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舞》 第1章 《杨舞》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以为穿越时空邂逅了以后 命运就注定着相爱的两个结合一世的鸳盟 可是从二十世纪到遥远的古代 错落著什麽样的差错 时间的河流没有承诺永久的相守 银光再闪照时是否是否又要开始重新那一段的邂逅 第一章 醒来的时候,世界完全变了样--不!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是……天还是蓝的,草还是绿的,空气也仍然是甜爽清新的氧,水也依旧是透明清澈的!我的意思是,那感觉、气氛很奇怪,说不上来是什麽,直觉上就是觉得不对劲、怪怪的。 我是仰躺在地上的,触感硬硬的,像水泥地,也像木板。知觉有点混沌,可是意识还算清楚。我发现我的眼睛无法睁开,也无法发出声音,全身都动弹不得,然而周遭的一切我都可以听得很清楚。我的呼吸舒缓而清浅,像冬眠的动物,也像假寐的死人。我想,我这样瘫著,无法动弹,无宁更像植物人一般--不!不是植物人那种呆滞的僵硬,也许我应该说,更像中了迷魂香,或者什麽摄入精魄之类的蛊毒迷粉,那等的乏软无力。我觉得全身的精力好像都被吸走似的,身体觉得很疲累,累到泯灭一切挪移回动的欲望。 第一个扰乱我宁静的是风。它从我身上轻轻拂过,吻了我的脸庞,我觉得两颊凉凉的。然後是阳光,柔柔的温触著,我觉得两颊泛起酡红。然後我觉得背抵的地方硬硬的,很不舒服,像躺在水泥地或者硬木头上。然後,又然後,我想睁开眼,好半天,眼前还是一片阒黑,也出不了声。我开始觉得怪怪、不对劲了。 起初我以为是宿醉。可是不对啊!我脑袋瓜那麽清楚,思路清明得很,而且我也不记得我昨晚喝了酒!还有,我记得昨晚我明明将窗子关得好好的,何来的风和阳光渗进屋子里?!还有,还有,我躺著这硬梆梆的,究竟是什麽鬼东西!我明明是睡在软得像棉花般的席梦思上啊!难不成我跌下床了? 我想,我是在做梦。每次做梦,在梦中我就都是这样的!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明明拚命的在跑,总好像有股拉力将自己绊住,每前进一步,都觉得艰辛万分。要不然就是像现在这样,身体都不能动弹,然後灵魂出了窍,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像在看电影的画面一样,清醒十足的旁观者。对的!一定是这样!我一定是在做梦! 可是,我还是觉得怪怪的,直觉上好像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错。在梦中,风和阳光的触感从来没有这麽真实过,背上那种坚硬难受的感觉也不曾这麽强烈过。甚至,听觉、嗅觉,都没有这麽灵敏过--我闻到了空气花草的清香,鸟鸣人语的清脆声,车轮滚动、马匹嘶叫的声响…… 马叫声?! 我的心脏斗突一跳!口腔开始有种酸麻软噁的感觉,不断的想吞口水……这是梦耶!我奋力睁开眼--一张少妇的脸正俯近看望著我。我茫然地看著她,然後视线慢慢地移转,我看到天空、看到青山、看到碧水…… 然後,在蓝色天空下,我看到一顶金灿的头冠在一团黑影上。 我呻吟了一声,无力地闭上眼睛。 第二章 两个月前,我还处在大学落榜的阴影中,亲爱的爹爹娘娘就因飞机失事,葬身在太平洋中,连根白骨都打捞不到。保险金和赔偿费加起来刚好只够偿付亲爱的爹爹娘娘一屁股的债款,房子抵押款却是怎麽也缴不清了。房子被银行申告法院查封;平常一些自称三姑六婶大叔的,躲得不见人影一个。我只好收拾行李,投奔在t市的小阿姨。 小阿姨是娘娘同父异母的妹妹,足足小娘娘一个轮次。娘娘二十岁生我,死时三十过八岁,小阿姨今年算来,也不过才大我八岁。娘娘家人丁单薄,很早就只剩她跟小阿姨两人相依为命。娘娘嫁给爹爹後,她就跟了过来,一直跟我们待在乡下,直到念大学才离开乡下到t市。 爹爹生前是典型的败家子:吟诗诵词、抚琴操弦、赏花观露、品酒茗茶、狂饮豪宴、阔绰海派、奢靡成性、不事生产。娶得娘娘以後,两人更是成天吟诗作词,呷酒饮乐,拥抱艺术与丹青,祖先积留的肥田沃土,一甲一甲全都给败光。借了一屁股债,却仍不改公子哥儿的习性,活得自在又适意。甚至连死,也死得浪漫瑰壮至极--醉倒在太平洋的怀抱中--我宁愿这样想。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们就这样走了,留下我--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家风,小阿姨也是浪漫、简单得叫人骂声白痴的女人。她和娘娘一样,感情丰沛得叫人受不了。爹爹娘娘的恶耗传来以後,我总共掉了不到十滴泪,她却足足哭了三天三夜,倒在床上一个礼拜。但也因为这样的性情,在众家三姑六婶九叔狭著尾巴躲得不知踪影的时候,只有她,只有她呆呆傻傻的扛起一切责任,帮我找好补习班,缴好学费,再将我接到t市同住。 小阿姨秉承爹爹娘娘的遗风,讲究生活的质感舒适高雅。日常的琐物,用的、穿的,无一不是质好形美的精品。气质虽说是天生而成的,其实还是免不了後天物质环境的陶冶烘托栽培。小阿姨举手投足之间,不仅蕴满著大家闺秀的风范,更染裹了一层中世纪贵族仕女的气韵优雅。 阔别多年,重相逢,第一眼看到她,我为她一身典雅的丰采迷惑住。小阿姨有点像娘娘,大概天下游历阅多,比起娘娘,更有一股大将之风。可是,她都称呼我“杨舞公主”,端敬敛容,不像是开玩笑。当然,小阿姨的正经是不可靠的,过不了多久,她就笑嘻嘻地带我参观屋里各处,只是,以後,她一直喊我杨舞公主,我叫她但澄。 偶尔,她兴起时,会管我叫“杨立斯二世”,抱著枕头,抵著膝盖,告诉我有关王侯贵族的种种。说著说著就伤心棹泪,也不知是为什麽。我叫她别再乱喊我什麽公主二世的,她不发一语,从书柜指翻出一本又破又脏的本子丢给我。书是线装的,文明社会难得一见的残破败旧,有种腐朽味,上款:杨氏族谱。我约略翻了翻,好像杨家几十代以前的祖先封侯为王过,是世袭的贵族。没落贵族有什麽好神气的?更何况,早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神智不清的人才会惦记著那些无聊的辉煌过去。 可是小阿姨却对它看得认真。她也不迂腐,知道我对这小本子不以为然,郑重地收好它,等待时机再传教;然後淡淡的告诉我:天生宇宙万物,其实每个生命都是自身的贵族,都自有绝代独特的光华与气质。 这点我倒是相信,用白话文来解释,说穿了,不过“自信”这两字。每个自信的精灵,怎麽看,都是闪闪发亮的宝石。小阿姨既然爱这麽喊我,我便姑且把它当作是一种心理建设也罢! 小阿姨供应我一切舒适的享受;甚至可说是奢侈。我说过,她和爹爹娘娘一样,活在中世纪的无聊梦里,当真以为自己是什麽王侯贵族的族裔,挥霍奢靡,讲究生活的乐趣与品质--我是说,赏月观星、舞花歌叶之类的无聊贵族游戏。伸展台上的工作,使她必须各国奔波,长年宿居在外,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剩我独自守著。来t市两个月,她只留在家里和我共过两个星期,三天前就又飞到巴黎,展演明春新款的服装。 小阿姨临走的那个晚上,我光脚盘坐在她的房间里,看她收拾行李。她把那本肮脏的族谱交给我,郑重地说:“杨舞公主,我把它交给你保管,希望你好好收著。” 又来了。神经!我拒绝接受。 “拜托!但澄,什麽时候了,你还跟我开这种玩笑!再不走,你要赶不上飞机了!” “唉!”小阿姨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不肯收,这是你爹爹娘娘的遗物,难道你真的不愿保留它?” 我摇头。果然是那两个人的作风!什麽东西不好留,一本破册子,宝贝似地收藏著。 “唉!”小阿姨又叹了一口气,头低低的,看著手里脏脏旧旧的杨氏族谱。“杨舞公主,你难道真的忘了吗?大概吧!那时你还小。我七岁跟著黛澄到你家。隔一年,你跟著来了。小小的你,非常惹人怜爱。杨立斯总是抱著你,呵呵地笑著喊你杨舞公主,对站在一旁的我,也笑咪咪的喊我做但澄公主。杨立斯和黛澄都对我很好,我的日子过得很幸福。可是十七岁时,我对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起来。你知道的,我跟著黛澄过来,依你们而生。杨立斯把我叫到跟前,郑重地告诉我,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质与光华,是自身生命的贵族,都绽放著独一无二的光芒。当时他就是拿著这本族谱给我看,说杨家虽然没落了,他依然有著一颗尊贵骄傲的心。说完摸摸我的头,笑著问我“懂吗?但澄公主?”。杨舞,你爹爹娘娘虽然任性单纯,然而,你应该骄傲的。贵族遗风也许不可取,可是他们承负了杨家的精神。他们不要你庸庸碌碌的过一生,希望为你美好的年华,灌注一些瑰丽的记忆。虽然方法也许是错误的,可是他们爱你的心,苍天可鉴。收下吧!这是他们留给你唯一的遗物。” 小阿姨把族谱递到我面前,我默默接下。那两人真傻得这麽离谱可爱!人都死了,还将这本破书当作宝贝,郑重地收著,等著小阿姨在他们的卧房墙上“太白捞月图”後的暗格发现,再传留给我。 第2章 这真是他们唯一的遗物了,我不禁有点泪湿… “好了!我得走了!”小阿姨合上皮箱说:“这次大概要两个月才会回来。喏,我已经帮你申请了附卡,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 “算了吧!你还是留点现金给我比较实用。” “杨舞公主,贵族仕女随身是不带银两的!” 我扬扬眉,忍住笑,小阿姨的病越来越重了。我说:“没落贵族不讲究那麽多的,但澄。再说,你总不能要我上市场买东西时刷卡吧!人家不当我是疯子才怪!” “上市场!小阿姨尖声叫了起来。“不行!你绝对不可以到那种地方,不合你的身份--” “但澄!”我不耐烦地打断她:“拜托你有点脑筋,别说我不是什麽公主,就算真的是,你也别忘了,这是什麽朝代世界,已经二十世纪了!” 爹爹娘娘一辈子没有下过厨房,沾过油烟,上过菜场,总有人侍候得好好的,但澄也一样。爹爹娘娘死前,家里由杨福夫妇俩在管事;杨福是从爹爹小时就在杨家了。爹爹娘娘过世以後,两夫妇年老体衰,膝下又无子女,就留在乡下。我把家具变卖,将所有的钱留给他们以为养老,老夫妇俩感激得涕零泪下,看了叫人好不鼻酸。 到了t市,跟著但澄住,但澄的厨房是装饰用的,根本不开伙,天天带我外出吃馆子,一顿饭下来,寻常人家可以过上三天。我说她太浪费,她淡淡地笑著,说钱赚了就是要花,丢给我一本摺子,里头密密麻麻的。我算了算,八位数。 “你那来那麽多钱?”我叫了起来。 “赚的,还有你爹爹娘娘给的。”她淡淡地耸耸肩。 我瞪著存摺簿,不敢相信。 但澄上大学,就开始在外头兼差,走上伸展台。她身材高、体态好,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韵味,很得业界的喜爱。後来更打入国际流行舞台,成为神秘的东方之珠,princessdenizen之名,闪耀在各媒体杂志资讯中。她的收入不错,我想。可是,才几年的功夫,不可能有这麽多钱的! “我要到t市那一年,杨立斯给了我五百万,又给了我一堆债券股票,田产地契,还有这栋房子。黛澄也给了我一堆首饰金钻。”但澄从来不称爹爹“姊夫”,都是直呼其名,就像她从来直呼娘娘的名字。“我把股票债券地产金钱全都卖了,把钱全堆在银行里,加上这些年四处登台表演的收入--”她耸耸肩。“天晓得是怎麽堆成这麽多的。” 老实说,有时我真怀疑,但澄才是爹爹娘娘的女儿。她的脾性、嗜好,甚至那种单纯烂漫,仿直是和爹爹娘娘一个模子印刻出来。爹爹娘娘负债一屁股,没让她知道,房子被查封时,她抱著一麻袋的钞票回来,想将房子赎回来。是我阻止她将“斯锋庄”再要回来,反正爹爹娘娘都不在了,就让它随风随尘吧!但澄想了想,买下一间小平房,让老杨福夫妇颐养天年。 平时,但澄把存摺、印章全丢给我,自己光带著一张visa卡;但澄身边从不带现金的。 “你这样不行的,光带著一张visa卡,身上不带任何现金,那对你是很不方便的。”我说。 “啊!说的也是!”她晃了晃脑袋。 这天真的白痴!我不该这样说她的,可是但澄每每要叫我这样摇头叹气。她实在和爹爹娘娘真像!从前爹爹娘娘就是常常这样没脑筋的教我又好气又好笑…… 但澄走後这三天,我寻常地过著日子。上补习班,吃小馆、看电视、听音乐,偶尔兴起,舞上一段“邀月由”。 昨天晚上,我懒靠在床上看著电视,播的是“so-mewhereintime”,原名小说“abittimereturn”改编来的,说的是时光倒流,主角回到过去的一段奇恋。 “时间”真是件神奇的东西,自然界所有律动在它控制下,相扣得好好紧紧密密的。波长是往前进的,所以催人老;逆流完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再说,如果真的可以顺著时光的逆流波长而回到过去,生命应该是回归至零,而不该是以现世等身的姿态出现在过去。 也就是说,二十岁的我如果顺著时光逆流波长回到过去,回到十年前的我,生命的形态变化应该是反成长回去十岁的我的形体,而和原十岁的我重合为一体--这样看来;时间逆流完全失了意义,因为生命如果像这样同势反成长,我希望以二十岁之身回到过去十岁的日子的目的希望就和其相冲突了。 不过,理论上是如此,可是,如果过程发生了什麽变动,或者有什麽我们不知道的差异存在,天知道究竟可以以什麽样的姿态回到过去--我是说,如果真有这回事的话,天知道究竟过程中的神秘离奇是怎麽一回事! 我翻个身,昏沉沉的。思考性的问题令我头痛,还是单纯地看它的风花雪月好了。我再翻转个身,视线碰触到那本脏脏旧旧、被蠹虫啃噬得差不多的族谱。它被塞在书柜的一角,委屈地缩在那里。 我探手将它取出来,半躺著,一页一页地翻著,萤光幕里,嘈嘈切切私语个不停。在湖边,女主角遇到从未来回来的(奇*书*网^.^整*理*提*供)宿命恋人了。她低切急促地问:“itit'syou?是你吗?我等待的人?命里注定的那个人?是的!是的!是我。男主角回答。 --第十七代杨公广斯,封靖安候。公端严不苟,不怒自威。 --第二十五代杨公昭斯,袭靖安候,加封镇国将军。公忠君体国,勤政爱民,成仪自成。 --第三十三代杨公崇斯。公为崇峻公之少子,少好学,傅涉经史、善射骑、晓音律,袭靖安侯。 三十三代杨崇斯……善射骑、能书画、晓音律……老天!和爹爹一样,典型的败家--耳畔有种乐音在响…… 啊!是我!是我!是我!我回到了过去来看你…… 第三章 醒来的时候,世界就完全变了样。 那一眼,我以为是我眼花。什麽时代了,还有人头戴金冠!甚至连马匹的嘶叫声,我也认为是我听混了--不!不对!马还在嘶叫,还有人的说话声,语音有点怪异;不过,是我懂的语言……老天爷!我一定睡坏脑袋了!我当然是听得懂他们说的话!大概是我下意识的心理在作祟。大概是在拍片吧!我突然这麽想。这麽想,我就宽心了--可是,我明明是睡在房间里,怎麽会跑到这荒郊野外……我又睁开眼--头戴金冠的黑影不见了,少妇充满关注的眼紧盯著我,晶晶亮亮,一旁还有一个小男孩……我再度呻吟一声,重又闭上眼。 上帝啊!但愿我是在做梦! 昨晚我明明在看somewhereintime……对了!就是男主角要回到一九八o年代时的那一幕。那时窗外对来一道银白色的闪光,我正好看见了族谱封底扉页草书的“第八十一代杨舞公主”……老天!真的发生了吗?“杨舞”终书在封底,暗示的就是这个吗? 身体还是无法动弹。那种肉体极度疲惫的倦怠和清醒的意识丝毫不相搭调。首先我想起“格列佛游记”的小人国。不!不是!我既没有出航,也没有过海,不是的。然後,我突然灵光一闪--我是不是被绑架了?不!不可能!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 “姑娘!你醒了吧?” 姑娘?叫我吗?跟著有一双手,摸触著我的下巴额头。 “不要碰我!”我一慌,竟大声叫了出来,同时用力睁开眼睛。 那少妇似乎被我的叫声惊吓了,退缩在一旁。我有点渐然,赶紧说:“对不起!吓著了你!我不是有意的!” 少妇闻言,笑颜逐开,又靠过来,打开水壶,凑到我嘴巴。 “没关系!来,喝点水,你一定口渴了吧!” 她扶著我喝了几口水,我觉得肢体有点感觉了,却还是难以动弹。 “你是谁?这是那里?” 问这话时,我觉得自己像是三流电视剧里的主角,荒唐得想撞墙。可是我必须弄清楚我的境况。 “你才是谁呢!怎麽会睡在这里?还穿这种怪东西,头发也好奇怪!你是不是骑著银龙来的?”小男孩睁著好奇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稚气十分。 “龙太!”少妇用眼色制止他。 小男孩噤声不敢再开口,垂立在一旁,有点颓丧。少妇想扶我坐起来,力不从心,累了半天,满身大汗,才将我扶坐起来,我这才看清楚我所处的情况。 我果然是躺在水泥地上--也不全是,那种石材,看起来华贵多了,质感也好。我所在这个地方,像是什麽亭台楼阁之类的建筑。不是一般那种几根柱子围成的凉亭,而是那种王官贵宅那等绮丽的雕梁画楝。楼台是双层建筑,上层四面镂空,问或镂镌著一层薄薄的东西,像是琉璃。由楼台看出去,不远处即是一湖碧绿的水波,在晨光的照射下,辉映出前方青翠的山影。另一边,有徐徐炊烟岛绕飘升,砖墙红瓦,周旁散著牛群几只,典型画片里的世外桃源景象。 我看看少妇和小男孩,他们的装束,和这片世外桃源融成一体,反倒是我,白衬衫、牛仔裤,一身的突兀。 他们衣服的质料,我实在说不出是什麽,柔软坚轫,触感极是柔滑。看起来,那装扮像是李唐风!高挽的发髻,薄纱披肩,又像是日本艺妓的风华,露出雪白颈项的薄和服,纤细的腰,轻娜的莲步……小男孩的装扮就更让我猜不出时代朝季了。 第3章 像汉像唐又像六朝,也就是说,根本不知晓像什麽。他也系发髻,像武侠片的侠客那样,上身是v形开襟,衣领处偏又多了一块现代男女穿衬衫时耍帅将领子翻起的领巾团围住颈子,下身则是寻常历史书里的士大夫装束,腰围一条黄白束带,活脱画片里走出来的人。 天呀!我是掉陷在那一朝?--还是那个不知名的国度?还是在地球吧?我突然觉得荒谬起来。 说来可笑,我是文科的考生,却有理科的头脑,我的意思不是说我有什麽过人的数理细胞或者科学知识,而是发现事实、接受事实的理智冷静判断。我不像爹爹和娘娘,老为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惊天动地,为些无法挽回的事唉声叹气。像现在,我并不恐惧我的处境,我想的只是尽快了解自己究竟发生什麽事,然後想办法解决。 我深吸一口气,对少妇说:“好了,请你告诉我,现在是公元那一年?” “什麽?你说什麽?”少妇神情困惑又惊讶。 我突然有种古怪的感觉,脱口而出却是不相干的事:“嘿!你们不会是在拍片出外景吧?” “什麽?”少妇眼睛睁得好大,看来我是把她弄迷糊了。 好吧!换个方式--“我叫杨舞,请问--” 少妇嫣然一笑,把小男孩拉过来。 “我叫嫣红;这是我弟弟,龙太。” 弟弟?我还以为是…… “好的,嫣红小姐。”我点头说:“现在请你听好,我--在我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我自己也弄不清楚。我想问你一些事,可能你会觉得很迷惑,但请你尽你所知尽量回答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嗯。”嫣红看著我,满脸的风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听懂我的话没有。 “现在--”我又深深吸吐一口气。“请你告诉我,这里是那里?那一年?什麽人当政?” 嫣红再度睁大她那可爱明亮的眼睛,清澈盈水,极是惹人爱怜。 “杨舞姑娘,”她说:“你问的,我实在不怎麽懂。不过你放心,我会就我所知一一告诉你。我们这里叫随青源,是宗将王爷的封邑--哎呀!我还是从头说吧!你也可以知道得清楚一点。这里是上清国,上王尊将藩统治著这一片青翠山河。上王有两个王弟,定威将军贺将藩王爷封邑在南山源,另外一个兹密将军宗将藩王爷封邑为随青源。然而上清其实只是一个统称,宗将王爷是最伟大的英雄--你现在在的这地方,就是宗将王爷的封邑,随青源。我们都是王爷的子民,都在王爷的管辖之下。宗将王府在东城里,我们这地方是在西城郊外。王爷在这里建了一座楼台,有时郊宴巡视就在这里歇息。是的,就是这座楼台--” “嫣红姊!”小男孩突然叫起来:“今天王爷要在这里宴客呢!你没忘记吧?!”“啊!”嫣红神情焦急起来。“对不起,杨舞姑娘,我没时间再向你解释了!我们得赶快,否则待会有人来了就不好了。等晚上我再慢慢告诉你,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能走吗?我扶你--先到我家去!龙太,快!” 他们姊弟费尽力气才将我半扶半台地扶进马车中。所谓马车,就只一匹马,拉著一辆木头钉成的盒子一般的车体,头顶可透见天空--其实就是一般电影农家里可见的那种载运稻草,围了三个栏栅,後方漏空的载货马车。 他们将我扶到床上休息,急急忙忙又要出去,我觉得很奇怪,忍不住叫住他们。 “嫣红小姐,你们在赶什麽?那麽急!” “宗将王爷今天要在楼花合宴请宾客,我们若不赶快去帮忙,被发现了会被打死的!”龙太天真的脸庞却挂著严肃的神情。 “什麽?”我皱起眉头。“为什麽要你们去作工?你们又不欠他什麽,干嘛那麽怕他!这时代还有奴隶吗?” 一看他们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错了。龙太还好,毕竟是小孩,洗脑得还不够彻底。倒是嫣红那神情,像是我说了什麽大逆不道、可遭天谴的话来。我暗地叹一口气,示意他们赶快走。她拉著龙太,几乎是用跑的朝楼花阁赶过去。 看来,这是君主封建专制暴虐的时代。可是,是那一朝呢?真後悔没有好好念好历史。大学入学考时,历史科我只考了三十八分。我一直讨厌念它,以为那不过是死人的东西,何必拿它当什麽宝,看来我是失算了! 现在,我想,我是掉入时光隧道了。那道闪光是关键,身体无法动弹大概是时光逆流时引起的副作用。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我真怕我就这样瘫著不能动--别慌!镇定,要镇定!不知道是几点了…… 我静静地打量房中的一切,可怜最是贫家农。农家乐的景象都是当政者用来麻醉人民思想的道具,真实的世界那有这麽美好!地主剥削,贵族搜刮,这些看天吃饭的人,那里真的活得那麽惬意。 我躺著,盯著天花板,觉得一种异样的气氛在扩散。屋里好像有人!我努力转动脖子,还是看不出什麽。太难了!我放弃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好,盯著天花板。 我还是觉得屋里有人在窥视,也许因为没有自卫的能力,我突然没来由地恐慌起来。那种压迫恐惧感--我感到心脏要跳出心房。 有人走到我床边,停在我右侧旁。我慢慢、慢慢地转过头,银袍、银色束带、金冠…… 他静静地看著我,不说话;我张大眼睛看著他,说不出话。两人对峙著,好一会,他拉起我的手,再放开,我的手重重垂落在床边。然後,他扯开我的衬衫,眼光在我的裸体游移。我先是愤怒羞渐,很快就转为奇怪,他的态度不像是轻薄,反倒像是在检视确定什麽似的。他皱著眉,像是没有确认到什麽。他的手,转移在我腰间,触到牛仔裤的金属扣…… “住手!”绷紧的神经,随著这一声大叫,起伏弹落不停。 他抬头看我,像是意外,冷漠地收回手,丢下我走出去。 好像有一世纪那麽长,冰凉的感觉越来越清晰,我轻轻动动手指,然後脚趾……太好了!我迅速整理好衣服,有几颗扣子被扯落了。我跳下床,来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不行,不能冲动!我这样子,一出去准引起一阵骚动,我得耐心等到嫣红姊弟回来,弄清楚状况再说。 我找到针线缝好衣扣,重新又躺回床塌,盯著天花板。 到底是出了什麽差错?我怎麽会来到这个地方?是族谱的关系吗?那时候为什麽会出现那道闪光?为什麽会是我? 我必须要冷静!冷静-- 老天!真是荒谬得可以!希望醒来後,一切只是梦一场! 第四章 是龙太把我摇醒的。嫣红已准备好晚饭,正等著我一齐用饭。 “你醒了,杨舞姑娘!”嫣红友善的笑著,走过来准备扶我,同时,另一个年轻男子也起步向前。 “啊!谢谢!我自己起来就可以了。” 我盯著那年轻男子看一眼,不是那个人。 “啊,你可以走动了!太好了!”嫣红惊喜交加。 我走到桌边坐下,陌生男子紧紧盯著我看,嫣红则在一旁不停地微笑抱歉说:“真不好意思,(奇*书*网^.^整*理*提*供)只是一些粗茶淡饭。” 真的全是些粗茶淡饭!一道青蔬菜、一碟萝卜乾,几片腌肉,两条小得可怜的油炸鱼,别说爹爹娘娘在世时成天豪宴的壮观,还有但澄带我上馆子的奢侈,就连我自己平常吃小馆的丰富,它也比不上。可是,看到他们的饮食内容,我就又放心许多。看来和我是同文同种的人,我大概还在地球上--荒谬!我的脑袋开始出问题了。 到目前为止,我得到的结论是:我大概是跌入时光的逆流中,这个时代是君权至上、专制暴虐的朝季;居民的穿著有唐风。就这样了,详细的状况,就靠他们了。 “杨舞姑娘!”嫣红叫唤我。 我回过神,桌旁三个人全盯著我看。 “啊!对不起!你们先请用!”我说。 “杨舞姊姊,”龙太说:“你也一起吃嘛!严奇哥今天带了腌肉和鱼来,你不吃太可惜了!” 听龙太的话,腌肉和炸鱼算是他们难得吃到的享受。可是,怎麽可能!他们衣服的质料那麽轻柔,穿得起那种衣裳的人,怎麽会--我看了嫣红一眼,她换了一身粗布的装束;再看龙太,也是一样。 “你们的衣服……”我脱口而出,随即赧然。 嫣红谅解的微笑。 “那是我们唯一一套最好的衣服,只有王爷郊宴或来此巡视的大日子才会穿的。平常居家做活,就是这样。” “对不起!”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渐。 “快吃吧!饭菜都凉了。哦!对了!这是严奇。”嫣红说。 我盯著叫严奇的年轻男子,他也紧盯著我看,不友善。 随便抓了两口饭後,我就放下碗筷,不是嫌饭菜粗略,而是,太多的心事疑窦使我没有一点胃口。我接捺住满腔的疑惑,急著想向嫣红问明白,却又不知该如何问起。 谁料不待我开口,严奇就帮了我这个忙,他直截了当的问:“你到底是谁?从什麽地方来的?来这里做什麽?” “严奇!”嫣红轻轻喊一声。 严奇手一抬,塞住她的话,浓眉微蹙地说:“这样拖著也不是办法,事情总是要解决的。把话说开了,才知道该怎麽做!”转头面向我:“杨舞姑娘,如果你希望我们帮你,就请你照实说吧!” “我……” “你不相信我们?” 第4章 严奇双眉一挑,眉眼间流露种气概。 “那倒不是。”我说:“我只是不晓得从何开始。” “杨舞姑娘,”严奇逼视著我,眼眸清亮有神,英气逼人,却透著冷漠。“我再说一次,如果你希望我们帮你,请你老实回答我的话,你究竟是谁?来这里有什麽目的?” “严奇!”嫣红再度轻声喊他。严奇手一扬,再次阻拦她出声。 看来这个叫严奇的,和嫣红有著不寻常的关系,大概是情人之分。嫣红看他的眼神,别有一种柔情依恋,对他的一言一行,那种带有命令性的霸气,完全顺服。连龙太童稚的脸上也对他充满著崇拜的神情。 严奇的确有股将相的气质,单是他刚刚对我说的简单几句话,就充满了威严、不可抗拒的肃杀之气。 我考虑著该怎么开口,龙太冒冒失失地插嘴说:“杨舞姊姊,你真的骑著银龙来的吗?” 我猛然抬头,以为我听错了。 “什麽,你说什麽?” “我问你,”龙太闪著好奇的大眼睛又说一次:“你是不是真的骑银龙来的?” 没错!他的确是这样问没错!我看著龙太,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荒唐!然後我再将目光调往嫣红和严奇,他们一样以严肃认真的眼神看著我。 “你们该不会也以为我是……”他们的表情让我说不下去。“老天!骑银龙……天啊!” 我重重吐了一口气说:“还是从头来吧!嫣红小姐,严奇公子,还有龙太,我会将所有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在我叙述的过程中,我会问你们一些问题,希望你们尽你们所知回答我,我真的需要你们的帮忙!” 我将眼光一一掠过他们,三人默默点头。 “我叫杨舞,出生在二十世纪的中国,正确来说,是二十世纪的人--请别打岔,我会说明。相对於你们的时代来说,我可能就是未来的人。打个比方,你们对你们的曾曾祖先来说,是未来的人,是还未出现的人,如果你们出现在他们那个时代,那情形大概就是我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一样。不过,这只是可能,我其实还未确定,究竟我对你们来说,是未来的人,还是过去的人。理论上来说,我应该是未来的人,因为科技不断在进步,未来世界不应当还停留在农业时代。可是,也有可能物极变化,人类返璞归真了--天晓得!目前我还不确定,我究竟是趺入时光的逆流中,还是顺流推展到了未来。” 我停下来,气氛沉默尴尬,三人都没表示什麽。 “我知道了!”龙太突然说:“杨舞姊姊,你是天上的人对不对?和银龙住在一起!” “不对!不对!我不是什麽天上的人……”我拚命摇头。“我和你们一样,住在地面上,呼吸空气,吃五谷杂粮,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只是和你们的时代不一样--”我看我是越解释越糟糕,那三人仍是一脸懵懂。 “这样说吧!”我灵机一闪。“我可能是你们子孙,曾曾孙子,再曾曾曾孙子那时代的人;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是,天地间的变化出了某些差错?我脱离了我存在的那个空间,被带到你们这个世界--哦……社会。这样,明白吗?” “杨舞姑娘,”嫣红说:“你别开玩笑了!你如果是我们子孙,怎麽可能出现在这里!” 唉!果然没有懂! 不过我烦恼的也和这点有关。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回到过去,还是到了未来--理论上是应该回到过去,可是,天晓得未来的世界是不是反璞归真了! 我会这样想的原因是:如果我是回到了过去,随便那一朝应该都是我听过的时代,怎麽史书中我从没见过有“上清”这一国? “不急,”我接著说:“这个问题慢慢再来确定,现在还是回到我们刚刚的话题--总之,我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你们这里就对了。在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没有所谓的皇帝王爷了,大家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尊贵伟大。我们也不用牛耕田,而是利用机器。机器生产是我们那个社会的特色,我们也不坐马车,而是靠汽车代步。还有我们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不管男女,都可以穿长裤,像我这样。女孩子还可以把头发剪短披散--反正,只要你觉得愉快、舒服、高兴就好,没有人会管你。其实我们那个社会和你们这个时候,大体上应该是差不多,只是一些观念、看法改变,以及一些物质上的享受较便利罢了!” 我再度停下来,等他们的反应。 龙太拉拉我的袖口,怯怯的说:“杨舞姊姊,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她!你到底是不是天界下来的,骑著银龙下来的?” 龙太的问题叫我啼笑皆非,再看严奇和嫣红,也是同样疑惑的神情。 刹那间,我心中有种荒唐至极的无奈,简直快疯了!我费尽辱舌解释了,他们还是不懂,还在怀疑我是不是骑著银龙下凡的天人!这些人,头脑怎麽这麽简单--啊!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有种想法闪过我脑际。 