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学》 第1章 《同班同学》 作者:林如是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文案 他是她的同班同学. 没有什么再比这更糟了;真就像渡厄,在劫难逃. 他是她一路顺遂里唯一的不愉快; 这个不愉快,紧紧盘距住她人生, 缠成了蛹,像被下了符咒, 她安详平静的命运从此改变了脉络…… 第一章 张凡侬,以区内那升学率百分百的贵族女中及全国知名明星大学为目标;以成为像爱因斯坦、居礼夫人之流的科学家或恐龙专家、心理学家那等什么都好,只要成就特殊专精的学者为志向的,刻苦耐劳、勤奋用功、废寝忘食的十五岁的春天。 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比立定志向、达成目标更重要了。所以她发奋努力,死命念书,吃饭佐料英语单字,洗澡朗记数学公式,上厕所夹带历史条约,房间墙壁天花板上则贴满狄克生片语。看电视太浪费时间了,问她金曲排行有哪些,她准会翻个白眼;哪个明星谁是谁,她也没意见,反正她根本搞不清谁是谁。近视也不太深,但她一定要在山脉棱线一般的鼻梁上挂上一副厚重的黑边眼镜;长裙必定过膝,头发铁要梳得一丝不苟,中分各夹一只黑发夹服贴的顺到耳后。全身上下,看起来就是一副好学生的标志,就是那种老师很称赞,别人却觉得很老土的品学兼优生。 而实际上,她也确实是品学德才各方面的模范生。小考、周考、月考、期考、模拟考、加上随堂考,没有一次她不是名列前茅;她发愤地念,卯起来念,随时随地站着坐着都在念。在青少年性经验率已经突破百分之二,三十的今天,她连跟男 生说个话都还保持了三公尺的距离.没人对她有兴趣;当然的,她也没兴趣。没脑袋的男生就像愚蠢的猪,她才没那个闲工夫.她跟他们的人生是不会有交集的。她的志向是设定好的,品质保证的人生;而那些人不念书,将来铁定不是修车就是做工。她跟他们是不同层次不同水准的,道不同,质又不一,当然就不相为谋。 她一直是第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像她这样有设想,人生已经铺好了路,她绝对不会找自己麻烦,除非麻烦自己来找她。 “啊──她来了……”才走进教室,每个人看到她就一阵窃笑,有些人手指还指指点点的,教室后头布告栏前聚集了一堆人,围成一团不知在吱吱喳喳些什么,不时有人在讪笑。 “干嘛?”张凡侬不高兴地皱眉头。那些指点和窃笑似乎都是针对着她。挤在布告栏前的那些人也不时回头看看她,再去看布告栏,然后吱吱笑成一团。 另外有一些要笑不敢笑的,嘴巴一鼓一扁,看起来更嘲笑,她疑惑的走过去,那些人让开出一条路,一副等着看好戏似地看着她走过来。 她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越走越近。还没走到,她就看到一张歪斜的纸贴在布告栏上头,然后她才看清楚那是一封信,用a4大小的白纸匿名写的。字迹歪扭八七的,上头写着: 张凡侬,你以为你很漂亮很了不起是不是?告诉你,你这个丑──八──怪──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土、更老气、更畸形的女生。我看你光只会念书,把书都念到屁股去,像你这种书呆子,没有人会要你。看到你我就想吐,胸部平的像被堆土机辗过,没腰又没屁股,还戴个厚眼镜像青蛙,头发剪得像癞蛤蟆。我看你还是赶快找个整形医生改造,免得将来没人要,变成老处女第一号。 哈哈!我好心警告你,如果你不听那是你家的事,但是我告诉你,女生会念书没有用,身材好才重要,像你这种又土的丑八怪,未老先衰,就算考上一百间学校也没有用。听我的劝告,不然十年后你等着瞧。你不要太骄傲,眼珠裹了老鼠屎什 么都看不到,老处女丑八怪! 张凡侬胀红脸,生气的把纸撕不来,转身瞪着全班吼叫说:“这是谁写的?” 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掩着嘴笑。 “谁写的?”她整张脸胀紫了,接近歇斯底里。“这么无聊!敢做不敢当!我要报告老师。” 她冲出教室,胸口一股气瞪噎着,忿忿不能平。太可恶了!不知道是谁这么卑鄙,弄这种恶作剧!她一路冲到穿堂,越想越气,激动地把纸撕个稀巴烂,恨恨地丢到地上,风一吹,把碎纸台得四处飞散,她才想起,证据没了。她把唯一的证据 毁了。 她慢慢冷静不来,试着回想,纸张上那字迹歪歪扭扭的,很像李炳山那笨蛋的,但不可能,那个笨蛋连造句都造不好,超低水准,对他来说,这种文句难度太高。那么,会是林志进那家伙?很有可能,那家伙最喜欢搞这种无聊的勾当。还是吕 文川那个小太保?她跟他有过节,他不服她管教所以玩这种低级阴险的报复。 或者……她蓦地停不来,心中倏然闪过一丝念头.会不会是花田和徐明威那两个家伙?很有可能。花田那家伙表面一副书生模样,但她知道,背地里他都在搞些什么把戏。他跟徐明威经常混在一块,尽做些有的没的勾当。那两个人嫌疑最大。不过,每个人都有可能,她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但不管是谁,绝对不可原谅。这个人太低级了,而且可恨,她绝对不会原谅他! 她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她气息,证据没了,要告状也告不成了。她放弃到办公室,又不想回教室,想了想,转个方向朝后操场走去。 ※※※ 徐明威,十五岁,百无聊赖的春天。 连续当了六年的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后,觉得人生太无趣,打进国中,成绩就一落千丈,老在及格边缘徘徊,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秉著“寻乐须及春”的信念,举凡抽菸、喝酒、飙车、嚼槟榔,他样样都尝过;小说、漫画、电影、电玩他都 玩也都看,就是教科书不看。人生太匆促了,汲汲营营于那些虚浮的荣誉和成就有什么意义呢?青春的一天抵得过成年后的一个月,何苦急着把自己赶进所谓人生的秩序里呢? 人活着,就是吃喝拉屎去感觉。所以,他要尽情地去感觉。像这一刻,花圃里春风微薰地吹过,他们坐下歇口气,神仙般地抽一根菸,多惬意。 “哪,明威。”花田把菸递给他,顺便把打火机也丢过去。“花田”是绰号,据说他乡下阿嬷家有一大片的菜花田。 徐明威接过菸,熟练地点着,抽了一口菸在口腔过一会又吐出来,把打火机丢回给花田。 花田抽口菸,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围墙,神情有些枯燥。他戴个黑边方形眼镜,看起来很有几分书卷气。 “实在有够无聊的。”花田是那种会念书,对考试很拿手,头脑缜密会算计的电脑型学生,也就是那种智慧型犯罪、专门在后头出主意的最佳的典型代表。但他也抽菸、喝酒、打电玩;抽完菸还懂得先嚼片口香糖去除掉味道再回进教室。 “真的是挺无聊的。”徐明威颇有同感。 寻乐了两年多,该尝试的他差不多都尝试了,突然在这样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午后,觉得百无聊赖起来。 “放学后要不要去敲两杆?”花田问。 “再说吧。” 徐明威显得意兴阑珊,不是那么有兴致。一切感觉都那么无聊,不再有任何新鲜感。 花田转头看看他,拧掉香菸,丢了片口香糖进嘴巴里,嚼了两下,说:“你打算收心了是吧?” 徐明威瞄他一眼,先抽口菸,再把菸拧熄,将菸蒂凌空滑过高抛物线丢进垃圾桶里。 “怎么说?只是突然觉得不管做什么都很无聊。”他耸个肩,像无所谓,没什么是否或意味。 “你这是倦怠。晚上大伙儿出去飙飙车就没事了。”林志进插进来,一屁股坐在垃圾桶盖上。 “对啊,明威。”吕文川说:“不管你做什么都好,都比念书强。千万别像那个张凡侬那样,把脑袋都念坏掉。” 徐明威笑一下,说:“她只是用功了一点,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吕文川怪叫起来。“张凡侬那家伙像只虫一样,一天到晚在啃纸头。你看她那副模样,还像个女生吗?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一副老土的样子,我看到她就倒胃口!依我看,她八成有毛病。” 徐明威和花田对望一眼。 林志进兴匆匆地,露个“没错”的表情,附和说:“阿川说得没错,那女的脑袋铁定有问题。你们看过谁像她那么土的?又骄傲臭屁得要命,班上女人随便抓一个都比她强。对不对?阿川。” “就是说嘛!”吕文川猛点头。 徐明威抿抿嘴,嘴角微微勾着,好像觉得很有意思的样子。 花田推推眼镜,没急着附和。他倒有不同的看法。“我倒觉得,张凡侬其实长得挺漂亮的,气质也不错,跟其他女生不太一样。” “拜托!”吕文川鬼叫一声,夸张的睁大眼睛,像听到什么大笑话。“花田,你是不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眼睛裹了老鼠屎?张凡侬那副德性能叫漂亮,我看天下没有丑八怪了。” 花田不以为意,慢条斯理地说:“你跟她结上梁子,看她不顺眼,所以尽挑她的毛病。其实你如果仔细观察,你就会发现,张凡侬除了身材平一点之外,其实长得很有型。 第2章 她够高,又不会把你比下去;看起来虽然有些骨感,但摸起来挺有肉, 也满有朝气;还有,她的眼睛亮又大,鼻子也挺,五官立体且配合恰到好处,以这样的条件,只要打扮起来一定很抢眼.你们等着吧,等她开了窍,一定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的妈!”吕文川还是相当不以为然。对花田的话嗤之以鼻,说:“花田你真的眼睛脱窗了,我看你根本是饥不择食,亏你还多了一副眼镜,搞半天却越看越模糊。” 徐明威笑起来。“花田是秀才,要求的标准跟我们不一样,你们不能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人家。” “花田一直为张凡侬说话,那么布告栏那件事就不是你弄的了。”林志进说。 “什么布告栏那件事?” “你不知道?”林志进解释说:“有人在教室布告栏上贴了一封信,把张凡侬狠狠的修理了一番,我看得好爽,她气得脸都红了。差点就哭出来。本来我就想整整她,没想到有人先修理她,真的太痛快了,你们大概一直在花圃这里,所以才不 知道。” “那会是谁做的?”花田略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看徐明威。 “管他是谁做的。”吕文川挥挥手。“就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那女的实在太嚣张了。” “你们两个该不会都有份吧?”花田问。 林志进和吕文川对视一笑,笑得有些贼.“你说呢?反正我本来就想整她,所以也可以这么算,但我本来还以为是你和明威的杰作呢!” “要是我们做的,智商才不会这么低,还留下证据,搞不好反倒找自己麻烦。” 花田一副神定气闲的态度,一贯优等生猖狂的口气。 “管他是谁,就说是我做的好了!”吕文川又挥个手。“反正只要有人教训那个张凡侬,我就觉得很爽。对不对?明威。我看你也很讨厌那个丑八怪吧?那女的副准老处女相,将来铁定没有男人要。” 听他这么说,徐明威微微一笑,带点玩笑的口吻,说:“讨厌倒是不至于啦。只是我觉得她这样满可惜的,好好的青春不把握,成天埋在书堆里,那有什么乐趣呢。她这样,我觉得是挺无趣的,而且太孤方自赏了,对她自己也不好。此外,她 身材扁得像洗衣板,又不懂得稍微打扮一下,光只知道念书。其实光是会念书有什么用,只要是女生,外表和身材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真的还是假的?”花田插嘴问。 徐明威要笑不笑,一副“你说呢”的表情。跟着接着说:“像她这样,我都可以想像她的将来。每天念书念书,考上明星高中,然后明星大学,一路再念上研究所;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回家,下课后,除了图书馆,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完全 没有一点娱乐,如果有,也还是看书。然后,个性变得古板又乖僻,就只知道一直念书,将来一定是那种交不到男朋友的老处女,就光只知道念书,晚上抱著文凭睡觉──” “徐明威──”他话没说完,花圃的树丛后猛然爆出怒气腾腾的叫声,连带一块石头砸了过来。 几个人反射地回头。只见张凡侬握紧着拳头,满脸胀得通红,又气又羞愤地站在那里,忿怒愤懑地瞪着徐明威。 “我就知道是你!”她边吼边哭起来,气怒得全身发抖。“你这个混蛋!卑鄙又下流!就算我变成老处女,那也是我家的事,关你屁事!我要抱著文凭睡觉,那也是我的自由,跟你无干!你自己不念书,一天到晚只会鬼混,还嫉妒别人成绩好,玩那种下流的把戏,你不觉得很可耻吗?!像你这么差劲的人,将来不是作奸犯科,就是变成流浪汉睡在街头!你最好去死算了,省得浪费国家社会的资源!” 她一古脑把所有的气吼泄出来,全身还是不可抑制的颤抖,泪水霹雳啪啦地流个不停,呼吸哽咽急促。她狠狠地又瞪了徐明威一眼便转身跑开。 徐明威的表情猛一阵错愕,像是楞住了,没预料到。花田敏感地瞅他一眼,有些狐疑。 “看到没有?”吕文川幸灾乐祸地怪叫起来,一副很痛快。“看她哭得那个样子!活该!谁叫她平时那么嗅屁!”单纯的得到一种报服的快感。 李志进却有些担心了,缩缩头说:“她如果去向老师和状怎么办?” “不会的。”徐明威草草应一声。站起来。他的神色已恢复平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感觉似乎不再那么从容,隐隐有种焦躁。“走吧。差不多该回教室了。” 吕文川和林志进提着垃圾桶和扫把先走,徐明威跟着要走,花田忽地伸手拦住他,说:“一句话,是不是你干的?”紧盯着他的眼,似是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什么。 徐明威拨开他的手,表情没变。并不直接回答。说:“你说呢?我还以为是你干的呢。”将话堵了回去。他略停了一会,然后越过花田,大步走开。 花田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一会,才小跑跟上去。这般回避不像是徐明威的作风,只是落得嫌疑,但他想徐明威没理由那么做的,他们跟张凡侬从来没交集过,关系没有深到能生嫌隙的地步。 “但愿是我。”花田哥俩好地勾住徐明威的肩膀,开了句玩笑。“这下子你真被她恨定了,我看她一辈子都忘不了你。” 徐明威扫他一眼,没好气说:“你很羡慕是不?” 花田笑笑,缩回手摆个投降的姿势。“女人一生气就完全不可理喻。她现在正在气上头,认定是你搞的鬼,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会听,你再解释也没有用,还是过几天再说。” “要是过几天她还是不听呢?”徐明威偏头想想,忽然这么问。 花田愣一下。这他倒是没想到。他想了想,说:“真金不怕火炼。反正不是你干的,安啦。除非……”说着停顿下来,老想看穿什么的眼神,多疑地盯着徐明威。 “除非什么?”徐明威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花田凑过去,猛不防靠近他说:“除非你很在意。” 这家伙到底在怀疑什么?每一句都像在试探。徐明威一把推开他,嫌恶地瞪他一眼。 “你少靠那么近,乱恶心的。”边说又不耐烦地扫他一眼,将他丢在身后,同时也把问题丢在后头。 “你在心虚什么?”花田在后头讨厌地追喊着。 他不理他,加快脚步,把那挑衅远远甩在脑后。 ※※※ 第二章 时序就快要进入夏天,天气越来越热,同时变得潮湿窒闷,低空层绕着充满爬虫类的热带空气,且不时吐露鲜红的蛇信,教人几乎按捺不住。他突然觉得说不出的烦躁,心情起起又落落。 周末晚上,公寓半开的楼窗,阳台微微台着的无声的风。明亮的灯光流泄,一切的动作静得没有气息,像电影一场拉远了距离的镜头。 桌上摊开了一堆课本和参考书,灯光下,徐明威支着头,歪坐在椅子上,这本翻翻那本瞧瞧,有些无聊,又像拿不定主意。 很明显地,他的心不在功课上。 他时而翻翻课本,时而转头瞧瞧窗外,时而无意识地用手指敲敲桌面。这样反覆了一会,他丢下课本,目光转向书架前的一帧装了框的相片。 他拿起相框,目光恋恋地注视着照片中的人,脸上露出微笑,少年似爱恋的表情.好一会,才小心地将相片放回原来的地方。 门上咚咚被敲响了两声。他没应声,目光还停留在那相片上,应该说,照片的人影身上。恋恋的,又夹一丝复杂的痕迹,像无可奈何。 门再次被敲响,跟着他父亲探头进来,说:“嗨,儿子,我可以进来吗?” 徐明威耸个肩,像是无所谓。 他父亲这才走进去,关上门说:“这两天你一直待在房间里,哪儿也没去,你妈有点担心,要我上来看看。”随意扫了他房间一眼,问:“在忙吗?” “没有。”徐明威随手拿起桌上的课本翻了翻,边说:“只是有点烦躁。我在想,是不是该开始念些书了。” 听他这么说,徐明威的父亲挑挑眉,似是没意料。试着想保持平常的态度,到底还是掩不住惊喜与诧异,说:“你是打算收心了是吗?儿子。” 徐明威瞄他父亲一眼,再次耸个肩。他父母就只有他这个孩子,但管教的方式一直是很开明的。两年前,当他觉得光是一劲地念书实在没什么意义,而抛弃模范生的头衔,把功课丢在一边,开始成天晃荡,他父母什么话也没说,任由着他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两年多下来,即使再过不久,攸关半个前程的高中联考就将来临,他一点也没念书的打算,他父母还是一句话也没吭,但完全信任接近放任的态度,倒也养成了徐明威独立及思考的习惯。 “最近不管做什么,我老是觉得提不起劲,所以我想,是不是该开始念点书了。”青春的一天是抵过成年后的一个月没错,但经过了二年多完全放纵的日子,他觉得又走到了一个叉口。他还是觉得汲汲营营于那些虚浮的分数,考试名次没什么意义,就只是心里感觉想念书而已,至于未来什么的,他还没想那么远,等他想清楚了,他会更认真。 他父亲了解似地点个头,说:“你自己拿定主意,爸跟妈都不会干涉你。不过,不管你决定怎么做,你妈跟我一定都会支持你。”并没有趁势追击,对儿子“晓以大义”,只是要徐明威自己想清楚拿定主意。 “不过,儿子,”他顿一下,忍不住还是附加一句但书.“听你开始考虑这个问题,爸觉得松了口气。 第3章 说真的,你妈跟我都有些担心,毕竟离考试的日期不远,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我知道你还有许多迷惘,对将来也充满疑惑,不过,儿子,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不能老是这样迷惘下去。我想,你或许可以换一个方式思考,不要去想什么是有意义或无意义,而试着问你自己,你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又想做些什么?” “你是说目标吗?”徐明威略为蹙眉。 “可以这么说,不过,没那么宏大,不必陷在那种缥缈的情怀里。重要的是‘你自己’。你怎么想?你要做的是什么。” “我懂你的意思,爸。不过……”徐明威眉头依然微皱,陷入一丝混乱。“我还不知道。我还在找──” “不急。”他父亲微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慢慢来。等你想清楚了,了解自己真正想做什么,所有的迷惘就会消除。就照你自己心里想的去做,千万要相信自己,那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 “那你忙吧,爸不打扰你了。”徐明威父亲再度拍拍他肩膀,鼓励地对他微微又一笑.站起来,不经意瞥过桌上的照片,有丝惊奇,朝照片抬了抬下巴,含笑说:“女朋友?” “还不是。”徐明威的视线跟着落在照片上。“不过,爸,你要看清楚,这是将来我要娶回来的女孩。” “哦?”听他这么说,他父亲不禁挑了挑眉,惊奇且感兴趣地多看照片中的女孩几眼,没当他的话是开玩笑。“看起来似乎是很乘巧的女孩,不过,好像有些严肃。” 照片中的女孩倚着窗,并没有看镜头,而是将视线投向相片尽头的远方,微蹙着双眉,脸上没有笑容,好像在思索,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神情有些暗淡,又像疲累。 “没错,”徐明威微笑起来。“她是个很认真的女孩,对她自己的将来已经有很清楚的规划,也很努力地朝她的目标用功进行。跟你的儿子是很不一样的。”说到最后,自嘲地轻笑出声。 “是吗?可是照片中看起来,她好像不怎么快乐的样子。” “你也这么觉得?她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劝她她是不会听的。”语气里有疼惜,毫不掩饰。 徐明威父亲敏感地看他一眼,知道这个儿子是认真的,但没说什么。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这个女孩?同班同学吗?” “嗯。”徐明威点头。“去年才同班的。我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但人家一点都没注意到我。我引不起她的注意。” “不会吧?”他父亲显得很惊讶,不可置信.“我的儿子这么聪明优秀,英俊又有风度,怎么可能……” “爸,”徐明威被他的口吻惹得笑出来。“你别忘了,你的儿子打进入国中,就不曾拿到一个像样的成绩过。我说过,她是很认真的,当然不会注意我。不过,也不是完全因为这个原因,除了念书,她对任何事都没兴趣.她就是那样。”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 “不知道。”徐明威打断他父亲的话,很干脆。“我就是喜欢她。” 就是喜欢。 多干脆简洁的一句话,那么决断铿锵有力量。 那就是全部的理由了。不为什么。 ※※※ 第三章 算算时间,她应该快到了。 徐明威安静地坐在角落的位子,耐心地等着。他还不曾这么早到过学校,空荡的教室似乎随处有回音。阳光已经穿过枝桠树叶洒落在墙间,但除了吱吱喳喳吵杂的麻雀,四周异常的安静。他等着,计算着时间,听见自己的心跳不规则的颤动。 七点差十分。 走廊上传来跶跶的脚步声。 来了。他跳起来。 有个人影走进来,探手要去开灯,他连那身影都没看清楚,便喊住了她。 “张凡侬──”他确定是她。用功的张凡侬,认真的张凡侬,每天早上准七点前一定会踏进教室,狩候她,这时刻是最好的埋伏。 那人影震了一下,吓了一跳,反射地转过身来。光线幽暗,微弱天光中,那蹙颦着眉头,清丽中带冷漠的那人的脸,正是张凡侬没错。她没想到教室里已经有人在,被吓了个冷不防。等她看清楚出声的人是谁,脸色立刻沉下来,一句话也不说,掉头走到她自己的座位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张凡侬──”徐明威又喊了一声,走了过来。 她不理他,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 “张凡侬,”徐明威耐着性子,站在她面前。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对不起,那件事──嗯,我不是故──” “你走开!我不想跟你说话!”他的话尚未说完,张凡侬猛不防便抬起头,粗鲁地打断他的话,充满了憎厌和不耐烦。 徐明威愣了一下,有些难堪,面对着张凡侬毫不留情的眼神,迟疑了一会,心头小小的挣扎,到底还是做了抉择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那件事,我……”他顿一下,又迟疑片刻,然后很快地,企图想遮掩什么似地说:“那件事,我想你大概误会了──”说到误会,几乎是抱着希望地盯着张凡侬。 什么误会?!张凡侬撇开脸,不想看他。她亲耳听到的,他竟然还想狡辩,简直无耻。而且,就算是误会又怎么样?她亲耳听到他说那些话,总不是假的。 “你听我说,我想你真的误会了──”徐明威试着解释。 但不管他说什么,张凡侬都不相信,根本不听。 “走开!”她皱眉赶他,对他充满嫌恶。 “张──” “我不要听!” 张凡侬捂住耳朵,闭紧了眼睛,不仅是不想听他解释,她连看都不看他。 她对徐明威原谈不上有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知道他跟花田常在一块。这一点她多少觉得有些奇怪。徐明威成绩烂到底,花田那种头脑型的人怎么会跟他混在一块?!完全违反了“物以类聚”的定则。此外,虽说她也知道,徐明威似乎十分受其他女生的欢迎,但那都不干她的事,她只对念书有兴趣,头脑跟浆糊一样的男生引不起她的兴趣。而现在,光是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感到嫌恶,甚至不想看到他的脸,和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徐明威在原处站了一会,有些泄气,挫折和生气。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张凡侬猛然站起来,绷着脸冲出教室。 徐明威措手不及,反射性地伸手去抓,抓了一掌空。 走廊上有笑声在回荡,有人来了。他慢慢退开几步,没心情上什么早白习,由后门走出教室,和那三、两串荡的笑声背道而过。 ※※※ 星期天晚上。 星星很亮,挂在对面的天空闪啊闪的。城市光害越来越严重,已快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阳台的风有点冷,徐明威换个站立的姿势,半个身体仍趴在栏杆上。 “明威,”他母亲敲门说:“阿伟来找你了。” 阿伟──严俊伟是花田的姓名,有事没事就会到他家转一转,算是常客了。 “喔。” 徐明威应了一声,走进房间,把桌上的照片收起来。 才刚关上抽屉,花田就已经自动地打开门进来,熟到不用先打招呼的地步。 “在忙?”花田一进房间就一屁股坐在床上,扫了桌上摆放凌乱的书籍一眼。真稀奇,居然会是教科本。他不禁挑个眉,说:“真的打算收心了?” 虽然打从进国中起,徐明威的成绩就没好看过,但他却十分清楚他的能耐;徐明威过去那些辉煌的成绩,和他进入国中后戏剧性的转变,总有好事的人在后头传说,他听得可太多。加上平时的交往,他很清楚他脑袋有些什么东西。 “嗯,是有这打算。”徐明威随手拿起一本课本,翻纸牌似地翻弄一下。说:“等我把课本和一些参考书重新买齐,大概就会开始看书了。” 这两年,他上学当业余,课本上一本丢一本,根本也没什么参考书,桌上这些,还是最近才买的,新的像被烫过,没有一点皱折。 “这样也好。我想你差不多也该开始念点书了,再怎么天才,也需要下一点功夫。” 徐明威随便丢下课本,没说什么。 他会想念书,倒不是因为花田所以为的,担心即将来临的联考,而是他觉得想了,就那么简单。这个“想”是很重要的,是他的意愿,和他抽菸、喝酒、打电动、打撞球和飙车的尝试与选择是一样的。 “对了,”花田说:“你找过张凡侬没?” 没等徐明威回答,比个手势,接着说:“最好是没有,她最近煞气很重,讲话冲得很。”他停一下,解释说:“今天下午上完家教班,我在街上碰到她,她也才刚下课,她上‘文培’的。我跟她说匿名信那件事不是你干的,她硬是不相信,还骂我卑鄙,说我们俩狼狈为奸,固执得很。明威,我看你这下子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我看你暂时别理她,也别去管她,省得自找没趣。反正你再怎么解释她也不会听,只是白浪费精神。” 听花田这么说,徐明威露出一丝苦笑。“她好像对我成见很深。” “女孩子嘛,总是会比较小心眼。”花田推推眼镜,站起来,说:“我想你大概也没心情出去蹓跶,那我就回去了。回去念点书也好,否则你一旦认真起来,恐怕连我都没得比了。” 这些话玩笑的成分大,徐明威没认真,捶了花田一拳,笑说:“你哪这么容易被扳倒?秀才是喊假的吗?” “很难讲,秀才是抵不过状元的。” 第4章 “你不需要担心那么多,x中的名额不会少你一个。” “我不考x中,我打算上‘成华’。” “真的?”这倒是新闻,徐明威有些讶异。“怎么之前都没听你提过?” “最近才考虑的。x中那种和尚学校想想挺无聊的,‘成华’是男女合校,要有趣多奇书网了。”花田是那种头脑缜密,考虑周详,擅长用脑的学生,却不是那种书呆型的,读书和玩乐,他分配得很清楚,彼此绝不会打结。 “你爸妈怎么说?” “当然是随我高兴,反正我念书从来没让他们操心过。”如此狂妄的话,花田的口气却十分地平淡。他看看徐明威说:“怎么样?干脆跟我一道上去‘成华’吧。” “成华?”徐明威的反应并不是那么有兴趣。其实不管上哪所学校对他来看都没差别,只是他想张凡侬的第一志愿必定是x女那所贵族女中,x中就在它隔壁不远,上下学都同方路线,很容易就可以碰到。 “你考虑考虑,如果再同学三年的话应该也不错。”花田慢条斯理的,并不是很积极的说服。像他们这种头脑好的人,说话或态度都有一种从容,以及跨越年龄的诡异的成熟,情绪掌握得很好,总是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我走了。”他摆个手,开门出去。隔片刻,徐明威就听到他在外头多礼的喊说:“徐妈妈,我回去了。晚安。” 徐明威从抽屉拿出相片摆在案头,眼光凝视,照片中的女孩仍然望着镜头外,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凝望。