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客27号【前男友为何变态1V1】》 脱掉 天热得让人想吐。舒澄澄挤出人满为患的电梯,行尸走肉似的挪到工位上,两脚踢掉高跟鞋往转椅里一倒,仰面长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黄岳说:“澄澄,你怎么不回微信?这一上午想死我了。” 舒澄澄明丽的声音此刻没有丝毫起伏,人活像条咸鱼干,“手机坏了。” 今天舒澄澄在现场跟装修师傅比划讲道理,手机什么时候掉地上都没看见,装修现场乱极了,一块木板盖住了手机,师傅干活的时候一锤子抡下去,把手机砸出一个洞。舒澄澄从工地出来,灰头土脸地跑进商场,重新买了一台。 舒澄澄在“千秋”工作五年,算是半个创始合伙人,工资一骑绝尘甩了同龄同事一大截,但手头存款从来没有超过四位数。这位年轻有名的室内设计师花钱从不含糊,手机永远是最新款,首饰盒里一半是限量版,十多双红底鞋一字排开,大概比老板夫人还能镇场子。 肆意挥霍短暂的青春和为金钱忍住年轻的欲望,很多女人都选前者,未来是投资,有舍才有得,何况这样漂亮。多数人都是这样理解舒澄澄。 黄岳瞟了一眼她的新手机。纯白套裙被坐姿扯高,手机就陷在大腿缝中间。两条大腿秾纤有致,膝盖小巧玲珑,小腿又细又直,赤脚藏在办公桌下,能看到脚趾上涂的咖啡色指甲油,尖头细高跟鞋翻在一边,露出张狂的红底。 性感,诱惑,明目张胆,来者不拒。 黄岳手凑到她腿前,弹了弹大腿缝里的手机,“怎么也是新手机的第一次,我送你个手机套庆祝一下吧。”手指几乎蹭到她腿肉表面绒绒的汗毛。 毕竟是舒澄澄,谁不能睡。 舒澄澄拿起手机晃了晃,笑眯眯的,“你什么时候见我带过套?算了。” 她喜欢做爱,也不讨厌跟同事睡,毕竟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楼下酒店就能搞定,省得跑去外面,路上堵一堵车就要浪费一两个钟头,省下这些时间都够她画好几张图。但黄岳赶得不巧,她今天没兴致。 黄岳被拒绝也不是第一次,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想起正事:“李总叫你回来找他,他有急事。” 有急事还调情。舒澄澄腹诽黄岳不靠谱,拨出电话,“我回来了。” 李总在那边说:“出大事了,东仕那个大单子,前几天说方案过了,今天又说有问题,叫我们去聊,恐怕是要压价。” 这单子的总负责人是老刘,但老刘前几天心脏出了毛病,最近在养病休假。 舒澄澄说:“聊就聊,我去。” 李总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一小时后,东仕总部。” 东仕这突如其来的安排很不厚道,好在不远,舒澄澄卡着时间去公司休息区冲了澡,补了妆,打印出材料带同事前往,到达会议室,对方表示希望先听他们的陈述,于是她打开ppt侃侃而谈。 讲方案这事她向来不怕,倒不是成竹在胸确定能赢,而是觉得输赢天注定,紧张也没用,抱着这种流氓心态,发挥倒还不错,只是会议室里黑洞洞的,看不出上座的东仕总建筑师的态度,那人一直背对她,头都没回。 舒澄澄讲完出来,要了杯咖啡等结果,不知道为什么,手心开始出汗,她想起刚才那个背影。 很快有秘书来找她,说:“总设计师希望跟您聊一聊。” 舒澄澄推门而入,从这里看过去,椅中是那个男人颀长的背影,黑色西装剪裁得体,投屏上的蓝色光点洒在他的发丝上,像倏忽划过的星星。 继续往里面走了几步,秘书说:“霍总,舒小姐来了。” 舒澄澄听到那个“霍”字,胃开始抽痛,视线余光看到墙上贴着东仕的企业新闻报,头条是“国际知名建筑设计师霍止签约东仕”。 “霍止”这个名字对绝大多数搞建筑的学生和从业者来说都是如雷贯耳,但对舒澄澄来说,这两个字还要多一层意义,那是她的初恋。 被她甩了的初恋。 舒澄澄站住了脚,看到霍止转过头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脸上游弋了不到两秒,转向秘书:“你先去忙。” 秘书走了,还带上门。会议室的玻璃门只有中部一段是磨砂,能看得到外面走来走去的脚,像蚂蚁在血管上爬。 舒澄澄目光贴在霍止脸上,发现霍止好像没有怎么变。其实这么说也并不准确,他变得更高,肩膀宽阔,身材成熟,没变的只是气场,少年时代的霍止就差不多是这样锐利而淡然,跟她在课桌下牵手的时候、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被她分手抛弃的时候,都是这样,霍止一直是颗钻石,昂贵、坚硬、稳定,看起来,时间并没有改变这一点。 舒澄澄强迫自己进行的一口深呼吸终于完成,她扯起一个笑,“好久不见。” 霍止笑笑,“八年。” 他显然来者不善,舒澄澄挑挑眉毛,单刀直入,“这单子你会给我吗?” 霍止说:“你想要吗?” 舒澄澄点头。经济不景气,生意也不景气,千秋的人手本来就不够,还辞职的辞职裁员的裁员,连她都亲自上阵去现场监工了,救命的大单却在这个时候出了事,如果真拿不到,全公司都要喝西北风,第一个饿死的肯定是她。 霍止也一点头,向她一招手,“过来。” 舒澄澄放下咖啡,走过去,“怎么?” 霍止翘着一条长腿,手中还夹着支钢笔,看起来端方清贵像个性冷淡,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内裤,脱掉。” ———— 重开一下,做回变态 流到膝盖了(办公室H) 霍止在合同上签字之前,舒澄澄正在被他操。会议室外人来人往,她趴在投影墙上,一条腿被霍止小臂勾起,另一条腿踩着高跟鞋站不稳,于是被顶得一下一下撞墙。 霍止的东西比记忆中还要大,猛地从后面顶入时,连肠胃都是一阵蜷缩。舒澄澄咬着牙,实在受不住时,她回头提出建议:“……轻点。” 霍止并没有听从,反而从她手里扯过内裤,团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舒澄澄额头抵上墙,快要被捅穿干烂,浑身上下都在痉挛的边缘,一条腿无力地颤,于是另一只手紧紧扒住墙,防止自己倒下去。 霍止却突然拔了出来,舒澄澄感觉身体里骤然一空。 她明白他的意思,当年他们在教室里操场上做过无数回,他很清楚她这么发软的时候就是快要高潮,而八年后他不想让她吃这种甜头。 等舒澄澄熬过身体里那阵渴,霍止扯出她嘴里的内裤,抓住她的脖子,舒澄澄顺着力道跪在他腿间,霍止就把庞大的性器放到她唇边,捏捏她的下巴。 都做到这份上了,舒澄澄也不扭捏,张开红唇,含住那根紫红的头,吮吸几口,发觉太大太长,又吐出来,扶住根部的两只小囊袋,从下向上舔,一面舔,一面抬眼看霍止。霍止目光冷淡,没有一丝破绽,看着她磨磨唧唧舔了半天,大概是不耐烦,按住她的后脑勺顶进去。 长得吓人的肉棒捅进喉咙甬道,紧接着是粗暴剧烈的插拔。舒澄澄从没试过这么深的深喉,都发不出干呕,一瞬间双眼失神地微闭,全身战栗着绷紧,过了足足好几秒才停止抖动,眼泪都出来了,两手在他腰上乱推,以示抗拒,霍止则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直到舒澄澄挣扎都不挣扎了,像小鸡仔似的跪在他腿间乖乖含住整根,才挺腰深深地往里一送,射进她喉咙里,再拔出来时,满满的白色浓液就从舒澄澄嘴里漫出来淌到下巴。 舒澄澄趴在地上咳嗽半天,爬起来抽了纸巾擦嘴。 霍止拉链一拉,还是那副淡定的嘴脸,一边签字,一边示意她也擦擦腿,“流到膝盖了。” 舒澄澄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骚成这样,被插深喉都能高潮。弯腰擦了大腿内侧黏糊糊的体液,她拿起合同和咖啡出门。 霍止又叫住她,手上勾着皱巴巴沾了口红的白色蕾丝内裤,“你忘东西了。” 舒澄澄推开玻璃门,回头笑说:“不要了。” ———— 霍某:敢甩我,我超坏的▼皿▼ 流点水 东仕大会议室里那场古怪的性爱多少给舒澄澄留下一点心理阴影。 倒不是做得不好,只是对象不对,氛围也不对,舒澄澄在下班路上咂摸霍止的那句开场白,“八年。” 如今的霍止怎么看都不是善茬,她得避避风头。 按道理,东仕虽然请来霍止,但多半只是项目制,霍止应该不会在江城耽搁太久,另外的好消息是千秋只是小公司,和东仕的合作至多几个月,除了前期开会密集,后面见到霍止的机会应该也不多。 舒澄澄吃着饭团给李总打电话,“滨城那个项目不是要出差吗?我替小林去吧。” 那个项目也是老刘负责的,老刘马上就会休完假回来接手和东仕的项目,但身体恐怕吃不消出差,她肯去自然好,但李总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发善心,“你怎么了?” 舒澄澄编个藉口:“黄岳老骚扰我,我看他烦。” 老李苦笑,“小师妹,我第一天认识你吗?想去你就去吧,明天来公司办交接。” 老李比舒澄澄大叁届,在校时也是风华正茂的学生会长,没少被舒澄澄骚扰,舒澄澄的作风无药可救,他很清楚她在瞎编。 舒澄澄快乐地答应下来,回家收拾行李,次日推着行李箱去公司,打算办完手续就远走高飞。 小林被舒澄澄叫来交接工作,交接完又送她下楼,两人走进电梯,小林突然接了个电话,按住电梯门,兴奋地说:“李总说来了个项目,你不是一直想做个中式高端园林吗?这个就是,李总叫你回去听一听。” 有这想法的开发商不少,能做好的不多,舒澄澄好奇,改下楼为上楼,去顶层听会。千秋是小工作室起家,不怎么讲究座次,大家坐得东一个西一个,舒澄澄为人嚣张,看到一个空位在李总上首,也就坐了,李总嗤一声,“没规矩,一会人家以为你才是老板。” 舒澄澄一笑,“我是老板的小蜜,坐这给老板端茶倒水,还能给老板撑门面。几点开始?” 李总说:“还有五分钟。” 舒澄澄便先去一趟卫生间,出来时经过杂物间门口,有个男人靠在那里等她,见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握住她的腰把她一拉,拉进杂物间。 这里面灯光惨白,一如舒澄澄的心情。舒澄澄脱口问:“你来这干什么?” 霍止弯腰,目光跟她平视,露出审视猎物的神情,“好问题。舒澄澄,我也想问你,你出差干什么?” 舒澄澄腰被他掐着,真像审犯人,她往后一靠,靠住墙,拍开他的手,“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问出口就知道这是个蠢问题,霍止人在这里,说明李总等的人就是他,他当然是点名要跟昨天见过的舒澄澄聊园林项目,得知舒澄澄今天出差。 霍止膝盖弯起,顶起她的连衣裙下摆,顶开她的腿,重复道:“你出差干什么?” 舒澄澄哑口无言,总不能说是为了不被他操。 霍止大概看出了她的心思,这根本是明知故问。于是她也没回答,专心地要合拢腿,霍止顺着她,真让她合了起来,不过他的手没离开她,顺着腰下滑,揽起裙子,探进内裤边。 舒澄澄抬手就扇他耳光,手掌心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下子攥住手腕,她另一只手去掰,也被一同攥住,提到头顶压住墙。舒澄澄屈腿蹬他,反而被霍止手指插入腿缝,两根手指准确地找到肉瓣间的阴蒂,不轻不重地揉搓。 霍止俯在她耳边,命令她:“流点水。” 仿佛咒语,她的小腹就真的灼烧起来,肉穴里涌出温热的液体。 舒澄澄别过脸,不愿承认自己令行禁止。 霍止中指插进穴口,一边浅浅戳刺,一边告诉她:“舒澄澄,出差也没用,我跟你没完。” ———— 霍某:ho坏女人竟然敢躲我▼皿▼ 钢笔(h) 霍止太知道她的敏感点在哪里了,拇指拨弄着阴蒂,中指一下下地绕着那一点打圈,却就不碰上去,一下下剐蹭她的神经。 舒澄澄仰起脖子,又觉得腰酸腿软,几乎要沉下腰更深地容纳他,摆动屁股让他碰一碰那点。 热的手指蓦地抽了出去,一根冰冷的东西就着顺滑的粘液插了进来,精准地狠戳上那块绵软的壁肉。舒澄澄一个激灵,咬着牙打起哆嗦,用力抽胳膊、扭动腰,想把那根冰冷的钢笔弄出去,但霍止没松手,冷眼观看她这场安静的高潮。舒澄澄做爱时从来不吭声,可是此时眉睫湿漉漉的,脸颊也发红,简直像个会动情的人。 小林在外面叫:“舒老师?你在吗?” 大概是老李担心她迟到,让小林来叫。霍止仔细提起她的内裤边,把那根钢笔封在里面,又放下她的裙摆,拍拍她的屁股,“去吧,出差的事一会我帮你取消。” 舒澄澄满脸迷茫,还没从漫长的高潮中回过神,已经被霍止开门一推,推到走廊上。 一秒后,小林出现在走廊尽头,看见她,松了口气,“快走吧,要开始了。” 舒澄澄一反往常,走得很慢,步子也很小,沉默地坐回座位,不敢坐得太嚣张,怕动到钢笔。 霍止在一分钟后到达,在舒澄澄右手边的主位落座,介绍他的设计构想,老李看得出这项目前途无量,只是想不通霍止怎么会看上千秋。 霍止闻言微笑,“其实这个项目我已经准备了一段时间,只是在室内设计这方面始终没有找到满意的方案,我昨天和舒老师谈得很愉快,感受得到千秋的设计有匠心且充满活力,这才起意想邀请千秋的团队加入,只是不知道贵公司是否有足够兴趣。” 李总岂止是有兴趣,简直是飘飘然了,“如果真能和霍老师合作,我们一定拿出最好的团队全力以赴。” 霍止饶有兴味地询问,“李总的构想中,这个团队的人员构成大概是?” 李总报了一串人名,又想起自己也报了舒澄澄,补充道:“不过小舒要出差,可能只能晚点再上项目。诶,小舒,如果别人能替你出差呢?” 舒澄澄抬头,“我……” 一句“我要去出差”卡在喉咙,因为桌子下头,霍止踢开了她的膝盖,皮鞋擦过她的大腿内侧,坚硬的鞋尖抵上她的内裤底。 舒澄澄顿住,目光和霍止短暂地相接。霍止眼睛微眯,不知是在期待舒老师的发言,还是在欣赏舒澄澄异样的神色。 桌下的皮鞋警戒性地压踩碾磨,那支钢笔笔头本来就紧紧贴着底裤,被这么一踩,方向变得横七竖八,在湿滑的甬道里横冲直撞,蓦地又深深撞进去。 李总看见舒澄澄肩膀一僵,背脊绷紧,突然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握住了圆珠笔,用力过度,指节发白。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舒澄澄的胃不好,李总虽然觉得奇怪,但也只能联想到她胃疼,于是打算先糊弄过去,“那你再考虑一下吧。” 舒澄澄却抬起脸,胡乱摸了一下嗓子,很快地说:“那我就不去出差了。” 嗓音沙哑,大概真是不舒服。 这场合作于是敲定了,李总和霍止签了合同,并约定稍后就去那楼盘的选址看看,空气中弥漫着快活空气。 李总找了个空,小声问舒澄澄:“没事吧?” 舒澄澄摇头,果然说:“胃疼,一点。” 一会还要去看地皮,李总叫助理去给舒澄澄买止痛药,自己送霍止去休息喝咖啡。 钢笔依然含在肚子里,舒澄澄靠上椅背,拿资料覆上脸,终于放松表情。 有脚步声由远而近,她拿开资料,见霍止去而复返。 霍止回来拿起文件,手撑上桌边,打量舒澄澄情欲之后餍足疲倦的脸,再看向她腿间,告诉她:“今天衣服选得很好。” 舒澄澄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今天她穿的是一件黑色格纹花呢裙子,质地硬挺,哪怕是湿透了都不会被看穿,而此刻她腿间冰凉一片,裙子紧紧贴着大腿,刚才压根就是被他弄喷了。 ———— 霍某:所有人520快乐 舒澄澄除外 你怎么成变态了 东仕规划霍止负责设计的园林别墅区在江城东山上,东山是本市最贵的地段,离市中心不远,却又人迹稀少,毗邻湿地公园,环境极佳,沿山一带只有一个已成型的居住区,小区名字叫东山客,也都是相对高端的独栋小别墅。 游览车拉着霍止的团队和千秋的一帮人,穿过湿地公园开上山,霍止的秘书向他们介绍眼前的一片青山,“从山顶到山腰,都是规划区域。建筑不会太密集,另外希望配合原本地形的优势,搭建错落。” 站在山顶远眺,能看得见几条细细的溪流蜿蜒而下,满目蓊翠,水流淙淙,有几分清野的禅意。 李总很高兴,小声说:“这块地真好,我脑子里有点概念了,你呢,有什么想法?” 舒澄澄靠在游览车上仰脸吹风,眼皮有点红,糊弄了李总几句,她下车站在背风的地方点了根烟,一口气抽掉半支,然后抬起一条腿检查。 一直都没机会溜开拿出钢笔,一路颠簸着上山,现在骨头都快酸了。裙子湿答答的很不舒服,但起码水没又流到腿上。 霍止的秘书招呼她,“舒老师,下山了。” 舒澄澄回到车上,小心地坐下。霍止坐在她对面,打量她的红眼圈,“舒老师不舒服?” 舒澄澄又吸一口烟,注视着他,冷冷“嗯”了一声,吐出烟圈,快要喷到他脸上。 霍止倒不在意,迎着她的目光,淡声问:“哪里不舒服?” 李总看舒澄澄今天像脑子有问题,替她打圆场,“她肚子饿了就这样,小孩子脾气,别介意。” 霍止微笑,“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董秘书安排车子送大家。” 大家是坐公司的车来的,但霍止的意思是多安排几台车分别送他们回家,省得绕路费事,大家都没多想,只当是霍止办事风格周全。正是晚高峰,车子过来得二十分钟,董秘书又说:“请大家先去霍工家坐一坐吧。” 原来霍止家就住在东山客,一行人走进大门,先是看了霍止家的装修布局,霍止是最近才来江城,自然没有时间选新房装修,因此这是一套装修好的现房,硬装大同小异,但包豪斯风的软装很有看头,一间地下酒窖也格调十足。寒暄完,众人在客厅坐了喝茶,谈了谈初步的想法,等车子到了,霍止还给他们送了一些酒带回家品尝,他们谢过,一个个上车离开。 霍止回到家,下楼走进地下酒窖,步子停在椅子前,抬起舒澄澄的下巴。 舒澄澄手脚和膝盖都被绑着,脸红得惊人,呼吸紊乱,已经高潮了不知道多少次,原因是身体里插着根不停震动的东西,震动物露在外面的部分被固定在腿缝里。 见他回来,舒澄澄说:“不要脸。” 霍止说:“你先在我家干这种事的。”说着就点点躺在一边茶几上的钢笔和内裤。 舒澄澄毕竟不想再插着根钢笔颠簸回家,于是刚才趁着众人参观霍止家,溜进卫生间,取出那支钢笔,然后赶上他们参观酒窖的进度,以为没人发现,没想到霍止带众人离开酒窖时挡在了她和其他人中间,等别人走掉,他不动声色地将舒澄澄往酒窖里一推,反手关上门。 舒澄澄站在门里,像被雷劈了。 她可以叫,也可以打电话,但霍止不关别人就关她,这事怎么解释,她一时半会没想出来。 同事们在和千秋的人聊天说笑时,霍止去卫生间,从垃圾桶里找到自己的钢笔,回到酒窖,舒澄澄正坐在那抽烟,他弯腰捞起她一条腿,手伸进裙子里把她的内裤扯下来。 舒澄澄知道打不过,打开腿任由他扯,吐出烟圈,突然问:“霍止,你怎么成变态了?” ———— 霍某:老师 她敢扔我的笔 我真是无语了,下楼边用手机看评论边取快递,回到小区一群保安围着不让我进,说我太危险了,我说我怎么危险了?他们说:你的读者评论文笔之优美精炼,就像一把尖利的刀、、 你第一次被酒瓶操(h) 舒澄澄知道打不过,打开腿任由他扯,吐出烟圈,突然问:“霍止,你怎么成变态了?” 霍止脱了她的内裤,用干燥的内裤边把钢笔仔仔细细擦干净,“这事也该问你自己。” 舒澄澄无奈,她当年甩霍止的时候哪能想到八年后会有后遗症等着她。 舒澄澄说:“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呢?你想做爱,我们可以好好做。” 霍止笑笑,翻翻酒柜抽屉,找出一箱酒,解下包装上长长的黑缎带,“你真大方,可惜我没兴趣跟你好好做。让一让。” 舒澄澄看出他要把自己绑起来,瞪着他,“你疯了。” 霍止说:“对。我还可以再疯一点,你要不要我把他们再叫进来?” 舒澄澄抿起嘴唇,欠身让霍止把她的两手绑在椅背后。 霍止又从酒柜里选出一支小朗姆酒,他拿起子钻进木塞,注意到舒澄澄看变态的眼神,怡然自得地问她:“要喝点?” 那个酒瓶有巴掌大,一寸多粗,细长的圆柱形,一看就知道他要干嘛。舒澄澄叼着烟笑,其实有点头晕,“要不你还是把他们叫进来吧。” 霍止被她逗得微笑,“晚了。” 他小心地旋出起子,但并没拔出木塞,又拉开杂物抽屉,翻了翻,找出一盒电动牙刷,拆了包装拔掉刷头,把连接头插进木塞顶端的洞里。他们这一行动手能力很强,摆弄几下,就固定结实,他走回椅子边,膝盖分开舒澄澄的腿,弯腰把酒瓶贴在舒澄澄的穴口,打着圈磨了磨。 舒澄澄腿心里一片湿滑,全是钢笔弄出来的水,没等他捅,肉缝就滑开小口,吞了一点酒瓶底进去。感受到冰凉贴上穴口,舒澄澄大腿开始发酸,头靠上椅背,咬住牙。 霍止满意她的反应,“你第一次被酒瓶操,不看看吗?” 舒澄澄烦躁,“我赶时间。” 霍止依言,大拇指碾住肉缝里的阴蒂,轻轻地捏,缓缓地掐。他目光看着舒澄澄的脸,舒澄澄安静地回望他,可腿间的部位截然不同,很快就饥渴地张开小口吮吸。 霍止再次命令她:“流水。” 舒澄澄紧紧闭上眼,恨死了霍止对自己了如指掌,她哪一秒要流水他都知道。 霍止指肚按上张阖的穴口,小洞就颤抖着吐出清液。借着那股骤然涌出的清流,霍止夹住酒瓶瓶颈一推,顺滑地推进舒澄澄的身体里,肉穴口发出“啵”的一声,是酒瓶和瓶塞都完全被小穴吞了进去,只剩下电动牙刷的机身在外面。 酒瓶又硬又凉,身体本能地排斥这种异物,舒澄澄几乎是瞬间就弓起背,却因为手臂被困在椅背后而动弹不得,只是膝盖弹起,本能地试图挤出酒瓶,然而霍止接着握住她的膝盖,捞起长长的黑缎带接着捆住她的膝盖和脚腕,起身打量夹在两条大腿间的电动牙刷,“夹紧了吗?” 舒澄澄听到外面隐约的动静,咬牙切齿,“快点,我该走了。” 霍止手指伸进她的大腿缝,打开牙刷开关,“不走也可以。” 牙刷发出沉闷的嗡嗡声,顶动着酒瓶,飞速地搅动内里的肉壁,舒澄澄几乎感受到酒液在玻璃上拍起波浪,脸上迅速弥漫起红潮,但是没有出声,她习惯保持沉默。 霍止把她放在那里,挑出几支酒,转身出了酒窖。其实他去了没多久,大家只不过以为他去挑酒,他和大家又聊了一会,送她的同事们离开。 李总上了车,在工作群里发工作安排,舒澄澄没回复。他在心里点了点人,问同路的小林,“小舒什么时候走的?” 小林说:“这倒没有看见。” 李总便打了个电话,舒澄澄接起,李总问:“没看见你走,你跑哪去了?” 那边似乎信号不佳,电流声嗡嗡的,舒澄澄过了半天才说:“我快到家了。” 李总放下心,“早点回家,别去鬼混,工作消息也要回,不然影响不好。” 舒澄澄说:“好。” 酒窖里,霍止替舒澄澄挂断电话,“要回消息吗?” ———— 霍某借回消息之便给舒某的炮友群发:打扰,互删一下 明天有spank,但是因为只有两下,我不会要的太多,那就请大家给我两颗珍珠就好(???) 巴掌印(h) 酒窖里,霍止替舒澄澄挂断电话,“要回消息吗?” 舒澄澄刚被震动的酒瓶弄到高潮,霍止偏要在那时候接电话,她应答几句,语气如常,忍得快要虚脱。 她此刻有些喘,“要回,解开我。” 霍止说:“我可以替你回。” 舒澄澄想了想,真的同意了,“好啊。” 霍止就真的打开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密码很好猜,高中时她的所有密码就都是1230,要不然就是12301230,或者把里面的1换成i,0换成o,至多再在后面加个下划线。 他在李总的通知下回了收到,退出那个对话框,又点开其他的对话框,分别回了小林和老刘,还从文件列表里找到对应的文件发过去,甚至还替舒澄澄跟他们商量推迟了几天ddl,毕竟不拖都不是舒澄澄的风格。 接着他打开黄岳的对话框,看见有个叫黄岳的人问:下班没?做不做? 霍止翻给她看,“要怎么回?” 舒澄澄笑笑,“随便,你想要的话,还可以叫他来一起。” 霍止扔开手机,弯腰解开她身上的缎带,关了电动牙刷,拔出酒瓶,一股液体随着淌出穴口。舒澄澄一口气一松,身体里虚脱的痒总算停了。 舒澄澄揉了揉手腕,霍止拉开她裙子的拉链,从她头上把那条狼狈的裙子剥了下来,脱到胸口,他动作一顿。 舒澄澄没穿内衣,两只乳房挺翘滚圆,头端尖尖,乳晕是性感的淡红。 舒澄澄观察到他的反应,笑眯眯地说:“好看吗?” 霍止盯着那两只,点头,“不错。” 舒澄澄高中的时候是根瘦竹竿,甩掉他读大学后就像开了窍,飞速长得前凸后翘,按道理来说,她的胸是长得很好的,但霍止的眼神看着不像欣赏,甚至称得上不太高兴,没准是怀疑她做了隆胸。 舒澄澄认真地说:“是真胸,不骗你。” 霍止拉她起来,自己坐下,食指点了点大腿,示意舒澄澄趴到他腿上去。 舒澄澄蹬掉高跟鞋趴上去,把小腹放在他两腿正中间,感觉到下面顶着硬硬的一包,坏心地蹭一蹭,“要怎么做?” 霍止问:“你的想法呢?” 舒澄澄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跟他插科打诨,“老板,我说话有用吗?” 的确没有,霍止手掌覆在她的屁股上,臀肉白得发亮,像两颗软嫩的果冻。他轻捏了几下,让臀肉从指缝里漫溢出来,就在舒澄澄以为他只是要玩捏捏乐的时候,他手掌忽然抬起,重重拍下,打出“啪”的一声脆响,臀肉上立刻现出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舒澄澄疼得一哆嗦,几乎愣了。 霍止冷淡的声音从上方钻进耳朵,“张开腿。” 舒澄澄这才知道自己对霍止的认识还是浅薄,不敢再开玩笑,顺从地张开腿。酒瓶重新插进了小穴,随着霍止的节奏插弄,搅动,因为质地坚硬,缺乏弹性,弄出一阵阵咕叽咕叽的水声。 舒澄澄发着抖,不着痕迹地扭腰,试图让酒瓶不要插得太深。屁股刚动一厘米,又一巴掌落了下来。 ———— 我很短小因为这篇几乎没有存稿 能开文全靠霍某每天勤勤恳恳用完叁盒套 善良的客官想必不会介意吧啵啵-3- 非要听她叫床(h) 舒澄澄发着抖,不着痕迹地扭腰,试图让酒瓶不要插得太深。屁股刚动一厘米,又一巴掌落了下来。 这次打得更重,舒澄澄后槽牙几乎咬碎了,才没叫出声,而埋在肉缝里的酒瓶被重重一推,蓦地顶到最深处。 她腰身痉挛着绷紧,手猛地抓住了霍止的西装裤腿,想开口让他轻点,话到嘴边,想起对象是霍止,于是终究没说,手又放开了。 霍止则像是失去了玩酒瓶和巴掌的兴趣,拔出酒瓶,揽住舒澄澄的腰放平在地上。舒澄澄刚刚快要高潮,小肚子和大腿肉还在生理性地发抖,一点力气都没有,腿软软分开,撑起上身解他的腰带。 他拍开她的手,自己解开腰带,拉下裤腰。他皮肤白,穿着衣服看起来文雅,衣服一脱才看出肌肉线条结实优美,舒澄澄看见那两道腰肌线条,吹了声口哨,轻轻喘着气调戏:“你也不错。” 霍止把她一推,舒澄澄就软绵绵躺回地面,咬着指尖看着他笑,“快点撸阿。” 霍止握住弹出的性器,撸动几下,本来就已经勃起的肉棒涨得更粗更长,他拿手指给她做过扩张,就扶着根部插入。 舒澄澄身体里还在那股滋味里没出来,肉壁瑟瑟,穴口咬着他吮吸,脸上更是表情有几分失控,满眼情欲的水光。 霍止就着她滚烫的身体插送,每一下都重都深,整根拔出,再整根插入,舒澄澄很快就又受不住,缺氧般张了张嘴,但很快地又合上了。 嘴唇一凉,霍止把电动牙刷拆下,握着酒瓶瓶颈放上她的唇间,酒瓶上的体液让玻璃瓶湿滑地捅进口腔,在舒澄澄口中搅弄,津液咕叽作响。 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慌,舌头和牙齿都抗拒硬物的侵入,抬手想把酒瓶弄出嘴里,但霍止的另一只手牵住她的手,覆上胸口,让她自己捏住了一只奶,握住她的指尖掐住乳头,细细碾磨。 舒澄澄这里非常敏感,酥麻猛地窜上了脊椎,同时伴随着霍止重重一顶,她几乎失神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牙齿磕上玻璃,发出细碎的动静。 那声音在安静的酒窖里有些刺耳。霍止转动酒瓶,舒澄澄却咬紧了牙拒绝,津液混着酒瓶上的体液,粘稠地从唇角流下来。 霍止挺动窄腰,急剧地浅浅插弄,看着舒澄澄目光逐渐涣散迷乱,他猛地一撞。 舒澄澄眼前炸开一阵白光,腰身蓦地一弹,浑身都细细抽搐起来,嘴里的酒瓶适时地撑开牙关,她牙齿无力地一松,喉咙里骤然溢出一声细软无助的呻吟。 霍止静静听完舒澄澄长长的呻吟和喘息,拔出性器,射在她小腹上。 舒澄澄精疲力尽,摊平了身体躺在地上,手臂遮住眼睛,一动不动。 霍止没看她,起身去洗澡,等他洗完回来,舒澄澄已经自己找到了他的衣橱,挑了白衬衫和牛仔裤穿上,叼着烟把袖子和裤腿都挽起好几圈。 霍止擦着头发,“你可以洗完再走。” 舒澄澄的神情很平静,看不出高兴或者不高兴,只是动作暴露了心情,她按灭烟头,随即踩上高跟鞋迈出门槛,“咣”地摔上了门。 舒澄澄打车离开东山客,车子驶入市区商圈,在公寓门外把她放下。舒澄澄走到大堂,又想起还没吃饭,去隔壁的日料店要了定食。 她是常客,老板送她一份北极贝,舒澄澄把柔嫩的贝肉放进嘴里,感觉像吞了条舌头,于是难免联想起刚才抵着她舌头的玻璃酒瓶,有点恶心。 她几乎从没在床上出过声,纯粹是从小的条件反射,听见自己喊疼求饶就想吐。八年前的霍止从没说过什么,而今天他非要听她叫床。 —— 舒某日记:今天我碰到了很坏很坏的人55 不要装纯 这份恶心过了夜,舒澄澄第二天去了工地,心情还是不好,师傅跟她打招呼,她说:“这尺寸错了,你压根没量。别糊弄我。” 她在一旁监督挑刺,最后师傅们都懒得理她,于是她转战另一个工地,替老刘监工,辗转下来在酷暑天里说了一天话,累得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去了公司,才发现嗓子哑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林看她脸色有点奇怪,摸摸她的脖子,断定道:“你发烧了。” 公司附近就有一间私立医院,舒澄澄打车去急诊,还好只是一天没喝水加天气高温,导致脱水中暑,挂水输液就好。医院的服务很好,她只是输个液,甚至混到一间病房。 碰到这种机会,舒澄澄定然要剥削老板一番,发消息跟李总说:“医生让我住院一周,我据理力争,他才答应只住叁天。那我请假叁天吧。” 李总回复:“我顺路,你等我一会过来,少诓我。” 过了一会,李总果然来了,一眼就看见舒澄澄靠在沙发上,在跟护士比划要水喝。 他被舒澄澄这种员工玩怕了,将信将疑,“给你涨工资,你说句话听听。” 舒澄澄看着他傻笑,护士骂人:“这什么人啊,患者是嗓子发炎不是脑子发炎,别说话。” 李总被骂老实了,细看舒澄澄,的确脸色苍白,只好忍痛说:“那就叁天吧,刚才霍老师还说呢,叁天后要开个会,你别误了。” 舒澄澄满意,然而随即就笑不出来,因为霍止和董秘书也走进了病房。舒澄澄没想到李总说的“刚才”是这么个刚才,一口糖水呛进了嗓子,掐着脖子弯下腰咳嗽,咳得惊天动地,嗓子像被刀劈了似的疼,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还是李总按住她的手腕,才没让输液针头回了血。 霍止在对面站着,手插口袋,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她咳完,问道:“舒老师,怎么弄成这样?” 他问得冷淡客套,舒澄澄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也没有嗓子,低头喝水,沉默摆烂。 又是李总打圆场,“她嗓子发炎说不了话,不过过两天就好,肯定不耽误工作。”他说完站起来,嘱咐她:“那我先送霍老师回公司,你这几天就休息吧。” 舒澄澄点头,抬手一挥,把他们都糊弄走,她提起输液瓶去卫生间,正举得手酸,有人正巧从门外走进来,见状接过了输液瓶,她抬头看去,竟然是霍止。 舒澄澄对霍止去而复返毫不意外,低着头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看看底妆和眉毛,又摘掉隐形眼镜,就又走了出来,霍止没想到她去卫生间只是干这个,举着输液瓶跟着出来,把输液瓶挂上架子。 舒澄澄坐在床边抬头看他,他也站在床边低头看舒澄澄。 四目相对,彼此目光都是冷的。 舒澄澄先不耐烦,跪在床边拉开他的裤链。霍止没有勃起,她掏出那一根来握住,霍止像很抗拒似的,突然把她肩膀一推,她一下就坐在了床上。 仰着头看了半天,她竟然从霍止的目光里读出一丝愤怒,但又很确定现在的霍止是个纯变态,他们见了两次就做了两次,他走了又回来还能是为了什么?她怎么可能理解错? 果然,霍止僵了几秒,转身去把门关了,走回来拉住她的脚踝一拖,把她拖倒在床,进入正题。 舒澄澄今天也穿着裙子,被霍止轻而易举地剥掉了内裤,又被他拉住手环住肉棒,她心不在焉地替他撸动几下,那根东西迅速涨起来,变得坚硬微烫。霍止拿开她的手,并起她的大腿,推到胸口,挡住她的身体和脸,只露出腿缝里的穴口,好像她是个情趣娃娃,浑身上下只有一个洞有意义。 霍止食指插入的时候她有些疼,她完全没有湿,干涩极了。 护士在床头留了一盒甘草片,舒澄澄伸手去够,倒出来捻起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地嚼,心情很平静。 她的身体熟悉霍止。 ———— 霍某:我当时就是回医院多看了她一眼,这个婆娘就要脱我裤子qj我,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是不是路过的狗都要给她qj一下啊▼-▼ 自慰都不让你是不是人啊(h) 她的身体熟悉霍止,穴肉深处很快就渗出薄薄的粘液,霍止熟稔地屈指勾出,把那一手指的淋漓液体涂在穴口四周,胀大的龟头抵住打圈,蘸满润滑,随即慢慢顶入一颗头。 他并不深入,只浅浅地戳,按压四壁的软肉,或者不时拔出来,辗转地拍打她的阴蒂。 舒澄澄牙齿有些颤,咬碎甘草片,苦味蔓延开,她又伸手拿了一颗含住。 霍止再次埋入小穴,这次缓缓深入,挤开内壁,舒澄澄吐出一口气,头皮已经开始发麻,等待他再次折磨她最敏感的那点。 霍止停住,冷眼看舒澄澄在他身下不自知地轻轻扭动腰沉下屁股,主动地套弄,苍白的皮肤泛起层层粉红色。他突然拔了出来,湿淋淋地插进舒澄澄的大腿缝,终于大力插送起来。 舒澄澄一口气没到顶,就又从云中摔下来,半天才慢慢明白过来。她想说“进来”,但只能干瞪着霍止,霍止也像是知道她有意见,挑眉问:“你有话想说?” 人性的崩坏就是这样的,舒澄澄今天才知道霍止还能这么嘲讽人。 她抓了一把甘草片塞进嘴里,但嘴里的一点凉意压不住浑身发烫。霍止只插她的腿缝,但插送间阴茎根部一下下地撞上鼓起的肉瓣,她五脏六腑都在痒。 痒到尖上时,舒澄澄咽下甘草片,伸出没输液的那只手,穿过腿缝,掌根压住花心,中指探向肉穴。 霍止在她的腿缝里插弄着,低头看去,软嫩的大腿中间就是埋了一根手指的小穴,肉缝粉红,手指雪白,缓缓按开小孔,挤进狭窄的洞口。 她手腕上是那款缠了叁圈珍珠的锁扣手链,珍珠一颗颗地剐蹭按压那粒凸起的肉核,穴口很快涌出清亮,被蚌壳似的肉唇含着,她拨开肉唇,那股水液就畅快地吐出,食指随之截住水流,也插进了穴口,两根指头有技巧地插送拨弄,拔出时带出内壁粉红的软肉,指根上的素圈戒指在穴口闪闪发亮。 霍止扶着她的脚踝,几乎是帮着她维持这个姿势,而舒澄澄自慰得起劲,沉浸在即将到来高潮的期待里,并没有注意到霍止什么时候都已经拔出去了,也没有注意到霍止冷眼看着自己,观察着她脸上病态的潮红,发红的眼角,以及迷离得快要失神的眼睛。 她抻直脖子夹紧两腿,借着压紧花心的快感,两指拔出穴口,又要插进去,穴肉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高潮,兴奋地战栗张阖。霍止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伸手掰开她的膝盖,把她那只湿淋淋的手拎起来压在了床上。 舒澄澄喘息急促,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懵然看着霍止。 护士突然在外面敲起了门,“舒小姐,我来看看输液输得怎么样了。” 霍止脸上没有胜利的微笑,她却能读出胜利的意味,躺了几秒,她熬过身体里那阵麻痒,心头火噌地窜了起来,爬起来就想扇他,但无奈手被他压着,她就提腿踹,霍止反应很快,抬起膝盖把她的腿也压住了,舒澄澄于是张嘴就咬他的脖子。 护士在外面叫得有点着急,“舒小姐?请你开门,小心输进空气。” 门里两人正在沉默地扭打,都没有要开门的意思。 舒澄澄咬定就不松口,愤怒得脸色通红,一翻身骑在霍止身上才松开嘴,霍止眼疾手快,又把她压下去,掌根按住她的嘴。舒澄澄气得要发疯,也不管手上连着管,抄起水杯就砸他,葡萄糖水泼了霍止一身,但他依然准确地截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挑挑眉。 舒澄澄满肚子脏话都写在脸上,霍止没搭理,从她手里拿下水杯,翻过她手背看了一眼,原来液体已经快输完了,他顺手把针拔掉,另一手把她的裙子一拉,然后起身拿起外套,走去拉开门。 护士一眼看见他的黑衬衫湿着,脖子上有个渗血的牙印,再看见舒澄澄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立刻明白他们在干什么,脸涨得通红,“打、打扰了!” 霍止冲护士一点头,扬长而去。 —— 护士:差点看到两条狗打架,狗好恐怖 PS.各位贵宾你们好 这边天天大鱼大肉好伤身体 是否想吃点素的调调胃口 隔壁九万里欢迎您的光临=3= 那约个炮吧 舒澄澄记性差,睡一觉就忘了那天扭打时的愤怒,但是这日子似乎自从霍止出现,就变得不大对劲,每天都有新的状况发生。 次日醒来的第一个电话是房东打来的,她还没醒,迷糊中以为是李总,骂了一句:“上班再说不行吗?” 房东通知她:“舒小姐,我要卖房。” 房东的儿子要出国,急着用钱,赔偿金给得很慷慨,舒澄澄收拾了行李,干脆地搬了出来。 这天画完图已经是凌晨叁点,她拉过黄岳的行军床,展开往上一躺,囫囵着睡了大半个礼拜,睡得腰酸背痛,终于意识到租房势在必行了,这才想起自己搬出来前约了不少中介看房,但是由于一直加班,全都放了鸽子,现在她被所有中介拉黑,彻底无家可归。 舒澄澄靠在工位上,指使同事给她揉腰捶背,看着那张薄薄的床,实在不想再睡,再睡就要吐了。 正在纠结是去酒店还是去炮友家混一夜时,工作群适时地弹出对话框,是李总转发一条消息,又艾特了所有人:谁去出个差?今天出发,去叁天。 舒澄澄想到可以公费住酒店,看也没看,发出一条“我去我去”。 等到上了高铁找到座位,看到邻座的霍止,她才意识到不对,僵着站了半天,她拿出手机仔细看了眼消息,原来是东仕又接洽了滨城一块地,霍老师叫千秋出个人一块去参考,谁知舒澄澄自己来送人头。 霍止低着头,因为无聊,正在小桌板上铺开呕吐袋画画,视线余光看见舒澄澄的高跟鞋,提醒道:“站票在二等座车厢。” 舒澄澄把包丢上行李架,咣地坐下,调低座椅,脱下外套盖上肩膀睡觉。 霍止还在画,于是她耳朵里是钢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恰好是她最喜欢听着睡觉的白噪音。 舒澄澄揉揉肩膀,心想霍止还是老毛病,别人摸鱼玩游戏,他摸鱼只画树,形形色色的树,她不看都知道,他肯定是从松树画到杉树橡树香樟树,刻板得带点偏执。 冷气开得很低,膝盖小腿有点冷,有人给她盖上一张毯子,舒澄澄睁开眼,看见张眼熟的脸。 艾远看了眼她旁边的霍止,霍止戴着耳机,在写什么东西。他确认霍总监没在听,才低声问:“怎么是你啊?你是千秋的?” 舒澄澄也问:“你是东仕的?” 舒澄澄是在某次酒会上遇见的艾远,那天她穿的少喝的多,顺理成章地跟旁边的艾远上了床,并且断断续续上了不少次,也就是最近工作忙才没约,但搞笑的是他们谁都没问过对方是哪间公司的。 舒澄澄拿出张名片,艾远也拿出一张,交换完毕,舒澄澄继续睡觉。当着领导,艾远人模狗样的,只帮舒澄澄提了一路行李,连句话都没多说,直到一行人到了酒店,各自进房间,他才一拍舒澄澄屁股,“等我洗个澡。” 舒澄澄无所谓,反正霍止今天看样子心情欠佳,应该不会作妖,而她也不喜欢一个人睡。 她刷开门进房间,顿了顿,又连忙退出来,敲了叁下,补充说:“……打扰了。” 大概是高中时看了太多都市怪谈,舒澄澄在住酒店这事上有点迷信,进门开灯,把各个地方都擦干净,这才打算洗澡,走到浴室里打开灯,看到镜子里自己身后闪过个黑影。 舒澄澄瞬间汗毛倒竖,坚信是自己开门时仪式没做对,毫不犹豫地转身逃出去,一眼看见房间门口的一扇小门,抓住路过的服务生,“这是什么?” 服务生看了眼那门上硕大发光的绿色汉字,说:“安全通道呀,女士。” 艾远闻声出来,也连声问怎么了,舒澄澄迷信得要命,吓得不轻,“我要换房间,不要挨着楼道的。” 艾远笑了,拉住她的胳膊哄,“换换换,走吧,我陪你去换。” 舒澄澄看看路线,见去电梯要经过那扇门,坚决摇头,“我不要去。” 有人在身后问:“怎么了?” 霍止坐的是另一台车,刚刚才到,上来就见舒澄澄在发神经,旁边还有个碍眼的艾远。 艾远不动声色地松开舒澄澄的胳膊,“哦,舒老师的房间不大好,没什么,我陪她去换间房就好。” 霍止停在自己房门前,刷了房卡,敲了叁下,开门推进行李,“你去帮她换,等会把房卡拿上来。舒老师,进来坐。” ———— 霍某:外面有鬼 舒老师快进来我保护你(认真 昨晚上写的这章 凌晨叁点写恐怖酒店 谁懂 我痛苦面具55555 PS.我的旧微博搞不回来了QAQ开了个新的,@桃子奶盖子,可能因为太新了,暂时还搜不到用户,可以搜实时看看,应该可以找到 谁要约炮掏出皮带拴起来 舒澄澄当下只觉得走廊里全是不干净的东西,逃也似的滚进霍止的房间,里面亮堂堂暖融融,一切都对劲极了,她神经紧绷地坐在椅子里深呼吸了半天,总算把脑子里那条黑影驱除掉了。 霍止去洗了手,出来时舒澄澄还坐在那失神落魄。他说:“都是假的,你还真信了?” 这种鬼故事鬼片都是霍止带她看的,看得太多,都刻烟吸肺了,等闲难以忘怀,后来舒澄澄每次看到灵异帖子都忍不住点进去观摩,俨然成了迷信大师。 此时房门没关,舒澄澄紧张地看了眼外面的走廊,伸出食指示意他闭嘴,“不一定,别瞎说。” 霍止无意跟她争论,问道:“炮友?” 他是指艾远。在车上时他戴着耳机,但并没听音乐,一字不漏地全听见了,而艾远刚才站在走廊上时手里还拿着沐浴露,显然挺着急。 舒澄澄笑笑,由于得意忘形,笑得鼻子都皱起来了,“不好意思,今天我们已经约了,要不你加入吧,我还没玩过这么刺激的呢。” 霍止也笑,“床不大,叁个人会挤。” 他打开箱子,挂起西装,充了手机和笔电,接着艾远也上来了,示意舒澄澄跟他走,“换好了,走吧,我先帮你搬东西过去?” 舒澄澄坐在玄关,霍止在一旁的台子前收行李箱,挨得很近,却毫无交流,气氛看着有些过于安静,艾远没多想,看舒澄澄眯起眼笑着点头,他立刻脑袋发晕,自动自发地前往鬼屋去给她搬东西。 艾远一溜烟跑了,舒澄澄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多谢了,霍老师。” 霍止说:“稍等。” 舒澄澄回过头,霍止从行李箱里抽出根皮带,拉出她的衬衫下摆,手伸进去,让皮带环过她光裸的腰,扣住拉紧。 舒澄澄挣扎拍他,紧张地回头看走廊,“……你干嘛?松开!” 她挣扎剧烈,连连后退,但霍止的手纹丝不松,借助皮带的禁锢紧紧扣住她的腰,顺势把她撞在墙上,拿过马克笔在她的腰上迅速地写了什么,舒澄澄还听到一声金属的响声,脑子里“嗡”的一下,终于使劲推开他,自己拉起衬衫,看见腰上写着两个字,皮带上还赫然扣了一只小锁。 艾远的脚步声近了,霍止从她手里揪出衬衫角放下,“去吧,叫你呢。” 舒澄澄瞪着他:“你没完了是吗?” “对。”霍止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笑得文质彬彬,“换完房间下楼,我等你。” 艾远在门口叫:“舒老师?走呗?”语调中有点急切。 舒澄澄最后瞪了霍止一眼,回去把行李安顿完,趁艾远在泡茶,她拉起衬衫下摆,照了照镜子。 皮带系在肋骨下方,黑色皮质显得皮肤白,越白越显得那两个掐出来的红掌印惨兮兮的,肚皮上还写着个潇洒自如的“霍止”。 艾远已经要进她浴室洗澡了,心情很不错,抱住她的脑袋,就要往她后脑勺上亲一口。 舒澄澄躲开他往她腰上摸的手,踢他一脚,没好气,“今天不做了。” 艾远有点委屈,“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不做了?我好不容易给公主殿下换的房间,跟好几个人抢,舌战群儒好累的,殿下你就给我操一下吧。” 舒澄澄懒得解释,怎么解释?她腰上拴着他领导的皮带?她肚子上还写着他总监的签名?不给他操是为他好。 她只说:“我来姨妈了,你要不浴血奋战吧。” 艾远口味还没那么重,哭哭啼啼地回去看A片了。 舒澄澄抽出根烟,想起有烟雾报警器,叼着下楼才点燃,环顾四周,不见霍止的人,就靠在柱子上等。 这靠柱子抽烟的姿势在夜色中看着十分恶劣,再加上她肤白唇红大波浪,衬衫下摆皱巴巴散着,下头是只露出一截的套裙和尖头细高跟,经过的路人都多看一眼,她也恶狠狠地看回去,直到有人把她嘴里的烟抽掉,她转头就想吵个架,“抽根烟你也要管?” 霍止两指夹着烟头,“换一根抽吧。” 舒澄澄这才发现烟都烧到屁股了,再抽下去就要烧嘴巴,一时之间没了话,夺回烟头扔掉,“干嘛?” 微凉的手放上她的腰,五指隔着衬衫扣住腰带,有力地一拉,让她靠近自己,下巴都快要抵住她的鼻尖,“你不是想要刺激的吗?” 霍止就这么拉着她的腰,带她一路跌跌撞撞走到拐角处的无人情趣店,把她推到玻璃柜台上,“想要什么刺激,你自己挑。” ———— 霍某:叁个人会挤,舒老师你让他下去 明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周某霍某竟然要一起炖肉了 高中你只给我操了四十八次(h) 舒澄澄想要的刺激很多,但理想中的对象显然不是霍止。 她不挑,霍止也不逼她,买下几件,牵着皮带拉她回酒店。他到酒店门口才松开手,还是舒澄澄强烈请求的:“你想死吗?给我放开!” 霍止果真放开,但迎面走来的就是东仕的同事们,舒澄澄也不好现在扭头就走,顺从地进了电梯,正打算按个负一层打车去车站滚回江城,霍止像会读心似的,把她手腕一拉,拉到身后,“咔”地扣上了手铐。 这下舒澄澄终于认命,被霍止拉着手铐弄进房间浴室,直接打开淋浴,他扒了舒澄澄的衣服,劈头盖脸把她洗了一遍。 他洗得很仔细,舒澄澄又笑了,是她惯用的皮笑肉不笑、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的那种笑法,“别的男人碰过的地方还多呢,你要不也都洗洗。” 霍止看了她下腹一眼,竟然说:“好。” 舒澄澄快疯了,拱起膝盖,踉踉跄跄地死命踹他,“霍止,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止真的把她连拉带扯弄进浴缸。舒澄澄浑身沐浴露泡泡,滑溜溜的,一打滑,扑通就跪倒下去。 膝盖一瞬间疼得钻心,她骂了句脏话,“妈的,霍止,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真有病能不能去吃药?你好好的苏黎世不待,来江城干什么?你家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霍止捏住她的后脖子,让她从镜子里跟他对视。他的神情很认真,还叫了她的大名:“舒澄澄,”等舒澄澄安静下来,他才接着说:“我没打算来江城,我都没听说过江城。是你自己投作品去苏黎世建筑展的。” 这展舒澄澄压根没见过,一定是公司批量投作品,本意是给她镀金,结果是给她渡了条狼来。 舒澄澄恨得快要咬碎后槽牙,霍止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松松嘴,“高中你只给我操了四十八次就跑了。我没操够。” 她那会是故意钓他,钓完就甩,他竟然还数着四十八次,这真是捅了神经病窝了。舒澄澄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白的脸,知道她的心情快要崩溃。 霍止又说:“你想知道我怎样才能放过你,可是其实我还没想好,等我操够再说。” 舒澄澄盯着他,可能是因为心里脏话太多,她又开始嗓子疼。 霍止拿过盥洗台上的沐浴露,“你刚才的提议很合理。今后你就只给我操了,别人操过的地方洗干净比较好。” 舒澄澄跪得不稳当,被他一按脖子就刺溜滑下去,脖子搭上浴缸沿,卡住下颌动弹不得,腰被他拉着腰带压低,霍止打开沐浴露瓶盖,告诉她:“是马鞭草的。” 舒澄澄呼吸困难,哑声说:“……我操你爹。” 舒澄澄一直不是什么文明人,霍止早已习惯她满嘴脏话,只不过高中时她骂的往往是“我操你妈”,现在读书多了思想女权了,偶尔还会改成“我操你爹”。霍止懒得搭理她,在她臀缝上挤了两泵,浓稠的液体就顺着滑到蚌缝中间,虽然她没湿,但皮肉上满满的马鞭草味沐浴露充当润滑,泵头顺畅地插了进去。 那泵头凉冰冰的,又不舒服又刺激,舒澄澄的腰难忍地往下沉,紧接着沐浴露被泵进穴里,液体洇进内壁的皱褶,顺着低下的腰缓缓下流,流到更深的地方。 沐浴露太凉,舒澄澄想抬起腰,霍止把她压住,“你那些炮友就这么短么?” 舒澄澄嘶嘶地说:“艾远二十五厘米,比你长。” ———— 艾远:oho。 一步到胃口球准备(h) 舒澄澄嘶嘶地说:“艾远二十五厘米,比你长。” 按这么说,艾远是个奇人,霍止“哦”了声,“那得顶到胃了。” 舒澄澄哼哼,“是啊,你得好好洗。” 霍止把她肩膀往下一推,舒澄澄就被推趴下去,脸贴着浴缸,视线能看见自己腿中间的沐浴露瓶子,霍止一下下按着泵头往里挤沐浴露。他像是真打算把一整瓶都灌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肚子都大了一圈。 舒澄澄闷声问:“灌够了没?” 霍止说:“你要是很涨,可以求我,我会停下。” 舒澄澄扭转头,额头汗津津地抵住浴缸,声音带笑,“别停啊,我挺喜欢欧舒丹。” 她自以为很镇定,实际上从霍止这个角度看,她浑身上下都成了粉色,被手铐卡在后腰的手指头在微微地颤,穴口涨得要吐出水,被他两根指头捏住肉瓣,硬是流不出来。 霍止冷眼看她,隔了好久都没再泵进去,等到舒澄澄的手指头松开,他快速地泵进去五六下。 一股股液体又挤进涨得发酸的穴口,挤得前呼后拥,恨不得要流进胃里,舒澄澄无意识地攥紧拳头,腰忽然弓起来,浑身战栗着抖成一团。霍止没停,接着泵进液体,挤压内里可怜的空间,舒澄澄高潮中又受刺激,如同火上浇油,跪也跪不住,蓦地滑倒下去,又被他提起腰来跪好,一拍她屁股,“不是挺喜欢吗?撅好。” 没了泵头堵着,那里头涌出一股股清亮的沐浴液,温度已经被她捂热了,还混杂着一股股花白的体液,顺着大腿往下流。 舒澄澄无意识地被抬高屁股,露出身下可怜的穴口,紧接着,正忙着吐沐浴露的肉缝猛地被浇上一股温热的水,是霍止打开了龙头,冲向一塌糊涂的褶皱。 舒澄澄几乎是立刻就又蜷缩着倒下去,接二连叁的长长高潮,触电似的,烧得她脑子都蒙了,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霍止摆弄着打开腿,坐在浴缸里被他冲腿心,笑着问她:“胃洗干净了吗?” 舒澄澄仰着脑袋呼吸,像缺了水的鱼,水流刺激出一股股快感,最后她滑着侧躺下去,半晕不晕,根本没听清。水很快就漫过她的屁股,霍止懒得冲了,把她丢在水里泡着,自己脱衣服去冲了个澡。 她被泡在温水里,很快水又漫过肚子、漫过胸口、漫过脑袋,她泡到失重,直到呛了口水,才终于反应过来,扑腾着想爬上浴缸沿,手却被绑在背后,硬是起不来。 她又挣了一下,浴缸里溅出一串水花。霍止走过来,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拎出浴室,往床上一扔,让她跪在床沿,把她的腿并拢,“跪高点。” 舒澄澄头埋在枕头上,刚依言并拢腿调节好高度,霍止就已经撞了进来。借着没完全洗干净的沐浴露润滑,倒不算太疼,只是这一下撞得深,几乎是一下子插到宫口。 这才是一步到胃,舒澄澄痛得浑身都瑟缩了一下,一张嘴狠狠咬住了枕头。 霍止见她没出声,倒想起来刚才买了东西,去玄关拿来,一样样扔在床上。 舒澄澄早已放弃挣扎,霍止拉她,她就顺从地翻过身。 霍止拿着个黑乎乎的东西,命令道:“张嘴。” 舒澄澄张开嘴,霍止把口球塞进去,压住舌根,又抬起她的脑袋,把锁扣在后脑勺后扣紧。 ———— *戏剧效果,不要效仿。 A片叫法(h) 舒澄澄张开嘴,霍止把口球塞进她嘴里,又抬起她的脑袋,把锁扣在后脑勺后扣紧。接着他拢起她的一只奶,食指搓搓乳头,把那一小颗粉红色的肉粒搓硬,拿出个乳夹夹上去。 还没人敢这么对待过她的奶,舒澄澄痛得鼻子都皱起来,但是没怎么挣扎,实在是因为没力气了,而且含着口球,不然她很有跳起来咬死霍止的心思。 霍止拍了拍她的脸,“不疼?” 舒澄澄含着口球,当然无法回答,只躺在那望着他,由于安静,看着有点像条小狗,样子很乖,眼睛湿漉漉,脸上也湿淋淋,有汗有水有沐浴露泡沫,也许还有她自己流出来混在水里的体液。 霍止给她另一只奶头也加上乳夹,舒澄澄依然没反应,任由他把她扯到床边掰开腿挺进来。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舒澄澄发育好之后的身体,胸部和屁股长了点肉,大腿也有了点肉感,是凹凸有致的那种身材,但除此之外的地方依然都很瘦,肚子上格外没肉,在酒店的灯光下甚至能看见她的小腹随着插入和拔出起起伏伏地凸出阴茎的轮廓,“霍止”两个字被撑得一下下变形扭曲。越这么看,就越是有种时光错乱的幻觉,高叁的时候他在课桌上操她的时候也是这种情景,那时候舒澄澄被操狠了,也是这样一脸烦地躺着挨,而他虽然停不下来,但是看着她肚子都被撑起来了,还是有点心惊肉跳,但舒澄澄从没抱怨过疼。 舒澄澄这个人一向很怪,只不过看起来比他正常而已,刚认识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觉得她想跳楼。 霍止插进去,但没动,舒澄澄手压在腰后本来就硌得慌,看他半天不动弹,抬起一条眉毛表示疑惑。 他突然觉得舒澄澄有点烦,又把她翻过去。舒澄澄还没趴好,一口气没顺完,霍止猛地挺进来,她牙齿狠狠磕上口球,仍然没挡住喉咙里溢出一声呻吟。 那动静像“嗯”也像“呃”,是A片女主那种最俗套的叫法,刺痛地挑起声调,又充满难耐地落下,有点鼻腔共鸣,可怜兮兮宣示着自己被顶爽了。 霍止没再拖,挺胯抽送,几乎每一下都顶到胃,舒澄澄喉咙里溢出高高低低的呻吟,疼得膝盖往前爬着躲,爬出一段,被霍止拉住腰上的皮带猛地拉回来,“啪”地撞上他的肉棒,她蓦地发出一声尖叫,铐在背后的十指乱抓,很快又高潮得脱力,口球里溢出断断续续的哭声似的呻吟。 霍止索性抓着皮带,把她一下下往自己身下撞,狠狠地撞最深处的小口,舒澄澄的呻吟声很快变了调,霍止把她提起来看了看,舒澄澄已经被干得脸色发白,满脸都是疼出来的泪和汗,嘴角淌着失控溢出来的津液。 他把口球松了松,“这就受不了了?” 舒澄澄舔舔嘴唇,咧嘴笑,“你不也受不了了?没见过我叫床吧?” 霍止提起口球,让她看着镂空球体的洞眼里缓缓流下水来,滴回她湿哒哒的嘴唇上,“是没见过,你叫床口水挺多。” 舒澄澄还是笑吟吟的,问他:“口水多不要紧,我叫得好听吗?” 霍止把口球塞回她嘴里,“挺好听的,比隔壁二十五厘米看的A片强。” ———— 艾某:你好总监,请问一下我是改名了是吧 谢谢留言珍珠 谢谢欧舒丹赞助 性冷淡竟然也看A片吗(h) 艾远是住在隔壁,但舒澄澄倒不觉得这里隔音有那么差,无所谓地躺下,主动打开腿缠住他的腰。 霍止插进来磨了磨,她的口球洞眼里就流出一声喘,接着她听见开着的窗户外传来一阵女人的叫床声,听起来是正在被急剧连续地操,叫声跟着被操的节奏来,是一连串带哭腔的“嗯嗯嗯啊啊啊”,然后是“雅蠛蝶雅蠛蝶”,字句被撞得支离破碎。 艾远还真在看A片,而且还开着窗户看,而且还这么好看。舒澄澄顿了顿,凝神静听女优勾人的叫声,神飞天外地思索明天要让艾远把片子分享给她。 霍止见她不专心,俯身一手压紧她的脖子,另一手按住她的肚皮,大肆挺腰,让她肚子里的软肉被他捅穿压碎,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停,认真叫啊,舒老师。” 霍止插得又快又重,每一下都拔出大半根,再猛地操进深处,两具沾水的肉体相撞,“啪啪”作响。舒澄澄被撞出眼泪,喉咙里难以自控地冒出跟A片女优如出一辙的声音,断断续续、嗯嗯唔唔地哭吟,只不过由于含着口球、喉咙还被压着,声音变得有些闷,听起来有种兽类呜咽的味。 舒澄澄在缺氧中挨操,被操得双眼失神,刚干了点的头发又被失控的眼泪浸湿,霍止扼住她的脖子,又是深深一撞,同时一巴掌重重打上她顶着乳夹的奶。 “啪”的一声脆响,乳头本来就又痛又酸,这一巴掌更疼,激得舒澄澄猛烈挣扎,用力挺动脖子想逃,但霍止的手紧紧扣着脖子,她脸都充了血也没挣开,刚安静下来,霍止又往乳夹上抽了一巴掌。 舒澄澄整个人剧烈地一抽,身下的小穴夹着霍止的肉棒,吞吐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小股清亮的水花,喷上霍止的小腹。 霍止丝毫不理,接着挺腰撞,撞得她屁股通红,乳波发疯地翻涌,他接着抽打她身下的软肉,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粗暴地刮过她充血的花心,抽插之间,红肿的穴口急剧地吐出大股蜜汁,溅上他的小腹,淅淅沥沥地打湿床单。 舒澄澄身体痉挛起来,浑然不知道自己喷了一床。霍止突然松开她的脖子,手指探进她嘴里,飞快地取出了口球,舒澄澄嗓子还在失控,张着湿淋淋的嘴唇,无意识地叫出声,声音难耐孱弱得不像她自己,“……我不行了!停一停,求你——” 隔了几秒,外面的A片声音突然停了,接着轻轻一声“砰”,艾远关了窗,大概是震惊于霍总监外形条件跟性冷淡似的,竟然也会看A片,还看的是国产。 舒澄澄腿垂下床沿,连合上嘴巴的力气都没有了,被口球撑肿了的嘴唇边垂下一缕津液,顺着脸颊淌下去,一塌糊涂。 霍止拍拍她的脸,“舒澄澄,你怎么喷成这样。” 她微睁着眼,淡漠地望着他,轻轻说:“你去死吧。” 霍止把她拖下床,按在桌上后入,舒澄澄趴在桌面上,脑袋一下下撞墙,浑身上下哪里都痛,最后都不知道是痛晕的还是睡着的。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是个人物 高中的时候舒澄澄被操着睡着,醒来后往往霍止已经替她写完了卷子,但现在霍止显然不会替她出差,舒澄澄还是顺着闹钟醒来,睁眼就看见口球躺在枕边,手铐皮带还在身上,霍止已经在披着衬衫刷牙。 她哑着嗓子喊:“你给我解开。” 霍止刷着牙走过来,指指身下,示意她看他内裤里那一包,舒澄澄躺在那瞪他,霍止见她无心配合,刷着牙走了。 舒澄澄躺在那,打算熬到上班时间,他总不能上班也绑着她。 结果霍止开始自顾自穿衬衫穿西装,并打电话吩咐人给舒老师请假。她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恶声恶气地叫了声:“过来!” 霍止从善如流,压了电话走过来,等舒澄澄用牙齿叼开他的内裤边,张开酸痛的嘴替他解决掉晨勃,才拿钥匙打开手铐。 舒澄澄爬起来揉手腕,等他解皮带,霍止却只扔给她一件衬衫一条长裤,“今天你穿这个。” 舒澄澄带了一堆裙子,此刻浑身青红蓝紫,全都不能穿了,也没有意见,像好莱坞片里被抓奸的男人一样利索穿上他的衣服,又撩起衬衫下摆露出腰上的皮带,催促道:“快给我打开,我回去拿条项链。” 霍止手按了一下她腰上的字,由于是马克笔写的,隔了一夜才晕了一点,现在依然清晰可见。他脸上有点笑意,“不开。我洗了半天才洗干净,你再去给别人操了怎么办?” 舒澄澄很不甘心,“你神经病吧?绑着这个东西我怎么洗澡?” 霍止把她衬衫塞进裤腰,理所应当,“我给你洗的时候会打开。” 舒澄澄正要跟他继续磋商腰上皮带的事,但霍止开了门把她推上走廊,迎面走来几个同事,她也只好作罢,扎起头发上车去看地。 东仕的人本来就跟她不熟,更不会好奇她怎么穿得松松垮垮,加上她离得远,他们也闻不出她衬衫上的古龙水味,只有艾远凑近闻了闻,“换什么香水了?” 舒澄澄喝着咖啡,脑子在发呆,随口说:“马鞭草。离远点,别被人看见。” 艾远一哂,“没事,没人注意。” 舒澄澄伸出根指头顶上他的喉结,往后一推,让他保持距离,接着打开pad看资料。 霍止盯着她收拾,她可不想被连累再挨一顿操。 要看的地在市中心附近,是个学校,校区已经搬迁走了,只剩下旧到发黄的教学楼和操场。合作方带着一行人里里外外看了布局和数据,天色就已经快到黄昏,顺理成章地去订好的餐厅吃饭,合作方的副总姗姗来迟,进了包间就满屋子握手,握到舒澄澄时眼睛一亮,露出一种“今晚有节目了”的兴奋表情。 舒澄澄咧嘴笑,“您好。” 这一行严重阳盛阴衰,舒澄澄是在场唯一女性,碰到劝酒的开黄腔的都不稀奇。舒澄澄吃了叁口芝麻菜就已经被副总劝着喝了四轮酒,艾远替她打马虎眼,“舒老师明天还要工作,少喝点。” 对方闭耳不听,接着换花样劝,并且劝上了头,坚持认为舒澄澄不喝这杯就是瞧不起他,虽然他连舒澄澄是干什么的都没搞清楚。 舒澄澄倒没觉得有什么,她大学就开始四处找活干,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当下端起酒杯就要笑着敬回去,对面响起一声酒杯底碰撞桌面的声音,是霍止放下杯子,把手机递过来,“舒老师,厉总看了策划案,有些细节想跟你了解,接电话。” 厉总是东仕的集团老板,连他都要亲自问舒澄澄,可见舒澄澄是个人物。 敬酒的顿了顿,瞬间醒了叁分,麻利收回酒杯,给舒澄澄让路。舒澄澄接过手机走出包间,本以为霍止只是虚晃一枪替她解围,打算抽根烟散散酒,烟都叼到嘴里了,没想到翻过手机一看,手机屏幕还真亮着,连忙接起来,“喂?” 厉总真的问道:“我在听,你说一下构想。” 舒澄澄说了一通,厉总仔仔细细听完,虽然不是专业的,但竟然还提出了几个颇有见地的问题,舒澄澄想了想,回答道:“好问题。” 厉总被她逗得一笑,“我只是提问,如果有道理的话你们想想吧。” 当然不能说大老板没道理,舒澄澄“嗯”一声,“很有道理的,是我们的视角局限了,没有想到这些,我们回去讨论一下,周五下班前给您答复。” 厉总挂掉电话,舒澄澄回包间把手机还给霍止,她屁股一沾椅子,副总就鞍前马后地给她盛了碗汤,她大剌剌接过来,人模狗样的,“您客气了,我自己来。”又接着使唤他,“帮我递一下香菜,还有那个馄饨也给我盛一碗。” 在千秋受尽了当乙方的委屈,舒澄澄从来没想过狐假虎威这么爽,把副总使唤得饭都没吃几口,回到酒店,还有点意兴阑珊,打电话跟李总报备时又问起来:“咱们什么时候能当甲方啊?” ———— 第一次见h文读者要吃素 请吃 [玫瑰] 你要什么姿势 在千秋受尽了当乙方的委屈,舒澄澄从来没想过狐假虎威这么爽,把副总使唤得饭都没吃几口,回到酒店,还有点意兴阑珊,打电话跟李总报备时又问起来:“咱们什么时候能当甲方啊?” 李总说:“你先把上次我要的文件发过来,发完早点睡,梦里啥都有。” 舒澄澄挂断电话,开电脑找文件,找了半天才想起自己压根还没做,嫌酒店网络不稳定,拿起电脑去楼下网吧蹭网,要了可乐奶茶炒泡面,磨磨唧唧花了一个钟头才干完活发出去,想了想,有些手痒,打开包间电脑,打开游戏一看,常跟她玩的那几个男大学生也在线。 舒澄澄随便拉了一个开局,男大学生开了麦,“姐姐,你在哪呢?” 舒澄澄喝了一点酒,现在有点飘,也不是很介意霍止搞得她没法约炮这事了,带着笑反问:“想我了?” 男大学生委委屈屈的,“想,想得鸡鸡痛。” 舒澄澄肆无忌惮画起饼来,“给我打个蓝,下礼拜见你。” 有了这句pua,男大学生如同眼前被吊了根胡萝卜的拉磨驴,老老实实替她打蓝buff,舒澄澄的电话又响起来,是霍止问她:“人呢?” 舒澄澄说:“我在加班。” 男大学生在那边喊:“蓝打好了,姐姐快来拿!” 舒澄澄默了默,霍止的声音带了点笑意,“我来接你。” 蓝已经被抢走了,舒澄澄丢下电话,骂了声:“变态。” 男大学生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说:“对啊对啊,连个蓝都抢,变态。” 舒澄澄专心打游戏,心里憋着气,下手格外狠,竟然打出个五杀,又把闹心的事忘了,大喊着问:“你录屏没?”男大学生也很激动,“你好厉害,你打游戏跟在床上一样厉害!” 有人递来一罐可乐,舒澄澄顺手接过就喝,喝了两口才意识到不对劲,抬头一看,霍止靠在包间门边,挺欣赏地看着花花绿绿的游戏界面,可乐就是他递来的。 舒澄澄接着喝可乐,轻声说:“稍等一会,十五分钟。” 霍止点头同意,看她指挥男大学生打得入神,忽然插着兜弯腰问她:“你不是想解开么?” 气声滚进耳朵,舒澄澄敏感地一缩肩膀,手指按错键,英雄滚进敌人堆里,人间蒸发,她靠住电竞椅望着黑屏,可能是因为酒精作用,心情竟然奇异地不算非常愤怒。 她站起来,飞快地把裤子脱掉蹬开,低声问他:“你要什么姿势?” 霍止没想到她这么干脆,一时沉默。 舒澄澄光着腿踩着高跟鞋蹲下,主动替他拉开裤链,扒拉开内裤边,握住那根还没硬的小兄弟,像早上一样,倾身过去在下方的小球上咬了一口,舔着嘴唇抬眼问他:“这样?” 霍止看了眼电脑上游戏的复活倒计时,“怎么这么主动?” 舒澄澄一本正经,“你刚才帮我解围,我得谢谢你呀。” 霍止微笑,“那是凑巧,他自己打来,我不敢居功,你别想多了。” 舒澄澄一笑,两眼弯弯,“我知道,你才是别想多了。” 霍止也笑,“我的电话,你怎么知道?” 舒澄澄笑得狡黠,“我就是知道。” 高中时霍止好骗,在课桌下摸他一把都能把他摸得满脸通红,现在霍止不知道吃了什么封心锁爱的药,不仅能在会议桌下踩她底裤,还在她腰上像拴狗似的拴了根皮带,刚才看她碰上猥琐男,大概恨不得她被灌醉了省得他再费劲收拾,哪来的好心替她解围? 电脑上的英雄复活了,男大学生在那边叫“姐姐快来”,舒澄澄没理,伸出舌头,从根部向上舔,时不时轻轻咬一口,视线向上盯着霍止,看到他那张性冷淡脸上蒙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欲望时,她握紧了手指,卷起舌尖,轻轻刺戳顶端的小孔。 性器被捏紧又被刺激,头部兴奋地胀大,湿润地吐出清液。舒澄澄用舌尖勾起那股液体,勾出一线晶莹的水丝,笑着调戏他:“今天就用嘴行吗?” ———— 霍某:嗯 那怎么行呢 *挂机缺德,不要效仿。 不是你教的吗(h) 霍止全然不受身下剑拔弩张的状况影响,似乎那根肉棒和他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声线依旧很稳,“为什么?” 舒澄澄舔去唇上的湿润,笑嘻嘻的,“你说呢?” 霍止起初真没明白,还是想了一下,才想起昨晚干得太狠,到后来他看她没反应,才发现不对劲,把人翻过来,才看见舒澄澄晕了,把她抱去浴室又冲了半天冷水才醒。她醒归醒了,仍然有些迷糊,挂在他胳膊上,可怜兮兮地打嗝,他看她像快要呛死,给她把口球摘了,结果她又攀上来咬他的下巴,用腿心磨他的手腕,十分促狭地惹是生非:“快点啊,怎么,你萎了?” 于是他又掐着她的脖子干了一场。看舒澄澄四体不勤的样子也知道体力欠佳,想必她今天腿都软了。 她这么问,霍止便忍不住目光下移,从白衬衫下摆落到她赤裸的两腿上。舒澄澄膝盖红着,大腿内侧还有掐出来的手掌印,由于皮肤白而且薄,显得格外香艳。 他实话实说:“你嘴里技术一般,不太行。” 舒澄澄没想到他会这么评价自己,霍止弯腰把手伸进衬衫下摆拉住皮带把她提起来,要把她推进电竞椅里,她用力挣扎,“你别动我!” 男大学生在那边叫她:“你怎么挂机了?……你跟谁说话呢,姐姐?” 舒澄澄叁番两次被提着皮带任人摆布,对这根皮带忍无可忍,骂道:“你松开!”并且转过身低头就咬他胳膊,霍止把两根手指往她牙关里一抵,硬生生顶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掰下可乐罐易拉环,在皮带锁孔上划动几下,竟然真从善如流地开了锁。 听到锁扣一松,舒澄澄吐出他的手指,低头解皮带,霍止帮着她解,看到舒澄澄那张没心没肺的脸,他又变了想法,飞快地抽出皮带握进手里,紧接着往她脖子上一扣。 舒澄澄脖子被圈住,这样真成了根狗链,微微一怔。霍止踢了踢她的脚踝内侧,“张开。” 舒澄澄一开始没动弹,抬头跟他对视了半晌,竟然主动地张开腿夹住了他,调整姿势靠住椅背,“快点。” 听口吻她还挺积极。 霍止弯下腰,伸手拨开她的内裤底,也不脱下来,扯到一边,看见她腿心红着,肿得一目了然。 他食指点了下,看见舒澄澄腰身蜷了蜷,显然是有些刺痛。食指探入蚌缝中,穴口似乎也肿着,他屈起指节,在肉缝中间很轻地磨了磨,“肿成这样,进得去吗?” 舒澄澄从包里摸出一小支润滑液,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搞点前戏不就行了。” 霍止也有些莫名,但看看那已经用了大半支的润滑液,又问:“你不是不想吗?” 舒澄澄很坦诚,“刚才是不想,”她瞥了眼握在他手里的皮带末端,“但你还挺会玩的,你把我搞痒了。” 霍止捻着润滑液,思索道:“舒澄澄,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舒澄澄点头,“搞清楚了啊。” 霍止怀疑她答非所问,“你说说。” 结果舒澄澄并没有会错意,她对眼下这段关系的状况很清楚,“你不就是想搞我吗?” “那你还挺乐意?” 舒澄澄又露出那种没良心的邪性的笑,“那要是巨石强森非要强奸你,你要跟他干一架还是老实躺下给他个套?”看霍止脸色发黑,她补充道:“你尺寸没那么吓人,技术也不错,别自卑。反正我都要乱搞的,跟谁搞都一样。” 舒澄澄一向心态奇诡,霍止有些无言,舒澄澄又拿脚尖点了点他胸口,“喂,你不会是没用过润滑液吧。” 霍止垂下眼,睫毛在眼下盖出一片阴影,遮住了神色。他拧开润滑液,对准舒澄澄腿心淋下去,水液一半顺着沟谷流下臀缝,另一半找到小缝挤进肉唇,霍止手指拨开两瓣花唇,让液体淋漓地滑透整片区域,甚至把指尖顶进红肿的小孔,让润滑液也流了点进去。 冰冷的液体渗进甬道,这感觉又跟昨晚有点相似,舒澄澄本能地抻抻脖子,咬了咬牙。 霍止用一根手指捅弄几下,随即加了一根,见她已经润滑透了,扶住性器握住她的两只膝弯捅进去。舒澄澄蓦地闭上眼睛,感受身体被一寸寸撑开,预感要疼,但霍止只是浅浅地戳刺,并不深入,只有穴口软肉被饱满地撑成半透明,里面仍然空虚极了。 她睁眼看他,霍止似乎也正在等她看,目光交汇,他面无表情,猛地挺腰送进去。舒澄澄喉咙里溢出一声细细的、满足的呜咽,男大学生敏锐地听见了动静,“……姐姐?你没事吧?” 舒澄澄目光勾在霍止脸上,霍止抽出大半根,又是浅浅地插,腿心里的润滑液被插得噗叽噗叽。她里面空着,大腿根的肉难耐地颤,笑着问他:“玩九浅一深啊?” 霍止“嗯”一声,“不是你教的吗?” 舒澄澄轻叹,“是吗?” ———— 霍某:他妈的坏女人把我当小玩具啊 QQQQAQQQQ 同桌哥哥霍止(h) 舒澄澄轻叹,“是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当年舒澄澄觉得世界上最好糊弄的就是霍止,给他灌输了不少颜色知识,有一次英语老师让霍止看着她背错题,她拖拖拉拉到放学后都不肯背,最后就搬出了这一套。 她记性差,也很少回想,记忆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不去想就会逐渐褪色,现在那年事情的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舒澄澄甩了甩头,数着他插的次数,“行。一、二、叁……” 霍止盯着她,攥紧皮带一拉,舒澄澄被迫靠近他,同时他深深碾进去。舒澄澄猝不及防,猛然攀上高潮,一瞬间呼吸都停了,把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当作是皮带勒的,两手胡乱抓上皮带,目光失神地细喘出声,一行眼泪滚上了白衬衫。 那边的男大学生终于意识到她在干嘛,颤巍巍叫了声“姐姐”就没了声,霍止回手关了麦,等她高潮过去,拉起皮带让她抬头,“你这点本事还在外面给人当姐姐?” 舒澄澄手还攀着皮带,脖子里都透出一股粉红,边喘边笑,“是呀,我只给你当过妹妹,我对你好吧?” 霍止手一僵。 舒澄澄正在兴头上,主动地卷腰套弄,让粗大狰狞的性器更深地埋进身体,霍止突然一松手,她失重向后仰倒回椅背上,一口气还没喘匀,霍止已经拔出去了,面无表情地对着她撸了十几下,白液全射上她的大腿,然后抽出纸巾擦干净,头也不回地摔门走了。 舒澄澄在椅子里躺到一局游戏结束,才爬起来收拾干净一室狼藉,拖着步子回酒店房间,差不多用光了大半瓶沐浴露,才把肚皮上的“霍止”洗干净。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提那件事,明明都忘了,眼下甚至足足思考了半天,才想起她当时究竟是怎么泡上的霍止。 她爸要跟霍止他妈结婚,靠霍女士的关系把舒澄澄塞进那间贵族中学,霍止成了她的同桌。但其实整件事都是舒澄澄故意,包括她在原来的学校打人闹到被开除,也包括她在入学第一天就找年级主任说爸爸希望她坐霍止旁边,好和未来的“哥哥”联络感情。 她一开始就是想搅黄她爸的这场贵族黄昏恋,后来也如愿以偿了,霍止只是那场风波的原料和代价。 直到回江城,霍止也没再搭理过她,舒澄澄乐得清闲,回公司汇报完,就开了公司附近的酒店房间住下,然后重新约中介看房。 江城房源紧俏,舒澄澄又挑剔,看了小一周都没找到合适的,反倒再次被几个中介拉黑,她也不急,虽然户头有点紧张,但把上次去东仕的事渲染成临危受命,跟李总软磨硬泡要来一笔奖金,继续心安理得在酒店住着,住了快两周,才想起自己一直浪费了酒店的免费早餐,挑了个早起的日子下楼享用,正吃着培根,有人叫她的名字:“舒澄澄老师?” 舒澄澄擦了嘴回头看,是个洋人。 她在设计圈有一点小小的名气,但这一行又不是明星,别人就算认识也是认识个名字,没想到还能有人把她认出来,并且还是外国友人,舒澄澄内心有点飘。 结果洋人走过来,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语,甚至还带着点台湾腔,“你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昨天还一起开会呢。” 舒澄澄想起来了,千秋刚刚新招来个设计师团队,领头的设计师是英裔华人,年纪轻轻得过不少奖,印在证件上的名字叫丹尼彭博,但宣传里都叫他彭丹尼,昨天是彭丹尼的欢迎会,但她全程都在摸鱼看房。 她有点失望,诚实道:“不好意思,没认出来,昨天我在玩手机。” 彭丹尼很会聊天,很快得知舒澄澄也在找房,一副惊诧表情,“我也在找呢,一起找吧,也许还能当邻居。” 彭丹尼从来没有被中介拉黑过,这一点让舒澄澄十分羡慕,两人交流了房源,敲定今天下班一起去看,又一起上班,打车到千秋楼下,舒澄澄没下车,挥手道别,“我得去甲方开个会。” 甲方又是霍止,前几天设计草案已经交上去,这次千秋的设计团队是去听意见,果不其然,被一顿挑刺,舒澄澄嗯嗯地听,小林记录的键盘都快敲出火,最后是霍止敲了敲桌子,“行了,让舒老师回去修订,下班。” 众人本以为霍止是洋人做派,绝不加班的那种,没想到霍止落地没几天就学到了国内资本家的精髓,等大家加完班,才跳出来说句便宜话装好人。 