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从出生以来,脑海里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想法观念,当然无法理解、接受我的说词。而我因为读书以来,研读了解过时间、空间的变化现象观念,以及从小听阅过许多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觉得这种时光逆流、空间变换是理所当然的观念,是可能发生的事实。然而严奇等人,思想上从来不会有过这种知识,当然觉得这种说法虚无缥缈而不领其义。就像我们从小接受民主观念的教导,理所当然以为人天生而平等,觉得自由平等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因为我们就是这样生活著,可是对於严奇他们而言,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个名词,怎麽能想像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这样看来,其实,时代的不同,大多在於人类思想观念的改变。科学昌明是另一种时代进步的关键,人本身对自身尊严权利的要求,观念看法的提升改变,才是时代变迁的主要推力。 “好了!”我说:“不管我是那里来的,总之,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人,我必须想办法回去。现在,要请你们帮忙了,嫣红小姐上我转向嫣红。“你说,这里是--” “上清国。” 我拚命思索,就是想不出历史上有什麽上清国的。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念历史,书到用时方根少。 “那麽,邻近贵国的是那些国家?还有,在上清国,上王统治这里以前,先前的朝代是那一朝?” “杨舞姑娘!”嫣红叹了一口气。“你的问题好奇怪。上清国一直就叫上清国了,还有什麽先前的朝代!不过我知道,我听一些到过远方做生意的人说过,我们上清国东面、北面和南面,还有一些和我们一样的地方。听他们说,好像叫什麽上汉、上陈、上唐、上周的……” “汉、陈、唐、周!”我兴奋的抓住嫣红的手。 “啊……是的。”她把手缩回去,显然吓了一跳。 “那你听过李世民、武则天、李隆基这些名字吗?”我的语声不禁有点颤抖。 “啊!”她微张著嘴,缓缓摇头。 不是!不是李唐王朝。可是听嫣红说的,上周、上汉、上陈、上唐,也许和北汉、陈朝、南唐、北周有些关系……我是在五代十国吧?大概吧!文化、风俗、习惯尚有唐朝风,可是五代十国,我不记得有上清这一个国朝-- “听说很北边,还有一个国家,叫什麽丹纪的……”嫣红又补充了一句。 丹纪……丹纪……我默念著。啊!契丹?!看来我大概是错落在五代十国。可是,和史册上的记载,国别名称不符啊!怎麽会这样?难道我是陷落在某个历史的夹缝中?陷落在史册以外的世界?一切和常循轨迹衔接不上?是这样吗?如果是……我想,我大概处在五代十国,某个历史的断层夹缝中。那麽,我是回到了过去…… 事情到这里大概有点明朗了,我是陷入时光逆流,回到大约是五代十国的时期,历史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夹缝中。这个时代,国家有著古中国君主专制朝代一切的特徵,帝王为上天之子,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黎民百姓皆是他个人的财产,他要如何就如何。此外,有贵族封邑,却又权势混乱,以及阶级地位之分,贫富悬殊…… 想到这里,我又转向嫣红。 “嫣红小姐,”我拉开垂肩的发丝。“上清国是不是有严格的身份地位分别?地主和佃农之间情况差别很大?你们,是不是生活很困苦?对不起,我这样问。我必须了解,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环境。” “没关系。”嫣红苦笑一下,仍然是那麽娇柔,“的确如你所说的,不过,一般说来,大家的日子还是过的自得自在。当然,如果你是卖身为婢为奴,那就另当别论,我们靠着向地主承租来的几分薄田,勉强可以维持生活。不过租税很重,不工作就没得吃──只要不触怒王爷,一般说来,都还过得去。” “你们?”我瞄了严奇一眼。 “我和龙太。”嫣红聪明绝顶,我这么一个小动作,她立刻会意。“严奇是我夫婚夫婿。”嫣红粉了颜,煞是娇艳动人。 “喔!”我点头,接着问:“这么说,如果我不属于任何人的财产,那么我在外头随便走动,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当然,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不犯法,也不触犯到什么王公贵族!” “的确如此!”严奇接口道:“可是这里不比王都,虽然地方辽阔,你如果一天到晚四处闲晃,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话什么意思?” 第5章 我不懂了。我逛我的,为什么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奇!”严奇面无表情的说:“一个少女,成天无所是事,这里晃那里逛,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像婢女丫环,很容易就引起别人的好奇注意。再说王侯贵族少女是不会独自外出的。而且,你说话的口音,明显和我们不同,稍微一听就听出来,弄不好,人家还当你是什么地方的逃妾或逃婢。” “逃妾?”我不禁张大了嘴,这这个名词我压根儿都没想过,我才十八岁啊!看起来像是嫁过人的吗? “你多大年纪了?”严奇突然问道。 “什么?” “我问你多大了。”语调毫无感情。 这个人,英姿勃发有什么用?一点温柔体贴都不懂。 我闷闷地回答:“十八岁。” 他沉吟了一会说:“嗯……十八岁,和嫣红一样……” “什么?”我打断他的思考。“嫣红小姐,嫣红小姐她……她那么成熟动人!” 没想到嫣红才和我一样大,看起来那么成熟妩媚!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年轻少妇──其实只是和我一样的青春少女!那么史籍典册里描述的,十三、四岁为人妇,十七、八岁为人母,都是真的了!十八岁!十八岁未婚的少女,在这种时代,算是怎样未婚的高龄人瑞啊! 严奇斜睨我一眼,随即又说道:“你暂时就待在这里,等过一阵子,我们再来想办法。” “为什么要等一阵子?我必须尽快回去。”我拒绝地说。时光逆流这回事,天晓得其中的误差是怎么一回事。我真怕像神话中,天上一日,世间千年;或者龙官三日,人间百岁的情境。我更怕,若果时光逆流真有着什么缺口,时限一到就收缩消失的话,那我可真完了。不行!我绝对不能等。 “不行!你一定得待在这里,那儿也不能去!你以为,你这样子在外面行得通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翻领白衬衫、牛仔裤、赤脚、垂肩的散发…… “无所谓!我可以把头发挽起来,借嫣红小姐的衣服穿。”我仍然拒绝留待在这里。 大概从没有人像我这样违抗过他,严奇显然强抑着满腔怒气。他青着脸,口气生冷而僵硬。他说:“杨舞姑娘,你如果不想有什么意外发生,最好是听我的话。现在外头风声很紧,你这样贸然的闯出去,对你没什么好处。” “风声?什么风声?”我大声问。嫣红在一旁始终低垂着头,娇柔的女人态,楚楚可怜,我和她成了强烈的对比。 龙太又扯了扯我的衣袖,仰着头,童气十足。 “大家都在说,昨天晚上银舞公主骑着银龙下凡了。杨舞姊姊,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银舞公主?” “龙太!”我笑岔了气,跌坐在椅子上。 他们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大概三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怀疑;我支着头,撩乱了头发,盘起腿,然后放开手,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清楚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说。 “很抱歉,杨舞姑娘,我们不是有意揭穿你的身份。”嫣红低着头,像是敬畏,又像是惶恐。 我掸掸手,没有力气再和她争执这个。这嫣红看来和但澄一样,头脑不清楚。 我微倾着头,全身的力气在刹那间像是完全消失了。 我将眼光停在严奇身上,他接住我的询问,用和神情一样冰冷的声音说:“昨天晚上,不知怎地,西天突然乌云密布。波碧湖涛浪汹涌,气象大异寻常。所有西郊的村民吓得都躲起来,可是有比较大胆好奇的人守在一旁。午夜时分,西天突然烈开一道天光,沿着天际直展落到波碧湖心。银舞公主就骑着银龙循着这道银光下凡。”严奇说着,神色丝毫不变,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今天一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随青源,四处传说银舞仙子下凡了,群情沸腾。龙太昨晚也看到那道闪光了,他说,那道银光很强,看不清楚银光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循着光道而下。可是他相信银龙出现了,今天特地一早跑到波碧湖,没看到什么,却在楼花阁发现了你。”“所以,你们就认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 “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严奇站起身,走到窗边。“王爷透过神官,早就知道天象有异,还好他没发现你。但是他下令我们秘密查访,不可声张。而今早在楼花阁里那些王都来的官侯,都听说了此事,一定会飞禀上王和贺将王爷,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复杂。届时,任何身份不明、陌生可疑的少女,都会被列入搜访的对象,你明白了吧?” 我静默了一会才说:“你替宗将藩办事?” 严奇浓眉一挑,嫣红已替他回答:“严奇是宗将官府的卫士将,统领王府里衙士。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的。” “很难讲!”严奇冰冷的口气让人不舒服极了。“如果你执意要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危及到嫣红和龙太的安全,就别怪我不讲什么情义。” 我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严奇给我的感觉,很像纳粹军官,骄傲自负阴狠毒辣,偏偏又英气逼人,很有种德意志贵族迷人的丰采。 我沉默了大概三分钟,然后直视着他,以坚决的口气说:“我一定得回去,我必须尽快找到时空误差的关键。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连累到嫣红和龙太。倘若有什么不对时,你尽可以将我抓起来,以免伤害到他们。” “你──”严奇瞪着我,意外使他没说什么。他恢复冷静的神色,倚着窗子,僵硬的线条,怎么看怎么缺乏文人的风流。 武将大抵都像严奇这般,气概也许十足,却缺乏令人低回不已、荡气回肠的万种柔情。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掏的就是他这种人物--在中国,只有文人雅士,以感性的笔,留下不朽的诗章,才得以传颂千古。千古艰难,赚人热泪,使人柔肠寸断的,唯情这一字。严奇这辈人物,视情为无物,吝於表露自己的情感心绪,寡情者若我,也不禁要叹上几分,那麽好丰采的一个人…… 不该再想这些了。我甩甩头,又问道:“这银舞公主到底是什麽?你们为什麽这麽重视狂热?” 嫣红已将桌子收拾乾净,正和龙太默默坐在一旁。严奇看了他们一眼,回答说道:“我国素来有个传说,至尊光耀的银龙住在天界碧青潭,守护著我上清国。银龙通身闪泛著银色的丝在,只有尾部泛著金色的鳞光。上王一族是银龙在世之子,所以上王、宗将王、贺将王都是身穿银袍,头戴金冠,代表至尊无比的荣耀。但为了表示尊敬,只有上王能够胶束金带,象徵王者绝世的权威。宗将王则束银带,贺将王东青带。碧青潭中,另有银舞公主,是银龙忠诚守护的天女。银舞公主每千年下凡一次,骑著银龙,循著银色光带,破天而降。传说银舞公主清丽逼人,美丽纯净,周身散发著灿烂柔微的银光,是带来一匆美好幸福的天女。每个人都想得到银舞公主,尤其是上王一族,银舞公主对他们来说,更是无比的重要。” 严奇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我迷惑地看著他,他似老僧入定,禅冥了片刻,才又继续接著说:“我说过,银龙是我们精神的象徵,也是我们的守护神。上清国百姓,对於银龙又惧又畏,又充满了无比虔诚的敬意。银舞公主是银龙最忠心守护的天女,倘若能得到银舞公主,势必也可得到银龙世代忠心耿耿的守护。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至尊天王,他的子孙将世代拥有银龙的守护,以及百姓的拥戴,世世代代为上清唯一的上王。所以银舞公主下凡,对上王一族,对整个上清国来说,是一件大事,她可能真的带来了美好幸福,但也可能,掀起一场祸端灾害。”严奇走到嫣红身旁,低头看著她。“不管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如果被发现了,一定会波及到嫣红和龙太,我不能冒这个险,必须防患未然,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疯了!这些人,什麽银龙,什麽守护神,什麽银舞公主!不过是帝王籍来控制百姓、愚弄民心的一个蹩脚神话罢了!这些人居然全当真!漏洞百出的三流传说,他们居然也深信不疑!这些人实在单纯得可怜,倘若真有所谓银舞公主,和她结合真可统治一切,何独上王一族有这种神奇?明显的骗人把戏嘛!这些人无知到这种地步,未免太不像话了! 我连连摇头,不同意严奇的诰,这些蹩脚神话,骗骗别人还可以,比如但澄;想诳我,门儿都没有。也不想,我这十几年是怎麽活过来的,拜爹爹娘娘和但澄所赐,我压根儿拒绝一切的神话与传说。 “就算真有所谓的银舞公主吧!”我说,明显的嘲讽。“天下女子这麽多,难不成你们一个一个地搜寻,再说,银舞公主有著银龙的守护,你们凭什麽知道谁是银舞公主?她又会呆呆地等你们去捉她吗?” 严奇不愧是一代武将,镇定忍耐功夫一流,听我这样嘲弄,仍是不愠不火。 “能的。银舞公主身上有著印记--” “真的吗?什麽印记?严奇哥你怎麽知道?”龙太童心未泯,小脸蛋兜著一团团的好奇。 严奇神色一些,肃著睑说:“这是机密,我不能说。” “为什麽不能说?”我挑衅地将眉毛一扬。“又是上王一族才知道的秘密?你会知道,是因为宗将藩要你寻提什麽银舞公主才告诉你的?别傻了!倘若银舞公主身上真有什麽印记,宗将务会容许你先他而窥得什麽银舞公主的身体吗? 第6章 根本没什麽银舞公主!这只是上王一族利用来统治你们的手段籍口罢了!” “杨舞姑娘,你怎麽可以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嫣红出声表示不满。 我知道我这话出口,还会引起他们不满,但我以为会是严奇,没想到竟会是嫣红。 严奇意味深长的看著我,似乎想从我眼眸中发现出什麽,我迎著他的目光--我才不怕他能看出什麽!我有什麽好被探究的? 他把眼光调开,越过窗棂,落在暮色外。 “银龙虽然忠诚守护著银舞公主,”他说:“但是每千年银舞公主下凡後,银龙并不跟在银舞公主身旁的,因为那是银舞公主修练每千年必经的劫数。只有这时候,也只有上王一族,才有机会、资格与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的确也只有上王一族才知道银舞公主身上的印记这秘密。我是无意间得知的。王爷只是下令搜查任何身份可疑的陌生少女,将她们带入官府中,上王一族自有辨认银舞公主的办法!” 这时我心里模糊泛起一种印象,很淡,随即被高涨的怒气淹没。 “怎麽辨认?一个一个--”我愤怒的声音都哽住了。想也知道是什麽鬼办法!这种专制时代,视人命如敝屐,怎麽会顾虑到别人的尊严人格!“杨舞姑娘,”严奇仍然保持着没有高低起伏的声调。真亏他,能不动声色这么久,跟个机器人一样。“宗将王爷是我的主人,他想做的任何事,没有人可以阻拦。他是至高无上的,我们除了誓死效忠,绝不得违抗,我也不许有人违抗──” “哦?是吗?”我脱口而出:“那么,你是打算将我交给宗将藩了?” 他逼近我,射出两道雷电的光芒。 “我是打算这么做。” “不行!严奇!”嫣红颤声反对。 我感激地看她一眼,倒不是因为她为我求情。而是,在她心中如神祗的宗将藩和严奇下令要抓拿的人,她竟然反抗了,藏匿我,对她姊弟而言,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她却不顾危险,这点恩情就值得我感激。 “嫣红!”严奇沉声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被发现的后果?你不为自己想,也要考虑到龙太!” “不会的!”嫣红坚决的摇头。“不会有危险的,杨舞姑娘可假装是我远房的亲戚,不会被发现的。”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这么做!” “你们两个别再争执了!我走就是。”我冷眼旁观,竟荒唐的以为自己在看古装连续剧,事不关己的悠闲。 “走?你想走到那里去?”严奇咄咄逼人。 “这不关你的事──嫣红小姐,能不能请你借我一套衣服,喔!奇书网还有一双鞋子。” “杨舞姑娘,你──” 我打断她,柔柔地笑说:“我这是为自己着想,我必须尽快找出回去的关键。拜托你,再帮我这一次忙!” 嫣红叹了声,拿出一件粗花长袍。我将衣服套在衬衫外头,也没有换掉牛仔裤。这样如果真有什么事发生,行动也方便一些。然后,我再套上绣花鞋,感觉怪怪的,这么女人气的东西。 “等天亮再走也不迟!”嫣红极力挽留我。 我微仰着头,轻轻甩着衣袖,淡淡地笑颜露在头巾下头。 “谢谢你,嫣红小姐,你的心肠真好!不过,夜黑好办事,趁着天黑,我才安全。” 我拍拍龙太的头,再对嫣红笑了笑,往门口走出去,经过严奇,我说:“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严奇公子!” 然后,我打开门,走入昏夜中。 第五章 好吵!不知道是几点了,耳畔一直钻缠着纷乱吵杂的声响。上课时间到了吧?今天要历史晨考,必须起床了……再等一下,这感觉好暖、好舒服,我实在不愿就这么起床。让我再睡一会儿,再睡五分钟就好……我将脸深深埋入被窝中,无限的依恋…… 不行!要迟到了!是但澄吗?我好像听到但澄在叫我:杨舞公主,杨舞公主……银舞公主……银舞公主!我猛然睁开眼──老天!我以为温暖舒服的被窝竟是严奇的胸膛。他抱着我,我的手环住他的臂耪,枕在他的怀里。 “严奇?!”我脱口叫出来。 “嘘!”他放开我,做个手势叫我别出声。看到他,勾起我一连串的记忆,看来昨晚的尝试失败了。 四周不断传来人声吆喝,搜寻戒备的惊呼声,我才注意到我身处在一间窄小黝暗的密室里,只有上方一房小窗透传进来些许微弱的天光。密室很窄,仅能供两人回身的空间,严奇身形高大,这小小的密室更形窘迫。 上头人声稍歇,我才再开口问:“这是那里?你带我来的?你怎么会找到我的?” 籍由薄弱的光,可以感觉到严奇清亮、慑魂慑魄的目光,他压低了声音说:“这里是楼花阁底层一处密室。听龙太说是在这里发现你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来这里。果不其然,你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公然睡卧在楼阁二楼殿堂,你是唯恐卫士不发现你是不是?” 原来,他这算是救了我,否则我早就被发现了。我的确太粗心大意了。当时我一心只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也没有考虑那么多。 昨晚我能摸混到这波碧湖畔楼花阁,实在是运气。我就那样对环境毫无所知的走入昏黑中,能找对方向,而不致迷路,想来实在是惊险万分。我一向自恃有着一颗理智科学的脑袋,谁晓得临到事情关头上见是那么粗心迷糊。还好天佑吉人,我还是找到了地方。 这一路上,我仔细的想过了;这楼花阁,还有这波碧湖,关于异象的发生,一定藏有一些玄机,也许,时光流道的缺口就嵌藏在这附近某处。我是在楼花阁楼台里被嫣红姊弟发现的不是吗?关键一定就在这里,所以昨晚我潜进楼阁后,我想,如果我睡在我被发现的那个地点,也许一觉醒来,世界就恢复原状,我还是醒在我的席梦思上。而且,我也想到,气氛是重要的,黑夜一向是催化所有异象变化最传神的媒介,它的某种神秘气氛,助长了天地间一切不可思议情事的波动;时光逆流的变异,必定也必在它神秘的气息的颤动下,才得以开启那道的缺口。 我这样想,理论上推测也应该没有错,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或者过程中漏失了什么,总之我失败了,我并没有如愿地回到未来。 是不是两边的世界都需要有所媒介才回得去?还是,必须也要是在银光闪现的午夜,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缺口才得以展现?或还是,某个我尚不知,尚未想到的方法,才能构成一成熟的条件?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我的推断又究竟欠缺了什么?有什么我忽略掉的?……啊!衣服! 我像是发现了什么,兴奋的将衣服、鞋子脱掉,然后全身上下仔细搜找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不对劲,才放心地舒呼一口气。“somewhereintime”里叫ric-hard的那个男主角,就是看到了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钱币,才回到了未来。和他不同的是,他并不想回到未来,而我是急切地想回到科学昌明的那时代。 “你在做什么?”严奇皱紧了眉头。天光薄薄洒在他身上,染着灰尘,但像金粉四溢,美极了。 “啊!没什么!”我愣了一愣,真是呆啊!现在把衣服脱掉有什么用?我呐呐地又把衣服、鞋子穿上。 严奇起身将密室的门拉开一个小缝探看,回头说:“你待在这儿别走开,等天黑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不!我要留在这里过夜,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请你带一些食物和水给我。” “你在胡说什么!”严奇反手将门掩上。“留在这里过夜?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清晨时分如果不是我及早发现你,将你带离楼台,你早就被发现,押往王府了!” “我知道,谢谢你的救助,可是我一定得留在这里,这地方一定存在着可以让我回去的缺口。” 严奇背抵着门,密室的空间狭小,使得他的身形看来益加的高大。 “你以为只有你这样想?王爷也早就想到这点了!他料定波碧湖是银舞公主出现的关卡,楼花阁也必定脱不了关系,银舞公主如果要回去天界碧青潭,必定得由这里借路回去,今天一早,他就派人加强这里的戒备,连我险些都进不来。” 我不禁张大眼睛。 “怎么会?你不是王府里最高的统领──” 严奇用力一挥。“没错!可是还有一个卫士将,地位和我相当,处理府内一切事宜。王爷这次就是下令由他全权负责搜查银舞公主的下落。我退居一旁辅佐。现在外面全是他的人马,你一露面,我想掩护你也难。” “如果我装扮成你们这边一般寻常的女子也不行吗?” “如果是在别处,当然行,可是王爷早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这楼花阁,像你这样的少女,没来由出现在这地方,根本是自投罗网。” 我看了看上方由小窗溢泻进来的金光。以前电视古装剧常见的蹩脚剧情,竟然可笑的发生在我身上。以前常以为那不过是演戏的无聊,现在应验在自己身上,那紧张、恐惧的气氛,原来不是当初一句无聊所能抹灭否定掉的。事情是真的发生了,不再是一句“睡一觉,明天起床就没事”做梦般的混沌了,我必须尽快回去,否则天晓得我会不会就此毁在这个世界?! 我主意已定,便正视严奇说:“既然现在戒备这么森严,接近楼花阁那么困难,那我更得待在这里了。 第7章 他们绝对想不到我已潜进楼阁中。拜托你,严奇,你一定要帮我!” 严奇静静注视我一会,突然缓缓慢慢说出和这完全不相干的事:“银舞公主身上有着五颗星辰排列成夜光之钻的印记。” 说完这句话,就打开密室,潜入甬道中。我低低呻吟一声,靠贴住墙头。老天爷!这个玩笑太过份了!恶作剧也不是这种作弄法的! 我的左背处有着星辰的纹身!当年我刚出生不久,爹爹门下食客有个江湖术士,谄媚巴结,胡猜乱测,说我是什么寒舞星下凡,天晓得真有什么寒舞星,爹爹却深信不疑的,找人替我纹上了昂宿星团的星芒,取其中最明亮的五颗星钻形排列。说是什么天星下凡,以此为切记,又将我取名杨舞,日日苟延残喘他的贵族梦。我懂事以后,曾为身上的刺青和他冷战过,爹爹却一直以最无辜的笑脸讨好我,我无奈,事实又既已造成,只好接受。可是从此,我全然拒绝他们那三个白痴所提的任何传说神奇。这样批评爹爹娘娘和但澄实在是不应该,然而,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爹爹究竟何能何德,居然有本事将世代富甲四方的杨氏祖产,一寸一寸、一甲一甲地全给败光。老实说,爹爹也许奢靡成性,享受惯了,过惯了少爷公子的阔日子,讲究排场气派;然而对于富霸一方的杨家来说,那真的不算什么。爹爹有文人气,但吟诗弄词作对、附庸诗人风雅,搞些什么夜宴酒令的,再怎么挥霍,也及不上那种纵欲狂欢,嫖赌作乐的真正败家罪恶。究竟爹爹是怎么将家产一分一分败光的? 大概,大概吧!和他软弱的文人气有关。 爹爹端学盂尝,招德纳贤──其实是心软──门下食客千人。那些现代德行君子完全不事生产,成天跟在爹爹娘娘屁股后,东游上苑,西访花坞,瞎扯些无聊拉杂的垃圾。那些现代清客,肚皮里没什么真本事,脸皮倒是不薄;巧言谄媚,歌功颂德,丑态百出,无奇不尽其所有,其实不过一个“懒”字作祟,贪图不付劳力的享受罢了! 那些人来来往往,爹爹一概来者不拒。杨福老夫妇有时看不过去,咕哝两句,爹爹全当耳边风,依旧大做他的盂尝。 等到爹爹娘娘飞机失事,门下食客跑得一干二净,那些三亲六戚也突然不见踪影,我清查杨家的财务状况,才知道已经什么都不剩……讨厌!这些不愉快的往事!我擦干微湿的脸庞。 门口轻响,严奇闪身进来。 我接过他带来的清水,连喝了几口才问:“外头情况怎么样了?” “不太好,风声还是很紧,四处是王府的卫士。王都来的官侯已经回上都了,看情形,过不了三天,情势必定变得更加混乱。” 真糟糕!看情形我如果坚持一直待在这里,又回不去的话,不是粮水不继,就是被搜查捕获。可是我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这里?一旦离开,回去的机会就更渺茫了。 “严奇,如果你抓到我,会是大功一件吗?”我低哑着声说,那低沉甜净柔媚,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严奇显然也吓了一跳。他看我一眼,随即闭上眼,让密室的空气保持最沉静的死寂。 密室沉静至极的气氛让人昏昏欲睡,我也闭上眼睛,放松肢体。渴睡乡在向我招手,我看到“斯舞庄”在风尘中斑剥……爹爹娘娘含笑在月光染亮的庄院前邀月飞舞,小小的我,和但澄在一旁,看呆了过去…… 还有那风和那流水淙淙,空气中满是花草沁人的磬香。但澄在伸展台上优雅的笑着、旋舞着,一个回身,转旋成太平洋一碧万倾的波光,水涛中,爹爹娘娘的身影浮飘在每个随浪起伏的波折中……我伸手想捞,浪花越退越远,我探身下去──不要──“杨舞姑娘!杨舞姑娘!” 严奇的叫唤将我和噩梦切离,我睁开眼,自梦的混沌中清醒,对他微弱笑了笑,擦掉额前的冷汗。 “什么时辰了?” “还早!月亮才刚上山头。”他回答说,递给我一碗清水。 “谢谢。”水入喉中,湿润了那份干涩,舒服极了。 他也为自己斟了一碗,倾头一饮而尽。 “严奇,这样行吗?你一直陪我待在这里,宗将藩倘若有事找你怎么办?”我看着他揩干嘴角的水珠。 “不碍事。”他只是简短的回答一句。 空气滞流了半晌,我又开口:“严奇,难道你从来没有对宗将藩的神圣权威怀疑过?你真的以为誓死对他效忠,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你做什么事,你都不得违抗,甚至要你的命──你心里真的从来没有疑惑过吗?” “够了!杨舞姑娘!”严奇恍若岩石般,定定地矗在黑暗中。“我不准你再说任何对宗将王不敬的话。王爷是上清国最伟大的存在,我不许你有任何怀疑!” “可是,你究竟帮了我……” 他抿紧嘴辱。藏匿帮助我,无疑是背叛宗将藩,是他对宗将藩的赤胆忠心里一个洗刷不掉的大污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助我,因为嫣红的缘故吧?我想。 “谢谢!”我低声向他道谢。严奇冷酷无情的外表下,其实包藏了温暖有情的心肠。他太清楚我被发现的后果!忠诚和情义之间,他到底还是选择了情义之事。情义无价,我欠他和嫣红,一款生命的债。 说什么上王一族自有辨别银舞公主的方法,怎么辨?还不是强行交入后官!这么浅的道理偏偏大家都想不透,还真以为什么上王、王爷的当真是什么天生之子,对他们敬若神明,丝毫不敢有任何僭越违抗之志。苯!还说什么只有他们一族配穿什么银服──糟了! “严奇!”我觉得无端的慌张起来。“你说那个宗将藩,是不是、是不是穿着银袍、戴金冠、束银色腰带……” “是的。”他疑惑地撞头看我。 “银带……”我像是被击中了要害,强悍不再。那个人,昨日早上那个人…… “快,严奇,”我打着冷颤,几乎是用呻吟的声音说:“快回去找嫣红,看看她是否平安!快!快去!” “你说什么?”严奇皱紧眉头。 “快回去看看嫣红有没有事!”内心那种虚慌感,一直攫紧着我的心脏,那心跳声,感觉起来那么不切实际,像是随时有停止的可能。“昨天清晨,嫣红姊弟带我回家,他们离开后不久,有人潜入屋子。那个人头戴金冠,身穿银袍,腰系银带,神色很冷漠。一开始我没有放在心上,全部的心思只是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去,所以不久就忘了这回事。听你提及时,我也只觉得隐隐有种不安,但一直没想那么多──是他!一定是他!他知道──快!快回去!” 那种虚慌感侵入我的脾肺,我弯下了身子,颓倒在地上,拚命咽吞着口水。 严奇的脸色由血红而苍白而铁青,再转为死白,他颓然坐倒在地上。 “严奇!” 严奇举步移走,动作却僵硬得跟机器一样,丝毫没有生命力。 我重新靠墙而坐,呆垂着头,半醒半昏沉,半梦半知觉。到了下半夜,严奇还没有回来,我越等越心焦,离开密室潜回嫣红的茅屋。 那情形真是惊险万分!平时看惯电视剧,还以为天下守卫全都呆若木鸡,只要一根手指头就应声而倒;亲身经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些卫兵,灵敏得像人精,稍有风吹草动,就反应神速,厉害得很。 我能顺利的离开楼花阁,还是拜运气所赐;虽然如此,我还是紧张得直冒汗。