她的眉目有些没有名目的忧郁,那是一种下意识,她平常绝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的。他真想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照片中的她太沉默,距离既近又远,虚幻得像海市蜃楼。 虽然是个不好的开始,然而,她总算开始注意到他了。他渴望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近到生起碰触的愿望。他伸出手,轻轻碰触她的脸,她还是望着远方的遥远的眼神。 他往后一躺,仰倒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瞪着天花板。从远处洒来疏落的灯光,投映在墙上,光和影缠绵地纠葛,生出暧昧的映像,像似一张美丽的脸庞。 他翻个身,侧对着墙。那影子像在对他笑,笑得隐隐约约,伏伏起起,他伸手去碰,惊碎了他一身黑暗的碎片。那微笑,遂像那涟漪,荡漾后便散去,不留一丝温存的痕迹。 ※※※ “……假设语气若与现在事实相反,‘if’子句里的动词就要用过去式,主要句子则用would加原形。动词所以在这里动词要用过去式,have的过去式是had,所以答案是b……” 微昏的灯光下,讲台上英文先生正卖力的分析讲解上次模拟考试的答案,所有的学生都聚精会神的听讲,努力做笔记,张凡侬却显得心不在焉,一直无法专心。 这个家教补习班的学生来自各个不同的学校,都是以x女或x中为目标,各个身手似乎都不凡,强敌环伺,所以每次上课,她都非常起劲和振奋,充满战斗和竞争的力量。但最近,她却一直无法专心。自从信件那件事发生后,她的生活就受到干扰,一堆杂讯滋滋沙沙的在她脑中吵个不停,不管她做什么,也都不再那么顺意。 这都是那个徐明威害的。上次她倒楣遇到那个花田,他竟还想替徐明威狡辩。他们那两人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那花田仗着他头脑好,尽使些小聪明干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老和徐明威那个笨蛋厮混。看着吧,他们那种人将来不是游荡就是成浪,敷衍过着人生。她等着耻笑他们。 离下课还有一分钟,她的思绪像是走马灯乱转,只听得讲台上先生的声音嗡嗡的。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她必须振作精神,专心听讲才行。 她甩甩头,辛苦地把那些恼人的思绪堵在一旁,强迫自己集中所有注意力专心听讲。慢慢地,她过去那种专心一致又跑回来了,脑中那些混乱的思绪不再干扰她,台上先生的声音,她一句一字都听得很清楚。 “张凡侬,你每天都那么认真,不辛苦啊?”下课后,坐在她隔壁的念“达仁”的陈丽媚边收拾边说:“最近都熬到几点?” “还好啦,没有你辛苦,我看你黑眼圈都跑出来了。”张凡侬淡淡的顶回去。 “达仁”是区内有名的私立中学,升学率高违百分之百。陈丽媚以x女中为目标,和她算是敌手,讲话有时带刺,她也不会客气。 陈丽媚下意识伸手按了按眼眶,说:“你的嘴巴还是那么厉害,当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没几个男生受得了尖牙利嘴的女孩。” “这个你不必替我担心,我还差你一截呢。我倒是挺担心你的。”张凡侬笑吟吟的。 陈丽媚挑个眉,不再说话,张凡侬快快收拾好东西,也懒得理她,掉头便走出教室。依她的个性,她不会主动挑衅,但对方既然不怕得罪她,她也犯不着顾虑太多,太小心翼翼。 走出补习班,迎面一阵凉风扑她头发飞扬散乱,她拿下眼镜,跟着拔下发夹,索性让它乱到底。这违反了她平时一丝不苟的方章,但……管它的!无所谓了。 她提起书包,朝路口走去,突然一个黑影从侧身朝她欺过来。冷不防出声喊她说:“张凡侬──” 一听到那声音,她的表情立刻垮下来,先前好不容易重新培蓄起来的专致迅速瓦解消散,心头一阵烦躁,纠结混杂成一团。 这个讨厌的徐明威,她看到他就烦。 “等等──”她掉头走开,徐明威急忙拦住她,不假思索地抓住她的手。 “你想干什──”她嫌恶地想甩开,话没说完,身后猛不防传来一声惊叫,既喜又诧异而且兴奋。 “徐明威!!”像爆竹般爆炸开来。 两个人同时愣了一下,同时回头。 后头不远,陈丽媚一只手捂着嘴巴,睁大著眼,洋娃娃似地眨呀眨地看着徐明威,长睫毛浓又密,那般情不自禁,充满表情。 徐明威却没什么表情,也没反应,眼神很认生,显然不认识叫他的陈丽媚。他只是草草望一眼,便丢开她,抓着张凡侬说:“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放开我!”张凡侬回过神,厌恶地想甩开他的手。陈丽媚那么一叫,害她岔了神,忘了挣脱。这下被抓得紧紧,更难摆脱这个讨厌的徐明威。 徐明威不管她的抗议,把一脸惊诧错愕的陈丽媚丢在后头,硬是把张凡侬拉到巷子里,堵住她的去路,才放开她说:“对不起,可是不这样,你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 “我跟你又没什么好说。”张凡侬皱着眉,恶声恶气,根本不看徐明威。 “你还在生气?”徐明威说:“我跟你说过了,那件事你误会了,我──” “不管是不是误会,”张凡侬打断他的话,口气相当不耐烦。“我也不管是谁做的,反正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讲。这样说,你明白了吧?快走开,不要再缠着我!” 她的态度是那样的多刺,那样的不和悦,徐明威的自尊小小地被刺痛一下。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不耐烦和嫌恶,张凡侬每次见着他,对他的态度就是这样。 他忍着那痛,说:“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大家都是同学,我──” “那又怎样?”张凡侬不肯好好听他说话,再次打断他的话,带着一种任性和脾气说:“又不是家人,也不是朋友。你要我说得更明白一点吗?我跟你的层次不一样。你不念书,整天到晚鬼混是你家的事,可是请不要烦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对将来有计划有打算,不想跟你们这种人牵扯在一起。所以,请你走开,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你们这种人?她都是这样看他的吗?徐明威心头又一阵刺痛。真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他皱个眉,忍耐住脾气,说:“我们也许是没那么用功,可是人的将来有很多可能性,光是会念书考试并不能决定一切。像你这样,每天早也念,晚也念,光只是死念书,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辜负大好的时光,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只能年轻一次,就这样错过了,以后你会后悔的。” 他居然敢这样教训她!太……太……“你──”张凡侬胀红脸,气得口吃,结巴了一会,才生气说:“起码比你这样鬼混、不念书强吧!像你这样,以后不是做工就是鬼混,既没素养又没学养,没任何出息,还敢说这种大话,谈什么将来!我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我很忙的。请你走开,不要挡我的路。”说到最后,简直像赶狗的语气,充满了轻视和嫌恶鄙夷。 少年气盛,张凡侬的语气态度又充满鄙夷和挑衅,徐明威忍不住负气说:“你都是这样看待人的吗?成绩好就了不起,功课不行就没价值?你真的以为成绩就能决定一切、代表一切吗?我告诉你,如果我愿意,轻易就能将你比下去。” 张凡侬轻嗤了一声,轻蔑的态度很明显,好像他在说什么笑话。她在笑他说大话,讥嘲他不自量力。 “你以为光用嘴巴说说就能把书念好吗?”如果有那么容易,她就不必早也念,晚也念,念得那么辛苦,那么劳累。只有像徐明威这种从来不用脑的人,才敢把事情说得那么简单。 “你要试试吗?”徐明威被她的态度惹恼,口气不由得挑衅。 张凡侬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你敢跟我比较一次吗?这次模拟考我们就来比一比,看谁考得高。” 第5章 跟他? 张凡侬露出一种表情,被侵犯亵渎了似。徐明威这些话对她来说,已经不仅是笑话,而根本是一种冒犯。 “你不敢?”徐明威把她的反应全看在眼里,更恼了,仅剩的一点冷静全抛到脑后。“既然你把自己看得那么了不起,有什么好顾虑的?我们就以这次模拟考成绩为准,如果我不能超越你,我就立刻退学。但如果我的成绩高过你,我要你收回今天说的话,当众向我道歉。” 什么嘛!张凡侬又皱眉了。徐明威居然敢那么狂妄。她倒不担心他会超越她,那是不可能的,但也没必要要他退学── “怎么?你不敢?”徐明威再次挑衅。 张凡侬瞪他一眼,板着脸说:“你也没必要退学,只要不再烦我就行了。”说得好像结果已摆在那里。 徐明威嗤笑一声。说:“连试都还没考呢,你就那么有把握?你不必好心替我着想,我说到做到,如果这之模拟考我不能超越你,我就退学。但如果──”他停下来,盯着张凡侬,心中忽然升起另一个想法。 “如果怎么?如果你成绩超过我,我就得跟你道歉?”张凡侬不禁又皱眉。她不喜欢他那样盯着她,他的目光太锐亮,让她有种无从躲藏的感觉。 “不──你不道歉也行……”徐明威没将眼光移开,盯得紧紧的。“但是,我要你跟我出去约会一次。” 约会?!跟他?! 张凡侬不禁睁大眼睛瞪着他。要她这个聪明才智皆备优秀的模范生跟他这个不念书只会瞎鬼混,脑袋一团浆糊的笨蛋约会?他有没有搞错?! “就这么说定。”徐明威不理她的反应,擅自订下了一个约定。“谁输了谁就得遵守这个承诺。”他盯着她的眼,做了一个确认,然后便转身走开。 “等等!徐──”张凡侬反射地想追,随即打住,咬着自己的唇。她干嘛追他?追他干什么?反正结果不用想也知道。她没将它放在心上,甩头走出巷子。 ※※※ 隔几天,到补习班时,因为赶脱了一班公车,张凡侬比平时晚了十多分钟才到教室。打进教室,陈丽媚就一直盯着她,似乎是专门在等她的样子,眼神充了询问和某种微妙的妒忌。 “干嘛?”张凡侬笔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对她的注视皱眉。 陈丽媚眨下眼,声音有点酸。说:“你怎么会认识徐明威的?”问得好像认识徐明威是种多大的恩宠。 张凡侬扁扁嘴,回答的口气相反地好似很倒楣。“我跟他同班。”说得好像十分不幸。 “同班,你们?”陈丽媚表情紧了一下。“你跟他很熟?” 张凡侬扬扬眉,一副“干你屁事”的表情。 她可不想跟徐明威有什么牵扯,但也不喜欢陈丽媚这种接近盘问的态度。 陈丽媚死咬着不放,半带试探,又追问说:“你跟徐明威是不是有什么,不然那天他为什么特地来找你?” 空气死寂。张凡侬翻个白眼,没说话,讨厌她这种旁敲侧击问话的方式。 “你干嘛不说话?我是不是猜对,你跟徐──” “我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张凡侬不耐地叫起来。“谁会跟那种脑袋全是浆糊的人扯在一块!” “你在说什么?谁脑袋全是浆糊?”换陈丽媚皱眉翻白眼。“徐明威连续六年拿了全校第一,小五时就能解国中的数学题,英语也说得相当流利,从小就十分聪明优秀,可以说十项全能,连老师都很佩服。” 聪明优秀?十项全能?那个徐明威? 张凡侬把眉毛扬得高高的,好像陈丽媚在说什么天方夜谭。讥讽说:“他真要是那么优秀聪明,怎么每次考试都是垫底的?” “你胡说!怎么可能!”陈丽媚叫起来。“徐明威连续六年当选全校的模范生,每次考试他都理所当然名列前茅,我没有看过比他更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 “那就是我认识的徐明威跟你认识的不是同一个人吧。”张凡侬又挑一下眉,语气很平静。 “不可能的,我绝对不会认错人。”陈丽媚说得很笃定。 陈丽媚笃定的态度让张凡侬不禁有了丝疑惑,想起徐明威和她打赌时那种狂妄的态度。会是真的吗?徐明威真的像陈丽媚说的,真是那么聪明──不可能的!她胡乱地摇头,驱散这种可笑的想法。事实明明摆在眼前,那个徐明威根本脑袋全是一团浆糊。 前头先生已经走进教室,她连忙拿出纸笔,把那乱七八糟的思绪驱逐出脑海。但专注不到五分钟,她的思绪又陷入一阵兵荒马乱,不断浮起徐明威那狂妄自负的模样,一整个晚上,她的心情就那样被侵入,不断地受到干扰。她脑海中那浮起又被逼退的,被逼退了又不断浮起侵扰的,全是徐明威那忽然间深刻强化了的脸庞。 ※※※ 第四章 公布栏前围了一堆人,争相指着那成串的名字吱喳个不停。张凡侬一步一步走过去,像摩西越过红海一般,一步一步地穿过那潮水也似的人群。 潮水的尽头是一堵墙。她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耳旁尽是嘈嘈切切的杂音。她往前一直走着,一直走到底。 走到底。潮道的尽头徐明威高大的身影站着,他身旁围了一堆像护卫似。她停下来,望着公怖栏,望着他对她展开的没有名目的笑。他的笑是那么有自信,充满一种笃定的从容。 “你来了。”他一直在对她笑。 一旁不知是谁却叫了起来。说:“张凡侬,这下你再也神气不起来了吧!第一名是徐明威──” 怎么可能?!张凡侬心脏狂跳一下。 她推开阻挡到她的路人,冲到公布栏前,抬头急切地搜索着。 “不必看了!第一名是徐明威!他足足嬴你二十三分!” 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她仰高着头,急切地搜寻着──严俊伟……喔,花田,七百一十一分。还不错,花田一向很用功。她把头再仰高些──看到了……那个徐明威……七百五十四分……而且,在他名字上头是空白,没有人在他上方。 怎么可能!那么,她呢? 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焦急地寻找着。张凡侬、张凡侬……有了!就在徐明威的名字下面,名字后的数字是一个七一个三再加上一个一。 “怎么可能……”她喃喃摇头,不相信自己看到的。 “怎么不可能!”徐明威含着笑站在她面前,嘴角带一抹讥嘲。 “不可能的……”她瞪着徐明威,边摇头边后退。 不可能的!这不是真的! “不!不可能的!”她大叫起来。 叫声惊动了桌子上的时钟,随着她身体的震动,“咚”一声掉到地板上。桌上的台灯亮着,有些刺眼。她坐在桌前,瞪着墙壁,一颗心犹惊悸个不停。 是梦。 还好。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弯身捡起时钟。凌晨两点了。她书念着念着竟然给睡着了。 她起身开门查看了一下。房子一片黝暗静寂。还好,没有惊动到她爸妈。她关上门,走回桌子前。今天就要模拟考了,她居然作了这么个恶梦。真是的!实在是不吉利! 她翻开书,把昨晚没有看完的部份重复读了两遍,一直到四点半了,才总算甘心上床睡觉。 这一觉到天亮。她看了大惊,草草梳洗,急着赶到学校。 “阿凡,便当──”她妈在后头追喊。 “来不及了!”她头都没回。 这一仗攸关她的存亡,一点都松懈不得,尤其又作了那样讨厌的梦,更是不能大意。 赶到学校,几乎全班的人都已经到了。她下意识地搜索徐明威。他和花田和林志进他们围在一起,不知道死活地不知在谈些什么,根本没在看书。她松了一口气,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她忍不住又看着徐明威,他真的是一点都不紧张的样子。她半张开嘴,不禁有些疑惑。 “欸,明威,”林志进贼头贼脑的就注意到那些有的没有的。“那个张凡侬一直在看你耶!真稀奇,她那个书呆子也会偷看男生,我看她搞不好‘煞’上你了。” 他的话引起大伙的注意,把视线转向张凡侬。看到他们在看她,张凡侬一吓,赶紧把目光移开,但没一会,忍不住地又盯着徐明威瞧。 “哈!好像是真的!”吕文川怪叫一声,加油添醋说:“小心喔,明威,我看张凡侬八成是看上你了。那种古板型的女生很难缠的,我看你这下子完蛋了!” 徐明威微笑一下,没说什么。他也觉得奇怪,不过,他大概猜得出是为什么。他很高兴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让她留下印象。 他大步走过去,停在张凡侬面前,用只有两人才了解的口吻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他本来就长得招摇,每个举动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加上他对张凡侬说话的那种口吻及悄悄话般暧昧的态度,好像他们之间真有什么纠葛似,关系混淆又暧昧。 教室哗哗地,对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起了怀疑。张凡侬胀红脸,开口想辩驳,该死的偏偏却口吃说不出话。她张着嘴巴,无能地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徐明威,看在别人眼里,好像她默认了什么似。 “嘿,张凡侬,”吕文川在后头怪叫,煽火说:“你干嘛一直偷看明威?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口气带着恶意的讥讽,歪着嘴角在嘲笑。 徐明威想阻止已经来不及,连忙、几乎是焦急地回头望看张凡侬,注意她的反应。 第6章 整个教室吵得不得了,所有的人交头接耳,迫不及待地制造各种谣言。 张凡侬既羞又气,偏偏难以辩白。 “谁说……说……你……不……”她急着想反驳,该死的又口吃了。 这不像她。向来思路分明,说话清晰有条理的模范生张凡侬怎么完全失了常。一句话也辩驳不出来,口吃加手足无措!这实在不合常理。就这样,她的“失常”表现,更加坐实了每个人的怀疑。 钟声响了。但直到监考老师走进教室,嗡嗡的议论闲话还是不绝于耳,整个教室弥漫着一股亢奋的气氛。 “拜托!一堆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花田略为皱眉,一点也没有那种亢奋,当然也没有跟着起哄。 徐明威瞥他一眼。“我倒是这么希望……” “什么?”他的声音低,花田没听清楚。 “没什么。”他摇摇头。 试卷发下来,原先亢奋的气氛随即陷入一片镇默。他将目光投向张凡侬,她也正望向他;他对她微微一笑,但她却回他一个瞪眼,甩头不理他。 她凭什么要理他?! 张凡侬胀紫着脸坐在位上,情绪仍激动得无法平复,试卷已经摊放在她面前了,但她仍然无法专心一致,镇定下来。这在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全都是徐明威那家伙害的!可恶的徐明威!该死的徐明威! 不行!她必须要冷静。 她回头看了徐明威一眼。他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低头写着试卷。她心头一阵气,抓起笔,硬逼着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一大片蚂蚁在爬似的铅字上。 啊!可恶!她在心中吼叫着。 ※※※ 听说模拟考的成绩再过几天就会出来;听说这次的竞争很厉害。听说,一大堆的听说。 听说张凡侬暗恋徐明威很久了,还偷偷跑到人家的家里去找他;听说徐明威被她缠得烦透了,警告她不准再接近他──喔,不是的,徐明威对人一向很客气,他没有说什么,不过,总之,他拒绝她的求爱就是了。 对,没错,你听说了吗?什么?你没听说?是这样的,张凡侬她……总之……就是……结果……没错……叽哩咕噜,吓啦哗啦。 谣言满天飞,这几个星期来,不管张凡侬走到哪里,总有一堆闲言闲语黏着她,她简直快被这些谣言给逼疯。那些谣言活生活跳,她根本百口莫辩。更可恶的是,徐明威对这件事一点也不解释,任由那一群白痴胡说八道,乱叫乱喊。该死的徐明威!她心中不晓得诅咒他几万几千遍。她真希望她耳朵长了一个拉炼,拉炼一拉,就什么也听不到。 她斜睨了坐在教室后排的徐明威一眼,不管任何时侯,他的身旁一定围了一埋人,黏皮糖似加上软骨头。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吃的,老有那种闲功夫在那边瞎混。她已经可以预见他们的将来,盲流一丛。 “欸,成绩出来了!”门口有人叫囔着。 张凡侬像被针刺了一下,跳了起来。她很快回头,徐明威也朝她看来,两人很有默契地对看一眼,起身朝外头走去,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在后头的是徐明威。他人高脚长,没几步就赶上张凡侬,压低声音提醒她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张凡侬扬起头,狠狠瞪他一眼。恶声恶气说:“你等不及要退学是不是?” “不,”徐明威不怒反笑。“我等不及跟你约会。” “你──”张凡侬回不出话,只得恨恨地再瞪他一眼。 到穿堂,不到一分钟的距离,走起来却有一公里那么远,尤其又有徐明威这个讨厌的像伙跟在一旁,她觉得如芒刺在背,老有一种不愉快的预感。 穿堂到了,已经有一堆人围在那里。看见他们两人走来,纷纷回过头,表情无不带一种暧昧。 “真有你的!明威。”花田也在那群人中,看见了徐明威,捶了他肩头一下。“我就知道只要你一认真起来,我就没得比了。” 什么意思?张凡侬的神经系统立刻紧张起来。她看看花田,又看看徐明威。花田讨人厌地给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笑。 她皱一下眉,大步走到公布栏前。 名单上最上头的名字是──她的心脏猛然狂跳一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她后头欺上来,像要拥抱她似,声音由她耳后传来,还带着一股热气。 “我实在觉得很遗憾,但看来结果好像是我嬴了。” 张凡侬反射地回头,那该死的徐明威正咧嘴对她笑,笑得一百分的灿烂,一口阴森的白牙在阳光下发着光。 不可能的!她不相信! 她急忙回头搜索公布栏上的名单,最上头的名字是──徐──光看到那个字,她的心便倏地往下垂,像被人重重捶了一拳。 是没错。 徐明威。那三个字骄傲的高高地昂立在那里,示威似地睥睨着她。而她的名字小媳妇似地夹在当中,和他的名字之间还掺了几个乱七八糟的名字。 “不可能的……”她喃喃摇头。 会不会还在作梦?她用力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好痛!而且痛得很真实。不是作梦。 她机械似动作僵硬地转向徐明威,两眼无神地瞪着他。 “不可能……”她不断喃喃摇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徐明威对她耸个肩,好像在示威──起码从她眼里看来是这样。 “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徐明威再次棍提醒她,她大声打断他,叫说:“不可能的!”随即转身跑开。 她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挫折狼狈过。都是那个该死的徐明威害的! 啊──她跑到没人的后操场,对着垃圾场发泄似地大叫一声,把心中的郁闷吼出来。 “混蛋──”她吼叫又吼叫。 这一切,真真是恶梦一场。 ※※※ 从那一天开始,她开始回避徐明威,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总奇书网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刺眼嚣张极了。 “张凡侬!”但冤家路窄,徐明威毫不客气地堵住她的路。 “干嘛?”她不情愿的瞪他,一副“少烦我”的表情。 “你应该知道我想干嘛才对。”他们的赌局,他们的约定,她应该不会那么健忘才对。 张凡侬表情大变,跟着垮下脸,口气僵硬说:“我就是不知道!”不等徐明威再说什么,抓紧了书包,匆匆从另一侧跑开。 “张──”徐明威没意料到。 “怎么?又碰钉子了?”花田走过来,遥望一眼张凡侬的背影,带几分弦外之意。 徐明威烦躁地瞅他一眼,心情不太好。 “看你的表情,我想也是。”花田说:“你老实说,明威,你是不是对张凡侬有意思?”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徐明威回得很不干脆,模棱两可。 “不怎么样。”花田摆一副从容笃定,一点都不躁动。“是的话,你有一个不好的开始;不是的话,恭喜你。” “你少在那里卖弄聪明,自以为是。”徐明威态度一转,撇嘴睨睨他,让人弄不清真假。 花田耸个肩,不以为意。改变话题说;“怎么样?想好了没有?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成华’?” 换徐明威耸个肩。 “什么意思?要?还是不要?” “再说吧。”徐明威仍一副不置可否。 他想,张凡侬是一定会上x女中的,x中的距离近一点。他想再靠近,再靠近她一点。 隔几天,开始做升学志愿调查。班导师分别和每个人做个别辅导。徐明威上次的模拟考成绩跌破每个人的眼镜,让他们导师一下子无所适从,不晓得他的程度究竟落在哪里,只能随他去.但听说他要考x中,不由得露出为难的神色。 “你真的决定了吗?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班导师说:“呃,老师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找个比较有把握的学校?你上回的模拟考成绩的确……嗯,很不……嗯,很好,出乎老师的意料。但以你平时的成绩,呃,我想,要考x中的话,有点困难。你要知道,考试是不能凭运气的,主要还要你自己的实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师。”徐明威从容打断班导师的话。“但我非上x中不可。如果我没进x中的话,我这辈子就完了。” 什么意思?班导师不禁皱眉。现在年轻人讲话就是这样没头没脑。 “没那么严重。”但她也只能陪着笑,好言相劝.这攸关学校的整体总升学率,实力不够的学生如果不自量力只是拉低了学校的水准.他退一步说:“老师明白。但你要不要考虑‘成华’看看?‘成华’是男女合校,会比较有趣──” “你还没听清楚吗?老师。”徐明威不为所动。“我要考x中,我将来要娶的女孩准备上x女,所以我非上x中不可。这样,你了解了吧?” 班导师张大眼睛,以为他听错了。但徐明威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样子。她口叹气,也没办法了,说:“好吧,随便你。你想考x中就x中。填好报名表后交到老师这里。” 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这么小就想那些有的没有的。她摇摇头,又摇摇头。 她看看资料,下一个进来的是张凡侬。 她示意她坐下,说:“张凡侬,你当然是要考x女中的对不对?”语气很理所当然。“以你的成绩,要上x女绝对没问题,老师对你有信心。” 张凡侬正想开口,思绪忽地跑窜起来,脑中没来由地响起徐明威那讥讽的声音。 “像她那样,好好的青春不把握,有什么乐趣可言。 第7章 我可以想像她的未来,每天念书念书,回了家还是念书,个性变得古板又乖僻,将来一定交不到男朋友,成为古怪的老处女,就光只知道念书,抱著文凭睡觉──” 该死的家伙!他凭什么那样论定她!?她才不会如他所愿,她一定要让他瞧瞧,叫他收回那些话! “不,老师。”她听到自己这样说:“我不考x女中,我要上‘成华’。” 班导师眼睛睁得大大的,心脏再一次受到刺激。怎么搞的?为什么她的班级会有这样多教人伤脑筋的事发生?她看看下一个名单轮到花田,不由得呻吟了一声。 ※※※ 夏天就那样到了。先是蝉叫声,然后骊歌唱。跟着小暑、大暑、七夕,天气热得烦死人。然后,还是热得烦死人。 徐明威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地干瞪着天花板。夏天晚上最容易教人脑袋一片空白,只剩下一身懒洋洋,就像他现在这样。 “还活着啊!”门被踹开,花田鬼魅似地闯进来。 徐明威动也不动,仍像具尸体似地躺在床上。“是还活着没错,不过也差不多快挂了。”说得有气无力,还真像有那么一回事。 花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床上,说:“看你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知不知道你把多少人气的!别人念得要死不活都还沾不上x中的边,你一出手就手到擒来。这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你也不遑多让。”徐明威慢慢坐起来,甩了甩头。问道:“情形怎么样?哪些人上了?” “二班跟三班几个家伙上了x中,‘成华’和x女的也不少。学校那些老家伙乐得跟什么似的。” “你呢?” 花田露个“那还用说”的表情。 徐明威捶他一下,沉吟了一会,若无其事地问道:“张凡侬呢?她应该上了x女中吧?” 听他这么问,花田露出古怪又疑惑的表情,觉得意外。他说:“你不知道吗?