《渡心指》 第1章 《渡心指》 作者:柳残阳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忠、义、黑杀手 黄昏,夕阳如血,在西山的那边展露着半张醉汉似的大红脸,晚霞带着一抹怪异而跪橘的紫酡灿金洒映大地,没有一丝风,天气燠热无比,这是个燥闷的黄昏,有着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腻味。 眼前的小镇也显得那么沉郁而懒散,任什么全泛着三分闷恹恹,粘涩涩,有气无力的韵息,白天的热浪与高温尚未散去,夜晚的清凉正待到来,燥得慌,就连喘口气吧,也都是那般汗漉漉的了……。 小镇只有东西大街一条,如今街上没有几个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户户全撑着遮凉的布棚于门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挂着竹帘,没有谁情愿在这白天的热尾巴尚弥漫未散的当口出来挨蒸。 嗯,没看见在街口转角处李寡妇那爿酒肆门外的两条癫皮狗,也仍还拖着骨头在磨蹭着呢? 青布帘子一掀,李寡妇店门里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朋友,这人穿着一身玄湖色绸衫,下摆却掖了一半在结着黄穗子的绞丝腰带上,那模样,显然有点痞气,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一张微带麻点的长脸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门,他眯着一双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一溜,飘飘然的朝着街这边摇摆着走来,一脚高一脚低的,嘴里还哼着那种俚俗不文的坊间小调。 于是,就在他刚刚走到一条深黝的小巷前面时,巷口已忽然窜出来,一个矮壮结实的汉子,这人行动矫健迅捷,横眉一道紫疤,更是显得狞猛无比,他一个箭步拦在这人眼前,语声冷沉的道:“你是谢沧州?” 这位身着长衫的仁兄不由骇得一激灵,他“噔”的退后一步,手抚胸口,双眼大睁,结结巴巴的道:“我是……呃,是谢沧州……”对方毫无表情的朝暗巷一指,道:“进去,有个人想见见你。” 竭力定了定神,谢沧州稍微恢复了点胆量,他不由提高嗓门道:“是谁要见我?为什么不站出来朝面?还有,我也不认识你,犯不上听你支使,我要到哪里全由得我自己,光大化日之下,莫不成还能——”他蓦地将余下的话尾噎住了,因为,对方已经将一柄锋利至极的匕首顶上了他的肚皮。 而且,由这人冷酷的神色与泛亮的紫疤看起来,他是那种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人物! 一腔酒意也已全化成冷汗涔涔流淌,谢沧州面色变青,嘴唇发白,他颤栗着,惊恐的道:“这……这算什么?我与你素昧生平,根本毫无恩怨可言,你你你……又何苦用刀子指着我?” 那人黝黑的脸膛上是一片冷漠,他道:“进去!” 艰涩的吞了口唾液,谢沧州呐呐的道:“朋友……呃,可是有人指使你前来对付我的?没关系,我付你双倍价钱,只要你抬抬手,放我一马……”顶在他肚皮上的匕首突的向里挺了一点,谢沧州全身一僵,张开大口就待呼叫,但是,当他的目光在一刹间与对方相触,却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那紫疤客的眼神是森冷的,漠然的,也是寡情的,谢沧州亦是见过不少世面了,他知道这一类的人,几乎全是铁铸的心肝;他如果想呼叫,这人会毫不迟疑的将手中匕首送进他的肚皮,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目光恐惧的望向自家肚腹,那里,也已有一丝血迹渗出,谢沧州抖索着,有些晕眩的呻吟:“老天,你刺伤我啦!弊习倘松驳牡溃骸拔也辉偎迪乱槐榱耍憬ッ矗俊? 痉挛了一下,谢沧州不敢不依,他畏缩着,脚步踉跄的向暗巷中行去,后面紫疤人亦步亦趋。 进了巷子才几步远,谢沧州已发现一条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那人的身材是适度的,稍稍显得有点瘦削,他有一双浓密而斜飞入鬓的眉毛——像两把倒挑的刀!挺拔的鼻梁,一张略嫌绢薄的嘴唇,因为紧抿着而形成一个下垂的弧度,最令人震慑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乌黑深沉,冷酷锐利,像两潭幽邃无底的湖水,也似两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除了这些能以形容的以外,那双眸子里,更似含蕴着一种隐隐的,无可言喻的落寞意味与孤独韵息;他的肤色是微黑的——那是习惯于长久奔劳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迹,加上他唇角的纹沟,眉梢的细褶。 这些,便汇合成了这人给予任何见到他的对方一个印象:倔强、孤做、坚毅,却又有着无比的智慧! 他一袭黑色紧身衣,外披黑色绸制大蹩——然如今的季节是不适于再披大憋的;一柄黑骨把手,黑色皮鞘的细长利剑便那么紧紧的握在他左手上,现在,他正用那双深沉的眼睛淡淡地打量着对面的人——谢沧州。 谢沧州方觉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后面,那紫疤大汉已恭谨至极的向那黑衣人禀报:“关大哥,这家伙就是那姓谢的。” 惶悚着,谢沧州也已明白了一点什么,他惊怯的道:“看样子,二位全是武林中的好汉了?呃,在下谢沧州,说起来与这道上同源也多少有点瓜葛,在下的表叔陶柱是‘安城’武馆的总教头,人称‘滚陀金叉’,在下的内兄是‘玄真会’派驻本地的大头领,有名的‘矮脚狼’韩光仁,这两人大约二位也该有个耳闻吧?其实在下……”黑衣人带着些烦倦意味的皱皱眉,他的语声是幽冷的,就像冻得过硬的冰,还有那么几分铁铮铮的刚烈:“你所提的这两个人,谢沧州,并帮助不了你什么,也并不是说你有了个当总教头的表叔与做大头领的内兄便可以任意奸杀人家的妻子!” 斗然问,这谢沧州脸色大变,冷汗滚滚,他窒息般叫道:“什么?你你你……你说什么?” 黑衣人淡淡的道:“在离这里不远的‘丰村’里,有一家姓李的农户,只得老两口子与小两口子,本来生活得满惬意,但有一大,大约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趁着李家两个男人到邻村做客的空隙,便摸进人家屋里强奸了那个小女人,为了怕她泄出真像,又杀了那小女人灭口……”谢沧州全身颤抖,牙齿互磕,却卷着舌头呻吟:“胡……说……胡说……皇天的冤枉……这是皇大的……冤枉啊!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杀了那可怜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当儿,却被她婆婆看见了你的形迹,她认出是你,也拣到了一条染有秽物的里裤,上面绣着你一个单名‘州’字,但你却跑掉了。” 谢沧州面容扭曲着,急喘着道:“李家这窝子混蛋冤枉我,诬赖我,还告到官里,但你可以去查,衙门开堂审案三次,却判了我无罪……”黑衣人厌恶的道:“这是一种小把戏,谢沧州,衙门上下全叫你们给打通了,你是本地周围百里的第一财主,更有个地头蛇的内兄,有钱有势,这场官司哪有不赢之理?可是,你却忽略了一点?” 谢沧州,惊恐的道:“哪……哪一点?” 黑衣人道:“还有个你们打不通的地方。” 双眼恐怖的大睁着,谢沧州哆嗦着道:“你……你是说?……”黑衣人用右手的大拇指点点自己胸口,道:“悟生院。” 像见了鬼似的蓦然跳将起来,谢沧州惊惧至极的哀呼:“什……什么?你……你们是悟生院的人?你们是这群职业杀手的一份子?老天碍…”后面,那紫疤人冷冷的道:“你该感到无比荣幸才是,为了你这件小事,本院的首席杀手关大哥躬亲出马侍候阁下呢。” 谢沧州抖索着指向黑衣人,面色灰败的叫:“那……那……么……你就是……‘果报神’关孤了?” 黑衣人——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谢沧州气急败坏,双手乱摇,惊恐莫名的叫道:“关……关大侠,关壮士,李家给你多少钱?我加倍给你,甚至十倍付你,只要你高抬贵手,我马上就给……”关孤冷漠的道:“‘悟生院’有一条规矩,同一桩事只收一方的报酬——那先找到我们的一方;现在,这桩事上你晚了一步了,便算你千百倍超过那第一个顾主,我们亦无能为力。” 他顿了顿,接道:“何况,这其中还有点道理,谢沧州,这道理是你失德了,虽说我们为了钱做事,有些时却也需要衡量一下道义。” 谢沧州惊惧过度了,他迷乱的尖叫:“你们敢?你们谁敢?我有的是钱,有的是势,我表叔是‘滚陀金叉’,我内兄是‘矮脚狼’韩光仁,我是本地首富,凭我的身份玩一个臭女人有什么大不了?谁叫她哭闹?谁叫她辱骂我?要挟欲告发我?你们是什么东西?胆敢算计于我?你们如果动我一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内兄活剥了你们!” 唇角轻轻牵动了一下,关孤似是有些厌倦的道:“如果你还有机会,当然你可以这样做。” 这时,他的双眸中闪射出一股异样的冷硬神采,喟了一声,他道:“姓谢的承认了,李发。” 谢沧州直党的感到一阵恐惧与寒栗,他退后一步,方待开口大喊,后面,那叫李发的紫疤人已其快无比的猛一下子将手中匕首戳进了他的背心。 蓦地僵立在那里,这股突来的痛苦使谢沧州连双眼全瞪直了。 他两手紧握如拳,脸部的肌肉波动,痉挛。咬着牙,嘴唇缝里噬噬吐着气,那模样,好不惊人! 低哼一声,紫疤人李发又利落无比的以左手拍右时,身形半旋,锋利的匕首便洒着一溜鲜血拔出,匕首的寒光与猩赤的血迹相映,印在人眼里,似是一声听不到的凄厉嚎叫! 第2章 谢沧州喉头里涌起一阵咕噜噜的痰响,全身剧烈的抽搐着,就像一滩烂泥般缓缓委顿倒地,背后伤口血流如注,他的两眼也全都翻了白! 摇摇头,关孤冷清清的道:“李发,我己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下手的时候一定要从正面,不要背着对方,否则日后传将出去,还叫人以为我们老是抽冷子暗袭呢!”李发黑脸微红,呐呐的道:“这家伙窝囊得紧,从前面下手,我怕他会耍赖……”关孤硬板板的道:“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其他问题由我来操心!” 吞了口唾液,李发恭谨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着黑犀骨剑把子,轻摩着下颔,关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谢沧州,低沉的说道:“这小子‘摆横’了,李发,你出手还算干净。” 李发露出一口白牙笑笑,道:“吃这行饭十来年啦,靠的就是这一手,大哥,假如动作还拖泥带水的话,‘悟生院’的禹老板不早就叫我卷铺盖了?” 将剑柄依上肩头,关孤淡淡的道:“夸不得你两句,一夸你就晕头了,走吧。” 说着,他自己首先转身朝着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发却自怀中摸出一只银闪闪的精巧小棺材来,往谢沧州的尸身上一丢,然后急步跟上。 转出巷尾,便来到街道的尽头了,这里有一家小杂货铺。 一黑一白两乘骏马就拴在杂货铺外的栏杆上,李发抢上一步,朝杂货铺老板打了个招呼,解下马缰牵到一边。 关孤翻身上了黑马,李发自己则跳上另一乘白驹,两匹铁骑迎着夕阳,沐着晚霞,扬尘疾驰而去。 鞍上。 关孤轻轻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极西的夕阳,面色沉郁而冷木,仿佛在寻思着什么。 而一片带着凄迷韵味的紫酡晚照,便洒在他俊逸又幽邃的面容上,衬着他飘扬的黑蹩,便显得他更加飘幻与落寞了……。 紫疤李发谨慎的跟在后面,他一会窥探关孤的脸色,一下子回头瞧瞧也已落在迷蒙暮霭中的小镇,禁着声不敢吭飞。 关孤,冷寂的道:“用不着再回头看了,李发,那地方并没有值得留恋之处。” 干笑一声,李发策骑靠近一点,道:“关大哥,我在想,当那‘和田镇’上的人们发觉了谢沧州的尸身之后,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呢?” 关孤平静的道:“一个鱼肉乡里,仗热欺凌人的恶霸死了,你以为那里的老民们会是种什么样的反应呢?” 李发笑道:“当然是额手称庆,人心大快了!” 望着悬于马首侧旁皮套中的长剑,关孤道:“大约是不会错的。” 顿了顿,他又道:“老实说,李发,我们今天挤身在‘悟生院’里吃这行饭,尽管禹老板打着‘替天行道’的招牌,顶着‘伸义报冤’的帽子,却总然脱不了杀伐,脱不了血腥,整日价与伤生残命的行径打交道,和阎王判官抢生意,日子久了,连脑子想的,鼻子闻的,也全都是那般腥膻膻的了。” 他顿了顿,若有所感地接道:“我们既然脚踏进这个泥沼,要想拔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进退之间是何等的艰难,我们便只好消极的做到一点:‘心安’,换句话说,就算我们脱离不了这种舐刀头血,玩人命玩己命的生活,至少也不能滥杀无辜,迫害善良,即便杀吧,也要杀些恶人,宰些歹徒,不可以唯利唯益,六亲不认,更不可以昧着心肝,连道义仁恕全不讲了……”李发黝黑的脸膛上涌起一片忠憨赤诚之色,他正容道:“这些我全省得,尤其是关大哥你平素的训海,一向的教导,我都铭记在心,而且一体遵行,在‘悟生院’十余年来,我从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承蒙大哥一手提拔,到今天成为院中的二级头领,更由大哥你擢升我为你的副手……,这等厚恩大德,全乃大哥所赐,大哥的言行思想,也就是我的言行思想,大哥朝哪里去,我宁死也跟着不回头!”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能记着我的心意,也就够了,别的却无庸惦念。” 玩弄着手中的皮络,李发低沉的道:“大哥,难怪有很多次重要的买卖由钱师爷传交下来你都不肯接受,甚至还当场给钱师爷下不了台……”关孤冷冷的道:“姓钱的老小子仗着是禹老板的大舅子,作威作福,傲气凌人,别人仰他的鼻息争着巴结他,我可不理他那一套!” 李发笑道:“大哥所拒绝接受的那些次买卖,大约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关孤点点头,道:“差不多,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每一次有生意交下来,只要指定是我办,我就一定要追根究底,问清楚来龙去脉,直到自己认为不亏良心了,才接下来办……”他望了李发一眼,接道:“否则,只要有一点不对劲,我就立即推辞掉,我刚才说过,这种生活够得上冷酷、寡情的了,即使脱离不了,干涉不住别人,至少,自己也需要求个心安理得……”微微一哂,他又道:“我知道钱修伯这老小子对我十分不满,背后讲了我不少闲话,在禹老板面前,更是找空就攻击毁谤我,而说穿了,禹老板对我又如何?他也并不喜欢我呀,但情势所逼,他又不得不迁就我,容忍我,他亦明白,‘悟生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根基与局面,我姓关的可是有大把血汗洒在里头!” 李发颇有同感的道:“大哥,谁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开创之初,只是个蹩处角偶的小小组合,毫无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声咸大振,一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板手创,但却是大哥你将它拓广起来的。” 他吞了口唾沫,接道:“况且,听说有一次禹老板与大哥你共同外出做一票买卖时,因为消息失真,中了人家圈套,禹老板身陷重围,几乎丧命,还是大哥你拚死冲入将禹老板救出来的,那一次,大哥你还负了重伤呢,就凭这些血汗功劳,禹老板再对你怎么头痛也只有认了……”神秘的一笑,他又放低了嗓门道:“此外,大哥,以你这身惊鬼位神的本事,禹老板亦不能不让你三分……”关孤摇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与禹老板好歹也有十二年的交情了,双方互相容让是应该的,谈不上谁的本事强,更不能说谁含糊谁,至少,形式上他总还是‘悟生院’的魁首,只要不太离谱,我一直尽量尊重他的意见,听从他的谕示,以前的种种,我根本再懒得去提说了,他能想着自是最好,要不,忘了也罢……”轻喟一声,关孤目注满天的残照,悠然又道:“看,如今,想想以前,多少令人有点感慨,‘悟生院’行事的宗旨也已变质了,在往日,可的确抱着‘替天行道’,‘伸义报冤’的目的去作为,那段时光是多么的纯真笃实,诚挚可喜,但今天,你看吧,任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也都接,任什么失德曲义的生意也都承受,只要能拿钱,不管有理无理,掺杂进什么邪恶,也一概不问,一概不论了!” 李发沉重的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龙九子’加盟之后,简直就更是善恶不分,天翻地覆了,这九个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杀若命,好像什么买卖都无所谓,只要教他们有机会杀人就行,而他们九个人的那种跋扈劲,也和他们的嗜杀狂差不多,全院里,我看他们除了对禹老板和大哥你还存着几分畏惧外,就只对老板的姘头‘玉魔女’程如姬规矩点,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们眼中了!” 关孤冷淡的道:“当初邀他们九人入伙,全是禹老板的意思,我一直就没有赞成过,如今我和老板搞得面和心离,这九个人就更加得宠了,至于程如姬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蝎,我想不通禹老板当初是怎么和她姘上的,她雀占鸠巢,现在连老板的元配钱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李发抽抽鼻子,道:“大哥,据我看‘双环首’夏摩伽夏大哥似是也蛮苦恼的,整个院里,大概也只有他和你谈得来……”关孤点点头道:“今天的‘悟生院’,假如说还有一个正直之士,那就是‘双环首’夏摩伽此人了……”李发忙道:“不,还有大哥你……”关孤笑了笑,道:“巧嘴!” 他忽然又道:“对了,李发,你看禹老板的贴身护卫‘七头骷髅’黄甲这个人怎么样?” “嗤”了一声,李发道:“他只是一头忠实的狗,除了禹老板谁也不相信,禹老板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灵魂,像是他活着全为了禹老板似的,这个人武功高强,性子猛悍,但却是个不用头脑,不分善恶,惟主子马首是瞻的蠢东西!” 关孤冷清的一笑,道:“骂得好,李发,看不出你还颇有点观察力!” 李发笑道:“过奖了,大哥。” 渡心指--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第二章险、雹人世情 蹄声清脆而单调的飘扬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间,这条土路便一直蜿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云天尽头,从马上看过去,除了远处隐隐的山脉,就只有周遭寂寂的迷漫荆野,游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蓝色烟霞,也都是那么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关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个寒冷的夏。” 李发舐舐踊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关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发打了个哈哈,道:“还请大哥指点。” 关孤低缓的道:“这是一个人心境上的感受问题,夏天原本酷热,但那却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里,它就显得不大一样了,热得冷森,热得孤寂,热得茫然,又热得苦涩,感觉着它是热的,但又何尝不热得那等寒凛与淡漠呢?” 第3章 他摇摇头,又道:“这好有一比,李发,当你处身在一个热闹嘈杂的场合里,往往你也会觉得出奇的孤单及冷清,仿佛那些喧嚣并不属于你,你隔着身边的人群虽是那么接近,却好像离着老远,似是独自走在深山荒径上一样……”李发苦笑道:“我可领悟出一些大哥心头的感触,但是,大哥多少年来,你不觉得你过份离群了么?正好像你的名字——孤,你总是孤零零的,寂荡荡的,喜欢独来独往。独往独处,在人们之中,你有如一只野鹤,飘忽又高远,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云里呀!惫毓碌牡溃骸拔易孕」露拦吡耍淮笤敢獯杖饶郑切┏『匣崾刮揖醯梦蘖挠志惺恫蝗缫桓鋈擞迫蛔栽凇崩罘5溃骸按蟾纾惺焙颍悴痪醯妹疲俊? 关孤咧嘴轻笑,道:“寂寞是一种享受,能清静下来独处于自己心灵的天地里,乃是件最为优美奇妙的事,在那里全是自我,一切俱真还朴,没有丁点世俗上的虚诈险恶,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无物无束,优哉游哉,李发,这种滋味是至高无上的,安宁极了,也清幽极了……”李发耸耸肩,道:“难怪有几次我怕你闷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让你在那‘自家心灵天地的神游’中将我撵了出来!” 关孤安详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会为忤的。” 李发忙道:“这个当然,我又怎敢对大哥你不满?” 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关孤道:“决傍黑了,今晚赶得到‘牛家寨’么?” 李发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紧赶一程,到达‘牛家寨’该也不会太晚。” 他吁了口气,又有些牢骚的道:“咱们禹老板也太不体谅人了,一次出来就叫我们办两件生意,而且还限定在三天之内办妥,他简直把我们当作‘齐天大圣’了,好像从南到北只要我们翻个跟斗便到啦……”关孤毫无表情的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顾主所做的要求我们自然要尽量替人家办到。否则,人家花了那成千上万的银子岂会这等慷慨?” 李发嘀咕道:“但禹老板也不能只为这些银子,他手下弟兄们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们全不是铁铸的,三天两头奔命,一赶就是几百里路,莫说还要动手涉险,便单是到了地头就拎人家的脑袋吧,也总得有喘口气的空闲哪……”关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发,谁叫你中吃了这行饭?”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发改了个话题道:“对了,大哥,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来,那‘货色’只怕又是个邪鸟吧?” 关孤笑笑,道:“‘牛家寨’的这趟生意,可与方才我们在‘和田镇’办的那一件不大一样,‘和田镇’那件比较简单。本来我不想亲自去的,但一则怕你失手,再则我也想亲眼瞻仰一下谢沧州那厮是个什么样的德性岂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发急道:“其实姓谢的这档子事我一个人去办已是游刃有余,大可为了这件小买卖亲自出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恶报应嘛我没有话说,但大哥提到为我‘护行’则未免过于严重了,对付姓谢的这种窝囊角色,我可以说十拿十稳,包管手到擒来,出不了一点纰漏!” 关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发呐呐的道:“但……大哥,姓谢的根本不算是个人物嘛……”关孤摇摇头,道:“我不是指谢沧州,我是替你顾忌到‘玄真会’的人,姓谢的内兄是‘玄真会’在当地的大头领,如果万一碰上他们和姓谢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稳么?要知道‘玄真会’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声,李发讪讪一笑道:“我以为不会这么巧,姓谢的,并不晓得我们要来‘摆横’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会’的保镖……”关孤冷冷的道:“不要说‘可能’,李发,干我们这行的不相信运气,只注重计划,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决不能存着侥幸取巧的心理,若是我们为了一点小破绽而砸了锅,非但颜面扫地,威信与名誉的损失才更不可估计呢……”李发连连点头,赧然道:“大哥,我还是不够独当一面的气派……”关孤道:“等你有了这种火候了,李发,今天我就不会跟着你了。” 在鞍上移转了一下臀部,李发又道:“大哥,方才你说‘牛家寨’的这趟生意与‘和田镇’的那档买卖不大一样,又是怎么个不大一样法呢?” 关孤薄薄的双唇微抿,道:“‘货色’较为扎手。” 李发颔首道:“但也同样不是个玩意?” 关孤道:“这个人比起那谢沧州来,犹更要可恶三分,不过,他本身的能耐却强八五八书房过姓谢的很多!崩罘2挠行巳さ牡溃骸按蟾纾毡驹汗婢兀惺轮氨匦柩鲜孛孛埽酥髦葱姓咧猓嫘懈笔忠仓皇欠蠲耍喔悴磺迥康募罢嫦瘢髦葱姓呷从腥ㄔ谛惺虑安恢路梁π卸晒Φ挠欣奔淅铮看蔚哪康挠肽谌莞嫠吒笔郑吞镎颉嵌松獯蟾缒阍缣崆案嫠呶伊耍<艺庖患遣皇且部梢酝嘎兜悖俊? 关孤平静的一笑道:“规矩是死的,人却要活用它,这条规律我根本不重视——当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谁而定,‘牛家寨’这件买卖内容我之所以一直没提起,并不是受这条规矩约束,只是我懒得早说罢了……”李发愕然道:“为什么?” 关孤吁了口气,道:“世间有很多丑恶事,也有很多丑恶人,而这些丑恶人于的一些丑恶事却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别只在轻重多寡而已,说出来除了空惹一肚皮闲气,还有什么意思?” 李发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说得对,这些年来,我也已看得厌,听得烦了,尤其跟着大哥你出来接办的这些生意,全属这种货色,任什么下流无耻,卑鄙龌龊的勾当也全叫他们给搞上了,千奇百怪,无奇不有……”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赶着路,听着蹄声传响,衣角飘拂之声,也轻漾着关孤那冷幽幽的语调:“江湖上有一个极负盛名的人物,号称‘八臂人熊’商承忠,这个人,你听说过么?” 李发有些意外的道:“当然听说过,大哥,他早年还是‘青荷派’的掌门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隐,才将掌门大位传给了他的二师弟,这位‘八臂人熊’闻说勇猛无双,功力精绝,在武林中很有点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当代绝学,不可轻视……”点点头,关孤冷清的道:“不错,我们要的‘货色’,就是他!” 吃了一惊,李发失声道:“什么?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关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发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顾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们怎么对付他?” 关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摆横!” 李发耸耸肩,苦笑道:“这笔买卖可是相当吃重呢!” 关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镇’的那挡子生意起来是麻烦点,但也不见得有什么大不了,我经手过比这更为艰险十倍的买卖,亦照样做成了,并没有损伤什么,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着。” 李发龇龇牙,微窘的道:“这个当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轻重看法大哥和我却不大一样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更是江湖上盛名煊赫的‘果报神’,大哥的经历,气派与本身修为是何等雄浑老成!岂乃我这种角色所能以及其万一的?大哥视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却觉得这老小于是块沉甸甸的扎手货呢!” 关孤悠然道:“你不用烦,这趟生意由我亲自处置,你只要听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马背上颤震了一下,李发用力拍了一记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为什么,呃,我们要找他?” 关孤漫应道:“因为有人付了银子委托我们找他。” “噗嗤”一笑,李发道:“这是一定的嘛,我们吃这行饭,若是没有主儿付银子相托,我们撑饱肚子没事做跑去找这麻烦干啥?” 关孤微带倦意的呵了口气,道:“你既明白,还啰嗦什么?” 李发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这老小子又犯了什么‘天条’啦?” 关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一个亲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没有在江湖上闯过,做了大半辈子生意——正正经经的生意,不似我们这种邪门儿——挣下了万贯家财,然后将所有的营生结束,举家迁至‘牛家寨’落户,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简单,夫妇两人,一个老来子,另一个跟随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一个寻常下人了。” 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李发急问:“后来呢?” 关孤沉默了一会,续道: “后来,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传让了他‘青荷派’的掌门大位,跟着也迁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迁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这位财资颇丰的老兄便在一个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发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这家伙搞的鬼?” 关孤唇角一撇,又道:“不久之前——大约七八个月左右吧,商家的唯一存下的骨血,那个年才十一岁的独生子,也在一次玩秋干时摔下,跌断了一条腿,这位可怜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养好了腿伤,却在一天下午登楼的当儿被吓呆了——他眼看着一个佣人在他前面一步踩断了梯板,嚎叫着从高处跌落,当场跌死,而在那个情形下,本来是他应该踩上那级梯板的,那个跌死的佣人因为急着上楼取物,抢先一步,才做了这小孩的替死鬼。 第4章 李发恨声道:“好歹毒!” 关孤摇摇头,道:“歹毒的还不尽此,一个月前,这娃娃童心未泯,拿着他要喝的汤喂猫,结果,那只猫马上全身抽搐,七窍流着黑血死了。于是,有人实在忍无可忍,才辗转托人找到了我们,要给那恶徒一个‘血债血偿’!” 李发迷惑的道:“商承道家里还会有什么亲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个有嫌疑,他总不会自己找人买自己的老命吧?” 关孤冷冷的道:“你以后听话要用脑筋,不要乱猜,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商承道家里还有一个跟随多年的奶娘么?” “氨了一声,李发道:“莫不成是这奶娘委托的我们?” 关孤点点头,道:“除了她还会有谁?” 李发搔搔后脑,道:“怪了,一个替人家当奶娘的粗俗妇人竟会有这样的胆量与魄力?敢找到我们这个圈子为她出头?” 恬淡的一笑,关孤道:“不足为奇。” 李发愕然道:“大哥,我们是一群职业杀手哪,与奶娘那种人根本是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听到我们的行为都会吓得全身发抖,敬而远之,又哪里敢主动托人和我们打交道呢?况且,还是打的这种……呃,血腥的交道!” 关孤双目中闪射着睿智的光芒,他低缓的道:“一个人在一生中往往会做出他永远没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个人的性格也会偶然改变的,促成上面所说结果的两种力量,一是爱,极深的爱,另一种,就是恨,极深的恨了。” 李发还是有些迷糊,呐呐的道:“怎么说呢,大哥?” 关孤简洁的道:“这奶娘爱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带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毁灭这原本美满家庭以遂其邪恶欲念的那个人!” 李发急问:“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关孤凛然道:“否则还有何人?” 抽了口冷气,李发道:“可有证明?” 关孤一笑道:“‘悟生院’自来只接生意,不问是非曲直的,顾主付够了银子便可如愿,李发你怎么会问起‘证明’这两个字来了?这不是奇怪么?” 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李发道:“别损我了,大哥,这习惯还不是跟你学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个不愧于心才肯动手么?” 关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欢你学会我这个习惯,你有了这个习惯不会吃亏的,至少,你将多积阴德,梦里无惊!” 李发高兴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会忘记你一向所教诲的。” 于是,关孤接着道:“证据是铁铸的,首先我要说明,那奶娘虽然无甚学识,但却是个聪明人,更具备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禀性——细心及多疑,当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没有多久,她便隐约看出这位二老爷对他兄长的财富有时显露出的那种贪婪迷恋的形色。当然,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着,商承道暴卒了,没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紧随而去,这些连串发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触发了她的疑心,她怀疑是那位二老爷在其中捣鬼了。” 舐舐唇,李发道:“可是,这仅是怀疑……”关孤摇摇手,续道:“你别插嘴;当那商承道的孤子自秋千架上跌落,她便认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秋千索粗若儿臂,且刚刚换了不及数月,绝无折断之理,两根绳索的承荷力足可担住十个成人的体重,一个小孩子又怎压得断呢?更明确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后园玩秋千之前的片刻,看见商承忠自后园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后,并没有任何人进到园中,而绳索断痕整齐,显然是有人暗里用利器割过了,意图伤害那孩子……”顿了顿,他又道:“第二次,那楼梯板折断更是离奇,梯板全系坚实的松木制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时刻里,她本人犹亲自上下了数次,踏脚处全无异状,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时的刹那,便会断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楼,便是我们的二老爷商承忠所召唤!” 李发恍然道:“这一分析,便明摆明显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阴险了!” 关孤接着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则更明显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为了叫人认为他爱护他的侄儿,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样的菜肴,唯独那一餐,他推说头痛没有一起用膳,独独就在那一顿里出了毛病;事后,据那奶娘暗里问厨子,商老二何尝有什么头痛来着?他在夜里便关照厨子为他整治了丰盛的酒菜送上卧室中独享,厨子还说酒菜之丰盛足可撑饱两条牛——一个头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撑饱两条牛那么多的食物?” 李发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关孤浓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这些明证,我仍不肯相信。” 李发呆了呆,道:“为……为什么?” 关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词呢?甚至更朝坏处想,说不定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样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发猛一下傻了,嗫嚅着道:“这……这一点我却……却没有想到……”关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须历练。” 李发讪讪的道:“莫非,呃,大哥还找到什么明证?更进一步的明证?” 关孤抹了把眉心紧沁的细汗珠子,颔首道:“当然,首先是动机——谁可以在商承道夫妇及他们的孩子死后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个就是那奶娘了,换句话说,若这两人都是狠心货,他们谁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顿了顿,浓眉一扬,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当然的财产继承者,但却也可以布成种种迹象来使商老二陷入窘境,进一步买入前来除掉他,如果这样则那奶娘这借刀杀人的毒计可就够绝了,当时,虽说那奶娘所述历历如绘,神情激动,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们出发办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里托‘双环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李发愣了愣,道:“夏大哥到过‘牛家寨’?干什么去?” 关孤道:“掘墓。” 李发吃一惊,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谁的墓?” 关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妇的墓。” 李发惊道:“为什么?” 关孤低沉的道:“为什么?验尸骨呀,看看怎么死的。” 李发有些作呕的吐了口唾沫,呐呐的道:“结果有了么?” 关孤平静的道:“有了。” 李发又润润唇,道:“什么结果?” 关孤望着夜空吁了口气,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种‘错骨法’害死的,这是一种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应是全身剧痛如裂,脸青唇紫,口吐白沫——极似得了急症,死后,便是肉体腐烂了,遗骨上却也会残留着波状裂纹,只要是个内行人,仔细一看便可了然于心。” 缓缓的,他又道,“至于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却更加显示得清楚——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胆上生毛了,他杀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干脆,用一根细若牛毛般的银针,针上淬有奇毒,便那么一下子拍进了那位老妇人的后脑中,后脑有毛发掩遮……”他顿了顿,接着道:“且那根牛毛毒针深没入脑,一般草药郎中又哪里验得出各堂来还不是当作急症暴毙处理,草草了事?不过,那根毒针却永远遗留在受害者的脑壳里了;夏摩伽办事细心,凭他的经验与智慧,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迹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的回报我很满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谁是真凶。” 李发兴奋的道:“果然还是那商承忠?” 关孤颔首道:“不错,是他,据我探查的结果,此人擅‘错骨法’,只是轻易不露。而且,他惯用的暗器便正是‘蓝雨针’。” 一伸大拇指,李发赞道:“大哥,真有你的!” 关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会武功,而且身体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几年了。” 顿了顿,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说的话是真的,所以,我答应接办这件生意。” 李发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们如今便正向‘牛家寨’进发,替那一对老夫妇讨还公道,保住他们的命根子了。” 关孤冷清清的道:“废话。” 用手摸摸脸上的那道紫疤,李发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关孤低沉的道:“他没有帮手在身边,只有他独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里,当然,他想干这种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发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么?” 渡心指--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第三章善、恶、阎王判 关孤点点头道:“不一定,要看机会,最好不要惊动了别人。” 说着,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灯火处,大约就是‘牛家寨’了。” 李发急忙朝前瞧去,道路蜿蜒自一叠黑压压的山脉下,而山脉下,便果然闪烁着一片明灭的灯火,这地方李发以前曾来过两次,比诸关孤要熟悉点,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达地头了。 李发露齿一笑,应道:“可不是,大哥,这地方你以前未曾来过吧?却是一座小小的小镇呢,怪有味道……”关孤摇摇头,道:“算是第一次来,早日路经一遭,并没有进去,也只是从远处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发笑道:“我们紧赶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计啦。” 第5章 关孤芜尔道:“也没见似你这般没出息的!” 嘴里是这样说,关孤却主动催马快奔起来,两乘铁骑全是关外的异种,体健身轻,长驰若飞,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声起落里,他们已经沿着一条斜升而微带回旋的山路来到了“牛家寨”。 这“牛家寨”名曰“寨”,其实却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当儿,有一堵石砌的城楼子,但却并没有高大的墙垣环绕,那座城楼子亦相当古老苍剥了,看上去有那么一点象征性的守望味道——显示这里是一个聚集着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过一段光辉的日子。 曾有执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了望,背着红绸环把大砍刀的庄稼汉子在那里监视过一干草匪的动静;但,却总该是很长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顽皮孩子们在上面戏耍,就仅有老鸦在楼子角偶做窝啦,它显得那等的灰涩颤巍,就宛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 经过石砌的城楼子,便是一条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横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着山麓的起伏形势鳞次栉比建成,“牛家寨”便由这两条街组合为大致的“侗字形,不管铺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筑的材料都颇为坚实考究,而且式样十分雅致,这证明了一点,此地的居民大都有着淳朴的传统,苦干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艺术的修养,在一般的荒村野镇,山城小集,却是十分罕见的呢。 这座小山城里,洋溢着一种平和又安祥的气氛,街道上人们是那么悠闲的来往着,菜楼酒楼中灯火通明。 店铺里外热热闹闹,如像哪一种生意行当的买卖也蛮有做头,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阴藏在暗里的些丑恶。 放缓了坐骑,关孤与李发开始让马匹以散步的势态进入街道,他们虽是陌生的外来客,但却没有人以好奇或戒惧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们,却也是那么闲淡的一瞥而已。 仿佛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见惯了——也好像他们自来便不知道什么叫做“陌生”与“好奇”。 关孤四周打量着,不觉微笑道:“这里的人们全像是日子过得挺惬意。” 李发点点头道:“他们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这里没有贫困。” 关孤有些惊异,道:“为什么?” 李发笑了笑,道:“大哥还不知道?‘牛家寨’后面的山脉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脉’?” 关孤长长“哦”了一声,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脉出产的高贵檀香木及紫皮貂最为丰盛,闻说近年来,还掘出一座翠矿!” 李发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们世代居住此处,非但占了地利之便,一个个更有祖传的檀木林子,又是猎貂老手,这几年又开了翠矿,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户户都存下两文来了。” 关孤轻轻抚摸着坐骑的鬃毛,道:“他们对于外地来的陌生人似是不大惊异,往往一般较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见了陌生客都会不大习惯的……”李发揉揉脸颊,点头道:“有了钱的人大多不爱管闲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几年美好时光,再者,‘牛家寨’的人们与外头生意上来往颇勤,经常各地跑世面见多了,也就不会大惊小怪啦,不似寻常的山村野镇,闯进个生面孔来便指指点点,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厌烦!” 关孤笑道:“不错,你说得有理。” 李发领着关孤往前走,在横街头上的一家客栈落了马,这家客栈名唤“好来”,平瓦房,不大,但却干干净净,招待亲切。 两个人合开了一间上房,叫了酒食进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别洗个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冲涤全身肌肤上的灰尘汗腻,非但令人爽快舒适,精神抖擞,连心情也开朗多了。 换上另一袭黑衫,另一双黑色软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随身佩件带齐,关孤将自己投在房中那张宽大的藤圈椅上,闭着眼,悠闲的浅啄着一杯香茗,模样儿显得既安静又舒散。 李发也拾掇妥当,却有些紧张的在室中踱步,他搓着一双手,羡慕的瞧着正静静养着神的关孤道:“大哥,你好福气。” 李发微将眼皮撑开,淡然道:“怎么说?” 李发干笑一声,道:“马上就要去办事了,而对方又非等闲,这且是一票较为扎手的‘货色’,但大哥你却像若无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么优哉游哉的闭着眼睛养起神来啦。” 关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将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开,再啜了一口,然后,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该是个什么样子呢?像你一样在房里走来走去,磨穿靴底么?” 李发耸耸肩道:“但你就静得下来!” 关孤笑笑,道:“李发,如果我也像你这样沉不住气,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宁。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张椅子也坐了下来,李发紫着脸道:“我也不都像现在这种样子哪,大哥,要看看对手是谁,似‘八臂人熊,这般的扎手货,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关孤吁了口气,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计划好如何去对付他也已够了。” 李发忙道:“我是担心临时有了意外……”关孤嘴唇在杯沿上摩挲着,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发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发舐舐唇,道:“老实说,大哥,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关孤将口中嚼着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马屁。” 李发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将之风’哪,仅是你这种沉着、镇定、临敌不乱的修为,恐怕我就须学上十年!” 放回瓷杯,关孤伸展了一下双臂,道:“我还没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高深造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会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发道:“大哥过谦!” 关孤站起身来,低沉的道:“过谦还不能说,只是我比较——嗯,便算含蓄一点吧!” 跟着站起,李发道:“我们这就去?” 关孤点点头,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墙角的那柄铁壳套子、把手雕成虎头的“虎头厚背刀”,李发一边将家伙朝背后缚一边道:“是哪一家大哥不会记错吧?” “嗤”了一声,关孤道:“记错?假如能记错,这碗饭也就甭吃了;他们画的那张地形图,我几乎闭着眼也能照画一张出来!” 说着,他反手将桌下靠着的黑皮鞘长剑拿起,握着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轻按哑簧,“铮”声脆响,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剑刃立即脱鞘弹出,剑身的寒芒莹莹闪映,照得人毫发毕现。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气中,两指宽窄的剑刃尾端靠近护手处,雕镂着三个小篆子:“渡心指”! 握着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铮”的轻响,剑刃又自还鞘,关孤手腕一转,整柄利剑自他手背上打了个旋滚,却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发感叹的道:“大哥,你玩剑的功夫,简直已纯熟到登峰造极了!” 关孤执着剑,正色道:“不要说‘玩’剑,李发,该说‘修’剑,在剑术一道上,你必须抱着无比的虔诚,至极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砺与赤诚的亲切,一心一意,全神贯注的去修炼它,了解它,熟悉它,将自己的心灵与它贯通,将自己的精血与它融合,然后,它才会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对你将是最忠实,最可信,最能信赖又最永恒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着又道:“它永不会变异,永不会背叛你,剑是有灵的,有个性与有神异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护使者一样;每在深宵寂静,我倚剑而眠,似乎都可以听到它的呼叫,它的细语,它的脉搏及它的跳动,在我的感觉中,它不仅只是一块铜、一块铁,它是一个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躯!” 关孤神色是肃穆的,又道:“对你的剑,要有绝对的敬爱及信心,在剑术上的进境和造诣,等于你在功德上的修为,佛理上的研求,学问上的研读一样,不能心戏,不能笑谑,更不能轻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专注的,人心叵测,但剑却恒永。而且,善善恶恶,用剑能以窥测渡觉!” 李发冷汗不由涔涔,恭谨的道:“我懂了,大哥,请恕过我这鲁莽之罪!” 关孤展颜一笑,道:“罢了,这也是一个机会,好叫你知道我的剑为什么叫做‘渡心指’,你该清楚,也已有多少恶人心被这剑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恶人被这剑超渡为来世的善人了。” 李发吸了口凉气,呐呐的道:“关于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为我大多当场目睹!” 关孤披上黑绸大蹩,道:“那么,今晚说不定我们又要超渡一次恶人心。” 他说着一指花窗,道:“从后面走,熄灯。” 于是,李发迅速将房中油灯吹熄,窗儿轻轻开合,两条人影也已鬼魅般飘然没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静,只有远远传来的梆忻声,以及,疏落的几点星辰。 出了客栈,关孤将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迟疑顺着横街往右走,这里的地势越来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筑也就好像梯阶般层层往上叠去,虽是第一次来到此处,而且又在夜间,但关孤却早就默记熟了在未出发之前由“钱师爷”那里交到手中的地形图,他按着脑中印象索骥,仿佛久住这里的老客一样,那般轻车熟路的领着李发朝目的地行去。 第6章 踏着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倾斜着伸人两排住户中间,关孤与李发俱皆脚下无声,他们匆匆经过了这两排人家,又是一个折转,前面便只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关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声道:“松林里有两家住户,姓商的住在最左边的一栋楼房里。现在。你可看见了一些什么?” 穷极目力,李发也仅仅看到那片黑压压的松林中,有几座模煳的楼阁影子矗现着,没有灯光,更没有声息。 压着嗓门,他道:“我看见林子里果然有几栋楼房……”关孤点点头,道:“最左边的那一栋便是我们的目标,嗯,钱师爷交下来的那张图绘得颇为精确,他们甚至将那栋楼房的檐角形态也勾描得一丝不差!” 深深了解自己这位“大阿哥”在体能官感上的超异常人处,李发知道关孤目力之尖锐比诸自己可说强上大多了,松林里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练了十几年的夜中视物功夫,也仅能大约看出里面几栋楼阁的模糊轮廓而已,可是,关孤却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里的建筑,甚至连那等细微的建筑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这一门子修为,李发也已自叹难望项背啦! 两个人全不说话,闷着声,以捷如狸猫般的轻灵速度,飞扑向松林的那栋二层楼阁而去! 整栋楼房是一片黑暗,连一盏灯也没有,关孤似是来过这里多次的熟客一样,匆匆转向楼后,领着李发超过了后围的那道矮墙。 倚着矮墙,迅速朝楼上打量了一遍,关孤小声道:“右面数,第二个窗户便是商承忠的房间。” 李发循着望去,悄然道:“住在这里倒蛮享受的,这姓商的小子难怪想要独霸横吞了!” 关孤淡淡一笑,道:“物欲再强,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则,便要遭报了。” 李发打趣道:“不错,‘果报神’来也!” 关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废话,李发,我们立即开始行动,我直接入房办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栏之下暗里掠阵,一切都照本院日常传规处理,没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张,知道了?” 李发点点头,肃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关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后来!” 李发再次点点头,道:“是,大哥。” 蓦的跃起,关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变,昂头,探臂下按,双腿飞蹬——其形态有如一头攫人的豹子又凶猛,又强悍的闪电般扑上那扇窗户! 赞叹的吁了口气,李发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羡慕:“好慑人的‘魔豹闪’!” 去势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处却又如此轻巧,不带一丝些微音响,关孤并不忌讳什么,他“呼”的推开花窗,跃身而入! 几乎是同时,一阵床褥的翻动之后,马上传来一个疾厉的口音:“谁?”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墙边的那张紫铜的大床,关孤冷沉的迎风抖燃了火招子,从容不迫的将桌上一盏银灯点起,他放回玻璃罩后,才缓缓转身,目光寒冰一样凝注着那个也已掀开幔帐,正惊怒交集瞪视着自己的人! 那人是个不到六旬的人物,岁月的漫长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明显的衰老痕迹,他有着一张宽大微红的国字脸膛,环眼狮鼻海口,肌肤是光润而又结实的,面孔上极少皱纹。如若不是有些秃顶的话,将难以令人臆测出他的准确年龄。 此刻,他正满脸浮现着惊异,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却十分戒备的,盯注在关孤身上! 大约是甫由睡梦中惊醒,帐中这人的稀疏头发有些散乱,面容上汗腻腻的泛着油光,他怒瞪着对方,再度厉声道:“你是谁?” 关孤端详着他一会,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着一袭内衣,赤足下床,他双臂环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号,便也该晓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潜入私宅,非好即盗,小子,你今晚算找错门了!” 关孤冷漠的,道:“你以为我现在来到此处是想干什么?偷你点东西么?你如这样以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将我的企图估计得太轻浅了!” 商承忠环眼怒瞪,咆哮道:“不开眼的小子,你的师门也没有告诫过你,哪八五八书房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么?不管你为什么目的而来,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关孤平静的道:“我却不这样认为。” 喉头中咕噜了一声,商承忠目光瞥向床头——那里正悬着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绝对给你充份的时间去取那柄剑。但是,我不妨建议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样或许你还可以多苟延残喘一会!”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又突然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火气压下,他双目毫不稍瞬的看着关孤,当他与关孤那两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触时,心里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于是,一种多年的经验及本能的警惕告诉他,要镇定,要沉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个难缠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闯久了,在武林中混长了,都会有点阅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韵,也有点直觉的反应,用这些来细细琢磨观察,便是不曾与对方搭腔盘底,甚至动手过招,也往往能够大概估量出对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声地位来。 如今,商承忠便是这样了,他的本能告诉他,他今晚是遇上强手了。他熟悉那种人的形态——深沉锐利的双眸,冷酷的表情,无动于衷的言谈,以及,隐隐中的狠毒及剽悍! 强自镇定了一会,他缓缓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 关孤漠然道:“关孤,关云长的关,孤独的孤!” 猛的一个冷颤,心底的警惕应验了,竟是他!肮ㄉ瘛惫毓拢n坛兄揖xξ肿疟砻娴纳袂椴皇贡浠挥谧派ぷ拥溃骸啊ㄉ瘛俊蛏骸吹模俊? 关孤低沉的道:“是的。” 当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见多识广,久经阵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个什么性质的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这种情形下出现眼前代表着一种什么意义。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谁?谁会买了这些职业杀手来对付自己?而且,为什么?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晓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铁面寡绝著称的“果报神”,也是“悟生院”里的首席杀手,而更因为如此,越发可见那买了他们来对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厉害的执行者出了马,换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让他活着了! 商承忠喉咙里似烧着一把火,沙哑的道:“谁?是谁收买了你们来找我?” 关孤冷冷的,道:“我们不叫那种行为是‘收买’,我们称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气忿的道:“不管你们怎么称谓,性质全是一样的,是谁?哪一个混帐王八蛋叫你们来找我的?” 关孤语声僵硬的道:“‘悟生院’规矩——不泄漏顾主底细!” 商承忠一张红脸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横飞的叫道:“那么,为什么?” 关孤双目冷清而绝情,道:“难道你自己还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声,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诈地,我有什么明不明白的?” 关孤摇摇头,道:“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也罢,便再将你的罪行叙述一遍,商承忠,这只有八个字。” 商承忠脸孔紫涨,吼道:“说来!” 关孤静静的道:“谋财害命,灭伦丧德!” 渡心指--第四章狠、准、渡心指 第四章狠、准、渡心指 突然间,这位退隐的“青荷派”前任掌门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双目可怕的凸瞪着,全身在抖索,两手无力的下垂,连呼吸声也是那等粗浊了! 关孤目光冷厉如刃,寒森的道:“是这样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觉出自己的失态与慌张,退后一步,脸色连连变幻,色厉内在的吼道:“胡说!一派胡说,关孤,这是诬赖,这是陷害,完全是那个收买你们的人所定下的毒计!” 关孤冷冷的道:“是这样么?” 急切的、慌乱的,又加上紧张与惶恐,商承忠口不择言,气急败坏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个收买凶手者有心觊觎我商承忠的财富不遂,才使下这条斩尽杀绝的毒计,可恶可恨的混帐东西,可笑你们标榜忠义,却叫那厮给蒙住了……”关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诿,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商承忠艰涩的吞了口唾液,怀着鬼胎,呐呐的道:“什么问题?” 关孤冷冰冰的道:“第一,为什么你的侄子接连遭遇到几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转变了一下,闪烁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这个侄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长仅存的后代,我待他有如己出,爱宠有加,他接连遭遇到几次不幸,我也还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这几次意外的原因来哩……”关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着特别强调你待他怎么好法,这除了显示出你的心虚之外,并不能有任何裨益……”商承忠着急的道:“我说的是真话……”浓眉微竖,关孤道:“事实胜于雄辩;商承忠,你侄子所遭遇的几次意外,在我们看来,认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该明白,那秋千绳索不应断裂,梯板也塌得离奇,另外,饭食中为什么会忽然掺有剧毒? 第7章 这些全不是‘意外’两个字所可以解释的,因为它根本便不该发生——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话,但它却接二连三的发生了。显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惊惶的,道:“但……但会有谁呢?” 关孤毫无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为是谁呢?” 与关孤那两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触,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开,他舐舐唇,难堪的道:“我……我猜不出,这并非是可以凭空臆测之事……”关孤深沉的道:“其实简单,只有一个‘动机’问题,是谁可以在那孩子死后获得利益?经我们查探之后,大掌门,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惊恐的道:“胡说……这是胡说!” 关孤淡然道:“一点也不,商承忠,难道你竟会幼稚到否认这项事实么?假如你的侄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继承你兄嫂的全部财产。” 勉强镇定了一下,商承忠青着脸道:“形式上虽是如此,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霸占我亡兄的财产,这原本是属于我侄儿的,因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仅他一个幼子留下,恐怕撑不起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暂时替这孩子保管监护……”他略为顿了顿,接道:“我十分疼爱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几乎便将这孩子当做我自己亲生的一样来看待,我又何尝兴起一丁点歪念头过?你休要含血喷人!” 关孤双目微眯,缓缓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侄儿所发生的几次意外又该做何解释?” 商承忠吸了口气,道:“我怎会晓得?又不是我干的!” 关孤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总该晓得了吧?” 商承忠脸色大变,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于急症,于我……又有什么干系?” 关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错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却是吃人在脑后拍进一枚毒针!” 就像见了鬼似的猛然连五官全挤成一团了,商承忠浑身痉孪,双目暴突,他震骇的脱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关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们在梦中向我诉冤!” 哆嗦着,抽搐着,商承忠汗下如雨,结结巴巴的道:“我不信……我从来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将与草木同腐……决不会有……有灵魂存在……”关孤观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虚,他僵硬的道:“否则,我怎会知道?” 打着寒栗,商承忠不禁恐惧了,是的,若非如关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伤天害理,灭伦败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惊骇的颤抖,商承忠仿佛痴了一样,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会知道?” 莹莹的灯光映在关孤俊挺又寡情的脸庞上,以至将他的脸庞反幻出一种古怪的苍白颜色,那种脸上的颜色是显得无比冷酷又阴森的,就宛如——宛如地狱来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现的“果报神”! 关孤低沉的,道:“这几个问题你回答得不好,牵强、惶恐、支吾,又加上漏洞百出,这证明你是于心有愧了,换句话说,我并没有冤枉你。” 双眸中闪射出一片奇异的寒酷色彩,他又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商承忠,其实以你的歹毒心性,卑鄙手段来说,你根本己不配做一个人,你只是头畜生!” 猛然惊悟,商承忠又急又惊的叫道:“不,我不承认……”关孤摇摇头,道:“事实俱在,铁证如山,商承忠,这并非是你这张巧嘴所可以狡辩的;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那副样子,狼狈不堪加上惶惊惊惭,在在证实了你心中的罪恶,而罪恶,是难以永远掩饰的,它会有报应,目前,便正是了!” 商承忠大吼道:“你敢放肆,姓关的,我是一派宗主,这又是我的家务事,你凭什么前来干预?你凭什么?” 关孤寡绝的道:“凭的是一腔热血与传统的忠义!” 商承忠踉跄退后一步,色厉内茬的咆哮:“你不可忘记,我是‘青荷派’的掌门人。关孤,你现在的行动是在为你及整个‘悟生院’惹麻烦!” 关孤冷凄凄的一笑,道:“你看看你,商承忠,你还有一点掌门人的威严么?你是如此的恐惧不安,如此的心虚胆怯,而你可知道你为什么这样?乃是因为你做下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你是这样的邪恶,这样的龌龊,只怕‘青荷派’的弟子也不会以你这位掌门人为荣的!” 舌头似打着结,商承忠骇然道:“你,你想如何?” 关孤平静的道:“要你的命!” 商承忠抖索了一下,惊恐的叫道:“‘青荷派’不会饶你的,姓关的,我也有很多朋友会替我复仇!” 关孤点点头,道:“或许会,但我并不含糊,更不会因此而影响我对你马上的行动!” 似是一下子横了心,商承忠狂笑一声道:“好,我们便来了结一下,不错。事情全是我做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我那昏庸的兄嫂早就该死了,活着,对他们只是一桩浪费,我加速送走他们,也是成全他们;我的侄子——那小王八蛋,他凭什么小小年纪便白白获得偌大的家产?” 他冷哼了一声,又道:“我决不容许有这样不劳而获的便宜事发生,这该属于我,因为我有这个权利,我是商家人。而且,我在人生的途径上已经辛苦一大段路程了!” 关孤冷淡淡的,道:“很少听见过你这种灭绝天良,丧伦败德的谬论,今晚总算有了耳福,这只是你为自己的贪婪、恶毒、无耻所编造的一番歪理而已,可惜的是,你编造得太不高明,非但一派邪恶,更且毫无立足之点;子承父产,是天经地义之事。你杀兄杀嫂,谋害幼侄的借口,难道就光是因为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辛苦了一大段路程’?在人生之程上辛苦跋涉了一大段路程的人很多……”他顿了顿话音,接着义道:“但是,为什么别人并没有做出你这种令人发指的暴行来?商承忠,这便是告诉你,你是个坏胚子!” 宽阔的脸膛涨成紫红,商承忠鼻孔翁张,两眼充血,在粗重的呼吸中,他厉烈的叫着道:“少废话,关孤,成败才论英雄!” 关孤冷森的道:“你玷污‘英雄’的意义了!” 突然磔磔怪笑,商承忠的形态活似一头负偶哮叫的野兽,他露出满口黑牙,尖锐的喊:“来啊,姓关的,你就来施展你的报应吧,看看我商某人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窝囊!” 目光垂视在左手握着的黑色长剑上,关孤的神情显得深沉而又漠然,他微微半侧身子,阴阴的道:“拿你的兵器!” 商承忠暴笑道:“你想在我背转身去的时候袭击我?” 关孤唇角一掀,道:“你不配!” 突然一个箭步抢到床边,商承忠其快无比的伸手拔剑,寒芒闪烁中,他已经执剑面对关孤! 他露齿怪笑,丑恶的道:“很好,你这个伪君子,至少你表面上装得像,没有抽冷子偷袭我的背后!” 静如山岳般站在桌边,关孤憎厌的道:“你以为你值得我如此么?” 商承忠咆哮一声,大叫:“出手吧,姓关的!”关孤盯着对方的眼睛,缓缓的道:“我先出手是欺服你,商承忠!” 眼睛暴突得有如一对核桃,闪泛着血红的光彩,商承忠显然已经豁出去了,但无可置疑的他是万分不得已才硬挺起来的。 他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他明白面对着的敌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他干咽着唾液,惊疑不安的紧盯在关孤左臂上——关孤正以左手掀起黑绸大憋,缓缓抽出他插在腰带上的黑色长剑——“渡心指”! 意念突动,商承忠的面孔肌肉立即僵硬,快得令人眼花,他身形猝转,十二道剑芒有如十二条流虹般俨然飞射向前! 那简直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那十二道剑芒闪烁着灿亮的光芒射出的一刹,比它们更快、更疾、更犀利,一溜闪电似的莹莹寒光,幻眩着一种淡淡的蓝与森森的白,以不可比拟的快速暴掠闪泻。 只见光华倏映,眨眼问,商承忠已闷哼一声踉跄退出一一他以十二剑融成一招的剑法根本连位置也没有够上! 鲜血自这位前任“青荷派”大掌门的肩窝处汩汩溢流,他的一张宽大脸膛也已扭曲得变了形! 关孤手中的“渡心指”微微垂指向下,剑身一片晶莹寒森,没有一丝血痕沾染,他神色平静深沉,双目却冷酷的望着敌人不动。 关孤冷清的,启口道:“商承忠,你的剑术练得不错,可惜的是,尚不够快捷!” 商承忠大吼一声,疯虎般扑了过来,边尖叫道:“我和你拚了!” 叫嚷声里,他挥剑若狂,溜溜刃影有如波浪潮水般罩向了关孤,阴沉的一笑,关孤右手微动,三十六朵剑花宛似正月的焰火般飞弹空中,而剑花的幻像犹在,七十七剑已经由七十六个不同的方向刺向对方! 商承忠不愧有“八臂人熊”的称号,他怪叫着闪挪跃蹿,撞得桌翻椅倒,劈哩吧啦,同一时间,双手互展,一柄利剑左右齐舞齐施,宛如多出几条手臂一样;竟叫他险猛的将这七十七剑躲了过去! 唇角浮起一抹寡绝的微笑,关孤神情淡漠而残忍,就在商承忠喘息如牛的刚刚躲开了他飞刺的七十七剑之刹那,“渡心指”突然斜指向左,寒光忽映下,商承忠魂飞魄散的拼命扑向右边。 但是,左面的剑影还印在他的瞳仁里,他这向右一扑,却竟一下子撞进了不知何时移转过来的剑刃上! 第8章 其实,说穿了,这只是一种速度上造成的幻觉,关孤虽然只有一柄剑,他却以难以思议的奇快手法向左右同探两次。 可是因为他的出手实在太快,映在人眼里,所看到的只有他先行探向左边的那道光芒,但那道光芒出现的刹那,剑刃却已飞刺向右,剑身所带起的寒电尚不及展示。 他的敌人自然就来不及在视力上发觉了,而真正要伤人的,便是敌人来不及发觉的这一剑! 关孤的剑法是精湛到无以复加的了,他的“黑煞九剑”及独特而又凌厉至极的两大绝手“大龙卷”与“生死报”招法,在天下武林中无出其右,威震大江南北,他的“幻绝掌”式亦诡异狠辣,卓越猛烈;这些顶尖的功夫,造成了他今天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建立了他在“悟生院”的基矗关孤是强悍的、勇武的、深沉而又坚毅的,就他来说,对付一个商承忠并不困难。 事实上亦是如此了,现在,商承忠便已栽在他那“黑煞九剑”的第三剑上——“双眩眸”! “嗷……碍…” 嘴巴大张着的商承忠,喉咙里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痛苦呻吟来,关孤这一剑正透进了他的胸膛,看上去,却更好像他自家甘愿朝上撞的一样! “当”地一声,商承忠的长剑坠落于地,他双手捂着胸口,借着那盏摔碎在地下却仍在燃烧着灯油的银灯光芒,恐怖又绝望的瞪视着这柄透进他胸膛的利剑,握着剑柄那边的一只手是坚定而稳固的,仿佛这柄剑是他身体上的一部份——此刻,亦像是商承忠身体上的一部份了。 怪异的吐了口气,商承忠的面孔由扭曲突然松弛,他的两颊和下颔的肌肉好像一下子垂扯了下来,脸色是灰白泛着淡金的、瞳孔在扩散,身躯在抽搐。但是,他却喃喃的道:“不……我不会死……我不会死的……这一下子要不了我的命……过一会……一会就没有事了……”关孤冷漠的道:“不错,过一会你就没有事了。” 说着,他闪电般拔出剑来,同时立即侧移,一股热腾腾的血箭,便随着他拔剑出商承忠胸膛的一刹喷了出来,洒溅得四处皆是! “嗷……” 商承忠痛得身体弯了下来,嘶叫着,像一滩烂泥般仆倒地下;注视着他的背面,关孤淡淡的道:“姓商的,很遗憾没有领教你的‘错骨手’和‘蓝雨针’,而你恐怕也未曾尽施你的八臂功夫,不过,我往往不让对手尽展所能的!” 四周一看,关孤不再理会这间凌乱狼藉的房间,他转身便行向窗口。但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后面突然起了一阵响动,紧跟着,一片细碎得几不可闻的破空之声袭了过来! 头也不回,关孤的“渡心指”猝然划过一圈圆弧朝后飞旋,弧光倏闪,剑又回鞘,地下,也已洒满一片断碎的淬毒针屑! 在窗口停下,关孤缓缓转身,那边,商承忠四肢匍伏,下颔搁地,脑袋朝着这里,右手微微曲卷作挥洒状,脸上的颜色是一片可怕的青白。 他瞪凸着眼球,半张着嘴巴,双颊的肌肉往上吊,就那样俯卧着瞪视关孤,说不出他的面部上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但却有明显的不甘,强烈的痛恨,与至极的绝望……“蓝雨针……”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关孤摇头喟然,在他这样的生活范畴中,也已见过了大多的惨厉,太多的血腥,和太多的死亡。 这些,并不能丝毫令他兴起任何情绪上的波动,就是眼前亦是如此;当然,他用不着再上前细看,他知道一个死人会是一种什么模样,如果没有人来移动商承忠,商承忠就将以这副姿态一直摆到腐烂了……关孤微侧脸,沉声叫道:“李发。” 窗栏外轻轻一响,李发应声翻了进来,关孤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空中环扫,平静的道:“相信你都看到了。” 李发点点头,压着嗓门道:“这老家伙可真叫歹毒,临死了竟还自大哥你背后抽冷子给了你一把‘蓝雨针’!” 关孤有些倦怠的道:“姓商的功夫不弱,但他心虚胆怯,再加上此地空间不够施展,所以他栽得比我预料中的快,在我原先的估计里,他应该能多支持一会的!” 李发笑吟吟的道:“已经不错了,他至少还和大哥你对了几剑哪!” 舐舐唇,他又道:“在剑术上来说,大哥,能和你硬碰硬斗上一阵子的角色可还真不多见呢!” 以光滑的黄犀骨剑柄摩姿着下颔,关孤烦躁的道:“事情完了,李发,留下信物走啦。” 急急答应,李发伸手入怀,取出一件银闪闪的小东西来,丢在商承忠尸体之前,那小东西——与丢在“和田镇”谢沧州尸体上的相同,是一具精巧的银制小棺材! 关孤冷冷的道:“妥了?” 李发忙道:“妥了!” 于是,他们先后跃出窗外,头也不回的迅速绕至客栈,进房后,关门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渡心指--第五章追、逃、胭脂虎 第五章追、逃、胭脂虎 晌午时分,结清了房店帐,关孤与李发二人马上登程,他们从来时的路上又离开了“牛家寨”,直指远在五百里外的“丹枫山”,而“丹枫山”,便是“悟生院”的所在地了。 路上。 李发的神情显得特别轻松愉快——两件生意全已如期办妥,而且又办得这么完美利落,他自是觉得两肩飘然,心头坦荡。 不过,关孤却一如往昔,沉默着一言不发,看不出有什么高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痛快。 一路上,李发就没有停过嘴,聒躁着说个没完,关孤只是懒懒的听着,偶而用几个简单的音韵代表了回答。 李发忽地有些赧然的瞧着关孤,抱歉的道:“对不起,大哥,你一定在想着什么,我只怕唠叨得令你讨厌了……”关孤笑笑,开口道:“无妨,我知道你现在十分轻松愉快,感到需要发泄一下,这几天来,你也够累的了……”李发忙道:“劳累的不是我,却是大哥你,大哥,你这样一说,我……呃,我倒越发不好意思啦……”关孤又笑了,道:“什么时候,小子,你的脸皮竟变成这般生嫩了?” 李发哈哈大笑,道:“好了,大哥,你总算也开口说话啦,这一路上,你老是沉着脸不吭声。刚才,我还以为我啰嗦得叫你不痛快哩!” 低沉的,关孤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确是在想些事情,但和你心里想的却不大一样……”李发“噫”了一声,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关孤在鞍上轻轻移动了一下,道:“我知道。” 李发满脸的不相信,道:“我就不信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大哥,你说说看!” 关孤淡淡的道:“你在想,这两次买卖已经办妥了,回院之后,依惯例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两次买卖的酬劳有一千两纹银,领了钱,正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番,甚至你还想到去那条烟花巷的青楼,找那个相好的姑娘,以及吃哪家馆子,买些什么东西,李发,我猜得对不对?” 李发黑脸一红,却敬服不已的道:“我服你了,大哥,我果然是在这么想……”关孤慢吞吞的道:“从昨晚办完事开始,恐怕你就在这么想了。” 李发老着面皮,道:“然则,大哥你不这么想?” 关孤摇摇头,道:“不。” 李发呆了呆,讪讪的道:“大哥可是律己苛严碍…”关孤吁了口气,悠然道:“李发,其实你在想的这些事也并非不对,辛苦工作营生的人,在一度辛劳之后,也总该轻松一下,调剂一下,此乃人情之常,何况我们更是在刀头上讨饭吃的一群呢?买卖妥了,自然更该消遣消遣……”看了李发一眼,他又接着道:“可能我性子冷些,所以我没有去渴慕你所想的这些,而我想的,又是你却不愿想的了。” 李发呐呐的道:“大哥在想什么呢?” 关孤简洁的道:“血浑浑的日子,狠霸霸的职业,也凄惨惨的未来,以及——道义日泯,钩心斗角的‘悟生院’!” 一下子沉默了,李发那张粗旷的面庞上亦不由浮起了一抹郁悒和蹙然的表情,他叹了口气,道:“大哥说得对,还是你想得远些,而我,也不是不愿想,只是不敢去想,那该是很长久以后的事情了,等到那一天来到,无论是怎么个凄惨法,也任由它吧,谁叫我们跳进了这个大染缸呢?既是跳了进来,就顾不得将来的日子了,还能有什么埋怨的?” 关孤幽幽一笑,道:“你真的看得淡?” 李发苦笑道:“要不,又有什么法子?除非我们能及早洗手……”说了这句话,李发不禁悚然一惊,他忐忑的望向旁边马背上的关孤,提心吊胆的道:“大哥,你该不会怪我失言吧?” 摇摇头,关孤默默无语,眸子里却闪露出一片难以言喻的憧憬光芒来,像是他的目光也已透过现实,看到了他长久梦想着的那付远景,那付远景是宁静的、安详的,和煦而又甜美的。那里,再没有杀伐。再没有血腥,再没有阴毒横暴与诡异险诈……。 焦灼的,李发道:“大哥,你在怪我出言不当了?” 轻喟一声,关孤深沉的道:“不。” 放下心头一块大石,李发暗里轻松了不少,他深深知道“悟生院”的规矩是如何森严,传统是多么冷酷;凡是加入“悟生院”的份子,便必需永远接受“悟生院”的控制,服从“悟生院”的指令,去执行院里所交付的任何行动,不许中途变迁退出,更不准违谕抗命。 第9章 若是意图脱离“悟生院”的体制或抗背“悟生院”的指令,没有第二条路走,只是一个唯一的去处——“死亡”!换句话说,一旦加入了这个组织,便等于立下了“卖身契”。除非老残与殉身,永远不能擅自退脱,这就像一付隐形的枷锁,终生套在你的脖颈上。 只有一个人可以为之解除,他的话便如纶旨——“悟生院”的院主,最高的发号施令者“弦月千刃”禹伟行!但是,显而易见,恐怕他至死也不会轻言放过任何一个欲待远走高飞的手下的! 像是在聆听着马蹄的清脆声响,关孤微微侧着头,好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刚才你说的那些话,记着千万不要在院里和其他的伙计们说,院里的‘顺风耳’多,当心传到禹老板那里!” 连连点头,李发窘迫的道:“放心,大哥,我自是会加意谨慎的!” 关孤轻轻将皮缰在手指间缠弄,道:“你可知道这些话若叫人传到禹老板那里,对你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么?” 李发干咳一声,心寒的道:“恐怕至少也将解除目前职位及打入‘黑牢’吧?” 关孤冷冷一哼,道:“你把我们的大老板看得太仁慈了。” 李发呆了呆,愕然道:“莫非还会……”说着,他用手沿在脖子中间比一比! 关孤拂动了一下黑绸大憋,低沉的道:“也差不多。” 李发悻悻的道:“大哥,我知道院里规矩——意图擅自脱离‘悟生院’体制而至有变节行为者,处死——但我并未真的去这样做,我只是口里发发唠骚罢了,就这样也值得陪上老命?” 关孤硬绷绷的道:“不错。” 李发不大服气的道:“为什么?我只是口里说说,并没有真个背叛变节呀!” “嗤”了一声,关孤冷冷的道:“本院规矩定得明明白自,‘意图’脱离者亦一概同罪,注意这‘意图’两字,只要你有这个打算,便是没有真个去实行,也足够定你的罪了,他们并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下规矩才处置你,即使你有这心意,也己可以取你性命了。” 忍不住激灵了一下,李发呐呐的道:“我竟一直忽略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好险,幸亏我在院里很少与人接近,否则,恐怕就要闯祸啦……”关孤漠然道:“上天给你生了两只眼,一双耳朵,却只有一张嘴已,便是告诉你,多看多听,少说话!” 唯唯喏喏,李发不禁伸手抹了把冷汗,关孤又道:“你该知道,禹老板对我向来不太喜欢,他对我这一系的手下人自然亦不会欣赏,所以你言行之间,须越加留意,不要叫他们抓住了把柄!” 李发红着脸道:“多谢大哥提示……” 关孤吁了口气,续道:“你别看我经常和钱师爷抬杠,也经常推拒那些我不喜欢的买卖。这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他难奈我何,即便如此,我也有个限度,不能离谱太远,有几次,钱师爷实在派不动我了,竟求出了禹老板亲自找我下达指令,我还不是只有憋着气认下了?还弄了个两不愉快!” 李发低徐又闷气的道:“大哥,在院里,我们这几个跟着你的弟兄时常遭受委屈,好像他们那些人全看着我们不顺眼……”关孤冷笑一声,道:“自然,因为他们看着我也不顺眼!” 顿了顿,他又道:“但是,至少他们目前也仅能看着而已,他们还惹我不起!” 马儿奔驰着,现在,他们正经过一片荒坡,荒坡上是几十株树木组成的疏林,阳光已逐渐炙热,烤得人马全像掉在一盆火里,人身上浸着汗水,坐骑也一样顺着毛往下淌汗,那股热得发苦的味道,可真难消受! 李发舐了舐干焦焦的嘴唇,贪恋的朝荒坡上的疏林子瞥了一眼,然后,带着期盼的神情道:“大哥,呃,歇会吧?” 关孤皱皱眉,道:“累了!” 表面上虽是有些不以为然,但关孤却已放缓了坐骑的奔速,一边手搭凉棚,眯着眼望了望日头的位置。 李发陪着笑,道:“太热了,大哥,可否在那片疏林子里歇歇腿?” 关孤掉转马头朝上奔去,边道:“树影下的荫凉很诱人,是么?” 李发策马跟上,打着哈哈道:“连脑袋全叫太阳给烤昏啦,大哥!” 没有答腔,关孤首先进了疏林子,他跃身下马,顺手摘下了挂在马首两旁的长剑与羊皮水囊。 找了一处树荫坐下,背靠着树干,关孤拔开水囊塞子,先洒了些净水在手掌上润湿脸颊。然后,才对着囊嘴大大的喝了几口水。 李发却不能立即像关孤这样享受,他用手掌凹成瓢状接放在马儿嘴下,斜倾水囊,一一给两匹马儿饮够了水,方才轮到他自家受用,喝足了,他也找着一处枝叶茂密的树荫下靠坐,以手作扇,一边扇着凉,一边道:“这等天气,日头就像火烤,晒得人头皮都发炸,曝现在日光底下赶路,可真不是滋味!” 微阖着眼养神,关孤淡淡的道:“江湖生活原本如此。” 李发满足的吁了口气道:“赚他‘悟生院’几个钱,也确不容易,玩命不说,还得受苦!” 并不想笑,却忍不住笑了一下,关孤道:“你又啰嗦开了。” 李发抹了把汗,道,“不是我废话了,大哥,这种日子过久了实在难受,但,呃,你却好像并不觉得如此……”关孤悠悠的道:“我也已麻木了,懂么?我也已麻木了。” 李发又喝了口水,道:“大哥,你很能适应环境。” 关孤平静的道:“否则,又能怎样?当你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 李发思索了一下,耸耸肩:“我觉得,大哥,尽管你的名气已那么大,在院里又是举足轻重的首要人物,但你往往也像十分痛苦……”关孤笑了笑,道:“这并不是秘密了。” 李发咽了口唾沫,笑道:“大哥,我以为……”突然,关孤以指比唇,轻嘘一声,低促的道:“噤声!” 怔了怔,李发随即屏息静气,侧耳聆听。于是,他也听到了一些声响——那是一种杂乱的声响;奔跑声、叱喝声、喘息声、兵刃交击声与人体的摔跌声,而且,在叱喝的声响里,竟然还夹着女子的尖细腔调! 这些声音来自道路上,正由前面迅速朝这边移近! 关孤用手揉揉鼻梁,平淡的道:“好像是一边在追,一边在跑,而又边走边战……”李发咧咧嘴,暧昧的笑道:“还有娘们呢……”关孤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女人!” 说着,他又皱了皱眉,一面聆听,一面又道:“嗯,似乎就是那女的在跑,后面有好几个人在追赶她!” 李发立即精神百倍,豪气昂扬的道:“可要助她一臂?大哥!” 关孤摇摇头,道:“少管闲事。” 李发急道:“路不平,有人踩呀,大哥,几个大男人追赶一个妇道人家,岂非太过凶横?这等卑鄙行径,我们怎能袖手旁观?” 舒直了腿,关孤懒懒的道:“未明真像之前,谁也不敢讲哪一边不对,很多事情的内容曲直是不能仅以表面的行为来判断是非的,说不定,嗯,那个女子偷了人家的汉子或是抢了人家的财帛才引起那几个大男人的追赶呢……”李发连连摇头,道:“不会,不会,大哥也不能凭空臆测哪……”关孤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们不明就里,还是以置身事外为上上之策。” 有些着急,李发忙道:“大哥……” 关孤摇摇头,幽冷的道:“歇歇吧,甭操那些闲心了!” 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李发目光关注的投向林外道路。但是,口里却不得不老老实实的回应:“是,大哥……”于是,林子里的两个人是一片沉默,荒坡下的道路上,那些杂乱的声音却越来越近了。 片刻后,人影出现在道路上——前奔者,果然是一个女子,一个年纪轻轻,身段儿异常健美窈窕的少女。 少女后面,则紧追着四条大汉,看情形,双方全是练家子,且属高手,他们奔行的速度十分惊人,眨眼间便跃出了老远,要不是一边交手一边移动,只怕老早便越过这里啦! 更近了,嗯,那少女穿的是一袭淡黄色的紧身衣裙,由于那袭紧身衣裙,便更加显露出她身材的玲珑透剔婀娜多姿。 而且,她那张脸蛋儿亦竟美得如此慑人心魄!瓜子型的面庞水汪汪的丹风眼儿,双眼皮,灵巧的小鼻子,红艳艳的樱唇儿,尤其那白嫩细致的皮肤,宛似吹弹得破,好美,好秀丽! 可是,她的左肩头处如今却已是血漓漓的一片,满头乌黑柔软的秀发也狼狈的披散下来。 看情形她是受了伤,而且极累,右手上紧握着一条核桃粗细,卷成好几圈的牛皮索,左手上,却执着一柄怪异的尺半弯刀,偶一出手拒敌,竟是犀利无匹,快逾闪电! 后面,追赶她的四名大汉中,有一个生了只酒糟鼻子的凶暴仁兄也带了彩——胁下鲜血滴淌,右面颊上印着几条清晰浮肿的紫红痕迹,一看上去,互相印证一下,便可知道这人定是挨了那美丽少女手上的皮索和弯刀了! 另三个人,一个是名瘦削细长,作书生打扮的人物,一个却体壮如牛,满面于思,再一个,像是他们四人之首,年约四旬,面目冷沉精悍,眉宇间透着无比的狠鸷,也只有他,尚能从容不迫的一再主动向那少女展开拦截! 现在—— 那少女已经奔到荒坡之下,她有些气恼,又有些紧张的喘息着四处探视——似是在寻找遁身之路,然后,晤,她的目光便盯上了荒坡上的这片疏林了! 第10章 几乎未经考虑,这少女脚步一转,毫不稍停的直往荒坡上的这片疏林子奔来,她行动如飞,纵掠似风,数个起落,也已快将接近了! 当然,后面那四名大汉也衔尾穷追而来! 一见那少女正往这边奔近,李发不禁大喜过望,他马上回头,兴奋的朝关孤报告:“大哥,那妞儿竟往我们这里跑来啦……”关孤仍然半阖着眼,好整以暇的道:“随她,反正这又不是我们的私产,她爱来就来,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关我们什么事?” 李发连连搓手,又急又惊又喜的道:“更近了,天爷,好标致的妞儿哪,生得多甜,哟,她好像还带了伤哩,你看,那张小脸全紧张得煞白了……”关孤根本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漠的道:“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么?” 有些忘形的站了起来,李发双目圆睁,着急的道:“她快到啦,大哥,竟是直朝这片林子奔来的哩,我们岂能眼见这位姑娘受欺而不予支助?” 喟了一声,关孤闲闲的道:“你省省力气吧,李发,我们烦心的事还不够多!” 李发犹如未闻,他突然低呼:“过来了,大哥,她马上就过来了!” 尚未来得及答腔,阳光下人影一闪,香风飘飘,嗯,那位身穿浅黄色紧身衣的少女果然已经慌慌张张的飞掠而入! 似乎没有料到林子里还会有人,这少女甫一跃入,瞥及关孤与李发时,禁不住大吃一惊! 急怒交加之下,她猛的一咬牙,大旋身,动作如电,抖手抛肩,“狐”的暴响,那条深褐色皮索,有如怪蛇一样飞射出,同时,一抹寒森森的光芒亦齐并射刺,皮索直袭李发,刀刃戳向关孤! 一呆之下,李发立即扑向一边,口里急叫:“喂,喂,你不要搞错对象……”倚靠在树干上的关孤仍旧不移不动,仅只略略将头部摆了一下——他这一摆却恰到好处,精妙至极。 “嗖”的一刀,正好稍差半分斩入树干之中,刀身拔回的一刹,却有少许木屑洒向关孤的衣衫上! 几乎不分先后,那条怪蛇也似的皮索,“哗啦啦”扫断了一大片枝叶,“呼”的翻卷,“啪”声脆响,又待再出。 双手急摇,李发大喊道:“你疯了不是?我们和那些人并非一伙的呀!” 神情一怔,那少女立即收势后跃,却严密戒备着,以怀疑又迷惑的眼光扫视李发与关孤二人,喘息吁吁的道:“真的?你们不是‘大龙堡’的人?” 李发啼笑皆非的道:“你是急糊涂了,我们和‘天龙堡’根本风马牛不相及,毫无瓜葛,否则,岂会光挨打不还你的手?” 少女不由粉脸微红,她却又立即泼辣的道:“那么站开一边,别在这里碍事,姑奶奶我正好借着这个地形与他们拚上一拚!” 李发不觉有些火,大声的道:“你怎么说话这样不客气?我们是一番好意……”不待他说完,少女已“呸”了一声,瞪眼叱道:“闭你的嘴,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一个是东西,什么好意!全是胡扯,快,站开一边!” 说着,她横眼一看仍在那里大马金刀,纹丝不动的关孤时,不由火气更盛,尖厉的叫道:“喂,还有你,一起给姑奶奶爬到一边去,少在这里充人熊,站奶奶的皮索子可没生眼睛!” 斜眼睨了少女一下,关孤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衣襟上的木屑,他面色冷寒,一言不发! 这当儿,李发却有些惊慌了,他急道:“你口里放软活点,大姑娘,要冲人也得看看对象,休要一个劲的乱来,小心自家弄得灰头土脸……”平素,“紫疤”李发的脾气也是最为暴躁的,尤其他对关孤的敬仰之深,更不容许有任何人当面顶撞关孤,休说还是如这少女般的喝斥了。 但这少女生得可实在美艳秀丽,喜嗔之中俱见娇媚,李发虽是一肚子火,却也发不出来。 而且,心里更为这少女担上了一份忧,反而害怕关孤会教训她了! 少女的一双柳叶眉儿立即倒竖,她恶狠狠的道:“住口,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教训起我的不是来了!没有关系,假如你看不顺眼,行,就和外面那几个‘天龙堡’的混帐一起上吧!” 李发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双眼怒瞪,厉色道:“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小妮子,给你三分颜色,你竟想开染坊了?你在骂谁?你以为我们是含糊你么?” 少女据做的一笑,道:“少啰嗦,不含糊就上来试试,反正一场架也是打,两场架也是打,你们正可与‘天龙堡’的人沆瀣一气,和起来热闹热闹!” 李发勃然大怒,吼道:“天下竟有这种蛮横无理的人!你简直……”突然,关孤冷冷的打断了他的吼叫:“李发,不要吵。” 李发怔了怔,呐呐的道:“大哥,这妮子委实跋扈得叫人难忍……”关孤淡淡一笑,道:“是了,现在你还觉得她可爱么?” 李发黑脸通红,尴尬的道:“大哥,我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不可理喻……”那少女怒哼一声,叫道:“你们两个臭男人在胡说些什么?我可爱不可爱关你们屁事?哪一个不可理喻?我看你们两个才是一对混帐!” 李发吼了一声,大怒道:“好个刁泼娘们……”少女双目如火的盯着他,尖锐的道:“你等着,我要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李发正想翻下脸来和这少女动手,林子外,嗯,那四条人影也已小心翼翼的掩了进来! 看情形,他们已经在林外窥探过一会了,这时进来,很显然的他们对关孤与李发并没有什么敌意。 他们定然也听到了双方发生的冲突,尽管他们与关孤等人并不相识,但在形势上,他们己自觉和关孤李发等是站在一条线了……。 少女一见他们掩进,立即闪到一旁,皮索与弯刀斜垂左右,全神戒备,而一双美眸里却是煞气盈溢! 四个来人中,那面目精悍冷沉的为首人物让开一步,他朝着李发友善的点了点头,朗朗的道:“在下赵起涛,绰号‘铁扁担’,属于‘天龙堡’葛堡主麾下,因为一段昔日血案,奉谕追扑这刁女至此,巧遇二位,特先通名报号,并请二位袖手侧观,容我兄弟与此女自行了断!” 李发退后一步,目注关孤,低沉的道:“大哥?” 缓缓站起,关孤看了看那赵起涛,冷漠的道:“这女子是谁?” “铁扁担”赵起涛只觉对方目光如刃,看人一眼,竟凉森森的直透心底,虽然他不大满意对方言词中的冷硬倨傲,但也只好勉强的道:“她是‘绝索’江尔宁!” “哦”了一声,关孤淡淡的道:“原来是绝索,我听过这个名号,但在我的想像中,却似乎是个男人才对,嗯,竟是个少女!” 那边。 “绝索”江尔宁尖刻的道:“你们在攀道搭桥,莫非是要拉上关系增加点力量来对付我?” 关孤笑了笑,又道:“嗯,‘绝索’竟是个女人!” 一瞪眼,江尔宁怒道:“女人又如何?难道比不上你这个废物吗?” 李发大吼道:“你闭口!” 毫不示弱,江尔宁立还颜色:“叫我闭口,你算晕了头,狗腿子!” 哇哇怪叫,李发咆哮:“好个丫头片子,刁泼女人,我要重重揍你!” 江尔宁不屑的一撇唇,道:“你试试呀!” 挥挥手,关孤阻止了李发的冲动,他侧首对赵起涛道:“可否见示?为了什么事情?” 赵起涛面有难色,暗中却兴起三分不快,他缓缓的道:“此乃本堡私事,这位兄台似无必要追根究底……”关孤笑了笑,道:“当然。” 赵起涛忙道:“那么在下等告个罪,就要拿下此女了!” 关孤摇摇头,道:“不行。” 赵起涛意外的一呆,迷惑中带有极度的不快道:“不行?为什么?” 关孤冷峭的道:“先讲原因——你们为什么要追截她?然后,我视情况轻重曲直,以决定我首先给她什么惩罚!” 舐舐唇,赵起涛更迷惘了,他呐呐的道:“你?呃,为什么你也要对付他?莫非是这姓江的女人与你也结过梁子?” 关孤平静的道:“她用言词猥亵了我!” 赵起涛忙道:“这是小事,兄台,请先将她交给我们,我们会替你整治她的,她和本堡之间的纠葛可比她用言词冒渎了兄台你来得严重得多!” 关孤冷硬的,道:“我要知道是什么事。” 犹豫了片刻,赵起涛十分勉强的道:“很简单,这女人在三个月前,掠夺了本堡派人护送‘长安’去的一票红货,而这票红货却是本堡堡主的一位至友托运的!” 一直冷眼旁观的江尔宁这时突然“呸”了一声,尖叫道:“一派胡言,那件宝物只不过是你们侵占人家的东西,我只是受人所求,再替他取回来而已,什么你们堡主的至友相托护送?还不是葛老鬼与那姓金的狼狈为妖,坐地分肥,合起来欺凌人家老实!” 赵起涛变脸道:“姓江的,这里不是论是非,讲辩才的地方,你有什么话,回到‘天龙堡’去再向我们堡主解释吧!” 江尔宁狠狠的道:“你在做梦,我凭什么回到你们那个贼窝去?” 有个酒糟鼻子的仁兄勃然大怒,吼道:“老赵,我们还和她啰嗦什么?擒下来铐回去不就结了?” 像个书生似的瘦高条也一翻眼皮道:“山安说得对,老赵,为了截这刁女人,我们也已伤了三个伙计了,老是在这里动嘴皮子也不是解决之道,万一有个失闪,我们回去又怎向堡主交待? 第11章 老赵,先擒下她再说!” 赵起涛面向关孤,沉重的道:“这位兄台,我们要动手了,尚请让过一旁!” 关孤冷冷的道:“可以,但我先要教训教训她!” 渡心指--第六章啼、笑、戏娇娃 第六章啼、笑、戏娇娃 赵起涛神色微变,道:“但是,我们奉命要她好生生的回去,本堡堡主不愿因她受伤而影响到取回那件宝物的时间!” 关孤道:“此话怎讲?” 赵起涛奈着性子,道:“我们知道东西是她藏起来了,因为她夺去之后根本无法交还原主,那人也已被我们带回堡中,如果她现在受到伤害,势必无法领引我们前去取回,更严重点,她若不能开口或神智昏迷的话,我们的损失就更大了。是而堡主一再交待,必须将她好生生的擒回去问问……”在对方话语中找着了漏洞,关孤平静的道:“原主?那么,这东西果然是你们堡主与他的朋友侵占人家的了?” 赵起涛不由一呆,有些失措的道:“呃,不,不是,是那人出卖给我们堡主朋友的……是他自己先作的承诺,东西已不能算是他的了……”关孤冷峻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 一横心,赵起涛寒下脸未道:“朋友,你想趟这湾浑水?” 关孤视若不见的道:“你是要和我翻脸么?” 一边的酒糟鼻子仁兄踏前一步,凶巴巴的道:“是又如何?妈的,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古怪的笑一笑,关孤道:“我有一个建议给各位,在我没有心火上升之前,你们来个比赛,看看谁跑得快,谁跃得远,好不?” 酒糟鼻子“嗤”了一声,嘲讽的道:“你可不是癞蛤螟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关孤一笑道:“是这样么?” 酒糟鼻子暴烈的道:“再不滚开,小子,我们就连你也一起放倒在此!” 微退一步,关孤道:“你们注意了!闭云鹛尉溃骸澳阆敫墒裁矗俊? 关孤笑道:“我要取你这位伙计的鼻尖!” 这位有只酒糟鼻子的仁兄手中的一双虎头钩立刻平举胸前,严密戒备,破口大骂道:“妈的皮,甭先吆喝,你试试看呀,看我能取你的狗命还是你能要我的鼻尖……。” “尖”字甫始跳滚出他的舌尖,一溜寒光暴闪如电,当人们的瞳孔方才感觉到光芒的炫亮时,一切立归寂然。 但是,那位酒糟鼻子仁兄却突然捂着脸怪叫着跳到一边,地下,安安稳稳的摆置着一丁点血糊糊的人肉——那是一块鼻头! 关孤仍然悠闲的站在那里,“渡心指”握在左手,剑早入鞘,好像他根本便没有任何动作一样,甚至连他的黑绸大憋也未曾飘拂一下,宛似他原来就这么安详的瞧着热闹,也宛似对方的那一点鼻头肉早就平摆在地下了……。 这时—— 赵起涛与他的几个伙计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老天,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法?又是一种何等精深的剑术?他们几个人可以说根本连人家什么时候出的手都未看清,更甚者,那股剑芒的去势他们亦竟一无所觉,只见寒光一闪,即已结束,换句话说,人家的剑路如指向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只怕其后果也将和那酒糟鼻子的现在情况一样! 笑了笑,关孤道:“朋友,谁在说大话?我想,该不是我吧?” 酒糟鼻子仁兄此刻捂着一张血污斑斑的脸孔,痛得在那里直跳脚,一双虎头钩早已抛向地下,他连呻吟也都那么窝囊了……。 赵起涛冷汗透衣,窒着嗓门道:“你……呃,到底想如何?” 关孤点点头,道:“像你方才所说,很简单。” 赵起涛呐呐的道:“你的意思是?……”关孤面无表情的道:“我已经改变初衷了。” 赵起涛吃了一惊,忐忑的道:“此话怎讲?” 关孤不奈烦的皱皱眉,道:“本来,我想不管这挡子闲事,等我将那刁钻丫头教训一番之后便任由你们处置,但是,如今我又非插手不可了,因为你们对我颇不友善,再者,你们与她之间的这段公案,似乎曲不在她!” 赵起涛急道:“你……你待如何?” 关孤冷然道:“一句话,你们走路!” 赵起涛又惊又怒,道:“你,你要强自出头,横相架梁了?” 关孤阴沉的,道:“就算是这样吧!” 额头青筋暴起,赵起涛愤怒的:“朋友,你最好斟酌斟酌,我们‘天龙堡’不是这么好吃的,你休要自惹麻烦上身……。” 关孤冷冷的道:“我已惹了麻烦了。” 赵起涛大吼:“你这算什么?简直欺人太甚!” 关孤冷漠的,道:“你想掉只鼻子,一只耳朵,还是一只眼睛?” 他目光寒森四扫,又道:“其他各位也是一样,只要你们指出地方,我包管使你们满意——不论你们如何防范!” 赵起涛咬牙道:“这是说——为了这女人,你要与我们动手?要和‘天龙堡’结怨?” 关孤道:“悉听尊便,只要你们有兴趣的话!” 黄豆大的汗珠滚滚,自额门上滴落,赵起涛绝望的回顾他的伙计,而他的伙计们亦俱失色,全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当然,就凭方才关孤现露的一手,已是令“天龙堡”的这些人们心惊胆寒了,他们自是明白关孤的身手也已卓绝到什么地步,他们更清楚自己这边若要硬干的话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这个结果并不难臆测,就好像站在绝崖之上往下跳一样——这一跳,除了粉身碎骨,便是残脚断体,明摆明显著不会有什么其他奇迹了。 赵起涛以痛苦的目光注视他的伙计,目光中有着征询、求援、要求、激励等等的复杂意味,但是,他的伙计们却个个面无人色,畏缩的将视线转开……于是,赵起涛明白了情势的绝望与不可为,他迟疑着,踌躇着,难堪又愤怒的将牙齿咬进了唇里! 关孤再次冷然开口:“我并不是个有好耐心的人,各位。” 猛一跺脚,喉结急速颤动了一下,赵起涛歪曲着脸道:“算你狠!” 关孤毫无表情的一笑,道:“请。” 赵起涛回头一挥手,叫道:“我们走!” 四个人刚才走到林边,赵起涛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他沉重的转过身来,目光怨毒的盯着关孤:“至少,你的万儿总得亮一亮吧?” 关孤冷峭的道:“要找我?” 喉结又颤动了一下,赵起涛强硬的道:“不错!” 顿了顿,他又道:“易地而处,相信你也一样!” 关孤不带笑意的笑了,道:“很有道理。” 赵起涛缓缓的道:“你不愿意亮一亮万儿么?” 关孤淡淡的道:“我叫关孤。” 蓦的张大了嘴已,两个眼珠子也一下子瞪直了,好半晌,赵起涛才恢复了正常,他的唇角抖动着,艰涩的道:“关孤?‘果报神’关孤?” 关孤微带倦意的,道:“难得你也知道。” 脸色灰白,赵起涛踉跄退后几步,他再深深盯住了关孤一阵,终于一言不发,回身领着他的伙伴们匆匆离去! 走上前来,李发一伸大拇指赞道:“够劲,大哥,就那一下子,你也已震破他们的胆了!” 关孤冷冷的,道:“我那一下子却是经过十二个年头才苦练而成的!” 李发搓着手,讪讪的道:“当然,大哥,这不是容易的事啊!” 关孤毫无表情的将目光投向站在那边,神色欢愉,如释重负,更带了些儿自傲与娇纵味道的江尔宁。江尔宁浮现出一种美丽女人所惯有的那种自负与轻藐一切的神韵,好像在表示着:女人的美丽容颜即是令男人甘为效命的最佳理由……。 发觉关孤在看她,江尔宁面容一整,傲然道:“虽然我对你没有好印象,也不愿谢你,但是,你也总算帮了我一个小忙,所以,便算我向你说个‘谢’字吧!” 关孤冷峻的道:“你不用谢。” 江尔宁不屑的道:“你以为我还真个觉得感激不尽呀?” 关孤淡然道:“我并没有这样以为。” 江尔宁冷冷一笑,道:“根本就不能给你们男人一点点脸色,否则,你们全都骨头轻四两,软塌塌的不知姓什么了!” 关孤缓缓的,道:“我也并没有这种感觉!” 江尔宁一瞪眼,怒道:“你以为你有什么不得了?” 关孤道:“你又以为你有什么高明之处?” 江尔宁冒火了,叫道:“像你这种粗鲁不堪的狂夫,我还真是少见,你除了手快一点,还有什么值得卖俏的?” 关孤平静的道:“这已足够我终生受用了,而你,除了勉强生得似个女人之外,又有什么可以炫耀的?” “呸”了一声,江尔宁瞪眼道:“若非看你刚才为我出了点力的份上,现在你就会挨我一皮索了!” 关孤道:“刚才并非替你出力,那只是随着我自己的喜好而已,你这种‘货色’,还不够这等份量!” 江尔宁竖眉瞪眼,愤恨的道:“你……太可恶!” 关孤抿抿唇,道:“比起你,差远矣!” 气得一张粉脸全变了颜色,江尔宁紧咬着唇,一扭身,转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头就待朝林子外走——。 关孤冷冷的道:“站住!” 一下子回过身来,江尔宁恶狠狠的道:“做什么”’关孤静静的道:“你自己掌你自己四个耳光。” 吃了一惊,江尔宁随即大怒,她踏前一步,手指着关孤,咬牙切齿的尖叫道:“你你你……你以为你是什么人? 第12章 竟然如此出言不逊,荒唐可笑?叫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你是疯子,狂夫,简直岂有此理,莫名其妙,放肆得连你是什么东西也忘了!” 关孤冷森的道:“我说,你自己掌嘴,八下!” 江尔宁气得浑身发抖,叫道:“你在做梦!” 关孤露出洁白又整齐的牙齿一笑,道:“做梦么?这却只是对你辱骂于我的最轻惩罚,江尔宁,若要我亲自动手,你的苦头就更要吃大了!” 江尔宁脸蛋儿全成了铁青,憋着气道:“你……试……试……。” 关孤缓缓移身,笑道:“真的?” 江尔宁退后一步,雌虎似的道:“当然!” 这时—— 李发慌忙由侧旁抢了过来,他急道:“江姑娘,你赶快自己打自己八下吧,轻重全随你自己哪。否则,我关大哥若出了手,只怕你就吃不消了……”江尔宁尖厉的叱道:“滚开,不用你多嘴!” 关孤沉沉的道:“现在,十六下。” 江尔宁狂叫道:“你这狂夫、疯子、恶霸,你休想动我一根汗毛,你休想,我不会饶过你的!” 站住脚步,关孤端详着对方的面庞,他嘴里“啧”了“啧”,摇摇头,慢条斯理的道:“这张脸看上去尚不十分丑恶,但是,若是用剑在上面添了点什么,就不会太好看了,一张脸的上面,只应该保留些原来的东西,假如少了一样或多了一样,都将是一种遗憾……”渡心指--第七章泼、辣、小娇娘第七章泼、辣、小娇娘江尔宁动作如电,斗然纵身而起,“嗖”的一声,一条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飞卷而来,几乎不分先后,寒光闪处,那尺半弯刀亦快不可言的横斩向关孤的腰际,一招双式,犀利无比! 原地不动,关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着幅度极小又迅捷得无以复加的波颤。于是,仅仅稍差一线——皮索与弯刀全是稍差一线的由他身侧掠过;表面看去,竟看不出关孤身形的波颤,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里,而江尔宁的攻击却全然自家失了准头一样! 是的,这是“果报神”关孤最为精擅的闪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剑光的暴闪,就有如极西的电火倏映,当人们看见,它也已纵横天地了,现在,正是如此——江尔宁羞、怒、气、急之下原本心躁气浮,而招式义全然用老,她一个躲避不及,关孤的“渡心指”已经那么寒森森,冷凛凛的搁上了她的脖颈,搁置得又竟这般安稳与恰到好处! 猛的呆住了,江尔宁就像触了电一样僵在那里,她可以贴切的感觉到颈部的寒冷,也更能会意到剑刃的锋利与坚硬! 本来,江尔宁功夫之佳,是颇为可观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难缠人物,照说,她不会一上手便栽了跟斗,但坏就坏在她的浮躁贪念上。而且,另外一个原因,是她自负,太过与低估了关孤的技艺! 稳定的执着剑,关孤微微一笑道:“现在,你还狠么?” 江尔宁面色铁青,神情凄黯,她却倔强的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会向你屈服!” 关孤冷冷笑道:“为了你的蛮横、骄纵、藐视于人,出言不逊,你必须受到惩罚,你若不愿自己掌自己的嘴,那么,我就要用我的剑在你脸上留下点什么,而我不要你死,我会要你活着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尔宁全身抖索,神色大变,她再也忍不住泪水盈睫,声音哽咽:“你……你敢……”暗自点头,关孤笑道:“你要试么?” 骤然横了心,江尔宁猛的一侧头,用力往搁在颈旁的剑刃上迎去,她哭着叫:“不用你动手,我自己来……”手腕轻轻一翻,关孤搁在江尔宁脖颈上的利剑已恰到好处的移出半尺,江尔宁一心寻死,用力太猛,身子一个收不住势,竟朝关孤怀中撞去! 略一闪动,关孤飘出三步,江尔宁脚步踉跄,心绪激动,险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却勉强的站稳了。 凝注着这位有着“绝索”之称的美丽少女,关孤缓缓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则,就可憎了。” 江尔宁面色苍白,唇角抽搐,泪水滚滚顺颊而落,她硬忍住咽噎声,狠狠瞪着关孤,那种倔强的模样儿,可真够瞧的。 吁了口气,关孤的长剑慢慢还鞘,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他平静的道:“可庆的是……江尔宁,虽然你很跋扈嚣张,但到头来,却仍是证实了你是个女人!” 一双风眼里似在喷着火焰——而火焰却融于莹莹泪水之中,江尔宁仰起头轻轻吸气似欲恢复那波动的情绪,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凭什么把我——和一般女人相提并论?” 关孤笑了笑,道:“因为你在一筹莫展之际也会哭泣,而男人,纵使他再窝囊,也极少用眼泪来表示绝望的!” 无限的羞辱与无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宁尔这张艳丽的容颜上,她有如一只蝎子般以毒涩涩的语气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会受你逼迫,更不会让你的嘴唇来撕毁我自己的尊严,除非你杀了我——纵使那样,我也决不低头!” 浓浓的眉毛投下两片柔和的影子,在关孤深沉的双眸中,他的脸庞如今看起来异常安详平静,他淡淡的道:“老实说,我并不想真的迫你掴打你的嘴巴,更不会杀你,自然,要在你脸上留点记号的话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惕与忠告罢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谦怀及行事的容让该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蛮横骄纵的气焰,我在教你——一个武林女儿应有的仪态和风范!” 一抹眼泪,汪尔宁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齿的道:“你——你这恶徒!” 关孤摇头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恶?” 窒了一窒,江尔宁红着眼圈,带着泪痕,她的太阳穴在跳动,内腑在翻涌,气忿加上悲恨,她哑着声道:“我不会忘记你今天所给我的难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记住了,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予你!” 旁边,李发怒道:“你最好说话之前要再三思考,江尔宁,你的力量又岂能报复得了我关大哥?何况关大哥对你只有恩赐,并无亏害……”江尔宁大声道:“不用你来帮腔,我自己心里明白!” 李发脸色一变,火道:“你真是——” 关孤摆摆手,道:“罢了,任她吧,我并不在乎这些,多少比这更难理喻的事情全遇过了,又岂会计较这一点?” 对着江尔宁,他又道:“不过,你要搞清楚,烦恼俱由人来,江尔宁,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时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尔宁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帐!” 关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记着要有把握的时候再来,否则,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时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尔宁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满,姓关的,天下武林并非由你独霸,而且,你的气数也未见得永远不衰!” 关孤笑着点点头,道:“随你说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个高手报复的时候,我决不存着侥幸之心!” 江尔宁握拳透掌,愤怒的道:“你笑,你尽量的笑,总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时候,你等着,我将眼睁睁的看着你哀号辗转!” 关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尘,他道:“这次给你的教训,江尔宁,你仍嫌不够么?” 重重哼了一声,江尔宁面色铁青的道:“我并不认识这是教训,关孤,我只知道这是一种莫大的羞辱,至极的难堪,无比的凌辱!” 关孤轻喟一声,道:“你太天真浅薄,而且任性!” 以一种带着点儿长者的悲悯与惋惜眼光瞧着对方,关孤温和的道:“再多想想,江尔宁,不错,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闯出了点名声,但这并非意味着你已经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为这样便可以为所欲为,不顾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种难堪吧,而这难堪对你来说,亦未尝不是有着益处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后需要谦和有礼一些,不可太过于蛮横嚣张,如若你能领会这点,日后你就受用不尽了……”江尔宁激动的,道:“你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听你这一套陈词滥调,对我说教,你还差了点!” 关孤并不温怒的一笑道:“言尽于此,是好是歹,随你自择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为你家的大人惹麻烦才好!” 江尔宁气得脸儿涨红,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并不是三岁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见与行动,任什么事全由我自己承担,并不用依赖我家的大人!” 点点头,关孤道:“假如有这样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长了。” 恨得猛一跺脚,江尔宁颤着嗓子道:“很好,姓关的,你记着今天你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要你再咽它回去!” 关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头,江尔宁再不多说,她连回身看一眼都没有,就这么踉踉跄跄又怒气冲冲的奔出了林子。 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林外,李发不由习惯的耸耸肩,苦笑道:“这妮子好泼辣!” 关孤道:“如果她这种据傲蛮横的毛病不改,我敢断言,将来还有她吃苦头的时候。” 李发低声道:“大哥,说真的,我还以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关孤道:“我不喜欢对付女人,纵然是这女人很坏,而江尔宁看样子并不算很坏,除了被娇纵惯了以外,她还相当可爱。” 第13章 眨眨眼,李发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关孤横了李发一眼,冷然道:“我不会这么简单就看上一个女人,由于这一点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经快三十岁了,却仍旧孑然一身。” 叹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过我们这种生活的人——以杀伐为工作的宗旨,亦不适宜有家室之累,那会害了人家……”李发又忍不住脱口而出:“除非改换生活环境。” 关孤哼了一声,道:“出言三思!” 李发窘得黑脸一热,忙道:“是的,大哥……”目光移向林外,关孤又忽然笑了起来,李发跟着瞧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他诧异的道:“大哥,你笑什么?” 关孤安详的道:“江尔宁这丫头虽说十分娇纵,却也机伶得很,你没看见她方才离开之后所走的路线?” 李发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么?” 关孤笑道:“不错,但她所取的方向却正与‘天龙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驰!” 李发不由也笑了,边道:“她是担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拦截她!” 说到这里,李发若有所思的道:“对了,大哥,今天我们算是得罪‘天龙堡’了,回去之后,禹老板会不会不高兴?” 关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会高兴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该多少有点自主的权利,这一身算卖给‘悟生院’了,总不能连把我们的精神思想也卖掉。” 李发,重重点头,道:“有理,大哥!” 关孤伸了个懒腰,道:“我们走吧。” 李发殷勤的道:“大哥歇够了?” 关孤“嗤”了一声,道:“不要问我,你也该歇够了吧?” 打了个哈哈,李发急忙过去将一黑一白的两匹健马牵了过来,两人各自挂好了长剑水囊,翻鞍离去。 天气依然燠热,阳光虽说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样颇不好受,好在他们也已休憩了一阵子,如今赶起路来,虽则是还挨着火烤似的炙晒,却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驰着,李发又拉开嗓门道:“大哥,老板这么急毛蹿火的叫我们赶回院里去,恐怕不是希望我们回去睡个安稳觉吧?” 关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发舐舐唇,道:“那么,回去之后又有生意交给我们办了!” 关孤淡淡的道:“我想是这样。” 李发着急的道:“如果这样,大哥你可得设法推掉,我们刚办妥了两桩买卖回去,好歹也总要缓口气哪,假设又轮到我们头上,休说劳逸欠均,我们的休假不也跟着泡汤啦!” 关孤眉宇轻皱,道:“到时候再说吧!” 猛一顿,他又道:“今天晚上,我们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赶一天,至迟后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发苦着脸,道:“如若回去之后又有生意要接办,还真不如晚几天再到达,人在外头至少心情还开朗点!” 关孤木然道:“奈何!” 于是,两个人全沉默下来,只任由马儿快一阵缓一阵的奔驰着,蹄声急剧又清亮的扬起四周,飘向尘埃,在李发沉闷的眼神中,在关孤飞拂的黑绸大憋里,日头西斜,天色逐渐幽黯,而远处,“小祥集”的点点灯火也那么安祥的映入了人眼……李发,打点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关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黄昏。” 李发也干涩涩的道:“人,一辈子也就这么打发掉了!” 没有再说什么,关孤猛力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向前飞奔,李发也呛喝一声,催马急急跟上。 在进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从一片荒废已久的集场子旁边经过,这片集场子大约隔着“小祥集”较远,已经弃置不用了,上面有着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倾倒破烂,显得空荡冷寂,甚至连头觅食的饿狗也不见一只,只有些不知名的虫子在其中偶而吟哦着……。 吐了口唾沫,李发斜睨着这片集场子,没来由的大叫道:“妈的,既是荒废了不用,当初又何苦建它?” 关孤收缓了马儿的去势,笑道:“这是一种错误,就好像人一样,等他长大了,才往往由别人发觉不该生他,当然那是指些恶人!” 李发,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这一说,我已经替我们这一行的人找到了借口,所以,当那些不该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时候,便由我们执行再送他回去原来地方的使命了!惫毓抡胨凳裁矗抗庖簧粒础斑住绷艘簧统脸恋牡馈捌硪慌裕? 李发本能的抬头前眺,哈,在晕黯的天光下,可以隐约看见正有几个人朝着这边奔来!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发怒道:“今天真是邪门了,妈的,碰着两档子邪事,却又一个鸟样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两人一边纵马奔入道路旁边的杂草深处,关孤边低笑道:“不过,有一点不同,这一点不同的是我们白天遇着的人追人有一方是个标致妞儿,现在,却清一色的俱为男人了!” 李发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们两个骑在马上,隐于路旁草丛的黝黯处,以一种隔山观虎斗的悠闲心情目注那几个前奔后赶的人物,由远处逐渐接近。 忽然—— 关孤神色微变,他低促的道:“李发,你仔细看!” 怔了一下,李发聚集目力,谨慎的观察那几个人——共是三个,一人在前,二人在后,由于光线晦暗,他只数出了几个人来,至于他们的容貌,却是还无法辩认清楚。 呐呐的,他道:“大哥,有什么不对?” 关孤冷峭的道:“那是我们的人!” 吃了一惊,李发重又注视,奇怪的道:“我们的人?怎生跑到这里来了?” 接着,他又急道:“那是我们的人?在后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关孤低沉的道:“在后追的。” 吁了口气,李发道:“天老爷。” 抚弄着马儿的鬃毛,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发摇摇头,道:“这种手法简直拙劣得一塌糊涂,做生意哪有将‘货色’赶得四处跑的?糟透了……”关孤淡漠的道:“嗯,是,‘滚地虎’吕安与‘左拐子’左煌。” 李发哼了哼,道:“是他两个?妈的,难怪会这等差劲,我们‘真龙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会干得出好事来!” 关孤用左手托着下颔,道:“且看他们怎生行事吧。” 李发道:“我们管不?” 关孤摇摇头,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规矩,同院的伙计之间,只能有私人的往来,不许有公事上的牵连,换句话说,只有上下纵的关系,不能有横的连贯,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干各的,没有交待,谁也不管谁。” 李发搔搔头,道:“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们的人办不了事的话,该可以助他们一臂吧?总不能袖手旁观,看着他们出丑呀!” 关孤冷冷的道:“还没有到那个时候,如到了再说,至少,眼前是他们在追人家,并非是别人追他们!” 不敢再多说,李发瞧向路上,现在,三个人也已来近了,那前奔的一个是个精壮强健的小伙子,眉目清秀精灵,但此刻却满脸慌张恐惧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颇为利落,纵跃之间,亦显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约是心中惊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间,竟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个跟斗! 这小伙子口中惊叫一声,整个人却平飞出去,连手上握着的半截木棍也抛了老远,“砰”的一家伙,跌了个大马爬! 在地上一个翻滚,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样重,竟然连气也来不及透一口,爬起来又踉踉跄跄的往路旁那片废弃的集场子冲! 但是,就在这一耽搁,他却再也逃不出去了,后追的那两个人,倏然分开,一前一后,刚好将他堵在中间。 这两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手握一双“鬼头刀”,另一个左手执一只摈铁拐,身高细长,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与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龅牙! 渡心指--第八章酷、毒、兽畜行 第八章酷、毒、兽畜行 当那小伙子发觉他已经无法逃出的一刹,面孔上的表情竟在突然之间变成如此的悲惶与绝望,更浮现着那样的愤恨与不甘! 首先—— 那大龅牙磔磔怪笑,他还微喘着,却阴阳怪气的道:“狗娘养的小杂种,我叫你跑,我叫你跳,你怎么不跑了,不跳了呀?妈拉个巴子,任你肋生两翼,也一样逃不出大爷们的手掌心!” 五短身材的一个也暴烈的说:“姓孙的,本来我们还想叫你舒服点上路,但你如此戏弄我们,说不得便只有多请你吃点苦头了!” 青年人脸色惨白,汗下如雨,他恐惧的道:“二位朋友,我孙达秀自问与二位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甚至连二位的尊容也是陌生得很,不知为了何事二位竟自将我诱出,说不上几句话便欲合取我的性命?” 大龅牙冷森的道:“为了什么事,你自家心中有数。” 孙达秀又急又惊的道:“我——我有什么数?我虽说也是武林中人,出身‘大鹰派’,但我自出师之后便以营商渡日,素来与人无争,你们不问情由便找到我头上欲待横加杀戮,这,这不是太也强横霸道了么?” 怒“呸”一声,五短身材叱道:“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说哪个强横? 第14章 哪个霸道?满口胡柴的东西,老子们今天宰你,没有理由,宰着玩,不行么?” 阴恻恻的一笑,大龅牙道:“老吕用不着动气,便告诉他亦无妨,叫他也做个明白鬼,免得到了阎王殿上还糊里糊涂的不知怎生去的。” 五短身材不由皱着那双八字眉道:“要动手就快,哪有你这么啰嗦的!” 朝天鼻一抬,大龅牙以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酷戏谑眼光,瞧着孙达秀,他慢吞吞的道:“这些日子,你春风得意,桃花运亨通吧?” 孙达秀迷惑又惊惶的,道:“春风得意,桃花运亨通?这,这是什么意思?” 大她牙不怀好意的笑道:“什么意思?这是说你和‘小祥集’最标致的一朵花儿相好哪,那朵花儿可相当的喜欢你哩……”孙达秀恍然大悟,急道:“你是指我和集上小玉——不,‘发裕老铺’陈掌柜的千金陈芳玉的事?但这有什么不对?我们相识相爱,更凭媒说合,又得到双方老人的同意,就在人秋之时便将迎娶,这件事全是双方情愿,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碍…”大龅牙邪恶的腻着声道:“嗯,只有一件不对的地方。” 孙达秀惊惑的,道:“哪一件?” 大地牙翻翻眼皮,道:“有个人也想娶那陈芳玉做老婆,可是,因为你插了进来,那妞儿便不喜欢他啦!” 孙达秀呆了呆,愤怒的道:“你是指集上开油坊的周来旺?那个地痞无赖,纨绔子弟!他仗着他老子有几个臭钱,在地方上便横行无忌,胡作非为,弄得乡里不安,人人切齿……他打小玉的念头已经不是一天了,但像这种不学无术的败类,小玉又怎会看得上他——”蓦伙——孙达秀双眼发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阵冰凉,他恐怖的指着眼前这两个煞神,抖索的道:“天爷,……该不是……这姓周的买你们来对付我的吧?” 大龅牙好笑道:“你真聪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买’?这叫‘聘请’,‘委托’,是一种古老却兴隆的行业,你懂么?” 震骇的瑟缩了一下,孙达秀的脸色更形蜡白:“不,不,你们岂能这样做?这是违背武林道义与江湖传规的……你们不能如此……难道你们就不怕两道同源的声讨?” 大龅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纪不大,却是一脑袋刻板的仁义道德,呵呵呵,什么武林道义?什么江湖传统?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吓一干愣头青,对我们来说,却一点鸟作用也没有,我们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声,孙达秀惊惧的道:“你们……天啊,你们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职业杀手的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厉声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点骨气来,莫忘了你也算个武林中人,妈的,‘大鹰派’就教出你这种废料么?” 虽然心中惊恐万分,但孙达秀仍旧颤着嗓子指责:“你……你休要胡说八道,侮蔑本派的名声!” 五短身材恶声恶气的道:“什么名声?‘大鹰派’全是一批酒囊饭袋,一批乌合之众,说穿了一个乌钱不值!” 惊,恐,悲,愤,加上无比的激动,孙达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声,伸展双臂,猛扑这五短身材的仁兄。 “来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着,身形旋螺似的转了出去,后面,大龅牙的左手拐却‘呼’的暴砸向前! 孙达秀一扑落空,拼命侧跃,同一时间,拳腿齐出,攻向后面攻来的大龅牙! 大齿牙飘然闪挪,抖手十一拐斜扫直捣,硬生生将孙达秀逼退三步,孙达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双“虎头刀”却一片雪花也似贴地滚来! 这姓孙的青年虽然武功堪可,但却并不精深,平日大约也缺少练习,此刻使用起来,便越加生涩迟滞,捉襟见时了;本来,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来说,其造诣就比不上眼前两个敌人中的任何一个,何况他还凭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对一呢! 五短身材的滚地刀一来,孙达秀马上仓皇跳蹿,但是,他刚刚跃起两尺,斜刺里,大地牙的摈铁拐已闪电似的飞来,‘砰’声闷晌,将他活生生扫出五步! 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断了两根肋骨,但是,他却一个溜地滚,再度翻起,疯虎似的冲向了大龅牙! “你妈拉个巴子!”大龅牙咆哮着,左手拐呼呼轰轰,搂头盖脸就是十余拐挥了过去,孙达秀不躲不让,却展动两条手臂拒挡,于是,只听得“咯喳”“咯喳”的连串骨折声响,他的一双手臂已经骨断数节! 贴地滚来的鬼头刀飞快旋斩,孙达秀再也支持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肠绞痛,两只脚齐胫以下,也已带着四溅的鲜血抛起! 猛然坐倒于地,孙达秀却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张口,‘噗’,一团血水掺杂着咬碎了的舌头喷出老远,任是五短身材闪得快,脸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几点!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这小王八羔子!” 大龅牙趁势冲上,拐挥迅疾,又是“咯喳”一声,那孙达秀已经脑袋迸裂,血浆齐洒中,他就那么倒地死去! 一个箭步扑了上来,五短身材的一双鬼头刀凌空舞起,又待乱斩孙达秀的尸身,但是,大龅牙却在刹那间听到了什么声音,他马上横相拦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经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狰狞,有如厉鬼,他脸孔上沾着点点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着大龅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让开,我要将这小杂种碎尸万段,狗娘养的邪龟孙,他竟然喷了老子一脸臭血!” 大龅牙已经清晰的听到那阵声响了:而且更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个呆鸟,有人来啦,你没听见马蹄声?快走啊,拿着人家的尸首称什么英雄好汉!” 本来就是气怒攻心,不能自制,五短身材一听到大龅牙后面这句话,却更加愤激,他猛的推开了大龅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妈教训我来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个狗操的混帐,你给我滚远点,否则,休怪老子六亲不认!” 大龅牙,满头冷汗,额际青筋暴浮,他眼角斜处,已见有数乘骑影飞也似的朝这边围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来! “吕安,你这个王八蛋,这是什么时候了,却朝自己人张牙舞爪!妈拉个巴子,你当大爷含糊你?有人来了哇,错开今天,随你挑个地方,大爷舍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滚地虎”吕安,气冲冲的吼道:“好极,不干一场的人是狗操的!” 一转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这些废话以后再说。” 突然间,那个“说”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咙,两只眼也顿时发了直,两丈之外,四乘铁骑已一字排开,等矩相连,马上骑士一个个英挺飒爽,神态轩昂,八只眼睛,正冷森的凝注这边,四个人,全是年轻人! 路旁暗影中,关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动,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细。甚至当那四乘铁骑还在很远的时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愿向他那两个“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们这卑鄙的手段,不顾道义的作风,危害善良的残忍行为,他更憎恶他两个“自己人”的暴虐,粗鲁,及野兽似的疯狂! 当然,关孤在日常行事的时候,也脱不开“残忍”二字的范围,但是,他却有一个永远不变的宗旨。 那是对歹人,对恶徒,对奸佞才用得上的,对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两个“自己人”更要来得狠酷。 可是,对一千善良淳厚的人们,他却有着无比的宽恕与仁慈,他爱护他们,照拂他们,体恤他们,决不加以丝毫伤害。 就因为这样,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数不清的在他认为有亏良心的“生意”,而也因为这样,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伙友所谅解,甚至处处压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势……这是一个可笑的矛盾,关孤也时常悲悯于自己的处境——他生活在一个以“杀伐”为目的的圈子里。 这个“圈子”是不论善恶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门交钱,说明原因,告诉他们对象的底细背景,他们便派人出去,将那对象都当作“货色”解决,然后,留下一只精巧的银制小棺材以表征信。 也等于明示顾主——事情也已圆满完成: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要分别善恶或者袒庇无辜乃是一件困难又好笑的事。 所以,关孤在百般无奈之下只有做到“独善其身”了,他不能积极的救援那些无辜的“货色”,便只好消极的推托掉本该由他自己执行的这类“买卖”的行动,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会空费心思,因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杀人心意,不能明显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况,再怎么说,他自己也是这群职业杀手中的一员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还是最为重要的一员! “悟生院”的杀人行动,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钱的师爷发令下来,指定由属下的杀手群中之一去办,告诉执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办到的程度及必须的一些资料消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赘述——当然,执行者有时为了兴趣,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时常要求多知道一点什么。 譬如说——为何前去行事的内幕,顾主与“货色”之间的恩怨,双方的环境等等,但有桩却是这群职业杀手所深深尊从的,便是决不去询问同僚之间所接办的“生意”,这是“悟生院”最严格的规矩,为了保密,也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碍行动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项行动,除了受命的杀手之外,其他的杀手们并不晓得——他们也不会去问,甚至连受命执行的杀手的副手都不见得能清楚此行的内容! 第15章 现在,“滚地虎”吕安与“左拐子”左煌的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关孤虽然身为“悟生院”的首席杀手,却也并不知道他们所办的这桩“买卖”,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说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与憎恶,也几乎达到极点了……李发有些紧张,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吕安和左煌恐怕有苦头吃了,我们总不能眼见他们叫人家摆横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关孤在裤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这是一对蓄生!” 李发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但,他们再怎么说也都是‘悟生院’的人……”关孤目光冷锐,他冰凉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李发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道:“可是,大哥,我们不管这两个混帐多可恶,也不能叫他们吃人家的亏,这样,说出去也是不妥……”凛烈的瞪了李发一眼,关孤冷酷的道:“谁会说出去,你么?” 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栗,李发面孔苍白的道:“这……这不是黑天的冤屈么?大哥,你知道我对你的忠诚与尊仰,便是有人要砍我的头,我也决不会有一丁一点出卖你的地方,你哪里去我哪里跟,便是你叫我跳河吊颈,说一个‘不’字我就是众人的儿子,你……大哥,唉,你太冤我了,但你也不想一想,难道一个忠于你的人,便不该向你提他的意见么?这也是为你设想的一个方式碍…”关孤皱皱眉,道:“我的个性你晓得,不要啰嗦个没完!” 李发嗫嚅着道:“大哥,眼前……的这件事,你再考虑考虑……”关孤脸色一寒,道:“你还要说到几时?” 此刻—— 双方就这么远远对峙着,那“滚地虎”吕安也不嚷也不吵了,和他的伙计一样,怔呵呵的站在那里,只是,他却已悄悄瞄准了靠集场子那边的一条退路,随时预备夺身而遁! 半晌,那四条铁骑终于缓缓行近,在七八步外,又齐齐停住,马上的四名骑士,为首的是个豹头环眼,形状粗豪的青年,他望了望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又冷厉的注视着吕安与左煌二人,语声沉重而凛烈的道:“你们杀了他?” 心腔子跳了跳,左煌与吕安互觑一眼,怀着鬼胎,左煌清了清嗓门,故作镇定的道:“不错,莫非朋友你还有什么高见?” 又看了看那具尸体,年轻人俯视着他们,目光愤怒:“以二对一,人家还是赤手空拳?” 左煌不禁呆了呆,但随即冒火道:“朋友,大道坦荡,各走一方,我们有我们的道理,与你河井水不相关,我奉劝你不要自惹麻烦。” 那年轻人环眼暴睁,威凛凛的道:“武林有道义,江湖有规矩,路不平便有人踩,如你所言,岂非曲直不分,天下一片混乱了?” 左煌的干瘦长脸僵了,他恼羞成怒的道:“咦,你算什么玩意?你才吃了几碗干饭?在道上闯了几天?竟然就教训起我来了!” 年轻人冷冷一笑,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不明道理,只要懂理的人都可以教训你,你卖什么老江湖!” 强自按下性子——左煌知道此刻发不得熊,否则,一个闹翻动手,恐怕自己这边就要砸锅,人家有四个人不说,而且看样子个个有两下,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么? 咽了口唾沫,他干涩涩的道:“好吧,算你狠,现在,你想怎么样?” 年轻人沉着脸,冷森的道:“你们是两个人合力杀了那人?” 左煌勉强点点头,道:“这也不算什么,杀伐之事,有时候顾不了太多……”年轻人重重一哼,又问:“你们两人以兵刃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敌人?” 恨得心中咬牙,左煌却只有结结巴巴的道:“这小子,呃,他……他自己托大,不,不肯用家伙,却怪不得,呃,怪不得我们……”脸色越加严厉,那年轻人道:“为什么?” 左煌愕然道:“什么为什么?” 大喝一声——宛如响了个焦雷,年轻人怒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他?而且还杀得如此惨怖?几乎要分了这人的尸,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你们如此心狠手辣?” 一股无比的怨毒融着心火上升,左煌的面孔涨得红中泛紫,他用力吸了几口气,才堪堪抑制下来:“朋友,你最好客气一点,我又不是你的儿子,你几乎犯不着如此叱喝呼叫,须知谁也有点脾气……”年轻人冷笑一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用如此狠酷的方式杀了这人?” 又吞了口唾液,左煌哑着嗓子道:“是因为……呃,是因为这小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老婆……”眉宇紧皱,年轻人半信半疑的道:“他偷了你的老婆?真的么?” 左煌心中窃喜,他连忙指天盟誓的道:“千真万确,否则,我又怎么如此痛恨他,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种怨气,相信便落在朋友你身上,你也一样忍受不住吧?” 叱了一声,年轻人怒道:“你少胡说!” 转过脸来,这年轻人询问他旁边的一个清瘦同伴:“四师弟,你对这件事还有什么意见么?” 那容貌清灌却精神奕奕的年轻人缓缓的道:“三师兄,这两个人眼神闪烁,形容狡诈,且言谈吞吐,举止刁猾,我以为他们方才所言,大有可疑之处,而那被害者也已惨死,所谓死无对证,任他两人如何说话,那人也无从声辩,但据我观言察色,却认为此中恐怕另有隐情,不是这么简单!” 被称为三师兄的这人连连点头,他道:“四师弟,说得有理,你在我们师兄弟当中,素来足智多谋,精明干练,以你之意,我们下一步又该如何处理?” 那四师弟微微一笑,道:“可容我来一问?” 这三师兄一伸手,道:“请便。” 左煌站在那里,简直有些啼笑皆非了,他又气又恼的怪叫一声,脸红脖子粗的嚷道:“喂,喂,这算怎么回子事?这又是个什么场面?你们并非朝廷命官,而我们更不是阶下囚犯,哪有这等问话的道理?这……这不是也太欺人了么?” 环眼青年猛一瞪他的那双大眼,沉厉的道:“站在武林道上,为一桩不明不白的惨事证曲直,求是非,这也叫是欺人太什么?” 威凛的他又道:“如若这桩命案错不在你等,我们师兄弟自是绝不干涉,立即掉转马头走路,而我想,你若是心中无愧,也正该欢迎我们主动来为你证实这一点,杀人残命也已不该,但是,没有道理的杀人残命,却更属邪恶!” 左煌心里叫苦不迭,他表面上却装得煞有介事的道:“这小子偷了我的老婆,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此种罪行,难道还不够他眼前的报应么?莫不成我戴了顶绿帽子还得平白忍受这口鸟气?天下虽大,只怕也没有这等呆人!” 环眼青年冷森的道:“这只是你一面之词。” 大的牙一掀,左煌叫道:“你可以去问那死鬼……”怒叱一声,环眼青年道:“放你妈的屁,这人已叫你们斩成这般惨状,气绝多时,你又要我如何去询问于他?” 这时—— —直闷不吭声的“滚地虎”吕安干咳了一声,他凑上两步,摆出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道:“这位少兄,呃,我这伙计所说句句实言,并无一字虚假,这一点,我可以为他作证……”环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声,道:“你们两人狼狈为奸,一丘之貉,你又有什么份量来为他作证?真是岂有此理,混淆不清……”吕安受了一顿斥责,不由拉下脸来吼道:“你们算是什么人?方才我兄弟俩为了不愿张扬这件丑事,也已任由你们神气活现的贱喝半天了,我却要问问,你们凭什么身份来查问这端子纠葛?我哥俩又凭什么要吃这种瘪?像审犯人似的叫你们审?” 环眼青年狂笑一声,暴烈又严凛的道:“我们是什么人?一群武林正义的维护者,凭什么管这件事?因为我们不能眼睁睁的目睹一桩惨案发生而不予过问,我们须求曲直,分黑白,伸公理,维人伦,要替天下江湖道保留一点正气与是非,不能任由那些邪行酷为茶毒四方,怎的要询问你们?更简单,因为你们是凶手!” 滞了一下,吕安期期艾艾的道:“但那小子偷人妻室,淫人妇女……”冷厉的一笑,环眼青年道:“你们是这样说,可是却不能释我等之疑,所以,我们才要问,才要仔细的问!” 顿了顿,他又道:“如若你们不愿回答,可以,却休怪我师兄弟等要以奸恶杀人之罪来惩治你们!” 一侧,左煌怒叫道:“这是什么话?他偷了我的老婆,我才如此对付他,这……这也叫‘奸恶杀人’么?” 环眼青年沉凝的道:“不用叫嚷,是非之间自有定论!” 左煌冒火道:“什么定论?” 那环眼青年转向他的四师弟,微笑道:“四师弟,请。” 这清癯却精明的年轻人骗腿下马,缓缓走上几步站定,他又瞧了瞧那具尸体,才冷静的道:“朋友,你们是哪个码头的?” 渡心指--第九章巧、灵、眼前报 第九章巧、灵、眼前报 左煌与吕安互窥一眼,舐舐门牙,左煌支吾的道:“我看,这个问题我们不便回答,有什么其他的话,你尽管放过来,我们是真金不怕火炼!” 这年轻人笑了笑,道:“贵姓大名?” 犹豫了一会,左煌呐呐的道:“抱歉,尚请不要‘盘底’!” 点点头,年轻人指了指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道:“你们杀的人,是谁?” 第16章 左煌又看了吕安一眼,吞了口唾液,磨磨蹭蹭的道:“这个人么,也是个练家子,他就住在,呃,前面的‘小祥集’里,可是凶横得紧呢……”年轻人瘦削的面孔上浮起一丝微带惊疑的的表情,他双目炯亮,尖锐的看着被询问的人:“我在问,他是谁?总该有个姓名吧?” 左煌迟疑了片刻,慢吞吞的道:“这小子姓孙,叫达秀……”突的问——几声惊怖已极的叫声出自那马上三个骑士的口中,三个人的面孔立即惨白如纸,甚至连他们的五官也斗然歪曲了! 问话的年轻人比较镇定,他退后一步,绷着脸,以微微颤抖的语声道:“老六,找那两条断腿!” 一个马上的青年哽咽着答应一声,飞身而下,开始四处寻找起孙达秀被砍断的两支残腿来,很快的,也已找到了:“四师兄,那双腿……也已找着了……”这位排行第四年轻人强压着无比的悲愤与激动,哑着嗓的道:“扯下裤管看清楚,看看是不是在两只脚的脚踝处全存一道寸许宽,寸半长的疤痕?” 叫老六的那小伙子依言查看,忽然他哭出了声,呜咽着道:“有,四师兄……”被眼前四个年轻人突兀的变化所惊呆了,左煌与吕安全怔呵呵的愣在那里,一时还搞不清这是怎么回小事,但,下意识中,两个人却全已感到情形不妙了起来! 清清嗓子,左煌迷惘的道:“喂,朋友,你们怎么了!在搞什么鬼?” 这瘦削的年轻人面对他们,以一种深切的,位血的,刻骨镂心的仇恨目光盯视着他们,而目光中充溢着悲愤,闪射着憎恶,更仿佛毒蛇般的狠酷,他踏上一步,冷森中带着颤音:“你可知道你们杀的人是谁?” 左煌有些疑惑的道:“不是那姓孙的小子么?” 年轻人凄枪的一笑,道:“你们知不知道他和我们是什么关系?” 吃了一惊,左煌急道:“什么?这姓孙的和你们——你们尚有渊源?” 双目中闪动着血光,年轻人悲烈的道:“他是我们最小的七师弟!” 宛如黑天响起一记闷雷,震得左煌与吕安脑袋晕眩,耳鼓嗡嗡,两个人俱不由身一哆嗦,目瞪口呆的退了两步! 挣扎了一下,左煌张口结舌的道:“不……不……,这是不可能的事……你们不要……开玩笑……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瘦削青年泪波莹莹,他噙着泪水,却狠酷的道:“你们这两头猪狗不如的畜生,野种,贱才,你们用最残忍,最卑鄙,最无耻的手法杀害了我们的七师弟,却满口胡言,含血喷人,还在他死后栽诬了他一项‘夺人妻室,淫人妇女’的污秽帽子,你们两个如此邪恶,又如此阴毒,你们还算是人么,还配做人么!” 浑身冰冷,心腔子紧缩,汗水淋漓中,左煌尤图狡赖:“我……我说的话全是千真万确,毫无虚假……便算他是你们的师弟,但……但你们又岂能保证他不会犯下此等罪行?” 缓缓摇摇头,这年轻人悲痛的道:“七师弟天性淳厚,为人老实诚笃,生平最恨的就是淫贼乱行,他断不会勾引你的妻室,而且他不久便要与‘小祥集,上的小玉姑娘成亲,小玉姑娘端庄秀丽,嫡淑温婉,绝不会不及你的妻子,最重要的一点,‘小祥集’除了七师弟之外,并无其他会武之人,换句话说,在这个小地方,没有人能够制住他。” 左煌气急攻心,忙不择言的道:“你可要搞清楚,我们并不是住在‘小祥集’的呀,我们是从‘大幸桥’那边来的,我未曾说过我住在此地!蹦昵崛死渖牡溃骸啊笮仪拧啻肆桨儆嗬铮移呤Φ芑岬搅桨倮锿馊ス匆愕钠拮樱俊? 左煌一个劲的点头道:“当然,我骗你不成!” 年轻人泪水流脸,语声冷硬:“多久以前发生此事?” 心头大大的一跳,左煌怀着鬼胎,吞吞吐吐的道:“大约……呃,大约三个月……不,两个多月以前……”突然仰脸狂笑,年轻人尖厉的叫道:“好一个可笑的谎言……从今年年初到六月份,七师弟曾赴二师兄‘安泰镇’的行号里帮了近半年的忙,其中回来几次俱是当日往返,畜生,你说说他人在‘安泰镇’,又怎生分身去勾搭你的妻子?而据我所知,他也已有五年之久没有到过‘大幸桥’了……”一下子直了眼,惊急惶乱中,左煌不自觉的恨恨诅咒:“妈拉个巴子……众人养的王八蛋……怎么……怎么这件事……那邪龟孙在当初竟不说个清楚?” 年轻人的脸颊肌肉抽搐,额上青筋浮突,他——双眼里闪着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样,好不怕人! 以一种听在人耳中宛似绞肠剜心般的悲烈语声,他咬着牙道:“你们这两个无心无肝,暴戾残酷的畜生,你们用这等令人发指的手段害了本派七师弟,现在,你们就必须以命偿命!” 四周,其余的三个年轻人早已分成三个不同的位置将左煌与吕安围在中间了,这三个人的表情与此刻说话的年轻人一样,痛苦悲枪,愤恨怨毒,加上无比的激动狠厉! 三个人全现出了兵刃——那是三柄一式一样的六瓣金瓜锤! 说话的年轻人侧首向那环眼师兄悲声道:“三师兄,没有错了,这两头畜生陷害了七师弟,他们把七师弟……杀得好惨……”环眼青年仰天吸了口气,似是尽力压制心中的悲愤情绪,他微斜金瓜锤,冷凛而带着颤音道:“很好,七师弟冥冥中魂魄不远,将我们引领到此处,叫我们目睹他的惨状,更要叫我们替他报仇伸冤,这是天意,四师弟,就是如此了!” 那四师弟含着泪道:“三师兄,本派师祖素重仁厚,但今天我们宁可回到本派领受家法,也顾不到这一层了,我们要血债血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 环眼青年沉痛的道:“我同意,只这一次,我们违背了师祖的训海,但愿师祖饶恕我们的不敬,四师弟对待此等豺狼虎豹,又怎能用那待人的方法?” 于是—— 这位四师弟缓缓移动,同时伸手向后,将他背上背缚着的一卷黑绸取下,抖开黑绸,又亮出了一柄六瓣金瓜锤来:“左拐子”左煌不禁嘴里发干,内脏痉挛了,他舐舐下嘴唇,仍图作最后的努力:“呃,各位好朋友,这件事,也只能说是一场误会,我们,呃,向各位赔个罪,请各位赏脸放开条路——”狂吼一声,环眼青年厉叱道:“住口,你这狗头!” 那四师弟也冷森的道:“等到你们这一对畜生碎尸万段之后,你们再设法赔罪不迟,而那时,你们也自然会知道走哪条路了!” 左煌汗如雨下,呐呐的道:“但是,各位……”不等他说完话,环眼青年已暴烈的道:“用不着多说,任你说破了嘴,我们也定要取你们的狗命!” 一边,“滚地虎”吕安也犯了性子,他一拉左煌,自己瞪着一双鸡蛋也似的眼珠,狠巴巴的道:“左拐子,你他妈的不要这样窝囊,怕什么?我们还能吃这群臭小子唬傻了不成!砍掉脑袋也不过碗大个疤,若叫他们看扁了才叫不值,大伙儿抡开干,谁含糊谁?” 左煌又气又急的压低了嗓门道:“你他妈拉个巴子少嚷嚷行不?眼前的情形你还看不出来?人家四个人,我们才得一双,动上了手,正是个以二对一的架势,吃亏算吃定了,你,你还充什么人熊?” 满脸狰狞之色,吕安吼道:“宁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吓死,你他妈孬种你不妨跪地向他们求饶,老子就不信这个邪,非拼一场不可!” 左煌恼羞成怒的咆哮:“这算他妈拉个已子的什么话?就你一个人才是英雄,人家全都是窝囊废不成?” 没有理他,吕安双手执刀,狂妄的道:“你们‘大鹰派’好歹也算个武林上的正道正派,标榜公正,崇尚道义,现在你们却是四个人,我们才只有一双,说吧,你们是一哄而上打群架还是以一对一?” 环眼青年不禁有些迟疑起来,他为难的道:“这……”他的四师弟,那瘦削的青年人立即冷硬的道:“哪有这么多的公正道义对这些畜生来讲?三师兄,他们已经不像人了,怎又能用人的方式去待他们!” 一咬牙,环眼青年火辣辣的道:“你们方才是用什么手段对付我七师弟的?如今,对你们也只好沿用相同的法子了!” 左煌怪叫道:“好混帐的一群杂种,简直是他妈拉个巴子挂羊头,卖狗肉,乱七八糟!” 暴叱如雷,环眼青年的金爪锤疾若流星,闪炫之下带着一股劲风兜头压来,左煌急急偏身,后面,另一片沉浑之力也猛撞而到! 探拐,拔腾,一个空心跟斗翻出五尺,他大叫:“以多打少啊,狗屁的正派人物……”“无赖!” 断叱着,环眼青年如影随形,金爪锤呼轰卷扫,直捣横撞,施展得精绝圆熟,利落无比,加上他另一名五师弟的从旁助战,便把一个又刁又猾的“左拐子”左煌迫得捉襟见时,狼狈十分! 另一边,“滚地虎”吕安却也与那排四与排六的两个年青人杀成一团,难分难解,那排四的瘦削青年人休看年纪不大,功夫却是硬扎深厚,出手换式又快又稳,招数变化虚实莫测,他那六师弟紧跟着自旁夹击合攻,任由吕安滚地刀法悯熟老练,也仍然处处受制,顾此失彼! “左拐子”左煌是一边打一边骂,言词污秽,不堪入耳,但是,他这样一来,非但没有气着敌人,反而更引起对方的痛恨憎恶,下手就越加不留余地了,左煌虽是拼命抵挡,却显然每况愈下! 第17章 吕安的“滚地刀法”是出了名的凶狠泼辣,不易防范,却也是最为吃力的一种刀法,他的两个对手似是深谙此道,根本不便与他作正道接触,两个人游走挪移,团团围转,此进彼退,互为呼应,片刻下来,这位“滚地虎”也已气喘吁吁,汗下如雨,连眼泪都快要累出来了。 于是,又过了半盏茶的光景。 左煌那边,只闻一声暴喝,金晃晃的光芒倏闪,“砰”声闷响起处,这位执拐仁兄已经叫着撞出了三步! “唉呀!” 口里在叫,左煌险些儿一个跟斗跌了个“黄狗吃屎”,他的右跨骨处挨了那环眼青年一锤,虽说他闪得快,未曾将跨骨砸碎,却也痛彻心脾,几乎连手上兵器也扔了! 绝不稍迟,环眼青年暴扑挺进,金爪锤再度猛烈攻到,声势之威棱,就像要一下子将左煌捣成肉泥一样! 同时,他那五师弟亦配合行动,自侧连翻夹击,眼看着左煌的情势已危在眉睫了! 道路边上的阴暗中—— 一切情形,静坐鞍上的关孤与李发当然看得十分明白,现在,关孤仍然寂无动静,李发却就忍不住了。 偷偷窥着关孤的脸色,李发焦的的道:“大哥,他形势不妙……”关孤淡漠的道:“我知道。” 李发搓搓手,祈求道:“假如我们再不现身救援,大哥,只怕他两个不会撑上多久就要栽啦,大哥,拖不得啦!” 关孤冷冷的,道:“我在拖?” 李发窒了窒,硬着头皮道:“我是说,大哥,再不能耽搁了。” 毫无表情的笑了笑,关孤道:“耽搁什么?我根本就不想救他们,那几个小伙子说得对,他们两个的确是一对畜生!” 李发急切的道:“且不论他们的品格为人,大哥,他们总算‘悟生院’的一份子……”撇撇唇,关孤道:“这一点我也很清楚,我想,并不劳你提醒。” 李发,呐呐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厌恶他们,我也一样,但是,我们要如何杯葛他们也只是我们自己的事,却不能任由外面人来摆横他们呀,这样一来,非但院规不容,亦有损我们的名声……”关孤漠然道:“你不同意我的主张么?” 李发惶恐得汗下如雨,他痛苦的道:“不是不同意,大哥,只是我认为方法不太妥当,左煌与吕安固是可恶可恨,但也只能由我们来整治他两个——假如一定要整治他们的话,却不可要外人将他们坑陷了,大哥,自己人与自己人该有情份——我是说在某种外敌围伺的情形下,他们再是不可恕有,也该由我们发落,又怎能叫圈子外的人处置了呢,‘悟生院’虽不值留恋,但它的名声亦要紧,至少,我们目前还在里头当差……”微微皱眉,关孤正想说些什么,对面,那空旷荒凉的集场子里的拼斗却又起了变化,而这变化,却由自另一声长叫——关孤与李发目光投注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左煌惊恐的尖曝着在地上打了一溜滚,他的背部鲜血泉涌,浑身泥污,伤他的人,却并非那个环眼青年,乃是那青年的六师弟,这时,那五师弟左手中,竟多出来一把锋利的尺长短剑!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左煌面色如上,双目光芒恐惧无比,他掀动着朝天鼻,抖索索的嚎叫:“你你你……他妈拉个巴子还要脸不要啊?竟抽冷子用暗家伙袭人?真不叫东西……”环眼青年步步紧逼,冷冷的道:“畜生,只怪你孤陋寡闻,连‘大鹰派’有名的‘锤剑合双术’也不晓得,你还算什么江湖上混的角色?” 左煌痛得龇牙咧嘴,冷汗淋漓,他哑着嗓子猴叫道:“鸟的个‘锤剑合双术’,这分明是一种下三流偷袭手法环眼青年凛烈的一笑,道:“便算是吧,如今,你还有什么法子制止么?” 左煌又痛得一哆嗦,但是,不容他再口出秽言,环眼青年的金爪锤已挥出团团黄影罩落,同一时间,他的左手倏挥,老天爷,竟也多出了一柄寒烂烂的锋利短剑! 拼命挥拐力抗,左煌的拐势却显得如此迟滞呆缓了,环眼青年右手金爪锤微沉猛翻,连抽带打,左手短剑有如蛇信,闪电般伸缩吞吐,一侧,他的五师弟乘势急进,剑锤暴震,有如风雨交加,刹那间,左煌长号如位,镇铁拐被震脱手,打着旋转一屁股坐倒地下! 从他身前跨骨上的一锤到背脊上的一剑,此刻再挨了大腿上两剑与肩胛处一剑,这些创伤虽不至立即要他的老命,但其痛苦却无可言喻,鲜血横流,皮肉绽翻,那等活罪却是好不容易消受! 那五师弟行动如风,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便待剑锤齐落,将左煌就地解决,但那环眼青年却迅速横身阻拦,低叱道:“五师弟住手!” 那五师弟尚微带稚气的面孔上顿时充满了一片惊异不满,他收手退后,悲愤的道:“为什么?三师兄?为什么不杀他?小七死得多惨,他的仇就这样不报了么?” 摇摇头,环眼青年肃穆的道:“不。” 那五师弟大声道:“既是如此,为何师兄又阻我为小七报仇?” 有抹冷酷又阴森的笑容浮上环眼青年的唇角,他看了坐在地上的左煌一眼,幽冷的道:“小七死得惨,是么?” 那五师弟恨恨的道:“师兄也看见了!” 微微颔首,环眼青年道:“是的,但照你方才的出手架势,岂非只一下子便要了这畜生的狗命?” 迷惑的,这五师弟道:“但这又有什么不对?” 环眼青年残忍的一笑,道:“这样一来,你不觉得太过便宜了他么?” 立即消了怨气,这五师弟兴奋的道:“三师兄之意是——?” 环眼青年双目一寒,道:“是的,我要慢慢的割他,一点一点的削他——就像他对付小七一样,不过,且等到四师弟与六师弟将另一头畜生一齐拿下之后!” 这五师弟激动的道:“对,三师兄,正该这样办!” 而这个“办”字还在他舌尖上打转,另一边,“滚地虎”吕安的惨叫也摹的传来,他手上的一双“鬼头刀”已被震掉一柄,这时,他因虚脱乏力,一个疏忽之下,那排行第四的年青人早已乘隙扑上,右手锤猛击吕安的刀身,左手短剑却一下子插进了吕安的右臂——直透肌骨,钉入肉中。 几乎是相似的,那协同这四师弟攻击的六师弟,也待痛下杀手,想将吕安摆平,但却也叫他的师兄阻止了,现在,“悟生院”这两个三流杀手全吃了瘪,俱叫敌人制伏当场! 环眼青年徐徐吐了口气,沉缓的道:“各位师弟可有伤的?” 渡心指--第十章憎、恨、强所难 第十章憎、恨、强所难 大鹰派的四个青年人,合力制服了“悟生院”的三流杀手左煌、吕安后,环眼青年吐口气,沉缓地道:“各位师弟可有带伤的?” 三个人立即表示没有,环眼青年点点头,道:“七师弟横遭惨害,落得尸不能全,这是本派弟子人人无可坐视更无可忍受之事,幸得本派祖师灵佑,七师弟魂魄相引,总算由我师兄弟适时赶至,擒住原凶,未叫七师弟含恨九泉……”他顿了顿,接道:“现在,师弟们,我们便要为七师弟复仇雪冤,将这一对畜生活祭七师弟英魂!” 那瘦削青年忍不住哽咽一声,悲切的道:“三师兄,可否由我来?” 环眼青年点点头,沉痛的道:“也好……”仰天惨笑,瘦削青年“霍”的拔出了透入吕安右臂的短剑,这一拔,却痛得吕安杀猪似的大叫一声,差一点便晕了过去! 这瘦削青年高举着那柄血淋淋的短剑,凄厉的叫道:“小七,小七,你魂魄不远,请你看着杀害你的原凶们向你付出的报偿,我们今日赶来,正是受到你的邀约欲待与你共聚数日,一叙骨肉别情,哪知却变成为你送终的手足吊客……小七,你看着啊,冥冥中自有定数,天要我们替你报仇,天要我们替你伸冤……”说到后来,这年青人也已泣不成声,他热泪纵横,全身颤抖,握在手上的短剑,凝血也一滴滴的往下淌——就宛似他的心也在位血了! 突然大吼一声,他悲叫道:“小七,你看着了——”瘦削青年位吼声中,手上的短剑寒光一闪,就待往下刺落,但是,几乎便在同时,黑暗里蓦地响起了一个冷酷又阴沉的声音:“住手!” 四个年青人斗然一震,马上转身面对声音传来之处,四人俱是锤剑齐举,神情在悲愤中还掺杂着惊异与痛恨——而这些,又全叫他们脸颊上的泪水衬托得更为突出和强烈了! 于是—— 靠着集场子的道路那边幽暗处,一黑一白两匹马儿缓缓行出,就宛似两团梦魔中的魔影,蹄声清脆又单调的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却仿佛一下一下敲击到人们的心坎上! 四个人的心弦全压紧了,呼吸都迫急了,但他们却毫不畏缩的盯视着黑暗中的来骑,显然,他们也已决定,不管来者是谁,他们都会奋身一搏——假如来人是想阻止他们眼前所要做的行动的话! 当然,这两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黑马上的是关孤,白马上的便是李发了! 缓缓的,关孤与李发在五步之外停佳了马,两个人默然打量着对方,两张面庞上却毫无表情。 环眼青年吸了口气,戒备的朝前移了一步,他低沉的道:“你们是谁?” 森冷又锐利的眸子缓缓投注仆倒地上狼狈不堪的左煌与吕安,关孤的浓眉不由憎恶的耸了耸,然后,又转到那环眼青年脸上,木然的,他道:“你们是‘大鹰派’的门下?” 第18章 环眼青年充满敌意的道:“怎么样?” 关孤淡漠的道:“各位是如何称呼法?” 一侧,四个年青人中那排五的小伙子突然愤怒的叫道:“你不用管我们是如何称呼法,你先说说你在此时出现是什么意思?你又是干什么的?” 环眼青立即喝止了他的师弟,面对关孤,他冷硬的道:“‘大鹰派’的‘锤剑四雄’就是我们弟兄!” 关孤点点头,道:“那么,“三圣君子”余义长大约就是你们的师父了?” 神色一肃,环眼青年却又带着无限疑惑的问:“正是恩师,你认得?” 关孤深沉的道:“不,彼此神交而已,我知道你们的师父人如其名,义薄云天,长于律己,是个君子!” 环眼青年不由稍微减轻了三分仇视,他比较缓和的道:“朋友——在不明白你的身份前,我只好如此称呼,朋友你既然如此清楚家师,可能也会知道家师门下调教出来的弟子决不会是仗势欺人,故施暴虐之辈,我们从来不敢,也不屑为!” 关孤静静的,道:“不错。” 一指地下那两个犹在挣扎呻吟的仁兄,环眼青年又悲愤的道:“但是,今晚我们却不能不狠上一遭,不能不咬牙违背家师的教诲——这两个人,他们以莫须有的理由残杀了我们的小师弟,甚至……连死了也不给他一个全尸!” 说到后面,环眼青年的语声也已变成呜咽了! 现在,左煌与吕安两个人,一个背对着关孤侧卧,一个却反着身子被钉在地下,他们们俱未看到关孤与李发的形貌。 但是,显然他们已自极度的惊慌中辨清说话的人是谁了,因为,他们已经停止了那种恐怖下的无益挣扎。 关孤下垂的唇角微微一抿,低沉的启口道:“是他们的不对……”旁边,李发不禁急叫:“大哥——”关孤冷冷的横了李发一眼,道:“住口!” 畏缩的低下头,李发不敢再说什么,从他不停搓揉的双手动作里,却可以看出他心里是如何的焦的与急躁了……关孤平淡的道:“你贵姓大名!” 环眼青年实在是估不透对方的来意,他略一迟疑,轻轻的道:“夏湛。” 关孤又道:“这几位呢?” 夏湛心不由主的指了指那排四的瘦削年青人道:“我四师弟窦英。” 又指指排五的小伙子与排六的年青人:“五师弟费川及六师弟司马吉。” 排五的费川忍不住又抗声道:“别光问我们,你是谁?” 关孤安祥的道:“关孤。” 突然间,这四位“大鹰派”的年轻俊彦全都惊震的张开了嘴,睁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对方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关孤”——在武林群中,这两个字的意义已不单单是代表一个人的姓名了,他更象征着强霸、狠毒、冷酷,以及——死亡! 好一阵子…… 四个人才像自一种无形的压迫下挣扎出来,他们长长的吁着气,但是,四张孔却全在这俄顷间变成了惨白! 惊恐的注视着关孤,夏湛痛苦的道:“你,你就是‘果报神’?” 关孤幽冷的道:“我是。” 夏湛忐忑的问:“关孤,你在这里出现,有什么指教?” 目光厌恶的瞥了瞥地下的两人,关孤烦憎的道:“很抱歉,这被你们各位恨入骨的蠢材,是——是我的人!” 四个人不禁全傻了,半晌,他们才噩梦初醒的激动起来,夏湛悲痛与绝望交集的叫道:“你的意思是——要救他们回去?” 关孤叹了口气,道:“怕我非得这样做不可!” 夏湛面色灰白中泛出赤紫,他双目怒睁欲裂,激昂又悲愤的大喊:“关孤,我现在知道了这两个也是‘悟生院’的人!但关孤,你虽然容身在‘悟生院’那个污秽寡绝的圈子里,你却是唯一与他们不同的一个强者,一个有人性的人,‘悟生院’的狼籍名声并没有玷掩你在江湖上素重道义的清誉;关孤,我们知道你讲曲直,尚公理,丝毫不苟不且,今晚你怎么可以抹煞你多年建立的仁义传规而欲援救这两个狠毒卑鄙的畜生?你不能!” 关孤感喟的轻叹,落寞的道:“夏湛,我有苦衷——你不会明白的,当你处在某个环境里,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的心意了。” 夏湛惊恐加上失望的叫道:“但你不可以救他们。” 关孤淡淡的道:“我势必如此,夏湛,因为我无从选择。” 突然间,那费川激烈的叫道:“你已不顾道义了,关孤你来吧,我们师兄弟这四条命也一起给你! 关孤双目如刃般注视着这小伙子,冷冷的道:“不要迫使我伤害你们,你们四个人都不是应该受到伤害的,但是,你们可别迫我如此!” 夏湛的额头上青筋暴浮,一双眼睛血光闪闪,他悲厉的道:“如果你已违背你的良心,违背你自己建立起来的仁义行为,关孤你就下手救回这两个人吧!” 窦英也伤痛的道:“关孤,我们知道我们打不过你,我们十分清楚与你为敌无异以卵击石,但假如你非要做这件袒护凶徒之事,关孤,我们就只好和你拼,我们即使全死绝了,可是我们志不屈,气不混!” 关孤脸色泛出了铁青,铁青中溶着赤红的口角不住抽搐,他突然暴雷似的大喝,厉烈的道:“不要多说了,现在只有一句话问你们,放手不放!” 四个“大鹰派”的后生全部挺胸昂头,同声答应:“不!” 白马上的李发大声道:“你们仔细斟酌,不要后悔!” 夏湛惨笑如位,他悲壮的道:“生死一事而已!” 目睹此情,关孤也不禁暗地感动,但是,正如他所说的一当你处身在某种环境里,有很多事往往便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如今,他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十分痛苦,老实说,他又何尝愿意伤害这几个纯洁尚义又热血满腔的正直青年呢?可是,他如不能放弃救助那两个手下的目的,他又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关孤沉重的道:“你们——想好了?” 夏湛用力点头,大义凛然:“想好了。” 关孤道:“不放手?” 夏湛斩钉截铁的道:“不!” 于是,关孤缓缓的,缓缓的掀起了他的黑绸大憋,腰带上,“渡心指”的黑犀骨剑柄在黝暗的夜色中泛出冷冷的乌亮一抹! 蓦地狂吼,夏湛首先发动攻击,他右锤左剑,暴挥猛刺,似闪电般袭向了关孤的上盘! 同一时间,窦英、费川、司马吉也是一个动作,与他们的三师兄各各采取不同的方向与角度夹击敌人! 黑暗里,剑芒闪掣有如电光石火,蓝得莹澈,白得眩目,那么快不可言的猝然映幻成一圈明亮的光弧,而当光弧甫现,却已倏然消失! “叮当”“呛啷”的一阵金铁撞击声响起一片,四个年青人全部惊叫着拼命后跃,就这瞬息,在那光弧初映的一刹,他们每个人的左眉全已被对方那神鬼莫测的剑刃刮得精光! 四个人面面相觑、俱不由悲愤填膺,夏湛沙哑又凄厉的叫道:“关孤,我们不领你的情!” 鞍上,关孤的“渡心指”在他手中闪耀泛映,仿佛他握着的是一泓莹莹秋水,沉缓的,他道:“不要过于固执,各位。” 夏湛嘶哑的长嚎:“师弟们,我们拼了!” 四个人又疯虎出押般再度扑上。 关孤冷冷一叱,手中剑倏然洒起万于花雨,在漫天的紫电精芒流灿下,夏湛第一个大叫一声,打着旋子翻出! 悲吼着,窦英锤剑猛挥,却一连串的被眼前迷炫交射的豪光所震回,眨眼间,他只觉肋下倏麻,随着一个跟斗栽倒! 几乎是不分先后的,司马吉的锤剑也同时脱手,闷哼一声倒仰跌出,费川尚不及退出救援,也突然横着躺下! “渡心指”的剑尖闪掠划空,弹起一溜冷芒,然后,清脆的一响,“铮”,关孤已还剑入鞘。 悲悯的扫视着地下横七竖八倒卧着的四个“大鹰派”后生,关孤叹息似的吁了口气,喃喃的道:“你们不该如此逼我的……”退在一侧的李发这时悄然策马凑近,他小心的问:“大哥——他们可全死了?” 关孤摇摇头,道:“没有。” 李发迷惘的看了看地下躺着的人,呐呐的道:“但——他们却都不能动弹了碍…”关孤疲乏的道:“我用剑尖点了他们的“软麻穴”,或者会流点血,但死不了,这比杀了他们使我来得安心。” 李发舐舐唇,陪笑道:“现在,可以将左煌、吕安两个小子抬上马了吧?” 关孤冷冷的道:“随你。” 李发连忙翻身落地,殷勤的道:“大哥就甭下来了,我将他们抬上我的马——”关孤厌烦的道:“当然是你的马!” 不敢再说什么,李发赶紧将左煌与吕安一手一个自地下扶起,架着他们踉踉跄跄的来到马前。 两位狼狈不堪的仁兄是一步一颠颤,一步一呻吟,待他们艰辛至极的到了关孤马前,却立即老鼠见了猫似的屏息禁声,垂下目光,头也不敢抬的齐声哆嗦着请安:“关大哥……小的们给你老叩安……全亏了……大哥救下小的们……”关孤冷森又憎恶的道:“你们两个是一对蠢材,一对下流胚,一对畜生!” 左煌不禁抖了抖,嗫嚅的道:“关大哥,……小的们……也是……也是奉命行事……”关孤猛然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已巴掌似的掴上了左煌面颊,打得他脑袋倒摔,齿血猝溅! 关孤切齿大骂:“晕你的狗头,你是用‘奉命行事’来压我?” 第19章 左煌魂飞魄散的含混不清的颤声叫:“不……不敢……关……大哥……小的不……敢……”另一侧,吕安也惊恐的道:“关大哥……还请你老恕过……小的们这遭……”关孤重重的一哼,道:“这笔生意,是谁交下来的?” 吕安怔仲的道:“钱师爷——” 关孤浓眉怒剔,愤然道:“这老王八蛋!” 吕安颤了颤,偷偷看了左煌一眼,在左煌那张丑陋的面孔上,有一抹怨毒的阴影极快掠过! 李发有些警觉的道:“大哥,钱师爷可能也不大清楚这里面的内幕……”关孤“呸”了一声,凛烈的道:“他不会不知道,这头老狗,只要是有银子的事,连他爹娘他都可以出卖,无耻、卑鄙,丧心病狂!” 李发急急忙道:“大哥,这些问题何妨回去再谈?在这里不大方便……”关孤不理,他恶狠狠的道:“左煌,是那叫周来旺的野种亲自上门要求的么?” 苦着脸,肿着脸,左煌眦着大龅牙呐呐的道:“小的们——不太清楚,关大哥……你老也知道院里的规矩……像我们这种角色,只知道……奉命行事,哪有权……问东问西?” 关孤怒道:“好刁!” 左煌猛一哆嗦,惶恐的道:“小的……不敢。” 关孤昂首沉脸说道:“左煌,吕安,你们也算‘悟生院’的三级头领了,就办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姑无论这件事是如何的不该办——你们都办得这么污七八糟,非但手段残暴,过程中纰漏百出,最后还闹了个灰头土脸,几几乎送了命更坍“悟生院”的台,你们算是什么三级头领?你们还有什么么脸面回去朝见禹院主?” 左煌与吕安不禁惊惶万状的哀求道:“关大哥……是小的们无能、糊涂、失算……全是小的们不对……关大哥,只求你老多多包涵……”关孤冷漠的道:“回去之后,请禹院主包涵你们吧!” 左煌恐怖的叫道:“不……关大哥……请大哥留情……”吕安也抖索索的道:“关大哥……我们保证不再犯过了……”关孤一挥手,断然道:“扶他们上马,李发!” 左煌可怜兮兮的苦苦哀告:“这件事……关大哥,本来办得十分完美的……都是‘大鹰派’这几个小杂种出来捣的蛋……关大哥,怪不得我们碍…”只有李发心里有数,他知道,关孤之所以如此刁难他们,斥责他们,并不是为了在这桩“生意”上所出的纰漏。 其根本原因,还在于关孤对这桩“生意”的本质不满,易言之,关孤痛恨他们做了这件事,做了这件既不仁更不义的卑鄙“生意”。 但关孤既不能批评“悟生院”的作风,就只好拿着这两个行动的工具来出一口心中的怨气了……这时关孤暴烈的道:“住口!” 李发悄声在左煌耳边道:“老左,大哥的脾气你不是不晓得,你再啰嗦下去,恐怕在大哥一火之下,你就不止再挨了一记耳光了!” 说不出心头是何等的怨恨,但左煌表面上却丝毫不敢现露出来,他唯唯诺诺,只好忍着委屈与身上的痛苦,在李发的协助下同吕安吃力的上了马鞍。 回头看了看地下躺着的四个“大鹰派”年青人,李发也不由心里叹息,他谨慎又低沉的道:“大哥,这几个人放在这里没有关系?” 关孤生硬的道:“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的受制穴道将会自然解开——”瞪了马鞍上挤坐的左煌与吕安一眼——他两人如今的模样活像一对龟孙——关孤凛然道:“其实,躺在这里永远不需再醒过来的原该是你们这两个蠢材才是,你们的马匹呢?” 左煌激灵灵的一颤,结结巴巴的道:“回……回关大……大哥……小的们……们的马马匹……在……在前面小祥集……的一家客栈……栈里。” 关孤幽冷的道:“到了小祥集,李发,给他们找回原来的坐骑,路还长,该步行的不是你,应该是他们!” 李发躬身道:“是;大哥。” 于是,关孤不再多说,转过马头,缓缓离去,李发则牵着驮有两人的坐骑,快步在后跟上。 濮县靠东约十五里地,有一座险峻又雄伟的山岭,岭峰宛如二柄巨剑指天,陡峭极了,也怪异极了,像是峰仞割破了云幕,就那么巍然稳立在那里,傲然向大地俯瞰着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威猛慑人的形势。 当人们迎着这座山岭走去,它那模样就仿佛要扑压下来伤入吞噬般的狰狞;山上山下,全生着密密的枫树,如果时当秋凉,可以想见那一片如火的红叶,如泪的红叶,以及如血似的红叶了……这是“丹枫山”,从这里过去不用十里路,便进入“豫”境了。 渡心指--第十一章软、硬、笑里刀 第十一章软、硬、笑里刀 丹枫山下,有一条清莹的流溪绕过向东,而流溪与山麓中间这块平坦的地面上,便建立着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楼阁,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森森院墙内,有七幢同样以黑色巨石造就的楼厦。 这栋七楼厦分别独立,中间却以长长的檐廊相连,甚至连那一条长长的檐廊也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琉璃瓦面,黑色光滑的雕漆衬木,黑色栏干,以及,黑色的地砖;七幢楼房的建筑位置形成一个大略的十字。 中间五幢纵排直下,左右各一,楼房的砌造异常坚固,厚实,而稳靠,没有讲究其格调的豪华幽雅,却全将心思投注于它的肃穆、恢宏,及冷酷上面了,但是,只要叫人一触眼,除了会感到这些建筑物的阴沉与严森意韵之外,更予人一种说不出的苦闷和颤栗感,好像这已不仅仅单是一座庄院,还是一处屠场,一处牢狱,一处吃人的无底深洞,那黑黝黝的,冰凛凛的无底深洞! 院门是两块漆黑巨厚的包铁捕木制成,坚固无比,门前有七级黑石石阶,没有悬挂任何标记以显示这是何处,但是,只要在外面跑过几天的人,谁也望而却步,打着寒栗绕避——除非是怀着某种怨恨而来以求其有所发泄的人才例外,没有那一个胆敢正眼相视,更无人敢于招惹。 因为,他们全知道,这座庄院,便是死神的宅第,招魂者的聚集处,职业刽子手的养成所——武林中威凌八面,独霸四方的“悟生院”! 此刻,日正中午,燠热的阳光像火似的遍晒大地,但在“悟生院”这一偶,阳光的辉芒照进去亦宛似微弱黯淡得多了……远远地,四乘铁骑扬起老高的尘土急驰而来,两乘在前;两乘在后,他们越过溪上的宽阔石桥,笔直驰近“悟生院”那人字形的拱檐石阶下,前行的两骑,马儿一黑一白,黑马上,坐的是关孤,白马上坐的是李发,后头的两匹马上,则驮着那半死不活的左煌与吕安了……关孤的黑色骏马甫始在石阶前打了个盘旋,一声低嘶中,关孤也已骗腿落地,这时,巨厚沉重的黑漆大门也已缓缓启开,四名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快步奔出,来在石阶之前并列一排,齐齐向关孤躬身施礼。 关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冷冷的道:“院主在家么?” 四个人中一个为首的大块头恭谨的回应:“回关大哥,院主他老人家正在‘脱世楼’等候大哥,打前面的弟兄飞鸽传报大哥进院的消息之后,院主即已吩咐小的们在此候请了。” “悟生院”的防卫布置异常严密,就在大路之前十里处的一片荒坡上,就有“悟生院”的哨卡隐伏着,这片荒坡的形势可以腑瞰各条道路的动静。 因此,只要有人沿路而来,不论是敌是友,在那里便已暴露于“悟生院”隐伏的哨卡眼中,他们以素有训练的飞鸽传信,通知院里,来人隔着“悟生院”还有老远,“悟生院”便早有准备了……当然,关孤是明白这一套的,他一言不发,独自拾级而上,后面,李发已在招呼这几名大汉帮着他抬人牵马了。 进入大门,关孤沉着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经过正对门前的黑色长廊,直趋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楼。 他的步履声“沙”“沙”轻响,阳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无表情的脸庞,在面颊上的另一边留下一片阴影”看去更显冷酷又寡绝了……楼檐下,有三个灰白方正的大字“脱世楼”,关孤不理门边向他请安的六名黑衣大汉,转身进入门里,但他不入正厅,却顺着厅门外的一条甬道来至另一扇紧紧关闭着的雕花格子门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门边道:“关孤求见。” 门内,立即响起一个热烈又豪迈的铿锵语声,中气十足:“是你回来了么?兄弟,推门自己进来吧,门没拴!” 于是,关孤轻轻的推门走进,这是一间宽敞又陈设豪华的暖厅,一个身材魁梧而略微发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厅中。 他的皮肤是白皙而细致的,有一种柔润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双剑眉斜耸入鬓,两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适中的嘴唇,满头黑发在头顶挽成一个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着一袭上绣寿字团花的纺绸长衫,足登青缎粉底鞋,整个形韵,流露着那么多的开朗与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风得意的朝廷命官,亦似一位饱读诗书已腰缠万贯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确实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个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杀人组织的魁首,江湖两道闻名丧胆的头号煞星——“弦月千刃”禹伟行。 大步走过来,禹伟行满面笑容的紧紧握着关孤双手,亲切的道:“辛苦了,兄弟,这一趟事情还顺利吧?” 关孤点点头,平静的道:“托你福,院主。” 第20章 禹伟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兴的道:“好,很好,任何买卖只要有你在场,我就完全放心了,没有谁比得上你处理事情的干净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关孤缓缓的道:“院主谬誉了。” 拉着关孤,禹伟行同他并肩来到一张精美名贵的雕花镶玉贴花的矮几前,矮几上,摆着六碟细点,一壶酒,两只酒杯,两双方筷,以及,一堆摊开在一片红绸上的金叶子。 禹伟行一指几旁的那张软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关孤谢了一声,自己落座。 禹伟行也在对面的一张大圈椅上坐好,他亲自将矮几上的那只宝蓝色瓷酒壶拿起,替关孤及自己在两只硬玉杯中斟满了酒,然后,他举杯道:“来,兄弟,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劳。” 关孤双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说着,他也已一口干净,禹伟行又连忙替他再度斟满,笑吟吟的道:“用点点心,兄弟,待会我们再痛快的喝一顿,我已经吩咐厨下好好准备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个银丝油炸卷轻咬一口,关孤口里嚼着东西,心里却在琢磨着,对禹伟行的个性为人来说,恐怕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这十二年来,他们生死与共,患难相倚,只差同穿一条裤子连在一起了。 但是,关孤对禹伟行的作风却并不欣赏,更已到达憎恶的地步,他知道禹伟行表面上是热诚真挚的,顺和亲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与他相见相处的人爱载钦服,甚至掬心以报。 可是,实际上,禹伟行的为人却全然与他表面的举止相反,禹伟行是一个极其深沉,极其狠毒,极其冷酷又极其寡绝的人,他胸襟狭窄,气度浅薄,而且凶残暴戾,专横独裁,是一个世上少见的凶人恶魔;最可怕的,却是隐藏在他躯壳内的这个邪酷的灵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种爽朗磊落的风范所包容,被他脸貌上的端正仪态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觉出来,而一旦有些人终于认清他的本来面目时;但,却往往已经大错铸成,后悔莫及了。 关孤在最初与禹伟行搭档合伙的时候,也是受了禹伟行这种虚伪的假面具所欺瞒,等他逐渐清楚了禹伟行的本质,事实上却已难以拔足了;在一个大环境中他们必须相互倚持,在一个新局面里,他们必须共同支撑,说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关亦罢,反正,当关孤惊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错误,当他后悔于接受禹伟行的邀请,事实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缚,无以自主了……现在,他暗自思量着,禹伟行又在打什么主意呢?像今天这种宠邀,以往并非没有,但却也不大多。 关孤自己晓得,这位“悟生院”的大老板骨子里对他并不喜欢,可以说也到了相当头痛的程度,因为关孤不卖帐,不苟且,不像一头狗似的可以任意驱使,更不像,一个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关孤有他自己的主张,自己的观点与自己的道义感,而这些,在“悟生院”里是最为忌讳的,可是关孤却丝毫不改变,他多年来便一直是这个样子,禹伟行不得不迁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简单,关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报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举足轻重的大梁! 如果,禹伟行与关孤翻了脸,则无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声就必将一落千丈……关孤心里早有准备,表面上却十分平静,他轻嚼缓咽,等着禹伟行开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紧的事,禹伟行大多尽量避着不和他见面,眼前这个场合,只怕又要有麻烦事了。 这时—— 禹伟行又举杯笑道:“来,兄弟,再干一杯!” 举杯一口饮尽,关孤淡淡的道:“多谢院主。” 放下杯子,禹伟行亲切的道:“姓谢的那桩事与姓商的那桩事全妥啦?” 关孤颔首道:“妥了。” 禹伟行笑道:“没有节外生枝,发生其他问题吧?” 啜了口酒,关孤道:“没有。” 禹伟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厮身为“青荷派”旧时掌门,他功夫怎么样?一定不弱吧?你办他的时候扎手么?” 关孤平静的道:“当然比诸一般的货色稍微麻烦点,但也不见得太过扎手,他并没有获得多大幸运。” 禹伟行赞道:“我早说过,兄弟,你的办事才干是一等一的,强过他们那些人太多了!” 关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罢了。” 禹伟行哈哈大笑,道:“怎么这阵子你老弟跟为兄的客气了呢?不该不该,兄弟,你这一客气,却显得咱哥俩生远啦,这还行么?我和你如若生远,只怕我在这人间世上就再找不着个推心置腹的近人来了!” 关孤毫无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爱,我实在心里感动。” 隔着矮几一拍他肩头,禹伟行亲热的道:“用不着感动,兄弟,只要你知道为兄的对你这一片心也就够了!” 关孤低声道:“我当然记得,院主。” 顿了顿,他又道:“院主——” 禹伟行笑笑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兄弟。” 关孤但直的道:“在办完事回来的路上,为了一个女子曾与‘天龙堡’的人发生了点小冲突。” 入鬓的双眉皱了皱,但又立即舒展,禹伟行笑道:“冲突就冲突吧,他‘天龙堡’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要招惹我们,只怕他们还得仔细考量!” 说着,他又眯起眼来:“兄弟,你素来对女人没有兴趣,怎么今番却为了一个女子和人家干了起来?那女人一定相当标致吧?” 关孤简单的道:“长得不错。” 禹伟行大笑:“哈哈,我们的柳下惠也动凡心啦?” 抿抿嘴,关孤道:“并无此意,院主。” 吁了口气,禹伟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这为兄的说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像我们这种生活方式,虽然不适宜有家室之累,但个把两个侍妾却不妨事,男人嘛,年纪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有这种需要啦,你今年快满三十了吧?兄弟,别老是隔着女人远远的,弄几个娘们侍候着,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会改上好多也说不定,这样吧,赶过几天我叫你小嫂子亲自替你物色一下,怎么样?” 关孤漠然道:“多谢院主好意,但我委实没有此种兴趣,等我感觉需要了,自会麻烦院主与二夫人费心。” 禹伟行连连摇头,道:“你呀,真是拗执得很哪!” 关孤又啜了口酒,岔开这个话题,道:“另外,院主、吕安、“千里飘风”陈其栋、“贴抛”应忠等几人,最后的一派,便是以禹伟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为首了。 程如姬这一派却自然是以禹伟行为中心的,他们是程如姬、“七头骷髅”黄甲,以及“黑郎君”庄彪;三个派系,平时自是免不了明争暗斗,互不相容,但是,他们都自然尊服着禹伟行的统制。 除了关孤,还没有人胆敢反抗他,私底下的冲突虽然不断,至少却在禹伟行面前收敛掩饰了许多……这时,关孤放下酒杯,面无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没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伟行指了指几上那包金叶子道:“兄弟,这是赤足黄金二百两,你拿去添点什么吧。” 关孤正色道:“院主,这次生意,我该分到的花红自会叫李发向钱师爷结算领取,额外的赐赏,恕我不敢领受——”“嗳”了一声,禹伟行道:“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点小意思,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快收下,我另外还有话说。” 关孤心里一声冷笑,忖道:“来了,这才是正题!” 他口里却道:“院主有事尽管交待,这些金子,还请院主——”不待关孤说完话,禹伟行已沉下脸来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连这点面子也不给我这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关孤点了点头,无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爱,我不收就未免显得不识抬举了,院主,谢了!” 立刻展颜大笑,禹伟行豪迈的道:“对呀,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关孤轻轻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伟行搓搓手,道:“本来嘛,这桩子麻烦我也委实不想再劳动你,一则你刚刚回来,连口大气尚未喘过,二则我也知道你最近心里烦,须要好好休息一个时间,但是,这桩子买卖却非同小可——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决非夸大其词,不光是这桩买卖的报酬大得惊人,我们干这一票足够三年嚼粮还有余,此外,‘货色’也异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别的杀手们谁也不干不了!” 关孤冷淡的道:“酬劳大,当然其困难性便相对的增高。” 禹伟行一拍大腿,道:“不错,本来我几次考虑自己亲身出马去办,可是,想了好久,在无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规矩,一般“生意”全由师爷钱文欣传交下来办理,但有些“生意”轮到关孤头上的时候,假如这票“生意”的内容歪曲,动机可憎,则关孤往往便拒绝不于,钱文欣虽说是“悟生院”魁首禹伟行的大舅子,但关孤也照样不买帐,甚至当场给这位师爷大钉子碰,令他下不了台。 因此,这两年来,钱师爷每次有“生意”交到关孤手上时,非但尽量拣那些可以说得出口的,较为名正言顺的“生意”才敢启齿,便是这一类的“生意”要关孤去做,这位师爷也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生恐一个弄不巧又碰了满鼻子灰。 第21章 在背后,钱师爷自是说尽关孤的坏话,派尽了关孤的不是,但连禹伟行也让着关孤三分,钱师爷就再是气恼,也只好逆来顺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这种情形,所以关孤立时明白,禹伟行现在要亲口交待他的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么好路数,好来由的事了,否则,大可由钱师爷钱文欣那里转达,又怎用得着他这位当家的小题大做? 关孤涩涩的一笑,道:“没关系,院主,你说吧是什么‘生意’?” 禹伟行做作的大笑起来,道:“你先别急,兄弟,来来来,喝杯酒再说。” 举杯干尽了剩酒,关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渍道:“喝过了,院主。” 于是,禹伟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着说话的程序,缓缓的,他说:“这次的‘货色’,是两个女人——”浓眉紧皱,关孤道:“女人?两个女人!” 禹伟行威严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将话说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续道:“这两个女人是母女二人,虽是女流之辈,却心如蛇蝎,毒辣非凡,她们为了争夺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遗留下来的产业,竟想将她们一个可以共分这笔产业的亲人谋害,她们这亲人好几次都险些遭了毒手,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来的欺压反抗,她们那个饱受迫害的亲人便找到了我们……”关孤深沉的问题:“这人与那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的关系是?” 禹伟行淡淡一笑,道:“两个女子是母女关系,他们这位亲人照说也不太疏远,是那老婆娘的义子,小娘们义兄。” 关孤怀疑的道:“哦,义子?” 禹伟行忙道:“不过,当初收这人做义子,并不是那婆娘的主意,全是她也已去世的丈夫做的主,而那老婆娘的丈夫一旦归了天,他这孤苦伶汀的义子就马上失宠啦,这两个女人当然不会叫他白分这份产业,却又苦于无法名正言顺的驱逐他,因此才对他百般迫害,几次欲取这人的性命,兄弟,说起来不是很正常的么?” 关孤静静的思考了片刻,道:“寡妇孤女,照说才是伶仃无依,柔弱易欺,这两个女人正该笼络她们这个既为子,又为兄的家族中唯一男人才对,怎么又会百般陷害他呢?义子虽说乃外姓人入宗,但总也算是她们同一个姓的嫡亲宗嗣呀!” 禹伟行哈哈一笑,道:“你说得有理,兄弟,但有些人却不一定会持以与你相同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场,观点,及遇异的生活环境,因此对某件事的作风手段也就大不一样了,何况,两个女子凑在一堆她们的意见又怎会和你的意见相同?再说,当事人与局外人的感受也是两回子事哪……”义孤微微皱眉,道:“她们当真要谋害她们这个义子兼义兄身份的男人?” 渡心指--第十二章诚、真、道义交 第十二章诚、真、道义交 禹伟行颔首道:“当然,否则那小子也不迷糊,还来找我们作甚?” 关孤仍旧有些纳闷的道:“院主,这两个女人确有这么狠法么?” 禹伟行用力点头,道:“一点不错!” 故意感叹的吁了口气,禹伟行又道:“其实,女人家心眼狭,嫉性大,独占欲强,哪容行一个既无血亲,又无脉传的外姓子弟来平白分割家产?便说是义子吧,比起亲生的儿子来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隔着个娘胎,其中的差异何啻十万八千里远呢?无论这个义子怎么巴结,怎么顺从,也总不是亲生亲养,看在眼里,搁在心里,亦就与外人相差无几啦,若是这女人再是个狠毒的角色——像这对母女一样,那么,这个做人家螟岭的小伙子那就便有罪受,有苦吃了……”关孤低声道:“就算是这样吧,院主,那做人家螟岭的小子既想报复他的义母义妹,大可自己下手,又何须来找我们?难道说,他一个大男子却连两个弱女子也对付不了么?而且,这位仁兄只怕早已不屑顾及什么亲情伦常了!” 禹伟行连连摇头,慎重的道:“兄弟,事情还没接办,好像你对我们的这位主顾早起了反感?这是不正确的,罔顾伦常情的人是那母女两个,她们先行谋害我们这位主顾,先不要他活下去的,这位年青后生实在忍无可忍,才求到了我们,那对母女已经不顾情份,已经不顾仁恕了,我们的这位主顾又何须讲情份,讲道义?再说,兄弟,我们是做这行买卖的,其实根本就可以不管他什么理由;生意上门就收钱接办;这还是特别为了你,我才仔细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方始接下这生意,我晓得你的个性,兄弟,你放心,我不会叫你为这桩子事落人把柄的……”关孤漠然一笑,道:“院主,你还没告诉我,他为什么不自己动手?这样岂非干脆利落得多么!” 禹伟行一抚掌,笑道:“很好,现在你已接近问题的中心了;兄弟,这人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有两个原因,其一,此等事情,怎可自己动手而落人口实?一旦事泄,那就大大不妙了,再怎么说,他如今的身份立场也不便于自己动手哪;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两个婆娘为了保护她们这份偌大的产业,为了防止人们的觊觎之心,更为了进一步安排挤走我们这位主顾,她们竟请来了武林中两个极为棘手的人物——兄弟,这件事主要的难办症结便在于此!” 关孤缓缓的道:“她们请的哪两个人?” 禹伟行沉声道:“‘绝斧绝刀’!” 关孤沉默了片刻,道:“‘绝斧’——‘两世斧’南宫豪,‘绝刀’——‘不屈刀’丰子俊,可是这两个人?” 禹伟行低除的道:“不错。” 关孤轻喟一声,道:“这两个寡妇孤女,又怎能有法子请到此等有名的武林高手?” 禹伟行摸摸下巴,静静的道:“南宫豪与丰子俊两人原是那老婆子的丈夫在世时结交的挚友——休看那老家伙是个巨富,却竞喜与武林中人交游哩?” 关孤笑笑道:“那么,我们这位螟岭子也谙武功了?” 禹伟行笑道:“大概也懂得点,不过,未见得高明到哪里去。” 关孤双目一闪,道:“这是一定的,否则,南宫豪与丰子俊两人他也就无庸含糊了。”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禹伟行兴冲冲的道:“说真话,兄弟,这两个婆娘的家财可也委实惊人哩,听在心里都害馋,据那小子粗略估计,大约总共值得黄金十万两之谱,别的不谈,先说田产吧,恐怕就在千顷以上,另外还有十处大牧场,几十家买卖,只她家雇用的司事上下人等就有上千之众!” 顿了顿,他又贪婪的道:“我们这位主顾业已言明,事成之后,当以全部财产的半数为酬,兄弟,你独个儿便可分得万两黄金。” 关孤无所谓的一笑,道:“院主,我并没有答允接下来办。” 禹伟行呆了呆,立即面有温色的道:“兄弟,我说了这么多,莫非全是唱独角戏?” 关孤率直的道:“这桩生意,院主,我下意识里老觉得不大对劲,好像其内幕不会这么简单,尤其是,对女人下手我也颇不习惯,院主,我以为还是让别的伙计来干较妥,院主一共有“前执杀手”十二名,二三级头头领级副手七名,再加上“红旗城刑”窦启之,可以派上用场的兄弟很多,院主何苦非要强我所难,逼着我去干这桩不喜欢干的买卖?院主,我那笔应得的重酬,也心甘情愿的转送去处置此事的人,只要院主兔掉我这趟差事,我便感激不尽了神色已逐渐变得生硬,禹伟行不快的道:“要是别的人办得了这件事,兄弟,我还和你费上这么多的唇舌作甚?我已经向你解说得十分清楚了,这桩生意绝对没有伤天害理的地方……”关孤坚持道:“院主,恕我无法从命。” 猛的一拍矮几,”砰”的一声击响声中,杯碟齐跳,禹伟行双目如火勃然,大怒的道:“关孤,你竟敢当着我面违抗我的谕令,你是要造反么?” 稳如泰山般毫不动容,关孤平静的道:“若是院主以规矩相制,谕之以令,我不敢不从,但院主如果问我的意见,我却也已表明了!” 入鬓的一双剑眉斜吊,双颊轻轻抽动,禹伟行暴戾的吼道:“我这是正式向你下令!” 关孤一扬头,冷然道:“那么已无庸再说,请示院主,我何时启行?” 禹伟行气恨交加的咆哮:“你看看你,关孤,你看看你,你还有个体统、有个上下之分么?你这是在对谁说话?这又是什么态度?” 面庞上的表情是阴沉又僵木的,关孤缓缓的道:“我未发觉有什么失态之处,但若院主有所不满,便请院主交由红旗,议惩关孤不敬之罪!” 大吼如雷,禹伟行飞起一脚将面前矮几踢得粉碎,在一生刺耳的碰撞裂折声中,他愤怒已极的厉叫:“大胆东西,我把你当同胞手足来待,对你另眼相看,优待有加,难道我还错了?还差了?你你你——你今天就用这种神气来报答我?” 关孤徐徐站起,冷冰冰的道:“多年以来,关孤即是如此,莫非院主至今方始察觉?” 禹伟行不由怔愕住了,一点不错,打十几年前,关孤就是这样了么,这一顿脾气,也不过是借题发挥,但却又叫他一下子抓住了弱处! 正自下不了台,暖厅的暗门启开,“黑郎君”庄彪惊慌奔入,而才一奔入,又突然为眼前的景象吓得呆在那里,禹伟行猛一瞪眼,转朝庄彪大骂:“哪一个叫你进来的?瞎了眼的狗东西,给我滚出去!” 蓦的一激灵,庄彪立即畏缩着躬身垂手,唯唯退下,禹伟行长长吸口气,尽量压制住心头的怒火,好半晌,他才转过身来,仍然脸色铁青的道:“这件事决定交由你办,细节问题钱师爷与程如姬自会找你交待,明天,你便启行!” 第22章 关孤微微颔首,面无表情的道:“遵谕。” 说完话,他坚定的回身,举步朝厅门行去,刚走了几步,背后,禹伟行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慢着!” 站定,关孤转过来,硬绷绷的道:“院主还有指示?” 禹伟行直愣愣的看着他,脸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怨恨又依赖,愤怒又顾忌,不满却得宠信——终于,这位天下有数的枭雄长叹一声,十分伤感加上十分无奈的道,“兄弟,你不会怨我吧?” 毫无表情的一笑,关孤道:“老实说,院主,打很多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僵木了。” 禹伟行咬咬牙,压信怒报,尽量和缓的道:“方才的事——我当然脾气大了些,但你也得反省一下,有时候,你该体谅我的苦衷,往往我亦身不由主,被迫决定一些不太合适的措施……”关孤平静的道:“院主的决定,我没有任何意见。” 犹豫了一下,禹伟行沉重的道:“这桩生意,兄弟,确是非你莫属,我们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绝斧绝刀,两人俱是关东一带的顶头天,在那里,他们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们的功夫也已拔了尖了,以我们本身的力量来说,除了你可以独个罩住他们一双之外,其他的‘前执杀手’全不行,举例说,‘真龙九子’他们若想收拾下‘绝斧绝刀’来,至少也要去上五六个人才够但还不一定全能活着回来,以外,‘双环目’夏摩伽与黄甲等人最多也仅是以一对一尚且无必胜把握,所以,非你去不行了;兄弟,我们生意要做,但算盘更要精敲,钱是好的,不过亦不能使本身损失太大,而‘悟生院’的威名越加要保持,否则,一个弄不巧,搞了个损兵折将,信誉扫地,我们这碗饭还能吃么?大伙在江湖上全无颜漏脸了!” 关孤抿抿唇道:“院主,我去就是。” 难看的脸上直到这时才现出一抹笑容来,禹伟行走到关孤身边,亲热的拍他的肩膀,温和的道:“对了,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刚才的事,兄弟,不要去计较,让我们全忘了吧,就当没有发生过一样。” 关孤僵冷的一笑,道:“当然。” 禹伟行环扫了一下碎物狼藉的四周,连那堆红绸托衬的金叶子也亮闪闪的散满遍地,禹伟行不觉有些歉然的道:“等一下我会叫他们将这包金叶子包好给你关去,兄弟,真的,你别把这桩事再记在心上哪!” 关孤深沉的道:“我不会,院主。” 稍觉满意的搓搓手,禹伟行笑道:“这样我就舒坦了,兄弟,你该知道我对你倚重之沉,寄望之厚,‘悟生院,等于是我们哥弟儿俩的,我发达一天,你还能被蹩住吗?任什么患难福祸,到头来自得要我们哥俩去撑去享,我的一切也就全是你的,放肆点说,如果我穿了龙袍,你也会一模一样的换上一件,连金龙黄缎椅我们哥俩也是一人一把才行呢……”心里的憎烦是说不尽的,但关孤表面上却不得不十分荣幸的道:“承蒙院主如此错爱宠信,我关孤今生不能以报,来世也必当结草衔环!” 哈哈大笑,禹伟行又重重拍着关孤肩头道:“好小子,够交情,我就知道你这份义气是谁也赶不上的!” 关孤枯涩的笑道:“院主,我可以退下了么?” 禹伟行连忙点头,笑道:“当然当然,兄弟,你快下去歇着吧,这几天也够累的,好好休息一宿,今晚为兄的替的你设筵接风饯行,养足了精神,明朝去办妥了这桩大买卖,回来后,我们再连开他三天庆功筵!” 关孤轻轻躬身道:“便讨院主的这句好口彩。” 于是,他悄然转身,悄然推门而出。 就在关孤的身形消失于暖厅门外之后,那暗门中,一个二十六八岁左右,容貌艳丽又形态妖冶的女人已柳腰款摆着袅娜而出,她穿着一身剪裁紧窄的纷红衣裙,黑亮的秀发任其自然披散两肩,衬着她的媚眼、琼鼻、樱唇、与辱角的那粒豆大黑色美人痣,真是风情万种,销魂蚀骨! 懒洋洋的往墙上一靠,她语声又软又腻的道:“我们的冷面英雄走啦?” 禹伟行回首投目,开心的大笑:“如姬,幸亏你的献议高明,如果真叫钱文欣这老家伙来我这桩买卖,不叫关孤这小子将他的鼻梁砸扁才怪,就算我,也几乎弄得差点下不了台呢……”这位形容冶荡妖艳的女子,嗯,便是禹伟行的二姨太太,江湖上出了名的又阴又毒又狠又刁的玉魔女程如姬! “悟生院”七幢中的最后一幢——也就是位于十字形桥的尾部那幢,名叫“回尘楼”,这幢石砌大楼,上下共分三层,有大小四十余间房间,四十间房里,每层都有,一个大厅一个花厅。 内部陈设相当讲究舒适,而关孤便住在三楼,整层楼面全由他支配,仅有李发与六名手下陪住着兼任侍候工作,二楼,则为“前执杀手”之一,也是关孤在“悟生院”里唯一的挚友‘双环首’夏摩伽居祝同样的,这层楼里夏摩伽已有他的“副手”铁牌江权及六名所属侍候着,底层便分由关孤和夏摩伽统领指挥的百名儿郎居住了。 “悟生院”的体制编组是十分严密又颇有效率的,自院主之下,直接管辖着十二名“前执杀手”,所谓“前执杀手”,也就是“悟生院”地位最高的一批杀手,仅在院主及“首席杀手”之下。 “前执”的意思,乃是指在外遇到任何情况,皆可以不需回院禀报即有权处理之谓,换句话说,拥有“前执杀手”名位的人,有权对突发事件衡情料理,而仍将得到“悟生院”事后的全力支持,前执杀手以次,便是一、二级或三级头领,此外再次,便为头目与一般手下了,头领级的人如今共有七个,全已分归入“前执杀手”麾下充任副手之职,而每名“前执杀手”另外还有五十余名弟兄划人权限之内直接指挥。 因此,“前执杀手”们或者有的有副手,有的没有,但每人至少都统领着五十个以上的如狼似虎的大汉。 这些再加上钱之欣钱师爷的“密传室”、窦启之的“红旗执刑室”,便形成整个“悟生院”的概况了。 “前执杀手”的最高为首者,便是“首席杀手”这个职位,如今由关孤承担,照“悟生院”别立的规矩原意,“首席杀手”权威极大,只在院主一人之下,他直接领导所有的“前执杀手”包括全院的头领、头目及一般手下。 但自从关孤担任这个大权在握的重位以来,除了他该接办的生意之外,他却根本就不管事——因为想管的管不了,能管的管了也没用,所以他便彻底的不问不闻了,当然,他这种淡泊的态度是“悟生院”院主禹伟行以及那些唱反调的同伙们所暗里欢迎的,这些人不敢明着反对关孤,亦不敢和他正式冲突,而关孤恰好懒得多事,他们自是私下轻松了不少,也更为放浪了不少。 