仓促间,衣袖勾住树丛,越扯越糟,我只好脱掉外袍,勿匆离开。 嫣红家中空无一人,没有收拾过的痕迹,我走到床板躺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大概怎么想也不会想到我还有这个胆躲回到这里。 我盯着丑陋单调的天花板,思绪如走马灯般的奔窜。如果嫣红真是给抓走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为了逼问我的下落──糟糕!嫣红根本不晓得我到那里去了!他们根本问不出个所以然,宗将藩一怒之下,会不会将她…… 不!应该不会的,可是……这专制时代,人命那么不值线,一切只以在上者的喜怒为行事依据…… 我越想意识越混沌。天亮以后,正想合上眼,听到外头有嘈杂的声音,附近人家都赶早起来作活了。 我弹跳下床,躲在窗边,门口正聚集了一群村妇,指着嫣红家屋子七嘴八舌不停。 “可怜哪!一家子就剩他们俩姊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昨个儿一早,王府里卫士将蒋大人就带人给抓了去。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一个头上缠着藏青包头巾的老妇说。 “还说呢!”一旁一个花开盛期左右岁数的女人,伸着五指蔻丹,拍着胸口,一副不胜惊吓的柔弱说:“昨儿个真吓死我了,我送我当家的出门,才一转头,就看到卫士将大人带了好多卫士一路吆喝过来。开头我还以为要捉拿什么大盗,后来才知道是嫣红那家子出了纰漏!”那女人姿态甚多,挑眉挤眼间颇有股媚骚劲。“我就说嘛!人不可貌相!平时看她文文静静,谁知道暗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都让府兵拾抓走了。” “我说媚蔷,”离门口最远那个胖胖、一脸福相、穿着花布粗服的老妪说:“你说话可要留点口德,现在嫣红姊弟人都给抓走了,也不知是个吉凶,你这样损人家,有损阴德!” 那个叫媚蔷的女人撇撇嘴,朝身旁穿红裳,和她一样一身狐媚味的女人使个眼色。那女人会意,娇声叫了起来。 第8章 “哎呀!我说福婶啊!”她摆动着薄纱中,眼珠子使坏地转了一转。“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也不是存心要说嫣红的坏话,不过您想想,如果嫣红真要没犯什么勾当的话,宗将王爷英明圣勇怎么会无故派人将她俩姊弟捉了去!” 她这话一出口,全部的人都噤了声。看来宗将藩这三个字,在这里代表了无上的权威,只要抬出他的名讳,便没有人敢冒亵责、违叛他的罪名。这是个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的专制暴虐时代;搞不好,也许是要杀头的。 先前说话那女子,看这情形,得意的娇笑几声,接口说道:“不是我春香爱嚼舌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嫣红做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她被抓了,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 那叫福婶的,面有愠色,又不好发作,气得身子一转拂袖而去。她这一走,人潮也就跟着散,春香和媚蔷相视一笑,愉快至极的离开。 真奇怪!时间不管怎么流换,朝季不管怎么变迁,每个时代,总有像这样惹人厌到骨里,却又拿他莫可奈何的可鄙人种。这些“黑市杀手”,杀人不沾血,只凭一张嘴巴就搞得别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而他们,却乐得拍手称好。我想,是嫉妒心在作祟。可是,也常有全然没什么道理,就是看不得别人好的恶劣心肠。人性再怎么变、怎么进化,就是厘清不断贪嫉私鄙的脐带。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劣根性,一代一代地承继千古以来,最原始、最蛮荒的罪恶。真不知道,那耶稣基督的“原罪”是不是就是指这个!sin──多完美贴切的象形造字!一条蛇爬进你心中……伊甸园里万恶之源的那条蛇,悄梢的,悄梢的游移入你心中…… 我觉得有点颓丧,躲在一旁,不能为嫣红辩解什么……这不是一个寻常人都可以理直气壮的朝代,逞一时意气之快,徒然为自己惹得更多的麻烦。不值! 是的,不值。杨立斯二世从不做这种傻事!我才不像没脑筋的爹爹和娘娘,到头来连自己怎么死的,可能都还懵懂不知…… 我抹掉泪,这不是感伤的时候。我必须想办法找到严奇。我低头看看自己,昨晚匆促间被树丛勾落了衣服。我四处看了看,再借了嫣红另一件衣服套在身上,然后用头巾包住头,脸上再蒙上一片薄纱,像阿拉伯女人那样。 我走入街集,微低着头,尽量放慢脚步,拚命抑制住平日昂首阔步的习惯冲动。街集的景象,就像古装剧里演的差不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茶坊、酒肆、小馆比比皆是。看来这地方虽在城郊外,可也热闹的紧。不过,如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景象就完全不同了。那方向,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片好山好田,山色青翠,沃田肥美,人如点画,兼具田园宁静与山水飘忽之美,成就一幅幅南派山水的好画作,是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情景,真的是所谓现代人不曾看见过的绮丽优美,也想像不出,这两种风景,竟然能在同一画面上出现,太不可思议了!可是,它真的存在,就在我眼前…… 啊──我正想得出神,有个人急速把我拉过去,闪身躲入街角。一列清一色黑裳打扮,腰系刀柄的行队,由我们前方急行而去。 “你怎么跑出来?太危险了!”身后那人放开我,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啊?!严奇!我出来找你的。”看到他,那欣喜真的是无法形容。 “嘘!”他示意我噤声。“先离开这里再说。跟我来!” 他领我穿过一条人迹较少、僻静的巷道,千回百折,来到座富丽堂皇的宅院前。上头有个大大的匾额:严府。 他先翻墙进去,再为我打开边门。 “小声点!”他说:“被发现就麻烦了,暂时还是别惹人注意的好。来,往这边。” 他带我进入一间十分宽敞的厢房。看来像是书房,壁面满满是古册书简,砚台笔墨整齐置放在当中一面大桌子上,里侧还有着装饰优雅的卧寝。 “好了!现在安全了,”他关上门,回过身来。“你怎么会在街上乱逛?你知不知道,那样非常危险!?今天一早我回到楼花阁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被发现!现在外头四处是搜捕你的卫士,他们在楼花阁附近的树丛发现一件女子的衣衫。我一看见那件衣服,就捏了一把冷汗,以为你被发现了。还好!现在上王也派了武将兵士驻扎在随青源,下令捉拿任何外来陌生的年轻少女。王爷尊他是共主,给予王都来的上将最大的行动权力。现在外头乱成一片,人人自危,你这样贸然出现,非常危险!” “我知道,”我走近他。“可是,他们抓走了嫣红和龙太。” 严奇避开我,转向一旁。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举动,他一向是昂首挺胸,神采逼人的!情况一定很严重! “说话呀!他们把嫣红和龙大抓到那里去了?” “这没你的事,你别管。”他又避开,走到睡塌旁,沿着床沿坐下。 “怎么会没我的事!”我跟着过去在他身旁坐下。“这事全是因我而起,他们是受我之累。如果不救我回家就没事了。” 情义无价,我到底是欠嫣红一款情义的债。 “我说了,你别管,我会想办法救他们。” “怎么救!除了拿我换他们以外,还有什么办法?你不是说过,如果我连累了他们,危及到他们姊弟的安全,不得已时,你会将我押交王府!” 严奇霍然转首向我,目光凌厉不能对视,瞳孔里放散着盛焰的怒气。 我摇头,说:“你不用生气,我这样说并没有其它意思,我欠你们一份恩情,嫣红对你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人。而且,倘若我被发现了,再坏的打算也不至于丢了性命,但嫣红可就不同了,她可能因此而丧命,你是宗将藩手下的将领,想来比我更清楚他的为人。他是个温情恩慈的人吗?” “可是,你知道你一旦被送进王府的后果吗?” “……”我回答不出了。 严奇的眼眸缓缓熄了怒焰,代之而起的,是一份说不出的复杂的颜色。他伸手拂卸我脸上的面纱,用一种前所未有、充满感情的声调说:“不,你暂时还是先留在这里,等我看看情形再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救出嫣红和龙太,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唉!就怕到时太迟了,这些专制帝侯的喜怒哀乐情绪很难掌握,一个不小心就会有遗憾的事养生,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我轻轻摇晃着头,包缠未稳的头巾禁不住摇晃,掉了下来,头发散落了一肩。 “不!你还是先待在这里等我消息,”他说,靠近我一些。“你在我书房很安全,没有人会来干扰你。我一有嫣红的消息,会立刻通知你,你不用感到自责或歉疚。” “这是你的书房?” “嗯!” “严奇,”我心中有个疑问,打一看到这所华贵的宅第时,就一直耿隐在心里,这时忍不住提了出来。“你和嫣红既是未婚夫妻,何以你如此高官显达,却仍让嫣红姊弟如此贫困无依?” 他看了我一眼,别过了头。严奇原是我陌生的人,这几日来看惯了他毫无表情的酷漠,现在他处处显现出异于酷漠外表的另一面,我觉得又是生疏、又是奇怪。他说:“她一直拒绝我的帮助,说是不想太依赖我。好几次要她和龙太搬到府里来,她也不肯,怕别人说闲话。加上我娘──”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我和嫣红是打小经由两方家长作主决定婚约的。原先我很排斥,可是嫣红双亲相继过世后,家道中落,俩姊弟孤苦无依,我不忍心。家父去世的早,府里一切由我娘作主,她迷信术士所言,相信嫣红命硬犯煞,克亲又克夫,不准我再和李家来往。嫣红是个好女孩,她什么也没抱怨,我更是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我发誓要好好照顾他们姊弟一辈子──”他朝我倾过身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出现?” 他这话是怨我的出现让嫣红姊弟无端惹来这一场灾厄吧!我勉强挤出一抹微笑说:“你放心!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他好像没听见我的话,看着我,喃喃地说着。 “你为什么要出现?” 我为什么要出现?问我,我问谁?我并不喜欢这场脱轨的游戏,我只希望早早回到我逸轨而出的那年代。可是情义无价,我到底欠了嫣红一款生命的债,注定被卷入这遥远的历史洪荒中。 第六章 我在严府待了三天,也等了三天。这三天我一步也未踏出严奇的书房。严奇每天都会来看我几回,告诉我嫣红姊弟的消息。到目前为止,连他都还未能见到他们。 宗将藩对严奇显然不信任。严奇是嫣红的未婚夫,又是他忠心的将领,他却不让严奇见她,在这件事上又把严奇调派至闲差,是否表示他内心深深的怀疑?然而,对严奇而言,宗将藩是他心目中最伟大的存在,最英勇威凛的完人,其神圣性远超过上王的地位。他对他誓死效忠,竭力拥戴──这一切,却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质变。宗将藩是否自作聪明,以嫣红和严奇的关系推测到严奇可能对他有所隐瞒,所以扣押住嫣红龙太,逼迫严奇证明对他的忠贞? 没想到平凡而甚无是处的我,转换个空间时代,竟成了这些人心中荒谬无聊至极的传奇,所有一切奔波劳走阴谋陷构,都只是为了那个假象的银舞公主!无聊而疯狂的世界!我这样想。可是,我不能无视嫣红因我所受的牵连。 每天,我都耐心地等着严奇前来。 第9章 第三天,我决定有所行动。 “严奇,我需要梳洗一番。”我将头发扎成马尾,按捺住一身躁热的骚动。 严奇带我出了书房,来到一处隐密的厢房,正在洒扫的仆役、婢女,看见我,无不惊讶万分。 “严奇少爷!”他们这样称呼他,偷偷地瞄我几眼。 “小心侍侯杨舞姑娘入浴。”他吩咐她们。 “啊!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我连忙出声阻止。想想看,一堆人在一旁盯着你瞧,怎么洗澡嘛! 我是真心拒绝,一位婢女还当我位卑没见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难怪!这些王公贵族,吃饭、睡觉、更衣,乃至于洗澡,都有人在一旁侍候得好好的。那是一种身份、地位、尊贵的象征,贫穷子弟几曾见过这种排场?当然觉得困窘不自在。 “放肆!还不快去准备!”严奇怒斥一声。 那婢女变得失了血色,赶紧走到我身前,曲膝福身行礼,说:“杨舞姑娘,请跟我来,我侍候您入浴。” 我摇头,回头对严奇说:“我真的不要人侍候。” 他注视我半晌,然后手一挥,众婢女全福了安退下去。 “都依你的意了!你还需要些什么?” 我苦笑一下,我还能要求什么?难不成跟他要一瓶沐浴乳和洗发精?我摇头,自顾走进厢房,轻轻掩上门。 出乎我意料的,澡池旁有一种我说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皂沫,发出淡淡的清香,约是用来清洁用的。我用它抹遍了全身,又洗了头发,觉得无比的轻松和适意。 我不知道我在浴池待了多久,像是睡了一觉那般倦怠慵懒,混身懒徉洋的,不停地打着哈欠。我慢慢穿好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好了?”严奇迎上来。 “嗯!谢谢你,我觉得舒服多了。”我微微一笑。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从肢体各个末端回溯到体内,我又频频打着哈欠。“请你带我回书房吧!我好困!” 他转身在前领路,我跟着,踩着细花碎步,他替我打开房门,扶持我入寝。我头一着了枕,衣服也没脱,就闭上眼睛,倦乏得不想再动,慵懒地沉入软甸旬的羽被里。 这一觉睡得很甜、很安稳。我梦见自己起舞“邀月曲”,爹爹和娘娘在一旁抚琴操弦,但澄四处漫散着香瓣,一片花海笼罩人间。 “杨舞姑娘!您醒醒!杨舞姑娘!” 我睁开眼,先前那个被严奇斥喝的婢女立在床沿一直叫唤我。 她见我睁开眼,立刻回身恭敬说:“老夫人,杨舞姑娘醒了!” 我坐起来,循着她的话声,才发现满书房全是人。一个神态华贵,略带几分威严的贵夫人坐在房中南窗的首位,一旁侍立着一个婢女;在她下首则坐了两个装扮一样高雅典秀的女子,其中一个年轻而有姿容,气质温婉雅丽,很醉人。在她们身后,也各站了一个婢女侍候着。意外的,那两个我在嫣红家门口看见过,叫媚蔷和春香的,也坐在另一边角落中。门口另外站了两个丫环垂侯着,那个叫醒我的丫环,则垂手站在贵夫人的侍女身边。 好大的阵仗!我起身下床,闲闲地站着。 “翠花,你说的就是这位姑娘没错?”发话的是那个神色威严的贵夫人。 那个叫翠花的,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说:“是的,老夫人。严奇少爷就是带着这位杨舞姑娘,吩咐奴婢们侍候入浴的!” “嗯!”贵夫人──我想,大概是严奇的母亲──点头说:“没事了,你退下。”她把眼光射向我。“你叫杨舞?” 我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又问。 我再点头。 “我想你不明白。”她肃颜道:“这里是严忠靖伯将军府。当年先夫随老宗将王爷出生入死,建立不少汗马功劳,宗将王爷特赐先夫这个尊号,并论令严氏子孙,世代得以承继这个爵号。这里虽比不上王宫大内,可是一般百姓倒也不得等闲进入。你说,你和奇儿是什么关系?待在这里多久了?” 我想了想,真实身份当然不能说。 “我是嫣红小姐的远房亲戚,来此投靠表姊不遇,承蒙严奇公子帮助,让我暂时有个落脚之处,我是昨儿个才到的。” 学古代人讲话真麻烦,用字不能太现代,虚字一大堆,累死了! “嫣红!又是嫣红!”坐在严太夫人下首那个较为年长的千金小姐气急败坏地说:“奇哥儿太不像话了!早告诫他不可以再和嫣红那祸水有任何瓜葛,他还是不听。现在,还弄个野女人回府,要是让旁人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玉堂!”严太夫人神色严厉地扫她一眼。 “姑妈!”春香开口:“玉堂姊说的没错!再不管管奇表哥,只怕他会惹出更多事来。这几天,媚蔷姊常在嫣红家附近,看见奇表哥在那儿出现。您不知道,这些天来外头乱得不得了!稍一不小心就有麻烦上身。嫣红不晓得为什么叫宗将王爷派人给抓了去,至今生死未卜。大家都知道咱们严府过去和李家的关系,奇表哥再不和嫣红疏远距离,倘若惹恼了宗将王爷,那可不是好玩的。” 春香口齿伶俐,讲得头头是道,严太夫人沉吟不语。春香瞟了严玉堂身旁年轻少女一眼,又继续说:“再说奇表哥已和兰姐订了亲,发生这种事,人家兰姊嘴里虽然不说什么,我们难道就任由她这样受着闷气!” “春香姊──”那个质若幽兰的女子张声轻喊,声如黄莺出谷,态如牡丹傲群香,果然一身大家闺秀气度。 “我说兰姊,”春香谄媚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不说。你放心!我姑妈会为你主持公道,不会任你受着气不管。”说罢,瞄了我一眼。 “杨舞姑娘,”严太夫人下定了决心。“我不管你和奇儿是什么关系,也不想追究太多,请你收拾收拾,我马上吩咐人送你出府。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她转头朝向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要帐房送五十两纹银过来。” 纹银?我睁大了眼睛。我忘了这时代也有交易这回事,他们的货币单位竟然真的是银子这东西!不知道还有没有银票或者铜吊钱这类的。 我的惊愕在她们看来竟是可鄙可讥的穷酸相。也难怪!在那种既无人权、又无天理,贫富差距悬殊的社会,五十两,搞不好可以买下一个丫环。 “不用了!”我挥手拒绝;我的道德观念和别人不太一样。我可以偷、可以抢但绝对拒绝嗟来食。但澄收留我是例外,她从没让我觉得自己是寄人篱下,事实上,我更像是那幢华丽洋房的主人。 “不用?”严太夫人眉毛一动,像是有点意外。 “是的,不用。不过,我想请太夫人帮个忙,派顶轿子送我到东城,我想回乡下。” 宗将府远在东城,而严府却在西城口,倘若我抛头露面,这一路上,一定会有许多麻烦。 “轿子?你想坐轿子?凭你也配?”春香说道,口气充满鄙夷。 “那不关你的事!”我不理她,朝严太夫人又说道:“可以吗?太夫人?” 这是我早打定主意要做的。想要救嫣红,自然得先从宗将府下手。到东城后,想办法混进宗将府,行事就方便了。严奇迟迟没有进展,我已等了二天;不能再等下去。现在她们这么一搅和,倒省了我不少事。 我几近倨傲的态度,引起严太夫人的警戒,她盯着我,想探究出一些端倪。 “你真的要回乡下?你到底是谁?真的是嫣红的远亲吗?” “那不重要了,太夫人,”我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您到底能不能帮我这个忙──还是,您要我等严奇回来?” 最后,我用了激将法,却因疏忽犯了一个大错。 我看见媚蔷眼珠子一转,向春香咕哝了几句;春香遂起身在严太夫人耳畔低语了数声。严太夫人先是怀疑地看着我,然后回复原先冷峻威严的神色,她朝我点头。 “好的,杨舞姑娘,我就帮你这个忙──来人啊!备轿!” “非常感谢您,严太夫人,”我点头向她示意。“也请您代我向严奇表达我的感激之意。” 说这话时,我看见媚蔷又在向春香使眼色;那朵幽静清雅,一直不说话的兰花,脸色也微微苍白几分。我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她们的反应甚是奇怪。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轿子已经备妥。在我坐进轿子瞬间,我听到身后两个婢女在窃窃私语。 “她居然直呼少爷的名字!” 我回头朝她们看一眼,两人立刻住声,假装在忙别的事。真是的!这有什么大不了?我不叫他严奇,不然要叫什么?这些人真啰嗦,规矩一大堆。想来刚刚在里头,媚蔷和春香向严太夫人嚼舌根的,就是这回事,真是无聊透了! 这是我第一次乘轿,感觉和搭火车差不多。不过没那么平稳,一起一伏的,应该更象是坐船。那种律动,真是舒服极了!我闭上眼,盘算着到了东城以后该怎么行动。 一路上我都把轿帘垂低,原先我是想掀开一条小缝好认清这些街巷,后来想想算了,还是先把事情盘算好,以免临时慌了手脚。 轿子停了下来,轿夫吆喝着:“到了!姑娘!” 我打帘望出去,不像是街头的景象,轿夫也不见踪影──他们怎么会丢下轿子走了?!我起身离轿,才抬头,一袭闪闪发亮的银袍,耀晕了我的眼眸。银袍后,角落处,各散着黑衣装束的卫士。怎么会?该死!她们竟出卖了我! 第10章 我回头一看,大门敞开着,一列卫士捍守在两旁;一竖抖擞飘扬的旗帜,银亮的布片上两个大大耀亮的黑字:宗将。 可恶!她们竟吩咐轿夫将我送进了宗将府!可是她们怎么敢随便就这样将人送进宗将府!不怕激怒宗将吗?──是了!只要声称我和嫣红有关,不就领了大功一件?!我真该死! 我相信严太夫人最先是愿意帮助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从春香对她耳语以后,她的态度变得有点奇怪;还有那朵兰花苍白的脸,婢女的那席话──啊!莫非是我那两声“严奇”叫坏了事情?!我直呼严奇的名讳,又自称是嫣红的远房表亲,她们怀疑我和严奇有什么暧昧的关系,为防不测,正好落井下石,将我送到宗将府解决麻烦! 可恶!都怪我太疏忽了! 我缓缓回过身,和他面对面相对峙,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他冷漠的神情一如那日清晨。 他身形微微一动,两名卫士持着长枪,走到我身后,逼迫我前行,我被迫跟着他的身影,走进内院,步入一处宽敞的殿房。 王府的气派果然庄严壮丽,严府是无法和其相提并论的;我原以为严府已经够富丽堂皇了,没想到宗将府更夸奢、更矜饰。 他摒退左右,寒星一般的眼光扫射逼来。 “你叫杨舞?”冷!那声音。 这个人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一种压迫感。剑眉里怒含一种肃杀的英气,星眸中泛闪着股股逼人的寒意,混身一股凌人的威势。若说严奇具有着将相的气质,那这个人无疑充满了王者的风范。他轻轻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散发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让人不禁俯首、不禁叩服。 我还是一身阿拉伯女人般的装束,站立在这宽阔的殿宇里,觉得一种孤立,无所遁形。 “你抓了嫣红和龙太?”我没有回他的话。 他走近我,揭掉我的面纱和头巾。 “没错!”他说:“你总算是出现了!” 我没动。我不会被他的气势吓倒的。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你可以放了他们了吧?” 他负手临窗,答非所问:“你想见他们?” 他虽然背着我,我竟然仍然可以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穿透窗棂,反射到我颜庞。 他轻轻拍手,立刻有人应声进来。 “带杨舞姑娘去见他们。” 那人穿着和严奇一样的装束,不停有人对他恭身行礼,看来地位很高。他比严奇更像机器奇书网人,肌肉甚少牵动的脸上,单调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领我通过层层的关卡,来到一处气氛凝重的殿院。王府里处处戒备森严,这地方更形阴森。 我随着他走进殿内,迎面扑来一股寒气。然后弯过几个回廊,进入地底。古装剧里描写的阴森霉寒的牢狱,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诺大的地殿,用铁杵隔成几处牢房,嫣红拥着龙太,瑟缩地躲在牢房的边角。 “嫣红小姐!”我奔过去,抓住栏栅。 她看见我,也立刻飞奔过来。 “杨舞姑娘!你……你……”她惊喜过度,说不出话来。 “别管这些。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龙太呢?他还好吧?” “好!很好!”她拚命点头。“他们没对我们怎样。龙太,过来!” 龙太抓住我的手,一下子哭了起来:“杨舞姊姊,他们怎么把我们抓起来了?你快叫严奇哥来救我们!” “别哭!龙太,”我蹲下身子。“再忍耐一下,你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 “嗯,真的。” 嫣红也蹲下来说:“听话,龙太,别再哭了!男孩子不可以随便掉眼泪!” “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我低声说。 “别这么说,杨舞姑娘!”嫣红微笑着。停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严奇他……还好吧!他有没有因为我的关系受到牵连?” “没有。他很好,你尽管放心!”我连声安慰。 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来她很喜欢严奇,自己身陷牢狱,还只是挂念着他。 我又回到刚刚那处殿房,这次看清楚了,上头雕镂著“云舞殿”。 我走到宗将面前,大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连指头都没动一下,冷冷地掠下一句:“我想先确定一件事。” 我向后退了几步,双手交缠着身子。 “不!”我一边后退,一边说:“你弄错了!我不是什么银──” 我猛然住了口。老天!真是呆啊!我这样岂不是自承“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抬头向我,跨下龙垫,一步一步逼靠近来。 “你说,你不是,不是什么?” 我被他逼的无路可退,压迫感自四面围罩而来。 “说啊!你说你不是什么?怎么住了口?” “我知道贵国有个传说,”明知道是困兽之斗,我仍艰难地说着:“什么银龙和银舞公主的!我是嫣红的远房表亲,前来投靠的,刚好不巧在那晚来到。四处议论纷纷,嫣红为了避免麻烦,才嘱咐我暂时不要露面,以免别人误会。没想到还是被误会了!今天一早;我才知道嫣红被抓了。我真的不是──我只是来投靠嫣红的表亲,你们一定误会了,请您放了他们吧!” “哦!是这样吗?”那冰冷的语调,听来不舒服极了。 “是……是的。” “那你是那里人?住在什么地方?” “我……我……”我一时张口结舌。还好,我总算没忘记从前生吞活剥过的五代十国。“我本是上清人氏,先祖在祖父那一代移居到了北汉国。我随着经商的父亲四处奔波,没有一定的住所。” “北汉人氏?”他剑眉一挑,浓浓疑实在形色之间。 糟了! “王爷恐怕误会了,我说的是“上汉”。”我紧张得汗湿一身。 “哦……是上汉人氏……”他靠近我,用力撕开我的外袍。“那这身穿着怎么解释?” 他这突然的举动让我慌了手脚,我一时词穷,想不出应对的词汇。 “我真的不是──”我只是这样否认着。 “是不是,我确认了就知道。”他一步步冷酷地逼近。 “站住!”我大叫,扯掉身上碍手碍脚的破布。 什么银舞公主!这个人头脑有问题,行径跟疯子一样,任我说破嘴也不相信。思想观念的不同,即使他再怎么具有王者的风范,再怎么丰采迷人、英气逼人,我仍然为他觉得惋惜!这样难得人品的人,竟然相信什么天仙公主无聊的传说。 “你把他们放了,并且保证不会再伤害他们。”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来这气概,反正是豁出去了。 他露出一贯的冷漠,冷声说:“你以为你命令得了我?” 我愣住了。他说的没错!他根本不用听我的! 我甩甩头说:“我是命令不了你。不过,你再关着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他淡淡扫我一眼,双手一拍,原先那人应声进来。 “卫士将,带他们上来。” 原来他就是卫士将!主子和奴才一个模子刻出来──我不该这么刻薄! 卫士将带嫣红进来。嫣红一进来,看见宗将藩,就拉着龙太曲膝跪了下去。难怪宗将藩不相信我的说词,就凭我的态度,鬼才相信我是平凡的随青源人民。 “你们现在可以走了!”宗将藩用比冰还冷的声音说:“不过听好,倘若你敢泄露一字一句出去,我就杀了你们,让严奇给你们陪葬。”他转向卫士将:“警告忠靖伯王府:不准他们泄露一点风声,违者杀无赦!” “听令!”卫士将大声答应,刀子一样锋冷的声音。 “下去吧!”宗将藩摆手说道。 嫣红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在说抱歉。现在我是孤立无援了,严奇即使在,也莫可奈何。 剩下我跟他在这“云舞殿”,他朝我逼视过来。 “我已经放了他们。”他说。 “好!你说,你想证明什么?”我咬着牙说。 “证明你是不是银舞公主。”他毫不放松。 我身子猛然颤动摇晃一下,明知是意料中的答案,亲耳听见了,那种颤栗,仍是蚀人心的惊慌。 我望着他,真想猛打自己一下,就此从恶梦中惊醒。 “怎么证明我是不是银──你有什么依恃凭籍?人人都可以冒充银舞公主,我说过,我不是──” “银舞公主身上有星形的印记!”他打断我,向我走近一步。“五颗星,排列成夜光之钻的形状──”他从怀里拿出一颗光芒耀人的饰钻。“这就是夜光之钻。” 我低头一看,差点呻吟出声。那枚饰钻由五颗等样大小的钻石镶制而成,周旁由细碎的蓝宝银石烘托成形,和我左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我──我──”我嗫嚅着。“那──那只是巧合!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 “是不是要我确认了才知道!” 他根本不等我把话说完,又是用力一撕,将我的衬衫自前胸撕裂出一道缝隙,我还不及反应,另一次粗鲁,将我整件衣衫撕毁落地。 我本能的用双手环住胸口,后退开去,惊叫了起来! “你不要过来!” 他神色冷漠,也许知道我跑不掉,站住了脚。 我觉得无比的羞辱,缓缓背转了身体。 空气凝结了大概十秒钟,然后一股冰冷自左后背传入体内。宗将藩的手像冰柱一样,摸触着我左背上的刺青,连声惊呼:“我果然没料错! 第11章 真的是你!真的就是你!” “不!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拚命否认。 “太好了!果然是你!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出现了,银舞公主!”他由后拦腰将我抱入怀里,热情澎湃的声音令人难以和他冰山一样的冷漠连想在一起。这个双面人!情绪变化这么大! “我不是什么银舞公主,我不是,”我试着挣扎,但他习武的双臂,孔武有力,我只是枉费力气。 “不!你就是,你身上的印记说得清清楚楚。”他恢复一点冷静。 我突然害怕起来。他认定我就是鬼他妈的银舞公主,我再怎么否认,他都不相信。那,那传说──上王一族,如果有谁能和银舞公主结合为一体,他就是真正的…… 开什么玩笑,我害怕的尖叫起来。 “放开我!我不是什么银舞公主!我是二十世纪的人,因为时光错置才会来到这里!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我不属于这里的,放开我!” “不!我怎么能让你走!”宗将藩糖一样地黏腻起来。“千年才下凡一次的银舞公主;我好不容易盼到你的出现,怎么能放你回去?你必须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成为我的王妃……” 他不再是那个沉静冷漠的宗将藩了,那个冰一样,神勇威严的宗将藩。这时的他,放任压抑已久的缴情,宣泄奔流而出,几几乎将我俺没。那种狂热,完全是失控的疯狂与激动。 我说狂热,因为我知道,那根本只是一种情绪的激动,而不是真正爱恋的缠绵。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认定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一个传说中可助他称霸永久帝业的天人。所以说,他狂热的只是一个象征,而不是因为爱恋一个实体。 “你──住手──”我必须拚命抵抗,才能稍微阻挡他那失控的激动。 “我等了好久,我要你,我要你成为我的妃子,留在我身边……”他完全失控了。 “启禀王爷!”卫士将的声音,降低了宗将藩体内燃烧的热度。他脱下银袍,围罩住我。 “进来吧!” 卫士将看到殿内的情形,微微一愣,接着就说:“王爷,上王和定威将军已来到此地,现御驾在北郊行宫,派人来请王爷前往会晤。” “他也来了?”宗将藩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王者之风,威凛不可轻犯。“卫士将呢?” “在前殿待命。” “好,传令下去,左右两军在府中待命,卫士将领守;上军按兵不动;中军散处戒备,后翼军随我前往北郊,卫士将护驾同往。派人看好银舞公主,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是。” 卫士将退至殿外等候,宗将藩走到我身边,一反先前的激动热情,冷冷扫我一眼说:“我马上回来。” 这个双重性格的家伙!不过这样最好,冷漠是最好的距离,距离越远,我觉得越安全。 我起身四处巡游探看,好几次险些被银袍绊倒。宗将藩身形高大,这银袍穿在我身上,松垮垮的,一点威风都显现不出来。 “云舞殿”的装饰不仅瑰丽灿耀,更有种出尘的味道。没什么多余的雕花奇宝,也迥异于一般宫殿的金碧辉煌,全由布幔和天青云白揉色而成,殿顶镶嵌无数的夜明光珠,像煞了满天繁点星辰,瑰丽无比。置身其中,如入云府仙乡。 我觉得又饥又渴,走到殿门口,两只长枪“碰”一声,交叠成叉,挡在我的而前。 “萧淑妃驾到……” 那声音拖得好长,好像有什么贵夫人驾临了!我忘了自己是被监禁的囚犯,倚在殿门边,好奇的东瞧西望。 远远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艳光照人的美人徐徐而来。那人真是美极了,云鬓花颜金步摇。肤如凝脂,纤纤细腰。眼波稍一流转,便媚态横生,却又质清色纯,一旁粉黛全失了颜色。 她来到“云舞殿”前,一旁卫士见着了她,全都跪下请安。 “起来吧!”美人微一颔首,艳容生姿,不可仰视。 “娘娘万安!”卫士将不知打那儿冒出来,他并不像其它卫士一样跪拜请安,他只是略弯了身子,揖拜行礼。 “宗奇!王爷呢?是不是在“云舞殿”里?”萧淑妃对卫士将完全没什么好脸色,美丽的脸庞上透露着一份冷淡。 我觉得很奇怪,一头雾水。是不是历史课本上那些王朝典章制度我全给背错了?我实在不知道有那个朝代,藩王可以僭越帝权,立后封妃。那不是皇帝才有的尊荣吗?这个什么萧淑妃的,看她那架势气焰,分明是一派帝皇后宫官妃嫔凌人的傲慢。真不知这宗将府里,这样的“妃嫔”还有多少!还有,贵妃以外那些个什么嫔宠、昭仪、捷妤、美人、才人的,也不知卧龙藏虎了多少!看来这个时代很混乱,不是我联考历史三十八分的人可以厘清的,当然也完全不同于史书上写的那等礼法体制严定分明的朝季!王爷之宠便可封妃封后,真不知那帝王之爱该赐封些什么?难不成是“后尊”、“妃魁”之般──荒唐!越想越离谱了!我甩甩头,轻声笑自己蠢,萧淑妃眼皮略抬扫见我,立刻问道:“就是她吗?王爷连日来在搜捕的人,就──她到底是谁?身上怎么穿着王爷的银袍?” 萧淑妃起先轻蔑不屑的语气,在看清我身上穿的是宗将藩的银袍后,转为惊讶愤怒而气急败坏起来。 “启禀娘娘,”卫士将依然用他那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回说:“属下只是奉命看管银舞公主,王爷并没有进一步的令谕指示。” “哦!你不知道?很好──”萧淑妃冷笑几声。“叫她过来,我有话问她。” “娘娘明鉴,王爷有令,不准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放肆!”萧淑妃大怒。“你的意思是连我也不能到这里?你要赶我走?” “属下不敢。”卫士将嘴里说不敢,可还是那副冷漠透的态度。 “不敢!哼!”萧淑妃冷哼了一声。“如果我偏要叫她过来呢?你想拿我怎么样?” “娘娘还是请回吧!否则王爷怪罪下来,非但宗奇担待不起,对娘娘也没有好处!” “你──哼!” 萧淑妃花容变色,怒颜形于眉目,狠狠再扫我一眼,拂袖而去。 “送娘娘!” 卫士将以不变应万变,气走了萧淑妃,我在一旁觉得像是看电视剧一般,那么刺激,临场感十足。刚刚那种剑弩拔张的情形,简直紧张,令人兴奋到了极点!这样剧情张力,这么强的节奏起伏,放到八点档,收视率准傲睨群雄,“银舞公主!” 卫士将唤声,冰醒我的幻想,我一呆,烦躁了起来。老天爷!我到底在想什么!竟忘了自己也陷身在这出荒谬的剧集中。 呆醒了,饥渴的感觉全都回兜回来,我离开门柱,坐在门槛上。 这个举动让众卫士傻了眼。我不理他们的大惊小怪,抬头对卫士将说:“宗奇大人?” “是的。公主有什么吩咐?”卫士将恭敬的回答,不过那语气,跟他的主子一样,生冷得像从冰缝里硬挤出来。 “我不是什么见鬼的银……算了!”我摇摇头,懒得再多费唇舌。“宗奇大人,能不能麻烦你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给我一些水和食物,还有,请帮我带些针线。” 老是穿着这银袍也不是办法,屡屡害我差点跌倒!把衬衫缝凑起来,我想还是可以穿的。 “公主请称呼我宗奇即可,请公主稍待,我马上命人端上膳食。” 卫士将大声吩咐备膳,招来一名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又对我说了一次:“请公主稍待。” 我笑笑的,说:“谢谢。” 他似乎受了震动,身形微微一晃。 我左顾右盼,百无聊赖。这宗将藩府,名称上虽只是个藩王府,事实上看来,和王官内院差不多。五代十国大都只是各小国彼此牵制消长的存在,各自拥兵自重,划地为王。甭说什么天高皇帝远,赵匡胤也不晓得还躲在谁的肚胎中,就连春秋战国时代的尊周天子为诸王之类那等形式上的共主也不见一个。大家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关起门来,每个人都是皇帝,反正有百姓可以管就好了,至于正名不正名的,就不太紧要了。 大概是这样,要不然上清国皇帝既为上王尊将藩,宗将藩身为他的臣弟,封爵藩王,卫士将在告诉他上王驾临时,他的反应不该那么平淡,无动于衷。那是一种极其疏冷,不以为然的冷淡。就连严奇、宗奇一辈子竭诚效忠的,也是宗将藩。至于府中嫔妃这些僭越帝权的封号,奢华的排场,森严的兵力,都只说明了一件事:随青源名义上虽是上清一处封邑,实际上根本是拥兵自重的强国!那有封邑比王畿还大的!?而且,上王一族无不想获得银舞公主,照理来讲,宗将藩既有所获,自当呈献上王,可是宗将藩根本不把上王的令谕当一回事,无视上王威权的存在。我想我的猜测大概准确,上王只是名义上的共主,或者比共主还不如──也或许是上清境内三王各自拥有相当的国力,各自拥兵自重,自成一王,谁也管不着谁。 这样的话,倒真像是战国诸雄争霸的情景。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总是血统之观、四海一家嘛!暗底里却砍得你死我活。反正古来权势之争就是这么丑恶,英明如秦王李世民,终也逃不过“夺门之变”的污点留染史册。 “公主请用膳。”宗奇从宫女手中接过膳食,端到我面前。我伸手接过,笑笑的,说:“谢谢!” 第12章 不晓得是不是我太自我陶醉,虽然卫士将和我说话的口气也是冷冰冰,可是感觉上,他对我的态度比刚刚对萧淑妃那种冷漠的恭敬,多了一种亲切。 餐盘器皿都是纯银打造的,盘中那些精致美食全是我叫不出名堂的东西,看起来美味又可口。可是我才尝了几口,就觉得厌厌的,没有一点食欲,大概是连日来紧张、疲惫、惊惶、奔波的缘故,虽然腹中又饥又渴,真正美食在前,偏偏又提不起食欲。 厌食症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又胡思乱想了!真想不透,人都陷在古代洪荒里,为什么脑袋瓜老是会想起这些二十世纪的名词垃圾!算了!想想也无妨,免得心态被同化,就回不去了──这倒提醒了我,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不是这时代的人,沉潜意识知觉,也许精神念波变强了,就可以突破光墙的结界,回到那可爱的未来也说不定! 天晓得! 我叹了口气,把膳食放在一旁,拿起针线走进内殿。我把地上的衬衫破布,拼凑起缝好,再换掉身上的银袍。白衬衫上东横西竖,密密麻麻的全是针线的痕迹,像块破抹布。没办法!我一向不擅于女红家事,别说我从没作过这些,针线我还是第一次碰呢!高中时候的家事课,我总是混水摸鱼,临了再到手工书店买些成品交差。现在为了缝这件衬衫,被针扎了好几下,锥心般地痛。也才知道,为什么一些文词诗章形容悲伤,都爱用些什么“针刺般地疼痛”之类的形容词,那感觉的确锥心! 我重新又荡落在殿门槛上,倚着门柱,闲闲地坐着。夕阳在前廊柱下不断变换颜色,暮光中,每幢人影都染满了一身的金粉。最后,一抹余晖吻过我的脸庞以后,浓浓的咖啡泥就刷满殿堂各个角落。卫士将吩咐官女掌灯,王府各院也亮起盏盏灯火,万户辉映,真不像是在人间。 “云舞殿”内并没有灯火燃亮,我觉得奇怪,回头一看,殿顶处,夜明光珠发出了晶莹的光采,盈亮了整个殿院。 太亮了!那光线使我微微抬手挡住眼,卫士将在殿门旁不知触动什么装置,一网网青纱柔柔的覆掩住夜明光珠,整个“云舞殿”感觉清美极了。 我又向宗奇要了一些水,坐在门槛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不停地喝着水。我一手提着壶,一手拿着杯,像水乡着陆的青莲,贪婪饥渴地拥抱本命的水涟。我觉得我真像是那快要渴死的莲花,体内的水份一滴一滴慢慢在涸干。我仰着脸,把腿伸得长长的,体内有股赤焰在燃烧。 虚火上身吧?我想。这名词我从报纸上成药广告上看来的。二十世纪,西方的成药攻掠下传统中药的市场,偏偏那些西药商,顶爱在那些苦得要命的胶囊包装上卖弄些古中药的名词身段,不三不四的,害得我每次惹了什么伤风感冒,不拖至最后关头,绝不轻易踏进医院或西药房。我比较喜欢中药那种阴凉的味道,可是煎熬的功夫很麻烦,我每每买了一包包的中药材回去,每每被爹爹催促着上医院。他们那三人老做些不切实际的贵族梦,性格上却端的是西式贵族的进化。 “王爷驾到。” 远处传来卫士嘹亮的呼报声,宗将藩回来了。我没动,继续喝着水。以前搭公车上学时,常常会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事发生。明知道下一站是目的地,也知道自己要下车了,意识非常清楚,可是不知为什么,大脑指令并没有将这两种讯息合而为一。我常常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啊!目的地到了,却恍惚的不知下车,等车行过站,突然猛一恍悟,啊!我是要下车的啊!现在我就是处在这种恍惚中,我知道宗将藩回来了,却仍恍惚的,大脑并没有告诉我“知道”了又该如何。那感觉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却迟迟不顿悟原来是和自己有关。 有脚步声靠近,我抬头,宗将藩停在殿门前,严奇跟在他身后。 “宗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宗将藩冷冷的,手一挥,摒退了左右,剩下宗奇和严奇。 严奇一看到我,就露出一种惊讶黯然的神色,直直地望着我,眼神默默在诉说着我不懂的语言。我盯着他,也用眼眸告诉他一些他大概也不懂的话。我说嫣红平安了,我好想回去。 我没听清楚宗奇回答宗将藩些什么,我只是看着严奇,心里一直对他说:我好想回去。 “严奇!”宗将藩的声音切断我和严奇交流的电波。“你过来见过银舞公主。” 严奇上前一步,对我弯膝行礼。 “上王对银舞公主的去处已经起疑,”宗将藩说:“过不了多久就会得到消息。我要你们两个从现在起好好保护公主的安全,绝不许让上王和贺将有任何可趁之机!明白吗?” “属下明白!”两人异口同声说。 “明白就好,退下吧──宗奇你留下。” 我目送严奇的背影离去,宗将藩身形微移,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挡去了我的视线。他问宗奇说:“宗奇,可有什么事吗?” “启禀王爷,淑妃娘娘来了“云舞殿”,见着了公主。” “萧淑妃?她来干什么?” “属下不知。” “嗯……”宗将藩略作沉吟说:“下次多留意一点,别让银舞公主再这样!” “是!”宗奇答声退下。 宗将藩走近我,把手上提的茶壶、杯子拿走放在一旁,双手横过我的背脊和膝间,将我抱起,往内殿走去。 他将我轻放在散发出幽香的柔铺上,床棂以碎钻为饰,以蓝宝为衬,染成天青色的银绣丝被,铺造出一派仙堂的绮丽。 他轻轻脱下我的绣鞋,拢齐我的发丝,后顺在被褥上;再一粒粒把我的衬衫衣扣解开。 其实这时候,看在我眼里的宗将藩,早模糊成一团朦胧的人影。我是一朵渴死的莲花,炙热的火焰,正一瓣一瓣无息地将我舔落。 我闭上眼,感觉那舌焰不断地舔吻着我。好倦!好累!说不出的疲惫!想这样睡去!沉沉的睡去!醒来又是一千年后! “银舞!银舞!” 谁在叫我?但澄吗?我张开眼,眼前仍是模糊一片。 好累!但澄你不要再喊我了! “银舞──来人啊!” “王爷!” “快去请御医来!快!” 我好像听见“医生”这字眼了。爹爹又要逼我去医院了!啊!好难过!怎么身体又冷又热! “启禀王爷!娘娘这病是疲劳奔波,加上忧虑,身子虚弱所引起。煎服药吃了,再好好滋补调养身体,就没什么大碍了。” “知道了,你去吧!吩咐下去,快将药煎好端上来。” 我觉得火舌仍不断地舔吻着我,从额海到足际,全身仿佛溶化在火焰的热度里,不时却又有些冰块抛掷进来,从脏腑里冷透出去。然后,我感觉到有种软软柔柔的东西贴触在我的辱上,一股清凉苦涩的汁液沿着口腔内璧缓缓流入咽喉中。我想睁开眼,力不从心,苦汁一股一股继续淹入我的咽喉中。 沉潜,沉潜,再沉潜……我沉沉、沉沉地缈入无意识的迷离混沌中…… 第七章 好渴!喉咙好干!我一直看见,一朵孤挺的莲花,垂萎着,等待水乡的牵引滋润;熊熊的火焰,围舞在它的周遭,而雨,一直不来,水国在一片湖沼干涸后,早已失去了方向。 水,我想要水。 “杨舞姑娘!杨舞姑娘!” 干裂的大地,缓缓流来一条涓细的溪流,穿过火焰,湿过涸土,将莲花垂萎枯死的根茎,柔淹在怀中。 我绥缓睁开眼,闯入我眼帘的是严奇焦急的脸。 “严奇?是你?!”我挣扎着想坐起身,又跌落回去。 “是的!是我,杨舞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了?御医来过,说你只是身子虚弱,好好调养即可,不会有什么大碍!” “严奇,嫣红和龙太平安了吧?”我再次挣扎,严奇扶我坐了起来。 “他们都很好,平安的回到家了。杨舞姑娘……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娘说你执意离开──她是怎么发现你的?我发现你不在时,简直……果然!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她还是发现了你……你……你真的是银舞公主吗?” “当然不是,那个宗将藩脑筋有问题!”我微微一笑,怎么不知觉用上二十世纪的词汇。“严奇,我想回去,我必须回去,你……” “不可能的!”他摇头。“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我慌了。“听我说,我真的不是什么银舞公主。一开始,你不也相信我才帮助我的吗?严奇!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一定要回去,没有你的帮忙,我的处境就更艰难了!你一定要帮我!” “不!不!我不能,银舞公主──” “我叫杨舞!”我打断他。一激动,头晕目眩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再帮我?因为那个宗将藩吗?你把灵魂卖给他了,死都是他的人?还是你们严府一家老小的荣华富贵,你不敢触怒他?” “杨舞姑娘!”严奇的声音在发抖,受伤的颤抖。 我立刻后侮了,这么自私的话!我是被病弱冲昏了理智,竟讲出这么苛刻薄情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执起他的手,心中觉得好抱歉。“我知道你心里的难处,我不会再逼你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 严奇反执住我的手,握得很紧。像是惊觉什么,又慌忙的放下。他的神情不再是初见那具机器人,充满了痛苦、无望,与莫可奈何。 第13章 人前的酷漠威冷,撕落了面具,展现的,竟是这番英雄情长。 “严奇……” 这神情,这憔悴……但愿我是想错了! “天啊!为什么?为什么?”他控制不住心情,低声喊了起来。 这个问题太大了,只有沉默能回答。 “王爷驾到!” 严奇连忙起身,垂首退立在一旁。宗将藩进入内殿,立时眉头一皱。 “公生醒了?严奇,你怎么不立刻派人通知本王!” 宗将藩喜怒不形于色,总是冷着一张脸,语调也是冰封般的生寒,让人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即使眉头微皱,也令人猜测不出一丝端倪。 “启禀王爷,公主刚醒,属下正要派人通知王爷。”严奇单跪在地上,宗将藩竟没有赐他平身! 宗将藩是故意的,我知道。我只怕他怀疑严奇。 “嗯……起来吧!”宗将藩说:“宗奇!” “属下在!” “传令下去,加强王府内外的守衙,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接近“云舞殿”。” “听令!” “很好!你们全都退下吧!” 两人退下后,宫端来汤药,宗将藩接过,挥手叫她退下。 他走到卧榻旁,冷峻的神色不变。我往内床略为退移,他冷冷掠下一句:“反抗我对你没什么好处,对你心里悬念挂心的人也没有好处!” 卑鄙! 可是情义无价,我欠嫣红和严奇,一款情义生命的债。 他坐下来,一口一口喂我汤药。药汁入口,凉凉的,沁入脾腑很舒服。 “你保证绝不会伤害他们!”我就着汤匙又喝了一口。 “那要看你的态度而定。”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听话,龙太和嫣红就没事;我不从,那事情就难讲了。 “宗将藩,”我学他的冷漠。“欺负一个弱女子,对你有什么益处?不过坏了你的名声!” “是吗?谁敢说我的不是?”他俯靠过来。 “总有天理吧!”我说,却觉得自己笨苯的。我怎么会和这种专制霸主谈这些仁义道德。 “不管你怎么想”宗将藩冷眸泛着慑人的寒光。“银舞,我是要定你了。” 他将碗里剩下的药汁,一股脑儿倾入口中,俯身逼近,攫获住我的唇,将药汁送入我的口中。我不由自主地将那股清凉吞咽顺入喉中!有种熟悉感,好像在意识朦胧混沌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发生过。迷沌时的感受经验,在潜意识里发生作用,引导此时清醒的我的不由自主,我不禁张口吞受宗将藩口中流入而来的药汁,吮吸间,双唇无可避免地交缠纠结成缠绵。 等我发觉不对,宗将藩已褪开我的衣衫,双手交缠住我的腰际。顿时我的气焰全失,心中又怕又惊,又惧又怒,又愤又慌。抵抗自是当然的,虽然无济于事。 真是讽刺!女性主义再怎么猖獗,我再怎么冷漠僻傲,关于贞洁这回事,我还是比什么都在乎。云雨之事,没有感情为凭,再怎么唯美,怎么如梦似幻,我还是觉得脏,觉得污秽低贱。 我知道,所谓贞洁观念其实是男性沙文主义,为掌握其社会主导支配权,所特意加在女性身上的一道符咒;并使这符咒成了一种潜在的意念,根深柢固入每颗思路简单的脑袋,让各个阶层,甚至两性,皆理所当然地认为:女子天生该从一而终,节烈守贞;该守身如玉,永保完璧,以为那才是最崇高纯净的品德。 这些诡计我真的一清二楚,可是,我还是宁愿如此懵懂无知,如此被蒙骗,因为我相信,这世间绝对存在一个和我相知相契的灵魂,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那我也认了,但我只想把自己的身与心,献给那个灵魂。 虽然,我从来没有向往过什么至死不渝的深情,也没有期盼过什么生死相许,海枯石烂的真意──我对爱恋这情事,几乎不心存想望过──可是,我想过,在我摊著书本,听着堂上先生讲述各朝后官闺史时;在先生玩笑地诘问时,我想过,即便真有可能,让我专宠如杨贵妃,我也绝计不要。 这样的富贵荣华、娇爱专宠有什么意义?毕竟只是个贪色图欲的平庸男子罢了!因着人性的愚蠢与软弱让他们图霸了天下,使得他们得以为所欲为,称心蹂躏天下艳丽。男为色欲,女为宠威,这之间,根本没什么真情真意,莫说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不朽,就连单纯传宗接代的神圣也谈不上。甚至还比不上动物为繁衍子孙的发情交配!而帝王后官之存在,就如同外遇之污秽、肮脏。肉体,以及精神、纯真在这道污流下,贬值而成绝响。 先生说我太嫉俗;所谓感情,原本就不是一曲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天籁。人,只是肉做的身躯,食色为性,欲望不是可耻的原罪;就事论事,一夫一妻只是人为的礼法限制;动物界,其实没有天长地久的不朽。每次发情,其实都只是单纯为了繁衍子孙与欲望的发泄;而交配的对象也并不是亘古不变。生命重繁衍,而人类因进步提升精神爱的层次,虽然限制了终生伴侣以一人为对象,但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交配习性并没有改变。雄性天生定律容易为性特征强烈的雌性吸引,而引发创世以来,生物界自来的交配律动。 先生究竟是不是饰词巧辩,我不清楚。我并不否认他的“肉身原论”,可是既生而为人,既能感动灵魂交流之美,人之发情既不再只是单纯为了交配繁衍后代,为什么原始欲念不能升华而为精神之恋?食色为性,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肮脏,如果只是贪图交媾的快感。 而宗将藩那双手不知道己拥抱过多少女人,爱抚过多少美艳,被他这样搂着──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天地间少见的人品──我觉得无限的屈辱与不净。 “不要碰我!”我大声吼叫:“离我远一点,你的妃嫔那么多,随便找谁都可以──我讨厌你!不要碰我──” 宗将藩脸上第一次出现明显愤怒的颜色。他抓住我的手,将我拉出床里角,劲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手腕折碎。 “如果不是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的人,我早就把她给杀了!”他说,声音像把剑,剑气如虹,伤人于距离之外。 我面对他,看进他的深眸里,愤怒使我忘记那伤人的寒气。我说:“除了威胁杀人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像你这样卑鄙的人,根本不值得尊敬。你想得到我,不过是因为你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妄想什么银龙的庇护,顺遂你帝天下的野心,世代称霸诸国罢了!你为别人想过没有!” 他放开我,收敛起怒容说:“你明白最好!不管你怎么说,你还是要成为我宗将藩的人。” 说完,拂袖离开。 殿房内一片死寂,我想睡,却睡不着。躺在这样饰钻的床上,拥着这羽被轻柔,我满脑子却是一点绮丽的幻想也没有。我想着,我想的,一直是该如何才能回到真正杨舞的时代。 俄顷,门口传来一阵轻响,我不以为意,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严奇。 “公主!”他挺直站在床前。“你拒绝了王爷?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王爷丰采俊逸,人品非凡,而且神武威猛,英勇骁健,不知是上清国多少女子的梦想!甚至连诸邻各国王室贵女也都对王爷无限的景仰。萧淑妃就是这样。她本是上汉王室公主,因慕王爷的人品丰采。不辞千里,远嫁到上清来,你注定是王爷的人,为什么还要如此违逆他?你不应该抗拒他的!为什么你要如此──” “为什么?”严奇这话问得太荒唐了。我摇头说:“我无法迎合他。严奇,我们的想法不同!我知道,对你来说,什么“君臣之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那么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可是我不是──你总该知道所谓的真情挚爱吧?对你们来说,宗将藩是所有女子的梦想,可是,他并不是我的梦想。在我看来,他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子罢了!我们想法不同,我无法像你们一样,对他至死的崇敬。更何况这种事,没有真情为衬,说什么我也不会遵从。更且不用说他的居心只是因为以为我是什么银舞公主,企图顺遂自己的野心!” “公主──” “我说过,我不是什么公主!”我觉得好累,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连自己真正的身分都分辨不清了。 两人都静默下来,只有夜明光珠透过蓝纱的艳光,柔柔地晕亮一室。 我微微仰头问:“什么时候了?” “起更时分。” 起更?嗯,我想想──老天!这些古代的时计法,就算想破脑袋,我也不会换算成分秒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了就是。我猛然跳下床,跑出内殿。严奇抓住我,问:“你要做什么?” “放开我!趁宗将藩不在,我得赶去楼花阁。”我急急地说。 他真的放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真的以为你出得了这“云舞殿”?看看殿外的卫士吧!那些人全是为了看守你一人加派的。而我,奉命统领这些卫士──” “严奇……”我的声音显出无比的兴奋,眼光热切地注视着他。 “不行!”他摇头,神色非常坚决。 “严奇!” “不行!”他还是摇头。 我感到有点绝望。 “听我说,公主。”严奇恢复初见面的那种冷漠。“虽然府殿妃嫔众多,王爷一心想的,只有你。我看的出来,王爷真的非常倾心于你,从他知道你出现以后,他就不曾再接近府殿任何妃嫔,就是在从前,王爷也很少接近女色。 第14章 他在等,他一直在等,他建造“云舞殿”就是为了等你千年一次的下凡!你一定要了解王爷对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冷笑说:“倒不如说是他的野心吧!已经有了这么多妃嫔了,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再糟蹋──”我旋身转向,避开严奇,也藉机顺抚自己的情绪。“只为了逞一己之欲,招纳天下这么多女子在后官,浪费人家的青春!这种人,严奇,实在叫我无法认同,我要的,是唯一的灵魂,是我们眼眸中只有彼此的那个灵魂──”我倏然回身面对他。“我知道你心里为难,所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开口要你帮忙!不过,也请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那个宗将藩!” “公主──” “我叫杨舞!” “你──” “我累了!我想休息!对不起!”我将背向着他。 “属下遵命!请公主安歇。” 脚步声自背后缈远;我知道,由严奇这句话,我们之间算是完了。他回复他忠诚效死的臣子;而我,回复初相见和他冷眼陌生的那个人。那梦幻的气泡已被刺破了,我们各落回最初混沌的那命运皂沫里,谁知道什么时候气泡再被吹成,谁又知道真到那时候我们是否会各在一个泡泡里。 我和衣躺下,辗转反侧,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合上眼,又梦到寅夜邀月的情景,依旧爹爹和娘娘洒酒对月,依旧是但澄清空散花,依旧是我起舞弄影人间…… “公主,您醒了!” 好一会,我才想起自己是在宗将府里,对我说话的这个少女还很年轻,稚嫩可爱,看样子还很小。 “你是……”我按住太阳穴,觉得头有点沉。 “我叫香儿,王爷派我来侍侯公主您。”清脆甜美的声音,由她嘴里吐弹到空气中,掩饰不住一股孩童的清稚。 “谢谢你。”我说,手仍接着太阳穴。“不过,我不需要人服侍,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了。” 香儿听我这么说,“哇”一声,慌忙跪了下去。 “请公主原谅香儿,香儿前儿个才进官府,什么规矩儿都不懂,得罪了公主,请公主原谅!” 这什么话嘛!我愣住了,抬起头,不禁也跟着紧张起来。 “你快起来!你并没有得罪我啊!我只是不需要人服侍而已!” “公主,求求您开开恩,不要赶我出去!”她还是不肯起来,边说边叩头:“我一定会好好服侍你,不会让公主生气的,求求你,公主,不要赶我走,王爷会打死我的!” 这话实在太夸张了,但也表现出她内心那种恐惧。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你别哭了,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香儿不敢。”她抽搐着,仍不敢起身。 “没关系,起来吧!”我放柔了声音。 她这才起身,头低低的,站在一旁。 “香儿,你说你前天才进府的?你家住那里?多大年纪了?你爹娘为什么要送你进王府?” 我尽量放温了声音,怕一不小心又吓哭了她。 “回公主的话,香儿今年十三岁了,就住在南山过去那个小村落,爹娘很早就过世了,由奶奶带大的。婶娘托了王府里一个嬷嬷才带香儿进官府。今儿个一早,我正在前殿搬麦儿,正巧遇到王爷出府。我吓死了,嬷嬷也很害怕!还好,王爷没有责怪。没隔多久,卫士将大人派人来说,要香儿收拾收拾,来这里侍候公主。我真是高兴极了!” 香儿说话,乍听之下,有些字句像杂了点北平话特有的儿什韵──只是像,那学问我从来没有搞懂过。这时空真奇怪,己完全失去了规章,丝毫不是我在历史课堂上念的五代十国。不止是服装、名称、礼制、法规混淆得一塌胡涂,就连说话的语法习性,也混得没个规则可循。这是掉陷在历史夹缝的年代,一个史册里挥墨未竟的地带。 “香儿,”我说:“你放心,是我自己不需要人服侍,王爷不会怪罪你的!” 