她第一志愿填的是‘成华’。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成华?这两个字像闷雷一般,击得徐明威一呆,只见花田嘴巴一张一合,嗡嗡的,再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怎么会这样?他像挨了记闷棍那般,心中又急又痛。她明明非上x女不可的,怎么会突然变成“成华”?为什么?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威!明威!”花田连喊他两声。 他回过神来,望着他。 “很意外对不对?张凡侬竟然舍x女就‘成华’。我知道的时候也觉得很意外。”花田说。 “不,”徐明威站起来,背对着花田,掩饰掉他的表情。“那家伙本来就会做一些让人难以预料的事。” 是的,他应该知道的。那个顽固的家伙,折磨人的家伙,就是这样难以预料。 他应该早想到的。 他找出地图,“成华”和x中的位置恰好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直线距离十公分,比例尺是一比二万五千。 该死!他该怎样做,才能缩短那距离? ※※※ 第五章 “张凡侬,你不打扫要去哪?想溜啊!” 最后堂课钟一响,张凡侬火速收拾书包,急惊风似地往外头冲,好死不死被提了一个水桶的卫生股长在门口拦截住,破锣似的嗓子喊得惊天动地。 “窗户一天不擦又不会发霉或生锈,先搁着,我明天再补擦回来,行吧!”张凡侬皱个眉,搁下这句话便旁若无人地走出去。 “张凡侬!我要报告老师!”卫生股长气鼓了腮帮,歇斯底里地鬼叫。 张凡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一副随她便的态度。自从上了高中以后,她一直就是这样我行我素的态度,有些惹人厌,有些剌眼,但也不乏有人欣赏。 “张凡侬!”才刚下楼,又被班上那几个“美女帮”拦住。 “干嘛?”她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些人老是有这么多事。 “等会儿我们跟x中有个联谊会,你要不要一起来?” 听来像是邀请。“美女帮”的成员个个俏丽又会打扮,一入学就很受注目。她跟她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难得她们会把脑筋动到她身上。 “不了,我没兴趣,而且也没空。”张凡侬想也不想,一口便回绝。 “我就说嘛!她一定又急着到图书馆去。”“美女帮”里最娇小的李晓菁悻悻地撇撇嘴。 这关她屁事!张凡侬觉得有些恼,反倒笑说:“错了,我不是要到图书馆,不过,也差不多,我正准备去社团。与其跟那些只有一张脸长得好,脑袋却一团浆糊的男生在那里瞎混浪费时间,我倒宁愿跟聪明的人打交道,也比较有收获。” “嘿,你说话别这么毒。人家都是x中的耶!x中的学生脑袋怎么可能一团浆糊。” 张凡侬耸个肩,没兴趣跟她抬杠。基本上,会参加什么联谊不联谊的人,在她看来,都是鱼目混珠之流,好料不到那里去。 “随你们说吧,你们觉得好就是。玩得愉快!”她无意再跟她们耗下去,随便挥个手,口头敷衍一两句,便掉头走开。 上了高中后,她学会了很多事,也改变了一些。她把笨重的眼镜拿下,改配了隐形眼镜;中分僵直的头发给侧分削薄,风一吹便像波浪起伏着。这种种,不算太大的改变,却对她的生活起了相当的改变。她开始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件,接到一些毛遂自荐的电话;有的更半路拦住她,要求跟她做朋友;还有的在公车上递情书给她。这种种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尤其是那堆信件当中,居然还有错别字。即使有一些改变,她对于没有脑筋的人还是没有太大的耐性。 她脚步没停,一路往“科学大楼”走去。“自然科学社”在科学大楼的三楼。 “怎么只有你在?”社团里只有田边在。“田边”是绰号,每个人都这么喊,她也跟着这么喊。 田边的脑袋不是盖的,听说他以第一名考进“成华”,不仅聪明而且优秀,即使是挂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也只突显他的不凡有才智。打一认识,张凡侬就对他有好感,相当欣赏他。当然,她欣赏的是他智商二百的脑袋。但田边有他自己的烦恼。 “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有约会!”田边抬头看是她,有些讶异。 “什么约会?”张凡侬丢下书包,一脸莫名其妙。 “那个篮球社的许自远啊!”田边更讶异了。“他昨天不是约你今天下课后在麦当劳碰面,你该不会忘了吧?” 喔,那个许自远。她还真的给忘了!那封短笺还是田边交给她的呢。 “你果然给忘了。”田边摇摇头,包容地看着她。 “谁记得那些有的没有的事!”张凡侬趴在桌上,把下巴搁在书包上。“真搞不懂那些人,哪来那些美国时间每天闲聊打屁。” “那是你自己太‘不正常’了,还说别人!”田边笑起来,开了句玩笑。 “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正常了。”张凡侬跳起来,说:“我就是搞不懂那些人,净扯些无聊的事也能说得口沬横飞。”她走过去,凑到田边身旁,探头看看他手边正在忙弄的东西。“怎么样?结果出来了吗?” 前两天,她从家里剪了一块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碎布,带到社团给田边化验它的成分。他们常像这样做一些有的没的实验,既有趣又有学习的挑战性。 “出来了。碎布上有血迹和酒精的测试反应,以及一种萤光漆的阳性反应,所以,那上头应该是沾了血,酒精和漆料。” “哇!你真的太厉害了,田边。”张凡侬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就是折服脑筋好的人。 “没有啦!这其实很简单的。”田边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张凡侬总像这样很直接的赞美,毫不吝惜表达对他的赞服,每次都加强他的信心,让他少掉一些自卑。 “欸,田边,”张凡侬露出个不解的表情说:“你这么聪明又厉害,怎么会落到‘成华’来?” “其实也不是,”田边推推眼镜,解释说:“我原本的第一志愿选的就是‘成华’,而不是x中。” “怎么会?”张凡侬显然很惊讶。当初她一时负气,一个错误的选择,害她偏离了原先设想好的轨道,她到现在还后悔得要死。 这问题让人有些难以回答,田边支吾了半天,才尴尬地说:“唔……喔,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长得平凡,个子又不高,胆子也小,从以前就一直不敢跟……呃,跟女生说话。我选‘成华’,是因为它是所男女合校,我……嗯,能有较多的机会跟女……呃,人接触──”说到这里,他吐口大气,摇头说:“不过,不行,我还是没办法。一看到女生或陌生的人我就紧张得说不出话──啊!我不是说你不是女生,你不同,你让我觉得很自在──” 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田边有些不知所措,慌张错乱。 “我明白你的意思。”张凡侬比个手势,表示了解。“不过,你不应该这么小看你自己,你是非常优秀的,我还没见过比你更聪明厉害的男生。”她越说越兴奋。“你真的很行你知不知道?什么难解的数学公式到你手上都不是问题,那些复杂的定理,程式你也条条一清二楚,真的太厉害了。我要是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唉!”说到最后,居然叹起气来。 就是这样,田边抿嘴微微一笑。张凡侬就是这样,让他觉得十分自在。她是他遇到的女孩中唯一不看外表而只重视脑袋的特殊例外。这对他当然是一种安慰,但反过来说,他不禁同情那些被她视作一堆草包的男生,就像那些人同情他在其他女孩眼中被当作滑稽可笑的对象。 第8章 “我跟你说,”张凡侬挥个手说:“男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重要的是这里──” 她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头,语气很认真。“没有脑袋的男生根本是一堆杂草,一点价值都没有!” 就像那个徐明威──她蓦然楞住,半张着嘴呆在那里。 怎么搞的!她脑海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个名字!该死!破坏她的好心情。好不容易,上了高中后,他上了x中,他们一个在北极,一个在南极,她总算摆脱了他,捡了好几个月的清静,怎么这时候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他的名字?啊!该死,该不会有什么倒楣的事要发生吧?她又有不好的预感了。 “怎么了?”田边看她的样子怪怪的,奇怪地问道。 “没什么。”她甩个头。“啊,我该走了。”边说边拎起书包往门口走去。 “别忘了和许自远的约会!”田边在后头提醒着。 “知道了。”她没回头,对自己做个鬼脸。 上了高中后,不断有人约她。想起徐明威恶意说她将来一定会成个老处女没人要什么的,她就越想越气,所以她跟那个约会跟这个出去。这跟她当初决定好的道路完全不一样;她铺定好的那条完美的道路根本不可能浪费这么多宝贵的时间跟那群草包瞎搅和。但现在,她浪费了一堆宝贵的时间不说,又完全没有任何收获。这才是教她生气,那些人好歹也都挤上了x中,成华这些明星高中,怎么还是一肚子的草包,她还是跟田边在一起时收获最多。她实在宁愿把那些时间都花在图书馆,但只要一想到徐明威那些话,她就不由得一股气。 校门口有个人影,频频朝这个方向张望,好像是许自远的样子。不是说好约在车站旁的麦当劳吗?张凡侬好生纳闷,放慢了脚步。她受不了男生这样等她,这样的风花雪月。 “张凡侬!”身后有人叫她。那声音挺熟悉的。她回过头,竟然是花田。 “是你!”看是他,她立刻垮下脸。 校门口那人影这时注意到她了,兴奋地朝她挥挥手。果然是许自远。 花田望了他一眼,对情况了然于胸,带点讥讽,说:“约会?我看看,那家伙好像是篮球社最受看重的前锋,攻击型的,还挺受欢迎的。看来你这次换了胃口。上次那个辩论社社长呢?” “干你屁事!”张凡侬狠狠瞪他一眼。 两人同校,校区又只那么丁点大,好死不死总会碰上几回,虽然她一点也不高兴看到花田。 “当然是不干我屁事,”花田好整以暇,总那一副优等生的从容。“不过,你的性格改变得还真大,今天跟那个约会,明天跟这个见面,你不觉得太忙了一些吗?” “我高兴,不行吗?” “行!当然行。不过,我劝你,太过极端的话,当心物极必反。” “你少假惺惺的,你跟徐明威那家伙根本是一丘之貉,尽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还要劝你,少跟那个白痴在一起,省得跟他一样,变得一肚子浆糊!” 从这些话就听得出来,她对徐明威的嫌隙有多深,连带地对花田也没好声气。只是,就因为嫌隙实在太深了,反而越教她忘不掉,时时刻刻念着这个人,不管她是多么地不情愿。 “你还没搞清楚啊!明威比你我都聪明一百倍。自然科学社那个田边那点程度你就佩服地五体投地,以明威的实力,真要卯起来的话,那个四眼田鸡根本连比都没得比。”花田一贯他那种笃定从容的语气,态度闲闲的。 “所谓‘物以类聚’果然没错。”张凡侬根本听不进去,态度充满恶意。“我本来以为你还有点脑筋的,花田。但现在,我看你跟明威鬼混久了,脑袋也变得全是一团浆糊。我不想再跟你扯下去,简直浪费我的时间。”说着,转身就走。 “张凡侬!”花田叫住她,动了一点气。“你为什么老是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像只刺猬一样?” 像只刺猬还算客气呢!张凡侬把头一甩,下巴抬得高高的,像只骄傲的小母鸡,理也不理花田,朝着正向她走来我许自远走去。 “fine!”花田对着她的背影大叫。“祝你玩得愉快!千万别被甩了!” 难怪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个张凡侬着实坐实了孔老头对女人的指控。他也真搞不懂,为什么她那个家伙就是那么固执而且充满偏见,有时让人忍不住真想好好修理她一顿。 但想归想,她就是那副神气,他也拿她莫可奈何。 ※※※ 这世上有些人,即使只是普普通通地吃着饭,做着事,无端的就是惹人注目,不管是好是坏。像徐明威,速食店里满满是人,但他坐在那里,整个人占满空间存在感那么强,一举一动都十分招摇。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穿着制服的关系,大概跟他的长相,和他脸上的神隽及一身姿态有关系。他本来就长得高,长手长脚,天生骨架就好,加上他总是一副不理人的神气及一丁点傲慢的态度,很自然散发出一种不同常人的气息。所以,即使他并不想惹人注目,别人还是会去注意他,他习惯了,也就随便。 “嗨,明威。”花田走进速食店,在一埋黑压压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他。 x中和“成华”虽然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但大抵以市区公车总站为基点,以射线朝相反的方向分射出去,两处相切的地方就是车站,而车站旁的速食店就成为他们聚会的集散地。 徐明威收回搁得老长的双腿,把椅子推给他。花田坐定,也老实不客气地把徐明威桌前的汉堡,炸鸡和可乐搬到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吃起来。 “够吗?我再去买一份──” “不必了。”花田摇摇手。“这些就够了。我得留肚子回去吃饭,要不然我妈会念的。我老妈什么都不管我,就是这一点很坚持。” 徐明威扬脸一笑,拖出另一把椅子,长腿一跨,伸得笔直,自然流露出一股神气。 “你在‘成华’的‘神仙’生活过得怎么样?有趣吗?”他笑着问。 “还好,马马虎虎。”花田把一只鸡腿啃得只剩一根骨头,又灌了一大口的可乐。“你呢?和尚生涯如何?” “不怎么样。”不止“不怎样”,简直糟透了。他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看到张凡侬,怎么就是碰不到她。这跟他当初设想的完全岔了道,他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怎么?很糟?”花田瞄他一眼。 他苦笑一下,无意多说。 花田也不多问,丢下骨头,擦擦手说:“你猜怎么着?我今天碰到张凡侬了。你还记得她吧?” 听到张凡侬的名字,徐明威眼神动了一下,不禁收回脚,姿态改成一种专注。听花田说:“那家伙简直变了个人似,像只花蝴蝶,今天跟这个出去,明天跟那个约会,后天又跟另一个有约。我看她大概是受了什么刺激,才突然突变。我好心劝她,她居然对我破口大骂。” 徐明威抿紧了嘴,抿得很不是滋味。 花田没注意,又说:“那家伙现在开了窍,拿掉了那副笨重的眼镜,剪了头发,完全改变了造型──”他脸上突然露出一股得意。“我当初预料得果然没错,改变后的她,真的相当好看有魅力,天天有一堆人追着她跑。不过,你猜怎么回事?”花田抬头看徐明威一眼,忍不住一抹好笑的表情。“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张凡侬那家伙啊,不管她外形怎么改变,还是那副德性,中了知识的毒,瞧不起一肚子草包的男生。” 徐明威嘴角微微一勾,挺愉快地笑起来。说:“她还真的是那副样子?” “嗯。”花田点头。“你也知道她相当聪明,没几个男生盖得过她。我看她大概就只欣赏田边那家伙,两个人走得相当近。” “田边?谁是田边?”愉快的情绪没维持多久,徐明威脸色变得又绷又紧。 花田没当一回事,态度还很轻松,笑说:“那个田边啊──” “徐明威!”话被一声又甜又兴奋的叫唤卡断。 两人一先一后的抬头。叫徐明威的那个女孩一脸惊喜地看着徐明威,还微微喘着气。是那个……徐明威皱了一下眉,是那个陈丽媚。 “我从外头经过,远远看着里头有个人很像你。果然是你!”陈丽媚毫不掩饰她的喜悦。 自从有一次在这里不小心碰到徐明威,每天经过,她就会瞧一瞧。上了x女之后,她和徐明威的距离拉近了,条件变得有利。徐明威虽然一副不大理人的神气,但至少她和他说话,他都会回应。 花田经常和徐明威泡在一起,连带地,当然也知道了她。陈丽媚一点都不避讳,目光始终不离开徐明威,说:“我去买个可乐,马上过来。你还要不要点什么?”话是对徐明威问。 徐明威没吭声,连头都懒得抬,花田接嘴说:“我还要一份炸鸡和可乐。谢了。” “炸鸡和可乐是吗?好的。”尽管陈丽媚把重心全放在徐明威身上,但也没惹慢花田。 等她走远了,远到柜台,花田才底声说:“这女的到底想干嘛?” “谁知道。”徐明威意兴阑珊的。 “你小心,没意思就撇清一点,省得惹上一堆麻烦。” 花田好心警告,但徐明威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有听没有进。满脑子被花田刚刚说的事占据,心里满是疙瘩。 “谁是田边?”他咬着这疙瘩不放。 “田边?”花田愣了一下。他早忘了这码子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狐疑地盯着徐明威,说:“怎么? 第9章 你好像很在意?” 徐明威狠狠瞪他一眼,到这地步,也无所谓了。“没错,我是很在意。” 花田怀疑归怀疑,一旦证实了,还是相当惊讶。但像他们这种聪明过度的小老头,大都有一种世故成熟,反应跟常人不一样,就算天塌下来了,他也摆出一副有条不紊的样子。 “你玩真的吗?明威?什么时候开始的?”花田一副镇定,田气平平的,不高也不低,不强也不弱。 “从我见到她就开始了。”徐明威不想说太多,急着想知道答案。催促说:“到底谁是田边?” 花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仔仔细细盯着徐明威看了一会,才点点头,说:“看样子你是真来的,我以前就有些怀疑,但……真的没想到──” “花田!”徐明威按捺不住,嫌他废话。 花田扫他一眼,一副“别急”的态度。“放心,看在哥儿们的交情上,我当然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我真的没想到──” “花田!” 花田摆个“ok”姿势,不再噜苏,一本正经说:“那个田边是x国中毕业的,听说十分优秀,头脑一把罩。他跟张凡侬是同社团。你也知道张凡侬那家伙不管对方长得是圆是扁,只要头脑好就好。我只知道她跟田边混得好像不错,至于其它,我就不清楚了──” “你们在聊些什么?”陈丽媚端了一盘满满的炸鸡薯条走了过来。 “你们猜我看到谁了?”陈丽媚自顾坐下来。“张凡侬!你们应该还记得吧?真稀奇,她居然跟一个男生在一起──” 徐明威猛然抬头,目光瞧切地搜寻。果然,离柜台不远靠门的地方,张凡侬和一个男的靠窗坐着,那男的滔滔不绝地不晓得在讲些什么,张凡侬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好像很无趣的样子──至少,他是这么觉得。 他紧盯着张凡侬,像水防溃堤,心中急速涨满一种澎湃的感觉。经过长久的分离,再次见到她,他几乎无法自持。花田说得没错,她的外形的确变了很多,像一颗晦暗不清的星爆炸逼出了光,亮得逼人目昡。 他等着。等着她注意到他。但──他猛然站起来,想都没想,大步地朝她走过去。 ※※※ “……所以说,xx基的炸鸡比较好吃,口味比较适合我们,要吃炸鸡的话去那里比较好。不过,如果是汉堡的话,xx劳的还是比较有名,xx王的也不错……” “喔。” 张凡侬支着下巴,听着许自远口沫横飞地比较各家速食店的优劣异同,有一搭没一搭地答应着。她看一下时间,都快五点半了,又浪费了一箩筐宝贵的时间。明天她一定得郑重告诉田边,别有事没事再多事地转交一些有的没的信给她。她真的受够了。 “你看过‘灌篮高手’吗?”许自远问。 “什么?” “灌篮高手。一部日本卡通,也有漫画──”说到漫画和卡通,许自远兴奋起来,比手划脚扯了一堆她听都没听过的拉杂。 “是吗?”她附和地点点头,根本搞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你有没有听过xxx这首歌?” “什么?”她觉得她开始耳背了。 “就是xxx啊!现在很流行的,你没听过吗?”许自远露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表面,随即哼唱起来。 她的确是没听过。张凡侬换只手支撑下巴,突然觉得想睡觉。 就是这样。篮球、明星、卡通、流行歌曲,加上电影──就是这样,不管坐在她面前的对象换作是谁,谈话的内容不外是这几样,简直教她抓狂。这些人好歹也是明星高中的学生吧?!怎么肚子里装的全是这些汤汤水水? 她知道他们桌旁附近几个女生都在偷看许自远。许自远长得高,身材结实,长得酷酷的,看起来是很迷人。只是,长得好看有个屁用!男人是要看脑袋的! 她怀疑是不是世上每个男生都像许自远这样?──喔,她差点忘了,是有例外的。有回她和x中一个搞文学的家伙出去,一整个晚上跟她说卡胶、卡夫卡、存在主义。听得她呵欠直打。拜托,不是看过几本书,懂得卖弄一些名词就叫做有学问?消化过的东西,成为了自己身体的血肉那才算数,不是现学现卖搬出一些西方文学的杂烩就可以。 “所以……我告诉你……是这样的……” 许自远还在滔滔说个不停,张凡侬托着下巴,眼皮越来越重,头脑越来越昏沉。 “好久不见了!”蓦然有个黑影欺压下来,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吓了她一跳。 她反射地抬起头,愣了一下,脱口叫起来。 “徐明威!” “答对了!”徐明威满意地笑起来。“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怎么会不记得!这个恶梦般的男生──“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她心情就不好。 “凑巧。”徐明威心情也不太好,尤其还有一个讨厌的家伙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侧着脸,大半个身体横越在桌上,挡在她和许自远中间。 “你想干嘛?”张凡侬对他一贯没好口气。 “张──嗯,这是你的朋友?”许自远移到另一边座位,插嘴问。徐明威毫不礼貌地挡在他们中间,他根qi書網-奇书本没办法看清楚情况。 “才不是!” “没错!” 张凡侬和徐明威同时开口,说相声似。 “谁跟你是朋友?!”张凡侬毫不客气地瞪着徐明威。 徐明威不慌不忙,转向许自远说:“我们是朋友没错,而且很熟。”然后转头抓住张凡侬的手,说:“走!” “你干嘛!”张凡侬大吃一惊。“放开我!” 徐明威抓得更紧,硬将她拉起来,说:“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约会。”根本不管许自远的反应,也不理花田和陈丽媚的惊讶,硬将张凡侬拉了出去。 “徐明威!你放开我!”张凡侬一路嚷嚷。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看到这个徐明威。 徐明威毫不理会她的叫嚷,硬拉着她,一直走了两条街那么远,才总算放开她。 “你这个……无赖!”张凡侬闷了一肚子气,想了各种恶毒的话,结果能说出口的还是最没创意的。但她是真的气,徐明威真的像个野蛮人,差点没将她的手腕折断。她瞪着他,一边揉着手腕,手腕上烙了一圈瘀紫的痕迹。 徐明威双手交叉在胸前,冷静地看着她,对她的漫骂充耳不闻。他早已经被迫习惯她对他的这种不友善,甚至充满恶意的态度。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凡侬拉长着脸,一副厌烦。 这个表情,徐明威也已经被迫看惯的,他不为所动,维持原来的冷静,说:“我问你,谁是田边?” “啊?”没料到会冒出这样的问题,张凡侬愣了一下。 “田边。听说你跟这个人很聊得来,是吗?” 他干嘛突然冒出这个问题?这又关他什么事?! “我干嘛要回答,这是我的事,又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快说!谁是田边?”徐明威的冷静动摇了。张凡侬这个该死的家伙总是有本事教他失常。 张凡侬皱紧眉头。那已经不是询问而是命令了。她甚至有种感觉,如果她不老实回答的话,徐明威就打算生吞活剥她似。 “田边是我同社团的同学,自然科学社。他很优秀聪明,程度很好,跟你们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她边说边睨着徐明威,就是对他有成见。 “听起来简直是个天才。既然那么聪明,怎么还会落魄到‘成华’去?” 这种刻薄的话,原不是徐明威的风格。但看她把那家伙捧上了天,他实在忍不住一股嫉妒,说话也就不经考虑。 “你别以为蒙上了x中就有多了不起──”张凡侬反击说:“还不是靠运气!可是人家田边不一样,他的第一志愿就是‘成华’。真正有实力的人就是那样。我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厉害、更聪明的人,他──” “够了!”徐明威越来越不是滋味。“你既然把他捧上了天,干嘛还跟这些有的没有的穷拜!你不是嫌浪费时间?”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要不是他──“我怎么知道那些人一肚子全是草包!”她烦躁地低吼起来。这个讨厌的徐明威就是有那个本事搞得她心情一团糟。“天晓得那些人是怎么上了x中、成华这些明星高中的!知识那么贫乏,说来说去就是那些 低智商的东西!” 又来了!这个任性、偏见、自以为是的家伙! “这不就是你要的?”徐明威嘲讽地刺她一句。“你不是一直认为分数、成绩就代表一切?那些家伙个个会念书,都是念明星学校,你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你──”张凡侬胀红脸,无话可反驳。 “再说,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难伺候了?谈些轻松的东西你嫌肤浅,只是浪费时间,要不然,大概又嫌对方太卖弄。可是,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是离不开这些琐碎无聊的事。你说田边优秀聪明,可是你们会时时刻刻谈那些量子,夸克,作用力等等‘高深莫测’的事吗?”徐明威一步逼近一步。他非得把话说清楚不可,不然她浑身是剌,老是带那种偏见的态度。 张凡侬被问得哑口无言。仔细想想,她跟田边其实也没谈什么多“高深莫测”的事,但她就是觉得收获很多,一点都不认为浪费时间。想想,那也许是因为她心态上认同了田边,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认可。而其实她根本不喜欢那些约她的人,也根本不喜欢和他们出去,所以下意识里才会那么挑剔吧! 第10章 但她虽然明白,却绝不肯承认。怎么能够承认! “别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她硬不肯认错。 “我没有那么说,事实上我有很多不懂的事。” 太多了。像对她。他实在不懂,他应该怎么做,她才不会那么讨厌他,对他充满偏见? “你也知道自己差劲!”张凡侬恶意地刺他一记。“像田边就不一样,真正听明优秀的人──” “够了!”徐明威烦躁地打断她的话,满心不是滋味。“我哪一点比他差?!” “差多了──”张凡侬反射地开口,接触到徐明威妒怒又带点怨懑的目光,不知怎地竟然哑住,说不出话来。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徐明威盯着她,几乎是低声下气。 她板着脸,语气悻悻的。“没错。我真的很讨厌你。” 这句话刺得他心脏一个大窟窿。他后退一步,声音干哑,说:“为什么?我说过,那件事──” “我不想再提那件事!你以后不要再烦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提到那件事她就恨。她生气地丢下这些话,转身走开。 “等等──”徐明威再次抓住她。 “放开我!”她甩开他的手。 “你听我说──”他再一次抓住她。 “我不想听!”她再次甩开他。“你要我说多少遍!全天下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比拒绝还伤人。徐明威踉跄退了步,脸色荫了一层惨白。就算他再不在乎,但她对他的憎恶这么强烈,态度这么不留情,他还能再自找屈辱到什么程度?!他的自尊深深受了伤害;他的心更是被无情地刺穿践踏,满满是窟窿。 够了。他告诉他自己。这样的伤害和侮辱已经够了。 他不发一语,慢慢转身,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开。 张凡侬也不久留,身子一转,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很高兴能摆脱徐明威。她知道她刚刚说那句话,多少有些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人,但也只是这样。