天都黑透了,大家蔫哒哒地收拾东西,舒澄澄也下楼去,一眼看见东仕大门口有个金毛洋人在跟路边的美女抽烟喝啤酒聊天,走过去看看,果然是彭丹尼,“你怎么在这?” 彭丹尼看看表,“不是要一起看房吗?我下班早,就顺路来等你了。” 舒澄澄“哦”一声,“也对,那走吧。” 彭丹尼辞别美女,正要叫车,有人叫住他们,“舒老师。” 霍止从东仕走出来,鼻梁上还架着开会时戴的无框眼镜,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几丝飞扬起来,像古早言情小说封面上那种气质干净无比的年轻男人,完全看不出是个变态。他走下台阶,一手拿着图纸挽着外套,另一手指了下路边停着的车,“看房?我送你们。” ———— 霍某:什么加班不加班的 有个小男孩好几天没变态了 你们懂什么 我是贞洁烈女(h) 彭丹尼一愣,“嗯?我们顺路吗?” 霍止问也不问,开门上车,“顺路。” 有人送当然好,而且霍止不是个容易拒绝的人。舒澄澄上了车才发现霍止有司机,心里念叨了声少爷做派,彭丹尼则是看了半天,突然认出副驾驶上那位是霍大设计师,倒抽一口冷气,掏出笔记本要签名。 霍止今晚似乎很有耐心,不仅送他们看了房,还等他们看完出来,又送他们回酒店。 彭丹尼终于有些不解,怀疑他是不是欠了舒澄澄五百万,“您这是?” 霍止笑笑,“明天我要让舒老师赶方案,需要她今晚好好休息,所以得送送她。” 彭丹尼听了这话,理智分析出这应该是在追舒澄澄的意思,但看两人之间这东非大裂谷似的甲乙方氛围,又属实不像。 舒澄澄摇摇头,让他别管,“项目有点事,你先回吧。” 彭丹尼只好自己先上楼,霍止站在台阶下看着她,“怎么,项目有什么事?” 舒澄澄掏出房卡,“你不上来吗?” 霍止挑眉表示疑问,她笑着说:“霍老师好不容易来江城,我不得让霍老师睡够四十八次吗?” 霍止低头碾了碾地上的沙砾,“哦,你想做。” 舒澄澄点头,“我想做。你不来?我去找彭丹尼。” 她收了房卡,转身就走,走进大堂时手心一空,霍止快步上前来抽走了那张房卡。 他握住她的小臂走进电梯、走上走廊、刷卡进门,舒澄澄没有他腿长,又穿着不稳当的高跟鞋,一路踉跄,进门她就把包丢上玄关柜,踢开鞋子,踢开内裤,脚尖勾着门关上,接着霍止把她往门上一推,抬起她一条腿揽在手里。舒澄澄急切地替他解裤子,霍止却把她两只手腕拉到头顶扣在门上,侧过头,一口咬上她的脖子。 舒澄澄疼得一缩,“你吸血鬼啊?” 霍止吮咬着轻笑一声,“舒老师,吸血鬼也不能什么人的血都吸啊。” “可是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吸得挺香。” 她说得霍止胃口全无,松开嘴,拉开裤子,那根凶器就弹到舒澄澄的裙子上,接着他从玄关柜包里翻出那瓶润滑液,观察了下容量,发现比上次他用时一毫升都没减少,“舒老师转性了。” 舒澄澄嘴巴贱兮兮,“对,我改行当贞洁烈女了,快强奸我。” 霍止一巴掌轻拍上她的脸,示意她闭嘴。但是舒澄澄实际上也说不出话了,霍止涂好润滑液顶进抽送,但插得又浅又轻,几乎是刻意地每当她发软的时候就整根抽出去,磨一磨再送进来,舒澄澄被熬得站不稳,“你……你有病啊?就长了这叁厘米?” 霍止手抬高,把她再拎高了一些,便于他透过镜片观察舒澄澄发红的脸,“贞洁烈女还嫌短?” 舒澄澄难耐地咬他耳朵,牙齿碰得镜架咯咯作响,“……我不贞洁了,我是脏东西,霍老师,好好操我行不行?” 霍止面无表情,侧头避开她的嘴唇,“别碰我。” 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好在她的磨蹭也有作用,霍止呼吸乱了一些,终于整根没入,腰挺得又凶又快,她被一下下撞在门上,不禁怀疑从外面看门会不会在晃。 心诚则灵,门还真的被从外面敲了敲,“舒澄澄?” 是台湾腔的彭丹尼。纵使舒澄澄心理素质再好,也打了个激灵,抿住嘴唇以免自己叫出声。 霍止打着圈磨,同时又一巴掌拍上她的脸,“未来炮友敲你门呢。” 一晚上挨了两巴掌,舒澄澄想咬死他,但没咬到,只好磨了磨牙,“怎么,我今晚就发展一下他?” 霍止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洗干净,别了。” 彭丹尼接着敲门,“舒澄澄,我切了芝士,你也还没吃饭吧?要一起吃点吗?” 霍止像听不见似的,重重挺腰,舒澄澄被干得一下下往上耸,忘神地仰起脖子,准备迎接久违的快感。 滚烫坚硬的利器劈开甬道,似乎就要直接砍向最敏感的地带,却突然停顿在最后一厘米,猝然拔了出去。 舒澄澄没反应过来,目光茫然地看着他。 霍止扯平她的裙角,用指节擦掉她唇上亮晶晶的津液,命令道:“去,让他走。” 说完,他把门拉开,将她一推,推到打开的门缝前。 ———— 两位老师真的很不要脸,别人doi被敲门要吓死,这两个人:狗叫? 控制高潮(h) 舒澄澄晃了一下,由于浑身上下都发酥,扶住墙才没摔倒。彭丹尼端着红酒芝士熏叁文鱼,手忙脚乱试图扶她,东西差点摔了一地,“怎么了?没事吧?” 舒澄澄咬牙,横了霍止一眼。 后者完全没有被她震慑到,靠在门后玄关柜上,人隐在阴影里,抱臂观看她被欣赏活春宫。 舒澄澄今天穿着条一片式针织连衣裙,长度在膝盖上方五厘米,被门外的灯光一照,能看见她大腿膝盖内侧一片湿亮,水迹在向下滑。 舒澄澄沉默地夹住腿,扶了扶额头,“没、我……没事。我困了。” 彭丹尼不解她怎么困得这么快,很失望,“那好吧,你睡吧。要不要把叁文鱼留给你当早餐?” 打发走彭丹尼,舒澄澄也没关门,脱力地靠在墙上,扶住膝盖,抬头看霍止。 霍止拉起裤子,拎起她的包、手机、钥匙,通通丢给她,接着再次牵住她的小臂。 舒澄澄脚步虚浮,被拉出门,走到大厅时她才反应过来,“我没穿鞋。” 霍止没理会,径直把她拉出门。车还停在那里,他把舒澄澄塞进后座,自己也上了车,舒澄澄爬起来抽他,“你干嘛?” 霍止握住她的拳头,“你不是要看房吗?我有房,你看看。” 舒澄澄拳打脚踢,但司机看来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平稳地开车驶向东山。 舒澄澄折腾累了也就不折腾了,靠住椅背重复了一遍:“霍止,你有病。”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目光有点责怪的意思,大概是没载过这么没礼貌的女人。 霍止系上被她打乱了的衬衣扣子,“你先邀请我的,礼尚往来。” 舒澄澄气笑了,按下车窗,朝着窗口方向吹风。 霍止把外套搭上她露得太多的大腿,她不知道霍止怎么突然又像个人了,正要回头问他时,他的手从外套下穿进她的两腿间,迫使她微打开双腿,指节碾进了穴口。 舒澄澄回头望住霍止,目光多少带点诡异。 霍止见她看自己,还泰然自若地问:“怎么了?” 舒澄澄脸上的潮红还没褪去,新的红晕就覆盖上来,目光有些慌乱,因为她的反应全都系在他手上。 霍止见她不说话,扭回头去看前方的夜景,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告诉司机可以慢一点开,或者哪条路更近。 舒澄澄闭眼仰头,靠住椅背,看起来是在打盹,其实全身都在紧绷发颤。 不能高潮,在霍止手上她不知道会弄出什么反应,要是来得太猛太烈,她搞不好会叫出声。 她绷得大腿发颤,但霍止似乎也没有要把她捅出声的意思,他两根指头戳弄她,节奏深度都有章法,她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抽出去,她冷下来时他又插进来,搅出一轮新的爱欲。 舒澄澄拿起手机发消息,“你干嘛?” 区区叁个字,她编辑了小一分钟,实在是指头抖得厉害。 霍止很快掏出手机,看后回给她四个字:“你想高潮?” 手指又是狠狠一送,舒澄澄腰蜷起来,喘着气,把额头抵上前座椅背。霍止却又拔出去了,高潮将来不来,她像吸了什么药品似的,浑身骨头像灌了醋。 司机问:“这位小姐还好么?是不是不太舒服?” 是不太舒服,霍止跟她玩控制高潮这一套。 签了丧权辱国租房条约「Рo1⒏run」 车到东山客,舒澄澄已经出了叁层汗,身上衣服该湿不该湿的地方全泡透了。 好在夜里光线暗,司机没有注意,只发现她光着脚,“小姐,您没穿鞋。” 霍止拉着舒澄澄往27号院里走,“回去穿。” 他当然不是真的在意舒澄澄穿没穿鞋,走进家门,他把舒澄澄扣在门上,低头打量她。 舒澄澄被欲望煎成十分熟,甚至快要糊掉,脸上蒙着一层汗,红得惊人且诱人,眼睛像饿狼似的瞪着他,嘶声说:“快点。” 见他没反应,她伸手下去要自己解决,霍止控住她的手,“先看房。” 她被拉着从酒窖看起,看一层的房间,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阳台。上次她都见过。 然后是二层,书房、小客厅、卧室、露台,看样子他只用书房,里面整齐地堆满资料。 最后是叁楼,一整层的尖顶阁楼,除了一张装修工留下的桌子,空旷得只有月色。 霍止环顾四周,“我还没上来过,不知道灯在哪里。” 舒澄澄突然一口啃上他的脖子,拼尽全力把他扑倒在地。还没等她拉开他的裤子,他一翻身把她压在身下,骑在她腰上,他拉开裤子,让她摸那根勃起的性器。 舒澄澄摸了,摸得十分情色,霍止依然语声平稳,“想要?” 她点头,霍止就扶正自己插入。舒澄澄一瞬间爽得浑身发麻,脚尖都快要蜷起来。 他缓缓顶进,插入半截,浅浅地磨,又再次退出,用头端拍打舒澄澄穴口上方肿胀的花蒂,拍打到她求饶,再插入。 舒澄澄身体微微发抖,无意识地伸手去捏弄花蒂,他静静看着,在她快要高潮的时候控住她的手,同时缓缓拔出,穴口不舍地微张,吐出一股股清液。 霍止跟她不一样,尤其现在。现在的霍止好像对性爱本身没有什么执念,甚至堪称冷感,舒澄澄看得出他更享受控制她反应的过程。 今晚他玩这个上了瘾,大概是不会让她爽到哪怕一次了。 舒澄澄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后悔刚才不该邀请他。 霍止拍她的脸,“想什么呢?” 舒澄澄挨了今晚第叁个巴掌,但是没有反应,她说不出话,下身汩汩地吐着水,整个人像根快崩断的弦。 想到弦,他突然想起来舒澄澄以前是拉小提琴的,他第一次见她,是在校长办公室里,当时他去送文件,听见一阵乐声,好像是《天堂电影院》里的一段,每个音都很准确,但是却毫不动听。 他推开门,门“吱呀”一响,拉琴的人把这当成结束的理由,立刻停了下来,随即他看到一张不耐烦的脸,那就是舒澄澄。 八年后,舒澄澄躺在地板上,久久没动静,他弯下腰借着月光看,才发现她满脸是眼泪,人在发抖,眼泪也在跟着抖,不过不是因为高潮,是因为快要崩溃。 他有种想笑的冲动。 舒澄澄抖了半天,颠叁倒四地说:“进、你进、进来。” “我进去也会拔出来的。” 舒澄澄无力地喘了口气,目光对上屋顶的玻璃窗,今夜似乎是满天星子,但她视线被熬得模糊,一颗都看不清。 霍止坐起来,也看了会星星,伸手从装修工那张桌子上摸了摸,找到了装修日志和笔,从里面翻出一页空白,就放在地上写起字来。 阁楼里响起沙沙声,舒澄澄快要睡着,但霍止紧接着就把那个日志本扣在她脸上。 她拿起来就着月光看,看到他写了份租房协议。 内容都很正常,租户可以使用东山客27号二楼的卧室以及公共区域,月租五千,水电平摊,押一付一,租期一年。不正常的是,违约金是十年的房租,以及夜不归宿也要扣钱。 舒澄澄像看了神经病的自白一样,把日志本丢开,连评价都没有。 霍止点点头,拉起裤子,起身就走。舒澄澄又叫住他:“回来,给我笔。” 他返回来,蹲下把笔递给她。 舒澄澄抖着手签下名字,把本子和笔一股脑丢回给他,“玩够了没?” 霍止打开检查,也落下自己的签名,撕下那页纸认真地放在桌上,然后他回身提住舒澄澄的裙角,把她从头到脚剥了个干净,对地上这具裸体点评道:“以后要穿内衣。” 舒澄澄勾脚尖,勾住他的小腿,霍止顺势分开腿跪跨在她身上,把她两腿放到自己肩上,插进去顶弄。 犹如冰块砸上沸水,舒澄澄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但还是叫出了声。 霍止掰过她的脸看了看,笑着问她:“你哭什么?” 舒澄澄脑子一片混乱,意识到自己签了什么丧权辱国条约,这次是真的哭了。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早有预谋 舒澄澄第二天请假,因为前一天没鞋穿,脚心拉破一个小口子,流了叁滴血,当时没发现还好,一经发现,她一步路都拒绝走。 霍止把搬家公司的名片留下,就打算去上班。 桌上还放着他昨晚拿回来的图纸,舒澄澄靠在沙发上,吃着冰淇淋笑,“装模作样。图纸拿回来,你有看一眼吗?” 霍止边穿鞋边回答:“是你们千秋的图纸。” 舒澄澄愣了愣。 霍止推开门,坦然承认自己早有预谋,“昨天我说了,让你回去修订,所以是给你拿的。今晚交给我。” 说完,他关门就走。 舒澄澄呆在那,理智被这位计划型资本家干碎了,忘了把抱枕砸过去。 舒澄澄睡了一天,没改图纸,第二天回公司上班,依然没改,第叁天是去东仕开会的日子,霍止点名批评了千秋的团队:“不想干就别干了。” 传闻中的霍总监虽然冷漠,但是彬彬有礼,哪怕要开人都不会说一句重话,所有人都没听霍总监说过这种经典语句,一时间全都吓住了。 甲方放个屁都是乙方的龙卷风,等回到千秋,舒澄澄理所当然地挨了一通臭骂。 她只好当晚加班改图,凌晨一点,霍止的邮箱准时收到了邮件。 舒澄澄很快收到邮件回复:夜不归宿要扣钱。 明明收了房租,却说得好像他是金主。 她回过去:你要不要干脆就包养我? 霍止又回:你检查一下抄送。 舒澄澄正打盹,一个激灵,仔细看看自己的电脑屏幕,才发现根本没抄送。 这么吓也吓醒了,她打了车回东山客,经过书房时发现霍止还没睡,正坐在电脑前,面孔被光映得淡蓝。 她敲敲门,对他翻了个白眼,确认他有接收到,才回房睡觉。 第二天,舒澄澄早起晚归,发觉一天没见霍止,房子似乎空了下来。 次日,舒澄澄跟李总聊起新修改的方案还没得到东仕回复,才得知霍止出差去了。 舒澄澄随口问:“那是不是不用改了?我休假吧,你给我批个假。” 李总笑她是个异想天开的打工仔,“他是去榕城,又不是回苏黎世,没几天就回来了,你随时等着传唤。你很闲吗?我给你找点活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活太多,当晚舒澄澄难得地失了眠。 榕城多雨多台风,时常上天气预报重点播报,榕城也是大城市,时不时总会见到榕城出的新闻。 舒澄澄不喜欢榕城,同时反应迟钝,很少主动注意,但当榕城和霍止搭上边,她就变得心情烦躁。 今晚江城也下雨,落地窗外树叶树枝沙沙地响。 窗户没关紧,风雨都砸进来,舒澄澄赤着脚走到窗边,就有雨水打上脸。 她隐约想起榕城教室里的台风天。 那时她刚转学过来,由于前一阵子被之前的学校开除,在家睡得昼夜颠倒,有了新学校,也没调整好生物钟,白天上课时基本都在睡觉。 在校长办公室里拉琴面试被霍止撞到之后,她第二次见霍止,是在她爸的画展上,当时他陪着他妈来看展,那天她才知道这就是霍女士那个传说中的儿子。 后来他们四个人还一起吃过一顿饭。父母对接下来的生活十分热忱,舒澄澄却十分厌恶,霍止的想法不得而知,看样子也是没什么期待。 于是他们在学校里一直没怎么说话,至多就是她问“什么课”“讲到哪里”,霍止回答她“物理”“第叁章”。 台风前一天,他们有一点交集。 体育课时她在楼顶吹风,欠身往下看,数教学楼有多少层,数着数着,半个身体都探出了栏杆,突然有人从背后把她揪着领子一把拽了回去。 她摔了一跤,怒目而视,“你干嘛?” 霍止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只伸出手来,“走吧,今天考八百米。”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怎么老是你 霍止脸上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只朝她伸出手,“走吧,今天考八百米。” 舒澄澄那天本来就腰疼,摔了一跤不说,竟然还要跑步,本想去参加,再看看自己穿的是双皮鞋,她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要画板报,不去。” 第二天是周日,本该下周才来的台风提前登陆,舒澄澄出完板报,粉笔还捏在手里,突然一片漆黑,学校断了电。 她有点怕黑,找了个窗边座位趴着,至少闪电的时候还有点亮光。结果一阵狂风吹碎了窗玻璃,雨水猛烈地打进来。 她跳起来躲开,皮鞋底在雨水树叶上一滑,又摔了一跤。 她趴在那里,怀疑自己跟这所学校八字不合,计划大概率没法成功。 过了半分钟,教室里响起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随即一只温热的手伸来,挽起遮住她脸的长发,观察她的脸,“舒澄澄?” 舒澄澄“啪”地拍开他的手,爬起来,又没脾气,又有点气急败坏,“怎么老是你?” 霍止拿着手电筒,从头到脚地把她照了一遍,然后把手电放在一边课桌上,“路过,上来看看。手伸出来。” 她胳膊上和下颌骨上一共扎了两叁片碎玻璃,伤口很小,但他一拿出来玻璃渣,血就涌出来,顺着流到锁骨和肘弯,又由于校服湿透,红色迅速洇开,染红了一大片,看起来十分可怖。 霍止皱起眉,“等雨小点,你得去医院。” 舒澄澄无可无不可。伤口疼得钻心,血挂在皮肤上又痒,她抬起胳膊吮掉血珠,“你每天都带着手电筒路过学校吗?” 霍止说:“你昨天没画板报。” 板报是每个人轮值,这周轮到她,周一老师要验收,所以他猜她今天会在学校。 她虽然是抱着坏主意来当他的同桌,但也不是每时每刻都有心情搞事,譬如此刻就没什么兴致,并且胳膊和脸都疼,再度在课桌上趴下。 霍止搬来几张课桌把空窗户挡住,舒澄澄看他瞎折腾,就知道他没经历过台风,想说不如用胶带贴,但闭上眼就睡着了。 江城这场雨下得大,舒澄澄半夜又被吵醒,是楼下的窗户没有关严,被风吹开来,“咣”一声撞上墙。 她下楼去看,窗户倒是没有碎,只是卡扣坏了,雨夜风大,吹得家里还怪冷的。 她拍了照片,发消息给霍止,霍止大概是在加班,半夜还醒着,把物业的电话发给她,又说:记得要发票。 他们和平到真的像房东和房客。 霍止不作妖,舒澄澄潜意识里觉得有诈,但他不在家,屋子变得分外舒适安全,她本能地适应环境,睡惯了床也走惯了路线,打车软件里的“家”也为了方便被设置成了东山客27号。 十五天后,舒澄澄加了个通宵班,清晨回家,先扑上沙发睡了一会,再醒来时,觉出了家里的不一样: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有只玻璃杯放在茶几上,里面的冰块还没有融化,她吃剩的外卖盒也进了垃圾桶。 看来霍止刚刚回来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算去洗个脸,打着呵欠走进卫生间,埋头冲了下脸,随后发觉气温异常,回头看去,浴缸里有个人。 霍止闭着眼,看样子像睡着了。 舒澄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弯下腰看了看他。 房子里好久都没人,突然看见一个,感觉还有点稀罕。 霍止头发半湿,脸被水汽熏得更白,浴室里的灯光照得他鼻梁挺拔发亮,是张很好看的脸。手臂搭在浴缸边,筋骨分明,胸口也有看头,再往下她也知道。 很好看,只可惜是前男友。舒澄澄觉得人不能吃回头草,意兴阑珊地离开。 刚转过身,脚腕一热,霍止抓住了她。 他闭着眼,嗓音带着困倦的沙哑,“舒澄澄,你很吵。” 他手一收,舒澄澄就向后一趔趄,坐上了浴缸沿。 她踢开他的手,“我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就吵到你了呢?” “你喘气了。” 连喘气都是错,这只能说明她是个合格的前任。 她举手投降,“好好,真是打扰,你放开吧,我这就去死。” 霍止猝然睁开眼,半晌,他向她微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比你的甜(h) 霍止猝然睁开眼,半晌,他向她微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他说着就一拽她的腰,舒澄澄先是一扑腾,霍止又扣住她的背,她身体本来就不协调,这一扑腾就摔进水里,水花四溅地砸到他身上。 水温正好,她也就不挣扎了,湿哒哒地趴在他胸口,仰脸咬了口他的下巴,“行啊,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舒澄澄读大学时总是挑灯夜战,眼睛开始近视,为了看清对方,说话时总是靠得特别近,哪怕对方是个通缉犯,她也这么亮晶晶地望着,好像毫不设防、毫无心眼。但霍止知道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霍止把她的脸一推,让她保持一定距离,“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的心态。”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羡慕我朋友多。” 霍止习惯她挑衅,示意她说下去。 舒澄澄抓着他的性器,在水中缓缓地撸,借着他在自己手上,猖狂地霸凌他,“房东大人,你人缘好差。晚上刚开完会,连夜就飞回来,怎么,榕城几千万人口,都没人请你吃顿饭?” 霍止修长的手指抚进她的头发,姿态和神情都略带欣赏意味,像在抚摸一条不听话的宠物狗,“有倒是有。” 他接着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可是我急着回来操你。” 这话说得真诚而荒谬。平心而论,霍止应该不缺桃花,就算他是冲着报复她才来江城,也不至于专一成这样,她有点意外:“我有这么好操?这么着急吗?” “我还好,”霍止有些玩味地看着她,“我怕你急。” 薄薄的白裙子湿答答地贴在身上,水温和布料配合作用,把两只乳头都蹭硬了,她的确有点急。 舒澄澄沉进水里就要给他口到勃起,但没等她含进去,霍止抓住她的脖子把她拎了起来,舒澄澄抹了把脸上的水滴,“怎么了?” 霍止打量她的黑眼圈,看出她一晚没怎么睡,再想起进门时她脸朝下趴在沙发上,高跟鞋都没脱,就大概清楚她也是刚回家。 想到她糟糕的作风,他微微皱起眉头,“你昨晚干嘛去了?” 她又想起霍止的洁癖,高中的时候她洒了他一裤子牛奶,他一天都没搭理她,再联想到他去工地的话一定会很痛苦,有点好笑。 水珠从睫毛上不住地往下滴,舒澄澄又擦了一把,眨眨眼,“别担心,我一夜八次没问题的。” 她一脸促狭,霍止却没跟她开玩笑,皱着眉,“舒澄澄。” 霍止这么叫她的时候,往往是没开玩笑,但舒澄澄的适应能力惊人,飞快地在被前男友搞这事上找到了乐趣,早已经把最开始时的愤怒忘到了脑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往他身上一坐,把淋浴喷头拉过来递给他,“大不了你再洗一遍。” 霍止脸一黑,两手顺着她的大腿摸上去,掀开裙摆。 舒澄澄今天穿白裙子白内裤,都是干净的颜色,显得肤色白透、身娇体软,好像碰一指头都能留个印似的,但他毫不爱惜地扯开内裤底,两根手指探进穴口,勾起指节轻挖。 舒澄澄本能地坐不稳,扶住他的肩膀,身体在他的指头上发酸,难耐地弓了弓身,又湿了一点。 霍止在甬道里摸到湿润,垂下眼睫,勾出一丝粘液,抽出手指放在眼前,端详透白的颜色,神情很考究,如同在端详建筑材料,目光最后又回到她脸上,“你和谁做了?” 舒澄澄快要笑出声,她一倾身,伸舌头把自己的液体舔了个干净,随即攀上去吻霍止。 霍止猝不及防,被她顺滑地撬开唇齿,并且拖着他的舌头共享了那口体液。等霍止反应过来,嫌弃地把她一推,她笑眯眯地坐回他腰上,伸出舌尖,舔舔自己的嘴唇,“好吃吗?” 霍止沉默半晌,脸色越来越难看。 舒澄澄咂咂嘴,补充了一句,“我的评价是比你的甜一点,菠萝味。” 这下霍止真被她惹毛了,一巴掌抽上了她的下体。 “啪”的一声水花四溢的脆响,舒澄澄闷哼一声,紧接着霍止把她压到水里,让她扶着浴缸沿跪着,他从后面闯进来,力道很大,舒澄澄被顶得向前冲,手撑住墙才没撞上去。 ———— 计划:我搞死舒澄澄 现实:我被舒澄澄气死了 你去外面当S,我去外面当M(h) “啪”的一声水花四溢的脆响,舒澄澄闷哼一声,紧接着霍止把她压到水里,让她扶着浴缸沿跪着,他从后面闯进来,力道很大,舒澄澄被顶得向前冲,手撑住墙才没撞上去。 她就这么扶着墙和浴缸,被挤在空间狭小的半截浴缸里操,已经很惨,但霍止似乎还觉得不解气,接连几巴掌落下来,狠狠打她的屁股,白嫩的臀肉上立刻显出一片通红的巴掌印。 肉体撞击的声音混着巴掌声填满整个浴室,舒澄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动静就是一阵酥软,半截泡在水里的大腿根抖着,跪也跪不稳。 霍止冷眼看她高潮,缓缓拔出性器,舒澄澄缓了缓,又直起腰,他猛地又深深顶进去,大力插到深处,舒澄澄没设防,一下子被插出“呃”的一声嘤咛,又是一阵猛烈的痉挛,手蓦地从墙上滑下去,腰也跟着弯折,全身都被激荡的水流裹挟着向下,眼看脑袋就要磕上浴缸,从后面伸来一只手拦住了她。 霍止的手掌罩住她的嘴,把她拉起来扣在胸前,“你不是说一夜八次?怎么这就不行了?” 舒澄澄仍然泡在高潮中,皱着眉头,双眼泪濛濛,声音变调地嘤呜,像有话要说。 霍止松了松手指,她就哑声笑,“别人没有霍老师厉害嘛。” 命运不是公平的,不仅给了舒澄澄一副坏心眼,还给了她一张更讨厌的嘴。 霍止索性把她的嘴又捂上,挺腰猛操,这姿势使不上劲,他又把她拉起来,站在浴缸里,揽起她一条腿挂在臂弯,大开大合地抽插。 舒澄澄口鼻被捂着,呼吸不畅,但身后的霍止整根抽出又插入,逼得她剧烈地喘,一连几次下来,她的大脑逐渐缺氧,无论如何都站不稳,本能地张口想咬他的手指,牙齿碰上指节,又意识到自己几乎全靠霍止扣紧她的嘴才没摔下去,于是犹犹豫豫地变成了轻轻的舔,接着觉得这样有点像求饶,她收回舌头,把嘴闭上了。 偏偏霍止在这时候咬了咬她的耳朵,“一。” 舒澄澄双眼失神,昏然看了他一眼,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抽出了一些,头端浅浅戳着她一塌糊涂的穴口。气声接着灌入耳朵,“二。” 舒澄澄皱起眉,身体在断续的浅插中发粉,被拓开过的甬道深处在空虚感下痒得如同有蚂蚁在爬。 她主动地抬臀套弄,配合耳朵里他数数的声音,“叁、四、五、六、七、八……” 这么克制地插,霍止也熬出了汗,他喘息了一声,停下动作,她茫然地抬眼看他,睫毛上的水滴落下,砸到他的指节上。 霍止头发微湿,好整以暇,看她总算被搞得神智不清,拿两根手指撬开她的嘴,“所以,到底跟谁做了?” 舒澄澄无力地微闭上眼,总算明白他哪来的服务意识,原来全是套路。 她在心里骂他是个变态。霍止抽出性器,滚烫的头端在她穴口拍了拍,“说话。” 舒澄澄一发狠,牙齿一紧,狠狠咬住他的指头,霍止吃痛,伸出另一只手来掰她下巴,这下舒澄澄一条腿没了倚仗,一下子就腿软滑倒,但也没松口,拽着他一块倒进浴缸,霍止见她发神经,毫不犹豫地张口咬她的脖子。 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舒澄澄一声不吭,接着咬他,霍止于是也加了力气,两人在水花扑腾间对峙了足足十几秒,最终同时松开了嘴。 舒澄澄爬起来,迈出浴缸就走。她把霍止的手指头咬出了血,嘴里全是血腥味,走到客厅,喝光茶几上那杯冰水。 霍止走来,弯腰把她的腿一拖,她就倒在沙发上,杯子掉上地毯,冰块撒了一地。 刚才没做完,当然要继续,高中的时候他们经常被铃声或者时不时的拌嘴打断,对这种间奏早已烂熟于心。 舒澄澄主动地屈起腿方便霍止插入,他插到深处,她难耐地仰起脖子喘出一口气。 霍止一面抽插,一面腾出手来把她湿透的裙子剥掉,扔在地上,舒澄澄这才想起那个面料好像不能水洗,一时间有点心疼。 天色还没有大亮,屋子里多少有些暗,霍止信手打开了落地灯。 明亮的光洒进眼底,舒澄澄遮住眼睛,“扎眼睛。开灯干嘛?” 霍止就着光线,握住她的脖子端详。 除了那个带点血丝的牙印,没有别的痕迹。于是他又握住她的腰,看她的胸和肚子。 他在推断她到底是加班归来还是约炮归来。 这种仔细检查的情形她只在宠物店见人买狗时见过,舒澄澄心里突然浮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她真成了一份私产。 最后,霍止捏过她的胳膊,只看到小臂上以前被玻璃渣弄出来的两点很淡的疤痕。 她任由他上下检查,很认真地问他:“霍止,你不会还在喜欢我吧?” 灯光太亮,像手术室的无影灯似的,但就连对视的目光也看不清。 “如果我说是呢?” 她摇头,“我不谈恋爱。” 他也摇头,“巧了,我不跟你谈恋爱。” 她很满意,“那就好。” 霍止挺腰操她,她抬手摸上霍止的下颌,端在指尖,能感受到白净皮肤下不可见的硬硬胡茬,昭彰着这个人和八年前的版本大相径庭,他成熟、冷淡、喜怒不形于色,是个真正的狠角色,可是内里似乎依然藏着没完全更新换代的蛛丝马迹,譬如这种幼稚的独占欲和报复心。 突然福至心灵,舒澄澄欠了欠身,看着他的眼睛发问:“难道你一直在生气?” 霍止握住她的手腕,按着那只手贴上她的小腹,让她自己感受皮肉里进出抽插的形状。动作虽然情色,语调却像在答辩,“当然。” 竟然有人能这么记仇,一记就是八年。舒澄澄躺倒回去,无言以对地笑出了声,“你当是武侠小说啊。” 霍止深深一插,弄得她笑声变求饶,“行了行了,别生气了,我跟你道歉行了吧?当年全是我不对,我不该勾引你利用你,我那时候真是太坏了,对不起,我跟你打炮就是了,你别拿重口味为难我了。” “一夜八次可以,”她接着指指自己脖子上的牙印,“但像这样的,还有什么掐脖子拴皮带小手铐什么的,都别再玩了,我还得上班呢。你要是实在需要,我可以介绍你去外面当S,还能赚点外快。” 霍止笑了笑,“可是你好像挺喜欢的。” “我有病啊?” “那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撒什么谎了?” 霍止示意她看掉在沙发缝里的手机,屏幕上是小林发的文件和一堆消息,顶头一条是“熬了一夜辛苦啦,李总叫你今天上午在家休息。” 霍止揉了揉她的头发,“明明是加班,非说是约炮,你闲的吗?” 舒澄澄漏了馅,无语地按灭手机。 霍止插在她头发里的手一收,让她认真看着自己,“舒澄澄,从见面开始你就知道我变态,可是为什么我越变态,你越爱招惹我?” 舒澄澄想了想,没想出结果,只说:“闲的。” 她一思考,霍止就发笑,“你这么喜欢挨揍,怎么那么多炮友就没一个帮你开发过兴趣爱好?” 舒澄澄歪了下头,手臂揽住霍止的脖子,甜丝丝地提议:“那我去外面当M好了,我们一起赚外快。” 她这种甜甜的嗓音和她的大胸一样,都是高中时没有的东西,霍止不是很喜欢,把她的手拨开,“我跟东仕合同签了半年,等我走了你再去兼职吧。” 听到他半年后就走,舒澄澄乐开了花,“好的,好的。大人,今天要打屁股吗?” 舒澄澄嬉皮笑脸地换了个姿势,撅起屁股给他打。霍止手掌覆盖上一瓣臀肉,轻轻揉捏,还没下手,就看到舒澄澄的腿间蚌缝里渗出湿亮。 他挑起那抹水,捻了捻,劝告道:“你最好别上瘾。” 粗长的性器顶进穴口,插送得深而剧烈,交合处碰撞出啪啪的动静,舒澄澄流着水攀上高潮,顺理成章地闭上了嘴。 ———— 粗长一下。 还我玫瑰 舒澄澄本打算下午旷工,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睡到十二点,她莫名其妙地醒了。 今天霍止休息,在隔壁的书房画草图,他很安静,只有偶尔换笔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但舒澄澄觉得是霍止吵醒了她。 大概是前任这种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对,难怪霍止早上嫌她喘气。 她躺在床上,颠叁倒四地想,等有空的时候她要搬去阁楼。 舒澄澄拎起早上弄坏的湿衣服,丢进门外的垃圾桶,抬起头,发现今天是阴天,大概这可以解释她心情烦躁,或者也有可能是快要来大姨妈,总之她在垃圾桶边发了会呆,决定还是去上班。 天色昏沉,又在酝酿一场雨,同事们都无精打采,李总看他们拉磨不积极,点了奶茶请客。 舒澄澄不爱喝奶茶,去楼顶抽烟,在手机上回完消息,手指误触到搜索框,她想了想,输入了个“SM”。 搜索引擎上弹出一串科普文章,写着性癖不是病,呼吁全社会理解尊重,还夹杂着论坛讨论,有M在找爹,有S在找小母狗,还有一堆人控诉假dom骗床又骗钱。 舒澄澄不是没见过世面,大学时约炮还约到过一个医生,上了床才说他是S,问她要不要试试,舒澄澄被他捆起来打了一顿屁股,痛是挺痛的,但到最后她还是心不在焉,没觉出什么滋味,提起裤子走了。 她很确定自己一直都不是个SM爱好者,但她的确没想通自己早上干嘛要说谎。 她好像本能地习惯了招惹霍止,从榕城开始。 那次霍止在台风天帮过她之后,她每天都给他带早餐,后来看霍止吃了她的饭团喝了她的奶,却一点回应都没有,她索性把牛奶罐子故意一推,洒了他一身,看霍止生气了,她抽了纸巾蹲下去给他擦,擦到他裤子里硬硬的一包时,她又问:“这是什么啊?” 她顶着个校园暴力被开除的名号装清纯,简直丧心病狂,想想都恶寒。 那时的霍止估计也觉得她装傻装得蹩脚,但没说什么,一屈膝盖把她顶开,转身去了卫生间。 接下去是数学课,舒澄澄咬着笔杆等了十分钟,霍止敲门进教室坐下,耳朵有点红,在同桌的距离外都能感觉到他体温发烫。 舒澄澄明知故问:“你干嘛去了?” 霍止翻开书做题,用一张冷脸示意她闭嘴。 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晚放学,舒澄澄在肠粉店里吃饭,老板张罗着帮客人组拼桌,一个穿校服的男生在她对面坐下,她抬头看见是霍止,就没搭理他,埋头吃艇仔粥。 她是摸了他的贵体,但是她也给他连带了两礼拜的早餐,他除了几声“谢谢”之外,一点表示都没有,她真有点失去耐心。 霍止看她这样,也没打招呼,自顾自吃面,舒澄澄越吃越来气,伸手又要了一份肠粉。 等老板娘送肠粉过来,霍止说:“给她拿瓶奶茶。” 舒澄澄挑起眉,“干嘛?” 霍止说:“怕你噎着。” “那就没人老是让你讲题了,不是正好吗?” 霍止看了眼她,见她在跟奶茶瓶盖较劲,拿过来替她拧开,“我没觉得打扰。” 看他一脸大度,舒澄澄更气了,“你天天吃我的早餐,我都没觉得打扰,你讲个题怎么了?” 霍止顿了一下,“你的早餐?”重音在“你”上。 那会她爸舒磬东怕她离家出走,对零花钱管得很严,一天只让保姆给她十块,她买完早餐就没什么余额了,今天有钱吃肠粉还是因为保姆请假,多给了她二十块。她说:“废话,我哪来那么多钱买两份?你要吃不就给你了吗。” 倒把霍止问愣住了。一开始那天,舒澄澄掏出面包牛奶,先说“上次谢谢你”,又问他“你吃早餐了吗”,他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给他带的,就伸手去接,当时舒澄澄好像是犹豫了一下才给他,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表情好像忍痛割爱。 霍止半晌才说:“舒澄澄,我每天都在家吃过早餐了。” 他不是个不会拒绝的人,但舒澄澄有点自来熟,不管是她的坏脾气还是她缠着他讲题,他总是下意识地就全盘接受,好像他们理所当然应该很熟。她给他带了早餐,他就吃掉,虽然他完全不饿,甚至还有点撑。 舒澄澄没想到一番苦心是场乌龙,沮丧得肠粉都吃不下,但想到花了钱,又不舍得丢掉,最后霍止替她付了钱,“别吃了,走吧。” 走出门,外面是大片晴空,只有一小片乌云笼罩,前路正在下雨。 保姆在舒澄澄书包里放了雨伞,她撑开伞,霍止接过去,两人走了一段路,舒澄澄看见霍止离她八丈远,伞本来就不大,他的肩膀都湿透了。 于是她靠过去,见霍止又躲,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霍止有点惊讶,低头看她,她说:“怕什么?我又不会强奸你。” 她的手心湿淋淋,全是雨水,冷雨隔开体温,反而更凸显出两只手的不同肤色和质地。她的手这么抓着也没能环住他的手腕一圈,第一次发现霍止的手很大,腕骨也很坚硬,和那副清淡的高中生面孔形成鲜明的反差。 有人骑着机车呼啸而过,霍止忽然把她拉向自己。 舒澄澄一踉跄,身体贴上他的胸口,嘴唇擦过他的下巴。等机车开走,车轮溅起的水花在她身后一公分落下,霍止才松开手。 舒澄澄没动,轻声说:“谢谢你。” 胸口紧紧贴着,她感受得到霍止胸膛里的心跳声。 淅沥的太阳雨,紫荆花开的时节,树荫浓绿的小巷,拼凑出恶俗的偶像剧桥段,全是她的蓄谋。 第二天霍止给她带了早餐,之后每天都带。舒澄澄什么都没问,只收下然后吃掉。 一周后,放学时分,舒澄澄啃着早上吃剩的牛角包走出校门,又折返回来,找到正要上车的霍止,“你是在追我吗?” 没等霍止回答,她又跑掉了,边跑边回头说:“明天我还想吃这个。” 第二天清早,霍止走进教室,舒澄澄已经坐在那,撑着下巴看门口,像是在等他。 他奇怪她今天来得这么早,坐下后习惯性地把牛角包袋子往她桌上一放,自己伸手进抽屉拿书,摸到一根刺,拿出来看,是朵血红的玫瑰。 舒澄澄气定神闲,“我送你的,喜欢吗?” 昨天霍女士的新画廊开业,舒磬东送了一大捧红玫瑰,说是99朵,但肯定没人数,只觉得那一大堆看起来头晕。霍止有些怀疑,“你偷的?” 舒澄澄对那种没劲的花嗤之以鼻,“我这可是自己摘的。” 他看到自己手指上被玫瑰刺扎出来的血珠,刺都没打,的确不是花店的花。 舒澄澄抢花,“你不要就算了,还我。” 霍止一收手,把玫瑰夹进了英汉词典,“不还。” 她给霍止一周时间追她,霍止真的上了钩,虽然他不一定把带早餐当作追求,可能只是举手之劳,但一个男高中生理不清多少感情因果,既然她说是,那就是了。 她就这样把霍止钓到了手,但仍然嫌进度缓慢,效果不尽如人意。 几天后她放学回家,听到舒磬东在画室里和学生聊天,说霍女士计划在婚后跟他定居榕城,会再开几家画廊和艺术空间,学生奉承着说舒教授的才华风骨折服了女企业家,舒磬东笑说:“感情的事还是要看感觉,跟俗务关系不大。” 舒磬东为了诓学生给他画画,画起饼来天花乱坠,但至少该有一点真实成分:几个月前霍女士还只是来榕城处理家族生意,现在俨然有意留在榕城了。 霍家来头很大,霍女士的垂青是舒磬东的底气,他处心积虑想当这个乘龙快婿,好从美院教授一跃成为大艺术家。 而舒澄澄只想拆了她爸的美梦,她需要再快一点。 周五放了学,舒澄澄和霍止照例去那间肠粉店吃饭,霍止照例给她买了瓶奶茶,看她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舒澄澄说:“不想回家。” 榕江边新建了摩天轮,他们买了票上去,车厢离地,舒澄澄跪坐在窗边往下看,城市灯火逐渐缩小,漫天星辉涌入视野。 那天出了月考成绩,舒澄澄没考好,她决定拿这事当借口,于是突然说:“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舒澄澄成天睡觉,看起来的确有可能考不上大学,但几次考试下来,她露出了本来面目,老师们意外地发现她其实还行。霍止觉得她悲观得有点荒谬,“舒澄澄,你是没考进前叁十,不是没考进前叁百。” 舒澄澄噗嗤一笑,又怕破坏气氛,赶紧绷住,转头一看,霍止就坐在身边,也正看着她,可能是星光作用,他的目光很温柔。 她倾身吻过去,霍止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戳了一下他的眼皮,“闭眼。” 霍止闭上眼,但她一直盯着霍止,试图从这张脸上推测出情绪。 唇齿相依,呼吸相闻,两个人都很生涩。舒澄澄故作老练,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霍止回咬过来,牙齿衔住她的唇肉,她呼吸一乱,霍止就松开她,她立刻跳下地,手伸进校服裙子里脱内裤。 这是霍止完全没想到的,内裤脱到膝盖时,他按住她的手,“舒澄澄,你又要干嘛?” 初恋摩天轮(h) 舒澄澄踢开霍止的手,飞快地脱掉内裤,然后来拉他的裤链,“先给我验验货,我不跟阳痿男谈恋爱。” 霍止被她说笑了,“萎不萎也都谈了。而且你不都摸过了吗?” 舒澄澄厚着脸皮开黄腔,“摸起来是挺大,但我不还没用过吗?” 霍止无奈,“神经病,这是外面。” 舒澄澄总有话等着他,“不在外面,那难道回家吗?回谁家?” 霍止知道她和舒磬东关系差,以前她一直跟妈妈住,是今年才搬进舒磬东家,舒磬东提起女儿就头疼,说舒澄澄跟他叁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至于他自己家,霍女士成天在家开派对,更是没法进人,舒澄澄这么说,他的确无法反驳。 他一沉默,舒澄澄已经把他内裤沿都剥了下来,看着那根庞大的东西,志得意满地说:“你这不都硬了吗?” 霍止告诉她:“还没。” 其实舒澄澄没看过多少A片,说不好什么样才是勃起,但记了不少姿势,张口含住头端,又吐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观察这根器官的反应,看到它弹动着变粗变硬,顶端的小孔里渗漏出水泽。 A片都专注女主角的反应,她还不知道男性也会这样,有点意外,说:“你也会流水啊。” 屡次叁番被她调戏,霍止只笑了笑,一攥她的手腕,把她拽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身上,扣住她的后脑勺亲吻。 霍止平时看起来彬彬有礼,没想到接吻时这么霸道,舒澄澄起初手撑着玻璃窗挣扎,等霍止真松开了,她又意识到自己要干什么,抱住他的脖子亲,亲得乱七八糟,最后想起来A片女主角怎么亲人,她从他的耳朵亲起,连吻带咬地一路亲到下巴。 她弄得霍止浑身滚烫,躁动轰地卷席上来。霍止扣住她吻,吻得又深又重,舒澄澄有些缺氧,再加上她坐在霍止身上,赤裸的下身贴着他胯间那根,不知道是谁的体液滑腻腻地充当润滑,那根巨物贴在她臀缝里,随着她接吻的动作,在肉缝中间来回轻微地滑动,明显地变硬变烫。 她喘得厉害,自己都没发现,还是霍止问她,“舒澄澄?” 舒澄澄回过神来,呛了口气,捂住嘴咳嗽,霍止拍拍她的背,“要不算了。” 她咬牙摇头,扶住他的肩膀就坐下去。 顶端拨开肉缝,就着体液润滑,插入未经开辟的孔穴,才没入半个头,就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A片里女主爱喊痛,但插进去的时候看样子都很顺滑,没人告诉过她这是插不进去的,她僵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霍止看她痛得表情都僵了,也没敢动,“算了。”见舒澄澄又摇头,他只好说:“……你先起来。” 舒澄澄欠了欠身,让肉棒头滑出去。霍止把她抱到座椅上,站在那把她的头发抚平,舒澄澄张开腿夹住她。 百褶裙和及膝袜都是黑色,样式很清纯,她个子高,穿起来清新而高傲,极具反差感的是裙摆掀起,里面空荡荡,露出雪白的大腿,肉唇翻开一个小缝,由于刚才的刺激,穴口现在还在抽搐着吐水,样子有点可怜。 他弯下腰,屈起指节朝穴口顶了顶,小孔里又渗出一股清液。 舒澄澄绷着腰身,紧张地看他动作。他随即探入一根手指尖,舒澄澄感应到陌生刺痛的侵入感,大腿夹得紧了紧,又说:“快点。” 他缓缓插入一整根食指,舒澄澄捂住嘴,只想喊痛,学的叫床声一句都没叫出口。 霍止轻轻抽插食指,目光不看下方,只定在她脸上。舒澄澄的脸一寸寸变粉,眼底变得湿润,平素的喜怒无常和机敏懒散都被溢满情欲的表情清空。 他问:“疼吗?” 大概是憋得厉害,霍止嗓音发哑,像换了个人。 舒澄澄突然把他的手指推出去,握住那根勃起的肉棒拉向自己,“进来。” 霍止插进头端,轻轻打圈碾轧,没太用力,仍然在观察她的反应,他怕她疼。 舒澄澄伸腿勾住他的腰,不耐烦地催促:“我不疼。” 他长驱直入,挺腰破开处女地,撞开紧闭的甬道,接着抽出半截,又插进来,力道猛又干脆,她全身都往上一耸。 霍止把手罩在她脑后的玻璃上,让她别撞了头,随即抽插着把她顶得小腿乱晃,更多水液涌出,裹住他的性器又被反复的插弄打成一圈白沫。内部的薄膜被他碾碎,血顺着交合处流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闻到了血腥味,舒澄澄有一瞬间发觉自己变得空荡荡的,又倦怠又茫然,慢慢捂住脸,遮住神色,但隔着束在裙腰里的白衬衫,看得出她的腰一点点绷直起来,像根濒临折断的弦。 霍止看见血迹,停下动作,扒开她的手。他要看清舒澄澄的表情。 手指被强行掰开,舒澄澄目光涣散着,疼出一层薄汗,牙根都有点抖。 霍止拂去她额头上的碎发,注视着她的脸,“……这么疼吗?” 她嗓子眼发干,索性搂住他的脖子,一边吻他,一边轻声呢喃:“霍止,好好操我,操死我,别停。” 他就真的没停,巨型摩天轮转一圈要30分钟,他们坐了两圈。到最后时舒澄澄话都说不出,整个人汗津津地被霍止顶在玻璃上干,像被撕成两半又缝起来,浑身上下哪里都疼,最后路都走不了,还是霍止送她回家的。 时间不早,霍止背着她上坡,舒澄澄昏昏沉沉地醒一会睡一会,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画板边抽烟边走,她一个激灵,赶紧拍霍止,“那是我爸的学生,躲一下。” 霍止背她转进邻居家花园边的小巷,夜风向鼻尖吹来一阵玫瑰花香——舒磬东的邻居是个优雅性感的音乐家,种了半园子的红玫瑰。 霍止低声问:“你在这摘的?” 舒澄澄漏了馅,趴在他背上笑,他对她的手段不太满意,“那不还是偷的吗。” 舒澄澄咬他耳朵,“那不一样,我偷给你的是好东西。” 第二天舒澄澄肚子有点难受,体温也略高,请假在家,第叁天她回了学校,扔下书包,径直在座位上趴下。 霍止摸了下她的额头,已经基本退了热,“怎么就发烧了。” 舒澄澄咧嘴笑,“操坏了呗。” 她一开黄腔,霍止就懒得理她,把一堆卷子推过去,“都是昨天的。” 舒澄澄抬头枕住卷子,还是趴在那看他,“你昨天有没有想我?” 霍止低头看,舒澄澄的手又放在他裆部,不怀好意。 上课铃响起,老师走进来,霍止拿起她的咸猪手放回去,让她好好上课。但舒澄澄抓着他的手不松,小声又问一遍:“你昨天有没有想我?” 他说:“有。” 舒澄澄这才满意,要松开他,她指尖汗津津的,本来就没什么力气。霍止一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攥在手心,拉着手上了一整节课,所幸他们两人个子高,一直在最后一排轮转,不然早就要穿帮。 等到放学,舒澄澄趴在桌上装睡,霍止以为她是不舒服,打算把她送回家。他背着她走到走廊,舒澄澄突然睁开眼,一口咬上他的脖子,霍止一惊,她就跳下地把他往活动室里推去。她锁上活动室的门,给他含到硬,然后说:“来吧。” 霍止到昨天为止还是处男,她不信他能忍住。果然,霍止把她抱上课桌,分开她的腿,拨开内裤,食指尖探进去拨开软肉。 她还有点热,身体烫,甬道里也发烫,昨天被弄坏的肉唇也充血肿着,他看了看,“该给你带点药。” 她踢他的小腿,催促他:“进来。” 霍止觉得她简直是疯子,弯腰捏住她的脸,左左右右看了半天,“舒澄澄,你是不知道疼吗?” 舒澄澄亲了亲他,“我这不是喜欢你吗?” 虽然她百般勾引,但那天霍止最后也没把她怎么样,他昨天有点失控,但不会失控第二次。 几天后舒澄澄病好了,下了体育课,她回教室没找到他,又出去找,迎面看见霍止拿着根雪糕走过来,她接过边走边吃,突然想起来,“他们好像在排练话剧。” 于是拐去小剧场看话剧,进去才得知排练时间改了,她很失望,吃着雪糕往外走。到了门口,她发现霍止停住脚,就问他:“怎么了?” 霍止把门关上,拉她去后台,把放道具的长桌一扫,抱她坐上去,“你也给我验验货。” 舒澄澄在桌上躺平,桌子被顶得摇摇晃晃,她左手还拿着快融化的雪糕,右手抓着桌沿勉强稳住,等高潮过一次,手脚都没了力气,她被撞得上下搓动,霍止解开她的衬衫和内衣,看她胸口两团乳肉随着身体震颤。 他把她那两只贫瘠的乳房拢起来,勉强挤出来一点沟,“舒澄澄,你胸好小。” “嫌小就不要做了。” 他说:“我喜欢小的。”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谁买了一箱情趣用品(h) 舒澄澄没消气,一脚踢上他的腰,“走开!我还不想跟你做呢,一点都不用力,你没吃饭吗?” 霍止当然没有走开,于是舒澄澄咬他的手,霍止由着她咬,一拽她的腿让她更靠近桌沿,趁着猛然插入时舒澄澄浑身颤抖的功夫,食指探进她嘴里搅弄她的舌头,她很快就缺氧地伸手乱推,他忽然问她:“是这里吗?” 舒澄澄没有听懂,他拔出手指,舌尖传来盲目的空虚感,她就仰起脸索吻。霍止按住她的脖子,挺腰深深顶进去,用力抵住那块肉,辗转地磨,他没再问,目光锁在她脸上,试探她的反应。 舒澄澄犹如被滚油泼了,浑身剧烈地痉挛,夹着他的大腿都在抖,眼看她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霍止毫不留情地再次插入,深深挞伐,舒澄澄喉咙里蓦地溢出一声“唔”,腰背僵直起来,穴口几乎是剧烈地喷出一股股清水,水液把他的裤子全打湿了。然后他才弯下腰吻她,舒澄澄手一松,雪糕终于“啪”地掉在地上。 她一心勾引霍止做个色鬼,霍止也就做了,并且还做了个很凶残的色鬼,几乎每次都是疼的,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是她自己总故意惹得霍止把她弄疼,以前舒澄澄以为这只是种恶趣味,现在想起,也许她那时是有一点愧疚。 好像这点痛感能跟她做的事抵消一样。 舒澄澄坐在楼顶抽了半包烟,也没回忆起自己什么时候真的愧疚过,只想起最后霍女士带霍止回苏黎世的那天霍止还来找过她,他骑着单车追在她坐的出租车后面,似乎喊着“舒澄澄”。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他摔倒了。” 舒澄澄说:“往前开。” 舒磬东的美梦碎了一地,她的仗打赢了,终于可以向自己交待。车开下那条玫瑰疯长的窄山道,把过往的人生甩在后面,她内心很平静,一点波动都没有。 又下雨了,小林推开楼顶的门,拿文件夹挡着雨跑来,“可算找到你了,舒老师,你半天都不回消息,李总叫你开会呢。” 舒澄澄这才发现手机上有一长串消息,说声“抱歉”,擦掉肩上的雨水,跟她回去。奶茶还放在桌上,她给了小林,走进会议室,坐下打开购物软件,搜索情趣用品,想了想,又加了“SM”两个字母。 霍止是来收拾她的,她一开始还有兴致跟他玩玩,到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觉得很失策,她应该坚持去出差,至少不该搬进东山客。 好在男人这种生物她还算了解,从满心执念到失去兴趣,最多也就那么一两个月,如果对方上赶着主动,兴趣会以指数倍速度坍缩。她很有经验。 等到会开完,舒澄澄已经下了一串订单。 接下去的几天,江城一直下雨,天气阴沉不定,她申请了在家办公,顺便把卧室搬上了阁楼。 霍止端了咖啡上书房,路过时发现她的阵仗挺大,屋子里大包小包堆满杂物,才住了区区几天,东西已经比他还要多,还添了两盏古董台灯,价值不菲,看来下个月的房租没准要断供。 舒澄澄扎着丸子头搬箱子,咬着牙用力,“让一让。” 霍止接过箱子替她搬上叁楼,结果舒澄澄发现叁楼连足够的插座都没有,翻箱子找插线板。霍止见她已经磕碰出一身乌青,“为什么要搬?” 舒澄澄昨晚又没睡好,气急败坏,“你知不知道你很吵啊?我都睡不着觉。” 在书房里除了画图看资料也没什么可做的,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很吵,他说:“是你思春吧。” 舒澄澄嫌他说话不中听,继续翻箱子,“你不帮忙就走。” 楼下有人按门铃,喊着“快递到了”,霍止抽身去开门,舒澄澄听到他跟快递员交谈、签收,然后他好像把纸箱拖进了门。 舒澄澄突然想起是自己买了东西,脑子一麻,大喊了声“别动”,踉踉跄跄冲下去。 霍止蹲在玄关口,正在拿美工刀拆箱子,见她急成这样,他停了手,“你是‘帅哥’?” 作为一个单身女性,舒澄澄有最基本的防狼意识,快递外卖的收件人都写“帅哥”,这次也忘了改,所以霍止还以为是谁给他寄的东西,直接准备拆了。 幸亏箱子还是完好的,舒澄澄松了口气,快步走上前去,“我是帅哥。你走吧,这是我的。” 霍止拿开美工刀,正要起身,被拆了一半的箱子盖自动弹开来,露出里面的货品。 她站住脚,霍止也顿住了,两个人围在箱子边,看着里面那一堆东西,一时沉默。 半晌,霍止伸手戳了下箱子里面最顶上那只按摩棒的开关,按摩棒“嗡嗡”震动起来,和门外的雨声交响,响彻安静的东山客。 卖家发货不负责任,没有包装好,箱子里的东西横七竖八,尤其这只按摩棒的包装都坏了,杂乱无章地横陈在一块,更显得东西多。 霍止问:“帅哥,你买这些干什么?” 舒澄澄扯起一个笑,“干你。” 霍止拿起按摩棒,检查边角,又翻到眼罩皮鞭手铐口球,甚至还有网眼丝袜和猫耳头箍,“这也是给我用的?” 舒澄澄拿袖子擦汗,“是给我用的。你不是爱玩SM吗?跟我玩玩。” 霍止把头箍戴到她头上,按摩棒扔进她怀里,“改天。今天没空,你先去把图改完。” 实际上明天是东仕和千秋的碰头会,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舒澄澄接过按摩棒关掉,然后搬起箱子,“好。”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看吧她又约炮了(1更) 舒澄澄搬箱子上楼,接着打开电脑继续改图,改到深夜,早上起来化了个淡妆,然后叫车去千秋。 等车的时间,她喷完香水,在镜子前涂口红,霍止在一楼给她打电话,“把车取消掉。” 舒澄澄不纠结他是怎么知道她叫了车,只说:“我要先回千秋拿资料。” “我让李箬衡给你拿了。” 舒澄澄差点一笔口红画上太阳穴,“你说什么?你有病吧?那李总岂不是知道我住在——” 霍止打断她:“我说我买咖啡碰上了舒老师,就载你直接去东仕。” 现在连上班方式都不自由了。舒澄澄挂了电话,取消了网约车,霍止的司机已经把车开来了,她坐上后座,看见司机西装革履,比谈事的李总穿得还正规,一副贵族资本家做派,再次吐槽:“大少爷上班还要司机送。” 霍止在放大图片细节检查,“本来不用,载你就用,多个人看着,以防我再被骗。” 舒澄澄闭了嘴,把资料翻得山响。 进了东仕的会议室,她往李总身边一挺,李总看见她,连忙打听:“小师妹,在哪喝咖啡能碰上霍老师啊?” 舒澄澄打开电脑,声调冰冷,“阎王殿。” 今天的会半是继续讨论设计方案,半是敲定接下去的合作流程,所以会议开到一半,大家同去吃了个简餐,再回来时加了不少人,包括东仕的法务行政宣传等等,于是又换了间更大的会议室,舒澄澄进门就注意到一半磨砂的玻璃墙,意识到这是她上次临危受命来讲方案的那间,也是霍止叫她“脱掉”的那间。 当时觉得不过是做个爱而已,现在却有点心理阴影,于是她脚底一拐弯,没往前面坐,让了让李总,“你坐前面。” 李总被她欺凌惯了,还有点受宠若惊,“你今天怎么这么善良?” “别问,一会请我喝咖啡就行。” 李总“哦”一声,又说:“可你不是跟霍老师喝过了吗?据说咖啡因喝多了不好的。” 舒澄澄笑问:“你什么时候懂这个了?据谁说的?” 李总噎了一下,低声说:“我前妻。” 她给李总添完了堵,桌对面有人向她伸来手,“是舒澄澄吧?好久不见了。” 舒澄澄扫了眼他的工牌,是东仕的法务郑溟。 她不记得这个名字,但看脸有点眼熟,猜着大概是哪个同学,但她光是高中就换了叁所,大学更是复杂,问起来千头万绪,所以只跟对方握了握手。 郑溟有涵养地笑笑,“你不记得我了?” 霍止走进来,正看见这场同学会,看着她问:“认识?” 郑溟摆摆手,“没什么,她没印象很正常,霍老师请开会吧。” 舒澄澄在学校里一向显眼,同时眼高于顶,认识她的人多,她认识的人少,没印象的确很正常,霍止也差不多,向来对陌生人没什么兴趣,让人打开屏幕接着开会。 由于多了其他部门的人,下午这场会气氛轻松不少,聊到一半还端来果切蛋糕奶茶,边吃边聊项目将来的宣传方向,有人开千秋的玩笑,“到时候也把千秋的各位老师打造一下,明星设计师很吸引眼球的。” 李总的一贯战略就是把舒澄澄推出去挡枪,笑眯眯说:“是啊是啊,我看舒澄澄就不错,把她好好打造一下。诶,你脖子怎么了?” 舒澄澄脖子上还有那个牙印,所以今天特地穿衬衫西装遮住,现在由于衬衫领子松开,牙印漏出了一个边,是一片隐约的红紫。 艾远在桌对面挑眉,表情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一歪肩膀,拢住领口,重新遮住印子,看在场众人神色各异,脸上都写着“看吧她又约炮了”,她只好自己挽尊,说:“猫挠的。” 霍止隔着大半张桌子,看看艾远,随即漫不经心问:“舒老师没空交稿,原来是因为养猫了?” 舒澄澄把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合上,抬眼看他。身后的屏幕光又洒在他身上,勾出个挺拔的边,和“脱掉”那天一样淡定,被她瞪着,他面色不改,还把水杯往秘书那里一推,示意他加点冰。 李总满嘴跑火车,“是吗?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以李总的眼光来看,舒澄澄最近颇为老实,好像是没怎么约炮,他是真的以为她养了猫,正要再问,舒澄澄横他一眼,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确实是又约了炮,于是识趣地闭上了嘴,旁顾左右而扯开话题,“呃,一切为了项目,需要什么让她好好配合。舒澄澄,你可别出什么幺蛾子,这段时间可得注意身体,被猫挠了,记得去打狂犬疫苗。” 千秋这边李总忙着找补,小林老刘黄岳等人都坐立不安,气氛有些慌张,霍止喝着冰水看热闹。 舒澄澄笑得很马屁,“好呀,我下班就去打,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尤其是霍老师,你这双手可是我们的顶梁柱。” 她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注意到霍止手指上贴着创可贴,而且是两根手指。 众人看完霍止的手,又看向霍止的脸,霍止面无表情地看回去,众人碰了钉子,于是又低下头。 舒澄澄却唯恐天下不乱,装出一副才看见他手上有伤的样子,关心道:“霍老师,您的手怎么了?” 狗咬的(2更) 东仕的人都感激舒老师替他们采访,又都抬头看霍止。 霍止张开手,看看指根的创可贴,“我养了狗。” “是吗?”舒澄澄抱臂靠回椅背,冷笑一声,“你养狗?” 甲乙双方两位设计师看起来关系欠佳,前几次开会,舒澄澄的方案都被霍止当面骂,霍止的意见则被舒澄澄肆意质疑,氛围经常剑拔弩张,随时都要吵架,今天上午更是因为一个林景设计针尖对麦芒地争了一场,听到这里,双方人马都咂摸出了空气中不友好的氛围,艾远用眼神示意舒澄澄收着点,李总更是深吸一口气,准备救场。 没想到彭丹尼对霍止很好奇,趁乱提问:“这么凶,什么品种?” 霍止也真回答了彭丹尼,“吉娃娃。” 彭丹尼本来觉得霍止看起来像养杜宾的人,没想到口味这么独特,“哈哈,你喜欢迷你狗啊。确实蛮可爱的。” 霍止“嗯”一声,“缺点是太爱叫。” 舒澄澄从来都最讨厌那种又聒噪又欠的黑脸小狗,甚至一度扬言要把学校门口肠粉店养的那只吉娃娃揍一顿,听了这番对话,怒气升起,冲得头疼,揉了揉眉心。 李总以为她又要挑事,在桌子下一踩她的脚。 舒澄澄狠狠踩回去,“李箬衡,我鞋很贵。” 轻松的会开到六点,霍止难得地准时放他们下班。舒澄澄跟同事们离开,各自叫了车回家,舒澄澄叫的是台出租车,车缓缓开上东山山道,正要开向27号门口,一台奔驰从快车道飞速地掠了过去。 司机很能聊天,“你看这德产奔驰就是有劲啊。” 舒澄澄结了钱下车,霍止的司机刚把奔驰开走,霍止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打开门锁,听到她的脚步声,“舒老师没去打狂犬疫苗?” 舒澄澄跟着进门,“是呀,霍老师,我急着回来咬死你。” 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走进客厅,拿起玻璃杯喝水,发现里面的水少了一半,“你喝我的水干什么?” 霍止看了一眼,“那是我的杯子。你喝我的水干什么?” 舒澄澄才知道自己这几天一直用错了杯子,难以置信,举起来观察。 她领口的纽扣又松了,霍止调好空调,注意到她脖子里那个牙印,伸手拨向她的衣领,想看一眼。 舒澄澄始料未及,反应很大,向后一缩,霍止反倒握住了她的脖子,强行要看,她于是张口又咬,这次咬的是他的手腕,霍止一抽手,她就咬着过来,大有又要跟他打一架的架势。霍止索性把她拦腰一扛,舒澄澄悬空起来咬不了人,反而被弄上叁楼,扔到床上。 都是成年人,从一楼打到叁楼也就可以偃旗息鼓了,她摔在床垫上弹了弹,爬起来就当翻了篇。霍止问:“东西在哪?” “什么东西?” “昨天的快递。” 舒澄澄想起来了,下床从满地横七竖八中找了一会,最后从桌底下拖出那只装满SM道具的纸箱。 她弯着腰,腰臀线条纤盈毕现,霍止在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把她推倒在地毯上。 新地毯很舒服,舒澄澄干脆翻个身趴下,伸个懒腰,“主人,这么着急吗?” 霍止起初还对舒澄澄如今的八面玲珑有些诧异,现在早习惯了她这副在哪摔倒就在哪躺下的德性。他把情趣玩具挑出来几样扔在她身上,张开五指戴上黑色手套,又抽出皮鞭,两手握住头尾,拽直试试力道,“衣服都没脱,就叫上主人了,你也很着急。” “我没玩过正式的,原来是不能叫的吗?” 霍止居高临下俯视她,双眼微眯,“你玩过不正式的?” 看他有刁难的意思,舒澄澄浑不在乎,咬着指头笑,“你应该问我没玩过什么。” 霍止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一鞭子抽上她的腰,“那说说看,你没玩过什么。” 鞭子抽得很响亮,那片皮肤上炸开一小片酸痛酥麻。 舒澄澄揉揉痛处,爬起来把发箍戴上,扶正黑色的猫耳朵,“我没玩过这个。” 由于够不着他的嘴,她只隔着西装裤在他膝盖上啄了一口,“快开始吧,主人。” ———— 霍某: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下班准时下班。 你买的是打桩机(h)(3更) 霍止今天穿黑衬衫黑领带,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修长的手指被哑黑皮质包裹,姿态凛然,配合封闭昏暗的阁楼和香氛里的苦艾味,仪式感很强,气氛充满情欲,舒澄澄真有点入戏。 他摆正她的头,在她脖子上套上项圈,拾起项圈上长长的铁链看了看,发现款式有点像系大型烈犬的那种p链,虽然皮圈束得不紧,但一拽链子就会紧紧扣住喉咙。 舒澄澄抬起脑袋,让他把项圈扣住,记起他刚才挑出来的道具里有绳子,她又主动伸出手给他绑。 她这么顺从,霍止有些意外,深黑的眸子盯着她的脸,舒澄澄报以微笑,发出一声疑问:“然后呢?” 霍止拿绳子环住她纤细的两腕,在她身后打了个结,接着把她套裙里的内裤剥掉,“然后跪好。” 舒澄澄手被绑着,平衡力差,跪不稳,摇晃了一下,用肩膀抵住霍止胸口,才在地毯上跪住。 霍止用鞭子挑开裙摆,拍拍她大腿内侧,“分开。” 舒澄澄又靠住他,分开腿跪住。 霍止翻箱子找出瓶润滑液,细细的瓶口顶进肉缝,挤进去一小股。瓶口微凉,穴口受到刺激微微收缩,一些液体被吞吐出来,沿着大腿内侧的肉下淌,夹杂着一股淡白,是她自己的体液。 霍止挑起一抹,放到她眼前,“舒澄澄,你根本不需要买润滑液。” 舒澄澄被他说骚,也不生气,反倒当作是褒奖,拿脸颊在他手上蹭蹭,把那些液体全舔掉。霍止皱眉,用指背抽了一下她的嘴,“我没让你动。” 舒澄澄果真收回了舌尖,跪姿端正,“好的,主人。” 既然她这么入戏,他也不拖延,在地毯上装好铁质架子固定好假阳具,用鞭子推着她的腰让她跪低坐上去。舒澄澄试了试,刚插入一个头,就卡在那里,讪讪地笑:“怎么办,买大了。” 霍止很冷漠,“你初夜的时候也没嫌疼。” 她脸皮厚,“我初夜的时候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怕疼还怎么骗你?” 霍止把她项圈链子向下一拉,舒澄澄一下子坐进一整根,一咬牙,差点叫出声来,“霍止,你要死吗?” 霍止本来就很清楚她乖巧不过叁秒,不跟她计较,紧接着又把她的脖子往起提,让假阳具抽离,“自慰给我看。” 舒澄澄手被绑着,脖子也在他掌握中,没有什么发挥空间,只能听话地骑乘。那根黑色橡胶形状狰狞,表面上遍布起伏的青筋,头端做得圆浑鼓起,每一下都过于刺激,她只能小幅度地起伏抽插,腿根绷得用力,出了层薄汗,渐渐泛起莹亮的水泽。 霍止冷眼看着,皮鞭挑开她的衬衫纽扣,先是压了压她脖子上那个牙印,舒澄澄“嘶”的一声,动作停下来,他反手就拿皮鞭抽上牙印,“不准停。” 鞭尾扫过伤痕,又酸又痒,舒澄澄不想再挨一下,重新骑着上下抽插,黑色柱体被体液和润滑液浸染,上半截都变得湿亮。 霍止又解开两粒纽扣,看见大片白皙肌肤,“你又不穿内衣?” 舒澄澄很坦然,“我就是不爱穿。” “凸点怎么办?” “不凸点怎么勾引主人?” 霍止笑笑,用鞭子拨开衬衫,让她那对胸露出来,白亮绵软的两团漂亮乳肉,正随着身体的起伏荡漾乳波。 他比了比角度,“啪”地落下一鞭,位置很刁钻,正是她的乳尖,痛感尖锐,舒澄澄再能忍也发出“啊”的一声,缩着身体向后躲,却被他一拽项圈拽回来,又在另一边乳尖比了比,“不想挨打,就深一点。” 她咬住嘴唇,张开腿,跪坐得更低,让那根黑色阳具没入大半,到根部时实在太粗,她小声说:“进不去了。” 霍止冷冷看着她,她试探着把下巴搁在他膝盖上,轻轻蹭了蹭,示弱道:“没骗你。” “真的?” 舒澄澄可怜巴巴地抬眼看他,眼神挺像犯错的小狗,“真的。而且我没力气了。主人,你来操我好不好?我想让你操。” 霍止似乎真被她打动了,揉她的后脑勺,“小狗没力气了?” 舒澄澄想起“吉娃娃”,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只摇头装纯:“一点都没有啦。” 霍止捏捏她的脸,有点好笑,“你是不是忘了你买的是打桩机。” 舒澄澄闻言脸一僵。她那天下单时把销量高的东西全买了一遍,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个东西,刚才他装的时候她也没细看,好像是连了电源线。 霍止打开电源,插进大半的假阳具突然发出一阵震颤,铁架子顶起阳具,向含着头部的穴口挺进,有力地抽插。 舒澄澄浑身剧烈地弹了弹,要被身下刺激的状况顶得魂飞魄散,假阳具的抽插几乎要顶到最深处,她本能地躲避,后脑勺却被霍止一扣,继续让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同时他向着她的屁股重抽一鞭,她向下躲去,假阳具却正向上冲击,猛然捅到深处。 舒澄澄身体蓦地绷直了,嗓子眼里发出失控的呻吟,霍止抓着头发让她抬起脸,近距离观看她高潮时失神的眼睛和流出的眼泪。 舒澄澄抖成一团,半天才弱声说出一句:“好厉害。” 她说这话时脸上汗津津的,还有些涣散的眼里带着仰望和笑意,好像真对主人死心塌地。 霍止把她的眼泪擦掉,微笑说:“喜欢就说谢谢。” 舒澄澄很温顺,“谢谢主人。” 霍止“嗯”,手指隔着手套,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嗯,演得不错,我差点就信了。” 舒澄澄没想到会被他看穿,怔忪着跪在他腿前。 霍止早在她昨天乖乖叫“主人”时就察觉到舒澄澄这一箱东西买得不单纯,今天看她表现,果然如此。他关掉打桩机,拉着项圈链子把她牵起来扯上床,“接着演啊。” 舒澄澄跌跌撞撞,轻微地挽回了一下,“演什么?听不懂。” 舒澄澄脸朝下栽在床上,他站在床边弯下腰,拨开她的头发,看着她因为被戳穿而有些恼怒的神色,“舒澄澄,我什么时候玩腻,不是你说了算,希望你不要越俎代庖。” 舒澄澄咬住牙,保持微笑,“好啊,那我半年都不用找炮友了,真是感谢,半年后我封你做活菩萨。” 她的脚腕和膝盖都被霍止拉过绳索捆住,接着被他摆弄成跪趴姿势,身后的肉穴刚刚高潮过,正一下下地翕合,霍止拿过颗无线跳蛋,跳蛋震颤着在她阴蒂上磨了磨,舒澄澄绷着身体细喘,又挤出一句:“谢谢主人免费服务。” 霍止颔首,“行,你想玩,我陪你好好玩。” 彻底变态(h) 霍止把跳蛋推进肉缝,轻微颤动的小物体自动被润滑的甬道牵引着钻向深处,同时他两根手指顶进穴口,缓缓抽插,舒澄澄被弄得情热,把脸埋进枕头,没了声音。 霍止看着她的喘息逐渐平复,动手按了遥控,调到最大档。 埋在穴口里的跳蛋嗡嗡地震出声响,舒澄澄哼了一声,腰猛地塌了下去,霍止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绑在身后的手腕下拉,让她跪得更深。剧烈滚动的跳蛋被更紧地压向肉壁,舒澄澄缩成一团,连脚趾都蜷缩起来。 高潮的预感在脑子里一寸寸炸开,舒澄澄茫然地配合掌控她双腕的那只手,压腰、抬臀,跳蛋在动作中挤开她,剧烈弹跳着刺激四面八方的褶皱,就在濒临灭顶的一瞬,脖子一紧,霍止拉紧项圈链子,让她起身坐直。 跳蛋位置换了,模式也被调低,那种紧绷的感觉松了一松,快感潮水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空虚。 舒澄澄项圈被霍止拽紧,小口喘息着跪直紧贴在他胸口,套裙还是完好的,衬衫领口微乱,红唇湿亮,唇角蒙着呻吟中淌出的口水。 随即她眼前一暗,眼罩蒙住了她的眼睛。 霍止在她脑后系上了丝带,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要操你了。” 舒澄澄隐约明白过来,突然有些慌张,挣扎了一下,“不行,你先把跳蛋拿出去,我会死……霍止——!” 霍止大手扣住她的胸口,扶正性器插入,把快要滑到穴口的跳蛋缓缓重新顶进深处,大力插送,整根没入,同时他含住她脖子上的牙印吸吮,手指探进衣领,捏住乳房揉搓,让乳肉牛奶一般从五指缝隙漏出来。 疼痛、快感、羞耻和未知同时涌上,舒澄澄眼前漆黑,大脑空白,一动不动地任由霍止挺腰操穿她,仿佛个提线木偶,麻木地感受身体里侵入物的深度和震颤,霍止按压她的小腹,她就随着抽插动作发出呻吟,霍止在紧绷到极致的交合处塞进一根手指,挤压充血的花心,她眩晕着往下滑,倒在床上,被霍止提起腰扣着操。 不知过了多久,霍止掐人中把她弄醒,很遗憾,“怎么都晕过去了。抱歉,我还是不想给你定安全词。” 接下去的一天一夜,舒澄澄彻底领会到了霍止的变态。 起初她又困又累,但含着一颗跳蛋,无论如何没办法睡觉,“我睡不着,给我拿出来。” 霍止把一颗药片递进她嘴里,“吃了就能睡了。” 于是她睡了。第二天,霍止帮她洗澡,替她解开绳子、抠出跳蛋,仔细清洗干净,又塞回去,舒澄澄意识到他打算让她一直这么含着,差点咬死他,坚持要拿出来,霍止又把她的手铐住,然后打开遥控,舒澄澄就被跳蛋震得直不起腰,霍止把她放在盥洗台上,又干了一顿。 他给舒澄澄穿上睡裙,牵下楼放在餐桌边,打开司机送来的早餐,“要不要求我解开?我可以让你自己吃。” 舒澄澄知道他的条件是要她老实,态度很差,“滚。” 霍止于是没有解开她的手,把滑蛋包在吐司里喂给她。她还不至于刚烈到闹绝食,但看了里面的内容,皱起眉头拒绝,“我不要生番茄。” 霍止说:“你缺水,要多吃水果。” 舒澄澄“切”一声,霍止就调高跳蛋模式,她沉着腰忍了半天,仍旧被弄出一阵高潮,眼看刚换的睡裙又要湿掉,才变着调嘴软下来,“我吃。” 最讨厌的生番茄也就这么吃了,并且是由他喂进嘴里,像喂一条宠物狗。尊严的倒塌就是从这种细枝末节处开始的。 饭后,霍止把她牵上二楼,打开她原来那间卧室门,“这里给你改成书房。” 这位置很不妙,和他的书房是隔壁,仿佛被甲方盯着加班。舒澄澄拒绝,“我只在公司办公。” 霍止拍拍她的头,示意她不用挣扎,省点力气,“以后在家也要。你有拖稿的习惯,在我这里不行。” 她被拴着跪坐在门边凳子上,看着霍止组装办公桌、显示器、布置灯光,凳子上放了打桩机,顶得体内的跳蛋不停地震,等霍止收拾完,凳子上已经积了一滩水。 舒澄澄浑身发烫,快要虚脱,“你玩够了吗?” 霍止想了想,把她脖子上的项圈解开,“还没有。我带你去买点器材。” 霍止难得亲自开车,舒澄澄以为他是要去买什么见不得人的重口味器材,都做好了又被干一顿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他只是带她去大型商场,买了新的扫描仪和打印机。 他在那里专注地挑选墨盒型号,舒澄澄靠在门边休息,按了按小腹。 跳蛋在最低震动模式,几乎没有声音,但再低也是震,她的内裤又湿了。 有个店员看到她,跑过来拉客,“女士,您需要什么?” 舒澄澄有气无力,“给我拿瓶水。” 店员给她拿来瓶巴黎水,看她身上的裙子首饰一副昂贵相,主动给她介绍新款家庭影院。舒澄澄在沙发上瘫倒,投影里正在放《史密斯夫妇》,看到安吉丽娜朱莉一枪托子抡到皮特脸上,她解气地泛起微笑。 肩膀一沉,是霍止走过来,两手按在了她肩上,“你想买这个?” 舒澄澄指指投影里朱莉的猎枪,“我想买那个。” 买了立刻上膛,一枪崩了他。 霍止淡淡说:“国内禁枪,你忍一忍。走了。” 舒澄澄跟着他上车,霍止调高模式,舒澄澄蜷在副驾驶上抖成一团,等红灯时,霍止从她包里拿出按摩棒,伸进她的裙底,硕大的棒头探进穴口顶到跳蛋,向深处压。 车窗开着,晚风和外面的人声同时灌进来,舒澄澄仰直脖子,克制住大声呻吟的冲动。 等车子开上山道,停在东山客门外,霍止拍拍腿,“过来。” 舒澄澄爬上驾驶位,坐到他腿上,软着手给他解裤子,最后还是霍止自己拉开,又握住她的腰让她坐下来。舒澄澄一瞬间魂都散了,被霍止狠狠一撞,就快要摔下去,后背压得车喇叭一阵乱响。 晚餐的沙拉里又有生番茄,这次霍止没有再铐住她,只把盘子推过来,她已经彻底被操 熟了,听话地夹起来吃掉,霍止夸赞:“你今天很乖。” 舒澄澄端起碗喝汤,“请你闭嘴。” 她已经没了脾气,等霍止装好打印机,舒澄澄早就窝在她那间书房的小沙发里睡着了。 他解开手铐,撩起她的裙子,夹住跳蛋取出来,抽纸巾擦净温热的跳蛋和他的手指,“去床上睡。” 舒澄澄今天筋疲力尽,没力气上叁楼,闭眼揉揉手腕,嘤咛一声,“别管我。” 霍止抽身离开。她几乎是立刻就陷入酣沉的睡眠。 次日醒来,日头高悬,霍止已经去了公司。 舒澄澄也去上班,在楼下买了奶昔和叁明治当早餐,吃到一半,她发现叁明治里夹的生番茄全被她吃了。 