香儿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 “不,公主!求求您行行好,不要赶我走!嬷嬷一再告诫我,绝对不可以惹公主不高兴,我绝对不会惹您不愉快的。公主,求求您!” “香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我连忙下床拉她,赶得太急,重心不稳,由床上跌落下来,“咯”一声,撞倒在地上。 “唔……”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公主,您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公主!”香儿大声哭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卫士将冲了进来。“公主──” 我摇手,示意没事,香儿却在一旁又哭道:“都是香儿不好,害公主跌下来!” 宗奇面无表情,大声呼道:“来人啊!将香儿带下去!” 两名卫士立刻持枪上前,押住香儿。 “大人饶命!公主求您救救香儿!”香儿害怕的凑声哭叫起来。 “住手!”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放开她,是我自己不小心跌下来的,不关她的事。” “公主,”卫士将丝毫不为所动。“王爷有令,有谁胆敢伤害公主,一律杀无赦。带下去!” “公主!”香儿大声哭叫。 “宗奇!”我大声制止,头一晕,险险又倒下去,急忙扶住床柱才稳住了身子。“我说过,是我自己跌倒的,你如果真想要保护我的安全,就先别急着处置香儿,还是先帮我找个大夫来吧!” “快去请御医来,”宗奇急忙传令。“公主,您没事吧?属下该死,竟没注意到!” “我没事,谢谢你,宗奇。请你放了香儿,我病了,需要有人照顾,对吧!”我对宗奇笑了笑。 他避开我的笑容,低头说:“属下遵命。” 手一挥,命卫士放开了香儿。 香儿奔向我,迭声哭说:“谢公主。” 太医跌跌撞撞地赶来了,看他被宗奇催促的样子,我有点过意不去,轻轻对他点头,抱歉说:“劳驾先生了!” “不敢当!公主请别这么说”老太医大吃一惊,惶恐称让。 我不再说话,闭上眼,静由他把脉问病,头好晕!说真的,那一跤实在摔得不轻,可是有宗奇在,我不敢说。 “公主请放心!”太医放开我的手。“公主只是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又受到撞击,以致一时气虚元空,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不过,老臣斗胆,尚请公主好好休养调剂,否则气衰体弱,身体就康复得慢了!” “我知道了,有劳先生!” 宗奇送走太医,香儿在一旁又悉悉索索说些感激涕零的话。我就是怕这样!和太多人牵扯上关系,到时候真要有什么事,如果我心肠不够狠硬,宗将藩威胁我的筹码又多了一张。不──我绝对不受威胁! 我看看她,十三岁,还那么小!唉! “香儿!”我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我想再休息一会,两个时辰后,再过来叫醒我。” “啊?是!公主。”香儿喜孜孜地脆声答应。 我根本毫无睡意,可是这样躺着,脑中思绪如走马奔腾,不一会便陷入朦胧。我看见自己飞身入蔚蓝海中,是在夕暮光颜下,我裸着身子,戏水弄波,潮珠沾露在胴体上,身背后的昂宿星座,闪闪发亮金光…… “公主!公主!” 香儿唤醒我,我双手按住太阳穴,半坐起身。 “香儿,”我说,我的瞳孔似乎还停留在那片蔚蓝的深洋中。“帮我准备,我想沐浴梳洗。” 从进入宗将府以后,就没有碰过水,身上的衣服也肮脏的不像样,可是穿了方便,我并不想换掉。 “公主,我来侍候您入浴更衣。”香儿小小的手,殷勤地要帮我解开衣扣。 “不用了!”我急忙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你帮我在外面看着,有人来了,就赶快通知我,知道吗?” “是,香儿知道!”香儿伶俐称是。 我等她出去后,慢慢地脱掉衣物,湿净了全身,然后缓缓地躺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入池中。可爱的香儿在浴池里飘满了花朵,又在四周挥洒了一种清香,水温和着香气,成了一种懒散的毒药。我闭着眼,慵懒在那种舒适里,几乎睡了过去。 这种时候,如真似幻的最容易让我忘记现实的种种,分辨不出真假虚幻。是以当我睁开眼,看见宗将藩的时候,我以为是幻影,还对他懒懒的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等到香儿在帘幕外唤我时,我才如梦初醒,疑惑起刚才的海市蜃楼。 我转头想找我的衣衫,却发现放在一旁的是件非常华丽的衣裳,型式像嫣红最初穿的那款。 我的衬衫、牛仔裤不见了! “香儿!香儿!”我高声叫唤。 香儿隔着帘幕回答:“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的衣服呢?” “回公主的话,就放在花石旁。”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原来弄的衣服呢?” “公主,香儿看那些衣服脏脏旧旧的,就拿去交待下面的人洗净再送回来。” “洗……”我一时没了主意。她是一番好意,我既不能怪她,也不能发脾气,可是……我看了那些衣裳一眼,老天!叫我穿这个,只怕我连走路都不会走了! “公主!”香儿又在说了:“要不要香儿服侍您穿衣!” “不!不用!” 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对那堆衣服发呆了老半天。一粒钮扣也没有,全是些布布带带,叫我怎么穿? “香儿!”我叹了一声,用布巾裹住身体。 第15章 “麻烦你进来帮我穿上这些东西。” 香儿笑盈盈的帮我穿戴完毕,嘴里发出了一连串惊叹的赞美:“公主,你真美!这么漂亮的衣服也只有你穿得好看。王爷真的很有眼光,为公主挑选了这么些美丽适合的衣裳!” 什么?宗将藩?我抓住香儿问道:“香儿,你说什么?宗──王爷他,这些是王爷送来的?” “是啊!”香儿天真,满腔高兴的点头说:“不止这些哪!王爷还差人送来好多东西!首饰啦!衣服、鞋子……反正好多,有些东西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哪!” “宗──王爷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不通知我!” 大概是我的口气吓着了她,香儿眼眶一红,身子一矮,就跪了下来。 “请公主原谅!您入浴不久,王爷就来了。我是想通知您的,可是王爷不准我向你通报──公主!我不是有意惹您生气的!请您息怒,别生香儿的气!” 老天! “那么,宗──王爷是不是进去过──”我觉得身体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那般,摇晃无力。 香儿低下了头,拚命哽咽抽泣。 “说话呀!回答我,王爷是不是进去了?”我的声音更无力了。 “哇!”香儿大声哭了起来,眼泪和鼻涕和得小脸蛋一塌糊涂。 “公主!您要原谅香儿,香儿不敢不听王爷的话──” 够了!够了! “起来吧!”我拍拍她的头。 “公主,您不怪香儿了?”她抬头看我,一脸担心害怕的表情。 怪你又有什么用?我心里想。 我摇摇头,扶她起来。毕竟才是十三岁的孩子──唉! 香儿一路扶持我回到内殿。穿这东西真不方便,碍手碍脚的,老是绊到裙角,险险跌倒。走不到二步路,便累死人了,更甭说是用跑的!一路上都有些不认识的官女曲膝向我问好。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我拦住她们问,才知道全是宗将藩派来的。 “好了!香儿,你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叫你。记住!赶紧把我的衣服拿回来,明白了吗?”到了寝殿房门口,我吩咐香儿说。我实在是受不了这身衣服,麻烦得简直逼我发疯。 我关上门,才一个转身,屋顶就回转旋舞起来,狼狈地扑倒在地上。 “什么嘛!这身该死的衣服!”我一边起身,一边诅咒。看起来漂漂亮亮的,谁会知道,穿起来竟这么多麻烦! 我开步再走,又是一个踉跄。该死的裙摆,老是跟我作对!还有那美丽的水袖,也总是让我看不见自己的双手!我一气之下,拉高了衣袖,再弯下身撩起及地的裙摆。然后我僵起头,对自己笑了笑,才发现房中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在──宗将藩一脚跨地,一脚弓起坐在床沿,手臂搁在脚膝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你──”我一惊,松了手。裙摆打了一个浪起的波度,匍匐在地上。 我瞪着他;他走下床,向我走来,用力扳起我的脸。 “不准用这种眼光看我!记住!你是我的,不管你是如何讨厌我,我是要定你了!”他放开我。“看来,你对这身衣服很不满意。既然它这么妨碍你,来──”他手一伸,又将我抓过去,该死的裙摆,险些害我跌入他怀里。“我帮你宽衣──” “不要!你走开!”我连连后退,又踩到裙摆,跌了四脚朝天。 他冷冷朝我望了一会,没说什么,就开门出去。 混帐!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这样蛮横霸道的说话!不过一个自大骄妄的狂夫,关起门来称王称帝的疯子罢了! 可是,一股颤栗还是麻寒了我全身,我真的越来越怕越不安──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他想夺占我,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他不这么做,是想维持王者高高在上的尊严,要我主动匍匐在他面前求怜!从他冰冷的眼中,我看不出一点端倪,可是我知道,他一定在算计什么恶毒的主意,逼我跪伏在他身前──我真的怕!仿佛一道无形的网向我罩来,渐渐收紧…… 这个人,除了爹爹娘娘以外,唯一见过我赤身裸体的这个男子──我真的害怕面对。 怎么了?我的心情,怎么突来这锥心的恐惧感?我一向的冷静与理智呢?不能慌!总是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只是,如今我被看的死死的,府殿戒备这么森严,我有什么办法可想…… “天啊!” 我用力一仰,身体呈大字型,倒躺在床上。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事发生?时光逆流……我能够无事的回到科学昌明的那时代吗?而我既然身处在“这个世界”,那么,二十世纪末的那个“我”,那个“杨舞”,是否该是不存在了?如果真的不存在了,那么,这“空白”的时间会持续多久?一直持续到“消失的我”回到那个时空吗?而假若我真的回去了,我又会回到“未来”的那个点──陷入时光逆流时的那刹那?还是消失许多时日后的新世界? 我翻个身──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就老死在这个古代好了……殿顶星辰突然黯了下来,我伏在床上,感觉有道和煦的眼神在凝视。我抬起头,昏暗中,那身影看起来迷迷蒙蒙。 “严奇?” 随着这一声惊呼,我已投入人影的怀里,连日来的警戒、猜防,在这刹时,完全崩溃瓦解。我伏靠在他的胸膛,唏嗦地啜泣起来。严奇挺直着背脊,像严石一样,静默不言语,被动地任由我伏在他胸瞠蠕动哭泣。暗室里除了我的哭泣声,连空气的流动都仿佛凝结了。我觉得讪讪的,严奇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对不起!”我离开他的胸膛,低垂着脸,用手臂抹掉泪。 我是怎么了?爹爹娘娘死时,我都没注意软弱过,为什么面对严奇时,会变得这么弱不禁风?我到底是那里不对劲了?对这一切感到茫然的缘故?对这未知世界感到恐慌的缘故?还是因为前途未卜的不安? 这样想,哽咽还是不停。我一直以为自己够大了,足以睥睨这世界,所有生活的这一切;可是这时候,我才深深的发觉,我的心原来脆弱无依、荒凉得怕人。我才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啊!我需要多一点的温情,多一点的温暖…… 我一边抽搐,一边又觉得股股的哀恸从内心深处泛滥而出。爹爹娘娘死后,多日以来,我极力压制抑住的悲伤,此时倾巢而出,排山倒海地向我淹没而来。我禁受不住,终于又伏倒在床上,大声哭泣出来。 严奇挺立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语,这时他轻轻揽住我,柔情地将我拥入怀里。我像是溺水的残弱,发现可归靠的海岸,紧紧地攀附着,缠绻偎腻,投注全部的信任,口中且不停呢喃着:“哦!严奇!严奇!” 我感觉他的身子,一刹时又僵硬如岩石,我想抬头看他,暗色遮蔽了我的双眼,是以,我只是更加揽紧了他,更贴近他的胸膛。他像受到了震动,回应一般,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后来到底怎么了,我感觉模糊一片,我只记得,我一直缠绻在他怀里,哭叫着“我想回去”,他抱着我,和衣拥我入睡…… 第八章 “公主,宗奇大人求见。” 我坐在假山上,底下是一池清浅,间有几尾斑斓的小鱼悠游其中。“云舞殿”庭园辽阔,花木扶疏,胜景赛人间天堂,我一处也无心赏玩,只爱爬高,待在假山上,看底处清流里的彩鱼悠游。 “公主!”香儿又催促了一声。 “请他过来吧!”我没有回头。 那夜之后,十多日了,一直没有再见到严奇,连宗将藩也凭空失了踪。一、两个宫女说话不小心,我才知道,那隔日,严奇就被授印调派到北防驻守,戒防上王的兵马南犯袭击。事实上,以上王的实力,虽有贺将藩抚护,较之宗将藩阵容雄壮的千万兵马,实力仍相差悬殊;原北防将领,又老练沙场,战功彪柄,上王兵马,莫敢南犯。调派严奇赴北,根本多此一举。宗将藩此学令人百思不解。 那一夜的温柔,犹留印在我心田,我一直期待着和他再相会面,伊人却远征沙场,我在这时代最温暖的倚靠,也就此远离…… “公主!” 香儿的叫唤声将我惊醒,我跳下假山,坠落在宗奇机器人般的身段之前。 “公主。”宗奇微倾着身子:“怡甸园百花齐艳,盛景难得,王爷特命宗奇接公主前往观赏。” “赏花?怡甸园?”我面无表情。“请大人代我向王爷致谢。只可惜,近日受了些风寒,怕要辜负王爷一番美意了。” “公主!”香儿叫了一声,我举手挡住她的话。宗将藩找我一定没什么好事!这十多日一直不见他的踪影,我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构陷什么阴谋。赏花?哼!鬼才相信! 宗奇蜡像一样的脸,不透露任何感情的讯息。他用最平板的声调说:“请公主恕属下疏忽。王爷不知公主身体有恙,待属下回报,请王爷前来探视公主,并接迎公主前往怡甸园赏花。” 好厉害的宗奇!我瞪着他,他垂着眼,蜡像一般的脸,仍固执的不肯透露任何内心的讯息……以退为进──是吗?他知道我讨厌见到宗将藩;请托出宗将藩上“云舞殿”更惹我生厌,两害相权取其轻,不得已,我只好委屈在麻烦较少的一方──不是吗?好聪明、好厉害的宗奇!就这么一席话,一句劝说请托的词句也没有,就让我乖乖地、自愿地同他上怡甸园──赏花! 这个人不可等闲视之──又待如何?! 走近怡甸园,好一幅“清平调”丽图就映现在眼前──苑里一片花海,凉风徐徐,宗将藩笑拥着萧淑妃,斜倚栏枰。 第16章 当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沉香亭北倚栏杆”的慵适。 宗奇低声向宗将藩禀报我已来到。宗将藩随便“唔”一声表示知道,就挥退宗奇,忽视我的存在。 我走到亭子的另一边,倚靠栏枰,深动于那一片美丽景象。初秋季侯了,这片花海为什么还会开得这么好?这一处时空所有的种种,实在皆令我迷惑纳闷不已。 独自莫倚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这样倚着栏枰,眺看着远方,我会想起许多事。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久远以前的年岁啊……爹爹……娘娘……我会老死于这个时空吗?不重要了,不重要了……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我长叹一声,收回神;乍见宗将藩炯炯地看着我时,愕然了好一会。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皱起眉头。 “我来这里做什么?”宗将藩怒眉斜入印堂。“你似乎忘了,是我传谕要你过来的,你竟然漠视我的存在!” 对了!是他传令宗奇接我过来的,故意要我来这里遭受难堪,遭受冷落──这个人,太恶劣了!可是,我竟然忘了这些,这所有人的存在,我只是意识着某种荒凉的情绪,忘了这一切…… “香儿,”我别过头说:“我们走吧!” 宗将藩寒着脸,我当是不见。对别人来说,宗将藩是神、是王,是最伟大的存在;可是对我,他什么都不是,他顶多也只能把我杀了而已。 “公主……”香儿嗫嚅着,她无所适从了。 萧淑妃踏步向前,笑笑地问香儿:“香儿?你叫香儿吗?” “是的,娘娘。”香儿轻脆答应一声。 “好乖!好伶俐懂事!你想不想跟着我啊?” “娘娘……”香儿又嗫嚅不安起来。 我沉默地站一旁,看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没关系!别怕!你老实说没关系,王爷会作主的。”萧淑妃笑得好温和,连我都不禁有点动容。 香儿显然是迷惑了。她看看我,又看看萧淑妃,不安地说:“娘娘……我……公主……” “王爷!”萧淑妃转向宗将藩,撒了一身百媚千娇。“您最偏心了,我不依!您明知道,我一直想要个聪明伶俐又懂事的小丫环服侍。香儿这么聪明可爱,您却不拨给我!” 宗将藩淡淡地看她一眼。 “你真的要她?”他问。 “嗯!” 我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萧淑妃分明是故意和我为难,大概也想籍此证明自己在宗将藩心中的地位吧! “好!就依你!”宗将藩答应说。 “真的?叩谢王爷!”萧淑妃喜不自胜,福下了身子,宗将藩双手将她扶起。 “香儿,”他头也不回地说:“过来见过娘娘。” “公主……”香儿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沉默地点头。她快步走向前去,跪了下来。 “香儿见过娘娘。” “起来吧!”萧淑妃笑倾人城,极为开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懂吗?” “是的,娘娘,香儿明白。” “明白就好。” 这样也好!我回过身,不再理会这一切,迳自离开。宗将藩侧身一闪,挡住我的去路。 “我准你离开了吗?”他沉下脸,冷冷地间道。 我觉得有点懒,低下了头,微微晃了晃,再抬起头,对他说:“我不是你的百姓,用不着听你的──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我走出亭外,见到宗奇,对他吐了声:“哦!宗奇!” 然后脚下一软,便不省人事。 第九章 终于到了。 两个月以前,就是从这里开始一切的迷离以及所有的不可思议。经过两个月了,时光的缺口还在吗? 这一路顺利的令人不敢相信。当楼花阁在地平线出现的那一刹那,当我看到波碧湖静谧的湖影,兴奋得直想大叫。 自从萧淑妃将香儿要去之后,宗将藩从不曾在我眼前出现过,就连宗奇,也像突然失了踪。这一个多月来,我的周遭呈真空状态;“云舞殿”的侍女仆从又都各司其事,没有人会、也不敢过问我的事。入夜以后,遂成了我脱逃的有利时机。这一个多月,宗将藩任我自生自灭,不再有人在一旁监视察守,我的行动变得自由多了。我暗中观察府殿的地形位置,了然于胸后,今晚月黑天高,正好有利我的行动。 可是,当我翻上墙的瞬间,还是叫一位宫女撞见了。我心想完了,岂料对方开口:“公主!” 这声音…… “香儿!”我又惊又喜。已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想公主。”香儿说着唏嗦哭了起来。 “嘘!”我跳下墙,走向她。“怎么了?” “公主……”她只是哭。 我看她几眼,薄袖里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 “萧淑妃对你不好?”我问。 “唔……”她还是哭。 “别哭了!香儿,”我拉开她的手,替她拭掉眼泪。“你要忍耐,好好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侍侯萧淑妃,我想,她不会亏待你的!” “公主……”她抬头。 “什么事?” “公主!请你让香儿再回来服侍你好吗?” 我摇头,她见我摇头,又急得哭了,我摸了摸她脸颊,解释说:“不是我不要你回来,而是……你看!我正打算离开这里──” “公主──”她瞪大眼睛看住我。 我微微一笑。 “刚刚你也瞧见了,我正翻墙准备离开。跟香儿一样,我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我很想家,很想回去──香儿,请你帮我一个忙,别把今晚看见的事告诉任何人!尤其是王爷问起,千万不能说!明白吗?你就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嗯!我知道。你放心,公主,我不会说的。” “谢谢你啦!香儿,很抱歉,我不能帮你什么──” “公主!”香儿叫我一声。 “嗯!”我正抬头望着墙发呆,夜色黑浓,正适合我行动的好时辰。 “公主,您带香儿一起离开好吗?”她小声喊。 我正攀上墙头,听到她这么说,回过头答道:“傻瓜!你的家在这里,跟我走了,就回不来了!”我骑上墙头,喘了口气,接着说:“赶快回去吧!记住!什么都不能说!” “嗯!”她用力点头。“再见,公主……” “再见,香儿!”我看她一眼,跳入深夜的街头。 这一路顺当的令我有点不安,整座城静悄悄的。我来到西城,城门闭得紧紧,我侧身一闪,捡个黑暗的角落,静静地等待。 东方鱼肚刚白,出入城的人潮就活了起来。我混在人群中,出了城。 终于又看到楼花阁了。 我想先到嫣红家,转念一想,调转了方向。 我忐忑不安地朝楼花阁走去。晨光中,整幢静谧安宁,没有一个人影。宗将藩撤了楼花阁的卫士。 太好了!天助我也。 我走进楼阁上层,一一检视、探触,希望发现任何异象奇观,任何可能是时光隧道的漩流。没有,到处都找遍了,没有任何发现。还是等晚上吧!我到湖边装了些水回阁,然后静静待在楼阁里。 真的好静!这情景让我忍不住联想到那些冷气机的广告──一池静谧的湖水;湖中倒映着山形;湖面上两只沉静的天鹅悠游滑过,画面右上角,一台方形机械;下方两个象形字“山水”──好像湖光山色最容易表现出那种静谧。 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带我回到似曾相识的那个夜晚。那一夜,如果不翻族谱,如果不看“似曾相识”,如果没有那道闪光,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我就这样躺着,饿了就喝水。楼阁周遭不断有人声飘荡着,可是我不怕,没有人会上来的。 天色终于昏暗下来了入声逐渐静寂下来。我脱掉外袍,穿着衬衫、牛仔裤,裸脚,重新躺回我初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块空白。 神啊!求求你!带我回到二十世纪末,空气污染、科学昌明的那个时代──我合掌祈求,闭上了眼。祈求…… 然而…… 一夜无事。 到底什么地方不对?为什么我回不去?是少了什么媒介吗?族谱?那一道闪光?我该怎么、怎么,才能回去属于我存在的那个时代? 希望宗将藩继续对我不闻不问,否则我很快就会被发现。 这一天,我悄悄溜到楼阁外,趁一个农人不备,拿走了他几粒水梨。吃完了水梨,肚子还是余,只好拚命喝水。水,成了我这时候最亲切的倚靠。 终于又等到日落了,我躺在地上,祈求,这一次,时间的水流将我淹没带走…… “快!往左边……”就在我意识逐渐朦胧,突然听到三声吆喝。接着是马匹的嘶叫声…… 我心头一惊,不假思索就起身离开,躲入严奇上回救我时的那个密室。没多久,我就听到上头传来宗将藩冷冰冰的声音。 “怎么样?宗奇!发现了什么没有?” “启禀王爷,楼阁上下到处都找遍了,公主不在这里。”宗奇的声音和宗将藩一样冰冷,语气却恭敬多了。 他果然追来了,运气真不好,这么快就被发现逃脱了。 “带她上来!”宗将藩的声音响起,静夜中听来,格外的酷寒。 “你老实的说,银舞公主有没有在你那里?” “王爷!民女句句实话,杨舞姑娘的确没有在民女家。她真的没有来找我──” 嫣红! 第17章 宗将藩打断她的话,我听见他问:“香儿,公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回王爷的话,”香儿哽咽着:“公主跟香儿说,她很想家,她要回家了,叫香儿不可以告诉别人,就跳下墙离开了。” “这么重大的事,你居然不立刻禀报我!”宗将藩怒不可抑,大喝一声。 “王爷饶命!”香儿哭得更厉害了。“您都不理公主,香儿又得侍候娘娘,公主一个人很寂寞,常一个人坐在假山上看着天空发呆。她说她想家……想回……我……她……” “够了!”宗将藩这声怒喝,惊飞了阁外林鸟。“宗奇──” 我用外袍蒙住头,隔绝掉宗将藩那些讨厌的声浪。心头灰心透顶。这一来,我想回去,又难了。 黑暗的神啊!如果你在,请你倾听我的祈祷!漩动时间的河流吧!慢慢地流,流向光明的世纪那尽头…… 第十章 “大消息啊!天大的消息!宗将王要斩忠靖伯府的严奇将军!” 报讯的小厮敲着锣板,街小巷来回奔走,嘴裹不断嚷嚷著“天大的消息、天大的消息啊!”。茶坊酒肆里磨牙的人群也议论纷纷,忠靖伯严奇将军违抗军令,王爷下令处斩!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躲在角落,心里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又苦于无法找人问个明白。那些人也是懵懵懂懂,我在一旁听了半天,也只知道宗将藩要斩严奇,因为严奇违抗君命,至于严奇抗了什么命?为什么违抗?一概不得而知。 在隔日我在密室中醒来时,发现楼花阁撤防一空,我继续又试了两夜,仍一无所获,便潜离楼花阁。谁知今日一早才刚开市,走入市集就听见报讯的小厮,敲锣打鼓,来回争报这一耸动的消息。 宗将藩要斩严奇?! 我悄悄靠近嫣红的住处,门开着,我由屋后悄悄掩进在,凑眼一瞧,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嫣红,奇表哥待你那么好,你真的忍心害死他!”春花假着嗓子,一脸正气凛然。 “我没有──” “没有?当初你匿藏那个叫杨舞的,就是在害严奇少爷!”媚蔷帮腔,气势夺人,挺像一回事的。 “我真的没有……”嫣红急得满脸通红。 严奇的大姐,严玉堂逼近嫣红,指着她的鼻子破声大骂:“你这个女人太没良心了,攀龙附贵不成,就想陷害我们,现在奇哥哥被你害成这样子,你可称心如意了,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罢休,才肯放过我们,你说啊!” “没有!我真的没有!”嫣红重复来反覆去,就是一句“没有”。她简直被逼的招架无力了。 严玉堂仍不肯放过她,欺近身来,掴了她一巴掌。龙太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用力将严玉堂推倒,挡在嫣红身前。 “不准你们欺负嫣红姐!” 严玉堂娇叫一声,春香和媚蔷立刻扶上前去。 “龙太!这没你的事,快进去!”嫣红催促龙太离开。 “你这小孩怎么这么粗鲁野蛮!”严玉堂才刚起身,庞大的身躯又欺近上来。 “玉堂!”严太夫人出声了,屋子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嫣红姑娘,”严太夫人沉声说道,很有威严:“奇儿不顾君命在身,擅自离开职守,王爷怒不可遏,下令重惩,将他斩首示众──我相信你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他丧命吧!” “娘!还跟她提这些干什么,一定是她在王爷面前嚼了什么舌根,陷害奇哥哥的。” “住口!”严太夫人厉声斥责严玉堂,转头又向嫣红说:“嫣红姑娘,我想知道奇儿为什么不顾一切抗命同来?他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王爷找你去又为了什么事?” “老夫人……” “求求你,嫣红姑娘,”始终不发一声的那朵幽兰,突然伸手握住嫣红,诚恳地请求。 “兰姑娘……” “嫣红姑娘,”幽兰急切地说:“我们对奇哥的心意都是一样的,相信你也不愿意看到他受任何折磨、伤害。这一次他违抗君命,性命难保,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呀!” “兰姑娘,”嫣红红着眼说:“我当然不希望严奇受到任何伤害,如果可以,我愿意以我这条命换他同来。请你相信我,我只知道杨舞姑娘失踪了,王爷遍寻不着非常生气,严奇此刻抗命,王爷又正在气头上……” “我明白了。”严太夫人点头说,“症结在那位杨舞姑娘身上,只要她出现了”,王爷龙颜大宽,奇儿的事就有转机了。不过,奇儿驻扎在北防好好的,怎么会违旨抗命,擅离职守?” “一定是为了叫杨舞的骚蹄子!”严玉堂恨恨地说。 “对的!一定是这样。”春香和媚蔷附和说道。 “嗯……”严太夫人沉默不语。 大家都焦急地看着她。 严太夫人沉吟了半晌,然后才说:“不管怎样,只有先找到那位杨舞姑娘才能解决这一切,奇儿的事也才会有希望。”她顿了顿。“嫣红,你和龙太一起过来吧!” “老夫人……”嫣红受宠若惊,呆立在那儿。 “娘!”“表姑妈!”严玉堂和春香一起叫了出来。 严太夫人不理她们,又问嫣红:“怎么了?嫣红。” 嫣红这才呐呐地同说:“谢谢老夫人,我……我还是留在这里,也许杨舞姑娘会来找我也说不定。” “唔……也好。”严太夫人点头。 我悄悄离开茅屋,跌跌撞撞地奔回楼花阁。 原来是因为我;情义无价,我欠严奇和嫣红一款情义的债啊!我应该怎么办?抉择原来是件这么为难的事,嫣红和严奇当初是如何义无反顾地,为了我…… 天啊!我该怎么办? 这个深夜,风云变色,波碧湖水波涛汹涌,不知打那里来的力量,从湖心一直卷起推涌而来,阵阵的浪潮拱起如峭壁,顶端在阵阵雷闪的照耀下,耀亮如银,拍落在湖岸,朵朵开了花,碎浪四散,颗颗晶圆饱满如染泪的珍珠。 啊!闪光!我本能地冲进楼花阁,楼阁上,琉璃窗外,道道银色闪光一直耀射下来。 ──情义无价,我欠严奇一款情义的债…… ──银白的闪光,辉耀的那么明亮…… 抉择是件这么困难的事,我…… 银舞──远远传来马匹嘶叫以及人语的呐喊,我奔出去,迎面两匹快马人立而起,当前那人跳下马,迅速朝我奔来──啊!严奇? 我奔向他──猛然住了脚步,来不及了,他一把将我搅入怀里,紧接着反身上马,银鞭一挥,跃离楼花阁。马身刚跃起,一道银色闪光就落在地面上,我匆匆一瞥,不晓得是不是看花了眼,银光闪落时,我竟看见一圈深蓝卷滚着白光的深邃。 跃马奔腾,很快就远离波碧湖,来到西城门外,马蹄声渐沉,巅簸的感觉也逐渐平缓,我抬起头,看清楚我拦腰紧抱的这个人──唉! “王爷,要不要下令卫士打开城门?”宗奇策马近前,请示问道。 “不用了。”宗将藩撞头看望西天:“先在这里歇一会,其余的待会再说。” “是!” 宗将藩翻身下了坐骑,转身朝向我,我本能地紧搂着他,由他抱扶落马。宗奇上前将两匹坐骑牵往树下休息。 宗将藩抱着我,没有放开的意思。我放开手,头一低,偏听到他的心跳声。 拥住我的力量越来越强,越缩越紧,接着颈际先是一阵冰凉,然后一种灼热烧烫在上头,那股烧烫缓缓由颈环移落到肩胛骨,再上溯同耳畔,沿着后颈展伸到另一个方向。