她不知道,它能伤得有多深;更不知道,它对徐明威的伤害有多重。 她只希望永远不要再看到徐明威。那时候那封信带给她的屈辱和忿怒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他说的那些话,她也忘不了,每每一想及,她心中就充满闲气。 结果,最不愿再看到的,偏偏她最忘不掉。 ※※※ 第六章 “她喜欢我,她不喜欢我,她讨厌我,她不讨厌我……”墙上贴了满满是照片,徐明威每撕下一张,口里就念念有词,说到“她讨厌我”时,棱角分明的面孔下意识会扭曲一下,恋恋地望着照片,然后表情一黯,失落地将照片放弃似地放在桌子上,有些随风飘荡,落叶似荡落在地上。 不知不觉中,他照了那么多照片;不知不觉中,整面墙被他贴得满满是照片,但现在,他决定这些他都要舍弃了。他要让她的身影从他视线中消失,把她的身影从他脑海中拔除。 “嗨,儿子。”他父亲敲敲门,探头进来。 他没反应。他父亲走进来,看着满墙满桌和满地的照片,扬扬眉,说:“怎么回事?怎么把照片全都撕下来了?” 天下像他们这样的父母大概也不太多,任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房间墙上贴满陌生女孩的照片,不但毫不惊讶,而且一点也不干涉。大概因为这样,所以才养出徐明威这样性格的孩子吧,决断,果敢,有主见,甚至带一点霸气放任──很难说好或不好,但从小到大,不管徐明威做什么,他一直都很清楚他自己在做些什么。 “都结束了。我要把她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清除。”徐明威将照片一张一张地撕下来,撕得那么用力,似乎在宣示一种决心。 他父亲双手抱胸,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一张张地撕下照片,没发表任何评论,只是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你跟我说的你将来打算娶的女孩子吧?” “没错。不过,那已经过去了。” “喔。”他父亲只是“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也没阻拦他。 徐明威一迳地撕下照片,清除掉那所有眷恋的痕迹。他是怎么累积下这么多照片的,他已经不记得了。照片中的她,是那么的沉默,那么的可人,偏偏现实中的她却是那么的伤人。 “儿子,”他父亲站了一会,开口说:“你真的打算就这么放弃吗?” “不是‘打算’,我已经决定这样做。”清除掉所有与她有关的痕迹,重新过他的生活,他是这么决定的。“弱水三千,我干嘛只取一瓢饮。” 他父亲沉吟一会,才说:“儿子,我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看你不再固执,太早执着于单一对象上,我也觉得很庆幸,我们做人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子女有越多的机会与选择越好。但是,儿子,”他停一下,才继续接着说:“不管做什么事,如果你遭受到困难,挫折或打击就想放弃,那我想,以后的人生中你或许必须不断地放弃。当然,有些事,是早早放弃的好,比如一段无望的感情──对不起,爸只是做个比喻。只是,在你真的决定放弃之前,我希望你再好好仔细想一想,放弃了,你真的不后悔吗?不要怕麻烦或受伤害,因为等到某一天,等到你老到某个年纪,你会宁愿当时做过,感受过,即使因此受到很大的伤害,也不愿届时后悔当初白白地错过。” 徐明威停下动作,站在那里,但没有回头。 他父亲走过去,走到他背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 说完这句话,不愿再打扰他,往门口走去。 “爸,”徐明威回头叫住他父亲。说:“可是,我怎么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而且就算错过了,还有其他,不是吗?” 他父亲微微一笑。“那就老实地问你自己。对自己不需要有任何隐瞒的。”说着退了出去。 徐明威依然站在那里,望着满室的狼藉。他决定要放弃的,结束这一切,可是── “对了,”他父亲倒退了半个身子进来说:“有你的电话,是个女的喔。” ※※※ “欸,田边,你觉得我是不是真的太爱挑剔,又难伺候?” 阳光下透明晶莹清澈的玻璃珠,砸碎了放在显微镜下一照,处处是汽泡和坑洞。 张凡侬抬起头,把试片移开,换了另一片树叶的标本,弯身凑近显微镜观察。 “怎么突然问这个?”田边在另一旁忙着架弄试管,想把双氧水分离成氧和水。这是基本的国中化学,简单的可逆反应化学式。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张凡侬把目光从显微镜镜头移开,有些心不在焉。 田边停下手上在忙的实验,盖好试管,走到流理台洗手,一边说:“老实说,我觉得你满好相处的,不过,你的标准有时候太极端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确是太挑剔了。” “也不是这个意思。”田边擦干手,走到张凡侬旁边。“你只是要求的跟别人不一样而已。你一直十分聪明优秀,当然会期望你的对手跟你一样,彼此的程度旗鼓相当。不过,呃,小张──”田边推推眼镜,老实诚恳地说出他的看法。“你不觉得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感觉和意趣?而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形形式色色、各种不同个性、兴趣、层次的人,才显得那么多姿多采有活力?” “说来说去,你也觉得我太挑剔了。”张凡侬有些垂头丧气。 “我不……我──”田边呐呐地,想解释。 “没关系。”她摇摇头,表示无所谓。“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但没办法,我就是受不了愚蠢的人。”她自嘲地笑了笑,说:“其实想想,我在乎那么多干什么?只是庸人自扰。” 她根本就不需要想太多,她该做的,是重新设定她的人生。第一次有些错误,但没关系,下一步,她设定好的大学和志愿,她会照着程序走,回到她铺设好的轨道。 她一直是有目标有设想的,只要没有那个徐明威捣乱,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走吧,我请你吃面。”她转头朝田边比个手势。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再想。 “等等,我把东西收一收。”田边比个“稍等”的手势。 她站在一旁看他收拾东西,突然冒出话说:“想想,不管科学再怎么发达进步,人类还是很原始的动物。我们从来没能摆脱吃喝拉撒睡这些最原始的需要。”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然,叫你吃‘空气丸’,你觉得好吗?” 她偏头想一想,然后认真说:“还是吃面好了。” 田边笑起来。说:“我也觉得吃面比较好。” “走吧。”她跟着笑起来。 吃“空气丸”有什么不好? 是没什么不好,但滋味全没了。人生的乐趣想想有一大半就在吃喝拉撒睡那些原始的需求与本能上。想了就教她觉得泄气;但是,没办法,每个人存在的方式就是那么原始,像爱情──她愣一下,甩了甩头。 就是没办法。 ※※※ 忘了吧! 放弃吧! 不要再想她! 徐明威站在桌子前,面对着墙,心中下了千百万次的决心,但一次一次被推翻。 他像这样站在墙壁前,望着那些不会对他有任何回应的照片,一会儿下定决心,一会儿又后悔推翻,反反覆覆、改来变去的情形,已经连续了好几天。 他想,如果她知道他为他这么烦恼,一定会拿话轻蔑他,甚至讥笑。 第11章 她对他一向没心肝,不会对他有任何同情。 “明威,阿伟来找你了。”他听到他母亲在门外喊他。 然后,花田的声音响起。“不用麻烦了,徐妈妈,我吃过才来的。你忙你的,不必招呼我,反正我又不是什么客人。” 他的话也的确不假,才说完那些话,他就自动自发地打开徐明威的房门,连门都没敲,随随便便地就进去。 徐明威站着没动。 花田走过去,看着满墙的照片,摇头说:“明威,你真的有病。” 徐明威苦笑一下,也不反驳。“是啊,我是有病。” 相思病。 花田打开窗,然后点根菸,一屁股坐在床上,两腿伸得笔直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上回你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她架出去,没谈出结果吗?” 徐明威耸个肩,走到另一边,跳坐到床上,也把双腿伸得老长,双臂伸到脑后,瞪着前方茫茫的一片白墙。说:“结果是,她看到我就讨厌。” 花田精锐细狭的眼闪了一下。“就这样?” “就这样。” “那你怎么说?” 徐明威侧头看他一眼,意思在说“我还能说什么”。 “你就当真了?”花田不愧是智慧型犯罪的代表典型,推论假设都有他的一套。“我说明威,女人的话当她以女人的身份说时,只能听一半,多半的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徐明威没吭声,望着白茫茫的墙望着望着,突然说:“欸,花田,最近我一直在想,弱水三千,我干嘛坚持只取一瓢饮?” 花田拧掉菸,翻身盯着他看一会,然后坐回原来的位置和姿态,说:“是没错,反正滋味也都一样。你能想通那太好了,恭喜你。” “我是认真的。”徐明威皱眉。 “难道我会是说假的?”花田毫不客气地顶回去。隔片刻才说:“你真的认真的试过了吗?真的完全没办法了吗?” “我──” “你不必回答,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朝墙壁努努下巴说:“那个,你爸妈怎么说?” 徐明威跟着把视线掉过去。“我爸是没说什么,我妈则说我疯了。”语气十分轻描淡写,像在说一件一相干的事。 “我可以想像。”花田咯咯笑起来。“如果我跟你一样,搞这一套,我老妈不被我逼疯才怪!” 他的口气接近取笑,徐明威白他一眼,他才勉强止住笑,说:“看你这样,我得早早跟余小薇说清楚,免得步你后尘!” “余小薇?谁?”徐明威问。 “补习班的同学。x女的。人相当聪明优秀,不过个性跟某个人可相当不一样。”花田轻描淡写带过。站起来说:“我得走了,明天有好几堂重头戏,我操!那些猪头不搞得你筋疲力尽是不会甘休!” “我跟你一起出去。”徐明威跳起来。“顺便走走,让脑袋清醒清醒。” “你的确是需要让头脑清醒一点。”花田开句玩笑。 时间还不算太晚,天色却相当黑。冬天的空气薄薄凉凉,徐明威深深吸一口,胸腔一阵冰凉。 “我往这边。”出了巷子拐上马路,花田比个手势。 徐明威点个头。 花田说:“明威,光对着照片瞪眼是没有用的,你那么聪明,用你智商二百的脑袋好好想一想吧。”他摆个手,转身穿过马路,走向对街的公车站。 徐明威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沿着马路往下走,走过一个红灯后往左拐进巷弄,朝原来的方向走回去。 他也知道光瞪着照片是没有用的,但他能怎么样?能强搂她、强吻她吗──他心惊了一下,感到一阵烦躁。 他往右拐进一条巷子。这些巷巷弄弄,曲折得像迷宫,但他熟得闭着眼都能摸出去。 前头有个人迎面走来。他原是没注意,但那个人像是特地朝他过来。那人越走越近,他看那身影,越看越熟,她像是──“张凡侬!”果然是她。他叫了起来。 张凡侬愣了一下,看清是他,僵在那里无法动弹。 上天似乎一直在跟她作对,她最不想看到的人,这么轻易就教她遇见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徐明威问。 她白白眼。总不能告诉他她迷路了吧! 今天她跟x中一个文学少年在速食店耗了一个晚上,一整晚听他比手划脚扯些什么普鲁斯特、乔埃思,搞得她神经衰弱。好不容易受完罪,那家伙居然还噜苏的说要送她回家,吓得她看都没看随便跳上一辆公车。结果,她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到了哪里。这地方穷得连个路灯都不舍得让它亮,那些巷弄又曲曲折折的,她绕了半天一直在原地打转,就是找不到往车站的路。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人,她正觉得庆幸,没想到竟会是那个徐明威! qi書網-奇书 “你一个人,这么晚了──” “我一个人好得很。”她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是吗?”徐明威没再说什么,看看她,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但走开两步,他终究还是回头,走回她身前,说:“车站在另一个方向,有点复杂,我带你过去吧。” 张凡侬拧着眉,心中百般不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却又倔强不起来。她已经在这该死的地方绕了快一个小时了,再兜下去,恐怕她就要抓狂。 她没说话。沉默就表示接受。乖乖地跟着徐明威身旁,跟着他的脚步走。 “你怎么会跑到这里的?”沉默的气氛令人窒息,徐明威先打开了僵局。 张凡侬依然一副不和的态度,答非所问,说:“别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你放心,我不敢那么想。再说,只是带个路,怎么算得上什么帮忙。” 这些话略略地带讽刺,张凡侬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前头到底有几条岔道。她抬头看看徐明威。他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只是一刹那,随即若无其事地往左边走去,说“这边。” 从右边的巷子拐出去,直线距离约五十公尺,再拐绕一个弯出去就是公车站了。从左边巷子走的话,这个弯那个巷地拐又绕,起码多了三,四倍的冤枉路,只是多绕远路。 但徐明威怎么带,张凡侬只能不明就里地跟着怎么走。 一路让人发慌的黑暗,偶而一盏街灯,也是快没电似地暗淡。徐明威对地方熟,又走惯了,倒没什么感觉;张凡侬却边走边皱眉。她不习惯这种黑,好几次险些绊倒。 “快到了。”走了有一世纪那么久,总算在几排房屋的夹缝后,看到隐隐闪烁的霓虹灯光。 她精神一振,加快脚步,一个不留意,也不知道踢到什么鬼东西,像只死鸡似地往前一栽。 “小心!”徐明威叫了一声,想不了那么多,反射地将她揽腰抱住。 她狼狈地勉强站住,慌乱中惊人地感受到徐明威的呼吸声。她整个人几乎都在他怀里,靠得那么近。 “我没事了。”她挣动一下,示意他放开她。 他不但没放,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你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吗?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对我友善一点?” 那声音那么低,低得如诉如慕,绵绵地竟像情话,悄声地从她耳畔侵蚀。她不断自觉地感受到他的身体,甚至他的体温,他的心跳,她甚至闻到他的气息。 “放开我!”她慌了起来,同时感到生气。 “告诉我!我该怎样做?”他将她抱得更紧,紧到他们彼此之间完全没有空隙。 他是那样的情不自禁,整个人满溢到无法控制。 “放开我!”她试着挣扎,试着不让自己靠近他──他的身体。但没用。他将她抱得那么紧,他把他所有的力量都放在那拥抱上,她觉得仿佛被紧紧釜锁链住,无处可逃,全然地被困紧在他怀中。甚至,感到窒息,和渐渐地一股疼痛。 “徐明威!你这个──放开我──”她叫起来,心中充满了怒气,仰起头,忿怒地瞪着他。 “放──”她再次叫喊起来,他蓦然侵向她,深深吻住她,将她的叫声淹没。 她感到他的舌头卷住她的舌头,身体忽地一阵软弱,脑中一片混乱。她觉得心头有一股猖狂的火气,但在生气的同时,她又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不平衡感。 徐明威紧抱着她,不让她挣脱,吻着又吻着她。他现在完全处于非理性,完全受感情主宰。在他伸手抱住她免于栽倒的那一瞬间,一切就爆发了。他无法控制,也不想控制。他不断地吻着,又亲吻着她。 被他那样抱着、亲着,张凡侬晕红满了脸,一大半是因为生气,一小半是因为某种说不出的、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是那个原因,让她的身体奇怪地变得无力,感到晕眩,心脏发狂地跳动,甚至还会颤抖。 “放……”她不断挣扎着。 他不放。她气极了,狠狠咬了他的嘴唇。 “啊!”他叫一声,松开了她。唇上一片殷红。 “徐明威,你这个变态!”她目光凶狠地瞪着他,气得发抖。随即转身跑开,跑向霓虹闪烁的道路。 徐明威缓缓跪了下来,懊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天啊!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唇,手指染了一片殷红。那唇曾沾着她的唇,吻入她心中。 他是确确实实亲吻了她了,但──他弯身跪在地上,环臂抱住他自己,额头几乎抵在地上。 他觉得他的心像是坏掉了。 第12章 ※※※ 第七章 水声哗哗啦地,像在下雨,打在玻璃窗上,打在墙壁上,满处乱弹,满地乱窜。热气氤氲,晕得张凡侬视线一阵模糊。即使如此,一低下头,她还是清楚地看见腰部那一团瘀红的痕迹。在那地方,在热气氤氲中,热水不断地滑过,但它却像烙印似,越洗越清晰,成为一种记号。那根本就不是用洗洗得掉的,她也知道。热气使它的红热更加明显,仿佛永远无法消褪。 那时他抱得那么用力,她觉得她整个人似乎快坏掉。好几天了,这痕迹一直不消,不断提醒她那一晚。 她仰起头朝向着莲蓬头,强大的水柱不断地打在她脸上,然而,感觉却越混乱。她并不喜欢这种情绪,害得她上课和念书精神都无法集中。她极力想摆脱脑海心中那一团混乱。 “阿凡!”她母亲在浴室外喊着,有些不放心。她已经在浴室待了快四十分钟了。 她没回答。 “阿凡!”她母亲又喊了一声。“洗好了吗?你同学打电话给你。” “喔──”张凡侬关掉水笼头,勉强喊说:“是田边吗?麻烦帮我记下电话号码,我等会再打给他。” 她想应该是田边才对。她其实并不是太有人缘的人,朋友也不多,除了田边,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打电话给她。 她草草擦干身体,裹件罩衫,随便拉条毛巾包住头发,走回自己的房间。 “阿凡。”她母亲开门进来,看她随便用毛巾擦两下头发,皱眉说:“不行,你这样会感冒的。” 她也懒得争辩,找出吹风机将头发吹干。 “你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母亲问。 “没有啊。”张凡侬低着头,不看她母亲。 “没有就好。你啊,听听妈的话,别太用功了,偶而也花点时间看看电视或和朋友出去走走。” 这实在不是一般父母会劝子女的话,不过,张凡侬父母例外。对这个女儿,她父母什么也不担心,唯一烦恼的就是她太用功了。像她那样,早也念,晚也念,随时随地捧着一本书,一点都没有青春少女该有的娱乐或活动,看了不免教她母亲泄气。她希望她像一般女孩一样,多少崇拜一点偶像或明星,看看电视电影,关心些流行的事物,而不是成天啃著书,把整个人埋进书堆里。 “喔。”张凡侬咿咿哦哦,并没有认真将她母亲的话听进去。 “你有把妈的话听进去吧?别敷衍我。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点教人担心。” “知道了啦,我少念一点就是。” “说真的喔,你别老是像只山羊那样整天啃那些纸头,多出去交些朋友。” “那多浪费时间。”张凡侬反射地皱眉。 “你看你,就是这样!”她母亲不禁摇头,也无可奈何。“对了,你这个礼拜天没事吧?陪妈出去逛逛街──” 话还没说完,张凡侬便死命摇头像波浪鼓一样。“不行!我没空!” “你有什么事好忙的?”她母亲瞪瞪眼。 “反正我没空就是了。” 她怎会有空!她还有两篇英文短篇文章要背,各五十道英文和数学题要做,还要应付星期一的国文默写,哪有那种美国时间去逛街! 这时间,客厅的电话响了。张凡侬适时脱身,一溜烟跑出房间,边说:“一定是田边,我去接电话。” 她爸妈老是担心她太用功,但她自己可一点都不觉得。她喜欢念书,她觉得那是一种使命,只有像徐明威那种鬼混惯的人才会──她蓦然站住,乱七八糟的甩头。该死!怎么又想起那个混蛋家伙! “喂,田边啊!”她抓起话筒,不假思索且理所当然地喊了一声。 “是我。”话筒传来一声极磁性,但经过压缩似的低沉声音。 她一听就知道是谁了,忍不住一阵烦躁。 “你想干嘛?”口气当然也很不好。她觉得上腰部那团瘀痕仿佛着热了起来。 “我想跟你谈谈。”那声音是那么的干涩,充满恳求。 “我说过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拜托你!我只是想跟你谈──” “我告诉你,徐明威,”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丝毫听不出包含在他声音的苦涩,也不在意。“这世上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你!能不能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你比那些人还要烦,还教人讨厌!”“那些人”指的是她口中那些草包。 她那样,一句句话都像毒箭,漫天射向徐明威,也不在乎他是否会受伤。她只想到她的忿怒,态度凶狼的接近残忍,充满了刺。 “为什么你非要用这种态度不可──” “我这样对你已经很客气了!”她对着话筒恶狠狼地吼了一声,随即“啪”一声挂断电话。 “谁啊?”她母亲走到客厅,看她怒气冲冲地,觉得奇怪。 “一个疯子。”她悻悻地。“如果再有人打电话来,就说我睡了。”不想多解释。 回到房间,她试着计算数学题,怎么计算怎么错。她把它丢到一边,换了本英文,只见黑压压的一群蝌蚪在游泳,完全看不懂,就是无法集中精神。 啊──她闷吼了一声。为什么扯上了徐明威她就变得那么烦躁?她的生活原本一帆风顺,平静无波地朝目的地方向前进,稳稳地向前行,但自从碰到他后,她的日子就再也没有顺遂过,偏离了轨道不说,还害她沾了一身麻烦! 就是这样。所以,要她不讨厌他也难。 ※※※ “这里!明威!”看到徐明威从人行道那边走来时,陈丽媚高兴地招手。 她原也只是试试,听花田提起徐明威对天文有兴趣,没想到他会答应和她一起去看展览。想接近一个人,“投其所好”果然是非常重要的。 “来很久了吗?”徐明威礼貌性地问一句。事实上,他也没迟到。上了高中以后,他对天文产生兴趣,陈丽媚邀他,他反正也无所谓了,这时候,不管是任何人找他,他都无所谓,都不会拒绝。他已经决定不再自找难堪,彻底把心中那个阴影拔掉。 “没有,我也才刚到。”陈丽媚甜甜一笑。 “我另外约了朋友,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是花田吧?” “不──”徐明威微转个头,发现了他要等的人,说:“啊,来了。”他招个手,说:“余小薇,这里!” 有个女孩从他刚刚走来的方向跑向他们。喘着气说:“对不起,我迟到了。” “没关系,我们也才刚到不久。花田呢?” “他临时有事不能来了。”余小薇仍然微微喘着气,目光转向陈丽媚,对她一笑。 陈丽媚勉强回个笑,有些失望,且心里暗暗比较。余小薇长得相当清秀,称得上漂亮,五官分明,而且身材修长。不过,她也不矮。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余小薇有股高雅的气质,笑起来明亮柔美,十分吸引人。 “这是余小薇,跟你一样,她也是念x女的。”徐明威转向陈丽媚。跟余小薇,他也是因为花田才间接认识的,原本说她加上花田,三人一起来看展览的。 “你好。”陈丽薇被动地笑了笑。余小薇看起来好像还不难相处的样子,少了张凡侬那种戾气。 “你们等等,我去买门票。”徐明威比个手势走开。 即使是星期日,除了一些父母带着孩子来参观,天文馆里的人潮并不多。几个人很快就入场。馆内有一面墙上介绍各式的天文现象和名词,徐明威停在那里。他面前资料介绍的是“都卜勒效应”,他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看得很专心,没再注意陈丽媚和余小薇,也没注意到站在他旁边不远,戴着一副大眼镜专心盯著“星系”介绍的女孩。 那个女孩也没注意到他,根本没注意任何人。两个人,一个慢慢往右移动,一个朝左横走过去,眼睛都追着墙板上介绍文字,猛不防撞在一起。 “对不起!我没注意,”女孩很有礼貌的、忙不迭地先开口道歉,态度是那么的柔和谦顺,温良又可人。但话说到一半,看清楚了她撞到的人是谁,脸色立刻大变。“徐明威!” 又是他! 徐明威也显得相当意外,突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张凡侬。但很快地,他就恢复正常,淡扫了张凡侬,随即转开身,态度相当冷漠。 张凡侬愣了一下,没预料到他这种反应。她原以为……心里蓦地有种奇怪的,说不出的不适应的滋味。然后,她看到走向他身旁的陈丽媚和余小薇。她不认识余小薇,但看她跟徐明威像是很熟的样子,不由得多留意她几眼。她看徐明威对她们微笑,和悦地跟她们说话,回异于刚刚对她的那种冷淡态度。 “什么嘛!”她低哼了一声,有些悻悻地。 “怎么了?”田边走过来。 “没什么。”她很快收回目光。 “星象厅放映的时间快到了,走吧。” 张凡侬点头,和他并肩走着,边走边说:“田边,你想好将来要做什么了吗?你数学、物理、化学都行,应该有很多选择才对。” 田边却摇头。“我还在想。我对天文物理有兴趣,但做化学实验时我也觉得很有意思,还有生物科学我也相当喜欢。我什么都有兴趣,反而缺乏清楚的目标。” “我态了解你的感受。‘天才的困扰’,对吧?” “别跟我开玩笑了。你呢?你决定好了吗?” 张凡侬抿嘴笑一下,一副“当然”的表情。 第13章 “那是当然的。”她说:“我唯一的志愿就是成为那种学有专精的学者专家。我想好了,高中毕业后,考上理想大学,再依计划出国念研究所,拿出博士学位。xx博士,听起来是不是很响亮?”表情充满了陶醉。 “小张,你念书拿学位只是为了那个头衔吗?”田边失笑起来。 “也不是啦。”张凡侬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是我一直想成为像居礼夫人或爱因斯坦那种专精有成的什么家之流的人物──你别笑,我是认真的。我想从事研究工作。” “哪方面?” 张凡侬耸个肩。“跟你一样,我是大方向有目标,细目则还待碓定。” 说了半天,其实是什么也没确定。田边微笑没说话,有些人光看张凡侬的外表、态度,常被她的傲慢加一点乖戾刺伤自尊,真实的张凡侬却常常显得有些孩子心性。看她说了半天煞有其事,结果完全的没章法。 进了星象厅,里头一片漆暗,找了座位坐定后,两人就不再说话。今次播放的主题是彗星,详尽地介绍那在宇宙流浪的太空尘埃。 散埸后,张凡侬突然冒出一句话,说:“田边,你觉得我适合从事天文研究工作吗?” “怎么问我这个问题?你自己应该清楚才对,你不是没种没自信的人。” “可是……” “你今天怎么了?真不像你!” 不像她?张凡侬小小吃了一惊。说得也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对自己那么没把握不确定?这的确是不像她。她的目标一直是设定好的,她从来没有犹豫过,怎么──算了!她甩个头。说:“不说这个了。肚子饿,我们先去吃个东西。” 反正时间还多,田边也没异议。 差不多也接近午餐的时间了,餐厅里塞满了人,挤挤拥拥,磨磨蹭蹭的,耗了半天,好不容易两个人才各端了盘面找着个位子坐下来。 “啊──”就有那么不巧,才刚坐定,张凡侬就看到徐明威他们,和他们隔了两个桌子远。徐明威侧对着他们的方向,正不知跟陈丽媚在说些什么,身体略往旁侧倾着,似乎很专心在听陈丽媚说话。然后他拿了一些纸巾给她们,递调味料,倒开水,很绅士地替她们服务,神态相当地和悦,温和到柔。 陈丽媚看到她了,对徐明威不知讲了句什么。但徐明威没有抬头,根本就不看她。她咬咬唇,干脆也当作没看见他。 田边却忽然“耶”了一声,说:“那不是徐明威吗?” “你认识他?”张凡侬觉得奇怪。 田边点头又摇头,解释说:“也不算。小学时,参加一些校外科学或文艺竞赛,常常会碰到,就那样知道他这个人。” 听他这么说,张凡侬露出古怪的表情,好像有些泄气。 “田边,徐明威以前真的那么了不起吗?我是说,他真的那么厉害吗?”这件事她一直不想也不愿去证实。那个混蛋徐明威,怎么可能! “嗯。”田边很肯定的点心。“徐明威何止是厉害,简直文武全才。我们学校那是老是追在他们屁股后,但不管我们怎么追,即使我们拿到团体奖,但个人第一名一定是他。他真的很行!” 是这样吗?张凡侬觉得胃不断在抽筋。有气无力说:“既然那么行,为什么上了国中后却变得那么差劲?” “咦?有这种事吗?”田边一脸讶异。“不会吧!我听说他考上了x中不是吗?怎么会──你听谁说的?对了,你也认识他吗?” 岂止是认识!张凡侬觉得胃抽筋的更厉害了。呻吟说:“我以前跟他是同班同学。” “真的?好巧!”田边又惊又意外。笑起来。“我没想到。走吧,过去打个招呼。” “不──”张凡侬惊呼一声,急忙想阻止。但田边已经站起来,往他们走过去。