吃得顺理成章,完全没有任何犹豫,令人有种错觉,以为霍止真成了她的主人。 就好像她渴求着被人管教似的。 舒澄澄厌恶自己这份可憎的匮乏感,但是缠不过青春期留下的深重刻痕,木已成舟。 舒澄澄在茶水间碰到彭丹尼,对方问她:“你找好房子了吗?” 舒澄澄沉吟不语,半晌才答:“没有,还在找。你呢?” 彭丹尼惆怅,“我租了一间,但不是很满意。有好房子的话下次我们再去看看。” 她同意下来,和彭丹尼加了个微信好友。 郎才女貌,没穿内裤 又有同事跳槽,活摊开分给每个人,舒澄澄把项目组同事扣下来对细节,不知不觉就对到十一点多,看大家呵欠连天,她才肯放人。 小林收拾着东西,见舒澄澄去洗了把脸,又坐回了电脑前,问道:“舒老师,你还要加班吗?” 舒澄澄戴上眼镜,“再不交,你们霍老师又要犯病。” 东仕是出了名的重视效率,小林也救不了她,“那我陪你吧。” 舒澄澄把她的包一推,“明天早点来。” 小林只好走了。舒澄澄接着画了一阵,手机响起来,她拿起来看看,屏幕上闪烁着“霍止”两个字。 她把电话挂了,霍止没有再打来。 工作多是真的,对早上那几片生番茄有点膈应也是真的,她自认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偏偏霍止把她搞得服服帖帖。 总之舒澄澄干完活时天都快亮了,困得睁不开眼,决定不回家,再次拉过黄岳的行军床睡了一觉。 第二天,李总把她叫醒,“你怎么在这睡了?给外部人员看到像什么样子?不能去隔壁酒店开个房吗?” 舒澄澄坐起来揉眼睛,“我不喜欢一个人开房,秋招你记得招个小男生陪我。” 李总认真考虑起来,看本司男员工一个个不思进取的样子,他还真想招个帅哥前台卷一卷。 舒澄澄看穿他的心思,补充道:“我要体育生。” 李总没好气,“你真是,成何体统。” 舒澄澄爬起来洗脸刷牙,喝着咖啡刷昨晚的朋友圈。昨晚加班的人都挺有心眼,生怕老板和甲方看不到自己的努力,临走时纷纷在楼下拍照发朋友圈,配文“越努力越幸运”,小林还不忘替她邀功,在自己朋友圈的评论里添了句“舒老师辛苦啦”,俨然是替舒澄澄也发了一份。 她看得兴致勃勃,再往下刷,看见老刘昨天发的活动通知,是个国际设计峰会的开幕酒会,举办日期是今晚。 舒澄澄这才想起来,这个会上有个建筑设计模块,她好像还要在酒会上代表千秋发言,难怪李总刚才要把她叫醒。 她连忙离开公司去洗头发换衣服,卡着时间来到会场,下了车走向宴会厅,迎面碰上一顿闪光灯,足足拍了叁分钟,她才搞清楚状况:东仕公关部门最近太闲,竟然真打算把她“打造一下”。 舒澄澄虽然虚荣,但总觉得被甲方捧有点不靠谱,但东山项目的合作是基本快要敲定的,她一时半会也没想出来是哪里不靠谱,僵笑着拍完,正要走,又被公关拉回来,“舒老师,正好霍老师来了,你再跟霍老师拍几张。” 霍止拾级而上,停在她跟前,“舒老师今天很漂亮。” 舒澄澄说:“霍老师也不错。” 为了呼应这次东山项目的调性,舒澄澄穿的是一件新中式的黑色吊带小礼裙,长发利落地束起,霍止则是一贯得体修身的手工西装,为配合活动,把头发向后梳去,露出一张优越冷淡的脸。两人身上都带着东方式的清隽,倨傲锐利引而不发地收着,站在一起,有种默契的观感,但互相称赞的语调却都像在说“地球是圆的”一样,缺乏真情实感,全凭理智客套。 东仕的人也知道这二位私交不睦,“老师们担待一下,很快就拍完,天有点暗了,我们马上就调好光。” 霍止在舒澄澄身边站定,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一副急着走的姿态。舒澄澄低头提裙摆,不愿意让裙子碰到他身上。 霍止先开口:“接个电话会死?” 舒澄澄理肩带,“怎么,这么大了还需要我哄你睡觉?” 以前他们一度打着电话各自在家写作业,等到写完,霍止也不挂电话,要舒澄澄背岳阳楼记和莎士比亚给他听,当睡觉背景音。当时霍止纯情且粘人,对现在的他而言,应该是段不堪回首的上当经历。 果然,此言一出,霍止周遭气压都低了几千帕。 舒澄澄很满意自己的发挥,把碎发整好,“笑一笑吧。” 摄影师摆好机位,按下快门。一束霞光适时地钻出云层飞向地面,绚烂而且刺目,他们都微微眯起双眼,在镜头里,看起来是个真诚的笑容。 摄影师比了个“ok”,“郎才女貌,很好看。” 舒澄澄和霍止都没耐心听完,各自抬腿就走。 到了酒会上,舒澄澄没资格跟霍止再坐同排,霍止被簇拥去长桌那端落座,舒澄澄在末端坐下,晃了晃红酒杯,正要喝,听到耳边传来声嗤笑。 她闻声望去,“你笑什么?” 女记者欧夏的前男友跟舒澄澄约过,欧夏一直看舒澄澄不顺眼,“我笑这活动野鸡,什么人都配来。” “我再说一遍,我跟他睡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女朋友。而且你不是都跟他分了吗?还叽歪什么?” “你也太拿男人当盘菜了,我就是单纯的看你不顺眼。” 舒澄澄耸耸肩,“那你真挺单纯。一会不会又是你采访我吧?” 欧夏点点自己的工作证,“不好意思,我也不想采访你,但今天除了霍止不接受采访之外,在场所有人都是我司的,你没得挑。” 舒澄澄喝口红酒,拿出手机玩,其实心里有点忐忑,她一向都没什么怕的,只怕欧夏采访套话。 欧夏也喝起酒来,杯口跟她一碰,“舒澄澄,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舒澄澄以为欧夏要跟她谈和,惊异地看着欧夏,“我?你不是富二代吗?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欧夏狞笑,“我羡慕你有本事,多少人梦寐以求跟霍止合作,你光靠睡都能睡到啊。这次你睡的是谁?厉总?小厉总?设计院?……” 看来霍止那个变态在别人眼里是朵高岭之花,连潜规则联想都直接跳过他。 舒澄澄比出一根手指,示意休战,“你别说话了,我给各路大佬当叁陪很辛苦,现在需要休息。” 话不投机半句多,欧夏端起酒杯走去应酬了。 舒澄澄刷了会新闻,桌对面的李总发来消息:“一会演讲之前还有个采访,你记得吧?准备点万能句式,别到时候抓瞎。” 李总有演讲恐惧症,这种活只能推给舒澄澄,但又不放心,百般叮嘱,殊不知舒澄澄碰上了老仇家,千秋没准要被写成靠下作手段博出位的黑心公司。 她问:“几点?” “饭后,八点二十,1307室。” 舒澄澄复制了这句话,又翻了翻列表,找到霍止的对话框,发了句:“别生气了。” 长桌尽头的霍止叁分钟后才看手机,回了个问号。 舒澄澄又发:“我昨晚胃痛才没接电话。” 霍止没回复,她往那边看了眼,见霍止刚放下手机,显然是看过了,而且对内容不甚相信。 她接着发:“我补偿你。” 霍止终于回了句人话:“不劳大驾。” 舒澄澄锲而不舍,“我没穿内裤。” 霍止那边又没动静了,舒澄澄抬头看去,有人找霍止签名,他一手接过笔,另一手迅速把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面上。 她把那行字粘贴进去,改了个数字发给他:“饭后,八点十五,1307室。” ———— 永远的诈骗犯 PS 没有想到600评论900珍珠2100收藏就同时到了,我瞬间欠了3个加更,袜,老赖 我决定慢慢加,明天上午11:00加一个 五分钟,你含得出来吗 酒会的厨子似乎不开火,上的全是冷餐,一顿饭吃得凉飕飕。舒澄澄吃了两口就放下餐具,八点十五,她准时乘电梯抵达1307。 一分钟后,霍止推开门,看到已经布好的打光灯和摄影机,皱起眉,“舒澄澄,你要拍AV?” 舒澄澄翘着腿坐在沙发椅里,信口雌黄,“对啊,诚招男优。” 霍止知道又着了她的道,转身就走,舒澄澄跳起来拉住他,“主人,我辛辛苦苦当狗,你一点互帮互助精神都没有吗?” 霍止连她要他帮什么忙都不想问,用食指顶上她的眉心,把她推开,“等你当狗的态度也这么好时再说吧。” 他扬长而去,舒澄澄想追,鞋却掉了,等她再穿上那只绊扣复杂的高跟鞋,欧夏已经到场,见她蹲在门口,“哟,迎接我呢?” 欧夏采访角度刁钻,哑巴路过都要被她套出话,她上次采访舒澄澄的文字被热心网友剪辑成一段设计圈妲己上位史,上了短视频平台热榜,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本地业内都知道说的是谁。不管舒澄澄到底是怎么上的位,她的确炮友众多,看起来似乎就是那样,所以简直无可辩驳。 舒澄澄实在烦了随流言而来的一串麻烦,当即想给欧夏服个软,但狗嘴吐不出象牙,脱口而出:“我把你前男友帮你追回来,总行了吧。” 欧夏铁面无私,走进房间,“我是记者,不是收废品的。来,让我采访一下舒大设计师最近又睡来了什么大项目。” 舒澄澄无奈,站在原地,盘算着要怎么才能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身后的门又被推开,有人在她肩上一拍。 是霍止去而复返。 欧夏和摄影师都没料到会近距离遭遇霍止,满脸惊讶。 霍止看了看舒澄澄那张愁云惨雾的脸,像是心情很好,向欧夏微笑,“趁着采访舒老师的机会,厉总想让我也一起跟媒体聊一聊东山项目,不知道是否可以?” 霍家一向神秘,俨然是未来继承人的霍止更是低调,极少接受采访,眼下天降独家肉饼,欧夏无法拒绝,飞快地拖来第二张沙发椅。 霍止解开西装外套扣,在舒澄澄身边坐下,拿出一副专注姿态倾听,又在欧夏犹豫问题是否合适时,稍微颔首,示意她可以放心问。 他想让人舒服时,对方一定会感到如沐春风,譬如欧夏此时就有点五迷叁道。 舒澄澄狗仗人势,“欧记者,这个问题你问第叁遍了。” 欧夏竟然也没生气,整个人沉浸在拿到大独家的飘飘然中,“哦?那下一个。” 自从霍止落地江城,舒澄澄还没这么衰过,所以完全理解霍止为什么突然之间心情这么好,仇人的好戏谁都爱看,如果能看到欧夏倒霉,她掉光了牙也要哈哈大笑。 舒澄澄默默当绿叶衬红花,送走欧夏,霍止跟她同行下楼,走进电梯,“舒老师,你还睡来过什么大项目?” 舒澄澄摸摸鼻子,“这个嘛。多了去了。” 霍止刚到东仕时让舒澄澄脱掉内裤换合作,当时看她跪在地上给他含,内心浮出一点满足感,但刚才他在走廊里听到欧夏的话,才回想起舒澄澄当时跪得熟练至极,于是满足感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舒澄澄似乎没察觉他在想什么,站在他旁边,安静地看着楼层下落。不知是因为她束起长发时气质偏冷,还是因为她不笑时没戴那副笑吟吟的面具,此刻单看这张脸,谁都看不出她诈骗成性。 她终于意识到霍止在看她,脸上浮起一个笑,“主人,怎么谢你呢?” 霍止把舒澄澄推上墙壁,撩起她的裙摆,手从大腿摸上去,摸到胯骨时,手指碰到一条布料。 其实她穿了内裤,丁字的,蕾丝的。 “你觉得呢?你今晚骗了我两次。” 舒澄澄本来也没有打算赖账,但她看了眼电梯上方的摄像头,“别在这里。” 霍止取消掉一楼按键,改按亮B2。他牵着舒澄澄的手腕走进停车场,舒澄澄怕被拍到,挣脱他的手,“别拉拉扯扯的,我又不会跑。” 他就任由她走在前面,然后他拉开车门,脱下外套挂在座椅上,“请吧。” 舒澄澄爬上后座,等霍止也上来,她欠过身来帮他解裤子,“我还有演讲,只能玩五分钟,给你含出来吧。” 她拉开裤链,隔着内裤咬了咬霍止那一包,霍止拍拍她的头,示意她停下,“五分钟,你含得出来吗?” 舒澄澄歪歪脑袋,“那天你不就射得挺快的。” 霍止推开她的下巴,“别了,怕你把口红弄到我身上。” 他拉过安全带打个圈,把她的手拉高牵在头顶,然后把舒澄澄翻个面,让她趴在自己腿上,裙子掀到腰上,露出大腿和圆白的两瓣臀。 他勾起她的黑色蕾丝丁字裤,扯了扯,包裹在布料里的肉唇被牵动,舒澄澄担忧地抻了一下手,“……霍止。” “嗯?” “要不我回家再给你操吧。” “不敢劳驾舒老师回家。”他对合影时她旧事重提很在意。 舒澄澄讨好他:“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 “行。” 舒澄澄很少能说服他,或者说霍止很少这么好说话,这下她喜出望外,“那你松开我吧,我回家给你操叁次都行,现在真的时间太紧了,主人你这么厉害,五分钟够干什么呢?” 她回头看,见霍止不慌不忙抽出皮带,对折成两股,在她大腿上比了比,“是不够干什么,”跟她目光对上,他毫无温度地笑了笑,“打一顿算了。” 挨打都能高潮,你爸知道吗(h) 霍止不慌不忙抽出皮带,对折成两股,在她大腿上比了比,“是不够干什么,”跟她目光对上,他毫无温度地笑了笑,“打一顿算了。” 舒澄澄本能地抓紧了安全带,下一秒,霍止扬手起落,皮带抽上她的大腿根。她叫出了声,“喂!” 又是一下抽来,这次抽到另一条大腿上,“你叫我什么?” 她忍着大腿的灼痛,憋住气,“……主人。” “我打电话你应该怎样?” “我应该接。” 皮带轻软地在迅速肿起的红痕上拂过,算是奖赏,但很快又狠狠落下,抽在膝弯里。 车厢不算太宽敞,她察觉到氛围不佳,霍止刚才的好心情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她无声地骂了一句喜怒无常,没想到霍止像会读心,看她的后脑勺都知道她在骂人,“你不乐意?” 舒澄澄觉得他难伺候,干脆不说话了,沉默地趴在他腿上,攥紧安全带等着挨打。 霍止也不客气,皮带有节奏地落下,啪啪地抽出一条条红印。大腿肉薄嫩,皮带所过之处像有火在烧,舒澄澄痛得浑身紧绷,出了一层汗,终于忍不住,惨兮兮地叫出声,霍止似乎很满意,“怎么叫成这样,很疼吗?” 她喘着气,“你不是爱听我叫吗?好听吗?” 霍止按下车窗,让她面前的车窗打开一条四五公分的缝,“舒老师经验丰富,当然好听,再大声点,让大家都听听,万一有大佬听见,项目不就来了。” 说着,他又一皮带抽上她红痕交错的屁股。舒澄澄握紧拳头一颤,牙都快咬碎了,才忍住没叫,终于低声骂他:“霍止,你妈知不知道你是个变态?” 霍止听她提起霍女士,神色丝毫不变,拿皮带顶了顶她腿心里那片布料,隔着蕾丝布料,皮带都牵起一丝粘液,地下车库里冷暗的光在液体上映照,仿佛一条光亮的银丝。 “口交挨打都能高潮,你爸知不知道你很骚?” 对于舒磬东,舒澄澄一向听到也当没听到,自动忽略后半句,“我今天没高潮。” 霍止拉住她的马尾,让她转回头,“张嘴。” 舒澄澄不想被弄花口红,听话地张开嘴。霍止把粘液擦上她的舌尖,“舔干净。” 舒澄澄舔干净皮带,吞下液体,无力地辩驳:“没时间了,你打完了吗?” 霍止看表,“还有两分钟。” 真是一分钟都不放过。舒澄澄被他摆正大腿,从膝弯抽到屁股,加了力气,一下一下抽得又重又快,舒澄澄挣扎着扯过绑手的安全带咬在嘴里,勉强掩盖住口腔里流出的呼痛声。等霍止把安全带解开,舒澄澄已经被打软了,全无还手之力,瘫在座椅上小口喘气。 霍止捏着她的臀肉和大腿肉检查,看全是红彤彤的,这才收起皮带,把她翻过来。 她看他打够了,撑起腰,用高跟鞋踩住他的腿当支点,用力爬起来,又骂一遍:“……死变态。” 霍止由她骂着泄愤,系好皮带,把她重新推倒,翻出上次落在车里的按摩棒,打开开关,把震动的头端顶到她的腿间,“不就是没让你高潮,这么不满意吗?” 舒澄澄本来就被打得魂飞魄散,湿得一塌糊涂,这一顶直接顶上充血的肉蒂,她几乎是立刻弓起腰,近乎慌乱地伸手去抢按摩棒,“别,我会——” 没等她摸到按摩棒,霍止迅速握住她的手腕,索性把她向自己的方向重重一拉。 按摩棒碾磨着花心,同时更深地顶开肉唇,顶着蕾丝布料陷进穴口,粗糙且庞大的震动物即将强行侵入身体,触感在昏暗狭窄的车厢里无限放大,舒澄澄浑身一僵,痉挛着倒回座椅,顾不得窗户打开,她发出一声嘶哑的哭喘。 霍止低头看去,按摩棒和他的手都已经被水浇湿,真皮座椅上一片湿亮。他拿开按摩棒关掉,“继续说,你会什么?” 舒澄澄虚脱地说完剩下的半句话,“……会喷。” 霍止擦了手,看看表,正好五分钟,于是推门下车。 舒澄澄下半身湿透,庆幸自己穿的又是黑裙子。 霍止站在车门边,穿上外套,系上纽扣,恢复一副衣冠楚楚模样,“演讲多久?” 她哑声说:“二十分钟。” 霍止点头,“我还要半小时,结束后在北门等我。” 他说着就弯下腰,两手挑住她的丁字裤脱掉,“走吧。” 他走得快,舒澄澄爬起来,追下车堵住他,对他伸出手,“你要丁字裤干什么?想穿自己去买,还我。” 霍止把她的内裤团一团,信手扔进垃圾桶。 舒澄澄一脸看变态的神情,他怡然地全盘收下,“我怕狗跑掉。” 舒澄澄流氓多年,终于遭了报应,蔫巴巴回到会场,时间正好来得及,她又看了遍稿子,站上台,打起精神侃侃而谈,除了没按活动导演说的走位,好在没出别的纰漏。 李总等她讲完下来,端来杯子给她,“累了吧?来,喝点热水。是不是很紧张?你好像在台上一直站着没动。” 舒澄澄接过热水一口干掉,叹了口气。 她倒是想动,只是怕水流下来,吓到小朋友。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秦韫(只有小舒没有小霍慎买)「Рo1⒏run」 工作结束,舒澄澄去卫生间,拿湿巾把腿擦了一遍,又拿出化妆镜,撩起裙子照了照。 霍止抽皮带时用了巧劲,当时很疼,过一会倒也好了,只是大腿和屁股上红成一片,印记纵横交错,难看极了。 舒澄澄洗着手,强行进行阿Q式的自我安慰:反正她是要回东山客给霍止操,又不出去约炮,好看也没用。 她正想着,旁边隔间里有人走出来,拧开她旁边的水龙头。她视线余光看到那是个高挑纤瘦的中年女士,不由多看了一眼,那个女士也看到舒澄澄,过了好几秒,终于眼熟起来,诧异了一下,不太确定,“你是陈傲之那个女儿吧?” 舒澄澄也想起她的名字,“秦老师?” 秦韫是个舞蹈家,陈傲之是秦韫最得意的弟子。其实一开始秦韫就不同意陈傲之和舒磬东结婚,更不同意她生小孩,但陈傲之先斩后奏,不仅领了证,还怀了孕,秦韫脾气大,把门一关让陈傲之滚蛋,陈傲之便跟舒磬东滚去了榕城。结果到十二年后,陈傲之又回到苏镇,上门拜访秦韫,还带着舒澄澄。 陈傲之做过舞蹈老师,开过舞蹈课堂,底子还在,但身体条件早不可同日而语。 秦韫没说什么,留下她当助教,给她开一份工资,还给她空出一间一居室过渡,半年后陈傲之找到新工作,带舒澄澄搬出去。 舞蹈学院里全是一心练舞的小孩,秦韫顺理成章地也把舒澄澄当弟子,叫舒澄澄早起练功,但舒澄澄完全不是跳舞的苗子,骨头硬得出奇,压个腿都要跟人干仗,秦韫很不喜欢她,她也很不喜欢秦韫。 陈傲之也不强求她们和睦,搬走之后,除了年节时拜访,舒澄澄就没再见过秦韫几次。 最后一次见秦韫,是在陈傲之的葬礼上。 当时舒澄澄刚被开除,正坐在灵堂外的地上发呆,看到秦韫来了,也没站起来,只叫了声:“秦老师。” “怎么不进去坐?” “熏眼睛。” 秦韫看她眼圈通红,知道这个孩子爱逞强,也不多问,把一封现金放上登记台,走进灵堂,劣质线香烟气袅袅,的确熏得人眼睛生疼。 陈傲之的黑白相片摆在中央,等待故人瞻仰。秦韫没有多看,把香熄掉,出来就想问舒澄澄怎么不找她拿钱,低头才看见舒澄澄的细胳膊细腿上全是乌青和血口子,顿了顿才问:“怎么回事?在学校弄的?” 舒澄澄一仰脸,碎发滑开,露出额头上的青紫,“下楼摔了一跤。” 秦韫想起舒澄澄明年要高考,“跟我走吧,你一个人怎么读高叁。” “我去榕城我爸那里。” “你忘了舒磬东是怎么打你妈的?怎么打你的?” 舒澄澄的反应很漠然,“那他也是我爸。他总不会让我没书读。” 秦韫心头火起,“你跟你妈一样不知好歹。谁对你真心,你分不清吗?” 舒澄澄绷着腿站起来,还回那个装钱的信封,朝秦韫鞠躬,“谢谢您来送我妈妈。” 等陈傲之下葬,舒澄澄启程去了榕城,那之后再也没回过苏镇。 后来秦韫听说舒磬东不明不白地落了马,当时有点担忧,找人打听舒澄澄,也没什么结果,再后来她知道舒澄澄在江城读大学,终于放下心来。 至于舒澄澄过得不错,还成了个小有名气的设计师,是秦韫意料之外的事。 秦韫年纪渐长,脾气变得平和,和舒澄澄在咖啡厅坐下,她戴上眼镜认真端详对面的人,“很漂亮,很好。” “有我妈妈漂亮吗?” “那肯定没有,你妈妈是校花,后来的校花都没有她那么漂亮。” “好好好,”舒澄澄还记得秦韫喜欢很甜的牛奶,撕开砂糖包递过去,“您就是偏心我妈妈。” “不然我也不会那么生气,把她扫地出门。”秦韫陷入思索,“要是我没有赶她走,也许最后就不会闹到那样。” 舒澄澄戳戳茶包,没有接话。 “如果”有很多,如果秦韫没有赶走陈傲之,如果舒磬东没有来苏镇写生,如果陈傲之没有生下她,结果大概都会不一样,但陈傲之一个“如果”都没遇到,所以她在卧室里割开了自己的颈部大动脉。 秦韫为自己辩解,“我是一开始就没看上舒磬东,他心术不正,我看人很毒的。” 舒澄澄撑着下巴微笑,“那您看我呢?” 从前舒澄澄戒心很强,秦韫几乎没怎么见她对除了陈傲之以外的人笑过,有些意外,“你怎么还会撒娇了?” “生计所迫,”舒澄澄耸耸肩,“您这样的艺术家不会懂的。” 秦韫默了默,压低声音,“舒磬东最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舒澄澄看了看表,漫不经心,“他?坐牢了呗。” 秦韫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装傻,我是问,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你那会非要去他那里,是不是有意的?你小小年纪,有没有吃亏?” 舒澄澄很淡定,轻轻抽出手,“您看我像会吃亏的吗?” 秦韫的儿子是插画师,也来江城参展,秦韫此行只是来参观。她儿子在门外等了很久,终于打来电话催促,“妈,别磨叽了,一会交警要给我贴罚单了。” 舒澄澄站起来送秦韫,秦韫走了又折返,抽走她一张名片,拍拍她的手,“把你妈妈忘了吧。” 舒澄澄其实早就忘了。 咖啡馆要打烊,关了侧门,她绕路穿过走廊去北门,不知道是因为走廊里太黑,还是晚上吃了太多冷食,胃部猛然传来一阵抽痛,骤然钻上五脏六腑,她腿一软,索性就在墙根蹲下,从手包里摸出火机,手指有点抖,搓了好几下才把火机打亮,照亮四周。 墙壁很干净,不像陈傲之的卧室。 那天她在学校上完晚自习,回到家累极了,不开灯就躺上陈傲之的床,挨在陈傲之身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又醒来,陈傲之还是没催她去洗漱,她觉出不对劲,摸了摸,陈傲之的手凉冰冰的。她爬起来开灯,看到陈傲之睁着眼睛,墙上溅满了血。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我没冤枉你吧(只有小舒没有小霍慎买) 那年舒澄澄十七岁,再往前数十年,她七岁时陈傲之就已经得了抑郁症,一半是舒磬东酒后打出来的,另一半是骨头受伤不能工作跟社会脱节闷出来的,简言之,全是因为舒磬东。 舒磬东酒醒之后还算个好人,答应她戒酒,所以陈傲之忍了五年,最后舒磬东又喝多一次,舒澄澄扑上来护住陈傲之,结果他把舒澄澄的胳膊弄脱了臼,陈傲之忍无可忍,办起了离婚手续,但舒磬东死活不配合,于是这手续看似要无限期地拖下去,她干脆直接带舒澄澄回了苏镇。 陈傲之一直在吃药,情绪很稳定。舒磬东每年都会带学生来苏镇写生,知道陈傲之不想见他,他就只来看望舒澄澄,难免也会见到她,舒磬东本来就浪漫文学看多了,陈傲之又过于漂亮,于是一来二去他又旧情复燃,到舒澄澄高一这年,他痛哭着抱住陈傲之的腰,求陈傲之跟他回榕城住新房子。 陈傲之不同意,但舒磬东浪子回头得很精彩,把学院的工作推掉,留在苏镇当五好丈夫,他的确戒了酒,并且的确连舒澄澄读书留学的账户都准备好了,甚至学院同事买墓地时他也凑热闹买了一块,学了石刻,一笔一画刻好他和陈傲之的名字,还神经质地随身带着结婚证,怕陈傲之偷走结婚证跟他走完离婚手续。 陈傲之理智尚存,始终没有答应,只给了舒磬东一把钥匙,让他随时可以来苏镇。其余的事陈傲之没有多说过,但舒澄澄大致猜得到,当年她是怎么爱上他,现在就又重演了一次,所以一年后她听说舒磬东在榕城有了新女友时才会那么震动,她甚至一个人回了一趟榕城,然后晚上失魂落魄地回来。 那天舒澄澄正巧提前放学,回家很早,路上经过舞蹈教室,得知陈傲之今天没开班,再看她进门时的表情,立刻猜出来她去了哪里,“你见到他了?他女朋友真的很有钱?” 陈傲之点点头,见家里的灯泡坏了,她翻出个新的,舒澄澄踩上椅子换灯泡,“那你应该把钥匙拿回来,不要再让他来了。” 陈傲之把钥匙掏出来放在桌上,“拿回来了,你放心。” 舒澄澄拧亮灯泡,当时她心情很好,随后几天她发现陈傲之又开始吃安定。又过了两个月,舒磬东来苏镇,找到舞蹈教室,给陈傲之一笔钱,要陈傲之跟他办离婚,还让陈傲之再也不要去榕城打扰他,陈傲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赶出去,随即找了律师做财产分割。 舒磬东这些年玩浪漫,拖着不肯离婚,现在却走起了现实主义,把谈钱当作敲诈,跟陈傲之吵了不下二十次。陈傲之看起来软,其实心性很高,死了心就不再留情面,当时去榕城时买房子她也出了一半钱,现在该得到的每一分都要拿到手,只是被往来的谩骂纠缠、威逼利诱耗得厉害,情绪又坏起来,逐渐严重到盖着薄被子都觉得沉重而且疼,那天那根弦绷到了极点,给舒澄澄削完苹果,她大概是实在很难受,拿着水果刀走进卧室,就没再出来。 舒澄澄给舒磬东打了电话,告诉他陈傲之死了,自己被开除了,没有地方可以去,想回榕城读书。舒磬东一时没答应,她去了榕城,抱着书包蹲在他的画展外面,等他和霍女士出来,她站起来,“爸爸,你就留我一年,好不好?” 当着霍女士,舒磬东没办法拒绝她,只好装出一副爱女儿的好男人形象,还让霍女士把她弄进了那所高中。 舒澄澄一开始就知道霍女士有个叫霍止的儿子,是霍家最看重的小辈,因此霍女士把霍止当神仙供着,生怕出一点纰漏。 那时古装剧里流行“你夺我爱人我定同样奉还”的狗血戏码,但舒澄澄倒不是要夺走霍女士的至爱,她跟霍女士没有仇,只是把舒磬东这个人当一桩任务,霍止是那座通往任务的桥。 一切都以舒澄澄的预想发展。几个月后她和霍止被拍到在教室一边接吻一边做爱,照片被发上学校贴吧,又流传上社交媒体,像素虽然不高,但校服款式很清楚,这所知名学校的标志也大而高调地出现在画面中,一时间舆论哗然。 毕竟学校就那么大,只要想猜就猜得出照片里那两个颠鸾倒凤的学生是谁,何况走廊里是有监控的,很快就有人顺着舒澄澄扒出她是知名油画家的女儿,以及霍止以及他身后的霍家。 影响非常坏,舒澄澄对此无所谓,但学校不敢得罪霍家,找公关公司满世界删帖,勉强把事压下来,可霍止当时正在准备一场设计竞赛,并且是代表学校出赛,学校再横也不能不顾全校师生的眼光,霍止的参赛资格被取消掉,没有这场比赛的成绩,他暂时不能申请宾大。 霍女士为霍止圈定的程式第一次被打乱,为此大发雷霆,坚持要舒磬宇严罚舒澄澄,不准舒澄澄再去学校。 实际上舒磬宇已经罚了她不准去上学,但可惜舒澄澄根本就不是很在乎,舒磬宇又要求她去霍家道歉,她翻身坐起来,从书包里拿出一沓纸,在他面前抖开,“是你把我妈妈的药换掉的。” 那上面贴满车票复印件、购买维生素片的付款记录复印件,都是他学生买的,看起来买药的和去苏镇的都不是他,唯一纰漏是舒磬东粗心,他报给学校财务的发票里夹了一张餐费票,是他在苏镇吃的一顿饭。 之前陈傲之明明在吃药,病情却一直恶化,舒澄澄始终不信经验丰富的陈傲之会控制不好情绪,在舒磬东身边待了这些日子,所有怀疑都落到了实处。 舒磬东不知道舒澄澄是从哪里搞来的这些,脸霎时惨白。 舒澄澄光着脚走下地,把东西拍到他脸上,“我没冤枉你吧,爸爸?” 我不喜欢你 舒磬东这时才知道,他将计就计用于装好男人的女儿是头心怀鬼胎的狼。 眼下学院正在换届,他生怕舒澄澄再闹事,也就不敢逼她去霍家低头,只能好声好气哄着舒澄澄,而霍家那边,霍止的作用似乎比他想象中重要得多,霍女士为霍止的事焦头烂额,一面被苏黎世那边责问,一边又得不到舒磬东的态度,干脆跟他一刀两断,打算飞回苏黎世。 舒磬东跻身名流的美梦眼看就要碎裂,舒澄澄按兵不动,静待霍女士启航离开。 舒磬东在四处想办法挽留,舒澄澄则背着书包找学校,因为那所国际学校又开除了她。 一年中两次被开除,没有学校敢收她。舒澄澄踢着石子,爬坡上山,经过邻居舞蹈家的玫瑰园时,看见有一枝玫瑰长错了方向,半开的花苞顶着栅栏,看起来万分痛苦。 她站住脚,把那朵玫瑰推回栅栏。 有人在前方叫她:“舒澄澄。” 正是黄昏时分,云层悠悠,万道霞光透过远处的摩天轮洒来,霍止正站在前方的坡道上,风有点大,吹得他的白衬衫衣角猎猎翻飞,显得身形消瘦单薄。 玫瑰被推回去,坚韧的花杆又弹回来,刺扎进手指,舒澄澄缩回了手。 霍止走下来,看着她的脸,“你跟我道歉。” “对不起。” “好,”霍止牵住她的手,“走吧。” 舒澄澄没被他拉走,挣脱开来,“你干什么?” “去吃饭。六点了,你不饿吗?” 舒澄澄匪夷所思,“霍止,我把你的比赛搞没了。” 霍止点头,“我知道,还会有别的比赛,没关系。我们去吃饭吧。” 他再次握住舒澄澄的手,她没再挣开,但问他:“你傻吗?” 她不信霍止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她一开始就是奔着搞出这场风波来的,从早餐到玫瑰,全是蓄意而为,而不是霍女士以为的“小孩子不懂事,日久生情谈了恋爱”。 这句话把霍止问沉默了,他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很快就又笃定地看住她,“你不想让他们结婚,我也不想,现在他们不结了,这不是坏事。开头是错的,结果也可以走向对的方向,我们的确很喜欢对方,这就够了。” 舒澄澄向上走了几步,反过来俯视他。 看着霍止那双好看的眼睛,她就泛起笑意,“好傻。回你的苏黎世去吧,我不喜欢你。” 霍止仍然没有松开她,像是不信她说的每一个字,目光死死钉在她脸上。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转身走上坡道,拧开钥匙踢开门,然后看见门廊下的花盆上放着一迭试卷资料,用一座积木拼成的小房子压着。 积木还是上次他们在摩天轮旁边的专卖店买的,舒澄澄之所以看上那座房子,还是因为那很像陈傲之跟她都喜欢的一个户型,每次路过时舒澄澄都要陈傲之好好上班,以后给她买这样的一栋小别墅,有个尖顶阁楼可以给她画画,门外翠盖逶迤。 “当啷”一声,她把巴掌大的积木房子推进一旁的空花盆,风瞬间卷起空白的试卷。 舒澄澄煮了泡面,吃面时把剩余的学校地址全勾了出来。 几天后,她打算去看看寄宿学校,出门看见霍止跨在单车上。 霍止见她单肩背着书包,拿着招生简章,知道她是要找学校,“我送你。” 舒澄澄看地图,“二十叁公里,你骑单车送我?” 霍止把单车停在她家廊下,伸手拦出租。 “你今天不是要回苏黎世吗?” “不重要。我可以不回,先帮你找学校。” “去了学校,你能让他们收下我吗?还是说你能把开除的事抹掉?你不回,你妈妈会不会来刁难我?也许你家很厉害,但是你什么都帮不到我。” 霍止明显受到了羞辱,眸色变深,紧抿嘴唇,可是仍然没有对她发火。 出租车开来了,舒澄澄拉开车门,回头补充道:“哦,有一件事你帮得到,”见霍止的目光追着她,她笑着说:“你走就好,不要再来烦我。” 她坐上车,霍止遽然上前拉住车门,呼吸有些急促,“舒澄澄,你说谎。” 舒澄澄把手腕递到他手里,让他触碰她的脉搏,“对不起,我真的不喜欢你。” 霍止似乎被她平稳的脉搏烫到了手。 他一松开,她就关上车门,隔着车窗对他说:“再见。” 对于霍止,舒澄澄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陈傲之死后她的脑子一直是麻的,全凭理性判断做出各种表情和行为,除了她和舒磬东,世界上的其他人都是用途各异的原材料,她连对自己都没有感觉。 她需要舒磬东孤立无援,为此忙活了小半年,现在霍女士终于走了。 ———— PS 霍某没有别的对象(八年里每天扎舒澄澄小人 愈显变态) 变态感冒版 她需要舒磬东孤立无援,为此忙活了小半年,现在霍女士终于走了。 舒磬东像条被扒了皮抽了筋的叁太子,在学院换届中败下阵来,筹备的画展也搁浅了,还有叁女一男四个学生联名举报舒磬东此前曾经把他们送去不同领导办公室,美其名曰“提点”,其实是权色交易。 舒磬东找关系删帖压新闻,还恐吓那几个学生,结果不久后一个女生放出一段偷拍视频,是在会所里,舒磬东正帮人给一个公主灌酒,烟雾缭绕中旁边男人的脸若隐若现,是个臭名昭着黑白通吃的商人。 舆论大哗。虽然舒磬东断然否认,坚持说自己没有用画洗钱,但嫖妓已经够难看,学院还是请他暂时停职,他一蹶不振在家,又开始酗酒。 酒喝多了,他难免又犯病,提着酒瓶要揍舒澄澄,怪她搅黄了他和霍女士的好事。 舒澄澄打开酒柜,挑出瓶伏特加倒在画室地上,然后擦亮一根火柴,蹲下身,拢住火苗凑近伏特加,“你确定要打我吗?” 舒磬东吓得酒醒了。 其实酒精没有那么神奇,大多数酒鬼都是装醉逞凶,舒澄澄希望自己能早十年看清这一点。 舒磬东的处境急转直下,很快酒局上的成员被扒了出来,除了那个黑社会商人、学校的领导之外还有更高的官职,事件从桃色绯闻飞速发酵成重大事件,有关部门介入调查,平台媒体都下架报道,讳莫如深。 眼看酒局伙伴一个个被请去喝茶,舒磬东火速买了当晚的机票,打算去避避风头。 临近出发,他忙里忙外收拾行李,走到客厅,发现最近不着家的舒澄澄回来了,正蹲在行李箱边,拿打火机烧他的护照。 这次舒磬东反应过来了,冲上前一巴掌抽在她脸上,“是你撺掇她去偷拍的?” 舒澄澄笑笑,“说不上。” 别人还好,被恐吓完又给了甜头,有点退缩,但那个女博士生比秦韫还难搞,之前被舒磬东下了药利用,就算是拼着文凭不要了也要弄死他,但以前有霍女士当靠山,舒磬东一手遮天,就是杀了人也没人管,现在舒磬东成了丧家之犬,俨然没人能保他,舒澄澄只是向她提供了舒磬东司机的电话号码。 她知道舒磬东用画洗钱,但并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么大,不过越大越好,喜闻乐见。 舒澄澄烧完护照,舒磬东还是要走,于是她又一把火烧了房子。消防先到场,随后是警察,发现舒磬东要逃,当晚就请他去了派出所。 舒磬东替人当白手套东窗事发,辗转到看守所又辗转到监狱,由于牵涉面太广,坐牢坐得不明不白并且遥遥无期,心态很快就绷不住,试图自杀,结果被发现,送到医院抢救输血。 舒澄澄去看望,舒磬东躺在病床上,像换了个人。 由于下半辈子彻底完了,他全无之前的威风,由内而外透着颓丧,“你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的事?” 女警察正在吃中饭,给她手里塞了盒切好的苹果,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雪白的果肉,“害死妈妈判不了这么多年。” “现在你连个家都没有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是你爸爸,我也是爱你的。” “我不爱你。” 舒磬东看她的脸,她平静到令他感到诡异恐惧。 最后他说:“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跟你没有关系。” 过程和名义都不重要,她只要结果。在这一点上,她和霍止一样。 那时她很奇怪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霍止。 舒澄澄蹲在台阶边抽完半盒烟,走出峰会会场,霍止已经走了。 大概是等了太久,难免会失去耐心。 她没回东山客,去酒店开了间房,结果到叁点都没怎么睡着。 舒澄澄人生第一遭良心发现,认真地思索自己当年是怎么对霍止的,睡着之前得出结论:霍止当时好像是真的很喜欢她,而她不是人。 这让霍止现在的变态行径看起来合理了一些,但她依然不想回东山客。 继续在酒店住了一天,江城忽然降了温,天色早早地黑了下来,黑云压城,天空中酝酿着大雨。 小林率先咳嗽起来,舒澄澄也冻得够呛,心一横,下班就打车回东山。 至少衣服还是要穿的,而且她那天又放了霍止鸽子,迟早要挨一顿打,在家挨总好过在办公室挨。 风又大又烈,夹杂着雨丝劈劈啪啪敲打得窗户作响,从门外看,这栋不开灯的小楼森冷寂静,十分吓人。 舒澄澄进门开灯,听到楼上传来隐约的风声,想起自己没关窗,跑上楼去,窗边的台灯和书果然被打湿了,她手忙脚乱地收拾完,下楼找水喝,看见料理台上放着盒东西,拿起来看看,是一盒感冒药。 大概是不适应国内的气候,霍止以前就有点容易感冒。比起榕城,江城的天气一向很无情。 舒澄澄走到他卧室门口,一伸食指,戳开门。 霍止果然在家。 舒澄澄还没进过他的卧室,堂而皇之地走进门,在他床边蹲下,“喂。” 霍止穿着睡衣,衣服很皱,显然今天没去上班,极有可能已经病了一天,这时也没被她叫醒,脸色很苍白,嘴唇和眼角则是病态的红。 就着来自客厅的微弱灯光,色彩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透出一丝脆弱,显得不是那么变态。 舒澄澄找了新的药塞进他嘴里,见他睡得沉沉,并没有主动咽下药片的意识,她四处找水,找到水杯又找吸管,等她上楼从买咖啡的袋子里找出多送的吸管回去,霍止已经起来了。 他站在客厅餐桌边,自行倒水喝水,大概是化在嘴里的药片太苦,他眉头紧紧皱着,“舒澄澄,你能不能不要害人。” 舒澄澄指指自己拿出来的新药盒,“那你能不能不用感冒药治发烧呢?狗咬吕洞宾。” 霍止难得没精力跟她吵,看见她没心没肺的笑都嫌烦,他端着水杯踱回房间,关上门。 雨太大,外卖都不好点,舒澄澄煮了泡面凑合一顿,吃完洗澡上床,看了会书,又把书撂下,枕着手看天。 阁楼天窗玻璃拦住雨水,水滴磅礴地下滑,雨声密密麻麻。 她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摔了。 舒澄澄又拿起书来看,材料、产地、风干、烘烤,白纸黑字,一条条确切稳定的信息灌进脑海。 看完叁页,她再次放下书,走下楼去,推开霍止的房门。 ———— 等了好几天 气病了 再被舒某辣手摧花一照顾 差点死了 #被人诈骗的霍某的一生 往主人嘴里插温度计 卫生间的门开着,门外地上的一盆绿植倒在地上,倒了满地泥土,显然是被忙乱间一脚踢翻的。 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动静,随后是冲水声。 舒澄澄走进去,霍止应该是听见了她的脚步,飞快地说:“别过来。” 舒澄澄摸上灯的开关,“不好吧。见死不救,你妈知道了不得弄死我。” “咔哒”一声,灯光大亮,霍止正跪在马桶前。 他嘶声重复道:“出去。” 他把刚才喝的几口水都吐了,看样子吐得搜肠刮肚,舒澄澄上前,拍拍他的后脑勺,轻声调侃:“起不来了?” 霍止没应声,勉力试图维持肩背挺直,却因为用力显得愈加狼狈,剧烈的呕吐反应导致四肢筋疲力尽,皮肤上还透着一层冷汗。 舒澄澄摸出他烧得比刚才厉害,弯腰用了点力气,把他架起来。 霍止看着清瘦,但毕竟是个成年男性,舒澄澄连拖带拽把他弄回床上,自己也出了一身汗,“你怎么这么沉?” 霍止报以冷眼,“你怎么这么多管闲事?” 脱过臼的肩膀又酸又疼,舒澄澄给自己揉揉,笑意上眼,“因为你讨厌我多管闲事呀。” 霍止囫囵盖上被子,手臂遮住眉眼,无力跟她争辩。 舒澄澄走了,片刻后又回来,如同流氓,手心挤进被子,把他的下半张脸剥出来,食指色情泛滥地摸上他干涸的嘴唇,随即向下,下巴、喉结,再然后是睡衣领口里滚烫的皮肤。 霍止要发怒,唇齿张开,舒澄澄迅速插进一支温度计。 霍止微睁开眼,满脸不满。 她捏着温度计,搅在他嘴里,弯腰捏捏他的脸,“主人,你可要含好,万一水银爆掉,我会坐牢。” 他含稳温度计,由于实在没力气折腾,决定偃旗息鼓,只拍拍她的腰,咳嗽一声,“不会让你坐牢的。去煮粥。” 他记得舒澄澄会煮粥,以前有一次他生病在家,霍女士如临大敌,叫来叁个医生轮流看诊,叁个医生各自出治疗方案,分析这场重感冒会不会影响他的脑神经。 他躺在床上出神,听到窗户在响,响了半天,才意识到可能是外面有人,起身推开窗户。 舒澄澄刚放学,正骑着单车,在楼下停着,拿着一把小石子敲打他的窗户,见他终于冒头,她仰着头问:“你还难受吗?” 好像只有舒澄澄认真关心这个问题,他的感受有点陌生。 他摇摇头,“不。” 她像很高兴,笑得酒窝都露出来,“那你明天来上学吗?” “恐怕不行。” 明天又见不到,她又有点惆怅,片刻后说:“我给你做东西吃。” 两小时后他吃到了佣人送来的餐盒,是舒澄澄塞了钱让保姆悄悄拿上来的。 她没有贴什么爱心便签,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餐盒,打开来,里面是很好的白粥,新鲜的粳米煲出浅浅的碧绿色。 粥很好喝,他很快就好起来。后来他生病都买白粥喝,买过很多家,都没有那天的好喝。 然而眼下,舒澄澄听完他的要求,却只反问:“我?粥?” 他反应过来,觉得无奈,牙齿真磕上了温度计,成了字面意义的咬牙切齿,“你连一盒粥都是买的。” 她也反应过来,“啊。你说那盒粥。” 夜色太沉,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于是他摸开台灯。 灯光昏黄,氤氲罩出一方绰约的亮光,和外面的雨夜形成一种结界似的区隔。舒澄澄卸了妆,素着张脸,皮肤白眼瞳黑,清秀又冷淡,样子很像高中生,于是显得更加讨厌。 他问:“哪家?” 舒澄澄回想不起来,“可能是校门口卖肠粉的那家。” 温度计时间到了,他抽出来看看数字,放到一边,关灯闭上眼,“去煮。粥你总会煮吧。” 舒澄澄还真的不会,尝试着点了外卖,再次倚在霍止卧室门边,“不知道送不送得到,只能听天由命了。你应该不饿吧?” 霍止言简意赅:“出去。” 舒澄澄立刻出去了,回房间重新冲澡,上床入睡。 半夜,她被一个巨大的响雷震醒,手机随即亮起,是团队群里李总带头聊了起来,大家都说没听过这么响的雷。 她也发了个“+1”的表情,黄岳很快就私聊她:“害怕吗?要不要我去找你?” 她往上翻记录,全是工作往来文件,上次聊骚还是他问“下班没?做不做?” 那时她被捆在地下室里,霍止替她回了一个“不”字。 舒澄澄上次这么久不约炮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几个月前她想象不到自己又会变成苦行僧,并且这种高雅的两性关系还是拜霍止所赐。 能睡是舒澄澄为数不多的健康生活习惯,但想到这里,反而睡不着了,还真的有点饿。她放下手机,下楼开灯开火,对着教程烧开清水,倒进米,拉来摇椅坐在火边,翻着书等待。 原来煮粥并不难,半小时的功夫,米粒抻长开裂,溢出淡白的浆液,咕嘟咕嘟地翻涌。她把火调小,再等了半小时,粥面上开始浮起粥油。 才凌晨叁点,舒澄澄打算自己先吃,绕着厨房找勺子,踩上椅子拉开橱柜,拿到勺子再下来,结果拖鞋踩到摇椅脚,失重地滑向地面,连忙扶住墙才没仰面摔下去,但屈起的胳膊压到锅边,她认命地看着一锅粥在空中划起一个抛物线,动静巨大地砸在了地上。 她蹲下去抢救那本金贵的精装原版书,书封面上全是粥,烫得下不了手,舒澄澄试图拿砂锅片把书铲着立起来,同时听到“砰”的一声门响,霍止快步走来,咳嗽着拍开她要去摸砂锅片的手,接着跨过一地狼藉,拽过她的手臂放到水龙头下。 舒澄澄手臂上溅了一片滚粥,霍止紧紧攥着她的肘弯,用源源不断的冷水冲掉灼热,并问道:“厨房摆摇椅,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霍止眼睛没睁开,似乎站着都要睡着,微乱的头顶笼罩着大气低压,显然被吵得十分不愉快。 舒澄澄回答:“这粥是给你煮的,你也有责任,那本书一千五百八十块,你能赔给我吗?” 霍止关掉水龙头,拿布垫着手,弯腰把砂锅片一一捡起来丢进垃圾桶,“你但凡有一点用,我都愿意赔给你。” 他转身回房,又“砰”地把门摔上了。 舒澄澄长到这么大,什么好话坏话都听过,唯独从来没被人说过没用。 她蹲在地上收拾完一地温热的粥,再找了新锅烧清水。 等水烧开的功夫,她趴在窗边看了会闪电,听到又一阵隆隆惊雷,她抽身踹开霍止的房门,把他的被子掀开。 霍止长出一口气,快要真的发怒,“舒澄澄,现在是凌晨叁点,你不睡觉作什么死?” 舒澄澄弯腰对他微笑,“雷这么响,我睡不着,你不是也睡不着吗?” “关你什么事,滚出去。” 舒澄澄把手放到他锁骨上,感受到他在冷热交加中一阵阵地、不可察地抖,无情嘲笑他,“你这么凶,有本事别抖啊。” “我今晚没心情跟你玩,你出去,去约炮也可以。” 舒澄澄反手捏住他的下巴往起抬,“有本事你起来把我赶出去。” 霍止刚才起床一趟的确耗光了大多力气,眼下没能挣脱舒澄澄的五指。 他瞳仁漆黑,在夜色中发亮,是那种高岭之花碰上采花贼恨得想同归于尽的亮,可惜这模样还挺诱人,采花贼看了只会觉得水光潋滟晴方好,舒澄澄看了只会想邀请欧夏也来看看霍老师的尊容。 舒澄澄拍亮台灯,扒他的裤子。 霍止你很会叫床嘛(h) 舒澄澄拍亮台灯,扒他的裤子,“怎么不起来?没本事就老实躺着。” 霍止终于踹了她一脚,见舒澄澄被踹得摔下床,他欠起身,在她颈侧抽了一巴掌,“你没完了?” 舒澄澄从地板上爬起来,摸摸火热的脖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咚咚咚跑上楼,拿来绳子,把他两腿捆在床脚,见材料不够,又拉开他的衣橱,抽出条黑色单蜂窄领带,把他两手拉起来捆在床头。 接着,她爬上床骑在他腰上,一手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摆正脑袋,另一手狠狠地抽下一耳光。 霍止显然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抽耳光,更没想到她下手如此狠,神情很愤怒。 舒澄澄气定神闲,吹开自己散落的头发,“生气?生气你就叫啊,也让我听听。” 她脱掉内裤扔在他脸上,霍止偏头把内裤弄掉,舒澄澄就跪在他身体两侧,右手合住他那根,颇为粗暴地撸,“快点硬。” 霍止的性器如其本人一样能忍,被她这样对待,迟迟没有什么反应,霍止倒是低哑地骂了一句:“操。” 从来没有听过霍止说脏话,看来是气得不行了。舒澄澄想笑,加了力气撸,“怎么还不硬?不会是萎了吧?” 霍止也露出个苍白的笑,“你不会真以为我不挑吧。” 舒澄澄俯下身,用嘴含上,吮吸着塞入口腔。她含得很有技巧,身下的身体蓦地绷紧了,霍止伸直脖子,紧咬着牙,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挫败。 她很满意地抬头看,把他这副神情尽收眼底。 她吮吸、吞吐,用力抵到深喉,喉咙里难免溢出响亮的吞咽声,然后她感受到性器逐渐变硬涨大,再次吐出来,捏着问他:“你软下去给我看看?” 霍止无言,她很愉快,吞含进粗长的巨物顶进喉咙,更深地压迫口腔,反作用力是喉咙更紧地箍紧,感受到他细微的震颤,舒澄澄吐出这根勃起的凶器,看它弯翘着弹向上,小孔激动地翕张,然后她伸出手,接住顶端喷射出的白液。 她捧着这团液体凑到霍止脸跟前,“主人,你有计时吗,有没有坚持够叁分钟?” 不等霍止答话,她竖起手心,想把精液灌进霍止嘴里,“你不是饿了吗?我让给你吃。” 霍止拧眉一躲,舒澄澄就松开手心,一手液体淋漓尽致地全抹到了他侧脸上。 霍止愕然片刻,索性闭上了眼。 舒澄澄不理会他,扶正坐下去,刚没入一个头就很快抽出来。 他体温很烫,她本来就没做什么前戏,眼下滚烫的肤表紧贴着她的甬道,更加刺激。 霍止似乎知道她的感受,闭着眼,无力却轻蔑地笑了一声。 舒澄澄一手撑住他的小腹,另一手钻进睡衣摸上他的胸口,掐住胸肌拧,“你再笑一个试试。” 霍止“嘶”的一声,“你还是抓紧时间,不然一会又要烧炸一个锅。” 舒澄澄坐进去起伏。霍止睁开眼,观看交合处的状况:他的器官一次次没入舒澄澄的穴口,拔出时带出粉红的软肉,起伏之间有液体拉丝,明亮地连成一道线。 他目光冷淡,但却很专注,舒澄澄察觉到观众,问:“好看吗?” 霍止笑笑,“当然,不然我干嘛找你当狗。” 舒澄澄面无表情,脱掉睡裙,把薄薄的真丝抛到他脸上,遮住他的视线,同时她很快地摆腰抽插,眼看霍止手臂屈紧,她突然把他拔了出来,攥紧根部晾在空气中。 霍止在低声喘息,喘得很低,她静静听着,几乎听出少见的、蓬勃难耐的欲望。 她扶正他坐下,揣着怀心思,故意打着圈磨,牙都咬得发酸。 霍止喉咙里终于溢出一声喑哑的动静,介于呻吟和喘息之间,低沉地挑出个魅人的尾调,她趴下去,拉开睡裙调戏他,“你很会叫床嘛,受不了了吗?” 霍止耳朵涨红,被领带绑住的手在用力屈伸,想抻开束缚,但舒澄澄打的是个死结。他咬着牙又挣了一下,咳嗽几声才说:“你等死吧。” 他此刻是个病猫,恐吓说出来也很虚张声势。 舒澄澄毕生最大的爱好就是落井下石,听得很上头,得意忘形,“叫我干什么?叫床啊。” 见他不应,她狞笑着补充:“要不要我拿口球来也给你用用?” 霍止满脸不耐烦,不打算再跟她说一句话。她不依不饶,掐住霍止的脸,一手湿滑地试图把他的嘴撬开,“张嘴,叫。” 霍止毫不犹豫,一偏头咬住她的手腕,舒澄澄吃痛,抽着胳膊,“松开!” 这么一挣扎,她骑乘的动作就更深地套进去,霍止蓦地松口骂她:“舒澄澄!” 她察觉不对,连忙直起身,但没来得及抽出来,甬道里传来一阵热烫,还是给他射进去了。 她扶着床脚,忍了忍那阵有点快感但又没完全攀上去的不舒服,也喘了口气。霍止脸色苍白里透着汗意,咬着牙却全没力气说话,像快要气死了。 他几分钟内被她弄射了两次,不知道是真有这么气,还是她真有那么厉害。 舒澄澄一边想一边解了领带绳子,自己去浴室冲干净,又给他倒了一大杯水,弄了一条包着冰块的湿毛巾丢给他,让他自己降温。 事情都做完,她想直接走掉,但想到他刚才“砰”了两次门,她也猛地把门摔上。 拜托拜托 舒澄澄煮好了粥,放在灶台上,然后回楼上拿出新睡裙,对着镜子穿,这时才发现自己今天反应很大,可能是因为霍止很烫,都已经过了这么半天,她浑身皮肤还是泛着绯红。 放在往常,她差一点就要彻底睡不着了,但今晚太折腾,她一觉睡到被电话吵醒,是又有个甲方发神经,黄岳急着叫她去开会。 外面天光晴好,寂寂无声,已经是午后了。 舒澄澄爬起来,洗脸穿衣,提着电脑和鞋子匆匆跑下楼。 玄关口,霍止正拉开门接外卖,是她昨天点的白粥终于送来。 外卖小哥再看一遍门牌号,是27号没错,但似乎觉得霍止不像会自称“帅哥”的风骚之人,核对道:“您是‘帅哥’?” 舒澄澄困得七荤八素,眯着眼在他身后穿鞋,“我是,你给他吧。” 霍止刷着牙接过外卖袋子,靠住柜子看舒澄澄穿鞋。 她也看看镜子,见霍止肩背恢复笔直,表情恢复没有,只剩一点病愈的苍白,昨晚眼角发红支离破碎的狼狈一扫而空。 看来出那一身汗很有用,他又成性冷淡了。 她给了他个睡眼惺忪的笑,希望他多少领一点她的情,别记仇。 霍止没有要接她目光的意思,随即视线移到她腿上,她今天穿挺括的大西装和黑色短裙,两条长腿裹在黑色丝袜里,丝袜特殊的质地勾勒出腿骨纤细好看的轮廓。 他含着牙刷提醒道:“没扣好。” 舒澄澄闻言撩起裙子,提起黑丝袜边,重新扣紧吊袜带。 网约车司机给她打来电话,她接着电话从他身边擦过去,小跑出门上车,赶去公司。 这个单子是给一家叫影立的传媒公司做新园区整合设计,前几个月聊了几轮,终于确定合作,临门一脚时,对方突然又说对方案不满意,林林总总挑出一堆毛病,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千秋没给他们设计出五彩斑斓的黑。 一群人面对那十多页文档的反馈,一筹莫展,加了舒澄澄一个也没什么用,只是多一个人一筹莫展。 最后舒澄澄率先放弃内耗,“吃个饭吧,摸摸底。小林,找间合适的餐厅。” 小林拿着手机社交一番,最后选定一间粤菜馆,请影立的对接人吃个便饭。 一行人抵达餐馆,是间没牌子的中式小楼,中间有个天井,曲径通幽,鸟语花香,仔细一看墙上低调的字,才知道是新开的一间叁星米其林。 服务生引导他们上楼去包间,黄岳一路调戏小林,“小林你现在很有办法嘛,这个地方很难订的,你当天就拿到了位子。” 小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没订,我问东仕公关的姐姐推荐餐厅,正巧他们今天有团建,有几个人临时有事来不了,有空出来的包间,姐姐就让给我了。” 舒澄澄开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黄岳还在聊天,“不管怎么说都是你搞到的位子,让舒老师给你涨工资。” 舒澄澄大力揉太阳穴,“涨工资找李总。黄岳你这么开心,这顿饭超预算的就从你奖金里扣吧。” 黄岳笑着求饶,“别啊,我少点几个菜好了吧。” 舒澄澄还揣着点侥幸,“他们哪种团建?公关部吗?” 说话间服务生带他们转过拐角,有另一行人也从那边走来,和他们狭路相逢。 正是东仕那一堆人,不少人是在会上见过的。小林一面感谢公关姐姐,一面小声回答她:“好像是法务总监过生日,高层团建。打个招呼吧。” 舒澄澄已经看见霍止了,他走在最后,低着头在听秘书说话,没注意到他们,还是黄岳屁颠伸出手拦住他,“您就是霍老师吧?我是千秋的设计师黄岳。” 霍止循声抬眼,视线越过黄岳,看见后面的舒澄澄。 廊檐上悬着绯红宣纸扎的灯笼,灯火影绰,随夜风晃动。 他想起了黄岳这个名字,笑一笑,跟黄岳握手,“久仰。舒老师,又见面了。” 舒澄澄心里石头落地,反而从容了下来,“好巧啊,霍老师。诶,你脸上有什么东西?” 大家的头像太阳花一样同时转动,都看向霍止的脸,失望地发现他脸上干干净净,胡茬都不见一点,如果硬说有什么,那就是有点不高兴。他们又都转回头来,疑惑地看舒澄澄。 舒澄澄恶作剧玩够了,笑起来,“哦,我看错了,刚才还以为霍老师的脸上有水,雨都停了,哪有水。” 这两人似乎又要掐起来,东仕的人精们簇拥着霍止赶紧走,舒澄澄也跟着千秋的人走向包间,见甲方还没来,她让他们先进去点菜,自己趴在檐下栏杆边,先吃了片胃药,然后对着天井点烟抽了一根。 吐出最后一个烟圈,她把烟头丢进一旁的烟灰缸,转身要进去,脖子突然一紧,快步走来的霍止扣着她走进安全通道,下到一楼天井,接着把她往园子里的花树丛里一推。 灯笼亮着,亮光被树木掩映,绰约莹莹,照在霍止脸上,让舒澄澄看清他的表情。 她想笑,但霍止不想,提步把她逼进山石后的阴影,“舒澄澄,当着那么多人,你要不要脸?” 舒澄澄后背靠上石头,退无可退,只好合起两手,指尖抵住下巴,“拜托拜托,算我错了,好不好?” 你是不是喜欢给我当狗(h) 舒澄澄今天妆很淡,只涂了一点亮亮的淡色唇蜜,这么笑起来很好看,让人咬牙切齿。 他弯腰揽她的膝盖,舒澄澄飞快地躲开,钻了个空子要走,霍止捏着胸把她拉回来,“你跑什么?” 舒澄澄又被靠上山石,屈起腿蹬他,“楼上那么多人,你有病吧?” 霍止揽住她的腰,一时倒没把她怎么样,只端详她的脸。 舒澄澄一向没正形,从她脸上寻找什么真的东西,如同在成品高楼上找草图。 舒澄澄不喜欢被人这么看,像被扒光了衣服游街。她突然抬起手,捂住他的眼睛,“有这么好看吗?要不要给你拍私房照留念啊。” 霍止翘起唇角,“舒澄澄,你是不是挺喜欢的?” “喜欢什么?” “给我当狗。” 她笑了,“霍止,我主要是没得挑,如果我是甲方,我会让你给我当狗,把你拴在公司大堂看门。” 霍止自动忽略她的话,“这栋楼不大,暗处很多,我们的包间也不远,你刚才对我开黄腔,很清楚我会来找你。”他像能透过舒澄澄的手心看见她的脸,清晰地分析着她,“昨天你也很清楚,你会一直见到我,但你还是惹我。” 舒澄澄松开他的眼睛,无奈地摊手,“甲方爸爸,你又不让我跟别人约炮,我需求很大,惹你当然是想操你。” “我本来也会操你,你惹我是希望我打你。” 舒澄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掏出火机和烟盒。 霍止握着她的手,按亮火机,燃起一簇火苗,“你这么喜欢惹我,为什么?” 火苗就在眼前,舒澄澄被火光烘烤着脸,烦躁又缓缓升起。 在男人面前装一装她是会的,甚至很在行,但面对霍止,她总是很难驯从,原因不明,也许是因为霍止擅长把往事摔到她面前,而她对过去一向不置一词。 她冷冷看霍止,“我还要去舔别的甲方,你到底做不做?” 霍止不答,她拿回火机就要走,一边低头抖出一支烟。霍止屈起食指一敲烟盒,把那根烟敲了回去,也把她的头发抿到耳后,“叫小声点,你炮友和甲方在楼上。” 舒澄澄对黄岳无所谓,但一直是把甲方当爹捧,何况今天东仕和影立都在,她有双份的爹。 他看准她这一点,用膝盖隔着裙子一顶她的吊袜带,“分开腿,自己看表。” 舒澄澄挣扎得很厉害,但又不敢弄出太大声音,“别动我,我用手。” 霍止置若罔闻,指节蹭过她的脸颊,“要我在这里弄点水吗?” 以前她涂点润唇膏,霍止都不敢随便碰她的嘴唇,但以霍止现在的做派,大概真干得出这种事。 舒澄澄一窒,抬起一条腿,挂在他肘弯。 霍止动作很大,似乎就是想她叫出声,但她没叫,死死咬着嘴唇,不时抬头,越过石头和花丛树木,惦记影立的人不知道到了没有。 正想着,就有声音从楼上传来,是黄岳和小林他们走出走廊找她,一边说笑着商量菜式,小林的抱怨声很近,“舒老师喜欢吃甜粥,你非要点咸的。” 舒澄澄有点忍不住,在他们的笑语声中低下头,霍止抓住她的头发让她抬起来,她猜他是要掰开她的嘴,很快地说:“……别弄花妆。” 霍止却并没有要逼她张嘴的意思,他整根拔出,又猛地挺进,舒澄澄很快就拱起腰,抖了一阵,快要受不了。 他拉起她的手腕让她看表,“几分钟了?” 才叁十多秒。 舒澄澄抵住额头,几乎知道他接下来要插到哪里,用力咬住了牙。 霍止突然抽了出去,把她推上一块躺卧的矮山石。 舒澄澄腿一软,躺下去,山石上爬满的蔷薇花枝猛地被压垮,四面八方地擦过身体,花朵树叶和小刺都轻微地搔过她发烫的耳朵脸颊脖子和腿。 她没有想到霍止会把她推到地上,也没有想到植物会这么痒和刺痛,小小地惊叫一声,随即捂住嘴。 霍止插进两根手指,用指尖扩开孔穴,随着性器一起猛地插送到头。 她被撑到极致,蓦地塌下腰,指缝里漏出一声克制低哑、带着哭腔的鼻音。 霍止抽出手指,在她小腹上轻拍,拍出粘腻的丝,“才一分钟,你怎么就高潮了两次。” 她双眼失神,眼角挂红,轻声说:“你幼不幼稚。” 这把喑哑的嗓子让霍止很愉悦,接着把一枝花扣进她嘴里,“继续骂,掉了我就操你一小时。” 舒澄澄自认为胆子大,但由于爱钱,还是很在意影立这笔单子,今天格外紧张,越是紧张越是出问题,咬着那枝花,小刺在嘴唇上密密地扎,都没能缓解,接二连叁地被插出高潮。 霍止放开她的腿,液体就顺着腿根下淌,不仅染湿丝袜,还漫过吊袜带流到石头上。没有植物的那块山石表面被体液一蹭,变得光滑无比,她无意识地痉挛了一下,臀肉就擦上那块石面,她连忙抓花枝扶住,但软软的花茎反而被她抓着一起滑摔下地。 霍止蹲下来,把那些粉粉白白的小花拨开,看清她又是爽得耳朵红又是痛得脸发白的惨状。花还被她叼在嘴里,他用手去抽,她都没松开牙关,于是称赞她:“真乖。” 舒澄澄瘫在地上喘,腿软得厉害,“扶我起来。” 霍止非但不扶,还打开她的腿看。他射在她大腿内侧,那股白液眼下漫上了丝袜,而丝袜被勾破了丝,露出被他掐出红印的腿肉。 黑白红交映,刺眼、淫荡、性感。 舒澄澄看看表,合拢腿,语带警告:“霍止,你别犯病,差不多就行了。” 既然碰到了,霍止本来想让她翘掉这场饭局,但现在她一脸恐惧,极大地取悦了他。 舒澄澄爬起来拍掉身上的植物茎叶、花蜜花枝,所幸今天穿的衣服很耐脏,但丝袜又脏又破,她解开吊袜带褪下来。 霍止在一边问:“你跟别人上床,也是这么,”他想着措辞,“惹是生非?” 舒澄澄只能微笑,“你跟我回包间,我跟黄岳做给你看。” 霍止已经不会被她的骚话撩动,只告诉她:“舒澄澄,就半年,你老实一点,我会让你好过很多。比如今晚,只要你老老实实回家,我不会对你怎样。” 霍止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但舒澄澄觉得他有点像小学生,被骗了半年,还真的就要报复半年。 她又说一遍:“幼稚。” 打工时间 舒澄澄回到楼上,把两只丝袜团在一起,扔进垃圾桶。 影立的人姗姗来迟,为首的一个老远就热情地叫她:“舒小姐,久等了?” 乙方永远不会久等。她抽回思绪,发现来的不仅是他们平时对接的那位女副总,还有女副总的领导付宁,是个中年男性,除此之外还带了几个下属。 她把对方请进包间,同事们端起酒杯敬酒,想摸清楚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 付宁是行政出身,颇富技巧地推杯换盏,表示他们对设计有充分的期待,希望千秋做出一套惊世骇俗又极具温暖人文关怀的园区设计方案,但千秋的方案让他们大失所望,那个文档是他们各部门整合出来的修改意见。 小林对这套话术有点不解,想问对方既然有这么多意见怎么不早说,刚要开口,舒澄澄在桌下轻踢了她一下。 她闭上嘴,舒澄澄起身敬酒,笑着说是他们对需求了解不够到位,还请付总多多提点。黄岳跟着打配合,说没做好方案十分愧疚,不知道影立能不能再给个机会。 千秋这种小工作室能发家,有它自己的道理,付宁很欣赏他们识时务。 他抽出烟,舒澄澄倾身替他点火、拿烟灰缸、添酒、布菜,他抽完半支,终于吐出句有用的:“有我在,机会肯定尽全力给你们,只是价格上你们也要稍微让让步啊。” 她看向女副总,对方低头喝汤,目光躲闪。 原来如此,问题根本不在那十几页的反馈上。 千秋接客户很小心,就是怕碰上这种事:价格定了,定金拿了,方案做完了,又拿捏着他们舍不得人脉资源和沉没成本,突然要压价,而且还说不准付宁会不会又在中间抽一点。 舒澄澄揣着明白装糊涂,半开玩笑,“付总,材料费都要赔本的活我不敢接,李总要是追究起来,我没准要丢工作的。” 付宁知道她在讨价还价,依旧笑眯眯,“舒小姐这样的,丢了工作怕什么,找我,我签你做网红艺人,肯定比做这个累死累活赚得多。” 舒澄澄陪他喝了几杯,见付宁刀枪不入,也有些烦,趁黄岳送他去卫生间,她走出包间吹风,顺便打电话给李总,打算报备一下。影立前期对方案也很尽心,何况千秋的价格已经压到最低,影立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她打算说做不了,等影立拿出新价格再谈。 李总没接,但她很有耐心,点起烟继续拨。 天井对面的包间也是酒过叁巡,有人出来散酒抽烟,她看见霍止端着茶杯走出来,目光短暂地跟她相接,随即他背过身靠在栏杆上听对方说话。 楼栋不大,间隔也不远,隔着茂盛的花草和灯笼光晕,依然能看清那副挺拔的骨头。 仪态好到令人羡慕,诱人思索他有没有弯过腰。 烟头烧到了手,舒澄澄手一抖,扔掉烟头,又点一根。 付宁喝得醉了,甩下黄岳独自从卫生间回来,见她在廊边,凑近来看,“舒小姐也抽烟啊?怎么不早说?一起抽啊。” 舒澄澄嫌他靠得近,向旁边一退。他锲而不舍凑上来,掏出烟盒抽出烟往她嘴里塞,“来来来,一起抽,你尝尝我这个。” 舒澄澄推拒,“付总,我只敢抽凉的,抽不了您这个,别见怪。” 付宁一哂,“尝一口嘛。或者你把你的给我尝一口。” 他伸手就抽走舒澄澄的半支烟,舒澄澄怔了怔,看他把她含过的、沾着淡茶色唇蜜的烟嘴抿进嘴里。 黄岳赶过来,看付宁长得人模狗样,却一身会所风格,立刻头大,打算还是把他哄回去喝酒。 付宁本来就喝多了,当下很不高兴,“怎么了,不就是抽她根烟吗?我要跟你们舒总亲个嘴都没什么。” 舒澄澄示意黄岳别惹他,去找影立的人请付宁回包间。谁知付宁一时起意,真抱住了她的腰,“舒小姐,你说是不是?” 他动静有点大,声音传到天井对面,霍止转头看过来,神情有些复杂,大概是疑惑她怎么总惹出糟心事。 舒澄澄很平静地掰付宁的手,并不动声色挡住胸,控住他不要乱摸,“付总,您松一松。” 付宁更不肯松了,“你这腰可真细。我四十多年没见过这么细的。” 声音几乎擦在她耳朵上,她仍然不生气,“我喘不过气了,付总。” 付宁嘿嘿一笑,看准了舒澄澄没脾气,更不松手,“舒小姐,为这点小钱不值当,你的事我听说过,回头哥哥介绍你回设计院继续做建筑,怎么样?” 黄岳和小林知道舒澄澄不想闹起来,不敢硬来,那位女副总要来劝,看付宁这个样子,也没上前。 正僵持着,有人在旁边问:“是千秋的舒澄澄老师吗?” 来人西装革履,谁也不认识他是谁,齐齐看向他,付宁还死死抱着舒澄澄的腰。 他递来名片,“哦,我姓穆,是厉总的助理。舒老师上次跟厉总说过方案,厉总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您有没有空?” 穆助理纯属睁眼说瞎话,舒澄澄腰被抱着,完全不是适合问“有空没空”的情况,但他笑眯眯的,好像只是看见她在开会。 见他们没反应,他重复道:“是东仕的厉总。” 东仕是大地产集团,跟传媒的关系千丝万缕,舒澄澄腰上的手渐渐松开,她知道付宁的酒醒了,跟舒磬东差不多水平。 她点头,“我有空。” 她跟着穆助理到对面,在霍止身前不远处停下。他面前那个男人叁十岁上下,个子很高,穿一身深蓝条纹西装,想必就是厉总。 她有点累,霍止也没开口,只看看她的腰,抿了口茶。 厉总看见她,张口就问:“我看你半天了,霍止说了我才知道你就是舒澄澄。怎么样,没事吧?” 舒澄澄知道他是特意解围,“谢谢厉总。” 厉总说:“你不怪我看了半天热闹就行,”又看了眼她的表情,“舒澄澄,你是不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舒澄澄被戳穿也不害羞,咧开嘴笑,“难道不是姓厉叫总吗?” 厉总和穆助理都笑了,穆助理递来名片,上头写着“东仕集团执行总裁厉而川”。 厉而川没好气地点点名片,“回去记住。我帮了你两次,你连我名字都不记得。” 舒澄澄脱口问:“两次?” 话出口,她已经想起来了,似乎是临城那次,霍止让她接了厉总一个电话,给她抬了咖,然后她在酒桌上狐假虎威了一把。 厉而川看她的表情,确定下来那次的确是霍止故意利用他,“我没猜错吧?我就知道,这小子二十年都没给我打过几个电话,一打就聊工作,挺突然的。” 厉而川说得好像自己一个总裁都取悦不了霍止似的,带点惆怅。 舒澄澄觉得厉而川这个人挺有意思,长得风骚又英俊,但满嘴跑火车,“那我要谢谢厉总两次。” 厉总侧过脸,让她对着自己的耳朵说话,“我叫什么?” 她说:“山山而川,我记住了。” 酒后乱亲 厉而川侧过脸,让她对着自己的耳朵说话,“我叫什么?” 她说:“山山而川,我记住了。” 她现在很能拍马屁,拍得不着痕迹,霍止喝着茶看她演,快要回想不起从前舒澄澄那副成天呛人的德性。 厉而川对这套马屁很满意,正巧郑溟给厉总拿手章回来,见状也给她捧了个场,“舒老师是江大高材生,江大的人文教育一向很厉害。” 舒澄澄依然没想起来自己有哪个同学叫郑溟,想问一问,厉而川称赞她:“我就说舒澄澄这人看起来就很有文化,霍止不信。” 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比较关心后半句:“我是有文化,霍老师为什么不信?” 霍止看她一心给厉总当气氛组,应酬得精神头十足,配合地微笑,“这是哪首诗里的?” 她哑然张张嘴——《高考作文万能诗词100句》里的。 高叁时老师给他们人手发一份这种东西,作文题有关顽强拼搏和生生不息的时候都可以用这个“山山而川,潺潺如镜”。霍止不准备考国内的学校,也不用背这个,所以她自己那份背丢了就把他的抢来用,没想到他不仅看过了,还记得这句诗没写来源。 厉而川读的是商科,在这方面很好糊弄,并不知道舒澄澄给他拍的马屁是高叁水平,只摆摆手,“你俩别吵了,吵完还要见面,白吵。我走了,小穆,等会你安排人送舒老师回家。” 穆助理就真的跟着她问家庭住址,舒澄澄当然不能说自己在东山客住,再叁推辞,说同事有车,不用他送,穆助理很遗憾地走了。 回到包间,付宁老实多了,慈眉善目问:“千秋最近在和东仕合作啊?” 舒澄澄也很和蔼,像刚才那档事没发生过,“说不上合作,就跟我们和影立一样,我们只是乙方,做做方案。” 付宁“哦”一声,牙有些痒,其实恨不得舒澄澄翻脸,他回去也好借题发挥说她发达了就糊弄老客户,但舒澄澄毫无脾气,让人没缝下嘴,他只能阴阳两句,“早就听说舒小姐有本事,果然不错。” 舒澄澄依旧给他添酒点烟,“您过奖,那是李总有本事,我只是个画图的。” 和付宁这种阴阳人吃完饭,同事们都有些愁云惨雾,又张罗着换场子,喝了个宵夜酒。 黄岳坐到舒澄澄旁边,发现她光着腿,“诶,你不是穿黑丝来的吗?黑丝哪去了?” 她说:“你记错了。” 他有点迷糊,舒澄澄下午进公司的时候一双长腿无边无际,裹着黑丝更加惹火,但风头大过行头,不仅不娘,还挺洒落,他当时多看了好几眼,不知道怎么还能是记错了。 黄岳见舒澄澄后半程闷头喝酒,都没怎么说话,还以为她是想早点结束跟他回去打炮,于是把流程带得飞快,迅速把大家灌得七荤八素。 同事们喝得差不多,就各自打车准备走,结果舒澄澄也拿出手机叫车,他当她是喝蒙了,“你别打了,我打。” “我回家。” 舒澄澄有空却不找人睡一睡,这倒很新鲜,黄岳问:“宝贝,你不跟我回家那个那个一下吗?” 他器大活好,但睡他会惹到某位甲方。 舒澄澄又叫了杯白兰地喝掉,才对他说:“我禁欲了。” 最后送走几个女同事,她让司机开上东山。 灯亮着,她走进门,脱下高跟鞋。 霍止背对着门口,正靠在沙发里看书,听到门响,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是她,就继续看书。 舒澄澄走上楼,霍止翻过一页书,她听到他说:“你不高兴。” 赚钱没有容易的,碰到什么都不新鲜,舒澄澄见过更糟的,今天只不过是被人抱了抱腰,她没有觉得不高兴,至多只是讨厌被人看到她很狼狈,更讨厌被这样解围,显得更狼狈。 但霍止说她不高兴,她的心口就真的涌出一点无名状的闷,需要一些具体的感受遮盖。 她不常需要安慰,但霍止侵占了她的时间和空间,她可以收取一些补偿。她这样想。 舒澄澄把包和鞋子放在台阶上,返回去爬上沙发。 霍止任由她像只猫似的爬上身,她就又把下巴搭在书上,“你把我的丝袜弄坏了,加上昨天的书,一共是两千一百八。” 霍止闻到很浓的酒味。他不喜欢这种气味,但能直觉地感受到舒澄澄也不喜欢,一身酒气不是她的本意,所以他并不觉得太恶心。 他抬开她的脑袋,又翻过一页书,“所以呢?” “你欠我钱,跟我做爱吧。” “我的领带更贵。” “那你可以在上面。” 舒澄澄说得好像这是很大的让步,霍止承认她有点可爱,微笑着问:“你只有昨天一次在上面。只有这一点表示吗?” 她思索了一会,“还可以有一点。我承认我是喜欢惹你,你打我屁股的感觉很不错。” 霍止把书合起来,放上茶几,手牵过她的下巴。 好像一直都没有认真接过吻。她嘴里的白兰地味和薄荷糖味很浓重,可能是因为酒喝多了醉得厉害,吻的技巧也很青涩唐突,对他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吻。 她很快就离开他的嘴唇,向下吻到下颌角,因为他那块很敏感。霍止又把她牵回来,按住后脑勺接着吻。 时间久到舒澄澄快要崩溃,她喝醉了,没有太多耐心。 他解释:“我喜欢接吻。” “我不喜欢。” “那你可以不闭眼。” 舒澄澄于是睁着眼睛,看霍止的眉眼,他的神态很专注,长睫毛安静地合着,真的在享受这个来自前女友的吻。 她没有打断他,或者说是没有惊动他,但是心脏跳得很快。 这种图景和这种关系搭配,令人触目惊心。她不知道自己刚才是怎么想的。 直到霍止吻够了,睁开眼,放开她的嘴唇,她突然站下地,提起水杯上楼,“不用了。” 都已经到这了,霍止没有让她走掉,他身高腿长,几步就赶上来,舒澄澄要跑,他把她拉进书房放在桌上,她见躲不过,主动翻身趴在桌边,但霍止把她翻过来,又压下来吻。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给小狗一根磨牙棒(h) 霍止一面吻,一面抬起她的腿,手指顺着大腿上滑,摸上她的臀肉揉捏,时不时地抽巴掌。 酒的后劲越来越大,他的手心打得舒澄澄浑身血液都在冲撞。 她手指抓住桌上的东西忍耐,抓皱了两张图,拿起来看,是她画的方案,霍止在上面圈满了标记,好像哪里都不满意。 他在工作上很难取悦,在床上偶尔会有好心情,她有点希望这二者反过来。 事已至此,她抬脚踢乱霍止的裤腰,握住那根提起,催促他快点,霍止没有拖延,握住她的膝盖闯进来。 刚刚在那个像要拍《海上花》的餐厅花园里做过,舒澄澄内里湿滑温暖,不需要太多前戏,这一下润泽淋漓地撞到深处,她身体也随着向上耸。 脑袋一下撞上柜角,“咚”的一声闷响,她抬手捂住痛处,霍止随之覆住她的手,轻轻地揉。 他言而有信,只要她不惹事生非,他讨债也可以很温柔。 酒精似乎放大了感官,舒澄澄第一下就高潮,痉挛着发颤,眩晕得快要喘不上气,习惯性地咬牙,咬得牙齿发酸。 霍止伸进食指搅搅她的口腔,让她松开牙,“求求我,给你根磨牙棒。” 她眼圈发红,瑟瑟地说:“求你。” 霍止并不满意,“求我什么,说出来。” 她又说:“主人,给小狗一根磨牙棒。” 霍止从笔筒抽出支铅笔,却没给她,只横在她眼前。 舒澄澄抬起脑袋,嫩红的舌尖从唇齿间探出,小心地舔了一下他的指腹,他这才松手,她张口轻轻衔住了铅笔。 霍止大力抽送起来,她撑起上身向下看,看交合的地方,她的软肉在抽出时跟着漏出体外。 她甚至没留神自己咬着铅笔的嘴巴里在时不时流溢出难耐的呻吟,看得很专心。 霍止问:“好看吗?” 她隐约记得自己昨天问过这个问题,但想不起霍止是怎么答的,晃了晃脑袋,如实说:“好大。” 霍止停下动作,摸摸她的脖子,比刚才烫,是酒气上头,看样子喝了不少。 他拿出她嘴里湿答答的铅笔问话:“你醉了百分之多少?” “叁百。” 难怪判若两人。上次在临城,他是第一次见舒澄澄喝酒,当时她挺猖狂,今天他才知道舒澄澄醉狠了会如此老实,老实到接近撒娇。 这样的舒澄澄似乎要好相处很多,他问:“你可以每天喝到叁百吗?” “酒很贵,我没有钱。” 舒澄澄知道自己喝多了,也知道霍止在笑她,但暂时没想清楚笑点在哪里,张口靠近他的手,轻轻叼回铅笔,往前凑了凑,让腿心接近他的性器。 她很乖巧,今晚的舒澄澄完全是个陌生人。 霍止重新插进来,一边插弄一边握着她的脖子啃咬,舒澄澄被咬得很难受,浑身发抖。 等霍止一只手解开她的内衣扣,伸进去抓了满手乳肉,她又快要高潮,囫囵着说:“这样太深,我坐不住,可以躺下吗?” 这很好办,他说:“你求求我。” 她真的坐不住,用力抓住他的衣领,声音变调,口气很跋扈,“我说我要躺下!” 霍止没松手,挺腰送进去顶向最深处,另一手压上她的小腹,深深按下。 舒澄澄被他握在手里的细脖子蓦然绷紧了,他的拇指揉上她的喉咙,她就随着节奏呻吟,等她体内那阵箍紧的肉浪过去,他才松开手,她一下子就倒上桌面,无声地喘息。 还没见过舒澄澄这样,他突然想到个问题,挠挠她的肚子,“舒澄澄,你后来谈过多少男朋友?” ———— 最近欠加更很不好意思,搞搞免费 这章有点短小是因为后面的还没改完,能改完的话晚上来加更 你很怕跟我旧情复燃(h) 舒澄澄听完问题,拧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终于听懂了,掰着指头数,“陈什么学长,李……名字忘了,学弟,黄岳,艾远……” 霍止“啧”一声,打她屁股,“我没问炮友。” 霍止循循善诱,她本能地觉出这样不好,决定不再回答,但嘴巴先张开了,“那你问什么?” “男朋友。” 她看了他半天,总算意识到他在套话,捂住眼睛,咬紧铅笔,轻蹬他肩膀,“快一点。” 霍止不再逗她玩,提起她的两条腿,碰撞出层迭的水声。 舒澄澄的黑色吊带裙还没脱,但上下都被撕开或撩起,只有腰部曲线毕露地贴着布料,下半身大腿上挂着内裤和吊袜带,腿肉上全是手印,上半身一只乳房翘在领口外,随着冲撞拱出乳波。 