禹伟行是个心胸狭窄,头脑精明,手段狠毒,又个性专横的人,他之所以将“首席杀手”给予关孤,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无论从人品、才干、技艺、心智、魄力,以及风范来说,关孤非但是可担此“首席杀手”之位而绰绰有余,进一步说,就是由关孤来干“悟生院”的魁首,他并无难以承当之处,反之,他可能比禹伟行还更要干得利落呢;而关孤在“悟生院”的创立迄至扬威的过程中,更不知有着多少血汗功劳渗在其中。 假如没有关孤,“悟生院”便可断然不会有今天的赫赫声威,不会有今天那种霸凌天下的气概,说句不客气的话,“悟生院”若没有关孤的支持,到现在能否存在还是个疑问呢。 另外,关孤救过禹伟行的老命,出生入死的替“悟生院”办妥了多次的大买卖……就赁这些,禹伟行又怎能不忍痛畀以关孤仅次于他的最高名份,在情在理,他全是耍不出花样来的,幸而,禹伟行也看出了关孤对于‘悟生院’并没有侵占的野心,对他这个“院主”之位更没有取代的意图,甚者,在孤尚逐渐生出厌倦退离之心。 禹伟行看清了这一点,等于去掉了后顾之忧,心腹之患,这些年来,他便尽量容忍着与关孤相处下去;禹伟行非常明白关孤的力量是如何重要,也知道:“悟生院”对他的倚恃之深,所以,关孤既无取代之心,他就越发不能让关孤离开了,他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辈子拴着关孤,永远控制关孤——不论用任何可行与不可行的法子! 现在—— 关孤回到了“回尘楼”三楼上他自己的房间中。 关孤独用的房子一共是三间,小厅、书房,与卧室,这三个房间的布置全都与其他的房间不同关孤摒弃了奢华豪美,代以清洁素淡,人一进入他的住处,便能以深深感触到那种雅淡的、飘逸的、还带着点儿冷漠的韵味……在一名贴身的忠心手下严光祖的侍候里,关孤沐了一个痛快又彻底的冷水浴,然后,他换穿一袭宽大单薄的白绸罩衫,足蹬一双黑缎软鞋,将头发轻轻松松的挽了个髻在头顶,面对着书房启开的药窗,在那张惯常喜用的斑竹躺椅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来,微风自窗口悠悠送入,十分凉爽,关孤长长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安详的又宁静的沉思起来。 在尔诈我虞的江湖险道上,在白刃血锋里,在拼死的惨烈恶斗中,甚至在阴沉冷酷的“悟生院”,只有这个小小的角偶,在这个短促的空隙里,关孤才能享受这片刻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宁,再想要求这种自我天地的神游幻境,便只有在入夜之后了——假如那时没有“生意”要做的话。 第23章 静静的,关孤在冥想着。 静静静的,严光祖那大汉垂手肃立门边。 就在这种美好的宁静里,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轻叩击声。 不待关孤吩咐,严光祖已低沉的向门外道:“哪一位?关大哥正在休歇,请莫打扰!” 外头,一个清朗又明快的语声大笑道:“严光祖,你这狗头休要在那里假传圣旨,快快给我开门!” 无奈的耸耸肩,严光祖凑上一步,小声道:“大哥,是夏摩伽夏大哥!” 睁开眼,关孤颔首道:“开门。” 于是,在严光祖立即拔栓启门之后,外面,一个身着青色绸衫,矮胖结实、红光满面的四旬人物也已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这人是个光头,青色的头皮用剃刀刮得油亮,圆眼圆鼻子圆嘴,面团团的像是个乡下小财主,只有那双又宽又浓的倒刷眉还现出几方英武之气,这个人,别看他其貌不扬,实际上却是江湖有名的厉害杀手——“双环首”夏摩伽,关孤在“悟生院”里唯一的知交! 关孤站起身来,笑着道:“老夏,几天不见,你好似更发福了,红光满面的!” 爽朗的大笑,夏摩伽抢上来握住了关孤双手,用力摇晃着,热情洋溢:“好小子,你出了趟差回来连我也不去通知一声,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溜回房里纳福了?真正不够交情!” 严光祖这时端上一张软椅,恭敬的道:“夏大哥请坐!” 小圆眼一瞪,夏摩伽佯骂道:“给我滚开,别来拍马屁,妈的,前倨后恭!” 一笑退下,夏摩伽这一套,严光祖早就习惯了。 夏摩伽与关孤同时坐下,他端详着关孤,小声道:“怎么搞的?你气色不大好?” 吁了口气,关孤道:“我哪有你这种闲情逸致?整日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用力揉揉面颊,夏摩伽笑道:“别扯蛋,闲着没事,不吃点喝点干什么?咱们干这一行的,也不知就在哪天便撞上了口刀子,这条命还留着的时候,享享口福算得了啥?” 在孤笑笑道:“反正说,什么你都有你那套歪理。” 凑前了点,夏摩伽关切的问:“这趟出去,两票生意全妥啦?” 关孤倦怠的道:“妥了。” 顿了顿,他道:“还得谢谢你事先为了‘八臂人熊’商承忠那端子事跑了趟。” 呵呵一点头,夏摩伽道:“‘首席’交待,我作下头的又怎敢不遵?” 说着,他朝门那边瞥了一眼,低声道:“刚才听弟兄们来密报,说你这趟回来,甫始进门便被召入‘脱世楼’,关在那间暖厅里和禹老板商议了好久,后来,你与禹老板还似乎大吵了一架,连厅里的桌几全被老板砸翻了?” 关孤平淡的道:“老夏,你的消息倒灵!” 低喟一声,夏摩伽苦笑道:“我是你这一系的人,而我们这一系却老遭院里其他的伙计们嫉忌,经常在暗里给我们亏吃,为了防患未然,不做噗刺探功夫怎行?那不成天懵懵懂懂的专叫人打落水狗了?” 关孤叹了口气,道:“我们哥俩兴味相投,情交莫逆,但却为你惹来这么多的麻烦与苦恼,却是我事先未曾料及的。” 夏摩伽诚恳的道:“这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关老大!” 渡心指--第十三章狼、狈、互为奸 第十三章狼、狈、互为奸 夏摩伽这个人,关孤知之甚深,非但行动谨慎,思想周密,鬼点子也特别多,他的武功更是强悍诡异,与众不同,形成另一种崭新的格调。 夏摩伽原是江湖上一个古怪的门派——“铁冠门”出身,‘铁冠门’的弟子有一个共同的突出点,即犷野与勇猛,而他们的武功路数也全以旷野及猛烈为主,便是因为如此,创立于四十年前的“铁冠门”,当初有十多个本领高强的能手行道江湖,而四十年后,这些弟子却凋零殆尽,整个门派只剩下夏摩伽与他的一位师兄存在了,“铁冠门”式微而逐渐消灭。 夏摩伽投入“悟生院”栖身,他的师兄早已隐居“天目山”中,幸亏夏摩伽出道出得晚,比起了的第一批师兄们约晚了二十余年,否则,只怕他也早就因为过份的剽悍而遭到厄运了……在夏摩伽的这大半生来,他最注重的便是一个“义”字,为了这个字,他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毫无反顾,对于关孤,他便强烈的表露出他的义气上的骨格与赤诚来,虽然他长了关孤十好几岁,但在为人及处世上,他却对关孤敬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甘以长年居卑,尊关孤为首。 可是,在生活情感上,他便往往倚老卖老,以待幼弟般照拂关孤了,他与关孤相关多年,建立了一种比朋友更亲,比兄弟更厚的情谊,这种情谊,关孤与夏摩伽全知道,大约生死也分不开,解不开了……严光祖从内室端出两杯香茗献上,又默默离开。 关孤轻啜了口茶,用嘴微微吹动浮在杯面上的几片茉莉花,一边玩弄着那只莹白洁细的精致杯盖儿,悄悄的,他道:“明天,我又要出差了。” 夏摩伽怔了怔,道:“明天,又要出差?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和禹老板吵起来的?” 关孤点点头,道:“我坚持不接,他火了,只有用院规与谕令来压我。” 夏摩伽愤愤不平的道:“妈的,他在设法对付你的情形下,就只晓得使这招杀手铜,他大概不知道,早晚有一天这杀手锏也有不灵的时候!” 关孤喟了一声,道:“希望不要有这么一天,否则,大家就全不好看了!” 夏摩伽浓眉一剔,怒道:“怕他个羊上树?” “嘘”了一声,关孤道:“小声点。” 夏摩伽坦然道:“用不着顾忌,整幢“回尘楼”上上下下全是我们的人,他们插不进耳目来,若有不速之客临近,马上就会有人通报我们了!” 关孤道:“你安排得有把握?” 夏摩伽用力点头,道:“没有问题。” 笑了笑,关孤道:“他们也不全是愣头青,老夏,这些人的刁钻鬼怪,阴险诡异亦是有了名的,还是小心点好。” 夏摩伽又回到方才的话题上问:“老大,你到底接了哪票生意没有?” 关孤缓缓的道:“老板用他的身份及院规来压我,我还不想造反,不答应,行么?” 夏摩伽哼了哼,恨恨的道:“真是专横霸道——”声音小如蚊纳,他又问:“什么生意?” “悟一院”的规矩苛严,对于同伙之间的公事是素来不准探询的,但夏摩伽与关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回避,单刀直入的问了。 三言两语,关孤简洁的将此行差事讲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细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错,据我推断,这桩生意的内幕只怕不会像禹老板所说的那样单纯,更不见得过错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板只要有生意上门,而又是大生意的话,便那主顾是个阎王,他也能讲成个财神爷了……”关孤烦闷的道:“是这样,因此我担心,如一旦杀错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恶胚,非仅我素来坚守的原则瓦解,声誉尽丧暇,我更会一辈子也耿耿不安了……”颇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说,老大你也从来没有向女人下手的习惯,唉,这件事儿可够窝囊的了。” 关孤沉重的道:“但事实上却又不容我不接下来办,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临到时候再看该不该为了……”夏摩伽摇头道:“这却违背了我们办事的传统,老大,我们每在接办一桩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来龙去脉,甚至要求得了证实,这才决定于与不干,该为不该为;但明天这桩买卖,底细我们根本搞不明白,禹老板所说的又不尽可靠,办起来就麻烦啦,三不管的干了吧,不但深恐违背了我们的行事原则,良心上如果有了负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着不呢?或试试像禹老板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干白不干,更得罪了老板,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板说的那样,这两个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没啥可惜可叹的,怕的就怕万一不是那回子事……”喝了口茶,关孤润润唇,道:“依我看,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点点头,道:“很有可能,如果这里面没有毛病,又何用禹老板亲自交待?由钱文欣这老狗头那里传交下来不也一样么?他们就是怕你不肯接受,这才搬了禹老板出马,由他来压你……”关孤烦恼的道:“这样吧,老夏,你先设法去探探这桩买卖的底,如果没有着落,我去的时候再亲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该不该下手,我是‘前执杀手’中的‘首席’,有权在外便宜行事,要怎么办全在我,谁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吁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么办了。” 关孤低声道:“你去探底行动要快,在明天我启行之前便须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颔首道:“好,我这就去安排试试——”正在夏摩伽站起身来的时候,书房门外,已在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后响起李发的低促语声:“大哥,大哥,我刚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报,二夫正与钱师爷连袂向本楼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们来干什么?” 关孤冷冷一笑,道:“还不是交待明天那笔生意的细节问题,却是来得好快!” 夏摩伽低声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应付那骚婆娘!” 说着,夏摩伽快步启门而去,关孤望着肃立房门口的李发道:“你也回避一下,将门掩上,别叫他们晓得我知道他们来了。” 第24章 李发恭应一声,轻轻将门儿掩紧,跟着迅速离开。 就在关孤冷静的等候下,也不过只是盏茶工夫,书房门外,已响起了一轻一重两个人的脚步声,跟着,有人敲门,一个苍老而略微沙哑的声音十分拘谨的传了进来:“关少兄,呃,二夫人与老朽钱文欣求见……”关孤冷冷的道:“请进!” 门儿呀然开了,随着门儿的启开,飘进来的是一阵甜腻腻的、脆生生的、带点儿磁性的娇媚轻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内。 关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驾临,未能远迎,尚请二夫人恕过。” 柔若无骨般向墙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哟,我们的首席高手怎么客气起来啦?” 关孤目光瞥过站在一边,那个六旬左右的老者,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干又瘦的骨架儿,黄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着一双骨碌碌乱转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两撇八字胡,龇着那两排烟黄不齐的牙齿,在那儿嘿嘿佯笑着,他那笑,全是装出来的,心眼里,这位绍兴师爷模样的老先生,还真不知有多么个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伟行的大舅子,“密传室”师爷钱文欣。 这时,关孤侧身道:“请二夫人、钱师爷上坐。” 程如姬风情万种的笑着道:“甭上坐下坐啦,关叔叔,大家全随便点聊聊吧。” 说着,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关孤方才坐过的斑竹躺椅上,钱文欣已拘束的挨着那张软椅边沿坐下,里面,严光祖已经迅速为关孤也端了张锦墩过来。 程如姬横了严光祖一眼,毫不客气的道:“喂,你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严先祖漠无表情的转身退出,关孤落坐后,平静的道:“二夫人与师爷驾临,可是有所赐示?” 程如姬那双弯弯的柳眉儿一扬,笑盈盈的道:“我和师爷来这儿,就是为了谈谈老板交下来给你办的那桩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关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经说过,有关此事的细节问题,将由二夫人与钱师爷直接交待下来。” 程如姬眯着那双媚眼道:“听老板告诉我,你挺不愿接?” 关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么又接了呢?” 关孤抿抿唇,道:“因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须遵行院主的谕令!” 微拂披肩的秀发,程如姬妩媚的道:“不是我说你,关叔叔,有时候,你也太固执了,你想想看,老板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视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还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业也就是你的基业呀,老板怎么会给你亏吃?他总是挑挨最有进帐的生意给你做,你帮他,也等于帮自己,关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关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说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关叔叔,我这样说,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决不骗你,我可以向你保证——对不对,师爷?” 钱文欣干咳两声,忙道:“当然,呃,当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板在我来前,还特别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叫你千万别记在心上,老板说,哥哥斥责弟弟几句,依情依理,全是应该的,关叔叔,你千万别别扭上啦……”关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对院主怀有不满之心?二夫人这一点大可释怀!” 盯着对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颗心:“真的没有不高兴?” 关孤点点头道:“怎敢有瞒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声,腻着声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也说嘛,就赁关叔叔与老板之间的浑厚交情,再怎么样关叔叔也不会就恨老板这次斥责的……”关孤浓眉轻轩,道:“不错。” 钱文欣又干咳一声,佯笑道:“关少兄年青有为,气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时与院主意见相左,又怎会耿耿于怀呢?当然是决不可能之事……”关孤淡淡瞅了钱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师爷可算是相当的了解我啦!” 听得出来话中有刺,但钱文欣哪敢动声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胡,显得中气不足的连连笑道:“少兄是在抬举老朽了,呵呵……”说着,他又掀开长衫下摆,将系在腰上的一条厚重红绸裹带解下,双手捧到关孤面前,阿谈的道:“这点金叶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为少兄带过来的,就算是院主对少兄的一点慰劳心意,院主还说,东西太少了,万望少兄不要嫌弃……”顺手接过放在书桌上,关孤平静的道:“此乃院主恩赐,我受之犹觉有愧,又怎敢稍有嫌弃之心?” 钱文欣那风干橘皮似的老脸上浮着一层诌谄笑,慢吞吞的道:“哪里,哪里,少兄身为本院梁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个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呀!” 关孤淡然道:“泛泛罢了。” 顿了顿,他又转问程如姬:“请示二夫人,明日的那笔买卖可尚有交待?” 姬红的唇儿,咧如樱桃初破,露出两排晶莹细小似扁贝般的玉齿来,程如姬轻笑说道:“还有点小细节要和你研讨一下。” 声音放低了些,她道:“第一,那母女二人必须置诸死地!” 心腔中抽紧一下,虽说此乃预料中事,但关孤听在耳中,仍觉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毫无选择余地,只好点头道:“是的。” 程如姬接着道:“第二,要连‘绝斧绝刀’一起除掉,以绝后患!” 关孤沉默着又点点头。 程如姬展露出一抹邪恶又冶荡的笑靥,像是一个狡猾阴毒的女巫:第三,事完之后立即返院,不得在外逗留,以免发生差池!” 关孤唇角轻轻抽了抽,没有表情的道:“还有么?” 程如姬侧首道:“师爷,后面的你来讲。” 于是,钱文欣也凑近了点,压着嗓门道:“委托我们处理此事的主顾,是个今年三十一岁的小伙子,武功尚可,但却十分精明油滑,他姓舒,叫舒子青,身材瘦长,马脸,右脸颊上有块黑斑,很容易认;这次的目标是那母女两个,那老婆子约模接近六旬年纪了,个子不高,花白头发在脑后流了个髻,惯常以一只金簪插在髻发里,金簪是只凤头的,老婆子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征,胖胖的,喜欢穿素色衣裳,在娘家的名字叫韩娥;那女娃子年在二十上下,听说长得十分标致,生了双丹凤眼,剪水瞳,葱管鼻儿小嘴唇,瘦怯怯的身段,说话声音很软很柔也很清脆,最惹眼的是在她那双弯月似的眉毛中间,有颗朱红的砂痣,看上去就像点了一滴火艳的印痕……她叫舒婉仪,名字也蛮秀美可人的……”眉儿倏皱程如姬不悦的道:“师爷又不是叫你给那丫头片子做媒,你何须描述得这么生动细致?几句话讲清楚不就结了?” 钱文欣呆了呆,老脸上热烘烘的道:“呃,老朽只不过要讲得明白点,好叫关少兄到时一眼即能将‘货色’认出,不至搞错了对象!背倘缂Ш吡撕撸盎鸬溃骸肮厥迨迨鞘裁慈宋铮克鋈グ焓录冈愦砹硕韵蠊靠銮夷悄葑铀〉牡胤街挥兴桓錾倥兆叛垡膊换岣愦恚? 钱文欣尴尬的打了个哈哈,讪讪的道:“这个……呃,是的……是的……”程如姬悻然道:“快接下去说吧,别磨蹭了!” 钱文欣咽了口唾沫,摸摸八字胡,呐呐的道:“这母女两人,便住在豫境‘三定府’的‘大福街’‘荷花弄’,整个弄巷子只得她们一处宅舍,那地方十分深幽广阔,白云石阶,青铜狮子左右旁座,朱漆红门上镶得有兽头金环,相当气派,只要一到那里就能找到……”关孤冷冷的道:“下手之际不用避讳什么吧?” 程如姬在旁插口道:“不用,但事成之后记着必需尽快赶回,你的限期只有五天,包括来回旅程,以及行事的时间,下手的时候,别多说话,更别问什么,怕她们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磨软了你的心!” 钱文欣又低声道:“最好的行动时辰是在傍晚,一则人稀光黯,再则脱身也较便易,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后院一幢异常精致的精舍里,精舍前面有回廊,朱红栏干雕成一个个寿字图衔图,四周植满翠竹……”关孤微笑道:“倒还相当雅。” 钱文欣一捻八字有,道:“怕也雅不多时了吧!背倘缂в纸棵牡牡溃骸澳慊褂惺裁次侍饷矗厥迨澹俊? 沉吟了片刻,关孤道:“此事内情,果真如院主所言?” 程如姬“哟”了一声,格格笑道:“不是我说你呀,关叔叔,你也可真死心眼儿,你不想想,老板就和你的哥哥一样,做哥哥的哪有骗弟弟的道理?” 心里冷笑,关孤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个所以然来,他无可奈何的道:“好吧,我没有问题了。” 程如姬愉快的道:“老板交待,你明天早膳后便得出发了,关叔叔,此行的副手随你挑,要多少人都行,甚至‘前执杀手’身份的硬把子都可以调用……”关孤摇摇头道:“不必了,我一个人去。” 钱文欣接口道:“李发也不带?” 关孤干脆的道:“不。” 瞧着他,程如姬风情的道:“你一个人,自忖应付得了?” 关孤笑笑道:“那么,何不另派别人?” “噗嗤”笑出了声,程如姬用眼角瞟着关孤道:“我是关心你呀,难道说做嫂子的对叔子体贴点,叔子都不领情吗?” 关孤缓缓的道:“我怕二夫人对我的能力不放心。” 伸出玉葱似的细指虚虚点了关孤一下,程如姬佯嗔道:“哼,你这人,就是不识好歹,人家一片好心,却反讨了个没趣!” 第25章 关孤淡然道:“岂敢,我这厢也已心领了。” 钱文欣搓搓手,笑道:“对了,关少兄,今晚上院主在‘脱世楼’大厅设筵为你洗尘,也是饯行,预祝你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冷清清的双目泛闪着冷清清的光芒,关孤懒散的道:“我准时到,还请二夫人与师爷代谢院主赐此殊荣。” 程如姬轻笑道:“你们自己哥们,客气什么?” 钱文欣也干笑道:“二夫人说得是,院主老想着多找些机会与少兄聚晤,但你们二位又全是院里的首脑人物,不是院主忙,就是少兄忙,往往一下子就是好多天朝不上面,院主还经常为这件事抱怨呢……”关孤淡淡的道:“这是院主对我的爱护与宠信,我还不照样找时间和院主多做盘桓,借以领受些教益?” 眸瞳横波,纷颊染春,程如姬腻着声,似笑非笑道:“可是真话?” 关孤眉梢子一扬,安适的道:“当然。” 咬咬丰润红嫩的下唇,程如姬笑哧哧的道:“老实说,关叔叔,你与老板亲如兄弟,但个性却大不相同,理该找些空暇彼此再进一步了解了解。” 关孤戒备的道:“这个自然,二夫人,反正日后还长远着,有的是时间让院主与我彼此再行了解,不过,我认为我们两人对相互间的作风立场也差不多够得上了解透彻了……”放荡的大笑着站起,程如姬指着关孤道:“你好会说话!关叔叔,但愿你口中所讲‘透彻’两字不要含着什么不满的意思才好……”关孤也起立,一笑道:“二夫人言重了,我对院主素来尊仰,哪有不满之理?” 渡心指--第十四章正、邪、难两立 第十四章正、邪、难两立 程如姬拂垂肩的秀发,眯着眼,以浓重的鼻音道:“好吧,我们不谈这些了,关叔叔,可记着依时过来赴宴,别让我们候驾太久呀。……”关孤躬身为礼,道:“我会记着。” 程如姬摆摆手,笑道:“我们回去复命啦,师爷,走吧。” 关孤送出门口,目注程如姬摆动着细腰肥臀偕同钱文欣下楼去了,他才烦躁的吁了口气,无精打采的回房。 刚才在书房窗前发了会怔,李发已悄然入内,他掩上门,低声道:“二姨太与钱大舅子走啦?” 关孤不禁被引得笑了起来,他回身道:“你这小子嘴巴真缺德。” 李发也耸耸肩,笑道:“见着她们这一对,打心眼里就不顺贴!” 关孤坐回躺椅上,小声问:“夏摩伽可去办事了?” 李发点头道:“大哥指的可是明朝那笔买卖的事?夏大哥早已探查底蕴去了,不过,恐怕难有什么消息。” 关孤道:“怎么说?” 李发轻轻的道:“方才我出去后,追上夏大哥一同从楼侧的便梯下去,夏大哥一面走一面就告诉了我大哥交待的事,我们刚到楼下,即遇上了在‘密传室’供差的赵二麻子,大哥,你知道赵二麻于是钱文欣手下的人,但这家伙早被夏大哥买通了,夏大哥一见着他,马上拉到一旁探询这桩买卖的内幕实情,你猜二麻子怎么着?” 关孤皱皱眉头:“少卖关子,往下说!” 李发忙道:“当时二麻子就无可奈何的大摇其头,他苦着脸说,这次的这笔生意根本就不清楚其中详情,非但他不晓得,只怕‘密传室’的任何一个人也不会知道……”关孤冷冷的道:“为什么?” 舐舐唇,李发低声道:“赵二麻子说,此次这笔生意进行得异常秘密严谨,与对方接头的只有三个人,老板、二姨太、钱大舅子,知道内情的也只是这三个人,他们甚至这位主顾的模样也不清楚!” 关孤沉吟着道:“为什么会如此慎重其事呢?就为了这桩买卖的报酬大么?” 李发若有所思的道:“会不会老板担主泄了密而牵扯上其他问题?譬如说,这次行动有些成名的武林人物夹在里头?” 关孤点点头,道:“‘绝斧绝刀’便夹在里面,也要一并除掉,不过,我认为他们如此慎重其事的主要原因,恐怕是为了这桩生电的内幕有些见不得人吧?” 李发颇有同感的道:“很有道理,大哥,否则又何必这样鬼祟?” 顿了顿,他又道:“对了,大哥,‘绝斧绝刀’可就是道上人称‘两世斧’南宫豪与‘不屈刀,丰子俊这两个人?” 关孤颔首道:“不错,就是他们。” 李发想了一会,道:“这两个人听说本事相当高强呢,大哥,他们在关东一带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巨擘……”关孤平静的道:“这是其次的问题,主要的是,他们两个平时为人如何?” 李发道:“只晓得他们名气大,武功高,为人怎么样却不大清楚,好像,也相当豪迈磊落的呢……”关孤摇头道:“‘好像’不行,一定要确实,由他们两人的个性作风,我就可以大略判断出这桩生意的内幕情形夹……”李发有些迷惘,问:“怎么说?” 关孤低沉的道:“设若这两人全是仁义之士,他们便必不会帮着那对母女为恶,反之,就大有可能了,李发,‘物以类聚’,听过这句话?” 李发恍然道:“是的——但可惜我们对这两个人平素的行为不大清楚……”关孤冷然一笑,道:“到了那里,我会搞清楚的。” 李发十分感慨的道:“大哥,我常常觉得,你实在是个善恶分明、重仁义的好人,为了求得你自己的心安,下的这份功夫可是太大了,简直费尽了心血,伤透了脑筋,一心一意只盼落个剑下慈悲,莫妄杀了无辜,大哥你为了这个旨愿,也已不知得罪院里多少伙计啦,假如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有你这份善心的,咱们吃的便是这碗饭,交待下来要宰谁便去宰准,哪个会耐烦顾虑这么多?” 关孤叹了口气,道:“其实,我陷身在这种圈子里,犹斤斤计较于行仁求善,务求落个心安不愧,这已经是个讽刺了……就好像窑子里的姐儿却劝着人家姑娘保守贞洁一样,不是个笑话么?” 李发慢吞吞的道:“不过,大哥,这却好有一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哥本身受尽煎熬、受尽折磨,却在这个杀人圈里尽量救人——救些好人,这完全是一种自我牺牲的可敬行为,否则,‘悟生院’如果缺了大哥这样的正直之士,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遭到残害呢……”拿起桌上也已冷了的茶轻啜一口,关孤低喟道:“你也别捧我了,就为了这遵行不渝的宗旨,这一次就差点和禹老板翻了脸,他几乎气得掀了房顶……”李发忧虑的道:“我知道,夏大哥告诉过我了。” 关孤沉重的道:“他逼着我接下笔生意,根本不容我推托,我看,其中恐怕有些不对的地方,尽管他再三向我保证……”李发哼了哼,道:“老板的保证值几个子儿?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代价高,他连他老婆都可以出让!” 关孤又喝了口冷茶,苦笑道:“看样子,除了我亲自去查清这件事的内情,恐怕没有别的法子了……”李发担心的望着他,呐呐的问:“大哥,假如——万一事情不似禹老板所说的那样呢?” 阴沉的寒着脸,好半晌,关孤才艰辛的道:“如果那样,我只怕就要做一种痛苦的选择了。” 回头望望掩着的门,李发紧张的道:“大哥,你是说——?” 关孤冷森的道:“我是说,假如这桩买卖的内容违背了我素来遵行不渝的宗旨,我就将被迫做一种选择,也是一种莫大的牺牲——听禹老板的交待,或是依我自己的作风!” 压抑得连呼吸也困难了,李发惶恐惊惧的道:“这……大哥,你这意思……是,呃,若是这桩生意与你行事的原则不合,就是说假设那母女两个不该遭戮的话,你便不杀?” 关孤冷静的道:“很有可能——如果那女母两人罪不至死的话!”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李发呐呐的道:“但是,大哥,你,呃,你知道你如果这样做了……将是代表一种什么样不得了的意思么?” 关孤缓缓的道:“当然我知道,如果我不杀他们,则等于背叛了‘悟生院’,换句话说,整个破坏了‘悟生院’的规矩,那么禹老板恐怕就会要倾以全力来追杀我了!” 李发吸了口凉气,恐怖的道:“一点不错,大哥,你本事虽强,但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碍…为了一对素不相识,毫无渊源的母女,付出这种牺牲与代价也未免不值……”关孤漠然一笑,道:“你差了,李发,我所付出的代价与牺牲,只是为了道义的伸张,公理的不泯,是非的明判与善恶的分辨,并非单独为了某一个两个人为出发点,人,只是一种有形的躯体,重要的是这人所象征的意义——好的,抑或坏的,而那是无形的,却要凭我们的智慧良心,及正义感去审察了。” 淡淡低喟,他又道:“武林风气日邪,江湖传规式微,人心奸恶,人行横暴,李发,再不出来个把正直之士,这黑白两道上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糟成什么样了,便像你方才所说,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别盼着人家来,干脆,我们自己先充上一充吧……”李发忧郁的道:“话虽这样说,但大哥,后果的严重却不得了碍…”关孤微微笑了,道:“这此年来,老在刀刃枪眼上打滚,在阴冥道前徘徊,什么严重与不得了的事全看多了,李发,就算它再是严重,再是不得了,也无非是赔上一条性命罢了,而我们身上也已级着多少条人家的性命啦?赔上就赔上也罢,勉强算对上天好生之德的拂逆做个补偿就是了……”痛苦的咬咬牙,李发下定决心道:“大哥,如果你真要这样做了,请别忘记我,大哥,我什么也不顾了,死活全跟着你走!” 第26章 关孤叹息一声,动容的道:“不可以,李发,我若出了纰漏,自当单独对这后果负责,又怎能凭白连累上你?” 李发坚决又激昂的道:“‘悟生院,里,谁也知道我是大哥的人,假如大哥一旦脱离‘悟生院’,便等于背叛,这一来我还能再待下去?无论我与大哥是否同谋,在他们眼中也就和同谋一样了,殊不论那种日子好不好过了,‘悟生院,一少了大哥,就没有一处可以与这里面的邪恶势力相桔抗的柱石人物了,此后‘悟生院’必将好佞当道,杀风日盛,仁义公理沦丧于绝,大哥,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期盼?人活着失去了指望与期盼,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 关孤迟疑的道:“你说得虽不错,但——跟着我也太冒险……”李发固执的道:“我心甘情愿,大哥,这总比过那种行尸走肉,仰入鼻息的生活来得好!” 关孤站起身来,蹀踱了一阵,低徐的道:“一个弄不巧,可能连命也丢了……”李发毫不移动的道:“那我认命!” 深沉的注视着他,关孤慎重的道:“你真不后悔?” 李发用力点头,道:“不后悔!” 关孤吁了口气,无奈的道:“好吧,如果到了那一天,我要这样做的时候,我一定设法通知你与我聚合!” 立即欣喜浮涌于面,李发躬身道:“多谢大哥不弃之恩,这一辈子,我跟大哥是跟定了,水里火里,我决无畏缩!” 关孤笑笑道:“小子,你别以为口里讲讲这些话就算,说不定你随着我真会赴汤蹈火,受苦受难呢!” 李发挺胸昂头,凛然道:“我不怕,大哥,正如你所说,好歹也就是性命一条罢了。” 关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别这么激动,李发,说不定事情糟不到这个地步,脱离这里,是一件非常需要慎重考虑的行径。老实说,不至最后关头,不到迫不得已,我还是不会这么鲁莽从事的,要知道,这样一来,可就得破釜沉舟的于到底啦!” 李发严肃又诚挚的道:“不管怎么样,大哥,反正你怎么做我怎么跟,你到哪里我到哪里就是了!” 关孤平静的道:“我会要你跟着的,另外,还有夏摩伽!” 李发神色兴奋道:“这是一定的事,大哥,只怕你用棍子也赶不走夏大哥与江权呢——如果你要脱离此地的话!” 关孤一笑道:“你看你这高兴样子,好像就要跟着我去逛窑子一样!” 李发也忍不住笑了,关孤在斑竹躺椅舒适的躺了下来,他闭上眼,低沉的道:“你出去看看夏摩伽事情办得可有了点眉目?我现在要歇会儿,记得到上灯的时分来叫醒我——老板大人尚有盛筵相款。” 躬身答应,李发静悄悄离开,又静悄悄的掩上了门。 初阳的光辉自“丹枫山”山腰那边照了过来,露水尚新,空气鲜洁,鸟儿也在叽喳鸣唱,天空是蔚蓝清碧的,显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但是,也显示着将是个燠热的天飞。 大地仿佛才自沉睡中清醒,一切景物都透着那么股子生机蓬勃却又懒散未尽的味道……关孤似乎比早晨的太阳还起得更早,现在,他已在“悟生院”的大门石阶下检视着他的坐骑了——那匹全身纯黑的骏马,这匹马,关孤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黑云”。 李发站在旁边帮着整理鞍镫,钱文欣也满面陷笑的与关孤说着话,但关孤神色冷漠,好像十分不奈……全弄舒齐了,关孤回头淡淡的扫视了一眼“悟生院”虚掩的大门,又毫无表情的转过身来。 他仍然穿着那袭黑色紧身衣,外披黑绸大憋,头上扎着黑色头巾,足登黑色软牛皮密扣薄底快靴,一身的黑,黑得冷酷,黑得肃煞,他低沉的向李发道:“行了,这就登程。” 李发垂手让开,钱文欣却有些焦虑的陪着笑道:“少兄,呃,院主与二夫人说过要亲来为少兄送行的……”关孤冷冷的道:“不用麻烦他们二位了。” 殷勤的笑着,钱文欣忙道:“院主与二夫人只怕就要来了,少兄,他们的一番好意你多少也得受着点才合适哪关孤一扬眉,道:“我心领了。” 钱文欣干笑两声,讪讪的道:“这个……呃,少兄,你不等了?” 关孤厌烦的道:“我奉命在凌晨早膳之后出发,不可违令!” 说着,他又交待李发:“在院里什么事都小心点,别给我出岔子!” 李发恭谨的道:“大哥放心,我会留神的。” 转朝钱文欣,关孤道:“多谢师爷相送,待我回来之后再面谒师爷道劳吧!” 钱文欣惶恐的道:“这不算什么,这不算什么,少兄言重了……”不再多说,关孤飘身上马,抖缰夹腿,座下的“黑云”,便一阵风也似沿着大道卷了出去。 头也不回,关孤策马狂奔,一口气驰出了二十余里,在如雷的蹄声密响中,他也已来到一片地形崎岖起伏的高陵上。 现在,他停下了马,仔细又专注的朝前后左右探查,等他确定没有人跟踪之后,这才偏过马头,舍弃大路,对着一条弯曲小道奔去,约前行了大半里路,小径旁边已可看见一片杂草丛生的荒林子……马儿未停,关孤已经拍马头,纵身飞落,才沾地,他双手用力互击三响,于是,林子里,夏摩伽笑嘻嘻的一头窜了出来。 四周一瞧,夏摩伽笑道:“没有人钉梢吧?” 关孤行近林边,摇头道:“没有,他们再大胆,恐怕也不敢冒这个险,如果被我发觉了,我不管他是谁,也断然轻饶不了。” 夏摩伽借同关孤进入林中,关孤的马儿也跟着跑到另一边自顾吃草去了,他们两人入林之后,关孤立即问道:“怎么样?那件事可有端倪?” 夏摩伽叹了口气道:“一点名堂也没有,昨晚上我费了一夜功夫发动了所有的力量,也未曾将这桩买卖的底细摸出分毫来,甚至他们知道的比我还少,‘真龙九子’那边亦照样搞不清楚,似乎老板对他们也并不见得推心置腹呢……”关孤冷笑道:“禹老板会相信谁?连他父母只怕他也多少存着点猜疑,这位仁兄是右手做事还得跟自己左手打商量的人物!” 夏摩伽舐舐嘴唇,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关孤苦笑道:“只有我自己去想法子弄明白了。” 放低了声音,夏摩伽慎重又严肃的道:“昨晚听李发靠诉我,说你万一察觉这桩买卖无法下手——也就是说‘货色’罪不至死的时候,你准备‘放水’?” 关孤点点头:“有些可能!” 夏摩伽沉吟了片刻,笑道:“不管了,反正你自己琢磨着办吧,你到哪里,我们全跟着也就是了,妈的,没什么大不了!” 关孤笑笑道:“跟着我,可是玩命的把戏呢!” 夏摩伽瞪瞪眼,佯怒道:“还说呢,全是你害人不浅,谁叫我们哥俩这般好法?他们视你如眼中钉,看我也不会舒服到哪里,你一抽腿,我们几个还能待下去么?就算他们不整治我们哥几个,那种闷气日子也过不下去罗……”关孤调侃的道:“你不后悔?” “呸”了一声,夏摩伽道:“我是拿鸭子上架,刀山油锅也只好随着你硬挺啦!” 关孤静静一笑,道:“好,一句话,到时我会设法通知你们与我会合!” 夏摩伽又道:“江权也一起,老大,你知道这小子赤胆忠心——对我们!” 关孤颔首道:“当然。” 夏摩伽吁了口气,道:“老实说,我希望这笔生意的内情但愿和老板所说的无异,否则,日后大家全有得乐子了,这种事并不好玩呢……”关孤微笑道:“也没有什么,充其量拎着脑袋玩命罢了。” 夏摩伽眨眨眼道:“老大,你倒是视死如归。” 轻拂头巾,关孤表情怪异的道:“先别丧自己的气,老夏,他们若想对付我,恐怕也得具有这种相同的决心才行呢。” 由衷的点头,夏摩伽点头道:“这一点我完全同意,老大,你是个最好的朋友,但却是个最坏的敌人,与你为敌,委实不能令人愉快……”关孤唇角轻撇,淡淡的道:“老夏,这种感觉有人会体会到的——你还有什么事么?如果没有,我想就此道别了。” 踏上一步,夏摩伽真诚流露的道:“这次去,不论是好是歹,是从是反,总记得别忘了我们这几个,如何处置当时的情况最为适当,你全比我们高明,在此我也不多赘述了,所有的话只有一句话——小心珍重!” 关孤轻轻的道:“放心,我自有斟酌。” 有些难分难舍,夏摩伽苦笑道:“再会了,老大。” 深深的凝视着对方,关孤缓缓的道:“很快我们即将再会,老夏,或者在‘悟生院’,或者在另一个我们现在所不知道的地方,但却一定能再会——”回转身,关孤撮唇发出一声尖锐又打着旋转的急速嗯哨。 于是,“黑云”长嘶厉啸,狂奔而来,马未停,关孤飞身而上,去势如雷起风涌,眨眼问已经消失于林外。 渡心指--第十五章利、节、不能全 第十五章利、节、不能全 由这里到“三定府”,大约有一天多两天左右的路程,以关孤的坐骑脚力来说,往返三天已足足有余;他判断,办那件事的时间足够了,他用两天的功夫去探查这桩生意的内情,应该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当然,若依照“悟生院”方面的想法,凭关孤去处理这笔买卖,只怕除了往返时间外,真正办事的所须连一个时辰也不用,他仅要拔剑动手,即能达成所愿。 第27章 但是,关孤自不会作如是之想,他一定要搞清楚这笔生意的底细,换句话说,他必须要明白,该不该干,而像他这样的另有目的,实施起来当然就比较多费手脚啦……一路上,关孤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着路,他希望能多匀出点空隙来供他调配使用,也供他思考推测,固然,他不愿去做一件违背天理良心的事,但,如非万不得已,对叛离“悟生院”的行动,他也不能不慎重考虑……于是,就这样,满怀心事,一天一夜过去了……除了喂草料休息了两个时辰之外,关孤没有再歇过马,他一阵缓一阵急的往前赶着,在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不久,他也已遥遥望见了“三定府”的巍峨城楼了。 “三定府”是座相当恢宏繁华的大城镇,三街六市,纵横连贯,道路是宽阔又整齐的,屋脊栉比,楼阁相叠,市面上店铺林立,生意鼎盛,就算在大清早,街上行人便已熙来攘往,十分热闹。 进了城,关孤先找着一家客栈住了下来,这家客栈并不大,也不华丽,仅是家中等的买卖而已,主要它的位置较为偏僻,在远隔闹市的一条小横街上,而这里,亦是“大福街”与此条小横街的连接处,“荷花弄”便距离不及五百步远,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开好了房间后,关孤连脸全来不及洗,他将坐骑交待过了店伙,便独自外出,展开“踩盘”的工作。 在“悟生院”之时,钱文欣说得不错,那舒家母女的住处果然壮丽深幽,美仑美焕,是这一带最为宽大华奔的府第,由外面望进去,只见楼台重叠,飞檐相连,广阔辉煌得有如王公侯门,太卿巨宅,光叫人瞧着,也已可感受到那种赫赫窒人的富家声势了。 整条“荷花弄”,前后只有这一家人家,一个门户,换句话说,舒家宅第的一广大宽阔便将这条巷弄全占有完了,嗯,是朱红的大门上嵌雪亮兽环,白云石的巨大台阶一连六级,阶旁左右,各蹲坐着一只巨大的精雕青铜狮子,再衬上青花砖的高耸院墙,院墙里头其深如海的楼台亭阁,在在全流露出这户人家的不凡财势的味来,便算是王侯宫府吧,也不过就是如此了……闲闲的打了个转,关孤也已将该记着的事全记着了,于是,他返回店里,仔细梳洗了一番,然后到这家客栈的膳厅晨进朝食。 喝着稀饭,就着烧饼小菜,他慢慢享用了一会,在略作考虑后,他招手叫过了那个在门口侍候客人的店小二来。 呵着笑,堆着笑,这个猴头猴脑的店小二殷勤的问:“这位爷可是有吩咐?” 关孤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只是独个儿吃饭有点闷,想找个人聊聊。” 店小二旋首四瞧,看着在进膳的客人并不多,没有什么事,他在肩上搭着的手中帕子上揩了揩手,露出一口黄牙道:“爷可是刚由外地来这里?噫,‘三定府’好玩的处所可多着呢,若是爷有意游上一游,小的倒可以替爷推荐几个好地方……”关孤绕着圈子道:“你说说看。” 店小二眉飞色舞的道:“爷如想正经点呢,逛逛太子庙,南岗上的‘太玄宫’烧两炷香许个愿,离城三里有座‘仙游山’,景色秀丽可观,山上有连环九十九个洞窟,里头有不少稀奇古怪流岩钟乳石,传说纯阳祖师在飞升之前曾在其中几个洞里打过坐,修过真,那几个洞中还约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状来哩,人在第一个洞口叫一声,九十九个洞里便全响起那种悠悠忽忽的回音来了,另外,就到城北‘全得场子’去瞧瞧,那里什么玩意都有,卖狗皮青药大力丸的,看相算卦的,走江湖卖解的,耍猴戏的,变戏法吞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种吃喝瓞子也够瞧得人嘴馋,从南方的粉蒸肉糯米团子,棒棒肉过桥面,到北地的肚丝拉皮燕窝粥,杠子头大白馍,加上各形各式的点心糕饼,无所不备,无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哪……”关孤笑笑道:“若是想玩得荤点呢?” 凑近了些,店小二故作神秘的道:“那就到后街的‘翠红里’去,爷,那里有几十家大小不同,装饰各异的妓院子,一到近晚,你看吧,南国佳丽,北地胭脂,莺莺燕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等着客人上门,做那入幕之宾呐,那些个娘们可也叫骚到骨髓子里去了,只要爷的银子带得足够,包管侍候得你化成了水,瘫了身子还拉不动腿出来,其中的滋味,啧啧,不用小的细说,爷也可以想到哪……”关孤眯了眼,道:“很好,如果我去这些地方,一定麻烦你替我引导。” 店小二一拍胸脯,道:“只要不在小的轮差的时辰里,行,一句话,小的陪着你这位爷四处去松散松散,包要爷玩得开心就是了……”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孤故意诧异的道:“是了,小二哥,刚才我在外头兜了一阵,看见就在后面那条街的转角弄子里,有一户人家,气派却大得惊人,那等府第简直就和王侯大臣的公馆差不离了,好奢华的场面!” 长长“哦”了一声,店小二笑道:“爷指的大约是舒员外府了,爷是初来,自然有些奇怪,怎么‘三定府’还有这么家赫赫人家?其实爷是有所不知,舒府在本地不但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在整个省境里也数得上前几个,舒家是世代相传的财主,却是一代比一代来得发达,来得兴旺,到了舒斗贤舒员外这一辈,可以说更不得了,不但资产骤增,生意鼎盛,祖传的产业越聚越广,更娶了位好夫人,舒夫人慈详娴淑,是位大家闺秀出身,平日相夫辅业,乐善好施,勤力尽心替地方造福,虽说她是个女流之辈,但人家那种扶危济贫,悲天悯人的胸怀,恐怕就是大男人也没有几个做得到……可惜的是。舒员外在年前不幸过世了,留下舒夫人及一个独生女守着这份偌大财产,寡妇弱女,可也真叫人嗟叹……”关孤皱皱眉头:“舒斗贤难道没有儿子?” 面上露出了不屑一顾的模样,店小二撇嘴道:“有,有一个,但有也和没有差不多!” 心里冷笑,关孤续问:“怎么说?” 店小二似是也颇有点义愤般气咻咻的道:“爷若不问倒也罢了,爷这一问,小的就不由火上心头啦,那小于是舒员外早年所收的义子,叫舒子青,人嘛,看上去还像个人样,只是,做出来的事却不像是人做的事。” 装做茫然之状,关孤道:“这人很差劲?” 压低了嗓门,店小二悻悻的道:“光是差劲也叫好了,他这人品的卑劣还不知比‘差劲’这一词离去多远,这小子呃,可以说就是披着张人皮的畜生!” 关孤以十分有兴趣的口气道:“竟这么糟法?” 店小二叹了口气,一副愤愤不平又无可如何的样子道:“不是小的有意在人背后嚼舌头拨弄人家,但这舒子青却委实可恶得叫人看不顺眼——”左右梭了一眼,他低声道:“爷,你是外来客人,住不多久就要离开,所以小的敢于告诉你,若换了本地人,只怕他们谁也不愿问,哪个也不愿提呢,这舒子青在舒员外在世的时候,也已是个本城出了名的浪荡汉,纨绔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除了吃喝,就是嫖赌,凡是那些市井无赖的一套下三流毛病他全占了,一天到晚聚合著他那批狐群狗党,酒肉之徒摇招过市,趾高气扬,但那时舒老爷子尚在世上,这小子就也只敢坏到这一步,尚不敢过分的为恶,一等舒老爷归了西,喝,他简直反了,在家里做威做福,不可一世,在外头欺压街坊邻居,鱼肉乡里善良,仇势欺人,无恶不作;譬如说,他故意放印子钱给一些穷困小户,等人家还不出帐来,便迫使欠债的人沿街爬着当狗叫,光着脊梁给他的下入做马骑,惜此取乐博观,以外,有什么标致点的姑娘被他看上了,则十有九成就吃他强要硬夺了去,好的还做了妾侍,那运气差的便玩过又摔了,可怜那些被撵出来的小姑娘们尚能再去嫁谁?就近几年,便有三四个黄花闺女叫他玩腻丢了,在羞愤无告之下投了环哩……”关孤淡然道:“这舒子青有几个女人?” 店小二伸出指头数了数,道:“就小的听说及亲见,大概便有十来个之多!” 关孤点了点,道:“好福气。” 店小二瞪大了眼,急道:“还好福气?我的爷,这小子是在拿着人家姑娘的贞节当儿戏,闺誉作乐子呀,爷,你不知这里头有多少血泪,又有多少悲苦呢……”关孤平静的道:“他哪来的钱?” 店小二叹口气道:“还不是硬向舒老夫人要的?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叫这小子学做生意,那些钱便全叫他挥霍掉了,听人家说,大概光由他吃喝玩乐耗去的银子就有上万两之多,这笔银子在人家说是一世聚,在他却当几个制钱抛啦,所以舒老爷子一气之下,便不准他再管生意,但老爷子家当大哪,这小子便是明要暗偷的数目也是够十户人家嚼三年的粮;老爷子过去之后,这小子整日价吵着逼着老夫人要分家,老夫人不答应,他便一天到晚与老夫人吵闹不休,赖迫硬吓,叫骂斥喝全出了笼,老夫人吃他逼不过了,才将关外两位武林中的大人物请了来压制这小子,那两位武林人物,听说全是舒老爷子生前的好友哪!” 关孤点点头道:“这一来,舒子青大约安份了吧?” 呵呵一笑,店小二道:“安分多啦,他哪敢开罪那俩大人物?人家动动小指头就能摔他个大马爬,虽说这小子也练过几年功夫,但和人家两位一比,这有个说法,叫鸡蛋碰石头,还有不碎的么?” 第28章 关孤抹抹嘴道:“他不恨?” 店小二笑道:“怎能不恨?恨得紧哪,如今他一有空隙便四处散布那两位武林好汉的坏话,造他们的谣,甚至还朝外传出些不三不四风言风语……”关孤眉毛一挑,问:“什么风言风语?” 摇摇头,店小二又气愤的道:“简直不是人话,亏他还是舒老夫人的义子,怎能传出这样大逆不道、败坏德伦的污言秽话来?” 关孤双手互叉,缓缓的道:“说说看。” 店小二低声道:“这小子曾亲口告诉前街‘大利绸缎庄’的老板,说那两位武林好汉中一个姓南宫的是他义母舒老夫的昔日相好,这一次她请了他们前来,明里是呵护寡妇弱女,暗里却是借他们力量独霸家产,并且,这姓南宫的人更可与他义母重温鸳梦,再抬旧欢!” 四周看看,店小二又道:“他还说,他那义妹也由他义母交待到了另一位武林人物手里,被那人破了瓜,条件便是帮着她母女独占产业,压制于他!” 关孤安祥的的道:“依你看,有此可能么?” 一下子挣红了脸,店小二气愤的道:“那小子全是一派胡说,这位爷,怎可能会有这种丑事,你没看见舒家母女二位,老太太固是温厚慈详,待人和蔼可亲,小姐更是明艳秀丽,端庄文静,纯真得一朵花似的,怎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来?她们大概连想也没想到这一层上去,姓舒的小子竟然如此可恶可恨的造她们母女的谣,叫人听了,越发觉得他不要脸不知耻到了极处!” 在肩搭的手中帕子上又揩一揩一手,他接着道:“再说,人家老太太五十多岁六十的人了,哪还有这等心情搞这一套?小姐冰清玉洁,见了生人都脸红,更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姓舒的小子破坏人家晚节,糟蹋人家闺誉,最是龌龊!” 关孤一哂道:“现在,姓舒的小子也住在那府第里?” 店小二点点头,道:“住在里头,还不是成天到晚在打主意想分家?说不定他正在暗里思量着怎么毒死这一家老小呢!” 朝椅背上一靠,关孤闲闲的道:“对舒家的事,小二哥,你倒蛮熟呀。” 嘻嘻笑了,店小二道:“不瞒客官,这却有些道理在里头。” 关孤“哦”了一声,道:“什么道理?” 店小二小声道:“小的一个远房侄子便在官府当差,他那浑家也在后院小厨户里做厨娘,所以舒府的消息小的知道得比较详尽,另外,我们这里隔着他那边也近,有些事传得便快,再说,爷,小的干这一行,整日价全处身在这耳目混杂,人言语秽的地方,任什么消息也听得够多够实呐。” 关孤安闲的道:“你所说的话,大都可靠么?” 急得举手起誓,店小二脸红脖子粗的道:“爷还信不过小的?小的与那舒子青无怨无仇,何苦咕浓他,只是因为小的同许多人一样看不顺眼,气不过啊,小的方才所说,即使有小地方可能不会贴合,但大概来说断不会错的!” 关孤一笑道:“当真?” 店小二急道:“小的可以赌咒!” 摇摆手,关孤道:“罢了。”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着关孤,呐呐的道:“这位爷……你好像……呃,似是对舒子青的事情特别关怀呢……”关孤和气的道:“对此不平的世间事,只要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谁不关怀呢?譬如说你吧,你不就也相当关怀并代为喊屈么?” 想了想,这位好义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对,对,爷说的有道理!” 关孤轻轻搓手,道:“这里的饭食是多少银子,小二哥,你给算算。” 店小二已结的道:“爷不再吃了?” 关孤摇摇头,拍拍肚子道:“撑满啦。” 于是,店小一飞快的算了一遍,呵腰道:“总共是两钱银子,串半钱——”关孤摸了一锭重有十两的纹银交到店小二手上,笑道:“不用找零了,剩下来的便赏你喝两杯吧。” 十两纹银等于是两桌上好酒席钱,关孤却只吃了点清粥小菜便开销掉了,店小二怎能不千恩万谢,诚惶诚恐的直送出了膳厅外? 回到房中,关孤拴了门,躺到床上默默沉思着,他晓得自己先前的怀疑证实了,禹伟行他们的话果然全是欺骗,全是胡言,全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诬栽,但是,跟着到来的问题,却是自己的意向如何?到底该怎么去办?下手吧,实在于心不忍,更于心不安,这件事一干了,这辈子就别想安宁,多少年来的清誉名节也就全砸了;“放水”呢?则不啻叛背了“悟生院”,违反了“悟生院”的酷厉规矩,而这个后果却是异常严重的,如果他这么做了,便成为“悟生院”的叛徒,面临的便将是“悟生院”的倾巢追捕,众多杀手的天涯跟踪,以及一场接着一场的挤战——那必定是血淋淋的,狠毒毒的拼战了……。 于是,如何去做、如何应付、如何善后,哪样做才值得的一连串的问题,乱哄哄的一下子全涌进了他的脑海。 细细思维着,分别剖析着,慢慢考量着,关孤闭上眼,他以他的智慧,良心,道德感,伦理观,以及他本身所居有的力量为衡度点,来将这些恼人,烦人,及痛苦的问题一一研究斟酌。 那店小二所说的一番话,虽不至全对,但大概是不会错的,就算不能当铁证实据来看,最少也是一件颇有其可靠性的参考,当然,关孤知道,为了获得绝对的正确内情,他还必须进一步到舒家去查探——现在,他就要决定,如若他的怀疑不幸而中,如若那店小二所言无讹,他是否——反? 沉思着——良久。 琢磨着——良久。 考虑着——良久。 终于,他猛一咬牙,有了最后的决定,他知道,这一决定,可能便要使他以及很多人的后半辈子命运完全改观了! 渡心指--第十六章夜、寂、小精轩 第十六章夜、寂、小精轩 闷热的晚上,无风,天空有繁垦闪烁,却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郁随着白天未消的热浪荡漾在夜的空气中,人坐着不动,便也汗腻腻的了。 天井中,街檐下,房门口,有不少人正在围坐乘凉闲聊,东一摄西一堆的,市面上还相当热闹,远近灯火辉煌。当然,这是不适于夜行人行动的时间,但关孤却不管他将一切收拾停当,佩带齐全,然后,吩咐店伙将坐骑牵出,预行拴在客栈门口的马栏上,自己便悠闲安详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样,关孤缓徐自在的来到了“荷花弄”,他背着手略微徜详了片刻,在一处较为阴黯冷僻的院角里,倏然一个空心跟斗倒翻而入舒府! 落脚处是前院圃的一隅,这片花圃却好大好雅,虽在夜晚,却仍可自空中的星光与楼宇里映出的灯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见百花齐放,缤纷争妍,而花儿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图案,有圆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布置得既悦目,又生动,花坛四周,更以各种彩石砌边;另外,几处古奇苍剥的假山,小巧的凉亭,精致的棚架,便恰到好处的分布其间,有一个心形的小水池,点缀于花荫藤棚下,池水莹洁澄澈,里面还衬以白石水草,几尾美丽多彩的金鱼儿,还对着夜月星光吐泡溅珠哩……空气中有幽淡的花香飘散,连呼吸着也是那么清馨怡人了,在这么一处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剑溅血,委实是件大煞风景的粗事,关孤无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后,他轻悄的绕着路行向后院。在经过了前面无数处华丽恢宏的楼阁之后,他也已来到一道粉墙旁边,粉墙中段的月洞门却紧闭着,他没有试推那门,轻轻松松的越墙而过。 现在,由这里的房舍格局看来,关孤知道,他已经到了后院了,而后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内宅所在。 钱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关孤几乎在进入后院的同时便一眼发觉,它的位置坐落在后院的正中靠右。不错,那幢精舍之前有回廊绕环,朱红栏干,栏干却以寿字镶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铁质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风徐来,修篁籁,映着满窗的碧影冷绿,怕再热的天亦会觉得凉爽宜人了,住在这里的主儿,必是个懂得享受,更懂得风雅情趣的角色……轻轻吁了口气,关孤默视着精舍面对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两扇透出灯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约估计,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间隔室,亮灯的地方,是在当中,可能是间小厅。 缓步走到屋前,关孤踏着小小的白色石阶进入廊内,然后,他极度礼貌的轻叩那扇关着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细致花纹的门儿:“笃,笃笃!” “笃,笃笃!” 里面,一个柔润、温厚而微现苍老的语声回应道:“是谁呀?银心儿,快去开门。” 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到门后,是拔栓的声音,接着门儿呀然启开,当门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岁,长得灵巧清秀的小丫鬟。 这小丫鬟背着房中灯光,也没看清关孤的面貌,但是,关孤的形态打扮却猛然给予她一种无可言喻的惊慑与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惧的瞪着关孤,颤生生的问:“你……你是谁?” 关孤低沉的道:“请你让开,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惊,这叫银心的小婢女惊恐的道:“你——你要干什么?这是后院内室,夫人与小姐又全住在这里,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往里闯?” 关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须进去。” 第29章 吸了口冷气,银心却仍不退缩,她睁大了那双受惊的眼,强自镇定着斥责着:“你是谁?到底想干什么?你要搞清楚了,我们这儿不是随随便便的地方,这是舒府内宅——如果你有什么难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决,可以到前院林总管那儿去,他会帮你忙的……”关孤微笑道:“我的确有难事一桩,却不是那姓林的总管可以帮得忙的,小姑娘,这件事,必须由老夫人亲自解决!” 抖了抖,银心仍害怕的坚持着道:“不行,这是晚上,又在内宅,老夫人不能见客,你若一定要面谒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里求见,老夫人说不准会在花厅见你关孤平静的道:“你让开,小姑娘。” 又吓又急又气,银心挣红了一张小脸嚷:“你这人怎么啦?不讲理吗?” 这时,屋里已传来方才那湿润苍老的声音道:“银心儿呀,你在嚷什么?天黑了,也不怕吵扰人家?” 不敢回身,银心抖着嗓子又十分气愤的应道:“老夫人,有个不认识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见夫人,我告诉他这里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来,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绳’?” 一位身着素色衣裳,头发花白,却面目慈祥又仪态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来到了银心背后,她的模样虽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温厚又高雅的韵味,她眯着一双老眼望向关孤,边低柔的道:“银心儿你让开,请这位相公进来。” 银心急道:“但,老夫人——” 那老太太道:“你让开。” 于是,银心只好满心不安的站向一旁,这位老太太含笑向关孤道:“这位相公,请进。” 关孤默然而入,他猜得不错,这里果然是一间小厅,一间陈设得相当洁净雅致的小厅。 站在小厅里,关孤首先搜寻那银心儿口中所说的“叫人绳”,很快便被他发现了那是一条红色的丝绒绳,就垂悬在小厅靠近后窗的墙壁上! 那老太太也在端详着关孤,她和蔼的笑道:“已经夜了,这位相公要亲见老身,不知有什么要紧事?相公高姓呀?台甫怎么称呼?” 关孤静静的道:“我姓关,单字孤。” 这个叱咤武林的名字显然对这老夫人来说是十分陌生的,她脸上掠过一丝讶然又迷茫的神色,却上噗头算道:“关相公,你先请坐,有什么事不妨慢慢说。” 侧首,她又吩咐银心:“银心儿,你去沏茶来敬客。” 有些不愿不某的犹豫着,漫应了一声,这小丫鬟却并没有移动脚步,她睁着那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的朝关孤上下打量,模样儿透着十分的怀疑、忧虑、加上紧张! 老太太微嗔道:“怎么啦?银心儿,你没听见?” 缓缓回身,关孤深沉的道:“不用客气了,夫人。” 双目冷彻的注视着对方,他又问:“请问夫人可就是舒老夫人?” 那老太太有些怔仲的道:“老身正是,关相公有什么见教?” 关孤低叹一声,走过去掩上了门,面对舒老夫人道:“夫人的娘家可姓韩?夫人闺名可叫韩娥?” 舒老夫人在一阵迷惘之后立即涌起一片喜悦,她急迫的道:“关相公,你可是由老身娘家来的人?” 关孤摇摇头,道:“不是。” 又糊涂了,舒老夫人惑然道:“那……你有什么事呢?” 关孤古怪的道:“老夫人,令媛也在?” 怔了怔,舒老夫人有些戒备的道:“小妇在房中——关相公,你问这个做甚?” 关孤抿抿嘴唇,幽冷的道:“有个早朝的小故事,相沿至今日的两句成语——‘相如无罪,怀壁其罪’,老夫人,这两句话你一定知道?” 舒老夫人疑惑的点头,道:“这是说一个人身怀至宝,纵使那人没有过错,但他身上所怀的宝物却会为他带来灾祸,和‘象以齿焚身’的含意一样……”关孤寒酷的一笑,道:“今夜我来,目的即是如此。” 思索了好一会,舒老夫人才斗然醒悟,也大大的颤栗了一下,而色惨变,惊恐的向后退了两步,目注关孤,骇然道:“你……你……你是说——你是来杀害老身的?为了老身的家财?” 关孤冷然道:“是的。” 突然,银心飞快奔向“叫人绳”的方向,关孤眼皮子也未撩一下,左手二指倏弹,一股无形锐风,“嗤”的暴射,那银心隔着“叫人绳”还有好几步,也已“吭”的一声滚倒地下,关孤已凌虚点了她的“软麻穴”以及“哑穴”! 舒老夫人猛一哆嗦,恐怖的问:“你杀了她?” 关孤平静的道:“没有,仅使她安静下来而已!” 老夫人微微放下了心,却依旧惊惧的道:“那么——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关孤点点头道:“我是。” 舒老夫人宛如想起了什么足以壮胆的事,她急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诉你,老身家里也有两位甚具名声的武林英雄住着保护家宅,他们全是老身先夫的挚交好友,你如果胆敢有有邪念,他们断然不会饶过你的,他们是——”关孤微笑着打断了舒老夫人的话尾:“他们是‘绝斧绝刀’,‘两世斧’南宫豪及‘不屈刀’丰子俊,关东的好汉,是么?” 震骇的张大了眼睛,舒老夫人颓丧的道:“你——知道他们?” 关孤漠然道:“十分清楚。”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今天晚上,只怕他们也难逃此劫,我来这里,老夫人与令媛的性命固然要取,他二位亦不能留。” 颤栗着又朝后退了一步,舒老夫人脸色灰白的问:“就算你杀了我们,这偌大的家产你也无法承受,因为,你没有身份,渊传,契倨……”抖了抖,她又道:“而且,宅里发生命案,官府也会唯你是问……”关孤笑了笑,道:“我来杀你们,目的虽是为了你们的这笔偌大产业,但只是受托而已,你们的家产并非由我接收,事过之后,官府亦无法找到凶手,因为,我早已飘然远去了。” 舒老夫人在一震之后,立即悲愤欲绝的道:“你是说,你只是受雇行凶?幕后还另有他人唆使?” 关孤微笑道:“不错。” 痛苦的思忖着,舒老夫人喃喃的道:“这个狠心……寡绝……的人……会是谁?” 在孤轻咱一声,道:“是那个有身份、渊源、也能找得到契据承受你们产业的人!” 蓦地一哆嗦,舒老夫人脱口惊叫:“子青?” 关孤颔首道:“你猜得非常正确,老夫人。” 脸颊痛苦的抽搐着,双目泪光莹莹,舒老夫人连连摇头,悲楚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子青……虽然不是老身亲生……但……但也有母子……之名……他平日……便算素行……不端……却……也不会……不会狠毒……到这个地步……为了家产……而要雇人拳…老身母女……的性命……”关孤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老夫人,这不须争辩,只有一点要明告于你,若非他的雇请,我怎会来?” 舒老夫人泪涌如泉,她哀伤的道:“不会……子青不会这么歹毒……再怎么说……他也不该有这种行为……一定是你欺骗我……”关孤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夫人,你倒很相信他——”忽然,一个平静的、镇定的、又柔润的娇美语言响自关孤背后的房门口:“我不相信他!” 关孤缓缓侧身注视那说话的人,哈,那竟是个令人不敢正视的明艳少女,适中的个儿,窕窈的身段,一袭鹅黄色的丝质衣裙更衬托出她那楚楚动人妩媚的韵致,黑亮如缎带似的秀发向上轻挽,显得她那张瓜子形的脸蛋越加白嫩俏美,不错,是丹凤眼,剪水瞳,葱管鼻,菱角般的樱唇儿。 而且,在那两挑弯月似的眉儿相对正中,可不是有颗朱红的砂痣么?那颗砂痣大小如豆,润亮鲜明,就好像是一点火红的烙痕一样,点在那里,非但无损于这少女的的秀丽容颜丝毫,更凭添了几分娇媚端庄的意味,这少女美极了,但却美得尊重,美得文静,美得高雅,完全是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当然,关孤知道她就是舒老夫人的独生女儿,自家预定的猎物之一,舒婉仪。 此刻,舒老夫人显然大惊失色,她颤抖焦的的悲泣:“小仪……谁叫你出来的?你……明知这个人是来做什么啊!倍尚闹?-第十七章仁、刷大丈夫第十七章仁、刷大丈夫舒婉仪轻轻走到母亲身旁,轻轻扶着她坐到一张太师椅上,然后,她站直了身子,凛然不可侵犯的面对关孤:“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谁了吧?” 关孤冷冷的道:“舒婉仪。” 凤眼中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悲沧神色流露,她伤感的道:“是的,我就是你将要杀戮的对象之一,你叫关孤?” 关孤点点头道:“不错。” 舒婉仪咬咬牙,道:“确是舒子青叫你来杀我们以遂他独占家产的心意?” 关孤道:“不错。” 舒婉仪闭闭眼幽冷的道:“你是专门以杀人为业的吗?” 关孤僵木的道:“不错。” 一连三个相同的“不错”,似是激起了这位美丽少女心中的悲愤,她语声略现颤抖的道:“你们这一行,可也有规矩?也有道义?我常听人说,‘盗亦有道’,不论做哪一种行业,都须要讲良心顾伦常吧?” 已经觉得这妮子相当利害了,关孤却冷静的道:“在我个人来说,是的,在我所属的组织来说,这些全不是问题!” 深刻又古怪的凝视着关孤,舒婉仪道:“你是说,关孤,你还顾到这些道理? 第30章 而你的组织则否?你的意思,是说你与你的团体并非一致的了?” 关孤生硬的道:“很聪明,你的反应也够快,但是,对我们的与组织方面的我并不打算谈论下去,它不是目前问题的症结所在!” 舒婉仪倔强的道:“它是!” 关孤双目寒酷,语声如冰:“怎么说?” 禁不住心腔子抽缩了一下,但舒婉仪固执的道:“因为假如你不讲仁恕,不顾道义,不尊伦常,与你的那批同伴是一丘之貉,就根本不必再谈下去,但你说你不是,那我问你,你现在要做的这件暴行是否符合了,仁恕,道义,伦常的原则?” 关孤怒道:“照舒子青的说法,不错!” 舒婉仪激动的道:“他怎么说?” 关孤略一沉吟,坦然道:“他告诉我们,你们母女对他百般凌辱,数度陷害,排挤他,欺压他,想致他死命,以求独霸家产,吞占他所应得的权益!” 突然凄狂的笑了起来,舒婉仪笑得流泪,笑得硬噎的道:“他……是这么说的?” 关孤冷静的道:“是这么说的。” 用如玉的细指拭去泪痕,舒婉仪悲愤的又道:“你信吗?”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如果你们拿不出反证的话……”舒婉仪幽咽着又道:“在你进行这件事的以前,你没有先采访一下事情的真象?” 没有承认,也不否认,关孤在眼前尚不该提出任何有利于对方的证说,他冷漠的道:“这需要看你们自己的辩白与事实真象是否吻合,我要先告诉你,舒婉仪,于我们这一行的人,我已是最最宽容的了,其他的人,不会关心这些,更不会予你们以答辩的机会,他们不须明了真像,确定是非,他们只要完成使命,杀了就行!” 坐在那里的舒老夫人不由惊惧又悲惶的道:“你们……就这么残忍?” 关孤淡淡的道:“你是指我的同路人,并非意味着将我自己也涵括进去,夫人?” 昂起了那张美丽却凄楚的娇靥,舒婉仪抽噎了一声,道:“好,关孤,我就告诉你事情的真像,也就是你所谓的反证——”关孤冷冷的道:“最好你讲实话!” 舒婉仪凄楚的一笑道:“若有一字虚假,不用你来动手,我自己就可以做给你看——老实说,我母女并不畏惧死亡,我们早就将这淡薄的人间世看透,早就为那种但险恶的豺狼心逼寒了,我母女对这一切并无留意,但是,令我们不甘的是一口气,我们不能就这么平白遭害却还蒙上这么一个恶名!” 关孤道:“你说吧,我永远给我的猎物一个最后辩白的机会!” 舒婉仪哽咽着道:“这不是辩白,陌生人,这只是述说一件事情的真像,那是凭良心,凭事实,凭道理来讲的!” 关孤一挥手,道:“我在听着!” 深深吸了口气,舒婉仪是尽量将她冲动激昂的情绪平静下去,片刻后,她才低幽的道:“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他老人家因商务上的事情,经过离着‘三定府’北去五十里的一处荒村外,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年纪才十一二岁的男音,那个男童大约是什么贫苦人家的孩子,因为得了一种奇异的重症无力医治而被他的家人抛弃在野地里,当我爹发现他的时候,这孩子已经奄奄待毙了,我爹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一条生命就这么消逝,他老人家吩咐随行的家丁将那男童救起,带回来,并花费极大的代价遍请了城中的名医来为这孩子治病,一直过了七个月,才好不容易把这孩子从死亡边缘中救了回来……”拭拭眼角的泪,她又接着道:“在那孩子哀卧病在榻的七个月时间里,爹爹以及娘施出了他们最大的爱心与慈祥来照顾那孩子,就好像照料他们自己的嫡亲骨肉一样,在这段漫长的煎熬中,那孩子终于恢复了健康,而且,比他以前没有生病时候更强壮……”目光迷朦的凝望着高几上的荧荧银灯,停顿了一下,舒婉仪又幽幽的道:“我想,你一定猜得出这个被我父母自死神手中夺回来的孩子就是今天我的义兄舒子青吧?” 关孤冷漠的道:“说下去。” 舒婉仪轻轻抽噎了一声,续道:“后来,我爹回为见还聪明伶俐,而且又十分乖巧,善体人意,加以他孤苦无依,身世可悯,所以,我爹就征得娘的同意,收了舒子青为义子,视他如同己生,他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我这爹娘亲生骨肉还要来得宠近,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也一大大的长大了……”舒婉仪的泪水又已盈睫,啜泣道:“但是,又有谁知道爹娘的一片爱心,一番宠护,费了多少心血的多年教养,随着时光的逝去,舒子青的成长,却造就了他这一个不学无术、饱食终日、游手好闲又奸诈恶毒的花花公子呢!” 再拭去泪她又哀伤的道:“舒子青的劣行刚开始的时候,还局限于无所事事,吃喝玩乐上面,但是,日子久了,便逐渐走上鱼肉乡里欺压街邻挥霍无度的道路上,后来,他更变本加厉,假冒爹的名义去各买卖行号支钱,回家来偷盗诈骗,甚至连娘的首饰他也敢窃取花用,这些被他以不正当的手法拿去的银钱,数目全很大,爹了为规勤他,诱导他走入正途,也曾经叫他去学做生意,可是,他生意非但没有做好,竟连爹交给他的本钱也一起胡乱花销尽了……”关孤抿抿唇,道:“是否有万两之矩!” 舒婉仪怔了怔,泪盈盈的道:“你知道?” 关孤缓缓踱了两步,接着道:“你继续说下去吧。” 舒婉仪闭了闭眼,又低徐的道:“爹为了劝导他渡化他,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生了多少闲气,但爹与娘从来也没有考虑过逐他出去的这条路——照一般的情形来说,有很多人家是无法忍受他们的子弟这许多逆行恶举的,何以还是仅有名份的义子,可是爹娘却一直容忍他,宽恕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悔改,能觉悟,能痛除前非,奋发向上;这个心愿,一直到爹去世的那一天为止,也未曾放弃过……爹活着的时候,因为管得紧,他尚有忌惮,纵使荒唐胡闹,也只敢暗地里偷偷摸摸,自从爹去世了,他马上就原形毕露,恶态更盛,不但把以前的坏习气全翻了出来,甚且更加了三分狂妄,他竟敢顶撞娘、辱骂娘、斥责娘,而且,对我亦轻薄倨傲,姿意戏弄,一天到晚,除了到外面吃喝嫖赌,便是回家来吵闹不休,嚷着要分家分产……”关孤插嘴道:“那么,为什么不索性与他分了?” 舒婉仪哽咽着道:“有几个原因才不与他分的,第一是爹在临终之前的吩咐,说在舒子青未能改过向善,规矩做人之前不可予他财产,以免他胡乱挥霍一空;第二,娘的意思,是等他正式成了家,定了心,开始奋发上进的时候,才将他名下应得的财产给他,这其中,娘更有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希望,娘还指望他能住在家里,照顾我们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寡母孤女……第三个原因,陌生人,因为他所提的条件我们无法接受,他是在喧宾夺主,忘恩负义,要逼我母女走入绝路——他要的财产竟达我们全部所有的绝大多数,十成中的九成九……”关孤冷静的道:“令尊在临终托付这些事情与分割家产之前,曾否立有遗言,明文交待?” 舒婉仪点点头,道:“有,一共有三份同式同样的遗嘱,分别交由娘、爹的挚交本城马太守,与远在关外的南宫叔叔分开保管着,直到娘实在无应付他的逼迫了,这才拿给他看的,一定是他在失望之下羞恼怀恨,方始想到了这个恶毒卑鄙的方法,买通你们来杀害我母女的……”关孤皱皱眉,道:“这不叫‘买通’,是‘委托’。” 舒婉仪伤心的道:“不管如何美其名目,但骨子里的阴狠残酷又有什么两样?” 关孤烦躁的哼了一声,温道:“我们并不值得在这个问题上有所争辩——我问你,令尊的一式三分遗嘱可有印鉴亲笔?” 舒婉仪凄切的道:“不但有爹的印鉴,署名,而且上面所有的文字也全是爹亲笔书就的,爹的‘瘦金体’字,有他老人家独特的笔法,没有人可以仿造,爹的好友和马太守,南宫叔叔等人全认得出!” 关孤沉吟了片刻,又问:“照遗嘱上说,你们这份家产是如何分配的?” 舒婉仪轻轻吸气,悒郁的道:“非常简单公平,爹将全部家产分成三分,娘,我,舒子青各一份,所值价格完全一样。” 关孤喃喃的道:“不错,是很公平……”舒婉仪又柔怨的道:“我猜想,促使他买通——‘委托’你们来杀害我母女的决定,恐怕还有一件不为人知的原因……”关孤微微一怔,道:“你说。” 舒婉仪垂下头去,苦涩又艰辛的道:“他逼使娘——答允……答允我嫁给他!” 关孤双目倏寒,道:“真的?” 抬起头来,舒婉仪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羞怒、一片激愤、一片悲枪与一片耻辱之色,她颤抖着道:“这种事,既属失德,又属失伦,我一个女儿家,怎会随口编造出来以图博取人家的同情与怜悯?我不屑这样做的……”心中对那此次行动的顾主简直已经憎恨到了极点,关孤咬着牙,冷硬的道:“令堂拒绝了?” 不待舒婉仪答话,舒老夫人已颤巍巍的立了起来,他花白的头发与颊上的肌肉全在扯动,悲愤加上羞辱,她哆嗦着道:“老身怎会答允于他?这不是人的想法碍…只有畜生才会有这种乱伦乱德,不顾纲常的念头……虽说舒子青不是老身亲生,但他却名冠舒姓,身为舒家螟岭义子,与小仪也是兄妹名份,有这层名份在,怎可将小仪许配给他? 第31章 我们就全不想见人了,也不能叫泉下的老祖宗们失颜碍…”关孤“咯噔”一咬牙,心里暗骂:“这个在披着一张人皮的衣完禽兽!” 这时,舒婉仪凛然的扬着脸道:“就算舒子青打死我,他也不要想做这个无耻的梦,别说有这层伦常关系在,只看他那下三滥的德性,已使我作呕了十多年了……”关孤犹豫了片刻,忽道:“夫人,请将尊夫遗嘱赐在下一览!” 有些意外的呆了一下,舒老夫人呐呐的道:“你要看那个做什么?” 关孤突然冷森的道:“不要多问!” 于是,舒老夫人低下头,叹了口气,步履蹒跚的行向内室,俄顷,她也已双手捧着一只狭长扁平的硬玉盒出来,从她那种虔诚恭谨的形态上看,好像她双手捧着的东西是块祖宗神位一样,那么慎重,又那么小心! 谨慎的交到关孤手中,舒老夫人伤感的道:“老身保管的一份先夫遗嘱,就在玉盒里面了。” 关孤接过,启开盒盖,拿出里面的一封白套红框书信来,抽出信内的玉宣纸笺,仔细读过,又详察了署名与印鉴,此刻,舒婉仪在旁道:“遗嘱是先父亲笔写在上面的,三颗印鉴也全都随着生父落了葬,永埋黄土,这几颗印鉴随棺入土的当场,有本城的数百名绅士亲眼目睹,爹的墓是用大理石砌造的,没有人会这么忤逆不孝,去掘出这颗印鉴……”关孤冷冷的道:“马上去将令尊平日所写的书信或字贴取来!” 舒婉仪愕然道:“做什么?” 关孤勃然大怒,道:“这是在救你们的命!” 颤抖了一下,舒婉仪不敢再多说,她匆匆进入自己的房间,很快的,已经捧着一只精巧的檀木雕花盒子出来,她交给关孤,道:“这是爹生前的大部份遗墨,差不多全被我收集着珍藏在盒子里,做为纪念爹的一点心意……”没有多说话,关孤接过那只檀木雕花木盒,启开取出一大叠书信字帖来,异常详尽仔细的与手中这份遗嘱上的字体逐字对照,无论是笔划的勾撇圈合,用力的轻重惯性,甚至每个字的一点一横,一竖一直,全都细心比照印对,未了,他连信上用句的语气格调也相互观察了好半天。 好一阵之后,他已坚信,这份遗嘱与檀木盒里拿出来的书信字贴是同一个人——舒婉仪的父亲所写,换句话说,这份东西是真实的,舒家母女的话并没有假,而且,那店小二的话也没有假! 但是,关孤表情上却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冷的凝视着站在对面的舒婉仪那双满含忧郁又流露着愁苦哀伤的剪水瞳。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凝视着——多年来的血海生涯,刀枪岁月,教会了关孤一个识别真伪的方法。 那就是注意对方的眼睛,眼睛,是一个人的灵魂之窗,心魄之镜,也是一个人的思想,意念,感受毫无法子掩遮的唯一的地方,它是无能伪装的,无可隐藏的,更保留不住那种无形情绪的表达。 当人们心里想到什么,脑子里忖度着什么,便往往由那一双赤裸裸的瞳眸里反映了出来,而不论反映出来的意义是邪恶抑是善良,是纯真还是欺骗,那双瞳眸总不会有所含蓄的……舒婉仪一点也不畏缩,更不避让,她也直坦坦的默然与关孤对视——良久,关孤终于暗中叹息,在这位美丽端庄,却又倔强秀美的少女那双莹澈双眸里,关孤只查觉了对方自瞳仁深处流露出来的正直、坦率、诚真、纯挚、与安宁,假如一定要说掺杂了点什么,那就只有一抹委屈的幽怨,一丝悲愤的哀伤,一股恨郁的悲苦,以及一缕令人颤栗的仇恨了……缓缓的,关孤将书信字贴与遗嘱分别放回两只质地不同的盒中,沉默着交还给这母女二人。 舒婉仪凄迷的一笑,道:“如果你还不相信我们的话,我们也再没有别的可说了……但,一个人的行为与品德,总会有个公正明确的分判,自己讲的若不算数,还有别的人见证,人们的见证假说也被歪曲蒙蔽了,至少上大的诸位神明是公平无私的,人亏了,天不会亏,善善恶恶,到头来终会有澄清的时候……”舒老夫人也抖索的道:“舒子青好歹毒碍…老身夫妻待他的千好万好,想不到全被他整个颠反了过来,老身夫妇的一片宠爱,竟被他形容成了阴狠的迫害……天啊,人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这还有人性,还有天理吗?” 来回在小厅中踱着步了,好半啊,关孤站住,沉重的看着这母女二人的那种惊恐忧虑焦惶下的悲楚神色,他悠悠长叹,道:“罢了……”舒家母女不由全部一怔,一怔之后,舒婉仪惊愕又忐忑的问:“你……你是说……?” 关孤冷冷的道:“我是说,我相信你们的话,因此,我无法下手杀戮你们!” “阵腾起的喜悦与汹涌的的激荡震撼着这一双母女,舒老夫人以手扶额,摇晃欲坠,她面色惨白的哆嗦着道:“这是说……你……你饶过……我们……母女了?” 关孤黯然道:“是的。” 像是从绝崖的边缘上被两只强有力的臂膀拖了回来,像是在阴冷的黑暗中突然见到了光明与温暖,更像是解脱自心灵的枷楷,魂魄的重压,像是由幽明路日回到了人世,舒婉仪激动得泪水汩汩流淌,她咽泣着道:“谢谢你……陌生人……谢谢你……我们感激你没有杀害我们母女……但我们更感念苍天,因为它在这混乱险恶的人间世上,总还保留了一些正直的,重义尚仁的好人……多谢你的……正义感与一一颗光明磊落的心……”关孤涩涩一笑,道:“但是,虽然我放过了你们,别的人却不会就此罢乎的,我的意思,你们逃过了我一关,只怕却不容易躲避以后接踵而至的危害,我所属的组织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我的同伴很多,而他门绝大多数不是像我这样容易接受解释的,甚至,他们联想到需要查明事实直像的这一点也不会……今天,你们仅算脱过了一次劫,以后的劫数还不知道能否安然渡过……”舒家母女二人立时又忧虑惶急起来,舒婉仪却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天真的道:“你的本领一定很强;或许我的两位叔叔敌不过你,但你的那些同伴却不一定比你强呀,他们如果敢来危害我们,南宫叔叔与丰叔叔是不会要他们得逞的!” 唇角牵动了一下,关孤慢慢的道:“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险,舒姑娘,我只能说你是太单纯又太幼稚了!” 舒婉仪怔仲着,纳闷的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我的两位叔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叔便敌不过你那些同伴吗?我的两位叔叔在你们的圈子里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啊!惫毓碌袜耙簧溃骸笆婀媚铮惆岩患虑榈哪谠炭吹锰蛞琢耍也环袢夏愕幕埃隳橇轿皇迨宓娜肥俏淞值郎仙趾盏哪苁郑牵且仓挥辛礁鋈硕眩p∈乒拢钟惺裁捶椒u挚埂蛏骸且蝗喝缋撬苹5纳毙恰!? 舒婉仪惊异的道:“‘悟生院’?” 关孤吁了口气,微现憎恶的道:“那就是我所属的堂口——不,组织的名称!” 舒老夫人在旁边呐呐的道:“光听名字,倒好像是庙观宫寺一类的地方,带着那种慈悲怜悯的意味,仿佛是处行仁为善的所在……”关孤冷然道:“不错,起的名字是这样,但实际的行为却是正好相反!任什么残忍恶毒的事情‘悟生院’也做得出来,只要代价合适!” 睁大了眼睛,舒婉仪好奇的问:“可是,你也属于‘悟生院’,但为什么就不是这样呢?同流而不合污的人还很少见呢……”关孤哼了哼道:“人各有志,岂能相强?” 舒婉仪立即歉然道:“原谅我,关孤,我并没有一点嘲笑意思!弊叨讲剑毓虏荒偷牡溃骸暗比唬蚁嘈拍忝挥校蛭衷谀阆氤靶θ嘶瓜邮奔涮纾辽伲惨鹊侥忝悄概纳踩抻侵螅笤寄悴盘岬闷鹫飧鲂酥拢? 俏脸染霞,舒婉仪艰涩又羞怯的道:“对不起……”关孤挥挥手,道:“很明确的告诉二位,如果‘悟生院’不放弃对你母女的迫害,则南宫豪与丰子俊必然孤掌难鸣,无法保全你们,更甚者,只怕连他们两人自己的性命也会一起赔上,而我可以斩钉截铁的断言‘悟生院’是决不会就此罢手的!” 神色冷沉着,他又道:“况且,只要能达到目的,‘悟生院’是任什么阴谋手段也可以施展的,俗语说得好,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就算南宫豪与丰子俊两人有天大的本事,他们也无法日以继夜,寸步不离的随护在侧,只要一个疏忽,便往往造成不可弥补的终生遗憾!” 舒老夫人急切的道:“那……那……我母女该怎么办呢?” 关孤果决的道:“马上携带细软,迁隐他地,‘悟生院’一日不垮,你们便一天不要露面!” 满脸焦惶,舒婉仪道:“时间上,来得及吗?我是说,在他们另派别人到来杀害我们之前?” 关孤微微苦笑道:“如果他们对我还没有起疑心的话,我想该有三天的时间给你们逃生,照我行前所接的谕示,在三天后便需回院复命!” 舒老夫人急切慌张的道:“天啊,三大的限期太快了,这……这么多事情都还没有交待,三天的时间怎么来得及呢?” 关孤不禁摇头道:“老夫人,性命比什么都重要,纵使你获得世间的一切财富,却失去了生命,那么,你获得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另看舒婉仪是个年纪轻轻的深闺女儿,却十分有决断,她上去扶着舒老夫人,毅然道:“娘,别的全不用理了,交待一下总管就行,他十分忠耿,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的事,想也不会起什么歪心的,我们只要收拾一点可以带走的细软,由南宫叔叔,及丰叔叔伴着离开吧!” 第32章 犹豫了一会,舒老夫人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为娘的却不是痛惜这份偌大家产……为娘只是不某心舒家历代祖宗与你爹呕尽心血力气挣下来的财产,凭白落入舒子青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手里……总管虽是我舒家老人,但是……唉,他又怎能应付得了舒子青这豺狼?” 舒婉仪低吁一声,嗒然无语,关孤生硬的接口道:“在眼前的情势下说,也只好如此了,暂时,让他得意一阵子吧。” 舒老夫人沉重的道:“那么,老身告个便,就进去收拾一下……”关孤站开一步,道:“请。” 当舒老夫人蹒跚的,叹息着进入内室之后,关孤便朝着舒婉仪微微额首,平静的说道:“我想,我总算又做了一件无愧于心的事,你母女二人尚请尽早避离此处——祝你门一路顺风!” 急忙上前一步,舒婉仪睁大了那双美丽的凤眼道:“你要走?” 关孤凄冷的一笑,道:“我该做的,已经做了,你们不应受的,也未曾受,当然我该走了。” 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黯然阴影,舒婉仪郁郁的道:“关孤,……偿是奉了‘悟生院,的指令来执行这件杀害我母女俩的任务的,但你没有这样做,这不就等于违抗了你组织的命令?你救了我们……可是,‘悟生院’的头儿及他的爪牙们会放过你吗?” 关孤十分惊异于舒婉仪的心思细密,替别人设想的周到,本来,他并没有考虑到舒家母女是不是也明白他在这件事情上所做的牺牲之重。 因为他以为这些后果所须付出巨大代价,只是他个人的问题,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包括了许多受过他恩惠的人,而对方也不会想到的。 但这位明媚秀丽的的大家小姐竟替他顾虑到了这一步,虽然,她的顾虑对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帮助,而关孤也未尝需要获得这种关切,但舒婉仪的由衷悬忧,真诚关怀,却使关孤颇为感动。 渡心指--第十八章惊、释、英雄胆 第十八章惊、释、英雄胆 关孤素来不肯接受人家的慰贴与爱护,他认为那是一种虚伪的怜悯表现,可是,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一股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温暖滋味……关孤沉默了好半晌,道:“这不关你的事。” 站到掩着的门儿前,舒婉仪的举动似乎含着些不要关孤在这时离去的意味,她沉重的道:“告诉我,他们是不是不会放过你?” 向门前走了两步,关孤静静的道:“你问这些事做什么呢?后果如何,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去应付,你何苦来操这份闲心?” 固执的守着门,舒婉仪道:“关孤,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不能让你为了救我们母女的这件事而使你自己遭到灾祸,那样,我们会永生于心不安的,关孤,我要你告诉我实在的情形,他们是否会对付你?” 关孤冷冷的道:“告诉了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原来是个什么结果,仍会是个什么结果,你丝毫发生不了作用!” 舒婉仪粉面酡红,却激动的道:“你帮助了我们母女,却听任自己遭受到你同党的迫害,你行了善事,反须付出重大的代价,而我们是受惠受恩的人,你为了我们才招来这样的困窘,难道我们连为你设想一下的心意你也不肯接受吗?你要知道我是一番挚诚……”关孤笑了,他道:“姑娘,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也只能告诉你这一句话,你无能为力,是好是歹,面临的后果全须我去应付,没有人能帮助我,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负这整个的责任!” 舒婉仪急切的道:“说不定我可以替你想想。” 打断了她的话,关孤好笑的道:“你也已自身难保了,姑娘假如你的脑筋还转得动,我奉劝你多想些法子来救救你母女两位自己的性命吧,至于我,我有我的打算,却不劳姑娘你牵肠挂肚!” 舒婉仪尴尬又气忿的道:“你好骄傲!” 关孤一笑道:“这不是骄傲——我早已过了应该骄傲的年龄了,姑娘,这只是直率,说些确实该说的活。” 舒婉仪,气恨恨的道:“依你的口气听来,关孤,你的组织是会对你不利了?” 关孤开始举步,冷静的道:“那只是我才该忧虑的事,不是你!” 舒婉仪脱口道:“你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怔了怔,关孤随即笑了,他道:“这未免荒唐——但你的盛意我心领了,舒姑娘,请让一让,我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正在迟疑着,苦恼着,舒婉仪暗自问着自己该不该站开,而关孤却突然倒退到小厅中间,神色顿时沉了下来! 不知道关孤为何会急的如此,舒婉仪愕然问:“你——”关孤连连摇头,低声道:“禁声,有人来了!” 舒婉仪吃了一惊,忐忑的道:“怎么——我没听见?” 她刚刚说完了这句话,精舍外面已有沙沙的步履声传来,跟着是两下低沉的咳嗽,这时,舒婉仪才展颜笑道:“啊,是有人来了,那是南宫叔叔——关孤,你的耳朵好灵碍…”关孤有些啼笑皆非的摇摇头,道:“习武之人要是目耳不聪的话,就别在道上混了……”顿了顿,他又道:“南宫豪来得正巧,我也可以当面向他交待一下。” 舒婉仪方想回答,门外,已响起一个沉着苍劲的语声:“小仪,还没有睡么?” 回身启门,舒婉仪轻柔的道:“正等着你老呢,南宫叔叔!” 似乎有些奇怪的“哦”了一声,外面的南宫豪道:“等着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到后面来的?方才我在就寝之前,发觉你母女这里灯光未熄,怕有什么事,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过来看看,小仪,莫非你母亲要交待什么话?” 舒婉仪淡淡一笑,道:“南宫叔叔,你老进来一下嘛。” 在石阶下,南宫豪像是连连摇头,他沉缓的道:“时已深夜,又在后庭,你母女所居之处我怎好单独进入?小仪,这大不方便,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舒婉仪急道:“快进来嘛,南宫叔叔,有一件天大的怪事等着你老来斟酌呢。” 南宫豪的声音仍在犹豫:“这个……不大好吧?” 轻轻跺脚,舒婉仪低促的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南宫叔叔,谁不知道你老与爹的关系?又有谁不知道你老的品德操守?哪个会说你的闲话嘛……”于是,响起一阵低笑,步履声近,俄顷,一个身材适中,国字脸孔,面色健朗红润的紫衫人物走了进来,看他的年纪,约模也四十多快近五十了,他大步进入小厅,边笑骂道:“你这丫头,倒跟叔叔我卖起关子来啦。” 突然间,他噎回了话尾,脚步僵定在门槛之上,目光却大大的睁着,既惊且怒的瞪视着关孤! 关孤也还视着对方,嘴唇紧闭,默无一言。 这位紫衫人物——正是南宫豪,关东的一块天,名震江湖的狠角色,硬把子“两世斧”,“绝斧绝刀”中的第一个! 红润的面庞涌现一片愤怒又意外的诸赤色彩,双眼威棱棱的寒光暴射,南宫豪当门而立,形容猛厉的道:“你是准?夤夜闯入舒府内宅意欲何为?” 关孤不温不怒的淡然道:“南宫豪,你回身关上门,还是进来说话比较适当。” 暗暗聚集功力,准备随时发难,南宫豪恶狠狠的道:“告诉我,你是谁?来干什么?” 门边,舒婉仪慌忙低呼:“南宫叔叔,你进来再说话嘛,别叫人家看了去,这人是谁,你进来之后不就知道啦?” 呆了呆,南宫豪一听自己的世侄女口气不对,那种音韵,声调,用词,神态,好像是与这房中的陌生客老早就已认识,而且更十分熟捻了一样!他不禁迷惘的看着舒婉仪,慢慢走入小厅,同时,也暗里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看这形势,那陌生客似乎是友非敌呢……急急关上门,舒婉仪连忙转身,轻悄的道:“南宫叔叔,你老听我说,这个人姓关,叫关孤,是从——”她话未说完,南宫豪已蓦然全身猛震,斜步横掌,一把将舒婉仪推到身后,面上颜色全变的厉吼:“是你!关孤?” 舒婉仪被这突然一推,险些儿摔倒地下,她花容换色的惊叫:“干嘛呀?叔叔……”紧张又焦急的全神戒备着,南宫豪连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他一双眼球像要凸出眼眶般死死盯着关孤,一面呼吸粗浊的呵斥:“小仪,你怎么如此疏忽?你可知道这关孤是谁?他是当今武林道上的第一号职业刽子手,最最狠毒的使剑名家!亏你还当他是朋友一样留在厅里,你这是与虎为伴呀,昔非为叔的不放心早来一步,事情恐怕就糟了!” 冷冷一笑,关孤道:“如果我依照原订计划行动,南宫豪你此刻来亦已迟了,况且,假设我真像你想的那样,你便来了恐怕也未必阻碍了我吧?” 怔窒了一下,南宫豪深知对方讲的全是实话,但他却仍旧丝毫不敢放松,声严色厉的道:“不管你说得多好听,关孤,我大嫂与侄女的安危全用我的性命吊着,打不打得过你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杀害她她们,第一个就要先取了我南宫豪的性命!” 连连在后面摇撼着南宫豪的肩膀,舒婉仪焦惶的叫:“叔叔,南宫叔叔,你老不要误会,听侄女解释嘛……”南宫豪又气又怒的道:“还解释什么?小仪,你平时的精明都跑到哪里去了?姓关的是来要你母女性命的呀!” 舒婉仪的脸儿都挣红了,她忙着声辩:“不是,南宫叔叔,他不是……”南宫豪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瞳孔中透射出两股凛烈又激愤的光芒,一副欲待拼命的样子,他叱道:“什么不是? 第33章 你这丫头迷糊了。” 关孤淡然道:“糊涂的恐怕是阁下你吧?” 咯噔一咬牙,南宫豪恶狠狠的道:“姓关的,少来这一套,我南宫豪不是刚出道的雏儿,不会这么容易被蒙住!反正你既入宝山,想也不能空手而回,你划下道来,是好是歹,我南宫豪全接着!” 关孤眉梢子轻扬道:“真的?” 南宫豪威猛的道:“当然!” 这时,舒婉仪简直急得要哭出来了,她慌乱的道:“不要,南宫叔叔,你老误会了,关孤是来帮助我们的呀……”大大的一怔,南宫豪随即又连连摇头:“他,这武林里的头号黑杀手?‘悟生院’中的首席招魂使者?鼎鼎大名的阎王剑士?他会是来帮助我们的?小仪,你恐怕搞错了!” 舒婉仪急切的道:“是真的,叔叔,他真是来帮助我们的,侄女并没有搞错……”诸赤的方正脸膛上是一片迷惑与怀疑之色,南宫豪似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后脑勺子,他愣愣的瞧着关孤,显得异常纳罕:“关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还是听听你侄女的解释之后再下定论吧。” 仍然谨慎防范着,南宫豪退后两步,斜眼睨着舒婉仪,低声道:“你说,小仪。” 舒婉仪连忙站到他们两人中间,简洁的道:“有人买通了关孤来杀害我母女俩,但关孤不肯贸然下手,他要搞清楚我母女该不该杀,是否像委托他的顾主所说的那样罪无可恕,结果,关孤明白了我母女是遭人陷害的,他也了解了我母女是冤屈无辜的,所以,他就不杀我们了,非但不杀我们,还指点我们逃生之路……”满脸的惊愕,迷惘与意外,南宫豪看着关孤,呐呐的道:“可真……是这样?” 关孤生硬的道:“要不,你现在来到此地,所看见的只怕不全是些活人,而且,我又何须与你讲这么多废话?南宫豪,你在江湖上既是闯过几天,就该明白‘果报神’每在动手制敌之前是素来不喜多言的!” 长长吸了口气,南宫豪颔首道:“这倒是实话,你一向有这个寒着脸半声不吭便突然动手的习惯——”顿了顿,他又纳闷的道:“但是,关孤,你们‘悟生院’的规矩我也知道一个大概,你没有下手杀害我大嫂及侄女,便算没有达成‘悟生院’所指派的任务,也就等于违背了你的主子,叛离了你的组合——他们一定会猜到你是故意‘放水’恕过舒家母女的,因为办这件事在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断无不成之理——我要问你,什么原因促使你甘愿冒着这种巨大的牺牲及代价来拯救舒家母女?” 关孤双目莹澈冷森,缓缓的道:“因为她们不该死!” 南宫豪愕然不解的道:“就这么简单?” 关孤道:“这已经是个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南宫豪摇摇头道:“只是因为你觉得我那大嫂与侄女不该死这一桩,便令你付出这么严重的代价?便能使你背离你的组织、放弃你的职业目的,开罪你的魁首,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与过着日后无穷尽的逃亡生活?只是这一桩原由?” 关孤冷冷的道:“是的。” 南宫豪迷惑的道:“我不懂……” 瞳孔里闪着寒凛的光彩,而这片光彩又是湛明与圣洁的,关孤的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微笑,他低徐的道:“怕你是难懂了……南宫豪,我要告诉一些在你今天的年纪与阅历下却仍然并不能完全体会出的很多事,在一片污潭污泥中,也有不染垢秽的白莲独秀,同样的,在一群职业刽子手里,亦可能出现个把重义尚仁的正直之士,你不可因为那人所处的环境便认定那人也与他所处的环境通通混淆在一起了,我不幸容身在‘悟生院’里,更不幸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但有许多事我却并非和他们同一作风,我很遗憾无法改善‘悟生院’传统的狠毒邪恶习性,因此,我只有做到独善其身,每在一桩生意上门的时候,我全仔细探一边,舒婉仪诚恳的道:“南宫叔叔,他所说的全是真话,你老也知道,他是无须说假的,如果他要做,他早就有力量做了……”尴尬的收回势子,南宫豪双手重重抱拳:“关——关少兄,因为我没搞清楚内情,险些闹了误会,鲁莽之罪,尚请少兄恕过!” 微微躬身还礼,关孤平淡的道:“言重了。” 南宫豪踏前两步,亲热的道:“关少兄,幸亏是碰着你讲义气,分是非的好汉,若换了你们‘悟生院’的其他一个,恐怕早就出了惨事啦……”关孤轻描淡写的道:“我想,这是毫无疑问的。” 南宫豪搓搓手,连忙侧身道:“小仪,还不快点叫银心那丫头斟茶敬客?你娘呢?” 舒婉仪微窘的向墙角那边一指,道:“银心被关孤弄得不能动了……自从进屋就开始紧张,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南宫豪压根就未曾注意到角偶处还蜷曲着一个躯体,这时,他急忙一看,不由干笑两声,讪讪的对关孤道:“那丫头,约模是吃少兄制住穴道了?” 关孤歉然一笑道:“对不住,我几乎把那位小姑娘给忘了,她没有什么事,我怕她惊动了别人,这才点制住她的穴道的……”说着,关孤头也不回,反手挥指,只听得室中响起两股无形的锐劲破空之声,蜷曲在角偶处的银心也己“噫”的一声颤动起来——她的受制穴道已被解开,关孤这背身凌虚运指的解穴手法,南宫豪不由看得心头一震,他是行家,明白对方只这一下子,已经现露出所具功力高深到何等地步了! 当银心显得有点委顿的自地下爬起的时候,关孤对她微笑道:“小姑娘,你只要略微活动一下,将瘀血散开,麻痹的筋骨舒展,就一点事也没有了。” 银心方才是不能动,不能出声,但耳朵听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她当然明白这位不速之客也已手下行仁,反敌为友了,怀着与主人家同样的感激之心,这丫头非但不怨不怪,还自嘲似的红着小脸蛋傻笑:“关相公……我这就去替你斟茶……”关孤和祥的道:“多谢。” 当银心离去,内室中,舒老夫人已慌张的走出,她一见南宫豪,不禁一怔,立即如见亲人般激动的哽着声道:“南宫叔叔,我母女两差一点便与你见不上面了,若非这位关相公宽宏大度——尚义,如今,我母女只怕已成隔世人……”舒婉仪连忙上前扶着母亲坐下,边低声安慰着,南宫豪走前两步,沉稳中含着庆幸的道:“大嫂,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先别急,咱们慢慢商量着应付,这一劫天幸避过了,就是对方再想暗算我们也不那么容易啦……”舒老夫人啼嘘着道:“想不到舒子青竟是这么一个狠心的畜生……”大大一震,南宫豪惊骇的道:“什么?大嫂?出钱买凶的主凶竟是舒子青?” 舒老夫人点头头,一边拭泪一边道:“谁也没料到他是这么毒碍…这份家财炫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件逆残暴到连他的义母义妹全容不下,全要陷害……”目睁如铃,面如喋血,南宫豪愤怒至极的道:“这孽畜、这禽兽、这披着张人皮的豺狼,他还能叫是人吗?他还有一点天良么?为了独吞产业,任什么道德伦理也不管也不顾了?好可恨、好可卑、好可耻!” 蓦的像想起了什么,又咬牙切齿的道:“难怪他平日经常在家里呼朋引友,征酒贪色,往往闹得通宵不肯安静,而这几天却老实多了,每到夜晚又悄然外出过宿,不留家中,原来他是暗里策划了这么一条阴毒计谋,更有意造成他置身事外的反证!” 舒婉仪也愤恨的道:“好好刁的小人!” 关孤冷静的问:“那么,舒子青如今不在府中?” 南宫豪摇摇头,道:“不在,还没吃晚饭他就出门了,我还道他忽然收敛了那种放荡习性,不料他却早就安排妥一条更恶的毒计!” 关孤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道:“下次遇上,便给他渡渡那颗黑心!” 南宫豪愤怒的道:“我现在就出去找他,将这畜生碎尸万段!” 关孤漠然道:“不可。” 南宫豪一瞪眼,道:“为何不可?” 关孤缓缓的道:“只要你一出去找他,我今晚放过舒家母女的事即便泄露;换句话说‘悟生院’就会马上知道了我的叛行,不待舒家母女逃出多远,‘悟生院’的杀手群便将蜂拥而至!” 南宫豪泄了气道:“如此说来,是放掉那小子了?” 关孤点点头,道:“形势所逼,眼前只好暂时放过他,我来执行这件买卖,只有院里的三两个最高人物才知道谁是背后出钱的正主儿,其中便包括了我,他们几个人是断然不会吐露内情的,而你只要一出去找舒子青算帐,就明显告诉他他的阴谋已经拆穿了,为什么会拆穿?不用猜‘悟生院’的人也会马上想到是我的关系,如此一来,恐怕我今天所冒的这个险也就失去意义了……——不待南宫豪回答,舒婉仪已忐忑的道:“叔叔,关孤的意思叫我们尽快离开此地,找个隐密地方躲藏起来,‘悟生院’一天不瓦解,我们就一天不能露面,但,叔叔,凭你与丰二叔的本事合起来难道还抵不住那群凶手吗?” 南宫豪怔仲了一会,苦笑道:“关少兄怎么说呢?” 舒婉仪戚然道:“他说——就算有你们二位保护我母女俩,也不能完全挡桩悟生院’的迫害……”南宫豪叹了口气,沉重的道:“小仪,他并没有骗你,这是事实。” 舒婉仪呆了呆,失望的道:“南宫叔叔,连你老与丰二叔世也敌不过他们? 第34章 那么……我们就只好离乡背井,偷生忍辱的隐避荒山了?” 南宫豪涩涩的道:“怕是要这样的了……”难受的低下头,他又道:“你不是江湖人,小仪,便不知江湖事,今天的江湖上,全是弱肉强食,专横霸道的作风,尤其是跪诈百出,阴谋无穷,大欺小,众凌寡,早已没有什么道义规矩可言了,‘悟生院’是一个以杀人牟利为业的组织,其中能手如云,悍将甚多,你这两个老叔或许可以对付他们一部份,但却绝然无法敌住全部,只要他们倾巢而来,我们势必难以兼顾你母女二人的安全,说句不中听的话,很可能连你这两个老叔的性命也一道赔进去……”渡心指--第十九章正、义、真好人第十九章正、义、真好人舒婉仪在悲楚之下不禁激愤的道:“天下这么大,难道就没有正义之士出来判裁这群无法无天的杀人贩子?就任凭他们这么狂妄嚣张的跋扈下去?!” 南宫豪生硬的僵笑,道:“孙子,你还真不懂事……他们的力量那么大,声势那么隆,没有必要,谁愿去招惹他们引来无穷后患?况且,各人顾各人的事都嫌不及,哪个凭白无故就肯拿头往刀口上撞?天下会有多少这种傻子?便算牵连到自己,避缩都犹恐太迟,人家的事就更不会问闻了……”吁了口气,他续道:“俗语说:‘各家自扫门前雪,休论他人瓦上霜’,就正是同前江湖上的写照,只要自己不出纰漏,能定然渡过,人家有什么麻烦是人家的事,任谁也没这个闲心去管,更没这个胆量去管,武林道义,早就式微了……”舒婉仪不平又不满的忿然道:“那么,那些侠义之士所标榜的‘锄暴安良’,‘济贫扶弱’,‘惩强制好’的武家正义精神呢?” 一声低咱,南宫豪沉重的道:“大多数人也不过就是嘴里喊喊罢了,真能做到这几项原则的又有多少呢?小仪,这些口号喊起来十分中听,但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况且,在重压威淫之下,有几个人肯不要性命,而光顾着那些侠义精神?侠义精神是无形而空洞的,老命却是实在的碍…”舒婉仪悲愤失望的点着头,忽然,她目注关孤,昂然道:“南宫叔叔,但关孤为什么却可以做到?” 怔了怔,南宫豪叹道:“这就是他的与众不同之处了,关少兄今天有如此的武林威望,恐怕他这种尚侠重义的个性也非常有关系,可是,似他这样的人,两道之上,又有几个呢?恐怕是少之又少了……”关孤淡淡的一笑道:“你们再瞎捧我,我可真要马上走了。” 忽然—— 舒老夫人在听了关孤的话以后,眼中一亮,她道:“解铃还是系铃人!” 南宫豪也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他立即附合:“对了,关少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少兄,你就帮忙帮到底,救我的大嫂侄女吧!” 眉宇轻皱,关孤道:“你的意思是?” 南宫豪急道:“和我们一起走!” 舒婉仪也渴盼的道:“关孤,娘与南宫叔叔说得有道理,你和我们正是处在同一逆境下的人,应该同舟共济,守望相助,彼此互为照应才是,为什么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呢?” 沉重的摇头,关孤道:“我不能。” 心里一急,南宫豪脱口道:“你怕我们牵累上你?” 冷冷看了南宫豪一眼,关孤道:“我若是怕你们牵累上,又何必‘放水’?而且,如今我早已算是被牵累上了!” 南宫豪马上惊悟到自己的失言,他脸上一热,期期艾艾的解释道:“对不起,少兄,我是一时急迫,说话就欠缺了斟酌,请你切莫误会,我并没有含有别的意思……”关孤静静的一笑,道:“放心,南宫儿,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轻喟一声,他又道:“和你方才所说的正相反,我不是怕你们牵累了我,而且是怕我牵累了你们……”南宫豪疑惑的道:“这话怎说?” 关孤低沉的道:“从江湖上的阅历与见闻来说,南宫豪你也是十分达练的人物,但是,有些事你或者大略明白,其实际上的内情可能尚不够确切清楚,就以‘悟生院’的规矩及传统为例,兄台你恐怕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南宫豪慎重的道:“尚请少兄明示一二。” 关孤缓缓的道:“不敢,‘悟生院’的组织严密而规整,效律素著,令出如山,行事贯彻专一,没有谁能敷衍搪塞或者虎头蛇尾了事,上下之间区分明显,层层控制,是而由内向外,形成一个坚强的整体。” 顿了顿,他又道:“换句话说,能使‘悟生院’如此严密及坚强的唯一要件,就在于控制的紧切,而控制的依恃,便全在于‘悟生院’苛厉的的规矩维系上,‘悟生院’自从创始以来,最为忌讳的事情就是‘抗令’‘背叛’以及‘脱离’这三样,凡是违背了这三种罪行的任何一条,它所得到的惩罚便是唯一的处死,没有其他的变通办法,对于触犯这三类刑律的人,‘悟生院’的处置乃是雷厉风行,贯彻到底的,就是说,除非将犯了律规的人处决掉,他们断不会罢休,而为了达到此一目的,他们无论用尽任何方法及手段也要求其成功,以昭威信,以维纪律,如今,这三样大罪我算全犯了,因此,‘悟生院’方面是决对不会放过我的,他们将倾尽所有的力量来追杀我,报复我,你们若是和我在一起,岂不是我会牵累上你们!” 南宫豪苦涩的道:“话虽如此,但也谈不上‘牵累’二字……”舒婉仪立即插言道:“关孤,难道说‘悟生院’因为这一次的失败就会放过我们吗?” 关孤低沉的道:“当然——也不会。” 点点头,舒婉仪镇定而坚强的道:“既是如此,我们可以说全是‘悟生院’这个杀人组织下的受迫害者,合,便加强了我们抗拈的力量,分则削弱了我们的团结实力,而你完全又是为了我们才与你的组织反目成仇,你的用心又在行仁尚义,关孤,为什么你不行仁到底,尚义至终?做一个真正反抗恶势力的中流砒柱?为什么不与受过你的恩惠的我们联合起来共同向‘悟生院’这个狠毒暴虐的集团争斗?” 南宫豪也激奋的道:“小仪说得不错,关兄,你为什么不呢?” 一时有些难以答复了,关孤迟缓的道:“我觉得……他们对我的怨恨要比对你们来得深重……”舒婉仪昂着脸道:“但他们同样饶不过我们,这没有什么轻重之分,关孤,只是说他们的魔令迟早攫杀的问题而已,你一定很清楚!” 舒老夫人亦恳切的哀求道:“关相公,你若存心救我们母女,就请你救到底吧,要不,你这一撒手,那什么‘悟生院’的一干恶魔依黄金赶来杀害我们的呀,我们难道就一辈子过着忍辱含冤,隐姓埋名的日子?” 双手握拳,南宫豪面孔涨得赤红的叫道:“少兄,男子汉,大丈夫,拼得血染黄沙,头抛五步,也不能只讲半截的义气,做件留下尾巴的好事啊!” 烦躁的在小厅中蹀踱着,关孤皱眉道:“我是一个大目标,与你们行在一起,只会给你们引来更大的麻烦!” 舒婉仪平静的道:“我们不怕,因为你是为了道义,为了仁恕,为了求得良心良智的平安及救护我们母女的生命才这样做的,要说冒险,那冒险的人是你,我们沾恩受惠已是不尽,又算得了什么呢?” 南宫豪又急切的道:“关少兄,小仪方才说得对,合则强,分则弱,何况你更是在做一桩维护公义伦常的善事?” 舒老夫人颤巍巍的道:“关相公,这么多人在求你,你就答应了吧……”关孤深深叹了口气,嗒然道:“也罢……”这两个字,却不啻给了舒家母女及南宫豪一个天大的惊喜与振奋,她们立时欣悦莫名,展颜破郁,尤其是舒婉仪,更是高兴极了,激动极了,她走前一步,语声竟带着不可抑止的颤抖:“谢谢你,关孤……”关孤沉沉一笑,道:“现在谢我,未免太早了,能否护着你们平安无事,我还没有把握,相反的,希望我不要为你们带来什么麻烦才好!” 容光湛然,舒婉仪道:“你和我们一道,关孤,我们并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你的保护而安然脱险,那是次要的,后果如何,不值得我们太过斟酌,主要是你的行为,关孤,这是一件不畏邪恶,向暴力挑战,维护正义行操的大丈夫行为——这世上太凉薄,也太好险,好人已经太少,但关孤,你却是这些不多的好人中最好的!” 关孤笑笑道:“你使我羞愧了,舒姑娘。” 南宫豪也正色道:“小仪决不是故意捧你,少兄,她还未曾学得这样油滑,她是个十分坦率明朗的女孩子,少兄,她说的话我敢保证出自肺腑!” 关孤淡淡的道:“事实上,我却受之有愧。” 舒老夫人轻拭着眼角的喜悦的泪水,慈祥又感慨的道:“多亏你仗义相恕,又仗义相救,关相公,你是好人……”有些儿怔忡的苦笑着,关孤不禁感到一种特殊的滋味涌在心头;多少年来,砥的是刀头血,吃的是玩命粮,见过数不清的死亡,历过难以计算的杀伐,手上沾的是血腥,身上背的是条条人命债,心中时常空虚,灵魂充满傍惶,何曾有过一点安宁,一点平静,一点慰藉?恕过的人不少,救过的人不少,但却从来没有这一刹间充实与激荡过,更难听到“好人”的赞同,长长的日子以来,关孤甚至怀疑,他果真还沾得上“好人”的边么?如今,他总也亲耳听到有人在这么夸誉他了,虽然,为了这“好人”两个字,他所付出的代价是太大了……这时——小丫鬟银心也已用一只黑漆描绘着白竹的精致茶盘托出四杯茶来,轻轻放在小几上,又轻轻向关孤道:“请壮士用茶。” 第35章 南宫豪忙道:“你看,这么久还没请客人落坐,真是的,我们全糊涂啦。” 舒老夫人歉然一笑,道:“可不是,关相公,请坐呀。” 于是,关孤略略一让,在一张舒适的藤圈椅上坐下,舒老夫人与舒婉仪就坐在对面,南宫豪打横相陪。 侧过脸,舒婉仪问她母亲:“娘,该收拾的可已收拾好了?” 舒老夫人点点头,黯然道:“差不多了……”忽然,她又向银心吩咐:“银心儿哪,你别愣在这里啦,赶紧到小姐房中去替她拾缀抬缀她随身应用的东西,还有你自己的也准备妥当,我们……就要走了……,’银心眼眶红红的直点头,她走出两步,又站住,回过身来嗫嚅的道:“夫人,老赵妈是不是……也跟我们走?还有凤姐、金钗、玉荷她们?” 迟疑了一会,舒老夫人问南宫豪:“叔叔,这些老妈小丫头全是跟着我好些年的,能带着一块走吗?” 连连摇头,南宫豪道:“算了,大嫂,我们这是逃难避祸,不是游山玩水,哪能带着这一拖萝老妈小丫鬟?万一走在半路发生情况,谁去照拂她们?带着这些人都是累赘,不仅将害了她们,也害了我们!” 舒婉仪也难过的道:“娘,南宫叔叔说得对,女儿也一样舍不得离开她们,多少年了,全相处在一起,但是,在路上如果一个照顾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不反而害了她们?与其怕生差池,还不如留她们下来的好,那舒子青再是狠毒,也不会对她们下辣手吧?她们事实上碍不着畜生……”舒老夫人沉重的点点头,道:“好吧——银心,你就去自己收拾,一个人跟我们走!” 银心轻轻颔首,答应着进去了,关孤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门帘内,摇头道:“这位小姑娘还这么天真。” 南宫豪叹道:“她是不知道那种流血断命的场面惨烈到个什么地步!” 吁了口气,关孤啜着茶道:“南宫兄,此去避难,你有什么腹案?” 南宫豪正容道:“少兄指的是……?” 简洁的,关孤道:“目的地。” 南宫豪小声道:“关东。” 关孤道:“出关?” 点点头,南宫豪解释道:“是的,在关外我与子俊算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少兄更用不着客气,那里有我们兄弟的班底与码头,可以说是我们的地界,我或多或少有点潜势力存在,不似中士,武林两道上的关系比较陌生……”顿了顿,他又道:“只要到了关外,少兄,就不敢说能一定敌得桩悟生院’的追骑,至少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人单势孤,提心吊胆了,我兄弟两个号召一下,也能与‘悟生院’那边硬干上几场!” 关孤没有表情的道:“关东何处?” 南宫豪道:“桃境,‘秀水河子’上游的‘罗卜山’。” 悠悠一叹,关孤道:“可真远。” 搓搓手,南宫豪道:“或者少兄不太习惯洮境的风土人情,但,呃,时间久了,总能住下去的,少兄,我们全会当亲人待你,不令你感到寂寞……”苦涩的一笑,关孤道:“寂寞,我早已寂寞惯了,孤独,也早就孤浊惯了,在我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哪里也不是他的家,但哪里也全是他的家,只要能生存的地方,我就能住下去……”在言词满溢的幽沧凄楚里,听话的人可以深切体会到这位渲赫天下的黑煞手心中所含蕴着的落寞情怀与空茫无告的苦闷;他摇摇手,阻止了南宫豪欲待启齿的安慰,接着又道:“我有我的打算,各位,正像各位所说的那样,我做这件——便算是义举善事吧,我既做了,就做到底,不行半截仁,不留个尾巴令各位困惑,我送各位到洮境‘罗卜山’去,等到达目的地之后,我将尽快返回中士,返回我该回来的地方……”南宫豪急道:“这又是为什么!少兄,这不等于自投虎口?” 淡淡一笑,关孤道:“不然,你们方才也已说过了,不论维护正义伦常,申扬德恕怀仁之道,都须贯彻始终,而做一个反暴力,反邪恶,向血腥集团挑战的‘中流砥柱’,便要面对现实,迎头痛击,不可畏缩犹豫……”南宫豪赶紧道:“少兄,住在关外并不是‘畏缩犹豫’呀……”关孤平静的道:“关外距此迢遥万里,山水重隔,一片灰茫,南宫兄,我若在那里长住下去,又算什么‘面对现实’,‘中流砥柱’呢?那不成了避祸脱世了么?况且,我虽无才无能,叫我就这么含辱偷生,被‘悟生院’的人压迫得远飘荒烟,老实说,我还真咽不下这口气,而如此一来,我岂还称得起明是非,守道义?” 窒了一窒,南宫豪呐呐的道:“这个问题,言之犹过早,还是等到了时候再谈吧……”关孤坚定的道:“就是这么决定了,各位,一待将舒老夫人母女送达目的地,我即先行返回中土,不管生死存亡,也好与‘悟生院’作一彻底了断!” 顿了顿,他又道:“如幸而我存,则有生之日俱为求得心安之时,我会为了武林传统与两道正义奋斗到底,不幸我亡,那就只有后继期人了!” 南宫豪感动的道:“少兄,不论做什么,你一定都会成功的!” 关孤一笑道:“多谢南宫兄激励我,也但愿如此了。” 轻幽幽的,舒婉仪道:“你一定要回来!关孤……”关孤安详的道:“责无旁贷,姑娘,我怕是一定要回来了,你该想到,天下之大,说不定还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受迫害者需要我去协助……”还没到分离之时,舒婉仪竟感到一种怪异的空虚滋味,失落情怀,她黯涩的道:“你……说得也对……”这时,南宫豪站起,低声道:“少兄且先坐会,我这就去叫过我好拜弟丰子俊来,为少兄引见一下,然后再接着商量大计,等决定了马上登程!” 微微颔首,关孤站起来道:“请便。” 于是,很快的,南宫豪迅速推门而出,等他走了,关孤又亲自过去将门儿掩上。 静静的坐回圈椅上,关孤沉默着仿佛在寻思什么,他那一双浓密得隐含煞气的双眉微微蹙紧着,目光定定的凝注在乎捧的茶杯上,良久不发一言。 小厅里,是一片静寂,甚至连几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听到,当然,空气中的那股儿紧张与郁闷,他们也全感染上了。 悄怯怯的,舒婉仪凑到这边,低柔的道:“关孤,你饿不?” 淡淡嗯了一声,关孤笑了笑:“不饿。” 舒婉仪殷勤的道:“可要替你煮点点心!” 关孤摇摇头道:“多谢,不用麻烦了。” 深深的瞧着对方,舒婉仪道:“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关孤啜了口茶,道:“多少有点。” 舒婉仪关注的道:“为什么呢?何不宽释点?自己替自己找烦恼岂不太傻?” 微拂头巾下摆,关孤严肃的道:“我并不为自己找烦恼,舒姑娘,我从来不如此,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必需思考之事,譬如说,如何躲避‘悟生院’的追骑,用什么法子能确保你母女的平安等等,首先要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怎么样隐密离开此地!” 舒婉仪怔了怔,道:“眼前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关孤低沉的道:“很难说,假如他们一直相信我便不会在眼前发生问题,否则的话,只要他们对我产生了丝毫怀疑,恐怕在我们离开的须臾,就会有意外之变!” 舒婉仪不禁惊愕的道:“你是说,不一定在稍后我们要离去的时候,就可能被人阻挠?危险马上就会到临?” 关孤点头道:“正是此意。” 舒婉仪疑惑的道:“会这么快?你不是讲过他们要在三大以后才可察觉这件事的内情吗?” 关孤静静的道:“不错,但我也说过,那要在他们信任我的情形之下才拖延得了三天,如果他们早已对我不相信了,此刻,你的家宅之外,可能已经隐伏着‘悟生院’的监视者了!” 惴惴不安的朝门扉那边看了看,舒婉仪强自镇定道:“现在已经可能有了‘悟生院’的爪牙隐伏在我家宅之外?他们……他们真的行动这么严密快速?” 关孤缓缓的道:“这不算什么,舒姑娘,‘悟生院’对付他们有所猜疑的人,往往便是采取这种手段的,我也已看得太多了。” 舒婉仪忐忑的苦笑道:“或者……或者他们仍然相信你也不一定,至少你在他们当中的身份与众不同……”关孤抿嘴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不过我们不要存着侥幸之想,谨慎点是吃不了亏的——‘悟生院’的传统作风我是太熟悉了,往往,他们便祈祷着他们的敌人存着侥幸之心,在对方的疏忽中乘虚而入!” 舒婉仪轻轻吸了口气,道:“听着你所说的,再在心里寻思一下,可真叫人颤栗……”关孤平静的道:“没有什么,不过是生与死的问题罢了。” 舒婉仪眨眨眼道:“对这一方面,好像——你看得很淡?” 关孤笑笑道:“当你经多了,看够了,舒姑娘,你便也会看得很淡……”眉儿微蹙,舒婉仪不禁愁上心头,她正想说什么,未闻步履声响,掩上的门儿竟已突然启开,两条人影飘然掠入! 舒婉仪猛的大吃一惊,正自花容失色,不知是什么不速之客贸然而来,关孤却已缓缓站起,大声道:“是你的两位叔叔。” 等到舒婉仪惊魂甫定的认清了人,前面的南宫豪也已抢上两步到了关孤身侧,他满脸紧张愤怒之色,低促的道:“关少兄,方才我前去招呼子俊之际,竟然发现本宅院墙外头隐伏着不少来路不明的江湖人物!” 第36章 关孤心头微跳,却平静的道:“原在意料之中。” 这时,另一个人已经将门掩好,转过身来,他身躯修长,面白如玉,衬着剑眉星目挺鼻朱唇,可真是好一表人才,尤其一袭青袍飘洒素雅,形态之间,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恬淡高远意味。 南宫豪连忙为关孤引见那人:“少兄,这一个,就是我的拜弟,人称‘不屈刀’的丰子凯…关孤抱拳道:“久仰大名了,丰兄。” 长揖为礼,丰子俊儒雅的道:“不敢,关兄威震天下,气凌两道,在下才是钦服得紧……”不再客套,关孤又问南宫豪:“是怎么发现的?南宫兄。” 渡心指--第二十章奔、追、赶尽绝 第二十章奔、追、赶尽绝 南宫豪又急又气的道:“我正走向子俊住的地方,却突然听见墙外一偶传来一声压制着的呵欠之声,于是我马上纵升树梢朝外探视,乖乖,在外头的阴暗之处,竟隐伏着好几条黑影呢,看样子,已经躲在那里好久了……”关孤低声的道:“他们可曾发觉了你?” 南宫豪摇摇头道:“这却没有。” 丰子俊也接口道:“在下经大哥相告之后,也潜上树顶观察了一会,由于光线太暗,又急着回来传警,所以未曾点清人数,不过,约略在五六人之间。” 南宫豪又道:“会是‘悟生院’的人?” 关孤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 舒婉仪急切的道:“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关孤冷冷一笑道:“原该怎么办,还照样怎么办。” 南宫豪睁大了眼道:“你是说,我们仍旧尽快离开?!” 关孤道:“不错。” 舒婉仪焦惶的道:“但那些隐伏着的人,她们会发现我们的呀,如今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躲在四周呢萧索的,关孤道:“这并不重要。” 南宫豪迷惑的道:“万一他们将此事泄漏出去,我们的计划不就危险大增了么?‘悟生院’的追骑会接踵而至……”关孤冷酷的道:“他们泄漏不了。” 一侧,丰子俊沉重的道:“关兄之意,是——”说着,他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个“斩”的表示。 关孤点点头生硬的道:“正是!” 舒婉仪惊呼出口:“全部?!” 关孤眯着眼,狠厉的一笑:“当然全部!” 有些颤栗了,舒婉仪惊恐的道:“太……残忍了吧?” 关孤吁了口气道:“老实说,‘悟生院’里,除了有数的几个人之外,哪一个都够得上挨刀的报应,他们所做的残忍之事,也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顿了顿,他又眉宇带煞的道:“要救自己,便只有消灭这些监视者,否则,等我们落进了他们的圈套之中,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悟生院’是不懂什么叫‘仁睡什么叫‘慈悲’的,他们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达成一切目的!” 用力点头,南宫豪凛然道:“对,我们只有以毒攻毒!” 关孤笑笑道:“在很多时候,处于极端的无奈情势之下,往往令我们无所选择,就像现在,除了以杀止杀,以战行仁,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两全其美的法子!” 丰子俊也淡淡一笑道:“不错,在下也想不出。” 关孤道:“那就是了,我们还在犹豫什么呢?” 侧首,南宫豪问惶惶不安的舒老夫人:“准备好了么,大嫂?” 舒老夫人慌乱的点头道:“好了……不,还等等银心这丫头……”关孤急道:“南宫兄,有没有篷车?” 南宫豪忙道:“有,有好几辆……” 关孤想了想道:“可否套辆双辔蓬车?而且拖车的马匹请选精壮点的,以供舒老夫人与小姐长途代步之用?” 南宫豪道:“当然,当然,我这就去预备。” 关孤低声道,“请静肃,而且要快!” “没错!”说着,南宫豪也已倏然启门而去。 舒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老身这就去催催银心这丫头,唉,什么时候了,她还这么磨蹭……”在舒老夫人行向内室之后,丰子俊转朝关孤,语声诚恳的道:“今夜这突生之变,多蒙兄台仗义放过在下寡嫂侄女,更甘冒危难,不惜向那庞大雄厚之恶势力挑战,此等侠士胸襟,英雄风范,实令在下感佩莫名!” 关孤淡淡一笑,道:“只不过做一个正直的武林中人该做之事罢了,丰兄何值一谈?” 丰子俊尊重的道:“关兄太谦了,武林之中,正直之士殊已少见,便属正直之流,也多未敢做应做之事,关兄如此豪迈慷慨,忍受苦难而成全他人,这等仁义行径若是尚不值得谈,则我辈简直就无颜继续在江湖上为事行道了。” 关孤连连抱拳,笑道:“承蒙谬誉,惭愧惭愧……”这时,舒婉仪又忐忑的插口道:“丰叔叔,等会你们可要杀人?” 丰子俊和蔼的看着她,低声道:“很可能,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话。” 舒婉仪恐怖的道:“我看他们一定会发现我们的行踪……”文雅的一笑,丰子俊道:“那么,可能杀人便无可避免了。”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舒婉仪畏惧的道:“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杀人……叔叔,那多吓人碍…”丰子俊安慰着道:“你可以不看,小仪,到时候你陪着你娘躲在车里,闭上眼,捂着耳朵,不就不见不闻了么?” 舒婉仪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般道:“但……我心里会想……”丰子俊失笑道:“你别朝那上面想,不就结了?” 花容惨白,舒婉仪惊窒的道:“好可怕……”关孤平静的道:“等你习惯了,便不觉其可怕了。” 舒婉仪连连摇头,道:“看杀人也能有看习惯的?关孤,我是一辈子不会习惯这件事的,这……这根本就是残忍!” 关孤抿抿嘴道:“我不否认,可是,在很多情况之下,不残忍就只有灭亡,当敌人不考虑他的残忍时,我们也无法斟酌我们的手段了。” 丰子俊低缓的道:“他说得对,小仪……”步履声响,从里面,舒老夫人已偕同银心出来,两个人大包小包,却是携带了不少细软物品呢。 丰子俊与舒婉仪连忙上前接过放下,舒老夫人感喟的道:“好多东西全不能带了,我只好尽量拣些该带走的带……”丰子俊也有些沉痛的道:“大嫂,眼前只好这样,但你也不要伤心,这种情形不会永久没有变异的,总有一天,我们将再回来,回到我们原该回来的地方,而本来属于我们的一切,早晚也仍将属于我们……”舒老夫人黯涩涩的道:“希望是这样的了……”关孤双目光芒闪射,其寒如刃,其亮似电,竟有一种令人颤栗的威猛意味,他缓缓的道:“是的,夫人,这原是你们的一切,早晚也仍将归属你们……”丰子俊搓搓手道:“对了,关兄,以兄台所见,如今隐伏于宅外的那些人可一定会是‘悟生院’的爪牙么?” 关孤断然道:“绝不会错。” 丰子俊道:“如此说来,他们对你似乎不太相信?” 关孤冷冷一笑道:“多少年以来,他们便与我貌合神离,互不信任了,只是大家尚维持一点情面,未曾撕破脸而已!” 丰子俊有些迷惘道:“那么,以前他们可也曾派人监视过兄台你的行动么?” 关孤摇摇头道:“从来没来。” 丰子俊低声道:“这一次他们却例了外?” 关孤古怪的一笑,道:“因为这一次的行事内容不同,代价也不同。” 丰子堪哦”了一声,迟疑的道:“内容不同……代价不同?” 关孤徐缓的道:“不错,这一次的‘主意’,里头尚牵连了你们二位高手,所以内容不同,此次‘生意’的酬劳,是舒家全部财产的一半,所以代价更不同;当面临这种巨大的买卖之前,‘悟生院’自然就不会像往昔那样的对我放任与信赖了,何况,他们早也对我的作风不满了呢!” 丰子俊颇有兴趣的道:“关兄,莫不成在你来此之前所获的指令里头,是要连在下兄弟二人也一并解决了么?” 关孤坦然道:“一点不错。” 丰子俊沉默片刻,低啃道:“在下想,你是有这个力量的!”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说真话,我并不敢如此自信。” 丰子俊平静的道:“兄台不用过谦了,虽说‘绝斧绝刀’之名凌驾于多人之上,但比起‘果报神’来,我们自己心里有数一却仍差了一段距离,若是兄台你真要下那辣手,十之八九,我兄弟二人还要栽的……”关孤摇摇头道:“那不一定……”丰子俊苦笑道:“自家吃几碗干饭自家明白,兄台,尤其在技击之术上,更是一分修为一分成就,那是丝毫取不得巧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往自家脸上抹金算不得实在……”关孤微带倦意的笑了笑,道:“谈这些做什么呢?丰兄,你我对立之局也已不可能再形成了,目前,我们不是很友善的朋友么?” 丰子俊真挚道:“那还亏得兄台抬举包涵。” 关孤淡淡的道:“岂敢,缘份而已。” 此刻,脚步声,门响,南宫豪悄然进来,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低促的道:“全妥了,少兄,什么时候走?” 关孤道:“现在。” 南宫豪小声道:“外面隐伏的那些人还没有什么动静,好像他们尚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关孤笑笑道:“那不正好。” 于是,由银心、舒婉仪母女拿着些轻软的东西,较重的则被南宫豪与丰子俊代替了,关孤在前,一行人静静走出门外。 第37章 关孤回过头道:“有后门么,我们从后门出去吧。” 南宫豪低促的道:“车子便停在后门,门宽刚好容得一辆篷车进出。”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借着夜影的掩护,匆匆绕过庭园屋宇,来到院墙之后,那里,果然已有一辆套齐了马匹的双辔皮篷车停着了。 车很精致,遮篷是羊皮缝制成的,左右各开着一扇小窗,窗后还垂挂着流苏似的金黄色穗带,车尾有一具小巧的铺缀着软垫的踏板,甚至连前坐车夫的坐位也有一张半圆形的遮阳罩伸展出来,坐位上更衬着厚软的黄缎子坐垫,拖车的两匹马,却也强健高大,神骏得可以! 南宫豪压着嗓门道:“少兄,这辆车子还行吧?” 关孤颔首道:“相当不错了。” 目光四闪,他又道:“二位是哪一位权充车夫?” 南宫豪道:“我来吧,子俊,你骑马。” 丰子俊洒然一笑,道:“大哥你赶车的功夫我是及不上的,当然只有我骑马啦。” 一瞪眼,南宫豪低叱:“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丰子俊忙道:“大哥,你就快点行动吧,我这就去那边牵马。” 南宫豪哼了哼,道:“马匹就在右面那座假山之后,我早就替你牵马来啦。” 不再多说,丰子俊快步走向假山后面牵马了,南宫豪便立即搀扶着舒家母女及银心三人登车入篷,又仔细的将束帘掩扣紧了,隔着皮篷,他再凑上嘴谨慎的交待道:“等会如果听到什么声音或动静,可千万不要惊慌喊叫,更不要掀帘张望,有我们几个在,一切厄困都会安然渡过的……”车篷里,舒婉仪的声音低细回道:“晓得了,南宫叔叔……”接着,又传来舒老夫人微含颤抖的叮咛:“你们几位,可也要小心留神碍…”南宫豪忙道:“我们知道,大嫂,你宽怀吧。” 这时,丰子俊也已牵着一乘毛色赤红油光水滑的矫骏马匹匆匆走到,他望着关孤,低声道:“关兄,你的坐骑呢?” 关孤轻声道:“在客栈门外拴着。” 吁了口气,他又道:“我们走得好急,舒家母女几次想回头再看看,她们居住了多年的故宅却都没有机会,她二位的脚步都似那般踉跄了。” 丰子俊感喟的一叹,道:“这是难免的,人总恋旧,何况,这里还是她们生根扎业,满渗着无尽欢笑及悲楚的地方?在下几乎不敢正视她两人面上的凄凉神情……”转身,深深向这片宅院宽大、灯黯光沉的府第注视了一阵,关孤抿了抿唇,断然地道:“我们走吧。” 说着,他首先抽掉门栓,启门,飘然而出,当他正仔细搜视四周动静的时候,南宫豪已低叱一声,催马拉车,猛然冲出后门。“咕辘辘……”“咯吱吱……”车身的响动,轮轴的回转夹杂着马儿的喷鼻声,嘶嘘声,扬蹄声,而这些声音在白天的时候或者尚不觉其吵扰喧嚣,但在此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加上危机四伏的逃命关头,就这点突起的声息,也已惊心动魄,传出老远,足够叫人直皱眉头忐忑不宁了……。 幸亏还没有敌踪出现,关孤低促的道:“快走,我随后即来!” 不及回答,南宫豪挥鞭抖缰,双辔篷车便带起更大的滚动声响,一路颠震着飞驰长街而去,紧随在后的,是丰子俊的单骑! 关孤更不迟疑,以无与伦比的快速身法,飞掠向他居住的客栈方向而去,就在他像一流虹也似飞跃十丈之外,背后,已有几声惊喊怒骂,夹杂着一片焦的的粗厉人语传传了过来:“不好,有人从后门溜了!” “看,还驾着辆篷车,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怪了,莫非关老大失了风?” “追上去,从两头兜截,看个清楚再说!” 丢下这些声响在背后,吸着凉鲜的夜中。空气,沿着冷冷的街道起落奔腾,很快的,关孤已来到街尾客栈之前,嗯,谢天谢地,他的爱骑“黑云”还好端端的拴在那里,独个儿不奈烦的刨着蹄呢。 一个踏步,关孤也已上了马鞍,右手轻捞皮僵,顺势旁带,马儿已经“啼聿聿”轻啸着,窜出了老远! 蹄声就像一连串扬起的雷鸣,激荡着深夜的寂静,回撞在街道两旁的楼阁屋墙之间,抛落着挥不掉的阴影,一阵风似的卷向了“三定府”城门之外。 关孤坐在鞍上,双目四游,凝神戒备,现在,他已经十分忧虑了,因为响在他耳膜上的,除了他自己的马儿奔驰声外,还有前行篷车的震动声,以及,后面分成两个方向包抄向前的追骑声! 出了“三定府”,眼前便只有这一条坦荡荡的黄土驿道,要一直过去十好几里地,才能接上几条岔路及小径。 那里地形较为隐密偏僻,才有可资躲藏的天然掩饰,但显然的,恐怕要想渡过这十几里地的空旷距离,是相当困难了。 他们已经击破了后面追骑的第一个企图——那分为两股包抄上来的敌人并没有能截住他们,如今,凭听觉,可以知道那两股追骑也已会合在一起,正快马加鞭的狂追逼近。 一口气赶上了前行的篷车,关孤策骑与押后的丰子俊并辔偕行,夜暗中,丰子俊镇定逾恒他启声问:“可是‘悟生院’的人?” 关孤平静的道:“十成是。” 丰子俊目光在黑暗中闪了闪,道:“亏是世道尚称太平,否则城门必关,那样我们就麻烦了……”关孤淡淡的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就在城里干上一场,仅有的分别便是换了个地方而已,其实哪里全一样!” 丰子俊回头张望沉重的道:“后面追骑约有六乘,关兄,大概我们出去不了三里路就会被他们赶上了!” 神色冷森稳凝,关孤缓缓的道:“那只是他们的不幸,如果我是他们,我就不会这么急迫的想着追上来,他们应该琢磨琢磨,便是追上来,又有什么可做之事?” 丰子俊有些忍悛不禁的道:“他们是想拿下自舒宅中悄然溜走之人,另外,说不定他们也想查探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们的预计里,舒宅不该还能有人在这时出来才对,唯一有着逃亡必要的主儿,早就应该被你解决了……”关孤微微点头道:“很有道理,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就一直那样预料下去呢?那不是相当完美的么?” 丰子俊的身形颠震了一下,他低促的道:“或者,因为他们好奇!” 关孤冷冷一笑,道:“奇怪是什么人会在夜深人静之际自舒宅后门驾车而逃,尤其是,这个时间正值我在里面执行任务的当口……”又回头望了望,丰子俊略显急迫的道:“更近了,关兄,他们可真死心眼……”关孤笑笑道:“‘悟生院’里调教出来的硬骨头!” 渡心指--第二十一章忍、逼、善心难 第二十一章忍、逼、善心难 这条黄土驿道虽说是条官路,但却不甚宽敞,且地面尚略嫌凸凹不平,铁皮箍着木轮子的马车一旦发狂在路上奔驰,车身的颠簸与震荡自是不消说了,而坐在车内的人那种痛苦就更难以消受,只怕能将骨架子也颠散,隔宿粮也荡出来,便是这么一阵子拼命狂奔吧,拉着车的马儿到底没有单人独骑那等的轻快利落,速度上也缓慢了许多,因此,没有太久,那六乘追骑也已接近至十丈之内,关孤与丰子俊要护着篷车,自然亦无法加快去势了,现在,就将被后面的追骑截住啦!” 在“咯吱”“咯吱”“咕辘”“咕辘”的车行震颠声里,驭车的南宫豪拉开嗓门大叫道:“子俊,那兔崽子还隔着好远?” 丰子俊斜瞄了一眼更形接近的六乘追骑,回应道:“不足十丈。” 怪叫一声,南宫豪一下子放缓了车行的速度,狠狠的嚷:“妈的,不用跑了,这可马上就追到啦?!” 丰子俊平静的道:“不错,大哥,所以我们要准备干一场了!” 南宫豪令篷车慢了下来,小心的靠向路边,他伸出头来朝后叫:“好吧,我先将车子停住,大家不妨玩个痛快!” 这时,六乘飞骑眨眼间来在五丈之外,他们突然齐齐勒马,在一片“稀聿聿”的马匹嘶啸声中,六乘健驹猛的人立而起,各自打了个盘旋站定,马上骑士却稳贴于鞍,纹丝不动! 很快的,六骑并排散开,布成一个半弧形的包围阵形,然后,谨慎的又朝前移近了寻丈距离。 带着泥土、树木及杂草混合气味的空气里,此刻,已漾起了隐隐的血腥味道! 布成半圆形阵势的六乘铁骑上,坐着六名全身黑色劲装的彪形大汉,当先一个,体魄是特别的伟壮,就像半座小山托在马鞍上一样,甚至连那匹马儿也宛似弱小到不胜负荷了,这人的头颅庞大如球,肢色黝黑,浓眉之下,巨目似铃,扁大的鼻子,血盆口,再加上大把黑胡子。 那模样就仿佛是头大狗熊一般,最令人扎眼的,却是他握在左手上的一串玩意——那是七颗以银链子缀结在一起的骷髅,每颗骷髅俱皆大如儿头,呈金黄色,在他左手的轻轻摇晃下,更闪泛出一溜溜金灿灿的反光! 这人旁边,是个瘦长阴沉的人物,他生了一双老鼠眼,招风耳,而那两颗眼珠子却似乎永远不会安静一刻似的老是在骨碌碌的转个不停,再过去,则是个面目冷酷、眉宇精悍的中年角色。 另外三个人,好像身份较次,虽也同在阵形之中,但都略略留后了一个马头的空间,看样子,这群人的施令者,就是那个停马首位的巨大汉子了! 现在—— 丰子俊与关孤已转过了马头来,正对追兵,关孤却半遮在丰子俊马后,丰子俊低促的问关孤:“眼前兄台就与他们朝面,合适么?” 第38章 关孤平静的道:“早晚也会朝上面的,纸包不住火,‘悟生院’很快就将得到我背离的消息,而且眼前如果我不出头,你们只怕就要遭到损失!” 丰子俊微微吃惊,悄声道:“就凭这几个人我们弟兄两个还照顾不了?莫非——兄台你全知道他们的底细,其中有着厉害人物?” 关孤点点头,沉声道:“是的。” 丰子俊急快看了严阵以待的对方一眼,小声问:“兄台都认得他们?来人俱是‘悟生院’的爪牙么?” 关孤漠然道:“全是‘悟生院’的人,那手执‘骷髅串,的大汉更乃‘悟生院’院主禹伟行的头号走狗,护卫,身份同属‘前执杀手’等级!” 显然丰子俊也明白“悟生院”的“前执杀手”是一种什么样的难缠人物,他抿抿嘴,低声道:“关兄,这人可是‘七头骷髅’黄甲?” 关孤道:“一点不错。” 关孤匀匀气道:“除了黄甲,对方还有什么属于‘前执杀手’等级的人物么?” 关孤紧目细瞧道:“‘前执杀手’身份的人只有他,另外是两个一级头领,你注意看,那高瘦细长的是‘千里飘风’陈其栋,身材壮实的一个便是‘贴抛’应忠,姓应的摔跤功夫甚佳,只要被他沾上身体,必定仰天翻出;陈其栋的轻身术有所专长,他身轻如燕,灵活矫健,两头见日,一天可奔一百八九十里路,其他三个便不足道了,是头目一类的小角色……”丰子俊舐舐唇道:“这六个人恐怕还是那黄甲最棘手,摆平他,其余的就好办了!” 关孤微蹙双眉,道:“陈其栋与应忠的也不可轻视,丰兄,这两人在悟生院里全是一级头领的身份,他们再上一层就和‘前执杀手’平行了,两个人的本事全非等闲……”丰子俊正想再说什么,对面六骑已经再度往前移近了一小段的空间,由于夜色掩隐,他们尚未真切看清关孤的容貌,但他们却显然存着要瞧个明白的心头! 篷车那里,南宫豪亦已卓立在侧! 丰子俊一挥抱袖宏声启口:“来者何人?” 六骑立即停止移动,手执“骷髅串”的大汉——“七头骷髅”黄甲双目一瞪,凶光暴射中,他扯开了破锣似的嗓门厉吼:“你们是什么人?” 丰子俊朗声道:“护着他迁的兄弟几个罢了。” 重重一哼,黄甲有些惊疑的老是向半掩在丰子俊马后的关孤打量,他一面蛮横的叱呼:“少给黄大爷废话,报上名来!” 丰子俊微微扬头,道:“相逢何必相识,何须报名?” 黄甲大怒,吼道:“妈的皮,你这个酸丁是瞎了眼,迷了心啦,在大爷面前少来这一套!你不报名,大爷一样给你抖露出来!” 在丰子俊的后面,关孤低沉的道:“便告诉他吧,他们是非我逼我出面不可了。” 丰子俊轻轻颔首道:“休要出言不逊,‘不屈刀’丰子俊便是我!” 突然一阵仰天狂笑,黄甲凶狠的道:“好家伙,丰子俊,果然是你,你旁边那个——隐在你马后的小子,可就是‘两世斧’南宫豪?” 丰子俊冷冷的道:“如何?” 黄甲火爆的道:“篷军里坐的是些什么人?” 眉梢子一挑,丰子俊道:“无可奉告。” 略略犹豫了一下,黄甲在纳罕一件事——怎么“绝斧绝刀”两个人还活着呢?他们应该早就被关孤杀掉了呀,而现在关孤呢?关孤又在何处?莫非是失了手、反被他们整掉了?可是,以关孤的那身惊鬼泣神的本领来说,事实上又不可能,但……这到底是怎么回子事呢? 吼叱一声,他厉烈的道:“丰子俊,你篷车里的人可是舒家母女?” 丰子俊正想否认,他马后,关孤已缓缓策骑走出,他以那种惯有的冰冷语声代为答复了:“黄甲,你真聪明。” 一听到这六个字——由一种如此冷酷又寡绝的音调组合成的这六个字韵,黄甲不由骤然变色,双目倏睁,这语音,他是听得太熟悉,太长久,也太寒栗,多少年来,这个人的语声便代表了残忍,狠毒,勇悍,坚毅,以及权威,哪怕是化成风,融成气,黄甲只要闻及便能知道那是谁人! 剧烈的惊恐震骇下,黄甲的一双眼珠子都似要突出了眼眶,他呆呆的瞪视着自动朝前行近了一段路的关孤,迷惑又意外的夹着舌头道:“呃……是关大哥?” 停马,关孤冷然道:“不错。” 黄甲指着丰子俊与篷车,又看看关孤,纳闷又疑虑的道:“这……关大哥,这是怎么回子事哪?院主的交待,呃,关大哥,好像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关孤毫无表情,生硬的道:“你说说看,院主的交待该是什么样子的?” 黄甲吞了口唾液,呐呐的道:“关大哥,……院主的意思,呃,大哥你受命后的行动步骤和目标,大哥你一定十分明白,可是眼前这情形……这是怎么搞的呢?” 关孤冷森的道:“谁叫你们到这里来的?” 黄甲怔了怔忙道:“回大哥,我们也是来办一桩生意……”关孤凛然的一笑道:“真的么?” 黄甲忙道:“千真万确,关大哥,我们怎敢骗你?” 关孤唇角一撇道:“既然也来此做生意,你们却隐伏在舒宅四周作甚?莫非做的是舒宅这一桩生意么?” 窒了一窒,黄甲有些失措的道:“这……这……巧合,是了,大哥,不过是巧合罢了……”目光一寒,关孤尖锐的道:“巧合?便算是巧合,你们为什么不继续下去执行你们自己所负的任务,又一窝蜂似的来追赶这辆篷车?” 不待对方回答,他已冷漠的道:“黄甲,如果你们现在离去,还来得及。” 首先是怔忡着,黄甲细细咀嚼回味关孤所说的每一句话,于是,突然间他大大的惊骇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背叛!难道说,“悟生院”的梁柱人物,首席杀手,功高盖世的“果报神”会有这种行为?会不顾一切后果叛离“悟生院”? 冷汁涔涔,喘气粗浊,黄甲瞪着一双铜铃似的巨眼,惶恐又疑惑的盯着关孤,他忐忑的道:“关大哥,便老实说与你听,我们是奉命来监视——不,来暗里协助大哥你接办的这桩买卖的,但——呃,想不到眼前却是这么个出乎意料的场面,大哥怎又会与对方这些‘货色’搞在一起?且与他们相偕出走?我们愚鲁,不明其中玄妙,斗胆请求大哥给我们一个解释,我们回去后也好向院主交差!” 关孤阴森的笑了,道:“依你说,黄甲,这么表示个什么意义呢?” 黄甲更形惊恐,他呐呐的道:“我们不明白……”关孤沉缓的道:“你们应该明白的,黄甲,还非要我说出口么?” 激灵灵的一哆嗦,黄甲脱口道:“背叛!” 关孤摇摇头道:“不,这叫‘弃暗投明’,或者叫‘改邪归正’,更明确点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需要分道扬镳了!” 震撼的,黄甲结结巴巴,神色紧张的道:“关大哥……这,这可不就是背叛、抗令、与脱逃么?大……哥,我奉劝你要……三思……你是我们当中的翘楚之材……就这么被牺牲掉了实在可惜……大哥……你在‘悟生院’里也是首要人物,比如柱石……大哥,你该明白,你所做的事情将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 关孤冷冷的道:“我十分了解,唯其我对‘悟生院’的内幕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求去之心也就特别急迫。” 艰涩又窒重的,黄甲道:“关大哥,院律如山,一视同仁,谁也轻犯不得,大哥,你还请再加斟酌,以免懊悔不及!” 关孤平静的一笑道:“黄甲,我不离开‘悟生院’才更会懊悔不及,才永远无法安宁下来,所谓‘物以类聚’,恐怕我和你们非属同类,所以便无法同流合污,我素来不避血腥,不忌杀戮,但却须用在惩邪除奸,锄恶灭霸上面,我可以不眨眼的杀人,唯求杀得心安理得,杀得不槐天良;可是,这一点和你们大不相容,在利益之下,你们是什么全能干的,仁义道德,伦常公理你们都不屑一顾,这和我的本性违背,我无能忍受,现在,只好各奔前程!” 黄甲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苦劝道:“关大哥,只要大哥你打消此念,助我们除掉‘绝斧绝刀’及篷车里的舒家母女,我们保证回去不泄漏此事丝毫,更为大哥在院主跟前推赞美言……”关孤一笑道:“不必了,我意已决,稳如山岳不摇!” 黄甲吸了口冷气,猛一咬牙:“你真个执迷不悟?” 关孤淡淡的道:“你该多用点脑筋,黄甲,不要一味钻牛角尖!” 黄甲惊疑的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 关孤冷然道:“很简单,你们若欲阻我,则必死无疑,你们应该明白,以我的武功修为,你们哪一个是敌手?” 微微昂头,他又道:“我本欲将你们个个斩绝——现在仍有此心,但我忽然改变了一点主意,这也算多年来的相处情份使然吧,只要你们立即离去,我可以考虑不令你们尸横六具,全部归天!” 心头大大的一震,黄甲自是知道对方此言决非虚夸,“果报神”的功力之高,技艺之强,乃是他们所深知、亲见、更无比忌惮的,如若真个白刃相对,他们吃亏的可能性几乎将是定然,但是,此等情况之下他们却怎可畏缩退走?假设说就此眼睁睁的任由关孤等人离去,目前的一场劫运虽能避过,回去之后,那苛厉的规矩却更加不好消受碍…。 第39章 一时急怒交加,惶躁无已,黄甲失了主意,侧首低促向身旁的“千里飘风”陈其栋问道:“老陈,他妈的皮,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陈其栋瘦削的脸膛上是一片阴沉,他木然道:“黄大哥,临行之前,院主不是曾经交了他的‘金月令’给你么?何不拿出来镇压一下试试?” 黄甲猛拍后脑勺,忙道:“妈的皮,我竟忘了这宝贝,真是急糊涂了!” 说着,他伸手入怀,口中同时大叫:“关孤听令——”待黄甲手缩回来,也已多出一只三寸长,一寸许宽,形作弯月状的物件,这件东西是纯金铸造,黄灿生光,上面嵌合著六粒亮闪闪的明珠绕着明珠,周围更雕镂着精细的云图龙纹,看上去十分珍罕名贵,这件玩意即是“悟生院”魁首“弦月干仞”禹伟行的权威信物“金月令”! 黄甲高高举起“金月令”面朝关孤,接着他又将“金月令”翻转过来,在“金月令”的另一面,竟是用无数粒细小的钻石镶嵌成的四个篆体小字——“如我亲临”! 以“如我亲临”这一面的四个字对着关孤,黄甲呼吸急促色厉内在,声震四野的大叫:“院主权威在此,信物为证,关孤,我命你马上除掉‘绝斧绝刀’及舒家母女,然后跟随我们回院听议!” 双目的光芒冷澈寒凛,关孤定定凝视着黄甲手上高举的“金月令”片刻,他的面庞上幻映着一种奇异的表情,悠远而迷惘,酷厉又寡绝,过了好半晌,他才低声一叹,缓缓的道:“收掉它。” 黄甲大喜道:“你听命了?” 这时,丰子俊徒然惊悚,篷车旁的南宫豪也屏息如寂,全神戒备,他们都在心中提高了警觉——关孤闭闭眼,道:“黄甲,‘金月令’对我已经发生不了什么作用了,因为我已鄙弃了它,就如同我鄙弃了‘悟生院’与你们每一个人,包括禹伟行在内!” 顿时,丰子俊与南宫豪如释重负,暗里均长长吁了口气……顿时,黄甲及他的手下们面色骤变,惊怒莫名,全部在一刹间愣窒住了! 渡心指--第二十二章剑、血、力维义 第二十二章剑、血、力维义 双方人马对峙,瞬息后—— 黄甲双目充血,颊肉紧抽,他怨吼道:“关孤,你他妈的皮真个要反!” 关孤稳坐鞍上冷冷的道:“仅是与你们‘分道扬镳,而已!” 黄甲猛一挥手,叱道:“弟兄们,下马!” 于是,马上六名“悟生院”的杀手立即抛镫落地,迅速占据了各个不同的有利出手位置! 摇摇头,关孤带着些儿悲悯的口气看着他们道:“伙伴们,你们不觉得玩这一套把戏是太幼稚了么?在这一行中,我可是顶尖的行家,你们何不再考量考量?” 气冲牛斗,愤怒膺胸,黄甲咆哮:“大胆无耻的叛逆之徒,你给我滚下来受死!” 关孤静静的道:“你们都知道我一向的习惯,我自来予人最后反悔的机会,现在,你们各位也是这样了!” 黄甲咬牙切齿的暴吼道:“放你的狗臭屁,姓关的,要反悔的是你这个叛徒,不是我们!” 毫无笑意的一笑,关孤徐徐翻身下马,反手拍鞍,马儿便独自缓奔一旁,此刻,丰子俊也飘然落地,上前低呼:“关兄,这一阵便由在下挡他一挡吧——”车旁,南宫豪也叫道:“你来护车,关兄,这群畜生由我哥俩收拾!” 关孤摇摇头,道:“不劳二位,我自己来——我和‘悟生院’的这笔滥帐,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结算清楚!” 丰子俊迟疑的道:“关兄,大才何须小用?” 关孤没有回头道:“请丰兄退下!”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丰子俊只有退到一边,但是,他却全神贯注在这场面即将展开的争斗局面上。 卓立如山,丝毫不动,关孤微微掀起黑绸大氅的一角,他平静的又安详,但却杀气盈溢的道:“黄甲你们上吧!” 手握,‘骷髅串”,黄甲不觉紧张万分,心头狂跳,他手上的冷汗也已粘湿,连全身的汗毛都已竖立起来了,他知道他面对的敌人是谁,更清楚他胜负的比例若干,突然间,他不禁有些悲哀起来,因为他已深切感觉到这将是一场多么没有希望,多么不公平的拼斗碍…在黄甲身边,“千里飘风”陈其栋低悄又忧虑的道:“真干么,黄大哥!” 狠狠瞪了陈其栋一眼,黄甲沙着嗓子吼:“你含糊了?” 陈其栋脸上一白,干涩的道:“不是这个问题,黄大哥,你非常清楚姓关的功夫高到什么地步,我是担心——徒劳无功……”黄甲坚持道:“我们奉了院主谕令就是前来监视于他,防范他有这一手的,如今他果然反了,陈其栋,我们便只好拿下他,要不,我们算是干什么来的?!” 阴沉的叹口气,陈其栋不再多说了。 对面—— 关孤渊停岳峙,沉稳平静,他徐缓的道:“你们商量好了,苦海无边,回头不晚!” 黄甲目露凶光,恶狠狠的道:“这话原该我们对你说!” 神色倏寒——寒如冻冰,关孤的语声也一下子变得那么冷硬了:“很好,现在——请。” 形容是狰狞又凶悍的,但是,流露在黄甲脸孔上的这抹狰狞与凶悍却又掩隐不住发自他内心的惊恐及颤栗,当然,他是不会撒手逃避的,他只有硬拚,可是,这硬拼之下后果的惨厉将形成一种什么样的局面,他却老早即已料及,如今,这一半绝望;一半惊栗的阴影便正牢牢的笼罩在他心上了。 关孤冷漠的道:“你们还有什么可等待的么?” 黄甲突然狂暴的道:“姓关的,多年相处,你竟连一点情份也不留?” 关孤深沉的道:“你们早也不留了,嗯?” 黑暗中—— 就在黄甲与关孤说话的当中,“千里飘风”陈其栋“贴抛”应忠二人,却已静悄悄的自两侧掩上。 攻扑的行动展开得异常突儿,更迅速得不让人有眨眼的机会,只见人影倏闪,“千里飘风”陈其栋已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袭到,他不愧有“千里飘风”的美誉,身形就那么一晃,手中的一柄“莲花刺”已猛辣的扎到关孤咽喉之前,同一时间,“贴抛”应忠亦就地一个溜滚,飞快横身缠扑! 一声没有丁点情感,冷硬如石的嗤笑出自关孤喉间,仿佛天空的蛇电闪映,一百剑已幻连成一剑探出,破空的锐啸起处,夜黯里现露一片炫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却是波颤的,纵横的,又血腥无比的,说不出有多么个快法,光闪声啸,“千里飘风”陈其栋闷哼着拼命倒跃,“贴抛”应忠也狼狈不堪的倾力滚向一旁,这一刹里,两人的肩背处俱已开了三条血口子! 像一串妖魔的头颅在飞舞,黄甲的“骷髅串”带着“呜”“呜”的凄怖啸吼,凌空暴击,那七颗金质骷髅似是全活了,那么狞恶的、狂猛的劲气卷扫撞激,力道雄浑无匹! 关孤原地不动,手中“渡心指”微沉猝抖,在“嗡”“嗡”的剑身颤吟里,“渡心指”化出点点星芒,交互穿射,回闪旋弹,而又竟如此准确,“当”“当”的金铁撞击声响成一片,火花四溅里,黄甲已被硬生生逼出七步! 这时—— 关孤不再迟延留情,他有如一朵黑色的云影似的飘然掠前,人尚未至,剑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电闪射向了黄甲! 那种剑芒的辉耀简直是骇人听闻,快得一道接一道,一道连一道,就像是千百人在一个时间却自千百个不同的角度挥剑合刺一样,诡奇极了,也凌厉极丫! 咆哮着,吼叫着,黄甲跳跃腾让,被逼得团团乱转,“骷髅串”飞舞扫卷,那“呜”“呜”的夺魂异响,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应有的扰敌作用,变得倒有些像是失措下的哀鸣了……于是——一团黑影暴飞天空,凌空一个跟斗攫向了关孤,关孤甚至连眼皮子全不撩一下,“渡心指”以不可思议的快速回刺,快到丝毫不影响追戮黄甲的剑势——换句话说,便宛如有两柄“渡心指”在同一时地却做着两种迥异的攻杀一般,当黄甲怪叫一声抛着冒血的左臂侧蹿出去之际,那自斜刺里扑来的黑影却已叫关孤通了个透心凉! 颤抖的惨叫是那么令人毛发悚然,被关孤一剑通穿了的那人,正是以“摔跤”功夫称强的“贴抛”应忠,他的身躯在遭到剑刃透穿的瞬息,蓦然直挺,双臂却痛苦的捂向胸口,于是,那两只手掌也顿时被露在胸膛外,被剑锋割裂。 就在他的热血分成几个不同的部位喷溅之际,关孤也已挥手拔剑,将应忠结实的身体抛出九步之外! 尖厉的喊叫着,“千里飘风”陈其栋疯子一样往上冲,他的“莲花刺”挥舞出朵朵莲形光影,光影又随着他快不可言的动作团团飞旋交织,一股脑的朝关孤头顶罩合! 猝然间,关孤蹲身,侧首,“渡心指”在他右手腕上打了个转,猛的自肋边由下往上挑起,在那朵朵莲芒的空隙中急刺,“千里飘风”陈其栋待要收势换招已是不及,他尖曝如位,已经被那宛似来自九幽的“渡心指”剖开了膛! 不管陈其栋花花绿绿的瘰沥肚肠倾泻满地,关孤电射两丈,再取黄甲! 汗水,泥污,加上斑斑的血迹,黄甲的模样早已不中看了,他“骷髅串”猛砸快打,自家却不住在关孤的凌厉攻杀下步步后退,他的左臂由时至呷,裂开了一条长有半尺的血槽,每一运动,俱皆牵引伤口。痛得他龇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来,便越发不是那么回事了……“当”“当”“当”“当”……。 第40章 “呛”“呛”“呛”“呛”……。 金铁的交击仿佛是正自鸣放的花炮,连串连串的响个不停,一刹间,关孤已攻出三百剑! 甚至把吃奶的功夫也用出来了,黄甲堪堪抵挡过这一阵急若狂飚巨浪般的三百剑去! 但是—— 关孤的黑绸大氅飘拂,头巾扬飞,又紧跟着展出三百剑,剑连剑,刃接刃,光融刀,气势如虹,足吞河岳,这第二个三百剑,挥斩的速度也与一剑之快不相上下,来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处全是紫电金芒。剑气弥漫,像是每一寸空气里也俱叫剑气给布满了! 骤而,“七头骷髅”黄甲猛的打了个转子,沉重得像一头狗熊也似横摔倒地。他全身部呈现着条条纵横交错的剑痕,鲜血早已浸透了内外衣衫——其实他的衣衫也你不上是件“衣衫”了,也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缕缕,一块块的破碎布条,看上去,好像他是披着一身可笑的流苏网一样! 不过,显然他还没有送命! 黑暗中寒芒轻闪,“渡心指”的尖刃抵上了黄甲的咽喉,那么冰森森的,阴冷冷的接触在黄甲的喉核表皮上! 关孤缓缓扫视了在丈许外那三个呆若木鸡般的“悟生院”头目一眼,那三个小角色早已吓晕了头,惊破了胆,不仅忘了现在该怎么做,像是连逃之夭夭的念头也给惊忘了。三个人就那么张嘴直眼,傻鸟一般愣在当地! 关孤低沉的向他三个人道:“过来。” 蓦地,那三名头目全打了个寒栗,顿时三张面孔变成白中带灰,全控制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关孤眉梢子轻扬,怒道:“叫你们过来,你们没有听见?” 三个头目面面相觑,手足无措,每个人的心脏都在抽搐,冷汗都透了衣裳,连背脊梁全发了麻了! 关孤冷硬的道:“是否要我关孤某人过去请你们各位?” 三个人齐齐一哆嗦,拖动他们那几乎已不像属于他们的两条腿。沉沉滞滞、僵僵麻麻的磨蹭着到了关孤面前。 正眼也不向那三人看,关孤冷然道:“丢下你们手上的家伙!” 三名头目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谁也不敢领头丢下兵器,自然,谁也不敢不将兵器丢下! 森森剑芒猝然半圈又回指黄甲喉咙,然而,就在这半圈的一一挥中,三件兵器“呛呛”坠地,那三名头目亦全部惨叫出声:“哎晴……”整齐划一得很,这三名头目的右手大拇指俱被削落,断落的拇指竟平摆地下,宛如比量好了才砍下来摆在那里似的。 那三名“悟生院”的头目在猝然里各掉了一只手指头,全部痛得险些连眼泪也流了出来,三位仁兄直在那儿抛手踱顿脚,把三个人的满口牙都要咬碎了! 关孤幽冷的道:“给我安静下来。” 这一,次,三个人可听话了,闻言之下,马上像龟孙一样畏缩着站在那里,不敢再动——尽管断指的痛苦还在抽心挂肠! 没有再理他们,关孤垂视仰卧地下,喘息吁吁的黄甲,这位牛高马大的巨汉,现在却已是创伤累累,浑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他至少已中了关孤二十余剑以上,照眼前这情景一估量,这位“悟生院”的一流好手,恐怕便是要不了他的老命,也得脱下层皮来了! 关孤平静的问:“黄甲,你希望我怎么处置你?” 黄甲的右手仍然还紧握着他的“骷髅串”未放,这时,他强忍住呻吟,痛苦又愤怒的道:“你……你什么时候……要处置你的敌……敌人……还问过……问过对方……的……意见来着?!” 关孤冷冷的道:“不错。” 顿了顿,他又道:“但你与一般人稍有不同之处!” 挣扎了一下,黄甲却立即停止不敢再动,因为,他感觉到关孤抵在他咽喉上的剑尖已经微微朝肉里挺了挺! 粗浊的吐了口气,他沙哑的道:“用不着……猫哭……哭……耗子……假……慈悲……你恨不得活……剥了我……我……又何来与别人……不同之处?!” 关孤重重的道:“因为不管好歹,你我总是曾经共事多年,虽然你早已仁断义绝,我却不能似你这般卑劣寡毒,所以,我可以答允你的意见,提供——如果你还能想得出来的话!” 睁大了那双充满血丝的牛眼,黄甲怨毒又仇恨的沙着嗓子叫:“你是说……要我……自己……想法子……送我……自己的终?” 没有一点笑意的一笑,关孤道:“正是!” 他一昂头,接着道:“这即乃我对你相处多年的情份上所能做到的优渥极限,黄甲,一个人的死法有很多种,你可以试着挑选你认为最舒适的一种!” 喉头发出一阵愤怒与绝望的咆哮,黄甲咬着牙道:“好……歹……毒!” 关孤冷酷的道:“比起你们那种伤天害理的兽行,我这歹毒实在就微不足道了,何况还是你们欲待害我在先!” 握剑的手是坚定义稳固的,关孤续道:“我已留给你们讥会了,黄甲,这不能怪我,是你们自己放弃机会的,虽然我早就想将你们个个诛绝!” 黄甲的面孔上血迹殷然、斑赤可怖,他歪曲着五官,抽动着嘴角,形态极其狞厉的道:“叛徒……好逆……你动手……好了……今天便是吃你……零剐了我……我也不会向你……低头!” 关孤冷森的道:“你以为我办不到?黄甲,如果你这样以为恐怕你就犯下大错了,我憎厌软骨头,但是,更痛恨似你这等有心无肝,满脑袋稀泥,只知道一味盲从的蹩脚英雄作风!” 庞大的身体在下住颤抖,黄甲倔强的道:“我……我……绝……不……含糊你:姓……关的……你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好……汉……”关孤脸如寒铁,阴沉的道:“你的废话太多了,黄甲,我现在问你——你的选择?” 又抽搐了一下,黄甲强硬的道:“随……你!” 关孤缓缓的道:“随我?” 黄甲闭上眼,尖厉的吼:“你……狂吧……姓关的……老子二十年后……又……又是一条好汉……你……唬不……篆…我!” 目注远处的黑暗,关孤冷幽幽的道:“那个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是像现在这样黑沉沉、冷凄凄的……以你的作为心性来说,你也只配去那里!” 黄甲大骂:“你是个……卖友求荣的奸贼!” 关孤低沉的道:“你认为你又是什么呢——”那个“呢”字还飘漾在关孤的唇角。一直躺在地下的黄甲竟出人怠料的突然向左猛翻。在他翻动的一刹,“呜”声厉啸,七颗金骷髅泛闪着六团金光,宛以暴雷流星般“哗啦啦”砸向关孤顶门! 关孤的反应之快,已到达出神入比的地步了,他猝而单足点地,“呼”的向左侧移半步。“渡心指”脱手飞出,当黄甲的“骷髅串”擦着他身旁击空,”渡心指”已经在一声悠长凄颤的呼号中,把拼命朝旁翻滚的黄甲活活钉入地下——恰好也是由胸膛透穿而过! 这时…… “不屈刀”丰子俊飞身上来,他看了看正在咽着气的黄甲,义关切的转向关孤,低促的间:“兄台没有吃这疯子暗算行吧?” 关孤摇摇头,道:“我很好,丰兄。” 搓搓手掌,丰子俊有些愤怒的道,“黄甲,这厮好下歹毒阴狠,竟然半声招呼不打,抽冷子便下,这辣手亏得是兄台你.换了别人,说不准还叫他捣翻了!” 关孤注视着双目不瞑,死状可怖的黄甲,淡漠的道:“这一手是‘悟生院’的惯常作风,丰兄,我早已防着了……可能,这就是黄甲所需要的解脱方法吧?” 丰子俊咬牙道:“这家伙真是至地不悟!” 关孤静静的道:“他是‘悟生院’院主的心腹死党、忠实走狗,休说是我的这件事,丰兄,恐怕就是他的爹娘,在他心目中也比不上禹伟行的份量!” 丰子俊重重一哼,怒道:“可卑可恨的盲从!” 关孤笑笑道:“禹伟行的惑人手段更强!” 丰子俊低沉的道:“这样一来,关兄,只怕禹伟行就越发怨恨我们,这梁子也将越结越深,越结越重了……”关孤坦然道:“不错,但就算我们没有除掉这些悟生院的爪牙,就凭舒家母女的这桩事,禹伟行也一样不肯放手开恩的,何况、今晚黄甲这批人的来意十分明显,我不杀他们,今夜我们恐怕就一个都活不出去!” 丰子俊点点头,道:“兄台说的对,我们别无选择。” 关孤轻喟一声,义道:“有些时候,行仁行义,往往也避免不了杀伐的手段,该不该这样做,就要看一个人双手染血的目的属于哪一种了!” 渡心指--第二十三章夜、寂、茫茫道 第二十三章夜、寂、茫茫道 丰子俊由衷的道:“杀伐的目的假若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善果,是为了要保存更多的好人,那么,这种样的杀伐便不为过,反之,则嫌残酷了……”走过去,关孤拔回黄甲尸身上的“渡心指”,凌空轻挥,剑脊上的鲜血聚为一线弹洒而出,他手腕回翻,看也不看,一声脆响中,“渡心指”也已稳稳还鞘! 此刻,丰子俊一指那二个有如死灰的头目,问道:“关兄,这三个,是不是一并宰了?” 丰子俊的话一出口,三名“悟生院”的头目便全都吓瘫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扑通”“扑通”“扑通”俱都矮了半截,他们跪在地下,立即哀哀求起饶来:“大哥……关大哥……你老高抬贵手啊!” 第41章 “这些年了……关大哥……别说小的们全跟着你老……就是养条狗吧,大哥你也多少发点慈悲,不作兴像对付人家的狗一样哪……“饶了小的们吧……关大哥……小的们全是底下人,吃主子的饭就得听主子的令……小的们做主……大哥明白,在咱们院里谁又敢违抗主子的阎王令呢?” 冷冷看着他们,关孤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们怎么这样没有出息?通通起来!” 三名头目竟然又全见了泪,他们呜咽着诚惶诚恐的哀求:“大哥,小的们都是些不足轻重的角色,杀了小的门,在你老来说易如反掌,但事实上却没有什么意义碍…”“求大哥可怜小的们,放过小的们吧,大哥……”“大哥,小的们委实被迫如此.这多年来,院主等“于在小的们脖子上架着一把无形刀碍…”一侧,丰子俊皱眉道:“关兄之意是?” 关孤没有表情的道:“‘悟生院’里的好人是太少了,这三个杀之也并不可惜,但是,我认为能渡比一个恶人变成好人,总比将这个恶人杀了来得高明,除非十恶个赦无可救药,执迷不悟的那几头,一般来说能恕的便恕过也罢!” 丰子俊颔首笑道:“全凭关兄裁决,在卜没有意见。” 关孤冷厉的望符还跪在地下的这三人,缓缓的道:“有三个条件,依了,放你门走,不依,杀!” 那三个仁兄好个容易举着一线生机,哪有不依之理,莫说关孤只有三个条件,便竹三十个条件他们也下会,也不敢不答应碍…三个人连声承诺,一边义加上点脑袋和叩响头……于是,关孤道:“第一,今晚之事,不得回报‘悟生院’。” 三个人急忙答应,关孤义道:“第二,脱离‘悟生院’,否则,下次们见,必杀无赦!” 三个人又连忙表示接受,接着关孤道:“第三,自今以后,你们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准再去干那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卑鄙勾当!” 连一承诺,这三名头目完全接受了关孤所提的条件,现在,他们除了想活命,其他的事全顾不了啦……。 深深的看青他门,关孤严厉的道:“你们做到这三样,也等于为你们自己超生,为你们自己求个心安,如果你们违背了其中之一,将来我再遇上了你们,那时,你们就会后悔不该失诺弃信了!” 三个人一再的盟天指地,赌咒发誓,保证他们绝对依方而行,永不毁诺,关孤冷冷的道:“现在不用多说,事实胜于一切空言,你们走吧——将那三具尸体一起带走!” 在一番千恩万谢后,三名鬼门关上打厂卡夸才险险捡回一条老命的仁兄,慌忙将黄甲、陈其栋、应忠几具尸体驮上马背,狼狈又慌张的,匆匆隐没入远处的夜暗里。 凉凉的晚风吹拂,簌簌的林木轻遥在一片死样的沉寂之后.丰子俊牵马上前,他低咳一声,嗓子有些黯哑:“关兄,你好功夫!” 关孤沉重的道:“若非这身功大,今天也就不必卷进这些是非漩涡里了!” 丰子俊苦笑道:“在这种场合下做这种事,关兄,其中自有怅失与矛盾,兄台心情,在下多少介能以体会?” 微拂头巾下摆,关孤道:“上吧。” 丰子俊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点点头,向篷车那边的南宫豪打了个招呼,于是,双骑一车,又开始奔向了黑沉沉的前程。 鞍上关孤一直表情冷漠,目光迷蒙。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直到走了好一阵子之后赶车的南宫豪实在憋不住了,他侧首朝在右边的关孤道:“少兄,呃,你可是心里闷躁?” 关孤淡淡的道:“不。” 南宫豪手挥马鞭,目注前路,又道:“我看你似是有什么心事?” 僵硬的唇角浮起一丝僵硬的笑,关孤道:“是的,有心事,难道你没有?” 南宫豪哈哈一笑,说:“我怎会没有?” 他挪了挪屁股,又道:“说真话,少兄,方才你那几下子可委实惊人,不但惊人,简直狠到家了,又是干脆,又是利落,不亏为天下第一杀手!” 关孤静静的道:“有一点不同。” 南宫豪问:“哪一点?”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道:“以前,我下手的对象全是外人,这一遭,染血的主儿却是自己人——那些我早已憎厌了的自己人!” 南宫豪小心的道:“少兄,可是心里有些感触?” 关孤点点头道:“当然!” 挥了挥马鞭子,鞭梢在清冷的空气中响起一声“劈啪”呼哨,南宫豪颇有兴趣的道:“少兄,像哪一种的感触呢?” 沉思了片刻,关孤道:“其实,这只是人类天生的通性——可以称为一种念旧的潜在意识及悲悯情绪的组合吧,我并不喜欢他们,甚至恨透了他们,但是,一待真正要动手杀却他们之际,竟有着一股从来没有过的不忍心理!” 南宫豪颔首道:“凡是人都会如此,‘悟生院’那些角色虽然十恶不赦,邪恶阴毒到了极点,但少兄你也与他们相处过一段长久的岁月了,再怎么说,到了要向他们下手的一刹,总也会感到滋味不同的!” 顿了顿,他又道:“难怪先前少兄一再拿话点醒他们,予他们以生路,到未了又将那三个小角色超脱了,少兄原来的主意本是要个个诛绝的!” 关孤冷淡的笑笑,道:“人的思想,行为,有时候确实连他自己也估不透!” 南宫豪道:“不过,由这桩事情看来,少兄也是至情至性中人,并不似外传那般绝狠苛毒呢!表搴缢毓掠募诺牡溃骸按源蠖嗍д妫瞎郑? 篷车的左侧,丰子俊骑在马上道:“关兄,以你高见,那三个小头目这一回去,是不是立即就会将今夜之事,哭诉禹伟行?” 关孤道:“这是无庸置疑的!” 南宫豪担心的道:“那么,‘悟生院’的追骑,只怕很快就要来了?” 关孤笑笑道:“这也是无庸置疑的!” 乎握着套马缰绳,南宫豪叹口气道:“看样子,漫天的血雨腥风,就要卷过来了。” 黑色的大氅在夜风飘飞着,关孤道:“是的,就要卷过来了,那漫大血雨腥风!” 南宫豪苦笑一声,道:“你不紧张?” 关孤平静的道:“紧张也没有用,南宫兄要来的总归要来,而且,我门不是早就准备他们来了么?” 南宫豪吞了口唾沫,道:“不过,我也还在心底里祷告着呢,若是‘悟生院’的杀乎群找不着我门,或者追不上我们,岂非更妙?” 关孤笑了:“当然,这是最好的。” 那边丰子俊笑骂道:“你倒敲的如意算盘呐,大哥,只怕没你想得那么美!” 南宫豪道:“却也说不定。” 在车轮的辘辘转动声中,在马蹄的清脆密响里,关孤的话语有如一颗颗寒冷的冰珠子:“南宫兄,我却奉劝你最好不要这么想,因为我敢断言,‘悟生院’的追骑十有九成是可以追上我门的!” 南宫豪呆了呆,有些不服的道:“怎么说?” 关孤沉默了一下,道:“作常简单,南宫兄,‘悟生院’在追踪搜寻及辍蹑探察这门学问上的造诣是不凡的,只要他们想要找的人,便大多可以找出来,而我们,自然更是‘悟生院’誓必要找到的对象!” 丰子俊接口道:“禹伟行一定把我们恨透了!” 南宫豪悻悻的道:“彼此,彼此,我们更不见得就喜欢他!” 说到这卫,他又吁了口气,憧憬着道:“只要我们到了关外——只要出了关,妈的,就看‘悟生院’怎生奈何我们吧,禹老狗就算咬碎了牙也是白饶!” 关孤眉毛微蹙着道:“希望我们都能出得了关,南宫兄,让我们一直这样希望,在任何劣境之下全不要沮丧!” 丰子俊低喟一声,道:“不如意事,人间十常八九……”南宫豪一瞪眼,冒火道:“你就少在那里泄气!” 丰子俊冷静的道:“任什么事,大哥,全别尽朝好的地方盘算!” 南宫豪哼了哼,怒道:“若是部往绝处想,我们还何苦这么急巴巴的赶命?人伙干脆全一头撞死不是更来得利落!” 卡子俊撇撇唇,道:“话不是这样说。” 南宫豪挣红了脸道:“那要怎么说?两头全是你在讲了!” 不愿与南宫豪争执,丰子俊侧首向车另一边的关孤道:“关兄,你可知道一件事?” 关孤诧异的顺:“哪件事?” 丰子俊笑了笑道:“你在力斗黄甲他们几个人之前的一件事!” 思索了一下,关孤道:“你是说,当黄甲拿刀‘金月令’来压我的事?” 丰子俊吃了一惊,道:“好快的反应!正是这件事!” 关孤笑道:“如何?” 丰子俊有点赦然的道:“老实说,那一刹间——当黄甲取出‘金月令’来的时候,我真担心你一下子又反过去,倒转刀口子过来了!” 关孤浓眉轻扬。好笑的道:“你真这么想?” 尴尬的一笑,丰子俊道:“不瞒你说。关兄,你一见‘金月令’之后的片刻静默,直惊得我将一颗心提到喉咙上啦!” 南宫豪也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窒得连大气全不敢喘一口,生怕少兄你受不住那禹伟行多年的积威所逼,翻下脸倒转来对付我们呢!” 关孤微微叹息,道:“我不怪二位的猜疑,因为二位对我关孤的了解尚不够深刻。” 丰子俊忙道:“关兄请宽有,只因我兄弟两已成惊弓之鸟,在此逆境困势之中,难免诸多失常失态,却绝非对关兄用心为人稍有疑忌之处,此点万望关兄明察,切莫意不满才是……”接着南宫豪也急急赌着咒解释道:“假如我兄弟俩有一个对少兄之挚有所怀疑,就叫他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少兄,那只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及反应而已,在那个场合,那等气氛之下,可真叫人心里忐忑,但亦仅是忐忑罢了,其实我们全知道少兄绝不会出尔反尔,倒帮他们来对付我哥俩的,可是,唉,偏偏就心里紧张!” 第42章 关孤淡淡的道:“有几句话,我想与二位兄台说一说。” 南宫豪陪笑道:“呃,少兄有什么教言,不妨明示,我哥俩洗耳恭听。” 目光悠遥的凝视着天际的黑暗及远近一片轻淡的雾气,在有节奏的车轮声和马蹄声应合著里,关孤冷幽幽的开口道:“我与二位相识虽短,相交虽短,但我们却是在一个特殊的环境下结成一体,所以,我们对彼此间的信赖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循进程序,以岁月的长短,了解的深浅作为基石,因为我们并没有那么绰裕的时间来给我们做这些,从起始,我们便需要互相信赖,互相依托,开诚布公,赤心但但;我这个人是个十分平凡的人,在此,我想将我的一贯处世之道向二位剖白一下,我的缺点很多,一无所是,若硬要说有一点长处的话,就是我十分重信尚诺,只要我答应的事,我便一定贯彻到底,绝无反顾,甚至赔上生命亦在所不惜,二位,仅仅如此而已。” 关孤说话自来明快简洁,冷硬如铁,少有长篇大论,这一路来,尚是首次开口说了这么多,由这一点,也可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与苦闷,只是透过他那冷涩的音调,又凭空将这激动与苦闷沉静化了而已……南宫豪与丰子俊俱暗里面孔发热,满怀惶愧,有着极度不安的感觉,丰子俊首先窘迫的道:“关兄,我们兄弟说话唐突,其实却毫无任何暗示在内。更没有一点,心与口违的念头,关兄千万不要误会……”南宫豪也急道:“这全是真话,少兄,皇天后土,可鉴此心,如果我兄弟不是与你开诚相见,赤心结交,就叫我们永世不得超生!” 关孤淡淡的道:“言重了。” 南宫豪忙道:“少兄,我们都是言自肺腑!” 关孤抿抿唇道:“我相信!” 满脸焦的加上一肚皮的急躁,南宫豪又道:“你可一定得相信,少兄,你绝对不能想岔了地方啊!” 关孤一笑道:“南宫兄何苦如此不宁,我说过相信,就一定是相信了,假如二位目能透视,便能看清我心亦然!” 吁了口气,南宫豪如释重负的道:“只要这样,我就放心了。” 丰子俊也笑道:“关兄为大下武林道中有数人物,果然气度恢宏,明辨秋毫,不似一般人那样难以解说——”关孤一笑道:“也不似一般人那样随和可亲吧?” 南宫豪打了个哈哈道:“哪里话,哪里话……”这时,坐在车里的银心忽然掀起了前帘,伸头出来道:“大爷,夫人叫我问一下,没事了吧。” 南宫豪转过头,微笑道:“没事。” 银心那双俏眼左右一梭溜,松了口气道:“刚才,大爷,停车的那一阵子,可是有过一场惊险。” 南宫豪点头道:“不错,但也只是有惊无险而已!” 手摸心,银心身子摇晃着,犹有余悸的道:“可吓死我们了,车一停,大爷,只听得外面有人在厉喝大叫,又听到一阵,比哭还刺耳的笑声,再就是兵铁的撞响,入口里的惨嚎,把我门吓得就快瘫了,也分个清那是准在说话,谁在尖叫了……”南宫豪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女娃儿家,哪有什么好害怕的?别忘了,现在护卫着你们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哪!” “噗哧”笑了,银心道:“当时车外头好像乱成一片了,耳朵里全响着叫人发抖的声音,却就听不见大爷,二爷与关壮士的声音,那一会,我门简直魂部飞啦,还以为二位爷邵遭了人家毒手,我们就要落进贼入虎口里了呢! 南宫豪笑骂道:“小丫头片子,一点胆量都没有,你也不琢磨琢磨,就凭我们三个,也是那等简单就叫人摆横的么?” 眨着眼,银心茫然个解的道:“‘摆横’?大爷,什么叫‘摆横’呀?” 策马上前,丰子俊笑道:“你快进车里去吧,女孩子家,问这些江湖术语做甚?总之,方才那一战,在我们这边没有吃亏就是了!” 银心兴奋的道:“那些强盗贼手全被三位爷杀啦?” 丰子俊好笑的道:“还没轮着我与大哥动手。” 呆了呆,银心扶着车框,惊异的道:“难道说——那些贼人全是关壮士一个人打退的?” 超车的南宫豪笑道:“不只叫‘打退’,是叫‘杀寒’了,六个贼人,关少兄一个人便宰了他们一双半,而且,还是他们其中最厉害的三个!” 伸伸舌头,银心目注在马上冷沉如故的关孤,疑惑的道:“真的?” 南宫豪大声道:“傻丫头,我骗你作甚?” 银心又是钦佩,又是惊讶,又是感激的道:“多亏了关壮士,他真厉害呀,有这么高强的本领!” 南宫豪也衷心的赞扬道:“这不算什么丫头,有一天,你会见识到关少兄的真功夫,那时,你才能知道他是真了不起呢!” 银心满脸的崇拜之色,她关切的问:“关壮士——他没受伤吧?” 南宫豪笑道:“连根汗毛也没掉一根!” 再度伸伸舌头,银心敬仰的道:“这一路上,有了关壮士,大爷,我们全放心了!” 不待南宫豪回答,丰子俊已接口道:“还用说么?丫头,这都是舒家祖上有灵,大嫂与侄女洪福齐大,加上我哥俩的好运气使然,否则,怕就惨唆!” 又回头看了银心一眼,南宫豪吩咐道:“你还伸个头在外面于什么?小心摔跌着,快进里头去陪着夫人小姐!” 答应一声,银心刚缩回身子,又钻了出来,她忙道:“我差点忘了,大爷,老夫人叫车身颠得骨头痛,她老人家问还有多久可以下来歇歇?” 南宫豪想了一下,道:“前面二十来里路的地方我记得有个小镇甸,就到那里歇会吧,到了那里,约摸天也快亮了。” 右边马鞍上的,关孤冷然插嘴:“南宫兄,我们不能在那里休歇。” 南宫豪迷惘的问:“为什么呢?” 关孤面无表情的道:“因为那里有人家。” 怔忡着,南宫豪呐呐的道:“有……人家?” 关孤微微颔首,道:“是的,有人家即表示有人口,而人多嘴杂,易露行踪,只要我们的行迹一旦入人耳目,便十分可能传进仇家耳中。” 南宫豪恍然大悟,道:“不错不错,果然有此可能,还是少兄的顾虑周密!” 顿了顿,他问道:“那么,少兄之意,我们在哪里休歇比较妥当呢?” 关孤道:“找一个偏僻而隐密的地方较为合适,譬如说,幽林,曲谷,或者山岗的背面,还须要求其视野良好,有退身之路。” 连连颔首,南宫豪道:“好,我门就这么办。” 他又回转头道:“银心你就给老夫人与小姐回话.说我们马上找一处幽僻所在停车歇息,用不着太久厂!贝鹩ψ牛乃趸爻道铮匦掠职亚傲贝构伊似鹄矗徊喾嶙涌⌒α诵Γ蜕溃骸罢庋就返故至榍傻模攀堤嫔┳铀诺a瞬簧傩晾湍兀? 南宫豪也笑道:“却是过份灵巧了点,显得有些滑个溜丢的!” 说着,他又向关孤道:“少兄,我青,我们就近找个地方歇一会吧,大也快亮了,折腾这一宿,可真够人乏马倦的!” 关孤颔首道:“悉随尊意。” 于是,车辘辘马萧萧,顺着道路朝前赶去,在空寂的黑夜里,大约义奔出了十数里路,终于被他门发现了一道突起的梁岗,梁岗上下生满了丛丛杂木野草,而一片参差不齐的林木便一直延伸到路边,打眼一,琢磨,怵木中间的宽度,尚勉强可以将篷车驰进,就只是地面有些起伏下平了点。 经过一阵努力之后,车子颠簸着歪歪抖斜的进了林子,他们尽量往深处有掩遮的地方走,直到他门认为山外面的确是无法洱发现林子里的情况了。 这才停了下来,由南宫豪亲自解马卸辔,并掀开车帘,请里面的三个妇女下车舒散舒散早已酸痛不堪了的筋骨。 露水很重,树林里不知名的虫吟声也显得有些落寞与凉瑟,虽是夏大,却似乎有着初秋的萧索呢。 渡心指--第二十四章坚、减、勇不畏 第二十四章坚、减、勇不畏 黎明前的天空是更加浓黑深黝了,尤其是那股子冷清清的寒意,还带着湿淋淋的水气,舒老夫人与舒婉仪刚在杂草绕足的地上走了几步,两个人已经忍不住全机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冷颤……轻轻的挨着母亲身边,舒婉仪轻轻的为她母亲捶着肩背,一一边低细的问:“娘,冷不?” 深长的叹息着,舒老夫人伤感的道:“这一辈子,我也从没过过这种日子,仓仓皇皇的,愁愁惨惨的,就像逃避什么天灾洪祸……唉,这算是种什么生活!” 舒婉仪心中的凄楚比起她娘来并不稍淡,可是,她却不能在此时更给母亲愁上加愁,强颜一笑,她道:“娘,我们这是逃难,但这只是逃难,我们不会永久如此,眼前受些委屈,过些时就会否极泰来了……娘,上天有眼,它看得清楚,它哪能纵容歹徒好逆为所欲为?它会惩罚那些迫害我们的强盗的……”又是一声长长的悲叹,舒老夫人道:“为娘的一生为善,自问未做恶事,怎的却会遭到这种报应?不是因果循环么?就给了我舒子青这个‘果’?他可是来收拾我们的啊!蹦压拇瓜峦罚嫱褚怯挠牡牡溃骸澳铮憷先思冶鸱钙鸱赋睿焱只郑瓒宦贫裼斜ǎ徽僭纭孀忧嗄乔菔蘧退阋皇钡贸眩脖夭荒苡涝墩庋焊咂铮苡幸惶焖嶙允称涔庵钐焐耖曛? 第43章 舒老夫人含泪低噎:“皇天可要睁眼啊,看看这人间世,看看那件逆不道的畜生是如何在欺伦败德、灭天良……”舒婉仪咽着声道:“它会睁开眼的,娘,它一定会的!毕衷冢瞎酪炎吡斯矗丫部醇苏饬轿还涯腹屡亩运叨云约衣坏谋咧缓醚怪葡吕矗嘈Φ溃骸靶∫牵悴缓煤门阕拍隳锷7梢幌律硇模醯挠忠鹉隳锏纳擞抢戳耍娌欢拢……”舒婉仪悄然拭去眼角泪痕,她用力呼吸了几下,语声略为平静的道:“叔叔,娘是心里难受——这种罪,娘又几曾遭过,一想到舒子青那恶贼,娘就又气又悲——”南宫豪连连摇头,道:“从现在起,不许再提那小子名姓、听在耳中,那股干腌肤气就叫人受不了,另还加上一肚皮的怒火!” 眼圈儿酸涩涩的,舒婉仪戚然道:“侄女小心着不再提那禽兽名姓就是!弊蚴胬戏蛉耍瞎赖溃骸吧┳樱隽税桑扛詹盼乙呀幸淖急噶顺缘模峋颓肷┳佑胄∫墙道锶コ5系闶胬戏蛉顺畛Π俳岬牡溃骸笆迨寰捅鹞庑┧鏊槭虏傩牧恕n也欢觥Αu饣岫帜睦锍缘孟露靼蹦瞎烂Φ溃吧┳樱狭舜蟀胍沟穆罚芰舜蟀胍沟木投偌由掀1梗挠胁欢龅牡览恚慷嗌僖驳贸缘闶裁床诺茫簧┳樱睦锞」芊秤簦碜尤床荒懿话В悴皇枪哒庵偕畹娜耍幌闷渲械难馈8弦孤罚叱ね荆紫刃胍嘲词卑戳浚我怂叱渑妫獠懦诺闷鸬诙斓木Γ裨颍俪陨偎致吵羁啵松聿皇翘虻模饷匆桓忝患柑炀偷锰上吕病笔胬戏蛉擞那沟牡溃骸疤上拢簿驮缣上吕吹暮茫鄄患牟环常? 南宫豪急道:“这,这是什么话?嫂子,你千万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就算不为你的将来着想,也得替小仪想一想呀,如果你出了差错,小仪怎么办?更逞谕我哥俩异日如何见大哥之面于地下了!” 舒婉仪不觉更生哀痛,她凄凄的叫道:“娘……”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舒老夫人泪眼婆婆:“乖女……娘的乖娃……别哭……娘说什么也不会抛下你的呀……乖乖,娘的心头肉,别伤心!蹦瞎莱林氐牡溃骸靶∫牵阋膊槐乇耍旆鲎拍隳锷铣等グ桑? 点点头,舒婉仪慢慢搀扶着母亲走近篷车,临进车里之前,她回过头,声音黯涩涩的问:“叔叔,二叔和关孤呢?” 南宫豪低声道:“你二叔在喂牲口,关少兄方才已到四周探查地形去了!” 舒婉仪振起精神,强笑道:“侍会,二位叔叔与关孤也一起上来吃点东西吧!” 南宫豪扶着她母女上了车,边道:“只管吃你们的,别替我们几个操心,我们饿不着的!” 舒婉仪母女二人刚刚进入车帘,关孤硕长瘦削的身影也已出现,他缓缓走到一边,用手指抹去沾在眉梢上的露水。 凑过去,南宫豪低沉的问:“少兄,这里不会有问题吧?” 关孤静静的道:“目前没有。” 南宫豪搓搓手,又道:“等会我去车上拿点吃的果腹,约摸少兄早也饿了?” 关孤一笑道:“还好!” 来回踱了几步,南宫豪有些心神不宁的道:“少兄,怎么我老觉得隐隐中似是浮动着什么不祥的的阴影?而且心里也沉甸甸的像有东西压迫着……”关孤平淡的道:“那是因为一种不可期的威胁随时将在我们身边出现,在梦中现形,而那威胁又是足以陷我们于血腥境界之内的!” 南宫豪喃喃的道:“血腥境界?” 关孤漠然道:“是的.血腥境界,对我们,对敌人来说,全是这个境界,全也逃不开这个境界,那是确然的!” 南宫豪苦笑道:“我想,所以我们惴惴不安,可能便在于彼此都不喜欢这个境界吧?” 关孤扬扬眉道:“很难说,这要看个人的观念来决定。” 南宫豪问:“少兄,你可不在乎?” 奇异的笑笑,关孤道:“只能说我也已习惯了这种场合,南宫兄,当一个人杀多了,看多了,经历多了,很多别人视为惶惴的这类事情,我却并不觉得有何不安一尤其是我认为没有不安的理由时更越发如此。” 南宫豪道:“这样说来,少兄,如今你心中一定十分平静?” 坦然颔首,关孤道:“是的,为什么不呢?” 伸伸腰,他又淡淡的道:“我现在之所以要杀,为的是保存一点正义,维护一点公理,而对象又全是些十恶不赦,暴虐狠酷的歹徒好佞,我没有觉得惶然的必要。另外,我自信,在这‘杀戮’一道的修为上,我往往是得心应手!” 干笑一声,南宫豪道:“有个问题,少兄,想请教一下。” 关孤道:“不敢!” 南宫豪沉吟片刻,道:“当少兄你遭遇到似我现在这种惴惴不宁的情形时,一般来说,少兄你是如何处置?” 关孤咬咬唇,歉然道:“我十分遗憾的说,南宫兄,我还没有过这种经验。” 怔了怔,南宫豪随即赧然道:“这……呃,我却太紧张了……”关孤摇摇头,道:“不然。” 南宫豪强笑道:“尚请见示。” 仰起面庞,目光澄澈如水,关孤安详的道:“南宫兄,当在遭遇到某一种厄困惊险之际,每个人的感受,心里,想法,与反应大多不是完全相同的,以我来说吧,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险情况之下,我都未尝惴惴不宁过,逢到我认为顺应天理之事,我满怀挚诚,一腔义愤的去干,遇到我憎厌鄙夷的卑劣龌龊行为,我则深痛恶绝,不屑一顾,而不论我兴奋、激昂,或唾弃憎厌只能引发我的固执决心,一些情绪上的变化而已,该做的,自会去做,不该做的,绝然不为,没有什么不安。” 南宫豪问:“难道说,你就未曾‘怕’过?” 似笑非笑的,关孤道:“怕什么?” 南宫豪呐呐的道:“譬如说死亡?” 笑了,关孤道:“老实说,我不情愿死,但并非畏惧!” 南宫豪迷惘的道:“怎么说法呢?” 关孤凛然道:“生为男子汉,应做大丈夫,死要死得其所,要有价值,该死则死,须生则生,如此而已!” 南宫豪猛然点头,道:“对!” 吁了口气,关孤道:“多少年来,南宫兄,在杀伐的感受上,我也已十分麻木了,生与死的场合看得大多,形形色色,各般各态什么样子的全有,在某些时候,我会觉得,一个人的生命乃是非常渺小又非常可悲,如果在人间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留意,生命对一个人的重要性来说,就并不似想像中那样重要了,我对人家的看法是这样,对我自己的看法也没有什么分别!” 搓搓手,南宫豪干笑道:“你这看法,呃,有些奇特与众不同。” 沙沙的脚步声响,丰子俊走了过来,他笑接道:“大哥,‘果报神’的人生观确是颇为超然的吧?” 侧首,南宫豪道:“子俊,马匹喂过了?” 点点头,他又道:“关兄的坐骑却是关兄自己喂的,那匹马不肯让生人接近。” 南宫豪颔首道:“宝驹忠主,不足为怪!” 丰子俊深沉的道:“是的,因此,使我觉得,往往有些人连畜生全不如,像舒子青那好贼!” “嘘”了一声,南宫豪道:“别这么大嗓门,你还怕这个王八蛋的臭名子惹不起嫂子的心酸来?” 丰子俊恨恨的道:“一想起那贼,就令我怒火三千丈!” 南宫豪道:“谁不这样?” 这时,关孤平静的问:“方才,舒家母女又在伤感了?” 叹了口气,南宫豪沉重的道:“可不是,老的掉泪,小的酸鼻,唉,看在眼里,我这个历尽沧桑的大男人也不禁同声一悲!” 关孤沉沉的道:“到底是妇道人家,想不开。” 南宫豪干笑道:“这个……当然,只不过,少兄,这种事如果出在一干男人身上,恐怕也有很多人会想下开呢……”双目一闪,关孤道:“我知道,南宫兄有点不以为然。” 连连摆手,南宫豪忙道:“不,不,少兄之言,也颇有道理,女人家的确情感脆弱,遇上打击,便消沉悲观.难以承受事实。比起男人来是要差远了……”用大氅紧裹身子。关孤微微笑道:“其实,南宫兄,以舒家母女听遭遇到的灾难与迫害来说.在人间世的某些黑暗及悲惨事上,只能算是件小波折,她们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沮丧,悲痛绝望。应该化悲愤为力量,不想别的,只计划怎么样惩凶除好,重收故产。” 南宫豪苦笑道:“道理是对的,但……唉,她母女二人又何来力量可言?” 关孤静静的道:“二位不是力量来源之一么?” 呆了呆,南宫远老老实实的道:“我?子俊?唉!少兄!我二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纵然在关外有点名望,但‘强龙不压地头蛇’,便是将我们在关外的一千班底都拖进中上,也不见得就敢断言吃得注对头仇家!” 丰子俊也道:“何况,‘悟生院’在中上的实力,与我哥俩关外的力量比较,可以说只强不弱,而远兵攻坚,胜算就更不多了!” 南宫豪又接口道:“若在关外比较一下嘛,大约还差不到哪里,关外一带我们占人和地利,总不至太吃亏!” 关孤冷然道:“二位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悟生院’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关孤就自认可为舒家母女暗效薄劳,为其一尽心力!” 丰子俊立即道:“关兄此言当真?” 第44章 关孤缓缓的道:“丰兄不用以话相套,关兄说一是一,从无反悔,老实说.当我决定伸手揽下此事时,也已有心为舒家母女雪冤伸义,贯彻到底!” 一拍手,丰子俊喝彩道:“关兄真义士也!” 南宫豪亦钦服有加的道:“所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正是像少兄这个样子了,我哥俩不但赞佩,而且感激,与舒家母女一家如同身受!” 微微一笑,关孤道:“不敢当,二位是太抬举关某了,路不平,有人踩,仅是如此而已,何值这般褒扬?” 丰子俊长叹道:“当今之世,不平之路甚多,又何尝见到多少人去踩呢?江湖道上,含冤受屈的可怜人不胜枚举,又几曾见过什么英雄好汉去打抱不平?关兄,能择善而固执,崇义又尚信的真正武士,如今可以说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了!” 南宫豪亦道:“子俊的话不错,少兄,我们全是久历沧桑的江湖人,见过的,听过的,可以说大多了,今天的武林道士,谁不是但求自保,兔惹麻烦?尤其是免惹像‘悟生院’这样的麻烦?遇着一些寻常的不平事,大家也已缩头缩脑,不愿沾上干系,似这等的艰险事情,就更不会有人甘冒本身危难强行插手了:人,一活得久,或在某个圈子里混得长了,便不免学得‘世故’学得‘圆滑’,又学得‘灵巧’,可是,拆穿了说,这‘世故’‘圆滑’‘灵巧’还不是畏惧、自私、狡诈及幸灾乐祸的总和?” 关孤淡淡的,道:“多少年来,也已是如此的了,南宫兄!” 南宫豪激昂的,道:“但却终于叫我们碰上一个并不如此的——你!” 关孤笑笑道:“可能,我天生的‘好管闲事’与‘自以为是’吧。” 丰子俊忙道:“哪里,关兄是太谦了。” 渡心指--第二十五章娇、羞、少女心 第二十五章娇、羞、少女心 关孤听了他们俩的赞扬,却毫无骄态,安详的道:“世道之险,早已是这个样子,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卫道者,可是,很多人却不愿自己挺身而出——或者没有这种力量挺身而出;于是,天下便成为今天的局势,大家都有着感叹,都期盼能有人出来整顿一下,维持一下,但大家都心存观望,大家全不愿惹上烦恼,久而久之,那些不平事便层出不穷,那些暴虐者亦更形暴虐,而感叹也就更多了……”他微微顿了顿,接道:“因此,我们有时应该扣心自问,对这些人间世的冤屈苦难,如果我们也似一般人那样犹豫,踟蹰,举棋不定,那么,大家全是这样,我们又能期盼哪一个出来呢?在这上面,我给自己找到了答案,这答案就是:我不出来谁出来?我不挺身而为谁会挺身而为?” 笑笑,他接着道:“说了这么多,倒像是为我自己吹嘘了,放肆之处,还望二位兄台莫怪!” 丰子俊诚挚的道:“不,关兄所言,全乃我兄弟久郁于心者,今关兄代为说出,实在消除了我兄弟心中多年所积块垒!” 南宫豪也笑道:“一点不错,这是出自肺腑的剖白,怎能说是吹嘘?少兄,你讲得对,简直和我哥俩平常所想的一样!” 说到这里;他朝丰子俊道:“别光顾说话,子俊,你到车上去拿点东西来吃,这一夜奔波,将肚皮都饿扁啦答应着,丰子俊刚刚转身,篷车尾,一条纤细瘦弱的身影已现了出来,嗯,那竟是舒婉仪呢。 急忙迎上两步,丰子俊道:“小仪,你出来做甚?” 舒婉仪笑笑,道:“来请三位上车去吃点东西。” 丰子俊笑道:“都有什么吃的哪?” 舒婉仪轻悄的,道:“让我想想……嗯,有馒头,烧饼,卤牛肉,腊肠,薰鸡,泡黄瓜……还有一大壶酒和一大罐茶!” 丰子俊舐舐嘴唇,道:“好家伙,是谁把这些东西带上来的?” 舒婉仪小声道:“还不是银心,在上车之前,娘叫她去收拾衣物细软,没想到她竟那么仔细,又到厨房里将这些吃的东西也一起带着的,她说她就生怕在路上万一卖不着食物的时候可以暂且将就一阵……”拍拍肚皮,丰子俊道:“何只”将就,?这些吃的足可抵得上一桌全席啦,想不到在这等节骨眼上尚吃得着如此美食,还带上酒!” 南宫豪吞着口水道:“你快去拿呀,光在那里乾呛喝哪能顶饥?” 舒婉仪忙道:“不,南宫叔叔,娘说外面露水重,又湿又冷,还是请你们三位一起到车里去吃,比较舒适点回过头来,丰子俊道:“外面是有点冷,大哥,怎么样? 我们三个还是到车里去暖和一下吧?吃也吃得舒坦些南宫豪又征询关孤的意思:“如何?少兄,里面去吃吧?” 关孤一笑道:“你们二位上去吧,我不大习惯大伙挤在个狭窄的车篷里,哪会予我觉得窒闷不适,何况外面还须要有人警戒。” 南宫豪摇摇头道:“这怎么可以?我们进车里去大吃大喝,却让你独自一个人留在外面?” 关孤正色道:“我是说的真心话,绝无客套虚伪,二位请去吧,我的确不喜欢待在车里,南宫兄,有些喜好,各人的习惯不尽相同,或许你们认为享受的事我却觉得受罪,而我认为愉快的事你们却唯恐避之不及呢!” 哈哈一笑。南宫豪道:“当真?” 关孤笑道:“一点不假。” 南宫豪又吞了口唾沫,道:“那么,我们便上车了,我会叫子俊将吃的东西替你拿下来。” 丰子俊笑道:“便有劳关兄了。” 关孤道:“哪里,我正是得其所好。” 于是,南官豪与丰子竣舒婉仪三个人又鱼贯进了篷车,片刻后,正当关孤在沉思蹀踱的当儿,又有人从车尾走了下来。 站定,关孤侧目瞧去,唔,那下来的人却并非丰子俊,仍然是舒婉仪,舒婉仪双手捧着一个布包,悄然走到面前,布包尚未打开,一阵食物的香味已进入鼻管,这阵香味真能令人越发饥肠辘辘了。 嫣然情笑,舒婉仪道:“饿吗?” 关孤颔首道:“有点。” 摊开布包,里面是一个又白又大的馒头,两张烧饼,两个油肥的鸡腿,一大块香喷喷的卤牛肉,几根腊肠,泡黄瓜、内容十分丰富。 微微一笑,关孤道:“避难于道,地处荒野,能有这么可口美味的食物,实在太难得了,还没入口,已经令我馋涎欲滴了!” 舒婉仪凤眼轻眨,笑盈盈的道:“真的像你说的这样?” 关孤道:“自然。” 舒婉仪双手奉上布包,笑道:“那就多吃点。” 接过布包,关孤礼貌的道:“多谢姑娘。” 抿抿嘴,舒婉仪侧着脸笑:“你这人好有意思。” 咬了一口烧饼。关孤道:“怎么说?” 用手轻抚鬓角,舒婉仪妩媚的道:“你好狠,又好利害,但是,在平常你又这么知书识礼,文质彬彬,如果不知道你的,还真猜不出你是怎样的一种人呢……”关孤咽下口中食物,淡淡的道:“也不过就是个草莽中的粗人罢了。” 俏脸微红,舒婉仪急道:“关孤——你别误会,我……我没有一点这种意思!” 咀嚼牛肉,关孤似笑非笑的道:“我也并没有说你有这种意思。” 羞涩的玩弄着自家衣角,舒婉仪小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口词锋利?” 关孤摇摇头,道:“这不是口词锋利,只是心口如一而已。” 舒婉仪“哧哧”笑道:“我说不过你,你慢慢的吃吧。” 关孤平静的道:“不是说由于俊将食物送来的么?怎的却劳动姑娘你亲自送来了?实在有些承担不起!” 怔忡了一下,舒婉仪道:“你莫不是不愿我替你送来?” 笑了笑,关孤道:“绝无此意,而且我也没有这样表示过,嗯?” 又红了脸,舒婉仪急道:“你真会捉弄人!” 关孤一笑道:“姑娘,有些时,你的反应很快,而且触类旁通,会由于一句话便联想到其他的很多事情,但是,可惜的是你往往想岔了道,会错了意,这证实你很聪明,也很早熟,只不过稍嫌猜疑了点!” 舒婉仪呐呐道:“你不喜欢我这样?” 关孤正色道:“姑娘言重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大致来说俱不相同,谁又能以强迫他人全如自己所好呢?” 吁了口气,舒婉仪道:“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又咬了口烧饼吃着,关孤道:“其实,姑娘你大可以照你自己的习惯去为人,只要不做坏事,不危害本身,别人的意见亦非全是正确的,又何必如此看重?” 舒婉仪低细的道:“不,你不晓得我的想法……”关孤无言,舒婉仪试探的道:“关孤,你不问问我是一种什么的想法吗?” 又静静的笑道:“你……好奇怪!” 关孤半晌,缓缓嚼着嘴里的东西,道:“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不大干预,也无须干预人家内心里的意见,这可以免除许多烦恼,而表面上的一些烦恼,已经使我迎接不暇了。” 舒婉仪垂下头,幽幽的道:“听两位叔叔说,关孤,你是一个异常冷酷孤做的人,现在,我亲身体会,二位叔叔的话是不错,你果然十分冷酷,也十分孤傲,唯一的分别,只是有时你将这些习性强烈的现示于表面,有些时候,却蕴含在内心里而已。但不管你用一种什么方式表露,这种冷酷及孤做却都是那么明确的使人感受深刻……”关孤有些愕然,道。 第45章 “我是这样么?” 舒婉仪悄细的道:“是这样。” 关孤苦笑着,道:“我自己却没有留意。” 秀眉微蹙,舒婉仪沉沉的道:“一个具有那种本质的人,就会是那种样子,他自己是不见得会知道的,但第二者却可以体会得十分切贴……”关孤忽然说道:“我们不谈这些,好不?” 不待对方问答,他又接道:“光顾我自己狼吞虎咽,倒忘记问你吃了没有了……”舒婉仪轻轻的道:“我不饿。” 关孤笑笑道:“不饿?” 舒婉仪点点头,道:“心口有些胀闷,吃不下。” 拈起一支鸡腿,关孤伸手送到舒婉仪面前:“借花献佛,姑娘,尚请不要嫌弃。” 舒婉仪感激的一笑道:“我真不饿……”关孤恳切的道:“旅途劳苦,心神俱疲,姑娘,怎可折磨自己?” 舒婉仪犹豫间,终于接了过来,她羞怯的道:“关孤……谢谢你。” 大口吃着,关孤笑道:“姑娘,你也太客气了。” 见她拿在手中的鸡腿竟不去吃,关孤诧异的问:“怎么不吃?” 脸蛋儿热热的,舒婉仪期期艾艾的道:“这……不瞒你说……关孤,我……还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进食……我甚至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吃过东西……”有趣的笑了起来,关孤道:“闺秀风范,大户庭训,果然与众不同,但是,时至非常,事宜从权,而且,嗯,如今我也不算陌生了吧,至少我们会有一段日子相处,更何况还可能是生死与共呢。” 舒婉仪不禁也笑了起来,她开朗的道:“我是太过迁腐了……”关孤道:“现在,吃吗?” 轻巧的,斯文的,舒婉仪咬了一小口鸡肉吃了起来,她边不好意思的道:“可别笑话我,关孤。” 摇摇头,关孤道:“当然。” 舒婉仪是那么专心的,又缓慢的吃着这只鸡腿,以至她几乎津津有味的快吃(奇*书*网^.^整*理*提*供)完了,才惊悟到关孤已有好大一阵子没有出声了,急忙移目瞧去,竟发觉关孤正以一种悠闲的有趣的眼光在凝视着自己。 急急将鸡腿——不,鸡腿骨藏到身后,舒婉仪又羞又窘的胀红了脸:“天……你没见过女孩子吃东西?” 关孤哂道:“见过。” 顿了顿,他又诙谐的道:“只是没见过像你这么文雅的吃法而已!” 舒婉仪尴尬的道:“我……我的吃相一定很难看?” 关孤由衷的道:“不,十分诱人。” 又好气又好笑,舒婉仪道:“还诱人呢,羞死人了,刚才我还说不饿,你看,一吃起了,简直连鸡骨头也啃光啦……”关孤扬扬头,道:“这有什么害臊的?我吃得比你更多,还要不?” 舒婉仪抿着唇,盯视着关孤:“你真的不笑我?” 关孤温和的道:“为什么要笑你呢……”说着,他又将布包上剩下的一只鸡腿递了过去,望春微现忸怩的舒婉仪,他微哂着道:“老实说,这两只上好肥油鸡腿,就是特地为你留着的,要不,有如此香酥的美食,我还舍得视而不用么?” 舒婉仪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就老实不客气的接过享用,她一边吃,一边笑,关孤也觉得有趣的展颜芜尔了,就这样,一直笼罩在他们心中的那股伤感与愁郁,由于眼前的须臾欢悦,便也暂时的消散了……渡心指--第二十六章险、恶、伏兵起第二十六章险、恶、伏兵起这是一条蜿蜒崎岖的道路,路上起伏不平,布满了小坑小洼,碎石上埂;道路还十分狭窄,刚容一车通过,路的两旁,则是一片荒野地与簇簇丛生的杂木矮树,再远,便是陡斜的坡陵及隐约的山峦了,总之,这里的地形相当险恶,也相当复杂,不是一处令人愉快的地方。 舒家母女及银心所乘的那辆篷车,如今便正在这条道路上颠簸前进,篷车时歪时斜,震荡得很厉害,整个车身的架子及承轴部分全在不堪负荷的呻吟着——“唿卤“咯吱”“咯吱”……拖车的两匹健马,也汗湿如雨,口鼻喷吐着白沫,嘶啸不停的吃力往前拉动套辕车杠,前座上,南宫豪大声吆喝,挥鞭抖缰,辛苦异常的驾驭着马车移行,他的身上,也和那拉车的那匹马儿一样,早就给汗水湿透了。 空中,太阳就像个火球似的悬挂着,炙热的光芒晒烤着大地,就连吸口气吧,鼻子嘴巴与胸腹问也是那么干涩炽热得似烧着把火……现在,刚过了午时不久,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分,而关孤他们几个护着舒家母逃离“三定府”那次劫难,到今天也已是第五天了……篷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前行,关孤在车前开路,丰子俊则于车后护卫,他们的行动十分缓慢,这种天气,这种道路,要快,也委实快不起来……汗水沿着眉梢子直往下淌,南宫豪却顾不得去抹,他一边手忙脚乱的驾着车,一边咆哮:“这天气,就能把人给烤化了……偏偏拉车的两头畜牲又不听使唤……得儿,慢点,慢点,你他妈是在赶命呀?” 南宫豪急躁得连“三字经”也出了口,而篷车仍是那么左歪有斜的一嗯卤着蹒跚前行,篷车的前后车帘早已卷开,车厢里那股子闷热劲就甭提了,这犹不说,最难受的还是颠震,那种晃荡波动法,就能将人的骨架子全散啦。 仍然披罩着黑绸大蹩,仍然是那么冷漠的骑在马上,关孤一言不发,两鬓的汗水却滴滴滚滚……秀发蓬松,面庞通红,舒婉仪香汗淋漓,喘息吁吁的攀着车横木朝前叫:“南宫叔叔,这条路,还有多长呀?” 顾不得回头,南宫豪大声道:“约莫尚有十多里地……再涉过一条浅溪就好走了……”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舒婉仪摸着被撞痛的肩膀,干涩的道:“为什么……选上这条路呢?好难走碍…”南宫豪舐舐枯燥的嘴唇,大声道:“因为这是条旷弃日久的废道,很多年没有人走过这里了,我们挑上它,为的是隐密行迹,不为旁人察觉……挥鞭策马,他又道:“这段路,一共有三十里长,我们从这里走,可以绕过两个城镇,假如一直沿着官道往前趟,路是好走了,恐怕仇家亦早就派人卡在路口啦!” 舒婉仪努力稳定身躯的姿势,她苦生生的道:“南宫叔叔,你老可知道……我们就要连骨架子都颠散了……”吞了口唾沫,南宫豪叹气道:“忍忍吧,侄女,这是避难,不是去庙里烧香许愿,为了活命,就只好受点罪啦……”前行的关孤驻马停候着篷车跟上,他伸出手来,轻轻拭去脸上的汗水,平静的道:“南宫兄,很好吧?” 南宫豪叫苦连天:“乖乖,这不是驾车,少兄,这是在要我的老命那!” 关孤缓缓移马随行,边道:“可要我来代你一代?” 南宫豪连连摇头,道:“算了算了,我这身筋骨虽说老硬,也已被颠得又酸又麻了,便干脆酸麻到底吧,又何苦再缀上你?” 车后,丰子俊大叫:“大哥,快点走行不?我在后头可是吃足了灰沙!” 南宫豪吼道:“你吆喝什么?我这不正在拼命赶?谁愿意赖在这条熊路上呀?” 车篷里,舒婉仪叫道:“南宫叔叔,我们受不住了,可否下来步行?” 南宫豪双眼一瞪,咆哮道:“你是热晕了还是颠糊涂了?这种日头火毒的天气,加上这么烂的道路,你们是如何步行法?” 舒婉仪愁盾苦脸的道:“实在够受的,南宫叔叔……”南宫豪气吼吼的道:“忍着点,我还不是一样在车上?” 就在他们的抱怨声中,左侧,一片杂树丛生的斜坡上,突然有一只“响铃箭”映着日光闪闪泛亮的掠头而过,箭尾的银铃带起连串清脆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南宫豪听的一呆,立即收缰停车,同时紧张的回头低叱道:“放下帘子,快!” 这时,丰子俊也已策马来到这边,背靠篷车,面对斜坡,神色之间,也是在沉稳中流露着无可掩隐的忐忑! 宫豪心头狂跳,目瞪如铃,他咬牙道:“莫不成费了这大功夫还仍会遇着鬼?” 关孤缓缓的,放马来到道中间,他淡漠的道:“南宫兄,烦你注意道左边……”说着,他的目光已仔细搜视向“响铃”箭射来之处。 丰子俊舐舐唇,低声道:“关兄,这会是哪一路的人马呢?” 关孤深沉的道:“不知道,但可以断言不是‘悟生院’的直属!” 丰子俊不禁心里一宽,他问:“可以断定?” 关孤点点头,道:“是的,因为‘悟生院’的一向传统,下手截杀仇敌之前,是素来没有任何警告表示的!” 丰子俊吁了口气,迷惑的道:“那么,这又会是哪一路的神圣?” 关孤笑笑,道:“目前,我和你一样不明白。” 丽日当空,光芒如火,无云、无风、甚至连一丁点树芽草梢的摇动也没有,一切全都是死寂的,只有他们几个人的粗重湍息声清晰可闻,他们似已听得见自己的心跳,汗珠子的滚淌声了……南宫豪沉不住气的低声诅咒:“一群缩头乌龟,是有种的就钻出壳来亮亮你那相呀,发出了‘响铃箭’示警截道,怎的却又不敢上来招呼啦?” 丰子俊两颊的肌肉扯动了一下,道:“他们像是不急……”关孤冷凄凄的一声,道:“我们也不急,大家耗着看,谁也憋不住!” 火焰式的了阳光闪耀着,汗水流淌着,呼吸粗重的在炙热空气里发出响声,在一阵令人窒息般的沉寂之后,对面的斜坡上,从杂树草丛里,缓缓的,纷纷的,一个接一个,站起了七十多名大汉来! 第46章 这些在烈日光辉下却如幽灵般出现的怪客,穿的是一式绿色紧身衣,使的同样乌铁八角锤,他们甫一现身,已然慢慢往这边包抄过来。 丰子俊诧异的,低呼:“奇怪,竟会是‘绿影帮’的人!”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一点也不奇怪!” 丰子俊怔了怔,急问:“他们可是与‘悟生院’有渊源!” 关孤漠然道:“‘绿影帮’是‘悟生院’的外围走狗集团之一!” 丰子俊心里一紧,道:“这不是说——又要干上一场了?” 关孤生冷的,道:“怕是不免。” 现在,就在他们两人的几句对话里,那七十多名彪形壮汉,也已来到近前,他们行动之间,却似极度小心,虽然他们已接近到两丈之内,而且亦形成了包围阵势,但没有一个人出声开口,更没有一个人贸然上前或做出任何火爆举止来,他们仅是布成了包围阵势而已,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孔表情上,俱可察觉出这些心里的紧张、沉重、与微微的瑟缩反应,就好似——好似他们围抄的对象是几只凶猛无比的怪兽,或者是几个力拔山岳的豪勇武士一样! 丰子俊喃喃的,道:“他们等什么?” 关孤不屑的一哂道:“你该问他们怕什么?” 丰子俊纳罕的道:“怕?” 关孤仰仰头,平静的道:“不瞒你说,丰兄,我与‘绿影帮’有过多次交道,他们帮里上下有很多人都认识我,如今,大约眼前的这批朋友里,已经有人发现我在这里了。” 微微一笑,又道:“自然,便是你们贤昆仲的威名,也足够震慑对方的!” 丰子俊苦笑了一下,道:“关兄不用给我兄弟脸上抹金了,在这种情势之下,除了你‘果报神’,关孤,只怕别的人难得压制住对方,他们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如临大敌,并非为了我兄弟在,全是因为发觉了阁下的大驾呢!” 关孤不置可否,道:“看他们耍什么把戏吧!” 这时—— 山坡的树丛里,又有三个绿衣人走了下来,他们迅速穿过包围阵形,在距离关孤等人丈许外的地方站住;这三个人乃是三个截然不同的外貌,为首的,是位身材瘦削、面色青白的年青人,他最令人侧目的地方,是他头上所蓄着的一片长发,这片长发,又黑又亮,直垂至背,大约估量一下,恐怕足有近三尺长!长发人右边,是个粗壮魁梧、头如巴斗般的狰狞巨汉,左边却竟是一个矮如冬瓜的白胖老头子,三个人站在一起,嗯,倒是各异其趣,俱占风光! 丰子俊低促的,道:“这三个人,关兄,你可认得?” 关孤轻轻的道:“全认得。” 他眉梢子一扬,鄙夷的道:“蓄着长头发、面色青白的那位,是‘绿影帮’的‘刑堂老大’,‘蛇发’石彦,大个子是他们帮里四堂中第三堂‘绿河堂’堂主‘担山扁担’柯昌帮,矮老头为第四堂‘绿川堂’堂主‘赛土行孙’丁仁。” 丰子俊目光逐一注视,口中道:“怎的他们帮主与另一干首要却不在这里?” 关孤冷森的道:“八成绿影帮是受了‘悟生院’之命在这附近分头兜截我们了,他们拿不准我们的必经之道,只有分兵埋伏,否则,如果他们早能知道我们将路过于此,恐怕所有的人马全都集中在这里了!” 丰子俊恍然醒悟,喃喃的道:“不错,……我也另外记起来了,燕境一地是‘绿影帮’的地盘,难怪他们在这个地方分兵伏截我们,但显然他们的算盘敲得不够精妙!” 关孤冷冷一笑,道:“如果他们真是那么聪明的话,丰兄,此刻我们几个怕就有得消受的了!” 丰子俊目光盯视对面,小声道:“关兄认得的那几位朋友,他们是否也认得你呢!” 古怪的浮起一抹笑意,关孤道:“他们应该也认得的顿了顿,他接道:“如果他三位还不太健忘的话!” 悠忽忽的笑了,丰子俊道:“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关兄,大约他们是不会那么健忘的,他们全在瞧着你呢。” 关孤唇角撇了撇,提高了声音:“石彦、柯昌帮、丁仁、久违了,可是?” 三个人全那么不易察觉的震动了一下,“蛇发”石彦朝前走了一步,他躬身垂手,规规矩矩的开口道:“石彦率同属下儿郎叩见关大哥!” 关孤冷冷的道:“我还以为你们全不认识我了呢?” 右彦青白的脸色更形青白,他恭敬的道:“不敢。” 关孤眼睛微眯,道:“我想,此时此地,你们也大可不必如此客套了,我们迟早也得翻脸的,是么?” 艰辛的吞了口唾沫,石彦忐忑的道:“这个……尚请关大哥恕有,帮主有命,我们不能不从,此点想关大哥能以谅解。” 关孤生硬的道:“冯孝三下给你的命令?” 冯孝三号称“黑魅”,此人在两河道上是块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尤其是黑道的大豪,他非但身为“绿影帮”龙头帮主,更是两河武林里的领袖人物,势力之雄厚,在他的地盘里难出其右! 石彦抽了口冷气,苦笑道:“帮主下的谕令,关大哥,相信不用我讲,大哥你也一定心里明白,这件事委实令人为难……”关孤毫无笑意的一笑,道:“我却看不出有什么为难之处!” 石彦小心的道:“大哥的意思是指?” 关孤冷冷的道:“先说,你们欲待如何?” 又吞了口唾液,石彦呐呐的道:“这……大哥……我们……希望大哥能抬举我们一次……呃,随我们去见见帮主关孤阴恻恻的笑了,道:“叫我去见冯孝三?我能去么?冯孝三承担得起么?石彦,你平时是个非常精明的人。怎么如今却迷糊起来?” 石彦难堪的道:“关大哥,请恕我们身不由己。” 关孤道:“干脆讲一句吧,我不去!” 虽也在预料之中,但石彦仍不免感到窘迫,他抗声道:“不是我斗胆顶撞,关大哥,你这次行为,不仅闯下滔天大祸,为自己带来终生遗憾。就是江湖同源也全会因为大哥此举而有所非议,大哥成名不易。创业唯艰,又何苦为了他人之事而贻害于己……”他顿了顿接道:“我奉劝大哥随我们一同回去,由帮主出面向禹院主担保说项,也可能尚有转机,大哥日后亦留有一条路走!” 关孤长长吁了口气,道:“你真傻得可悲,石彦。” 他挥挥手,阻止石彦的辩说,关孤续道:“以目下江湖上的黑暗,‘悟生院’的狠毒残暴,卑劣无耻,石彦,你才懂得多少?知道多少?我早已厌倦了,而只要是一个有理性的人,他也同样会厌倦的,如果说,我为了背弃邪恶、脱离暴虐,反对那种伤伦丧德的血腥行为,而‘闯下滔天大祸’、‘遭人非议’的话,石彦,我也毫不足惜,毫不为憾,因为,若有人要迫害我,那也是‘悟生院’与其爪牙,有人要指责我,那些人也必为丧心病狂之徒!对他们,我杀之唯恐不及,又何来惶惭之有?” 顿了顿,他又道:“而你这白痴竟糊涂到说出要我和你一起回去的话来,我回去做什么?自认为叛徒?甘伏在禹伟行的阶下认罪?痛哭流涕的自责为疯狂?叫我忏悔?叫我反省?再叫我挨刀断头?石彦,你以为‘悟生院’是个什么组合?禹伟行是个什么好人?而你们帮主冯孝三又有什么份量?你太天真了,天真得令我为你可悲,你幼稚得逗我笑都笑不出来了,石彦,你等着瞧吧——如果你还等得及的话!” 石彦悚然惊栗,紧张又愤怒的道:“关大哥,你人也损了,骂了骂了,但你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关孤摇头道:“方才我已说过,不!” 石彦有些失措的道:“你可知道,这后果是如何严重?” 关孤淡淡的道:“没有关系。” 石彦怔怔的站在那里,一时之间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当然,他异常明白眼前他的对象是个什么人物,那是一个何等难惹缠、狠厉如魔神、勇悍冠三军的人物啊,人家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条虹、是那样的沉稳不移、浩瀚无际、又巍峨得高不可攀……他知道,恁他,以及恁更多的人,休想有一点法子可施的! 关孤缓缓的道:“有些为难?” 笑笑,他又道:“其实,很好解决;石彦,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第一,你们就动手擒我吧,第二,立即退走!” 石彦硬着头皮道:“关大哥,你知道我们不能退走!” 关孤一笑道:“那就上来动手!” 石彦呐呐的,道:“你也知道……我们不是你的对手!” 神色转为狠厉,关孤凛然的道:“你们既不退,又不上,大约是等待援兵了?很可惜,我却没有这个兴致陪你们久等了!” 脸上的表情急速变化了一下,石彦忙道:“关大哥,你又何苦如此绝情!” 关孤暴烈的道:“不是我绝情,你们先绝义!” 现在,在“担山扁担”柯昌邦与“赛土行孙”丁仁的吼喝下,包围在四周的七十多名“绿影帮”大汉,已纷纷喊叫着随同他们的两位堂主蜂拥冲来! 暴叱声发自那边,丰子俊的身形凌空弹起,只见他人在半空猛然一个翻旋,刀光如匹练绕舞,带着那种突起的刺耳“嗖”“嗖”之声,七颗斗大脑袋刹时抛起,殷红的鲜血迸溅飞扬! 头发被削断了一半以上的石彦,如今早已魂飞魄散,心胆俱丧,他的一身功夫,大多系于他的长发之上。 “现在长发成了短发,不啻失去了兵器,大部份本事全施展不出来了,他咬牙切齿,拼命跳跃窜奔,企图躲避对方的追杀! 第47章 关孤的剑法精绝灵极,已达登峰造极之境,其快其准其狠,可说无出其石,此刻,在连续的一百剑斩刺中。 石彦也已身中七十一剑,但是,这七十一处剑伤,却俱为皮肉之创,没有一剑伤及要害。 当然,以关孤的功夫来说,他是大可每一剑全给石彦捅个透心凉的,他却没有这么做,只是翻飞出手似流光狂飚般的将石彦紧罩于利剑之下! 后面,一声虎吼,魁梧得像半座小山也似的柯昌邦一扁担砸向关孤后脑,柯昌邦的这根扁担,乃是生铁铸造,宽有五分,厚有寸许,长也在八尺之上,扁担两头全带着铁钩子。 那种坚实粗重法,倒像真能担得动两座山了;他这一扁担劈了下来,简直就想将关孤砸成肉酱! 铁扁担的劲风急压,关孤镇定如恒,他冷冷一哼,“渡心指”挑起一点星芒飞投正在仓皇躲跃的石彦,而石彦方始险极的避开了那一点星芒,快得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关孤的剑刃已闪电般连续穿进他的左右大腿胯骨! “喹…” 尖叫着,石彦歪倒地下,而“渡心指”带起两溜血滴,“嗡”的一震,暴飞向后,柯昌邦的铁扁担距离关孤头顶尚有半尺,关孤的“渡心指”已疾速无比的反贴上了他的铁扁担,顺着扁担往下倏滑——突然间,血光迸现,柯昌邦狂吼如位,紧握铁扁担的十个手指立时齐根削断,跌落尘埃,他尚来不及有第二个动作,“渡心指”已在一闪之下捅进了这位巨无霸的胸膛,而痛苦犹未令他觉得惊奇,这痛苦即已结束! 关孤面容上毫无一点表情,他大旋身,去势如虹,剑光映幻出千百条灿丽的、晶莹的光带,那些正在丰子俊的一柄“龙头薄刃刀”下团团打转的绿衣大汉,立刻惨嗥起落,纷纷仆跌,乌铁八角锤也稀哩哗啦的抛散一地! 锋利的,狭窄的剑刃以那种快速得用人类的眼睛所来不及追摄的动作飞刺,只见寒芒似电,闪掠伸缩,而一股股的鲜血便接连不断的标射赤血,加上丰子俊的凌厉刀法相辅,瞬息间,七十来名绿衣大汉已经躺下了一半还多! 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赛土行孙”丁仁确有一身好“地趟刀法”,他溜地贴滚,有如雪花缤纷翻自脚下。 可是,他遇着的却是亦素以刀法称霸的丰子俊,未免就委实施展不开了,任他倾尽全力,拼命攻击,全无法稍越雷池一步,根本就冲不过丰子俊所布下的刀网去,而今,关孤又加入此一战圈,眼见自己这边更形损失惨重,一片狼哭鬼嚎,丁仁就是铁打的胆,现在也早融化了! 丰子俊反手刀劈掠翻下,又有三个敌人被开了膛,在对方的肚肠流溢中,丰子俊大笑着叫:“关兄,这姓丁的可真够种呢!” 身形猝变,关孤挥臂弹腿,暴跃而起——其形有如一头攫人的豹子:“渡心指”猛的响起“嗖”“嗖”锐啸。 寒风扑面如割,兜头一百剑分自一百个不同的方向在同时分刺至丁仁全身上下一百个不同的部位。 光芒的催灿明亮炫目迷神,刃口带起的剑风窒人呼吸,而虚幻的剑身芒尾,实质的锋刃反光,便那么真伪莫辩了掺合在一起了! “哇……吨……” 疯狂的打着旋转,丁仁连连翻滚着一头撞跌于地,手上的厚背刀抛脱出老远,他的全身上下,几乎在这刹那之间便叫涌冒的鲜血给浸透了! 于是—— 惊恐欲绝的骇叫出自那些残存的绿衣大汉口中,他们哄然转身纷纷奔路逃走,那等仓皇急迫的样子,看在人眼里,实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关孤一翻手掌,“渡心指”在他腕背上打了个转,洒出一溜血水,“铮”的一声脆响还入鞘内,他漠然道:“丰兄,你没事吧?” 丰子俊用鞋底揩擦净了刀锋上的血迹,亦自归刀入套,他摇头笑道:“托福,关兄,我毫发无损。” 移目四巡,他又感叹的道:“这些人太傻了,关兄,他们应该知道凭他们眼前这点力量是无法能以阻挡我们的……”关孤脸上的肌肉微微牵动了一下,道:“我已警告过他们。” 他冷冷的,续道:“在人道上来说,我们可以做的仅此如此而已,他们桀骜不驯,漠视警告,那么,他们便得承担全部后果!” 丰子俊有些悲悯的道:“而这结果似乎太惨了点……”关孤寒声道:“我以为,他们早就能以想像到了。” 丰子俊颔首道:“不错,他们原该想像到的,这又全是禹伟行的罪恶,拿‘绿影帮’的人做牺牲,否则,‘绿影帮’只怕不敢惹火烧身!” 缓缓移步,关孤道:“我们就再替禹大院主记上一笔吧!” 篷车上南宫豪远远一伸大拇指:“关少兄,有你的!” 走近车边,关孤平静的道:“这里没受到干扰吧?” 南宫豪指了指依在座旁的那一对“月形金斧”,笑呵呵的道:“连‘绿影帮’那些爪牙身上的一丝臭味都没有闻着,我这对家伙只好任它冷落在旁边啦,少兄,先前我还怪紧张的,心里直在嘀咕着别叫那些王八蛋冲到车子前头来,否则场面一混乱就怕要出岔子了……”他微微笑了笑接道:“岂知我这是白操心,少兄你和子俊就全把他们截堵得死死的了,好像高堤阻着流水,连一滴也漏不过来呢……”关孤笑笑道:“只靠这批角色的话,他们是绝对得不了手的,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但是如换了别的人物,就难说了!” 南宫豪压着嗓子,道:“说真话,少兄,我看他们也不想动手,所以拼了起来,他们亦乃迫不得已,好有一比——打鸭子上架啊!” 关孤点点头,道:“我们没有办法,不能和对方干耗在此地,这不是个场面,而且,越耗下去对他们越有利,假如我猜得不错,恐怕就在他们发觉我们行踪的同时,已经派出快马去请援兵了!” 南宫豪怵然道:“真的?” 关孤道:“无可置疑,换了我们,不也会这样做?” 南宫豪连连点头,道:“这倒不虚……”一侧,丰子俊低促的道:“那么,我们走吧?” 关孤瞥了一眼篷车之内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瑟缩成一团的三个女人,心底亦起一股莫名的怜悯,他长叹一声,沉缓的道:“舒老夫人与舒姑娘,银心三位,方才那阵子只怕受惊不小,她们一定心神交瘁了……”南宫豪回头看看,感慨的道:“平时在家里锦衣玉食,呼奴使婢,舒坦日子过惯了,几曾经过这种奔劳苦楚的折腾生活?又几曾见过眼前这般头飞肠流,尸横血溅的残酷场面?也难怪她们承受不篆…”关孤略一沉吟,道:“本来,我想还是找个地方给她们先平静一下心神,但如今形势急迫,不宜久待,只有再辛苦点,大家多赶一程吧!” 南宫豪忙道:“当然。” 丰子俊前后一看,催促道:“走吧!” 关孤退后一退步道:“好,你们先行,我随后赶来。” 南宫豪怔了怔,急问:“少兄,你还有事?” 关孤点点头道:“‘悟生院’方面计划如何截杀我们的详情我们尚不知道,此点十分重要,可做为我们趋吉避凶的指针,我要设法问出点眉目来!” 南宫豪迷惘的道:“可是,去问谁呢?” 关孤朝后指了指,道:“‘蛇发’石彦!” 丰子俊诧异的问:“他没死?” 