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田边只觉得太凑巧,有些兴奋,没注意到张凡侬表情的尴尬和不自然。他直接走到徐明威座位旁。说:“嗨,徐明威,你好。我是田奕中,你还记得吗?” 徐明威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会,才露出恍然的神情,说:“田奕中?是你!” 田边笑笑。“对啊。还好,你还记得我。刚刚我还在想,我是不是太贸然了……” “田边……”张凡侬在后面催促他。“我们该走了啦。” 田边?徐明威敏感地多看了田奕中一眼,眼神有一抹复杂的色彩。原来他就是田边? “不用那么急啦,小张,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 小张?徐明威暗暗皱了皱眉,一副无表情。 “对了,徐明威,你应该也认识小张吧──啊,我是说张凡侬,你们以前是同班同学对吧?”田边搞不清楚状况,一脸高兴和觉我凑巧的欣喜。 张凡侬脸都僵了,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整个人僵在那里。徐明威看也不看她,淡淡地说:“是啊,没错。不过,我想我跟她还没有你跟她来得熟。” “你们以前真的是同班同学啊!”余小薇发出跟田边先前一样的惊叹。很热心招呼说:“真的好巧!坐嘛!大家坐在一起聊天比较热闹。坐嘛!” “不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田边望了张凡侬一眼,推辞着。 “不会的。坐嘛!没关系!”余小薇笑得诚恳又热心。“反正大家都认识,一起坐嘛。” 她跟田边一样搞不清楚状况,也没感觉自己的热心是多余的。陈丽媚有些不高兴,但没吭声,只是瞅着徐明威。徐明威对余小薇说:“你别一迳叫人家坐。人家也许有什么不方便。” 余小薇抬起头看着田边和张凡侬,一脸“是这样吗”的表情。 田边忙不迭摇手解释说:“不是的,我们是怕打扰你们。既然你们不介意,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到最后笑了起来,自己找了位子坐下来,顺便帮张凡侬拉开座椅说:“坐吧,小张。” 几双眼睛都望看张凡侬。张凡侬被动地走过去,乖乖坐了下来。陈丽媚这才皮笑肉不笑说:“好久不见了,张凡侬。” 张凡侬瞪瞪眼,暗暗皱眉。她可一点都不高兴再看到陈丽媚,但她扯扯嘴角,也学她皮笑肉不笑说:“对啊,好久不见了。” 田边和余小薇两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家伙同时叫起来说:“你们认识啊?好巧!” 说完两人对视一下,笑了起来。 陈丽媚说:“我们以前在同一个家教班补习,所以也算是同学。张凡侬的第一志愿也是x女中,所以她一直很用功呢。”她转向张凡侬。“听说你上了‘成华’,好可惜喔,本来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上同个学校呢。” 她不说则已,一开口就撩起张凡侬的痛处。要是以前的张凡侬早就反唇相讥,但这时的她却只是干瞪着眼,闲气全闷在心里。 “小张是以第一志愿考上‘成华’的。”田边善解人意地替她解释。 “小张?”陈丽媚微微挑了挑眉。“你都是这样叫她的啊?好亲热!你们在交往吗?”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夸张的语调制造着一种暧昧的感觉。 “不!没有啦!”田边忙不迭否认。“我跟小张只是社团的同学。”他知道张凡侬讨厌被当作闲话资料传来传去,不想造成误会印象。 “我晓得,就像她跟徐明威也是同学一样。”余小薇打圆场,却一句话就把徐明威和张凡侬扯在一块。 徐明威没作声,始终没有正眼看过张凡侬。他不纠缠她,她应该觉得轻松,但他不理她,她突然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她冷眼看着他和田边,余小薇和陈丽媚谈笑;冷眼看着他不时略微倾身向陈丽媚专心地听她说话及好像有什么默契似地对视的笑;冷眼看着他时而支着头,时而微仰着头专注地看着陈丽媚的神情。 “……你怎么都不说话?”好像有人在叫她,跟她说话。她愣一下,回过神,发现每个人都在看着她。 是的,每个人,包括徐明威。他用一种很冷淡的表情看着她。 她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不舒服的感觉不断在扩大又扩大。她努力压下那种感觉,弄清楚问话的是余小薇,对着她说:“我在听。我习惯听人家说话。”其实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陈丽媚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说:“不会吧?你一向很能说善道的,简直是伶牙俐齿,不是吗?我记得以前家教班那些男生常常被你反驳得说不出话,狼狈的!” 她什么时间跟家教班那些男生有过那些无聊的牵扯?张凡侬觉得有些恼,又不屑解释,干脆一句话也不吭。 但她这样别人看来无异默认。徐明威表情突然显得有些阴沉,说:“我想,她大概是不屑说话吧!人家的层次不一样──”他转向张凡侬,第一次正眼看她。“我这样说对不对?你根本就嫌待在这里浪费时间对不对?” “我没有这样说。”张凡侬皱个眉。 “但你心里这么想,不是吗?”徐明威口气充满了讽刺。“不符合你标准的,你认为层次不够的,你根本就瞧不起,不屑跟那种人说话,不是吗?怎么样?你约会的那些明星学校的优秀学生都符合你的标准吧?都是真正有实力的吧?跟我们这种凭运气混进去的大不相同吧?” 除了张凡侬,没人清楚他在说什么,但都听得出来他话里的讽刺和恶意。张凡侬胀红脸,瞪着徐明威,想要开口偏偏一时又说不出话,徐明威讽刺又说:“看我多蠢!怎么给忘了,像你这么聪明优秀的人怎么会拉低自己的层次跟我这种只会鬼混的劣等生说话。 第14章 对不起,我浪费了你不少时间。我现在就闭嘴。” 张凡侬猛然站起来,胀红的脸由红而紫,有股气难平。 “要走了是吗?”徐明威冷冷说道:“真不好意思,浪费了你那么多时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张凡侬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像你认识的那些真正优秀有实力的高层次学生──” 话说到一半,张凡侬猛然抓起放在桌前的开水泼向徐明威。丢下杯子转身冲出去。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覤。徐明威满脸是水,也不擦拭,静静站起来说:“对不起,我还有点事,想先离开。” 他看得出他们眼里的疑惑,知道他们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一点都不想解释,一点也不想。 走到外头,晴空历历。他沿着马路一直走着,完全没有方向。走了一会,他突然停下来,仰头对着天空,而后忽然伸出双手蒙住脸,慢慢蹲了下去。大太阳底下,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受伤颓丧。 这一次,他的心真的坏掉了。 心坏掉。 ※※※ 第八章 随着秋深,随着冬残,随着春去,随着夏来,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 黑板右上角上,有人用白色粉笔写了一个大大的阿拉伯数字。那是距离联考的倒数计数。 张凡侬支着头,有些无聊地瞪着那数字发呆。自然组的历史课多半只是应景用的,对联考既没有太大的加乘作用,也增添不了多少人文素养,整个教室的人有一大半都像她这样心不在焉。 不过,她多少还是听进去一些。最近她听有些同学嚷着什么要跨组考试,她起先有些不以为然,后来想想也觉得不赖,可以试验她的能耐。 下课钟一响,台上先生才宣布下课,她立刻收拾好书包,火速冲出教室。 “张凡侬!”卫生股长扯着破锣嗓在后头追叫住她。“你不打扫,又想溜啊!?” 天啊!这个李春媛!吼了她三年,她还不累啊! 张凡侬回过头,翻个白眼说:“你每天这样吼,不累啊?那些玻璃我晚几天擦,从来也没见它发霉或腐烂过。先寄着,反正找一天我有时间再做就是了。”她摆个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掉头走开。 高二分组,选读理科的女生向来不会太多,没想到李春媛居然也选了自然组。“成华”虽是男女合校,但却男女分班,两班的女生自然组,她跟李春媛好巧不巧被凑在同班,而李春媛好死不死又继续当那个噜苏的卫生股长,每天总要那么吼她 一次,三年下来。她已经很习惯,也很清楚怎么对付她。 其实她能去的地方,除了社团还是社团。除了田边,她几乎也没其他朋友。不过,这不是重点,她一点都不在意。现在的她,一切平顺,成绩名列前茅,生活理想愉快,她觉得很满意。 “田边!”进了社团,她立刻大声喊叫。 “这里!”最里头的角落传出田边闷似的声音。 “怎么样?有结果了吗?”她挨过去。 “没这么快,我才刚取了样本不久。”田边指指自己的耳朵,上头残有一些干掉的血迹。 “我也要试试。”张凡侬看得跃跃欲试。 田边拿出一个试片洗干净又仔细消毒过,然后说:“有点刺痛,你忍一下。” 张凡侬端正坐好,把垂到颊旁的头发塞顺到耳后,露出光滑的耳朵和脖颈。 “我要开始了喔。”田边拿着试片轻轻往她耳垂边缘割下去。 “张凡侬!” 他聚精会神,深怕错掐了力道,但门口猛不防爆出一声叫喊,叫得很大声,两人同时吓了一跳,张凡侬震动一下,他一个失手,张凡侬的耳朵被划出一个大伤口,血一下子冒出来,流个不停。 “糟了!”田边慌忙地找纸巾帮她止血,双手沾满了血。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站在门口的李春媛一脸纳闷地走进去。张凡侬皱一下眉。这家伙还真不死心,居然追到这里来! 田边没空回答,张凡侬也无暇顾及她,一边用卫生纸止血,一边催田边说:“快点!趁血还在流,还没凝固,快点取样本。” 等田边沾了一点血在干净的试片上,她才跑到流理台清洗伤口。 “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李春媛看得大奇,不禁好奇问。 张凡侬这时才没好气回说:“我们在做实验。” “什么实验?这么血腥!” 张凡侬瞪个白眼,田边耐心解释说:“我们在做血型的测试,刚刚我是在帮小张采样。” 李媛春一脸恍然大悟,看看周遭,又疑惑问:“这么简单的设备验得出来吗?” “可以的。血型测试很简单的。”田边说。看看先前的试片。“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张凡侬一听,凑了过去,李春媛也跟过去。 “在哪里?我看看──”李春媛好奇地嚷嚷,一边探头过去。 张凡侬被她挤得有些吃不消,索性走到一旁,把位置让给她。田边低头指着试片说:“看,有点变色了对不对?我们滴了一些化学剂进去,不同血型会呈不同的反应。” “我看看……”李春媛伸长了脖子,越靠越近。田边也没注意,往她靠了一些。 “哪,你看──哎哟!”两颗头终于不小心撞在一起。 张凡侬噗哧笑起来,看他们两个人揉着头,越看越有趣。笑说:“对不起喔,我正要提醒你们,你们就撞在一起了。” 李春媛不以为意。指指试片说:“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我也想试试。” 张凡侬立刻接口说:“我看你不必试了,铁定是b型。” “为什么?”李春媛反诘,有些泄气。她的确是b型没错。 “直觉。”只有b型的家伙才会那么好奇、急躁,而且冒失,大胆且厚脸皮。 “啊,我得回去了。”张凡侬看看时间,跳起来。匆匆对田边说:“明天我再来看结果。还有,我妈最近被拗着买了一堆不中不西的药粉,说是减肥吃的,明天我刮一些过来,你看看能不能化验出它的成分。” “光靠学校这些设备,我想挺难的。”田边泄气地看看那些简陋的设备。 “到大学去嘛!”张凡侬说:“你不是有认识的学长在x大吗?他们的设备挺不错的。” “也对。那明天放学我们一起过去。” “好。”张凡侬点头。忽然又叫一声。“啊!我真的得走了!拜拜!”匆匆对田边挥个手,一阵风似地刮出去。 “等等!”李春媛追了出去。 张凡侬瞥她一眼,脚步没停。李春媛个子小小的,但爆发力惊人。这大概也是他们那些b型家伙的特征吧。 “欸,张凡侬──”李春媛说:“你每天在社团,都跟田奕中在搞这些吗?” “也没有,有时我们只是随便聊聊天而已。”张凡侬想想说道。突然觉得,李春媛其实并不那么讨人厌。 “你们都聊些什么?”李春媛又问。 “很多啦。天文、地理、化学、物理,还有电视、电影、男生女生那些有的没有的。”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李春媛的态度显得很感兴趣,张凡侬又瞄她一眼,说:“你要是真的觉得有趣,可以过来啊。” “可以吗?” “当然可以。”张凡侬又看她一眼,奇怪她那么问。 李春媛会意,解释说:“大家都说你挺骄傲的,你又不常跟其他同学在一起,我如果去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张凡侬停下来,转身面对李春媛,说:“大家要那么说,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说我对我现在的生活和自己很满意。你如果真的觉得我们在社团搞的东西很有趣,那就过来看看,自己去印证,如果你光要听大家这么那么说,那也很好,反正我都无所谓。” 就是这样,她的态度就是这样。这就是张凡侬。很多人讨厌她,但也有许多人欣赏她。李春媛耸个肩,她觉得再说什么,好像都是废话。 “啊!来不及了!”张凡侬叫一声,没空再多说,跑了起来。 她跑得又快又急,赶到了公车站,硬是敲开已经准备驶开的公车车门。下了车,她一路的跑,气喘咻咻地跑到家。 “爸!爸!” “怎么回事?大呼小叫地!”她母亲从厨房出来。 “妈,爸呢?”她连忙问,紧张兮兮。 她母亲好整以暇地擦干手,走到沙发旁坐下。说:“不在,去工作了。” 完了,又迟了一步!张凡侬懊恼地仰仰头。 她父亲在报社工作,作息时间和常人不太一样,往往她回家的时间正好是她父亲要去工作的时刻,很难得对上,她几次刻意提早回家,还是没能撞上。 没办法了,她挨到沙发旁,磨着她母亲说:“妈,给我钱。” “给你钱干什么?”她母亲态度闲闲的,根本很清楚她要钱干什么,却明知故问。 “人家要报名啦。”张凡侬嘟嘟嘴。就是这样,她才要赶在她父亲出门之前回家,偏偏几次都赶迟了。天下大概也只找得出她母亲一个,嫌自己的女儿太用功,在联考逼死人的时刻前,不肯给钱让自己女儿去补习。 “不行。”她母亲摇头。“你要钱旅行、买衣服、看电影都可以,就是这个不行。你这样成天到晚念念地还不够,还要去补习,身体会吃不消的。” “不会啦。我本来就喜欢念书!” 第15章 “不行。这更不行。” “妈,你吃闹了啦!”张凡侬耐着性子。说:“‘国林’的考前总复习班报名日期就快截止了,我再不报名就来不及了。快给我钱!” “来不及最好。”她母亲似乎铁了心。 “妈!别闹了!快给我钱!” “谁说我跟你闹着玩的!”她母亲瞪瞪眼,跟着妥协,开出条件,说:“好吧,要钱可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以,条件交换。你这个星期天得陪妈去逛街。” “不行,这个星期天补习班就开始上课。” “那么,周末下午──”她母亲让步。 “不行。我没空。”没等她母亲说完,张凡侬便忙不迭的摇头。“这个周末下午我要去上英语会话班,上完课我打算到书店找些参考书,很忙的。” “这也不行,那也没空,那么我也没钱。”她母亲嘟起嘴,耍赖起来。 “妈,我是说真的,快给我钱!”张凡侬也跟着赖皮起来。她今天不要到钱不行的,不早点报名,好位子都被订光了。“如果你不给我钱,我就不能报名;我不能报名,就上不了考前总复习班;上不了考前总复习班,我的心情会受影响,然后也许因为如此,我在考试时失常,错过了我理想的志愿和大学,我的人生因此而改变,我的命运也因此而改变。你希望有这么一天,我因此埋怨你或怨恨你时,感到后悔吗?你希望──” “停!”她母亲叫了一声,阻止她再继续说下去,投降说:“我给你钱就是了。” 张凡侬乖乖闭上嘴巴,欣然笑起来。 ※※※ 真是的,人多的不像话! 在门口推来挤去了半天,张凡侬好不容易,总算才挤到自己的座位。她早知道上总复习班的人一定不少,但没想到会多到这种不像话的地步。偌大的教室,填填塞塞地起码有五六十人。没办法,上这个总复习班的据说都是“国林”的一些名师,抢手的很,能抢到名额就不错了。 她轻轻呼口气,拿出笔盒和笔记本。 “对不起,借过……”有个人从桌位的另一头一路艰难的挤进来,停在她座位旁,坐下来,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和她刚刚的情况简直一模一样。 她不禁笑起来,转头过去,对方也正朝她看来。 那一看,把事情全看坏了。她楞在那里,才开到一半的笑容凝在嘴角,既错愕又不相信,死命地瞪着眼前的那个人。 徐明威!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运气就是这么不好?! 自从两年前天文馆那次的不愉快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碰过他;她好不容易摆脱那个梦魇,两年来一路顺遂,学业生活两得意。但现在──为什么?!为什么他忽然又出现在她面前?!这简直是坏预兆!她有预感,又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徐明威显然跟她一样错愕,愣了许久,才回过神,很有风度,轻声说:“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不见了没错,但她一点都不高兴看到他。张凡侬没作声,动作僵硬地转头回去,瞪着前方。 她不知道她是怎么挨过那堂课的,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下课后,她立刻冲到柜台,劈头就说:“小姐,我要换班。” 柜台小姐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回答:“请问你是上哪个班的?” “考前总复习班。我要换班。” “对不起,那个我们只开了一班,无法换班。” “那么我要换位──” 柜台小姐为难地说:“对不起,小姐,位子都满了……” 补习班是先报名先订位,先缴钱先选位,机会通常只有一次,选定了座位,要更换的机率通常很低。 “都没别的位子了吗?真的都满了吗?” “都满了,你自己看吧。”柜台小姐无可奈何地把座位表摊给她看。顺口问道:“你位子在哪里?” 她指了指座位表中间面对讲台的位子。柜台小姐说:“挺不错的位子嘛,干嘛要换?所有的座位是真的都满了,不然是可以让你换──” 没办法了,真的不行,张凡侬有些泄气。远远在一旁的徐明威把一切看在眼里,等她走过去、走近时,挡住她说:“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这句话他不知道已经问了多少次。“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我又做了什么得罪你,让你那么讨厌我?从以前,你就这样!” 他是真的不清楚,还是假装都忘记?张凡侬瞪着他,如昔日的不友善。就算他假装忘记,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他对她所有的羞辱,还有他带给她的不愉快。 “算了!你讨厌我也没关系。”徐明威一副无所谓。两年不见,他变得更高,给人更冷的感觉。“反正现在我们井水不氾河水。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退费或转班的,也没任何事能影响我上完这个课程,如果你看到我觉得不愉快,那我也没有办法,你大可以去退费或转班,或跟别人换座位,什么都好,反正我无所谓。” “我干嘛要退费或换位子!”张凡侬被他的话激起了脾气。微胀红着脸说:“我先缴费先选了位子的,好好的,我干嘛要让给别人!”她掉头走回座位,不再理他。 是她先报名的,她干嘛要走!如果有人得退出,那也不是她。她又干嘛因为他放弃这个补习的课程!他以为他是谁!再说,她好不容易才跟她母亲要到钱补习的,她又干嘛因为他改变所有计画! 徐明威跟着进来,大刺刺地坐在她身旁。她忍着不去看他,当作他不存在。有史以来,她第一次跟他这么接近,距离的缝隙是那么小,但是却接近得多么讽刺! 徐明威也保持沉默。他已无法再说什么,深怕好不容易才弥合的心又要坏掉。 ※※※ “我今天碰到她了。” 速食店里,徐明威和花田侧对坐着。黄昏时刻,来来往往全是人,太多了,空间变得狭小,视线变得拥挤。 “谁?”花田忙着啃着鸡腿,不是很在意。 “张凡侬。” 听到这个名字,正张大嘴巴咬鸡腿的花田,动作停在半空中,被卡住似了。他放下鸡腿,拿了一张纸巾擦拭嘴巴和双手。 “什么时候?在哪碰到?”他问。天文馆那件事,他后来听余小薇说了。两年下来,除非刻意去找,否则就连他也不常碰到张凡侬,偶而不小心碰着,张凡侬总是拉长着脸,没有好面色。 “国林。”徐明威神情显得相当黯淡。摆在他面前那盘炸鸡和可乐,他连碰都没碰。 “她也参加总复习班?” 徐明威点头。“座位就在我旁边。” “啊!”花田轻呼一声。 怎么这么不巧!偏偏这时候……“你打算怎么办?”他不禁有点担心。这么多日子来,徐明威人前没表示什么,但他的性格真的变了,态度更加爱理不理人的,女朋友更是一个换过一个。好不容易,一切总算都厘清了,偏偏在这时候却又遇到那个张凡侬。 徐明威摇摇头,没说什么。 能怎么办?再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真的完全楞住了。说不出是惊或是喜,心底深处某些死掉的部好像又活过来;却又好像有些好不容易幸存的部份,忽然受了感染,随时会死去。尤其当他明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存有那么深的偏见,他仿佛又被刺了一刀。 “明威,你不会有事吧?”花田想想问到。张凡侬老是嚷着碰到徐明威就倒楣,但依他看,两人交手,徐明威倒显得比较凄惨。 “没事。”那语气是很笃定的,太过笃定了,反而教人怀疑。 花田以玩笑的口吻说:“如果到时真的没办法了,你就干脆死缠她到底算了。” 徐明威淡淡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要?还是不行?”花田追问。 “明威!”门口走进来一个穿湖绿七分长裤、厚底高跟鞋的女孩,朝徐明威甜腻腻地笑着,笑得像她的名字,美丽明媚。花田的追问就被那个甜腻腻的笑岔断。 “她还真是不屈不挠。”花田冷眼看着陈丽媚走过来,转头说:“其实她也不错,你为什么不干脆跟她交往算了?弱水三千,何苦只取一瓢饮。” 他意有所指,徐明威瞥他一眼,淡淡说:“我不想固定跟某个人交往,那样太麻烦。” 花田扬扬眉,倒没说什么。他不想干涉太多,尤其在这敏感时刻。想想,徐明威跟张凡侬两人的孽缘还真深,最不愿意的,偏偏总有那种不断的偶然和巧合。孽缘最是难了,最是纠缠。 但不管什么缘,终究还是缘。 ※※※ 第九章 再过几天毕业班就停课了,距离联考的倒数计数只剩下三十七天。张凡侬仍旧跟田边泡在社团里,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 “你最近怎么了?不大有精神的样子”田边关心说:“别太常熬夜,这段日子很重要,最好维持正常的昨息时间。” “我知道。”张凡侬喃喃的,表示明白。下意识地伸手摸摸面颊,好像有点儿不安,问田边说:“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 田边同情地点头,含蓄说:“有点儿憔悴。” 她就知道!张凡侬泄气地整个人叭在桌子上,她就知道,只要一遇上徐明威准没好事。 “你最近是不是常熬夜?”田边倒是很了解她那种念起书都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态度。 “才没有。” “那为什么──”这就奇怪了,田边想不透。 “我又遇到那个徐明威了。” 第16章 张凡侬烦躁地说出原因。“在‘国林’。更倒楣的是他就坐在我旁边。” “他也参加了那个总复习班啊。”对他们的相遇,田边有点惊讶,但不是那么惊讶。想想说:“其实我觉得你跟徐明威挺有缘的,别一想见面一辈子碰不到一次,你们却一而再地遇得那么巧合。”虽然他不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奇怪的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你在胡说什么!田边!”张凡侬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了,我们一起走。” “你不等李春媛了?”张凡侬随口问一声。李春媛现在有空就会跑到他们社团来,和田边处得相当不错。 “她先前来过,说今天有事要先回去。”田边边走边说:“对了,上次那个减肥药粉的成分大致化验出来了,多半是一些维他命添加剂,没关系的。不过,你还是劝你妈少吃为妙,想减肥,还不如多吃一些蔬菜水果,多做运动。” “放心,那些东西全被我丢了。” 走到路口,张凡侬问:“我要去补习班?你要去哪?” “回家。反正顺路,我也没什么事,陪你一起去,顺便看看他们有什么新班我可以参加的。” “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现在才想报名已经来不及了。” 田边笑笑,他本来就不是很认真,有没有都无所谓。 换了公车,走到补习街街口,田边说:“就陪你走到这里,我要到附近书店找些书。”他停一下,用几乎和她母亲一样的口吻说:“别太用功了,适度就好,你最近真的有点憔悴。” 张凡侬不觉莞尔,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走吧!再见!”她连说两声知道,对田边摆摆手,脸上有甜甜的微笑。 这个表情,这种友善,她从来不曾对徐明威展露过。几步开外,夹在人群中正往补习班走来的徐明威,就那么不巧地看到这一幕。他经过她身旁,停下脚步,冷言冷语说:“你很行嘛,跟那个田奕中还能一直交往到现在,他还体贴地送你到补习班。看来田奕中的脑袋一定很不得了,才能让你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眉开眼笑。”句句充满了讽刺。 “这跟你没关系!”张凡侬甜美的笑容立刻冻结,不想理他,掉头往补习班走去。她知道徐明威误会她和田边的关系,但不想解释。 “有关系!”徐明威一把将她抓住。“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约会。” “你──”张凡侬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不愉快的往事又浮上心头。皱眉说:“放开我!你如果不放开我的话,我就要大叫了!” “你尽管叫,别人也只会以为我们是情侣吵架。”徐明威神态既冷又无所谓,一点都不怕她的威胁。 “你──”张凡侬想甩开他的手,甩不开:“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明威倾身逼向她,一字一字吐着冷气说:“我要你履行承诺,把欠我的还给我,把一切做个了结。”然后,从此以后,他跟她,他们之间就真的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看到那一幕,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办不到!”张凡侬一口回绝。田边那家伙尽会乱说话,说什么她跟徐明威这家伙很有缘,怎么可能! “那可由不得你!”徐明威用力一握,将她抓得紧紧的,硬拉着她往相反的方向走开。 “徐明威,你干什么!放开我──”张凡侬被强逼跟着他走,脚步被动地那么不情愿。她不断叫嚷着。“你放开我,我还要上课!你自己不上是你的事,可是我──哎呀!”徐明威走得又快又急,她一路被拉着,脚步拉踞,不时踉跄绊倒。 “放开我!”她气极了,却无可奈何。 对她的叫嚷,徐明威不听不闻,完全不听她的意愿。 “徐明威,你未免太阴险卑鄙了!你故意扰我,想害我考不上!”她已经口不择言。但徐明威充耳不闻,紧拉着她一直向前走。 “放开我!” 所有的叫嚷辱骂都没用。张凡侬叫得口都干了,着实无可奈何,只好屈服说:“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徐明威猛然停下脚步。她没提防,收势不及,整个人撞在他身上。 他转身看她,清澈的冷眼眸目不转眼地盯着她,像是在确认,然后放开了她。 看着她,等着。 张凡侬揉揉手腕,极不情愿地,推拖了半天才慢慢走到他身边。阳光从背后照射,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两个影肩并肩,身影是那么和谐,说不出的你浓我浓。 徐明威什么也不说,只是带着她似乎没有方向目的地在街上麻目地走着。他似乎打定主意这么霸道下去。张凡侬暗暗皱眉,忍耐着跟着他。 “肚子饿吗?”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都暗了,徐明威总算开口。 她摇头。徐明威还是带她走进一家西餐厅。