他很不留情,舒澄澄软得完全没了力道,霍止把一支笔和便签本放进她手里,“男朋友不记得,高潮记得吗?自己数。” 她认真数着自己高潮了几次,在便签本上画正字,每一画都歪歪扭扭,然后告诉他:“八次。” “还要吗?” “再两次就好。我妈妈说做事要做到十全十美。” 她连声音都变了,好像半生不熟的小女孩,霍止又忍俊不禁,弯下腰来咬她的脸,咬得她很疼。舒澄澄推不开他,就别过头躲,然后慢慢睁大了眼睛。 桌角不起眼的地方放着一本英汉词典,封皮很旧,上面写着“霍止”两个字。 标致文雅的小楷,不是霍止的笔迹,那时他说是他爸爸写的。 后来他在里面夹了朵玫瑰,说“不给”。 再后来玫瑰成了干花,一直夹在词典里,每次有人跟他借词典,他都把她的那本借出去。 霍止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舒澄澄突然伸手去拿那本词典。 他扣住书脊,她就爬起来抢,抢了几下,她像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不给她看,昏沉晃了下脑袋,突然间酒几乎都醒了,满脸的晕红褪了一大半。 她突然很想吐,试图下地,霍止拽住她,“舒澄澄,你又怎么了?” 舒澄澄摇头,同时使劲推他,没把他推开,嘴里却发出“嘎”的一声钝响。 是铅笔被她咬断了,她垂下头,把两截铅笔从嘴里拿出来,扔进垃圾桶。 霍止看见铅笔断裂的那端沾血,猝然变了脸色,捧起她的脑袋,“张嘴,我看看。” 舒澄澄看见他的脸就像见了鬼,脸上血色流失得更快,一言不发,用力掰他的手指头。霍止不肯松,她就猛地一踹。 霍止被踹到下腹,疼得弯下腰,她自顾自滚下地又爬起来,不等他说话就夺门而出,上楼钻进房间。 霍止追上去,见她反锁了,他去一楼找到备用钥匙,拧开门。 小卫生间里水声哗哗,舒澄澄吐完了,在弯着腰漱口。 他抬起她的脑袋,她冷静了下来,顺从地张开嘴,原来只是上颚刮破了一小道口子,已经不流血了。 霍止拽住她的手下楼,舒澄澄仍然很抗拒,几节楼梯走得很踉跄,他索性把她扛起来弄下去。 舒澄澄刚下地就要走,他强行扯她回来,把那本词典在她眼前摔开,“你自己看,什么都没有。” 他让她看,而且她的确好奇。 舒澄澄上前翻阅,词典里留存着夹干花时留下的褶皱,词条上偶尔有一些画线笔迹,但连个书签都没夹,更没有什么干玫瑰。 她点点头,“好。” 舒澄澄合上字典,放回桌角,看见霍止额角的冷汗,想起自己刚才踹他时用了不少力气,默了默,才说:“抱歉。” 霍止没说没关系,也没说有关系。 她发觉自己的酒品好像遗传了舒磬东,一时间很自厌,也不知道说什么,抽身回楼上。 霍止在书房门口问她:“你很怕跟我旧情复燃?” 她在拐角处站定,“没有旧情,怎么复燃。” 舒澄澄那张脸十分冷情,霍止想起那年她手腕上的脉搏。 八年过去,他都没见过比她更难搞的女人。 他今晚很喜欢舒澄澄,包括她被那本词典吓破了胆的时候,他都觉得很可爱,可以让他的很多初衷都瓦解崩塌。 此时他却突然很不高兴,回身把门关上了。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那我去睡别人咯 翻开新馆建筑介绍册,建筑设计师那里赫然写着“霍止”。 这项目历时近两年,虽然规划院有意低调保密,但舒澄澄不该没听说过,仔细回想,似乎信息披露那阵子她在临城出差,没太关心本地的新闻,而这类模仿霍止风格的建筑多如牛毛,没看到实体,她也没注意。 既然做了,设计师本人就没有不来的道理,何况这是东仕的项目,可见他早有要来东仕的准备。傻子才会信他单纯是为了报复她才来的江城。 门前林木掩映,其中藏着间咖啡馆,舒澄澄守株待兔。 影立老总叫温嘉瑞,受邀参加开幕晚宴,人是来了,但左右簇拥着保镖秘书助理,匆匆拍了纪念照,立刻被卷进门去。 舒澄澄不急,要了块蛋糕,边吃边等,五分钟后等来了厉而川。 厉而川径直走进大门,却去而复返,从门口探出个头,“舒澄澄,你也来参观?怎么不进来?” 她扬起笑,“厉总,我在感受您的人文气息。” 霍止仪式感极强,作品是造物主式的目下无人,要用户迎合他而非反过来,但厉而川是坚定的享乐主义者,这咖啡馆的确是他提议建的,原本霍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但毕竟人不在江城,天高皇帝远,项目组经不住厉而川和规划局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建了。 厉而川没想到舒澄澄眼光这么毒,马屁也拍得他很窝心,“你这嘴不错,能不能来东仕开个培训班?我每天都得听听马屁才能起床。” “您爱听就好。” 厉而川走进咖啡馆参观,影立老总温嘉瑞跟着出来套近乎,厉而川顺口介绍:“这是千秋的舒澄澄,你认识吧。” 温嘉瑞身后跟着付宁,提醒了几句,温嘉瑞想起来了,“哦,我看过千秋的方案。” 舒澄澄打听过,温嘉瑞对千秋的方案很满意,但看眼下的样子,似乎又不是那么回事。正疑惑,有人朝付宁打招呼:“付总,又见面了。” 舒澄澄听到这个声音,立刻脸一黑。 来人看见舒澄澄,十分意外,“小师妹今天有空来活动了?” 厉而川没想到江城这么小,“师妹?” 谭尊想起厉总也只见过自己一次,介绍道:“厉总,舒老师是我父亲的学生。” 谭俊铭是舒澄澄大学时的导师,在江城建筑界很有威望,谭尊是她的同门师兄,然而舒澄澄严重缺乏尊师重道的素质,在谭俊铭挂职的设计院实习了两年,很轻易地跟谭俊铭父子闹掰了,还拉了李箬衡下水。 没有任何建筑设计院要她和李箬衡,所以才有了千秋。 千秋做得很好,从家装起步,渐渐做起室内景观结构等等,但谭尊开的知潭建筑事务所更大,在东仕项目初期比稿时千秋的对手就是知潭,当时李总和舒澄澄都准备好了输,意外的是千秋竟然赢了。 谭俊铭谭尊讨厌她阴魂不散,巧的是付宁也讨厌她不肯让价回扣,两方搭上关系,堪比干柴碰上烈火,看来付宁想把千秋踢掉改用知潭,这么拖着合同,多半是在温嘉瑞那里说千秋漫天要价延误工期,想等温嘉瑞发火,亲自把千秋开掉。 一行人簇拥着厉而川进去参观,舒澄澄坐下来要了杯咖啡,有些气急败坏。 霍止下了车,一眼就看到深绿竹林里一簇火似的红裙子。 她腰细肤白,穿红色很合衬,但由于神情充满图谋受挫的不快,这一身丝毫不显得艳情。 他签完名,停在桌前,开口问:“需要帮忙?” 她喝着咖啡,挥挥手示意他走,又拢火点烟。 舒澄澄惯常吊儿郎当,很少不爽成这样,霍止有些好奇,但厉而川再次探出头,“霍止?快来,陪我采访,哥哥需要你。” 舒澄澄还没听过有人把霍止当弟弟管,笑着吐烟圈,“不用了,弟弟,快去吧。” 霍止扬长而去,舒澄澄笑不出来了,一口气抽光半支烟。 今天的状况完全在预料之外,她以为付宁只是想诈骗,没想到他是在搞抢劫。项目组做过的图摞起来比付宁本人还高,付宁却跟她玩这套。 她喝完咖啡抽完烟,坐上出租车,打算回家。车子驶离博物馆,绕了一周,司机问:“小姐,你还没说去哪。” 舒澄澄放下了车窗,在出神地看这座浓云一样欲飞欲卷的建筑。 千秋还没有机会做这么漂亮的东西。 司机又问了一遍,她回过神,说:“开回去。” 拿出邀请函走进会场,有东仕的人向她打招呼,她直接问:“霍止在哪里?” 对方以为她气势汹汹是来找霍止干仗,愣愣指路。 舒澄澄跟着指引走上二楼,霍止正在展柜前端详一把长剑,抱着手臂,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下颌,单是个侧影,就俊秀得一目了然。 她向霍止走去,霍止像背后长了眼,头都没回,“我跟温嘉瑞不熟。” 舒澄澄跟他一起阅读那把剑下的文字说明,“让我见他一面就好,你不是要帮我吗?” “你不是不用吗?” 她靠上展柜,想了想,“那我去睡厉而川好了。” 她这句话把霍止说笑了,“他?你睡不到。” 舒澄澄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好奇道:“怎么,他知道我在给你当狗啊?你连这个都跟老板说?” 霍止摇头,“不,他最讨厌马屁精。” 这倒没想到,舒澄澄以为厉而川很喜欢她拍马屁。她想了想,“那我去睡温嘉瑞。” “他在四楼,七点结束采访。” 舒澄澄看看表,起身就走,进了电梯,看到霍止正向她望来,身形比青松翠柏笔直,令人妒忌。 她按了四楼,电梯门缓缓关上,稳步上升。 舒澄澄倒不觉得自己真要睡温嘉瑞,事实上,除了那次霍止让她脱的时候她太想赢过知潭,一时间鬼迷了心窍,其他时候还真没睡过不想睡的人,但付宁和谭俊铭摆明了是给她挖坑,既然今天温嘉瑞在这,她总要做点什么。 走出电梯,她找到个工作人员,“采访在哪?” 对方有点迷茫,“采访?这层是剧场,还没开放呢。没有采访啊,贵宾们都准备去B座餐厅了。” 舒澄澄明白过来,转身就走回电梯。电梯门快要合上,又猛地弹开。 霍止站在门外,按着开门键,“出来。” 舒澄澄按关门键,“温嘉瑞在B座,我要去B座。” 霍止又按开门,脸色很不好看,重复一遍:“你出来。”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掐我(h) 舒澄澄挑起眉,“怎么,你不是不帮吗?你不帮我,我还不能去睡温嘉瑞?松开,不要耽误我巴结老总。” 霍止有洁癖,她挑衅的意味很明显,霍止果然被刺激到,拉起她的手腕走向剧场。 舒澄澄的鞋子很高,差点崴了脚,“你走慢点!” 霍止没心情,拉开剧场门,把她推进去。 里面一片黑漆漆,堆满后台杂物,舒澄澄在台阶上一绊,摔进杂物堆,彻底弄丢了鞋,蹲下摸索,只摸到满地纸箱和幕布。 霍止把她扛起来。地方是他设计的,闭着眼都知道空间排布,他大步走到窗边,把她放上簇新的化妆桌。 窗外透出一点月光,暗暗地照在舒澄澄脸上,照出一张莹润漂亮的脸,她在向他微笑。 但他知道她是装的,舒澄澄今天去而复返,他刚才看着她在楼下喝咖啡抽烟,打车走了又回来,看样子花了很大的决心。 开口找他帮忙那么费劲,睡温嘉瑞倒好像很简单。 这里面黑洞洞,舒澄澄嗓子眼发干,主动扯霍止的腰带,“不早了,霍老师,我们快点。” 霍止等她抽出腰带,反手拿过腰带抽上她的手腕,“松开。” 舒澄澄松开手,霍止抽过一条缎带捆住她的手腕,提到头顶挂上化妆镜顶端,同时掀开她的裙摆,连她内裤都懒得脱,拨到一边,探入食指简单润滑,就扶正性器抵进去。 润滑不够,他一寸寸进入,每一寸都疼,舒澄澄本能地往上躲,一边抽气一边笑,“霍止,你硬得好快,是不是早就支小帐篷了?” 她躲一寸,霍止就在她下身抽一下,皮革响亮地刮过肉蒂,她“啊”一声,红着脸猝然软下腰,肉缝重新含住性器根部。 霍止轻轻摆腰,把她插得软下去,“那你呢?特地回来求人,我给你求,你怎么还这么不情愿?” 舒澄澄一向很敏感,但今天的确都没怎么湿,“……是你技术差。” 他扶正她的脖子,“你上次喝醉了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又干又涩,脖子又被箍着,滋味很不好受,轻轻咬他的手指,试图让他松开,断断续续说:“不要、不要弄花我的妆,我等一下还要去吃饭。” 霍止操得很用力,但她还是没什么水,黑沉沉的环境放大不舒适的感官,舒澄澄更紧更涩,手有些抖,叫不出声,只握住霍止的手腕,似乎想求饶,最终又没说,只调戏他:“这么干,你不疼吗?” 舒澄澄嗓子发喑,听得出是很不舒服。霍止停下动作,捂住她的口鼻。 这也是舒澄澄以前教他的,他不太会前戏,她就拉过他的手,“掐我。” 她的脖子洁白纤细,被掐紧时她会张开红润的嘴唇试图呼吸,眼睛泪盈盈,霍止承认她那副濒死的模样很诱人,那是舒澄澄很少见的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呼吸不畅,穴口很快就敏感地淌出体液,湿亮的液体直往下面淌。舒澄澄感知到湿凉,笑着示意他松开。 他非但不放开,还弯下腰,就着微弱的月光端详她的脸。 她眼底蒙上一层湿漉漉,镇定地跟他对视,又隔了十几秒,她终于受不了,在窒息中挣动了一下,“唔唔”地掰他的手。 舒澄澄脸颊通红,生理性的眼泪盈满眼眶,被他看穿,她毫无办法。 霍止仍然没松,一手扣紧她的喉咙,另一手捏着皮带蘸满湿液,在那颗充血的肉蒂上摩挲着打圈。 舒澄澄两腿一颤,似乎想夹紧两腿,但化妆桌很窄,霍止站在两腿中间,她合不起来。霍止目光盯在她脸上,她只能勉强不让眼泪掉下来。 接着,皮带挑起裙角,直撩到胸部以上,掖进内衣边,霍止低下头,一口咬上去。 牙齿隔着薄薄的蕾丝内衣叼住乳粒,温热的舌面抵住她舔舐,接着他咬开内衣,把她的半颗乳房都含进嘴里,重重地咂弄,舒澄澄几乎被吮出半条魂,空白了半晌,浑身都激烈地痉挛起来,腿间一热,就有液体喷溅而出,霍止突地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没让她喷湿自己的裤子。 舒澄澄大口喘着气咳嗽,看霍止显然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她没好气地说:“好了吗?” 她人挂在化妆桌上,上半身露着半颗湿淋淋带牙印的胸,下半身被自己喷湿,眼泪不住地往外滚,整个人狼狈不堪,霍止观赏了半晌,忽然笑了,拇指抹掉她的眼泪,“你怎么哭了。” 舒澄澄这次没再打嘴炮,低低喘息,用小腿勾住他。他抹开水液,重新插入。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我很好利用吗(h) 舒澄澄靠着镜子挨,下半身湿透,便于他操得一下比一下深。 刚才水流得厉害,都被堵在里面,她胀得有些发慌,高潮来得又快又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身一阵绞动,霍止被绞得一阵麻热,闷闷喘了一声,撑住镜子,淋漓尽致地射在里面,抬起她的下巴,“……舒澄澄,你夹什么?” 舒澄澄眼圈通红,“……霍止。” “怎么?” 她被饱胀的液体撑到快要崩溃,嘶声求饶:“……你先出去一点。” 霍止在她肚子上揉了揉,明知故问,“怎么?” 她躲不开,又坐不住,被激出又一声呻吟,“我很撑……” 舒澄澄刚才在门口抽烟时很拽,眼下却是另一个极端,连话音的尾调都透着脆弱,样子很勾人。 他射完的性器裹在温热的穴口里,液体丝丝缕缕地渗出,他拔出性器,让里面淌出一点水。 舒澄澄松了口气,撑起身子。 霍止摘下手表,“好点了?” 舒澄澄突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无措地向后躲,但后背靠上镜子,退无可退。霍止两指伸入,撑开一线穴口,金属表盘碰触蚌缝,冰凉坚硬撞上微烫的皮肤,她敏感地一缩,“……别塞进来!” 表盘已经被抵入穴口,圆盘在穴肉的吞咽下飞快地隐没在肉隙中,紧接着悬在外面的金属表带也被一寸寸吞吃进去。 液体流不出去,肚子依然很胀,又挤入一枚冰凉的硬物,舒澄澄难捱地喘息,表盘滚上敏感点,她又是一阵高潮。 他把半软的性器插入,里头穴肉仍然浸在高潮的痉挛抽搐中,一层层软肉包裹着他,贪婪饥渴地吮,他很快又硬起来,接着挺腰操弄,还扣住她的小腹,浅浅地按压。 温热的液体和翻滚的手表被包裹在肚子里,在抽送间挤向四壁,舒澄澄腿一软,勾不住他的腰,无力地滑下去,手臂也无意识地绞紧,不结实的缎带结猛地被扯开,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坐在满桌子湿液上向下滑。 她快要摔下去,霍止一把揽住她的腰,扣在胸口,掌根紧紧深深按下她的小腹,一股水再也盛不住,随着抽插从交合处涌出,被拍击出黏腻的水声。 舒澄澄手攥着他的肩膀发抖,“霍止,我真的不行,你先出去。” “可是你很喜欢。” “我没有。” 舒澄澄嘴很硬,他把她的内衣扣解开,大力揉捏两团乳肉,“那你怎么又高潮了?” 舒澄澄瞪他,脸上湿淋淋的,又是泪又是汗,口红也弄花了,整个人虚脱失神地沉浸在高潮中,这一眼格外狼狈好看。 他手指探进她的嘴唇,“求人要叫出来。” 舒澄澄反而咬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舔。 他挺腰插入深处,抵着最深处的小孔酣畅淋漓地射进去,太多液体冲刷的刺激迭加上敏感区域,舒澄澄霎时仰直脖子两腿痉挛,口唇闭不拢,唇角被摸弄着溢出清亮的津液,一并流出的还有小声的喘息呻吟,“……霍止,霍止——!” 她浑身皮肤都发红,像只蒸熟的虾,濒临崩溃。霍止一停下,她就软下去,靠住镜子喘气,低头看看堵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哑声说:“……快出去。” 霍止掰起她的脸,轻声问:“我很好利用,是不是?” 他不吝啬帮个小忙,但她不想要就摆手让他走,想要就返回来找他,他变了主意,她就搬出个不相干的人激他。 八年没见舒澄澄,他差点忘了她一向很会玩这种把戏。 舒澄澄一愣,没做声。 他重重一顶,那块表被顶到最深处,她“啊”地叫出来,剧烈的快感迭上锋锐的痛感,冲得脸色一白,霍止同时抽了出去,手松开她。桌子上滑得坐不住,舒澄澄滑下地,扶着桌角才没滚到地上。 霍止把她拉起来,抠出那块表,细细擦干净,回身打开灯。 她抬手挡住刺眼的光,这才说:“……我今天有点着急。” 霍止戴回手表,整好袖口,放下一张邀请函,“够了吗?” 她点点头,“够了。” 霍止推门离开,舒澄澄发了一会呆,有点懊恼。 她不择手段惯了,这次惹错了人,无论如何都不该再这么对霍止。 最后她还是补好妆,从满地杂物中找到鞋子,也离开小剧场,走过廊桥去晚宴。 晚宴是在露天花园上,霍止和厉而川的座位挨着,厉而川正跟女秘书聊得火热,霍止低头垂眸翻手册,背对着门,只留出个笔直瘦削的背影。 舒澄澄从他身后绕过去,打量一圈,温嘉瑞还没来,她只找到温嘉瑞的座位,他邻座的倒是个舒澄澄见过几次面的作家。 认识就好办,舒澄澄叁言两语把对方安排去了霍止给她的座位,自己在他的座位上坐下,叁分钟后付宁跟着温嘉瑞出现,见到她,都是一愣,没想出她是怎么混进来的。 舒澄澄强行打起精神来,打了招呼,又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接着解释:“不好意思,温总,我那边冷气开得太大,想换个座位。” 你怎么这么凶啊 温嘉瑞不满的是拖合同拖工期的千秋,倒不讨厌舒澄澄本人,何况舒澄澄今天十分惹眼,这么坐在他身边,让人凭空感觉年轻了十岁,于是指挥付宁道:“愣着干什么?倒酒啊。” 付宁看穿她一定来者不善,黑着脸给她倒酒,紧接着就打算给谭尊报信。 舒澄澄装看不见付宁急匆匆拿外套找手机,笑吟吟跟温嘉瑞聊起来,倒是温嘉瑞察觉到付宁乱得一塌糊涂,感到丢人,问道:“你找什么?” 付宁说:“我手机好像丢了,温总,我去找找。” 温嘉瑞点头,付宁起身就走。 舒澄澄扶着酸痛的腰,在椅子上欠了一下身,把刚才从付宁外套里摸出来的手机丢到桌布下,一脚踢开。 正巧侍者上菜,她自然而然替温嘉瑞切好牛排,“温总,这个大小还可以?” 温嘉瑞从付宁那里久闻千秋的女负责人傲慢难搞没礼貌,没想到她其实还不错,不免夸赞几句,舒澄澄笑着问:“那温总以为我是什么人呢?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唱k我切歌,领导喝水我刹车?” 这种小年轻的东西把温嘉瑞逗得哈哈大笑,舒澄澄终于把他逗高兴了,心里觉得很费劲,喝了口酒。 桌子那边的霍止在听厉而川说话,察觉到这边的热闹,他扫了过来,见她又在陪笑,他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活像看见一捧空气。舒澄澄觉得自己像又被骂了。 温嘉瑞笑完了,舒澄澄又接着说:“我以前确实是那种人,没少被领导批评。” 温嘉瑞自然而然联想到她之前被谭俊铭踢出来的传闻,也自然而然地想到她也许当时只是年纪太小不懂事,饶有兴致地问:“那现在怎么懂事了?”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开了小公司,自己赚钱自己花,才知道有人点拨的可贵,像这次影立的园区,来之前李总还在跟我说,我们在这项目上跟温总付总学到了太多东西,哪怕不赚钱也要做好,降几百万没问题的。” 她说到正题,温嘉瑞没搭话,但看样子,他是头一次知道付宁压价压得这么凶。 舒澄澄替他倒酒,“我们连材料都跟供应商下好订单了,包括您说有意思的那块石头,我也拍下来了,就在仓库里,只等工作证就能进场,温总。” 她不把温嘉瑞当傻子,温嘉瑞也不能装傻,何况付宁野心外露,平时一点小把戏也就算了,在这么大的数目上也来这套,俨然是把他当猴耍。 等付宁找了一圈,无果而归,温嘉瑞示意他附耳过来,“千秋跟你谈什么条件了,让你连合同都不肯签?” 付宁的脸瞬间煞白,同时一脚踩上硬物,发现正是自己的手机,再看到舒澄澄在喝红酒,一副热闹都懒得看的样子,猜出这全是舒澄澄的圈套,当即也不好再辩解什么,先服软认错,希望动之以情。 但温嘉瑞心意已决——当时他请香港师父看了风水,千秋完全懂他的意思,鞍前马后地给他看了块绝好的石头,他也是真心想快点开园,不想等新事务所进来从头开始。 事办完了,温嘉瑞松了口,舒澄澄也就懒得再应酬,离开露台,站在走廊里打车。 晚高峰时间车子很抢手,她思忖着要不要加钱。 有人快步流星走来,把她往没人的拐角里一推,舒澄澄后背撞上墙,手机也摔到地上。 付宁满脸怒色,低声骂道:“你别给脸不要脸。” 舒澄澄揉了下肩,“哟,付总现在说话能超过叁个字了?” 付宁刚才在温嘉瑞面前满口“是是是”、“我不对”,被她这么一说,当即脸气得更黑,掐住她的脖子,扬手就要扇她。 他一耳光刚擦到她耳朵上,舒澄澄已经一脚踹在他两腿中间。 她的鞋子又尖又硬,他几乎是滚到了墙角,捂着肚子满脸冷汗,“操,你别招惹我,有你后悔的。” “付总,我没招惹你,你不也没高抬贵手吗?” 舒澄澄拿鞋尖轻轻踢了踢他的啤酒肚,“别说这单子了,我现在洗澡还要把腰洗叁遍呢。” 付宁蹲在那嘶声骂街,舒澄澄手机上响起通知,是终于排到了车。她捡起手机,检查着裂痕走出拐角,没想到一头撞上一个人的胸口。 她被撞得头痛,并且被人全程旁观了暴力行为,当下愣住了。 厉而川却像比她还惊恐,后退一步,捧心西子似的,小声说:“你怎么这么凶啊?” 舒澄澄也真有点不知所措,乍着手,“你不会报警吧?” 小止,这才十年 舒澄澄也真有点不知所措,乍着手,“你不会报警吧?” 付宁大概快缓过来了,厉而川一拨她的肩膀,跟她一起走下楼,“不报。我路过听他为难你,还想帮帮你来着,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舒澄澄想起他刚才还在宴会上对霍止喋喋不休,一时间想象出没有厉而川叨叨,那宴会上大概没人敢搭理霍止,不知道他会不会无聊,嘴上心不在焉地问:“您要走了?” 厉而川晃晃手机,“我走不了,但有位老爷子午睡起了,我得跟他打电话晨昏定省。” 他显然跟霍止沾亲带故,但舒澄澄没有打听老爷子是哪位,低着头下楼。 她今天这身红裙子廓形硬挺,直筒裙摆有棱有角,利落地露着整条小腿,厉而川原本觉得这裙子太硬,跟她的脸有些违和,现在看了舒澄澄打人,才发觉这裙子算是穿对了,再窄一寸都踢不出这效果。 舒澄澄虽然总爱笑,但长相冷淡,身材纤薄,再加上皮肤白得带些透明感,像碰一碰都能弄折两根骨头似的,没想到这副好皮囊下头藏着头生猛的狼,偶尔会露出一股狠劲。 又生又野,配上这张脸,不得不承认很可爱。 厉而川现在完全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被女人骗了,并且他突然想起来个骗过人的狠角色。 “听口音,你不是江城人吧?” 她说:“我是苏镇人。” 他思索着“哦”了一声,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会更南方一点,南到榕城那种,榕城姑娘脾气大。” 榕城是更南方,但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苏镇人。 下到博物馆外,厉而川在那间熄了灯的竹林咖啡馆里找个桌子翘起腿,拨着电话冲她摆手,“回见。” 他声线带点微醺的意思,明亮且带着笑音,是个擅长让旁人轻松的总裁。 舒澄澄走到路边等车,夜风吹乱头发,她理到耳后,手碰到耳朵,才发现丢了一只耳钉,于是原路找回去,在付宁差点扇她耳光的拐角找到,重新下楼去。 厉而川已经拨通了电话,正跟那边的人说说笑笑,她无意偷听,正想走开,却听到熟悉的名字灌入耳朵。 “……小止?安定我都找人给他开了,睡眠应该还行。” 原来霍止半夜吞药片,是在吃安定。 她想起霍止凌晨一两点在书房看书,不困不骄不躁。以及某次江城暴雨刮坏了窗户,她半夜发消息,他也还没睡。 “您怎么还记得他跟樱姨吵架的事?我被人打也没见您记得啊。……那都是八年前了,一朵干花而已,早就过去了,当时他青春期呢,刚失恋,有点脾气也正常。” “……好好,我知道,他从小没发过脾气,他当时也不是有点脾气,我都记得。我看着他,不会再让他碰上那种姑娘,您放心。” 网约车司机到了附近,给舒澄澄打来电话,好在她的手机静音,屏幕一明一暗地闪烁。 她坐上车,打开车窗,吹了一路夜风,依然烦躁。 车开到东山客,她说:“再往上开一截,我走走。” 舒澄澄在山顶下车,俯瞰半明半暗的江城,明的是满城高楼灯火,暗的是将在山形之间拔地而起的建筑,那座博物馆新馆亮着微微的灯,形态半卷半舒。 她想过霍止离开榕城之后的生活。至少想到过几次。 他富有优渥,前途坚不可摧,应该过得浩瀚光明。 但她又想起他词典上的“霍止”,以及霍女士的教养关心透着控制欲,霍止跟她不亲,肉眼可见。 霍止看起来没有任何缺憾,然而他的许多建筑都透着向上飞逐的欲念,强烈到令人心中幻生出某种针扎般的不适和恐慌,常有人分析那是挑战边界还是想象死亡,也许两者都有。 对于霍止,她一直只知道皮毛。 舒澄澄慢慢下山,山道有点陡,她脱掉高跟鞋,低着头走,到东山客门前时,前方有车灯扫来,她让到一边,让对方先过。 没想到这就是霍止的车。他下车进门,打开灯,“不要半夜走山道。” 按舒澄澄的习性,此时该嬉皮笑脸反问“怎么,你怕我强奸别人吗”,然后就坡下驴把今晚的不愉快揭过去,但她没搭腔,跟在他身后进了门,就要上楼。 霍止一眼看出她背后肩胛骨上有块擦伤,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拨回来,又看见她的脖子和耳朵,皱起眉,“你干什么去了?” 舒澄澄如梦方醒,半天才想起刚才付宁的事,摸了下耳朵,看见指头上半干的血痂,慢慢说:“没。没干什么。” 她看起来不是没干什么的样子,霍止把她弄进浴室,用热水打湿毛巾,让她敷着淤青的脖子。 舒澄澄在浴缸边坐着,霍止拿沾了药的棉签擦掉她背上的灰土,又擦掉她耳垂上的血迹。 她一声没吭,紧紧捂着脖子上的毛巾。 舒澄澄今晚很不对劲,这几道伤也很邪门,他下手再狠,也没弄出过这种痕迹。 把药瓶子往洗手台上面一掼,他问:“谁干的?” 她仰起头,安安静静看了他半晌,忽然对他说:“……对不起啊。” 她说得很轻松,照常用漫不经心掩饰掉任何情绪,但神情却不那么刀枪不入,漏出一丝认真,认真到霍止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以及那个苏黎世的春天立刻从脑细胞中漫溢而出。 那年他从榕城回到霍家,照例先去看望祖父。 小姑霍山柳正在露台上陪祖父下围棋,见到他,她竟然很开心,“你回来了?” 霍止有十年没怎么见过她笑,当时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是从前的霍山柳。 紧接着,霍山柳幸灾乐祸地问:“听说你在榕城过得很好啊,又是教室,又是女同学,又是被人当枪,真是精彩的十八岁。” 祖父霍廷喝止她:“山柳,慎言。” 霍山柳自恃是个精神病,偶尔允许自己发疯,对父亲的话置若罔闻,笑着对霍止说:“谁干的?真好,就应该这样,你本来就不应该期待。我说过了,没有人会爱你,你不配。” 霍廷不爱听人提起那件事,推翻棋局,“哗啦”一声巨响。 霍山柳也不害怕,转开轮椅,躲开满地迸溅的棋子,哼着歌擦掉全家福照片上的几粒灰尘,照片上有一些人已经死了多年,银发的老夫人、霍止的父母、她的丈夫和小女儿。 她再次告诉他:“你是不是想忘掉?我还活着,不会让你忘的,小止,这才十年,你慢慢熬吧。” 霍山柳说得没错,才过了十年,他梦到他们的次数已经显着减少,并且有时都不需要吃安定。 那时只有在舒澄澄面前他才是个不错的人,让他有种错觉,好像他可以活得正常,盼着放学约会、给喜欢的女孩带早餐、生病时跟女朋友撒娇。 她是根浮木,侥幸被他抓到,后来又丢了。 卖乖(1200珠加更) 舒澄澄成功地替霍山柳完成了心愿,霍止的状态一落千丈,整个人透着阴郁的封闭感。 霍家需要的是个可以延续荣耀的明星,恰巧想象和创造一直是霍止擅长的事,但那段时间他对房子失去了兴趣,笔尖落在纸上,只会想起父亲霍川杨。 这条稳扎稳打当明星的路,年轻的霍川杨也走过一遍,现在霍止原路复刻,走得日进千里,甚至更加卓越,被人推崇备至。 他得到的名利、吹捧、光环,对逝者而言似乎都有些讥讽。 存稿倒是还有很多,足够应付一段日子,可是到了比赛现场,他一笔都不想画下,闪光灯对着他面前的白纸疯狂拍摄,似乎他的挫败比成功更有看头,他享受够这种挫败,搁下笔离开。 厉而川那天正巧在,顺路带妹妹来看他比赛,以为他是心情不好,不放心他一个人走,“你去哪?我陪你去。” 霍止辈分小,谁在他面前都是长辈,霍止也从来不拒绝这种密不透风的管束,并不在意他们跟着,径直去赛车场。 霍止车开得很凶,几乎带着点自毁式的血气,马力加到最满,然后他闭上眼睛,未知的弯道替他泵起肾上腺素。 心跳疾速攀升,旷日持久压迫神经的尖锐耳鸣陡然消散,耳廓内逐渐只剩下呼啸的风。 厉而川在赛道外心提到嗓子眼,几乎下意识地以为他在闹自杀,翻过围栏喊他,霍止没搭理,在保险杠即将擦出火星的前一刻猛打转向,精准地只撞碎车尾。气囊撞得胸骨剧痛,他推开门拖出身体,腿还夹在车里,上半身胡乱躺上赛道,让烈风吹乱头发。 厉而川这才发现,其实霍止心情非常好,是在庆祝自己输掉那场比赛。 霍止听从霍廷安排,是想补偿霍家,但他才活到十八岁,已经觉得来路长到难以忍受,想立刻做些对得起他们的事,比如至少表现出他的负罪感。 连厉而川这个外人都看出他的不妙,霍廷虽然态度疏离,却也很担忧。 霍家四个孩子,长子霍川杨死于车祸,小女儿霍山柳疯了还丢了条腿,只剩老二霍川柏和老叁霍川樱,明里暗里地斗。 霍川樱抢来养霍止的重任,一向自恃把持住了未来接班人,这下被霍川柏看了笑话,她后悔死了去榕城、也后悔死了把舒磬东那个多事的女儿弄进他的学校,第一次跟霍止爆发冲突,把他的东西全扔下了楼。 他下楼去找,其他东西都完好无损,只有那朵干玫瑰被接二连叁的重物书籍砸成了粉末,七零八落地躺在泥土上。 这样也好,他不用再想念任何人。 他把花碎拨进池塘,抱起图纸回去,告诉霍川樱不要再擅自进他的房间。 他从来不曾对霍家人说过任何重话,霍川樱愣过之后,大发雷霆。他在书桌前整理归置,等她发完脾气,他也把书桌复原完成,推开门请她出去。 霍川樱摔上门,把他推到墙上,厉声质问,“你是不是拎不清?我才是养你的人,你应该感谢我,怎么能对我发脾气?你不知道该恨谁?骗你的是谁?利用你的是谁?把你用完就踢的是谁?都这样了,你还把那个疯丫头的破花当宝贝?” 他说:“我知道,多谢你替我扔掉她的花。” 霍川樱气走了,他去花园池塘边透气,霍山柳在黑洞洞的蔷薇花丛下里叫他:“霍止,你过来。” 他走过去,霍山柳劈手给了他一耳光,“你卖乖给谁看?” 他擦掉嘴角的血,说:“你。” 霍山柳又抽了他一巴掌,把他拽着领子拉到自己跟前,“你有没有脑子?老爷子为什么由着他们俩斗?为什么明明心疼还往死里逼你?你真以为我和你爸妈那是意外事故?” 原来霍廷对他疏离冷淡,是让他有机会磨出刃。和舒澄澄一样,霍廷也对他另有所图。 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没有资格惺惺作态。故事里本来就不应该有舒澄澄,她是意外插曲。 当晚霍止吃了两颗安定,没有再失眠,耳鸣消失了,他也很快就重新变回一台没有纰漏的精密仪器。 浴室光下,舒澄澄黑白分明的眼瞳望着他,很轻地说:“我不该利用你。今晚是我不对,当时也是,应该早一点对你道歉,但当时我……很糟糕。” 她知道这是个廉价的道歉,果然霍止听完后垂眸思索一阵,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他把门拉开,示意她走,“清理完了,去睡觉。” 一走了之是你的风格「Рo1⒏run」 舒澄澄回到阁楼上,尝试入睡,最后看时间已经很晚,她去霍止书房里偷了半颗安定喝掉。 这种药她也吃过,那时舒磬东刚坐牢,对她说了那番话,说她把自己家作没了,说她该去看心理医生。她当时没反应,到了晚上才睡不着觉。 舒磬东其实说得很对。 她是个怪胎,缺乏情绪,也缺乏感情。陈傲之会死,至少有百分之一的理由是她不那么值得留恋。 她只爱过陈傲之,但没什么章法,只会把她护在身后,别的话一句都不会说,也不想说,以至于看起来关系也不是那么如胶似漆。陈傲之死了,她才开始后悔,她应该缠着陈傲之每天说一千句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再后悔都有点迟,再也没人能让她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有约炮做爱、盖楼数钱时心跳才能加快一些,感觉自己像个活人,至于别的事,比如被几次叁番开除,被谭家父子整,被付宁摸腰,她是的确不生气。 她唯一擅长的事就是伤害别人,霍止是其中最无辜的一个。 舒澄澄勤劳工作了一阵。付宁“休假”,温嘉瑞派了别人来对接,核对方案、核对预算,她没有白得罪人,这笔单子进展很顺利。 东仕的项目则还在大前期,有大量的细节要排布,她紧赶慢赶,还是拖稿两次,霍止没有催,也没有说“不想干就别干”。 应酬也很少,至多一起吃工作餐,没滋没味的披萨沙拉摆一桌子,她拿最左边的,霍止拿最右边的,都不必交流口味。 相敬如宾也不过如此,正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甲乙方关系。 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这天开会开到一半,同事们去吃午餐,舒澄澄不太吃辣,听说是重庆火锅,索性没去,到东仕楼下的花园去晒太阳。 彭丹尼也不吃辣,跟她分了盒叁明治,又一起点了咖啡,等咖啡的功夫,舒澄澄分他一根烟,彭丹尼抽不惯爆珠,直打喷嚏。 舒澄澄随口问:“你房子找好了?” 彭丹尼点头,“找到个不错的复式,中介很靠谱,你需要介绍吗?” 他说得舒澄澄的确有点犹豫。 她本来觉得只是做个爱而已,睡就睡了,睡过那么多男人,天一亮也没几个记得名字。但霍止不太一样。 今天她起床早,出门时霍止正在书房里打印图纸,打印好,打开牛皮纸信封装填,有力的手指牵住棉线,缠绕封紧。 见她盯着看,他问:“怎么?” 她摇摇头,边下楼边喝水,还是嗓子眼发干。 约炮约多了,早上习惯性地有点馋,舒澄澄一时间满脑子都是霍止把绳子绕上她脖子的情景,牵引,环绕,打结,然后让她抓住绳索,抬头看他,鼻尖蹭到他的嘴唇。 或者没有绳子也可以,霍止的手指头很勾人,她脑补出他把手指顶进她身体里、口腔里,划过齿列时她会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舐,然后他的手指蘸满体液,扣住她的喉咙。她的呼吸都在他手指下,他松一分,她就可以喘息,他紧一分,她就会湿。 霍止在她身上养成了大量条件反射,像膝跳反应一样成为本能,很难讲半年后她会不会再也看不上别人的炮。 往事都是麻烦,这么住下去只会更麻烦,霍止大概也是这么觉得。 彭丹尼把中介推给舒澄澄,舒澄澄加来聊天,问对方有什么房源,中介反问:“你工作在哪?” 舒澄澄发去定位,中介说:“稍等,我找给你。” 午休时间很快就结束,彭丹尼去拿咖啡外卖,舒澄澄回会议室,同事们还没回来,只有霍止正跟秘书对行程。 舒澄澄在他身边坐下,电话一响,她以为是外卖员没找到彭丹尼,接起来就说:“送去叁号门。” 对方说:“什么叁号门?我是中介。正好大田那边空出来一套公寓,你加点预算,今天就可以看房,要不要?” 会议室很安静,舒澄澄飞快地把电话挂了。 霍止颔首让秘书去忙,秘书留给他一沓合同,等门关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霍止翻着页面,不厌其烦地一遍遍签名,钢笔尖划出凌厉线条,声响沙沙,如同蚕食桑叶。 舒澄澄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思索着打开电脑,霍止突然说:“我不意外。” 原来还是听见了。 舒澄澄挠挠头,“嗯?” 霍止踢着舒澄澄的椅子脚,把她转个圈,拉过她的后颈,牵过来吻。 吻得很重,舒澄澄脊梁骨紧绷,手推到他的胸口,“……还要开会,你别发情。” 他是要咬出血来那种吻法,舒澄澄被咬得很疼,舌头也被咬住,她紧闭上嘴,扭脸躲开。 她越抗拒,霍止越把她抓回手心,手指压了压她湿淋淋嘴唇上的牙印,“惹出烂摊子,然后一走了之,的确是你的风格。” 他似乎也没说错,舒澄澄放弃辩解,“你好了解我,我还真就是这种人,讨厌我累不累?” 门又被推开,同事们吃完火锅回来了,霍止转回去,示意打开投影,“舒老师,说案例。” 一场会开到六点,准时结束,舒澄澄铺了满桌子资料,等她收拾完,又是最后一个下楼。 霍止的司机正在门外等着,霍止刚坐上车,司机见舒澄澄也走了出来,扶住门等她。 霍止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身影,头也不抬,“她不回。” 舒澄澄确实不回,明天影立和千秋就要正式签合同,今晚千秋要跟温嘉瑞吃顿饭,虽然霍止认为她是要去看房,但结果差不多。 她上前按住车门,对他说:“霍止,晚上再说。我们好好谈。” 霍止颔首,拉上门,“随便你。” 舒澄澄把手松开,车子开动,他又看了眼后视镜,她已经不见了。 霍止回到家,在黑暗中脱掉外套解掉领带。他有些懒,没必要时一般都不太开灯,总留着灯只是因为舒澄澄好像很怕黑。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好勾人的坏女人 霍止径直上楼去书房,开电脑改图纸。 那是个位于新加坡的大厦项目,周边楼栋林立,他的高层也将在这座钢铁森林中拔地而起,玻璃与金属反射热带阳光,会像浪有千迭,但没有涛声,未免孤独。 改了寥寥两笔,他打开邮箱,翻出千秋最早交来的一套资料。 里面有舒澄澄的作品集,她初期做过很多室内设计,在事务所层面来说,常有人瞧不起这种小活,但舒澄澄很坦然,毫不避讳,把这种小活跟建筑全案设计都塞在一个集子里。 她也有这份坦然的资本,老天追着喂饭,就算是在螺蛳壳里也能做出让人过目不忘的名堂。 里面有一套室内小山水的图,她在那个户型设计有些荒谬、还开着扇歪斜天窗的客厅中央安置了一丛竹柏,竹柏下是窄山石和长条形石料凿成的鱼缸,里面养着两条斗鱼,共同构成一个与人坐下时肩背等高的微型隔断,两幅沙发一高一低,隔着山树池鱼背对背,中间上空挂着张仿宣纸屏风,半隐半透,如果天气好,天窗里会有月光蹈步,令人联想到两个主人各自读书逗狗,回头时就能看到彼此在月色下的侧影。 隔山隔海,却可以呼吸相闻、盈手赠月,是个温柔且性感的设计。 舒澄澄自己住得乱七八糟,却很懂人想住的地方会是什么样,正如她当时很懂如何让他喜欢,是种直觉天赋。 霍止从不在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但此刻的确很想听到楼梯上响起舒澄澄轻快的脚步声,心情因此有些复杂。 舒澄澄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停留在脉搏平静地赶他走的那天,平心而论,那天她十分讨厌。 他缺乏睡眠,有大把时间在枯燥的等待中度过,经常会想象在她嘴里塞上口球,或者扼住她的脖子,舒澄澄只有在做爱的时候才会失控,而他想看到更多支离破碎。 落地江城,霍止想做的都做了,想看的也看了,但实际的情况却是她的存在依然可以让他喘口气。 父母车祸那天也是个雷雨夜,但舒澄澄把微凉的手指放在他额头上时,他完全没有想到照片里的那些笑脸,她去煮粥,他就很单纯地在思索她在灶台前笨得煮粥都要搜菜谱,想象她手指被烫到,会摸一摸漂亮的耳垂,耳垂上有个小洞,洞口粉红,显得耳垂更柔软洁白。 她连个耳洞都很勾人。 然后他会想起高中时她还没有耳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的,也许是大学的时候。大学里她应该也很显眼,不知道她有没有做过别人的救命稻草,以及她好像又治好了他的失眠。 漫无边际地,他可以想很多。虽然不知道这算什么。 直到改完新加坡的图,舒澄澄依然没有回来,霍止出了门,缓步上山,坐在山顶长椅上吹吹夜风。 正在放空,厉而川打来电话,“小止,借我车子用一下。” 他说:“你有七台车和两个司机。” 厉而川大笑,“好吧,我就是想叫你喝喝酒,不要这么不解风情。” 很少有人叫霍止应酬,更少有人叫他吃喝玩乐,不知道厉而川今天怎么会突发奇想。 他问:“你怎么了?” “我听说舒澄澄也在这家餐厅吃饭,想叫你也来。” 原来她没去看房。他靠上长椅,“舒澄澄天天吃饭,有什么稀奇的。” 厉而川打了个酒嗝,“我最近看你好像对她有点意思,但不确定,你再给我看看。” 霍止微笑,“九哥,你很闲吗。” “我很忙,但我们都很好奇你还会不会再喜欢别人。” 霍川樱从来把榕城那件事的始末细节捂得密不透风,生怕被媒体挖出霍止那时的丑闻,没人知道那个厉害的姑娘是谁,因此厉而川的兴趣爱好实在很无聊。 霍止打算挂掉电话,厉而川又说:“喂喂,等等——千秋请温嘉瑞吃饭,这算公事吧?但好像温太太也在这家餐厅,一个人开了个包间,你觉得这事算公还是私?” ———— 我像霍老师的箭头一样好粗好长 你接个电话会死?「Рo1⒏run」 有李总在,舒澄澄免了长篇大论,很清闲地当服务员,坐在温嘉瑞身边倒酒转桌,态度不算太热情,因为付宁坐在对面。 影立那边的熟人前几天还说付宁被休假处理,但今天付宁又堂而皇之地杵在了酒桌上,温嘉瑞依旧懒得搭理他,看样子不像冰释前嫌。 她心不在焉,在桌下回消息,看到有个霍止的未接来电,她回了个问号,接着扣过手机,继续琢磨付宁给温嘉瑞灌了什么迷魂汤。 温嘉瑞对她上次的玩笑印象很深刻,“领导夹菜你转桌,你表演一个我看看。” “没有的事,我早就成长了。” 李总拆她台,“成长什么,欺软怕硬,你昨天还把我的叉烧包转到地上去了,别装,快给温总演一个。” 众人都笑,舒澄澄转过桌,挽起袖子给温总盛汤,温太太就在这时推开了门。 谁都没想到温太太会来,不过温太太不是贤内助的类型,在省厅职位不低,出来应酬也常有,倒没什么奇怪的。 夫妻两人碰上的情形不多,温嘉瑞也有些意外,“你也在这家吃饭?散了没有?” 温太太回身关上门,“哎,同事孩子的满月酒,我喝不动,赶紧溜了。你这边怎么样?我是不是不该来?” 温嘉瑞于是邀请:“没吃好吧?再陪我坐坐,等会一起回家。” 温太太在温嘉瑞另一边加了座位,付宁招呼着人挪座,旋即她笑吟吟转向温嘉瑞,“哪位是千秋的李总?我当年还经手过他的人才档案呢。” 话说到这,千秋的人总得介绍清楚,一个个给她敬酒,舒澄澄也敬了一杯,“我是舒澄澄。” 温太太慢悠悠“哦”一声,像才发现温嘉瑞身边还有个添菜小妹,杵着下巴看她。 舒澄澄今天穿白衬衫牛仔裤,很没看头,但温太太把她从下往上打量,是某种不大友好的目光。 舒澄澄觉出有点不对劲,余光看到付宁和温太太若有若无地对了个眼神,她心里恍恍惚惚沉了一下。 真正不该来的人是付宁。现在想来,付宁没准是找温太太求了情才复职,还添油加醋告了状,也许打算拿这种由头靠温太太把千秋摘下去。 今晚舒澄澄来得早,但付宁来得更早,已经让服务员醒好了红酒,当时她有点奇怪,准时和殷勤,都不是付宁的风格。 赌天赌地都不能赌付宁的人品。 她飞快地拿餐巾一擦嘴,微笑道:“失陪,我去个卫生间。” 女卫生间门关着,门上贴着“维修中”,舒澄澄拿膝盖踢了几下,终于把门顶开,走进隔间在马桶前蹲下,食指伸进口腔,按按舌根,只干呕了一阵,没吐出来。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心口一跳,几乎有些寒毛倒竖,回手就要关上隔间门,那人抓住门,用手指隔住缝隙,阻止她上锁,“……是我。” 舒澄澄愣了愣,松开手。 霍止闯了一路过来,还有些气喘,用力拨开门,怒气蓬蓬,“舒澄澄,你接个电话会死?!” 然后他才看清舒澄澄的样子,她喘得很厉害,嘴唇上蔓着津液,背脊有些发僵。 他定定神,弯腰捏起她的下巴,目光扫描过她潮红的脸色,皱起眉,“舒澄澄,你还清醒吗?跟我说句话。” 舒澄澄渐渐浑身发烫,很确定付宁在酒里放了东西,爬到马桶边,又是一阵干呕,同时反手推他,“……很脏,你先出去。” 霍止被她一推,转身快步走到门口,但并没走,只用肩膀轻轻顶住门。 他刚才锁了卫生间门,但此刻有人在外面。 付宁敲了敲,“舒老师?” 舒澄澄一言不发,紧张地看着他。 霍止还没见过舒澄澄这么害怕。 霍止本想现在就出去把付宁拽进来砸破头,但不想让别人看见舒澄澄那副无助的表情,他只用脚尖勾过拖把,让金属棍子无声地卡在门把手上。 下一秒,付宁用力推门,门板“咣”地闷响,虽然有他肩膀顶着,金属棍子还是一震,动静骇人,舒澄澄也跟着一缩肩膀。 付宁没推开门,反而有保洁路过,指示他想上厕所只能去二楼,“这间在维修呢,而且这是女卫,你看不见?” 付宁这才走了。 霍止洗了手,回到隔间,抽出钢笔,将尾端挑进舒澄澄嘴里。 舒澄澄抗拒地皱起眉头,含糊说:“别拿这个弄。” 霍止没理会她,按进钢笔,让金属压着她的舌根,坚硬地抵到喉咙,她眼底骤然浮起一层水光,想合上嘴,但下巴被扣得死死的,只能用力挣扎。 她干呕出一声,霍止压着她的脖子,让她在马桶边趴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吐。” 渣女春药变态砸门 舒澄澄还没怎么吃饭,只吐出来一点,大半都是红酒,酒精再次刺激食道,她拱着肩背,又干呕一阵。 霍止抵在舌根上的钢笔加了些力气,又解开她的衬衫扣子顺气,她攥紧马桶沿,这次吐得搜肠刮肚。 眼看舒澄澄脖子上全是冷汗,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了,霍止终于拿出钢笔,把她架起来往外走。 舒澄澄勉强抓住门,“我要洗手。” 他耐着性子等她漱口,又挤出洗手液,一根根洗手指头,最后仔仔细细地冲洗那支钢笔。 等她洗完,他拉起她的手腕走到餐厅外,挥手打车,“先回家。” 舒澄澄的确得赶紧离开,要是被温太太看到她发骚,这事又要横生枝节。但她又想起什么,惶急间用砸了一下自己的头,“还有小林。她会不会也喝了?” 她快步往回走,霍止把她拽回来,“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她。” 舒澄澄有点腿软,在路边蹲了一阵,又站起来去便利店买了瓶水,排队等结账的功夫,她渴得要命,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下去,把半空的瓶子递给收银员。 对方看她脸色奇怪,多看了好几眼。她嘴唇过分红润,眼睛亮柔得不大正常,手也在微微发抖,领口被撕开叁枚扣子,胸口露出的皮肤泛着红。 收银员可能觉得她磕了rush之类的东西,表情有些暧昧。 舒澄澄终于打开付款码,又抖着手拿起一包纸巾扔在收银台上,迎着目光看回去,淡声问:“看够了没?” 霍止边走边打小林的电话,万幸小林接了,很意外他会打来,“霍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说:“你在哪?” 小林报了房间号,他找过去,见小林站在门口左顾右盼,他上前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林很正常,大概付宁是在舒澄澄的杯子里做了手脚。 他让她回去,边走边拨给李箬衡。 李箬衡接起电话,他劈头盖脸地说:“快点散掉,说我让你们改图,或者说工地出事故。” 李箬衡没反应过来,“霍老师,什么情况?” “付宁特地给舒澄澄酒里放东西,又把温太太诓过来挖坑,不走等什么?影立这单子你还要不要?” 霍止很少语速这么快,听起来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李箬衡顿了一下,呼吸声急促起来,“……我先去找舒澄澄。” “她在我这。” 霍止挂掉电话,走到大堂,有人在二楼朝他打了个呼哨。 厉而川趴在栏杆边,醉醺醺的,笑得很促狭,“小止,这算英雄救美,还是见义勇为?” 霍止面庞清瘦白皙,普鲁士蓝的衬衫肩线笔直得一丝不苟,这么杵在热闹的餐馆里,本来就惹眼到违和,再加上那副冷冽目光,这副身姿几乎像把刀,亟欲出鞘。 他冷眼问:“厉而川,你是干什么吃的?” 厉而川举起两手投降,“要是我帮了她,你干什么?要是我帮了你,你二叔怎么想?” 霍老夫人姓厉,两家沾亲带故,霍川柏的太太也是厉家的女儿,厉家自然站在霍川柏这边,厉而川更是霍川柏的学弟,天然就关系紧密。 他们本来就算不上什么朋友。 霍止没再多废话,“车钥匙给我。” 厉而川扬眉,有些惊诧,“你的车呢?……霍止,门口那车祸不会是你搞出来的吧?” 刚才街角有台车乱停,堵了街口,后面半条街都在骂,最后一台奔驰一脚油门撞上去顶开路口,在包间里都能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激起一片鸣笛,现在交警和保险公司还在处理事故。 霍止向他伸出手,语气沉了些,“给我。” 厉而川看清他指尖沾着点血,神色冷了冷,掏出钥匙扔进他的手心,“疯东西。” 霍止出门拉起舒澄澄,上了厉而川的车,告诉舒澄澄:“他们没事。” 舒澄澄在低头擦那支钢笔,仍然觉得没擦干净,也没在车上找到消毒湿巾,烦躁地拿纸巾用力擦拭,“回去擦干净再还你吧。” 他帮她拉上安全带,手指擦过她的脖子,她浑身一缩,转头躲过去。 他感觉到温度略高,不由得仔细看了眼她的脸。 舒澄澄面色红得快要滴水,但却很淡定,说:“我也没事。” 他开车回东山,舒澄澄低着头,紧紧攥着安全带,一言不发。他没说什么,停下车,牵着舒澄澄的手腕走进家门,又往浴室走。 舒澄澄挣扎一下,“我不想做。” “洗个澡。” 她抽出手腕,“我自己洗。” 舒澄澄快步上楼去,接着他听见轻微的呕吐声。 上次钥匙落在她房间里,他只能敲敲门,“舒澄澄,把门打开。” “我没事了。” “已经吸收了,没用的,不要吐了。” “知道了,你走吧。” 门里响起水流声,舒澄澄试图用水龙头遮住动静。 霍止挽了两迭袖口,向后退了几十公分,借力上前,用手肘“砰”地砸开门锁。 ———— 女人 我是不是很粗很长很厉害 就强奸你你报警吧(h) 阁楼上的浴室里开着水,舒澄澄在里面,一手漱口水一手牙刷柄,正弯腰在马桶边干呕。 他向马桶里看了眼,舒澄澄早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纯粹是清水,但她似乎固执地认为吐干净就好了。 霍止把她的牙刷抢下来,舒澄澄情绪极差,心跳过速的感觉十分陌生,很抵触身体的碰撞,反应激烈,一脚踢到他的小腿上,接着又试图抽出手臂,“你松开我,别、别碰。” 霍止被她踢打得后退一步,舒澄澄脚踩上漱口水瓶盖,一瞬间失衡,他眼疾手快托住她的手腕,带着她仰面摔在地上,他撞到后脑勺,闷哼一声,但手也没松开。 舒澄澄撞到了膝盖,但完全没感知到疼,她心跳得很快,药物作用下强行的快,快到胸腔都疼。她很讨厌这么被动,急着挣脱他,“明天再说,行不行?” 舒澄澄整个人透着股慌乱,霍止不打算听她任何鬼扯,纹丝不松。 舒澄澄不大耐烦,“我不会死在你楼上,你放心。” 他心底窜上一股邪火。舒澄澄总能搞出这些幺蛾子,而他总被她的幺蛾子搞得方寸大乱。 现在情形和高中时那个台风天没什么区别,他担心舒澄澄,跑去学校找她,而她自己吮掉血珠子,在旁边睡起了觉。十几分钟后教室电力恢复,灯光骤然亮起,舒澄澄爬起来揉眼睛,黑发凌乱地搔上雪白的锁骨窝,然后她胳膊上的血蹭到了脸颊,她没注意到,还睡眼惺忪地朝他笑了笑,“雨还没停啊,霍止。”嗓音又沙又冷又缠绵。 第一次见她拉琴时,霍止只觉得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希望能每天见到她,所以同意校长给他加个同桌,现在他发现这个同桌很可爱,他希望雨永远不要停。 今晚如法炮制又来了一次,霍止只在路口等了十几秒,随后一脚油门顶开挡路的车,也没注意到气囊和碎玻璃撞上胳膊,踹开车门一路找到卫生间,看到舒澄澄蹲在那里时,氧气才猛然抽进大脑,他意识到他又中了舒澄澄的邪。 舒澄澄掰开他的手,“明天你想怎么玩都行,现在、现在你先出去。” 眼看她脑袋就要撞上洗手台,霍止猛地把她的脖子拉下来,“我是担心你,你听懂没有?!” 舒澄澄愣愣看着他,表情突然有些恼怒,接着又是一挣,“……不关你的事,松开。” 霍止答得很快:“不。” 他收紧手指,把她脑袋压下来,嘴唇先碰到她的鼻尖,尝到一口咸咸的汗,接着吻进她的嘴唇。舒澄澄本来就缺氧得厉害,推打了几下就软下去,趴在他身上,脸色发白,霍止把手心贴在她胸上,发觉舒澄澄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 他松开舒澄澄,她呛咳着喘气,被他一摆弄就站到花洒下,霍止憋着火,调好花洒水温,冲在她头上。 温热的水冲过四肢百骸,舒澄澄直觉这是个喝断片之后的早晨,慢慢蹲下,让水温打开毛孔,蒸发酒精。 大学时她经常喝断片,室友乔衿就教她这么冲热水,回想起来,很浪费水资源和水费。 霍止跟着蹲下,隔着湿透的白衬衫,顺了顺她的脊梁骨,“舒澄澄,起来,去床上。” 她抬起头,茫然的目光扫过他的脸,然后她认出眼前的人是霍止,他的五官有微妙的变化,多了侵略性和掌控感,和记忆里那个总带点苍白的少年不大一样,她不觉得他安全。 她咬咬嘴唇,小声说:“不,你出去,我不想做。” 舒澄澄红润的嘴唇缺氧地微张着,舌尖在唇间一隐一现,带着点渴。 药物让舒澄澄醉到百分之一千,勾起霍止最原始本能的欲望,霍止也很渴,吻掉她睫毛上簇簇坠落的水滴。舒澄澄向后躲,他就跟着向前,手心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齐整的衬衫也被淋湿了,舒澄澄的手搭在他肩上,试图把他推开,但是虚脱得全身发软,很轻易地被他扣住脑袋拉到跟前亲吻。 舒澄澄再次别开头,“……霍止,你这是强奸。” 他不由分说,咬回舒澄澄的嘴唇,“对,明天我送你去报警。” 花洒的水流从头顶浇下,沿着舌尖沁入口腔,微甜微烫。霍止的胸口贴着她的,隔着内衣,她有些痒,痒得把脑袋搭在他肩上,拱起腰喘了口气。 霍止把她拉起来解裤子,湿漉漉的布料贴着皮肤,很不好脱,舒澄澄也不配合,勾起腿轻踢他,“别犯法。我睡一觉就好。” 他让了让,“好,你去。” 舒澄澄扶着墙站起来,头晕目眩,只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踢到置物架,“咣”地摔下去,带倒一地护肤品。 霍止在她落地前一秒揽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拖回来抱上洗手台,彻底脱掉裤子,一边低头隔着内衣咬她的乳尖,另一边去剥她的内裤。 他的手指刮到腿心,舒澄澄就是一阵瑟瑟,几乎有些无助地推他的胸口,“……别碰,我很难受。” “我知道。” 霍止把她的内裤扯开,湿透的黑色布料离开皮肤,牵扯起大片清亮的粘液,内裤被他扔开,那些发烫的液体就随着下滑,浸漫过她的大腿根,霍止掌心拢住液体,向上罩住她腿心。 肉缝正在饥渴地一张一合,汩汩地吐水,试图吸纳侵入物。他的掌心按紧贴住,激得穴口皮肤一阵抽搐,舒澄澄“嗯”地叫出声,胡乱抓住他的小臂,“你松开。” 霍止松开她,拉开裤子,就着她滑溜溜的体液把自己弄硬。舒澄澄低头看见那根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全无平时瞎搞乱玩的心情,只想逃,又被他拉回来抵在墙上抬高大腿,热烫坚硬的性器抵在穴口磨开体液,顺滑地插入。 舒澄澄眼前一片眩晕的白光,又痛又痒,皱起脸轻轻挣扎,“滚出去。” 霍止捂住她的嘴,湿淋淋的手掌心把她的口红糊了满脸,“闭嘴。” 他插送得又深又快,她没几分钟就站不住,终于攒出点力气挣扎开来,但一离开霍止,她就贴着墙向下滑,霍止没捞住她,她摔跪下地,抓住洗手台沿,试图爬起来,但手臂毫无力气,霍止弯腰把她转过去,就着跪姿让她扶好墙,“舒澄澄,你再跑一个我看看。” 舒澄澄在胸口贴上冰冷的瓷砖时打了个颤,手扶住墙,想爬起来,霍止紧紧按住她的手背,把她钉在墙上。 ———— 小止上大分了 从谁床上下来的(h) 霍止跪在她身后,从后面挺进,姿势刁钻,舒澄澄被顶出嗯嗯呃呃的呻吟,躲也躲不开,动也动不了,只能被困在墙角承受快感凌迟。 高潮来得一迭盖过一迭,她连墙也扶不稳,霍止揽住她的脖子固定在胸口,这一下顶到深处,她猛然咬住牙。 霍止探进手指撬开她的牙关,一面更深更重地抽插,舒澄澄被顶得快要魂飞魄散,直觉肚子都要被捅穿,慌乱地叫:“霍止……霍止。” 霍止挺腰,“啪”地撞进去,看她靠在墙上抖成一团,才问:“怎么?” 她熬过那阵磨人的高潮,用舌尖顶出霍止的指头,涩声求饶:“……去床上。” 霍止把她拦腰抱起,回房间扔上床。 不想做也做了,舒澄澄不知道高潮了多少次,烧灼的欲望一层层褪去,她把脸埋进被子里,终于吐出一口清凉的呼吸。 眼看她半晌没动,霍止把她翻过来,拍着脸把她弄醒。 舒澄澄过了半天才睁开眼,一脸倦怠,拿起打火机,又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根烟,但烟丝烟嘴都湿透了,没能点着。 她爬起来往床头柜里找烟,腰背都发软,半天都没够到,霍止看她手抖着磨磨蹭蹭,把她推回去,欠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抽出一支塞进她嘴里点燃。 舒澄澄慢慢吞云吐雾,让尼古丁冷却烧得发烫的大脑,过了许久才感觉身上凉丝丝的,是湿衬衫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脱掉湿衣服,爬下床打开衣橱,披上一件干燥的衬衫,系着扣子,突然问:“你为什么在那里?” 霍止没应声,她只听到一声打火机的脆响,回过头,看见霍止正给自己点烟。 她还没见过霍止抽烟,也不知道霍止什么时候学了坏,第一反应是想把烟抢下来,但霍止抽得很熟练,双颊微凹,烟雾过肺,然后吐出烟圈。 他在看天窗外的月光,白皙好看的脸半隐在烟雾之后,显得有些阴郁。 霍止这样子很陌生,她又不想问了。 霍止说:“我吗?” 他话音有些轻飘,如同梦呓,舒澄澄不知道该不该装作没听到。 她磨了磨牙根,“以后不要管这种事,被拍到算谁的,又要让我欠你一笔。” 霍止点点头。他抽烟抽得很快,抽完一根,在烟灰缸里按熄烟头,起身走了。 她穿好了衣服,霍止又绕回来拿走地上的钢笔。 她视线余光一眼看见霍止手上有一线暗红,心里突地一跳。 霍止那双手很金贵。 他走了半天,她脑子里后知后觉地炸了起来,跑下楼,敲着卫生间的门问:“……你手怎么了?” 门开了,霍止已经换掉了湿衣服,推开她,走进卧室,“没怎么。你很累,去睡觉。” 舒澄澄没跟进来,于是他关上门。 舒澄澄却没走,去拿了药箱,把手伸进来格开缝隙,钻进门,强行撸起他的袖管,接着脸一沉。 霍止整条小臂青紫,擦伤和瘀伤从手肘直刮到手背,修长的无名指上开了道口子,伤口像是被玻璃划的,被水泡得有些肿,边缘皮肉翻卷。 舒澄澄喉咙发紧,慢慢松开他的手,“你怎么弄的?” “没事,”霍止接过药箱,“碰了一下。给我,你走吧。” “碰哪了?” 霍止垂眼看她,有些烦躁。 他不说,舒澄澄也想起来了,转身去拉开大门,看清院门口停着的是台红色布加迪,骚气张扬外露,显然不是霍止自己的车。 霍止自己的车去哪了,以及这是谁的车,舒澄澄此刻都毫不关心,她一脚踹上大门,打电话给室友乔衿。 乔衿毕业后在江城总院外科当医生,今晚正好在急诊,舒澄澄问清楚这种情况要不要处理,然后回去踢开霍止的门,“出来,跟我去医院。” 霍止背对着她,在往手臂上用力按碘伏,“很晚了,你闹够没有?” 显然很疼,声线压得低沉。舒澄澄抢下来碘伏棉球扔掉,手机上没打到车,她去找到车钥匙,蹬上鞋子,“没有。你不去?那我找医生来,我没驾照,医生总不能放着我自己回来吧。” 她出门坐上车,启动引擎,发动机大声轰鸣起来,霍止“咣”地推开门,大步走下来按住车头,“舒澄澄,你有病?没驾照开什么车?” 舒澄澄手指夹着驾照,朝他晃了晃,“我有驾照,可以开了吗?” 霍止抿住嘴唇,眸色发暗,转身要走。 舒澄澄拉住他的袖角,竭力软下语气,“霍止,上车吧,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她几乎是在恳求,并且头发湿着,脸色发白,看起来狼狈不堪。 他问:“你为什么?” 舒澄澄把湿发耙到额后,露出个笑,“我也担心你啊,担心死了,你的手我赔不起。” 霍止靠这双手吃饭,霍女士如果发飙,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霍止不认为这点小伤要去医院,但舒澄澄是个难搞的东西,如果他不答应,她搞不好不会让他睡觉。他只觉得舒澄澄好像很缺钱,脸上凿个方孔就能串起来当钱花。 霍止回去拿了帽子外套给她,坐上副驾驶,舒澄澄一脚油门踩出去,绕着山道驶向医院。 霍止还没见过她开车,没想到舒澄澄开车很猛,“开慢一点。” 舒澄澄置若罔闻,仗着晚上车少,肆无忌惮地贴着超速边缘飞驰,还态度极差地按喇叭,被她超了车的司机从车窗里朝她竖中指。 她就这么冲进医院,径直挂了急诊,弄完手续,最后回来看乔衿处理霍止的胳膊。 乔衿不是个有好奇心的人,除了认为霍止长相过分标致之外没有什么想法,做事很专注,专心处理伤口。 舒澄澄皱着眉头问:“会影响画画吗?” 乔衿对她比划了一个细微的长度,“还好,要是再深这么点就难说了。” 舒澄澄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浑身力气霎时都泄了个干净,往椅子里一坐,吐出口气。 霍止对乔衿说:“给她点葡萄糖。” 乔衿这才注意到她脸色吓人,去拿了包葡萄糖给她喝,“澄澄,你是什么情况?” 舒澄澄想说“纵欲过度”,但嗓子太干,没说出来。 乔衿看到舒澄澄穿着衬衫加睡裙,一副明显刚从床上下来的样子,立刻懂了,轻声说:“哦,不用说,知道了。” 她在霍止无名指上缝了两针,又问:“你的手既然受了伤,为什么还要泡水呢?” 霍止没说话,舒澄澄同样。 乔衿这才看见霍止穿的也是睡衣,明白了舒澄澄是从谁床上下来的,又说:“哦,不用说。澄澄,下次不要对别人这样。” 不许认床跟我睡觉 今晚舒澄澄被付宁那几杯酒折腾得够呛,又在医院里缴费挂号前前后后跑了几层楼,眼下彻底熄了火,歇了半天才缓过来,霍止的伤也处理完了,她又开车回家。 霍止先走进门,舒澄澄见他又去浴室,“还要洗?” 霍止去过了医院,很执拗地认为需要洗澡,走进浴室,打开水。 舒澄澄很头大,以前不知道他毛病这么多,耐着性子举着花洒帮他冲了凉,又把他送入闺房,“医生说睡觉不要压到手。” 她关了门,喝了一整杯水,然后上楼去。 走到二楼中间,舒澄澄在台阶上坐下,每根骨头里都透着精疲力竭。 大学时舒澄澄酒量比现在差很多,陪客户喝了酒,第二天也像这样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趴在床上改图,隔一会就去吐一吐。 乔衿买回粥和胃药,又问她:“你为什么这么拼命?” 她说:“我想盖房子。” 她刚把霍止骗到手时去过一座教堂,他们都不信宗教,但是那天下雷阵雨,只能进去躲一躲。 在大雨里跑了一路,两人坐上长椅,都气喘吁吁,她把百褶裙角拧干,然后仰头看教堂的穹顶。 她知道霍止从小被按着画房子,像包办婚姻似的,看着可怜巴巴,于是很喜欢调戏这一点,“大建筑师,讲讲看,这个教堂怎么做得这么威严?” “威严?”霍止比了比尖顶倾斜的角度,双手模拟出一个挤压的动作,“它只是在吓唬我们。” 森严的尖顶试图用角度和高度表示人是蝼蚁,应该缩回屋顶下寻求神的庇护,霍止不上套,他把房子的威势拆开揉碎,像对待一把垃圾。 舒澄澄回到家,换了干燥的衣服,试图把床换个位置,但空间被桌子卡着,于是也要把桌子换开。桌子腿是固定的,腾挪不开,她找来工具把桌板拆了,又找来画架当零件,重新组装了一张桌子。 舒磬东的学生在画室调颜料,听到动静,过来帮她,“干嘛要折腾?” 原先桌子背对着门,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见她在干嘛,虽然她多数时候只是在看小说打游戏或者发呆,但依然感觉那像个受监视的、受关照的、寄人篱下的位置。 她只说:“方便打游戏。” 学生叼着烟拧螺丝,“也对。其实按照空间心理,真是这样才比较好,你以后就知道了,老板的桌子都正对着门,这样才能掌控全局。” 床对着窗户,晚上可以看到月光,桌子对着门,她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谁在家里做什么勾当。 她的生活一向有些失控,是一堆名副其实的垃圾,按照霍止的思路,她把这堆垃圾撬开缝隙再砸碎,重新组合堆砌,后来读了建筑,她逐渐学会有章法地铺开空间,至少在这件事上,世界是按照她的秩序运行。对她来说建筑是个好东西。 高中的尾巴过得很忙碌,舒澄澄常常倒头就睡,只有填志愿的那晚没睡着。 她填了建筑,然后想到霍止一定也会学建筑,想了一会,她爬起来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霍止的名字。 他很好搜,新闻里就有好几条,他新近得了个一等奖,赛事主页上有获奖作品的建模,她找到他的作品,等图片一点点加载。 他设计了一座教堂。由于是科幻类的概念设计,比例并不完全符合实际需求,他还用了大量类金属的材质,那座尖锐的教堂因此像一把指天的利剑,充满肃杀意味,显得十字架上发光的红玫瑰在温柔美丽中透着虚伪。 是个讥讽意味十足的设计,引起轩然大波,底下的评论中充满谩骂和质疑,说这是无神论者管得太宽,或者说这是赶潮流的短命设计,也有人解读说他意指的是当代宗教界的丑闻,十字架是肃穆的布道,那朵柔美的玫瑰是教皇隐藏的情欲阴谋,让人有种爱情和信仰交织缠绕的错觉,但剑刃般锋锐的权力才是本质。 可以说是扯淡了,霍止分明是在内涵她。 舒澄澄飞快地关了页面,无声地骂了一句:“小心眼。” 讨厌她的人很多,但被这么记恨还是头一回。 再想想也合理,毕竟是初恋。 好在霍止天高皇帝远,脚下不沾尘,她混在工地和工位,虽然听他的名字听得耳朵起了茧,但没什么机会再招惹他,只要不再见就可以,或者再见也不会发生什么,又或者就算发生什么也不会怎么样。 不知道怎么又会搞得一塌糊涂。 一塌糊涂,从心情到肉体都算不清帐。心情也就算了,可霍止那双手是她的入门老师,虽然骂过她,但仍旧是瑰宝。 她想站起身,听到有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霍止在台阶下问她:“你怎么在这?” 舒澄澄脱口就问:“你怎么了?手疼吗?” 霍止摇头,又问一遍:“你怎么在这?” 舒澄澄如梦方醒,想站起来,用手撑着栏杆,结果腰软腿软,她只能说:“没事,我坐一会。” 她好像不知道她手指骨节用力得发白,怔忡的样子很明显。 舒澄澄刚喝了葡萄糖,不至于虚脱成这样,纯粹是吓的。 她在担心他,不只是担心钱。舒澄澄还不算完全没良心,这是个新鲜的发现。 霍止进书房吞了片安定,从电脑屏幕里看到自己的脸,神情很轻松,他承认自己此刻心脏轻飘飘的。 舒澄澄还是没站起来,他弯腰用左臂把她夹住,胡乱抱起来下楼。 这姿势抱得很吃力,舒澄澄没敢挣扎,“你干什么?我要回去睡觉。” “你上不去,我也抱不动。” 霍止把她放上床,分给她一个枕头,自己也躺下,拉起被子。 舒澄澄翻个身,试图离开,他就把她的腰扣住,让她后背贴住自己胸口,“在这睡。” 她被这么抱在怀里,浑身都抗拒,“松开,我认床。” 霍止闭着眼,“你成天约炮,认什么床。” 她被骂得无言以对。 霍止五指合上她的眼皮,“舒澄澄,睡觉吧,别闹了。我手很疼。” 他那只手微凉,一多半裹着绷带纱布,带着点药味。 陈傲之和乔衿身上都经常有这种味道,舒澄澄一向觉得药味很好味。 霍止的手指在她眉眼上轻轻合住,她的思绪就真的蓦地一空,坠入沉沉的睡眠。 但脑海里有个声音说不对劲。 我就喜欢不好惹的 次日天晴,舒澄澄和李箬衡去影立签了正式合同,离开时才十一点,舒澄澄边走边琢磨,今天没见到付宁,有点奇怪,不知道付宁还会不会再使绊子。 李箬衡斜眼看她默不作声地拨算盘珠子,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舒澄澄说:“有,我早上没吃饭,我好饿,你能不能请我吃翠华。” 李箬衡跟乔衿结婚早离婚也早,他每个月给前妻打两万块,平时对别人都很抠,只请舒澄澄吃了个十七块的便利店关东煮。 大学时蹭他和乔衿的饭蹭惯了,舒澄澄也不挑,坐在便利店狼吞虎咽。 李箬衡靠在一边,冷不丁发问,“你怎么跟霍止搞上了?” 舒澄澄险些被萝卜烫了嘴,“你少造谣。” “你少装蒜,昨天不是霍止来接的你?街口撞了的不是霍止的车?你什么时候把霍止都勾搭上了?我们混得再差也不至于指望你去要饭,我跟没跟你说过别跟客户睡?” 舒澄澄当听不见,“我没吃饱,再给我买个包子。” 不否认就是承认,李箬衡有点烦舒澄澄这么当交际花,但好处他也吃了,十分理亏,“你要素的还是肉的?我可得把你伺候好,我快惹不起你了。” 舒澄澄叼着包子,踹他出门,“你本来就得把我伺候好,我本来就是你的再生父母,有我是你的福气,少给我阴阳怪气。李箬衡,下午去东仕开会,你别给我找事。” 李箬衡只是爱打嘴炮,他是个社恐,找不出什么事,但会还是开得不太平。 霍止在桌头说修改细节,舒澄澄坐在桌尾,对着模型做批注。 今早是有些尴尬,她起不来床,霍止先去洗漱,然后她迷迷糊糊走进浴室,正撞见霍止在洗澡,而且已经洗完了,蒸汽消散,视野清晰,霍止的头发湿着,水珠从发尖往下滴,滴落到胸肌,然后下滑。 什么都看过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她吹了声口哨,“早。” 霍止把浴巾围上窄腰,经过她时看了眼她的脸,“早。你脸红什么?” 舒澄澄心里认为她应该是没睡醒,但腿脚自发反应,火速出了门,来开会也往桌尾坐,距离远到这边洒一瓶香水那边都闻不到一丝前调。 然后一阵熟悉的焚香味飘来,厉而川敲开门,探进脑袋,从桌头看到桌尾,“两位老师坐这么远啊?” 两位老师一向能坐多远坐多远,坐得近的几次纯属意外,众人不清楚厉总对他们有什么误解。 霍止对厉而川昨天隔岸观火的行径还没消气,“出去。” 厉而川让开门叫秘书给他们发咖啡,又说:“送大家一人一张按摩卡,做事辛苦,颈椎腰椎疼的可以去做做大保健,胳膊疼的就不要去了。” 霍止抬眸,“你没正事干?” 厉而川笑得很招摇,“我还真有,劳驾你来一下。” 霍止走出会议室,厉而川抱臂问:“你秘书今天挺忙啊,有什么热闹,也给我看看。” 厉而川名义上要替霍廷照料他,实际上要替霍川柏监视他,但厉而川这人比舒澄澄还不要脸,手伸得不仅长,还长得光明正大。霍止昨晚让秘书去办事,这会秘书刚进东仕大楼,就被厉而川当场截住。 霍止让他们休息二十分钟,自己回办公室,厉而川跟进门,他没理会。 秘书把付宁的资料放到他跟前,把信息一条条分析开来。 付宁这人从头脏到脚,浑身上下都是污点,霍止翻开他的交易记录,找到几条价值不菲的收入,“就这个。” 秘书还不清楚付宁是怎么惹了他,以为只是生意上的事,想劝他别太睚眦必报,做人留一线,“会不会太过?” 霍止推回给他,“不会,去办。”又看向厉而川,“满意了吗?” 厉而川是过来刺探军情,见他气成这样,也算刺探到了成果,有点想笑,但看到霍止那只惨不忍睹的手,又提醒道:“你别太纯,舒澄澄这人长得是好看,但好看的姑娘满街跑,何必单恋一枝花,你换一个成不成?这个不好惹,眼毒心狠,表里不一。” 她是表里不一,她蹲在厕所隔间里吓得脸都白了,像个鹌鹑,坐在车上又装淡定,指甲把手掐出血,他把手放在她胸口时才知道她心脏像快要跳出来,难受出一身冷汗,让他也跟着心口抽紧。 霍止一向很讨厌舒澄澄那副固若金汤的面具,他想用口球皮鞭扒开看她真实的表情,但别人不可以,那只属于他。 他把手指上小题大做的纱布撕掉,“我就喜欢不好惹的。你不是知道吗。” 厉而川刚翻了舒澄澄的资料,她从江城大学开始写,略过之前的所有经历,但身份证号换不掉,她分明是榕城人。 厉而川可以再查查,但是没什么必要,霍止不会和乙方女设计师有什么工作之外的交集,除非是有仇,他很确定八年前甩了霍止的就是这个舒澄澄。 “我小时候还喜欢乌玛瑟曼呢,现在还不是给夹子音女主播刷嘉年华?女孩子还是软软笨笨的好玩,我们口味该变就变,不然很容易被当靶子,你说呢?” “我口味没变。你们可以动她试试看。” 我想跟你睡觉 厉而川笑得要命,“行行,你专一你口味重你了不起,我惹不起你,我等着看她再坑你一次。” 霍止转过手,给他看缝了针的无名指,“她没坑我,但我自己跳了,你可以去找二叔报信了。” 霍家表面上一团和气,实则霍川柏和霍川樱斗法斗得白热化。东仕是霍家的亚太头牌,年前霍川樱挖走了东仕的总建筑师,想看霍川柏这边方寸大乱,谁知老爷子太重视东仕的业务,又被霍川樱一吹风,竟然把霍止排了过来镇场,霍川柏一面怕霍止给东仕使绊子,一面又想找个机会把霍止推下去,厉而川身负重任,已经破纪录地一连几天都来公司坐班。 厉而川被指着鼻子骂看门狗,也不生气,怡然自得地起身,“好嘞,这就去。” “厉而川。”霍止又叫住他。 厉而川站住,霍止清理干净手上碍事的东西,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然后抬起那双平静干净的眼睛看着他,“二叔应该很乐意看我再栽一次跟头,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换人?你很怕我栽跟头?” 霍川柏把霍止当猎物,先放养,再监视,捧上天,等待时机收网,厉而川则视情况浇油拱火,譬如昨晚,自己看到好戏,也给霍止发张戏票,看看霍止会怎么做。 同时厉而川也总忘不掉这个猎物小时候在霍家池塘边的背影,家宴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霍止像块化不开的冰,摸上去才知道是块没有温度的透明石头,坚硬无匹,但由于消瘦苍白沉默,在厉而川眼里显得有点可怜。 霍止从不示弱,这是他头一次拿厉而川的同情说事,厉而川也头一次发现霍止知道自己可怜他。 