关孤摇摇头道:“没有,我留着他一条命,只使他暂时无法行动而已一则此人尚无大恶,且与我略有交往,二则,便是想从他口中探询一点敌情。” 南宫豪笑道:“还是少兄老谋深算!” 关孤淡然道:“多年习惯,令我稍微谨慎一些而已。” 南宫豪道:“那么,我们先走了?” 上了马,丰子俊叫道:“你可得快点赶上来呀,关兄!” 关孤徽徽一笑,道:“放心,我会尽快的。” 于是,丰子俊放马前行,南宫豪躯车于后,一骑一车,又开始顺路前进,“唿卤“唿卤的震颤声再度响起。 关孤回身来到石彦躺卧之处,这位“绿影帮”的“刑堂老大”也已面白如纸,委顿不堪了;关孤俯腰凝视石彦,冷冷的道:“你的神智应该还很清楚。” 石彦怒睁着眼,孱弱却倔强的道:“是的——我的神智仍极清楚,但你不要妄想我会透露什么给你,我不会学你的叛逆行为,决不!” 关孤平静的道:“方才,我们讲的话你全听到了?” 石彦恨恨的道:“不错,全听到了!” 关孤吁了口气,道:“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 石彦两边太阳穴跳了跳,硬执的道:“你只是要从我口里套问消息而已……”关孤缓缓的道:“另外,我与你之间多少还有点情感存在。” 石彦突然狂笑起来;呛咳着道:“情感?‘悟生院’的首席‘前执杀手’,名慑武林的第一剑士,视人命如草芥的黑煞星关孤竟会有情感?你不要讽刺我了……”关孤冷酷的问:“你笑够了?” 石彦剧烈的呛咳了一阵,喘息着道:“在你来说,并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我如今已成你俎上之肉,要剐要剜,你随意处置吧,就请不要再逗弄我……老实说,我也不须你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关孤冷然道:“石彦,我见过很多种表面上像你这样视死如归的角色,同样的,我也见过很多似你这般愚蠢痴呆到不知为何而死的角色!” 石彦震了震,愤怒的道:“这是什么意思!” 关孤眉梢子一扬,道:“很简单,如果我宰了你,在我来说仅是举手之劳,而且,我毫无损失,正如你方才所言,我并不在乎增减一笔人命债,在我身上这些债也已背负得太多了,但是,如果你送了命,试间,你为什么?” 第48章 石彦叫道:“为什么?为了对我‘绿影帮’的忠耿!” 关孤点点头道:“很好,你今天所表现的,在你自己认为,算不算愧对了你的堂口呢?” 石彦略一迟疑,低哑的道:“我认为我已尽了力……”关孤道:“不错,你的确已尽了力,换成你帮中的其他人,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亦不过如此了。” 顿了顿,他又道:“第一,你并不愧对你的团体,第二,我亦不须你泄漏你组织中的机密,这样,你该可以没有什么顾虑而告诉我点消息了吧?” 石彦犹豫,道:“你是什么意思?” 关孤道:“我要知道‘悟生院’是用的些什么方法手段来追杀我们!” 石彦抗声道,“我不能说……” 关孤神色倏寒道:“难道你这‘忠耿’还包括对‘悟生院’在内?莫非你甘认附庸、自承走狗、一心要替禹伟行做爪牙,当他的帮凶,为他的孝子贤孙么?石彦,你好不知羞,好没有骨气!” 石彦一下子激动起来,叫道:“你是挑拨离间,渲染夸大!” 关孤冷冷一笑道:“我是挑拨离间么?你没有亲眼看到你的主子冯孝三是如何仰人鼻息,受人叱使么?是我渲染夸大?……”他叹了口气,又道:“石彦,你就未曾亲身体验做奴才、遭人役使的痛苦?你们‘绿影帮,说穿了只是‘悟生院’的外围帮凶,只是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牺牲品,那冯孝三也就是个顶着空壳子的儿皇上,一个善看人眼色行事的傀儡,这种羞辱、这种受制于人的压榨,你们不思如何洗雪,不想如何解脱,竟还这么心甘情愿,麻木不仁的逆来顺受,更进一步死心塌地的尽忠?……石彦,我问你,你这算尽的哪门子忠?其精神、其目的、其道理又在何处?……”他不屑的,接着加重语气:“老实说,我还真看不出你与你们窝子里的那批人竟已寡廉鲜耻、卑鄙龌龊到了这等地步!” 慢慢的,石彦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委颓下来,他垂着头,咬着牙,面色灰败,全身轻抖,嘴唇抽搐着,一个字也反驳不出了……当然,关孤曾经身为“悟生院”的第二号人物,“悟生院”的一切内幕他是异常明白的,既是明白得如此透彻,其中的利弊优劣,他便比旁人更为看得清楚。 因此,他所指出来的事实就针针见血,无一为虚,这一点,关孤是有绝对把握的,而石彦口虽硬,其实他又何尝不深切知道关孤所说的全是真话呢? 这些年来,“悟生院”的凌人气焰他早受够了,“悟生院”的狂傲专横与跋扈嚣张他也早忍够了。 但是,他又有什么法子反抗?又有什么法子改善?还不是只有继续忍受着去?而仰人鼻息,由人指使的日子总是难过的,石彦便再忍耐也自有一股隐藏心底的怨愤及委屈。 如今,关孤也已激起他心底深处这般怒潮来了! 深沉的,关孤注视着对方道:“今天你们所遭受的杀戮,追根究底仍是禹伟行的罪孽,和你绿影帮并无冤仇,和你个人更没有纠葛,我不会来找你们晦气,你们也更不会与你惹麻烦,但是为什么却有了眼前的这个局面?如果不是禹伟行在后面迫你们跳这火坑,如果不是你们身不由己,又何至于闹到此等地步……”他苦笑了笑,接着又道:“石彦,‘悟生院’的阴毒、禹伟行的狠酷,我比你要了解得多,你若再执迷不悟,为虎作伥下去,到头来,只怕玉石俱焚还是好的,弄到断命横尸犹在背上一身臭名,那才太不划算!” “咯崩”一咬牙,石彦沙哑的道:“罢,罢,不要再说下去了……关孤,有什么话,你就问吧,只要我能告诉你的,就一定会告诉你!” 关孤凛然道:“希望你心口如一,表里一致!” 石彦苦涩的道:“我答应你——” 他颓然的,又道:“除此之外,我亦别无选择——而且,我十分领你的情,至少,你没有使用酷刑相逼,我知道,‘悟生院’的传统逼供手段是无出其右的,你更属于此道中的能手,在这种情况下,你原可以这样做……”关孤冷森的道:“用刑逼你,石彦,就失去意义了。” 石彦深深吸了口气,道:“要问什么,你就问吧!” 关孤低沉道:“你保证一定说真话?” 石彦凄苦的一笑,道:“只怕日后还会再遇上你阁下……”关孤点点头,道:“大概是不可避免的——假如我发觉你骗了我!” 石彦略一迟疑,道:“但是,你也不能令我为难——”关孤笑笑道:“当然,我不会说你告诉了我什么,石彦,只要我不说,就没有人能逼我说,你相信?” 石彦叹了口气,低弱的道:“我相信……”关孤安详的问:“‘悟生院’交付你们截拦于我的指令是什么时候下达的?你们怎么知道得如此快速?” 石彦低沉的道:“第一次消息是前天我接到的,‘悟生院’用的是飞鸽传书,这两天来也已用这方法传送了三次音讯了,指令中谕示我们在这附近拦截你们,照“悟生院’的判断,你们很可能是想出关,因为”绝斧绝刀’的势力范围是在关东一带,他们不会在人生地疏的中土与‘悟生院’硬拼……”关孤点点头,道:“你们除了在这条废道上埋伏下人马之外,其余的人手都分配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外面的帮手?” 唇角抽搐了一下,石彦道:“我们帮里其余的人马分配情形,我不能说……”沉默了片刻,关孤道:“好吧,你不用说,但你可以告诉我另外一点,如果我们顺利通过这条废道,抵达前面的溪滨,是否就已经脱出你们的包围圈?” 渡心指--第二十七章正、邪、兼顾难 第二十七章正、邪、兼顾难 石彦略一犹豫,道:“假如你们行动快的话,或者可以。” 关孤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帮里的人马乃是平行配置,分别卡住各处要道?设若其他各处的人马得到你这里的讯息较晚,他们便来不及赶到溪滨对我阻截?你是这个意思么?想你在发觉我们的同时,也已派出快骑分别求援去了?” 石彦默默无语,关孤又紧迫一句:“是不是这样?” 石彦咬咬牙道:“我不知道。” 双目神光冷澄,关孤又道:“‘悟生院’除了通知你们展开行动之外,还召集了些什么邪魔外道来对付我?把你晓得的说出来。” 石彦艰涩的道:“据我所知,还有‘白衣教’、‘三人妖’、‘火珠门’等同道,是不是还有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思索着,关孤道:“‘白衣教’远在苏儿,等他们赶上来恐怕不一定追得上我们,但‘三人妖’却也在燕境,很可能会遇上,而‘火珠门’的码头就在‘古北口’附近,他们恐会出兵拦截我们了……石彦,别的什么爪牙你真不知道?” 石彦摇摇头,道:“我是知无不言!惫毓陆游剩骸啊蛏骸械男卸跹? 石彦呐呐的道:“我只晓得一个大概情形……”关孤冷沉的道:“说!” 舐舐干裂的嘴唇,石彦道:“听说,‘悟生院’在获悉你叛离的消息之后,全院震动,人人惊恐,禹院主更是怒不可遏……‘悟生院’的‘前执杀手’群全部出动了,他们分路齐进,兼程赶往你们可能前去的地方,当然,‘悟生院’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推测你们极可能正在朝关外的路上走,因此,大部份人马也都往这边赶来了……”关孤道:“在这一方面,‘悟生院’的判断往往都是十分正确的,你知道朝这边赶来的是些什么人物?” 石彦想了想,道:“禹院主,二夫人,‘红旗执刑’窦启元,‘真龙九子’,以及几名头领,好像是分成两路、禹院主、二大人,窦启元及几名头领是一路,‘真龙九子’儿位‘前执杀手’又是一路,另外,‘双环首’夏摩伽自成一路,领着百名手下往豫境顺着‘三定府’你们突围的路线朝前追……”关孤心里冷笑,暗忖:“禹伟行果然好险,他偏把和我相交最厚的夏摩伽调到远处去兜圈了,如此看来,禹伟行也早就不信任摩伽了……”石彦吁了口气,续道:“关于禹伟行调动人马,追捕你的这些讯息,乃异常机密的,全由道次飞鸽传递的信件中告知了冯帮主,一边交待帮主如何行动,一边说明‘悟生院’方面的大略措施,以便各方面能够配合紧凑,不让你们漏网,……详情帮主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也晓得一个概略,亦是帮主口头上透露给我听的……”关孤问:“他们追到这里来的两路人马行走路线如何?” 石彦击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不管他们怎么走法,目的全是一样——兼程赶到这里或关口拦截你们……”关孤哼了哼,道:“他们何时动手?” 石彦低哑的道:“三大前,就在得到你叛离的消息后便立即动身赶来了……”关孤盘算了一下,道:“那么,假如他们日夜兼程,也就是至迟明大凌晨即可抵达此处……嗯,比我预计中快了许多,我以为他们最早亦要到两天之后才能抵达这里,不错,他们行事确有效率!” 石彦低喟道:“你们被那辆篷车拖累着,比起人家快马奔驰自然缓慢得多,再说,‘悟生院’的判断精确,也是将中间的距离与时分拉近了的原因,你们固然机警,‘悟生院’却也反应快速碍…”淡淡一笑,关孤道:“听你口气,似是还有点替我担心?” 青白的脸孔浮现出极度的疲惫,石彦叹道:“老实说,我是有这么点意思……关孤,恐怕你们没有什么机会,形势对你们也太不利了,而且,这一次‘悟生院’是动了真怒,他们若不将你及舒家母女擒杀,是决不会放手的关孤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怎么想呢?” 第49章 石彦愕然道:“你还能怎么想呢!” 关孤笑笑,道:“当然,我也不希望‘悟生院’,以及‘悟生院’的任何一拨帮凶追上我,否则,固然是我的不幸,但相对的,亦是他们的不幸,石彦,你认为是不是这样?” 全身痉挛了一下,石彦艰苦的道:“这是无庸置疑的……但关孤,依我的看法,你强是够强了,可是,你的力量太单薄,‘悟生院’这边乃是倾巢而出,加上还有很多他们的盟帮相助,声势之壮,只怕就是你也无法抗衡到底!” 关孤点点头,道:“形势对我的险恶我十分清楚,石彦,因此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 石彦忐忑的问:“什么主意?” 关孤悲壮的一笑,道:“最完美也最简单的主意——能拼到什么地步是什么地步,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石彦心头一震,脱口道:“关孤你是何苦?” 关孤凛然道:“你不懂的,石彦,人总是为了一个理想,一个目标活着,而不管为了这个理想与目标将要付出何等代价,他也只好付出了,否则,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有什么趣味?!”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也不能了,但我要特别声明,我绝对没有丝毫后悔之意!” 石彦闭闭眼,道:“我知道你没有!” 关孤抹去脸上的汗水,道:“你的伤势会使你暂时失去行动的能力,但不会太长久,休养一个时期可痊愈的,现在伤口已经凝结了,没有血再流出来,你身上的其他创伤更无大碍,仅是些表皮之损而已!” 石彦咬咬牙,道:“我不愿说,但却不得不说,关孤,多谢你不杀之恩,在你的一贯习性来说,这是异数!” 关孤笑笑道:“不然——” 站直了身子,他沉稳的道:“我之不杀你,最主要的原固只有一个,我想,这个原因你约摸可以猜出点轮廓来?” 石彦茫然摇头道:“哪一方面的?” 凝视着躺在地下的石彦惨无血色的憔悴面孔,洒满衣襟的发屑,混身上下斑斑的血迹,和破碎支离的衫袍……关孤悲悯的道:“我告诉你,石彦,我所以没有杀你,只因为你还有人性,还有点正义感,就是如此而已!” 石彦悠悠叹息,喃喃的道:“我……有么?” 关孤简洁的道:“有,否则,你早已不能开口讲话了。” 退后,他又道:“希望日后相会——如果还有这个机缘的话,我与你之间的情势和立场不再像现在这样的窘迫……”石彦颤抖了一下,苦涩的道:“我也这样希望……”关孤淡淡笑道:“抱歉我不能留在此地照应你了。” 唇角浮起一抹痛楚的笑意,石彦道:“你是不能,我十分谅解。” 喘了口气,他义道:“但不劳费神,关孤,用不了多久,帮里的人马即会赶到的,我劝你快走,越快越好……”关孤一仰头,道:“再见了。” 石彦孱弱的,道:“保……重!” 于是,关孤翻身上马,抖缰挟镫,“黑云”驮着他,就真像一朵平地而起的黑云一样,那么迅速滚雷般奔上了前程。 日头仍是那么火毒,空气仍是那么炙热,没有风,没有云,关孤骑坐如飞,尘上弥扬,加紧往前猛赶,很快的、就在盏茶时分之后,他已经追上了前行不远的篷车,而现在,这条崎岖难行的废道就要走完了。 听到后面擂鼓似的蹄声,驾车的南宫豪与护行的丰子俊急忙回首探视,一见来骑是关孤,两个人俱不禁松了口气,南宫豪转向车身里叫道:“甭慌啦,银心,是关壮士赶来了。” 沉重的车帘这才卷起,银心伸出头外埋怨:“这一路来,大爷,可吓死人了……”哈哈大笑,南宫豪侧首向来到车旁并辔而行的关孤道:“就这短短的十八里路,少兄,我哥俩业已不知回头巴望了多少次喽!” 关孤摇头道:“不会这么快又有情况的,至少,在渡溪之前不会,那边我一问完,马上就追上来了,南宫兄,我们要紧赶一程!” 南宫豪挥汗如雨,问道:“怎么样?少兄,那姓石的小子可吐露了什么。” 关孤马身靠近了点道:“有点不妙。” 南宫豪吃了一惊忙道:“不妙?是怎么个不妙法?” 关孤低沉的道:“‘悟生院’方面早已上下沸腾,鸡飞狗跳了,禹伟行以飞鸽传书,命他的外围爪牙帮凶们分头拦截我等,据现在已经知道的,就有‘绿影帮’、‘白衣教’、‘三妖人’、‘火珠门’这些邪魔外道业已展开行动,而‘悟生院’所属更是倾巢而出,分兵三路日夜兼程的追赶过来……”南宫豪惊叫:“乖乖,可真是如临大敌,一付赶尽杀绝的架势呢!” 关孤忧虑的道:“最叫人担心的是,‘悟生院’判断之准确,他们就料到我们会朝关外的方向去,所以重点也就全放在这边了,他们的主力俱往这一带快速集中,而‘悟生院’本身的三路追兵也有两路是指向此处的,看样子我们若想突脱这个庞大的包围圈,多少是要费上点功夫才行了!” 南宫豪恨恨的问:“‘悟生院’追到这里的两路人马都是些什么角色?” 关孤戚然一笑道:“禹伟行本人及他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加上‘红旗执刑’‘双面人’宝启元,另外几名头领为一路,‘真龙九子’是一路,我的执友夏摩伽那一路被派到‘三定府’那边绕圈子兜风去了……”南宫豪用力一挥马鞭,恨道:“如此一来,‘悟生院’岂不是精英尽出,全力而为了?好家伙,我们还这么受人重视呀?” 关孤平静的道:“不错,‘悟生院’的‘前执杀手’们可以说全部都派上用场了,禹伟行是不除掉我们誓不干休的!” 南宫豪一咬牙,道:“只怕没有他想的那样便宜!” 关孤冷凄凄的一笑道:“的确,不会似他想像中那么便宜!” 脸孔涨得红通通的,南宫豪气愤的道:“我们有什么对策呢,少兄?” 关孤镇定逾恒的道:“很简单,能走则走,走不脱便只有一战,哪里碰上哪里算,他们业已横了心,我们还有什么舍不下的?” 沉默了一会,南宫豪道:“少兄,禹伟行的功夫,可是真的厉害?” 关孤缓缓颔酋道:“为我所仅见!” 心弦猛震,南宫豪不禁有些发愣了,须知关孤本领之强,修为之深,在天下武林道上乃是煊赫无双,人所公认的,他那一身能耐,几乎已超出人类所可以负荷的体能极限了。 而今,这位鼎鼎大名的“果报神”,黑煞手,对于禹伟行的武学犹如此推崇——称为他生平所仅见,那么,禹伟行的艺业精绝到了个什么程度,便可想而知了……僵木了一阵,南宫豪叹口气道:“真有那么个行法?” 关孤静静的道:“这并非替对方夸大渲染的时候,南宫兄,我们虽说与禹伟行势不两立,但对于他本身所据有的功力,仍须做客观的分析!” 南宫豪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只不过,唉,经你这样一说,我的心就有点凉了,想不到这老小子还真是有两下!” 关孤点点道:“否则,光凭他一张口怎么能创下眼前这么大的局面?” 南宫豪忧心忡忡的道:“我是在想——旦和禹伟行照上面,是非打不可的,他的功夫这么好,我们岂不是有亏要吃了?” 关孤深沉的道:“只要有信心有毅力,不怕危难,不畏艰困,拼死而为,不计存亡;南宫兄,天下便没有可惧之敌,没有不达之事!” 南宫豪立觉老脸郝然,他干笑道:“是,是的,少兄说对对……”顿了顿,他又讪讪的道:“少兄,有句话,我想问。” 关孤道:“请说。” 南宫豪舐舐嘴唇,道:“若以你的本领,与禹伟行来一次较量,少兄,你有没有把握可以制服这个老魔头?” 关孤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说,因为我们从来未曾比划过。” 南宫豪忙道:“估量着呢,少兄?” 怪异的看了南宫豪一眼,关孤冷悠悠的道:“很难估量,我知道他出手卓越,他也晓得我功力不差,如果我们两个对上手,谁也不敢保准能赢了谁!” 南宫豪苦笑着,道:“恐怕只有到了时候才能见真章了……少兄,那‘真龙九子’的本领大约也相当强悍吧?” 南孤点点头,道:“是的,俱为顶尖之流,上上之血—这只是指他们的技艺而言,若是论及他们的人品,这九个人只配做垃圾!” 轻轻用绸氅拭去眉梢的汗水,他又道:“他们九个各有专长,每人都有一套独特的本事,这一点,兄台与丰兄二位却须小心提防!” 南宫豪道:“有关他们备入的特长,我与子俊也听说过不少,放心,我们会加意防范的!” 关孤微眯着眼,又道:“如今,我门所能做的,就是祈告苍天保佑,一佑我们最好能有惊无险的脱出重围,二佑敌方人马不要全部齐集又不幸堵上我们——如若分开遇着了,我们的胜算之机要大得多!” 南宫豪干涩涩的道:“还有,请上天再佑我们一佑——三佑车如加翼马如腾云,使我们一路像飞,快快到达关东……”关孤忍不住失笑道:“这样一来,前面的两佑便不重要了,麻烦的却是,只怕你这愿望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南宫豪泄气的道:“心里有依托,无形中就会有点活力了……”这时——前行的丰子俊忽然回头叫道:“大哥,前面就要下坡了!” 第50章 斗然精神一震,南宫豪嚷道:“好极了,这条路到头啦,下坡之后,即达那条流溪之旁,涉过流溪,就是坦荡大道,一路顺风!” 关孤仔细的道:“这地方兄台你是曾经走过一遭,我却当是初次来到,南宫兄,那条流溪有多深,有多宽?” 南宫豪想了想,道:“深约尺许,宽却有两丈多点,篷车正可涉水而过!” 点点头,关孤移目前视,边问:“斜坡的倾斜度可大?要不要车上人下来?” 南宫豪道:“斜度不大,就是地面起伏不平,我看,车上的人用不着下来,只要涉水而过,穿过一片疏林子,即可转上大路!” 关孤沉吟着道:“流溪对面还有片疏林子?” 放缓了车速,南宫豪道:“不错,有什么不对么?” 关孤立即道:“南宫豪,车到坡顶之际你且莫下去,等我与丰兄先过溪搜查一遍,若无敌踪再行涉水!” 南宫豪呐呐的道:“我看不会有问题吧?” 拍马而去,关孤丢下了一句话:“小心点好!” 前头,丰子俊业已驻骑坡顶,他见关孤奔马过来,随即扬声问道:“有麻烦?!” 关孤招招手,叫:“走,我们先过溪搜查一下!” 于是,丰子俊紧紧跟上,两匹铁骑顺着那片布满杂草乱石的斜坡往下奔驰,就在坡下,一条水色清碧的蜿蜒流溪已经横在眼前。 略略缓了一下奔速,关孤低促的问后头的丰子俊道:“丰兄,一到溪边我们任马儿自行冲刺,我们两个分开左右,扑向林子里。” 丰子俊点头道:“我省得。” 眨眼间,两匹马已经来到溪前,却仍然毫不停势的踏溅着水花“哗啦”“哗啦”的冲向流溪对岸,鞍上,关孤与丰子俊却已凌空而起,又快又疾的抢先飞扑了过去。 渡心指--第二十八章林、险、步步艰 第二十八章林、险、步步艰 就在他们两人身形腾空的一刹,骤闻对面疏林中一声梆子响,立刻就像飞蝗般射起了无数利矢,矢尖闪闪有如毒蛇的蓝色眸瞳,那么密集的一片,猛的便将关孤与丰子俊卷了进去! 黑色的大憋蓦地飞翻,关孤淬然似一头豹子般弹跃滚动,同时,“渡心指”的寒芒暴闪,映幻出无数的光圈,大圈套着小圈,小连着大圈,宛如千百个光环一下子接合在一起了,而光圈旋转似大海的漩涡,带着那么刺耳的尖啸回舞着——好一付摘自西大虹芒的奇景! 几乎不分先后,一道匹练也似的刀光亦环绕翻掠,形成一波波的,透明的光之波涛,顿时,只闻“叮咚”脆声串成一片,箭矢纷飞,铁屑四洒,射来的尖矢全部都被削碎磕飞! 在空中一个斜侧,关孤暴扑而落,那种快法就像是他原本已落在那里了一样,流电似的寒芒飞闪,七八个隐藏在杂草中的,身着深青劲装的弩箭手已经惨号同声的倒仰也收刀退后。回看——每个人的咽喉全多了个血洞! 旋身,关孤长射向前,人剑所经,光芒炫目,人头飞抛,又有十凡个青衣大汉翻仆地下! 丰子俊也适时而至,他的“龙头双刃刀”劈掠得疾似狂飚,锐不可当,甫一照面,三个扑过来的彪形汉子全吃开了膛,三人手中的武器也都脱掌坠落! 现在—— 关孤头也不回,手臂倏翻,反手剑,“噗”“噗”“噗”,以迅速绝顶的手法连续插进了四个人的肚腹又抽了出来,动作之快,至多只能看出他挥了一剑! 斜刺里,一声厉叱,两只“赤铜人”已“呼”的左右砸来,关孤冷笑,微微侧身,反手一百一十剑,满天紫电金芒迸射里,直将那手使“赤铜人”的仁兄惊得鬼叫连连,没命的后退! 就在这时,一个轰雷也似的嗓门石破天惊的响起:“通通住手!” “渡心指”洒起一抹冷芒,“嗖”的回鞘,关孤斜坡黑氅,冷然卓立,那边丰子俊也收刀退后。 吼叫的人,乖乖,竟是一个肥壮得像一头大公牛般的秃头人物,他高有八尺,腰粗若桶,四肢又圆又大,活似象腿,粗短的脖颈上顶着颗光溜溜的大脑袋,面色红里泛油,浓眉虎目,隆准海口,形容好不威猛。 使“赤铜人”的仁兄却是个瘦长独眼的中年人物,满面精焊之气,如今,他正又惊又怒的用他那只仅存的独眼凶光闪闪的瞪视着关孤! 四周,约有五六名青衣大汉围立着,有的执弩,有的握刀,一副杀气腾腾,如临大敌之状……冷冷的打量了对方一会,关孤不禁皱起眉来,奇怪,对方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怎的他却连一个也不认识! 显然,那个粗壮如牛的朋友也陷入迷惘了,他愣愣的端详着关孤,又愣楞的注视着丰子俊,表情上露出极大的困惑来……终于,这人浓眉一竖,语声宏亮的道:“奶奶的,这是怎么码干事?” 关孤阴森森的道:“这恐怕要问你!” 秃头大汉怒道:“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们可是那奸商陈金财所请的保镖?” 关孤微微一怔,道:“什么陈金财?我们根本不认识此人,哪一个去做他的保镖?” 对方似是消了点火气,但突然又咆哮道:“对了,你们是绿影帮的?” 关孤暴烈的道:“胡说八道,‘绿影帮’算什么东西,我们岂会承属于它?朋友,你大小看我们了!” 大大的一呆,那人似乎越发迷糊了,他想了一会,才道:“奇怪,你们既非陈金财的保镖,又非‘绿影帮’的爪牙,你们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和我们瞎干一通?” “嗤”了一声,关孤道:“你晕头了,谁跑来这里和你门瞎干一通?我们路经于此,正想入林一探,你们却没头没脑的给我们来了一阵箭雨,若非我二人还有点防身之技,方才不就被你们射成两个大刺猬了?其咎在你,你却还反倒责怪起我们来了?” 秃头壮汉舒了口气,和缓多了的道:“后面是条废道,又有流溪阻路,你们干吗不走大路,反而吃尽苦头的要绕着弯行经那里?” 关孤冰冰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又不是你的私有产业,我们爱怎么走就怎么走,谁也管不着!” 那人勃然大怒,吼道:“利口小子,你言谈之间最好放老实点,你可知道你如今正在和谁说话?”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你是谁?” 秃头壮汉暴辣的道:“我是谁?‘九命罗汉’洪贤就是我,这些人全是我‘洪家帮’的儿郎,小子,你现在明白了?” 关孤,听对方报了字号,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对洪贤此人,可说久仰其名了,洪贤是“燕”境江湖上巨擘之一,算是黑道上的人物。 此人豪迈磊落,却又粗鲁暴躁,更加带上三分憨气,凡是道上同源提起他来,莫不又敬又畏,又好气又好笑。 他有一身绝佳的外家至刚至阳功大——就和他的个性一样宁折不弯,他自己带着一帮人专门做传统的黑道生意。 但他却是一个重义气,讲公理的好汉,也是一个济弱扶危的草莽壮士,在“燕”境地面上,只有他独树一帜,不与“绿影帮”及“悟生院”的同路人打交道,也只有他不屑与同在燕境称雄的“绿影帮”谈斤两。 他在这一带的力量是不及“绿影帮”雄厚的,但他从未低头,从未屈服,更从未阿谀过“绿影帮”,他只管在自己的地盘里生存,在自己的码头上讨生活,他没有正面去招惹过“绿影帮”,可是“绿影绿”亦不愿正面招惹他。 因为“绿影帮”的势力固然较强,但他“洪家帮”也差不了大多,何况,洪贤手下还有几个甘为效死的义子义女!他这几个义子女的功夫异常高强,与洪贤搭配,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绿影帮”的冯孝三自是极端憎厌洪贤这颗眼中钉,但洪贤却更鄙夷冯孝三这根肉中刺,只为了双方旗鼓相当,彼此全不愿为了某些琐碎冲突而闹个两败俱伤互损实力,这才相安无事的过了下来,但他们双方却是仇视的,对立的。 一山往往不能存二虎,而基于上述理由,这二虎一直便未翻脸争斗过而已,彼此间的一股暗流,却澎湃已久了……关孤之所以对这段隐情十分熟捻,也是他早日在“悟生院”当差的时候听说的,为了对洪贤的嫉恨,冯孝三业已向“悟生院”提起过多少次心中的愤意了,竞欲获得“悟生院”的支持来铲除他的腹生脾肉,但“悟生院”方面却认为这件事所付出的代价太大,收到的实惠大小,才一直迟迟未曾同意下手,冯孝三没有“悟生院”主子的支持,自也不敢,也无能向这同山的另一头虎开刀,事情便一直拖延了下来,在这其中,关孤亦不觉对于洪贤此人有了相当的了解,下意识里,他竟暗暗的欣赏起这位不屈不挠,带有三分憨愣气的磊落汉子来了……关孤上下打量着洪贤,慢吞吞的道:“原来你就是‘九命罗汉’……”洪贤得意洋洋的大马金刀的道:“你可得站稳着点,小子,别吓瘫了!” 关孤笑了笑,道:“不过,你知道我又是谁?” 巨目暴睁,洪贤狰狞的道:“你是谁?你他奶奶,还能是准?就算你是大皇老子,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得给我老实点!” 关孤冷然道:“只怕你唬不住我!” 洪贤恶狠狠的道:“试试看,奶奶的,我这十几二十条手下儿郎的性命就定要你与你那混帐同伙承担赔偿!” 关孤道:“如何承担?又如何赔偿?” 洪贤额际青筋浮起,咬牙道:“简单得很,用你们两人的一双狗命!” 第51章 丰子俊首先忍不住叱道:“姓洪的,你是做梦!” 这时,那手使“赤铜人”的瘦削汉子也冒火道:“二叔,和他们多说无益,手底下才能见真章!” 洪贤大吼一声,气涌如山的叫道:“好,我们便将这一对畜生活剁了!” 四周,数十名青衣大汉立即往内围拢,个个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狠样子,看情形,方才那一阵,还真没吓着他们哩! 当然,除非必要,关孤是不愿再继续与洪贤及他的手下拼杀下去的,一则他对洪贤此人印象良佳,再则,他亦实不甘去替“绿影和”作刀手,令他们得渔翁之利,二则如今情势险恶,“悟生院”及“绿影帮”方面的追兵逼在眉睫。 他若能迅速避开还是迅速避开的好,时间一旦拖长,对他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何况,打这一场仗,又有什么目的呢? 但是,丰子俊却不明白这里面的微妙因素,他一见对方声势汹汹,气焰凌人,不由也动了真火,他道:“关兄,我们还等什么?” 关孤摇摇头,提高了声音,道:“洪贤,你且慢,我有话说。” 洪贤狂笑一声,道:“你寒了?” 关孤幽寂的道:“我会寒么?” 洪贤狞猛又暴烈的道:“那你还啰嗦什么?” 关孤平静的道:“老实说,洪贤,你这个人还不错,在江湖上也颇得人誉,我对你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诚不愿再度与你发生流血争端,不过,这是我的一片善意,你就不要以为我是畏惧于你才好!” 洪贤略一犹豫,大声道:“这几句话倒还像样,如果没有你们方才的那阵杀戮,我也会考虑罢了,但事情业已发生,我的手下孩儿亦已流血断命,任凭你们说什么好话,死了的人也再活不过来,难道我就只听你这小子‘过门’便放手罢休不成?” 关孤耐着性子道:“洪贤,刚才所发生的事,只是一场误会,而且是你们的人先启衅,首开攻击之端,否则,我两个亦不会贸然出手,这件事又怎能全怪到我们头上?希望你多少也讲点道理才好!” 洪贤怒道:“你是说我蛮不讲理?” 关孤一下子也沉下脸来,道:“不要大力你自找麻烦,洪贤!” 洪贤哇哇怪叫道:“莫不成我洪太爷还含糊你了?” 轻轻踏前一步,关孤温和的道:“洪贤,我非常诚恳的告诉你,不要与我动手,非常坦诚的奉劝你,你们切莫逼我动手,因为,只要我一旦起了性子,你们一个一个就要遭到天大的浩劫,你们一个一个便铁定断命横尸……”他顿了顿又道:“洪贤,我这些话完全言自肺腑,一片挚诚,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恐吓你,我是从来付诸行动而厌恶虚声恫吓的,现在,我已经破了例,话说得太多了……”险些气炸了肺,这位“九命罗汉”猛的瞪目咧嘴,筋浮拳握,他咬牙切齿,声如霹雳般叱吼:“滚你奶奶,那个蛋,老子吃你这一套?老子要剥了你……”他尚未吼骂完,林子外,一条青碧色的人影倏闪,嗯,跟着飘进来一阵淡幽幽的,桂花馨香,洪贤身边,已经多了一位体态轻盈,身段窈窕美得像画一样的青衣少女,这少女的鬓间插着一朵雕工细腻的薄片金荷花,左右皓腕上套着两只翠绿晶莹的玉镯,那袭紧身衣裙,却青碧得闪闪发光,似是真丝织成,裹在她玲珑的娇躯上,就好像一条蛇——条青竹丝! 她甫一出现,立即吸引了关孤与丰子俊的注意,这少女以一双水盈盈的,俏生生的,却冷森寒酷的眼睛凝视了关孤和丰子俊一会,然后,她以一种叫人血液冻结的峭厉语声道:“爹,他们两人是准?” 洪贤张了张口,却蓦地呆住了,他急忙打了个哈哈,尴尬的道:“顺,我还没有问——”青衣少女横了洪贤一眼,洪贤忙道:“乖囡,这两个小畜生方才闯入林中,把我们的人——”青衣少女冷冷的道:“我知道,爹,但至少我们也要搞清楚对方的姓名来历,然后才好定夺,否则,这不是一场糊涂仗吗?” 洪贤似是对这少女十分宠爱,甚至宠爱得连他自己也矮了一头了,此刻,他连连点头,一叠声道:“有理,有理,我这就问!” 洪贤脸孔一扳,大声道:“喂!那小子,报名!” 关孤微微一笑,道:“报名之后呢?” 洪贤大吼:“报名之后你就受死!” 青衣少女那双柳眉儿一挑,冷峭的道:“没有那么多俏皮话说了,你!” 关孤漠然道:“我姓关,叫孤。” 骤然间,由洪贤、青衣少女开始,周遭的人全像傻啦!一样都睁大了眼,微张开嘴,几乎不敢相信他们的耳朵似的,怔愣的呆瞧着关孤,好一阵子,竟没有一个人能吭出声来! 片刻后。 那青衣少女第一个如梦初醒,她用力摔摔头,呐呐的道:“关孤?” 洪贤也深深吸了口气,呆呆的看着关孤:“果报神?” 关孤微微颔首道:“难得你也知道。” 艰辛的咽了口唾沫,洪贤期期艾艾的道:“关孤,你可是……呃,有计划……来对付我们的?” 关孤摇摇头道:“不,就像我先前所说,这纯是一场误会。” 洪贤迷惑的道:“但,呃,怎会这样凑巧?” 忽然,那青衣少女像是记起了一件什么大事,她匆忙的道:“爹,他说的是真话!” 洪贤愕然道:“你怎知道?” 青衣少女急得美眸圆睁,埋怨道:“昨天傍晚我们听到的外间传说,爹,你忘了?” 洪贤恍然醒悟,连连点点头,道:“不错,不错,乖囡,看来果然是这么回子事了!” 接着,这位“洪家帮”的老爷子的表情做了一个大大的转变,他笑吟吟的看着关孤,显得十分热情的道:“关呃,少兄,你可真是反了‘悟生院’啦?” 关孤冷冷的道:“这并不叫‘反’,洪贤。” 顿了顿,他又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散了伙而已,症结在于我采取主动罢了。” 一拍手,洪贤喝彩道:“好小子,我佩服你!” 哈哈一笑,他续道:“说真的,要脱离‘悟生院’的控制,没有过人的胆识及超凡的决心是办不到的,尤其不能缺少一颗公正仁义又明辨是非的良心,少兄,你果然是这样的人,毅然抛弃了你在‘悟生院’的莫大权位,这就越发不简单了,佩服佩服!” 冷寂寂的一笑,关孤道:“难得阁下如此谬誉,说穿了,我也只不过是个生活在梦魇中若干年,而又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的小人物而已。” 洪贤忙道:“你是太客气了,少兄,老实说,你这样做固然是绝对正确又绝对值人赞赏的,可是,这却也是件玩命的事哪,要挣脱‘悟生院’的掌握谈何容易?一个弄不巧,就连老命也玩进去啦……他顿了顿接道:“何况在‘悟生院’里,你又有那么多的年岁,立了无比的汗马功劳,辛苦挣下如此焰赫的声威,权力之大,仅在一人之下,可以说是‘悟生院’的二皇上了,乖乖了不起,你却能抛开一切,毅然决然的将这个阎王组合踢开,就凭这一下,业已是多少人望尘莫及了的!” 关孤淡淡的道:“洪贤,你们的消息也怎么这般快法?” 洪贤哈哈大笑,道:“少兄啊,这却并非是我们的消息快,耳目灵,这全是江湖中的传言谣讯传展得远呀,你是知道的,只要一丁点小事,便会因些微蛛丝马迹而传遍两道,人人转说,众口纷杂,还有什么秘密会守得长久的?更何况是像你这样的惊大大事,岂有不沸腾宣扬出来的道理?” 关孤皱皱眉道:“这么说,如今道上同源大多知道了?” 洪贤点点头,道:“差不多都晓得了,休说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就算小小不言的纠葛,那些闲人还会绘影绘形,夸大附会的乱渲染呢……”他笑了笑,又道:“再说,‘悟生院’的指令满天飞,铁骑分头跑,高手纷纷出动,人马连夜兼程,完全是一片焦惶激荡,山雨欲来的情状,那种紧张急躁,混乱不安的样子,便算他们不开口说话,人家明眼人还不立即可以看出他们是出了纰漏了?如今证实,‘悟生院’这纰漏可还出得真不小啊!” 关孤叹了一声,道:“不过,如此一来,我们的前途就更难辛了。” 洪贤忙问:“难道已经发现有人追上来了?” 关孤静静的道:“就在刚才一会,我们已和‘绿影帮”的人马干过一场了,他们就在那条废道中间伏袭我们!” 洪贤吃了一惊,道:“没有吃亏吧?” 关孤笑笑道:“还好,否则我们也来不了此地了。” 洪贤搓搓手,道:“‘绿影帮’的伏兵一定被你杀得人仰马翻喽?” 关孤淡淡的道:“总之,他们是溃散了。” 说着,他左右一看,道:“洪贤,很抱歉,也很遗憾,方才的那场误会,是否可以放过,现在,我们想离开这里了?” 窘迫的打了个哈哈,洪贤亲热又豪迈的道:“别提,别提啦,刚才的那档子事,说句真心话,也是我们的不对哪,要不是因我们这边冒冒失失的先行动开了手,少兄你二位又怎会无端伤人呢?奶奶的,自找的,我们全是自找的,丝毫也怨不得二位了,算了,少兄,我们别再谈这桩事啦,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关孤微微躬身,道:“多谢阁下贵手高抬!” 洪贤连连躲让,忙嚷道:“嗳,嗳,少兄,你是要窘死我呀? 第52章 我他奶奶就算不抬手,能阻得了旁人,还能拦得下关孤你?我说,你就甭给我贴金在脸啦!” 关孤一笑道:“如此,我们就借道赶路了。” 洪贤尚未回答,一边,那青衣少女已插嘴道:“不过,我却劝你再琢磨一下,关——壮士。” 关孤怔了怔,道:“怎么说?” 渡心指--第二十九章巧、缘、陌路情 第二十九章巧、缘、陌路情 青衣少女含笑望着关孤,侃侃而谈:“据我们派在外面的眼线回报,前面二十里以内的各处道路要口,全已布满了‘绿影帮’的伏兵,他们行动诡密,形色紧张,仿佛若有所待,看这样子,一定是准备拦截壮士你们的了……”她顿了顿,接道:“另外,今早有口外的同道路过,也谈到‘古北口’附近‘火珠门’所属倾巢四出,严阵布仗,所有城乡隘口都派有大批游骑快马,如临大敌,而“三人妖”及他们的一帮爪牙亦下山出动,似在搜寻什么,我想,这两拨人的措施大约也是为了图谋壮士吧,如此一来,他们两边夹持,往中心缩小范围,壮士与贵友此去,恐怕就难以避开他们的围截了,现在就走,十有八九将自投罗网!” 关孤平静的道:“这些情形,我们全已获悉,姑娘。” 青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梦真,江梦真。” 洪贤立即解释道:“这是我的义女,最大的义女,这女囡是我业已过世的老友江林的遗腹女,她母亲也在生她之后郁郁而终,因此她一直就跟着我,呃,我的义女里头,亦只有她一个不姓洪……”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江梦真,关孤缓缓的道:“大约,姑娘你就是传闻中素以狠毒阴诡见称的‘青竹丝’江梦真了?” 江梦真泰然自若的道,“江湖传言,大多渲染附会,不足全信,而我的所谓‘狠毒阴诡’也要分入而定,并非善恶不判,混淆不清……就以壮士你来说吧,你如今不是十分知礼明辨,和祥可亲么?也不是像一贯传说的那般冷酷寡绝,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一经结怨,而从不留活口的‘果报神’呀!” 觉出这妮子的口舌十分尖利,关孤淡淡一笑道:“那么,我们俱是受到谣传讹语之害了,姑娘,尚请恕过关某的鲁莽!” 江梦真嫣然笑道:“你好客气,关孤!” 这时,洪贤急急开口道:“呃,少兄,我们今天是未拦劫一个大奸商的,这小子在本地是个出了名的剥皮,放印子钱,开窑馆设赌摊,甚至贩卖人口逼良为娼,没有做不出来的事,黑心财装多了,也养得他脑满肠肥的,我们得到密报,晓得他在今天下午要带一票巨金到前面‘合福县’去,一部分做为他在那里搞这些烂生意的本钱,一部分给那‘合福县’县令行贿赂……”他抿了抿嘴唇,接道:“因此我们就埋伏在这里准备截击他——先前,我们也探悉了‘绿影帮,的异动,还疑心他们也想转这只肥羊的脑筋呢,所以少兄等二位甫一出现,我们就搞岔了,还以为是‘绿影帮’派来黑吃黑的角色,大家才闹了那么一场误会……”关孤还不清楚洪贤为什么突然会告诉他这些,洪贤已接着道:“不过,我认为这全是缘份,少兄,若非有缘我们怎会在此巧遇?又怎会不打不相识?既是有缘,我们为何不交个好朋友呢?少兄,你若不嫌弃,我姓洪的可是巴望着与你结这段交情!” 关孤笑道:“当然,我对洪兄也是久仰了!” 又是兴奋,又是荣幸的呵呵大笑,洪贤道:“好极了,少兄,俗言道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义无反顾,咱们既成知友,你有了困难我却不能坐视,横竖你现在上路危难重重,何不到我那里暂避一时?等到风头过了,或者能以设法潜溜过去的时候再走!” 江梦真在一旁道:“爹,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洪贤得意的一笑,道:“诚所谓‘英雄之见略同’,哈哈!” 关孤犹豫了一下,转问丰于俊:“丰兄意下如何?” 丰子俊凑近来,低声道:“第一,其中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关孤摇摇头,道:“绝对不会,丰兄,这洪贤你可能不太清楚,我虽与他也是初次晤面,却是知之甚详,闻名已久,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血性人!” 丰子俊宽释的一笑:“如此甚好,关兄,方才他父女所言,也很有道理,我们可以到他那边隐避一时,以躲追兵,但却不可长期如是,为的是怕走漏风声连累了人家,至多几天,我们便须上道,不过,我们却可以请他们派个熟悉此地地形的好向导带引我们穿越重围!” 关孤考虑了一下,道:“好吧,便这样决定,老实说,我也很担心,像我们这样走法,不要一两天,‘悟生院’的追骑就会追上我们了,更何况眼前敌骑密布,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设若不想法避一避,恐怕很难脱出他们的包围圈?” 丰子俊道:“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关孤道:“就是如此!” 洪贤殷切的,问:“怎么样,少兄?” 关孤慎重的道:“我们十分感激兄台在我等如今之艰困险境中赐予助力,我们乐于接受,只是,我们不希望为了此事而连累到兄台……”洪贤一挺胸,昂扬的道:“这是什么话?做朋友,理该患难相助,福祸与共才好,‘疾风知草劲,患难现亲朋’!要是遇着人家有了难困便缩了头,这还算他奶奶的哪门子朋友?少兄,这一点你休去提它,任有什么严重后果,我也全认了,有一句抱怨话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关孤真挚的道:“如此,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洪贤哈哈大笑,道:“甭客气,甭客气,少兄,似你这等稀客贵宾,我那草寨里要请还请不来呢,这好有一比,呃,叫‘蓬筚生辉’哪!” 这时,江梦真忽然走到洪贤身边,悄悄和他咬了咬耳朵,于是,洪贤立即脸上发热,十分尴尬的道:“该死,该死,我真他奶奶老糊涂了,搞了这么久,还没有请教关少兄令友的高姓大名——”江梦真抿唇一笑,道:“这一位大约就是外传与关壮士偕同犯险的‘不屈刀’丰子俊丰壮士了?” 丰子俊尔雅的道:“不敢,正是在下。” 江梦真关切的道:“那么,另一位‘两世斧’南宫豪南宫壮士及舒家母女呢?” 丰子俊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的传言非但有如风拂大地,更快不可喻呢,我南宫大哥及舒家嫂子侄女就正在后面的坡上等候。” 洪贤侧首吩咐道:“三多,你快带人去接引。” 那叫“三多”的人正是那手执“赤铜人”的中年汉子,他闻声之下,正要传令,关孤已忙道:“不用相烦了,洪兄,你的手下全是生面孔、南宫兄又不认识,恐生误会,我看,还是子俊兄走一趟吧。” 丰子俊笑道:“我这就去。” 等丰子俊穿林过溪之后,洪贤抬头从林梢子隙缝中瞧了瞧天色,他显得有些焦急的道:“奇怪,那奸商怎的还不来?莫非他临时又改了主意?” 江梦真摇头道:“不会的,爹,我们只知道他下午出发,却拿不准一定的时辰,不过,他今天是绝对要去‘合福县’一趟的,要不,他在‘合福县’的生意便开不了张,那个贪官没收着钱会这么便宜他吗?” 洪贤恨恨的道:“我有些不耐烦了!” 江梦真笑道:“别急,爹,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们全盯在路上,又把眼线放出去六七里长,只要姓陈的好商影子一现,我们马上就会得着消息!” 江梦真看了看关孤,又道:“爹,这栋买卖,我看你老人家就不用亲自押阵了,交给女儿办吧,爹?” 洪贤迟疑的道:“你可知道陈金财这王八蛋这一趟还随带着好几个本事不弱的保镖呢,你自忖行么?” 江梦真一跺脚佯嗔道:“您就看不起我,爹,他那几个保镖还能上了天呀?再说,女儿也不是初出道的雏儿,省油的灯呀!” 洪贤呵呵一笑,忙道:“好,好,就依你,就依你——”神色又沉凝了一下,他低声道:“对了,乖囡,还有‘绿影帮’,他们的人马就在前头不远,小心这些野种趁火打劫!” 江梦真不屑的一撇嘴,道:“他们敢!” 洪贤正容道:“谨慎点好,乖囡,‘绿影帮’不是好对付的,何况他们背后还有硬靠山!另外,千万别漏了关少兄他们隐在我们寨里的口风!” 江梦真点点头,道:“女儿省得,爹,你放心吧,这里还有我及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们,三多堂哥也在,没什么好挂虑的,我们包能应付下来,至于,关壮士他们的事,爹,我又不是白痴会漏口风?这不是等于拎着脑袋瓜在玩命?” 满意的搓着手,洪贤道:“很好,你只要知道这个严重性就行!” 忽然间—— 关孤心里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触,这种感触来得十分突兀,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事情,隐冥中一件什么事情令他不安一样。 而这种不安的感觉还带着难以言喻的颤栗意味,宛似一个走夜路,经都荒坟地之际后脑勺的毛发会直竖起来一般,那么阴森森的,凉哩唆的,仿佛有什么不可预见的危难正在潜伏正在滋长……这类心灵上的感应,关孤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往往十分灵验,每次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大多是一场血腥浩劫之前——不管是他这边或者敌人那边。 总之,就定是一次惨烈的杀戮,昔年,当他冲入重围中冒生命之危解救禹伟行脱险,而他自己却身受重伤的那次事情以前,他即曾有过这种不安的,令人颤栗的感觉,现在,这种不可解释的心灵感应又来了,难道说……在不久以后,又会有一场血淋淋的灾祸降临么? 第53章 若然,那又将是一场什么样性质的灾祸呢? 怔忡着,关孤似是听到前立的洪贤在叫他——那声音却似隔着老远,宛似自浓雾里透出:“少兄,关少兄……”猛一扬头,关孤尽量镇定自己不安的情绪,他振起精神回应:“洪兄。” 洪贤似是有些纳闷的瞧着关孤,他迷惑的道:“你是太乏了口巴,少兄?” 关孤苦笑道:“还好。” 洪贤关切的道:“你的脸色不佳呢,少兄。” 用手在面庞上搓揉了一下,关孤道:“是么?我倒不觉得。” 洪贤低声道:“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坐下歇会?” 关孤摇摇头,道:“多谢了,不用了,只是刚才在想着件事,精神上恍惚了一下,没什么关系,你看,我这不已经好了?” 洪贤热诚的道:“少兄,你一定是累了,待会回去后,我派人给你全身按摩一下,再洗个热水澡,大吃一顿,好好睡上一觉,包管就体力恢复,乏倦全消!” 关孤一笑道:“我是一定叨扰。” 江梦真此刻也柔和的道:“关壮士,你不晓得,刚才那一刹,你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两只眼睛迷迷蒙蒙的,而在迷蒙里却又光芒冷锐,煞气盈溢,好像……你正在看着一副什么令你痛恨的景像一样,那形态好怕人!” 关孤平静的道:“是这样么?” 江梦真轻轻的道:“是这样,关壮士,这种情形,是不应该出现在似你这等绝顶高手身上的,我的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修为不应该再有这样的恍惚情态……”关孤吁了口气,道:“并非如此,江姑娘。” 江梦真愕道:“我讲得不对?” 含蓄的一笑,关孤低缓的道:“恕我直言无状,不错,你讲得并不完全正确,江姑娘,一个习武的人,所以有与众不同之处只是他的搏斗技巧来得比常人灵敏快速,他的身体,更有耐力更矫健壮实,而纵然这个习武者的造诣已达巅峰了,至多也只是在他的养气、隐晦功夫上强人一等而已;武功的深浅,并不能代表那人心绪的平稳或波动程度,同样的。武功的强弱也只是体魄技能的锻炼,与一个人的内在七情六欲发生不了绝对的关系……江姑娘,不知你是否以为然?” 沉思着,细细咀嚼关孤的话,江梦真终于点点头,由衷的道:“很有道理……关壮士,的确很有道理,想不到除了有一身惊人的本领之外,更有一肚子学养!” 关孤一笑道:“只是多年来自身的些许经验,登不了大(奇*书*网^.^整*理*提*供)雅之堂,更说不上什么‘学养’了,班门弄斧江姑娘包涵才是。” 江梦真轻轻笑了,道:“你好客气,关壮士。” 洪贤呵呵乐道:“这才是,一代剑手,武林宗匠的风范,人家关少兄是强而不骄,能而不露,哪像你,半瓶子醋,就疯疯癫癫的狂得要上天啦!” 又羞又窘的,江梦真娇嗔的叫:“爹——你就喜欢当众嘲笑人家……”洪贤连连摇手,又疼又爱的,道:“别嚷别嚷,我不说,不说行了吧?” 林后,这时,传来轮轴咕辘声与那种“唿卤“唿卤的车身颠动声了,洪贤叱道:“三多,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帮着车子渡溪!” 那瘦长汉子回应着,立即指定了十数名手下,迅速穿林而去,洪贤吁了口气,笑呵呵的道:“等篷车上来,少兄我们便先行离开,这里的事,就由小女她们照应了;赶回到我那草寨,我们再好好喝上一杯!” 若有所思的沉吟着,关孤似有无限心事的道:“有句话,洪兄,我说出来可能不中听,若是如此,还得请你多包涵,多担待着点……”洪贤忙道:“少兄有何教言,但说无妨,我们业已是自己人了,又有什么客气的?” 关孤悒郁的道:“眼前的这票买卖——拦截陈金财的这档子行动,非得做不可?” 微微愣了愣,洪贤道:“原本我们就是来此做这档买卖的呀!” 关孤低沉的道:“当然,我这个提议是太过份了,从哪一方面来说,我也不应该干涉到你们的行动,尤其是似这种讨生活的行动,但,我却又不能不说……”洪贤越发迷惘了,他疑惑的道:“为什么呢?少兄,为什么你忽然不赞成我们干这票买卖?” 关孤道:“最好能取消它!” 搓搓手,洪贤尴尬的道:“可是,少兄,原因何在?” 江梦真也睁大了眼,满头雾水的问:“是的八五八书房,关壮士,你怎么突然有了这个念头的?” 关孤苦笑了一下,道:“这是一种直觉的反应,我感到今天这票生意你们不适合做——其原因也是为了我们,万一,因为你们做的这票生意而使‘悟生院’‘绿影帮’联想到什么,那就十分不妥了……”洪贤豁然大笑,道:“不是我说你,少兄,你也是太过虑了,谨慎点是对的,但却不能谨慎得过了份,要不,就未免显得别扭了!” 关孤漠然道:“我认为,我的顾虑是对的,洪兄。” 洪贤点头道:“对当然是对,但却也不能因为害怕人家怀疑什么,我就任啥事也不干了呀,这样一来,休说会使人看小了我们,我们自家不亦太过疑神疑鬼,风声鹤唳了么?关少兄,没这么严重,你许是近日来大紧张了,看在眼里,想在心中的事,也就会都带着不安不宁的味道啦轻轻的,江梦真亦道:“关壮士,眼前的这件事,可说是手到擒来,易如探囊取物,我们一待得手之后,立即全部隐去,根本连一络毛发也不会留下,‘悟生院’及‘绿影帮’又会联想到什么呢?” 她顿了顿道:“况且,就算他们知道是我们干了这桩买卖,又有什么干系!我们本来也就是吃这行饭的嘛,多少年来他们早也都清楚了,又如何能牵强自附会些什么?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别的事情上面的……”她抿了抿嘴,又道:“再说,‘绿影帮’自来与我们河井水互不相往,彼此各走各的道,各行各的事,他们也不见得就敢怎么样,长久的日子以还,全是这般了,就是这一次莫不成就会出纰漏!不可能的!” 洪贤笑道:“梦真说得对,少兄,你就别多虑了!” 微微一叹,关孤知道再说下去就可能要闹出小不愉快的场面来了,此时此地,他实不宜太过坚持,否则,未免也就显得有些跋扈逾份了,他微微一叹气,摇了摇头,他缓慢却艰涩的道:“二位即如此言,我亦只好三缄其口……”就在此刻,皮篷车业已水辘辘的进了林子。 南宫豪正在那十多名大汉的协助下驾驭着牲口小心行驶,而丰子俊也将他自家及关孤的坐骑牵了过来。 关孤将洪贤与江梦真等人给南宫豪引见之后,少不得又是一阵客套寒暄,洪贤扯着大嗓门道:“走吧,我们这就上道啦。” 关孤悄声道:“洪兄,走大路还是小径?” 洪贤呵呵一笑道:“从这里横过大路,便是一片僻静荒芜的野地了,那里有条道可以抵达我那草寨,一路上尽是山岗丘陵,杂林蔓草,隐密得很,路是难走点,但包管不会叫人察觉行迹!” 关孤点点头,道:“那就好。” 洪贤叫人牵过来他的马匹,又殷殷向江梦真及那叫三多的汉子吩咐了一会,然后,他翻身上马,道:“各位,我们这就开步了!” 于是,他骑着马在前引领,出林之后横路而过,穿路入了前面的野地,后面,关孤,丰子俊护卫着皮篷车,亦迅速紧跟上去……渡心指--第三十章宵、静、肘生变第三十章宵、静、肘生变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如茵的斜坡上,建有数十幢房屋,或以木造的,甚至连泥砖堆叠成的也有,而这些房屋便密集在一起,形同一座小小的村庄也似,在这些房舍四周,有高大的桦树围绕着,好像是一圈天然的围墙一样,这里,看上去说不上有什么特殊令人神往的景色。 但是,却有一种清新的、淳朴的、充满了乡野气息的活力,此处,就是“洪家帮”的堂口所在地了,他们称它是“洪家庄”。 现在,已是深夜。 于庄子后面最靠坡顶的一幢三进砖瓦房里,关孤他们被尊如上宾般安置于此,除了房子最前面的客堂之外,第二进的两间卧室便由舒家母女及银心住着,后面的两间房子,南宫豪与丰子俊合住一间。 关孤自己住了一间,每一进房舍的中间,还有一块小小的花圃,开满各色鲜花,倒也有几分雅气;从关孤他们住着的第三进房间窗口,可以望见舒家母女所住房间后窗上的动静。 关孤与南宫豪、丰子俊并未曾全部入睡,他们为了慎重起见,决定由三个人轮班值夜守护——一直到离开此地为止,如今,第一班正由关孤亲值。 南宫冢许是晚上这顿接风筵上喝多了酒,再加这几日来的劳顿也着实够受,早早就回房休歇了,阵阵的鼾声直达户外,睡得好不酣畅。 月明星稀之下,关孤坐在房门之前的石阶上,背靠门框,仰头凝视着澄朗无云的夜空,似有所思……轻悄悄,丰子俊从室中走了出来。 丰子俊走到关孤身边也傍着坐下,笑笑道:“房子里有点闷,还是外头凉快些。” 关孤长长吸了一口深宵的清新空气,道:“南宫兄睡了?” 丰子俊眨眨眼,道:“他呀,就有这个本事,脑袋一靠上枕头就打呼,连两句活的功夫都不用便睡得着的!” 关孤一笑道:“这也是个长处,像我,就办不到,有时候能躺在床上辗转翻侧终宵,怎么想睡都睡不着……”微渭一声,丰子俊道:“关兄,你是心事大多了……”关孤苦笑道:“不是心事多,而是不能不去想,有时候,我强迫自己抛开脑海里的思潮,可就办不到!” 第54章 夜风轻轻的吹拂着,有一股舒适的凉沁感,就宛如一只冷柔柔的手在抚摸着人身,十分爽泰,丰子俊抬头望着空中疏朗的星光,低悠悠的道:“一个成名的武林强者,也有许多不为人道的痛苦,往往并不似外表那样看起来威风八面,是么?” 关孤悄然道:“一点不错,丰兄,任何事情都有其内蕴的烦恼,而并非像表面上那样单纯。” 丰子俊沉默半晌道:“听说,关兄,你曾试图阻止洪家帮的人做今天下午的那票买卖?” 关孤忧形于色的道:“是的,你听谁说?” 丰子俊低声道:“洪贤自己说的,晚饭以后,你不是和南宫大哥到这里来帮着安置我大嫂侄女了么?洪贤大约喝了两杯酒,他得意洋洋的与我提到你,他说:‘关少兄有当今武林第一剑士,两道最强悍煞手之称,这全不错,就是太过小心了点,而且有些杞人忧天,顾虑大多,今下午的那桩生意,他竟劝我罢手呢,为的却是恐怕‘悟生院’‘绿影帮’联想到和你们各位有关的什么,其实,天知道那些兔崽子会想到这上头去!他们大概早都追晕脑袋啦……”他顿了顿接道:“你看,梦真她们不是干得干净利落吗?姓陈的好商乖乖的献上了他携带的两箱金银珠宝,他随行的五名保镖也被打得人仰马翻,落荒而逃,据梦真回来说,那奸商就差点连尿也吓出来了……这么容易到手的买卖,关少兄却劝我们罢手,为的却是怕漏痕迹,你说,这会有什么痕迹可漏呀!蛏骸逃鞍铩侵炼嘁簿湍芑裣の颐怯肿隽艘黄狈事蚵簦睦锿贩核岚樟耍腔鼓芟氲侥睦锶ィ磕闼倒厣傩质遣皇枪谡扒肮撕罄玻俊匦郑姨擦艘淮筇祝睦镉械悴灰晕唬酥魑铱停殖辛怂钦饷创蟮那椋僭趺此狄膊缓枚プ菜蚁耄阒哉庋觯欢ɑ嵊心愕牡览碓诎桑俊? 关孤叹了口气,道:“是的,我是有我的想法。” 丰子俊忙道:“能否见示?也好大伙参酌一下,”关孤点点头,道:“丰兄,人世间有许多不可理解,无法用正常的理智去剖析辨明的怪现象,你有没有见过或听过?” 丰子俊有兴趣的道:“我知道,也相信这些奇异的事。” 关孤抿抿唇道:“很好,我们总算有一点共同的谅解了,丰兄,你晓不晓得人有一种十分奇特的,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 丰子俊颔首道:“我晓得——譬如说。当人们在遭遇危难之前,就会兴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惴然不安感觉,或者当最亲近的人有了灾祸之时,他远隔千百里之外的亲人就也会突觉心灵焦躁,惶惶如大难临头,此外,有时人们在尚未经历的未来事情到来前,由某些事物预示出凶吉的先兆,或梦里隐冥的暗示等等……”关孤笑笑道:“不错,我就是指的这些,这属于一种心灵的感应,超时空的奇妙灵异预兆,丰兄,它往往是十分正确的,我很相信这些。” 顿了顿他又道:“而我,老实说,我更认为这是冥冥中的神祉对我的眷顾,给予我的一种慈悲的暗示,类似这种经验:我有过好多次,而大部分都是到后来应验了的,所以,在我来说,我对这类的感应非常重视。” 丰子俊凝重的道:“莫非——你今天有过这种感应了?” 关孤静静的道:“有过了,就在我听到洪贤父女二人说到如何做妥这票买卖的那一刹!” 不禁有些背脊发凉,丰子俊忐忑的道:“你觉得突然心血来潮?起了一阵莫明的不安?” 关孤低沉的道:“是的,就如同我前几次的感受一样——后来终于是场血淋淋的局面!” 丰子俊叹口气,道:“那么,只怕你要不幸而言中了!” 关孤苦笑道:“希望这一次的感应是不正确的。” 丰子俊摇头道:“哪会这么简单?心灵上的感应,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灵异现象,超逾常理的奇妙预兆,冥冥中,一定有所引,才会有所感,一定有所现,才能有所应,这不是人们的自制力可以掌握的……”叹了一声,他又道:“看样子,事情八成要出纰漏!” 关孤道:“如今,我们只有祈告上天保佑了!” 丰子俊搔搔头道:“不过,回想一下,也没有什么破绽落在外面呀,正如洪贤所言,他们干得干净利落,全功而退,毫无丝毫拖泥带水之处……就算对头们知道了吧,也只是知道‘洪家帮’发了笔横财而已,不会想到别的事上,更不会牵扯到我们的行踪上来……”关孤淡淡的道:“你也是这么想?” 丰子俊沉吟着道:“似乎也不该有什么问题……”关孤笑了笑,道:“丰兄,任什么事不要太往好处去打算,总要做个最坏的准备才好,否则,到时手足失措犹在其次,那种懊恼与失悔的味道就更不好消受了!” 丰子俊忙笑道:“当然,兄台方才那一说,我业已警惕多啦!” 关孤正色道:“不出事是最好,但我们却不能因为有了‘洪家帮’的庇护便高枕无忧,疏了防范,说句不客气的话,丰兄,如果真有了什么情况,我委实不敢寄‘洪家帮’的庇护——他们也力有不逮;只求他们能不受我们牵累,我业已满足了!” 丰子俊点头道:“事实也是如此——关兄你可看出有什么不妥来?” 关孤沉默了一下,道:“假如我是‘悟生院’‘绿影帮’的追骑,我就会注意‘洪家帮’的出现,以及查探他们的行动细节!” 丰子俊震惊道:“这样一说,只怕‘悟生院’与‘绿影帮,方面也想得到这一步了!” 关孤忧虑的道:“所以我就为这一点而不安!” 丰子俊急道:“我看此地亦非久留之处,关兄,我们还是明早就启程离开吧!” 关孤道:“也好——但洪贤一定又要笑我们太过紧张疑虑了!” 丰子俊吸了口气,道:“形势险恶,任他说吧,我们岂能顾这许多?” 轻轻摩挲着斜置于身恻的“渡心指”冷滑的黑犀骨剑柄,关孤感叹的道:“洪贤是个讲义气,有血性的汉子,可以交往,但人总难得十全十美,洪贤亦不例外,他的短处就在于太过自信,自视过高……”他抿了抿嘴又道:“加上凡事欠缺周密思考……我只愿这次他的一番盛意不要替他们带来麻烦才好,否则,我们就更要抱愧不安了……”丰子俊沉重的道:“这年头,不论是授人的或人授的,总得担着心事……”顿了顿,他又道:“据我看,关兄,‘洪家帮’里头,那江梦真似是还像不有点心计,不是等闲角色……”关孤一笑道:“是的,这女孩子号称‘青竹丝’,在道上的名头颇为响亮,是个难惹难缠的人物,你别看她对我们和气可亲,其实,她在外面乃是挂了招牌的狠毒冷酷、险刁慧黠,多少人不敢正眼相视呢!” 丰子俊道:“光听听她的称号,也就晓得是位什么样的角色了,关兄,‘青竹丝’是不是一种最毒的蛇?” 关孤点点头笑道:“嗯,这种蛇外形却颇为可爱呢!” 丰子俊莞尔道:“真的,外形相当不赖!” 关孤道:“‘洪家帮’的组成分子也蛮有意思,他们没有外头江湖帮会的那一套,带头管事的全是家族关系,不是义父义女就是义父义子,再加上堂侄叔舅的渊源,等于是个大家庭一样,其向心力特强……”丰子俊感慨的道:“也就是像这类的团体才有真正的情感与结合力量,所谓‘上阵父子兵’,一旦抵御外侮之际,就格外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精诚意志来了!” 关孤缓缓的道:“但盼他们能够继续这样下去。” 像又想起了什么事,丰子俊笑问:“关兄,‘悟生院’里似乎你与另一位‘前执杀手’‘双环首’夏摩伽的交情最为深厚?” 关孤低声道:“摩伽是我在‘悟生院’的‘前执杀手’群中唯一的知交,也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丰子俊凑近了些道:“这一次的事,关兄,夏摩伽是否也会和你站在同一立场与你相互呼应?” 关孤笑了笑,道:“你以为呢?” 丰了俊搓搓手道:“如果我是夏摩伽,关兄,我自然会毫不考虑的与你并肩同立,誓随你而进退!” 关孤悄然道:“你说对了。” 丰子俊振奋的问;“他也是这样?” 关孤点点头道:“早已是这样了,只要我通知他,无论我在何处,他都会即时归来!” 丰子俊忙道:“那么,你通知他了?” 关孤摇头道:“还没有。” 纳闷的,丰子俊问:“为什么还不通知他赶来呢?我们也可以增加点力量!” 关孤平静的道:“我哪有时间与机会通知他!从开始到现在,我们奔命还来不及,半点空暇也抽不出来,又如何去与摩伽通消息?再说,他多等一会也好,免得操之过急,引起‘悟生院’的疑心——”他略一沉思,接道:“虽然,‘悟生院’也早就对他猜忌和不信任了,如今,就让他暂时再待耽一阵子,可以消消禹伟行的火,另外,或者有什么机密消息能以被他探悉也不一定,眼前来说,不泄底是对的!” 丰子俊道:“怕只怕禹伟行对他抢先采取什么行动——你不是说他们早就也不信任他了?” 深沉的,关孤道:“虽是如此,但不到最后关头,禹伟行也不会轻易有所行动,他的顾虑颇多,其中有些微妙的牵扯之处。” 丰子俊道:“怎么说呢?” 关孤低缓的道:“第一,是人心士气问题,因为我的脱离‘悟生院’,业已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了,整个悟生院可以说笼罩了一片黯云,里头的人们必然是惶悚不安又加上忧虑惊疑的,在这种情形之下,如果禹伟行再动手对付我这一系的弟兄,不就更造成了一种混乱的复杂的局面么? 第55章 不管他有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如胆敢这样去做,极可能会引发起一场异动,至少也将使已经纷乱沮丧了的人心士气更呈不稳,禹伟行是聪明人,他该做不出这样的傻事!” 笑笑,他又继续道:“第二,是夏摩伽的本身价值问题,摩伽在‘悟生院’也是出类拔萃的好手,他出身自‘铁冠门’,个人的艺业修为十分精湛纯厚,另外,他也是个颇有头脑、心思细密的谋才,堪称文武双全,在禹伟行眼中,他仍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如今正当‘悟生院’用人唯急之际,不到夏摩伽确实脱离‘悟生院’之前,禹伟行岂能轻言‘剪除’?至少,摩伽现在还掩饰得很好,禹伟行也就更找不着理由下他的手,就退一步说,夏摩伽自己亦非省油之灯,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会由人宰割而毫无反抗的,我怀疑,‘悟生院’是否还承受得起另一次内讧了?” 开心的一笑,丰子俊道:“这一次,关兄,‘悟生院’这个阎王府可被你槁得焦头烂额,手足无措啦,姓禹的如今还不知气恨到个什么地步呢!” 关孤寂然道:“是的,所以禹伟行业已下定决心要惩治我,否则,‘悟生院’的声誉、纪律、与他本人的威信,恐怕就要一落千丈,更甚者,从此跨了台也说不定,禹伟行刚愎自用,心高气做,这口气他是决然咽不下的!” 丰子俊诚挚的道:“说来说去,关兄,这都是为了我们才使你处于今天的困境之中的,要不你那权重位高的‘首席杀手’要职不仍坐得稳稳当当的?” 关孤淡淡的道:“舒家母女之事也不过只是个引线而已,就算没有这件事,我早晚也会走上这条路,若非舒家母女的事,以后也终必有另一件事作为我如此行动不的引线,我之所以这样做,主要不是对人对事,而是为了追求一个理想的目标,唾弃我那血腥的生活罢了!” 悠悠低叹,他又道:“这个愿望,我业已渴盼很久了,我将它深埋心底,但我知道,我迟早会付诸行动不顾,一切去追求的……”丰子俊恳切的道:“不管怎么说,关兄,你总是为了我们,这是事实上的结果,并非托诸于理想便可垄断这个结果的,若非你,我大嫂侄女必已无命,甚至我兄弟二人也将遭劫。若非你,我们又安能一路顺利逃来此地?” 他顿了顿,微笑接道:“如果你只为了你自己的愿望追求,你大可放过我们之后一走了之,又为什么尚如此仁尽义至的护送我们抗拒暴力到底呢?” 轻轻笑了,关孤道:“丰兄,你的词锋好利!” 丰子俊摇摇头,正色道:“不,我只是道破你的谦虚和不欲受报的心理而已,关兄,你是一位真正的超人,不愿在施人恩惠之后增加对方的惶愧不安,不愿人家对你有所图报,你希望人家不用领情,但事实上,关兄,我们却永生难忘!” 关孤道:“我们不谈这个好么?这件事没有探究其内涵的必要,我就是这么做了而已,别的无须再讨论了!” 有些寒意的激灵了一下,丰子俊笑道:“关兄,你要不要加件衣裳?夜深露重了,我进房去将你的绸氅拿出来可好?” 关孤笑道:“不用了,我还不觉得冷,丰兄,这些天来也够劳顿了,你先进去歇着吧,别太累、着……”站起来,丰子俊道:“我到前面大嫂那边巡视一下再说。” 关孤颔首无语,丰子俊移步到前面舒家母女的房间四周,细密探查了一遍,然后,他走了回来,满意的道:“很好,一切都极平静。” 关孤忽问:“洪贤的这个堂口一般警戒够不够完善?” 丰子俊道:“我看还不错,他们在庄子四边全布有明桩暗卡,还养着十几条凶猛的‘契丹犬’,寻常情况该可以应付过去了。” 但是——关孤心里想,若遇着什么特殊的高手,这些防卫措施恐怕就难以发生作用了,他没把心里想的讲出来,淡然一笑,道“反正,我们还得靠自己……丰兄,夜深了,你去歇着吧!” 丰子俊点头道:“下一班轮到南宫大哥了,关兄,可别忘记叫醒他。” 关孤笑道:“还早,至少尚有个多时辰呢。” 丰子俊吸了口凉瑟的空气道:“我去睡啦。” 目注着这位“不屈刀”进入了卧房,关孤由心底泛起一股温暖及满足,是的,一个人处于这纷混险恶的江湖环境里,要遇上个谈得拢,合得来,又可以发生心灵与情感共鸣的朋友,可是太不容易了,但无可置疑的,关孤认为他业已遇上了一个,他对丰子俊的欣赏已经札了根。 百无聊赖,关孤自己也抄着渡心指站起身来,在小花圃中散步,一面舒散舒散久坐的筋骨,抬头望望天色,约摸该交三鼓了。 也不知怎的,关孤老觉得心里总似沉甸甸的压着些什么,有一种翳闷窒重的感受,连神智亦现得有些悠悠惚惚的了,他想思考些什么,但意志却又不能集中,好烦躁,好不宁……又口到阶前,关孤正想坐下,突然间他似是听到了一种声音——种古怪的、恐怖的、令人毛发悚然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一种什么兽类的嗥号,近似死亡的嗥号,只发出那么悠惚凄厉的一响,就带着颤抖噎没了。 立即屏息如寂,关孤集中了注意力,倾耳静听,但是,现在他却任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风拂树梢的簌簌声,像是隐冥中的影子在私语,方才的那声嗥号,再也没有响起第二次! 沉默的静立了一会,关孤马上回房收拾妥当,将一切应带的东西带全,迅速出门叩击南宫豪与丰子俊二人的卧室窗。 “南宫兄,子俊兄,请醒一醒——” 约摸也才刚刚睡着一会,丰子俊首先翻身而起,他揉着眼,朦胧的问:“有事?” 方才还在打着鼾的南宫豪也“呼”的从床上坐起,睡眼惺松的道:“莫非该我接班啦?” 关孤低促的道:“请马上拾夺掇一下,恐怕有变化!” “什么?” 房间中的两个人全都大吃一惊,忽忙翻身下床,好在他们全是和衣而卧,也没有多少东西好收拾,各人提着家伙,立即启门走出。 冷风扑面吹来,兄弟两人俱不由打了个寒颤,却也清醒了不少,丰子俊抬头望天色,低声道:“三更过了,关兄,有什么不对?” 关孤小声道:“方才我忽然听到一声惨厉的嗥叫,但只叫了一声就没有了,我判断的结果,极可能是一种兽类在遭到杀害时负痛的吼号!” 南宫豪迷惑的道:“会不会是什么田野间的小兽在奔逐嗥号呢?这也是很寻常的事,尤其在这夏天的晚上……”关孤摇摇头道:“不,那叫声凄惨狞厉,不会是一般小兽所发得出来的……”瞪了南宫豪一眼,丰子俊道:“大哥,关兄难道还会大惊小怪不成?如果他不是发觉的确有着可疑之处,他又何苦这般慎重?” 南宫豪连连点头道:“当然,呃,关兄,以你想,那是一种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琢磨着。关孤突然失声道:“对了,像是狗的号叫——‘洪家庄’不是也用‘契丹犬’巡夜么?” 丰子俊神色微变,他急道:“事情不妙,关兄,那一定是巡夜的‘契丹犬’被什么人暗算了!” 左右一看,南宫豪道:“为什么洪家庄还没有动静呢?他们不是另外尚有守卫么?莫非全都睡大觉去啦?” 关孤冷冷的道:“假如果真已有了什么敌人摸入的话,恐怕那些守卫的朋友就凶多吉少了,要不怎会毫无异状?” 吸了口气,南宫豪紧张的问:“现在我们该如何应对?” 丰子俊接口道:“关兄,我认为还是出去查探一下比较可靠,顺便也可通知‘洪家帮’的人!” 关孤平静的道:“二位兄台立即往舒家母女房外守护,并叫醒她们,要她们马上准备应变,但且莫张扬,希望这只是场误会!” 南宫豪急道:“你呢?” 关孤道:“我去一查详情。” 启步走出,他一边又回头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听我消息再说!” 丰子俊压着嗓门道:“放心,我们自会留神!” 关孤去后,南宫豪敲着自己的额角,喃喃自语:“不会是对头追上门来了吧?不会这么快的,他们哪有这大的神通?……”渡心指--第三十一章狠、捷、虎狼临第三十一章狠、捷、虎狼临出门之后,关孤立即展开身法,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飞掠,起落之间,竟达八九丈之远,他的动作是如此迅捷,腾跃的速度是那么快不可言,只是一刹,他业已到达“洪家庄”的边缘,这是左边,方才关孤所听到的那声隐约的兽嗥声,就好似由这个方向传过来的……似一溜轻烟,关孤隐到一株烨树之后,于是,他不用再费力搜查,已经发现了一副令他热血沸腾,心脏紧抽的惊恐场面——一条体形奇大,形态狰狞的“契丹犬”,正四脚朝天的死在地下,置这畜生死地的东西,却是一只长有二尺,粗约小指,前尖后丰通体呈一种长三角形的细窄暗器,这只暗器闪泛着暗蓝色的光芒,显然还淬有奇毒,正自那只巨大的咽喉穿过,钉插于泥土之内;用不着再看第二眼,关孤已经知道那是件什么东西了。 不错,这只呈三角形的狭长暗器,有个名称叫“屠灵箭”,虽说是箭,却是用手劲发射,而擅长这“屠灵箭”功夫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悟生院”的“前执杀手”群中“真龙九子”的老七“睚眦”金童祥! 那只“契丹犬”的旁边,却是两具头颅稀烂,血肉模糊的人尸,当然,早已看不出他们的生前容貌来了,但是,从他们那身青色劲装上,却认得出他们必是“洪家帮”的所属无疑! 第56章 除了眼前这一副血淋淋的景色之外,关孤更发现就在前面及四周的阴黯里,更有不少人影在匆忙移动,时而有兵刃的寒芒反映,衣袂的带风声响起,可就没有一丁点人语之声,而且,连马匹的骚动也没有! 十分明显的,这些入侵者是徒步掩袭的了,至少,他们可能在距此很远的地方便已舍骑代步! 念头急速的在关孤脑袋里转动,由现在的场面上看来,整个形势可以说已经到了十分严重又十分恶劣的地步了——敌人业已破除了‘洪家帮’的警戒,更已形成了包围之势,毫无疑问的亦已有部分人手潜入了。 “洪家庄”内,这还只是此一单面的情况,其他各处,更不晓得对方已渗透到了何等程度,另外“悟生院”的追骑已到,“睚眦”金童祥的“屠灵箭”出现,至少证明“真龙九子”业已抵达,只不知禹伟行那一路追兵来了没有,“真龙九子”又是否全部齐聚,总之今夜的场面,十有八成是凶多吉少,大大的不妙……如今,“洪家庄”内仍然黑沉沉的一无动静。 不再迟疑,关孤随手在地下摸索,捡起四五块土块,他回身就走,起落如飞里,直扑“洪家庄”正中那幢砖瓦大房——是洪贤所居的地方,关孤身形笔直拔空,倏然翻弹,同时捏碎了一块手中土块,奋力抖射而出,满天的泥土屑击上屋瓦,却竟有那等巨大的力量,有如一蓬铁砂子砸上去一样,只听得一阵爆碎之声“劈哩”“呼啦”响成一片,杂喧着传扬老远! 同一时间,关孤凌空的身形落瓦,双腿一抛,又斜掠飞出,他如此泡制,双手暴挥,一把一把的泥屑上块专拣向房上洒,于是,听那“哗啦”、“劈哩”、“呼沙”的裂撞噪音便混合为一团,仿佛突然的天上落下了密集的冰雹一样,震击得几幢房屋都在摇晃了! 反应是如同关孤预料的,顿时在那几幢房子里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物体摔出门窗的撞击声,人口中的叱骂声,尚夹杂着火招子的闪亮,很快的,其他的房舍里也有了动静! 关孤飞快射向一侧,而就在他扑跃的一刹,在右边的角隅阴影里,他清楚听到一个惊怒的人语声:“空中有人!在向‘洪家帮’传警!” 这声音又急又快,又粗又哑,关孤对这个嗓调是太熟悉了,他马上知道,开口的人不是别个,乃是“悟生院”真龙九子中的第八个“狻猊”唐英德! 不逞多想,关孤以极快的速度闪腾绕折,匆匆奔回他居住的地方,甫一进门,丰子俊已由暗处跃出,紧张的道:“可是有警?” 关孤抹抹额角汗水,沉重的道:“人家已经摸进来了,尽是、悟生院,的人,‘洪家帮’的守卫们恐怕全叫他们摆平啦!” 丰子俊又急又惊的道:“现在‘洪家帮’还无所觉?” 关孤吁了口气,道:“我已经用方法警告了他们!” 此刻—— 外面已传来阵阵的惊喊声、怒叱声、叫骂声,还有急促的步履声应合著兵刃的碰撞声,有些地方亦亮起了灯光! 丰子俊跺足道:“该死,真该死,他们到现在才惊觉有变,哪有这种迷糊法的?” 关孤面色深沉的道:“好在我察觉有异的时间还不太迟,给他们的警示也很快,尚不至于到最糟的地步‘洪家帮’的人没叫人家一个个抹黑将脑袋摘去,已经算不错了!” 急惶加上不安,丰子俊问道:“我们又如何断处呢,关兄?” 关孤移目看看外面,又望了望灯火全熄的房间,镇定的道:“南宫兄弟呢?” 丰子俊道:“他在后面守护着!” 关孤点点头道:“丰兄,请转告南官兄,切勿轻举妄动,如今对方还不知道我们确实的留宿处,甚至可能还不敢断定我们是否容身于此,当然能以避开这场灾祸最好,否则,也要走一步算一步,万万不可徒逞意气,现在我出去看看情形,你与南宫兄便守在这里,他们不进来,你们也不要出去,往下再该如何行动,且等我了解全盘情况之后方行定夺,舒家母女那边,更要叫她们沉住气!” 丰子俊忙道:“好,我们便全凭关兄的指示行动了!” 来不及再客气,关孤闪身而出,他刚刚扑向一具马槽之后,在侧面的黑暗中,已经响起了一个有如闷雷般震撼的大嗓门:“洪家帮的野种们全听着,我们是‘悟生院’与‘绿影帮’的人马,如今已然将你们这处破窝全部包围了,非但如此,我们的大批好手更已卡住了此地的所有要口关隘,占据了每一个有利的攻扑地形,只要你们放弃抵抗,束手就缚,我们可以答应不予谋杀,留住你们性命,否则,休怪我们要血洗此处火焚全庄!” 接在这个大嗓门之后,老天,在“洪家庄”四周,包括庄后的坡顶上,周围的树林间,立即有一只只的火把,一盏一盏的风灯亮起,须臾间,吐着红绿舌焰的火把,呈着晕黄光彩的风灯,便将“洪家庄”照照得通明耀亮,恍如白昼,而这些执着火把风灯的人,却全是“悟生院”及“绿影帮”的人手! 紧紧蹲贴在马槽之后,关孤听得出方才发话之人乃是“真龙九子”中的老二“螭吻”左劲寒,此刻,他朝那个方向看去,可不是,他更已在几十只火把光芒的围映下看清了左劲寒那细长的身躯,布满疤痕的阴沉黑脸,甚至连他一双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都瞧得清清楚楚! 迅速的,“洪家帮”这边也点燃了火把,他们的弟兄正纷纷朝洪贤的住屋前集中,布成了一个半圆阵形,这些穿着青衣的大汉们俱是手执一式“鬼头刀”,有些还平举“连珠弩”,个个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 只是,从他们一张张惊惶又怔仲的睡意尚未全消的面孔上观察,这些“洪家帮”的儿郎显然已经保持不住他们的必胜信心了! 在半圆形的阵势中间缺口处,业已凛然卓立着洪贤、江梦真、洪贤的堂侄洪三多,以及另外两个英姿飒爽的青年男女。 他们对面,左劲寒挺胸相峙,左劲寒右侧,是“真龙九子”中的老四“狴犴”褚桔,褚桔是个中等身材,却强壮逾常的人,从他紧紧绷裹在身体上的黑色劲装,可以看出他里面肌肉的虬突坟结,四肢的均匀强健,他有一张古铜色的脸孔,充满了冷酷与勇悍意味的五官,他的整个形态,散发着一种强烈的残暴狂猛的味道,周身流露出无比的力与霸的狠酷。 他是那么沉稳的、雄昂的站在那里,有若渊停岳峙,甚至他身上的每一段关节,每一根脉络,也都是如此洋溢着至极的威猛了……不错,诸结在“真龙九子”里面,的确是异常凶横的一员,他本身所持有的武功,业已不在他前三位拜兄之下了! 左劲寒左侧,站着一个面容狰狩凶恶,满脸横肉的胖大人物,这人,便是方才曾经发现了关孤形迹的“真龙九子”中占第八位的“狻猊”唐英德了! 站在他们三人稍远的地方,是个脸色漆黑、疏眉、细眼、鹰钩鼻子的中年人,这一位,即是“绿影帮”的帮主“黑魅”冯孝三,冯孝三后面,是他的手下四堂中首席堂“绿海”堂堂主“角蛟”赵逖。 赵逖大约四旬左右的年纪,体魄修长,满面精悍之气,本来他那张犹算端正的面孔,就因为额头正中的一颗拳大紫色肉瘤便破坏了所有的风水,形成另一股狠巴巴的恶相了……眼前出现的这些人,关孤是全部认得的,他此刻尚未发现“真龙九子”中的老大“凸质”谷南、老三“蒲牢”贺大昌、老五“饕餮”马长盛、老六“趴蚌”崔凉、老七“眶毗”金童祥、老九“椒图”公冶冠等人。 但是,可以确定已经在这里的,则“睚眦”金童祥是毫无疑问了……关孤这时并没有看见禹伟行那一路人马的影子,他不禁暗里额手称庆,他可以断定禹伟行他们尚未赶到,否则,就轮不到左劲寒站在那里撑大旗了,不过“真龙九子”之首谷南亦未现身,却颇令关孤费解,如若谷南来了,为首发言的必是谷南无疑,但看样子这次的进袭却像由左劲寒领头……假设谷南未来,照石彦透露的消息——“真龙九子”不是一路的么?如今谷南他们又会到哪里去呢? 以“悟生院”的传统来说,带头的就是带头的,决不会有为首者隐在一边,而由他的副手或底下人代发号令的事……关孤一面思忖,一边暗自祷告,但愿谷南他们没有同来,要不,可就麻烦了,仅是眼前出现的几个,已经足够令他伤脑筋啦……这时——在火把与风灯的光辉交映之下,是一片冷峭的沉寂,隐隐中,似乎连人们的心跳声也是那么清晰,呼吸声都如此粗浊了……现在,洪贤大踏步走出,他怒睁双目,面如喷血,火爆的道:“你是‘悟生院’的哪一位?” 左劲寒冷峭的道:“‘真龙九子’中的左二爷左劲寒就是我!” 洪贤大吼道:“姓左的,我‘洪家帮’与你‘悟生院’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可以说一点纠葛也没有,大家各混各的地盘,各讨各的生活,河井水互不相犯,你今晚伙同‘绿影帮’的一群混帐寅夜进袭此地,是安的什么心?凭的什么理?” 三角眼中寒芒如刃,左劲寒阴森森的道:“先不说你这‘洪家帮’在燕境左近的专横跋扈是如何叫人不能忍受吧,洪贤,今夜我们来,只有一件事!” 洪贤怒道:“什么事?” 左剑寒狠酷的道:“交出本院叛逆关孤,及关孤的同谋南宫豪、丰子俊,还有本院的猎物舒家母女!” 洪贤狂笑一声,道:“你是鬼迷心窍,异想天开了,左劲寒,你们‘悟生院’的什么叛徒,什么叛徒的同谋及猎物,怎么找到我洪家帮的堂口里来? 第57章 我们岂是替‘悟生院’收容这些角色的?” 左劲寒冷厉的道:“洪贤,不要狡赖,你是绝对推搪不过去的,我只问你,你愿不愿将这一干人交出来?” 洪贤激昂的咆哮:“你完全在自说自话,胡扯八道,我并没有窝藏这些人,你叫我拿什么交?给你变出来么?” 神色倏转凛烈,目光如蛇,左劲寒恶狠狠的道:“姓洪的,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咯噔”一咬牙,洪贤气得双眼尽赤:“不错,左劲寒,你们‘悟生院’威名远播,霸凌天下,再加上有‘绿影帮’这种奴才的仰承附合,甘为爪牙,所以你们的势力就更为雄厚惊人了,但尽管你们人多势众,气焰冲天,却也不能硬给别人帽子戴,强行令人无中生有,我明明没有做的事,你们凭什么硬逼着我承认?” 左劲寒死盯着洪贤,道:“你要我拿证据?” 洪贤抗声道:“就是如此!” 一边,“狻猊”唐英德开口大骂:“好个刁狡的老畜生!” 洪贤气涌如山,咬牙切齿的指着唐英德:“你……你又是什么东西?” 沉默了好久的江梦真冷冷的道:“这也不过只是个屠夫型的恶汉罢了!” 唐英德磔磔怪笑,朝江梦真道:“你这丫头,大约就是那什么‘青竹丝’江梦真了,嗬嗬,好,很好,老子就喜欢你这类又泼又刁又还有姿色的娘们!” 一转头,他竟大声道:“老二,这妮子等下我要啦!” 左劲寒微微皱眉道:“等下再说!” 江梦真也不怒也不气,她冷丝丝的一笑,道:“你还以为你真能?在我眼中,你这恶汉甚至比不上一只天下最丑陋的癞蛤蟆!” 大吼一声,唐英德恼羞成怒:“妈的皮,臭婊子你当你还是天鹅?你等着,看老子稍停能不能把你四仰八叉的剥个精光!” 洪贤忍不住厉喝道:“闭住你那张脏口,‘悟生院’中竟然容纳得有你这种猪狗不如的下三滥角色,实在叫人齿冷!” 脸色突然变为赤红,唐英德形容狰狞的道:“老狗头,你多骂几句吧,我叫你骂个痛快,然后,老子就要将你一块块的零剐了!” 猛一挺胸,洪贤厉烈的叫:“你试试!” 唐英德暴笑一声,道:“好得很,老子就先摆平你这狗操的!” 一伸手,左劲寒叱道:“老八,不许鲁奔!” 悻悻站定,唐英德恨恨的道:“但是,这头老狗等下要交给我处置!” 冷凄凄的一笑,左劲寒道:“如果他不从,老八,你就会如愿了!” 洪贤愤怒的道:“左劲寒,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没有窝藏关孤那些人,你不要含血相喷,强行栽赃!” 左劲寒道:“那要我来决定——” 顿了顿,他头也不转的叫:“孝三,告诉他!” 那边,“黑魅”冯孝三走近几步,他冷冷的注视着洪贤,生硬的道:“久违了,洪大当家。” 洪贤嗤之以鼻:“我们最好还是少见,姓冯的,我看不惯你那种仰人鼻息,做儿皇上的一副奴才相!” 冯孝三立即反唇相讥:“洪贤,你也只不过是个患有自大狂的井底之蛙,没有什么大不了!” 洪贤咆哮道:“至少比你做人家的狗腿子来得强!” 冷冷的,冯孝三道:“这是你自己以为!” 左劲寒温道:“孝三,我们来此是办正事,不是与对方比赛谩骂来的,你还和他啰嗦什么?” 神色一凛,冯孝三恭谨的应是,然后,他朝着洪贤,阴凄凄的道:“好叫你死得甘心,姓洪的,说你窝藏叛徒及其同党,一点也不冤你,今天午后,在那条绕经‘泰和集’与‘三家口’的废道上,我们拦截到了关孤和他的奸党,只因一时疏忽,才吃他们落荒逃遁……”他顿了顿接道:“事后,我们顺着车轮痕遗迹追寻,到达那条废道的尽头,尽头的斜坡下,便是那条名叫“浮花溪”的流溪,流溪对面,有片疏林子,林子里也发现了车轮的痕印和凌乱的遗迹,另外,还有四处洒溅,业已干涸了的斑斑血点!” 洪贤沉着气道:“如何?” 冯孝三哼了哼,道:“这些线索正可证明几件事,第一,关孤他们及那辆篷车曾经到达过那片疏林之内,第二,关孤和他那两个同党似乎在入林之前还和什么人发生了误会,他们动用过兵刃,这一点,由林中村木枝权的整齐断口,以及斑斑血迹,加上散落各处的短矢残屑可以获知,第三,车轮痕迹出林之后便消失了,可见他们未循大路前行。” 洪贤镇定的道:“这些事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冯孝三阴沉的一笑,道:“关系可大着了,照关孤他们逃脱的时间,经过的一方,正好与你们在那片疏林子里的时刻相凑合,显然他们也曾与你们发生了误会,林子里枝权的整齐断口十有九成是刀创之类的利器所造成,而散落四处的短矢残屑,亦正乃你们‘洪家帮’惯用的‘连珠弩’之类,于此,可以知道你们一定见过面,林中的另一拨人必是你们!” 扬扬眉,他又接道:“此外,我们又找到了你们今天下午打劫的那个商人陈金财及他的几个保缥,也证实了你们当时出现的准确时辰,而这个时辰,亦恰巧和关孤一干人逃脱我们拦截后的时间相配合……关孤一干人见过你们之后就消失了,他们既未沿着大路走,又没有转回头去,他们唯一的路线,就只有横过大道朝荒地里闯,那片广大的荒地中能以行车的路线仅有两条,一条弯过中间大堆岗陵子倒转回去,另一条,嘿嘿,就曲曲折折弯到贵‘洪家庄’来了,为了有确实把握,我们又很仔细的寻找车轮印子,终于,有几条痕迹被我们发现,而发现的地方正是指向‘洪家庄’的荒路上以及你们庄子的近前——”他顿了顿,阴险的笑着接道:“老实说,我们先前在林子里发现了那些短矢残屑及打斗痕迹,虽然怀疑过你们,也仅是怀疑而已,并没有真正联想到你们身上去,千不该,万不该,你们犹却夺了那陈金财的两箱珠宝,他回城里一报案,他的几个保镖再一宣扬,我们风闻之下前往一对证,行了,时、地、人、物全不差,洪贤,姓关的一干人若非你窝藏起来就只有一个可能——全生了翅膀飞啦!” 这时,洪贤禁不住面上变色,期期艾艾反不上后来,江梦真忽道:“姓冯的,如果真如你所说的这样,我们既和关孤他们发生了误会,便等于结了怨,又怎会反过来帮助他们?” 冯孝三冷冷一笑道:“这很好解释——天下不打不相识的事情很多,而且,你们又全是敌视我们的,打过了两下一谈,竟是不谋而同,立场相若,正好误会冰释,还岂有不惺惺相惜,尽弃前嫌,又坑洼一气之理?” 俏美的脸庞铁青,江梦真倔强的道:“你这全是一派胡言!” 渡心指--第三十二章火、焰、剑似虹 第三十二章火、焰、剑似虹 冯孝三冷冷的道:“江姑娘,不要强词夺理,一味狡赖,事实胜于雄辩,而纸是包不住火的,如果我们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义岂会来此自惹麻烦?” 江梦真尖刻的道:“本来你们就是来找麻烦的,冯孝三,大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恐怕你也早就急着要对付我们了吧?现在好不容易才找着个无中生有的好借口呢!” 神色阴沉,冯孝三道:“我要收拾你们,用不着找什么借口,就凭这些年来你们那种跋扈张狂,目中无人的行为业已足够成为理由,江梦真,我们之间的旧帐大可留待以后再算,眼前,你们是交人不交?” 江梦真强硬的道:“我们并没有窝藏你所说的那些人,拿什么来交?” 洪贤也大吼道:“姓冯的,你是他奶奶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么?” 这时,左劲寒似乎忍不住动了真火了,他暴叱一声,狠厉的道:“洪贤,人证物证俱全,你还图狡赖包庇?” 脸孔通红,洪贤叫道:“决无此事!” “狻猊”唐英德突然厉声道:“真的没有?” 洪贤愤怒的道:“当然!” 唐英德阴毒的道:“好,为了证明你所言是实,于心无愧,你可愿意我们在你庄子里搜查一下?如果找不到,我们回头就走,屁也不放一个!” 冯孝三也接腔道:“设若你不答应此举,便足证你怀有鬼胎,才不敢开诚布公!” 额上青筋浮起,汗珠隐隐,洪贤咬牙道:“你们算是什么人物,竟如此气焰凌人,妄欲搜查本庄?我若允许你们这样放肆,则‘洪家帮’岂非威信扫地,我们日后还能再在道上混么?这简直是逼人于绝,专横暴虐之至!” 左劲寒阴恻恻的一笑,道:“那么,姓洪的,你是不肯让我搜了?” 洪贤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及紧迫,他所即将采取的态度,足可影响到他整个帮会的存亡安危,但是,他却无法为了苟延一时而出卖他的朋友,这种丧义败德的事,就是杀了他他也不肯去做。 虽然隐隐的金鼓在响,冥冥的杀伐将现,人眸中的血腥逐渐凝形,但洪贤一切全不顾了,就算要挤到最后一人,他也下定决心要担负起这副道义的担子来,于是,一仰头,他硬绷绷的道:“不错,你们不能搜!” 左劲寒的三角眼中煞气盈溢,他冷森森的道:“我要提醒你一下,洪贤,你知道你这样固执狡赖的结果是什么吗?你是拎着你自家的脑袋在开玩笑,拿着你手下几百条性命在做乐子,洪贤,你不要太愚蠢,姓关的他们和你有什么大不了的交情? 第58章 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这般替他们卖老命,豁力气?就算你自己活腻味了吧,你的手下们并不见得也和你一样的想法,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远境光灿前途无量,你怎忍心连他们也毁于一旦?” 洪贤大叫一声咆哮道:“住口,左劲寒,你他奶奶休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满口胡柴,老子决定的事就是决定了,没什么好说的!” 唐英德恶狠狠的道:“老二,这老狗操的是叫鬼迷了心窍了,不给他来现成的他是不会驯服啦,咱们还等什么?” 冯孝三也压着嗓门道:“左二哥,迟恐生变,夜长梦就多啦!” 目光缓缓四移,左劲寒道:“大约,我们的人马全备妥了?” 冯孝三忙道:“早备妥了,就等着二哥你一声令下!” 面孔上流露出野兽般的狠毒之色,唐英德狞笑道:“快下令吧,老二,我要烧得他精光鸟尽,片瓦不存,杀得他尸横遍野,鸡犬不留!” 蓦然眼神一硬,唇角下垂,左劲寒猛一点头:“给我宰——”冯孝三和唐英德正待下令所属展开冲杀的一刹,那边的黑暗中,突兀的传来一声冷酷又寡绝的语声:“不准动!” 这三个字带着那种森寒又冷硬的音韵,就好像三颗冰珠子突然并弹入人心,顿时连听着的人内脏都紧抽了一下!而只要以前听闻过这声音的人,他们便永不会忘记具有这种嗓调的主儿是谁! 骤然间,“悟生院”与“绿影帮”那边的每一个人都立刻变了颜色,无数双目光中全带着惊骇的神韵急急投注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方向——当然,是关孤出现了。 缓缓的、幽幽的,关孤独自由沉暗中渡向光亮,他的黑色头巾,黑色劲装,黑色大氅与黑色战靴,形成了一身的黑,一身冷酷又残忍的黑,他就那么一步一步稳定的走近面庞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眸中找不出丁点反映内心思绪的端倪,他全身上下,全是一片冷一片硬,一片狠的意韵组合。 那形状,就宛如他有生以来,便是这么一个没有情感,与没有感受的铁心人一样,寡绝透了! 深深吸了口冷气,冯孝三惊心动魄的呢喃:“关孤……”“狻猊”唐英德方才还薰天的气焰也一下子化于无形,他瑟缩的退后一步,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就连一直沉默镇静,有如山岳不摇的“狴犴”褚桔,这时也不禁脸上肌肉抽搐,唇角微微跳动起来……干涩涩的咽了口唾液,左劲寒虽然亦同样心跳如鼓,冷汗透衣,但却不得不硬起头皮承当,他用力于咳一声,算是为自己,也为同伴壮胆,色厉内在的,他大声道:“关孤,你好大胆子,竟敢背叛院主,出卖本院,更残害弟兄手足,简直罪大滔天,丧心病狂,如今你还不束手受缚,莫非尚须我等多费手脚?” 站定了,关孤凝视着左劲寒,他那双凛寒如刃的目光,直将左劲寒逼得忐忑不安,唇干舌燥,惶惊的移目垂睫,不敢正视! 关孤冰凉的阴沉的开口,道:“不要给我来这一套了,左劲寒,这些场面话你找别人交待去,我姓关的用不着,多少年来‘悟生院’的所行所为,我早就看透心烦,现在,切莫使我重新拾起那段不快的回忆,否则遭殃的就是你们!” 窒了一窒,左劲寒强自壮胆道:“关孤,你不要狂,你今天的地位不是以前了,休想再居高临下的教训我们,同样的,我们也不吃你这一套!” 关孤冷冷一笑,道:“很好,如今我们算是立于平行之位了,各位今夜大举光临,是否乃以‘钦命大臣’的身分来擒拿我这叛逆的呢?” 左劲寒吸了口气道:“一点不错,关孤你是自行就缚还是要我们代代劳?” 关孤木然道:“我看,还是麻烦你们代劳吧!” 左寒呆了呆,恼羞成怒! “姓关的,你不要自认为天下无敌谁都矮你一头!我们受够你多年的腌气了,今夜就要全还给你!” 关孤冷冷的道:“你们能还,我就能收!” 一咬牙,左劲寒的三角眼中凶光闪闪,他吼道:“关孤,你是一定要拒捕顽抗了?”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正是如此!” 往这边走近几步,洪贤又急又气又窘的道:“唉,唉,少兄,谁叫你现身的?这一下不就拆穿了把戏啦?我尚在苦苦坚持,你却叫我自打嘴巴……”摇摇头,关孤道:“他们已经要动手了,洪兄,我怎能让你为了我们的事在这里独立血战,遭人杀戮?!” 洪贤气急败坏的道:“但至少你们可以乘乱突围呀,现在什么也甭谈了!” 关孤肃穆的道:“为了我们的事,却只让你们在这里承担一切牺牲后果?不,洪兄,这不可以,也不可能,你要讲求一个‘义’字,须知我们更不能抹煞它,你有这种舒己为人的壮烈心怀,亦就更令我们誓同进退,歉难苟安了!” 洪贤连连跺足,懊恼的道:“这是何苦,唉,这又是何苦……”关孤低沉的又道:“便有难同当吧,洪兄,如今敌势如虎,敌焰薰天,我们只好拼战到底,就算你一片佛心,甘愿自沦血海,助吾脱走,但人家却也不会如此轻易便逐你心愿!” 洪贤长叹一声,道:“悔不听你之言……那票生意原不该做啊!” 关孤淡然道:“事到如今,不提也罢。” 这时,“悟生院”与“绿影帮”方面正在调兵遣将,人来人往,气氛紧张异常,完全已经没有了方才那种“泰山笃定”“君临天下”“稳吃稳拿”的威风了! “螭吻”左劲寒目光闪缩,连连向四周探视,一边频频与身边的冯孝三、唐英德私语,而冯、唐二人也是神情焦虑,惶惶不安,时时回首朝黑暗中张望盼视,他们的形态,似乎显示出正在等候什么人一般……关孤观颜察色,小声道:“他们刚才已经准备动手了,眼前为什么却又犹豫迟疑起来了呢?” 洪贤呐呐的道:“一定是因为少兄你突然出现,他们自忖对付不了,这才又畏惧不前了吧?” 关孤冷笑一声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洪贤忙问:“还有别的原因?” 关孤低声道:“不错,据我看,他们还在等候什么人,妄想待力量集齐之后,再一鼓作气,将我们全部尽歼!” 洪贤目光如焰低吼:“他们敲得好如意算盘,少兄,我们岂能任由这些王八蛋称心如意?” 残忍的一笑,关孤道:“当然不!” 洪贤急切的道:“那我们就先动手,少兄,横竖也要十一场,晚不如早,我们不能叫他们白拣了便宜!” 关孤冷硬的道:“放心,他们拣不了便宜!” 顿了顿,他又低声道:“但是,洪兄,对方目前业已到达的人物中,已经具有不少好手了,我在暗中观察,查觉“悟生院”“真龙九子”中,老二“螭吻”左劲寒、老四“狴犴”褚桔、老七“睚眦”金童祥、老八“狻猊”唐英德全已在此,“绿影帮”的帮主冯孝三与他手下首席堂主“角蛟”赵逖就在眼前,这一股力量之雄厚便已不能轻视,而金童祥和“绿影帮”的其他好手尚未出现,我判断他们定然隐伏暗处,分别卡塞住各条重要通口要隘了,洪兄,总之,切记稍停血战之后,你要率众远扬,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免一蹶不振,冰消瓦解!” 洪贤点点头沉甸甸的道:“我记得就是……”关孤目光一寒又道:“拼战当中,要且打且走,千万不能原地鏖斗,否则,敌方援兵赶到,高手聚齐,我们立将陷入绝境,这是大大不智之举,更须注意莫犯此忌,另外当前之敌,有三个最难以缠,一是褚桔,一是左劲寒,一是尚未出现的金童祥,他们三人中,尤以褚桔悍猛异常,且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此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不可不严加防范!” 洪贤咬牙道:“我去敌他!” 关孤摇摇头道:“不,就让我来吧!” 看了洪贤一眼,他又坦然道:“并非我有他意,洪兄,老实说,你不是他的对手,犯不着凭白拿自家性命去做无渭牺牲!” 叹口气洪贤道:“也罢,全由少兄你作主了!” 关孤冷静的道:“很好,我们准备行动——”洪贤四周眺望,但见火把条条闪映,风灯如点点繁星晃动,披顶、树梢、林间,全都是对方的重兵层叠,他不禁感慨的道:“少兄,这场仗,将要打得辛苦了,我们业已叫人家,团团围住啦……”关孤道:“让我们尽力而为吧。” 使了个眼色,洪贤迅速退回阵里,关孤等他低促的向他的手下人交待了片刻之后,才朝前移近几步,向仍在一边频频翘首探望,一边犹在指挥调度的左劲寒道:“你还没等够么,左老二?” 身子一震,左劲寒将目光投注在关孤身上,他故作不解的道:“等谁?” 关孤冷然道:“不管等谁,我认为全不关紧要了。” 左劲寒大声道:“关孤,我再奉劲你还是乖乖就缚的好,我们一旦动手,非仅你断无生理,就连‘洪家帮’也要跟着你遭受无妄之灾,害人害己,你这又算哪一门子的仁义道德?” 关孤笑笑道:“我如束手就缚,你们难道便会放过‘洪家帮’的任何一个人?” 瞪了那边的洪贤一眼,左劲寒愤恨的道:“不打诳言,那包庇你,与你狼狈为奸,更一味欺瞒我们,仇视我们的洪贤老狗决不能饶!其他主谋亦当受罚,不过,别的人就可以放过!” 关孤嘲弄的道:“你可知道,这样一来‘洪家帮’还能存在么? 第59章 他们的一干首要分子如若全叫你们杀的杀,罚的罚了,剩下的人尚能起什么作用?只怕不散也要散了,左劲寒,你打的好主意!” 左劲寒切齿道:“我叫那洪贤老狗再编谎言!我要割他的舌,罚他欺瞒不实,我要剜他的眼,罚他有眼无珠!” 旁边,冯孝三也恨声道:“洪老狗好咬牙,明摆明显的事实他都能翻江倒海瞎扯蛋,硬是不肯承认,太也可恶了,更可恶的还有那义女江梦真,帮着他老子骗、推、赖,简直一双混帐玩意——”关孤冷森的瞅着冯孝三,道:“大帮主,你这一番话,是对着我说的呢?还是为了仰承左老二的意思在旁边帮腔?” 猛的心头一跳,冯孝三不禁连退两步,他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我……我是说……呃,我是指……”左劲寒一见冯孝三的畏惧状,不禁勃然大怒,他重重一哼,气涌如山的冲着关孤道:“姓关的,你还摆你什么‘首席杀手’的威风?就算他对你说的你又能怎样?谁还含糊不成?” 关孤缓缓靠近边道:“没有人叫你们含糊,左老二,含糊的是你自己!” 左劲寒发觉关孤的接近,他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口中叫道:“慢着!” 这时,一直持立不动的“狴犴”褚桔竟挺胸踏上一步,悍然迎接关孤! 关孤先向褚桔微微颔首道:“不错,褚老四,在你们兄弟九个里面,也就数你算是个真正的人才,只不过你走岔了道!” 褚结面无表情,语声低沉的开口道:“人各有志,关大哥!” 关孤吁了口气,道:“太可惜了,你!” 褚桔生硬的道:“不然,关大哥,我们的立场不同,看法也就迥异,我却认为是关大哥这样做太可惜了!” 关孤冷冷的道:“那要用事实来证明,褚老四!” 站在那里,褚桔双臂下垂,目光如定,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一样充满了那种待喷的热与力! 关孤心里一叹,问左劲寒:“你方才叫慢着?” 左劲寒尴尬又愤怒的道:“不错。” 关孤不屑的道:“为什么?‘悟生院’最近又立了这类新规矩?敌我交手之前,可以休战喊停?” 布满累累疤痕的丑怪黑脸竟泛起了一片紫红,左劲寒厉吼道:“你休要在那里讥讽于人,姓关的,我之叫你且慢,只是念在同伙多年,给你一个最后的机会而已!” 关孤冷笑道:“什么最后的‘机会’?左老二,不要口是心非,说得这么中听了,老实说吧,你在尽量设法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赶来,是么?可惜的是我也很精明,不会上你这个邪当!” 左劲寒狂叫道:“你罪该万死,你逃不了,舒家母女与‘绝斧绝刀’更逃不了,姓关的,你们业已身陷重围,有如瓮中之鳖了!” 冷凄凄的,关孤道:“我们身陷重围是不错,但瓮中之鳖却不见得,左老二,你要我证实我说的这句话么?” 左劲寒神色大变,脸上瘰疡的疤痕隐隐蠕动,喘息急促,双目大睁,他“咯崩”咬牙,亢烈的叱吼:“关孤,我就要你证实——”渡心指--第三十三章绝、毒、大龙卷第三十三章绝、毒、大龙卷第一个抢先向关孤行动的却不是左劲寒,是勇猛如虎的“狴犴”褚桔!他由斜刺里扑向关孤,却在眨眼间旋闪而出,这一进一出,他的左手“链子锤”,右手“千锥棒”,已像来自虚无般突然出现,并且已经攻出了七十锤加上七十棒了! 关孤的身形猛而弹跃,凌空翻腾,在对方的锤棒如雨也似落空中,他就似一头豹子般反攫回来,“渡心指”洒落千点星,暴罩褚结! 头也不回,褚桔的“链子锤”由下而上,在一团团银闪闪的光影里飞迎敌剑,不分先后,他那根长只两尺,粗有儿臂,通体嵌满利锥的“千锥棒”也抖起一道圆弧,呼呼轰轰倒旋扫击! 关孤不闪不退,凌空的身形倏翻滚,“渡心指”的剑芒映幻成漫大的流虹交织,在一片咝咝的锋刃破空声里,只见千百条有如闪电似的炫目毫光穿飞掠舞,晶莹灿烂,令人神迷心荡——这是关孤的“黑煞九剑”中第五招“千虹流”! 于是,褚桔奋起锤棒力迎,却不觉已被逼退三步! 剑芒有如流星的曳尾长抛,就在逼出褚桔的一刻,业已飞指向后面的左劲寒双眉正中! 飘身急退,左劲寒在身形半转中,他惯使的兵器“乌网单拐”业己猛挥而出,同时口中大叫:“血洗洪家庄!” “狻猊”唐英德立刻双手暴挥,两枚拳大黑球击中左面的两幢木房,只听得“轰卤震响,两幢木房竞被炸成片片,带着青红色的火焰与灰白色的浓烟四散纷飞,熊熊火光直冲云霄! 其实,这固然也是唐英德本人奉命采取的攻击手段,骨子里,却亦为“悟生院”与“绿影帮”发动全面进扑的信号——他们早已事先约定,以唐英德的“黑雷弹”的爆炸来做为齐一行动的标示! 冯孝三挥臂大喊:“弟兄们,冲上去!” “角蛟”赵逖首先响应,他率领着身边近百名手下,在一声呼喊之下,兵刃挥舞,蜂拥而上——“洪家帮”这边自然更是毫不迟疑,三百多名洪家帮儿郎立时纷纷散开,执着“连珠弩”的人迅速找寻有利发射位置,匆忙举弩攻击——大吼着,洪贤有如一头公牛般扑近,他的一柄“金背砍山刀”沉如山岳似的狂猛的攻向冯孝三,“角蛟”赵逖却被洪三多迎上,刹时打得难分难解,而双方其他的人马亦极筷的短兵交接,展开了近身搏杀,现在,利箭与钢矢仍在光影中飞射穿舞着,在一声声的惨厉号叫里,时有团团人影坠自树顶或者仆翻于地! 关孤以一己之力,截住了“悟生院”的两名好手——“螭吻”左劲寒与“狴犴”褚桔,这两人在“真龙九子”的属列里,全是最为棘手的人物,但是,关孤却并没有被他们压制住,当然,却也并不轻松! “狻猊”唐英德最是狡猾阴毒,他在血战甫始之际,便展开了游走穿回的功夫,一边专拣“洪家帮”的小角色下手,一面以他自制的“黑雷弹”抛掷四周的房屋,于是,只要是他那庞大的身影过处,若非人滚血溅,便是房屋尽塌,烟硝四起,那一声声的哀呼连着一股股的火焰,就宛如跟在唐英德身后的影子了! 此刻,包围在“洪家庄”外层的人马也迅速围拢,更可以看到幢幢黑影有如鬼魅般飘忽而进,火把与风灯的移动,也越加紧急了。 当唐英德再次流露着残忍的满足表情,将一枚“黑雷弹”丢进一幢大砖房之后,在迸射的烟火里,正值砖土碎裂飞扬,一条人影已如鹰隼船凌空扑下! 这人,是“青竹丝”江梦真! 唐英德磔磔怪笑,就以一双肉掌与江梦真较量,虽然这位“真龙九子”中的老八是赤手空拳,但却逼得江梦真团团打转,手中一柄寒闪闪的“青蛇叉”竞有些施展不开! 胖大的身形运转如风,倏然来去,威力无匹,唐英德以他擅长的“八卦掌法”攻击着江梦真,江梦真的闪移快捷利落,柔滑似蛇体蠕动,而她那柄白钢上盘雕着一条青铜蛇的三尖叉也够得上泼辣强悍,奈何两人之间的功力相差却太过悬殊,江梦真再是豁命拼斗,亦冲不出唐英德所布成的拳掌阻碍! 现在,那些由庄外增援至庄内的“悟生院”“绿影帮”人马,已经展开了细密快速的搜查行动,向每一幢尚未遭到爆破的房屋进行抄寻! 火光熊熊,血影刃芒互相交映,人们在奔逐追赶,挤杀狠斗,赤眸相对着赤眸,震荡肺腑的呐喊与嘶哑的吼喝响成了一片! 唐英德那狼枭似的怪笑声压制着江梦真呻吟般的喘息,江梦真业已体会出眼前情势的恶劣,但她却无法抽身去向关孤及洪贤发出警告,在汗水的淋漓与呼吸的粗浊里,她只有祈祷关孤和她的义父也能同样察觉出这种艰险的形态而予以适当的补救,这补救,只有两个法子:撤退或者速决! 在极度的艰辛谨慎下奋力和关孤廖战的左劲寒,庆幸的发觉其他各处的战况却并不似他们这里一般的困难,相反的,甚至还大多占足优势,于是,他专心一志的偕同褚桔对敌着关孤,边大吼道:“姓关的,你业已山穷水尽了,马上舒家母女和‘绝斧绝刀’两人便要落进我们手中,金老七早就带着人开始逐屋搜查啦,我看你这一遭非但救不了人,恐怕尚得落个自身难保!” 自“链子锤”连串的飞击中穿斜而过,关孤一百剑抖向左劲寒与褚桔二人,他冷冷的道:“你们吓不着我,左老二!” 就在他开口当中,褚桔却突然腾突而起,“呼”的旋闪,“链子锤”笔直砸向关孤后脑,同时,“千锥棒”亦闪电般捣向关孤背脊! 关孤神色冷酷又双目僵硬,毫不移动,于钩一发里,他猝然暴回,“渡心指”在他一转之际,就好像一道流光一样,那么快不可言的平齐眉心直刺——因为出手的速度太快,剑尖穿透空气,竟形成两道波浪般的雾氲,连“咝”“咝”破空之声也跟不上剑速之急了,这一剑像来自永恒,又宛似要奔向永恒,就那么快,关孤只一转身,它已到了敌人的面前! 素来以沉稳镇定著称的褚桔,在这突来的变化下也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口,他做梦也想不到就这么单纯的,毫无花巧的,一剑竟是来得如此快法,攻出去的锤棒俱已不及收回,惶急之下,他原地暴旋。 血光蓦现,一溜血滴洒向半空,褚桔躲开了眉心正中的这一剑,却没有躲开右颧骨的部位,“渡心指”尖锐的剑尖,猛然顶进了他的肌骨之内,将这功力绝佳,勇猛无匹的“狴犴”一下子刺伤翻出! 第60章 “渡心指”的反弹也疾,寒光碎闪,“当”“当”“当”硬生生磕开了背后拼命来援的左劲寒十七拐,剑势如浪,滔滔涌卷,关孤冷笑道:“还有你,左老二!” 硬着头皮,强压心中的惊骇,左劲寒死力抵抗,边疯狂的大叫:“好,关孤,你好,你用得好一招‘如来指’!” 是的,方才伤了褚桔的那一剑,正是关孤“黑煞九剑”中的精萃所聚——第九剑“如来指”! 一弹而出,关孤背对着左劲寒,他凛烈的道:“它又来了——”于是,关孤又是一招“如来指”! “乌钢笔拐”带着沉浑的劲力猛然截击,但拐身却在与剑尖相触的一刹那,怪异的歪斜离去,一点寒光,直指左劲寒眉心! “哇呀!” 左劲寒狂吼一声,蓦然抛拐仆地,连连翻滚,一则关孤有言在先,二则左劲寒所采取的这个逃命方式太也难堪——难堪到有些出乎关孤意料之外,所以,左劲寒算是在万险中躲过了这一劫! 在这有如“懒驴打滚”也似的“就地翻”中,左劲寒双手连挥,二十只淬毒“透骨梭”便闪电般分成二十个不同的角度射向了关孤! “渡心指”“嗡”然轻颤,幻闪出二十点星芒,流灿旋飞,仿佛二十盏青灯,在连串的“叮”“当”震击中,立时将射来的毒梭全部磕飞! 然而——就在这时,一条人影由后面猛撞而到,那人的冲撞之势有如一颗来自空渺的陨石,快不可言,当关孤发觉,业已到了难以躲让的时候! “叱唷!”关孤厉啸,身形暴起,“渡心指”在瞬息间反手飞刺,一百九十一剑形同一剑罩下,冲来的那人顿时连中了七十多剑,只见刃芒闪耀,他身上的鲜血一股一股如喷泉般标射不息,但是,他的“链子锤”也在一抖之下脱手飞出,“砰”的一声将关孤凌空的身形撞得一个翻滚! 这人,是“狴犴”褚桔! 火光的映照下,他右脸上是一团血肉模糊,甚至连右边的眼球也凸出了目眶,现在,他更是浑身血流如注,把一件黑袍完全浸得透湿了——至极的痛苦与垂死前的不甘,将褚桔的面孔扭曲得不似人形,殷红流淌的鲜血,粉白翻裂的肌肉,暴跳浮突的青筋,疯狂的眼神,这位有“狴犴”之号的好手,形容之狰狞可怖,简直有如厉鬼! 关孤挨了一锤在肩呷上,他痛苦的在地下一个翻腾跃起,而褚桔却又手挥“千锥棒”口中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吼曝,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在挨了七十多剑之后又一阵风似的扑了过来! 暴叱如雷,关孤宛似脱弩之矢般凌射迎上,他根本不啰嗦,一出手就是他的“如来指”! “千锥棒”擦着关孤的手臂挥空,关孤手臂上又被括破几道血痕,但是,他这一剑却狠毒的将褚结笔直通刺出五步之外一跤仰倒——剑尖透进眉心两寸拔出! 背后锐风又响,关孤头也不回,斜步翻转,再一记“如来指”! 眼角有十道“透骨梭”的冷芒穿掠,而关孤这一剑却使得左劲寒的一只左耳离开了原位——虽然左劲寒早就在防备着这一招了! 心胆俱裂的左劲寒亡命般奔掠向前,边声嘶力竭的大喊:“老八……唐老八……快来呀,老八……”关孤正想追上去予以斩杀,那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号,关孤急忙循声往视,老大!洪三多竟已叫那“角蛟”赵逖的朴刀开了膛! 没有第二个念头,关孤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长射而去,一百七十剑有如漫天的光雨罩住赵巡,赵巡正庆得手,尚未有说一句话的机会,业已身中十九剑! 拼命在地下滚动,赵巡一边挥刀死抗,一边恐怖的嚎叫:“关孤……你要不要脸?……你怎么可以来对付我?!” “渡心指”突然在一闪之下斜指向左!魂飞魄散,血迹斑斑的赵巡没命的滚向右边,但是,就像有鬼一样,“渡心指”的刃锋却老早等在那里了,只见血影暴涌,赵巡的额头紫瘤业已齐恨削落! “哇……噫……” 赵巡的这只肉角断送在关孤的一记“双炫眸”中,他痛得几乎咬碎了牙,脸上沾着血,沾着泥,沾着汗,他野兽般号叫着,晕乱的向关孤挥舞着朴刀,而关孤连正眼也不瞧他,身形一转,“嗖”“嗖”“嗖”,一连十剑,急快伸缩,于是,这位“绿影帮”的首席堂主身上立即又多了十处血口子,但是这十处血口子却全开在致命之处了! 猛一翻腾,赵逖滚出七八步,然后,一头仆进了地下,一滩血糊糊的瘰病肚肠中,这些尚犹温热的肠脏,正是方才被赵邀杀死的洪三多肚皮中流淌出来的! 咬咬牙,关孤注视四周,而四周的情景又是何等惨厉!这里一颗人头,那里几条残肢,斑斑的浓血,稠白的脑浆,那么不值钱的喷洒周遭,拖扯得老远的肚肠业已被人践踏得变成黑污泥秽不堪了,到处都是尸体,有身着绿衣的,有穿着青衫的,也有全身黑裳的,但不管他们生前属于哪一个派别——如今,他们却全无差异了,一具具的躺在那里,仆在那里,扭曲在那里,蜷缩在那里,便是有表面的分野吧——或者突目咧嘴,五官变形,或者闭眼切齿,握拳透掌,却也只是表示他们在随那死亡的召唤前一刹间的反应而已。 其实说穿了,这又有什么值得区别的呢?他们总算结束了这段凄苦的生之旅程——如此而已! 好像剩下的人并没有被眼前彼此所造成的残酷惨状慑窒住,至少现在没有,只要是活着的,能够行动的人,仍然在拼杀格斗着,用兵刃豁死的劈斩对方,以箭矢狠命弹射着敌人,而嗥号声融在鲜血里,赤红的眸子凝结在突至的痛苦中,就是这样了,这场可怕的白刃之战仍在继续! 当然,关孤看得出来,“洪家帮”的人已经落在下风了! 有如一阵风般向舒家母女居住的房子奔去,关孤深恐出了差错,他无法完全释怀于“绝斧绝刀”的保护……刚刚掠过一幢火势猛烈的木屋,关孤便听到一声痛楚的闷哼传来——这声闷哼是出自女人口中! “唰”的弹跃出去,关孤正好借着火光发现“青竹丝”江梦真被唐英德震翻地下,头发披散,面色惨白。 唐英德形容狰狞可怖,他捂着左膀,恶狠狠的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小婊子,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个阴毒法,那柄破又上盘雕的青铜蛇蛇口里竟有机关,幸亏老子见机得快用匕首把那两根刺进肉里的毒针削了,要不岂非被你坑死啦!” 喘息着,江梦真咬牙切齿的叫道:“你这畜生,我恨没有把那两根毒针射入你的心脏,好叫你一尝万蚁啮心的痛苦!” 狂吼一声,唐英德扑了上来:“老子要零剐了你——”毫无警兆,更没有招呼,就那么突兀的,斜刺里,一溜冷电倏然横飞,“嚓”的一下在唐英德面颊上割了一道血痕! 前扑的势子猛然弹回,唐英德捂脸尖吼:“暗箭伤人的王八羔子——”等他看清楚了那个伤他的人,唐英德蓦而将未尽的尾音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全身一阵哆嗦,踉踉跄跄退后了三四步! 目光冷冰冰的注视着唐英德,关孤去向地下的江梦真道:“江姑娘,伤得可重?” 挣扎着以“青蛇叉”拄地,江梦真吃力的站起,她未曾开口,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关孤面无表情地道:“支持得住么?” 江梦真身子摇晃了一下,却咬着牙道:“没关系……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关孤道:“唐英德伤了你?” 怨毒的盯着唐英德,江梦真痛恨的道:“我中了他两掌,一在左肋,一下右胸……”唐英德神色惊恐又愤怒的大叫:“你他妈的臭婊子,用毒针暗算我……”关孤没有理他,问江梦真:“左劲寒来过?” 呆了呆,江梦真愕然道:“没见着那杀胚——他怎么了?” 冷凄凄的一笑,关孤道:“跑了,他口里一直叫着唐英德,我以为这老小子是来找姓唐的搭档回去送死,但显然他没找着他想找的人!” 江梦真苦涩的一笑道:“幸亏没找着,否则,我就吃亏更大了!” 这时,唐英德惶恐的叫:“左老二怎样了,关孤?” 关孤阴沉的道:“跑了。” 窒了一窒,唐英德震骇的道:“果真?” 关孤冷森森的道:“我不屑与你这种奴才开玩笑!” 顾不得反唇相讥,唐英德颤栗的道:“那……褚老四呢?” 关孤干脆的道:“死了!” 猛的退后一步,唐英德见了鬼似的怪吼:“你胡说!” 关孤浓眉斜竖暴烈的道:“果报神岂有错报之理?” 唐英德身子大大一晃,哆嗦着道:“你……你杀的?” 关孤用力点头,道:“正是!” 唐英德惊骇又滞窒的呆瞧着关孤,关孤神情冷酷寡毒,双目光芒凛烈僵硬,他全身上下,沾满斑斑血迹,在四周火光红毒毒、绿惨惨的色彩映照之下,竟是显得如此狠绝如此寒森,又如此无情,真和一位来自九天——或来自地狱的果报之神毫无二致! 心慌意乱的往后缓缓倒退,唐英德脸上肌肉抽搐,汗水涔涔,舌头打着结般呐呐的道:“你不可以……不可以如此……你怎能这般狠毒……怎可这般赶尽杀绝?……你不可以如此……”关孤大喝一声:“站住!” “妆字刚自关孤舌尖上跳跃,唐英德已碎然双手暴挥,七枚“黑雷弹”立时飞射而至! 黑色的绸氅飞扬,关孤跃弹而起,“渡心指”横过夜空,带起一片夺目的寒光,就在寒芒闪映中,“渡心指”的剑尖以急快的速度颤刺抛挑,只一眨眼,七枚“黑雷弹”已经全部倒射铺地吞吐! 第61章 怪叫着,唐英德蹿跳腾闪,七枚“黑雷弹”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烟火飞扬,烈倏焰然扑上了一幢烧焦了的房屋残脊上;唐英德目露凶光,反手就掷来一只灰土土的筒状物! 关孤回身,拦腰抱起江梦真,笔直拔空七丈有余,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快如石火,而就在他甫始腾空之际,那只灰土上的筒状物业已着地碎裂,在一声“咋嚓”轻响之后,一片青虚虚的,有如鬼眼般的发光体立即“兹”“兹”发出怪异的声音贴地飘腑…关孤当然知道,那是唐英德独创的歹毒火器之一:“青磷笛子”,这种“笛子”,自是不比寻常的笛子可以吹出美妙的音韵来误己怡人,相反的,这玩意却足可残酷的要人老命,它的外壳是土瓷所制,内中装满火药及青磷,沾物即着,若是烧在人身上,包管连骨带肉一起烧个精光! 现在—— 关孤人在空中,强忍着左肩的剧烈疼痛,紧挟着江梦真,在“渡心指”的虚探下惜力驭气旋回了一圈! 站在屋脊上的唐英德狂野的大叫:“我要活活整死你这一双狗男女——”叫喊声中,他又是双手轮翻挥展,“黑雷弹”“青磷笛子”各五枚飞射关孤,关孤蓦地吐气开声,整个身体连着江梦真“呼噜噜”连连悬空翻滚,于是,“黑雷弹”与“青磷笛子”全部击空,纷纷坠落地面,只听得爆声不停,“叮兹”“兹”连响,地下烟硝烈火,业已与青焰磷光混成一团了! 唐英德面孔扭曲,青筋浮额,他两边太阳穴“突”“突”直跳,口沫横飞的暴怒着厉吼:“好,老子看你还能悬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挥手如电,于是,几十只细小有如人指,黑乌乌的管状物体已雨一样的密集射来,同时,他连着再抛出两团看上去软绵绵的白纸包! 目光甫一触及唐英德这一次掷投的东西,关孤已不禁神色倏变。他双脚互蹬,已倾力拔高寻丈,嘶烈的叫:“你这畜生——”那些黑细的管状物体就在凌空的一刹,竟突然成双成对的互相撞击,而在撞击之下,立即有一声“噗”的细响,紧跟着各自迸裂出一蓬红毒毒的,泛着白亮焰头的火蛇,而几十只这种玩意碰撞在一起,看吧,满空的火树银花,彩芒焰苗,有如闪电般飞喷流射,而眨眼问,那两团白纸包似的东西亦已同时“嗤”声裂开,里面的白粉状物“呼”的四散弥漫——石灰! 刹时里,关孤肋下的江梦真尖叫出声——她业已受到的伤了,而关孤亦同样被烧伤了三四处,但他咬住牙根不肯出声——事实上,他也不能出声,否则,声出气泄,势必双双坠落到下面的火海之中! 斗然间,关孤双目尽赤,他蓦地松掉全身劲力,任由身子往下坠落,江梦真以为关孤已经遭到伤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惊恐的尖叫起来,但是,就在关孤与她的身体沉重的坠落有丈许高的距离时,关孤突然全身肌肉坚硬,粗浊的呼吸立即屏寂,连方才还是热腾腾的体温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了。 江梦真在极度的慌乱与急躁中,正觉惊骇欲绝,猝然间——关孤的“渡心指”往上挥掠,于是,奇迹出现了,简直令人不敢置信,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锋刃朝半空一挥之际,竟发出了一声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轰——霍”,甫入人耳,宛如是巨浪的呼啸,飞瀑的悬流,又似是龙卷风的旋回,叫人听着,不由自主的会感到一种大自然的愤怒震撼情形之下自家的渺小,那是一种颤栗又心胆俱裂的恐惧反应,就仿佛见着大海的翻腾,江河的流泻,狂风的肆虐一样,本能的觉得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那么微不足道了,随在那声巨响之后,“渡心指”所卷起的光芒竟似匹练般粗圆浑厚,完全将关孤与江梦真两人吞含隐遮入内。 这时,江梦真觉得关孤与她的身体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飞旋流曳,像是要直接往永恒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样,四周的风凌厉尖锐得似是用刀片在刮着她的肌肤,她睁着眼,但任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股炫目的蓝白色寒光像漩涡一般在她四周流动回转,一刹间,她宛如觉得自己沉入水底,或者附攀着流星奔飞向月宫了! 当然,江梦真没有想到,关孤此刻正在施展他的最高武技精萃——两大绝式之一“大龙卷”! 江梦真的感觉是这样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来看,则必将更为惊异,现在,由外面看去,关孤与江梦真的身形全已隐融在那道匹练也似粗浑的刺目精光样的那道光华,仿佛是一条龙在舒卷盘绕,却更像一道呼啸飞旋的龙卷风,只是,它不是黑灰而凄蒙的风,它是迸射着寒芒闪电的银蓝色光与气! 立在屋脊上的唐英德骤见之下,忍不住内心至极的惊骇,猛的哀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见的是什么,也明白他即将遭遇到什么了,而只要那道光体是对他而来,他便必无幸理,不但他,处在相同情形之下,能够全身避开的人恐怕整个武林道里也没有几个!那是“大龙卷”,剑术上登峰造极的修为现示——“驭剑成气”! 漫空的烟硝焰火只要触及这道光体,立即有如滚汤浇雪,纷纷波散消灭,而它的来势之快,又是无可比拟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飞射唐英德! 不似人叫般凄怖的大叫着,唐英德没命飞扑逃窜,同时,他已拔出他的兵器“钩连短枪”反手暴刺,自七十二个不同的角度刺向七十二个不同的方位,用这些密集相关的闪耀光点保护着自己,但是,蓝银色的光体却挟着洪水似的力量笔直冲刺,唐英德的七十二枪仿佛全戳在精钢上,只听得连串的“叮叮”脆响混成一片,这位“狻猊”业已手舞足蹈的被撞上半空,他带着一声悠长的呼号,洒着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来——摔在地下犹在燃烧的青火绿焰之中! 滚桶似的光华凌空一转,射向十丈之外,光敛气消,关孤大汗淋漓的以剑柱地,喘息吁吁,江梦真仍惊魂未定,站在一旁。 关孤的面孔是赤红的,双颊在急速抽搐着,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汗水业已浸透重衣! 定定神,江梦真不由自主的扶着关孤,并用力在他胸前背后搓揉,担心的问:“关壮士……你没怎么样吧?” 渡心指--第三十四章劈、刺、鬼狼号 第三十四章劈、刺、鬼狼号 关孤长长吸了口气,吃力的道:“还好……”江梦真余悸犹存的问:“刚才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全要掉到火里面去了呢,可是,忽然间又被一种什么不可见的力量抬了起来,那力量好大……我一下子像是沉进海底,又冷又寒,四边全似流动着蓝汪汪、白森森的漩涡,但又有一种感觉,好像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么不可抑止的穿过幽穹,直奔向月亮……”关孤涩涩一笑道:“你很有想象力,江姑娘。” 江梦真好奇的道:“关壮士,你的动作简直快得不可思议……那唐英德,可就是在你这种怪异独特的手法下送命的?” 关孤低声道:“是的。” 顿了顿,他道:“但这并不算什么‘怪异独特’的手法,只要稍有武学深度的人,就会知道那是什么,纵未亲见,也该闻及,江姑娘,你一定是有点慌乱,否则,你应该可以想出本”怔了怔,江梦真呐呐的道:“我是真没见过这种武功……它有名字吗?” 关孤笑笑道:“有。” 江梦真吸了吸气,轻轻的道:“剑术中的一种修为?” 关孤缓缓的道:“是的,武家称这种修为是‘驭剑成所’!” 猛的一颤,江梦真惊叫:“天,这就是‘驭剑成气’?我只听说过这个名称,可是却一直到今天以前还没亲眼看见谁能施展,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威力惊人……关壮士,素闻你为剑中之霸,功力深厚,哪里知道你更到达了这种境界!” 关孤低喟一声,道:“这不算什么,只要肯下苦心去学,再加上几分融汇贯通的智慧与窍要,有点练剑的底子,就可以成功!” 江梦真大大摇头,咋舌道:“说得简单,关壮士,真学起来可全不是那么回事,其中的苦处难处只怕不亚于登天,要不,练剑的岂非皆成高手了。” 关孤淡淡一笑道:“此时此地,我们不能再谈这些了,如果你有兴趣,以后有的是机会钻研,现在,你歇过来了?” 江梦真点点头道:“差不多了。” 关孤端详着她,问:“中掌的地方痛不痛?” 江梦真皱眉道:“痛是不大痛,就里面有种沉翳翳、热糊糊的感觉……”关孤道:“那是内伤,看样子唐英德并没有想一下子要你的命,否则,以他的功力足可在掌力吐实之际,将你当场震死!” 江梦真不服的一哼,道:“他哪有你说的这么天官赐福,大慈大悲?他并不是不想一下子要我的命,只是他仓促间没来得及!” 关孤扬眉道:“怎么说?” 江梦真冷笑道:“就在他出掌伤我之前的一刹,我已给了他两根‘金蛇针’,否则,他肯手下留情?” 颖悟的颔首,关孤道:“原来如此——”目光向四周一闪,他低促的道:“江姑娘,你自认还可以过招么?” 江梦真点点头,倔强的道:“我想可以——而且必须可以!” 关孤道:“很好,你马上前去协助你的义父,只要我再能把‘真龙九子’中今天已来的左劲寒与金童祥也收拾了,这场拼战我们就有获胜希望,至少,我们也留得出从容撤走的空暇了!” 在远近的激烈挤斗声及火苗子哗喇声中,江梦真盯注着关孤的面庞,十分关切又十分担心的道:“关壮士,你伤得不轻,有把握对付这两个凶人吗?” 第62章 关孤苦笑道:“我是尽力一搏,不敢说一定可成,而现在并不是有没有把握的问题,问题是必须要这样去做!” 江梦真咬咬牙道:“你说得对,关壮士,何妨再用‘驭剑成气’?” 关孤道:“只要用得上,我当然会用。” 江梦真急切的道:“关壮士,速战速决才是上策,像你这种武功,正是解决眼前问题的唯一最佳方式,似先前那种快法……”关孤深沉的一笑道:“我想,这一点无须你提醒了,我的‘大龙卷’剑式快逾电光石火,方才若非负你在身,其势将会很快!” 江梦真半转身道:“那么,我走了?” 关孤道:“小心。” 于是,江梦真的行动有些蹒跚的绕着前面火场离开,关孤亦不再迟疑,他忍着身上的痛苦,迅速向舒家母女所居之处奔去。 那幢最靠近山坡顶的砖瓦房,尚隔着关孤有一段距离,关孤即已发觉情况有异,房子并没有起火燃烧,但是,四周却已围满了火把,任是别的地方打得晕天黑地,这里却异常平静——房子外面异常平静,屋内反倒传出剧烈的拼斗之声,夹杂着金铁的连串交击! 房屋外头,约有五十余名黑色劲装的大汉背屋而立,他们每个人全是左手执火把,右手握腰刀,肃静无哗,神情僵木,似要将这幢房子与外界隔绝,而一个同样装束,尖嘴削腮的人物便站在更外面,像是这五十名大汉的头儿! 当然,关孤对这些人的穿着打扮是十分熟悉的——他们全是“悟生院”的属下,那个尖嘴削腮的角色,关孤也认识,他是一名头目,擅“反扬三节棍”法,姓邵名辰,在“悟生院”一干头目当中算是武功相当扎实的一个,颇有希望晋升三级头领,而关孤这时看见了他,却十分惋惜这位姓邵的头目,只怕这一辈子也达不到晋升三级头领的心愿了。 在一处最近的房角阴影里,关孤匆匆打量明白形势,毫无异疑的,舒家母女所居住的这个地方业已被对方发觉了,非但发觉,更已受到了包围与攻击,只是,不知道在里面直接下手进袭的人物是谁。 不说别的,仅从屋里传出来的格斗声音,已是够激烈的了,可以想见双方挤杀的情景是如何狠厉,但使关孤稍稍放心的是一一在屋里的挤搏进行中,他已听到了南宫豪与丰子俊的叱喝声! 立即打定主意,关孤由黑暗中快步行出,他甫一出现,那边包围在房屋周遭的“悟生院”所属,马上发觉了,四名大汉迅速扑近,头目邵辰也抢上几步,声色俱厉的开口叱喝:“哪一个?站住!” 关孤大步向前,冷冷的道:“邵辰,你带着你的手下人逃命去吧。” 一下子像见了鬼一样一声的怪叫,邵辰几乎一个跟斗摔倒,他踉跄倒退,直着嗓子叫:“关……是……关孤!” 关孤目光四扫,其冷如冰,方才扑近的几名“悟生院”大汉俱不由噤若寒蝉,没命的往后倒退! 邵辰簌簌哆嗦着,面青唇白的道:“你……你你……还不束手就……缚?” 微微露齿一笑,关孤一言不发,剑出似电,“嗖”的一道寒光暴闪,邵辰的头巾与一把毛发应声飞脱,而剑刃却早已回鞘,那模样,就好像关孤的“渡心指”原就未曾出鞘一般,邵辰的头巾加上毛发是自己脱落的一般! 这种感受,可真叫“心胆俱裂”了,邵辰吓得尖嚎一声,手捂凉嗖嗖的头皮,一屁股坐倒地下,腰上缠着的三节棍也“哗啦啦”一家伙抖落下来! 关孤淡漠的道:“还叫不叫我束手就缚?” 歪曲着那张瘦脸,邵辰汗下如雨,全身抖索,在火把的光辉照映下,越发不像是张人样的脸了……那五十名大汉已经慢慢向关孤围拢起来,但是,从他们颤生生的双腿上,从他们粗浊的喘息上,证明这些“悟生院”的爪牙们内心里是如何畏惧,又如何惊恐,套句俗词儿,这可真叫‘拿鸭子上架’了……关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凛的问:“你们找着舒家母女了?” 邵辰不由自主的,呐呐的道:“找……找着了……”关孤冷笑道:“谁在里面动手?” 邵辰惶惊的道:“金……金大哥……还有‘绿影帮’的‘刑堂老二’鲍坤……和我们的二头领李……李发……”怔了怔,关孤暗中欣悦的道:“李发也来了?” 邵辰苦着脸说道:“李二头领……并没有跟着你反……他怎能不来?” 关孤憔悴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缓缓的道:“是的……他怎能不来?” 闭闭眼,他又道:“你们通通滚开……”背后的几股劲风,突然截断了关孤的语尾,关孤不回头,不闪避,双手暴挥“渡心指”锐响着倏然出鞘,寒森森的白光猝旋,七颗人头带着七股鲜血喷起,剑尖一颤,又指向邵辰咽喉——而这时邵辰的手指方才沾上地下的三节棍!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我若杀你,邵辰,不啻反掌之易,你何苦非要这样死法?这不冤么?你这一死,又有什么价值。” 吁了口气,他又道:“念在曾属同伙,你们去吧,但是,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干涩涩的咽着唾沫,邵辰拾着三节棍自地下爬起,他垂头丧气的往一侧走去,一面去,一面悄悄觑视关孤——关孤背着他,头也没转一下。 猛一咬牙,这位身手不弱的“悟生院”头目猝然翻跃而回,反手旋身,“三节棍”抖起一轮半弧,又快又狠的扫向关孤脑侧! 就那么巧,关孤微一低头,棍梢差着半寸紧贴在他的头巾之上掠过! 大吼一声,邵辰错身进步,左右闪跃,“三节棍”“哗啦啦”暴响不停,交错飞舞,猛攻关孤! 关孤飘然退出三步,微微一叹,“渡心指”洒出篷黑芒,邵辰挥棍力挡,那蓬黑芒尚在人们瞳孔中耀亮,而“渡心指”的剑尖已快如闪电般透进邵辰小腹,剑刃倏翻,将邵辰横摔七步之外! 于是—— 当这位濒死的头目日中惨曝着尚未断气,四面的“悟生院”大汉已蜂拥扑上,刀尖如雪,锐风尖啸——关孤视若无睹,他身形猝矮,剑刃伸缩,一照面已将十一名敌人刺翻地下,剑身同时回掠,又有七名大汉喉开血喷! 这时,尚没有一柄刀伸够了攻击位置! 斜刺里,一名黑衣大汉剽悍的连人带刀撞向关孤,四面也有五名大汉滚身扑上,腰刀贴地削空! 关孤神怀倦烦,他动也不动,平起一剑,那撞来的汉子拦腰削成两半,怪吼如位中,一半带着腑脏摔向那边,一半拖着肚肠抛向这边,而剑光如练,猝然回旋,五名滚身而上的汉子不分先后,全在贴地挥刀够上尺寸前的眨眼间失去了他们的右臂——俱是齐肩被斩! 听吧,那种不似出自人口的鬼哭狼号,惨怖曝叫,满地的血,四抛的人头、肢体、瘰养的肚肠……火把丢在周遭,兵刃弃置老远,剩下的一干仁兄,立刻像中了邪一样泣号着纷纷拔腿奔逃,没有一个再敢回头瞧上一眼! 抖剑挥去锋刃上的血水,“铮”声回鞘,关孤低喟一声,缓步走进了前面尚在继续激斗中的房子。 一进门,首先人眼的是客堂中歪斜倾倒的桌椅,关孤看也不看,迅速闪身到通往后院的房门口。 在第二进——也就是舒家母女所住的房间前面花圃中,嗯,业已展开了一场龙争虎斗,几条人影在捉对厮杀;南宫豪的对手是个身穿黑袍、瘦长又面色灰黄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生了对马脸,疏眉、细目、窄鼻、薄唇,神态在阴沉中流露着无比的暴戾之气,他,即是“真龙九子”中的老七“睚眦”金童祥! 丰子俊的敌人却有两个——一个是名胖大斑顶的绿衫独臂人,另一个,嗯,是“紫疤”李发! 关孤依在门上,摇摇头,沉静的开口道:“金老七,还要打下去么?” 悚然一震,激战中的金童祥猛的回身妖退,靠向墙壁,同时脸上神情大变,另一边,那独臂胖汉与李发也匆忙跳开,严阵以待——这时,汗水涔涔的李发没有丝毫表情! 急促的喘息着,金童祥一双细眼中闪射着蛇似的阴毒光芒,他盯视着关孤,语声狠酷的道:“姓关的,你反得好!” 关孤用右手的“渡心指”点了点对方,道:“我们不用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和你们谈到这个问题是一辈子也说不清的,反正,我们各有各的立场,也就各有各的看法,金老七,很久了,我们不就从未对某件事情有过相同的结论么?” 金童祥恨声道:“不管怎么说,你就是叛逆,数典忘祖的叛逆!” 关孤阴森的道:“我不屑与你们这群魑魅魍魉为伍,不肯去做违背良心之事,不愿丧大害理,败德灭伦,如此而已,剩下的,你随便去讲吧!” 金童祥暴烈的道:“你少辩!” 关孤冷漠的道:“金老七,你岂是我强辩的对象?” 一仰头,他又朝对面汗漓漓的南宫豪道:“南宫兄,舒家母及银心可安好?” 南宫豪咧嘴气喘着道:“就是受了点惊,全没伤着根汗毛,你可没见方才他们那个声势呐,前呼后拥,大喊大吼,又是人又是刀又是火把,一家伙便将整幢房子包围啦,外头站的里头攻的,喝叫的,可真惊的我那颗心都提到腔边了!” 斜脱了正在转着脑筋的金童祥一眼,关孤平静的道:“外面的情势刚刚好转,但这只是暂时的,我判断不要多久他们的主力就会赶到,眼前可能这几位贪功太切,竟未待人手齐集便先行下手了,莫怪他们占不着我们的上风!” 第63章 靠花圃的那边,丰子俊高声道:“洪家帮损失可大?” 关孤颔首道:“不轻。” 他又一笑道:“但‘悟生院’与‘绿影帮’方面恐怕更惨,就以刚才房子外面那八十个家伙来说吧,我网开一面,叫他们走,他们却不领情,还抽冷子偷袭我,好人难做,我也说不得只好抛舍旧情,摆平他们一地了!灰a溃鹜槔鬟常骸靶展氐模愫么醵荆? 关孤神色倏寒,他冷峭的道:“歹毒?金童祥,我们两相比较,我怀疑我这歹毒有没有你们各位所作所为的一半!” 那边,南宫豪用袖子抹了把汗,有些焦急的道:“少兄,我们还不将这几个邪龟孙收拾下来,更待何时?” 眸瞳中闪眨着青森森的光芒——那像是两道刀口子斩人之前,刹间的寒电,关孤阴沉沉的道:“很好,我们勿须等待——”渡心指--第三十五章威、慑、屠灵箭第三十五章威、慑、屠灵箭金童祥闷不吭声的,猝然身形暴旋,就好像极西的流光飞闪,四只“屠灵箭”快险无可言喻的射向关孤,同一时间,他手中的“仙人掌”已经又狠又急挥砸至南宫豪头顶!对于金童祥的“屠灵箭”,关孤太也熟悉了,唯其太过熟悉,他便不敢存有丝毫轻慢之心,“睚眦”金童祥之所以立有如此威名,他的凭借,只有三样东西——“屠灵箭”、“仙人掌”,以及那一颗狠得发黑的心!金童祥这“屠灵箭”,非但淬有奇毒,见血封喉,更可以双手连发,借着身体的转动投射,在不同的姿势与腾折下以各种不同的花样出手,更甚者,是它的速度,那种快法,就像一抹光,一溜云,一片淡渺的鸿影,它往往比人们的意念转动得更快,当受攻击者发觉“屠灵箭”向他击来,有很多很多人就决没有发觉第二次的机会了! 关孤双目凝结,“渡心指”有如一条银蛇般飞纵而起,在不及人们眨眼功夫的十分之一里,突然点划着千百条堆灿的亮光,千百颗闪耀跳动的小点。 于是,四声撞响连成一声,四只两尺长的三角形狭窄“屠灵箭”便各自带起一溜曳尾,歪歪斜斜的震穿了屋顶! 就在关孤破解“屠灵箭”的同时,南宫豪霍然跃闪金童祥那似是聚以全力的一击,当那柄银杆顶端雕嵌着比真人手掌大上三倍有余的宛如虎爪般微弯的“仙人掌”带起一片呼轰劲力漫天飞舞之际,南宫豪的“月形金斧”自左右围合交叉,在重重斧影金芒中猛然反袭,但是——他却全落了空,金童祥业已有如狂飚卷舞般夺身而走! 两边的动作全是快逾电光石火,瞬息开始,又在瞬息结束,就在这骤然的接触之际上,竟己完成了全部过程! 南宫豪大大的一愣,做梦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真龙九子”之一,威凌八方的“悟生院”前执杀手,竟会在这种生死交搏的情况下逃之夭夭,一走了之,这算是什么玩意呢? 一愣之后,南宫豪大吼一声,拔腾而起,口中怒骂:“姓金的,你他妈就不要这张人皮脸了?” 关孤一闪至前,急喝:“快回来!” 明见金童祥的影子有如一头大鸟般飞投入夜黯之中,南宫豪呸了一声,翻身落地:“妈的,他可真是要命要脸啊!” 关孤正想回答,靠花圃的那边,那位胖大斑顶汉子突然狂叫一声,连人带着手中大砍刀猛冲丰子俊,丰子俊武功比之这人高出不少,但一见对方势如拼命,倒也不敢疏忽,他举足倏旋,“龙头薄刃刀”尖倏然反手倒翻上去一丰子俊这一刀出手之快,有若流光,但是,却竟斩了个空,原来,那胖大斑顶汉子竟也学着金童祥的方式如法泡制,就在冲近的上一刹前转了个弯,腾身便扑向墙顶! 暴叱一声,丰子俊踮步急追,而他刚刚起步,已经飞跃起几尺来的胖大汉子却蓦然,杀猪般惨嗥出声,一个跟斗倒摔下地,略一抽搐,即寂然不动! 正自愕然,丰子俊看不出是怎么回事,墙角下,李发业已走近那胖汉尸边,由他胸直拔出了一柄精光闪闪的锋利匕首来——原来方才是李发下的手,他一直靠在墙角,不言不动,那胖大汉子在逃命之前当然也知道李发是站在那里的,而他所以挑选了这个方向逃命为的也正是李发站在那里,在他认为李发是自己人,当然不会拦阻他,甚至还会帮他掩护——但他错了,下他手的却正是他认为乃自家人的李发,因为李发出手掷刀之际正好由那胖大汉子身体遮挡着他的动作,是而连近处的丰子俊也没有察觉出来! 疑然的盯着李发,丰子俊用刀尖指着他问:“朋友,你这是表示什么意思?” 李发微微一点头,道:“阁下一定是‘不屈刀’丰子俊丰爷了?” 心里纳罕,丰子俊表面上却十分凛烈的叱道:“是又如何?你是谁?我劝你不要再耍这套苦内计,以为你宰了你自己人就可以蒙混过去!” 这时,关孤大步走近,他笑道:“不要误会,丰兄,他是李发!” 丰子俊恍然大悟,立即收刀,歉然道:“啊,原来竟是李兄,得罪得罪,因为你一直未曾提姓道名,我没有想到你就是关兄口中时常提起过的对他最为忠耿的李发兄!” 李发微微躬身,笑道:“丰爷过誉了,我关大哥走到哪里,我就是豁出命也得跟着转的!” 关孤过来拍拍李发厚实的肩膀,笑着赞许道:“干得好,李发,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演戏的天才,当我闯入之时,看你那种冷绷绷硬板板的凶恶样子,老实说,我还真有点疑心你是不是又另打主意了?” 李发叹了口气道:“大哥,你是知道的,你往哪里走,我就会朝哪里跟,刀山剑林,龙潭虎穴,要是我李发皱皱眉头,就算是众人的儿子!” 抹了抹汗,他接着说:“我不装也不行啊,大哥,你晓得金老七那双眼睛有多利害,他原本便猜疑成性,心胸狭窄,何况对我更是早有成见的?这一路上,他老是想挑出我的毛病来,好找个借口解决我,但我也不是傻子,我就尽量远离着他,尽量和大伙混在一一起,尽量表现我对‘悟生院’的忠诚与对你的痛恨来,硬是没给他找着一点借口……到了这里,我又霉透了,恰好指定跟着金老七行动,扑进此处之后,我还以为能遇上你,可是偏又不见你的影子,同又不能问,就算和丰爷交手时,也只有硬起头皮真干,丝毫也不敢疏忽大意,要不,金老七的‘屠灵箭’第一个就会收拾我,可把我整得都要吐血了,老天爷,如今总算见着大哥啦!” 一侧,丰子俊手抚自己的刀背道:“可不是,李兄,你方才和那胖汉的一抡猛攻,简直真像卖命啊,我半点也看不出你心里的不甘心来!” 李发苦笑道:“我也知道就凭我和鲍坤两个这几下子,说什么也拗不过丰爷你的,为了消除金老七的疑心,何不装得逼真点?我想也亏是如此,否则,金老七这活阎王的‘屠灵箭’只怕早亮过来了!” 关孤插口道:“李发,我问你,今夜来此进袭的‘悟生院’方面,好手有几个?都是谁?” 李发忙道:“关大哥,本来‘真龙九子’与我、邵辰还有百名弟兄是一路来的,我们就在初更时分便已抵达离此不足三十里的一个小村子,在那里刚好遇上一票人马,他们是‘长风寨’的几个寨主,主要往北去做一桩大生意,这几个寨主全认得‘真龙九子’,朝上面后,他们先赶过来请安,‘真龙九子’的金老七便问起他们有没遇见过大哥你们,那几个混寨主平常连巴结全巴结不上,这时金老七一问,他们便立即想起在两个时辰之前经过南边‘小仓镇’郊外的时候曾经与一辆篷车及几乘快马持刀而过的事,当时金老七可真高兴极了,他又仔细问了他们所遇篷车的形状和骑马的人模样,那几个寨主回答得十分详尽,谷老儿虽不敢断定是你们,但却不愿放弃这条线索,他马上下令由左劲寒率领褚桔、金童祥、唐英德、我、邵辰及一百名弟兄先行赶往前面与“绿影帮”的人马会合,探查有无消息,他自己便带着贺大昌、马长胜、崔凉、公冶冠及另外百名弟兄直人“小仓镇”追赶那辆篷车去了!狈嶙涌《钍殖魄欤缡椭馗海骸袄咸煲媸枪聿钌袷梗偈泵俺觥し缯羌父霰p蠢窗锪烁龃竺Γ泄饶纤敲砹说胤剑讲砹硕韵螅蝗唬颐墙裢砜刹乙樱? 关孤也颔首笑道:“我还一直奇怪,‘真龙九子’照石彦所说原是走在一路的呀,怎么今晚只有四个人露面呢、想不到中间却出了这么个变化,令他们误信不实之报,自己分散了力量!” 舔舔唇,李发道:“其实,‘长风寨’那几个寨主所说的全是真话,只是金老七的判断失误而已,在他想象中,似乎认定经过‘小仓镇,的车马十有八成就是大哥你们了,否则,他怎会亲自往来那路去追?” 呵呵一笑,南宫豪也凑上来道:“真是天保佑啊,只要‘真龙九子’他们再朝前行近十来里地,不就与‘绿影帮’的人见上面了!那时,‘绿影帮’业已确实了我们的去向行踪,如果他们全会合在一走,天!今晚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啦!” 丰子俊笑道:“‘长风寨’的几位仁兄实在可爱,我却担心他们马屁拍到马脚上的后果呢!” 南宫豪豁然大笑道:“子俊,你应该替那辆经过‘小仓镇’的篷车与那几乘快马担心才对,不知道他们是谁?希望谷南老儿在发觉错误之后,不要把一腔怒气泄在他们身上才好!” 这时,李发却没心情笑了,他焦急的道:“大哥,纵使谷老儿他们摸岔了道,但在发觉错误之后也会尽快折返,这里的拼战已进行多时,我们如果再不及时撤走,等到他们围回来就麻烦了,据我所知,左劲寒在得悉‘绿影帮’的报告之后,已经派人前往‘小仓镇’那边促使谷南他们速返,设若派去的人马快,再能很顺当的找着他们,恐怕就要赶回来啦!” 第64章 关孤略一沉吟,断然道:“好,我们这就行动,南宫兄与子俊兄仍然负责保护舒家母女,李发和我前往协助‘洪家帮’的人立即撤走!” 顿了顿,他又喃喃的道:“怪不得左劲寒在一逃之后就没了踪影……他一定是去接迎谷南他们了!牛裢碚獬≌袒姑豢贾埃罄隙痪鸵恢逼灯倒伺危涎邮奔洌侨粲兴矗淮恚怯兴……”当关孤与李发两人匆匆出门,飞快扑向坡下的时候,整个“洪家庄”的房舍业已浴于一片火海之中了;关孤咬牙切齿,痛恨的道:“他们可真是寸草不留!” 李发抹了把汗,道:“大哥,我们也来个以牙还吧!” 两人正下到山坡一半,前面火光映照中,“九命罗汉”洪贤,“青竹丝”江梦真父女二人也恰好踉踉跄跄的领先奔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二三十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洪家帮”弟兄,他们的形态是如此疲惫,神色是这样悲愤,加上那种无可掩饰的零乱慌张的步伐,真是有点“残兵败将”的味道了! 关孤立即站住急叫:“洪兄!” 身上带了好几处伤的洪贤亦看清了关孤他们,连忙赶上几步,洪贤面色灰白,劳累紧张的喘息着道:“少兄,你没事吧?舒家母女平安么?我叫那些天杀的龟孙们缠牢了,一时抽不开身过来帮你——听梦真说,还亏得你救了她呢……”关孤冷静的问:“下面的情形如何?” 江梦真娇喘吁吁的接口道:“我们正在和‘绿影帮’及少部分‘悟生院’的人力拼,突然一个身材瘦长,面色灰黄的中年人奔掠过来,他连停也未停,只是发出一声晴号,‘绿影帮’与‘悟生院’的那干爪牙们就立时纷纷退逃了……看那中年人的身法,可以断定他功力甚高,奇怪的却是他竟连朝我们望一眼也没有,暗号发出,便头也不回的奔向黑暗中去了——就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他似的……”李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大哥,那是金童祥,他一定是从我们这里逃走之后便马上到那边去招呼他们的人撤退了,他害怕大哥你追杀过去!” 关孤低声道:“他猜得没错,我正要追杀过去!” 江梦直接口道:“关壮士,难怪他们退逃得如此狼狈,今晚‘真龙九子’来的回个人,‘螭吻’左劲寒已经带伤隐脱,‘狴犴’褚桔、‘狻猊’唐英德俱已丧在你手,‘绿影帮’的首席堂主‘角蛟’赵逖也送了命,他们可以说好手尽失,实力大减,当然只有赶紧退走,否则,等你再回过身来,恐怕他们就连一个也逃不掉了!” 关孤吁了口气,道:“刚才‘绿影帮’的‘绿江堂’堂主鲍坤也被我这兄弟李发宰了,金童祥见机得快,要不,今夜他也一样难出生天!” 江梦真望了李发一眼,问道:“这位壮士,就是在‘悟生院’时的副手李发李大哥?” 关孤点头,匆匆为双方引见过后,又道:“李发这次是杂在他们中间一起来的,他已告诉了我,对方的大批人马就快赶到,那才是他们的主力所在,我们要马上退却,迟犹不及了!” 洪贤伤感的道:“好吧,这就走!” 关孤望着他,道:“洪兄,你的两位义子与两位义女呢?” 洪贤惨然一笑,悲痛的道:“老二洪仁和老四洪丽我们派他们出去办事,今夜不在家,老三洪英和老五洪媚,加上的我堂侄洪三多,堂弟洪雄,全……战死了……”江梦真忙道:“爹,你老别伤心这些笔血债,我们早晚也会夺回来的……”关孤沉默了一下,歉然道:“对不起,洪兄,全是我们连累了你……”洪贤摇摇头道:“不,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半点也怨不得你们!” 李发在旁边催促道:“大哥,事不宜迟,要走就得赶快,等下谷老鬼他们如果卷土重来,情势就更不妙了!” 关孤点点头,问洪贤:“你其他的人呢?” 苦涩的一笑,洪贤哑声道:“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就剩这些了……”心中起了一阵抽搐,关孤知道“洪家帮”的人手原有三四百人之众,然而,就在今夜一场搏杀之后,却已十停中去了九停还多,这几百人只剩下几十人了,“洪家帮”创业不易,聚兵维艰,好些年的辛苦经营,等于在一夕尽毁,他不由感到深沉的内疚,更有一种莫名的悲楚,缓缓的,他道:“洪兄,我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你表示我心中的不安,你多少年的基业,就为了我们便全毁了……”洪贤一扬头,大声道:“少兄,你再说这些话,我就一辈子也不交你这个朋友!我讲过,这半点也怨不得你,完全是我心甘情愿的,少兄,人活着,就得活在道义里,而道义并不是凭空说的,总要有点什么来衬托一下,眼前即是了,为了对朋友的一个‘义’字,休说这些损失,就算‘洪家帮’都死绝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江梦真也诚挚的道:“关壮士,我爷说的全是真心话,绝无一字矫情虚作,我们是一片诚意希望能对各位略尽棉力,今天我们惭愧未能帮上你们什么忙,反倒一再累使你们为‘洪家帮’劳神,严格的说,觉得内疚的该是我们才对;至于我们的损失,各位更无庸挂怀,在江湖上混,就是豁着性命去闯的,何况,更为了朋友间的道义所在。” 洪贤拍拍他义女的肩背,颔首道:“说得对,乖囡!” 关孤低叹一声道:“你们越这样,我就越觉歉然……”洪贤满脸严肃道:“没什么大不了,少兄,不错,我们今夜损兵折将,元气大伤,但给我们时间休养生息,我们仍会茁壮起来,你放心,过些时我将再开始招兵买马,扩聚人手,不用多久,‘洪家帮’就会重整声威了!” 江梦真亦道:“何况,我们的损失也已获得代价,‘绿影帮’与‘悟生院’的爪牙们同样付出了两三百人以上的伤亡后果,就连冯孝三这畜生也受了伤!” 关孤勉强一笑道:“面对贤父女如此恢宏风范,我实在无言以对了……”洪贤回头看了看火光熊熊的庄舍,咬牙道:“少兄,我们走吧!” 江梦真立道:“爹,我们和关壮士他们要分开走,免得人多目标也大,若再被‘悟生院’的追兵跟上,那岂不正好叫人家一网打尽?” 洪贤双眼一瞪道:“我们得再送关少兄他们一程!” 关孤冷静的道:“不,洪兄,江姑娘说得对,我们分开走。” 顿了顿,他又道:“洪兄,如今贵帮受损极重,正须养息休歇恢复原气,你们不宜,也无力再做另一次的拼斗了,因此你们相送之举非属必要,况且我们走在一起,目标自大,极易吃对方发觉追上,到了那时,你们来助我们还是我们来助你们?一个弄不好,彼此难以兼顾,就会搞到同死皆亡的境地,实在不划算,洪兄,各位对我们,业已仁尽义至,够了,以后的遥遥关山就要靠我们自己去闯,不能再牵累各位……”江梦真焦的的道:“爹,关壮士说得对,如果我们要帮助人家,却不可以搞得人家为难呀,如果我们硬要走在一起,不客气的说,双方全等于背着包袱!到时候碰上敌人,除了落得俱遭损伤之外,毫无裨益,这就有失我们的原意了!” 洪贤叹了口气,呐呐的道:“好吧!既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关孤关切的道:“洪兄,在燕境,你们可有妥当的隐避之处?” 洪贤颔首道:“有,那地方十分安全隐密,在‘龙角岭’上。” 关孤涩涩的一笑道:“等到我护送舒家母女出关回来,与‘悟生院’彻底了断之后,如果尚有命在,我会来找你们。” 洪贤激动的道:“少兄,别忘了先来找我,咱们并肩子于!” 关孤深沉的道:“多谢洪兄美意,再说吧!” 洪贤坚持道:“一定!” 关孤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道:“我会想到你们的,洪兄!” 这时,李发又催促道:“大哥,得赶快了,夜长梦多碍…”江梦真亦道:“李大哥说得对,爷,我们走吧?” 上前一步,洪贤重重握了握关孤的手,沙着嗓子道:“保重——少兄!” 关孤沉郁的笑道:“你们也是。” 于是,在江梦真对关孤深切的一瞥之后,这一支“洪家帮”的残兵便绕过山坡去了,很快的一行人影便隐没入黑暗之中……李发扯扯关孤衣角,焦急的道:“大哥我们也好上道啦!” 关孤吁了口气,无言的转身飞奔向舒家母女所居之处,李发随后紧追而上。 这辆双辔篷车在黎明的道路上发力奔驰着,车轴承受的压力太大,便一路呻吟不停,并不平整的路面也够使人恼火的,车身颠簸得厉害,“唿隆卤的震动着,坐在车里的人,只怕受罪不轻哩……关孤、李发两骑在前开道,驾车的仍是南宫豪,丰子俊则单骑殿后,他们一阵急奔,如今丛已离开“洪家庄”有三十多里路了,天色亦朦胧的泛了白。 要朝关外去,就势非走这个方向不可,而走这个方向,便必须由“古北口”出关,否则,万里长城迤逦于前,加上丛山峻岭,崎岖险地,根本就难以从别的地方通行,除非绕上一个大圈子——怕要转回头多走上千万里路,这却更不划算了,因此,他们明知前途危难重重,杀机四伏,也只好勉力前进,这是趟非常令人忧虑的行程,他们固然明白自家的行进路线与目的,但伤脑筋的是,敌人也同样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竞赛呢?时空的争取,心智的运用,才识的比较,可以说俱全了,当然,无可避免的,只怕也少不了武力的衡量和血腥的配衬碍…前行的关孤终于缓下了奔速,他用头巾拭拭汗水,回头道:“可以放慢点了,南宫兄。” 第65章 驭车的南宫豪也是满头大汗,他立即松疆踩闸,使车行的势子慢下来,一边透了口大气:“关兄,这一路来简直把人的骨架子全颠散啦,我宁可步行也不情愿坐在这里,当这劳什子车夫!” 关孤笑了笑,道:“勉为其难,南宫兄。” 舐了舐嘴唇,南宫豪耸耸肩,问:“可跑出来好儿十里了吧?” 关孤点了点头,道:“至少有三十里以上了。” 歪过身向车后望了望,南宫豪放心的道:“后面没有敌踪,老天保佑……”关孤平静的道:“如果现在发现敌踪,就来不及了,这里地形但朗,很难抛脱追骑,不过,我判断他们要很费上一番功大才能赶上我们!” 南宫豪道:“希望那些王八羔子一辈子也赶不上我们!” 关孤笑笑道:“这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不是么?” 转过身去,关孤又问李发:“对了,我还忘了问你,禹伟行那一路追兵既然也是朝这个方向来的,昨夜却怎的未见到他们?” 李发忧虑的道:“他们是走的另一条路,很可能绕过这里直到‘古北口’等我们去了,大哥,你知道禹伟行不是简单的人物,他的所作所为全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那一路追骑,若非如今已直指‘古北口’,也一定是隔着‘洪家庄,不会远了,假如他们转向与‘真龙九子’的同一条路,而昨夜所以没有赶得及的原因,我想便是他们走得较慢,程二姨太是不惯太过辛苦跋涉长途的,她素来贪图享受,什么时候全是如此!” 想了想,他又道:“况且,禹伟行晓得‘真龙九子’就在前头,有他们做先锋,他那一路人马便无须太趱赶……”关孤冷冷的道:“禹伟行把‘真龙九子’估得太高了。” 抚理着坐骑的鬓毛,李发低沉的道:“大哥,在禹伟行的想法里,必认为纵使‘真龙九子’就算抵不过你,至少也能牵制你的行程,甚至倾他九人之力和你弄个两败俱伤,何况,这一路来还有他们不少外围爪牙做帮凶?” 关孤阴沉的勾动了一下唇角,道:“就叫他敲他的如意算盘吧,事实总是胜于一切臆测的!” 李发小心的道:“大哥,你肩上的伤?” 关孤吁了口气,道:“瘀肿罢了,好在未伤及筋骨,我已自行用烈酒搓揉过,现在已好了些,大约再过几天就会痊愈如常的……”看了李发一眼,他又缓缓的道:“你不要担心,这点伤,尚影响不了我的功力。” 渡心指--第三十六章艰、苦、行路难 第三十六章艰、苦、行路难 李发向关孤陪着笑道:“大哥,你身上还另有几处的伤呢,都上了药么?” 关孤点点头,道:“全是些皮肉浮伤,不要紧。” 粗犷又精悍的面孔上涌现一抹无可言喻的沉郁之色,李发道:“这一路来,大哥,可苦了你……这还只是开头,以后的日子,将越来越艰辛危殆,你肩负的担子,也就更形沉重更形紧窒了……”关孤深沉的一笑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一扬眉,他又道:“夏摩伽知道禹伟行派他绕圈子的意思吧?” 李发道:“当然知道,只要不是白痴,又有谁看不出来禹伟行的心意呢?他是不相信夏大哥,这才故意派他绕远路,兜大圈子的,假如等到夏大哥那一路人马赶了上来,大哥,恐怕我们早已出关喽,姓禹的就是不让他和我们会合方始耍了这一手段。” 关孤沉吟了一下,道:“夏摩伽可跟你提过他的打算?我是说,他就真的听从禹伟行之令由‘三定府’那边走这一趟冤枉路?” 李发苦笑道:“启行前我们没有详谈的机会,夏大哥被召至‘脱世楼’参加紧急会商,研讨如何追捕大哥你的事,他还没回来,我即已受命调归到‘真龙九子,那边听候差遣,除了在大伙上路的时候彼此照了个面,可以说连句话也没说,我也不敢说话,免得叫他们起疑。” 关孤沉沉的问:“夏摩伽可有什么暗示?” 李发摇摇头道:“没有,夏大哥一张脸扳得冷绷绷的,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只朝我看了看,立即率领他的百名手下扬尘而去,甚至连向禹伟行打个招呼也没有,可见当时他心里一定非常气恼……”关孤笑了笑,道:“这老小子!” 李发低沉的道:“你不知道哩,大哥,一过了五天期限没见你回来,禹伟行即已坐立不安,神情惶急了,同时,院里上下也暗暗紧张起来,但禹伟行尚未下令采取任何紧急行动,他还指望个万一,比如你受到什么阻碍啦,发生什么意外牵掣啦等,才延迟了你的归期,另外,据我看,他对你的顾忌实在很大,也生恐有什么举动刺激了你,所以不敢贸然有何措施,直到确实消息传来,加上跟着黄甲去监视你的那两个宝贝也狼狈逃回了,禹伟行才相信大哥你是离弃他了……”他顿了顿,又道:“大哥,你没亲眼看见姓禹的当时的样子,可真能吓坏人,他就像疯了似的,愤怒如狂,暴跳如雷,将整屋子的东西全砸烂了,披头散发,形似厉鬼般从前头奔到后头,从房里跑到屋外,见人就骂,抡拳跺脚,恨得连满嘴牙都快咬碎了……侍候他的几位仁兄更倒足了霉,有两个叫他不问情由的打了个腿断胳膊弯,就连庄彪也挨了一顿大耳光,搞了个腮肿唇破,好不可怜……他的雍容气度,尔雅风范也一下子全没有了,用尽一切最肮脏、最下流、最不入耳的字眼来辱骂你、诅咒你,那些脏活,真叫人心惊,大哥,我奇怪禹伟行竟知道这么多的是滥词儿哩,有些连我都说不出口……”关孤平静的道:“他的那些德性,恐怕还有更使你惊奇的呢,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禹伟行本就是这么一种东西——披着人皮的野兽,恶胚子!” 李发咽了口唾沫,道:“那一阵,我怀疑他是不是就此发了疯?要能真发了疯倒也好了,可以省掉好多麻烦……”关孤笑道:“李发,限期一过你大约可以猜到我是脱离‘悟生院’了!” 李发点点头,道:“当然,在大哥启行前,我就有个预感,觉得大哥此去,恐怕是要和‘悟生院’弄翻啦,待到大哥出差的期限一过尚未回来,我便判断十有八九是应了大哥所说的了……如果这趟买卖违背天理良心,你就脱离悟生院……果然,事实证明我猜得不猎。” 关孤又问:“夏摩伽也猜到了?” 李发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样,只是他那时尚未料到禹伟行会把他调开去。” 仰对初升的旭日吸了几口气,关孤道:“我的事情发生以后,李发你可为自己的安危担心过?” 坦然颔首,李发道:“有的,我甚至联想到禹伟行会不问情由砍掉我出气呢!” 关孤笑了,道:“你真呆,禹伟行之所以那般暴怒,完全是他在受到这个绝大的意外刺激后本身情绪的发泄,否则他会气炸了,但他是何等人物?岂会将一时的愤恚变为粗鲁的失策?你一未跟随我叛离,二未与我有共谋证据,三未借此引发事端,禹伟行安能找到你头上,使业已不稳的人心士气再遭刺激?他是个狂妄专横的暴君,但却不是个白痴!” 李发也笑了:“可是,当时的情况,却不由我不胡思乱想惴惴不安呢!” 望了一眼业已由朦胧变为清晰的四周景色,关孤又朝远处的一抹澄蓝发了会怔,低悠悠的道:“今天是个好天气。 李发喃喃的道:“不错,天泛蓝,阳光普照,云也高,仅有那么几缕——可是人心却沉甸甸的哩……眉峰皱结起来,以至形成一抹隐约的阴影,关孤沉重的道:“最可悲的世事乃人不能享受生命,活着却成为生命的负累……”李发有些迷惘,道:“活着成为生命的负累?” 关孤感喟的道:“上天赐给我们生命,是要我们凭借生命的意义去做一些该做的事,以生命的活力去享受它能创造的成果及大自然的赐予,却并不是像我们这样,长久生活在污秽与黑暗中,永远向着茫茫没有尽头的悲惨苦难搜索……”李发轻轻的道:“但大哥,我们业已冲破黑暗的束缚及抛舍污秽的沾染了!” 关孤苦笑一声,道:“是的,可是我们却已在那种环境里失去了大多,也背负得大多,而我们如今仍在未可期的艰难危殆中前进……以前的岁月我们受此折磨算是一种良心上的惩罚,现在,却是我们为了要冲破这种束缚所须付出的代价,总之,我们这一生最堆灿绚烂的过程,便全投掷在这误入歧途与返归正道的挣扎中了……”李发默然无言,神色现露了浓稠的沉痛怅失意韵来后面,赶来的南宫豪恰好在这时开口叫道:“关兄,关兄……”关孤回头,问道:“有事?” 南宫豪将长长的马鞭抖了抖,咧开嘴道:“是不是可以先找个地方打打尖?折腾了一宿,全累狠啦……”目光朝周遭的地形打量了一下,关孤不由有些头痛,这里是一望平原,纵有几片荒林,数道脊岗,也遮挡不住大多的视野,在此处附近打尖歇马是颇不适宜的,只要数骑追至十里以内,登高一望,便极易发觉他们的形迹;束马扬尘,可以在老远就看出来……考虑了一会,他让坐下“黑云”靠近车边,同篷车并行,边说:“南宫兄,舒夫人与舒姑娘可是太难受?” 向垂挂着的车帘油布窗口看了看,南宫豪压着嗓门道:“可不是,我就为了她娘俩才想打打尖的,可怜哪,她母女自来全是锦衣玉食,足不出户,这一趟逃难在外,又是担忧,又是害怕,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歇下来就惴惶惶的,一动身便闷在篷车里,天又热,车又颠得像能拆散骨架子,关兄,如果再不尽量找空挡让她母女透口气,只怕光这一路折腾也就要了她母女半条命了……”抹了把汗,他又道:“唉,这种日子别说是她们这等锦绣出身的女人,就算我们在外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吧,也未免有些吃不消,真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提心吊胆的,全不是那么个味道……”关孤沉毅的面容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平缓的道:“我很了解这些苦楚,南宫兄,但我们目前不能歇下来,因为这里的地势不好,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眺展至此! 第66章 向左右一望,南宫豪呐呐的道:“说得也是……”关孤看了看重垂的车帘,道,“老夫人和舒姑娘要求我们停下来么?” 南宫豪摇摇头,道:“没有,这一路来,降了我们主动歇息,她母女从不曾要求停马慈歇过,我知道,她们是在咬牙硬撑!” 关孤低沉的道:“也真难为了她们。” 移动了一下坐得发麻的屁股,南宫豪龇牙咧嘴的道:“就不晓得能不能一路无惊的闯过去?” 古怪的一笑,关孤道:“你以为呢,南宫兄?” 犹豫了片刻,南宫豪道:“设若我们连气好,说不定准能就此平安脱险也不一定……”关孤道:“运气是维系在我们自己的努力与奋斗上,它不会凭空从天而降,南宫兄,就好像人们所说的奇迹一样,奇迹是不可靠的,更不可倚恃的,它仍须要人们自己去制造,否则,对这种期盼倚赖太深,就会受它之害了……”南宫豪打了个哈哈,道:“有道理,有道理……”关孤沉缓的道:“南宫兄,我的看法却恰好与你相反……前途势将更加艰险,我们往前走一步,危机也就更深一层,可以预见的是,我们所遭的压力必定越形沉重,所受的阻碍亦将越为坚强,荆棘满途,敌仇四伏……”有些发愣,南宫豪道:“是这样么?” 关孤冷静的道:“并非我有意危言耸听,南宫兄,我是有事实的根据与合理的剖析的,不会差得太远……”南宫豪吸了口冷气,道:“说说看,关兄……”关孤低声道:“我们从这里往前去,必须由什么地方出关?南宫兄,这一点你一定非常明白,非常认为勿庸置疑吧?” 南宫豪道:“当然从‘古北口’,除了那里,再也没有什么更为适宜之处了。” 关孤点点头,道:“是的,但同样我们的敌人也十分清楚,清楚我们除了从‘古北口’出关,其他再也没有适宜之处了。” 南宫豪张了张嘴,嗒然无语,关孤又道:“尽管从这里到‘古北口’附近布置重兵,一面派出游骑尽量设法截击我们,‘悟生院’的一贯对敌手法我是太熟悉了,他们喜欢多管齐下,由每一个可能的方法达到他们所希求的目的,他们十分仔细慎重,决不贸然从事,更不冒险,只要他们能在最后关键之前解决问题,他们便不会留待那一步……不可否认的,这是一种非常稳当可靠的方式!” 南宫豪叹口气道:“也是一种相当歹毒,不留余地的方式……”关孤毫无笑意的一笑:“‘悟生院’的一贯作风便是如此;所以,我说我们的旅途越来越艰险,越来越危殆了,很可能我们随时随地都会遭受到出其不意的攻击,南宫兄,我们需要更形戒备警惕,凭借“运气”是不可靠的……”脸上已布满了愁云,南宫豪沉重的道:“经你这一说,关兄,我一颗心,就越往下沉啦!惫毓滦πΦ溃骸坝龅侥婢常谏ナ怯胧潞廖薏挂娴模侵挥懈臃ド硕分居肷娴挠缕ㄒ坏陌旆ㄊ恰毙翁菘幔蛔忠蛔值牡溃骸八窍胍颐堑拿颐蔷拖纫堑拿? 看着关孤双眸中刃芒般的冷焰,脸庞上强有力的条纹,那残酷又悍野的紧抿的唇弧,南宫豪不禁有些震撼的感受。他彻底相信这位江湖中的黑煞手的话,他知道他做得到……以暴力对付暴力,而且,狠烈无比! 南宫豪干涩的笑着,道:“还是你行,关兄。” 歇了口气,他继续道:“说真的,咱们逢上了这挡子事,固是我们的不幸,但话又说回来,又何尝不是他们的不幸呢?” 关孤冷清的道:“反正,只要遭遇上了,我们当然不会好受,不过我可以断言,更不好受的却是他们!”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南宫豪道:“对了,关兄,‘悟生院’这次邀约的几批帮凶里头,那‘火珠门’我还晓得,是一拨相当难缠的强悍之徒,至于‘三人妖’,我却不甚了了,他们份量如何?也有点名堂么?” 关孤轻沉的道:“‘老人妖’‘小人妖’‘阴人妖’,这三妖合称‘三人妖’,我见过他们一次,不折不扣的是三个‘人妖’!人世间里,果是无奇不有,竟会生出这种妖孽……我可以告诉你,‘三人妖’虽说与‘悟生院’有交往,而且还算十分密切,但他们一向独行独是,不仰承‘悟生院’的鼻息,更不受‘悟生院’的节制,他们与‘悟生院’的关系有点像工头和打零工的工人那样,有买卖,‘悟生院’会亦合适的给他们干,但却例须付酬,没有生意交给他们做的时候,他们有自己的路子和方式生活,他们很能与‘悟生院’合作,可是却不受‘悟生院’的管束,当然,他们所以能够这样,因为他们有他们的本钱……强悍,机诈,诡谋百出,加上力量雄厚,‘三人妖’手下约有三百以上的士兵!” 南宫豪咽了口唾沫道:“看样子也不好斗!” 关孤淡淡的道:“道上混久了的,有几个会容易打发!” 说着,他指了指远处那痕山影:“南宫兄,我们要到那片山岭下才能休息,大约,走到那里要近午时……”一行人继续往前赶路……真可算得是——人疲——马乏! 这是一片山坳于里的斜坡,生满了相思树,后头,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山色苍翠欲滴,山势挺拔秀奇,有一种沉静安宁的气息浸染着周遭,这里很悄寂,只偶而有几声鸟啼声传来,是处可以寻梦的好所在。 是可以寻梦,树下,南宫豪与李发早就躺下呼呼入睡了,篷车便停在山坳子深处,几匹马儿正在林子里吃草。 现在,可不过了午时啦。 关孤靠在一株树下,默默的不知正在想着什么,他的“渡心指”便斜斜搁在身侧,丰子俊在那边与舒家母女,银心几个谈了一阵,轻轻走了过来。 朝着关孤一笑,丰子俊坐下,小声道:“很累吧?” 关孤回以一笑:“还好。” 丰子俊吐了口气道:“方才,大嫂要我转告你,请你尽量找机会憩息,别老是烦这烦那的,大嫂子说,就这几天,你业已看出清减来啦。” 关孤淡淡的道:“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你知道,我这半辈子来便未曾有一天悠闲平静过,那种安详的心灵感受,离着我太远了。” 丰子俊感慨的道:“也亏了是你,换了个人,恐怕就似这种精神上的紧张压迫亦早就被逼疯了,生活哪能像一根绷满了的弦?” 关孤笑笑道:“将来,有一天我能抛开以往所烦恼的一切根源了,倒反不知是否适应得来,人太闲也并不是件好事。” 丰子俊道:“但若老是像这样成天奔命,却更不是件好事吁!” 扯下一根草梗在嘴里咬着,关孤笑道:“日子真不好应付,是么?” 伸了个懒腰,丰子俊回头看了看正酣然入梦的南宫豪与李发,有些羡慕的道:“这两位仁兄可是高枕无忧哩,叫我就不行,心里一担着事,就别想好好睡觉,那似他们这样有福气!” 接着,他又自动转移了活题:“昨天一个日昼,一个夜晚,关兄,‘绿影帮’等于叫你一个人给踹散了,‘悟生院’的‘前执杀手’也有两名栽在你跟前,一名受了伤,老实说,你可真是神威惊人,霸凌天下!” 关孤忧心忡忡的道:“这并不表示会有好兆头,子俊兄,相反的更将激怒他们,更将令他们在愤恨之下倾以全力而来,你等着瞧吧,下一次遭遇之际,情形必然越加凄厉惨烈!” 不由吸了口冷气,丰子俊摇头道:“一想起来就令人打心底涌起憎厌,关兄,我们这一路来,从开头到结尾,只怕每一步全要用鲜血去开道了!” 关孤目光晦黯的道:“怕是只有如此的了……”丰子俊脸色一时也开朗不起来,他叹了口气,懒洋洋的站起身,有些无精打采的想走过去假寐片刻,但是,尚不及移开脚步,耳朵里已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一种动物,或是人从林中行走时躯体磨擦枝叶的沙沙声! 立即转头望向声音传来之处,那声音是由山坡上面一路响下来的,丰子俊神色变了变。 而关孤显然也早已察觉到了,他却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但是,一双目光冷凛的盯在丰子俊所注视的同一方向。 丰子俊低促的道:“有情况!” 微微点头,关孤平静的道:“是人在走动,大约有四个,而且会武功,脚步轻沉,目标正对我们来,子俊兄,沉着点!” 这时…… 正在酣睡中的南宫豪与李发也被惊醒了,两个人一骨碌翻身起来,分别抄着家伙守到舒家母女与银心那边! 脚步声更近了,来人似是知道林中有人,更好像专为他们而来,毫不掩饰形迹的一直往这里走来! 就在关孤等人的静默注视下,林深处已出现了几条人影,嗯,果然正是四个,四个人打扮穿着全一样……一式白的绸中与一式的镶有金丝边的白袍,浑身上下一片自,颇有几分纤尘不染的味道! 丰子俊迷惑的眨眨眼,低声道:“关兄,看得出是哪一路的?” 关孤轻轻摇头,道:“一时想不起来,但又似乎有点印象。” 丰子俊悄声道:“可要先‘盘道’?” 冷冷一笑,关孤道:“不用,他们一定会自己表露身分。” 于是,他们就这么注视着那四个白袍人,而那四个白袍人却也昂昂然的大步走向他们跟前! 四个白袍人站成一列,隔着关孤与丰子俊约是五步的地方站住,为首一个细眉窄眼的角色首先向关孤十分恭谨的施了一礼,语声温润的道:“家主人素性好客,尤喜广结天下豪士为友,今见各位莅寒山之下,特令兄弟前来,恭请各位赏脸驾往寒楼小作盘桓,更领教益……”关孤冷冷的道:“阁下是哪个码头的?” 第67章 渡心指--第三十七章惑、疑、不速客 第三十七章惑、疑、不速客 白袍人微微一笑,道:“家主人虽在江湖上薄负时誉,但却未曾创帮立派,亦未开山燃香,仅是两道中的过客罢了……”关孤面无表情的道:“令居停的尊讳是?” 白袍人缓缓的,道:“‘笑天魔’胡钦即是家主人,兄弟乃家主人麾下‘白龙门’护门卫‘锤手’龚凡。” 浓黑的双眉微掀,关孤淡漠的道:“如此说来,你亦就是‘含翠楼’的人了?” 龚凡谦和的道:“兄弟正是‘含翠楼’楼主胡钦的下属。” 关孤问道:“你们楼主认得我们?” 龚凡摇摇头道:“虽未有幸识得各位,但四海之内皆为兄弟,家主人又爱广结同道中人,各位远来至此,也算有缘,家主人极盼能以略尽地主之谊,与各位把晤一番……”关孤笑笑道:“既不认识我们,怎知我们能担当得起‘豪士’二字?不错,我们全是道中人,但也只是些江湖未流罢了,胡楼主昔日声威远震,名扬四海,如今虽已归隐多年,其煊赫之慨仍不稍减,承胡楼主抬爱,青睐有加,我们十分感激,不过,却因要务在身,急需赶路,胡楼主的盛情高谊,我们只有心领了……”龚凡忙道:“兄台何须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江湖中人,红花绿叶原是一家,各位凑巧路经寒山之下,有此机缘,也是难得家主人满腔热诚,一片挚诚,欲待接纳各位,各位岂好这般推托?不该不该……”“笑天魔”胡钦此人,业已于十年前自江湖退隐,他的一身本领异常精深浩博,不在帮,不在派,为人行事也是个不正不邪的人物,他在道上闯荡之际,名气相当的大,是个拔尖的角色,武林中人,有的说他好,有的说他坏,可谓毁誉俱掺,但因他出道的时间距关孤出道的年代中间有一段距离,是而关孤对胡钦并不算太了解,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上述这些而已,关孤还晓得胡钦自江湖洗手之后,便斥巨资盖了一座豪华楼阁,悠哉悠哉的过着其富家员外般的生活,这座楼阁,即是“含翠楼”,可是关孤却想不到,“含翠楼”竟然就在这附近,以前,他甚至还不清楚“含翠楼”,是建在何处呢……关孤沉吟着道:“我久仰胡楼主的大名了,而且知道他拥有一幢美仑美矣的‘含翠楼’,却未曾想到‘含翠楼’竟然就在燕境,而且更在这座山上!” 龚凡笑吟吟的道:“这山便叫‘如黛山’,家主人在‘如黛山’上建‘含翠楼’,业已有七八年的时间了……”关孤平静的道:“我出道晚,胡楼主归隐得早,中间隔了一段年岁,况且以前亦未往来过,所以对胡楼主的生平为人尚不甚了了……”龚凡踏前一步道:“此去小留一时,兄台不就会彼此了解了么?家主人豪迈磊落,心性爽朗好客,包管能与各位一见如故,开诚相纳,兄台,请吧?” 关孤忽然问道:“我们进此山坳之时,十分谨慎隐息(奇*书*网^.^整*理*提*供),请问,令居停是如何发现我们的?” 深沉的一笑,龚凡道:“非常简单,‘如黛山’山顶,我们有一座高搭的了望哨隐于林丛之内,每日十二个时辰,俱有人于哨中负了望之责,以防万一对本楼不怀善意的恶客,人在高处,可以俯瞰四周动静,清晰明确;老实说,各位在路上前行,尚未转进这山坳斜坡之前,业已被我们察觉了,家主人闻报之后,立即登上哨亭注视各位动态,见及各位转入这山坳之中,不禁异常喜悦,认为乃贵客上门,不可慢待,这才令兄弟即来迎迓各位至‘含翠楼’把晤小憩,兄台放心,家主人绝对出自挚诚,毫无他意!” 一边,丰子俊仔细仰头向山顶处打量,但除了满目葱翠青郁之外,却什么也看不出来,龚凡似是知道丰子俊心意,忙笑道:“这位兄台,兄弟方才业已说过,那了望台乃隐掩于树影林丛之内,由上往下看一目了然,但由下往上看,却无法察觉有异之处,况且那座了望台尚经过一番悉心伪装了的,它与青山绿树融为一体了!” 关孤安详的道:“朋友,你们楼主以一代之霸,方面之尊,没事却经常亲自跑到了望哨台上去张望过往不相干路人?” 哈哈一笑,龚凡道:“说得好,兄台,但你可知道一个人成天太过单调无聊,难以消遣之际,可就是喜欢随时找些无关重要,不值一笑的事情借以消磨时间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家主人自退隐至今,一直未尝再返江湖,他老人家一旦从极度的紧张生涯转为极度的空闲,日子就难以打发了,因此家主人十分渴盼能多交些朋友,多与人畅谈、解闷,甚至陌生人亦在欢迎之列,在实在没有人到‘含翠楼’的时候,家主人便常常跑到山顶了望台去俯瞰山下景色以为排遣……”关孤低沉的道:“你说得却也有理,一个老人,尤其是一个曾经叱咤一时的老人,他在归隐后的生活往往便是这样的,沉闷、无聊、枯燥,极喜与人攀谈交往……”龚凡欠欠身道:“兄台能以了解,当是再好不过了,现在,我们走吧!” 回身行出几步,关孤对跟在侧的丰子俊道:“如何?” 丰子俊小声道:“你是说……接受他的邀请,到‘含翠楼’去歇一会?” 关孤点点头道:“是的。” 丰子俊犹豫了一下,道:“关兄,你对这胡钦的底细清不清楚?” 关孤轻声道:“这人大约有六十岁上下了,当年在道上红过一段时日,功夫至佳,为人介于正邪之间,声誉有赞有毁……我只知道这一点,但对一个人的底蕴来说,只知道这一点是绝然不够了解的;我一直和这人没有任何来往,是而也难以明确他的心性,你呢?子俊兄。你是否多少也晓得点?” 苦笑一声,丰子俊道:“我向来在关外混世面,中土的情形十分隔膜,了不起就听过些传闻而已,这胡钦我以前虽也听人提过,但知道的却比你更少……”关孤沉吟着道:“胡钦忽然派人来请我们到他那里小聚,虽说举止有些冒失,但照情理来说也有可能,一个老人的确是怕寂寞的,尤其是他曾经渡过一段绚灿的生活之后,因此,在他的动机上我们不妨认为是善意的,主要,子俊兄,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加以考虑,我是为了我们自己当前的困窘……”丰子俊忙道:“怎么说?” 关孤低声道:“如今,我们是步步艰难,前途布满荆棘,敌人非但早已在我们必经的关口上蓄势以待,而且游骑四出,伏兵重重,我们随时可能遭遇到狙击及拦截,在这种情形下,对舒家母女来说是极端不妥的,我们全希望一路平安的护送她们出关,谁也不敢想象有了差错的后果是如何严重……舒家母女的安全乃代表我们的一种决心,一种精神,亦是你们兄弟俩的莫大责任,我本人的良心代价,如今形势既然这等恶劣,我的意思,是否正好借此机会暂避一下风头?也好叫舒家母女透一口气……”丰子俊颔首道:“好当然是好,怕就怕出纰漏!” 关孤轻轻的道:“我也一样担心,不过,我以为这个险值得一冒,不一定的危险总比一定的危险来得容易选择!” 丰子俊叹口气道:“但愿别又像在‘洪家庄’那样搞了个鸡飞狗跳才好……”关孤深沉的道:“你的意思?子俊兄……”丰子俊想了想,终于毅然道:“好,我们就碰碰运气吧,正如你所说,不一定的危险总比一定的危险来得容易选择,我们当然就选那不一定的危险喽!” 关孤冷冷一哼道:“老实说,如果胡钦有什么花巧要使,别看是老江湖,我也一样能摆成他三十六个不同的样子!” 丰子俊由衷的点头道:“我完全相信。” 顿了顿,他又笑道:“也许根本就是我们自己在疑神疑鬼,庸人自扰,那姓胡的既不知道我们是谁,更与我们无怨无仇,他何必坑我们?再说,他极可能和‘悟生院’一点关系也没有,连我们与‘悟生院’的这桩公案都不见得会知道呢……”关孤淡淡的道:“希望是这样才好,彼此全不吃亏。” 这时…… 南宫豪匆匆走近,低促的问:“怎么决定?到不到那什么‘含翠楼’去?” 关孤悄细的道:“老夫人与姑娘意下如何?” 南宫豪笑道:“还是全看关兄你的意思!” 丰子俊接口道:“我们去,至少可以先避避风头!” 望了那四个等待得有些焦急了的白袍人一眼,南宫豪又凑近了点:“这几位仁兄和那什么胡钦,不会有问题吧?” 关孤平静的道:“现在看是不会,也希望不会,但谁敢确定?不过,我与子俊兄的意思是,宁可在这里冒次险,也不愿拿着舒家母女的安危去一路和他们硬干!” 南宫豪点头道:“对,就这么办吧!” 丰子俊小声道:“大哥,你去向舒嫂子说一声。” 于是,南宫豪快步行向舒家母女那边,对面的龚凡似已有些不奈了,他陪着笑脸,高声道:“各位,家主人恭候各位大驾已经多时了,是否可以请各位这就赏脸偕往?务请各位不要见外推托……”关孤一笑,道:“好,龚朋友,我们去!” 龚凡大喜过望,兴奋的道:“多谢各位给兄弟这个面子,家主人定然更为愉快顺心,各位,这边请……”上前一步,丰子俊道:“龚兄,我们的车辆坐骑?” 龚凡忙道:“不劳兄台挂心,这山助于后面看似无路,其实却有一条窄道被林莽遮掩住了,那窄道尚勉可通行一车,兄弟自会交待手下代替各位将车马赶至楼后妥为照料,各位只管随兄弟前往就行!” 第68章 说到这里龚凡细眉微挑,笑道:“哦,兄弟真是糊涂了,尚未请教各位尊姓大名?” 关孤用“渡心指”的黑犀骨剑柄摩挲着下额,一笑道:“江湖落难客,名姓不提也罢。” 连连点头,龚凡满脸恍悟之色,忙道:“是,是,各位既有隐衷,兄弟自不便多问,呃,冒昧之处,尚请各位海涵,嘿嘿海涵……”他一回头,向旁边的三名白袍大汉道:“你们这就将各位贵宾的车马赶到楼院厩棚里头,加点意给马匹上料洗刷,车子也要好生弄弄干净。” 三名白袍大汉躬身退去,关孤拱拱手道:“有劳龚兄了。” 哈哈一笑,龚凡道:“哪里话来,各位贵宾自远方来,兄弟竭诚欢迎唯恐不及,些许小事何足一道?太客气了,真是太客气了……”关孤一拂头巾下摆,道:“我们走吧,莫叫楼主久等了。” 龚凡告了声罪,在前领路,关孤随着,后面,丰子俊扶着舒老夫人,南宫豪搀着舒婉仪,李发便照应着银心,一行人开始沿着坡林中的间隙往山上行去。 这片生满了相思树的斜坡是与后面那座名叫“如黛”的山连接着的,山势并不太陡,且有樵道相通,走起来尚不太觉吃力,他们往上攀了几盏茶功夫,便开始绕转向山后行去,关孤这时明白,难怪他们未曾发觉那幢按说十分华美的“含翠楼”,原来这幢楼阁乃是建筑在山背后呢……”山是青翠的,绿郁的,有一种清新凉沁的韵息,微风轻轻吹拂着,更加抬人,走在其中,不觉充满了安详宁静的感受:周遭仍悄寂,风翻动青绿的树浪叶花,别有一股舒泰的恬适……走在前面的龚凡回过头来笑道:“不急,慢慢走,就快到啦,喏,转过前面那道山弯,再经过一片桃林,就能看见‘含翠楼’的飞檐了。” 关孤沉稳的道:“很好,目前来说,一切全很好。” 又一行人继续前行,转过一个弯,“含翠楼”已然在望了。 那是一座绿色的楼阁,建筑的格局非常精美,非常典雅,也非常壮丽;两层楼台上覆以翠亮的琉璃瓦,檐角雄挺上翘的四面,形成一种人字式的双边体,楼上楼下,俱见朱栏相绕,曲廊回折,门窗皆雕花,配以青纱,在宽敞的门循上浮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白龙的大门外,是一道雪白的大理石平台。 平台四周围着同样为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低矮栅柱,柱头,却镂成一只,惟妙惟肖的狮子蹲球形像,楼阁的背景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树,左右却衬以两丛桃林,红绿相映,越俱情趣。 这座名副其实的“含翠楼”,确然称得上画栋雕梁,美仑美矣了,若非腰缠万贯的富家翁,只怕是难得在这深山之中盖起这幢华厦来的。 跟着龚凡走完六级石阶路上了平台,关孤打量着眼前这幢楼阁,微微笑道:“龚兄,‘含翠楼’果然气势不凡,造形高雅,尤在青山翠谷之中,更是悠然如神仙府第了。” 龚凡回头一笑道:“不给兄台客气,这座楼阁确实耗了家主人不少心血,而且多年积蓄,全花费在这上面了……”踏着光滑明亮而纹理细密的大理石地面,关孤沉声道:“此地不产这种石块,想是自远处购买运来的吧?” 龚凡点点头,道:“可不是,这种大理石非但价格昂贵,生产又少,家主乃是从邻省三个不同产地以高价购来……”接着,他又有些炫耀的味道说:“这每块石头,其长俱为五尺,宽厚则为一尺,块块全打磨得尺寸相同,自产地以骡马车驮至此,再经人工搬上山来铺整妥当,加上雕刻修饰之费,每块石头的所耗,折算一下,差不多业已接近它本身重量的两成银子了!” 关孤一笑道:“好惊人,如此一来,光是铺砌这座平台,怕就得上万的银子吧?” 龚凡颔首道:“详细数目兄弟不太清楚,不过,也差不多……”回头等着舒家母女“绝斧绝刀”等五人上来,关孤吸了口气,道:“此处景致逸人,气息清新,真是个出尘脱世的好所在,龚兄,令居停可以称为雅士了!” 龚凡谦了一句,指着那两扇雕花的棕褐色桧木大门楣,道:“兄台,看看那条门媚上浮雕的白龙……”循声望去,关孤端详着那条工笔细腻,刻搂精巧的白龙——龙身是舒展开来的,龙须伸张,龙角峥嵘,甚至连每一片鳞片也显示了出来,那是就着门媚上的横木雕成的,技艺不凡。 关孤道:“嗯,手工很妙,是名家杰作,龚兄,这道门,想乃‘白龙门’了?” 龚凡哈哈一笑道:“正是,含翠楼的第一道门户,兄弟就是这道门户的执守啦——”关孤平静的道:“龚凡必为胡楼主麾下大将之材,喻为看门执守,未免太谦,门户为出入居室之唯一孔道,更乃得失所系之重地,胡楼主界任兄台以此大任,可见倚恃之深,这‘护门卫’的职责,可是非同小可蔼—”这时,“绝斧绝刀”南宫豪、丰子竣李发等人已搀扶着舒家母女及银心走上了平台,南宫豪抹了把汗,四处观望,“啧”“啧”连声的道:“好漂亮的楼阁!” 舒家母女是巨富大家出身,豪奢瑰丽的居庭见多见惯了,倒不觉得什么,舒婉仪娇喘吁吁的用一方小纱手绢印着客角的香汗,俏目流盼:“格局很好,景色也好,就是太偏僻了点——”丰子俊笑道:“归隐林泉,脱世离尘之人,你要他往到哪里去?总不能在闹市中盖房子呀,那就失去原意了!” 李发悄悄的凑近了关孤,压着嗓门问:“大哥,没有什么邪门吧?” 关孤小声道:“现在还看不出来,希望没有——我只觉得,胡钦似乎颇为富足,富足得与他在江湖上的可能收入不成比照!” 龚凡走了上来,笑容可掬的道:“各位,先请大厅落坐——”就接在他的语尾之后,一声丹田气十足的大笑由门里传来,跟着,三个人快步走出,为首之人,是个身材又粗又矮,面色红润,神情亲切祥和的白袍老人,这老人年约六旬,但却一头黑发乌光明亮,健步如飞,显然身子十分康健,他后面跟随的两个人,一个是位仪态翩翩,丰神俊朗的年轻灰衫书生,另一个,亦乃全身白袍,却高大魁梧,横眉竖目,满脸的疮疤疙瘩。 龚凡连忙向关孤道:“兄台,家主人来了。” 说着,他迎上几步,躬身道:“老爷子,已遵命将七位贵客接来。” 那身形粗矮,红光满面的老人笑斥道:“龚凡,你好糊涂,佳宾上门,怎不快些遣人来报?我也好出来迎近,这样迟钝,没得叫人家说我胡钦欠缺诚意!” 于是,关孤上前,拱手道:“这位,想是胡楼主了?” 渡心指--第三十八章诚、善、笑天魔 第三十八章诚、善、笑天魔 呵呵一笑,那老人赶前几步,亲热的执着关孤双手,道:“我就是胡钦,少兄,我这么冒冒失失的请你们前来寒舍小游,不会引起各位的猜疑和不快吧?” 关孤缓缓的道:“胡搂主对我们这干素昧平生。陌生路人如同挚友,款待有加,殷为接纳,我们正感愧然不安,哪还有猜疑不快之理?” 胡钦大笑道:“这就好,呵呵,少兄,我老头子自从退出江湖,便一直住在这深山荒岭里,一住七八年,可真关得发腻了,没事就想找人聊聊,谈谈,热闹热闹,我身边的这十来个人,全是我以前的一干老弟兄,随着我一直归隐下来的,和他们相处了二三十年,连他们每个人身上有几根汗毛全摸清了,委实提不起劲头再和他们没话找话的瞎黏糊啦,所以哩,我就特别希望能结交一些新朋友……”关孤笑笑,道:“只怕我们几个粗鲁不文,高攀不上胡楼主。” 连连摇手,胡钦忙道:“哪里话来,四海之内皆是兄弟,况且一瞧各位的形态打扮,就必是江湖同道无疑,大家全是一条路的人,喝的是一样的混沌水,还说什么粗鲁不文,如果各位兄弟不够尔雅,我老头子岂非也是个草包啦?” 关孤欠欠身,道:“胡楼主果是豪迈……”胡钦兴奋的道:“就在午时吧,山顶上了望台的一名弟兄跑来告诉我,说发现了一列马车进入前面的山坳子里,我连忙奔上去细瞧,这一看,心里就不禁高兴起来,我告诉自己说,老胡哪,你可别再怕寂寞无聊啦,看,喏!那不是有朋友来啦?所谓红花绿叶俱为一根,道上的朋友任是哪一个也拉得上关系啊!贝曜攀郑殖斐獾牡溃骸肮u舱庑∽踊顾阌械憧诓牛械惆旆ǎ迅魑磺肜戳耍饲埃铱烧娴p母魑徊豢仙土衬亍惫毓掳蚕甑牡溃骸俺ね景仙嬗诹已糁拢コ11彝磷涛叮醯媒呱窬胛抟园残ブ鞅闱踩私右颐抢粗链斯愫筛3榭畲爬裼屑樱颐钦恢萌绾胃屑げ藕茫衷醺医们橥凭埽髂媛ブ饕黄弦猓俊? 胡钦笑嘻嘻的道:“大家全别客气了,少兄,你们各位来到我这‘含翠楼’,在你们来说,正好借此休歇憩息,养养精神,我叫呢,却也交上了一干新朋友,解除了好些日子的单调无聊,哈哈,人的年纪一大了,就越发不甘寂寞,越发怕孤独啦,少兄,让我们做个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吧!” 关孤笑道:“楼主看得起我们,自是我们的造化。” 笑得两腮上的肥肉直抖动,胡钦一回头,又猛的拍了自己脑门一下,道:“看我这老糊涂,真是喜晕了脑袋了,连我这边的人也没向各位引见引见……”这时,那年青飘逸的英俊书生忽然哧哧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来,他儒雅的作揖道:“不庸老爷子引见了,我们来自行通报吧,各位兄台,我姓温,草字幸成,江湖上有个匪号,叫‘百面狐’……”“哦”了一声,关孤道:“温兄可是上向在两广一带行动的那位‘百面狐’?” 第69章 温幸成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形态:“这位兄台曾和在下见过面么?” 关孤摇摇头,道:“不,只是昔日偶而闻及温兄的大名而已,惭愧却对温兄的英雄豪侠行径不甚清楚。” 温幸成吁了口气,道:“在下江湖未流,武林拙土,哪有什么豪侠行径,更何称得上英雄二字,为兄台却曾闻及贱名,真叫在下好生汗颜!” 关孤道:“温兄神情飒爽,英伟不凡,在两广一带,想必亦是风云人物,如此客气,却更见雍容谦怀了!” 一边,胡钦叫道:“好了好了,大伙全不用掉文啦,来,区叔宝,来见过各位贵宾。” 于是,那满面疤疙的大汉立即声如洪钟般道:“区叔宝,本楼‘青鳞门’‘护门卫’。” 区叔宝面无表情,退到一边,胡钦道:“龚凡,大约你也自己通名报姓过了,另外,我还有一个‘护门卫’,那是后门‘黑虎门’的,叫聂光,号称‘飞鼠’,再就是我的贴身护卫‘毒剑’朱嘉了,呵,他两人有事下山去了,不克与各位见面,其余的十几名粗汉,全乃我昔日一批小角色……”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别说我老头子罗哩啰嗦,我希望各位对这里的执事各人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才不会感觉陌生,大家见了面才越觉亲切……如果各位佳宾习惯,我是极盼各位能够多在此地盘待些日子的……”关孤低沉的道:“不敢久扰,楼主,就在‘含翠楼’一天半日,我们业已给楼主及各位带来不少麻烦了……”胡钦忙道:“看你又客气起了,少兄,大太阳天,热得像火烤,你们急些什么?再说就算你们吃得消在这溽暑天气赶路,那位老太太与两位小姐也受不了呀,来来,先进去坐坐,喝杯粗茶,上路的车不慌……”关孤上前一步,歉然道:“楼主,有件事,我想先向你说明一下,尚盼不要怪罪……”胡钦怔了怔道:“什么事?” 关孤舐舐唇轻沉的道:“我们此来,乃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是以我们的姓名来历不便宣泄,此点,尚望楼主及各位兄台不要见责。” 胡钦哈哈笑了道:“好,我不问便是,老实说,方才我还在想,怎么你们各位全不见通名报姓呢?我正待进屋之后再仔细和各位盘盘道,谈谈各位出身来历的,这样一来,我只好怀着这个闷葫芦啦!” 关孤道:“非常抱歉,楼主。” 胡钦正色道:“无须如此,凡是江湖中人,谁也难免遭到事情,遇上麻烦,因此,在这种情形中保密守口乃是必然的,何况你们对我老头子并不清楚,自也不能太过大意;我不怪各位,就换我亦是相同做法,不过,等到各位了解我胡某人的心性之后,各位便知道这一层是多余的了!” 关孤低声道:“幸得楼主体谅,无限感激,我相信楼主是位忠义之士,但盼楼主能给我们一个彼此了解的时间。” 胡钦点着头道:“那当然,那当然。” 一行人行进了大门之外,门内,便是一间十分宽敞豪华的大厅,大厅的陈设极尽奢侈富丽之能事,一切的用具全是极精致,最昂贵的,水磨花砖地面上铺着金斑斑的锦织地毯,一式黑漆泛亮的镶云母酸梭大师椅,雕花几桌,水晶大吊灯,古代名人的字画,玉绢屏风,甚至连承尘(天花板)也是嵌镌和描金的‘寿’字篆图,好一种豪富之家的气派! 胡钦招呼客人落坐之后,自有两名白袍大汉上来以玉盘托着宝蓝瓷杯敬茶,胡钦笑道:“这是本楼以秘法精制的‘素竹茶’,清香澄碧,功能法火消暑,凉心静虑,在别处是不易尝到的,各位试试看。” 说着,胡钦首先举杯邀客,自己大大的啜了一口,打横相陪的温幸成也微笑着深深的抿了半杯。 关孤一看杯中的“素竹茶”,果是碧绿清澄,异香扑鼻,那股子香味,不折不扣的是种醒脑凉脾的幽雅芬芳,一点杂味也没有,但是,他却仍然小心的回头向丰子俊使了个眼角,于是,丰子俊便悄然跟银心要过她一根插在发中的精致银簪来,迅速在各人的茶杯中试了试,接着,他含笑的向关孤摇头,表示没有问题。 这时…… 温辛成尔雅的笑道:“兄台,在下十分佩服各位的小心谨慎,但各位却是过虑了,胡老爷子与各位素无纠葛,且一心想与各位结交,他又退去江湖的事非圈达十年之久,甚至连各位的身份来历亦毫无所知,从哪一方面说,也没有对各位不利的可能性呀!” 站在一边的龚凡也笑着道:“各位佳宾要使家主人难过了呢,其实,若是家主人想对各位施什么诡计,就不须如此坦率的迎接各位来‘含翠楼’了,可以用的方法很多……”胡钦挥挥手笑道:“你两个不用多说,各位贵宾一定遭遇到什么厉害仇家的迫害,这才会如此步步为营,谨慎从事,真正的江湖人物是需要这么警惕的,换了我还不一样,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就是这样的了……”他们这一说,倒令关孤有些尴尬了,他忙道:“请楼主及各位原谅,多年的武林生涯,养成了这种本能的防范习惯,尤其……最近确实有人令我们陷入困境,所以不觉中仍沿用了素来的防范步骤,失礼之处,尚请各位恕过……”胡钦呵呵笑了道:“我老头子是一片赤诚,满腔热血的欲待与各位订交,如若各位还有疑心,我可以每杯茶全先尝过……”丰子俊接口道:“胡楼主这样一说,我们就更为汗颜啦,不用不用,我先喝了以表示对各位的信任及歉意!” 说着,他一口气便将杯中茶液喝了个涓滴不剩! 接着,李发也饮了几口,只觉颊齿留香,五内熨贴舒泰,毫无异状,他悄悄的向关孤使了个“放心”的眼色,便悠闲的品起茗来。 但是,关孤却仍不举杯,他尽管口里表示信任对方,暗中却依然留神戒备,不敢有一点冒险及侥幸的想法。 现在,舒家母女,银心也开始啜起杯中茶来,过了一会,南宫豪亦慢慢的品尝细咽,一边尚啧啧赞好。 胡钦和温幸成笑语不停,又是亲切,又是祥和的与各人谈聊着,一时满座生春,宾主之间的情感不知不觉中变为融洽多了,甚至连甚少开口的舒老夫人也笑吟吟的插上了话,扯开了家常。 没有人再注意关孤面前的那杯茶水尚未动过,大家像是根本已忘记这件几乎使得双方发生尴尬的笑话了……大热天,又经过了烈日下长久的奔波,加上到达“含翠楼”前的这一段山路,关孤也的确口渴了,他闻着杯中飘漾的那股子幽香,目光瞟过映在里层白瓷如雪里的碧绿茶水,不由更觉口干舌燥,连嗓子都泛苦了。 到达大厅中已快一个时辰了……也就是说,大家喝下那“素竹茶”也有快一个时辰了,但是,没有人有异样,没有人感到半点不舒服,彼此全是那么愉快自然,那么兴高采烈又融洽无间的谈笑着,于是,关孤放心了,据他知道,没有任何蒙汗迷药或毒药会在人肚里一个时辰之久尚不呈异像……自嘲的笑了笑,他举杯轻抿了一口茶液,嗯,果是清香扑鼻,人口润爽,芬芳极了,也熨贴极了。 胡钦与温幸成全没看他,似乎压根就没注意他已开始饮用起茶水,胡钦管自在滔滔不绝的向舒家母女及南宫豪等人说话:“……当初盖这座楼阁的时候,我差不离就快破产啦,大半生的辛苦血汗积蓄全花了个干净,但有什么法子呢?我这人就是这个毛病,吃不好穿不好全无所谓,住却一定得住舒服点,尤其是,这‘含翠楼’乃是我多年的一个梦想,是我余年唯一可求安宁的家,当然要完美些,唉,多花就多花点钱吧,反正,我这一辈子再不会有第二栋这样的楼阁啦……”温幸成的目光有意无意掠过舒婉仪美丽安详的面庞,接口道:“我出道晚,胡老爷子虽将我视同忘年之交,以挚友相待,但我总不敢这么大胆放肆,我不是胡老爷子的手下,可是却比他的手下更为亲近,我就算他一个幼弟吧;这些年来,多亏胡老爷子照应我,爱护我,我才在两广地面上有点小小的局面,不过我却一直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一样,经常跑回来,事实上,一年到头,我留在两广的时间少,倒有多半年待在‘含翠楼’哩……各位只要与我们老爷子交往上,就知道我们老爷子是如何亲切待人,热诚为友了……”呵呵一笑,胡钦道:“幸成,你休要把老哥我抬上半边天去,经你这红口白牙的一吹嘘,老哥哥都自觉脸红了哩!” 温幸成一本正经的道:“老爷子,这可不是假的呀!” 南宫豪也凑趣的道:“不错,胡楼主的确爽朗豪迈,肝胆照人,是位难得的慈祥长者……”这时,关孤己喝下大半杯茶,他笑笑道:“等下次专程来此拜谢胡楼主时,我们再正式向楼主请罪吧……为了这遭的隐密不报之过。” 胡钦呵呵大笑,扬手道:“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先前就业已说过,江湖中人嘛,就难免有些不为人道的隐衷,久要在道上闯的,谁也避免不了会遭遇到这等事,比如说,或是在进行一桩秘密行动啦,或是正躲避仇家的追袭啦,也或者为了某种原因不愿意泄漏行迹啦等等,总之,只要是隐匿姓名来历的人,就一定有其这样做的必要,否则,哪个会不愿意开诚布公,坦诚相见,亦乐得不须启人疑窦哩……”南宫豪十分感动的道:“楼主真是光明磊落之人,一般来说,凡是自家待人一片热诚却不能获得对方相同的回应时,往往都将大感不快,甚至怫然不悦,能像楼主这样体谅别人,处处替对方设想的武林同道,可以说太少太少了……”红光满面的胡钦谦虚的笑道:“看看,我才说幸成老弟过份的抬举我,这里你又来了,都别客套啦,大家要毫无隔阂的相处,就得通通法除那些标榜谬誉的瞎恭维才行,要不,反显得生疏了……”温幸成入鬓的双眉微扬,潇洒的笑道:“老爷子,我就是服你这股子豪迈的劲儿!” 第70章 双眼一瞪,胡钦佯怒道:“才叫你不要瞎恭维,看你,又来了!” 拱拱手,温幸成忙道:“好,好,我三缄其口便是。” 舒老夫人和蔼的道:“看你二位,虽说年龄差上一截,但却这般友爱亲近,融洽无间,就算真的老兄弟,怕也赶不上呢!焙招Φ溃骸安慌麓笊┬拔艺饫系埽山形腋杌盗耍氲蹦辏顾闶鞘值拇拷囿坪瘢驼舛潭痰募父瞿晖罚裳в突肆ǎ? 温幸成笑吟吟的道:“真冤我啊,老爷子,在你面前,我几时敢有半点油滑味呀?” 哈哈一笑,胡钦道:“好了好了,当着各位贵宾之前,没得我哥俩却抬起杆来……”他又对着关孤道:“兄台,现在隔着吃膳时间还早,各位在这种烈日炎炎的天气下赶路也一定是够乏了,我已经着人腾出了几间空房来供各位憩息,待各位舒舒服服的睡个午觉,养足精神之后,晚上好好的给各位洗尘接风!” 站在后面的龚凡微微弯身道:“老爷子,我早交待厨下整治酒菜了,有些鱼虾蟹龟今晨才自百里外的市场上运来,还是活鲜鲜的哩,我们是用快马带大号琉璃罐子专程往返的,路上一点也没有耽搁,几位贵宾真是好口福!” 胡钦点点头道:“很好,叫厨房老赵下点功夫,各式菜肴弄丰盛些!” 龚凡笑道:“是,老爷子。” 关孤肃然道:“楼主无须过于张罗,我等既蒙盛情相款又享此华厦锦室,在这难困漫长的长途跋涉中,已足够我等感激的了,若再劳搂主费心置以酒筵,则越将令我等惴然不安,叨扰过甚,也是一种精神上的负担……”胡钦连忙道:“兄台怎么又客气起来了?些许粗食,也不过就是家常便饭而已,说什么不安?又说什么叨扰?若你们推拒不受,才是我老头子精神上的负担呢,我岂能让人说来到‘含翠楼’的客人遭到慢待?” 关孤无可奈何的一笑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承楼主如此热情照拂,我等实铭心相忆,楼主,多谢了!多谢了!” 南宫豪也正色道:“茫茫人海,芸芸众生,要找像楼主这样豪爽又坦诚的长者是不容易了,尤其在这险诈百出,钧心斗角的江湖道上,似胡楼主此等虚怀若谷加上忠厚善良的先进,只怕更是少之又少呢……”丰子俊亦微笑道:“人情薄如春冰,人心险如蛇蝎,世态越是炎凉,越见胡楼主慈祥友爱的可贵,胡楼主,我们会记得的。” 一张红润润、圆鼓鼓的面孔涨得更红更圆了,胡钦叫道:“你们这个说了那个夸,可是要逼得我老头子找条地缝钻进去么?天爷,我好交朋友,喜欢客人,巴望能尽量在我寂寞的岁月中增加点热闹气氛,只是如此而已;听吧你们就全来了,豪爽哼,坦诚啦,虚怀若谷啦,忠厚善良啦,你们是要羞我上吊呀!远来是客,难道说我略表寸心,以粗茶淡饭招待一番的客人就成为不得了的豪举啦?不准再讲那客气语,否则,我老头子可真要臊到无地自容了!” 温幸成哧哧笑道:“是不是?我们这位老爷子的确坦率豪爽得可爱吧?” 胡钦举手佯作要打道:“好小子,我再叫你吃老哥哥我的豆腐!” 南宫豪忙笑道:“胡楼主,既是如此,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胡钦大笑道:“嗳,这才像话嘛,江湖中人,哪来这么多扭捏?” 喝了一大口茶,他又道:“现在,各位先到客房去歇着,到时候我自会派人来请;这位老嫂子与两位姑娘的房间在楼上,四位兄台呢,三位在楼外的‘小怡轩’,一位便在楼下的客室,我非常抱歉将四位分了开来,原本‘小怡轩’的房间足够四位住下来的,但幸成这小子来了,他占住了一间房子……那间房子是他每次来住惯的,来不及另换,他也不愿意另换,所以只有委屈四位暂时分开住了。” 温幸成突然道:“如果四位兄台愿意住在一起,我可以马上搬房……”南宫豪连连摇手道:“不用不用,怎敢劳使温兄搬动?我们当然不在乎分开住,哈哈,又不是新婚夫妻,哪来这么个难分难解法?况且,这又不是一辈于长住下去的……”温幸成抿抿唇,道:“既是如此,我也就顺手推舟了,这样正好,可以和住在‘小怡轩’的几位兄台多谈谈。……”南宫豪转过头,问关孤道:“怎么说,我们四个谁住在这里?” 关孤淡淡的道:“随便。” 南宫豪略一犹豫道:“那么,还是你住搂下吧,也好就近照顾搂上的几位女眷。” 胡钦一叠声道:“好,好极了,这位兄台便住楼下,我看呢,也就是他精神最好,我可以拉着他多扯一会,你们各位面透倦色,只怕聊也聊不起劲头来了,正不如先到后面去歇着,就这么分配吧。” 温幸成眨眨眼,道:“老爷子,你呀,反正兴头一来,话匣子一打开,行,谁也别想封耳不听,真能叫你缠怕了!” 胡钦哼了哼道:“小子,你别编排我的不是,你不愿听老哥哥我的高论,尽可请便,但人家却不似你这般不知好歹呢!” 关孤一笑道:“我正想与胡楼主促膝长谈,以聆教益,以广见闻!” 一拍手,胡钦受用十分的道:“小子,听到没有?看看人家是多么的知书达礼,多么的虚心谦怀?哪似你,毛毛躁躁的又浮又滑!” 温幸成匆匆站起,忙道:“我送他几位去歇着啦,老爷子,我讲不过你……”侧过脸,他又对关孤伸伸舌头道:“我很同情你,兄台,这可真叫,拿鸭子上架……硬挺啦,可别耳朵生了老茧哪……”胡钦一巴掌没打着温幸成,笑骂:“打烂你这乱嚼舌根的混球!” 渡心指--第三十九章奸、诡、笑里刀 第三十九章奸、诡、笑里刀 “含翠楼”楼主胡钦,尽情的款待着关孤等一行人,宾主谈笑甚欢,接着温幸成大笑着陪同南宫豪、丰子竣李发、舒家母女及银心等从大厅的边门转了出去,后头,龚凡也匆匆跟着。 现在,大厅中只有胡钦,关孤,与肃立相恃的区叔宝了。 胡钦伸了个懒腰道:“你真的不倦吧?” 关孤听胡钦这么一问,才感觉到脑袋好似有些晕沉沉的,胸口也微微泛着沉臀意,但这种感觉十分轻弱,也十分隐约,并不大明显;他摇摇头,道:“没有什么。” 胡钦似乎放心的点点头,道:“这就好,兄台,你别听温幸成那小子的胡说八道,我哪有这么个聒噪烦人法?等一会,我领你先到‘含翠楼’四处去走走,叫你看看,我当初盖这幢楼阁的时候是花了多少心血,耗了多少银钱……”关孤缓缓的道:“很乐意偕随楼主瞻仰一下‘含翠楼’的风格,不用楼主指点,这幢楼阁的建造也一定是曾经费煞昔心,耗用至矩的,这种形式,格局,材料,陈设,又加上筑楼的地方是如此偏远深隐……在山腰里,当然是需要花上很多心思,以及钱……财……”说到后面,关孤又觉得一阵沉重的晕眩感袭来;甚至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他不禁连讲话也宛似打了结般顿了一顿! 胡钦注视着他,关切的问道:“兄台,你没有什么吧?是不是不舒服?” 关孤强撑着精神,苦笑道:“我很好,真的很好……”亲手端来关孤面前的茶杯,胡钦体贴的道:“再喝口茶看,这‘素竹茶’最是能以凉心法暑,清脾静虑……我看你好像在大热天晒久了,是不是有些晕沉沉的?” 谢谢一声,关孤接过茶杯一干到底,他舐舐唇,吁了口气道:“可能是吧,我想没有什么,歇一阵就会好的。” 胡钦点点头道:“人嘛,究竟不是铁打的。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大折腾,天气这么热,太阳顶头晒岂不像扛着一盆火?再加上长途奔劳,马背上又颠,唉,任是谁也免不了会觉得乏倦……我可猜对了,在叫龚凡去接你们的时候,便着人先将几间客房清理了出来,预备着给你们住,可还真派上用场啦,温幸成尚笑我哩,说人家来不来犹不一定,你穷忙活些什么?我就说啦,似我一片诚意,按着礼数去请人家来做客,人家再不通情理,也没有碰我一鼻子灰的那回事吧?所以,我……”听着听着,关孤觉得胡钦的话语声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遥远了,仿佛是空谷的回音,云端的呢喃,像是那么隐约,那么含糊,又那么缥缈了……他只感到极度的晕眩,极度的疲劳,两眼望出去是朦朦胧胧的,灰沉沉的,就宛似隔着一层雾,雾的那一头,却像在转动,在跳跃,在倒翻……。 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呼吸更形困难,甚至……连全身四肢百骸也逐渐僵木了! 蓦然间,他眼中闪过一抹灵光……是否中毒了?他不该这么疲乏,更不该这么晕眩,晕沉沉,瘫软,麻木! 但是,什么时候中的毒?谁下的毒?什么东西使他中的毒?是那杯“素竹茶”么?若然,但为什么在就饮前以银簪试探不见有毒性反应?而且,“绝斧绝刀”李发,舒家母女及银心全饮下去了却为何未见有中毒情形?哪有可以潜伏人身长达一个时辰之久尚不发作而一旦发作又如此剧烈的迷药毒物? 最主要的,是谁会害他?胡钦么?温幸成么?不大可能,彼此无怨无仇,素昧生平,更连他们的姓名来历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动机会害他? 况且,人家尚是那样的诚恳,热情,真挚,丝毫没有一丁点图谋不轨的破绽和蛛丝马迹显露出来,人家是多么的自然,豪迈,亲切?而一个任是如何邪恶的,机诈的歹徒,也难以装扮成这样,意图陷害于人的人,该不是这么和详镇定的碍…一连串的问题,猛一下子挤进了关孤的脑中,有如无数只脚步纷纷踩踏着他的脑浆,他用力摇头,奋劲挣扎,开口大叫:“胡钦……你这……茶……”“茶”后面的活尚未及出口,关孤突然觉得眼前变为漆黑,脑子里有如千万只黄蜂飞……“嗡”“嗡”震响,同时心口一紧,像连心脏也停止跳动,血液也全凝固了,他猛的一跄踉,“渡心指”的剑刃“铮”声出鞘一半,人已晕绝过去……“哗啦啦”连椅子一起翻倒地下! 第71章 时间过了多久,关孤也不晓得,他就宛似做了一场噩梦,也像生了一场大病,亦似刚刚观游了阴冥世界又还阳一般,那么悠悠惚惚的,迷迷茫茫的,蒙朦胧胧的苏醒过来,在恢复知觉的一刹间,他感到的是极端的疲乏,无比的孱弱,满脑袋的混乱,以及,口中,嗓眼里那股子苦得发涩的药味! 沉重又艰辛的,关孤撑开了一线眼皮,但是,刺目的阳光又炫耀得他脑子一痛,几乎呕吐,他急忙又闭上眼,大口喘息着,而每喘一口气,他既觉得胸膈间,一阵抽紧般的翳闷! 他的思维还是迷乱的,一时间使他茫然于这是怎么回事,用力吞了几口唾液,他平顺了一下呼吸,使心智冷静下来,然后,他慢慢的回忆着,于是,很快的,他想起了,想起了在这晕迷之前的一切经过情形! 暗里叹了口气,他又缓缓将双眼睁开,这一次,他的视线已由朦胧逐渐变为清晰,于是,他首先发觉自己是躺在一间偏西的房间地下,因为偏西的阳光正照耀着他!然后,他看见几双人腿环绕在他面前,默默数了数,那是三双人腿,两双是青色的绸袍下摆,一双却是灰衫的下摆,顺着人腿往上看,不错,在阳光的闪动里,他看清了那三张人脸……胡钦,温幸成,龚凡! 接着,关孤感觉到他的兵刃“渡心指”已经被取走了,进绸大氅亦撕落下来,全身也被捆了个结实,手腕,双腿,两肩……他不用试探,从那种深陷入肉的细硬绳索感触上,他已晓得捆绑他的是些什么东西,那无疑的是绞合了人发,钢丝,蛟筋的涂漆软牛皮索……一种最耐于扯,最有伸缩力与拉力的绳索,专门对付怀有内家功力的武林高手所用的! 沉默着,关孤未出一声,他在沉默中,开始迅速思考这其中的因果内涵……突然,呵呵一笑……胡钦的声音:“我们‘悟生院’的首席‘前执杀手’,江湖道上的黑煞星,武林中的头号剑士醒了?真个久仰,关孤关大侠!” 一侧,龚凡阿谀的道:“老爷子,还是你有眼力,思维快,计谋多,只一看,便看出了来的是些什么人,更立即思妥了擒拿他们的主意,这等智谋心眼,只怕普天之下也难得找出第二个人来了!” 胡钦大笑道:“小子,江湖上闯了几十年,刀山剑林火里也进出了千百次,连这点小小主意还拿不出,成么?何况,嘿嘿,搞这种名堂原也是我的拿手好戏哩!” 龚凡继续拍着马屁:“说得是呀,老爷子,起先,我可还真战战兢兢,一颗心吊在半空里呐,生怕一个弄不好出了纰漏,这就不得了啦,姓关的不是省油灯,他那几个人如‘绝斧绝刀’之流亦是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任是哪一个也难以招应,可是,看着等着,哈哈,这几位鼎鼎大名的厉害人物就得先认识我啦,尤其是姓关的到了手,剩下那几个便不足道了,包管手到擒来!” 瞅了关孤一眼,龚凡讥笑道:“姓关的这副模样,老爷子,就好有一比……”胡钦踵躇满志的问:“比什么?” 龚凡大笑道:“瓮中之鳖!” 顿时也笑得脸如巽血,胡钦拍了拍龚凡肩头:“好好,比喻得好,比喻得妙……”冷冷的,温幸成一反他先前那种和煦风趣的神态道:“胡大哥,事情还没有完全成功,我们现在高兴未免太早了点,关孤虽然已经擒住,但‘绝斧绝刀’与那紫疤人尚未到手,要知道他们三个也不简单;那紫疤人我不认得,不知功力如何,但‘绝斧绝刀’却颇难相与,以我们两人之力,加上你的几位得力手下,还并不一定可以制住人家!” 胡钦胸有成竹的道:“我们把钢刀按在姓关的与那舒家母女的脖颈上,看‘绝斧绝刀’和那紫疤人敢不敢动手?他们素来标榜道义,挂着行侠崇德的招牌,眼见自家人落在刀口子上,岂有三不管依然蛮干之理?” 温幸成面无表情的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些好。” 他们的对话,句句全进入关孤耳中,于是,他已经大略明白他们遭遇到了什么厄运,遭遇到了什么逆境……如今,他们可以说全落进虎口了! 润润干裂的嘴唇,关孤沙哑的,却是冷静的启声道:“胡钦,为什么?” 低下头来,胡钦的面孔这时看去竟是如此的邪恶狰狞,他好笑着道:“为什么,哈,问得好,我也回答得爽快……钱!” 吁了口气,关孤低哑的道:“我们并没有悬赏背在身上……”胡钦笑吟吟的道:“表面上是没有,但我们会很容易的使得它有!关孤,我们非常明白‘悟生院’是如何迫切的,几乎是梦寐以求的要得到你们,这其中包括了禹伟行本人的尊严,威信,他的愤慨,意气,也包括了‘悟生院’的江湖上的声望,震慑力,领导力,未来的盛衰等等,这是何等严重的问题?而这一切问题全是由你引发的,只要擒住你,送回去加以惩治所有的困难及疑虑就会完全消除了!想想,你是多么重要?禹伟行会不出一大笔代价得到你么,只怕他一听到这个好消息,连点头应承我们的要求都来不及呢!” 顿了顿,他又道:“花一笔银子,解决数个组织的动荡不安,抚慑所有手下们的内心,这是太划算的事,何况,又可兔除他们大批人命的牺牲与辛苦的奔波兜截呢?老实说,若是我们抓不住你,就算‘悟生院’方面豁上无数条人命,跑上千百里路途,尚不一定可以截住你们……衡量一下看,老禹拿银子出来就会又大方又爽快了,我保证将如此!” 关孤一咬牙,道:“那么,舒家母女该放她们走!” 怪笑一声,胡钦道:“朋友,你大概是服下大多的这种珍罕迷药了,以至头脑也不够清醒啦,放舒家母女走?真叫笑话,我们辛苦一场,担足风险,会白白放她们走?白白将另一笔财富丢进水里?” 关孤仰视着他冷然道:“她们又有什么财富、路上所携,也不过只是些聊足渡日的细软而已!” 胡钦邪恶的笑道:“那些细软,嗯,我当然会笑纳,但她们身上,还干系着另一笔花红,听说禹伟行也要这母女两个,又听说这母女两个是‘三定府’的首富之家,还听说你就是为了派去刺杀她们届时又放了水,才叛离‘悟生院’的,这样将事情一连贯,嘿嘿,便能以明白‘悟生院’为什么也同时需要获得这母女二人了;这一定是‘悟生院’与雇主间的一笔生意,这笔生意的成功与否,显然也一样对他们的威信有绝大影响,更会影响他们的一票大收入,嗯!我们一道替‘悟生院”解决了这个难题,将这舒家母女两头肥羊送回去,另加赠一名丫鬟,‘悟生院’还会不再付一笔银子么?” 缓缓的关孤道:“胡钦,你不要过于贪婪,禹伟行不是好惹的人,他更不是个讲道义的人,你和他打交道,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胡钦冷笑道:“我‘笑天魔’胡钦亦不是好惹的人,这是做生意,讲斤两,大家公平交易,谁也不叫谁吃亏,谁也不用占谁的便宜;天下是广阔的,武林是浩瀚的,‘悟生院’固然不错,力强势雄,霸凌一方,但我胡钦也多的是好朋友,有的是同路人,弄翻了我,‘悟生院’并不一定就准占上风,因此,禹伟行便会仔细斟酌一下,他将明白公平交易好呢?还是不守信诺背义火并好!” 关孤默然了,是的,胡钦说得对,禹伟行不是傻瓜,他是个精敲算盘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必须得到他们这些猎物,他有的是钱;胡钦的推测是正确的——禹伟行势必不会为了吝啬付出一笔代价而和‘含翠楼’动武,因为禹伟行不会笨到无意义的牺牲他的手下,他更不会蠢到足使得抓回关孤与舒家母女等人的这个机会发生变化! 得意的磔磔怪笑,胡钦道:“怎么样?关朋友,你没话可说了吧?” 关孤闭闭眼,道:“如今——你已派人去向‘悟生院’方面接头了吧?” 胡钦搓着手道:“当然,在你们行向‘含翠楼’的时候,我业已派人到外面去和‘悟生院’的人接头了——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肯定你们会落进我的手掌中,当你们中计前来向‘含翠楼’的方向踏出第一步的当口,你们业已注定是这个结局;我在外面有相当完密的眼线布置着,我知道到哪里去接‘悟生院’的人,他们的行动大本营设在‘古北口’的‘归宁客栈’,但我的手下不用跑那么远,上到百里外的‘蝙蝠岭’下就行,‘三人妖’早已率众伏守在那里,他们得讯号会尽快通知禹伟行的,就在今天早晨,我业已接到密报,禹伟行领着他的大批好手,兼程从‘洪家庄’赶往‘古北口’去了……看样子,他是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你们后面,只是你们这一回双方所走的路不是同一条罢了……”望了一眼偏西的阳光,关孤低沉的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胡钦淡淡的道:“还早,隔着太阳落山尚得个多两个时辰。” 关孤又问:“我晕迷了多久?” 笑了笑,胡钦道:“约摸一个时辰左右,我们给你灌下了解药,否则你至少要晕迷到晚上,要知道你服下的这种迷药‘倒罗汉’是迷药种类里最厉害,也最罕异的一种,无色无味,只是透明的水液,尤其它的潜伏力很悠久,可以在两个时辰以后才发作,也可以在一个多时辰内发作,端看药量的份量而定,一旦药性展开,便来势猛烈快速,任何功力,再深也不及抗拒,为迷药中的圣品,嘿嘿,我使用这‘倒罗汉’颇居心得,这些年来,已有无数英雄好汉栽在我这‘倒罗汉’的玩意下了,当然唆,这都是在极端秘密中进行的,以免坏了我的声誉! 第72章 我用了七滴‘倒罗汉’在你的茶水中,这是你值得骄傲的地方,其他人,只要用三四滴业已足够了……”关孤冷峭的,道:“为什么又给我服下解药,等到‘悟生院’的人来了再将我于晕迷中交过去不是更可靠安全么?” 胡钦哈哈大笑道:“关朋友,我当然有我的作用——叫你醒着,好张口劝你的同伙投降呀,另一则也免得你晕迷着引起他们的误会,以为你死了,那将激使他们失却理性,豁命蛮干,这是不需要的,是么?” 暗中诅咒着,关孤痛恨的道:“为什么你不省省事,在他们的茶水中一起下迷药?这不更来得简单方便?” 胡钦自得自满的大笑道:“好告诉你明白,关孤,这就是我老头子的精妙之处了,我若通通给你们在茶水中下了迷药,第一你们极可能先行以银器探试,这就会露出马脚,第二,你们功力深浅不同,发作的时间便有先后,只要有一个倒得慢,我们便会凭添麻烦——本来我假设预先知道你们修为的程度,可以酌量用药的多寡,奈何我并不十分清楚,是而便不敢冒这个险;我这样做,是绝对正确的,呵呵,你回想一下,你进门后所坐的位置,是不是刚好就在我正对面?这有一个作用,任何人不方便也不好意思当我面前以银替探试茶水,你的伙计们坐在两侧,他们都可以半阴半明的探试,这样却正中我的下怀,因为他们的茶并未渗有迷药,当然探试的结果就没有问题!如此一来,也会给你一个错觉,认为他们杯子里的茶水既无问题,你的也自是一样可靠,岂不知我正要你产生这种想法,你们所有七个人中,就只有你的茶水中下了迷药哩……”揉着面颊,他又乐呵呵的道:“老实说,你已够精明了,竟然放着杯茶等到最后才喝,幸亏我没有一起给你们下迷药,否则,你的伙计们一旦晕倒,你不就给我个搞个乌烟瘴气啦?不过,关朋友,你虽精明,却逢上个更精明的我,这就说不得你要吃定瘪了!” 龚凡插口道:“还说呢!老爷子,姓关的把茶放在面前迟迟不喝,我和老区全紧张得快喘不动气了,只要吃他察觉一点端倪,我们就有得受啦!一直在他举杯沾唇之前,我和老区简直就连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一看出什么不对突然动手……听说姓关的素来就有不吭声便斩人要命的习惯……”胡钦一瞪眼斥道:“少胡说,简直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有我在当场,还有不十拿九稳之理?你们有什么好紧张的?没出息!” 沉默了良久的温幸成又开口问:“胡大哥,朱嘉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侧看一看阳光的斜度,胡钦道:“大约要在起更了,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等。” 温幸成不奈的道:“‘绝斧绝刀’和那紫疤人还没起来?” 胡钦笑道:“叫他们睡吧,只怕以后他们会有一大段日子睡不着觉了!” 俊俏的面容是阴鸷又狠毒的,温幸成冷酷的道:“事不宜迟,胡大哥,我们还是先将他们擒住的好,别出了差错,任什么事早办了早安心!” 胡钦大刺刺的道:“你急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上了天?再说,区叔宝和聂光早已带领十二名儿郎将‘小怡轩’暗中包围了!” 温幸成不快的道:“包围了不一定就擒得住人家,万一叫他们看出破绽,来个先下手为强,我们岂不是凭添不必要的麻烦?” 胡钦也有些不悦的道:“好吧,便依你;不过你是晓得的,我做事一向从容不迫,按部就班,最不喜欢仓促匆忙……”脸色和缓了一点,温幸成道:“不是我心急,胡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毛病,我素来是快刀斩乱麻,不爱拖泥带水,磨磨蹭蹭的……”胡钦哼了一哼,道:“我们得一步一步来才对,首先要救醒关孤,其次要告诉他他如今毫不可为的处境,使他明白反抗倔强只会遭至更大的折磨,这一切办妥了,才能进一步对付后面的那三个人!像这样有条不紊的做,怎么会叫‘拖泥带水’?又怎么能称为‘磨磨蹭蹭’?” 温幸成忍住了气,强笑道:“好,好,就算大哥你对,现在该做的已经做完了,姓关的也明白了他的处境,清楚了反抗的恶果,我们可以开始下一步行动了吧?” 胡钦重重的道:“龚凡,你扛着关孤,和我们走!” 回应一声,龚凡正待上前,关孤已突然道:“且慢!” 脸色一沉,胡钦怒道:“又是什么事?” 关孤吸了口气,吃力的道:“舒家母女……和那丫鬟银心,如今身在何处?” 胡钦好笑一声,道:“他们么?仍在他们被款待的房间哩,唯一他和做客不同的,就是如今正由我的四名手下监守她们,而且,三个女人全被捆结实了又堵住了嘴!” 关孤大怒着,再道:“另外,我还要问问你,你是怎么认出我们身份来的?” 这时—— “百面狐”温幸成勃然大怒叱道:“住口,姓关的,你以为你如今是什么东西,竞敢在这里问长问短的?你若再啰嗦,我就要叫你好看!” 胡钦摇摇手,道:“叫他问,一个人栽了跟斗,总也有权知道这个跟斗是怎么栽的呀,就好比一个人被判了罪,至少也应叫他明白为了什么才判的罪……”温幸成十分明白胡钦那种“好大喜功”“自我渲染”又“自认聪明”的德性,因而他虽是一肚皮的不痛快,也只好硬生生的压制下来,寒着脸不作声。 抹抹嘴,胡钦道:“你问我是怎生认出你们身份来的?很好,我告诉你,其实却十分简单,你关孤叛离悟生院的这档子大事,好比‘春风吹绿江南岸’,天下可以说没有不知道的了,江湖传言,最是快捷,有如云飘水流,刹时传遍两道,以我这耳目众多的老行家来说,自然更知道得较一般人清楚而且真切;你们那几个人相偕逃亡,形态,外貌,举止,穿装,甚至擅用的兵器等等,我都打听得一明二白,说真的,起先我并没有可以侥幸发这笔横财的打算,因为我未曾料及会遇上你们,更不愿硬碰硬的去兜着圈子寻找你们,直到我的了望哨台报告我发现了你们,我亲自上去一看,才知道我是财星高照,肥肉上口了;详情就是如此,你该清楚,关孤,我虽然向外声明退隐江湖,但实则我仍暗里经营一些买卖——没有本钱的买卖,否则,我如何维持这份偌大的开销?怎盖得起如此豪奢的楼阁?所以,我一向注意每一桩可能发财的机会,你这档子事,早闹得整个武林沸沸扬扬了,我焉会不留心?但开头也就只是留心罢了,你太扎手,我并不抱什么大希望,可是,哪知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哈,这又完全不同了,我岂会将上门的财神爷往外推?天意如此哪,你们却怪不得我不讲交情!” 关孤冷漠的道:“我们原来没有交情。” 胡钦点点头,毫不以为怜的道:“不错,所以我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关孤平静的道:“我曾有点怀疑你是如何获得这笔佑大财富而置华厦,设锦室的,但我未尝深究,这是我的失误!” 垂下目光,他又道:“我早该明白,一个正派的武林人家,是不容易积下这么多钱财的……”胡钦笑呵呵的道:“如今你业已知道了,我的财富便是这样得来的,不过,我敢说你们给予我的将是我这大半生来最丰厚的一一笔!” 胡孤阴沉的道:“只要你真正成功的话!” 胡钦怔了怔随即冷笑的道:“你看着吧,我已经做成功十成中的九成了,那笔财富可以说有一多半已进了我的荷包!” 关孤唇角一撇道:“不要大自满,胡钦,还远着呢!” “呸”了一声,胡钦挥手叱道:“扛走!” 龚凡上前一把肩起地下的关孤,重重往肩头一搁,胡钦一边与温幸成朝外走,一边悻悻的,道:“扛好他,龚凡,你再招呼弟兄们把楼上的几个女人也一起押到后面‘小怡轩’前头来!” 渡心指--第四十章失、困、龙浮难 第四十章失、困、龙浮难 在“含翠楼”耸立的巨大阴影掩遮下,后面是一排紧靠山壁的平房,这排平房一连四间,地基显然是挖深一段山腹才奠定的,看上去有点嵌合在山壁中的感觉,四间平房建造得相当精致巧雅,甚至还在外头围了一圈颇饶诗意的竹篱,另外点缀着几株火红的榴树就越发显得俏丽抬人了,这里即是“小怕轩”。 当关孤被重重摔在地下的时候,他已看见舒家母女与银心三个人也被缚了送来;这是一副颇令人伤感又酸心的景像,舒老夫人颤巍巍的站在那里,双臂反缚口中塞满一团棉布,她的两眼红肿,泪痕未干,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拂,神色的憔悴凄楚,简直叫人不忍目睹,舒婉仪也同她娘一样,反缚着手臂,口中塞着棉布,钗环凌乱,秀发披散,一身裙裳又绉又污,显是经过了一番挣扎,但是,她却没有哭过,她所有的只是满眼的悲愤与无声的诅咒,现在,她正震愕又哀伤的注视着地下的关孤……遭受同样命运的俏丫鬟银心,这时却早已惊恐得连腋泪都快流干了……。 四名如狼似虎的白袍大汉便拥持着这三个女人,雪亮的朴刀时而恫吓的在她们面前晃来摆去……站在关孤前面的胡钦,侧首向温幸成道:“可以开始了,幸成。” 于是,温幸成点点头,交待守着关孤的龚凡道:“老龚,仔细点把牢姓关的,别出纰漏!” 龚凡笑道:“放心,温二爷,我这‘锤手’还怕捣不停姓关的一身人肉? 第73章 如果他敢反抗的话!” 温幸成轻轻击掌三下,就在那排平房之后,一个形容猥琐,瘦得枯干的汉子闪了出来,那人点了点头,又缩回去。 胡钦沉声道:“他们还没起来,聂光已告诉我们了。” 阴森的一笑,温幸成道:“那么,我们便只好打扰他们的清梦,请他们起身了。” 胡钦道:“当然,你招呼吧!” 踏前几步,温幸成暴烈的喊:“南宫豪,丰子俊,你们还不出来看看?” 顿了顿,他又厉声叫:“再不出来,你们就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屋中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快,只见人影一闪,丰子俊从门中掠出,同时,两边屋的花窗“哗啦啦”震碎,木屑纷飞中,南宫豪与李发也同时穿窗现身,三个人手上全已亮了家伙! 三个人甫始沾地,业已唰的散开,分向三个不同的方向站立,面对这边的,就是丰子俊! 目光朝这边一转,丰子俊已猛的一震,大大退了一步,脱口惊呼出声! 于是,南宫豪与李发也立时望了过来,这一看,两个人更不禁神色倏变,一下子像呆了一样愣在当场! 温幸成哧哧一笑,道:“很奇怪么,各位?” 丰子俊惊神甫定,立时大喝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温幸成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什么意思?各位全是聪明人,莫非还非要我们说出口来!” 南宫豪粗厉的吼道:“可是你们坑害了他们几个?” 温幸成闲散的道:“这不叫‘坑害’,只是我们把各位的这几个相好擒拿住了而已!” 南宫豪双目怒睁,咬牙大吼:“为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胡钦哈哈大笑,接口道:“为了钱呀,拿住了你们解交‘悟生院’,我们便可以分得一大笔花红,呵呵,这可是桩天大的财富哩——足够我再起一幢‘含翠楼’了!” 丰子俊深深吸了口气,面容苍白的道:“胡钦,你可真是阴狠毒辣卑鄙龌龊!” 胡钦笑吟吟的道:“丰子俊,说话可得小心点哪,我胡某并不是好脾气的人,一个惹翻了我,只怕你吃不了兜着走哩……”一仰头,丰子俊愤怒的道:“过来试试,姓胡的!” 胡钦指了指地下的关孤,道:“我可以先给你们的好朋友关孤吃点生活,丰子俊,那会很不好受,你希望看一看关孤是怎么为了你的出口不逊而代你受过么?” 丰子俊窒了窒,厉声道:“你……你是如何谋害了关兄?” 胡钦一点道:“他现在好得很,死不了,就是精神差点罢了,因为他是唯一中了我迷药的人;各位,你们若是轻举妄动,恐怕你们的关兄就要送命啦!” 大吼如雷,南宫豪青筋泛额的叫:“姓胡的,我们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这般阴毒的算计我们?你还讲不讲一点江湖上的道义?” “呸”了一声,胡钦好笑道:“屁的个‘道义’,‘道义’值多少钱一斤呀?朋友,你可叫天真呐,你知不知道天下唯财最高?只要有财可发其他的便毫不足论了;少在我老头子面前谈这一套空泛泛的谬论,你感动不了我!” 南宫豪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他娘一头贪婪又无信的老狗!” 胡钦冷笑道:“关孤为了你这句混话要受苦了——龚凡,给姓关的来一下!” 后面,龚凡眼皮子也不撩,提起脚来便在关孤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记,“通”声闷响,关孤全身猛一抽搐,却哼也没哼一声! 尖叫一声,南宫豪大吼:“王八羔子,你再动关兄一下,看老子不活剥了你!” 胡钦呵呵笑道:“南宫豪,你走近一步看看?只要你敢擅越雷池分毫,龚凡的‘手’便可以砸烂关孤的脑袋,龚凡有这个功力呐,他可以一掌下去击碎七块青砖,大约人的头颅还没有这么硬吧?” 丰子俊阻止了拜兄的冲动,扬声高叫:“关兄,关兄,你安好么?” 地下,关孤呛咳了几下,低弱的回应:“还好……”稍稍放了点心,丰子俊又关切的道:“受了伤不曾?” 关孤吸了口气,沙着嗓子道:“没有……只是误服了置于茶水中的迷药,身子十分虚软……大概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得意的搓搓手,胡钦道:“对了,只等余毒消散,他很快便可以复原,但你们如果想要逞强蛮干,呵呵,就怕他一辈子也复不了原啦!” 唇角抽搐了几下,丰子俊沉痛又不解的道:“关兄,怎么我们全好好的只有你中了迷药呢?” 胡钦代答道:“这还不简单?因为你们的茶水中并没有下迷药呀,我们要对付当然便对付那最强的一个,而姓关的一旦入彀,你们还有什么皮可以调。” 丰子俊握拳透掌,双目圆睁:“你可真狠呀,姓胡的!” 胡钦摇头晃脑,道:“梁上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否则何以称为‘笑天魔’?朋友,多少年来,我胡钦即已是如此的了,只是你们不曾发觉而已!” 咬咬牙,丰子俊望着舒家母女及银心:“大嫂,小仪,银心,你们——没遭到其他委屈吧?” 三个妇女俱无法回答,尤其舒老夫人及银心,闻言之下,禁不住再度泪水潸潸,表情凄伦已极,舒婉仪却十分坚强镇静,她朝丰子俊连连摇了摇头。 突然,南宫豪厉叫:“胡钦,马上给我大嫂及侄女等人取出口中棉布并松她们的绑!你莫非还怕她们几个女子收拾你么?” 胡钦嘿嘿冷笑,道:“不用使激将法,南宫豪,你激不动我,好,我可以取出她们口里的玩意,但松绑却办不到,我不愿意在任何细节上再出麻烦!” 侧过头,胡钦命令那四名手下:“听到了没有,拿出她们口里塞着的棉布!” 四名大汉立刻行动,将舒家母女及银心口中塞得结结实实的几团棉布抽了出来,她们一待呼吸畅通,舒老夫人和银心便哭出了声! 