我感到眉胛骨间的灼烫微微一抹痛楚,不禁仰起头……两片玫瑰色的唇瓣,开启成星球的光芒,朝我吞噬而来,含住我的脸、我的颊、我的…… 我觉得自己一直要坠入一种黑暗,有种颤抖潜伏在心脏里,我感觉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在回应那片星球的光芒,身体不安的蠕动着,一直想贴近,偎进光芒的热度里。 破晓时分,第一束黄金的光辉射入我眼睑,开光醒魂,我发现自己偎着宗将藩,枕在他的胸膛。他靠着树身,正静静地看着我,两道含情目光,满是和蔼的光亮。 “你……”我欲言又止他笑。 “你……”我仍是吞吐。 他笑着。 “你……”我依然欲说还休。 他掠开我颊旁偏落的发丝,俯下脸,昨夜肩胛骨间那种烧烫,再度软麻了我全身。 “王爷。”宗奇牵了宗将藩的坐骑过来。 我低垂了脸,宗将藩抱住我翻身上马,坐骑长嘶一声,飞掠过城门。 我紧偎在宗将藩怀里,听风从两旁呼啸而过,见风景一寸一寸倒退而逝。 ──为什么我没有拒绝宗将藩? 银骑跃落在宗将府大门前,宗将藩扶抱我跃下坐骑,门口卫士威喝一声:“王爷回府!” ──为什么我任由宗将藩对我的牵缠? 府中妃嫔宫女罗列成排,静立恭候着。宗将藩挥散众人,牵扶着我迳入“云舞殿”。 ──为什么?为什么我最终竟软弱在他的柔情里? 柔情? 现在我还记得昨夜在楼花阁时,风中传来的那叫唤“银舞”声里,包含的那清晰、清澈的急迫和心焦。我也还记得,那将我拥入怀里的力量是怎生的热切和激烈。我更记得,宗将藩那时发现我、奔向我时,脸容的那种释然和心安。 这就是他的柔情吧?内在的纯真、压抑的真挚,都在那一声叫唤银舞的焦切显现无遗。他是在什么样的情景下,快马赶到楼花阁的呢? 第18章 因为这夜银光泛闪,深怕失去我的心焦? “累了吧?好好休息一会,待会我再来看你。”他抱我入床,语气柔得我真要承受不住。 “不!”我摇头。“我想见严奇。” 他的柔情卡住了,消失在脸容里,眼眸刹时变浔又深又冷。 “你想要见他?”刀芒一样锐利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嗯。” 我拨开垂过肩颈的发丝,让长发松软地垂落在肩后,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该死!” “该死?为什么该死?” 宗将藩眯起眼,靠近我的脸说:“因为他违抗了我的命令。” “违抗?”我正面迎着他,笔直的视线迎撞向他的眸子。“因为这样你就要杀他?你难道不懂得尊重别人的生命?” “尊重?”宗将藩冷情的五官,立体又深刻,却孔孔泛着沁人的寒气。“严奇违抗君命就得死,没有人可以反抗我宗将藩!” “你……” “我?”他抓住我的手。“你也一样,我不准你有任何反抗我的意图,懂吗?银舞……” 他缓缓俯下脸来,我别过脸,使得他滚烫的唇偏印在耳际。 “你──”他用力将我的脸扳回来,劲道凶猛地捏拿住我双胁,重新又将他的双唇盖印在我抿紧的嘴上。 “你……放手……”我本能地挣扎,讨厌他这种粗鲁。 然而我越是反抗挣扎,越是激发出他体内潜在征服占有的欲望。我的挣扎,形成了一种挑逗,本能的反抗,变质成另一种煽情。宗将藩眸子里激射出光芒,令人不寒而栗、害怕,而且迷茫。 他抓住我的双手,将身体所有的重量倾压在我的身上,混身散透着一股豹般的野性,疯狂且贪婪地舌吻着他的猎物,双辱上沾染满了由我唇上舔触过去的殷红血迹。我的辱被他咬破了,血迹似乎使他血液里某种原始的兴奋更为脉张,他不断地舔着我的唇,而且吸吮着,好像他所有的专注都在那四片唇瓣的契合上。 “现在,”他低沉着嗓音说:“你的血融入我的体内中了,银舞,我们注定是一体了。” “你杀了我,再喝我的血,那不更干脆?何必这么麻烦!反正你本来就不把人当一同事!”愤怒使我失去理智,我讨厌他这样的粗暴────啊!我究竟在想什么? “我是想吃了你……” 宗将藩不容我有太多思考的空档,凡我裸露在外的肌肤,几乎都盖满了他滚烫的唇印。每个吻热烈且深刻,唇过处都留下一圈朱红的唇痕。 “你……住手……求求你……不要……听我说……” 他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每当我张口欲言,他就用吻堵住我的嘴,渐渐的,我感觉到自己体内升一股骚动,被他欺压在身下的躯体逐渐烧热滚烫起来,像有一团火在燃烧,一直企图要沸腾起来。 “你……住手……求……听……你……” 我的声音薄弱得可怜,每一句话尚未成句,就夭折早逝消溺在空气中。这时候,我根本不再是担心宗将藩的粗暴,我害怕的,是自己体内那股莫名的躁热。 我觉得身体一直在燃烧,火光从四面八方围圈过来,热,一直在吞噬着我的意志,拚命想沸腾,想爆发起来…… “宗……” 他还是充耳不闻──他根本听不到我在说什么了,像是感染到我体内的骚动,我觉得他的体内盈满了一股即将爆涨的滚沸,不断由他的吻吮和体触传散过来。 然后……我感觉体内传来外热的温度,温烫烫的,又挪移到胸口下腹。从他双手,不断传达出他体热的奔腾,如溶浆一般,时时都可能爆发激射出来,体内那股热,拚命想将我吞噬,我的意识逐渐模糊。 “不……不要!宗……你……不……” 用尽全身的力量喊出来的话,吐到嘴边却尽成语意不清的呢喃,我快要被那股热吞噬、溶化了…… 我伏在他的肩膀,张开嘴用力咬下去──“你──” 所有的激动都凝住了,唯有那两股交融的热,在四周奔窜个不停。 我伏在他胸膛喘息着。肩与肩相裸露、相依靠。 “求求你……不要!我怕……”我的胸口仍然剧烈的起伏,身体一直颤抖个不停。 “你怕我……”他在我耳畔低问,声音黏黏腻腻的。 “我怕这一切。”我伏在他胸膛不动。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得到你!”他仍然在我身旁低语:“我故意冷落你、丢下你不管,原以为你会就此屈服,没想到你趁此离开我,你不知道,当我发现你不在府里时,我简直快疯了,愤怒得想杀人。看不到你使我不安,昨夜神官来报,西天将有异象,我怕极了,怕你就这么离开我,不顾一切赶到西郊城外──还好,还好,让我找到你,喔!银舞!银舞!” 我沉默,昨夜他焦急的神情,我仍然记得很清楚,可是──“哦,银舞,”他继续呢喃着:“爱我吧!成为我的妃子。严奇违抗君命,罪不可赦。但为了你,为了你,我愿意不再追究,爱我吧,银舞,你不知道我有多渴望得到你。” “严奇究竟违抗了什么君命?”这一点,我百思不解。 他持续在我耳际厮磨,声音低低沉沈,一直要挑动我的火热。他说:“他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知道你离开了,不顾军务在身,擅离职守,兼程赶回。我命令他立刻起程回守北防,他竟然抗命,卫士发现他深夜潜到楼花阁──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你在那里,命令他说出来,他竟抵死不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违抗我的话──为了你,杨舞,我知道,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从一开始就是他暗中帮助你,我都知道,而你心里一直也只有他──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狂,看看我──” 宗将藩热切地扳起我的脸孔。“看看我,银舞,我爱你,你看,我的眼眸里只有你,只有你!”说着,又重重将我拥入怀里。 严奇果然是为了我才惹来杀身之祸,他必定知道我躲在密室里,他知道我渴望“回去”,为了帮助我这个心愿,牺牲自己的大好前程,甚至生命──啊!情义无价,我欠负严奇几款生命情义的债?! “宗将藩,”我低低呢语:“我要你放了他!” “会的,我会的!”宗将藩裸露的胸膛抵触住我的肩膀。每一句话,都是低沉在我耳际,一声一句,都要将我的心灵麻住。“我会放了他,银舞,为了你,为了你!可是我嫉妒他,那一夜你抱着我,嘴里却不停喊着他的名字,我简直嫉妒得快发狂,恨不得立刻杀了他。银舞,你是为我而出现,我们注定要成为一体的,我不准你爱上严奇──不准!不准!绝对不准!” 他这些话让我大吃一惊,那一夜那个人竟然是宗将藩,我一直以为是严奇,那样深信不疑。 “银舞,我会放了他,不再追究这一切,可是──”他又用那种低沉在诱惑我的心房了。“你──你要给我什么承诺呢?” 承诺?我能给他什么承诺?我沉默了。 “说!银舞,你会给我什么承诺?” “我……”我摇摇头,下定决心。“我无法对你作任何承诺。” “你说什么?不能!为什么?”他跳了起来。 我仍然摇头。 “不为什么,就是不能。” “我要杀了严奇!”他恨恨地说。 “不!你不能杀他!”我失声喊了起来。 “不能?”他的眼眸冰一样冷了起来。“你那么在乎他吗?这样为他的生死牵挂!我偏要杀他──” “不!我不准你杀他──”我再次大声喊出口。 “你就真的那么在乎他?!”他抓住我。“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吗?如果是这样──不让我杀严奇,可以,我要你!” “你──” “想救他,这是唯一的条件。”他冷酷的说。 我瞪着他,眼睛几乎要迸出火花。 “宗将藩,我看错你了,你真是卑鄙的小人──你就只想得到我的身体?好──可以,我给你──” “你──”这次换他愤怒的眼迸裂出火光。 “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用严奇的性命威胁我──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现在你可以称心如意了,我屈服了,你果然是高高在上,没有人可以抵抗的君王──都这样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你──” “我?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吗?”我将衣服褪了开去。“你要的不就是我的身体吗?我说了,我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可恶!”他大声吼出来,一拳击碎一旁的琉璃瓶。 我从未看见过他这么愤怒失态,他不理会手上的流血,只是瞪着我,愤怒的火焰一直在瞳孔里燃烧舞变。 “发生了什么事?王爷……”有侍女在外闻声欲进来。 “滚出去!”宗将藩大吼一声,那尚未露面的侍女吓得噤了声。 “宗奇大人,王爷要同上殿了!”我披上外袍出声高喊。 宗奇应声而入,宗将藩愤怒地看着我,卫士近身要为他整理衣袍,他挥手拨开,就那样赤裸着胸膛起身离开。 那真是王者的气魄,宗将藩的裸体充满着力与美的交融,浑身气势经由愤怒结实的肌肉脉张而出,令人尚未接近,就感受到那股磅礴,不敢仰视。 宗奇离开前,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责备,又像是惊叹,意味深长。我冷着脸端视前方,等他们都离开后,才扑在床上,号啕大哭起来。 第19章 第十一章 “公主!公主!” 有个细小的声音在喊我,模模糊糊的,我睁开眼,人影幢幢,好一会才重叠成单一影像。 “香儿,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这里?” “公主……”香儿未语泪先流,我最怕她这样。 “来,别哭了,告诉我,怎么一回事?”我拉她在床边坐下。 “公主,”她仰起小脸,薄弱的光影下,脸上、身上的青痕仍清晰可见。“香儿求你,让香儿同来侍候您好吗?求求您,公主!” “香儿,到底是怎么同事?”我问。 “公主,您不知道,自从您回来后,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好怕人,一不小心就触怒了他,已经有好几个卫士险险被杀,都是宗奇大人救下来。王爷整天一个人出外打猎,或者忙着批阅奏章,连娘娘都不见。娘娘好生气,说王爷会这样都是因为公主的关系。每次娘娘求见王爷,王爷不理她,她一回来就拿我出气,说香儿是公主的人……娘娘说要将香儿赶出宫府,还要杀香儿的爹娘……公主,香儿求您,您千万要救救香儿……”香儿声泪俱下,小小的脸庞,满是惊恐的表情。 “别怕,淑妃娘娘是吓你的。”我说。 可怜的香儿,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而起,这一个多月来,宗将府里气压低迷,宗将藩暴躁易怒,官女、兵士动辄得咎,使得人人自危,大气都不敢放心地喘一口。 我不知道他是否放了严奇,却也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事到如今,我也只有静静地等。 “公主……”香儿还在哽咽。 我回过神,擦干她的脸颊,安慰她说:“别哭了,香儿,我会想办法,你今晚就先待在这里,去休息吧!” “真的?!多谢公主,香儿一辈子都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太离谱了! “好了,你下去休息吧!”我微笑地说。 “是,公主。”她走到门边,突然又折了同来。“啊,我差点忘了,公主,这是是卫士将大人要我交给你的。” 她递给我一封信。 “严奇?他什么时候出来的?”我接过信,掩不住心里一阵宽慰。 香儿想了想,说:“卫土将大人已经回忠靖伯府一个月多了。”她吐了吐舌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王爷会把他给杀了。” “谢谢你,香儿。” “香儿告退。” 香儿轻轻带上门,我取出信笺。 杨舞:请让我这样称呼你,如同我们初相识那时。 我知道是你救了我,除了你,再没有人能令王爷改变心意和决定。我看得出来,为了你,他肯做任何事。 我也是。 我常想,如果你不曾出现,那该有多好,你使得我一切的步调全乱了秩序,我不再是忠心耿耿的臣子,也不再是公忠体国的将领,我背叛了王爷──却依旧没能给你一丝的帮助。 密室那一夜,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枕在我胸膛上的馨香,那使我留恋低回不已。 可是,天意!一切都是天意!西天出现异象,而你未能回去──天意注定你和王爷结合为一体。 我了解王爷对你的心意,也体会得出他那种不安的心情。上天既注定你们成为一世夫妻,我,只有祈求来世。 来世,你是否愿意与我结缘后生? 严奇严奇!我捧读着笺牍掩面叹息,我的出现扰乱了一切既定的平衡,到最后,我会是怎样的消失? 我踱步到殿外,意识缥缈,不知不觉中来到“君将殿”。 “谁?站住!”殿外卫士举枪喝问。 “我……我想见王爷。”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楞住了,为什么我会想见他? “没有王爷召见,任何人不得接近这里,你是侍候那个娘娘的?” “放肆!不得对公主无礼!”一声冷中音自背后黑暗响起。 “参见宗奇大人!”卫士恭身行礼。 “还不快向公主谢罪!”宗奇沉着脸说。 卫士惊恐地朝我跪下:“请公主恕属下无礼!” “我……”我茫然地看着宗奇。 “起来吧!”宗奇说。 “谢公主!谢大人!”两人退到一旁。 “公主,这边请──”宗奇说,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你早就该来了!” 什么意思?我再度茫然地看着他,他转过身,领我朝里走。 “到了,公主,”他停下脚步。“请你自己推门进去吧!” 怎么回事?他不进去替我通报吗? “等等,宗奇──”我喊住他。 他同头向我微微一鞠躬,转身离开。 四周只有我一个人了,这夜好静,我走到门口,迟疑着,怯怯地伸手推开门。 门应声而开,我在门口呆立了半晌,才艰难地举步,跨过门槛──“啊──”眼前寒光一闪,接着左臂一阵剧痛,我按住痛处,软下了身子。 “银舞,怎么会是你,你……” 宗将藩手持长剑,满脸惊心担忧,就要接近身来,却又硬生生地扯住身形,语声也变得又冷又硬,像他手上发出森冷寒气的利刃。“是你!你来干什么?谁准你进来的?” “我……,啊──”我想起身,扯动了伤口,不由得心口一阵痉挛。 宗将藩丢下长剑,用力撕开我的衣袖,察看我的伤口。 “来人啊!”卫士应声而入。“烧一盆热水来。” 他撕下襟摆为我止血,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臂上的伤口,再敷上药包扎好,又为我拭去额上的冷汗,然后轻轻抱起我到他的卧塌。 “还好我收势的快,没伤到筋骨。”他说,伸手拂了拂我的髻发。“你来找我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反问说:“你都是这样对待下属的吗?一不高兴就乱挥剑砍人?” 他寒着脸,不回答。 “唉!”我叹声说道:“你那一剑,能够砍死我也就算了!” “银舞──”他脸色柔了下来。 我觉得左臂阵阵辛辣的疼痛,不禁颦紧了眉头。 “伤口在痛了?”他轻轻抚摸我的伤口。“原谅我,我不是有意的。” “算了,”我摇头。“我是来向你道谢的,谢谢你放了严奇。” “严奇!”他的脸上的线条又僵硬了起来。“你是为了他,才来见我的?” “宗将藩,我跟严奇没有什么关系,你不必对他存着这么深的敌意,他对你一直忠心耿耿,你竟然这样对待他!” “忠心耿耿?他对我?”宗将藩神情更僵硬了。“不,他早就背叛了我。” “背叛?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宗将藩哼了一声说:“你见过他了?” “没有,”我摇头。“我是今晚才知道他平安无事。” “哼!”他又哼了一声。 我坐起身,双脚着地,手臂小心地摆护,不触到伤口。 “谢谢你,宗将藩,我很感激。”我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的伤口……”他仍倚在卧塌。 “我没事,”我走了几步,又回颈说:“对了,如果可以,能不能让香儿同到“云舞殿”?” “香儿?” “嗯,香儿,”我点头。“我知道萧淑妃很中意她,但是算是我的请求,我希望她回“云舞殿”。” “……” 黑暗中没有传来回答,我觉得奇怪,走向卧塌,冷不防被宗将藩伸手握住,他用力一带,我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入他的臂弯中。 “你……” “别动,别说话!”宗将藩耳语低低,贴住我的脸顿,挚情炽热。 “答应我……留在这里陪我……”他又在我身旁厮磨了。 “宗……” “答应我……” “不,我……” “答应我……” 他不停地在我耳旁呢喃,却只是紧紧搂住我,并没有什么过份的要求动作。 我觉得心暖暖的,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伸手捧住他的脸,他有一点意外。 “好!我留下来陪你,”我说,轻轻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证,不对我做什么。” 他像是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事,惊喜的问:“真的?” “嗯!”我又吻了他一下。“可是你得保证──” “只要你肯留下来陪我,那就够了。”他伸手拦住我的话。 静寂,吞噬了整个黑色大地,人声静默,这方小宇宙,只剩下我跟宗将藩相互凝视的眼波。 第十二章 春天鸟鸣婉转,怡甸园里百花盛开,群姿争艳,美景更胜上回所见,我倚着栏杆,想念起从前。 严奇信笺上所说的事,一直令我心惊、悬念不已。上天真的注定我和宗将藩做一世夫妻吗?过去的日子离我越来越远,宗将藩撒播的情种在我心田着了床、生了根,且发了芽。 我是从那个时代,联考的年代,彻彻底底的消失了。晨考、周考、汉堡、马铃薯条,都不再跟我有任何关系;迟到、早退、挤公车、上小馆,也不再会回来。一切属于那个时代的一切,和那个时代相关连的一切,都彻彻底底的消失了──不,消失的是我;是我,彻彻底底地从那个时代消失了。 但澄一定很着急地在寻找我吧?可是我……难道真的是天意……一切都注定好好的,在这个时空和宗将藩做一世的夫妻? 我是真的回不去了?族谱早就暗示了一切不是吗?八十一代杨舞落款在封底扉页,表示一切到此就书终号,不会再有以后──是这样吗? 第20章 不──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空气污染、天空不蓝、碧水不绿!都好,也都无所谓,我想再呼吸一次属于那时代的、那熟悉的、那入了肺令人呛鼻窒息、充满二氧化碳的污浊空气,那才该是我存在的时空。 虽然宗将藩的柔宠令我不禁眷恋,可是我还是好想回去,回去再听一次但澄叨念在嘴里的无聊贵族梦,当我平凡的十八岁大学落榜女孩。听听音乐、看看电视、吃吃零嘴──都好。随便做什么都好,我只是想回去,重新接续那无故的消失,没有束缚,少了负担的日子。 宗将藩后宫佳丽三千,宠爱在我一身,可是我并不快乐。从前嗤之以鼻,总认为腐败、颓唐、不值一提的什么“后官秘史”、“官廷秘辛”的无聊玩意儿,没想到如今活生生地裸露在眼前。丑陋─-嫔妃争宠、臣属争权,一切仿佛全没有了体统──这是大乱国时代,贤明如宗将藩,也阻挡不了这由来已久的坑洞腐漏。 在我出现之前,府殿以萧淑妃最受重视,这当然和她的出身有关。但也因为她见多识广,谈吐得体又尚言之有物,所以较诸众嫔妃宗将藩对她算是另眼相待。 萧淑妃之外,有个桂妃,地位略逊于萧淑妃,也是贵族出身。她和宗将藩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随青源东邻的巴勒郎,住民标悍,常骚扰边境的居民,宗将藩多次派兵围剿,烦不胜烦,边境乱事仍如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后来,巴勒郎国王自动和亲请降,宗将藩为免边界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全于局势,只好接受。 然而同是皇室女,桂妃和箫妃给人的感受却有天渊之别。萧淑妃雍容华贵,云髻花颜金步摇,同头一笑便媚态横生,端的是气质好、是美。桂妃则浓艳俗丽,混着一股妖冶的女人气,像香水过浓,呛得人喘不过气,没有“清”韵。 内官以两人的争宠最为白热化。宗将藩不是圣人,也并非不近女色,每每看见这两人,想起她们和宗将藩之间曾经过的浓情蜜意,甚或那……那男女之间云雨之事,内心对他的满腔柔情刹时冰冷到临界。我想,我之所以一直拒绝宗将藩,为的就是这个缘故。他不是命运注定来“等待”我的人──他不是,因为他没有等待,他已经和别的女子发生过故事,我,无法释怀…… 那些嫔妃不管是谁,都对我不友善,每双阴妒的眼,都敢发出深沉,令人发毛的眼光,在宗将府,我几乎是靠宗将藩的宠爱才能平安存在──还有宗奇的保护。 随青源其实已是兵力雄厚的大国,邻近诸国如巴勒郎、上汉都对她称臣进贡,上王名下统辖的“上清”其实只剩京畿一带而已,端靠贺将南山源护其余威。而宗将藩的尊威权势其实也已凌驾在上王之上。他拥有精壮的雄兵,自成一格的君王之制,甚至封妃封爵、臣属上朝、呈奏奏章等,只差没有逾越帝号而已。 随青源中,权臣分为两派,一派拥萧淑妃,以内相达喀巴为首;另一派拥桂妃,主脑人物为外相伊麻。两派势力在朝中不相上下,暗中较劲,各有千秋。宗奇是武将,和严奇是随青源权臣中,身份较为特殊的爵臣。他们直接听命于宗将藩,手中握有实权,地位和相臣相当,掌理宗将府和随青源内外秩序安危,以及对外征战的一切事宜。以历史的理解眼光来分析,他们的身分混总了内官总管大监、侍卫队长,禁卫军首领、宰相将领的地位职权。也就是说,随青源中,除了宗将藩,真是权倾一朝的当属卫兵和卫士两将。但严奇远调北防,远离一切是非,也远离了权力中心,所以朝中真正炙手可热的人物,实属卫士将宗奇。萧、桂两派人马都极力争取他的拥护,无不对他极尽谄媚之能事,但宗奇好像都无动于衷,还是那一副融化不开的酷冰神态。 我没有正式的名份,依照宫例,见到内宫里诸娘娘妃嫔,是必须跪膝行礼。有一回宗将藩出府西巡,宗奇随驾,我在怡甸园和桂妃狭路相逢,随行的官女见到桂妃,都矮低了身子,我轻轻颔首表示招呼,桂妃当下怒不可遏,喝令官女将我拿下,宗奇手下第一死士,卫卒将贺堂见状,喝声向前:“住手!谁敢擅动对公主无礼!” “你是谁?”桂妃寒了脸。 “属下卫卒将贺堂,参见桂妃娘娘。” “贺堂?!就是你?!宗奇手下第一死士?!” “属下只是尽忠职守而已。”贺堂微微垂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和宗奇一样冰酷的冷漠。 “尽忠职守,是吗?”桂妃皮笑肉不笑:“贺堂,你可知道她犯了什么绪?见了本宫不下跪,分明没把本宫放在眼里,你说,该当何罪!” “桂妃娘娘,”贺堂回答说:“银舞公主虽然尚未正式封号,但王爷有令,府中嫔妃兵将见着了公主,皆必须以王妃之礼谨见,倘若有谁冒犯了公主,概杀无赦。” “什……”桂妃脸色大变。 贺堂继续说:“娘娘是西官之首,想必不会不知王爷所下的令谕。王令在身,请娘娘恕贺堂斗瞻,冒犯了娘娘威严。” “好啊!贺堂,这又是谁在玩的把戏?宗奇吗?”桂妃怒极反笑。 “启禀娘娘,令谕由王爷直接下达宗奇大人,贺堂奉大人之命行事,随侍银舞公主左右。” “哈哈!”桂妃纵声笑了出来,刺耳至极。“好,好,好个宗奇,尽忠护主,哈,请转告宗奇大人,大人决定的事,巴勒桂无不恭敬拜受。”她卡住了笑声,经过我时神情一下子阴狠起来,我听到她低声的说:“算你厉害,咱们走着瞧,我巴勒桂也不是好惹的!” “走!”桂妃转个方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恰甸园。 “谢谢你,贺堂。”我说。 “属下不敢,贺堂只是奉命行事。”他微微躬了身。 我笑了,由这点我知道,宗奇对我是友善的,他怕内官嫔妃找我麻烦,特别交待了贺堂守在一旁替我挡掉一切的为难。虽然也许真的是宗将藩的旨意,但他特别派自己最得力信任的心腹保护我,用心可知。 如果不想太多,在这遥远的古代,身为一方之霸宗将藩最疼的宠爱,日子应该是很惬意。可是每每来到怡甸园,这样倚着栏杆,我会想念起从前。 我真的好想。 “公主!公主!”香儿气急败坏的跑过来,上气接不下气:“还好,你果然在这里。拜托你别这样到处乱跑,才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也不带着我……王爷西巡回府,看不到你大发脾气,现在他人在“云舞殿”,威严得吓人!侍女都怕得不敢接近,怕又触怒了王爷。公主,你快回殿吧!再不回去我们可都要惨了……” 香儿一边说,一边焦急地拉我往“云舞殿”的方向回去。 到了殿门口,躲立在外的侍女看到我,皆迎上来,宽心地拍拍心口。 “太好了,公主,你总算是同来了,王爷刚刚大发脾气,你再不回来,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 我瞧一眼殿厅,宗将藩不在那里。 “王爷呢?” “在内房。” “好,”我说:“你们都下去吧,这里由我来。” “是,公主!” “香儿,”我又说:“你也下去吧,不用跟着来,免得待会王爷迁怒,拿你出气。” “公主,”香儿担心的说:“你别又惹王爷生气了,王爷他──” “我知道。”我打断她的话。 “公主──”她不放心,又想说。 “知道了,下去吧!”我笑着又制止她说下去。 香儿因为跟在我身边,常常看见我顶撞宗将藩,引得他暴跳如雷。她总是疑惑、不了解为什么,宗将藩这样疼我,我还要拂逆他。我没有办法跟她解释为什么,思想观念的不同,正是我和他们的差异──我无法逆来顺受,视一切不合理的要求为当然。 我走进内房,宗将藩含威隐怒端坐在卧塌。他看见我,立刻将我拉近身旁。 “你到那里去了?急死我了。” “急什么,我又不会丢掉,又骂人出气了。”我走到一边。 他恨恨地说:“那些人全该杀,连你上那儿去也不知道──你过来,不准你离开我这么远。” 我叹了一声,坐上卧塌,轻轻偎进他的怀里。 “你别开口闭口就是杀人,真要杀,倒不如杀了我最省事,什么烦恼令你生气的事都没了。” “又说这些傻话了!”他轻轻抚摸我的脸颊。“谁惹你不开心了?” 我摇头,不语。 “我决定了!”他搂紧了我,像是兴致很好。“明日早朝时,我就向文武百官宣布,选个黄道吉日,正式册封你为王妃。” “不要。”我脱口叫出来。 “不要?”他愣住了。 我抿着嘴,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 接受册封,意味着答应和宗将藩长相厮守,做一世的夫妻,意味着我必须将一切都献给他──身与心。意味着我可能真的永远回不去了──不,我不要,只要一想起宗将藩和他后宫三千佳丽,想起他和她们曾经有过的缠绵──不,我不要成为宗将藩的王妃。 他不是等待着和我相遇邂逅的那个人,不是──“为什么不要?”宗将藩抓住我,双手按住我肩膀。 我偏垂着头。 “你倒是说啊,为什么拒绝?”他将我的脸用力扳正面对他。“你不愿意成为我的王妃,不愿意成为我的人,表示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为什么?我那么爱你──难道你心里还有着严奇──” “住口! 第21章 这跟他无关。”我伸手打他,他抓住我的手腕。 “那么,跟什么有关?” 他手劲加力,像是要捏碎我的手腕,我痛得眼角溢出泪。 然而,我还是抿紧了嘴,不肯再说任何一句话,他突然放开手,猛然将我搂进怀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拂逆我,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渴望得到你──我要你,银舞,热切地想要你,从没有人像这样让我感到心焦、慌乱,你是如此地令我感到不安啊!每次只要你一离开我身边,我就恐惧会失去你,我并不喜欢这种心情,冰一样冷酷的宗将藩不该为任何人如此慌乱心神。可是你,你!银舞,为什么会如此让我感到不安,急切想想得到你──” 他倾身将我压在身子底下,用两片柔软的唇瓣热烈地抚触着我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我喜欢宗将藩,可是,一股潜在的意识,强烈地促使我抗拒宗将藩。 “宗将藩……你放开我……我──我讨厌你!” 最后一句话,使他震住了。他脸色苍白地看着我──第一次看见他面露出这种受伤害的表情──良久良久,才急步离开。 我知道宗将藩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才会在我面前露出那种真挚脆弱的面目。神一样存在,高高在上的宗将藩啊!威武英明,无人可匹敌的宗将藩啊!冰山一样,冷酷无情的宗将藩啊!为了我,他放下那些身段,希望以真情感化我,可是我始终无法释然。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想回去,我之所以一再拒绝他,还是因为他的“过去”。他并不是圣人,也并非不近女色──他终究和别的女子有过缠绵,不是尚未发生故事,等待着我,和我发生邂逅的那个人…… 我难过的就是这一点,我要以最纯净的身心献给我所爱的人,可是我却不是他唯一的缠绵,他曾和那些妃嫔有过什么花前月下的约定吗?他的吻痕又曾经烙印在邢些雪白粉嫩的玉颈上头。──我知道我不该想太多了,可是我无法不做这样的揣测。想到他也许曾和那么多美丽的妃嫔有过什么海誓山盟!爱他的心,无法不抽痛啊! 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 第十三章 “水轩阁”之前,外相伊麻和桂妃及一干随从正迎着宗奇和我而来。 “呵呵!宗奇大人,真是奇遇啊!”伊麻堆了满脸笑,笑声干干的。 “不敢!”宗奇揖手同礼,转向挂妃:“宗奇见过桂妃娘娘。” “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桂妃娘娘!”桂妃哼了一声。 “呵呵!”