厉而川不吃这套,“对,我是怕你吃亏。可你这指头也太明显了,就算我不告状,这事也瞒不住,你知道吧。” “我知道。”霍止目光没什么温度,“我只是不希望是你。” 厉而川父母也死得早,一个是癌症一个是抑郁症,但还给他留下个妹妹,并且那时他已经在读高中,一面有无数恋爱谈,另一面厉家人丁兴旺,堂表兄弟姐妹一箩筐,他向来活得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自认跟霍止的情况不大一样,他比霍止快活。 霍止赛车撞了一脑袋血的那天,厉而川扑过去把他从车里拖出来,看他闭着眼,还以为他晕了,大吼着让妹妹叫车,但霍止其实没事,他对空间距离的把握浸在骨子里,撞得很准确,除了皮肉没有一点伤,只是耳鸣被撞击打断了片刻,他在休息。 听到厉而川叫他,他突然睁开眼,用力拽开厉而川的领口,扯出他脖子里挂的银链子。 链子上面挂着的东西掉出来,是厉而川他爸的戒指。 霍止紧攥着戒指,看了十几秒,认出戒指内圈上他爸的名字,才放开链子,哑声说:“谢谢你,九哥。” 人人都有伤心事,原来厉而川这么热闹的人也一样。 被霍止这么戳过脊梁骨,厉而川知道自己对霍止有点不忍心,但他那时才二十四岁,还没硕士毕业,很容易动摇,现在是叁十二,差不多的事办多了,心早硬成了块不锈钢。 霍止不想让他把舒澄澄的事说出去,只能说明霍止对他有期待,可惜他讲究利益最大化,反正霍川柏都要知道,不如让他来。 厉而川只拉过霍止的胳膊看了一眼,确认他指头没断,转身就走了。 开会间隙,舒澄澄推开安全通道门,坐在楼梯上抽烟。 霍止帮了她,结果她对着霍止流血的手崩了盘,然后霍止又帮了她。 八年前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一起睡过觉,至多就是做完了之后一起在小剧场舞台上拉着手躺一会,很清纯。 当时没人下药找事,心最黑的人还是她自己。 刚才她全程不说话不抬头,避免引起任何注意,但厉而川看戏的意味明显,显然看出了点什么。 她大费周章,捂着住址没漏一点口风,但现在四舍五入,全世界都快要知道她和霍止有猫腻。 舒澄澄想得头痛,想完才发觉一盒烟里的爆珠全被她捏碎了,有些惋惜。 安全通道门被推开,霍止总算找到舒澄澄。她的侧脸很好看,嘴唇将启未启,吐出烟雾时白气带着纹路弥漫过黑发,在暗沉沉的楼梯间里,画面会像香港老电影。 他取下她的烟,舒澄澄还伸手抢,“哎,没抽完呢,还有好几口。” “容易发炎。” 昨晚做得太狠,是有点流血。舒澄澄没好气,缩回手,“行,行,不抽了,光天化日,这么多同事,你别说这个,有人路过怎么办。” 霍止把烟揉碎丢掉,“你来一趟。” 舒澄澄以为是图的事,跟着去他的办公室,“怎么了?” 霍止回身关门,掐腰把她放上桌子,“上点药。” 霍止打开药膏,又打开舒澄澄的裤子。舒澄澄今天又穿了很紧的牛仔裤,这么扒下来一看,又有一点红。 霍止蘸满药膏在洞穴边缘涂抹,滑润地挤上花蒂,肉粒还在肿着,摸上去有些疼,舒澄澄手撑着办公桌,仰仰脖子忍过去,只有穴口比较诚实,受到刺激,敏感地打开一小点孔隙,旋即又咬着虚空合上。 霍止停下手,“很疼吗?” 她“嗯”了一声,又说:“不疼。” 舒澄澄这个人是这样,只要脑袋没被砍下来,都会说不疼。高中刚开始时她不吭声,霍止就真以为她没事,做完了一起出教室,她走路慢吞吞,霍止把她逼进走廊的拐角,掀起裙子一摸,才发现她又出了血,她还装傻充愣,“这是什么啊?” 霍止那是第一次对她生气,“舒澄澄,你疼怎么不说?” 她伸出舌头舔掉他手指上的血迹,“不疼。” 像种顽固不化的心理疾病,舒澄澄那时经常让他很懊恼,现在也一样。 霍止把药膏抹进穴壁,又擦了她的腿根,然后是她膝盖上的淤青。 舒澄澄脑子里突然冒出当时数学老师在台上讲的一道几何题,黑板有叁面,图在一,解题思路在二,第叁面算是草稿纸,位置顺序都历历在目,很像霍止此刻的动作,从上到下,细致入微,顺序和画面都和当时一模一样,几乎要以为眼前有两个重迭的霍止。 当时霍止去买了药,把她放在活动室桌上给她涂,她又作妖,说:“霍止,又流水了,怎么办。” 霍止把她的腿合上,表情恼怒无奈得无以复加,看起来很好欺负。于是她又亲了亲他。 舒澄澄坐在宽大的办公桌上,低头看霍止的手指擦过她的大腿内侧。他无名指上缝着针,食指关节上有点淤青,有种克制暴力的诱人。 看着看着,一缕湿意沁出,冒出来流下股沟。 霍止抽纸巾擦掉,然后合起她的腿。 画面多少有些重合,舒澄澄有点恍惚,“好了吗?” 舒澄澄想下地,霍止两手在她身边撑住桌沿把她困住,倾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接着咬咬她的鼻尖,舒澄澄被咬得很痒,“哎”一声,霍止转而咬住她的嘴唇,把剩下的话堵回去,“还有时间,亲一亲再走。” 她和霍止是有猫腻,但是有什么猫腻,要这么躲着人亲? 她问:“这算什么?” “我喜欢接吻。” “我问昨晚。” “我想跟你睡觉。” 霍止说这些话的时候耳鬓厮磨,声线低沉微黏,清冷悦耳。 舒澄澄放弃思考,含糊地问:“你刚才说休息几分钟?” ———— 那个 加更后遗症 我要是走心呢(h) 舒澄澄放弃思考,含糊地问:“你刚才说休息几分钟?” “二十。” 二十分钟够做很多事,但霍止今天不想把她再折腾一通,只吻她,吻得很情色,从嘴唇到耳垂再到锁骨,全被咬红了,衬衫扣子被他咬开,他顺着胸口向下,从白色内衣里叼出一只奶,含在嘴里亲吻。 连插入都没有,舒澄澄竟然就这么高潮了一次,乳粒被口腔和舌头牙齿刮得发酸发麻,麻劲从那一点扩散到整根脊梁骨,她倒上桌子,奶从霍止嘴里掉出来,亮晶晶地顶着他的口水弹动。 霍止拢起那只奶向上搓,舒澄澄喉咙很干很渴,就低下头含住自己的乳尖。 秘书在外面咚咚敲门,“总监,时间快到了,回去开会?” 但谁也没搭理秘书,舒澄澄舔掉奶尖上面的津液,只咂摸出一点依云水味,还没解渴,“你进来。” 她流了很多水,药膏又被弄花了,霍止重新用手指擦了一次,但只探进去一小节。 她快受不了,抓住他的小臂,“……你,脱裤子,插进来。” 霍止替她提起裤子,拉上拉链,“明天穿裙子。” 舒澄澄泪汪汪抬起头,“怎么,我穿裙子你就肯插我?” 舒澄澄像不开黄腔就不会说话,霍止皱眉拍了拍她的脸,“舒澄澄,你能不能不要每天精虫上脑?穿裤子会疼。” 这晚舒澄澄在千秋加班,小林要准备晋升,她陪小林练完答辩,又把图修完,看看时间不早,就在公司凑合一晚,又在小程序上订衣服,让李箬衡明早顺路去店里给她取来。 李箬衡一向看不惯她大手大脚,次日给她衣服时唠叨起来:“公司不是有衣服?你凑合一天怎么不行,上班又不是相亲,干嘛天天花钱,省点钱买个房子不好吗。” 舒澄澄说:“公司只有裤子,我要穿裙子。” “怎么,甲方霍爸爸提的新需求?” 他观察了一天,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霍止跟舒澄澄虽然不说话,但舒澄澄来来往往时,他目光总往她腿上扫。 舒澄澄的腿是长得好看,尤其小腿到脚踝那一截,筋骨玲珑纤长像只鹿,穿裙子露出来格外好看。 霍止看起来性冷淡,原来本质上也不过是个男人,也会上她的钩,李箬衡有些幻灭。 舒澄澄懒得听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有废话去找前妻说,我很忙,走了。” 李箬衡还有些废话要交待,“舒澄澄,你看新闻了吗?” 这年头的新闻除了致郁之外没一点用,她早就把新闻戒了,“什么新闻?” 李箬衡把链接发给她。标题很耸动,“某传媒公司高管家中搜出大量违禁药品,疑涉买卖药物,关联多起性侵案件”,有关药物的图片打了码,对人的描述也很模糊,但依然看得出当事人是付宁。 付宁前天对舒澄澄动了手脚,昨天就进了局子,而且看情况是要狠狠蹲一阵子,职业前途一片灰暗,叁套豪宅加起来都未必够抵赔。 舒澄澄一脸惊讶,“你报警了?可以啊你。” “我提前散了伙,哄了温嘉瑞半晚上,哪有空?而且我报警能有这个效果吗?这是有人在整他,少装傻。” 舒澄澄默了默。 李箬衡又说:“舒澄澄,你别作,整天玩别人也就算了,别惹霍止这种人,你又不走心,挺过分的,小心把自己玩进去。” 他好像以为是舒澄澄主动招惹的霍止,殊不知事实截然相反。 舒澄澄接着逗李箬衡,“霍止这种人是哪种人?” 李箬衡很严肃,“反正跟我们不是一种人,别说千秋,东仕的死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你说呢?” 连东仕都是霍家的,霍止肯来做项目,厉而川得把他当祖宗捧着。 她确实惹不起霍止,也不想惹,但觉已经睡了,暧昧已经搞了,觉是素的,暧昧则很克制,这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她拉着门把手,想了想,“那我要是走心呢?” 舒澄澄走遍中国都不会走心,李箬衡当她在胡扯,也满嘴跑火车,“行啊,谭尊身价几千万,结了婚还在外面有叁个情人,霍止值几个亿我不好说,反正婚事他应该做不了主,不过他们那种上流社会,结婚也不耽误什么,你努力吧。” 李箬衡自己是个结婚狂,也把别人当结婚狂,可舒澄澄从来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她和霍止应该连炮友都算不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和霍止关联到“情人”这种有名有姓的正经关系上。 听起来很陌生,让人脑补出一些“少爷,如夫人已经挂在墙头上叁天了”的烂梗。 但舒澄澄又突然想起那天她喝醉了酒回到东山客,门里灯亮着,满室暖黄,霍止在看书。 那个场景很漂亮,胜过她设计的任何一间房子。 ———— 周末快乐,明天给你们添堵 道德败坏的有钱人 温嘉瑞关心那块石头,舒澄澄亲自开车去石材市场提货。 日头很晒,卖家正在场子上一块山石边跟一个女生吵架。 女生小脸很窄,骨骼量感明显,长着张有钱的脸,却穿着很素的牛仔裤黑吊带,配上高瘦身材和微野的自然卷长发,搞艺术的味浓得呼之欲出。 舒澄澄等人提货,自己倒茶喝茶看热闹,还帮着女孩还价,“黄叔叔,你这石头也没多好,便宜点给她得了。” 卖家哭丧着脸,“小妹,她不是要这块大的,她是要我家这块祖传的小不点,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那女生说:“我就看上你这块了,正好给男朋友刻个小东西,我不强迫你,我求你行吧?” 卖家是潮汕人,迷信这块红玉坠子有财气,加多少钱都坚决不卖,但扛不住她给得实在太多了,屈辱地摘下来放进包装盒。 舒澄澄提了货出来,女生注意力一转,又盯上了她这块大的,“你这个好看。” 舒澄澄盖上布,以防她上了头缠着不放,“客户要的,不能给你。” 她很失望。 舒澄澄提货走时看见她在街边招手,看样子是不知道怎么打网约车。 她在荒郊野外里这么站着,头上写着金灿灿的“我是肥羊,快来宰”。 舒澄澄停车落窗,“你去哪?定位给我看看。” 女生给她看了地址,是她被霍止强迫去东山客看房那天住过的那间酒店。 舒澄澄给女孩搭顺风车,两人加了微信,她才看见对方的名字,“厉而璟”。 江城姓厉的有钱人不多,用同一系列焚香香水的也不多,她哥哥是谁很好猜。 这么看,厉而璟长得是和厉而川有点像,那副浓烈的眉眼在厉而川脸上风流,在厉而璟脸上英野,厉家人很会长。 厉而璟比她小一岁,学的是雕塑,人不仅活泼还精力旺盛,被太阳晒了一上午,鼻子上的小雀斑都显出来了,还是滔滔不绝。 舒澄澄头一次碰到有人比自己还能没话找话,一路上嗯嗯啊啊,把厉而璟送到酒店门口就打算走人。 厉而璟想挽留她,又听说她是做建筑的,更有兴趣,“好巧啊,我们家也做建筑,一起吃个饭吧。” 她家做建筑这事舒澄澄是知道的,但舒澄澄体力差,早就晒得没精打采,坦白道:“其实我是你家的乙方,回见吧。” 厉而璟只好放她走。 舒澄澄开的是李箬衡的旧路虎,车况很坏,刚起步几米就熄了火,她下车检查,听到酒店门口厉而璟正和朋友们拥抱聊天。 有人问:“霍止前脚来江城,你这个未婚妻后脚也来,几个意思啊?” 厉而璟很大方,“你也说了我是未婚妻,我想来就来。” 另一个人说:“你来查岗?霍止怎么会拈花惹草。” 厉而璟走进大堂,“不一定,不过无所谓。” 舒澄澄打开前盖,摸上老旧的管道,想起李箬衡说的“这种人”,脑子里有根线“嘣”地一震,快要断开。 真是上流,真是贵族,真是两种人类。 女的是有未婚夫但“无所谓”,男的是未婚妻都有了,还在这跟她“我想跟你睡觉”。 车子没修好,舒澄澄叫来人拖车,找了别的车来拉石头去园区,最后又跟彭丹尼去东仕取材料。 两人都跑了一上午,头昏脑胀,一起去一楼花园旁的咖啡馆吃东西当午餐。 彭丹尼给她讲起大董事霍家的桃色绯闻。霍川樱丈夫死了多年,如今信佛,嘴巴吃素,肉体吃荤,换过的情人不知凡几。霍川柏没有那么滥情,只有一个情人,但他太太养着两个小男生,还是双胞胎。两人平时都不回家,偶尔见面只在霍家老宅,不仅和和睦睦,纪念日还互相送珠宝不动产。 舒澄澄平时很爱跟他讲八卦,今天却不想听,借故打断他:“你再大声点,隔壁那桌是东仕公关部的,你小心被黑社会剁舌头。” 彭丹尼摆摆手,“当事人自己都无所谓,他们这种人只有吃人肉才算新闻,怕什么。走吧?” 舒澄澄还要给温嘉瑞回个消息,彭丹尼先出去等,一眼看见厉而川和一个女生在门外阳伞下晒太阳吃冰沙,随口打招呼:“厉而璟?我看过你的展览。” 舒澄澄打着字,这才发现门外那个女生是厉而璟。 门开着,交谈声传进来,厉而璟说:“怎么可能,我还没办过展览呢。” 彭丹尼很确定,“毕业展。你是巴黎美院的,毕业作品是金属材质的‘不在镜中’,雕的是你自己亲吻镜中人,但是用了特殊材料,镜子里其实没有倒影之人,我猜你是在表达当代人自恋的虚无。” 彭丹尼好像个真正的交际花,谁都认识。 舒澄澄在咖啡馆里看彭丹尼唠社会嗑,然后想起彭丹尼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也是这么头头是道,当时她还很嘚瑟,现在她开始觉得被他认识没什么含金量。 门外,霍止远远走来,披着满身阳光,看见阳伞下的厉而璟,朝她招招手。 他神情冷淡如常,但掌心向内,指尖向上,是很亲昵的那种招法。 厉而璟跳起来,叁步上前,往他身上一蹦,抱住霍止的脖子,左右各自猛贴了一口,然后开心地攀谈。 从口型上看,她是问:“你最近画了什么?给我看看。” 霍止说:“很多啊。” 看来不用问了。 舒澄澄应付完温嘉瑞,回千秋画图。 霍止在山地上堆好了体块,她在各种缝隙里打转,这里放棵树,那里留片湖。 上班是给他打辅助,下班还要给他当小叁。 除了睡欧夏那个垃圾男友是个失误,舒澄澄从来没当过小叁。 原来霍止比她还道德败坏,她想咬死他。 我咬死你 舒澄澄画到半夜,看公司哪里都不好,零食不合胃口,杂志也不好看,只看上了李箬衡办公室的新沙发。 沙发膜还没撕,她叫了声“小林”,然后察觉公司只剩她和李箬衡两个人,而李箬衡正趴在桌上补觉,她只好自己撕膜。 她躺上沙发点了外卖,李箬衡终于睁开眼,看了看沙发,“躺感还行?” 舒澄澄拉住李箬衡的衣角,“老板,你也来试试,一起躺。” 她声线温柔带沙,很是诱人,李箬衡真就弯下腰,凑近她的脸,看清舒澄澄的鼻尖、人中、淡红的嘴唇,夜灯下长睫毛的阴影扑闪。 舒澄澄既饥饿又头疼,很需要找个人睡一睡,动作熟练地抓住他的领带向下扯,“来,师兄。” 李箬衡拍开她的手,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滚,又给我来这套。” “什么叫‘又’?” “你大一就诱奸我,我还记得呢。你又怎么了?心情不好?” 李箬衡也很难搞,不仅不给睡,还要刨根问底。 舒澄澄踹他,“没劲。我外卖到了,你去给我拿外卖,我是女孩子,八点后上大街会被合法强奸。” 李箬衡去拿了外卖,回来却没进办公室,背对着她在走廊上打电话。 李箬衡一身少爷毛病,她以为他是嫌外卖味道大,打算出去吃,刚到走廊上,李箬衡蓦地转过身,怔怔看着她,手机屏幕映得脸色发白。 然后他快步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出事了,过来。” 舒澄澄跟他一起看新闻,看到标题,心里一沉。 半小时前,东仕在外网被爆出多个建设中的地块涉嫌违规使用,其中包括违规填海造陆,填一百公顷批不下来,就拆成五块用五个子公司名义审批,或者没有办理环评文件就开始施工,再或者建设阶段只给下游企业欠款凭证,等到交楼才慢慢兑现。 诸如此类,和时下某些烂尾楼地产公司的做法如出一辙。其中有大企业的通用臭毛病,也有时间差导致的手续流程差异。 时下网络对地产商和楼盘这两个词语格外敏感,这些是个吸引眼球的炸弹,一时间“东仕”两个字的知名度平地起飞。 媒体迅速跟进,厉而川的投资首当其冲被曝光,马场、球场、会所、捧女明星,看客对这种人有天然恶感,轻易地联想到玩弄钱权色交易的那类商人。 半小时后,东仕内部有人检举执行总裁厉而川使用违规手段拿地,其中一块最醒目的就是东山。 别的新闻都可以当热闹看,这行字才是炸弹。 消息来自内部,说明有人看不惯厉而川长期坐在这个位子上,一番铺排,以其他地块的问题诱导舆论关注东仕,再以东山作为实际依据,引导东仕瞄准厉而川,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迫董事会放弃厉而川。 当时东仕的人吹过东山项目的顺利,“从竞拍到立项都一把过”,现在甲方的“一把过”透着股乙方要喝西北风的味道。 地产行情本来就差,千秋的项目青黄不接,资金也紧张,东山是接下来最大的活,但看起来这活前途堪忧。 李箬衡头大,问道:“你问问霍止?我看那些违规手段说得语焉不详,主要是些手续流程合规的问题,如果霍止坚持,也许还能把手续办下来接着往下走……” 又转念想到舒澄澄和霍止的关系,他改了念头,说:“算了,还是我去找人。” 舒澄澄确实不想问,但手机适时地亮了起来。 楼下的值班前台打来电话,说:“舒小姐,您有访客。外面在下雨,您也许要带把伞。” 来人是霍止,黑色西装,黑色大伞,在夜色中削出个清俊的剪影。 伞隔开绵绵的小雨,雨雾带着“千秋”招牌产生的光污染笼在伞面上,像只发光的冕轮笼罩着他。 他站在写字楼外都显得蓬荜生辉,而千秋里面堆满图纸模型,更不像样,会被他衬托成垃圾堆。 舒澄澄无意让他看到不成体统的千秋,没请他上去,“你怎么来了?” 见她没有邀请他上楼的意思,他撑过伞示意她钻进来,“有点冷,上车说。” 舒澄澄看了眼他的手,显然不适合碰到雨水,于是走下台阶,站到伞下,胳膊蹭到霍止的西装外套,她向旁边躲开一公分。 霍止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也察觉到她头发裙子都有点乱,抬头看了眼千秋的楼层,灯亮着一盏,有个男人在窗边打电话,身姿挺拔。 舒澄澄叫他:“上车。” 霍止上了车,才说:“东仕的新闻,你看到了。” 这是重磅新闻,舒澄澄一向敏锐,他相信她已经看光了各家媒体的报道。 果然她点了点头,他接着说:“东山暂时不能做,要向后顺延一段日子。” 舒澄澄又点头,“你来就是要给我报新闻?然后呢?” 霍止思索片刻,“但江城剧院的项目我想请千秋加入。” 他就差说“我给你喂饭”了,好慷慨的大少爷,好肆无忌惮的霍家人,金钱感情不动产,什么都可以玩。 舒澄澄吐了口气,胸口依然有团火。 她突然跨到霍止腿上,手心捂住他的嘴,倾身朝他脖子上咬下去。 舒澄澄咬人多数时候都不真下力气,但今天动了真格,霍止疼得脊梁骨绷紧,无意识地一颤,但没出声,舒澄澄仍然没松口,直到咬到血味。 她抹掉嘴唇上的血,坐直身子,冷淡地看住霍止,下唇上还挂着抹红。 霍止今晚十分疲惫,但眼前的舒澄澄素面朝天,嘴上带血,好看得刺眼,他抬手打算擦掉她嘴上的血。 舒澄澄没等他碰到自己,一巴掌打到了他脖子上,“松开。” 她把乱发捋到耳后,用力拽住他沾血的领口,“霍止,你见到我第一眼,就在看我的头发和裙子,你在想我跟李箬衡睡没睡。你知不知道自己控制欲很强?” ———— 山无棱天地合 乃敢真有未婚妻 就抱一下 她把乱发捋到耳后,用力拽住他沾血的领口,“霍止,你见到我第一眼,就在看我的头发和裙子,你在想我跟李箬衡睡没睡。你知不知道自己控制欲很强?” 霍止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坦诚颔首,“我知道。” 舒澄澄脸色更差,“所以呢?别人搞厉而川,搞得东山没了,你就再送我一个项目?你想说什么?用这种东西让我离不开你?我是跟你睡觉,不是跟你乞讨。” 舒澄澄一股脑说出去,同时想象到李总和同事们听到她这种铁骨铮铮言论的表情——一开始的那份合同也是她睡来的,现在这种要站着挣钱的话由舒澄澄说出来,实在是石破天惊。 但不说出来,嫉妒心就会爆炸。她一直嫉妒霍止这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脊梁骨,嫉妒到想把他的骨头抽出来,好亲眼看他弯一次腰。 她说话太刺耳,霍止太阳穴发刺,竭力克制语气,“舒澄澄,我请你做设计,不是因为你跟我睡,是因为你好。” 舒澄澄脑子里嗡嗡作响,收紧拽他领口的手,几乎快要吼出声,“早不找我晚不找我,偏偏东山没了才找我?在东山盖房子可以进教科书,那剧院都快盖完了,千秋加入要干什么,挖坑种树挂个名收钱?狗都没这么好骗,少说这种漂亮话,不要玷污我的千秋。” 舒澄澄的名声八面玲珑,千秋却截然相反,板正、端正、清正,从来不曾把工作做坏,也不曾做过坏工作,旁人只觉得是千秋运气好,现在看来是舒澄澄坚持所致,她表面被滚圆了,内里还是块钢筋铁骨,有充分的意志驱动千秋按照自己的审美前行。 霍止静静看她发火,目光里有种诡异的欣赏。 舒澄澄也是头一次说出这种话,冷静下来,感觉自己在裸奔,呼出一口气,让心跳平静一些。 霍止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好了,不找你种树,我道歉。” 她神经过敏,又“啪”地打开他的手。 霍止放在车座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起,舒澄澄眼尖地看到发信人是“霍川樱”。 霍止察觉她看到了消息,眼底闪过一缕恼怒,迅疾地垂眸遮住,扣过屏幕。 舒澄澄已经看见了头一行字,“顶掉厉而川的收益更大,东山而已,不值得惋惜。” 她脑子里白了一下,松开他的衣领,缓缓后靠,“是你们干的。”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霍止干净的脸上似乎闪过一缕不堪重负的耻感。 舒澄澄用掌根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她需要想清楚。 整件事从负面新闻开始,聚焦到内部检举,这是东仕的内斗,霍川樱就是始作俑者,弄走厉而川,好换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看起来霍止似乎反对过,但舒澄澄为人看重结果,结果就是那条新闻,东山被推出去,当作捅厉而川的刀,霍止是最大受益人,毕竟厉而川一倒,霍川樱的人上位,他在江城就再也没有掣肘。 诱惑当前,花点代价无可厚非。 她只是有点心疼快到手的钱,更心疼画了一半的图,东山山麓上有座废弃老厂房,叁楼被拆了个角,视野很好,她想在不远处栽颗银杏树,五十年后大树会长成浮翠流金。 于是她在旧房子前加了棵银杏树,写了个“也许”。 图交上去,霍止凭这两个字就懂她的意思,再下一稿里,他已经把那座旧厂房留下不拆,用玻璃充当砖瓦,把断壁残垣填补出屋角形状,未来可以在活动中心透过玻璃看金黄的银杏。 她太喜欢东山,所以太早地袒露肚皮,霍止现在能看穿她的脑袋。 她再次觉得遭到了报应,她用最下等的逻辑坑了霍止一次,霍止反过来用最上流的逻辑摆在她面前。 她对霍止笑了一下,“你开心吧?四两拨千斤,只牺牲掉一个小东山,再也没有人会逼你在博物馆外加咖啡馆了。” 舒澄澄头疼得厉害,揉得十分用力,恨不得揉出血。 霍止只看了眼她的手。舒澄澄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哆嗦,她的情绪表达有很大的问题,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的生气。 霍止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秘书,他照旧按灭屏幕,手一松,舒澄澄抓到机会,推开车门下车。 霍止跟下去抓住她的手腕,舒澄澄局促烦躁,条件反射地踹他,“别动我。” 霍止伸出手,挡住即将落到她头上的雨,“就抱一下。” 不知道又是什么奇怪的爱好,舒澄澄没有配合的意愿,挣手想把他推开,“滚,神经病,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的左手推过来,霍止准确地接住,攥在右手心里,把她拉进怀中,胸口短暂地贴了一秒,嘴唇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她的发顶。 一秒钟。他很快地松开手臂,然后去车里拿过伞递给她,用掌心捂住她的太阳穴,轻揉了揉,“回去吧。东山的事,给我一点时间。” 舒澄澄没有接伞,低头看去,他无名指上的缝针痕迹像枚戒指。无名指上戴婚戒。 潮密的雨气一扑,她终于想起该说什么。 舒澄澄后退一步,掌心碰上霍止握伞的指节,推开叁公分,“我向你道过歉了,我的人品你知道,真不真诚也就是这样了。你以后不要再招惹我,27号那一堆事就当没发生过。行李,等忙完这阵子我会去取。” 霍止的神情蓦地暗下去,生平头一遭怀疑自己幻听,下颌绷了绷,“舒澄澄,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没发生过?” “我本性如此,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再摸摸我的脉搏?”舒澄澄言简意赅,“东山你随便吧,跟我没关系,大公司的活千秋要不起,不要了。” 舒澄澄爱惜身体,不想淋雨,小跑进大楼,头也不回。 霍止驱车回公司,东仕今晚灯火通明,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老婆他敢踩你的图 霍止驱车回公司,东仕今晚灯火通明,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厉而川要倒不倒,等着见风使舵的人守着公司,想通过他的反应推测霍家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保厉而川。 殊不知霍川樱早已替他站好了队。 霍川樱派来接替厉而川的副董程辉也在公司,自作主张在霍止的办公室里等,秘书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见霍止来了,董秘书匆匆上前汇报,“我给他开了会客室,但他直接闯进去了。” 霍止颔首,“知道了。” 他推开门,程辉正随手翻看摆在桌上的图纸,寒暄道:“这剧院快竣工了,到时候也许有幸可以跟你一起去剪彩。” 说着,他的手擦过桌边,几张东山的草稿被袖角状似无意地擦落在地,又状似无意地踩住。 霍止向他脚下看了一眼,程辉鞋底边缘露出半棵银杏树。 他个性平淡,却也决称不上温和,这一眼冷中带有锐利的审视,程辉向后退开,貌似才发现,蹲身捡图,“哦,抱歉,踩脏了。” 程辉捡起纸沿,吹去灰尘,看到图上的东山地形,“董秘书该把图收起来,很珍贵的,东山这块地今后也许还有机会重启。” “今后”“有机会”,他既然要接替厉而川,一定要把厉而川下台的理由做实,不会轻易重启。中年男人的语言哲学,敲敲打打,点火观烟。 董秘书连忙上前捡图,“我来吧。” 程辉手一松,放开图纸站起身,霍止正往水杯里加冰,冰块撞击,声响泠泠。 他没有表情,程辉却能从声声撞击中察觉到微妙的不快,乘胜追击,“哦,我是不是不该进来等?我是外行人,只不过女儿喜欢建筑,我也好奇图纸是什么样,才擅自看看,如果有冒犯,先行道歉。” 嘴上说冒犯,身体真冒犯,霍川樱的人决不是省油的灯。 程辉要归还剧院图,霍止端着水杯一推,用滑着冰冷水珠的玻璃将图推回他手中,“草图留着没用,拿去给令爱玩。早些下班,明天董事会还要忙。” 程辉不放心霍止的态度,生怕他因为跟厉而川的情分不配合,更怕他为东山跟自己龃龉,如此看来,全都没有,他终于放心离开。 董秘书分明记得自己收纳习惯良好,现在桌上却摆了一堆东西,他上前把一堆资料归类,有些责怪,“白饶给他一张。霍总今天怎么把资料都拿出来了?” 霍止倒掉杯中冰块和水,把杯子扔进垃圾桶,洗完手,弯腰捡起最后一张草稿,拿橡皮擦去银杏树上的鞋印,铅笔写的“也许”两个字上印了鞋底格纹,他皱皱眉。 “想不起合适的项目,”霍止打开墨水瓶给钢笔补充弹药,“但要找机会问问真话。” 舒澄澄习惯不说真话,他拿江城剧院试她有几分在意东山,结论是她好像喜欢得要命。 董秘书没听明白,“什么真话?我没骗过你的,今晚我真不是故意的,是他非要闯进来,就是拿走张图,别生气。” 董秘书是他自己团队的人,跟惯了,还算熟稔。霍止坐进椅子处理那张图,看秘书张罗收纳,忽然问:“这种事值得生气吗?” 董秘书为自己找补,“不值得,我只是犯错,又不是出轨。” 钢笔尖划过纸面,霍止按她的笔迹描了一遍“也许”。 舒澄澄字如其人,笔势纤薄挺直,带着股隐然的凶悍倔强,每一划都要泼洒到极限伸向边沿,他的思维跟着脱缰,想起舒澄澄被这支钢笔顶到高潮,弄到呕吐,然后她的手指裹住纸巾,反复擦拭,她有些不快,却都很平静。 他把她拐进东山客她没生气,被付宁整到站不起来也没生气,现在就为个靴子尚未落地的东山跟他动气,说不要东山,说要搬出去,气得打哆嗦。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舒澄澄嘴唇沾血揪他领口的样子,带着股毁天灭地的疯劲。他还不知道舒澄澄能被气成这样。 他应该跟她算清楚,但那之前要先把东山弄回来,不然她不知道要在公司住到什么时候,千秋没一个正常人,她穿黑丝袜的时候也就只有小林一个直女不往她腿上瞟。 秘书收到新的好友申请,看到名字有些熟,想起是程辉名下另一家企业的高管。 他请示霍止,“他加我。又不认识,好蹊跷。” 霍止描完“许”的最后一笔,盖上笔帽,“我让他加的,有东西要给你。” 舒澄澄回到楼上,大少爷李箬衡果然嫌味道大,赶她去工位吃外卖。 她掰开筷子,楼下的前台上来,给她一个纸袋,“刚才那位先生要我转交给您的,我忙了一阵,现在才拿上来,见谅啊。” 舒澄澄看袋子里有她落在家里的材料,便接了过来。 袋子提手上还有余温,不知道是谁的,她松开提手,改捏住袋口,等余温散尽。 吃完饭,她拿出材料,看到材料下面还有别的。 有洗漱用品,还有衣服,胃药,甚至还放了几片面膜,明显功效不太对,霍止应该是分不清她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区区月余,霍止对她的观察透进骨子里,知道她心情不好时就会住公司,而她今晚知道了东山无限延期,一定会心情不好。 舒澄澄一时间无话可说,脾气全堵在脑袋里,嗡鸣着阵阵作响。 这晚舒澄澄睡沙发,李箬衡睡行军床,是聊着聊着睡着的,所以距离很近,李箬衡凌晨起夜,轻手轻脚,生怕吵醒她。 结果等他回来,她吹声口哨,枕住手臂问他:“老板,要那个吗?” 她衣服还没换,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躺在沙发上,黑发如云,长腿交迭,样子颓唐漂亮。 但李箬衡困得睁不开眼,完全没有兴致调情,“咣”地躺上行军床,挑起毯子扔到她脸上,“……你还没睡着?桌上有褪黑素,自己吃。怎么搞的,你不是很能睡?” 落地窗对着灯火璀璨的不夜城,对面街区不远处是那间酒店,她看见才想起刚才被东山气得头晕,忘了问厉而璟的事,之所以没睡着,是因为看了半天夜景,高楼大厦全幻化为两个大字,“妈的”。 李箬衡太会揭短,不管是被东山气晕还是被厉而璟气晕,两件事都同样羞耻。 舒澄澄不再骚扰他,手垂下沙发,从那只纸袋里摸出咸柠糖。 她最近爱吃榕城口味的东西,在卧室床头上摆了一堆,霍止在袋子里装了很多。 结果李箬衡自己睡不着了,也跟着伸手,“给我一颗。” 他刚才把她赶出去吃外卖,恶声恶气的,所以舒澄澄从袋底摸出最后叁颗咸柠糖,全剥出来含进嘴里,拍拍手,“扔了也不给你。” “小气鬼,五毛钱的东西抠成这样,把你拍扁就是人民币。” 好像听过差不多的话,说她脸上凿个方孔就能当钱花,当时她被霍止满手的血吓得腿软,一脚油门差点开着布加迪撞上墙。 舒澄澄闭上眼,“为了你好。甜食有毒,致死剂量。” 她合上空袋子,把脾气一并关进去,扔进垃圾桶。 人非圣贤。城门失守,理智失踪,应该是兵家常事。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千秋 次日清早,东仕的流言满天飞,千秋人心惶惶。 八卦媒体分析,如果厉而川被处理,接棒的应该是副董程辉,并罗列了程辉的简历。 又过半小时,副董程辉被曝光在名下另一家企业使用了虚假的审计报告。 看来霍川樱的计划也遭到了打击,有人对她派来的傀儡釜底抽薪。 程辉的操守还不如厉而川,厉而川犯了舆论大忌,程辉则是直接磨刀霍霍向刑法。但厉而川虽然被衬托得遵纪守法很多,如今却正被骂得狗血喷头,东仕群龙无首,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千秋原本看看热闹就好,但快到中午时,有论坛帖子指出千秋“参与违规交易”,虽然没明说,但评论一条条都能指出这是在说千秋给东仕当白手套洗钱。随后营销号也跟进,搬出舒澄澄曾经的坏新闻、李箬衡的黑家底,以及彭丹尼的海外背景,诸如此类,强行带着千秋蹭了东仕一波热度。 公司会议氛围极度低压。 舒澄澄没开这场会,在出租车上翻江城的建筑事务所名单。 千秋连报个改装老厂房的审批都要花钱找人指导材料,压根没资格参与跨国洗钱这么高大上的活动,是有人借着东仕的事,故意落井下石。 千秋一向低调,舒澄澄人虽然张扬,但在正事上一直夹着尾巴,如果说得罪过谁,那也只有付宁,付宁现在自顾不暇,压根没空搞事,只能猜是同行竞争, 小林在给她发消息:“阿程和林岱都在找下家。我们今年年终奖应该够呛,他们要还房贷。” 舒澄澄让小林拖着留人,她去报社找欧夏。 欧夏正出来取咖啡,见到她就知道来意,摇摇头,“帮不了,这次你真惹到人了,舒澄澄。” 舒澄澄抬脚搭上大楼前的石墩子,挡住欧夏的去路,“可你没跟风发稿子。” 欧夏最大的优点就是有钱,以至于有些清高,“那是因为说你们洗钱的确实是空口白牙春秋笔法,我不乐意干这种事。” 欧夏所在的是个大社,她不干,也会有别人干,现在还没动静,舒澄澄只能猜是条件还没到位,还得谈。 欧夏想把她推开,但舒澄澄位置卡得很巧妙,要是推她的膝盖,刚剪了短发的欧夏看起来就会像个当街咸猪手的铁t。 舒澄澄昨晚头痛了一夜,此刻有些困,眯着眼懒洋洋地笑,“欧老师,你好正直,我好喜欢你。欧老师,你告诉我是谁吧,好让我去兴风作浪,那不就是你的独家?” 欧夏知道舒澄澄一直这么缺德,但这次正缺到了欧夏心上,她有点清高,很不乐意见自己公司变成营销号,自己也在琢磨怎么搅黄,舒澄澄来了正好。 欧夏果断指了个门,“正在跟我领导谈,十叁楼。” 舒澄澄跟着取咖啡的人潮混进大楼,心底带点火气,在电梯里火气变得更加旺盛,她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以免一会冲动打人毁了容。 电梯到达十叁楼,舒澄澄跟着欧夏的眼神走向办公区,迎面碰上了大学导师谭俊铭。 舒澄澄当时跟谭俊铭闹掰时腰板很硬,前几天对付付宁和谭尊时下脚也狠,但眼下却不好闹腾,只能把谭俊铭当空气。 但谭俊铭很周到,假惺惺伸出手叫了声“澄澄啊,你怎么在这”,她也只好假惺惺伸手,“谭老师,我来聊个宣传。您忙?您先走。” 她替谭俊铭按了电梯,打算让他快点滚蛋。 师生二人站在电梯前,谭俊铭笑着拍了下她的肩,轻声说:“老师教过你,吃亏是福,但你就是舍不得吃亏,大四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六了吧?二十六了你还没想明白,你要原则干什么?原则能当饭吃?当年你把事认了,老师会让你吃这个苦?前些天你把影立项目放掉,还会有今天?” 落井下石的就是谭俊铭。舒澄澄口干舌燥。 欧夏的领导跟着送出来,满面笑容地把谭俊铭送进电梯,谭俊铭最后给舒澄澄留下一个微笑,“好好干。” 舒澄澄笑容淡淡,点头说“好的老师”,同时对着电梯比了个中指。 欧夏没想到她出师未捷身先死,看得十分失望,不过她这一指头很精彩,欧夏刮目相看,看完回去办公。 舒澄澄也回千秋,越走越糟心。 最后她停在楼下,仰头看,楼层上的“千秋”熠熠地发着光。 实习时她只是给李箬衡打下手的,图画了不少,但谭俊铭说实习生合同没资格给项目署名,等到谭尊画的图纸惹出了安全事故,谭俊铭却把她想起来了,连夜把她加进名单。 李箬衡发现端倪,也是这样连夜把她喊起来,告诉她出事了。 舒澄澄第二天就交了辞职信,但谭俊铭不批,许诺她背个锅就推荐她去慕尼黑读研,“你不是特别想去慕尼黑工大吗?我知道你大二的时候没去成,这次老师一定让你去。” 舒澄澄是一度很想去慕尼黑工大,但更想干净体面地给职业生涯开场,而不是用这种破事当敲门砖。她还是遗传到了一点舒磬东年轻时的酸腐清高。 谭俊铭跟她扯了一周皮,突然放弃了说服她。 舒澄澄终于辞职,回学校听了八卦,才知道李箬衡那个当官的爸爸新近落了马,家里房子都被收了。 李箬衡昨天还是天之骄子,一毕业就上了最炙手可热的项目,招实习生叫他先挑,领导出差都要给他带点伴手礼,开着路虎一日看尽长安花,现在却已经是条人人都能搓圆搓扁的落水狗。 舒澄澄从小看舒磬东那张笑面虎的脸,对谭俊铭这套熟得不能再熟,那事故落到她头上可能只是要转行,但要是落到李箬衡头上,那就是观众读者最喜闻乐见的老鼠儿子会打洞,他多半下半辈子都要背着这件事。 她冲回设计院,谭俊铭的公告都已经拟出去了,媒体正堵着要采访李箬衡,舒澄澄踢开门禁,把谭尊的电脑、资料、手绘图以及谭尊的人全丢出去,谭尊百口莫辩,只好承认,她按着李箬衡签辞职信,然后把他从设计院拉走。 人在第一份工作上总是格外单纯,李箬衡的第一个项目只做了一半,舒澄澄也是,习惯了每天睁眼的第一个动作是把图纸在脑子里过一遍,图纸本来在脑海里越来越丰富清晰,突然这么断掉,连着半个月都有点食不知味。 但是饭还得吃,开了个小工作室做室内设计,拿破烂的路虎拉装修材料,狼狈得很不靠谱,却取了个大名字叫“千秋”,是因为他们希望图再也不用画一半就停,最好房子能住到千秋万代。 千秋的起因是舒澄澄的自负,她夹了几年尾巴,现在霍止把她捧了几天,她又不知道自己是哪根葱,摇着尾巴招摇过市,惹是生非,千秋又在她的自负上踩了坑。 舒澄澄甚至有些没心情上楼,在楼下打电话给李箬衡,说:“又是我干的。我不该惹付宁和谭尊,当年也不该惹谭俊铭。” 舒澄澄消极成这样,李箬衡只能乐观,“就算东山真没了,那不是还有影立嘛,影立不也是你惹了付宁谭尊才有的。而且你要是不惹老谭,我们这会还在打工,哪有这么高工资。” “你小看姓温的老狐狸了。” 温嘉瑞也不是善茬,如果没有东仕这层关系,他未必会纵容舒澄澄那天旁敲侧击地拿捏他。 李箬衡又说:“我问过了,东山审批流程确实有纰漏,厉而川手底下的人平时求效率习惯这么干,一旦被人翻出来就是把柄,可是,你也说了,东仕又跑不了,不管谁当老板,做主设计的是霍止,只要霍止还跟我们合作,我们会好的。” 他好会安慰人,可惜事实不遂人愿,其一是她把霍止咬得满脖子血,其二是这才等了一天,千秋的人就快要被谭俊铭吓跑两个。 她和谭俊铭没什么冲突,谭俊铭是在为谭尊出气,但谭尊这么大的人,要的应该不只是出气。 舒澄澄让小林查到知谭建筑事务所的地址,打车过去。 她让前台给谭总打电话,自己在门口吹了会风,快到下班的点,谭尊才来。 她点掉烟灰朝他笑,“师兄好。” 谭尊看看表,“正好今晚订了间餐厅,干脆我请你吃个饭吧。” 舒澄澄和谭尊到餐厅,是间法国菜,价格不菲,门前一溜豪车,舒澄澄先是想起李箬衡的破路虎,又想起霍止那台不动声色的昂贵奔驰,她连车牌号都不记得,只记得她在副驾驶上被捆着安全带揍。 也许是吸引力法则奏效,她这么想着走向餐厅,抬头发现门前还真停着台奔驰。 随即她又摇摇头,把念头赶出脑子。 艾远说今天东仕开董事会,霍止一定没空出来吃饭,而且就算他有空—— 也跟她没有关系,否则真做不成人了。 私会小白脸被抓包x2「Рo1⒏run」 座位在落地窗前,舒澄澄和谭尊面对面坐着,都有些没话说。 舒澄澄讲方案时不紧张,事到临头也没感觉,淡定地翻开菜单叫侍者点菜,推掉来路不明的红酒,要了杯清水,然后翘起腿等饭吃。 谭尊目光不由得往她那双又长又细的腿上刮了一道。 当年他从舒澄澄进校那天开始追,追了两年,舒澄澄忙着凑学分赚小钱,看都没多看他一眼,后来她去设计院实习,整天跟在李箬衡身后跑,也没看他一眼,再后来李箬衡倒了,他想舒澄澄一定完蛋了,她走投无路,应该会来找他,她还是没有。 现在她终于来了。 舒澄澄感应到那道目光,也跟着看了眼自己的腿,裙子是有点短,但也没短到能看见腿内侧有手印。 谭尊反而笑了,“当年我追着你谈恋爱,你拽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你求我办事,倒知道要穿裙子了。” 他好自信,她穿裙子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因为霍止昨天没在那个纸袋里装裤子。 但舒澄澄跟着笑,“师兄,你不缺人求,干嘛为难千秋?” 谭尊耸耸肩,“我项目太多做不过来,看你们不错,卖给我吧。” 没想到千秋是这么个香饽饽,能让他看上,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压价。 舒澄澄摇头,“我们的人都是刺头,规矩小态度差要价高,收购这种公司划不来的。” “那你自己来吧,你一个人的工资我总出得起。别人无所谓,你想开就开掉,要把李箬衡带来也行,你俩本来就是给我打下手的,应该水平没有退化吧。” 舒澄澄几句脏话都涌到了嘴边。 无耻的人她见过太多,谭尊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年纪轻轻,天纵英才。 谭尊看她脸色,“生气了?不来就不来呗,师兄妹之间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再给你想别的办法。” 舒澄澄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想知道他是不是真要玩这套,“什么办法?” 谭尊推给她一张房卡。 舒澄澄翻过那张卡看了眼,丽思卡尔顿,就在江边,挨着知谭。卡是长期的,套房开到明年年底。 舒澄澄想问“怎么,你二奶跟人跑了啊”,但这次好歹忍住了嘴巴没犯贱,只问:“我给你睡,就怎么样呢?” 谭尊现在不缺女人,只是征服欲刺激心魄,而且千秋很有利可图,知谭确实缺几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他说:“我听说你们马上就要缺钱,奖金都快发不起了,师兄给你投资点吧。” 原来给不给他睡,谭尊都要染指千秋,可是比起睡他,她宁愿去睡温嘉瑞那个看起来有点百合味的太太,也许还能真把影立的项目安安稳稳地做完,也不失为一条后路。 情况弄明白了,办法回去再想,她夹起房卡,准备归还走人。 有人突然在旁边猛敲玻璃,侧脸去看,窗外是李箬衡。 李箬衡的表情很愤怒,指着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察觉到她听不见,他推门进餐厅,快步流星走向她,“姓舒的,你又背着我干这种事?!” 他这一嗓子分贝很高,餐厅里寥寥的客人都向她看来。 整幅状况很像她和小白脸私会,被丈夫抓了包。 幸亏舒澄澄脸皮厚,看李箬衡一个堂堂的英俊男子快要气成一尾即将爆炸的河豚,她还挺想笑,但不好太没良心,她忍住了笑,但没忍住火上浇油,挠了挠头,配合道:“啊,那个,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 谭尊当年扛了自己的锅,花了很多功夫才堵好媒体的嘴,怀恨在心,一见到李箬衡就想落井下石,“哟”一声,“这不是李大少吗,混得怎么样啊?” 李箬衡动起气时才有以前眼高于顶的样子,一句话都吝啬跟谭尊这种货色说,拉起舒澄澄的胳膊,“少废话,跟我走。” 舒澄澄鞋跟被构造复杂的椅子卡住,手里捏着房卡用力拔腿,“不行,你等等……” 李箬衡刚才听小林说舒澄澄去找谭尊,一路气得快要自燃,此时看见房卡,被怒火彻底烧光了智商,以为她是舍不得走,把那张卡夺出来,用力摔到谭尊脸上,“操你妈,谭尊,你家买不起镜子?照照你也配?” 舒澄澄没想到他会跟人撕破脸,微微一怔,轻拉李箬衡的袖子,试图让他控制住。 结果最近她爱睡甲方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李箬衡对她又要陪睡的事深信不疑,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有完没完?我说过多少次不要这样?一次两次叁次,你吃亏吃爽了,我就这么吃你软饭?我们就是不干这个了那又怎么样?舒澄澄,难道有我在还能让你饿死?” 他连名带姓地嚷嚷,这下舒澄澄真觉得待不下去了,拽下来他的衣领,压低声音耳语,“姓李的,你他爹的,我是鞋被卡了,不是脑干被抽了,你丢不丢人。” 李箬衡一不做二不休,果断蹲下,用力拔她的鞋跟。 谭尊在一旁鼓掌,“我说李少爷怎么会离婚呢,原来你俩从大一开始打情骂俏,到现在周周转转还是搞一块去了,好一对狗男女,天造地设。” 李箬衡干脆利落一抽桌布,一桌子酒菜全泼在谭尊脸上,“别让我听见你那张嘴里再吐出我和舒澄澄的名字。” 谭尊一脸芝士酱,十足狼狈,烫得大叫。 闹剧让人均九百多的法餐厅变成闹市,西装革履的有钱人有热闹看就原形毕露,还有人举起手机拍摄。 舒澄澄想起以前看小说,里面有个妓女上工时碰上扫黄大队,嫖客扔给她一张手帕,妓女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挡哪一点比较合适,嫖客说:“挡脸啊!” 真是大智慧,李箬衡报她名字报个没完,她现在就很需要一张手帕挡住脸。 舒澄澄抽出餐巾,李箬衡在气头上,完全没思考她拿餐巾干什么,扯掉餐巾,脱了外套把她的大腿一包,放弃那只卡死的鞋,把她打横抱起来就走。 餐厅又足足热闹了五分钟,有好事者在搜索引擎搜索“舒成成”“舒程程”,还问同伴:“舒是个姓吗?” 同伴回答:“是吧,写致橡树的那个舒婷应该不是艺名吧?” 好事者说:“不确定,我再搜搜。” 厉而川坐在餐厅最里面的沙发上,听全了整番对话,乐不可支,“看来不是只有我没文化。” 霍止站在他对面,清隽的脸黑得像块炭,松了松手腕,将手中的餐刀“当啷”掷上厉而川面前的瓷盘。 瓷盘被砸了个粉碎,瓷片飞起迸溅,厉而川举手,用投降的姿势躲开瓷片,又指指霍止手上的血,“哎,我只能赔你一盒云南白药,这盘子我可赔不起。” 霍止手腕上一圈掐痕,手部充血,无名指上的缝针迸裂,指根正滴血,然而脸上的表情比手更精彩。 厉而川看他抿着唇,神色像快凝成冰,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得了,你快去吧,舒老师的老底都快被翻出来了,我记得她十八岁的时候好像把她爸搞进牢里去了,这翻出来可不好。对了,她当时有没有感谢你?” 霍止握住手指,用手心拦住血滴下落,抽身去找餐厅经理。 厉而璟刚才碰到朋友,一起去露台抽了根烟,这时回来,正错过了整场好戏,只被霍止一侧身擦过肩膀。 她坐回位子,回头看看霍止的背影,从里头看出一股引而不发的怒气。 还没怎么见过霍止生气,厉而璟喝着果汁问:“他干嘛去了?” “关wifi。”厉而川说,“这附近是个高考考点?那他还可以开个信号屏蔽器。”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幅度偏移 厉而璟看见一桌子碎片,还是一头雾水,“关wifi?怎么,有人在搜你的花边新闻,他不让搜,砸了盘子?你们两个现在关系这么好?如果你性取向变了,一定要跟我说。” 厉而川把剔好刺的鱼肉推给她,“璟璟,你长得挺机灵,怎么头盖骨里是个小猪脑子,别问了,吃你的饭吧。” 这算是工作餐,今天董事会开了一天,由于程辉已经立案,基本没救,董事会主要讨论厉而川,霍止没有参会。 他一直在自己的办公室,一面给线上竞赛评分排序,一面画自己的图。 开到刚才,厉而璟怕厉而川扛不住,找了个机会找人打断会议,厉而川才能出来喘口气。 厉而川出了大会议室,撇下厉而璟,径直去找霍止,一脚踹开他的门。 这场风波出得突然,那些桃色新闻都还好解释,但审批建造规则都时常变化,公司有政府事务专员,专门看风望气钻空子,比如环保督察的严厉程度随时随地不同,或者流程上可以如何合并取巧,他任内的东仕习惯这么拿地,不致命但也绝不光明磊落。 这些不磊落全被攒成了个作品集,厉而川才知道两年前上任的程辉草蛇灰线地背着他搞了这么多小动作,想来霍川樱早有预谋,就是等着这一天。 东仕这块肥肉谁都想要,厉而川手下人日夜警觉,耳听八方,四处搜寻,早晨穆助理终于收到程辉财务造假的材料,厉而川立刻叫人发出去。 就算他要滚蛋,也不会让霍川樱的人坐上来,这种事他为霍川柏做了多年,做得熟练至极。 本来应该是有惊无险,董事会没有别的选择,厉而川至少比程辉强,慢慢解释清楚舆论好奇的问题,还可以负荆继续做总裁,但他没想到霍止这一整天都作壁上观,不表态就是表态,没人不想讨好霍止,于是都对他落井下石,眼前的错误不够用,就搬出八百年前的旧账,试图拱厉而川下台。 霍止对他心硬手黑,厉而川格外愤怒。 说不清是为什么愤怒,也许是生气自己做到这么周密却还是要走,也许是恨霍止也会弄权,弄脏他的好印象。 他这一脚动静大得惊人,董秘书慌张扶住门以防玻璃碎掉,没拦住他,被他径直闯进办公室。 霍止在声音响起时用手指按住收音孔,随即从容地关了麦克风,“晚上好。” 厉而川撑住办公桌,手指着霍止那双平静的眼睛,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想起了他是怎么对霍止的。 他习惯把霍止当小少爷拿捏,霍止没事他就烧把火,霍止有事他会添点柴,比如在粤菜馆里霍止只是要给乙方的女设计师解个围,他径直把人拉到这边来认识,惹出后面一堆事。 上次霍止要他别当对手,他干脆朝霍止龇了牙,现在想来,那是霍止给他最后的机会。 他再一再二地挑衅,差点忘了霍止活了二十六年,除了故意想输的比赛和想撞的车,还没有拿过一次第二名。 这样的人物,应该不会打算一辈子被霍川樱困在象牙塔里当吉祥物。 厉而川恍然,突然明白过来,“程辉的材料是你透露给我的。” 他的指头还戳在霍止眼珠前两公分的地方,霍止不退不让,仰头看他,微微一笑,“多谢。” 程辉是动了霍止的东山项目,他是动了霍止的前女友,霍止对他们都不满意,生平第一次动手,诱引他和程辉狗咬狗,咬完都是满嘴毛,要在几小时内相继滚出局。 睚眦必报,初显的君威。 他的对手是这种狠角色,似乎可以认栽。 厉而川最后只笑了笑,“你们霍家人真难伺候。你要当总裁,行啊,让给你,我认了,再一起吃顿饭,这总行吧?” 霍止同意了,跟他和厉而璟下楼。 厉而璟提出还在楼下咖啡馆吃点简餐,但厉而川心情不好,口味挑剔,走了一圈没找到合意的,于是驱车来到这间餐厅。 意料之中的最后一餐,意料之外的是这一餐吃到一半,舒澄澄跟谭尊走进门,在窗边落座。 她的座位上方有一盏灯,灯泡瓦数很低,昏昏暗暗看不清,却仿佛有聚光灯的效果,霍止就没移开过眼睛。 谭尊点了红酒,舒澄澄要了杯水,谭尊眼睛往舒澄澄腿上瞟了一眼,谭尊递给舒澄澄一张卡,舒澄澄拿起来看,看得很仔细,卡贴近她的鼻尖,嘴唇,几乎要碰触上弯弯的、盛着光的睫毛。 随即她手指转开,光线罩上面庞,思索时的神情有些冷冽,卡面随着闪耀在灯光下,原来那是张房卡。 霍止猛地站起身。 他站起来的一瞬间,厉而川出手把他拽住,拽得漫不经心,却精准地捕捉到他的右手腕,“喂,你还拿着刀呢,干什么?” 霍止狠命一挣,厉而川用力更大,他身高一米九四,肌肉块垒分明,没几个人能挣过他,他抓着霍止,沉默地角力,直到霍止手上充血,针脚渗出暗红。 霍止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厉而川额角透出薄汗,朝他挑挑眉,“我还没跟你二叔提过舒澄澄,你现在过去可就露馅了。” “我不在乎,放开。” “那你去。要是没有你跟霍叁搞我,舒澄澄应该不会今天又被指着黑历史落井下石,也不用陪这种货色吃饭,你去帮她,看她会感谢你,还是会觉得你黄鼠狼给鸡拜年。” 霍止平静的脸像被刀尖划破,隐约的裂痕里出现一丝戾气。 厉而川轻嗤,“我说过了,她这人表里不一,她那张脸看着像爱吃软饭,但你敢喂她一口试试,看看她吃不吃?” 她不仅不吃,还气得盛况空前,还把他咬了。 谭尊看着舒澄澄微笑,霍止转过刀柄,刀尖点上厉而川的血管,厉而川抓得更紧,让他把刀尖戳进肉。 大门一声巨响,李箬衡闯了进来,大呼小叫,把场面搅成一锅粥。 刀尖离开厉而川的血管,霍止静静观看闹剧,厉而川安抚他:“不用担心,你看她这人多受欢迎,没有你,也有人见义勇为。” 李箬衡抱起舒澄澄,踢开餐厅门。 舒澄澄的大腿被黑西装包裹,膝盖露出半截,小腿纤细地被李箬衡勾在臂弯,一只脚上的红底鞋摇摇晃晃。 两个人都很有姿色,身材同样高挑修长,舒澄澄穿白裙子,李箬衡穿黑西装,配合对话来看,还是师兄师妹,再配合上餐厅的柔光,氛围很像古早台湾偶像剧。 厉而川目送他们离开,慢慢改口,“……啊,不,是英雄救美。似曾相识。” 李箬衡把舒澄澄塞上车,车影掠过窗外,霍止又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只剩对面店铺闪亮的招牌。 厉而川仍然没松开,霍止转回刀柄,刀尖朝下,厉而川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终于放开他。 霍止放松肩膀,手指僵硬,还松不开餐刀,就握着发烫的金属转转手腕,“厉而川,餐厅是你订的。” 厉而川人在会议室,外面的风声雨声却声声入耳,连谁跟谁吃饭都知道,厉而璟要在楼下咖啡馆随便吃点,他却非要拐个大弯来这家,不远万里给霍止上点眼药。 他坐下摊开四肢,恢复一张倜傥的笑颜,“那这钩你是咬还是不咬呢?我把东仕丢了,你二叔会对我有点意见,霍叁要是知道你折了程辉,应该也会对你有点意见,不如我们各归其位。做总裁很累的,九哥替你背黑锅,还让你当摄政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也不为难你的宝贝前女友,并且给你把东山弄回来,怎么样?” “不。” 厉而川生来是个为非作歹的变量,但霍止偏好让世界的摆动幅度维持在他的掌控中。 对方正在输入:去死 厉而川摇摇头,“你想清楚,你想要东山,但等你斗完这个斗那个、跟霍叁和老爷子交代清楚、上任再重走流程,得花多少功夫?哪怕明天你就当了老板,关节怎么打点,人脉怎么疏通,怎么钻空子走手续,难道你还擅长这些?等你办完,按舒澄澄这个进展,没准这大师兄都要抱她做产检了。” 霍止垂眼沉吟,厉而川耸肩,“要是我来,可能只需要叁天。干这种事你不如我。” 霍止的确希望尽快,但不认为厉而川能把业务上的精锐人马全带走,也不认为李箬衡有这种本领,“不用担心。” 厉而川笑容更盛,“那为她弄回来东山之后呢,你还要做什么?该轮到为自己了。你今天一翻手就推掉了程辉,霍叁不知道你早就盯着她的人,对不对?” 霍止终于皱了皱眉头,极轻极快,转瞬即逝,细看才能发觉,他仿似被针刺了一下。 厉而川撑住下巴,观赏霍止这张极具欺骗性的、干净漂亮的脸,“你不会想让舒澄澄知道你也会玩弄权术,霍止。” 霍止想到舒澄澄昨晚看见霍川樱短信时一瞬间的微表情,错愕,失望,愤怒。即便知道她是因为东山,他仍旧胸口狠狠一皱。 他天生就会,是种本能,父母葬礼上他甚至没有哭,顺从地站在霍廷身边,叫他们“二叔”、“叁姑”,虽然他不信任他们中的任何人。 霍山柳那几年是最疯的。以前她是霍家最受宠的小女儿,霍川樱则最不受宠,两人从小就势成水火,现在她坐了轮椅,霍川樱却变得更加跋扈,她更加讨厌霍川樱。 霍川樱抚养霍止,他跟着她去新加坡,去纽约,去榕城。很多次出发前,霍山柳都把他关在房间里,“不许你去,她是坏人,抢走你爸爸的东西,还要抢走你,你这是背叛。” 霍止从小和霍山柳这个小姑最亲密,但他推开她的轮椅,径直开门走向霍川樱的车。 服从和伪装可以换来更有利的条件,霍家人天生擅长这套演技,他的血管里流的是同样肮脏虚伪的血。 舒澄澄跟他完全相反,她擅长兴风作浪,大风过境后,污泥沉下底,澄澄一江明月在。 历历明镜,常常照出他满心泥。 厉而川看他表情,知道自己的条件诱惑力充足,点到即止,“坏事我替你做,你不吃亏,慢慢考虑,”说着歪歪头,示意霍止听身旁好事群众的对话,“现在你可以先去把wifi关掉。” 他知道霍止智性冷性,一向不吝于接受正确的建议,但今天霍止显然心境不大稳定,一餐刀砸到了他的盘子上,刀尖抵到盘子中央,发出刺耳的划痕声。 霍止让经理关十分钟wifi和信号,好事者们的手机变成砖块,疑惑地研究半天,终于放弃搜索舒澄澄。 人的好奇心可持续的时间不长,这十分钟可以最大限度地压低李箬衡搞出来的水花。 厉而璟等霍止回来,又接上刚才的话题,“回去还要接着开会。霍止,你一会应该有空了吧?你得去替厉而川说几句话。” 手臂放在腿上,无名指在痛觉神经控制下不自知地发抖,霍止轻抿了口茶,抽纸巾擦去手心里积攒的血。 厉而璟没有注意,“做了一半的作品突然停掉很难受的,你还记得以前有人弄湿你的教堂图你有多心疼吧?我看你好像很喜欢东山,你留住厉而川,东山也许还可以继续做,那对你也是好事,不是吗?” 她被厉而川保护得很好,从来不需要自己主动争取什么,所以不是个及格的游说者,论据论点都很拙劣。 霍止不想再听下去,挽下袖子,轻促道:“好。” 厉而璟还没反应过来,“而且……什么?” 厉而川的桃花眼里泛起得逞的笑意。 霍止重复一遍:“我说‘好’。” 厉而璟喜形于色,她在法国待得太久,总爱用肢体表达情绪,刚跟同学贴完,又搂住霍止的脖子,要再来个贴面吻,“太好了,来给未婚妻贴一个。” 霍止脸一沉,推开厉而璟,“小璟,闭嘴。” 厉而川也隔着桌子拍她额头,“少贴来贴去,这里是中国。” 侍者送来甜品,也看见一桌碎瓷片,惊讶于他们这些人可以就着碎片吃半顿饭,正踌躇着想问谁赔偿,厉而璟安抚道:“不急,买单时算给你,我哥有钱。” 霍止站起身,递信用卡给厉而璟,把她支开去买单,修长有力的食指向厉而川一点一勾,“起来。” 厉而川想赖着吃完甜品,“怎么?再混一会嘛,回去也是挨老头们的批。” “你想靠一张嘴就站我的队,恐怕说不过去,”霍止扣好一枚西装扣,展开双肩,身姿挺直,拎起厉而川的外套扔到他头上,“拿出诚意。你明早就回苏黎世,或者今晚就把东山弄回来。” 舒澄澄又在办公室沙发上混了一夜。李箬衡刚才太丢人,被她赶去外面睡旧沙发。 欧夏把餐厅里李箬衡抓包狗男女私通的视频发给她,“挺精彩啊,想不想上头条?” 非常不想。舒澄澄黑历史太多,只能给她打了五百块,当作封口费。 欧夏视金钱如粪土,退了回来,“谁要你的臭钱,给我写五百字道歉。” 欧夏记仇,舒澄澄嘴硬,虽然都对彼此改观,但的确还没在睡前男友那件事上达成过谅解。 舒澄澄输入一篇道歉八股文发去,欧夏表示视频已经删除,又说:“恭喜你。” 她最近没有喜事,“恭喜什么?” 欧夏说:“谭俊铭撤了稿子,另外东仕公关部在找我司加班,应该是东仕的天又变回来了,总裁还是厉而川。你们也可以准备一下公关稿,澄清一下洗钱的事,周内发出来。” 舒澄澄想了想,“为什么又变回来了?” “不好说,不过我有个小道八卦,厉而川有个姐姐或者妹妹,是霍止的未婚妻,虽然看起来感情很一般,但有这层关系在,他怎么也得救厉而川吧。” “应该是的。”舒澄澄想到那块红玉还是她给厉而璟添油加醋买下来的,大小姐肯做手工,看不出感情不好。 她按捺住满肚子恶心,谦虚咨询,“公关稿怎么写?给我介绍个靠谱写手。” 欧夏推来写手名片,又叮嘱:“这事我不太确定,你要再打听一下。” 舒澄澄手机里是有审批老师的微信,但深更半夜,不好打搅,也不知道能跟谁打听,翻动着好友列表,手指停在霍止的名字上,鬼使神差地点开了。 她输入两个字:听说。 输入又删掉。明天问别人也一样。 谁知霍止竟然看到了她的“正在输入”,发来个问号。 想不出怎么会有人半夜盯着别人的对话框,除非是在对她的头像打手冲。她的头像是团建时黄岳在海边拍的,湿着头发回头对镜头露齿笑,泳装是吊带款,但披着毛巾,且构图含蓄,只露出一侧的腰线,并且裸着的背让长发遮住一多半,只露出一块肩胛骨,上面蹭了些白沙。 照片看似随意,其实充满心眼,她顶着这种头像请甲方今天吃饭明天喝咖啡,一般不会有人拒绝。 夜色笼罩着,舒澄澄却能感觉到自己脸发黑,手指飞快地输入两个字:去死。 又没有机会发出去,因为霍止打来了语音电话,“下楼。” 舒澄澄今晚吃多了芝士,躺在沙发上嚼胃药,翘着二郎腿,纹丝不动,“你喜欢石雕吗?红玉。” “我不喜欢。先下楼。” 质问踢到铁板,没想到厉而璟一块小石头还没送出去,可能是要刻个霍止小人扎心玩。舒澄澄心不在焉地想着,“不。我跟你没话说。” “你已经在跟我说话了。” 逗猫 “你已经在跟我说话了。而且楼下是快递员。” 舒澄澄噎了噎,有种现在就挂断的冲动,但想到行李还是忍住,“行李?我搬不动,你叫他放前台。” 霍止说:“舒澄澄,你明天打算穿拖鞋上班?” 变态,连她今晚丢了只鞋都知道。 舒澄澄骂了声“监视狂”,挂断电话,翻身起来下楼,从快递员手里接过纸袋,“小票呢?我要还钱。” 快递员说:“霍先生说把小票扔掉,如果您说要还钱,价格就是五十万,打到他的账户。” 舒澄澄上了楼,在电梯外明亮的走廊蹲下,拆开鞋盒。 缎面绑带,极其嗲的烟粉色,极其嫩的小猫跟,跟不高,底很软,和昨天纸袋里一件下摆微蓬的裙子搭成天生一对。 她今晚想起自己其实是个不要脸的人,报复人应该可以用不要脸的方法,站起来踢掉拖鞋,脚踩进高跟鞋,对着镜面电梯门拍了张照,发给霍止。 霍止回了两个字加一个标点:好看。 买手店的限量款,当然好看,舒澄澄还故意曲起膝盖拍,显长显细,并且还把画面截止到大腿根为止,没拍进去她的运动睡裤,显得像她光着屁股在公司大厅外自拍,氛围像黄色网站上的视频封面。 舒澄澄撤回照片,然后把那句“去死”发出去,提起鞋子走进办公区,拿过小林桌上的隔夜茶一口气喝光,栽回沙发上睡觉。 霍止仍然低头看着手机,会议室里人马众多,在等他反应,董秘书低声提醒他:“说到舆论公关问题。” 他收藏了这条“去死”,“厉总的事,厉总自己决定。” 厉而川侃侃而谈,霍止把相册打开,点开保存好的照片,放大画面下半部分。 舒澄澄大腿内侧有一些淤紫手印,脚背上还添了块浅浅的淤青,大概是卡住的时候弄的。 她长得太白,有一点痕迹都会很明显,他常在她身上留印子,今天是第一次发现脚上留印子也好看。 厉而璟和朋友在外面吃宵夜看书,那个朋友叫安妮,跟厉而璟回苏黎世玩过几次,跟霍止有过几面之缘,霍止点头当作打招呼,去茶水间冲了包速溶咖啡。 安妮蹭进来,“我有事跟你打听。上次有个女孩顺路送小璟去酒店,据说她是东仕的乙方,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人。” 霍止看了眼她的手机屏幕。照片上阳光炽烈,路虎前盖打开,一个女人弯着腰在检查故障,手肘撑着车,牵扯得纤瘦的腰腿线条极其醒目,一条长腿踩着柏油路,另一条腿脚尖点地,看得出是在发愁找不出故障,她把长发抿到耳后,露出半边沉静的侧脸,嘴唇淡红温润,跟昨晚咬了他一口的是同一张。 安妮中非混血,是厉而璟那间美院出了名男女通吃的海王,一度跟厉而璟厉而川都不清不楚,顾虑颇多,“小璟虽然有她微信,但我不好直接对她朋友下手,嘿嘿,霍先生,你帮我问问?” 霍止接过她的手机,把那张图传到自己手机上。 安妮很高兴,“我静候佳音。” 谁知霍止把她自己手机上的照片删掉了,彻底删光,然后归还手机,“不认识。” 安妮急了,“当时我正跟小璟贫嘴来着,我承认是说了几句你的坏话,你知道了?你别记仇,帮帮忙啊,或者至少把照片还我。” 霍止对她们说了什么坏话毫不好奇,端着热咖啡回到会议室。 厉而川在跟各项目组沟通,看霍止又泡了杯咖啡进来,显然是打算跟他耗一夜,苦不堪言地撇嘴,发微信给他:“你知道什么是黄世仁吗?” 小时候不知道,高中时舒澄澄骂过他才知道,因为嫌他在她请客吃肠粉的那天多要了一瓶水,骂了一顿,踹了一顿,晚自习还把他晾着一顿,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块五的事,不知道谁才是黄世仁。 霍止划到相册,重新看了一遍那张光着腿的照片。 她在公司,监控众多,应该有穿裤子。 次日,舒澄澄和李箬衡找人引见审批口的老师,把千秋几个项目的材料都打听了一圈,对方说:“都没问题,东山这个也已经有专人处理了,不用太担心。” 果然被欧夏说中,厉而璟的关系很有用,那些违规用地按规定补全流程、补全罚款,另外厉而川拿出资金给下游,又规定不再给下游企业开空头支票,作为东仕的信用背书,也作为行业自警。 警报解除。不仅东山可以继续做,东仕关联的其他地块也在修修补补重新上马。 那场风波来得快去得快,像一场微型飓风把庞大的鲸鱼激出水面,千秋这只挂在鲸鱼皮肤表面的藤壶短暂地缺氧,等鲸鱼重新沉入海底,寄生生物又恢复了滋润健康。 审批老师送两人走出审批局,正碰上几个访客也正要离开,身影很熟悉,东仕的总裁,东仕的专员,以及东仕的明星大建筑师。 两堆人自动凑成一堆,交流以后审批流程的合规问题,舒澄澄站在李箬衡身边,正要靠近看李箬衡手里的流程材料,背在身后的小臂一紧,霍止握住了她,向后一拉,拉离李箬衡。 阳光和煦,霍止挽着外套,白衬衫有些皱,他平时极修边幅,今天却有几丝疲倦颓唐。 舒澄澄回头看他,眼神不受控地往他脖子里一瞟,没看到什么东西。 霍止低头对她笑了笑,“东山回来了。” 他说东山会回来,东山就真回来了,现在抓着她不放,好像是在邀功。好诡异。 她已经不想做东山了,打算丢给彭丹尼负责,向旁侧拖手臂,“我不干了,别说得好像是为我。” 霍止十分笃定,“是为你。” 舒澄澄听不进耳朵,歪头示意自己要去李箬衡那看材料,让他放开,霍止说:“我这份更全。” 舒澄澄有些想看,但又觉得实在不着急,一面尽量抽离视线,一面不着痕迹地抽手,“不用。” 霍止手里的材料靠近视野,她只看了一行,那些文字又远离,目光本能地追随。 舒澄澄决定不看,抽出手臂,“我这周回去拿行李。” 霍止五指又插入她的指间,交握在她腰后,晃晃材料,“我换了家里的锁。” 她又被吸引视线,“好,行李我不要了,卖废品的钱给我就好,不打扰你。” 霍止用一迭材料充当逗猫的红外线笔,看她的视线被轻轻无形地撕扯,玩够了,他把材料扣过背面,舒澄澄也懊恼地抽出五指,他改拽住她的食指尖,“我不会卖,回来教我。” 她抽出食指,袖子又被捉住,“不卖算了,我租新房子放不下。” 霍止五指在袖子里箍住她的手腕,“新地址发给我。” 她叹口气,“人民监狱,欢迎骚扰。” 霍止握紧了一些,把她不可察地一拽,嘴唇更贴近她耳朵尖,轻声询问:“你打算生气到什么时候?” 李总:酒店?过夜?就我和你? 霍止握紧了一些,把她不可察地一拽,嘴唇更贴近她耳朵尖,轻声询问:“你打算生气到什么时候?” 舒澄澄记恨得很明显, 没穿他拿的裙子和鞋子,穿的是有点皱的亚麻黑衬衫,洗白的黑色牛仔裤,旧旧的帆布鞋也大一码,从头黑到脚,邋里邋遢,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舒澄澄骤然挣扎一下,对他怒目而视,一句“等我把你未婚妻睡了再说”涌到嘴边。 厉而川和人寒暄完,招呼声:“多谢指点,那我们先走了。”才看到舒澄澄,他朝她挥手,“哟,舒老师?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好感动,我们快来抱头痛哭一下。” 舒澄澄真打算跟厉而川来个甲乙方的会晤拥抱,结果厉而川只是打嘴炮,嘴上说得热闹,脚下一步都没动,抄着口袋打呵欠望天。 她白白张开手臂却被晾着,也不尴尬,向厉而川笑眯眯道别,然后另一手拍了下李箬衡的后背,“手给我。” 李箬衡绅士惯了,虽然大学时舒澄澄打完工脚骨裂也能翻墙进学校,还能撑着跑五十米体测,这样在正事场合撒娇很不是她的风格,还是回身伸手扶她下台阶,“怎么,脚疼?不就是夹了一下,你是江城娇气第一名。” 舒澄澄需要李箬衡借力,好把胳膊从霍止手里拖出来,但还没碰到李箬衡,霍止更紧地抓住她,托起她的胳膊下台阶。 这么明目张胆,她毛都快炸起来,挣扎一路,霍止都没松开,直到大门口。 今天小林开车,正在车里打盹,车门锁着。舒澄澄急需求援,“砰”一脚踹上车门,小林被惊醒,揉揉眼睛看过来。 霍止终于松手,替她拉开车门,倾身把声气擦在舒澄澄耳边,“没换锁。今晚回家。” 厉而川有事问他,他走开一步,目光仍然在她脸上,微不可察地一点下颌,示意她可以上车走了。 舒澄澄点了支烟,打算抽完再走,同时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拿出东山客密码锁的备用钥匙,往垃圾桶里一抛。 钥匙画出一道弧线,准确落进垃圾桶,发出金属撞击的轻响。 厉而川见霍止脸色不对,回头只看见舒澄澄靠着车门吐烟圈,表情挺高兴,没什么不对的端倪。 李箬衡给舒澄澄拉开门,浑然没发现她手腕通红,只跟小林说:“小林,下午我带舒澄澄去趟临城,明天回来,给我们订车票酒店。” 舒澄澄丢掉烟头,无耻地微笑,“酒店?过夜?就我和你?你不会喷防狼喷雾吧,不会告诉前妻吧,不会要闹着戴套吧。” 李箬衡这几天被她咄咄逼人了几次,当下忍无可忍,不客气地一推。 舒澄澄膝盖碰上后座,腿一软滚进车里,他撑着车顶笑问:“不喷,不告诉,不带。满意吗,师妹大人?” 大老板和二老板当街开黄腔,小林听不下去,“你们快上车好吧?好丢脸,我怕你们被抓。” 车子启动,舒澄澄打开车窗接着抽,“小林,帮我约明晚的搬家公司。” 这次去临城的主要目的是碰瓷,临城大学建筑系的一个老教授要开本新书讲近年来国内的优秀建筑设计案例,千秋不缺作品,但很需要人吹吹牛皮,李箬衡已经自荐过家门,这次跑一趟,来趁着临城大学校庆开系列讲座,继续毛遂自荐。 这种厚脸皮的活舒澄澄和李箬衡干多了,流程很熟,提前半小时到,在报告厅第一排落座,过程中和老教授眼神交汇,提问环节积极举手,讲座结束再继续就着教授新发的论文提问,最后交换名片,加到联系方式,再约下次听课。 正是大学新生最讨厌的那类人,其中需要社交的环节往往是舒澄澄干,但她今天什么都不想管,多睁一分钟的眼都头疼到想骂街,还想找个好肉体睡一睡。 她靠在椅子上睡觉,报告厅里冷气开得很足,李箬衡给她腿上盖了件外套,她含糊地说:“谢谢,离异人夫就是体贴。” 李箬衡说:“讲座呢,这么多人,小声点。” 舒澄澄迷迷瞪瞪睁眼四顾,“还真是,好险,差点做春梦叫床。” 李箬衡无言,“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睡你的觉。” 舒澄澄还不闭,“老板压榨我,师兄骚扰我,老师为难我,如果你心疼我,拉我进低年级体育生班级群。”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有没有男人 教授要放视频,示意工作人员关灯,报告厅里蓦地黑下来,舒澄澄终于闭了嘴。 轮到李箬衡幸灾乐祸,“胆小鬼。你不是横吗?再给我横一个看看。” 视频看样子要放很久,舒澄澄起身离开报告厅,李箬衡不放心她一个人晃,也跟出来。 报告厅外是大草坪,旁边有个牌子,写着“临城大学-巴黎美院合作展”。临大和巴黎美院关系很近,隔几年就会攒出一批优秀作品来互相展出。 天黑透了,草坪上人很少,月晖打下,正照着厉而璟的那座“只在镜中”。 塑像只有头部,女人的头颅沉醉地亲吻着空无一物的镜子,金属质地雕刻的厉而璟更少柔媚,更利落中性。 再看履历,苏黎世长大,巴黎美院优秀毕业生,另外还有自己的概念品牌,光是卖数字藏品就已经赚到一套维港豪宅。 霍止的同类人,太富有太卓越,让人移不开眼喘不过气。 舒澄澄不想看了,撇下李箬衡,“你自己去套瓷吧,我回酒店睡觉了。” 李箬衡喊她:“你睡觉就好好睡觉,别乱来。” 她说:“我就要乱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林订的还是她上次出差住过的酒店,电梯门里夹着小卡片,卡片上的女人穿水手服,胸臀尺寸傲人。 舒澄澄扫了上面的二维码加好友,对方打招呼叫她“先生”,她说:“我是女的,有没有男人?” “要哪种?我发一些给你,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舒澄澄还没叫过男公关,考虑着有哪些品种,走出电梯找到房间,正巧是艾远上次住的那间。 她一手翻男公关照片,一手找房卡,动作很吃力,有只漂亮的手伸来,替她托住手机,“又碰到你了!” 原来厉而川和厉而璟也在临城,两人都穿得很休闲,牛仔裤大T恤,不是公事。 烦什么来什么,却还不能说烦,成年后的生活经常让人想买颗小行星炸地球。 舒澄澄扣过手机,刷开房门,“你们怎么在这?” 厉而川还没看过厉而璟的作品,今天也是来临大校庆看展的,更巧的是厉而川住对门,厉而璟住隔壁,就是上次霍止住过的那间。 厉而璟邀请她:“过来一起看恐怖片?” 舒澄澄喜欢巴结甲方,但还没有到这种地步,拒绝道:“我不敢看,不了。” 厉而璟很失望,“我不信。” 厉而川被霍止熬鹰似的熬了一宿加一天,晚上才逃难到临城来,现在困得厉害,再也不想惹舒澄澄,把厉而璟提进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给我信。别叫了,进来。” 舒澄澄进了自己的房间,先在玄关站住,一眼看到浴室里的浴缸。 隔壁的浴缸里霍止把她灌成马鞭草味,把她按在拐角墙上掀开衣服在肚子上签名,她嘴里塞了口球手上戴着手铐,在床上叫得不忍卒闻。 现在霍止的艺术家未婚妻在那张床上看恐怖片。不知道做爱的时候霍止会不会给她塞口球。 舒澄澄把要求发过去,“这些都不要。我要小处男,白的,高的,说话少,学习好,手好看,手干净,手劲大。” 她现在理智为零。今晚就要把霍止嫖了,精神胜利也是胜利。 对方沉默了一会,发来六个点,估计是想问她学习好谁还来干这行,还想问她是要睡人还是要睡手。 但最后对方忍住了没多问,只说:“您把地址发来,市内一小时内上门。” ———— 下集预告:谁上门了 能嫖到扣1 嫖不到扣2 如果没人猜对 每人给我200元 上门服务x2 对方沉默了一会,发来六个点,估计是想问她学习好谁还来干这行,还想问她是要睡人还是要睡手。 但最后对方忍住了没多问,只说:“您把地址发来,一小时内上门。” 