关孤叹了口气,沙沙的道:“我对不起你们,老夫人……”深深的吸进口气,舒婉仪苦涩的代她母亲回答:“怎能怪你?关壮士……你已经尽了心尽了力……”这时,温幸成不耐烦的道:“少啰嗦了,这个时候亏你们还有心情互相安慰谦虚?胡大哥……。” 他又转向胡钦道:“我们还不叫这三个家伙放下兵刃受缚?” 胡钦点点头,道:“南宫豪,丰子俊,还有你这位脸上有疤的朋友,识相点,放下兵刃乖乖受缚吧,你们十分明白你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了!” 李发一横眉,紫疤泛亮,他悍然道:“别作梦,姓胡的,你们并不一定就定占上风,不相信大家可以试试,看是谁能宰了谁?” 一翻眼珠子,胡钦阴阳怪气的道:“小子,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在这等节骨眼上犹想做那困兽之斗?” 李发冷冷一笑,道:“有种的就硬碰硬来干一场,借人质为胁迫,算得上什么英雄好汉!亏你们还都是混江湖的!” 温幸成冷森森的道:“你以为,我们就这么容易着你的道?朋友,你错了,真正的论英雄并不是全靠武力的,这其中还有许多别的法门;你们可以上来拼拼,但是,你们得首先决定是否要牺牲关孤以及这三个女人的性命!” 胡钦接腔道:“而我们相信,关孤和这三个女人死与活的代价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禹伟行不会过份的计较这些!” 怔仲着,关孤尽量提高了声音道:“不用管我……你们动手……干吧!倍低仿r尘褪羌父龃蠖猓u渤鍪旨兀虻霉毓碌耐纷笥曳觯绱搅眩u惨槐叽舐睿骸肮纺镅模医心愠浜煤海? 李发暴扑而上,怪叫:“我劈死你这个畜生!” 龚凡刹时变掌为锤形,作势对准关孤额门,厉叱道:“你敢再进!” 丰子俊急叫:“且篆…” “唰”的倒翻而回,李发咬牙切齿的瞪着龚凡,双目如火:“好,你打得好,踢得好,姓龚的,我会叫你知道你虐待我大哥会有一种什么报应!” 龚凡不屑的道:“你先替你自己担点心吧,小子!” 嘴里“啧”了几声,胡钦道:“可不要太冲动啊,各位,这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们多少也得为你们的几位相好留步退路嘛!” 他又向关孤道:“关于你,关孤,也用不着做这种自我牺牲,你就算不替你自己设想,也该为舒家母女和这个俏丫头设想呀,你的这几个伙计假若不顾一切蛮于,固然你首先没命,而这三位女人也一样要跟着上道,你何苦为了你自己的一口气又累使人家三条命一起陪上?再说,你们素讲仁义道德,岂可无端背上这个,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的黑锅?如此一来,你们就要落下千古臭名,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多想想吧,你们是为舒家三条人命才吃尽千辛万苦的,没得到头来却叫人家三条命断送在你们手里,这样对你们一番苦心又有什么意义?!” 关孤闭上眼,一言不发了,是的,胡钦说得对,关孤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不顾,但他却无权,也不甘心,也不忍心连累舒家母女和银心亦陪同他遭到杀害,他之所以付出偌大代价,落到如此困境,便全为的是要援救这三个女人,如果这三个女人反为了他而遭到危难,他的这番努力与辛劳便都白废了,更甚者,无论生死,他都会永远感到愧疚不安的……”温幸成突然尖锐的道:“从现在起,在半炷香的时间内,如若你们三个还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缚,对不起,我们就要先行斩掉关孤一只手臂!” 第74章 悲泣出声了……这次竟是舒婉仪! “南宫叔叔……丰二叔……李大哥……你们便依了他的话做吧……我母女及银心死不足惜……却不能害了关壮士受此酷刑!” 情势就是这样受到相互的钳制了,关孤不怕死,他却不能连累上舒家母女和银心的生命,而舒家母女与银心也可以慷慨就难,却无法忍受关孤将要遭及的迫害,他们彼此痛惜对方,悲悯对方,便谁也不忍见到谁的苦难结局了……舒婉仪泪水滚滚,花容惨愁;她哭泣着哀求:“依了他们吧……我求你们……关壮士不能死……他这么有正义感,这么无畏于恶势力,又这么待我们情深义重……怎能令他遭到伤害?南宫叔叔,丰二叔,李大哥……求求你们……关壮士全为了我母女才落到这步田地的碍…他原可以不用这样的……他原可以不受这种侮辱痛苦的……。” 丰子俊牙齿深陷入下唇之中,两眼睁得滚圆,身子也在不停的抖动,这一刹,他整个思维全叫一种无比的悲愤及懊恨所淹没了! 呆呆的,南宫豪也木鸡一样愣在那里……“咯崩”一咬牙,李发回头道:“二位爷,我们……冒不起这个险、你二位舍不得舒家夫人小姐,我亦舍不得我大哥,我们只有依了人家……”痛苦的痉挛了一下,丰子俊位血沥肝般道:“但是……我们若屈服了……仍然逃不过这些财狼虎豹的毒手!” 李发艰难的道:“丰爷,那也只有认了,我们总不能让舒家夫人小姐与我大哥为了我们的行动而遭至杀害……那样,我也活不下去!” 南宫豪抖了抖亦呐呐的道:“罢,罢……认栽了也罢……”现在——温幸成又冷森的道:“时间快到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们一件事,如果你们妄想逃跑,姓关的与这三个女人也一样没命!” 大吼一声,李发奋力摔下手中的“虎头厚背刀”,”呛嘟”一声中,他叫道:“闭住你的臭嘴,你过来绑你家李老子吧!” 丰子俊长叹着,也丢了兵刃,南宫豪跟着采取了同样动作,他绝望的道:“这下大概完了……”对面胡钦呵呵笑道:“嗯,对了,这才对,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是天下最傻不过的事……”温幸成毫不迟疑,大叫道:“通通绑了!” “小怡轩”之后,那形容猥琐的人物……“飞鼠”聂光应声出现,同时一十二名白袍大汉也提着朴刀飞快自隐匿处奔出,他们手中早拿了牛皮索,两三个人扶持一个,很迅速的便将南宫豪、丰子竣李发等人捆了个结实! 得意又满足的怪笑起来,胡钦道:“如今就只等着‘悟生院,方面来捉人了,希望朱嘉在途中不要有什么耽搁才好……”胡钦望了望眼前的俘虏,道:“不用操心,朱嘉为人行事最是谨慎细密不过,尤其这等天大要事,他更会稳着去办,错不了的,我们等着便是了。” 温幸成点点头道:“总算一番苦心没有白耗,胡大哥,事情可真险着哩,假使一个出了差错,我们就全难收拾啦!” 胡钦低声道:“老实说,我又何尝不是捏着一把冷汗?固然我对自己的策略很有自信,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哪!设若有了纰漏,我们何止难以收拾,只怕连命也得赔上,你该知道,姓关的那柄剑厉害到了什么地步!” 阴沉的朝躺在地下的关孤看了一眼,温幸成道:“这小子不能留!” 胡钦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禹伟行若不活剥了他你就来问我!犯不着我们替姓禹的代劳,何况,交给他的总比死的来得好谈价钱!” 温幸成脸上的神色是怪异的,他道:“干脆先废了他!” 胡钦大大摇头,道:“你怎么糊涂了?你总该晓得姓禹的是种什么样的角色,和他谈这种生意你以为他不会挑剔?只要我们交‘货色’的时候有一点不对,或者是死了,或者是伤了,他就会马上杀价,禹伟行可以说难缠透了,他到时候尽量找借口挑毛病,所以,我们不能给他半点这种机会!” 温幸成悻悻的道:“好吧,随你的意,反正除了‘悟生院’之外他们在别的地方根本就不值钱!” 胡钦道:“你明白就好,对这唯一的主顾我们便要努力使他满意,我不希望我们与‘悟生院’之间为了这端买卖而引发任何的不快!” 兴奋的,他又道:“呵哈,我像是已经看到大批的珠主金银在我面前闪闪生辉了,那种光彩色泽是多么的可爱!” 温幸成横了胡钦一眼,招呼道:“聂光,龚凡,送他们到地下的石室中去,记住分开囚禁!” 答应一声,聂光与龚凡两个当即指挥十多名大汉将关孤、南宫豪、丰子竣李发,舒家母女、银心等入连扯带拉的带走,一边高声粗暴的呛喝踢打着! 胡钦大笑道:“慢待了,各位贵宾……。” 渡心指--第四十一章淫、邪、心如豺 第四十一章淫、邪、心如豺 等到一切平静下来以后,温幸成才低沉的道:“胡大哥,我想你该看得出来我有桩心事吧?” 胡钦微微一怔,道:“什么心事?” 温幸成诡邪的一笑,道:“你真不知道?” 仔细端详着这位“百面狐”,胡钦神色冷淡的道:“我想到了,你的老毛病又犯啦?” 温幸成哧哧笑道:“人不风流在少年!” 点点头,温幸成双目中闪过一抹淫猥的光芒,道:“从发觉她的第一眼,我已下定决心要占有她了!” 脸色一沉,胡钦道:“占有?” 温幸成忙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嗯,只要让我享受她一次也就够了,并非一辈子占着她……”胡钦冷冷的道:“事实上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占有她,起更时分,只怕‘悟生院’方面就会来要人了。” 贪婪的表情是那么明显的流露在脸上,温幸成的模样就宛似一头饥渴的野兽,他殷切的道:“胡大哥,你非答应我不可,我委实喜爱那妮子,而‘悟生院’只要抓回她去宰了就算,总不会顾虑到她还是不是完壁无暇……她破了身也好,保持清白也好,反正总是死字一个,为什么我不可以在她死前快活一下?这也不啻于她二十余年平淡的生命中增加上一抹绚丽的色彩,叫她明白某种官能上的奇异感受竟是如此快美新鲜!” 胡钦肥厚的嘴唇一扁,冒火道:“你说得倒好听,万一这丫头片子不从,到未了弄出个三长两短来,我们又如何向‘悟生院’交待?活的跟死的价钱大有差别,设若‘悟生院’再惜此挑剔,我们就更不好辩驳了!” 满怀信心的一笑,温幸成道:“放心,胡大哥,就凭我姓温的手段,哪一次不是将到手的妞儿摆弄得百依百顺,意乱情迷?叫她们死心塌地的跟我要好?这就像对付一群羔羊似的,又容易,又简单,包管哄得她们驯服无比,而且甘心情愿的献上身体;老实说,若是对方不依从,我还没有胃口呢!” 两眼中似燃烧着火焰……一种兴奋的,带着桃红色的火焰,像是求偶期间春情勃动的狼眸,温幸成腻着声道:“这几年来的合作,胡大哥,你该清楚我的一贯嗜好与性习,嗯哼,凡是我看中的女人,若弄不到手我是决然不会罢休的,我将用一切可行的法子达到我的愿望,我不管这需要付出多大代价!” 胡钦阴沉的道:“幸成,你不要自仗生得漂亮英俊,有几分小白脸的本钱,就胡作非为,四处渔色,一个搞不好,你会把性命都送在女人手里!” 温幸成顿时形容一变,有些恼羞成怒:“胡大哥,在道上混的年岁虽说你比较久点,但却并不意味着你对一切事物的见解都超过别人,我温幸成并非三岁稚童,亦不是才出山的雏儿,关于我的行为作风,我自己知道如何把持,事情的轻重缓急我一样不迷糊,用不着你来教训,胡大哥,你要搞清楚我们只是合作,我不是你的手下!” 胡钦愤怒的道:“温幸成,你要窝里反么?” 心火上升,温幸成差一点就发作出来,但他也是个城府深沉,阴诈歹毒之人,铁青的面孔在一刹间竟绽开一抹笑容,语气也立即改变得温和了:“好,好,大哥你别真个生了气,我们自家弟兄,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气和的商议?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和大哥你搞到扯破脸呀,又怎会似你说的弄得‘窝里反’呢?大哥这是不是笑语?” 胡钦这才息了几分怒火,他悻悻的道:“不是我强制你不准去接近舒婉仪那女人,实则我也怕为了闹出麻烦来,你晓得,我们为这端买卖担足风险,有了一点意外,非但就会得不偿失,更严重的说,还很可能落个灰头土脸,前功尽弃!” 温幸成搓着手,道:“胡大哥,你是深知我这毛病的,我若不和那女人结一次‘合体缘’,只怕这一辈子全不甘心,大哥,你可得帮帮忙,无论如何答允我这遭的请求……”红润的脸孔上是一片僵冷,胡钦生硬的道:“幸成,楼下还有两个你从‘三家集’带来的婆娘,为什么不去找她们煞煞瘾?却动脑筋动到姓舒的妮子身上?” 温幸成摇摇头,絮絮不休的道:“胡大哥,你可真是有所不知了,我自‘三家集’带来的那两个骚货,完全是平时解决心火用的,可以说只是我泄欲的工具而已,她们除了一身白肉,既无情趣,更无风韵,就别说那种少女的娇柔之态与大家闺秀的特有气质了,她们算什么?粗俗不堪又加上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想起来都令人作呕,哪比得上舒家妮子的万一? 第75章 胡大哥,这是迥然不同的呐,你不晓得这个中三昧,非亲身体验,难知道里头的滋味无穷,几有天壤之别……”胡钦摇头道:“越说越离谱了,幸成,我看你可要自找麻烦,闹出纰漏……”暗里咬咬牙,温幸成道:“这样吧,胡大哥,只要你答应我和那姓舒的姑娘玩一次,我宁愿将这笔买卖所得的利益分你二成!” 眼睛一亮,胡钦舐舐唇道:“不是你多分我几成的问题,幸成,我总觉得这样做不大好,万一横生枝节,岂非得不偿失?” 温幸成一挺胸,道:“胡大哥,多分你三成如何?” 犹豫着,胡钦的形色上业已起了不可掩隐的贪婪变化,他还故作矜持,装似碍难般道:“这……这个,不大好吧?” 深知胡钦爱财如命的本性,温幸成紧接着道:“就这样说定了,胡大哥,我们各取所好,你多分我应得的利益三成,我和那舒家小妞快活一遭,大家俱不吃亏,皆大欢喜!” 无可奈何般点了点头,胡钦道:“也罢,你既坚持如此,我不依也不行……”哧哧一笑,温幸成邪恶的道:“那么,胡大哥我去啦?” 胡钦忙道:“且慢!” 皱皱眉,温幸成道:“还有什么问题?” 望了望业已暮霭四合的天色,胡钦低声道:“幸成,我们可得约法三章!” 温幸成不大高兴的道:“怎么说?” 胡钦咽了口唾沫,道:“第一,你不能对那妞儿用强暴,免得她受了伤害引起‘悟生院’那边的借词挑剔甚至杀价;第二,要负责那女人的生命安全,若她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后果就更形严重了,除了‘悟生院’方面的麻烦外还怕外头人对我们的非议和责难,这不是好玩的;第三,不可贪髓知味的缱绻留恋下去,时间已不多了,起更后人家便会来提‘货’,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在起更之前便送她出来!” 温幸成点点头,道:“可以,我完全答应,说句放肆的话,胡大哥,什么样的女人我也玩过了,任她们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到头来又有哪一个不服服贴贴的任我享用?嘿嘿,在这一门上我可是大大的行家呢……”晕淡的残霞光辉映照在胡钦那张圆鼓鼓,胖敦敦的脸孔上,以至使他的脸孔看上去像敷抹着一层紫暗的血渍,这时他的形态已没有半点那种慈祥和煦的韵意了,显露出来的是一片狰狞,一片狠厉,又一片阴酷!冷沉的,他道:“好,幸成,你便施展你的浑身解数吧,只要不给我惹麻烦!” 温幸成猥亵的一笑道:“你放心,胡大哥,我可以给你打包票,包叫那妮子醉仙欲死,腾云驾雾,大喊快活都来不及,嘿嘿,这套功夫,我有独传之秘!” 胡钦挥挥手道:“快去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于是,温幸成朝着胡钦眨眨眼,转身奔向“含翠楼”的侧门;望着他的背影消逝了,胡钦不由好险的一笑,喃喃的道:“小子,你不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 沿着这行石阶下来,便是一条阴暗晦湿的走道,走道边并排着两间石室,石室外是沉厚的铁门与双料的特大号钢锁,走道顶头悬挂着三盏油灯,灯火晕沉幽黯,微微摇晃伸缩,在光影的幻映中,这地底下的走道石室,便越发显得鬼气森森,阴冷酷厉了,仿佛连飘散在这里的霉腐空气全在叹息……四名白袍大汉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四边,正在静悄悄的赌着牙牌,他们全是那么聚精会神的在赌着,以至每张脸上的油汗都宛似黏在他们的心窍上了……这四个人当中,便有着“疤猿”区叔宝! 轻飘飘的,灰衫拂动,温幸成步履无声的由石阶上走了下来,他一见此状,不禁生气,端着威风喝道:“区叔宝,你们在搞什么玩意?” 四名白袍大汉吃惊之下赶忙站起,其中一个急着收掉桌上的牙牌及碎银,另两人便匆匆走到石室门前去守卫,区叔宝显然颇不愉快温幸成的态度,但却不好发作,他上前几步,强颜笑道:“温二爷,可有事交待?” 温幸成大刺刺的哼了哼道:“‘货色’没问题吧?” 区叔宝颔首道:“刚刚才看过,全好端端的锁在里头,二爷,你放心,休说他们身上捆得结实,再加上连接在石壁中的手铐脚镣拘着他们,就算这几个人是大罗金仙,也包管动弹不了分毫!” 眉毛一挑,温幸成道:“任什么事全不能大过自满,出纰漏就都出在自满上面,你要知道,天下没有绝对的事!” 心里咒骂,区叔宝表面上却陪着笑,唯唯喏喏的道:“是,是,二爷教训得是……”温幸成神气十足的道:“这票‘货色’,可大大不同寻常,对我们的重要性乃是前所未有的,一切顺利,我们下半辈子就享用不尽了,否则,大家全吃不完兜着走,所以你们要加意小心看守着,不可马虎疏忽,像刚才那样,成么?” “嗯”了一声,温幸成又道:“本来,我要提出那姓舒的妞儿到楼上房间去的,但我想了想,还是在这里比较便当,她是关在哪一间石室里?” 呆了呆,区叔宝不解的问:“二爷要提那女人干什么?” 神色一沉,温幸成道:“当然有事要问她,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区叔宝期期艾艾的道:“那……老爷子知道么?” 温幸成怒道:“他怎会不知道,若非取得胡大哥同意,我岂会这般冒失?你当我是如此放肆之人?” 退后一步,区叔宝忙陪笑道:“二爷别生气,只是我们负此重责,成败攸关,不能不问清楚点,免得到头来挨老爷子骂……”温幸成重重一哼,道:“在这里乃由胡大哥全权作主,他不答应的事,我安会擅作主张?我自是先向他招呼过了才来……”一瞪眼他叱道:“那女人关在哪一间?” 区叔宝忙道:“第二间,二爷,第二间……”温幸成问:“是准和她关在一起?” 擦擦汗,区叔宝道:“为了怕他们几个男的凑在一道会出麻烦,所以我们是将他们离错开囚禁的,那姓舒的女人和关孤,还有姓李的小子锁在一起,南宫豪,丰子俊,便同那舒老太婆,小丫鬟锁在一起……”温幸成想着什么,慢慢的,他脸上绽现开一抹阴毒诡异又淫邪狞恶的笑容,龇着牙,他道:“很好,这样很好……”区叔宝呐呐的道:“二爷,要不要我派两名弟兄跟你进去侍候着?” 温幸成摇摇头,道:“不用,我独个儿便足够了……”眼珠子一转,他又道:“另外,你们完全出去,在地道入口处守着,非经招唤,任是谁也不能放进来,包括你自己!” 又是一怔,区叔宝迷惑的道:“这……这行么?” 一咬牙,温幸成形色狠厉的道:“什么行不行?我既这么吩咐,你就这么做,胡大哥授权给我,我负完全责任,用得着你在我面前唠叨?” 区叔宝无可奈何的道:“好吧,便全听二爷的……”温幸成狠狠的道:“我当然会承担一切后果,你不准再啰嗦下去!” 吸了口气,区叔宝悻悻的招呼着:“伙计们,奉二爷口谕,大家全上去守候着,暂时不用在这里了。” 于是,三名白袍人匆忙收拾离开,区叔宝也自怀中掏出一把大号钥匙交给温幸成,然后,嘴里咕味着跟上去了。 将这把沉重的钥匙在手里掂了掂,温幸成好恶的笑了,他像是业已看到舒婉仪那横陈的娇躯,听到她娇细的喘息,感觉到自己满足后的惬意了……缓缓的,他走向第二间石室之外,从那扇沉厚的铁门窥孔中向里探视,嗯,在里面那不足寻丈的方圆空间,他看到正坐在地下的三个人,关孤,舒婉仪,以及李发;三个人的身上依旧像原先那样捆绑着,另外,他们的双腕,两只脚踝上,各锁着一具黑黝黝的钢铁镣铐,他们就那么席地坐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空气中,浮漾着一种无比的僵窒意味……噙着那抹好险又阴鸷的微笑,温幸成拿着钥匙插入锁孔,“嚓啦”一声开了锁,然后,他握住铁栓,用力抽出,慢慢启开了铁门。 进入石室中之后,那般冲鼻的潮腐之气使得温幸成皱了皱眉,他回手掩上铁门,又将门上豆大的窥孔用一团棉纸堵塞住,然后,目光似笑非笑的盯视着正抬头惶然望过来的舒婉仪。 温幸成嘿嘿一笑,道:“舒姑娘,委屈你了。” 舒婉仪没有作声,但神态中却充满的鄙夷不屑又忐忑惊惶的意韵,温幸成望了望关孤,关孤双目阎闭,状如老僧入定般动也不动,而李发却恶狠狠的瞪着他。 收回视线又投注在舒婉仪身上,温幸成笑吟吟的道:“这地方可真不合适你这么一位美丽端庄的闺阁千金待着,舒姑娘,实在抱歉令你遭受这等苦楚……”舒婉仪仍然一声不响,甚至连眼睛也转了开去。 有些下不了台了,温幸成强笑道:“怎么?舒姑娘似乎对我不大欣赏?莫非你这位大家闺秀看不上我这草野莽夫?连正眼也不愿相视?” 舒婉仪冷冷的,哼了一声。 温幸成尽量装得自然雍容的道:“舒姑娘,你可不要生我的气,以我的一向习惯来说,对于像你这样的名门小姐素来是尊敬友善的,这一切点子全是我们那位胡楼主所出,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随逐波逐流,咳,人在屋檐下,怎得不低头哪……”一仰头,舒婉仪憎恶厌恨的看着他,冷冰冰的道:“你想做什么?” 温幸成怔了怔有些尴尬的道:“呃,不做什么,我只是不放心姑娘你的处境,怕他们粗手粗脚委屈了你,所以,嗯,才特地来探视一下。” 第76章 舒婉仪淡漠的道:“收回你这番‘好意’吧,我承受不起,也不屑承受!” 面色顿时一变,温幸成阴恻恻的道:“说话不要这么尖刻,舒姑娘,我抬举你,你却别不识抬举!” 凄冷冷的笑了,舒婉仪道:“我无须你来抬举,我告诉你,我从心底厌恶你,卑视你,你只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贪婪、自私、蛮横、暴虐,又不信不义!” 温幸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恼羞成怒的咆哮:“舒婉仪,你嘴巴放干净点,我老实告诉你,惹翻了我,我可以将你活剐了,你要搞清楚,如今你的处境!” 眉心的那颗朱砂痞变得苍白了,舒婉仪激动得全身发抖,她颤索索的道:“你吓不住我,温幸成,从你们露出本来面目的那一刹间开始,我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们算是些什么人?一群表面和善,骨子里极其阴毒的强盗,一批挂着羊头的豺狼,一群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你们比诸世上那些可以分辨出来的恶人更可恶,较之那些黑心肠的歹徒更黑心肠,你们坏在暗处,邪在阴影里,越其如此,越显出你们龌龊的天性与卑劣的本质来,你们完全的丧尽天良,彻底的不似人了!” 双目怒瞪,咬牙切齿,温幸成几乎气疯了心:“贱人,你再胡说!” 李发突然扬声大笑,喝彩道:“真是淋漓尽致,中肯实切,骂得好!” 猛一转身,温幸成愤怒已极:“姓李的,我叫你摇旗呐喊,兴波助澜,你为你自己惹下麻烦了!” 一挺胸,李发昂然道:“温幸成,我若含糊,就不是人生父母养!” 疯虎一样冲上,温幸成一把扯住李发襟领,右掌狂挥,只听得一阵阵,沉重又迅速的击肉声响,他一连掴打了李发几十个耳光,顿时打得李发唇裂腮肿,齿血迸溅,一张脸全泛了紫红! 吁吁喘着气,温幸成狞厉的叫嚣:“你说风凉话呀,为什么不说了?” 李发张开血污的嘴巴,嗬嗬大笑,含混不清却又倔强无比的道:“温……幸成……你是头畜……生……是条狗……是个只会用……奸计……坑人……的懦夫!” 两只眼里凶光如焰,温幸成口沫横飞的叫:“你死定了,你死定了——”右掌再起,这一次,温幸成掴得更为用力,只见血水在手掌的挥动中洒扬,甚至夹杂着细碎的肉屑,而清亮刺耳的击颊声亦一记比一记来得沉实,一记比一记来得猛烈,李发的头颅拨浪鼓般左歪右斜,前仰后翻,眼看着他那张人脸就不像是他的了!” 自极大的惊悸震骇中清醒,舒婉仪尖锐的哭喊:“住手……住手……你这贼……你这强盗……你住手碍…”就好像迷却了心智一般,温幸成狂野的大笑着,他脸上、手上、衣衫上,业已全沾满了李发的鲜血,但他犹不停止,又死力用脚猛踢李发的胸膛、肋骨、腰背,这还不说,他接着又抓紧李发的头发,狠命朝石壁上碰撞,在“砰”“砰”“砰”的连串撞击声中,李发早已皮开肉绽,血流满面了!但是,他却没出一声! 凄厉的,惊恐至极又愤恨至极的,舒婉仪几乎连血也喷出来般尖叫:“你还不住手?还不立即停止?你是个懦夫……你只敢在人家无力反抗的时候折磨人家……温幸成……你没有人格,没有自尊……你不是人碍…”直到李发晕死过去,温幸成才猛一把将他推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位“百面狐”狰狞又狠酷的大笑:“你再骂呀,混帐王八蛋,怎么不骂了?他妈的,温二爷这还是对你客气,换了这桩买卖,看二爷不活剥你这野种的皮!” 李发躺在那里,混身浴血,衣裂肉绽,他披散着头发,血污狼藉又肿紫破损的脸孔便贴在冰冷的石地上,额头顶门,全自伤口中流出汩汩热血,血将发丝黏沾在一起,连横眉的紫疤也染赤了,他呼吸微弱,双目紧闭,全身亦在不住的抽搐……狠狠朝李发身上吐了口唾沫,温幸成余恨未消的道:“若不是胡钦这老狗一再劝阻我,今天决没有这般便宜,不知进退的奴才,二爷暂时先放过你……”渡心指--第四十二章阴、险、霉淫魔第四十二章阴、险、霉淫魔舒婉仪神情悲愤,混身颤抖,她恨极了,想尽一切她记得起来的字眼喊骂着:“温幸成,你好不要脸,好不要脸,好不知羞碍…你竟这么狠毒酷劣的对付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你黑良心,黑心肝,下流无耻,没有道德,没有人性……你是畜生,是禽兽,是一头残酷的豺狼……”嘿嘿冷笑,温幸成道:“贱人,臭妮子,你也骂吧,但温二爷却舍不得像这样毒打你,二爷要剥光了你,好好的叫你告饶,嗬嗬……”似乎没有察觉,也像没听清楚温幸成的话,舒婉仪仍然激昂凄苦的咽泣着:“天下这么大,怎么就会容得你这种恶徒凶人存在?关壮士,关壮士,你怎么不做声,不阻止他啊?关壮士,这人间还有没有公理,有没有是非存在?人心就这么毒,这么狠吗?关壮士,你开口说话碍…”关孤一如温幸成进来的时候一样——双目阖闭,不言不动,脸上神色生冷漠然,状如老僧入定,甚至一块肌肉的跳动,一根筋络的抽搐都没有,好像他早已浑然忘我,进入太虚幻境,身旁的一切全与他不发生关系了……痛苦又惊窒的,舒婉仪叫:“关壮士……你不能再沉默下去,不能再任由这个人施虐,关壮士,你要拿出力量来惩罚他,关壮士,你睁睁眼,说说话,天碍…”邪恶的笑了,温幸成阴毒的道:“小蜜糖儿,你的关壮士寒了心,耍了孬种啦,嘿嘿,这等节骨眼下,他业已自身难保,生死未卜,哪还拿得出狗屁的力量来?你又何必叫他睁开眼呢?叫他睁开眼看什么呢?看他的伙计那种浴血满身的狼狈像,还是看你和二爷我快活时的风流状,啊哈,别吵坏了,乖乖的,让二爷给你宽衣解带吧,良宵苦短呢……”这时,舒婉仪才听明白温幸成在说的什么话,也才搞清楚了他的真正的龌龊企图!惊骇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差点就窒息过去,脸色突然泛成灰白,一双凤眼恐怖的大睁着,连嘴唇也发了紫:“你……你……你要干什么?” 温幸成狞笑道:“干什么?哈哈哈,这可问得妙了,小亲亲,二爷什么也不想干,只要和你亲热亲热,结一段欢喜缘!” 哆嗦着,舒婉仪一颗心都几乎要从口腔子里跳出来:“你……你敢,你敢……碰我一下!” 温幸成斜吊着眼,撇着唇角,阴阳怪气的道:“我的心肝宝贝,不要他妈的装蒜了,二爷今天会好好侍候你的,嘿嘿,大约你还是处女呢?你一定不知道男女相爱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嗬嗬嗬,阴阳互济,水火合派,那等骨酥心荡的味道,就是千金也难卖,来来来,这等事只要一教便会,我包管你学得快,说不准青出于蓝还胜于蓝呢……”一张俏丽美艳的面靥变得惨白如死,舒婉仪的两只眼睛转达了她灵魄深处的悲愤和羞辱,她剧烈的抖动,细巧的鼻翅儿不停翁动,扁贝似的牙齿深深陷入下唇,两边额穴上的青细筋脉也浮现了出来——从小到大,她从没听过像这样肮脏下流的言语,更未尝遭受过这样的侮辱,她恨极了,怨极了,痛苦极了,他绝望极了……得意洋洋又自鸣不凡的,温幸成续道:“小乖乖,对这种敦伦之道,周公之礼,我是最最内行的了,而且经过长久的钻研与亲身的体验,可以说集其中精华之大成于一身,你只要试上一试,就会醉仙欲死,百骸俱爽,而且永不能忘,说不定还要求我接力再干哩,来吧,宝贝,让我为你宽衣,咱们就在这里做一场露水夫妻啦!” 舒婉仪羞愤得几乎呛出血来,她痛恨的叫道:“满口污秽,无耻,你……你不是人!” 哈哈一笑,温幸成好刁的道:“是不是人全离不开这个调调,心肝儿,你也用不着替哪个工人蛋守贞了,我俩就先成其好事,完成合卺大典吧!” 尖叫一声,舒婉仪恐怖之极地哭喊:“畜生——你敢走近一步!” 耸耸肩,温幸成满不在乎的道:“二爷何止走近一步?嘿嘿,二爷要一直走近你的心里!” 说着,他两眼放光,气息急促,双手兴奋得直搓,有如一头狮虎逼近它的猎物般逼近向舒婉仪! 于是—— 舒婉仪便疯了一样惊恐过度的尖叫起来,尖叫声中,一边拼命往后退缩,但她身后即是石壁,可怜她再怎么退缩,也无法躲开这立将临头的厄运碍…一面往前逼近,温幸成一边嘿嘿地道:“你叫吧,心肝,你放开嗓门尽量叫吧,只怕就算你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来搭救你啦,你倒说说看,谁会来,谁又敢来坏二爷的好事呢?” 就接在他的话声之后,关孤的声音寒如冰雪般响起! “够了,温幸成!” 蓦地一呆,温幸成霍然转身,他的视线甫与关孤那两道利刃般冷森的目光相触,竟禁不住心头狂跳背脊泛寒,怔窒了一刹,他随即察觉了自家的畏缩,羞恼之下,他破口大骂! “你是什么东西?妈的皮,你是活腻味了?竟敢在这等节骨眼上出声放屁?温二爷劈了你!” 冷冷的,关孤道:“我后悔未曾早些时遇上你,温幸成,你作的孽,已经超过你有生之年所应负荷的极限了,我该早点遇上你的,温幸成,你的运道好!” “咯崩”一咬牙,温幸成狠毒的道:“姓关的,你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还以为你是在‘悟生院’做‘首席前执杀手’之时那等威风么?我郑重警告你,不要逼得我非对付你不可,替你自己的老命多祷告吧!” 第77章 关孤深沉的道:“你欠我的已经大多了,温幸成,如果我今番无能安然渡过,一切即不用再提,否则,你便会知道你为这些恶行所须付出的代价将是何等巨大!” 温幸成阴森森的道:“你是恐吓我么?姓关的,你那点把戏我温幸成并不放在眼里,我不是被人唬大的,不错,你有名气,有胆识,但我也并非省油之灯,关孤,你就老实点瘟着吧,起更以后,你更身沦异界,万劫不复,永为鬼魂了,你还妄想侥幸?呸!” 徐缓地,关孤道:“不要过份邪恶,温幸成,冥冥中有双眼在看着你……”怪笑如枭,温幸成讥诮的道:“少来这一套了,姓关的,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类怪鬼乱神之说,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灵迹,不相信任何因果报应的谬论,我只信我自己,信那白花花闪晃晃金银财宝!’”关孤低喟一声,道:“你真不像是人了,温幸成,你已中了魔!” 大笑着,温幸成道:“这样就算‘中魔’了么?不,你错了,关孤,这是享受人生呀,人活着,不就为了可取这些——财富以及女色?你不享受也是白不享受,没有人会赞誉你的,再说,我为什么要留着这么一位艳丽妩媚的干金小姐而不去亲近?我算替谁守这份交情?啊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得快活时就要快活,否则,等到这娘们一旦玉殒香销,无法享用了,岂不是一件大大可惜之事?” 阴冷的,关孤道:“我见过世上许多人,但似你这类枭獍之心,豺狼之性的畜生,尚是颇不多有,温幸成,你太龌龊!” 狞笑着,温幸成道:“你也只不过是个倒了霉的刽子手而已,更不见得清高,关孤,你就试着阻止,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 心里是绞痛异常的,关孤此刻却无能为力,他吸了口气,生硬的道:“不要这样,温幸成,你不顾武林的规矩,江湖的道义,都没关系,但你得多少有点人性!” 温幸成恶毒的道:“正如你所说,我早已是‘枭獍之心,‘豺狼之性’了,我哪还顾得有‘人性’?嘿嘿,我只要取得我希冀的,不论用任何手段,关孤,你要装英雄,扮义士,你就拿出办法来对付我,表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关孤沉重的道:“你会为了这事而遗恨终生……”温幸成斜着眼道:“我不会,要赌一下么?” 强忍着那一股沸腾般的愤怒,关孤冷漠的道:“温幸成,在这种境况之下,对一个纤弱无助的少女施以暴虐凌辱,不要说是一个武士的莫大羞耻与自侮,就算对一个平常的人来说,也是一桩伤天害理,失德无行的深重罪恶,你要记着维护同道的颜面!” 温幸成咆哮道:“住口,温二爷谁的颜面也不管,妈的,玩一个女人哪有这么严重法?什么算莫大的羞耻与自侮?这是‘君子好逑’,你懂不懂?” 随即冷冷一笑,他又道:“就退一万步说,我玩了她也不会传扬出去,你们自然更没有机会说了,一待起更‘悟生院’的勾魂使者即临,那时,你们几位不论英雄美人,仁义道德,通通快刀斩落,一概送终,包管他们不会有这个时间问一声——舒婉仪,你还是不是处女呀?……”咽噎着,舒婉仪悲痛羞辱的叫:“鬼——你是个肮脏污秽的鬼!” 温幸成睨着她,贼兮兮的笑:“你现在应该知道,我还是个‘色中饿鬼’呢!” 说着,他又狠狠盯着关孤:“时辰不早,二爷我没有这么多闲功夫与你们磕牙斗嘴了,姓关的,你识相点,闭上眼,更闭上嘴,装作什么也没见到,什么也没听到,安安份份的守在那里,这样,你或者可以少受很多活罪,如果你硬要不知进退的瞎缠黏,你那地下躺着的伙计就是个好榜样,而若轮到你的时候,恐怕你比他犹要更惨!” 关孤咬牙道:“温幸成,你是个猪狗不如的贱种!” 微微露齿一笑,温幸成倏然挥掌掴去,关孤猛力仰头,却仍被打得往后一歪! 目瞪如铃,温幸成厉声道:“你再啰嗦,关孤,我就不会像这次般的客气了!” 气汹汹的转身,温幸成大步逼向瑟缩在角偶处的舒婉仪,一边双手已在解开自家的衣襟……恐怖的尖叫着,舒婉仪位血般悲泣:“不……不能……天碍…救救我……关壮士……”温幸成那张原本相当俊逸的面孔,这时已因为某一种兽性的凝发而改变得那么狰恶狞厉;他的两眼大睁,光芒像喷着桃红的火焰,眼珠上布满红丝,他的鼻孔张大,嘴巴半开,粗浊的咻咻喘息着,脸孔涨赤,油闪腻亮,甚至连双颊肌肉也扯歪了,就这样,他一步一步的走近舒婉仪——突然间,关孤嘶厉的大吼:“温幸成,你站住!” 缓缓地,温幸成回过头来,阴狠的道:“你想死了?” 关孤的面色是苍白无比的,但苍白中却含有一抹无可名状的毒红——那是一种痛恨过份的毒红,他悲楚的道:“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人,温幸成,这次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她,不要污辱她;温幸成,一个少女失去了她的贞操,远比失去了生命更为痛苦,你可以杀死她,但求你不要侵犯她,你可以夺取她的生命,却切莫砧污她的灵魂!” 温幸成蛮横的道:“姓关的,让我们把话说绝了吧,今天任你讲什么,也无法阻止我的行动,我一定要和这位大姑娘玩上一场,我不管你这一生中求不求人,对我而言,你的哀求不值半个子儿,和随便哪个人的央告一样引不起我的反应,姓关的,除非你有法子摆平我,否则,你少开尊口较佳!” 心痛如绞,五内似焚,关孤这一刹间所感受到的委屈侮辱,苦涩与绝望,宛如将他生命中逝去及未来时光里所应负荷的重量全汇集了,他的头在涨鼓欲裂,肺在扩张,且在奔腾,他恨不能撕碎自己,撕碎天地! 慢条斯理的解下了外罩的纺绸灰衫,温幸成又动手脱着他的那件白色中衣,一边,阴阳怪气的道:“闭上眼睛吧,老伙计,别瞧着也引起你的心火!” 关孤的额门青筋浮突,两边太阳穴跳动不停,目光如血,全身微颤,他一字一字的道:“温幸成,让我们做个交易——”好像这才有了点兴趣,温幸成暂停解衣的动作,气焰万丈的问:“说,什么交易?” 难涩的舐舐唇,关孤道:“我答应——如你放过舒婉仪,我就不向你报复!” 怔了怔,温幸成突然仰头狂笑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涕泪俱出,又笑得声震室外,跺脚捶腰,好一阵,他才指点着关孤,仍然笑不可止的道:“关孤呀关孤……人道‘果报神’……精明无比,断事明确,怎的……你现在却好像个呆头呆脑的白痴?你莫非……迷糊了?报复我?你凭什么,凭哪一点来报复我呀!姓关的,你好天真哪,如今你们命在旦夕,幽冥渐近了,你不求我可怜你,却反以这种要挟的口气来作为条件?乖乖,想不到想不到——关孤,你如何报复我呢?当你们被‘悟生院’割了脑袋以后,呵呵呵!辈园鬃帕常毓碌溃骸拔颐撬挡欢ɑ岫晒獯文压兀滦页桑谖颐敲挥忻现埃颐侨圆蝗衔谀忝抢此凳虑槲吹绞迪种埃膊灰晕捅囟ㄈ缭福? 磔磔怪笑,温幸成道:“你们毫无希望,关孤,你们死定了,换句话说,你这条‘交易’完全是买空卖空,白饶,温二爷没有兴趣!” 关孤沉痛的道:“你再想想——” 神色倏沉,温幸成叱道:“不用多说了,我根本犯不着再想,关孤,就是这样,你不要再做这种美梦,而且不要再干预我!” 他扭回头来,一下子脱掉了中衣,现在,这个“百面狐”就只剩下贴肉的底衣裤了,舒婉仪业已又惊又羞又恨的垂下头去不敢平视! 关孤切齿大叫:“温幸成,你还知道羞耻为何物么?” 头也不转,温幸成好笑道:“等二爷我完了好事,你再告诉我,嗯?” 接着,他又丑陋的涎着脸道:“来啊,小心肝,别怕,这是件快活的事哪,你就会知道我不是骗你,嘿嘿,才开始的时候或许有点痛苦,但只要一阵子之后,你就会觉得又是舒服,又是自在,那滋味,啧啧,说不出有多么个好法,像是吃了人参果,喝下灵芝露,呵呵,腾云驾雾,飘飘欲仙……”舒婉仪簌簌颤抖,泪流如泣,她几乎悲愤到窒息过去,唇角不停的痉挛,她抖索索的骂:“不要脸……禽兽……畜生……”哧哧笑着,温幸成刁滑的道:“打是情,骂是爱,来吧,心肝,宝贝,别磨蹭,春宵苦短呀,哥哥先为你宽衣再说……”当温幸成的手指甫一沾到舒婉仪的身上,她立时触了电般往后猛缩,但是,那种剧烈的颤抖却突然停止! 温幸成也不由被吓了一跳,他怒道:“你是真个敬酒不吃吃罚酒?”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舒婉仪那种先天性的倔强,坚毅,勇敢的本质又流露出来,她反而平静了,淌着泪,她冷冷的道:“温幸成,你要再碰我一下,我马上嚼舌自尽!” 呆了呆,温幸成嘿嘿笑道:“少他妈吓唬我,我不吃这一套,女人家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门我看多了,没啥新鲜处!” 泪水一滴一滴自舒婉仪的凤眸中流淌,她的脸庞却又白又冷,那一滴滴的泪珠,宛若是流自大理石的塑像表面,一颗一颗悄无声息的滑落,她的形色是如此生硬,如此僵木,又如此湛然:“你可以试试,畜生!” 怪叫一声,温幸成吼道,“他妈的,你用自杀来吓唬我? 第78章 温二爷怕你个屁,你自尽吧,看二爷能不能玩你个死的!嫱褚橇萘业牡溃骸澳阌械烤团雠鑫遥? 张牙舞爪的作势欲扑——温幸成如今只穿了一套内衣裤,光赤赤的四肢上生满浓密的汗毛,皮肤白里泛黄,那模样,委实丑恶得令人作呕,他一边手舞足蹈,边虚声恫吓道:“二爷不敢?二爷含糊什么?妈的,你再不乖乖就范,二爷就要用强了,你休要受了罪,还落个不痛快!” 冷冰冰的,血漓漓的看着他,舒婉仪一言不发,但是,从她的表情中,眼神里,却可以令人明确的体会到——她绝不是危言耸听,故作要挟,她一定能做到! 自演自唱了一会,温幸成终于泄了气,他明白,如他用强——或者稍稍侵犯对方,舒婉仪便定然后立即如她所言的嚼舌自惊—她是那种贞烈又倔强的典型,而只要她一旦香销玉殒,温幸成惹出的纰漏就大了,这个过失乃是他弥补不起,也承当不起的,如果舒婉仪真的自杀了,休说“悟生院”方面即将在这桩生意上惜词挑剔煞价,甚至会借故为难,便是“笑天魔”胡钦也不会与他甘休;“色”是不能抛的,但温幸成却晓得自家的安危顺遂更为重要,因此,他不敢再动蛮了,也因此,激使他施出了他早已思妥的一条毒计——他最后的杀手钢! 阴沉沉的,温幸成开口道:“贱人,你是一定不顺从的了?” 舒婉仪惨然却坚定的一笑,道:“除非我死了,你休想糟蹋我!” 温幸成狠狠的道:“你再想想,真的不从?” 牙齿咬破了唇,舒婉仪憎恶至极的道:“你不是人!” 于是—— 温幸成慢慢追到关孤身边,他阴冷的道:“贱人,我会要你依从的!” 惊愕的,舒婉仪忐忑的道:“你想做什么?” 狠辣的一笑,温幸成道:“问得好,贱人,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首先,我要踩断关孤一条腿,接着,我将踩断他另一条,然后,轮到他的手臂,我会慢慢的,活生生的逐一给他拗断,再接着,我要挖出他的双眼,敲掉他的牙齿,撕下他的耳朵,跟着,我会一根根踩碎他的肋骨……”眼珠子翻了翻,他又道:“直到你答应与我交合为止——你什么时候点头,我就在进行到什么部位住手,当然,若你狠下心肠坚持到底,我也不会有任何损失,痛苦的将是关孤,因为,嘿嘿,我也会一路把他凌迟生剐到底!” 一下子全身血液都似凝固了,舒婉仪悲切又恐惧的叫:“不可以……你怎能这样做?” 温幸成一只脚踏上了关孤的腿膝盖,好笑道:“你看看我能不能这样做?” 冷静地,关孤道:“由他去吧,舒姑娘,不用管我。” 温幸成愤怒的道:“好一个临危不乱的大英雄,姓关的,你可得一路装到底!” 面容冷漠,关孤鄙夷的道:“我比你强得多。” 于是,温幸成立即将并于关孤膝盖上面的脚板加重了压力——关孤的双腿原是并拢着被那皮索捆得弓起的脚踝处又搁着脚镣,如此一来,他曲弯的右腿便笔直贴到石地上,而温幸成有绝对的足力可以将他的膝盖骨踩裂,甚至将他的腿骨踏断,现在,当关孤的腿弯甫一沾地,他的脸色业已透了青! 嘿嘿冷笑,温幸成逐渐加重力道:“充好汉呀,姓关的,怎么不充了?” 哭泣着,舒婉仪心如刀绞的哀求:“别这样……温幸成,求求你别这样……你放过关壮士吧……求你……”黄豆大的汗珠自关孤额门滚滚而落,他的面容又自青转红,双目怒睁欲裂,牙齿紧咬,全身抽搐,脸上的肌肉迅速扯动,他喘息着,颤抖着,但硬是没有吭出一声。 舒婉仪拖动着嵌在石壁中又连接在腕踝上镣铐铁链,“唏哩哗啦”的往前爬,她尖锐惨怖的哭号:“放了他……放了他……你可以糟蹋我……你不能这样折磨他啊!” 关孤石破大惊的怒叱:“回去——我宁愿灰飞骨糜,也不能使你清白玷污!” 伏在那里,舒婉仪披头散发,痛哭失声:“不,关壮士——不,我认了——我们累你之深——已经足够我们以生命——做补偿——关壮士,我不能再任——你——受苦!” 温幸成重重一哼,更加重了力量,足踏处,已有轻微的,骨骼遭受压力时不胜负荷的“叱”“叱”声响起! 关孤只觉右腿痛彻心脾,紧绷欲裂,他嗔目大吼:“舒婉仪,你来得贞洁无暇,也要去得贞洁无暇,我死不足惜,我死不足叹,我已看够了这人间世上的一切,我不须你为我牺牲——你回去,滚回去!” 摇着头,舒婉仪位如杜鹃啼血:“关壮士——我们负你大多——便称了他的心吧——关壮士——我可以死,可以任他侮辱——但我再累你不得——”关孤咬牙切齿,目毗俱裂,他锥心刺骨,声嘶力竭的惨呼! “住口——我为的是什么?求的是什么!你怎能如此软弱?如此糊涂,如此不知利害?回去……回……去……”泪掺着血,舒婉仪泣叫:“不,关壮士——不,叫他杀了我吧,糟蹋我吧——关壮士——你付出的已太多了,关壮士——他好狠毒——我怎能叫他如此酷待你——不要顾虑我——能对你稍做报答——就是粉身碎骨,受尽玷污——我也甘心——情愿——”关孤双目如血,两眼凸突,全身气涌脉张,他厉烈的吼:“我宁叫他活拆了也要保持你的清白,舒婉仪,你要成全我,我决不接受你的退让,决不接受你的自我牺牲,你要顾到我的自尊,了解我的痛苦,你回去,你不准做出有辱名节的事,否则我死而目不瞑,魂不安!” 抽搐着,痉挛着。颤抖着,舒婉仪悲哀的呼叫:“原谅我——关壮士——原谅我——温幸成,我答应你,你还不拿开你的脚?” 狂笑一声,温幸成猛将踏在关孤膝盖上的脚移开,得意洋洋的道:“好一幕‘卿须怜我我怜卿’的活剧,真动人哪,温二爷总算大开眼界,大饱耳福了!” 关孤急怒悲愤的厉吼:“舒婉仪,你怎可以如此做?你怎可以?” 幽幽咽泣着,舒婉仪惨然的道:“对不起,关壮士,我除了这样别无选择……关壮士,你宽恕我,只要你不受折磨,我这身子……亦复何惜?” 令人颤栗的嘶号着,关孤“哇”的呛出一大口猩红的鲜血来,他摧肝位血般痛心的大叫:“下贱,无耻,污秽,你们都给我下地狱去!” 渡心指--第四十三章恨、辱、愤成力 第四十三章恨、辱、愤成力 怔窒了好一会,舒婉仪凄凉的一笑——笑是惨白的,融在盈盈泪水中,她向关孤送去幽深的一瞥,然后,拖着身子又回到角隅。 刺耳的奸笑着,温幸成大刺刺的走了过去,蹲下来,开始毛手毛脚的为舒婉仪褪脱衣裙……脸上是一片冰冷掺着一片僵木,一片羞辱揉着一片麻痹,舒婉仪泪痕染血,双目紧闭,没有丝毫反应,在身体的微微颤抖中,她任由温幸成那双污脏的双手替她宽衣解带……她深切明白,这一身的幸福、名节、闺誉、尊严、清白、即将在片刻之后荡然不存! 关孤用力扭过身子,面对石壁,他闭目定心,形态僵寂,然而,泪水沿着他的眼角汩汩流淌,他的心碎了,神伤了,老颓了,近三十年来他不知男儿泪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如今,他尝到了,才晓得竟是如此酸辛,如此苦涩,如此痛楚,如此的锥心刺骨……自古以远,壮士无颜,英雄未途,便是最悲惨的事,现在的关孤,其感受上的悲切,魂魄深处的哀伤,可以说是无与伦比又无可言喻的;世上的痛苦,少有能和这种至极的创痕相较拟,那是自尊的破灭,信心的沉沦,希望的幻寂与理想的消逝,那比生命的殒落犹更要来得令人颤栗及可悲! 耳中,关孤听到衣裙的悉嗖扯动声,听到肉体的接触声,听到舒婉仪强制住的啜泣与呻吟,也听到温幸成那种来自兽性的喘息声,舒婉仪哭了,却应合著温幸成的淫笑,于是,亘古以来,那样原始的,猥亵的节奏便响了起来,多么邪恶,又多么粗陋,多么羞耻,又多么污秽……关孤的心在滴血,魂在呻吟,灵魄在颤抖,他晕眩了,朦胧了,在这片刻,他似已迷失了自己。 四周仿佛响着厉狞的狂笑,恶魔的呼号,魍魉的尖嗥,似乎有血雾在迷漫,旋风在吹刮,赤焰在燃烧……一切归向沉寂了。 一切趋向虚幻。 关孤的泪不断,汗如雨,神色灰毁,在这似是永恒的片刻,他万念俱灰,心灵破碎,将往昔的豪情壮志全飞化灰烟尘土! 这段时间,宛若像千百年那样良久,仿佛是一点一滴踏着沥淌自己的鲜血渡过,说长,艰苦得似在地狱的炼火中煎熬炙烤,无论有形的无形的,全变得那么灰涩,那么凄黯,那么恍惚又那么僵冷了——终于,听到了温幸成那种满足后的喘吁声,他疲倦的猥腻的笑着,爬起来穿上衣裳,喉咙里犹发出咯咯的痰声,他似是意犹未尽的又伸手在舒婉仪的身上抚摸了一会,然后,他才继续悉悉嗖嗖的将自己穿戴整齐,好像他还以嘲弄似得的目光瞥视了这个尽为臣虏的石室中一阵,接着,他哼起俗俚的小调,步履踉跄的启门出去了。 “吱喳”——门栓插上,“咋啦”——铁锁落扣。 关孤仍然面对石室,双目紧闭,冷寂如死。 空气中飘浮着来自一个少女肉体上的幽香,但这幽香却渗与在另一种粗浊又腥膻的汗臭中——就宛似幽香也被汗臭屈辱了……腐湿的味道越形浓重,浓重得要把人的呼吸也窒息了……石室里,是一片空洞的沉寂,一片尖锐又僵硬的沉寂,有东西在隐冥中成长——那是只能感触而无以形容的窘迫和羞耻。 第79章 良久……又似另一个千百年的过程: 响起一声痛楚的,尽量压制住的细弱呻吟,舒婉仪的声音也似乎那么灰白了。 “关壮士……” 剧烈的痉挛了一下,关孤缓缓睁开眼,淡漠又生硬的望着灰黑色粗糙的石壁,沙哑的回应:“你说吧。” 抽咽了一声,舒婉仪悲痛的道:“希望……你能饶恕我……”关孤唇角抽搐着,低徐地道:“事到如今……不用再说了。” 啜泣着,舒婉仪哀哀道:“我不是……一个下贱的……女人,关壮士……我不得已……相信我!” 关孤幽冷的道:“我知道。” 咽噎的半晌,舒婉仪软弱的道:“你心里已在卑视我……关壮士,我明白……你恨我……没照你的意思做……你不愿我所受的污辱与你有所牵连……你不肯接受任何人……对你的报答和补偿……牺牲自己,也不能再使你落向……惨危……”关孤漠然道:“不要说了。” 喘息着,舒婉仪吃力的道:“关壮士……但你要谅解我……宽有我……你知道这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也知道我……失身的经过……关壮士……我不求你为我洗刷……只求你……个人对我的……谅解……以及……危害我受的这桩……委屈……尤其……在我母亲面前……”关孤没有回答。 艰辛的,舒婉仪位道:“我虽已这样做了……关壮士,都仍无以报应……我母女欠你的这份恩情……于万一……关壮士……今生我不能……对你再有……补益……来世……结草衔环……我也必图……以……以报……”说到后面,她业已泣不成声。 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栗,关孤启口问道:“你想做什么?” 舒婉仪悲凉的道:“我还能做什么?关壮士……除了一死……我再也无颜活下去……父母赐我的清白身子……遭了污损……我只有用生命去……赎罪……”猛一咬牙,关孤道:“不准死!” 抽噎了一会,舒婉仪喃喃的道:“不准?但我……又如何能活?” “呼”的转过身来,关孤才明白这是一副令他终生难忘的凄惨又丑恶的景象,舒婉仪斜斜依靠在墙角上,秀发零乱披散,如花的面靥,泪水闪亮,惨白泛青,脸上有好多条瘀赤的手痕,她双目枯涩无袜,形容凄黯,下唇被她自己的牙齿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躯体是玲珑的,线条非常优美,肤光似雪,滑如凝脂,但如今却处处布满血迹与青紫伤痕,满地的衣裙小衣四散抛置,落英缤纷,残红斑斑,看上去,叫人心酸心痛,又怜又哀,多惨的事实——像虎吻余生后的羔羊,没有死,但心魂俱碎了……舒婉仪于涩的想挤出抹笑容,但她却办不到,仅将唇边的肌肉牵动了下而已,麻木似的,她道:“好丑——是吗?”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冷峻:“把衣裳先穿上!” 没有违抗,舒婉仪驯服的却吃力的移动着身子,一件一件将衣裙拣起穿回,她在身体的动作中,无论是哪一部分的抬举,仍然充满一股至极的,女人特有的诱惑,但是,关孤却视而不见,目光冰冷。 颤颤抖抖,十分困难的勉强穿好了衣裙,舒婉仪喘息着道:“关壮士,我想,我……该去了……”关孤凛然的道:“你必须活下去!” 摇摇头,舒婉仪痛苦的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个人?关壮士,我有我的理想、美梦、憧憬,但这些却付诸于我的名节、清白、家声上,当名节遭辱,清白污染,家声玷瑕以后,那一切对生命的企求也就全破灭了……人没有自尊没有希望,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冷冷的,关孤道:“令堂犹在,你安能谈死?” 激灵灵的一颤,舒婉仪黯然垂首,郁郁的道:“她会饶恕我的……”关孤生硬的道:“她会,但你若自绝,她亦必将随你后而至!” 抬起头来,舒婉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她虽然明白,她如果她有了长短,对她的老母亲将是一种什么样沉重的打击,恐怕是她母亲所承担不住的,易言之,假设舒老夫人得悉了爱女的噩耗,很可能便也刺激过深,相偕而去了……关孤毫无表情的道:“令堂年事已高,且身体亦不见硬朗,如今奔命陌途,逃难在外,家业由人霸占,故土不能还归,处此逆境,可谓心碎神惟,慢郁难伸,她在世上惟有你这一个血亲,你再一死,舒婉仪,令堂则必无生理!” 顿了顿,他又道:“你要明白一个老年人的思想及感受,她们的祈求是狭义的,希望是有限的,寄托是单一的,如果她们失去这些便没有可资倚生命的东西,舒婉仪,你怎能间接令你母亲遭到不测?你业已失去你的贞洁,难道你还要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突然间,舒婉仪痛哭失声,双手捂脸伏到地上……关孤深沉的道:“你已剥夺了我的尊严,污灭了我的人格,打碎了我的信心,同样,你也伤害了你自己,但你决不可以再使令堂遭到危难!” 哭泣着,舒婉仪迷乱地叫道:“你好狠……关孤……你太狠了……你用不见形的刀在割我……用你的言同零剐我……你比杀了我还要残酷……你好狠啊,关孤……”关孤冷森的道:“够了,舒婉仪,你用你的清白换取我的安全,用你的贞操作为我身体免受迫害的代价。不管我个人的立场和想法如何,我很感激,我会偿还你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这种偿还必定可以和你予我的大恩平扯!” 睁着眼,眼中泪光盈然,舒婉仪咽泣着,怨恨的道:“关孤——你太不通人情,不懂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如何重要,你没有一点灵性,你所有的,所想的,所知道的,只有两个字:孤和傲!” 一扬头,她又哭着道:“好,我就听你的话,我不自绝,但这也没有什么分别,反正,等‘悟生院’的人来了以后,他们便会代劳了!” 关孤冷冷的道:“那样的话,意义又自不同,至少,你也给了令堂一个短暂的安慰,好叫她知道你永远是陪伴着她的,生与死,你全未将她抛弃,而且,那不孝之名你也不会背上,但若你自己了结,情形就完全迥异了!” 目光闪闪如刃,他接着道:“再说,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并未灭绝,未成的事实永远不能肯定,要杀死关孤,他们的代价尚未付够!” 舒婉仪幽幽的道:“你一向都是这么狂?” 关孤冷然道:“错了,舒婉仪,这不是狂,这叫自信!” 摇摇头,他跟着道:“虽然,我这点自信业已叫你削除了不少,但是这仅存的一些,也由他们所难以承担的!” 舒婉仪惘然道:“就快起更了吧?” 关孤道:“大概。” 说着,他注视仍然晕迷于地,浑身血污的李发,双眸中掠过一抹痛楚的神色,他喃喃的道:“不要紧,李发,你且忍辱受难,你今天所遭的,我会加倍为你索讨,如今,你已有人相欠了……”闭闭眼,他对舒婉仪道:“此前,我从进入这石牢开始,所以一直静默不言的原因,是为了调顺一口丹田之气,一为驱散体内余毒,一为聚集内力功劲,只有做到这两样,我才能蓄备反抗的初步条件,否则,我头晕目眩,身子衰弱又四肢麻木,就算能以脱困,怕也难以支持剧烈的搏战,现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运息,我业已恢复体力八九成了,除了左肩处的旧伤仍然瘀肿未消,其他的功能已经差同日常相比,下一步,我们就要先设法脱绑!”。 舒婉仪悄声道:“以你的力量,挣不开?” 关孤苦笑道:“手铐脚镣可以挣断,因为这是坚硬之物,容易着力,但捆住腕踝臂腿的这些细牛皮索就难了,它们是以钢丝、人发、蛟筋等物混缠而成,柔韧异常,专门用来对付内家高手的,很不好弄……”惶恐的,舒婉仪道:“那——怎么办呢?” 默默沉思着,好一会,关孤突然目光闪亮的道:“有了!” 舒婉仪迷恫的问:“有法子了?” 点点头,关孤目光投注他手上的那副钢铐上,然后,他用力缩腿曲膝弯身,慢慢的,艰辛的,将一双脚收缩至右胯之侧,一咬牙他猛力将双手上的铁铐对着两踝上的脚镣狠狠砸下,只听得“当”的一声震响,镣铐竟然全现了裂缝! 吸了口气,聚集全身力道于双臂,他绝不稍延,“当”“当”“当”一连三下,连续奋力砸下,终于,“咔嚓”一声脆裂之声响起,关孤腕踝上的镣铐断为两截! 舒婉仪惊喜的叫道:“断了!” “嘘”了一声,关孤叱道:“噤声!” 他静静的侧耳聆听了半晌,嗯,外面没有动静,然后,他端详了一下手铐上断处的裂口,那是参差不齐又锐利无比的,他又咬咬牙,用力将紧缚的双手挣开一点隙缝,将绑住手腕的牛皮索按接在钢铐的锋利裂口上,用大腿抵着铐端,迅速又用力的连连磨擦起来! 舒婉仪双目突张,期盼的注视着关孤的动作,她呼吸急促,咬牙瞪眼,像是也在帮着关孤用力一样,终于,在她的注视下,“砰”“砰”两下断索之声传来,关孤双腕上的牛皮索业已全断! 振奋的,舒婉仪压着声音欢呼:“你成功了!” 关孤无动于衷的道:“自小,我学的就是这一套,怎么样束缚人与如何解脱别人的束缚,这没有什么值得欣悦的,胡钦和温幸成在这将人捆绑的技巧上还差得远,他们才只有初学的队水准,换成我,会叫他们永远挣脱不了——他们不该只捆了我的双腕、大腿、两足,而疏忽了我的双臂,一个人双臂也被捆牢,挣扎的力量就会大大削弱,当然,如他们再制住我的穴道就更安全了,而且,他们不懂用牛皮索捆人应该捆在那人的关节和脉门上,那样,受缚之人便将无计可施,因为,越挣扎这皮索便越往肉里深陷,足以阻绝血的流畅与骨骼的伸长……”舒婉仪新奇的道:“你真是行家——不过,他们一定以为你刚中了迷药不久,余毒未散,所以才这么放心大胆……”关孤点点头,道:“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 第80章 接着,他又开始用仍尚套在双腕上的两截断铐锯磨腿上两足踝上的牛皮索,又奋力砸断了连在镣铐上的铁链子,没有多久,他已束缚尽去,恢复了自由,只是,断成四半的手铐脚镣却依然扣在他的腕踝上,但却限制不了他的动作! 舒婉仪渴切的道:“关孤——我们有生望了!” 关孤平静的道:“是的,有生望了,反过来说,他们就即将受苦了;有人说,十年风水轮流转,世间事,其实是有很多不须十年,便会主客易位,优劣互换!” 神情转为悲愤,舒婉仪道:“我要亲手杀了那畜生——”关孤了沉默了一下,低低的道:“只怕由你下手将太便宜了他,你不知道如何做法会令一个人尝到身体上最大的痛苦!” 咬咬牙,舒婉仪幽幽的道:“你教我……”关孤淡淡的道:“现教不行,最主要的,是要看忍不忍得下心!” 舒婉仪凄切的道:“我可以生吃了那禽兽!” 关孤冷冷的,道:“他的肉是世上最肮脏的,只配喂狗!” 激灵灵的一哆嗦,舒婉仪不敢再说话了,她幽怨又哀伤的看着关孤,双眸中,泪光又现……关孤视若不见,冷酷的道:“你和李发身上的镣铐,用不着使像我同样的方法解除,那样太受罪,声响也大,我会用钥匙为你们启开……”舒婉仪含泪道:“哪来的钥匙?” 关孤道:“外面监守我们的人身上。” 吸了口气,舒婉仪惊异的问:“你——要杀他们?” 舒通着筋骨血脉,关孤没有表情的道:“那已是最轻的惩罚了!” 正想讲什么,舒婉仪尚未及开口,耳朵里已经听到有步履的声音行向石室外的走道——大约是两个人,其中有区叔宝的声音! 关孤向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等一会,我故意俯身侧下,只要我一俯身侧下,你就大声喊叫,声音越大越好……”舒婉仪迷惘的道:“为什么要这样?” 关孤冷冷的道:“为了要出去。” 于是,舒婉仪默然垂下头去,十分委屈的抽噎起来,她知道,关孤为什么会这样冷漠的对待她……这时——外面的两个人似是正在察看第一间石室中囚禁着的人,他们一面在察视,一边发着牢骚的声音传进来,有些儿模模糊糊:“区四哥,姓温的真他妈的跋扈嚣张得不带一点人味了,瞧他刚才跑下来时的那份德性,真叫人打心底里起憎恶,就如像咱们全是他的手下一样,操,这可是‘含翠楼’呀,不是他两广的码头,他凭什么?” 区叔宝的声音阴阴的道:“他方才下来这一趟不知是搞的什么鬼!弄了一阵子才上去,上去后又狐假虎威的刮了我们一顿胡子……我看,这小子没有怀什么好心眼!” 另一个人沙哑的道:“莫非……他想暗里多发笔横财,下来威胁他们?” 区叔主像在摇头:“不会吧,几只肥羊的随带细软全搜净了,都堆在老爷子房中,他到哪里去再发横财、可能,嗯,他是想动别的什么歪脑筋!” 另一人骂道:“这小子真可恶,咱们老爷子怎会交上他的?自三年前他和老爷子有了来往,‘含翠楼’像也有他一份了,瞧他那劲头,活像太上皇一样……”两人说着话,慢吞吞的走到这边来,铁门窥孔上堵塞的棉纸,业已在温幸成出去的时候取下,所以从外头看起来,仍然一切无异。 区叔宝又粗悍的说着话:“大概没有什么问题,第一间石室里那些肥羊全好端端的,第二问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差错,希望‘悟生院’的人快来接货,大家交割清楚算了,守着他们也真不是滋味,提心吊胆的……先前我一直捏把冷汗,姓温的在下面这么久,上去后又拖着我们发他娘的熊威,我可真怕在这段空档里出毛病,那可就吃不完兜着走啦!” 他那伙计恨恨的道:“我看哪,老爷子也和姓温的搞不长远……”石室内,关孤心里冷笑:“温幸成好工心计,他在这里作了孽之后,尚还顾虑得到留下一段时间来让舒婉仪清理善后——他是担心到别的人发现出丑,好周到呀,既要作恶,又假为善,这种人最是可恨……他却未曾料到我就在这段空档里脱了困来!” 现在,区叔主和他的同伴已经来到石室外面,关孤向舒婉仪使了个眼色,迅速扑到李发身侧,让李发的躯体遮挡着他的一部分。 于是,舒婉仪立即尖锐又凄厉的喊叫起来! 外头的两个人闻声之下,显然十分惊愕,他们匆忙来到门边,其中一只眼睛凑上了窥孔——那是区叔主,他一面还在大喝:“叫什么?出了什么事?” 舒婉仪疯狂的喊:“温幸成——那畜生,他将关孤和李发大哥杀成重伤了,你们快来救人呀……”区叔宝破口大骂道:“狗娘养的温幸成,他做得好事,这遭看他如何向老爷子交待!怎么对付人家‘悟生院’的质询?老爷子再三说过要保持‘货色’的囫囵完整,他却偏偏要破散掉……”舒婉仪尖声叫着:“快来救人啊,再晚就会流血过多来不及了……”渡心指--第四十四章眼、牙、步步还第四十四章眼、牙、步步还急惶中,区叔宝也没注意室中囚禁的俘虏躺卧的位置是否正确,亦来不及分析其中的可能性,他业已见到浑身浴血的李发和寂然不动的关孤,脑子里的主观已经形成,已被舒婉仪的尖叫震撼得心神不安,加上他对俘虏们的束缚之牢有绝对信心,因此,他不再迟疑,匆匆开锁启门,和他的同伙一一起冲了进来! 舒婉仪一指李发:“你们看!你们看碍…”斑斑的血迹溅染四周,李发的面容亦已被殴打得变了形,头发上的血也块结成紫痴了,区叔宝跺脚暴跳:“可不得了啦,姓温的这是在找大伙的麻烦呀!” 他身边那个白袍大汉也冒火道:“我去回禀老爷子去,姓温的这算在找谁的晦气?” 冷冷的,关孤坐了起来:“不用你去了,明天,我会亲自告诉胡钦!” 全吓得“嗖”的跳起,那白袍大汉怪叫一声,转身往外便跑,区叔宝却较为镇定老练,他身形倏进,十七掌猛劈关孤,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关孤淬然闪掠,区叔宝的一十七掌同时落空,劲风呼啸中,关孤左右双手暴探,其势之快,无与伦比,只见半空中黑影飞射,“哗啦啦”震响里,关孤右腕半截手铐上所连着的一段铁链子已卷上了那刚刚奔向门口的大汉脚踝,将他整个卷起,狠狠撞向石壁,左手的铁铐也猛然把区叔宝砸了个跟斗! 当那白袍大汉的头颅“噗”的一声四分五裂,血浆迸溅之际,滚在地下的区叔宝已适时跳了起来,他大吼如雷,拳脚齐舞,又快又猛的再度冲上。 关孤连动也不动,对方甫始够上位置,他的左手微翻猛闪,掌影奇异的回飘溜泄,区叔宝被逼得慌忙跃退,关孤右腕断铐上的铁链子已“呼”的一声,怪蛇般缠着了对方的脖颈! 奋力挣扎,区叔宝嘶声大叫:“来人呀……不好了……肥羊破牢啦……”关孤身形电进,左手猛探,一个大耳光将区叔宝打得牙飞血喷,斜着横摔地下! 这时,另两名白袍大汉已经提着朴刀冲了进来! 背对铁门的关孤突然翻身前射,一柄朴刀方才举起,断铐上的铁链已抖成笔直的将那举刀仁兄透胸通穿,另一位自袍大汉尚未及看清这是怎么回事,关孤左腕上的断铐猛落,把这人的头壳也砸进了腔子里! 一切的经过十分迅速,当最后一滴鲜血洒落,也只不过是人们眨眼的时间而已——这犹太慢了,如若不是“含翠楼”的人自行分了过程,关孤可以做到他一向的水准——开始即是结束! 大步走出铁门,关孤向外头探查了一下,知道再没有敌人在这里了,他才转了回来,而靠在角隅处的舒婉仪,早已吓得连脸都青了! 一言不发,关孤走到昏死过去的区叔宝身边,在他身上搜出了启开镣铐的钥匙及一柄藏在靴筒中的匕首,匆匆为舒婉仪、李发和自己解除了桎梏,又割断了重重的牛皮索,然后,他过去一把捉起了区叔宝,用力在他的“仁中”上捏了几捏。 “唉……啾呻吟了一:声,区叔宝悠悠醒转,他才一睁眼,立即由污血满溢的口中发出了含混不清的惊叫,关孤揪抓着他的领口的左手拇指突伸,便又准又狠的一下子,插顷在区叔宝的咽喉上,猛将他的叫喊窒憋了回去! 立时手舞足蹈,全身瘫软,眼珠子上翻,区叔宝只能大张着口吐出一一连串闷哑的单音:“碍…碍…碍…”关孤注视着他,平缓却阴沉的道:“我问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真实,不准啰嗦,否则,你就会知道‘悟生院’一贯的刑求是如何不易消受了——你要明白这一点,我虽不是‘悟生院’的人了,但我却承袭了这种独特手法的精髓。” 区叔宝听得分明,却回答不出,他生满疮疤的一张丑脸肿涨成猪肝之色,紫红带褐,口中仍然“氨“氨不停。 酷厉的,关孤道:“如果你同意,就闭上眼,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若顽抗,至多在几句话的功夫以后你即将窒息!” 又急又快的,区叔宝马上闭上了眼睛。 放了他,关孤冷冷的问:“我的剑置于何处?” 连连喘息着,区叔宝结结巴巴的道:“在……在老爷子房中……”关孤道:“那一间是胡钦的房子?房中什么部位?” 吸了口气,区叔宝忙道:“楼下大厅左侧便门进去的第一间就是,放在哪里,我可不知道……”关孤狠厉的道:“大约的位置?” 第81章 瞧着对方那张煞气毕露的脸庞,区叔宝不由心里发了寒,他嗫嚅着道:“可能……呃,在老爷子……床头墙壁上一幅绣画后的暗格里……”关孤续间:“我们的马匹、行李、细软呢?” 咽了口唾沫,区叔宝呐呐的道:“除了一些金珠细软也可能在老爷子那幅画徐的暗格里……其他东西全在‘小怡轩’旁边不远的马厩中……”哼了哼,关孤道:“‘悟生院’的人尚未来?” 连连摇头,区叔宝苦着脸道:“没有,还没有,要不,你们怎会老关在这里?” 关孤冷森的道:“胡钦与温幸成今在何处?” 犹豫了一下,区叔宝涩涩的道:“老爷子……在大厅里等候‘悟生院’的来人……温二爷,呃,刚刚离开这里,大概……也到大厅去了……”关孤缓缓的道:“交出旁边那问石牢的钥匙——包括手铐脚镣上的一串!” 在身上摸索一大串钥匙出来交给关孤,关孤冷然道:“你也忒精,将两串钥匙分放身上两个地方——”说着,他顺手将这串钥匙丢到舒婉仪面前,头也不回的道:“拿去开锁启门,放你母亲及二位叔叔等人出来!” 舒婉仪惊惶的拣起地下钥匙,立刻匆忙去了,关孤看着区叔宝,轻轻的道:“‘含翠楼’多年来一直都在做这种‘生意’?” 抖了抖,区叔宝恐惧的道:“关——关爷,我们只是跑跑龙套的小角色而已,一切策划全由老爷子决定,他怎么吩咐,我们怎么做,我们也是身不由己,难以自择呀,关爷,你们这件事,也都是老爷子和温二爷的意思碍…”关孤冷冷的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颤栗的,区叔宝忙道:“是……是,多年来‘含翠楼’确是一直都在做这种买卖……要维持下去碍…不得不开辟财路……”关孤道:“‘盗亦有道’,朋友,设若不讲道义,不守忠信,不论善恶是非,不管该为与不该为,一味只求至富博财,那就是大大的卑劣低下了,你们正是如此,整个‘含翠楼’上下亦皆如此,从胡钦开始,到你们每一个人!” 区叔宝惊慌的叫:“我没有……关爷,我没有……”淡淡的,闲闲的,关孤道:“今日此事,即知概括;你们的手段这般龌龊无耻,便可明白这种情形绝非自今而始,昔往不知有多少好人坑在你们手里,你们也不知造成多少伤天害理的罪恶,如果我不铲除你们,则公理何在?世道何存?你们日后将更变本加利,行恶越甚了,为了往后一些善良忠义之士的不遭茶毒,一干升斗子民的不受迫害,我若不把你们个个诛除,人人斩绝,则无以谢苍大!” 怪叫一声,区叔宝猛然朝室外扑去,一边扯开嗓子疯狂的喊叫:“来人碍…囚俘破牢了,来人……”关孤的“幻绝掌”掌势展起,是一道斜飞回泻的光影,有如骤雨倾泄,又似流芒闪炫,看不出掌刃所指,看不出招式的变化,就那么快,那么狠,那么诡异,宛如一大蓬的水花溅喷,罡力如啸! 这是“幻绝掌”中四式中的第二式——“雨”。 区叔宝的喊叫声噎回了语尾,他整个人被打到一边,粗伟的身体连连翻滚弹跳,然后,仆在那里寂然不动了……他的口鼻中大量喷血,现露在衣袍外的肌肤处处青紫,无一完整,而他隐在衣袍内的胸骨肋骨,则早已根根折断了。 就在这时 门外人影闪动,南宫豪、丰子俊业已飞掠而入,南宫豪一见遍地死伤狼藉,血溅四壁,不由搔了搔头顶道:“你又大开杀戒啦?关兄。” 关孤道:“安能不杀?他们不是人,与野兽无异,而且,还是最恶毒的那种野兽!” 丰子俊兴奋的道:“关兄,多亏了你,还是你的办法大,我哥俩想了半天就没想出条脱身之计来,全急疯心了,以为这一下子劫数难逃啦,方才还在悔恨拖累了你呢……”忽然南宫豪怪叫道:“天爷,是哪一个王八羔子将李老弟打成了这样?” 关孤静静的道:“舒姑娘没说?” 摇摇头,南宫豪沉重的道:“她进去放我们出来,直哆嗦,又isuu書网哭个不休,约莫是惊吓狠了,手抖得差点连钥匙都对不准匙孔啦,哪还说得出话,我大嫂子正在外头安慰她哩。” 低喟一声,关孤道:“是温幸成那畜生打的。” “咯崩”一咬牙,南宫豪吼道:“我要宰了这王八蛋!” 关孤漠然道:“除非他命不该绝,否则,他会死的!” 丰子俊忽道:“对了,方才在隔室,我们全隐约听到这边又叫又吵,又哭又闹,好像有姓温的声音,因为石壁太厚了,又隔着两道铁门听不甚真切,那哭的人似是小仪,关兄,是怎么回事?那姓温的来做什么?” 关孤道:“他进来毒打李发。” 丰子俊道:“就为这个?他这么恨李兄?” 吁了口气,关孤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谈,以免牵扯出舒婉仪受辱的事来,他苦笑着道:“另外,大约他还想给我点苦头吃,这原是个狠毒成癖的狂人!” 一边,南宫豪叫道:“他奶奶的,我们这就去找他算帐,看看谁给谁苦头吃!” 比较细心的丰子俊连忙注意关孤的身体,急切的问:“关兄,你没被他折磨吧?” 摇摇头,关孤道:“没什么,他只给了我点小颜色看,虚张声势。” 南宫豪过去检视了一番李发的伤,大声道:“好他奶奶的,打得这重,血流得不少,但却要不了命,真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关孤道:“二位,烦请照应李发,并守护舒家母女,银心等在上面侍候,我去清除他们之后,再来与各位会合!” 丰子俊忙道:“关兄,你一人之力未免不足,我和大哥两个分一个去助你——”低沉的,关孤道:“不用,我可以应付得了,你们的责任更为重要!” 知道关孤的脾气,他决定怎么做了,便不会更改,于是,“绝斧绝刀”不再多说,南宫豪叮咛道:“关兄,务必小心!” 点点头,关孤走出石室,舒家老夫人正坐在通道尽头的木桌边,拥着爱女低声呵慰着她,银心则以袖作扇,站在旁边为母女二人轻扇着。 匆忙朝形容憔悴,余悸犹存的舒老夫人颔首致意,关孤一句话也不说,闪电般沿着石阶奔了上去。 石阶尽头,是个圆形洞口,上覆铁板,但除非外面扣住,只要手执铁板握把轻往右推,则铁板自然沿轴滑开,关孤一试即成,他离开洞口,这里,是“含翠楼”右后侧的一间堆放杂物的狭小房间。 如今,天黑如盖,山风呼呼,虽是盛夏之季,此时此地,却颇有几分凉意,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大约就是这种情调了,夜空中连颗星星也没有,看样子,可真像要落雨的前奏呢。 关孤轻捷快速的走出房间,转向楼后左边,他尽量掩饰着身形,连连闪进,然后,在一丛树荫之下,他算准了那第一间房间的花窗——胡钦的卧室,悄然试推,居然无声启开,关孤不由冷笑了,“笑天魔”胡钦的冤枉财发得大多,非但骄狂自满,目无余子,更且过份的自信主观,认为天下之大,没有人再能搬动他了,竟然大胆嚣张到连卧室窗门都不捡点的地步! 悄然无声的跃入房中,关孤笔直来到那张宽大舒适的紫铜雕花卧榻之前,床头,果然有一幅精绣丝质的“仕女采荷图”,关孤关未急着动手,他先细细查看四周,片刻后,终于被他发现了一处机关——书柜下正中间,连着一条细若游丝般坚韧的灰线,这灰线几与墙壁同色,而灰线的尽头,便垂吊在地砖下的一条横缝中,关孤小心的掀开地砖,察觉竟是一方空格,空格里,赫然置满黑色火药,灰线垂挂在火药上方,尾端悬一块火石,而空格两头有同样嵌连着一方火石,且还各附注满桐油及棉布的棉盒一只,换句话说,若有人推动书柜——不论向哪一边推动,地砖横缝中的灰线立即荡出,尾端所悬火石马上与某边嵌连的火石磨擦起火,点燃扁盒中的恫油,火焰外溢,满空格的火药也就引炸了——这不仅可以示警,也很有可能将中计的人炸伤,设置之巧,用心之毒,可谓至极了! 关孤蹲下身来,自空格中取出灰线吊悬的火石,一扯而断——这等于是这机关的主要引发体,一旦拆除,其他的便完全失效了。 轻稳的,他移开书柜,嗯,可不是,墙壁上有个小小的铜质把手,抓着这把手,往旁一拉,一扇横长五尺高有尺半的暗格即出现,这扇暗格制作十分精巧,表面看去天衣无缝,连着把手的部位是一面可以滑嵌进壁中的遮板,暗格里,满置金银珠宝,借据帐册,而闪泛着乌黑光泽的“渡心指”便静静安放在这些东西的上面。 关孤心头起了一阵莫名其妙的兴奋激动,他双手拿出“渡心指”,温柔又亲切的在它滑凉的黑犀骨剑柄上轻轻一吻,又用面颊来回摩挲着皮鞘,这一刹间,他好像突然满足了,充实了,宛如已得到了世上的一切,那种情怀,业已不再是用“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等等字眼可以形容尽致的了,他想到这么温馨,这么熨贴,这么欢愉,似乎空虚的胸隔又再澎湃着活力,涌荡着热血了……将“渡心指”插向腰间,然后,关孤到床上将那条紫色绣花的罩单小心撕成两半,老实不客气的把暗格中金银珠宝尽其可能装了个满,打成了包袱,斜斜背上背后,悄悄的,他启开房门,蹑足走了出来,穿过这段短短的回廊,前面,即是大厅后的左边侧门了。 第82章 凑到门边,关孤谨慎的从隙缝中向里窥望,嗯,可不是,大厅中,胡钦正背对自己坐着,温幸成那魔鬼却似是十分焦急不奈的来回蹀踱,一面时时往门外张望,那龚凡则垂手站在一侧。 关孤的心里这时反倒出奇的平静,他毫无声响的瞧着温幸成,甚至连他准备如何惩治对方的步骤——从哪一个身上部位下手也部估量好了。 他隐身之处的右边,便是这道回廊的延伸,廊中,是一方小小的室内花坛,正对花坛,又是一条走道通向后面,回廊的两端,则分做左右弯曲了;关孤打量了一下此地的格局,——记入脑中——这是一个杰出的江湖老手在行事前的预备工作之一;现在,他对着回廊两边的雪白墙壁惋惜地看两眼,他实不敢保证这两堵墙壁是不是在过一会之后仍然能这么洁白了……这时,大厅中传来胡钦的声音:“幸成,你坐下来安静一会行不、这么走来走去的连我也被你搅得心神不宁了,有什么好急的嘛?” 悄悄的,关孤又凑上门缝向里瞧去。 只见温幸成用力挥着袍袖,满脸个奈之色道:“朱嘉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从这里到‘蝙蝠岭,来回不过百多两百里地不到,他骑着我的那匹‘大白花’,早就该送到消息又返转来了,我的那匹‘大自花’脚程最健,一天两头见日,可以奔到近三百里的路,这点距离,它更个当,一回子事,朱嘉在午时出发,算算时间,如今可该回来啦。” 胡钦沉缓的道:“你也不能光照你的想法去盘算,朱嘉可还得光找着‘三人妖’呀,找着他们也得将斤两谈好了才行,总下会到了地头三言两语就完事,那‘三人妖’最是孤癖怪诞,不仅又精义滑,而且心性异于常人,三个主贝都难缠到了极点,朱嘉虽执有我的亲笔信,只怕仍得费上番唇舌和他们把价钱讲妥!” 渡心指--第四十五章果、报、及时临 第四十五章果、报、及时临 温幸成听了胡钦的话,皱眉着道:“对了,胡大哥你开的价钱——姓关的三千两黄金,姓李的一千五百两黄金,南宫豪、丰子俊各二千两黄金,舒家母女五千两黄金,这共是一万三千两金子,三人可敢作主答应?” 胡钦点点头,道:“当然他们可以作主,因为他们与‘悟生院’关系够,渊源深,素被禹伟行倚为肱股,况且他们如今又正受禹伟行所重托在处理此事,他们自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与重要性,如果他们办妥了这桩公案,非但露脸出光,也将获得禹伟行的赞许,区区一万多两黄金,在禹伟行来说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他整个财富的九牛一毛而已,如此这件事搞不好,禹传行的损失恐怕要十倍超过此数,这犹不说,甚且连‘悟生院’在江湖上的生路都大有切断的可能;这些道理,‘三人妖’比我们更清楚,他们岂有不答允之理?最多也就是在价钱上刁难一番,打打折扣罢了——当然,他们再怎么要求,我也是决不会让步的,如今抓着刀把子的是我们!” 温幸成忙道:“胡大哥,假如‘三人妖’一时凑不足这个数目呢?” 哼了哼,胡钦道:“他们有两河各地钱庄的即兑银票,也拥有大量奇珍古玩,翠玉珠宝,我信上且已说了可以按照市价十足抵用,这不又是要他们自己拿出来,至多先垫付一下,他们会向禹伟行讨还的,就算万一他们凑不上此数,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叫他们看‘货’,然后,静候禹伟行亲来验交,银货两讫,互不相欠——‘三人妖’在见到朱嘉,得到这个好消息之后,必然一边快马赶来,一边会立派手下尽速到古北转报禹伟行知悉,总之,他们会大举赶到的,而我们的代价也分文减少不了,你放一千个心,一万三千五百两金子我们将照数收齐,至于如何凑得,叫他们设法去,我们只管收钱交人,别的什么也不理,这裆小事你就别瞎惦记了。” 温幸成笑笑,道:“不是我瞎惦记,是担心他们付钱的时候不大方,而且,石室中那些‘货色’也一直令我不安,早早交割了可以舒畅点,摆在我们那里,活脱像一堆火药,一个出错,便能炸起来!” 胡钦摇头道:“不是我说你,幸成,你什么都好,就是有这种杞人忧大的毛病,急急躁躁又患得患失,你担心什么,他们被关在地下石室里有如瓮中之鳖,笼中之鸟,根本就没有半点破牢的希望,我们全知道那种情形,人处在这样严密彻底的监禁之下是无法可施的,否则,我们也不算行家了!” 温幸成吁了口气,道:“胡大哥也说得对,但这件事总是越早了结越好,我们全愿尽快了断这桩人案不是?我们固力行家,但他们——尤其姓关的可更是行家!” 胡钦站起身来,笑道:“他这行家如今却半文不值了,阴沟里翻船,呵呵,我可以想象得到他那种窝囊劲……”顿了顿,他又眯起眼道:“你小子可是乘人之危,快活够了吧?” 冷冷一笑,温幸成邪恶的道:“口边的肥肉,焉有不大快朵颐之理、食色性也,男人么,谁也少了这个调调……”胡钦于咳一声,道:“不过,照你回来向我说的经过情形,似乎当时对方的反应十分剧烈?这点倒使我有些担心!” 温幸成满不在乎的道:“担什么心?他们反应再是剧烈,也就以今夜为止了,莫不成还能现找到我头上报复?” 沉缓缓的,胡钦道:“当然不会再有这种机会,我担心的是某类直党的感触,下意识里觉得有点忧虑不宁,也有点亏虚虚的味道,就好像,呃,做了桩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虽然不怕有实际的后果,但想起来却也不大自在。” 神色微变,温幸成道:“胡大哥,刚才你还在说我有点‘杞人忧天’,如今怎么你自己也来啦?” 胡钦干涩涩的一笑,道:“我们忧虑事情性质不同,你是尽惦记一些不必要惦记的事实,而我呢?却是一种心理上的负担,说真的,你做的这档子‘杰作’,多多少少,有点说不过去……”温幸成不悦的道:“谁去说?这事只有我两个人以及龚凡知道,我们不说,谁也不会晓得,你放心,那女的和关孤是更不会讲的,否则,他们还有脸见人?” 一见局面有些僵了,胡钦主动移转话题:“好了,好了,不谈这些啦,老弟,那妞儿很够味吧?” 顿时眉飞色舞,温幸成咽了口唾沫,面对胡钦道:“太棒了,至今想起,犹令我余兴不衰;胡大哥,这等滋味你是体会不出的,啧啧,那种婉转娇啼,似真似嗔的模样,那种眉黛含颦,玉肌冰凉的感受,那幽香,那体芳,那股子特异的风韵,乖乖,我宁可用十年生命去换去那片刻间的欢愉,太美了,太令人暇思不忘了,啧……”接着,他又若有所失的喟然道:“可惜以后再也没有机缘重温这瑶台之梦了,你知道,胡大哥,她是我所经过的女子中最使我难以忘怀的一个……”胡钦笑押道:“小子,你平生玩弄了不少雌儿,哪会真心真意想念其中某一个:你那见异思迁的习性我不是不知,看你如今这种情深谊重的模样是颇为依恋不舍,但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将那姓舒的女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戏谚的大笑,温幸成道:“哈哈,胡大哥,你就爱挑剔我,不过呢,我也不否认就是,谁叫我天生有那种爱尝‘鲜’的风流病呢!” 似笑非笑的,胡钦低声道:“幸成,是处子吧?” 温幸成点点头,道:“完全含苞未放,我保证,乖乖,落红遍地,令人怜爱不已……”哈哈笑了,胡钦道:“你跟我保证什么?又不是我去干这种事儿——其实你也少在头上挂着这些仁义,你要有半点怜香惜玉之心,便不会‘霸王硬上弓’,小子,你可知道,你这和‘强暴’没有两样了!” 搓搓手,温幸成道:“势非得已,不用如此,只怕难使那妞儿驯服;老实说,当时那妞儿竞肯替姓关的作如此牺牲,倒颇令我生起妒意,妈的,看情形那妞儿似对姓关的仍有几分情意哩……”胡钦笑道:“你心里一吃醋,恐怕办事的时候就更用了三分狠劲吧?” 猥淫的笑着,温幸成道:“一点不错,我好叫她知道我的厉害!” 嗯了一声,胡钦道:“关孤也够受了,他保护的女人在他面前遭到这种——呃,这种不好看的事,在他心里一定是个深痛的刺激,江湖上人人闻名丧胆的黑煞手,竟然连一个弱质少女都保不住,这对他的自尊和强做个性来说,可是一桩大大的羞辱!” 温幸成幽闲的道:“可不是,当时他那痛恨愤怒的模样,简直就像吃人,如果他有力量挣脱束缚,妈的,我看他怕会生撕了我呢!” 脸上浮现着怔忡的表情,胡钦低沉的道:“还是快将他们交结‘悟生院’吧,想起这端事,我就似觉有些不对劲,心里浮浮荡荡的不安宁……”温幸成豁然笑道:“看看,我们胡大哥的沉着镇定,竟叫一个失去抵抗的俘虏动摇了!” 胡钦摇头道:“不是这样说,这只是一种精神上的负荷他侧转头,向一旁肃立的龚凡:“什么时间了?” 龚凡望了望置于桌上的“沙漏”,道:“起更啦。” 点点头,胡钦道:“石室中没有什么动静吧?” 龚凡笑道:“没有,老爷子放心,老区是个谨慎人,而且在石室级阶之旁置有‘叫人绳’,万一有个不对,他们会立即扯绳示警的,如今一切平静,当然便表示毫无问题,他们可是四个大活人哩……”胡钦吁了口气,自信的道:“当然,况且以我们对这票‘货色’的缜密处置来说,他们也无能有所挣扎……”温幸成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空,又有些急躁的道:“怎么朱嘉和‘三人妖’、‘悟生院’的人还不来? 第83章 这大色不可靠,再迟点约莫就会下雨啦……”胡钦笑笑,道:“下雨更好,凉快点。” 就好像是对他这句话的回应一样,浓黑的夜空深远处,这时已响起了隐隐的闷雷声,接着,淅沥沥的豆大雨点便落了下来。 温幸成喃喃的,道:“下雨了。” 龚凡到门外看了看,笑道:“会下大雨,云好厚,老朱和‘悟生院’的伙计们有得淋了,大概这时候他们正走在路上!” 胡钦道:“那边山路口派去的人记得举灯吧?” 龚凡忙道:“李老三带着两个弟兄去的,他们带着‘气死风灯’,不怕雨淋,打老远对方来人便会发觉我们挑起的迎宾灯,老爷子,你别记挂,李老三他们会依令行事的,这阵子只怕早挑起灯来了,他们挑灯之处在路弯口那边,由这里瞧不见,可要我派个人去查看一下?” 摸摸肥厚的下颔,胡钦道:“不用了。” 温幸成接口道:“胡大哥,派个人到石室去看看倒是真的,虽说一定不会有问题,多查视几遍也好,更叫人放心。” 胡钦一笑道:“也好,龚凡,你去吧。” 微微躬身,龚凡转身便往右侧门那边走去,但是,就在他挪步的一刹,却突然像遭了雷殛也似猛的一震僵在当地,神色惨变,面容死灰,他扭曲着脸上五官,大张着哟已,喉咙里发出“氨“氨的窒息声,两只眼睛宛似见了鬼一样恐怖之极的暴睁,眼珠子全要凸出来了! “噫”了一声,胡钦望了过来,口中边道:“什么事?” 当他的目光也触及站在右侧门之前,形色憔悴却冷酷阴森的关孤时,这位“笑大魔”亦顿时张口结舌,目定口呆了,再也笑不出来了。 本能的,温幸成只觉空气中突然有了一股奇冷极酷的压力,仿佛连周遭的声息也骤而凝冻了,他感到背脊起了一阵寒意,心腔子狂跳,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迫起来,缓慢的,沉重的,他转过脸,于是,恰好便与关孤其寒如剪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激灵灵的打了个颤,温幸成全身皮肤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像忽地掉进了冰窟里,流淌的血液也宛似停顿了……关孤背靠着门,“渡心指’插在左腰,缓缓地,他以左手连鞘抽了出来,他的动作是那么徐缓,那么稳定及刚毅,自然中流露着一股“崖岸自高”、“睨睥群伦”及“霸凌天下”的气概,他不用说一句话,只这一个动作,业已十足表现出他对眼前这几个敌人的轻蔑之态了! 喉咙窒哑,口腔干涩得泛苦,胡钦惊异之色暴露无余,他艰辛的舔了舔厚厚的嘴唇,期期艾艾的道:“你……你是……怎么出……出来的?” 关孤漠然道:“这已无关紧要了,胡钦。” 竭力镇定了一下,胡钦比较自然的道:“守着你们的……那些人呢?” 关孤冷森的道:“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那是个极其遥远的地方,而你们也将随往,胡钦,纵然你们和那些先去的人同样不愿去,但你们无可选择——”微微仰笑,他又道:“我会送你们去,只是,你们几个人将比那些先行者离开时的感受更为痛苦,这一点,相信彼此俱能体会。” 脸上的红润早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苍灰,胡钦艰涩的道:“关……孤,你偷回了你的剑——由我的房间的密橱里!” 关孤冷冷的道,“我拿回了我的剑,你不配摸触它——你和你的每一个同路人一样,卑贱、无耻、龌龊、污秽,由你沾染过的东西不论有无意识,俱为一种羞辱与不幸;我更拿回了舒家母女的随带细软,那是被你们洗劫了去的,理该归还;我不知道你的什么‘密橱’,我只晓得从隐藏这些物件的地方取回它们,因为那原属于我!” 胡钦惊急气恨的叫:“但,但我的密橱下有机关……”关孤生硬的道:“那是骗孩子的玩意,胡钦。” 踏近一步,他微合著眼注视温幸成:“姓温的,你的名姓,你的形容,你身上所有的每一块骨肉,每条筋络,每一处腑脏,每一滴血,每一根毛发,全是肮脏的,邪恶的,丑陋又下流的,我对你,自我的灵魂深处憎厌,由我的本性开端痛恨,从我最初始的意识中仇视,畜生,我看见你,对你说话,俱有一种难以忍受的羞愤,你会知道我将怎样收拾你,畜生,你会知道的,凡你给予我的污蔑,我皆将予你每一寸的报还!” 温幸成的双颊抽搐,嘴唇扁瘪,他鼓起勇气,嗓音发沙:“姓……关的……你休要……以为吃定了……我们不是这般……好对付的,而且……‘悟生院’的人即将来到……你,你跑不掉!” 点点头,关孤没有表情的道:“可惜你们很难再看到我是如何宰杀‘悟生院,那批爪牙走狗的情形了!” 退后几步,温幸成惊惶瑟缩的道:“姓关的……你琢磨一下当前情势,不要执迷不悟,自以为能……”关孤微笑了,他道:“琢磨当前什么情势?” 嗫嚅的,温幸成道:“你——你难以——逞强!” 站在那里的关孤,神情是如此酷厉又萧煞,他周身散发着无可言喻的凛然又酷残的气息,像一座充满了炙热火红浆的山岳,看上去是那么深沉,雄伟,那里一旦爆发,则必山崩地裂,天地变色! 轻轻用“渡心指”的犀骨剑柄摩触下颔”关孤冰冰冷冷的道:“让我们试试——也叫你们明白,真正能以称雄江湖的条件是凭借什么,那不是诡计毒心,是要靠着苦练出来的本事和满腔正义之忱!” 悄悄的,龚凡由一边向关孤接近…… 双目仰视,关孤平静的道:“‘含翠楼’此地,对我来说,是一个充满了惨痛回忆与无比羞辱的所在,包括这里的一瓦一梁,一桌一椅,也包括每一个和这里发生关系的人;为了要洗刷我的羞辱,抚慰我回忆中的创伤,我认为只有一个法子可以得到这个效果——用血来涂抹丑恶,以火来焚败污秽,此外别无他策——”一条斜刺里扑来的人影使关孤的话声断息,那瘦长的身影疾若鹰隼,一闪而到,双手幻变成锤尖之形,倏扬猛捣关孤头顶两边的“太阳穴”! 静静的站在那里,关孤毫不移动,但是,他的“渡心指”却“嗖”声锐响,由下而上映起一溜炫目的寒电,寒电掣掠中,对方痛号如位,两只手掌齐腕飞抛,鲜血蓬散洒落,而光芒猝再翻弹,那人连连在半空滚跳,“铮”声剑刃回鞘,一个断掉双手,身上血痕遍布,皮肉纵横卷裂的躯体业已沉重跌落——他是‘锤手”龚凡! 可惜,这和关孤一贯手法相同——开始即是结束,龚凡从出手到死亡,甚至连呼吸一次的空隙也没有! 大吼一声,胡钦暴扑上来,他出掌有如雷轰电闪,又快又猛,九十六掌融成一掌挥劈,只见掌影翻飞,劲风呼号,大厅中的陈设碎裂撞击,四散纷抛,威势直如山移地动,这种掌势以阳刚之劲见称,威猛无匹,雄浑异常,摧坚披锐,最为有效;在敌人的掌劲甫出,关孤即已飞贴大厅之顶,然而,他尚不及反击,目光闪处,竟察觉“百面狐”温幸成正悄然奔向门外! 于是,关孤暂时顾不得再向胡钦还以颜色,他一记“魔豹闪”,有如一团黑芒般抢在温幸成之前堵住门口,足未沾地,剑刃似流光回射,“嗤”的一声倒旋,温幸成大叫一声,拼命后跃,袍袖却已被削落一块! 关孤身形淬转,“黑煞九剑”中的第八式“千道流”倏震,刹时间,锐芒蓬散,宛似千道流灿光雨喷射,温幸成的“十七玄迷手”甫始施出两招,“呱”“呱”的暴响声中,他的肩膊等处业已连中三剑,血水溅出,肌肤立裂! 神色如冰,关孤侧走而出,“渡心指”斜翻,又是一记“千道流”! 当千百条寒光洒出的一刹,关孤的背后突然又感到了十股罡力交合撞来,他猛一咬牙,扑地旋转,一个快翻,“黑煞九剑”中的第九式“如来指”“嗤”声戳出! 背后攻来的人不是别个,正是“笑天魔”胡钦,他掌力才吐,尚未打实,顿见一条青光笔直刺来,看得十分真切,但是,却竟闪避不及!罡气裂帛似的破开,胡钦努力倒掠中,“渡心指”业已“喳”的在他左胁下切开一条半尺长的血口子! “哇——嗷……” 胡钦怪叫着踉跄退后,却顺手抡起一只椅子狠命砸去,关孤双目如冰,冰寒冷彻,“渡心指”抖起飞迎,那只砸来的沉重大师椅竟在眨眼间被削成个百片! 不待胡钦的第二个动作开始,关孤飘然逼进,剑刃兜空划过一条光华—当那光弧闪在人眼,胡钦的一只左腿业已齐胫斩落! 连看也不看胡钦的表情一眼,关孤蓦地暴扑厅门,可是,就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失掉了温幸成影子! 外面,一片漆黑,大雨倾盆,狂风如号,风助雨势,更是山摇地动,声同奔马,但关孤毫不顾忌,冒雨穿掠而去! 在如注的雨水中,关孤以快逾飞鸿的速度往来奔跃掠走,搜索温幸成的踪迹,在他流星般的腾空中,“度心指”在黑暗里闪耀着寒森森的光华,剑刃的尾芒伸缩着,有若一溜溜的冷电眨炫……大雨哗哗的倾泻,远近是一片漆黑,一片迷蒙,淋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在雨幕与黑暗相组的旷野里,哪还有温幸成的半点影子? 关孤的身体早已从顶到下湿得透透,雨水沾着发梢,沿着眉端往下淌,里外衣衫更紧紧贴在身上,但他的内心却充满了火一样的愤怒,热血在澎湃,怨恨似毒蛇般啃啮着他的腑脏,他毫不觉得冷,毫不觉得湿腻难受,他只有失悔,只有痛恨,只有说不出的懊恼! 第84章 于是,当他知道追扑温幸成的希望业已幻灭之后,他的一腔怒火完全发泄在“含翠楼”头上,猛一拧身,他身形快逾电掣般溅抛着淋漓的水滴重又掠返! 就这片刻,“含翠楼”的大厅里已经出现了幢幢人影,约有十几个,由那“飞鼠”聂光带领着,一边在急救受了重伤的胡钦,一面虚张声势的呐喊叱喝着寻找凶手,他们正将场面搞得乌烟瘴气之际,关孤业已飞穿而至! 一见到关孤的身影,十几名白袍大汉立时惊哗喊叫一片,当先的五六个也不遑多想,扑身一抡,马上围杀上来! 浑身透湿关孤煞气毕露,目光似刃,他的“渡心指”幻成一蓬流芒暴时,刃锋破空的尖啸甫起,那五六名大汉便鬼嚎着滚到一地——个个胸腹开膛,花花绿绿的腑脏倾泻遍地! 关孤看也懒得多看一眼,不是聂光——刚刚尖吼着纵起的一刹,“渡心指”斜闪,“涮”的一响,那位仁兄已经没有脸了,他的面孔五官,全被剑刃整个刮削掉,只剩下一团红嫩嫩,肉颤颤的可怖血盘儿,看去好不惨厉! 这时,一直在照顾胡钦的“飞鼠”聂光方才站住,他大吼一声,手中的“三尖刀”运转似风,飞快刺来,关孤的“渡心指”猝然颤跳,穿过对方的刀光刃芒,更快更急的把聂光一只耳朵齐根割掉! 怪叫着,聂光瘦小的身体跃向空中,倏而翻滚,迅捷至极的扑旋而至,关孤卓立不动,剑刃以无可比拟的去势连刺一百记,聂光拼命拦截,“叮咛”金铁交击声中,这位“含翠楼”“黑虎门”的“龙门卫”等已中了七剑,他在四洒的鲜血里,滴滴溜弹滚上了半空,那等矫健利落身手,真不愧有“飞鼠”之称! 弹上半空的聂光,却并不逃走,他似是借时换气,抖手九枚“叶子刀”幻成九道冷芒暴取关孤! 关孤注视着他,直待九道寒光逼进身前尺许距离,“渡心指”才蓦而颤扬,那么准那么疾,九枚“叶子刀”同时俱被挑开,一连数响的全斜插向屋梁上,更整齐的排成一行! 这一刹的空隙聂光并未放过,他一声不响,连人带着“三尖刀”,仿佛一条流虹直撞过来! 突然转身,关孤在转身的同时再恢复原来的姿势,就这一转一回之间,“渡心指”已形成一度扇形的光面往横排涌,于是,飞撞而来的聂光惨嚎立起——他业被整整斩成十段! “渡心指”猝又抖成一道光圈,在这一剑接着一剑的翻舞中,在刃锋的破空呼啸里,聂光身上溅洒的鲜血便全被挡弹了出去,涓滴难以透沾! 方才,关孤那形同扇形的剑招,乃是他“黑煞九剑”中的第二式,“大罗扇”。 现在,一切静止了,大厅中,又恢复了那种死一样的沉寂,十多具尸体狼藉横竖,血迹斑斑,衬着冷灯寒雨,景况更见凄惨可怖……胡钦仍然躺在地下,他身上创伤虽然已经初步包扎,但显而并未生效,他身体下面是一大滩变成紫褐色的血渍,粘稠又深厚,左胁处依旧有新鲜的血液渗出,断了的脚更是血流不止,这位“笑天魔”的脸孔上,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红润光泽,代之的是一片青虚,灰土土,又微微泛着萎黄的近似如死人一样的枯涩形容,当然,他更笑不动了……关孤走到他面前,俯脸垂视着他胡钦的眼睛仍能睁开,他吃力又茫然的看着关孤,在他此刻的感觉中,竟觉得关孤是如此宏伟、高大、难以扶攀——宛似一座山,一座深入云里的山! 冷冷的,关孤开口道:“很可悲,你的好朋友温幸成逃走了……”声如一头垂死的野兽般格格的笑了,胡钦呛咳着道:“有……什么……可悲?” 关孤漠然道:“对我来说,这个阴狠歹毒又淫邪恶毒的家伙未曾伏诛,是一桩大大的可悲,对你来说,你认贼为友,交到这么一个临危退缩,无以共难的朋友,更是一桩大大的可悲,莫非你还另有解释?” 呻吟了一声,胡钦艰涩的道:“他逃……得掉……很好……姓关的……至少我还有点希望……留着个为我……报仇的人!” 关孤轻蔑的道:“你错了,胡钦,他不会来替你报仇的,姓温的绝不是那一种忠义信守,可托恩谊故情之人!” 嗓子里似塞了口痰般“呼噜”“呼噜”的拉扯着,胡钦眼珠子翻了翻,异常痛苦的道:“或者……他不是……这种人……但却一定会来找你……报仇……就算他不是为了我……也必为了……他自己……我清楚温幸……成,他素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决不会……吃了亏就淡忘了……管他呢,为了我也好……为了他自己亦好……他绝对会来找……你雪恨的……而我只要求这个……只要能杀掉你……我这一口怨气便消除了……我不管温幸成……他怀着什么心思来报复……我仅希望我的目的能以……达到……关孤……我要你死……要你死……”关孤咬牙道:“你们都是没有一点人性的禽兽、畜生、恬不知耻、贪婪下流、卑鄙龌龊、可恶可憎到了极点!” 衰弱的笑了,胡钦喃喃的道:“姓关的……舒婉仪……那妞儿被……温幸成享用过了……你约摸……呃……心里不好受吧?” 喘了一会,他又道:“原……是的……这妮子……容颜如花……顾盼生色……谁也见之犹……怜……呵呵……大概……主要是为了……这个吧?” 忽然笑了,关孤地笑里渗血:“胡钦,你叫我怎么说你好?你们只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猪狗,轮回于畜生道中的可怜虫,你们处于这种丑恶又无羞耻,无道德观的环境中久了,便以为天下都如同你们一样?都是和你们相似的心性?胡钦,你不觉得你们的可悲与邪恶?不觉得你们是如何下贱及肮脏?如果我对哪一个女子有意,我会用正当而堂皇的方法去追求,绝不耻于似你们这种卑劣污秽又毫无道德人性的手段;胡钦,切莫想象别人的作风和你们相同,至少不要想象我也和你们一样的无耻!你大错了,胡钦,我们俱为江湖中人,但我们之间只有一点迥异——我有人性,而你们没有!” 胡钦灰白的面部上涌起一片愤怒的褚赤,他沙哑的叫:“不要说得……那么中听……关孤……你是个……刽子手……杀人手……杀人不眨眼的魔星……你双手染满鲜血……身上背负千百人命……你以为……你又有什么清高自许的?呸,你和……和我们全无轩轾!” 微微笑了,关孤道:“说得对,我是刽子手,我身上的确背负着千百条人命债,予我勉强能觉得高过你们的地方,是我双手所染,尽是你们这等恶徒之血!” 喉咙里咯咯连响,胡钦咬牙道:“你毁了我的一切……关孤……自也有人杀掉……你的一切……”关孤冷冷的,道:“至少,你已没有这个机会了!” 很突然的,业己奄奄一息的胡钦竟在这个时候贴地滚来,不知什么当口,他手上赫然握住了一柄短刀! 重创之兽,其最后一搏的实力弥足惊人,胡钦的情形便正在如此,他在贴地滚扑间,手上的短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猛砍向关孤双腿胫骨。 关孤的反应更是迅捷至极,“渡心指”拄地一插,左右晃闪,“喳”的一声,胡钦那只握刀的右手业己削断,刀刃甚至连关孤的裤管都未及沾上! 一声惨号出自胡钦口中,关孤眼神一冷,剑刃飞起,鲜血四溅,胡钦的大脑袋早已圆珠也似骨碌碌滚向角隅! 就在这时,他耳朵里听到了来自右侧门那边的一丝音响! 纵掠如电,关孤飞扑过去,染满血迹的“渡心指”洒过一溜血星,有若极西的闪芒灿映,破门斩出! 木屑飞舞里,门后刀光急起,“呛哪”声中,似有人仓忙侧退,关孤“砰”的撞门扑出,剑身侧旋,方待反削上去,对方已立时大叫:“是我,丰子俊!” 关孤猝然收手,目光瞥处,可不正是丰子俊?他正在三步之外,弓腰惦步,一副随时准备火并之状,两人视线相触,俱不由笑了起来! 渡心指--第四十六章风、雨、三人妖 第四十六章风、雨、三人妖 丰子俊连忙收刀,嗯,他手中握的竟然是他的那柄“龙头薄刃刀”,在他身上还背着两柄用绸带子扎好了的兵器——月形金斧虎头厚背刀! 舒了口气,丰子俊拍拍胸口:“好家伙,关兄,你那一剑是恁般快法,我才见一推门,一道寒光已突的指向眉心,我拼命挡截,还差点破了像哩!”关孤忙道:“对不起,子俊兄,我以为对方犹有漏网之人……”一听这话,丰子俊不由心里有数,他轻轻的道:“莫非‘含翠楼’的那干混蛋全叫你收拾了?” 关孤低沉的道:“逃掉一个挂了彩的温幸成,还有几个没有回来,其余的,包括胡钦,全被我宰了。” 咽了口唾沫,丰子俊道:“你没有受伤吧?” 摇摇头,关孤道:“托福,我没伤。” 他又道:“你与南宫兄不是在守护舒家母女她们么?却怎么的到这里来了?” 丰子俊笑道:“还说呢,你一出来就这么久没见回去,大家全放不下心,我和他们说好了,先出来找你,这幢楼可真不小,我挨处找,费了好些功夫没寻着你,却在楼上一间书房的壁柜里发现了我们几个人的长刃,那壁柜的拉门也不知怎的忘了被人拉上,亏是如此,我一推门就看见了这几柄家伙,约莫是这些玩意不比金子值钱吧,否则,只怕早给他们藏得好好的了……”关孤道:“一点不错!” 第85章 丰子俊又道:“我刚从楼上下来,听到这前面大厅里似乎有什么声响,这才赶过来看看,乖乖,哪知门尚未推开,就险些吃了一剑!” 关孤歉然一笑,道:“也许是我太紧张了——子俊兄,你这一阵巡视,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吧?” 丰子俊道:“没有了,除开我们之外,这‘含翠楼’似是成了空楼啦!” 顿了顿,他道:“我们回去接他们过来么?” 关孤缓缓的道:“暂时还不行。” 微微一怔,丰子俊道:“为什么?” 关孤低声道:“你忘记了?‘悟生院’方面的追骑即将赶来,他们早派了人去通知,如今大约也快返抵此处了。” 有些紧张,丰子俊道:“我们准备如何处置?” 冷静的一笑,关孤道:“你说呢?” 丰子俊吸了口气,苦笑道:“当然唯你马首是瞻,关兄。” 关孤安祥的道:“雨下得这么大,天黑路滑,我们对此形势又不熟悉,车马夜行,极为艰辛,况且,现在走也不一定走得脱,何必要舒家母女跟着受这种罪?李发伤势不轻,也好叫他多休歇一会,总之,很多原因不适于赶路——”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的道:“最后,还有一个我不同意躲避的理由,子俊兄,一个武士应该权衡利害得失,不做莽夫,但是,亦不能成为懦夫,该让的时候让,该拼的时候就要拼,有如眼前的情形,即是不能让之时,否则,我们便会叫人耻笑了……”沉思了一会,丰子俊点头道:“关兄说得的,眼前我们是应该和他们硬拼一场了,这一路来,也叫他们追得够狠,早蹩了一肚皮的火气,虽说我们也给了他们几次颜色,但全处于被动,又是在他们首先攻袭的情况下才不得已而为之,这一遭,哼,我们就等在这里,结结实实给这些王八羔子一次狠的!” 关孤淡淡的道:“不错,而我们也委实在此刻难以行动了。” 若有所思的,丰子俊道:“关兄,你看他们除了‘三人妖’之外,会不会再有‘悟生院’的人马跟着来?” 关孤道:“照说不大可能有,因为‘三人妖’埋伏在‘蝙蝠岭’左近之际,‘悟生院’的人马尚未及赶至,他们只是自行选择了认为合适的拦截之所而已,或者‘悟生院’知道‘三人妖’的所在位置,但他们不一定会派人去协助,依‘悟生院’禹伟行的作风来说,他习惯重兵配置,主力集中使用,不喜欢将力量分散;是而我推断‘三人妖’处极少可能会有‘悟生院’方面的好手在,纵使有几个传令报信的小角色,那也根本不足道了!” 面露振奋之色,丰子俊道:“好极了,等‘三人妖’到来,我们可以砍杀个痛快!” 关孤静静的道:“你也别太过高兴了,子俊兄,‘三人妖’亦并非易与之辈,个个全有一身独利的本事,相当难缠呢。” 丰子俊连忙道:“至少,比诸‘悟生院’的那些好手易斗吧!” 摇摇头,关孤道:“你要看是指哪一个而言,劈如‘真龙九子’的后面三四个,以一对一就不会是‘三人妖’的对手,当然,‘真龙九子’前面几个便可以与‘三人妖’在单挑中占点上风,可也占不了大多,‘三人妖’相当狂,子俊兄,你见了面就会知道。” 聆听了一会外面哗哗的雨声,关孤又缓缓的道:“‘蝙蝠岭’离这里百余里,那么,距‘古北口’大约便有三百多里路,‘三人妖’若欲尽快赶来,他们势必来不及会合‘悟生院’的人马,这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可以各个击败,逐步歼灭他们!” 丰子俊忽道:“这个道理,只怕‘三人妖’也明白……”微微一笑,关孤道:“他们明白,但他们却有一点不明白。” 丰子俊道:“哪一点?” 关孤笑道:“他们所得到的消息是我们已经被擒住了,而被擒住的人是不会有什么抵抗力的,他们很清楚。” 哑然失笑,丰子俊道:“不错,我也几乎忘了。” 一下子又似想起了什么,丰子俊道:“对了,关兄,那温幸成——”关孤顿时双目如冰,问:“如何?” 舔舔唇,丰子俊道:“他伤得轻重?” 关孤道:“不算太重,但也够他受的,肩膊处中了三剑,剑剑入肉沾骨,他得养息一阵子才好得了,你有什么想法?” 丰子俊道:“他业已逃脱,会不会前去警告‘三人妖’?” “哦”了一声,关孤道:“难讲,姓温的已经见识过我的手段,恐怕十分丧胆,他虽侥幸逃脱,却明白我对他的痛恨是如何深切——他知道我是势必欲取他性命才甘心的,因此,他逃命之暇,会不会转过头去向‘三人妖’示警,委实不敢肯定,他也许没有这么多仁慈心肠,但如果他另有打算,就不好预测了,不过,我能以保证的是,‘三人妖’不管是否接到警告,他们也一定会依然前来——”丰子俊迷恫的道:“为什么?” 笑了笑,关孤道:“颜面攸关,骑虎难下了,何况‘三人妖’又都是这么狂妄的人!试想他们若到了地头了再敲起‘退堂鼓’,岂不是一件大大的笑话?日后他们又如何去向人解释?他们是那种宁可拼命也不肯丢脸的角色。” 点点头,丰子俊道:“这样一说,他们是一定会来了?” 关孤道:“一定的,如果没有其他我们所不知道的变化的话!” 丰子俊轻轻的道:“我去叫我大哥来可好?” 略一沉吟,关孤道:“不过,子俊兄,你可以去通知他一下,请他小心守护着舒家母女及李发等人,他的责任比我们更大,这里,我们两人足够了。” 丰子俊颔首道:“也好,我这就去——”关孤忽道:“他们如今在哪里?” 丰子俊道:“已出了那处地牢啦,正待在牢口堆放杂物的房子里。” 关孤道:“好,你去请他们就守在那里不动,如有警兆,我们会听到,但请转告南宫兄,若非接到我们的招呼,切莫出来,以免为对方所乘!我就在大厅中等你。” 丰子俊笑道:“我们南宫老大一定又火了。” 关孤正色道:“分工合作,各负其责,他也并非闲着,一个弄不巧,极可能他的担子比我们更要沉重得多!” 点点头,丰子俊匆匆走了,关孤左右一看,才推门重回大厅之内,此刻的这座大厅,更是烛火凄黯,一片死寂,斑斑的鲜血,癞蛇般缠绞瘰沥的肚肠,血肉模糊的断肢,一具具形状怪诞可怖的尸体,组合成一种令人毛发悚然的景象,每在风吹雨溅,灯摇光晃之际,更似有鬼影幢幢,在无声的挣扎了……关孤平静又冷漠的在大厅正中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面对眼前这副惨厉景象,他丝毫无动于衷,就好像面对任何一副他同样无动于衷的景象一样,那么自然又安祥的待了下来。 在关孤来说,他对死亡的气息与景象是异常熟捻的,熟捻到就宛如一个长久相处又了解极深的朋友一样,他知道它的习性,知道它的气味,也知道它的内涵;同时,关孤十分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晓得如何去抵抗它及适应它,纵然关孤并不乐意适应,但他却知道,凡是人,凡是有生命的物体,总有一大会在它面前屈服的,而临到屈服的那一天,迎接它的人所遭受的痛苦轻重,就要看你平素对它的适应功夫做得如何了,这是件不容易的事,须要经常去了解,问题是,有多少人会和关孤一亲能对这“死亡”的韵味作经常的了解呢? 默默的,近乎有些木然的注视着大厅的一切,那凄怖,那冷寂,那悲惨,那幻灭,对于关孤来说,都是这样的平凡,也都是这样的淡漠了,他好像没有丝毫不安的感觉,现在,他只在估量着,等一会之后,这个地方,又会增加多少具失去生命的躯体、又会叫这些躯体如何陈列法呢? 于是,时间缓缓的过去了,外面,大雨似已下小了点,但仍然哗啦哗啦的倾落,听在耳中,此情此景,真是别有一番情调了……轻轻的,丰子俊闪身而入。 大厅中的景象,显然令丰子俊吃了一惊,他目光四逸,浓重的血腥气与惨怖的现场,令他有种作呕的感觉,站了一会,他竭力使心绪稳定,然后,吸了口气,缓步走向关孤身边。 侧过脸来,关孤微笑道:“传过话了?” 点点头,丰子俊道:“传过了。” 关孤目光又投注向黑暗潮湿的厅门外,他平静的道:“他们还没来。” 咽了口唾液,丰子俊苦笑道:“大约是下雨延缓了他们的行程。” 关孤没有表情的道:“可能是吧。” 丰子俊低沉的道:“假如是我,也就不来算了……”关孤淡淡的道:“为什么?” 丰子俊轻轻的道:“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你在这里,还能发挥什么效能?除了再凭白摆横一地之外?” 吁了口气,关孤道:“老实说,他们若真能想到这一层,或江湖中很多人也能想到这一点,我便可以少背许多血腥债了,子俊兄,不是我狂傲,我不愿杀人,尤不愿杀不如我强的人,但往往情势逼迫,不得不杀——人杀多了并不是件令自己愉快的事,纵然那些人早已该杀了……”丰子俊微微额首道:“我很谅解,关兄。” 关孤悠悠的道:“谢谢你……” “哦”了一声,丰子俊道:“大嫂子十分关怀你的身体,关兄,叫我转告,千万要小心爱惜,切莫劳累狠了伤及根本……”关孤缓缓的道:“老夫人关注,我很感激。” 第86章 丰子俊问道:“你右肩胛处的瘀伤不要紧么?” 摇摇头,关孤道:“没什么大影响,慢慢就会好的。” 忽然,关孤古怪的笑了起来,他抿抿唇,目光投注向大厅门外那里,自屋檐瓦缘倾泻下来的雨水几乎形成了一道银白色的幕帘,他的目光透过这道银白水帘,冷幽幽的停在一点上——丰子俊一见此状,立即问:“来了?” 轻轻颔菌,关孤道:“约莫是。” 就在他回答了这三个字的功夫,外面黑暗中雨水溅洒,十几条人影“嗖”“嗖”连声的扑了进来,才一扑进,又立即分向厅门两旁散开! 目睹此状,关孤不由冷笑:“子俊兄,温幸成已向‘三人妖’提出警告了。” 丰子俊发现进入大厅的这十几各大汉,全是一身黄闪闪的油布衣靠,头上也戴着黄油布的罩帽,在灯光的映照下,特别有一股子怪诞的意味,有如一个个黄色的精魄突然从黑暗里涌现……舔舔唇,他低促的问:“三人妖的手下?” 关孤冷冷的道:“不错,看他们使用的家伙即知!” 丰子俊注意到了,那些入厅中的人物全执着同样同式兵刃——右手是一个头大的半圆凸球状物体,上面嵌满尖锐的利锥,通体闪亮银灿,人手便执在半圆球形后头的平面把柄上,他们左手却握着一只长只两尺的钢钩,那种钢钩蓝汪汪的,好像淬有剧毒;这两般玩意,显而易见的都是霸道的武器! 轻轻的,丰子俊道:“好怪异的兵器,叫什么名称?” 关孤道:“‘银锥盾’和‘扣骨钩’。” 丰子俊吁了口气:“‘三人妖’这一帮子的独门家伙?” 点点头,关孤道:“正是。” 而此刻,雨水又溅,四名湿透了白袍的人跟着冲入,他们甫始睹及厅中的景象,四张湿漉漉的脸孔立即变成了青白! 这四个白袍人显然便是“含翠楼”仅存的余生者了,为首一个身材短小,眉宇精悍,满脸桀骜不驯之气,他如今却神情激荡,双目怒睁欲裂,像要吃人一样狠命瞪着坐在大厅中间太师椅上的关孤与丰子俊二人! 于是,又在一阵步履声中,十名穿了黄色油布雨靠的大汉就站在门外雨里分列两边,躬身垂手,让四个人缓缓穿门而入。 这最后进来的四个人,为首一个,身形佝偻,四肢特粗,一张脸孔苍黄干瘦,皱褶密布,双眼也是有气无力的半合著,那模样,活脱似个尚未过足瘾的老烟鬼,第二个,却与他正好相反,个儿倒不小,竟生了一张孩儿面,红扑扑,白嫩嫩的,大眼睛小鼻子,一双眼珠更似十分顽皮的骨碌碌乱转,神气里也透露着那种相当可爱的大真味道,有些逗人的左盼右顾着;第三个,好家伙,初初打眼一看,几疑是个女人,非但身段儿窈窕多姿,踏步如踏莲花,长得更是杏眼桃腮,柳眉樱唇,羞涩涩的,柔密密的、水汪汪的眸子宛似含情带怯,走一步,眼波流转,如能勾魂夺魄,真个艳光四射,荡人心施,只是,可惜,他身着男装,喉核突出,却是个道道地地的大男人。 那第四个,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死里逃生的温幸成,这位“百面狐”如今已变成一头十足的丧家犬了,形容狼狈,衣衫透湿又破裂扯挂着,身上更是血污斑斑,脸上亦是青紫处处,他披头散发,雨滴沿着发梢衣角往下淌,但是,谁也看得出,他这表面上的窝囊像,却丝毫掩隐不住他包含在心头的熊熊仇恨之火! 现在,情势就是这样的了,这批冒雨自远地赶到的杀手们便分布于大厅前端,个个虎视眈眈,神情狠酷的盯视着关孤与丰子俊两人,关孤与丰子俊也冷漠的注视着他们,尚没有谁开口,空气似是僵窒住了,血漓漓的僵窒住了! 雨在外面倾注,哗啦啦的,应合著人们心腔的跳动,怦怦怦的,彼此间目光相对,若冰若刃,冥冥中,似有铿锵金铁交响之声! 于是,在如一阵的沉寂,一阵令人几乎忍受不住的沉寂之后,那老烟鬼形状的人物终于干涩涩的笑了:“‘首席杀手’关兄,久不见啦。” 关孤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右手轻轻抚摸着支在椅边的“渡心指”,淡淡缓缓的对他道:“是很久了,鲁寅。” 那形同小儿面孔的人忽然以他童椎般的嗓音妖嫩的叫:“关大哥,你干嘛见了我们这样不高兴嘛?你不喜欢我们了?” 关孤平静的道:“怕是你们不喜欢我喽。” 状如女子的这一位竟声似银铃般笑了起来,他虚虚用那玉葱般的纤指向关孤一点,捂着嘴,表情又转嗔怒的道:“人家大老远跑来看你,关哥,你这么冷冰冰,硬板板的对待人家,也不怕叫人家心儿里难受?” 关孤淡淡的道:“厅中有椅,且请各位宽坐。” 旁边的丰子俊大睁着眼,左看右看,表情惊愕迷惑,叹为观止,他心里忖道:“难怪叫做‘三人妖’,老天,这不是人中之妖又是什么?这一次,真叫我见识着了,老天……”鲁寅——“三人妖”之首“老人妖”,这时轻轻一挥手,于是他站列门边的手下立即有三名奔到一旁搬过三张椅子来,鲁寅居中坐下,孩儿脸与那假娘儿分两侧相陪——却没有温幸成的位子! 悄悄的,丰子俊趁这间隙,问:“关兄,那生了张孩子脸的可是‘小人妖’?形同女子的是‘阴人妖’了吧?” 点点头,关孤道:“不错,‘小人妖’叫胡广,‘阴人妖’叫潘兆。” 站在“三人妖”背后的温幸成脸上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不悦之色,他站在那里,活脱像是“三人妖”的手下一样;当然,以他的身份来说,“三人妖”如此目中无人,对他可算是一种不轻不重的蔑视,但此时何时?此时何地?温幸成便心中再是恼怒,也只有憋在肚皮里无可发作——甚至不敢有所流露! 此刻—— “老人妖,鲁寅痰咳一声,脸孔上的皱纹几乎全重叠到一堆了,他佯笑着,缓慢的道:“呃,关兄,相信我弟兄几个的来意你也明白,这档子事,唉,说起来真叫人作难,大家都这么有交情的朋友,可又偏偏遭到这种难堪的景况,办不办呢?办,不好,可是不办却更交不了差哪!” 关孤冷冷一笑,道:“的确相当为难。” 嘿嘿一笑,鲁寅道:“关兄,你是个头脑清楚的人,相信十分了解我们对这桩事儿‘坐蜡’的程度,嗳,禹老板的脾气我们全晓得,他交待的事绝不能敷衍,尤其是关兄你这次发生的事,我们设若有一点询私,叫禹老板知道了,纰漏就大啦……”点点头,关孤道:“很对,所以你们也不必询私。” 鲁寅笑味脐的道:“这很难哟,关兄,你我总也是不错的朋友哪,何况,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对你支在椅边的这柄‘渡心指’也恐怕招惹不起呢……”关孤平淡的道:“三位过谦了。” “小人妖”胡广尖着嗓门道:“关大哥,你倒给我们指点示哪,如果你处在我们这等进退维谷的境地中,你会怎么办?” 毫无笑意的一笑,关孤道:“真要我说?” 仰起脸,宛如孩童想要糖吃似的流露出一种期盼的神色,胡广显得稚态可掬的憨笑着道:“当然我们希望关大哥说喽……”关孤道:“若我是你们,我就不干。” 格格笑了,“阴人妖’憋着声道:“不干?” 关孤冷冷的道:“是的,不干!” 鲁寅笑吟吟的道:“说个道理给我们见识一下,关兄。” 关孤平静的道:“第一,师出无名,第二,力有不殆,第三,无须盲从,第四,性命攸关!” 鲁寅嘿嘿笑道:“可以解释一下么?” 忍耐的,关孤道:“好,我之抛弃‘悟生院’,是因为不欲助纣为虐,继续丧德败行的在这个血腥圈子里厮混下去,我的抉择并无错误,你们帮助‘悟生院’来对付我,即属‘师出无名’;再说,我姓关的本身有多重的份量,想你们各位心里有数,单凭你们‘三人妖’的这点功力,欲待拦截于我,决对是‘力有不逮’!况且,你们和‘悟生院’的关系显属为‘伙伴’、‘合作者’,并非他们的手下或外围爪牙,你们大可明辨是非,择善而为,无须向他们的部属一样盲从附会,仰其鼻息;否则,你们即须以性命来做代价,鲁寅,我解释得够明白了吧?” 哼了哼,鲁寅颔首道:“很明白了。” 他眼珠子一斜,又奸笑道:“只是,我们所站的立场不大一样,所以么,我认为你的解释,亦颇有我们所不能接受之处……”关孤缓缓的道:“是这样么?” 鲁寅沉沉的道:“首先,关孤,你这种行为不论你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光明正大,其内涵却只有一端——反叛!” 关孤平静的道:“如果抛弃邪恶与暴虐也称为‘反叛’,我即无话可说了。” 笑笑,鲁寅又道:“就算邪恶与暴虐吧,关兄,你在这个圈子里也混了十多年啦,况且,你还是始作俑者!” 关孤道:“不错,但我也有我的苦衷!” 渡心指--第四十七章理、劲逞以威 第四十七章理、劲逞以威 鲁寅皮动肉不动的道:“苦衷?什么苦衷?” 关孤缓慢的道:“当初创立‘悟生院’的主旨不是像今天这样的,我原来的希望,是想凭借我们本身的这点力量来安定社稷民生,尤其是要为纷乱的江湖树立一面正义的碑牌;我们除暴安良,扶危济困,铲除那些人间肚的败类,悄灭那些天下的奸恶之徒,我们使用的手段是激烈地直截了当的,或者残酷了点,但却最为有效,毫不拖泥带水;这其中,我们酌收一点报酬以为生活的倚恃,在我当初的想法里,这应该是很合适,很公允,但是,姑不论我如今体会出那样的想法是如何错误可笑——我大过迷信武力的功能,也太高估了霸道的成效,这些,远不及德行的感召更来得普及深入——就算我这点天真的理想吧,禹传行也全使它变了质,十余年来‘悟生院’成了个什么地方,罪恶的渊源,血腥的发祥地,刽子手的乐园,死神的前驱者,一切是非黑白全系于‘杀’字一个,一切善恶良歹全在一个‘钱’字里淹没,只要有钱,‘悟生院’便任什么事全能干,道德、公义、良心、天理,都可以不顾,都可以不管……”吸了口气,他仍然低沉的说下去。 第87章 “对这一切,在最初的几年里,我劝、我刷我坚持我的方式;其后,我尚等待,尚已望,尚渴望——希冀有一天‘悟生院’的作风能够改变过来,最后,我完全死了心,于是,我便只好独善其身,默默在我个人的能力范围以内按照我个人的良心要求去做,现在,连这一点起码的自由与尊严他们都要给我剥夺了,所以,我只好离弃他们……在一个环境里生了根,便不容易与这个环境断绝,尤其是像‘悟生院’这样的地方,只要你一旦进去了,便注定是‘终生职业’,我幸而脱出,这也是费了一番极大挣扎的;人总是人,如果整天整月整年全在砍杀中生活,全在血腥气息中度日,那将是一件异常痛苦的事,设若这种生活又没点道义公理来做支撑,就越发暗无天日,昏天黑地了……”淡漠的一笑,他接着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我由始作俑,继而在‘悟生院’中混了十几年复又抛舍了他们的理由了吧?” 干哑的一笑,鲁寅道:“嗯,讲得蛮动人!惫毓吕淅涞牡溃骸拔抑勒飧卸涣四忝牵模乙膊19挥姓饷聪m绻艺庖环拾渍婺芨卸四忝牵遣攀瞧婕#? 摇摇头,鲁寅道:“我方才业已说过,关兄,大家的立场不同,看法也就难得一样啦,‘师出无名’我不敢苟同,不论你有天大的理由,造反就是造反,只要形成造反,什么理由都等于没有理由,拿叛逆,惩奸佞,正是师出堂皇,哪来‘无名’之说?‘力有不殆”倒有那么几分,但大势所趋,殆与不殆也难顾那么多了;‘无须盲从’,呵哈,我们决不盲从,因为这也是生意经,于这件事,老实说,我们是有代价的,银子和着交情,这情形相信你也明白,‘性命攸关’,嗯,当然干我们这一行就得拎着脑袋玩命,否则人家那白花花的银子凭什么一大把一大把付给我们?今天做这件生意性命不攸关,明天做另一桩生意性命就可能悠了关,反正,人就只有一条命,攸关也就攸关吧,谁碰上谁倒霉,没啥好说!” 关孤冷静的道:“我也早知没什么话好说,但我喜欢在每次血刃之前给对方一个最后选择的机会,方才,我告诉了你们那么多,即是提供你们选择时的参酌,如今,我已说完,你们也选择过了,鲁寅,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于是,鲁寅大笑! “很好,‘果报神’的是与众不同,快人快语!” 说着,他站了起来,又阴笑一声道:“关兄,我们不妨打开大窗说亮活,你这一身功大我们十分清楚,是故我们便不充英雄沦单和你挑,我们会一起上!” 点点头,关孤道:“并非意外!” 鲁寅道:“当然,你那一位帮手——大约是‘不屈刀’丰子俊吧?也可以不用客气一起来热闹热闹。” 关孤肃然道:“此亦必然!” 鲁寅双手一伸,立即,他身后一名手下奔上前来,恭敬的屈膝奉上一面“银锥盾”,一只“扣骨钩”。 这时—— “小人妖”胡广与“阴人妖’潘兆也同时站起,胡广自腰间解下一条黑布袋,抖开布带,赫然是一柄精芒四射的五尺缅刀;潘兆却伸手入怀,摸出了一双匕首来,他分在两手掂了掂,嫣然一笑。 丰子俊也谨慎的立起,“龙头薄刃刀”斜斜撑地,但关孤却依然故我的稳坐不动,神色之间,显得深沉酷厉无比! 鲁寅一笑道:“关兄,你好镇定!” 关孤淡淡的道:“只是你们不能使人紧张而已!” “阴人妖”潘兆腻着声道:“哟,关哥,何必这么藐视我们嘛、你眼中,就真没有个能够攀得上的人啦,好叫我们心里不是味儿……”关孤一笑道:“潘兆,或者你可以!” 格格笑了,潘兆杏眼含春,眉角生风:“不来了,关哥,你就是喜欢逗弄人家……”眯起眼,关孤道:“岂敢!” 向前移近了点,潘兆微侧着脸,扭捏又娇怯的道:“关哥,你可得手下留情哪,人家也自己心里有数,不是你这位大英雄的对手,只盼你别太绝了,多少也给人几分颜面存着才是……”关孤平静的道:“走着瞧吧,潘兆!” 腰肢儿一扭,潘兆似嗔似怒的道:“瞧你,人家说的可是真心话——”这个“话”字尚在他舌尖上打转,一侧“小人妖”胡广已突然行动,缅刀映起一溜银电,暴劈关孤! “渡心指”的光芒就那么冷锐的倏弹而出,势子比缅刀的来速更快,黑芒一点,猝指胡广咽喉! 尖叫一声,胡广急忙倒仰,同一时间,潘兆双手上那两柄蛇信也似的匕首已又快又滑溜的分刺关孤上盘十二个部位! 关孤旁边,丰子俊的“龙头薄刃刀”,狂飚也似的卷上,刀光如链中抖起千蓬白雪,一下子便将潘兆逼出! 就在这时,鲁寅已跃起半空,飞扑而下,锥盾斜砸,骨钩挥扣,一招双式,分取关孤与丰子俊两人! “你太狂了!” 关孤口中冷叱,侧掠而出,“渡心指”在尖厉的呼啸声中幻映成千百光环串飞,环环套向敌人,鲁寅挥钩硬截,但光环突敛,倏现一刀笔直戳去——“如来指”! 全身猝缩如球,鲁寅的锥盾微沉猛磕,同时飞向一边,但是,锥盾却一下击空,剑尖一颤划过他的面颊,抖起一溜血水! “哇!? 鲁寅怪叫着落向地下,“小人妖”胡广及时扑上,缅刀挥霍,如闪如电,紫芒精光,交相组合,但关孤却不闪不避,一百九十九剑融成一条星、虎点,相融的光带,突破对方刀幕,兜头罩涌! 连挥九十刀无法挡开,胡广立时后退,关孤却如影随形,紧逼而进,一招“千道芒”洒出,这位“小人妖”便宛若童啼般连蹦带跳的跃出,肩背等处,赫然出现了十多条累累纵横的血口子! 人影急闪,七八名大汉急围上来,“银锥盾”“扣骨钩”纷纷截袭,在寒光纷缤中,关孤的“渡心指”斗画半圆,当那一抹冷煞的半圆才现,围身的七八名敌人,骤然不分先后,整齐无比的失去了他们的半个脑袋! 浓白的脑浆与血液迸溅,另一批穿着黄油布衣靠的敌人正待行动,关孤已在一个豹跳之下削落了其中五名的手臂——却连着一大块白森森血淋淋的肩骨! 哀号声像杀猪似的响起,这时,关孤眼角瞥及一个人刚刚由大厅侧门奔进——温幸成! 嗯,原来在方才拼战展开的一刹,温幸成即已夺门而出,如今他去而复返,手中却多了一样家伙——一根七尺长短粗若拇指,前锐后丰的细钢竿! 就在温幸成闪入的瞬息,关孤剑如飞虹,横泻半空,“叮当”“呛啷”金铁撞击中,又有三名敌人被震掉兵器,满腔鲜血标射着翻跌出去! “嗖——” 钢竿自一边挥来,竿梢破空,捣向关孤右侧“太阳穴”,关孤剑起似电,倏然回转,“当”的一声,生生磕开,他毫不迟疑,一百八十剑洒成一团刺猬似的光球反袭,刹时已将温幸成逼得跳向了角隅! 这时—— 半空中人影掠动,“银锥盾”与“扣骨钩”交相辉映,鲁寅再次挟以雷霆万钩之势猛扑而来! 大旋身,关孤目蕴煞气,剑尖上抬,又是一招“如来指”! “老人妖”鲁寅这一次似是豁出去了,他并不闪避,全身猛然侧滚,仍照原势扑下,右手“银锥盾”对准“渡心指”力磕,左手的“扣骨钩”却在一抖之下碎而扣向关孤的右边肋骨。 渡心指--第四十八章斩、绝、仇扬灰 第四十八章斩、绝、仇扬灰 关孤表情冷木,同样的原式不变,但身体却硬生生的在一刹间缩回半寸! 蓝汪汪的“扣骨钩”稍差一线的从关孤胸前刺空,而“银锥盾”虽击上了“渡心指”,但却晚了一步,当“渡心指”在一颤之下荡向旁边的瞬息,业已在闪幻的光芒中活活割开了鲁寅的咽喉! 血溅、影落、号起,就在这混乱的当儿,“小人妖”胡广形同疯虎般招进,缅刀带起一片风雪,倾以全力攻击关孤! 关孤的右手虎口因方才的剧震而破裂流血,他尚不及稍有恢复,胡广已悍不畏死的扑进,在这千钧一发间,他猛咬牙,反手一招“双炫眸”,左右双剑形同一剑暴出,“当当”两响连成一片,胡广的缅刀被磕开三寸,却仍削过他的大腿,一溜热血涌现,关孤神色不变,“千道芒”洒射,一下干将胡广周身戳穿了几十个血洞,更把他撞出了十步之外! 背后,又是一股锐风碎袭而来,关孤身形暴斜,“嗖”“嗖”“嗖”三竿从他耳边飞过,当然关孤马上知道那是什么人——回转,出剑,是一个动作,关孤的“如来指”修刺那偷袭之人——温幸成! 眼见寒芒如电临头,温幸成大吼着挥竿急拦,可是,他哪还拦得住?“喳”的一声,这位“百面狐”的左颊上已被剑尖划了一个血叉! 尖嚎着,温幸成就像疯了一样扑腾跳跃,钢竿抽舞挥了挥,如雨如风,溜溜电闪的光影映泛起蓝莹莹的色彩纵横穿飞,弹点刺戳,但关孤不慌不忙,以又稳又狠又快的剑式反袭每一出手,生将温幸成迫得手足失措,左支右绌! 突然间,关孤又是一记“如来指”! 任是温幸成运竿急震,倾以全力招架,在关孤的“如来指”展现中,宛如一笔透纸,“喳”的一下又在温幸成右颊上划了一个血淋淋的叉形记号! 现在,温幸成才明白,才真正的颤栗了,他醒悟关孤在他脸孔上的伤害不是打斗时的单纯流血行动,而是执意的,狠毒的,零碎的折磨——关孤说过要以最惨烈的方法来报复他,如今,关孤显然已这么做了! 第88章 惊恐的连连退避着,温幸成连声嘶力竭的干号:“姓关……的!恪愫每伞埃……”关孤一言不发,身形电掠,剑刃飞闪,“如来指”又出,剑尖穿过竿影,又在温幸面的额头上划了一个血叉! 旁边—— 丰子俊刀疾气雄,晃移似风卷云涌,快猛绝伦,他除了与“阴人妖”潘兆拼搏之外,更同时圈住了五名“三人妖”所属的手下及四个白袍人物;潘兆的一双匕首虽然短小,可是在他手中却显得犀利非凡,动作飘忽,出手如电,他力敌丰子俊,再加上这些帮手的协助,一时之间,丰子俊固然声势浩荡,但也占不了什么上风! 此刻,血己流满了温幸成那张原本俊俏英挺的面孔、这张面孔,早已因鲜血的沾染与过度惊恐的表情而无复再有丝毫“英勘的痕迹了,看上去,那样的狰狞,那样的狼狈,又那样的可怜可怕! 温幸成对他自己的容貌颇为自负,因此,他也就比一般人更加爱惜自己的容貌,他宁可吃再大的苦,也不愿自己的漂亮面庞稍有损及,平素,哪怕一颗疙瘩生在脸上,他都要千方百计设法消除,似眼前这样对他面孔的破坏,怎不令他惊骇愤怒,心痛如绞? 一侧,丰子俊的“龙头薄刃刀”倒旋突翻,匹练回绕,“呱”的一击,一颗斗大人头飞起,刀身狂挥,惨叫如泣,又是一名“三人妖”的手下被斩! 潘兆尖叫着逼近,匕首吞吐伸缩,快疾迅猛,只见点点寒星条条自光,交相辉映,合罩对方,而丰子俊夷然不惧,昂昂迎上! 大吼着,温幸成猝地七十七竿劈向关孤,关孤卓立不动,七十六剑,剑剑相连,在连串的金铁交击声里,关孤又是一招“如来指”! “嗷……哇!? 温幸成痛极尖嗥,他的一只有耳业已飞落! 钢竿一歪失了准头,自关孤头顶擦过,关孤挥剑有若流光纵自九大,“喳”的一响,温幸成左耳亦失! 痛得跳蹦像个猴狲,温幸成的出手也就更见散乱无章了! 神色冷酷得宛如一个幽冥或地府而来的索魂使者,也似一尊住在凌霄之上的果报之神,关孤甚至连肌肉牵动,表情的变幻都没有丁点,他身形移掠似流光飞虹,飚然来去,于是,温幸成身上的肉,头顶的毛发,便一片一片的被削落了! 口中发出的呼叫声是凄厉得震撼人心的,令人毛发悚然的,温幸成左冲有撞,浑身上下血肉模糊,他早已不复是个人样的人了! 全身蓦地抽搐成一团,温幸成整个人滚倒地下,他扑腾着,翻滚着,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极其怪异可怖,像是野兽的嚎曝,也似窒息般的呜咽,如狼位,亦似鬼号,噎噎哑哑的,嗷嗷啊啊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咽喉,看得出他使了多大的劲,但声音却又如此低哑了! “渡心指”有如一汛秋水,流灿着晶莹的光华,轻轻指着地下滚动的温幸成,关孤注视着他,幽冷的道:“现在,姓温的,你该明白奸淫之恶不可为了!” 口里发出“嗷”“嗷”“晤”的呻吟与悲号声,温幸成不住的痉孪着,不停的抽搐着,他的形状极其可怖,脸不成脸,身子也更不像个人的身子了! 根本就像没有听到四周的拼斗叱喝声,关孤又生硬的道:“你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温幸成,你歹毒、阴狠、暴虐、淫邪、没有人性、没有天良、没有一点道德感、伦常观,你是一个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便可以不择任何手段的畜牲,人世间有了你,应该是一种莫大的祸害莫大的耻辱吸了口气,他又阴沉的接下去道:“我求过你,求你不要太过邪恶,这是‘果报神’的要求,但你讥诮又轻蔑的拒绝了,我曾给你机会,但你更狂妄的放弃了它;你在我面前,当着我的面强迫奸淫一个受我保护的弱质少女,当着我的面毒打我的弟兄,你这不只是在奸淫,在施暴,你更是在侮辱我的尊严,零割我的信心,向我的魂魄喷以污血!你该接受这种惩罚,我惭愧已不能再给你更深重的折磨,你的罪孽实仍不足以抵消,如我能够,我会煎你的灵魂,迟剐你的精魄,扼杀你的意志……你还是够幸运的,至少,你该庆幸了,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来做到这些了,我再告诉你,温幸成,你不是个人,一点也不是!” 地下,颤抖的温幸成方才“嗷氨了一声,关孤的“渡心指”飞快闪动,“括”声暴响,温幸成那颗人头业已“骨碌碌”滚出了老远! 剑刃挥洒血珠,寒芒映处,关孤己面对丰子俊那边,而那边,战况仍然十分剧烈。 侧过脸,关孤望着分列门外的十名“三人妖”手下,那十个人像石像一样站立着不动,十双眼珠子瞪得老大,雨水沿着他们的面颊往下淌,似泪在流,但十个人却没有一点声息发出! 微微走了几步,关孤朝那十名大汉冷冷的道:“如果你们想逃,现在还来得及——我放你们一条生路!” 十个穿着黄色油布雨靠的大汉木立不动,十双眼睛去惊恐的瞪视着关孤,难以察觉的,他们全在抖索……关孤望着黑沉沉的空间,现在,雨势业已减少了很多了;他又缓缓的道:“不要迟疑,在这里,你们不会再有任何侥幸了,要去就快去吧——在我还没有改变心意之前。” 十名大汉面面相觑,在一阵僵窒之后,十个人终于慢慢挪动了脚步,一点一点往后倒退,突然间,他们转身奔逃,那么仓皇失措的向黑暗中亡命逸去。 摇摇头,关孤吁了口气,看了看自己右大腿处的伤势,血仍在流,伤口大约深有半寸,割裂的地方有如一张婴儿嘴似的微微颤动着,肌肉往外翻出,痛得有些麻木了,但尚不及初时那样的刺心……“哇——”一声吼号骤起,一名白袍人打着旋转跌了出来,然而,吼号未停,即已断气栽倒! 关孤望向丰子俊那边,眼前,他仍为未能占着上风!关孤冷冷的,道:“潘兆,你以为你们还有希望?” “阴人妖”进退攻拒,形如疯狂,他尖叫道:“别得意,关孤,你的乐子在后面……”关孤淡淡一笑,道:“那的确是以后的事了,至少你们再也看不见了。” 潘兆叱了一声,一双匕首连戮九十一次,身形贴扑,躲过丰子俊的回击十刀,匕首分而倏合,点刺来人两胁! 单足旋回,丰子堪嗖”的闪开,他的“龙头薄刃刀”在一片煞光四溢中,突然反手倒穿,“噗”的一记,又是一条白袍入被通了个透心凉! 这时,仅存的两名白袍人中那个身材粗短,神形精悍的人物蓦地揉身侧进,手里那把光如青焰的三尺利剑向前猛刺,丰子俊刀如流虹,兜数暴截,一个穿着黄油布人衣靠的仁兄已悍然扑来,“银锥盾”旋舞似轮,“扣骨钩”飞快如梭,丰子俊在与那使剑白袍人物的接触中,全身立时横起,双腿电弹,那身穿黄油布衣靠的仁兄已攻击落空,同时更被踢得一头撞出,重重的碰上了后面一张八仙桌上! 就此一刹—— “阴人妖”潘兆及时闪进,匕首快起快落,“哧”“哧”两声,丰子俊肩上一记,腰侧一记,血光甫现,他的刀身暴落,潘兆急缩之下业已晚了一步——左手五指整整被削掉了四只! “嘿叱”一声,那粗壮的白袍人猛地攻上,剑势浩滔,又毒又狠的分刺丰子俊全身七处要害! 这时,仅存的一名白袍人,两个“三人妖”手下也打铁趁势,同时围杀上来! 丰子涌咬牙切齿,目透血光,他大吼着不退反进,“龙头薄刃刀”的刀身辉灿似落霞层叠,江水决堤,波波粼粼,又涌荡排挤着迎向敌人! 失掉四指的“阴人妖”潘兆厉啸如位,他口咬一柄匕首,右手握着的右一柄匕首却似毒蛇伸信,淬插丰子俊背心! 匕首的去势是快不可喻的,但是,就在够上位置的刹那,仿佛是九天之外有一抹冷电激射而至,“呱”声暴响,潘兆的右手已齐腕削断! 猩红的鲜血标溅中,潘兆痛曝失声,丰子俊已挡开了那使剑白袍人的攻击,刀过处,将另外仅存的一名白袍人活生生的劈成了两半! 这时,潘兆猛然回头——他知道断了他手的人是关孤,而关孤如今正站在那里凝视着他默默无语,“渡心指”斜指地下,晶莹如镜的刃面上,一滴一滴的血珠子可不正在缓缓淌落! “关孤蔼—” 尖号着,潘兆面目扭曲,双目突凸,他失去了理性也似,像一头疯牛般凶猛的朝关孤撞去! 卓立不动,关孤那么冷酷的出剑——剑尖一弹倏回,潘兆蓦地全身蹦起,平着重重跌倒,咽喉处,血如泉涌! 那边的丰子俊,在血透重衣的情形下简直已不要命了,他晃掠扑腾,“龙头薄刃刀”凝成千百条光带绕回飞舞,似瑞云游空,流电闪耀,顿时只见肉抛血洒,两名最后剩下的“三人妖”属下亦各自一头翻出! 丰子俊踮步紧逼,一百一十三刀自一百一十三个不同的方向劈向那使剑的白袍人,这人好生剽悍,竟然不退,立刻也运剑挺上,在剑芒的流转翻飞里硬敌丰子俊的攻势。 丰子俊大怒若狂,他厉吼着,“龙头薄刃刀”掀起波波光涛,飚然狠削猛劈,同时身形穿掠腾翻,刀光如匹练环舞,更由各个迥异的角度暴刺而出! “哇——嗷!” 使剑的白袍人踉跄退后,身上顿现十道血槽,他瞑目切齿,在isuu書网鲜血如注中竟然再次歪斜斜的冲来! 丰子俊也恨到极点,他碎地侧旋,反手刀,排成一片广阔的光影,斜斩急削,于是,那位早受重伤的自袍人连一声惨叫亦未及发出,竞似被分了尸一样,整个身躯分向不同的方向抛掷而出! 第89章 退后两步,丰子俊马上以刀拄地,大口大口的喘息了一阵,然后,他苍白着脸,回头找关孤——关孤正在六步之外朝他微笑颔首示意。 丰子俊苦涩的用力摇摇头,道:“多谢你了——姓潘的这一匕首差点便扎进了我的背心……关孤静静的道:“不用客气——这是潘兆的疏忽,子俊兄,他忘了我还站在一边替你掠阵,他不该忘了这一点的……”丰子俊吃力的道:“这家伙功力好辣……关兄,若非有你助我一臂,方才这个阵仗,只怕我就有亏要吃了!” 关孤低沉的道:“若是以一对一单挑,潘兆大约敌不过你,子俊兄,老实说你的艺业要比他高一筹,但再加上旁边这八九个帮手——尤其那使剑的小子,你就要作难,子俊兄,这使剑的人物也颇为精焊呢……”丰子俊点点头,道:“他会是谁?” 关孤淡淡的道:“据我想,一定是那前往‘蝙蝠岭’送信给‘三人妖’的‘毒剑’朱嘉——胡钦的心腹护卫!” “哦”了一声,丰子俊道:“难怪这小子一身本事如此踏实!” 关孤冷笑道:“尤其他那股狠劲毒劲与悍野劲,更是叫人侧目,这朱嘉可真是胡钦的死党,看他从头至尾的表情吧,像能生吃了我们;为了救主,他也算尽了本份了……”丰子俊叹了口气:“不过,胡钦这等老贼又哪里值得这么为他拼命呢?” 关孤一仰头,道:“立场不同,看法自然遇异,这就很难说了,子俊兄,连秦桧此等奸臣亦有三个好朋友哩丰子俊微微笑了,游目四顾,不由又有些怔忡,他沉缓的道:“关兄,‘三人妖’全叫你歼灭了!” 关孤道:“只算两个半,潘兆乃拜你之助,先削落了他的四根手指,否则,怕也没有这么快。” 丰子俊摇摇头道:“哪里话,不管我有没有削落他的四根手指,只要关兄你看中他了,他一样毫无幸哩。” 忽然,关孤问:“子俊兄,你伤势如何?” 丰子俊笑了,道:“没什么大碍,左肩上这一下子扎进去不浅,大约伤了点筋骨,但养歇一段时日即可痊愈了,右腰眼的这一下幸亏捅斜了,只穿过肌肉未曾波及肾脏内腑,不使它炎肿溃烂就没关系,很快就会收口的!” 他一下子也瞥及关孤的腿伤,不由惊道:“老天,你也伤了?” 关孤一笑道:“皮肉之伤,比你更轻,没什么大不了!” 丰子俊忙道:“关兄,我们赶紧去找点金创药抹敷一下吧,然后休息一阵便可以上道上。只怕‘悟生院’的追骑再赶来!” 望着屋顶。关孤道:“我要烧掉这处罪恶之源——免得再为其他歹人利用!” 丰子俊同声道:“好,但也要在我们离开的那时。” 关孤点点头,道:“当然。” 丰子俊移动一下,道:“我去请大嫂她们和我拜兄过来了?” 关孤略一沉吟,道:“这大厅情景太过憎怖,舒家母女和银心他们过来未免不宜,子俊兄,我看就在厅后的回廊上请她们暂歇吧!” 四周一瞧,丰子俊颔首道:“说得是,我们就在那里见了。” 关孤低声道:“你行动方便么?” 丰子俊笑笑,道:“放心,没有问题。” 说着,丰子俊匆匆走了,关孤独自靠在一张椅子上歇了一会,然后,他先行推开右侧门来到后面的回廊上,虽然大腿的伤势又开始了抽痛,但他不愿坐在地下,便微闭着眼,倚在墙边等候。 片刻后。 一阵细碎快速的步履声传了过来,紧跟着响起南宫豪焦灼的语声:“关兄,关兄,听子俊说你伤啦!” 睁开酸涩的眼皮,望着业已走到面前的南宫豪,关孤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关系……”南宫豪急促的道:“快到那边去,我大嫂子和侄女,李发他们都在回廊的那头一间小客房里,我已经把李老弟背了上来,为了急着来看你,只有也把他先放在那边了。” 点点头,关孤偕同南宫豪行向廊右的转角处,一边走,他边道:“子俊兄呢?” 南宫豪道:“我着他设法找金创药去了,约莫很快就可回来,关兄,你真的没有事么?我看这一家伙也不轻哩!” 关孤业己感到有些晕眩了,眼睛看出去也微微发花,他知道,这是流血过多与极度劳累的结果,但他却不能说出来,否则,对目前已经忧惶交加的这些人更是一种打击,无论如何,他都要尽最大的力量撑下去——一直撑到死也不能颓倒! 沉沉的,他道:“真的不关紧,南宫兄,你不要担心,这点伤委实影响不了我,多少年浴血江湖,就这么软弱还行?” 吁了口气,南宫豪道:“这样,我就放心了,子俊也挂了彩,我查看了一下,好在也不算重,没伤着要害,他告诉我这是‘三人妖’的杰作!” 关孤道:“不错,是他们干的!” 南宫豪又佩服的道:“但他们更没讨了好去,子俊说那‘三人妖’全叫你摆平啦,连胡钦、温幸成,加上他们的手下人?” 舐舐干裂的嘴唇,关孤道:“是的,但也多亏子俊兄。” “嗤”了一声,南宫豪道:“你别朝我家兄弟脸上贴金,他吃几碗于饭我还不知道?这场戏里你是正角儿,他就好比龙套,揍合著点缀点缀罢了……”关孤笑道:“你将我捧得太高,把子俊兄贬得过低了。” 这时,他们两人已转过廊角,前面豁然一爽,原来,此处的回廊乃是楼侧部分的敞廊,旁边是并排的落地花窗,外面,便遥对蒙蒙夜色了。 南宫豪道:“他们就在里头。” 说着,南宫豪上前推开两排花园中间的一扇同式花格子门,灯光透出,李发正卧在一张斑竹躺椅上,银心则小心翼翼的用一块手中蘸着清水在为他拭擦头脸上的血渍。 门儿推开之时,坐在两张瓷鼓上的舒家母女慌忙站起,他们一见是南宫豪与关孤,紧张的神色才松懈下来;舒老夫人苦苦的一笑道:“关相公,累你受苦了……”关孤微微躬身,道:“老夫人不用客气。” 站在舒老夫人旁边的舒婉仪,脸蛋儿依然是苍白的,苍白中更泛着一抹暗青,她神色憔悴,眼眶深陷,周遭浮着一圈淡淡的黑晕,一圈隐隐的红肿,她幽寂的望着关孤,嘴唇紧闭着不发一言。 关孤甚至连看也没看她,走过去探视了一下李发,这时的李发,已经恢复知觉了,只是尚虚弱得厉害,他吃力的望着关孤,嘴唇微微翁动:“大哥……”关孤俯下身子,温和的道:“别讲话,觉得怎么样?” 李发想尽量苦笑一下,但他脸孔青肿紫涨,瘀血斑斑,加上处处破损,根本就连肌肉的扯动都不容易,哪里还笑得出来,难辛的咽了口唾沫,他微微的道:“对不……起……大哥……我太……大无用……还拖累……了大哥……”轻轻的拍拍李发肩头,关孤柔声道:“不准这样说,李发,你已尽了你的力量,我当时没有能护住你,心里更感到极大的愧疚……李发,你是我的好兄弟,我肯为你付出我生命的所能,这点小小的失策,其咎更不在你,责任应由我全部来负,抱歉的不应是你,该是我才对。” 追随了关孤这么多年,李发深深明白关孤是个至情至性却也最善于隐藏不露的人,关孤绝少表达自己的情感,更难得有一句温和的慰语,至于真情的流露就越发少之又少了,他总是冷冰冰的,铁铮铮的内心的感受与情感的激发全部严密的固封在灵魄的深处,他独自享受,独自咀嚼,独自适应,无论是痛苦或是欢悦,落寞或是振奋,他都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他都将之包容于他的冷面中,但现在,关孤竟说出来了,这么真挚恳切的话语他已说出来了,那么些诚与爱也流露在言词间,李发激动又兴奋的颤抖着,他眼眶泛泪,呐呐的道:“大……哥……有你……这句话……我……我死也心……甘……”关孤摇摇头道:“好了,不要再讲这些——李发,我已替你报了仇,解了怨!” 李发欣慰的道:“那……姓温的……大哥已经?” 关孤微微点头,道:“我已经取了他的狗命!” 李发长长吁了口气,道:“这……畜生……不是……人……”关孤苦笑道:“是的,他们心如豺狼!” 又拍拍李发,关孤轻声道:“你歇会吧,等下我们还要赶路。” 于是,李发轻轻闭上了眼,关孤向一侧侍候他的银心颔首示谢,回转身,南宫豪已开口问道:“怎么样,不关紧吧?” 关孤道:“大约休养一段时日就会好的。” 南宫豪念了一声佛,道:“谢天谢地,只要别出大毛病就是皇天保佑了……”舒老夫人慈祥的道:“关相公,这一路来,多亏了你,也连累了你……”关孤笑道:“老夫人这样说就见外了,一心维义,全诚护道,其他的就不是问题了,何况这点小小波折与伤害!” 舒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唉,先是家门不幸,出了妖孽,再是贼匪相逼,穷凶极恶,他们势非置我母女于绝地不可,这些狠心的歹徒如此霸道,若非关相公、李壮士,和南宫子俊二位叔叔仗义维护,我母女两人只怕早已膏了虎狼之吻了……”关孤静静的道:“老夫人无须烦心,更不用客套,我们全是自愿,只求能送几位出关,这付担子便也了了,回过头来,便是我个人的事了。” 舒老夫人真挚的道:“关壮士,你何不也在关外暂时住下来?” 关孤摇头苦笑,道:“心愿所系,歉难从命,尚请老夫人恕有。” 第90章 又叹了口气,舒老夫人知道劝也白劝,便不再开口了。 南宫豪这时又接上来道:“那姓温的,关兄,本事如何?” 一提到这个姓,舒婉仪的脸色便不由一变,她宛如心在绞痛,心在沥血,又羞又恨的垂下头去——关孤低沉的道:“还不错。” 南宫豪哼了哼,道:“这小子号称‘百面狐’,可也叫对了,一张脸蛋说变就变,一会笑嘻嘻,一会就冷下来,一时那般恳切,一时又转为恶毒,上句话还和你亲热得像是你的小勇子,下句话就阴森森的宛若要剥你的皮,真不是个东西!” 关孤淡淡的道:“他以后再也耍不出这一套了!” 南宫豪笑道:“遇着你,哪还有他的‘皮调’?别说他‘百面狐’,就算‘千面狐’也一样逃不出你的手心!” 关孤沉缓的道:“不过,这人委实阴狠歹毒,卑鄙无耻,杀之犹不消我恨!” “哦”了一声,南宫豪问:“关兄,你一定把这小子整治得够惨吧?” 关孤抿抿唇,道:“我一向对此等禽兽不如的奸佞之徒,习惯施以重惩!否则,何以正道规德?” 南宫豪用力点头,道:“对,我完全赞同!” 接着,他又道:“这小子到后来求饶了不曾?” 关孤冷森的道:“他没有这个机会,即使有,也毫无用途。” 有些感触的点了点头,南宫豪没有再说什么,这时,门儿开处,丰子俊已微喘着掠闪而入。 南宫豪问道:“找着金创药了?” 丰子俊举起右手上的一方紫檀木盒,笑道:“暗,就在这里头,连摆金创药的盒子都是这般考究呢;我查看了一下,全是最名贵的那几种!” 接了过来,南宫豪启盒检查,边道:“可不是,瓶子里装的是‘王大力壮骨丹’,这一包牛皮纸包的是京城最有名的‘济德堂止血散’,哦,那是‘小华佗净毒粉’,‘回生液’,河南名医赛扁鹊的‘九日合肌散’,这小玉盒盛的是传自大内的‘补气益寿丸’……好,全是些好东西,不晓得姓胡的都是从哪搜罗来的……”丰子俊一笑道:“他有的是黑心财,再加上暴力与不择手段,什么东西搜罗不来?尤其是这些疗伤续命的药物,他们更得随时备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要用的地方比别人更要来得多……”渡心指--第四十九章路、窄、遇冤家第四十九章路、窄、遇冤家将盒内各式药物一一取出排好,南宫豪侧首道:“银心,备一大盆清水。” 银心笑道:“早已准备好了,大爷。” 丰子俊问了一句:“哪来的清水?” 南宫豪朝外面努努嘴:“楼侧即是一口水井,水味很好,清冽澄澈,大概还可以生饮哩。” 一边将背着的用紫花罩单做成的包袱取下,关孤一边问:“恕我唐突,南宫兄你对医术在行么?” 南宫豪哈哈一笑,道:“放心,错不了,对这一门虽不说精,一般的知识还是有的,关兄,似你们这种外伤,我自信还可以医治一下,其他疑难杂症,就不敢吹这个牛啦!” 关孤低下头去,“嘶”的一声将大腿伤口处裤管撕裂了一些,使整个皮肉外翻,血糊淋漓的受创处呈现出来。 一直悄悄窥视着他的舒婉仪,甫见那怕人的伤口,禁不住心腔子“通”“通”直跳,表情上是又惊又疼又难受,她牙齿咬着下唇,脸儿也更加苍白了……蹲下身来细细查看,南宫豪道:“乖乖,这一下子可割得真不浅,但愿没伤着腿骨……”关孤笑道:“没伤着骨头,否则,我早拖不动这条腿了。” 南宫豪“啧”了两声,叫道:“银心,拿水和净布来——”关孤忙道:“先给子俊兄上药吧,我可以等一会……”丰子俊连连摇手:“别客气,关兄,这也不是敬酒布菜,我们还推来让去作甚?老实说,你的伤比我重,你的重要性更比我大得多,若是你本身有了什么不便,这不仅是你个人的不便,我们大家全跟着不便了——这一路去,缺了你还行得通么?你可是我们最大的助力,不啻护身之符呢……”这时,南宫豪早已蹲下身来为关孤洗擦伤口敷药了,他倒真像有这么回事一样,取这要那,把个银心支使得团团打转……伤口的偶而触痛,全像扯着心一样,但关孤脸色平静,表情冷然,一点苦楚的形状都看不出来,他任由南宫豪播弄着,动也不动。 疲倦的打了个哈欠,丰子俊振起精神道:“对了,关兄,你那包紫花包袱里是什么东西呀?” 关孤一笑道:“放在胡钦房间密格中的金银珠宝,因为他们已将舒老夫人所携带的随身细软洗劫一空,所以我也老实不客气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将胡钦密格所藏的这些财宝尽量拿了装成一包,不晓得样数对不对,是不是原来那些,因为当时时间迫急,也没有功夫回来细问才挑了……”丰子俊笑道:“那是当然,换了谁也会这样做的,这样一来,姓胡的可真霉头触到了家,连一点油星子也没捞着不说,反将自己一条老命也陪进去了……”关孤平静的道:“咎由自取,他早该知道这个结果的。” 吁了口气,丰子俊笑道:“经过这一连串的惊险艰难,渡过这步步血腥危困,关兄,我更深切体会到你的力量是如何恢宏,我们是如何也缺少不了你,当初我们要求你偕行相护的做法是正确得到家了,若没有你这一路相助相扶,别说到不了关外,到不了这里,恐怕连第一道关卡也通不过呢……”笑笑,关孤道:“别太估低了你们‘绝斧绝刀’的本领,他们要想对付你们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二位亦非省油之灯。” 丰子俊道:“但比起关兄你来,我哥俩个可委实差上一大把火了!” 伤口处又蓦地抽痛了一下,关孤暗暗一咬牙,低头问南宫豪:“南宫兄,你们在那石室出口的房间里静待之时,‘三人妖’未曾另行派人去搜查么?” 一边忙着抹药包扎,南宫豪边摇头道:“没有,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你们那边打得唏哩哗啦,热闹非凡,我们却可隐隐听到呢……”丰子俊接口道:“‘三人妖’他们得悉巨变,一定早急疯了心,把全部力量都集中到我们所在的大厅去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分派人手四处搜查?他们狂是狂,但对关兄你可半点也不敢疏忽大意——”舐舐唇,他又接着道:“虽然,就算他们如此谨慎,也一样栽了跟头,全军尽没……”有点沉重的低喟着,关孤道:“我已经给了他们退走的机会……我们总也算有过见面之情,但他们却并不接受,奈何!” 丰子俊道:“这就合了你那句话了,关兄,‘三人妖’可不是‘咎由自券?” 顿了顿,他又迷惘的道:“可是,令我不解的是,温幸成这小子既然已经逃脱,为什么又偕同‘三人妖’去而复返呢?他莫非活腻味了?” 关孤冷冷的道:“姓温的这样做有几个必须的原因——或者是他过份高估了‘三人妖’的功力,以为可以借‘三人妖’力量来对付我,也或者他心存观望,相随同来看看风水——得利则进,失利则退,亦可能在他警告了‘三人妖’之后不好意思自行溜脱,也可能‘三人妖’拉着一起回来借以增加点力量,但是,其中最可能的原因,我认为胡钦说得对——他说温幸成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且性急如火,不肯在吃亏的事上稍做容忍……姓温的在我手里栽了跟斗,他必然咽不下这口冤气而想尽快报复,快到就在眼前能找回颜面来是最为佳,所以,我判断他才在这种极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去而复返;子俊兄,记得关于这一点我也向你分析过,我怀疑他去向‘三人妖’示警的目的并非为了道义,也不过只是希望借他们的力量前来替姓温的自己出气罢了……”丰子俊颔首道:“对,很有道理……”这时,南宫豪又忙着替关孤日前所遭的几处旧有火伤施药,那几处火伤早已皮肉焦萎了,只是难看点,其实并无大碍,但南宫豪索性一起医治了,连关孤的左肩押瘀肿他也大量的敷上了消炎活血的药膏,在满头大汗里,他拍了拍手,大笑道:“行了,关兄,觉得舒服点了么?” 关孤笑道:“谢谢,我觉得好多了,果真华佗妙手,功德无量。” 南宫豪一挺胸膛,庄严的道:“多承谬奖,我呢,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呃,关兄高抬啦。” 嗤之以鼻,丰子俊道:“大哥,看你那副德性,你真个自以为成了‘华佗妙手’啦?这就叫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想开染房了,这么点外伤,谁又不会治?” 南宫豪佯怒道:“你就晓得说风凉话,你会,你怎么先站那里动口不动手哇?” 丰子俊笑道:“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如今只有你是个完整的人,弟弟我身上还带着伤,怎么个动手呢?” 舒老夫人笑斥道:“看看你老哥俩,四五十岁的人了,还在那里像小孩子似的斗嘴,也不怕人家笑话?” 一把将丰子俊扯过来,南宫豪道:“我给你医,老二,你受着吧!” 于是,当南宫豪将龇牙裂嘴的丰子俊两处创伤上药包扎妥了以后,他又跟银心替李发敷抹了一阵,待一切峻事,已是快耗去个把时辰了。 关孤站起来试行了几步,又推门望了望天色,道:“雨已住了,各位,我们立即便要启行,不能再耽搁下去,乘着夜色,还可以赶上一程!” 南宫豪道:“好,我去牵马套鞍——” 关孤道:“都在后面厩棚里。” 在南宫豪匆匆离去后,丰子俊有些担心的问:“关兄,‘悟生院’的人会来得这么快?” 第91章 关孤沉吟了一下,道:“我估量他们至迟在天亮以后便将赶到,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到达之前离开,如果被他们围住,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丰子俊忧虑的道:“该不会恰巧在半路碰上吧?” 关孤苦笑一声,道:“从这里到‘古北口’有很多条路,我们选择其中一条上道,相信不会这么巧便遇上他们,但若万一碰上了,这也是命,我们固然倒运,他们也一样霉星高照,大家全不会好过!” 关孤转对舒老夫人道:“沿途辛苦在所难免,还请老夫人等在篷车上将就闭闭眼歇会吧。” 舒老夫人慈祥又了解的道:“不用顾着我们,关相公,更苦的还是各位,我几个妇道尚可在车里假寐一阵,只怕你们连打个瞌睡全不行哩……”关孤淡淡的道:“没关系,习惯也就好了,这种生活,我们已过得太长久……”怯怯的,有些瑟缩的,舒婉仪首次开了口:“关壮士……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觉得太累?” 关孤似看又不像看着她,低沉又简单的道:“还好。” 这两个字泛着点冷,也带着点涩,更有那么股子勉强的意味在内,舒婉仪一阵委屈垂下头去,差点哭了出来! 丰子俊不察的接上口:“等一会,我大嫂子、小仪、银心、李老弟四个人便一起坐车,大哥驾驶,关兄与我前后护卫……”关孤一笑道:“仍是老规矩,我开道,子俊兄殿后!” 丰子俊自嘲的道:“老实说,我如今算知道了,就凭我这块材,也只能殿后,若是开道,可真不够硬扎呢!” 插好“渡心指”关孤平静的道:“你也别借机自贬,子俊兄,如果我倒下去了,恐怕你就不想在前面开道也由不得你了!” 丰子俊忙道:“关兄,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听了心里发慌……”笑笑,关孤沉默下来,就在这沉默的等待中,只一会,南宫豪即已转回,也探头进来道:“好了,咱们走吧?” 关孤小心的问:“路很滑湿,南宫兄,有把握么?” 南宫豪拍拍胸膛,大笑道:“老车夫,关东有数的,关兄,比这更泥泞滑湿,陡斜崎岖的山路我也驾车走过,保证万无一失!” 关孤笑道:“那就好,各位先走一步,我即跟来——将我的‘黑云’留在厩里等吧。” 怔了怔,南宫豪问:“有什么不对?” 关孤沉缓的道:“没有,你们先走吧,我还有点小善后要料理一下。” 迷惘着,但南宫豪却不再多问了,他上前背起李发,丰子俊搀扶着舒家母女,银心挽起那个紫花包袱,鱼贯出门离开。 片刻后,当他们一车一骑,在潮湿冷清的黑夜中,沿着崎岖突凹的山路朝下缓缓行驶时,后面,“含翠楼”的方向业已冒起了灰白的浓烟,刹时烈火腾耀,红焰蹿舞,一片赤毒的火光映照得黑沉沉的天空变成了惨红暗紫,整幢“含翠楼”,在须臾间便完全被这熊熊的大火所吞没! 丰子俊回头注视,喃喃的道:“果报神言出不二,他真是报应得彻底……”驾车的南宫豪一边小心操纵马匹,脚板紧紧踏在前座旁的“掣杆”上,边回头叫道:“喝,关兄真的将‘含翠楼’一把火烧了?好,烧得好,也只有这样才干净,才永除这罪恶之源,叫别的鬼头蛤膜脸再也无法利用这幢破楼了……”说话声中,后头响起一阵急剧的马蹄声,似风似雷,一路卷了过来,黑影里,关孤单人匹马如飞而至——有如来自幽冥的黑色煞神! 四周是险峻的山壑的层峰,这是一条弯曲又狭窄的山道,在青翠起伏的峦岭中行走,所感受到的是一种慑窒的冷寂,是一种孤单的落寞,宛如山也监视着他们,岭也凝注着他们了……篷车在中间,关孤于前,丰子俊殿后翻过这山区,再走上百来里路——大约只要两大不到功夫,他们便将抵达那生死界“古北口”了。 现在,距离“含翠楼”房发生的意外业已过去三日。 车轮子在不平的道路上行走,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承轴部分也在有节奏的呻吟着,空山寂寂,壑谷回音,特别有那么一股冷森森又沉茫茫的意味……拉车的马匹有些吃力的喷着气,一步一步慢吞吞的磨蹭着,驾车的南宫豪也有点懒洋洋的想打盹了……关孤轻轻的,回头过道:“南宫兄,可别睡着了?” 南宫豪振作了一下,咧开嘴道:“可不是,这天气,这景致,全那么温愣愣的,不知不觉就叫人想打瞌睡,唉,老是像睡觉不足似的……”关孤目光四移,边道:“恐怕,南宫兄,只有等你出了关才能好好补上一觉了……”南宫豪用沾水的湿毛巾擦了把脸,叹口气:“我想也是如此的了……这几天老是晕沉沉的,有气无力的,精神不能集中,人也变得混混沌沌的啦……”关孤笑笑,道:“天闷热,心情坏,路上寂寞,全都是原因,但我们却疏忽不得,否则,就一错成千古恨了南宫豪吁了口气,道:“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关孤转过身来注视前面,沉默着不说话,就在他们开始沿着这条崎岖的山道向一片微斜的坡脊爬行之际,前面村荫那边的转弯处,已有一阵急剧的马蹄声擂鼓也似响了过来! 后面驾车的南宫豪突的一惊,立即停止前进,一脚踏紧座旁“掣杆”,同时右手已摸到身边的“月衫金斧”把柄上。 关孤也驻马不前,目光冷森森的注视着来路,殿后的丰子俊甚至已下马戒备了! 片刻之后,蹄声更盛,关孤面无表情的回头,伸出手来竖起一只食指比了比,表示来骑是单! 眨眼间,一乘铁骑业已转过弯角,就有如泼风也似奔了近来,马上骑士,嗯,这是一个美若天仙却颇带着那么一股子刁蛮劲儿的小娇娘,淡黄的衣袂随风飞舞,真个又艳丽,又飘逸,俏极了! 路很窄,一车在途,业已无甚空隙,若是放缓马速,大家侧着身挤一挤,还可勉强凑合著交错,但像这位少女这样奔驰如狂,则除了撞上便毫无办法——当然,把篷车推倒坡侧自又当别论! 关孤目注来骑,不禁微微一怔,他认得那马上少女,她,不是别个,便是日前关孤于“天龙堡’属众追杀之下救出来的“绝索”江尔宁! 后面,车座上的南宫豪看情形势,不由怒火突升,他叫道:“这女娃娃怎么如此野法?她放马急奔狂冲,不是要撞上来了么?” 关孤住骑路中,不动不让,就像一座山也似毫无动静,渊停岳崎,江尔宁隔着一段距离,已经傲然叱叫:“没有长眼睛?还不赶紧给姑娘让路!” 冷冷看着迅速接近的来骑,关孤自然没有任何表示,更没有任何动作,但是,他的双眸业已变得寒酷如冰! 于是—— 就在双方马头快要撞上的一刹那,鞍上的江尔宁竟像黏在马背上一样,纹丝不动! 坐骑甫始站下,江尔宁已“嗯”的坐直身子,她杏眼圆睁,柳眉含霜,尖厉又愤怒的叫道:“大胆匹夫,你是活腻味了、竟然敢拦你家姑奶奶的路——”蓦的,当江尔宁看清楚对方是谁的一刹,她硬生生咽回了后面的语尾,愣愣的瞪着关孤发了会呆! 深深吸了口气,她哼了哼,冷冷的道:“我以为是谁有这么狂,这么大胆放肆,原来竟是名震天下,霸凌四海的‘果报神’关孤呀!” 关孤冷漠的道:“不错,难为你还认得出!” 江尔宁大声道:“姓关的,你不要以为了不起,我并不含糊你!” 关孤缓缓的道:“我素不喜争执,如果有人对我不满——拿出行动来!” 神色变了变,江尔宁咬着牙道:“你以为我不敢?” 关孤摇摇头,道:“还是省省吧,江尔宁,你那几下我见识过了,还不错,但不够看,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眼睛里像在喷火,江尔宁尖叫:“关孤,你再侮辱我,我就和你拼了,你是个狂人,目空一切又自高自大的刽子手!” 关孤淡淡的,道:“多日不见,江尔宁,你仍一成未改,又幼稚,又刁泼,又可怜,又可笑;你让路吧,我们要过去!” 使劲一摔头,江尔宁气得发抖:“偏不,姓关的,我偏不让,你有种就闯过来看看,试试姑娘能否把你摆横在这里。” 关孤微喟一声,道:“你真要试?” 鞍上江尔宁双手一翻一抄,业已把卷起来挂在马首旁的那条粗若核桃的牛皮索及斜插在腰带上的尺半弯刀握住;她咬着牙道:“我伯你什么?” 关孤不由凝视着她,微微摇头:“江尔宁,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像你这种刁蛮娇纵又蛮不讲理的女子,我还真是少见,一个人应该有勇气,有大无畏的豪胆,但那却要看为了什么才表现出来,如你眼前这样,你除了充分流露出你的幼稚懵懂,还能证明什么?” 江尔宁怒道:“你又算哪棵葱,我姓江的要你来教训?告诉你,不论我是否打得过你,你却休要我稍作屈服!” 关孤淡淡的道:“我不需要你屈服,只须要你有点理性!” 粉脸铁青,江尔宁生硬的道:“什么意思,你说我没有理性?” 关孤目光平视,平静的道:“现在,你自己看看自己,像个有理性的人么?” 重重一哼,江尔宁悍野的道:“既无理性,我便这样做到底,看你能奈我何?” 关孤低喟一声,道:“不要过份,江尔宁,不要过份,我对你的忍耐,已经超过我平常的一贯限度了,为人行事,切记适可而止,否则,就要遭受侮辱……”江尔宁火辣辣的道:“关孤,你这不是第一次侮辱我了,姓关的你早已侮辱过了,我何在乎多上个几次?” 第92章 闭闭眼,关孤抑止了一下内心的火气,他耐着性子道。“江尔宁,大地十分宽阔,山野平原河川大海可以任你邀游,你何苦非要挤在这一条狭窄的山道上与我相持不下?你略有姿色,扮像不差,正可享受美好人生,大可不必自找烦恼甚至遭致伤害……”尖叫一声,江尔宁气得声音都发了抖:“什……什么?你,你竟这样讽刺我,嘲弄我?” 怔了怔,关孤愕然道:“我何处已讽刺你,嘲弄你了?我讲的全是好话……”江尔宁大叫道:“好你个大头鬼的鬼!你居然批判我‘略有姿色,‘扮像不差’?我的容貌仅仅是这两句狗屁不通的词句能以形容透彻的?我老实告诉你,你不要眼高于顶,心存妒意,故意贬低我的姿容评价!” 有些啼笑皆非的摇摇头,关孤道:“美不是光凭外表,江尔宁,内在的完善更为重要,像你这样凶横泼辣,尽管你表面姿色再艳丽,亦同样不能给人以美感了!” 江尔宁愤怒的道:“勿须你对我有‘美感’,多的是人伏在我脚下我还不屑一顾呢,姓关的,你和一般臭男人完全一样,狂贱!” 关孤忍住气,道:“我原谅你这么大放厥词,因为你根本不懂人事,好了,江尔宁,你让路吧,你已耽搁我们不少时间了!” 僵默了一会,江尔宁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捉狭的道:“你们真急着过去?” 关孤颔首道:“当然。” 江尔宁轻轻用牛皮索的坚硬把柄触动着自己丰润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眨了眨,她道:“好,我可以让你们通过——”关孤忙道:“那就皆大欢喜了……”江尔宁脸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要抢着说话——我还没有说完哩;我可以让你们通过去,但是我却有个条件!” 关孤唇角的肌肉轻轻一抽,不悦的道:“什么条件?” 江尔宁一扬头,道:“向我赔罪,声明你以前所对我讲的那些混话全是无的放矢,胡说八道,全是你执意诽谤,恶意中伤!” 渡心指--第五十章忍、刀、心存厚 第五十章忍、刀、心存厚 关孤冷漠的道:“你知道你在谈些什么以及对谁在说话吧?” 江尔宁狠巴巴的道:“就是对你,怎么样?” 接着,她又厉声道:“如果你不愿依从,也行,姓关的,你便用你的剑来,闯过去!” 关孤冒火道:“这简直是胡闹……” 江尔宁硬崩崩的道:“你会明白是不是胡闹!” 手指不自觉的在黑犀骨的凉滑剑柄上握了握,关孤实在愤怒了,但他尽最大的力量又忍住,沉沉的道:“如果——我像你说的做了,你不会再有其他点子吧?” 柳眉一挑,江尔宁慢吞吞的道:“你先做了再说。” 关孤大声道:“你先保证!” 鼻腔里响起一声冷笑,江尔宁道:“赔了罪以后,你再袒背于我马前,让我鞭策三下——就是这样,然后,我们之间的过节一笔勾销,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当没有这回子事发生一样……”双眸的光芒有若寒刀,凉森森的像能直透入对方心底,关孤缓慢地,又清晰地道:“江尔宁,你掉转马头,以你所能发挥的最大快速离开这里——在我的杀意尚未完全成形之前!” 江尔宁呆了呆,尖锐的叫:“你不愿意这样做?” 关孤暴烈的叱道:“滚开!” 江尔宁神色大变,泼野的喊:“你骂我!” 关孤狠厉的道:“小贱人,你再不见机逃走,你所得到的将不只是一顿责骂,你尚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尖叱一声江尔宁的右手猝挥,“咻”声刺耳的啸声响处,她的牛皮索已飞抽关孤面颊! 关孤稳坐马背不动,“渡心指”倏闪寒光,芒彩抖弹之下,“喳”的一记,已削断了半尺皮索! 在这一刹,江尔宁长扑向前,牛皮索卷飞扫缠,又快又急,啸声破空,有如千百条怪蛇穿舞腾掠,而她的左右弯刀其疾如电,“霍”“霍”冷光中,眨眼间向关孤劈刺七八刀! 关孤坚毅的面庞上浮起一片深沉的酷厉之色,他仍然毫不挪动,“渡心指”的剑光闪烁着盈尺的蓝白光尾,倏然回射飞穿,在连串的“叮当”金铁撞响里,同时抛舞着一截截的残索,当索尽刀斜,江尔宁慌忙落地的一刹,“渡心指”已蓦地在嗡然震响中指住了江尔宁的咽喉——剑尖紧紧按在那粉白的滑嫩的颈肉里,只要轻轻一刺即可透入刺穿! 江尔宁顿时如中雷殛,僵住了一样愣在那里,双手摊开——一手握着只剩了只索柄的玩意,一手握着斑斑残缺的弯刀,衬着她大瞪的眼睛,微张的小口,那种惊慑愕然又不知所措的模样是既可怜,又可笑! 关孤淡淡的看着她,在马上微微俯着身道:“你证明了什么?” 江尔宁的一张俏脸蛋变得青中泛白,白里镶红,双颊不停抽搐,眼角连连跳动,口角扁贝似的玉齿几乎咬碎了下唇! 关孤吁了口气,道:“过去的不愉快的事实,应该让它过去,你却非逼着要重演不可,为什么?难道你愿意再遭一次羞辱?现在的结果尚未发生前,我已知道必是这种结果,所以,我才一再苦口婆心的劝解你,但你不接受,更且得寸进尺,反复相迫,江尔宁,你也不小了,莫非连人家是让着你或畏惧你都看不出来?你真以为我对你无法拘束么?” 站在那里直愣愣口不能动弹——因为“渡心指”的尖锋正压在颈肉中,江尔宁切齿痛骂:“狂徒、恶霸、流氓、地痞、刽子手,关孤你全占了,我不怕你,我死也不怕你,你有种就杀了我!” 关孤冷漠的道:“不要激怒我,江尔宁,有时我是会这样做的!” 尖叫着,江尔宁跺脚嚣骂:“那你就杀呀,光用剑比着我算什么英雄?你双手血腥,心如豺狼,何在乎多杀一两个人,何在乎再背一条人命债?你是天下最蛮横的狂人,最残酷的凶手,你杀呀,看姑娘含不含糊?” 关孤慢慢的道:“江尔宁,你的血液中,流淌着先天性的痴呆与癫狂,以致你的想法和看法也这么没有一丁点人的味道了,我实在很惋惜……”江尔宁全身发抖的大叫:“你是个混蛋!” 关孤冷叱:“不知死活的疯丫头?” 猛地—— 江尔宁双手齐抖,残刀断柄同时飞掷关孤,关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回剑飞绕,刹时刀坠柄落! 关孤虽不愿伤害江尔宁,因为这个少女并无大恶,仅只是蛮横一点而已,关孤杀过许多表面恭顺而骨子里狠毒如狼的歹人——尽管那些人有大部分都在与关孤朝面时是如此平顺和煦,甚至诚惶诚恐,低三下四,但邪恶即是邪恶了,用虚伪的阿谀陷媚并不能改变他们对所为罪孽的补偿,关孤是讲究一个人内心的善恶的,他不会受表面的态度所炫惑,因此,他不愿使江尔宁遭到意外,纵然这妮子对他是这样的泼辣刁蛮又神情恶劣——关孤借击落江尔宁抛出的残刀断柄机会,收回了指在江尔宁咽喉上的“渡心指”,其目的不过是用这一个自然的动作叫对方下台罢了,若以关孤的功力来说,他根本可以不用回剑而照样躲过此类的攻击! 但是,关孤的苦心谦让显然没有得到江尔宁的回应,她在关孤的剑刃甫收之际,竟跃弹而起,双足如矢,暴蹦关孤面前! 恨得一咬牙,关孤猛一扭头,江尔宁的一双缎面小纤靴擦着他的面颊飞过,这时,江尔宁的整个身体全已露在关孤之前,如果关孤愿意,可以将对方切成十段百段全无问题,但关孤没有还手。 形势的变幻是快速无比的,江尔宁一蹦不中,倏然凌空翻了个跟斗,双掌斜斩骤合,再攻关孤! 马上,关孤身形晃闪,幅度小,却快若电掣,江尔宁的十九掌顿时全然落空,连边都没沾上一点! 尖叱一声,江尔宁突然飞跃三丈,运掌如刃,整个身躯有如殒石般撞扑下来——这一次,江尔宁是拼命了! 眸瞳中有一抹血光映隐,关孤轻带马头,背身回手,“嗖”的一声,光芒似极西的电火灿耀,“呱”的一响,江尔宁的衣袖已被斩落一片。 这时的江尔宁,几乎和疯了一样,她毫不妥协,更不感念关孤对她的一再忍让,瞑目切齿,她又在沾地之后倒射而起,搂头盖脸便向关孤攻出三十六掌十二腿,风劲势锐,猛不可当! 目光冷凛,嘴唇紧闭,关孤不再留手——也无法留手了,“渡心指”左右闪弹——“双炫眸”倏出,江尔宁闷哼一声,肩头鲜血洒溅! 凌空翻腾,这位有“绝索”之称的妞儿却仍不退走,再次七十六掌狂风暴雨般罩落。 关孤一声不响,刃芒破空,光华幻映成扇,尖厉的空气分割声甫入人耳,这一记“大罗扇”业已在江尔宁身上开了六条血口子,将她反弹出六步之外! 混身浴血的江尔宁面色惨怖,秀发披散,她挣扎着站起,走了几步,又一跤摔倒! “不屈刀”丰子俊早已站在一旁掠阵了,他一直没有出声,默默观看着情势的发展,篷车上,南宫豪亦凝神注视,甚至连李发也自车帘中伸出头往这边直着眼张望……这时——丰子俊走上几步,面现悲悯之色的道:“姑娘,别再不知好歹了,我门关兄已经几次三番对你手下留情啦,你还想干什么?” 江尔宁喘吁着,痛苦的叫道:“你有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你们全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都不是玩意!” 丰子俊冷冷的道:“姑娘,你出口最好斟酌点,恐怕我没有关兄那么好的修养!” 第93章 江尔宁洒出一手的血,叫道:“那你也上来呀,看看姑娘是否含糊你。” 丰子俊愤怒的道:“我上来?我只要上来,就不会像关兄那样,光给你添几道皮肉浮伤,我会斩你的头!” 江尔宁狂笑一声,悍然不屈的道:“臭男人,伪君子,我的头在这里,你有本事就取去,叫一声苦就不姓江!” 手腕一翻,“呛”的一声“龙头薄刃刀”出鞘,丰子俊厉声道:“好个刁泼贱人,我就代你家尊长来教训教训你!” 江尔宁激愤的道:“你不配!” 丰子俊刀身一偏,精光映幻,他暴叱道:“大胆丫头鞍背上,关孤平静的道:“子俊兄,且住!” 刀尖一挑又回,丰子俊回头道:“关孤,这女人如此刁横,你何苦还这么宽容她?” 关孤淡淡的道:“这只是她这家大人教训不够——况且,刁横并非邪恶,罪不致死,杀了她未免过份,如果她仍不知检点自省,将来总会有人代我们惩罚她的!” 复瞪了江尔宁一眼,丰子俊余愤未消的道:“方才,关兄你接二连三的忍让她,她却连续不断的狠攻快杀,不但不念关兄的宅心仁厚,更且要借机反制关兄,好像非置关兄于死地不可,这种不识进退,心如蛇蝎的女人,留着还不如宰了好!” 关孤笑笑道:“她还只是个孩子,子俊兄,她何尝懂得什么叫宽恕,什么叫忍让呢?她所晓得的只是狭义的自尊和要强的好胜心而已;我们不用苛求她,子俊兄,或者时间会磨励她将来能明白点什么……”血流如注的江尔宁脸色惨自,声音抖索的低叫:“我不吃……你们这一套……你们……也休要倚老卖老的在那里大发……谬论……你们……全是一丘之貉!” 关孤冷冷的道:“傻孩子,你的思想就和你的武功一样出不得门,肤浅单纯得可笑,有人说,血的教训会使人留下深刻不可磨灭的回忆,希望你记着这一次教训,以后学一点为人处世的谦恭之道。” 渡心指--第五十一章幽、长、儿女情 第五十一章幽、长、儿女情 江尔宁摇摇晃晃的挣扎着站起,她血透衣据,伤口皮肉翻卷,秀发粘着血块凌风披拂,脸透青,眼述蒙,连舌头都有些发硬:“你不杀……我,我并不领情……姓关的……你给我记着!谐蝗铡一峋砩现乩础鞘薄医愎辛四恪阏狻裢剑? 关孤淡淡的道:“回去多歇会吧,丫头。” 江尔宁踉跄了几步,又强行支撑着道:“还有……姓关的……你们逃不掉了……我自‘古北口’来,听到了一些事……不管真假……我乐意看到你们遭到厄运时……的窘态……”关孤神色沉下道:“你听到些什么事?” 一摔头,江尔宁痛恨的道:“就不告诉你……你今天伤了我……自也会有人对付你!” 关孤摇摇头道:“不要过分的幸灾乐祸,丫头,在这人间世,善恶之分你还太迷混了,多注意你自己吧!” 江尔宁吃力的狂笑:“姓关的……你多小心你自己吧!贝战毓拢嶙涌〉统恋牡溃骸肮匦郑饽葑铀缚赡鼙闶恰拔蛏骸娜嗽凇疟笨凇险笠源业攘耍欢ㄖ佬┦裁矗? 关孤道:“如何?” 丰子俊道:“我们离开之后,她很可能径往‘古北口’告密,说出我们的行迹以泄愤!” 望着血淋淋又咬牙切齿的江尔宁,关孤道:“你的意思?” 略一犹豫,丰子俊缓缓的道:“我实在不愿说,但义不能不说,关兄,你知道我们不能冒险——我想,只有除掉她!”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唯一的法子么?” 丰子俊咽了口唾液,困难的道:“此外,恐怕没有更妥当的方法了……”关孤望着远远的青山层峰,低沉的道:“子俊兄,我不同意。” 丰子俊迷惑的道:“为什么?” 关孤重涩的一笑,道:“为了我们本身的利益而残杀一个并无大恶的少女,这是一种罪孽,也是良心上的负担,子俊兄,这一路来,我们已铲除了够多要迫害我们的人,但我们不能杀害一个可能危及我们的少女,至少,她目前还没有这样做!” 丰子俊道:“看她那刁蛮之态,关兄,她不会顾虑这样做的!” 关孤沉沉的道:“我们不能猜测,子俊兄,我们要看事实!” 丰子俊叹了口气,道:“等到事实形成,关兄,便来不及了。” 关孤坚持道:“这是一条可能无辜的生命,子俊兄,我们不可以拿着一条生命去做赌注,我看,只有冒这次险了!” 顿了顿,他又道:“现在若杀了她,万一她并无此意则我们将永远难以安心,将永远成为精神上的负累,因为我们永不会知道她是不是曾有心这样做,子俊兄,相信我,我非常懂得杀人,尤其深知哪类的人该杀,但这少女却绝不是那一类——我素来做事须问心无愧,请不要令我长年的努力为了这件事而全成泡影!” 感喟一声,丰子俊道:“既然关兄如此想,我自以关兄之见为所见,只求妮子不要自误误人,辜负关兄的不杀之恩了!” 关孤笑了笑,道:“她不会知道我对她有过这个‘不杀之恩”而即使她知道了她也不会领情的,这是个悍野的少女,但不是邪恶的!” 丰子俊苦笑道:“关兄,你是个杀人如麻的善士!” 关孤叹息一声,道:“我自己也往往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善是恶了……”丰子俊看了看正歪歪斜斜转走向坐骑的江尔宁,不禁摇头:“唉,这妮子又是何苦?给她路她不走,自己找这种罪受,我还真少见此等人物……”关孤道:“等她上马离开,我们再走。” 丰子俊道:“她血流得不少,我怀疑她还能不能骑马……”正说到这里,攀升了好几次马镫尚未攀上去的江尔宁突然一阵抽搐,身子打了个旋转,一下子颓倒于地! 丰子俊哼了哼,道:“自作孽!” 关孤沉默无语。 一拍手,丰子俊道:“这样好极了,关兄,我们并未置她比地,就让她在这里自生自火吧,如此一来,正是两全其美!” 关孤仍然没有做声。 丰子俊催促道:“关兄,我把她拖到一边,我们走吧,时候不早了!” 关孤缓缓的道:“子俊兄,我认为应该救活她。” 丰子俊呆了呆,急道:“何必费这么大劲?关兄,这不是凭添累赘么?我们身处险境,实在难以兼顾别人,何况,这个人犹是个仇视我们更一心想报复我们的人!算了,关兄,救了她她也不会领情,很可能反过来咬我们一口,那就大大的划不来啦;我们不杀她已是功德无量,岂再有回过头救她之理?” 凝视着仰躺在道中的江尔宁,关孤有些痛惜的感觉;她现在看去是那么美,那么柔,那么可怜又那么无奈,她微微蜷曲着躺在那里,一绺染血的黑发半覆着她的苍白的面颊,她的双眼紧闭,呼吸屠弱,身躯尚在轻轻痉挛,两条手臂弯折着平摊地下,手指拳握,分布在肩、背、臂、腿上的剑伤是一片血糊,沾着泥沙,而鲜血更透过泥沙一滴滴向外渗透,这位刁蛮的姑娘,如今已无复丝毫那种泼野狼辣的气息,她现在是如此安静,如此孤单,又如此需人帮助……关孤抿抿唇,道:“我们救她!” 丰子俊吃了一惊,忙道:“可要三思而行呀,关兄,这不是开玩笑的,我们得仔细考虑了,别自己找麻烦上身,关兄——”关孤缓缓的道:“我们救她。” 噎回了后面的话,丰子俊不再多说了,这些日的晨夕相处,他对这位“果报神”已有颇深的了解,他知道关孤一言出口,必有其理,而一旦出口,更绝不后悔,于是,丰子俊无奈的道:“好吧,关兄既有此意,便只有这样做了!惫毓虑崆岬牡溃骸白涌⌒郑肽懔陆狻!? 丰子俊一笑道:“言重了,关兄。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能是你对——我个人行事往往会流于心浮气躁,欠缺深思……”关孤吁了口气,道:“心安,子俊兄,我只求这两个字。” 丰子俊点点头,道:“你是个好人,关兄,真的是个好人。” 说着,他走上前去,亲自将晕绝过去的江尔宁抱起,一步一步显得有些蹒跚吃力的行向篷车。 车座上—— 南宫豪叫道:“怎么,子俊,你想挑现成,拣便宜,抱她回去当老婆?” 脸孔一热,丰子俊道:“别胡扯,大哥,是关兄交待要救治这丫头的!” 南宫豪哈哈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动了凡心哩!” 一边笑谚,南宫豪一面欠身自丰子俊手上接过了江尔宁,李发卷起前帘,小心翼翼的帮着南宫豪将江尔宁安置在车厢里。 上半身伸进车篷,南宫豪检视了一下江尔宁身上的剑伤,低声道:“七道剑伤,加上肩头一处共是八处伤口,可全皮肉之创,这就看出关孤的慈悲为怀,剑下留情来了;虽说伤口都皮肉卷翻,血糊淋漓,但一未断筋,二未伤骨,根本要不了命,她只是流血过多加上心情过分的激荡冲动才晕绝过去;嗯,女娃娃到底是女娃娃,身架骨就没有男人来得札实!” 围在一边的银心怯怯的道:“这姑娘刚才好凶啊! 舒老夫人慈祥的为江尔宁抚理头发,爱怜的道:“可怜的孩子,现在看上去是那么柔弱和惨痛!慰嗄兀咳桃蝗滩痪褪裁词乱裁挥欣玻俊? 凝神着江尔宁苍白的面庞,舒婉仪忧郁的道:“她太刚烈,太好强了……关壮士一直忍耐着,换个人,只怕她吃的亏就更大了,唉,流了这么多血……”南宫豪道:“药箱子就在车座底下,瓶子里有清水,银心,叫李老弟帮着你为这妮子洗净伤口上药包扎吧,怎么做你两个全知道,没什么难的,有麻烦可以掀帘问我,注意手脚轻点……”李发与银心齐齐点点头,南宫豪笑道:“李老弟,你的伤才好了四五成,却又要忙着救治别人啦,呵哈,还是个标致的大姑娘呢!” 第94章 李发笑道:“我对这位‘妈’可是不敢领教,刚才观战之际我业已向南宫爷说过了,她的威风我这是第二次瞻仰啦,乖乖,吃不消!” 南宫豪轻拍李发肩领,笑着道:“说不定她这一次醒过来之后会像上次那样不识好歹啦,你与关兄等于救了她两次了!一个人被人家连救两次,就算是铁石心肠吧,多少也得有点软心才是道理……”李发道:“但愿是如此了。” 于是,南宫豪放下车帘,回座执疆,丰子俊也将江尔宁的那匹花斑马牵拴车后,他自己亦翻上了鞍背。 前面,关孤挥挥手,大声道:“启行了。” 缓缓的,三骑一车,又开始了移动,在层山峰峦里,在溪壑林涧边,蹄声得得,轮轴辘辘,重又像先前那样单调复空洞的回响起来。 路是弯曲又倾斜地,在一片青黛翠绿中,蜿蜒向前,这段路难走,但更难的,却是横在前面的那道阻力——也是灾难,那不是天然而是人为的,可是,其险恶艰困的程度,就要大大超过这些崎岖的山道了……夜深了,有一股薄薄的凉意,纵然这是夏之夜。 没有个人,没有掌灯,篷车就这样静静的停在这山脚下一片嵯峨怪石掩遮住的黑暗中。 四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黝暗,层山群峦的阴影投注处较浓,空旷没有隐蔽的地方便较淡,但不论黑得浓也好,黑得淡亦罢,总是全罩在夜之穹幕之内,显得那么幽寂,又那么沉郁了,好一个冷清孤伶的夜。 关孤靠在一块山岩边,“渡心指”斜倚身侧,他默默的凝视着无星无月的夜空,眸瞳中的光彩偶而闪动,却是那样的淡漠生硬;不知道他在寻思些什么,但却不会离开那些酸楚的过去与难以期盼的、坎坷崎岖的未来……南宫豪与李发业已睡熟了,沉酣的、有节奏的鼾声徐缓有致的传来,他两个便各自裹着一条毛毯睡在篷车底下,车上住着舒老夫人、舒婉仪、银心及江尔宁几个女人,丰子俊则在周遭巡视警戒去了,现在的时间,是由丰子俊轮值守卫的。 轻轻移动了一下坐姿,关孤仿佛不觉得沾衣欲湿的重露,也像不感到子夜的寒意,他倚靠在山岩上,好半晌不动一动。 有人从篷车上下来,动作很谨慎,很轻细,轻得近乎有些瑟缩了,然后,那人慢慢的移向关孤这边。 是那股熟悉的香味,那股幽淡的香味,不用看,更不用问,关孤已经知道来至身边的人是谁。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注视,宛若未觉般仍旧以他惯有的姿势与惯有的神态沉默着遥望天空的一片沉黯。 她站在一边,是舒婉仪,隐在夜色里的面容浮现着无可抑止的羞涩、惶恐、与局促表情,她知道自己此刻所扮演的是个受到对方鄙视及冷淡的角色,但她却必须扮演下去,因为,这不仅是恩和惠的牵连,更渗进着那种微妙的情感,而这种情感的激发却是不能为人道的碍…舒婉仪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她强行压制住自己心里那股委屈得要哭的感应,勉强笑了笑,怯怯的道:“夜很凉……关孤,我给你带了条毛毯来……”转过脸来,关孤的面庞在朦胧的夜色中呈现出一种凄冷的、世故的、又倔强的美感,这种美感是属于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正男子汉的特质,那不是儒雅的、不是粗野的、也不是凶暴的,那是这些同句所形容不了的一种更为高远的特质,他微微颔首,低沉的道:“多谢。” 舒婉仪顿时感到一阵几乎不能忍受的羞辱浪潮龚来,她的脸色苍白,全身也禁不住簌簌颤抖,只由这两个字的回答,她已体会到太多的难堪,太多的奚落与太多的悲楚、深夜,寒露,在黑暗中的寂寥,她巴巴的送来毯褥给他,这一片心,一片情,却竞只换来如此冷漠义单调的“多谢”二字。 僵立在那里没有动弹,舒婉仪身子泛冷,呼吸急促,牙齿深深的啮入下唇之内,她有生以来所没有遭受过的冷落和轻侮,全在这短短的逃亡日子里尝尽了,尝透了……关孤心里太息着,缓缓的道:“早点回车上睡吧,舒姑娘,很晚了,明天一清早尚得赶路……”舒婉仪闭闭眼睛,语声哽咽:“关孤……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令你憎厌,这么不屑一顾?” 关孤平静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过……或表示过。” 舒婉仪抽噎了一声道:“你不用说,也不用表示,只由你的眼神、你的态度之间,便已露骨的宣泄出来,关孤,你好狠——”关孤苦笑着道:“不要想得太多,舒姑娘,我一向不喜欢将自己心底的情感付诸于形,这点你一定也清楚,我没有憎厌你,更没有鄙视你,因为我无须如此,亦没有这种必要,在眼前的艰苦境遇中,有许多比这件事更叫人烦心的问题存在着,我哪里会像你所猜疑的那样斤斤计较于对你的态度?这岂不显得我太幼稚了?” 忍不住眼圈泛红,舒婉仪悲伤的道:“这样说来——我在你的心目中竟连一点令你厌烦的分量也没有?我……我竞没在你的意识里有丝毫使你感触的地方?!” 关孤微微一震,惊愕的道:“舒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对令堂及你,纯是站在道义上的协助,绝没有任何其他成分掺杂;令堂与你,是我的——朋友,在患难中的知交,我无权对你们的行为有所谓置评或干预,只要你们是正当的,要怎么做全在你们自己,同样的,你们也无须看重于我对你们的影响如何,舒姑娘,我允诺护送你们母女到达关外,我便会豁命实践我的诺言,因为我要贯彻一个宗旨,一个目的,一个做人的道理,如此而已,舒姑娘,你切莫使这简单的内涵变得复杂了……”舒婉仪沉默了一会,幽幽的道:“只是这样?” 咬咬牙,舒婉仪又道:“难道说,其中没有感情的交流与……与缘份的牵连?” 有些怔忡,关孤低沉的道:“当然有,我对你母女的境遇很不平,由不平而伸援,这其中自是包括人与人之间情感的产生及进展,而设若无缘,我们又怎会在那种情势之下相逢相遇又同舟共济?可是这只是说我们有感情,有缘份,但这情感与缘份的触发却全力道义,舒姑娘,你现在大约明白了?” 舒婉仪颤抖着道:“好一篇大道理!” 关孤迷惑的道:“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舒婉仪吸了口气,竭力平静着自己:“关孤,人活在世上,当然要讲求道义,崇尚礼教,但这却要形诸于自然,融汇在日常生活之中,不该硬梆梆的端做为教条,连一点变通的余地也没有,这就未免矫在过正了,你要知道,道义之中也有情感的掺杂,礼教亦无非是人与人相处的关系分野而加以适当的规矩约束,并不是说为了礼教就可以抹杀人性的本能流露,为了道义便可不顾及情感和灵性的奔发了……”关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一摔头,舒婉仪激动的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老是把‘道义’两字挂在嘴上当作‘挡箭牌’?” 关孤道:“我何须要‘挡’什么?” 一咬牙,舒婉仪道:“你在挡我!” 关孤不由愕然,他冷冷的道:“我为何要‘挡’你?” 舒婉仪忽然掩面低位了:“关孤……你……你实在太狠……才寡情……”关孤坐直了身子,急道:“不要这样,舒姑娘,请不要这样……”舒婉仪啜泣着道:“你卑视我……我很清楚……你卑视我失节,卑视我没有保留住我的清白……从在‘含翠楼’地牢里我被温幸成糟蹋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把我看成一个人,不再把我的自尊当做一回事……你瞧不起我,厌弃我,憎恶我,认为我自甘受辱,认为我损伤了你‘果报神’的威严,认为我没有一点女儿家应有的贞洁信念……关孤,你不愿欠人的,无论哪一方面,你全不愿欠人的,如今你臼以为欠了我的,所以你才用憎恨作为面具,掩饰你内心的不安与愧疚……她顿了顿,一咬牙,接道:“关孤,我这样做是错了吗?我用这唯一可以解脱你危难的方法来帮助你是错了吗?你心里难堪,莫非我就比你好受?我是以我的贞操来做交换的碍…关孤,我不须你感激,亦不须你领情,因为这样对你的报答,仍不足偿还你对我舒家母女的恩德,我只求你谅解,关孤,只求你谅解,但是,你却连这一点小小的施舍都不肯给我……”关孤嗒然无语,默默仰首望天。 拭着泪,舒婉仪义哀哀低位着道:“就算我损伤了你的尊严,关孤,那也不是我有意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遭受迫害,不能眼睁睁的任由你为了我而变成残废……关孤,我舒家已亏欠你大多,心头上的负荷也太重,你总也该叫我们有一点表示回报的机会……”关孤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们回报,尤其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回报!” 舒婉仪哽咽着道:“你怎能这样说?关孤——我如此牺牲自己,除了是希望能对你稍有报偿之外,我……我……”关孤冷漠的道:“如何?” 一扬头,舒婉仪泪痕满脸,但却勇敢的道:“我对你……还有感情上的依托!” 关孤皱着眉道:“怎么说?” 咬咬下唇,舒婉仪脸色苍白,泪水又自涟涟:“你真……不明白?” 关孤生硬的道:“不明白。” 舒婉仪唇角抽搐不停,她艰辛的,又缓慢的道:“我……我……我……爱你!” 关孤深深吸了口气,沉凝的道:“真的?” 舒婉仪惨然一笑:“不用讽刺我,求你,我知道如今我已不配……”关孤伸手接过毛毯,铺在地下,道:“你坐,舒姑娘,让我告诉你一些事。” 第95章 有些忐忑,也有些迷惘与不安,但舒婉仪顺从的坐了下来,她怔怔的望着关孤,秀丽的眸瞳中仍然闪泛着泪的光影。 关孤凝视着她,静静的道:“舒姑娘,承你看重,我十分感激,可是,你首先要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舒婉以抖索了一下,悲苦的道:“我知道,我根本配不上你,尤其是我现在……残花败柳之身,早已失去机会与条件了……一个不清自女子,还该有什么奢望呢?” 关孤摇摇头,道:“你错了,舒姑娘,我不是指这个——我们之间是不相衬的,你是一位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而我却只是一个浪荡江湖,双手血腥的武夫而已;你的生活传统习惯与环境的影响,思想的出发点,完全和我不一样,这是一个很大的差距,由此差距,便形成了两个极端,因此我们不能凑在一块,除此之外,还有实际的问题,舒姑娘,这个实际的问题,更远比理论上的原因来得严重。” 舒婉仪悒郁的道:“什么实际上的问题?” 关孤坦然道:“很简单,今夜,明朝,甚至再过些时日,我或许仍能陪护你们左右,但往后的岁月,我却不知道尚能支撑到多久,舒姑娘,说不定我可以护着你们闯关而去,说不定我仍能活着回来与‘悟生院’的恶势力决一死战,但是,在与‘悟生院’的恩怨了断之后,恐怕我能生存下去的希望也不会太大,我的力量也有限,对方的力量多大我也有数,‘悟生院’不能被我扳倒,我因无幸理,即使被我扯垮,也一定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其中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终将是这个结果的……”舒婉仪惊恐的道:“你不必这样……关孤,没有人逼着你去和‘悟生院’那群魔鬼决一死战,没有人逼着你去和他们两败俱伤,关孤,你可以偕同我们一起隐居关外,南宫叔叔与丰二叔在当地有很多朋友,他们的势力很大,在那里不怕被‘悟生院’的人找来,关孤,只要你不再回到中原,就永远不再有烦恼……”深沉的笑了,关孤道:“舒姑娘,你有时十分世故旷达,有时,却相当天真纯洁,尤其是在江湖事上更是如此。” 舒婉仪睁大了眼,呐呐的道:“我讲得没有道理?难道事实不是如此?” 关孤吁了口气道:“若单论事实,是的,可以像你说的这样做,但是,你考虑到一个武士的名誉、威信、尊严、与理想么?你考虑到江湖上正义的维护,公理的伸张,仁恕的存立么?设若人人都苟安自保,不求尽到本份,任由暴力横行天下,这天下还成个什么天下,况且,我也有责任来阻遏像‘悟生院’这样残酷卑劣又丝毫不顾人伦道义的杀人组合扩展蔓延下去,因为我还有力量……”他歇了歇,又道:“而这个组织也是我始作俑所创立的。我创立了它来害人,也该由我来毁灭它以救人,舒姑娘,我在中土有我的抱负,有我辛苦建奠起来的声望,我岂能抛弃这一切而瑟缩在迢遥的边关之外?我岂能为了一己的自保而下顾我的责任便混混沌沌的隐匿在天之一偶了此残生?当然不,一个人活在世上,该有些事情去做,如果只求凑合日子到老到死,这一趟人肚间还来得有什么意义?” 舒婉仪痛苦的道:“关孤,你下去做,自也有人去做……”关孤清冷的道:“人人都指望别人去代劳某些需要赴难履险的事,也就永远没有人去做了,所以,我佛曾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渡心指--第五十二章坚、决、铁石心 第五十二章坚、决、铁石心 舒婉仪愤急的道:“但……关孤,你心里就一点没有我、我在你心目中连一丁点份量也没有?” 关孤凝视着她,安详的道:“舒姑娘,你会有你的生活圈子,也会有属于你的幸福归宿,将来,你一定有位忠诚笃实的夫君——他或是为官,或是营商,但绝不是朝不保夕,在刀尖上打滚的江湖浪儿,他会非常爱你,给你一个温暖又平安的家,给你几个乖巧的儿女,你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他在外面断命受伤,不必害怕深夜有人来寻仇启衅,更不用数着日子等他回来——或是永远等不着他回来,当你们在有一大傍晚,可能是一家大小坐在瓜棚下摇扇赏月,也可能是一家大小围炉话旧之际,你就会庆幸你今天没跟着我乃是一桩多么明智的选择,那里,只要你还记得我这个漂泊天涯,半生凄苦的草莽浪子,我已是感怀不尽了……”舒婉仪摇着头,泪如泉涌:“不……不……你……这是托词……是借口……关孤……你好狠!” 关孤叹了口气,低沉的道:“半辈子在刀山剑林闯荡,半辈子于虎狼群中挣扎,过的是血漓漓的生活,数的是灰黯黯的岁月,远景与希望早已变得那么迷茫与漂渺了,不可期的未来只有让它混饨下去……承你的情,竟慨然将这一缕情愫之丝抛掷向我,红粉垂青,我实是感激不尽,但我自知前程坎坷,来日艰涩,不能予你一个安定的家与安定的生活,你一番盛情,我也只有心领了……”用手指拭泪,但泪流不停,舒婉仪伤心的道:“关孤……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情感……我知道……你回为……我……我不是清白的了……”关孤沉重的道:“这个并不重要,舒姑娘,何况——你还是为了我才失身!我何尝不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美慧端淑的妻子?不希望有个温馨安定的家园?但我脱不开这一身江湖恩怨的缠连,抛不下我对武林沿传下来的责任,舒姑娘,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可是,我如今却拔不出这个泥沼,我已陷得太深……”舒婉仪哽噎着道:“总有一大……你该可以脱离吧?只要……你说个日子,一年,两年,那怕是十年,二十年,我头发等白了我也可以等你……”摇摇头,关孤伤感的道:“脱离这江湖泥沼的那一天,怕也就是我埋葬在江湖泥沼里的那一大了……”关孤此言一出,舒婉仪再也忍不住掩面痛哭起来,她的哭声极低,而且尽力压制住,但越是如此,越可显示出她内心那不可名状的绝望与悲楚意韵来,强制住啜泣,素来是最断人肠的……好一阵子以后,关孤让舒婉仪哭了个够,他是要这位痴情的少女尽量宣泄一下心中的积郁,然后,他低沉的道:“不要再难过了,舒姑娘,像我们眼前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有真诚的友谊,但挚的情怀,互助的信心,我们彼此相处融洽,笃实不欺,大家全在患难中去共同体会人生的真谛,这该多值得怀念?而我不须连累你,不须牵扯你进入这是非圈,便也没有心灵上的负担,到时候我们好好的分开,或者可以期盼再见,双方全无须挂虑,该多么完美自然?” 强忍住泪,舒婉仪抬起头来,抽噎着道:“这就是你……所有的话了?我原该想到的……你既能用冷漠来伪装你内心的不安,用生硬来拒绝人家善意的帮助,也就会用许多其他法子来推却那种情感的牵系,关孤……你太残忍……”关孤沉重的道:“舒姑娘,你叫我再说些什么好呢?” 舒婉仪咽噎道:“这几天来,你对我的冷淡……就足以证明你耿耿于心的不是你所说的那些大道理,而是因为我以我的贞操损伤了你的自尊……你一面鄙弃我……一面又憎恨我破坏了你的……威严……”关孤正色道:“听着,你——”舐舐唇,他道:“不错,这几天来我不大愿意和你多接近,以后我原也打算如此,一直到分手为止,我不否认我为了你对我所做的牺牲而愤怒,而羞愧,而不安,我也不否认当时你没照我的话做而令我气恨,但这只是浮面的理由,舒姑娘,真正的原因乃在于我对你怀有深沉的愧疚,你对我的赐于是我心灵上的一条血痕,我每一见你,这愧疚便更重,这血痕便扯得我神魂不安……”他顿了顿,咬牙接道:“为了使我还能支持下去,我只有疏远你,淡漠你,不和你接近,舒姑娘,相信我,我绝没有丝毫轻视你鄙夷你之处,相反的,我感激你,敬佩你——只是我将这些情怀隐于心底,我不能任由这种至极的痛苦啃啮我而使我眼前的任务稍有差错,若我不强制自己如此,我便会疯狂,我不是个超人……我也和任何一个常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感触,也分得清好坏是非……假如一定要说我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那可能就是指我的掩隐情感的功夫比较老到一些而已,舒姑娘,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没有一字虚伪,现在,你该相信了?” 舒婉仪重又期盼的道:“如果确如你所说的话……你又为何不能要我?” 叹了口气,关孤道:“我不能接受你的盛意,确非为了你不是完壁,原因我已说过,舒姑娘,我们的出身、环境、思想全不相衬,也为了我将来极可能很快到来的悲惨下抄…就足这样了,你不要逼我,舒姑娘,我自恨无福,你——巨留着你的爱心待有缘吧……”凄苦的一笑,舒婉仪喃喃的道:“缘分本在你身,还说什么留待有缘?” 关孤摇头道:“不要这样,舒姑娘,你会令我终生不安的……”坚定的,也是断然的,舒婉仪道:“关孤,我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情浮性躁的女子,我更不是那种随便向人倾诉衷曲的女子,我只要将心交给谁了,我就会认定那个人,永不改易——无论那个人接受与否,你接受我的情感也好,拒绝也好,反正对我来说并无分别,我会等你,不管等多久,假如你不幸死了,我也会在我侍奉我母亲大年之后随你而去,我现在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出自至诚,皇大后土可鉴此心,如有丝毫虚诈,霹雷殛之!” 第96章 关孤沉默半晌,缓慢的道:“你是永不让我心安了,舒婉仪!” 舒婉仪平静的道:“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却无法劝止我来爱你,任你剑利刀快,你也毫无法子!” 关孤沉沉的道:“什么时候——你对我产生了这种情感的?” 拭去泪痕,舒婉仪问:“你真看不出来?” 苦笑着,关孤道:“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聪明,我只觉得你对我不错,很关切我,但对一个全心全力帮助你们脱难的人,这种情况十分正常,偶有感触,我也一笑置之,却没想到你竟如此认真——”舒婉仪低细的道:“你很精明,而且机敏无比,但在这种男女情感的感觉,你却出乎我意外的迟钝,我以为,你心中应该多少体会出一点来了……”摇摇头,关孤道:“我下会朝那方面去想,而且,也没有这种闲暇叫我朝那方面去想,我不是属于适合谈论男女情感的那一类人。” 舒婉仪幽幽的道:“没有人可以脱离情感的拘束,没有人可以弃置爱——因为人不是木石,不是铁打的心肝……你相信不?在你那晚上执剑进入我家。意图伤害我母女的时候,就在这种情形下,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发现你是与众不同的,你是超群拔荤又动人心魄的,你很冷酷,很尖锐,很深沉,但我看得出你也是一个极有理性,极有智慧,也蕴孕着满腔挚诚的人:只是这一切全包含在你那山一样坚硬冷漠的外表中了……也许是我的直觉和预感吧,虽然当时你来意不善,但我却肯定你不会杀害我们。因为我感受到你那种隐隐中的仁恕气息与忠义胸怀……”她抿了抿嘴,接道:“结果,我对了,也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暗暗仰慕你,钦敬你,感谢你……我是个女儿家,当然我不能向你率直表明,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形态和言语举动来暗示你,来提醒你,好多次了,难道你全不察觉?全不明白?你该知道,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孩,总不会毫无理由的对一个并不熟悉的男人如此关注……”关孤淡淡一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我的关注是为了我对你母女效此薄劳的原故……”舒婉仪委屈的道:“你又在推拒……你是个极端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分辨不出纯谢恩式的感激与掺有其他意义的关怀……”当然,关孤不会是这么迟钝与懵懂的,他早已察觉舒婉仪对他的态度有些异样了,他也明白这种“异样”乃是归属于男女之间情愫的萌芽。 但他却真的不能接受,他不得不故作漠然,故作僵麻,因为正如他所说的,他与舒婉仪不是一个生活圈子里的人,而生活在两种极端不同环境里的男女,便往往有其难以协调的观点。 另外,眼前的局势,将来那血漓漓的灰色前程,也都是他无法接受这红粉柔情的原因,再说,关孤更不愿背上一个名誉——一个为了帮助这孤女寡母而被人讥诮他借机染指人家女儿的名誉。 纵然事实不是这样,但江湖传言,绘形绘色,大多失真讹误,如果他真背上了这个名誉,又有几张嘴去向人分辩? 对舒婉仪来说,关孤尚未产生那种男女相悦的“爱”,他同情她,怜借她,也爱护她,却没有像对一个情人那样的依恋,至少,目前是如此,关孤没有想到其他,尤其没有想到那种情愫的发生。 他不愿想,也不敢想,在如今来说,他认为这些事全是奢求,全是遥不可期的空中楼阁,他所注重的,只有近在眉睫的满布荆棘的前途,与危机四伏的去路,他仅盼望能护着这孤女寡母平安渡过重重的难关,只要她们能有惊无险的抵达目的,那也就是关孤最大的慰藉与期望了……轻轻抚着斜倚身旁的“渡心指”凉滑的剑柄,关孤这时有些失落及空虚的感觉,他苦涩的道:“不要再谈这个了,舒姑娘,不要再增加我心里的不安,令我的精神再受折磨,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舒姑娘,你不必等我,那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你这样做,只会使我们彼此痛苦,在你来说,你原可不用被这无形的枷桔套在魂魄上的,没有谁值得你等待,没有人能以虚耗你的青春韶华……”舒婉仪低徐的道:“用不着劝我,关孤,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知道我该做什么与怎么做,除非是你嫌弃我——但感谢你并没有嫌弃;那么,以外的理由我全不考虑,我已经决定,所以我便会贯彻始终,就是这样了,关孤,你不要我,你永不再见我,这全是你的事,我会等你,永远等你……”面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关孤道:“舒姑娘……你好逼人,真正狠的不是我,是你,我只是予人一种短暂的痛苦,而你却令人永生不得安宁,我的剑快,但远不及上你这种看不见的磨难…一心头上的磨难来得严酷……”舒婉仪颤抖的道:“如果,你认为这样的爱是一种心头上的磨难,我也无法改变你的观点,我只知道我将照我的心意去做,无论你怎么批评以及论断……”关孤长长的叹息道:“或者,岁月再流逝一些,会使你改易你的看法……”凄迷的笑了,舒婉仪道:“你并不了解我,关孤,如你了解,你就会知道,我是永不会改变我的心意的,只要我一旦决定,便会一辈子是这样的……”垂下头来,关孤良久无语,唇角眉梢,却已和如今冷重的露水一样,凝聚了那么些阴寒及凉瑟了。 半晌—— 他抬起头来,温和的道:“回去歇着吧,舒姑娘,天,不久就亮了,我们还有好长一段险恶的路途要朝前赶呢?” 柔驯的点点头,舒婉仪站起身来,她接着将铺在地下的毛毯拿起,亲自力关孤覆盖膝上,漾一抹凉凉的笑在唇边,她道:“你也早点睡,关孤,别想人多的心事,不要太忧虑了,要来的终归要来,要受的也必定会受,过去的,过不去,也就是那样了……”0关孤沉缓的道:“我会有数的,舒姑娘。” 刚刚启步,舒婉仪义站住,她以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凝视关孤:“不要为我今晚上所说的一切担心,关孤,你并没有任何责任与义务,你仍是你,你仍不欠任何人的,是与否全在你自行考虑,此外,你不受丝毫的约束,无论是哪一方面的约束都没有……”关孤苦笑不答,于是,舒婉仪迟迟的离开,静静的进入篷车内了;夜,仍是这样清寂落寞,仍是这样郁郁的黑暗一片……车底下,南宫豪与李发的鼾声依旧,篷车内也和先前一样的安静悄然,就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的宁溢,仿佛时光在方才那段过程中停顿了一歇似的……轻轻的,丰子俊出现在关孤身边。 侧首望着丰子俊,虽在夜色浓翳之中,关孤可察觉这位“不屈刀”的面色十分古怪与尴尬,宛如有些什么难以表达的问题憋在他心中一样。 干咳一声,丰子俊不自然的笑了笑:“还没睡啊?我走了一圈,四周全很平静,没什么扎眼的事物……”关孤也笑了笑,却答非所问:“你回来一阵了吧?子俊兄。” 窘迫的搓着手,丰子俊忙道:“请你恕有,关兄,我不是有意的,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只有待在那里不动了,咳,真是不好意思。” 关孤平静的道:“没什么。” 面对关孤坐下,丰子俊有些局促的道:“我在周围巡视了一遍之后,便朝你这边走来,横竖睡不着,想和你聊聊,不想却在快接近你这里的时候发现我那侄女也在这里和你说话,还隐隐约约的哭泣着,我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有站在那里不动,关兄,我绝非有意听你们说话,你千万不要见怪——”关孤深沉的道:“我行事磊落,心中坦然,可面对神鬼而不愧,子俊兄,便是你站在我身边听,我也一样不会忌讳的,你可放心。” 咧嘴一笑,丰子俊道:“关兄言重了,你的为人、操守、德行,我们最是清楚不过,怎会有一点疑惑存在?尤其方才这件事,我听得句句明白,越因如此,我对关兄的凛然威仪更增敬佩,关兄的胸襟之阔,待人之厚,气度之雄,直叫人五体投地。” 关孤淡淡的道:“过誉了,子俊兄。” 犹豫了一下,丰子俊不安的道:“有句话,关兄,不知是否可以问得?” 关孤道:“请说。” 丰子俊低声道:“我,我那小仪侄女,可是真——真的失节了?” 沉默了一会,关孤缓缓点头:“是的。” “咯噔”一咬牙,丰子俊面色大变,语声暗哑:“是在‘含翠楼’发生的事?” 又点点头,关孤沉沉的道:“不错。” 双手握拳,两眼泛出血光,丰子俊切齿道:“是谁?” 关孤冷静的道:“‘百面狐’温幸成。” 缓缓吐出一口气,丰子俊激动愤恨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他喃喃的道:“无怪你是那样的宰割他了……当时我还认为太过残忍……如今想想,你任是那样宰割他,却仍然太慈悲了……”关孤轻轻的道:“我并不是经常那样杀一个人,假如没有十分充分的理由的话。” 丰子俊沉重的道:“小仪是——被强暴的吧?” 关孤叹了口气,道:“你这话问得太伤人心,子俊兄,像舒姑娘那样美好的女孩子,莫非还会主动迎合那畜生?” 连连点头,丰子俊忙道:“不错不错,是我问得狗屁,是我问得荒唐……”双目中的神色是黝暗的,关孤伤感的道:“这件事,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条创伤,心灵上的创伤,我行道江湖,争的是强,斗的是狠,淋着血雨,顶着腥风,在暴力与杀伐中混生活,渡日子,不想到头来却连一个对我寄以厚望的弱质少女都保个住,就在我眼前,就在我的身边,那畜生竟夺去了舒姑娘的贞操……”他顿了顿,又道:“子俊兄,这是一种至极的羞辱,无比的凌侮,难以言喻的轻蔑,武士的尊严,剑手的威信,江湖男子汉的自豪,便全在那一刹间被剥夺了,被嘲弄了,子俊兄,这样的滋味,没有品尝过的人永不知它的辛酸与凄苦……”顿了顿,他义低哑的道:“血的教训,血的刺痛,这就是了……”丰子俊安慰着关孤道:“人生在世,有许多不可逆料的打击与困境,关兄,我们总要咬着牙来忍受,用无比的忍耐力渡过以期达于坦途,这些道理,相信你较我更要体会得清楚……小仪所遭到的不幸,实在令人悲愤扼叹,但她没有受到更大的伤害,已属侥幸,尤其是关兄你已为她报了仇,雪了恨,说起来你与她也可以平顺下这口冤气了,事情既已发生,我们便只好谋求补救之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必再耿耿于怀了,这桩意外的灾难,尤其怪不得关兄你,在你当时的境况来说,你已尽了心力,你没有值得遗憾的地方,更没有人会责怪你,关兄,你千万不要自责……”关孤沉痛的道:“杀了温幸成,只是表面上的报复而已,子俊兄,他所留给我与舒姑娘的创痛却是难以消除的,这并不会因温幸成的死亡而死亡,它自是一段悲惨的,耻辱的回忆,要遗忘这段令人痛苦的回忆,恐怕却是太难,太难了,我实不敢预料,要到哪一年,哪一日我才会将这内心的创痕抚平于无形……”丰子俊诚恳的道:“不要太想不开,关兄,你原是个如此豁达的人,这件事,就当它是场噩梦吧,梦醒了,自也一切消逝无踪,关兄,没有人认为你该负什么责任,你所做的,已大大超过你本份中该做的了,放开它,不要再去苦恼……”吁了口气,关孤苦笑道:“但愿我能当它是一场噩梦就好了……”轻轻的,丰子俊道:“除了你我,关兄,没有别人知道小仪的这件事吧?” 第97章 摇摇头,关孤道:“没有。” 丰子俊缓缓的道:“那么,将来,永远,也不会再有多一个人知道的机会了。” 关孤低沉的道:“多谢你为舒姑娘保密。” 丰子俊但挚的道:“这是绝对应该的,关兄,该道谢的是我,你竟处处为她设想,为她承担痛苦,这份情,莫就小仪终生补偿不了,我们几个做她长辈的也一样报答不完……”关孤涩涩的道:“别这样说,否则,我便越觉愧疚不安了。” 搓搓手,丰子俊转了个话题,道:“说真的,关兄,不是我想讨你便宜,你觉得,我这侄女如何?” 关孤缓缓的道:“这话问得太笼统,你是说,她哪一方面我认为如何?” 咧嘴一笑,丰子俊道:“她这个人呀!” 关孤平静的道:“很好。” 丰子俊笑道:“这个回话,亦未免太笼统了吧?” 关孤正色道:“的确,舒姑娘人很好,秀美端庄,娴淑文静,且为人诚挚恳切,温柔有礼,更是书香出身,德教俱佳。” 点点头,丰子俊道:“如此说来,她该是一个各方面都颇为不差的女孩子了?” 关孤微笑道:“当然。” 搓搓手,丰子俊小声道:“关兄,若她配你,如何?” 吁了口气,关孤道:“舒姑娘方才与我所谈的一番话,你早听得清楚,子俊兄,她对我的心意和我对她的答复你全有数,又何必绕弯子来说这些?子俊兄,我们交于患难,时间虽短但情深谊重,多年故识犹未见能如吾等眼前依恃信赖之殷,所以,我的苦衷也希望你能予以谅解,万莫以为我关某矫情虚伪才是。” 丰子俊忙道:“关兄言重了,言重了……关兄我明白,而且极度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构成小仪与你之间的什么阻碍……”皱皱眉,关孤道:“怎么说?” 舐舐唇,丰子俊道:“第一,任何一对夫妻,都是绝不相连的两个个体,各人有各人不同的习性,爱好,兴趣,以至思想,很少会两个人完全一样的,在没有结合之前,有几对夫妇的出身与环境是相似的……。” 渡心指--第五十三章郁、忧、前程险 第五十三章郁、忧、前程险 他顿了顿,接道:“甚至双方都不认识,陌生如同路人,但一得结合之后,则发生情感,滋长爱心,在婚后的共同生活岁月里彼此互相了解,互相探索,互相融合又互相容让,将两个个体连系成一个整体,有多少对夫妻不是经过这个程序而更臻美满亲密的?所以说,你认为你的出身和小仪的出身不能相衬,这不是正确的,狭义的,以我和南宫大哥的身份来说,都是江湖中人,不也与世代营商的小仪的父亲深交莫逆么?” 关孤沉默无言,仅是抿抿嘴。 于是,丰子俊又说下去:“第二,不要把未来的艰辛环境认为是生命的任格,甚至认为是生命的结束,关兄,这是悲观的,不错,你有你的理想,目标,与抱负,而你必须去完成你所不可抛置的责任,但是,这却不能肯定你即将一去不还,或者生望渺茫,一个人要有自信,尤其是一个像关兄你这样铁般的武士,更得有坚定不移的信心才行,多少大风大浪,多少龙潭虎穴,以及多少生死关头,你全闯过来,安知异口你要面临的危难便闻不过?敌人是狠毒,是厉害,是人多势众,但关兄你更非易与之辈,况且,你也不是孤单的,我们会支持你,我们的朋友也会支持你,将来在你要去争抗的恶势力之前,自有人和你并肩进退,因此,情形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困难及灰黯,也因此,你不该为了尚未可定的将来的情况演变,便生牺牲你本身的幸福及一个少女的幸福!” 关孤低沉的道:“我承认,子俊兄你的话也颇有道理丰子使振奋的道:“好极了,我就是喜欢明理的人。” 关孤笑笑道:“这么说来,你是很希望——我接受舒姑娘的一番盛情了?” 做了个惊异的表情,丰子使道:“希望?仅是希望而已?我迫不及待的请求你能答允和小仪有个结果!” 关孤低喟一声,道:“如果这样做,会有人说我居心不良,乘虚而入,在舒家母女危困之中借机示意,以求能霸占舒姑娘——子俊兄这就和我原先的宗旨完全走样了,你知道,人言可畏!” 大大摇头,丰子俊道:“想不到一代豪杰如关死者,竟也有这么个迂腐的想法,真是畏首畏尾,不敢面对现实! 并不气愤,关孤淡淡的道:“我关孤会是这样的人么?” 丰子俊凛然道:“古人口‘人言不足畏,天变不足惧’,关兄,只问你自己行为正不正,做得对不对,别人民语闲言,根本不置一笑,事实上你并非‘尽心不良’,事实上你不是‘乘虚而入’,事实上不是你‘霸占’舒娩仪,而是舒婉仪来祈求你,你并没有丁点失德失守失份之处,别人讹传误论,又有个屁用?谣言止于智者,凡是相信那些传活的人才是白痴!关兄,你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铁梯挣的英雄,一个不畏暴力,不向强权低头的义士,你敢于向天下罪恶挑战,不惧向五狱集霸抗衡,你有雄心有毅力,有大无畏的豪胆,却怎生偏偏怕听这些半文不值的谣言?可笑!” 一时竟有些词究了,关孤苦笑道:“我现在才发觉,子俊见,你好口才。” 丰子俊严肃的道:“不是我口才好,是我道理足!” 关孤低声道:“好了,子俊兄,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了,行不?反正,以后日子还长,仍有时间讨论……”丰子俊有些失望的道:“关兄,告诉我,别推托,你是不是为了小仪清白玷污才不愿接受的?” 双目骤睁,关孤冷烈的道:“绝对不是!” 丰子俊再接再励:“那么,是你根本不爱她?” 关孤略一沉吟,道:“老实说,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丰子俊援搓手,道:“你讨厌她?” 断然摇头,关孤道:“一点也不!” 精神一振,丰子俊道:“印象不差?” 关孤点头道:“是的,她是个好女孩。” 丰子使大喜道:“这就行了,男女之间的爱,是要用时间去培养,用心血去灌溉,用情感去滋润的,如令你虽对小仪尚未产生爱意,只是因为你没有朝这上面想,但你对她印象好,便是一个良佳的开始,久而久之,假以时日,我深切相信,你们一定会是情投意合,相亲相爱的一对!” 望着对方,关孤有些无奈的道:“子俊兄,你是在逼我上梁山了!” 丰子俊道:“我是一片挚诚,关兄!” 顿了顿,他又谨慎的道:“过几天,等我们到了关外,我再向大嫂子提这件事,怎么样?” 关孤摇头道:“不,先不要。” 丰子俊急道:“为什么?我已求了你这么久了——”叹了口气,关孤道:“你错了,子俊兄,男女之爱,并非可求可强的,应该顺乎自然,发乎本性才是,何苦有丝毫勉强呢?且过一段日子再说吧,让我好好的想想。” 丰子俊不以为然的道:“关死,这并不是一桩什么值得一再斟酌的问题,你对任何事全是那么果决干脆,当机立断,怎么独对这件事竟是犹犹豫豫?” 关孤伤感的道:“不是我犹豫——我总觉得这件事值得考虑的地方太多,不可仓促决定……对舒姑娘,我也有着无尽的愧疚……”丰子俊问道:“为了她清白遭污?” 缓缓颔首,关孤沉重的道:“是的,这个愧疚,使我不敢面对于她……”丰子俊立刻道:“很简单,你若愧疚,便该补偿!” 怔了伍,关孤道:“补偿,如何补偿法?” 丰子俊有力的道:“娶她!” 叹息一声,关孤道:“又转到老题目上来了。” 丰子俊低沉的道:“这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补偿方法,关兄,你想想,她在你面前受人糟蹋,可谓自尊尽丧,你若不要她,更将她推给谁?” 关孤将罩在联头的毛毯往身上拖了拖,慢慢的道:“子俊兄,你是把圈子套到我颈项上了!” 丰子俊抱歉的道:“原谅我,关兄。” 关孤苦笑道:“过些时再谈行不?” 丰子俊仍欲劝说:“关兄,我的意思——”关孤柔和却坚决的道:“不要再增加我的苦痛与不宁,子俊兄,这件事我们现在不讨论,过些日子,好吗?” 勉强点点头,丰子俊道:“好吧,但过些日子你却一定要明白表示,不能含糊蒙混!” 关孤沉重的道:“我会的,子俊兄。” 打了个哈欠,丰子俊道:“那么,你歇着吧!” 望望天色,关孤笑道:“该我的班了,你去歇着吧,我来守夜。” 转头瞧向篷车底下酣睡着的南宫豪与李发二人,丰子俊羡慕的道:“这两位仁兄可真是‘高枕无忧’,睡得香甜,叫我,就办不到。” 关孤安详的道:“有些人是这样的,抛得开心事,看得谈逆境,该做什么做什么,不会对尚未到来的苦难有所忧虑……”丰子俊道:“这样的人真是有福了。” 关孤闭闭眼道:“明晚,我们便可抵达‘古北口’。” 丰子俊神色一凛道:“不错,这是最后一关,能否脱险,就看这一关了!” 关孤沉默了一下,道:“我们是势在必闯,对方却势在必得!” 丰子俊有些伍仲的道:“势在必得?” 关孤低缓的道:“我们很清楚,只要闯过此关,便达坦途,同时,他们也很清楚,目前只有在这最后一道卡上能有把握拦截我们——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因此,他们将不择任何手段不惜任何力量,不顾任何困难的拦截我们,他们会倾以全力,他们会像疯狂一样达到这个目的,否则,只要我们一旦脱困,‘悟生院’的威望,名声,信誉,即将一落千丈,永难复升,这是禹伟行及‘悟生院’那一干奴才所无法忍受的……”丰子俊咬牙道:“我们只要择一撑,只要挺一挺,一待出关,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在那里,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堂堂皇皇的与‘悟生院’来几场硬拼——如果他们有胆量追来关外的话。” 第98章 摇摇头,关孤道:“他们不会傻到追出关外的,‘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个道理他们比谁都明白,在关外,他们人地生疏,耳目不灵,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一样不备,他们会蠢到在此等状况下以远兵攻坚?” 抹去眉梢上的一滴露珠,关孤又低沉的道:“所以,他们晓得只要一旦让我们出了关,他们的希望即将破灭,他们便会拼尽全力于关内达成目的,‘古北口’,便是他们达成这目的的最后一个地方了!” 志忑的,丰子俊道:“说真话,关兄,明天闯‘古北口’,你有把握么?” 脸色是悒郁又阴暗的,关孤晦涩的道:“一点把握也没有。” 咽了口唾液,丰子俊道:“那……那不很危险?” 关孤颔首道:“是很危险,所以我这几天来一直在想,想希望能想出一条计策过关,子俊兄,这次闯‘古北口’,我们要一半智取,一半力敌,若是光凭武力硬拼是办不通的,非但办不通,而且准砸。” 心腔子“扑通”一跳,丰子俊吃惊的道:“准砸?” 点点头,关孤道:“若是光靠武力的话,不错!” 丰子俊忧虑的道:“那要怎么办呢?这条计策,你可曾想妥了?” 关孤道:“已有个概念,尚未成熟,所以,我至今无以成眠!” 丰子俊焦灼的道:“你可得快点筹思妥当才是,关兄,你这一说,我的心全凉了一半……我以为以我们几人的联手之力,应该可以硬间得过才是!” 木然一笑,关孤道:“你错了,子玻兄,你太低估了‘悟生院’的力量,尤其低估了禹伟行的手段,如果我们硬拼明间,可以说希望渺茫!” 有些不大服气,丰子俊道:“不一定吧?” 关孤缓缓的道:“一定的,子俊兄,我给你一分析,你便会明白找这样说不是危言耸听了,‘悟生院’如今的‘前执杀手’群中,‘真龙九千’尚有‘贝厦’谷南,‘螭吻’左劲寒,‘蒲牢’贺大冒,‘饕餮’马长盛,‘蜍夏’崔凉,‘睚眦’金重祥,‘椒图’公治冠等七八,这七个人已足足可以罩住你与南宫兄、李发三个而有余,他们另尚有‘红旗执刑’‘双面人’窦启元……”他抿抿嘴又道:“此人武功之悍强也不在任何一个‘前执杀手’之下,再加上‘黑即君’庄彪,‘玉魔女’程如姬,以及几名功力不弱的头领,以‘悟生院’院主禹伟行为首来对付我,我致胜之望也就极小了……“此外,你别忘了‘悟生院’的盟帮‘绿影帮”及‘火珠门”’他沉思一下,接道:“他们的力量也不可忽视,而我们如果全被‘悟生院’的高手缠住,你叫谁再去应付这批人?又叫谁去保护舒家母女?说句难听的话,恐怕连我们自身也保不住了!” 丰子俊的形色顿时沉黯下来,他喃喃的道:“可不是……”摇摇头,他又遭:“关兄,以你的武功造诣来说,抵敌禹伟行他们几个人莫非也这么没有把握?” 渡心指--第五十四章德、威、感顽石 第五十四章德、威、感顽石 关孤冷静的注视着丰子俊好一会,然后,他以一种微带低哑的语声道:“你这样说,我不怪你,子俊兄,只因为你太不了解禹伟行这个人,他有极高的智慧,狡诈的心思,迅捷的反应,而且,冷酷狠毒无比,他的武功之精湛诡异更是一般人所难以想像的,就以我今天的艺业修为来说,我并不怕他,也不忌讳他,但是,我却没有把握说可以赢他,他看过我出手,我也看过他出手,我们彼此之间却还没有较量过,子俊兄……”他顿了顿又道:“虽则我与他未曾实际上较量,可是我亦清楚他非常难斗,难斗的程度,只怕会超过我以往所有遭遇过的对手……我早知道,我与他终将会有一天作场生死决战的,那一天的到来,在我与他来说,全会是一种深刻又绵长的痛苦……我们谁也不敢夸口能以得胜……”咽了口气,他又低缓的道:“不过,禹伟行在这种拼斗的方式上,他会尽量挑选能使他最获胜的法子,换句话说,他不会以一己之力单独斗我,他将增加帮手,如此一来,我的胜算之望便乃十分淡薄了……”丰子俊禁不住愤然道:“什么?他居然会以多吃少,以众凌寡,禹伟行若是真个这样做了,他的颜面何存?威信安在?尚有什么骨气人格可言?他终是个江湖上的霸主呀,怎能这般不守江湖上的传规?” 淡淡笑了,关孤道:“禹伟行几十年来一向遵守他的行事信念,永远不变——只达目的,不择手段,他要求的是他想得到的,至于如何得到,他素不考虑,而且,子俊兄,多数人的眼光全盯着那胜利者,又有谁会来探问那倒在地下的失败的人是如何失败的?喝彩与欢呼是朝着站立的人——纵然他不值如此,千百年来,人性的表露不皆像这个样子么?” 长长叹喟,他接着道:“骨气,人格,江湖传规,在禹伟行来说,早就变成一堆迁腐又霉烂的废物了,他所注重操作是他的基业,他的财富,他的权力与地位,他不借践踏名教,鄙夷礼法,唾弃道义,只要他所求的能建立在他一向期冀的自我国度里!” 唇角痉孪着,丰子俊呐呐的道:“这是个恶魔……”关孤凄凄的道:“多少年前,他已是了。” 顿了顿,他又道:“禹伟行的为人心性,很少有谁比我更清楚,他是个狂人,是个狂夫,是个目空一切又专制暴虐的疯子,他有他自己的规律,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法则,天下的是非黑白便全须依着他这荒诞的自订的理论旋转,他就是天理,他认为怎么样就该怎么样,所以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对他拈抗与背弃,一旦有人这样做了,他便会倾尽所有的力量来惩罚这人,而我们,眼前正犯了大忌!” 丰子俊口乾舌燥的道:“如此说来,他是真要孤注一掷,玉石俱焚了!” 关孤点点头,道:“这是毫无疑问的,我敢保证他一定会这样,他对我们,尤其是我,怕早已恨之入骨,切齿喷血了!” 丰子俊咬牙道:“我们对他也并不欣赏!” 关孤道:“这就是一场血雨腥风的起因了。” 丰子俊有些急躁的,道:“关兄,我们到底怎么办呢?以你所料,前面明明是一个火坑,一条死路,莫非我们就一筹莫展的往里闯?这岂不是显得我们太愚蠢,太鲁莽,也太不值了么?” 关孤沉重的道:“我正在想法子。” 丰子俊喃喃的道:“可是……明晚就是最后关头了……”关孤漠然的,道:“我知道。” 丰子俊头痛的道:“唉,关兄,这可真是叫人又恨又恼,一肚皮的冤气碍…”抹了抹额上儒漫的露水,关孤身子往岩石上一靠,沉沉的道:“本来,向罪恶挑战,与暴力拮抗,便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早已受够受足了……”丰子俊怔忡的道:“以关兄这样的人物,犹遭致种种困扰压迫,江湖道上,就果真这样的暗无天日,蛇鼠横行?” 关孤淡淡的道:“那不是一天的结果,也不是一个人造成的环境,多少年的污秽积存,多少年的邪恶叠集,才有如今的情势,朝另一方面说,眼前的江湖道上,忠义善良之士,已是颇不多见了,阻遏好佞歹诈蔓延的力量已渐薄弱了,这好佞歹诈的风气才会越形扩展……不说也罢,言之更令人伤痛无已……”丰子俊沙哑的,道:“满空的云霾,何时才能一扫见青空?” 关孤幽邃的一笑,语含深意:“也不会太长远了,我们便是力有不殆,后继定仍有人,邪恶,是永也战不胜公理正义的!” 丰子俊苦涩的道:“但愿像你这样说,也但愿我们尚能亲自做点什么……”天刚膝膝亮,关孤和“绝斧绝刀”兄弟两个已经同李发一道照顾着篷车上路了,通宵未眠,力日上连日来的劳心劳力,关孤的气色相当灰郁,神态也显得有些委顿乏倦,他的两眼中红丝密布,胡茬子长满颊颔,更是没有丁点笑容,更是那般冷酷森寒了,看上去能叫人打心底起颤栗! 当朝阳的第一线光芒出现在东方天际的时候,坐在车前座上的李发已突然叫道:“大哥,江尔宁那妮子业已神智清醒啦,她在嚷着要见你!” 开路的关孤回头来望了望,漠然道:“她又不安份了?” 李发朝车篷里瞥了一眼,道:“还好,没有——撒野,她只嚷着要见你!” 于是,关孤高声道:“子俊兄,你来开道,我暂殿后!” 车后的丰子俊回应一声,策马上前,关孤让在一边,朝篷车过去,他才跟到后面,这时,银心已将车后的垂帘挑起。 狭窄的车蓬里舒老夫人与舒婉仪母女俩是靠前倚坐着的,江尔宁便躺在车尾的位置,由银心在侧旁照应着她,四个女人,业已将车篷里有限的空间挤满了,甚至连动一下身子都十分因难。 让马儿凑近车尾,关孤默默凝视着江尔宁,这位刁蛮要强的少女,如今却显得那般的孱弱与虚乏,像是大病一场之后的情景,她的面庞苍白得泛青,额门上的筋络也隐隐浮现,双瞳无神,眼眶晕黑,嘴唇干裂起皮,就这一宿之间,她那俏丽丰润的脸蛋儿竟已消瘦了一圈……江尔宁吃力的挣扎着由银心帮忙扶她靠上了背后的枕头,她怔怔的,双目中情绪复杂的望着跟在车后的关孤,说不出她在想什么,也猜不透她如今有些什么感触,她就是这样像有些迷茫眩晕感的看着鞍上的关孤……关孤没有吭声冷冷的注视着她。 身体随着车子的颠簸摇晃了几下,江尔宁艰辛的,却是本能的抬起手臂来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然后,她涩涩的开了口。 第99章 “你是个怪物……关孤!” 关孤冷峻的道:“你要见我,就是告诉我这句话?” 江尔宁突然又生了气,她愤然道:“少摆这种脸色给我看,不错,我是你的手下败将,甚或是你的俘虏,但你却休想侮辱我,……我不受这个熊气!” 关孤生硬的道:“你不是我的俘虏,江尔宁,只要你自认可以行动的时候,你随时随地可以离开,没有人会限制你或阻止你——至于你在我们的言行中苦有受辱或受气的感觉,那是你的事,你总不会奢望我们向你道嫌求恕吧?” 狠狠一咬牙,江尔宁气咻咻的道:“姓关的,你不用狂,在我受伤负创的时候来嘲弄我!” 摇摇头,关孤道:“你很清楚,就算在你体力能耐最良佳的状况下,在我眼中,你仍不值一哂,而且丫头,我没有兴趣来嘲弄你,我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做!” 江尔宁怒道:“不准叫我‘丫头’!” 关孤厌倦的道:“我实在对你这种泼野的态度烦腻了,丫头!” 呆了呆,江尔宁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又睁开双目,似乎平静了一点,她徐缓的道:“我遇见过很多怪人,但没有一个比你更孤僻狂妄似的……”关孤冷冷的道:“若你再没有别的话说,我就要到前面去了。” 瞪了关孤一眼,江尔宁牙痒痒的道:“好,我要问你……关孤,你为什么救我?在我那样对待你以后?” 不似笑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关孤简单的道:“因为我不像你那样幼稚与刁蛮!” 江尔宁不服的道:“我幼稚?我刁蛮?你这简直是侮辱……”关孤平静的道:“不用争执,无须争执,江尔宁,我们只以事实来论断,如果我和你一样以小怨而睚眦必报,因意气而是非不分,你岂能活到如今?” 窒了一窒,江尔宁苍白的面庞上面起了一抹羞赦的红晕——却决不是气恼或愤怒的表示,她咬咬下唇,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 “老实讲……关孤……你这人……是个……不坏的人……”关孤没有答腔,仅是含笑相视,她义嗫嚅的道:“昨天,自我晕迷过去之后,一直到今日凌晨,我醒转了好几次……每一次……苏醒……我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回想了一遍……我深切的觉得,我们之间所发生的……误会,其咎实不在你……这……这全是我的鲁莽任性所致……但你唯一的不该,是太忽视了一个女孩子的好强心性与自我的尊严,虽然那也是带点虚荣味道的,你却一点也不迁就,连这点浮面的阿谀也不肯给……”那抹羞涩的红晕越发扩展了,以至此刻的江尔宁,看上去却另有一股子与她往常形态截然不同的妩媚风韵,她怯怯的一笑,又道:“你就是那么硬,那么冷,那么铁铮铮的,一句好听的话也不肯说,一丁点好脸色也不露……你几次全不给我台阶下,我……我越想越气,越气便越受不了,所以……所以我只好三不管的蛮干一通了……”关孤淡淡一笑道:“幸亏我没和你一样,否则,不就事态糟到难以收拾了?” 江尔宁羞涩却坦率的道:“关孤,你第一次在‘天龙堡’的爪牙的追逐下救了我,第二次又在我的有意寻衅里恕了我,更不因我的百般纠缠逼迫而仇视我,还为我疗伤敷药,照顾有加,没有任凭我在荒山野地流血致死,这样的胸襟,这样的心性,又是如何宽厚仁恕!