餐厅的气氛很好,灯光幽暗,音乐柔美,还衬着烛光和玫瑰。但她跟本没心情吃饭,只要了一碗汤。徐明威也不强逼她,他自己也吃得不多。 在幽暗的灯光下,虚实的情况被混淆了,高大挺拔的徐明威神态越出了年龄的界限,流露出一股成熟的魅力。张凡侬看得猛然一楞,很快移开目光。 徐明威一直没开口,她也就不说话。她身上还穿着制服,多少有些忐忑。徐明威穿着简单的便服,即使如此,若不是因为他脸上那种冷淡的神情,他的一举一动是那么自在随意,充满他个人风格,令人赏心悦目。 张凡侬突然觉得说不出的不适感,不想面对那样的他。她发现今晚的徐明威彷彿变成另外一个人似,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但其实,他还是他。她心里有些害怕,但究竟怕些什么,模模糊糊的,她不愿去深究探挖。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看着桌子,避免和他的视线接触。 徐明威看她一眼,一言不发,站了起来。 离开餐厅后,她总算松了口气。但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就这么回家,但是……她看看徐明威。 一旁商店里的时钟时分针各指着八和二。已经八点多了。徐明威朝她倾个头,示意她跟着他,带她走进了一家服饰精品店。 他略略扫了架上成排的衣服一眼,挑了一套银蓝色的无袖短洋装,将张凡侬拉到身旁,说:“你很适合这个颜色,试穿看看。”他转向服务小姐。“小姐,麻烦你──” 张凡侬被动地走到试穿间。镜中的她,仿佛被裹在一团蓝色的光晕中,将她偏冷的气质完全烘托出来。这个颜色的确很适合她,设计也十分合身,就像是订造的一样。 她慢慢走出去。一瞬间,徐明威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一闪即逝。服务小姐拉着她到镜子前,不断称赞她,怂恿她。她只能看着徐明威,他走过去说:“果然很适合你。” 张凡侬被他看得竟觉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说:“我马上换掉──” “不了,就这样。”他阻止,对服务小姐比个手势。 服务小姐小心地取下衣服的售价标签,走到柜台。 “徐明威,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么贵的衣服我可买不起。”张凡侬低声对他皱眉。刚刚在穿衣间里她瞄了一下价钱,那件衣服差不多有她三分之二的补习费那么贵,贵得吓死人。 “没人要你付钱。”徐明威拿出信用卡递给服务小姐,那是他父亲替他伸请的附卡。徐家的用钱哲学是,认为有价值的就花。 张凡侬觉得她简直被徐明威耍得团团转,不免有气,说:“不行。我马上去换掉。”凭什么她要接受徐明威花钱买的衣服! “我不许!”徐明威拦住她。“别忘了,这是你欠我的约会,我有权做我想做的事。” 什么意思?张凡侬狠狠瞪着他,他也没退缩,不肯将视线移开,两人互相瞪着,直到张凡侬垂下了眼神。 出了精品店,徐明威拉着她上了一辆计程车。车子左拐右转的,竟然停在一家舞厅前──严格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舞厅,而是专门租给学生团体办聚会的场地,但里头各种雷射灯光音效设备齐全,还有个大舞池,很适合做舞会的场地。 “进去吧。”徐明威拉着她推开门进去。 一推开门,一阵轰隆的噪音便迎面袭来。张凡侬伸手捂住耳朵,扯开喉咙叫说:“徐明威!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干什么?我要回去──” 她的叫声才落,震耳欲聋的音乐蓦地停止,变成了柔美温和的,旅律沉缓如诉的一首西洋老歌。灯光跟着暗了下来,徐明威靠近她,伸手揽住她的腰说:“要走的话,等跳完这只舞再走吧。”不等她开口,稍一用力,将她带入舞池,完完全全地将她带入怀里。 张凡侬挣扎不脱,整个身体僵在那里,抵抗得很辛苦。她试着不去碰徐明威的身体,但他那样将她抱着,要不碰到他身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觉得全身的肌肉又痛又酸,不得已放弃了抵抗,顺着他的拥抱,轻轻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轻轻抱搂住他。 音乐接续了多久,她没注意,她只知道连续几首都是那种节奏缓慢旋律古老柔静的歌曲。她就那让抱着徐明威,也让他那样抱着。 忽然一声闷雷似的鼓声没预警地敲打在她心上,敲得她心头猛然一惊,回过神来。吵杂的噪音不断由四方八面侵袭过来。 “放开我,徐明威,我要回去了。”她抬头喊着。 但徐明威不放,将她搂得更紧。 “你不要太过分了!” 第17章 她吼着。 “你很讨厌我对不对?”徐明威突然这么问。他早问过几百遍的。 张凡侬愣一下,听他又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该怎样做,才会让你一辈子记得我?嗯,你说──” “说”字才落,他便低头吻住她,排出倒海地,完全是一种侵袭。亲吻了她之后,他们之间所有的纠缠,算是真正的结束,他跟她从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他抓着她的手,不让她抵抗,强逼地吻她又吻她,那个吻既久又绵长,反覆把他的依恋留印在她唇瓣上。 张凡侬并命挣扎,用尽气力,好不容易推开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你实在太过分了!”她忿怒地瞪着他,大声吼叫。 叫声被嘈杂的音乐声吃掉。再一次,张凡侬背对着徐明威,满脸忿怒地跑开。 音乐嘈嘈不休,震得人耳聋。徐明威站在那里没动。那已经坏掉的心,无法再坏掉。 ※※※ 那天以后,徐明威的座位就一直空着,张凡侬的座位也一直空着,两个人都没有再在补习班出现过。 ※※※ “啊凡,电话!” “说我不在。” 毕业典礼过后,张凡侬就将自己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连田边的电话也不接,每天只是念书和念书。 “你这孩子真是的!”她母亲踹门进去,皱眉说:“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有点不对劲──” “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饭也不吃,澡也不洗,连电话也不接,成天到晚只是念书,哪有人这样念书法的!你到底是那里不对了?”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别打扰我看书啦,妈。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加紧用功是不行的。”张凡侬边说边将她母亲推出房间,关上房门。 但房门一关,她的表情马上变了,变得暗淡毫无神采。她慢慢走回书桌前,动作缓慢地翻开课本。不到十分钟,她就烦躁地丢下笔。最近念书时,她常常这样,不但精神涣散且注意力无法集中,每每念不到半个小时,她就突然觉得一阵烦躁,什么也念不下去。后天就要考试了,她再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不行!”她强逼自己集中精神。 但不到十分钟,她又丢下笔。这样反反覆覆十几次,她终于放弃,瞪着窗户发呆。 隔天,又是同样的情形发生,她对着窗子发呆,直到半夜,突然发现窗户外的月亮又圆又亮,她查看一下日子,才发现是满月。 考试当天早上,她一脸疲惫地出现在客厅。她母亲看了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昨晚没睡好?” “嗯。”她打个呵欠。 “昨晚又熬夜了吗?”日子待殊,她父亲难得地早起,看她这样,不禁有些担心。 “嗯。”张凡侬又嗯一声,点个头。 “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叫你别熬夜,多休息,你偏偏不听。等会你爸开车送你到考场,你在车上好好睡一觉,别再看书了,懂吗?” “知道了。”张凡侬乖乖地答应。 就算她想看书也没这个心情,她现在一个头有两个那么重,而且昏昏沉沉的,加上睡眠不足偏头痛──“妈,”她叫了一声。“有没有阿斯匹灵?给我一点。” 真糟糕啊,偏偏是这时候。从她遭到种种的麻烦和不顺遂来看,她不得不怀疑,上天似乎在专门跟她作对,就是看不得她的好。 “妈──”她觉得脑袋更重了。 昏沉中,她看到那一晚徐明威对她的拥抱,只觉得她眼前一遍银蓝色的波光,和满室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 夏天最烦的的东西莫过于蝉和蚊子,一个是吵死人,一个是烦死人。但对张凡侬来说,那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东西往往是看起来最无害的,譬如说,一张纸。 “妈,成绩单寄来了没有?”一回家,连门都没有关好,张凡侬就焦急地嚷嚷。 她母亲跟她父亲悠闲地坐在客厅里,喝着下午茶。 “来了,哪。”她母亲指指桌上。 张凡侬冲过去,一把攫起成绩单,手忙脚乱地撕开。 “完了!”她发出一声哀号。 “怎么了?”她父母亲倒显得很镇定。 “我完了!”她哭丧着脸,将成绩单丢到一旁。“这种成绩能做什么!” 她母亲捡起成绩单,看了看,说:“怎么会!考得挺不错的嘛!”那分数上国立大学跟本没问题。 “什么不错!我完了!”张凡侬一脸世界未日的悲惨表情。那种分数要上什么阿猫阿狗的大学也许没问题,但她的目标、她的志愿、她的科学家美梦──“我看看。”他父亲戴上眼镜,接过成绩单,仔细看了看说:“考得不错嘛,没你说的那么糟糟……咦?你参加跨组考试吗?” 但张凡侬完全听不进去,只是不断嚷嚷“我完了”。 “不会啦?你决定好志愿了没有?”她父亲安慰她。她是真的觉得女儿考得不错,只是她要求的标准太高了。 “我什么都完了,还说什么志愿!”张凡侬一副“万事休矣”,沮丧地跑回房间。 “你没意见的话,爸来帮你填志愿好了!”她父亲高声喊了一句。 张凡侬没有回应,已经随便了。 “我看看……”她父亲把相关资料摊在桌上,大概浏览了一下,喃喃自语说:“女孩子还是念文的好……这个太硬了,这所学校远了点……这个嘛,也不是很理想……” “随便啦。反正我们家的啊凡念什么都好。”她母亲闲闲地吃着饼干,随手一指,说:“我看就这个好了,这个好。” 她父亲检视一下,点头说:“嗯,是不错。好吧,就填这个。” 仿佛决定一埸风花雪月的事,浪漫又随兴。 ※※※ 第十章 是谁导演这场戏?剧情的安排,角色的选择,场景的刻划,这么的陈腐没有创意,十足像一个恶作剧! 乍见徐明威迎面走来的一刹那,张凡侬一愣,心里百转千折,不禁这么疑问。 冤家路窄,又同校了。 她不知道他也上了这所学校。整整好几个月,她把自己变成一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问,所以她什么也不知道。 看到她,徐明威也是突如地那么一愣,眼神抹了一丝复杂。他也不知道她上了这所学校──当然,他知道她成绩一向好,要考上知名大学不是什么难事,但他不闻也不探听,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要放弃,就彻底。 “嗨,好久不见。”徐明威停下来,打声招呼。最平常的态度,就像他对其他众多同学的态度一般,只是泛泛。 “嗨。”张凡侬敷衍地回个招呼。她不想显露太多的情绪,这种敷衍恰巧足够。徐明威不是一个人,他身旁还站着那个讨她厌的陈丽媚,她心里觉得有种不舒适感,不愿多说什么。现在她学聪明了,学会了适度的敷衍,省得给自己带来太多的不愉快。 “好久不见了,张凡侬。”陈丽媚还是用皮在笑,笑得有几分假。但她长得甜,可以盖掩一切。“我还以为你上x大,原来你也是上了这所大学。”口气有几分酸,还夹点悻然。 干嘛!她上哪所大学关她什么事!张凡侬惯性地又想皱眉,开始觉得烦躁。 陈丽媚又继续说:“听说田奕中也是上这所学校,你该不会是特地跟他念同一所学校吧?没想到你们感情这么好,真教人羡慕!”说着,有意无意看看徐明威。 徐明威表情不动,看不出神色有什么变化。 张凡侬被陈丽媚那些话惹得更烦躁,很不客气地回说:“我跟田边感情好不好是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我考上这里,因为我聪明、我程度好,我比别人有实力。” 陈丽媚脸色一变,变得很难看,说:“你以为我考不上吗?我是因为科系的关系,才放弃这里的。你搞清楚,我可是第一志愿考上x大新闻系的!”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她一直以为徐明威也会上x大,没想到他却选了这里。 张凡侬这才知道她上的是x大。那她干嘛出现在这里?她看看她,又看看徐明威。懂了,原来──她心里蓦然又觉得烦躁起来,袭击得那么莫名其妙。 “我们走吧,明威。花田和余小薇大概已经到了。”陈丽媚转向徐明威,不再理会张凡侬。那个态度,近乎示威。 我们?多连心的一个代名词,关系多浓。张凡侬微微皱眉,一言不发,唐突地掉头走开。 徐明威看着她的背影,表情是算了。转头过去,却见花田和余小薇从对面马路的速食店跑过来。大学的侧门出去,穿过马路,对面就是一家国际连锁的速食店,学生多半会在那里约会聚聊。 “等了你们半天一直看不到人,干脆过来找你们。”花田说。余小薇和陈丽媚同样上了x大,但不同系。花田先到速食店找她,和徐明威约好在速食店碰面。他现在和余小薇关系渐佳,偏偏考上不同学校。 “走吧。”徐明威说。 “等等……那不是张凡侬吗?”花田眼尖,指着张凡侬的背影说,尽管张凡侬的态度一直相当不和善,但她和他们一路总会撞在一起。现在又同校了,也不晓得那算不算是缘! “是又怎么样?”陈丽媚不耐烦说:“你想找她,自讨没趣吗?” 那倒是真的。花田看看徐明威,没说什么。不过,他实在不喜欢陈丽媚这种语气态度。他明白她的心态,多一个张凡侬,只是多一个劲敌,尽管张凡侬和徐明威之间的关系根本既对立又紧张。 第18章 不过,在这种对立和紧张之中又有一种微妙,连他也感觉得出来,难怪陈丽媚会提防。尽管徐明威并无意固定和谁交往,和不同的女孩子约会,但陈丽媚还是黏徐明威黏得紧。 他心里忽然起了一股恶作剧感,转身跑开,追着张凡侬叫说:“张凡侬!等等──” 徐明威错愣一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张凡侬!”花田跑到张凡侬面前,拦住她。 “花田!”张凡侬看见是他,一脸不耐烦。“干嘛?” “好久不见了,大家难得碰面,一起坐坐聊聊。”花田指指徐明威他们。 “我跟你们有什么好聊的!” “当然有。起码凭着我们一路老是撞在一起,那缘分就不少。”花田咧嘴一笑。“你别误会,我没有任何意思,我可不想扯进你和明威的纠葛之中。” 什么意思?什么她和徐明威的纠葛?张凡侬直觉地皱眉。 “来吧!赏个脸吧!”花田不由分说拉着张凡侬走过去,忽然又叫说:“对了!干脆也找田边一起去吧!” “好啊!”余小薇附和,她反正无所谓。 陈丽媚当然不高兴,瞪了花田一眼。徐明威则不禁皱眉,不晓得他在搞什么把戏。 “你们等等,我去找田边。” “花田──”简直莫名其妙。 ※※※ 这是第五瓶“海尼根”了。 “小张,别再喝了,会醉的。”田边拦走服务生送来的啤酒,好言劝张凡侬。 “不会的,放心。”张凡侬一把抢回啤酒。 他们在pub里。 到pub是陈丽媚提议的,带一点挑衅,还问张凡侬会不会喝酒。张凡侬虽不争强,但多少有一些好胜,即使心里问白也许又会有一场不愉快,到底还是跟着到pub,跟着酒也喝了──不止喝了,还一口气连续喝了四瓶海尼根。 “张凡侬,没想到你那么会喝酒!”花田也同样点了一瓶海尼根,但他一口一口地啜,用喝咖啡的方式喝啤酒,到现在连一瓶都还未喝完。 “你没想到的事多得很。”张凡侬回他一句,拿起啤酒仰头咕噜又灌了一口。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喝酒。才喝第一口,她就觉得头昏,然后第二口、第三口,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奇怪是喝了第二瓶、第三瓶之后,她反而觉得越来越清醒。她想,啤酒的酒精浓度这么低,醉不了人的。 “小张,你还是少喝一点,会醉的!”田边简直苦口婆心。偏偏张凡侬就是劝不听,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不会就不会,我清醒得很。”田边劝他的,张凡侬依旧喝她的,边喝隔着酒瓶冷眼看着徐明威和陈丽媚的和乐融融。 徐明威神情一直显得很专心,专心听着陈丽媚讲话。pub里头吵,陈丽媚靠得近,他不时还会略略倾身向她,表现得那么专注。花田虽忙着和余小薇培养感情,偶而插一两句话,也显得冷眼旁观。一桌子其实是各管各的,互不相干。 服务生从旁经过,张凡侬拦住他,又要了一瓶海尼根。 “小张!”田边摇摇头。 陈丽媚转头说:“田奕中,你对张凡侬还真体贴!也难怪,你们都交往这么久了。” 田边忙着劝张凡侬,好不容易才从她手中拿走啤酒,根本没注意听陈丽媚在说些什么,含糊说:“我跟小张从高中就认识,认识很久了。” 花田暗地一笑,知道他根本没搞清楚陈丽媚在说些什么。但看他居然能说得让“难缠”的张凡侬“乖乖”听话,想来张凡侬真的很当他是一个朋友,不像徐明威,老是碰得一鼻子灰。当然,纯粹朋友和男女感情之间角度与立场是不一样的,徐明威的立场狭隘多了,有太多的放不开。 “张凡侬这家伙向来很难缠的,又挑剔,你能跟她成为朋友,还维持那么久,实在不容易。不用说,你一定十分优秀聪明。”花田半开玩笑。高中三年,他看张凡侬和这个那个约会来去,没一个维持一个月以上,听了许多她“挑剔”的流言。不过,他能猜得出,她“挑剔”的是什么。 “也没有啦……”田边呐呐地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小张很好相处的──” “你不必太谦虚了,竞争那么激烈,你还以超高标的分数进入第一志愿的科系,没那个实力成吗?你说对不对?张凡侬。” 张凡侬瞪花田,说:“田边一直就很优秀,我还没碰过比他更聪明的。” “所以你才跟他特别谈得来?” 张凡侬皱眉了,挥手说:“啊!你不懂得!”她觉得头又开始晕了。“就算田边没那么厉害,我还是会当他是个好朋友。他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徐明威突然开口,紧盯着张凡侬。“因为他比较特别吗?”他的语气并没有露出特别的情绪,只是目光很紧。 张凡侬抬起头,笔直地瞪着他,冲口说:“没错!他是比较特别。” 两人相互瞪着,互不退让,隐隐擦出火花。 “对不起──”服务生不知打哪忽地冒出来,端了一杯啤酒放在张凡侬的面前。张凡侬疑惑地看着他,他伸手比比吧台,指着坐在吧台旁穿着灰色休闲服的男人说:“这是那位先生请的。” 张凡侬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吧台旁的男人侧坐着,举着酒杯含笑向她示意。 所有的人都看着她,包括徐明威,看她会怎么回应。 张凡侬看了那男人一会,嘴角突地微微一勾,拿起啤酒朝那男人比了比,仰头咕噜喝了好几口。 花田不动声色地看看徐明威。徐明威脸色有些难看,也没有先前那种平淡。 那男人微笑地走过来,旁若无人地坐在张凡侬旁,甚至将田边挡在他背后。张凡侬的举动,算是接受邀请,也是一种邀请。 “嗨,我叫大卫。”他自我介绍,中英文杂着说,带着一股浓厚的外国腔。 “张凡侬。谢谢你的啤酒。”张凡侬举举啤酒,一点都不殷勤。 “张──凡──侬──”叫大卫的男人倾身靠近她,坐得很近,笑说:“对不起,我的国语说得不太好,我一直住在国外。” “喔。” “刚刚我一眼就看到你。你一进来,我就被你吸引。怎么说?你有一股很特殊的气质。很抢眼。”那个大卫根本无视其他人的存在,越靠越近,几乎是挨着张凡侬,表情带着一种蛊惑,还带一种挑逗。“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长得很漂亮?很 有一种女人味?” “没有。不过,谢谢。”张凡侬睨睨他,要笑不笑。 “不会吧?你一定在开现笑。”大卫又倾了倾身,挨着她撩起她的头发。“你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有人称赞。那些人实在太没眼光了!相信我,你有一种形容不出的特殊魅力……”他时而含情脉脉地看着她,时而抿嘴微笑,时而倾头,或者伸手抚抚下巴,时而伸手撩撩张凡侬的头发,简直跟她调情。 张凡侬无视其他人的存在,冷落田边,有时笑,有时偏偏头,有时甩着头发,眼神水汪汪地,并不拒绝他的调情。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心底有股情绪,迫促她这种举止。酒精在她体内发酵,使她的举止有一些开放,但她很清楚她在做些什么,她心底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迫促她更加放肆,甚至有些故意。 很快地,一杯啤酒她就喝得见底。大卫笑说:“你很能喝嘛!”招手叫服务生送来另一杯啤酒。 “小张,别再喝了!”田边被挡在另一头,焦急地说着。 张凡侬不理他,拿起啤酒一口气就喝了半杯。 “好!”大卫拍手笑着,把自己杯中的酒倒入她的杯子说:“来,我的也给你,再喝多一些。” 张凡侬斜眼睨睨他,抿嘴一笑,笑得几分挑逗。这样的张凡侬简直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教人陌生,但却又好像不那么奇怪,好像他们脑海都有这么印象。花田一脸“果然”的表情。以前他就觉得张凡侬改变后会有另一种面貌,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蛊媚,她竟会笑得那般挑逗。 “怎么办?花田。”余小薇悄悄拉拉花田。 花田蹙蹙眉。“我也不晓得,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转头看看徐明威。徐明威的脸色越变越难看,就连陈丽媚也是沉着脸。 “来,再喝一杯。”大卫用英文蛊惑张凡侬,将啤酒端到她面前。 张凡侬眼睛一瞟,眼波一转,吟吟地笑,伸手拿起啤酒,徐明威蓦然站起来,欺身过去,铁青着脸,狠狠瞪着张凡侬说:“你别太过份了!”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啤酒。 所有人都愣住,没想到他这么突然,而且是那么生气。那是一种“忍无可忍”,嫉妒的极点,已不止是“不是滋味”那般轻淡。 张凡侬很快胀红脸,却回不出话,心里一股气。他凭什么对她吼!她招手叫服务生,徐明威大步过去,一把抓住她,用力将她拖了起来,大声说:“跟我出去!让你的脑袋清醒清醒!” “放开我!徐明威──”张凡侬又打又踢他。 他抓得更用力,硬拉着她往外头走去。 “嘿──”大卫叫了一声,想阻止。 花田拦住他,讽刺地用中英文夹杂说:“你还搞不清楚吗?大卫先生,人家情侣吵架,你干嘛去凑热闹!” “情侣?”大卫皱眉。不止他,陈丽媚也皱眉。 “你在胡说什么?花田?”她显得十分不高兴,表情怏怏的。 花田耸个肩说:“反正我说的就是我说的那样。” 第19章 丢下混乱情况,转身追了出去。余小薇和田边也跟着追出去。 几个人赶到外头,只见徐明威满脸铁青地站在那里,张凡侬则摔在路边,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小张。”田边跑过去。 “别理她!”徐明威冷冷地说道。“让她的脑袋清醒一下。”转向花田他们说:“我们走吧。”说完转身就走,毫不理会张凡侬。 他是真的动气了,而且难消。他从没见过她那种动人的风情,可是她展现它却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调情。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无法再忍下去。他也瞧不起田边,自己的女朋友公然和别的男人调情,将他冷落一旁,他居然还忍得下那股气!他不明白!要是他的话──不,他已经那么做了。他管不了那么多,忘了他说要忘记她的,怒火中烧,硬将她拖离pub,甩倒在马路边。他知道他那么做又会使她更憎厌他,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控制不住心中那团妒恨的火焰。 “小张,你还好吧?”田边试着扶起张凡侬。 张凡侬摆个手表示没事。但才刚站起来而已,她突然推倒田边,趴跪在地上,哗哗吐了起来。 “小张!”田边在一旁看她吐得唏哩哗啦,也爱莫能助。 张凡侬说不出话,比个手想表示没事,“哇”一声,又哗哗吐了起来。 她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冷风阵阵吹过,吹过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 “哎!我的头痛死了!”张凡侬趴在桌子上,皱眉抱怨着。宿醉加睡眠不足,从一早开始,她就头痛外加精神不济,好像有谁不断拿刀在砍她的脑袋似。 “活该!谁叫你昨天晚上要喝那么多,劝也劝不听。”田边一点都不同情,难得地数落起她。 “你有一点同情心好不好?再说,我喝我的,又碍着谁了?”张凡侬不以为然,死不肯认错。 田边看她一眼,拉把椅子,坐到他对面,说:“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小张。” “什么事?” “你跟徐明威──” “李春媛呢?”张凡侬立刻插嘴,岔开话题。“她不是说要过来?她今天早上应该没课吧?”几个人都在同一所学校,来往就不断。而且,不止她和田边聊得来,李春媛和田边也很聊得来,互动的情况很好。 “你别岔开我的话。”田边推推眼镜,认真又关心。 张凡侬低着头,沉默一会,才说:“好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我觉得你好像对徐明威有成见,对他的态度不是很友善。为什么?” 张凡侬又沉默一会,想了一下,才把国中时发生的那件事告诉田边。田边听了先是静了两秒,然后说:“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张凡侬不禁皱眉,这么严重的事,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平常! 田边摇摇头,一脸不可思议。“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做的;就算是,他也跟你道歉了,到现在你还在记恨?” “怎么不记恨!”张凡侬悻悻的,气他居然站在徐明威那边。“要不是因为他,我今天会落到这种地步吗?我的‘专家学者’美梦全都破碎了──” “你不还是考进了这学校!”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田边──”张凡侬白白田边。 她的确是考进了她要进的大学没错,但志愿掉了好几个──不,那跟本就不是她的志愿!她要当像科学家或心理学家、恐龙、生物学家那等学有专精的“专家”,念那个捞什子的中国文学系有个屁! “当个文学家也不错啊,富有人文素养!” “田边!”张凡侬鬼叫起来。 “好吧,对不起。”田边比个手势道歉。但说:“不过,那跟徐明威又没有关系,你实在不能把错归咎在他身上” “怎么会没关系!要不是──”张凡侬叫起来,又忽然停住。她咬咬唇,到底没说。她怎么能告诉田边,要不是徐明威对她做了那些事,她也不会心绪大乱以致失常。 但田边倒是有他自己的看法。说:“你知道吗?小张,我有种感觉,我觉得你是不是喜欢徐明威──” “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喜──”张凡侬跳起来,急着否认,太急了,竟然口吃。“喜──欢他!他害得我这么惨,我──我──别胡说!” “我没胡说。”田边说:“我就是有这种感觉。以前我就说过,我觉得你跟他挺有缘的。别人是想见见不到,你们是随便碰就遇见。虽然你嘴巴说讨厌他,但你越讨厌他,就表示你其实越在意他。” 这个田边什么时候变成心理分析师了!她皱眉否认。“你不要胡说,我说没有就没有!” 田边瞄她一眼,那眼神看透一切似。说:“昨天晚上,我看你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喝闷酒。你那时是不是在嫉妒?所以才表现得那么失常──” “我才没有!你乱讲!”张凡侬真的跳起来。也不看田边,匆匆说:“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真是的,我的头已经够痛了,你还说这些有的没有的。” 她匆匆往外头走去,脚步凌乱得那么心虚,也没注意到李春媛迎面进来,和她撞个满怀。 “你这么匆忙在赶什么?”李春媛揉揉肩膀,奇怪地看看她。 “我有事。” “什么事?”李春媛一把拦住她。“别急着走。我有两张电影试影会的票,没事的话一起过去。” 张凡侬扬个眉,逮住机会,意有所指地瞄瞄田边说:“你们两个自己去吧,我才不去当电灯泡!” “小张!”田边红红脸。李春媛也跟着脸红。 张凡侬胜利似地扬脸一笑,走了出去。但一到门外,她的笑容就歇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头痛的缘故。 