舒澄澄洗了澡,下楼买烟买饭买水果,由于今天来临城时在高铁上大肆网购,结账时卡里余额竟然都不够二百块。 舒澄澄今天本来就邋遢,便利店员目光轻蔑,大概觉得她是个要饭的。 她还真是,端庄地打电话给李箬衡要饭,“给我打一万。” 抠门如李箬衡,立刻就要挂掉,她说:“求求你了,大师兄,我好饿。” 舒澄澄大学时经常饿肚子,饿到头晕胃痛低血糖,李箬衡果然心软下来,“……支付宝?” 舒澄澄没来得及回答,手机被人利落扯掉,按了挂断。 霍止替她给李箬衡发了句“不要了”,又把她的手机按了关机,放进西装内侧夹层,向店员递出一张卡,“刷这张。” 霍止在临城,这很稀罕,但仔细想想楼上的人,倒也合理。他陪厉而璟来看展,可能还想玩玩刺激的,比如在未婚妻房间隔壁操前女友。 舒澄澄干脆不吃了,从霍止西装里掏出手机回酒店。 霍止还在买单,她为防止被跟踪,还特地先按了高楼层,然后步行下安全通道。 她边走边在手机上点外卖,买不到烟,心情很不美丽。 李箬衡打来电话,问她要不要带校门口小吃回来,她说:“算了,没胃口。” 下了叁层楼梯,舒澄澄回着消息推门,有人撑住门框拦住她。 霍止就靠在安全通道门上等她。这下舒澄澄真有些恐惧,怀疑霍止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东西。 霍止又看穿她的脑袋,指指楼上,“你是不是没画过酒店,上面都是总统套房。” 舒澄澄警觉地后退,没等她走开一步,霍止牵住她的手,把便利店袋子挂手系在她手腕上,打了个结。 下一秒天旋地转,霍止把她拦腰扛起来,推门走进走廊。 舒澄澄无声地踹他砸他,袋子里的吃喝掉了一地,反而发出咚咚砰砰的沉闷动静,她又不挣扎了。 霍止从她口袋里拿出房卡,看了房间号,“这间酒店入住率不低,叫一声就有人来救你,叫啊。” 舒澄澄的脸充血通红,哑声轻轻说:“操,我叫你祖宗的魂,给他们看看霍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变态。” 霍止在房门前停住,把她颠了颠,屁股扛上肩膀,便于刷卡开门,“大声点,怎么,你怕我未婚妻听见?” 一瞬间,舒澄澄浑身都死死僵住,像蛇被掐住了七寸。 他都知道她知道——听起来拗口,想起来头疼,舒澄澄生平头一次被人当小丑玩弄,荒唐的是她像个烂好人似的,居然还担心死变态那只手。 霍止推开门,把她往玄关柜上一放。 舒澄澄头晕脑胀,眼冒金星,胃部翻搅,坐也坐不稳,手腕上挂着塑料袋,香香的饭和烟酒糖果全丢了,里头只剩下一罐牛奶几瓶水和一盒大樱桃。 霍止掐住她的腰,让她停坐在那,舒澄澄摆了下脑袋,大脑供血恢复,看见自己两腿分开,霍止站在中间。 衣服都穿得好好的,但舒澄澄心脏看什么都脏,她觉得这个姿势无耻之尤。 舒澄澄一脚踹开他,跳下地开门。 霍止按住门,“干什么,去找我未婚妻告状?” “是啊,”舒澄澄想吐,越闹心越微笑,把他那只伤手从门把手上掰开,“你不是想玩刺激的?我跟她讲讲我上次在这是怎么叫床的。” 她把霍止掰得生疼,他一松手,揉揉手腕,替她拉开门,“你去。” 舒澄澄抬脚就走,走出房间一步,被霍止拦腰扯回房间,扔上床脱裤子。 武力方面舒澄澄落下风,两手被迭在一起压在头顶,大一码的帆布鞋自己掉下地,裤子松松垮垮,一剥就掉,只剩黑衬衫,上面沾满狗毛。 霍止捻起一根白毛,“李箬衡还有空养狗,是不是工作不饱和?” 她反唇相讥,“饱和啊,我们李总的工作就是养我这条小狗,每天上班都要把我从头到脚摸一遍,沾上我的味才去工作。你不是喜欢狗吗?来啊,霍总,你抱抱我,把我摸高兴了,我也给你香一个。” 霍止脸一沉,舒澄澄抬脚就踹,霍止被踹到小腹也不松手,掐住她的下巴压下来亲,掐住她的腰脱内裤,脱不掉就撕,撕破了扔到她脸上,手指往她身体里探。 舒澄澄挣扎起来像条被人贩子拐了的烈犬,有股同归于尽的架势,手脚牙齿并用,在霍止脖子上身上都划出口子顶出淤青。 霍止抓着舒澄澄手腕,把她推着往玄关走。 舒澄澄跌跌撞撞,边走边冷笑,“又要洗?能不能一起洗啊,我也嫌你脏。” 没想到霍止没进浴室,只是从她包里翻出耳机线充电线,看样子是要把她捆起来收拾,连道具都不想买了。 有人敲门,看时间应该还不是上门服务,大概是李箬衡回来了。 舒澄澄真怕今天被弄死在这,不假思索,去开门求救。 舒澄澄只穿着件衬衫,赤脚光着两条腿,霍止动作比她快,把她往浴室里一推,替她打开门。 外面是个小男生,白衬衫,单肩背着书包,剪着利落清新的短发,见开门的是个男人,他明显一愣,“我不服务男士。” 还真是上门服务。声音还挺像,尤其那股禁欲性冷淡的味尤其像。 小男生又问:“霍小姐在哪?” 霍小姐点鸭子时没留自己的姓,此刻在浴室里满地找缝,想钻进去人间蒸发。 ———— 竞猜 让他进来扣1 不让他进来扣2 强奸灵魂(h) 那张小卡片就放在洗手台上,舒澄澄打算把它扔进垃圾桶,霍止指挥她,“拿来。” 舒澄澄当听不见,霍止补了一句:“不然你等死吧,舒澄澄。” 霍止脸色吓人,她索性撕碎了再扔,碎片扬他一脸,“你本来也要操死我,好让你未婚妻听听叫床,不是吗?你不就喜欢这口变态的?” 霍止不否认,不过他对她也有新见解,“你出差一天都要点菜,你好到哪去?别白花钱,给我看看你的口味多高贵。” 他让小男生进来,小男生看见浴室里的舒澄澄,目光一怔。 她抱臂靠着盥洗台,黑衬衫衬得她的腿特别白,白得特别精致干净,表情特别冷,眼圈却发红,反差感极其强烈。 小男生盯着舒澄澄出神,霍止打断他,“书包放下,带她进去。” 小男生明显没有搞懂是什么状况,但也明显像毒了霍止,他缺乏好奇心,目标明确,进来握住舒澄澄的手。 舒澄澄还不想真死在这。以霍止的洁癖和控制欲来说,她显然把他惹毛了,就像宠物狗被野狗搞大了肚子,主人会跟野狗拼命。 她心态快要崩盘,只有表情还算正常,“钱照结,你走吧。” 她甩开小男生的手,把他推到门外,小男生犹疑站住,“还没告诉你价格,我……八百块。” 霍止说:“我给你两万。抱着去,拖着去,随便你。” 小男生果断弯腰把她扛了起来,一进房间,看到床上扔着条黑色内裤,才知道她衬衫下面什么都没有,霎时间脸通红到耳根。 霍止坐进沙发,扯下领带腰带,和耳机数据线一并丢进一旁的单人沙发,又伸腿把单人沙发踢到自己对面,“绑住,腿拉开,手吊起来。” 小男生把她放到单人沙发上,舒澄澄翻起来就要抽死霍止,还没站直,小男生拉住她的腰把她弄回去,“霍小姐,抱歉,我很需要钱。” 青春期的男生看起来再瘦弱也爆发力极强,他按住舒澄澄,把她两腿分开折起来绑在身前,又把她的两手拉高绑上架子。 两手一提高,黑衬衫就上移,下体暴露出来,而且两腿这种姿势好像小孩子把尿。 舒澄澄盯着霍止,用后槽牙发力,恶狠狠的:“霍止,你去死吧,你还好意思有洁癖,好幽默。强奸犯,劈腿男,死变态,你有本事就弄死我,要是弄不死我你他妈就给我等着。” 霍止矜贵地翘着一条长腿看她被摆弄,姿态像只权倾一方的吸血鬼,开口也像只吸血鬼,禽兽不如,“舒澄澄,花了我的钱,给我玩是天经地义。” 二百多块钱的东西而已,而且她没让他买,而且他给小男生都开两万。舒澄澄真有点委屈。 小男生绑紧了舒澄澄,问霍止:“然后呢?” 霍止压根不看他一眼,把那个塑料袋往茶几上一扔,樱桃盒子摔出来,“你不是饿?让你的新朋友喂你吃东西,我看你脑袋上这张嘴除了骂人不会干一点正事,下面那张嘴吃吧。” 舒澄澄骂了句脏话,小男生眼看“霍小姐”气得像快心脏病发,主动揉了揉她的头发当作安抚。 霍止摸出舒澄澄的烟盒,给自己点了支烟,这才对小男生说:“戴手套,不准进去,不准碰她,包括头发。” 便利店送了一次性手套,小男生戴上,把自己变成一个人形工具,半跪在沙发边,拿了只樱桃喂舒澄澄“吃”。 舒澄澄一点水都没有,涩得连樱桃顶上去都发抖,小男生无师自通地打开酸奶淋上去。 酸奶是从冷柜里拿出来的,泼上去像刀扎,舒澄澄一个激灵,在沙发背上重重一撞,气得发出呜咽,“……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小男生意识到她很冷,说:“对不起。” 他这种矜持又委屈的口吻几乎能以假乱真,舒澄澄满脑袋的头发都要炸,“闭嘴,我跟你说话了吗?!” 他认识到现实,自己人在这里,却胜似不在,是点了送上门的情趣玩具。不过他服务态度很好,保持安静,就着酸奶润滑,轻轻塞进樱桃。 云南大樱桃,十一颗就把她撑到合不拢穴口,每塞完一只,移开手指,就能看到撑开的小孔里又黑又红的果实表面。 舒澄澄大腿开始颤,霍止衔着烟,没有抽,烟灰自生自灭,生长出灰白的一截,他在烟雾袅袅中冷眼旁观,看舒澄澄在自己眼前被塞满。 被人看着弄还是第一次。樱桃强奸阴道,橡胶手套强奸尊严,霍止的眼睛强奸她的灵魂。 如果灵魂的成分包括碳,现在应该可以闻到被烈火烧焦的味道。 她嗅了嗅。霍止指间烟灰落下地,燎伤地毯,飞烟顿起。 神经病未婚夫(h) 比想象中羞耻得多,舒澄澄又喃喃了一句:“你去死吧。” 舒澄澄脸红得要滴血,样子惨不忍睹。 霍止抬腕看表,“厉而璟还没睡,你不是要叫给她听?” 他还有脸提厉而璟,舒澄澄气得快要疯了,真想叫厉而璟过来看看霍止这幅无耻的尊容,但舒磬东给她留下的条件反射就是安静,她死死咬了咬下唇,没叫出声。 舒澄澄的小肚子看起来不像是还能再容纳更多的样子,小男生踌躇着站起来,拿不准要不要继续。 两人谁也没理他,舒澄澄发狠咬牙切齿,牙齿也确实在嘴唇上咬出个血印。 霍止起身上前,捏开她的下巴,撬进两根手指隔开她的牙和嘴唇,以免她真咬破自己,又拿起手机拨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通了,她听见厉而璟在问:“霍止?” 他是故意的,再远点就怕她听不见,舒澄澄合不上嘴,狠狠挣动,用力咬他,霍止抵进手指让她嘴巴张开使不上力,又指挥厉而璟,“打开窗。” 厉而璟反问:“开窗干嘛?” “酒店刚装修有甲醛,你有哮喘,应该通风。打开,现在去。” 厉而璟真开了窗,舒澄澄听到隐约的开合声,还有厉而璟说话的声音。她喘口气隔壁都能听见,气得狠狠咬霍止。 “好啊,谢谢你提醒……等一下,你怎么知道?” 厉而璟的声音有些慌乱,透着股心虚,说到结尾时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在临城的事。 霍止声线极冷,“厉而璟,厉而川躲到临城,你为什么也躲?” 厉而璟也有几分流氓气概,破罐破摔:“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行了吧。” “可以,”霍止松松手,让舒澄澄喘口气,“你说。” 厉而璟说:“你心眼真小,我当着你的面不也叫你未婚夫吗,怎么出去就不能说了?而且安妮是老朋友,老朋友之间开老朋友的玩笑很正常。” “正常,”霍止膝盖顶了顶舒澄澄塞满樱桃的下体,看着她因为被碾压而腰身颤抖,嗓子说不出话,浑身泛粉,“那你说一说,为什么叫我未婚夫。” 厉而璟问出跟舒澄澄类似的问题:“干嘛突然翻旧帐,你是不是变态?” 霍止低头看着舒澄澄的眼睛,“我想听。” 厉而川似乎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厉而璟老实地说:“因为追你的人太多,大一暑假写生时你晕船发烧,有个女生故意混进你房间,你犯神经病,把她推下床弄骨折了,她倒打一耙说你追她不成就强奸她。” 舒澄澄一边听一边忍住叫声,霍止的膝盖顶得慢却深,硬硬的樱桃在她肚子里翻滚挤压,她一秒喘息时间都没有,抖得像筛糠,濒临高潮快要失控,霍止又重新探入手指,搅动她的舌头,让她发出声音。 舒澄澄竭力想合上嘴,舌头却被掐住揉捏,津液溢出嘴角,喉咙里发出呜咽的细喘。 厉而璟那边电视在放恐怖片,她没注意到舒澄澄的声音,接着说:“我就说我是你未婚妻,我也在船上,你不可能追她。主要是因为你当时有点疯,她把你那张教堂图扔海里,你还跳下去捞,那是雷雨天,你又发着高烧,神经病一样,挺吓人的,我怕你老碰上这种事才……” 霍止打断她,“说实话。” 气氛不太正常。霍止今晚咄咄逼人,厉而璟本能地不想惹他,“……谢谢你,不然这些年我得相很多亲。” 霍止挂断电话,舒澄澄一声不吭地瞪着他,比驴都倔。 霍止弯下腰对着她的眼睛,“舒澄澄,你长了嘴,能不能干点正事?” 舒澄澄脑子里突突跳,神经末梢在烧。 她想问,还计划过怎么问,但也知道自己根本不会问。她长嘴的用途是挑事和调情,不是用来维持良好关系,而且从听见那句“未婚妻”时她就开始头疼,头疼得快瞎了。 霍止把她微湿的头发拢在脑后,让她整张脸都露出来,“就这么点事憋着不说,你生气我还得找别人问你为什么生气。” 霍止上午看着舒澄澄扔了钥匙,看着舒澄澄和李箬衡调了情,回到公司,厉而璟又被厉而川带来陪同上班,那个安妮又来找厉而璟,顺便磨他,“小止哥哥,你帮我问问嘛,我真的好想跟她做朋友。” 想也知道,是做舒澄澄最不缺的那种“朋友”。 他心情欠佳,本来头都没回,想起昨晚茶水间里的对话,心生怀疑,把安妮叫进办公室问:“你和厉而璟说了我什么坏话,说说看。” 他的坏话他们经常当着面说,安妮大咧告诉他:“说你不会拈花惹草,是个好未婚夫。” 霍止思索片刻,还原出那个场景,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亮出全貌。 舒澄澄这个没嘴的东西。就为了这种事翻脸不认人,他想掐死她。 但暂时没舍得掐死,霍止居高临下,把她下巴抬起来,拇指按了按柔嫩的嘴唇,“舒澄澄,你几岁了?” ———— 叔叔 小澄过完年就叁岁了 驯兽的耐心「Рo1⒏run」 但暂时没舍得掐死,霍止居高临下,把她下巴抬起来,拇指按了按柔嫩的嘴唇,“舒澄澄,你几岁了?” 上次有人这么对舒澄澄指指点点还是小时候在榕城,舒磬东没喝酒的时候,偶尔会亲昵地抱着舒澄澄画画,她故意把颜料溅上舒磬东画的奥菲利亚,舒磬会笑着打她屁股,“你几岁了?” 男人的嘴都是文学家,但霍止的好话是称赞她的图纸,没有图的时候他往她嘴里塞生番茄,指责她对催吐缺乏常识,批评她长嘴不用的幼稚。 她就是不用,她的嘴从来没干过这个,问出口就是弯腰,弯腰就是输,舒澄澄不玩感情,也没输过,想想都觉得难以启齿,想想都难堪。 搞暧昧而已,丢了就丢了,只不过是头疼得厉害,她二十六岁,不缺烦心事,头更疼的时候也有很多。 霍止从她脸上清晰地读出心理活动,她现在不抠门一块五的矿泉水,有钱有闲,为非作歹,心情不好就找男公关,对几张图当宝贝,对跟他睡过的觉不屑又不问,轻飘飘的,说扔就扔。跟八年前毫无二致。 舒澄澄怒气上头,想扇死霍止,又动不了,被两双眼睛盯着流水,无能之感快要烧干嗓子眼。 霍止添进一只樱桃,最里面的樱桃硬硬地挤上敏感点,舒澄澄魂飞魄散,却挣扎不动,霍止手指夹着新加入的那颗樱桃梗,挤压再抽出,反反复复,插弄得又深又快,舒澄澄水簌簌地喷,全浇在他手上,霍止动作不停,插到她软下去,“叫人你总会叫吧。” 舒澄澄被樱桃顶到胃痛,还是没说话。 霍止拿出那颗樱桃喂给她,舒澄澄偏开头,被他钳住下巴弄开嘴,塞进唇间,“吃掉。” 舒澄澄雪白的齿列叼着樱桃,拒绝含进去。 湿淋淋黏哒哒微微发热的樱桃,酸奶的味道,她自己的味道,霍止手指的味道,被强奸脑细胞的味道。 四目相对,对峙角力,舒澄澄丝毫不甘落于下风,把整颗樱桃吐到他脸上。 霍止擦掉脸上的黏液,抹进她嘴里。 舒澄澄咬他,被他撑开牙关,黏液抹上舌根,樱桃捏碎去核,放上舌头,撑着她的口腔,她一分钟内就会熬不住口水津液溢满,把樱桃酱和黏液一并咽下去。 他从来就不缺乏驯兽的耐心。 霍止小时候跟长辈去后山打猎,小孩们普遍对这门野蛮运动不感兴趣,霍山柳的女儿舟舟闹着不让众人打兔子,厉而川和厉而璟便假模假式打了只鸟跟家长交差,其余人也纷纷效仿,陆续回去吃薯片看电影,直到晚上,霍止一直没回来。 父亲霍川杨上山找他,他趴在草洞前,长时间没动作,头发衣衫都被露水打湿,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洞口。 他示意霍川杨别靠近,继续等到午夜,月色隐入云后,视野骤然陷入黑暗,他飞快地伸出手,从洞口揪出一只狡猾的狐狸。 刚成年的红狐狸,通身一根杂毛都没有,整座山上最好看的一只,舟舟很喜欢,喂过它几次,最后起了想养的心思,再喂时就伸手抚摸狐狸的毛皮,霍止没拦住,狐狸在舟舟手上咬掉一块肉,逃之夭夭。 霍止把没有一点伤和弹孔的、活生生的狐狸装进笼子,提着下山。 霍山杨估计他又要感冒,有些无奈,“舟舟要狐狸,霍山柳也不管?没一点大人样。她跟你撒娇,你跟我说啊,我随便买只猫给她就行了,何必非要弄这只狐狸。” 霍止说:“它最漂亮,还会咬人。” 会咬人在他这里是优点,人类虚伪,宠物也一样,野生动物敢于亮出牙齿,是诚实的品质。 会咬人的狐狸被他提回家,用饥饿、惩罚、爱抚和新鲜的肉变成一只乖巧爱笑的大尾巴小猫,送给舟舟当圣诞礼物。 那年霍止七岁,第二年,舟舟死了,霍山柳腿断了,人也疯了,再也没人理狐狸,霍廷让人放走它,它又自己跑回来。没人理它,它自己晒太阳打滚生病,他去榕城之前几天,狐狸终于死了,死的时候还蜷在池塘边晒太阳,姿态和猫一模一样。 霍止会驯漂亮的野兽,但没有瘾,一早就知道舒澄澄天生不驯,他不打算在她身上费这种心力。但舒澄澄今天大刀阔斧在底线上凿。 他得看见她跪下。 舒澄澄终于咽下了樱桃酱,喉咙里发出响亮的吞咽声,淡红色的汁水从嘴角蜿蜒而下,滴滴答答流到小腹上,再向下蔓延,和酸奶体液汇集。 小男生看了眼她的脸,可能是想把樱桃汁从她嘴角抹掉。 舒澄澄看不了小处男的表情,涩声服软:“……霍止。” 全世界最悦耳的语言是汉语,汉语里最悦耳的是舒澄澄叫霍止。 小男生还站在一边,已经有半天没人搭理,霍止转了钱给他,“把门带上。” 有煞气 小男生摘下橡胶手套,轻轻关上房间门离开。 霍止弯腰把舒澄澄的腿解开,抱起来往床上扔,舒澄澄挣扎着踹,动作越大挤压越厉害,越踹越发软。 霍止把她两腿提起来,插进两根手指顶樱桃,“躲什么?你叫男公关应该不是为了通宵聊哲学。” 叫男公关是为了嫖他,结果他让男公关把她嫖了,舒澄澄几百年没吃过这种亏,一解开腿就翻脸,死都不愿意再给他睡。 小男生打的结不如霍止结实,绑手的东西在挣动中松开,她爬起来挂到霍止肩膀上扇他,接连扇了几巴掌,“你妈的,霍止,你敢跟我玩这个,怎么不干脆把他留下玩3p?” 霍止一心扯她的衬衫扣子,由着她抽,“你脸红成这样,应该是不好意思,怎么连这个也不说出来。” 舒澄澄从来没坦诚过,这种要求几近刺耳,她听得脑子麻,打得手心麻,拿过东西就往他脸上抽,“死、死变态。” 她气急了,都没看自己拿的是充电线,霍止没躲,只控制角度,避免金属头抽进眼睛,手指一颗颗解开她的纽扣,今天必须把她变态到手。 又听到敲门声响,还有人叫“姓舒的”,这次真是李箬衡。 舒澄澄醍醐灌顶,仗着自己还穿着衬衫,滚下床往门口跑。 李箬衡刚出电梯,一眼看见个背书包的男生,起初没注意,后来到了房间门口,才发现他是从舒澄澄房间里出来的。 在临城人生地不熟,想也知道人是从哪来的。舒澄澄玩归玩,从来都没闹得这么过火,那小孩也不知道干不干净,甚至都不知道成年没有。 舒澄澄不提自己以前的事,乔衿也不常对他提舒澄澄,他只听过叁两件小事,包括舒澄澄没爹没妈没心没肺,她没人管,也没人管得了,一向无法无天,发展到今天越来越缺管教,他真怕哪天她被扫黄的扫了,还得去所里捞她,。 李箬衡一转身就敲她的门,“姓舒的,你把门给我打开。” 他脸色阴沉,打算把舒澄澄臭骂一顿或者开个思想道德法制建设会。 舒澄澄没开门,他改用拳头砸,“哐哐”砸了十几下,隔壁的厉而川都眯瞪着眼出来,“怎么了?” 李箬衡没想到他也在这,忍住恨铁不成钢的气,当着甲方,不想给舒澄澄难堪,刚收回手,门却开了。 霍止问门外的两人:“有事?” 霍止连半点表情都欠奉,清水似的不骄不躁,好像他们是打断了他画图,但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条锐器刮出来的血印子,脖子里还有好几条。 血味太浓,煞气太浓。 厉而川脑子转得快,跟霍止对视一眼,反手就捂住即将要出来的厉而璟的脸,一气呵成,转头回房关门,只剩李箬衡。 李箬衡只听说过舒澄澄在床上是乖巧小猫,以他的经验,舒澄澄要是动手,必定不是什么好场面。 现在见霍止脸都破了,李箬衡第一反应是霍止把她打了,抬脚就往房间里走去,怕霍止挡他,李箬衡说:“我给她拿点吃的,她今天没吃饭。” 霍止不拦他,让开门口,“她没穿衣服。” 李箬衡走了几步,已经看见满床衣服樱桃,没有搏斗痕迹,只有一室香艳。 混蛋点心舒澄澄,每天都有性生活,活该被骂。 衣服都没穿,不好管,管不了,不管了。 李箬衡脚底一旋,把吃的扔上玄关柜,还把门带上。 门又关上,舒澄澄赤条条站在门后,嘴里堵着衬衫,手腕被捆着吊在衣帽钩上,几乎有些踮着脚,酸奶和樱桃汁被涌出的花液冲刷晕染,沿着腿向下滑,脚底湿滑站不稳,姿势羞耻又难堪。 霍止把她嘴里的衬衫拿出来,舒澄澄嘴唇干涩,他信手擦掉脸上的血珠,擦在她嘴唇上,涂抹开莹亮的红唇。 她一脚蹬上他的膝盖,布料上沾着酸奶和她的体液,冰冷黏滑,她又收回脚,霍止把她的脚腕捉住提高,另一手给自己解裤子。 舒澄澄腿中间又是酸奶又是潮喷,完全不需要任何润滑,他插入穴口,舒澄澄瞬间痉挛着站不住,饱胀和深入同时缠起快感,霍止才插了个头,她的肚子快要被撑炸。 ———— ……又要加更……曾经的快乐现在的悲伤……十一点…… 谢谢在意(h)(慎) 这次高潮长得可怕,舒澄澄呻吟出声,眼泪流了满脸。 顶着一肚子硬樱桃,霍止插着也费力,抹了把舒澄澄的眼泪,把她一条腿折到胸口,掌心刮着酸奶淫液樱桃汁和眼泪一并当润滑,擦上小穴下面淡棕的菊眼,涂抹开,指腹陷入。 “……霍止。”舒澄澄疼得轻轻哆嗦,“你敢插进去,我敢弄死你。” 霍止今天就是要弄死她。性器顶入,洞口紧得惊人,紧紧箍住他,肠肉拼命地推挤。 从来没人碰的地方被这么捅开抽插,比初夜还疼,舒澄澄隔了快十分钟才喘出一声哭腔,“……你给我等着。” 霍止拿过她的手机拍了张照,翻过去给她看,“你这不是挺爽的。” 照片上的交合处裹得死紧,洞口皮肤都要被巨物撑到透明,霍止性器抽出一半,上面裹着莹亮的液体,洞口边缘有透明的肠液向外渗,前面的小穴也在抽搐着滴水。 舒澄澄给他口交能高潮,被他插钢笔能高潮,现在操屁股还是这样,她心理彻底决堤,恨死自己不是个贞洁烈女。 舒澄澄瞪着他,每个细胞都不打算跟他善罢甘休,但喘息剧烈,大腿紧绷,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霍止关上灯,就着插入的姿势把她抱起来放上床。 黑暗中,舒澄澄没再挣扎。 她胆子大,高中时班上进了飞虫,邻座的女生不找老师不找男同桌,只往舒澄澄怀里扑,她会拿起课本把飞虫砸掉,演讲表演她也不怯场,也不恐高,换灯管她也能干,所有毛病都没有,唯独怕黑,有一次音乐老师上课放《艺术家》,是个黑白浪漫爱情片,教室里很暗,黑色的过场也很多,开头的十几分钟里,霍止看见舒澄澄脊背僵直,像是麻得动不了,是条件反射的那种麻。 原来舒澄澄有弱点,所以他在没灯的小剧场、晚自习后的小巷给她讲鬼故事,音乐老师找人代班时他关上灯放《闪灵》,用心理震慑给她的弱点层层加码,然后舒澄澄会更靠近他。 舒澄澄虽然逼着他追自己,但一直坐得离他很远,趴着睡觉时也习惯枕在离他更远的那条胳膊上,一起走路时她总仰着下巴走在前面。 后来全改了。好习惯是慢慢养成的。 那只红狐狸是他第一次驯服的猎物,结果不好,如果没有必要,他不想再来一次。高中时对舒澄澄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满足一些微小却实在的欲望需要,比如他想一直闻到她头发里的气味,她的体温在适当距离时他的心跳速度刚刚好。 今天他才真正把对狐狸做的事放到舒澄澄身上故技重施,要她的心理防线完全崩盘。他要听她诚实一次。 霍止在黑暗中撬开舒澄澄僵麻的牙缝,“你一天没吃饭,为什么?” 因为厉而璟雕塑做得惊才绝艳,因为厉而璟跟霍止天生一对。舒澄澄变成柠檬精,酸倒了五脏六腑,喝口白开水都想吐。 夜色茫茫,霍止透过眼球晶体注视她的心。 她不说话,霍止替她说:“你在意。” 就像听了鬼故事,她的牙关微微一颤,虎牙尖轻陷进他的指腹。 被他完全说中。 霍止亲亲她的额头,“谢谢。” 舒澄澄被霍止掐着七寸收拾,骂都不想骂了,也骂不出声,黑暗把她脊梁骨里的力气抽了个精光。 樱桃和性器把两个洞全填满,性器抽动时隔着肉壁带着樱桃一起在里面滚,她直不起腰,霍止还打开李箬衡拿来的蛋糕喂她吃,情况屈辱,她不肯张嘴,霍止在箍着樱桃的穴口上抽巴掌,她吃完了,他又让她说谢谢,她不肯说,霍止就在她嘴里塞满樱桃当口球,她牙酸得咬不动,被樱桃撑到窒息,最后霍止问她记住没有。 舒澄澄完全记住了,浑身上下每条神经都记住了。不能招惹霍止,霍止是人间最大的是非。 舒澄澄叫完“谢谢”叫“轻一点”,叫哑了嗓子,高潮着昏过去好几次,被霍止掐着人中醒来时,从嘴巴眼睛到下面两个孔全都在流水,被操到失控才能流出的生理性的水。 她和肚子里的樱桃一样被捣成了一滩泥,霍止分开她的腿,把樱桃泥一颗颗吸吮出来,自己吃一半,喂她另一半,吮完最后一颗,他牙齿咬上充血的花蒂,知道她会喷。 猫鼠游戏 她和肚子里的樱桃一样被捣成了一滩泥,霍止分开她的腿,把樱桃泥一颗颗吸吮出来,自己吃一半,喂她另一半,吮完最后一颗,他牙齿咬上充血的花蒂,知道她会喷。 舒澄澄快要虚脱,经不起再一轮高潮,腰身都弹起来,奋力伸手去够灯,被霍止拽住脚腕一拖。 她猛地抓住落地灯架子,架子被拽倒,叮琅倾倒砸下来,她缩腰一躲,脑袋碰上床头柜角,好像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霍止飞快地拦住台灯,舒澄澄捂着头蜷在床脚动弹不得,他把她脸上头发拨开,见她醒着,松了口气,迅速摸了一把她的后脑勺,看没流血,起身找她的衣服,“先别起来,去医院。” 舒澄澄拽住他的裤脚,“霍止。” 她嗓音发飘,霍止以为她疼哭了,蹲下来看她,舒澄澄突然拉住他的领子,用力把他拽倒,翻身骑到他身上,打开台灯。 霍止是控制狂,跟踪狂,变态狂,在床上尤其变态,她想砍了他,把他砍成八半煎炒烹炸,再找个扬州厨子剁了他的手指头切细丝做文思豆腐。 但就着灯光再看,霍止领口松散,露出凌厉削瘦的锁骨和喉结,因为刚高潮过,胸口白皙的皮肤泛着光泽的浅绯红,又因为紧张,眉眼里透出股破碎纠结的冷。 小变态长得真下饭。 这张脸让她心情好了一些,好到像江城博物馆那座弧状云一样飘,随即想起了一些霍止的优点。 霍止没有未婚妻,他是单身,还一直单身,把追他的女孩推到骨折,发着高烧下海捞图纸,听起来图纸上画的是骂她的那个金属教堂,骂她骂了109米高,堪称叁贞九烈。 贞烈得诱人馋人,他现在没生病,但她又想把他煎炒烹炸之后拆吃入腹。 可惜太变态,变态到把她的脑子挖出来看,真该宰了。 舒澄澄一手捂着发晕的后脑勺,另一手拽住他的领子吻下去,霍止推了她一下,她说:“别推我,我晕,我以前就脑震荡过,重度的,还有后遗症,你推我一下试试,我现在就死。” 霍止的确不敢推她,舒澄澄吻够了,开始撕他衣服,霍止抓住她的手,皱起眉头,“什么时候脑震荡过?你不知道疼?” 舒澄澄又吻他,“我好疼啊,霍老师,霍总,霍止,老板,爸爸,同桌,宝贝,主人,甜心,我错了,我再也不叫男公关了,你不要收拾我了,好好睡睡我,行不行?” 舒澄澄从他嘴角吻到耳朵,再吻到喉结和锁骨,又情色又嚣张。 她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死也不让他脱衣服,现在上下其手地解他的衬衫。 霍止掐着她的腰,给她套上衬衫又套裤子,“疯子。脑震荡过还睡什么,腿伸直,穿进去。” 霍止脸色越差,舒澄澄心情越好,索性挂在他身上脱他的衣服,“我不去医院,我没有脑震荡,我骗你的,我头不疼了,我心疼,主人,你说还有几个小时天亮,还够睡几次?少一次我都要心脏病发作的,主人。” 她总能把“主人”两个字叫得格外不正经,不正经起来就天下无敌。 霍止用沉默让她闭嘴,她推开霍止,拿着他的衣服进浴室,打开花洒。 霍止走进来,舒澄澄已经把自己和他的衬衫裤子都浇了个透湿,抱着湿衣服向他摊牌,“谁都去不了了,同学,我劝你还是跟我睡觉吧。” 舒澄澄发起神经来比起霍山柳也不遑多让,霍止额角血管突突跳,把她从淋浴头下拉出来擦了头发。 舒澄澄耐着性子等他擦完,蹲下去给他含硬,然后坐上盥洗台,“进来。” 霍止对着光仔仔细细看她的头,看只是撞红了一块,才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舒澄澄抬头吻他的下嘴唇,才碰了一下,又突然想起什么,“哎,我带了情趣内衣,你等我。” 才出一天差,不知道带情趣内衣干什么。好在是穿给他看。 霍止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是张完全没脾气的脸。只要舒澄澄有点人样,他就又回到十八岁。 舒澄澄拖出行李箱翻找东西,然后他听见她走向浴室,但没进来,随即她拖着箱子,脚步飞快地擦过玄关,“砰”地摔上了门。 他对着镜子撑起双臂,有些无奈和想笑。 舒澄澄比十只狐狸加起来都心眼多,天生的猫鼠游戏大玩家。 可惜,她把心眼用在他身上,他只会视作她的进步。 舒澄澄在湿衬衫外披了件风衣,湿着头发下楼,重新开了一间房,等待前台操作的间隙,她把霍止湿透的衣服裤子全扔进垃圾桶。 进新房间躺进被子,舒澄澄打开厉而璟的消息页面,打算撺掇厉而璟带上她哥去隔壁参观一丝不挂还一柱擎天的贞节牌坊、高岭之花、苏黎世织女。 我不谈恋爱 进新房间躺进被子,舒澄澄打开厉而璟的消息页面,打算撺掇厉而璟带上她哥去隔壁参观一丝不挂还一柱擎天的贞节牌坊、高岭之花、苏黎世织女。 霍止的消息比她手快,“他们不敢。” 有道理,厉而川是个人精,刚才应该已经猜出隔壁房间在干什么,不会让厉而璟去惹霍止。 霍止还有心情跟她分析这个,看样子是不在意被她偷走衣服甩在房间里。 看不到预想中他暴跳如雷的场景,她像一拳头锤在了棉花上。 霍止发来一条“晚安”,她咬着牙翻了个身,小腿一阵抽筋,直接翻下了床,浑身骨头都像被掰开过,半天没爬起来。 今晚彻头彻尾被干坏了,不知道要怎么安。 舒澄澄在地毯上筋疲力竭地躺了一会,最后码出一点劲,爬上床抓过手机,把霍止拉黑。 次日清晨,舒澄澄打发李箬衡先去临大听老教授的博士课程,自己去买衣服。 中午要和老教授吃饭,不好还穿成个叫花子,而且她本来就有一百花一千,没有新衣服穿浑身难受,李箬衡给她打了五千,她嫌他抠,拿来李箬衡的信用卡进普拉达。 小帅哥迎她进门,给她看了条新款裙子,有人在她身后说:“太繁缛。” 霍止也来买衣服,这个原委她是知道的,而且霍止好像是常穿这个牌子,她应该早一点想到,然后去隔壁买。 舒澄澄回头看看,霍止已经换了套修身的黑西装,在让店员整理袖扣,四肢长,腰线高,手工西装剪裁得身姿笔直干净,清漳淬铁,玉山青松,唯有脸上一道血痕,显出一分邪。 舒澄澄最爱煞风景,当着所有人,她厚颜坦荡地问他:“你光着出来的?你是变态吧。” 店员们见过大风大浪,素质良好,当耳旁风,只有接待她的小帅哥瞳孔隐约震动,往霍止身上瞟。 霍止安之若素,“昨晚你偷走我的衣服后董秘书定了几件,半夜送来,但不合身,今早来店里换。” 只听过猥琐男偷女孩的衣服,还没听过女人偷男人的衣服,店员们也连带着瞟舒澄澄,看不出她长得人模狗样,竟是这种人才,小帅哥脸都红了。 舒澄澄庆幸自己脸皮厚,深吸口气,咽下想当场咬死他的心情,埋头挑衣服,拿起架子上的东西往脖子上比了比,小帅哥脸更红了,小声说:“女士,这是宠物用的。” 舒澄澄这才看到自己拿的是个皮质项圈,忙不迭扔了回去,霍止却说:“包起来。” 店员确认道:“这是给中小型犬戴的项圈哦,先生,您需要确认宠物的颈围。” 霍止目光在舒澄澄脖子上刮了一圈,“没问题,正好。” 舒澄澄牙快要咬碎,装着置若罔闻,改拿起几件衣服,回头问他:“你还不走?” 霍止在沙发上坐下,“去试,我帮你挑。” 旁若无人,恬不知耻。她拿起两条裙子进试衣间,进门前索性邀请他,“小变态,我看你是想看我换衣服吧,要不要进来看。” 霍止说:“不。” 他想看舒澄澄穿衣服。他一向认为舒澄澄穿衣服比不穿好看,穿漂亮的衣服清甜,穿邋遢的衣服洒脱,她骨头带火,气焰高昂,应该有最合心的衣服当燃料。 舒澄澄试了裙子,试了毛衣西裤,最后又试了白衬衫和打褶的短裙,霍止起身上前,替她压下衣领。 舒澄澄问:“哪件好看?” “这件。”霍止把她的耳钉摘下来。 这一身很素,还没有线条,摘了耳钉更素,舒澄澄问:“你胡扯吧,这好看在哪里。” “像校服。” 她穿校服最好看。 舒澄澄横竖不理解,仔细看了半天,才从镜中看出字来,满镜子衣香鬓影里写着两个大字,“调情”。 睡觉还可以,她真怕霍止要别的,别的她不会。 霍止给她把试过合身的全买了单,司机到了,他准备离开。店员帮舒澄澄试香水,她闻着香叫住霍止,“别费劲,我不谈恋爱。” 霍止问:“从来不?” “从来不。” 霍止想了想,“所以我可以这样理解,高叁之后你都没有再谈过恋爱。” 讨厌的逻辑鬼才。 舒澄澄果断一转身,“滚。” 霍止临走前摁了下她的后脑勺,“我也没有。” 摁得很准,就是昨晚碰到的地方,不轻不重,酸得牙痒,她一边说“我没问你”,一边下意识一缩脖子,头顶被送到他手掌心,然后他揉一揉,揉乱她的头发,吐息极轻地擦在她发顶,“记得回家。” 她一时间脑子里嗡嗡的,这下真快要脑震荡。 ———— 好像欠了两个加更 我开个会就来先加一更 不是11pm就是12pm 什么时候能把这个破工作开了,信女愿一生写素55 臭男同 霍止选的衣服派上了大用场。彭教授有些古板,本来听说李箬衡的女合伙人名声风流,又见她昨晚在讲座上又是睡觉又是早退,对她揣着点成见,结果舒澄澄来到餐厅,从头到脚素净简单黑白分明,不见一点传闻中的珠光宝气,反倒清纯得像个十足的好学生,所有老师看了都上头的那种。 老刘忙完也被舒澄澄叫来临城见彭教授,他赶了一路,出了一头汗,见舒澄澄在门口等他,他还说:“你怎么在外面等?别晒着。” 舒澄澄对老刘这个男菩萨太满意了,给他整好领带,“好夹子,等会就这么对付老彭。” 舒澄澄知道老教授心里觉得她和李箬衡这种太年轻的办事不牢,正好老刘稳重年长,带点木讷的老派,可以给人造成一种千秋能沉下心的错觉,果然他很招老彭待见,一顿饭宾主尽欢。 彭教授的博士生也在,一桌人聊起八卦,说到东仕这次的危机,舒澄澄嘴巴吃着饭,耳朵自动竖起来听。 东仕拿下地块流程没有交交罚款认认错那么简单,作为交换,霍止工作室还出面应下江城未来的几个文旅项目,接下来几年霍止都得常来江城工作,俨然是被拴在了东仕这条绳上,还得充当江城的城市形象背书。 霍止从来没跟地方政府有过这种程度的合作,眼下不仅日程被打乱,原本的路线也产生偏移,他这么自作主张,大家猜测霍家应该不会完全没意见。 舒澄澄听着听着,神飞九霄,李箬衡在餐桌下踩她,“别发呆,人家就是提一句,你对霍止过敏?” 舒澄澄其实是腰腿发虚,还困得厉害,招手让服务员再上一份生蚝,“谁发呆了。你没性生活,你懂个屁。” 彭教授下午还有课,接了千秋的案例册子,当作素材研究,但个性严谨,不轻易承诺会用在新书里,“行业环境虽然不好,但年轻事务所干得好的可不少,光是江城,就还有几家,那个知谭你们也认识吧?” 谭尊有谭俊铭的高校关系,干这种沽名钓誉的事是近水楼台,原来他也联系过彭教授,想搭上这班车给知谭提提咖。 舒澄澄有背景不如人的自知之明,但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千秋迟早踩着谭尊走过去。 她笑眯眯地应付小老头,满口胡言,“写书是彭教授的事,我们的事是保证不倒闭。” 老头被她逗乐,但也提醒她别总用两幅面孔示人,“你们名字取得好,明明有更大的志气。” 饭毕,叁个人回江城,下了高铁,李箬衡看舒澄澄困得脑袋乱点,直接给她放假,“性生活太多,也挺不容易,回家睡觉吧。” 舒澄澄身无分文,住不起酒店,住处却有个变态要跟她调情,好死不死,她还欠了变态的大人情,而且看样子他跟东仕半年的合同变成了无限期续约,还叫她“回家”。 她头大得厉害,还浑身疼,昨晚彻底怕了霍止,短期内都不想再有性生活,非要挤上李箬衡打的车,跟他一同回公司,“千秋是我家。” 李箬衡不顾老刘阻止,把她赶下车,“行了,不要去公司影响家人们拉磨。信用卡还我,花了多少?从你下个月工资里扣。” 舒澄澄强行要上车,“求你扣,随便扣,赶紧扣,扣光,我要陪大家拉磨。” 李箬衡隔着车门在车窗框跟她扭打,“滚,你是不是有病,给你放假还不乐意?奇了怪了,还有人不爱下班回家,你不会是他妈的家里有霍止吧?” 舒澄澄心理素质上佳,面不改色,“你才家里有霍止,霍止霍止,你就知道霍止,不会是暗恋霍止吧,我就知道,乔衿甩了你就是因为你是男同。开门,臭男同,让我上车。” 打人不打脸,李箬衡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乔衿甩了他,心被她一句话戳得千疮百孔,她还敢造谣他是男同,搞得老刘和司机看他的目光诡异,老刘还小心翼翼问:“真的吗?形婚可不好。” 李箬衡百口莫辩,一时间指着她“你”了半天。 有车在旁边停下,响了声短促的喇叭,显然是在打招呼。 舒澄澄拉下墨镜看了眼。奔驰,驾驶位车窗开着,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后座上的人,脸上有道伤。 舒澄澄看了就腿软,不假思索,连忙伸手拉车门,“快给我开门,快,别逼我求你,师兄,求求你求求你。” 司机已经下车走来,请她上那台车,“舒小姐,霍先生来接您回家。” 李箬衡认得霍止的车,再听到“回”,一瞬间心里跟明镜似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来舒澄澄跟霍止背地里早住一块去了,天天开会还装劲敌,不知道是什么情趣,他狗拿耗子,开会时忙着劝架,开完会忙着教育舒澄澄齐大非偶,昨晚还当舒澄澄被霍止打了,差点打断温柔乡,俨然是被当猴耍。 好荒唐滑稽,好像傻逼游戏里的NPC。 他麻利给车门落锁,笑里藏刀,“哪个霍先生啊,舒小姐?” 舒澄澄也对他笑,笑得春风拂面,“你的梦中情人霍止先生啊,臭男同。” 两个司机都仔仔细细观察李箬衡,网约车司机面露惊慌,他是个普通且自信的直男,担心自己等会被男同骚扰,霍止的司机镇定得多,显然霍止平时没少被男同骚扰,他见多不怪。 李箬衡被这个女流氓气得脸煞白,舒澄澄扶着车门笑,“李总,你要不要我去跟霍止先生说说?他喜欢长得白的,你正合他的口味,也许他能帮你唤醒性生活的记忆。” 李箬衡愤怒,压低声音,“你别太过分了。” 舒澄澄拿论文卷成筒敲车门,“就说你开不开门吧。” 李箬衡憋憋屈屈地开了,舒澄澄把论文行李全扔上车,自己坐上去,告诉霍止的司机:“辛苦你跟霍老师说,我要加班。” ———— 拔刀吧 臭水军 舒老师,我手疼 舒澄澄成功住进公司,小林的搬家公司白订了,愤慨地瞪她,她没空安抚,先爬进李箬衡办公室睡了一觉。 同事在外面如火如荼,她在沙发上睡得连梦都没做一个,半夜口干舌燥地睁眼,开了灯找水喝,脚踢到早上买衣服的袋子,她从里面拿出个小纸盒。 是霍止添进去的,里面是那个黑色皮质项圈。 项圈。她想起自己昨晚这个时候在临城的床上,霍止用领带拎着她的脖子充当项圈,强迫她抬起头,她满脸滚烫,小声叫“哥哥”、“宝贝”、“主人”,前言不搭后语,先求他轻一点,又求他重一点。 看到项圈,如见其人。 舒澄澄又躺回沙发,接下去几天都在公司住,偶尔晚上睡前玩手机,能在同行朋友圈里看到霍止的影子,他去了这个研讨会,那个酒会,新签了哪些项目,飞去曼谷看了破土动工的新文化中心。 如八卦所说,霍止的确很忙,忙得没空叫东山项目组开会,也没空追究她没回家要不要赔违约金。见阎王和见霍止,她会选前者,霍止没空见她,是不幸中的大幸。 前阵子的高强度运转在熟悉的磁场里散了劲,舒澄澄仗着最近没有正经会要开,过起了暑假,每天晚上画图,白天睡觉,睡得醉生梦死,能一口气睡到黄昏饿醒。 李箬衡不在,舒澄澄从他的零食壳子里找了个面包吃,啃着面包去茶水间,余光瞥见办公室今天格外整齐干净,工作氛围也好得罕见,只有老刘和小林不合群,在电梯走廊边聊天。 舒澄澄敲敲玻璃门,用声响表达她有意见,“别人都卷起来了,就你俩搞特殊。” 舒澄澄眼睛都没全睁开,还在这指手画脚,不知道在拽什么,小林说:“舒老师,你睡了一天,算起来是缺勤,这事又怎么说?” 舒澄澄拐进茶水间,“我是二老板。” 老刘无奈地笑,“作威作福。” 小林要去跟供应商谈价格,老刘对后辈格外上心,舒澄澄泡好茶出来,他还在那千叮万嘱。 舒澄澄呵欠连连地回办公区。安静肃穆,没人扎堆聊八卦,也没人趴着睡觉,仿佛什么正经公司,透着股怪异。 她连睡几天沙发,腰酸背痛,扶着腰溜达回工位,见黄岳在埋首工作,随口问:“你们今天演什么?千秋接职场综艺了?” 黄岳抬头对她挤眉弄眼,还没说话,舒澄澄顺手拍了拍坐在她工位上的同事肩膀,“让开,别占我座。” 黄岳倒抽一口凉气,用目光示意她客气点。 舒澄澄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下的那副肩膀。 黑西装,笔挺肩线,连着修长的脖子和一张英俊白皙的脸。 原来是霍止占座,正在她的工位上翻书看,翻了七八本,看样子已经坐了有一阵子。难怪同事们装模作样,原来是给甲方演真人秀。 舒澄澄收回手,在衣服上擦擦手心。 霍止转过椅子,正看见她擦手,没说什么,抬腕看表,“舒老师,今天是工作日,你睡到下午五点。是因为前阵子出差很辛苦?” 出差辛不辛苦不知道,反正住酒店是很辛苦,辛苦到她一顿饭吃两份生蚝。 舒澄澄脸皮再厚也不能当着全公司跟他探讨这事,憋着不能开黄腔,难受得灰头土脸。她瞟了眼镜子,发现自己仪容不整,而霍止脸上的伤好了,头发也修剪过,从头到脚透着洁净昂贵,简直是个ai,她站在霍止面前,活像讨债的农民工。 对视沉默半晌,她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她问得相当无礼,带着九分责难他不请自来擅自上楼的蛮横,还有一分离家出走被家长抓到的慌张。 黄岳打圆场,“霍老师刚下飞机,家都没回,就来等了你一下午,你好好说。” 霍止的行李箱还放在一旁,看样子是挺辛苦,但舒澄澄最近做梦都梦到霍止压着她的肚子挤樱桃汁,还自发想象出新场景,比如她坐在李箬衡的出租车里被奔驰追,再比如霍止开欠条让她赔钱,此刻看见活的霍止,难免有敌意。 她知道自己刚起床时说话像吃了炮仗,不由扶了扶额,“……我是说,你来千秋有什么事?” 这句话也没友好到哪去。同事们演了一下午卷王,终于等到这场大热闹,个个抻长脖子看戏。 黄岳打算把霍止请进办公室去,等舒澄澄洗个脸清醒清醒再说,霍止示意他别忙活,“就在这说。我只是有件小事想请舒老师帮忙。” 他拿着行李箱来,等会大概率是要回家,舒澄澄大概知道他要干嘛,吹着茶叶喝水,“怎么,不会是要我陪着去东山看现场吧?抱歉,我不顺路。” 谁知霍止摇摇头,抬手给她看手上的伤痕,“不,我前几天出了点事故,画不了图,要辛苦舒老师帮我画几笔。” 舒澄澄也摇头,“霍老师你工作室那么多青年才俊,不缺我一个长工吧。” 她喝完水,摸着凌乱的桌子,试图清出一块空地放杯子,霍止把两迭材料摞起来腾出空地,接过杯子替她放下,“舒老师能画的不是人人都行。而且工作室的人都上项目了,江城这边事情多。” 说来说去,手伤也是她的锅,项目多也是她的锅。 两口大锅飞来,舒澄澄甩不清,干脆背下来,“要画什么,发我邮箱吧。” 霍止拿着本书站起身,“好。这本借我看看?” 那是本古诗集,黄岳凑单买的,她用来垫键盘盖泡面,偶尔笔不出水还在书里画两道,埋汰得很。 霍止从小说法语英语多过中文,也没见过他有什么国学癖好,舒澄澄不想纠结问他要这种书干什么,“送你,不用还了。” 霍止点头,“多谢,”他示意等在一边的董秘书,“需要画几天,帮舒老师收拾东西去东仕。” 没等舒澄澄反应,霍止卷起书,在她后腰上一顶,“走吧,司机等了很久。” 舒澄澄被推出办公区、推进电梯,终于清醒过来,抓着电梯门不松手,“我让你发邮箱!” 霍止手臂挡在她腰上,不由分说的力道,气定神闲,“手疼,发不了。” 舒澄澄睡多了沙发,腰酸得打不过,只能骂:“撕我衣服的时候没见你——” —————— 周末快乐 明早加更揪咪 咬定澄澄不放松 没等她骂完,董秘书推着行李箱抱着大堆东西出来,满头大汗地挤进电梯。 舒澄澄顿住口,霍止手一松,放开她的腰。 董秘书留意到舒澄澄扒着门,好心腾出手来把她的指头掰开:“舒老师,当心夹到手,您要是有损失,李总可要跟我们算账的。” 看来李箬衡不仅知道霍止要叫她去干活,还同意了,蓄意报复她骂他臭男同。 电梯门关,她打开微信编辑一篇五百字小作文臭骂吃里扒外的老板,脚步不停,跟着霍止上车落座。 董秘书在前排坐,霍止最后上车。舒澄澄没什么安全意识,他一向周全,顺手替她拉过安全带。 舒澄澄终于骂完李箬衡,抬起目光,对上霍止靠近的侧脸。 距离太近,淡色的嘴唇如同电影特写。 不可否认,霍止皮相好,骨相更好,如山如玉,诱人馋人,尤其嘴唇长得冷淡克制,格外让人想咬。 外面很暗,依稀记得高中时坐摩天轮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不是黄昏就是黑夜,买票时她非要付钱,霍止不跟她抢,仰头看玻璃窗上贴的价目表,知道她钱不够,他对售票员加了一百块,说:“加两瓶水。” 他弯腰凑近窗口,发丝几乎跟她碰到一起,玻璃窗里映出他薄薄的嘴唇。 霍止的白衬衫惹眼,人更惹眼,来来往往的小女生悄悄用手机拍他,舒澄澄配合地往后退,拉远距离。 她那时又想咬死他,又很讨厌他,他靠得越近,她越讨厌。 舒澄澄别开目光,擦掉自己鼻尖上的汗。 霍止给她扣完了安全带,顺势拿过她的手机。 舒澄澄刚在手机上骂完李箬衡,满屏幕“狗甲方”、“臭男同”、“霍止迟早睡死你”的字眼,怕他挟私报复,连忙抢手机,反而被霍止握住手。 修长的手指沿着指根擦向手心,五指扎进指缝,紧紧交握,那滴汗被淋漓地涂抹开,涂到她的掌纹中间,指缝中间。 幸好天色将晚,车里黑沉沉的,也幸好舒澄澄穿的是长袖,遮得密密实实,司机和董秘书都没发现有人在车后座牵手。 舒澄澄看着他输入1230,解锁手机,自己的长篇大论映入眼帘。 霍止一手拉着她,另一手拿手机,阅读完她骂李箬衡连带骂他的论文,退出来,下滑好几十页才找到自己的聊天框。 他不常用微信闲聊,也不常有话要跟舒澄澄说,一直没发现自己被拉黑,前几天在湄南河边看到一轮极其漂亮的明月,突然想起来这是二十一世纪,他可以发给她看,结果只弹出个红色感叹号,才知道她把他拉黑了。 他把自己放出黑名单,把手机放到她包里。 舒澄澄无言地抽抽手,示意他见好就收。 霍止依然没松开,右手回了几条消息,剩下的车程无事可做,他翻开那本破书薄脆的纸页。 里面有舒澄澄的笔迹,她闲来没事写“好穷”,“不买衣服了”,“甲方去死”,“再伺候甲方我是狗”,“又当叁陪了”,“什么时候可以当甲方”,“我想退休”,纸页里还有零食渣子,有一页夹着银杏叶,她写了几个乱糟糟的字:霍止让我脱。 舒澄澄常常加班加到神智不清,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了这些东西,像被当场翻日记,感觉胳膊都麻了,连着麻到脑子。 霍止慢慢翻阅,左手五指更深地插入她的指缝,紧紧握住,汗液传导温度,她的手心滚烫,霍止为她降温,掌根贴紧,他感受舒澄澄的脉搏。 她的手被霍止强奸了一路,直到车抵达东仕,她使劲抽出来,重重推开车门下车。 霍止让董秘书拿上她的东西,跟着上台阶。 厉而川和厉而璟也刚吃完饭回公司,两行人在电梯口相遇,厉而川看见舒澄澄就笑,笑得十足暧昧,“舒老师来了啊,来上班还是?” 来东仕不是上班还能是什么?厉而川的问题好恶毒,让她一下子想起见到霍止那天陪睡的事。 舒澄澄认真地说:“厉总,你牙上有芝麻。” 厉而川收起笑,对着电梯墙壁检查,龇牙咧嘴半天,才意识到舒澄澄在骗人,咳嗽一声,尴尬地站直。 厉而璟没想到亲哥这么好骗,学到一招,对舒澄澄表示敬佩,又迅速被霍止手上的破书转移了注意力,凑过去看了书名,“你什么时候开始读中文诗了?” “东山项目还没取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字眼。” 东山走传统路线,是适合有个咬文嚼字的名字。厉而璟自己给雕塑取名时总想破脑袋,对取名很有兴趣,“有看到好玩的句子吗?有用的话我也买一本读读。” 霍止刚才在车里看到一句,眼下翻开念出来,“远山不见我,而我见远山。” 山不就我我就山。舒澄澄不回家,他来找舒澄澄。 电梯门开,几个人走进电梯,舒澄澄站在按键面板前,想要把楼层号盯出个洞,完全没意识到该按电梯键。 她面无表情地站着,感觉到耳朵有点烫,有一分无所适从。 恰好手机一震,她低下头解锁手机,点开消息,屏幕上弹出和霍止的聊天页面,他发来一张照片,是满河花灯,明月一盏。 你有病吗,嗯嗯我很想你 厉而川看舒澄澄耳朵都红了,扬眉吐气,手伸到她面前,“舒老师,电梯是这么坐,进门得按按钮,看我动作,这样按,学会了吗?” 他按下楼层,舒澄澄放下手机抬头,在金属门上看见霍止的倒影。 他和厉而璟说着话,眼睛在看着她,包括她刚才听到远山耳热,看到月亮脸红,全看见了。 空气里有浓烈混杂的气味,厉而川和厉而璟的焚香味,董秘书的皮革味,她自己喷的橡木苔,和之前乘客留下的形形色色的气味。霍止不喷香水,衣服也洗得不留皂香,身上只有清淡的水味,气味如他本人,无形无色不带侵略意味,却极其明确地矗立在空间里,轻飘飘抛出一句诗一张图,砸上多米诺骨牌的开端,野火燎原。 没有人把手指掐在她脖子上,但舒澄澄实打实地快要窒息。 门一开,她快步走出去,狠狠吸了口新鲜空气,回头问:“你让我画什么?” 霍止跟厉而川走向反方向,“我先去开会。董秘书会告诉你。” 舒澄澄跟着董秘书去找工位。霍止的工作室总部设在慕尼黑,大多数人跟着他跑,他来东仕常驻,这些人也就在他办公室旁边占据几间屋子,此刻空无一人,显然霍止没撒谎,人的确都去了项目上。 董秘书拿出霍止的草图,“是东山的项目,半山阶梯广场这里的设计应该是标志性的,始终没想到最好的方案,一直空着,最近霍老师想到由于山坳角度,这个位置多数时候看不到月亮,应该放一轮月亮,配合着河流倒映,会更有意味。当然,月亮是外形,实际功能是观景中心,俯瞰江城。” 舒澄澄想到那张照片,又快窒息,重复问题,“他要我画月亮?” 舒澄澄做景观和家居居多,虽然作品集里的建筑设计案例不少,但基本都是自说自话,还没有实际担纲过这种级别的工作。 不过董秘书对霍止的眼光相当自信,不加解释,只说:“当然。” 舒澄澄挑了张空桌子干活,霍止晚上九点才开完会回来,手撑在桌边看她劳动,看得仔细漫长,盯得遥遥无期。 没人喜欢被这么盯着看,仿佛考试时老师单独挑了她,站在旁边看她审题、草稿、运算、答卷,尤其当她在画月亮,刚刚无数次拿出那张湄南河上的照片参考。 舒澄澄烦躁中炸了毛,撂下鼠标,“看什么看,这么不放心,你不如自己画吧,手不能动?我给你搞一套霍金研究科学用的设备,坐轮椅都可以画。” 霍止拉过椅子坐下,也把她的椅子拉近,舒澄澄平衡能力差,惯性作用下靠进椅背,被霍止一倾身压在椅子里亲吻。 门大开着,虽然时间不早,但东仕的加班文化深入人心,外面时不时有人来往,舒澄澄本能地一缩,手脚并用推他,“霍止,你有病吗?” 霍止踢上门,把她拉得更近,咬着唇瓣告诉她:“嗯,我很想你。” 舒澄澄被吻得头晕,霍止看出她摇摇欲坠,两手握住她纤细的腰,接着亲。 亲嘴还好,但他咬了咬她的鼻尖,又亲亲她的额头。 她好想睡他,但他暧昧得过分。舒澄澄一度跟所有炮友都说她不用嘴,口交也不,接吻也不,嘴巴离心脏和大脑都太近,容易被干扰出不必要的麻烦。 霍止亲吻上她的眼睛,舒澄澄突然抓住桌沿,借力后退,嘴唇分开,她转过身,有些神经质地擦了一下眼睛,但腰酸得不太灵活,不小心打翻了柠檬水,愣怔了一下,才抽出纸巾擦桌上的草稿纸。 霍止突然问她:“你腰疼?” 舒澄澄反问:“你干的,你不知道?” 霍止替她擦去小腿上的水渍,“下班,剩下的明天再画。” 舒澄澄不喜欢把干一半的活留到第二天,留得久了,第一天的手感没了,第二天更是感觉在吃残羹剩饭,还是坚持画完设想稿。 她不想回东山客。霍止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她自己叫了网约车,前面排了十几单,要等好一阵,她打算先下楼抽支烟。 她在电梯门前摸着烟盒等,没摸到烟盒也没等来电梯,先等来艾远。 艾远有一阵没见她,听说她来东仕帮霍止画图,正在琢磨要不要等她一块走,现在正巧碰到,喜出望外,见她找不到烟,塞给她一盒,“抽我的。下班了?” 电梯门开,艾远跟她走进去,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同时用眼神问她,“睡吗?” 东山客住久了,对这种场景还真有点陌生,而且有点冷感。她不管馋不馋都想做爱,放在以前,她早屁颠屁颠地问回去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器大活好的香饽饽,她提不起兴致。 舒澄澄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夹在指间,剩下的还给艾远,回头看了眼,才看到电梯里的第叁人是霍止。 圈地运动 霍止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关东煮和热豆浆,这么当场逮到她临阵脱逃,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眼她手里的黑色香烟。 满电梯的味道,多了点烟草味,霍止的目光快要把烟点着,舒澄澄神飞天外,心不在焉。 艾远说:“舒老师辛苦,我刚打到车,我送你回吧。” 艾远和她以前的公寓顺路,常勾搭着下班睡一觉再回家,但霍止在,他说破大天也睡不成。舒澄澄意兴阑珊,“算了,我换了房子,不顺路了。” 艾远好奇,而且心痒,“换房子?换哪去了,离我近吗?” 霍止打断对话,“不用麻烦,她现在跟我顺路。我送她。” 舒澄澄抬头看天花板,希望电梯坠毁。 艾远隐约察觉出氛围中的磁场,睡过觉的男女对彼此的身体缺乏尊敬,就像有一次舒澄澄一眼就看出他跟公关部的女生是炮友,虽然他跟那个女生隔着张桌子,一句话都没说,但舒澄澄眼睛尖得像玫瑰刺。 现在电梯里就弥漫着舒澄澄说的那种磁场,艾远十分确定她跟霍止有点猫腻。而且霍止分明在宣示主权,好像舒澄澄是他纵马平原圈下的地皮,一泥一木造成的神像。 艾远不再跟她闲聊,直到一层,他说:“我先走了。” 舒澄澄如梦初醒,“别走,等等我啊,我也打车,一起。” 舒澄澄跟着艾远往外走,手腕被霍止拉回去,握着她的手指按亮地下二层。 艾远不想回头,但舒澄澄叫了他一声,“艾远!” 他还是没回头。他多少有点动气,因为想起在临城酒店时他听到隔壁霍止房间里有动静。 舒澄澄只是长得漂亮,在床上的活一点都不好,但跟舒澄澄睡了之后他就没再找过别人。虽然不期待她守身如玉,但舒澄澄不能前脚甩了他,后脚又在他隔壁跟别人睡。 艾远扬长而去,她失去一个长得像男模的好炮友。 电梯门关上,缓慢下沉,舒澄澄狠狠挣脱开霍止的手,一下没挣开,连踢带踹,咬着牙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最后把胳膊死命拽出来,动作太大,差点摔倒,她扶住墙,几乎是气急败坏,“你给我穿个洞上把锁得了,霍止。” 电梯停在停车场,霍止走出去,示意她跟上,“不至于,回家。” 舒澄澄不动,“我要是不回呢?” 霍止指顶层按钮,“我有休息室,大床。要不要上去?” 小时候她跟着陈傲之看绘本,有一本叫《向左走向右走》,里面的男女主人公不管往哪边走不管怎么错过都是遇到爱情,到她这里变成了不管往哪边走不管怎么逃都是被霍止睡。 她说:“你去死吧你。” 霍止没料到她这么老实,竟然没趁他不注意关门上楼,仔细看看才发觉她姿势不对,一手扶着墙,另一手提着包,整个人都是僵的。 “扭了?” 舒澄澄脸发白,还对他微笑,“抱歉,今天做不成了,你自己回家吧。” 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能把她吃了。 霍止转身就走,开门上车,发动引擎。 舒澄澄低下头,使劲捶了捶腰,费力地抬起胳膊想按楼层,费了半天劲,硬是没够到。 电梯门快要关上,又被一只手格开,霍止把车开到电梯口,走回电梯。 舒澄澄已经疼出满头汗,脸煞白,眼巴巴地看着咫尺天涯的电梯键,显然没想到他会回来,微微的讶色从脸上闪过,让人怀疑她这辈子究竟有没有见过一个好人。 他掌根在她后腰上按,“这里?” “……左边一点,下面一点。”他的掌心盖上腰,舒服得要命,舒澄澄动弹不得,好像个老年人,赶不走他,只能指望他按对地方,“再下面一点,用力。” 霍止如她所言,轻轻揉散扭筋,舒澄澄终于喘顺一口气,站也站不住,整个人都放弃挣扎,“回家吧,回家吧,家里有膏药。” 霍止把她胳膊托起来,出电梯上车,驶出车库。 舒澄澄趴在后座上,支起腰,拿出手机跟李箬衡卖惨骗钱,霍止腾出手把她的手机抢走,“趴好,听话。” 他连根头发丝都要管,舒澄澄手机也不想玩了,趴在后座上数绵羊,数着数着就睡着,睁眼时床头亮着盏小灯,照亮数字时钟,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霍止的房间,霍止的床,霍止的胸口,霍止放在她脖子下的手臂,霍止扣在她腰上的手指,霍止塞在她腰弯下面的枕头,霍止贴在她腰上的膏药。 这是第二次跟霍止睡觉,每一寸都妥帖熨贴得浑然天成,舒澄澄突然联想到庞贝古城遗迹里那两个紧紧相拥着被火山烤成炭的人。 抱得很舒服,好像可以就这么抱着睡到死,问题在于到死之前的年月还很长,她没有霍止要的东西。 ———— 你们最爱吃素了 霍止哥哥你要送我吗 抱得很舒服,好像可以就这么抱着睡到死,问题在于到死之前的年月还很长,她没有霍止要的东西。 舒澄澄把霍止的小臂轻轻拿开。霍止睡得很浅,一碰就醒,以为是压疼了她,松开手臂,“腰疼?” 舒澄澄说:“没,我去厕所。” 她出了卧室,慢吞吞爬上叁楼,抖开被子坐上床。 有几天没回来,被子浸泡出香氛里的苦艾味,让人联想到那天霍止坐在单人沙发里,她跪在他两腿中间叫“主人”,他叫她“小狗”。当时她完全不抗拒被当小狗玩,现在也是,霍止具有充分的掌驭力,她不仅令行禁止,还会本能地仰起头等待夸赞,今天甚至忍了一路没玩手机。 很烦人,她好像个欠管教的怪胎。 舒澄澄抓着头发在床头坐了一会,把苦艾香氛盖起来塞进柜子里,拿出生日时小林送的杏仁奶香水,四处乱喷,把屋子喷成又甜又奶又古怪的女高中生味道,还在被窝里喷了几下。 卧室门没关,霍止上楼来,闻到一股崭新陌生的甜香,正看见舒澄澄在美滋滋往被子里窝。 舒澄澄解释道:“哦,忘了跟你说,我上完厕所就不下去了。” 厕所灯都没开,霍止显然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一言不发,把垫腰的厚枕头丢到她床上。 舒澄澄接住枕头,艰难翻个身,枕住下巴,可怜兮兮看着他,“你不会生气吧?我明天早上还要画图,不跟你睡是怕你半夜又变身变态奥特曼,那明天我得坐轮椅了。” 她不打算请假耽误工作,霍止没有插手,只说:“几点起?” 舒澄澄想了想,“七点。干嘛,霍止哥哥,你要送我吗?” 他转身下楼,“睡到八点。记得改闹钟。” 舒澄澄睡到八点半,芳龄八十二的腰焕然一新,轻快地下楼。 霍止在客厅看书,让她吃掉早餐,载她去公司,告诉她今天要跟几个工作室的人聊,关于昨天她画的月亮设想,他们已经有了反馈。 舒澄澄走进门才知道,工作室的人已经等了她半小时。霍止算时间很精确,但她赖了半小时床。 好在霍止的人脾气都很好,或者说是没脾气,个个穿得精贵,却一脸加班过度的憔悴,开会进度飞快,半小时码清所有问题,厘清方向,又去跟霍止开碰头会,随即各自出门去忙自己的项目。 舒澄澄接着工作,画一会,看一会纪录片,跟千秋开个小电话会,再接着画。晚上六点,霍止还要工作,过来让她准时下班,叫司机送她回家休息。 她说:“我刚有个想法,画完再说。” 霍止闻到膏药味,知道舒澄澄没好透,关了她的灯,“今天有月亮,回去想。” 舒澄澄回到家,躺在床上,从天窗里仰望月亮,想脑海内的图画。明月表面的凹凸、光痕、四周的光尘,江城人从东山下注视观景中心时想看到的形态,青山中掩映发光体的亮度,一一想清楚。 接下去几天,舒澄澄没有再赖床,雷打不动地八点起床,吃掉夹着生番茄的早餐,九点出发,开半小时会,六点下班,两点一线。 初步想法成型时,她照旧六点下班,低着头穿过走廊,迎面碰到要去开会的霍止和厉而川。 当下社会内卷严重,大公司更是卷出花,厉而川有一阵子没见过这个点下班的社畜,惊异地看表,“舒老师挺早啊,这是卡着点走的?” 确实是卡点,再过一分钟就到霍止每天关灯催她走的时间,她今天纯属主动自发,因为身体已经彻底熟悉这套作息,熬夜的习惯被改掉,六点钟一到,她准时肚子饿脑袋发蒙,急着吃饭睡觉。 舒澄澄告别厉而川往前走,背在身后的手心一扎,霍止往她手心里塞了颗糖。 奖励她主动不加班,奖励她听话。 舒澄澄胸口漏风又发堵,不知道是太满还是太空,总之很不舒服。路过垃圾桶,她站住脚,想了又想,没舍得扔掉那颗糖,走出几米,又绕回去,把糖塞进垃圾桶。 艾远今天也下班早,又在大楼门口碰到舒澄澄。 他不搭理她,她主动搭讪:“远远哥哥,别生气了。” 舒澄澄这么哄人,只会是有东西要图,艾远不看她,“无事不登叁宝殿。” 舒澄澄说:“远远哥哥,我的事就是想请你吃饭。我发奖金了,给个机会。” 她让霍止的司机下班,跟艾远去吃饭。艾远爱吃辣,选了重庆火锅,舒澄澄馋得流口水,但只拿清汤涮了点菜叶,就着喝豆奶。 艾远往她碟子里放了点麻辣牛肉,“你也吃点肉。” 他是故意的,舒澄澄胃不好,一口辣都不敢吃,今天舍命陪炮友,分明对他有所图谋。 讨厌你 舒澄澄拿起筷子,真要吃。艾远烦透了,抢走筷子,“你直接说吧。” 舒澄澄说:“没什么事,就是看你上次生气了,请你吃个饭,顺便,”她拿清水涮了片肉,雾气蒸腾,挡住了表情,“顺便,你等会能不能送我回家。我请你吃一个月。”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艾远被舒澄澄当枪当惯了,她缺邀请函来找他要,酒店房间不合心叫他去换,缺人打炮叫他上班早退,做完爱就抽烟,抽完起来就走,像多说一句话都能掉块肉。 现在她想从霍止身边跑掉,又来找他。这次他不想帮,这种忙都帮,他真成了个工具。 艾远扫码付款,直接走人。 舒澄澄也没追他,走出空气辛辣的火锅店,在门口买了盒烟,在马路牙子上坐下,点了烟,但没怎么抽,直到烟灰掉了一地,烟嘴烫了手,才按灭烟头。 烤烟辣得眼睛疼,她揉了揉眼。 艾远走回来,低头看舒澄澄,舒澄澄出神半天才看见他。 她一向对谁都无所谓,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很陌生,“你至不至于?霍止能把你怎么样?” 舒澄澄揉着眼睛开黄腔,“你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猛不猛?我吃不消啊。” 艾远简直烦死了舒澄澄。 他送舒澄澄回东山,在27号门前停下。 空中下起了雨,舒澄澄进去拿了把伞给他。 他撑起伞准备走,舒澄澄又拽住他,把他的衣领拉平,摘下他乱了的领带,折迭起来放进他口袋,吐了口烟,这才说:“晚安。” 艾远看她演,冷着脸挖苦她:“要不要明天来接你上班?” “九点,”霍止走上门廊,收起伞,“她九点走。” 雨声淅沥,艾远没听到霍止的车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舒澄澄一定是看到了,难怪帮他弄衣领。 艾远说:“好,我九点接你。” 霍止把伞靠在门前,径直进屋。 舒澄澄送走艾远,也关门回去,大门隔绝雨声,家里安静得像空房。 霍止拿出材料图纸,上面沾了一些雨丝,他抽出纸巾擦拭,皮肤从脸色苍白到骨节,透着股冷。 她在桌边趴下,看着他擦,“我只在你家抽烟,没在你家做爱。” 她静静等待他发难。但霍止没抬头看她,仔细擦干净图纸背面上的水渍,“你讨厌我可以直接说。” 舒澄澄依然没出声,这次是说不出话。 只看图纸背面她都认得出,他擦的是她画的月亮,她还没画过这么温润柔和的建筑,束手束脚,生产出草稿一箩筐,霍止都收回来了。 霍止在潮湿的纸张褶皱上压上厚书,抬头看住她的眼睛,“我明天出差,如果送你,要八点走。你想几点走?” 苍白脸色做衬,显得他的眼睛太亮,她掌心出汗。 她轻轻咬了咬牙,强迫自己说:“九点。” 霍止脱掉风衣,仔细折起来才去洗漱。 舒澄澄早早睡醒,九点钟准时下楼。 客厅里静悄悄的,霍止果然已经走了,常用的水杯扣在杯架上,看样子叁两天内不会回来。 霍止具备成大事者的所有素质,天才和勤勉,以及百折不挠的耐心,一张图画不好就画一百遍,一道题算不对就换八种解法,调情应该也不会轻易中止,除非调情对象不是那么匹配他的耐心。她显然不配。 舒澄澄在客厅里站了一会,不知道怎么形容胸腔里的感受。他越步步紧逼,她越举重若轻,霍止不是那类爱碰钉子的霸道总裁,他骨头硬,尊严重,舒澄澄自信他迟早会被她惹毛,现在她的催化反应迅速得逞,她应该高兴。 但是高兴只有一分,剩下的九十九分是一股冰渣水泼上堆满颜料的调色盘,把秩序井然搅成混沌混乱,像极了她小时候弄花了舒磬东画的那幅奥菲莉亚,价值千金的艺术品被她作成了废料。 舒澄澄擅长好心当成驴肝肺,故意把人往远处推。没人受得了她的脾气,在苏镇时秦韫看她没规矩,逼她压腿拉筋,反而被她咬了一口,于是叫来陈傲之,骂她不知好歹,像条野狗。 陈傲之什么都没说,舒澄澄从小就是狗脾气,陈傲之早就放弃驯化她,任由她骑在自己头上当家长,只说过她一次:“要是碰到对你好的人,你得改改脾气。不能总是刀尖向人,偶尔也要刀背藏身。” 当时她说:“我藏起来,你怎么办。” 舒磬东进了学院之后忙于应酬,陈傲之本来就身板脆,叁天两头被舒磬东醉酒后推一下打一下,总是住院。父母都这么不着调,舒澄澄小时候常被送到他们同事家住,吃百家饭吃得很不愉快,舒磬东是人坏,那些同事是嘴巴坏,当面夸她聪明漂亮像妈妈,关上门就说陈傲之是跳舞的婊子,活该被打。所以舒澄澄跟谁都是仇人,见了谁都要张开翅膀挡住陈傲之。 舒澄澄是因为充满保护欲,才自发组成一只单人军队对抗世界,陈傲之还算理解,只啰嗦过那一次,几天后陈傲之自杀了,舒澄澄才意识到那是遗言。 她是将军,要拱卫的公主却先一步叛国自戕,她不知道还该保护谁,也没学过如何卸甲归田。剑势早已蓄满,在惯性作用下劈砍向前,寓言故事里写过很多这样的煞星,人格残缺分裂,迟早毁掉一切。 还好霍止这次肯走。 输咯 又忙了几天,舒澄澄在东仕的工作告一段落,霍止和厉而川都不在,霍止工作室的人忙不过来,其他人也不敢对东山指手画脚,下一步进展只能暂时悬置。 舒澄澄终于有空回千秋。虽然中间也回来过几次,但还是恍如隔世。 李箬衡看出她发了一天呆,看样子像没睡醒,给她弄了杯冰水,敦促道:“关键时刻,你可别划水。” 舒澄澄看到冰水,又想起霍止。 霍止只喝冰水,杯子里冰块比水多,万恶的洋人习气。喝了那么多冰水,手心盖上她的腰时还是热的。 她咔嚓咬碎冰块,翻翻小林给她的一大摞备忘文件,才说:“没忘,不会的。” 舒澄澄打工年限到位,早就分化出两个脑子,第一个脑子再怎么乱,另一个脑子也能有序运转。 临城大学彭教授的事有下文,跟老彭合写书的日本教授来江城美院开创意工作坊,几间事务所都和工作坊有合作,派出新设计师参加,或者接收优秀学员入职实习,明天是工作坊的分享会,几间事务所受邀聊聊新近的设计思路理念,千秋也在其列。 老彭也会来看分享会,千秋再怎么舌灿莲花地自我介绍拔高逼格,也比不过在分享会上和其他所的对比直观,老刘最近跟大家连开了好几场会优化ppt,大家自信能崭露头角,在老彭这里的印象分稳了,上他的书就更有希望,那样千秋提咖涨价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事是老刘负责,李箬衡在车上给老刘画奖金的大饼,舒澄澄对着后视镜遮掉黑眼圈,拿起讲稿下车进会场。 腰还有点酸,她牵过小林的手给自己捶,老刘从她手里拽讲稿,“要不我来吧。” 千秋善于利用小重量撬动杠杆,舒澄澄的小名气不管好坏都是噱头,这类场合往往是她去讲,看着抓眼,听着顺耳,配合八卦,对方会对千秋的案子印象格外深刻。 舒澄澄有点意外,但巴不得一声,“好啊。老刘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老刘说:“你最近挺辛苦的。” 这是托辞,舒澄澄已经看到谭尊在对面了。老刘知道他们和谭尊的过节,大概是怕她又和谭尊杠上。 谭尊盯上的人少一个是一个,舒澄澄朝他伸出手,“我来,你别惹事,讲稿给我。” 老刘没再说什么,把稿子交还给她。 日本教授在台上陈词,一堆华丽的日式语气词和谦辞,磨磨唧唧地给听众介绍几家事务所。 李箬衡去抽了签决定先后,千秋抽到第一个先讲,占尽天时地利,冲她比了个手势表示高兴。 舒澄澄也冲他的方向笑,因为他身后是谭尊,谭尊抽到在他们后面讲,向她投来不友好的目光,她笑他好在乎她和李箬衡这两个手下败将。 这样的对比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对上知谭时他们没赢过,除了东山。 这次最大的对手又是谭尊,千秋的人惦记谭尊比惦记对象还操心,个个卯着劲干,不撞南墙不回头。 舒澄澄不觉得这是死心眼,她玩开放世界游戏的时候喜欢罔顾任务,彻夜举着火把节骑马跑向地图边缘,雨林地图边缘是雪山飞瀑,沙洲地图边缘有钻石金矿,全是惊喜。千秋这些人都要撞翻南墙,那只能说明南墙以南有什么东西像地图边缘一样值得一看。 舒澄澄相信能量守恒,她可能一直倒霉,但总会在别的地方补回来,千秋不可能一直输,东山有可能是转折。 她拿起讲稿上台,翻过早已背熟的ppt,娓娓道来。 台下观众脸上浮现出迷惑和玩味,舒澄澄接着讲了一页,注意到李箬衡脸色不好,终于回头细看屏幕。 屏幕上的ppt不是他们刚对过的那版,内容粗糙初级,显得她的词藻格外华而不实,ppt内容则是绣花枕头,败絮其中。 材料被换了。就在他们离开千秋、到达美院、抽签开讲的半小时中间。 舒澄澄讲稿还在,还能靠一张嘴找补回来,不那么紧张,接着讲了几页,台下却响起窃窃私语。 她又看了眼屏幕。屏幕上的案例和她讲的东西能对上,但被移花接木,原来的参考案例被换成了原州千安桥。 正是彭教授年轻时出过岔子的那座桥。千安桥是座古桥,彭教授当年做修缮,相信木质榫卯结构足够坚固,可以扛十二级风,结果修缮后第二个月千安桥在十级风中垮塌。纰漏是施工方造下的,但彭教授很受打击,辞职重新读了五年书,后来也再没走出学院,现在千秋在他的疮疤上跳舞,旧事重提,比说他老婆把他绿了还丢人。 彭教授既愤怒又低落,不想接着听,出去透气。 情景很精彩,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舒澄澄吃瘪,有人举起手机拍摄,笑话千秋没眼色,连基础的背调都不做。 舒澄澄跳过那座桥,还是把内容讲完,收起讲稿和硬盘回台下,听谭尊上台讲。旁边有酒,她拎过来大口喝掉,压压胸中翻涌的恶心。 —— (晚点加更)(最近打算送两个崽子回榕城旅个游) 清热解毒香氛 舒澄澄连灌了好几杯酒,李箬衡跟老彭找补完,压住舒澄澄的肩膀往外走,“回去再说。” 兔子急了也咬人,舒澄澄大学时急起来闹出的场面他还历历在目。要是不压着,舒澄澄等会跟谭尊一对面,可能当场就会烧起来。 舒澄澄配合他,勉强跟他上了车,小林开车慢,她耐着性子等到驶离美院两条街,忍无可忍,一脚踹上前座,“停车。” 她把老刘拽下车。老刘身高一米八,一百四五十斤,被她抓着走出十几米,推到路边墙上,不客气地抓住领口,用拳头顶住喉咙,“文件是你电脑里拷出来的,硬盘是你带的,到了那边也是你测试的。” 老刘承认得很痛快,“我需要钱。” 老刘是千秋成立的第一年来的,稳重可靠,业务过硬,舒澄澄一直把他当前辈,整个圈子里她认真当前辈的人也没几个。但老刘薪水丰厚,应该谈不上缺钱,当下她来不及信念崩塌,先对他这套说辞嗤之以鼻,“扯淡,李箬衡会亏待你?” 老刘是个老好人,任由她顶着脖子,一句辩驳都没有。 舒澄澄想起上次谭尊跟她吃饭时邀请她跳槽,说他缺人手,应该是真缺,也是真眼馋千秋的人。 她早该知道谭尊不会停止作妖,但却只顾着腰疼,什么准备都没做,恨不得掐死老刘和自己,“谭尊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跳槽去知谭?知谭有这么香?” 老刘摇摇头,“我不在江城干了,对不住你们,小舒,我拿点钱回去陪陪太太和女儿。” 老刘是在江城结的婚,没几年他太太跳槽去榕城当高管,女儿也跟着去,一家人聚少离多,听起来很合理,但舒澄澄对这种状况完全共情不了,抓着他不放手,“谭尊给你多少?我给你啊,你开个价,我他妈的愿意给你老婆孩子买房。” 她说得刻薄,但老刘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说:“算了吧,我不干了。” 李箬衡让小林靠边,快步走来,掰开舒澄澄的手,把她推到一边,抬腿往老刘膝盖上来了一脚。 老刘痛得差点跪下,李箬衡拽起舒澄澄上车,一路谁也没说话。 老刘心脏不好,李箬衡就算想揍老刘也会避开胸口,坑千秋的机会很多,老刘却选了个杀伤力最低的。她该感激老刘只是揭彭教授的短,而不是拿出她大学时的破事往她头上砸。 常年混在一起,外卖分着吃,黑锅一起背,如今反目成仇也反得拖泥带水。 回到千秋,老刘的辞职信已经躺在李箬衡桌上,舒澄澄这才想起去美院的路上她看到老刘在刷机票,大概早就打算回榕城陪老婆孩子。 同事们本来打算夹道欢迎,看到舒澄澄和李箬衡的脸色,都没敢问出声。 李箬衡少爷脾气难得发作,径直扔下电脑下班。 舒澄澄告诉大家:“输了。” 大家都很失望,但不敢表现出来。舒澄澄给他们点了奶茶炸鸡才走,没心情找地方,她回了东山客。 只差一步就能翻盘,结果像又回到大学,争抢慕工大交换名额的那年她花了半个学期把德国佬和本校老师各个击破,德国佬看上的房子她帮忙抢到,本校老师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她也带去聚会,费尽心机,高歌猛进,最后却砸在一个小小的模型作业上,分享会上同组同学早有预谋地捅她作业抄袭,然后她被记了警告,拿不到交换名额,也再没得过奖学金。 差一步就是天差地别,她永远差一步,像只淋湿毛的穷鹌鹑。 舒澄澄抱着烟灰缸,躺在客厅沙发上抽烟,抽到一半,灯光全熄灭。 手机没电,她又接着抽了半盒烟,等天黑透,才起来找到充电宝,开机发消息给霍止,问他怎么交电费。 门口的路灯亮着,她坐在门口台阶上等回复,一分钟后霍止打来电话,“停电了?” 舒澄澄“嗯”了一声,“停了。” 霍止叫董秘书去找物业交电费,又说:“要等五分钟。门口有灯。” 她又“嗯”一声,“我在门口。” 霍止沉默了一会,说:“江城在降温。” 今天江城的确有点冷,她打车回家时开着车窗,满鼻子都是初秋草木焦灼的味道,生物钟知道夏秋之交已经过去,是秋天了。 她上次腰疼跑回来贴膏药,现在想起那堆膏药还是老刘给她的。 老刘是乡下孩子,早年比舒澄澄还辛苦,搬砖送货修车,什么活都干过,换季的时候会犯风湿,浑身哪都疼,他大名叫刘大渝,她和李箬衡一度开玩笑叫他刘黛玉。 