我惭愧我看错了你,我后侮听信了一些江湖上的谣传,关孤,他们说你是最最狠毒冷酷的……”她一顿接道,“但在我的感觉里,你却是最最温和慈祥的,或许你狠你毒,但却不是对着那些善良的人,甚至连我这种不够善良的人你都能够宽恕,那么,在你剑下断魂的那些个角色就不知该有多么个邪恶法了……在道上闯混了好几年,如果要叫我指出一个真正的英雄豪士来,关孤,那人就只有你……”关孤笑笑,道:“我也并没有你形容得那样好,江尔宁。” 江尔宁肯定的道:“你只有比我形容的更好,关孤,我很庆幸……我了解你还不算晚,武林里若多有几个像你这样的人,才叫有福了……”关孤摸摸颔下的鬓茬子,道:“江尔宁,想不到你说起好听的竟也这么动人呢……”江尔宁俏脸一热,道:“我可指天盟誓……关孤,我说的全是肺腑之言!” 关孤一笑道:“不必这么严重,我并没有说不相信。” 江尔宁低低的,还带着点局促的道:“现在,可以容许我向你真正的道谢及道歉吗?” 关孤忙道:“不必客气。” 江尔宁坚持道:“你一定要接受,关孤,否则我会永不安心!” 关孤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好吧,我接受便是。” 笑容绽展在江尔宁那张苍白的脸儿上,她道:“另外,关孤,我还要谢谢你没让你那叫丰子俊的朋友宰了我灭口——你是知道的,只要你当时稍一犹豫,他就会毫不考虑的杀掉我!” 关孤轻轻的道:“杀一个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江尔宁笑道:“正像你所说的——我虽然鲁莽刁蛮,但并不邪恶,对吗?所以我罪不至死!” 关孤笑了,道:“你怎么知道我说过的话?记得当时你已晕迷……”江尔宁道:“是的,但那时我虽然痛苦莫名,全身瘫软,虚弱得连眼全睁不开了,可是我却仍未完全晕死过去,我心里还清楚,还听得见你们说话,尚有一点神智,老实说,那一刹间,我真以为这下要送命了呢,直到模湖中闻及你的回答,我才放心大胆的晕迷……”关孤安详的道:“你是个精灵的丫头——”突然,他一怔,急问:“对了,江尔宁,你是如何晓得子俊兄就是叫丰子俊的?我并未提他的姓……”江尔宁双眸中闪射着明亮的光彩,她正色道:“你们的事早已扬传整个江湖了,天下武林中人的莫不交相议论,谣言纷出,黑白道上全为了你们的这桩事沸腾成了一片,只要耳目稍为聪灵一点的,谁不知道你关孤是个什么模样?‘绝斧绝刀’兄弟两个又是什么模样?我虽没见过他们,光是猜也该猜得出来呀!” 关孤,“哦”了一声,道:“你当时见了子俊兄却未叫破。” 江尔宁嫣然一笑,道:“我那时是气极了,只知道骂山门,反倒没注意道出他的身份,现在想想,若是在那个节骨眼上连名带姓指骂,恐怕对我的情势更加不妙呢……”关孤一哂道:“嗯,你也很会见风转舵?” 江尔宁凝视着关孤,表情转变得有些沉郁了,她低幽的道:“我要帮你,关孤。” 关孤问:“帮我什么?” 江尔宁忧虑的道:“暂且不要硬闯‘古北口’好不!” 关孤严肃的道:“你曾表示过你知道些什么,是否可以告诉我?” 江尔宁点点头,道:“‘悟生院’自院生禹伟行以下的全部好手,已经通通集中‘古北口’,布下天罗地网重重埋伏,加上‘火珠门’‘绿影带’的助力,形成了一堵铜墙铁壁,就等着你们去自投陷阱了……关孤,你们只怕没有机会闯过去!” 关孤阴冷的道:“你认为是这样的么?” 江尔宁着急的道:“关孤,我知道你的剑术精绝,艺业超凡,我也知道你有无畏之胆,豪壮之情,我晓得你那几个伙伴的功夫全是一流之选,但你仍敌不过他们,他们人多势大,高手如云,又全是些心狠手辣的角色……关孤,俗语说:‘好虎难抵一群狼’,你们又何苦拿着生命往里硬闯?” 关孤沉沉的道:“因为非得闯这一遭不可!” 江尔宁焦急的道:“你是个聪明人,关孤,怎能做这样愚蠢的事?明明力有不殆,却硬要去碰,你这样能表现些什么?” 关孤吁了口气,道:“我不是那种意气用事的人,江尔宁,所以我不会故意争强斗胜,但实际的情形是如此,我们必须护送舒家母女出关!” 江尔宁忙道:“可以转路!” 关孤苦笑道:“再绕一个千百里远的大圈子?你别认为转路就能避过‘悟生院’及其爪牙的追踪,江尔宁,你是太低估‘悟生院’的能耐了,以他们目前所具有的人力财力来说,无论我们从哪里出关,他们必可探悉我们的行迹,而且亦将以奇快的来势追到我们前面,所以,我们从哪里出关全是一样的情形,我们行动慢,消息不够灵活,他们则恰巧相反,在这种形态下,还不如直截了当按照原定计划闯出去!” 江尔宁犹豫了片刻,道:“是的……你说的也是实情,但,除了硬闯之外,总也该有其他的法子……”关孤点点头道:“不错,你算击中问题的焦点了,我也正在筹思一个除了硬闯之外可以出关的法子——我不能拿着舒家母女的生命冒险,否则,我这一次的牺牲就未免太没有代价,太失去意义了!” 江尔宁沉吟着道:“目前,还是暂且不接近‘古北口’为上策,一旦接近了那地方,你们的行迹就会不可避免的暴露……”关孤静静的,道:“江尔宁,有关‘悟生院’方面的布置情形,你都知道些什么?” 江尔宁眨眨眼,笑道:“你怎能断定我除了告诉你的这些情形之外其他还知道些什么?” 关孤从容的道:“不难,从你的神态口风里,从我的直觉上。” 江尔宁娇媚的笑道:“你很厉害——虽然我原本也是要告诉你的。” 关孤低沉的道:“能说说么?” 江尔宁点点头诚挚的道:“当然,而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关孤表情是深沉又凝重的,道:“多谢。” 第100章 江尔宁伸出小巧粉红的舌尖,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道:“在通往‘古北口’的两条官道上,由‘悟生院’的‘真龙九子’与‘双环首’夏摩伽等八名‘前执杀手’分开把守,每条道上有八名,另外再配合上‘火珠门’的‘大前锋,——你知道,‘火珠门’的‘大前锋’就是他们的硬把子的称谓,‘火珠门’的‘大前锋’共有十名,每条路上分派有五名……”她歇了歇气,又道:“古北口那地方的通道非常叫人头痛,这两条官道虽然是来自不同的方向,但在接近‘古北口’城镇时却几乎汇成一条单线,中间只隔了一座岗脊,‘火珠门’的大掌门‘火眼’容磊便率领他的‘四虎将’坐镇岗脊之上,居中策应在,城墙的左右整个属岭峰峭壁的延展面所及,也有‘悟生院’,‘火珠门’,‘绿影帮’的爪牙数百人化装易服,扮成各种各样的人物,监视着每一条窄径小道,以及可能越过的城壁位置……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关于禹伟行本人的行踪和另外一些人的布置情况我就不大清楚了……”关孤低微的道:“只是这些,已经相当有用了……”顿了顿,他忽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尔宁一笑道:“‘火珠门’的‘十大前’锋之内,有一个号称‘铁陈喟’,名叫陈其茂的人,乃是我家昔日的护院之一,这次我到关外替我爹选购三十匹口马,恰巧遇上他,这可是‘他乡遇故知了’,陈其茂十分殷勤的请我大吃了一顿,吃饭的时候他才告诉我这些情形的,大约他是想借此眩跃一下他如今所属的组合力量吧,当时我听到了还将信将疑,认为这小子可能在吹牛,同时,我虽在沿途上风闻一些有关你和‘悟生院’拆伙的传说,却不太真确,一直是疑疑,惑惑的……”她顿了顿接道:“后来,陈其茂送我出镇,我才发觉果然如他所言,‘古北口’城外正是伏兵四布,如临大敌,及至我亲眼看见了,‘火珠门’的大掌门容磊与,真龙九子之首谷南,我才相信了陈其茂的话,陈其茂这小子充能,还故意当着我面前问容磊,说有你们的消息没有?容磊狠狠瞪了他一眼周可能是因为碍着我在旁边,陈其茂尚为我引见了容磊与谷南两人,这两个老家伙,阴冷冷的,第一个印象我就不佳!” 关孤不禁笑了道:“这一点,我们倒有同感。” 江尔宁道:“我早知道你会有此一问,问我怎么知道这些内情的,假如我早晓得能遇上你们,又会成了朋友,怎么说我也要设法多刺探点消息出来……”关孤的笑容又消失了,他忧虑的道:“光这第一关,就难过,我们除了走城门之外,只有从城垛子上飞越,但要照应舒家母女越城,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古北口’左右的山崖峻壁乃是大险,更是难渡,看样子,仍是只有通过关卡最为可行——”摇摇头,他续道:“当然,禹伟行也会想到这一点!” 江尔宁问:“关孤,你判断禹传行,程如姬他们会在什么地方等你?” 渡心指--第五十五章义、重、鬼狐子 第五十五章义、重、鬼狐子 关孤冷冷一笑,道:“根本不用判断我就知道,他们所等待的地方,必是我们必经之处——关口外相距三里之遥的那道‘绝春谷’!” 江尔宁跟着也想了起来,道:“是了,‘绝春谷’,谷的两边尽是峰岭石坡,横阻左右,要顺着但路到达关外,只有先通过‘绝春谷’,‘绝春谷’一出,即是白山黑水的塞外风光了……”她回忆眷,又轻轻的道:“‘绝春谷’宽大约有一大多吧,峭壁陡立,撑天拄地,人如从谷底通过,抬头上望,只见壁顶相对,巍峨耸立,夹得天空也像仅有一线之窄了……”关孤颔首道:“不错,你还记得很清楚,出了‘绝春谷’才算真正抵达了关外……中土江南的柳长莺飞,盈盈春意,也就在那山谷的另一头断绝了……”江尔宁道:“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过去才是……”关孤道,“当然,我一身冒险,更不足惜,却不能连累上舒家母女!” 江尔宁怔了怔,竟有些伤感的道:“话不是这样说,你也不是该去送死的,应该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好,大家全能安然渡险,岂不善哉?” 关孤笑了,道:“但愿我们能敲响这个如意算盘!” 江尔宁认真的道:“他们也只是些人的脑筋,没什么大不了,你不要太过忧虑,我们多筹思一下,说不定就能超越他们一步!” 望着两边,缓缓倒退的景物关孤低声道:“我已想到两个法子,但却仍有不尽周全之处,我正在考虑怎么才可以使其毫无破绽……”江尔宁,精神一振道:“真的?说说看!” 关孤,微微一笑道:“第一个法子,是——”他刚讲到这里,已突然若有所党的侧首望向路前,就在这时,在前面开道的丰子俊也紧接着回头大叫:“关兄,前面有尘灰扬起,八成是有马匹驰过来——”不再迟疑,关孤立即策骑奔上,目光瞥处,果然发觉半里外一道平岗的那边扬起隐隐的尘雾,同时,急剧的马蹄声也逐渐清晰了!” 丰子俊双目圆睁,呼吸急促:“这里一边是荒野平原,一面是斜坡地沟,连个隐蔽处全无,关兄,若是来骑为对方所属,我们就在这里与他们拼了!” 关孤冷静的道:“不要紧张,子俊兄,我们暂且静候不动——”他又回头叫:“南宫兄,请将篷车驰到路旁。” 高应一声,南宫豪迅速将车子靠近路边,然后,他的右手已暗里抄在家伙上,李发虽然前伤未愈,却也照样将他的“虎头厚背刀”藏在身后,随时准备发难。 关孤向丰子俊点点头,于是,丰子俊策马往道路的另一边移去,和关孤一左一右把持在路的两侧。 现在,尘头起处,来骑很快的已到了近前,嗯,那是五匹马,但是,鞍上有的人却只有两乘,另三乘马背上全驼着用油布打包的货物,看样子,像是专走关外的行脚商人……。 鞍上的两人,前面这个又瘦又干,一张脸黑黝黝的满是皱纹,五官寻常,唇上留着两撇八字胡,身着蓝布裤,头戴一顶泛了灰的软帽,典型的一副游方贩子的打扮,他后面那位仁兄的穿戴和他差不多,只是脑袋上斜扣着一顶不同形式的“翘耳壳”——那也是一种帽子,棉质的,两边带耳罩,如今这人将耳罩翻起来往上插着,望上去就真像一只翘起的大耳朵了。 这种帽子大多是在秋冬季节戴的,这位满脸粗憨之状,又肥又胖的伙计却在现下这个热天里扣上了头,未免有点不合时令,就这样,两个人牵着后头驮物的三匹马,泼刺,刺往这边奔了过来。 暗里吁了口气,丰子俊低声道:“好险,幸亏不是他们的人……”双目凝聚的关孤这时却突然冷哼一声,道:“原来竟是这老小子!” 方自一愣的丰子俊尚没来得及问什么,那五匹从身边直奔过去的马竟“唏聿”的仰腾着打着转子停了下来,那又瘦又干的黑脸人物,一挪腿下了马,急忽忽的跑到近前,他在离着关孤五步的地方站住,细细向关孤打量——关孤,一扬头,冷冷的道:“不用看了,胡起禄,也不过六七年的功夫,你就认不出我是谁了么?” 猛的,那叫胡起禄的人物嘴巴一下子张大成圆形,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来,他那一双金鱼眼也几乎要掉出了眼眶,他连忙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大约是怕他自己叫出声来,然后,他用力晃晃脑袋,小心凑向近前,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关孤,声音低微得像是耳语:“关老大——真是你吗?” 关孤淡淡的道:“你是真认不出还是装佯?” 咽了口唾液,胡起禄吃惊的道:“乖乖,我的爷,你胆子可真不小哇!你们‘悟生院’的禹老板就等在前头准备吃你的肉!” 关孤笑笑道:“你的耳目倒很灵通!” 胡起禄一龇牙,道:“我是干什么的?这种天大的事若还不晓得的话,干脆回家抱孩子算了,尚能吃这碗饭么?” 接着,他又细细端详关孤摇头道:“我可真是差点走了眼没认出你来呢,关老大,如今的你,和六七年以前的你,有好多地方模样变啦,你那时年轻得多,也比现在胖一点,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实塌实的少年英雄风姿,难以比拟的年青大豪气劳,不似如今——”关孤平静的道:“如今老了,可是?六七年的时光,怎会不老呢?” 胡起禄似是想笑笑但却笑不出来,他低声道:“老倒并不显老,关老大,只是如今你看上去有些憔悴,有些愁苦,也有些萎乏,而且在形态上也练达得多,也更世故精严啦,只是气色不见强……关老大,你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你那股子冷冰冰,寒森森像天塌下也骇不着你的味道……这时——丰子俊纵马过来,疑惑的打量着胡起禄道:“关兄,这位是?” 关孤一笑,道:“胡起禄,人称‘鬼狐子!” 惊呀的望着胡起禄,丰子俊颇感意外的道:“喝!他就是在中土以诡谋百出,狭黠刁钻而享有盛名的‘鬼狐子’?” 胡起禄呵呵笑道:“看着不大像吧,丰兄?” 丰子俊道:“你认得我?” 胡起禄摇摇头,道:“素昧平生,但久闻大名,一见阁下,即知名副其实矣!” 关孤接口道:“老小子,你到关口来干什么?又是跑你的单帮生意?” 胡起禄左右一望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关老大,咱们往前去,不出五里有座残破的道观,那道现在片崖脊背后,僻静安全得很,我们到那里去详谈——”不待关孤表示可否,他又回头交待他那伙计道:“大愣子,你先领着马匹到‘三灯洼”去,把货色向李二瘪交割清楚了,然后就在那里等我,帐么,我去和李二瘪结,还有,现下我遇上这几位的事儿可别向人提,谁也别提,你要漏出一个字,就是在拎着我们大伙的脑袋当把戏了,听明白啦?” 第101章 那位表面看上去又粗又憨的仁兄一个劲点头,连声道:“明白啦,九爷。” 胡起禄也没给关孤他们引见,待那大愣子离开之后,他立即催促大伙上道,五里路并不远,没有多久,他们业已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片远离大路的斜偏山崖,呈灰黑色的崖面上长满了丛丛杂树,他们就在野草蔓生的荒地上转向山崖之后,嗯,那里果然有座破落的道观,破落的程度,就只剩下一个斑剥腐蚀的屋架子了,半片屋顶还算掩遮天光,里头到处是积尘蛛网,兽粪鸟巢,脏得可以,也凄凉得可以,连坛座上三清祖师的神位也不知到哪里去啦,真是好一片秃坍荒芜的景象! 胡起禄一言不发,领头走进后面,丰子俊在南宫豪与李发呛喝着驾车往里停放的这点空隙中,拉住关孤,悄声问:“关兄,你先别生气——这姓胡的可靠么?” 关孤,笑笑道:“为非作歹,坏蛋一个!” 丰子俊吃了一惊,愕然道:“这……这岂非自投罗网!” 关孤摇摇头道:“放心,胡起禄不错是老奸巨猾,狡诈百出,而且贪财好利,心狠手辣,但是,他生平却只有一个长处——不出卖朋友!” “哦”了一声,丰子俊道:“他,是这样么?” 关孤低声道:“我对这家伙相当了解,错不了的!” 点点头,丰子俊不再说什么,等他和关孤随后进去,胡起禄早已盘膝坐在灰尘满积的正殿地下了,蓬车就停在一边。 龇牙一笑,胡起禄拍拍侧旁的位置,道:“形势所迫,只好择在此外晤谈,不成敬意,大家也就凑合凑合吧!” 关孤正要坐下,倚在蓬车尾部的江尔宁顺手把一个枕头丢在关孤脚前,她迎着关孤投来的目光抿唇一笑:“地下太脏,关孤,有些人习惯了,但你却别砧污了衣裳,得垫点什么。” 默不作声,关孤捡起枕头拍了拍又掷回去,然后,他就那么站着没坐下。 江尔宁狠狠将枕头丢在一边,嘟着小嘴道:“看你,又不给人家面子!” 关孤摇摇头道:“大家席地而坐,我怎好垫东西?而且,你枕的枕头我岂可用来坐着?何况我腿上有伤,也不能坐。” 丰子俊老实不客气的坐下,边笑道:“我们不承美人恩,脏点就葬点吧,只好这么坐啦!” 瞪着车上的江尔宁胡起禄道:“这位姑娘可是挺惹眼的哩!” 江尔宁,哼了哼冷冷的道:“看着心里起疙答么?” 针尖对麦芒,胡起禄怪眼一翻,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硬生生忍住一口气,嘴里咕哦了几句。 关孤心里一笑,表面上却依然冷沉沉的道:“老狐狸,你开条件吧!” 一边的丰子俊正自愕然,南宫豪已走了过来,一边朝地下坐,一边问:“谁?开什么条件?” 回头望了一眼依在车旁眯着眼的李发,关孤笑笑道:“我和胡起禄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以前么,也帮过他几次忙,所以他一向对我还不错,昔日我有事托他办,承他情他都打了折扣——但并非免费奉送。老狐狸有个规矩,不管他替人跑腿,办事,出主意,甚至介入某一件实际行动里,全是按他自订的价目计酬,永远没有例外……”他沉思了一会又道:“今天我们巧遇上他,他又主动约我们来此晤谈,当然他的意思是要给我们点帮助,换句话说,我们就要给他代价,所以,我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干脆抖明了好说话。” 胡起禄,摸着唇上八字胡,呵呵笑道:“痛快痛快,爽朗爽朗,什么人物就是什么气势,我他娘宁肯少赚几个,多冒点风险,也情愿与关老大这样的好汉子打交道,所以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关老大也!” 关孤笑道:“得了,老狐狸,你提条件吧,可不能狮子大开口!” 胡起禄,神色一肃正色道:“我摸着良心说话,关老大,钱财虽然重要,但怎么说也比不上老命重要,你这档子事,换了别人趟上,就是给我天大的财富我也不敢,也不情愿插手,大家全心里有数,这件事若叫‘悟生院’的人知道我帮过你们,那我这下半辈子也就甭想过啦,他们不赶着来拎我的脑袋我就不姓胡——”金鱼眼一瞪,他又道:“但是,这事情出在关老大身上,自又另当别论,固然,关老大以前也帮过我几次忙,不过,我要帮他却并非看在他给了我的这些个好处份上,第一我们有多年的交情,第二,也是最重要的,我胡起禄佩服他,要说我这一生曾经佩服过什么人,那就是‘果报神’关孤!” 摆摆手,关孤正要说话,胡起禄抢着道:“我拦你一句贵言,关老大,这些年来,我一直找不着机会告诉你,我佩服你,佩服你是条真正的好汉,有血性,讲道义,重情份!一个义字摆在你面前,你就能豁命去干;江湖上混了三十四年,我业已快六十岁啦,这几十年来,我自问见识不算不广阔,阅人不算不多,但像你关老大这样的人物有多少?我他娘不禁要痛哭流涕,除了你关老大,我居然就没再遇上过!我前些时一听说你脱开了‘悟生院’,再一听你果是为了替天下留一口正气才如此豁将出去,我任是心里为你打寒栗,却不得不大赞一声,有种!就以我来说吧,给我两个胆我也不惹这种麻烦,道义可是看不见,抓不着的哩,而你关老大名震天下,在‘悟生院’更是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大秤分银,小秤分金,有吃有喝,有权有威,你发的哪门子疯,行那看不见的‘道义’?但你却偏偏就这么做了,如果没有点胆识,没有点骨气,没有点忠孝节义的操守,办得到么?所以,关老大,我佩服你,武林中的浩然之气算叫你一个人给发扬了,今天鬼差神使,让我们巧遇上,休说我本就有心助你一臂,便是原本无意也得非对你尽点力不可,我自己窝囊,却仍有这个决心去帮那不窝囊的,关老大,就是这话了!” 关孤,微微一笑道:“我知你一张好口才,老狐狸,却不晓得已入化境,捧得我难以下台了呢……”胡起禄呵呵笑道:“太谦了,关老大!” 关孤,神色一凛道:“好了,谈价钱吧。” 胡起禄,略一沉吟道:“为了交情,我免费奉送我所知道的全部消息,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敬意,免费和你们共同商量应对之策,供献我的一点小计,我若亲自介入此次行动,也行,酬金纹银三千两!” 关孤,点点头道:“很公道,我们就这么一言为定。” 说着,关孤伸手入怀,摸出一叠银票来捡出其中一张交予胡起禄,边道:“老狐狸,这是‘长安’‘大丰钱庄’开出的即兑钱票三千两,你收下——”胡起禄哈哈一笑,正待伸手去接,南宫豪已一把拦着,嚷道:“开什么玩笑?这笔钱怎能叫关兄出?子俊,你马上去向嫂子要钱!” 丰子俊急忙站起,关孤伸手拉住他,摇摇头道:“不要算得这么清楚,我们之间,谁拿这笔钱都是一样,反正这些东西全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南宫豪坚持道:“这不行,关兄,我们已连累你够惨了,你甚且性命也给我们垫在一起,岂能再花用你的积蓄?没这个道理,子俊,你他娘还不快点去?” 硬生生拖回了丰子俊,关孤凛然道:“江湖人,行事该像江湖样,何须拖拖拉拉?就这样吧,如我们此关能渡,我留得命在,你们再还给我好了!” 丰子俊左右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办好,瞧向南宫豪,南宫豪不敢拂逆关孤之意,只有勉强点头叹了口气:“好吧,就听你的。” 这时,蓬车上的银心却下了车走了过来,她手上也拿着几张银票,怯怯的,她道:“关相公,老夫人说不能叫你破费,令我拿来三千五百两银票交给相公转奉这位胡大爷,老夫人还说,多下的五百两算是她老人家的一点意思,给胡大爷卖两壶酒喝……”关孤平静的道:“三千两银子我已付过,以后再算吧,请你将银票退还老夫人,另五百两,我可直接交予胡九爷——”顿时,胡起碌一板脸道:“我自有我订的价钱,少我一个子儿也不行,但多一分也不敢,几十年来皆是如此,订价公道,童叟无欺;小姑娘,替我敬谢你家夫人一番盛意,我胡老九心领了便是。” 银心站在哪里,期期艾艾的不知怎么说才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十分窘迫,关孤看在眼里温和的道:“就照我们说的做吧,银心姑娘,把银票奉还老夫人……”南宫豪也只好道:“你听见关相公的话了?银心,就这么办啦。” 于是,银心点点头,有些讪讪的走回蓬车去,关孤将自己的银票交给胡起禄,然后,他道:“好了,言归正传,老狐狸,首先,我要知道他们的确实部署情形!” 藏好银票,胡起禄非但没有欢喜发财的得色,反而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他娘这条老命也吊上了!” 淡淡一笑,关孤道:“同生同死才越是老友情份!” 龇牙咧嘴的,胡起禄道:“我的爷,甭再说风凉话了,你这是存心吓唬我。” 关孤道:“少啰嗦,谈正经的。” 点点头,起先胡起禄先是干咳几声,又习惯性的摸了摸唇上的八子胡,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首先,我将我所知悉的对方布置情形做个说明;在通往‘古北口’前的两条官道上,他们已经设下伏兵,而且阵容颇为强大,以我们正对‘古北口,的方向来说,右边的一条路上,是由‘悟生院’的‘真龙九子’之首‘凸贾’谷南,‘螭吻’左劲寒,‘蒲牢,贺大昌,以及‘双环首’夏摩伽为主,另配合五名‘火珠门’的‘大前锋’,左边那条路上,以‘真龙九子,中的‘饕餮’马长盛,‘蚁螟’崔凉,‘睚眦’金童祥,‘椒图’公治冠四人加上另五名‘火珠门’的‘大前锋’为辅,两路中的那道岗脊上,便由‘火珠门’的大掌门‘火眼,容磊率领的他座前‘四虎将’准备随时往左右驰援,此外,‘古北口’四周亦已纵深配置着数百名踩盘子的伙计……”蓬车上,江尔宁咯咯一笑,道:“喂,老狐狸,你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呀? 第102章 居然和我所得悉的内容差不多……”金鱼眼一翻,胡起禄道:“我当然有我的门路,有我的眼线,在这里哪一行当中没有我的同伙?——小姑奶奶,你是谁?” 江尔宁笑道:“我叫江尔宁。” 长长“哦”了一声,胡起禄表情古怪的道:“想不到你还是颇有点来头哩,‘绝索’就是你?” 江尔宁,点点头道:“不错。” 胡起禄笑笑,道:“‘清漳河’江家的人?” 关孤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江尔宁是清漳河江家的人,她倒没提过,你不说起,我还一时联想不到呢……”江尔宁抿抿唇,道:“我已早告诉你,我在外面闯荡,自来不靠我家大人。” 胡起禄摸着八字胡道:“‘那是因为你没吃过什么大亏的缘故。” 江尔宁,俏眼一瞪道:“老狐狸,你这样讲,我就又不服气了,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过什么大亏?你先看看眼前的我,浑身是伤,就差脱了层皮,这不叫吃大亏是叫什么?” 上下一端详,胡起禄暗里幸灾乐祸,十分欣赏那教训了江尔宁的人,表面上,他却一本正经的道:“照你的个性来说,江姑娘,你并不是位有好耐性,惯于容忍的人,你如今虽受了伤,但却依然心平气和,很明显的,那使你吃了亏的人一定在你手里吃了更大的亏,否则你焉会这般旷治?” 江尔宁,格格笑了道:“啧啧,我们的‘智多星’‘万事通’这一下可看错啦,那伤了我的人非但没有吃一点亏,更且和我成了朋友呢,老狐狸,那人你猜是谁?” 不待胡起禄猜,关孤已忙道:“别谈这些了,重要的问题尚未解决,以后有时间再……”渡心指--第五十六章计、巧、智较力第五十六章计、巧、智较力胡起禄突然一拍手,大笑道:“关老大,是你?” 关孤道:“我什么?” 胡起禄道:“是你伤了她吧” 江尔宁笑道:“嗯,果然脑筋转得快,老狐狸,关孤虽伤了我,你看我可曾报复来?更可曾请出我家人来?” 胡起禄,摸摸八字胡道:“这么说,你还挺懂事;和关老大交朋友是吃不了亏的,而且,最好和他能交朋友别结冤家,因为要与他为敌乃是桩最愚蠢不过的事,你这样做算你对了,是条上策,要不,莫说你不是关老大的对手,就算搬出你家里人来也一样讨不了好,江姑娘,直言由心,还请包涵则个!” 气得江尔宁重重一哼,嗔道:“老滑头!” 关孤摆摆手皱眉道:“谈正事,行不行?” 说着,他问胡起禄:“另外,你还有什么重要消息?譬喻说,除了禹伟行‘悟生院’那拨子人物,‘火珠门’以及‘绿影帮”的余孽等,尚有何方神圣替他们帮场!” 胡起禄回想了一下道:“好像再没有其他码头的人了——哦,‘白衣都’的一批好手正连夜往这边赶,但看情形他们是来不及凑这场热闹啦,‘三人妖’听说全叫你给收拾净了?” 关孤平静的道:“叫我们给收拾净了。” 胡起禄,笑了笑摇头道:“也只有你关老大才能这么轻松愉快的摆平他们;不过,这三位爷可也大狂妄了,居然就敢以他们这点力量便去碰你,真叫自不量力!” 关孤缓缓的道:“在功利的引诱下,世上会有很多人变得愚昧无知……”顿了顿,他又道:“不去管这些了,——老狐狸,在当前的情势下,我们若以武力硬闯,很明显是难有成功希望的,因此,我们便得想出一个适当的法子来,而这个法子斗智的成分要比斗力的成分来得多……”胡起禄,点点头道:“当然,这是当然……”丰子俊接口道:“关兄,你不是曾经告诉过我,说你早已在思量策划了么?可有了个定案没有?” 关孤苦笑道:“我只是思索了两条计策,但却仍觉得不尽妥善,倒还要提出来与大家研讨一下,老狐狸自是要格外指点!” 胡起禄道:“指点谈不上,大伙凑合著磋商一番罢了,俗语说得好,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南宫豪,哈哈一笑道:“两个诸葛亮,却也比不过一个‘鬼狐子’啊!” 胡起禄,拱拱手道:“南宫兄是高抬我了,不敢当,不敢当。” 蓬车上,江尔宁倚在挡扳哪里,似笑非笑的道:“你们别在哪里插科打诨了,光是自捧自夸是办不成事的,还不闭上嘴听关孤说,说他的计谋是什么,也好赶快商量着决定了进行,你们不急,我这里倒为你们捏上把冷汗呢……”气得南宫豪的一张脸顿时泛了紫,但却忍住没有顶驳,胡起禄眼皮子跳了几跳,喃喃的道:“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真他娘的脑袋都大了……”丰子俊也看出他的拜兄与胡起禄对江尔宁的“言出不逊”业已挑起了心火,他赶忙岔扯开:“关兄,你倒是把你的计划说出来呀!” 关孤双眉微皱,颔首道:“好,但大家别吵,行么?” 一转头,他又向车上的江尔宁道:“还有你!” 扮了个鬼脸,江尔宁果然闭上嘴不再说什么了,于是,关孤略为沉默了一下,低沉的道:“我所想的第一个法子,是由我孤身儿犯险,将‘古北口’前的敌人引到禹伟行所在之处,与他们誓死一拼,当然他们不见得会全部将力量集中来对付我,但他们却会抽调他们最佳的人手前来圈围我,因为我是他们的主要目标之一,而且他们对我颇为顾忌,这样一来,南宫兄与子俊兄二位所面临的压力便减轻很多,他二位再加上李发帮忙,闯出关去的可能性便要来得较大;不过,这个法子却也有值得斟酌之处,其一,怕他们除了因围截我而抽出的人手之外,所留下来的硬把子乃足以对南宫子俊二兄造成威胁,比方说……”他抿了抿嘴,接道:“他们只要留下四名。‘真龙九子’中的人物,南宫与子俊便要难以讨好,二位兄台的艺业修为我已有相当了解,而‘真龙九子’各人的本事如何我更加清楚,南宫与子俊二兄若以一对一,堪称可胜,但如以一对二,则绝无幸理,甚至连‘两败俱伤’的结果也难达到,我如离开了,南宫子俊二兄若再被缠死,则他们只要以数十小角色围攻,便可得手一李发创伤未愈,怕也抵挡不篆…”吁了口气,他又道:“其二,就算他们果真集中全力来对付我,留出空隙来让舒家母女及南宫兄等潜过,我在战死之后——这种情形下,我定然战死无疑——他们仍会快马追赶上去截杀,当然,我若战死,也足可取回代价,但却决不可能拖着他们全部与我同归于尽,易言之他们依然会剩余一部份力量去追击你们,这股剩余力量,亦是南宫,子俊二兄所不易抗衡的,有这两层顾虑,所以我仍未决定是否采用此法……”南宫豪,怪叫一声道:“你疯了?关兄,咱们是生死与共,福祸同当,我们怎能听任你去独自犯险而自家先行逃之夭夭?这是万万办不到的事,不管你这法子有没有任何顾忌,够不够完善,我们是决不会同意的!” 丰子俊用力点头,凛然道:“大哥说得对,关兄你求仁尽义至,难道我们便可贪生而弃志?关兄你对我们还有哪点不够?我们岂能再任你自去那刀山?” 这时,胡起禄摇摇头道:“关老大,你这第一条计策是万万行不通的,‘悟生院’自禹伟行开始,上上下下,全是些使奸计,耍花巧的行家,当然你所用的这个法子他们也会想到,而他们早晓得你们是几个人走在一起,骤然只见你单人匹马独自找来,其心何为,其意何在,乃是不言可喻的事,这样一来,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如了他们的意?正好,他们可以将你围起来群而攻之,除此之外,禹伟行更会适当的安排足以对付你的人选,再另挑几个多余的好手追杀舒家母女,你这一番自我牺牲的目的就全落空了!” 南宫豪随声应合道:“可不是么,关兄,你和‘悟生院’相处了这么久,你的个性作风他们全清楚,如若你果真一个人去了,他们还会不知道你的企图?” 关孤冷静的道:“你们说的我也考虑到了,所以我方才业已声明这个法子仍有斟酌欠妥之处,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却不能不冒险!” 南宫豪连连摇头道:“我反对!” 胡起禄也道:“这样的事冒点险是在所难免的,但也要看其成功的机会多寡,如果冒了风险,甚至担的性命之危,到头来却没有一点收获,这险也就不值得冒了!” 丰子俊轻轻的问:“关兄,你另外一条计谋是什么?” 关孤踱了几步道:“我的第二个方法是这样的;我们散开来分批走,如今对方所知道的是我们一共有双骑一车,但我们若弃掉车,仔细分配一下分批走的搭档,或许比较容易混过,主要的,他们大多数人认识我,识得你们的却少之又少,只要我们分散开来,多少也减却部份暴露身份行踪的可能——”胡起禄,满脸层叠的皱纹扯动了一下道:“这个法子倒值得研究,但只是照方式来说,实际上却不能似你讲的内容这样做,因为各位的容貌生像,‘悟生院’方面早已找着丹青妙手依那认得各位的朋友详述绘了图形,按图索骥,照样擒人,我曾看过一张,是南宫兄的书像,可谓唯妙唯肖,巧夺天工,简直就宛似你本人站在面前一样,只要见了图,就包管认不错人!” 南宫豪怔了怔,道:“有这样高明的绘工?” 关孤道:“悟生院的邪门还多得很呢,莫说他们可以很轻易的找到这样技巧精湛的画工,他们甚至可以做到许多专门人材都叹为观止的事!” 第103章 南宫豪勃然大怒,咆哮:“他娘的,是哪一个认得我们的人出卖了我们?老子要活剥了他!” 关孤淡淡的道:“十有九八是舒子青那小子!” “咯崩”一咬牙,南宫豪切齿道:“这千刀杀,万刀剐,天打雷劈的畜牲!” 丰子俊沉沉的道:“现在骂他也没有用,他的罪孽早已死有余辜了,再加上一两桩亦无伤大雅,他有什么可含糊的?关兄说得对,一定是他,也只有他认识我们最清楚,而且,他会竭尽所能的详细描述我们的容貌,不会丝毫掺假!” 双手十指扭绞,发出一阵连串的“咯”“咯”声响来,南宫豪双目中血光隐透:“只要让我捉住他……只要让我捉住他……”关孤沉默片刻道:“老狐狸,你尚有什么高见?” 胡起禄手抚双膝,思虑着道:“我想想看——”忽然,他眯着眼问:“对了,关老大,你怎么知道禹伟行在什么地方?连我都不晓得他在‘古北口’哪个位置隐伏着等你们——”关孤道:“我是猜测,我想他是在城外‘绝春谷’等我们!” 胡起禄猛一拍手,点头道:“有道理,那地方确是个截人的好所在,是险地,是绝地,也是要到关外的人必经之途!我以为你的猜测不会不中!” 关孤冷漠的道:“判断出这些事来并没有什么大用处,他们仍在哪里,而我们仍须经过哪里!” 干笑一声,胡起禄道:“是的,是这样……”关孤又道:“我再提供你一点内情,可能对我们有助,对方在‘古北口”外伏设的,八名‘前执杀手’中,有一个是我的人!” 睁大了眼,胡起禄忙问:“是谁?” 关孤道:“双环首夏摩伽!” 胡起禄眼珠子一转,道:“靠得住么?” 关孤点点头道:“绝对靠得住,那是我在‘悟生院’这些年来唯一的知交,也是情同生死的兄弟。” 一搓手,胡起禄道:“好极了,这样一来,情势对我们就多少有点利啦!蹦瞎烙械慵痹甑钠龋骸昂郑趺囱隳獬鲆桓龇椒g疵挥校俊? 站了起来,胡起禄没有回答,却一个人开始在大殿上踱起方步来,一边来回走着,一面用手捻着他唇上的八字胡,脸色木然,没有任何表情……关孤摇摇头,低声道:“不要惊动他,有些时,他出的点子是颇为令人意想不到的……”丰子俊小声道:“看样子,他像是搞得出不少鬼名堂的那种人!” 关孤颔首道:“要不,怎称‘鬼狐子’?” 忽然南宫豪道:“这人武功如何?” 关孤笑笑道:“一等一的高手,和他的智谋平分秋色!” 丰子俊耸耸肩道:“倒是多才多艺!” 南宫豪犹有些担心的道:“希望他老先生的锦囊妙计不要弄砸了才好!” 抿抿唇,关孤道:“我想不会,尤其在这件事卜,他定将很慎重的去考量每一个过程,每一处细节,他和我们一样明白其严重性——这是生命延续与否的问题!” 丰子俊低声道:“他以前所施展的某些计策出过纰漏么?” 关孤想了想,笑道:“有过,但极少,十之九全行得通……”南宫豪叹了口气,道:“希望我们不是那仅有的一次……”他们正在低声谈着话,胡起禄已面色凝重的走了回来,关孤注视他的眼睛,低声问道:“有主意了?” 胡起禄一屁股坐下,感喟的道:“这三千两银子可真不好赚……”关孤一笑道:“你不是想借机多捞几文吧?” 呵呵大笑,胡起禄一拍胸口道:“天地良心,龟孙子才有这种龌龊想法!” 关孤道:“怎么样!腹案定了不曾?” 胡起禄点点头道:“差不多了,来我们再研讨一下,看看有没有漏洞。” 于是,关孤,丰子俊,南宫豪三人全凑近了,连李发也从蓬车那边步履蹒跚的走到近前,车尾,江尔宁的脖颈亦伸长了一大截……干咳一声,胡起禄手抚八字胡,慢吞吞的道:“首先,我们使用关老大你的原始方案——化整为零,分批来走,容貌的问题,我可以用易容药水加上一点小小的技巧改换一下便可解决,当然,事后完全能恢复原状,第一批,我先走,舒夫人和我同行,我便先告个罪,要舒夫人权充我的老伴,第二批,南宫兄丰兄,与银心,大愣子一道,我会先赶回‘三灯洼’去,设法连夜打造一具白木棺材——”南宫豪吃了一惊,急问:“棺材?要棺材做什么?” 翻动着金鱼眼,胡起禄老大不高兴的道:“当然有用,你不要打岔好不好?这具白木棺材表面上看是个白木棺材,实际上却是双层的,上面一层睡死人,下面一层睡活人,不过呢,睡在下面一层中的活人就要多受点罪了,第一是间隔太小,人平躺上连身都不能翻,而且气闷得慌,要挑个身材特别细小的才行,我方才已注意到了,只有那银心丫头生得最是娇协…至于上面睡的那个死人,便由南宫兄委屈一下暂充——。” 南宫豪直了眼叫:“老胡,胡起禄,我们俩什么地方过不去?你偏,偏叫我去充死人?” 胡起禄哼了哼道:“在没搞清事实真像之前,你且免开尊口。行不?我有一种秘方配装成的奇药,这种药极为罕见,名叫‘二转魂’,这‘二转魂’服下一粒之后,即呈下述现象,全身僵硬,肌肉泛青带乌,瞳仁扩散,呼吸停止,甚至连脉博心跳也微弱得非要贴在胸口上听老久才能勉强感觉,当然,这人的知觉也早就失去,差不多和一具尸体完全一样,我再弄点手脚,在棺材里散发点尸臭味,行了,一具尸体业已制成,这‘二转魂’吃下一粒是假死,但吃下二粒就是真死了,注意,别以为是王母娘娘的无花果想多吞几粒,那就回生乏术啦……”老脸一热,南宫豪惊道:“你他娘真会损人!我宁可一粒也不吃……”没理他,胡起禄续道:“南宫兄就算是大愣子死了的爹,大愣子是孝子,护柩回故里下葬的,丰兄呢?则扮成南宫兄的未亡人——”大大一呆,丰子俊张口结舌:“什……什么?你叫我扮女人?” 胡起禄冷冷的道:“有什么扮不得的?南宫兄连死人都能扮,莫不成你扮个女人还觉委屈,只因为你年纪较南宫兄轻,而且也俊俏点,加上皮肉稍稍细致些,我给你一制扮,差可像个虎狼之年的半老徐娘,南宫兄这付尊害却只能扮死人,若是扮女人恐怕就得请‘钟馗’来替他换个脑袋才行了,忍着点吧,我们单求能顺利过关,只要不丧名辱节,用些什么法子也就不值计较了!” 丰子俊吸了口气,呐呐的道:“但是,我的嗓音……”胡起禄龇牙一笑道:“简单,用‘闭喉法’的三分量朝喉结上一点,就会尖细得同女子,十天之后自会恢复原状!” 丰子俊摇摇头,喃喃的道:“闭喉法有这么个妙用,我却没听说过……”胡起禄道:“那是因为你没有在易容变音这门学问上下功夫钻研的缘故,为了求得这个结果,大愣子几乎叫我试成了哑巴……”南宫豪脱口道:“好狠!” 胡起禄笑笑道:“其成就如能救人活命,也就无所谓了!” 咽了口唾液,他又向关孤道:“至于关兄,你只好用你一身本事自对方防守较为薄弱之处潜渡过去,然后绕开‘绝春谷’,翻越山峰到谷前十里远的‘断肠坡’与我们会聚,因为对方各人对你是太熟悉了,我可以为你易容,变音,改头换面……吐了口唾液义道:“但是,我却改不掉你独有的气质与形韵,这种气质与形韵是与生俱来的,是万难变易的,只要是一个和你相处久了的人,他立即便可以感觉出来,那是人类潜在意识的一种本能反应,关兄,你一定了解。” 渡心指--第五十七章巧、计、安排定 第五十七章巧、计、安排定 关孤听了胡起禄的分析沉沉的道:“我了解!” 胡起禄道:“你和他们不同,我给他们改变一下容颜,对方便极难察觉,因为他们只是执有几张圆像而已,圆像是死东西,除了能呆板的表现出一个人的容貌模样之外,这个人的个性,举止,习惯,气质是一点也显示不出来的,而他们对你的同行者又远较你为陌生,这就更增加了其中的安全感……”关孤淡淡的道:“那么,舒姑娘呢?李发呢?” 胡起禄搓搓手道:“舒姑娘便同江姑娘一道,第三批走,江姑娘身上正好带伤,她可以佯称是在半途上被某人暗算了的,恰巧遇上的舒姑娘经过哪里救了她一命,因此,她要求舒姑娘好人做到底,陪送她到关外家里医治,但江姑娘记得要说你家里只有寡母一人,且另求异性相送,旅途多有不便,所以才由你亲自伴护舒姑娘回里养歇,以免他们盘诘你为何不由家里男人护送之际有所遁词——”这时,南宫豪忽道:“不行!” 胡起禄,怔了怔道:“怎么不行?” 南宫豪向关孤道:“关兄,我在前面赶车的时候,听到江尔宁告诉过你,说她在‘火珠门’里有个熟人认得她!这样一来,胡老兄的谎就圆不起来了!” 关孤道:“是的,她有个昔日在她家充任过护院的朋友如今在‘火珠门’为‘大前锋’……”一击掌,胡起禄道:“好,好极了,这样更好!” 南宫豪迷惘的道:“好?这样更好?这样一来,你的妙计便成了拙计,根本就行不通了,还好个什么劲?” 胡起禄呵呵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宫豪问:“怎么说?”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胸有成竹的道:“只要把话改一改就行,江尔宁可以由舒姑娘伴送着直接去找她那熟人,照样告诉他原来骗好的一套话,然后,要求那人直接送江姑娘到关外一处什么合适的所在去治伤休养——当然,却不能说是‘回家’了,因为那人既识得江姑娘,便晓得江姑娘的家属在‘清漳河’,我们只要思量一下,看看哪个地方比较方便即可,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里隔着‘清漳河’远得很,当然还是就近疗治较为合理,问题是,我们想想看何处适宜且不启人疑窦……”蓬车上,江尔宁懒洋洋的道:“出关二十里地,有个马场,场主赵大开是我爹的老友,我前几天才在他哪里选购了几十匹好马,这件事陈其茂也知道,若是我说到他哪里养伤,是十分合理的,甚至,我还想要求陈其茂帮我‘报仇’‘擒凶’呢,我会杜撰一个仇家形像出来,陈其茂也晓得我同关孤以前结下的梁子,同时他明白我对关孤恨之入骨——自然这是过去的事了——在他面前,我不妨再装样子,臭骂关孤,他就越发不会朝这上面想了——老狐狸,行得么?” 第104章 胡起禄连连点头,笑道:“行得,行得,呵呵!我发觉在座诸君,于智谋方面,俱为一时之选,上上之材,决不比我稍差,我这‘鬼狐子’,委实没什么好狂的了,尤其是江姑奶奶你,十足的也是头女狐狸呐!” 江尔宁一瞪眼,嗔道:“见你的大头鬼了,女狐狸……”关孤颔首道:“很好,江姑娘与舒姑娘二位便依此计过关!” 江尔宁注视关孤,诚挚的道:“你放心,关孤,我会以我的生命来担保舒家姐姐的安全!” 关孤道:“多谢了!” 这时,胡起禄又道:“我会替舒姑娘易容的,易容后的结果,我保证连她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其他各位,我亦保证有相同之效果!” 关孤笑了道:“别再吹擂啦!老狐狸,李发怎么走法?” 胡起禄道:“他是最后走,一两大后有一拨isuu書网单帮客出关,李发弟便杂在其中,他在改易容貌之后的结果一定可以混瞒过去的,自然,这拨单帮客也是由我安排,‘三灯洼’的李二瘪和我有过命的交情,也可以出点力!” 关孤道:“可以,但实际情形你却用不着说出,以防万一走漏风声!” 胡起禄道:“放心,我自会加意谨慎,现在,各位对这几条出关的法子还有什么疑问及认为不妥之处么?” 关孤咬咬下唇,道:“老狐狸,像这样一分散开来,目标是减少了很多,而且成功的希望也颇大,但是,我们本身的力量却也相对的削弱了,换句话说,彼此全失去了依恃与保障,若是万一出了毛病,怕就要叫人家给活剐了!” 胡起禄沉稳的道:“不错,关老大,任何一件事,都不敢说十捏十稳,万无一失,但我们却只能在人为的方面尽最大的努力,仔细筹划,步步考量,务使其中的失误减少至最低限度,不让不该产生的错误产生,我们只能这样做,至于超乎人力防范之外的突发状况或难以预及的变化,却不是我们能以事先安排的了——那只有在临时加以补救!” 毫无笑意的一笑,关孤道:“看情形怕只好如此了……我唯一觉得不安的是,我未曾一直伴护舒家母女通过此关,假若出了纰漏,我这份内疚就会永生难以平复!” 胡起禄摇摇头道:“大势如此,怎能怪你?连一点也怪不上你,关老大,这乃是为了整体的安危才订下的计策——如果硬要你伴护她们出关的话,恐怕希望还更加要小呢,你不用内疚,更无须不安,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心尽力,其他的也管不了许多了!” 丰子俊道:“胡老哥讲得对,关兄,这只是为了大家能渡过此难的权宜之计,你用不着认为未能伴护我大嫂及侄女过此最后一关而有所歉然,正如胡老哥所言,‘尽心尽力’,你业已替我们尽到最大的心力了,这一路来,披荆斩棘,冒险犯难,流的血洒的汗,全都是为了我们,关兄,你做的已经大多,多得该令我们内疚不安了……”关孤勉强笑笑道:“但愿不要出事,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南宫豪接口道:“关兄,你也别老挂着,就算真出了漏子,去他娘的豁命拼了也罢,没什么好含糊的!” 关孤忽然被提醒了,他道:“对了,我们还须注意另一件事,如果有了意外用什么方法做紧急联络信号?有了这个讯号,我们才能临时应变!” 南宫豪道:“不是约齐在‘断肠坡’会齐么?只要那一批人逾时未到,就定是出了纰漏了,这是桩十分容易解决的问题……”胡起禄哼了哼,道:“若是像你这样说,固然其他的人会知道某一拨人有了麻烦,但却再也来不及援救了,光坐在哪里干等岂是上策!关老大的意思是要商量出一个什么样的法子好叫平安抵达目的地的人很快知道有哪一批伙伴出了问题,以便适时赴援,他这才是最有效,最实际的提案!” 丰子俊斜脱拜兄,调笑道:“大哥,你可真是豆腐脑筋啊!蹦瞎览狭迟亢爝车溃骸案冶丈夏隳钦懦糇欤? 关孤摆摆手道:“不要争执——这个联络信号的法子我倒有一个,现在我提出来,各位看看是否可行……”胡起禄忙道:“说出来听听!” 关孤略一沉吟。道:“这个法子十分简单!老狐狸,你可在附近——譬喻‘三灯洼’你那朋友李二瘸哪里,叫他派出几个精悍点的高手来,每个人暗里跟缀住我们这边的一拨人过关,这几个人全得有乘好马,只要一旦发觉我们某一拨人出了事,就立即飞骑赶回‘断肠坡’传信示警,自然,大家只要约定一句暗语,到时即可接触,那几个跟缀我们的人可以认得他所跟缀的对象,我们却勿须认识他们,只是最好叫他们光有纵的联系,而不要有横的关系!” 一拍手,胡起禄道:“好,就是如此!” 关孤又道:“你那朋友李二瘸的手下也靠得住么?” 胡起禄笑道:“我已保证过了,如今我再说一遍,这可以用脑袋担保他的忠诚可靠,但为了预防万一起见,我也只将实情告诉他一个人,他的手下犯不上知道,只要告诉他们怎么去做就行了!” 丰子俊问道:“那李二瘸,手下的人够不够分配?” 胡起禄道:“李二瘸是专门做关东生意的私枭,按节令从外头搜罢些货色贩至中土,他做的生意什么都有,自买卖人参毛皮到五谷杂粮,从私盐烟土到马匹布帛,另外还兼保暗镖,他自己在‘三灯洼’开了几家赌档,一处窑子,另一家茶馆,手下用了不少人,而这些人全是跟了他多少年的心腹弟兄,个个忠心耿耿,对他敬服有加,我们的事有他帮忙最是方便不过,他这点法子还有!” 顿了顿,他又道:“李二瘸这人坏是个坏胚,和我一个熊样,但却讲求一个‘义’字,所以各位对他大可放心,他和我虽然把黑道上的恶习全占遍了,却只留着颗心还是红鲜鲜的可以随时掏出来示人!” 关孤一笑道:“物以类聚,这我是相信的!” 打了个哈哈,胡起禄道:“这是关老大看得起——关老大,我和李二瘸是多年的老搭档了,平时也曾向他提过你,他对你呀,可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从心眼里崇仰呢……”关孤吁了口气道:“这我不敢当,总之,事情过去之后,不管我见不得着他的面,我会记着这么一个‘雪中送炭’的朋友就是了!” 拍拍胸膛,胡起禄道:“错不了的,关老大。” 关孤又平静的道:“现在,每一批人的出发时间要定下了!” 胡起禄想了想,道:“我们在大白天走,这样也可以减少他们的疑心,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我和舒夫人在明天中午启行,预计黄昏时分便可出关,南宫兄,丰兄,银心姑娘,大愣子四位在明天子夜走,大约后天清晨也到了,舒姑娘和江姑娘这第三批可以在南宫兄他们离开后一个时辰即启程跟上,后天清晨,则是李发老弟与二瘸手下扮成单帮客杂在一起出关,至于关老大,我看还是夜里潜越比较方便……”关孤点点头道:“就这样决定了,你记得叫李二瘸派出四名得力手下来暗里缀着每一拨人过关,以备随时在有意外发生时传擎——”胡起禄道:“忘不了的,但暗语是——”关孤不假思索的道:“‘龙出海了’,这四个字。” 胡起禄呵呵一笑,颔首道:“龙出海了?好,就用这一句做暗语,可真是要龙出海了!” 关孤又道:“另外,你设法叫李二瘸派个亲信秘密接近‘双环首’夏摩伽,告诉他说他有个老朋友在‘断肠坡’相候,叫他立即前来相会。” 胡起禄道:“我记着。” 关孤道:“好,一切就这么说定,你还有很多事要办,先赶回‘三灯洼’准备去吧,至于,我个人什么时候走,你就不用操心了,在你们离开之前,我会先向你打招呼的。” 胡起禄站了起来,道:“至迟今夜三更我便赶回,关老大,你们可留神点别露了痕迹才是!” 关孤低沉的道:“我知道。” 匆匆做了个罗圈揖,胡起禄道:“各位暂且歇上一阵,我先离开些时了。” 说着,这位有“鬼狐子”之称的老江湖立即转身走出这座破落的道观,跨马飞驰而去。 正殿中静默了一会,南宫豪开口笑道:“这老小子,可也真有些鬼花样,匪夷所思,呵哈,匪夷所思……”丰子俊冷冷的道:“大哥,你就要装扮成个‘死人’了,还这等的开心法?” 南宫豪脸孔一板道:“你马上就要改头换面变成个妇人,尚有心思来说我?” 关孤淡淡的道:“其实南宫兄比较上算些,权当是睡了一觉,一觉之后,便安抵康庄——或是身陷绝地了,总比一步一步紧张无已的亲身经历这不愉快的过程来得轻松!” 丰子俊笑道:“可不是么,大哥说起来颇有福气,黄梁一梦,百虑俱消,多么惬意呀,难怪你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呢……”南宫豪咆哮一声道:“我其实宁肯亲身经验一趟,否则如若万一事败,就这么糊里糊涂吃对方当猪剐了才叫冤枉委屈!” 丰子俊挤眉弄眼的道:“如此一来我就真的成了你的‘未人亡’啦!” 气得南宫豪一巴掌扇过去,丰子俊急急跳开,边笑不可抑:“别冒火……大哥,我一想起那大愣子来才更觉可笑哩……人家算是怎么回子事嘛?凭自认了个爹,还得披麻戴孝真个如丧考妣似的淌一路的眼泪……比起你来,那大愣子岂不更冤枉委屈?” 一边的关孤忍住笑,忙道:“二位贤昆仲,过午了,你们光在互相调侃,也不觉腹中饥饿么?” 第105章 南宫豪狠狠瞪了丰子俊一眼,道:“气都气饱了,哪还觉得饿?” 丰子俊笑道:“我去车上拿吃的,也算拍拍我大兄的马屁。” 说着,这位“不屈刀”赶紧走向篷车那边,而银心也正好捧着一大包食物往车下攀,丰子俊赶上去接了过来,顺手又拎起一皮囊的饮水,招呼过李发,四个人就在这正殿里享用起来。 李发的食欲仍弱,仍毫无兴趣的啃着一块干饼,边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如果你越城潜行,所经的也是些徒峰峭壁,群山叠岭,那种地形根本不可能骑马,你的‘黑云’怎么办呢?” 关孤举起皮囊喝了一大口水,用手背拭去唇角的水渍,低沉的道:“我看也只有暂时存放在‘三灯洼,李二瘸哪里了!” 丰子俊用力咀嚼着一块卤牛内,咽下后,接着道:“看看胡起绿是不是有法子也将马匹的毛色改变一下,能混过关最好……”关孤淡淡的道:“等他回来再说吧。” 匆匆吃了点东西,关孤擦净了嘴,独自个人踱向了殿外,在残垣颓壁中默默静立,望着他的背影,丰子俊有些忧虑的道:“关兄似乎有很多心事……”南宫豪点点头,小声道:“不错,他的情绪不大好。” 丰子俊轻轻的问:“他大腿上的伤,大哥,有影响么?” 南宫豪道:“影响不能说没有,但却也碍不了什么事……唉,他就是这样,承担的责任太重,而这些个责任又全是那等艰巨和令人烦恼的……”李发叹了口气,道:“这关大哥是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唯一的义士,他几乎是个完人……他这半生岁月,差不多全在忧患中渡过,他担的心事都是别人的心事,他受的痛苦也是些原可不用受的痛苦,他放弃了这么多——逸乐、财富与富裕的生活,所求的却只有一样,心灵上的平安,为了求这一样,他付出的代价已是太大了——今天有许多过着美好的或奢华的生活的人,有几个会想着这一点?又有几个能注重这一点心安?处在他这种环境与阶层的人,如果谁都能和关大哥同样这般去想,这人间世,这江湖道,恐怕早也是那般的和平及安宁了……”深有同感的点着头,丰子俊道:“你说得对,关兄是这样的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嫉恶如仇,重仁尚义又崇礼维伦的人,他是一个以暴力起家的剑子手,却也是一个心地宽慈的善士!” 南宫豪也感慨的道:“不说别人,就以我们而言吧,谁肯冒这大的风险去帮助一双陌生的母女?谁又肯抛舍原有的一切去万里亡命?如果我有关兄这样的身份地位,我也不会去理它什么事有义,什么事无道了!只要自己过得安逸,自己活得顺当,叫我去为了某桩与自己无于的事做牺牲,我是决然不肯的……”丰子俊吁了口气,道:“所以说,大哥,你不是关孤,比不上关孤了,他是追求的一个理想,一个远景,一个希望——那就是仁义忠信,礼伦大同的实现;这是看不见的,摸不着的,但却可以感觉到、承受到,那将是多么光灿的人生!” 李发接口道:“是的,关大哥便要做一个像这样的卫道者!” 丰子俊道:“能多几个像他这样的忠义之士,天下人便有福了,武林道也不会如此蛇鼠横行,乌烟瘴气了……”南宫豪低沉的道:“他年纪比我们轻得多,但他知道的,懂得的道理却远远超过我们,最难得的,他不尚空谈更且身体力行……”庭中的关孤,这时已走了回来,他的脸色是悒郁的、苍灰的,而且透着无可掩隐的疲惫之态,他踏在石阶上站住,涩涩一笑,道:“从现在到午夜三更之前,不会有什么事须要我们去办,大家趁着这个空隙好好休息一会,养足了精神,以便去应付即将来临的艰险!” 南宫豪忙道:“你呢?” 关孤道:“我先四周转一转,然后就在观前那半堵坍墙之下歇息,顺便也可兼做警戒。” 丰子俊急道:“这件事我去办吧,不劳关兄了。” 说着,不待关孤答应,丰子俊已头也不回的奔到外面巡视了,关孤笑笑,就要转身往那堵断壁行去,他刚一挪步,篷车尾部的江尔宁已低叫道:“喂,关孤!” 关孤站住问:“有事?” 江尔宁轻轻的道:“我想下车来松动一下,行不?” 关孤眉峰微皱道:“你身子不便,怎么下来松动法?万一不小心弄裂了伤口,又是麻烦,我看你还是老实点歇在哪里吧。” 江尔宁杏眼一瞪,立即又想起对方是谁来,她连忙脸色一软,央求道:“帮帮忙嘛,关孤,你知道我是个好动的人,在这又窄又热的篷车里闷了两三天,差点就把我闷疯啦,你行行好,我出来透口气也就成了……”关孤沉着脸道:“叫银心扶你下来吧。” 江尔宁娇声道:“天爷,银心怎么扶得动我?看她那付身架骨,怕不压跨了她!” 关孤烦了,道:“那怎么办?” 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祈求神色,江尔宁道:“你抱我下来嘛……”关孤微吃一惊,道:“我?” 江尔宁点点头,柔腻的道:“我要你抱我嘛,是你伤了我,应该你抱我下来,也算是你对我挨了这几剑的一点小小补偿,行不行?” 关孤有些面红耳赤的斥道:“不要胡闹……”南宫豪本已铺下外衣要躺下了,闻言大笑道:“江姑娘,我来代劳如何?” 白了南宫豪一眼,江尔宁嗔道:“省省力气吧,老前辈——”暗里窃笑着,李发把头巾盖上脸装睡……篷车里,舒婉仪的心头起了一阵莫名的抽搐绞痛,她深深垂下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但无来由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了……渡心指--第五十八章刁、蛮、小娇娘第五十八章刁、蛮、小娇娘关孤一转身,半声不响的独自走到那墙坍壁之下,靠着坐下,闭上眼,默默养起神来……懊恼的咕哝一声,江尔宁只好招乎银心扶着她放下篷车后的挡板吃力的走了下来,银心将她扶到关孤面前,才低着头匆匆回到车上。 瞪着关孤,江尔宁一股子火气从她双眸中冒出,她咬着牙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不给面子嘛?” 关孤闭着眼,懒懒的道:“江尔宁,你太任性,要不得!” 江尔宁十分辛苦的坐了下来,气咻咻的道:“我任性,我什么地方任性?我再任性也没像你这样,硬梆梆、冷板板、阴沉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笑了笑,道:“我何尝拒入于千里之外了?” 江尔宁哼了哼,悻悻的道:“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我请你抱我下车,你却半声不吭扭头便走,这不是叫我难堪是什么?叫我难堪就是不接受我的善意,不接受我的善意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睁开眼道:“不抱你下车就算拒绝你的善意了?你这是什么‘善意’?要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众目睽睽之下,我们又没有特殊关系,亦非在特殊情况之中,我怎么能那样做?” 江尔宁小声的,却骄傲的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家世煊赫,出身贵胄的年轻小伙子要想得我个好脸色都不容易,更休说沾我一下了,我却自愿让你享有此项荣誉,叫你亲近我,你竟还端架子?真是有些不识好歹!” 关孤淡然一笑道:“江尔宁,你最大的缺点,便是自视太高,甚至有些孤芳自赏的味道,你该弄清楚,人和人是不尽相同或者完全不同的,我相信会有很多人追求你,但那是他们,决不会是我,这一生,我不会在这一方面有所企求,以前不,以后也不,如果你以为我和那些人一样,这就是你的错误了!” 江尔宁恨声道:“我不信!” 又闭上眼,关孤低沉的道:“信不信在你,我原不需要你相信什么……”江尔宁一咬牙,道:“你不要狂,姓关的,我天生就有这么个脾气——越不易到手的东西我越要千方百计的弄到手!” 睁开眼默默凝视着江尔宁,关孤的眸子里是一片冷清的倦怠与一片萧索的嘲弄,他淡淡的道:“譬如说,什么东西呢?” 江尔宁恨声道:“你少在哪里装佯!” 关孤平静的道:“我是么?” 凑近了脸蛋儿,江尔宁一字一字的道:“关孤,我给你面子你不要,你就不要怪我不择手段了,我心里想的东西,便必须属于我!” 关孤烦倦的道:“这是你的个性,与我无涉。” 江尔宁气愤的道:“现在来说,正牵涉着你!” 关孤叹了口气,道:“江姑娘,你出身武林中的名门大户,有财有势,且你本人又美艳如花,有很多各形各式的男人追求你,仰慕你,但这全是你的事!你想要什么,能要什么,也任由你自己去张罗,这些,和我并不相干,我只希望你叫我静一静——”江尔宁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关孤,你真的不知道抑是假的不知道?” 关孤冷冷的道:“你到底要问什么?想说什么?” 清晰的,悄细的,却也是蛮横的,江尔宁的形态活像一只蹑着足欲待扑攫猎物的雌豹子:“我要的,我想的,是你!” 并不意外的笑了笑,关孤神色十分安详:“你疯了?” 江尔宁怒道:“我一点也不疯,我比天下最冷静,最正常的人还要来得冷静正常!” 憔悴的面庞上浮现着一抹倦乏的笑意,关孤道:“这是代表一种什么样的意义呢?表示你对我好,或是你对我有着某种的征服欲望?!” 江尔宁咬牙道:“你这个麻木不仁的人!” 关孤摇摇头,道:“别胡闹了,丫头,快去歇着吧!” 第106章 干脆倚着关孤坐了下来,江尔宁的这个动作却是相当辛苦吃力的,身上的创伤牵扯,使她痛楚得脸色泛青,冷汗涔涔……关孤有心想移开,却又不忍的伸手扶挽着江尔宁坐下,这个举动,却令江尔宁方才聚集的满腔怒气立时消除了一半,她喘息着,斜脱了关孤一眼,又是娇媚,又是刁蛮的道。“嗯,这样还多少带点人味……关孤苦笑道:“丫头,别太不拘形迹了,光大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叫人看见不太合适……一扬脸,江尔宁嗔道:“不愉不抢,不苟不且,怕谁?” 关孤低促的道:“礼教,礼教——” 江尔宁哼了哼道:“请问,我们这样坐一起,什么地方有亏礼教呀?” 将头靠在后面的坍墙上,关孤无奈的道:“你怎这么开通?” 江尔宁悻然道:“我这是大方,难道说,男女两人在一起,就非得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不可?简直笑话!” 关孤涩涩的道:“希望你能给我一点时间休息,江姑娘,从今晚三更开始,一直到大伙全到达关外‘断肠坡’聚齐为止,我的身心全不可能稍得松懈……”江尔宁道:“你放心,我只和你把话摆明,会留下时间来让你休息,对你的身体状况,老实说,我比任何人都关心!” 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关孤道:“我们已谈了很多了,江姑娘,有什么话何妨留到出了关之后再说!” 江尔宁任性的一拧头,怒道:“你少来敷衍我,我现在就要说清楚!” 关孤半合上眼,叹了口气。 江尔宁又凑近了一些,近得关孤已可嗅到她口唇间的幽香,感觉得到她身体上的温热,她开口轻轻的暖气,便拂上了关孤脸颊:“姓关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么卖力来帮助你们的原因!” 关孤沉沉的道:“大约——是道义或同情心的驱使?” 江尔宁冷冷一笑,道:“鬼的个道义和同情心,如今是什么年头儿了?江湖道上有几个人还讲究这一套?真是笑话。” 懒得和她争论,关孤闭嘴不答。 江尔宁道:“你说说看,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孤摇摇头:道:“不晓得。” 江尔宁恨得一咬牙,道:“你又装佯!” 关孤道:“我真不晓得你除了在道义感与同情心的促使下,还有什么理由来帮助我们,你不要利,也不要财!” 江尔宁垂垂的道:“我全为了你!” 其实早在意料之中,关孤却淡然道:“报恩?” 江尔宁道:“有一部分,并不全是。” 关孤冷冷的道:“我提醒你,我并没有做你裙下之臣的企图,我早已向你说明了,所以,你也别存着什么浪漫想法!” 江尔宁羞恼的道:“别说得那么肯定,姓关的,你也不是柳下惠!” 关孤正色道:“生死关头的前夕,江姑娘,你居然还有心情谈这些!” 江尔宁一撇唇角,道:“现在不谈,以后找你谈更不容易,关孤,你不要一派冷冰冰,硬梆梆的作风,你也不要自以为‘奇货可居’——”关孤悠悠一叹,道:“我是一个强仇四迫,亡命天涯的武夫,我几时又自认为‘奇货可居’来?倒是你这位金枝玉叶的名门闺秀,却在这里逼我,为何?” 江尔宁沉默了一下,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姓关的,我很喜欢你,你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有性格,有魄力,有果断,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女人就是喜欢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样?你和我,能凑合一下么?” 关孤呆了呆,啼笑皆非的道:“凑合一下?” 江尔宁道:“这个意思就是——进一步做朋友!” 关孤一笑道:“只是这个意思而已?” 江尔宁嗔道:“这是——形容一下,我是说,让我们试着‘好’——”关孤摇摇头,道:“你去找别人吧,我高攀不上!” 江尔宁愤然道:“瞧不起我?” 关孤笑笑道:“不,的确高攀不上!” 瞅着关孤,江尔宁表情怪异的道:“哼,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拒绝我,我知道。” 关孤愕然问:“你知道什么?” 用手指朝后面的篷车方向一点,江尔宁悻悻的道:“是舒婉仪想霸占你!” 关孤脸色一沉,不悦的道:“我是个男子汉,我有独立的人格与尊严,没有人可以‘霸占’我,而且,我也并没有这般可敬可爱!” 江尔宁咬牙道:“少来这一套,我是个女人,我懂得女人的心理,更知道他人情感上的微妙变化,舒婉仪看你时的眼神,与你说话时的表情,听到你声音时的反应,在在全证明了她对你十分有意,十分有心,听清楚了,不是一点,而是‘十分’,每次她见到你,就像恨不能把你吞了一样!惫毓碌统獾溃骸安灰担? 江尔宁冷冷的道:“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面颊肌肉轻轻痉挛了几次,关孤苍哑的道:“江姑娘,你真能把人逼疯……”江尔宁生硬的道:“我且问你,我与舒婉仪比,有什么地方不如她?她是出身财势人家的黄花大闺女,我也同样是出自财势人家的黄花大闺女,她知书识礼,我也知书识礼,她长得不错,难道我就有半点差?我比她强的地方可多着呢,我会武功,她不会,我有见识,有胆魄,有她所没有的各种江湖关系,你倒凭良心说说看,我和她哪一个比较适合你?” 关孤几乎有些狼狈的道:“你帮帮忙,江姑娘,别这样张牙舞爪行不行?你这是干什么?就算你真想建立一点男女之间的情感,也不能用这种‘霸王硬上弓’的法子呀!” 江尔宁坚持道:“对你这种冷心冷血的人,只有这种法子才奏效!” 关孤轻喟一声,道:“你这个样子来对一个男人说话,也不怕你家大人生气?” 江尔宁柳眉一挑,道:“我家大人会生气?真是笑话,我爹,我叔叔,我伯伯们一直都夸我明快爽朗,行事果断,大有须眉之风!” 关孤道:“唉,真拿你没法子!” 江尔宁话风又绕了回来道:“说,姓关的,我和舒婉仪之间,你挑哪一个?” 关孤忙道:“喂,你搞清楚,我与你,与舒婉仪之间,全是清清自白,毫无瓜葛的,我无权挑选你们二位中的任何一位,而你们更无权强迫我挑选,这,这算怎么一回子事嘛?” 江尔宁怒冲冲的道:“关孤,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关孤面红耳赤的道:“我什么酒也不吃,你少费心!” 咬咬下唇,江尔宁歪着头道:“看样子,要对付你还真有点棘手——你越是这样,我越要试上一试,看看到底你硬还是我强!” 关孤板起脸来道:“不要胡闹!” 江尔宁忽然转变得十分温柔的道:“对了,姓关的,舒婉仪那妮子较文静体贴,细声细语的腻得人心软,你一定是喜欢这样个性的女人?没有问题,我也会这一套,只要你愿意我扮那种女人,我包会叫你称心满意……”关孤大大的摇头,道:“你快回车子里去,江尔宁,再磨下去,我不用闯过‘古北口’,就在这里便叫你给摆平了!” 格格一笑,江尔宁道:“你越嫌我,我越不走!” 关孤索兴闭上眼睛,沉默着假寐起来。 江尔宁轻轻拉了他臂膀一下,道:“睁开眼来嘛,别装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朝旁连移过去一些,关孤依然不吭不响,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哼了哼,江尔宁也吃力的跟着朝这边凑了凑,这一凑,简直整个人全依偎到关孤怀里来了。 关孤缓缓睁眼,冷凛的道:“江姑娘,男女有别,万请莫太逾矩!” 江尔宁蛮不在乎的道:“我不管。” 关孤又道:“请你替我设想,江姑娘,关孤半生江湖,未曾——”江尔宁打断了他的话,道:“你歇着吧,这种大道理对我是半点也不中用,只要我们正大光明,没有做出见不得人来的事,谁敢放一个屁?!” 舐舐唇,关孤艰辛的道:“江姑娘,今晚之后,前途即是一片荆棘,危机四伏,陷阱处处!有许多豺狼虎豹分布八方,准备围截扑攫我等,那将是一次漫长又难险的争斗,也是一场生死缠绵的噩梦,能否安渡,犹在未定之天,形势上的不利,情感上的危殆,已够将人折磨得心力交瘁,在这样的惨愁时节里,你怎能再谈男女之私,甚且纠缠不休?你不觉得这有些过份与不切实际么?” 江尔宁僵窒了片刻道:“那么,事情过了以后呢?” 关孤疲乏的道:“不敢说,我们能否安过此关!” 杏眼圆睁,江尔宁又火了:“也不能说就渡不过此关,你不要来敷衍搪塞,如果事情过了,你打算怎么办?” 关孤低沉的,道:“再说吧。” 江尔宁愤怒的道:“你又在故意磨蹭:“就在这时,丰子俊已匆匆走了过来,一边高声道:“关兄,关兄,李发老弟已在殿里给你铺设好了一个地方,请你尽早过去歇着呢!狈嶙涌〉扔谑适碧婀毓陆饬宋ВtΦ溃骸昂茫艺饩屠础!? 江尔宁气得脸蛋儿绊红,她恨声道:“天下再没有这样不识趣的人——”丰子俊走到近前,笑眯眯的道:“呃,江姑娘,你的精神倒蛮好的……”江尔宁没好气的道:“不劳你关心!” 丰子俊陪笑道:“我看,你也回车上去躺一下吧了这阵子怕也乏啦……”挣扎着要站起来,她一边青着脸道:“我乏死了也不用人管——”一看她那痛苦吃力的模样,丰子俊急忙抢上一步想加以挽扶,江尔宁往旁一闪,气咻咻的道:“不要管我——”这一闪,她重心顿失,整个人便歪跌下来,于是,关孤叹了口气,只好轻将江尔宁揽住,江尔宁身子一软,居然就赖在关孤怀里了! 第107章 丰子俊眨眨眼,似笑非笑的道:“没摔着吧?” 江尔宁有气无力的呻吟一声,索兴闭上了眼。 关孤摇摇头道:“江姑娘,你能走么?” 江尔宁又呻吟一声,喃喃的道:“你看我能走吗?” 丰子俊向关孤使了个眼色,道:“关兄,还是你抱着江姑娘回车上去吧!蔽蘅赡魏危毓掠趿丝谄缓媒鹜癯的潜咦呷ィ挪讲乓灰贫牧教跤癖劬股甙闼频娜葡蛄怂牟本保? 关孤微吃一惊,低声道:“快放手,不可以这样!” 江尔宁星目半睁,娇慷懒散的呢喃:“这片刻的温馨,全不施舍?” 关孤着急的道:“帮帮忙,这太不雅观……”江尔宁的两条手臂缠得越紧,她悄细的道:“你怕被舒婉仪看见不开心?” 一步一步的走着,关孤有些失措的道:“江尔宁,你放不放手?你使我窘迫——”轻轻摇头,江尔宁腻着声道:“我不放,关孤,你把我的两条手臂砍掉吧,那是唯一摆脱它们的方法——你的‘渡心指’不是又快又利吗?” 寒着脸,关孤不再出声,他来到篷车后面,缓缓的将江尔宁放在车尾的软垫上,这时,江尔宁方才万分不舍的松开双臂,柔柔的道:“谢谢你抱我回来,关孤。” 没有回答,关孤甚至没向江尔宁或舒家母女及银心再看一眼,转过身直向殿里走去。 丰子俊迎着他,一耸肩,低笑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才是最难以摆平的东西,你近了,她远了,你远了,她却近了。” 关孤摇摇头,苦笑道:“我曾遇上过千百种类形的人物,但是,像江尔宁这个样子的却实在少见,叫人又气又窘,却奈何不得!” 丰于俊低声道:“关兄,你的烦恼我们全看得出来,其实用不着放在心上,江尔宁这妮子虽是能缠人,但心地却不差,你忍着点,凑合过去也就是了……”来到这正殿一角,果然,李发已经把地上清扫干净了,更将一条毛毯铺好,摆上了枕头,端等着关孤躺上去安歇着啦。 望着站在一边的李发,他的面孔红通通的,汗涔涔的,关孤不由温和的斥责他:“看你,自己的伤还没好,却替我铺设卧处于什么?一个不小心弄裂了伤,岂不是自己在找麻烦!” 李发笑笑,道:“没关系,大哥,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一路上都缺人侍候你,我身子又不灵便,大哥也受委屈了……”关孤坐到毛毯上,道:“李发,你多小心点自己的伤痛吧,我的日常起居我自会料理,不须麻烦你来照应,现在你该去歇着啦。” 李发笑道:“一天到晚全是躺着,人也躺腻味了,大哥,我不怎么困倦,歇不歇都不要紧,倒是你,得小睡一下……”关孤双腿盘坐,边道:“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丰子俊羡慕的道:“关兄,你与李老哥二位,真是情深义重呐,你们这么个亲密法,只怕同胞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关孤笑笑道:“处久了,自然在感情上便比较接近些。” 李发正色道:“丰爷,我是关大哥一手带起来的人,打进‘悟生院’开始,便承蒙大哥的提拔照拂我,待有如手足,我对大哥怎能不豁命以报?只要是大哥交待下来的话,只要是大哥的事,我便粉身碎骨也会替大哥担待!” 丰子俊点点头,道:“这是无可置疑的,我全看得出来你对关兄的一片忠心……”就在神坛的一侧,传来南宫豪粗重的鼾声,就如像风箱一样的起落有致,有节有奏,关孤朝那边投去一瞥,道:“大伙全躺一会吧,今晚三更开始,便要闯关了。” 丰子俊道:“我这位拜兄可真是‘高枕无忧’蔼—关兄,在这趟艰险的行动前夕,你觉不觉得紧张?” 关孤平静的道:“这是免不掉的——人有七情六欲,任什么感触上的反应也都差不了多少,唯一的不同,只是有人掩饰得好,有人比较容易露于形色罢了……”丰子俊叹口气,道:“我就觉得心头沉甸甸,灰郁郁的宛似压上块铅,说话是说话,吃饭是吃饭,情绪上老感到晃憎不安,任什么事也提不起劲来了……”关孤一笑道:“有些人是这样——再经历了多少场面,见过多大风浪,每次遇上却总不能定心,这不算什么,别看我表面上平静安详,其实我也一样心里七上八下,但想开了也就好了……”丰子俊有些沉重的道:“这样的生死关头,存亡之争,怎能叫人无动于衷?” 渡心指--第五十九章焦、惶、风雨前 第五十九章焦、惶、风雨前 关孤低缓的道:“要来的终归要来,注定的也早已注定,子俊兄,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走到哪里算是哪里了……”眉宇间仿佛笼上一层阴霾的暗影,以至丰子俊的面容在这时看上去竟是那样的幽深冷郁了,他徐徐的道:“江湖上的日子,也真叫难混,岁月连着岁月,尽是一片怔仲与血腥,实也想不出当年怎会选上这么一行的……”关孤的表情也不由越加阴冷起来,他沉沉的道:“这样的生活,不独你,我也早过腻味了……”李发轻轻叹息,没有接腔。 过往的片断,可不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梦魔?而且还全是些血糊淋漓的梦魔,那是一圈一圈的刀口子圈成的日子,一波一波鲜血涌荡的年月,不党中总是过得容易,一待当能回思的时候,这样的过往便令人心悸了,转过头去,望望将来吧,而将来又何尝有什么远景与希望,便巴盼着能得个善终巴盼着善终之前能有段悠闲安心的日子过,却也是那么的渺茫与困难。 只这可怜的一点心愿,在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奢求,何况,在挣扎到哪里之前,半途上还布满了多少荆棘?多少险恶的陷阱?难怪混在这种环境里的人要感叹,因为他们经历了大多的人生,才透彻了解这人生竟是如此的残酷法……今夜三更起始,即将卷入那片淹漫过来的狂风暴雨中了,暴风雨里犹挟着震大的雷电与呼号,能否等到再见天晴,却是此刻谁也不敢逆料的事,如今,周遭是平静又安宁的,但即己有隐约中的怖厉在飘浮,血腥的气息在扩展,这是风雨来临前的沉寂,悄然中,有那么多融在人们意识里的惶恐……等待吧,如今也只有等待了,还能做什么呢? 交初更,星月无光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 几乎悄静得没有丁点声响,“鬼狐子”胡起禄已自黑暗中出现在这座破落的道观之前,在他背后有两个人合力抬着一具白木棺材,气吁吁的摆到殿前,前面擦汗的那个人是大愣子。 胡起禄也背着一个包袱,他来到殿前,轻轻拍了三记掌,于是,在殿角,一道火折子迎风抖亮,燃起了半截蜡烛,同时,关孤与丰子俊二人便自两侧的幽隐处闪了出来。 胡起禄匆匆上前,满头大汗的道:“没事吧?” 关孤额首道:“都好,辛苦你了,老狐狸!” 胡起禄摆摆手,低促的道:“什么节骨眼了,还作兴这套客气,进殿去谈吧!” 三个人匆匆进入殿堂里,就在神坛一侧蹲了下来,点亮蜡烛的人是李发,他用身子遮住哪片微弱晕黄的烛火,尽量减少光亮的外泄。 关孤望着胡起禄疲乏的面孔,低声道:“喝口水再说话吧。” 胡起禄摇摇头,道:“不关紧,我只是一路上的抄捷径翻山道弄得乏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愣子他们两个抬了付棺材,若在大路上走实在惹眼,这么付玩意,得避着点耳目才行!” 关孤轻轻的道:“一切全弄妥了?” 胡起禄道:“全妥了,棺材已经改装成明暗两层,里头的气孔也钻得十分技巧,不易看出,李二瘸亦已派定一批手下扮做单帮客出关——”他顿了顿,接道:“其实他们原本也就是单帮客,只不过把这趟走关外的时间提早了几天而已,当然,李发老弟杂在其中不会有问题,李二瘸会派他一个得力手下随同照应,这人已在外头等着,就是和大愣子,一起抬棺材的那个小伙计……”关孤颔首道:“很好。” 胡起禄又道:“我的各种道具家伙全都带来了,易容药,‘二转鬼’,各式应用服饰,包括麻衣一套,哭丧棒一根,串纸钱两吊,一概齐备,剩下来的事,就得替各位改头换面,大大的装扮一番,另求各位帮忙的就是到时候一定要勉为其难,不会演戏也得逼着演一出……”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接着凑近了点道:“至于‘双环首’夏摩伽哪里,李二瘸也派了他的一名干练心腹前往知会去了,包不会误事,我们分四拨闯关,李发老弟和大伙一起走,不须另派人跟缀,其他三名联络弟兄早就候在前头一家荒铺子里,我们每一拨人经过那荒铺子前只要伸手在头顶上连挥三次即可,他们每次只站出来一个人在门口等,这个走了那个才出来接班,所以三个人全不会晓得自己另外两个伙计缀着的是什么人,我也敢保证他们不会觑探,否则,李二瘸会剥他们的皮了!” 关孤道:“他们全知道自己要办的是什么事么?” 胡起禄道:“全清楚——各人暗中缀着所要跟缀的人,一有异动不测之事发生,便即以最快的方法赶往关外‘断肠坡’,通知前候之人知悉,关老大,这些事他们干起来都是内行!” 关孤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三灯洼’的李二瘸我一定要重重的报答他!” 胡起禄嘿嘿笑了,道:“关老大,李二瘸绝不敢求你报答,他说了话啦,只愿关老大你日后记得他这个人,让他高攀与你做个朋友,他就心满意足了!” 第108章 关孤正色道:“他何必如此客气?像这样‘雪中送炭’‘见危仗义,的血性汉子,就是他不找我,不帮我,我也一样愿意结交他!” 胡起禄振奋的道:“好,有你这几句话,我已足够向二瘸交待了,他包管会乐得猴跳不已——对了,这件事却不能不向关老大你提一声,二瘤一听我告诉他关老大的现下各情之后,便执意拗着我非要赶来向关老大你请安不可,是我怕走漏风声,招人耳目,这才费尽唇舌将他劝止不来,他满肚子的不高兴,要我再三向关老大求恕,更须我特别说明白不是他不懂规矩,乃是我胡某硬拦下来的……”关孤微微一笑,道:“不敢当,老狐狸,你回转之后,尚请代我关孤向他致候!” 胡起禄拍拍胸脯笑呵呵的道:“一句话!” 关孤道:“你的那位大愣子老弟可也明白了自己要做的事?” 胡起禄一本正经的道:“关老大,你可千万别认为大愣子有这么个浑名儿就真以为他是愣头愣脑的人,他可是自小跟着我,由我一手带大的呢,就如同我的亲生儿子一样,这小子是有股牛脾气,而且性子倔得很,但笨却半点也不笨,非但不笨,更且精灵得紧,他外表看上去又粗又憨又楞,骨子里却相当机灵,你想想,经我胡起禄夹磨出来的孩儿岂有真愣的道理?” 关孤笑道:“我相信。” 一直未曾开口的丰子俊,这时忍不住小声问道:“胡老哥,呃,你待会把我扮成女人,可真的不会吃人看破?” 胡起禄老大的不高兴,道:“丰兄,你这就是小看我了,我姓胡的出的主意,使的手脚,几时还出过纰漏?莫说将你扮成女人不会露出半点马脚,便将你扮成个十八岁的小娇娘,只管也叫人认定你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且相信你是未曾开苞过的!” 关孤与李发闻言之下,全都忍俊不禁,丰子俊则不由面孔涨红,啼笑皆非的摇头,道:“荒唐,荒唐……”胡起禄眼珠子一翻,道:“荒唐?你且等我替你装扮过后再看吧!” 丰子俊叹了口气,道:“就算你真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扮装之术,胡老哥,我的举动却怕太不适合女儿之态……”胡起禄哼了哼,道:“那就非得学像不可——方才我已说过,会装的固然要装,不会装的也得勉为其难硬充一充,我的丰兄,这不是在看光景逗耍子,这是在玩命呀,玩得好,平安过关,玩得不好,这辈子就到此为止啦!” 丰子俊苦着脸,道:“我晓得——” 胡起禄道:“既是晓得,你就委屈点,拿鸭子上架吧!” 关孤的面庞,在晕黄的烛光摇曳下,被映幻得有些阴沉不定,他的眉宇唇角之间,也宛似隐隐漾着些儿忧戚的意味了,胡起禄看着他,轻声问:“关老大,你可想到什么事情不妥么?” 关孤摇头道:“没什么。” 胡起禄关切的道:“你神色不太好……”关孤低喟一声,道:“在这个时候,我自是不会觉得太愉快的。” 胡起禄揉揉鼻子,四边观望:“‘咦’南宫兄呢?” 关孤道:“他在守护篷车。” 胡起禄笑了笑,道:“其实不用这么紧张,这里是十分安全的……”双目中的光芒闪了闪,关孤道:“有备无患。” 胡起禄点点头,道:“这也不错,关老大难怪你的名气混得恁般大了,犹是这么个行事小心法!” 关孤淡淡的道:“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现在,这个原因乃是十分重要的!” 胡起禄注视着关孤,缓缓的道:“关老大,我希望你能一直活下去,活到八十岁,一百岁,江湖上须要你这样顶天立地的铁汉子,武林中更缺不了似你这样伸张正义,桔抗邪恶势力的真英雄,关老大,你独自闯关,务盼珍重!” 关孤深沉的道:“谢谢你的关注,我会的。” 丰子俊插口道:“关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启行?” 关孤木然一笑,道:“我想在你们启行之前。” 丰子俊忙道:“关兄,你可不要去惩匹夫之勇啊!” 关孤道:“你看我是一个光凭‘匹夫之勇’的人么?” 李发也紧张的道:“大哥,你一定要设法暗中过关,千万不能和他们硬干,大哥,若是你成开和‘悟生院’的虎狼明仗对挤,我也不活了!” 丰子俊咬咬牙,也激动的道:“李发老弟说得不错,关兄,你必须潜行偷渡,不能执意硬挤,否则,我们不论脱险于否,也定然转回头来与你共此生死!” 胡起禄急道:“喂,喂,你们几个是在发的哪门子疯癫?大计已定,万事俱备,一切依计而行便成了,又谈什么火并硬干?这岂不是自找麻烦么?各位老祖宗,这个玩笑是万万开不得的,稍一冲动,便前功尽弃,咱们也就通通完蛋大吉了!” 关孤平静的道:“你不要瞎紧张,当然我们是依计而行,我方才只是说比你们先走一步,我并没有说要去找‘悟生院’的人决一死战呀,你们太过敏了!” 李发固执的道:“总之,大哥,只要我一旦听到你被‘悟生院’的人截住的消息,我便会掉回头来和他们拼了!” 丰子俊咬牙道:“我也一样!” 胡起禄忙道:“别冲动,大家全别冲动,只要依计而行,我敢担保,出事的可能乃是微乎其微的,这个我有把握——”咽了口唾液,他又急切的道:“怕就怕各位一时忍不住火气掀开了底,那就后果惨重了,所以千万请你们列位忍一忍,大丈夫能屈能伸嘛,过了此关,将来扳倒‘悟生院’的机会多的是,又何苦非要在这个大势不利的节骨眼上和他们拼命?这就未免太不值啦,识时务者方为俊杰,这点道理相信各位比我更了解……”关孤皱着眉道:“你们不要越说越真以为我有那个心意了,我又不是白痴,除非被他们堵住,否则我怎会傻到去做如此不必要的牺牲?” 胡起禄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道:“这样讲,我就放心了,关老大,我不是舍不得我自己这付臭皮囊,只要趟进这湾混水了,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但是,就算要卖命吧,总也得有个卖命的时机和卖命的道理,可以混得过去的地方又何须以老命去硬豁上?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他顿了顿,又道:“咱们齐心合力过了此关,以后要对付‘悟生院’时光长着,我姓胡的说不得也要出上番力,如若就此叫人家全坑了,又找谁去扳倒‘悟生院’去?姓禹的岂不更是眼朝天看,目无余子了么?” 关孤平静的望着胡起禄,道:“好了,我们照着你的计划行事便是,现在,老狐狸,你可以替大伙打扮打扮了胡起禄站了起来,道:“你们等等,我先到篷车上去替舒家母女易容。” 说着,他拎着他那灰布包袱,急匆匆的行往篷车那边,这里的三个人全沉默着,烛光,更形暗淡了。 时间是一点一点的过去,夜色是越来越深浓,就在这样死寂的气氛里;李发忍不住有些伤感的道:“大哥——”关孤沉静的看着他:“嗯?” 李发舐舐唇,低声道:“我们大伙全是成群成对的走:就你独个儿孤单单的往前头闯,大哥,想想,大伙全等着你,可一定要早赶过来碍…”关孤笑笑,道:“李发,你的口气里好像有点与我诀别的意味?” 渡心指--第六十章装、扮、巧易容 第六十章装、扮、巧易容 李发震了震,脸色已苍白,他望着关孤,急道:“不,大哥,你是永远不会倒下去,永远不会死的……关孤拍拍李发肩头,温和的道:“别想得太多,李发,我会赶来与你们聚齐的,你对我很清楚,这么些年来,有多少龙潭虎穴的险地我不是独自闯过?这么些次危难下来,我还不照样活得很好?你宽心吧,李发,我不是永不会倒,更不是永不会死,至少,我会不容易倒,也不容易死李发颤声道:“大哥,你必须要来……关孤静静的道:“你也一样,大伙都一样——全希望能平安的聚首。” 丰子俊低沉的道:“关兄,你走以前,要不要和婉仪谈谈?” 关孤怔了怔,随即摇头道:“不必了。” 丰子俊有些失望的道:“你不认为应该和她说一声吗?” 关孤烦躁的道:“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呢?总是这么个情势了,能否重见,能否聚晤,全待事实的结果吧!” 唇角抽动了一下,丰子俊喀然垂首…… 关孤觉得自己的话重了点儿,他苦笑一声,抱歉的道:“子俊兄,别怪我……”丰子俊涩涩的道:“没关系,我没有怪你……”关孤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我在走之前去向她打个招呼。” 丰子俊双目一亮,精神一振:“真的?” 关孤吁了口气,道:“当然——” 他摇摇头,又道:“子俊兄,你好像——非要撮合我和她的事?” 丰子俊严肃的道:“是的,我这一生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责任了!” 关孤喃喃的道:“责任?” 丰子俊用力点头道:“不错,是责任,关兄,婉仪尊亲已逝,只得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南宫大哥与我是她父亲生前的挚交,也是承有她爹遗命托孤的仅有两个长辈,她母女后半生幸福与否,全在我们的承担上,所以,我们有责任要使她母女将来的日了过得安逸,这安逸的关键便都在婉仪是否有个合宜的归宿上,关兄,婉仪选中了你,且非你不嫁,你说说看,我们兄弟两人应不应该竭力帮助她撮合此事?” 第109章 关孤避开丰子俊的目光,道:“那是以后的事了……”丰子俊冷静的道:“时间的久暂乃是次要的问题,婉仪能等,我们也都能等,主要的是——关兄,你答允与否?” 关孤沉默无言,双手紧扭…… 迫近了些,丰子俊问:“关兄,你还没有答复我!” 关孤的面颊微微痉孪,他道:“答复什么呢?” 丰子俊低沉却有力的道:“娶不娶小仪?” 关孤痛苦的道:“此时此地,子俊兄,谈这个问题太不相宜吧!” 深深的盯着关孤,丰子俊道:“只要一个肯定的答复,关兄,这和时地的影响乃是有限的——不过,在你回答之前,我不防提醒你,你的答复将关系着一个家庭的兴衰,一个少女的终生希望,一个关怀者的期盼,甚至,那具少女的生命,关兄,你明白这些?” 关孤抖索了一下,喃喃的道:“不要逼我——子俊兄,不要逼我——”丰子俊锲而不舍的追迫着:“关兄,你必须要在此刻决定——”关孤猛一切齿,闭目不语。 丰子俊急切的道:“关兄,你——” 旁边,李发轻轻扯了丰子俊的衣角一下,连连向他使着眼色,于是,丰子俊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再考虑些时吧……”骤然睁眼,关孤有些凄楚的道:“子俊兄,请你恕有我的固执顽冥——我有苦衷,这件事,请容我们从长计议,等过些日子再谈……”丰子俊强笑道:“便依你的意思吧……”于是,站起来,背负着手,关孤独自向殿阶那边走去,在烛光的摇映下,他的身影是修长的,不稳的,却又是孤伶伶的……怅然若失的转过来,丰子俊默默凝视着地下那朵黯淡又跳动的烛火,他的神色,也与烛光一样的暗淡朦胧了……轻轻的,李发道:“丰爷……”身子抖了抖,丰子俊侧首过来,苦涩的道:“李老弟?” 舐舐唇,李发道:“虽然我在刚才以前还不明确的知道这件事,但经过你与大哥这样一说,我也完全清楚了丰子俊低哑的道:“这件事,早晚也会明朗化的……”点点头,李发轻声道:“可是——丰爷的意思是要舒小姐嫁我大哥?” 丰子俊道:“不错。” 李发笑了笑,道:“老实说,我早已看出来舒小姐对我大哥有感情了——”丰子俊低渭一声,道:“是的,但你怎么看出来的!” 耸耸肩,李发道:“你晓得,丰爷,女人对某个男人滋生情愫以后,那种味道,呃,眼看着,便特别有股子说不出的贴心感受,那是只能意会,难以言传的,我觉得舒小姐对我们大哥就这么个味道……”丰子俊沉重的道:“可是,你大哥他——”李发接口道:“还不答应?” 点点头,丰子俊道:“方才,你已以听到了,这已是我第二次向他正式提及——”李发感叹道:“丰爷,你不能怪我大哥。” 丰子俊苦笑道:“我是没有怪他!” 李发低沉的道:“丰爷,我大哥是不愿害了舒小姐的终生。” 怔了怔,丰子俊道:“这话怎说?” 李发缓缓的道:“我大哥如今已成了‘悟生院’最切齿痛恨的目标,也成了‘悟生院’的全部势力追蹑下的猎物,举凡‘悟生院’所有的盟帮同道,俱皆以我大哥为鹄的加以全力截杀,他们对我大哥的仇恨与愤怒不是局外人所可以想见的,他们也将以最大的可能来围堵我大哥,他们会不计牺牲,不计后果的来对付我大哥,但是,相对的,我大哥也将竭以全力与他们周旋到底,我大哥如同‘悟生院’要毁他一样的决定要毁‘悟生院’,他是决不会退缩,决不会苟安一偶的——丰爷,在这种情势之下,后果如何可以想见,谁也不敢预测将来的是怎么样的一个悲惨结局,丰爷,如若我大哥结了这门亲事,以后万一他本身有个好歹,叫舒小姐指望谁去?” 摇摇头,丰子俊道:“关兄的苦衷,我也知道,但事情并非这样险恶……”李发道:“这怎么说?” 丰子俊低声道:“关兄大可落籍关外,不须回来决此生死……”李发忙道:“这是不可能的,丰爷,我大哥讲道义,重责任,尤其嫉恶如仇,不向强权低头,你想想,‘悟生院’既是如此迫害他,如此萘毒天下,我大哥岂会退缩袖手,辱志丧节?” 沉默半晌,丰子俊道:“就算他一定要和‘悟生院’周旋到底吧,他也不是孤独的,有我兄弟两人,也有我们关外的很多朋友会支持他,何况,他本身的艺业更是那样精湛,‘悟生院’再是强横霸道,也不见得就能包占上风!” 李发颔首道:“话这样说是不错,但丰爷,即使如此,未来的风险仍不能说不大,我大哥依然得替舒小姐着想,这种事乃一言九鼎的终生大事,我大哥一待答应,舒小姐即为关家之人,若是将来我大哥有了个万一,舒小姐……又怎么得了?再说,此刻乃大难之前,能否安渡实不敢言,丰爷你现在就逼我大哥答复你,自然他就越发不肯轻易表示了,丰爷你还不甚了解我大哥的习性……”丰子俊忙道:“你说说看?” 李发道:“只要我大哥有什么事闭口不言,则必有难言之痛,若是逼之太甚,往往引起反效果,一碰上这种情形,还不如慢慢劝说商议来得妥当,丰爷,你不要操之过急,一步一步来,我相信总会使我大哥点头的……”丰子俊微微一笑,道:“如今,也只有这样做了……”忽然,他又道:“老弟,这件事,还得仰仗你的大力啊!” 李发忙道:“这我承担不起,丰爷,不过你放心,我总会尽量努力撮合此事的,说真话,我又何尝不愿我大哥娶得像舒小姐这样既端壮,又嫡淑的名门闺秀呢?果有此日,不独是大哥的福份,我这做属下的也沾光碍…”丰子俊刚刚开口想说话,篷车车尾的垂帘掀开,灯光隐现中,胡起禄己拎着他的包袱,满头大汗的跳出车来,他急步走近,一边擦汗一边直透着气:“乖乖!那篷车里好热,简直像蒸笼一样,我这一折腾,至少淌了半斗汗!” 丰子俊迎上去问:“胡老哥,我大嫂子与侄女全易容换装妥了?”胡起禄用手扇着风道:“易过容了,我出来后她们马上换装,等下你看,我的杰作,包你拍案称奇,钦服莫名!” 丰子俊笑道:“我希望如此。” 眯起眼来端详着丰子俊,胡起禄的目光上下溜转,然后他又开始绕着丰子俊身躯四周兜起圈子来,一边不停的打量,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丰子俊有些迷惑的道:“你想干什么,胡老哥?” 站住脚,胡起禄手捻八字胡,点头道:“差不离,差不离。” 丰子俊道:“什么差不离?” 胡起禄笑道:“给你一装扮呢,你就包管像个半老徐娘了,便不能说国色天香吧,至少也能落个风韵犹存……”顿时涨红了脸,丰子俊尴尬的道:“别又在这里打浑了!” 伸手拉丰子俊坐到烛光圈里,胡起禄也面对着坐下,他搓搓手,一边将他的灰布袱摊开,边道:“你坐好,别乱动弹,这就轮到你了,给你装扮妥当以后,跟着就是南宫老兄与李发老弟,我在给你易容化装之际,或者有点麻麻痒痒的感觉,因为一则你不习惯这样拘束,二则我用的药物全是特制的,很不易褪脱,皮肤上所受的刺激也就稍重一点,但没有关系,忍耐一下,过阵子就逐渐习惯了。” 丰子俊忐忑的道:“你打算搞什么鬼呢,在我身上?” 胡起禄一本正经的道:“丰兄,这不叫‘搞鬼’,这门‘易容’之术是一种极其高深的学问,有其古老历史渊源与传统的尊严,你该尊敬这门特异的技巧,它是集智慧,各种药物的运用常识以灵巧的手法所共同融合的结晶,它是崇高又超脱的,你必须一心虔诚的来重视它,信任它,嗯?” 丰子俊失笑道:“当然当然,胡老哥,只要你别把我弄得太不像样就行了……”胡起禄严肃的道:“扮舍像啥,怎会不像样?” 丰子俊疑惑的道:“你准备如何替我装扮呢?” 有些不耐烦的皱着眉,胡起禄道:“我已告诉过你,这是一门特异的技巧,给你解释你也不容易很快就透彻明了——我向你简单的说明一下就行——首先,你的面孔,脖颈,双手等必须展露在外之处,要加以适当的处理使其变得较为白皙细嫩,固然你的肌肤比一般男人要细致一些,但却仍比不上妇女那种天生的柔嫩,而要它转变为柔细,我有一种独门的冷霜,敷底之后再扑以一种精制的白粉,就可以令你的肌肤暂时看上去白嫩细致了,这种功用可维特三天,以后它会自行脱褪,第二步,你的眉太粗太浓,要修剪后用我的‘炭笔’描细,你的胡茬要再三刮净,再敷以霜底纷面,耳朵钻环孔,挂耳环,头发要往后梳拢扎髻,再就是换衣裳,当然要换女人的素色衣裳,尚得束腰加臀,这些玩意我全带来了,之后,便以‘闭喉法’使你变音,对了,你的衣领要加高,记得必须掩往喉结,至于姿态,举止方面,则全靠自己的揣摸了!” 丰子俊满头大汗的道:“这——这叫我如何揣摸法!” 一瞪眼,胡起禄道:“没吃过羊肉,莫非也没见过丰在满山跑、女人的动作又不是难得一睹或难以学习的,多用点心思,简单得很——我再提醒你,注意你的喉结。别为这点子纰漏露了马脚,尽量低头垂眉,装作悲痛不胜又心酸情怅的模样就行了,这也正适合你这中年‘寡妇脚’的身份!” 叹了口气,丰子俊呐呐的道:“我总是尽力而为也就是“嗯”了一声,胡起禄不再说什么,他将包袱中的瓶瓶罐罐,又是刷子又是摄钳,又是剃刀又是束带等物一样一样取了出来,第一个动作,他搓热双手,开始替丰子俊在面部按摩起来……李发在一边看了一会,然后又悄悄转到殿前,他才一走过去,南宫豪也急步走了过来,他两人全朝着关孤那边走去。 第110章 默立殿阶处的关孤这时静静的转回身来,低沉的道:“事情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南宫豪抢着道:“我大嫂子和小仪全装扮过了,银心睡棺材底,用不着易容,江姑娘以本来面目过关,也不须再动手脚,现在是子俊在受罪,下一个就轮到我和李老弟你啦!” 李发笑道:“大哥,这位老狐狸的确有一手!” 南宫豪由衷的点头道:“不错,他的手艺确实有独到之处,我大嫂子叫他这一装扮,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又丑又老,又焦又黄,一口牙也都染成黑斑斑的了,头发泛了灰白,满脸的皱纹,再加上那身破烂衣裳一衬托,乖乖,那种乡下老太婆的模样,连我也认不出了!” 关孤笑笑,道:“很好,我们越认不出,对方认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吞了口唾沫,南宫豪又道:“小仪也被老狐狸弄得半点也不像小仪了,原来那么白嫩的一张脸蛋儿如今全变成一种黄中透黑的颜色——”他顿了顿,接道:“就像一个穷苦农户出身又干惯了粗活加上伙食不良的女人一样,而且面皮肌肉犹起了皱,眼变小了,眉变粗了,一双手也起了厚茧裂纹,那原来缎子以的黑发也竟变成焦黄蓬乱,随随便便的梳了个圆髻;远看近看,粗看细看,谁要能认出她就是舒婉仪才有鬼了!” 关孤道:“老狐狸的手法我一直是有信心的……”南宫豪呐呐的道:“远不知道我扮成个什么样子呢?” 李发脱口道:“死人——他不是要这么装扮你么?” 吸了口凉气,南宫豪道:“不知怎的,我每一想到这件事,心里老觉得凉兮兮的不大安宁……”笑笑,关孤道:“这是一种本能的情绪反应,大凡是做一件我们不习惯的事,差不多的人部会有这样的感觉。” 摇摇头,南宫豪道:“这种事,硬要一个活人装成个死人,知觉全无的睡在棺村里朝着虎口抬,老大爷,恐怕我一辈子也不会习惯!” 关孤平静的道:“吉人自有天相,南宫兄,你会安然脱险的!” 摸摸自己的脸,南宫豪忧心忡忡的道:“躺在棺材里,唉,我那模样只怕不会好看的了……”李发在旁接口道:“这是一定不会好看,南宫爷,这么多年了,我见过那些死人也不知有多少,就没有一具是好看的……”渡心指--第六十一章别、伤、流离夜第六十一章别、伤、流离夜关孤瞪了李发一眼,斥道:“李发,你怎么了?” 缩缩头,李发忙道:“我是随便说说……”南宫豪这一会连嗓子也有些沙哑了:“唉,真叫遭罪啊!” 关孤想说什么,却又笑笑闭口不言,南宫豪回头朝神坛那边正在替丰子俊下功夫的胡起禄瞧过去搓着手道:“关兄,我过去瞧瞧……”关孤点点头道:“请便。” 南宫豪才一过去,李发已想起一件事,他低声问:“对了,大哥,你独自闯关,你的坐骑‘黑云’是不是要带着?如今可得早早决定了……”关孤道:“我已经决定了,‘黑云’只好留下。” 李发轻轻的道:“这要看大哥准备怎么个闯法,从大路平地上闯呢,骑着‘黑云’比较方便,这匹马的冲劲大,如果大哥要翻山越岭呢,便自己走比较合适……”关孤道:“如果避免与对方做正面冲突,只有靠自己两条腿了,骑着‘黑云’太过招人耳目!” 点点头,李发道:“那么,大哥也决定将‘黑云’寄存李二瘸处!” 关孤道:“是的。” 李发道:“也只有这个唯一的法子了,便是给‘黑云’染了毛也没有什么用,他那种神骏发扬的威猛之态,‘悟生院’的人一见就认得出,畜生是不懂得装假的,‘黑云’那入云的嘶叫与急昂的奔驰声,三里外都能叫人听到,若是要避‘悟生院’的爪牙,确是不骑他为妙……”关孤平静的道:“等一会,就叫李二瘸的入牵他回去安顿。” 悠悠低叹,他又道:“人一遭到逆境,许多令人酸楚的事也就接踵而至,不该离开的要离开,不舍抛下的也得抛下,全是逼得非这样做不可。” 李发安慰着关孤道:“大哥,一旦过了此关,这些不如意事就会完全成为过去,抛下的舍下的也都会再回到身边……”关孤的目光投注在殿外的天井里,哪里,大愣子正和那位李二瘸的手下坐在棺材上闲聊着什么,这景像有些古怪与不调合,但他宛似没有什么感触,目光是看着他们,心里却又不知想到哪儿去了……迟疑了一下,李发终于凑上去道:“大哥——时间差不多了……”怔了怔,关孤诧异的问:“什么时间差不多了?” 舐舐嘴唇,李发有些胆怯的道:“去——去和舒姑娘招呼一声……”关孤苦笑道:“连你也来凑这个热闹?” 李发硬着头皮道:“大哥,不管此事你应不应诺,可不好叫人家舒姑娘太伤心——她是个好姑娘,真是个好姑娘关孤低沉的道:“我晓得……”李发赶紧道:“大哥等会要先走,现在似乎该过去了关孤点点头,道:“好,我就走去和她招呼……”刚一转身,他又站住,若有所思的道:“我在殿角暗处等她,你去请她来……”李发迷惑的间:“为什么要这样呢?” 关孤叹了口气,道:“江尔宁。” 李发恍然大悟,额首道:“好,我去办,大哥,你放心,包管不落痕迹,大哥——”关孤看着他,道:“还有事?” 李发笑了笑,悄声道:“人的运气是难料的,谁还想到在这等险恶逆境之下,大哥居然连连交起桃花运来了关孤脸色一沉,道:“不要胡说,快去!” 赶紧答应一声,李发又步履蹒跚的朝着篷车那边走去,关孤一转身,自行到殿角暗处等候,他站在黑暗里,却纳罕的发觉自己心跳加速,喉咙干燥,甚至手心也渐渐沁出汗水来,有一股特别的感觉在他的意识里扩展——一点儿惶恐,一点儿紧张加上一点儿差涩,就如同一个在黑暗里等待情人约会的年青小伙子一样,这片刻里居然渗着些初恋意味的腼腆与焦躁了……自己也觉得好笑,他不禁朝着沉暗的空间摇头,宛如解嘲似的抿起了嘴唇……和他所预料的情形完全一样,几乎是非常快的,舒婉仪已经急匆匆走了过来,李发当然没跟着,这位有“紫疤”之称的好汉并不是全属粗线条的。 舒婉仪在黑暗中张望摸索着,似是看不清关孤所在位置——她的形状在黑暗的掩隐下也是朦胧又模糊的,关孤宁愿这样——他不希望破坏舒婉仪在自己印象中那一向的娇艳妩媚的风韵,同时,也正好借着黑暗的晕茫来掩饰自己可能的窘迫与不安。 轻细的,舒婉仪的声音仍是那样柔润:“关孤——是你吗?” 走上一步,关孤沉声道:“是的,这里。” 慢慢凑上前来,舒婉仪直到感触到关孤身上的热力与体味了,方才站住,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李发大哥说——说你找我……”关孤自晕暗中注视她,道:“是的。” 激灵了一下,舒婉仪呼吸急促的道:“有……有事?” 关孤温和的道:“没什么事——只是要告诉你,我要先走一步,而且,预祝你们平安。” 舒婉仪似有些激动,她微咽着声道:“你——你要先走?” 关孤点点头,道:“是的,我先走。” 又靠近了一点,舒婉仪悲戚的道:“关孤,答应我,保重你自己、我要再看到你,一定要——”关孤轻轻的道:“别难过,舒姑娘,我会来见你的。这一路上,你千万要谨慎小心……”沉默着,在沉默中,关孤可以听到舒婉仪尽量抑制着的咽位,他不自禁的伸手握住了舒婉仪的双手,那玉手在他的触摸下是粗糙的,冰凉的,又颤抖的,这轻轻的接触,令舒婉仪全身猛的一震,宛似触了电! 关孤用自己的双手合著舒婉仪的双手,他低沉的道:一过了眼前这道难关,此去即是一片坦途,将来的岁月在你来说必是安宁又幸福的,舒姑娘,好好珍惜它,不要用无谓的受伤与泪水把时光浸得晦涩了……你能欢笑,许多人也会心中快乐……”惊栗的一哆嗦,舒婉仪道:“关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 关孤缓缓的道,“我没有暗示什么、我只是要使你了解生命的意义——那有很多种珍惜人生的理由,不要为了某一桩事或某一个人便把生命的乐趣看得凄黯了……”咬咬牙,舒婉仪泪珠滚滚:“我可以告诉你,关孤,若是没有了你,我也就不会再珍惜什么,我说过,今后的余生,我全是为了等你,否则,生命对我就不再有留恋的价值——”关孤急切的道:“舒姑娘,你听我说——”舒婉仪打断了他的话,哀痛的道:“你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关孤,此生此世,我等定了你,你来也好,不来也好,你要我也罢,不要也罢,舒婉仪未来的命运便全握在你手里了……”冷汗涔涔,关孤艰涩的道:“舒姑娘,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又折磨我?何苦?” 舒婉仪幽幽的道,“你不会明白的,关孤,或许你只把我视作你整个生命过程中千百环的一环,半途上迷离浮动景色中的一景,一个在你生命里淡淡穿插的角色,但是,我视你却是我生命里的全部,就是这样了,关孤,你施舍,你冷情,你抛弃,你唾厌——全在你了……”关孤惶急的道,“不要这样,舒姑娘,请不要——”舒婉仪凄然一笑,清晰却徐缓的道:“我爱你,我将我所有有形或无形的全依附你,我的命,我的心,我的希望与寄托,你要这些,我为你活着,你不要这些,我便没有其他的借口再浪费生命,如果答案是后者,关孤,我的母亲百年之后,我便无牵无挂了,我也不再有延宕生命的口实了,那时,你便可以忘掉我这个你情感上的累赘……”关孤异常不安也异常恐慌的道:“舒姑娘,你要想开一点,不要这么令我负荷沉重……”抽回握在关孤手中的手,舒婉仪伤感的,却坚决的道:“千句万句,也只是那样一句了——关孤,我以后的命运全操在你手,你可怜这个孤苦无助的女孩,你就来吧,否则,你尽可扼杀她——”就让泪水挂在面颊上,舒婉仪转身离去,望着她朦胧的背影,关孤整个人僵木的沉浸在黑暗里,心似刀在扭绞,痛得很,那血却只滴在灵魄的无声浩叹里……起三更的时分。 第111章 胡起禄为各人易容改装的作业已全部做完,彼此一向俱极熟稔的容貌,在此时看去,竟是谁也不认得谁了,若非早就知道那原是某人,便是再加上十分仔细的辨认,怕也极难认出对方的庐山真面目来,胡起禄的手艺的确高明,高明到能把一个人的形容彻底改变,即使这人的亲故,也一样会见了面茫然不识,大家彼此看着,除了心底由衷的钦佩叹服之外,无以免的,更有一份淡淡的生涩,怔忡、与凄惶所掺合成的感触,默默的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那种说不出,道不出的愁苦和无奈,简直就凝成形般的窒压在人的心头了……舒婉仪已回到篷车里正在向她母亲话别,银心与江尔宁已以回避到车外来,丰子俊可不是十成十的像极了一位半老徐娘!他经过胡起禄这细心的打扮之后,看上去,完全是一个无懈可击的中年妇人模样,而且,还称得上是个薄具姿色的俏寡妇呢——只是岁数上稍稍大了点。 南宫豪也整个变了另一个人——苍老、枯槁、又憔悴,面色泛灰,但脸上的须毛却刮得干干净净,但是,却越显得表情僵硬与冷木,总有那么一股子令人心里别扭的不调和味道——就真好似一个人在临死前经过刻意的修饰整洁过一样,再加上那人工的容颜化装及深布纵横的皱纹,不用细说,也可以想像到他在服下那一粒“二转魂”之后将会变成一种什么光景,恐怕谁也不会相信他那时还是个活人了……李发也不像李发了,他的五官形状及脸盘轮廓全部改变,变成和任何一个大家所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那是一种过份憨厚又土气的面目,和他原来的粗悍神情截然成为两个类型。 胡起禄本人也略微替自己动了点手脚——头发加白,在原来的八字胡下又添黏了一撮黑须,只这两个小改变,这位“鬼狐子’业已形貌大改,外头的大愣子,在经过披麻带孝的一番装扮之后,又将嘴形扩大,使两腮的肌肉往上紧抽——他的鼻子也就朝天了,现在的大愣子,和以前的大愣子,迎然成为两个人啦! 于是,一切竣事,只待分拨上道了。 来到关孤面前,胡起禄低声道:“关老大,我这就得伴着老夫人过关了!” 关孤点点头,道:“请珍重。” 胡起禄有些动情的道:“我自信应付得过,关老大,你自己更得越加小心才是。” 深沉的一笑,关孤道:“我会谨慎的。” 想了想,他又道:“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其实却没什么好说的了……”拍拍关孤的手,胡起禄道:“慢慢儿再聊吧,咱们以后日子长着。” 关孤苦笑道:“是的,日子长着……” 一扬头,他又道:“你伴护舒老夫人如何走法?” 胡起禄低声道:“前头路上我着人备了一头毛驴,只得一头,老夫人骑着,我在前牵领,这才像一对穷困潦倒,一心出关垦荒的老夫妻,或许我们走得慢点,但最慢也在过晌午之后便可过关了。” 移目看了站在那边发愣的南宫豪一眼,关孤道:“那粒‘二转魂’,你已交给南宫兄了?” 胡起禄的一双金鱼眼可笑的眨了几眨:“给他了,你没见他刚才接过那粒药丸时的样子,活脱真个要叫他往鬼门关报到应卯似的,愁眉苦脸加上唉声叹气……”关孤道:“吃下药丸之后多久生效?” 胡起禄道:“半个时辰以内。” 关孤沉默片刻道:“虽是多此一问,却又不得不问——老狐狸,你那玩意不会有问题吧?” 胡起禄双眉一皱,道:“亏你关老大也问得出这样的话来,换了别人,看我不吐他一脸灵芝露才怪,当然没有问题,我老胡可以用脑袋担保!” 关孤笑笑,道:“也没这么严重,我只是要使自己更安心一点罢了——老狐狸,到时候若须醒转,是要再服用你的解药吧,抑是药效过了就回自行苏醒?” 胡起禄道:“一天一夜之后即可自行苏醒,除了头晕力乏之外没有别的后遗毛病,如用我的特制解药,则随时都可令其解除药效,立时醒转,解药我已经交给大愣子藏着了。” 关孤满意的道:“很好,子俊兄的嗓门,你已使过‘闭喉法’给他变腔了?” 嘿嘿一笑,胡起禄小声道:“你没见他这老久不吭声?我给他运过‘闭喉法’的三分力道变腔之后,他试着一开口,只讲了一句话,就再也不肯张嘴啦,呵呵呵……”关孤淡淡一哂,道:“好了,老狐狸,你们可以上道啦……”刚要转身,胡起禄又一指那轮篷车道:“本来我是想利用这轮篷车运送棺材的,琢磨一下又不妥,怕车子或马匹有什么记号痕迹露出破绽来,你知道,‘悟生院’的那批杂种比谁都要来得机伶,半点把柄也不能叫他们抓住,否则就会功亏一篑了——车子的形式,拖车马匹的毛色,甚至轮轴上的泥灰,全能做为他们辨认的线索,这些五八羔子又是多疑成性的,万万不能让他们起了疑窦,所以这轮篷车与拖车的马匹便只好全部抛置不用了,我已叫李二瘸那边随来的哪名小伙子等下回去后再准备一车一马来此备用!” 关孤颔首道:“你顾虑得很周到。” 胡起禄叹口气,道:“性命交关的事,哪能马虎?” 金鱼眼一吊,他接着道:“你的坐骑也交来人带回三灯洼去暂藏一时吧?” 关孤道:“原是这么打算,此趟闯关,还是不骑马比较容易掩隐行迹!” 胡起禄道:“对,两条腿行动起来是要利落隐密些这时,李发蹒跚的走了过来,轻声道:‘’起三更啦,胡爷你这一拨该走得了。” 胡起禄道:“这就开路。” 李发转对关孤,道:“大哥要先走还是稍晚一点?” 关孤平静的道:“我先走。” 李发搔搔头,道:“江尔宁吵着要你过去呢——”关孤皱眉道:“什么事?” 李发笑笑,道:“约模也想和大哥你话别一番吧。” 关孤冷冷的道:“什么时候了;亏她还有这种花前月下的浪漫情调!” 李发耸耸肩,道:“我只是来给大哥报个信。” 胡起禄早已走到篷车那边接下了易容改装后的舒老夫人,隐隐中,犹可听见她咽着声一再向舒婉仪叮咛什么,而舒婉仪回答她母亲的音调却也是那样的悲楚凄凉,没见着她的表情,却可断言这是含着泪的……关孤低叹一声,道:“这是作的什么孽!好好的一户人家,却硬被逼得离乡别井,亡命天涯……”李发也沉重的道:“舒家母女这一放悲声,我竞感有点生离死别的凄惨味道了……”关孤缓缓的道:“此闯‘古北口’,原也就有这种可能——”李发怔了怔,道:“大哥,你可千万别到时冲动碍…”凝视着这位生死与共的老弟兄,关孤充满情感的道:“不要为我担心,李发,你跟随我这么些年了,也该明白我不是一个鲁莽毛躁只凭血气之勇的无谋匹夫!” 李发忙道:“大哥言重了。” 吸了口气,关孤道:“我走了,李发,自己珍重。” 神色一暗,李发依依难舍的道:“大哥——你不去向他们大伙道别?” 摇摇头,关孤道:“不必了,自古以来,最难堪便是离愁,何况,这一别会很快相见,也可能——永相不见了,再会有期何须依依,再会无期,更不须凭添痛苦,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愉快的一刻,既不愉快,何妨避之?” 心腔子不觉紧收,李发本能感得到关孤话中已隐现不祥之意,他激动的伸出双手抓注衣油,颤抖的道:“大哥……你可得活着和我们见面……你答应过的……”关孤道:“我是答应过,而且我也会竭力去做,李发,但我们谁也不敢断言我们一定能做到,是不是?” 李发双目含泪,凄然垂首无语,关孤缓缓的道:“不要这样,李发,江湖中人,过的便是朝不保夕,充满了辛酸与苦楚的日子,这些年来的磨练,你也该学会了忍受与适应,当刃尖要向肉里剐了,我们能抵抗便抵抗。得躲避即躲避的时候,若是难以抵抗,无从躲避的时候,就只好咬着牙叫那刃尖剐进来,而且不能呻吟,不能号叫,这才是混这种生活的材料,如果一点打击也承受不了,未免就叫别人小看了……”李发呜咽着道:“大哥……我不怕被人零剐,但却无法承受失去你的打击……”低喟一声,关孤道:“我也不愿这么轻易的倒下来,李发,我会挣扎,会反抗的,至少,若是他们截住了我,我会带着足令他们吃惊的一批人数上路!” 李发急道:“但大哥——你不能故意叫他们截祝”关孤沉重的点头:“当然,我将尽量不被他们截祝”李发抓着关孤的衣袖仍牢牢不放,他哀切的道:“大哥……答应我,你要来,你一定要来……”关孤温和的道:“放开手吧,李发,我答应你我竭力赶来,真的,你一定知道,‘果报神’从不效匹夫之勇!” 擦擦泪,李发咽噎着道:“大哥,我们等你——”双目中的光芒冷澈清澄,关孤安详的道:“不要再哭,李发,大丈夫有泪不轻弹!” 垂手肃立,李发声音呛哑:“是,大哥——”昂起头,关孤道:“我走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殿外忙来忙去的每个人,然后,毅然转身,只是一转身,业已消失在这座破落道观外沉沉的黑暗中。 关孤的心情是错杂又矛盾的,在错杂与矛盾中,还掺揉着大多的痛苦和伤感,本来,他已打定主意,只待目睹这每一拨闯关的人平安脱险,他便不再跟着前去会合了;他到关外去做什么呢? 第112章 修心养性么?归隐于白山黑水之间么?抑是巴望能娶一房有如舒婉仪那样的如花美眷就此落籍生恨于斯地呢?他决不能忘记自己的责任,推倭应负的承荷,更无法漠视于邪恶暴力的横流而袖手——他不是个尚空论,唱高调的伪君子,亦不是个不务实际爱作幻想的书蛀虫,他真的被这样的痛苦啃啮着,因为那股邪恶暴力的成长,壮大,他是始作捅者,好像一个饲养狼虎的无知孩子,有满腔嫉世愤俗的热血,单凭着一厢情愿的幼稚心理,妄图将虎狼养大了好去做些有益世道的事,但这孩子却根本忽略了虎狼的天性乃是残酷又贪婪的,他长大了,虎狼也长大了,他却发觉他所饲养的虎狼竟已不受他的控制,彻底违反了他的本意——虎狼仍是虎狼,而他却反倒变成虎狼的怅奴! 当然,关孤是不甘于伥奴的,所以,他就只好将他以心血饲养壮大的虎狼毁灭,他不能用他们行忠义,便得将他们歼杀,问题是——虎狼业已成了气候,以他的力量,委实没有把握能达成这个艰辛的意愿。 谁不想有个如花似玉的娇妻,有个温暖舒适的家庭,这些,关孤全唾手可得,他唯一为得到这一切所须要做的事便是点点头——仅是点点头而已,然后他,便会使自己的生活通通改变——美丽温柔的妻子,小巧精致的家宅,一位慈祥和蔼的岳母,并加上当地同道人物的崇敬与维护,他的积蓄甚丰,而舒家母子更是家财万贯,凭这些,这辈子足可享用不尽,林泉傲啸,长街悠游,或面对佳人浅酌低唱,或围聚炉前红袖添香,或共话家常,或逗儿弄女,这不比血腥刀剑的江湖岁月安泰自在?不比寒风冷露的仆仆风尘更为消遥?是的,确是如此,但关孤却没有办法这样做,他已受够了他所建立起来的那个组合的压迫与威协,他已看尽了那些人的酷毒和疯狂,他不能睁眼目睹这连串的杀戮继续下去,他更不愿一个一个无辜的善良含冤横死,他要毁掉那些狼,那些虎,那些失去理性的刽子手。 只有这样,他才能使良心平安,令五内安宁,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有一个赎罪的机会,叫他不至太过愧对自己的武士精神与一个大丈夫的尊严,江湖人是该有血性,有良知的,而江湖上的人与人那高下之分,正确的说,也只有看这里才够准,关孤这样做,当然会有些人说他傻,指他痴,但是,他自己明白他该做的是什么,他更明白要如何去做,就是这样了,果报之神,当是知道果报之理的。 现在,关孤的基本原则未变,但他却对如何施行他这原则的方式而感到苦恼了,如果他不出关也不到“断肠坡”与他们相见,固然立将引起他们的惊恐惶惊,更怕造成他们错误的猜测后爆发一场对“悟生院”的血战,这种情况的形成,乃是极为可能的,如此一来,就大大违反他的心愿了,另外,他还深恐舒婉仪会想不开,这样的结果也是可能的,假设她真有了什么长短——为了他的话,则爱之实乃害之,这一生一世,良心上的歉疚——不,煎熬,也就更深痛了……他又顾虑到,如说出关之后能与他们见面,能以想见他们是决不会轻易放他走的,那一纠缠,一种情谊的挽留,要说断然拒之,怕也很难……渡心指--第六十二章狼、虎、遍关隘第六十二章狼、虎、遍关隘在荒野里走着,关孤不禁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前是鬼门关“生死路”,能否安渡犹在未知之数,即使过了,横在面前的问题仍是令人茫然又难以适从的,这算是缘么?还是孽啊? 夜里的风,凉意袭人,然而尚不及关孤心中的冷寂,他孤独的踯躅在野地里,天空是一片漆黑,连他的思维也都像大色一样,混乱得分不清该朝哪里去想了……他的腿伤未愈,行动起来并不方便,非但不方便,更且有些迟滞与蹒跚,他固然可以不顾一切,咬牙奋驰,他仍可做到,他却从不这样做,他要尽可能的保持体力蓄养元气。 因为,他十分清楚,再过一阵,须要耗力与耗神的地方多得很,他现在却不能轻易的浪费一点……天亮了,薄薄的雾氲像一片蒙蒙的轻纱浮漾在大地,在山间,在林梢……太阳升起,毫光万丈,光又逐渐加强,热力如火,于是,雾散了,乾坤朗朗,远近全是那么清新,那么分明,又那么在日光下发亮! 关孤小心的谨慎的在荒野中行走着,他机警而灵敏,他充分的利用了地物的掩遮功效,不太快,却逐渐向目的地接近。 午时。 风无力,云轻淡,火伞高张,烈阳的光辉能晒炸了人的头皮,似乎将地面也烤出油来了,在这个时候,任什么都是懒洋洋的困倦的——不论是人畜禽兽抑或花草树木,甚至远山近水也一样昏昏欲睡了……观察再观察,忖度又忖度,关孤费了好多功夫,才选定了一个隐伏的位置——一块微微突起的土坡上,哪里除了一片疏落的嵯峨石头,就再也没有什么了,没有树荫,没有草丛,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 关孤所以选定了这个地方,做为他目送——也是掩护舒家母女及“绝斧绝刀”等人过关的位置,有两个原因,一是这里距离那两条通往“古北口”的交叉道路最近,再则,这里比较不易受人怀疑。 两条道路并不太宽,却相当直,就这么直愣愣的,交会于中间那岗脊的后面,岗脊并不高,只丈把的上下,但上面却栽植了几株伎叶虽不茂盛却足以遮荫的树木,另外尚有一座简陋的凉亭,由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全凉亭中及树荫四周或立或站的有着不少人,岗脊下的两边道路上,各搭了好几座大布棚,里里外外,也是人出入进好不热闹,更时有铁骑往来奔驰,蹄声如雷,灰沙飞扬,这犹不说,四野荒郊,亦经常可以发现有些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闪缩出没——这种景象,予人的感觉是奇异又尖锐的,不像赶集聚墟,也不像社鼓庙会,却无形中这等繁杂起来,然而,又繁杂冷漠得肃静,更带着那等阴森森,铁铮铮的刀口子意味……“古北口”的集镇屋舍,也能在此处望及,并不远,至多只有三两里路,再前面点,便是延绵耸立于起伏地形和群峦层山中的长城了,这三两里路,骑马瞬间可达,步行也不过顿饭功夫吧,但是,在关孤的眼中和意识里,却竟觉得那样的迢遥与不可及,仿佛那栉比相连的屋脊瓦帘是建在云山上,是筑在海之端,看似近,却远得这一生都可能走不到,而那雄伟连绵的长城,那长城辽阔的原野水草,更有那浑浩的山,那青幽的天,就越加显得遥远到像是另一个世界了……踯缩在两块石头斜交的中间,关孤汗透重衣,在这里,又热又苦,但却可以暂时安全,他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除非走到近前却不能发现他,他已充分利用了岩石的掩蔽及视线的死角,这地方不好,却非常适宜于他的须求——他要亲眼目送着那一批批他要保护的人渡过难关,在这里,他也便于施救——如果出了漏子的话,当然,他衷心的希望不需要他这样做。 舒家母女,南宫豪丰子俊兄弟,李发,银心,甚至胡起禄江尔宁与大愣子等人,他们是决不会想到在他们提心吊胆过此难关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暗里目送着他们,也掩护着他们,在炙热的阳光下,他们一定早已认为那个人——关孤,已经绕身另一个偏僻幽静之处越险了……是的,关孤原可这样做的,他也有信心可以做到,但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这样做事彻底,尽心尽责的人,他非要亲眼看着他们平安过关,目睹他们脱险而去,否则他绝不会放心自己先走的。 “古北口”这一关只要他们平安过去,便差不多没有危险了,“绝春谷”那边虽说判断乃由禹伟行亲自把守,但禹伟行的主要目标却是放在关孤身上的,他可以不要财,不要利,却丢不起人,咽不下恨,他会相信前道关卡查验的而轻易放过其他的人,却决不会忽咯了关孤,这一点关孤十分明白的,他知道,禹伟行留在哪里便全为了要及时截注他! 阳光更炽,火热难当,烤得人连呼吸都变成又干又燥又窒重了……半合上眼,关孤静静的蜷曲在那有限的空间里纹丝未动,如果有人在这时看到他,也一定会怀疑他只是另一块岩石的一部份……汗水是黏腻的,儒湿的,自毛孔中渗出又黏贴在衣衫与肌肤的空间,叫人感到特别的不舒服,关孤却恍若未觉,他仍然安静的待在哪里,几似悠然忘我,老僧入定般连眉稍子都不牵扯一下……正午了。 两条路上行人商旅虽有,却极少,且都匆忙,在这样火毒的日头下,谁愿顶着个脑瓜子去挨烤? 于是,日头略向西偏。 日头再向西偏。 两条道路上,赶路人比较多了起来,有骑牲口的,有坐软轿的,有倚在独轮上的,也有步行的,然而,不论行人多寡,不论是以任何一种方式代步,也不管是何等样人,全逃不过那些密布道路两侧与四周的彪形大汉一再搜巡和盯视,偶而,也有遭受盘洁及查身的,就好像他们真是名正言顺的的官府公差一样——被盯视或受到盘询,甚至被搜过身的路人,却哪一个也不敢反抗诘问,全都那样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惶然依从,又悚然惊逸了……空气里懊热得像生着一团火,干燥到令人嘴里泛苦,但是,在这种炙热中,却有那么一股无形的萧煞之气在人们心头漾开,散展……巡行于道路两边及荒地四周的那些大汉们,有的穿着黑色劲装,有的则是一身青衫,也有缘色短裤的人物,但是,不论是怎样的打扮,不论是如何的生像,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焦的不奈,又紧张的,他们注意任何经过两条道路走近的陌生者,他们的形状似猎手——但却更似些提心吊胆的猎手,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所要猎取的对象不是一只兔子。 第113章 也不是一头斑鹿,那是一头狮,一只豹,而且犹是最凶猛勇悍又配有特佳智慧的狮或豹! 汗水滴自这些人的脸孔,油腻腻的,也滴自道上行人的脸孔,冷涔涔的,来的来了,去的去了,依然没有什么发现,也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产生。 关孤在哪里耐心的等待着,终于,他发觉胡起禄牵着一头小驴走近了——这是两个多么平凡又毫不起眼的老人,带着那种落寞,又孤零的意味,不徐不缓的沿着道路往前走,毛驴上的老太太神色木然,半垂着头,牵驴的老人也是一脸的索落倦怠之色,他们就这么走着,好像这老两口子业已像这样淡漠无奈的走完了大半生岁月了……一路过去,没有人拦截他们,盘询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的人也没有,就这样,胡起禄牵着毛驴、驴背上坐着矫装乡妇的舒老夫人,平静无波的便过了这原该最难过的一关。 这不能责怪“悟生院”及其盟帮们手下们的疏忽,因为他们是绝不会想到这一对老夫妇会是他们所要费尽心机裁拦的目标之一——人数不合,穿着不对,仪态不对,连容貌也不一样,他们所要拦截的对象中并没有此等的人物,谁会去注意这两个看去十分潦倒孤寂的老年人呢? 是的,胡起禄早就料及此点,他知道,谁会来注意这两个潦倒又孤寂的老年人呢?是而他们平安过关了。 隐在石隙中的关孤徐徐透了口气,他注视着逐渐远去的那两位老人及一匹牲口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老狐狸,你行!” 半个时辰之后。 车声辘辘,由远而近,关孤立即望过去——嗯,一马拖着轮破板车来近了,赶车的人显然是大愣子,车上,平摆着一具怵目惊心的白皮棺材,一个全身素白的妇道人家便伏在棺材上连连咽泣不停。 本能的,关孤几乎笑了出来,显然,那位“寡妇”便是丰子俊无疑了,躺在棺材上层的想必是南宫豪,这“绝斧绝刀”老哥儿俩,一扮未亡人,一扮已亡人,丰子俊固然戏份吃重,南宫豪则更委屈辛苦,叫他装死人是非常勉强的,这不仅是男子汉的尊严问题,更重要的,是这死人一扮起来,就和真死几乎差不多远了,但是,眼前看这情形,南宫豪确是咬着牙挺在棺材里头了呢! 座前赶车的大楞子,也满面孔的哭丧相,他披麻带孝,一根哭丧棒便斜依膝旁,两长串金银纸锭便挂在板车前头的左右两根竖杆上,随着车身的摇动晃跳个不停,看上去,越发情影逼真,虽是大热天,白日头之下,这白棺素衣,却仍予人一种冷阴悲寒的味道……关孤凝目注视,一边暗暗祈祷,希望他们这一批人,也能和先前的胡起禄、舒老夫人一样,平安无险的过关……破板车徐徐前行,轮轴转动声夹杂着车身的颠踬声,大老远就令人侧目了,尤其这样一付景象,那些“猎人”一见之下便纷纷让开,有的转移视线,有的摇头扭脸,还有人朝地下直吐唾味。 看情形,似乎可以瞒得过去…… 关孤目光追蹑着,正在心中庆幸,路前那临时搭就的几座布棚中,已突的冒出一个人来,距离虽远,但那人才一出现,关孤即已认出那是谁来——“真龙九子”的老七,最以阴毒狠辣见称的“睚眦”金重祥! 一见金重祥出现,关孤随即心头猛跳,手掌沁汗,连后颈的肌肉也僵硬起来,他怕丰子俊他们有问题了……由关孤隐匿的这块小坡地,直到对方在两条路边搭着布棚的距离,约有一百五六十步之遥,离那居于路中的岗脊,则有二百步远近,这时,破板车已行到布棚前百多步路的地方,离着关孤容身之处只有五六丈远,他已准备妥当,随时随地出手援助“绝斧绝刀”兄弟——金重祥身形如飞,几闪之下业已来到车前,尚距半丈左右,他猛的站住,伸手一指,沉厉的道:“停车!” 这两个字甫始出口,道路两边的数十名彪形大汉立即围上,叱喝声顿时起落不绝,宛似响起了连串的闷雷! 车座上的大愣子慌忙勒缰踏掣,满胸惊恐之色,翻着双眼珠子,手忙脚乱的向着围上来的这群凶神恶煞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一时似是吓糊涂了! 石隙之中,关孤的手指已迅速触及他的剑柄,同时,他的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猛起来——金重祥已经缓步走到车旁,他上下打量了大愣子一阵,又仔细凝视着伏在棺材板上的丰子俊片刻,然后,绕车旋走,连车底下也检查了好久。 大愣子苦着脸,嗓音暗哑的开了口:“各位大爷,我和我娘是护着我爹的灵柩回里落葬的啊,不知各位爷们为什么把车拦了下来,我和我娘……”神色阴沉的瞪了大愣了一眼,金重祥叱道:“住口,我问你你再说话!” 一名黑衣大汉助威似的吩喝:“听见没有?再唠叨就打你个半死!” 于是,大愣子马上噤口不言了,一副缩头缩颈的窝囊像。 金重祥又向这破板车观察了好一阵,才冷冷的道:“棺材里是你爹?” 大愣子连连点头,居然呜咽起来:一回大爷的话,是,是我爹……”金重祥毫无表情的道:“死了?” 呆了呆,大楞子迷惘的道:“死了,当然是死了,啊要不怎么会放在棺村里呐?你这位大爷真地会开人的玩笑碍…”哼了哼,金重祥道:“开你的玩笑?凭你?” 大愣子呐呐的道:“人死了才能装棺材,这还用问……”金重祥生硬的道:“我怕是活的吧?” 大愣子不槐是老狐狸胡起禄教出来的弟子,在这个节骨眼下,他犹竟沉得住气半点不露马脚,他仍然一脸的不解加上憨呆之状:“这位爷,呃,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把我完全弄迷糊了……”金重祥冷笑道:“真迷糊抑是假迷糊,不久即可知道……”大愣子惶然道:“这位爷,你——”金重祥一指伏在棺盖上啜泣的丰子俊,问:“那个,是你什么人?” 大愣子忙道:“是我娘……” 凑近了些,金重祥阴沉的道:“别掩着脸,抬起头来!” 丰子俊仍在一个劲的抽噎,动也不动,大愣子急道:“爷,你待做什么呀?” 金重祥厉声道:“抬起头来,女人!” 大愣子忙道:“这位爷,我娘服孝在身,满心悲痛,你,你叫她抬起头来作甚?” 金重祥暴烈的道:“来人哪,给我把这婆娘拖下车来!” 一阵轰喏,七八名大汉便蜂拥而上,大楞子双手乱摇,大叫道:“别拖别拖,我,我请我娘抬起头来让你们瞧瞧,也就是了……”说着,他慌忙爬到车板上,推推丰子俊肩头,哭兮兮的道:“娘,娘啊,他们硬要看,你老就抬起头让他们看吧,咱们惹不起人家,让他们看看也少不了块肉,看完了我们也可早点上路……”双肩耸动了一下,丰子俊终于抬起头来,唔,白衣素裳,衬着他沾泪的脸孔,可不是,还确有几分姿色呢! 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吧,丰子俊男扮女装的模样也丝毫破绽不露,十足十的一个妇道人家,眉儿弯弯,肤色白净,连一点唇颔间的胡碴子也不见,若说他这时的形状不是个女子,则是谁也不信的事。 金重祥仔细看了看,阴森的道:“棺材里的是你丈夫?” 丰子俊凄凄哀哀的点了点头,顿时眼圈儿又红了,也不知他是福至心灵还是被逼出来的——做功十足,彻头彻尾的一个中年寡妇的哀怨之像! 金重祥硬崩崩的道:“怎么死的?” 丰子俊开口了,声音却是尖细颤抖的:“害病死的碍…”金重祥板着脸问:“什么病?” 摸了把泪,丰子俊幽然道:“心纹痛,老毛箔…”金重祥眉梢子一扬,道:“你多大啦?” 低下头去,丰子俊道:“四十九喽。” 转脸看了看大愣子,金重祥问:“这小子是你儿?” 点点头,丰子俊没有答腔。 金重祥又问大愣子:“你多大了?” 大愣子忙道:“三十一——” 金重祥心里算了算,道:“嗯,差不多也该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了,就是楞了点!” 大愣子眨眨眼,闷着声不响。 金重祥道:“你们是哪里人?运枢回里一路上走了多久了?” 丰子俊叹口气,道:“关外‘马家寨’人,只因先夫在这边的‘老和集’上做木匠,一家人才跟着迁来同住,哪知才在‘老和集,落脚半年不到,先夫便过世了,他那老病,关内关外的郎中一样的治不好,这一路来,已走了三天了……”金重祥回头望了望身边的一名缘衣壮汉。 那壮汉立即躬身道:“不错,‘老和集’隔着这里正有一百五六十里路,像他们这轮破车磨蹭着,该要走三天时间!” 金重祥微微点头,道:“你叫马什么来着?” 丰子俊低声道:“我是马陈氏;我儿子叫马大愣……”一点笑容也没有,金重祥突然道:“来人,上去把棺材打开!” 丰子俊一副惊慌失措之状,他扑到棺盖之上拼命抱着按着,一边尖声叫道:“老天啊,你们想干什么?人死了都不得叫他安宁吗?头七未过,你们也不怕冲上?” 金重祥叱道:“滚开!” 丰子俊死命抱着棺材,居然泪下如雨:“救命啊,这是什么世界哪?白日之下竟要启棺惊扰死人?你们不怕王法,不怕人论,不怕死人变鬼来叫冤哪?” 渡心指--第六十三章险、惊、智斗智 第六十三章险、惊、智斗智 大愣子见他们要开棺,也哭喊起来:“不行,你们不能惊了我爹的灵啊,你们岂可随意骚扰他老人家……”十多名虎背熊腰的大汉早已车上车下的拥了上去,这些人三不管的推开大愣子,强扯起丰子俊,将棺盖四角并未钉实的铁钉敲掉,猛的便把棺盖掀了起来,但是,棺盖才一掀起,动手的几个人已齐声惊叫着捂鼻跳开! 第114章 车下的金重祥怒道:“怎么啦?真个见了鬼不成……”话尚未说完,他也禁不住立即以手掩鼻,匆匆退后,棺材里那股子尸臭,业已浓浓的飘散四周! 这种臭味简直是要人命的,又腌所,又呕心,稍一闻着,忍不住的人几乎就能将隔夜饭也吐了出来。 金重祥捂着口鼻,厉声道:“果是死人么?” 几名站在车上棺旁的大汉赶忙道:“不但是死人,还发了臭啦!” 金重祥厌恶的道:“盖上!” 那几位仁兄立即七手八脚抬起棺盖匆匆搁好,然后,又像怕沾上什么霉气般迫不及待的跃下车来! 一挥手,金重祥道:“走,快走!” 大楞子露出一种又惊又气又迷惘的神态,悻悻的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嘛?一下叫停车,一下又盘问这,盘问那,一下竟连人家的棺材硬要启开看,这到底是什么道理?你们是官府的人吗?这样做是为什么事?你们可得说说清楚……”金重祥厉声道:“滚开,你再不走我连人带车全给你掀了!” 四周的数十名大汉一阵吆喝,大愣子似是怕了,他咕嚷着,满脸不高兴的重新赶车上道,车子出去老远了,犹听得到丰子俊伏在棺盖上呼天抢地的悲号声。 金重祥的阴毒狡诈及多疑性格乃是出了名的,他之所以一再盘询查看大愣子他们,每一着全有他的用意——他仔细注视大愣子及丰子俊的面貌,固然是要看看,他们是否乃为猎物之一,更借此观察有无改装易容后的痕迹,他坚令丰子俊抬头,便是要辨明丰子俊是否伪装,他详查他们住处,姓氏,以及死者的死因,目的想是挑出此中的细小破绽,看看是否有甚不符不合之处,最后,他命人启棺验视,主要也为查明两点——棺村里是否确为死人,以及死者是否已经发臭,因为,棺材里若不是死人,当然便没有戏可瞧,如确为死人,假使没有臭味却亦有嫌疑。 因为这样的天气,经过三天时间之后,尸体是必然会有尸臭散发出来的,设若没有臭味,便即表示对方话里有问题了——金重样本性狡诈多疑,因此、任何事情他也相对的猜忌心大,轻易不肯相信别人……金重祥果是阴险奸滑了,“鬼狐子”胡起禄更非省油之灯,他的神机妙算,他的深思熟虑,犹在金重祥之上,这关一路过去遭到盘桔时如何对答的问题,他早已不惮其烦的一再告诉了丰子俊与大愣子二人,甚至叫他们背书似的背了几遍——他盘算到敌方如果查询时所要问的会是哪些话,而如今证明他的预测不差,就好像他是金重祥肚里的蛔虫,也宛似他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一样,金重祥方才所问的话,胡起禄业已完全事先交待妥了,尤其是他的易容之术无懈可击,精妙至极,可以接受再严厉的考验,另外,他在棺材垫褥下暗置的两只死猫,那种腐臭的气味也和腐尸堪可比拟,足够薰得人退避三舍而有余……这时,隐藏着的关孤才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心里,对于胡起禄的智谋超凡,更是由衷的佩服了……站在路中的金重祥,似是十分惶恼,也十分失望,他双手叉腰,脸色铁青,那模样也就越加阴森可怖了,四处的那些个彪形汉子,全躲得远远的,没有人敢向这边凑近一步。 前面的布棚里,又匆匆出来了两个人,这两个人,关孤也是熟悉不过的,一个又肥又壮,身高几有八尺;光亮的一颗大脑袋上泛着青油光亮,环眼狮鼻,生像威猛粗犷,另一个体形瘦小,狭脸钩鼻,冷冷的三角眼中带着蛇样的冷芒,这两个人,粗胖的乃是“真龙九子”中排行第五的“饕餮”长马盛,狭脸钧鼻者,乃老六“趴唆”崔凉! 他们两人一出来,便急步走到金重祥这边,马长盛扯开了大嗓门,十分不奈烦的嚷着:“老七,在这个鬼地方业己桔守了他娘的好些天了,成日叫太阳烤油,风沙迷眼,却连人家影子也没堵着一条,我看十有八九是白费功夫啦!” 金重祥皱眉道:“难说。” 马长盛粗暴的道:“还难说个鸟!姓关的,他们若要来早就该来啦,至今未见不说,一路上派出去的眼线侦骑又何尝摸着人家的边?根本就在瞎闯胡猜,谁知道他们往哪里去啦,娘的,只怕谁也不知道!” 金重祥立道:“五哥,你轻声点行不?叫老板听了去有你乐子了!” 说着,他伸手拉着马长盛往关孤藏身的土坡下走近了好一段,崔凉也沉默着跟了过来。 现在,这“真龙九子”中的三子,已以隔着关孤十分接近了,近得关孤宛似可以听到他们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三人站定,金重祥才埋怨的道:“五哥,你乱发什么牢骚嘛!在近并非全是我们自己的人,还有‘绿影帮’与‘大凉门’的手下,万一叫他们传话到老板耳中,看你如何消受!” 一边,崔凉阴沉的道:“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全是院里的人,也有暗地绊我们脚后跟的杂种,程妖姬可老是在找机会挑剔我们哥几个!” 崔凉口中的“程妖姬”,即是禹伟行的三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在“悟生院”的派系倾轧里,程如姬对“真龙九子”亦并不友好,时而明争暗斗,所以,“真龙九子”背后称呼这位大老板的宠妾,全将她的姓名中那个“如”字改为“妖”字,也算是下意识的一泄心中之怨! 马长盛立即愤怒的道:“娘的皮,谁敢乱传浑说,看我不扭断他的脖子!” 崔凉冷冷的道:“别说了,五哥,你就是这样心浮气躁,小不忍则乱大谋!” 马长盛悻悻的道:“我他娘可憋够了,一天到黑,不是挨着日晒,就得吃着沙尘,犹提心吊胆的四面奔走,睡也睡不稳,心也安不下,还要奉承这个,仰视那个,拎着脑袋在这里玩命,受尽了罪,却半个‘好’字背不上,他娘的,真叫犯贱啊!” 金重祥毫无表情的道:“谁不是这样?” 崔凉目光四扫——也扫过关孤藏身之处——然后,他似是有些茫然的道:“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几天?” 不似笑的一笑,金重祥道:“耐着心吧,六哥,姓关的与他那几个同路人不擒着,咱们老板是绝不会拔营收兵,半途而废的!” 马长盛气呼呼的道:“这真他娘合了一句话了——‘守株待兔’,说不定姓关的老早就和那几个狗男女从别的地方摸出关外啦,我们却像一群傻鸟似的在这里穷等!” 金重祥摇摇头,道:“这一层,我们比较相信禹老板的判断。” 大眼一瞪,道:“怎么说?” 金重祥缓缓的道:“由我们最后一次得悉关孤他们的踪迹看来,他们业已十分接近‘古北口’,从他们所走的方向推测,除了这里便绝无第二条路好走,自‘古北口’出关却非经过我们这两条道路不可,他们并无其他选择!” 马长盛不服的道:“难道他们不能走大路?由荒郊野山攀山越岭而过!” 金重祥狡猾的一笑,道:“怎去过法?姑不论我们在这附近五十里方圆成一直线,在每次一处樵径窄道及山隘各处全派有眼线埋伏,就说我们没有这些布置,关孤那拨人里妇女老弱一大群,他就背着她们飞过这一大片峭壁峻岭?” 顿了顿,他又道:“而关孤这人标榜忠义,卖的是仁义膏药,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不会抛弃他所要保护的人,何况,哪里头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呢,他舍得?” 崔凉嘲弄的道:“说不定他这一次的‘窝里反’还得到舒家那老婆婆一大笔好处!” 金重祥戏押的道:“除此之外,我看舒婉仪那小贱人也必定对他施用狐媚之技了,姓关的人财两得,怎不意乱情迷冒上一险?别看他平时道貌岸然,一副柳下惠的模样,其实还不是满肚子男盗女娼?我就不信他是只不闻腥的猫!” 马长盛粗声粗气的道:“你们看,姓关的会不会领着那几个人又转回头?” 金重祥哼了哼,道:“不可能!” 马长盛道:“怎么不可能?” 金重祥阴沉的,道:“若要从这里再回头,至少也得绕上一个千多里的大弯,关孤有这一群拖累,他势不敢再冒这个险,他们行动慢,目标显著,只要一转头,随时有让我们‘踩盘子’弟兄发现的可能,而我们要追上去可就快了,姓关的会想不透这层利害么,况且,其他每一处可以出关的道路前头,我们也都早已派了眼线监视着了,只要一待察觉,即将立时飞骑传信,我们仍可及时堵截……”崔凉颔首道:“若比脚程,关孤他们是断然不及我们快速的,他不会舍近求远,妄冒其险……”马长盛恼火道:“照你们说,姓关的一行人是必经此地了?而又不会分开走?” 金重祥点点头,道:“依情况的推测与事实的根据来说,是的!” 马长盛怒道:“但为何至今未见人来?” 金重祥道:“这就不敢说了,或许他们仍在犹豫,仍在惊恐,仍在筹思一条过关之计,他们也十分明了,这‘古北口’一关并不易过!” 马长盛大声道:“依我看,姓关的自己逃之夭夭了也未可定!” 崔凉三角眼一吊,道,“五哥,你和关孤也相处了很久,怎的对他尚不清楚?金老七刚才业已说过了,姓关的标榜忠义,卖的是仁义膏药,他混生活便全靠的这个,因此,他纵然自己可以逃掉,也决不会逃的……”金重祥接道:“更说不定他收了人家好处——财与色!” 马长盛磨着牙道:“娘的,我看真叫姓关的整疯了!” 第115章 金重祥冷冷的,道:“不用急,五哥,姓关的只要和我们朝上面,有仇有恨有气,全能谕雪吐露个干净!” 崔凉脸色有些阴黯,道:“自家兄弟面前,讲话何妨由心——据我看,如若真与姓关的朝上了面,只怕那个结果也并不怎么太妙?” 马长盛瞪眼道:“什么意思?” 崔凉摇头道:“关孤实在厉害。” 金重祥沉默了一下,讲的也是真话:“六哥说得不错,但我们人多,以一对一或许不行,以二对一,也可能围不住他,可是大伙一起上,姓关的便有三头六臂也一样要吃亏!” 崔凉道:“当然,他再强也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悟生院’相抗衡,问题是,我们必定会有损伤,而且这损伤将不是太轻——”金重祥道:“六哥,这样的情况乃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论为‘悟生院’的威信,为了我们哥几个本身的利害,或为了四哥与老人的血仇,我们都势须倾以全力干掉姓关的不可……”马长盛道:“娘的,我们若不能在这个机会里干掉姓关的,他迟早会有一天转回头来找我们,到了那时,我们的处境怕就更恶劣啦!” 吁了口气,崔凉道:“这个顾虑谁也晓得,但就是不要去想一朝与关孤对仗时的情景,他那‘渡心指’的森森寒气就像能透进了的心底……”马长盛不悦的道:“老六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崔凉苦笑道:“五哥,我是说的真心话……”马长盛道:“算了,不说也罢,越说越叫人混身不对劲!” 隐身石隙中的关孤屏息如寂,毫无声响,他静静的聆听着坡下这几个死仇的交谈,他不惊讶,也不气愤,他只是默记着对方话语中那些可能对他有用的内情……金重祥又启声道:“其实,五哥也不用怪六哥有些忧虑,咱们上上下下,直至连禹老板本人,还不一样心绪不宁?干脆不要去往这上面想,堵得着姓关的自是一劳永逸,万一堵不着,以后的事情如何变化以后再说吧,犯不着现在就自己折磨自己!” 马长盛忽然嘿嘿笑了,道:“娘的,老七,你自己早已在疑神疑鬼惶惶不安了,还说不是在折磨自己呢!” 金重祥道:“何以见得?” 马长盛皮笑肉不动的道:“你紧张的得连人家过路的棺材也硬要掀开来看,不是疑神疑鬼是什么?” 金重祥有些恼火的道:“我这只是小心,哪能说是疑神疑鬼?要知道,关孤那批人诡计多端,狡诈百出,什么样的花巧他们也能用上,当然就得加意防范着点,万一那棺村里装着的不是尸体而是活人,甚且是我们要堵截的人,若叫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混过了关,岂不显得我们大无能了?所以为了预防有诈,我才坚令启棺验视——”马长盛笑道:“你这才是瞎紧张哩,用棺材装活人过关?简直荒唐!” 金重祥道:“一点也不荒唐,这个法子十分有效,可惜的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也没有胆子这样做而已!” 崔凉道:“幸亏他们没有这样做,否则岂不是正好被你识破?” 金重祥傲然一笑,道:“就凭关孤再是狡猾,也未必能以逃过我的法眼!” 马长盛咧开嘴道:“还说呢,空自染了一身尸臭!” 金重祥正色道:“宁在毋滥,还是仔细的好!” 马长盛伸了个懒腰,望望天色,道:“整个下午就这么快又消磨光了,看样子,今天仍是不会有什么收获啦!” 崔凉道:“夜里才更须谨慎,关孤比任何人都明白利用黑暗做掩护的技巧!” 金重祥低沉的道:“这些天来,白天忙,晚上累,搞得人精疲力竭,有时候两眼望出去全变得晕茫茫的了!” 马长盛舐舐嘴唇,道:“老九还在睡,等下叫他起来接班,你去躺一会吧!” 金重祥道:“等等再说,我还能挺——”忽然,他又将目光四扫,压低了声音:“那边路上,夏摩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崔凉冷峭的道:“他敢?” 金重祥慎重的道:“别忘了,他一直就是关孤的死党,对关孤可忠心得紧,他现在没有动静,说不定见了关孤之后就跟着也‘窝里反’了!” 马长盛重重一哼,道:“谅他没这个胆量,咱们老大早已奉谕严密监视他了,那边还有左老二,贺三哥等人在着,他敢稍有异动?” 崔凉寒着脸道:“我已经一再向禹老板献议,设法暗里将姓夏的处决——至少也将他软禁起来,以免他和关孤互为呼应,但禹老板却不肯答允,他主要的理由是无罪可加,因为姓夏的在关孤叛离之后,并没有丝毫串反之状,亦无他通同关孤的佐证,相对的,他却更加卖力了,所以禹老板不愿采取行动,怕会冤枉了他,另一方面,禹老板也担心万一动手拿他,会引起意外的伤亡……”金重祥冷冷的道:“我们大老板还有的别的顾虑哩,军心士气的问题,‘悟生院’叫关孤这一搅,业已成了一潭混水,且更上下翻腾了,正在这个动荡不安的节骨眼下,若是贸然下手对付夏摩伽,很可能激发另一场更大的紊乱与变化,况且,大老板尚抱着侥幸的心里,希望姓夏的是真心对他效忠,大老板也知道目前再也折不得人了,折掉一个便少一个,尤其是‘前执杀手’之属!” 崔凉阴森的道:“我看,老板的这个希望只怕要落空!” 金重祥点点头,道:“姓夏的一定早与关孤勾结好了,别看他眼前一本正经,忠心耿耿,但见关孤出现,他马上就会向我们‘倒戈’,我敢断言,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 崔凉喟了一声,道:“但禹老板不肯听从我们献议,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想法,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马长盛搭腔道:“说不定程妖姬也帮着姓夏的——”侧脸望着他的“五哥”,金重祥有些啼笑皆非的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妖姬根本就与关孤素来不和,而夏摩伽更是关孤一派的中坚,妖姬怎会帮着姓夏的?她恨他的程度比恨我们还要来得深,五哥有时你论事完全不凭依据,叫人说都不好说……”马长盛讪讪的道:“大家猜嘛,我还不是猜……”金重祥道:“可不能胡猜呀!” 崔凉岔开话题道:“‘绝春谷’那边,不知禹老板他们如今在干什么?” 马长盛笑道:“我们老板包管比我们舒服,还不是搂着他的妖姬在作乐?” 金重祥稳练的道:“你想得太离谱了,五哥,禹老板绝不会在这时还有闲情逸致去逗妖姬的乐子,听他们从‘绝春谷’回来的人说,禹老板现在每天只打坐调息两个时辰,其他时间全用在巡行查视上,妖姬也是全身披挂的跟随着,最苦的就是窦启元、庄彪、和冯孝三几个,一天到晚轮流执勤守候,半步不离谷口,百名弟兄也分成两拨,日夜埋伏,那边的情况比我们这里更要紧张得多!” 马长盛摇头,道:“其实,何须这么紧张?” 金重祥眉心微结,道:“为什么不该这么紧张?” 马长胜粗鲁的道:“我们这里才是第一关,也是首当其冲的一关,他们来了,好好歹歹便得在这里大干一场,根本轮不着老板那边费心,等对头闯到他们那里去时,只怕不死也只剩口气了,他们却慌什么?” 金重祥深沉的道:“如果我们拦不住呢?” 马长盛信心十足的道:“凭‘真龙九子’的全部人马,凭“火珠门’的所有好手,凭数百名孩儿,会拦不住关孤有限的几个毛人?” 金重祥道:“假若他们潜行过去了呢?别忘记‘绝春谷’乃是他们必经之路,也是最后拦截他们的机会!” 马长盛幸然道:“你何不说他们全飞过去得了,哪就更一了百了啦!” 一边的崔凉忙道:“真是的,我们自己人在这里瞎抬杠有什么意思?好像还烦得不够似的!” 金重祥揉揉脸,意态索然的道:“好了,净是唇舌翻动,口也干了,咱们回帐篷里喝上两杯润润喉吧!” 咽了口唾液,马长盛立即笑道:“这还像句人说的话,娘的皮,一阵折腾下来,不独嘴干,肚子也早就饿了,喝上两杯之外犹得好好吃上一顿!” 金重祥道:“五哥,你真不愧号称‘饕餮’。” 马长盛眼珠子一翻,道:“就凭你这句挑剔的话,就十足十的称得上为‘睚眦’了!” 崔凉不奈烦的道:“走吧走吧,别又顶了起来——”他正说到这里,远处的道路上,业已传来一阵“吱呀”的独轮转动声,三个人立时回头望去,嗯,可不是,前头路上一个粗汉正吃力的推着一辆独轮车走了过来,车的两边木杠上,各依坐着一个人,因为向着阳光的原故,他们一时炫花花的没看清坐在车的人的面容。 心里没来由的一跳,金重祥低促的道:“唏,我觉得有点不对路——”崔凉却笑笑道:“我怎的没这种感觉?” 粗枝大叶的看了一眼,马长盛不奈烦的道:“走吧,一轮独轮车上坐着两个土娘们,有什么不对路的?莫不成关孤还会从轮轴心里蹦出来?” 渡心指--第六十四章强、倔、英雄胆 第六十四章强、倔、英雄胆 金重祥手搭凉棚,凝目注视,那轮独轮推车上,分左右各依坐着的,嗯,是两个女子,左边的一个神色委顿,面容憔悴又苍白,身上更到处缠着白布——显然是受了伤的模样,右那的个却是个寻常村女的打扮,并不起眼,她们靠在木杠搁手上,两个人的表情平静,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第116章 急躁的往回走了几步,马长盛叫道:“老六,回去啦,这有什么好瞧的?” 崔凉也道:“六哥,我看这车上的两个女人不会有问题吧?” 金重祥摇摇头,冷沉的道:“不然,我认为有盘洁一下的必要!” 马长盛气嗖嗖的道:“你还是赶快找地方睡上一觉吧,老七,你简直草木皆兵了!” 金重祥固执的道:“五哥,你们先走一步,我得截下这轮独轮车来仔细查问查问,不知怎的,一见到车上的两个女人,我就有些狐疑,本能的心里起了警惕,这像有一种默默中的感应——她们或许有问题!” 嗤了一声,马长盛吊着眼珠子道,“一个要死不活的女人,一个土头土脑村气十足的婆娘,这就激起你的狐疑,太行事过敏了!” 崔凉接口道:“我也看不出她们有什扎眼之处,别再像你先前硬要掀人棺材盖一样闹笑话了,你确实须要休息休息……”土坡上,隐在石隙中的关孤,当然也发现了这幕情景——他的双目圆睁,汗水滚滚顺额淌落,无形中呼吸也急促起来,是的,独轮车上的两个女子正是江尔宁偕同舒婉仪,只是,她们来得太早了,比原定的时间提早了很多! 这时—— 金重祥欲待上前盘查的心意更形坚定,他大声道:“五哥,车上的女子为何受伤?而且显然乃利器所伤,否则她不会包扎得如此纵横累赘,寻常的碰撞之伤断断乎难以形成此状,然则一个女子在何等情形之下会遭利器所伤?因为这女子必是江湖中人!” 马长盛道:“江湖中人又待如何?女子闯江湖的多得很,现下我就能给你举出两箩筐的人名来!” 金重祥立道:“这女子身受利器所伤,但与她同行的却是一个村妇,这是怎么回事?其中有何蹊跷?五哥,一定要探明!” 马长盛不感兴趣的道:“管他怎么回事,再蹊跷也未曾涉及我们的任务范围,与我们可谓风马牛不相关,她们扯她们的卵蛋去,只要不是我们要拿的人别的就一概不管,而我们要拿的人当中没有这两个,何须去徒费功夫的替自己找麻烦?” 金重祥注视着业已来到面前的那辆独轮车,突然他迎上两步,面色冷峭的举手拦阻——一见金重祥如此回执己见,马长盛不禁心中有气,但却不便在些际发作,顿时,他拉长了脸,闷不吭声的站向了一旁。 独轮车戛然而止,推车的是一个粗手大脚,满脸老实像的庄稼汉,他挺着腰将“车肩带”扯紧,一面抹着汗陪笑道:“大爷,你也想雇车?” 金重祥看也不看推车的一眼,管自来的到江尔宁的身边,双目如刃也似笔直打量着江尔宁。 同时,江尔宁也夷然不惧的还视于他两个人,就这样一站一坐,气氛僵窒的互相“瞄”将起来。、另一边,易容改扮成村女模样的舒婉仪却不禁心头急跳,暗里惊慌,她惴惴然不知怎么办才好——于是,金重祥凛烈的开了口:“你们是干什么的?” 江尔宁硬梆梆的道:“你们又是干什么的?” 金重祥脸色一沉,恶狠狠的道:“先回答我的话!” 江尔宁冷笑一声,道:“我一不犯王法,二未丧私德,你这样子又不似官府衙役,公门差人,我凭什么要先回答你的话!” 金重祥大喝道:“好好刁的贱人!” 唇角一撇,江尔宁不屑的道:“简直是个毫无教养的疯子!” 金重祥勃然大怒,他逼前一步,厉声道:“贱人,你是在找死!” 江尔宁泼野的道:“好呀,我正活得不奈烦了,几天前没叫仇家摆平,今天说不定会由你这大老爷慈悲,渡我过此人生苦海——只是,你有这个本事吗?” 气得额角青筋暴浮,双目圆瞪,金重祥自齿缝中“嘶”“嘶”吸气,他一字一字的道:“刁蛮贱人,我立即可以活剥了你——”江尔宁尖锐的道:“你来剥吧,这才显得你英雄盖世,威武称尊,多风光呀,向一个身受重伤的女人施毒手,日后正可做为你扬名立世的依恃,宣照天下,这位大爷可是厉害着呢……”金重祥大吼道:“你这刁妇——”一侧,崔凉走了上来,冷冷的道:“看不出,你这女人倒是相当难缠,利口利舌的泼辣得紧,只不过,你找错对象了!” 江尔宁扬扬眉梢,道:“真是怪了,我们走我们的路,既未惹着也未沾着各位,你们却横里拦车,恶言恶语,这是哪门子的威风法?而又只准你们开口伤人,就不许人家回声抗辩?你们跋扈嚣张不说,反倒指我难缠了。” 崔凉阴恻恻的道:“看你的举止谈吐,也似江湖同道了?” 江尔宁哼了哼,道:“江湖人不错,但未必与你们‘同道’!” 金重祥脸色铁青,道:“妮子,你出口之前,最好再三斟酌!” 江尔宁摔摔头,无畏的道:“我行得正立得稳,心里坦荡光明,有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讲就怎么讲,没有斟酌的必要!” 金重祥双手蓦的紧握,他大声咆哮:“滚下来,我这就收拾你!” 江尔宁冷硬的道:“我负创在身,行动不便,但却也不会叫你唬住,甭在那儿扮人熊,是种的你就过来试试!” 金重祥几乎把肺也鼓炸了,他咬牙切齿的道:“不知死活的贱人——”崔凉伸手一拦,皱眉道:“老七,如今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何苦再增麻烦?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丫头,若是也与她一般见识岂非眨低了自己?” 金重祥阴森森的道:“怕只怕,她不是像她表面这样幼稚和冒火——我看这贱婢骨子里十之八九另有花巧!” 江尔宁愤然道:“我即便另有花巧,也与你们无|奇-_-书^_^网|干,这简直叫无是生非,我看,你们是吃饱了饭没事做,撑得慌了!” 金重祥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我对你,忍耐已经够了——贱人,下来!” 索兴往横杠上一靠,江尔宁淡淡的道:“我不。” 脸上是一片萧煞冷厉,金重祥道:“下来——”江尔宁闭上眼,道:“你动手吧,看看你有多么个英雄法!” 踏上一步,金重祥双手微提,语音僵木:“你还要使刁耍赖?” 江尔宁闭目无语——一副“看你能奈我何”的神情,实塌实的女光棍模样! 坐在另一边的舒婉仪,到底对这种阵仗经得太少,这时,业已禁不住全身微颤,目光瑟缩,表情上现露出不可掩隐的惶惊意味来……崔凉伸手拦住怒不可遏的金重祥,阴沉的道:“先别急着动手,老七,如果这两个婆娘真有什么问题,她们要跑也跑不掉,但要追根究底,却不是你这样的法子,万一将她们打死了,不明不白的,岂非叫人家笑话?” 金重祥竭力抑制着自己,他重重的道:“六哥,这个女人一定不是好路数,无论如何,也得将她的根由盘清,我看她的嫌疑大着!” 崔凉点点头,道:“好吧,我来问问——”江尔宁睁开眼,直率的道:“有话就说,大家全落槛点,犯不上吞吞吐吐,又张爪舞爪,难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还比不上我一个女人来得干脆?” 崔凉忍住一口气,道:“我忠告你们,说话不要太过咄咄逼人,不论你是什么来头,惹翻了我们只怕你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江尔宁哼了哼,道:“甭吓唬人,这一套我早腻味了!” 崔凉没有再答腔,却转向舒婉仪:“你,姓名?” 舒婉仪心头猛然一跳,脸色有些泛青,她嗫嚅着微微发抖的道:“我……我……姓……”江尔宁接口道:“她姓赵,叫赵贞娘。” 崔凉横了江尔宁一眼,又硬梆梆的问:“哪里人?” 不待舒婉仪回话,江尔宁再度接上道:“前面‘福新庄’人氏,种田的,家里只有母女二人——”崔凉大喝一声,怒叱道:“住口,我又不是问你,用得着你来多嘴多舌?” 江尔宁冷冷一笑道:“我是怕你们吓着人家了!” 站在一边看了老久的马长盛,这时也凑了上来,他用粗大的右手食指点了点江尔宁,暴烈的道:“丫头,你不要再使刁,否则,我先掴肿你的两边脸,再敲掉你满口牙,你信不信?” 江尔宁悍然道:“我信,我当然信,因为你这样子就和你的谈吐正好配合——粗野、愚蠢、蛮横、凶暴,十足十的莽夫一个!” 怪叫一声,马长盛吼道:“你敢骂我?你这小婊子,看我一点一点活拆了你——”江尔宁一挺胸,夷然不惧的道:“来呀,看我江尔宁含不含糊!” 马长盛咆哮一声,抢步上前:“就算你是皇上老儿的西宫二姨,老子今天也能拆散了你——”突然间,崔凉伸手拦住马长盛,若有所思的道:“你叫江什么?” 江尔宁昂然道:“江尔宁,怎么着,不顺耳?” 崔凉表情十分难看的道:“小妮子,不要嘴硬,你开始闯荡江湖的那一天,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光棍不吃眼前亏’这句话?” 江尔宁哼了哼,道:“我家大人也教过我如何才不受人欺!” 崔凉阴沉的道:“我好像听过你的名字……你是什么出身?” 江尔宁冷冷的道:“父母生养,莫不成还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马长盛怒叫:“看我撕裂你哪张刁嘴!” 江尔宁嗤之以鼻道:“别净吆喝,你哪里风凉哪里歇着吧!” 一侧,金重祥慢吞吞的道:“我想起来了——六哥,昨晚上大哥还提过她的名字,清漳河江家的人,江尔宁,道上称即为‘绝索’……”江尔宁笑哧哧的道:“看来,还是你有点脑筋。” 第117章 马长盛厉声道:“清漳河江家的人又待如何?他们吓得住别人,还他娘吓得住咱们‘悟生院’?真是笑话!” 不屑的一撇嘴,江尔宁道:“江家的人吓不桩悟生院’,难道说“悟生院’就吓得住江家的人?这岂非更是笑话?” 崔凉忽然阴恻恻的道:“你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妮子,好像你早已知道‘悟生院’的入马安置在这里?” 江尔宁坦然道:“不错,前天我还见过你们大阿哥谷南呢!” 崔凉皱着眉问:“你与我们大哥有什么渊源?” 金重祥接口道:“什么渊源也没有,这妮子是‘火珠门’‘大前锋’陈其茂的旧识,日前经过此地遇着陈其茂,陈其茂只是顺便给大哥引见了一下,昨晚上大哥曾经约略提过此事……”崔凉哦了一声,道:“我却没听大哥说过——她和陈其茂又有什么关系?” 金重祥道:“陈其茂以前好像在她家里当过差,详情我就不太清楚……”崔凉眼角一挑,道:“难怪这么个狂法!” 江尔宁反唇相讥:“怕也比不上‘悟生院’一贯的跋扈吧?” 马长盛大吼:“你他妈的利嘴利舌——”江尔宁一扬头,道:“瞧瞧,你像不像头毫无教养的劣等畜生?” 顿时间,马长盛险些恨得一口气没有喘上来,他右手颤巍巍的指着江尔宁,管自抖个不停。 坐在独轮车这一边的舒婉仪不禁惊栗了,她畏怯的道:“江家姐姐……你就让一步吧,我们也好早点走……”马长盛猛的霹雳般吼:“走?你们还想往哪里走?” 江尔宁尖锐的道,“哟?还想吃人哪?” 马长盛狰狞咬着牙骂:“小婊子,今天我非得碰碰你不可,看你清漳河江家能啃得了爷的鸟去!” 俏脸飞红,江尔宁咬着牙骂:“下流、无耻,典型的流痞之属!” 马长盛磔磔怪笑道:“等爷来慢慢的收拾你,夹磨你,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崔凉冷漠的道:“老五,放她们走吧。” 马长盛立时不悦的道:“放她们走?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一阵子就白叫她们骂了一顿?老六,我他娘还没有这么个贱法,讨了骂犹一路秋风送她姑奶奶上道?不行,今天非得教训这小婊子不可!” 崔凉也不快的道:“这是干什么,正主儿还没截住,反倒凭空惹些麻烦?老五,清漳河江家的人骑不到我们头上,但既无怨仇,还是少逗弄为妙!” 马长盛气虎虎的道:“不行,我不抖漏抖漏这贱人,怎么也消不掉这口鸟气!” 崔凉低促的道:“你是怎么啦?老五,你也不想想,我门如今能再出漏子么?万一在我们和这姓江的女人冲突之际,叫关孤那几拨人乘隙溜过,这个责任谁负得了,老板到时候不活剥人皮才怪!” 双目如火般瞪着江尔宁,马长盛磨牙错齿:“娘的,一看她那副刁像,我就恨不能掐扁了她!” 江尔宁轻蔑的道:“换个地方——譬喻清漳河,你再有种这么说,我才叫佩服你!” 马长盛暴跳如雷的叫:“什么混球东西——清漳河,清漳河,清漳河就吓住我了?老子现下先宰了你,再去清漳河捣他个翻江倒海!” 往车杠上一倚,江尔宁悠闲的道:“等我伤好怎么样?我们彻底了断一下?” 马长盛吼道:“就是现在!” 江尔宁冷笑道:“你看不见我混身上下的伤?想捡便宜是这么个捡法的?便算你赢了,你说得出口么?” 马长盛室了窒,恼差成怒地道:“老子是一概不论!” 江尔宁摇摇头,叹了口气:“人若无耻,与禽兽相去几希?” 渡心指--第六十五章狡、毒、睚眦心 第六十五章狡、毒、睚眦心 马长盛怪叫:“你,你才无耻,才是骚货,才是狐狸精——”金重祥缓步来到马长盛面前,眼瞅着舒婉仪,突道:“赵贞娘是谁?” 舒婉仪怔了怔,失措的道:“赵!赵贞娘?啊,是我,那是我……”阴毒的一笑,金重祥道:“你好像连自己的姓名都十分陌生嘛!” 舒婉仪惊惶的道:“不……我是赵贞娘……江尔宁忙插嘴道:“赵家姐姐乡里人,哪曾见过你们这干凶神恶煞?方才是你吓着她了!” 金重祥冷冷一哼,道:“妮子,你不觉得越描越黑么?” 江尔宁尖刻的笑了,道:“真是怪事,我一不亏心,二不失德,犯着去描什么?你大可不必在这里卖弄你那自以为高明的诈唬伎俩,赵家姐姐胆子小,我可见得多了!” 强自忍耐着,金重祥又问舒婉仪:“便算你是‘赵贞娘’,也算你只是个乡妇、但你又怎么会和这位道上混的女光棍缠到一起去的!” 舒婉仪脸色泛白,手心出汗,她呐呐的道:“是……是这样的……我和江家姐姐……”江尔宁道:“我来说吧——”金重祥恶狠狠的道:“没有问你,你还是少开尊口!” 江尔宁马上反“冲”回来:“干什么?你们这里是‘刑部’过堂么?只许被问的人开口?就算赵家姐姐是个犯人,总也得有个说得清楚的伴儿替她申拆一下吧?” 金重祥阴骛的道:“姓江的,我是因为不欲节外生伎,不愿在我们身有任务的时候另出岔子,再加上你同陈其茂有的那点‘旧’,所以才一再对你容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惹翻了我们,只怕你家大人也照样吃不了,兜着走!” 江尔宁尖声道:“你少来恐吓本姑娘,我江尔宁不吃你这一套——你们让开,我们还要赶路!” 金重祥沉下脸来道:“我在未曾表示放你们上道之前,你走走看!” 江尔宁勃然大怒,道:“这是威协?” 金重祥硬梆梆的道:“不错,是威协!” 悄悄的,舒婉仪伸手拉拉江尔宁的衣角,意思是暗示她平和一点,别把事情弄拧了……江尔宁咬咬牙,一张俏脸蛋气得通红,却好歹忍住没有再发作。 金重祥双目尖利如刃般注视着舒婉仪,开口道:“你说,你是怎么与这一位姓江的女人搞在一起的?” 舒婉仪努力定住心神,怯怯的道:“我家……就住在前面不远处的‘福新庄’,我与娘两人住在庄尾的那幢土砖屋里,前天,我出来到菜园去想摘几把新鲜疏菜回家佐膳,就在经过菜园边那片杂林子的当儿,便发现了这位江家姐姐,正满身伤痕的躺在哪里呻吟……”金重祥冷冷的道:“说下去。” 舒婉仪吸了口气,道:“后来,我就把江家姐姐扶回家里,并请医生为她治伤……因为我们那地方太偏僻,住处也不大,无论江家姐姐疗治或休养都不方便,所以才与江家姐姐商议妥了,由我陪她到关外她一个长辈哪里暂住下养伤……”马长盛在旁大声道:“怪了,她家住在‘清漳河’,受了伤不赶着回家去调养,反倒朝关外走,这里头必有文章!” 江尔宁不屑的道:“多用用你的脑子,大爷,‘清漳河’不错是我的家,但隔着这里有上千里路,若是赶完这一大段路途到了家,我不用再调养,光是累也死了,而‘福新庄’距离关外我那长辈处只有几十里地,比我家近得多,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是赶往‘清漳河’呢,抑是朝关外走?” 马长盛呆了呆,呐呐挤不出一句话来,憋了好一会,他才咕哝着骂了一句:“娘的……”金重祥扬头皱眉问:“你关外想投奔的人是谁?” 江尔宁平静的道:“姓赵,叫赵大开,出‘古北口’二十里地,他有一片马场在哪里,他与我爹是老朋友,够得上这份交情——你再有疑问,可以去找陈其茂来盘盘底!” 金重祥脸色阴晴不定,沉默无语。 崔凉无奈的道:“老七,让她们走吧!” 将崔凉拉到一边,金重祥低声道:“六哥,我总是觉得她们形迹可疑,有点不大对劲……”崔凉道:“怎么说?” 金重祥缓缓的道:“那姓江的丫头,说话尖刻,盛气凌人,但这只是表面,骨子里,似是有些故作嚣张的味道,好像借此掩饰什么,而那姓赵的村女,看上去是土里土气,但言谈举止,却别有无形的端庄与高雅风范,似乎……似乎不像真的是个寻常村女,我刚才故意猛古丁问她的姓名,她居然迟疑了半歇才回过意来是在叫她,我认为她这名字可能是假的!” 崔凉犹豫了一下,道:“老七,你不是杞人忧天,疑神疑鬼吧?” 金重祥肯定的道:“不,我的确觉得不大对——”接着,他若有所思的走近江尔宁:“喂,姓江的,是谁伤了你?” 江尔宁一直在注意着他们两人的神态表情,同时心中也在急速的盘算着应对之策,金重祥这一问她立即毫不思索的道:“一个姓魏的狂徒,我们早就结过梁子,前几天恰好碰上,三句话没说完就动上了手,恨的是,我输了!” 金重祥慢吞吞的道:“姓魏的魏什么?” 江尔宁早已有备的道:“魏祖铭,号称‘百翼鹤’!” 后面,崔凉“哦”了一声:“是他?北地‘鹤形门’的第一高手!” 马长盛嘿嘿好笑,幸灾乐祸的道:“难怪这贱人不是他的敌手,魏祖铭也太不够果断,既是把对头摆倒了,何不深割狠宰?留着当祸害么?” 江尔宁重重一哼,道:“魏祖铭是你祖师爷?犯得着你来帮他摇旗呐喊?我老实告诉你,我输了是不错,但姓魏的却也并不比我好受多少!” 沉思着的金重祥摇摇头,道:“奇怪,魏祖铭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第118章 江尔宁冷冷的道:“人是活的,生得有腿,可不是?” 金重祥狐疑的道:“‘百翼鹤’魏祖铭一向很少离开两河一一带,他会忽然出现在此地未免有点古怪,而且此人心黑手辣是有名的,与敌过招自来少留活口,他怎会在重创你之后还容你活命?” 江尔宁不奈烦的道:“姓魏的受了伤,他的伤也并不比我轻多少,那时候他未必然有力量来要我的命,或许,他突然发了慈悲也不一定,谁知道?反正他总是让我活下来了!” 那边,土坡石隙中藏身的关孤,不但双眼因为过分的专注而泛起了酸涩,连一颗心也是一阵急似一阵的蹦跳得剧烈了……崔凉意兴索然的道:“老七,我看算了,没什么值得可疑的,至少,这两个女人与我们那位正主儿不会沾上任何干系。” 金重祥搓着下巴,阴沉的道:“我却一直觉得这俩女人骨子里有鬼……”江尔宁波乏又厌倦的道:“就算我们有鬼吧,你找不出毛病来也就不能说有鬼了,各位,日头偏西了,路还远得很,放行吧?莫不成硬要我们摸黑走荒地?” 崔凉道:“老七,别磨蹭啦,咱们也回帐篷里去喝上一杯——”金重祥伸手一招,两名黑衣大汉迅速趋前候令,崔凉却纳罕的道:“你要干什么?” 金重祥道:“六哥,‘福新庄’离着这里不甚远,快马回来,至多不到两个时辰,我立即派人去‘福新庄’查询她们的虚实,若是真的,我无话可说,立即放她们两人走路,我答应就只做到这一步,决不再麻烦了!” 崔凉皱眉道:“老七,不是我说你,你这天生的善疑多虑性可得改一改,任什么事都要有证据,指得出破绽,这才能下断语,只凭自己的本能反应,下意识的感触,是不见得正确的,尤其如今,我们份内的事都没有搞出头绪来,哪有闲功夫再仅凭直觉乱抓瞎捞?我看——。” 金重祥固执的打断了崔凉的话,“大哥,我一定要派人去,福新庄,查一查这村女的根底,这并不费事,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六哥,你知道我的脾气,若不照我的法子彻底弄个明白,我是怎么说也不会甘心的!” 崔凉无可奈何的道:“你真是无中生有,硬要白费功夫金重祥坚决的道:“不管她们是怀的什么鬼胎,有什么隐情,只要查出她们与姓关的没有牵连,便立即放她们上道!” 崔凉勉强的道:“随你吧。” 这时,江尔宁可急了,她愤怒的道:“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把嘴皮子全说破了也无法叫你们相信么?我不管你们在这里想截谁,也不管是在搞什么勾当、我们只要走我们的路,你们硬将我两人留住是何居心?” 金重祥冷森的道:“很简单,证实你们的清白罢了一只要你们是说的真话,和我们所必欲得的那些没有瓜葛,保证丝毫不难为你们,马上放行!” 江尔宁尖叫:“不行,我们现在就要走!” 金重祥僵硬的一笑道,“急什么,心虚不成?” 江尔宁切齿道:“我行得正,立得稳,心虚什么?” 金重祥道:“很好,那就何妨稍留以待回音!如此一来,彼此全都安心了!” 白皙的额头上浮起了淡青色的筋络,江尔宁急躁的道:“我们要赶路,天晚了,这一来一回,你派去的人义要耽搁多久?你让我们枯候此地,实在太不方便……”金重祥阴阴一笑,道:“怕也只好暂且委屈二位了。” 说着,他一转身,交待那两名一直肃立于侧的黑衣大汉:“你两个尽速赶到前面的‘福新庄’去,打听一下庄里有没有一户姓赵的人家?只有母女两人,女儿叫赵贞娘;再详细探明这户人家在前两天是否曾救治过一个带伤的女人?哦,还有,这户人家主是住在庄尾一幢土砖室里……你们快去快回,不得延误,我在这里等着回音!” 两名黑衣大汉轰喏一声,立时奔向路边荒地,各自翻身上马,加鞭奔去。 蹄声如雷,在飞扬的尘土中,江尔宁的一颗心往下直沉,连脸蛋上那种忿怒的表情也变得僵凝了……舒婉仪同样的感到惊窒与恐惧,不由自立的紧咬着嘴唇,脑海里是一片混乱,她双手握着车杠,汗水早已盈满掌心了。 当然,她们方才的那篇话全是捏造的,只是为了要应付过关才编出来的一套谎言,实则,“福新庄”哪里会有这么一户人家?何来赵贞娘?什么救治过江尔宁,什么庄尾的土砖房,自然更属子虚乌有了。 因此,只要那两名黑衣人往庄里一探,一切实情必然暴露,她二人的身份也就难以隐讳了。 从江尔宁、舒婉仪她们被金重祥等人拦截下来开始,一直到那两名大汉飞骑前往“福新庄”盘查根底为止,从头到尾,全落进了关孤的眼中,他们的对话,关孤也听一个齐全,甚至双方的表情变换,关孤亦非常仔细的做了观察——他们就在这片坡下,距离关孤隐身的石隙相当接近,接近到只要关孤一个纵身就可以掠至他们跟前。 现在,关孤的焦急并不亚于下面独轮车上的两个女人,他更苦恼的是无注截杀那两个策骑奔往“福新庄”查探内情的大汉,以他现在的容身位置来说,只要稍一移动,立将暴露形迹,更休言展身拦截那一双敌骑了……汗水,又顺着关孤的眉梢淌在面颊上。 他明白,事情的拆穿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不论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待那两名黑衣汉子回转,则江尔宁和舒婉仪必然露底,身份揭示的后果,无可讳言的就是劫数难逃了! 血液宛似越流越急,循环在周身像沸腾了一样,关孤全身汗透,双目泛红,他尽量抑止呼吸,呼吸却更见迫促了;心撞击着肋骨,他似乎可以听到那“咚”“咚”的跳跃声,一股难耐的燥热感侵袭着他,他觉得肌肤都像要撕裂开来……土坡下的道路边,金重祥好整以暇的在与崔凉闲聊着什么,正眼也不朝独轮车上两个女人看,马长盛则不奈烦的来回踱着步子,四周,那二三十名彪形壮汉则仍保持原来的方位环伺不动。 推架着独轮车的庄稼汉子早已将车后的支座撑了起来,他也愣愣的呆立着,一脸迷惘又惶恐的表情。 目光毫不眨瞬的注视着下面的一举一动,同时,关孤的脑子里也迅速在转动着——他须要及早打定主意,在事情没有完全恶化之前设法弥补,不管是怎么个弥补法,却总以江尔宁和舒婉仪的安全为第一重要。 老实说,他如今心情之紊乱与焦灼,在他多年来的铁血生涯里也是少有的,他很清楚眼前的形势,虎狼遍地,鹰隼盘旋,对方的力量不但雄厚,更且密集,稍稍有个风吹草动,即足以将满布左近的大批悍敌引来,那不会是个公平的局面,那样的情景,可能会似一片汹涌的浪潮;一群疯狂的豺狼,而能以抵挡这种可怖的侵袭的力量,只有他个人孤单的发挥了! 他委实没有把握! 两条叉路离得这么近,而这么近的范围里便聚集着这么多的高手——“火珠门”的全部力量,加上“真龙九子”的全部力量,另外,还有散落周遭的三四百名鹰犬爪牙! “关孤再是艺强技精,勇冠三军,也仅是一个人而已,一个人的功力有其极限,他本身对于战阵冲刺的经验又是如此丰富,这种经验告诉他在此等局面中的危险性与艰困处,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的打击力,突破力,以及防卫力,他更晓得在这样的情势下若欲保着两个无防护本领的女人脱身,又是如何的希望渺茫——渺茫得几乎毫无希望! 也是天性,也是环境的磨炼——关孤自来不存幻想,不做侈念,更不希求侥幸,他是冷静的,深沉的、镇定的,也是一向面对现实的,他把自己锻炼得像钢铁,像坚冰、像土石,他不冲动,亦不悲观,他总是尽力而为,纵然,有些事他也明白就算尽力而为之后的结果干事实并无多大补益,他也会仍旧竭诚一试,他就是这样的人,做到哪里算哪里绝不沮丧颓唐的人! 目前的形势,他当然看得分明不过,但他一样在考虑,在思筹——他要在绝望中找希望! “悟生院”与“火珠门”的人马是密集的,又是纵深配置的,若要冲刺,便得持续到两三里之遥,易言之,要一路血战好几里路! 江尔宁剑创累累,尚未合口封肌,根本难以为战,而舒婉仪更是半点武功根底也没有,两人全须仰赖保护! 他自己的腿伤亦未痊愈,虽可咬牙硬挺,不至有大碍,但却难免多少有点影响……不过——另一条道路上有“双环首’夏摩伽与夏摩伽的心腹“铁牌”江权在,他们可算是一股极大的助力……心里叹气,关孤知道,便加上夏摩伽与江权吧,双方的实力仍然悬殊,对放突围脱险,并不见得增多了几许把握! 下意识的,他移动目光来回往下面扫视,或许,可以发现“三灯洼”李二瘸派来的眼线也不一定——他失望了,道路上,野地里,除了对方散落的人影外,找不着一个像李二瘸那边派来的人! 往回一想,这位“果报神”又不由苦笑了,便算找着李二瘸派来的眼线吧,又待如何、他们又能有什么帮助,发挥得了多大作用,充其量陪着送上几条性命而已,实在谈不上有所裨益。 要怎么办呢! 关孤关合上眼,片刻后,他削瘦的双颊突然一紧,嘴唇闭拢,形成一条坚毅的弧线——他已决定了,到时候,只有一条路可时走!狠冲快斩拼命突脱! 自然,在狠冲快斩拼命突脱原则之下,能够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效果,只是他此刻却不敢想,也不能想的了! 第119章 渡心指--第六十六章情、爱、道心声 第六十六章情、爱、道心声 关孤主意既定,他缓缓放松了全身肌肉,闭上双眼,暂时让头脑变成一片空白,令身心宽舒静止在紧要关头之前求取一段短促的调息:待会儿,他不认为再会有这样的闲暇了。 车后的支架撑持着这辆独轮车,中间的杠杆把手上,江尔宁与舒婉仪的两颗头靠在一起,面贴着面。 江尔宁忧心忡忡的悄声道:“我们糟了……这一关只怕难过!笔嫱褚蔷讲诺囊徽缶种螅馐比捶吹蛊骄蚕吕矗囊欢ǎ樾髟郊影材裰强绽剩挠囊恍Γ骸叭绻蝗ァ凸蝗グ桑媒憬悖且氖俏遥皇悄悖钡搅寺鞑蛔〉氖焙颍易曰嵬i沓械#胨遣恢劣谀盐愕模? 江尔宁闻言之下,老大不痛快的道:“这是什么话?我与你偕行,便负有保护你的责任,岂能任由你落入虎口而不加援手只顾苟安的道理?我江尔宁不是这种无义无行的人,如果你有了失误,我便是能全身,又怎么向关孤他们交待?” 舒婉仪低柔的道:“江姐姐,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等一会,那两个人回来了,我的身分被拆穿,你又有什么法子维护我?” 呆了呆,江尔宁不觉又是懊恼只是窝囊——不错,真到了对方要下手拿人的时候,凭她舰在的情形,又能有什么法子帮助舒婉仪? 一咬牙,她恨声道:“我,我同他们挤了!” 舒婉仪摇摇头,轻轻的道:“不要这样,江姐姐,他们主要的对象是我,你和他们拼,又能拼出个什么结果来,又干事有什么补益呢?无论你如何牺牲,最后的光景仍是一样的,只不过多流一个人的血,多赔下你一条命而已;与其作无益的挣扎,何不留著有用的身子开创更有希望的未来?” 江尔宁迷惘的道:“你?你好像这一阵子看开了?半点也不惊恐,丝毫不显畏惧啦,这是怎么回子事?” 舒婉仪悲泣的道:“人不走到绝处,终对生命有着依恋,对将来存有侈望,谁也想多在世上盘桓些年,但是,到不能延续生命时,任是惊恐焦惶,任是祈求哀悲又有什么用呢?白白落了个心力交瘁而已,还不如看开一点,看淡一点,这样,临到了时辰也比较安宁些,洒脱些,这不是说我不怕死,只是,我认了命!苯话驳牡溃骸翱杀鹫庋担盟啦蝗缋祷钭牛矍暗某∶妫淮硎嵌晕颐遣焕参幢厝痪秃廖尴m颐怯幸环至α烤鸵∫环至α浚荒芨市囊本吐荆挡欢ɑ嵊衅婕75……”舒婉仪唇角抽搐了几下,淡然的道:“我看不出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命运是早注定的,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强求是愚昧,侈望就同幻想的了!苯牡溃骸罢漳阏庋担蝗纪昀玻俊? 舒婉仪强笑道:“宁姐姐,我只是指我,我自己晓得,生来就命苦,注定要遭到这些磨难!蟠蟛灰晕坏牡溃骸笆裁础疵唷渴裁匆濉6ㄒ饽ツ选空馊嵌悦说那投愿鋈诵判牡纳ナВ寺铮鸵芏罚Γ穹3约禾孀约浩搪妨耍率氯舳嘉诿耍坏橙酰训教颖芟质担? 舒婉仪苦涩的道:“江宁姐姐,你比我看得豁达,我也并不承认软弱,只是,我对生与死却的确不愿强求! 于是,江尔宁沉默下来。 舒婉仪轻轻用手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水。 黄昏了。 霞照如血,关山群峰,尽抹去了一片酡红深紫,宛似这浓浓的夕晖透覆进了人心,人的心上,也是一片酡红深紫,胶凝如血了……江尔宁悄细的,道:“你在想什么?” 密而微翘的睫毛眨了眨,睫毛后的双眸映着凄艳的晚照,别有一股如梦幻的氲氤,舒婉仪羞怯的垂下视线。 “我在想……我虽然没能逃出虎口,但娘、南宫大叔、丰二叔、银心他们终算平安过关了;如今,关大哥也一定早抵达了目的地,李发大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要他们无惊无险的脱离了魔掌,我……就算遭了害,也能放下这颗心了!蹦幼攀嫱褚窃≡谙p粝颊罩械牟嗝妫涫且坠埃圆坏貌怀腥鲜嫱褚堑拿溃侵质鞘侨岷亡劣赖模逖庞指呓嗟模袢诤狭艘皇资茄阉祝没梢欢浠茄棵模行┒窝下桑? 江尔宁舐舐唇,忽道:“告诉我一件事,好吗?” 舒婉仪柔细的道:“你要知道什么事?” 江尔宁又舐舐唇,道:“你——呃,很喜欢关孤,是不?” 脸儿融着夕阳的红霞,舒婉仪更是颊酞似醉,但她却坦率的道:“我不只是‘喜欢’他而已,江姐姐,我好爱他,有生以来,我从未如此深挚的爱上一个人,我愿用我全部的生命去爱他,以我的血滋润他,以我的心去温暖他我可以匍匐在他的脚底亲吻他,让他践踏我的一切……”江尔宁呐呐的道:“乖乖,你,你真疯狂!” 舒婉仪赦然道:“江姐姐,我控制不住对他的情感……每一见他,我整个的心神,意念,便全融合在他的身上了……江姐姐,他是那么坚强,那么冷静,那么严厉,但坚强得有铁的骨格,冷静得如神的理智,严厉得像父亲般的慈爱,他是高做的,凛然的,却有一颗善良的心,哦,我爱他爱得要死了!” 江尔宁结结巴已的道:“看……看不出……你外表柔静……端庄……骨子里……的情感竟如此……火热!” 舒婉仪赤裸裸的道:“江姐姐,反正活着的时间也不长了……我无须再隐瞒,再忌讳什么,我要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我是多么爱他,多么想他,多么舍不下他……他是我今生第一个付出全部爱心的人,也是最后一个了……”江尔宁有些酸溜溜苦涩涩的味道,道:“但是——他爱你吗?” 舒婉仪凄然笑了道:“我,我不知道。” 江尔宁忙问:“他知道你对他的情感?” 舒婉仪点点头,道:“我已向他表示过了。” 江尔宁紧张的问:“但你却不明白他爱不爱你?” 舒婉仪轻轻叹息,道:“是的,我不明白。” 江尔宁顿时放下了一半心,连忙暗中鼓励自己:“好姑娘,俏妞儿,可别泄气,希望仍大着哪?” 心里在想,她口中却道:“舒家姐姐,你怎么不明白他爱你呢?” 舒婉仪悒郁的道:“他对我一直那么关怀,但态度却又如此严肃,言谈是那样真挚,却永远保持距离,他对我有好感,可是又一再说明他不能占有我的情感的苦衷,他也有怨恨我的地方,但这怨恨毋宁说也是他的愧疚与感激,他对我有时冷酷,有时亲切,有时淡漠,有时柔和,有时望着我的目光如冰,但冰中却似蕴藏着火……”江尔宁喃喃的道:“我也不明白!” 舒婉仪道:“我也不明白……” 江尔宁叹了口气,道:“关孤真是个怪人……”舒婉仪柔柔的道:“却也是个天下最好的人!” 江尔宁道:“我看,你对他已入迷了?” 舒婉仪直率的道:“不仅入迷,我早已单方面把自己交给了他,不管他要是不要——所以,今天我若死了,也算是幸运,因为如果他先我而死,我也一样活不下去,如其那时受尽痛苦而死,何不如死在他前头?或须他会怀念我,为我悲伤,这也是我的收获了……”江尔宁膛目无言,显然的,她已察觉,在男女相悦的境界中,舒婉仪比起她来,业已更上一层楼了。 腼腆的瞧了江尔宁一眼,舒婉仪的神色十分羞涩:“江家姐姐……你……你不会笑我吧?” 江尔宁的表情像咽下了一块掺着蜜的黄莲,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有些儿古怪:“笑你?不,当然不,我怎么会笑你呢?” 舒婉仪悠悠的道:“在解脱之前,能把深藏心中的隐密用言语表达出来,也未尝不是一种宣泄,是一种痛苦的轻松与内心的满足,人最好不要藏着心事去死,我听过传说,幻梦里有牵挂或精神上有负累的人,在死了之后都是不瞑目的,那样不太好看;说出心里的话,虽然消除了牵挂和负累,至少会感到好受一些……”江尔宁背脊上泛起一阵寒意,她皱着眉道:“帮帮忙,请别老是把那个‘死’字挂在嘴上,你哪里说得淡然,我这厢听得可发了毛啦……”舒婉仪轻声道:“江家姐姐,你一向十分勇敢,怎么也会在面对这个死亡的现实之前感到惶悚不安?一个人的勇敢,不全建在他的不畏死之上?” 江尔宁叹息着道:“我的勇敢,不见得全是因为他的不怕死,会有很多种因素促成,或是气愤,或是羞恼,或是悲怒过甚,或是逼上梁山,或是拿鸭子上架——硬撑!我呢!一半是硬要撑,一半是倔强个性使然,明明输了我都不甘认输,打破头用扇子扇,其实,凡是人,哪个不怕死?” 舒婉仪同情的道:“好在眼前的厄运只是我个人的问题。” 江尔宁当又鼓起了腮:“你别老是这样说,我好歹也要和他们挤一下——我不能对不起将你托付给我的那个人!” 舒婉仪道,“关大哥?” 江尔宁点点头,道:“除了他还有谁?” 唇角浮上一抹浅浅的笑意,舒婉仪轻轻的道:“哦!” 江尔宁不大舒服的问:“你笑什么?” 舒婉仪道:“我看得出,你对关大哥的印象很好。” 江尔宁脸上一热,尴尬的道:“他救过我!” 第120章 舒婉仪道:“只因为他救过你而已?” 江尔宁窒了窒,咬咬牙道:“当然——还有别的!” 舒婉仪悄音道:“他知道么?” 江尔宁窘迫的挤出一丝苦笑:“他不知道才叫见鬼了,我就差没有敲锣宣示天下啦,舒家姐姐,可能你也看得出吧?” 舒婉仪老老实实的道:“老早就看出来了。” 江尔宁念切的问:“那么你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 舒婉仪摇摇头,道:“那是你和他的事,江家姐姐,我管不着。” 江尔宁着恼道:“显然你在吃醋!” 舒婉仪笑笑道:“当然心里不会太舒服,但也不至于‘吃醋’,江家姐姐,对男女之间情感的建立与持续,我有我个人的观点,这好比一条单直的线——我奉献我全部的爱给他,他愿意给我多少回报在于他,与任何其余和他的接触全不发生关连,如果他愿意再有其他接触的话。” 江尔宁还有些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说……?” 舒婉仪悠悠道:“我的意思是说,我这一生,已把全部的情感给了关大哥,他爱我多少,则在于他,他是否再去喜欢别人,再接受别人的爱,那是他个人的事,我只知道我爱他,他爱我的程度与他爱别人的程度是否有深浅之分我不计较,只要得到他的回顾,我已很满足了!苯拍诺牡溃骸澳憧烧娼写蠓剑? 舒婉仪道:“人不要太贪焚,若得不到全部,一半或更少也就好了……”江尔宁道:“男女之间情感的这回事,和分家分产不同,它必须完整,必须毫不保留,必须专一始终,不能分割,不能共享,要就通通要,不要就能通通不要,零零碎碎算是什么名堂?” 舒婉仪幽徐的道:“江家姐姐,人的话很对,大凡个人能穿绸缎,他便不会只求得到布衣为止,我何尝不想整个占有关大哥?不想获得他全部的情感?但他是那么冷做、执固、倔强,连一丝半缕的情感也吝于施舍,我就只好守定我自己的原则了——只求奉献,不计回报,他愿意给我多少就给多少吧,我易于满足,虽然这满足也是不得已的!苯蕴降牡溃骸凹偃纭溃婕医憬悖腥擞肽阏岽蟾绲母星椋慊岷弈母鋈耍鹗幽母鋈寺穑俊? 舒婉仪目光是柔和的,声音也一样柔和:“我不会恨,也不会仇视,只会觉得稍稍的遗憾,主要的,还在于关大哥自己,如果他觉得别的女人比我更合适,我还有什么话说?” 江尔宁紧接着道:“你会不会居中破坏?” 舒婉仪摇摇头,道:“我还不至于如此阴毒,而且这种事的根本也不在于第三者,完全要看他本人,他是喜欢那个人,我的破坏只会得反效果,如他不中意那个人,不用破坏他也一样会拒绝,真的,任何此类的发展,我除了静观其变,不作丝毫干预!苯粲兴嫉牡溃骸盎蛐恚腥苏嬉允裕俊笔嫱褚锹淠囊恍Γ骸拔腋米8d歉鋈耍苡谐晒Φ南m!? 江尔宁忙问:“怎么说?” 舒婉仪枪然道:“因为,我虽不敢说我是哪个人与关大哥当中的阻碍,至少却是关大哥内心的一层顾虑,他为了不予我大伤痛,太失望,可能会对除这之外的任何女人有所保留态度,但今晚之后,我既已不存在了,没这层顾虑,关大哥会容易撤除他情感上的藩篱,那个人对他的争取也就比较得心应手了……”江尔宁脱口道:“真的?” 舒婉仪的头点得好沉重:“我想是真的!辈痪跚瘟骋缓欤械接行┠诰斡氩话玻Φ溃骸澳悴换崴溃婕医憬悖虑榛共坏骄氖焙颍覆簧先绱吮郏悴皇嵌堂啵愣?梢园捕赡压兀瘴牡模? 舒婉仪轻喟道:“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江尔宁安慰着她:“不见得,世间事,往往都会有出人意料的发展,或者我们会有救星从天而降,我看那两个前往‘福新庄’查探虚实的愣小子双双从马背上摔下跌死了,这几个凶神等不到便只好放我们上道,也或者——突然起一阵大旋风,把我们卷出关去,安安稳稳送到‘断肠坡’!笔嫱褚强彰5男α耍溃骸澳阋仓溃舛际遣豢赡艿氖隆〗医憬悖搅耸焙颍抑磺竽悴灰宥斡晌胰グ伞苯⊥返溃骸拔野觳坏剑? 舒婉仪忧戚的道:“如果你硬要为了我挣扎,为了我抵抗他们,其结果亦无二致,除了我劫数依旧,你也会受到伤害……”江尔宁壮烈的道:“我不管,至少我心安了。” 舒婉仪沉重的道:“这是不需要的,江家姐姐,这是无谓的牺牲!” 江尔宁慢慢的道:“我要尽到我的责任,尽到我的本份,舒家姐姐,临难苟免不是我所能做得出来的事,我但盼于心无愧,其他的就不考虑了!” 舒婉仪眼圈一红,道:“不要,这是愚昧的!” 江尔宁平静的道:“我意已决,随你说吧!” 舒婉仪的声音有些硬塞了:“江家姐姐,你大可不必为了我这样委屈自己,这样使自己遭受磨难,这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的牺牲为什么非要付出两个人的生命代价?” 从杠把的下方伸手紧握住舒婉仪冰凉的手,江尔宁充满情感的道:“舒家姐姐——这是为了道义,为了责任,为了良心上的平安……”舒婉仪抽噎了一声:“但承受者的心却太痛苦。” 江尔宁怔忡着,一时没有再说话…… 舒婉仪将身子坐正,望望天色,喃喃的道:“那两个前往‘福新庄’的人,大约快要回来了!” 江尔宁心头猛跳,故作镇定的道:“早着呢,哪有这么快来回的,不到天黑过了,他们是赶不回来的!庇靡滦涫萌ザ钌系暮顾止九兜溃骸八挡欢ㄋ钦娴亩即勇肀成舷葡吕此に懒耍……”舒婉仪神色晦涩的眺望着极西的暮云霞照,表情就如同这边关的黄昏一样——凄茫而悲凉。 突然江尔宁道:“舒家姐姐——令堂将来……你考虑到没有?” 舒婉仪心里一阵绞痛,道:“我不敢想像……娘如知道了我的不幸会有什么结果。” 江尔宁道:“或许,‘悟生院’的人不会杀害我们!笔嫱褚前说牡溃骸八遣换嵘蹦悖蛭怯肽悴10耷霸梗挥猩焙δ愕谋匾遥痛蟛煌耍沂撬窃uサ哪勘辏一畹较衷冢咽撬堑钠娉艽笕瑁卮蟾缬质俏丝硭∥夷概疟撑蚜恕蛏骸獬≡至榛觯梢运等晌夷概饺松砩弦3蛏骸娜撕尬颐侨牍牵坏┪衣浣鞘种校虮匚蕖依恚? 江尔宁透了口气,郁闷的道:“如果你出了事,我真替你娘担心!” 舒婉仪顿时热泪盈眶,她哽着道:“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娘……我比她老人家先去,就是不孝……但,我有什么法子?我实在不敢往后去想……将来的日子,那种孤单,那种凄清,那种寂寞,不知娘怎么熬得下去,天碍…”江尔宁也心乱如麻的道:“唉!我也没有了主见了……从小到大,我还从没这么失措……”擦着泪,舒婉仪咽噎着道:“事前,我已私下交待过银心,告诉她,如我万一出事,叫她尽心侍候我娘直到天年,但……但……”江尔宁伤感的道:“我知道,但银心再自己怎么尽力卖劲侍候你娘,她却总不是你,她也代替不了你……”舒婉仪竭力忍住再度盈眶的泪水,哑着声道:“过去和未来,现在的光景同我的心绪,全已是混茫一片……江家姐姐,我好苦,好苦碍…”江尔宁轻轻拍着舒婉仪的手背,自己也不由眼睛湿润起来,她想劝说什么,但嗓子里却似堵着东西,一个字也挤不出……几步外,那推车的村汉愣愣的木立着,或许他听到什么,了解什么,但是,他除了发怔,也就毫无可以为力之处了……有点微风吹起。 站在那边的崔凉、金重祥、马长盛三个人形态已似颇为不奈,频频望向来路,马长盛尤其急躁,一面走来走去一面嘴里不断的在诅咒着……围立各处的那些大汉仍然固守着他们原来的岗位,他们不知道将等待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但他们却只有耐心的等待着,平静无事也罢,血洒黄沙也罢,对这些捧着金饭碗卖命角色来说,业已麻木得没有感触了……黄昏,景色如血。 晚风吹起满地的沙尘,与极西的一片朱赤霞照相映,便显得那样的穹弧凄凉,大地如蒙了,夕阳的光芒透过尘烟染在人的身上,仿佛人的头脸须发也泛了血紫。 渡心指--第六十七章壮、烈、勇者像 第六十七章壮、烈、勇者像 那片土坡也笼在晚照的酡光里,而突然间,一条人影从土坡的嵯峨石块中飞掠而起,当人们尚未确定那是一抹落日的闪光抑是鸿翼的掠影时,那活生生的人业已落到了这辆独轮车的右侧丈许之处。 自泪的晶幕中,自如血的夕阳迷幻里,舒婉仪首先看见了他一黑色头布,黑衣,黑靴的关孤,只缺了他的黑绸大氅! 舒婉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呆呆的僵坐着,目光由朦胧中变化成千百光彩的眩映,从闪眨的光彩里,她发觉疑似关孤的那个人正缓步向自己这边走来。 关孤的影像分碎又凝聚,从分碎到凝聚的过程一刹中,他已站到了独轮车之前! 这是不可能的——舒婉仪仍不相信自己的视觉反应。 但是,突然何,她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只有关孤身上才有的熟悉气息,那是一种纯粹男人的味道! 第121章 于是,她耳边听到,江尔宁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几乎像窒息般低低呻吟着! “天爷……关孤……竟是他!” 关孤平静的站在独轮车旁边,表情是冷漠的,僵硬的,寡绝的,就像一尊石像,一尊蕴藏着沸腾火焰的石像!” 舒婉仪混身抖索起来,激动的道:“关……大哥……是你?” 关孤微微点头,却向着那名车夫道:“朋友,过来推车,跟着我走!” 那位粗壮却老实的汉子原本也傻了一样站在哪里,楞愣瞧着这边,关孤这一招呼,他立时“氨了一声,如梦初醒般跳了过来,迅速扳回支架套上“车肩带”——这时,金重祥、崔凉、马长盛三个人已以满脸狐疑之色的慢慢走了上来。 关孤挺立不动,“渡心指”黑犀骨剑柄,刚好斜斜伸出在他的右时上方,映着晚照流泛着一抹冷冷的光芒,黑中带红的光芒——他原来披罩在上身的黑绸大氅,这时却卷成一股,紧紧缚他伤腿的部位。 三个围上来的强敌,猛的在一震之后全怔住了,说不出三张面孔上是一种什么样的神色,他们宛似像见了鬼一样瞪着关孤,三个人的嘴巴全半张开,仿佛都被什么无形的禁制定住在当场一般! 关孤冷硬的笑笑,语声有如泻了一地的冰珠子! “你们全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是么?” “睚眦”金重祥首先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他惊恐万状的道:“是他——关孤!” 有一种麻痹的感觉迅速扩展到四肢,崔凉像是连舌头也打起结了! “他……他……是……怎么……来,来的!” 马长盛还算有一股“冲”劲,他定着心,沉住气,色厉内荏的吼道:“好叛徒,你这是自投罗网,我们看你再往哪里逃?” 关孤毫无表情的道:“马长盛,你总有了点长进,至少,胆子练得大了!” 马长盛张口结舌的道:“姓……关的……你还……呃,摆什么大阿哥……的架……架子?” 关孤阴沉的道:“你们这些日子来也够辛苦了,千里奔波,跋山涉水,又顶着毒日头晒,又挨着风吹雨淋,精疲力竭的只为了兜截一个我——如今,我来了,你们要怎么,现在正是时候!” 崔凉深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关大——不,关孤,你罪孽深重,十恶不赦,莫非还不自知悔——”关孤一扬头,道:“崔凉,不要给我来这一套,我早腻了!” 金重祥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呐呐的道:“你今天必无幸理,关孤,我们伏兵重重,高手云集,这“古北口’左近几十里的地面,完全……”关孤不奈的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用你来告诉我,金重祥,你们的部署情形我十分清楚,我既来了,会遭遇到什么局面我比你更明白,我和你们,只有一句话——势不两立!” 金重祥呐呐的道:“这一次,你占不了便宜!” 关孤强硬的道:“或许,但我保证你们会有想像不到的那么多人跟着陪葬!” 崔凉提心吊胆的道:“关孤,院主恨不能食你之肉,寝你之皮,你把我们整得好惨,你这种出卖组织,背叛山门的行为——”关孤冷冷一哼,道:“闭上你的嘴,我不听这个!” 马长盛大叫:“姓关的,这‘古北口’必是你葬身之地!” 关孤不屑的道:“你以为,你会活着离开?” 不由自主的感到后颈窝的肌肉一麻,汗毛立时根根竖起,马长盛脸上变色,却强充好汉! “休……休要大言不惭,姓关的,你已陷入重围之中,你逃不掉了,我不会受到你的恐吓,我们一定擒住你!” 关孤神色冷峭的道:“那么,你们还在等待什么?” 崔凉、金重祥、马长盛三人不禁面面相觑,是的,关孤说得不错,他们还在等什么? 当然,他们的心里关孤十分清楚,他们现在不敢上,因为他们自觉目前的力量不足,没有获胜的把握,他们口中不言,实则恐惧莫名,他们等待的是——援军! 马长盛叫哮:“有种的你就留在哪里,看你能狂到几时——”关孤冷然道:“马长盛,在‘真龙九子’当中,你是最粗暴,最愚蠢的一个,但是,你也有一项优点——直率,你说的是老实话,但我却不会笨到站在这里等你们把人聚齐!” 马长盛双目鼓瞪如铃,扭曲着面孔吼着:“我们的人马上就包围过来了,姓关的,你连退之路俱已断绝,还不束手就缚,独待做那无益的困兽之斗?” 关孤退后一步,目光四闪,缓缓的道:“刚才,我已看见远处有人奔去传警报信了,但现在仍来得及,另一条路上与后面帐篷中你们的同党还须有一段短暂的时间才赶得到,这点时间对我非常有用,对你们来说,却很不利呢!” 金重祥大声道:“你还想脱身?” 关孤道:“就是现在!” 一抢步,崔凉怪叫:“哪里走?” 关孤侧首向车夫喝道:“跟我走!” 马长盛飞身扑到,身子凌空暴施,他的巨型“大锋刀”已自斜背后的身后转到双手,在一圈寒电中劈向关孤! 独轮车紧靠着关孤往前推,关孤头也不回,“渡心指”淬现,“嗖”声锐响中洒出一蓬星芒,逼得马长盛一个跟斗倒翻回去! 斜刺里,十余名大汉挥刀硬截! 关孤目光平视,手中“渡心指”一溜异彩回绕车前,于是,血同肉飞,曝号惨叫之声刹时混成一片。十余名“悟生院”的爪牙便分成十余个方向纷纷横滚倒地! 一点征兆也没有,三只蓝汪汪的淬毒“屠灵箭”一下子便射至关孤的背后! 坐车侧边的江尔宁脱口惊呼:“蔼—” 当她的嘴巴还凝成那个“氨字的圆形,“渡心指”已“嗖”的一声飞弹而起,三溜冷电疾准无匹的磕上了三只就要贴背的“屠灵箭”,“叮当”三响连成一响,三抹蓝光歪泄向远远的荒地之中! 两名黑衣大汉手握“鬼头刀”,从侧面一声不响的猛冲过来,刃口居中狠切——关孤右手穿自左肋之旁,“吭”“吭”两声,那两位仁兄的半个脑袋已飞上了丈多高! 没有嚎叫声发出——因为这两个人都来不及嚎叫,只见殷红的鲜血与稠白的脑浆旋成弧形往下洒落! “渡心指”的晶莹剑锋抛起一串血珠子上天,“铮”声抖颤,透空穿刺了一名又扑上来的黑衣人,剑刃的撞击力,一下子将那人弹出七步! 闷着头,“蚁通”崔凉暴袭而至,他的一柄“铁鲨锯”光闪闪的斜划关孤面门,却在那两排尖锐锯齿甫现的一刹又落向对方的小腹! “渡心指”只往下一沉,“当”的一记便荡开了崔凉的“铁鲨锯”,剑尖一挑,险极的擦着崔凉鼻尖转过! 寒风如刮里,崔凉吓得怪叫着翻出! 关孤九十九剑猝往左圈,刚刚摸上来的马长盛又自手忙脚乱的仓皇倒退! 这时,他们已非常炔捷的走出去七八丈远了! 那车夫目不斜视,尽管面色泛青,却闷着一口猛力推车向前,他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只要稍一犹豫胆怯,他就怀疑自己是否还能站得稳了! 六七名黑衣大汉又呼啸着往上扑,刀刃映着落日,闪泛赤光! 关孤右臂微沉蓦举,“渡心指”的剑身宛似一条幻化成多种形像的怪蛇掠掣飞炫,于是,握刀的六六条手臂便血淋淋的往空中抛起,那种不似人声的长号才扬向远近,窄窄的剑刃已自这六七个人的小腹中同时透进又拔出! 那时“仙人掌”,沉重的敲向关孤后脑! “渡心指”由关孤头顶往后射,顿时展开一道扇面形的光华,密而且冷电并耀,金重祥“仙人掌”才一接触,马上连人带兵器都被震到路旁! 是的,“黑煞九剑”中的第二式“大罗扇”开了。 可以在瞬息间幻化成各种光芒之奇迹般的“渡心指”,这时又在半空中划过一度半弧,左右倏闪,车头前两名挺枪逞强的黑衣人物业已被挑翻出去,割开的胸腹里的肚肠倾泄了一地! 车子仍一个劲往前推,车夫喘息吁吁,汗下如雨,关孤绕车旋走,剑出宛似电闪光流,一路过去,一路的血在洒,一路的遗尸散落,而人影晃动,仍然围在独轮车的四适前后奔跑,往返围转……脚步声急促的响起! 粗重的喘息声越来越沉,心跳如鼓擂,合著汗滴在那些人的胆魄下……关孤的脸庞紧绷,每一条筋络,每一块肌肉都坚硬的愤张着,他的形态是冷酷的,眸瞳中的光芒更是锐厉又寡绝的——他是那样的镇定,那样的深沉,只这股子视生死若无物的淡漠同冰寒意韵,即足以震慑他的敌人了! 抹着汗,金重祥急步侧身跟随,却又不敢贸然往上拦截,崔凉也忧惶交加,紧紧迫在独轮车的另一面,空自恨得咬牙! 马长盛手擎“大铲刀”,一面东张西望,一边跺脚连连,显然,他是在期待着援兵赶到! 在车轮“咯吱”“咯吱”的急快转动声中,江尔宁紧抓车杠,低促的道,“关大哥,关大哥,我们逃不远的,你何不现在趁他们力量尚未集中之前,便先发雷霆之威摆平几个?到时候你的压力也会减轻一些……关孤没有回答,仅是点点头,表示他听到了。 舒婉仪这一路来全紧闭着眼;混身簌簌颤抖不停,她怕血腥,忌杀戮,然而,这些她素所厌畏的事物又全在此刻展现,不断的疯狂展现了! 前面道路两侧的几座帐篷里,这时已有数十条人影飞快往这边奔来,同时,叉路中间的岗脊上,也遥见人影纷纷掠落,而他们的目标,显然也是此处! 第122章 车旁的关孤蓦然跃身而起,人们的视线望着他跃身而起,他却已几乎同时便落到崔凉的面前,这一起一落,快逾石火,“渡心指”的千百道流芒便幻映成漫天的光雨,流烁喷哂过来! 是的,“黑煞九剑”的第八招——“千道芒”! 崔凉身形飞翻,“铁鲨锯”狂舞猛挥,声势威吓的竭力反挡,冷电掣掠之下,他右肩一块皮肉连着衣衫“呱”的已被削落! 大吼如雷,马长盛一个虎跳,连人带刀撞进! “渡心指”的一点寒星猝挑马长盛面门,这位有“饕餮”之称的真龙九子仰头旋身,“大铲刀”上扬硬接! 关孤面无表情。手中剑猛回,平眉心刺出,剑刃透过空气,激起了浪纹似的颤荡,破空之声才起,剑尖已透入马长盛的脸膛! “如来指!” 他这一剑是如此的神妙又如此的快速,仿佛只见他举剑齐眉,而那剑身却已进入对方的体内了,看得见光,看得见刃之锋,甚至看得见剑刃穿过空气时所割裂的波状雾氲,然而,就是来不及躲避这一剑之刺! “哇——啊!” 马长盛沥血摧胆般狂嚎着,在关孤的“渡心指”拔出之际,这位“饕餮”的胸口血喷如泉,但是他却并不倒下,疯狂的挥动他那柄沉重“大铲刀”,形如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一样冲向了关孤! 同一时间,“趴堰”崔凉也尖叫着如球般弹跃半空,“铁鲨锯”抖出了盖天的锥光齿影,却聚向一个焦点一关孤! 关孤神色木然,他的“渡心指”霍而倒飞,星芒流梭中又幻成一条银河般的匹练暴闪向前! 崔凉大叫一声,脸上鲜血洒溅,他捂着脸猛力扭身扑向一侧,而正面的马长盛却已被“渡心指”对着额门透进,他才惨嗥半声,关孤手腕倏挫,马长盛庞大的躯体业已连人带刀,手舞足蹈的摔出丈许之外! 斜刺里,人影暴扑,“仙人掌”的光影分成六十六个不同的部位,合击关孤全身上下! 关孤的身躯平着横空,他双手握剑——“如来指”! 正当金重祥的六十七击尚未够上发力位置前的一刹,这位“睚眦”已骤觉寒气透心,他惊恐的猛往后退,左胁边已“嚓”声被划开一条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丈远处,一大群人丛已奔马般冲进,为首一个身形修长,面如黄姜,尚蓄着撮山羊胡子,他此刻面目歪曲,双眼如火,一条连缀铁锁的大钢链正绕头飞舞,“呼”“呼”旋响! 这人,关孤十分熟悉——“真龙九子”中敬陪未座的一位,“椒图”公治冠,他那条带锁的钢链,正是他的兵器“镇山锁”! 公冶冠的身后,则紧紧跟随五名青衣大汉,这五个人,神形精悍,架势沉练,一看即知俱为好手,不用说,他们一定都是“火珠门”的“大前锋”之属了! 满脸鲜血,形同厉鬼的崔凉,一边从地下挣扎爬起,一面凄怖无比的嘶叫:“截住他……截住关孤这叛徒……他刚把五哥害死了……”关孤的反应更是神速无匹,突然间,他的“渡心指”凌空挥起——一片耀目的光华蓦地扩展,像凌空映起一道冰生生的水浪森森,隐隐的风雷呼啸声立起,而这些怪异的景象只有一刹,关孤的身影业已隐没于这道盈盈光柱之内! 捂弯腰的金重祥,睹状之下不由魂飞魂散,他一头扑向地面,骇不成声的竭力怪叫:“躲……躲……大龙卷……”“呼噜噜”的奇特响声传来,那股浑然形同圆柱般的晶莹光华已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快速宛如长虹般掠空飞射! 这股奇异的光柱本身就存在于一种动态之中,它以奇快至极的挥舞形成了光的扩展,持续,以及连贯,然后,催动着这刃锋凝聚的光体激射目标,每一次的旋动与移换,俱是剑刃无数次交织轮回的结果! 于是—— 首当其冲的是“椒图”公冶冠,他在躲避不及之下,只是狠命将他的“镇心锁”在连续的挥绕中聚成一股大力,笔直捣向那条凌空而来的光虹——“咚——当”两声脆响连成了一声,眨眼间,公冶冠的双臂倏麻,巨大的反震力几乎将他的心脉也震断了,他“吭”的闷窒着往后倒退,“镇山锁”脱手飞抛,尚不待有第二个念头兴起,公冶冠顿觉眼前业已溢满了水也似的光华,他没感到身上哪里有痛处,只觉得自家的躯体就像忽然失却重量一样,随着那麟烁四周的光华翻滚浮沉,悠悠飘荡起来……那剑刃削肉的过程太快了,以至公冶冠甚至感觉不到痛苦,便已永远浮沉向茫茫的苦海之中……血与肉糜在光虹的周遭迸溅抛洒,“嗤”的一声,光虹倒回,那五名青衫“大前锋”便有三个崩上了半空,落下的时候,却不知分裂成多少块了,就像天上掉下的血雨肉沫一般。 矫腾似电的光柱在一度冲高之后,又舒卷向地,真似一条威力万钓的大龙卷风,横扫过处,那么整齐的又有十六名彪形大汉拦腰被斩,十分诡异的景象,那些拦腰斩断的人们,上半身掉在地下翻转爬抓,下半身却拖着肚脏在短促的奔突碰撞! “救命啊!” “皇天,这是天谴啊!” “那不是剑,那是神的手!” 滚动的流光圆柱“霍”声暴斜,又有十余颗斗大头颅似被拆断的木偶头像一样飞落,那样生硬,那么呆滞,又有那样迷茫与怪诞的表情! 剩下的两名“火珠门”“大前锋”宛如被鬼迷了心一样“噗”的双双跪倒,也许他们想对那股掣烁的光柱叩头吧,但他们的头却来不及叩下去了一流虹倒掠,这两位‘“大前锋”的脑袋也各标起一股热血冲上了半空,看上去,倒像是被那股血箭自行冲掉了脑袋似的! 这条巨龙也似的毫光,这股狂风一般的卷动冷焰,便以这种纵横千里宛似电闪往返的神奇速度盘旋回转着,它快得怪诞,快得不可比拟,往往仅见光花一闪,即已囊括百丈,上下万千,朋明看见它在那边,它却已来到面前,每一个它所经及的地方,都像它原本己在哪里一样了! 突然—— “嗖”的声尖响颤震过后,耀眼的冷电精芒全敛,关孤便像一个会变化的魔神一般站立在光华隐去之处,他的“渡心指”斜拄身前,剑刃之上晶莹透亮,点污不染,依旧那样锋利那样秋水一泓,寒人心胆! 只是,他的神色却是可虑的,他像刚从水里着衣上来似的,全身透湿,汗滴如雨,连发梢眉端也闪动着汗珠的反光,他在喘气,胸口起伏剧烈,脸庞更是自得不带丁点血色! 遍地的尸骸,遍地可怖的的尸骸,几乎就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了,血洒印在地面上,斑斑点点,成滩成圈,一块蟋缩的人肉变了色散置四周,一颗颗脸部表情狰狞骇异的人头歪斜各处,还有残肢断骨、疾病的脏腑,这些,便形成了一幅连最有造诣的丹青好手也描绘不出的惨怖图案,那是一种紫红为衬底,死亡为主题的图案,充斥着的全是血,血、血……方才,从那边几座土布篷奔来赴援的人约有三十多个,如今,一人不剩,全部横尸就地! 独轮车离着关孤只有七八步远近。 车杠两侧,江尔宁像是变痴了,变傻了,她并不觉得害怕,唯一的感受,只是不相信——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这是一付真情实景,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更不相信关孤只是同她一样的“人”! 舒婉仪却已陷入半晕迷的状态中,她已精神崩溃,全身瘫软了,有生以来,休说亲见,她连听也没听这人间世上意然会有这样的凄厉杀戮,这样的悲哀场面。 推独轮车的车夫低头垂目,他有个最好的自持方法,不看,他一直不看,但是,光听着那种不似人声的哭号曝叫,也够把他的胆惊裂,血凝冻了……在独轮车的后面,金重祥仍然半爬半撑着上半身,这位素来又狠又毒的“睚眦’,业已在怀疑他如何配被称为“睚眦”了,原本“睚眦”相传为真龙九子之一,性好杀,善忌,记仇不忘,多被人立雕于刀环之上,如今,他这狠毒,好杀,酷厉的作风,岂能同关孤比拟?这一比,他只像个擅专宰鸡的二厨司遇上了法场行刑半生的刽子手,真是——“小巫见大巫”!想支撑着站起来,但金重祥只觉手颤身软,到处不听使唤,他抖索着,冷汗透衣,如果有面镜子叫他看看他这时的脸色,他就会更惊骇了……崔凉却像是个泥塑木雕的人一样呆立在哪里,两眼发直,嘴巴半歪,满脸的血污汗水凝结,骇得他面容抽搐,心神沮丧得更不似个人模样了,他只有一个直接的反应——心往下沉,包围着他全部意识的仅有串串圈连成的绝望、绝望……渡心指--第六十八章敌、众、夕阳血第六十八章敌、众、夕阳血黄昏如血,晚风宛似哀吟着丧歌……可不是? 独轮车又开始“咯吱”“咯吱”的滚动着,而这轮轴转动的声音,已随着推车夫的喘息更急更快了。 关孤混身汗湿,脸色惨白的紧紧跟随于车后,他的胸口急剧起伏,但他却竭力屏抑着呼吸,每走一步,鼻孔全往两侧张开。 脚步声嘈杂又仓促的来自右边,响自身后,显然,“悟生院”的刽子手及其同路人又再聚集着围抄上来了……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关孤的冷酷冰冻了他任何能以显示的神韵。 十八条人影从侧方超越,迅速拦向车前去路。 独轮车戛然而立,车夫垂目无语,握紧车把的两手却在不住的抖索。 一字排开十几个彪形大汉中,当先一人是个高头大马脸,面如重枣的威武人物,这人颔下蓄着一大把细胡,手执一柄又沉又重的大砍刀,两只眼睛即闪泛着奇异的火赤光彩。 第123章 对这个人,关孤不并陌生——“火珠门”的瓢把子,“火眼”容磊! 唇角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关孤缓缓迎了上去。 “火眼”容磊虽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实力人物,但关孤这一走近,却也不由自主的心跳如鼓,面上变色。 关孤停在距离容磊六步的位置上。 紫色的胡须微微抖动,容磊的声音暗哑:“关孤,你好歹毒!” 关孤仰起头,冰寒的道:“这是一种为了各自理想与观念的搏杀,也是生与死的竞争,容磊,你们对我又何尝慈悲为怀过?” 眼皮子扯了扯,容磊硬着嗓子道:“这一关,你过不去!” 关孤的眸瞳中闪起一抹利刃的冷光:“容磊,这句话是你所唯一能说的一句话么?” 容磊窒了窒,道:“关孤,我绝不会容你得逞——你必须在此地就擒,或是受戮!” 目光注视着自己手上的“渡心指”黑犀骨柄,关孤的形容如同黑犀骨剑柄上泛映的寒凛反光:“如果你想继续享受你的生命,容磊,退回去!” 容磊沙沙的道:“你知道不可能。” 关孤轻轻吁了口气,道:“那就是你的不幸了。” 自岗脊另一边的那条道路上,这时,有急剧的马蹄声传来,势若奔雷。 后面,崔凉在嘶哑的叫:“容当家,容当家的,你千万截住他,我们谷大哥业已率领大批人马朝这边赶过来了……”握刀的指节泛白,容磊没有回答。 金重祥的声音也在叫:“只要一会——容当家,只要拦他一会就行,谷大哥他们马上就到……”关孤摇摇头,口气似在叹息,道:“容磊,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跳动,容磊觉得从没像此刻的口干舌燥过:“不要冒险,关孤,我会倾全力阻你——”关孤凉凉的道:“你会么?” 容磊咽了口唾液,道:“关孤,你闯不远的,这里设有重兵,关外更有层层桩卡,你已是网中之鱼,笼中之乌,你不会有希望……”关孤道:“睁开眼看看,容磊,我岂是你说的这样?不要用自己的话欺骗自己,这是最愚蠢的!”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容磊赶忙把自己的视线从遍地狼籍的尸骸中收回,他的一双火眼泛着冷瑟:“无论如何,我不会容你再往前闯!” 关孤的声音是那样冷酷得像一块冻硬了的冰:“你拦得住么?” 容磊大声道:“我死而后己!” 关孤端详着对方,怜惜的道:“你原来可以不死的! 容磊激动的道:“叛宗背祖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容再有继起者——关孤,你无须以你的卑劣行为来诱惑我!” 关孤生硬的道:“背叛邪恶与离弃黑暗是卑劣的?” 容磊咬咬牙,道:“这是你的说法!” 关孤笑中似掺着血,道:“容磊,你不是迷失自己,而是强迫自己迷失!” 重枣似的脸膛扭曲了一下,容磊道:“比你自寻绝路要高明!” 关孤阴森的道:“这也是你的说法!”崔凉凄颤颤,哑苍苍的,又在叫嚷:“挺着点,容当家,他们近了……”金重祥也直着喉咙喊:“拦住他,容当家,援兵已在眼前……”江尔宁坐在独轮车上,惊恐的叫道:“关大哥,不能再和姓容的废话了,他既不让路,就只有杀出一条血路,关大哥,那边有人来了,好大一群,全是骑马的……”关孤低沉的道:“我晓得。” 江尔宁的声音仍透着颤栗:“要快,关大哥,这一定是‘真龙九子’之首谷南的那一批人!” 关孤微微合目,僵木的道:“不错,当然是他们……”江尔宁噎窒了一刹,突然叫道:“你有什么不妥吗?关大哥!” 关孤摇摇头,道:“没有。” 江尔宁瞅了瞅坐在对面、双手紧抓车扛、面容惨白、两眼紧闭而又混身簌簌抖个不停的舒婉义,焦的道:“关大哥,杀过去吧,越早脱离这个豺狼窝越好!” 关孤幽冷冷的道:“不要自己使自己胆怯了,江尔宁。” 谁说关孤不想趁早突围?谁说他的心情不比江尔宁更为焦急忧虑?他之所以在此与容磊等人对持的原因,是因为他方才已经太疲累了,那一阵时间并不冗长的厮杀,却是最为剧烈耗体力的,尤其他曾施展“身剑合一”的至高剑术,这种剑术的威力至大至宏,却也最是消耗体力内劲,关孤的乏倦,已到了他不得不暂作调息休歇的程度——但却不能稍有迹象显示出来,所以,他便借着这个表面上与容磊等人对持的机会,暗里尽量松弛自己,以使他的体力恢复过来……另外,他也有心等待夏摩伽前来与他会合,现在,也是应该到了他与这位赤胆忠心的老友会合的时候了。 容磊毫不稍懈的注意关孤的反应——目前,关孤不展开行动,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容磊所最欢迎的。 他当然心中有数,如果关孤强行动手闯关,以他目前的力量来说,不是“可能”,而是“绝对”拦阻不住! 空气是一片可怕的僵窒,僵窒中蹄音更为接近了。 关孤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他很了解,他须要维持体力,他将再经过一场剧烈的拼杀,而要来的这场挤杀,比诸方才那一场更要艰辛与凶险。 容磊注视着他,目不眨瞬。 独轮车上,江尔宁又在恐惧的叫:“关大哥,他们来了,我已经看出为首的那个人,那是谷南,老天,谷南后面约有三百骑……”关孤像是在回答一件和他毫无牵连的问题一样:“是么?” 江尔宁急切的喊:“你怎么啦?关大哥?” 关孤平静的道:“坐在哪里,江尔宁,你好生照应舒姑娘,这是我的拼战,是我的厮杀,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解决的。” 江尔宁的声音中有着掩隐不住的惊栗:“你要小心,关大哥,千万要小心——”关孤的面庞上是一片深沉的冷凛,他漠然道:“我会的。” 这时—— 容磊如火的双眸倏亮,他浓眉上竖,突然气贯丹田的大吼:“姓关的,还不俯首纳命?” 极度讽刺的笑了,关孤道:“眼看着帮手到了,容磊,你的胆量也大了,是么?” 脸孔红得像把晚霞全涂抹上了,容磊又是尴尬,又是羞恼的叫:“不管怎么说,关孤,你还想作那无益的挣扎,除了证明你的愚蠢外,将不可能得到别的任何收获!” 关孤淡淡的道:“至少,会有些人陪我上道则绝对是无可置疑的!” 容磊的视线不住的往蹄声传来的方向瞥,猛的朝前踏上一步,吼声若雷:“关孤,你的死期到了!” 轻轻举起“渡心指”,关孤轻轻的道:“是我么?” 急忙又退后一步,容磊心惊胆颤的叱喝:“姓关的,你难道不明白眼前的形势?你连具全尸都不想要了!” 关孤道:“你还是先替你自己担点心吧,容磊,我看要死无葬身之地的不是我,恐怕各位的可能性更要大些!” 容磊的表情又急又惊又迫切,他怪叫着:“不知死活的东西,我现在就摆平你——”关孤道:“请。” 容磊猛一咬牙,叱道:“四虎将何在?” 他背后的人群中,四名腰粗膀阔的魁梧大汉应声越前,四个人执着一样的家伙——左手是皮盾,右手是链子锤! 容磊估量着援兵的距离与将要到达的时刻,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及声誉,无论如何,不于也非得干一次不可,在胜负未卜之前,这位“火珠门”的首脑,确不愿先背上一个“怯敌”的名声,他势须冒险! 当然,容磊的心里想法,关孤早已料及。 一挺身,容磊大叫:“拿下!” 于是,“四虎将”分成四个不同的方位,人影闪掠中飞扑向前,皮盾环转,链子锤在流掣的寒光与呼啸的锐风声交织飞到! 关孤卓立不动,“渡心指”的冷电碎映,“叮当”数响里,剑尖一晃弹回,“四虎将”齐齐后跃锤头上扬! 容磊厉喝:“再上呀,一批饭桶!” 四名大汉立时分开再扑,盾旋锤舞,声势凌厉。 现在—— 关孤动了,他飞跃丈高,却在跃起的同时泄落,剑如虹,一洒横飞,“吭”的一声,一颗斗大的脑袋带着一腔鲜血迸溅半空。 皮盾兜头砸下,链子锤贴地缠足,另一名“四虎将”的仁兄紧接而至。 剑鞘撑地,关孤身形暴弹,盾边擦背而下,他的“渡心指”已透心穿过敌人,振臂挫腰,直将对方抖抛出了两丈之遥! 第三名“虎将”方自挥锤远砸,关孤的一招“如来指”业已齐眉把那位巨无霸顶出五步,锋利的剑刃沾着红红白白的脑浆与血水拔出对方头骨,洒起一溜炫目的光点在夕照中! 第四名“虎将”运盾横推,链子锤飞射一半又急捣关孤小腹,关孤回剑削锤刺盾“噗”的双响合为一响,对方踉跄倒退,关孤剑幻两角,一记“双眩眸”,将这名虎将的半片头颅削弹出十步之多! 背后,一刀暴劈! 关孤身形不闪,剑刃映起一抹冷芒,宛若绕地回旋的鬼旋风,由下往上,“呼”的将那偷袭者挑起,在一声尖曝声里抛到一边。 又是七名“火珠门”的大汉一拥而上,刀枪并举狠刺。 剑刃就仿佛是一种可怕的,有形无实的诅咒,它自虚无中来,去的永恒,当这七名“火珠门”的朋友奋力挥刺出的兵刃尚未及递到位置,他们的七条手臂已在流光环回中飞甩出去,七个人哭着撞跌成一堆! 第124章 “杀!” 狂吼着,一片凝聚的锋芒斜里削到——是容磊! 关孤身形微偏,刃口贴着他腰边才挥到,他的“渡心指”有如千道芒彩,暴起反罩,犀利至极! 容磊瞑目切齿,舞刀如电,倾以全力的抵挡,但在连串的金铁撞击声中,却仍被逼退三步! “杀啊!” 这位“火珠门”的瓢把子,像是豁出去了,他歪曲着面孔,双眸如焰,大砍刀带起尖利的破空声不要命的再度扑上。 关孤目光凝聚,面上毫无表情,当那纵横的刃芒流电快要罩到身前的一刹,他一剑突出——宛若夜空中寒星一点,急速无比的挑向容磊面门。 举刀猛迎,容磊的身形尚未迫近,“锵”声撞响,他已被那一点寒芒震出半步,脚尖暴旋,他咬着牙,火星九十六刀反卷上去! 关孤的唇角噙着一抹仿佛沾血的冷笑,手中剑平眉刺出,看得清整整这一剑的来势,但却难以躲避——“如来指”! 上身飞快倒仰,容磊双脚齐飞,大砍刀划过一度半弧,以他所能发挥的最快速度斩去。 然而,“渡心指”却比扫斩的刀锋更快一步直指容磊咽喉! 剑尖如幻,千钓一发—— 右边,蓦的一点蓝汪汪的光芒像是九天之上飞泄的流星般在一闪之下来到关孤的太阳穴边。 已经快要沾肉的剑尖在“嗡”的一颤之下弹翻,又准又疾,“当”的一响磕飞那颗蓝星,但是容磊却逃过了一劫! 重枣似的面孔上泛起了一片灰青,容磊狂吼怒喝,大砍刀一斜猛平,横着推出,刀展一半,又幻光流百道,像是一蓬烟火炸开! 关孤的渡心指又已举至眉高—— 那边—— 一个深沉冷肃的声音突然传来! “退下!” 疾进中的容磊闻声之下,就在双方炔要接触前的瞬息,左手猛崩右腕,刀扬起,人也一个大旋退出! “渡心指”“唰”的上举,又“铮”声回鞘,关孤半侧身,视线同时可以容括两边——敌方来的援兵,以及“火珠门”的一于惊弓之鸟。 满头汗水,喘息吁吁的容磊立刀拄地,面带愧色的道:“谷老大,多谢了——”二百五余骑排满在道路上,也布满了一大片路两旁的荒地,看上去森森一片,而一骑当前,黑布、黑袍、黑靴,只有颔下那把大胡子是猩赤的,这时,他正容颜冷厉的凝视着关孤,红胡子随风轻拂。 关孤也冷冷的望着这人——“真龙九子”之首,现今“悟生院”的柱石人物,大名鼎鼎的“赦页”谷南:对视半晌,空气如冻。 谷南开口了,仍是他那深沉冷酷的腔调:“关孤,你嚣张得过份了。” 关孤淡漠的道:“你这是在对我说话么?” 谷南严厉的道:“姓关的,你早已不是‘悟生院’的‘首席杀手’,如今,我才是,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卖狂的地方?” 关孤不屑的一笑,道:“倒失敬了,谷南,便算你‘后来居上’,我也不认为你这份差事有何荣耀之处,你不可忘记,这个位子原来是我舍弃,你拾到了!” 谷南大喝:“叛徒!” 关孤阴沉的道:“你是走狗,爪牙,奴才的奴才!” 双目突凸,谷南咬牙道:“关孤,现在这一刻,我已期盼得太长久了,我日夕祈求,寝食不忘,我一定要擒住你,我要一点一点的分割你,零零碎碎的活刮你,关孤,我会用我所知道的任何方法来使你受尽痛苦,然后,我会挫你的骨,扬你的灰!” 关孤冷凛的道:“你不以为你是在痴人说梦?” 谷南暴吼:“我马上就会证实给你看!” 关孤轻轻吁气,道:“不错,我也迫不及待的希望你能证实!” 语声自齿缝中传出,谷南道:“关孤,这一寸一寸的泥土,全要涂满你的血,那一条一条丧在你手中的人命,也必须用你身上的每一块肉来偿付!” 关孤生硬如铁的道:“你会看得到,听得见一谷南,当刃炫光闪开始,你就会看到是谁的肉在飞,谁在呼号曝叫了!” 谷南愤怒的吼叫:“你要偿命,关孤,我誓言要做到这一步!” 关孤冷冷的道:“唬不着我,谷南!” 渡心指--第六十九章策应及时 第六十九章策应及时 关孤面对“悟生院”的杀手谷南生硬如铁的道:“你会看得到,听得见——谷南,当刃炫光闪的开始,你就会看到是谁的肉在飞,谁在呼号嗥叫了!” 谷南愤怒的吼叫:“你要偿命,关孤!我誓言要做到这一步!” 关孤冷冷的道:“唬不着我,谷南!” 谷南听了关孤的话,红胡子根根竖起,切齿道:“我从来没有痛恨一个人像痛恨到你这样的程度,关孤,宁肯用我的命来雪我的耻泄我的恨,九幽地府,天上地下,我与你永不并存!” 关孤挺立不动道:“对你,我也是一样!” 谷南骗腿下马,厉叱道:“很好,我们全可如愿以我们的性命与鲜血来拼死一搏!” 关孤的“渡心指”连鞘斜举,缓缓的道:“天快黑了,该走的,也到时辰了,谷南,你还在等候什么?期待什么,舍不得么!” 脸上的肌肉紧抽,谷南大叫:“纳命来,关孤!” 这边,容磊急喊:“谷老大,且慢!” 瞪着容磊,谷南道:“什么事?” 容磊眼中血红的叫道:“谷老大,对付关孤这种背义负恩之徒,不须待以江湖之礼,谷老大,我们并肩子上!” 残酷的笑了,谷南冷厉阴森的道:“嗯——并肩子上!” 关孤已经看见了“双环首”夏摩伽——这位他在“悟生院”里唯一挚交;夏摩伽虽然早与他有过同进退,誓不分的约定,但在这时,却面无表情,目光冷木,不显丝毫内心的反应,甚至连他的副手“铁牌”江权,也一样神色漠然,好像只等着听令动手一般。 就好像有一道无形的电流在彼此之间连通了,关孤仿若得到一个奇妙的启示,他微笑了笑,透了口气,低沉而略带沙哑的道:“为什么还不动手?谷南,你们先前围近之时,似已迫不及待了!” 颔下的赤胡颤动,谷南阴鸷的道:“你用不着激我,但我知|奇-_-书^_^网|道你心里却在想些别的,关孤,我可以料到你在打的是些什么主意,任你狡猾好刁,我也不会中你的圈套!” 关孤不禁冷笑了,难怪对方刚才犹自气势汹汹,愤火好炽,却在他这瞬间有所感觉的微笑中反倒跟着静止下来,敌人竟在猜疑他的微笑是另有计谋——但事实上也是如此……“火珠门”的大当家容磊恶毒的道:“谷老大,不论姓关的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我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把他活剁在此,为我们惨遭毒手的弟兄报仇!” 谷南冷酷的道:“我们历经如许艰苦,蒙受这般巨大牺牲,千里奔波,心力耗尽,为的便是这个目的!” 江尔宁——这出身武林中名门正户“清漳河”江家的大小姐,一向任性倔强,又与舒婉仪一样恋上了关孤的慧洁少女,急促的开了口:“关大哥,先下手为强,别在乎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是色厉内荏,骨子里含糊你得紧!” 关孤平静的道:“我知道。” 关孤先前因经过了一阵拼斗,耗力甚矩,这片刻的僵持,业已恢复了部份元气,但形色之间,仍现得疲惫憔悴,他的腿上还带着未曾完全痊愈的刀伤——日前在“笑天魔”胡钦的“含翠楼”中,与“悟生院”的党盟“三人妖”火并时挂的彩——虽然他的外表是如此乏倦虚脱,原本瘦削的身材越加瘦削,双目下陷,眼眶四周泛黑,而脸庞的棱角也更加尖锐嶙峋了,却仍然有着那等山岳般雄峙的震慑力,使他的敌对者毫不敢存有轻慢之心! 他的眼睛在这时看去反而更加黑亮,更加幽深了,带着那样冷漠的、坚决的、阴寒的光彩,时而闪掠着血漓漓的神韵,盯在人们的身上,便宛若两柄利刃般直能穿透了人心! 江尔宁混身是伤,混身包扎着纵横的白布——她身上的伤,乃是在以前执意向关孤挑衅时被关孤所创,至今尚未合口,也由于这血的教训反倒使她对关孤由恨生爱,从怨意变为敬佩了——她现在却似毫未顾虑到身上的伤痛,只一个劲为关孤着急:“速战速决啊,关大哥,别给这些无耻恶胚任何喘息的机会——”“真龙九子”之首的谷南寒森森的注视着江尔宁,语声冷凛:“小贱人,你只怕要替你家里大人找上麻烦了!” 冷冷一哼,江尔宁不惧的道:“咱们‘清漳河’江家的人不会在乎你的恫吓,姓谷的,江家人在道上闯过的龙潭虎穴多了,见过的邪魔鬼祟更不少,总也没叫谁压低过一头,我们江家的‘万儿’,可不是被人吓出来的!” 谷南目光赤红如焰,他愤怒的道:“江尔宁!你不用利口,我会拿着你的脑袋去‘清漳河’找你家大人算帐!” 江尔宁嗤之以鼻道:“省省吧,姓谷的,只眼前你要活得出性命去,已是你祖上积德,高烧了香,往后的事,你现在就打算,恐怕太早了!” 跟在谷南后头前来围堵关孤等人的“火珠门”仅存的五名“大前锋”里,其中一位“铁刺猬”陈其茂原来曾是“清漳河”江家的护院,说起来江尔宁算是他昔日的小主子,而目前江尔宁至关外,回来的时候也曾和这陈其茂相遇,陈其茂不忘旧谊,对江尔宁仍极尊敬,并加以款待,犹将谷南、容磊等人为江尔宁引见过,此时此景,江尔宁却居然变成了对立的敌人,且一意支持他们最为痛恨的大仇关孤,陈其茂见状之下,非但惊愕不解,更且忐忑莫名了;瘦窄的脸膛上泛着极为尴尬惶恐的神情,这位‘“铁刺猬”赶紧接腔道:“呃! 第125章 大小姐,你这是怎么回事?你前些天在赵老爷子的牧场里选好了马匹,不是说要立刻返回‘清漳河’么?怎的却又绕过头啦?而且,更和姓关的夹缠一起……”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江尔宁厉声道:“陈其茂,你那张臭嘴给姑娘我放干净点,什么叫‘夹缠’在一起?我和关孤有什么狗屁倒灶,不明不白的事被你看见啦?容得你无的放矢,来发些浑屁?怎么着?你翅膀硬了,靠山稳了,就要倒江家的戈,对付江家的人啦?” 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陈其茂的眉梢往下淌,他低塌的鼻子不往抽搐,扁着那张薄薄的嘴于笑着道:“大小姐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敢冒犯大小姐?只是替大小姐眼前的处境担心才是!” 突然一声大喝传来,“火眼”容磊暴吼:“陈其茂,你与这江家贱人是在搞些什么名堂?” 猛一哆嗦,陈其茂脸色泛青,惊恐的道:“大当家明鉴,属下对大当家一片忠心耿耿,对本门全力报效,岂敢有任何不轨之举。” 容磊气冲牛斗的叱喝:“不中用的东西,不管你以前在哪座山,哪个洞里窝过,今天你是我‘火珠门’的骨架子,一味向这姓江的小贱人低声下气,算是什么玩意?你丢你祖宗十八代的人是你的事,可不能凭空折了我‘火珠门’的声威,否则,我虽可饶你,门规怕是难饶!” 又是一身冷汗,陈其茂以额触鞍,惊栗的叫:“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呸”了一声,江尔宁不屑的道:“看你那副没出息的熊样子,陈其茂,你含糊容老鬼个什么劲?‘火珠门’的一于跳梁小丑,已经被关孤宰了个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啦,就算容老鬼自己,也是在劫能逃,面对一个快要翘辫子的人,你何须如此窝囊畏惧?还不借势挣脱他的魔掌,来个弃暗投明?你尚怕我们江家养不活你一辈子?” 顿时吓得面如上色,陈其茂迹近哀求的道:“我的大小姐,姑奶奶,祖师娘娘,你就别再把这桩事硬朝我身上扯,须知我可承担不起啊,这乃杀头的罪名……”容磊大叫:“陈其茂!我就看你怎么表白心迹吧,本门门规,谅你条条记得分明!” 这时,关孤漠然开口了:“容磊,不要在哪里狂呼小叫,眼前的阵仗,连你都无可奈何,却又叫陈其茂这样的小角色用什么法子来‘表白心迹’?” 容磊窒噎了一下,随即怒喝道:“姓关的,你死到临头,犹敢大言不惭。” 那抹冷利如刃的微笑荡漾在苍白的寒酷中,关孤道:“若非谷南那一枚‘大魂钉’,容磊,现在你已不会站在哪里似个人样的人了!” 容磊被讽刺得愤怒不已,他紧握刀柄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透白,一张面孔却有如巽血;嘶哑着嗓门,他亢烈的叫:“关孤,我会抓起一把一把的沙土来塞进你的嘴里,叫你把这些狂言全混着沙土噎下肚去!” 关孤冷峭的道:“不要说大话,容磊,做到那个程度,是需要有点什么条件陪衬才行的——譬如,你的武功!” 这一来,直把容磊气得双眼晕黑,满口牙错,连肺腑也宛要鼓炸了! 