走出化学系馆,惊见徐明威远远走来。她猛然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一旁。等他走过去,她才松了口气,随即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躲起来。 她皱紧眉头,心烦意躁起来。 ※※※ 第十一章 不会喝酒却更要喝酒,而且一口气又喝很多的人,结果往往不是急性酒精中毒,就是宿醉头痛,而且不是痛个一两天就没事这么简单,它的代价往往还要深远一点,比如连续几天的精神萎靡外加食欲不振,当然一个头被劈成两半似的那种痛也如影随形。 “妈,给我几片阿斯匹灵,我头痛死了。”张凡侬一进客厅,就一古脑趴在桌子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难得的星期假日,她慈祥和蔼的父母双亲大人都在家,一家和乐融融幸福愉快,她偏偏被该死的头痛整得凄惨兮兮。 “还在痛啊!”她母亲起身拿了几片阿斯匹灵,倒了一杯开水给她,顺带数落:“哪。痛死你活该!不会喝酒偏偏喝得烂醉回来。你以为你几岁啊!” “拜托你,妈,我头痛死了,你越念我越痛。”张凡侬一口气吞下阿斯匹灵,对她母亲的唠叨皱眉。 “怎么回事?”她父亲放下报纸问道。 “你女儿啊,不会喝酒更充好汉,前几天喝个烂醉回来,现在好了,宿醉闹头痛,痛了几天还在痛。”她母亲逮着机会,把她的“罪状”数落一番。 她父亲点点头。说:“这样不太好吧,以后最好少喝一点。” 张凡侬点个头,没说什么。她是没力气说话了,该死的偏头痛整得她元气尽失。 “对了,阿凡,爸妈有件事要跟你谈!”她父母对看一眼,态度忽然变得很慎重。 “什么事?”张凡侬觉得奇怪,什么事这么重大。 “是这样的,”她母亲说:“你爸,被报社调任到国外新闻中心主管当地分社事务,大概下个月就会上任,妈打算跟你爸一起过去。” “那我呢?” “你当然是留在这里,别忘了你还要上学。反正你都这么大了,妈也不用再操心你。”她母亲一副理所当然。 “爸妈有空就会回来,你放假也可以过去看我们。”她父亲接着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爸是有些担心啦,本来爸是希望你能跟我们一起过去,不过,你从小就很有主见,而且独立,所以为了不影响你的学业,爸妈决定自己过去──” “我跟你们过去。”没等她父亲说完,张凡侬就很干脆的决定。 “那你的学业怎么办?” “那个啊──”张凡侬挥个手,一副没什么大不了。“不念了!念那个捞什子的中文系有个屁用──”还说了句粗话。 “不行!”她母亲立刻表示反对。“念得好好的,干嘛放弃!” 电话蓦地响起,打断她的话。 张凡侬跑去接电话,才“喂”了一声,眉头立刻皱起来,随即粗声粗气说:“你想干嘛?” 跟着,她丢下电话,匆匆说:“我出去一下。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谈!”连袜子都没穿,衣服也没换,穿着一条皱得可以的衬衫和破牛仔裤,鞋子一套急忙就跑出去,很急的样子。 ※※※ 即使是星期假日,田边没事就跑到系馆,看看书也好。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李春媛也在。他们一个念化学,一个念生物,显得倒相当搭调。 “欸,田边,”李春媛说:“平常你和张凡侬吵吵闹闹都说些什么?”她很好奇。她老觉得他们两人挺有默契。 田边想想,说:“也没什么,就那些事情,跟我和你聊的差不多。”一句话就把她和他自己扯在一起。随即察觉,有些尴尬,呐呐说:“呃!下午不是有个试影会吗?该走了吧?” 第20章 李春媛受他影响,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嗯。不过,我肚子有些饿,吃过饭再去好不好?” “当然好。”田边大声回答,太大声了,惹得他自己和李春媛又脸红起来。 “那么你先走,我去洗个手,马上就下去。” “我等你──” “不用了,我马上就下去。等会见。”李春媛笑一下,快步走出去。 田边略微收拾一下,才走到楼下,李春媛就赶下来。他不自觉地笑起来,李春媛红脸笑了笑,回他的笑,两个人很自然的并肩走出去。 假日校园的人潮不多,但仍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球场上也挤了一群精力充沛的人在那里斗阵叫嚣。 田边和李春媛边谈笑边由球场边经过,恰巧看见徐明威由场上下来。徐明威的样子似乎刚打完球,一身是汗。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女孩,亦步亦趋,只是,他一副不理人的神态。 “徐明威。”田边先笑起来,打声招乎。 徐明威抬头看他一眼,表情极为冷淡,并不理他。 田边有些尴尬,搞不懂徐明威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冷淡,他不记得曾经得罪过他。 “你自己一个人?没跟花田在一起?”田边尴尬地又笑了笑,知道自己有点自讨没趣。 徐明威仍一副傲慢的态度,抬起手臂擦汗,瞥见站在田边身侧的李春媛,瞳孔缩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了缩,冷峻的目光射向田边,态度充满讽刺说:“朋友,你也真行嘛,交一个又一个。难怪那天晚上,被自己的女朋友冷落,你一点也不在乎!” 田边虽然听得有些迷糊,但看徐明威的态度那么讽刺,加上那晚徐明威对张凡侬态度的反应,他猜想他大概误会了什么。 “呃,”田边下意识推推眼镜,看看李春媛,倒像是在对她解释。说:“我想你大概误会什么了,徐明威。我跟小张并不是你想的那种……呃,那种关系。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没错,但不是你以为的,呃,那个,男女朋友──” 这话出乎徐明威意料之外,他有点惊,有点喜,又有点疑惑。他皱眉说:“怎么会?她明明说你们──”不,她不曾这么说过,只是,她也从来没有否认过。 “我想你大概误会了。”田边说:“其实我倒觉得小张是喜欢你的,虽然她口口声声说讨厌你,对你的态度也不怎么友善。不过,旁观者清,我觉得她只是没有过那种经验,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徐明威眼神一动,表情不再那么冷,直直看着田边。 田边见他没表示什么,放胆继续说:“呃,你也许觉得我多事,不过,呃,我觉得你的态度很重要。那天晚上你们离开以后,小张趴在路边吐得唏哩哗啦。她其实不会喝酒,那一晚却赌气喝那么多。虽然她不承认,可是我觉得她似乎是在嫉妒──呃,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我只是这么觉得──” “你说什么?嫉妒?她──”徐明威急忙打断田边,态度有点急躁。 田边抬头正视他,郑重地点头,说:“是的,我想她是在嫉妒。” “你真的这么认为?”徐明威的口气更急了。 “我是不是这么以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明威,我能问你吗?你喜欢小张吗?”这才是重点,才是最重要的。田边紧盯着徐明威,审视他的表情变化。 徐明威回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一直以为张凡侬和田边在交往,心里嫉妒得要命,没想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田边说他的态度很重要──的确没错,他太退让了,他应该再强硬一点。 “谢了。”他难得对田边露了一个友善的笑。 每一次,他一抓住张凡侬,只要她一皱眉,他就放手,不愿太纠缠。但他错了。这一次,他真的下定决心,不管她再对他怎么冷言冷语,尖酸刻薄,他绝对不会放手。 ※※※ 在春去秋来的日子里,那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有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 “喂?”话筒传来张凡侬懒洋无力,不是很耐烦的声音。 徐明威用低沉的声音从容说:“我是徐明威。” “你想干嘛?”果然,一听是他,张凡侬的态度如常的不友善。 他更从容了,口气坚定十分有力量。说:“我现在人在你家附近的电话亭,就在巷子口。我有事想和你谈。我等你一分钟,一分钟后,我就直接按你家的门铃。”说完话,他立刻挂上电话,不给她拒绝和思考的空间。 他等着,认真地计时。没多久,他便见张凡侬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他微微一笑,转身迎向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张凡侬口气十分恶劣。那通电话简直是威胁,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有事想跟你说。” “我跟你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张凡侬不耐烦地叫嚷起来,转身要走。 “当然有。”徐明威扳住她肩膀,将她扳向他,要她面对着他,态度坚决又彻底。“你听好,我已经下定决心,你讨厌我也罢,嫌恶我也没关系,我都不管了!不管你再用怎么尖酸刻薄的话冷嘲热讽,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纠缠着你,直到你接受我,属于我为止!” 天啊!他到底在说什么?!张凡侬下意识地皱眉,挣扎着,想挣开他的扳握。 “放开我!”她低声喊起来,但显得那么软弱。 他不放,不让她走。错过这一次,可能永远错过。 “这一次我绝不会放手!”徐明威将她拉近。“不管你再怎么用言语刺伤我,我都不会放手!” “徐明威,你疯了!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张凡侬撇开脸,不肯面对他。 他伸手扳住她的脸,将她扳向他,再次面对着他。 “我很清楚我在说些什么。”他看着她,深深看着她,确定她也看着他。“我喜欢你,张凡侬。” 张凡侬呆住,许久才回过神来。 “你不要胡说八道!”不愿正视她听到的。“快放开我!” “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到吗?我是那么的喜欢你──” “我不要听!”张凡侬伸手掩住耳朵。 “即使你不愿意听,也改变不了我喜欢你的事实。”徐明威轻轻扳下她的手。放开了她。说:“明天晚上六点我在‘左岸’等你。”声音是那么的柔,充满情意。 张凡侬一语不发转身跑开,徐明威追说:“别忘了我说的话!如果你不来,我会一直打电话,直到你出现为止。”他会纠缠到底,纠缠到她接受他为止。 当天晚上,天气突然变了,气温降低,又冷又起风,而且看情形搞不好还会下雨。到了半夜,果然下起雨,张凡侬坐在床上,楞楞地看着窗外的雨。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她心中着实举棋难定。 她回想起以前种种,从那封匿名信开始,种种她和徐明威之间发生的所有纠葛历历在目。她想起他对她强迫的吻,他的拥抱;想起他的冷淡,他的故意忽视;想起那一晚他怒气冲冲将她拖离pub的生气的脸。啊!太多太多了!突然她发现,她跟徐明威之间早已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多得早已成为故事。 他说他喜欢她──是真的吗?她的心脏忽地“噗通”“噗通”地跳,长久以来对他的那种厌恶感忽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安。可是这个不安骚动的多熟悉!多像她每次遇到他之后那种烦躁的情感──“不……”她楞一下,喃喃甩头。难道她从许久以前就……“喔,不……”她再次喃喃地。不愿再去想。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对自己否认又否认。一夜,就那样无眠。 隔天早上,她一脸疲惫地到饭厅,呆呆地坐着,显得心事重重。 “还没睡醒啊!”她母亲替她温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土司。“快点吃一吃。你今天早上应该有课吧?吃迟到了。” 张凡侬不置可否。那个捞什子的中文系,她压根儿没兴趣。她咬了一口土司,说:“爸呢?还在睡?” “嗯。”她母亲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说:“阿凡,上次跟你提的那件事……” 张凡侬抬了抬眼。昨天回家后,她心荒意乱,根本就忘了那回事,现在她母亲提及,她才想起。 “你爸根我商量过了,一切还是由你自己决定。如果你真的决定和我们一起过去,那就照你自己的意思。不过,妈还是希望你留在这里,把学业完成……” “啊!我当然──”张凡侬不假思索地开口,脑海却蓦然浮起徐明威的影子。她呆了一呆,猛然顿住,随即挥了挥手,想挥开那影像。说:“我当然是跟你们一起过去!” “真的?你不再考虑考虑?”她母亲还抱着一丝希望。她觉得女孩子适合念文的,念文学不仅可以薰陶气质,还可以培养一些闺房秀气。而她这个女儿,什么都好,就是不够女人气。虽然她一向不干涉她的一切,抱抱希望总是无碍的。再说,看看别人的女儿多贴心,只有她这个女儿,一天到晚捧著书,要她陪她逛街,她就嫌浪费时间,多教人泄气。 “不必考虑了。”张凡侬又挥个手。走远一点也好,省得因为这一切乱七八糟混乱的情况心烦意躁。“啊,我该走了!” 她对这个捞什子的什么文学,实在没多大兴趣。她父亲适时被调任国外,本来是她趁此摆脱的好时机,但现在……她狠狠甩个头,对那个隐约的犹豫感到莫名烦躁。其实,不止是现在,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觉得忐忑不安,无法冷静下来。 第21章 都是那个该死的徐明威!但她越这样想,心里越烦乱,这个想法,反而仿佛变成了一种埋怨及一种娇嗔。 这一整天,她根本没心情上课,懵懵懂懂过了一天。时间越近,她越是不安,越是忐忑。晚上六点整时,她跑到街上游荡,甚至不敢回家。这样,不知晃了多久,她觉得天色够黑了,觉得徐明威应该放弃了,才慢慢晃了回去。 “妈!”屋里一遍黑暗。 她打开灯,桌上放了一张纸条。写着:“阿凡,妈跟董阿姨约了一起吃饭。不好意思,晚饭你就自己看着办。” “什么嘛!”她丢下纸条,颓然坐下。 电话声蓦然惊响起来,在偌大的客厅中回荡不停,好不惊心。张凡侬一吓,跳了起来,瞪着电话,不敢去接。 就这样,电话响了又停,停了又响,反反覆覆,重重坚持。她的心越跳越快,到最后,终于受不了,猛然抓起电话。一刹那,所有的声响都停了,只听得她不安的心跳声,和徐明威低沉的嗓音由话筒中传来,那般轻轻地敲,敲进她心坎。 “我说过,我会一直纠缠着你,直到你出现为止。”说那是决心也可以,说那是搔扰也无所谓,总之,徐明威是下定了决心。他就是要跟她在一起。 张凡侬抬头看看时间,已经快九点了。他居然还在等! “你──”她突然不知该怎么办。外头虽然没下雨了,但又黑又冷,空气很湿。“左岸”是他们对学校后门附近的一处草地广场的简称,因为就在人工塘的左边。那里一无遮拦,风又大。 “你今天不来,明天不来,我就一直等,一直打电话,一直纠缠着你,直到你接受我为止。”他什么都不管了。面子、自尊、骄傲、羞耻心,全都被他抛到一旁,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管了。 “你──”张凡侬咬咬唇。这明明是威胁嘛!强迫她一定得接受他──他的感情。奇怪的,她内心起了前所未有的混杂,那么矛盾。“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内疚吗?!” “你会吗?”徐明威反问。“我并不要你同情,我只是决定了。我想见你,无时无刻不想见你,我──” “够了,我去就是!”张凡侬猛地挂上电话。她不能再听下去,她的心是那么动摇。 其实一切不是无迹可寻,只是她一直不愿去想。从许久以前,徐明威就对她百般示好,那么低声下气,但她就是不愿去正视。 到了学校,她整理好仪容,武装好自己的情绪,才慢慢走进去。从学校走到“左岸”有一段路,她可以趁机准备好应对的方式。 晚上的校园不仅漆黑,而且显得阴森,她不禁加快脚步,不禁地,竟有一种渴盼。 走到“左岸”,徐明威笔直地站在那里,等着。风没有她想像的大,但感觉相当冷。她慢慢走过去,走到他面前。 “你来了。”看到她,徐明威情不自禁地便伸手碰触她。 张凡侬退了一步,冷着脸说:“你别以为你每次这样威胁,我就会妥协,乖乖听你话。” “我没有这样认为,我只是不顾一切而已。”只是厚着脸皮,不顾自尊羞耻地纠缠而已。 张凡侬瞪他一眼,用冷淡的口气说:“你想说什么快说吧。我没时间一直耗在这里。”这些情绪她事先武装好的,不肯让自己表现出任何一丝混乱不安。 徐明威上前一步,双手扳住她肩膀。“能不能请你别这样,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 “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凡侬想挣脱但没挣开。 “那我就再说一次,我喜欢你。”徐明威的语气很轻很柔很烫心,但很坚定。 张凡侬别开脸,情绪被搅乱了,所有的武装溃不成军,心里一阵不安骚乱。 “那是你的事,我根本一点也不喜欢你!”她看着地上,表情相当倔强。 “那就看着我。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那就转过头来,看着我说!”徐明威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按住她肩膀的力量加重了许多。 张凡侬僵硬地转过头来,面对他,狠狠地瞪着他,倔强说:“我就是讨厌你,一点也不喜欢你。” 徐明威猛颤了一下,像被人狠狠刺一刀,表情微微扭曲。他极力稳定自己说:“即使你这么说,我还是喜欢你──”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张凡侬终于忍不住,爆发起来。“你口口声声说──说──说你喜──喜──”她胀红脸,重复不出那句话。“但你跟那个陈丽媚怎么说!跟那些一大堆有的没有的女朋友怎么算──” 她猛然住口,自己都不禁一阵心惊!原来她下意识里在乎的是这个!? 徐明威眼神闪过一抹光采,扳紧她。急急解释说:“我跟陈丽媚只是朋友,就像你跟田奕中那样。你放心,我会跟她把话说清楚!我也不会再跟其他的女孩来往!” 他叫她放心,像是对情人一般地保证。张凡侬红红脸,挣扎一下说:“那是你这样以为,但陈丽媚呢?你们明明——” “我说没有就没有!”徐明威口气变得焦切。“她会怎么想,不是我能左右的,但我一定会跟她把话说清楚!” 张凡侬沉默下来,低头不语。 “张凡!”徐明威有些急,叫着她的名字,叫唤的却是他自己独特的方式,他在心里喊过千百遍的。 张凡侬没注意,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张凡!”徐明威又喊。 张凡侬忽地抬起头,定定看着他。“我问你,你要老实回答,当年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徐明威愣一下,有那么一点迟疑,眼神闪避了一下。但很快地,他用坚定的口气说:“不是。” “真的?”她还是有丝怀疑。 “真的。”换他定定看着她。 她仰高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像在审视。末了,放弃说:“算了,我相信你就是了。” 这句话意义重大,代表一切,代表她的情愿,更代表她的接受。 徐明威简直心花怒放,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入怀里。她心惊了一下,起先还有些僵硬,但她没有拒绝,慢慢地,伸手揽住他,乖顺地靠在他怀里。 夜深了一些,起风了,强劲地刮着。他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她静静靠着他,听着他奔放的心跳,一如多年来他房间墙上照片中的她那般地温顺。 ※※※ 第十二章 谈过恋爱的人大概都知道,恋爱的那种感觉就像吃了吗啡一样,心情轻飘飘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张凡侬就是处在这种典型的恋爱症候群情境中,前两天还满心烦躁,此刻却满脸的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她母亲不禁大感好奇。从她“认识”这个女儿开始,从来没见过她像这样没事对着空气傻笑。 “没有啊。”张凡侬奇怪她母亲这么问。她自己觉得她跟平常没有两样。她帮她母亲倒了一杯水,坐在她面前,说:“妈,有一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 话才刚起头,电话就响。铃铃的,叫得好不急切,一声声都好像在呼唤。 一定是徐明威!张凡侬心头一阵甜蜜。 “我来接。”她比个手势,快步跑过去接电话。 但“喂”了一声之后,好半天她都没有再出声响,脸上的笑容收住,表情有几分莫可奈何。 “妈,我出去一下。”挂上电话,她穿上外套,打算出门。 “要出去?你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她母亲跟到门口。 “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你回不回来吃晚饭?” 现在都快五点了。张凡侬想想,说:“要,麻烦你准备我的份,我很快就会回来。” 说着就那么出门,什么也没解释。从她还小,她父母就不过度过问或干涉她个人的私事,所以她没有凡事报备,解释得一清二楚的习惯。但即使有,这种事她也无法说得一清二楚,这算是一种隐私。 换了一次公车,到了一家连锁书店附设的咖啡店,她就看到陈丽媚穿了一身红艳,张牙舞爪,很醒目地坐在临窗的位子。 陈丽媚看见她,抬了抬眼皮,算是招乎。 她在她对面的位子坐下来,叫了一杯蓝山。 “你应该知道我找你出来是为了什么吧。”陈丽媚冷眼看着服务生端上咖啡,先声夺人,一副谈判的架势。 张凡侬没作声,默认。她知道陈丽媚一定会来找她,而且很快,果然。 陈丽媚见她没作声,似乎是默认,提高声调,说:“你到底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破坏我跟徐明威之间的事?!”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他怎么说?”张凡侬反问。 陈丽媚“哼”一声,悻悻的。“你自己心里有数!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我们?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的吗?” “那是因为──”张凡侬想反驳,但辩不出话。一开始她的确是很讨厌徐明威,但后来她其实也搞不清楚是妒忌还是讨厌,只是一劲告诉她自己讨厌他。 “因为什么?”陈丽媚冷冷地逼问。 张凡侬皱下眉,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陈丽媚,决定不接受她这样的逼问和咄咄逼人的态度。她决定把话说清楚。 “因为我喜欢他。”她直直看着陈丽媚,第一次对自己也对别人承认。“还有,我并没有破坏你们的事。如果徐明威真的喜欢你,我即使想破坏也破坏不成,你心里应该有数才对。” “你──”陈丽媚气极。生气说:“你还是没变,还是跟以前一样讨人厌! 第22章 你不是跟田奕中交往得好好的,怎么现在甩开田奕中,对明威投怀送抱!你根本是个水性扬花,见异思迁的女人!” “请你说话客气一点!”张凡侬皱紧眉头。“我跟田边只是朋友,并没有交往。我也没对徐明威──”她蓦然住口,深呼吸口气,压抑有些激动的情绪。放平口气,说:“好吧,就算我对徐明威投怀送抱,也不干你的事。”她站起来,不想继续跟她耗下去。 “等等!张凡侬──”陈丽媚叫住她。“你想就这样走了吗?” “不然你想怎样?我不可能因为你叫嚣几句,就不去喜欢徐明威。你想要我退出,不要再出现你们面前是不是?还是要我对你保证绝不会喜欢他?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你──”陈丽媚狠狠瞪着她,愤懑说:“你未免太卑鄙自私了!又势利!当初你以为明威成绩不好,不止讨厌他,还瞧不起他,现在知道他那么优秀,就使尽手段投怀送抱。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这个话骂得够毒了。张凡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弃的!”陈丽媚不停叫嚣,“我比你更早就喜欢他,我凭什么要放弃!” 张凡侬转身向陈丽媚,静看了她一会,轻声说:“可是他并不喜欢你。” 这才是一切的关键。对于爱情,女心总是太一厢情愿,幻想对方的笑,对方的好,然后自己在那里痴,那里盼和眺。 她绝不要这种空中阁楼似的爱情,依附著文学的空幻美,文学的想像。 她是很“科学”的。她要一种“实心”的爱情,可以看得着,摸得着对方,而不是只存在于远远的凝视和自己一厢情愿的想像。 两情相悦吧。互相看得着,摸得着,感受得到对方──这才是爱情。 ※※※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草地上,徐明威和张凡侬并肩坐着。难得出了一个大太阳,徐明威不由分说就拉了张凡侬出来,张凡侬一直不太开口,他觉得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只是──”张凡侬摇摇头,忽地抬头,看着徐明威说:“徐明威,你是真的喜欢我吧?”问得那么唐突,有点紧张兮兮。 她并不像外表那么跋扈,她也会不安。 “当然。”徐明威靠得更近,搂着她。她问这个是多余的,他一直是那么喜欢她,渴望碰触她。“我把自尊,骄傲和羞耻都抛到一边了,好不容易才能接近你,才有今天。”他搂得更紧一些,亲了亲她耳畔和脸颊。 张凡侬立刻红了脸。但她反而靠他更近一些。她要的就是这种“实心”的爱情,这种相互确认,彼此感受得到的爱情,而不是那种单方面的想像式爱情。 “欸,徐明威──” 徐明威掩住她的口,要求说:“你能不能试试,只叫我的名字。” 她被捂住口,张大眼瞪着他,忽而笑了,点了点头。 “明──”但她实在不习惯,噗哧笑了出来。她一向连名带姓叫惯他了,而且是凶恶的那种方式。 “再试试看嘛!张凡──”徐明威怂恿她,对她笑着。 “张凡?”张凡侬这才忽然注意到他对她的叫唤。 “啊!这个──”徐明威笑笑,说:“我在心里都这样叫你的。也这样叫了你好些时候了,只是你一直没注意。” 是吗?这么说她在他心里是特别的?!张凡侬心里甜甜的,不觉笑起来,添了几分妩媚。她斜睨着他,眼神带笑,近乎撒娇说:“那我也叫你‘徐明’好了!” “好啊。你叫什么都好。”那个风情简直教徐明威心折,移不开目光。 “徐──好奇怪!还是叫‘明威’好了!”张凡侬自己喊着又笑起来,觉得怪别扭的。 “不管你怎样叫我都好!”徐明威搂着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嘴角轻轻一啄,亲了亲她。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互相笑了起来。 “明威!”浓情蜜意最深的时刻,花田不巧走了过来。 两人同时抬头。张凡侬反射地想站起来,徐明威搂着不放。 花田看得目瞪口呆。平时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冷静从容性格全走了样,不仅眼睛张得大大的,嘴巴还半张着。说有多惊讶就有多惊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看徐明威,又看看张凡侬,又看看徐明威,再看看张凡侬。心里不止是惊讶,还充满了迷惑。 ※※※ “没想到你跟那个张凡侬竟然会变成样!”花田支着头,冷眼看着徐明威那一副眉飞色舞的高兴模样。 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得整个速食店熠熠生光,因为如此,速食店总给人一种窗明几净的感觉。而此刻的徐明威,就像那透明的玻璃墙,所有的心情全写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 “本来我也不敢想,可是──”他微笑又微笑,尽在不言中。 “可是怎样?”花田追问。“快点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徐明威想想,也不怕难堪,把事情简单扼要的说明,包括他把骄傲、自尊丢在一边,甚至不顾羞耻地纠缠张凡侬的经过都坦白说出来。 “真有这种事?”花田听得简直不敢相信,啧啧摇头,好像很佩服的样子。“我真是服了你,明威。你还真的实在是有够‘不要脸’!”一语双关,既说他厚脸皮,又佩服他把自尊丢在一旁的勇气。 “你少说风凉话!”徐明威白他一眼,赶他说:“没事的话就快走人吧!少在这里碍眼!” “干嘛?这样急着赶我走?你和张凡侬约好了吗?” 答对了!徐明威再白他一眼,没有否认。 “哈!那我更不能走了!”花田存心捣乱,赖着不肯走。 徐明威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好由他去。反正他跟张凡侬的事也不是秘密,他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说真的,明威,我没想到你这么痴情。”花田说,带着一点调侃。“当年我就怀疑你喜欢张凡侬那个家伙,你硬是不肯承认,你这家伙!” “我没有不承认,只是不想到处宣扬而已。” “不过,我实在搞不懂,以你的外在条件,随便交就一箩筐,干嘛那么死心眼,非要那‘一瓢’不可。” 花田这话在用“典故”,且半调侃。徐明威露出一副“没办法,就是遇上了”的表情,说:“第一眼看到她,我就被她吸引,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人。其实她那时的打扮,一点都不突出,但我就是被她吸引。你不能否认,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吧!只是,她就是不理人。我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才让她注意到我。你不知道,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甚至不惜弄了那个匿名信的恶作剧──” “什么?!”花田跳起来。“那件事果然是你做的?!我就知道!我一直在怀疑!” 徐明威只是看着他,不再否认。 “你干嘛那么做?连我也被拖下水!” “没办法,不是那么做的话,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当然要引起她注意的方法很多──比如考个好成绩,也许。但那都是一时的。我希望的是,她能把我烙在心坎里──” “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吧?你看你差点就弄巧成拙。”花田有些不以为然。 徐明威苦笑一下。这话是没错,但当时他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花田看看他,摇头说:“我实在不了解张凡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人家是上了鸦片的瘾,你啊!根本是中了她的毒。” 但就算是毒,也是最甜蜜的毒。徐明威只是笑着,没说话。爱情原就是一种毒,沾上了那一瞬间,就注定解脱不了;也因为它的毒,让人喜怒哭笑,全然由不得自己,无法戒,也无法逃脱。 “明威!”张凡侬匆匆跑进来,还在喘气。这样的她,实在是可爱的,而且可人,神态那么娇媚。 看见花田也在,她显得大方,出声招乎说:“嗨,花田。”最尴尬的时刻已经过去,此刻她很从容。 花田存心讨厌,促狭笑说:“不介意我在这里当电灯泡吧?” “不介意,如果你知道自己这个电灯泡有够亮的话。”张凡侬幽他一默。 花田哈哈大笑,瞄了徐明威一眼说:“没想到你这么幽默,张凡侬。如果你以前的个奇书网jar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m性也这么可爱的话,明威就不必吃那么多苦头了!也不必冒险写那个匿名信恶作剧,让你记恨那么久──” “花田!”明威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什么恶作剧?!”张凡侬面色变,转各徐明威。 花田见状,知道自己闯祸了,暗暗叫糟。 徐明威脸色变得死灰,伸手拉住张凡侬,哑着嗓子说:“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张凡侬重重甩开他的手,大声说:“还说不你做的!到最后你还骗我……” 速食店的人都转头看着他们,徐明威急着解释,顾不得别人的侧目,苦声哀求说:“拜托你听我解释,张凡,听我说──” “我不要听!” “张凡──” “不要叫我!”张凡侬怒目看着他,充满了怒焰。“没想到你是这么卑鄙的人!我居然那么笨得相信你──” “张凡──” “不要再叫我了!”张凡侬甩开他伸向她的手,不肯听他解释,绝情地转身离去。 “张凡──”徐明威要追,太急了,踢到了桌脚,撞翻了桌子的饮料,连带整个人摔在到上。 第23章 “明威──”花田扶他起来,一脸歉疚。“真对不起,都是我──我不知道她什么也不知道──” 徐明威摇摇头,一副失魂落魄。“这下完了,我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终于能接近她,这下全完了。” “别灰心,好好跟她解释,她应该会听的。” 如果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徐明威摇头又摇头,一脸绝望,黑棕色的眼睛充满忧伤。 他不知道他应该怎样做,才能挽回这一切。这世间真的有撒旦吗?他愿意和他订契约,用他的灵魂交换。只要她再一次回头对他笑。 ※※※ 第十三章 一切又回到原点了。 但这一次,不管徐明威再怎么打电话,再怎么哀求,张凡侬都不理他。她不仅不接电话,也不见他,全然断绝与他沟通的可能,态度是那么决然倔强。 徐明威不死心,试了又试,到她系上找她,到她可能去的每个地方等她,只希望能跟她说上话。但到最后,张凡侬连学校也没去,彻底疏离徐明威。 “拜访你,如果她来了,请你马上通知我!”他知道张凡侬和田边交情一直很好,天天到化学系馆,希望能碰到她,还要求田边帮忙。 “我会的。”但田边也爱莫能助。张凡侬就是不肯理徐明威。 这种事,其实旁人都是插不上手的。徐明威简直走投无路,不知道该如何。 已经三个多星期了,张凡侬一直不肯见他,不肯接他的电话,一切全都回到了原点。 他开始游荡,课也不去上,每天只是喝酒,喝到烂醉。到最后,他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里,哪儿也不去,饭也不吃,课也不上,只是喝得烂醉如泥,花田来找他也不理。 “明威!开门!明威!”他这种行径,惹得他父亲大为生气,再也忍不住。 “明威!”他父亲干脆用力踹开门进去。花田跟在后头。 房间里一阵阵薰臭,到处是垃圾,东西被扫倒得四处都是。徐明威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一身肮脏,且满脸胡渣,简直像个流浪汉。 他喝得烂醉,根本不知道他父亲踹开门进来。 “明威!”他父亲生气地踢他,硬是踢醒他。“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徐明威勉强坐了起来,仍一副失魂颓丧。 “看看你自己这是什么样子!”他父亲生气极了。“一点出色都没有!你妈跟我一直都很信任你,不愿意对你多加干涉,但你看看你自己,实在让我们太失望了!” 徐明威默不作声,看着地上,根本不知道是否有将他父亲的话听进去。 “自己惹出来的祸要自己解决收拾,你光是喝酒,能解决什么!”徐明威父亲听花田说了个大概,约莫了解是怎么回事。 徐明威还是低着头,没说话。 “明威──” “爸!”徐明威叫了声。“你别管我了!” 他父亲怔了下,皱眉说:“我不管,让你这样继续下去吗?” 徐明威又沉默了。 父子俩僵持了一会,徐明威父亲终于放弃,没再说什么,掉头走出去。他看得出来,依徐明威现在的状态来看,不管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即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现在的徐明威就像个无主游魂,魂魄全散了。 “明威,”花田劝说:“你再这样下去实在不行。看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你这样,课也不去上,一天到晚只是喝酒,会把身体搞坏的。” 徐明威从地上拿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仰头咕噜灌了好几口,根本没在听花田的话。花田气结,伸手抢走他手上的啤酒,他转身又拿起另一罐啤酒,咕噜喝着。 “明威!你吃这样。难道你打算就这样放弃吗?”花田叹口气,蹲到他身旁。“你既然坚持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再试试,继续坚持下去?!” 徐明威还是没说话,一口一口喝着啤酒,颓废消沉地极点。 “明威!” “我还能怎么做!”徐明威暴躁到挥开他。“一切都完了!她再也不理我!我还能怎么做?!你以为我不想吗──”他用力把啤酒掼到墙上,闷声吼着。 “明威……” “你走,别再管我了!”他咆哮起来,拒绝花田的好意,完全处在非理性状态。 花田无计可施,只得站起来。 “好吧!”他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惹的祸,我总得对你有个交代。我去把她找来!” 但徐明威根本不理他,只是拚命地喝着闷酒。 室温下的啤酒,缺乏冰凉时的沁心,越喝越苦涩。徐明威大口大口地喝着,喝了吐,吐了又喝。 “明威!”花田实在看不下去。 “不要管我!”徐明威喃喃排拒一切。 他的心好难过,没处说,只有醉酒能疗伤解痛。 ※※※ 好一阵子不见,神采一向飞扬的张凡侬变得萎顿消沉许多。田边一向不精言词,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也知道她跟徐明威的事和变故,心里想劝,一时不知从何劝起。 “你看起来瘦了很多,还好吧?”他轻声问候。 “还好。”张凡侬淡淡一笑。“你呢?有没有念出什么心得?和李春媛交往的还顺利吗?”感觉很明显的想避开什么。 “老样子。”田边也微微一笑。“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其实很笨拙的,没有你想的那么聪明。” “别胡说!你一直是非常优秀的。你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张凡侬不以为然,给他信心说:“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如果你的脑袋不够好的话,我怎么可能跟你成为朋友。” 这些话半真半假,倒也有一大半合乎事实,田边微微又一笑。然后他收起笑,表情变得很认真,推推眼镜说:“欸,小张,有一件事……嗯,明威他来找过我──”他觉得他应该说些什么。 “喔。”张凡侬反应很冷淡。 “他几乎天天来这里,希望能遇到你──” “我知道了。”她打断他的话,不想听到有关于徐明威的事,岔开话题说:“最近有没有做什么实验?” “小张!你别岔开话题,听我说──”田边意外地坚持。他不希望看到他们这样下去。“我觉得明威真的是喜欢你,你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听听他的解释?” “我为什么要?让他再骗我一次吗?”张凡侬不觉皱起眉,烦躁起来。这次都这样,她的生活、心情每次都因为徐明威的关系而被扰乱。 “你就是这样!不要这么倔强好吗?”田边以他对张凡侬的了解,替徐明威说公道话。“人有时候真的是有些无法抗拒的不得已。明威是那么优秀傲气的人,但他对你一直这么低声下气,甚至不惜抛开他的自尊和骄傲。我老实告诉你,小张,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多。他连自尊都不顾,可见他有多喜欢你。”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要骗我?!” “因为患得患失啊!你对那件事耿耿于怀,到现在还在记恨,情绪是那么强烈,他怎敢承认!” “你说的我好像很小心眼!”张凡侬又皱眉。 “就这件事来说,你的确很小心眼。”田边老实说出他的看法,也不怕她生气。“都已经是过去那么久的事了,你还死咬着不肯放。就算是犯罪,也有个徒刑的期限吧。可是,我觉得你一直在刺伤徐明威。何必呢,小张。伤害一个你喜欢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谁说我喜欢他──” “你能否认吗?” “我──”张凡侬被问得哑口,无法否认。 “他找你都快找疯了,变得十分憔悴。小张,你──” “我该走了!”张凡侬打断他,不想再继续听下去。站起来说:“我今天来是来办休学手续,顺便跟你道别的。我爸被报社调派到国外,我也要跟着过去,下个星期就走。” “什么?!”田边大吃一惊。“你要休学离开?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留下来?怎么现在才告诉我?那明威怎么办?”一连串的问题,接二连三的冒出来。 张凡侬轻描淡写,避重就轻说:“我也是上个月才知道。反正我对现在念的东西没兴趣,走了也好。” “你大可以转系啊!以你的能力,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不必离开!你是不是为了躲开明威?” “跟他没有关系!”张凡侬不肯承认。“我真的得走了,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麻烦你替我跟李春媛说一声” “小张──”田边还想再说什么,张凡侬对他挥个手,快步逃了出去。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任何有关徐明威的事。否则,她怕她会动摇。 ※※※ 张凡侬站在她房间中央,环顾着一屋子的凌乱。她花了一个早上整理东西,结果越理越乱,满地狼藉。她母亲捧着一包洋芋片,闲闲地站在一旁吃着。 “奇怪,”张凡侬蹲下来,把一堆堆的书和箱子搬开到一旁。“怎么好像越整理越乱!” “那就不要整理了。”她母亲跟着蹲下来,就蹲在她面前,依然不死心,怂恿说:“阿凡,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随时随地反悔,妈都无所谓。” 什么嘛,下星期就要走了,还说这种话。张凡侬好整以暇,从容说:“妈,你别再白费工夫了,我现在就算想反悔也来不及了,我已经提出休学申请了。” “那个啊──”她母亲笑嘻嘻地。“一般休学申请不是都需要父母同意吗?妈好像忘记在那上头签名盖章了。” “你说什么?!”张凡侬叫起来。 第24章 “你别闹了!快把印章给我,我赶快到学校补辨手续。” 她母亲闲闲站起来,一副事不关己。“我也忘了把印章放到哪里去了。”边往外走说:“哎,累死了,我去找你董阿姨喝个茶,回来再找吧!” “妈!”张凡侬气结,追了出去。 “对了,”她母亲忽然回头,表情挺认真的说:“我觉得那个男孩挺可怜的,给人家一个机会嘛。”她说的是徐明威。徐明威又打电话又来找人,张凡侬父母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尽管张凡侬一个字也没提。 “你又在胡说什么?”张凡侬皱个眉,反而催促她母亲赶快出去。“你要出去赶快出去吧,董阿姨不是在等你吗?” “阿凡,妈觉得那个男孩子不错,很适合你,别太任性了。”难得见到那么有毅力的人,模样又好,张凡侬母亲不管事情的来龙去脉,反而觉得自己的女儿太任性。 “妈!”张凡侬根本听不下去。 这件事已经纠成一团混乱了,找不到那个结,解不开所有的矛盾。然而,要剪又剪不断,偏偏理了还乱。 她慢慢走回房间,走到门口,门铃突然响了。她迟疑了一下,停在大门口,听到花田的声音叫说:“张凡侬!你在家对吧?张凡侬!” 她背抵着门,不想去理,但花田不断叫着。她受不了,猛地打开门,狠狠瞪着他。 “你想干嘛?” “跟我来!”花田不由分说,教她不提防,伸手一抓,拉着她就往外走。 “干什么?!”她吓一跳,要挣没挣开,被他拖着走,塞进计程车里。“你要带我去哪里?快停车!我要回去!” “跟我来就是了。看看你做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 花田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她,奇怪她还这么问。一改他平日的斯文,冷淡说:“你当然没做什么,你只是毁了一个优秀青年而已!” 张凡侬闭上了嘴,别开脸。计程车在一处公寓前停下,花田丢了一张钞票,硬拖着她进公寓。 “放开我!”张凡侬不断挣扎。“我要回去!快放开我!” “由不得你!”花田一路拖她上楼。 门没锁,花田如入无人之境,强拖着她到徐明威的房间,踹开门,将她甩了进去。 “你自己看看!”他叫道:“看明威变成什么样子!看他那副德性,都是拜你所赐!” 张凡侬目光缓缓移动,错愕地看看四周,纠着眉,心中百感交集,脸上滋味复杂。徐明威喝得烂醉,躺在一堆啤酒罐和垃圾堆中,满脸是胡渣,身上也脏得可以,不仅憔悴,而且落魄。 “他这样子已经持续好几天了。不仅不去上课,也不理任何人,每天只是喝酒,喝个烂醉,连他父亲的话都不听。张凡侬,你应该觉得很骄傲才对,看你何德何能,让一向优秀骄傲的明威变成这副模样!” “我──”张凡侬扬脸想反驳,目光碰及那整墙的照片,蓦然呆住,看向花田,眼神在询问。 “你终于注意到了?!”花田的态度仍充满讽刺。“从国中起,明威就在他房间墙上贴满你的照片。我们都说他疯了,劝他放弃,但他就是不听。他是那么的喜欢你,可是──看看你干的好事!你知不知道你伤他伤得有多重?!” 张凡侬嘴唇动了动,无法说出任何语言,表情极其复杂矛盾又混乱。她看着那些照片,从国中到大学,照片中的她,没有一张是正面对着镜头的;每一帧相片中的她,或颦或笑,显得都那么柔和。 “你不知道他为了引起你注意,费了多大的劲,但你却一再伤害他。他那么做,的确不对,他的方法太笨。但你何尝想过喜欢一个人时的那种心情?!” “我──”张凡侬退了一步,踉跄一下,险些被脚下的啤酒罐绊倒。 她心里不断否认着──不,这不是她的错,不关她的事── “明威!”花田走过去,踢踢徐明威。“醒一醒!你最想见的人来了!” 躺在地上的徐明威呻吟一声,就没有动静。 “起来了!明威!”花田又踢踢他。 张凡侬睁大著眼,看着徐明威那落魄颓废的样子,心中一紧,混乱了起来。 “明威!”花田干脆提了一桶水,朝徐明威泼下去。 徐明威这才又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 “不……”张凡侬喃喃摇头后退。不……这不是她的错,不关她的事……她绊了一下,踢动啤酒罐,引得徐明威注意。他慢慢地转头,动作迟缓,眯着眼看了她的方向一会,蓦地挣扎起来,又趺了回去,又惊又不确定地喃喃说:“张凡……” “不──”张凡侬摇头叫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不,这不关她的事,不关她的事! ※※※ 终章 休养了几天后,徐明威终于能够下床,精神也恢复得不错,只是,整个人明显地瘦了一圈,感觉也还相当消沉。 “这样我就放心了。”花田玩笑地捏捏他的臂骨说:“总算恢复了人形。本来我还在担心,你会就此魂飞魄散呢!” 徐明威笑一下,没说什么。他沉默一会,然后问:“嗯,花田,张凡她为什么肯来?我以为──” “她不肯来,是我硬拖她来的。”花田很干脆地回答。 “是吗?”徐明威点点头,没再多说。 “明威,”花田盯他看一会,很诚恳地说:“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旁观者清,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不要再糟蹋自己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张凡侬那家伙不知珍惜,你就不要再浪费自己的感情了──” “花田。”徐明威强笑一下打断他,阻止他再说下去。 他何尝不明白,但就是没办法。他也曾问过自己,她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了,他的心坏掉这样多次了,为什么他还是忘不了。但那是没有答案的,如果有答案,像数学的因式分解那么简单,一开始他就不会掉陷得那么莫名其妙。 “明威,”他母亲敲门进来。“你朋友来找你了。” 徐明威眼神一亮。进来的却是田边。他极力掩饰,但脸上仍是闪过那么一丝失望。他还以为──明知道不可能的!他太痴心妄想了。她是不会来找他的。 “你怎么来了?”他对田边笑了笑。 田边并不晓得他先前发生的事,他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来的。他看徐明威像个病人般躺在床上,有些意外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身体不舒服,突然来打扰你。我找了你几天,但一直碰不到你,所以……” “没关系啦!”花田插嘴说:“你找明威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田边吞吐了一下。“前些天,小张来找我──” “又是张凡侬!”田边受不了似地插嘴。“都是因为她,才会害得明威变成这副德性──” “花田──”徐明威露出一个请求的神色。 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让人吓了一跳。花田这才真正地看清楚他陷得有多深。 飞蛾扑火,哪管痛不痛。他觉得徐明威就是那因爱盲目的飞蛾。 徐明威转向田边,满脸询问。田边推推眼镜,长话短说:“小张是去跟我道别的。她父亲被调派到国外,她也要跟着过去。” “什么时候?”徐明威变色霎时变得死白,抓住田边大声问道。 田边被他的反应吓一跳,说:“她说是下个礼拜──不,算算应该是这一两天──” “我马上去找她──”徐明威荒乱地放开田边,急急跳下床,连鞋子都没穿,身上也只穿了一件薄衬衫,便往门外冲出去。 “明威!”花田气急败坏。 “明威!”田边根本没料到他这么冲动,看看花田,不知如何是好,跟着花田追出去。 徐明威母亲在客厅看见徐明威那模样,惊呼了一声。“明威,你在干什么?你的身体才刚好──” 徐明威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了,心中只在一个|qi|shu|wang|念头,他一定要马上见到张凡侬。他|qi|shu|wang|不理他母亲的阻止,赤脚冲了出去。 “明威──”她母亲急着想追。 “算了,徐妈妈,”花田摇头放弃。“他没救了。” 施放在徐明威身上的毒性已太深,只能以毒攻毒,用爱情的毒,中和爱情的毒。 ※※※ 风那么吹,雨那么下,那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有没有可能,再继续? ※※※ 播音机不断在催促:这是最后一次广播了,乘搭xx航空第x班次前往洛杉矶的旅客,请尽速到x号登机门登机。 “阿凡,该走了。”张凡侬的父母提起皮包,回头催促。因为交通阻塞,耽误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办完登机手续,时间已经很赶了。 张凡侬下意识回头,迟疑又犹豫。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了吗?她的心是那么混乱复杂。她不禁停下脚步。 “阿凡?”她母亲又喊了一声。 “爸,妈,”她突然然觉得喉咙很干,声音变得干涩。“我现在还可以返悔吗?” “你在说什么?都已经要上飞机了?” “可是,我……” “你这孩子,反覆来又反覆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母亲不禁摇头。 又能怎么回事!这就是爱情的面目,反反覆覆,起起伏伏,迟迟疑疑,犹犹豫豫,难解难理。 张凡侬只是低着头,没说话。 “阿凡的行理都进关了,怎么办?”她母亲迳自转头和她父亲说话,征询他的意见。 第25章 她父亲偏头想想,说:“没关系,再寄回来就是了。”说的是行理,其实是在答应张凡侬的“反悔”。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张凡侬低声道歉。 “你自己知道就好。”她母亲白白眼。 播音机又在催促了,一声声催促人“快走了”“快走了”。张凡侬往反向的出口走去,出了机场,才发现外头下着雨。 雨哗哗下着。回程的计程车上,从前后左右看出去,几乎全是水淼淼的雨水,像小河一样在流。进了市区,雨下得更大了,哗哗地,把所有的声音淹没。 下车后,她急忙跑到屋檐下,摸索着锁匙,半边身体全湿了。 “张凡──”身后蓦然有人在喊她,喊得很急,而且焦切,她震了一下,慢慢回头。 徐明威赤着脚站在雨中,全身上下都淋湿了。他的表情是那么焦急、不安、惊痛,整个姿态绷得很紧,随时会爆发似。 她慢慢走过去,走到他面前。雨哗啦地淋在她身上,她发上、脸上全都是湿漉的雨水。 “你为什么来了?”她仰起头,问得没头没脑。 “我以为你走了。”他低下头,答得莫名其妙。 她就那么仰头看着他,凝视着他,然后低下头,慢慢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牵着他走进去。 她让他坐着,给了他一条毛巾,又拿了另一条毛巾,蹲下去,帮他擦干湿漉脏兮的脚。叹口气,说:“你啊,能不能别这样,让我内疚。” 徐明威心中狂烈的激荡,握住她的手,半跪在地上,半叹半央求,说:“我已经没办法了,就是死心不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有个性。试着再接受我好吗?拜托──” 张凡侬没说话,只是换了另一条毛巾,替他擦干淋湿的头发和脸颊,动作那么轻,那么柔细。 “张凡──”徐明威着急地要一个肯定,不安地抓住她的手。 张凡食任他抓着,并不反抗,看了他一会,突然轻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徐明威会意,明白她在问什么,哑着嗓子说:“因为你一直不理人,我想引起你的注意,好让你记住我。” “为什么又要骗我?”她静静又问。 “我怕你知道了真相以后会不理我。我不敢冒那个险。” “你知不知,道那件事对我的伤害有多大?” “我知道,对不起,张凡,原谅我。”徐明威满脸歉疚。“我用了一个最笨的方法,一心只想让你记住我。你不知道,后来当我听花田说你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时,我有多嫉妒!我一直以为你和田奕中在交往,敌视了他很多年。” 这算是情话吗?张凡侬听在耳里,心里竟泛起一丝甜蜜。她将徐明威拉向她,仔细地擦着他的脸,然后说:“你以为我就不嫉妒吗?你跟一大堆女孩约会,还跟那个陈丽媚关系那么暧昧,你以为我看得心里就好受吗?” “张凡!”徐明威表情霎时充满了生气,原本奄奄消沉的气贸变得溢满光采。 “你身上的依服都湿透了,会感冒的,我去找件衣服让你换上。”他的感情太满了,氾滥得张凡侬有些靦腆,无法正视。 “没关系。”徐明威紧握住她,不让她离开。 “不行,会感冒的。”她轻轻扳开他的手,找出她父亲留下的一套运动服,又换另一条干毛巾替他擦仍然半湿的头发。 徐明威乖乖地坐着,痴痴看着她,喜悦地笑着。“我以为你走了,急得不得了,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是走了,”她将他拉近一些,擦拭他左半的头发。“到了机场,突然犹豫起来,就回来了。” “幸好你没走,要不然我──”徐明威说着,突然停住,好庆幸。 张凡侬擦到一半,忽然停住,双手搁在他肩膀,看住他双眼,看着看着,突然亲了亲他嘴唇,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他的脸颊。 “我总是告诉自己讨厌你,天晓得我是多么的喜欢你!当初,因为你那些话,为了不让你看扁,所以我才随便交男朋友,只是为了证明我不是没人要。你对我的影响是那么大,我这一辈子就是逃不开你的阴影。” “那你就认了,别再逃了。”徐明威紧抱住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欣喜所能形容。 “我就算想逃,也没处可逃了。”张凡侬轻叹了一口气,是一种放心。半躺在徐明威怀里,听着他喜悦的心跳。“你房间那些照片,是怎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这些年我趁你不注意时偷拍的。” “你爸妈怎么说?” “他们说我疯了。”徐明威不好意思笑起来。 “你的确是疯了。”张凡侬伸手勾住他脖子,将他拉向她,亲吻着他,那样的不害臊。 既然要爱就爱得彻底吧。她亲他,又亲他,放任所在的感情渲泄,不再保留。他吻她又吻她,让所在抑压的感情奔放,溃决到氾滥。 外头仍然哗哗下着雨,滴滴答答,奔跳的像旋律,同时嘈嘈切切,七嘴八舌的,像偷看了什么似地在窃窃私语。 “对了,”张凡侬说:“我打算参加转系考,转到你的系上,如果通过──我是很有信心啦。哪天搞不好一个不巧,又同班了。到时请多多指教了。” 是吗?徐明威抿嘴笑起来。说:“我等着。亲爱的同班同学!” 他们一直是很有缘的,不是吗? 她是他的同班同学。没什么再比这更好的事了。真就像宿缘,前世注定。她是他人生一路上唯一的喜悦,这个喜悦,是他感情的全部,他平静单调的人生从此增添了美丽的颜色。 雨还在哗哗下着,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就这样,再继续。 《全书完》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