舒澄澄还记得最初老刘来面试千秋的时候穿了身不合体的西装,人有些拘谨,她和李箬衡对别的面试者都不满意,对老刘尤其不满意,他年纪太大,他们觉得他会混日子,不想选他。 他们把老刘糊弄走,然后去工地。车刚启动,破路虎刹车失灵,一头栽上防护栏,车头冒烟,看着像要爆炸,偏偏李箬衡卡住了腿,舒澄澄跑下车拽他,急出满头汗,一群面试者正在楼下各自等车,见车冒烟,作鸟兽散,只有老刘上了公交又跑下来,告诉舒澄澄别害怕,叫李箬衡熄火,然后打开车盖处理了气门室盖垫,又把他拉出来送医院。 老刘为了李箬衡耽误了后面的一串面试,没拿这个说事,还打算回家洗洗身上的机油,李箬衡不落忍,把他留下,结果他的业务是全所最好。 身后豁然亮出一片摧枯拉朽的光明,舒澄澄从回忆中抽出注意力,说:“有电了,谢谢。” 霍止挂了电话。 舒澄澄走回家里,挂衣钩上挂着条漂亮的细纹领带,她神经病似的拽了个角,握在手心。 直到把领带角捂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好像是想闻闻那股空旷到安心的气味。 没闻到。舒澄澄把领带贴上鼻尖,贴上嘴唇。 闻到一股待采钻石般恒久寂静的忍耐。 可以清热解毒。 奥菲利亚 卖千秋换钱的事是老刘做的,从各个角度看去都像个凤凰男为了钱不择手段的故事,但老刘的人品舒澄澄应该最清楚。 舒澄澄松开霍止的领带,回楼上开电脑翻出老刘的住址,第二天开了李箬衡的车找过去,只碰到收房的房东,告诉她:“他前天就退租了,昨天搬走的。” 房东一边说,一边把墙上的对联撕下来。 满地红纸七零八落,上面还印着千秋众人的Q版形象,舒澄澄弯腰捡起片碎纸捏在手里。 她回千秋请假,顺便找李箬衡要老刘去年体检登记过的家属住址,把那行榕城的地址复制进手机。 李箬衡昨晚宿醉,今天心情阴云密布,冷眼看她翻文件,“他都给谭尊办事了,你还要去刨根问底?你不是最讨厌谭尊?” “是你最讨厌谭尊,我讨厌的人多了去了,”舒澄澄拿出那片春联碎纸放在桌上,“你看,全公司只有老刘看得上你挑的丑玩意。” 李箬衡有点直男品味,去年公司发春节礼包,他在定制春联上印了小林画的Q版图,还印了孤寡青蛙表情包,大家都嫌丑,今年索性不发了,只有老刘把那副丑春联贴在门上,到今年秋天都没撕。 李箬衡表情复杂,碎纸上他脸上被贴了小广告,老刘连小广告也一并擦干净了,好像一名菩萨。 舒澄澄说:“只要钱给到位,你和我都会卖公司,但老刘不会。那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言下之意是谭尊掐住了老刘的软肋,逼着老刘干。 李箬衡没再管她,把信用卡推过去,“注意安全。” 舒澄澄拿了钱还不肯走,赖在办公室,“师兄,你能不能陪我去?” 李箬衡头都不抬,“你几岁?” 她二十六,但是说到榕城就下意识地用“回”字,怕真回去就被压缩成十八。 榕城气候炎热,扑面而来的空气像团黏腻的胶水,喘过气来后南国独有的深绿撞进眼睛,几乎像闷头一棒。 舒澄澄在机场外热出一头汗,半天才抢来出租车。 司机操着广普问:“小姐是第一次来榕城吧?榕城很好吃的,你要去尝尝,我载你先找吃的?” 她确实饿了,“吃什么?” 司机很健谈,“肠粉吧,广式的不好吃,我推荐你去吃潮式。” 这么聊下去没准要被载回校门口故地重游吃潮式肠粉,还要跟以前一样把番茄挑进霍止盘子里,然后跟他要钱。 霍止不会给她这两片番茄的钱,一般会让老板给她加瓶奶茶。 舒澄澄没了胃口,只拿出那个地址问:“这个小区怎么样?” 司机摸出老花镜看看,“啧啧”摇头,“好楼盘,独门独户大平层,一平八万。” 舒澄澄直奔老刘的那个地址,小区太高端,大门外的保安很难糊弄,她把行李箱撇在外面,跟着买菜的菲佣混进小区,在楼下等。 等到黄昏时,终于等到老刘,她坐在台阶上,夹着烟招招手,“黛玉老师好。” 老刘刚陪女儿上完课,不是很想见到她,“我辞职了。” 舒澄澄掐灭烟头,“你是没辞过职吧,辞职信不能写‘望批准’,现在老李没批准,你这属于缺勤,叁老板缺勤,这像话吗?跟我回去上班。” 老刘反应平平,开门进单元,不想跟她插科打诨,她说:“不让我进去,给我点吃的总行吧?” 老刘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舒澄澄看着很不好,一半是热蔫了,一半是一天没吃正餐,肠胃被折腾得够呛。 舒澄澄胃疼起来要命,老刘明知她在故意要挟,但现在不管她,没准她晚上就得进医院,只能带舒澄澄上楼,自己进门去找吃的。 当着小孩,舒澄澄尽力维持素质,不闯进家,在电梯外的小厅坐下等。 老刘的女儿五六岁年纪,对陌生人挺好奇,舒澄澄看她有点眼熟,但又不是像老刘,不由得多看几眼,发现她长得好像幼童版林依晨。 女孩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刘咏臻。” 老刘拿了点苏打饼干出来给她,见小臻挂在她身上聊天,舒澄澄不知道给小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小臻对他话都没几句,对舒澄澄说个没完。 老刘说:“小臻,回去玩拼图。” 小臻一溜烟跑了,舒澄澄啃着饼干说:“住得这么好,我看你也不缺钱啊。” 老刘说:“租的。你吃完就回酒店吧。” 老刘要关门,舒澄澄牛皮糖似的跟进去,“小臻都告诉我了,明明是买的。你这不是有钱吗。” 老刘不愿多说,“我太太有钱,而且榕城房价没那么夸张。你走吧。” 他去厨房看汤煲里的虫草花汤,舒澄澄也跟着,笑他说谎不打草稿,“没那么夸张也是高端楼盘,一平八万六,不加装修也要一千多万,你有这个身家,谭尊拿什么收买你,他给了你一个亿?” 男人咄咄逼人可以打一顿,舒澄澄这样的打不得骂不得,让人咬牙切齿。 老刘搁下汤勺,“我说过了,我太太女儿离我太远,我本来就不想在江城干了,他不给钱我也打算最近辞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临走赚他一笔有什么不可以?” 舒澄澄还跟着他转,“你放屁,你也是千秋的老人,李箬衡弄的那么丑的春联你贴了一年半都舍不得撕,还擦得干干净净,这么宝贝我们,干嘛装无耻?” 老刘听说过舒澄澄大学时有个绰号叫“小玫瑰”,当时冰与火之歌播得正火,这个绰号不是褒义,一半是说她像里面那个小玫瑰一样深谙向上爬之道,另一半是说她眼光毒,像根玫瑰刺,往人心里扎。 舒澄澄的刺对外扎,从来没往他身上用过,老刘真被刺得眉心一皱。 舒澄澄还不罢休,“谭尊欺负你了?我看你太太孩子房子都好好的,他拿捏你什么了?艳照?你跟谁睡了?男人还是女人?说出来,我救你啊。” 在舒澄澄面前说多错多,老刘索性把她推出去,“孩子在,别瞎说。我太太要回来了,不送。” 舒澄澄被推到玄关,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她眼疾手快地扶住柜子,罕见地安静下来。 老刘以为她生气了,板着脸问:“碰着了?” 舒澄澄没生气,只是看到了玄关的油画。 画幅很大,靠在墙上,是一幅奥菲利亚。 十八岁不可降解 她打开玄关灯,手指摸上油画边角,轻轻抚摸,颜色、质地、死去的奥菲利亚唇角的微笑。 半晌,她才说:“这画不错,哪弄来的?我也要买一幅。” 她一向思维跳脱,老刘没多想,“我太太的,孤品,买不到。早点回江城,别老出风头。” 老刘把她推进电梯,接着打电话叫物业以后不要放人进来。 舒澄澄很快地关上电梯门,老刘只奇怪她怎么突然肯走了,没发现她手在抖。 她出了单元门,又点起烟,烟头烧完也没想起抽一口,烟灰抖了一手。 到小区外拿了行李箱打到车,舒澄澄在手机上搜出奥菲莉亚的原版画,又搜出舒磬东画的奥菲莉亚,最后从记忆中检索她小时候坐在舒磬东腿上弄花的那张奥菲莉亚。 老刘家里挂着的那幅奥菲莉亚是舒磬东画的,舒磬东用笔习惯鲜明,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舒磬东人品差,但画是好的,作品还在市面上流通不足为奇,但那张画中溺水而死的奥菲莉亚脸颊晕红,嘴角也噙着笑,完全不符合故事背景,是幅残次品,残次原因是舒澄澄当时打翻了颜料盘,粉红色溅上人物头部,舒磬东勉强补救成红晕和微笑,但这幅画还是废了,后来一直收在画室里。 老刘的底线不足以让他拿谭尊的钱,她也撬不开老刘的嘴问谭尊到底开出了什么筹码。看样子刘太太应该知道,可惜她不知道刘太太是何方神圣,但这幅画是刘太太的,多少是一点头绪。 司机问了第叁遍:“小姐,你去哪?” 舒澄澄半天才想起来那个小别墅的地址,“卡特兰花园。” 隔壁的玫瑰园还在,没换人,舒磬东的房子经过法拍流程,现在住着新主人。 里面亮着灯,窗帘半掩,掩不住欢声笑语,新主人大概也是搞艺术的,在跟朋友弹琴唱歌,吃垃圾食品。 墙壁是温暖的米黄色,舒澄澄在门前站着看,怎么看怎么陌生,最后才想起来她当时把房子烧成了一片黑,这应该是重新粉刷装修过的。 画室也烧了,什么都没剩下,应该也包括那幅画。 除非舒磬东把画送了人。他画废的东西不少,经常随手送人,当顺水人情。 舒澄澄从来没去看过舒磬东,也不知道怎么去,打电话给认识的律师,咨询流程手续。 隔壁的玫瑰园正开到荼靡。闻着空气中弥漫的玫瑰香气,她轻轻走上台阶,脚步唤醒廊灯,照亮门前那一堆空花盆。 新主人也很邋遢,以前那些花盆还堆着,上面滴了些米黄色油漆。 舒澄澄看着油漆点,手指翻开花盆里的枯草树叶碎石,真摸到一块硬东西。 有棱有角,宇宙爆炸都无法降解的塑料材质。 十八岁的霍止给她的积木房子,风吹雨淋,积木块已经褪色成混凝土的灰白,但依旧坚固。 主人听到声响,还以为是贼,推开门,警惕地问:“你干什么?” 她拿着积木房子说:“捡垃圾。你还要吗?不要我就拿走了。” 她拿着积木房子和行李箱找了酒店住,律师效率很高,帮她约到第二天的探视。 舒澄澄吃了饭,吹了头发,化了妆,神采奕奕。 隔着玻璃,舒磬东弯腰观察她的样子,“变漂亮了。” 舒澄澄静了一会,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舒磬东。 他五官没大变化,本来就生得好,老了也是个英俊的囚徒。但头发白了不少,这人走到眼前时她根本没往舒磬东身上联想。 她本能地摸了下口袋,看到禁烟标志,就没拿出烟盒。 但舒磬东看穿她的小动作,她两根手指中间的微妙间隙,正好容纳一支烟,“你学会抽烟了。抽的什么牌子?” 舒澄澄掏出烟盒放在桌面上,“万宝路。” 舒磬东在牢里只有呛嗓子的烤烟抽,仔仔细细看了一圈万宝路美丽的烟盒,算是过了眼瘾,“我以前最爱抽这个,香蕉味,你记得吗?” 舒澄澄不是来跟他叙旧的,“我弄坏的那副奥菲莉亚,你送谁了?” 舒磬东想不起来,“你什么时候弄坏了奥菲莉亚?” 舒澄澄又开始烦他,她坐在他腿上画画,是个好镜头,她记得牢牢的,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有男朋友了吗 她耐着性子形容细节,“很小的时候,我把颜料溅到她脸上了,弄成了红晕,还有嘴角,你改成了她在笑,边上还有朵紫罗兰,改成了叁色堇。” “哦,那幅,”舒磬东有了印象,思忖着,“后来你跟你妈妈回苏镇了,我去找你们,让学生替我去家里浇花,不好让她白辛苦,让她自己挑张画,她好像挑的就是那张。” “哪个学生?” 舒磬东对人记得清楚,“咏萄。” 咏萄就是跟舒澄澄里应外合搞垮了舒磬东的那个女博士,舒澄澄回想起来她的弯眉毛单眼皮,还有娇憨的厚嘴唇,脑子里轰然一亮,然后想起刘咏臻的小脸。 难怪,小臻不是长得像林依晨,她是像咏萄。老刘的女儿取名叫刘咏臻,是因为老刘的太太是咏萄。 知道是谁就好办,她打算走。舒磬东说:“陪我坐会吧。” 舒澄澄说:“我有事。” 舒磬东指指门外,“雷阵雨。坐一会再走,你要办事,总不能淋湿了去。” 门外是在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榕城总有好看缠绵的雨,有滚滚的雷声,风雨交缠,天光云影。 舒澄澄坐下了,舒磬东打量舒澄澄的头发、项链、裙子,确认她没有饿肚子,还有钱买奢侈品,“过得怎么样?高兴吗?” 舒澄澄压根都不知道高兴两个字怎么写。又摸了摸烟盒,她把问题还回去,“你呢?高兴吗?” 舒磬东比她乐观,“不用上班,还有饭吃有朋友玩,还可以,就是托人买的颜料太次,狱友都说画的花瓣难看。” 看来他挺开心,舒澄澄完全能想象他在牢里混得如鱼得水,而且怡然自得,好像把酒东篱下。 基因很神奇,她喜欢陈傲之,但全盘遗传了舒磬东的烂习惯,包括画画时浪费纸,赚一百花一千,抽烟要不就是烟头烫到嘴要不就是浪费半支,看人时眼睛带刺,欲望上头时杀人放火什么都干,以及失败艺术家式的颓废随意,她是被强奸就躺下,舒磬东是自杀不成就算了,所以舒磬东隔了八年都只是白了头发,脸上不见太多愁苦,甚至比同龄人看着年轻。 心太宽,太随便,说好听点叫兴之所至,随遇而安,说难听点叫天生讨厌,而且自知自洽,舒磬东像王家卫拍的金城武一样缺德浪漫不羁,难怪招女孩喜欢。 爱来得太轻易,丢掉时才会轻如鸿毛,不费吹灰。 还好舒磬东今后只能祸害号子里的人。舒澄澄转眼看窗外的雨。 浓绿色树荫被雨吹打,色彩声调都像十八岁的那场太阳雨,机车驶来,霍止擒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胸口,车轮溅起的水花从她裙摆边缘擦过,她的呼吸在霍止唇边擦过。 她说“谢谢你”的时候心不在焉,胸口紧紧贴着,她在数霍止的心跳声。 也不全是在数。她从小看人画画,对场景很敏感,当时场景很漂亮,太阳雨,紫荆花,浓绿树荫,和十八岁的霍止。 她正出神,听见舒磬东问:“有男朋友了吗?” 舒澄澄还看着窗外,“关你什么事呢?你判无期,我结婚离婚生叁胎埋老公婚丧嫁娶都不会叫你。” 窗子倒影里,她看见舒磬东笑得有点讨好,“唉,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我这样,我当时昏头了,对不起。小澄,你把我忘掉,找个喜欢的人成家,我希望你好好的。你总不能一直没家吧。” 八年前舒澄澄把自己家作没了,还没反应过来,先被舒磬东一句“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敲得失眠,到现在偶尔想起来都会搜一搜精神科,所幸她不准时,一直没挂到专家号,不然现在可能已经嗑药磕成个疯子。 当下他又来了这么一句,她烦得透顶,感觉这里连空气都讨厌,起身就走,拿包挡雨,但风太大,雨丝东西摇晃,她索性淋着,脱掉高跟鞋,赤脚淌着水拐出巷子,快步走了一阵子,终于站上大街。 正是中午热闹的时候,行人撑着伞摩肩接踵,没带伞的飞奔着往廊檐下躲,来来往往的都看她,可能是她狼狈得过分,却独自站在路边,不上台阶躲躲雨,冻得打哆嗦。 但她控制不了,廊檐下大人抱着孩子,情侣挽着手臂,人人都有所属,她本能地不想靠近,哪怕是多看一眼,舒磬东的话就在脑子里撞击颅骨,“有男朋友了吗?” 差点就有了,又被她气跑了。 不知道霍止出差多久,也不知道她抓老刘回江城后立刻搬家赶不赶得及不见他。 雨一直没停,舒澄澄最后走进商场买了新衣服,又在卫生间干手机那里吹头发,同时找人打听咏萄。 咏萄在猎头那有留档,对方看中间人的人情,想撮合咏萄跟她见一次面,给了咏萄她的电话,咏萄打来,说:“哪位?” 舒澄澄说:“姐姐,我想问你点事。你记不记得当年老舒常画奥菲莉亚?” 咏萄听到“老舒”、“奥菲莉亚”这些破事就知道她是谁,很直接,“那幅画?你爸送我的。别拐弯抹角,你是想问刘大渝从千秋辞职的事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他的工作你该去问他。” 咏萄说完就挂电话,炮仗脾气跟当年一模一样。 舒澄澄气急败坏,咏萄连她为什么来都知道,她却都不知道咏萄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和老刘是一间公司的。 好在中间人打听到了咏萄的公司写字楼楼栋号,舒澄澄决定就算打听不出来也要给她找点麻烦。 ———— 几点加更好呢请问 男高为何画树 楼是老楼,低调地坐落市中心一隅,气势凌人,安保森严,舒澄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混进写字楼大堂,在电梯边喝着咖啡等,等了小半天,成年版林依晨出现了。 咏萄剪了短发,利落齐整,素面朝天,除了婚戒,浑身上下不见一点珠宝,细看衣裤都是昂贵的男装,昂着下巴走路,目中无人的情态当得上那套豪宅,跟当年那个总睡不醒的油画系女学生判若两人。 咏萄独自上六层,电梯要刷卡,舒澄澄只好坐货梯上去,跟着保洁混进门,看了眼公司铭牌,没写公司名称,低调地只写了门牌号,保密意识这么好,应该是非常忌讳外人进出。 楼里格局曲折,还好舒澄澄老图看得多,能猜得八九不离十,找到更衣室,抽出一套前台套裙穿上,盘起头发,大摇大摆混进公司,在前台拿了张备用工卡,甚至拿着水壶逛了逛办公区,给咏萄工位上的绿植浇了水。 咏萄正处理文件,职业素养良好,有人靠近,就立刻切掉屏幕,抬头说:“我这里不用浇,去帮别人。” 舒澄澄收回水,下巴放在工位沿上,露出小狗眼,“我不认识别人,姐姐。” 咏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你怎么进来的?!” 舒澄澄看她慌了,非常开心,笑出虎牙尖尖,“跟着你进来的,你不信可以去查监控。” 舒澄澄这样的人,咏萄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她当年那股唐刀般直来直去不留余地的劲让人胆寒,后来咏萄偶尔想起舒澄澄,在心里觉得她迟早会吃大亏,没有父母罩着,没准早被人打了八百顿,前阵子从老刘嘴里听到千秋二老板就叫舒澄澄时,咏萄其实有些震惊。 舒澄澄自己在野地里打滚,无师自通地长出一副刀鞘,该软时软,该锐时锐,竟然也成了个小人物。 现在小人物舒澄澄来对付她。明知公司管理严格,舒澄澄非要把带外人进出的锅往她头上扣,大有她不如实招来就给她告状的意思。 咏萄比谁都知道这个货色的难缠,只好服个软,“你想问老刘的事?我得开个会,稍等我一会。” 舒澄澄听从安排,咏萄把她带进一间离自己工位近的空会议室,让秘书注意她,叮嘱道:“你要是出去乱跑,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舒澄澄坐进椅子里,懒洋洋说:“姐姐放心,我跑不动。” 咏萄这才离开。舒澄澄头晕眼花,累得厉害,在椅子里瘫平,眼睛一眨,几乎是瞬间就要睡过去。 雨天是有这样的魔力,小时候舒磬东一到下雨天就犯懒,他不想出门送孩子,就偷偷摸摸帮舒澄澄逃学,舒澄澄怕不去幼儿园会挨陈傲之的骂,他把她塞进被子里,说:“下雨天,睡觉天,我跟你妈妈说好的,都写进结婚证了,她不会骂咱们的。” 她就心安理得地睡觉,往往会被陈傲之骂舒磬东的声音吵醒。 后来舒澄澄养成在雨天总是想睡觉的习惯。刚回到榕城时是雨季,半是因为这个习惯,半是因为打架打出的一身伤没全长好,还在吃药,上课总是困,但又惦记着想泡霍止,日子过得十分纠结。 她听舒磬东说过霍止成绩好,不过她成绩也不差,原计划是自己努力学习,风头盖过霍止,好惹毛青春期少男脆弱的自尊,先打击再安抚,但霍止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难搞,他连高考都不打算参加,古诗古文也没背几句,总分数却高得离谱,而她困得像头猪。 计划一塌糊涂,睡意却挥之不去,她只能先睡,睡一阵,就要强撑着爬起来看看他。 霍止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最后他放下笔,沉默地跟她对峙。 舒澄澄困得睁不开眼,揉着脸向他解释:“我怕你换座位跑了。” 霍止拿起笔,接着推演公式。 舒澄澄又睡了一阵,又爬起来看他,他飞快地把笔记本翻过一页,但她已经看见了。 他在画树,橡树杉树榕树杨树柳树,满纸都是树,郁郁葱葱,叶乱如麻。 梦境昏聩摇荡,窗外骤然滚过一声惊雷,舒澄澄被雷震醒。 榕城气候多雨,眼下又是雨季,今天雨势滂沱,天际如末日般昏黄。 时间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咏萄再不回来,舒澄澄就得点个外卖吃。她思考着吃什么,看盯梢的秘书去接电话,她拿过桌上的香氛猛吸一口,勉强清醒过来,出门找卫生间洗脸。 推开小会议室的门,走向卫生间。公司人不多,两个女员工在讨论九楼的会不知道什么结束,咏副总不回来,她们不好下班。 想到咏萄防备心虚的眼神,舒澄澄又有点想无事生非,抬步绕个圈,走楼梯上七楼,隐约听见走廊里传来争辩声。 整个楼层只有会议室,没有办公区,没什么人,里面的人大概不怕被听见,门没关严。 舒澄澄走会议室那边去卫生间,经过时放缓脚步,门留着缝,她看见咏萄坐在桌尾。 磨砂玻璃里人影幢幢,门缝里透出个轻佻的人声,“江城把你工作室的人都套牢了,人手不够用了吧?这么多项目,谁来画呢。” 里面沉默了片刻。 舒澄澄有些第六感,她感觉自己好像知道那是在说谁,也知道是谁在沉默。 她站住脚,随即听见霍止的声音,“如果那叁个设计师没有跳槽,原本是够用的。” 声线清冷带沙,舒澄澄想起霍止在纸上画树,笔尖沙沙,树叶缠成一团,她的脑子也缠成一团。 服从性测试 她站住脚,随即听见霍止的声音,“如果那叁个设计师没有跳槽,原本是够用的。” 声线清冷带沙,舒澄澄想起霍止在纸上画树,笔尖沙沙,树叶缠成一团,她的脑子也缠成一团。 那个男人笑道:“要是员工有更好的机会,除了成全他们,也没什么办法。” 霍止大概轻轻颔首,“要谢谢二叔给他们机会。” 霍川柏否认,“我可没有,我这里项目平庸,放不下你那里出来的人。老头子去年还说,该让我们的年轻设计师去你那里多多学习,我还想让你给几个机会让我这里的小朋友去历练历练呢。咏副总,帮我把简历递给霍止。霍止,哈佛剑桥慕工大,你总不会一个都看不上吧。” 霍川柏挖了霍止的人,所以霍止的确没有人手,工作室的人才会忙得左右支绌。眼下霍川柏又要拿老头的名头压着霍止,强行把人塞进霍止工作室。 霍止工作室的人事问题跟舒澄澄没关系,重点是咏萄跟霍川柏有点关系。 舒澄澄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把脸,注意到放洗手液的黄铜隔板是旧的,上面铭刻着被磨损大半的字痕,她拍下来放大锐化,看出个“Fok”字样,“霍”的粤拼。 原来如此,这是霍家在国内的家族办公室,咏萄在这工作。 难怪她混进公司,能把咏萄堂堂一个副总吓成那样,咏萄多半是在替霍川柏办事,生怕漏馅。 舒澄澄给咏萄打了个电话,咏萄快速挂断了,她又发去短信,“我有事要走,你直接说吧,老刘怎么回事。” 舒澄澄找到茶水间,泡了杯龙井,等待回复。会议室里隐隐约约的人声曲曲折折撞上隔音棉,听不真切。 哗啦啦的纸页声滚进耳朵,咏萄叫霍止“先生”,请他看简历。 然后是霍川柏的声音,“小止,老爷子难得回国祭祖,触景生情,不知道会想起谁。” 她能想象霍止翻着简历,淡声问:“谁?” 霍川柏笑了,“这次把老太太的骨灰迁回来了,但你爸妈和舟舟的还在苏黎世,还有那只狐狸,老爷子不敢动,怕小柳找你麻烦。唉,瞧你小时候惹的事。” 从来只见过厉而川都得看霍止脸色,没见过有人为难霍止。舒澄澄有点想捂上耳朵。 舒澄澄把滚烫的玻璃杯攥在手心,翻过手机等待咏萄回复。 咏萄终于发来短信,“刘大渝牙硬,看我辛苦,想辞职顺便拿笔钱,出一半房贷。” 霍家办公室的副总会缺钱还贷,鬼都不会信,更不可信的是老刘牙硬,看他鞍前马后煲汤的德性,应该相当不介意吃太太的软饭。 咏萄对她以拖为主,哄骗为辅,看来根本没打算说实话。 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想现在就走,但见咏萄一面难于登天,硬是走不了。她抱着水杯下了六楼,咏萄的秘书很焦急,“找了你半天,你去哪儿了?” 她指指水杯,“我要喝热水。” 舒澄澄回到小会议室,趴在窗前看雨滴缓缓滑下玻璃,仿佛这栋楼是个漩涡,她也跟着往里坠。 她喝了口开水,水温尖尖地刺透嗓子。 神仙打架,不关她事。 她伸出指尖戳了下雨点,不知道这滴雨刚才偷听过什么陈年秘密。 天际又滚了声雷,厉而川回过神,厉而璟在桌下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管管。 霍川柏和霍川樱水火不容,唯一的共通点是擅长拿那几条人命对霍止进行提醒、要求、挟制,一场旷日持久的服从性测试。霍止从没说过一个不字,眼下翻简历翻得认认真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管。 厉而璟对这种场景见过太多,但依然没有适应,脊背渗出冷汗,求助地看他,晃他的袖筒。 厉而川面上八风不动,低头看着文件,在桌下踹了一脚董秘书。 董秘书反应过来,笑道:“要不拿回去看?霍老师这几天有些低烧,恐怕会挑花眼,万一不够慎重,难免耽误柏总好意。” 霍川柏不答,霍止垂眸翻阅简历。 字迹浮动,霍川柏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病了?哎,这种事你们跟我说说就好,可别跟老爷子说,小止从小就身体不好,平白让他担心。” 霍廷不是担心,是厌恶。 他爱发烧,八岁那年除夕时烧到脱水住院,霍家团年饭不好缺人,尤其不好缺霍川杨夫妇,于是一早跟他说好,除夕夜他跟护工过,初一再来看他。 霍止同意了,到除夕夜却又改了主意,打电话回家,冷生生问霍川杨:“舟舟他爸来了?” 霍山柳眼光差,读贵族学校时跟一个韩国男人恋爱结婚,生下舟舟,舟舟他爸吸毒,疯起来打过霍山柳,往舟舟胳膊上扎过针眼。 护工下午去家里取过衣物,唠唠叨叨向霍止描述了家里的客人,说舟舟叫一个亚洲男人“daddy”,那个男人看起来好枯瘦,像瘾君子。 舟舟他爸敢来过除夕,霍止立刻给霍川杨打了这通电话。 霍川杨感觉霍止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好像是在怪他没看好门,只好向他保证舟舟他爸只是来过个年,由头是生意往来,并向霍止保证他会看好霍山柳和舟舟,霍止这才肯睡觉。 然后他梦到那人要带舟舟走,抓住霍山柳的头发撞墙,胡渣往舟舟带针眼的胳膊上亲,狐狸炸着毛尖叫撕咬,被踹进池塘溺死。接下去的梦境是他拿着刀扎进对方的眼睛,脑浆子崩了一手。 霍止神经过于紧绷,那个男人是个定时炸弹,在坏脾气的霍山柳面前随时会引爆。 那是深夜十二点,当地华人已经在庆祝新年,护工不在,应该是偷溜出去给家人打电话说新年好。他拔了输液管去护士站打电话,强硬地要求霍川杨来接他,“带上舟舟。” 舟舟在那边奶声奶气问他:“哥哥,你也想我了呀?” 他软下语气,“要下雪了,我答应陪你堆雪人。” 霍川杨夫妇脾性随意,和长辈的团圆饭吃完了,不守岁就不守岁,霍山柳更是被前夫骚扰了一夜,脾气到了强弩之末,能离那群韩国财阀远一点就远一点,叁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开车来接他,路上买了棉花糖巧克力和香喷喷的炸鸡块,舟舟在跟广播里的春节晚会回放学着唱“难忘今宵”。 车子驶过山坳,被一辆大货车撞得翻滚下公路边缘。 ———— 请问会有人没看出厉而川和妹妹是一对吗 霍止,你还难受吗 霍止退了烧,被霍廷派人接回家。霍廷没跟他说话,也没有看他,奶奶的头发一夜间白透了。那个韩国男人已经第叁次戒了毒,容光焕发,为女儿的死和ICU里断了腿的前妻流下几滴大麻味犹存的泪。 只因为一场梦。他害人害得荒谬,这辈子都欠霍家的。 霍川柏似乎在问:“挑好了没有?” 大脑有些混沌,简历的字迹没有看进去。大致读得出,人都相当优秀,他本可以接受安排,可惜霍川柏的手不干净。 霍止翻到最后一页,又从头翻起,“稍等。” 整间会议室里人头寥寥,在等待他擢选霍川柏给他身边埋下的钉子人选。 但霍止注意力随着尖锐的偏头痛飘走,榕城的雨滴在窗上敲打一声,雪花便变密一重,纸页卷起一片空白,他眼前又出现那台奔驰的影像,大车撞上奔驰保险杠,坚硬的质地没弯,但安全气囊弹开,接着大车没有减速,奔驰被推挤,向后腾空。 他翻了一页纸,奔驰在山石上滚下一圈,车门变形,玻璃碎裂。又翻一页,又是一圈,车身接连滚进谷底,霍川杨和妻子在前排,两副躯体同时被挤压成温暖的碎块,霍山柳试图抱住舟舟,但腿被儿童安全座椅卡住,舟舟那一侧的玻璃里砸进山石,压扁舟舟的胸腔。 八岁起,霍止喜欢偶尔浮现幻觉,反复想象推演当时的情景,钢笔尖熟练地扎进手表表带下的皮肤,血液在袖子里无声流淌,头部神经的剧痛和耳鸣同时消散,几乎有些接近自由。 唯一遗憾是手表不能戴在脖子上,最好可以遮住劲动脉。 十八岁他碰到舒澄澄,他在床上反复观看这段臆想,用钢笔尖给自己放血,血味越浓,幻觉越逼真。 雪花飘上脸时,他听到她在楼下拿石子敲他的窗户,叫他的名字:“霍止,你还难受吗?” 前一阵她也这样叫醒他,咬牙切齿坐在他身上,自以为是在报复,殊不知又救了他,每根头发都生机勃勃,像个通向光明的图腾。 现在没有舒澄澄。他本来也不该奢求救世主常在身边。 霍止拔出从霍川杨遗物中扣下的钢笔,笔尖反射着白织灯的冷光,被陈旧的窗玻璃映成青铜器颜色,扎进皮肤就会溢出榴花火红,比海洛因诱人。 他用海洛因打下一个叉。 作品集被他仔细翻阅,然后用钢笔尖划出一个个叉,霍川柏气得笑出声,“一个都不要?不配给你画图?他们哪里不好?” 霍川樱和霍川柏早就撕破脸,霍止也没什么需要掩饰,漠然看着他,“俗气。” 霍川柏摔下文件,动静和雷声一起滚进耳朵,耳鸣更加尖锐,电钻般扎入脑部,霍止低头拿钢笔尾端顶了顶太阳穴,等待霍川柏发难。 没等霍川柏开口,玻璃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霍止身后擦过轻风,前台小姐送来了新泡的龙井,先给霍川柏倒茶。 在场的都是内部人士,聊的是霍家自己的事,容不下一个小前台来献殷勤,霍川柏心情正糟,把她一推,“出去。” 她茶壶一歪,热茶水全泼上他的脸。 霍川柏“嘶”一声,烫得向后仰去,反而把腿也烫了,站起来拽住她的胳膊骂,“你怎么做事的?小川,给我弄衣服来。” 厉而川巴不得事故早点发生,好打断这场思维凌迟,当即拽着厉而璟站起身,快步出门找人给霍川柏送衣服。 厉而川踢开了门,气流涌进太吵太闷的屋子,吹断无止无休的试探和雪花,鼻端蓦然涌进一阵清新的植物气味,味道让人联想到榕城爬满藤蔓的小巷和东山客叁楼。霍止抬起头。 竟然真是舒澄澄。 四目相对,舒澄澄看见他略显苍白的脸,大堆为难人的简历作品集,他看见舒澄澄被掐红的胳膊。 他压下手腕,表带贴紧桌子。菱格窗外又划过一道闪电,照得舒澄澄身后白光乍闪,几乎像副文艺复兴油画,画的可能是奥林匹斯山上某个慈悲的神明。 舒澄澄提着壶水进来泼了霍川柏一脑袋,眼下鞠躬道歉,身体语言到位,但嘴上一点歉意都没有,鞠完躬就打算走。 霍川柏还没见过这种态度恶劣的前台,疑心顿起,拽住她的胳膊,“等等。谁让你进来的?” 舒澄澄被抓就站住,静静看向咏萄。 咏萄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愣在原地,勉强维持表情正常,用沉默糊弄。 霍川柏没有多想,当下只怀疑舒澄澄不是公司的人,把她抓回跟前,“工卡掏出来。” 舒澄澄倒是淡定,“啊”一声,摸摸右边口袋,又去摸左边,“我够不着,您松一松。” 霍川柏似乎有疑心病,伸手去自己掏,霍止先一步欠身,从她左边口袋里掏出工卡,看了眼上面没有照片,放在桌上,推向霍川柏。 老婆我也有打火机啦 霍川柏拿着工卡检查,这才松开舒澄澄,嫌她碍眼,把她连人带茶壶一推,“出去。” 舒澄澄抱着茶壶不动弹,站在原地看着咏萄,毫不避讳自己在用下叁滥手段要挟。 咏萄被看得移开视线,给她发短信,“去楼下。” 舒澄澄看了短信,才肯挪窝,出门把茶壶往垃圾桶上一丢,回六楼脱外套拿包,然后搭电梯到一楼,走到门外掏出烟盒。 到榕城都能碰上,人生何处不相逢,说的就是她和霍止。 两只沙丁鱼向左走向右走,走来走去没走出一只罐头。 雨还在下,雨丝飞到嘴唇上手上,密密的天罗地网,织得人呼吸困难,她叼着烟捶了几下胸口,皱着眉找打火机,最后想起打火机在淋湿的旧衣服里,被她一起扔了。 有几个男人在旁边的吸烟角抽烟聊天,其中一个看了她半天,上前打亮火机,“小姐,用我的?” 舒澄澄急需抽一口,叼着烟屏息凑近。 烟头刚靠近,有只手从她颈侧伸来,修长的五指向外轻轻一张,指尖撞灭火苗,“我有。” 那个男人见她有熟人,并且气场逼人,看起来很不好惹,收起打火机,讪讪离开。 霍止给舒澄澄点了烟,也给自己点了一支,舒澄澄看了眼他的打火机,是便利店卖的那种,卖相很新。 霍止没有烟瘾,她只见他抽过一次,现在又抽起来了。 霍止跟她并肩站着,吞云吐雾,半天才问:“你怎么在这?” “我吗?我心地善良,路见不平啊。”舒澄澄冲那个好心人笑着招招手,表示歉意。 霍止轻声说:“谢谢。” 舒澄澄笑吟吟看他,“不客气,骗你的,我自己有事要办。”她指指走出电梯的咏萄,“我找她,不给她点颜色看,她不跟我说实话。跟你没多大关系。” 霍止眸色一暗,别过脸去,掐灭烟头。 董秘书开来了车,开窗跟舒澄澄打招呼,感谢她刚才解围,不然这场会不知道要开到什么时候。舒澄澄不多解释,只笑着对霍止说:“你走吧,再见。” 霍止大概彻底对她丧失期待,下台阶上车,头都没回。 舒澄澄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被雨气和尾气扑了一脸。 咏萄走出大楼,拽她上车,皱鼻子嗅嗅,喷了点除味剂,“难闻死了。” 舒磬东爱抽烟,所以咏萄最讨厌烟味,没想到舒澄澄现在也是一身这种味,讨厌之上更加讨厌,“你这么多年都这么办事?拿对付你爸的手法对付我?” 舒澄澄跑了一天,花光了浑身力气,脑袋靠在车窗上懒洋洋看她表情,“我怎么办事,老刘没告诉你?哦,你是最近才知道我是老刘的同事啊。” 咏萄当年喜欢她会套话,现在讨厌极了。 舒澄澄打个呵欠,“咏副总,你刚才怎么吓成那样?我混进公司,怎么说也是保安的责任,你怕什么?” 咏萄脸色微变,舒澄澄看着她的微表情,“哦”一声,“你怕霍川柏发现我认识你,是不是?” 咏萄抿唇不答,舒澄澄心里已经有了谱,接着说:“姐姐,我猜猜看。你人在这上班,跟霍家的关系不小,跟霍川柏关系尤其不小,他想找霍止的茬,但霍止工作室铁板一块,就像今天这样,一个人都塞不进去。如果改用东仕搞他呢,理论上可行,但霍川柏又信不过现在的厉而川,就想另辟蹊径。” 咏萄不置可否,“你想象力很丰富,应该去读文学系,研究阿西莫夫和刘慈欣。” 舒澄澄最缺乏的就是想象力,不然也不会画个月亮画到现在都没头绪,她信仰具体。 她翻过手机,给咏萄看刚才从她工位上拍到的一册东西,“他让你趁这几天霍止不在,操作东仕收购千秋,或者签长期合作之类的,总之方便千秋日后和霍止深度合作,然后再想办法拿千秋当枪,给霍止泼脏水,对不对?” 舒澄澄敢拍文件,咏萄没想到她这么胆大,遽然变了脸色,伸手抢手机。 舒澄澄不放,还把照片加密上传到云端。 咏萄骂了声脏话,舒澄澄也骂,“你要不就别接活,要不就接了活悄悄干,干嘛让老刘知道?他不能捅出你,也不能毁了千秋,结果自毁前途搞出这种事,你开心了?” 老刘压根不是被谭尊拿住软肋,是从太太的计划里釜底抽薪,咏萄借着他的关系了解千秋,谁知老刘察觉了咏萄的打算,就借着谭尊的手让千秋捅出个篓子,东仕再怎么样也不能跟一家风评这么差的公司抛橄榄枝,只能等一等拖一拖,难怪老刘让舒澄澄“别出风头”,他是生怕千秋又办好什么事,被霍川柏拿去当枪。 咏萄也没想到老刘平时温吞,碰到事却性子这么烈,已经跟他冷暴力几天,她骂老刘跟钱过不去,骂他折了刘咏臻去瑞士贵族学校上学的机会,老刘也不辩解什么,憋憋屈屈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烦。 咏萄脸上乌云盖顶,舒澄澄打开窗吹风,两人冷静片刻,她说:“你是他太太,你替他想办法,下周一我要看到老刘回来上班。” ———— 四颗星 敬礼 献上素菜 一会加更 全素盛宴 你追校草「Рo1⒏аrt」 咏萄笑了,“绕这么大个圈子,你就是想让老刘回千秋?他又不是八岁小孩,我可管不着,你跟他说去吧。不过他这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们看上他什么?” 老刘是舒磬东的反义词,舒澄澄看老刘除了不爱洗头,别的哪里都好,“你还跟他结婚呢,你看上他什么?” 咏萄大大方方表露无耻,“我看上他是个废物。” 她在小区门外停下车,看看表,“问够了?其实没什么好问的,你不用担心,如你所说,我想给你惹的麻烦,废物已经全替你解决了。现在他快回来做饭了,你要一起吃点?” 咏萄当年有多清高,现在就有多铜臭,要不是法治社会,舒澄澄真想把老刘绑回江城,再替他离个婚。她摔门下了车,走了没几步,想到那幅画,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来,“好啊,一起吃点。” 咏萄带她上楼,两人话不投机,一言不发。 咏萄走进门,摘下玄关的画框,扔进她怀里,“看吧,好好看,你巴巴的上来,不就是想看这幅画?随便看,送你了。” 画本来也不是咏萄的,那时舒磬东让她自己挑张画拿去玩,舒磬东人不在,她自作主张选了这幅,舒磬东本来不想给,但她拒绝还回去。 舒澄澄断然否认,“给我?我不要。” 咏萄冷笑,“还是要吧,这可是你爸最喜欢的画呢。”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舒澄澄却像被噎住了,几乎是怔在那里。 咏萄指指画上的钉子印痕,“你爸钉的。那会他把画挂在画室里,天天看,有人问他就显摆,说是他女儿小时候跟他画的。他就觉得这张残次品最好看。” 舒澄澄没说话,隐隐开始胃痛。 咏萄开始拆画框,“后来他去了几次苏镇,回来后显摆你们一家的合照,同门那个嘴贱的男的夸你漂亮,夸你腿长,还说你看起来像不想跟他拍照,老舒不高兴,才把画收起来。不然我非要抢他这张画干嘛?我喜欢夺人所爱。” 舒澄澄从来不知道舒磬东在意过这些,也不相信咏萄嘴里蹦出来的字句,使劲按了按太阳穴,“你记错了。” 她看见玻璃倒影里自己的表情,活像个蠢货在梦游。 电梯发出提示声,老刘带着刘咏臻回了家,刘咏臻很喜欢舒澄澄,扑上来叫:“姐姐!” 咏萄微笑,“‘姐姐’,叫得挺亲,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刘咏臻最怕妈妈,咏萄阴阳怪气舒澄澄,小孩被吓得灰溜溜进家。 舒澄澄如梦方醒,放下画,走进电梯,使劲按楼层键。 舒澄澄脸色白得像纸,老刘不放心她,卡住电梯门,“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榕城是个鬼地方,跟她八字不合,舒澄澄很不舒服,快要吐出来,只想出去透口气,“我没事,你松开。” 老刘没松手,“咏萄,借我车钥匙。” 咏萄根本不理他,一推拆了一半的画框,木条彻底卡住电梯门,她皮笑肉不笑地站在舒澄澄面前,“罪犯也是人,只不过回归动物性被逮到了,这还是你送我的那本巴塔耶里说的。舒磬东是该死,但也不完全坏,至少那几年里他很爱你。” 舒澄澄不想跟女博士讨论哲学,一言不发。 咏萄翻过油画背面,“你不信?自己看。” 画布边缘处用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小澄和老舒”,后面还少女情怀地画了个小窗户,窗外飘雨。 舒澄澄往后退了一步,好像那几个字能把她生吞活剥。 咏萄推开老刘,踢开木条,关上电梯门。电梯下沉,舒澄澄忍不住晕眩的恶心,咏萄朝她走一步,她就向后退一步,直到被咏萄逼进金属角落。 咏萄看她脸煞白,笑得很刻薄,“我说舒磬东爱过你,你心虚什么?” 舒澄澄从牙缝里挤不出字,不知道什么是心虚,但胸口的确在抖。 咏萄从她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支,在她眼前捏碎烟丝,“因为你跟他一模一样,你没发现吗?烟味一样,作风一样,眼光也一样,就喜欢尖货,他追校花,你追校草,你俩都对尖货爱得死去活来。你当年也爱过霍家那位小少爷呢,他生病请个假,你学都不上了,翘课去给他排队买粥,还大清早起床去偷隔壁的玫瑰,蹲了大半个钟头才等到最好的那朵开花,舒磬东知道了都得夸你一声情圣。” 舒澄澄记不起那些事,勉强微笑,“对啊,我在泡他。” 咏萄点头,“好,我信你不是真心的。不过,舒澄澄,你为什么喜欢上了建筑?” 舒澄澄强行逼迫自己别开视线,避开咏萄嘲讽的目光,但像泡进沼泽,无论如何都够不到岸。 电梯到了一层,舒澄澄快步往外走,被咏萄抓住衣领拽回去,“你不是叫我姐姐吗?姐姐没说完呢。你看,你和舒磬东这么像,你们的待人之道好特别,喜欢时是宝贝,不喜欢时是垃圾,毕竟你们是世界中心,故事主角,你们最高贵自由,别人都是你们的配角,喜欢完了利用够了,你们想走就走,想扔就扔。” 舒澄澄骨头发软,咏萄说的好像都对,她是这么对霍止的。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未接来电 咏萄看舒澄澄站不稳,但碰都不想碰她,屈起膝盖顶住她的腿,逼她听自己说,“八年前你帮了我,我感激你,后来你消失了,我找过你,担心过你。现在我们各有工作,各有前途,我是想利用千秋不错,可我没想害你们千秋,我还想等事办成,悄悄帮你们借这个机会涨个水位,结果呢?我在公司说话不方便,你他妈的是活不到下班?你用我的时候叫我姐姐,不用我的时候就要毁了我?” 舒澄澄脑子里嗡嗡的。帮过她的人不少,哪怕是借她个火,那些人百分之一百都大张旗鼓索取回报、索取她感激赔笑,从来没人在背后悄悄帮她。害人和被人害的事也都见多了,她习惯了你死我活,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咏萄把画布扔到她怀里,舒澄澄不要,咏萄死死掐住舒澄澄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你记住,你和你爸都是一个批次的人渣,认识你们,迟早都会倒霉。最倒霉的就是你妈,死了都不安生,我要是你,就把你妈的骨灰放进庙里超超度,你说呢?” 好像有几百年没人提过陈傲之了,更别提陈傲之的骨灰。陈傲之的葬礼是办了,但骨灰盒子一直藏在苏镇的家里,因为舒澄澄一直满肚子自私,好像把骨灰盒留下,家里就还有陈傲之。当年她被秦韫打电话追问骨灰的下落,那时咏萄就在客厅,原来她全听见了。 她脑子一炸,条件反射地把咏萄推开,无意识中力气大得惊人,咏萄后背重重撞上电梯墙,疼得捂着后腰蹲下去。 老刘追了下来,皱眉隔开两个人,护住咏萄,“舒澄澄,别动手。” 咏萄不知道磕到了哪块骨头,还没站起来,疼得满头是汗。 舒澄澄乍着手在原地愣了半天,使劲掐了一下发紧的喉咙,想问问咏萄碰到了哪,刚弯下腰,咏萄突然抓住她的裙角,“刘大渝他要不是给你卖命,也不会累出心脏病,你就是个煞星。他辞职也好,你想让他回去?我不同意,没门,你做梦吧。” 舒澄澄也不在乎老刘回不回了,咏萄满脸的蔑视嘲讽,把她戳成一只筛子。 两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老刘一边打电话给医院,一边把伞递给舒澄澄,顺势把她轻轻一推,“你走吧。” 真不错,人人都有家。 雨越下越大,风也大,舒澄澄抱着画布撑着伞,边走边给律师打电话,“怎么往牢里送东西?” 律师很幽默,“游戏机和ipad都不行哦,你要送什么?” “颜料,”舒澄澄哑声说,“没什么,就是点颜料。送完这个我就不管了。” 舒澄澄不想做梦都梦到舒磬东抱怨没有好颜料用,既然都是人渣,应该同病相怜。 律师给了她个地址,让她明天把东西拿去,他让委托人去送。 大晚上,舒澄澄也不知道去哪买颜料,打车拐去以前校门口那家文具店,店主快要关门,她拦住关了大半的卷闸门,“卖我两套颜料,乔琴也行,伦勃朗也行,有什么拿什么。” 店主是个老太太,八年不见,老得更厉害,蹒跚着回小区里的库房取。 人进不去店门,舒澄澄等在小店门外,夏末秋初,榕城的风大得吓人,老刘给的旧伞被一卷就脱骨成了个架子,她把伞收起来,扯下伞布包住画,毕竟除了这个她什么都没有了。 手机只剩下一格电,舒澄澄刚付了款,就有电话打进来。 手抖得点不到挂断,水滴在屏幕上滑动,反而自动接通了。 她听见霍止在那边说话,他似乎吼了她一声,但天空中响了声惊雷,她没听见,隔了一会,她轻轻问:“你说什么?” 可能是她声调不对,也可能是这边雨声太嘈杂,霍止顿了顿,“我说,舒澄澄,你在哪?” 她又按了按挂断,也没成功,消息页面被划下来,她这才看见提示里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都是霍止打的。 舒澄澄没想出要怎么描述这里的位置,也没想出还有什么资格要霍止帮忙,只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我先挂了。” 电话那边没声音,她按了按手机,没按亮,原来早已经关机了。 舒澄澄拿到颜料,老太太关了门,她在门外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回酒店,也不记得酒店叫什么,不过好像也不是很在乎,又是遗传自舒磬东。 又开房了 李箬衡说她最讨厌谭尊,其实谭尊不算什么,舒澄澄这辈子都最讨厌舒磬东。但舒磬东一直在她血液里,哪怕八年没见、哪怕他将来哪天死了也一直在永远在,基因序列是个附骨诅咒。 廉价的爱也是爱,舒磬东也爱过她,像每个俗气的爹一样把女儿当成骄傲炫耀过,只不过爱的时候浓烈,扔的时候绝情,只要有更诱人的金钱利益钓着,他能把曾经的自己都抛到脑后,连想都不会想她。 这八年有数钱成名的快乐钓着,她也没怎么想起霍止,使劲卑躬屈膝,换来寻欢作乐,如果真有机会,没准也能闹出酒池肉林,最后把自己作进牢里。 她本性卑劣,跟舒磬东一模一样,冲动一上头,什么都肯干,舒磬东把她妈妈弄没了,她就把他的下半辈子烧光,代价是她也把家扔了,过了八年才觉得一无所有这么难受,苏镇的家她不敢回,榕城的房子倒无所谓,她一向没把那里当做家,但昨晚看到别人从那间房子里出来的时候她都想扇他巴掌,简直跟今天早上说后悔的舒磬东一样人心不足。 她真有点后悔,但又后悔得很茫然,不觉得舒磬东不该死,只是因为她很难受,她总是住酒店,住公司,住公寓,快要疯了。她大概真的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颜料盒湿了,漏了的红色颜料从指缝里向下淌。舒澄澄下意识地捞了一把,只捞了一手淡红的油彩。 奥菲莉亚的脸颊也是这种很淡的红,她有点想念很小时候的日子,陈傲之年轻健康,舒磬东是穷画家,屋子极其破,冬天的下雨天,陈傲之骂完舒磬东,叁个人头对头地围坐着烤电暖器。 因为贫穷,还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在雨天睡个好觉就已经很满足,欲望不大,人还没有向动物性逼近。 那时舒磬东还没喜欢钱,只喜欢陈傲之和画画,有几次抱着她画,用陈傲之的脸代入奥菲莉亚,画上象征忠贞的紫罗兰被她和舒磬东一手换成了虚荣的叁色堇,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是对未来的预告,被哈姆雷特害死的未婚妻美丽地漂在水中央,陈傲之也被她和舒磬东日复一日留在一间空房子里。 现在舒磬东完了,她也差不多完了。 马路对面就是学校,舒澄澄隐约想起自己当时每天走进校门时的心情,可能就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自己这么干和舒磬东很像,所以对自己几乎是讨厌,连带着还讨厌上学,也讨厌霍止,因为太讨厌,每天出门前都想吐,吐多了也就没感觉了,不仅霍止摸她脉搏时没感觉,她点火烧了房子的时候心跳都没快一分。 房子烧了,十八岁的好时光丢了,二十六岁霍止又给了她机会,但她心理扭曲,注定是个垃圾,会把所有东西都毁掉。对自己坦诚过头,就变得索然无味,她又什么都不想要了。 舒澄澄坐在台阶上发呆,黑漆漆的路面上终于有车灯闪过,她懒得抬头,但车在她跟前停下,刹车太急,瞬间熄了火。 霍止撑起伞从车里下来,快步走到她跟前,冷着脸问她:“哪流血了?” 舒澄澄才发现自己白裙子上全是颜料染的大片血红,揉揉眼睛,一时半会没从嗓子里憋出话。 霍止弯腰摸了一把她的裙子,才发现是颜料漏了一身。 他胸口一松,气全涌上来,“舒澄澄,你要发神经,也不耽误找个地方躲雨充电。” 舒澄澄不知道手机没电算不算是她发神经,也思考不了,脑子里塞满舒磬东陈傲之奥菲莉亚和十八岁的霍止,一张张脸像锋利的刀刃在血管上磨,她只觉得车灯晃眼,低头把脸埋进掌心。 霍止掰开她的手看了一眼,大概是她脸色很不好,而他一向教养上佳,没再说她,转而向她的脸伸过手来,她本能地缩起来躲,霍止推开她的下巴,手指探进脖子。 咏萄没搞成千秋,反而被舒澄澄找上门收拾了一顿,但咏萄也不是善茬,不会善罢甘休,老刘放心不下,给霍止打电话,偏偏舒澄澄关了机,霍止找了两小时,舒澄澄应该也就在这淋了两小时,皮肤凉得像冰。 霍止记得学校对面有连锁酒店,“起来,上去冲个澡。” 舒澄澄脚麻了,站不起来,也不想站起来,缩着坐在那不动弹,“别管了,你走吧。” “雨很大,”霍止告诉她,“你抱着什么?会被淋湿。” 舒澄澄垂下眼睫,眼里的一点光也遮住了,一张脸在夜色显得黑白分明,毫无血色,配上沾满红颜料的白裙子,几乎有些凄艳,只有不远处学校的灯光微弱地照在她的胳膊上,抱着伞布的手微微发着抖,才能看出是个活人,但对他的话反应迟钝,过了许久才不大在意地说:“那就扔掉。” 反正她什么都可以扔,没准哪天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好,把奥菲莉亚点火烧了看个亮也不一定。 霍止去车上拿了证件,打电话叫人送车送衣服,折回来一弯腰把舒澄澄扛在肩上,走进酒店登记,“要六楼东边第五间。” 他们以前每次开房都要六楼东边第五间,房间没什么特别,但霍止似乎有些刻板偏执,第一次是那间,后来每次都要那间。 你知不知道你在哭 舒澄澄半是又懒又累,半是脑袋充血发蒙,恍惚间还以为这是去教堂躲雨的那天,耷拉在霍止肩上,一时半会没挣扎。 肩膀上扛着个衣服淌水奄奄一息的姑娘,酒店前台见惯了学生老师小年轻发疯,见怪不怪,给了他房卡。只有大厅里一对开完房出来的学生情侣表情怪异,大概以为他是强奸犯,但霍止神情冷淡,拨开小男生肩膀让他们让开路,径直上楼。 霍止走进房间把她放下床,舒澄澄动也不动,静静躺着看天花板,湿透的白裙子贴着身体,星星点点的红色颜料蔓延开来,染红皮肤。 不知今夕何夕,说的就是这种状况。 她脑子里在煮浆糊,真分不清这是什么时候,恍惚间想起来那天她的校服裙也湿透了,溅了不少泥点子。下雨天,百无聊赖,她和霍止进门就做爱,做完爱她睡了一会,醒来时雨停了,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是霍止在给她洗裙子,他应该是不会洗,花了很久,手指都泡皱了。 她一直有点邋遢,但那后来她习惯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仅仅是因为不喜欢看霍止用那双手洗裙子。 可能是因为咏萄更了解舒磬东,咏萄也比她更了解她自己,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过霍止。可惜人生如弹丸脱手,没有一步能回头。 直到空调热风吹上脸,舒澄澄才清醒过来,翻个身,对霍止说:“你走吧。” 她平时伶牙俐齿,今天对霍止只剩这一句话,自己都觉得词穷,霍止估计又会生气。 但不知道为什么,霍止竟然很平静,去卫生间放了水,过来脱她的鞋,“起来洗个热水澡。” 他的手指碰上舒澄澄的脚腕,皮肤接触,舒澄澄直觉像被电了一下,突然缩回脚坐起来,“我洗,你走,行不行?” “行,”霍止点头,“你去。” 舒澄澄赤着脚下地走进卫生间,站在门边,看着霍止出去,然后关上房门。 她每次看炮友谈情都想乐,乐完还给炮友床头放一千块钱,炮友气得夺门而出,如果是男大学生,八成还会气哭,她都当喜剧片看,从来不知道这桩游戏也会变得这么难过。 舒澄澄关了灯,把水调到最冷,冲了一阵,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得缓慢平稳。 舒澄澄心里突然冒出个荒唐的念头,怀疑自己其实早死了,也许是在陈傲之死的时候,也许是跟霍止说“我不喜欢你”的时候,总之很奇怪,好像行尸走肉。 她从伞布里拉出油画,没有打火机,就把画扔进水池,手松开台子,往后一倒。 后脑勺重重撞上地板,舌头也咬破了,满嘴血腥味。她抬手按上劲动脉,心跳从皮肤下淡定地滚过。 什么都没了,她还是没反应。 她还是抓着水管爬起来,乱糟糟软趴趴地坐在地上,脑子混混蒙蒙,她拿不准该不该再试试。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门边发出一声轻响,霍止开了灯,站在门口看着她,手里还夹着烟。 原来他一直没走,只是在走廊上抽烟。老酒店装修和隔音都很差,她摔的动静不小,没准地板都颤了颤。 霍止捻灭烟头,蹲下来,往她脸上抽了一巴掌。 他用了几分力气,舒澄澄被打得头一偏,又被他捏着下巴扣回来,“舒澄澄,你再摔一个试试。” 霍止脸色吓人,苍白里透着股阴郁,动手把她拖起来。舒澄澄刚摔了脑袋,全身上下麻得动不了,真被他拖进怀里,她缓过神来,连踢带打,但霍止抽出皮带捆住她的手腕,她跑不了,他就随便她在怀里折腾。 舒澄澄今天东奔西跑,吵了架又淋雨,没剩下多少力气,他静静等她力气耗光。 霍止管她管到头发丝,舒澄澄急了,踹他一脚,开口每个音节都尖得变调,“松开,让你走,你听不懂?” 霍止把她放上洗手台,舒澄澄失去平衡,差点摔下去,两只捆住的手急忙抓住他胸口。 霍止对她笑笑,“摔啊,怎么不摔了。” 她像滩烂泥,不想在霍止面前难看,但在霍止面前她从里到外都难看。 霍止把她嘴角的血擦掉,“咏萄跟你说什么了?” 说她活该。 舒澄澄又编了句瞎话,“让我别勾引老刘。” 霍止看着她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喜欢这款了。” “换口味了,不然我干什么要千里送炮,”舒澄澄点头,“你可以走了吗?你不走我走。” 整个空间里都是霍止的气味,舒澄澄再待一秒脑袋就要炸开,她蹭下洗手台出卫生间,脖子忽然一热,霍止把她抓着脖子弄回去,让她看着镜子,“舒澄澄,你知不知道你在哭?” 牙这么硬,里面挺软 镜子里的女人很陌生,满脸眼泪。舒澄澄怔怔看镜子里的人影,根本不相信自己会哭。 她习惯穿好衣服涂好口红用光鲜示人,现在看见自己浑身上下都簇簇发抖,狼狈不堪,无比难看。但她最难看的是血管里四分之一的舒磬东,霍止也看过了。 霍止在镜子里看着她哭,狠狠皱了皱眉,好像她哭得很碍观瞻。舒澄澄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真是哭了很久,眼睛通红,泪水泡得脸又红又肿。 她手还被捆着,也不在乎了,拖着步子上床,脸朝下栽进枕头,两手搭在床头边,整个人透着颓唐。 破酒店枕头里不新鲜的气味往鼻子里钻,味道像北方冬天的雾霾。她去年冬天去北京出差,那次天气很不好,据说是几十年难得一遇的污染指数,街上就是这种火烧火燎的味道,李箬衡他们都去吃饭了,她站在大望路上吸了很久,濒临窒息,感觉很像有双年轻干净的手掐在脖子上。好像再也没有人能让她做爱做得那么酣畅淋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使劲摔了一跤,摔坏了脑子,她今天恍恍惚惚,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原来其实都记得,人类的脑细胞对记忆比人自己要执着得多,顽固地抓住所有声音见闻塞进仓库,只待一把钥匙,记忆就会轰然重见天日。 她的门没有钥匙,霍止强行砸开门,风雪雨全灌进来积攒成一片汪洋,往事海海,她往下沉。她突然觉得根本就不该再碰到霍止,他让她脱的时候她该像对付付宁之流一样虚伪,前尘往事就都不会找上门来。 霍止突然抓着她的肩膀把她翻过去,舒澄澄的眼泪没停,只不过神情很镇定,恶狠狠踹到他腰上。 她踹得很用力,带着点鱼死网破的神经质,霍止攥住她的脚腕,她就抓住他的胳膊,爬起来咬他,霍止反倒一翻手握住了她手腕上的皮带扣,把她牢牢扣着压回床上,膝盖顶住她的腿。 舒澄澄动弹不得,霍止扣着她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体温偏高,她直觉像一团火烧在那,烧得她满腔恶气,用尽力气欠身往他手上咬,“别纠缠我,松开!” 霍止由她咬,按着她绑着的手腕,连带着按住她的脖子,“说晚了。我叫你脱的时候你就该这么烈性,你要是像个人样,没准我还没兴趣。现在我不想放手了。” 舒澄澄快气疯了,死死咬着他的指节,可惜力气抖抖索索,没咬出血,她也只好松开了。她不想让霍止看见她哭,干脆想趴过去,但霍止死死按着她的手腕脖子不松,另一只手扯了她的内裤,撩起湿裙子,扩张,润滑,就着她的体液把自己弄硬,插进去。 她像个从垃圾桶捡出来的破娃娃,被压在床上予取予求,喉咙被皮带自己的拳头压着,他松开一点,她就呼吸,他压紧,她就濒临灭顶,偏偏两只胳膊压在胸前,还像个祈求的姿势,如果是娃娃,也是个很乖的娃娃。 霍止的手段把她变成这种乖巧的东西,舒澄澄身上的开关被打开、操控,一气呵成,性器撑开发冷的肉缝,滚烫地楔进甬道,填满微温的空间,内里的肉壁被温度熨烫得涌动发抖,性器抽出时小孔贪婪地不肯闭上,吐出清液,黏着莹亮的水丝追赶。 霍止接了那捧水抹开,再狠狠捣进去,猛地撞上宫口,舒澄澄被顶得弓起腰身,但骂都没骂一句,只皱起眉头,不肯出声。 他冷眼看着,加进两根手指尖,舒澄澄被撑到极限,眼眶发红,眼泪不断往下滚。随即又是一根手指顶开被插得红肿的小穴,叁根修长的手指随着性器插入,指腹向上,触摸内里甬道层层迭迭的软肉,接着他拇指重重按上花心,挺腰送到最深处。 高潮炸开,舒澄澄蓦地弹动了一下,没挣开束缚,浑身都细细抖起来,苍白湿冷的皮肤战栗着发出潮红,咬着下唇没吭声。 霍止手指按在里面,肉壁正疯狂痉挛着吮吸他的每一根指节,他屈起中指向上挑,薄薄的蚌肉被从里面顶得变形,裹在缝隙里的花心若隐若现,里面又是一阵瑟瑟,软软的肉扯着他的指头往里吸。 他冲她笑了笑,“牙这么硬,里面挺软。” 舒澄澄真快要崩溃,霍止给她灌了吐真剂,她在霍止面前像张透明图层,他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好在她牙硬,强撑着笑:“死人里面都是硬的,你喜欢硬的,我给你找一个。” 霍止看着她,“不用找别人,你不是就挺想死吗?” 舒澄澄没说话,连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都不知道,舌头和嘴唇上的血渍弄了一下巴,霍止替她擦了擦下巴上的血,“你放心,你活着我喜欢软的,你死了我喜欢硬的,你随便找死,都没关系。” 你是玫瑰 舒澄澄虽然满脸潮红,神情却只透出一股霜雪似的冷,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大的变态。 霍止也习惯了她这种眼神,放开她的胳膊,拔出性器,还硬着,但没心思理会,推开窗点了支烟。 她看着他抽,不跑也不挣扎,静静地看他吞云吐雾,雨声声声入耳。 窗外雨势见小,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漫山遍野都是往事,他又想起很多舒澄澄。 霍止不信教,但父母信,常带他去教堂,他们做礼拜,他带着舟舟在草坪上玩修女养的兔子,后来这些人都死了,他再也没去过教堂。高中时那天他其实也不想进去,是舒澄澄强行把他拉进去,凶巴巴地说他病刚好就淋雨是神经病,他真进去了,又觉得没有那么恐惧厌恶,也可能是因为舒澄澄就坐在他旁边。 霍止抽了两支,突然听见舒澄澄说:“咏萄说我像爸爸。” 舒澄澄从来没在霍止面前叫过舒磬东“爸爸”,好像她不叫这两个字,舒磬东的一言一行就挨不到她,咏萄伤人诛心,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伤痕里扎。 霍止回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发冷,像恨不得把她勒死,好让她闭嘴。 但她自顾自说下去,“我跟我爸爸一模一样。” 舒澄澄眼泪流得很凶,无止无休,霍止静静看了她半天,突然伸出手,指尖似乎要接近她的眼睛,她不想让霍止碰,干脆张开双手捂住脸,霍止就压住她的手背。 发烫的掌心盖上来,像团烧光一切的业火,她被烫得浑身疼,突然张开嘴,用力咬住手腕上的皮带。 小时候在别人家住,担心陈傲之不要她,只能躲起来哭,不敢出声,后来是耻于哭,陈傲之教她做人要有傲骨,但没告诉她傲骨是最大的奢侈品,她退而求其次,至少装得姿态好看。装久了好像行军打仗,身后没人,她得昂首挺胸,哭了就是输,会被人发现她高歌猛进是因为无家可归。 霍止五指插入她的指缝,强行掰开了她的手,看见她咬着皮带,他左胸里几乎像被刺狠狠扎穿出一个洞。 他想过舒澄澄怎么那么爱笑,高兴笑,不高兴也笑,经常笑得他头疼,结果她是连哭都不会哭。 霍止下手扯皮带,她不放开,好像那是溺水时抓的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咬着,用力得下颌发酸。 她力气拗不过,霍止最终还是解开了皮带,强行从她嘴里扯出来,皱着眉把她翻过去拍背,“哭出来。” 她不会,本能咬着牙蜷缩起来,霍止的声音还是扎进耳朵,“你不像他。” 她浑身抖得厉害,快要喘不上气,耳朵埋进胳膊,鸵鸟似的不想听到任何一点声音。 还是听到霍止说:“他们说了不算,砖瓦不会骗人,你很好。你是玫瑰,刺御花前。” 舒澄澄不觉得她不像舒磬东,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好。她在乔衿和李箬衡面前最像样,但再像样也还是个混蛋,他们的共识是舒澄澄不是个好东西。 霍止揉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想哭就哭出来,听话。” 他动作很轻,但弄得她很疼。像按到了开关,她狠狠缩了一下,终于号啕大哭。 她哭她的,霍止干自己的事,抱她去花洒下面冲热水,仔细把她满头的雨水和满下巴的血擦干净,又擦她身上的污泥和油彩。霍止应该很受不了这么脏,但擦得很专注,好像她是尊脏塑像,拭去红尘,依然是神。 舒澄澄哭到睡着,隐隐约约听到微弱的水流声,霍止好像是在卫生间洗东西。 她脑子恍惚了一阵,只听到楼下不远处早餐店员工抱怨老板黑心肠,大清早就要叫人上工开火煮粥。 广东话给氛围蒙了层年代感的包浆,她又有点错乱,不知今夕何夕。 她爬起来,揉着眼睛叫:“霍止。” 霍止擦了手走出卫生间,弯腰看看她,“怎么了?” 她舌头肿得厉害,囫囵说:“手疼。” 霍止拿起她的手看,她五指一扣,躺回枕头,霍止被她带着躺下,她闭着眼挪了挪脑袋,“洗洗洗,吵死了,不知道的以为我带了个童工开房。” 二十代过半,怎么算也跟童工不沾边,霍止意识到她没睡醒,闭着眼梦游,把这当八年前,有点好笑。 舒澄澄也突然反应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着霍止的胳膊,霍止由她枕着,还一本正经问她:“那天然后呢?” 那天然后她又缠着霍止做爱。在床上她不讨厌霍止,霍止掐着她脖子插到深处时她会想亲霍止,霍止把她弄成一滩烂泥时她最喜欢霍止,想让霍止把她拆开吃掉。 当时她A片看多了,学着女主角的样子尝试新姿势,拿枕头垫高下体,霍止定力不错,看时间不早,担心她回家太晚会挨骂,不想再来一次,结果她又把他的手指含到嘴里,百般勾引,强迫他插进来,她的舌头吮吸他,眼睛黏着他,霍止干脆把她的衬衫扣子和内裤全扯坏了。 最后他骑单车载她回家,她坐在前杠上,披着霍止的校服外套,一路捂着胸口压着裙角,从来没那么紧张过。当时又小又丢脸。 他是仓颉 舒澄澄庆幸自己脸皮厚,面无表情地爬起来下床,“什么然后,没听说过,早就忘了。” 她走进卫生间拿冷水冲了冲发烫的脸,第一眼先看见台子上摆着那幅画,她摸了一指头,沾了一指头红色。画刚被水泡过,陈年的油彩还没散开,但泡软了,被小心翼翼清理妥帖。 原来霍止刚才在替她清理画。她做梦都差点梦到奥菲莉亚被水泡花了脸,好在奥菲莉亚好好的。 她抽身回去,站上床,踢了踢霍止的腰,“霍止,我裙子呢?” 霍止正困,握住她的脚腕让她别折腾,“难看,扔了。赔你十条。” 原来她睡觉的时候董秘书来过,送了衣服过来,几个袋子堆在地上,舒澄澄像个拜金名媛似的,蹲在地上一件件拿出来看,衣服崭新簇新,光彩照人,破房间蓬荜生辉,仿佛把昨夜以前的世界翻过一页。 现代社会,人各有志,无暇旁顾,没人发现过她皮肉下面一身血淋淋,舒澄澄感谢人人都是瞎子,给她留全体面。但霍止把她拷起来,一片片把她拆解开,然后仓颉造字般把她重新拼好重新定义,新的伤旧的疤,自己都没发现的划痕,没挤出来的脓血,带毒液的牙,还有她一上头又扔掉的画和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滋生出来的后悔,他全都抓着她的手翻了页。 她感觉自己好像个正常人,轻飘飘的。 霍止大概是想补个觉,但舒澄澄心痒,又爬到他身上,猖獗地掰着他的下巴左看右。霍止脸色苍白,头发没打理,有些凌乱,白色t恤也有点皱,但反倒显得整个人更像个年轻貌美的高中生。 她得承认咏萄说得对,她就是喜欢尖货,霍止这张脸是全银河系最顶尖。 霍止起初耐心被她掰着看,但她看个没完,他闭着眼拽住她的手腕,“你看什么?” 舒澄澄把指头上的红颜料抹上嘴唇,亲了他一脸一脖子红唇印,霍止扣住她的手不让她往下摸,她就在熹微的晨光用目光骚扰他,“我看看霍老师是不是脸上有高科技,不然怎么这么好看啊?这么好看,给我睡一下吧。” 她对付男人太娴熟,调戏伎俩炉火纯青,又在把他当炮友打发。霍止睡得不好,真懒得理她,闭着眼翻个身,“下去。” 舒澄澄不依不饶,又爬起来坐到他腰上,“霍老师,你是不是硬不起来?给我钱,我去买全榕城最好的粥给你喝,喝完你就病好了,好了就能跟我睡了。” 霍止烦不胜烦,把她一推,推进被子,舒澄澄一推就倒,叹口气,老实地在他背后一躺,枕着手臂思考。 太好的东西总不像真的。她摸了摸胸口,不习惯心跳这么快,感觉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一老实,霍止反倒察觉不对劲,探手摸了把她的额头,舒澄澄立刻抓住他的手,喜出望外,“你好了?” 霍止脸色很不好,扔开咸猪手,下床翻出衣服穿上,“起来,去医院。” 舒澄澄没觉出发烧难受,只是脚步有点发飘,被霍止拖出门开车到医院,又被他撂在门诊输液,多少有些烦躁。 好好的早晨,明明应该打炮,却被拉来扎针。 霍止要去缴费,她一把抓住,不让他走,“护士姐姐,他也发烧,使劲扎他。” 护士长给霍止测了体温,遗憾的是他烧已经退了,只需要吃点维生素片。 舒澄澄无计可施,靠在椅子上输液,霍止给她留了早餐,她喝完牛奶,提着输液瓶去丢垃圾,前面有个女人从卫生间出来,一手打电话一手提输液瓶,左右支绌,她上前替对方提了瓶子,那人说了声“谢谢”,抬起头来,竟然是咏萄。 咏萄正给家里的刘咏臻打电话,嘴上说着“不要开火,等阿姨过去”,语调还算温柔,但跟舒澄澄目光一对,明显翻了个白眼。 舒澄澄也想翻白眼,但现在才开始觉得头晕,不但没翻出来,还腿软了几分,提着两个输液瓶扶住墙,远远看着,好像她是在拦着咏萄不让走。 老刘刚取了药,赶忙跑了几步过来,生怕两人又吵起来,舒澄澄跟人有仇起来是什么样他见过,咏萄能被她吃了。 然而舒澄澄今天竟然强忍住了脾气,只是硬邦邦问:“碰到哪了?我赔钱。” 老刘刚一开口,咏萄一扬下巴,“好啊。五周的小孩,说没就没了,你打算怎么赔?” 一句话像一千根针扎进脑子,舒澄澄想到昨晚咏萄的样子,冷汗霎时从毛孔里丝丝缕缕冒出来。 老刘这才看见舒澄澄还提着自己的输液瓶,想必是在生病,伸手去接,“咏萄,你别跟她……” 舒澄澄不让他碰,收回手往后退一步,肩背跟人一撞,差点摔倒,后脖子被人一提一扶,好歹没摔下去,霍止握着她的后脖子,强行让她靠着自己站直。 霍止看了眼老刘手里的药,“孕期是要吃叶酸。” 咏萄说谎被拆穿,尚未来得及烦心,先认出眼前这个穿得随意的年轻人是霍止,再看到霍止接过舒澄澄的输液瓶,另一手半扶半扣握着舒澄澄的细脖子,是个半掌控半亲密的姿势。 显然她昨天刚拿来扎过舒澄澄的谈资此刻又在跟舒澄澄不清不楚,看到霍止面色不虞,她机敏地沉默。 高岭之花在吗,咬咬指头 老刘看舒澄澄脸还白着,耐心解释:“她腰疼了好几天,昨晚来查才知道是怀孕了,跟你没什么关系,别担心,小孩好好的。多谢霍老师,昨晚联系不到小舒,我又分不开身,才打扰你。” 舒澄澄应该真是吓得不轻,脖子上全是汗,霍止没心思跟他们耗,带舒澄澄去董秘书刚安排的病房。 舒澄澄在床上坐下,发了会呆,想起自己其实在江城见过咏萄。 那时老刘刚来千秋,他们只知道老刘已经结婚生小孩,是个真正的大人,生活模式跟他们有壁,但舒澄澄爱住公司,还忽悠着小林在会议室煮海底捞,番茄锅的香味毒性十足,加上李箬衡和乔衿那阵子刚离婚,也总赖在公司不走,渐渐地大家也都赖在公司涮锅吃。 老刘也跟着一起下班不回家,有一次他太太杀来公司,在楼下靠着保时捷抱着手臂给他打电话,拨通了,只说四个字:“给我下来。” 那几天老刘也不高兴,他太太没打商量就要带女儿跳槽去榕城,还责难老刘竟然敢有意见。 大家听说这个厉害角色来了,都去窗口围观。 从楼上看下去,只见一个声势夺人的身影,穿的是男装,戴着男款墨镜,不像来跟老公吵架的太太,倒像来炸公司的恐怖分子,李箬衡吓得当即撵老刘下班。 当时舒澄澄没认出那是咏萄,记忆中咏萄是娇媚的长卷发,爱穿吊带裙,和现在这个恐怖分子没什么相似。 咏萄怀孕了,以老刘二十四孝的秉性,大概不会答应跟她回江城。 但咏萄说老刘是废物,老刘选太太的眼光比李箬衡选春联的眼光都差,实在有点瞎了眼。 她该尊重他人命运,但昨晚她把咏萄推了,老刘也还是放心不下她,病急乱投医地找霍止帮忙,这些年她见过待人最好的男人就是老刘。哪怕没有这一层,做事卖力专注的刘工也明显是个宝贝,老刘不在,千秋乱套,老刘上次住个院,住得兵荒马乱,她跑去工地摔烂了手机,还临阵磨枪去东仕做阐述,结果被霍止拐上床。 被拐进东山客,这算是唯一误打误撞的好事。舒澄澄善于安慰自己,往床上一躺,翘起二郎腿,流氓似的拍拍床,“霍老师,上来一起躺啊。” 霍止在床边坐下削苹果,“床很小,应该不够你发挥。” 舒澄澄捂住心口,似乎很受伤,“淫者见淫,我只是想跟霍老师近距离探讨一下建筑理念。” “你?” 他的语气说得好像她一天二十四小时精虫上脑,这说起来很荒谬,但舒澄澄今天从睁眼开始就还真是精虫上脑,可惜病房不是单人的,旁边还有张病床,患者不在,大概是去吃饭了。 她翻身趴在床上,对着霍止胯间吹了声遗憾的口哨,“霍老师,你这种大明星,不应该开个特需病房什么的吗?大平层大单间,门一关我们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或者你硬不起来就找几个男护工来,到时候我应该就不会再骚扰你了。” 她明显心不在焉,满脑袋官司,加上发烧,脸色憔悴得像鬼,但笑得很好看,应该是习惯了大病小灾,不当回事,不知死活,不知疲倦,身边有个雄性生物就要调情。 霍止推了下她的酒窝,“躺下。谁教的你这么装?” 舒澄澄缩头躲开,咬住他的手指头,用小狗眼看他,“主人,你去开特需病房,或者我们回去开房,好不好?” 霍止看看手机,“今天周一。” “周一怎么了?” “我陪你上班。你不是想要老刘吗?” 说话间,老刘扶着咏萄走进病房,看见舒澄澄趴在床上,满脸潮红,两条踩着红底细高跟的细腿风流地翘着,洁白的牙齿咬着霍止修长的手指头。 如果不是在公用病房,这场景应该很香艳。 咏萄大皱其眉,似乎觉得她影响市容,老刘虽然见惯了舒澄澄烟视媚行,但毕竟这次对象是霍止,他只从咏萄那听说霍止在榕城,昨晚还是斗胆请甲方去找一下舒澄澄,没想到舒澄澄竟然斗胆到这种地步,当下一脸惊异,仿佛当场撞破鲜花被牛粪咬指头。 都是成年人,装起来都有模有样,惊异过后,各干各的,霍止接着削苹果,舒澄澄清清嗓子,坐起来装模作样翻报纸,看石油价格,看国际局势,大声抖开纸页,“黛玉啊,上个月的工资奖金给你结了吗?” 老刘说:“还没有。” 舒澄澄哗啦啦翻页,“没有就对了,你这是擅自离岗,怎么给你结?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不为难你,你跟我回去吃个散伙饭吧,不然李总要让法务哥哥起诉你。” 爱吃梨 舒澄澄哗啦啦翻页,“没有就对了,你这是擅自离岗,怎么给你结?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不为难你,你跟我回去吃个散伙饭吧,不然李总要让法务哥哥起诉你。” 说来说去还是想把老刘忽悠回去。老刘推辞,他这些年跟咏萄分隔两地,刘咏臻都跟他不亲了,况且咏萄又在孕期,他说什么也不打算再撇下太太女儿。 老刘不会走,咏萄懒得听舒澄澄做无用功,兀自出神。 她替霍川柏做事,试图投诚站队,好调去苏黎世,却半路被老刘截胡,虽然没酿成大祸,但霍川柏锱铢必较,又正撞上他怀疑厉而川的当口,看谁都是双面人,咏萄在系统里请病假,被无数阴阳怪气的眼睛盯上,一半说她站队没站成没脸见人,一半说她请假分明是去面试下家。 咏萄想得心烦,一边打电话给家政阿姨,用地道的广东话嘱咐刘咏臻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吃完饭要做哪门功课的哪一页。 她嘱咐得事无巨细,老刘拍拍她的手,原来霍止削好了苹果递过来。 霍家的大明星亲手削苹果,虽然削得几乎只剩下个核,但于情于理都应该受宠若惊。 咏萄挂断电话,道了声谢,霍止已经回过头去,抽出湿巾擦手,“听说咏副总是北方人,是在哪里学的广东话?” “香港,”老刘见咏萄沉默,替她回答,“她在香港读的商科。” 霍止往舒澄澄手里放了只香梨,舒澄澄不爱吃苹果爱吃梨,啃了一口,跟他目光相对,霎时恍然大悟:咏萄能干这份投资的工作,是因为半路改学商科,她之前学过艺术的事甚至没告诉老刘。 舒澄澄平时习惯给人软钉子吃,偶尔碰上付宁谭尊之流也会硬碰硬,田忌赛马,看人下菜,一般能赢,偶尔两败俱伤,但霍止教她做事先看对方藏着哪张牌。 霍止轻轻颔首,“咏副总昨天送舒老师一张画,我还以为咏副总是学艺术出身。误会了。” 咏萄听出弦外之音,低头不语,老刘看得出她不高兴,却也没问。 