谷南阴冷的开口道:“容兄!你休要中了姓关的毒计,他的目的正是希望你能在动手之前气浮心躁,如此,则就更便于他下手!” 深深呼吸了几次,容磊咬着牙道:“不会如他所愿的,谷老大……”谷南右臂上举,于是,马上的二百五十余骑立时肃静迅捷的纷纷下马,他的右臂再斜指,二百多人又快又利落的便布成了一道大圆,而“螭吻”左劲寒、“蒲牢”贺大昌、“双环首”夏摩伽三位“前执杀手”则站定成一个三角形的方位;“铁牌”江权、“右拐手”左煌、“滚地虎”吕安这几个“悟生院”头领级的人物,却在三角形的外缘另站了一个大三角形角度。 “火珠门”的五位“大前锋”,一字平列于谷南身后。 缓缓的,容磊也朝上靠近。 受创匪浅的“真龙九子”老八崔凉、老七金重祥二人,也勉力支撑着掩向两侧,把住了他们认为最适宜采取狙击的位置。 甚至连先前浩劫余生的一干小角色,也各自参入了外面那个大包围圈里……这是四面铜铁般的墙壁,是层叠起来的人肉城,一圈圈,一重重,交合围堵着,他们要用这样众寡悬殊的人数优势来压窒他们的敌对者! 现在,阵形业已摆成了!死亡的阵形。 关孤宛若无视于周遭的险恶,不觉于敌人如此浑厚凶猛的气势,他的双眸凝视向天边,向天边那幽渺的一抹凄暗与灰茫。 他挺立在独轮车之前,脸上的表情竟是这样的宁静及安详,好像一个殉道者,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表情里孕育着一种湛然的但真,一种恬怕的和美,仿佛他确将生命的幻灭视为去往极乐之境的轮回了……浓郁的双眉,沾着夕照那一点余晖,孤拔的鼻梁骄傲的挺耸向天地之间,他的嘴唇紧抿,那一抹微微下垂的,显露着坚毅又轻蔑意味的弧线,似是在奚落这凝结于空气中的血腥形质! 他站在哪里,腰身笔直,水平的双肩,宛如能担得起这漫空的沉窒重压……他的模祥似一座山,一座内蕴着炙热的,通红岩浆的火山! 四周,层层包围的敌人们,像是被他这样深沉又冷肃的神色所慑迫,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向前冲扑或叱喝呼叫! 甚至连发号施令的“真龙九子”之首谷南,也不期然的背脊泛寒,心腔收缩,连喉咙里亦像塞梗着什么似的了独轮车的侧弦上,装扮成村姑模样的舒婉仪首次开了口,怯怯的、沙沙的、又无限凄楚的:“关孤……你这是何苦呢?” 关孤背对着她,缓缓的道:“我早就说过,我做任何事,一向只求个心安。” 泪水盈眶,舒婉仪哀痛的道:“眼前的情景……你陪我们死,就算心安了?” 关孤叹了口道:“好歹我总算尽了力,若是仍不成,舒姑娘,我也不会遗憾了。” 咬咬下唇,舒婉仪苦涩的道:“关孤……你不能为了我们而拖累了自己,我宁肯死,也不要你受到任何伤害!” 关孤摇摇头,沉重的道:“不要沮丧,也不须绝望,开始做了,比任什么全不做要好;我们的这些位敌对朋友,情况也不见得会比我们强上多少!” 舒婉仪幽幽的道:“你原可只身脱险的,关孤,你为什么这么傻?” 关孤低哑的道:“傻?舒姑娘,你错了,‘傻’的定义不是这样……”车弦的这一边,江尔宁忍不住了,她焦促的道:“舒家姐姐,你就别再自甘认命了,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死在这些牛鬼蛇神手里也太叫人不服;沉住气,舒家姐姐,关大哥的胜算大得很哩!” 目光畏惧的向四周处闪眨,舒婉仪被那些张僵硬冷酷的人脸,那森森炫亮的兵刃,吓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悲观的道:“敌势如虎……我们只怕难逃毒吻了!宜啦蛔阆В裁从直匦肱馍辖医憬隳阌牍毓麓蟾绲牧教趺俊? 江尔宁忙道:“还不一定会赔上我们的两条命呢,舒家姐姐,你千万放宽心,我们有的是机会,振作起来,我们的日子正长远着!” 关孤平静得有如古并不波的道:“他们就快行动了,江姑娘,盼你能够尽力护着姑娘!” 江尔宁点点头,深沉的道:“你放心,至少,我也不会容她死在我前头!” 身体轻轻一颤,关孤却没有说什么。 此时,那推车的壮汉忽然凑过来,极快极细的道:“关大哥,关大哥,‘龙出海了’!我乃是‘三灯洼”李二瘸子的手下,奉差沿途随护这二位姑娘的,我后头还吊着另一个弟兄,此间险状,那个弟兄必已暗中回报我们当家的了,只要关大哥能再撑持一会,想我们当家的即将率领人马来援……”“三灯洼”的李二瘸子,是当地的地头蛇,也是“鬼狐子”胡起禄的挚交。 他虽然是黑道上的人物,但却是条肝胆相照,讲义气、有血性的汉子。 这次关孤等人冒险闯关,得到李二瘸子的助力不小,关孤却未料到,连这推车的朋友也是李二瘸子按下的人! 轻轻的,也是急切的,关孤道:“事前业已说妥,我们每拨人的后面暗缀着一位李兄的手下弟兄,只是做为递讯通信之用,并非倚为请援之助,朋友,我们的事,情断不可牵连贵当家的!” 那一直不曾表明身份,推了半天的独轮车,至今方才露底的壮汉,不禁热血沸腾,激动不已的道:“关大哥,我们当家的对你老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掬心示诚!别说当家的有意为你老效力,便我这上不了台盘的小角色,也甘愿替你老卖命到底,死而无憾,关大哥,你果真是江湖上的一位豪士,武林中的仁义君子!” 关孤焦灼的道:“不,朋友,这桩事不能连累了你们!” 悲壮的笑了,这汉子道:“能为关大哥效死,也不在在道上混了半辈子!” 关孤急迫的道:“朋友,你们这样做,会使我永生负疚难以安宁……”伸出大拇指,江尔宁头朝那推车壮汉嫣然一笑道:“好汉子!也只有李二瘸子才能调教出这样忠义无双的手下!” 那人凛然道:“就凭江姑娘这句话,小的也死有所慰了!” 关孤忙喝止道:“江尔宁,你不可拖累人家趟这混水——”不待江尔宁回话,包围圈中居于施令地位的谷南已蓦然石被天惊般大吼:“风云起,九龙腾!” 六抹冷电,随着这声叱喝的袅绕余韵,有若雷神的沮咒般那么快不可喻的射向了关孤身前! 第126章 六抹冷电几乎只见光华掣映,实体业已近到沾肉的位置! “屠箭箭”——“睚眦”金重祥的独门暗器! 关孤的“渡心指”碎然凝成一个六角的星图,每一角俱皆同时弹磕向一只“屠灵箭”,而当六只箭身“当——”的在一响中歪斜,却又被收拢于六角星图的中间,更有若强矢般往回激蹿! 就在六抹寒茫掠映的一刹,谷南狂吼有如霹雳,一对斗大的澄黄光圈已猛烈无匹的砸向关孤! 关孤身形微偏,九十九剑仿佛四扬的飞瀑,“嗖”“嗖”连声的倒洒反攻! 谷南手上那一对合重八十斤的“撼山锤”却也于瞬息里炫映出团团流旋串连的金弧黄环,排山倒海也似强行迎拒! 于是,关孤的九十九剑芒彩犹自未散,他已蓦然举剑齐眉——谷南咬牙急退——他知道对方这一招“如来指”的厉害! 容磊的大砍刀便在此时以万钧之力劈到关孤背后! “渡心指”的森森锋刃,突然转了一个方向反刺——仍是那招“如来指”。 一汛秋水也似的莹莹刃身,炫映着那种窒人心魄的寒光,清清楚楚的割裂了空气,在两波极淡的、波浪形的雾气浮沉中直刺容磊。 此际,容磊的大砍刀隔着关孤尚有尺许一却已不及赶在“渡心指”的前面了。 怪吼着,谷南抢前攻扑施救,口中大叫:“容当家的快躲——”容磊施步暴移,大砍刀“呼轰”飞舞,在一道交织的透亮匹练围绕下,他同时拼命抽身后跃——剑尖闪颤,自容磊的左胯上洒起一溜鲜血,这位有“火眼”之称的“火珠门”大当家不禁闷哼一声,踉跄着差点一跤摔跌。 谷南的“撼山锤”便对准关孤的背脊砸落,来势之猛,像恨不能把关孤捣成一堆肉浆,合土黏地! 关孤突然侧斜,有如水中游鱼,翔空之鸟,只是那样轻轻一动,已巧快至极的从两枚斗大金锤当中贴进,而“如来指”又指向谷南! 错牙欲碎,谷南单锤横起,另一金锤暴挥攻敌——这一次,他竟不退了卜三条人影齐一切入,威力凌厉的合袭关孤——他们是“螭吻”左劲寒、“蒲牢”贺大昌,以及“双环首”夏摩伽。 关孤倏弹七尺,剑去如旧…… 谷南的单锤堪堪沾上“渡心指”的边刃,却仍兔不掉肩头一缕衣絮的飞飘,他的另一只金锤便落了空。 “螭吻”左劲寒的家伙是一面绞筋乌网,一柄生铁拐。 这时,他网向上张,拐朝顶撅,配合著“蒲牢”贺大昌的纯铜“双节链子棍”,夹击空中关孤;“双环首”夏摩伽那对蓝汪汪,面盆大小,四沿锋利无比的“断玉环”则横着串斩而至! 人还在浮虚,关孤的身形左右倏翻,“如来指”分射左劲寒与贺大昌! 独独没有攻击夏摩伽——好像他甘愿用肉身来承接夏摩伽的环刃一样。 独轮车上的江尔宁看得分明,骇然脱口尖叫:“那双环——”就在她尖颤的骇叫声音里奇异的变化便突然发生了原本斩削向关孤腰际的双环,于蓝焰般的冷电炫闪下,蓦然由横切变为分扬——竟是犀利至极的转攻左劲寒和贺大昌! 在那招“如来指”的强大压力下,“真龙九子”中的左劲寒和贺大昌业已穷于招架,笈笈可危,夏摩伽这突来的狙击,更有若“落井下石”,对左劲寒及贺大昌二人造成了难以弥补的损伤。 渡心指--第七十章冲杀突围 第七十章冲杀突围 左劲寒网翻拐沉,竭力拦截,而剑刃透过乌网的空格,刚好把他仅存的一只耳朵也削向地下!一声曝叫尚未及出口,这位“螭吻”又疯狂般滚扑向侧,“呱”的一记,蓝电映处,他股腿间约模有半斤多人肉应声抛起,血水四溅! “蒲牢”贺大昌怒啸如位,他的“两节链子棍”在一丛雨芒似的弹射中,七十七次横磕敌剑,居然次次击空! 他于千钓一发里,努力偏头,左颊上已立时皮开肉绽! “两节链子棍”“哗啦!”暴回反卷,却齐腕带棍,在刹那间被夏摩伽的“断玉环”斩落,握着棍柄的一只断手,坠跌在地,犹蠕跳颤动! 这边,夏摩伽倒戈相向,那一侧,他的心腹手下“铁牌”江权也适时响应! 就只见瘦高清癯的江权倏然旋身,他的那面“太极铁牌”横里猛挥。 离得他最近的那位“悟生院”三级头领,也是“真龙九子”的亲信之一——“左拐子”左煌,业已狂号半声,脑浆迸射,浓稠的血汁横溢,一颗人头已变成了一枚烂柿子样! 另一个三级头领,同属“真龙九子”派系的“滚地虎”吕安,见状之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顿时张口结舌,惊愕恐惧得无以复加的窒叫:“你……你……你疯了?” “太极铁牌”上的浮雕太极沾染着白黏黏的脑浆,赤斑斑的鲜血,微沉暴翻,又凌厉狠辣的飞砸向吕安面门! “鬼头刀”仓皇反退…… 吕安急退三步,边鬼哭狼嚎般嘶叫:“不得了啦,可不得了啦,江权反了,他他造反了哇……”另一侧,人影翻滚,豕突奔挤,也传来了阵阵不似人声的骇曝:“皇天啊!夏大哥怎的朝着自己人猛下毒手?” “夏老大倒戈啦……” “我的亲娘,这可是怎么回子事?” “押不住阵脚啦,谷老大……” 在一片狂呼惊号声里,连那围在外圈的二百五十余骑士也竟起了变化! 原来这两百多人中,有百余人乃是关孤与夏摩伽的属下,对于直接率领他们的主子,这些人自然有着较为深厚的情感,何况关孤和夏摩伽从来又对他们爱护有加,视同手足,那种埋植内心的仰望及亲慕,比诸“悟生院”其他系统的同伙们当然强烈得多! 平时在“悟生院”的淫威苛律压制之下,他们尚不敢表露出来,但目前关孤的公然豁命抗暴,夏摩伽与江权的适时响应,却不啻是决堤引水,火上泼油,像点燃了一大堆炸药,把这干人久郁的怨气,满腔的积愤全给引发了! 他们的反应很单纯,他们本能的要跟随旧主行动,他们下意识里更对关、夏二人以寡敌众的壮烈行为有着微妙的钦佩及同情心! 于是,这就像火山的爆发,顿时间原属于关孤、夏摩伽属下的百多名儿郎,竟似将百多颗心串连成一线似的,刀口子马上就都转了方向! 只在夏摩伽动手的一刹,整个阵形便起了莫大的变化! 马嘶人喊,兵器撞击,在一片血光刃影的混乱中,“悟生院”及其党羽布下的天罗地网业已瓦解冰消,完全崩溃! 外围已展开了相互的厮杀,内圈里,谷南双目如血,嗔目狂吼:“原属叛逆关孤与夏摩伽手下的弟兄们听着,你们不要受到他二人的蛊惑,中了他的恶毒的反间之计,徒做这愚蠢无益的挣扎,只要现在觉悟归正,我便一概不究,若仍执迷附逆,则格杀勿论——”那边,“睚眦”金重祥混身血迹,满头大汗,扭曲着面孔尖叫:“夏摩伽,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你居然也敢帮同关孤谋反?你是叫鬼迷住心了,竟不忌惮本院律例,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你就不怕院主剥你的这身人皮?” 崔凉也惊悸又绝望的大喊:“弟兄们,关孤和夏摩伽是带你们朝火坑里跳啊,你们怎的这么傻法?也不睁大眼看清时势,辨明利害?” 人影奔突,血映光寒,惨号厉叱声混合著马匹的长厮悲鸣,场面全乱成了一团! 谁也认不清对象,谁也看不出敌我了,夜色全笼住了一片怖烈的杀伐! 一瘸一瘸的,容磊神色惶恐的靠近谷南,急促喘息着问:“谷老大!这……这是怎么搞的?夏摩伽好像忽然发了疯……”谷南异常难堪,却又不能不照实说:“姓夏的反了,他背弃了我们……容磊期期艾艾的道:“我的天,他要谋反什么时节不好挑,?却偏偏就选了这么个要命的关头来倒我们的戈,简直坑死人啦!抗饴疑粒致肺硭牡溃骸肮壤洗螅障牡囊旆矗蹦窃豪锏氖孪纫坏阏髡锥疾辉14酰空庾芨糜懈隼从裳剑怀擅凸哦〉乃捣淳头戳耍俊? 谷南恨得错牙欲碎的恨恨道:“夏摩伽与姓关的早就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我也曾向院主一再献议尽早将夏摩伽铲除,但院主却以种种顾忌为理由,一直拖延着不肯下手……”容磊跺脚道:“院主一向遇事精明果断,怎的对这姓夏的却如此姑息?现在可好了,养虎为患,反吃倒扒啦,叫我们怎么收场?” 这时,抛着断手,痛得一张大黑脸全泛了灰的“蒲牢”贺大昌奔了过来! 他那满脸的横肉都扯歪了,直着嗓门狂叫:“大哥,大哥,夏摩伽果然带着他的人倒戈了,我们阵脚已乱,你说该怎么做了结吧?” 谷南愤怒的声音在发抖:“立时下令我们的人往后撤出百步,重新布阵围圈对方!” 容磊急道:“且慢,谷老大,一经下令,只怕下面弟兄不明真像,引起溃退——”大喝一声,谷南咆哮:“谁敢逃亡,当场格杀!左老二、贺老三、崔老六、金老七给我押阵!” 于是,一声尖锐悠长,带着颤颤尾韵的哨音划破嘈杂的声浪,直入夜空! 混战中的人群立时分开,一百多名仍忠于“悟生院’的大汉,会同五六十名“火珠门”“绿影帮”的角色,纷纷往后奔退,而只这须臾,地下业已横七竖八,又遗尸数十具了!手执双环的夏摩伽,杀气腾腾的冲着挺立独轮车前的关孤大笑道:“关老大,兄弟我总算策应及时,没给你误了事!” 第127章 关孤的表情如此安详他说道:“我知道你误不了事,老夏。” 夏摩伽低声道:“‘三灯洼’李二瘸子派来传口信的那人,早把口信带给我了!” 点点头,关孤道:“我晓得,所以对你的及时策应,越具信心。” 豁然笑了,夏摩伽道:“你不怕我临时变卦?” 关孤道:“不,因为你不是那种三心二意或见危背信的人,我们相交有年,情同骨肉,这一点,我还看得清楚!” 夏摩伽豪迈的道:“好,关老大!就冲着你这几句话,已够得上我为你卖这条命了!” 关孤平静的道:“老夏,你不知道,这些日来我却替你担了多大心事。” 夏摩伽眉毛一扬,道:“担心禹伟行宰了我?” 关孤点头道:“以我们两人的交情来说,这不是不可能。” 咧嘴笑了,夏摩伽道:“我料他要下我的手也不会那么简单,关老大,别忘了禹伟行的忌惮太多,他又想利用残又想除去我! 我明白,在他这种矛盾心理下,只要我不出错,他便难得做出决定,而他的犹豫对我是有利的,我仅须等待,等待到与你见面的辰光到来。在此以前,我不会叫他们抓住我半点把柄!” 关孤道:“老夏!我不说‘谢’字了!” 瞪大了眼,夏摩伽道:“你要来虚套,我拍屁股就走!” 关孤吁了口气,道:“说真的,老夏,你的点子不少,我没想到你连我们这干手下也一起策反了! 耸耸肩,夏摩伽道:“别往我脸上贴金,江权跟我同一行动乃是早就决定了的,我们下面这干弟兄,老实讲,我并没有在他们身上下功夫,他们临时跟进,到了我们这边,连我也多少有点意外呢。” 关孤深沉的道:“我想,人的天性就是憎恶黑暗,仰望光明吧?” 夏摩伽道:“而我们用真情来带人,以道义行事,亦更乃促成人心向我的原因!” 关孤道:“老夏,你助我良多!” 夏摩伽正色道:“你才是先驱,关老大,是你给了我们勇气与决心!” 满脸汗水的江权,从那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低促的道:“大哥,我们这边的弟兄还有九十多人,我已交待由关大哥以前的随从严光祖临时给他们编组排阵;现在谷南的人马也开始重新整补聚集了,看情形还有一场硬仗……”夏摩伽轻松的道:“看我们关老大的高见吧,有他在场,就全唯他马首是瞻啦,我们一切听令行动就是。” 望着江权,关孤温和的道,“辛苦你了,江权。” 垂手躬身,江权道:“万死不辞,关大哥!” 关孤感动的道:“我们都是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江权、我也不说客气话了——”顿了顿,他接着道:“敌势之强,仍不可低估,如今对方足可一战的高手,尚有‘凸页’谷南,‘螭吻’左劲寒、‘蒲牢’贺大昌、‘蚁螟’崔凉、‘睚眦’金重祥,以及‘火珠门’的‘火眼’容磊及其五名‘大前锋’! “但眼前的敌人并非我们最大的威胁,令我们顾忌的,却是据守‘绝春谷’那边禹伟行的一支力量! “禹伟行之下,拥有‘玉魔女’程如姬、‘双面人’窦启元、‘黑郎君’庄彪、‘黑魅’冯孝三等一干硬把子。 如果对方两支人马会合,则我们后果堪虑,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各个击破方为上策!” 夏摩伽朝“古北口”的方向瞻望了一下,急切的道:“说得是,‘绝春谷’离此不远,我们要动手就得快了,否则姓禹的得信赶来,和谷南两面夹攻,我们岂非腹背受敌?那就大大不妙啦!” 关孤道:“不必紧张,我判断谷南就算要向禹伟行求援,也是刚刚才派人前去! “谷南素性狂妄自负,好大喜功,他除非确实应付不了,轻易不肯放弃露脸争功的机会的。 “先前,他一定以为可以吃住我,所以不会贸然求救于禹伟行,现在时移势易,他有心告急,却只恐难如其愿了!” 江权轻声道:“关大哥的应敌之计是……”关孤断然道:“冲杀突围!” 夏摩伽忙道:“住哪个地方突围?” 关孤道:“自然是‘古北口’的反方向!” 怔了怔,夏摩伽道:“此话怎说?” 关孤苦笑道:“若能突围成功,老夏,谁也不敢保证我们还能剩下多少实力,甚至我们这几个人是否完整无缺都不敢说! “试想,在元气伐伤过巨的情形下,岂可再与禹伟行新锐之师作正面交锋?当然另觅处所,暂行养息才是上策!” 夏摩伽悻悻的道:“却叫老子好生不甘!” 关孤平和的道:“不要急躁,有与禹伟行决一生死的日子——而且那个日子也不会太远了!” 夏摩伽道:“关老大,为什么一开始你却一个劲猛往前闯?现在人手较足了,反倒朝后退啦?” 叹了口气,关孤道:“先前我腹背受敌,身陷重围,退亦难,反不如豁出命去朝前挺和他们挤个死活! “如今力量增大,至少与对方差可扯平,所以不须再做孤注一掷的打算,而且,原先只是我们几条命,现在却牵连上这许多性命,本身的存亡固不足虑,但却不能不为大伙打算了……”连连点头,夏摩伽感慨的道:“关老大,只有你,才是真正的仁人君子碍…”关孤沉重的道:“孽作多了,时思补偿罢了……”“铁牌”江权接口道:“关大哥说得有理,且不说下面弟兄的忠义可感,不能叫他们凭白牺牲,就单指关大哥保护的这两位小姐吧,亦万疏乎不得,关大哥冒险赴难,屡遭厄困,也全是为了这桩仗义济危的事儿做的引子,若是三不管愣朝前冲,恐怕要想护住这二位小姐及一干弟兄,就大不易为了……”夏摩伽道:“那么,我们朝哪里退呢?” 关孤道:“‘三灯洼’李二瘸子哪里如何?” 夏摩伽道:“也好,听说这位李兄亦是条铁铮铮的血性汉子,忠义无双,为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人物;我们正可到他哪里避避风头,借机养息,等到恢复了元气再和禹伟行那王八蛋决一死战!” 推独轮车的大汉赶紧回应道:“这位夏大哥说得一点不差,我们当家的仰慕各位已久,只怕请不到各位光临!如今各位有意前去“三灯洼”略做盘桓,我们当家的还不知有多么个欣喜法呢……”夏摩伽凝目打量着推车的中年汉子,迷惑的道:“你是——”关孤道:“他是李兄派来护送舒、江二位姑娘的一位弟兄。” 那汉子欠身道:“小的叫洪三,夏大哥。” “哦”了一声,夏摩伽道:“伙计,这一趟可真难为你了。” 洪三忙道:“各位大哥忠义千秋,小的能沾上个边,便豁上这条命,也自觉光彩无限了……”倚坐在东侧横杠上的江尔宁,不由嘟起小嘴道:“关大哥,也不给我姐妹两个引见一下,重男轻女不是?抑或我姐妹两人算不上人物?” 关孤啼笑皆非的道:“这是什么辰光了?亏你还有这份心情!” 端详着江尔宁,夏摩伽笑道:“‘清漳河’江家的江大小姐?” 江尔宁嫣然一笑:“幸会,夏大哥!” 夏摩伽又望向另一边的舒婉仪:“舒姑娘?” 舒婉仪怯怯的道:“夏大哥,恕我不能行礼——我全身到现在还软瘫得使不上力!” 夏摩伽忙道:“不必客气,舒姑娘。” 于是,江权也上来匆匆见过了,关孤目光冷森的凝视向那边,开口道:“我们可以准备行动啦,对方已经再度布好了阵形——”夏摩伽眯着眼望了过去——嗯,可不是,谷南那边的两百余名手下,业已排开了一面半圆的阵势! 中间,则以谷南在前,容磊与他的五名“大前锋”居左,左劲寒、贺大昌、崔凉、金重祥居右,虽是衰兵疲师,却也透露着一股凶悍的霸势!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败将残兵,偏还有那么一付熊劲,他们真想再试上一场,嘿!” 关孤冷漠的道:“不可轻敌,老夏!” 说着,他回首巡视——在他那昔日随从严光祖的率领下,九十余名弃暗投明的手下亦已排开一字长蛇,刀刃生寒,衣袂飘飘,更是一种肃穆威武,煞气森森的气氛! 而漾泛在双方心头上的那股子无形的感应,则更是血淋淋的了……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映在眼前——序幕业已拉起! 语声是这样坚定又冷硬,关孤道:“洪三兄弟,无论在任何情形之下,你的独轮车都必须紧跟在我的身边,不可稍离!” 洪三的面孔上流露着一种果敢深挚的表情,道:“关大哥放心,你往哪去,我朝哪跟,半步也撇不下!” 微微点头,关孤道:“偏劳了……” 洪本本待客套几句,对面,谷南已在气涌如山的咆哮:“叛逆关孤,夏摩伽,江权等人你们听着,这里有我们大军相阻,古北口外更是禹院主亲率重兵把守,你们前无路,后无途,正是笼里兽,瓮中鳖,还不束手就缚,莫非真个要死绝斩光方才罢休!” 关孤冷冷的回答道:“这就是你要说的活了?” 谷南大吼:“姓关的!你纯是个假仁假义,挂羊头卖狗肉的伪君子,为了你一个人的叛逆罪行,却不惜拉上许多人替你垫棺材底,做你的陪葬,你算是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重重“呸”了一声,夏摩伽怪叫起来:“谷南老狗!你又算个什么玩意?说穿了,你只不过是禹伟行跟前爪牙、奴才、帮凶,是姓禹的忠实走狗而已;人的眼是雪亮的,心是赤红的,正邪善恶,是非好歹我们全分得清,辨得明,替‘悟生院’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干多了,要唾弃它已不是一朝一夕的辰光,除了似你们这干毫无人性,昧着良心的豺狼虎豹之外,‘悟生院’的弟兄们哪一个不想脱离,不思改悔? 第128章 关老大一马当先,举义旗,挥慧剑,首向‘悟生院’这个贼窝匪窟伸讨公道,我们自愿跟随,虽死无憾,姓谷的,你吆喝吧,老子看你尚能张狂几时!” 谷南咬牙欲碎,厉吼道:“你也是个大逆不道,背义弃信的反贼!” 夏摩伽狂笑如雷:“为虎作伥的狗腿子,你分得清什么叫‘反叛’,什么叫‘讨伐’?我们这是以正义的力量来摧毁邪恶,用殉道的精神来仟赎我们的罪行——谷南,你们要流血,偿还前非今过,我们更不惜豁出命求取良心上的平安!” 谷南厉啸出口:“杀!通通给我宰净斩绝!” “蒲牢”贺大昌适时响应:“弟兄们,冲上去!” 渡心指--第七十一章伤亡过半 第七十一章伤亡过半 夏摩伽双环扬挥,嗔目大叫:“上,宰掉这个狗腿子!” 于是,喊杀声便透过那一张张的人嘴,融着人们激动又昂烈,怯颤又迷惘的情绪充斥在这昏天黑地之间,嘶哑的、凄厉的,却不像是人的声音,双方的人马,潮水般涌卷,立时展开了相互的疯狂砍杀! 关孤的“渡心指”流灿如电,他极快的便独力罩住了谷南、左劲寒、贺大昌等三个强悍敌手。 夏摩伽却硬接下“火腿”容磊及容磊乎下的五名“大前锋”! “铁牌”江权、严光祖二人,率领着手下九十余名弟兄,也和数目上倍超的敌人混战成一团,双方纠缠,也已将彼此的阵形互为浸渗了:天空是黑暗的,但有繁星。 繁星眨着冷眼,不知是嘲笑抑是蔑视于人间世上这又一场自相残杀;星辰隔得太遥远,它们总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人体的碰撞,在滚动。 兵刃在交击,在挥舞。 空气中连着啸锐的风声,而一蓬蓬的鲜血,热的鲜血,便以不同的形状溅起洒落,有若一幅幅猩赤怪诞的图案,成形于一刹,又灭绝于一刹,在这极其短促的过程中,便有许多条要经过数十年漫长时光孕育的生命消失了……人在趋向死亡之前的瞬息,大多有一种反应——表示绝望、恐怖、惊骇的反应,是的,呼号乃是最寻常的一种。 听吧,那一声声的惨嚎,一次次的哀嚎,或者悠长,或者短促,有的带着凄凉的颤尾,有的却中断于突兀的噎窒里,但不管它音响的实质是什么,却皆是象征了同一的结果——死亡。 关孤便在这种由血与暴嚎组合成的形势中,同他的三名强敌作殊死之斗。 这一遭,“真龙九子”的前三位——谷南、左劲寒、贺大昌、似是真个豁出命来了,他奋不顾身,以他们所能发挥的最大力量,合击轮攻关孤,式式皆走绝处,招招全是搏命! 倏忽之间,左劲寒又贴地飞进,网向上翻,拐自横扫。 关孤身形暴起,剑刃挥处,锐芒蓬射,彷若雨溅瀑喷,左劲寒未能够上位置,急忙倒退,而贺大昌已狂吼着以他的“双节链子棍”兜头猛砸下来。 “渡心指”上迎,轻轻一晃,已凝成一面半弧形的扇形光幕,贺大昌却半寸不避,仍然原式扑落,链子棍奋击迎招,双脚弹踢敌胸! 关孤突的弓背吸腹,左掌翻闪,淬削贺大昌足踝,剑刃微颤,立时齐眉刺出——“如来指”。 左劲寒再次冲上,从关孤背后的方向网拐并落。 几乎在同一时间,斜刺里一条人影鹰隼般扑击独轮车上的两个女人。 猛一挫牙,关孤动作快逾石火——他一个倒翻向后,“渡心指”的冷电精芒随着他这疾不可言的快翻而漫空交织,穿插飞舞,一溜鲜血溅自他的肩头,而他的剑锋也将那扑袭独轮车的人物透胸撞跌出去! “嗷……” 惨嚎着,那人头先着地,一声闷响里,手中一柄“铁鲨锯”抛出了丈外——“蚁峻”崔凉! 独轮车上,舒婉仪面色苍白,窒息的惊叫:“关大哥——”就在这时,贺大昌的“双节链子棍”便急响着接触到关孤身上——关孤偏斜背心,却未能躲过腰胯的一击,整个人被打得半翻。 半翻的同时,他的“渡心指”已齐眉直刺,剑刃划破空气,看得清,极淡的波状雾纹的裂颤,也看得清,透穿进贺大昌咽喉的那一刹光景。 贺大昌猛的用那只断手捂住喉咙,双目凸出眼眶,面孔扯歪,全身上下都是一片淋漓的血腥,他就那样一头撞了过来! 脚步飞旋,关孤剑闪斜扬,贺大昌一个跟斗栽倒——肩背肋腰之上,只这瞬息,已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数十道! 谷南的一对“撼山锤”,便在此际雷轰岳动般卷了过来。 一抹抹的寒光,就像一束束的蛇电,斗然间又准又疾的飞戮锤头——力道部位拿捏得分毫不差,在“叮”“叮”“叮”的串响声,由点劲化解了谷南的双锤的浑力,只见谷南的一对巨锤歪斜跳荡,力道全失。 汗水已从关孤的眉梢淌到脸上,也由内衣浸透了外衫……左劲寒那面黑网,又兜空罩落。 关孤横身突跃,竟然钻进网里! 本能的反应,左劲寒猛力挫腕收网,右手铁拐狠命砸去! 退出七八步远的谷南,见状之下才不由心摧胆裂,嗔目狂叫:“老二撒网——”来不及了,四个字的出口过程虽短,对左劲寒而言,却是永恒——关孤借着左劲寒挫腕收网之力,全劲冲刺,左劲寒的铁拐扫刮过他的肋侧,在他闷哼声中,“渡心指”已把左劲寒穿腹钉向地下,牢牢的钉向地下!张着口,瞪着眼,左劲寒仰躺着,四肢抽搐,喉头间不断发出痛苦的低嚎,他似是想说什么,但舌头亦像僵硬得不能转动了。 谷南的模样就若一头疯虎般冲了上来,他的一对“撼山锤”狂风暴雨也似带着呼轰的劲力,激荡的罡气,那样猛烈的卷袭关孤,关孤步履踉跄,喘息吁吁,手中剑却依旧凌厉无匹的反拒还攻! 现在,“双环首”夏摩伽正好一个空心跟头避开了容磊的十刀连斩,而在这个翻滚里,他已发现了关孤的处境艰困。 一名“火珠门”的大前锋悄无声息的闪上,一柄山叉照背猛扎,夏摩伽猝然单足暴飞,“吭”的一记踢得对方翻身倒仰,那人尚未跌落,“断玉环”的环刃已抹过了他的咽喉。 血水标射中,夏摩伽贴着另一名“大前锋”的红缨枪尖倒滚,一环斜探,“叭”声响,这一位的脑袋也骨溜溜滚地而出。 容磊气冲牛斗,大砍刀有如匹练般旋绕飞舞,满口钢牙咬得“格”“格”乱响,他恨不能将夏摩伽削为片片! 夏摩伽也像不要命了,就在容磊紧密浩烈的刀势中,他突的单环兜罩,硬生生罩住了对方刀锋,身形却“呼”的被容磊举起,在他被挑向空中的刹那,右一枚“断玉环”脱干暴飞,蓝光闪处,容磊的左臂肩斩落斜抛! 狂吼半声,容磊火眼成赤,右手死力紧握刀柄强捺,猝偏刀锋拖拉,不但把夏摩伽横胸割开一条尺长伤口,更将这位“双环首”迫摔跌下。 又一名“火珠门”的“大前锋”扑前,“鬼头刀”快挥,在夏摩伽拼力缩头里,一块血淋淋的头皮随着刀锋带起! 夏摩伽电掣般挺身,仅存的那只“断玉环”猝翻,那位“大前锋”的刀刃尚未及收回,已被活生生的开了膛。 杀猪般长嚎着,这“大前锋”拖着倾腹而出的瘰疬肚肠歪斜后退,一边直着嗓门嚎叫,一面缓缓往前跪倒,仆跌……容磊单刀舞刀,形同恶鬼般冲近,口中嘶吼:“我要活剐了你,我要生咬你的人肉,喝你的血……”原本就是牛山濯濯的光头,这时更露出了已掌大一块血糊糊的头骨,再加上横胸翻卷的尺长刀口,夏摩伽的形状亦若厉鬼,他狼嚎般大笑着,有如一阵风也似卷迎向容磊:“老子正要看看谁能得遂此愿!” 两个人飞快接近,容磊猛错三步,大砍刀齐腰横斩,夏摩伽倏弹四尺,落脚处,刚好踏上了大砍刀的刀面,他出手如电,单环飞扬,容磊的半个天灵盖暴射向上空,但是,容磊在断命前的一刹翻转刀锋,却几乎把夏摩伽的一只左脚板割成了两片! 重重摔跌于地,夏摩伽痛得险些闭过气去,人影又闪,“火珠门”仅存的两名“大前锋”也已凶神恶煞般逼近。 贴地急翻,夏摩伽连连滚出十几步,而那两人的一柄“韦陀铜”一支“刺猬棒”也便紧跟着捣刺了十几步,“吭”“吭”声里,尘沙飞扬! “我操你老娘——” 夏摩伽气极恨极,破口大骂,只剩下左手的单环猝然旋飞而出,猛的切人那手执“韦陀锏”的仁兄胸腔,一声惨叫里,那人整个身体平起,又横着摔落! 这第五位“火珠门”的“大前锋”,正是“铁刺猬”陈其茂,他在瞬息的惊窒后,咬牙横心,那杆粗逾儿臂,前粗后细,上面嵌着密密尖刺的“刺猬棒”又强劲狠疾的飞快挥砸地下的夏摩伽! 胸前的伤,足上的创痕,全使夏摩伽痛苦得抽心断肠,陈其茂这一轮发狠的攻杀越令他感到压力沉重,沉重到难以抗拒的地步! 双手按撑,夏摩伽身形狼狈的闪翻,灰尘弥漫着,陈其茂攻势更为凶悍,他似是要争取稍纵即逝的一点时机,尽可能的达成他的目的——夺取夏摩伽性命的目的! “刺猬棒”的光影交错叠连,呼轰生风,触地时的音响沉闷又急密,夏摩伽满身血汗,倾力滚动,一边喘息着吼骂:“狗娘养的……你挑得好便宜……看老子是否能拖你一道垫背……”陈其茂疯狂的攻击,“刺猬棒”挥舞急劲,这位“火珠门”硕果仅存的“大前锋”,像是恨火焚心,任什么全不顾了! 第129章 关孤正被谷南拼死缠着,他虽然竭力想过来援救夏摩伽,但谷南却不要命的一再截拦,自然,谷南也明白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晓得,只要将关孤阻挡住,哪怕仅是须臾之间,也足够给予陈其茂剪除夏摩伽的空暇了! “刺猬棒”再次扬起,而夏摩伽已疲累不堪,无力再行闪避,他也猛的聚集了在此刻所能聚集的一点残余劲道,咬牙切齿的正待拼死做同归于尽的打算,斜刺里,突然一条怪蛇般的索影飞卷,恰巧缠住了陈其茂举起的“刺猬棒”! 索影倏缠猛带,陈其茂猝不及防,竟被扯了一个踉跄,够了,他这一个踉跄,刚好迎上了夏摩伽奋力挥击的双掌! “哇”的一声,陈其茂喷了夏摩伽一头一脸的鲜血,而他手中的“刺猖棒”也被那条索影扯抛而出;陈其茂手捂着胸口,面色惨白的瞪着向索影来处那边——独轮车的那边。 江尔宁正在缓慢的,吃力的收回一样东西——那条原来包缠着她身上伤口的布带。 喉头呼噜着,似塞着一块痰,陈其茂伸出于去,颤巍巍的指着独轮车上的江尔宁,艰辛的翁动着嘴巴:“你……你……飞索摘星……”“星”字还在他舌尖上凝滞,他已蓦地身子一挺,两眼大瞪,直愣愣的仆倒! 透了口气,夏摩伽咧开嘴嘶哑的道:“江姑娘,真个多谢啦!” 江尔宁因为方才那出手一袭,牵动了身上伤口,正忍受着那种痉挛的痛楚,闻言之下,不由强挤出一抹微笑:“这原是我份内之事,夏大哥,不客气……”拖着两条腿往前移了几步,夏摩伽喘吁吁的道:“我这生平,还是头一遭蒙受人家的救命之恩……江姑娘,容大德存心,说多了‘谢’字就是虚伪,将来我若还留着这条命,好歹必图补报……”江尔宁又苍白的笑了:“我们是同舟共济,夏大哥,谈什么‘补报’?” 夏摩伽正想回答什么,连串的“呛哪”暴响倏传,他急忙扭头望去,嗯!关孤的“渡心指”挑飞了三只“屠灵箭”,更又在谷南的左臂上带起了一溜猩赤殷红的血珠子! 气透丹田,夏摩伽大喝:“好,关老大!我且来助你一臂之力,宰净杀绝这些王八羔子!” 仿佛是应合著他的“虚张声势”,“铁牌”江权的霹雳吼适时扬起,而“滚地虎”吕安的凄颤哀嚎也跟着陪衬,这位“悟生院”的三级头领歪斜着走出几步,一头栽跌他的后背脊骨差不多已扁陷得贴上了前胸! 于是—— “嗖嗖”谷南猝然暴掠五丈,狂叫如啸:“撤!” 所谓“兵败如山倒”这句形容词是一点也不差不错的,就在谷南一个字的叱吼里。他自己也已出去了老远,一干“悟生院”及其盟党的斧底游魂,更是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紧跟着一路嚎叫溃退,个个全像被恶鬼追赶着似的那等亡命奔逃! 浑身血迹的江权和方才激战中伤臂的严光祖犹待率众追杀,关孤已挥剑横阻,疲乏又萧索的道:“不用追了,让他们去。” 江权手拿他的“太极铁牌”急忙叫道:“关大哥!眼前正是将这干妖魔鬼怪一举歼杀的最佳时机,你为什么却白白放弃了?” 严光祖也呼吸粗浊的道:“是呀!现在不把他们一网打尽,待他们元气恢复,只怕又要在耗一番手脚!” 以剑拄地,关孤用衣袖拭擦汗水,缓缓的道:“对方虽是损失惨重,溃不成军,但他们尚有谷南在,尚有金重祥在,而江权和严光祖,你二人挑不起歼杀对方这股残余的担子!” 江权急道:“但还有关大哥你——” 摇摇头,关孤苦笑道:“我耗力过甚,连连受创,表面上看来似是尚可支撑,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了,如果硬要拼杀下去,能否操持胜券,毫无把握可言……你们再看夏摩伽,他比我受伤更重,恐怕连出手的力道也没有了,在这种情形之下,光靠你两个人带着一干弟兄往前追杀,岂非羊入虎口,正好被对方反圈,倒弄个自误误人的下场?” 江权与严光祖原先的一股血气,经关孤这一“分析,不由都化作了一头冷汗,两个人垂手肃立,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了。 坐在地下的夏摩伽拉开嗓门大骂:“追,追,追你们的头!没有关老大同我撑着你们的腰,你们还想朝人家头顶上骑了,谷南他们那些灰孙子不拿着你们当鸡宰才叫有鬼了,才见过多大的阵仗?你们就自认懂战计,识兵韬啦、娘的,早得很呢!” 关孤目光四扫,问道:“江权!我们还剩有多少弟兄?” 江权匆匆查点了一遍,回答道:“尚有五十余名弟兄,关大哥,另带十几个受伤的,其余四十多位全战死了……”严光祖接口道:“姓谷的手下那些杂种比我们的伤亡更大,两百来人,我看拖得动腿逃命的也不过半数不到,这还不算关大哥先前摆平的一批!” 关孤低沉的道:“受伤的弟兄一律照顾着跟我们走,战死的……我们已没有时间掩埋了……”沉重的点点头,江权道:“这也是事机急迫,无可奈何,关大哥!这干兄弟泉下有知,想也必能恕有我们,谅解我们……”一摔头,关孤道:“走!我们拔队!” 江权忙问:“朝关外闯?” 关孤道:“不,往回走。” 呆了呆,江权不解的道:“往回走?” 夏摩伽已被人扶上马背,他怒叫道:“关老大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听,江权!我忽然发现你变聪明起来了,娘的问题竟有这么个多?” 江权赶紧道:“大哥!我不敢……” 夏摩伽哼了哼,朝关孤道:“我们上道吧,关老大!刀山油锅,水里火里,任恁你往哪里带,我们总豁上命跟着,哪一个皱皱眉头,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笑笑,关孤回首道:“洪三兄弟,独轮车抛了吧,你与二位姑娘完全上马,由你在前引路,我们到‘三灯洼’李当家的老窑去!” 洪三高声道:“小的遵命!” 于是,很快的,一行六七十骑,便在洪三前导下迅速往回奔去,他们都知道,得赶快,要在禹伟行到达之前脱离这处险地。 马匹奔驰中,有好些人是颇为难受的,舒婉仪根本不会骑马,也从未驾过马,因此只好由严光祖与她合乘一骑,加以环护,江尔宁的创伤未愈,坐在鞍上,那种颠踬之苦可就甭提了,她简直怀疑自己像这一路颠震下去,是否能支持到地头之前就先把一身骨架子全被颠散啦……其余的伤者,包括关孤和夏摩伽在内,自然滋味都不好受,但他们也只有咬紧牙关硬挺,身受的痛苦虽大,至少比生命的煎熬要来得容易承担。 奔行中,夏摩伽中气不足的喊着:“关老大!我们再出去个百儿八十里之后,我得先找个什么地方敷药裹伤,娘的,血流个不停不说,伤口痛得像他奶奶,在抽心!” 关孤道:“当然,我们不必奔行太远,就在附近先停下来给你设法止血治伤吧!” 舐舐乾裂起皮的嘴唇,夏摩伽道:“娘的!好久没有这么痛过了!” 关孤歉然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哧哧一笑,夏摩伽道:“关老大!我说身上的伤口痛,含意也就只是身上的伤口痛,绝对不影响其他意思,你这样一讲,叫我有话也不敢说啦!” 轻绕缰绳,关孤道:“你我自己兄弟,老夏,当然言皆由衷。” 夏摩伽笑道:“既知是自己兄弟,你就少来这些客套,关老大!一条命交给你全不含糊,你再婆婆妈妈净讲些‘天官赐福’式的雅词儿,我这兄弟,还算是兄弟么?” 马上拱拱手,关孤道:“老夏!你包函,我免俗便是!” 夏摩伽道:“这才像你——‘果报神’。” 后面,江尔宁的声音忽然呻吟似的传来:“喂,喂……关大哥!慢点放马行不行?我实在撑不住啦……一身骨头都要被颠散了……”皱皱眉,关孤道:“丫头——你以为这是在遛马还是在逃命?” 骑队的奔速慢了下来,在前引导的洪三,对附近地势十分熟悉,他把这一列人倦马乏的队伍领向一片斜坡的背面,那里是杂树野草丛生的一处隐密所在,是个可以暂时歇歇的好地方。 大伙纷纷下马,受伤的上药包扎,没受伤的便横竖躺了下来,有的在喝水,有的闭目假寐,每个人累得连开口说话都提不起精神来了。 担任前导的汉子洪三,凑了过来道:“关大哥,我们预计在这里停留多久?” 关孤道:“此处约摸距离我们方才厮杀的地方有多远?洪三!” 洪三忙道:“大概二十里地总有了。” 点点头,关孤道:“若是不沿大路,可有什么秘道捷径去到‘三灯洼’?” 洪三笑道:“有,有好几条哩,只从我们现在的歇息处往南绕,就有一条小道可达‘三灯洼’,而且沿途隐僻,不怕露了形底……”关孤道:“很好,我们歇到大亮,就从你说的那条小路走;依我判断,‘悟生院’的追兵,必然会沿途追截我们,若我们顺着大道往前去,恐怕迟早会被对方追及,如今仍以脱离敌势力原则,再度遭遇,对我们可就有害无益了。” 洪三道:“关大哥放心,这个小的省得,附近的地形,小的可是熟悉得紧,闭着眼也照样摸得清清楚楚;何处有条溪,哪里有座岗,什么地方横着山涧,什么地方生棵野树,小的全明白,‘悟生院’的杂种们如想同我们捉迷藏,小的就能兜得他们团团转,却连我们的边都沾不上!” 关孤道:“一切多有偏劳了,兄弟。” 第130章 洪三赶忙欠身道:“关大哥言重了,这原是小的份内的事……”倚坐在地下的夏摩伽,忽然开口道:“关老大,你肩头上结着血痴,也得上上药才是,别光顾着我们,自家的伤处反不管了,小伤不治便容易蔓为大患,这可不是玩笑得的!” 关孤斜望了自己受伤的肩头一眼,淡淡的道:“皮肉之创,不关紧要。” 洪三接口道:“不是小的多嘴,关大哥,还是赶紧敷药治疗的好,否则万一肿烂开来,再要医治,便费事多了!” 夏摩伽嚷嚷道:“洪三,去把江权叫来,他懂得点跌打损伤的医理,要他马上将关老大侍候周全,我们挨了刀肉痛,关老大的肉莫就不是肉?” 渡心指--第七十二章落花有意 第七十二章落花有意 洪三垂手道:“是,小的这就去——” 人影闪晃,江权从一边钻了过来,笑道:“大哥,我也已来听候差遣了。” 江权开始为关孤治理左肋的骨伤,他是那样小心,那样谨慎,轻轻的接触,缓缓的接合,一时搓揉,一时推挤,聚集了他全部精神,献出了他所能做到的最佳手艺……连背上的创伤全给关孤敷扎好了,江权已是满头大汗,乏倦不堪,直到关孤吞下了几颗药九,江权方才如释重负的透了一口气,道:“差不多啦,关大哥,只要按时服药,暂戒提劲运功,多做休息调养,七天之后便可照旧行动,不出十日,即能痊愈如常……”关孤颔首道:“感激不尽;但愿这十天之内能够平安渡过。” 夏摩伽道:“关老大,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在这段日子里,我们尽量设法避免与对方接触也就是了……”江权道:“大哥说得不错,关大哥,以你现在的情况而言,禹伟行他们是最欢迎不过的,他们梦寐以求,都希望能找到这样的机会来对付你!” 关孤道:“我明白。” 夏摩伽悻悻的道:“这次绝如不了他们的愿——禹伟行捡了大半辈子便宜,却休想也把同样的手段施到我们头上来!” 十分和悦的,关孤道:“他们不会有这样的好运气,老夏,恶人总是难得天佑的。” 舐舐嘴唇,夏摩伽道:“关老大,这一出戏,你唱主角的,我们充其量跟着陪衬陪衬,所以你万万不能唱豁了边,要不,我们就是秤铭掉在鸡窝里——砸蛋啦;大伙的性命犹在其次,这口气却咽不下哪!” 关孤道:“我很清楚,老夏。” 江权也道:“关大哥,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有人有胆量或有能力和‘悟生院’那股黑势力相抗衡,我们全跟着你,生死不计,求的只是个正邪的分判,善恶的决断,好叫世间人知晓,暴力与仁义到底是哪一样存得长久!” 关孤深沉的道:“我会叫他们知晓的,江权,我一定会。” 默然半晌,他问夏摩伽:“老夏,你的那只脚。” 打了个哈哈,夏摩伽道:“脚骨被刀口子切裂入一半,大概不会好得太快……”江权沉沉的道:“夏大哥的足伤,最少也得两三个月方才长合得起来……”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没关系,老子就算客串几次‘独脚大仙’,也照样要给‘悟生院’的狗头们颜色看,老子脚跛了不错,两只手却仍然是要人命的!” 关孤道:“如果没必要,你还是不要劳动的好!” 夏摩伽冒火道:“怎么着?我一只脚受了伤,莫非一身本事也全完了?关老大,我那对‘断玉环’可是一样锋利得紧呢!” 关孤道:“当然,我原未说你的本事不济,嗯?”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这才像话。” 关孤吃力的站了起来,道:“你歇会吧,老夏,我到那边看看去。” 夏摩伽眨眨眼,道:“早该过去看看了——关老大,这遭风险如果过去之后我们都能留得命在,容我为你做个大媒,怎么样?” 怔了怔,关孤苦笑道:“你指的是谁?” 夏摩伽压低嗓门:“还会有准?‘清漳河’的那位江家姑娘呀,人长得标致,家世又好,无论从哪一方面说,都足堪与你搭配,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关老大,这可是一桩大好姻缘呢!” 江权轻声道:“夏大哥,你别越俎代庖,还不知道人家江家小姐的意思如何,你怎能如此一厢情愿的为关大哥大包大揽?” 夏摩伽正待回话,一边的洪三已脱口道:“没有问题,我听江姑娘亲口说过,我也看得出来,她对关大哥可是有情有意,爱慕得紧哩……”一拍手,夏摩伽十分欢喜的道:“好极了,这个大媒我可做定啦!” 关孤无动于衷的道:“老夏,你这叫花子唱山歌——穷快活,眼下是什么辰光了?你居然还这等闲情逸致?我十分奇怪你怎会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来的?” 意外的呆了呆,夏摩伽道:“关老大,你年轻英发,尚未成家,江姑娘美貌娴淑,犹待字闺中,双方相识于患难,同处于坎坷,正是休戚相关,合衷共济,这难道不是天赐良缘,佳话一段?有这份情感与渊源,配为一对当然是顺理成章的事,又怎么说我是穷快活?而这个念头之兴起也很合情理,更非无由突生……”挥挥手,关孤道:“别再提了,老夏,你知道我的处境,也明自我对于家室的观念。” 夏摩伽试探道:“难道说——你不喜欢那妞儿?” 关孤漠然道:“我没有不喜欢,也没有喜欢,实际上,我根本没往这上面去想。” 搓搓手夏摩伽道:“那么,那位舒——”关孤迅速的截口道:“都一样;老夏别忘了我们正在和一个极其强大的恶势力对抗中,能否保命犹在未知之数,哪有功夫再分散精力于儿女之情上?” 笑笑,夏摩伽道:“何妨兼容并进?” 关孤萧索的道:“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老夏。” 舐舐嘴唇,夏摩伽笑道:“很多人都说你有点古怪,关老大,如今我发觉你可是的确有点古怪!” 关孤用他的“渡心指”权充拐杖拄地,没什么表情的道:“女人并不是人生的全部,老夏。” 夏摩伽不服的道:“但至少也占有极其重要的一环吧?” 唇角勾动了一下,关孤道:“那要看是什么人的观点了。” 夏摩伽呐呐的道:“你真孤癖!” 微微一笑,关孤道:“所以,我的名字上有一个单字——孤。” 说着,他步履略现蹒跚的穿过野草,来到地边一丛纠结的杂树下,两位姑娘——舒婉仪和江尔宁——都坐在那里,正不知喁喁低语些什么。 看见他来了,舒婉仪局促的站了起来,扯着自己的衣角,面庞无来由的透着红晕,不敢看却又瑟缩的向他窥视着。 微抚鬓发,舒婉仪柔声的道:“你身上的伤——关大哥,痛吗?” 关孤坦然道:“当然痛。” 舒婉仪眉心纠结了一下,又十分不安的道:“很严重?” 关孤一笑道:“不算严重,你放心。” 扭扯着粗布头巾的下角,舒婉仪赧然道:“我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村姑的模样,好土气,好伧俗,我本来极不愿叫你看见我这副窘像的,却又偏偏被你看着了……”关孤平静的道:“胡起禄的改装易容之术,果然不同凡响,十分高明,他能把你原来那种明艳娇贵的形态,经过装扮之后彻底变成了一个姿色平庸的村姑,其手法灵异奥妙,当不在话下,只是——!” 舒婉仪忙问:“只是什么?” 关孤道:“只是他却改变不了你的那股气质,那股高华典雅的气质。” 舒婉仪羞怯却喜悦的道:“关大哥过奖了……”关孤道:“这是实话,所以你不必为了你现在容貌上的改变而生有任何腼腆之情;舒姑娘,姿容的美好,只是短促的,绿鬓朱颜,迟早亦将转为自发苍苍,明眸皓齿,亦有幻化为骷髅尘土的一天,人的外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活着本身所具有的意义……”舒婉仪真挚的道:“和你共患难的这段辰光里,关大哥,你教了我不少以前我所想不到的一些东西……”关孤声音低沉的道:“你不是想不到,只是没有那个令你去想的环境。” 舒婉仪轻轻的道:“关大哥,我看你绝不像是个生活于血腥暴力中的人,你有着更高的意境,更丰美的内涵……”微喟着,关孤道:“冷酷与残暴中的一丁点人性罢了,我尚不只是个嗜血的凶手。” 舒婉仪道:“越和你处久了,关大哥,越觉得你深不可测,也越觉得你是那样的完美,似你这类型的人,本不应该叫江湖埋没了你,你无论容身在任何一个行道中,都会有更甚于今天的前途及发展……”关孤摇头道:“这是你的谬誉了,舒姑娘,我除了用剑,别无一技,武林之外,恐怕我不会有什么更好的远景!” 舒婉仪道:“不,你有才华,有智慧,有内涵,更有一颗不混的良心,恁这些,你就一定会出类拔萃,终生受用不尽了!” 笑笑,关孤道:“可惜我已没有大多机会去证实你的推断。” 舒婉仪脱口道:“将来,随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倾力襄助……”关孤缓缓的道:“将来是太遥远了,尤其在我们如今的境况里来看将来。” 坐在地下的江尔宁,忍不住插口道:“泄什么气?关大哥,在事情没有交待了结之前,你想死还死不了呢!” 关孤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江尔宁似笑非笑的道:“别装蒜,舒家姐姐和我,你总该有个结论!” 耳朵有些发烧,关孤无可奈何的道:“江姑宽,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江尔宁双眉竖皱:“开玩笑? 第131章 姓关的,你居然把我们两个人的一片真情当开玩笑?你这样说话,不怕天打雷劈,也不怕闪了舌头?好个没良心的薄幸郎!” 关孤急道:“小声点,江姑娘,小声点,切莫贻笑大方——”哼了哼,江尔宁又道:“你要面子,莫非我们不要?舒家姐姐乃大家闺秀,我也是名门之女,我们两个皆是多少年轻小伙子,俊彦儿郎所梦寐以求犹不可得的对象!但我们却都钟情于你,那知你竟一再推三阻四,惺惺作态,害得我姐妹俩用热脸孔来贴你的冷屁股,我们姐妹早就无颜见人了,还哪有这份闲心顾到你的面子?是好是歹,你若没个交待,行,大家全玩儿完,通通打算别混了!” 关孤苦笑道:“江姑娘,你真横透了,算我怕了你,行不行?” 江尔宁气咻咻的道:“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你要不要我姐妹俩做人的问题,你若硬是要扮你的柳下惠,我们就拿命来拼你的‘坐怀不乱’!” 舒婉仪十分窘迫的道:“江家姐姐——”江尔宁恼怒的道:“大家干脆把话说明白了,老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拖下去,何时方是个了局?舒家姐姐,不是我说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迁就他了,对姓关的,根本不能客气,否则,还不知要被他坑到哪步田地,这不是可以勉强的事。” 舒婉仪不由着急的道:“不!不要这样说江家姐姐……”重重一哼,江尔宁道:“你怕得罪他,我不怕,是好是歹,我全豁上了!” 江尔宁是红脸,舒婉仪就是白脸,两个人一红一自,一硬一软,把个关孤夹在中间,弄得啼笑皆非尴尬异常,甚至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 舒婉仪凑前一点,怯怯的道:“关大哥,你——你不会生气吧?” 关孤无奈的笑笑,道:“江姑娘是直肠人!” 江尔宁悻然道:“不管你怎么说,人家含糊你,姑娘我可不含糊,给你抬举你不受,天下还有似你这种不知香臭的男人?” 关孤尴尬一笑道:“江姑娘,我们先不谈这件事,好不?” 江尔宁道:“那么,什么时候再谈?你总要给我们一个期限,莫非要等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你才能大发慈悲,施舍给我们一个机会?” 摇摇头关孤道:“不要说得那么艰难,江姑娘,你说呢!” 江尔宁坚决的道:“非勉强你不可,姓关的,肯不肯由不得你!” 舒婉仪十分不安的道:“别这样逼迫他好不,江家姐姐……”江尔宁恶狠狠的道:“他要有本事一剑宰掉我,就算一了百了!” 关孤眉心郁结着,有若笼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道:“前途艰险,凶吉莫卜,江姑娘,这不是适宜于托情儿女之私的时节,你的一番盛意我十分感激,能否且待不死以后,再做计议?眼下,我委实提不起精神来讨论或斟酌……”舒婉仪忽然忧虑的道:“关大哥,我母亲他们,现在不只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关孤道:“我想不要紧,在‘断肠坡’令堂及银心等尚有南宫、子俊二兄护卫,更有胡起禄和他的弟子二愣子协同为力,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舒婉仪幽幽的道:“我们至今未抵‘断肠坡,去与他们会合,还不知我娘急成什么模样,她老人家一定认为我们已遭那群虎狼的毒吻了!” 关孤冷静的道:“令堂一时的焦虑,只怕是兔不了的,我们逾时未克前往会合,当然是遭到了阻碍或艰险,但令堂不会忧虑太久,我们的情形,‘鬼狐子’胡起禄很快就会查探明白,我们平安脱险的这个事实,令堂也随即便可获悉……”舒婉仪道:“那位胡先生,他能否找得着我们?” 关孤道:“放心,他一定会找到我们的,这头老狐狸,点子多、反应快,思维细密,很少有什么事能超出他的推断,何况,在这附近一带的地面上,他又是相当熟悉的……”江尔宁插嘴道:“你也别把那老家伙估得太高了,他只要不任我们在这荒寒野地里穷转穷磨,就感激不尽啦!” 关孤道:“他会找到我们的,江姑娘。” 舒婉仪点头,赞同的道:“我也相信,胡先生真是个鬼才。” 一撇唇,江尔宁道:“亦是个老奸巨猾!” 关孤不以为怜的笑了:“因为你还不甚了解他,江姑娘,难怪有此评论,胡起禄不错是老奸巨猾,但为人却重义尚信,远比一干表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要高明得多!” 江尔宁不服的道:“凡你的朋友都是好的!” 关孤道:“不然,坏的也不少,譬如‘悟生院’,我不是正在拒绝与他们同流合污么?” 窒了窒江尔宁嗔道:“喂,你怎么一点也不让让我?非把我逼得反不上话来你才高兴,就满足你自尊上的虚荣感了?” 关孤道:“我只是在回答你的话而已,江姑娘!” 江尔宁瞪着眼道:“你不该练剑,更该去磨尖舌头,因为你的舌头比剑更具有禀赋!” 淡淡一笑,关孤道:“这不是赞美人的适当词句,江姑娘。” 小嘴一嗝,江尔宁道:“若是在‘清漳河’,姓关的,我会把你丢下水里喂王八!” 关孤有趣的道:“以前可曾试过?” 苍白的脸颊上浮着朱霞一抹,江尔宁笑骂道:“死鬼!” 关孤的手拈在黑犀骨的剑柄上轻抚着,他和悦的道:“别闹了,江姑娘,我看你还是安安静静的歇上一会吧!” 江尔宁像小女孩在向大人撒娇:“不行,我要你陪着我……”关孤道:“我并没有走。” 拍拍身边的草地,江尔宁嗲声道:“来,坐到这儿来……”关孤道:“有伤在身,不便坐卧,江姑娘还请海涵则个。” 脸色一板,江尔宁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说看,你还是个上得了台盘的人物?” 关孤笑道:“在你眼里,我真不知道是谁还算是个‘人物’?” 闭上眼,江尔宁赌气不吭了,密长的双睫眨呀眨的,活像两排半弧形的小窗。 低细的,舒婉仪道:“关大哥,江家姐姐受伤未愈,你可别老逗她生气……”关孤道:“当然,她是个好女孩。” 闭着眼的江尔宁又哼了哼,但唇角上却漾起一抹难察的笑意。 舒婉仪又道:“依你看,关大哥,南宫叔叔和丰二叔他们,会不会跟胡先生一起转回来寻找我们?” 渡心指--第七十三章整补养息 第七十三章整补养息 关孤道:“我想不会,他们要保护令堂,而且他二位即使偕同老狐狸转回来,在寻找我们的这桩事上,也发生不了多大作用……”想了想,舒婉仪道:“在我们闯关之前,不是说好了每一拔人的后面都由‘三灯洼’李壮士那边派遣一位大哥随后暗中跟缀,以为联络传信之用吗?我们闯关的情形,是不是也会有人早就将消息传到‘断肠坡’胡先生那里了?” 关孤沉声道:“不——你想想看,我们每一拔闯关的人后面都暗中缀吊着李二瘸子的一名手下,专司报信之责,胡起禄与今堂是一拨,他们同跟踪者一齐过了关,南宫、子竣二愣子、银心等是第二拨,也与尾随于后的跟踪者过了关,你和江姑娘是第三批,却未能过去,余下的洪三本人便是你们的随护者,他和你们一同被堵回来了,而另一位与洪三互为呼应的伙伴又在拼斗开始之际折返‘三灯洼’求援去了,因此我们遭遇的情况就不可能马上传到‘断肠坡’老狐狸那里,倒是‘三灯洼’的李二瘸子将会更快得到我们的消息的……”舒婉仪忐忑的道:“那……胡先生又如何找得到我们呢?” 关孤道:“推断和研判;舒姑娘,胡起禄自有他寻找我们的法子!” 睁开眼,江尔宁道:“对了,关大哥,李二瘸子的人马会不会赶来接应我们?” 关孤道:“会的。” 江尔宁忙道:“但我们却隐藏在这里,岂不是错过了?” 关孤颔首道:“有此可能,所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三灯洼’去和他会合。” 江尔宁道:“万一他们已经出发了呢?” 关孤道:“大队人马的奔行,在此处应该能够听到动静。” 咬咬唇,江尔宁道:“我怕李二瘸子的大队正巧碰上禹伟行的追兵,那,不就害惨他们了吗?” 关孤深沉的道:“天亮前后,若是李二瘸子的人马尚未赶到,我们即派人顺着大路迎过去,以便适时通知他们转头;如果在此之前他们来了,则正好就近会合,假设他们不幸和禹伟行的追兵遇上,我们就只好陪着上刀山了!” 江尔宁沉吟着道:“按说,李二瘸子他们要来也该来了,迄今未见,可能尚未展开行动或正在半途上……关大哥,我们还是早点派人去知会一声比较合宜!” 吁了口气,关孤道:“这一层我不是没有想到,但眼前可用之人只有洪三一个,其他的弟兄同你我一样对此地形地势不熟,而洪三有引导大队前往‘三灯洼’之责,无法分身,派别的人出去传信又太危险,所以只有在此暂时等待了。” 江尔宁深思的道:“李二瘸子的援兵设若不在这附近与禹伟行碰头,我们要想助他也无从助起,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关孤安详的道:“不必忧虑;李二瘸子的人马经过前面大路,定有声息传来,而禹伟行的大队往那边追过去,也一样会有些声息,我们不管是哪方的人马,一闻到声响,即往堵截也就是了!” 舒婉仪倾耳聆听,边道:“好像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听到马队经过的动静……”关孤笑道:“你宽怀吧,以听觉来说,我比二位的反应都更要灵敏得多,错不了的!” 第132章 时光静悄悄的溜去,就在这种寂静与落寞交融的不安气氛中溜去,当人们还怔忡于夜来的惊悚时,拂晓的晨曦也已透露出那一抹灰惨的白光。 “铁牌”江权偕同洪三一起来到这边,江权那张清瘦刚毅的面孔上,浮现着无可掩隐的倦色,连眼眶也陷凹下去许多,他的声音十分低沉,透着沙哑:“关大哥,我们可以上道了吧?” 关孤缓缓的道:“方才我还与江、舒二位姑娘谈到一个问题——如果‘三灯洼’李二瘸子领手下前来接应我们,我担心会和禹伟行的追兵碰上头,那就大大不妙了,我们似乎应该在此多待一会,看看能否和李二瘸子会合……”江权想了想,颔首道:“有关那位李兄仗义相助的情形,洪三也向我说过了,难得李兄古道热肠,雪中送炭,冒大险施援于陌路,在这世情浇薄的今天,委实难能可贵,关大哥,我们当然也要顾虑到他的处境……”忽然打了个哈哈,洪三插进来道:“小的看二位大哥全不必为了此事担忧,这乃是不成问题的问题!” 怔了怔,关孤道:“怎么说?” 洪三笑道:“小的瓢把子明白这个道理,如此一来,就不怕和姓禹的那一干牛鬼蛇神碰头啦!” 江权连连点头道:“不错,说得也有道理。” 关孤道:“这样看来,我们似乎无须在此枯候下去了?” 洪三道:“小的也认为不用等啦,反不如赶紧拔队,说不定尚能在半途上堵着他们,也未可知!” 关孤道:“好,我们就走,洪三兄弟,烦你仍充前导了!” 大家的动作都很快,一声令下,全在静肃中立即收拾妥当,在洪三的引导下,六七十骑鱼贯沿着坡后的一条小径指向“三灯洼”。 由于这是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且蜿蜒于复杂的地方当中,所以队伍的移动无法快得起来,可是,却总算一步一步的接近目的地了。 前导的洪三,确实对这附近的形势路径十分熟捻,看他左弯右绕,穿林涉水,就好像是在领着朋友们游赏他自家的后花园一般! 就在队伍经过一道乾涧的时候,乾涧对面的浓郁林丛里,也有着奇怪的音响传来——只是极其自然的传来,不突兀,也不诡异,似乎那种声音一直就在这么移动着。 声响的内涵是由物体擦过枝叶的悉翻嗖嗖声,有意放轻却难以掩护的马蹄声,间或夹杂着金铁的碰撞声等所组合,显然,那也是一支骑队往这边来了! 洪三倏忽抛镫下马,一边挥手示意,一面矫健的窜伏向涧嵌窥探,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关孤与他的手下们早已分散开去。 骑在马上的夏摩伽不禁火毒毒的道:“要是来人属于‘悟生院’的狗腿子爪牙,看我不兜头宰他个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一侧的关孤目光冷清,说话也冷清:“若是‘悟生院’的人,我们彼此就都认了命吧!” 夏摩伽咬着牙道:“这条乾涧,正是处好风水地,埋骨干此,对他们来说,也已是额外的优渥了!” 关孤笑了笑,没有吭声。 郁林之内,第一乘马匹现露出来了,马上坐着一个双肩宽阔,黑脸膛,满生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 关孤正在猜疑对方是何路神圣,隐伏在涧边暗处的洪三已猛的跳起,兴奋的大声喊叫:“黑哥,黑哥,我们在这里!” 那满脸络腮胡子的灰衣大汉,骤出意外,不由立带缰绳,他的那一匹坐骑顿时长嘶着前蹄上扬,这位仁兄背后的三环刀也“哗哪!”拔上了手! 洪三双手急挥,嚷嚷着道:“别动粗,黑哥,是我呀,我洪三你都认不出啦?” 定下神来,那大胡子重重“呸”了一声,咆哮道:“洪三,你他娘的连怎生打招呼都不会么?猛古丁从暗影里朝外跳,惊得老子差点一头栽下马来!下一遭你再这么毛里毛躁,准他娘先吃上暗青子!” 洪三迎上前去,咧嘴笑道:“我是欢喜得忘形了,黑哥,好歹你也包涵着;后头是不是当家的也一道来了?”被称做“黑哥”的大汉没好气的道:“不止当家的,咱们‘三灯洼’上上下下的弟兄,只要能从炕上扯得起身子的,全都来了,怕没有三百来人!” 又猛的瞪大了眼,他这才像想起了洪三乃是干什么去的一样,急吼吼的问:“咦?你你你——你怎了,你怎的跑到这里来啦?孙挎子奔回来告警,说关大哥他们全都身陷重围,被‘悟生院’的一群邪魔歪崇围牢了,你不是替那位姑娘推车去的么?孙侉子说也一起被人家围住了,你却怎的能来到此处?关大哥呢?那两位姑娘呢?” 洪三笑嘻嘻的往后一指,道:“喏!不是都在那边么?” 清晨的雾气朦胧里,大胡子急忙朝乾涧中望过去,他这时方才发觉,那边尚有影影绰绰的数十团身影;也没看清关孤人在哪里,他已匆匆翻身下马,往后狂奔而去,林木深幽处,赫然边通迄伸出好长一条骑队! 片刻后,在十多名彪形大汉的簇拥下,一个又矮又胖,福福泰泰的中年人物,已一瘸一拐的赶了过来,圆团团的面孔上满是汗水,两双细眯眼努力睁大,四处张望,气喘吁吁的喊:“人呢?关老大他们人在哪里?洪三,洪三,你他奶奶的倒是过来给我指引一下呀!” 赶紧抢向前去,洪三呵着腰道:“洪三给当家的见礼那胖敦敦的中年人——李二瘸子,双眼乱转,一面不住挥手:“得了得了,关老大他们呢?” 挺起腰杆,洪三忙道:“就在后头,当家的……”李二瘸子叱道:“还不快快领我前去叩见!” 迷檬的晨雾中,人影闪现,关孤已到了近前,他踏上一步,双手抱拳道:“在下关孤,尊驾必是‘三灯洼’李兄了?” 李二瘸子兴奋的喘息着,两条淡淡的眉毛一上一下的在扯动,多肉的鼻头冒出汗珠,他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手忙脚乱,无限荣幸的道:“不敢不敢,我正是李二瘸子,夕仰关老大威名盖世,忠义无双,今番得以拜识,真是三生有幸,九世修来,关老大尚容李二瘸子大礼拜见!” 双手轻扶对方两时,关孤真挚的道:“李兄仗义相助,不惜冒万险援我于艰危,恩德如海,情义至深,我关孤意图补报于十一犹无机缘,李兄再要客气,就是拒我关某于千里之外了!” 李二瘸子赶忙道:“关老大可别这样说,我李二瘸子只是个地头上的土混混,黑道里的无名小卒,领着一帮小兄弟混碗饭吃罢了,能为关老大尽点心力,乃是我最觉光彩露脸之事,关老大不嫌,让我高攀交个朋友,我已是三生有幸,荣宠有加,若说什么恩德,谈什么补报,关老大,你可是要羞煞折煞我了!” 关孤道:“李兄,我们彼死都无须客套,你这朋友,我是交定了!” 激动加上过度的喜悦,李二瘸子满面通红,咧开大嘴:“好,好,就恁你关老大说一句话,便摘去我这脑袋瓜子,我李二瘸子也心甘情愿!” 关孤由衷的道:“你是条磊落汉子,直率又豪迈,李兄,可惜今天的江湖道上,似以你这样的人物太少!” 李二瘸子被赞得手足无措,却光彩至极的道:“关老大,我哪比得上你,呵呵,哪比得上你……”目光一转,关孤道:“李兄身边这几位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李二瘸子笑道:“看我这豆腐渣脑筋……”说着,他一回头,瞪起双眼:“一群没规矩的东西,还不快快叩见关老大请安?” 十几条大汉——包括那位“黑哥”——立时纷纷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各自报名请安。 等关孤将他们一一扶起,夏摩伽、江权等亦已策骑而至,双方又免不了引见一番,待忙乱过了,关孤才有功夫问:“李兄,你们大队人马往这边来,可是为了支援我们?” 李二瘸子道:“一点不错,本来我们还可早点赶到,只因孙倍子奔回‘三灯洼’报信的辰光,我不巧正领着一批弟兄到‘大兴口’接应一票私货去了,待堂口的人又追到‘大兴口’找到我,我再急忙回来召集人手,时间就耽搁不少,路上我还直在嘀咕,生怕因为这一耽搁,失去救援的时效,果是如此,我可悔恨死了;天幸关老大及各位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这一劫乃是有惊无险,否则,我这延误之罪,可承担不起啊!” 关孤道:“屡使李兄如此奔劳,我们已觉愧疚不安;与‘悟生院’之拮抗行动,成乃我幸,不成我命,又怎能强使李兄自承负担?” 李二瘸子直率的道:“不然,关老大,休说关老大你义薄云天,为大仁大勇之人,久为我李二瘸子衷心景仰,便是你对抗‘悟生院’的这桩事,也不纯是你个人的恩怨问题,乃是公理对邪恶,正义对横暴的争斗,举凡是个有良心,有人性的江湖人,就该挺身而出,与你并肩而战,共襄盛举;我李二瘸子不才,啥都没有,啥都不算,但是,自认还有良心,有人性,既属江湖上的一份子,就该有责任为关老大你一尽棉薄,多少出几分力!” 关孤感动的道:“李兄,想不到我关孤在强敌环伺,危机四伏的艰险境地里,犹能结识你这么一位天涯知已,血性之士!” 李二瘸子诚挚的道:“关老大不以为我李二瘸子愚昧平庸,折节下交,这已是我最大的荣幸了!” 这时,马上的夏摩伽插进嘴来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也别客气得没个完啦,我说关老大,时辰不早,还是打点着准备上道吧!” 李二瘸子忙道:“关老大,‘三灯洼’我那里地方宽敞,足够安置各位而有余,务请莫要嫌弃,暂去盘桓一时——”夏摩伽接着话道:“好说,李老兄,我们原本就是要去你那里打拢几日的!” 第133章 搓着一双胖手,李二瘸子笑道:“欢迎欢迎,我真是欢迎之至!” 他又望向关孤,道:“关老大,可以启行了么?” 关孤道:“请,李兄!” 李二瘸子立即回身传命,大队转折回家,他手下的三百余骑,再加上关孤这边的六七十人,这支队伍可是真够雄壮的呢! 天,已经大亮了。 在起伏荒僻的山野窄径上,迎着初升的旭日,长长的骑队蜿蜒指向‘三灯洼’,仿佛也正朝着光明的远景进发……“三灯洼”是一个不很大的集镇,却带着几分邪味儿。 这里只有一条像样的街道,却更多的黑弄暗巷,街面上开设着各形各色的店铺,巷弄里却多的是赌档、娼户、烟馆,以及狭窄污秽的茶肆、食摊……在此地,有一个土皇上,李二瘸子! 这是个有些畸形的地方,因为靠近关口,出关入关的行旅客商们便把此处当做了打尖休歇的中途,站既然要打尖休歇,就免不了吃喝玩乐的一套,所以,“三灯洼”的畸形繁荣便应运而生,久而久之,连附近乡镇的玩家们也趋之若鹜,竞相捧场了……当然,李二瘸子不会把关孤他们带到镇上,他很明白,以“三灯洼”这种五方杂处,龙蛇混淆的所在,是难保没有对方耳目的,若把这支人马领到那里,只怕用不了多久,风声就会传扬到“悟生院”的人那边了……李二瘸子头脑精明,行事老练,他不但领着关孤他们远离他的地盘“三灯洼”,甚至也不回到他自己那片偌大的庄院里,在到达“三灯洼”之前,他已解散了他的手下们,只留下十来个心腹弟兄,偕他一齐伴同关孤等人来到一处所在——一座不算雄伟高耸,但却险峻秃奇的石山之下。 仰望着这座怪石嶙峋,叠岩嗟峨的灰白色石山,夏摩伽先就不由吸了一大口气呐呐的道:“我的天爷,莫非还要攀上这座山去?” 在旁的李二瘸子呵呵一笑,道:“这座石山,叫做‘白头岗’,多的是各形奇古,却少生树木,看着既单调,又荒凉,平素里少有人到这里来……”咽了口唾液,夏摩伽苦笑道:“可是我们不就来了?李老兄,看样子这座石山倾危峭拨,崎岖无路,马匹绝对走不上去。恐怕得要劳动我们自己的这双尊足朝上攀了?” 李二瘸子睁大了眼道:“谁说我们要上山?” 呆了一下,夏摩伽道:“我们不上山么?” 李二瘸子道:“当然不上山,这座‘白头岗’一片荒瘠,毫无景色之胜,莫非夏兄还想上去观赏观赏?” 大大放宽心了,夏摩伽暗付——谢天谢地,如今身心俱乏,恨不能早早找个地方躺下来,孙子才想攀上这鸟山观赏!他开怀的道:“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既不上山,李老兄领我们来此做什么?” 神秘兮兮的笑了,李二瘸子低声:“对面山脚下有个秘洞,乃是我们堆集货色的所在,地方分隐密,而且宽敞得紧,正可提供各位在里面休歇养息,不虞形迹外露……”立马在前的关孤,回首笑道:“我也判断李兄在此处会有这么一个所在。” 李二瘸子策骑前行,道:“请各位随后跟着,我便僭越引路了。” 一行绕过了石山的正面,就在一处微微凹的山脚处,李二瘸子停马于那片巨大倾斜的峭壁之前,他眼皮子微撩,沉声道:“泼皮,叫门吧!” 答应一声,那被称做“泼皮”的精瘦汉子跃下马来,顺手在地下拾了几颗拳大石块,略略朝峭壁端详了一下,双手猛扬,三块石头便箭疾的碰撞在峭壁上面——每颗石块着力的位置相差一尺! 于是,峭壁有了回应,但却不是石头撞着石头的沉闷音响,竟是金属的碰响声,而且,三声回响,却有三种不同音调——由浊重而清脆,宛若弹口了一串短促的音符! 缓缓的,峭壁的下面有一块丈许宽丈许长的方形面积往内收缩,赫然现露出一个门户似的黝黑洞口来,有如一头怪兽的巨吻张开! 舐舐唇,夏摩伽由衷的道:“果然隐密,是个好地方! 李二瘸子笑道:“我们进去吧。” 由外面进入洞口,不必下马,而洞内别有天地,前面这一段,是笔直的,约有三丈多长,洞里相当宽阔,足供四骑并行有余,地面更是平坦光滑,所以这一段路虽然光影晕暗,李二瘸子一马当先,却毫不迟疑,直等他领着大家转个弯,洞内的曲折便开始了,可是,悬挂在石壁间的一盏盏风灯,却又把周遭的景物映照得清清楚楚,一明二白。 七八十骑在洞中移动,虽说运行缓慢,那种回音也是够响亮的,在行进的过程里,关孤已注意到沿洞的各个凹陷处,无不一堆堆的叠集着粗木、竹篓、麻包等物,数目还真不少。 洞顶及四壁,有的是苍剥的天然岩石,有的印上了锤打斧鉴的人工痕迹,由此看来,这座秘洞乃是天然与人工的共同创作。 渡心指--第七十四章自荐月老 第七十四章自荐月老 经过了弯弯曲曲的一段转折后,前面豁然开朗! 竟是一个偌大的地下殿堂,又像一一间宽阔高耸的石厅! 奇形怪状的灰白色岩石参差凸凹于上下周围,只是空出这么宽阔的一个中心来,怕没有五六丈高,十多丈方圆之广! 殿堂的中间,居然还摆置着桌椅、床铺等物,更有数十只铁皮嵌角的坚固木箱堆集在一隅! 十名彪形大汉,便一排肃立在殿堂之前,齐齐向为首而至的李二瘸子躬身行礼,此是恭敬。 含着笑挥挥手,李二瘸子下马问道:“没事嘛?娘的,清福都不会享!” 转回身来,他迎向跟着进来的关孤道:“怎么样?关老大,我这地方还不错吧?” 点点头,关孤道:“好极了,比我想像中更好,隐密、乾爽、洁净,太好了。” 习惯性的搓着手,李二瘸子笑道:“这边的大厅,便专供关老大、夏兄及两位姑娘宿住,其他弟兄们可以睡在洞道两侧。”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光头子忙道:“马匹朝外赶一赶吧?一点事也没有,当家的,可憋得人发慌。” 瞪着眼李二瘸子没好气的道:“你是吃饱了撑得慌,找几个较深的凹洼处圈起来,我再叫他们准备清水喂料,好让这些畜牲养养膘!” 仍坐在鞍上的夏摩伽眯着眼道:“先别顾着畜牲,李老兄,倒是人吃的够不够?一下子增加了我们这酒囊饭袋哩!”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爽朗的道:“放心吧,我的夏老兄,这里经常备有三个月十人份的存粮,如今加上六七十位贵客,也够吃个十大半个月的,而且,我回去后就着人赶紧补送些吃食用具来,包管叫各位住在这里舒舒服服……关孤叫过江权来,低声吩咐道:“江权,我们的人通通下马歇息,你把休歇的地方给大家分配好,再派人把马匹赶到洞外找几处合宜所在圈拢,记住交待弟兄们,洞中堆集的所有物件,不准任何人靠近!” 江权答应着赶紧回身传令去了。 关孤又亲自扶着夏摩伽下了马,此刻,舒婉仪也挽着江尔宁走了过来。 石殿中,李二瘸子正一叠声吆喝着他的手下们清理地方……有的打扫,有的端整桌椅,有的在铺床叠褥,甚至还临时用那些铁皮嵌角的木箱围砌出一个小天地来。 咯咯一笑,江尔宁道:“李大哥,那些木箱子围隔着的中间,可是我同舒家姐姐的住处?” 李二瘸子笑道:“正是,太过简陋,只怕委屈二位姑娘了……”江尔宁眨眨眼,道:“别客气;李大哥,看那些木箱子十分坚牢,里头装的是啥玩意呀?” 李二瘸子道:“只是些银两而已……” 伸伸粉红色的小舌尖,江尔宁道:“乖乖,这么多箱银子,我和舒家姐姐住在中间,岂非‘价值连城’了么?” 李二瘸子早由李发及胡起禄的口中知悉这位“清漳河”江家的小姑奶奶难惹难缠,他十分谨慎的笑着道:“小数目,小数目,江姑娘出自名门,见多识多,我们这点小小家当,实是贻笑大方了……”江尔宁哧哧笑道:“我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李大哥,你不怕我暗中偷下两把?” 打了个哈哈,李二瘸子尴尬的道:“说笑了,江姑娘说笑了……”关孤走了过去,横了江尔宁一眼:“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笑笑,江尔宁道:“又不顺你的心啦?哥!” 脸上一热,关孤忙道:“等会里头收拾好了,你和舒姑娘先进去歇着!” 江尔宁懒慵的道:“我走不动啦叩……”关孤道:“舒姑娘会扶你。” 摇摇头,江尔宁道:“舒家姐姐也累了!” 关孤忍耐的道:“那你想怎么样?” 狡黠的朝关孤虚措了指,江尔宁腻着声道:“要你抱我进去。” 站在一旁的李二瘸子,几曾见过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有这等阵仗?他不禁大大一愣,顿时张口结舌的傻住了! 关孤面红耳赤,着急的道:“不要瞎说,舒姑娘,烦你偏劳,挽扶她一下。” 舒婉仪柔顺的道:“我会的,关大哥。” 夏摩伽坐在地下,大声插嘴:“你也真是,关老大,人家江姑娘受伤在身,行动不便,请你帮个忙挽扶挽扶,你又何苦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 关孤苦笑着摇摇头,道:“老夏!你不要在那里推波助澜,行不行?” 夏摩伽瞪着眼道:“也没见过似你这样古怪脾气的人。给你抬举你还不受,换了别个,只怕连边都沾不上哩!” 第134章 哧哧一笑,江尔宁道:“夏大哥!你可真说对了,姓关的人是铁,心如石,连身上的血都是冷嗖嗖的,哪还带着一星半点的人味儿?他这尚算客气啦,以往,他那副嘴脸,比“拒人于千里之外’更要叫人难受!” 不服气地哼了哼,夏摩伽道:“你可别在意,江姑娘,我和关老大是过命的交情,虽然我的名气不及他,武功更不及他,但好歹痴长几岁,多多少少,他也得听我几句!” 听了夏摩伽的话,江尔宁喜悦的笑了:“夏大哥!你的意思是……”夏摩伽大刺刺的道:“很简单,我总要为江姑娘你尽点力也就是了!” 媚眼如丝,巧笑情兮,江尔宁一派祈求之色:“多谢你,夏大哥,我的事,就全恁夏大哥作主了!” 不由一挺胸,夏摩伽意气昂昂的道:“放心吧,关老大不给别人面子,不给我成么?” 接下来,江尔宁似乎就要谢“媒”了……关孤一看越往下说越当真,忍不住赶忙插进来道:“此时此景,二位这算什么‘兴致’?” 侧顾舒婉仪道:“舒姑娘,尚请伴扶江姑娘前去歇着,这里有些事情,我们还得商议商议!” 点点头,舒婉仪强颜一笑:“是的,关大哥!” 江尔宁悻悻的道:“不止一次了,每遭都是如此,一待接近问题的核心,你总是推三阻四,找尽理由把正题岔开!” 关孤平静的道:“眼前是什么关头?江姑娘。” 双眉一挑,江尔宁道:“我不管,我只知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是我一辈子的希望之所寄!” 叹了口气,关孤没有说话。 向江尔宁使了个眼色,夏摩伽道:“江姑娘,你便暂且先去歇着吧,别忘了,这里有我。” 又横了关孤一眼,江尔宁终于十分不情愿的在舒婉仪陪同下走进了石殿里那座以银箱叠围起来的“香闺”内。 伸伸舌头,李二瘸子低声道:“天爷!江家大小姐果然犀利!” 关孤尴尬的道:“李兄也知道?” 李二瘸子压着嗓门道:“小弟闻名久矣,不料更胜传言!” 夏摩伽不以为然的道:“很好的一位姑娘家嘛,李老兄,不能因为她主动喜欢上一个男人就认为她有所缺憾!只要是一个未婚的女子,她便有权对她所爱慕的对象表达心意,面主动并非是罪恶!” 李二瘸子忙道:“当然,这个当然,夏兄切莫误会,我绝对没有其他含意……”关孤笑道:“老夏!就因为江尔宁在阵上帮过你一记,你就这么实心塌地的替她撑腰?” 夏摩伽坦然道:“这是大原因,但我对她印象极佳亦是理由之一!” 关孤道:“这是我的事,你不可越俎代庖。” 夏摩伽大声道:“恁我哥俩的交情,至少我还有说话的余地吧?” 拱拱手关孤道:“且待我们留得命在以后再说话,如何?” 夏摩伽道:“好,到时候你便想躲也躲不掉!” 石殿之内,这时已经摆置妥当,李二瘸子陪笑道:“二位!便是要抬杠,也得找个舒坦点的所在,到里头坐在椅子上慢慢磨牙,不比在这里乾耗着强?” 豁然笑了,夏摩伽道:“你老小子!” 石殿靠壁,早已分别摆好了两张铺设着新换厚棉被褥的木榻,另外桌椅俱全,方木桌上,更有几杯香茗在冒着袅袅热气……坐在以藤条编就的大圈椅之上,关孤先举杯啜了口茶,长长吁了口气,十分感慨的道:“多少天来,现算是最安适的一刻了,这段日子里,似乎连坐都没好好坐过一次……”夏摩伽也道:“尤其是心里的这份安详平静更叫人受用,不似前些天,老叫那股沉重的窒迫感压着,喘口气都吃力费劲,精神上的负担,更甭提了!” 李二瘸子道:“既是如此,何妨多住些时?”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李老兄,这到底还不是我们的终老之处,现实必须面对,恩怨也必须了结,长久窝在此地、岂是解决问题的根本之道?” 搓着手,李二瘸子道:“总要把伤养好,调和调和元气,犯不上太急着出去同他们对阵呀?” 关孤接口道:“李兄说得也对,就怕太打扰了。” 李二瘸子正色道:“关老大!我只担心各位嫌弃此处太过局促简陋,若是各位认为尚可凑合,别说这段日子,便是住上个十年八年,我也供得起,而且极为乐意效力!” 关孤笑道:“我相信,李兄!” 顿了顿,他又道:“有一事请教。” 李二瘸子坐正了身子:“不敢。” 关孤道:“我的手下李发,原计议易装夹在李兄儿郎当中,以单帮客商的身份混过古北口出关,未知已经走了没有?” 李二瘸子道:“正要禀告关老大,李老弟尚未走;在来‘白头岗’秘洞之前,我已着人前去接他来此,与关老大相见了,约莫就快到啦!” 关孤颔首道:“偏劳李兄,我也正想见他。” 夏摩伽问道:“李老兄!你这座秘洞所在,有多少人知道呀?” 明白夏摩伽的意思,李二瘸子爽然笑道:“夏兄放心,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也不过就是我的二十来个心腹手下,他们俱极忠耿可靠,包管泄漏不出去,这些人全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功夫没什么奇处,倒不是骨头还算硬朗!” 夏摩伽道:“李老兄!是我过虑了。” 李二瘸子道:“当然夏兄的顾虑也是正确的。” 关孤道:“对了,‘鬼狐子’胡起禄也知道这个所在么?” 呵呵一笑,李二瘸子道:“他不但知道,当初布置这座秘洞的时候,他还着实帮着耗过一番心血呢,对这里,他可以说比我还要熟悉!” 关孤与李二瘸子这位“三灯洼”的地头蛇搭上交情,全是他的老友“鬼狐子”胡起禄居中引介之功,以胡起禄和李二瘸子的渊源来说,他参予李二瘸子的机密乃是极其正常的事,看来,胡李二人,的确已是融为一体的老伴档了。 又嚼了口茶,关孤道:“希望老狐狸能找来此处和我们会合才好。” 李二瘸子道:“我已留下话在‘三灯洼’了,只要起禄一到,马上就会得着信息,关老大!你宽怀,他一定寻得来的。” 关孤微笑道:“你是否觉得,老狐狸是个鬼才?” 得意的笑了,像自己也被夸赞了一样高兴,李二瘸子道:“胡起禄呀!他的鬼点子之多、计谋之绝、手段之奇、脑筋之细密,简直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关老大,我常常在想,这家伙的头颅里面到底装着些什么玩意?怎的就有那许多名堂花巧?” 关孤颔首道:“他确实算得上一个奇人,不逊于宗师之尊,在这‘诡’的一行里,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了。” 夏摩伽钦慕的道:“这位狐狸老兄,倒是要拜识拜识!” 李二瘸子欣然道:“用不了多久啦,夏兄,起禄一定会找上这里来的,届时你们得多亲近,起禄什么好处都没有,就是够朋友,讲道义……”关孤略微有些悒郁的道:“已经过了与他们会合的时间,不知老狐狸将急成个什么样子!最令人担心的还是舒老夫人,希望她能放得开些才好!” 李二瘸子忙接道:“关老大尽管宽怀,事情不会出什么差错的,起禄在这一带地头上,人面广、耳风灵,‘古北口’外的变异,他很快即会知晓,各位安然脱险的消息,料将同时传到他那边……”关孤沉沉的道:“但愿能使过了关的人不再牵肠挂肚为咱们忧虑,便也算功德无量了……”夏摩伽叹了口气道:“那等滋味我尝试过,确乃一种痛苦的煎熬,甭说心神不宁,坐立不安,连人都变傻变痴了……”低咳一声,李二瘸子摇头道:“二位别净朝坏处想,老实说,关老大这身能耐,也已是介于人神之间的奇艺,而关老大走南闯北,更是经过多少风浪,见过多少阵仗!”水里火里,刀山剑林,进进出出这半辈子,又几曾栽过跟头来着?关老大是福大命大,艺高胆大,就算这一场风火险了点,知道关老大的人也必然信得过关老大闯得出,荡得开!” 涩涩的一笑,关孤道:“你太高抬我了,李兄!” 李二瘸子一派虔诚的道:“句句言自肺腑,关老大,高帽子我会给人戴,但却不能乱向关老大这样的好汉子戴!” 夏摩伽点头道:“不错!我们关老大确是一座不颓的山,铁打的金刚!” 关孤道:“老夏!你大概‘裱’着我来壮你自己的胆吧?” 嘿嘿笑了,夏摩伽道:“你可千万死不得,关老大!我个人倒无所谓,别忘了还有这么些靠你才能活命的朋友兄弟哪!” 这是实话,关孤不由默然了! 的确,越到这等险恶困窘的关头,他益发感到肩负的沉重与心情的窒迫! 半生来,他就没有过个一天好日子,血腥串连着杀伐,冰冷夹杂着严酷,把七情六欲全掺进那抹浓稠得化不开的赤红中了! 而如此的痛楚尚不仅是有形的,甚至连心灵和精神上也仿佛套上了侄桔! 多少年来,深夜梦口,或独坐倾思,他都会想——自己生来到底是于什么的?莫非就全为了和矛盾及苦难结缘么? 这时,李二瘸子谨慎的道:“关老大!你别犯愁,有起禄在,那边不会有事的!如你还不放心,我这就先派出几个得力儿郎,前往‘断肠坡’传递信息……”一拍手,夏摩伽道:“敢情好!” 关孤低声道:“会不会太麻烦李兄?” 李二瘸子热诚的道:“不麻烦,不麻烦,半点也不麻烦,二位且请宽坐,我马上就去交待,另外叫他们把午膳给弄扎实点,等会再陪着二位好好喝上几杯!” 第135章 拱拱手,关孤道:“那么,我们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二瘸子一拐一拐的走到外头嘱咐去了。 夏摩伽眨眨眼,低声道:“幸亏遇上这么一位主儿,关老大!否则我们的景况可就真叫凄惨了!” 渡心指--第七十五章柔情似水 第七十五章柔情似水 关孤感慨的道:“武林势利,江湖脆诈,人间情薄,古道热肠,仁义在心的角色实在不多,但我们够幸运,竟是遇上了不少! 譬如洪家帮的朋友,这位李二瘸子,当然胡起禄就更不消说了……”夏摩伽道:“由此可见,公道仍在人心!” 关孤道:“我们就是靠了这一信仰,方才苦苦支撑,奋斗迄今,要不然,早也泄了劲,灰了心……”夏摩伽轻声问道:“对了,关老大!你心中可有个打算?” 关孤道:“你是说我们今后的行止?” 夏摩伽道:“不错!” 关孤剑眉聚皱,阴沉的道:“目前最重要的是让胡起禄、舒老夫人、南宫、子俊二兄等知道我们脱险的消息,其次,我们得把这一身创伤调养好,然后便临到我们与禹伟行做个总了断的辰光了。” 夏摩伽沉重的道:“这是免不掉——问题是,我们要多久才养得好这一身伤?” 关孤道:“我的伤势比你要轻,痊愈必然较快,老夏!这湾混水,你不趟也罢!” 怔了怔,夏摩伽随即体会过来关孤言中之意,他不禁勃然变色,气得两眼发红地大声道:“这是什么驴话?关老大,你把我姓夏的看成了哪一类的角色?这忠义二字只能由你承担,我夏某人就沾不得边?你可以为仁效命,我就不能慷慨赴难?你趁早打消这个熊念头,你往哪边去,我朝哪里跟,活,活在一起,死,也要死做一堆!阴阳两界我是跟定了,你他娘休想抛开我!” 觉得鼻端一阵泛酸,关孤强笑道:“你真有个狗熊脾气……”夏摩伽怒冲冲的道:“随你怎么说,你也甭想放单飞!” 关孤拿起杯子来啜了一口也已微凉的茶水,平心静气的道:“或者,等不及你的伤好,就有情况了……”夏摩伽倔强的道:“我还含糊个乌?人是一个,命是一条,任什么场面,豁开来于就是了,那些龟孙子王八操的包管也得陪衬上一大把!” 关孤缓缓的道:“不到最后关头,莫要轻言牺牲,老夏!” 夏摩伽恶狠狠的道:“总先把心横了,到了时辰便也没有什么放不下、抛不开的啦!” 又啜了口茶,关孤深刻的道:“你真是我的好兄弟,老夏!” “呸”了一声,夏摩伽怪叫:“娘的皮,你到现在才知道?” 不由笑了,关孤道:“别生气,我只是重复一遍而已!” 夏摩伽悻悻的道:“这还像句人说的话!” 双眼凝视着杯面上浮漾的一片茉莉花瓣,关孤安详的道:“再一次的血战到来,老夏,‘悟生院,方面所占的优势就比以前小多了。” 夏摩伽咧开嘴道:“想想看吧,‘火珠门’冰消瓦解,‘三人妖’一败涂地,‘绿影帮’也元气大丧,甚至连‘悟生院’本身的实力也折损了一半有多,我们这边却加上了李二瘸子这一股力量,禹伟行那老家伙有乐子啦!” 关孤道:“别忘了‘白衣教’。” 咬咬牙夏摩伽道:“是了,‘白衣教’,本来他们来不及赶上的,经过一阵耽误,就难说了,看情形,这干王八羔子极可能凑上热闹……”关孤静静的道:“还是把他们算进去的好。” 夏摩伽凶悍的道:“娘的臭皮——‘白衣教’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多了几个使环的废物而已,他们尚能上得了天?我操他个大舅的!” 关孤摇头道:“别把‘白衣教’看得这么稀松,他们之中,也不乏真正的能手,没那么多吃定稳捞的,老夏!我们自己仍须加意小心!” 夏摩伽气势如虹的道:“你尽管宽怀,关老大,‘白衣教’的斤两我清楚,他们去唬唬一干江湖未流尚可,想来称量我们,正是四两棉花——谈(弹)也甭谈(弹)了,不信,节骨眼上就见真章!” 吁了口气,关孤道:“‘白衣教’赶来截击我们,亦定然是抱了‘见真章’的主意!” 夏摩伽大声道:“那好,正可碰上一碰,看看谁会碰个一地哗啦啦!” 那边,李二瘸子又拐了回来,隔着几步远就笑道:“我说夏老兄,你在说谁碰个一地‘哗啦啦’呀?” 夏摩伽道:“当然是‘悟生院’与他那干残余的爪牙!” 拉开椅子坐下,李二瘸子道:“这还用说?他们这辈子也别想再捡便宜了!” 关老大,我已派出两名心眼灵活的手下赶到关外报信去啦,约莫不久就有回音,你且先放宽心,莫朝这上头想,稍停等他们把酒菜整治妥当,咱们乾上几盅再说!” 关孤笑道:“太打扰了,李兄。” 李二瘸子诚心诚意的道:“这是我的荣幸,关老大!你千万别再客气,否则就见外了。” 夏摩伽斜睨着眼道:“娘的!我们关老大越在这等辰光里越是彬彬有礼了,平常日子,倒是冰冷得不见一星半点的热活味!” 关孤淡淡的道:“要看对象,老夏!” 搓搓手,李二瘸子直在呵呵笑,他在想——看样子,眼前这位鼎鼎大名的“果报神”,果真叫自家高攀了呢……李发是在傍晚时分赶来“白头岗”秘洞的。 关孤与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在此时此地相见,两人都有恍同隔世的感觉,而确然在这短短一别中,几乎是幽明异途了。 唏嘘相对欲哭无泪,两条铁铮铮的江湖汉子,竟都兴起一阵抑止不住的哽塞,互望着,李发第一次在他崇拜的关大哥双眸中,察视了那样多的晦涩与凄茫……夏摩伽强笑着在一旁调和气氛:“得啦得啦,你两个是怎么一码子事?劫后余生,大难不死,这份幸运还不够你二人乐上一阵子的?见了面就先扮出一副丧气德性来,你们不觉扫兴,我却满肚皮窝囊……”李二瘸子亦忙道:“夏兄说得正是,关老大!李老弟!这可是桩喜事呀!不作尖愁眉苦脸,应该彼此欢欢喜喜的互为庆贺才对……”关孤的声音在低沉中微显沙哑的道:“原先真以为古北口外一别,再无相见之日了。” 李发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内心情绪的激动,道:“更令我惊怵不安的,大哥!是你临行之前,语气竟似永诀!” 关孤直率的道:“老实说,李发,我当时自忖生还之望不大……”重重一哼,夏摩伽道:“这是什么话?关老大!你也未免太把自己看轻,把对方估高了!” 摇摇头,关孤道:“我不是给自己泄气,从不!但我却不能不面对现实,在先前的那种情况下,敌人气势之盛,的确是我们所难以拮抗的!” 夏摩伽道:“我们还不是占了上风!” 关孤缓缓的道:“这上风,占得多么艰辛!” 夏摩伽信心十足的道:“往后的发展,关老大,对我们会越来越顺当,对他们可就越来越局促了,这连串晕大黑地的恶斗厮杀下来,最终的胜利,必是属于我们的!” 目光低垂,关孤道:“但愿如此了,老夏。” 李二瘸子满脸诚敬之色的道:“这是一定的,关老大!否则,何止没有常规,简直连天理也没有了!” 李发在旁边谨慎的问:“大哥!不知‘悟生院,方面在经此挫折之后,又会有什么异动及阴谋?” 关孤深思的道:“禹伟行是一个心思极为细密,举止十分审慎的人,他也必会检讨全盘形势,策划应对之道,但万变不离其宗——他的一切部署,亦脱不开如何才能消灭我们的原则!” 夏摩伽冷峭的道:“十年风水轮流转,再从头开始,禹老鬼的运道就不会那么好了,大家也得把角儿调换调换,以前是他追我们,现在该我们追他了!” 关孤面无表情的道:“不管角儿如何调换法,老夏!结局都免不了是血淋淋的一场!” 夏摩伽大声道:“血淋淋就血淋淋,娘的,莫非‘悟生院’的人不是肉做的?他们若不怕流血,我们还含糊个卵?” 李二瘸子插嘴道:“夏兄,你的脚伤与胸口上的伤势……”一昂头,夏摩伽凛烈的道:“碍不了事,哪怕我不能动弹了,光用嘴咬,也能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半斤人肉来!” 伸出大拇指,李二瘸子赞道:“夏兄真好气魄!” 嘿嘿一笑,夏摩伽道:“我他娘生平一样不占,只是骨头硬,说什么都可以,一口气却不能输,是谓脑袋悼得,志屈不得!” 李二瘸子再接再历的道:“这才叫英雄好汉,我说夏兄!” 关孤有些疲倦的道:“李兄若是有事打点,尽请自便,这里就不劳相伴了;我这位伙计夏摩伽只要有人捧,兴致便好,我却感到精神不济……”李二瘸子呵呵笑道:“关老大既要休息,我便告辞啦,今晚我须赶回‘三灯洼’交待些零碎事,明朝再来向关老大及夏兄等各位请安。” 夏摩伽道:“你别听他的,李老哥!我们多亲近,今日一见,才叫相见恨晚哪!” 连连拱手,李二瘸子道:“高抬高抬,夏兄!征战竟日,劳神耗力,也该早早歇着了,且先留点精力,还怕以后没有你我长相盘桓的辰光么?” 夏摩伽笑道:“好吧!我也不留你了,反正有关老大在场地方,我一概只有乖乖听令的份。” 关孤向站起身来的李二瘸子道:“李兄! 第136章 若是老狐狸回转,或有他们那边的任何消息,皆须即速相告,以便有所因应。” 李二瘸子躬身应是道:“关老大放心,包管误不了事!” 接着,他又向大家招呼过后,再坚拒了关孤的出送,领着十几名手下,匆匆往洞外行去。 打了个哈欠,夏摩伽喃喃的道:“奇怪——李二瘸子一走,倒突然觉得乏了,这是怎么回事?” 关孤平静的道:“没人高抬你了,自就无趣了,老夏!” 眯上眼,夏摩伽道:“你别吃我的豆腐,关老大!我也有机会给只‘小鞋’你穿!” 笑笑,关孤道:“去睡吧,别逗啦!” “铁牌”江权从那边走了过来,小心的挽扶着夏摩伽到木榻上躺下,然后,偕同李发一起至石殿门侧席地而卧;现在,只有关孤一个人独自据桌沉思,他的神色在灯光的映衬下,便更有一股化不开的悒郁了……他在想着未来。 未来几乎是一团迷潆,一团血雾般的迷潆,此际,他除了隐隐嗅到那种可怖可憎的血腥气息外,竞看不透那团迷朦的之后还会有什么远景。 他用心神来熟思运数的变异,而只得回一阵烦躁、一阵怔忡、一阵空茫,活在暴戾与残酷的日子中太久,莫非心神也钝木了? 低低的,也是怯怯的,一个细微的声音响自他的身侧! “关大哥……” 是舒婉仪。 叹了口气,关孤没有扭头,他淡淡的道:“坐吧舒姑娘!” 有些伥促的弄抚着衣角,舒婉仪坐在方才夏摩伽所坐的木椅上,目光关怀又瑟缩的瞧着关孤,她忐忑的道:“我发觉你还没睡……”关孤头,关孤道:“本来有点累,一时却又睡不着了。” 舒婉仪不安的道:“心里烦?” 关孤道:“是的!心里烦。” 咬咬下唇,舒婉仪道:“伤口痛吗?” 关孤略略活动了一下四肢,道:“还好!” 舒婉仪低下头,轻轻的道:“我已算不清你救过我多少次了,关大哥!每一次都是用你的鲜血付出代价……一个人的生命被同一对象挽救过这么多次,实在无法再以任何方式表达内心的感激与钦仰……”关孤静静的道:“不必这样说,这是我该做的。” 舒婉仪有点激动的道:“关大哥——你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注视着这个美丽端庄又饱经忧患煎熬的少女,关孤的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没有拒你于千里之外,舒姑娘!不要太敏感。” 似是好受了一点,舒婉仪幽幽的道:“我知道,关大哥!我并不强求你爱我,更不强求你要我,但是你却无法不让我来爱你,我自知不配与你谈论感情上的问题,然而,至少我还有单方面倾慕你的权利……”关孤苦笑着道:“别这么看不开,舒姑娘!” 舒婉仪凄迷的道:“你已重复告诉我很多次同意义的话,我也很多次重复回答你我心中所想,关大哥这是个死结,永远怕也解不开了。” 无声的叹息,关孤道:“你真傻!” 舒婉仪笑得令人心痛的道:“是的,我很傻——如果你认为这叫‘傻’的话。” 深深呼吸了一次,关孤低声道:“舒姑娘,你曾否考虑过,这将不是个了局?” 渡心指--第七十六章郎心如铁 第七十六章郎心如铁 舒婉仪道:“怎么样才会是个了局?” 关孤坦然道:“去爱一个该爱的人,嫁一应嫁的人!” 舒婉仪平静但却坚定的道:“那就是你,天下也只有你!” 眉峰间聚起一抹浓浓的阴影,关孤的嗓门发沙:“我是一个生死未卜,半个身子埋在土里的人,舒姑娘,你可知?” 羞涩地点点头,舒婉仪道:“这并不能影响什么,关大哥!” 关孤道:“大好的青春白白虚耗,美丽的远景空自抛弃,人生的幸福轻易闲置,舒婉仪,这不是傻?又是什么?” 舒婉仪柔柔的道:“若没有你,这些将荡然无存;关大哥!我不知道其他女孩子的思想是否和我一样——心里认定,也就铸牢了,直到人也死,心也死,否则,不会改易。” 舐舐枯乾的嘴唇,关孤觉得背脊上有点寒冷:“一天一天的,你使|奇-_-书^_^网|我精神上的负累逐渐加重……”舒婉仪歉然道:“我不是有意的,关大哥!我不知道如此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人,竟会使那被爱的人觉得这样痛苦!” 关孤苦涩的道:“当那个被爱的人感到被爱是一种加诸对方的折磨时,这爱,便重逾千钩了……”舒婉仪安详的道:“我不认为是折磨,关大哥!如果是,在我来说,也是一种莫大的慰藉,为所悦的人承受一切苦难,才是情感的高度升华。” 窒迫了一下,关孤道:“你,你叫我怎么说?” 舒婉仪深挚的笑了:“什么都别说,关大哥!你或许可以改变我其他的很多,但你决改变不了我已经投注在你身上的,那有如五岳不移!” 关孤回头探视,木榻上的夏摩伽正酣声如雷,睡得好沉好香。 舒婉仪明白关孤的顾虑,她轻轻的道:“这不是什么耻辱,我不怕人家知道我情感的寄托与情之所钟,关大哥!你是个男人,该更不怕,尤其,当我还是单方面的形势下。” 关孤忙道:“我不是怕,舒姑娘!只是我不愿被别人听到……”舒婉仪的唇角微微抽搐:“为了维护我的自尊?” 搓搓手,关孤道:“这不是一件适宜公开的事,对么?” 忽然,舒婉仪神往的道:“假设我们能够永远住在这个洞里,那该多好,哪怕再也不见天日,我也心甘情愿。” 关孤怔了怔,摇头道:“这是逃避现实的想法,舒姑娘。 舒婉仪的声音立时低落了:“现实只是一场可怖可憎可恨的梦魔,一个活生生的人间炼狱!冷酷、残暴、生硬凉杯…我宁肯死去,也不愿面对它!” 默然良久,关孤徐缓的道:“你累了,舒姑娘!” 甩甩头,舒婉仪吸着气道:“生命真是一种负担,莫大的负担,为什么我偏要这世上走一遭?” 关孤沉重的道:“生命也是一种责任,舒姑娘!” 舒婉仪苦涩的道:“责任?哪一方面的责任?” 关孤祥和的道:“你必须要尽你的本份,用这短短数十年的光阴去做该做的事;生命是一种燃烧,一种消耗,重点只在燃烧与消耗的价值上面,舒姑娘兰质慧心,相信比我更能体会。” 舒婉仪痴痴的道:“对我来说,生命中只要有你就够了,至少,在我二十岁以后的生命中,有了你即是拥有了全部。” 脸色不是赤红,却是微微的苍白,关孤笑得有些牵强:“我们先不谈这些,好不好?” 舒婉仪柔顺却带着几分哀伤的道:“随你吧,我也知道你不愿谈这些……”关孤轻轻的问:“江尔宁睡着了?” 舒婉仪颔首道:“她身上创伤未愈,加以沿途劳顿,睡得很沉,这些天来,她也真算受尽了折磨,而这样的折磨,她原是不该受的……”关孤道:“说起来,江尔宁不失是个性情中的少女,有胆识、讲道义、重情份,就是太过任性了点,是她家大人把她娇纵惯了……”提起江尔宁,舒婉仪心中便有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感受,这股感受,是由多种情感组合的,有点酸,也有点苦,更有点怜惜,也融了点亲切,她不否认自己是喜欢江尔宁的,喜欢也的坦率、豪爽,喜欢她的精刁、古怪,更欣赏她独有的娇蛮劲儿,然则,她又不能不承认,如果江尔宁没有和她同样爱上了一个人,她就会益加分润出自己的好感了在男女相悦的一般情形来说,舒婉仪已经算得上是十分豁达与大度的,但是,如果认为她对这种微妙的三角关系毫不介意,那也是不切实际的,问题是,在目前这种景况之下,你又叫她怎么办呢? 发现了舒婉仪的恍惚,关孤低声道:“你在想什么?舒姑娘!” 努力勾动着唇角,舒婉仪扮出一抹掩饰性的笑容:“我在想,江家姐姐的确是个很好的人……”关孤淡淡的道:“还算不错——除了她的脾气以外。” 舒婉仪忽然问道:“关大哥!我们在这里还要住多久?” 关孤道:“等我们的伤养得差不多的时候,或者十天半月,也或者二三十天不等,假如没有意外发生的话。” 舒婉仪不安的道:“意外发生?” 关孤沉着的道:“也许对方不容我们有这么一段喘息的机会,他们抢先摸了上来也极有可能;舒姑娘,‘悟生院’及其党羽,每在我们多活一天之后,他们的焦急愤恨便越甚一日,这是一种十分难忍的煎熬,因此,他们会倾一切力量及方法寻找我们,在做一场彻底了断之前,他们是决不会甘休的……”舒婉仪惊悸的道:“但……这个山洞如此隐秘,大概不会太容易被他们找到吧?” 笑笑,关孤道:“很难说。” 舒婉仪惴惴的道:“为什么?” 关孤道:“如何在形迹冥渺,甚至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搜索敌人,‘悟生院’在这一门中是行家,他们可用的手段多得不可胜数,千奇百怪,无所不至,无所不包,往往在一般人认为漫无头绪或束手无策的形势里,他们却有别出心裁的一套法门,这是极难防范的;此地虽然够得上隐秘,但对‘悟生院’而言,尚不算最完美,也不算无懈可击,你不要把他们低估了!” 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舒婉仪恐布的道:“对于那种血腥残酷的杀伐,关大哥! 第137章 我真是从心底怕了,甚至连晚上做梦,都时时梦见令人悸怖的情景,一抹鲜血的溅洒,一颗人头的狰狞,一段肢体的抛飞……天!多少次,声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就仿佛响在耳边,自虚无幽渺中传来,似远若近,真幻不定,醒转之后,骇得全身肌肉起栗,冷汗涔涔……”关孤同情的道:“我知道你的感受,舒姑娘!苦了你就这儿句话,舒婉仪便己获得了少有的温暖与体贴,刹那间,她竟觉得恁般满足,恁般的欣慰,方才所诉的痛苦感受,如此迅速便消逝无踪了,她凝视着关孤,悄细的道:“我怕,关大哥!但还不太怕……因为有你在我身边……”关孤表情严肃的道:“这是我所允诺的责任,我一定会贯彻到底——除非我失去了生命或能力,否则,你们的安危便该由我一肩承担!” 舒婉仪感动的道:“在此生当中,关大哥!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忠义无双的挚诚君子,你是我所知道的最好的人……”关孤淡淡的道:“我是么?” 用力点头,舒婉仪肯定的道:“我可以用我生命中所能表达的一切来证实!” 望了望石壁上悬挂着的那盏风灯,幽冷青白的光茫映幻得关孤瘦癯的面庞带有几分落寞的憔悴,他轻轻的道:“你去睡吧!舒姑娘,夜深了!” 舒婉仪似乎舍不得让这两人单独相处的宝贵辰光就此成为过去,她仿佛想抓住什么似的,双手扣着桌沿,有点急切的道:“时间还早一关大哥!还是你不愿和我多谈?” 关孤平静的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你该去歇着了,如此而已。” 咬咬下唇,舒婉仪的音调变得凄迷了:“今晚我们在此叙说相对,很快这一刻便将成为回忆,以后,不知道是否尚能有似今晚你我单独聚首的机会……有些事,过去了,就永无过去了……”关孤的眼波微微颤动了一下,他低沉的道:“不要想那么多,舒姑娘!人的际遇是难以揣测的,我们不要空托期盼,只需往我们所企望的去做,或者,有些形势上的逆境会有变异亦未可知。” 舒婉仪略现迷惘的道:“你是说……” 关孤缓缓的道:“去睡吧,舒姑娘!” 三分无奈,七分不舍的依依站起,舒婉仪目光垂视:“关大哥!你也早些安歇吧。” 等这位痴心的少女走进了她的临时“香闺”之后,关孤仍然空茫的坐着未动,他深切体会到恁般窒迫的压力——被爱的确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尤其是在难以接受又难以推卸的时候! 在“白头岗”秘洞中的第三天,李二瘸子近午时便匆匆赶来了,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令人由衷欢迎并且思盼的人——“鬼狐子”胡起禄。 关孤几乎想要拥抱这位诙谐刁钻,却又义薄云大的鬼才奇士,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方始克制住自己这种少有的冲动。 大伙围了上来,出自心底的以欢笑和热诚迎近着胡起禄,关孤、李发、舒婉仪,甚至连行动不便的江尔宁也参加了。 胡起禄只这几天不见,倒像衰老了许多,脸上的皱纹益发深密,一张又瘦又黑的枯乾面孔,也益加乾瘪了,不过,精神还蛮好,两撇八字胡仍然挺有趣的辅衬着他的表情。 关孤开朗的笑着道:“老狐狸!你果是千年成精,滑溜得见形不见影,来去这一段遍布虎狼的地面如入无人之境,我们还在惦着你,你已经到了。” 胡起禄打了个哈哈连连拱手:“托福托福,这全是关老大鸿福高照,我是沾了你的光啦!” 关孤笑道:“你是怎么找了来的?” 胡起禄未开口前,先长长叹了口气:“关老大啊!你可差一点把我姓胡的坑死了哇!这大半辈子来,我还没有遭遇过这种活罪,心惊肉跳,神魂不安犹且不说,那种焦切巴已、又咬牙切齿的感受更熬得人眼里出火,天爷,自己也已是把持不定,尚得一面安慰老的,劝说小的,求爹告娘般拦着‘绝斧绝刀,哥儿俩来拼命;愁云惨雾加上哭声震天,那边厢还有人非闹着转头闯关不可,想想吧,这是个什么的光景?时辰过了,你们后面跟的一个不来,等在‘断肠坡’的我们,可就要了命啦!” 一边,舒婉仪急忙问:“胡爷!我娘她老人家不要紧吧?” 胡起禄道:“还好,当时总算叫我说好说歹给劝住了,唉!舒姑娘,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啊!令堂为了牵挂着你的安危,几手就哭得闭了气,那等肝肠痛断法……”舒婉仪的一双丹风眼中立时热泪盈眶,泫然欲啼,她咽着声道:“都是我不好……胡爷,我娘真的没有事吗?” 胡起禄坦率的道:“精神上自是免不了多少受点刺激,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稍差,忧虑过度,身子就显得虚弱,但好在没多大要紧,倒是为了要安抚下南宫豪、丰子俊二位老兄,费了我吃奶的工夫,这两位仁兄非拗着转回头来接应你们不可,那等激昂冲动法,叫人捺都捺不住,只为求他们暂且稍安,我就差点向他们下跪叩头,我的皇天,这两位活祖宗在那一刻里,就像是发了疯!” 关孤道:“事情真象未明,南宫兄与子俊兄又何苦如此激动愤慨?‘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拼着一死以维义固是不错,但‘悟生院’及他们那批爪牙却尚不一定有这个能耐要我的命!” 又叹了口气,胡起禄道:“我的关老大,你现在说得很简单,只因你自己明白自己的处境同遭遇,但我们当时可就全不是这码子事啦,大伙在那丧气的劳什子‘断肠坡’下穷等,乖乖!这一次,才叫我体会到‘望眼欲穿’这四个字竟是这样个贴切的含意;约定的时间一过,谁也沉不住气,而越等你们越是一个也不见来,在那种形势气氛里,委实无法令人朝好处去想,若非舒夫人、银心、南宫兄同丰兄比我更控制不住,恐怕连我自家也要发起狂来……”关孤平静的道:“其实,你们该首先把事情搞清楚,才……”胡起禄忙道:“我就是这样说呀,可是自己心里又直犯嘀咕,不知你们是被‘悟生院’截住了,还是遭到了不幸?抑或受到其他什么意外的耽搁?但任怎么推测,都难以有个乐观的假定,没有法子,我只好硬着头皮拍胸脯向他们保证,务必会把你们的下落查探出来,而且还逼着南宫豪、丰子俊二人答应我,在我未得正确消息前,他两个断不可轻举妄动,以免乱了章法,自陷绝地……”关孤颔首道:“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又道:“我们在‘断肠坡’下等了一夜,第二天,我他娘便摸到‘古北口’去探底了,喝,‘古北口’外头简直就成了片修罗场啦,草席卷着的、白布蒙着的、东一排、西一列,净是横竖摆着些死透了的人!还有的就露天陈置在那里,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肚腹开膛,也有光身子不见脑袋的,处处是半乾的血迹,甚至有些五脏六腑尚赤污点缠的抛挂着未及清理,那些尸首,不是黑衣,就是绿衫,再就是‘火珠门’那一窝子的穿着打扮,行了,不必多问,我已明白这是怎么回子事……像这等火辣惨厉得有如千军万马对过阵后的场面,只有一个人独力可以形成,关老大!除了你,到哪儿去找第二位?” 关孤道:“不只有我,夏摩伽、江权与他们的手下也投过来了。” 胡起禄犹有余悸的道:“我见过死亡,也闻过血腥,但是,似这样残酷的大屠杀却是罕见,真叫人间浩劫啊,看那些肢体不全,形容狰狞的尸体……关老大,人杀人,实在不知乐趣在哪里……儿关孤深沉的道:“不错,根本没有乐趣,因为这原不是一种有乐趣的事,人杀人,却有着乐趣之外的许多目的,而我,老狐狸,我杀人是为了要阻止更多的人被杀!” 胡起禄正色道:“这一点,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关老大!所以我才敬你服你,你是黑煞星,活报应,但你更是个堂堂正正的忠义之士!” 关孤笑笑道:“别捧我了,说正经的吧。” 咽了口唾液,胡起禄道:“后来,我暗里找着我在‘古北口’的路子查探,才清楚了事情的大概始未,也得悉了你们突出重围的大好消息,详情虽然仍有不尽之处,但至少我已知道你们总是活出去了……”关孤问道:“‘古北口’附近的情形如何?” 胡起禄道:“也已翻了天啦,鸡飞狗跳的乱得一塌糊涂,有官府的公差、验尸的许作、镇关的守军、地方上的里正、想看又不敢挨近的人群,更多的是‘悟生院’如临大敌般聚集的人马,形形色色混杂穿插在一起,闹哄哄的叫人分不清正邪善恶,公私黑白,看上去除,了惨怖之外,更有一股子滑稽的感觉,杀人的、被杀的、缉凶的,欲待行凶的、官家的江湖道的、当地的老民,全混成了一团!” 李发哼了哼,道:“恐怕还得再混成一团才能了结哩!” 舒婉仪急着接口道:“胡爷!在你把事情打听清楚以后,可曾立时回去向我娘及南宫大叔、丰二叔知会一声?” 胡起禄道:“这还用说?我赶紧朝回奔,到了地头,却见你娘同你南宫大叔、丰二叔他们神色悦和,谈谈笑笑,竟似通通吃了‘回心散’‘顺气丹’一般,情态迥然不同于我临行之前,等我走近问明,方才晓得二瘸子这边也已派人兼程赶来传递你们平安的消息了……这遭危难,总算有惊无险,把人吓得虚软,却幸好及时补过一口气来,就只这一阵回想,还觉得冷嗖嗖的脊梁骨泛寒……”舒婉仪如释重负的道:“这样说,胡爷,我娘是真的不要紧了?” 第138章 胡起禄笑道:“打一开头,我不是就告诉你不要紧么?” 关孤道:“如今舒老夫人和南宫、子俊二兄在哪里歇即?” 眯起眼胡起禄道:“当然仍在‘断肠坡’,还能在哪里?你以为我会领着他们再转回来闯这道‘鬼门关’么?” 舒婉仪又有些不安的道:“他们在那边……安全吗?” 胡起禄笑道:“放心吧,我的小姑奶奶,那地方至少比这个‘贼窝’要可靠些!” 李二瘸子抗议道:“我说起禄,你这话就多少有欠斟酌了,我们是江湖人,吃的是江湖饭,一不偷、二不抢,恁本事混生活,又怎么能将我们的老窑比同‘贼窝’了?” 渡心指--第七十七章策划战术 第七十七章策划战术 嘿嘿一笑,胡起禄道:“你免了,二瘸子!真人面前不用说假话,我们走黑道,捞偏门这一行当,委实裱不上什么光彩,大家不外,提起来就甭往自己脸上贴金,这里不算‘贼窝’,莫不成还是衙门里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公堂?” 李二瘸子脸红脖子粗的嚷嚷,“瞎扯!你这舌头带钩的臭骚老狐狸……”坐在石殿当中木椅上的夏摩伽,这时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喂!关老大!我也已在这边厢屁股都坐痛了,你怎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微微一怔!关孤回头诧问道:“‘反应’?什么‘反应’?” 夏摩伽没好气的道:“‘搭桥’呀;直到如今,你们那里只顾着热闹,我却独个儿冷清清的坐在这里闷得慌,你就不会替我引见我们的胡老兄?也好让我亲近亲近……”“哦”了一声,关孤笑道:“原来是这件事,你这么一吆喝,我还以为你吃撑了在消泄郁气……”夏摩伽笑骂道:“去你娘的!你少在那里出我的洋相!” 胡起禄赶紧走上几步,向夏摩伽拱手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关老大的生死挚交,换命兄弟,大名鼎鼎的‘双环首’夏摩伽夏兄了?” 夏摩伽抱拳还礼,笑眯眯的道:“高抬啦,胡老兄!我对你可是久仰得很哪!” 胡起禄忙道:“惭愧惭愧,见笑见笑,我是杂木树下的叶子,上不了大台盘,比起你夏兄老来,呵!差得多喽……”憋了好一阵子的江尔宁,斜脱着胡起禄开了口:“老狐狸!你前比诸葛亮,后较刘伯温,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正叫做奇才异士,居然也自谦为上不了台盘的杂果子,可确实虚怀若谷,真人不露,几天不见,你又多了一套!” 胡起禄有点不敢招惹江尔宁,他干笑着道:“小姑奶奶!数日之别,不异轮回一转,大家等于鬼门关上绕了一圈,阴阳界边打了个弯,总算再世相逢,正该套套热乎,你就别再冲着我老胡放冷箭啦!” 嫣然笑了,江尔宁笑道:“你别当真,老狐狸,我是故意逗着你玩的,其实,这些天来,我想念你得紧!” 觉得头皮在发麻,胡起禄受用不起的道:“心领心领,江姑娘,我真是“受宠若惊’了。” 江尔宁嘻嘻笑道:“你不相信?” 忙不迭点的头,胡起禄急道:“信,信,这是我老胡的殊荣,岂有不信之理?美人思念美人恩,正是我这老朽几生修来的福份……”关孤插进来道:“说点正经的吧,老狐狸!别净扯些闲篇了。”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道:“正经的当然要谈,但江姑奶奶,可也不能得罪。” 江尔宁笑道:“倒是长进不少,老狐狸!” 看了江尔宁一眼,关孤缓缓的道:“老胡,外面情形如何?” 胡起禄的神色立时转变为凝重了,再也找不出刹时之前那种诙谐玩世的戏谚之态,他低咳两声,摇摇头道:“关老大!情形不大好。” 关孤冷静的道:“怎么个‘不好’法?” 胡起禄若笑着道:“在你与夏摩伽夏兄等人突出重围之后没有多久,守在关口,‘绝春谷’的禹伟行便得着了急报,他立时率领‘玉魔女’程如姬、‘两面人’窦启元、‘黑郎君’庄彪,以及‘绿影帮’帮主‘黑魅’冯孝三等大批人马加紧驰援,当然,他们只是扑了个空,那辰光,各位早已经鸿飞冥冥了;听说禹伟行一见到现场的凄惨情形,气得怒吼狂啸,双眼泛赤,就差点没有吐血,除了程如姬还敢上前相劝之外,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胆子说一句话,当时,禹伟行并曾再次立下毒誓,要把你关老大凌迟碎剐,悬头曝尸三千里……”江尔宁“呸”了一声,尖锐的道:“姓禹的是在白日做梦,净放些狂屁,叫他试试看!” 这一刹里,舒婉仪的脸色也是一片铁青。 重重一哼,夏摩伽凛烈的道:“让他禹伟行立誓赌咒吧,到头来,我们终会知道谁能剐了谁?哪一个要被悬头曝尸三千里!” 关孤淡漠的道:“不必动气,生死存亡之分,徒托空言是无济于事的;老狐狸,你继续往下说。” 舐舐嘴唇,胡起禄接着道:“禹伟行在抵达地头以后,很快便和溃不成军的谷南那一拨人马接上了头,据传谷南与金重祥两个都被禹伟行骂翻了祖宗十八代,落了个好大的没脸没盘;禹伟行跟着把他的人手又重新做了分配部署,除了大批眼线暗桩密伏在‘古北口’内外四周,他全部力量集中到‘绝春谷’那里,准备在那条死路上和你来一场最后了断……”皱着双眉,关孤喃喃的道:“奇怪……”胡起禄道:“什么事奇怪?” 关孤严肃的道:“这些消息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胡起禄道:“古北口附近黑白两道上,我的朋友也不少,我曾仔细向他们打听探询过,综合起来便是这么个形势。” 李二瘸子也点头道:“不错!据我的消息来源传报,大致也是如此……”关孤摇头道:“恐怕有问题,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夏摩伽接口道:“我同意你的看法,禹伟行必有好计。” 李二瘸子不解的道:“会有什么好计呢?在这周围几百里的地面上,我混得比他们要熟,人面也比他们广,关系路子相当多,如果说他们在掉花枪、耍阴险,我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无论蛛丝马迹,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摇摇头,关孤道:“不一定,李兄!” 李二瘸子不大服气的道:“关老大!不是我自吹自擂,别的地方我不敢说,在‘古北口’至‘三灯洼’这一亩三分地里,天老爷是老大,我就是老二,三教九流、牛鬼蛇神,举凡要在这条路上混的,就好歹得捧着我点,我叫他们吹自己的脑袋是办不到,问他们点事情,令他们跑腿探探风色,绝对是假不了的……”关孤深沉的道:“李兄!我不是指你在这一带的潜力不够,我的意思是,你还不太了解‘悟生院’的诡异作风,以及,你可能疏忽了对人性弱点的探讨。” 胡起禄捻着胡梢,若有所思的道:“二瘸子!关老大说得对,‘悟生院’的行动,只怕内中另有蹊跷,不会似表面上这么简单。” 李二瘤子迷惘的道:“我不明白……” 关孤低徐的道:“‘绝春谷’固个是出关必经之路,但‘悟生院’他们如果只是死死的守在‘绝春谷’一个点上枯候我们前去自投罗网,这样做法岂非太过愚蠢?设若我们掉转头不出关了呢?中土地域辽阔广大,尽多隐藏之处,我们何须要拼命闯关不可?我们不会这么笨,相同的,对方也不会这么傻;‘悟生院’表面上这样行动,乃是一种掩护,一种诡计,故意施放烟幕,以炫惑李兄的眼线耳目,令我们得到错误的结论,如此,才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李二瘸子呐呐的道:“关老大!你是说……”关孤神色阴沉的道:“我是说,在‘悟生院’有意做作的姿态背面,极可能另有某一项实际的行动正在进行——我怀疑他们表面上的举动是为了缓和及移动我们的注意力,迟滞我们的积极策划,他们因此可以争取时效,进而达成搜寻我们确实下落的目的!” 半张着嘴巴,李二瘸子愣了好一阵才道:“关老大!你的意思是,对方所谓聚集兵力于‘绝春谷’之举只是一种欺人的障眼法儿,实际上他们正在向这附近地面展开搜查,意图把我们的根底翻刨出来?” 关孤道:“不错!我的判断便是如此。” 李二瘸子咽了口气道:“但是,我的线索来源却竟丝毫不见端倪……”关孤语调森寒的道:“李兄!这就又谈到人性的问题了。你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头上,称得上是位霸字号的大人物,江湖上的同道,有的敬你,有的怕你,但这却要在另一股更大的势力未曾造成胁迫之前才会如此。 “更明白的说,一旦有了另一股新锐之势突入你的范围之内,而这股新锐之势又是你所难以抗衡的,那么,有许多江湖同道便会见风转舵,不一定仍像以前般的对你俯首听命了,纵然在大局尚未分明之际,他们还不敢开罪于你,至少,某些人已不会似过去一样倾向你这边了。” 李二瘸子愤怒的道:“这些王八羔子——”关孤摆摆手,又道:“你不必生气,李兄!人情冷暖,世道素来炎凉,而我方才所说的,也只是就事论事的推测,并不能绝对肯定什么,我目的乃是奉劝你,对某些情况与环境的形态,不要太过信赖,它们是会发生变化的,会随着局面对你的优劣而转换,或是好、也或者是坏……”一侧,夏摩伽点头道:“李老哥!有关你豁命求义,一力维护我们这干伤兵残卒的事,固然你做得十分隐秘,但却不敢保证风声不会泄漏,这样一来,消息暗传,壁垒立分,你也等于在和‘悟生院,为敌了,有些不愿与不敢反抗‘悟生院’的朋友,自然退缩唯恐不及,这些人所说所言,其可靠性就大有疑问啦!” 第139章 关孤沉声道:“我们在这一带原也不熟,但进退转移之间,却驾轻就熟,来去自如,‘悟生院’方面当然会判断可能是有本地同道暗中相助的结果,他们也会查访刺探,全力找出帮助我们的友人来。 “同时,更会向附近的江湖朋友施压力、用胁迫,就算有人不肯泄露内情,这些人亦当畏于形势,不甘趟浑水,受牵悻了……”李二瘸子脸色泛白,显得极为不安的道:“如此说来,关老大,情形已是大大的不妙了?” 关孤平静的道:“也没有什么不妙,只是该来的,终必会来而已,我唯一祈求者,只是不要因为我们的恩怨纠葛,而累使李兄蒙受太大损失才好……”李二瘸子立时情绪有些激动起来道:“关老大!你这样说,可就把我李某人看低看扁了! “不错,与关老大相比较,我李某人是的的确确差了一大截,从哪里论也论不上边,但我也总算吃了大半辈子的江湖饭,这几十年下来,别的未能学上,至少还学得‘义气’两个字,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小把戏,为朋友豁命才见真情! “关老大!我敬你服你,打心底崇拜你,只要是你的事,莫说赔上我这小小局面毫无怨言,即便把我及一干儿孙的性命全垫进去,也在所不惜,你若再提什么连累,什么损失,就是你看不起我,那,我可以一刀割下自己的脑袋来向你明心迹!” 关孤十分慎重的双手抱拳,严肃的道:“李兄古道热肠,义薄云天,真是一条血性汉子,关孤只是就本身立场对事实做考虑,并无其他含意或影响,尚祈李兄多包涵!” 重重一哼,胡起禄大声呵叱他的老伙计道:“二瘸子!你他娘的是吃多了火药沫啦?净放这等的辛辣屁?关老大自有他的算计,也是对你出自一片好心善意的关怀,你就个舅子没不住气了?看你那副熊样,还有脸自称在道上混了半辈子?好歹香臭全不分?” 李二瘸子又是窘迫,又是羞惭的只有咧嘴干笑的份,他直搓着一双肥手,口中却期期艾艾的接不上一句话来……关孤和悦的道:“老狐狸!你也别再说了,李兄是直性子人,想到什么讲什么,他心里所含蕴的热诚及情义,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只浓不淡,交朋友,往往终生也难交到像这么一位磊落汉子!” 夏摩伽大笑道:“得啦!越说居然越他娘的斯文客气起来了,我这厢听着觉得肉麻;我们别再穷表心迹了,大伙如今是在一条船上,谁也脱身不了事外,为了救自己、救朋友,有力出力、有钱出钱,正该和衷共济,协同一直才对,闲篇扯多了,就是自己在耽误自己的辰光了!” 嘿嘿一笑,胡起禄道:“夏兄说得干脆爽快,正是我的想法。” 江尔宁似笑非笑的道:“老狐狸!你有六十二变之能呀!不但又是人形又是狐形,竟然还能变成人家肚里的蛔虫!”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胡起禄才胀得老脸赤红的道:“小姑奶奶!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更且还同甘共苦的患难之交,一般过渡尚有五百年的缘份哩,你又何必老拿着我逗乐子?” 江尔宁格格笑道:“我这是喜欢你,老狐狸,你不受抬举?” 胡起禄忙道:“受,受,我哪敢不受?但你如能嘴下积德,多放我一马,我就更受得刻骨铭心了!” 夏摩伽十分有越的道:“胡老兄!看来天下事生生相克,物物有制,这个话是不错的了。” 打着哈哈,胡起禄道:“我老胡是天不怕、地不怕,三千玄机乾坤大,唯独含糊一个她——江家小姑奶奶是也。” 江尔宁笑了个掩口葫芦,连关孤同舒婉仪等人也忍不住莞尔了。 胡起禄整整脸色,干咳一声道:“行了,大家别光看我的笑话,还是谈正经的要紧;关老大,‘白衣教’的人已经赶到‘古北口’了,你知道?” 石殿中的空气,有刹那间的沉寂;关孤缓缓的点了点头,道:“我预料他们该赶来了。” 夏摩伽恨恨的道:“原来起先他们是来不及趁场热闹的!” 关孤淡淡的道:“这不知是我们的不幸,抑或是他们的不幸,对‘白衣教’而言,只怕他们急着来淌着湾浑水,并不会是一桩愉快的事。” 不屑的一撇唇角,江尔宁道:“‘白衣教’那干牛鬼蛇神有什么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莫非还强得过‘火珠门’‘三人妖’那些死鬼去?连这几拨角色都被我们摆平了,‘白衣教’尚充得什么人士?至多也只是让我们耗费一番手脚罢了!” 摇摇头,关孤道:“此时此势,江姑娘,‘白衣教’所可发挥的牵扯力量便要比诸往常为大,你千万不能小看了他们!” 江尔宁不服的道:“此时此势,他们都服了仙丹灵药不成?个个恁空增长了一申子功力?否则为什么这些人的牵扯力会突然加强?” 关孤毫不动气的道:“因为我们的力量削弱了——,南宫兄子俊兄都不在,我、摩伽、李发全受了不轻的伤,甚至连你也行动不便,江姑娘!在这种情形之下,对方的援兵,是否力量上就等于变相的增强了?” 江尔宁呐呐的道:“这个……” 胡起禄暗暗高兴——江尔宁总算被逼窒住了一次——他紧接着搭腔:“关老大说得不错,我们固不能自挫锐气,可更不能轻估敌人;关老大!滓陆獭馓死戳硕儆嗥铮越讨饕韵挛迕蠼鸲ァ戳耍晌角愠捕觯撇恍。颐强刹荒懿辉の婪丁惫毓吕涑恋牡溃骸啊滓陆獭讨鳌臁湃纾艘躔憾嘁桑歉睿绕渌诹礁鲆愿炙勘嘧岸傻娜瞧焐嫌衅涠赖降墓钜煸煲瑁牟灰子耄凰窒掠形迕舶炎樱褪欠讲爬虾晁档摹蠼鸲ァ宋迦税着劢鸸冢缦窆值嫱唬词恰滓陆獭奈迕匾宋铮馕甯鋈耸恰÷藓骸叙1遄印粜薜馈1诘妒帧槌す蟆!桥!盍摇1聘汀砗h堑墓Ψ颍喔饔兴ぃ苑欠悍海偌由隙倜缙铮夤闪α浚晕颐且彩悄苄纬上嗟钡耐病崩疃匙右逍斡谏牡溃骸肮乩洗螅宋乙灿幸慌傻蒙嫌贸〉牡苄止┣梗? 胡起禄道:“这个当然,二瘸子!你的人到时候少不了有借重之处,但这一仗,我认为智取较力敌来得适宜,关老大以为然否?” 关孤道:“你可已有了什么应对之策?” 胡起禄笑笑,道:“还得再斟酌斟酌,不过,要比出点子、耍花招,恐怕‘悟生院’那一边就多少差了一点。” 关孤道:“但也不能小觑了他们,老狐狸,那些人也全是专门出歪主意的行家!” 摸摸八字胡,胡起禄自傲的道:“别的不敢说,若提到动脑筋么,我老胡可是‘祖’字辈的人物了,在我靠这一门吃喝的辰光,‘悟生院’的伙计们还只懂得抡拳头、扎马步的卖硬功呢!” 江尔宁插嘴道:“说说看你的高见能否派上用场,老狐狸!这是件拼命的大事,光用嘴呛喝可令人放心不下。” 胡起禄忙陪笑道:“我省得,我省得!老胡几曾出过差错来?” 江尔宁道:“那么,我们都在洗耳恭听你老人家的却敌妙计了。” 胡起禄又黑又皱的一张瘦脸上浮起一抹神秘兮兮的笑容,他慢条斯理的道:“细节么,尚待再加琢磨,不过原则却已决定了。” 关孤也相当重视的道:“什么原则?” 胡起禄清清嗓门,沉声道:“主动,关老大!” 想了想,关孤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不应在此坐候对方找上门来,反该主动去向‘悟生院’挑战?” 胡起禄颔首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一声冷笑出自江尔宁的鼻腔,她讥诮的道:“我说胡老仙,我看你八成是吃错药了,居然想出这么一条嗖主意来,我们虽然并不畏惧‘悟生院’残存的这股恶势力,但伤兽反啄,凶性仍大,我们如今情况不佳,事若临头,自得豁命拼抗,可是,人家找不着我们反倒抢着去招惹人家,这个‘妙策’,岂非硬是猪八戒照镜子——自寻难看?你出的点子,却叫人怎生恭维法?” 胡起禄皮笑肉不笑的道:“江姑娘!我们出去找机会对付敌人,总比坐在这里等敌人来堵上我们一窝子要强;人一旦动开了,便有游移回转、进退自如之妙,局处一隅,则呆板缓滞,失之灵便,大大不是兵家制胜的道理!” 哼了哼,江尔宁道:“眼前我们将伤兵弱,力量大减,此时此地,闷着头去喝风吃沙,四处奔命,和一拨最狠辣的对手捉迷藏,老狐狸!真叫合宜吗?” 胡起禄不温不怒的道:“没什么不合宜的,两军拼战,其胜负之分,并不在于表面上力量的强弱,亦非为形势上优劣之判,千变万化,法则不一,而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唯不可缺者有二:自信勇气。我认为,我们目前至少这两样是足了。” 江尔宁大声问关孤道:“关大哥!你同意老狐狸的做法?” 关孤平静的道:“我很赞成,江姑娘!” 气得小嘴噘起,江尔宁悻悻的道:“你,你就是和我唱反调,什么事都故意与我作对!” 摇摇头,关孤道:“江姑娘,你错了,在我们自己人当中,我不会唱任何人的反调,更不可能与任何人作对小谁的主张合乎道理,我便支持谁,谁的看法适应情势,我就赞同谁。在这种需要以生命为赌注的争斗上,我个人的喜恶爱憎并不存在,只有就事论事,为大家活下去或尽量增加活下去的机会而尽心力。” 第140章 夏摩伽接口道:“事实上,关老大,胡老兄的高见确有道理;‘悟生院’从来行事的传统都是凶悍强烈的,他们阴诡狡诈、手段狠毒,惯于声东击西,神出鬼没,他们是活跃的、飘移的,有如旋飘的卷风,充满了机动性!因此,我们也只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坐以待毙,远不如奋而挑战的成功希望大,当然,就是技巧与方法上,还得再做妥善的策划。” 渡心指--第七十八章生死顷刻 第七十八章生死顷刻 胡起禄道:“夏老兄说得对,这一点,老胡我自有主张!” 于是,江尔宁只好闷声不吭了——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掌舵的也已定下了航向,她除了跟着朝前进,还能表示什么? 李二瘸子慎重的道:“起禄!别忘了,关老大、夏老兄他们身上都还带着伤,安排行事的辰光,这些情况全得列入考虑,免得到时候出了漏子……”胡起禄正色道:“当然;但我不得不明白指出,尽管我们施策用计,以分散化解各个击被的手段为主动制敌的原则,可是大梁仍须关老大、夏老兄等几位来扛,他们少不得要冒风险,担着千斤重任,大大的辛苦一番!” 圆眼立睁,李二瘸子嚷了起来:“关老大和夏老兄他们,人已伤成了这副模样,怎么还能把全付担子加在他们身上?我们又是干什么吃的?莫非只在一边看风景、乘风凉?起禄,你这打算,叫人心里不服!” 胡起禄慢吞吞的道:“不是我小看自己,更不是低估了二瘸子你,我们设陷坑虎、布网擒狼,所要对付的角儿都是凶悍得紧的一干横货,一旦圈套给那些横货套上了脖颈,却得有个来缩扯扣结,二瘸子!你成呢、还是我成?” 呆了呆,李二瘸子道:“我们可以豁力试试……”噗了一声,胡起禄道:“试试?这种事情岂是轻易试得的?一个试不巧砸了锅,老命都得垫上!二瘸子,我便明说了吧,我能出点子、想花样,你可以跑龙套、敲边鼓,但一到了虎狼落坑的辰光,真正下手铲除的正主儿,只有关老大及夏老兄他们才够得上份量!” 咽了口唾沫,李二瘸子道:“好歹,我们也得尽上心力,在一旁帮衬才对!” 胡起禄道:“这还用说,但总要记得量力而为,否则事砸了命赔上,才叫他娘的孙!” 关孤忽然问道:“老狐狸!大愣子呢?” 一提到胡起禄这位如同亲生儿子似的门生高足,他便高兴起来,咧开嘴呵呵笑道:“大愣子远在‘断肠坡’那边陪着舒老夫人与南宫、子俊二兄哩,有他在,凡事多少有个照应,我也放心点……”李发若有所思的道:“大哥!可要把南宫大爷及丰二爷他们请回来助阵?” 关孤寂然一笑道:“不必了,他们既已历经艰险,脱离虎口,又何苦再拉他们回来趟这湾混水?况且舒老夫人,及银心丫头还须他们保护照顾……”望了望一边的舒婉仪及江尔宁,李发又小心的道:“那么,舒姑娘及江姑娘……”关孤胸有成竹的道:“在我们出动之后,二位姑娘立时觅地迁移隐居下来,直到尘埃落地,结局分明——或者我们胜了,纵然不胜,‘悟生院’方面也不一定再有力量阻截他们,那时,二位姑娘便可前往她们要去的地方……”舒婉仪脸色苍白,蓦地并出一个字来:“不!” 江尔宁也尖声叫道:“关孤!你休想用这个法子抛开我!” 气氛马上变得僵窒及尴尬了,关孤神态窘迫又懊恼,他表情阴沉,嘴唇紧闭,俨然是动了心火! 李发见状不妙,赶忙笑着打圆场道:“二位姑娘莫要误会,大哥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往后的处境将越见凶险,敌如虎狼,刀枪无眼,生恐二位姑娘杂在一起遭到波及,为了二位的安全着想,这才另作安排的……”江尔宁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气咻咻的道:“姓李的!你少在姑娘我面前耍这一套‘过门’,长江大河,龙潭虎穴,姑娘我可是经多见多了,至少不比你生嫩,怎么着?你能去的地方我就去不得?莫不成你还认为你那两下子强得过我?真是笑话!” 胡起禄有些看不过眼,插进来道:“话不是这样说,江姑娘!你这身伤,至今尚未痊愈,就算你是龙是虎,也施展不开呀,关老大与李发老弟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该抹煞人家一番善意……”唇角一撇,江尔宁刁蛮的道:“老狐狸!你定是把我看扁了,哼!我身上有伤是不错,但包管不比你差,要是不信,咱们可以摆开来比划比划,试试看谁行谁不行!” 胡起禄叹了口气,道:“说着说着,你又老毛病犯啦!” 江尔宁大声道:“你才是老毛病犯了,老狐狸!你套得住别人,却休想套得住我!” 冷冷的,关孤的语气更是斩钉截铁:“再过三天,这段时间用来养息准备,三天之后我们便出发,舒婉仪与江尔宁烦请李兄妥为安排住处,一于伤患弟兄亦分散隐匿,规妥联络方法,指定搭线人手,一切即按计划行动!” 江尔宁愤怒的叫道:“我反对,我抗议,关孤!你恁什么命令我,限制我?我有我的自由,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干涉我!” 关孤峭锐的道:“江尔宁!如果你敢再嚣张放肆,你就会知道,姓关的并非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在众多的生命牵连之下,我不会容许任何一个人拖累大家,影响全局!” 江尔宁一摔头,正待再度发横耍赖,夏摩伽已向她直使眼色,急忙道:“江姑娘!你就不要再说了,以后日子长着,又何苦非要争这一时半刻,更徒使关老大不快?” 江尔宁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体味着夏摩伽所说的,是呀,舒婉仪也一样不能随行,可是人家只是一副楚楚怜人的模样,半句话也不多讲,就是自己在大吵大闹,这样一来,岂非益增关孤反感,使自己的立场更见不利?同样都不跟着,这恶人,又何苦要自己来扮? 关孤目光平视——却并非在看任何人——他漠然道:“事情就这么决定了,老狐狸!至于计划的细节与进行的步骤,这三天里你得多费心安排,这一次,我们好歹就把整个问题彻底做一了断!” 胡起禄恭慎的道:“我省得,关老大!” 石殿里,一时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的心头,都似被一层浓重的、泛着血腥味的阴霾复压着,沉重而窒闷,虽然那一天尚未届临,但恁般凄厉惨烈的气息,却已隐隐飘漾在意识中了……事情并不似关孤与胡起禄他们计划的那样顺利如意,至少,在时间上,他们已失去了充份准备与圜回的机会。 形势的演变与状况的突兀,多少是出乎他们预料的——就在他们商议停留的当天晚上,一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便发生了! “悟生院”的大队人马竟然那样毫无征兆的摸上门来! 用过晚膳之后,李二瘸子正待向众人告辞,胡起禄也意欲偕同李二瘸子一起离开,到外面去刺探敌情并预做布置,他们还站在石殿里没有挪脚,一名把守洞口的汉子已气急败坏的奔了进来! 李二瘸子眼睛一瞪,冲着他这跌跌撞撞的手下呵责道:“你他娘的是得了失心疯啦!于吗毛躁的瞎碰瞎撞!” 那汉子一张面孔黄中透青,用力吸着气迸出了一句话:“他……他们来了?” 脸色一沉,李二瘸子大声道:“看你这副德性,活脱掉了魂似的;他们来了?谁来了?阎王爷座下的牛头马面,还是你二舅公来了?” 关孤心腔子猛然收缩,他冷硬的道:“是不是‘悟生院’?” 连连点头,这位惊得神魂不安的仁兄急快道:“是,是‘悟生院’,关爷!现下他们正在强行撞门——”一刹间,大家都悸窒得张口结舌,面面相觑! 是的,虽说这样的场面迟早都会来临,但却未免来得太快了,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关孤目光寒森有如汛汛闪动的刃芒,他低沉的道:“不必惊慌,本本我们期待的便是这一刻,只是来得稍早而已!” 定定神胡起禄道:“好,来了也好,看他们能否吃得住我们!” 夏摩伽自木椅上撑起身子,大喝道:“我们还磨蹭什么?关老大快召集人马,冲将出去,和那些天杀的豺狼虎豹决一死战!” 关孤微微摇头,问道:“老狐狸!石洞的门户够说得上坚固么?” 胡起禄道:“洞门乃是由两尺厚的巨石就原形嵌合在壁间,启闭全以信号为主,由内部滑轮绞动操作,让石门沿着既定的滑槽运行,若要硬从外面攻,破门并不容易……”关孤又问那奔来传信的汉子道:“兄弟!你怎么知道外面攻门的人来自‘悟生院’?” 那人忙道:“回关爷的话,小的是突然听到洞外有硬物撞击的沉重声音,赶紧由一个隐密的窥孔朝外探视,才发觉来人竟是‘悟生院’的人马! “他们一律着黑中黑衣,另外尚有大批身穿绿色劲装与白袍的角色;当家的曾交待过对方的特征表记,错不了!” 李二瘸子紧张的道:“那就是了,我早已传下话去,叫弟兄注意这种穿着打扮的人物,果然他们就摸上门来啦!” 胡起禄在旁补充道:“石洞两侧,各有四个隐密的窥孔对着洞外八个不同的高低方向,孔大只如制钱,且内阔外窄,由内朝外看相当清楚,外面的人却极难发现这些个细小又经过巧妙掩饰的孔洞……”点点头,关孤道:“他们在用什么东西撞门?” 那汉子哑着嗓门道:“似是铁杆一类的玩意,圆粗,头尾一样,长有两丈,粗怕约有半尺,大约有几千斤重哩,他们把这很大家伙固定在一辆轮车上,左右横出一截木柱,一边拴三匹马,拖着这辆炮车也似的怪物反复撞击洞门李二瘸子急叫:“守门的人呢?” 第141章 哆嗦了一下,那汉子忙道:“都聚集在那边了,当家的,十二个一个不少!” 胡起禄镇定的道:“不慌,二瘸子,洞门坚厚,够他们忙一阵子的!” 忽然跺起脚来,李二瘸子惊恐的叫:“坏事了!起禄,只怕坏事了!” 胡起禄早已了然于心的道:“大概不妙——二瘸子!他们能够找来这里,笃定是由你那几个心腹人口中逼问出来的,如今你那些听风兄弟必然凶多吉少,甚至‘三灯洼’的老窝,都被他们喘翻了也不一定!” 李二瘸子面色泛青,不禁抖了起来道:“这些天杀的横胚……我和他们拼了……”胡起禄冷冷的道:“拼是要拼,可不是你这种拼法,好歹总要捞本,却鲁莽不得,否则,只是白白搭上老命,连本带利,赔个精光鸟净!” 关孤十分难过,更十分歉疚的道:“李兄!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说好——”长长吸了口气,李二瘸子强笑道:“关老大千万不要这样,全是我自己把持不住,在关老大及各位面前多有失态,真正不是成器的货!甭提了,朋友要来是做什么的?这点小折损,我还担待得起……”胡起禄沉重的道:“这就好,留和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娘的皮,他们能喘我们的窝,我们就不能刨那于王八蛋的老根?骑在驴背上看唱本,走着瞧吧!” 关孤冷静的问:“你有什么打算?” 胡起禄迅速的道:“我们要反击——先给对方一个血淋淋的下马威,就在这洞里;关老大!我们留下几把好手在此间伏击袭杀一阵,然后撤走,但伤患及行动不便的人要先离开!” 夏摩伽大声道:“洞口被人家堵死了,又从哪里离开?” 胡起禄嘿嘿一笑道:“狡兔犹有三窟,何况这姓胡的出点子建造的秘洞?二瘸子!你得先带领伤患妇女上道。” 李二瘸子忙道:“不!起禄!我要——”胡起禄咆哮起来道:“你要?你要个鸟!你什么也不要,马上给我走,越快越好,就在山涧那里等我们,更别忘了在聚歇处按下插哨,多放眼线,以免等来的不是我们!” 不待李二瘸子回答,胡起禄又急问关孤:“关老大!点将吧,你这边留下哪些人?” 关孤肯定的道:“我与江权。” 夏摩伽怪叫:“我呢?莫非我就是吃屎长大的?窝囊废一个?在这等见生死、分存亡的节骨眼上,关老大!你怎么丢开我?” 李发也急切的道:“大哥!我得在一边随侍你,谁先走,也不能叫我走啊!” 关孤无表情的叫道:“江权!” 早已肃立在石殿边的“铁牌”江权一个箭步抢了过来,躬身回应:“在!” 关孤森严的道:“传令所有弟兄随李大哥撤离,注意扶持伤患。” 江权低问:“马匹是否牵走?” 胡起禄接口道:“不必了,洞后秘径崎岖难行,高低起伏不平,只人走了也罢!” 一挥手,关,孤道:“你听见胡爷的话了?” 江权答应一声,快步回身传谕去了。 李二瘸子则奔到石洞右角,在那凸凹不平的粗糙巨石面上伸手摸索了半晌,他似是摸住了某一类把手似的东西,只见他用力扳动,缓慢的、沉寂的,整块岩面便开始往外张移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门户! 那是一条秘道,一条窄小的黝黑的秘道! 胡起禄提高了嗓门吆喝:“二瘸子!别的全甭管了,这些银箱却得运走,赶紧召你那十二个手下进来,还有关老大,麻烦你的弟兄们也帮一把!” 关孤立即向率队奔入的江权招呼,于是,这干忠心耿耿的汉子们便会同刚自前洞撤回的李二瘸子手下,只要身子灵便,尚能出力活动的,都过去帮着搬抬银箱,有的两人合抬,有的独自扛背,在李二瘸子提着一盏风灯前导下,鱼贯进入了秘道。 夏摩伽几乎是被硬架走的,李发也满脸的不情愿,舒婉仪一边拭泪一边离开,而江尔宁,在走进秘道前的模样似是恨不能痛咬关孤一口! 直待该走的人最后一个的身影消失在秘道中,关孤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他神色冷漠,气韵萧然的道:“老狐狸!现在,看我们的了!” 点点头,胡起禄笑得有些凄厉:“不错!看我们的了。” 站在秘道口的江权开口道:“胡爷,这扇石门可要掩上?” 胡起禄走了过去,自行使肩头顶着石门缓缓回闭,他边道:“别关死了,得留点缝隙便于开启,我们也要从这里脱身哩!” 关孤关切的问道:“如果对方也循着这条秘道追过来呢?” 胡起禄诡异的道:“待我们循入之后,我即会旋开门内壁顶的一块钢铁托板,托板坠落,几千斤石块也就跟着掉下,就像整座‘白头岗’颓塌了一样,会把这条秘道堵个死不透风,我倒要看他们能用什么手段随后追来!” 关孤颔首道:“这是个好法子!” 此时,胡起禄从怀摸出一只青玉小瓶来,他仔细拔开瓶塞,微微举起道:“关老大,江老弟,来,我们每个人的背后及胸前全洒上一点这玩意!” 关孤不解的问:“这是什么?” 胡起禄龇开一口黑牙道:“磷粉!经我特制提炼过的磷粉,毒性甚轻,洒在衣衫上能够发出莹莹青光,尤其在黑暗中更易分辨,但静止的时候光度却甚弱,不注意看不出来,这是用来分别敌我的!” 关孤道:“你打算和他们摸黑干?”胡起禄道:“暗里下手我们较占便宜,明晃晃的就大不便了,可是?” 没有多说什么,关孤和江权走了过来,由胡起禄在他们背后及胸前各以磷粉洒沾了一条痕印,然后,胡起禄替自己也如法泡装,又道:“我们记住了,前胸后背上闪烁光的便是自己人,家伙别他娘乱招呼,如果被对方识破这个法子,可以暂时隐伏不动,这玩意的亮度在人静止的当口是并不显著的,只要掩护得好,不怕被发觉;待到非撤不可的关头,关老大你便吆喝一声,我们三个从秘道开溜,记住顺序,江老弟先走,关老大次之,我押后,断他们的路!” 关孤道:“错不了!” 江权也笑道:“希望他们的火把别带进来。” 哼了哼,胡起禄道:“带进火把来也济不了什么鸟事,我们包管叫它熄得比燃得炔!” 当他们一起动手,把所有的灯火弄熄之后,黑暗里,关孤低沉的道:“前头去看看吧!” 以胡起禄为首,三个人飞快奔向了前洞,在曲折回转的甬道中,越往前走,便越发清楚的听到那种沉重硬实的撞壁声:“咚”,“咚”,“咚”,“轰”“轰”“轰”,快要接近洞门的部位时,那种声音也已形成了震撼,仿佛山摇地动,沙石纷落,好像整座山腹都快要倒塌下来一样! 领着关孤摸到山壁问一个适合的窥孔之前,胡起禄小声道:“‘悟生院’你的那批老朋友你比我要熟,关老大,麻烦你自家端详端详吧。” 渡心指--第七十九章洞中血劫 第七十九章洞中血劫 单眼凑在窥孔之上,关孤可以很清晰的观察到洞外的情景——那是一副令他血脉贲张,怒发冲冠的情景;大约四百多名黑衣、“青衫、绿裳、以及白袍的人们,密密麻麻围聚在洞外四周,火把的光焰吐闪着赤红泛着幽绿的苗舌,照耀得通明透亮,恍同白昼,更映幻得那些人影有若一个一个旋移不定的鬼魅;六匹健马分开左右拖拉着的那辆怪异的双轮车子,便形同一门巨大的钢炮一般一次又一次反复冲撞着石壁,有五六名黑衣大汉在挥鞭驱策着马匹进退,而除了钢杆撞壁时所发出的强烈震荡声外,便只有鞭梢破空的呼啸、以及马儿吃力的嘶叫了……于是,关孤也看到了他——脸上毫无表情,负手卓立在众人之前的禹伟行!拔蛏骸钡脑褐鳎系谝桓龊诘郎笔秩旱氖琢欤逄煜碌摹跋以虑ж稹保? 在禹伟行左右,分立着“真龙九子”之首“矗页”谷南,以及其他‘真龙九子’中唯一幸存的‘睚眦’金重祥! 吸了口气,关孤视线移转,他又发现了“悟生院”的“红旗执刑”,那个面孔丑怪如鬼,半边面颊疾病青黑,半边面颊自中透灰的“两面人”窦启元! 在窦启元身边,俏生生如风摆荷柳的妖媚娘子,是睽违已久的“玉魔女”程如姬,紧随着程如姬的,是禹伟行的贴身跟班“黑郎君”庄彪,更远处,关孤也看见了“绿影帮”的帮主“黑魅”冯孝三,这位“绿影帮”硕果仅存的首要人物,带几分可怜相的站在六个白袍人物身旁,这六个白袍人为首者身形瘦削、脸膛窄削、鹰眼钩鼻、形色阴鸷冷漠,其他五个身着白袍的朋友,却一式金冠加顶,闪闪生光,模样在奇突中更带着腾腾杀气。 自然,关孤不会不认识他们——鹰眼钩鼻、形色阴鸷的一个,就正是“白衣教”的教主“双旗”官九如,五个头加金冠的人物,同是官九如手下最厉害的角儿:“小罗汉”尚皓、“银铃子,汪修道、“黑刀手”洪长贵、“角看法”杨烈、“黄竿”马海全! 洞外,铁杵猛烈撞击石壁的声音益为殷切,急厉至已经有“咯”“咯”的破裂音响传来,而洞外的数百凶人悍匪肃静无哗,他们似是只在等待着骤血咽肉,表情于狠酷中更见残暴……轻轻的,胡起禄问道:“怎么样?” 关孤语调暗哑的道:“全来了,他们。” 胡起禄小心的道:“很棘手关老大!能拼一下子么?” 关孤冷静的道:“为什么不能?” 第142章 不带丁点笑味的笑了笑,胡起禄道:“我是舍命陪君子,关老大!此事了却之后,如果我们尚能留得命在,这笔帐我可得好好同你算一算,非在你身上狠刮一票不可!” 关孤低沉却沉稳的道:“你会有机会得到补偿,老狐狸!因为你是这样的一个好人!” 突然觉得喉头有些梗塞,胡起禄强笑着道:“别吃我的老豆腐,有生以来,还没有谁把我说成个好人!” 关孤微喟一声,道:“老狐狸!疾风知劲草,患难显亲朋;你好财,但取之有道,这不算缺憾,何况,这件事,更是财帛所无以衡量的?” 打了个哈哈,胡起禄道:“越说,越把我说成个少有的圣贤之属了,我听在耳里,几乎怀疑你说的那人不是我哩!” 关孤语调中包含着一丝遗憾同惋惜,徐徐道:“人与人相处,要求得某种程度的了解,真得有点机缘才行,老狐狸!就以你来说吧,我们彼此之间,也认识许多年了,但这么多年的总和,远不如这些天相处相知之深切,我竟一直不曾想到,你是如此一个可交的朋友,我们情感的结合,稍嫌迟了……”胡起禄感动的道:“这一辈子,关老大!听到你这几句话,我老胡就不算白活了……”关孤正想再说什么,伏身下面的江权忽然仰首急叫:“大哥!门快撞碎了——”胡起禄低促的道:“我们往里撤,分开狙杀,记住只可内走,不往前闯!” 三个人迅速移动,黝暗中,闪起三道淡淡的磷光。 就在他们刚刚后撤的瞬息,一阵石破天惊的轰然巨响扬起,山摇地震中,那么快的,几十个火把已打着旋转,呼呼飞抛了进来! 尘烟迷漫,沙石纷坠,零散抛落的火把在“哗剥”燃烧,映幻得洞里洞外一片朦胧,灰沉沉,青森森的朦胧。 关孤的身子蜷曲在石壁顶上的一处凹洼里,他一动不动的紧贴其中,乍眼看上去,就有如壁顶岩石的一部份了……现在,却难以发觉胡起禄与江权二人隐伏何处……半晌——六条白色身影猝然飞鸟般穿掠而入,他们去势如风,几闪之下,也已扑向了洞内,随着这六人之后,又是数十名手执火把的白衣大汉蜂拥冲进,一路奔跃下去。 嗯!原来是“白衣教”负责打头阵,任前锋! 当“白衣教”的人们脚步声还在洞内回响,紧接着“双面人”窦启元已率领“黑魅”冯孝三及几十名“绿影帮”的帮众冲入接应。 变化就在这时发生了。 极细极细的破空之声响自那边一个阴暗的角落,五六声突起的狂叫惨嗥便应声而起,五六个“绿影帮”的人物滚跌倒地,个个捂面哀嚎! “双面人”窦启元动作如电,只见他前奔的身影倏而倒翻,人已来至暗器射出的角落,几乎不分先后,他手上一对沉重粗短的“鼎足拐”已砸碎了一大片岩石! 钢铁扫击山岩的火星四溅,那一声震耳的被撞声甫起,关孤已连人带剑,暴袭正在惶然四顾的“黑魅”冯孝三。 当冯孝三察觉到那股急劲得不比寻常的风声罩顶,他已没有时间再去察看对方是什么人,危急中,这位“绿影帮”的帮主就地扑倒,身形翻滚,蓝汪汪的一双“阴阳钩”猛往上插! 那抹冷电也似的寒芒,仿若只是闪掣于人们的意识之中——它穿过双钩之间的空隙,扬起冯孝三腹部的一溜血水! 刹那间,冯孝三看清了袭杀他的那个人——在微弱的、晕茫的暗赤色光线里,关孤的脸容就像是来自九幽之下的索魂者,冷酷寡绝得不带丝毫“人”的气息。 瞬息的掠影,宛如塑铸成永不变易的形像,冯孝三的疏眉细眼登时挤成一团,心腔猛收,骇怖的尖叫:“你——”“渡心指”的光华突幻为一蓬缤纷散射的芒彩,冷锐的、锋利的芒彩,飞流激射的晶电磕弹开冯孝三在惊恐至极中奋力舞动的双钩,将这位“绿影帮”的帮主连连撞翻出三四个跟斗,鲜血如注,飞溅四扬! 前面的十数名绿衫人刚自惊觉,尚不及有任何反应,关孤身形暴腾,剑刃点闪似飞瀑骤下,这十数名汉子同时撞跌滚倒,兵刃抛脱,堆叠仆压,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致命部位——眉心透穿! 怒吼如啸,“两面人”窦启元回身横截,双拐狂挥猛扫,势若雷霆,但关孤却在快不可言的一次侧旋中掠过,反手九十九剑仿佛九十九道流矢,逼得窦启元狼狈后退,但这一挫顿,他已看清了对方是谁,他大喝:“好叛徒——”关孤一言不发,早已闪电也似闪掠洞内深处! 后面,他隐约听到窦启元在吼叫呼喊,但是,声音并未跟着人向里淌进。 拐过那个弯,前面已显出条条的火把火焰,幢幢白色身影,正在煞有介事的大肆搜查;圈在洞壁凹洼处的数十乘马匹,在不安的低嘶骚动着,而堆积在各个内陷的拗子里的麻包竹篓等货物,更形成了绝大的阻碍,进行搜查的“白衣教”所属,未免疑神疑鬼,提心吊胆,每经过一处类似的所在,全耗费他们不少的精力及大量的胆汁。 突兀间,响起一片宛似群蜂飞过的细锐声音,声音一起,火把跟着相继熄灭,在一蓬火色迸溅中,尚夹杂着某种极为低弱但却扎实的硬物击肉之声。 狼哭鬼嚎立时混扬起来,场面大乱,关孤看到黑暗里磷光倏映——出自一堆竹篓之后,四五名正在瞎摸瞎撞的白衣大汉猛地怪叫如位,“吭”“吭”重击的音响随着这几名汉子的身体起落,那抹磷光回旋似风,又是四五名白衣汉子惨嗥着撞跌倒地! 于是,关孤适时按应,他闪身向前,剑刃飞斩,七八个斗大人头蹦上了洞顶,又反弹而下,人头尚未着地,他的“渡心指”又五次穿进并拔出了五个白衣人的胸膛。 那样的嚎叫法简直就不似出自人的嗓门了,鲜血的腥味浓稠得化不开,关孤身形上掠,刚好与另一抹磷光擦肩而过——方才蹿出自一堆竹篓之后展开狡袭的“铁牌”江权来! 斜刺里,也是从另一个堆集着竹篓的地方,狡然一条人影飞扑关孤,血亮的刀光锋利无比的对着关孤小腹猛刺! 腾空的身驱暴沉,关孤的“渡心指”斜伸,“当”的一响震开了戳来的刀尖,那人横身翻滚,头戴的金冠幻闪,刀锋化成七条匹练,布成一面交叉的罗网罩落! 剑芒便在此时蓬散飞射,有若正月间射放的焰火烟花——但却没有五颜六色,它只是单纯的青白、冷莹的清白、残酷的青白! “黑煞九剑”中的第八式:“千道芒”! 鲜血是喷出来的,自无数个伤口中喷出来,那人凄厉的长嚎,背部碰上石壁,又往前扑跌——这一刹,关孤看清了对方,“白衣教”五名“大金顶”之一:“黑刀手”洪长贵! 清脆的银铃声宛若殒星的曳尾掠过苍穹,那么快的从洞的另一边飞响着直射关孤而来,关孤双目凝聚,待铃声临头,待缀系在那杆长矛上的银铃叮当泻落,他才微挪半步,“渡心指”颤抖不定的闪飞、曲线、直线、弧芒、星点、斗然间形成了千奇百怪的光华图案,包卷向敌! 那人急速后翻,嗔目尖叫:“姓关的在这里——”关孤身形猝晃,又是一招“千道芒”攻向对方。 缀着银铃的长矛穿刺搅翻,那人再次后退,却被逼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右边磷光又现,沉重的牌影倏映,正在后退的那人便“嗷”的一声蹲了下来——他似是挨在腰眼上,被打闭了气! 也不知那根细长的、三分之二的前端部位嵌满了倒须钩的黄色竿子是从何来,甫行砸了敌人一牌的江权猛觉背后火辣辣的一热,连皮带内,已被扯掉了一大片! 闷吼一声,江权双牌暴翻,呼呼轰轰反击过去! 手使黄竿的那人极为精滑,他闪挪如鬼,溜溜打转,却以竿子的长度来拒迫江权难以靠近。 当关孤躲过了一处凹洼中叠积的麻包后面两柄单刀的偷袭后,他的“渡心指”甫自那两名偷袭者的咽喉内缩回,目光扫视,也已察觉江权的情况。 剑尖洒起一溜血滴,他低沉的叱道:“让我来!” 银铃当的骤然毫无征兆的响起——响在江权的背后地下,响在关孤与江权的中间!江权的身子剧烈的晃动,他猛一挫翻,左手牌回扬,“呛啷啷”磕落了那根缀着银铃的长矛,但是,矛身的尖端——约有半尺许,已完全插进了他的左肋! 黄竿子怪蛇似的闪飞,江权再度踉跄,半边面孔皮开肉绽! 失去长矛的那人——也是刺中江权的那人,拼命从地下爬着逃开,他迎面碰上的正是关孤。 只差那么几步,关孤未能及时救援江权,他没有出声,但是恨极怒极了,牙齿深啮入下唇,他的“渡心指”在一抹弧光的反弹下把爬过来的敌人猛的挑起,那人一声惨叫尚未出口,七十剑已将他的胸膛戳成了一个大蜂窝! 那人,也是“白衣教”的五名“大金顶”之一:“银铃子”汪修道。 血浆喷洒下,关孤纵身前掠,江权身上拖着那根长矛,却势若疯虎般冲扑攻杀,然而,一晃一一晃的竿影,已经笞击得他血流满身,喘息得恍似兽曝! 关孤心痛如绞,他的“渡心指”挥掣旋舞挡在前面,边低促的问:“江权,江权!你的伤势?” 身形摇晃着,江权的面孔只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他脚步不稳,喉间咻咻有声:“不……要紧……大哥……不要紧……”见过了太多的死亡,也经历过大多人在濒临断命前的情景,关孤嗅得出这样可憎可悲的气息,也感受得到它的震惧与阴霾,他颤抖了,因为他又已在江权身上发现。 第143章 细长的,布满倒松钩的黄竿仍在疯狂的挥舞,那人便在亢厉的大叫:“他们都在这里……快来人哪,他们都在这里……”关孤认得出,这使用黄竿子的人便是“黄竿”马海全,亦属“白衣教”“大金顶”中人物。 又一条白影如飞扑来,隔着还远,已粗暴的吼喝:“马老五稳着点,我杨烈来了!” 关孤就在漫空纵横的竿影里侧身抢进,“渡心指”的流光冷电绕体生寒,兵刃碰撞,跳弹颤荡,那马海全正待逃退,关孤的一记“如来指”已经够上了位置! 剑刃穿过空气,形成隐隐的波纹状雾气,它的起点是关孤的眉心,仿佛如来的手指自九天遥点九幽之下的血池,这般肯定,又这般无可规避! 马海全猛的抛掉竿子,双手捂喉,鲜血却泉水般溢自他捂喉的十指,他跪下,仆倒,头戴的金冠“克啷啷”滚出了老远。 庞大的身影挟着震耳的咆哮凌空扑落,一对“牛角锥”搂头盖脸劈砸下来——杨烈到了! “渡心指”的剑尖明灭不定,但却流射如矢的弹飞,“叮当”声响,又准义快的刹那间点开了杨烈的强猛攻势,剑刃划过一道圆弧,剑锋千百,从弧线中刺出! 杨烈吼喝如雷,沉重的“牛角锥”硬撞狠捣,竟是只进不退,瞬息里,他衣破肉绽,血飞似雨,把关孤却也逼退三步。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豁出死命冲向杨烈,杨烈怪叫着,双锥反挥,黑影却悍然迎上,弯曲的“牛角锥”双双嵌进黑影的胸腹,可是,黑影的一对铁牌也斜横着把杨烈的脑袋砸成了一个血糊糊的烂柿子! 是的,他是江权,已到了垂死边缘的江权。 关孤猛然掠近,一下抱起江权,当两人的身体甫一接触,他已忍不住热泪盈眶,心弦颤震,——他知道,他所接触的已不再是个活人。 江权死得很快,当然痛苦,却不悠长,血污狼藉的面孔上还残留着豁命毙敌时那一瞬间的快意同狰狞,他半睁着眼,双手仍然紧握着他的一对铁牌! 形势不容关孤再行悲悼下去,他把江权的遣体拖到一边,噎着声,向内摸出。一快到石殿的位置时,一条身影突然飞起,紧接着另一条身影从斜角暴掠狠截。 两个人在空中迅速交手,兵刃撞响中,一条人影惊急的大喊:“教主,是我——”两条人影齐齐落下,其中一个怒喝道:“尚皓!你依袍背后怎的也有灿光?” 那尚皓惶恐的道:“我不知道呀,这是哪一个王八蛋搞的鬼!” 显然是“白衣教”教主官九如的那人立道:“我们往外撤吧,这里的情况不大妙——”头顶光光的“小罗汉”尚皓也悚然道:“其他的人不晓得怎么样了?怎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整座洞里宛如鬼域……”官九如一言不发,回头便走,尚皓紧跟于后,两人正朝着关孤隐伏的地方奔来! 黑犀骨冰滑的剑柄在关孤五指之中紧握着,他的背脊已微微弓起——又是一阵黄蜂振翅般的声音倏然响起,奔行中的官九如与尚皓淬然分离,洞壁上已被叮叮之声射弹起闪闪火星! 分别躲避暗器的两人在一刹的静止后立即起身再奔,可是,关孤旁观者清——他已发现石殿中竟然多出一条人影,也是身着白袍的人影! 那条白影迅速靠近较落后的“小罗汉”尚皓,并故意叫尚皓发觉,于是,他一边飞掠,边朝着前面他的教主大吼:“兀那阴毒杂种,你给老子们站住!” 前行的“双旗”官九如吃惊之下,愕然回头,只见那边两条白影中一个蓦地抽搐,缓缓委顿倒地,另一条白影手中,执着的是一柄烁亮大弯刀——尚皓惯用的珍刃! 吁了口气,官九如高声问:“尚皓!是怎么回事?你把谁放倒了?” 白衣人影比了个“赶快走”的手势,匆匆赶来,官九如更不多说,转身急行,但见那白衣人堪堪跟上,手起一刀,官九如反应绝快,却在猝不及防之下仍吃了亏——他贴地暴旋,避开后颈的一刀,但没能让过背脊上的一记,血光闪处,被划开一条尺多长的血口子! “尚皓你敢——” 官九如惊怒如狂的怪吼着,一对三尺长,鸭蛋粗细的铁杆反扬,铁杆上的两面钢丝三角旋闪闪生辉,起势宛如风动云涌! 白衣人身形飘移,嘻嘻贼笑:“可惜可惜,老官!这一下子竟叫你躲过了要害!” 猛的一窒,官九如瞪视着对方,棘栗又愤怒的吼叫:“你是谁?尚皓,尚皓在哪里?” 那人——胡起禄,他的胸前也仍然微微闪亮着磷光,将刀拄地,他闲闲的道:“尚皓么?你刚才没见他躺下去?姿势相当从容呢,我只没叫他喊出声来,因为我从背心插进去的那一家伙又深又准,而且,我使的是一种名叫‘透心钻’的犀利玩意,里装来做暗杀之用。” 官九如面颊的肌肉痉孪着,鼻孔急速翁动,他觉得口腔干苦,心脏收缩,呐呐的问道:“但……你不是关孤,你!你是什么人?” 胡起禄笑吟吟的道:“我不是关孤,我只是关孤的朋友,就如同你们也是禹伟行的朋友一样。” 官九如眼珠乱转,神色惶惊:“关孤呢?关孤如今人在何处?” 回答官九如的,是空气的波颤而成白色雾氲分裂的幻象,是那锋利晶莹的剑刃,是“如来指”! 官九如仓促跃避,双旗卷飞,风声呼啸里,剑刃透入,把他一只左耳挑落! 痛苦掺着愤怒,绝望融于惊悸,使官九如也横了心,他厉叱着,双旗翻挥,三角形的钢丝旗光芒流灿猎猎展舞,绵密强猛的攻向关孤! 关孤不再鏖战,他恨透了这些助纣为虐的帮凶爪牙,他一出手就是他“黑煞九剑”中最为狠绝的第九式“如来指”,而跟着一招接一招,也仍是持续不断的“如来指”! 旗影在纵横旋飞,官九如也在跳闪奔躲,但“如来指”却似上天的惩罚,灵魂的枷锁如影随形,每一招“如来指”,都在他身上留下一个诅咒后的创伤。 第四次“如来指”,剑刃透进了官九如的心脏,他全身蓦然一挺,发出一声叹息似的呻吟,往后仰倒,剑锋滑出他的身体,依旧秋水一泓,点血不染! 拄刀观战的胡起禄哈哈大笑,一伸拇指:“关老大,真是行!” 关孤的神色有些疲乏,电有些萧索,他低沉的道:“事情并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完美,老狐狸!” 微微一怔,胡起禄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忙问:“怎么说?什么地方出了漏子?” 关孤悲痛的道:“江权战死了。” 胡起禄猛的一哆嗦,随即咬牙切齿的道:“是谁干的?我们要替江老弟报仇……”摇摇头,关孤道:“不必了,杀害江权的江修道和马海全俱已就戮,但我不能辞那维护不周之咎……”胡起禄心里难受,却赶紧安慰着关孤:“关老人!刀枪无眼,福祸由天,在这种摸黑死半的混战卫,更就说不上谁能来护着谁了,你例若自责?倒是得打点精神来对付那场压轴的好戏!” 关孤沉默十晌,方才落寞的道:“对方冲进洞来的角色,差不多全被我们歼杀了,‘白衣教’白教主‘双旗’官九加以下,五名‘大金顶’尚皓、江修道、洪氏贵、杨烈、马海全等无一幸存,‘绿影帮’的帮主‘黑灶’冯孝二也未能逃出我的剑下,他们的硬把子里,只活出一个‘两面人’窦启元去……”胡起禄沉吟着道:“关老大!我们是继续伏在洞里诱杀对方的残余呢?还是另找地方做了断?” 关孤寂然一笑道:“这里风水不错,我们就等他们进来了断吧。” 胡起禄谨慎的道:“不过,关老大,只靠我们两个人,是否力量上稍嫌单薄了些?” 关孤表情肃穆的道:“我们已别无可求,老狐狸!可做帮手的夏摩伽、李发、江尔宁等人,全都带创未愈,行动不便,我们何忍再累使他们履险犯难?李二瘸子为了我们已是广受牵连,牺牲惨重,就更不能拖他下水了,好歹,我两人便撑到底吧。” 形色壮烈的笑了起来,胡起禄道:“好!就是这话,即便不幸垫了背,关老大,黄泉道上偕你行亦是生色不少!” 渡心指--第八十章永结同心 第八十章永结同心 关孤太息道:“对你而言,我倒未曾料及竞有如许的吸引力。” 胡起禄笑道:“相知恨晚,可不是?” 石殿前的洞道弯折处,这时忽然有光亮透入——逐渐的光度加强,是一种赤红夹杂着青绿色的光亮,而且,隐约的,有沙沙的脚步声,宛似许多人列队前行。 关孤目光凝注,脸上平静得连一根筋肉都不见扯动:“他们来了!” 胡起禄也有警觉,他略现紧张的道:“关老大,我们是否如法泡制——抽冷子打埋伏?” 关孤淡淡的道:“这个法子难以用在禹伟行身上,我看,还是面对面的见次真章吧。” 于是,两个人并肩挺立在石殿中间,石殿很空旷,他们两人的样子就更被衬托得有些孤伶了。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明亮,沙沙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沉缓的,一排排人影映人、拉长、出现——在两列火把的映照下,“弦月千刃”禹伟行走在当中,也走在最前面,他的右边,跟随着“玉魔女”程如姬、“两面人”窦启元、“黑郎君”庄彪,左边,则是“晶页”谷南、“睚眦”金童祥,以外,是长长的两条人墙——“悟生院”的小脚色。 队伍在石殿之前排开,火把的焰苗熊熊燃烧,照耀得四周一片通明,但却肃静尤哗;禹伟行一身纯黑劲装,浓密的黑发披拂双肩,只有一根黑色丝带齐额勒住,方正儒雅的面孔上,是一种倡郁沉痛的神色,他深深的往定对面的关孤,双眸里,似是有大多的惋惜、大多的悲悯。 第144章 自从和“悟生院”破裂以来,经过了无数次的浴血苦战,生死争斗,关孤还是第一遭和禹伟行见面,他直视着眼前这位昔日的搭档,多年的伙伴,不禁也是感触万千;曾几何时,他们已由形影不离、福祸与共而变成水火难容,势不两立,过往的恩义、深厚的悄份,也化做了无比的仇恨与悔怨,为的,只是双方信仰的分歧,观念的迥异,为了也只是“仁”同“不仁”的区别,很微小的事么、当然不,这已足够以生命来做坚持的代价了……在这石洞底部的偌大殿堂里,空气已凝冻了,冻得冰寒、冻得冷森、冻得沁心透骨,那忡凄瑟又萧煞的意韵,便宛如形成了魔鬼,把每个人都慑窒得不能出声了。 深氏的叹息——仿若古庙中那一响悠悠的钟音回鸣在黄昏,空洞又落寞——禹伟行的神色显得异常悲戚,也异常哀痛,他斤了口,但腔调沙哑,不复再是一贯的铿锵。“兄弟!这又是何苦?你害了自己,同时也害了大家……”关孤在唇角极其牵强的挤出一抹泛着酸涩的笑意,却十分平静的道:“院主!相信你也早就体会到这是个无可避免的结果,为了改变朝这样的下场发展,我已试过努力去挽回,但我没有办到,没有办到的原因,是你不肯协助我。” 禹伟行方正威严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痛楚的表情,他低缓的道:“你聪明了一辈子,兄弟!唯独这件事做得糊涂,做得愚昧,你为什么不开诚布公的与我谈判?不直截了当的找我明说?却走上这么一条绝路上去……”关孤僵木的笑笑道:“院主!我们有过十多年朝夕相处的辰光,我们共过生死、同过患难,在这样长久又这样密切交往里,使我对你有着深刻的了解,也使我熟捻你的本性,院主!你不是一个肯于妥协的人——尤其不可能与违背你本性的做法妥协——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我最后只有采取和你分道扬镳的这条路,随你认为是糊涂也好,愚昧也罢,我已经这样做了,而且,至今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禹伟行的一双人鬓剑眉倏轩又展,他似是在强行按捺着自己:“兄弟!如果你一定要离开我,离开‘悟生院”,至少,也该有个较为和缓的法子,又何须采用恁般狠毒绝情的手段?不但连连向你的同伙兄弟开杀戒,更且把一部分组合的人手拖走,这样做,你已不止是在‘分道扬镳’,你是在断我们的生路!” 关孤冷清的道:“院主!如果不是我的‘同伙兄弟’锲而不舍的追杀我、截袭我、暗算我,谅我关孤也不会做到绝处,我要求生存,我必须反抗,他们放不过我,我又何甘引颈就戮?再说组合里的一干弟兄随我而来,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设若‘悟生院’真的那么令人留恋,恐怕我向他们叩头,他们也不会傻到跟着我流离受苦,面向血腥……”摇摇头,禹伟行道:“看来,兄弟,你是半点悔意也没有了?” 关孤静静的道:“本无后悔之事,院主,又何来悔意可言?” 猛一错牙,禹伟行双目暴睁,血光闪闪:“关孤!你自以为你这种叛逆行为是如何高贵圣洁?你又自以为你这种吃里扒外,残害伙伴的狠毒手段是如何光明正大?你把你这等狠心狗肺,绝情绝义的龌龊举止竟然当成了可圈可点,简直就是无耻、就是荒谬、就是死不足以赎前衍!” 关孤古并不波的道:“院主!为了求仁求义求心安,为了唾弃你们这于冷血的豺狼、疯狂的屠夫、贪婪成性的刽子手,我有我该走的路,必须的措施,在你们而言,是背叛,在我来说来弃暗投明,我不必辩驳什么,天下人的心,定将替我的行径做一公正的评判!” 额头上青筋浮突,面孔的肌肉抽搐,两边“太阳穴”也在急速的跳动,禹伟行的模样狰狞可怖,他厉烈的大吼:“关孤!你要为你的大逆不道偿付代价,你要受到‘悟生院’的严厉制裁,关孤!你这天杀的、卑劣的叛徒,你下地狱去!” 昂起头来,产孤凛然不惧的道:“天堂地狱,我早已各插一腿,禹伟行!就看你们将我朝哪里送了!” 禹伟行双手握拳,气涌如山:“叛逆!你竟敢造我的反、拆我的台、刷我的脸面,我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悬头三千里,我就自绝在这‘白头岗’之前!” 关孤冷酷至极的道:“你原就为了这个来的——禹伟行!不论是碎我的尸抑或是绝你的命!” 一边,“玉魔女”程如姬阴森的一笑,粉脸铁青:“姓关的!你也真叫心狠手毒,无情无义,院主待你亲若手足,爱同骨肉,你居然说翻脸就翻脸,说玩命就玩命,在‘悟生院’,你被捧得高高在上,吃香的喝辣的,谁不让着你,谁不应着你?连院主对你也容忍三分,你享厚禄、握大权,备受优渥礼遇,赶到后来,你就用这个法子来报答院主对你的栽培扶植?人心是肉做的,但你那颗心却犀利冷硬,和你手上的剑刃是一样!” 注视着程如姬——这位擅于翻云覆雨的二姨太——关孤憎恨的道:“程如姬!禹伟行的失败,你就要负一半的责任,你深受禹伟行宠爱,但却不知帮他助他,只会在其中挑拨离间,妖言蛊惑,你推着他朝深渊绝谷边走,你拖着他一再双手搅血,你把罪孽一笔笔往他身上加,把诅咒一次次向他身上叠,程如姬!你彻头彻尾就是个蛇蝎般的毒妇,是个阴刁狡猾的雌狐;是个贪婪专横的魔女,禹伟行要了你再没有更大的不幸了!” 气得全身簌簌抖索,程如姬妖媚的脸蛋扭曲了,她咬牙切齿的尖叫:“大胆放肆的叛逆狂徒,你竟敢如此污蔑我,辱骂我——”关孤冷漠的道:“我嫌太晚了,这些话早就该说出来才是!” 程如姬恨得两只俏眼全似喷火,她倒竖着一双弯细的长眉在赌咒:“关孤!我会割下你的狗头,剐出你的心肝生吞下去,你等着,我一定要做到……”关孤生硬的道:“我人就在这里,程如姬!” 突然踏前一步,禹伟行披肩的长发无风自拂,他怨毒的盯着关孤道:“多年前,我就有这个预感,关孤!迟早我们两人会拼上一场;我这预感应验了,几经转折变异,也终于到了这一步——还得由我们面对面的来做了断!” 关孤沉重但却稳若盘石般道:“禹伟行!你是一头嗜血的野兽,是一个从内到外一成不变的杀手,你整个的形质便是一股戾气、一股凶性,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原该并不意外!” 禹伟行又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充满邪恶寡绝意味的道:“‘悟生院’的弟兄们,我们不必留情,不必慈悲,不必做任何圜转,就是现在——”“两面人”窦启元发难,他长啸而动,双拐挥如山摇岳震,大喝:“叛逆纳命——”关孤知道对方不会采取公平拼斗的方式,眼前,不出所料,对方只一动手,便已摆出了这样的形势来;他半步不动,“千道芒”洒拒似电! 窦启元凌穿翻腾,再次挟雷霆之威暴袭而下。 两条人影又闪,“真龙九子”中仅存下的两个“矗页”谷南、“睚眦”金童祥双双扑到! “不要脸的东西!” 怪叫着“鬼狐子”胡起禄身形立动,手上一条铁链子两头连着三角锤的罕见家伙“双锤链”呼声飞舞,但他却未能迎上谷南与金童祥,“黑郎君”庄彪横截急拦,一柄双刃刀堵住了他! 就在这时—— 石殿右角处原己掩上的那道通向秘径的暗门,突然推开,先前业已离去的“双环首”夏摩伽一马当先跳了出来——不是冲了出来,因为他一脚受伤未愈,只能以单足着地——一紧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李二瘸子、李发,以及舒婉仪和江尔宁! 见状之下,禹伟行吃了一惊,随即又狂笑起来:“好,好,叛逆贼子,正可一网打尽!” 一声呐喊二十余名“悟生院”的爪牙围攻向夏摩伽等人,刀枪并举,狠砍猛劈——别看夏摩伽头顶裹着伤,胸、肩之创未愈,行动之狂悍,竟如疯虎出押,他吼叫怒叱,暴旋腾飞,双环回闪,十几名大汉已惨号着滚跌四仰! 李发的“虎头刀”掣掠挥舞,兜头也搠翻了三个敌人,李二瘸子的一条“镶铜头栗木三节棍”“哗啦啦”卷飞似蛇,两位仁兄业已被砸断背脊,跌出去老远。 江尔宁却是卓立不动,手上一柄单刀,一条粗索,保护着面色青白的舒婉仪。 力挤“黑郎君”庄彪的胡起禄,这时不禁惊喜交集,又是埋怨,又是兴奋的叫:“我的天,你们怎的又转回头啦?这边厢好戏才将上场哪……”单膝点地,夏摩伽双环横带,“呱”“呱”两响,两条人影在鲜血怒喷中拖着倾泻的五脏六腑摔出,他野性的吼道:“来得不好么?老狐狸!要拼命大伙一起挤,怎能只容你二人弃英雄?” 斜刺里一声娇叱,“玉魔女”程如姬直扑夏摩伽,她手中一对青莹莹的尺长“竹叶剑”流掣若电,光华森森:“夏摩伽!你要和关孤遭到同一命运!” 双环硬迎,翻飞旋走,夏摩伽恶狠狠的骂道:“骚狐狸!臭婊子!我对你憋了这多年鸟气,正好一并在此消泄!” 那边,在谷南、金童祥、窦启元三人的联手合攻下,关孤仍然沉稳镇定,挥洒自若,敌势如虎,但却未能对他造成过甚的压制。 禹伟行在愤怒的叱喝:“下狠招杀,朝绝处斩,越快越好——”猝然间,关孤身形腾起,谷南狂啸着追迫,巨锤呼轰,密圈紧截,金童祥与窦启元却自右夹击! 关孤猛由虚悬中回侧,七次“如来指”幻做七道破空的精电,咝咝响声里,俱对着谷南飞泄而至。 第145章 赤髯箕张,谷南竟是不退不避,他的巨锤抖出千百浮沉纵横的影子,强行反拒,而金童祥的“仙人掌”、窦启元的“鼎足拐”,也同时风涌云荡般攻到。 七次“如来指”有三次穿了谷南的身体——咽喉、胸膛,以及小腹——谷南的巨锤也磕震得关孤的长剑连连歪斜跳弹,并且擦过了关孤的面颊,血光齐现里,金童祥的“仙人掌”扎入关孤的右腰,窦启元却怒吼着往外斜落,他未能借机出拐伤害关孤,因为旁边突来的一条飞索扯卷住他的足踝! 于是,关孤蓦而横身翻滚,“渡心指”绕体飞旋,一股冷莹的、森寒的、长龙般的耀眼光华迅即吞没了他,紫电灿闪,舒卷若虹——禹伟行以快速得令人不能相信的身法掠近,嗔目狂吼:“退——是‘大龙卷’——”迟了!那股圆桶般的龙形寒光带着驰聘穹宇之间的无比疾劲之势,激荡着打旋的空气,撕裂着空间,矫绕飞腾,刹时只见石殿之中冷芒迸溅,剑气迷漫,一片透骨的森凉、一片颤心的削锐,一片喷洒如雨的血! 金童祥与窦启元两个便被埋葬进这样炫目夺神的光之绚灿里,他们没受多大的痛苦,虽然,他们的尸体不太完整中看。 禹伟行斗然间聚集了他生平最大的功力,将之贯注于他最为精锐狠毒的一记招法里——“天魔断首”! 这位咤叱风云、武功深湛的黑道巨霸,一个原本魁梧的身体,猝然间缩变滚圆,有如一只奔飞长空的球,而他那两柄半弯月形的澄蓝铜钩,就在他身体四周带起了回绕流旋的光彩,宛如一颗殒星包融在光焰里,有一道碧绿透明的波影裹住了他,然而,穿射涌掠的弦月钩刃,却有如天河崩落般呼啸着骤泄向一个焦点——那条长龙似的光芒! 撞击的开始,是“大龙卷”光华的波颤抖翻,是剑气的散乱隐敛,更是关孤那含融隐约于紫电精芒中身体的抛滚,热血的洒溅! 就在关孤第三个翻滚里,在禹伟行狂啸着再度施展他那强悍至极又诡辣至极的“大魔断音”一式时,关孤的“渡心指”突然长吟急颤——偏偏仿佛怒龙嘘月——其声尖锐昂烈,撼心荡神,刹那间关孤的影子幻化成千百,“渡心指”的冷芒也幻化成千百,每一寸空间每一个角度,全是关孤旋转的身影,全是“渡心指”森寒的锋刃,而当这匪夷所思的幻象甫现,一溜精电如同极西的沸光,从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方向,自禹伟行头顶暴穿而入——这是关孤睥睨江湖的最高技艺精华所在,也是他的杀手锏“生死报”! “渡心指”还在颤颤抖动,还在余音袅袅,禹伟趴伏在地下,“渡心指”锋刃约有一半穿透他的后颈,将他钉进石地里,这位强极一时的枭雄,两道上闻名丧胆的头号煞星。就这样寂然终结了,永远再没有作为了,他已变成一堆死肉,一堆即将腐臭的死肉,好的坏的,也都要随着他一起糜烂于无形……关孤也委顿着倚靠着石壁,现在的关孤,已叫人认不出他是关孤了,他已变做一个血人,头脸、浑身上下,全是纵横的伤口,翻卷的皮肉,甚至血糊糊的骨骼也隐现出来,只有两只眼还是睁着的,他在缓慢沉重的闪眨着,看清他血污之下的脸上表情,可是,双眸中的神色,却恁般空茫,朦胧……“玉魔女”程如姬长嚎着,“竹叶短剑”立见散乱,她心魄俱丧般回头尖位:“伟行!伟行蔼—”夏摩伽不知道什么叫“怜香惜玉”,就算他知道,眼前的程如姬也不是对象,双环的弧光刃影狂飞急舞,只见如姬的娇躯连连俯仰旋转,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叫声里,程如姬的形状业已血肉模糊得不忍卒睹……“黑郎君”庄彪更是心胆俱裂,他仓皇撤身,拔腿夺路,急乱中,却被李二瘸子的三节棍扫上了胫骨,“嗷”的一声犹未及出口,胡起禄的“双锤链”已流星般捣碎了庄彪的脑袋! 石殿四周,是遍地狼藉的尸体,是猩红刺目的血迹,是到处抛置的火把——“悟生院”那些掠阵的爪牙们,早已不知何时,奔逃一空了。 哭泣着,有两个人奔向关孤,一是踉跄的舒婉仪,一时行动不便,竟在地下爬行的江尔宁。 夏摩伽、李二瘸子、李发、胡起禄等人也急忙赶了过去,胡起禄费了好大劲力拉开紧拥着关孤不放的舒婉仪与江尔宁,然后,他迅速检视关孤身上的伤势。 颤着声,李发悲痛又焦急的问:“怎么样?胡爷,我大哥的伤情要紧么?” 又再三查看翻动着关孤的身体,胡起禄方才如释重负的透了口气:“阿弥陀佛上天保佑!关老大福厚命大,死不了啦!” 李发合十向天,满脸感恩的神情,两行热泪汩汩而下,夏摩伽也低重着头,因为挚友的得庆生还喜悦得忍不住声声咽噎,跪在关孤脚下的舒、江二女,更是哭成了一双泪人儿! 李二瘸子在嘴里吟唤几声佛,却又不禁迷惘的道:“起禄,这几位是怎么啦?关老大不是可保活命了么?他们还哭个啥劲呢?” 瞪了老友一眼,胡起禄道:“喜极而泣,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娘的,真是草包,不学无术!” 便在此刻,洞外人影连闪,竟是南宫豪与大愣子两个冲了进来,一见眼前的光景,他们先是一震,又双双呼叫着奔向了大家围绕的这迈。 “三灯洼”并不似胡起禄与李二瘸子他们原先预料的那等凄惨法,损失是不少,但却不算太严重,李二瘸子的两家赌场被“悟生院”踹散了,他的三名心腹弟兄及十多个手下也在“悟生院”毒刑逼供之后遇了害,但其他的生意买卖倒未曾破坏,只是那干喽罗被惊扰得鸡飞狗跳,大大的受了阵子活罪。 关孤便被安置在李二瘸子的一处别宅里调养治伤,胡起禄自己是歧黄妙手,再加上附近几个名医会诊,什么部方便,因此才只两天光景,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关孤的伤,有些是皮肉之创,有些却也伤筋动骨,尤其他流血太多,精力消耗过巨再加上多日的优心烦郁,劳顿奔波,元气颇有亏损,这一躺下来,怕得几个月才能起身,但是,这不要紧,正如胡起禄所说,他这条命至少已可保全了。 在关孤本人,以及所有关切他的人而言,只要能保命已经是莫大的庆幸与安慰,这是他最大的胜利——他凭着一颗赤心,满腔热血,三尺青锋,终于铲除了一个江湖上最为邪恶的凶残的势力,终于证明了正义之不可泯,暴力之不可长,为了这个凛然的目标,浩烈的原则,他原已打算舍命以求,如今,却仅是付了些血肉的代价,这又算得了什么、胡起禄、夏摩伽、李发全住在一起,令关孤尤感欣慰的是,“绝斧绝刀”两兄弟——“再世斧”南宫豪、“不屈刀”丰子竣并偕同舒老夫人银心、大愣子等都赶上过来,大家团聚一堂,那种气氛,活脱一个融洽无间的家庭。 当然,有舒婉仪与江尔宁殷殷的侍奉,气氛就更为亲切了——不止是融洽、不止是和祥,更有恁多嗅得到、摸得着的柔情蜜意。 关孤还知道了一件事——舒子青,那个始作俑的恶徒,挑起这漫天血雨的罪魁祸首,就在南宫豪与大愣子因为憋不住惦念而远自“占北口”外“断肠坡”赶来接应的当口,他们在“白头岗”的秘洞附近恰巧遇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舒子青,原来,这小子是被“悟生院”强行挟持来的,为了要他目睹这一场索仇溅血的惨剧而甘心付他所有的报偿——不仅是他本来答应谋财害命得逞后所讨的舒家半片家产——当然,南宫豪没有饶过他,如今他的尸体恐怕业已喂了野狗,恶有恶报,可不是? 到现在,苦难总算过去了,一切的煎熬、折磨、痛楚也已消逝,再不凄惶、不惊惧、不寒栗,像是魔夜后的黎明,阴雾后的晴空,爽朗安详不只他们的脸上也在他们的心底。 此刻,是晨间,关孤刚用过早膳,他倚枕半坐在榻上,全身包扎着使他颇不舒服,尤其左颊齐顶,也用净布包上了一半,更令他觉得别扭得慌。 这两天几乎在同一个时间,舒婉仪与江尔宁便来了,她们好像谁也不愿晚到一步。 今天,关孤已下定了决心,要解决他和这两位姑娘间的情感问题——已到了非解决不可的时候,他不能再以任何理由为借口了。 舒婉仪同江尔宁果然又双双莅临——很准时,在关孤用过早膳之后。 微笑着注视这一对美娇娘,关孤有些吃力的道:“婉议、尔宁,你们过来。我有话对你们说。” 惊喜的互觑一眼,舒婉议和江尔宁都不禁兴奋起来,因为她们全已敏感的察觉。关孤在呼唤她们的名字,在此之前,关孤一向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礼貌法! 望着一双丽人,关孤吸了口气,却仍免不了局促窘迫之色:“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们——愿意嫁给我么?” 舒婉仪脸蛋飞霞——她在梦里都在盼望这句话——过度的喜悦与激动,竟使她不能启言,她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再点头! 江尔宁到底见过世面,比较“老练”,她一面唯恐落后的点着头,一边问道:“关大哥!你是问我们之间的一个,还是两个?” 关孤呐呐的道:“我自知过份,但我不能舍弃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位,你们都对我那么好,所以,我的意思是说——”舒婉仪急切的道:“你是说,说要我们两人?关大哥!我愿意,你怎么说都好……”江尔宁赶忙道:“我也愿意,只要能跟你,关大哥!我这辈子也就再无他求了。” 喘息了一阵——也不知是乏力或是兴奋,关孤双眼闪着异彩:“以前,因为环境的煎迫,我对你们有许多欠周之处……我想,你们该能谅解我,其实,我平素并非是个不近情理的人……”笑了,笑得好甜好柔好满足,舒婉仪道:“我们没有怪你,一点也没有,关大哥! 046 凝视着君不悔半隐在袍袖中的刀刃,龚弃色的眼皮在不住跳动,他憋着嗓音道:“倒是真人不露像,好一手凶泼刀法,若非我来援及时,只怕我的两个妾侍就要断送在这把毒刀之下,你委实可恶可恨到了极处……” 狗咬吕洞宾不是?君不悔沉下脸来:“我不似你,惯占女人便宜,要是我果真下得了狠,休说这两个娘们,再加两个我也一样能以送他的终;你当你是大罗金仙,呛声咒就可起死回生,还来援及时呢,他娘朝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是这样贴法!” 龚弃色的一边面颊往上斜吊,又第二次泛现了桃红,那种猩赤凝血般的桃红:“难怪你的气焰如此嚣张,举止这等狂妄,原来你是仗恃着这把破刀,很好,你能在出刀之下同时挫败我的两名妾侍,我却要看看你是否奈何得了我龚某人!” 君不悔哼了哼:“若说我含糊你,早走活人了,眼下还会站在这里与你搭话?龚老兄,你想试试我的刀,刀就在我手上,能否奈何你,到时便知分晓,不过我先警告你,分晓之际只乃一瞬,快得很哪!” 龚弃色怒在反笑,笑得像在咽位:“胆上生毛的狗东西,不知夭高地厚的混泼皮,你却将你家居士看成无名小辈,马前走卒?” 君不悔唇角微撇:“至少不算个高尚人物,德操高洁之上,岂有在荒郊野地开那无遮大会的?” 龚弃色便在这刹时里展开了行动,只见他身体轻轻晃闪,突兀间竟幻化成四条影子,四条影子分散向四个不同的角度,却在同一瞬间围攻杀上来!傲爷刀倏然闪掠,也分成四抹虹光,又准又快的激射那四条真幻莫辩的身影——管他真幻,且先宰杀。 宛如在施展邪术,当那四条人影尚凝形未散,当那八条手臂仍在扬舞,劲气罡力依旧澎湃充斥的须臾,龚弃色竟难以想像的凌空出现,低头而下,双掌一片紫红,挥飞如电掣光闪! 这样匪夷所思诡异身法,奇玄武功,君不悔还是头一遭遇上,他在眨眼的怔愕里,已被震退五步,右胸衣绽肉裂,两道交叉的血口子,就和刀削斧割的一般! 大斜身,一个漂亮的旋步,龚弃色在衣袍飘扬下潇洒的站定,脸上那股得意之态,竟似刮得下来。 紫衣与黄衣少妇双双鼓掌,表情间流露出的那种敬佩与崇拜,简直叫人气结。 龚弃色一派矜持的道:“小六,小七,居士的宝刀未老吧?” 黄衣少妇莺声呖呖的拍着马屁:“爷的功力造诣,日甚一日,非但拔尖登峰,更足可列入宗师之林……” 紫衣少妇唯恐落后,赶忙争着巴结:“‘凤仪居士’不仅群凤来仪,尤为万夫莫敌,英雄豪气,儿女情怀,爷是天下第一。” 龚弃色这一下真似登了天,笑得见牙不见眼,频频点头,声声赞好,模样果如就是“天下第一”。 这一刻里,君不悔竟不觉得伤口的疼痛了,他只感到汗毛竖立,混身直起鸡皮疙瘩,差一点干呕出声——我的皇天,阿谀奉承竟然还有这等肉麻法的? 单拿一只左眼斜瞄着君不悔,龚弃色嘿嘿冷笑:“不试不知,一试便知,我道你有多大个本事,这一过手,仅乃如此,没啥惊人之处,我看你要愣管闲事,也就管到眼前为止了!” 咽了口唾液,君不悔涩涩的道:“胜败兵家之常,算不了什么,我吃了点亏没有错,可是人还挺得住,一口气也仍在喘着,你若以为我会就此认命,恐怕就大错特错,错得离了谱啦……” 那黄衣少妇娇叱一声,尖锐的嚷:“这手软口硬的东西,爷,给他大卸八块!” 紫衣少妇如斯响应:“爷,卸了他,再把那些块臭肉拿去喂狼喂狗!” 龚弃色没有回答,面庞上的笑容却消失了,斑斑的桃红又如血花般浸染了脸颊的虚青,他微拂衣袖,宛如要像拂去一抹灰尘般拂掉君不悔的性命,然后,他慢慢逼向前来,形色之酷毒,真似要将君不侮生生支解! 047 第十五章出尘不染的莲花 君不悔觉得心腔收缩,胃部开始阵阵胀痛,原来没有感到特别难受的右胸伤口,也起了火炙般的抽搐;片刻之前他还没有有这种反应,当龚弃色逼近身前,杀气盈脸的这一瞬,他才猛的察觉自己混身上下都不对劲,天爷,莫非先时的挫败,不但皮肉受苦,甚至连斗志也颓丧了? 紧盯着一步近似一步的龚弃色,君不悔不由暗暗咬牙,心里咒骂——娘的皮,就是这么一个人,如此一块料,横看竖瞧,望之不似人样,却就有恁般歹毒法,练成好一身邪功! 龚弃色忽地站定,阴酷的一张青脸上竟绽现了一抹微笑,笑得极为满足,极为禁骛,表情宛如一只凶猫在睥视着瑟缩于角偶处的小老鼠,带有三分逗弄,七分恶虐的意味,总之是吃定了:“我看得出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已经胆寒心怯,后悔不该伸手管这桩闲事,后悔不该来撩拨我,嗯?我外貌不算惹眼,然则功力之强,却大大出你的预料,你好生失悔,对不?” 君不悔僵硬的道:“我承认有点心里发毛,可是我并不后悔管了这桩事,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后悔!” 疏淡的眉梢子轻扬,龚弃色慢条斯理的道:“小六说得不错,你只是口硬手软罢了,嘴巴硬不能带给你任何益处,却会替你凭添灾祸;可怜的东西,你死得是多么不值……” 君不悔怒道:“谁说我会死?” 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点,龚弃色两眼微眯:“我,我说的,我不许你活,你就一定活不成;为了加强要你必死的决心与意念,我不妨告诉你一点本不该告诉你的小小秘密,帐幕里的那个女孩子,你看清楚了?她姓方,叫方若丽,细论起来,我和她还有点远亲关系……” 君不悔噎了一声:“而你却亲疏不论,照样糟塌?” 龚弃色摇头道:“你错了,这不是糟塌,这是体恤,是矜怜,是爱护;她一朝跟随了我,成为我的第十房妾侍,不但刚好凑满我的‘十全堂’,令我心愿得偿,往后配金载银,穿绸吃油自不在话下,而这些犹是其次,你想想,成为我‘凤仪居士’的女人,又是一件多么光彩、多么体面、多么值得自豪的事?” 君不悔看着面前这个自大狂又自命不凡的疯癫,没好气的道:“别尽风光你自己,人家女孩子愿意么?她可也同你一样的想法?” 龚弃色耸一耸肩:“愿意与否是她的事,我看上了她,选中了她就成,她怎么想和我无关;总之,我挑着的女人就一定要归属于我,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瞥了一眼帐幕中那个可怜的少女,恨声道:“难怪你急姥姥的待要‘造成事实’,荒林旷野之间就想霸王硬上弓坏人贞洁,污人清白,偏偏还有这么些强词夺理,莫名其妙的饰言,龚弃色,你真叫卑鄙龌龊,死不要脸!” 眼神一冷,龚弃色阴沉的道:“趁你还留着一口气的辰光,尽情的骂吧,怕你也骂不多时了!” 君不悔激愤的道:“姓龚的,你当吃定了我?你让我身上流过一次血没有错,但未必然就有第二次的机会!” 龚弃色道:“怎么着?只这一转眼功夫,你的雄心壮志又兴起啦?你知不知道这仅是一种自我认定的假想?因为我对你稍假词色,又经过这片歇的情绪缓冲,你就以为你挺得起脊梁了?不,你还是一样要栽斤斗,你仍然非我敌手!” 君不悔斜斜举起傲爷刀,刀锋寒光炫闪,他的双瞳亦森凛如刃:“或者我心情惴惴,或者我五内不宁,但生死总是要争的,而且我将倾以全力来争,龚弃色,你不是妖魔鬼怪,你也只是个血肉组合成的人,我不相信你有呼风唤雨,七十二变的无边法力!” 细细淡淡的一笑,龚弃色道:“再次交手,你必无幸理,时辰已经到了,就是现在!” 傲爷刀在君不悔手上猛然跳动,仿若一条被激的毒蛇,挣扎着要吞扑它的猎物;龚弃色身形微微晃动,瞬息里幻化为六个虚实莫测的影子,就有那么怪,就有那么奇,恍夭化日之下,他硬是能够以一变六,在俄顷间将实体与幻象混合,炫花更愚弄着人们的视觉感应! 于是,傲爷刀“铮”的一声锋面侧翻,刻镂其上的眼瞳似是突兀睁开,光烨骤闪耀亮,像是猝而喷射出一抹冷焰,刀在颤蠕,在跳弹,莹湛青蓝的冷焰便轮转扩散,以无可言喻的快速向四周飞溅,如此密集又锐利的向四周飞溅,活似爆裂了一枚火球! 不错,又是“大屠魂”! 虚幻的身影摹地破灭,只见一个实体流矢般斜掠三丈,着地踉跄,几乎跌成黄狗吃屎,原地旋身,更是大大枪出两步才勉强站稳,再也没有先前的潇洒,没有那股子帅劲了! 龚弃色这一正面回转,不由吓得他的一双妾侍尖叫出声,花容惨变——乖乖,他身上是横竖交织,皮翻肉卷的十几条血槽,甚至一只左耳挂到了颊边,只剩一丝肉筋相连,晃晃荡荡的好不触目惊心;他眼下不但不曾“弃色”,越发色彩染身,斑赤一片,从顶到脚,简直变成个“红人”啦。 那两名少妇悲呼哀泣,如丧考妣奔向龚弃色身侧,一边一个就待往上挽扶,他双手一挥,嗔目嘶叫——这一叫倒还中气挺足:“不要鬼哭狼嚎,我还死不了,我‘凤仪居士’岂是这还容易叫人作践的?谁流了我一滴血,我必叫他偿还一斗血,你们休要煞我的威势,触我的霉头!” 叫小六的黄衣少妇泪流满面,惊惶得不知所措:“爷,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伤得太重,好歹先去治伤止血,将息一时,再言报仇不晚,那个人迟早跑不了……” 穿紫衣的小七也焦灼的劝解着道:“六姊说得不错,爷,身子最要紧,养好了身子还怕找不回今天的过节?你流血大多,要马上延医诊治,千万延迟不得啊……” 两眼死瞪着君不侮,龚弃色喘得厉害:“好……好泼皮,你阴着使刀耍狠,暗算于我,这笔血债,我若不与你清结,我就永不在江湖上露名道号……” 君不悔粗着声道:“龚弃色,莫要不识慈悲,我如真对你使刀耍狠,现在宰你正是时候,你一个半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挣扎余地?” 血淋淋的一只左耳在龚弃色脸颊边摇晃着,他用力吸气,声若枭泣:“你想赶尽杀绝,乘我之危呀?好叫你得知,我姓龚的要是含糊,就不算‘凤仪居士’来,你上来,有什么毒着狠招尽管朝我身上招呼,试试我怕也不怕,看看我龚某人算不算一条铁打的汉子!” 黄衣少妇哀哀哭告:“你别冲动,爷,天下人谁不知道‘凤仪居士’铁胆傲骨,侠心柔肠?江湖道哪个不晓爷的豪情壮志,剑气书香?只求爷忍此小屈,保百年身,这一个市井屠狗之辈,将来更往何处匿藏?” 紫衣少妇紧接道:“爷这一次放过他,尤其不要中了他激将之计,下一遭,看爷如何把他凌迟碎剐,挫骨扬灰!” 君不悔不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姓龚的已伤重至此,仅仅留着一口残气在喘,却仍满口狂言,一派嚣张,活脱风干的鸭子——嘴还挺硬,然而眼看着这么一个血糊淋漓的东西,他实在下不了狠手,虽则他心里明白,这时纵虎归山,异日后患无穷,但类此斩草除根的行径,他可的确做不来。 那龚弃色又在断断续续,口齿不清的叫道:“要不是——小六小七愣拦着我……此际我就非和你分……分个生死不可……好……你……你如是个男人……且把姓名报上,咱们还得……凑合!”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姓君,君不悔。” 龚弃色呛咳连声,依旧不忘自抬身价:“君……君不悔?真正无名小卒……却是我一时大意……阴沟里翻了龙船……” 两位少妇说好说歹,左右挽扶着龚弃色行向岗后,姓龚的一边腾云驾雾般一脚高一脚低的移动,边犹频频回头毒视君不悔,嘴中念念有词,更不知在诅咒些什么。 这样的一种场面,这样的一个对头,君不悔在啼笑皆非下觉得自己未免背时背运,连日来,怎么净碰上些莫名其妙的事,稀奇古怪的人? 发了片刻的愣,才自归刀人鞘,他猛然想起帐幕里还有一位软玉温香的大姑娘等着他去扮一出英雄救美哩,匆匆来到帐幕人口,他往里一瞧,嗯,那少女仍还是一样的坐姿,瑟缩在角偶处相同的位置上,现在,少女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眼神中的凄怨、绝望、恐惧形色都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恁般深挚的感激,如此喜悦的振奋,望着少女明媚的双瞳,令人感受到与她共有的宽舒心境——好怡然的解脱。 刚曲身钻进帐幕,君不悔又窘住了,那少女的罗衫业已被褪剥至腰间,她的双手交遮胸前,却是玉肩裸露,上身无物,君不悔不敢贸然靠近,却纳罕这位大姑娘怎不将衣裳穿好,或开口打个招呼? 少女看着君不悔,似乎明白君不悔的疑惑,她转动着眼球,用目光示意君不悔过来。 干咳一声,君不悔凑近一点,还抱拳为礼:“姑娘,我叫君不悔;那个姓龚的色狼已经被我打发走了,姑娘你总算有惊无险,没有吃他的大亏……” 少女感激的神色溢于脸上,细长微翘的睫毛有些润湿,并在急速霎动。 搓着双手,君不悔略带几分尴尬:“这位姑娘,呃,事情过去了,也不必再去寻思懊恨,天气冷,你还是把衣裳穿好,免得受凉……” 那少女看定君不悔,又慢慢将视线下垂,望向自己左腰,再抬起眼,转落至小腹丹田部位,像在竭力表达着一种什么意念。 君不悔跟着对方的视线打转,却猜不透人家的意思,他迷惘的道:“姑娘……你,呃,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一些什么?你是指你不会说话,或是身子瘫痪不便?你的左腰或是上腹那儿不舒服?” 048 少女闭闭眼,又睁开,目光移动,再把方才的过程重复一遍,君不悔心中着急,额头冒汗,他口干舌燥的道:“莫不是我猜错了?姑娘,你先看左腰,再看小腹,这,这是代表哪一种意义呢?你这些地方若非不适,则又何指?我!” 突然脑中闪过一抹闪光,他跳了起来:“是不是你被制住穴道,乃是指引我解穴之法?先拍左腰,再拍你的小腹!” 少女的眼瞳发亮,露出喜悦的神色,显然君不悔这一次是猜准了,但君不悔却有了难处,这大姑娘的小腹,岂能随便拍得?虽说乃是救人行止,亦未免有待商榷。 舐了舐嘴唇,他笑得十分局促:“姑娘,拍打这两个部位,你的穴道就能解开?” 目光闪动了一下,少女业已传递了她的心意——似乎表示没有错。 君不悔呐呐的道:“但,但这左腰拍上一拍是不要紧,另一个位置,恐怕不大方便……” 少女的眼色又现出了祈求,现出了焦盼,还强烈透露出鼓励——君不悔看着对方的眼瞳,奇怪自己这一刹问竟能与对方意念沟通,就好像在聆听着少女无声的窃窃低语一样…… 他定下神,却仍不免难以为情,嘴巴连连咕浓着:“好吧,有道是嫂溺援之以手,又说事贵从权,非常之时就该有非常行为,况且这里除了我,也没有人能够帮上姑娘你的忙,我就……呃,姑娘,我就多有冒犯了……” 双眼里浮漾着笑的韵息,少女浓密的睫毛微微垂落,模样是在等候君不悔展开行动。 既是非常之时,也就顾不得平素的忌讳了,君不侮觑准方才少女目光投注的部位,不轻不重的一掌拍落,然后又生怕自己改变主意迅速顺手一记,拍上少女的小腹。 大约是君不悔的力道拿捏得不够适当,或许是稍稍重了些儿,只听到这位姑娘一声呻吟,整个上身向前倾俯,又猛往后仰,但在这一俯一仰之间,她已经能以自行起来,一个翻转将光洁的背部对着帐外,并且匆忙把衣裳拉来穿好。 君不悔赶紧退了出来,心中不仅暗暗高兴,更有几分自得,对方受制的穴道,显然已被他解开,出手之下便竟全功,啊哈,这还是他头一遭替人解穴呢。 帐幕内一阵声响之后,接着是片刻的寂静,君不悔觉得奇怪,回头一望,顿感眼前骤亮——那位少女业已亭亭玉立在帐前,正微笑着向他凝视。 这个女人长得真美,美得清纯,美得像一朵出水的莲花,看上去素洁极了,明媚极了。 风拂着少女乌亮如流瀑似的披肩秀发,几络发丝挂垂颊面,一袭白衣轻轻飘舞,衬着她秀丽的颜容,宛约的芳姿,真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凌波仙子。 就这么一个纯清的姑娘,一个如此惹人怜爱的女孩,那姓龚的居然狠得下心肠欲待加以摧残,更妄图收做他的第十房妾侍——君不悔无声的咒骂着,什么“凤仪居士”?只算一推牛粪罢了。 走前一步,那少女竟盈盈下拜:“君不悔,方若丽给壮士叩头谢恩……” 君不悔慌了,一时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方若丽,面红耳赤的道:“姑娘少礼,姑娘千万不要这样客气,如此拜谢,岂非折煞我了?” 方若丽也没有执意作态,自自然然的顺势而起,伸手微拢鬓发,声音里透着几许疲乏,略带暗哑:“请告诉我,君壮士,我该如何来报答你的德惠?” 君不悔立时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原来泛红的脸庞益发紫涨:“这,这是什么话?方姑娘,我要是贪图你的回报,便不会拿老命来担此等风险,早就见风收势啊,又何苦把自己折腾得这般狼狈?” 方若丽眨动着那双晶莹明亮的大眼睛,表情十分诚恳真挚:“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君壮士,在你对我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赐予如许的恩赏之后,我总要回报你一点以示谢意的呈敬,否则,岂非更增加我内心的不安?尤其令你认为我连知恩图报的道理都不懂,那就越是冤枉了我……” 人家说得非常坦率,且在情在理,虽然稍嫌露骨了些,人际关系可不正是这么回事?你施恩不望报,人家却乃受施不敢忘,报恩之途,宁非有形之物最是实惠?君不悔明白了方若丽的想法,很快的消了气:“姑娘盛情,我心领神受,回报之言,务请不要再提,我断断不能应承。” 方若丽婉温的笑了:“天下有许多种人,有的贪名图利,有的钻营其一,却也有不要名不要利只求心安理得的真君子,君壮士,你便属于这一类的好人。” 君不悔窘迫的道:“姑娘谬奖了,我一个凡夫俗子,不过自认尽了一点做人的本份,又何敢当此君子之誉?” 方若丽微微斜着头,笑嘻嘻的道:“君壮士,你不要我报答你,可以,但我们做个朋友总行吧?难得遇上一位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也算我的福气!”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可不是?” 方若丽亦笑道:“不但要做朋友,而且我们还要做好朋友,君壮士,做朋友就不作兴虚饰客套,君壮士君壮士叫在嘴里怪别扭的,打眼前开始,我就称呼你君大哥,你呢?便直接叫我小丽好了!” 君不悔呐呐的念着:“小丽,小丽?” 方若丽明爽的道:“这是家里人对我的称呼,听着怪亲切热活的,我们是好朋友,不该有不必要的隔阂,你也无妨叫我小丽,如此才显得自然平顺……” 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只要你府上的人不反对,我也就放肆了,小丽。” “暖”的答应一声,方若丽欢欣的道:“对了,就这么叫,你听,多贴切,多顺当,君大哥呀,走吧,送我回家去,一来见我的父母,二来正好在我家治伤调息一阵!” 君不悔扯掩破裂又血渍斑斑的前襟,迟疑着道:“这点皮肉小伤,算不得什么……小丽,你家住在哪里?” 方若丽道:“不远,离这里大约只有六十多里路,那地方名叫‘大龙坡’,你听说过没有?” 摇摇头,君不悔道:“这一带我不大熟。” 方若丽解说着道:“‘大龙坡’附近的百多户人,多半都姓方,世居那儿好几代了,我们这家姓方的可算最有名的一家呢;‘大龙坡’距离‘小刘集’一百来里路,‘小刘集’再过去不到七十里,就是‘顺安府’了,‘顺安府’你总该知道吧?大地方哦,热闹得很……” “顺安府”君不悔怎会不知道?他此行目的地第一站就是“顺安府”,那里住着一位刀王,一位使刀的祖宗,这位使刀的祖宗和另一位使刀的祖宗吉百瑞早年订过比刀之约,这个约会,因为吉百瑞受到暗算而不得不加终止,但吉百瑞却一直耿耿于心,视为平生憾事,这才有倾传绝学,以君不悔代他而战之举一习武之人,当然最讲究一个“忍”字,谦让方是美德,然则提到名望的争执与地位的肯定,却都不容屈居人下,自甘低头;形象表示格调的尊贵,艺业乃继承师门的大统,这些便是一个武林强者终生祈求的至高境界,吉百瑞要争,那一位自认功力超凡的刀王又如何不要争?于是,重担就落在君不悔的双肩上了。 瞪着君不悔,方若丽诧异的道:“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有心事啊?” 定了定神,君不悔笑着掩饰:“呃?‘顺安府’?‘顺安府’我当然知道,省衙重镇,南北通行,大地方,确是大地方……” 方若丽怎会猜得着君不悔有所思虑,她情笑盼兮,兴冲冲的道:“走吧,君大哥,等你养好了伤,我领你去‘顺安府,逛逛,那儿好玩的所在多得很,我还有位大伯在‘顺安府’,可是位响叮当的大人物哪,咱们只要一去,吃住零花他全包了,咱们不用耗一个崩子儿,我大伯和我爹要好着呢,就同亲兄弟一样……” 君不悔哼哼哈哈的道:“到时候再说吧,且先送你回去,怕你爹娘早已等焦了心……” 一面往山岗下走,方若丽边道:“君大哥,你有坐骑没有?要没有,前头镇甸上可买匹马,这寒天雪地里你还带着伤,我活该劳动两条腿,却不能累苦了你。” 049 君不悔笑了:“有,我有匹马,好大一匹黄膘骏马,如果你不嫌,两人凑合着骑够了……” 方若丽也展笑了起了,笑得好直率、好爽落——多么开朗纯真的一位姑娘,偏又知情达理,能晓世事且不失稚子之心,这样的女孩,挑着灯笼又到何处去找? 马儿缓缓前行,蹄声的答,好一派清脆松快的情调。 鞍上,君不悔在后,方若丽在前,原容一人的鞍面,坐上两个人,挤是稍嫌挤了点,不过这种挤法别有风味,令人甘之若饴。 方若丽的发际衣袂间,散漾着一股似有似无的淡淡的芬芳,那不是胭脂粉的香味,也不是什么丹桂油露的气息,仅是一种女人肌体所散发的馨香,和管瑶仙一样,都是处子特有的香气,只是,方若丽身体上的味道,似乎还透着隐约的乳芳…… 君不悔小心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香味飘向鼻端,他谨慎的品嗅着,却不敢大力吸气,这是高雅的享受,不作兴失了常态。 轻轻朝后一靠,方若丽微仰起脸儿:“君大哥,你不想听我怎会着了那龚弃色的道?” 君不悔拘谨的抬高下巴,道:“姓龚的说,你和他还有点沾亲带故?” 一撇唇角,方若丽恨恨的道:“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他一向称我爹为二哥,这二哥是怎么叫出来的,连我爹都不清楚;龚弃色武功高,造诣深,在江湖道上另有他一番局面,但我爹却总是看他不顺眼,说他形貌猥琐,獐头鼠目!” 君不悔插嘴道:“他生的是一双阴阳眼……” 方若丽点头道:“可不,果是一双阴阳眼;他平常偶而来我家探望我爹,身边不离妖里妖气的女人,而且经常变换着新面孔,我爹尤其厌他好色成性,每次来,都关照我远着他,少搭理,我却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歪主意竟打到我的头上!” 君不悔不解的道:“这家伙是怎么把你诳出来的?料他也没有胆量到你家硬抢吧?” 哼了一声,方若丽道:“谅他也不敢,虽说我爹缺了一条腿,行动不便,但刀上功夫,仍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我爹交游广阔,人面极熟,他要胆敢如此张狂,必将激起公愤,不容他再留‘栖凤山’,他也考虑到这一点,才阴着使坏,趁我昨天到‘青河滩’慰视顾大叔之后,装着与我巧遇在街上,愣是纠缠着要请我吃饭,我被他缠不过,又不好太下他的面子,只有勉强答应,哪里知道这顿饭一吃下来,险不险吃成了他第十个小老婆!” 君不悔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以你的品貌姿容,这排名也未免太委屈了点!” 方若丽身子一扭,娇嗔道:“君大哥,你做兄长的怎么可以这样调侃妹妹?害不害臊?” 连忙抓紧缰绳,君不悔赔着小心:“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小丽,别当真,来,接着说下去!” 方若丽坐稳了,这才又接着道:“我是在昨天下午到达‘青河滩’,在顾大叔家里宿了一宿,今天约摸已未光景才辞别顾大叔准备回家,路上遇到哪个色魔,拖拖拉拉叨扰他一顿午饭,再醒过来,居然换了地方,自己竟莫名其妙的躺在那个鬼帐幕里——就是你发现的所在!” 怔了怔,君不悔愕然道:“小丽,你莫非有吃饭当中打瞌睡的习惯?用饭的时候怎会睡着了?而且睡得如此之沉?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方若丽啐了一声:“我不是瞌睡虫,又不是条猪,吃饭的时候怎么可能睡着觉?就算再乏再困,面对龚弃色那副邪模怪样,光是倒胃也会倒得睡不着!君大哥,你真是豆腐渣脑筋,只要稍微一想,便不难知道下了东西,那姓龚的向来卑鄙无行,乃是在食物里给我下了迷药,很厉害的迷药,我仅是吃了那么一丁点东西,竟也晕睡了多个时辰!” 君不悔低声骂道:“真正死不要脸,对一个晚辈,也敢做出这种神人共愤的丑事,逆德乱伦,罪无可恕!” 方若丽咬了咬牙:“我回去一定要禀告爹爹,请爹爹给我作主,誓必向他讨还公道……” 忽然有所追忆,君不侮问道:“对了,我在路上听到你一声尖叫,怎么等我找到面前,你又不声不吭了?只拿一双眼睛朝我望着,害得我几乎以为管错了闲事!” 方若丽又是身子一扭:“什么管错了闲事?那龚弃色正在解脱我的衣裳,我恰好那时苏醒过来,惊恐之下一边叫一边坐起来抗拒,他突兀出手连点中我的哑穴,我当然就不能动弹也发不声来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君不悔恍然而悟,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层道理,我对点穴这一门功课所知不多,疏干练习,倒是自己给自己凭添迷惑,说出来竟是如此简单,一戳就破……” 方若丽好奇的道:“君大哥,你真是叫人摸不透,刀法那么好,却对点穴制穴的技艺这般生疏,难道你师父只教你练刀,不传你内家却敌之术?” 君不悔形容安详的道:“我大叔说过,刀法修到极致之境,则万流归宗,干支合一,各般武学皆可豁然贯通,刀是心,刀是意,刀是指掌臂腿,而人的内外功力,通制经穴脉络之妙,亦俱在其中矣!” 寻思品味了好一会,方若丽才哺哺的道:“听起来,你这位大叔说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君不悔认真的道:“不止‘似乎’很有道理,小丽,实际上确有根据,我亲身经验了这一段时期,业已体悟到这里面的精妙与诀穷,果然是博大至真,有渐入佳境的感觉……” 回过头来,方若丽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这一眼很有意思,仿佛她要确认君不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要看透君不悔内蕴的一切又是如何奇异玄奥…… 050 第十六章无奈那一声幽怨 百多户人家错落分布在这片斜度平缓的大山之间,山坡上到处生长着紫斑竹、木麻黄,以及白杨树,有的枝干挺劲,青绿点点,有的却枯萎凋零,灰郁佝偻了;看上去风水气势都还不差,这里,便是方若丽的家宅了。 黄膘大马直来到门口方才停步,方若丽燕子般翩然落地,又叫又嚷的蹦跳着奔向门内,君不悔却不能同样这般天真烂漫,他规规矩矩的下了马,将绥绳挂妥于门左侧横木栏上,然后,才微整衣襟,端立着等候主人来请。 片刻之后,方若丽又像一只燕子般飞了回来,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名青衣小厮,另一位白发苍苍,看似管家模样的老者。 冲着君不梅,方若丽者远就在招手嚷嚷:“进来呀,君大哥,我爹我娘都在正厅里等看见你呢 急步跟随于后的那位老者赶忙抢向前来,躬身长揖,气喘吁吁:“这一位想就是我们小姐的救难恩人君不悔少爷了?君少爷快请人内奉茶,我们老爷夫人恭候着哩。” 君不悔还礼道:“在下君不悔,贸然造访,实多唐突,尚请府上各位见谅则个!” 老者浮现着一脸谦卑的笑容,迅速侧立一边:“不敢不敢,好说好说;老朽方安,乃是这里负责内外杂务的管事,君少爷千万不要客气,请,且往里请。” 方若丽走上前来,一把拉着君不悔衣袖就往门里走,笑得带几分捉狭:“行了行了,你两个这一嚼文,听得我的混身发麻,六神不安,我爹娘又不是挑女婿,犯得着这么一本正经?” 脚步踉跄间,君不悔脸孔发烫,尴尬十分,他打谱想抽口袖子,一面低促的道:“小丽,小丽,老人家跟前,可不能如此肆妄无礼,别叫长辈们误认我是轻佻之徒,留下恶劣印象!” 方著丽回头一笑:“不会啦,只要是我看得中的人,就算是个牛头马面,我父母也包管赏心悦目,你宽怀,两位老人家待你错不了!” 正厅的陈设朴实而厚重,有点沉肃的意味,就如同坐在那张虎皮大交椅上的主人,宽额隆准,双目炯然,酱色的脸膛上一派端严,颇有不怒而威的气概。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便站立在主人身后。眼瞳里透露着亲切的笑意,就宛如在接待一个远地归来的子侄般那么和悦又毫无做作的欢迎着君不悔。 不错,这正是方若丽的双亲,在方若丽引见之下,君不悔恭谨的施过礼,落坐于主人右下侧的一张太师椅上,太师椅椅面冷硬,君不悔竟无来由的觉得有点紧张。 轻咳一声,主人声调低缓的开了口:“小友,你的尊姓大名,可是君不悔?” 君不侮欠了欠身,道:“回禀伯父,正是君不悔。” 主人微微颔首,在待答话,依在她娘身旁的方若丽已抢着问:“君大哥,你姓名中的这三个字,是否君子的君,绝不后悔的不悔?” 君不悔道:“不错,就是这三个字。” 格格一笑,方着丽道:“你姓什名谁,我还是在你向龚弃色自报称讳的时候听到的,君不悔当时我就想到必定是这三个字,君大哥,你可是真叫不悔呀!” 方著丽的老父唇角浮笑,却佯斥一声:“小丽不可无礼。” 君不悔搓着双手,只能咧着嘴干笑,这一瞬里,他已经察觉方若丽所言不差——在这个家里,他的确是一块宝! 主人又淡淡的道:“不知小丽向你提过我的名字没有?我叫方梦龙,道上朋友戏呼“毒虹”,但这都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如今我早已不入尘嚣,规避江湖,说起来,梦龙未成,倒如春梦一场,过而无痕……” 主人口气虽淡,其中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感慨与无奈,甚至多少带有点沧凉意味;君不悔颇有所觉,他小心翼翼的道:“伯父虚怀若谷,淡泊世事,而江湖上钩心斗角,尔虞我诈,急流勇退,正当其时,还是伯父看得透彻,高瞻远瞩,好不令人钦服……” 方梦龙不加可否的笑了笑,又道:“听小丽说,你的一手刀法极为精妙,不知令师尊是哪一位高人?” 君不悔不免头皮发麻,却也只有实话实说:“回怕父的话,家师姓任单名浩,人称‘虎贲刀尊’的便是……” 方梦龙面露诧异之色,像是生怕听错了:“小友,你可是说,令师尊为任浩其人?” 我的天,又来了不是?君不悔口干舌燥的道:“是,家师正是任浩……” 怔了好一阵,方梦龙才含蓄的道:“你的禀赋必然不差,自己也当是苦练多年,精心琢磨体会,方才有此等触类旁通的演化,所谓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小友,了不起!” 弦外有音,君不悔如何听不出来?他却难以为答,只有汕汕的道:“伯父高抬了,我一向资质愚鲁,是靠着名家指点调教,艺业上才小有进境。若光凭我个人去摸索探求,恐怕至今仍然茫无头绪,堪堪在三流把式中打转……” 方梦龙以为君不悔嘴里的“名家”,是指他的师父任浩,内心虽大不以为然,却也十分欣赏君不悔的谦虚,当做君不悔锋芒不露的美德了;这位“毒虹”深沉的笑着道:“尊崇师门,不忘师恩,是做弟子的本份,小友能不忘本,足可证明你的天性淳厚,为人忠义……你的功力如何,我不曾亲见,仅是略听小丽谈起,但想来必极不凡,否则,那龚弃色是何等人物,岂会败在你手?” 君不悔有些好奇的道:“伯父,姓龚的跟我提过,说与伯父尚有亲戚关系?我也问过令媛,她表示似有这么一层渊源,却不知是何种亲戚?姓龚的对亲戚还敢如此悖逆,就不怕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将来难以对天下人?”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 “是门远亲,远得不能论了,他向来叫我二哥,这二哥是如何叫起,连我也有点迷糊,但总有个源头是不会错的;此人在江湖上名声极为响亮,自成局面,亦乃称强一方的角色,小友,名声响亮并不一定意味着是好名声,龚弃色的风流贪淫尽人皆知,又十分高做自负,个性亦相当怪涎孤僻,所以朋友极少,大家都不愿与他往来,我见到他也方若丽是越听越恨,她气鼓鼓的道:“爹,这件事的始未我己全向你禀报过了;爹要替女儿做主,好歹要给姓龚的一个教训,让他永远记得做人需格守本分,不再逾矩!” 方梦龙凝重的道:“事情当然不能就此罢休,小丽,如何区处为你自有主张,你且稍安毋燥,容爹考虑允当再再采行动……” 小嘴微噘,方若丽不满意的道:“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爹可以马上通知爹的一干挚友,召集人手,连夜杀上‘栖凤山’,将那龚弃色活擒倒吊,狠狠抽他一百皮鞭,叫他再也不也乱起色心,坏人贞节!” 方老夫人连忙搂紧了女儿,又爱以疼的呵护着:“小丽乖乖,你别急,你在外头受到这等欺侮,为爹为娘的怎不恼怒痛惜?可是做事不能鲁莽,你爹得设想周全才下手,总会替你出这口怨气也就是了……” 望着自己这块心头肉,方梦龙控制着情绪,相当沉稳的道:“丫头,你是爹娘唯一的独生女,从小惜你爱你,照护备至,有人打谱如此糟蹋你,爹真恨不能食其之肉,寝其之皮,侈对龚弃色的憎恶愤怒,决非你能以想像,然而凡事要三思后行,不宜因为一时的冲动乱了章法,当年爹就是为了难忍那一口突来之气,才丢了这条左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龚弃色亦不易相与,找还过节,要有通盘计划,你该不希望我们据理而往,却闹个灰头干脸回来吧?” 方若丽仍有些不服的道:“根本不用顾忌姓龚的,爹,他已被君大哥重创刀下,眼前连只蚂蚁也无力踏死,只要爹一到,他除了喊天,亦只剩喊天的份了!” 摇摇头,方梦龙老到的说:“事情不是这么简单,小丽,龚弃色久居‘栖凤山’,除了他本人武功了得,九名妾侍也个个身手不弱,而最令人顾虑的,是龚弃色左右的五个结拜兄弟,其实说穿了就是他的贴身护卫,那五个人或为退隐凶煞,或是孤僻邪恶,都是些离群背性,头脑怪诞无常的杀手,只是对付这五个凶人,我们便须费一番功夫,更何况要考量龚弃色日后的寻仇可能?这种种般般,全得设计周密,方能一举竟功……” 君不悔接口道:“小丽,令尊所言极是,打蛇不打头,三年来报仇,总要一下子把姓龚的与其手下摆得四平八稳,才算允当,否则,可是后患无穷哩! 051 方若丽目注君不悔,笑盈盈的道。 “君大哥;你说,你愿不愿再次帮我出这口气?” 君不悔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方称适切,他期期艾艾的道:“这……这……呃,要看伯父如何筹划、还有……还有你到底认为怎么样办才算出了气?姓龚的本人业已受伤不轻,形式上或实质上的惩罚不同,小丽,这就要由府上各位定夺了……” 方若丽紧迫着问:“不管怎么惩罚他,你是否愿跟我们一起?我是说,你能不能再帮我一次忙?” 方梦龙轩眉道:“小丽不可强人所难!” 这一声呵斥,倒把君不悔弄得越发不好意思,他陪着笑道:“老实说,我还有要事待办,急着到‘顺安府’去走一遭……” 方若丽“噗哧”笑出声来,竟没有半点嗔怒的模样:“我还道只我童心未泯,好玩成性哩,原来这尚有一个和我同样的,君大哥,你宽怀,一朝把伤养好,将姓龚的整治过,我包领你去‘顺安府’逛个痛快,有吃有乐,叫你三天三夜都玩不尽……” 君不悔忙道:“小丽,这不是玩乐之事,我乃另有要务!” 方若丽垂下目光,沉默良久,才幽幽的道:“爹说得对,我不该强人所难,你已经救过我一次,我凭什么再要求你帮我第二次?君大哥,一次的恩德已够我终生感念,我不应得寸进尺,为你多寻苦恼……” 话这么一说,简直叫君不悔又羞又愧,手足无措的没了辄,他急切起身,脸上是一阵白一阵青,连腔调都走了音:“小丽,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袖手退避的意思,你想想,在我未曾结识你之前,都肯为你挺身而出,如今我们多少也算有了交情,又怎会故意推托你的请求?我……我的确是有事待办,不能耽搁太久……” 方若丽低声道:“那么,你就在这里住上个三五天也好,即使你无暇帮我讨还公道,至少你胸前的创伤亦得延医调治,养好身子,你再走……” 君不悔略一犹豫,终于咬了咬牙:“这样吧,小丽,我就在府上叨扰五天,五天之内,若伯父来得及去‘栖凤山’兴师问罪,我必效微劳,愿充马前之卒,如果届时尚不能成行,我便先去办事,办妥了再转回助你一臂……” 方若丽惊喜的叫了起来:“君大哥,你,你是说真的?” 君不悔苦笑着道:“自是不假,你方才那副哭兮兮的模样,叫人看了心慌意乱,任什么决定都豁了边,不顺着你,好像便是一种罪恶了……” 方若丽粉嫩的脸蛋上涌现一抹赤羞,她娇弱不胜的捂着小嘴:“本来嘛,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哪有行半截子善事的,你好不容易把我从虎口里扯出来,莫不成就饶了那头淫虎?” 君不悔笑道:“现在只算一头伤虎啦。” 好片刻没有说话的方梦龙,这时才轻咳一声,语调平静的道:“虽是伤虎,牙爪仍在,这犹不说,他身边的人亦个个难缠,如得小友相助,或可一雪小丽所受之辱,给龚弃色一次不敢重犯的教训,如此,则不但小丽积怨得消,我夫妻挣回颜面,将来更不知有多少无辜妇女蒙受其幸!” 君不悔点头道:“一切但凭伯父马首是瞻,我附诸骥尾便了。” 方梦龙第一次呵呵笑了,笑得开朗,笑得打心底畅快:“多承小友仗义相助,为小丽之事,两遭相累,我这里且表谢忱!” 君不悔又欠了欠身,表现着一副逆来顺受的修养,一派拿鸭子上架的挺功:“怕父无须言谢,只要时间上来得及,我好歹总跟着走一趟,至少也该为令媛吐口唾沫在那龚弃色脸上,叫他明白色心之后,非杀即伤!” 方梦龙大声道:“好,好一个色心之后,非杀即伤;老伴,快去交待方安,叫他赶紧到村前把那郎中老孙招来,再吩咐厨下准备一桌好菜,咱们先替君小友上药疗伤,然后再共谋一醉……” 笑吟吟的答应着,方老夫人兴致勃勃的走出门去,方梦龙侧瞅着君不悔连连点头,原来一张严肃的脸孔有如霜融雪化,换做一片春风,这等光景,已不止是欣赏赞悦,更透着几分拣女婿的味道了。 方若丽也不知是有心是无意,把气氛场面搭配得好,就在此时亲自替君不悔续上热茶,美目盼兮,盈盈浅笑,这一来,君不悔不禁心儿乱跳,呼吸都发了紧。 “栖凤山”景色秀丽,虽不见群凤栖息,却有遍野的青松成林,或是虬结盘绕,或是亭亭如盖,白雪镶翠,各现挺拔孤奇之致,山不高不险,岭转峰回间,倒别有一番飘逸空荡的气韵。 半山上,有一块宽阔平整的台地,云雾浮沉,隐约显出红楼一角,飞帘重脊,碧瓦闪耀,仿佛仙山福居,形质虚缈里,益觉出尘离世,人天只在一线之隔一龚弃色的“九美居”境界却是不凡,和他本人,全不是一个格调,遥遥往台地的楼字一指,马背上的方梦龙沉声道, “小友,就是那里了,从此地上山,有一条修筑得不错的道路,虽多迂回,倒不难走,我们这就绕过去吧。” 君不悔仍骑着他的黄膘马,闻言之下,收回搭在眉前的左手,呵出一口白气: 恐怕不须逼近,姓龚的那边就会有人堵在半途了!” 方梦龙微微一笑:“如此更好,早见真章旱了断!” 说着,他朝后挥了挥手,领先策骑奔出;这越来“栖凤山”的问罪之师,除了方梦龙与君不悔外,还有八位胖瘦不一,老少各异的人物,当然他们全是方梦龙的挚交好友,而且,皆是方梦龙从他众多的人际关系中精挑细拣出来的,个个能征善战,水里火里断不含糊! 十人十骑泼风也似顺着出路往上盘升,积雪随着马蹄的翻飞溅扬,而蹄声宛若擂鼓,一阵急似一阵的冲破僵寒的空气,在幽寂的石崖陡壁问回荡,声势端的雄壮! 领头的方梦龙提高嗓门招呼:“转过前面的弯路,是一条峡谷对峙的窄道,只容一人一骑通过,大伙多加小心,那个地方最适于打埋伏!” 君不悔稍稍靠近,大声道:“伯父以前来过此地?” 方梦龙笑道:“多年前曾至此游赏一次,却不是为了龚弃色,那时我甚至不知他居住在这‘栖凤山’,更不知那幢红楼竟是他的产业……” 君不悔补充道:“红楼有个名称,姓龚的叫它‘九美居,……” 方梦龙目光远跳,太息一声:“一个具有此等身手,且在道上名头极响的人物,却偏偏沉溺于女色之中,误以下流为风流,害人害己,说起来也叫可惜。” 嘿嘿笑了,君不悔道:“所以俗语早有明示——色字头上一把刀。” 嘴里说着话,君不悔心中不由下意识的联想,龚弃色贪淫挨刀,挨的可不正是自己那把傲爷刀? 骑众绕过了徒急的弯路,眼前果然出现了一处险恶地形;道路两旁,石壁相对耸立,高逾百尺,只得中间一条窄径通过,这条窄径,一人一骑凑合着能以勉强通行,而径路弯曲,天光一线,人要穿谷过去,委实得费一番功夫。 领头的方梦龙停下马来,仰首打量左右浑然拔峙的石壁,石壁灰暗滑湿,积雪斑斑,极目上望,也仅能看到半截,再向高去,则为凸崖遮挡,瞧不真切了。 君不悔座下的黄膘马突然喷鼻低嘶,连连刨蹄,他赶紧轻拍马头,一边小声叱喝;方梦龙回头注视马匹的动静,又抬眼看了看:“小友,你的座骑似乎有点不安?” 君不悔压着嗓门道:“这畜牲很少有这种情形,莫不成它感觉到什么凶险的征兆?” 方梦龙浓眉微皱,有些忧虑:“马儿的嗅觉比较灵敏,且对周遭的危险事物往往会有预先感应,很少无缘无故现显焦躁之态,小友,这峡谷之上,恐有蹊跷!” 舐舐嘴唇,君不悔道:“那,伯父要看怎么应付才好?” 沉吟了一会,方梦龙道:“小友,你的提纵之术火候如何?” 052 这一问,君不悔倒有些难以回答,自己的轻功比诸往昔是颇有进境,然则高明了多少却不易衡量,再说,一山更比一山高,好轻功的角儿技艺拔尖,在不了解别人的造诣之前,又怎敢夸言自诩?他犹豫着道:“能跑能跳是没有错,便上不上得了台盘却不敢说,伯父的意思是?” 方梦龙直率的道:“我自有用意,小友,让我们这样说吧,你的轻身术比你的刀法如何?” 干笑一声,君不悔道:“刀法为上,伯父。” 点点头,方梦龙道:“如此,则我们几个由峡谷佯行强过,这项行程甚为危险,时机分寸必须慎加把持,在我们前进之际,谷上尚得有人配合,向可能的理伏者展开奇袭,双管齐下,或可安渡!” 仰颈朝谷顶望去,君不悔吸了口气:“沿壁攀谷,伯父,得要一等一的好轻功才行!” 方梦龙笑道:“不用愁,我们正有数位此中高手随侍候差。” 说着,他向后招手,一边低呼:” “贺耀祖、伍力生、毛子轩、霍长,你们四位且请过来。” 四个人翻身下马,迅速围拢到方梦龙周遭,方梦龙压着嗓门向他们交待了一些什么,但见四个频频点头,匆匆抄扎,未了,方梦龙犹在殷殷叮咛:“各位行动之时,务加谨慎,尤其不要露了行藏,只闻暗号一响,便立刻下手,两面配合,齐头并进,敌方若有埋伏,也一定能以破除,全赖大家多出力了!” 贺耀祖等四人毫不迟疑,分做一组两个,有的取出爬山爪,有的解下锯齿叉钩,爪飞勾扬问,各自腾跃而起,贴着湿滑徒峭的山壁,就似四只猿猴般又快又疾的攀升上去,手脚利落极了! 君不悔目光随着上升的人影移动,口中赞道:“真是灵巧矫健,登山攀壁,竟如履平地,伯父,这几位前辈年岁不小,身手之便捷,恐怕连一般小伙子都望尘莫及……” 方梦龙微笑道:“他们确是行家,飞檐走壁,越崖翻岭之事,对他们而言,如同家常便饭……” 君不悔亦不禁有些磨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味道,他将袍袖一摆,略现急迫的道:“伯父,我们也该闯关了吧?” 方梦龙老练的道:“别忙,再稍候片刻,等他们摸到谷顶,把对方的暗桩盯牢,待我们沿着窄道通行的当口,上面便即动手奇袭,掩护我们过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不知谷顶两侧,是否一定会有那边的埋伏?若是没有,我们便成紧张过度,白忙活一场了。” 方梦龙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审慎些总错不了;这条窄道实在太险,设苦对方安下伏兵,由上往下展开攻击,峡谷之内即是绝地,想囫囵出来都难上加难,万一没有埋伏,求个心安,岂不更好?” 君不悔笑道:“伯父说得是,冲锋陷阵到底不似闲着逛悠来得舒坦,上面如果没有埋伏,咱们便权当游山玩水,消遥而行啦……” 这时,后面一个短小精悍的仁兄已打出招呼:“方爷,时辰差不多了,闯吧?” 方梦龙抬头一望,急促下令:“大家听着,前头三匹马放空骑,隔一歇放一匹,冯丹乘第四匹马跟进,记着要侧贴马腹之下,其他的人随后快冲,万一情况不妙,难以强自,各位注意我的信号,立时退出峡谷,切记不可逞强,免增意外伤亡!” 大伙纷纷回应里,那短小精悍的朋友已猛然拍向一匹空骑的臀部,马儿受惊之下,啼啼啼一声嘶叫,放开四蹄奔人谷道,第一匹马儿没了影子,跟着第二匹,第三匹也在间歇后连续进谷。 叫冯丹的是个又干又瘦的黑脸人物,他正以目光征求方梦龙的指示,方梦龙已低叱一声:“该你了,冯丹!” 于是,冯丹带马入谷,他人并非坐在鞍上,而是侧挂在镜,马儿甫进谷道,他整个身躯微微一缩,竟然完全隐藏马腹之下,无论从高处或正面望去,根本不见人影,俨然又壹乘空骑! 方梦龙不知在什么时候,手中已多了三寸竹笛,他此刻凑笛入唇,一阵尖锐且具有简单音节的怪异声响立时迸扬传扩,有如鹰映鹤鸣,十分清亮! 在竹笛的锐响声中,君不悔与其他三人迅速拍马松缰,紧跟着方梦龙冲向峡谷。 谷顶是个什么光景,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但是他们却知道原先的判断是对了,因为不管空骑实骑,才一进入谷道,顶端便突兀降下阵阵箭雨矢芒,其中有长杆双翎的劲箭,有短羽利链的连珠矢,这还不说,更夹杂着石块碎岩,外带一个个落地即碎的石灰包! 情况猛然间发生,而一发生便是这般强烈得不可收拾,峡谷中方梦龙与君不悔一伙人乐子就真个大了,漫天的弯矢飞舞,刺耳的穿透空气声噗噗不绝,烟坐掺着积雪,渗着足可迷眼窒息的呛鼻石灰未,四处迷蒙飘扬,石块纷落又如群星并殒,这一切的灾难全聚向一个焦点一峡谷之内! 马匹的嘶叫凄厉悠长,人的呼号惨怖如位,马匹在翻滚,人体在弹跳,血肉横飞,一片猩赤,业已分辨不出哪是马血,哪是人肉了,老天,好一副地狱景像! 053 第十七章好一群妖魔鬼怪 就在这人仰马翻,一片混乱的当口,却不闻方梦龙发出撤退的信号,君不悔尽管两眼满布红丝,被那阵阵漫飞的石灰粉未刺激得涕泪交流,呛咳不停,亦只好勇往直前;他人已不能大模大样的骑在马背上,想学冯丹的“镫里藏身”又没有这等技巧,干脆人下了马,手勒缰绳,缩在马腹下急速前冲,那种跌撞奔窜,慌不择路的狼狈之状,委实够瞧。 马儿在弯曲狭窄的谷道中惊窜急奔,连连擦撞着山壁,也就连连悲嘶不绝,石块仍在抛落,箭矢依然不停,君不悔双目炫花,但觉耳边风响雷动,望出烟腾雾绕,他不禁暗自怀疑——这可是到了哪一处修罗场啦? 眼前的情况恶劣至此,这谁也顾不得谁了,就算有心伸援,限于地形及处势,根本亦没有机会,君不悔咬牙切齿的闷头狠冲,脚步蹭蹬间,他的那乘黄膘大马摹地全身痉挛,一声凄厉的嘶呜之后,前蹄人立而起,又打横摔跌于地——君不悔紧跃三步,回头探视,乖乖,马儿躺在那里,血出如浆,通体上下,竟然插着大小十余支箭矢,马头一侧更已血肉横糊,连鬃毛都黏结成了一团! 看着这匹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坐骑,落到如此奄奄一息的惨况,君不发未免心酸,畜牲能忠心护主,硬是拿着躯体去搪弩石,张在那儿宛如蒲扇;第三位面似满月,丰腴白净的若富家翁;最靠边一的个生了张锅底脸,铜铃眼,掀唇獠牙,活脱火炼地狱里逃出的恶鬼,入黑碰上,不用打扮就能吓死人:四位仁兄山停岳峙般站着不动,气势上却备极威慑。 那个娘们,大约三十出头,穿着长狐披风内衬湖绿裤袄,一双水灵灵的眼儿飘呀飘的媚态隐露,微翘的鼻端配上菱形的樱唇,越见三分治艳,有股子说不出的风骚味道,她的唇角上挑,望着人,就似冲着你娇笑。 这四男一女,君不悔陌生得很,显然不是他们这边的伙计,而他们的人呢?方梦龙和他的八个帮手呢?却是上天入地全去了何方? 双方直愣愣的对瞧了片刻,那花信年华的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带着点儿鼻音,腻着声道:“你这泼皮可是在找寻你那帮伙伴?据我所知,你们一共来了十个人,四个上了谷顶,六个窜进谷道,不过也真叫黏缠,就这几步路,却怎么等都等不着人,枯候了老半天,才等着人一个……” 君不悔喉咙里宛如掖进一把沙,他清了清嗓子,暗哑的道:“不用急,他们马上就会到达,便聚不齐十个,至少也不至于让我唱独脚戏。” 那女人眼波一转,笑得益发风情万千:“我们不急,我们有耐心等,怕只怕你越等越胆寒,越等越心慌。” 吸了口气,君不悔硬着头皮道:“别看你们人多,我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是心存畏忌,也不敢上‘栖凤山’触你们霉头,早早远闪着风滚去了!” 那婆娘眼眉含春,竟像是在吊君不悔的膀子:“咱们闲着也是闲着,在恭候他们各位大驾光临前的这段空档里,咱们不妨聊聊,我先介绍我自己,我叫曹兰,是龚弃色的原配夫人,这一位——” 她望了望哪个花白头发花白胡子的魁梧老者,又笑着道:“是龚弃色的义父,人称‘就来报’尚刚尚老爷子,尚老爷子旁边的一位,别瞧他貌不惊人,却大有来头,江湖上名如风雷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就是他,慰迟大叔是老爷子的结拜兄弟,金兰之交,所以他在此地出现,也就不足为奇了……”、 头大身子小的慰迟英德龇牙一笑,蒲扇般的两只大手微微伸屈,一阵骨节劈啪密响中,他不怀好意的道:“稍待一会儿,小子,我们得亲热亲热。” 君不悔只觉得背脊梁有些透寒,嘴里却不说:“包管叫你如意,老家伙!” 嘿嘿笑了,尉迟英德道:“不服输总是对的,年轻人多少得有几分骨气,但骨气该有本事支撑才行,小子,且看你的火候如何了!” 