伊麻向桂妃递了个眼色,一边打圆场说:“宗奇大人别介|奇-_-书^_^网|意,娘娘就是这个脾气,心直口快,有得罪之处尚请宗奇大人多加包涵,多加包涵!” “大人言重!”宗奇淡淡地同答说:“承蒙娘娘和大人不弃,对宗奇礼遇有加,宗奇心甚感激!” “好说,好说,宗大人过谦了,谁不知大人是王爷跟前最红的人,王爷对大人推崇备至,还请大人在王爷面前多美言几句,伊麻当竭己之力为王爷和大人效犬马之劳。”伊麻的笑脸谄媚极了。 桂妃上前一步,艳丽的脸上绽露着蚀骨迷心的媚笑,她娇笑道:“是啊,伊麻大人说的没错,宗奇大人,只要你一句话,本宫和外相就受用无穷,还望大人鼎力相助,哀家必定铭记左心。” “那里,娘娘言重了,宗奇只是一名小小的卫士将,恐怕有负娘娘和大人负托的深意。”宗奇还是没什么情绪表情的起伏。 “你──” 桂妃显然又要发作了,然而我料错了,但见她语顺一转,旋又转笑道:“宗奇大人的确真人不露相,巴勒桂妃拜受了!”她转脸对伊麻说:“伊麻大人,咱们走吧!” “送娘娘,大人!”宗奇大人朗声说。伊麻沉着脸,拥簇桂妃离去。自始至终,一旁的我在他们眼里,跟个隐形人一样。 看样子,他们希望藉由宗奇的势力稳住阵脚,但是失败了。宗奇拒绝了桂妃一派人马,那么他是支持萧淑妃的啰? “公主!” “啊!什么?!”我真是糟糕,竟想出了神。 宗将藩出府东巡,宗奇不晓得为什么没有随驾出巡,亲自上“云舞殿”,摒退左右,一路伴我来到这“水轩阁”。 “水轩阁”巍丽秀伟,雕工细致,色彩鲜丽夺目,堪称建筑艺术极品。飞檐参天,一条银龙盘旋在檐头,从远处眺望,银龙飞天,有股壮阔的气势。 轩内奇山异石,花红柳绿,涓涓水流,一路滑泻而下。两旁有亭台墨砚,流水取觞。这里是宗将藩邀宴文武百官的场所,既不拘泥,既尽兴,景色又秀丽。 第一次踏入“水轩阁”,我也不禁深深着迷。 “公主……” “宗奇大人!” 宗奇不知开口要说什么,萧淑妃和内相差喀巴倏然出现在“水轩阁”。 “参见娘娘、内相大人。”宗奇沉着冷静,冷颜上看不出有任何惊吓意外的痕迹。 萧淑妃第一眼就让我惊艳,我以为她气质好,然而,她一直对我有着很深的敌意。 “宗奇大人,”萧淑妃直向着宗奇,并不理会我。“桂妃和伊麻来找过你了?” “回娘娘,桂妃娘娘和伊麻大人正巧经过,问候了宗奇几句。” “你答应她了?”萧淑妃单刀直入,一下子就切入正题,毫不理会宗奇掩饰推诿的语词。 宗奇敛容,语气仍不急不徐。 “恕宗奇愚味,无法领略娘娘的意思。”他说。 “宗奇大人,”内相达喀巴豪发言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人是王爷最信任的大臣,桂妃娘娘和伊麻大人势必想尽办法拉拢大人。宗奇大人,娘娘和我想知道,大人究竟是站在那一边?” 我看着他们,懂了。难怪今天“水轩阁”会这么热闹,萧淑妃和桂妃刚好都兴致那么好,也都凑巧来到“水轩阁”──两派人马为了争取宗奇的拥护,无不竭尽所能拉拢宗奇,那么刚刚桂妃锻羽而归!萧淑妃呢?宗奇支持她的吧?! “达喀巴大人,”宗奇挑明了说:“宗奇只是一名卫士总管,无意介入两宫和两相府的争斗。” “很好!”萧淑妃如粉青了脸。“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答应了桂妃没了有?” “娘娘,”宗奇还是那样不愠不火、不急不徐。“宗奇说过了,无意介入娘娘和西宫、内相大人和外相大人之间的争斗。” “好,你既然这么说,我就相信你──”她猛然回头,发上金步摇一阵抖颤,美丽极了。“看来是你大获全胜了,银舞公主,可是你别得意,记住!怎么来的,就会怎么去,希望你王妃的宝座能坐得很安稳──” “娘娘──”宗奇出声制止萧淑妃再往下讲下去。 “怎么?连你也──”萧淑妃凄然一笑。“宗将藩原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是我自己倾慕他的气概执意嫁过来的,结果呢?我得到了什么,他依然不肯正眼瞧我,他……” “娘娘……”达喀巴似乎也黯然了。 萧淑妃蓦然转身离去,哽咽的语声,卡住了,消失在喉咙中。 这场景,我能说什么?罪过──“公主!”宗奇再一次唤回我失神的灵魂。 “公主,”他说:“恕宗奇冒昧直言,你为什么要拒绝王爷的册封?” “你想知道?”我直视他的眼睛,岂料他回低了头。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停下脚步,从一旁水流中,取出一杯酒,转身递给他。“我先问你,我为什么──有什么理由,我要接受宗将藩的册封?” 他接过酒觞,一饮而尽。 “王爷他……深爱着公主。”他将话轻轻吐出来。 “爱?是吗?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的……” 我哑然一笑,从他手中取回酒杯,放回水流中,又取出了另一杯酒觞。 “告诉你也无妨,宗奇,”我看着遥远的地方。“我不是属于这时代的人,天地变化出了差错,我才会错入这个时空!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这儿本就不该是我存在的地方。”我收回目光,缓缓喝下手中的酒汁,放觞杯同水流,看着它随涓流浮晃而远去。“一旦接受册封,我就必须和宗将藩成为一世的夫妻,奉献一切──不!我不能答应宗将藩的要求。宗奇,我有我的憧憬。我一直希望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将我最纯净的身心,献给命运中注定和我相遇最爱的那个人,可是,宗将藩不是那个人,他没有等待,他已经和别的女子发生过故事,有过曾经──你看他后宫佳丽三千,每次只要一想到他曾经和那些美丽的嫔妃有过什么约定盟誓,或者什么花前月下的甜蜜,我的心就忍不住抽痛!我并不是他唯一的缠绵,不是,我不是──宗奇,我不要这样,你明白了吗?我不要这样──” “公主……” “宗奇!”我急切地握住他的手。“你能帮我吗?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求求你,帮帮我吧!” “公主……”他想缩回手,我紧握着不放。 “求求你,宗奇,只有你才能帮我,求求你……” “不!我不能!”他用力挣脱了我的手,背过身。 “宗奇──” “别再说了!”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软弱,我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我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孤立无助,他转回身子,恢复平素的冷酷说:“公主,你是属于王爷的,上天既然注定你们做一世的夫妻,就注定你要成为他的人。 第22章 别再胡思乱想,王爷是你命运中注定的那个人,从今以后,你会是他唯一的宠爱。” “不!他不是!”我对他大吼。他怎么会和严奇说一样的话!上天真的注定好我和宗将藩成为一世夫妻吗? 不!不! “公主……” “不!他不是!”我仍然喃喃自语。 不!他不是……我恨啊!为什么我不是他生命中唯一有过、存在的缠绵…… 第十四章 宗将藩东巡回来一个月后,突然下令将官府所有妃嫔、宫女送还同原籍,香儿哭着求我不要让她被送回去,我不敢做任何承诺。 这件事在朝廷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内相达喀巴上奏说:“王爷,此事冒然不得,得从长计议,将妃嫔全遣送回原籍,内宫无人主持,有违本源大统,请王爷再深思。” “内相大人说的没错!”外相伊麻附和说:“启奏王爷,遣送妃嫔同原籍是何等大事,更何况,这牵涉到随青源和诸邻各国的和睦。再说内官无妃嫔住持,于法有违,王爷圣明,别听信妖言,坏了祖先的礼法。” 伊麻含沙射影,故意瞄了我一眼,在场朝臣皆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我觉得身体僵硬得仿若不是自己的。 我不知道宗将藩为何要遣送所有的妃嫔,也不明白他带我上朝的用意。坐在这里,坐在宗将藩的座旁,千百道凌厉的目光在我身上流转,我觉得像是被探照灯捕获住的标的,无所遁形。 宗将藩懒懒地倚着把手,一只手撑着脸庞,另一只手手指不耐地敲着另一边的把手。 “还有谁有意见吗?”他面无表情地问。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有意见,宗奇却突然自阶下出列,朗声说:“王爷,宗奇以为王爷可以不必将所有宫女遣送出官府,伊麻大人说得对,内宫无人住守,不但有违礼法,也有违实际需要。” “哦?那你以为该如何?” “回王爷,”宗奇说:“臣以为可将届龄的妃嫔返送回原籍,任其自由婚嫁,但如有自愿留在官府,担负内宫管理、清洒的责任,臣以为并无不可。” “嗯……”宗将藩沉吟了半晌,突然转首柔声对我说:“你觉得呢?” 我措手不及,不防他这一问,愣了一下。 “宗……王爷,这是何等的大事,你怎么可以问我?” 他俯身在我耳旁低语的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然后他正身,充满威严的说:“好,宗奇,就依你所言行事,传令下去。” “王爷。”内外相急促地呼叫一声。 “敢问王爷──”伊麻高声盖过内相的声音:“臣斗胆,敢问王爷,银妃也在遣送的妃嫔行列吗?” 宗将藩和宗奇凌厉的目光,不约而同朝他瞪去,宗将藩且沉声说道:“银舞公主将要成为我的王妃,择一吉日本王即将举行册封大典。怎么?伊麻大人,你有意见吗?” “王爷……”伊麻眼珠转了转,终于将话吞了回去。 “王爷……”达喀巴又想护言,宗将藩挥手制止他,下令退朝。 回到“云舞殿”,宗将藩轻轻拥了拥我说:“你在这里等我,等我批阅完奏章,立刻过来陪你。” “你忙吧,别管我。” 宗将藩离开后,我急着想见宗奇,萧淑妃却先他一步上了门。 “他果然为了你这么做。”萧淑妃的笑容,凄凄的让人看了很不忍心。 “我要回上汉,”她接着说:“我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银舞,很不幸,我们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我实在无法真诚的祝福你,小心桂妃,她必定不会善罢干休,我只能这样警告你──” “淑妃娘娘……” “别再说了,”她轻轻摇头。“我一直没能抓住王爷的心,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他从来不曾和我有过什么花前月下的盟定。” “淑妃!” “我不是有意听你和宗奇的谈话,那时我本想回头再请宗奇帮忙的,银舞,宗将藩是百年难得遇见的伟男子,我为了他甘愿离乡背景,却仍得不到他的心──错过了他,银舞呵银舞,你千年轮回,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 “我的话到此为止,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你得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你竟然却不知珍惜!” 萧淑妃语声渐弱,消失在云舞殿门口,我独自怔忡好久,等我同过神以后,我发现自己斜倚在宗将藩肩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吃了一惊。 “还问!我都将你抱在怀里了,你脑子里竟然让还在想别的事!”他收紧了手。“银舞,在我面前,不准你这么心不在焉!” “唉!”我叹了一声,缓缓垂下头。“宗奇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银舞,你注定是属于我的。” 真的吗?命运真的这样注定了吗? ──我要赌,看看是不是真的如此。 “宗将藩,我要你带我去楼花阁。”我坚定神情说。 “楼花阁?” “是的!”我凝视着他,不退缩。 “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我?”他痛苦地低喊出声。 “不,我在赌,如果命运真的注定好了,那么……”我轻轻捧着他的脸庞,凝视了半晌,缓缓将脸庞贴在其上。“我一定将自己全部献给你,和你做一世夫妻。但如果,如果一切只是命运作弄,那么……”我抬起头。“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银舞!”从他眼中,我看到一股恐慌。 “宗将,”我第一次叫唤他的名字。“你必须下这个赌注。如果你真的想和我厮守,你必须下这个赌注。” “银舞……”他的抚触,突然令我有种不舍。 “好,我带你去!”他下定决心说。 第十五章 我又来了。波碧湖水还是一样那么清澈,碧波荡漾,凝去了宗将藩和我瞳孔里所有的光采。 楼花阁琉璃也还是一样那么璀璨。我环顾四周,斜阳已慢慢将所有的金光收拢在山后头。 “好了,我们到了。”我轻轻吐了一口气。 “银舞……”宗将藩不安的拥着我不放。 “宗将,”我轻轻挣脱他。“你走吧!今晚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留下来陪你──” “不!”我轻轻摇头。“你回去,我必须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在这里出现的,我一定要赌一赌。如果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你快走吧!天色差不多了。” “银舞……” 宗将藩挺直的背脊,微微抖颠、不安。我别过脸,拚命忍住不舍的脆弱。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宗将藩抓住我的双肩,极力克制发抖的语音。 夜,静寂了。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了下来,背脊触抵到冰凉的石材,心头微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上天是不是注定我和宗将藩成为一世的夫妻,是不是注定我就此彻底消失在二十世纪的年代,过了今晚一切就都可明白。我十指交缠,平摆在胸,缓缓闭上了双眼。 夜,真的静寂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来吧!时间的河流,快来将我淹没吧!帮助我做最终的抉择…… “公主!银舞公主!” 有人猛烈地摇晃着我。 “宗奇!”我睁开眼,惊讶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撇过头,伸手遮按住脸。 “请你离开,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闭上眼,双手仍交叠在胸前。 “不!公主……请你别离开我……王爷。别回去!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再次睁开眼,坐了起来。宗奇反常的举止让我深惑不已。 他别过身子,面对琉璃。 “上次你离开王府,王爷一听到消息,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立刻策马赶到楼花阁。就是在这样的黑夜,天生异象,你从天而来,而那一夜,也是如此银光闪闪,迟了一步,你就要离开随青源──今晚昏夜凄迷,波碧湖波涛澎湃汹涌,我怕──公主,请你留下来吧!别回去!” “所以,你一路跟来?” “公主……谁?” 随着一声哈哈大笑,桂妃、外相和一个身穿银袍、头戴金冠、腰束青带,神清有种阴狠的男子出现在楼阁门口。 “贺将王爷!”宗奇失声叫了出来。 “还不错嘛!宗奇,你居然还认得出我来!”贺将藩狞笑了一声说:“她就是银舞公主?太好了,我正愁着不知该上那儿找她,倒先在这里叫我撞上了!” “贺将王爷,”宗奇沉声问道:“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通知宗将王爷一声,王爷好备酒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哼!主子和奴才倒真一样厉害!”贺将藩笑得更狰狞了。“不过,嘿嘿!这回任凭宗将再怎么算计,也绝对料想不到本王早进入随青源了!” “王爷,您要小心!宗奇这小子诡计多端,提防他使诈!”伊麻一付忠心为主的恶谄媚。 桂妃也上前指着我说:“王爷,她就是银舞,您看她那身怪样子。抓了她,可用来威胁宗将藩。” “哈哈!”贺将藩纵声大笑,“太好了,没想到宗将最宠爱的银舞公主会落入我手中,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休想!有我宗奇在,你们谁也别想动公主!”宗奇拔出长剑,剑身泛起粼粼青白的寒光。 “凭你?你未免太自不量力!” 第23章 贺将藩脸色一沉,左手往后一挥,十余名劲装的彪形大汉,手持锋利的刀剑悄然跃入,将宗奇和我围在核心。 真荒唐!已经到性命交关的尽头了,我却仍有一种恍如在看古装武侠剧的错觉。等到宗奇手臂中刀,血溅在我脸上,我才开始感觉出那种真实。 “宗奇!” 左边脸上有着刀疤的大汉斜剑砍来,宗奇一个错身,举剑架开,右后方一道凌厉的刀光又劈来。宗奇抓住我滚身闪开,险险又挂了彩。 这样下去,宗奇一定会有性命危险,他们人多势众,个个阴狠凶猛,招招直取宗奇的要害。宗奇要顾虑我的安全,又四处受敌,不一会的功夫已一身是伤。 我留意一下场内情势,贺将藩随便倚着琉璃墙,神色漠不关心,好像笃定我们逃不了。伊麻伫立一旁,卑躬曲膝,丑陋到了极点。桂妃妖冶地站在楼阁门处,脸上泛着得意的冷笑,我低声对宗奇说:“宗奇,想办法攻向桂妃。” 宗奇会意,挟住我,飞身窜向楼阁门处,一剑刺向桂妃。桂妃花容失色,大叫一声,跪缩在地上。 “趁现在!” 足足奔出十多里路,宗奇才隐身入一个叶影浓密的林子里,才放开我。 “到这里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呃啊──”他伸手按住下腹,矮落在地上。 “宗奇,你受伤了,让我──看看──”我冲过去蹲在他身边。 “不碍事……我……啊──” 宗奇伤口血流不止,那道伤口从腰际直划到下腹,寻常人早已忍受不住,宗奇却撑到现在。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眼泪一下子凝滴下来,我实在是慌了,该怎么才能救宗奇? 我猛然起身,宗奇抓住我。 “你要去那里?” “我去找他们,”我说:“他们的目的是我,只要我出现,就有办法可以救你了。” 说着,眼泪不禁掉了下来。 “别傻了,公主,”他把我拉回他身旁。“贺将王爷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即使你出面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你出去,只是自投罗网,现在我们要赶紧想办法通知王爷……” 宗奇平素冷酷的脸已逐渐褪了血色,再这样拖下去,他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现在也不管那么多了,只能赌它一赌!”我又起身。 他再度抓住我,几乎是呻吟出声。 “不!别走,公主,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求求你!别离开我……” “可是你……” “我不会有事的,求求你,别走,别离开我……”宗奇紧紧抓住我,失了血色的脸,有一抹痛苦的颜色。 “宗奇……” “求求你……”他的眼神在哀求,不断地在说“别离开我”。 “不行!”我拚命摇头。“再这样下去,你会失血过多死……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 我想挣脱他,他抓得更紧,一边挣扎喘着气说:“不会有事的,公主,求求你!待在我身边,别离开我──这就算是我临死前的请求,你就答应吧!公主,能这样单独跟你在一起,我──我──呃啊──” 他极力忍住痛苦,染满鲜血的手,紧紧抓着我不放。 “好,我不走,我留──留在这里和──和你在一起……”我泣不成声。 “别哭,公主。” 他伸手想拭去我的泪,却无力举高,满掌殷红滑过我脸庞,将我的脸颊染了色。他颓然垂下手,笑着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脸。” “宗奇!” 我托住他的身子,让他靠着我,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公主!”他寻觅我的手,我轻轻将它握住。“能这样躺在你的怀里,我死也无憾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一直说不出的感觉,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温馨甜蜜。我是那样渴望见到你,听听你的声音──你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他停下来,喘着气,又继续说:“我只要能默默守在你身边,就觉得很幸福了。公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即使是死,也绝无怨言,我心甘情愿──为你──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呃啊!” “别说了,别再说了!宗奇。”我摇乱了发,脸上珠泪纵横,心口好像有一把利刃在猛戳。宗奇会死,宗奇就要死了,为了我…… 他再次举手想拭去我的眼泪,我低下头俯脸向他。他只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唇角慢慢泛起一抹笑意。 “别为我难过,公主,能死在你的怀里,是我这生最大的幸福。我──我爱──爱你,公主……” “宗奇──”热泪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又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 “杨舞!” 有马蹄声迫近,跟着人影就窜现在我们身前。 “严奇!” 严奇下了马,看清楚我怀里的人,失声惊问:“宗奇?!发生什么事吗?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宗奇张开眼入气若游丝,却仍挣扎着抓住严奇说:“快!快带银舞公主离──离开──贺──贺将──马──马上就要──就──追──追来了……” “宗奇!” “快──别──别管──我……” “在那里,上!”林子外传来贺将藩的声音。 “快!”宗奇挣扎着要起身。“快带公主──离──离开,我来──挡……”他以剑为支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公主,来!”严奇挟住我翻身上马。 我挣扎不依,凄声叫喊:“不!宗奇──” “杨舞,让宗奇死得有价值!”严奇大声说了这一句话,便挥动马鞭离开。 “不!他是为我而死,我不能放下他!” 我回头寻望宗奇,贺将藩正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宗奇──”我哭失了声。 严奇快马加鞭,不停地鞭促马骑,朝城门方向驰去。 “杨舞!”他在逆风中大喊:“别再难过了,宗奇是武将,武将生来本就该轰烈死在战场上。更何况是为你而死!能为你而死,相信宗奇心里一定了无遗憾。” 城门在望了,严奇更加鞭促马骑,马儿吃痛,加速狂奔起来,到了城门口,城门紧闭,严奇勒紧缰绳,坐骑昂首嘶叫,前腿高高跃起,人立起来。 “开门,我是严奇将军,立刻开门!”严奇大声呼叫,一手控制缰绳,缓住坐骑的情绪。 黑夜一片死寂。 远处十余匹快骑正迅速接近,严奇的声音更急了:“开门!快开门啊!我是严奇将军!” 门内开始有骚动了,城头上有人探身说:“是严奇将军,快开城门!”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严奇不住催道:“快!” 眼看着就要安全了,只听得“咻”一声,一阵凉风刮过,严奇手臂中箭摔落下马。 “严奇!”我惊呼,只觉得身子一紧,就被贺将藩挟到他的座骑上。 “告诉宗将藩,银舞公主我带走了,哈哈!”贺将藩狂妾的纵声大笑。 “严奇──” 我张口喊叫严奇,马匹奔驰的速度引带起的劲风灌入我口里,截断了我嘶叫的呼唤。 第十六章 “这就是银舞公主啊……” 从我被抓进贺将官府里以来,每个人见了我,都在一旁如此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我的眼光,也都像在看什么新鲜稀奇的东西。 贺将藩将我软禁在他的寝官,强迫我让侍女换上妃嫔的服裳。桂妃看着不高兴,却窃笑着说:“怎么?王爷,你也看上她了?” 贺将藩眯起了眼,顺手一揽,将桂妃搂抱在怀里,滚倒在卧塌上。 “怎么?你吃醋了?我的心肝宝贝,放心,本王喜欢的是你这种尤物,只有你才能迷住本王。银舞公主那种小孩子,只有宗将藩那种傻瓜才会着迷,本王是看不在眼里的!” “那王爷为什么要将她留在你身边?”桂妃凹凸有致的身体,软得像蛇,紧紧缠在贺将藩身上。 “她是我一张王牌。”贺将藩的手,探进了桂妃的胸口。“有她在手上,宗将那小子绝不敢轻举妄动。” 桂妃浪笑了起来,然后发出一种让人听了脸红不自在的呻吟。我猛烈转身,这情景着实不堪入目。 “哟!我们的清纯公主吃味了。”桂妃故意扭曲事实,博取贺将藩的欢心。 “贺将藩,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如果是人质,就请你将我关到地牢。” “你不用那么急,银舞公主,”贺将藩的声音夹着阴险的奸笑声。“等宗将有所行动时,那时你就派得上用场了。” 我倏然转身。 “你拿我威胁宗将藩?” “不然你以为呢?小美人儿,”贺将藩眯起的小眼睛里,充满阴狠的狡诈。“好好享受吧,银舞公主,等我杀了宗将藩,攻下随青源,你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啰!” “你……你要杀宗将藩?”我呆了。 贺将藩的神色一下子如同里上一层严霜,阴寒得怕人。 “怎么?你害怕了?宗将藩非死不可,只有我贺将才是上清唯一的王──”他逼近我。“到那时……”他瞥见了一旁的桂妃,像是突然警觉到什么,住了口。 “哈哈,”他又换了一副嘴脸,拥着桂妃狂笑起来。 “王爷,”进来一位官女,朝贺将藩跪拜说道:“丽妃娘娘前些时日受了风寒,胃口一直不开,现在整个人病恹恹的,奴婢不知如何是好,请王爷前往探视娘娘。” 第24章 贺将藩不笑了,丢下桂妃,就着急地跟着官女离开。桂妃脸色铁青,恨恨地打碎一对花瓶,才踱步离去。 看来这丽妃在贺将藩的心中,比桂妃不知高了多少。派个侍女,轻描淡写就将贺将藩从桂妃身旁拉了去,倘若她本人出动,效果岂不更惊天动地? 我担心的却是贺将藩说的那些话。帝王世家的本性就是如此,非得骨肉相残,拚个你死我活不可,权势啊!多腐蚀人心的一个名词,原罪的煽动者! 我抵着墙,缩在角落,到处都有人看守,戒备这么森严,我想逃,也是枉然。 “银舞公主,请用膳。”这几天,一直照顾我起居的侍女端来晚餐。 我不理她。 “银舞公主!”她突然蹲落在我身旁,塞给我一个布包。 “你──” “嘘!”她伸出食指紧靠在唇上,示意我别出声,然后小心地察看四周,才又回到我身旁,低声急促地说:“如果你想离开这里,今晚子时,准备妥当,静静在这里等,有人会接应你离开。” 说完就急着离开,我叫住她:“等一等,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她没有回答,急速开门离去。 我打开布包,是我的长裤衬衫。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帮助我?难道这是贺将藩设计好的圈套?不!他已经抓到我了,没理由这么做,到此是为什么……姑且相信她吧!反正事情都到这里地步了,再坏也坏不到那里去,姑且相信她。现在先补充体力最要紧。 再来就是静待天黑了。 我等着…… 子时刚过,房门“吱哑”一声,有人进来了。 “银舞公主!”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轻轻喊着我。 “我在这里。”我说。 先前那个侍女,掌起了灯,我才发现她身后还跟了另一个侍女,她立刻把灯吹熄。 “快!这里……” 偌大的王府,此时静如废墟,只有巡夜的卫士,来回踱守的足音。 “小心!往这里。” 避过了许多道关卡,三人终于趁黑摸出了贺将府。 “好了,公主,我只能带你到这里,再来,就全靠你自己了。从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到城门,小心避开贺将府的爪牙。”先前那个侍女说。 “我明白了,谢谢你们──”我点头。“请你们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一直不说话的那个侍女,突然笑起来,笑容有点凄凉。 “我们是宗将王爷派在贺将府的死间,已经有好几年了……我们都是自愿的,能为王爷尽点心力,就算是死,也在所不惜!” “你们──”我实在无法形容此刻心中的感觉。 “别为我们担心,公主,”她们微笑说:“我们早有计划安排,你快走吧!” |奇-_-书^_^网| 我热泪盈眶,激动地握住她们的手。 “谢谢你们……” “快走吧!” 我掩住面,回身潜入夜的混沌世界。 这些人,素不相识的这些人,为了我,甘愿冒这么大的危险,我…… 什么样的宿缘啊!使我从二十世纪回到这遥远的古代,和这些人邂逅一场情缘!命运的神啊!为什么要让我遭遇了这些相逢…… 看到城门了──糟了!巡城的士兵,我急忙躲入阴暗中,却碰到了一团坚硬结实的东西……一只手将我的嘴捂住──我慌急了,拚命挣扎。 “别动!”那声音听来充满威严,他放开我。 “宗将!” 身后的人扯下脸上的面纱,果然是宗将藩。 “银舞──”他喜形于色,然后,阴暗处,严奇、贺堂,快速窜到我身前。 “你们……” 宗将藩急切地将我搂入怀里,心疼的说:“严奇说你被贺将劫走了,我马上就带人赶过来,银舞,你还好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嗯,我很好,可是,宗奇死了!”提起宗奇,我眼眶不禁一红。 “我知道,别难过,我会要贺将加倍偿还的。”宗将藩脸上出现了坚毅的神态,武将那种睥天睨地的豪壮。 “公主!”严奇拢靠过来,伤口掩在衣袖里,不知伤势如何? 我问他:“严奇,你的伤势如何?要紧吗?” “不碍事!”他同答。复对宗将藩说:“王爷,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快离开。” “嗯!”宗将藩说:“还好你从北防同来,遇见宗奇和公主,否则,恐怕我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退!” 暗影处十余条人影,迅速有序地退开,以严奇为首,贺堂断后,前后左右形成一个护网,护住宗将藩和我。 第十七章 一场战争终于无可避免了。 宗将藩集十万大军,亲自统率,挥师直驱南山源。随青源大军锐不可当,军士冲锋陷阵,不到一个月时间即破城而入。大军肆虐,南山城内到处是残垣断瓦,尸体狼藉。 贺将藩兵败自尽,桂妃和伊麻则被乱剑砍死。城里一片破败,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景象十分悲惨,亟待新秩序的重整。 共主上王的威风原来全是贺将藩在幕后操纵,上王只是人形傀儡一具。贺将藩一死,他躲在京畿不敢出面,下令封宗将藩为“随南王”。宗将藩令严奇重整南山源,三个月后,南山城的景象秩序才逐日复苏惭上轨道。 这就是战争,赤裸裸血淋淋的。