曹兰一指那面团,有如富家翁的仁兄,娇滴滴的道:“这一位,是我们当家的拜兄,‘生死算盘’保大和,名号都挺好记的;那一个,你看他那副长像不怎么讨人喜欢,其实却最是慈悲为怀,总是杀人杀到死,送佛送上天,决不会留着半截儿叫人受罪受苦,他呢,号称‘轮回役’名叫古怜生,真个古怜生,是吧?”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也是姓龚的哥们?” 曹兰“晴”了一声:“看看你,你多聪明,一点就透,难怪刀法那么好,下手那么毒,君不悔,你是君不悔,嗯?” 轻咳一声,君不悔感到头皮发炸:“不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是君不悔!” 曹兰笑得十分婉然和气,不像是面对着杀夫的仇人:“正如我们尉迟大叔说的,你果然挺有骨气,君不悔啊,看你表面上土里瓜叽,实则另有乾坤,只有你这种角儿,才容易叫人看走了眼,大无白日混栽斤头,我们当家的该有多精明,却也玩不过你这套貌似忠厚呢。” 君不悔不由肝火上升,嗓门也粗了:“你犯不着明讥暗讽,拿我消遣,我貌似忠厚至少还有个貌似,那龚弃色却十足十的一条色狼,一个淫棍,比诸于我,差了不止一头!” 曹兰半点温恼不现,只幽幽怨怨的叹啃着:“君不侮,你可是讲对了,我们当家的没别的毛病,就端好这个调调,如今却因此吃了大亏,遭到这等作践,‘十全堂’不曾圆满,自己倒落得受伤破相,几乎送了一条命,你说惨是不惨,冤是不冤?” 君不悔没有回答,他知道对方这娘们是在讲反话,后头必有一番刻毒泼辣待发,心理上得预做准备。 果然,曹兰的一张粉脸猝而变化,不见笑靥,不见柔婉,迅速凝结在面容上的是一层严霜,一层酷厉怨毒的严霜:“你不敢说话了?君不悔,我们当家的或有不该不是之处,却罪不致死,可恨你却如此残忍暴虐,下刀出手,全朝绝子绝孙的狠路数走,你安了心要他的命,铁了肝肠要破他的相,君不悔,你不是个人种,你是头凶兽,毫无良知理性的凶兽!” 君不悔按捺着冲头的愤怒,控制着腔调:“曹兰,你休要含血喷人,自以为是;我几曾要取龚弃色的性命来着?是他先伤了我,又待置我于死地,我不得已才奋力自保,重创了他,假设我存心要他的命,大可趁胜追杀,斩草除根,如此,姓龚的还有机会回来向你们哭诉求帮,捏造事实?” 不等曹兰回话,那尉迟英德已重重接口道:“君不悔,你说你不曾赶尽杀绝,只是你个人的饰词,龚贤侄是你伤的没有错吧?看那落刀切肉的手法,招招俱指要害,着着断人生机,若说不想要他性命,谁人能信?再则,你们一大票牛鬼蛇神强闯‘栖凤山’直逼‘九美居’,又是打的什么恶毒主意?这不是明摆明显要刨贤侄的根,抄他的底么?人已伤成这样,你们犹竟不甘不休,妄图聚众歼杀,寸草不留,用心之狠,手段之毒,真正令人发指!” 曹兰双目中赤光隐现,神情阴鸷,有如一条扑咽猎物之前的百步蛇:“所以,君不悔,你们不打算给我等。留余地,也就怪不得我们不发慈悲了,今天你们强闯‘栖凤山’,来的是十个人,回去的将是十个鬼,半张活口亦不能留!” 君不悔是说不出的不舒服,一时之间,好像全身上下都不得劲,一颗心更是晃悠悠的难以落实;他不相信他们十人都会变成鬼,但有一部份已变了鬼却无可置疑,变了鬼的固然不能再出现,可是还有那没有变鬼的大活人呢?计算时间,也应该出来亮相了哇! 曹兰仰望狭谷上端,又移视向道出口,唇角的冷笑如刃:“到了这辰光还不见有人现身,怕是俱化冤魂了,冤魂有知,希望他们找得归途才好,‘栖凤山’不是葬身之地,他们大概不会喜欢!” 君不悔呐呐出声,也不知是冲着谁在说话:“事情会槁到这步田地,委实大大出人意料……我们这次前来,并非要对龚弃色刨根抄底,我们……呃,我们只是打算让他表示歉意,当众宣布戒除淫行而已,万未想到形势逆变,竟悲惨至此……” 一声暴笑,尉迟英德道:“阿兰,你听到这小子的话啦?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曹兰冷哼一声:“既便姓君的跪地求饶,也一样要把他大卸八块,挫骨扬灰!” 又是“大卸八块”,又是“挫骨扬灰”!君不悔暗自苦笑,龚弃色身边这干浪货,不但凶泼刁悍如出一辙,连言词语气亦多有近似之处,这家伙调教得真不差! 一直没有开过口的尚刚,忽然低沉的出声道:“时辰该到了,阿兰。” 曹兰更不多说,只向那一侧的古怜生努了努嘴,于是,形同恶鬼般的古怜生摹地振吭长啸,啸声亢厉悠长,几若虎吼狮号,就在余音袅绕回荡于群峰之际,谷顶已有六条宛似负荷着什么物件的影于疾若飞鸿般泻落,眨眼间来到近前——好俊的轻功,好帅的身法! 迎向领先的一名大麻子,曹兰娇滴滴的问:“大哥,上面的事摆平了吗?” 大麻子狞笑着将扛在肩头上的一具尸体,狠狠掼向地下——君不悔移目注视,不由形色骤变,天爷,这血糊淋漓的死人,可不正是那贺耀祖! 第二个歪脖子斜嘴的仁兄走了上来,同样丢下一具尸体,这一具。则是与贺耀狙一齐攀登峡谷的伍力生。 于是,紧接着另一位于瘦几如骷髅的仁兄放下了毛子轩,一个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亦不嫌血污的卸下肩扛的霍长,当然,毛子轩与霍长也早就断了气。 054 从谷顶下来的这六个人,共是三男三女,君不悔也不认识,然而有一点也却清楚肯定,贺耀祖他们的四条命,必是丧在这六个人手中! 曹兰情笑如花,乐不可支:“行,大哥,还是你们行,就这一会功夫,不仅通通歼灭了摸上谷顶的四个狗才,连谷道之内的来敌也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在这儿却于耗得发慌哩!” 大麻子畸畸怪笑,一副踌蹰自满的德性:“这四个该死的东西,才往上攀就被我们盯牢了,地形我们熟,要在哪里下手便利,什么位置猝袭比较可靠,我们明白得很,只等他们气喘如牛的爬进绝地,啊哈,我们便两头一齐发动,四个龟孙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业已被我们全部宰尽!” 那歪脖子斜嘴的一位,更是唾沫四溅,口不关风的渲染着:“他娘,这边宰完了四个,山谷底下可正热闹,前头是没有人骑的空马,后头是有人骑的实马,还有一个在卖弄着‘镫里藏身’小把戏,打谱消遥过谷哩,我们一边三人,立时便将早就备妥的滚石白灰对准了朝下抛,几位娘子军的弓弩尤其瞄得精确,谷里的那干熊人可真倒了邪霉啦,什么叫人仰马翻,什么为鬼哭狼嚎,呵呵,这就是了,老子杀得性起,干脆也拾起一个连珠弩,专对那‘橙里藏身’的杂种发射,那杂种连人带马一起翻滚,未了,压在马身上,爬不出来,我一发狠,直射得他成了个刺狠才罢手…… 君不悔感到一阵恶心,几乎翻胃,曹兰却眉开眼笑,益见兴奋:“二哥,你看清楚没有?峡谷里的来人可已完全解决了?” 被称做“二哥”的这位歪脖子斜嘴笑着道:“应该是一个不剩,可也不能把话说满,或许还有一两位留着口残气在喘亦未敢言,但我却敢打包票,保证没有个囫囵的!” 大麻子这时一指君不悔,形色在遗憾中竟然带着三分怒气:“娘的皮,只这个东西腿快身子滑,居然叫他瞎碰瞎撞 (缺) 原来大麻子叫花大川;他粗声笑道:“尚公宽念,弃色是吃了碎不及防的亏,我他娘早就心里有数,任他千变万化,也不过就是一把破刀,决计讨不了便宜!” 此刻,“生死算盘”保大和、“轮回役”古怜生两个也围到近处;保大和用的家伙是一把生铁算盘,古怜生使的则是一条两头带钩的硬竹扁担,这两宗玩意看上去虽然笨拙,却绝对可以碎骨裂肌,不折不扣是要命的东西! 君不悔瞧在眼里,肚中雪亮,这可不是又要以众凌寡啦?任这些人个个有名头,人人俱有来历,每在拼命豁战、的当口,却都拉得下面皮来玩这等死不要脸的把戏,武林规矩,江湖道义,对他们而言,只是个鸟,屁的约束力也没有! 干涩涩的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沙沙的开口道:“看情形,你们又待并肩子齐上,这多人硬吃我一个?” 尉迟英德淡淡的道:“所谓艺高人胆大,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苦着脸道:“不是我含不含糊的问题,说起来各位也是场面上亮字号,上台盘的人物,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怎么一上来就打算群斗欺少?你们不怕遭人物议,将来脸上无光?” 尉迟英德泰山不动般道:“生死搏命,也就顾不得这些陈腔滥调了,君不悔,你亦不必白费心思,以为拿些话可以套住我们,明白的说,今天我们非解决你不行,什么道理用在此时都不灵光啦!” 花大川也在叫嚣:“只要取得你的首级,慢说遭人物议,他娘便被人操翻了祖宗八代亦不关痛痒,姓君的杂种,你就认了命吧!” 咬咬牙,君不悔微现激动:“也罢,我这次出道以来,净是碰上像你们一般的下三滥,不管有着多大的名望出身,一待性命攸关,全能扯下面皮,耍无赖,好,便让你们一齐上,我倒要看看是否奈何得了我!” 曹兰在那头笑了:“是否奈何得了你,君不悔,就要瞧你自己了,别动气,气躁则心浮,你想多活一阵,还要稳住才行!” 花大川一声呛喝:“伙计们,我先打头阵!” 就在这剑拔弯张,一触即发的时候,谷道之中,猛的掠出一条人影,那人凌空旋转,着地于丈许之外,却在落脚的一刹踉跄数步,但见他连连跳动,方才站稳,这人竟然只有一只右腿——我的天,那是方梦龙! 君不悔见状大出意外,惊喜交集下,他不禁振奋的大喊:“伯父,方伯父!” 方梦龙眼下的形状实在是狼狈,满头满身的石灰未斑斑沾染,衣衫破裂了好几处,脸盘上也有大片瘀青,显然是死里逃生,吃了不少苦头;他喘吁吁的稳住势子,冲着君不悔挤出一抹比哭犹要难看的苦笑:“小友,今天这个斤头可是大了,六个闯关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上面那四位还不知吉凶如何……” 君不悔哑着声道:“全完啦,怕父,他们四具尸体就搁在那边。” 移动的眼神在触及贺耀祖等四具遗骸的一刹,立时引起一阵强烈的痉孪,方梦龙脸色灰败,悲痛难仰,他哺哺自语:“果然全完了……八条生龙活虎似的汉子,就这么眨眨眼,便烟消云散,一个不剩,却是死得好惨,好不值啊……” 055 君不悔有意提醒方梦龙,现在不是伤心哀切的时候,更艰险的局面还在后头呢;他向方梦龙挨近一步,打了个隐喻:“伯父,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得盘算求生之道:且请节哀,你我爷俩好歹凑合着同你这门亲戚周旋周旋!” 方梦龙定下心神,目光四转,这才发觉强敌环伺,形势不妙——先前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挣扎着渡过那鬼门关,一个心念只知问头冲出谷外与众人会合,眼花眸眩下,却不料大局业已逆变;这一大群人不是他的伙伴,乃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阎罗阵,除了君不悔,就剩他方梦龙啦! 又是一声娇笑,曹兰那边厢发了话:“我说,来的人可不是方二哥吗?方二哥哪,你也真叫命大,枪林箭雨中,你愣是撑得过来,虽说模样有点不堪恭维,到底生存意志称得上坚强,方二哥,其实你何须用这等灰头土脸的方式闯关?只要投张名贴进来,还怕我们不高接远送?唉,这不是自己糟塌自己吗?” 方梦龙冷厉的注视曹兰,形色凛烈:“不要叫我方二哥,我与你们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曹兰真个视人生如戏,表情一僵又展,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格格笑着:“方二哥,你不记得我啦?我是龚弃色的老婆曹兰呀,前阵子还到过你家两次,承你殷勤款待,至今犹感念于心,莫不成你都忘了?” 方梦龙冷笑连连:“我知道你是龚弃色的女人,却不清楚姓龚的有几个老婆,就如同我从不明白龚弃色与我有什么亲戚渊源一样,我方梦龙虽是一介草莽,不学无术,却也不屑有龚弃色那等卑鄙龌龊,贪色好淫的戚友,你们这一窝子是,发里风凉哪里去,休要殆污我方某清誉!” 曹兰突兀沉下脸来,高挑着冒梢子道:“姓方的,别给了鼻子长了脸,拿几分颜色倒想开染房了?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当我们真得巴结你?老实说,打龚弃色受伤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已势成仇敌,势不两立,便是你今朝不来,日后我们也会找上门去,问你用什么来替你那小狐狸精抵罪?龚弃色的血肉岂是如此轻易挥洒得的?亏你还人模人样,自命不凡,姓方的,只在眼前,你这条老命加老脸,就全得搁下!” 方梦龙双目圆睁,气涌如山:“今日来此,我便不曾有全身而退的打算,你们有什么手段,不妨尽数施展,横竖杀戒已开,再说什么亦不能改变那血腥后果!” 曹兰揶揄的道:“开杀戒的是我们,方梦龙,你们不过只有挨宰的份罢了!” 额上青筋暴起,方梦龙怒吼道:“现在试试!” 花大川猛的一声怪叫,指着方梦龙大骂:“说你熊,你倒当真熊起来啦?什么‘毒虹’?半截破刀而已,不用鸡毛子喊叫,就在‘栖凤山’,你们老友一道去阎王殿应卯吧!” 方梦龙五官扭曲,两边太阳穴急速跳动,他呼吸短促,切齿如挫:“好一群魑魅魍魉,便让你一齐上来!” 僵立了这半时的君不悔,骤而侧身上前:“伯父,我们爷俩并肩子!” 方梦龙顿时热血沸腾,感触万千,他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用力点头:“好,患难见真情!” 那花大川修然跃起,千头疯虎般扑了过来,口中狂吼着:“死做一堆去!” 随着他的吼叫,雪亮锋利的砍刀在空气中激荡起一阵阵怪异的尖啸,刹那间形成一道匹练似的光华,漫天盖地的罩落,气势浑厚无比! 方梦龙身形暴旋,一抹冷电自他手中闪射吞吐,有若虹彩隐现,而虹彩在旋飞里流织穿舞与匹练般的光华纠缠碰击,那一片震耳的金铁交响,便衬托着四溅的火星益发慑人心魄了! 君不悔已有方梦龙顶前应战,他一面考量是否该要联手夹攻对方,一面对方梦龙的身手钦佩不已——少了一条腿的残废人,竟然仍具这般功力,确属不易,但看方梦龙动作之犀利,招式之老辣,已足证方若丽所言不虚! 显然有人不想放过君不悔,他这里意念才只打了一个转,半空中一条灰黑鞭影兜头而下,来速之快,似是它早已停留在那个位置了。 是的,“大鹰爪”尉迟英德急着要见真章啦! 君不悔对着抽来的蟒鞭迎上,同时弓背曲腰,又淬然伸展,在这一屈一伸之间,青焰蓝光宛如飞爆倒卷,浪翻波涌,不但紧凑完密,还真透着蒙蒙的水雾之气;尉迟英德鞭扬人起,眨眼下腾空回绕为半弧,半弧的过程甫始完成,人又回到原来的起点,人在飞掠,鞭出如雨,这种连贯无懈的身法步眼,也真令人叹为观止了。 “哗啦啦”一片铁珠子震响,“生死算盘”保大全加入战圈,人一进来,沉重的铁算盘已呼呼的对君不悔展开猛攻,算盘的挥舞声杂着铁珠子的震动声,别有一种凶悍的功架,而“轮回役”古怜生更不闲着,硬竹带钩的扁担抡起,亦闷不吭声的参予了这吃烂饭的行列! 那一边方梦龙和花大川的拼斗,姓花的可是一点便宜占不到,别看方梦龙只得一条右腿支撑,却是运转疾速,进退利落,手上那把精钢百炼的朴刀挥闪旋飞,千变万化,不但出入诡奇,更且快不可言,花大川不错力猛招熟,在方梦龙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只堪堪落了个自保之局,毫无得胜的希望。 隔岸观火的曹兰冷冷清清的从腔里发一声笑,说着风凉话:“别看这方二哥是个一条腿的残废,玩意儿还真不赖,竟把我们花老大逼成个缩头王八啦,亏得花老大四肢健全,却抗不过人家少了条腿的,我说歪脖子攀二哥,你瞧着窝囊不窝囊?” 歪脖子斜嘴的仁兄吞着一口唾涎,拉大嗓门道:“你的意思是,弟妹,我也该上去凑凑热闹啦?” 曹兰笑道:“二哥不想松散松散,试试姓方的高招?” 脖子一扭,这位攀二哥嘿嘿笑道:“且看我樊冒隆的威风,高招!只等我一动手,姓方的包管哭天枪地,屁的招法也没得了!” 056 第十八章恩怨纠缠难分明 嘴里说着狂话,实则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脚步游走,跟随花大川与方梦龙移动的位置打转,觑准一个他认为最恰当的时机,才猛古丁侧身插入,那一对歹毒的铁啄钧也同时招呼上了方梦龙。 方梦龙当然早有防备,姓樊的身影甫近,他的朴刀已连连弹闪,在一溜溜跳射的光束中,立时便把樊昌隆卷裹进来,以一敌二,了无惧色。 君不悔抗桔着尉迟英德、保大和、古怜生三个,亦同样攻拒自如,回转有余,傲爷刀纵掠若电掣流火,晶莹的青蓝色芒彩挥指并扬,显示出变化不定的各式光影,像星雨,似飞矢,他的三个对手空自落得团团旋转,硬是不能越雷池一步! 一直冷眼旁观的尚刚微微摇头,似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曹兰听:“真是作孽,这一顿飞矢箭雨,净坑了些不中用的货,偏偏就把两个最难缠的角儿漏了出来,眼前的摊子可怎么收?” 曹兰双眉轻皱,悄声道:“老爷子是说,情况不见强?” 尚刚沉声道:“我早就知道姓君的必非等闲之辈,阿兰,弃色的功力如何,你该清楚,能将弃色重创到那等地步,对方的修为还差得了?如今亲眼目睹,越证所料不虚,阿兰,若要解决这君不悔,只怕我们需付出极大代价!” 曹兰有些不以为然:“姓君的有两下了是不错,但拚了这一阵,尉迟大叔也算圈住了他,姓君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突出之处,老爷子,我看他早晚要栽!” 毫无笑意的一笑,尚刚道:“你是这样想么?阿兰,如果似你所言,我们就该烧高香,谢天谢地之外更谢祖上有德啦!” 脸儿红了红,曹兰窘迫的道:“老爷子包涵,可能我的造诣还浅,体验不足,难以观察入微,看到深处,老爷子卓见自是错不了……” 低唱一声,尚刚目光凝注斗场,形容忧虑的道:“依我的看法,这君不悔好像还未倾全力,可能尚有更厉害的招术待使;你尉迟大叔的掌上功夫堪称一绝,但动上兵器,尤其在对方那把快刀之下,就有些施展不开了,阿兰,免不了要我亲自下场!” 曹兰忙道:“杀鸡用得着牛刀?老爷子,我们这里还有人闲着,且都不是庸手,干脆大伙一齐上,早早料理完事,何必劳动老爷子?” 尚刚摸着颔下花白的胡须,表情沉重:“要是我放得下心,当然也不希望折腾这把老骨头,偌大的年纪,入土之前再抹灰上脸,岂非不值?但形势如此,其他的人便豁死扑击,亦恐难以奏功,阿兰,武艺一门,变化万端,精妙无比,不是一加一定成二的事!” 曹兰心里嘀咕,却陪着笑道:“这君不悔果真这么邪法,要不是老爷子亲说,我还不太相信……” 尚刚缓缓的道:“只要再等须臾,阿兰,仅仅片刻,你就会信了。” 曹兰的樱桃小嘴微抿,似笑非笑的瞧向面前火并正烈的几个人,模样儿透着说不出的一股矜傲——她压根还是不相信尚刚的判断,只是不敢明着顶驳罢了。 于是,猝然间她看到了光焰的流闪,寒芒的飞射,形同一个突炸的冰球,一团爆裂的雷火,以各种迥异的形式迸溅向迥异的角度,去得那么急,散得那么广,甚至连尖锐的突破空气声,听起来都像在哭泣了。 又是“大屠魂”! 尉迟英德的蟒鞭绞迎穿织密集的光束,蟒鞭在突起的颤动中被削得截截抛扬,这位“大鹰爪”斜身暴进,却在身形隐入冷电精芒里的瞬息反弹而出,出来可不算完整,一条左臂业已不见! 几乎是不分先后,保大和的铁算盘并迸裂散碎,算盘珠子满天飞,保大和的一颗脑袋滴溜溜上了半空,无头的身子仍往前冲,看上去令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怖栗感,而古怜生根本不躲不退,俄顷间一个人分切做七大块,血喷肠溢的一刹里,他的硬竹扁担也敲上了君不悔的右胁! 尚刚便在芒现血溅的同时幽魂一样来到,双掌微按倏翻,一阵炙热的无形劲力猛然卷荡,将君不悔兜头震跌五步之外! 君不悔的情形相当凄惨,打出道以来,他还没有吃过这等的大亏——尉迟英德的一条左臂虽是齐时削断,却牢牢连在他的左肩头,断臂上的那只大手,五指勾曲有如鹰爪般深深扣进肉里,竟不见一滴鲜血,古怜生的硬竹扁担早被斩成两截,不幸的是在扁担削折前已经和他的右胁亲热过,扁担头的铁钩非仅给他开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子,更砸得他右半身一片麻木,腰胁内似烧着一把火,他知道恐怕伤了胁骨,只不知伤得轻重如何,此刻尚刚出掌反震,震跌他一屁股跌坐于地,却几乎站不起来! 曹兰受惊过度,不能控制的尖声位叫:“杀了他,老爷子,杀了他啊……” 尚刚嗔目如铃,花白的发丝无风自动,闷雷般的一声沉叱里,掌形飞扬,乖乖,仿佛平地起了一片火风,又且风力若锤,强劲至极的涌罩而来! 君不悔竭力提气,一双眼珠往上吊起,他倾以全身余劲,傲爷刀刀尖指天,锋刃突兀的向两侧回旋,一个完整的光圈便豁然接合,光圈灿亮浑厚,有若晶幕倒悬,狂猛的火风涌至,立时声同裂帛般消散四周,光圈受到冲激,在连续的闪晃下一刀淬现,刀影又随即幻化为十七道冷芒,尚刚身如飞鸿,冲天而起,却似落雨般洒下鲜血点点! 曹兰奔向尚刚,嘴里发了疯一样鬼嚎不绝。 一声闷曝传来,业已心慌意乱的歪脖子樊冒隆旋出三尺,胸前一片猩赤,他痛得斜嘴越斜,唾涎垂流,不似人声的自喉咙里逼出阵阵呻吟……。 失了主意的花大川在分神之下,蓦地大腿上也挨了一刀,他正踉跄后退,方梦龙已振臂反掠,身形起落间拦腰挟提君不悔,迅疾无匹的直冲谷道而去,别看方梦龙只剩一条腿,蹦跳奔走却其势如风,每一腾跃,两点的间距都在三丈以上,带负着一个人犹能这般利落,两条腿的正常人怕亦望尘莫及! “栖凤山”这边的伙计们早已乱了手脚,有的争着救护伤者、有的赶紧劝阻情绪激动的曹兰,还剩个把眼清肚明的,亦不敢冒险追截对方——事情已搞成这步田地,便是追上了又能如何? 当君不悔苏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很舒适的地方;敞亮的房间,柔软的床铺,连寝具都透着一股馨洁的芬芳。 床前站着一个人,是方若丽,房角坐着一个人是方梦龙。 君不悔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全身上下一阵剧痛的就像被人抽筋碎骨般的难过法,更丝毫着不上力,人这一动,险些噎了气。 方若丽轻轻用手按住他,好细好柔的道:“别动弹,君大哥,你好生躺着,骨头才接上,挣移了位就麻烦了……” 额门上沁出了汗珠,君不悔调整着呼吸:“小丽,我怕是晕迷了一阵吧?” 方若丽微微笑道:“不止一阵,整整的两天两夜,发高烧,说呓语,把我们全家老小折腾得鸡飞狗跳,你要再不醒,我们也得躺下去啦。” 057 君不悔虚脱的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脆弱,经不得三敲两打,骨架子就和散了似的。” 方若丽呵慰的道:“君大哥,你的左肩骨折裂,肋骨断了两根,且受了内伤,再加上腰胁的一道三寸口子,铁铸的金刚也抗不住这样的糟塌,何况是血肉合成的生人!要不是我爹腿快,村头孙大夫的医术高,你这条命还真险着呢,” 半侧过脸,君不悔略略提高了声音:“伯父,多承搭救,待我能够起身,再向伯父叩恩!” 坐在角偶处的方梦龙脸色阴沉,竟是毫无厉劫归来应有的欢容;他勉强挤出一丝涩笑,淡淡的道:“不必客气,你也是为了我父女才蒙难受创,表达歉意与谢意的该是我们;你且静心养伤,事事都会有人仔细照料。” 君不悔感激的道:“有劳伯父费神了……” 凝视着君不悔,方梦龙表情有些怪异:“小友,你的刀法我是亲自瞻仰过了,确然超凡入圣,精湛之至,要不是你,我们恐怕一个也活不出来,通通都得葬身‘栖凤山’。” 君不悔呐呐的道:“伯父过奖,此行未以得逐所愿,痛惩那龚弃色,实乃我的所学疏浅,技艺欠精……” 方梦龙低沉的道:“你太谦了,小友;记得你曾说过,令师尊是任浩?” 舐着嘴唇,君不悔道:“没有错,伯父。” 干哑的一笑,方梦龙道:“恐怕错了吧?” 床前方若丽以祈求的目光投向乃父,哀恳的道:“爹,非要在这个时候吗?” 方梦龙叹息一声,神情伤感:“我不能让这个结长久搁在心里,小丽,这原是多么完美的一场际遇,但造化弄人,却偏偏横生如许枝节;为了我这条腿,我这股怨,你说,我能不问清楚,不说明白么?” 方若丽幽幽的道:“爹,但这件事与君大哥并无关连,他没有锗,你老人家不能把上一代的恩怨延续到下一代,君大哥是无辜的……” 方梦龙形态冷峻,语气也重了:“你不要多说,该如何处置,为父自有分寸!” 满头雾水的君不悔瞧着这父女俩十分迷惑的道:“有什么不对么?方伯父,我该没有冒犯你老吧?” 方梦龙哼了哼:“你没有,但或许你的某一个亲人有。” 君不悔苦笑道:“这不大可能吧?我在这人间世上少有亲人,况且我也确知便有限的几位亲人,皆不曾与伯父相识,又何来冒犯之说?” 方梦龙生硬的道:“小友,你说你的师父是任浩?” 君不悔忙道:“任浩确是家师……” 方梦龙摇摇头,神情更见阴晦:“小友,我练了一辈子刀,也会尽天下用刀的无数名家,谁是此中能手,我不仅了若指掌,更深悉所擅长短;凭任浩的造诣,决计调教不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来,原先我只是猜测你个人的资质禀赋或有异人之处、待我目睹你的刀法,查看过你的配刀,才断定你是另有师承!” 君不悔微现窘迫的道:“伯父,任浩是家师决没有错,不过我现在的刀法,是我大叔另外传授的……”, 双目骤睁,方梦龙急促的道:“你大叔?你大叔是不是叫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略感意外:“正是吉大叔,伯父,你老认得我吉大叔呀?” 忽然发出一阵带有哭音的惨笑,方梦龙的嗓音颤抖:“我认得他,我当然认得他,即使他化成了灰,我也能一点一点的将他挑拣出来;一个人如何忘得了残其躯体,毁其声誉,更严重损伤他自信自尊的不世之仇?忘不了,任是谁也忘不了!” 怔愕半晌,君不悔慑窒于方梦龙的悲愤枪激情怀,禁不住说话带着结巴:“怕——伯父,你,你是说,呃,说我吉大叔和伯父有仇?” 方梦龙坐直了上半身,眼下的肌肉抽搐,双颊颤动,嘶着声道:“不错,他是和我有仇,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我的一条右腿,便是被他生生斩断,我的半世英名,由而付诸流水,这些痛苦与屈辱,无时无刻不在啃噬我的心,侵蚀我的灵魂,午夜梦回,脑中所现和眼底所映,尽是吉百瑞那张狞笑的丑脸,那把血淋淋的傲爷刀……” 吸了口凉气,君不侮艰辛的道:“刀没有罪,伯父,它总是配合主人的心意行事,而它当年的主人,如今也垂垂老矣,不复英壮之时的傲岸刚烈,岁月能以消情磨志,伯父又何苦如此刻骨难忘?” 方梦龙冷厉的一笑:“我为何如此刻骨难忘?道理非常简单,因为失掉一条腿的人是我,因为遭到身心折磨的也是我,伤害者与被伤害者之间,感受截然不同,你能忘怀,吉百瑞能忘怀,我却永远难以宽释!” 方若丽走到父亲身边,轻轻蹲下,伸出双手按抚着父亲的手,她发觉这只手好冷好冰,透着汗湿,微微颤抖;她仰起脸儿,眸瞳中泪光隐隐:“爹,女儿知道爹的痛楚,明白爹的怨志,但爹啊,这到底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自从爹受伤退隐,不问世事以来,我们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平静,也很安逸吗?再没有血腥的争纷,再没有烦心的苦脑,爹的情绪已逐渐稳定,想法越见开朗,为什么——爹,你老人家又待钻回牛角尖,这样的摆不脱、放不下?” 方梦龙喘息着道:“因为我恨,小丽,我恨啊……我恨吉百瑞,恨他的傲爷刀!” 合拢父亲的那只手到自己的掌心,方若丽低柔的道:“记得爹一再说过,江湖上尔虞我诈,武林中奸狡互见,纯粹是一个弱肉强食,钩心斗角的黑暗世界,爹也说过只有妻女血亲才是爹的安慰,只有这个家才是爹全部的心灵寄托,爹,娘和女儿就在爹的眼前,爹就在家里,又何苦再去争一时的意气,掀揭已经长合的伤疤?” 方梦龙沉默了一会,才暗哑的道:“小丽,直到今天,我仍记得吉百瑞的刀锋切斩我左腿时的感觉,那一刹间并不很痛,仅觉得肌骨一阵冰凉,身子好像突然失去重心,体内的热力猝而宣泄一空,人似乎在云端飘荡,两眼看出也炫花一片,却是血红的斑赤的一片,在我晕绝的瞬息之前,吉百瑞狞厉自得的丑脸已深深印人我的眼底,刻在我的脑际,每一回思,清晰如昨……小丽,使刀的人败在刀下,强者受挫于强者,这样的凄楚怨恨,不是你如今的年纪能以体悟的……” 床上,君不悔怯怯的接话:“怕父,我,我能体悟……” 重重一哼,方梦龙道:“你不是我,如何体悟?” 君不悔嗫嚅着道:“我……我也有过类似的遭遇,虽然体肢未损,却几乎碎了心……” 方梦龙定定的望着君不悔、道:“你真也有过这样的绝望沮丧的经验?” 点点头,君不悔恳切的道:“我没有理由骗你,伯父。” 方梦龙的形色稍稍缓和了些,他似乎想追问君不悔那次“经验”的内容,略一犹豫却又改了口:“小友,你那大叔吉百瑞目下境况如何?” 058 君不悔黯然道:“很惨,老境颇为凄凉,至少比不上伯父的丰衣足食,生活无忧……令媛说得对,只有身边的亲人,和乐的家庭才是真实不变的,江湖风云,如同镜花水月,玄虚得很,压根不值追回流恋……” 方梦龙怀疑的道:“你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吉百瑞刀流如魔,修为深不可测,在他伤我之时,功艺名声正如中天之日,渲赫天下,不可一世,而且据我所知,他私囊甚丰,又怎可能落到此等悲惨地步?” 君不悔强颜笑道:“还乞伯父见谅,有关吉大叔的情形,我只能说到这里,但却句句是实,字字不虚,假着伯父尚有垂询,尚容日后视形势演变再为详禀。” 方梦龙喃喃的道:“这老杀才,怎么说他也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想当年那股气势,唉!” 君不侮沙沙的道:“吉大叔的日子过得十分艰苦,人亦苍老孱弱,憔悴不堪,他也常常自怨自艾,认为他有如今困境,或是报应,多年前,他杀生太甚,血债如山,可能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我初遇吉大叔的时候,若非他曾当我面前展示刀法,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他是这么一位奇人,奇人如斯,一般庸碌之辈更能何求?” 方梦龙沉思着没有回答,脸上阴晴不定,然而,却流露着一股难以掩遮的悲悯之情——却不知是对他自己抑是对吉百瑞。 方若丽的面颊贴在乃父的独腿上,来回摩婆着:“爹,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老人家固然委屈,那吉百瑞更是一片凄凉,无限的光阴,两位光阴的过客,都已这大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就算你们此刻相对而视,也只看见彼此皤皤白发,满面风霜,镝锋虽利,亦削不断豪气的流逝……” 君不悔感动的道:“伯父,亦请看在小侄份下,莫再使波澜徒陡,仇怨环接,我与小丽,都在向你老请命!” 方梦龙扶着女儿肩头缓缓站立起来,一步一跳走向门口,却在门前停住,半侧过面孔,故意用一种冷淡的声音说话:“你好好将息养伤,小丽会时常来侍候你,另外,你的傲爷刀就搁在床下那口障木箱里,翻身伸手就够得着。” 望着方梦龙消失的背影,君不悔如释重负,心底涌起无限的温暖与慰藉,当他接触方若丽的目光,他知道对方亦已感受到他的心境了。 整整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君不悔已能下地走路,当然还得拄着根拐仗,非常小心的移动,三十出头,竞效小儿学步,其蹒跚滞重之状,连君不悔自己也觉得好笑。 十几天来。方若丽可以说随侍左右,亲奉汤药,那种婉柔殷切的关注情怀,几乎又是另一个管瑶仙;君不悔心中相当矛盾,更十分谨慎,他从来不识风流,却也明白风流债不能欠,尽管方若丽是恁般慧巧可人。 养息期间,不曾再见到方梦龙,方老夫人却来探视过多次,眉字眸神,仍然含蕴着慈祥和蔼,态度越发亲挚,但绝口不提那段昔日恩怨,模样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一般,然而,从方老夫人的矜持,自方若丽开朗胸神色间,君不悔心里有数——这一片阴霾雷雨,大概已将烟消云散了。 坐在后院的一张大圈椅上,君不悔浴着和煦的冬阳光辉,全身内外。觉得说不出的舒适熨贴,他微闭双眼,默默想着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以及将来的,沉思间一抹黑影遮住阳光,一股微泛乳香的芬芳沁人鼻端。 这股香味,君不侮太熟悉了,近日来,天天闻,时时嗅,怪的是永也闻不腻,嗅不厌,如果可能,真想盛一袋回去…… 方若丽的声音清脆又爽落,宛如一串跳跃的音节,透着感染人心的活泼愉快:“喂,君大哥,白日做梦,你都梦见了些什么呀?” 睁开眼睛,君不悔笑道:“梦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她飞舞到池塘边采莲,一下子和莲花合成一体,莲花就突然变得更皎洁,更明丽,一直往天空生长,然后,就被你吵醒了!” 方若丽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君不悔道:“约模是伤好了,也有精神编故事给我听。” 君不悔道:“不知还要多久才养得好伤?这一耽搁,又是大半个月了……” 方若丽忙道 “孙大夫说过,再十几天就差不多了,但一时半时却不能耗力使劲,仍须注意调养,要恢复正常,还得再加个把月辰光……” 君不悔沉默了一会,才道:“这样一来,短期内是走不成了,我还以为伤势痊愈,就是近几日的事……” 方若丽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你还受了内伤;孙大夫说,以你如今的进展,已算是相当快的了,换成别人,只怕仍下不了床呢;君大哥,你何妨静心将息,天大的事,总也得有体力才能办呀!” 君不悔笑得泛愁:“话是不错,但事情悬在那里,心里兑也不塌实,早料理早安稳,我吉大叔正伸长脖颈等我回去哩。” 哼了哼,方若丽道:“开口吉大叔,闭口吉大叔,那又狠又毒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好依恋的?我看你满心满脑袋里只有他一个!” 对于吉百瑞的观惑,方若丽下意识中仍有着排拒与怨恨,这种反应,君不悔是可以理解的,他叹了口气,苦笑道:“小丽,你心里怎么恨我吉大叔我都明白,但他却是我最亲近,最崇敬的尊长,没有他,我何来今日?连带的说,没有他,我也救不了你……江湖恩怨,向来纠缠不清,孰是孰非,难以判明,争名争气,比高比强,大家要是皆是一张脸面,公平较斗之下有了胜负,几乎必然就见了血光,在这种情态中,又能说谁对谁不对呢?” 方若丽努着小嘴道:“你就是帮着那老头子说话!”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小丽,前些日,在令尊面前,你不是也帮着吉大叔说话吗?” 唇角轻撇,方若丽脱口道:“人家还不是为了你!” 拱拱手,君不悔笑道:“多谢、我是全心全意领受盛情!” 面颊无来由的飞上一片红云,方若丽争着分辨:“我是说你救过我,我怎么能不加以回报?而若纠葛再起,我爹势将卷人争纷之内,为免重演流血,息事宁人才是上策……”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了解你的用心,小丽,非常了解。” 方若丽啐了一声:“瞧你副皮里阳秋的德性,你了解?你要真了解才怪了!” 细细品味着方若丽的话,正反两面的意思都有,君不悔却不敢深入试探,他稍稍挪动了一下坐姿,微笑道:“这一阵子未见令尊,他老人家好吧?” 方若丽的神色摹地阴暗下来,明艳的笑靥也消失了:“君大哥,我,我发觉我做错了一件事,一件大事。” 怔了怔,君不悔道:“此话怎说?” 059 方若丽沉郁的道:“我不该逼着爹爹去惩罚龚弃色,也不该硬把你扯进这桩麻烦里来,就为了出一口气,竟赔上了八条人命……这都是我的罪孽,我的错失……” 君不侮深深的看着方若丽,没有说话,方若丽又悲切的道:“那八位叔伯大哥,人人都有家小,都有累赘,为我的事丧生殒命,我爹内心的歉疚和精神上的负累极大,这不是用金钱财物能以补偿的,打“栖凤山”回来以后,爹就忙着去挨家慰问,设法解决他们以后的生计问题,此外,爹还得央人前往“栖凤山”,与龚弃色谈判他们八位遗骸的交还问题,准备在遗体运回之后,妥办丧事,人已死了,总要入土为安,对他们的家属也算勉强有所交持……” 轻轻拍了拍方若丽的手背,君不悔严肃的道:“小丽,你不用自怨自艾,江湖上讲究的就是道义,亲朋问注重的便是互助入那龚弃色淫乱无行,败德丧伦,应该受到惩罚。令尊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管是他场合上颜面也好,为人父母者的一番心意亦罢,在情在理,都没有坐视不闻的可能,他的亲朋仗义出力,更属理所当然,如今有了伤亡,虽说不幸,亦不算意外,江湖子弟江湖老,沙场方沾壮士血,人要死,也要死得其所,且令尊如此挚诚,他们应可瞑目了……” 方若丽咽着声道:“原先,我以为龚弃色受了重伤,不会有多大反抗,大伙去了,给他一个教训也就是了,未料到他早已防备,聚集了那么一批凶神在‘栖凤山’,以逸待劳,将原本一件可以见好就收的事,弄得一片血腥,凭添仇怨牵连……更可悲的是我一向就如此憎恶血腥,讨厌杀伐……” 君不悔和缓的道。 “别难过,小丽,当事情来的时候,就必须面对它,逃避和怨叹都不是办法,错在他们,不在我们,如果他们硬要寻仇报复,我们也只好迎着接着——蛮横凶狠并不代表真理!” 吸了口气,方若丽轻拢着秀发,情绪渐转平静:“爹正忙着办这些事,所以不能来看望你,爹有交待,叫你只管养伤,外面的种种问题,自有他来处置,当然爹一个人忙不过来,另有人帮着爹办事,就这一半天,前往‘栖凤山’索还遗骸的顾大叔他们也要赶回来了……” 心里一动,君不悔问道:“顾大叔,你说的就是住在‘青河滩’的那个顾大叔?” 方若丽点点头:“除了这位顾大叔,我哪还认识第二个顾大叔?我以前不是给你提过吧?就为了奉爹之命前去‘青河滩’探慰他,才差点遭到龚弃色的陷害。”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你这位顾大步,大名是怎么个称呼?” 方若丽道:“他的名字不但怪而且可笑,只有一个乞字,乞丐的乞,君大哥,你没想到有人的名字会取这么一个字吧?亏他从来甘之若饴,也没想到改一改,而顾大叔还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呢……” 天爷,果然是被料中了,君不悔一时有些怔忡——吉白瑞与方梦龙的宿怨算是因为各方因缘牵扯,刚刚告一段落,这新仇甫结的顾乞却又冒将出来,这桩梁子可推不到前人头上,全是他自己和顾乞之间的过节,若是彼此一朝相遇,倒该怎么应对才好? 发沉君不悔脸上神色有异,方若丽关注的道:“你怎么啦,君大哥?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方若丽打量道君不悔,疑惑的道:“不,你的形态有点愣,更带着几分悉苦味道,君大哥,你有什么隐衷不妨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好歹强似独自憋在心里发闷!” 060 第十九章偏是冤家路又窄 君不悔无精打采的道:“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完满的解决办法……” 方若丽着急的道:“君大哥,别吞吞吐吐的只露半截儿话,你倒是说清楚,怎么我一提到顾大叔,你的模样就变了?是不是你和顾大叔有过误会?” 叹一口气,君不悔道:“小丽,令尊为什么要嘱你前去探慰你那顾大叔?” 方若丽眨着眼道:“听爹说,顾大叔前些日出面帮他几个朋友打场,结果却栽了斤斗,弄得灰头土脸的转回来,几乎气出一场病,爹说,那次纠葛里还出了人命,沙家两兄弟全死了,爹怕顾大叔想不开,才叫我专程跑一趟,替他老人家宽慰宽慰顾大叔……” 君不悔锁着双眉,道:“你知不知道,那沙家兄弟是死在谁手里?” 方若丽道:“这个爹却没提,顾大叔也阴着一张脸不肯多说——” 蓦地一机伶,她睁大双眼直瞪着君不侮,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君大哥……这件事,该和你没有关联吧?沙家兄弟的死,也不应与你扯上干系啊……” 君不悔低哑的道:“老实说,小丽,沙家兄弟正是被我所杀,顾乞那一头脸的灰上,也是我给他洒上去的,我却做梦都想不到姓顾的会和你家有这么层渊源……” 方若丽有些失魂落魄的道:“天下事怎会这么凑巧?却又巧得何其不幸……君大哥,顾大叔的为人我最清楚,他的气度可不算恢宏,尤其受不了人家的折辱,他与我爹结交了半辈子,爹还时常在这方面开导他……” 君不悔闷恹恹的道:“看来我还是早早离开府上的好,免得为你及令尊又添麻烦,姓顾的当时曾经有话摔下,说是必不与我罢休,日后非找我算账不可,眼前不正待碰头啦?” 方若丽急道:“你这个身子能往哪儿走?人虚脱成这样,行两步路还得拄着拐棍,也不怕倒在半路上?不行,君大哥,你绝对不能走!” 君不悔苦着脸道:“我也知道我的身体状况受不了那颠簸之苦,小丽,我这不是扮英雄,充好汉,顾乞一旦与我朝面,光景八成是要砸,先不说我能否抗得住他,你父子夹在其间,岂非左右为难?我若不走,则如何收拾这个场面?” 咬着下唇寻思了好一会,方若丽才低声道:“君大哥,你养伤的地方,是我们家后院,依顾大叔的习惯,轻易不往后院来,只要你躲在房里少露面,两个人碰不上头,不就没事了?” 君不悔想想,觉得这个法子不怎么妥当,但哪里不妥当却又一时说不出,他用手抹了把脸,无可奈何的道:“目前也只好这么办了,小丽,你的口风紧着点,最好动个脑筋早早打发姓顾的上路,你不知道那把‘缺月刀’,可歹毒得很哩!” 忍不往“噗哧”笑出声来,方若丽捂着嘴道:“看把你吓成这个样子,你犯不着这么怕他呀,顾大叔不是在你手下栽过斤头吗?就一阵工夫,他也练不出另一套神仙把式来,你含糊什么?” 君不悔涩涩的笑着:“凭我现在的这副身子骨,如何搪得过顾乞哪‘绝一闪’?再说;好歹也要考虑到令父女的立场,不能叫你们大作辣……” 左右一看,方若丽审慎的道:“晒太阳也晒够了吧?该进屋去躺着了……” 慢慢从圈椅里站起来,君不悔执着拐仗,开始蹒跚移步:“唉,活蹦乱跳的一个人,猛古丁就变成拄着拐棍的病号,想想也真不是滋味。” 过来挽扶着君不悔,方若丽笑道:“别自怨自艾了,又没少条胳臂缺条腿,尚怕挺不起腰杆来?你放心,不出个把月,包管再还你一个活蹦乱跳—— 接着方若丽的语尾,回廊那边突然响起另一个苍哑的声音:“小丽侄女,叫那拄拐棍的东西给我站住!” 方若丽闻声之下,神色骤变,她一刹的僵窒之后,面庞惨白的回过身来,我的老天,回廊尽头可不正站着顾乞?顾乞旁边,便是表情尴尬,双手直搓的方梦龙。 不用再看,君不悔光听腔调就知道来人是谁了,他先是大大的一愣,继而扮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吃力的旋身面向回廊——乖乖,顾乞那个凶神恶熬般的模样,就差扑上来生啖活人了! 方若丽急忙抢前两步,把自己挡在君不悔面前,一边朝着顾乞敛衽为礼,一边强笑着道:“原来是顾大叔,不是说大叔下午才到吗?这一刻却是赶早了……” 冷冷一哼,顾乞寒着脸道:“小丽侄女,你且站到一边,我要看看你背后那个人,辨认一下是不是那张脸!” 方若丽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笑得好苍白:“大叔说的是谁呀,在家里后院哪里还会有外人?” 顾乞怒道:“小丽,这不关你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区处,听话站到旁边,不要惹大叔生气1” 轻轻拨开方若丽,君不悔站了出来,冲着顾乞微微躬身,陪着笑道:“顾老,乍听声音好像是你,一见上面果然是你,有些日子不曾拜谒尊颜,顾老却风采如旧,越显英发……” 顾乞大喝一声,双目如火:“少给我来这一套,君不悔,真个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这一遭,我看你还有什么戏法可变,还有什么侥幸可求!” 君不悔深深吸了口气,仍然堆着那一脸难看的笑容:“顾老,且请先息雷霆,听我一言;上次的那档子冲突,其咎实不在我,顾老你帮着‘无影四狐’那一干奸淫掳掠无所不为的强盗找上‘飞云镖局’的大门,又待勒索银钱,又待取人性命,委实也太霸道了点,我们总不能伸长脖子任由各位圈套宰割吧?因而双方动手,有了伤亡,全是列阵比斗下的结果,江湖恩怨,原本如此,我又有什么错失呢?” 顾乞也深深吸了口气,以压制住他激动的情绪:“不用扯那些闲淡。君不悔,是非属谁更不必议论,我早告诉过你,事情并未了结,血债定须讨还,上天有眼,竟把时机凑到面前,你就准备着挨刀吧!” 君不悔咽着口沫道:“顾老,难道你赞同‘无影四狐’劫财劫色又蛮不讲理的行径?” 微微一窒,顾乞咆哮着道:“那是他们的事!” 君不悔诚恳的道:“但是,顾老你帮着他们为这种丧天害理的借口上门寻衅,就是顾老个人的修养问题了,顾老,我们只是自卫自保,只是要求能活下去,莫非这也不对?” 顾乞大吼道:“沙家昆仲的两条命你又怎么说?” 低唱一声,君不侮道:“他们要杀我,他们与顾老联起手来要杀我,顾老,我并不该死,难道我为自己的生存挣扎都错了?我以寡敌众,幸而不死,沙家兄弟谋人不成反受其害,亦是咎由自取,这总是一场对我而言不算公正的拼搏啊……” 顾乞一时难以为答,空自气得脸红脖子粗,连连跺脚厉叫。 “好个利嘴利舌的混帐东西,任你再是狡辩推赖,今天我也要替沙家昆仲报仇,找回我的脸面,其他一概不论!” 君不悔沙着声道:“顾老,你是前辈,多少也该讲点是非……” 雷吼一声,顾乞的面孔扭曲:“住口,什么叫是非?我就叫是非!” 这时,方若丽再度抢身上前,抖索索的仰着脸道:“顾大叔,你老是一向明礼尚义的,我从小就尊敬你,崇拜你,怎么你老突然变了?变得这么粗暴,这么凶横?难道说,为了一己的私怨,你老就把素来遵守的公正情理全抛舍了?” 顾乞表情十分难堪。说话就生硬了:“小丽,不要胳膊肘子往外拗,这桩事你少插嘴,我自有我解决的方法!” 方若丽凄凄切切的道:“大叔,这不是如何解决的问题,而是该不该用你的方法解决的问题,事情总有个黑白,道理也总有个是非,如果君不悔没有过失为什么接受这种惩罚?大叔,暴力不代表正义,更不能掩遮所有的罪恶……” 顾乞忽然阴沉沉的笑了:“小丽,你这样对你大叔说话,不嫌过份了么?” 唇角的肌肉不停的抽着,方若丽强忍住在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咽着声道:“我无意顶撞大叔,我只是在争求一个明确的结论,一项有关良知的认定,大叔,你是我的尊长,我的亲人,但渊源不该歪曲事实、亲情不应混淆黑白,任何事在付诸行动之前,都应考虑到是否违背了做人的原则……” 顾乞脸色铁青,呼吸粗浊:“好小丽,乖侄女,我从小看你长大,抱你背你,爱你疼你,到今天,你果然长大了,大得已经会教训我、悻逆我了,我问你,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叔么?” 方若丽噎窒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叔……” 061 顾乞缓缓的道:“那你就不要管这件事,小丽,这件事原本便与你毫无牵扯,听我的话,让大叔自己来处理。” 君不悔用拐杖轻轻碰了碰方若丽的足踝,十分低柔的道:“就是如此吧,小丽,你已尽到你的本份,不要因为我而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我自己的问题,便由我自己来承当。” 猛一摔头,方若丽也摔落了两颗晶莹的泪水,她的形态决断而湛然,带有殉道者那种执着与奉献的神情:“不,君大哥,我不能退缩,不能苟同,因为代价是你的生命,你没有过失,自无须牺牲,谁要伤害你,我先顶在前头,叫他也将我一齐杀了吧。” 回廊上的顾乞容颜大变,气得发抖:“小丽,你你你……” 一直沉默无语的方梦龙,这时轻咳一声,表情严肃又凝重:“老顾,也怪我多嘴快舌,不该在你刚才进门,就把我遇着吉百瑞传人的经过告诉了你,否则事情不会一开始就僵成这样,打你知道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你都处于极度的激动情态中,根本未容我插上话,老顾,愿不愿意听我一点意见,一点忠言。” 顾乞的眼皮子在连连跳动,一把山羊胡子也不停的籁籁轻颤,他尽力平静着自己,声音从齿缝中迸出:“你说吧,梦龙,现在倒要听你怎么说!” 方梦龙望了院中的君不悔与方若丽,又将视线移向飘渺的云天,未曾开口,先长长一声太息。 顾乞的老脸上更是一片肃熬,嘴唇紧闭,颔下的山羊胡子仍在无风自动。 略略朝顾乞凑近了些,方梦龙沉缓的道:“有关你和君不悔之间的恩怨始未,老顾,你虽然未及详告细说,但从君不悔的一番话里,业已可知梗概;你帮着启衅于前的‘无影四狐’摸上‘飞云镖局’的大门找场,对与不对是你个人的看法,如果我父女凭添了这么层关系,事情的合理与否,就不得不讲个公道了,老顾,若是你我立场互易,相信也会照我的法子做。” 话一入耳,顾乞就听着不顺,他冷冷的道:“梦龙,姓君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一个月前你父女还不认识他这号人物!” 方梦龙从容的道:“你侄女险些被那龚弃色糟塌,可知是谁救了她?” 顾乞大声道:“前天你派人知会我跑一趟‘栖凤山”同姓龚的商量索还那八具余尸之事;来人只草草提过几句你与龚弃色火并的始因,说是这王八蛋羞辱了小丽,语焉不详,我又忙着替你当差跑腿,哪有工夫得知细微……” 说到这里,他突的一怔,目光转向君不悔,又落回方梦龙的面孔上:“梦龙,梦龙,你该不会说是君不悔救了小丽吧?” 方梦龙平静的道:“一点不错,就是君不悔救了小丽,不但保住了小丽的贞节,更着实教训了龚弃色一顿!” 身子晃了晃,顾乞呻吟般叫一了声:“老天,竟有这么巧得令人气结之事……” 方梦龙续道:“君不悔非但救下小丽,更助我前往‘栖凤山’向龚弃色讨还公道,这趟行动,固然结果凄惨,然而要不是君不悔浴血力拼,豁死抗拒,丧身‘栖凤山’的便不只是贺耀祖他们八个,恐怕连我这条老命也一齐会断送了……” 顾乞形色灰败,哺哺自语:“怎么偏偏都是他,怎么前后都被他凑上了?” 方梦龙低声道:“老顾,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却为了一桩宿怨,硬要当我父女面前向君不悔索仇讨债,置他于死地,你说说,叫我父子如何自处,又怎生向人交待?” 院中的方若丽适时接口道:“顾大叔,对一个有双重救命之恩,予两代再生之德的人,我们该不该维护他?纵然与他对立的仇家是你,我父女替他争个公道总说得过去吧?” 顾乞显得有些茫然了:“这……这该怎么办才好?” 方梦龙道:“老顾,吉百瑞曾经要了我一条腿,冲着君不侮的关系,我已自愿化解前仇,你好歹无伤无损,又何苦非要冤冤相报不可?” 顾乞痛苦的道:“不光是我的问题,梦龙,君不悔有恩于你父女,只为这一层,他扫我的颜面,败我的声誉,全可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但沙家兄弟的两条命却不能就此罢休,我对沙家的人曾有过承诺,无论如何,要替他兄弟报仇索命……” 摇摇头,方梦龙沉重的道:“如此杀戮不休,纠缠无尽,何时才算个了局?” 顾乞惨然笑道:“人已死了,结果业已铸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补益?梦龙,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君不悔不是块木头。我要下手做他,自己亦担着生命的风险,若能好好朝下活,谁又甘心往刀口上撞?” 方梦龙冷肃的道:“此刻你有什么打算?老顾,我要先提醒你,这是在我家,而且君不悔重创未愈,仍在养息期间,连行走都不方便……” 僵默良久,顾乞才沙哑的道:“好吧!梦龙,看在你父女与他的这段情份上,我决不会在你们父女面前动手,也决不会在他伤势未愈之前动手,这,该算可以交待吧?” 方梦龙神情忧戚的道:“不能化怨解仇,尽弃前嫌?” 顾乞叹了口气:“我倒愿意,梦龙,然而往后我还要不要做人?” 方若丽又惶急的叫了起来:“顾大叔,君不悔兄是自卫,只是求他自己的生存权,这有什么错,你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方梦龙轻叱道:“小丽不可放肆!” 摆摆手,顾乞笑得好苦:“人要遵守信偌,要对道义上的责任有承当,小丽,天下事,不都是一加一便成二,你心里不平,大叔我更难区处……” 方若丽还待有所申辨,方梦龙已向女儿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向顾乞道:“老顾,话是暂且这么说,到底要怎么办才算两全其美,我们哥俩有的是时间磋商,这样吧,你先到前厅去安排一下贺耀祖他们八位唐事的问题,我交待君不悔几句话,马上过来。” 顾乞不再多说,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头也不回的沿着廊道离开。 这时,方若丽奔前几步,委屈的低叫:“爹!” 方梦龙也面色阴黯的道:“为父与你顾大叔相交数十年,这是头一次遇上他这么执拗,差一点便坏了我们半辈子的情份,唉,真是作孽!” 方若丽又微显激动的道:“爹,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顾大叔简直六亲不认了,他若有道理还说得过去,无理逞强,如何叫人心服口服?” 方梦龙感叹的道:“那沙家与他渊源亦深,出了这种事,他自该有所承担,一死两口人,又是为他掠阵而去,小丽,却怎生让你顾大叔敷衍得过去?” 眼圈儿一红,方若丽道:“难道叫君大哥抵命就算对得起那个死人了?” 方梦龙沉重的道:“江湖上的报复方式,原就是极为单纯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道上人物,有几个脱得出这种传统臼巢?” 方若丽不服的道:“也得看什么情况下杀的人,自卫自保或是以暴制暴又有什么不对?而且,爹:怎么你就看得开,看得透?” 低唱一声,方梦龙道:“傻丫头,君不悔和我们之间,乃是直接的承与受,感触自就不同,在你顾大叔而言,便又隔了一层啦……” 方着丽恨声道:“顾大叔一向算是知情明理,想不到今天竟粗横到这个地步,爹,你老人家一定要同他把话说清楚,争一个是非出来!” 方梦龙的视线投注在君不悔身上,涩涩一笑:“小友,那‘无影四狐’闯的漏子,可是劫镖?” 君不悔忙道:“是劫镖,却未料‘飞云镖局’早已防备在先,镖分二路,总镖头押的一路是实镖,管二小姐押的一路是虚镖,他们摸岔了边,截住管二小姐的这一路,结果抢到的只是一车石块,这四条邪狐气愤不过,才强掳了管二小姐,当天晚上,那四狐之首狄清的胞弟狄元竟要强暴管二小姐,真正死不要脸……” 方梦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无来由的脸孔一热,君不悔尴尬的道:“回伯父的话,缘是我也恰在管二小姐押护的那趟镖队里,所以经过情形才这般清楚……” 方若丽盯着君不悔,似乎有些迷惑:“君大哥,听你的口气,不像是与‘飞云镖局’别具情份,倒是他们镖局里当差的模样?” 君不悔点头道:“我是在‘飞云镖局’干活,要不,跟着镖队走做什么?” 方梦龙又问道:“小友,你在那家镖局子担任什么差事?镖师?” 君不悔讪讪的道:“不!不是镖师,是车把式,推车的车把式……” 062 方家父女闻言之下不由同时一呆,方梦龙睁大眼睛道:“推车的车把式?凭你这身武功,‘飞云镖局’居然只给你个车把式干?如此说来,这家镖局子上上下下就不算金刚罗汉,亦属陆地神仙了?” 君不悔腼腆的道:“伯父,他们那时还不知道我的底细,等我救回管二小姐,他们才明白弄错了,不再叫我干原来的差事啦……” 小嘴一噘,方若丽悻然道:“君大哥,你这个人真叫奇怪,怎么专门去搭救姑娘家?就好像铺排好了端等着吃这行饭似的!” 君不悔大感窘迫,期期艾艾的道:“不,小丽,你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前后两次遇上类似的事,我都不能伸手不管……我,我哪有这个本领,算准了才去救人?这全是凑巧……” 方梦龙哑然失笑,道:“你别听小丽的,她就是这样,想到什么说什么,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 君不悔赦然笑道:“伯父,尚未谢过伯父适才仗义执言,要不是伯父和令媛在当中拦阻,顾老的意思就待当场取我姓命啦!” 方梦龙刚现的笑容一下子又僵冻在脸上,锁着双眉道:“这件事,我会和他再谈——小友,少出房门,不要离开后院,在我这里,老顾多少还有点惮忌,不会贸然行动!” 君不悔道:“我知道……伯父,那龚弃色已经答应交还遗骸了么?” 方梦龙低呼一声:“八具遗骸已由老顾运回,就等着入土为安了;我们这个要求,龚充色倒没有为难,老顾一开口,他们就慨然应允,不过,同时也带话回来,说是这笔帐早晚要算,从今以后,怕是难有宁日了……” 方若丽垂下目光,幽幽的道:“顾大叔怎么讲?” 方梦龙故作洒脱的一笑:“他能怎么讲,现在麻烦一大堆,里外全须应付,且先忙完了丧事,再合计你顾大叔与龚弃色的问题,走一步算一步吧;小丽,这段日子你要多照料君不悔,可别节外生枝,又出继漏!” 方若丽默默颔首,君不悔忙道:“伯父放心,我也会更加谨慎。” 于是,方梦龙转身自去,他那平素移动利落的单腿独脚,这时在挪步之间,竟似滞重了许多。 方若丽怔怔瞧着君不悔,眸瞳深处透着一片晦迷,一片凄茫,她的心情亦正如同君不悔此时的心情,大概都觉得前途多蹙,来日维艰吧? 063 第二十章一抹不祥的阴影 夜深沉。 这一晚上,君不悔觉得心情特别烦躁不宁,坐着躺着都不顺当,胸膈之间好像梗胀着什么东西,总是消化不了,精神也有些儿恍榴焦的,他想不出是什么原因,就是感到不对劲,惶惶然似有大祸临头的味道。 拄着拐杖,他在房中来回蹀踱,思潮起伏间溯往忆今,越发情绪纷乱,不克自己,孤灯莹莹,只影绰绰,茫然里,他甚至怀疑今夕何夕,此处何处?迷惑于眼下的自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又待往哪里去? 于是,门儿轻响,有人在轻轻叩击。 君不悔渴望来个人同他聊聊,舒解一下心头的郁闷,却又怕来的人不是可以共衷曲、诉隐私的对象;他瞪着门扉,声调竟有些怯忌:“谁?” 外面,传来方若丽低柔的语声:“是我,小丽!君大哥,你睡了吗?” 君不悔连忙趋前拔去门闩,一面开门,边掩不住他的兴奋:“没有睡,没有睡,小丽,你来得正好,我刚才还在犯愁,长夜漫漫,面对寒灯,这一宿怎生渡过?” 踏进房里,方若丽顺手把门掩上,她望着君不悔,神情带点儿迷惆:“你怎么啦?这么晚还不快安歇,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君不悔拉过一张椅子请方若丽坐下,搓着手道:“小丽,夜深了,我原不敢期望你会过来,想不到你却真的来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欢迎你来,如何惊喜于你的出现——” 方若丽轻笑一声:“君大哥,你没有什么不对吧?怎么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我哪一天没来过?就算夜里来这儿也不是头一遭,以前从没见你如此热衷,今晚上怎么突然这般殷勤起来?倒叫我受宠若惊……” 君不悔呐呐的道:“小丽,你明白,我好闷……” 方若丽睁大了眼睛:“闷了?八成是我们服侍不周,君大哥,这样吧,等你伤好了,我禀明爹爹,专程陪你出去玩几天,你不是一直希望去‘顺安府’逛吗?我们就去‘顺安府’,不过养伤期间却不能劳累,你好歹担待着!” 摇摇头,君不悔苦笑道:“我不是想出去逛,我只是觉得烦闷,尤其今天晚上,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像缠着一团无头丝,心里焦躁,坐立都不安……” 方若丽平静的道:“怎么会有这种情形呢?君大哥,以前好像从未发生过,你向来沉得住气。” 君不悔用力揉着面颊,沙着声道:“真是无来由,我也思量过,该担心的事全已摆在面前,不该担心的事便用不着去伤脑筋,可是,偏偏安稳不下来,情绪老在动荡起伏……” 方若丽道。 “练练坐功如何?试试从吐呐调息之中求安宁。” 君不悔涩涩的道:“没有用,小丽,这可能是冥冥中的一种预兆,一种心灵上的感应,它大概是在暗示我什么,警示我什么……” 脸色微显苍白,方若丽低声道:“你是说,不祥的征兆?” 君不悔颔首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敢断定,近日内必有凶险在我身上!” 颤抖了一下,方若丽急道:“这怎么可能,你住在我家里,内外有我爹及爹的一干至亲好友保护,谁也别想动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出去,何来凶险可言?” 君不悔烦恼的道:“我也说不上来,但我觉得惶怵不宁,像有一片阴影压在心头,挥不去,斩不掉,忐忑不安!” 方若丽咬咬下唇,道:“干脆,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 君不悔忙道:“这怎么行?别人会说闲话,你父母知道了更会生气,小丽,咱们聊一阵,让我这股郁闷宣泄出去就没事了,不管它什么预兆,临到头再说吧!” 方若丽关注的凝视着君不悔,缓缓的道:“君大哥,我相信你的直觉不是无稽,我也听过很多这类奇异感应的传说,你有没有想到会是哪一方面的情势将对你造成不利结果?” 君不悔表情空茫:“除了龚弃色与顾乞的问题,我想不出再有什么事牵连上我……” 方若丽道:“这两个人的问题,目前都不是问题,会有麻烦,也是往后的事,君大哥,你再寻思一下!” 烦躁的走了几步,君不悔顿了顿手中拐杖:“不必空费心思了,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与他豁上,这种磨人的煎熬,我受不了!” 方若丽情然一笑:“只要你抛得开,就不须去钻牛角尖,说不定是庸人自扰。” 君不悔坐国床沿,喃喃的道:“但愿是庸人自扰,唉,今晚上怎么这般反常?” 把椅子拖近了些,方若丽故意摆出一副开朗神情:“来,君大哥,我们聊聊,等你困了,再好好睡他一个饱觉,明朝天光,阴霆便一扫而空,又还你亮丽明媚的一天!” 君不悔颇为感动的道:“有花解语,有人知情,小丽,你真是一位善体人意的好姑娘。” 微微笑了,方若丽道:“比你那管二小姐呢?” 呆了呆,君不悔红着脸道:“比我那管二小姐?不,二小姐还不是我的……” 方若丽似笑非笑的道:“那么,几时才会是你的?” 君不悔避开人家的眼光,模样有些儿尴尬:“我不知道;二小姐是‘飞云镖局’当家的嫡亲妹子,我只是镖局里一个伙计,身份相差悬殊,怎敢太过逾越,妄图高攀?” 方若丽道:“你错了,君大哥,以你的艺业修为,恐怕连‘飞云镖局’的总镖头都得朝后排,他们以前不明底蕴,未加重用,一旦知悉了你的真才实学,必不敢稍有怠慢;人生如戏,角儿扮演各自不同,今日的小伙计,明朝的大霸天,谁能注定看扁了谁?这个道理,相信那管二小姐也一样清楚。” 干咳一声,君不悔道:“话是这么说,不过她总是二小姐,有时想想,自觉不大合宜!” 方若丽紧盯着君不悔,道:“不用闪闪烁烁,君大哥,那管二小姐对你好不好?” 忙不迭的点头,君不悔咽着唾沫道:“好,对我实在好……” 方若丽的声音放低了:“她有没有向你表示过倾慕之意?” 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君不悔才难以为情的道:“似乎是……呃,有这么一点意思,她问我喜不喜欢她,又叫我早点回去,说她等着我,临走之前,行头盘缠也都是她替我打点的……” 默然片刻,方若丽的语气竟泛着酸溜溜的味道:“看情形,你也挺喜欢她喽?” 君不悔憨憨的笑着:“二小姐人很好,对我更好,我是有亲近她的念头,小丽,你可别见笑……” 见笑?方若丽当然不见笑,因为她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僵寒,一片冷白,她望着自己鞋尖,幽沉的道:“君大哥,那管二小姐,长得必是十分标致?” 君不悔笑道:“是很标致,尤其是果断,心思灵巧,是一位婉柔之中带英气的姑娘;‘飞云镖局’上下对她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她的兄长,小丽,日后你见着她,便会知道我不曾夸大渲染,你一定也会喜欢她!” 哼了哼,方若丽冷着一张面庞:“我为什么要和她见面?而且我笃定不会喜欢她!” 君不悔颇出意外的道:“小丽,这话怎么说?你还不认识二小姐,如何就断定不喜欢她?其实二小姐真的很好,有时难免脾气大了点,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待人宽厚,从不苛刻……”” 方若丽漠然道:“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还有,在提到她的时候,别老是一口一个二小姐,君大哥,她是‘飞云镖局’的二小姐,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我!” 064 君不悔这时已体会出其中玄妙所在,也想通了方若丽为什么突兀不快的因由,他赶紧移转话风,唯唯喏喏的道:“我明白,小丽,我明白,一时叫顺了口,未曾考虑到你的立场,还请不要见怪,在这里,当然你是大小姐,独一无二的大小姐。” 方若丽慢吞吞的道:“那姓管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君不悔小声道:“有,有名字,叫管瑶仙……” 方若丽道:“管瑶仙生得好看,还是我生得好看?” 君不悔诚心诚意的道:“你们都生得美,都一样好看,全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一股凛然不屈的正义感,你们是我平生所遇最敬爱的两位姑娘……” 一撇嘴唇,方若丽道:“倒是会说话!” 君不悔恳切的道:“小丽,我所说的,决非阿谀奉承之言,俱为心底所感,字字不虚,请你切莫误会我的诚意。” 瞟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没好气的道:“君大哥,我是我,她是她,你可别打歪了主意,起错了念头,要我和她标在一块比高低,我没那份闲情逸致!” 回味着方若丽的话,君不悔发觉其中含意颇值寻思,他已感觉到这里头言谈中的醋意,内心里的别扭,种种般般,可能源起于另一股不同平常的情感,或许是——与管瑶仙性质相似的那种情感,否则,一个原本那么清纯无邪的少女,一个原本如此温柔知机的姑娘,怎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冲动易怒,出言无状?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往下思量,他怕自己没有本事收拾摊子。 方若丽略略提高了声音:“君大哥,你怎么不说话了?可是不高兴我对管瑶仙的态度?” 君不悔深深呼吸了一次,陪着笑道:“不,我想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态,我没有怪你……” 轻啐一声,方若丽佯嗔道:“见你的大头鬼,你能理解我的心态?你是想滑了边,老实告诉你,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么简单,你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的花招多着哩!” 君不悔打着哈哈道:“好小丽,你一直都是那么好,纵然在生气的时候,也别有一番韵致;此外,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看,小丽,天下哪来如此知情识性的小孩子?” 本不想笑,方若丽却忍不住笑了,她露出一口扁贝似的细洁白齿,唇角生风:“你呀,君大哥,表面上老实,暗地里名堂还真叫不少,一张嘴在该说话的时候也出奇的能言善道,死人都说得活,所以那句俗词儿讲对啦,人不可以貌相……” 君不悔微窘着道:“照你这样一形容,我岂不成了个表里不一的刁钻之徒?小丽,这不公平,因为我自己明白自己不是这种人,就算有时言谈略有狷逸,也要看是与谁相处说话,若非知己,便叫我随意挥洒,亦挥洒不起来……” 方若丽无声的一笑,道:“别当真,我是和你讲着玩的,一个大男人,容言之量总该有吧?” 君不悔刚要回话,远处已传来更鼓隐隐,他倾耳一听,不由讶然道:“三更天啦,小丽,这一聊竟聊了半宿,你还是赶紧回去歇着,再晚了不好,若是被人看到,怕免不了有些闲言闲语。” 方若丽毫不忌讳的道:“这是我的家,怕什么人看到,又怕什么闲言闲语?我爹娘深知我的个性,根本不会见责,而你我行正立稳,问心无愧,更没有矫饰的必要!” 君不悔道:“还是早点回去的好,小丽,虽然我们问心无愧,但孤男寡女寅夜相处,多少也得避避嫌,传统和规矩,不得不顾着点。” 伸动了一下腰肢,方若丽道:“真不需要我陪你到天亮?”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不用,小丽,和你扯了这一阵,觉得舒畅多了,胸口那一股郁闷焦躁也消散不少,我看你也够累的,回房歇着吧……” 站起身来,方若丽不觉打了个哈欠,她用手捂嘴,笑道:“人的感染性实在是强,本来我倒挺精神的,被你这一说,竟真个觉得困了,君大哥,你既然消了烦闷,我也就不再打扰,明天见啦。” 君不悔送过方若丽,回来关上房门,刚刚坐到床沿,桌上的灯火已突的一跳,他怔怔凝视着那朵青红色的光焰,原来认为掸拂而去的一股阴郁感触,又黑网一股悄然覆上心头,他不但觉得沉窒,觉得不安,隐冥间更有一种森寒的肃煞之气聚结于四周,仿佛有无数只鬼眼在黑暗里瞪着他,无数个幽灵在虚幻中浮沉飘荡,灯火再次跳动,他骤觉一阵冰冷,连后颈窝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生平迄今,君不悔从未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惶恐惊栗过,莫不成真个有鬼?真个有邪? 于是,轻轻的叩门声又再响起,虽然叩击的声音是这么轻细,这么柔和,听在君不悔耳中,却宛似暮起焦雷,惊得他心旌动荡,呼吸急促,一张脸孔也倏的变白! 敲门声停了。 君不悔捂着胸口,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燥,他努力发声,声音的暗哑艰涩,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是哪一位?” 照常情来说,他原该预料到可能是方若丽去而复回,但在下意识里,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期盼,好像他早就确知门外的人决不会是方若丽。 外面一阵沉寂,并无回应;君不悔伸手人枕下,摸出“傲爷刀”别进腰间,然后,他自床沿站起,清了清嗓子:“请问门外是哪一位?” 又是片刻静默之后,终于传来一个僵硬的声调,属于男人的声调:“君不悔,你打开门,自然就会知道我是谁!” 略一犹豫,君不悔暗中咬了咬牙,拄着拐杖过去拔栓启门——他业已豁出去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娘的! 房门打开,他疾退三步,由于行动不便,差一点便撞翻了桌子:门外,缓缓踏入的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那位,年约四旬,肩宽胸厚,身材壮实,满脸的横肉又黑又粗,鹰目钩鼻,阔嘴獠牙,大冷的天气,只穿了一条灯笼裤外带一件黑皮马甲,胸前手臂乌毛茸茸,骤然一见,倒像个尚未进化成人形的大猩猩。 女的大概有二十三四岁的年纪,柳月眉儿,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葱管鼻,樱桃小嘴,肌肤白而细嫩,光洁滑腻,似是一把能捏出水来;将这娘们的姿容与她那同伴的外貌一比,不啻是月里蛤娥跟那砍伐桂树的吴刚,压根是不能相提并论了。 瞪着这两个素昧平生的不速之客,君不悔讲起话来不觉舌头发直:“呃……你们,你们二位是要找谁?” 男的那位伸出左手食指,遥遥向君不悔一点:“找你,君不悔。” 愣了愣,君不悔呐呐的道:“找我,可是,可是我并不认识你们……” 那人平淡的道:“认不认识我们没有关系,只要我们知道你是君不悔就行,受托办这种事,最好是互不相识,才彼此方便。” 君不悔迷惑的道:“受托办这种事?你们受谁所托,办的又是什么事呀?” 对方双臂环胸,上下端详着君不悔:“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君不悔苦笑道:“我与二位初次见面,毫无渊源过往,二位深夜敲门,查名问姓,我又如何知晓你们的来意?至于装糊涂,则更无必要……” 那婆娘忽然格格一笑,嗲声嗲气的开了口:“君不悔,我和我老公照规矩报个万儿你听,我老公名叫骆干,我的名字是马秀芬,道上的朋友都称呼我两口子是‘骆煞马绝’,又有两句歌谣是这么形容我们的:‘阎王帖子送千里,骆马鸳鸯包到底’,你猜猜看,我们夫妻是干什么吃的?” 君不悔思索片刻,心腔子猛然一跳:“杀人为业?” 马秀芬面露赞许之色,伸出拇指:“很聪明,叫你一猜就着;不错,我两口子干的正是这行营生,古老却不易湮灭的营生,虽有风险,收入不薄,每年做上几票,足够嚼谷而有余!” 君不悔咽了口唾沫,涩涩的道:“难道说,你们夫妻来此,是打算要我的命?” 眉梢子轻扬,马秀芬情笑如花:“否则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呢?你总不会期望我们半夜敲你的房门,给你送个金元宝进来吧?金元宝是有,却不是给你的,我两口子早已笑纳啦!” 065 君不悔急忙道:“你们胆子不小,竟敢摸到这里预谋杀人,你们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谁的家宅?” 骆干冷冷的道:“‘毒虹’方梦龙的家,没有错吧?” 扶着桌面,君不悔睁大双眼:“既知是方老伯的府第,你们还敢大胆摸人,图谋于我,就不怕方老伯不与你们甘休?” 好叫你放心,方梦龙入黑的时候已被人接走去商量要事啦,谈完了事,早有大坛美酒等他消受,喝足了酒,今晚是赶不回来了,等他明朝打道回府,一切问题惧已解决,我夫妻不说,又有谁会点破这个关节?” 君不悔脱口道:“我,我一定要禀明方老伯,你两个居然如此藐视于他!” 叹了口气,马秀芬道:“君不悔。你真是人坐在磨盘上,就这么想不转?到了明朝,你已变成一具尸体,又拿什么本领去开口?你可曾听说过死人能讲话的?” 君不悔突的怒火上冲,他大声道:“谁说我会死?我不是块木头,能以任由你们剖杀切割!” 骆干沉着脸道:“方才我浑家已经按照我们一贯行事的规矩,告诉过你我夫妻的名号,这就是说,你一旦知晓了我们的身份便必死无疑,我们决不可能留着你一张活口去四外宣扬叫嚷!” 面颊的肌肉抽搐起来,君不悔握着拐杖的右手指节凸突,微微颤抖:“你们摸进方家十分容易,而且轻车熟路就找到我居住的地方,可见必有内好接应,你们说,那个人是谁?”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接应我们的人,也就是委托我夫妻取你性命的人,你再猜猜,可猜得出是哪一位要请你升天?” 脑筋在飞快转动,君不悔蓦地身子一震:“顾乞!” 马秀芬格格笑了:“说你聪明,你还真叫有脑筋,又被你猜中啦,是顾乞。” 君不悔又惊又怒的一捶桌面:“这老匹夫,老滑货——他亲口答允过方老伯不在此地与我动手,也保证在我伤势未愈之前不向我寻仇,他,他竟自食其言,骗了方老伯也骗了我!” 马秀芬淡淡的道:“顾乞并没有食言,姓君的,他只是保证他自己不这么做,可没保证不叫别人做,他的确没向你下手,下手的是我两口子!” 骆干也僵冷的道:“道上的人说话一言九鼎,然而一言却可分成两面解释,方梦龙不曾把话意钉死,遭殃的就是你了!” 轻挪一步,马秀芬道:“汉子,辰光不早,交待清楚就该办正经事啦!” 骆干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目光凝聚于君不悔的右手,眼波闪耀中,透出漓漓血彩,杀气业已盈溢眉字! 君不悔觉得胸膈翳闷,突然问有一阵窒息感迫来,使他忍不住大口大口的拼命呼吸—— 066 第二十一章阴阳界上打一转 骆干便在此刻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当他出手的辰光,掌中已多了一只儿臂粗细,乌黝黑亮的尺长钢棒,这只头尾一般钝圆,毫不起眼的乌黑钢棒,却以不可思议的快速戳向君不悔胸膛,几乎乍现的一刹,已经顶上君不悔的前襟: 君不悔根本来不及躲闪,拄地的拐杖蓦然上扬,但闻“咔嚓’一声,木制的杖身已断裂两截,顶胸的钢棒不错是被震开半尺,就在棒端斜荡的同时,却淬而喷出一蓬银丝,极细极细,宛若牛毛般的银丝,银丝闪烁四射,形成半个弧面,笼罩范围,约近五尺方圆。 万料不到那只黑愣的家伙里还隐藏着这种阴毒暗器,君不悔扑地侧滚,连桌带椅一并撞翻,在那片啼哩哗啦的碰击声里,他骤觉左臂微麻,三根如丝似的银针已插入肉内,针尾摇晃,犹在颤巍巍的抖动不停! “傲爷刀”脱鞘而出,青蓝色的光焰飞掠流织,骆干冷哼一声,暴退两步,却在退后的瞬息改换另一个角度反扑上来,那一声一声断续的呻吟。 胖老太婆在灶前忙活着,别看她一双小脚,动作却十分利落,力气也大得惊人,三个灶口上座着三个磨盘大的蒸笼,小脚移动,轻松自在的将蒸笼层间的馒头倒在铺着厚棉布的白木长桌上,这一笼是雪白的大馒头,另一笼就蒸的菜肉包子,热气薰绕,胖老太婆自得其乐。 生了一张焦黄面孔,蓄着两撇八字胡的这个糟老头便坐在一把竹椅上,嘴里巴喀巴喀的吸着旱烟管,神色悠闲得紧。 君不悔睁开眼睛,人目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 一时之间,他不禁感到茫然,这是怎么回子事?这是什么地方,面前两位老爷老奶是什么人?他又怎么来到了这个所在? 老头儿喷出一口辛辣的烟雾,瞅着君不悔淡淡一笑,模样活脱只当君不悔是他刚刚睡醒的儿子,半点讶异不带:“你醒啦?小伙计,这一觉困得可长!” 君不悔本能的想要起身,稍一挣动,才发觉四肢瘫软,像被人抽筋卸骨似的发不出力道,脑袋一阵晕眩,又虚弱的仰了回去。 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老头儿安详的道:“想要人模人样的站起来,小伙计,只怕没有个十天半月才行,这还是我的医术高明,换一个半吊子郎中,别说治你不好,包不准早将你一条小命送到阎王殿应卯去啦,这一遭,算你命大。” 舐敌干裂的嘴唇,君不悔用力提着气,沙哑的开口道:“可是……老丈救了我?” 老头儿闲闲的磕了磕烟袋锅:“若不是我老汉救了你,你会躺在我的馒头铺里?” 呛咳两声,君不悔呐呐的道:“多谢……多谢老丈救命之恩,一待伤势稍愈,必当图报……” 微微一笑,老头儿道:“不必再报啦,你身上那两千来两银票,我们业已笑纳,还给你剩下十多两散碎银子,留着在你伤愈之后当盘缠,小伙计,不是我老两口现实,救人也得要本钱,可不是?” 君不悔想陪着笑却笑不出来,他勾动着唇角道:“些许银钱,理当敬呈,就怕区区之数,不足回报再生之德于万一……” 挥挥手,老头儿眯着眼道:“够了够了,这个数目足够,小伙计,我就知道你是个有良心,识好歹的年轻郎,当我将你从那条荒沟里背回来,老伴还犯嘀咕,说是不晓你肯不肯感恩图报,赏赐几文?我就说啦,这孩子长得厚厚敦敦的,看上去你是个有心肝的人,不会叫我们老两口白忙一场,如今可不是,小伙计,瞧你多慷慨,我们便不兴客套,先行领受厚赐哆!” 君不悔啼笑皆非的道:“应该应该,老丈,再造之恩,实难价量……” 老头儿一面朝烟袋锅里装塞烟丝,边问道:“小伙计,说个名姓来我听听。” 君不悔道:“我姓君,君子的君,决不后悔的不悔……” 嘴巴念道了几遍,老头儿笑道:“好名字,我是巴向前,那灶前干活的胖婆子是我浑家,你叫他巴大娘好了,小伙计,别看我那浑家如今又老又肥,三四十年前,尚是个一把捏得出水来的小美人呢,时光不留情啊,嗯?” 君不悔应合着道:“是,老丈说得是,时光不留情……” 巴向前由口袋里取出火石,轻轻磕击着点燃了烟叶,深吸一口,让浓浓的两股烟雾从鼻孔中喷出,表情十分舒但过瘾:“我说:小伙计,你是得罪了哪一个龟孙王八蛋啦,居然把你伤成了这等凄惨模样,外有外创,内有毒侵,打谱是想要你的命啊;我替你一一检视,乖乖,敢情你还是旧伤未愈又加新创,小伙计,铁铸的汉子也受不住如许折腾,你却为啥被人糟塌至此?莫厂成你是卖肉的营生?” 君不悔讪讪的道:“只是碰上了仇家,在不该及不宜遭遇的节骨眼上却偏偏遇上了,所以,便落得老丈看到的光景……” 又吸了口烟,巴向前摇头道:“这十七天里,你是忽睡忽醒,晕晕沉沉天灰地暗的神智不清,若非我和老伴日夜待候,按时喂汤换药,还有得你做梦云游的日子——” 君不悔感激的道:“劳累老丈及大娘。实在心中有愧。” 巴向前道:“累么,自是累了一点,但想到哪那千多银子,也就神清气爽不觉得累啦;这年头儿,要赚恁大一笔钱财,亦不是容易的事,小伙计,只盼你别心疼才好。” 君不悔窘迫的挤出一抹笑颜:“老丈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银钱身外之物,花光了还能赚回来,若是丢了性命,则又到何处再找一条填补?老丈大德,岂能以财帛价值相比拟?” 长长“嗯”了一声,巴向前笑吟吟的道:“小伙计,你我结识,也是有缘,你既是道上人物,我的过往亦无妨老实说予你听,我和我那浑家,这大半辈子来,原只会得两桩事——杀人与救人,却是洗手归隐已有十三年了,如今又学了一门手艺,做馒头,想不到买卖还挺不错,巴家馒头铺名声响亮,方圆百里之内的大村小集,人人知道巴家馒头铺的馒头发得好,份量足,菜肉包子馅多皮薄,一咬一兜油,东西卖得多,整日忙活仍供不应求,然则我们老两口却忙得很愉快,说是蝇头小利么,倒比往日江湖上大风大浪捞那血腥银子心安理得,闯道险,混世难,小伙计,尽早收篷错不了!” 君不悔顿悟的点头:“我明白老丈的意思……” 这时,巴大娘已将摆满长桌的包子馒头排整妥当,唤进两个年轻汉子来装篓入筐,分别外送,又交待留着多少应付铺子零卖,哪些移到店首的笼屉里保温,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事,才挪动一双三寸金莲走了过来。 巴向前瞅着老伴,挺关切的道:“又出了三笼九展?今天业已蒸了四道啦,来,先坐下歇歇再说。” 扯起腰前的围裙拭了把额头的汗水,巴大娘一屁股坐在另一张竹椅上。这一落座,竹椅咯吱咯吱的直呻吟,几乎跨将下来;她吁了口长气,两腮的肥肉颤了颤:“还得再蒸三笼才够数,前村赵老爹家今天做白事,早订下两百个馒头,大金庄的李疤眼说明天他们那里要过兵,也吩咐照往常多加三百个菜肉包子,另外那几家饭铺酒馆都亦三十二十的增添,三笼蒸出来还不见得够……” 说到这里,她才发觉君不悔正睁大眼睛望着自己,呵呵一笑,她可乐了:“醒过来啦?喷喷,我们老头子的本事真叫不错,看你晕来转去十几天,我还当你留不住这口气哩,老头子好歹仍把你打鬼门关上拖回来了!” 君不悔振着精神道:“还多亏大娘你费心。” 抖动着双叠的下巴,巴大娘眉开眼笑:“不用客气,你这一活转来,那两千银子我们就收稳了,要是不然,还得在买过棺材挖过窝之后将剩下的余钱陪着你一遭落葬,你要晓得,活人钱财不可少,死人钱财不能收,那是收冥纸呀,会走背运的……” 巴向前别过脸去向她吐了口唾沫,透着几分不自在:“老婆子,你就讲几句好听的行不行?又是棺材又是挖窝,你自己不怕忌讳,也不想想人家入耳顺不顺但?一大把年纪了,半点风色不会看,真是的!” 巴大娘不以为许,仍然笑得似财神般面团团的:“小伙计,你可别见怪呀,我老太婆打小至老,这个毛病就是改不了,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根肠子通到底,言语间如有冒犯,千祈包涵则个……” 君不悔忙道:“大娘言重,实话实说,才越见真性。” 巴向前摸着八字胡道:“我这老太婆什么都好,就是一开口叫人受不了,想当年,为了她这个嘴没遮栏的习性,害我吃了不少苦头,有几次差点连老命都垫上,咳,到老来也依然不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知劝说了她多少遍,愣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巴大娘受了老公一顿数落,非但不气恼,反而柔柔的看着老公,放低了声音:“所以你得多提醒我,点明我呀,往后我总记着言词儿婉转些说不是……” 067 这一对老夫妻,明摆着是出身江湖,历劫草莽的过来人,却偏有这般深厚的情义相扶相持,而日久弥坚,看在君不悔眼里,更觉意韵隽永,感受深长,不禁神思游骋,飘向管瑶仙的身上,当然,方若丽亦在他的脑海中不时浮映隐现,只是他不敢深想罢了……” 于是,巴向前在轻声呼唤:“小伙计,小伙计,你在发什么愣呀?” 君不悔回过神来,不觉脸孔微烫,他掩饰着道:“没什么,只是因见老丈与大娘互敬互爱,伉俪情深,从而有所感触罢了……” 巴向前笑道:“老汉山妻,晚年犹沦落至市井推车卖浆,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我老两口子情感不恶,确值欣慰,人间世上,夫妻能同到白头的,比例并不很多。” 君不悔轻声道:“这就够了,老丈,功名利禄,怎么及得上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巴向前道:“不错,这就是我为什么急流勇退,摆脱江湖的原因,老古词说过,瓦缸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险路走多了,不保什么时候栽斤斗,我不怕栽,只怕留下老妻孤冷,于心不忍……活了大半辈子,除了一个她,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巴大娘深挚的注视着自己丈夫,眸瞳中竟然带着含蜜情脉脉的意味,胖敦敦的一张大圆脸上流露着满足与甜密的神色,活脱在一刹间又回到几十年前的少女时光,青春在亮丽,娇媚在内涵——君不悔没有丝毫可笑或肉麻的感觉,相反的,他更兴起一种庄严又钦慕的共鸣,人生在世,能拥有这等从一而终,恒久不变的情爱,甚至只经历其中的一小段,亦算不虚此生了。” 巴向前又在说话:“小伙计,学学我,江湖这块血腥地,混久了总是纰漏,不离灾殃,你年纪还轻,前程大有可为,何不及早跳出是非圈?或是读书,或是营商,就算出苦力也比刀头敌血的日子过得安宁平静!” 君不悔道:“老丈的意思,我明白,只待偿还几个心愿,我自有打算;心愿的偿还并非争名利求奢望,而是道义与责任的关连,在学老丈之前,必须了结这几桩事,然后才有我选择的余地……” 沉默了片刻,巴向前低缓的道:“小伙计,依我的推断,你仍有杀劫未尽,朝后的辰光,恐怕免不了血刀之灾,无论你对人,人对你,磨难未休,却难求善果,端赖好自为之……” 心头跳动,君不悔忐忑的道:“老丈懂得算命看相?” 巴向前正色道:“虽不算深倍麻衣金人之术,但相人识性却略有心得,且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见得广听得多,察情推理也差不到哪里去;小伙计,你身受新旧之创,更遭恶毒内侵,显然是有人欲置你死地而后己,你幸而不死,对方岂肯罢休?再说,你有一把好刀,刀能削金断铁,吹发切羽,则溅血残命自不待言,这几桩事实加在一起,杀劫如何得了?磨难怎生得消?小伙计,人的生命成长不易,历经坎坷,务须善为珍摄才是……” 君不悔怔怔的寻思着巴向前的话,这些忠言可谓句句透彻,字字真实,他以前也不是没有体会过,问题在于他想得开,看得穿,他的仇家对头们也能和他同样的颖悟顿解么? 巴向前望着君不悔,形色深沉的不再说话,巴大娘也静静的安坐一旁,他们好像要留出时间,腾出这一片安静,待君不悔自己去忖度考量,以便解悟出一条求生求存、百年长春之道。 住在巴向前老两口的馒头铺里,已是整整第三十七天了,三十六天来,君不悔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也很悠闲,每天除了按时服药验伤,就是和巴氏老夫妻扯扯家常,谈谈人生,再来,一日三餐猛啃包子馒头,虽说巴大娘的馒头发得软,包子馅多油足,一连吃了这几十天,也不免吃得他望而生畏,想想接骨处的扎带已除去数日,包子馒头已经啖到淡得出鸟的地步,约莫亦该是他告辞上路的辰光了。 刚这么思量着,巴向前便推门来到了他正在散步的侧院,伸手掀开晾晒着的满竿子衣裳,摸着八字胡打哈哈:“又在溜腿啦?好,多活动活动对伤处有益,小伙计,你的气色越来越强了,觉得怎么样?身子骨比以前硬朗多了吧?” 君不悔笑迎上去:“我感到全好啦,老丈,方才还在付度,也该向者丈你及大娘辞别了。” 端详着君不悔,巴向前点着头道:“你身上的旧创新伤,包括积蕴的毒性同挫裂的骨骼,早在五六天前已算痊愈,我没有告诉你,是希望你再安心调养几日,唔,果然不差,经过这一阵将息,好比进了一贴十全大补汤,功效全透在气色间了!” 君不悔恳切的道:“老丈厚德,不敢言谢,自将永铭于心——” 摆摆手,已向前走到近侧,若无其事的道:“小伙计,我来找你,可不是撵你走路,有桩刚刚发生的事情,不得不来问问你,等说明白了,你再好好合计合计。” 君不悔“哦”了一声道:“还请老丈明示。” 略一沉吟,巴向前道:“先时有个旧日同道途经此地,特为来看看我,言谈间问及曾否遇见或听说过某一个人?经他一描述,我就知道他探询的某人便是你,我用言词稍稍一套,完全不出所料的从他的嘴里套出了你的名字,他还透露如今正有多路人马在追查你,只要发,现你的行踪传报过去即有重赏;若能将人拿住——不论死涪,则赏额加倍,由他的神态判断,这个行动相当急迫,而且恐怕业已进行一段日子了……” 君不悔不觉紧张起来,忙道:“老丈,你这位旧日同道是谁?” 巴向前道:“名叫莫同生,有个匪号,人称‘三手邪’,是个杀人领酬的伙计,二十年来一直干这一行,奇怪却满面红光,油头肥脑的不曾遭报,他对我么还算有几分敬畏,我看他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老小子居然打听得着我现在的住处,也真叫不简单……” 怔了一一会,君不悔才道:“这莫同生,老丈,我根本不认识他,甚至连他的名号都不曾听闻过.不晓得此人凭了什么理由来追查我?” 毫无笑意的一笑,巴向前道:“不是他要追查你,而是银子做主指使他追查你,表面上使银子悬赏额的人是‘骆马鸳鸯’,据老莫私下说,实际上的正主儿乃是‘绝一闪’顾乞!” 右手握拳向左掌一击,君不悔忿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如此昔苦相逼,不给人稍留退路,是要迫我豁死相拼了!” 巴向前沉静的道:“小伙计,难怪我在救你的当时,你肩插牛笔毒针,呼吸间喷散一股腥香,如今一想,可不正是中了骆干擅用的‘锋尾刺’与马秀芬专门坑人的‘桃花雾’么?这一对心狠手辣的恶搭档,不知尚要作孽作到几时!” 君不悔诧异的问:“老丈也知道他们夫妇?” 嘿嘿一笑,巴向前道:“何止知道?我和他两口子还挺熟,只是熟得不对脾胃罢了,大家固然吃的是同一行饭,不过他们走他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彼此貌合神离,心照不宣,碰面聚头,也都是扯些闲淡,他们不招惹我,我也不去冒犯他们,相识了十好几年,堪堪落了个淡如水之交而已!” 君不悔恨恨的道:“这‘骆马鸳鸯’行事阴狠,出手恶毒,那天夜里,他们是安了心要我的命,若非我倾力反扑,冲脱得快,当场就叫他们摆平了,如今回思,好不令人切齿!” 巴向前道:“用不着气,想开来也就罢了,小伙计,‘骆马鸳鸯’是干什么吃的?他两口子与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只是眼珠子是黑的,银子是白的,看在银子份上,找到你原本就是打谱要你的命,否则他们莫不成闲慌了发癫?对这种人根本不能讲道理,论常情,一朝遇上,该怎么盘算保命,才是正着!”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既然如此,老丈处越发不可久留,我得马上离开。 巴向前慢条斯理的道:“离开此地没有错,却也不必这般急切;小伙计,我倒要问问你,你在上路之后,假若遇着他们之中的任何一拨人马,可有自保之道?” 君不悔犹豫着道:“只要人数与实力不太悬殊,大概还不至于吃亏……” 凝视着竹竿上一件飘荡的上衣,巴向前缓缓的道:“别的人我不敢说,‘骆马鸳鸯’这一对夫妇不但心狠手辣,武功诡异,而且暗器毒物也无所不包,施展得圆熟精滑,千奇百怪,只要是要命的玩艺,他两口子便没有不能利用的;那莫同生号称‘三手邪’,经常在对敌之际有出人意表的突兀招术,人有两手,他却像是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这只手出神入化,功力不凡,小伙计,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君不悔挚诚的道:“多谢老丈指点,我会谨记不忘。” 踱了两步,巴向前又道:“人要宽厚,需具慈悲心怀,然而一朝碰上这些煞星,你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因为我太了解他们,他们永不知道什么是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伦常纲纪,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无法点头,以锤击之!” 用力颔首,君不悔凛然道:“是,以锤击之!” 巴向前双目闪闪,沉声道:“你的刀,备妥了?” 君不悔精神一振,豪气顿升:“备妥了,老丈。” 巴向前意态深沉的一笑:“小伙计,执刀傲如爷!” 微吃一惊的君不悔有些怔愕:“老丈,莫非老丈也知道我那把刀的来处?” 低唱一声,巴向前感慨的道:“傲爷刀,刀似爷,‘大天刃’吉百瑞当年的声威是如何渲赫,名声又何等响亮?刀凌五岳,刃被四海,血芒映辉下整得多少人望风披糜、整得多少胆颤心寒,那个时代是他的,而称霸江湖的英发岁月,虽不堪留恋,却值得回忆,想想看,闯道混世的朋友,几个有这等尊荣?” 听人说起吉大叔的往日盛迹,过往雄威,君不悔不但兴起一股与有荣焉的亢奋,更有着热血澎拜,意气飞扬的振发,突然间,他原来存有的忧虑之怀一扫而空,没有错,执刀傲如爷! 068 第二十二章冤魂不散的杀手 闷着头朝前走的君不悔,也只不过刚刚离开巴家馒头铺不足三里的地方,就被一胖一瘦两位仁兄拦阻下来,这里还是通衢大道,仍有行人络绎来往,但这两位仁兄却毫不顾忌,光天化日之下,硬是挡住了君不悔的去路。 胖的那个满面油光,腆着只肥大肚皮,穿着一袭襟边洒绣银白编幅图的青丝袍,头顶稀疏的几根毛发带几分滑稽的扎了个发髻,脚底下居然登着一双棉帮子薄底快靴,打扮得不伦不类,气势却相当逼人。 瘦的这位搭拉着眼皮,似乎没有睡醒的模样,脸色烟黄,两腮内陷,套着两截式的灰棉袄裤,裤脚打着绑腿,两只灰棉鞋上还连底带面系着三道草绳,打眼一看,像是从哪里来的饥民饿鬼,就差伸手讨饭了! 当然,君不悔决不敢因为对方的外貌邋遢,狠琐狈而掉以轻心,相反的,他非常警惕,非常戒备,他明白这两个人的出现,断断不是好路数。 两个人一左一右拦在君不悔身前,胖的那个细细打量着君不悔,未语先笑,笑得令人发腻:“呕,好朋友,等你等了好一会啦,怎的弄到如今才上道?” 君不悔板着脸,声调僵硬:“你们是谁,为什么拦着我的路?朗朗乾坤,十目所视,莫不成还敢劫持于我?” 胖的这位“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朗朗乾坤,十目所视?我操,便皇帝老儿的金銮宝殿前,大爷也一样杀人越货,还管他什么乾坤,什么人看热闹?你说对了,我们正是要劫持于你,你要知机,老老实实跟我们走,便留你多喘几口气,否则,抬你的尸骸回去亦未尝不可!” 退后一步,君不悔声道:“我不认识你们,自信与二位素昧平生,凭哪一桩要跟你们走?” 搭拉着眼皮的那个忽然打了个哈欠:“这小子开叫了,他以为一嚷嚷就吓着我们了。” 胖仁兄一撇嘴,皮笑肉不动的道:“君不悔,你别他娘的装疯卖傻,我们是干什么的,为了啥原故要找你,你心头雪亮,怎么着,是你自己开步,还是要我们服侍你上路?” 君不悔双眼圆睁,气哼哼的道:“我和你们无怨无仇,你们这样胁迫于我,真是岂有此理,若不将原由说明,休想我移动一步;我心头雪亮?我心头全是一团雾水,谁知你们在搞什么鬼?” 胖子与瘦子目光交触,胖的那位按捺住性子道:“君不悔,我叫莫同生,我的伴当叫做田桓,巴老头子没提过?” 君不悔早已料到对面这个脑满肠肥的家伙便是“三手邪”,这时听他一提巴向前,心往下沉,有股子难言的悲愤与委屈感,他怀疑他被巴向前出卖了,戏弄了,尽管暗里激动,表面上他还沉得着住气,不急不缓的道:“如此说来,是巴老丈泄漏我的行迹了?” 莫同生哈哈一,笑:“这倒不能冤枉巴老头子,他可是人模人样,一句未提,掩遮得圆溜似滑,天衣无缝,我当时还真个相信了他,却是我运气好,只一出门,替巴老头儿送馒头的那个小工阿旺无意中和我搭仙,愣头愣脑便将你在巴家养伤的事扯了出来,这略略一问,立时有了计较!” 君不悔觉得心里好舒但。好轻松——一个如此关注他并施以恩惠的人。该不会丑化了那等慈悲的形象才对,要不,又该多么遣憾?当他明白善意并未变质,劝谏仍然由衷,对巴向前的印象便更臻完美了。谁忍受得了一个恩人骤转为仇人的情感冲激呢?于是,他竟露齿笑道:“莫同生,你有了什么计较?” 有些诧异的盯着君不悔,莫同生戒慎的问:“他娘,你笑什么?有什么事值得你笑?” 君不悔笑得更开朗:“怪了,你可以笑,难道我就不能笑?要死要活是另一码事,我笑总没犯着你吧?” 莫同生哼了一声:“巴老头子老好巨滑,收山之后便只讲求自保之道,我深知他这不愿沾惹是非的习性,料到他一定会把我造访之事告诉你,你便会急着离开,他也盼着你走,果然不错,你这不是走了?好叫你明白,打你一从巴家后门出来,我们已暗中缀着你,三里地外,该可亮相摆明啦!” 君不悔从容的道:“你们想带我去哪里?” 莫同生阴笑着道:“虽是明知故问,我一样讲给你听,‘骆马鸳鸯’早在候着大驾哩!” 摇摇头,君不悔道:“只怕不是‘骆马鸳鸯’急着找我,而是那耍刀的顾老乞吧?” 莫同生手抚肚皮,指头轻敲:“君不悔,你当只有顾乞要你?如今‘骆马鸳鸯’也一样恨不能吃你的肉,寝你的皮,娘的,你那一招。‘大屠魂’险不险劈掉了骆干半片面孔,现下左颊上还留着碗口大的一块血疤,你破了他的相,他就得要你的命!” 君不悔哧哧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 莫同生不悦的道:“你又笑你娘的什么?” 君不悔止住笑,咧着嘴道:“我在想,顾乞一心一意打算吃我的肉,寝我的皮,而今又加上‘骆马鸳鸯’,也来凑热闹争着吃我的肉,寝我的皮,我只得一副臭皮囊,如何分开来满足这一群?怕只怕他们到头来会争得怒目以对,白刃相向,那才叫好玩好笑!” 莫同生顿时怒从心中起:“好玩好笑?君不悔,你前是死路,后无退步,我看一点也不好玩更不好笑,闲淡扯够,你认命是不认命?大爷可没工夫与你干耗!” 一边,那要死不活的田桓又打了个哈欠:“老莫,你怎的这么个愣法?端打一厢情愿的主意?你空睁一双牛蛋子眼还不如我半睡半醒视之雪亮,也不看个清楚,这君不悔,他像是认命的模样么?” 莫同生咆哮道:“君不悔,你是想玩硬的?” 君不悔微拂衣袖,慢吞吞的道:“若是你期望我乖乖伸长脖子挨刀,就未免稍嫌天真了点,莫老兄,你这位伙计说得对,你看我这模样,像是准备束手就戮的模样么?” 莫同生双目暴张,青筋浮额,油红的鼻翅在急速翁动:“大爷同你好生讲,是把你当人看,不想你却给了鼻子长了脸,这且不说,还反过来吃我豆腐,寻我的开心,姓君的,你看我收不收拾你!” 君不悔业已豁将出去,准备狠干一场了,是以毫不畏惧,大马金刀的道:“莫老兄,在你动手之前,不妨自己称量称量,你这几下子,比诸顾乞如何,比诸‘骆马鸳鸯’又如何?称量过了,再琢磨是否拼杀不迟。” “咯嘣”一咬牙,莫同生道:“你是在吓唬你家莫大爷?” 君不悔神态安详的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那里,活鲜鲜的人证都还留在阳间世,莫老兄,这又何须吓唬?” 莫同生忽然狞笑一声,道:“明说了吧,姓君的,我与老田要不是没有绝对把握,也不会动你的脑筋,不是猛虎不下岗,不是强龙不过江,你以为你是什么三头六臂?” 君不悔道:“我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我只有一把刀,一把非常锋利的好刀,这把刀败过顾乞,也尝过骆干的鲜血,莫老兄,或者我的刀亦嗅到你的血肉芬芳了!” 莫同生的眼泡再三抽动,他憋着声,吸着气道:“很好,如果你有这个本事,我这一百八十来斤沉的身子便由你祭刀,若是你的火候不足,大爷包准抬你的尸体走!” 半垂着眼皮的田桓接嘴道:“早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愣头货,偏就有这么些客套话穷磨他,先时下手做了,此刻不是松快得多?也不用受这顿闲气!” 君不悔一笑道:“老田,你也不用像条癞皮瘦狗似的吊在一旁尽说风凉话,要松快,你有种就先上,看你除了生一张嘴巴外还剩得有什么?” 几句话可是又重又挖苦,田桓搭拉着的两眼骤睁,精芒如电中他的形容立转阴寒,嗓音从齿缝里逼了出来:“乡下人买柿子,挑软的捏?君不悔,就冲着你的尖酸刻薄,我姓田的也要会你一会,好叫你得知我除了一张嘴外,尚有什么!” 君不悔泰山不动的道:“此处风水正好,我看亦不必另拣场地了!” 额头两边的太阳穴在不停鼓跳,田桓冷硬的道:“随你的意,横竖死在哪里都一样!” 莫同生突兀伸出双手,双手却空无一物。他神色怪异的道:“姓君的,你出刀吧,且看我以一双肉掌取你性命!” 田桓目光凌厉,声音也同样凌厉:“老莫一边闪着,我要单独宰人!” 君不悔哧哧笑了:“好气魄,莫老兄亦合该落得安闲自在;这第一功,可得先让老田来占,他若拔不了头筹,莫老兄尽有机会!” 莫同生大吼:“休想挑拨离间,我兄弟不受这个门!” 069 路上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大多发觉了这边的情况不妙,走过去的便加紧脚步离开,正快到近前的索兴调头折转,有那一两个胆大的经过他们身边,也是躲得远远的,连眼波都不敢朝近侧瞟一下,生怕这一瞟,弄不好瞟来一身霉气! 就在这时,田桓猛的发动攻击,只见他右手前伸,看似手无长物,却在伸展的一刹淬然弹现出一截三寸镝锋,这又利又薄的三寸刃锋口,便将敌我之间的距离拉近三寸,而高手相斗,分厘之差,即乃生死之别,姓田的这一出手,立时显出此人的恶毒心性,阴狠伎俩,决不是个易缠的角色! 君不悔卓立原地,突的吸腹弓腰,刃尖贴着他衣衫戮空的瞬息,傲爷刀闪现若电,由下往上横起倒斩,田桓脚步滑起,左手挥动,又是另一截尖刃弹自掌端,而做爷刀斜洒出星芒一溜,“当”声脆响,已把田桓震退三步,左手上的尖刃也差一点脱飞出去! 几招下来,明罢明显是田桓寸头不够,差了一截,他在恼怒之下,半声叱吼,一个大旋身正待再度反扑,哪“三手邪”莫同生已悄无声息的自后掩上。 不是说好了要单挑独斗么?就在须臾之前,姓田的还恁般胆壮气豪的表示要以一己之力,宰杀君不悔,怎的言犹在耳,一下子就变了卦?明搏暗袭,旧戏重演,真个狗改不了吃屎不是? 君不悔的刀锋抛起一个半圈,利刃破空,发出一声尖啸,掩上来的莫同生蓦地跃腾六尺,双掌暴劈而下,掌劲刚猛,几有断碑裂石之威! 同一时间,田桓正面攻到,双手中的尖刃吞吐伸缩,变幻莫测,宛若毒蛇吐信,又疾又快! 两个人的招式一为凌厉,一为阴毒,而掌刃所指,皆是要害,他们像是打定主意,不想叫对方活下去了! 于是,君不悔的傲爷刀自身前往上挑翻,匹练似的虹彩却流灿着青蓝色的迷蒙镶边,前阻田桓,上拒莫同生,冷焰习习,寒气森森,倒似卷起一片晶亮的冰幕! 田桓的双手双刀与匹练似的弧光接触,在连连的弹跳下发出一阵刺耳的滑掣之声,好比刀尖划在琉璃上,半分不入! 凌空下击的莫同生,明明是双掌劈落,势猛劲强中掌影还在翻飞,却突的另现出一只手来,手上更握着一杆亮晶晶的蛇头梭,就那么快不可言且玄异无比的暴刺君不悔背肋! 要不是早得已向前的警告,姓莫的这一着恐怕还真能叫他占了便宜——君不悔虽然心里已有防备,却仍旧险不险几乎吃亏;他的傲爷刀弹起一点星芒,由两腿中间向后刺掠,“叮”的一响散落迸射的火花中,莫同生身形微闪,倒退七尺,依然两手空空,不见兵器,倒像方才那杆蛇头梭的显现,只是君不悔的幻觉一样。 就在这一刹那里,田桓溜地再进,人似一条泥鳅般滑来游去,而在急速的扭动过程中刀尖炫闪,刺戮无常,竟也把君不悔逼出了四五步! 一声狞笑,莫同生又腾起半空,看光景是要故技重施,再亮一亮他的“三手邪”! 君不悔已经退出五步,此时索兴转身便跑;莫同生人在空中,以为君不悔是心生畏惧,欲待逃命,他顺势旋转,长射超前:“躺下吧,你!” 才只奔出丈许远近,君不悔蓦地挫腰弓背,整个人“呼”声翻回,口里狂叫:“大屠魂!” 声音凄厉,腔调高亢的这一吼,不禁吼得莫同生猛一机伶,他即时两脚猛蹬,双臂振舞,人朝上升,随即斜落,一边急切的警告他的伙伴:“老田,贴地外滚!” 参看莫同生应变的身法,加上他对田桓的警示,显然他明白“大屠魂”这一招的厉害,亦通晓在此招之下,趋吉避凶的门道,然则君不悔却没有施展‘大屠魂’他的傲爷刀是紧胸指天,刀尖右右微晃,轻轻的上阵啸声隐动,一个浑圆璀灿的光幕倏忽形成,仿佛是月落大地,他就站在之中,而一刀猝展,刀锋骤颤,十七道冷电激射迸流,道道是虚、道道是实。 正往下扑,脚未沾地的莫同生,但觉身上几个部位同时一麻一凉,人已被重重跌出去,滚腾翻仰里,血泥交染,糊满头脸四肢。 那田桓倒是硬气,他并没有遵从莫同生的指引“贴地外滚”,相反的,他更贴地游近,打谱硬干力拼,于是,十六道光束他就接下了七道,光束的外貌只是光束,实则乃为刀锋密集并排的组合,以至快的去势飞射斩旋,田桓这一碰上,两只手掌先断抛左右,胸口、腹肋各处也斗然开了五处血窟窿,整个躯体不但弹上了天,犹翻滚着一头栽进路旁的荒地里! 君不悔的这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以前在“栖风山”放倒龚弃色的义父尚刚,使的便也是同一招——招出之下,似天泣血,这是吉百瑞的不传绝学,威力之大,更在“大屠魂”以上! 莫同生现下才感觉到痛楚,他一面滚动,一边不停的呻吟着,模样十分的窝囊,不但没有“三手邪”的功架,倒似个少了一只脚的王八;君不悔走上前去,形色纳罕的瞪视着姓莫的,忍不住频频摇头:“莫老兄,你是不是觉得很痛?”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莫同生咬牙切齿的骂:“刀割在人肉上……还有不痛的么?君不悔,我叫你心狠手辣……叫你说风凉话……只待我一朝缓过劲来……要不生剥了你这狗娘养的……我,我就不姓莫!” 君不悔笑了,笑得很有趣:“你伤成了这样,若不赶快就医,眼瞅着就是死路一条,如何还缓得过劲来?莫老兄,你们二位今天是输定了,你是运道好,犹留着一口气在喘,你那伙计,只得等来生再喘气啦!” 涌上一口血痰,差点堵死了呼吸,莫同生用力呛咳着,白眼仁往上翻:“君……不悔……你这个杀胚……你残害了田桓,又把我糟塌到这步田地……往后再不会有你的好日子过……我们……我们将用尽一切方法……不择任何手段的干掉你……我们要分你的尸……刨你的租坟啊……” 君不悔目定定的看着莫同生,巴向前的叮咛不觉又在耳边回响一一朝碰上这些煞星、却只要一个信念,斩尽杀绝,寸草不留……他们永不知道什么叫仁恕、什么是怜悯、什么是良知,他们只晓得为钱杀人,杀人领赏,天道轮回,对他们而言,全是笑话……顽石不冥,以锤击之——眼前的情景,果然不错,这他娘的莫同生可不是顽石不冥么?! 舐舐嘴唇,他的手慢慢摸向腰间的刀柄:“莫同生,我问你一句话,假若我饶你性命,你也要报复于我?” 莫同生咳出一块血痰,犹在充能:“你怕了?你寒了?姓君的……来不及啦,任你涕泪交流,跪地哀求,我也断断饶你不过……血债,必须用血偿!” 君不悔率直的道:“我想,如果我现在杀了你,就没有这些麻烦了,死人是不会报复的,死人只能在阴曹地府瞎吆喝了那对我并没有什么防碍,你说对不对?” 突然打了个寒噤,莫同生此刻才想到自己的处境,顿悟自己的危况,一个半死的人,还在这里发什么熊、充什么好汉?眼看对方的右手已伸向刀柄,眼看人家的表情冷硬,杀气盈眸,明摆着是有意思“永绝后患”了,可恨他自己还不知道眉高眼低,尚在表那三贞九烈,而只要一刀下来,万事皆休,尚有个鸟的招式好耍?! 不受控制的全身抽搐起来,这位“三手邪”顿时舌头僵直,神色大变:“你你你……君不悔……你想干什么?落井下石也不是这种落法……可怜我身负重创,如焚如绞,只差一口气就人鬼殊途,你,你竟待如此赶尽杀绝?把我一个失去抵抗力的遭难者横加宰割?” 犹豫着,君不悔艰涩的道:“不是我要乘人之危,实在是你过于顽冥不化,我若放过你,你不但不感恩载德,反倒要咬我一口,与其纵虎归山,不如斩草除根,将来彼此没有烦恼;你成了个死人,自然不会再来触我霉头,我不用提防你暗算我,也少担许多心事,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一旦‘两全其美’,老命自则不保,这在君不悔而言固是美了,对奠同生来说,就半点美不起来啦;身上的创伤虽然痛得鼻塌嘴歪,却顾不得喊痛,只气急败坏的叫嚷:“慢,慢,且慢……君不悔,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切莫误解……” 君不悔缓缓的道:“那么。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深深吸了口气,莫同生黑着一张脸道:“我是说……呃,只怕‘骆马鸳鸯’不会罢休,顾乞不会甘心……至于我,我已和个废人无异,又怎生奈何于你?唉……” 君不悔笑意又现:“这样说来,你个人是不打算分我的尸、刨我的祖坟了?” 身子又痉挛了一下,莫同生沮丧的道:“人心是肉做的不是?今日你周全了我,我……我又怎能恩将仇报?” 君不悔笑道:“不错,恩将仇报就不是人了,莫老兄,你是不是人呀?” 莫同生咬着牙,发出噬噬的声音:“你也犯不着这般阴损我……我发誓将今日怨隙一笔抹消,绝对不再纠缠于你,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一拍手,君不悔道:“起得好誓,不过,誓言往往会很灵验的,莫老兄,你不会只光吃大白菜吧?” 莫同生眼下是保命要紧,只要性命得保,叫他咒骂自己的祖宗十八代也在所不惜,闻言之下,居然软塌塌的举起右手:“君不悔,你若不信,我可以再立毒誓,以证诚心!” 070 君不悔安闲的道:“够了,我就不杀你,你这身伤,还得早早医治才是,否则,光流血也就流死你了,很抱歉不能送你赴医,尚请包涵则个。” 内心里早就操翻了君不悔的血亲,莫同生表面上却流露着一派感激之情:“不用费神,我自信这一半时还撑持得住……” 指了指荒地上挺尸的田桓,君不悔道:“那一位,你也记得给他人土为安,可别自己一个人拿码子走了路,到底你们曾是伙伴,可不是? 莫同生的形容很快转为悲戚,沉重的道:“瓦缸不离井台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吃我们这行饭的,谁也不敢奢望能得善终,有七尺之地葬身,已属万幸……” 君不悔悲悯的道:“倒是语气枪然,怪可怜人的;莫老兄,我这里尚有散碎银子十多两,如今你身上不便,我分你一半,也好为田老兄办埋后事……” 脸上的肌肉往上一抽,莫同生的神情像猛古丁咽下颗爆栗,笑得比哭犹要难看:“多谢赏赐,盛情心领。这点须费,我还垫得出来……” 拱拱手,君不悔道:“如此,我告辞了,莫老兄,幸蒙担待,他日有缘如得再见,容我做个小东,请你饮上一杯。” 尽管恨得牙痒的,莫同生只好陪着一抹惨笑:“不敢,还是我来奉请!” 君不悔刚待转身,莫同生又畏瑟的叫了一声:“且住一步……” 站定下来,君不悔笑吟吟的道:“还有什么指示么?” 呛咳两声,莫同生呐呐的道:“不知是否能以请教,方才你那凌厉玄异,掣如电闪的一记狠招,是个什么招法?” 君不悔哧哧笑道:“我不是吆喝出来了吗?‘大屠魂’呀!” 胸口急剧的起伏着,莫同生兴起一股遭到戏辱后的愤怒,他却只能把一肚皮怨气生生吞咽,不敢丝毫显现在脸上:“说笑了,我知道‘大屠魂’刀出之下,是何等景像、何等威势,先前那一刀,决不似‘大屠魂’的招术,我自信不会弄错……” 君不悔不由赞了一声:“好眼力、好阅历,你说对了,莫老兄,那一招不是‘大屠魂’,是‘天泣血’,我吉大叔的绝活儿,一旦施开来,其精猛浩大,犹胜‘大屠魂’多多!” 肌肤上立刻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背脊间也透着森凉,莫同生吸了一口冷气,呢哺着似在梦吃:“我的皇天……我的亲娘……竟是‘天泣血’,那一招竟是‘天泣血,……,’ 君不悔有些掩隐不住的得意:“只这一招‘天泣血’,便曾将那‘就来报’尚刚杀了个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所以,莫老兄,休怪我说句狂话,你和田桓算是老几?刀出‘天位血’,你二位还往哪里求侥幸去?” 莫同生努力撑起上半身,扭曲着一张血泥抹花的面孔,看似在笑,却宛如在嚎,好不刺耳惊心:“领教了……真个领教了,‘天泣血’,果如‘天泣血’啊……” 君不悔瞪着对方半晌,才叹了口气:“你好生保重,莫老兄,可别太过激动,否则神走入魔,便成疯癫,一个疯子还不如死了好。” 嚎笑中的莫同生摹然闭嘴屏息,君不悔话中有话,他如何体会不出?情绪悲愉是没有错,至少求生保命的理智还是不缺,假设叫君不侮把他当成个癫狂疯悻之人干掉了,这股冤又找谁诉去? 等他定下神,沉住气,这才发觉,君不悔早已走远,远得任他再是嚎笑也只怕听不到喽。 071 第二十三章半路杀出程咬金 “顺安府”。 高城廓,四方巍峨的门楼子明白分划出东南西北四条通道,有护城河围绕周遭,正东门是宽阔的石桥跨河,其他三面城门修得有坚实的木质吊桥,只不过日子承平久了,吊桥多年不曾起放,看那桥头两侧的铁链锈痕斑驳,恐怕卷转链条的辘车也快锈死了。 城里城外的人都不曾注意这些,只是涌进来又涌出去,使这顺安府城平添熙攘热闹,整日价洋溢着一片市尘喧嚣,约莫每个大地方,都是同一个情景吧? 君不悔费了不少工夫打探询问,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想找的这人所在——是一处座落于深胡同底的宅居,幽门大院,亭台楼阁耸连柿比,倒是一户挺气派的人家。 伸手将红漆大门上的挣亮兽环叩击了几下,他才刚刚缩回手来,门儿已开半边,一个青衣小帽、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冲着他十分客气的哈了哈腰:“这位大爷,可是有什么贵干?” 一想自己此来的目的,君不悔倒有些尴尬,他赶忙拱手道:“呃,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盛南桥盛老爷子的府上?” 那下人迅速打量了君不悔几眼,陪着笑道:“没有错,大爷所说的正是我家老爷子的台甫,不知大爷是要——?” 名不悔神色一正,肃然道:“还烦老哥传报一声,就说在下君不悔,有要事求见盛老爷子!” 对方略微沉吟,才从容的道:“实不相瞒这位君大爷,近几年来,若非极熟的客人或是重大的情事,老爷子向不露面,都是由我家二位少爷应承接见;君大爷想是头一次来,不大明白盛府的规矩,要见老爷子,小的做不了主,还得经过二位少爷认可才行。” 又不是什么王公府第,偏就有这些臭派头,君不悔不免心中有气,然而此时却非发火的辰光,他只好按捺下来,无可奈何的道:“既是如此,我就先见过府上二位公子也好。” 那人又哈了哈腰:“尚请赐交名帖,以便传报。” 名帖?君不悔别说没有名帖,连见也不曾见过几多次,他干笑一声,颇为窘迫:“一介草莽,江湖后进,哪来这样的东西高抬身价?老哥,不怕你见笑,我自认还没有具帖投刺的资格哩。” 对方也跟着打了个哈哈,然后回身自去,不片刻,出来请君不悔入内,经前庭,转曲廊,来到右跨院一间小花厅里,那儿已站着一个身长玉立,风貌翩翩的佳公子,正含笑向他点头。 君不悔赶紧走前几步,抱拳为礼:“在下君不悔,这一位兄台是?” 那人温文尔雅的回以长揖:“未学盛沧,君兄驾临求见家父,未晓有何指教?” 君不悔略一迟疑,笑得有几分不自然:“我想,这件事最好由我面禀老爷子比较合宜……” 盛沧形色不变,安详自若的道:“君兄或许有所不知,近数年来,由于家父年齿日增,嫌忌烦冗,舍下内外诸事,皆嘱我兄弟二人代决从行;君兄此来,或有要务,尚祈明白相示,如我兄弟可以作主,亦免繁转一层,否则,自当亲禀家父,再凭裁夺。” 话是婉婉转转,却已说得够明白了,你要见我爹不是?得先把因由讲出来,我认为有这个需要才能让你见,反之,咱们眼前就消亭着将事情了结——盛沧是一副足可当家的架势,君不悔好生气恼,偏又发作不得,他搓着一双手道:“兄台,老实说吧,这档干事,除了令尊老爷子,谁也替他作不了主,因为只有他本人才能解决这个症结——” 盛沧深沉的一笑,道:“竟有这么严重?若然,则更不可轻率惊动家父,所谓父债子还,有什么涉及家父的问题,请君兄无妨据实见告,我自信还有几分担当!” 君不悔皱眉思量半晌,只有单刀直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令尊翁盛老爷子,素有‘绝刀’之称,刀法上炉火纯青,别创一格,自出道以来,但凡交锋试刃,只胜不败,因而自诩为刀中之圣——” 盛沧冷哼一声,面色微露不豫:“家父的刀上功夫,有目共见,决非欺世盗名,妄加封抬,这刀中之圣,乃是江湖同源的美誉,不是家父自诩,君兄言来,务请三思!” 君不悔苦笑道:“好吧,不管是老爷子的意思或是别人家的推崇,都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当时引起了另一位使刀的大宗师不服,因而便向令尊翁下了战书,约好某日某地,各凭所学,分判一个强弱高低,也确定一下谁才配享刀中之圣这个美誉……” 突然退后两步,盛沧怔仲中更带着惊讶的注视着君不悔,仿佛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发觉了面前之人的存在价值,就这么定定的凝注了好一会,他才低缓的道:“在约定的那一天,家父去了,但整整在原地等了一日一夜,对方竟没有出现,从那一时开始,家父就天天盼着这位挑战者露面,却是月复月,年复年,直到今日以前,再也没有与那挑战者相遇,甚至连那人消息行迹亦随而沉匿,不曾听人提起,好像就这么忽然间隐灭烟散了……” 君不侮清了清嗓门,严肃的道:“那个人没有隐灭烟散,也不是消声匿迹,只是在与令尊约战之前,发生一桩意外,这个意外,使他无法赴约,由而衷心痛苦,难以平复,他曾经立下誓言,对与令尊之约,他必然履行,就算他今生不能亲自如愿,也一定指派传人弟子来代他践行,不论胜负如何,至少亦有了个交待!” 盛沧沉重的道:“这样说来,君兄就是来代替‘大天刃’吉百瑞践约之人了?”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在下正是,却乃惶惊无比。” 默然片刻,盛沧才道:“君兄可否见示,吉百瑞当年出了一桩什么意外,以至不能践约?” 君不悔形色凛然的道:“吉大叔是被他一个朋友暗算了,起因为了谋财,那人用心极狠,手段极毒,吉大叔在遭至暗算之后,虽能兔脱保了性命,全身真力破散,难以聚气凝劲,等于一个半残之人,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无法前来履约比斗。” 点点头,盛沧道:“君兄且请小坐,我这就进去禀明家父,再传回示。” 于是,君不侮在一张酸枝太师椅上落坐,目送着盛沧匆匆出门而去,在盛沧的背影消失之后,他不禁兴起一股歉疚的感觉,人家算得上是名门大户,举止应对中规中矩,光看盛沧的风貌人品,谈吐气质,就如道幼承庭训,教诲有方,这么一户和乐安详的人家,却愣吃自己寻上门来触一记霉头,想想真还有点汗颜不安,但是,吉大叔的心愿全系在自己身上,不替他偿愿,就会更汗颜不完了,人生在世,到底有几多可以自行作主的事呢?身不由己的苦处最是难言,唉。 不消多时,口廊上已传来一阵轻促的脚步声,他急忙站起,迎门而入的一共是四个人,盛沧在前,另一个与他面目酷肖,却肤色微黑的青年紧随于后,第三位,是个国字脸膛,银发无须的高大老者,老人双目炯亮,不怒自威,眉字间别有一种雍容沉稳的气度,跟在老人后面的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稀疏的几根黄头发就那么散披于顶,五短身材衬着他没啥特征的平凡面孔,看上去不怎么起眼。 银发老人一进花厅,目光就落在君不悔的身上,盛沧往旁一站,垂着手说话:“爹,这一位,就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君不悔,” 老人微微颔首。抱拳当胸:“老夫盛南桥,听沧儿来禀,说令师当年因遭暗算,以至未能赴会切磋,实属不幸,令师近来日子可好?脾气亦该稍稍磨顺了些吧?” 君不悔躬身道:“回前辈话。吉大叔是我的大叔,因为我在遇见吉大叔之前。已有过师承,说我是他老人家的传人没有错,却不能算徒弟,师门的规矩摆在那里,混淆不得,再回禀前辈,我大叔的身子骨这些年来不够健朗,脾气仍然火爆,多添的是一份怅恨,百般无奈,因此把他老人家的豪情壮志全寄托在我身上了!” 072 如此回话,虽则有欠方雅,却但真率直得可爱,盛南桥豁然大笑,一指那肤色黝黑的青年道:“沧儿你已见过,这一个是我的二子盛浪——” 又一指那貌不惊人的老儿道:“我的挚交好友辛回天,回天有号,人称‘八翼摩云’,不知世兄可曾闻及?” 君不悔形容严谨的道:“晚辈阅历甚浅,见闻不足,所知所识实在有限,高人奇士更是攀附不上半个,还望前辈多所指导教示,” 盛甫桥和悦的笑笑,道:“世兄不用客气,强将手下无弱兵,百瑞兄既然视你为衣钵所传,又委你为来践当年旧约的代表,世兄各方面的火候必不待言,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我们这一辈老朽,也该到急流勇退的辰光了……” 君不悔微显不安的道:“前辈言重,都是晚辈无端打搅,引起前辈困扰,但身受上命,义无反顾,斗胆犯颜,还乞前辈恕看!” 摆摆手,盛甫桥以十分谅解的语气道:“事情不能怪你,亦不能怪百瑞兄,武林中人,人是一口气,要的是一个名、尤其序列所分,关系师门的威望,考验本身修为深浅,最是不可轻忽,百瑞兄执意与我相互印证所学,目的并非只在单纯的一论高下,更在于彼此探讨各自技艺的精妙之处,惮使双方获益,再上层楼……” 谈到这里,气氛还相当融洽,就像故识聚晤,纸上论剑,虽然立场观念有别,倒也没有一触即发的紧张的形势,便在此际,“八翼摩云”辛回天突然开口道:“扯了这么多,说穿了只是一件事——君不悔,你大老远找上门来,就是要代替吉百瑞履践旧日之约,单挑我们盛大哥试试你的刀口子?” 出言是这般火辣,君不悔听在耳中不禁愣了半晌,他瞧着这位其貌不扬,口气张狂的辛回天,强自按捺着胸膈问那一股冲动,笑得十分难看:“辛前辈请勿误会,我只是肩承吉大叔的重托,延续他老人家尚未完成的心志,盛前辈为刀法名家,一方重镇,我一个未学后进,除了求教领益,怎敢故以镝锋相识?辛前辈高看于我,我还没有这份能耐……” 冷冷一哼,辛回天寒着脸道:“后生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胆上生毛,堂而皇之登门叫阵,这种江湖大忌,也敢明知故犯,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君不悔,你要称量我盛大哥,行,且过了我这一关方能如愿,否则,且自早请,亦不用在此丢人现眼了……” 盛南桥觉得甚为尴尬,忙打圆场:“回天,回天,稍安勿躁,君世兄通情达理,极有分寸,并非骄横狂妄之辈,人家以礼论事,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切勿乱了章法,贻人笑柄。” 一点头,辛回天重重的道:“不行,大哥,他想斗你,必先斗过我再说…、。” 盛南桥微微摇头:“回天,不可造次,这是对我个人功力的考验,你无须拦在当中!” 辛回天极为刚烈的接口道:“要是吉百瑞亲自到来,大哥,不论在身份地位上、辈序名望上,你们互为比试尚称允当,如今他竟然派来了一个无名小前来向你溺战,岂不欺人太甚,存心折辱?万一这姓君的占了上风,吉百瑞必然讥嘲大哥空负盛誉,所学却不及其传人,大哥胜了,他更有话说,他会讲未曾亲临,固难周全,小辈试锋,不过一测大哥深浅市已,正是败则无颜,胜亦不武,这进退维谷的境况,乃是吉百瑞有意安排,却陷大哥于困窘,大哥明人,莫非还思之不透?” 于是,盛南桥也不由犹豫起来,辛回天的话有两句最使他矍然而惊——“败则无颜,胜亦不武”,眼前的形势,如果真是吉百瑞的有意安排,可得多加慎重,一世英名,可不能就此付诸流水。 君不悔脸色阴暗,沉沉的叹了口气:“辛前辈,我吉大叔没有这些深沉心机,也设计不了如此阴损的花巧,他之所以不能前来,纯因早年内伤形成瘤疾,无以运功发力之故,要是他能来,早就来了,何须昔熬了这么多年,再遣我来滥芋充数?” 辛口天执拗不变的道:“这只是你的说词,谁知道你们背地后又是什么打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我盛大哥一生正直磊落,不尚巧思淫计,他是个不转弯的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我不是君子,却看得出煌煌道理掩遮下的诡谋,万万不能任盛大哥冒这个险,上这个当!” 君不悔措词艰辛的道:“辛前辈未免过虑了,我替吉大叔前来向盛前辈请教,结果如何完全由吉大叔承担其责,换句话说,我可以绝对代表他老人家,其中断无异解他说,我之胜负,即吉大叔之胜负,又怎会托以言词而加狡辩?” 辛回天背着手走到一边,话声冷峻:“要证明这一点有一个法子,看看你到底具有何等身手,再由盛大哥裁定是否与你过招,假若你果真修为不差,尽得吉百瑞艺业精髓,相信我盛大哥也会成全你的心愿,但你的功夫如是不够堂奥之窥,便坐实了另存恶念,到那个时候,就算我盛大哥要慈悲你,我辛某人也决然饶你不过!” 这一番话,口气之间简直把君不悔看成个九流混子,市井青皮了,君不悔的涵养倒好,挺能容忍,他干涩涩的一笑,望着盛南桥道:“我没有意见,一切但凭盛前辈做主便是。” 辛回天的想法,已经为盛南桥所默许,他意识到他这位挚友的打算另含玄妙,这样办有两层好处——其一,可以避免对手太弱时的屈辱或太强的窘迫,从而自行决计应战与否的策略,先保圜转的余地;其二,可以由对方的出手招式问揣测对方造诣深浅,从而攻其弱避其锋,这个应付计谋相当精明老辣,对盛南桥来说有百益而无一害,他当然乐于接受。 一见盛南桥的形色,君不悔已然明白这“绝刀”的心思,但他依旧追问了一句:“前辈的尊见是?” 盛南桥表面上仍带着几分矜持,缓缓的道:“回天所说的这个法子,固然是考虑周详,也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权益着想,但能否能接受,却要世兄斟酌,在我们的地头上,尤其是在舍下,我们不便俱以包揽,免得世兄不服,更落人口实。” 君不悔思量一会,谨慎的道:“我同意辛前辈的方法,只请辛前辈节骨眼上手下留情,已是感激不尽……” 盛南桥似乎对君不悔的印象不错,他赞许的道:“习武之人,首须学会容忍谦让,勿使锋芒太露,气焰过张,世兄正是虚怀若谷,冲和自抑,只此一端,已足见百瑞兄所传得人,不负他一番苦心了!” 君不悔忙道:“前辈谬奖,实不敢当,愚鲁如我,仅仅是有点运道,再加上多倍功夫而已,习艺至今,亦不过略得技击皮毛,刀法虚招,实在骄狂不起来……” 干咳一声,辛回天冷板板的搭话道:“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辰光不早,我们亦用不着再往下耗了,大哥,比试之处,你看就在花厅前的边院如何?” 盛南桥无可无不可的道:“也好,边院地方还算宽大,就凑和着在那儿吧。” 辛回天刚要开口再说什么,一直侍立于侧的盛沧忽然踏前一步,以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向乃父道:“爹,孩儿有个拙见,不知能不能说?” 目视盛沧,盛南桥平静的道:“你讲吧,可别再搬弄些枝节。” 垂着一双手,盛沧从容不迫的道:“辛二叔方才所提的比试程序非常正确,问题只在于不该由辛二叔挡这第一阵,爹的两个儿子都在面前,辛二叔无论与爹有多深的情感渊源,也不能让辛二叔先孩儿等挺身涉险,老子的事理应由儿子承担,儿了若是不敌,再做打算为时未晚!” 辛回天两眼一瞪,大声道:“沧儿休得与二叔我争这差事,二叔与你爹是过命的交情,抹脖子的兄弟,这点麻烦算得什么?说到涉险,更是荒唐,二叔我这些年来水里火里,大风大浪,见过的阵仗多了,几时掉了块肉抹去层皮?这位君不悔,任他再是手段高妙,料想也不能轻易摆得平我,我不担心,你却紧张个啥劲?” 073 盛沧诚恳的道:“二叔,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为家父之约,万一累及二叔,而我兄弟却在一边掠阵观战,届时怕要难以自处,二叔不可稍有失闪,我兄弟则有了失闪亦无妨,轻重之分,二叔自能区判。” 大大摇头,辛回天道:“真个杞人忧天,把我辛某看老了!” 盛南桥也含笑道:“回天,沧儿的话亦有他的道理,小儿辈既然具此孝心,何妨由他们见识见识,学习学习?你我两个老朽正好一旁观摩,求点心得,知果小辈无用,再轮到我们老哥儿下场讨教不迟。” 辛回天悻悻的道:“大哥,怎么你也这样说?” 走过去把着辛回天的胳膊,盛甫桥正色道:“沧儿说得不错,岂有老子的事儿子一侧袖手观望之理?传出去岂非成了他们不孝?回天,这是保全他们的名节,你就别在拗执,先让一阵吧!” 辛回天愣了片歇,才极其勉强的道:“好,我就先让一阵,不过,话我可得先说在前面,如果沧儿或浪儿不是君不海对手,第二场我便非上不行,那时你决不能再拦我!” 盛沧是头一轮,眼下辛回天业已订下了第二轮,这他娘不成为较技论艺,倒像是车轮大战啦,休说君不悔听在耳里什么味道,就连盛南桥自己也感到不大好意思,他赶紧拍拍辛回天的肩头,含混的道:“再说再说,回天,别忘了人家找的正主儿是我呀!” 这时,盛沧望向君不悔,很有礼貌的道:“君兄,在下不自量力,有所悟越,尚请君兄包涵才是——” 君不悔强扮笑容,尽量表现得豁达大度:“兄台客气了,老爷子家传绝学,必然不同凡响,稍停过招试锋,还得兄台手下留情。” 辛回天不耐烦的催促着,更自行带头,将一行人领到花厅一侧的边院,大马金刀的往当中站定人严然是以正判自居,好一副喧宾夺主的气焰! 盛南桥似是早已习惯他这位老友的作风,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的立在辛回天身旁,召光巡梭,也只在等候好戏上场了。 君不悔与盛沧二人是对面峙立,边缘上挺着盛浪掠阵,在观战及应战的几个人里,大概就数他较为紧张,连呼吸都有些急迫的模样。 这里边院,地面是用大块青石铺砌,洁净坚实,却略嫌滑溜了些,君不悔轻轻以靴底磨试石纹,顺应触感,一边调息运气,使自己的情绪完全趋向平静…… 对面,盛沧显然也在进行同样的过程。 不知打哪儿飘来淡淡的花香,很清雅,很素馨的味道,令人闻着十分舒适,精神上亦就越发爽朗,竟不觉杀伐之前的那种窒迫压力。 盛沧大约事先已有了代替老父出阵的打算,业经准备周齐——他掀袍撩摆,但闻一声清脆的机簧弹响,银光闪处,手上已多出一把刀,一把形式寻常,质地却绝对不寻常的“鬼头刀”! 君不侮注视着盛沧手中的鬼头刀,刀身在雪亮中透着波波流灿的淡紫,而锋口削利,隐约中似见寒气森森,不用说,这又是一把好刀,杀人不沾血的好刀! 盛沧执刀当胸,左手平搭右手虎口,这是把式见礼的动作;君不悔微微抬腕,“挣”声轻吟中,“傲爷刀”已映入人眼,青蓝色的光华静静炫映,宛如秋水一汛! 站在那边的盛甫桥双目倏亮,大赞一声:“果是好刀!” 辛回天却阴沉沉的道:“刀是好刀,却得看执刀之人会不会用才算数!” 与君不悔相峙着的盛沧唇角轻轻抽搐了几下,徐缓的道:“君兄,刀称傲爷?” 君不悔稳重的道:“不错,傲爷是刀。” 盛沧深深吸了口气,端容一笑:“得罪了——” “了”字迸自他的嘴唇,只是一个低微的余音,鬼头刀已在一闪之下到达君不悔头顶,这眼看扎实实的一刀,却在来到近前时突幻九道光束,分向君不悔身上九个不同的部位刺来。 君不悔没有移动,他早已判明这堂皇的一刀不会只似它表面的,形象这般单纯,傲爷刀在他手中颤跳,一度扇形的光弧散出,当光弧尚在凝骤,人已一个暴旋斜转三步,刀锋暴飞,一大蓬星芒流雨反罩敌人,而空气嘶啸,仿佛也被刃口割为片片! 盛沧的反应亦是又疾又快,他挥臂弓身,双脚点蹴弹跃,随着君不悔的攻势回腾翻滚,鬼头刀倒挑正劈,由各个奇异的角度劈打俱上,只闻金铁交击之声不绝,冷焰火花四溅,两个人忽进忽退,倏起倏落,瞬息间已过了九招二十七式! 这时,辛回天压低着嗓门向盛南桥道:“大哥,你看沧儿的造诣比诸这君不悔如何?” 双目专注着场中斗况,盛南桥讳莫如深的道:“沧儿尚得一个‘稳’字,君不悔却深诸一个‘狠’字,这会儿还不敢说孰强孰弱,待到要下断论,恐怕尚须再过几招——” 辛回天冷冷一笑:“凡事能稳就好,再狠,也狠不过泰山不动!” 盛南桥摇头不语,场中的盛沧却碎然一跃拔空,长啸访如猿映,人在空中急速往下回滚,他的身影便立时被刀光吞没,形成一个进射着冷电精芒的光球,有若一颗陨星般直泻而下! 辛回天摹地喝一声彩:“‘天外归星’,漂亮!” 这一招“夭外归星”,乃是盛南桥的不传之密,是他“穹字刀法”中最最精绝的一式,此式一出,鬼哭狼嚎;云晦风凄,多少江湖强者,武林奇士,便丧生在这“天外归星”的刃芒锋口之下,此刻镝光又现,却不知后果如何了! 君不悔一见盛沧的刀法显现,形状凝聚,便晓得这是一记追魂夺命的绝活,他往后暴退六步,“大屠魂”随之出手—— 074 第二十四章居然是车轮大战 晶莹的刀轮里,迸射着溜溜冷电寒光,那光束便似瞬息层叠的嗟峨刃山,又似幻化万千、矫绕腾卷的飞虹,以各个不同的形象展现,或是翻涌、或是回旋、或是翩掠,天地之间,刹时充斥着一片锐凛肃煞之气,满眸满眼,也全叫那种激荡澎湃的焰芒迷炫了! 光球疾滚而至,甫与四扬齐涌的寒芒交触,便发出震耳的削刮之声——钢铁削刮着钢铁,声音之刺耳尖锐,几乎像在剜着人心,虹彩跟着颤动,光球随即翻沉,仿佛游龙戏珠而龙怒珠跃,于耀目的璀灿闪亮中透着并不愉悦的暴厉意韵,“八翼摩云”身形碎发,真似胁生八翼,快得几乎不能自摄,随手抓攫下蓦地将盛沧抛出场外五步,自己也一个倒翻落地。 盛沧功力果然不凡,在他老叔这个猛烈的突兀动作里并没有摔跌或是跌倒,只见他双臂振挥,腰扭背弓,虽然抢出几步才勉强站定,却不曾当扬出彩,他喘吁吁的回过身来,玉面苍自如纸,额汗淋漓,衣袍左肩,清清楚楚裂开一条半尺长的隙缝,裂口整齐,却是毫发未伤。 君不悔也是带着喘,神色却比他的对手从容得多,做爷刀在他手上泛闪寒光,有如雷神的火器,虽在震怒之后,不但他心里高兴,我也一样为他庆幸!” 君不悔微微躬身道:“前辈谬誉,愧不敢当,晚辈多承大少君谦让,才不曾出丑各位之前,府上绝学,名至实归。果是不同凡响。” 盛南桥的目光投注向盛沧身上,眸底掠过一丝黯然,语气却不减开朗:“大家都是内行,谁胜谁败,一目了然,客气话不用说了,沧儿,你有什么意见须要向大家表达的么?” 盛面桥不愧是宗师之属,大家风范,度量果然恢宏,他是在暗示儿子,对方在较技试锋之间,业经手下留情,应该有几句话交待才是。 盛沧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他冲着君不悔遥遥一揖,努力在脸上挤出一抹笑颜:“君兄,名师手下出高徒,百瑞前辈技艺超群,内涵精到,我是深深领教,佩服无已……” 君不悔忙道:“还是兄台多所谦让!” 望了一眼自己左肩的衣袍裂口,盛沧窘迫的道:“君兄胜而不骄,更向在下脸上抹金,足证君兄的心怀宽广,为人厚道,但事实总是事实,在下学艺不精,一承君兄手下留情,二为家严折名损誉,无能无才,真正羞煞愧煞!” 君不悔倒觉得老大过意不去,但正如盛沧所说——“事实总是事实”,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措词来安慰这位输家了! 盛南桥沉毅的道:“沧儿不须自责过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之道,原来便无止境,这也是给你一个经验,一次教训,要知道砥砺上进,苦学不倦,才是将来功成名就的保证,眼前的挫败不关紧要,总要因此激发你的雄心壮志,方叫值得!” 盛沧低着头道:“爹,儿子谨敬受教。” 那头掠阵的黑小子盛浪忽然一个箭步抢了过来,指着君不悔呛喝一声:“好,你算扬眉吐气、威风八面了,却是得意不宜过早,我哥哥一时失手落败,还有我做弟弟的在,你要真有本领,不妨连我一齐摆平,那才称得有种!” 君不悔有些发愣,陪着笑道:“二兄,你且莫——” 盛浪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张牙舞爪的道:“住口,谁和你称兄道弟?凭你也配?废话少说,拎起你的家伙,死活拼上一场,你挫辱了我哥哥,我若不片下你四两人肉,怎生消得心中闷气?!” 盛南桥一看不像话,脸色倏沉,重重的道:“浪儿休得无礼,还不快快给为父退下?” 盛浪大声申辩着:“爹,这姓君的二愣子,八成是吃了狼心豹胆,冲晕了脑袋,居然大摇大摆上我们家挑战启衅来啦,如今大哥叫他弄了个灰头土脸,把爹的一世英名也抹了黑,这个羞辱,我们如何受得?若不当场放倒他,将来一旦传扬出去,说顺安府盛家向以刀法见长、虹刃称绝,竟吃一个无名小辈砸了招牌,踢破门面,爹,事情揭开,我们还能朝下混么?” 心里痉挛了一下,盛南桥口中却叱责着:“公平比试,胜负已见,可不能输不起;浪儿,艺海无涯,谁也不敢说永远高居人上,唯我独尊,输赢之间,只要们心无愧,也就是了!” 盛浪一张黑脸挣得发紫,脖颈上筋络凸现:“不,爹,姓君的找上门来,起始就不安好心,他笃定是抱着折侮我们的目的而至,所谓代替吉百瑞一偿夙愿,比试求教,全是场面话,半句听他不得,爹要不信,只待一朝放他生出,外头什么风言风语都能喧腾开,盛家在地头上再休想抬头了!” 盛南桥怔了好一会,才沉重的道:“若然如此,也只好由他,武林规矩却不可废,盛家家风亦不容屈,浪儿,你不必再多说了……” 盛浪犹自不服,刚想再次力争,沉默良久的辛回天已冷冷的开了口:“浪儿不说,我却有话要说,大哥,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约定吧?” 皱着眉,盛南桥道:“什么约定?” 辛回天提高了声调:“我早在沧儿动手之前就同大哥说好,若是沧儿不敌对方,可得轮到我讨教人家高招,眼下沧儿失手落败,合该我来上阵,岂能因为沧儿之败,把兄弟我的机会也一遭抹煞?” 盛南桥犹豫着道:“这……回天,这似乎有些,有些……” 辛回天昂然道:“大哥无须为难,真金不怕火炼,是汉子就得要闯,一时侥幸,又如何扬名立万于千秋后世?有本领不怕磨,越磨才越坚!” 转过头,他冲着君不悔咆哮:“小子,你甭在那里装痴扮呆,闷着头不吭声,你倒是把话讲明,敢不敢与我较量?” 君不悔不由进退维谷,十分头痛,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道:“回辛前辈的活,晚辈这趟来乃是奉吉大叔之命,向盛前辈领高招,拜识绝学,这档子事,似乎和辛前辈不大有牵连,辛前辈硬要赐教,说起来,未免有点强人所难……” 暴笑如雷中辛回天双目怒瞪:“你是指我多管闲事、逞强出头?你是在暗喻我以大欺小、执意显能?小子,你是这个意思么?” 君不悔亦难免心中有气,他抗声道:“辛前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什么意思吧!” 仰天狂笑,辛回天戮指如戟,遥点着君不悔的鼻端:“君不悔,小王八蛋,如今你可是露了原形,现出真面目来啦,什么代替吉百瑞履践旧约,什么切磋技艺、讨教高招,全是一派胡言,表面文章,你实际的目的,是想挫辱盛家威名,骨子里的打算,欲待借此扬名立万,奠定你往后在江湖上的根底,这点粗浅念头,幼稚把戏,居然冠以堂皇名份,欺我得于情面,不便揭发?你惜了,君不悔,你大大的错了,我盛大哥为人方正,赋性直率,你可以欺之虚理,却是瞒不过我,很好,你想拿着我盛大哥开刀,我就先试你的刀口是否锋利!” 这一番话,极具煽动性,不但君不侮听得张口结舌,骇然无以为应,就是盛南桥,也不禁面上色变,目透寒光;人的主意,如果原来是那般单纯,中间一经歪曲,简直就找不出解释的理由来,至少,当场就能弄个措手不及,君不悔的情况,眼下正是如此,好比哑子吃黄莲,有昔说不出! 盛浪乘机大叫:“辛大叔说得没有错,狼子野心,正是人人得而诛之,大岁头上动土,到盛家祖祠撒尿,爹,你能忍,儿子们不能忍!” 盛南桥盯着君不悔,徐徐的道:“你可真是这样打算的么?” 一听连盛南桥都有了误会,偏生朝牛角尖里钻厂君不海非仅内心激动,更有着莫大的感慨;他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憋着气道:“回禀前辈,晚辈如有辛前辈所说的那种动机,便叫晚辈不得好死;辛前辈的说法全凭臆测,毫无根据,晚辈认为他是有意挑拨,存心相谋,以激使双方血刃互残,把场面弄到不可收拾——” 盛南桥挥手阻止怒形于色的辛回天,面容阴冷的道:“回天是我的生死之交,如果他想这么做,则道理何在?” 君不悔也豁出去了,他昂着头道:“道理很简单,辛前辈昧于私情,意存褊袒,企图抹煞盛沧兄的败迹,而达成目的的唯一手段,便是借故置我死地,盛浪兄亦是同一个想法。只不过更加了一层乃兄受挫之后的怨愤感而已,两人同心,就形成了眼前的情势。” 这时,盛浪咬牙嘶叫:“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是被我们拆穿阴谋诡计,交待不了,才这么含血喷人,姓君的,你好一张利口!” 075 第二十五章衔命从教选胜场 原是中规中矩,名门大户的人家,只由盛浪这开口一骂,顿时就失去了那种清雅温厚的韵致,变得恁般粗野不堪,存在君不悔心里的一份敬意也立刻消灭了大半——所谓高门巨第,却调教出此等蛮横不文的后人,看来也就是表面上矫饰气派,伪营庄重,拆穿了,又和贩夫走卒有何不同? 似乎盛南桥也觉得自己儿子出言有些猖狂无状,他瞪起双眼,面有不豫:“浪儿,不论敌友,应对之间都该保持风度,谩骂叫嚣,足以示人浅薄无教,此非我辈宜有的态度,处理事情有处理事情的方法,切切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才好!” 盛浪比他哥哥泼皮偏执得多,闻言之下忍不住又回顶老父几句:“爹的教训虽然不错,但讲修养论风度也得看对什么人来,姓君的分明是心怀叵测,暗藏好计,密谋于我全家,这种阴毒小人,用得着对他客气?爹!再要让他一步包管他就沿着鼻梁上了脸,不叫我们活啦!” “大哥,浪儿平素可能骄横了些,但听他今日所言,却十分切实中肯,足见这孩子颇有长进,事理也看得清明,眼前的情势必须妥为解决,解决之道,浪儿和我正是一个心意!” 盛南桥明白辛回天所说的“心意”,就是欲借轮番鏖战,名为较技试艺,实则活活磨死君不悔,这种作法,固然有失公道,更损阴德,但要保住自己的声望威名,则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只是一朝做了,是否能以天衣无缝,不留后患,却要仔细盘算,兹事体大,可万万玩笑不得! 君不悔不是个傻鸟,辛回天与盛浪起的什么念头,盛南桥在沉吟考虑着哪一桩问题,他是肚里雪亮,景况演变到这等地步,他非但痛心,犹且寒心,本来名正言顺,大可彼此和气,圆满收场的一件事,只为了几个人的思想偏激,心胸狭隘,就搞成如此难以收拾的局面,而能以主断是非,明判曲直的正主儿竟亦一味混淆公正,意念游移,名家宗师,却乃这么一个气度格节,真是不说也罢! 辛回天又加重了语气:“大哥,事不宜迟,当断则断,保百世英名,端在大哥一念之间,切切不能存妇人之仁!” 盛南桥面色凝重,默然无语,似乎尚难以下定决心。 于是,在旁噤窒了这一阵的盛沧轻咳一声,形态微带窘赧的开口道:“爹,此时此刻,可否容孩儿略陈管见?” 盛南桥严肃的道:“你说。” 稍一迟疑,盛沧垂着目光道:“孩儿认为,君不悔的来意只是代表吉百瑞履践当年与爹的旧约,不会有其他恶意,否则,他大可重创孩儿于刀下,先行立威扬名,他没有这样做,足证心存仁厚,不欲结怨,为了盛家清誉,我们似不该以别种手段相谋于他……” 盛甫桥缓缓的道:“沧儿,你的意思是,就这么放他走?”盛沧低下头,像在和自己挣扎:“君不悔既是代表吉百瑞来践当年之约,成败俱由吉百瑞名下承担,爹是刀中之圣,一门宗师,自当慨加接纳,以证长短,一则为昭明天下,爹的功力造极,二则也好叫吉百瑞心服口服,绝刀艺业,果然冠于群伦!” 盛浪脱口吼叫:“你出的好点子,万一爹败了呢?” 盛沧怒道:“爹不会败,就是因为你对爹信心不够,在这里瞎撺唆,才使爹有了顾虑,生起犹豫,老二,你用这等手段对付人家,这不是在帮爹,是在害爹,若是将来风声传扬出去,你不想想外头会把我盛家描述得何其不堪!” 猛一挫牙,盛浪恶狠狠的道:“我不管你怎么说,姓君的小子不配和爹动手,他敢上门砸我们招牌,就必须付出代价,有所承担,等他打败了辛大叔,打败了我,才有资格和爹较量,要想膺越一步,那是做梦!” 盛沧忍耐着道:“老二,我替爹挡了第一阵,是尽人子之道,如果辛大叔与你再挡第二阵,又算是什么说法?你也不怕别人批评我们以众凌寡?不怕别人暗讥爹是心存畏怯?” 盛浪迹近咆哮:“听听你这一套,哥,你真叫孝顺,真叫明通事理,你是爹的长子,就这么来数落盛家,编排老父?天下少有胳膊时子往外拗的人,不料今日我却发现了一个,这一个,居然竟是我的兄长,吃里扒外,莫此为甚!” 盛沧气得脸色苍白,全身簌簌而抖,他颤生生的指着自己老弟,舌头僵直:“你你你……老二……你简直不可理喻,含血喷人……你怎能如此污蔑于我、中伤于我?莫不成我为爹说明事实,详陈利害,也错……了么?” 重重一哼,盛浪两眼望天:“我看,你又怕是为了人家饶你一命,心存畏惧,借此感恩图报,以示巴结拉拢之意吧?” 盛沧大大晃了一晃,差点连站都站不稳了:“你你你……” 大吼如雷,盛南桥勃然暴怒:“一对畜生,两个忤逆,你们真正丢人现眼到了极处,这还有规矩么?互揭隐私,彼此攻讦,手足相残,兄弟阅墙,门风家誉,全叫你们败尽,不用别人来排来踩,光你二人,已经足可将盛家断送!” 盛家兄弟一见者父无名火已动,雷霆威发,不由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吭一声,双双垂手肃立,却是都有一副委屈的表情。辛回天阴沉沉的一笑,极其冷凛的道:“大哥,兄弟与大哥交逾半生,一心为你,拙意或称浅薄,却是要替大哥担负责任,诚尽道义,浪儿话且不论对与不对,大哥总不会以见怪吧?” 叹了口气,盛南桥道:“回天何来此言?你的心意可感,我又何尝不明白此中得失利害,攸关至钜?只是——唉!” 辛回天生硬的道:“大哥,恕我无状,今日之事,我一定要以我的法子来办,即便大哥因此与我割席断交,兄弟亦庶可无憾!” 摇摇头,盛南桥道:“你言重了,回天,要知道我也有我的顾虚……” 辛回天毫不动摇的道:“如果将来有什么风言闲语,全由我来肩承,与大哥无涉,天塌下来我先使脑袋顶着,却不能令大哥稍有损益!” 盛南桥十分感动的道:“回天,你这又何苦?” 辛回天形容湛然,一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殉道表情:“所谓为知己者死,如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盛南桥嗒然无语,而君不悔也知道就是这么定局了——显然盛家宗师已采取了辛回天的意见,准备车轮大战啦,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谁生谁死,恐怕他们早已心里有底噗! 一边,盛沧犹打算再说:“爹,辛大叔的做法——” 猛一阵挥手,盛南桥厉烈的呵斥:“不必多说,为父自有主张!” 盛沧的面容扭曲了一下,咬着嘴唇退到旁边,却是满眼的痛楚,满怀的无奈。君不悔苦兮兮的笑了笑,呐呐的道:“看样子,辛前辈是非要赐教不可了……” 盛南桥没有作答,辛回天抢着道:“没有错,是我要讨教,你小子敢接着么?” 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君不悔粗着声道:“我是宁肯叫你打死,也不甘被你吓死,我这边厢忍气吞声,步步容让,前辈你却是咄咄相逼,不依不饶,就算泥菩萨也有三分土性子,前辈你如此欺人,我除了豁命一拼,实无其他选择!” 辛回天冷冷一哼,目光如刃:“好气魄,好胆量,这才是混世闯道的模样,时辰不早,且下场子见真章!” 076 说着,他自己先来到场中,闲闲位立,两臂微张,姿势倒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鹏鸟! 对于辛回天,君不悔深具戒心,先前辛回天已亮过一手,他能在君不悔与盛沧的决战关头,于恁般密集的刃锋交织里出入自若,这份功力已弥足惊人,不论他别的本事深浅,就这提纵闪腾之术,已称得上拔尖! 现在,辛回天摆出的架势又是一副振翼翔天的姿态,他虽然只是闲闲的往那里一站,给你的感觉仿佛随时他可以掠空摩云,翩飞九字,气定形闲中,流露出一种压顶的威慑力!君不悔朝前凑近几步,硬梆梆的道:“你,你不用兵器?” 辛回天淡漠的道:“这是我的事,不穷你操心,你要注意的是如何保你自己的命,小子,我的出手可是非常快的!” 就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糟老头子,只这么一个看似村夫的老泼皮,然而口气如此嚣张、声势这等凌人,君不悔暗里咬牙切齿,他娘,真正是孰可忍不可忍! 辛回天两臂轻展,半扬着脸又道:“后生小子,你先出手吧!” 出手就出手,君不悔斗然挥刀,大片光焰有若一蓬繁密的冰屑雪花,兜头盖顶罩向辛回天! 于是,辛回天身形轻晃,怒矢般笔直射空,却在腾飞的一刹倒折而回,快如流光,比流光更快的是那束溜冷芒如电,暴取君不悔咽喉! 傲爷刀上扬,君不悔人向后仰,“当”的一声一把银色短剑弹飞出去,他竟被震得一个踉跄! 辛回天“呼”的贴地旋回,双脚疾蹴君不悔腰肋,君不悔刀起似一道晶莹浑厚的匹练,绕体自保,而辛回天回旋身形眨眼腾空,两抹银光已到了君不悔的头顶! 厉吼一声,君不悔的“大屠魂”展现,当刃角刀棱于瞬间层叠四溢,当破空的嘶啸在冷焰流芒里震颤,短剑尽碎,而辛回天双臂择舞,人已变成一个幻影,一个假象,一个以不可思议的快速翻飞出的幻影与假象! 刀锋带起的寒电掣射穿织,辛回天的影子便随着光华的挥闪浮沈上下,飘荡四旋,仿佛有形无质,好像是一团棉絮——一团透明的棉絮! 这时,君不悔才知道他确然是遇上高手了,一等一的高手,什么人能以这种奇异的方法应付他的“大屠魂”?什么人可用这等出神入化的轻身术沽浮于刃锋之外?“八翼摩云”果然不同凡响! “大屠魂”的招式甫歇,辛口天的银色短剑又如陨星的曳尾,一闪而至,这次对准的是君不悔的胸膛! 璀璨的月弧便突兀凝形,月弧里迸射着紫电精芒,那十七道骤涌的光束仿佛若十七道飞瀑,溅玉碎雪般喷刮天地,涵罩穹字,极目所见,尽是二片森寒,一片无所不在的锋刃相连——“天泣血”! 辛回天试着以方才的伎俩周旋,却在贴近的须臾倏退,他只觉得波波的锐劲排山倒海也似当头推来,阵阵的罡气加上阵阵的狂飓窒人口鼻,竟是严丝合缝,不能沽附;一声急促的尖啸出自他的嘴里,像是硬由肺部挤压出来,“八翼摩云”一飞冲天,冲天的同时,已洒落斑斑桃红! 一侧的盛南桥颤声惊呼,如影随形般暴掠而起,半空中伸手架住辛回天腋下,在双双触地的俄顷,辛回天已是身子一软,几乎倒入盛南桥的怀里! 斜刺里一声虎吼,盛浪发了狂一样扑向君不悔,君不悔正在盘算要不要再来一记狠招,扶着辛回天的盛南桥已身形突回,暴起一脚将他儿子踢了个四仰八叉! 盛沧急忙抢近,伸手挽起乃弟,盛浪却猛然抛肩甩开他兄长的挽扶,一连蹦跳着嘶号:“我这是犯了哪一条啦?我替爹爹效命,为长辈报仇,却是错在哪里,曲在哪里,我这样子尽心尽力,未了还挨打挨骂,落得两头不是人,真叫黑天的冤枉啊……” 盛南桥一张脸脸孔铁青,宛如刮得下一层严霜来,他“咝”“咝”自齿缝中出气,声音冷酷寡绝,不透半点七情六欲:“盛浪,好儿子,你要乖乖听爹的话,不准再喧嚣胡闹;爹阻止你的孟浪全是为了你,那君不悔,你绝对不是他的敌手,如今我们已赔上两个,你还非要再加上一个不可么?” 盛浪深知父亲的个性,在他老爹用这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却是动了真怒,起了杀机,一发便不可收拾,稍有触犯违悻,就算父子之情,也可能难加抑止,他赶紧安静下来,知机识趣的缩着脑袋窝到一边。 辛回天伤得不轻,左肋间一片殷赤,血水滴滴淌落,把裤管都染红了,他却闷声不响,兀自挺着腰杆卓立,甚至不要盛南桥挽扶。 略略检视了一下辛回天的伤势,盛甫桥沉重的道:“刀口入肉颇深,好在不曾伤及腑脏,回天,我叫两个畜生扶你进去止血上药,且先歇着,这里事情一完,我再来看你——” 摇摇头,辛回天的嗓音沙哑,语气极幽冷:“不,大哥,我要在这里等着看结果,我也要使结果照我们的意思形成,决不能给姓君的丝毫机会;大旗不倒,相信他必无幸理!” 盛南桥苦涩的一笑:“我会尽力——回天,你的伤可得先治!” 辛回天十分坚持:“没有关系,伤势如何我自己知道,这点皮肉之创还要不了我的命;大哥,紧要的是收拾眼前局面,万万不能轻纵!” 盛南桥颔首道:“我省得。” 站着发愣的君不悔猛的一机伶,不错,现在才叫时辰到了,经过这一番折腾,弄到此刻方算碰上正主儿,方算按触到目的地边缴吉大叔啊吉大叔,你老这个旧日之约,可真是难以履践! 盛南桥缓缓走近,站住,仔细盯着君不悔望了一阵,神色之间,倒像直至如今,他才把君不悔认清楚一样:“很好,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君不悔,你代表吉百瑞来践行当年之约,你的对像就站在你的面前,这一刻的来临,我们都同样等待得够久了,事情迟早总该有个了断,是不是?” 君不悔吞着口水嗫嚅着道:“我很抱歉,前辈,我真的很抱歉……” 盛南桥冷漠的道:“强者生存,弱者淘汰,这本来就是一个争命斗狠的人间世,存亡端赖实力的厚薄,没有巧妙,没有玄虚,所以,也不必抱歉!” 君不悔吃惊的道:“前辈,这件事,前辈恐怕有了误解!” 盛甫桥严酷的道:“不是我有误解,约莫是你不曾把问题的性质弄清楚!” 君不悔忙道:“前辈,晚辈受命来此,只是斗胆求教前辈,在技艺上做个印证,并非搏生斗死,寻仇启衅,这其间大有差别,前辈务须体谅才是……” 盛南桥唇角噙着一抹森冷的笑,语调僵硬的道:“这是你的解释,我却并非如此认定,君不悔,你打算折我的名望光你的脸面,更替吉百瑞扬眉吐气,这已犯了武林大忌,违了江湖传规,是决不可容忍之事,道上豪门,保名如同保命,不以生死争之,何得以保?再说——”他又一指那边脸黄加蜡,血染重衣的辛回天,接着道:“你业已开戒见血,伤了我的好友,你创始在先,我自可跟进于后,切磋武功也好,索债雪耻亦罢,今天若是不分存亡,断不甘休!” 077 第二十六章猜透人情冷透心 君不悔忽然涌起一阵悲哀的感触,他不知道是为自己悲哀还是替盛南桥悲哀,这些前辈,这些先贤,这些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高人奇士,临到利害攸关的紧要时节,立刻就会态度大变,本性流露,说什么谦怀和蔼,提什么宽宏大量,完全是一片虚伪,半调子儒雅。 忍住肠胃间的翻腾,他非常平淡的道:“前辈,晚辈来意,已再三剖心以陈,信与不信,全在前辈睿智之间,至于辛前辈受伤流血,并非晚辈执意加害,乃是辛前辈相逼太甚,屡施杀着,晚辈若不豁力抗拒,便难以周全,白刃交对,又是性命为搏,谁也不敢稍存退让,晚辈伤了辛前辈固是不该,但辛前辈如伤了晚辈,则前辈又怎么说?” 盛南桥大声道:“那是怪你学艺不精,自取其辱!” 君不悔眼下肌肉跳了跳:“既然这么解释,反过来也是一样;公平较斗,总有胜负,希望二位前辈亦能看开,勿以莫须有之罪名相责!” 盛南桥怒极反笑,喉头带着呼呼的低喘:“你很会狡辩,很懂得推卸之术,但今天任你舌灿莲花,亦改变不了既成的事实,推托不了你应担负的责任!” 君不悔已经准备拼死一战,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横竖不过刀头见血,好歹只是性命交关,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含糊的,他放松脸部紧绷的肤颜,居然能够侃侃而谈:“前辈,从我一进门,就表明了此来的目的,承蒙前辈惠见,我十分感激,在府上各位的议决下,先是令大少君代替前辈出阵,我幸而小胜。继由不相关的辛前辈咄咄逼战,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算是试手吧,大少君试过了,继而辛前辈,两番轮回,岂不嫌多?我虽同意由辛前辈接第一场,大少君就不抢在前头,大少君既下了场,辛前辈便不应二度挑斗,现在我——受教竣事,前辈又跟着出战,更将一项错不在我的帽子扣上我头顶,其中理之曲直,前辈自然心里有数……” 盛南桥当然心里有数,只不过事到如今,不但要护名,更且要护友,任什么曲直也顾不各了;他形态阴沉,语调僵寒的道:“不管怎么说,君不悔,你是这一切祸患的罪魁,你是始作俑者,所以,在较技论艺之外,我们双方都必须搭上点缀头,血也好,命亦罢,且看彼此的造化了!” 君不悔苦着脸道:“前辈,这可是你逼着我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 盛南桥冷然道:“如若你的本事够好,这应该正中下怀才对,除了挫败我,犹能带点足资纪念的成果回去,吉百瑞岂不益发大乐?” 敌了敌发干的嘴唇,君不悔吃力的道:“晚辈候教了……” 盛南桥斜走一步,只是跨了这么一步,那把挣亮透寒的鬼头刀已不知从什么地方变了出来,他随手轻晃,便如圈圈水中涟漪般扩散出波波光弧,刀在他掌握之中,似是能随心所欲的挥洒出万种火光、千般林泉! 又吞了口唾沫,君不悔显得有些紧张,他的傲爷刀正举当胸,双目不敢稍瞬的凝视着对方,几几手连呼吸都屏住了。 盛南桥静静的握着刀,静静的站立不动,意态悠闲安详,但在那种毫不亢烈的架势中,却散发着强烈的酷厉气息;淡淡的花香依然,周遭的景致柔婉,却再也没有先前所盈育的平和互谅味道…… 君不悔全神贯注,力透四肢百骸,在这一触即发的等待前夕,他好像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听得到血液在体内的奔流声,甚至,他也能感应心底的呐喊,手上傲爷刀的颤动,傲爷刀似乎是在向他细语,呢呢喃喃的抚慰着他震悸的情绪。 手心在出汗,君不悔握刀的五指骨节突凸,隐泛青白,而刀柄在冷硬中仿佛透出一股柔柔的温热,温热传进他的身躯,人和刀便宛似连成一体了。 盛南桥还是没有动,还是从容的站立原地,像在等待什么。 等待什么呢? 君不悔纳闷的思忖着;小心翼翼的缓慢透出一口气—— 刀就来了,访若它原本就指着君不悔小腹的部位。 足尖点地,君不悔暴退三尺,“大屠魂”立时展现! 盛南桥根本不闪不躲,他的鬼头刀炫耀之下宛似在虚空中雕刻出各种各形的晶体,有成排的钻菱,有浑圆的弧月,有掠尽的星角,也有疾矢般的雨芒,这些旋掣纵横的晶体,迎向君不悔的锋山刃流,配衬着迸溅四散的冷焰火花,盛南桥连攻连进,君不悔却节节退到七步之外: 带伤观战的辛回天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盛沧盛浪兄弟虽不敢随便吆喝,却也不禁喜形于色,精神大振,只这一较手,功力深浅已显出,到底姜是老的辣啊! 于是,君不悔的“天泣血”跟着出手,十六道虹光宛如十六条决堤的长河,怒涛奔浪,聚而又散,青蓝色的光华像是涵盖天地,极目所见,尽是那般茫然一片了。 盛南桥一样不曾做退避的打算,鬼头刀刹时卷起寒波似云,锋刃闪腾流电如带,在浑厚精亮的莹彩层叠下反迎而上,而风雷之声隐云九天,气势之凶盛,劲力之沉猛简直无可比拟: 君不悔的身形不住摇晃,脚步走斜,手上的傲爷刀弹跳晃荡,似乎随时都有脱手飞去的可能,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这种天气,居然已经汗透重袍!辛回天猛一拍手,大叫道:“再有一击,大哥,即省百年之忧!” 盛家兄弟更是兴奋,盛沧还勉强沉得住气,只是满面欣喜之色,盛浪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雀跃之情,近乎忘形! 于是,盛南桥忽然步法倏变;以不可言喻的快速围绕着君不悔四周旋转,由于他的动作太快,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飞旋,又似几十个身形在环接,就在这样的回绕中,刀出叉闪,宛同暴雨狂雪! 这一式刀法,是盛南桥最最精湛的绝技杀着,名叫“千魂人家”,出招以来,向不失手,虽未取足千魂,却也埋葬不少活人了! 当然,盛甫桥已经不打算让这个挑战者活着回去,他要斩草除根,一了百了,“千魂人家”展现之下,又何在乎多添一缕冤魂? 君不悔身临其境,顿时彻悟人家不是说着玩的,这一次,是真想要他的命了! 在那鬼魅般飘忽的影子旋回下,在来自四面八方的锋芒交汇里,君不悔蓦地立定不动,将他全部的神,全部的意志集中一点,再将全部的力道聚于双臂,由双臂贯注于刀身,尤其加上他全部的祈祷,碎然平刺而出——像是一道从穹幽劈落,盘古开天的巨大雷电,像是一抹启人混饨,照亮心灵的神光,更似果报的诅咒,创世前灭绝的烈焰轰腾于一刹,一刀刺出,风云色变、地动山摇! 078 “大天刃”吉百瑞曾将他浸淫大半生的刀上心得撷其精华聚成三招绝式,这三招刀法,亦是所有刀法的巧妙总汇,虽千变万化,不离万流归宗;三招绝式各有名称,叫做“大屠魂”、“天位血”,然后,就是他现在施展的“刃无还”,三招相较,自然是一招比一招凶狠,一招比一招寡敌,到了“刃无还”,也就真是刃出之后,或是敌不还,或是己不还了! 回旋的身影淬然停顿,由几十个幻象回现为漫空的寒彩亦立时消散,只剑下盛南桥一声折制的闷哼,这位刀中之圣身形斜偏,在沾地瞬息又的摇立而起,这一挺身,却带得脚步踉跄,噔、噔、噔倒退出好几步远! 殷红的鲜血自盛南桥肩头滴落,坠在青石板的地面,滩散成一朵朵暗赤的血花,不艳丽,不刺眼,是一团团,他抬抬腿,示意两个儿子站起来,接着才吁了一口气:“只是肩膀上受了点伤,一刀之割,老皮绽裂些许而已,不严重……” 虽是一刀之割,虽仅老皮绽裂些许而已,然则这一刀却不啻割在他的心肝,他的灵魄之上,这一刀,分清了胜负强弱,判明了修为深浅,审断出一宗十几年不曾了结的悬案,更砍缺了他半世的英名美誉,一刀之割,终生难弥! 辛回天的双目凸瞪,光芒如血,他咬着牙道:“这一刀,就要姓君的拿命来填!” 盛南桥沉沉的道:“不急,回天,不急;事情并未终结,我们且看是否仍有目转余地……” 对面,君不悔默默站立不动;他没有受伤,但身上衣袍却有七处裂口——这七处裂口,自然是盛南桥的杰作,可是他们双方都明白,这决不是盛南桥有心留情,或执意相饶,乃是彼此问功力较试,盛南桥只,能做到划破敌人的衣袍的限度而已,正如同君不悔的倾力攻击,亦仅能伤到对方肩头一样,这一场拼战,是谁也没有让谁,谁亦不曾有所保留,大家全豁上了! 盛家兄弟分别站立起来,盛沧眼含痛泪,啼嘘无语,盛浪却是满面激愤,不克自己,兄弟二人神情不同,有一点却无二致——皆是一副要替老父拼命报仇的形态! 辛回天目注君不悔,嘴已在对盛南桥说话,声音非常细微:“大哥,你的心意与我正同,为了太哥的名声威望,此子断不可留,但是,还要大哥看得开,拉得下脸来才能成事!” 盛南桥的声音含混:“你是说……” 屋晓得自己这位大哥是明知故问,事到如今,也不由辛回天不担起这副担子来,他轻咳一声,用一种迫不得已的口气道:“姓君的刀法颇为阴狠,且有独到之处,连大哥在内,我们业已三战三败,大哥和我还挂了彩,照这情形看,以一对一我们都不是敌手,然则,以四对一则绝对稳操胜算,只要大哥肯破除情面,暂时忘却武林传规,我们四个并肩子上,包管能把姓君的摆平!” 盛南桥双目半开,怔忡不语,眉字却深锁着——他不是不好意思这么做,老脸已破,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只是在考虑,成功与不成功的后果该如何收场? 辛回天又小声道:“事不宜迟,夜长梦多,大哥,为了确保你我百年英名,已顾不得其他,好歹毒上这一遭,便永绝后患,不虑张扬!” 旁边的盛浪也急切的道:“爹,你老人家要当机立断,眼下除了辛大叔所说的话,再无良策,时机稍纵即逝,爹要快拿主意,一待姓君的破围而出,就再也封不上他的嘴了!” 辛回天紧迫的问:“大哥,我们上——” 盛南桥闭闭眼睛,几乎不易察党的点了点头。 辛回天正向盛家兄弟示意准备动手,回廊折角处已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人影映现,乃是四五个健仆丫鬟簇拥着两位女子,一个是满头华发,富富态态的老妇,另一个青丝如云,体态轻盈,面貌更是姣好端秀一说来不是外人,竟是已与君不悔腰违多日的方若丽! 一行人匆匆来近,那老妇面露惊慌焦的之色,未达阶口,已抢越两步,口里在颤生生的呼喊:“沧儿,浪儿,你们的爹与辛大叔怎么说叫人伤了?伤得重不重?可把我急坏啦!” 盛沧盛浪兄弟不得不赶忙迎前,将母亲扶住,盛沧表情尴尬的道:“不关紧,娘,爹和辛大叔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什么大不了……” 盛者夫人不由连连跺脚叹息,目光四转:“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火爆脾气,什么天大的事不能平心解决,非得动刀动枪不可?伤了别人或伤了自己,都不是戏耍得的!” 盛浪扶着老娘的手臂,却不让人过去:“娘,你老放心,不会有什么事,这里的问题爹与孩儿们自当快快了结,娘还是请回吧……” 盛老夫人一抛手道:“不行,已经闹得血糊淋漓的了,你犹敢诓我没有事?怎么才叫有事?还非得出了人命方肯罢休?你两个别拦我,我一定要问问清楚!” 板着一张面孔的盛南桥这时不得不开口了,他干咳一声,故意把嗓音放重,以增威严:“老太婆,是什么人多嘴快舌跑到你跟前传这些谈话?这是男人的事,妇道人家不明就里,休要纠缠扰搅,你们且先进去,等一歇我自会将这来龙去脉给你说个明白!” 盛老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她一见盛南桥半肩染血,面色透黄,忍不住机伶伶的一哆嗦,跟着号出声来:“我的皇天,老夫子呀,你看看你这副熊样,一肩挂的血,满脸染着灰青,眼瞅着和个死人只差了那么一口气,可恨犹自逞强,风干的鸭子偏是硬嘴;老头子啊,你这大岁数,先求的是个颐养天年,百事和泰,次求的是个无灾无病,谋个善终,你却哪一桩都不想,哪一样都不顾,端端要去卖狠使狂,表那血气之勇,老头子,你如今的年纪可比不得往昔,我更不稀罕你在我面前扮好汉、称英雄,数十载血肉江湖,我看怕了,过腻了,你还和什么后生小辈争什么强弱,较什么长短?莫不成越活越回去了!” 盛南桥吃老妻这不管人前人后的一顿数落,难免脸上挂不住,他大喝一声,厉色道:“你是怎么了你?叫你进去就进去,少在这里同我罗嗦,如何做人处事,我自有主张,岂容得妻妾干涉!” 盛老夫人平素里似乎不怎么含糊她这位身怀绝技的老公,因此任是盛南桥面如秋霜,发雷霆之威,她也毫无畏怯退缩的打算,反倒冲前几步,一手叉腰,一手差点指上丈夫的鼻尖:“老不死的,你以为摆出这副脸色给我看就吓着我了?你尽早给我收回去,别人怕你那把破刀,我老婆子连正眼都不屑瞧,你砍龙砍虎,莫非还敢沾我一根毛?怎么着?你横了心要作死,我拦你劝你尚且错了?你不想要命,我们这一大家口却还不打谱做那寡妇孤儿!” 盛南桥气得竖眉突目,额暴青筋,却真正是奈何不得他的浑家,盛沧与盛浪兄全窝在一边,只剩下好言央劝的份,甚至连一向跋扈狂妄的辛回天,亦闷声不响,鼓不起胆量帮腔,形势竟闹得十分窘迫。 另一侧,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方若丽也愕然瞪着君不悔,两个人都极为意外,极感突兀,此情此境,怎会相遇于这么一个绝对设想不到的地方?盛老夫人又在气哼哼的问话:“老不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到底为了什么原因和人家动手,对方又是何方神圣?你们几个僵在此地又有什么打算?俗语道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但凡有一方让步,事情也闹不起来,看眼前光景,你们这几个像是有火并硬豁的意思?” 盛沧在旁低声下气的道:“娘,你老少操这份闲心吧,一切自有爹来作主,包管出不了岔……” 重重一哼,盛老夫人叱道:“你们父子三人一个鼻孔出气,我不听这些,叫你爹给我回话!” 079 盛南桥僵着脸孔,忍着窝囊,憋住心头一口闷火,直直板板的道:“好,你要问,我就给你说分明,只不过在你知道事情始未之后,不要再来横阻竖拦,也好叫我们放开手解决问题!”他浑家亦非等闲,先不答应什么,只催促着道:“我这里听着——你倒是快说呀!” 盛南桥僵硬的道:“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擅长使刀的名家,号称‘大天刃’,名叫吉百瑞,大概你不会忘记这个人吧?” 盛老夫人惊讶的道:“他不是曾经约斗过你吗?后来却又失约未到,下落不明,好些日子没有他的消息啦,怎么着?眼下的事可与吉百瑞有牵连?” 盛南桥大声道:“姓吉的当年之所以失约,乃是因为遭人暗算,功力尽失之故,但他找我比试的念头却一直耿耿于怀,从未稍忘,他本人虽然难偿夙愿,却处心积虑调教出一个衣铱传人,于是隔多年的今天寻上门来要欲同我比手过招——” 盛老夫人朝着君不悔一撇嘴:“就是那个看起来木纳老实的后生?” “木纳老实”四字人耳,盛南桥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他冷冷哼了一声,双眼翻动:“人不可貌相,老婆子,老实不老实岂是单凭一眼的印象?这小子玩起刀来风急云变,流血割肉如同家常,心狠手辣得紧,你看看回天,再瞅瞅我,就全是这小子刀下杰作,木纳老实的角色会这么歹毒凶残?” 盛老夫人愣了片歇,才低声道:“老头子,你是说……连你和回天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脸一热,盛南桥却又不能不承认这铁铸的事实,他扁着嘴唇,显得相当吃力的道:“若是我们赢了,会是这副德性?” 靠近了些,盛老夫人道:“既分胜负,你们双方仍然僵持原处,又是个什么意思?” 微微一窒,盛甫桥含混的道:“我们是防范那小子不存好心,借着赢家气焰,另有企图……” 盛老夫人一愣之下立时怒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较技试艺,争的是一个高低,搏的是一个强弱,赢就赢了,输也认了,居然还这么不甘不休,赶尽杀绝?我倒要问问他,那吉百瑞是如何调教他,吩咐他的?给了鼻子长了脸不是?莫非真认为我们盛家就这么好吃好欺,能以任人宰割!” 憋了老久的辛回天,节骨眼上搭了一句:“是,大嫂,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盛老夫人愤然道:“待我来问他,是不是争了名还想要命?若这是吉百瑞的意思,我就叫吉百瑞永世不能做人,如是这后生自己的主张,我盛家上下一十九条性命便摆在这里,看他如何收了去!” 一边的盛浪知道这一问很可能便会露出马脚,他赶忙拦着道:“娘不必问了,这姓君的正是安着这么一条狠心,妄图将我盛家大小斩草除根,鸡犬不留,此等冷血之辈,何须与他徒费唇舌?围而歼之,最为快当!” 盛老夫人肥胖的两腮往上吊紧,眼皮下的肌肉不住跳动,声音亦变得尖锐了:“倒是看不出,表面上这么一个敦敦厚厚的小伙子,却偏有一副蛇蝎心肝,他伤了你爹与辛大叔,原是较技之后的惯常结果,我本已不打算追究,以免仇怨越深,更落人一个输不起的话柄,然而此子竟不以挫人名声、扬已锋芒为满足,犹待进一步流血残命,这种不留余地的恶毒心态,却是断断不可原谅,他要欺盛家无人,我就要他知道他算什么三头六臂!” 盛浪暗中高兴,表面上仍然一派委屈之状:“娘说得是,姓君的虎狼其性,决非善类,若不抑止他的凶焰,则血刃之下,我等何得幸免?不是我们嗜血好斗,这乃是保命自卫的唯一手段啊……” 辛回天紧接着道:“大嫂且请回避,此处之事,大哥与我、沧浪两儿自有担当,必对大嫂有以交待!” 盛老夫人狠狠瞪了君不悔两眼,气恼之中还带着几分婉惜:“真想不到,卖相如此憨厚的一个年轻人,居然是一尊凶神!” 说着,她无声的叹了口气,正待朝回转,廊阶上,方若丽突然开了口。 “大娘,侄女的意思,大娘何妨问问那姓君的是否确实有这个赶尽杀绝的打算?断事判情,不该只听一面之词,总要两边查询过方称公允,直到如今,人家姓君的还不曾说过一句话呢……” 刚刚准备挪步的盛老夫人,闻言之下先是怔了怔,接着又频频点头,连声道:“有道理,小丽,你说得有道理,那小伙子可不是没开过口?我差一点就疏忽了,对,好歹我也该亲自问个明白,他要真要有这种恶毒存心。便是生死自找,怨不得我们——” 方若丽目光只盯在盛老夫人脸上,不敢稍稍移动:“反过来说,大娘,姓君的如果并没有这样的意图,就不能冤屈了人家,也正好借此化干戈为玉帛,双方鸣金收兵,求个吉祥和气,皆大欢喜!” 盛老夫人笑道:“乖小丽,你出的主意真叫好,我这就来问问明白 就因为方若丽临时插进这么几句话。使得整个形势大变,气氛也立趋缓和,从盛南桥以次,盛沧还能保持从容,辛回天与盛浪不禁脸都绿了,连盛甫桥亦深深皱起了眉头,意含责怪的瞪着方若丽。 盛老夫人回走几步,尚及发话,盛浪已往他老娘面前一站,却怒冲冲的朝着方若丽喝叫:“小丽,你算怎么回事?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怎的?姓君的与你非亲非故,你凭什么帮着他说话?胳膊时子往外拗也不是这么拗法!” 方若丽不气不恼,只陪着笑,婉婉柔柔的道:“盛二哥,你千万别误会,我这样做,全是为了大家好,这个人如若有心逞凶,等他亲口表明,我们杀之无憾,今后谁也不能说长论短,给我们按帽子,万一他没有这种心思,就犯不上大起干戈,亦可避免双方可能的伤亡,两全其美的事,又为什么不做呢?” 盛浪怒火暴升,粗厉的咆哮:“根本不用多此一举,还有什么好问的,我们的判断决不会错,只有歼杀姓君的才是唯一自保之途,其他全叫扯淡!” 这一喧闹,把个盛老夫人惹毛了,她面孔一沉,嗓门都变了调:“小畜牲,你红口白牙在吐些什么浑话?为娘要分个清白,问明底蕴,把事情曲直作个论断,一则不让你们父子背上以众欺寡,血手逞凶的骂名,二则说不定可以消弥争瑞,止息杀伐,这一番苦心,难道你叫做扯淡?辛而是小丽提醒了我,才使我想到这步棋不能不走,光凭一面之词下定论,确然难算公允,小丽的话很有道理,你冲着人家叫嚣什么?简直毫无教养,莫名其妙!” 盛浪黑脸泛赤,犹自争辩:“娘,这怎么能怪我?原本定规好的做法,小丽却插进来瞎搅合,口气偏又向着外人,这不是窝里反么?她——” 盛老夫人连老公的帐都不买,儿子则更不在话下,她猛一把推开了盛浪,发起主母的雌威来:“住口,给我滚到一边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我老太婆不哑不瞎,更不是白痴,怎么一码事我自己辨得出,你这畜牲再要多嘴,我便家法侍候,到时别怨为娘的不给你留脸面!” 于是,盛沧暗扯了乃弟的衣角,抛了个眼色,盛浪这才悻悻退下,一边嘴皮翁动,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事到如今,连盛南桥都不能再加拦阻,辛回天就益发没有辙了,他深知自己这位大嫂外和内刚的脾气,不动无名便罢,一朝真个起了性子,什么麻烦都敢担当,而且没有了断决不甘休;盛南桥表面是一家之主,威严十足,遇到节骨眼上的事,却也不得不听他老婆几分,盛南桥皆是如此,他做兄弟的还有什么皮调? 080 第二十七章持其理毋暴其气 盛老夫人走前几步,清了清嗓子,丰腴的一张满月脸上却是毫无笑容:她上下端详过君不悔,口气带着几分僵硬:“你说,你是叫君什么来着?” 君不悔微微躬身,不亢不卑的道:“在下君不悔。” 盛老夫人“嗯”了一声,吊起双眼道:“方才,你也听到我们家的人说的话啦,说是你打谱乘着拔旗夺魁余威,把心一横,要对我们盛家人来个赶尽杀绝,鸡犬不留?” 君不悔神情异常端肃的道:“上有天,下有地,老夫人,我君不悔可以对着天地发誓,若是我有一星半点这样的恶念,便叫雷电殛之,神人诛之,这种莫名其妙的企图,我连想也没想过!” 盛老夫人重重的问:“此言当真?” 君不悔正色道:“老夫人,在下所陈,句句全是实情,请老夫人明鉴——如果在下有意逞凶,为什么却一直站在这里不采行动?为什么任凭府上诸位再三污蔑并无答辩申诉?” 盛老夫人仔细的道:“你倒告诉我,为的是什么?”君不悔极其诚恳的道:“在下至今未曾施以横暴,乃表示在下根本无此居心,在下既然无此居心,则事实胜于雄辩,又何须加以争论?在下默而以息。府上诸位却不依不饶,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之意,群舌滔滔,皆是欲加之罪,还望老夫人洞察秋毫,勿使鲜血溅流于误解或栽诬!” 盛老夫人寻思片刻,又道:“如你所说,则为何事毕之后,你仍未离去?” 君不悔苦笑道:“府上诸位环伺四方,去路已绝,若将强闯,必得动武见血,就是基于此项考虑,在下才再三容忍,不便突围。” 盛老夫人头也不回的提高了声音:“沧儿,这君不悔所说,可是实情?” 盛沧目光垂注地面,脸上表情复杂,迟迟疑疑好半晌没有答出话来,盛浪怒瞪了他兄长一眼,抢着道:“一派胡言,完全是昧心之论,你老人家休要听他瞎扯混论——” 盛老夫人怒道:“我不是问你,你少给我罗嗦,沧儿,你是怎么啦?莫不成碍着谁吓得你变聋变哑了?为娘在问你的话,你没听到?” 憋了这一阵的盛南桥,闻得浑家语中带刺,老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他干咳一声,沉沉的道:“老太婆,你也不是包青天,难道说还真要把咱们家的侧院当成皇公堂,在这里铁面断案?牝鸡司晨,最是逾份逾矩,你管的事未免多了点吧?” 哼了哼,盛老夫人毫不客气的给老公顶了回去:“做什么总该有个道理,分个是非,若是为了你们爷儿三好的事,就更要清楚明辩,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不仁不义的恶名,你们父子着想抢着顶,我老婆子还不乐意,盛家犹待传宗接代,延世子孙,可不能叫别人在背后点破了衣裳!” 盛南桥气得重重一跺脚,却好半时反不上话来,只背着双手到一边,呼吸粗浊得宛如在拉风箱。 盛老夫人恍同不见,又提高了嗓门:“沧儿——” 疾步趋前,盛沧面庞泛白,神态惶然,期期文艾的回应:“娘,孩儿在……” 盛老夫人吊着脸道:“为娘还在等你回话呢。” 暗里咬咬牙,盛沧被逼不过,只有硬着头皮道:“是,娘,那君不悔说的,多半是实情……” 盛老夫人毫不放松,紧接着问:“那么,不是实情的又是哪些话?” 窒噎片歇,盛沧的白脸又透了赤,他仿佛在和自己挣扎:“娘,儿的意思是,君不侮所言,全是实情……” 沉默了一下,盛老夫人才道:“这样说来,是人家并没有包藏祸心了?” 艰辛的吞了口唾沫,盛沧呐呐的道:“至少,表面上是没有,也不曾有此暗示……” 点点头,盛老夫人道:“是咱们家的人拦着人家,不让人家走,也是咱们家的人,想找个借口把姓君的处置在这里?” 唇角连连抽搐,盛沧低头死盯着自己的鞋尖,喉间更像梗塞着什么:“回娘的话,这不是儿子的主意。” 冷冷一笑,盛老夫人道:“我知道是谁的主意,可恨你老子平时威风八面,翻云覆雨,偏生耳根子软,经不得几番撺掇,就天晕地暗摸不清东西南北了,也不寻思寻思,人家的点子对不对?未了是待送他上高台抑或下阴沟!” 真是大框框套着小框框——画(话)中的画(话),明着数落盛南桥,暗里却指责辛回天,辛回天饱经世故,多历风霜,老嫂子的意思如何体味不出?他的容颜不禁十分难看,却强自按捺着,闷不吭声。盛南桥到底过意不去,帮着老友开腔道:“你也不必指桑骂槐,这件事怪不得回天不平,后生小辈,居然目中无人,胆大包天,明着上门叫阵,这还成个规矩么?痛加惩罚,严为处置,此例一开,将来人人皆可仗艺启端,个个全来要求比试,咱们还有安宁日子过么?杀一儆百,才是断绝后患的良策,回天是为了我盛家打算,不能错责于他!” 盛老夫人板着脸道:“不管回天是个什么心思,却也不该失了原则,混淆情理,老头子,我只问你一句,人家君不悔是不是代表吉百瑞前来以礼求见,按仪讨教?” 盛南桥略为犹豫,相当勉强的承认了:“不错。” 盛老夫人又道:“你也答允君不悔的比试要求?” 盛甫桥不能睁着眼说瞎话,只有更勉强的颔首道:“我答允了。” 不知怎的,盛沧突然起了一股冲动,脱口接上来道:“娘,爹还说过君不悔是个知情达理的后生,说人家以礼求教,我们就该以礼待之,并且夸奖君不悔虚怀若谷,冲和自抑,不愧是吉百瑞的衣钵传人;儿子在败了头一阵以后,爹还训勉儿子要以此自惕,低厉奋发,苦学不倦,将来才有功成名就的日子,打根本上说,爹对君不悔最初的印象应是很不错的……” 盛老夫人冷冷的道:“后来怎么就变了?” 盛沧鼓起勇气道:“怕是盛家连遭挫败,传扬出去有损爹的威誉……” 盛老夫人火辣的道:“便为了这点虚名之累,就打算杀人灭口?” 盛沧不敢再说,垂手退后两步:“娘亲明鉴。” 这时,盛南桥神情古怪的瞪视着自己的儿子,不是愤怒,不是怨恨,亦不是颜面受损后的那种羞恼,他怔怔的望着盛沧,眸心眼底,似乎有许多颖悟,许多感触,许多他以前不很了解而现在却豁然贯能的意念,于是,他深深长叹,盛沧冲着老父“扑通”跪下,以额碰地:“爹,爹,孩儿不是有意触犯你老人家,更不敢与爹背道而行,只是……只是孩儿有话存心,如梗在喉,不得不说,不得不据实而陈啊……” 一侧的盛浪破口大骂:“不孝的东西,爹算是白疼你几十年,你竟敢如此忤逆于爹,也不怕天打雷劈?真正吃里扒外,数典忘祖!” 忽然,盛南桥暴叱如雷:“浪儿住口!” 081 就在盛浪“黑瞎子拉油碾——出力赚了个熊”的一愕里,盛南桥大步向前,一把将盛沧扯起,面对面的正视儿子,盛沧愧赦的不敢抬头,盛南桥却扶着他的双肩,流露出少见的慈父情怀,有些伤感,又竟恁般的和蔼宽慰:“沧儿,不必难过,也不必自责,为父了解你,自小你就是这样,仁厚、明理,富正义感,但凡认为不平之事,你从不苟且徇私,默而以息,你总要说,总要求个曲直,爹知道你要分辩的只乃是非,不是要悖逆亲情;沧儿,今天你的做法没有错,或者时机不算拿捏得很好,你的本心本意却已经表露,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沧儿,但为父亦非狠毒,你娘说得对,虚名所累,要看得开它,谈何容易?爹的行径虽然略嫌自私,亦是为了盛家名声打算,想你多少体谅为父苦衷一二吧?” 盛沧双眼发红,语声哽咽:“爹,爹啊……” 盛老夫人吁了口气,大声道:“老头子,算你见机得快,心眼儿尚称活络,不曾硬朝牛角尖里钻,否则真要害死人啦,这档子事,就此拉倒吧?” 盛南桥沉重的道:“回天,请你谅解,妻儿所见,亦非无理,我们兄弟就多少委屈点吧。” 辛回天面无表情的道:“全凭大哥做主便是。” 这时,盛老夫人又对君不侮道:“我们这样子做个交待,你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君不侮抱拳当胸,形色谨敬:“多蒙老夫人仗义执言,大少君体恤宽谅,得免一劫,在下感激不尽,永志于心。” 盛老夫人淡淡的道:“你也不用客气,是非原就不能蒙混,有此结局,相信你亦应该满意了,君不悔,恕我们不留大驾,尚请自便。” 欠欠身,君不悔道:“就此告辞,再谢老夫人周全——” 直起身来,他的视线与廊阶上的方若丽相触,方若丽的目光中有一股似笑非笑,带着几分娇嗔味,同时,好像在给他传递一种信号,一种他自认可以领悟的信号。 等到出了盛家大门,君不悔才算放下心头那块大石;一路上没有人拦阻他,也没有再生任何伎节,就这么安稳的走了出来,送他出门的,还是原先那个仆人,以及盛家上下无数双神色错杂的眼睛。 当然,在未后的一段的反应里,盛府诸人的态度未免有些冷漠生涩,但君不悔却不以为怪,也不以为件,在把人家一个大好宅第扰乱成这等模样,又历经动武流血之后,再有涵养的居停亦无从故示亲切友善起,能不恶言相向,怒目以对,业已算是上上大吉啦。 走下门阶,君不悔不由略显犹豫,刚才方若丽那一瞥里,她明是有所暗示,他认为这暗示乃是要他稍候见面之意,但在哪儿稍候见面呢?总不能就在盛家门前,亦不会在街巷之间,四处张望,他干脆来到对面一户人家的院墙折转处,倚在壁角端候玉人驾临。 这片刻里,他的心情很宁静,宁静得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并没有等候多久,君不悔尚未看到方若丽,却先闻到那股子淡雅又纯净的芬芳,馨香一阵,方若丽才气吁吁的转了过来,正在满脸焦急的引颈探寻—— 君不悔赶紧直起腰身,冲着人家美娇娘咧嘴一笑,又想拱手又待作揖,忙乱中却只双手舞动,竟像做势欲攫的功架,倒是吓了方若丽一跳! 待弄清君不悔的意思,方若丽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走过来一把拉住君不悔的左腕,低促的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君不悔唯唯诺诺,随在方若丽后面亦步亦趋,没有三转两转,来到一麾围墙坍塌,满眼荒芜的废园边,也不知是哪年哪月,什么人家弃置的宝居,瞧那花亭水榭,假山残颓不堪,却仍留有当年巧雅华丽的痕迹,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竟变得恁般被凄然,难得方若丽怎么会找到这么一处所在,却确实是适宜说话的“地方”。 拉着君不悔走到园中凉阁里,方若丽也不管石凳上满布泥尘,先按着君不悔坐下,自己也打横落坐,她且不开口,两眼定定的凝视着君不侮,宛如要在君不悔的脸庞上找回这一阵子失落的辰光,要在君不悔的双瞳底搜寻可能隐藏着的什么私密。 被方若丽这一阵细瞧,瞧得君不悔心头忐忑,面孔发烫,觉得有股说不出的扭妮与尴尬,他陪着笑,不知怎的舌头竟有些打转:“呃,小丽,可有些日子不见了,这一阵还好吧?” 方若丽冷冷哼了一声,扬起眉梢:“我们的大英雄,大勇士,你也知道你已经不告而别好多天啦?从你突然失踪的那一日起,你晓不晓得把我们全家上下急成了什么样子?不但家里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寻找你,爹更到处托朋友,央关系,请他们务必帮着留意查访,这边厢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却万不料你老兄居然悠哉游哉,提着你的刀片子上了‘顺安府’,更偏偏找到我盛家怕伯家门口堂皇叫起阵来,你,你真会触大伙的霉头啊!” 君不悔苦笑着道:“小丽,老实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会出现在盛南桥家里,至于你与盛家尚有渊源,对我而言,越发是没边没底的事,天下哪来这么些巧合?我要求教的对象刚好又是你们家的亲友?然则事实硬是如此,这,这岂非机缘拢凑得太也不幸?”方若丽悻悻的道:“你就不会多用用脑筋?我早就向你说过,爹在‘顺安府’有一位名头极大的好朋友,又有钱又有势,我还提起哪一天带你到他家去住些日子,不但可以吃饱逛足,搂几文零花银子亦不在话下;我一再点明了,你却听不入耳,不把我的话往脑子里记,现在可不又出了继漏?千家万户你不挑,愣是闯进了盛家大门,闹出这么一个结果,你,你就不替我爹娘想想为我想想?” 君不悔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吃力的道:“你先别生气,小丽,不错,你是提过有这么一个亲近长辈住在‘顺安府’,可是,你一直没有说明你这位长辈姓什名谁,宅第座落何处,我又如何知道我要找的人便是你的这位尊长?天下事,巧到这个地步,亦未免有些离谱了!” 小巧的嘴唇一抿,方着丽佯嗔道:“亏你还好意思分辩!我问你,若是你早知道盛家伯伯和我们的关系,你又打算怎么办?” 略略迟疑了片刻,君不悔坦然道:“如果知道中间这层牵连,我会事先与你商议定当,再上门请益,原则不可更易,方式却尽量求其婉转,总之怎么做不使你为难,我便必然怎么做……” 方若丽自是明白君不悔的苦衷,上命所遣,为情为义,皆难以推倭不前,要他打消原意,不啻陷之于忠信两失的境地,这便是害他了,如今有此一说,虽然仍欠圆满,却足见君不悔直心直肠,未藏机识,到底还是个血性汉子,而且,总还是顾念着她方家;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她慢吞吞的道:“这几句话,倒还中听;前早你提起要到‘顺安府’办事,要去了却一桩心愿,就是这档子麻烦?” 君不侮点头道:“就是这件事,吉大叔的嘱咐,不能不办。” 方若丽忽然又提高了音调:“君大哥,就算你急着要替你吉大叔偿还心愿,也不该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人吧?你明说了,莫非我们会使绳子拴着你不让你去?你不想想,身上带着伤,体气又那么弱,就这样猛古了不见了人,我们慌不慌,焦不焦?你光顾自己,一点也没有为我们设想——” 把位置挪近了些,君不悔放低声音:“小丽,你是真不明白,抑或故意装迷糊?” 呆了一呆,方著丽不由怒火上升:“君不悔,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该明白什么事,又几时故作迷糊来着?” 轻咳一声,君不悔忙道:“稍安毋躁,小丽,我一说你就清楚了,我问你,在我失踪之后,你们有没有发觉什么异状?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082 回思着,方若丽满脸迷惘的摇摇头:“没有呀,一切都和平时相同,只有你房里少了你这个活人!” 轮到君不悔纳闷了,他急切的道:“我住的房间里也没有异状,譬如说桌翻椅倒啦,窗户破裂啦,地下的血迹啦等等……” 方若丽没好气的道:“你说的不就是一场打斗后的残局吗?假如你房里凌乱到这个地步,我们还会看不见,还会没有反应?你的房间可整齐着呢,干干净净,一切如常,别说没有桌翻椅倒、窗户破碎的情形,就连你床上的被褥也折叠得有棱有角、一丝不乱;君大哥,你要嘛就说真话,要嘛不说,编故事给我听,我已不是那个年龄啦!” 用双手捂着面孔,君不悔懊恼的低叫:“厉害,委实厉害,这些人真个称得上阴毒……” 方若丽也觉得君不悔是遭遇过什么屈难,不像是在编故事哄她;轻柔的拍拍君不悔的大腿,她细声细气的道:“君大哥,你别烦,把实情告诉我,让我帮你琢磨琢磨,难道说,在你离开我家之前,还被什么人狙袭过?” 捂脸的双手使劲一搓,君不悔恨恨的道:“狙袭?小丽,你未免说得太轻松了。这不是狙袭,他们是打算要我的命,一上手就冲着致死的地方来,根本不留余路,可谓招招狠绝,式式歹毒,要不是我反应快,还有那么几下子保命的方法,恐怕早吃那干人熊丢到乱葬岗去喂了狗啦!” 起了声干呕,方若丽又惊又悸:“到底是哪些人这么心黑手辣?君大哥,你认不认得对方?” 君不悔错着牙道:“当时虽不认得,事后还忘得了?那晚上——就是我无端情绪不宁,你来陪我聊了大半宿的晚上——你也只是前脚才走,他们后脚即到,还是一对夫妇,男的叫骆干、女的叫马秀芬,号称什么‘骆马鸳鸯’,又叫什么‘骆煞马绝’,是专门干杀人领赏营生的两口子,这两个牛头马面一进门,没几句话就开始了他们的催命勾当,真是狠呀,夫妻同心,一鼓劲的待送我上道,幸亏我拼力抗拒,破窗突围,才险险拣回了老命,只差那么一半步,就叫他们活坑了!” 方若丽大睁着两眼:“就在我家后院,在你住的那间房子里?” 君不悔气愤的道: 一可不是,我就不明白,两边打了好一阵子,声响也不小,偏偏没有人过来查看,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府上各位,全像吃了蒙汗药迷睡晕死啦,这还不怪,怪的是第二天居然丝毫痕迹不留,把那间房子收拾得如此平整周齐,不透异状,你说这般人用心多密,行事多狠!” 方若丽霎动眼睛,似有所思的道:“君大哥,那什么‘骆马鸳鸯’怎会巴巴找到你头上下此毒手?你以前可曾得罪过他们?或是与他们间接结下梁子?” 君不悔道:“我根本和这一对夫妇素昧平生,三鞭子打不着,八竿子捞不着,何来恩怨可言?他们彻头彻尾就是两个以宰人为业的杀手,何须另找行凶的借口?只要有人出银子委托,自然六亲不认,上扬开刀,对方与他们有没有结梁子,全不算一码事……” 方若丽谨慎的问:“那么,你可知道是谁委托这两个人来谋害你?” 额门两侧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君不悔的声音并自齿缝:“说出来你也不会意外,委托他们下手的人,就是“聚魂刀”顾乞,你的那位顾大叔!” 身子倏然一震,方若丽惊窒的低呼:“竟然是他?” 君不悔老大不高兴的道:“看样子你还不大相信,我不喜欢这顾老乞没有错,却不致于含血喷人,栽他的脏!” 连忙展现一脸的情笑,方若丽柔声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多少有点突兀的感觉,君大哥,你却是如何得悉那背唐主使人的底蕴?该不仅仅是靠臆测而已吧?”君不悔闷闷的道:“这种事怎能端凭臆测?我当然有依据——乃是那‘骆马鸳鸯’亲口相告!” 方若丽沉吟着的道:“奇怪,照说干他们这一行的极少会透露雇主的名姓,他们却大大方方的明说了,这又是代表什么意义呢?” 唇角一撇,君不悔气不顺的道:“一点也不奇怪,他们这一行规矩,不但不作兴透露雇主的底细,连他们自己的出身来历亦不能稍有泄露,然而这两口子却毫无忌讳的告诉了我,你要问是什么原因?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自认吃定了我,业已把我当成个死人看待,对一个死人,还有什么不能讲,不可说的?” 僵默了一会,方若丽喃喃的道:“天底下也真有这么自负,这么狠酷的人……” 君不悔拉长着面孔道:“顾乞玩这一手,必然是早有预谋,那天晚上,他们先编排了个理由,把你令尊骗将出门,再找些话题黏缠着他,说不定还给令尊灌足了老酒,使他无法抽身,调虎离山之后,他们才暗里展开行动……” 回思着,方若丽道:“但是,娘和我都在家里呀,尚有十九个下人里外侍候着,那几天正逢事忙,爹也有几位老友住宿家中,他们个个俱有一身好武功底子,不可能在发生异变的当口懵然不觉,尤其是我,刚刚离开你那儿没多久,怎么大伙都会酣沉如此呢?” 君不悔眉心拧了个结,沙沙的道:“这件事,我也在过后反反寻思,结论是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们家里的亲朋戚友,包括一干下人,或者有部份与顾乞暗中勾结,被他买通,其二,他难以勾结的人,比如令尊令堂和你,就干脆给上了蒙汗药,叫你们黄梁一梦到天光,任什么情况全不知晓;否则,他如何有这等出神入化的本事,隐瞒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方若丽慢慢的道:“让我想想……那天晚上,我回房的时候,已经三更敲过了,我有点乏,并没有吃什么东西,只是略微嗽洗就上了床——不,慢着,上床之前,我喝了几口妆台上棉套里掖着的参茶,那是我一向的习惯,阿巧从没忘记在我就寝以前把参茶泡好保温,但,我仅仅喝了三两口而已,况且亦不觉茶中有什么异味,再说,阿巧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君不悔间道:“第二天你是什么时辰起来的?有没有比平常迟?另外,身子可有哪儿不适?” 一下子直坐起来,方若丽失声道:“亏你提醒了我!可不是,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还是阿巧进房叫醒了我,不错,我的确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头也晕沉沉的像是夜来喝多了酒,平日我都是天才亮就起身,少要人唤,那天上午,阿巧慌张张的推醒我,说是你失踪了,我一惊一急,就把这些反常的异状全疏忽啦!” 这一来,君不悔才感到心里顺畅了许多,他嘿嘿一笑:“小丽,我的判断没有错吧?你要知道,有些巧手调配的蒙汗迷药,完全是无色无味的,而功效之强,滴汁足以晕醉只牛,其霸道阴狠之处,难以想像,莫说你还喝下三两口混有迷药的参茶,即便润润嘴唇,包不准也能直沉黑甜,魂浮九霄了……” 方若丽不服的道:“就算参茶被人动了手脚,却是谁搞的鬼?阿巧服侍我十一年,打舍龄就来到我家,她是万万不会算计我的!” 君不侮正色道:“不必阿巧动手,随便哪个有心人套她几句话,就能探悉你的起居饮食习惯,你的闺房又不是大内后宫,门森森严,想摸进去并不困难,尤其熟人要摸进去,就更加容易了,譬如说,顾老乞想玩这一着,便轻松得很!” 于是,方若丽默然不响,两只水盈盈的大眼睛只管在眨,她在回想一些细节,若干片断,她在缀连某些原先忽略的小处,好比拼图一样,她尝试着将君不悔遭逢的这次意外,拼出一副清晰的真像来…… 083 第二十八章江湖恩怨何时休 君不悔望着方若丽,道:“你在想什么,怎的不说话啦?” 方若丽吁了口气,脸色有些阴暗:“我在想,你的推测大概错不到哪里,在我发现你果然失踪之后,连忙跑去禀告爹爹,爹居然尚在黄龙高卧,被我吵了起来,犹自满口酒气,后来娘也闻讯赶到,却是哈欠连连,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我父母都有早起来的习惯,爹是被人家灌多了酒沉睡过头还说得过去,娘为什么亦如此委糜?分明也着了道;至于一干下人,隔日前倒有一多半以各种借口请了假,当时心情烦乱,未觉有异,现在经你提起,我才想到他们同时告假,巧得反常悻情……” 君不悔道:“顾老乞在你家太熟了,上下都行得通,他要动什么手脚,比谁都方便,小丽,只要你回去找个当天告假的丫头仆从暗里查问,包管能把那个出点子的角儿拎出来,纸包得住火,那才叫奇了!” 摇摇头,方若丽道:“事实俱在,人证物证已经把顾大叔有名有姓的点了出来,何必再去明查暗访,多此一举?我是感到既寒心,又失望,顾大叔和我爹情同手足,谊若兄弟,他怎么可以欺骗我爹?在我爹面前,他亲口提出过担保,说是决不在我家对你下手,也决不会在你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言犹在耳,他居然转脸就不认帐了,这种背信失诺的人,多么可怕,又多么可羞耻!” 君不悔涩涩的一笑:“其实,这正是他高明的地方。” 方若丽迷惑的道:“怎么说?” 君不悔缓慢的道:“万一将来令尊发觉真像,兴问罪之师,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因为表面上的说法,他并没有违反诺言,他本人的确不会在府上对我下手,更没有在我伤势未愈之前采取报复,这完全是第三者的个别行动!” 方若丽幽幽的道:“我爹不是傻子,岂会相信他这番虚饰之词?” 君不悔低喟着道:“然则又能将他如何?这么多年的交情,令尊莫不成还与他翻脸成仇?这档子事,我看不提也罢,免得伤了他们老哥俩的和气,好在我虽有小碍,却无大创,总算捡回了这条命;往后,我同顾老乞之间的纠葛,自由我来承当,别再把令尊夹在里面,叫他左右为难。” 眼睛里闪漾着一抹灰苍,方若丽伤感的道:“人的心性实在复杂难测,爹和顾大叔交往了半辈子,尚未能认清他的本质,辨识他的德格,这样的情谊,维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君不悔以宽慰的语气道:“你也别往这上面去犯愁,小丽,上一辈的渊源,随他们去斟酌远近亲疏,我们做晚辈的只管我们这一段就行,用不着去搅合……” 低头抚弄着衣角,方若丽显得心事重重:“看情形,顾大叔不见得会就此为止,恐怕还有对付你的意思……” 君不悔低沉的道:“一点不错,我可以肯定他决不会善罢甘休,他能着人把我住的房间收拾整齐,不露破绽,便是有意隐瞒令尊,打算再接再励,此外,那‘骆马鸳鸯’也放不过我,业已号召同道四处踩探我的行藏,扬言要取我性命……” 方若丽微微吃惊的道:“这是怎么说?无怨无仇的,莫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咧嘴苦笑的君不悔摊了摊手:“面子问题,其次,骆干在与我拼搏的时候,也多少吃了点亏,干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未达反倒栽了跟斗,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跺了跺脚,方若丽焦躁的道:“看你惹的这些麻烦,君大哥,就算闯荡江湖、替天行道吧,也不能永远争纷连连,杀伐不断,如此血雨腥风的日子,别说置身其中,光是听着亦愁煞人了,可恨你却不当一回事似的达观得很……” 君不悔无可奈何的道:“要不又能怎的?该来的总归会来,害愁与不害愁全与事无补,我总不能弄根绳子先上吊,横逆当前是不错,却不作兴这样一了百了法……” 方若丽逼视着君不悔,又恼又惜的问:“君大哥,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君不悔略一思付,道:“你先别问我有什么打算,有关袭弃色的事,如今演变到何种情况?” 尚未回话,方若丽已先一声叹息:“龚弃色一直没有反应,但据爹侧面得来的消息,却十分险恶,‘栖凤山’那一伙凶神之所以迟迟未采取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们本身也伤亡惨重,元气大伤的缘故,只要等他们喘息过来,便随时都有扑袭的可能,爹怕家里不安全,分别将娘和我送到外地戚友处暂时匿居,他在家里静候对方上门,以便决一死战……” 君不悔问了一句傻话:“令尊怎么不躲?” 白了君不悔一眼,方若丽温道:“武林中人如果遇事退缩,临难苟免,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吗?骨节重逾生命,莫非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你亦遭遇过无数凶险,为何却也不躲?” 干笑着,君不悔道:“我还年轻,血气方刚嘛,令尊老爷子这一把岁数,应该看开看淡一点,风头上能避则避,又何苦冒这种性命之险斗那些无谓之人?” 方若丽真有些火了,她冷着声音道:“事情是我惹的,我是我爹的女儿,我爹不去帮我斗哪些无谓之人,又能推在谁的身上替我承担?” 一拍胸口,君不悔道:“我!” 只这个字,方若丽在刹那的静默之后怒气顿消,代之而起的是满心的甜蜜,充斥胸膈的温馨,她口里却故意讥嘲:“你?得了吧,自己的纰漏一大堆,还不知怎么料理善后,哪有功夫顾得了我?” 君不悔笑嘻嘻的道:“没关系,我自己的事且先摆在一边,还是把你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横竖已经跳过这个大染缸,怎么洗也洗不清了,索兴再跳一遭,无论黑白一起搅合吧!” 方若丽好感动的道:“君大哥,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君不悔奇怪的道:“将心比心呀,小丽,你对我真好,不是有人为了无端之由,要不利于令尊,我怎能坐视不管?何况起因还是为了你?这就非得出力卖命不可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忙道:“小丽,你住到盛家来,可就是令尊的主意,叫你避难来的?” 点点头,方若丽道:“我是前天才来,没料到今日就和你碰上面!” 君不悔笑了:“这是有缘。” 084 一句话听得方若丽心儿猛跳,没来由的脸色泛红,却是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熨贴滋味;君不悔好像没有察觉方若丽这异乎寻常的反应,接着问:“小丽,令尊可曾要求盛家人相助一臂?” 方若丽道:“没有,爹还一再告诫,不准我提这件事,以免盛家伯伯得悉之后左右为难;江湖恩怨,多的是流血豁命结果,爹不愿连累人家……” 君不悔颇有同感:“不错,令尊这样做足见老于世故,通达人情,姓盛的一家过得挺美满,何必叫他们凭白牵心挂肠?盛南桥年纪也大了,只怕经不起多少波折!” 方若丽却忧形于色的道:“我想到另一个问题,君大哥……” 君不悔问:“又是哪里不对劲啦?” 双手托着下巴,两时搁在膝上,方若丽表情沉郁:“顾大叔……他也在我家里。” 怔了怔,君不悔随即开朗的道:“这不要紧,我和顾老乞是一码事,帮着你方家抗外侮又是一码事,等龚弃色的这段公案了结,如果我们尚留得命在,随便顾老乞怎么吩咐都行,只要他划下道,我包管奉陪到底!” 方若丽艰涩的道:“可是,可是我爹的立场……” 君不悔态度真挚的道:“我会考虑到令尊的立场,决不会使令尊坐蜡,顾老乞待怎么办,我总以不伤令尊的感情就是。” 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化做两眼的润湿,方若丽窒着声道:“委屈你了,君大哥!” 拍拍方若丽的香肩,君不悔故作洒脱状:“瞧你,小丽,我们自己人,还说这些客套话干什么?也不嫌见外?” 方若丽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按住君不悔触肩的手背,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君不悔却有的电似的感觉;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细微的肌肤接触,君不悔从未有像此际的震荡,有情无情,是否就相差在这一线的感受? 君不悔不敢去想,更不愿去揣测,他忽然有一种负罪似的愧疚,于是,他慢慢抽回手来,脸上那抹佯装的笑容,也变得恁般不自然了。 怔怔的凝注君不悔,方若丽的双瞳中仿佛迷漾着一层水雾,一层意义错杂、情态悠忽的水雾,好半晌,她才神色落寞的道:“你——准备几时走?” 君不悔暗里一激灵。赶忙坐正了身子,道:“等一下便上路,事不宜迟,早早赶到你家,也好叫你多宽一份心。” 方若丽戚然道:“好想跟你一起回去,君大哥,盛家老小虽然都对我不错,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住久了不习惯,尤其心里担着事,更加日夜恍惚,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来,这样的辰光,实在太空虚、太可怕……” 君不悔呵慰着道:“这只是令尊的权宜之计,不会让你在外面耽太久的,小丽,你要多忍耐,非常之时,就要以非常的毅力去承受,你该想到今尊,他的处境,不是比你更要艰苦难挨?” 方若丽低声一叹:“从小,爹就教我练武,只恨我兴趣不大,没把心思全放在功夫上面,学到今天,仅只练成个半调子,上不上,下不下,进不能克敌,退无以保身,还替爹凭添了累赘,早知如此,以前干脆不去练那劳什子武功,也强似现在高低摸不着边际!” 君不悔笑了:“女儿家嘛,本来便不是习武的适当材料,娇柔端庄的大姑娘,却挥拳抬腿,舞刀抡棒的实在也不甚雅观,令尊教你功夫,可能只为使你强身自卫之用,没巴望你去冲锋陷阵,拔旗夺魁——” 形态中流露着那样的了解与关怀,君不悔又接着道:“小丽,别再自怨自艾了,那边的事,有令尊、有我在、不必你去操心,一待艰险过去,我马上就会有消息给你,好好待在盛家,就算你帮了忙啦!” 方若丽殷盼的道:“不止给我消息而已,君大哥,我要你亲自来盛家接我!” 君不悔尴尬的道:“但,但是盛向桥那一家子人对我可不大友善,再说,你曾在他们跟前帮我讲过话,表面上却装做互不相识,一旦这种关系揭开,会不会影响他们对你的观感?” 方若丽哼了一声:“我才不管他们对我观感如何,我只要你来接我回家,要是你不愿进门,只在外面叫人传报一声,我就会连蹦带跳的跑出来了!” 君不悔笑道:“这样一来,你原来仗义执言的超然立场,就会一下子变得不超然啦!” 唇角微撇,方若丽道:“谁在乎这些?随他们怎么去嘀咕吧。” 搓着双手,君不悔沉缓的道。 “好,就这么说定,假如我能来接你,一定会亲自前来——”瞪着眼,方若丽怔怔的道:“这是怎么说?假如你能来接我?君大哥,为什么还有‘假如’?” 君不悔老老实实的道:“上阵搏杀,谁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小丽,龚弃色那一帮人,亦非省油之灯,这次存心反扑,必是有备而来,我不敢说稳操胜算,唯有尽力抗拮,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即使想来接你,也怕力不从了……” 心腔子猛然收缩,方若丽惊悸的道:“不,君大哥,你一定不会发生意外,你一定能占上风,答应我,君大哥,你要好生保重自己,珍惜自己,你要来接我回家……” 有一份契合在无形中嵌接于君不悔的灵魄深处,这份契合的另一边来自方若丽情感的投注,两个人都没有进一层叙说什么,但彼此却有不在言传的灵犀相通,意念交流,一时之间,他们觉得双方是如此接近,如此挚知,似水渗乳,融汇得那么自然均匀,紧密得浑为一体了。 于是,君不悔先行离去,当他壮实的背影消逝于废园之外,方若丽独自默坐不动,水蒙蒙的双瞳凝视着君不悔隐没的方向竟是有恁般依依的失落情怀。 方梦龙深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君不悔,内心感触良多——君不悔的突兀回来,委实令他大为意外,比意外更深镌的却是那股安慰、那股喜悦;眼前的光景,正是风雨如晦,危机重重,正是强敌压境,草水皆兵的险要关头,他的多少戚友临难退缩,多少相交借故而遁,君不悔却在历经灾劫之后专程赶返,共赴艰险,这种道义,这等情操,又是何等豪放超凡?俗语说,疾风知劲草,患难现亲疏,君不悔的作为,岂止是一株劲草,又岂止是一颗赤心而已? 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方梦龙浅啜一口,和悦的笑着道:“你是说,前些日子不告而别,是被人诱到外面遭致围袭?那诱你入彀的是什么人?你认得不认得?” 君不悔欠身道:“不认得,他们一共有五六个人,全蒙着面,身手都极利落,我因为旧创未愈,吃亏不小,经过拼力冲突,好不容易才破围而出,当时心慌意乱加上痛苦难抑,夜暗中急不择路,也不知晕天黑地跑了多远,一脚踩在一条干沟里摔岔了气,后来幸被一位姓巴的老先生发现救起,并经他细心诊治,算是堪堪保住性命,等我几天后恢复神智,才知道那地方隔着这里已是四十多里以外,真是好一阵狂奔……” 085 方梦龙仔细倾听,双眉微蹙:“小友,你可曾想到会是哪方面的仇家,为了什么因由来暗算你?” 君不悔故做茫然之状:“这一向来,我在外头开罪了不少人,各方的牛鬼蛇神全牵连得上,盘算一下,哪一路仇家都有阴着下手的可能,要断定对方的确实身份,还真不容易……” 方梦龙怜惜的道:“往后的日子,你自己千万多加小心,江湖险、江湖行道艰,什么稀奇古怪、阴狠龌龊的事情都能发生,唯有处处谨慎,时时留神,方可自求多福。” 又欠了欠身,君不悔道:“是,伯父教诲,不敢稍忘。”朝椅背上一靠,方梦龙眉结稍舒:“那位姓巴的老先生,他也懂得吱黄之术?” 君不悔笑道:“不但懂,还相当精,却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我这身伤痛调治周齐,光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就有颇长一段日子……” 方梦龙道:“救人的恰会治病疗伤,却真是巧,小友,亦乃你的福大命大,但要切记,人的好运气可一不可求再,自己机伶点,总比靠运气来得扎实!” 君不悔唯唯诺诺,不敢再往深谈,他故意编出这个故事来,完全是为了替顾乞掩饰,方梦龙亦是精于世故的老江湖,如果他将遭受算计的实情和盘托出,方梦龙又要仔细查问,深入推敲,便不难找出破绽,从蛛丝马迹中探得真像,若然,他们老哥俩便必生争执,甚而有冲突的可能,当前正值大敌来犯的关口,用人殷急,可经不得一场窝里反,否则,不但有伤元气,方梦龙的老脸亦就着抹黑了。 又喝了口茶,方梦龙笑道:“小友,你到来也有一阵子了,为什么不问,小丽何在?” 差点脱口说穿——君不悔赶紧咳了几声,也拿起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才呐呐的道:“小丽?呢,她不是在家里么?” 摇摇头,方梦龙道:“万一有了情况,家中不够安全,我已将她送到‘顺安府’一位姓盛的老友处,我那位老友武功高强,刀中称圣,不但本领好,威望也足,小丽在他那里,比较有照应,至于内人,亦送到‘北摩岭’她娘家一个近亲府中,住处地僻人稀,不虞有失;难得却是小友你不曾趋吉避凶,反倒主动回来相助一臂,此情可感,此义可佩,小友,便让我们一齐来跳这火坑吧!” 君不悔一挺腰身,用力的道:“不但陪着伯父跳,我还要先朝下跳,只不知这个火坑是烧化了我们,抑是烧融了‘栖凤山’那一帮!” 大笑一声,方梦龙开怀的道:“好,说得好,小友,我们爷俩二次并肩上阵,称得上生死相连,福祸与共,稍停整席开筵,我再敬你一大杯,祝你旗开得胜,庆我幸获肱股!” 门外人影一闪,顾乞大步进入,一边往里走,一面讶异的问:“真叫拨云见日啦,梦龙,难得你这么高兴,有什么好消息,也说予我听听——” 话没说完,他一眼瞧到屋里的君不悔,立时便把语尾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却挺够瞧的,仿佛打翻了一罐子五味醋在他的面盘上,什么反应都有,他愣呵呵的呆了片刻,蓦然一声低吼:“姓君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你是胆上生毛,活腻味了,好,这一趟你敢再往回闯,我就叫你横着朝外抬,你个——” 方梦龙打断了老友的咆哮,口气仍旧保持温和:“老顾,你先息雷霆之怒,让我们平心静气的把事情摊开来说明白,能不能解除这个结姑且不论,大家的风度最要紧。” 早已站起身来的君不悔冲着顾乞作了个长揖,十分谦恭的道:“今日得见顾老,恍同隔世,自上次受教之后,晚辈已是数转轮回,若非图得侥幸,怕已无福再领顾老训诲……” 这一番弦外有音的话,顾乞是当事人,心中有鬼,自然颇生忌讳,他亦猛的醒觉个人态度上的冲动火爆,极易引起方梦龙的反感,如果君不悔借机将他被袭击的经过详细说出,两方对照,逐一琢磨,漏底的成份可就大了,现在,他认为君不悔不一定确知上次的狙击事件乃由他幕后主使,最多也只是怀疑而已,况且看情形,方梦龙尚不曾与君不悔有所沟通,更不会把这档子事想到他身上,如此,则宜做收敛,徐图再举,假若自己将场面闹僵了,吃亏的恐怕就是自己,他极快的盘算停留,故意一扬脸孔,冷冷的道:“你少来这一套虚情假意,我顾某人不受这个;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过节还摆在那里,并未消饵,一旦你踏出方家这一亩三分地,我们之间的旧帐必得清结!” 君不悔不愠不火的陪着笑:“只要眼前这一关过得去,一切但凭顾老吩咐,此际却是同心合力,抵御外侮最为要紧,顾老可以不替我设想,总不能不替方伯父打算吧?” 顾乞刚才的几句话,明摆明显着在推卸君不悔日前遭袭的责任,表示他未经参予的坦荡,君不悔暗里冷笑,方梦龙却毫不置疑,犹在殷殷劝解:“老顾,不悔小友这次在历经劫难之后,第一个记挂的就是我们同龚弃色间的纠葛,不借新创初愈,便兼程赶来相助,这份情义,实在令人感动,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敞开胸怀,把那笔前怨勾销?” 顾乞板着面孔道:“对这桩过节,我的原则业已说明,我也要做人,也要对我的承诺负责,梦龙,看在你的情份上,事情往后压一压可以,若说就此将那如天血债轻轻带过,却万万不能,我体谅你的立场,莫不成你就不体谅我的苦衷?” 叹了口气,方梦龙道:“以前没有这段关系,不曾结此善缘,自然你要报复,如今双方另有遇合,各见恩怨,说法亦便不同,老顾,不看僧面看佛面,而君不悔小友为人笃实谦厚,尚忠尚义,这么一个好青年,你就忍心血刃相向,非要争那一口不值之气?” 顾乞大声道:“该说的都说尽了,梦龙,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请你务必包涵!” 方梦龙微微色变:“老顾,你竟执拗至此——” 君不悔赶忙以他并不适当的身份出来打圆场:“伯父,伯父,请你暂且宽释,顾老之所以积怨难消,决不是有意低损伯父颜面,亦非顾老心胸不能容人,主要是铸仇之后负有承诺,必得有以交待,再就是顾老个人名节攸关,难当屈折之辱,求个公道亦非过份,总之,只要打发了‘栖凤山’那一伙人,便由顾老看着定规,千万不要伤了二位前辈的和气,才是最最重要之事。” 话说得十分婉转合理,算是面面兼顾,顾乞倒有些过意不去,也开始稍给了君不悔几分颜色:“你既明白这一层道理,知晓我的难处,就不要硬攀着小丽他爹做挡箭牌,护身符,若是为了你的罪孽,影响我们老哥俩的感情,这便是拖人下水,有欠厚道啦!” 君不悔连声道:“顾老放心,我们有言在先,一旦说妥,我是决不反悔,尤其不会使方伯父左右为难,只盼目前大家团结一致,共御外侮,待到关口过去,顾老怎么划道,我怎么奉陪,包叫顾老对朋友交待得漂亮就是!” “嗯”了一声,顾乞点头道:“这还差不多,姓君的,时辰一到,我自会通知于你!” 方梦龙形容晦涩,无声呢喃:“唉,冤孽……真是冤孽……” 也不知听清楚方梦龙的怨叹没有,顾乞重重抱拳:。 “半生相交,只有这次违命于你,梦龙,千祈见恕。” 方梦龙苦笑道:“你也不用如此,老顾,且等龚弃色的这段梁子结了再说吧……” 君不悔这时却在寻思,设若到了相互要见章的那一刻,顾乞会用什么手段来同他来决断?傲爷刀镐锋之利,顾老乞乃是早经领教过了,他还有这个胆量豪情单挑独斗么?否则,恐怕又要重演“骆马鸳鸯”那一套把戏,明里暗里人多人少全划在道内了…… 086 第二十九章细雨秋风泣战场 来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袭纯黑衣裳,他垂着双手肃立于侧,两眼平视,没有丝毫表情。 方梦龙看完了这封素色套面,兰香为笺的信,对着那人点点头,也是毫无表情的道:“回去告诉龚弃色,说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龚爷慈悲为怀,不欲波及无辜,使局外人遭受牵连,这才定下决战的原则,双方各出四人,任凭单撞独斗,生死各听天命,事完之后,所有旧怨亲仇一笔勾销,未知方爷同意与否?” 方梦龙平静的道:“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约定,不要节外生枝,摆弄些阴损伎俩,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脸颊上不见一根筋肉扯动,来人深沉的道:“方爷宽念,我方绝对遵守信诺,方爷这边,亦请自制自重。” 方梦龙冷冷一笑,道:“当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还请方爷等各位准时莅临赐教。” 方梦龙站起身来,虚虚伸手一摆:“这是生死会,岂可延误辰光?朋友且请回去复命,恕不远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这才从容离开,步履踏落,却如狸猫一般,竟无半点声息。 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里,只有方梦龙及君不悔两个人。 君不悔站在门边,默默望着方梦龙,在一片僵窒的寂静中,他在等候方梦龙说话。 背着手,方梦龙来回蹀踱几步,才站定下来,面色凝重的道:“小友,我们等待多时的这个日子终于来了,那封信,便是龚弃色下的战书。”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他用的这个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为他们会抽冷子打突袭呢!” 缓缓坐回椅上,方梦龙沉吟着道:“以约斗的方式,对我们而言,固可减少许多顾虑和损伤,但其中亦未必没有风险,比如说,他们预先在决战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布置好什么诡密的机关陷饼等等;龚弃色这个人不是个堂堂正正的角儿,要他光明坦荡的各以真才实学拼输赢,只怕没有这么单纯!” 君不悔笑道:“我也这么想,伯父,但有个方法可以防备姓龚的搞鬼。” 方梦龙道:“且说出来大家商议。” 君不悔道:“其实这个方法非常简易——等到了那一天,我们赶到地头,对姓龚的先说明白,大家移位半里路再战,就算他再布置下什么机关陷饼,也不可能将威力发挥到半里路之外吧?” 方梦龙考量着道:“但如果龚弃色另有伏兵,则可跟着移转过来——” 君不悔咧着嘴道:“所以,我们也无妨多去几个帮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 微微笑了,方梦龙展颜道:“你这个法子不错,和那龚弃色,绝对讲不得客气,留不得情面,上一次当,学一回乖,我们几几乎被他坑了一遭,断不能再栽斤斗!” 君不悔道:“姓龚的使出这一招,表面上看干脆利落,堂而皇之,据我推测,他骨子里决没安着好心,我们必须多方准备,周密安排,才不致着他的道……” 方梦龙忽道:“小友,假若他们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这个问题,君不悔认为他这位伯父未免问得多余,他轻松愉快的道:“设若对方玩这一套把戏,伯父,大家就索兴干耗着,他们不出来,我们也不进去,看谁耗得长久?只不过如此一来,便足证姓龚的一伙人心怀叵测,另有阴谋,就算他们没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锅;姓龚的不是个愣头货,这种自涉嫌疑的事,应该不会去做。” 点点头,方梦龙道:“好,我们就这么办!” 君不悔道:“正面交锋的人,除了伯父与我,伯父的意思另外两位请谁上阵?” 方梦龙似乎早已打算停当,他胸有成竹的道:“顾乞是一个,另一位,我想请花滴溜花瘦影上场。” 嘴里念了一遍,君不悔问道:“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谁?”方梦龙笑道:“花滴溜是他的绰号,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几十年的过命交情,这一次的事,原本我并没有惊动他,却不知他从哪里得到消息,马不停蹄的兼程赶来,昨天深夜才巴巴进门,满面的风尘,更是一腔的热血啊……” 君不悔面露钦羡之色,道:“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这么些位肝胆相照,福祸与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难,倍现交情,疾风果见劲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没得一个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梦龙叹唱的道:“话是不错,小友,但人情之债却是其重无比,能不背仍然少背为妙,尤其武林中发生急难之事,最乃凶险危殆,朋友万一赔上性命,固是求仁义得仁义,身受者却永世难安,终生负咎,一朝再面对孤儿寡妇,那种酸楚愧赧,更非言传可喻……” 回思着方梦龙的话,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着这么多有形与无形的牵连累赘,便豁上一条命,奉献及被奉献的人,也都有着如此这般的顾虑! 这时,方梦龙又从椅中站起,低声道:“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顾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梦龙,自己坐了下来,他奇怪这一阵的心情竟恁般平静,不激动,不兴奋,也没些微杀伐之气,他安闲的坐在那儿,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来叙旧也似。 这个地方,龚弃色挑选得很好。 三五户破落人家,却早已不见人迹,几座房屋全已倾塌半坍,檐下粱顶结满蛛网,尘灰覆盖,一片打麦场倒还地平质坚,阔幅亦够,龚弃色约斗的所在,就选定这个充满鬼气,一片荒烟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麦场上晤面。 现在,时辰正午,有一抹阳光懒洋洋的照晒着。 打麦场上,龚弃色负手而立,他身边果然只有三个人。 四匹马儿来到打麦场前丈许的距离停住、马上骑士正是方梦龙、顾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横发展的怪老头儿。 多日未见的龚弃色,看上去形容颇为憔猝,双颊扁平,两眼内陷,脸色也益加青白,显然在这段辰光里是遭了不少活罪,他还戴了一顶白底黑边的头巾,结扣压得极低,堪堪将他那只断耳包裹起来。 站在他旁边的三位,君不悔只认得一个,便是姓龚的于老头子“就来报”尚刚,其他两人,一个是披头散发,钩鼻阔嘴,活脱老妖怪一般的丑恶女子,一个是魁梧宛似门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执着一挂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右手握着一柄挣光雪亮的方便铲,眉目狞猛,形态染骛,一看就晓得不是块修心积德,吃斋念佛的货! 087 八个人的十六只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会——当然各怀鬼胎,神色俱皆不喜;双方沉窒了半晌,龚弃色方始挤出一丝干笑,喉咙沙哑的道:“各位倒是守时,我看我们彼此间也不用多说废话,扯些闲淡了,大家把对象挑妥,立时上场见真章,各凭手段拼杀,不死不休——” 马上的方梦龙冷冷的道:“此阵之后,可是恩仇了断,不再纠缠?”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龚弃色大声道:“我们说话绝对算数,何况曾有信函为凭!?” 方梦龙镇静的道:“好,但决战之处不宜在此,我们还是另选个地方比较合适!” 怔了怔,龚弃色随即怒道:“这是什么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为我们会在这里动什么手脚,施什么诡诈?” 方梦龙缓缓的道:“我并没有这样说,不过小心总错不了;龚弃色,若是你们不曾另做安排,预为布署,换个地方又有什么损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们胸怀坦荡,行为清正!” 重重一哼,龚弃色道:“方梦龙,你们要是有种,就下马进场,公平豁斗,不必骨头里挑眼,拣些歪理来找麻烦,你们若是不敢对仗,其实也跑不了,这段梁子不结,彼此的纠葛便永无休止,随时随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梦龙寒着脸道:“你唬不了我,姓龚的,要解决问题,必须换个场所,否则,便无妨混战打到底,你待怎么办我们都一齐奉陪!” 一边的尚刚忽然开口道:“另换的哪个地方,你们可已选择好了?” 方梦龙道:“不错,便在此处往南去半里路,一条河流的干滩上,那里偏僻幽静,方圆宽广,施展起来比这边更要方便!” 冷笑着,尚刚道:“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怀疑此地预置埋伏,则安知你在那河滩上不曾动下手脚?方梦龙,这一套鬼板眼,我们不受!” 方梦龙夷然不惧的道:“如果各位不接受这项要求,那就干脆卯起来看,杀到哪里算哪里!” 尚刚变色道:“方梦龙,你当我们含糊?” 方梦龙肃索的道:“你们不含糊,因为你们下了战书,但我们也不含湖,否则便不会赴约;尚刚,公平要对双方而言,不能只偏颇你们一边。” 龚弃色又接上话:“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们保证没有埋伏、未设陷饼,只是你们起念龌龊,想豁了边,‘栖凤山’的人岂会耍这等鬼域伎俩?” 方梦龙冷淡的道:“一张嘴两片皮,翻云覆雨无凭证,尤其你我势处对立、形同水火,所谓保证,乃徒托空言,谁也信不过谁;决战之地关系生死,当然要审慎挑选,才不至吃亏上当!” 一咬牙,龚弃色朝右边指了指:“这样吧,正如你所说,我们谁也信不过谁,便来个折衷的法子,不在这里于,也不在你们挑的地方拼,就到那边的荒田里豁上,你怎么说?” 望了望龚弃色所指的那块荒田,方梦龙心里估算着:距离约在两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断,若有机关陷饼,按说范围是延伸不到那边,而且看情形龚弃色也属临时择就,不像早有预谋的样子;他略一迟疑,侧身低向君不悔:“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详,闻言之下,默默点了点头。 坐直身子,方梦龙提高了嗓调:“好,我们同意那个地方!” 龚弃色与尚刚互觑一眼,闷不吭声领头过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态! 脚下踩着干裂的泥土,齐踝的萎草,龚弃色他们四个人一字排开,摆明了任君选择的架势,如果不是四个大男人,不是在这么荒凉的所在,换个灯红酒绿之处,倒有点窖姐儿亮相的味道了! 方梦龙与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马,缓缓跟来,尚未及站定,龚弃色已指着君不悔开了腔:“我先挑姓君的拼头一阵,此外三对三,各位尽可自拣自便,选妥当了,再轮番上场,斗个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姓龚的,你的勇气实在可嘉,只这短短时间,竟已忘记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训,约莫是伤口业已愈合,不觉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脸孔猛然挣出一抹紫赤,龚弃色的两眼斜吊,喉结上一移动,他屏着气,抑压着烈火般的激怒,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你不用嚣张,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为止了,自从那一日以后,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记着你,不在念着你,我祈告上苍保佑你一直活着,活到我们碰面的时候,我抚摸着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证血债血偿的决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却永不能忘怀,你给我的折辱,现在,已经到了你必须付出代价的关口,你不会再有侥幸,再有机运,甚至你连明朝的阳光也无缘再见——” 君不悔安详的道:“那不是用嘴说。就能办到的,那要凭功力,凭本事才行,姓龚的,据我所知,以你的几下子,恐怕很难对付得了我,我不信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什么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长修为的神丹妙药,那只是一种玄虚的传说而已,你不会笨到用来唬人壮胆吧?实际的情形是,这段时间你正躺在床上休歇养伤,功力方面不但无以增进,大概还有消退之势,在这等情况里,你打算血债血偿,扬眉吐气,就十分困难了……。” 龚弃色错着牙道。 “事实会证明给你看,君不侮,你将望尘莫及!” 君不悔道:“除非你另有阴谋,否则,单个较量,阁下仅有重蹈覆辙的份!” 尖吼一声,龚弃色激动的咆哮:“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发誓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没有什么兴趣的摇摇头,君不悔叹了口气:“老词老调了,姓龚的,你不觉得腻味吗?” 尚刚伸手搁在于儿子的肩头上,示意冷静,然后,他才阴沉的道:“君不悔,现在说风凉话未免为时过早,趁着还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计合计,便明白告诉你吧,今日之会,我们主要就是冲着你来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虽历尽艰险,也务求赶到方府,偕随赴约,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来了,尚刚,相信你会知道我的意思。” 尚刚冷森的道:“你总算尚有这点机伶,因为你也晓得,逃得一日,难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对现实,有所担承,迟早亦将落在我们手里,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各位并不足以对我造成这么大的压力,所以我当然敢于面对现实,有以承担!” 尚刚别过脸去,趁这瞬息的缓冲以便将那凝形的恼恨抹消,他是前辈,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风范气度;等他再正视君不悔的时候,又已恢复原状,展现的仍然是一副凛烈刚毅的神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也没有唯我独尊的人,君不悔,这个浅显而不变的定律就将应验在你身上,任凭你心毒刀快,照样抗不过临头的恶报!” 君不悔道:“恶报是有的,却不知是报在谁人头上,尚刚,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样。” 088 这时,那外貌丑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枭惊啼似的大笑起来,露出满口又尖又细宛同锯齿般的黄牙,话却是冲着龚弃色在说:“小龚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陈诉这姓君的小鳖羔于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还不大相信,只以为你吃了他的亏才故意这么编排他,现下一见,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人要放肆成了这等模样,还能让他继续朝下活吗?他要一天活着,别人又怎么混,小龚,你就先委屈委屈,把这小鳖羔子交给老娘我来打发,早早送他轮回转世,也免得张牙舞爪的惹嫌!” 龚弃色有些为难的道:“二姑,这君不侮与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亲眼见过,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状?此怨不出,实在神魂难安。” 尖笑一声,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鸡,这婆娘道:“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这口鸟气呀,你们看看这个小鳖羔子,突肚挺胸扬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伦,高高在上法,老娘实在是看不过去,非揪他下来跌他娘个折腰断颈不可!” 左一声小鳖羔子,右一声小鳖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窝翼,他正想找几句尖酸点的言词挖苦回去,站在顾乞旁边的那个矮肥如缸的老头儿已经开了口:“孙秋月,甭在这里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风,你当充着是尚刚义妹的关系就能横吃八方了?连尚刚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过斤斗,你孙秋月又有什么皮调?放明白点说不定还可保个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给你踩成一团臭泥!” 这丑婆娘居然有个诗情书意的芳名呢—— 孙秋月一双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门:“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当着老娘面前数落老娘?” 胖老头呵呵一笑,双层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动:“孙秋月,你不认得我,我可认识你,我姓花,叫花瘦影,这十年以来,我们曾经见过三次面;头一遭,江北骡马帮的瓢把子嫁女儿,在酒宴上咱们幸会;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艺成出关,在献技大典上我们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约莫也隔着好几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贤做六十整寿,我们亦碰上一头;你不记得我,是因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于顶,顾影自怜,我这个糟老儿怎会放在你心中?我却不同,眼看‘小天香’变成了‘老天香’。光阴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几分注意,凭添几许感叹?” 一番话是又嘲又谑,听在孙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着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额头暴起一根青筋:“花滴溜——原来是你,我当谁有这大的胆量吐这等的浑言,不料却是‘天目五鹫’的大阿哥‘旋翼鹫’花瘦影,姓花的,我们有过数面之缘,提起来多少也有些牵连,怎么着?你是六亲不认,找碴找到我头上来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开朗:“按说呢,同船过渡都有五百年的缘份,何况我们之间还有这么点渊源?不过事情到了紧要关头,就得分出亲疏远近,更须明辨一个道理;梦龙与我相交三十余载,谊比手足,比起你来自是交情要深,再说道理,你那侄儿龚弃色好色贪淫,意图以迷药砧污人家闺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后你们做大人的不但不训斥晚辈,登门请罪,反倒记恨对方,明着鼓动小辈寻仇报复,如此不知自省,违悖常情之举,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势发展到这步田地,孙秋月,是你助纣为虐呢?还是我不顾情份、故意找碴?” 孙秋月脸色铁青,厉声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晓不晓得姓君的小鳖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将小龚杀得遍体鳞伤,竟然还给小龚破了相,这种赶尽杀绝的恶劣作风,残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龚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两边一朝卯上,谁也留不得情,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孙秋月,关键在于龚弃色为什么会招来这场灾祸?老古人早说过啦,钢刀虽快不斩无罪之人呀!” 窒愕一刹,孙秋月愤怒的大叫:“好个老王八蛋,给你鼻子上了脸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浑扯,你以为我受你这一套?小龚吃了亏,就必定要找回来,管他对与不对,有理无理,你老小子打谱包揽,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着走!” 这脸一抹,就变成泼妇骂街的工架了,不要说不像“小天香”,连“老天香”的那份情调也半点不存。 花瘦影却不愠不火,极其世故的一笑:“孙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摆出这副嘴脸,你不怕丢人,我都觉得惭愧,不可理喻,莫过于此,真正杂木树的果子,上不了台盘!” 斑白的长发无风拂舞,孙秋月伸出她那根细长如鸡爪似的食指遥点着花瘦影:“老王八蛋!老杀千刀!你上得了台盘,你够修养?老实说吧,‘天目五鹫’浪得虚名,平日拿出来唬唬一干二流子青皮货犹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摆弄,且远着风凉去,姓花的,你要有种,就放马过来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只‘旋翼鹫’拗成一头死鹅!” 花瘦影对着方梦龙霎霎眼睛,慢条斯理的道:“看样子生意上门啦,老帮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来捉对儿?” 猛一错牙,嚓嚓有声,孙秋月恶狠狠的道:“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鹫’?他娘一只呆鸟罢了!破招牌,烂字号,我非给你砸个稀哩哗啦决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小天香,你真狠着呢,不见天香,只见恶婆,这人变人,怎么一变就变出十万八千里地去了?将昔比今,啧啧,不堪回首啊!” 孙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样就像要吃人:“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绝对死定了!咱们不再磨蹭,就是现在,就是现在我便将你生吞活剥,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将昔比今,又是怎么个神气活现法?!” 于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你不是待要摆平么?怎的又变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准备同时收拾我们两人?” 089 第三十章好一番龙争虎斗 呆了一瞬之后,孙秋月恼羞成怒,直着脖颈尖叫:“老娘便让你一老一少,两个杂碎一遭儿上,看看老娘我能不能将你们掠倒一双?” 花瘦影笑眯眯的道:“你也用不着拿鸭子上架,打肿脸充胖子啦,我说小天香,过招搏命,可不是勉强之事,有多少力气才能挑多少重,你愣要硬起头皮摆场面,怕就要落个大难看,其实这又何苦?算了算了,还是我姓花的在此斗胆,向你领教几手高招,有本事,老命一条任由处置,反过来说,我亦不会轻饶了你,怎么着,上是不上?” 孙秋月咝咝有声的自齿缝中出气:“正好拿你祭旗——花瘦影,就这么说定!” 花瘦影欠了欠身:“请吧,此刻卯上,恰是时候。” 不等花瘦影出阵,方梦龙已靠近他的身边,低促的道:“瘦影,这婆娘颇为凶悍,闻说她最擅长的一种功夫名叫‘九魂大搬引’,施展起来虚幻莫测,千变万化,每每伤人于目眩神迷之中,你可千万要小心啊!”花瘦影安闲自若的道:“小天香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我大底有数,我袖笼中拢着何等乾坤她却不甚清楚,知己知彼,胜券在握,梦龙,你宽念,这老帮子就会七十二变,今天我也包把她压在五指山下,没有三分三,还敢上梁山?” 方梦龙牵动着唇角:“这就好,但仍不能失之大意。” 往前跨出几步,花瘦影对着孙秋月做了个揖:“我这厢候着啦,小天香。” 只见孙秋月双臂飞扬——倒有几分天女散花,乘风起舞的味道——人已飘向半空,黑白交杂的长发飞拂四散,宛若一把碎裂的云絮,当这一切影像还正凝聚在人们的眸瞳中,怪异的是她实质的形体已来到花瘦影背后,一指如戟,猝点花瘦影背心! 花瘦影寸步不移,挺立如山,就在敌人一指戮出的同时,他身若狂贱般暴旋六尺,旋动间风起尘涌,更带着一抹金光灿丽的芒彩往回飞扫,其快其疾,无可言喻! 孙秋月仅仅那么一闪,身形已飘离原位,明明看她是移向花瘦影的右侧,却难以思议的到了花瘦影的左边,双手翻处,一片黑亮的砂雨仿佛一群毒蜂般蹿投而出,无声无息,却笼罩住方圆寻丈的面积。 一声大笑,花瘦影腾空三尺,悬虚翻滚,手中的金蛇软剑顿然变成了活的,但见剑首昂颤,剑身扭转,金芒溢射中仿似千蛇婉蜒,无隙不在,无孔不入,点点黑砂骤而迸溅弹跳,竟没有一粒沾上花瘦影! 观战的方梦龙这时才吁了一口气,所谓外行看热闹,行家看门道,双方这一交手,虽然只有几个回合,大概的强弱已可略知分晓;孙秋月的长处在一个巧字,花瘦影的优势占一个“定”字,任你千般妙,我有不变之规,无论孙秋月的身法步眼如何玄异诡密,花瘦影却能准确判断敌人的确实着落,明辨对方的出击位置,据而制敌机先,这样一来,孙秋月就不免深受牵扯,处处捉襟见时了。 君不悔禁不住欢颜流露,轻语方梦龙:“伯父,我看这一遭孙秋月是撞正大板,用不了多久,就要在花前辈手下栽个灰头土脸啦!” 微微颔首,方梦龙低声道:“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如果没有样特殊意外的话,瘦影应该可以制服孙秋月;不过说真的,这婆娘的一手挪位移形之术,亦确然可观!” 君不悔道:“我也曾遇到过一个和她身法近似的高手——” 君不悔指的是在“顺安府”盛家对过仗的辛回天,话一出口,他才发觉此时此地,提这桩事极为不妥,于是赶紧闭嘴不言,好在方梦龙全神贯注在斗场之中,没有追向他碰着好手是谁,但旁边的顾乞却插上话来:“孙秋月的提纵身法相当特异,当今江湖之上,与她路数近似的人物尚属少有,君不悔,你遇着的那个角儿又是个什么出身来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顾乞早不说话,迟不出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排了这么一个问题发问,君不悔心里嘀咕,却不得不含混的道:“回顾老,那人不曾明报字号,也不肯显示身份,只惊鸿一瞥,便自渺如黄鹤,所以至今还不晓得何方神圣,可是他的动作身形,却与孙秋月十分接近……” 哼了哼,顾乞道:“你这样岂不等于白说?” 君不悔陪笑道:“原是即刻思起这样一个人,触景忆起如此一段往事而已,欲待深究,自难周全,随口一提,却未料到顾老兴趣恁厚——” 顾乞正要说什么,方梦龙已神色骤紧,低叱一声:“注意——” 场中的孙秋月身形倏然飘闪,刹时现出九条真幻不定的影像来,九条影子分成九个不同的角度,有若励恶鬼般扑聚向一个焦点——孙秋月的容貌本来就丑陋奇突,这一幻形分影,由于动作的快速,光线与空气的混和波荡,便显示出一股妖异的气氛,令人觉得这个婆娘果真是魔邪之属,有鬼魅之术,一种无形的怖栗感几乎是逼人而至! 花瘦影在一刹之前卓立不动,一刹之后对准左侧的一条影子暴冲猛袭,金蛇软剑洒出流光如电,寒芒似雨,如此密集又强烈的全力搏击,其他的八条影像,但凭回旋翩飞,他好像一概视同不见! 事情有始即有终,总有完结的时候,现在,就是这场拼杀完结的辰光了。 孙秋月分形攻击花瘦影,并不是仅以双掌为工具,黑亮的毒砂暴飞迸射,鳞片似的冷焰串接,有针芒穿舞,梭影交织,她的衣裳之内有如一座设备周齐的暗器库,她就形若九手女蜗,只是不曾拿彩石补天。乃是以暗器伤人了。 双方的交触极快,了决亦快;一声凄厉悠长的嚎叫出自孙秋月的口中,九条影像立敛为——这可是她的本体真身,此刻,她这条本体真身便仿佛一只断线风筝,摇曳摆舞的飞了出去,又血淋淋的坠跌下来,要不是尚刚及时掠前接住,只这一摔,就包能将她摔断了气! 孙秋月并没有死,受的伤却是不轻,花瘦影的金蛇软剑在她胸前背后,连划开七道纵横交错的血憎,肌翻肉绽,深可见骨,她本来就瘦鳞鳞的没有几两肉,剑刃切肤,则更入木三分,全身上下就越发血淋漓,不堪卒睹了;尚刚才将这位小天香义妹接在怀里,竟亦染成了半个血人! 花瘦影仍旧和动手之前一个摸样,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处,气定神闲的让顾乞拔出他右肩上一只燕尾短梭,剔出左背侧的两枚钢鳞片,形态之轻松自若,就好像是别人在剜肉取物一般,果然有一股威凛之势! 孙秋月犹在她义兄怀中挣扎,一边挣扎,一面声嘶力竭的嚎叫:“放我下来……大哥,你把我放下来,我就不信拼不过姓花的这个老王八蛋……我恁情赔上这条命,好歹也得拖着姓花的给我垫背……” 尚刚僵着脸,表情相当难看:“你给我安静点,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也这样沉不住气,几十年江湖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无声的叹喟着,他又将脸面偏低:“你伤得如此严重,还待逞什么能?休要吵闹,我总规会替你挣回这个面子就是!” 身上起了一阵痉挛,孙秋月痛得嗓音都走了调:“大哥……妹子无能,妹子无能啊……可是妹子却咽不下这口鸟气,姓花的什么东西?竟也能将我摆布成这副熊样,大哥,这不止是割我的肉,他亦在抹灰大伙的脸哪……” 尚刚把孙秋月轻轻放落,边冷峻的道:“秋月,你不要再多说话,这里的事,自有为兄的处置了断!” 孙秋月不停的抽搐着,不知是那身伤在痛而是一颗心在痛,总之小天香已经完全不像小天香了,倒似一只落水狗,垂头丧气之外,另带着无限狼狈,但她却好歹闭上了嘴,没有继续叫嚷下去,尚刚双目火毒的瞪视着花瘦影,脖颈间浮起一条青筋,字字酷厉:“姓花的,你未免太也心狠手辣,我义妹与你并无深仇大怨,居然将她伤到这步田地,如此卑劣作风,算得上哪门子叫字号的人物?” 花瘦影咧嘴一笑:“所谓当拳不让人,保况还是对立的敌人?动刀动枪的场合,一旦真个卯上,谁也发不得慈悲,行不了善心,没要她的命,业已是无上功德,姓孙的老虔婆话说得狠,不料几手把式却与她的言语配合不上,栽个斤斗,亦叫活该!” 方梦龙接口道:“龚弃色有言在先,大家各凭本事争存亡,死活无尤,尚刚,可别输了一场就节外生枝,寻些歪理找岔,我们还是照规矩来的好!” 一昂脸,尚刚不答方梦龙的碴,仍冲着花瘦影道:“我义妹落败受伤,只怪她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挨刮挨打,是叫活该,姓花的,你不妨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活该的滋味!” 形色一冷,花瘦影老实不客气的道:“这是干什么?车轮战么?尚刚,就算我受激下场,豁力以赴,试问你人还要不要这张脸、能不能再面对天下人?简直是岂有此理!” 090 尚刚似乎忘记了双方的约定,也忘记了道上的传规,他怒声道:“要不要脸是我们的事,能否面对天下人也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我只向你,你敢不敢与我再斗一场?” 花瘦影不禁肝火上升,杀机顿炽,一张肥大的脸孔涨得褚赤,他暴烈的道:“大名鼎鼎如‘就来报’尚刚者,原来却是这么一个无可理喻的泼皮,倒委实出人意料,真个闻名不若见面,见面不过如此,姓尚的,我花某人既然来了,现在就不含糊你们,撂倒一个,便不惜撂倒一双,你当吃定了我?早着呢!” 往前跨出几步,尚刚表情轻蔑:“请吧,卖弄嘴把式,何如亮出手把式?” 一手按住花瘦影,方梦龙平静的道:“不要中了他的诡计,瘦影,占便宜有这等占法的么,你权当姓尚的是在放屁,摆道摆得如此龌龊,格调亦未免太低下了!” 尚刚怒视方梦龙,粗厉的咆哮:“你是在骂我?” 方梦龙生硬的道:“我在骂那个居心叵测,起意卑鄙,妄图以车轮方式取巧投机的无耻匹夫!” 突然一声狂笑,尚刚面颊痉颤,形状狰狞:“好,好,骂得好,方梦龙,就凭你这个胆量,我便不得不掂掂你的斤两,看你到底有几多本钱,竟敢如此出言不逊!”方梦龙毫不示弱:“早已等着你挑战了,尚刚!” 在尚刚背后的龚弃色,一面为他的干二姑敷药包扎,边尚不忘替干老子呐喊助威:“宰掉他,义父!” 阴沉的一笑,尚刚道:“这一遭,他绝对万劫不复,永难超生!” 方梦龙十分恬淡的道:“那要试过才知道,尚刚,你不要过份乐观才好。” 君不悔从一旁闪出,躬着身道:“怕父,这一阵,请准晚辈出战,领教尚前辈的绝学高招!” 方梦龙轻声道:“小友,你无须替我担心,姓尚的功力如何,我自有计较,倾力一拼,犹不知鹿死谁手,他不一定能占得了上风!” 又凑近了些,君不悔压着嗓门:“时值非常,请伯父恕我直言无状;伯父,尚刚修为深厚粗博,出招尤炔,伯父有一腿残疾,难免影响行动,而高手对决,毫厘之差即生死之分,怕父以命赌气,正好人其毅中,最是失策不过——” 眉心微皱,方梦龙迟疑的道:“这家伙盛气凌人,我岂能叫他看扁了?” 君不悔低声道:“他正是看中怕父的这项弱点,才舍下一个受了伤的花前辈,另挑一个身有残疾的伯父你,这种阴着拣便宜以图各个击破的下作伎俩,伯父旁观者清,怎么一待当局就迷了呢?” 连连点头,方梦龙释然道:“说得不错,怒念一起,能灵穿台,能混心智,我差一点就也沉入这魔道轮回了,尚刚意存恶毒,真正不是善类!” 那一头,龚充色在鬼叫:“姓君的,你休想转移目标,强自出头,正主儿是我,我早就指定要和你决一死战,你若耐不住了,现下就可比划,如今竟冲着我干老子上阵,莫不成你是孬了种,破了胆,不敢同我对卯?” 君不悔谦和的笑笑? “你别急,龚弃色,我给你打包票,等我侍候过尚前辈之后,保证你还有接手的机会!” 龚弃色的嗓调让高了:“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手刃于你,实难泄我心头之恨,你想在我义父掌下送终,尽早别做这等美梦,君不侮,你的命是我的!” 有些啼笑皆非的君不悔,无可奈何的摊摊手:“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我自己的,不论谁想要我的命,都得拿出点衬头来才行,不过你放心,尚前辈和你,恐怕还不一定要得了我这条命!” 尚刚挥手阻止龚弃色答话,他双眸中闪耀着赤漓漓的光彩,形态问有一种慑人的森酷:“你在‘栖凤山’曾经露过一次脸,君不悔,但那次你露脸亦非没有付出代价,我们彼此间全受到血的教训,我们都遭至相似的惨痛,因此你不必狂妄,眼前的情势,只会旧事重演,或者更将扩大那惨痛的后果,我们预期流血殒命,不得全归,而你,君不悔,你的死亡就是我们待要须索的赔补!” 君不悔安详的道:“好吧,尚前辈,且请决定一下,我的命先要赔补给贵方的哪一位?” 龚弃色尖叫一声,有若被人在心肝上拧了一把:“当然是我!” 尚刚回头瞪了干儿子一眼,威严的道:“弃色,不要冲动,该是你的,自然会留给你,目前悍敌逞威,却须审慎应付,过得了关口,你当可随心所欲,否则,连‘栖凤山’都回不去了,更逞论其他?” 龚弃色不甘的道:“不管怎么说,义父,姓君的性命必得由我亲手了断!” 尚刚心里一直打了个结,君不悔技艺之强,他早已领教过,虽说先时“栖凤山”那一场恶斗,君不悔也受创不轻,但他们乃是聚合多人之力,方始造成那样的结果,两相比较,他们付出的代价更为巨大,眼下要和君不悔单挑独斗,他实在没有多少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龚弃色的修为深浅他知道,因然另外安排得有制敌之计,但是干儿子已见气浮,此际抢着上场,笃定凶多吉少,他自己搪这一阵,亦是硬着头皮,不过拿的是个“稳”字诀,但求落个全身而退,再推进第二步行动,由此对龚弃色的叫嚣,已感不耐,脸色倏沉,他厉声道:“你给我一边歇着,不准再闹,一切事情,我自有定夺!” 半躺在地下的孙秋月当然明白义兄的心思,她呻吟一声,有气无力的招呼:“弃色,弃色呀,你别跟你干老子争,他有他的打算,包不会叫你受委屈!……唉晴,痛死了我,你倒是快点过来瞧瞧……” 龚弃色阴着面孔,不情不愿的走向孙秋月身边,嘴皮翁动着,却不知在诅咒哪一个。 尚刚踏前一步,朝着君不悔道:“辰光不早,姓君的,咱们开始吧。” 君不悔冷静的道:“尚前辈,上次过招,前辈是赤手空拳,这一遭,前辈仍打谱不用兵器么?” 重重一哼;尚刚道:“这是我的事,无庸你来操心!” 君不悔笑笑,道:“我明白,下一句是我只管操心自己的性命就成;但尚前辈,我却有言在先,一旦动手搏命,我必出刀相应!” 点点头,君不悔又道:“但白的说,我不会与前辈缠斗,我将以最擅长的刀式来速战速决,就如同‘栖凤山’那次的情形一样,因此,前辈如果不用兵器,只怕光凭气势讨不了锋刃的便宜!” 冷森的一笑,尚刚道:“你倒很能替人设想,不过我再说一次,以何种手段较斗,乃是我的问题,你不须费神顾虑,同样的,我也不会为你有所顾虑!” 轻轻拱手,君不悔道:“前辈,请!” 尚刚双手平伸,有如大鹏展翅,平伸的双手又忽然分成上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两眼凝视于一点——君不侮的眉心中间! 于是,一抹青蓝色的冷芒闪缩在君不悔的手中,“傲爷刀”又以它一贯的森寒面目展现,刀身上的那只眼睛仿佛正在缓缓张开。 尚刚的脸部肌肉骤然抽紧,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像他这样老于搏杀、深具格斗经验的前辈人物,原不该发生这种迫促的反应,但是,当一个人对某一桩物体怀有惨痛回忆,而又在情况相似的场合重见那桩物体的时候,回忆勾起精神上的悸动,亦就不足为奇了。 091 当然尚刚不会忘记,“傲爷刀”曾经舐过他的血,裂过他的肉,造成他身上永不能消失的六道疤痕! 君不悔出手了,一刀平削而来,刀势缓慢,然而青蓝色的光华却似雾起烟笼,刹时迷漫扩散,那一刀有如带起云絮的衣角。 尚刚半步不移,他不在乎这一式,他在乎的是蕴藏在这一式刀法后面的杀着! 不错,“傲爷刀”平推至半途,刀尖猝然指天,锋刃蓦而向两侧回旋,一个美妙的光环便那么完整的连接而成——那是两度弧线的抛引,圆的精密吻合;而光环难灿亮丽,有若巨月倒悬,晶幕滚动,一溜冷电便在这时从晶幕中激射而出,去势之快,无与伦比! 尚刚暴喝如雷,身形宛如一只陀螺般倏旋猛转,同时双掌翻飞,劲气立涌,阵阵无形无影的火热狂飓,排山倒海也似卷袭向君不悔四周。 刀芒倏颤又闪,那一溜寒电瞬息间幻化为十六道流光,十六道流光自十六个不同的角度汇集到一个目标——尚刚的尊体。 这一次,尚刚没有一飞冲天,他吐气开声,像是龙吟虎啸,双手并合上抛,只听到“噗哧”一声裂响,斜角七尺的空中气流回荡,立时聚成一团淡淡的赤雾,几乎不分先后,尚刚手里已多出一杆银亮挣光的“神仙刺”,这杆“神仙刺”随着他腾挪如风的动作贴身打转,但见银辉炫灿,上下交识,而刀锋斩削,与银芒击撞,那一蓬一蓬的星焰便迸散得凄艳刺眼了。 各形各色的光影飞射流穿,结果即蕴含于每一线、每一点光影的巧妙布局中;尚刚摹地脚步踉跄,连连抢出五尺之处方才勉强站稳,他肩头血流如注,右胸也裂开一条半尺长的血槽,他却咬着牙不吭不哼,愣是用手里那杆残痕斑斑,布满缺口的“伸仙刺”支撑着身子不使自己摇晃——君不悔早已倒翻六步,刀收光敛,正微喘着气煞势稳身,他没有受伤,至少,现在还没有受伤。 就在双方这看似收场、拼杀业已告一段落的俄顷之间,空中斜角七尺高处的那团淡淡赤雾犹在浮沉回荡,却在君不悔刚刚站定、尚未缓过气来的这一刹,突然“啵”的一声裂响,叫人做梦也想不到的“呼”声自斜空卷落,顿时狂飚横扫,火热的劲风旋涌,所笼罩的范围,几有寻丈之广! 变起不测,君不悔待要躲避已是不及,他原地横滚,“傲爷刀”溜体闪掣,光华四射中,他的身体完全卷裹于那道浑厚的晶幕里,看上去,就像一只发光的蚕茧! 飚散力消,君不悔一跃而起,竟是满面通红,他身子歪侧“哇”的喷出一口紫血,当这口紫血喷出,绊红的脸庞却又一下子变得惨白。 尚刚仰天狂笑,嗔目如铃:“君不悔,我早说过天下没有不付代价的胜利,你想在血腥中求荣耀,便必须以自己的鲜血来换取,你还待逞强露脸,就让我们一起来共享这惨痛的结果!” 透了口气,君不悔显得有些疲乏,他却仍能使自己面带微笑:“你说得很对,尚前辈,我也算付出代价了,而结果虽然惨痛,到如今尚未有结果,彼此扯得平扯不平,还要看跟来的演变,前辈有孤注一掷的决心,我们也刮玉石俱焚的打算,那惨痛,总是免不了了。” 尚刚刮了胸前一指头的鲜血洒向地下,花白的头发竟似根根竖立,他暴烈的道:“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拼死的意志,就不用只挂在嘴皮子上晃荡;我们业已把话撂在前面,这一会是生死会,到如今却未见生死,实在遗憾,但愿接下去双方能硬挺到底,做一番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壮举来,则彼此一了百了,再无恩怨纠缠!” 君不悔大声道:“尚前辈何不干脆容我二人继续搏杀?再战一场,绝对可分生死,或是你除我的根,或是我刨你的底,保证做到永绝后患,一了百了!” 一愣之后,尚刚勃然大惊,他伸指如戴,连口沫都喷出老远:“姓君的小辈,你简直嚣张到了极处,你以为我刀伤在身,血流不止,就正可乘虚而入,借机相制?我叫你这好狡阴狠的东西做得好梦,这一战我若不能取你性命,哪怕力竭至死,也万万不会罢休!” 君不悔一点也不激动,不但不激动,声调更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这才是根本解决纠葛之道,尚前辈,一旦人死形灭,当然再无恩怨可言。” 那边——,半躺着的孙秋月霍然坐起,顾不得身上伤痛,急忙尖着喉咙叫嚷:“大哥,大哥啊,你带了恁重的刀伤,血染得半身透湿,如何还能紧接着和那小王八羔子再拼?就算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呀;伏虎师父,你他娘亦风凉了一阵了,眼前这一场,好歹你去顶着,务必叫我大哥先喘一口气……” 那法号伏虎的魁梧和尚微微颔首,山摇地动的走向前来,什么话都不说,跨一大步横拦在尚刚身侧,把一双的的生光的牛蛋眼注定君不悔,好一派泰山石敢当的架势! 092 第三十一章明火暗枪齐上阵 君不悔瞅着这位既不慈目,亦非善眉的出家人,慢吞吞的道:“大师父,你可是要替尚前辈顶下这一阵?” 哪伏虎和尚喉咙轰轰作响,说话声音宛如响起连串的闷雷:“正是,欲往极乐,何须在乎由谁超渡?” 君不悔微微一笑:“大师父说得有理,便请大师父赐招吧!” 花瘦影叫了起来:“又待重施故技、又想用车轮战?他娘便是君小友答应,我姓花的也不答应,转弯抹角就待讨便宜,天下哪有这等的美事?” 说着,他有意无意的瞟了旁边顾乞一眼,接着贬喝:“这劳逸么,总得平均一下才是,闲得慌与熬得苦都不是办法,顾老兄,你说对不对呀?” 顾乞哼了一声,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却不得不挺身而出:“用不着花兄费神,本来这一场我就打算上去松散松散,只是人家指名叫阵,我不便越俎代庖,强行出头罢了,既趟了这湾混水,岂有犹豫不前的道理?” 顾乞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主要在于对方指名挑战的角色君不悔,他乐得装聋作哑,窝在一边看戏,在下意识里,他认为“栖凤山”的人固乃仇敌,同样的,君不悔亦不算朋友,谁死谁活,皆不关痛痒,最好是两败俱伤,通通死光死绝,才叫称心如意,此来助阵,他是帮着方梦龙承当的,只要不牵连方梦龙,隔山观虎斗又有何不可?然而花瘦影偏偏看不过去,明着暗里将了他这一军,心中虽然恼恨姓花的坏了他的如意算盘,面子上却不能不撑,那股子拐扭劲就甭提啦!伏虎和尚瞪着顾乞,左手上的纯钢念珠数得“夸”“夸”声响,沉沉浑浑的道:“你来应卯?”顾乞闻言之下,越发有气,他眼珠子一翻,重重的道:“别在那里人五人六像他奶奶真的一样,我来应卯?说不准我来送你修成正果,得道飞升,娘的,摆什么臭架势!” 伏虎和尚却不愠不怒,只是冷淡的道:“出家人不作兴潜越之举,这位施主,贫憎端等你出手了!” 顾乞右手伸抬,袍袖滑落至臂弯,于是,他缚系于时侧的“缺月刀”便亮了出来,金光堆灿如故,仍是那么巧致,那么纤细,那么透着杀气! 突兀间,言明不作兴僭越的伏虎和尚跨进一步,左手上的纯钢念珠“哗啦啦”暴响,兜头斜砸顾乞,同一时间。方便铲由下往上挑戮,铲刃尽掀,宛如挑起一蓬晶雪! 顾乞大骂一声,身形侧滚,却在侧滚的一刹弹高七尺,“缺月刀”洒出一溜星芒,而星芒尚在凝形未散,他已倏然穿舞腾旋,三十九刀分做三十九个不同的角度暴刺敌人! 方便铲“呼轰”抡展,布成一团一团密密回转的光环,空气在光环的周遭涌荡流挤,泼出阵阵奇异的呼啸声,顾乞刀似雷闪,锐疾若失,却竟然穿不透伏虎和尚这浑厚的光环;刀随身转,他聚而掠出两丈之外,伏虎和尚并不迫赶,抖手一挥,一枚纯钢念珠已循迹射去—— 这只是一枚念珠,但是,念珠破空的速度却非常惊人,仅见念珠出自伏虎和尚之手,即已超越顾乞前面,比顾乞更早的到达他预定的落脚点,因此看上去不是念珠追袭顾乞,而是顾乞追撞念珠! 急掠的身形猝向下沉,顾乞拼力挫腰塌肩,“缺月刀”从左腋下飞挑,“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堪堪将临头的那枚念珠磕开,脚尖沾地,业已一身冷汗! 这伏虎和尚除了外貌狩猛魁伟,其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但露了这一手,却不由不使人刮目相看,凭顾乞的本事,竟亦被他弄得这般手忙脚乱,险险便遭了个大难堪,和尚的修为,恐怕就不只一眼眼了。 方梦龙望了望花瘦影,花瘦影两手一摊,压着嗓门拿言语:“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以斗量,梦龙,这秃驴居然怀有这么一身好功夫,委实出乎意料,半路上杀出这么个程交金来,顾老乞可有得消受啦!”。 方梦龙面色凝重的低声道:“我们要多注意场中变化,随时打接应,万万不能让老顾栽斤斗!” 不带笑的一笑,花瘦影道:“我总尽力就是,顾老乞猴在一边,打谱拣个柿子捏,这一下好,撞正大板,偏叫他碰上个棘手的货,吃不完,兜着走哪!” 方梦龙没有作声,心里却有数得很,花瘦影与顾乞虽然都和他是过命的交情,几十年的老兄弟,但他们两人之间来往却淡,彼此格格不入,平时里就各自看不惯对方,这一下,花瘦影有幸灾乐祸的味道,也算是一种直觉上的报复吧。 场中,顾乞仍采取快攻快打的战术,刀挥刀舞,纵横如电光石火,身形飞腾游走,掠闪若飚;伏虎和尚却稳扎稳打,只做着幅度极小的移动,方便铲仿佛长枪大戟,指顾之间,云涌风生,方圆寻丈之内,几乎全是威力笼罩的范围! 双方这一场鏖战,极快便过了五十余招,一边是团团打转,一边是泰山不动,形势发展下去,对谁有利,对谁不利,乃是可以想见之事,顾乞如今不但是头冒冷汗,更是热汗透衣,他不禁越斗越火越气,心神浮动问,刀法招式就更显得散乱了,方梦龙不禁连连摇头。 十分忧虑的凑近花瘦影耳边:“老顾今天相当失常,这样弄下去,早晚要落败,瘦影,我们得把紧点,千万别叫老顾吃亏大大,那伏虎和尚逮着机会待下重手了!” 花瘦影目光凝聚,轻轻的道:“别的不怕,就怕这秃驴抽冷子卖弄他的念珠,他投掷那玩意的手法颇为怪道,不仅快,且难以预防,梦龙,但愿顾老乞反应早,我们来得及——” 对面,尚刚也在向龚弃色不停咕哝着什么,两个人全面有得色,眉舒目展间,似乎专等着伏虎和尚旗开得胜,替他们去除一口鸟气了! 就在此际,顾乞挥刀成束,斗然间二十一刀化成七束冷电迸溅的光华飞刺敌人,于对方方便铲挥截的瞬息,他连人带刀合为一体,在金灿灿炫目的芒焰中从斜角突入,快不可言的撞击伏虎和尚! 伏虎和尚笑了,沉沉浑浑,声若闷雷般笑了,他的方便铲骤幻流瀑,寒光晶芒汹涌澎湃,如波似浪,三枚纯钢念珠便碎现空中,正好迎向带刀撞入的顾乞! 三条人影暴飞而起,方梦龙与花瘦影只差一肩,而君不悔落后三尺,但是他的“天泣血”却一式抢先,刃飞锋掠有如来自极西的电火,青蓝色的异彩宛似割破了天幕,映花了人眼,两声金铁的碰击声合为一响,两粒纯钢念珠碎散纷坠,顾乞闷吭一声,重重跌落于地,伏虎和尚也曝吼着歪歪斜斜退出六步! 凌空的方梦龙与花瘦影急速折掠而回,双双奔前扶起顾乞,顾乞则早就痛得脸上变色,五官扭曲——那枚核桃大小的纯钢念珠,业已将他左腿胫骨击断,皮裂肉绽中,尚有碎裂的骨茬透肤而出! 包括顾乞自己,大家都是明白,顾乞这条命完全是君不悔救下来的,伏虎和尚那三枚念珠,本来是对准了顾乞的额头、前胸、左腿胫骨三个部位掷射,而照当时的情势来看,顾乞显然没有一处躲得过去,他被引入这样的劫难中并且无法对伏虎和尚做相对的报复,充其量也只能使伏虎和尚皮肉受创而已;君不悔的拼力施援,不但截阻了袭向他致命部位两枚念珠,更令伏虎和尚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顾乞胫骨虽折,心中有数,这份感触,却错杂得无以名之了。 方梦龙冲着来到一边的君不悔,激赏赞佩之情溢于言表:“好,小友,干得好!” 花瘦影也一伸大拇指:“有你的,后发先至,真个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弟,我服你了!” 君不悔倒不禁有些腼腆,他傻傻的咧嘴一笑,颇为歉疚的道:“那击向顾老胫骨的一颗念珠,可惜未能及时阻挡,要不,顾老也不必多遭罪了。” 方梦龙低声道:“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友,要不是你,那和尚几乎已经得逞……” 几乎得逞却未能得逞的伏虎的和尚,连肩带背一共挨了五刀,刀刀肉绽血溅,他大狗熊一样挺在那儿,竟然半声不哼,龚弃色又客串临时郎中,替和尚匆忙上药敷扎,一双毒眼不时恶狠狠的瞪视君不悔,光景是在暗示——这笔血债决不会了,迟早有你瞧的! 约定的四战决输赢,如今三战已过,虽然互有损伤,算起来君不悔这边应该是两胜一负,“栖凤山”方面的人马,除了一个龚弃色,就没有谁是囫囵的,问题在于,龚弃色他们一伙人承不承认这个事实!现在,尚刚气呼呼的发了话:“方梦龙,我们早就有言在先,把规矩定在前面,四战四决,单挑独斗,孰料你们竟是这样厚颜无赖,用如此龌龊的手段聚众凌寡,集四人之力围袭伏虎师父,这等无德无义的卑劣行为,实在令人齿冷!” 093 方梦龙镇静的道:“我们并没有围袭伏虎和尚,我们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刚形色凛厉的道:“只是救人?然则伏虎师父受伤见血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尚前辈,此乃救援行动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对伏虎大师有所牵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击,后求自保,这是兵家常谈,前辈当较我等更为深悉——” “呸”了一声,尚刚脸红脖子粗的咆哮着:“一派胡言,满口谬论,你们使出这等阴狠伎俩,已将双方约定的规矩破坏无余,犹尚振振有词,强行狡辩,光天化日之下,难道就没有真理存在,不复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纵然才薄艺浅,这口气亦万万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听对方是打谱借题发挥,找碴儿挑眼了,他赶忙道:“尚前辈,说好是四战四决,目下还剩一场,不如早早了断,落个生死安心;这一场,贵方是哪位出马?我看龚弃色最为合宜,他等着与我算帐,只怕已等得不耐烦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扎的龚弃色,闻立之下怒火升头,尖声吼叫:“姓君的,你当我是含糊于你?不错,我等着和你算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这一场便让我们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罢休!” 尚刚火爆的道:“没有这个活,规矩叫他们坏了,便宜吃他们占了,轮到我们,又想从头拣现成?弃色,讲信义、从约守,也得看是对什么人来,似这一窝表里不一,口是心非的恶毒东西,我们没有必要和他们顺着搭!” 那孙秋月也如斯响应:“大哥说得是,咱们这边一板一眼,挨个儿单挑独斗,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却明着使坏,暗里耍诈,并肩子糟塌咱们,再要被这杆子杀千刀蒙混下去,咱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捧着一个义理,却受恁般算计,这种当,可不能再上了!” 龚弃色好像也压住了冲动,打蛇随棍上:“义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对,该怎么办,就请二位老人家定夺,敌酷如虎,其阴如蛇,我们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秋月泼辣的叫嚣:“大哥,是时候了,该宰的宰,该埋的埋,自今而后,方能永绝余患!” 尚刚表情阴鸷,沉缓的道:“恶例是对方先开,邪意是他们先起,也就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几个人一搭一档,互为唱合,目的在预做推诿解脱,先替他们安排的行动找个理由,然后序幕拉开,形势也就没有那么尴尬了。 坐在地下的顾乞,固然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冷汗,却还耳清目明,脑筋十分灵光;他“嗖”“嗖”的吸着气,语声低促的道:“梦龙,梦龙,你听这群活杂碎在扮唱哪一台戏?娘的个皮,他们果然早有埋伏,却偏来这一番做作,好把责任朝我们头上推,既掩遮了一条毒计,又有一篇道理可讲,真正用心可恶,卑鄙到顶!” 方梦龙点头道:“我明白他们的打算,老顾,这早在我们预料之中,不管他们能否找着借口,伏兵的发动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来就是这么一套,没什么可气恼的!” 猛一错牙,顾乞恨声道:“恁情摊开来大干,我也看不惯这种阴着使坏的作风!” 君不悔忽然笑道:“顾老快人快语,光明磊落,实在令人敬佩。” 听到君不悔这几句话,顾乞明白他是皮里阳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为矛盾?任是顾乞老于世故,皮厚脸韧,也不由面孔发烫,一时讪讪的竟不知何以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们当中还稳藏着这么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颂扬顾乞,这位花滴溜却当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顾老兄么,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较暴躁,有时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养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发完美无暇啦;顾老兄,黍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万别见怪才好!” 顾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顶驳几句又临时找不出适当的词汇来,况且大敌当前,伤腿更痛,也一时没有这个心情,他干涩的打了声哈哈,灰着一张脸不再吭气。 方梦龙赶紧插进来道:“我们且等着看对方玩什么把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伏兵先动,我们连借口都不必找,跟着就可引发奥援,对面顶上!” 君不悔凝目瞧着那边,低声道:“看样子他们就快有动静了,伯父……” 方梦龙颔首道:“我会准备好,等对方先露原形再说!” 但见尚刚背过身去,又突然一个回转,抖手之间,一只长只三寸的响铃箭破空而去,箭尾吊着的那枚银铃叮当有声,摇曳经天,在划过一度半弧之后也将它清脆的铃声传扬到弧线所涵括的每一个角落! 于是,那边打麦场的几座残破空屋里,便立时人影闪晃,如飞也似掠出了七条人影,七个人甫一出现,马上分散成一个半圆,然后就这个半圆的阵形迅速移近,遥遥将方梦龙与君不悔他们圈到当中!花瘦影打鼻孔里冷冷一哼,鄙夷的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么阵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脸!” 君不悔细细端详那七个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认得其中的一多半——领头的就是断掉左臂的“大鹰爪”尉迟英德,后面跟着“一刀断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个干瘦宛如骼髅般的仁兄他也在“栖凤山”打过照面,再就是龚弃色的首席妾待曹兰,曹兰左右还贴着男女两员大将,一位是曾在“栖凤山”谷顶抗过霍长尸体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来下达战书的黑衣人?尚刚朝着他的伏兵挥了挥手,转过头来大叫:“方梦龙,你们既然不仁不义,罔顾规约,也就怪不得我方难遵信守,要将你们个个诛绝,半口不留!” 方梦龙从容不不迫的道:“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刚,你不必说些场面话来掩遮,我也犯不着再客气,横竖各凭手段,烂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龚弃色声声冷笑着道:“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们一共两个半人,待要如何来打这场烂仗?” 方梦龙深沉的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龚弃色,你们有你们的阴谋,我们也有我们的因应之道,你总不会以为我该信任你吧?” 脸色微变,龚弃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声音:“什么意思?” 方梦龙只是一声长啸,啸声仿佛猿啼鹰唳,遥遥传出,而应着他啸声袅绕的尾韵,左侧方的那道土岗之后。蹄声骤起,尘沙飞扬中十余乘铁骑业已翻岗奔来,声势还颇为壮盛!龚弃色脸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强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着牙道:“你真不是个东西,方梦龙,满口的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假正经,伪君子,你的所行所为,比我们犹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梦龙肩头,花瘦影抢着说了话:“兀那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么着,只准州宫放火,还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这群下三滥可以预布伏兵,我们难道就不能先做防范?老实明说了吧,对什么角儿用什么手段,早看透你们不是些正里八经的货,哪能把三纲九常顶在头上向各位撇清?现在的情势恰好不过,铁扫把碰着石地堂,大家硬着冲吧!” 尚刚瞑目暴叱:“孩儿们,今日务必给我斩尽杀绝,一个也不能放过!”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好大的嗓门,可真吓着我了!” 方梦龙回头高声招呼:“‘银旗三义’、‘韩门四杰’、‘西鹤’窦兄,还有‘天目五鹫’的四位兄弟,多谢隆情高谊,适时来援,尚请暂且驻马,待机而动!” 十二乘铁骑纷纷在两丈之外停了下来,带头的是个年约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书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声音不大却清晰传至:“我等一切准备就绪,谨候方兄吩咐;‘栖凤山’的朋友们无论如何划道,我窦晚樵是第一个奉陪!”两眼发直的龚弃色一张面孔业已青得泛绿,他喃喃的道:“这个当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来这等神通,把‘西鹤’窦晚樵都择缀了来……” 孙秋月也撑起上半身,龇牙咧嘴的骂:“我说呢,‘天目五鹫’怎么会只到了一个花瘦影,哪四只扁毛畜牲却是去了何处?真正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一窝子全到齐啦,他娘这一道可被摆得不轻!” 尚刚亦心知情况不妙,但只得勉强沉住气:“不用紧张,如今正是势均力敌,谁也压不过谁去,我们要抱定必胜必成的决心,倾力死战,豁拼到底,则我方拔旗夺魁的机会更大!” 这是激励士气、振奋人心的话,实际上哪一边“拔旗夺魁”的比算大,连尚刚自己也毫无把握,然则对方来势甚壮,锐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语先将场面稳住,要是他这为首的也露了怯意,现了颓像,大局就更不可为了! 干涩的咽着唾沫,龚弃色艰晦的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义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个生死存亡!” 猛一点头,尚刚蓦然嘶声狂吼:“孩儿们,给我狠杀!” 第一个扑上去的就是龚弃色,而第一个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刚身形才起,方梦龙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击伏虎和尚,孙秋月颤巍巍的挺身站好,瞅着断了腿的顾乞,心里方在打该不该拣姓顾的便宜,那边。十二乘铁骑已狂冲而到,十二条人影离鞍飞起,恰好接住分别切入的对方七人! 094 血战就这么开始了,刃光、寒芒、锐风,映衬着人影的奔掠冲杀,衬托着那透白心肺呼号叱叫,力与劲在汗水中挥展,锐利和坚硬相互击撞,赤眼相向,恶生胆边,然后,便注定了人命的殒落,鲜血的流淌…… 君不悔截住龚弃色,正所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一次,龚弃色除了竭力运用他那玄妙诡异的身法之外,手上也多了一件家伙——一只黝黑乌亮,又短又沉的“问心笔”;直到如今,君不悔才大概搞清楚姓龚的武学沿传的特性,他惯于空手应敌,显然是受了义父尚刚的熏陶,而他身法诡奇,变化莫测,却十分接近“小天香”孙秋月的路数,尚刚不到紧要关头决不施展兵器,龚弃色亦是如此,照目前的情形看,姓龚的露出“问心笔”,正如同他干老子现显“神仙刺”,光景全到拼命的时候啦! 方梦龙力敌尚刚,便宜占在尚刚先前受伤的份上,虽说这位“就来报”功高艺强,身上的刀创却相当影响了实力,何况方梦龙本亦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时双方全在倾尽所能,毫不相让,尚刚要想板倒方梦龙,可就大不容易了。 与伏虎和尚火并的花瘦影,说起来最不轻松,那和尚肉绽未合,血浸重衣,居然就同个没事人一样,珠环施舞,利铲翻飞,仍然力大招沉,风起云涌,逼得花瘦影的金蛇软剑难以递进,只在外圈打转,他不禁心里直犯嘀咕——可千万别弄成个顾乞第二才好! 另一对相互虎视眈眈却对峙不下的人物,一个是断了左腿胫骨的顾乞,一个是遍体鳞伤的孙秋月;孙秋月固然有心趁机摆平顾乞,却对自己是否具有此种能力颇生怀疑,而顾乞表面上沉着镇定,暗地里实在捏着一把冷汗,孙秋月的特异身法他已经亲眼目睹过,在此际一腿残缺的情况下,若是姓孙的婆浪果真朝上扑,能否自保,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两个人各怀鬼胎,又各存惮忌,便大眼瞪小眼的这么互瞅着,一半时里,谁也不敢先行冒险出手。 而双方伏兵皆起,所引发的一场混战,场面可就十分热闹了;“银旗三义”那三面以银丝掺合着钢线混编成的三角形尖杆大旗,飞扬于“大鹰爪”尉迟英德四周,尉迟英德在以前或者不把这三面银旗放在眼中,但自他折去一臂之后,功力大受影响,两边这一接触,形势就不很佳妙,独臂战三旗,竟然异常辛苦,进退之间,已透着力不从心的窘迫。 “韩门四杰”是四个精悍结棍,充满活力的小伙子,四兄弟使的都是同样的兵器——栗木镶包铜头的双节棍,棍起棍落,旋舞如风,在连接双棍的铁环急剧震动下,被他们兄弟伙围在中央的那个形似骷髅般的仁兄与这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便陷入了苦战,骷髅仁兄的一对短柄钩连枪,大姑娘的鸳鸯双剑,全在狠命冲突抗拒,打得好艰难! 花瘦影那四位拜弟,便与花大川、樊冒隆、曹兰三个人厮打成了一个团;“天目五鹫”名望甚隆,修为自高,以四敌三,无论在人数上,实力上全占优势,这三个“栖凤山”来的角儿不禁颇感压窒,回转挪移的余地越来越小,四鹫交互穿飞,招式凌厉凶猛,他们三个人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啦。 “西鹤”窦晚樵的对手相当单纯,只有那个黑衣人,黑衣人在旱先前往方梦龙家中下战书的时候,即已显示出他行走无声的特长,此刻与窦晚椎较手,果然便展现了他在轻功上的不凡造诣,非但腾掠疾速,旋折灵巧,尤其身似鸿毛,飘闪自若,确是一把高来高去的好手,然而他今天碰着的对象却不比寻常,乃是修炼提纵之术修炼了大半辈子的“西鹤”;窦晚樵的艺业精萃,也全放在“轻、灵、巧、快”的四字真诀上,真个静如松吟,起似鹤逸,飞同翔云,落比舞翼,其动作之优美,挥酒之自然,简直令人目舷神迷,无懈可击、而窦晚樵的古铜长剑能以如影随形般紧逼黑衣人,黑衣人的一柄钢骨扇却圈罩不住窦晚樵,两相一比,黑衣人就算目前尚能撑持,只怕也撑持不多久了! 和顾乞相峙着的孙秋月,是旁观者清,她越是旁观下去,越觉得大势不妙,寒气透心,这个场面若是照现状继续变,他们这就不弄得土崩鱼烂,至少也有个支离破碎的残局,假如没有奇迹发生,结果业已铸定,然而奇迹又从哪里来?天上不会降,地下不会长,看情形,十有八成是磨磐在鸡窝里——砸了蛋啦,孙秋月的忧虑惶急,躲不过顾乞的观察,他不由幸灾乐祸,嘿嘿笑了:“小天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急也不管鸟用,眼下的光景,如同秃头顶上的虱子,明摆明显着哪,啧啧,一网打尽的时刻就快到!” 忍住身上那一阵阵火辣的疼痛,孙秋月眼珠子瞪起,狠厉的道:“姓顾的,你休要在老娘我面前说风凉话,拼杀搏战的场合我经多见多了,那可是瞬息万变,吉凶难测,任是谁亦不敢说包赢包输,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即使全都败仗,你们也完整不了,多半人也得陪着垫棺材底!” 顾乞似乎一时忘了断胜之痛,他坐在地下,指指点点的道:“嘴皮子逞强最是幼稚无聊,小天香,场面如何,你与我一样看得清楚;除了花滴溜和伏虎秃驴那一对,你们这边还有点戏瞧之外,其余的伙计们全已挺不多久啦,要说垫棺材底,也是你们的人由下往上叠,只怕轮不到敝方人马奉陪……” 孙秋月掀嘴如盆,怨毒的道:“你这断了条腿的老残废,说不定你就是头一个偕赴黄泉之鬼——” 好像在回应孙秋月的诅咒,倏然一声嚎叫传来,那形同骷髅般的汉子头壳碎裂,猩赤的鲜血掺合着稠白的脑浆在两付双节棍的挥击下迸浅,而他的一对短柄钧连枪却分别插进韩家兄弟的小腹及大腿,肠溢肉翻中,一下子就滚跌了三个人! 另一位葱白水净的大姑娘则早已藕臂斑斑瘀血,这半晌一直咬牙强撑着,她的伙计突兀殒命,难免心头悸动,精神恍馏,而棍飞棍舞,“呛啷”一声硬撞之下,她的一柄鸳鸯剑脱手松落,当她奋力以左手单剑格拒韩门这位兄弟时,斜刺里又棍闪如电,但闻骨折之声有若断木,这位大姑娘“哇”声吐出大口鲜血,整个人打着旋转翻出五步,才打横摔倒。 正与君不悔死拼中的龚弃色,见状之下不禁心似刀绞,目眦欲裂,他蓦然脱离战圈,发了狂般向那倒地的姑娘,口中一边凄厉的长号:“九妹,九妹啊……” “韩门四杰”兄弟四人已是一死一伤,同样杀红了眼,摆横了心,不独不存丝毫怜香惜玉的情怀,更且把那怜香惜玉的人也当成了狙杀的对象,这两个尚能蹦跳的兄弟齐声大喝,各人手中的双节棍暴响着分挥合击,又狠又猛的招呼上龚弃色! 倒地的女人,乃是龚弃色最为钟爱的小妾,他的所谓“九妹”,现在伤害了他“九妹”的仇敌又冲着他本人扑了上来,这口鸟气如何得消?也不知是尖啸还是尖叫,总之姓龚的嘴里发出那种不似人声的呐喊,眨眼间身形幻分为六,“问心笔”仿佛怒失纵横,乌芒交织,狂风骤雨般罩向韩门兄弟二人! 君不悔的“天泣血”适时出手——他不得不以这式凌厉的刀法来援救韩门两个兄弟,因为在龚弃色如此的步位变化与这等的酷毒招术下,韩门昆仲绝对难以招架,必无幸理。 焰彩的闪炫渗融着艳丽的鲜血迸现,是对生命灭绝的无声叹息,龚弃色的身子宛如断线的风筝般在晶电冷芒中飘出,又那么安静驯服的俯卧于尘土之上,而韩门兄弟二人犹在连连贴地翻滚,其中一位,肩头已是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尚刚,立时肝肠寸断,血泪盈目,他嘶哑的吼哗着,才把身形朝外拉出,方梦龙已闷不吭声的人与刀合,匹练般飞撞而入! 于是,尚刚半旋的姿势改为内转,掌起刺穿,只见方梦龙的躯体在“砰”的一记闷响里震空三尺,一蓬血雨从他左胁部位洒出,但他的那柄朴刀,却完全送进了尚刚的胸腔之内! 便在此时,“大鹰爪”尉迟英德悍不畏死的切人“银旗三义”所布下的滚荡旗阵当中,不理旗帜的挥舞卷扬,独臂随着身形的旋飞倏伸倏缩,猛一把硬生生扣住了三义中的一个,他不管另面面银线混合钢丝的大旗割破他的肌肤,他只是单手用刀、用力下死命的将他一只手陷入这三义之一的肋胁深处。 当一对银旗的尖杆透插进尉迟英德的背脊,又从他前胸穿出的时候,他依旧瞑目咧嘴,状极惨怖的狞笑着。和他一样突瞪着双眸张口对瞧的,亦是“银旗三义”这位陷入魔爪下的兄弟! 一把散碎的钢骨扇蓦而蓬飞,乌蓝的扇页反映着暗淡的光华,也反映着那一大片赤漓漓的人血,“西鹤”窦晚樵的古铜长剑正将和他拼搏的黑衣人高高挑起,顺着剑势的去向,黑衣人已躺在寻丈之遥了! 多么凄厉绝望的一声悲号迸挤自曹兰的喉管,她丢下手中兵刃,一屁股坐在地下,双手捂面,放声大哭,与她搭档的花大川、樊冒隆两人也不由自主的“呛嘟”摔掉家伙,木立当场,就差没有高举双臂喊投降了。 “天目五鹫”的这四位毫不客气,马上就移转对象,四个人立刻掠至伏虎和尚那边,完全采取合围包抄的阵势,逼得伏虎和尚大吼一声,方便铲猛插入士,也学曹兰的样,一屁股坐了下来,只是不曾放声号陶而已。 君不悔业已替方梦龙敷药止血,现在正扶着他,方梦龙气色极差,显然除了外伤以外还有内伤;这时,满头大汗的花瘦影奔了过来,低促的征询好友意见:“这残局,梦龙,待要怎么个收拾法,你倒交待一声,我们也好照着办!” 方梦龙闭闭眼,微微仰首向君不悔:“小友,你有什么意见?” 君不悔率直的道:“做人不合赶尽杀绝,伯父,如此结果,已经过于凄惨,晚辈的意思,就放过他们吧!” 点点头,方梦龙屠弱无力的对花瘦影道:“就这么办吧,瘦影,我们且将伤亡安置妥当,尽早撤离。” 花瘦影转身自去,相当利落的便将己方善后一一处理竣事。指挥调度之间,连眼梢子部不朝“栖凤山”那帮子残余多撩一下,直等他们大批人马缓缓行去,那一片悲恸的哭号才再也抑压不住的嘶吼开来。 曹兰在哭,孙秋月也在哭,花大川与樊冒隆更呼天抢地,捶胸顿足,谁说男人不流泪呢?连伏虎和尚亦不免双颊泪水涟涟,僧衣透湿一片。 人活着,本就是一场苦,而江湖人活得更苦,恩怨牵缠,名利纠葛,日子便尽在刀口血肉间打发了,后人常笑前人想不开,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青山是不变的,夕阳也永远在轮回展现,若要将是非成败挥于一笑之外,怕就难了。 095 第三十二章前途吉凶仍茫茫 长廊下,顾乞的那条左腿由一副夹板紧紧的固定好,夹板外更缠绕着密实的布带,他便把整条腿搁置在一张矮几上,人陷在铺有锦垫的大圈椅里,气色透着三分虚白,模样也显得憔悴,闷恹恹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丽陪着从长廊那头转了过来,一见君不悔,顾乞就不由打心底叹气,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过他这条老命之后,却待怎生了结? 微眯双眼,顾乞先在脸孔上堆起笑容,装得一派和悦怡然的迎接来近的两个人;自他受伤以后,这些养伤的日子里,人家双双对对可已经来探视过他好几次啦。 君不悔与方若丽并肩站在顾乞的圈椅之前,方若丽端详着顾乞的脸色,笑得挺开朗:“大叔,君大哥把我从‘顺安府’盛家接回来也有八九天了,这八九天里,每一遭前来看你,都觉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气润色明,伤势也日有进展,今天觉得怎么样?骨头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干笑一声,顾乞道:“丫头片子的嘴是越来越甜啦,就算觉得不见强,经你这一说,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虚了,伤筋动骨的创痛实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来,没有个三月半载,只怕还挺不直腰杆走路……” 方若丽忙道:“大叔,你只管安心静养,反正没有急着要办的事,正好借着机会歇息歇息,这些年来,也够大叔你劳累的,一把年纪了,该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这趟来,是向顾老辞行来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办得顺利,约莫个把月便可回转,还请顾老珍慑保重——” 顾乞的反应相当复杂,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你又待出门?目的地是哪里呀?”君不悔陪笑道:“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赶办完这趟差事,就算了却吉大叔的两桩心愿了;至于顾老与我之间的误会,还得看顾老的意思处置,我总要叫顾老交待得过去才是……” 顾乞望着自己那条断腿,沙着嗓门道:“老实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顾恩义的人,谁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把我这条老命救了,我再对你不谅,亦难以血刃相向,这不成了恩将仇报啦?你要我交待得过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须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为了助我的拳而命丧你手,你为了帮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这一牵扯,我夹在当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为难……” 君不悔了解的道:“是,顾老的立场十分困难,我可以体会。” 方若丽却平静的道:“大叔,以前和“飞云镖局”的纠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论,往后的一段,君大哥可是处处让着大叔,时时维护大叔,他一直替大叔着想、在为整个局面着想,甚至吃恁大的亏,险死还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誉,大叔与爹的情谊为重,三缄其口,一个人独咽苦果——” 吃一惊之下,顾乞心虚的道:“你这是怎么说?小丽,讲话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丽凑近了些,语调极轻极轻的道:“譬如说,‘骆马鸳鸯’的那挡子事。” 脸上有些变色的顾乞,在僵窒了一阵之后,形态十分不自然的道:“呃,那档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丽笑了笑,带几分椰揄的意味:“我的顾大叔,你老是明白人,应该一点就透,还非得三头六面对证不可?你找那对恶夫妇半夜里去下君大哥的手,他们认为吃定了君大哥,当场便露了底,撂明了来龙去脉,他们与大叔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不扯别人,却端说是你主使?就算他们不提,按着线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举几个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谁把爹约去灌醉的?是哪一个教爹下人告假回避的?只要细加盘询,没有找为着正主儿的道理?” 顾乞不由皱眉咧嘴,异常窘迫的道:“小丽,够了够了,不必再往下说啦,怪都怪我一时冲动,不曾仔细琢磨,怪也怪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帐东西口没遮拦,偏又眼高手低,让我陪着自取其辱!” 方若丽道:“幸亏那两口子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也幸亏是他们眼高手低,大叔,要不然君大哥如何还有命在?他若当时遭了暗算,日后又有谁来搭救你呀?” 顾乞仍然紧张的道:“这档事,你爹知不知道?” 摇摇头,方着丽低声道:“我们没有告诉爹,不但爹不知道,参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顾乞如释重负般长长吁了口气,竟冲着君不悔拱了拱手:“好小子,总算你识大体,明利害,没叫我在人前难看,也没让我和小丽的老子为了这桩事起争议,就凭你这个修养,这等气量,我不得不夸你一声——够意思!” 君不悔笑道:“不敢当,是顾老谬譬了。” 一顾乞低着面孔沉思了好一阵,才毅然决然的道:“也罢,我与你之间的这笔帐,就此一笔勾销,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丽甫闻此言,欣喜振奋之情溢于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兴。 “大叔,你说的话可是当真?” 用力颔首,顾乞正色道:“自然当真,此是何等大事,岂容玩笑?再说,对于一个救过你命的人,你还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时节只要稍稍打个马虎眼,这条老命必得报废,犹何来恩怨可叙,强弱可言?” 方若丽拍手笑道:“说得好,大叔,你老总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却谨慎的道:“多谢顾老宽看之德,但是,对那沙家人,顾老又将如何解说?” 悠悠叹了口气,顾乞沉缓的道:“我自有我的说法,当然势必会引起他们的愤怒与不满,不过,我有信心能够劝服他们……事情既做了决定,便不免有所承担,这些枝节你无庸挂怀,好歹我设法把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为礼:“再次谢过顾老成全。” 摆了摆手,顾乞苦笑道:“大家都有难处,不说也罢,只是我要提醒你,我们的帐虽已了结,那‘骆马鸳鸯’却对你衔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后下去,你还得留意他们,万万不可疏忽!” 一声“小友”,叫得君不悔颇生感动,他神色非常恳切的道:“但得顾老谅恕,已是心定神安,‘骆马鸳鸯’那边,我自有应付之道,尚请顾老释那。” 顾乞注视着君不悔,流露着少见的和悦之情:“这趟去替你吉大叔办事,务须加意谨慎小心,莫出差错,记得早去早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牵心挂肠的惦记着你——” 096 说着,他含有深意的望了望方若丽,而方若丽粉脸骤热,羞得将颈儿低垂,两只纤巧的小手互拧着,竟一时没有个置放处,于是,顾乞呵呵笑了,笑得连君不悔都窘态毕露,尴尬到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天空阴郁,云层灰暗,凄冷的北风阵阵拂卷着,使人的心头上也似压着一块铅,沉甸甸的,说有多窒闷,就有多窒闷。 荒寒的驿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见枯树残枝,漠野涧溪,远山近岭便笼罩在飘忽迷漫的烟瞩蒙蒙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鸟儿飞过。声声哀鸣益觉情怀凄清。 方若丽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里牵着缰绳,跟在他身后的,是另一匹黄膘骏马——方梦龙送的,侧脸瞧着君不悔,方若丽的容颜幽怨:“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齐去?” 君不悔艰涩的笑着:“我已向你解释过多次了,小丽,这次去办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来得凶险,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丽有些赌气的道:“你就是这么小看我,以为我是个女人,本领不足,胆量又小,跟着你会给你凭添累赘,能把我搁着就搁着,君大哥,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君不悔忙道:“我哪敢这么想?小丽,江湖恩怨,一向波谲诡变,难以把握,况且刀枪无限,碰上哪里掉哪里,岂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静静的在家中等我回来才是上策,跟在一起,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我终生负咎,对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丽,你从来都是体谅人的,这一遭,务必也体谅体谅我,别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负累……” 哼了哼,方若丽道:“动粗的我或许不行,可是你忘了我还有个好头脑,能帮着你出点子、设计巧,咱们俩一文生武,既可斗智,又可比力,搭配起来便天衣无缝,所向披靡,有这么一个好帮手,你却放着不用,偏偏自己独个儿去闷着头瞎撞,这不叫愣叫什么?” 换了一只手去攒缰绳,君不悔深深呼吸几次,才垂着目光道:“主要的是,这趟要办的事用不着斗智,也没有什么需要出点子,设计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话撂清,跟着动手结帐就行,三下五除二,简单利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场……” 方若丽悻悻的道:“说来说去,你总不让我跟着就是了,如果换成管瑶仙,看你还有辙没辙?” 提起管瑶仙,尤其是从方若丽口中提起管瑶仙,君不悔心里有着难以言喻的感受,什么样的滋味全混杂其中,但无可免的是那一份尴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择——对管瑶仙或是对方若丽,他实在不知道将来如何收场是好。 察觉君不悔的沉默有着窘迫的意味,方若丽不由又放缓了语气:“君大哥,你不高兴啦?是不是因为我提起那个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丽迅速的道:“想管瑶仙?” 君不悔面孔发烫,呐呐的道:“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怎么做才适当,我,我好比舟临浅滩,进退维谷……” 哼了哼,方若丽神情古怪的道:“你在指什么事?” 这一问,不由问得君不悔张口结舌,难以为答——若是方若丽对他并无情愫,自己是“舟临浅滩、进退维谷”的譬喻,岂非自做多情,一厢情愿、剃头的挑子一头热?这个笑话未免就闹大了,然则细细体味对方的态度言谈,却决非无情之状,既非无情,又何来此问?恁般促狭,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来想去,他不禁有气,措词也就生硬了:“我是说我与管二小姐的事,办完了这趟差,我是照她嘱咐回去呢,还是另外接吉大叔找个地方住下?二小姐对我好,但要谈到进一步的问题,还得征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并须考虑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间能否融洽相处、能否互为接纳;所以说,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怎么启口才适当,直是有点叫人为难……” 忽然间,双方的感受全调了个,君不悔心里那股子窝囊与羞恼,顿时移转到方若丽的身上,她一听君不悔的话,居然完全没把她当一回事,根本不重视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词之中,只惦记着管瑶仙、只顾虑着吉百瑞,在这场人际关系的发展里,自己竟是无足轻重,没有占着多少份量!委屈搀合着羞辱,伤心夹杂着愤恚,泪水便控制不住的涌满双眶;方若丽倏地站住脚步,她很想平平静静的说话,却偏生腔调哽塞:“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着方若丽,心里七上八下,犹在摸不着边:“你,小丽,你怎么啦?莫非又有什么事叫你不高兴了?”小巧的鼻翅儿急速翁动,弯翘如扇般的长睫连连霎颤,方若丽努力强忍着情绪上的翻腾,仍强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我没有不高兴,我也不配不高兴,在你眼里,我方若丽算是什么?你又把我看成什么?你所思所忆,所怀所念,全都远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尝有我、何尝有一丝丝的我!” 君不悔开始有了认定,有了确识,他拨开马头,赶紧解释着道:“小丽,你千万不要误会,我绝对没有忽视过你,你自己说,什么事我不顾你,不护着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亲妹妹一样,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发,方若丽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泣叫着道:“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从来也没想过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小丽,你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跺了跺脚,方若丽噎泣的道:“什么意思?我问你,管瑶仙对你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瑶仙,就没有我方若丽?你为什么不把管瑶仙当做妹妹,偏要我来顶这个缺?这么些日子来,我不相信你体验不出我对你是哪一种心意,揣测不到我对你的是哪一种期盼,君大哥,你有时像块木头,但毕竟你还不是块木头啊!” 君不悔觉得胸腔鼓涨得发慌,喉咙干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挣扎着道:“小丽,小丽……你,你真的是这种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丽拭着泪道:“你们订有婚约?” 摇摇头,君不悔吃力的道:“没有婚约,可是,可是……” 方若丽紧接着问:“换过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红耳赤的道:“也没有……” 勇敢的注视着君不悔,方若丽坚定的道:“既无婚约,亦无信物,便表示你仍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坏人家的姻缘;君大哥,我不勉强你,我和管瑶仙,任凭你挑选哪一个,只要你一旦做了决定,是好是歹,我俱无怨尤,至于管瑶仙有没有这样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兴奋、又惶恐、又觉幸运,又觉烦恼,可是那股被爱的情怀却是踏实而甜美的;他咧着嘴的笑貌带几分滑稽:“这件事……老实说,小丽,我先前指的就是这件事,被你拿话激,我也才故意绕了个弯来激你,我怕你无此心意,又怕我反应过敏,自做多情……”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现在你把话讲明了,我好高兴,但是我也不瞒你,你和二小姐对我都好,一时之间,我亦拿不准谁对我更好,我不能对不起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丽泪痕未干,却斩钉截铁的道:“任你怎么办都行,我可不答应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声音:“我也不敢有这种奢求,而且——” 097 本来他想说,而且管瑶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话到唇边,却觉有些自抬身份,不对光景,临时又改了词:“呃,而且这样亦过于委屈了你,小丽,这君不悔何许人物?岂能妄抬身价,将方氏名门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愿意,我还不够格呢!” 方若丽表情严肃的道:“君大哥,我并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来博取你的尊重与心向,我只求以我对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挚诚来使你做为衡量的依准,你不须考虑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将真心对我,这已足够!” 君不悔极受感动,沙沙的道:“我会仔细想想,小丽,我一定会……” 方若丽轻吁一声,道:“要是有缘,无论多少坎坷,多少阻难,你都会来找我,如是无缘,任凭我再三强求,亦属枉然,君大哥,世问事端只这情感所发,不能勉强,若非两心相悦,硬待凑拢,便乃悲惨下场,因此你应该多思多想,想开了、想好了再做抉择。” 君不悔缓慢的道:“忽然间,小丽,我发觉你长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丽更机敏、更聪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丽道:“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可不是,小丽,我还不晓得你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方若丽摇摇头,道:“我早已是这个样子,早已这么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罢了。” 君不悔歉然道:“你不要生气,小丽,在以前,我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我一直觉得你不过是个大女孩,虽然你生得端庄秀丽,知书达理,却总认为不知是哪家好男儿的福份,未曾料到这个福份竟会落到我的头上……” 方若丽哼了哼:“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君大哥,等着挑拣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阵子,努力将语调放得轻松平静:“辰光不早,小丽,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离别的滋味又上心头,方若丽不由酸楚的道:“每次和你分手,那种茫然若失的感触便越来越重,不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来越觉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时,只要在爹娘身边,就仿佛心中满足,毫无空虚惆怅的忧怀,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补这一份无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错,未尝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丽这才明白她已经在爱了,发觉她爱的深了,只是,时间上是否爱得晚了点呢? 君不悔骤然里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湿润起来,他突兀间感应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震荡——这样的震荡不曾有过,甚至连管瑶仙也未尝使他如此动情;他咽下一口炽热的泪液,声音暗哑:“我能够体会,小丽,我能够体会……” 君不悔不是随口而言,他的确能够体会方若丽的心境,因为他也受过,他也经验过,那等独对孤灯,拍遍栏于的凄幽苦痛,不止是锥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丽要幸运,此时的他,是个笃定的被爱者,彼时的他,尚不知小师妹的情愫何抛,两相比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这段辰光,他不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凤愿,犹有佳丽成双,争着以终身付托,就拿一年之前来说吧,可是连梦都不敢梦的事啊! 方若丽抿了抿嘴,又小声道:“君大哥,将心比心,你明白就好;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来?”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恐怕个把月的耽搁少不了,小丽,你宽念,我会尽快赶回来,就如同我曾答应亲自去‘顺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准时去了吗?” 方若丽颔首道:“你没有骗过我,君大哥,你从来都没有骗过我,嗯?” 君不悔道:“不错,我永远都不会骗你。” 抽噎一声,方若丽又咽窒的道。 “这一次,也不能骗我,君大哥,你答应我回来,答应我活着回来啊……” 吸了口气,君不悔挤出一抹笑容:“我答应你,小丽,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蓦地,方若丽飞快凑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颊,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时候,她已转身狂奔而去,只见她双手捂脸,似在哭泣! 张口想唤,君不悔又嗒然闭嘴他痴茫的注视着方若丽渐去渐远的身影,这才发觉面颊上一片冷湿——方若丽那一吻,竟也吻得泪痕斑斑。 天色更阴霾了,北风亦宛若刮进了人心…… 黄膘马跑得快,不到两个时辰已出去五十里地;君不悔策骑疾驰,也算是一种心头郁闷的发泄,他有意借这一阵狠跑,暂且将那股子抛不开的儿女情怀置于脑后,离愁如丝,最是剪不断、理还乱,要是这个样子一路混饨下去,吉大叔的仇还报得了么?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荡,老远朝前望,除了他这一人一骑,连条鬼影都不见,几十步外右侧道边横起一座土岗,君不悔放缓了马儿奔势,心里盘算,不如就在土岗后歇息片刻,既可避风,也好趁这点空档进点干粮。 调转马头奔向岗下,才一离开路边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处,不由吃了一惊,随即知道这顿干粮大概一时半刻进不得肠胃了! 土岗之下,四人四骑早已静静候在那儿,四个人里,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识——久违了的“骆马鸳鸯”,“三手邪”莫同生,另外,还有个枯瘦得仿若风干鸭子般的老头儿。 这种情形他已经历过好多次,心绪上的反应便容易控制,因应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总有些不得劲却免不了,看来对方四位是端候着他大驾光临的,然则路段场地的选择这般精确,把他心里的盘算揣测得如此活透,倒还真不简单! “骆马鸳鸯”两口子中的那个雄货骆干,模样可不见强,原本宽厚的肩胸似乎往里陷塌了一层,有几分拘偻的味道,满脸的横肉也朝下松垮着,就好像老母猪的肚皮那等发泡,左颊上碗口大小的一块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贴着一团质地极劣的膏药;眼下可不是穿着黑皮马甲灯笼裤了,换上一袭灰色的劲装,掩住了他原本浓重的胸毛,如此气势,已大不若前,只是鹰目依旧,透着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马秀芬这个雌货,外表倒没有什么改变,仍然是水汪汪的一双迷魂眼溜到哪儿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还像远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这些日子不见,那脸几手儿,竟似越发细白柔嫩了,她斜乜着君不悔,风情竟有几分吊膀子的轻佻。 “三手邪”莫同生却似乎不大敢与君不悔正眼相视,脑总是贼兮兮的闪着视线,脸色不是透红,乃是泛青,一种病态的灰青;身上还是穿着那套襟洒银白蝙蝠图案的青丝袍——不禁令人怀疑,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换衣裳的? 风干鸭子般的枯瘪老头,人坐马鞍上活脱随时都可飘空而起的架势,一套黑布棉裤袄上满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眯着一双老眼打量着君不悔,咧开嘴,竟然缺了好几颗门牙。 098 轻咳一声,君不悔冲着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干笑着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阵子没见着各位啦,真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连,想不到竟然幸会各位于此,这些时来各位可好?” 骆干的右颊蓦然痉挛,喉咙咯咯作响,他死盯着君不悔,声音迸自齿缝:“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调,也逃不过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着的道:“你们夫妻趁我养伤之时,前夹欲下毒手,我挣扎保命总没有错吧?你们是以二对一,无论体能上人数上全占优势,我侥幸突围而去,是我的运气,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将此不齿恶行当成奇耻大辱,深仇血恨,于情于理,哪一样说的过去?” 骆干暴喝如雷:“老子没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伤了我更不能活,就是这么回事,其他一概不论!”马秀芬这一次可不曾未语先笑,她寒着一张脸蛋,阴森森的道:“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这条命能大到哪里!” 君不悔平静的道:“你们为什么不朝远处想?冤冤相报,何时能了?我们彼此间既无深仇,更无大恨,何须如此纠缠不休?难道说非要流血残命,才算脸上抹金,头顶结彩?” 骆干缓缓的道:“说什么也没有用,姓君的,若不杀你,我怨气难消,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顺顺的活下去,否则。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轻抚鬓角一络秀发,马秀芬慢条斯理的道:“君不悔,你该弄通了吧?吃我们这行饭的,没有将对象剪除,便是一桩极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斗,就越发不能混了,丧失的颜面务必要找回来,否则,干脆窝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尽早别丢人现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老莫,你也参加他们一伙?” 莫同生干咽着唾沫,形态颇为窘迫不安:“我是无可奈何……姓君的,我还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面,你这么糟塌过我,若不挣口气回来,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叹,君不悔道:“你起的誓、赌的咒,真个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脸上浮起一抹赤红,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挣抗:“这……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光景变易,形势自乃不同,我那时在你淫威之下,备受胁迫,不得不虚于委蛇,暂且敷衍,你要是以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过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我曾说过,起誓赌咒,有时是相当灵验的,老莫,你要执意违背信诺,报应可就快了,不定准就是现在,便于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耸听,故加恫吓……我,我莫同生不吃这一套!” 君不悔笑道:“不叫你吃这一套,只叫你挨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临死时的模样吧,可不是凄惨得很么?”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头都打了转:“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条……一条汉子!” 骆干看在眼里,霹雷般大吼:“莫同生,瞧瞧你这副熊样,娘的个皮,你还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儿哩,居然在姓君的跟前缩成如此一根软鸟,你不要脸,可别替我们泄气!” 莫同生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红,正待张口申辩,那枯瘦老头已挥了挥手,冲着君不悔咧开了缺牙的那副瘪嘴,有点先咬上一口,试试软硬的德性。 099 第三十三章红蝎子演释杀机 君不悔早已试过“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浅姑且不论,心里至少有底,对于这个糟老头子,他却是头一次见面,摸不清对方来路如何、份量轻重,但照常情判断,连“骆马鸳鸯”这等桀骛不驯、骄狂跋扈的人物,都请了他来助拳帮场,则此人必然不同凡响,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头子开口说话了,音调是又粗又哑,活脱锈刀刮磨锅底,不甚悦耳:“兀那君不悔,你伤了人家身子,损了人家颜面,不仅不知罪过,反倒振振有词,编些歪理瞎搪,这已是大大不可原谅,更且出言恐吓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丑,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则心狠手辣,二则禀性好狡,三则为人阴险,实乃毫无可取之处,像你这种货色,留在世间也是害人,还能叫你再往下活么?” 一听这番论调,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个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的角儿了,他摇摇头,满脸无奈之色:“老前辈,我方才已然说过,不是我执意要伤害他们,而是他们存心要来取我性命,我无罪无非,自不甘引颈就戮,自卫求活,总不该有错吧?” 嘿嘿一笑,老头儿又在展露他那一张缺牙的瘪嘴:“没有错?大错特错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个错误;骆老弟两口子要你死你却不死,此乃一错,莫同生与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错,两错相加,你还到哪里去找一个‘对’字?” 君不悔怒道:“这算什么话?这不是欺人太甚,岂有此理么?” 一拍双手,老头儿道:“终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们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讲道理、述根由的余地?不但岂有此理,根本就无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前辈说的确实是实话,既然如此,我们亦就不必再论是非、分黑白,大伙豁起来干便是!” 老头儿道:“很好,你开窍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触类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个防备,我们不作兴单挑独斗,没有功夫与你以一对一,只要动上手,便是并肩子侍候,非将你摆横,决不罢休!” 君不悔原也不会奢望对方会按规矩来,是而形态从容,不急不恼的道:“前辈侠人快语,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着赐教了!” 那马秀芬斜着眼,冷着声道:“姓君的,看你模样挺自在,你当这一遭又容得你里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说话的这位老人家是谁,只怕就会吓得你心惊胆颤,屁滚尿流,一个跟斗栽下马!” “哦”了一声,君不悔望着老头儿道:“你倒告诉我,这位前辈会是谁?” 老头儿略现矜持的扬起面孔,故做淡然之状:“小名小号,江湖上的老混子罢了,算不得什么,嘿嘿,算不得什么……” 马秀芬一本正经,满脸严肃,仿佛在宣达圣旨,念一道生死谕:“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稳了,这一位老人家,不是别人,便是我们这一行中硕果仅存的三老之一——‘红蝎子’章昆章前辈!” 老章昆又是一阵干笑回响在喉咙底,半眯着眼却叹唱的道:“老罗、老罗,一代新人换旧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举,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神圣哩……” 马秀芬眉尖轻挑,道:“姓君的若是连前辈的底蕴都不明白,足证他的孤陋寡闻,见识浅薄,杀之更不足借;江湖道上规矩越来越坏了,像这么一个二愣子后生,竟也容得他翻云覆雨,不可一世?再照这种情形演变下去,还有我们啃食的余地吗?” “嗯”了一声,章昆连连点头:“说得不错,规矩差了,便要有人来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荐,做个立威儆尤之人吧!” 马秀芬神色恭谨的道:“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着这两人一搭一档,一唱一和,君不悔心里有数,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担丫无理扁担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锅炒了,只有拼杀到底才是独一无二的应付法则!于是,他翻身下马,冲着“红蝎子”章昆勾动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么三老也好;四少亦罢,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补衬点玩意才行,光凭嘴巴吆喝,济不得事,来来来,你算头一个,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庙里蹦出来的瘟神!” 这种轻蔑的态度、讥讽的言词,使得“骆马鸳鸯”两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变,怒不可遏,但章昆却毫无温恼之状,他打了声哈哈,七情不动、连腔调也是恁般平顺:“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杀人之前,首须平心静气,六欲不生,下起手来才能准稳兼顾,一击而中;要知道杀人只是一个目的、一桩行为,除此之外不应搀杂其他任何意念,在这一方面,我的修为已是炉火纯青,你丝毫扰乱不了我的专注与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但你已经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适的道:“我没有发怒,君不悔,我为什么要发怒呢,想想看,我与你一无仇、二无怨,错开今日,甚至素不相识,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对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绪上的浮动,其实你错了,我不会生你的气,兴你的怨,原周很简单,我只是要杀你,这和杀一只鸡、宰一条狗有什么分别,我又何尝恨一只鸡、恨一条狗呢?我杀掉他,仅为了有杀它们的目的罢了,杀掉以后便达到目的,妄起无名,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难过么?” 这一番议论,君不悔犹是第一次听到,然则听在耳中,不但不觉新鲜刺激,反倒有一股惊栗寒凛的感受——一个人居然冷血至此,将杀生看做一种单纯的工作效果,不问理由,不涉是非,不论善恶,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应,只为要这么做便这么做,将人命视同鸡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残酷法,难怪他会是职业杀手群中的前辈大佬,真正令人发指啊! 章昆咧着嘴又道:“看样子,你大大赞同我的说法?” 君不悔大声道:“你是个狂悖,是个疯癫,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边慢吞吞的下马,一边道:“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才能在我们这一行中出类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没有发怒,你却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气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记、切记……” 君不悔恶狠狠的道:“不用来这套片儿汤,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货一个——” “骆马鸳鸯”中的“骆煞”骆干便在此时骤而腾空而起,一朵灰云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只乌溜溜的尺长钢棒已挟着锐风敲到,临头的棒影尚在闪映,钢棒的实体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胁! “傲爷刀”出鞘如电,上下交织,猝而凝形成一个滚荡光耀的十字,两响金铁撞击之声融为一声,骆干侧旋三尺,他的浑家马秀芬已长射猛扑上前,双手挥舞间,左手一把银针,右手满攒多角石,又是一场花雨弥天,搂头盖脸的洒袭下来。 对于这位有“马绝”之称的雌货,君不悔业已有了极大警惕,马秀芬朝上一凑,他人已暴旋丈许之外,青蓝色的刀华如水如烟,瞬间波涌潮漫,硬是将马秀芬逼得尖叫着跃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贴地卷入,双掌抡起宛如沉锤巨杵,劲力交合,由下往上冲激反扬,沙飞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体,长虹般侧掠七步,又刚好迎上骆干的横截猛击! 乌黑的钢棒挟着浑厚的力道,就那么凌厉的连续劈击下来,棒影衡接得又紧又密,仿佛映现着一排排错杂的栅栏,滚动着旋飞的擂木,声势极为惊人! 眼前的接触,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骆干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战时更要沉稳凶很、更要疯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着,莫不成这姓骆的真个要豁上性命啦? 于是“傲爷刀”便贴着他的身躯倏然流闪翻掣,形成一团迸射着冷电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滚动飞舞,与棒身碰击撞荡,那溜溜的火花星点便回绕溅散,宛若君不悔在驳着七彩风云、掠游于此方圆地! 马秀芬身形暴起,打着盘旋朝上扑,边憋着嗓音叫嚷着:“下狠杀,这一遭断断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脱——” 骆干淬然后退,额头上已经见汗,他极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家伙,不禁又惊又怒——就这刹那间的交触,这只钢棒竟然缺痕斑斑,满布残剥,若是刀锋人肉,那还得了? 100 君不悔又躲开马秀芬的一蓬淬毒铁砂,转腾里再让过三柄柳叶飞刀,他未免有些迷惑,这个娘们身上到底隐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没完没了,活像携带着一座兵械库似的! “红蝎子”章昆一直静坐鞍上,到现在还没有任何行动,一双眼睛却炯然有神,异常专注的盯视着君不悔的每一个招式、每一项反应;他的用心不问可知,这位杀手群中的老前辈,显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数,以求一击致命! 君不悔当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热闹的应付着骆干夫妇及莫同生,骨子里却把精神摆在姓章的那边厢,他亦是转着同样的念头——一待章昆突发而起,便得抢先痛下杀手! 骆干和马秀芬两口子,固似吃了齐心丸,此接彼应的轮番攻扑君不悔,但“三手邪”莫同生可没有他贤伉俪这般带劲,莫同生虽说看起来十分卖力,光景也现得生龙活虎似的猛悍,内心里他却早寒了胆、丧了志,他永不会忘记“傲爷刀”的犀利诡异,永不会忘记者伴当田桓的凄惨下场,人活着,总比死了强,而像那样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觉得头皮发炸,周身透凉,血肉牵连着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围绕着君不悔那几招夺命的刀法打转,莫同生的出手就显得虚张声势了,他生怕突兀间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里变成“天泣血”,果真如此,岂非换成了田桓第二?什么事都行,若要换成第二个田桓,他可是万万不能应承的呐! 钢棒子在急挥快打,骆干已多少察觉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凶暴的哮叫着:“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饶不了你,再不加劲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样打你进十八层地狱!” 手上多出两柄暗蓝匕首的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这人怎么说变就变了?老莫前些日还算一条汉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缩头王八,净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荡,把正面全让给我夫妻俩接承啦,好朋友有这么个坑人法的?” 连连双掌运劲,加强力道,莫同生边一派委屈的回应着:“你们别冤枉我,我这不是在同你们一样卖命豁拼么?” 不等骆干夫妇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电,随着一声断叱:“大屠魂!” “傲爷刀”锋面上周雕搂的眼睛似是骤而睁开,精光闪炫中刀身怪异的弹跳抖动,而层层刃芒迸射流灿,削薄的锋口划裂空气,那种咽位搀合着呼号般的破空之声,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呐喊,奈何桥前的噎窒了! 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骆干夫妻也都在这一招刀法上吃过大亏,暮见旧景重现,且凌厉依然,怎不怵目心惊,胆寒魄散?两口子贴地侧掠,疾似燕飞,莫同生更是杀猪狂嗥半声,活脱业已挨上刀似的翻滚而出! 章昆便在这一刹间离鞍腾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无声无息却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后方的角度——正是一个视线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会在此时出手,亦料到对方会选择这样一个角度。 实战的经验,只有在这种关头上才知道它可贵与可爱。 于是,君不悔没有考虑,“刃无回”猝然展现,展现向左斜后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华映闪,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贯彻天地,恍同来自九穹,来自不可名状的极空,它带着雷电的咆哮与催灿,只见一刀刺出,便使云涌风啸,鬼哭神号——君不悔却峙立如山。 章昆没有嚎叫、没有呻吟、甚至不曾发出了点声息,就那么弹抛而起,从土岗脚下抛到了土岗半腰,蜷曲在那里像极了一个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个红鲜鲜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会像那个样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动,似一种冷漠的眼神注视着面前惊悸已极的三个朋友,这三个朋友尚半卧半跪的缩在地下,没有一位来得及人模人样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让对方看到他左胁下那一截断剑,这截断剑只有寸许,却有一多半没入肉中;这截断剑原本不止这么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长的完整的窄敛,在经过“傲爷刀”融汇于“刃无回”的镝锋威力里,窄剑段段折裂,然而仍有这么一截能够穿透“刃无口”的绝高阵形与严密锋劲,从实际上无懈可击的刀式嵌合角度里硬透而入,这份功力,连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杀手群的前辈,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为之深,觅机之准,确已到了巅峰之境;君不悔曾经听过吉百瑞自诩,一旦“刃无回”先发,天下俊彦奇士,难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这话只对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难逃,却也多少在“刃无回”的浩荡威力里,找回了一点补缀! 杀人仅是一项目的,章昆说过,杀人不该搀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该牵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达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虑之例,现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脚,他个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头畜牲般丝毫没有意义呢?君不悔舐着嘴唇,声音干涩而生硬:“三位,你们哪一个再接着上?” 骆干喉头响着咕嗜声,他扯扁着面孔,双眼透着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却是散碎的、颤悸的,嘴巴几次张合,竟未曾发出一句全音。 在他们的心目中,“红蝎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们的先辈,守护者,是他们的靠山,如今先辈先去,靠山已倒,这口气还待怎么争、这个仇又该如何报?连章昆都挺了尸,就算三个人再在上凑,亦不过多添一对半的死人而已,与事无补,况且,活着总比死了好,再接着上,又到哪里找活路去? 马秀芬深深吸口气,一边面颊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吊死鬼般的凄厉,两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蚀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样目光散碎,透着虚青了。 君不悔望了望莫同生,差一点便失声笑了出来,那莫同生业已全身缩做一团,噘起屁股,把一张脸盘埋在土里,双肩耸动着发出低沉又断续的“呜”“呜”嗥号之声,活脱一头挨宰前的癫狗! 得饶人处且饶人,君不悔记得点宽恕之道,虽说对方从未想到要轻饶过他,事至如今,无论在实质上或精神上,已经把对方折磨得够凄惨、够狼狈的了,他不打算再进一步逼迫对方,但是他也明白这三个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歼杀,因此,他还要替这三位留个台阶亡命,故意僵着表情,君不悔放狠了声音:“你们不想玩了么?也好,在散局之前,我们不妨先做个游戏,在游戏里输了的人,便必须留下来和我做个最后了断——” 骆干两口子全直着眼僵视君不悔,形态里充满了悸惧惊疑,他们不相信君不悔会怀有任何善意,他们认为君不悔也和他们曾经对别人玩过的把戏一样,只不过在猫逗耗子罢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杀惯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贵,也知道自我的怜悯,并不是个个豁得出去,因为杀人的人,杀的是别人,相似的光景临到自己头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正在“呜”“呜”出声的莫同生,蓦然从泥地上抬起头来,竟是眼眶红肿,满面灰污,他歪斜着嘴巴,拉着那等如丧考妣的长腔,带着哭调道。 101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君不悔,我们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么着,无妨抖明了,可不作兴阴着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你们三个,听我的号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脚就跑,那落在最后的一个,即是与我做了断的人,这样办,够得上宽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践别人的时候,只怕万万没有如此慈悲过……” 上下牙齿磕击了几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呐呐的道:“你,你说的游戏,就是……就是这个游戏?” 君不悔高声道:“还是想换一种玩法?” 偷觑了旁边的“骆马鸳鸯”一眼,莫同生立时有了计较——当一个人处在斗志俱失,心怀怯惧的情况里,是极难在神色问掩遮得住的,现在,骆干两口子便正是这副德性,任凭他夫妻平素如何个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胆、灰了念,往常他们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却都是一样的狗熊,谁也高不过谁一头去,因此莫同生认为可以代表他们发言:“不,不,就这么办,就这么办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能在背后抽冷子下毒手,玩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脸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放屁,我哪似你们这般下作!” 挨了骂,莫同生却暗里舒了口气,不由急切的道:“是,是,君不悔,就请你发号施令吧。” 骆于是满头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浑家马秀芬也额浮青筋,双目圆睁,唇角肌肉连续不断的痉挛着,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后箭,摆出一副起跑的架势,场面在紧张中带着几分令人发噱的意味。 于是,君不悔闲闲的开了口: 骆干全身的关节轻轻“咯崩”作响,上身微仰,马秀芬则身形半转,双臂拉开,夫妻二人彼此间连望都没对望一眼,莫同生则干脆在悄悄移动脚步了。 君不悔心里在笑,表面上却一派漠然,他缓缓的吐出下一个数字: 先是马秀芬对准了她想要逃窜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样实在不甚雅观;骆干的两腿已经在微微撑弹,并屏息吸气,莫同生这时却已慢慢溜出了好几步远。突然间,君不悔石破天惊的断喝:“三!” 只见骆干猛的弹跃而起,凌空七个斤斗已翻出五丈之外,马秀芬双臂暴挥,斜掠而出,莫同生连奔带冲,简直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个人就以各种不同的姿态,极尽翻滚腾蹿之能事,丑态百出,逃命而去! 望着那三条狼奔豕突、渐去渐远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颇生感触,难道说,这就是真情?江湖岁月,与一般社稷的村民们所过的日子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有着喜怒哀乐,有着恩怨情仇,也一样的表现慨慷赴难、显示着畏死贪生…… 当然,他不会去追杀逃走的那三个人,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论人家对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过于计较了。 现在,他盘算着,应该可以用点干粮了吧? 102 第三十四章想当年心黑手辣 好大的一问绸缎庄,八开间的店面,几乎把这条横街占了一小半,店里成排齐顶的货架陈列着一匹匹五颜六色、花团锦簇的缕罗绸缎,气派不小,加上伙计们的吆喝声,量尺裁布的翻展声,顾客进出选料看货,讨价还价的喧嚷声,就越发显得热闹了,热闹之中,还有着财源滚滚的意味。 这间绸缎庄外挂着惹眼的巨幅招牌,黑漆油金的几个大字:“鸿利绸缎庄”,在店名的正下方,还刻着一个环形的金圈标记,金圈圈里也有一个字:“魏”;此时,君不悔便在凝视着这个标记,自从到了脚下站着的这个城镇,一路寻来,他已经发现有三家银楼、一处酒坊、两家客栈、外带四间极为华丽的饭馆子,招牌上都搂得有这么一个符号,魏,不错,他要我的那个人正是姓魏,却费了番功夫,才经人指点着寻到眼前的绸缎庄,大生意人么,买卖多,事情忙,要在哪一号店里找着这位东家,还真叫不容易。 算一算,这已是君不悔看到的第十一家连店号铺,可见姓魏的是什么个身价,而这犹是他看进眼里的,未曾发觉的买卖,尚不知有多少家,这些年来,姓魏的可大发了,发得将姓氏都框人金圈圈里啦! 站在店门外端详了好一阵子,君不悔才挪步跨过横槛,先朝着一个光头净面的伙计吡牙笑了笑,那伙计一壁收卷着摊展在木桌上的布料,边以一种职业性的惯常语气问道:“客官,你要哪一种料子?” 君不悔搓搓手,道:“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那伙计微微皱眉,搭下眼皮,连称谓也免了:“找谁?” 君不悔低声道:“你们这里,是叫‘鸿利绸缎庄’没错吧?” 对方也笑了笑,目光瞄了瞄门外金光闪闪的大招牌:“那儿不是明写着?不识字么?敢情。” 君不悔忍住气,仍然放低嗓门:“这就对了,我要跟老兄打听的这个人,姓魏,单名一个祥字,叫做魏祥,不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贵宝号当班。” 那伙计突的瞪大了眼睛,定定望着君不悔,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你说你要找谁?叫魏什么来着?” 君不悔清清楚楚的道:“魏祥,吉祥的祥,有人告诉我,在这里大概可以找到他。” 仔细打量着君不悔,伙计的表情有点古怪,有点疑惑与鄙夷搀合起来的那种古怪,他将上半身前凑,似笑非笑的道:“你要找魏祥?乖乖,你知道魏祥是什么人?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找他又有什么要事?” 一连串几个问句,不由把君不悔问得带几分恼火,他重重的道:“老兄,你倒告诉我,魏祥是什么人?今上的小舅子、殿下的三叔公,还是正宫皇后的大外甥?我与他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有笔欠帐要结算结算,这样说够不够?你是待替我找这个人,还是要我自己进去拎他出来?” 那伙计神色一沉,提高了腔调:“好叫你得知,你口里提起的这个人,便是我们的大东家,宝泉城内一十九号魏家买卖的独一老板,凭你也配跟我们大老板见面?凭我们大老板岂会与你有帐未清?好朋友,你把招子放亮点,心头明白些,打谱使刁耍赖,论诈勒索,算你找错了地方,撞正了大板,你当我们做生意的全是肉头、能以任人欺侮?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魏字的连号买卖受不受这个门?吃不吃这一套?好朋友,我劝你还是趁早走人吧,迟了怕就走不掉罗!” 君不悔缓慢的道:“你是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也是个完全不知轻重、不明利害的下作奴才。” 那伙计顿时怒火冲头,破口大骂:“什么?你竟敢数落我?你个青皮无赖、三流混子,你起意到我们店里讹诈钱财,我是一番好心,才点明了叫你快快走人,免得无端惹祸,不想你却更待卖狠使横,还竟出口伤人,怎么着?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造反不成?” 这一叫一闹,声浪压过了店里的一片喧嚣,吸引过来不少好奇与惊诧的视线,也有其他几个伙计和客人凑拢近来观望,于是,这位仁兄更见气焰高张,他双手插腰,口沫横飞的吆喝着:“真正是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我们魏家连号买卖,在宝泉城是个什么行情、何等身价?我们大东家又是什么来路、哪一层底子?今天居然有那不开眼的三流混混,叫猪油蒙了心,上门敲起竹杆来了,还说是我们东家欠他的帐哩,大伙评评理,这不是企图勒索讹财是什么?” 不等有人“评理”,君不悔已是一个大耳巴子挥了过去,但听得一声清脆的皮肉拍击声,那位原本光头净面的伙计立刻齿血横飞,整个人倒撞向背后的货架,又一头回弹回来! 店里马上起了一阵骚乱,另有两个店伙计一边吆喝着一面冲到近前,左右包抄,光景是想把君不悔夹持起来,君不悔却连身子都懒得动,右腿倏抬倏收,“吭”“吭”两响,已将那二位仁兄踢翻过柜台的那一边! 挨了耳光的那个伙计,手捧着肿胀的腮帮子,杀猪似的干嚎着:“反了反了……杀人了哇,你们快来捉土匪、抓强盗呀,朗朗乾坤,就有这等歹徒执刀抢劫、恣意凶杀,大家还不赶紧将他拿下……” 君不悔顺手又是一记耳光,打得对方一个旋转,“扑通”一声坐到地上,这会儿却不叫了,只一个劲的曝嚎着,活脱被剥了层皮般的惊天动地法。 店里的客人往外涌,店里的伙计朝内缩,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一个中等身材、黝黑脸膛的五旬人物走了出来,这人沉沉静静的在那儿一站,目光的的有威的瞧着君不悔:“打够了吧。朋友?” 君不悔淡淡一笑:“要是你们管事的再不出来,还有得打,说不定连这间鸟店也一遭砸了!” 黑脸人神色不动的道:“我们做生意的不愿惹事,虽然我们并不怕事;朋友,你说个数目吧,只要不过份,我们总叫你满意就是。” 君不悔又搓双手:“和气生财,嗯?” 那人冷冷的道:“多少?” 君不悔摇摇头,走前一步:“我不要钱,至少不要这一点钱,我要见魏祥,我知道你不是魏祥。” 那人眼下的肌肉跳了跳,同样上上下下打量着君不海:“你为什么要见我们老板?他很忙不方便见客,有什么事,我大多可以替他作主,但我必须警告你,胃口不要太大,我说过,我们并不怕事。” 君不悔平静的道:“我和魏祥之间的问题,只有我们两人可以解决,谁也不能代表他,谁也作不了主,魏祥在你们眼中是大老板,在我眼里,他屁都不如!” 黑脸上浮起一层椿赤,但显然这人是在强自按捺着,他憋着声道:“是涉及钱财的纠葛?” 君不悔笑了笑:“一部份是,另一部份还涉及个人的恩怨,那属于骨节,道义,和血肉的问题,就不是钱财可以摆平的了。” 一听这话,显见其中内情相当复杂,这人略一沉吟,让开身子,伸了伸手:“既然如此,请进去说话,我替你代禀老板,传不传见,全在他了。” 君不侮挪步往里便走,边闲闲的道:“多谢传话,至于见得到见不到,那就全在我了!” 那人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没有答话,只将君不悔引过一条长长的雨道,推开一扇门,来到曲廊之上,廊后是一片极为清幽的花园,花园中间,建有一幢小巧雅致的精舍,他让客进入精舍的前堂落坐,管自匆匆去了。 这是一间布置得十分豪奢的堂屋,四壁嵌合着刷金抹红的拼图板,顶上的承尘也是搭配相同的图案,地下铺设着厚软的红毡,一式的酸枝桌椅衬托着那张锦绣满陈的红木炕床,床柜间隔当中摆置着多样玲珑古玩,两座人高的冰花碎纹古瓶分插着颜彩斑烂的孔雀翎,四只黄铜火盆正燃着熊熊炭火,室中温暖如春,而那入眼的富丽堂皇,则更令人心满意足、陶醉熏然了。 103 浏览着四周的陈设,君不悔颇生感慨,人生在世,有钱固然是好,有钱才有像样的生活,才有超人一等的享受,然而钱的来路却须要心安理得,像姓魏的这样罔顾道义,黑着心肝独吃独吞,银子虽说有了,后患亦自无穷,种下什么,便会得着什么,因果报应,总是不爽,现在,他不就找上门来了么? 黄铜火盆在红红的燃烧着,空气里,飘漾着一股淡淡的芳香,于是,有脚步声音来近了,听那杂沓的步履起落声,好像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君不悔背负两手,静静的等待着正主儿进门,他倒要看看,这个无情无义、谋财害命的混帐东西,会是如何一副长像! 门开了,那黑脸仁兄先一步踏了进来,然后往旁边一站,肃容垂手,是恭迎齐天大圣的架势、而一声干咳起处,一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却偏生着一双精利大眼的高挑老儿缓步入室;这老头子虽是身着锦袍,发饰珠玉,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却宛似坊间推车卖浆的贩夫走卒,除了那双招子的亮,没有半点富贵相格,要不是君不悔早听过吉面瑞对此人的形像描述,他包管不信这老家伙就是魏祥,说不定还会怀疑这是打何处拉来一个叫卖“萝卜赛梨”的老贩子充数呢。 魏祥背后,还跟着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只有条右臂,左边的衣袖虚飘飘的扎在腰问,浓眉虎目,满脸横肉,颇有杀气腾腾的味道,第二个生得短小精悍,有一双老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不停,尖削的腮唇上还蓄着两撇鼠须,模样便越发透着鬼祟狠琐,叫人看了,恨不能捉只猫来叨他出去! 黑脸仁兄等人都进了屋,转身将门掩上,魏祥管自朝正中间的太师椅落坐,一边端详着君不悔,嘴里却大刺刺的向着黑脸人物问话:“田英,要见我的,就是这个人?” 叫田英的黑脸仁兄赶紧趋前两步,微微躬身道:“回老板的话,正是他。” 魏祥注视着君不悔,嗓门在低沉中带一丝暗哑:“你叫什么名字,找我有什么事?听他们说,你的来意不善,非但扬言我对你有所亏欠,还出手打伤了我店里的伙计,你无妨把话摆明了,是好是歹,我总有承担。” 君不悔沉着的道:“我叫君不悔,看来你就是魏祥了?” 魏祥点了点头:“不错,我是魏祥。” 君不悔紧接着道:“‘病判官’魏祥?” 脸上神色微动,魏祥缓缓的道:“这个称号,我已有十余年未闻未提,你是如何知晓的?” 君不悔淡淡的道:“从你以前一位故友之处得悉,明白的说,我也是受他所托,来与你结清一笔旧帐。” 除了魏祥之外,房中其他三个人顿时怒目竖眉。狠瞪着君不悔,大有蠢蠢欲动,先发制人的意味;魏祥却沉得住气,头只轻轻一摆,十分从容的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你倒是说说看,我那位故友是何许人,我和他之间又有什么旧帐未清?” 君不悔道:“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魏祥,这个名字对你可有意义?” 魏祥的表情突然一僵,呼吸也不由急促起来,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君不悔,好半晌,才阴冷的道:“恐怕你是拿着吉百瑞的旗号做幌子吧?姓吉的就算不死,也会衰老得挪不动腿了,而且,为什么他自己不敢露面?” 君不悔生硬的道:“我不必拿着吉大叔的名字来做幌子,魏祥、你与我吉大叔问的这本帐,只有你们两人清楚,如果他不说,我怎会知晓?吉大叔没有死,他活得很好,至少比你想像中要健朗,你当年破了他的气穴,造成他不可克服的隐疾,但他仍旧活下来了,更活到足以差人向你讨债的辰光,这是你预料所不及的吧?” 魏祥慢吞吞的道:“约莫你就是吉百瑞差来讨债的人了?” 用力点头,君不悔大声道:“正是;吉大叔本人因为真力已散,难以聚气运功,才把他的一身活儿传给了我,由我全权代表他来与你结清旧帐!” 魏祥不带丁点笑意的笑了笑:“你有足以代表吉百瑞的凭证么?” 君不悔道:“当然有——” “傲爷刀”便在这三个字的过程中亮出手,君不悔没有拔刀,只是连鞘平托于掌,魏祥蓦见此刀,形态悸动惊窒,几几不能把持,他的三名手下则紧张的拢近,生恐君不悔抽冷子猝袭。 倒吸了一口凉气,魏祥目光定定的凝注着黄铜雕搂暗纹的宽短刀鞘,望着那两侧上翘、有如牛角般的刀柄护手,眸瞳里浮映着一种奇异又复杂的神采,往事如烟似梦,大概在这刹那间一一串连,复再索忆于脑海中了…… 君不悔低缓的道:“故人故物,你总该记忆犹深吧?” 闭目静默片刻,魏祥才睁开双眼,沉重的道:“傲爷刀风采依旧,杀气不减,真是久违了……” 收回手中刀,君不悔容颜寒凛:“魏祥,当年你暗起贪念,不顾情谊信诺,算计了我吉大叔,吞没了他份内应得的钱财,更使他险死还生,受尽了贫困潦倒之苦,遭尽了精神肉体上的折磨,这一笔笔的久帐,咱们得连本带利,好好算上一算!” 一侧,那浓眉虎自的独臂大汉突的一声暴喝,形似噬人:“大胆后生,无名小辈,竟敢对我东家如此张狂,你是活腻味了!” 君不悔正眼也不望过去,仅是闲散的道:“我要找的正主儿不是你,假如你有兴趣插上一脚,我也不会拒绝,老兄,稍停你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我接着了!” 独臂汉子青筋浮额,切齿如挫:“就凭你这份狂妄,便轻饶不得,且看我一只手,能否将你碎骨糜肌!” 魏祥低喟一声,摆了摆手:“鲁辉,稍安毋躁,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一旁侍候着便是!” 这位鲁辉恶狠狠的瞪了君不悔一眼,才十分不情愿的退后几步,魏祥轻轻摸着自己尖削的下巴,强颜一笑:“君不悔,你说说看,我与吉百瑞的这笔旧帐,你打谱怎么个结算法?” 君不悔单刀直人的道:“很简单,其一,退还吉大叔份内的钱财,当然要连息计算,其二,你自己废去本身的武功或由我代你废除;只要做到这两项,容你保命安度余年,我一拍屁服走路!” 魏祥脸色一变,怒气徒生,忍不住猛拍椅臂:“放肆!君不悔,你把我当成了什么角色?岂容得你这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真正目中无人,不知自己为何物!” 君不悔冷冷的道:“是你要问我怎么办,你既问了,我自然照实回答,魏祥,答不答应是你的事,该怎么做是我的事,我原也不曾期望你会俯首听命!” 哼了哼,魏祥铁青着面孔道:“后生小辈,不要不知轻重,你单枪匹马,人孤势薄,一旦闯入我这龙潭虎穴,正是自投死路,怎么着?你还以为你能力敌万夫?” 君不悔镇定自若的道:“我怎么来,怎么去,是我个人的问题,不用你操这份闲心,有句话无妨先摆在前面,魏祥,设若我自忖没有应付你的能耐,我就不会来了!” 104 微微一窒,魏祥火爆的道:“慢说是你,就算吉百瑞当年也不敢小觑了我,姓吉的调教出来的徒弟,莫非还上得了天去?吹擂夸大,可恨可笑!” 君不悔静静的道:“等一会,恐怕你就不会觉得可笑了,当一个人遭至极深重的身心痛苦时,当他加诸于人的残酷回报于自身时,他是绝对笑不出来的,魏祥,种瓜得爪,种豆得豆,老天有眼,他是永不放过的啊!” 禁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魏祥感到一股寒气自心底升起,迅即扩散全身,使四肢百骸都透了僵麻,那种情虚神悸的怔忡笼罩着他,恍懈中,仿佛看到血烟迷漫,听到惨号盈耳,一张张痉挛扭曲的面孔也在瞳仁深处映现浮沉;没有错,老天有眼,总是疏而不漏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徊,他定了定神;才发觉是田英凑上嘴来出主意:“干掉他,老板,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抹去脑门上冷汗,魏祥一把将田英推开,他直瞪着君不悔,声音嘶哑:“这样吧,容我们打个商量,当初我与吉百瑞合共得十八万两银子,每个人该分九万两、如今我给他利上加利,拿二十万银子给他,这笔烂帐,该可以一笔勾销了!” 君不悔摇头道:“魏祥,这个算法不对,你侵吞了我吉大叔九万量银子,以这笔昧心钱做生意,十余年来,称得上是大发利市;财源滚滚,高楼平地起,华厦连云盖,九万银子滋息绵延;何止二十万之数?再说,我吉大叔这些年来受的苦、遭的罪,他一身的武功损失又该怎么补偿?” 魏祥厉烈的道:“今天的这片基业,乃是靠我辛苦挣来,光凭吉首瑞的那点银子,如何能有眼前的局面?君不悔;你休要得寸进尺,贪心不足,须知我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君不悔凛然道:“这是你的说法,魏祥,我有我的原则,我决不取非份之财,然而该得的亦当仁不让,但求公道就是!” 田英踏上一步,怒形于色:“老板、你不觉得这小子欺人太甚?” 没有理会田英,魏祥吃力的道:“君不悔,再加你十万两如何?”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不够。” “咯登”一咬牙,魏祥的模样狞恶如鬼:“你,你到底要多少才算数?” 伸出右手五只指头,君不悔斩钉截铁的道:“连本带利,五十万两!” 发出一声呻吟,魏祥痛苦的吸着气:“简直是在吃人、是在抢劫!五十万两银子,就算当初吉百瑞得的是座聚宝盆,也衍生不出这许多银子来啊……君不悔,你别看我外表光鲜,其实只是空场面而已,架子拉开便不得不硬撑下去,现银根本没有多少……” 君不悔猪八戒吃秤铭,早他娘铁了心啦,闻言之下,依旧泰山不动的道:“这是你的事,魏祥,我只要五十万两银子,外带你一身功夫,办得到,彼此皆大欢喜,你仍有好一段消遥日子过,办不到,则血刃相向,拼倒算完!” 魏祥睁大眼睛,气极反笑:“什么?你,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我给了你五十万两银子,你还是要废掉我的武功?” 君不悔冷峻的道:“这没有什么不对,魏祥,正如同十余年前,你拿了我吉大叔的银子,也仍然废去他的武功一样,你能这么干,我为什么不能?再说,其中吉大叔所受的折磨坎坷我尚未曾计算在内,对你而言,已是够宽厚的了!” “唿”的站起,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喉管里响着呼噜:“既便是我的亲老子,也不能如此骑到我头顶撤尿!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君的,你当是吃定了?行,你就试试看吃不吃得定!”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不费点手脚,耗点力气,能报得了仇么?魏祥,我早就等着过你这一关了!” 这时,那鲁辉一把将门拉开,粗着声道:“少说废话,外面风凉去!” 君不悔昂首行出,大马金刀的往花园中一站,面对魏祥他们四个,了无怯惧之色,气势上还真有几分吃定的味道哩。 魏祥努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一边向鲁辉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这位断了一臂的凶神蓦抬右腿,“唰”的一声从靴筒子里拔出一柄精光雪亮的燕尾短刀,大步逼向君不悔。 君不悔露齿一笑:“老兄,你虽是急着巴结表功,自己安全可也得多少注意着,我这把刀,出手快得很哪!” 鲁辉身形暴起,当头挥刃,口中一边大喝:“去你娘的!” 像一座三角形的宝塔倒竖着,青蓝色的寒光由下往上向四面八方流射而出,刀芒冷电是在瞬息间凝聚,须臾里成形,空气便撕裂般尖啸着,锐风便哭泣般旋飞着,光影充斥在人们的眸瞳里,浸澈在人们的胆魄神魂中,不见“傲爷刀”。只见刀光的诅咒与咆哮! 不错,“大屠魂”。 鲁辉的号叫实在听得人心里发麻,就真算一头虎被生剥了吧,腔调也不会那等凄厉亢烈法——粗壮的身子在地下翻滚扑跌,一翻一滩血、一滚一个印,胸前背后,各见纵横整齐的六条伤口,条条半尺有余,皮开肉绽,血糊淋漓,伤口的数目加起来,还恰合那六六大顺哩。 獐头鼠目的那位仁兄,竟然悍不畏死,便在此际悄不吭声的斜窜而上,手中分执一对蓝汪汪的透骨锥,抽冷子狠扎君不悔的背心! 大凡人的外貌所示,多少也现显着几分其人的心性,这一位带着鼠气的仁兄,君不悔早就防着他打偷袭了,对方甫始行动,君不悔已有了反应——如法炮制,又是一记“大屠魂”! 金铁的交击声密如正月燃放的花炮,但见芒彩闪掣,冷焰飞舞中,那一对透骨锥顿时寸寸断裂,四射纷抛,使锥的仁兄连下手的位置尚未够上,一只左臂已溜滴滴的上了半空,人也几个踉跄,一屁股坐倒地下: 那田英这时不拿鸭子上架也不行了,他双手往腰间一抄一抖,活蛇似的一条软鞭已打起了唿哨,而魏祥却蓦然横身向前,沉喝一声:“田英退下,救人要紧!” 君不悔原准备一视同仁,给田英也来一招“大屠魂”消受,经魏祥这一阻拦、田英正是顺水推舟,唯唯而退,无形中算是逃过一劫,不错,看样子魏祥怕就劫数难逃了。 苍黄的瘦脸上越见皱纹深刻,魏祥这一下子仿若老了好些年;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君不悔,颈间的喉结上下移动,眼皮子也在不住痉跳;慢慢的,他的右手从袍袖中伸出,手上握着一卷银光灿亮、大小如碟的奇异物体。 君不悔知道魏祥手掌间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种兵器,十分古怪却匠心独运的兵器,属于软剑一类,只是他这玩艺却更见巧思、这种软剑宽窄只有三分,韧性极强,锋利无比,平时紧紧层叠卷起,用时抖手弹挥,又快又狠,它有个名称,叫做“飞花”,光景大概是指剑出之下,宛似无处不飞花吧? 魏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他一面暗里调息运气,边故示雍容不迫的道:“相信吉百端已经告诉过你,我手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君不悔形态安详:“是的,它叫‘飞花’。” 魏祥沙沙的道。 “你刀法之精泼狠毒,显然已得吉百瑞真传,但我不是鲁辉、不是胡泰,我是‘病判官’魏祥,你赢得了他们,未必胜得过我,休要说你,即使吉百瑞亲临,我亦照样打发不误;君不悔,给你台阶你不下,眼前就是你失悔的时候了!” 叹了口气,君不悔同情的道:“这一番言语,是你替你自己打气呢、还是想要恫吓我?魏祥,这不是自我安慰的适当辰光,也不是用嘴皮子唬人的场合,孰胜孰败,刀口子下见真章,你已经给了我台阶下,最好也为你个人找个台阶吧。” 魏祥愤怒的道:“狂悻嚣张的东西,我要不重重教训于你,你尚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前辈先贤都看扁了!” 不屑的“嗤”了一声,君不悔道:“前辈先贤也要有个比较,魏祥,像你谋财害命,黑心黑肝,如此无德鲜耻之徒,亦配称做是‘前辈先贤’?” 105 第三十五章到如今报应临头 魏祥激愤的咆哮:“连吉百瑞也不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竟一再如此无状,果真当我不能将你生杀活剥?” 君不悔闲闲的道:“就是因为我吉大叔对你太客气了,你才动上他的脑筋,下那等暗无天日的毒手,魏祥,我不吃你这一套,这次来,原就是专程找你算帐的,还有什么仁心仁术可表?你要是知机的,眼下后悔尚来得及,至少拣个残生余年好过,要是不然,你这辈子笃定是到此为止了!” 紧紧握着手掌中的“飞花”,魏祥内心惊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汉,一则他舍不下那大笔的钱财,二则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则不能叫手下人看成个窝囊废;样样有窒碍,般般难决断,就只有赌个运道了,他努力朝前想着,一竟追溯往昔的种种——吉百瑞与他向来交情极深,相待随和而亲密,虽说吉百瑞技艺精湛,却从没在武功上炫耀什么或压他一头,就凭这么一位老友所调教出来的传人,说他狠,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去? 想着想着,他不禁浑然忘却自己对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视了两名手下在须臾前的悲惨下场,他只顾念着一桩——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底,莫不成还真能将他怎的? 君不悔有些不耐烦了:“姓魏的,话已说到这里,你尚有什么好磨蹭的?我是给你留点脸面,才等着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气啦!” 大喝一声,魏祥吼道:“小辈张狂,且看我替吉百瑞教训你!” 这个今吉百瑞咬牙切齿的仇人,居然要替吉百瑞教训吉百瑞亲自差遣来此索债的子弟,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君不悔自然不知道对方在这片刻间的心路历程与今昔形势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魏祥那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是过于厚此,太甚薄彼了! 狭窄的软剑弹射,带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剑尖翻闪瞬息,那银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转流掣,交互辉映,发出“嗤”“嗤”相连的破空之声,果然招术奇特,显现了无处不飞花的形貌! 君不悔退后三步,“傲爷刀”猝然抖起一抡大圆。在晶莹浑厚的光孤中,刀芒仿佛万箭齐出,飞蝗般封杀对方的剑招。 魏祥斜身抛肩,软剑倒射,“铮”的一声脆响,一朵剑花暴袭君不侮面门,却在剑花飞起的同时腾空五尺,锋刃挥展,冷电如雨般兜头罩落! 看样子,这位“病判官”还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训来人哩! 于是,君不悔不再缠斗,一式“天泣血”出手。十七道强烈的刀芒宛如十七条喷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蓝色的光华涵天盖地,刀刃连着刀刃,寒辉叠着寒辉,上片犀利的狂飚搀合着翻涌的锐气,便如此声势凌人的倾泼向每一寸空间! 故人之情、老友之谊,就在这里哪里归向破灭——其实早就被魏祥在多年前亲手破灭了,此际的回报,是他一个空心斤斗跃出寻丈之外,却站立不稳,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声,满脸惊恐的审视着自己身上创伤情况。 神色由惊恐转为诧异,魏祥茫然不敢相信的发觉,他身上竟连一点伤都没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开肉绽,就算他那一袭锦袍,亦分毫无损,完整依旧,然则,方才那一瞬间的冷电触体,那俄顷里的寒气透心,那炫目的青蓝焰彩,悸震的锐风绕旋,却又是怎么一码事? 极快的一下怔忡之后,魏祥不由胆量陡壮,豪气顿升,他以为他想通了——任是这君不悔如何得到吉百瑞的真传,火候亦乃过尔尔,天下闻名的这一式绝刀“天泣血”,到底收拾得了别人,却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君不悔没进一步追杀,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哪儿,静静的注视着坐在泥地上的魏祥;“傲爷刀”垂直下指,闪亮生寒的刀尖顶瑞,正缓缓滴落一颗颗鲜红的血珠子…… 破锣般一声狂笑,魏祥嘶哑却得意的开了口:“君不悔,我以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领有多强,这一试之下,才晓得你仍差得远,慢说你比不上我,较之吉百瑞亦输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儿你十亭中没学会三亭,就敢这等大包大揽,为他出头找场?小王八蛋,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君不悔先是愣了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面带悲悯之色的摇着头:“魏祥,你死在眼前,犹在大言不惭,自夸自卖,我不知道你是一时晕了脑袋,抑或惊慌过度失去理智,怎么连这么一个明摆明显的胜负场面都分断不清了?” 魏祥“呸”声吐了口唾沫,狞笑着道:“姓君的,你才是晕了脑袋、才是惊慌过度!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自我掩遮,夸口逞强?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吉百瑞的三大杀着之一‘天泣血’,老吉以这招刀法,不知毁掉多少高手奇士,摆平多少天龙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来,却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厉奥妙,我魏祥仍旧是我魏祥,你睁大眼睛看看,又何尝伤得我魏某毫发?” 差点“噗嗤”笑出声来,君不悔表情古怪的望着魏祥,强行控制着自己的丹田:“既如是说,何妨起身再战?毕竟你是坐着,我是站着,继续拼杀,坐着总不如站着方便……” 重重一哼,魏祥腰腿使劲,往上一挺,这一挺,人是站起来了,却因双脚使不上力,一个踉跄险险跌了个大马爬! 这时,魏祥才摹然感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楚由两脚脚跟的部位传来,那种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这突兀的一阵剧痛,使他立刻满头冒汗,呼吸急促,脸孔五官都挤叠成一团! 君不悔淡淡一笑,慢条斯理的道:“这是要一点一点的折磨你,这才不曾将你杀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块,你却以为得了便宜,竟马不知脸长的卖起乖来?姓魏的,你这几手三脚猫的本事,别说与我吉大叔较长论短不够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裤裆下缩着的份,早年我吉大叔吃你亏、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袭得逞,若是一对一正面上,三个魏样亦顶不住我吉大叔一刀杀,娘的,你却自认上了夭,这要不是笑话,世问恐怕再也找不着笑话了!” 魏祥扭曲着一张瘦脸,震骇又慌乱的大叫:“你把我怎么作践了?你是如何算计了我?君不悔,你这心狠手辣的匹夫,我怎么站不起来?我的两只脚为何不听使唤了啊?” 君不悔气定神闲的道:“人的两脚,在脚踝的后跟部位,原各连得有一条主筋。挑断了,两脚怎么会听命使唤?当然你也就站不起来啦!” 长嚎一声,魏祥扑地翻滚,一边以手捶地,边涕泪滂沱:“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伤天害理的言牲……你竟这般糟塌我,谋害我,你这不是叫我成了残废,叫我形同一个活死人了么,天啊……” 冷笑一声,君不悔的形态倏转狠厉:“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个活死人?魏祥,你算盘敲得未免大如意了,老实告诉你,这才只是开始,我要一丁一点的割切你,一丝一缕的削剥你,等你辗转哀号,受尽折腾之后断了那口气,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财产,你却休盼能获得一口薄皮棺材!” 骤然停止了滚动号叫,魏祥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泪,却抹了个满脸灰黑;他颤抖着声音道:“也罢……君不悔,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 君不悔故作不解,寒着容颜道:“依了我?什么事依了我?” 呻吟一声,魏祥半趴在地下、努力扬起上半身:“那五十万两……我给你就是,君不悔,如今我两脚残废,已和失去武功没有分别,你钱也有了,人也伤了,总该必满意足,回去复命了吧!” 哼了哼,君不悔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魏祥,动手之前是一个价码,动手之后又是一个价码,现在行情已经不一样啦——” 咬咬牙;魏祥吸着气道:“你……你说,这行情又是怎么个不一样法?” 君不悔道:“首先我要问你,姓魏的,你想死想活?” 魏祥挣扎着道:“当然……当然想活!” 106 君不悔笑道:“早这么打算,不是省却多少手脚?魏祥,亏你也是‘前辈先贤’,老江湖喽,却像根蜡烛,这等的不点不亮法;好吧,我便软软心肠、放你一条生路,你想活,价钱不妨往上抬一抬。” 面颊抽搐着,魏祥呐呐的道:“抬……多少?” 君不悔凝住微笑,一派严肃的道:“你说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这种事,总得你心甘情愿才行!” 还说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愿?魏祥暗里咒骂不停,表面上却万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除了五十万两现银,我,我再过二家买卖给你……” 君不悔注意的道:“哪一家?” 僵默片刻,魏祥索兴豁出去了:“任你挑拣,看好哪一家,就过你哪一家,只要你选定了,我立对便将房地契约、内外帐册、盘存单据及银钱来往底帐交付给你,但是,咱们可得言定一桩——” 君不悔干脆的道:“说!” 魏祥强持镇定、内心却惴惴不安的道:“线给了你,生意过了你,将来我们双方便算恩断仇了,再无纠葛,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行我的独木桥,不得纠缠不清,需索无厌……” 君不悔重重的道:“就这么一言为定,然而你也别想耍什么花样,姓魏的,否则我会找上你继续玩下去,我赤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时候有你的乐子!” 魏祥的反应像是硬吞下一口黄连,苦得很,不过却老老实实的说了真话:“君不悔,我看你犹如一尊凶神,一个要命的讨债鬼,避之唯恐不及,但愿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业的人,同你搅合毫无益处,只要一朝打发了你,还清这笔孽债,八辈子也不愿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别再节外生枝,往后找我麻烦,或就算是烧高香……” 君不悔一笑道:“你放心,凭你这么一号人物,我可不愿攀交,咱们还是远着点好!” 魏祥喃喃咕哝着:“真叫背运啊,今天是撞了邪啦……” 那边,田英已经把两个受伤的同伴暂且料理妥当,却愣呵呵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魏祥眼角瞟及,不禁有气,吃力的抖着嗓门叱喝。 “你倒是来扶我一把呀,死人,我这样躺着好看不成?” 于是,田英急忙过来将魏祥搀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君不悔自然跟在后头亦步亦趋;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银财宝却已少不得补缀,渡日活口,这玩意最是现实,何况取的是该取的,只不过,呃,加了点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萧索的响铃树,仍是那座破落的山神庙,现在,正当黄昏。 老远,君不悔就望见坐在庙门槛上发呆的吉百瑞,而急剧的蹄声,也引起吉百瑞的注意,正手搭凉棚、眯着眼睛朝这边张望着呢。 跨在马上的君不悔,顿时涌起一阵又是辛酸、又是兴奋的感觉,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个心怀,仿若游子返家、倦鸟归巢,依阎期盼的白发尊亲,不正展开双臂,含泪迎来了么? 抛橙落地,君不悔快步奔上,喉间像是嘎塞着什么,颤生生的只呼出两个字 “大叔……” 形容憔悴,越见苍老的吉百瑞,在蓦然一哆嗦之后,猛一把将君不悔紧紧拥住,泪水淋淋,嗓调噎窒:“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君不悔闻到吉百瑞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气息,也闻到吉百瑞发间衣角散漾出来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觉憎嫌,反倒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贴感,这样的气味,是来自亲人身上的,是发自至爱的人的肤发之间,虽然此中并无血缘,却与骨肉嫡亲又有什么分别? 吉百瑞吸着气、哑着声絮絮不休的念道着:“算算日子,该是你回来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乌一样,从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庙门槛上向来路张望着……先前那一阵蹄声,我还当是听岔了,赶到尘头扬起,我才信是有一骑过来,孩子,别看我老眼晕花,只经一瞥,我就断定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儿回来了……” 君不悔轻拍着吉百瑞的肩膀,泪水已浸透了他这位大叔肩胛头一大片,他咽位着如同一个偎在老爹怀里倾诉委屈的孩子:“我也急着要赶回来,大叔,你不知道我多么思念你,一天没见到你,一颗心便似倒悬着不落实……人在外面,受惊受气受磨难,到处是陷饼,到处是险恶,笑里藏刀,钩心斗角,谁也不相信谁,谁也防着谁,连说句话全绕着弯,哪似我们爷俩,想什么讲什么,要什么做什么,一根肠子到底,放个屁都不忌讳,大叔,红尘十丈,却比不上这个山墩子,这间山神庙啊……” 抹了把老泪,吉百瑞松开君不悔,故做豪迈之状:“来,孩子,不悔,让我看看你,仔细看看你,这些日来,可是连做梦都不离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结实多了,气色挺不错,穿着打扮也很光鲜,怎么着,孩子,这一阵在外面混得还有点名堂吧?” 君不悔含泪笑了:“全是大叔的恩赐,俱承大叔的夹磨,好歹不负你老的期望,没给你老丢人;另外,大叔交待的两件事,亦全替大叔办妥了!” 吉百瑞脸上深刻的皱榴舒展开来,每一条纹理之间都似浮漾着笑意。他连连点头,宽慰又振奋的道:“好,好孩子,干得好,我就知道我没有看走眼,没有认错人,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之前,得你传我衣钵、续我亲情,此生此世,夫复何求?” 君不悔深挚的道:“不是大叔沾我的光,乃是大叔成全了我,若非大叔,我又到哪里挣一席之地、扬一方之名?大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 吉百瑞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着手道:“乖乖儿,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义,这么个好儿郎,打着灯笼也难寻。活该老子我有运气,端端挑上了你,几年老福,有得享了!” 君不悔笑道:“何止几年老福?俭省着花,三辈子都用不完!” 差一点就手舞足蹈起来,吉百瑞口沫横飞的道, “咱们爷俩好不容易盼着这重逢之日,少不得庆贺庆贺;不悔,神案底下还藏着三个干馍,一块腌疙瘩头,半锡壶老酒,东西是欠缺了点,但情深意厚胜似山珍海味,先凑合一顿,你再把外面的经历仔细说与我听……” 君不悔一指鞍后的两大包行囊,压着嗓门道:“好叫大叔高兴,我早就瞅准了今天到家,要和大叔聚上一聚,在经过镇上的时候,业已将酒食办齐了,都是大叔爱吃的东西,有风鸡、卤羊肉、腊牛肉、鸭脑肝、芝麻烧饼,外带一只现炖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葱白,还有两斤二锅头,今晚上要好生与大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吉百瑞谗像毕露:“这可真是打牙祭了,不悔,实不相瞒,自你走了以后,我这日子便过得越发辛苦啦,往往三顿省做一顿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么的就能熬上好几天,但逢上天寒地冻的辰光,这些无主的畜牲也都缩头躲了起来,想弄上一只,谈何容易?那就只有挖点山荀薯根凑合着,吃得嘴巴能淡出鸟来;有时候,也到镇上逛逛,使点小巧妙,玩点小把戏,多少骗几斤大米,抓两把粗盐回来填饥调味,提起荤腥,业已久不知味罗!” 君不悔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他忙强笑道:“大叔,我向你老保证,自今以后,你永不必再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苦日子已经过去了,往后的年岁,大叔是穿不完的绫罗,吃不尽的海味,住广厦、唤仆从,好一派老太爷的风光!” 吉百瑞叹了口气,苦涩的道:“你不是在逗我高兴吧?不悔,听起来好像是痴人说梦,不甚真切……” 君不悔诚恳的道:“我说的全是事实,大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样的毫无虚假,我怎敢骗你、怎能骗你?大叔,你走了老来运啦!” 凝注着四起的暮霭,那浮沉飘移的烟氲,在夕阳的映照下灰蓝里透着一抹紫红,有些捉摸不定的虚幻意味,情调带着点凄冷落寞,吉百瑞生恐期望中的未来也感染上这亲的幽忽无常,一颗心不觉又往下拉坠,形色问复涌起一片无可掩隐的苍凉…… 老年人的情怀易于感伤,多趋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较顷向萧索黯淡,这是因为老年人业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岁月,自认辰光蹉跎,又为来日忧悒,观念上便难以开朗,尤其是一个饱受坎坷、历尽沧桑的老年人,长久以来的生活磨难与生命的艰辛,就益发加深了他对世事的疑虑和猜忌,连一桩单纯的现实,亦不敢轻易认同,总以为还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纵,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碍在阻挡——吉百瑞这种患得患失的心绪,君不悔能以体会,也不禁深深叹息,如此一条顶天立地、威慑两道的英雄汉子,等到老来,却也叫时光消磨得这般犹豫,被生活压迫得这般迷惘了。 107 扶着吉百瑞的肩膀,君不悔向山神庙里移步,边低缓的道:“别胡思乱想了,大叔,这些年来的苦日子真也难为了你,竟把一个当年睥睨天下的刀中之雄作践得壮志斑驳,豪气颓沉,连明摆在眼前的美好未来也认为是一片虚幻了…………大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间世上至尊的亲人……” 说有多少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君不悔这段话来得中听受用,来得使吉百瑞内心塌实;脸上的阴郁立时一扫而空,他满足又欣慰的道:“好孩子,我就等你这句话,就在等你这句话啊,老来有依,天下还有比这更顺心的事么?他娘闯荡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总也算找着条根,盼了个指望啦!” 进得庙来,天色已经晕暗,君不悔动作熟捻的找出两截残烛,两张棉垫,先请吉百瑞坐下,点亮烛火,这才出去将行囊拎入,摊开囊袋,就像变戏法一样,将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连壶老酒摆置满地,有些东西还透着温热,那股子浓郁油香,便益发引人食欲大动了。 三杯落肚之后,吉百瑞一边啃着鸡腿,拈着腊牛肉片,一面细细聆听君不悔叙述这段时间在外的种种;他偶而颔首,偶而感叹,却是眉开眼笑的光景多,识人得人,老怀堪慰,君不悔的喜怒哀乐,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关,如同身受了? 于是,君不悔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双手捧呈在吉百瑞眼前:“这是魏祥交付的银票五十万两,京里‘泰和宝’的老字号、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大叔请先收着——” 吉百瑞怔怔的望着手中这叠厚厚的银票,烛光晃映下,银票上殷红的铃印与墨字交织着鲜亮的炫花;五十万两银子,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这是代表了一种何等自豪的身份层次?以前,只要有了这笔钱财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贫苦,如今这么丰厚的一笔钱财就摆在眼下,吉百瑞却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宝,好像这人人趋之若骛的黄白之物对他已经没有切身的影响了;叹喟一声,他不由感触万千的道:“奇怪,有了钱,这钱却一下子变得不重要啦,不悔,你猜我现在怎么想?我半点也不激动,丝毫也不觉欣悦,这么大的数目,似乎与我没什么关连,宛若是另一码不相干的鸟事……银票,你收着吧。” 君不悔正色道:“大叔,这是你老应得的钱,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余年怨愤,大叔,你该留着,你取之无愧!” 喝了口酒,吉百瑞塞了一片腊牛肉在嘴里咀嚼着,模样像是五十万两银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来得有兴味:“不悔,我的钱就是你的钱,放在你那里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还能带着大票银子进棺材?固然这财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却全赖你的力量,钱是我们爷俩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给你去运用了;朝后,不要忘记摆几文在我口袋里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还怕我只啃骨头?”、 君不悔为难的道:“但,但大叔,钱是你的,我也不会管钱,别花冒了……” 哈哈一笑,吉百瑞道:“去你娘那条腿,什么你的我的,我们爷俩还分什么彼此,你要怕花冒了,花冒了亦无妨,你从前不是说过,光凭你去打零工,也能养活我老人家么?何况还有这么一间四面通风的破庙住着,万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闲!” 君不悔还在犹豫:“话是这么说,可是——” 挥手丢掉一块鸡骨,吉百瑞也等于拦阻了君不悔待要往下说的话:“别再罗嗦了,咱们就这么决定;还有,你提到挑拣的那家买卖,指明是‘鸿利绸缎庄’,这间店,将来也归你去管,我年纪大了,操不得这许多闲心!” 君不悔呐呐的道:“大叔,经营绸缎布匹,我纯属外行……” “咔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葱白,吉百瑞津津有味的咂着舌头:“做生意没有什么大不了,一学就会,以前你练刀,没人指点入门的诀窍,看着是个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变万化,横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难不过刀上下的苦功,再说,找人掌柜也行,按时去看看帐目,查查存货亦就够了!” 手上还拿着另一包文件契据,君不悔道:“这是绸缎庄的转让书约和帐册,大叔要不要过目?” 又喝了口酒,吉百瑞一抹嘴角,吁了口气:“一概由你作主处理,我懒得去伤脑筋。” 君不悔只有把东西放好,陪着喝了小半杯酒,边也拈了根葱白嚼着:“提起那魏祥,约莫是舒但日子过久了,不但功力未见特别精进,志气胆识也颇生消磨,起先,我还以为他这一关最是险恶,不想却较盛南桥那场拼斗顺利得多,没费什么大手脚,我完了事……” 吉百瑞脸孔微赤,打了个酒呃:“人就是这样,有了钱便不免顾惜生命,而财富的增聚与豪奢的生活,往往亦便侵蚀了志节骨格……不悔,日子过得太好或太坏,都容易改变人的本性,早些年,魏祥不是这等窝囊和好妥协的货,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认为他有几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亏!” 君不悔谨慎的道:“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断他的两足主筋,叫他也尝尝废人武功的滋味,这样做,不知大叔是否赞同?” 吉百瑞的面容在烛光摇曳不定的光影里,呈现着一抹深沉的幽苍,他感慨的道:“到底也算几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给他的惩罚,亦足够了,大家都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得宽恕则宽恕,怨怨相报到几时?” 君不悔道:“大叔说得是,不过姓盛的那一家子,除了盛家主母与他那长少君还算明道理,看得开之外,包括盛南桥本人,名利之心仍还相当重,不似大叔悟得透呢……” 塞进一大块肥油肘子入口,吉百瑞含混不清的道:“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会命你去续哪早年之约了……人嘛,都犯这个毛病,事情过了,才深一层想,净放些马后炮……” 想笑又不敢笑,君不悔赶紧以唇啜酒,却又差点呛了嗓。 咽下口中肥肉,吉百瑞才接着道:“不谈这些三山五岳了,倒是你,不悔,那两个丫头,你敢情中意哪一个?如果两个都喜欢,索兴一遭娶回来,老子也好早点抱孙儿!” 君不悔居然有些扭怩的道:“这……大叔看她们哪二个好了。” 哧哧笑了,吉百瑞道:“又不是我要媳妇,怎能越俎代疱,替你决定?老婆汉子是终身大事,要你自己挑选才行,否则便两乘花轿一齐发,来个双喜报——” 连连摇头,君不悔腼腆的道:“她们都不可能做小……” 一拍手,吉百瑞笑道:“那简单,两头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当家大妇,谁也不压谁,一样的霞被风冠、一样的大礼拜堂,岂不是两全其美?” 君不悔苦笑道:“不大可能,我也不敢这么痴心妄想,大叔,管瑶仙和方若丽对我情深意重,都对我关怀至殷,她们各有个的长处,各有各的优点,我……我不忍辜负她们,更不忍伤害她们……” 略一沉吟,吉百瑞道:“这就难了……不悔,这两个女娃之间,你总该有个上下之分吧?你比较倾心于哪一个?” 想了很久,君不悔吃力的道:“这不能说,大叔,这会伤了另一个人的心,除非尘埃落定,苦将她们预分轩轻,都是不厚道的……” 一仰脖颈干尽余酒,吉百瑞颔首道:“说得也是;这样吧,咱们爷俩两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来细细观察,提供意见,你再做个最后决定,如何?” 君不悔不安的道:“我怕决定很难做,大叔,她们都待我这么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于悲痛境地?这种滋味我尝过,真个不堪回味……” 凝视着君不悔好一阵,吉百瑞才无限爱惜的道:“不悔,你确是个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决不是?今天晚上暂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缀补一顿;这桩麻烦,容我们细细推敲考量,别自寻苦恼,船到了桥头,总归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着地下的剩菜残余,耳听着吉百瑞躺在神案上的阵阵鼾声,君不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记得吉百瑞后面那两句话——船到了桥头,会不会真个自然直呢?又会不会直得无愧于心呢? 108 第三十六章等闲变故故人心 黄膘大马上坐着两个人;君不悔与吉百瑞,两人乘一鞍,挤是稍挤了点,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强还能凑合。 现在,“飞云镖局”已经在望。 镖局子不知在办什么喜事,张灯结彩,人出人进,光景十分的喧嚣热闹,隔着大老远,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气氛。 从君不悔背后伸出头来,吉百瑞眯着一双老眼朝前探视,边有些诧异的道:“那不就是‘飞云镖局’啦?挂红扎彩好像是有什么吉庆事儿在办;不悔,莫非他们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今天抵门,这么铺排是为了欢迎你?场面倒有点捧着新姑爷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带着几分迷惘的道:“办喜事大概错不了,只怕不是在欢迎我,据我所知,镖局子没有人会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这等地步,时辰拿捏得入丝人扣,岂不成了鬼谷子啦?” 轻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说不定哪,不悔,心有灵犀可是一点通呢!” 君不悔尴尬的道:“管二小姐也不敢这么明着张扬,到底名份未定,她一个姑娘家怎会安排如此场面?大叔,镖局里约莫是有别的喜庆事……” 说着话,马儿已经不徐不缓的到了“飞云镖局”门前,首先看见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进镖局应征杂工时的“考验官”大胡子吕刚;两人这一朝面,君不悔觉得好亲切热络,在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门:“吕镖师,真个久违了——” 吕刚的反应却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这位大镖师先是一愣,两只铜铃眼突兀凸出,险险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鸡瞪着君不悔片刻,才蓦地一激灵,像见了鬼一样奔进门里,一面跑,一边狂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来了哇……” 这一跑一叫,门口的人群有的纷纷走避,有的赶紧站远处观望,一片喜气刹时僵凝,竟透着不可理解的萧索与暖昧意味—— 故人回门,对“飞云镖局”上下而言,甚至说恩人回门亦不为过,原该深表热忱,大现殷勤才对,怎么竟像看到瘟神恶煞一般的惊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这,是他娘怎么一码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头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应,叹了口气,脸色沉重的翻身下马,君不悔跟着落地,心口上却仿佛压上了一块石头。 目光四转,君不悔又发现了一位旧识——早先和他一起打杂干活的沈二贵;沈二贵缩着脖子弓着腰,正半掩在门柱后面,神情好像不敢与君不悔照面,现着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几步,尽量把声音放得和悦开朗:“那不是二贵哥么?二贵哥,我们可是久不相见啦,老伙计只分别了这么一段辰光,怎的就显了生疏?见了面连个招呼也不给打?” 这呼名点姓之下,沈二贵可是窝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来,眼睛望着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冲着君不悔请了个安,嗓音透着暗哑:“君爷……你,呃,你算是回来了……” 君不悔平静的道:“难道说,我不该回来看看?” 沈二贵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复杂——但却有着无可掩隐的悲悯意味;君不悔迎着对方这份言谕之外的情态,暮然全身一冷,心绪翻腾,这样的形色,这样无助的关怀,他不是曾以体验过么?“出相庄”,在他败给师兄手下之际,当人去场空,当他正满腔凄楚落寞的时候,师门老管家任喜不也是这种神态、这种同情却难以为力的惋叹?时日不长,他却二度品尝了如此苦涩。 不错,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来在君不悔身边,低沉的道:“不管发生了什么状况,不悔,你都要看得开,阳光之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儿,人活一生,亦难免经历坎坷横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强笑着:“大叔说得是,我自信还能把持,我不是挺镇定的么?” 吉百瑞凝视着他这人间世上唯一的亲人,缓缓的道:“不悔,你记着,无论何地、无论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与你同在!” 君不悔轻轻的道:“谢谢大叔……” 于是,门内一阵喧哗,十来个人匆忙奔出,领头的正是“飞云镖局”的总镖头管亮德,簇拥在他身边的仍是他那几个虾兵蟹将,当然也包括了吕刚、胡英、彭委康这几位大镖师。 甫始与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够瞧,一张脸孔不但猛然涨赤变褚,有如倒吊一副猪肝,甚至连呼吸都紧迫起来;他抢步上前,对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样竟像下属参见上官、后生拜谒前辈,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君兄弟,一听说你回来,我就赶忙往外迎,却仍是叫你候了这一阵,罪过罪过,失礼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该不会见责吧?” 君不悔一边回礼,边笑得十分温煦自然:“总镖头客气了,我怎敢担当总镖头如此抬举?出门有一段日子了,对旧主故友颇为思念,借迎我大叔之便,顺道前来探望各位,带请总镖头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颜窘愧,答活却相当圆滑流畅,不曾显在出疙瘩:“这是说到哪里去啦?君兄弟,你是我们‘飞云镖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来都望穿了眼,又怎会扯到唐突二字?你这一抵家门,可不知道我们有多么个兴奋法,大伙全乐晕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无才无能,只因适逢其会,略尽了一点棉薄而已,总镖头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颜;这一向来,大家都还顺当吧?” 管亮德故意大声笑着,听在耳里,近乎有几分气喘的嗖嗖之音:“托福托福,自从你挫败了那‘聚魂刀’顾乞与‘无影四狐’一干鬼崇之后,镖局子可就一帆风顺,再没出过岔错啦,这都是借你的鸿运,靠你的虎威,才有这等的好运道,君兄弟,我们‘飞云镖局’就该立你的长生牌位,早晚香烟供奉着方称允当!” 拱拱手,君不悔道:“总镖头万勿如此铺排,否则就是折煞我了!” 这时,站在管亮德身侧的吕刚,暗中扯扯了他们总镖头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这才想起君不侮还带得有另一个人,他先是又一声笑,瞧着吉百瑞打了个哈哈,嘴里是在询问君不悔:“君兄弟,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么人?还请代为引见——” 不等君不悔开口回答,吉百瑞已抢着说了话,只不过两眼看天,撩也不撩管总镖头。 “不劳总镖头动问,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个大叔你可曾听说过?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头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虚应事故,假意奉承:“哦,哦,原来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间,他像是吞下了一颗火栗子,脸上五官立时怪异可笑的歪曲着,眼角斜吊,嘴巴大张,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视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头上望,模样仿佛不知道面前还站着个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杆急切里竟一时挺不起来,他舌头发直,声带呜咽:“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好见识;我倒不晓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个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变,汗出如浆,他只觉得混身透凉,双膝发软,胸膛内剧烈跳动,人有朝下跪的趋势:“小的该死,小的有眼无珠,吉老前辈大驾到此,居然不识真颜,吉老前辈头顶一方天,脚顿小河动,神威盖世,名倾五岳,小的疏失之罪,万乞恕过,吉老前辈,小的给你老人家请安赔礼啦……。” 109 吉百瑞嘲弄一笑,虚虚伸手轻扶:“罢了罢了,我老头子当不起总镖头的大礼,咱们还是实际点好;我以为,你会请我爷俩进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么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着气道:“是,是,呕,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陈述,请求宽谅……吉老前辈,且请移驾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说,昂首直入,君不悔则默然跟随于后,管亮德蹶着屁股侧旁带引,一副可怜兮兮,负罪在身的德性。 一样的环境,一样的事物,君不悔重临斯地,心情却完全不同了——征兆已经越见明显,从张灯结彩的一片喜气,到吕刚初睹故人时的惊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强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现在全反映出某一桩不该形成的结果已形成,而“飞云镖局”并不亏欠君不侮什么,也不必隐瞒或忌惮他什么,除了人情,“飞云镖局”对君不悔无须愧疚,那人情,主要就关系在管瑶仙身上了。 管瑶仙至今没有露面。 这位素有“冷罗刹”之称的二小姐,从来禀性刚强,具须眉之气,有决断,有胆识,决非一般弱质闺阁可比,更何况她对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没有其他变异,她不会隐匿不出,不会故作扭怩矫揉之态躲着君不悔,这样的重逢,原该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实上仍未现身,现身的只有这一群表情尴尬,举止失措的达官老爷们。 将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让进大厅落座,在下人奉过系水之后,整座厅屋里就单剩下管亮德一个人陪着,其余大小镖师,全已悄然退出。 气氛很寂静,寂静的气氛里透着僵窒——那种难堪又隔阂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细细观赏着白釉底上描着笔青篁的杯面,嘴里“啧”“啧”有声:“这饮茶的杯子真不错,质地细,花色清雅,挺精致的……” 说着,鼻子凑近杯沿深深一嗅,又连连点头:“茶味香醇芬郁,汁色明淡,显见也是好茶,承总镖头盛待,真是谢谢了。” 管亮德挨着椅边坐着,双手不停在裤管上来回揩擦,形容惶惊不宁,吉面瑞这一说话,他赶紧将上身前躬,陪着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粗茶陋器,实嫌简慢,多有委屈前辈……” 吉百瑞笑了笑:“委屈我不大要紧,倒是别委屈了我的宝贝侄儿,凡事不离谱就好,总镖头,你说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着汗,哑声道:“是,是,前辈说得是。” 翘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动的道:“茶不错,总镖头,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该找点话题聊聊才不显得冷生;由你开个头吧,你说我们聊什么才叫有趣?” 吸了口气,管亮德黄着一张脸道:“回禀前辈,小的原是有下情上报,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处,乞请前辈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态安洋的道:“总镖头言重了,我与你们‘飞云镖局’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一鞭子打不着,三竿子捞不着,毫无瓜葛可言,你又有什么不得已的?至于说到恕宥,人做了亏心事才须对方宽谅,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团正气,似乎不像那些咱负义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说,该不会行止豁了边吧?” 管亮德结结巴巴的道:“前辈……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尽如所愿……小的难处,尚请前辈千万乞有,这实在是桩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扯了这许多,却还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档子事,与我爷俩又有什么关连?” 管亮德深深呼吸几次,才十分艰涩的道:“小的是说……是说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听不悔讲,令妹与他相处不错,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却怎么啦?” 咽着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回前辈的话,舍妹瑶仙,确实对君兄弟情有独钟,至为心仪,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过她的意欲,这本来是一段美满姻缘——” 吉百瑞冷笑一声,尖锐的道:“却是有人半路杀出,待要棒打鸳鸯?” 不禁又是一头冷汗,管亮德双手连摇:“不,不,何人有此胆量,敢对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桩机缘,舍妹受恩于对方,深感有所亏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关怀下,实难加以峻拒,初是勉强接纳,继而日久生情,事态演变下来,就落得今日的结果;舍妹向来心软性慈,不忍过于伤害对方,犹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旧:“什么要求?” 管亮德只觉后颈窝发麻,眼皮子在不听使唤的跳动:“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懒洋洋的道:“令妹与我家不悔订情于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桩机缘遇合,便不忍伤对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则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伤他人之心,就无视伤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时大感狼狈,手足无措之下,只有连声请罪:“前辈包涵,前辈恕看,这都是小的兄妹不对,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范,事后未加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运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结不成这桩连理,但求前辈及君兄弟高抬贵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脉感恩载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万代,子息绵绵……” 吉百瑞暗里骂着——真他娘颠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负情变心的勾当,偏偏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说词,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表面上,他却仍然沉得住气,不显温恼:“总镖头,你的意思是说,令妹和我家不悔的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脸孔褚赤,音调窒迫的道:“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对前辈及君兄弟之处至多,便今生不能补报,来世为大为马、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带丁点笑意的一笑:“这都是些空话,总镖头,情份的契合,若是只用几句不切实际的言词便能否定,这情份也未免太虚幻、太软弱了!” 管亮德急道:“不,前辈,小的兄妹不光是表达这无尽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补报,区区之数,借以减轻我们的惭愧于万一,并盼对君兄弟的损失略做弥补——”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你要给钱?” 管亮德窘迫的道:“小的不敢这样讲,小的兄妹仅是拿这个法子来回补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们的无奈,我们亦知道这样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那么,你打谱给多少银子来赔补不悔情感上的损伤?”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嗫嚅着道:“小的兄妹想奉上三万两纹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丰,他拿着这笔银子,足可置产创业,成个家约莫也够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侧首问君不悔:“孩子,这笔钱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极其平静的道:“我不会要这个钱,大叔,施恩于人岂有收回报的道理?如果说这算赔补我情感上的损伤,情感有价,便就贱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发乎内心,见于真性,好来好去,好合好散,怎么能用阿堵物来衡量其价值?” “嗯”了一声,吉百瑞欣慰的道:“好,很好,吾儿果有肴节,果具见识——” 说着,他面对管亮德扬了扬眉梢:“我家不悔说啦,这几文臭钱他不要;总镖头,你早该弄明白,天下之大,财富并非万能,多有金子银子买不到、摆不平的事体!” 110 管亮德脸孔冷绿、惶怵不安的直搓手:“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们兄妹怎生补报?” 君不悔牵着嘴角,低缓的道:“情感是不能出卖的;总镖头,什么都不必补报,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补报,你们没有欠我什么,如果一定要说有,欠的也仅仅是一次戏辱而已,我还有这个涵养,经得起、容得起、容得下这一次戏辱。” 管亮德满头油汗,又羞又愧:“君兄弟言重了,我们兄妹怎么敢、怎么敢?” 吉百瑞忽道:“总镖头,那个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算是哪一号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他,呃,他叫葛世伟,是‘子午岭’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亲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前辈或许有个耳闻——” 吉百瑞颔首道:“葛家堡的当家葛奇,不错,我知道他这个角儿,他儿子却是如何与令妹结下这段机缘、又受了姓葛的什么好处?” 提到这问题,君不悔亦颇为专注的等着聆听管亮德的回答,因为他知道管瑶仙向来对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为了“无影四狐”掳劫管瑶仙的那桩过节,葛家堡父子当时拒不赴援,袖手旁观,越令管瑶仙切齿痛恨,然而彼一时也,此一时,眼下却又凑到一头,更准备结亲家了,这,又是在一种什么境况下才扭转的乾坤? 先是干咳一声,管亮德非常谨慎的道:“大概在三个月前,舍妹领着局子里两位镖师,三名淌子手押镖到‘远定府’,就那么不巧,偏偏又碰上了‘无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个淫棍老弟狄元,两下一朝面,旧仇加新恨,三句话没说上便动了手,一场拼斗上来,舍妹这边落了败势,正在发发可危的当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带着他家一干手下路过,见此光景,立时拔刀相助,杀退了狄元,将舍妹等人从虎嘴边救了出来……” 吉百瑞道:“倒是挺巧,接着姓葛的小鳖羔子就开始大献殷勤,百般表功,横刀夺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面皮一热,赶紧唤了一声:“大叔——” 管亮德也颇觉尴尬的道:“葛少堡主一心输诚,对舍妹体贴十分、呵护备至,日也来,夜也来,人总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实在不忍再加拒绝,自头一遭接纳过葛少堡主以后,就,就……” 吉百瑞道:“有了开头,就一直继续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双手在裤腿上揩擦起来,他呐呐的道:“前辈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人心叵测,人性易变,从你们兄妹这里,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证,管亮德,立身处世,不合像你们这样轻诺寡信、见异思迁,男女相悦,虽属两厢情愿,但志节守不过百日,亦就无可惋惜留恋了!” 他一昂头,对君不悔道:“我们走。” 君不悔站起身来,等吉百瑞行出几步,方才轻轻的向管亮德道:“总镖头,请转达我的祝福给二小姐,希望她姻缘美满,白首偕老,告诉她,我对她没有怨恨,没有温恼,有的只是关怀,真心真意的关怀……”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洒开大步,跨门而出,留下管亮德一个人站在厅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门楣发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选择,到底是对了,抑或错了呢? 111 第三十七章如今河东转河西 仍是爷儿俩合骑着这乘黄膘大马,目的是前往“大龙坡”的方家,丢了一个瑶仙,幸好还有个方若丽,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实把握着,如果也因旷日时久,发生变异,君不悔的霉头就算触大啦。 对君不悔而言,管瑶仙与方若丽在他心目中都占着极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细分判,方若丽的比重似乎要大一点,在个姓及习惯上两人亦较契合;本来,他尚下不定决心如何取舍,为的是不忍负情,现在却已雨过天晴.尘埃落定,管瑶仙业已主动的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此时正好心怀坦荡,合会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宁:“依你所说,不悔,那方梦龙算是尽释前嫌,不再记恨于我了?” 君不悔轻松的道:“不错,经过我及小丽的再三劝导,方老伯终于等应勾钩这笔怨隙,化戾气为祥和,他那条腿,算是白送给大叔。” “呸”了一声,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什么光景了,居然还开这等玩笑,要如此调皮?方梦龙眼看着就是你的老丈人啦,双方一朝结成亲家,休再提这种煞风景的恼人言语,万一刺伤了他令他迫忆前尘往事,对你我却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这话只是对大叔说着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词轻重我还拿捏得准,否则岂非自找麻烦?” 吉百瑞感慨的道:“我和方梦龙之间的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当时我性子烈,火气大,尤其刚愎自用,独断专行,认为刀就是一切,艺业强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电,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头颅上顶,任是谁招惹了我,不流血残命便决不付休……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疯狂岁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声安慰着他的老叔:“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大叔,举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癫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过,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长远了,总能冲淡若干快与不快的回忆,大叔不须为此自责太甚……” 吉百瑞叹了口气:“那时节,慢说斩人一条腿、便夺下几条命,也不觉有什么愧疚难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松寻常,但一朝活到我这把年纪,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难言;人死了不能复生,肢体断,就永成残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溅的受害者,其痛啮悲愤之情当可想见,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缓绳轻带,君不悔微微侧过脸来道:“想开点,大叔,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当年你老叱咤江湖,在那种环境里,要的也是这股气势,也由不得你退缩避让,伤在你刀下的人,未见得个个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摇摇头:“等到了‘大龙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梦龙请罪,你们小两口将来要过快活日子,老一辈的人便不该存有丝毫芥蒂,断了人家一条腿,补不回那条腿虽是另一码事,但讲几句中听的话却省不得。” 君不悔道:“这都是大叔顾全我们,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为了你与你媳妇,我老头子受怎么样的屈都不关紧,倒是你们小两口要和乐恩爱,才不枉费我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大叔,你可别把话说得大早,小丽对我有心是不错,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还未敢断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这回事,揭开了底,如果又像管瑶仙那样来一记当头棒,就真笑不动了。” 吉百瑞哼了一声:“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人就有那等霉法的?同样的漏子会连着逢上两遭?姓管的娘们见异思迁,志节不坚,我不信方家丫头跟她是一路的货!” 君不悔道:“咱们还是多少保留点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动了一下坐姿,手捏着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间轻捶了捶:“不要胡思乱想,这桩事,我有预感,十成十没有问题……不悔呀,到前面那间麦垛子场边停一停,我得下来歇会儿;他娘人一到老便真个不济啦,马上这一折腾,腰也酸来背也痛,连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刚要回话,却骤见前头那片麦垛子麦杆横飞,人影闪掠,麦垛子连倒数堆,有血光映现,也有人滚跌于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场拼杀! 那边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着眼观望,口里嘀咕着:“人就是这么犯贱不是?大米白馍吃撑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斗,真也不嫌憎烦?好不容易找着个歇脚处;你看吧,又叫搅了!” 君不悔注视着那滚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跃,注视着那人的对手正连连追杀,而麦垛子掩隐下,好像还有另外两位仁兄在缠斗,场面挺热闹的;他目光不移,一边问着吉百瑞:“大叔,要不要在这里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兴徒发,蛮有劲头的道:“娘的,且凑过去看看再说,保不定是台好戏——” 黄膘大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却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缰的双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吉百端立刻就发觉了君不悔的异常反应,他探出上半身,关注又迷惑的问着:“你是怎么啦?不悔,有什么不对劲么?” 君不悔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以一种极低极怪的声音道:“那是我师父和师兄……” 怔了怔,吉百瑞将视线投注过去,也不由压下嗓门:“你是说任浩同他那横刀夺了你小师妹的宝贝师兄?” 君不悔点点头,语声艰涩:“正是他们……” 吉百瑞忙道:“再说清楚点,场子有拨人在火并,你那鸟操的师父与师兄是占了上风的一拨,还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是落了下风的一拨。” 哧哧笑了,吉百瑞开心的道:“我就说嘛,凭任浩那几手三脚猫的把式,如何占得了上风?不打他个满地找牙怎么对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学懒驴滚翻的那一个,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是我师父……” 吉百瑞幸灾乐祸的一拍手:“来来,下马,下马,这等热闹,怎得不瞧?老子高兴了,说不准指点他两招,克敌不必,保命有余。也好叫他看看什么样的刀法才配称是刀法!” 君个悔默不作声,陪着吉百瑞下马靠前,这时,落下风的两位越发左支右细,败像毕露,而他们的对手却益见凶狠猛辣,攻势凌厉,胜负之分,眼看已在不远了。 细细打量着自己的师父与师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觉——只这段辰光不见,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显得苍老,更且憔悴柘槁,气色极差,此刻他正在豁尽全力的与他的对手拼搏着,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红,仿似受创不轻,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浊的喘息声,就连寻丈之外的君不悔,亦听得清清楚楚。 112 另一头的庞其壮,情况也不见得比他师父好到哪里,不知是眼下的败势影响了他,抑或有什么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庞其壮,竟然黑里泛黄,瘦了好大一圈,形态容貌间,更显出一股霉气,活脱一副背运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双手背在身后,闲闲的道:“不悔,你在想什么?” 君不悔呐呐的道:“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声。吉百瑞缓缓的道:“我就知道你正在这么想,不悔,到底你是个忠厚仁义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惊喜的道:“大叔,大叔是说——?”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是打谱帮你师门一把么?为什么还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奋的道:“多谢大叔周全,大叔不会怪我妇人之仁、恩怨难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要是你无动于衷,才叫恩怨难明呢;小子,快点上,再迟,你那师父加师兄就得叠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犹豫,只一个箭步,已抢到任浩身边,刚好碰上任浩那个满脸横肉又虬髯如戟的凶泼对手挥刀斜斩而至,这人使的是一柄七环刀,刀刃透着红黄色的寒光,舞动之间环震如号,既沉又猛,任浩反应仓皇,正待抛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爷刀”已猝飞倏现,宛若一道晶莹厚实的匹练,急卷暴翻,照面里已将那人逼出六步,差一点没跌个四仰八叉! 任浩惊异的望向君不悔,却在一刹的迷惘之后脱口呼叫:“你,你不是不悔么?” 君不悔鼻端泛酸,“扑通”跪下,声音带着哽咽:“徒儿君不悔叩见师父……” 白发苍苍,容颜灰槁的任浩不觉感触万千,悲从中来,他一把将君不悔挽起,嗓调在难以抑止的颤抖着。 “不侮,不悔,这一阵子你是去了哪里?又怎生碰巧来到此处?要不你适时现身来援,为师就叫熊铎这个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那个凶神般的熊铎已声如破锣也似叫嚷起来:“你们不用忙着叙旧,师父是个二流子,做徒弟的还能强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们师徒并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们往阴曹地府练把式去!” 任浩气得白发飘动,青筋浮额,瞑目如铃中声似裂帛:“熊铎,你休要欺人太甚,赶尽杀绝,今天我任氏一脉,便个个横尸溅血,也不会向你低头认输,却看你能狂到几时!” 手中刀“哗啷啷”的一摆,熊铎形态狞厉的暴笑着:“死到临头,尚敢吹这等的大气,真是可笑亦复可悲,你任氏一脉算个什么乌?老子通通砍下你们的狗脑袋来当球踢,好叫你们再也不敢赖帐,再也不能依持那几手破烂刀法来挡债!” 任浩全身痉颤,面孔扭曲,却是扁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君不悔目注对方,慢慢上前两步,非常平静也非常安详的道:“我师父即便欠了你几文钱,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来抵,放这种霸王债,莫非你自认是武功强、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铎铎模样狰恶,大言不惭:“当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们几个窝囊师徒吃定了,娘的个皮,欠债不还,催他几次,居然给老子拉下脸来,行,你翻脸,老子就宰人,凭情银两不要,却得搁下命来!” 君不悔淡淡的道:“我来了,你谁的命也要不着,姓熊的,却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声,熊锋的七环刀竖起,吆喝着道:“你们师徒一个鸟样,口把式强过手把式,奈何老子却不甩这一套,见了真章才能分晓谁是大霸天,谁是那缩头的王八!” 一直站在麦垛场没有吭声的吉百瑞,这时哼了哼,开口发话道:“不悔我儿,这具人熊似的杀胚,我是越看越不顺眼,越看越有气,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给他带点记号,早早打发了也罢!” 君不悔回应道:“是,我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啸,那熊铎倒挺识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七环刀抖起寒芒如电,九刀合做一刀,威力万钧的抢前攻向君不悔。 于是,“大屠魂”现焉,“傲爷刀”的刀锋幻化成迸飞的青虹,倏变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华四溢,破空的锐势激荡,但闻“呛啷”一声脆响,熊锋的七环刀已滴溜溜的抛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着旋转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转一声号! 与庞其壮较手的那个,是个身材瘦削,面色干黄的中年人物,骤见他的伴当吃亏挨刮,如何能以甘休?这人不声不响,猛然一记侧旋,掩到君不悔身侧,一对“锁骨钩”狠插回绞,冷焰炫闪中,巴不得一家伙将君不悔的脊梁骨抛断。 君不悔是如法炮制,又一记“大屠魂”奉送给了这位仁兄。 青蓝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灿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锋刃纵横,交织如雨,这位面色干黄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绷挺,一头跌出丈许之远,那对“锁骨钩”则只剩下两只把柄握在他手里,秃秃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铎与他的伙计,君不悔是一视同仁,谁也不多,谁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后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来,肉虽不多,伤口却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团,相当的令人触目心惊。 咬着牙,熊铎摇摇晃晃的从地下站起来,伸出一只血迹斑斑的右手指点着君不悔:“好……好杂种……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关紧……早晚仍是我回头来结帐……说……你有种搁下万儿来,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并不波,毫无火气的道:“我叫君不悔。” 麦垛子场边,吉百瑞大声道:“也别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择听在耳中,方待再摆几句硬话,充充场面,却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刹时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声呻吟,急步过去扯起他那伙计,惶惶然似丧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后,任浩面对君不悔,形色阴晦凄黯,语调更显苍凉伤感:“你离开家里不久,便遭了一场火,把什么都烧光了,一家大小张着口,日子总得往下过,我在万般无奈之下,向庄头李大户借了三千银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货朝南运,却在江心遇风翻倾,落得血本无归,这李大户屡屡催讨,我拿不出钱来还债,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铎来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亏,争不过人家,只好和你师兄摸出来待到前面‘苏家甸’去,向一位远房表亲多少贷几文还帐,未料熊铎却误以为我们是想赖债隐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杀我们……不悔,若非你及时来援,我与你大师兄,只怕已经遭了对方的毒手!” 黑着一张面孔的庞其壮,努力牵动着唇角,挤出一抹何其干涩的苦笑:“师弟,好久不见了,近况可好?我们都时常惦记着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莲前些时还在念叨,说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么样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多谢师门关怀,这段辰光里,我还能将就着厮混,没什么好,却也坏不到哪里,正如师父所言,不管怎么着,日子总得朝下过……” 不曾点明,但听话的人心中有数,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庞其壮欲言又止,却令人体会得出他那份难以言宣的愧疚情怀,同样的,任浩也有点儿讪讪的味道,师门两代。这时居然透着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虚饰了。 113 吉百瑞仍旧背负双手站在那一头,看样子并没有过来与任浩师徒招呼的意思,他闲散的向四周观望流览,就是不肯多看任浩师徒一眼。 轻轻咳了一声,任浩有些不安道:“不悔,那位老先生,莫非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颔首道:“正是他,师父。” 不禁兴起一股自惭形秽的感触,任浩竞带着几分腼腆的道:“你的刀法大有进展,已非吴下阿蒙,这教你练刀的,可是吉先生?” 君不悔道:“是吉大叔,他整整教我练了三年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尚不知流落何方,过的是哪种生活……三四年的时间不算长,却也不算短,要熬出个顺遂来不容易,但至少徒弟没给师父丢人,这是唯一可自慰的……” 任浩惨然笑着:“为了青莲的事,恐怕你对为师的仍不能释怀吧?” 君不悔垂下目光,沙沙的道:“弟子不敢,原是弟子技不如人,没这个福份,而且事情早成过去,师父也不用挂在心上了,只要师兄嫂琴瑟和调,相处融洽,便是一桩美满姻缘……” 庞其壮哑着声道:“我和青莲感情很好,遗憾的是这几年我家亦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让青莲吃了不少苦,岳父又逢上接二连三的不如意事,把人都磨变了形——” 忽然,吉百瑞在那边开了腔:“我说不悔,天色不早了,咱们爷俩也该上道了吧?” 君不悔提高声音道:“这就来,大叔。” 任浩局促的道:“你去吧,不悔,若是有缘,我们徒师尚有见面之日,若是无缘,也就罢了,总之是为师的无能,耽误了你,也害苦了你……” 君不悔眼眶潮湿,喉头哽咽,他匆匆跪下向任浩叩了个响头,站起来一把拉住庞其壮走开几步,将一张对折的银票硬塞在他这位师兄手掌心中,然后,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任浩的萧萧白发在风中飘拂,他抬头望向云空,泪光盈盈,脸上的皱褶深叠,唇角不停的抽搐——无语问苍天,大约就是他如今的写照了吧? 庞其壮亦僵立无语,此情此景,他又能说什么? 在抵达“大龙坡”之前,吉百瑞一路上念叨了千百遍,翻来覆去,主要只是两句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对于任浩师徒,他可是半点好感也没有,总认为他们亏侍了君不悔,排挤过君不悔,而君不悔的以德报怨,他却老怀弥慰,深庆得人,嘴里不提,心中十分得意。 这,也算是人性里的一点私情吧? 到得方家门前,君不悔亲往叩门,不知怎的,心头却兴起一阵惴惴,油然思起“飞云镖局”那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景象;此地虽则无灯无彩,且颇为安静,一股子悬惶疑虑竟是挥之不去,他忐忑的自问着,莫非管瑶仙扮演的这一台负情记,果真将他的信心伤了? 门启开,来应门的不是方家的管事方安,也不是其他下人,淡淡的香衬着那张端秀又略显清减的面容,居然是方若丽本人。 四目相触的一刹,双方的反应却竟一片痴迷,他们彼此深深的凝视着,定定的对望着,好像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世界一片虚无,穹宇一片浑沌,再没有其他事物存在了! 这短短的别离,留下的却是如此悸震又深镌的相思,聚首之前不曾感受到这样的激荡,重见之后才知道已然恁般相融相合,密不可分了;君不海情不自禁的伸展双臂,方若丽那么自然的依进他的怀抱,当事人不觉生逆,旁观者不感忸怩,仿佛原本就该是这等的情景才对。 君不悔轻揽着方若丽的腰肢,方若丽轻偎在君不悔的肩头,他们絮絮低语着,恍同不见余子,梦游似的步履宛如踏在云彩里,慢慢向里行去——约莫就将开始了吧,哪幸福,那挚情、那美满? 后面,吉百瑞着急的跟了上来,边嚷嚷着:“不悔,不悔,你们这是怎么啦?急也不急在这一时,莫忘了还有我老头子呀!” 门侧边,一只手伸了过来,亲切的挽住吉百瑞,吉百瑞赶忙回望,那挽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方梦龙——那化怨为德、睽违多年的方梦龙! 吉百瑞一时百感交集,尴尬着不知如何启齿是好,方梦龙却携着他的手行往另一个方向,语声和悦真挚,却也是低细的:“不要打扰他们小儿辈,百瑞老哥,有我陪着你;睽别多时,咱们可要好好叙上一叙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