战场上不讲究尊严与仁义,只要求“生存”、“存活下来”。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在战场上,无法以道德家的标准眼光,来衡量战争的现实残酷。纸上谈兵,高论道德仁义谁都会,唯有真正经历那种惊魄骇魂的场面,才会知道,为了生存,那些将相士卒,忍受了什么样的恐惧和血泪。 武将的精神是轰烈的死在战场上,不屈不辱。然而,战争实在是残酷非常的,我为战争中死难的随青、南山两城无辜的百姓感到无限的悲伤。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不!如果我不出现,这场战争还是会爆发,我不过是导火线罢了;贺将藩眼见宗将藩势力坐大,在一旁虎视耽耽,欲除之而后快;而宗将藩也有帝天下的野心;上王不过是一具傀儡,他的首要敌人便是贺将藩。 自古,权势便是野心家窥伺垂涎的诱惑。宗将藩生存在帝王之家,视争权夺势为必然,阶级斗争意识观念为理所当然的时代里,自然根深柢固以王天下为最终的豪情壮志。很难跟他讲什么“天下为公”、“民为重君为轻”、“君主同庶民无异”、“人天生而平等”……他不接受,他生来有贵族的血统、王者的风范,理所当然以为该一统四海,治理天下苍生。他是天之子,神之裔;而我,是上天调派下凡与他婚配的天女。 我是那天界碧清潭畔的银舞公主啊! 任我费尽唇舌解释,他就是不听,南山城破,令他喜昏了头,他根本听不进任何一句违逆他心绪的话语。 我提醒他,小心那些潜伏在府里的贺将藩的死间,他哈哈大笑,说:“银舞,我看你是吓坏了,贺将人都死了,那些人还起得了什么作用?!” “可是──” “别说了!”他挥挥手,根本不听我说。“你别再担心了,没有人伤害得了我!” “宗将──” “好了,别再提这件事,你先去休息,等我处理完这些奏章,马上来陪你,乖,听话!” “你──唉!” 我只好摇头叹息走开。 “公主,我实在不懂,王爷这么疼您,您为什么还老要是惹王爷生气不快!” 香儿对宗将藩有一种莫名的狂热和崇拜,不只因为他是她的王,她的至高无上、最伟大的存在,还因为宗将藩的确是令人崇拜至死的气度风范。 香儿才十三岁。十三岁,在有所谓明星这种动物存在的后科学文明世纪里,正是崇拜偶像的年纪。宗将藩是上清的超级大明星,每个少女梦里的憧憬。 “公主!”香儿叹了一声,听来竟有模有样,仿佛在她心中真有什么深沉的感触。“我真替您担心呢!您再这样下去,一再惹王爷不高兴、触怒王爷,丽妃又那么深得王爷的宠……” “丽妃?那个丽妃?”这个名字好像有种模糊的印象,似曾相识。 “就是贺将王爷的妃子嘛!”香儿说,一面露出忧心的表情。“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啊?丽妃本来是贺将王爷最宠爱的妃子,这次王爷攻破南山城,不知怎地,就将她带同来了。听说是中将军将她献俘给王爷的。你不知道,丽妃那个人总是温柔的对每个人笑,府中上下都对她很有好感。她对王爷百依百顺,王爷说什么,她都顺从地点头表示赞同。那像公生,一再顶撞王爷,惹王爷不高兴;不过,公主!”香儿神情像宣布什么大事似地认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是喜欢公主您!”香儿大概是因为上次萧淑妃之事,犹心有余悸。大概也只有我这种散漫的主上,才让得她这么僭礼越份,没有一点规矩。 “香儿,”我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不过,这话到外面千万别乱说,更不可以在王爷或丽妃面前提起,懂吗?” 祸从口出,这在任何地方,道理都是一样的,尤其宫院这种复杂的地方,更甚于任何地方。 “香儿懂得的,公主你别担心。”香儿吐了吐舌头,还是一副不懂人事的少女天真。 “公主,卫士将大人求见。”一位侍女进来禀报。 自从上次严奇为救我而受伤后,又是一大段日子不曾见面。 第25章 “杨……公主。” “香儿,”严奇对香儿说:“我有事和公主谈,你先退下。” 香儿迟疑地看看我,我点头。 “有事?” 等香儿退下,我坐下来看着他。 “杨……公主──” “我叫杨舞,你忘了。”我说。 “杨舞……杨舞……杨舞……”他低低呢喃了几声。 我觉得心头热热的,他那几声“杨舞”又勾起我一些不该的回忆。 “杨舞,”他坐下来,眼光朝我。“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你和王爷……王爷对你好不好?” “怎么突然问这件事?” 他盯着我,不放松。 “王爷下令要我准备妥西殿院,让丽妃住进安歇──丽妃,你知道吧?贺将王爷的宠妃。”我垂下头,他扳起它强迫我看他:“我在北防时,听到消息,王爷下令遣散内宫,我就知道一定是为了你。我以为你和王爷将──我急着从北防赶回……杨舞,究竟是怎么同事?” “没什么!”我挣脱他的手复又垂下头。“宗将藩是一国之君,他喜欢谁,那是他的权利与自由,我没有权利干涉。我和他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寄住在这里,总有一天要回去的──” 回去?我蓦然呆住了,这想法我好久没有再念想过,怎么这当口会这么自然地浮现在我脑中? “杨舞,”严奇说:“那么传言是真的了?你拒绝王爷册封你为王妃?──是不是?杨舞?你──你仍然拒绝他……” 我听了一急,起身想逃脱,被衣裙下摆给绊住,险险跌倒。严奇拦腰将我稳住。 “我说对了?”他将头埋在我后背,胡乱喃语。“哦!杨舞,杨舞,我爱你,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放弃一切!” “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我没有,我没有疯!”他仍然胡言乱语着。 “那么,你家人怎么办?幽兰、嫣红怎么办?再说,我一定要回去的──” 他的胡言乱语停住了,然后空气一阵静默,他慢慢地放开我。 “所以,”我狠下心,继续说:“不可能的,我们是不可能的!” “那么,和王爷呢?”他突然问道。 “宗将藩,”我一愣,突然轻轻笑了起来。“他不是有丽妃了吗?命运并没有注定让我们成为一世夫妻,我一定要回去!” 严奇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问:“你爱王爷吗?” “我──”我正不知该如何同答,门外响起香儿清脆的嗓音:“香儿见过王爷。” 我微微一愣,宗将藩?他来干什么? “参见王爷!”门“呀”一声打开,严奇对来人俯首行礼。 “严奇?!”宗将藩倏然一沉。 “听说公主玉体违和,严奇特来探视,公主幸无大碍,王爷吩附属下的事,严奇己办妥,丽妃随时可以住进西殿院。” “嗯!你下去吧!”宗将藩面无表情地说。 匆忙中,严奇犹看望我一眼。 宗将藩走近我,锐利的眼光要将我看透。 “你不舒服?”他问,多疑的眼神在说不信任。 “奏章批阅完了?”我装作没听见他的怀疑,平淡地说:“以后你忙,就不用费心过来看我,有香儿服侍我,我不会有事的。” “别将我的问题岔开!”宗将藩大步一踏,将我捉在掌握中。“你那里不舒服了?我请御医过来。” “我很好!没事!” “那么,严奇来探什么病?”他咄咄逼人,不肯轻易放过。 “严奇……”我微微迟疑着,然后说:“他只是过来传达嫣红的问候。” “就这样?”宗将藩还是充满怀疑。 “公主,”香儿进来,先对宗将藩福了福礼,才说:“公主,丽妃来探视你了。” “丽妃?”我看了看宗将藩,他显然地感到惊讶。“请她进来。” 一个女子缓缓而进,我仔细端详,云鬓高耸,香肩隐露,肤白如雪,唇红似血,体态极为轻盈,行步若不沾地,纤尘不染,轻飘飘的像云中仙子。 “丽妃特来向公主请安,公主万福!”她缓缓拜了下去。我伸手想扶,宗将藩阻止我,我不解地看着他。 “起来吧!”他说。 丽妃像是受了惊吓,身子微微一颤,并不起身,又向宗将藩盈拜了下去。 “臣妾不知王爷在此,请王爷恕罪。”她的声音柔极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个女人,柔得跟水一样。她和萧淑妃是完全不同的典型。桂妃媚、妖冶,混身是蚀人心骨的女人气;萧妃气质好,高贵华丽,却有种距离感。而这个丽妃,柔到了极点,不仅媚、体态好,而且无邪,有种清新的气质,纯真极了,让人忍不住一股冲动想抱在怀里。所谓天使与恶魔的混合吧──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玛丽莲梦露。我突然有这样的联想,性感的女神却拥有着婴儿稚纯的天真──这个丽妃,就是这样。 “起来吧!”宗将藩又说了一次。 丽妃却仍不起身,盈拜在地,柔气极了说:“多谢王爷不杀之恩,并赐给臣妾容身之地,臣妾感激王爷的恩德,当铭记在心,不敢有忘。” “快起来!”宗将藩终于亲自上前扶她起身。 她身形微微一晃,“啊”一声,软倒在宗将藩怀里。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男性生而有种保护柔弱的本能,其实何止是宗将藩禁不起这种柔弱,就连我,也隐隐心动,无关性别!她让人禁不住想疼惜。 “你在这里,饭食、起居还习惯吧?”宗将藩扶她落坐。 丽妃微微垂着头,露出雪艳的粉颈。 “还习惯,多谢王爷关心!” “那就好,”宗将藩说:“有什么需要尽量提出来,卫士将会为你安排一切。” “是,多谢王爷。”丽妃仍然低垂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宗将藩为什么要扯出严奇,他为什么不说“我会为你安排一切”,而要说“卫士将会为你安排一切”?是我想太多了吧?宫府中一切大小事宜,本就都是严奇在掌理。 “丽妃,你觉得卫士将这人怎么样?”宗将藩突然问。 “王爷!”丽妃猛然抬头,像是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我的心也突地一跳,宗将藩究竟是什么意思! 宗将藩不理会我,又问丽妃:“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丽妃。你觉得卫士将如何?” 丽妃迅速回复镇定,头微倾着,思索了一会,那姿态美极了。 “卫士将大人……很好,很亲切。行事周密而且考虑周详,兼之人品不凡,英姿焕发……恭喜王爷有这么能干的将领。” 不愧是贺将藩最宠幸的嫔妃,语气转折得那么自然,既赞美了严奇,又没直接泄露自己真正的感觉。 “很好,你也如此认为?”宗将藩态度扑朔,让人猜不透他真正的心意。“严奇的确是我上清第一员大将,没人比得上……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息吧,西殿己备妥,你随时可以住进。” “多谢王爷,臣妾告退!”丽妃福身叩谢,由侍女扶持出殿。 宗将藩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和宗奇一样,从不会自脸上泄露心事。 “王爷,”我开口说,喉咙有点紧。“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上殿休息。” 我把他对丽妃说的话,重复了一次。 “你赶我走?”他直视着我,眼里寒气逼人。 我摇头,若无其事说:“你是王爷,这又是你的府殿,我怎么敢,我只是提醒你,明儿一早还有早朝,很多事要忙,早点歇息比较好。” “那好,”他走过来,将我牵缠往内房而去。“今晚我要留宿在“云舞殿”。” “王爷!” 我大吃一惊,想抽身而逃,他窥破我的意图,用力紧拥着,我几乎是被他围绕在腰际的力量推促行进。 “王爷!”我的叫唤声百般的不情愿。 他充耳不闻,继续施力,催促着我前进。 “你答应过我的,如果能从楼花阁同来,你便要成为我的王妃,和我做一世的夫妻。你忘了吗?银舞。” “可是,那是指银光是否将我带回去──” “我不管!”他粗鲁的打断我。“我只知道你说从楼花阁回来,就不会再离开我,你答应我的!” “宗将!”我想停下脚步,又被推着走了好几步。 “我要你,银舞,热切的想要你……”他开始呢喃了。 “那你为──” 我差点脱口而出问他为什么让丽妃留在内官,随即想到,我毕竟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我一定会消失离开,就急忙收住了口。 是的,我一定要回去。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宗将藩贵为一国之王,不可能只守着我一个人,就算他愿意,朝臣也不会赞同他这么做。而因为时代空间的不同,形成一根植在我脑海中的观念,无法对这种情形结果释然,我只有离开一途。对的,回去我原来的时代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在原来的时代,感情才是一辈子的事,才有可能男与女两个人相守一生。我要的是两个人相守一辈子,感情托付于一定的对象,唯一的那个,可是在这里,宗将藩不可能永远守着我一个。 我一定要回去,只有这样,我的心才不会那么痛! “王爷,我必须要再去一次楼花阁。”已经到了门口了,我抓住门扉,不想再继续往内走。 “不!我绝不允许。”他索性抱起了我,跨过门槛,往卧塌而去。 第26章 他将我轻置在卧塌上,我双手撑住他的胸膛,不让他贴近。 “求求你,我一定要再去一次楼花阁!”我恳求急切地说:“这样,我不会心甘情愿的──” 他没有说话,亮睁睁地瞧着我。 “好,我不强迫你,可是──”宗将藩斜倚着墙:“今晚我还是要留在这里。” 我宽心了,笑说:“随你,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 宗将藩翻身面壁,暗夜顿时沉寂下来。 我望着他的背影,仍然疑惑,他为何对丽妃提严奇的事?! 第十八章 上天果然没有注定我和宗将藩成为一世夫妻,我心里想回去的意愿越来越强。尤其每听得侍女在一旁窃窃私语他和丽妃的事,“回去”的想法就更浓烈。 我私访神官,询问他天象变化──我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可笑。从前我最恨爹爹、娘娘听到那些江湖术士胡言乱语,而今我自己却要依赖神官解读我的未来前途。 神官一职是世袭的爵位,父死子继,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神官还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你来了,银舞公主!”他不等我开口,面向着夜空,缓缓地说,好像早预知我会到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讶异极了。他甚至还未见到我的面容。 “你来问我,”他没有回答,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说:“你是否能够回去,对吗?” 我心中惊异极了,还是轻轻点了头。 我不知道上清的贵族是不是都这么冷漠,宗将藩为首,严奇、宗奇,甚至贺堂,以及这个神官,身上仿佛都笼罩有一层寒霜,缺乏表情的面容上也绝不轻易泄露出内心的思考。 “银舞公主,”也许是职衔给人的印象关系,我觉得神官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神秘的气息。他缓缓又回身面对夜空。“我的能力有限,有些事由星象上只看得出一些模糊的大概。我看见漩涡,也看见银光,还有王爷、严奇大人──当然还有你,银舞公主。我看见楼花阁、波碧湖畔──好乱!一切好纷乱……那个人?!那个人影,我猜测不出。银舞公主──”他再次回身面对我。“下月既望,天狗食月、波碧湖畔,去吧!你会找到你要的答案!” 下月既望…… 我的声音微微发抖:“你──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一些?” 神官闭目轻轻摇头。 “我的能力仅止于此,银舞公生。” 也罢,这一切必须由我自己来面对。 下月既望,我的命运就可以决定了。神官说他看见了漩涡……也许我真的可以回到属于我的时代…… “香儿。”回到“云舞殿”,我急忙叫唤香儿。 “公主,您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香儿嘟着嘴说。 “王爷呢?你知不知道王爷在那?” 香儿嘴嘟得更高了。 “您还记得王爷!公主,不是香儿要说您,王爷一早就陪丽妃游上苑去了,还出府打猎,到现在还没见着人影儿呢!你居然到现在才问起!” “那正好,”我说:“你快去请严奇大人过来。” “公主。”香儿显然不明白我的用意。 “快去!”我催促她:“我有事找严奇大人,快去请他过来。” 香儿万般不情愿的请来严奇。 “杨──找我有事?”他问,迷惑着。 “嗯。”我点头。“我想见嫣红和龙太,你能替我安排吗?” “现在?” “现在,”我再点头。“趁现在宗将藩不在府里,不晓得我出府,省得许多麻烦。” “可是天色已晚……”严奇犹豫不决。 “不碍事的。” “好,”他说:“你需要准备什么吗?” 我低头看看自己,转绕个圈子,笑说:“不用了,我这样子已经够累赘了,不用再准备什么。” “既然如此,跟我来。” 我随严奇出府,轿子在严奇府前停下。 “严奇,你是否弄错了,我是要见嫣红……”我说。 “没错!”他扶我下轿。“嫣红和龙太已经搬进这里住了,我娘请他们搬过来的。” “真的?!”我莫名地感到欣慰。 “杨舞,我……” “少爷回府了。”一名丫环眼尖,看到严奇立刻迎了上来。 “小虹,老夫人呢?”严奇问。 叫小虹的丫环清脆答应一声。 “老夫人和小姐、表小姐都在内厅里。” 内厅里,严玉堂、幽兰、嫣红围着严太夫人而坐,严太夫人正喝着茶,春香|奇-_-书^_^网|殷勤地在身后为严太夫人捶背。 “娘!”严奇唤了一声。 “杨舞姑娘。”嫣红看见我,惊喜地叫出来。 “严太夫人,久违了。”我对她略略欠了欠身子,二道冷光就镇定在春香身上。如果不是她献计出卖我,事情也许不会到今天这情况──“公……银舞公主……”春香感受到我目光的寒意,结巴吞吐起来。 严太夫人假意咳嗽数声,对我说:“公主大驾光临,老身甚感荣幸。” “太夫人言重了,”我同说:“多承太夫人和春香姑娘的协助照顾,杨舞至今尚未向太夫人、春香姑娘道谢呢!” “怎么回事?”严奇明显感觉到我的火药味,在场只有他和嫣红不知道那一段经过。 “公主,”严太夫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又何苦苦苦相逼?再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们除了那样做外,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我沉吟不语。严太夫人说的没错,除了出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保全严府。身为一府之长,她得为严府上下的身家性命利益着想打算。再说,即使当初她没有那么做,结果也很可能是一样,她们充其量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 这样想,我的态度不禁就软弱下来。 严太夫人看我心志动摇起来,趁机改变话题说:“不知公主今天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我先是沉默,终于还是说:“我是来探视嫣红的,希望没有打扰到太夫人的清静。” 听我这么说,严太夫人眉开眼笑,她知道我已无意再追究,她笑眯眯的。 “哪里的话,公主言重了,公主大驾光临,老身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打扰呢!” 嫣红靠过来握住我的手。 “太夫人,”我对严太夫人又略欠了身。“如果太夫人不介意,我想和嫣红离开,单独相处一会。” “请!请!公主请不必拘礼。” 在严府后花园里,龙太睁着晶亮如天星般的大眼睛,天真的问我:“杨舞姐姐,你果然是那个银舞公主,骑着银龙来的呀!” “傻瓜!”我蹲下来,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你叫我怎么来着?杨舞姐姐,对吧?我是杨舞,才不是什么银舞公主!” “可是大家都──”龙太显然没了自信。 “你别管别人胡说。” “可是……” “好了,龙太,”嫣红笑着拍拍他说:“你只要记着她是杨舞姐姐就够了。” 大概共同平起平坐相处生活过,是以嫣红虽然拘泥于一切传统阶级尊卑高下的形式观念,却并不会死死地认定我是什么银舞公主。 我和嫣红并肩坐在石上,龙太在一旁无聊地挥打流萤,严奇则默默站在一旁,身影和夜色融成一体,连轮廓都叫黑暗给吃吞了。 “嫣红,谢谢你,我一直想这样向你道谢,还有严奇,如果不是你们,我早不知流落何处了!” “千万别这么说,杨舞姑娘。”嫣红摇头说:“能遇见你,是我有幸修来的福份,我很感谢上天赐给我的这份机缘!” “嫣红……” 我觉得心口一股暖流,辣热的涌上喉头,哽在那儿,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凝固的气流,随着风,在周围慢慢流动,沙漏的时摆,悄然无息,滴就成道别的时刻。 “时候不早了,杨舞!”立在一旁久久不语的严奇提醒我,该是回宗将府的时候。 我缓缓低落了身子,拜别嫣红。 “我必须走了,请多保重,嫣红小姐,还有龙太,再见了,请多保重!” 七日望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我在心里悄悄地说。 嫣红只是笑,她以为随时有见面的时候。 静夜的星空清清如水流,空气也仿佛被洗过了。到了宗将府后门口,严奇突然问说:“你真的非要离开不可?” 我想了想,没有对他说实话。 “没有,你想太多了。”我说。 “可是你今晚,一字一句都像是在道别。” “是吗?”我轻轻带过。 “如果是真的,我会阻止你的,扬舞,我一定要阻止!”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在帮助我吗?”我感觉有一点惊讶。 “那是……”严奇抬头看了看天色,夜空同他一般的沉默。 “那是──那是我还不明白自己心情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 这当口,令我很难该说些什么。 一阵风吹来,空气真清新,我最怕吹这样的风,清清凉凉,我总会以为自己尚置身在二十世纪某个五光十色、狂野糜烂的繁华香尘逐散后夜中。 “你该走了。”末了,我只这么说,没有再回头。 轻轻挪移到云舞殿门口,一片漆暗,香儿又是忘了吩咐掌灯,我摸索到殿厅,香儿突然打角落冒出来。 “您回来了,公主。”她又将嘴嘟得高高的。 “香儿,是你,吓了我一跳!” 第27章 “公主,”她埋怨道:“你以后最好少和严奇大人在一块儿,王爷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嘴多舌了,王爷呢?今晚来过了吗?” 香儿摇摇头。 “没有。还好没有,如果王爷知道你出府,这么晚才回来,我不被剥层皮才怪!” “没有就好──你啊人小心眼多,为什么这么多牢骚!” “我是为您着想。”香儿委屈的说:“宫府里每个人都在说王爷新宠丽妃,要封她为王妃,今儿一早还特地陪她游上苑──只有你,没事人一样儿,我都快替你急死了,还有王爷最讨厌你和卫士将大人见面了,你偏偏又要和他在一起,我真不懂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懂就别猜!”我推开殿房门,停了下来。“快去歇息吧!这么晚了,王爷不会来的。” 殿旁漆暗如黑洞,我想找开关揭掉夜明光珠上的薄饰,摸索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倒是渐次适应房内的黑暗。 我回身掩上房门,走移到软塌,力道一松,“啪”一声垂直躺下。软塌出乎寻常的坚硬,而且崎岖不平,我翻身想探个究竟,突然失去了平衡,跌落入软塌的另一头。 “宗……宗将藩!”鬼崇的宗将藩总是如此让我意外和惊心。 宗将藩以最标准的防范我逸逃的姿态扣环住我的肩、膀、腰。 “回来了?哼嗯?你真是多事啊!银舞公主!”他阴阳怪气的打嘴里吐出这些话来。 这样的姿态令我呼吸困难,我对他作承诺。 “放开我,我不会跑的。” 他放开我,又逼进刚刚的问题,这次更讽刺:“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银舞公主,什么风这么难得将你殷勤地吹出府?” “宗将藩,”我不理会他的讽刺。“有什么事就请直接说,不要这样阴阳怪气,有失你的身份!” “好!”他的脸上迅速结了一层冰。“告诉我,这整个晚上你上那里去了?” “严府。”我简洁地回答。 “严府?”他的浓眉皱触在一块了。“你到严府仿什么?而且没有经过我的允许。” 来了!我对自己说。这才是他要兴师问罪的本题了。 “我去探望朋友。”我说:“我是想事先争求你的同意,可是你一早就游上苑去了,我不敢去破坏你的雅兴!” “哼!”他重重哼了一声,将我双手并放在两侧,用腰带将我捆绑起来。“银舞啊银舞,我真希望有条绳子将你绑住,时刻拴在我身边……” 他这举动引起我微怒,宗将藩简直神经有问题,我冷声道:“何必拴住我!不是有个丽妃对你百依百顺?你何必自寻烦恼!” “丽妃?” “对!丽妃。她最适合当你的王妃不过了。柔得跟水一样,恬静又体贴,而且事事顺你意,不会反驳你,也不会反抗你,衬托得你英姿风发。你不是带她游上苑吗?我想,朝臣们一定会非常拥戴她,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需要的是一个听你的话、顺从你的意思,又能够慑服朝臣,母仪天下的人。依我看,这个角色丽妃最称职了!”我越说越顺口,没有注意到宗将藩狡猾的脸色。 “银舞,”他解下银袍围住我。“你不用白费心机了,宗将王妃非你莫属,至于丽妃,我另有打算──” 我疑惑难解看着他。 他诡谲神秘地笑了。 “明天早朝,”他说:“我就下令赐严奇和丽妃成婚──” “不行!”我未经考虑便脱口而出。 “不行?”他语调特殊上扬、怀疑。 我左右摆动,想挣脱捆住我的银束带。 “你把这个讨厌的东西解开好吗?” 他解开束带,却又将它打弧绕过我后腰,以怀疑询问的眼光审视着我。 “严奇已经有了嫣红和幽兰姑娘,你不用替他瞎操心,免得破坏了人家的姻缘。” “不行!君无戏言──” “你答应撤回赐婚的事,我就答应你绝对不再跟他见面。” 无所谓了,做这样的承诺也无所谓了,下月既望,也许一切都…… 宗将藩饶有深味地看着我,将束带缩紧,绕过他的腰际,打了个结。 “这是你说的,别忘了……” 第十九章 七月既望。 楼花阁殿,波碧湖畔,阴风怒吼,波涛暗涌,星垂一空,月正当中。 “银舞,我依你的要求,又让你来到楼花阁,这一次,你千万别忘了你所作的承诺。” 宗将藩备宴在波碧湖畔。三杯水酒,第一杯高举,告敬当空皓月;第二杯低倾、洒祝碧湖清波;第三杯,告祝过天与地,分杯互敬,倾注入彼此的咽喉中。 我脱掉曳地的裙袍,起舞邀月。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这首“邀月曲”舞来,每个姿势、每个招摆,处处烙现出爹爹娘娘和但澄的影像──啊!起舞这时分,我是那样强烈地思念着他们,过往那一段…… 阴风更为凉寒,咻咻吹来,吹来浓密的乌云灰彩,星星一颗颗逐渐开始隐没。 终于,轮月开始蚀亏了边角。 “啊!天狗食月!”宗将藩惊呼出口,出现小小的慌乱。 古来传说,出现天狗食月,是不祥的预兆,必会遭致祸害。尤其对君主之尊更为不利,遇天狗食月,便须避其锋以驱其害,千万不可让亏缺的月光照射到。 我竟然忘了这样的传说,传说一向有种神秘莫名的慑服人的力量。虽然科学证明了“天狗食月”不过是月蚀作用,但那只是我的常识,对宗将藩来说,这犹如世界末日、可怕的恶梦──“宗将,别慌!”我将双手轻放在他眉上。“那只是月蚀──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显然有着巨大的魔力,宗将藩听了随及恢复镇静──我是银舞公主不是吗?天界碧清潭,有银龙守护的银舞公主,有我在,自是什么天象异变伤害不了他。 我继续舞着,向着蚀缺的皓月当空,历史的起承转合啊!时光的飞越穿梭啊!告诉我,将带我前往何处? 轮月逐渐阴缺如弦月,明亮上的阴影,遮阴去了原先的一轮圆满。夜,仍平静如每个夜晚。 宗将府再斟三杯水酒,一杯祝天,二杯告地、三杯共彼与此,交溶入深喉中。 “这是第二巡了,银舞。过了三巡,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等三巡一过,我就要成为宗将府的王妃──命运的锁链啊,是否真的如此将我和宗将府锁链成一世的鸳鸯? “王爷──”风中传来第二声呼叫宗将藩的声音。丽妃捧着水酒一壶,盈盈地站在席宴的后头。 “是你?!”宗将藩显然和我一样的意外。 我想起神官说的…… “王爷!”丽妃斟了二杯酒,举起其中一杯,柔声说:“王爷,臣妾斗胆,谨以此水酒恭祝王爷和公主恩爱朝朝。” 丽妃将酒送往唇边,浅酌了一口,宗将藩受催眠般,接过她递来的另一杯水酒。 “宗将……”我想阻止,丽妃却拂袖掩了我的口,笑笑的,笑容里微含一抹讥诮。 宗将藩举杯一仰而尽,轮月蚀亏剩新月一钩。 “哈哈哈……”丽妃突然纵声大笑起来。“宗将藩,别怪我心狠手辣,谁叫你有眼无珠,没将我放在眼里!贺将迷恋我成痴,而你──”丽妃伸手指着我,连声的叫,近乎歇斯底里:“你竟然不肯正眼看我,迷恋这个银舞!哈哈!哈哈!告诉你,我丽妃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哈哈!哈哈哈……” “宗将!”我慌了。宗将藩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上,碎了。他双手捧着胃腹,慢慢地弯下了身子,神情非常痛苦。 “哈哈,怎么样?宗将藩,鹤顶红的滋味不好受吧!这是给你的惩罚,忽视我的下场!哈哈哈……”丽妃狂笑不已,她疯了。 “宗将──”我扑向他。 “银──舞──”宗将藩勉力抓住我的手。“我──我爱──我真的──爱──你……” “宗将──” 宗将藩哀伤的眼神,一直留驻在我清泪横洒奔滚的颜容。我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低低地喃喃轻语。 “我也爱你,真的爱你,宗将。我愿意成为你的王妃,要和你做一世的夫妻,宗将。我是你的,唯有你…… 宗将藩缓缓闭上眼睛。第一次,我见他脸上浮现出这么满足幸福的笑容。 “宗将──” “哈哈──” 丽妃的狂笑声和我的哭叫声,混杂成一体,变调成一种极其怪诞的声响。 我拔出宗将藩腰环上的佩刀,银光荡现一串涟漪,插落入胸口。 “杨舞──” 哦!严奇!来了!他来了!神官果然将一切都看透了。是否他早看出了这一切只是不忍心告诉我?还是天机不可泄露,不管终究如何,是福是祸,必须由我自身来受过? “杨舞──” 严奇快马驰到湖畔,丽妃奔了过去,张开手,螳臂当车,狂笑地挡在马前。马骑昂首人立,将她踢倒在一旁。她挣扎地爬起来,放声大叫,像在哭一样,朝黑暗深处跑开,完全疯了。 “杨舞──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严奇不顾一切将我揽入怀中。 “再见了,严奇!”我虚弱的只剩这一句微弱的话。 “杨舞──” 最后一眼,我看见的这世界──严奇悲伤的眼眸,而天狗,完全吞没了轮月。 在黑暗来袭之前,我看到了那漩涡……一道银白的闪光,劈亮了回流里的漩涡,我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那道银亮里,回旋,再回旋…… “是你吗? 第28章 我等待的人?命里注定的那个人?” “是的,是的,是我。” 我回到了过去…… 来看你。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