咏萄对以前的事一向讳莫如深,老刘不爱刨根究底,人人都有秘密,秘密和优点缺点共同构成一个人,非要条分缕析,结果未必好看,他足够在意,不敢冒险。 舒澄澄最爱看人吃瘪,心情大好,输完液,啃着梨出门,出门前低头看了眼咏萄的手机,“聊江城的猎头啊?” 咏萄的手机膜是防窥的,昨天一撞撞坏了膜角,没想到防窥作用也撞没了,脸色不快地扣过手机,“看什么看,有没有素质。” 舒澄澄知道自己没素质,表情很无辜,“你去江城工作也好,你这么厉害,跳槽去哪都是飞黄腾达,没准还能给我们千秋投点钱呢,投了钱我们发奖金,老刘拿回家又归你,你看,洗钱渠道我都给你想好了。” 咏萄抬头瞪着她,眼里像要喷飞镖——猎头自己找上门来,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人”送了她的简历,叫人挖她去江城。她倒想不去,但眼下的工作真干不下去,也真惹不起这两个恶人,舒澄澄是明目张胆恐吓她,她还能骂一句,霍止则是于无声处把她的秘密捏成筹码,轻轻放在天平一端,随即向她发出邀请函,邀请她坐上另一端。 霍止邀请得并不热情,刀不出鞘,剑不露锋,但她心知肚明自己得接,她最难以启齿的就是改学了商科,个中原委,霍止根本没有兴趣,他只是要她跟老刘回江城。 霍止年纪轻轻,手段却邪性强硬,咏萄今天才明白霍川柏为什么会对他如临大敌。 舒澄澄看咏萄吃瘪吃得脸黑,看样子随时都要站起来揍她一顿,她也就脚底抹油,“江城见。” 霍止去挪车,舒澄澄啃着梨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看着公益箱里的免费保险套思春,思霍止不给她睡的春。 咏萄还是追了出来,从背后轻轻踹她一脚。 刚才出门急,霍止只给她套了条裤子,没来得及换衣服,她身上的衬衫是霍止昨天的那件,本来就睡得皱巴巴,又被咏萄踹出个脚印,舒澄澄很不高兴她踩脏霍止的衣服,站起来,拉过衣角清理,“咏萄,你讨不讨厌?” “你才讨厌,讨厌死了,全亚洲最讨厌的就是你,”咏萄软下语气,“别告诉老刘。” 舒澄澄笑吟吟的,像偶像剧里霸凌别人的恶女生,“你害怕啊?” 我带你回江城 咏萄慢慢点头,总算承认,“我害怕。” 那张画一开始是咏萄报复舒教授的战利品,那是她第一次让舒教授吃瘪,后来有舒澄澄帮忙,她彻底把舒教授送进号子,奥菲莉亚成了胜利纪念碑。后来她毕业工作了,过往的胜利果实全都变成刀子,她对老师睚眦必报、不肯吃亏、以及她被性骚扰过、被老领导玩过,全是污点。学校里和外面的环境截然不同,在外面沐浴着各色眼光,实在如坐针毡。 从美院毕业的第一年她剪了短发,扔了所有口红,从原本的圈子里消失,去香港读了商科。 和一群年轻人一起读书的时候咏萄羡慕舒澄澄,才十八岁,有人间蒸发重新开始的底气,而她输不起,所以把奥菲莉亚挂在玄关,换过几次房子就带着奥菲莉亚走过几次,用舒磬东时刻提醒自己滚圆一身棱角。 后来她滚圆了,几乎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形状,只有逢年过节回家时被父母翻白眼,他们怪她当年非要闹大,如果没有那堆事,咏萄该安安平平地回北方当个美术老师,她却非要闹得街坊同事人尽皆知他们有个不干不净的女儿。 咏萄年纪不小了,父母竭力给咏萄安排相亲对象,咏萄偏要找个他们最看不上的乡下人回家过年,仿佛不把他们气个跟头,她都觉得这趟家白回。见父母如此看不上老刘,她高兴坏了,索性买副钻戒求了婚。 老刘人老实,被她锁死套牢,她想结婚就结婚,想不办婚礼就不办,想升职就带走小孩去榕城,想去苏黎世就拿老刘的公司做投名状,她不再喜欢画画,就只喜欢钱,为了钱无恶不作,好在老刘脾气好,什么都没怪她,只要有纸有笔有房子盖,他在哪里都平和如月,明明可掇。 这次咏萄真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老刘。冷战的时候老刘以为她在生气,其实她是不想看见老刘的眼睛。 舒澄澄还是第一次看咏萄露出这种心虚的表情,想到她是个孕妇,也真有点不好意思折腾她,摆手让她走,“行行行,对不起,我不该推你,回去养胎去吧。” “算了,”咏萄精疲力尽,不想再跟旧相识这么别苗头,“我先拿你藏着你妈骨灰的事刺你,我的错。” 咏萄骨子里就是个讨厌鬼,临走还要留这么一句,本来她都忘了,此刻又想起来了。 咏萄一走,舒澄澄揉了揉太阳穴,有个男医生路过,大概是看见她表情气色都不好,挑眉问她:“哪里不舒服?” 年轻的男医生,满脸写着风流,能在海海人群中精准地找到同样是花花蝴蝶的同伙,开场白半是试探半是调情。 舒澄澄应对同类有经验,恰巧又有别的医生路过,她拍拍安全套公益箱,“这里不舒服,医生你帮我用用吧。” 男医生生怕在同事面前掉马,被她吓跑了。她扔了果核,这才看见霍止已经把车停在台阶下。 霍止什么都没说,开了门让她上车。 霍止带她回到她订的那间酒店,舒澄澄的烧半退不退,腰酸腿软,坐在桌前放空。 手背上针孔留下了一点血渍,碎碎的血点干涸在白色皮肤表面,她突然想起陈傲之死了之后她都没有找人粉刷一遍卧室墙,任凭满墙飞溅的血点干涸,现在应该已经沁进了墙体,再刮也没用了。 霍止抽出病历阅读医嘱,对她说:“明天回苏镇吧。” 舒澄澄愣了一下,心底里冒出根刺,总觉得霍止好像知道她八年都没回去过。 霍止抬起头看着她,“我陪你。” 舒澄澄更确定他知道。她没有跟他说过陈傲之是怎么死的,舒磬东也擅长粉饰太平,当年在画展上说起陈傲之的事,他说“小澄妈妈一直身体不好”,轻描淡写揭过,后来舒磬东的案子保密级别高,没有公开情况,但霍女士当年在榕城手眼通天,虽然走了,但也许事后会了解事情全貌,舒澄澄猜她大概跟霍止说过实情惨烈,所以他会猜到她再也没敢回去。 但实际情况更难面对,她的卧室里满墙血,桌上摆着骨灰盒,这种东西应该没必要给他看。 没必要,也不敢,所以她跑去江城,给自己找了个第二故乡。 舒澄澄头脑沉重,不想深思霍止怎么知道她八年都没回过家,咧嘴打趣,“哥哥,何不食肉糜,我还有工作,翘了班李箬衡要扣我钱,你给我赔吗?” 霍止在桌对面低下头数药片,“你想江城?” 这都藏不住,舒澄澄无话可说,心想给别人大脑里装芯片竟然不犯法,现在她真有点怀疑霍止在外面给人当S,最顶级的控制也不过就是洞悉思想。 霍止数完药片,推到她面前,她喝完药,霍止站起来,把酒店的便签圆珠笔推到她跟前。 “干嘛?” 霍止居高临下俯视她,“画间房子,画得好,我带你回江城。” 什么时候下雪 霍止居高临下俯视她,“画间房子,画得好,我带你回江城。” 上班之感扑面而来。是周一不代表就要画图,但舒澄澄打不过,被甲方面对面盯着,只好趴在桌上画了个方框,“我签的是画景观的合同,画房子是另外的价钱。” “我给你钱。画四室一厅。” 舒澄澄画了平面图,烧得头昏脑胀,极其敷衍,中间画一条竖线,再画叁条短横线依次隔开右边的长条,分成四个小方块,“画好了。到底要干什么?” 霍止忽略鬼才房型,只要结论,“四间卧室,你来安排住客。” 舒澄澄慢慢描出一扇窗,思绪随着笔尖移动,线条闭合时她明白过来,霍止先设局再提问,要确认她的房子有没有一间属于他。 她不擅长应对这种问题,但是心中已有答案。 舒澄澄缓缓画出卫生间、阳台、客厅、厨房,然后在四间卧室里依次画上狗爪印,“第一间养杜宾,第二间养罗威纳,第叁间养伯恩山,第四间养德牧,边牧住客厅当管家,养只串串给它当助理。” 舒澄澄油嘴滑舌,又想擦边混过去,但他不关心狗的居住状况,撕开新一页空白便签,“重新画,住人。” 舒澄澄重新炮制一张,“第一间住男大学生,第二间住男公关,第叁间住男同事,第四间住男老板,客厅……” 霍止大概真火了,放下那张住了六只狗的便签,转身就走。 舒澄澄爬上桌子拉他,第一下没抓到,差点滚下去,霍止条件反射地回手扶她,她连忙拉住袖角,讨好地笑,“霍老师,别走啊。” 她的手指擦在他皮肤上,慢吞吞地从袖角蹭到手腕,攥在手心,紧紧抓住。 霍止从身躯到大脑再到心脏都被抓成一滩烂泥,他想起他对姓舒的油嘴滑舌过敏,再好听的甜言蜜语舒澄澄八年前都对他说过,八年后她没说,倒也算良心发现。 他掰开舒澄澄的手,舒澄澄不放,嬉皮笑脸,“我还没画完呢,你等我画完。” “不想看了。” 霍止松开她,还拿起外套,是真要走,舒澄澄真急了,打算跳下桌子追,腿不知道怎么踢到桌角,“当啷”一声,前天背的包滚落在地,滚出口红便签录音笔和其他的硬东西。 霍止看向地上,看到那只灰白积木房子,宝贝地用精贵的丝巾裹着。 舒澄澄也安静下来,跪在桌上弯腰向下看,怕积木块摔散了,一脸担心。 霍止忽然两手扣住她的脸颊,先是捧着,随即狠狠掐了一下,“继续画。” 舒澄澄被掐着脸,拿便签怼在霍止胸口画,画得举步维艰,在房门上画了锁的符号,“……把他们都关起来饿死,”又画她自己的脚印,走出门往东走,“我出去住。” “你去哪住?” 霍止又凶又冷,舒澄澄发馋,用尽力气往前一凑,在他喉结上咬一口,“房东先生,我想住东山客27号,到底给不给住?” 霍止似乎愣了一下,神情发软。 舒澄澄看他被说动,变本加厉,叼着他的领口不松,发声含含糊糊,“我还没看过雪呢,霍老师,我想在东山客门口堆雪人,你给不给我堆?” 她是标准的南方小孩,二十多年都幻想着看看雪摸摸雪,还幻想舔舔结冰的铁栏杆。江城冬天说冷不冷,这些年只下过一次雪,那时她在北京出差,等出差回去,小雪的雪泥都蒸发完了,遗憾至极。要江城再下雪,就不好说要等几年了,如果要堆雪人,得是一场大雪,也许五百年才有一遇。 霍止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突然松开了她,她一把抓住他的裤腰,“好好考虑,不给住就强奸你。” 霍止的表情很可口,跟收到她的玫瑰时一模一样,她真想咬死他。 她扒了他的裤子,隔着内裤先咬一口,扒开内裤又咬一口,咬到硬,张嘴含住。 她在发烧,口腔温暖如春如盛夏,趴跪在桌上,专心给他口交。 她额头的碎发一下下拂在他小腹上,小羽毛似的骚动,散落的黑发梢擦着白衬衫领,随着动作前前后后动,穿着这件白衬衫她睡了一夜,硬挺面料皱巴巴,却遮不住腰身纤细如折。 性器涨得更大,舒澄澄含不住,吐出来擦了擦嘴,抬头看他。霍止额头上浮出层薄汗,手扶着桌子,后槽牙咬得很紧。 她脸有点充血,反倒显得眼睛更亮,几乎蒙着层水膜,又是故意的小狗眼,问他:“给不给住啊?”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跪好(h) 舒澄澄脸有点充血,反倒显得眼睛更亮,几乎蒙着层水膜,又是故意的小狗眼,问他:“给不给住啊?” 水光潋滟晴方好也就是这样。她嘴唇张着,白白的牙齿之间蹭着透明的粘液,殷红的舌尖在最后一个字上挑起粘液,微弱的亮光一闪即逝,被她吃了下去。 这个细微的动作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却让霍止喉头发紧,像有上万只蝴蝶飞蛾海鸥飞掠起来,他忽然按住她的后脑勺,挺腰用力按进口腔。 舒澄澄受不了,“唔”了一声,背一下子弯起,痛苦地胡乱推他,可惜没力气,霍止插到喉咙口,又再深入,撑开喉咙,扣在她脖子上的手抚摸感受得出她脖子被撑到变形,嘴巴紧紧裹着粗大的东西,满脸生理性的眼泪。 舒澄澄生着病,格外敏感,很快就干呕又窒息,不知道什么时候喷湿了裤子,被霍止扒下来扔开,把她摊开放在桌上,扶着两腿做。 她里面更烫,烫得他都疼,她更疼,咬着牙,“硬……” “忍一忍,听话。” 舒澄澄快疼哭了,声音变调,“妈的……我说桌子……” 酒店桌子是坚硬的大理石台面,没有书房和他办公室的桌子舒服,霍止掀起衬衫看,舒澄澄后背都硌红了,脊梁骨,肩胛骨,一片片的红,显得白皮肤更白,红痕起起伏伏,丹山彤峦。 舒澄澄被霍止掀起衬衫后摆,解开内衣,两只小臂被交迭着握在腰后,跪在桌沿上。 他翻开舒澄澄的包,她习惯想到什么灵感就在便签上写写画画,惯常带好几支笔,他挑出一支朱砂红色油性笔,在她滚烫的背上写字。 霍止写得仔细,一笔一划,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她背痒膝盖疼,体力不支跪不住,又商讨说:“疼。” 霍止拉紧她两只手臂,“跪好。” 霍止似乎很喜欢把她推到忍受力极限,控制着她濒临临界点,然后轻轻一推,看她在欲望面前溃不成军。 密不透风的控制,像舞蹈老师秦韫对待小学员,走进练舞室必须鞠躬叫师父,不喜欢的生番茄必须吃掉,生病也必须来练习,抬臂时如何控制手臂的弧度范围,敢跟老师对着干就用木条抽小腿肚、手心、屁股,把人变成提线木偶,掌控、看守、管束。 当时秦韫也这么对待舒澄澄,舒澄澄实在压不下腿,秦韫踩住她大腿根往下压,她发神经咬了秦韫一口,陈傲之赶来道了歉,当晚就把她带回了家。 诡异的是舒澄澄并不真的讨厌被管被揍的感觉,她骨头太硬,的确跳不来舞,但其实每天都很期待去练舞室,这一口咬得她再也不用去挨揍,她反而有点失落。 她好像从有记忆开始就在颠沛流离,反复搬家、反复住别人家。舒磬东喜怒无常又不着家,陈傲之也情绪不稳定,有的时候对她照顾太多,有的时候需要她照顾,也有的时候谁都没空管她,把她放到学员家长或者学院同事那里,她每天放学都不知道今晚到底在哪住。 一切都不可控,童年的时间走得时快时慢,在秦韫的练舞室里是最稳定的,罚站一小时就是一小时,这一小时不会因为舒磬东抱她画画的快乐而飞速流走,也不会因为陈傲之为了保护她把她关进柜子里而度秒如年。 现在霍止做的事和秦韫如出一辙,他逼她露出尖牙给他看,又让她心甘情愿闭上嘴,她像被冥王星引力牢固抓住的伴星,漂流的卡戎终于找到了运行轨道。 霍止让她跪,她就依靠着腰后他的大手跪直,跪到力气耗光,跪得心甘情愿,直到膝盖发麻,她才抖抖索索咬着牙问:“老师是在写书?八百年了,就算是百年孤独也写完八次了。” 霍止终于写完,舒澄澄已经跪得摇摇欲坠,他放下她的衣摆,把她抱下桌子,掂在手臂里走去衣帽间,在落地镜前让她看她腰以下全都被他折磨得瑟瑟发抖,好整以暇,连名带姓叫她:“舒澄澄,你抖什么?” 小房间里灯光昏暗,舒澄澄在镜子里看着他,目光灼人又沉默。 “说话。” 她嘶哑着嗓子回答:“我想主人,想得发抖。主人,我没骗你,你摸摸我。” 霍止打开她的腿,手心覆盖上去,她流水流得两条腿全湿亮粘滑,穴口颤抖翕动,小孔咬着他的掌纹。 霍止打开所有灯,在她下体抽一巴掌,舒澄澄一下子像被无形的东西顶到肺,叫了一声,失控地前倾,撞到镜子上伸手扶住。他让舒澄澄对着镜子仔细看她被贯穿,抽出时软肉和粘液同时往外刮,插入时她小腹上隆起一条,形状深度都是他的,这时两个人的距离是负数。 情书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舒澄澄最受不了对着镜子做,又是这种失重的姿势,用手撑着镜面咬牙忍,偏偏霍止还放下她一条腿,腾出手来替她自慰,拈弄阴蒂弄到她浑身抖。 她也腾出手去拉他,努力转移他的注意力,“别、别……霍止,哥哥,你写什么了?拔出来,我先看看。” 霍止不急,“回江城慢慢看。” 他不松手,捉住她的手带她一起自慰,把她的指尖随着性器一起塞进去,裹满粘液,拔出来跟他的手指一起插进她喘着闭不拢的嘴里,湿润滚烫的手指在她口腔里游龙戏凤。 舒澄澄不知道是失禁还是潮喷,水流了一地,她扶不住镜子,全身往下掉,霍止把她捞起来,咬住耳朵笑话她:“强奸够了?” 舒澄澄还不认,没羞没臊回手抱住他的脖子亲,“没够,霍小姐,有种就去床上,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办了。” 霍止把她放下地,“好,去。” 舒澄澄早被烧软操坏,霍止一松开,她就扶着墙站不直,只能慢慢溜着衣帽柜边蹲下。 舒澄澄撑着地板,竭力出声:“变态。” 霍止把她架起来,放进衣柜,让她坐在隔板上,抱了滚烫的一怀,“我是。” 霍止吻得很凶,咬她舌头,又连着嘴唇一块咬。舒澄澄烧得天旋地转,烧成一团水汽飘上高空被卷进台风眼,什么都听不见。 天黑时舒澄澄已经在江城东山客27号又睡了一觉。中午搭了私人飞机回来,下午她在阁楼睡觉,睁眼是深夜,烧退了,台灯亮着,床头放着一杯白水,还有咸柠糖。 她被照顾得很好,上次这样被当小孩看管还是十几岁的时候。 她走到镜子前,脱掉白衬衫。 后背上的红印子没退,像起伏无定的山。霍止原来没写字,他在山的一面画了一栋27号,另一面画了一轮月亮,一山风景笼罩在雪中,霍止是说他会陪她等江城下雪。 一封情书,不着一字,绝好绝静,李白在世也要甘落下风。 舒澄澄上大学后也像咏萄一样换了张面具,见谁都笑,看起来脾气绝佳无忧无虑,刚开始时收过不少表白,情书邮件玫瑰花都不少,浮夸如谭尊还在宿舍楼下拿蜡烛摆爱心,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现在真有点脸烫,开了窗吹风。 在宿舍时乔衿看过一个小电影,讲的是桂纶镁有丘比特的特异功能,看得见人和人之间连着的红线,当时舒澄澄在床上边背书边听着剧情笑,说那地球表面得成毛线团了,叁体人在宇宙空间里只能看到一颗红色毛绒星球,怪吉利的,也许都不想入侵了,还会远远磕个头求保佑。 乔衿说:“不会,世上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这样的人不多。” 不是人人都像她和乔衿那样爱乱搞,也不是人人都纯情如李箬衡,更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由丘比特安排了一根红线的人。 后来李箬衡跟乔衿表白成功的那天请她吃饭,她边吃边逗李箬衡,说他车不如谭尊,身高不如体育生,成绩不如她舒澄澄,但运气怎么那么好,医学院院花都给他追到了。 李箬衡当时还跟她不熟,而且舒澄澄前阵子才试图强奸过他,两人之间颇有点过节,但当着乔衿,他不好意思发作,一忍再忍,乔衿维护他:“幸运就是大本领。” 不知道为什么,乔衿这句话舒澄澄记到现在,可能是因为她一直不太幸运。 月亮从西边悬上中天,舒澄澄突然想通了,乔衿这话说得太对,幸运是巧合,敢接才是本事,人被大饼砸到头,就应该像李箬衡一样抱起饼啃,不问明日,只看今朝。 她头一次觉得李箬衡满脑子买房也有道理,买个房子没什么不好,霍止太高不可攀,而她从银行卡余额来看过于卑微,万一吵起架来,她很有可能又要被赶去煮粥,观感是有点惨。等那边的房子盖好,她打算攒钱弄一套,也许买不起四室一厅,但两室一厅也不错,养条杜宾应该是绰绰有余,她不爱遛狗,犯懒的时候可以让霍止代劳,实在不行还可以压榨董秘书。 舒澄澄关窗睡觉,台灯开了太久,灯泡烧断了丝,她就开着窗帘,明月在上,辉光永恒,和高叁那晚台风过境后的如玉明光毫无二致。 这年舒澄澄二十六岁,脑子里装着一堆图纸和半捧侥幸,还不知道此后半生的所有波折都拜这个透支了她一辈子幸运才遇到的男人所赐。 胖三斤 舒澄澄请了病假,休息了几天,几天中被霍止从头发丝管到脚趾尖。 这次霍止倒没有要求她加班,只是要求她一天睡八小时,吃叁顿饭,以及各色水果和各色甜食,几天下来舒澄澄脸上有了肉,晚上散步时去半山腰的药店称了体重,她胖了叁斤。 霍止像陈傲之一样说:“你胖一点好。” 说这话时是在山路拐角,满鼻子野花香气,路灯不甚明亮,她看不清水坑,弯着腰找水坑的反光,霍止一路都牵着她背在腰后的小臂,此时不动声色把她带着绕过水坑边缘。 散步时霍止喜欢这样握着她的小臂中段,那是个微妙的位置,一半疼爱,一半驾驭,正如兰斯洛特握着心爱小马的缰绳,怕它摔倒,也怕它逃跑。 做爱时他也常这样握着。他在酒窖里改了电路,添了几盏好看的灯,舒澄澄在酒窖里被吊起来,只有脚尖能勉强着地,无依无凭像溺水,无意识地把霍止握着她小臂的手当作依靠靠近,霍止将她下拉,她猛地被撞到最深处,红酒全随着体液喷溅出来。 一日叁餐,散步,量体重,做爱,然后一起看书或者看电影,分开或者一起睡觉,早晨时她趴在床上看霍止的手,伤口逐渐愈合,在掌心事业线上截断一条浅色的疤,手依然漂亮,然后这只手罩住她的脸推开,说:“再睡一会。” 人类本来是群居动物,她在霍止的五指下过回健康的生活、崭新的生活。 舒澄澄被管得连胃疼都好了,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有好多年没这么舒服过。她在享受被驯服,独立自主久了,野风野太阳吹打得皮肤内脏一片生疼,她偶尔也需要被人拴住铁链困在羽翼下睡一觉。 霍止也有时会放开锁链。比如有时候他让舒澄澄上位,让她坐在他的腰上折腾,也让她把那条PRADA的黑色皮质狗链系在他脖子上,甚至纵容她找来黑猫耳发箍扣在他头上。舒澄澄把霍止弄到高潮,拿单反拍下霍老师面孔微红的艳照,她相当得意,虽然从霍止透过镜头略带笑意的目光来看,他依然是彻头彻尾的主导者。 盖房子的时候他才彻底把舒澄澄从翅膀底下推出去。舒澄澄读书时学的东西在这几年里都没真正摸到,在霍止这里终于迈出酝酿日久的第一步。 东山的项目每周都要例行开进度会,霍止在公司,舒澄澄在阁楼,病假还没结束,她从线上接入。听着别的负责人汇报进度,她有点挣扎,给李箬衡发微信,让他替自己混过去,拖几天再说。 霍止应该很清楚她在做什么把戏,叫她的名字:“舒澄澄,你的月亮呢?” 她只好硬着头皮说:“材质。” 观景中心的进度卡在材质上,舒澄澄想要它有月球的凹凸纹理,似乎应该用褶皱混凝土或者石头之类的材质,但又想要它自体发光,可透光石或金属穿孔板这类笔挺方正的立面又难免太工业,而且观感太轻,没有天体的凝重气质,休息了几天她就想了几天,来来回回都在推翻重来。 谁的脑子也不是趵突泉,灵感卡壳的情况很多,最常用的应对方案是放弃惊世骇俗的野心,哪怕普通,做完再说,完成才是第一位,这对任何工作来说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董秘书打圆场:“常规有常规的做法,别着急,舒老师先出个保底方案,有好想法再替换。” 霍止在屏幕里看着她,“她有好想法。说出来。” 这几天她没跟霍止说过关于月亮的事,她肚子里揣着大胆的假设,但习惯作祟,如果没想到万全,就宁肯不说。她怕风险。 既然被戳穿,她也就拿出笔,在奶茶杯腰际画了一圈不规则的灰线,放到镜头前,“我想要分成上下两截,上面用透光石,透光石中间层材料用羊脂白玉石片,做成曲面,拼接成圆,下面用原始质感的混凝土混粗石头,两种材质的衔接处做成剥脱渐变效果。” 她想利用剥脱感模拟月出东山的一瞬间,月球由暗见亮,黯淡粗重的凹凸月面逐渐露出地表,上半部分先散发出温润玉色,明光泽被江城,下半部分如灰白熔岩,尚在沉眠。 霍止毫不掩饰目光里的欣赏,但反而问艾远:“你觉得怎么样?” ———— 谢邀,我觉得我要抡起25cm杀了这俩狗男女 老师好 艾远是个公道人,虽然朝舒澄澄翻了个白眼,但还是说:“山坳上场地局促,巨型物体的强烈材质冲突反而会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力,有星体的压迫感,也有向上飞天的轻盈气质,很好看。” 霍止这才问她:“大家都觉得很好,为什么不是你的首选?” 舒澄澄说:“施工难度高,也费材料,”她揉了揉太阳穴,“还会浪费很多时间。” 超出常规的设想在霍止那里是理所应当,但千秋接的多数是小项目,成本规模都有限,太奢侈的想法在她这里只会显得不合时宜不自量力。舒澄澄习惯为甲方节省时间金钱和心情,也习惯为自己留足余地,就像她避免去那些会碰到老熟人的社交场合一样,她尽量避免争议,避免冲突,避免扯皮,小心驶得万年船,盖的房子循规蹈矩。 但霍止的目光让她有种心虚,仿佛店主被顾客诘问为什么不拿出最好的货的心虚。 果然霍止问她:“浪费时间会怎么样?” “……” “如果不浪费时间呢?东山应该有一颗普通的月亮吗?” “……” “舒老师,你想给东山做一栋‘保底’的建筑吗?这也是你的开门之作,你希望它是‘保底方案’吗?” 她好像知道霍止要说什么了,定了定神,她如实回答:“不。” “时间不会被浪费,好东西值得等。”霍止目光看着她,“难度和材料问题你去解决,月亮就这样做。” 她和霍止的理念在很多地方都针尖对麦芒,但不可否认,舒澄澄在霍止身上学到了只有霍止能教的东西,霍止教她的第一堂课是关于姿态,现在不把时间花在卓越的事上,将来就要花更多时间对抗平庸,与其畏首畏尾,不如把野心昭告天下,要做就做真正卓越的东西。 霍止下班时舒澄澄已经重新画好了草图,躺在酒窖的沙发里对着新落地灯的光修修改改,看他进门找过来,她咬着笔杆说:“老师好。” 霍止把笔杆弄出她嘴里,“师生恋可不好。” 他应该是怕她又咬断铅笔,心这么细,真招人喜欢。舒澄澄把草图拍到他手上,“那我画得好不好?” 他接过图看,看得很认真,“当然。” 霍止看图时的赞赏表情无异于春药,舒澄澄本来就利欲熏心,哪受得了这个,她噌地爬起来,高高站在沙发上,拿铅笔抬起他的下巴,“有多好?” 霍止扶住她的腰,抬头看着她,对她微笑,“至少比我好。” 她是个小设计师,正经房子没盖过几个,但眼下做了大批扎眼地标的知名建筑师说她比他好。 原来霍老师也会罔顾事实甜言蜜语,舒澄澄听得很受用,拿铅笔把他的扣子全解了,“那老师要送我几朵小红花。” 霍止送了她无数朵,舒澄澄躺在他腿上,蜡滴上皮肤,胸口,脖子,锁骨,肚子,背脊,大腿,脚踝,到处都是梅花一样凝固的红点,碰一下酸一下,他掐着项圈皮带,舒澄澄掐着身下的草稿纸,纸湿成一团,体液汗液泪液都有。 霍止不喜欢看她哭,以为她是疼坏了,把她眼泪擦掉,“好了,不弄了。” 舒澄澄突然抓住他的手,五指插入指缝,攥紧他的手把他拉低,生怕他听不见自己说话,直到他跟她眼睛对眼睛鼻子对鼻子,她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霍止。” “怎么?” 她说:“这八年你有没有回过榕城?” 也许是她高潮时的表情有看头,霍止安静了一会,才说:“没有,怎么问起这个。” “我庆幸。” 庆幸老刘跑回了榕城,庆幸她去老刘家捡到一片春联碎片,以及舒磬东和咏萄把她彻底打趴下,然后霍止把她找到、打捞起来,给她买十条新裙子。 舒澄澄一字一句告诉他:“我很高兴。” 酒窖里光线昏暗,舒澄澄身体诚实,心也诚实,这次她说得诚心诚意。 舒澄澄在东山客一直很高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霍止身上有大把八年前没有的东西待发掘,比如他会修理电路修理地板,会一点泰拳,有潜水证,会开机车,平时喜欢追求实际效率,有司机和外卖伺候,他就不会碰除了咖啡机之外的厨房用具。 是有点少爷脾气,不过只要他给她也泡一杯咖啡,舒澄澄就觉得挺可爱。 真能显摆「Рo1⒏red」 闹心的是榕城那晚之后她嗓子哑了,一半是烧的,另一半是霍止干的,从没弄过那么深的深喉,从榕城回来的头两天她都是哑巴,之后几天嗓子像破锣,和李箬衡打电话聊老刘的八卦时她又点起烟,于是霍止拿走了她的打火机,搜走了散落在犄角旮旯里的烟。 霍止搜查抄家,舒澄澄趴在床上看,“霍老师,我读书少,你别骗我,你说我这几天变哑巴,是抽烟抽的?” 霍止走过来,抽出她被子里藏着的一条烟,用烟盒拍拍她的脸,“你要是不这么抽,也不会咬一次就哑巴一次。” 原来她两次变哑巴,责任全在万宝路方,跟他霍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 霍止没有说“戒烟”两个字,只说“最近少抽”,但实际行动则是连一个打火机也没留。 不抽也没关系,她有别的兴奋剂。 霍止答应她养狗,答应得很不情愿,但她爬上他的床时他的手机亮起,她瞟了一眼,发现他在手机上联系狗舍,想找条漂亮不臭的小杜宾。 陈傲之也嫌狗臭,不准她养狗,她小时候走在街上总骚扰别人的狗,现在她可能要有自己的狗了。 霍止洗完澡出来,看她在床上笑,“你笑什么?” 舒澄澄在看狗衣服,看着看着,又给自己下了几单情趣内衣,是挺好笑。 病假最后一天是良辰吉日,舒澄澄的大学室友秦汶结婚。 江城大学是混宿制,室友都不是同年级专业,还年年有人毕业有人入住还有人换宿舍,舒澄澄跟室友关系都淡,也就只有乔衿算得上熟,跟别人都没联系,秦汶发了好几次微信邀请函,舒澄澄看是群发的,更没打算去。 到这天早上,秦汶又发了一条,舒澄澄吃完早饭,正边看书边犯烟瘾,快憋到极限,这时看了手机,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回复道:酒店地址再发一遍。 秦汶可以说是非常意外,那几年舒澄澄整天忙着打工打炮,在外面是名副其实的风云人物,在宿舍却不见人影,她邀请归邀请,压根没指望舒澄澄来,发消息只是想暗示她包红包。 霍止今天在家办公,正在书房开视频会,舒澄澄走到他门口,用手势示意自己要走,他指了指她的脚,示意她穿上袜子,想去哪都自便。 舒澄澄却不走,光脚猫腰溜进去,屏息凝神,跪在他腿中间,在他抽屉里翻箱倒柜找了个信封,把现金塞进去,包了个大红包,又鬼鬼祟祟地摸出笔,抓过霍止的手,在他手心里飞快地画了个爱心,趁霍止看手,她偏头在霍止的大腿上亲了一口。 楼下就有信封,她非要进来拿,这一出声东击西,最后才是她想干的事情。 霍止没低头,眼睛看着屏幕,让工作室的下属继续说提案,手掐了掐她的脸,又拿手背拍拍,表示驱逐,她这才猫腰出门。 到酒店礼堂见到乔衿,两人先找到露台,狠抽了一阵烟。 乔衿是刚下夜班,人困马乏,舒澄澄纯属是憋坏了,两人一言不发抽了半天,乔衿才仔细打量了她,“李箬衡说你在生病。” “是啊。” “那怎么还胖了。” 舒澄澄嘚瑟地笑,“幸福肥。” 乔衿又点了根烟,“哦,你谈恋爱了。不是不谈吗?” 舒澄澄笑得很欠打,“一般不谈,不跟一般人谈,谈起来不一般。” 乔衿对李箬衡心狠,对舒澄澄却向来知情知趣,见她想显摆,努力配合她:“有哪里特别?” 舒澄澄确实是想炫耀,掏出手机相册,翻出自己背上那张画给她看,“特别变态。” 乔衿从前学人体结构的时候按着室友炮友的胸数肋骨,现在倒要脸了,似乎嫌她辣眼睛,把屏幕关上,“这是肌肉挫伤。下次谈个正常的。” 舒澄澄还没炫耀够,依依不舍,又打开图,先放大月亮,再放大27号,“这是我画的,这是我住的,我打算养条狗,对了,房子里还有个地下酒窖,昨天晚上他把我绑……” 以前舒澄澄和乔衿不仅分享黄文txt和黄片番号,连炮友技术都分享,舒澄澄甚至知道李箬衡喜欢用传教士体位,谁知乔衿离婚后越来越纯情,这时听了黄腔竟然面红耳赤。 舒澄澄察觉乔衿不对劲,掰着她的脸考察,结果衬衣领翻开,她看见乔衿雪白的锁骨上挂着几道牙印,看起来有几天了,红中泛着紫。 这一下舒澄澄倒有点不知所措,“啊你这……” 剩下的她没说。那年李箬衡家里出事,跟乔衿刚买完房就离了婚,所剩下的唯一联系就是每月他打钱给乔衿还房贷,前阵子乔衿把房贷也还完了,销了卡不要他的钱,李箬衡正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没人要了,乔衿现在又有了性生活,李箬衡要是知道,没准得崩溃。 乔衿垂下眼睫,磕掉烟灰,“李箬衡喝多了。” 原来又是李箬衡,怎么人人都要吃回头草,虽然回头草是挺香。 乔衿显然很不高兴被前夫吃回头草,把半盒烟甩给舒澄澄,转身走了。 舒澄澄在婚宴上收获了半盒烟,留下红包就离开,打算找地方清清静静地吃个饭,走到商场门外,她又想起来,现在情况不同以往:她在谈恋爱啊。 霍止还没开完会,她发消息问了霍止想吃什么,然后去餐厅打包。 坏开端就是这顿饭。 你们这些人没一句实话 餐厅出餐慢,舒澄澄先去商场隔壁的艺术中心逛一圈,展馆在营业,但大门紧闭,原来是内部展,但她以前做装修包工头的时候常替客户选工艺品,经理跟她熟,放了她进去随便看。 舒澄澄不爱来这种场合,是不想碰到熟人惹麻烦,结果屡试不爽,又碰到了老相识。 谭尊搂着新女友的腰停在她旁边,“师妹怎么混进来的?不要李箬衡了?又傍上谁了?” 老刘过几天就回来,舒澄澄目的达到,心情正好,反正又不能杀了他,也就懒得搭理,“贝聿铭。” 好巧不巧,展馆经理想着她去别的馆不方便,给她送来张工作卡。谭尊一看就明白是她以前混工地时的人脉,哈哈大笑,“师妹宝刀不老,挺会装的,还贝聿铭,还霍止呢,你要是说傍上了东仕老总,师兄可能就真信了。” 新女友也掩唇笑,看似忸怩,实则拿捏,笑得极富技巧,颤动之间白胸脯若隐若现,实在好看。 舒澄澄脑子里蹦出厉而川打赏的女主播,有点为新女友可惜,陪谭尊不如开直播,厉而川比谭尊大方,而且单身,不用委屈美女当二奶。 可能是“东仕老总”四个字吸引了有关人等注意,厉而璟从VR体验区隔板后探出头,看见舒澄澄,蹦过来拉住她的胳膊,“你来了怎么不跟我说?跟我一起看嘛。”又对谭尊说:“舒老师傍没傍厉而川,那是她和厉而川的事,不过你说话真有意思,霍止千挑万选的东山园林景观设计师,看个展还用傍人?” 谭尊像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厉而璟还真是东仕老总的亲妹妹,满身是嘴,瑞气千条,衬托出他脸黑如铁,她还旧事重提,提他在东山项目的方案上输给千秋,他一时间像遭了一闷棍。 舒澄澄的劣根性根深蒂固,这辈子都难以逃脱狐假虎威的快乐,对谭尊的脸流连忘返,拿出手机拍了一张谭尊的照片,给谭尊自己欣赏,又给小美女也看了一眼,“师兄好帅。” 谭师兄的帅早就随着烟酒糖茶和纵欲过度一去不返,现在好臊眉耷眼是真的。 小美女道行不深,差点憋不住笑,“噗”的一声,舒澄澄这才舍得走。 厉而璟跟几个同学想合作办展,今天是来踩点展厅,觉得满意,舒澄澄替她叫来经理,聊定排期,又花了小半个钟头,她低头看表,怕餐厅打包的面坨掉。 厉而璟得知她已经点了餐,很失望,因为上次舒澄澄也拒绝跟她吃饭,她是个自来熟,希望全世界都是社交悍匪,好跟她一拍即合,到处吃饭。 见舒澄澄频频看表,她又突然八卦起来:“你是不是在谈恋爱?” 舒澄澄立刻摇头,厉而璟意兴阑珊,“随便吧,你们这些人没一句实话。” 厉而川确实满嘴跑火车,而且开会闲聊时厉而川惯用的谈资之一就是“我妹妹很笨”,舒澄澄想笑,“你说厉总?厉总连你也骗?” 厉而璟驻足在一幅画前,边看边说:“厉而川不会骗我,我说霍止。他前几天在榕城,本来都说好陪厉而川去看地了,看到一半突然走了,第二天干脆回了江城,董秘书还替他搪塞,说什么项目有急事,其实谁不知道他是不喜欢榕城?” 这事似乎跟舒澄澄有关,她一时没拿捏准该用哪副面孔装模作样,暂时保持缄默,“嗯……” 厉而璟想起她才认识霍止不久,解释道:“哦,他以前在榕城读高中时有个女朋友,后来分手了,他回了苏黎世又去慕尼黑读了大学,我们都以为他翻篇了,结果他第二年过完春假又跑回榕城,什么女朋友这么难分?都这么多年了还……” 舒澄澄心口猛地撞了一下,脱口问:“他回去过?” 厉而璟猛地捂住嘴,“哎呀,这事只有我知道,他也不知道我知道,是那会我在慕尼黑玩,偷他的烟时不小心看到他的护照来着,你别告诉他!” 厉而璟如厉而川所说,瓤里是个清纯笨蛋,说错话后言辞恳切,由于长得太漂亮,真像个落难的财阀公主在苦苦哀求。 舒澄澄答应保密,回到餐厅取了吃的,打车回东山,开到半山腰,她又说:“停在这吧。” 她有点晕车,想吹吹风,爬山路上去。 手里的面应该已经坨了凉了,可以扔掉,她走到垃圾桶跟前,却也没扔,对着可回收和不可回收标示发呆。 直到邻居的西瓜皮头小孩来扔垃圾,对她说:“阿姨,让让。” 这小孩是叫“阿姨”的惯犯,像对暗号似的,故意想让舒澄澄跟他吵一架,放在平时,舒澄澄会不厌其烦地纠正他“叫姐姐”,但今天半天才缓过神来,向后让开。 小孩察觉她表情有异,“你怎么了?” “好像被骗了。” “你长得也不像会被骗的人啊。骗了多少钱?” 没骗钱,只是霍止说他没回过榕城。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扼着她的喉咙。 老婆花花 可霍止走之后那一年分明乏善可陈,舒磬东被她送进去了,咏萄也走了,高考也错过了,她找到个遥远的寄宿学校复读,再出来的时候都是填完志愿后的盛夏了,别说厉而璟有可能看错了,霍止就算是真回过榕城,也跟她没什么关系。 归根结底是因为她骗人骗得太多,防备心太强,心眼苛刻又小气,因为一句话,就本能地炸起满身芒刺。 舒澄澄最后也没记得扔面,提着餐盒回了27号。 霍止听她说碰到了厉而璟,也就理解了为什么面会坨,“小璟话多,下次不用理她太久。” 她说:“面坨掉了。” 霍止在鸡腿肉上撒上酱汁,挑出她碗里的生番茄,然后把面放到自己那边,事无巨细。 舒澄澄想起傻人有傻福的老刘,决定向他学习。刨根问底也许是揭人疮疤,算不上智慧。 总之现在她已经离开榕城那个鬼地方,住在光明的东山客27号。 但本性作祟,也许是雾里看花的不坦诚像只没落地的靴子一般悬在那里,她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晚上她和霍止看电影,好像是《色戒》或者什么的,舒澄澄没看进去,心不在焉,霍止问起,她说:“这是删减版啊。” 霍止拍拍她,让她放开遥控器,打算换个完整版。她躲开霍止的手,跪坐在地毯上,拉开他的裤子。 她舔得腮帮子都酸了,霍止还是没硬,她抬起头来,霍止摸着她的头发,对她说:“不高兴就去睡觉吧。” “你不问我为什么?” 霍止把电视关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你当然可以有秘密。” 他在责怪她不坦白,不诚实,擅自不高兴,只不过给她个台阶下。舒澄澄也责怪他视力太好,她本来活得云遮雾障,固若金汤,却给霍止机会把她看成一块玻璃,她在霍止眼里太透明,而霍止太不透明,犹如审讯室里外双方,高下立见。 她松开他就走了。 不愉快比想象中来得更早,她回阁楼住,早上各自出门上班,她正困,借故偷懒没跟他说话,霍止看见她包里乔衿给的半盒烟,也没管她。 舒澄澄下午去东仕开会,正巧是下午茶时间,霍止叫人送了咖啡来,于是大家先在花园中庭吹风吃东西。 千秋的几个人环绕一张方桌坐下,闲聊说起这几天舒澄澄落下的八卦和项目情况,舒澄澄一边听一边看资料,小林跟她咬耳朵说了句题外话:“霍老师行情真好。” 舒澄澄抬头看了一眼。东仕招来的实习生刚培训完,放出来入职,平时没权限上霍止那层,大概是听说霍止要来这,有几个小年轻在装着抽烟聊天探头探脑,女孩子居多,终于等到霍止下来,一个女孩先上前求签名。 霍止一般会拒绝给同事签名之类,但今天也签了,可能是因为小美女脸红扑扑的。 青春真好,十九二十岁,不打腮红脸都红。 舒澄澄低下头接着看,但风吹得胳膊有点冷,她抱起手臂,又看了眼台子对面,霍止给女实习生签完了名,在合影。 霍止微弯下腰看着手机镜头,应该是不常自拍,表情一贯的淡。 霍止行情一向好,以前课桌抽屉里总有情书,舒澄澄塞玫瑰还是清理了几封情书才塞进去的,现在行情果然更好了,不知道是不是每天都要跟二十岁小女孩自拍。 舒澄澄收回视线,心想这才几天,他就这样了?她要买房,要带条杜宾自己住,要把艾远和男大学生都哄回来玩,要每天换炮友,等霍止跟二十岁小女孩结婚,她给他上个二百五十块的红包,然后给他的小兄弟和小老婆各来一脚。 她从黄岳的西裤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然后她抽出乔衿给的那盒烟,不用看手里的动作,先打亮火,再弹开烟盒盖,接着中指娴熟地一敲盒底,里面应该弹出一支烟。 没有烟弹出来。黄岳目光看着薄荷绿的烟盒,她也跟着垂眸。 烟盒里的香烟不知所踪,一阵风吹来,烟盒里插着的一小丛野花簌簌摆首。 车前草,蒲公英,狗尾巴,婆婆纳,蛇莓,酢浆草,五颜六色的。都是东山沿路生长的植物,霍止应该是在早上扔垃圾的时候搞了个小把戏,就差在烟盒上贴个便签写“高兴点”。 舒澄澄猛地抬头看过去,霍止目光越过手机镜头,对她微微一笑。 笑得雪融冰消,她后脖子上一酥,紧接着酥麻漫上整个大脑,感觉跟高潮似的。找人上床那么费劲,原来只要看一眼霍止就够了。 黄岳满脸讶然,以前送她卡地亚她不要,没想到她竟然喜欢不要钱的,一时间愣住了,半天才问:“……谁啊?……” 舒澄澄还看着霍止,霍止还看着她手里的、别人的打火机。 她威风不再,用用别人的打火机都要被管,不过既然听话也有糖吃,要那么威风干什么? 霍止又把她哄高兴了,虽然伎俩很像小学生。 舒澄澄把打火机放回黄岳手里,郑重其事,把他五根指头一根根合上,“我不告诉你,别打扰我打工。” 她打开平板工作,拉开个新文件,同时琢磨着要给霍止回个礼。 黄岳点烟狂抽,有点沮丧。他近水楼台,也不是没想过追舒澄澄,那么带劲,那么漂亮,谁会不心动? 但她说话风格是“你什么时候见我戴过套”,做人风格是“男人下了床离我远点”,他真以为她是纯玩咖,没想到她玩的是这一挂,早知道他也天天采野花送她。 舒澄澄低头在平板上画图,再一抬头,霍止竟然跟实习生一起走了,肩并肩,美女实习生个子小巧,小鸟依人。 她心底火一蹿,抓起平板就追,快步走出花园中庭,跑过走廊扒开电梯门,里面没别人,只有霍止。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霍止问她:“怎么,找我有事?” “我找美女。美女呢?” “哪有美女?没注意。” 舒澄澄“哦”一声,“那我走了。” 她松开电梯门,眼看门就要关上,霍止伸手把她拽进去,卡着脖子在耳朵边问:“你不高兴归不高兴,我不跟别人一起走,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话,会不会太过分了?” ———— he…… 帅哥,你为什么要买女仆装 她松开电梯门,眼看门就要关上,霍止伸手把她拽进去,卡着脖子在耳朵边问:“你不高兴归不高兴,我不跟别人一起走,你就不打算跟我说话,会不会太过分了?” 原来是故意的,霍止拿对付生意伙伴的手法对付她,一个合影一盒花,两箭双雕,先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再把黄岳气得退避叁舍。 反正电梯里没有二十岁的小美女,舒澄澄一点也不生气,像个校霸似的把他推到墙上,“我烟呢?” 霍止气定神闲,“我扔了。” 舒澄澄拿平板顶他下巴,“你扔我东西,绝我炮友,我要起诉你。” 霍止微笑,“太可怕了。今晚开庭?” “对,”她把霍止的手抓起来,让他接住平板,“起诉书,你收好,认真看。” 霍止接过平板,也接过她的手,风吹得手指微凉,他牵在手里握了握,舒澄澄由他牵着,跟他一起看电梯显示屏上的楼层变化,氛围安静。 标准的办公室恋情,地下的那种。 电梯门开,霍止松开她,舒澄澄把手背到身后,厉而川带着下属走进电梯,见到舒澄澄,他称赞她气色挺好,祝贺她身体健康,她也客套回去,说他发型不错,顺颂商祺。 霍止低头看平板,没跟厉而川打招呼,反倒是厉而川请示他:“那几个文件你没问题我就签了?” 霍止点头,厉而川刚从榕城回来,忙了几天,满面憔悴,低头看了眼平板上的东西,有点幽怨,“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平板上放着朵建模的金属玫瑰,花开得嚣张,仗着材质坚硬不怕枯萎,每一朵银色花瓣都盛放到极致,几乎能闻到摧枯拉朽的玫瑰花香。 霍止也在看,放大细看。厉而川来了兴趣,凑近仔细观察,这才看见更嚣张的是金属花杆上系的荧光绿飘带,上书五彩荧光大字,“预祝教师节快乐!” 厉而川辣眼睛辣得不行,“谁画的?什么品味,快开掉。” 舒澄澄嘴快要笑歪,装模作样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品味很差吗?” 霍止拿过厉而川的领带,拈在手上,端详领带上印着的红色兔子头。 厉而川抢回领带,捂住领子,“怎么了,风水老师说戴属相领带可以旺财。” 霍止没说什么,把他外套扣子系上一粒,遮住兔子,用行动表示厉而川也品味一般。 老刘在两周后带着咏萄和刘咏臻搬回了江城。咏萄规格高,不可能跟他住一室一厅的出租屋,租了又一套豪宅。 李箬衡自认咏萄说得对,老刘的心脏支架跟打工有点关系,愧疚心驱使,他安排舒澄澄去送了份慰问的大礼,是一张独立设计师亲手打的橡木餐桌,摆在餐厅,十分打眼。 咏萄刚辞了职,又收到礼物,心情上佳,对舒澄澄和颜悦色,告诉她要好好把握明天厉而川的生日派对。厉而川为人热闹,过生日也要充分发挥大公司老板的传统艺能,像拉皮条似的,请合作者们喝喝酒聊聊天,把关系打通再挖掘重组。 关系也正是千秋最缺的。李箬衡在温嘉瑞的园区忙活,安排舒澄澄和老刘有空去给厉而川祝寿,能不能弄来项目不重要,她打算至少送出去二百张名片,先把高端人士们塞进自己的朋友圈。 不过咏萄竟然会这么好心,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澄澄坐上餐桌边,“姐姐,你是不是有求于我啊?说来听听。” 咏萄已经习惯她现在这幅猖狂的嘴脸,“是,我求你看着老刘别喝酒。” 老刘运气可真好,女博士为他当花袭人。 不过她的运气也不错。舒澄澄回了家,把霍止拉上阁楼,她穿上礼服让他挑,柠檬黄,勃艮第红,墨绿,深黑,一一问他:“这条好看吗?” 霍止靠在沙发里看她换裙子,最后示意她看看桌上,“试试那条。” 桌上放着个纸盒,拆开缎带,里面是叁只盒子,分别拆开,是礼服裙、高跟鞋和珠宝,珠宝尤其闪耀,项链上钻石重重迭迭,一颗玫瑰红宝石欹斜地挂在左侧锁骨下方,像滴心头血,娇嫩欲滴,诱人蛊惑,铁石心肠的美杜莎看了都要流眼泪。 她提起裙子,在月光下转着衣架瞻仰霍止的品味,裙子颜色月白风清,剪裁飘逸而有骨,腰部收得极细,几乎像一茎汉白玉竹。 她转到背面,才发现裙子背部几乎是挖空的,惊讶地转过脸,“小说里霸道总裁不都是想让女朋友穿成尼姑吗?” 霍止看着她在镜子前比划,想象裙子背部会卡在蝴蝶骨的什么位置,“可是我怕有人不知道你很漂亮。” 他说话又诚恳又甜蜜,舒澄澄扔了裙子爬到他腿上,“霍止哥哥,你真好,我陪你睡一觉吧,快脱掉。” 她上下其手,把他的衬衫扣子全解了,霍止还岿然不动,挑眉问她:“就这么睡?” “还要怎么睡?要我第四爱吗?” 霍止叫她:“帅哥。” 她答应了一声:“哎,干嘛?” 霍止笑起来,笑得有点看戏的意思,舒澄澄反应过来了,跳下地,“你拆我包裹?!” 舒澄澄上次给狗看衣服,结果给自己买了情趣内衣,但买的款式很恶寒,买完之后立刻就后悔了,但卖家发货太快,她一直在想拒收退货,刚才还在琢磨快递怎么还不到,现在才知道是被霍止拆了。 霍止把床底下的包裹踢到她脚下,“你没有写保密发货,快递员问我为什么要买女仆装。帅哥,你为什么要买女仆装?” 吸血鬼老爷,你咬我脖子(h吗) 舒澄澄低头看,箱子开着盖,黑裙摆白围裙,波浪头箍,还有白色丝袜,又色情又软妹,箱子上甚至还用粉色字体写着“小公主殿下”,后面还有一串爱心,感觉穿这个的女孩年龄不超过十六岁,会在网上跟人吵哪个哥哥才是人气王。 太扯淡了,她都二十六了,而且成天在外面抽烟喝酒泡男公关,怎么会买这种东西? 她踢开箱子就跑,霍止起初没追,看着她跑,等她快跑到二层,他才提起箱子下去,身高腿长,叁步两步就追上她,把她的头发往怀里一拽,抱进书房放在桌上扒衣服,她连踢带打,“滚,我不会穿!” 霍止完全扭曲她的意思,“我会,我给你穿。” 舒澄澄买了不认,被戳穿就跑,滑不溜手,霍止简直牙痒,把她扣在桌上扒掉红裙子。 舒澄澄顺从地让他扒,霍止一松手,她一弯腰就走,谁知霍止完全知道她在装,一脚踹上门,把她拖回桌子上躺着,从抽屉里拿出手铐,把她两手拉到头顶铐在桌腿上,按着她的腰给她换衣服。 舒澄澄躺在满桌子图纸上,腰底下硌着那本词典,被霍止拉着腿套上白丝袜、头箍、裙子、围裙、裙撑,从玻璃柜门倒影里看见自己像个幼女,挣扎得脸飞红,比被欧夏的公众号文章骂交际花还羞耻。 她踹着他骂:“变态。” 霍止握住她的脚,“这就变态了?” 舒澄澄把嘴闭上了,因为霍止压下来,给她扎了两个辫子。 双马尾,可耻的双马尾,变态的双马尾。 舒澄澄踩着他的腰,被顶得搓皱图纸,浸湿桌子,又嫩又细的四肢,矛盾地同时激起人的保护欲和凌虐欲,漂亮得像幅画。霍止拽了拽她两根辫子,“澄澄小公主殿下?” 不忍卒视。舒澄澄又踢又踹,但两手被铐着,能力有限,霍止强行抬起她两条腿插进来,她在玻璃倒影里看,霍止衣冠楚楚,除了一缕发丝微乱落到眉间,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而她层层迭迭的裙摆乱飞,辫子发丝混着泪液咬在嘴里,予取予求,真像大人物和他的小女仆。 画面还挺好看的,窗外树影婆娑,窗里一灯如豆,苦艾香,银手铐,黑裙摆,系到第一颗的衬衫纽扣,隐秘刺激,古堡地下情的味道。 但为什么是地下情?非得是地下情? 舒澄澄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 高中时偷偷谈恋爱是为了瞒着家长,现在呢?现在霍止用情欲权势和好房子结成缰绳把她驯服套牢了,可他从来没有要跟任何人提起她的意思,也许是身份地位复杂,有诸多不便,也许是关系尚浅,不至于郑重其事。 她心里又出现个疙瘩。 一个两个,结绳记仇。 她盯着柜门玻璃看霍止的侧脸,霍止在她胸上用力咬一口,留下个红印,舒澄澄又酸又疼地喘,霍止紧接着捏起她的臀肉,又咬一口,她叫了一声,他把她下巴摆正,握着她的脖子,“专心点,不然我咬你脖子了。” 他咬她胸,咬她屁股,她不在意被咬得又酸又疼,在意牙印全在裙子遮住的地方。 舒澄澄回过神,看着他,“吸血鬼老爷,你咬我脖子上。” 霍止看了她半晌,突然笑起来,笑得眉梢眼角都是春色,“好让你又跟别人说你养了猫?” 舒澄澄被铐在桌上,坦坦荡荡,“我会说我养了男朋友。” 霍止没说话,像在消化她突如其来的慷慨大方。 “当啷”一声,虚拢的手铐滑脱下去,舒澄澄突然爬起来,捡起手铐,把霍止推在椅子上,二话不说坐上他的腿,把他两手拉到椅子后死死铐住,占有似的用身体吃掉他的器官,用力沉入,深到腰都发颤,把脖子送到他眼前,“你咬,咬出血。” 霍止被她弄得额角出汗,但被铐着,也只能由她坐在腿上折腾,“舒澄澄,别闹行不行?明天有媒体。” 这个姿势含得又深又重,她哆哆嗦嗦地使劲咬他的鼻尖,“……霍老师,你害怕我的坏名声连累你?你别怕,我跟炮友删好友,我给你买水军洗白,我保护你……” 霍止张嘴咬住她的脖子,牙齿轻轻一合,却没咬下去。他轻轻吻她,从脖子吻到嘴唇,“不行。你看,我说过了,要做就做最好的,你不值得当个真正的明星吗?你想要哪种出道作品,月亮还是绯闻?你不值得个更好的时间点吗?” 舒澄澄想起他的课了,“好东西值得等”,霍止把她当明星作品,驯服教养灌溉。秦韫看陈傲之跳舞时的神情也不过如此,像找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宝石。 她没说话,霍止又轻轻咬住她的嘴唇,“这问题这么难,要犹豫这么久?” “我想吃人,”舒澄澄慢慢说,“我想把全世界的二十岁女孩全吃了。也许还得吃男孩。” 霍止被她逗笑了,“你可以放心,我不喜欢童男童女。” 难怪他对小美女没兴趣,原来是喜欢熟的,舒澄澄掐住他的脖子,“你喜欢叁十岁的?我把叁十岁也吃了。” 霍止任由她掐自己,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我喜欢舒澄澄。” 真要命,他耳朵是红的,眼睛是亮的,嘴唇被她亲肿了,这么好看,不咬就不咬吧,给强奸就行。 舒澄澄摘下头箍戴到他头上,狠狠亲他。 另一个故事 派对在城郊的度假村举行,度假村中央有条河流穿过,曲曲折折,让人想起课本上的永和九年岁在癸丑,都是群贤毕至,古代曲水边的是风流名士咬文嚼字,江城河边的是一群资本家挥金如土。 天气不好,晚上风渐渐变大,傍晚时大多数人都转战室内,霍止把千秋的年轻建筑设计师刘大渝和舒澄澄一一介绍给资本家。 霍止开口,人人都会给叁分薄面,舒澄澄如愿加到许多身价过亿的新好友。 还有个小老头特别给面子,热情地问她:“舒老师这么年轻漂亮,有没有男朋友啊?” 舒澄澄看着霍止,眼睛笑盈盈,“没有。” 小老头很上头,“没有好啊,没有就最好了,闻叔叔我自从退了休整天游手好闲,就喜欢小年轻没对象,你等我给你安排几个青年才俊。” 舒澄澄想说“不用”,话到嘴边,觉得这么拒绝老头子不合适,又改了口:“谢谢闻董,什么时候安排?” 老闻走了,霍止才问她:“‘谢谢闻董’?” 舒澄澄笑得很邪性,“我以霍老师的口径为准啊,又错了吗?” 四下无人,霍止在她后脑勺上拍一下,舒澄澄被揍了也不在乎,弯下腰从他手里叼梨片吃。 寿星公厉而川带着公主妹妹在旋转楼梯上方招手,意气风发地叫:“霍止!” 霍止走之前把车钥匙放到她手里,“累了就先回家。” 舒澄澄笑多了的确有点头晕,拿了杯白水到观景楼天台上,看楼下湖中的黑天鹅游来游去。 暮色四合,有人在她身边点了支烟,又把打火机凑到她跟前,“小姐,你抽不抽?” 她第一反应是摇摇头,随即借着火光看清了这人的脸,往后退一步。 观景台上满是高耸茂密的植物,满地高高低低的花盆,她这么一退,霍川柏就劈手抓住她的胳膊,“小姐,小心别摔倒啊,摔着了怎么演前台呢?” 舒澄澄前阵子还搜过霍家的八卦,合影上的霍家人长得都很像,一样的五官工整俊俏,但神态气质南辕北辙,最老的霍廷凝重,最小的霍止清高,老叁霍川樱有硅谷习气,总穿一身乔布斯式的讲究黑色,老二霍川柏则仗着好样貌不修边幅,府绸衬衫领低低拉开,脸上永远带着宿醉寻欢的倦怠,像最糜烂时期的马龙白兰度。 谭尊在霍川柏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现在这个真正的花花公子抓着舒澄澄的胳膊,拿走她的手机,笑着对她说:“舒老师,一起抽根烟嘛。霍止就在楼下,我能把你怎么样?” 穿黑西装的保镖在天台门前守着,舒澄澄看自己走不了,也就不走了,不过对他很警惕,不要他的烟,自己抽出一根乔衿给的烟,但不想抽,没点燃。 霍川柏说:“我和你不熟,上次见面也不愉快,这怎么聊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会感兴趣的。” 天堂鸟的叶片在黄昏的风中来回飘动,混合着楼下的茂盛树木叶片拍击,声音沙沙。 舒澄澄吸入霍川柏呼出的焦油尼古丁,听这个她会感兴趣的故事。 “有个男人十八岁的时候碰上了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应该也是他第一次喜欢的人,因为通常只有失去第一次喜欢的人才会那么痛苦,他为了那个女孩第一次跟他的养母吵架,开车往赛车道上撞,潜水时他闭着眼压深度,骑机车走山道,总之做了很多极限运动,他还是没死。之后八年他都没谈过任何恋爱。” “为什么我说八年?因为八年后他到了一座新城市,很巧,他又碰到这个女孩了,他们都是建筑师,这个女孩是他的乙方,在为他盖房子,也住进了他的房子。这次那个女孩也给了他很好的爱,他呢,也把她照顾得很好,她缺乏机会,他给她机会建造一颗月亮,她的公司不能失去这个项目,他就为她抢回来,虽然代价是他要留在这座城市修很多没意思的建筑、亏很多钱,但他觉得千金买一笑值得,就做了。他为了谈这个恋爱,干脆把公司抢到了手,虽然看起来公司老总还是以前那个人,但他才是无冕之王。” “故事到这,是不是很耳熟?” 前半段很耳熟,在别人的陈述里,女主角听起来很被动,好像等男人拯救的迪士尼废物公主。 后半句她是第一次知道,但想到最近厉而川的好脾气,她发觉自己早该看出来东仕现在究竟是谁的。 舒澄澄捏了捏手中那支烟,软软绵绵,搓圆捏扁。 霍川柏说:“你爱看小说吗?” 她上班之后只爱看言情耽美电子垃圾,最好还是带颜色的,上次和霍止散步时买的《百年孤独》到现在连塑封都没拆,放在床头垫台灯,没法接这种话题。 “八年前他带回去的行李里有一本《罗生门》,他从小都不看小说,应该是那个女孩的,那她应该知道,世界上很多故事都像罗生门一样,有另一个版本。我还得给你讲另一个故事。” 罗生门 舒澄澄开口问:“有完没完?” 她的烟一直没点,霍川柏倒是又点了一根,在火光里认真看她的表情,看得笑起来,“别害怕,我不是好人,但我保证,从我这里听到,总好过她自己发现。” 风太大,水波被撕成千万片,一只黑天鹅在湖中央仰起脖子叫,叫声粗嘎。 霍川柏接着说:“这个版本,你就当是一个孩子的故事。这个孩子生在一个很富有的家庭,父母那辈有四个兄弟姐妹,家产每人都有,当然,他父亲是长子,也最优秀,本该拥有最多,可惜他父母早早去世了,有些产业就分给弟弟妹妹。后来这个孩子长大了,他不满足于自己手上的东西,想要更多,想要把东西全抢回来,可是他还小,爷爷健在,他要怎么把想要的东西合理地抢到手呢?” “你别这么看着我,事实就是这样,他们这类人生在斗兽场,喝口白水都要抢,但日子还得过,总得粉饰太平,样子还是得装一装,尤其是他,最会装乖,水滴石穿,慢慢拿到了很多,所有人都没发现有什么破绽。可这次他想要的东西在另一座城市,他需要一个支点。” “对,他想起自己八年前有个女朋友。所有人都知道他曾经被那个女孩搞成了什么样子,如果现在他是为了她才抢,是不是就没人会发现他包藏祸心?谁会为难他这个可怜的小疯子呢?他拿了一间公司,那就这样吧,一间公司而已,让他拿着,不闯祸就行。至少他的家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东山出事时舒澄澄有两件烦心事,东山是其一,霍止的未婚妻是其二,霍止追到江城,逼她吃了满嘴暧昧的糖果,她落荒而逃,浑然没有发觉那场暧昧可能其实是个烟雾弹。 舒澄澄面无表情地喝水,“你不会还有第叁个版本吧。” 霍川柏拍了一下手,“你看,我就知道,霍止怎么会喜欢普通的姑娘呢?你很聪明,你一下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第叁个版本,讲的还是第一个故事里的那个男人。他八年里一直都没忘掉那个女孩吗?别人都觉得是,毕竟他一直都没有谈恋爱,现在又不计前嫌,让那个女孩造月亮。” “可世界上有一万多座城市,他为什么恰好就来到这里、还成了那个女孩的甲方?真有这么巧?” 一阵风来,满湖黑天鹅骤然起飞,成群结队,舒澄澄抬头看见黑羽翼掠过视线,飞向湖面和森林,倏忽消失不见。 “他是个年轻的天才,他想让别人相信的事,别人会当做真理。” “不过他唯一的缺点也是年轻,年轻人才会相信人性,他如果来问我,我会告诉他用完侦探之后应该怎么处理,不然那个侦探就会被人从红灯区温柔乡挖出来,吐出所有实话,让他的二叔发现他不是又中了那个女孩的招,而是蓄意找上她的门。他对二叔露出了这个破绽,然后那个女孩就会知道,他曾经把她从出生日期调查到最新日期,毕竟,她以前可不喜欢他,他得找到方法,那个女孩喜欢他,他才好利用她。他什么都知道,包括她的所有密码都是她妈妈的生日、她读的幼儿园初高中和大学、在工作之后干了什么项目、前前后后有多少炮友,她还会知道,他今年初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满城找她会喜欢的房子。” 这次舒澄澄从霍川柏手里拿过打火机,自己点着了烟,猛吸一口。 她不该信这种烂人的屁话,但她早就看到故事的线头了,只是装作看不到,想着高兴多久就算多久。 霍川柏在手机照片上观看东山客那排别墅的外景,“你看,叁层独栋小阁楼,舒老师,你喜欢霍止给你选的东山客27号,对不对?” “喜欢,”舒澄澄趴上栏杆,往下望了望,“怎么,你要加入我们?” 霍川柏把她拉回来,“别跳楼啊,你这么重要,他肯定找人看着你呢,我偷偷摸摸来了不算什么,但你在我这里跳了可就麻烦了,到时候算怎么回事?” 霍家人不愧是豪门,活得狗血,看到人趴天台就觉得别人是要跳楼。 舒澄澄开始头疼,“霍总,你很迂回,我不喜欢。你要干什么,快点说清楚,你想看什么反应,我做给你看。” 霍川柏哈哈大笑,“你真有意思。你不用做什么反应,我又不是霍止,对你这么难搞的姑娘没兴趣,”他看看手表,“七点了。不过天气预报下周有雨,我听说你们千秋的工期很紧,工地应该要赶个工吧。” 工地?千秋的工地出事,能把霍止怎么样? 舒澄澄脑子里只有一团乱麻,她看着霍川柏,从他那张脸上没看出一丝一毫和霍止的相似,他真丑,让她想起谭尊,谭尊栽赃李箬衡搞出事故的时候也这么丑,然后她想起李箬衡。 李箬衡在影立的工地,每天孜孜不倦地在工作群里发进度,早上他刚发过照片,今天搭钢结构架。 她脑子里嗡地响了一声雷,慢慢朝他伸出手,“……给我手机。” 他但笑不动,舒澄澄上手去抢,霍川柏又说:“不用求救,你都上来十分钟了,他会来找你,你信不信?” 天台门“砰”的一声,被从里向外踢开,重重撞上墙又弹开,声响沉闷得骇人。 霍止站在那里,冷声说:“松开她。” 血流如注 霍止站在那里,冷声说:“松开她。” 实际情况是舒澄澄不松开霍川柏,霍川柏被她抢得乐不可支,“看看,我说什么了?” 她索性扇他耳光,扇得不留余地,霍川柏脸色一变,这才发觉舒澄澄只是看起来体面,一旦疯起来真胆大包天,当即抓住她的手掰。霍止上前从他手里捞出舒澄澄,她还要手机,下脚就踢,踢到霍川柏腿间,霍川柏痛苦地摔倒在花盆边,她捡起手机,顾不上一手泥土,飞快地拨电话,李箬衡不接,她爬起来往外跑,踩到裙角,猛地摔了一跤,腿上一片温热,应该是膝盖破了。 霍止一眼看见舒澄澄白裙子上漫开血色,心里猛一沉,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谁知他一碰到她的手,她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目光不冷也不热,像看个陌生人,考量,探究。 舒澄澄没时间思索,撑着地板爬起来,甩开霍止,又扔掉高跟鞋,快步跑下楼。 李箬衡还是没接电话,舒澄澄边跑边打给现场工人,也没人接,工地大门管理员接了,问她有什么事,她撕着嗓子说:“……李工在吗?叫他们停工。” 管理员答应了,但收工也得花一阵。 舒澄澄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这么快,跑进停车场启动了霍止的奔驰,倒出车位,也没注意是不是刮到了旁边的车,就要开出去。 车被拦住,霍止撑住车头挡住她,“下来,我开。” 舒澄澄嗓子着火,摇头拒绝,踩了下油门,示意他让开。 奔驰轰鸣着前倾,顶上他的腿,霍止动也不动,还是那句话,“你开不了,下来。” 她换挡倒车,车头甩开霍止,换了个方向,从另一个门走,开了导航去影立的新园区。 路程不远,但是堵车,她改道上了高架,流血的腿麻了半条,松不开油门,肯定是超速了。 身后有台布加迪飞速地跟上来,朝她按喇叭,她知道是霍止,加速驶过高架,前面不远处就是影立的园区,灯光亮着,远远地听见前面传来一声重物垮塌的巨响。 她不知道浑浑噩噩碰到了哪个按键,车子狠狠一刹。后面的保时捷本来就开得超速,这下险些追尾上来,布加迪从斜刺里别进两车缝隙,电光火石间截住保时捷,车头被冲击力撞得磕上奔驰车尾。 她被后坐力猛然推了一下背,保时捷车主下车捶布加迪车门,大骂:“你他妈的赶着去死?!” 后面的车堵成一团,有人报警,有人叫骂,霍止下车推开保时捷车主,快步走到跟前,用力拉车门,但她锁着门,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霍止脸色铁青,强行保持平静,叩了叩车窗,让她打开。 她一脚油门开了出去,把他甩在身后。 影立园区工地管得很严,管理员一般不让陌生车辆进,但现在门口连管理员的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在事故现场,她把门挡杆撞开,开进园区。 工人满身是血,在打急救电话,面色惶急,指了个方向,“有个楼梯突然垮掉了,李、李工他替我挡了一下子……” 两个人已经被拖出来了,躺在地上,毫无生机,李箬衡腿还卡在钢筋下,眼睛闭着。 干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事故,血色猩红,舒澄澄耳朵里一片尖锐的嗡鸣,连滚带爬上去扒拉石块钢筋,李箬衡被她挖出来了,但她不敢动他,轻轻伸手摸他脖子里的脉搏,有双修长的手抓住她,她无意识地用力一抽,“放开。” 对方脾气很好,语气镇定,“女士,你得让让。” 原来是医生。 舒澄澄让开,跟着上救护车,车开得很稳,但她觉得车厢在翻江倒海地晃,满眼睛都是血点子,她眼睛都不敢眨。 跟车的医生看她抖得像筛糠,把她推转过身,她才如梦方醒,给乔衿打电话。 乔衿就住在医院附近,急救医生拉担架下了救护车,乔衿已经等在手术室里。 事故出在七点二十分,起因是一块超薄混凝土折板楼梯的上层梁配少了板顶钢筋,上层支撑处承重脆弱,今晚工人拉着施工材料从楼梯下经过,干燥的混凝土在风中一下子开裂,几米高的楼梯瞬间倒塌。 事故迅速登上了本地热门新闻,叁人重伤,性质严重,有人刷起了玄学,讲起那个地块的鬼故事,也有人较有社会责任感,把施工方和设计方都扒了个底朝天。 接着被扒出来的是李箬衡的家世,他前半生走马观花,是个优质纨绔,后来当官的父亲落马,他滚出了设计院,后来竟然还是东山再起了,应该是靠不义之财和关系。 再随后被扒的是舒澄澄,她更有看头,母亲自杀,父亲牵涉进洗钱重案,但父女关系应该很和睦,月前她才去榕城看望过父亲。有这样的父亲,她自己的人品也经不起推敲,之前那篇历数她私生活混乱的稿子被翻了出来,她一边睡人一边带着千秋扶摇直上青云,难怪年纪轻轻就能一身奢侈品。 有这样的两个黑心肠老板,千秋能是什么好公司?业务不过硬,要工人加班,用料偷工减料,不遵守施工规范,媒体把这几条罪名凑在一起,完全拿到了这场事故的解释权。 最重磅的是九点钟曝出的两组照片,第一组是舒澄澄和霍止在东山山路上散步,两人和平时示人的形象都很不相同,舒澄澄扎着马尾,素面朝天,穿着条百褶裙,有股清新散漫的学生气,霍止则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成熟有力的手牵着她的小臂。第二组是舒澄澄蹲在路边看野花,霍止在旁边看着她,夜色幽暗,路灯昏黄,氛围正好浪漫。 两人显然关系亲密。舆论很敏感,立刻联想到千秋也是东仕的乙方,那霍止会不会是因为私人感情才选择了千秋呢?千秋承办的这个园区出了事,那东仕其他的项目又是否安全?东仕月前才刚刚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保证不烂尾,但能不能保证工程质量? 最重要的是,建筑界、东仕以及霍家,该不该重新审视这个霍止极富盛名的年轻总监? 霍止拿这段暧昧做文章拿走了东仕,霍川柏同样用这段暧昧反击,要把东仕拿回来。 如霍川柏所说,霍止让千秋得到了园区建设机会,霍止查清了千秋两个老板的每一条死穴,霍止准备好了一场暧昧表演。霍止把刀磨到极锐,现在霍川柏拿到手中,对准反方向,轻轻一推。 血流如注。 缰绳 警察找舒澄澄做了笔录。她是设计师,当时又赶到了现场,脱不开干系,交出每一稿设计图,供警方查阅。 楼梯建造时没有遵照设计图配够钢筋,还没投入使用,隐患一直静静存在,终于在今晚开裂,也许是因为大风,也许是因为别的,能说清缘由的只有现场人员,偏偏李箬衡和质检员都受了伤。一切只好存疑。 舒澄澄知道是谁干的,毫无好奇,如果霍川柏想干点什么,一点证据都不会留,至少不会给她留。 她又回到医院。 李箬衡在凌晨一点出了手术室,腿上动脉破裂,多处骨折,包括鼻子和脸颊,还有脏器内出血,没脱离危险。 乔衿处理完药品和手续回来,看到舒澄澄坐在病房外的地上,埋头抓着头发,礼服裙刮破了,一身土和血。 乔衿绕过她,径直回办公室,舒澄澄突然抓住她的白大褂衣角,一股脑坦白出来,“是因为我。因为我非要做东山,才被人盯上,当棋子用。我有很多次机会放弃,但我钻钱眼里了。” 角落里没光线,舒澄澄满脸灰土满身血,神情灰扑扑,只有脖子上的宝石熠熠闪光,血红欲滴。 她们最穷的时候曾经分一块馒头吃,现在舒澄澄脖子上的东西不知道能换几千吨馒头。人非要伸手够月亮,往往不是从大气层摔下来,就是捞水中月时栽进去。 乔衿说:“知道了。” 乔衿很少对她这么冷淡,舒澄澄发急,“你怪我吗?” 乔衿没摇头也没点头,“你回家吧。” 舒澄澄爬起来去医院门口吹冷风。 这是乔衿第一次真的怪她,因为乔衿一直是孤家寡人,一直只有李箬衡,现在李箬衡生死未卜。受伤的工人和质检员也在抢救,工人的妻子还在家种地,接了电话就哭,哭得惶急绝望,边赶路边求小林,求小林教她怎么坐城际公交,又怪怎么偏偏今天赶工。 乔衿怪她,工人家属怪她,她怪谁? 她怪自己蠢,精虫上脑,怪自己学老刘不刨根问底,也怪霍止把她捧到叁十叁重天,高高在上的神祇仰着脸看她,如梦似幻,她忘乎所以,智商蒸发,被人当棋子,搅弄风云。 工人的妻子和质检员的家属都来了,两拨人马在门口相遇,工人妻子找舒澄澄打听急诊入口,质检员家的几个人围上来,举着手机开着直播朝舒澄澄拍,可能是怕千秋赖账,要她对着镜头说清楚赔偿,为首的大哥刚从酒桌上下来,满身酒气,拿酒瓶指着她嚷嚷。 舒澄澄全都听着,但听着走了神,开始思考霍止在哪,想了好几分钟,她才想起霍止应该是因为在高架上别了保时捷的那一下子去了派出所。也许刚才她有跟他擦肩而过。 到现在她还在想着霍止。 霍止的手早在这个盛夏之前就已经握紧她的缰绳,现在他已经把依赖的基因植入进了她的血液循环。 然后她看见医院门外停下一台出租车,明黄色的车门打开,黑西装的霍止朝她走过来,夜色暗沉,罩得他面孔苍白鲜明,英俊得不像活人。她呼风唤雨的情人其实是藏起恶魔翅膀的撒旦。 舒澄澄无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好像那里真有一道绳索。 霍止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动作,顿住脚步。 舒澄澄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大哥以为她要跑,借酒撒疯,一关直播,一酒瓶子抡上来。 正拉架的工人妻子吓得猝然尖叫,舒澄澄本能地把她拨到身后,闭上眼抬起胳膊格挡,在酒瓶蓦地砸下来炸开的一瞬间被一股力量一推一罩,笼在怀里。 不用看都知道是霍止,铺天盖地的霍止的味道。 霍止来接她了。他总是知道她所有的状况,总是能从犄角旮旯把她找出来,现在她才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是颗好棋子。 媒体记者快要赶到现场,霍止把西装外套往舒澄澄头上一披,抓着她上车。厉而川刚刚过来,一眼看见他手心有血,心里一沉,追上来拍门,“……你又干什么了?下来!” 霍止没理会,车驶离医院,霍止皱着眉拨开她脏兮兮的头发,看见她额头上被石子蹭破了一块。 舒澄澄一缩头,避开他的手指,别开了脸,看了一会车外,街灯昏黄,原来已经到了东山上。 东山,东山,霍止走进千秋,邀请她一起做东山。 她忽然清醒过来,发觉身上有股血腥味,气味钻进胃里搅动,她忍了一路,最后终于用力拍车门,“停车。” 霍止咬了咬牙,“开上去。” 出租车司机很怕她吐在车里,加速开上山,拐弯就是东山客,舒澄澄下去推开门冲进卫生间,在马桶边干呕了好几下,搜肠刮肚地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直吐到扶着墙才能站稳。 然后她回身一把攥住霍止的衣领,“真厉害啊,霍止,你骗人比我厉害。骗我好玩吗?” 似乎这个问题是根尖刺,霍止脸上出现一抹阴郁,眉头一皱。 他慢慢攥紧拳头。表带下的伤口受到肌肉挤压,汩汩流着血,血液流出的感官惯性下他该冷静清醒,无坚不摧,但此时感受却是抓着一捧沙,抓得越紧,流失越快。 沙砾争先恐后离开他的掌心。 朗姆「Рo1⒏red」 似乎这个问题是根尖刺,霍止脸上出现一抹阴郁,眉头一皱。 他越冷静,她越快疯到底,抓着他的领结不放,几乎想把他掐死,动作一大,满身宝石白钻丝绸簌簌作响。 霍止一抿唇,把她死死扣在怀里拖起来,扶正她的脸,让她看着他,“舒澄澄,你觉得我现在在骗你吗?” 他太陌生,没有说服力,但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穿着高级定制,戴着价格惊人到该配个保镖的珠宝,虽然现在都沾着灰和血,但顶级的丝缎和矿产有神奇的魔力,这么狼狈,看起来却依然奢靡,最昂贵的是她面前的霍止。 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她不喜欢做梦,得赶紧醒来。 舒澄澄弯腰洗了把脸,洗掉脸上的血和土,抽身去酒窖,坐在金属高脚桌边,开了支朗姆,往杯子里填冰块,“跟我喝一杯吧,霍老师。别让我从别人嘴里认识你。” 舒澄澄脸色惨白,霍止把她面前的杯子拿走,“我来喝。你想知道什么,慢慢问。” 霍止在她对面坐下,握着她的手给自己倒了杯酒。手很冷,冷静至少有几分是强装的。 她开口问:“七年前,你走了之后的那一年春天,为什么又回了榕城?” 霍止把一杯酒一饮而尽,“我给你留了地址电话。” 那年霍止临走前留过联系方式,当时她不要,扔回他手里,他坚持说:“我放在蔺宅。”蔺宅就是霍川樱在榕城的房子。 这是那一年他们唯一有可能的交集,她其实在厉而璟说漏嘴那天就已经猜到一点,但不愿意想明白,不过她允许自己有点不高兴。 她看着霍止,他坐在她对面,身姿笔直,一贯笔直。 她说:“你回榕城把东西拿走了。” 霍止对着空杯子里打转的冰块思考,想了很久。他不常喝酒,舒澄澄以为他是不喜欢失控,现在看来是酒量不好,才喝了一点,眉梢眼角都泛起红,迟钝了许多。 半天,他才慢慢说:“我得把你忘了。” 整整一年他都没忘掉舒澄澄,反复思考她为什么不能寄一封信来,所画的东西浸满了榕城的雨,湿答答地往下坠,拖泥带水,拿到的奖平平无奇。 春节再聚会时亲友吊唁霍川杨夫妇,小声地议论他似乎应了伤仲永的寓言,小时候那么优秀,长大了怎么天资消失了?大概小时候也都是霍川杨代笔的,霍家却非要捧他,果然是强拗的瓜不甜。 霍川杨没有代笔过。被误会没有关系,他只需要回到认识舒澄澄之前,画最夸张凌厉的线条,用噱头和风格威吓观众,找回他对世界的控制权。 春假时他在游轮上躺着画画,清醒之后发现自己画的是一座小教堂,上面还有朵玫瑰。 他好像还在想着她,竟然还没有绝望。 他把画从海里捞起来晾干,回了榕城,烧掉留给她的纸条,断掉最后一点跟她有可能的联系,然后在回程飞机上把教堂改成金属材质,拔高线条,抻开力透纸背的空洞,影射玫瑰的虚无,跟她彻底道别。 悬着的那只靴子终于落地了。舒澄澄慢慢“嗯”了一声,慢慢消化这个版本的霍止。 他把她忘了,无可厚非,没人有资格要求他做情圣。 只不过她有一些误会,当时她看到那张图,以为霍止在骂她,以为他念念不忘记仇记成这样,她忍不住想辩解几句,来江城上大学前,她还去蔺宅找过他留的地址,结果没有找到。 幸亏没有找到。那时是盛夏七月,他早就把她忘了。 她开始觉出膝盖疼,打开药箱,撩起裙摆,拿酒精从脚面到膝盖擦上去,盖上碘伏。锐利的痛觉钻进大脑。 霍止冷眼看着她,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抱歉,但那不是好记忆。继续问吧,澄澄。” “你选27号,是因为这里门前有树,最像那块积木,你知道我妈妈想要这样的房子,我也想要。” 霍止点头,把酒慢慢喝掉。 她给他倒了第叁杯,“你把我拐进来住,是为了让他们觉得我在跟你谈恋爱。” 霍止接过酒杯,低眼回想。 舒澄澄捏着酒瓶,低温让脑子冷静下来,回忆起住进来之后的事。 霍止出差去榕城,半夜风雨刮开了窗户,她那晚想起高中时的台风夜,睡得不好。后来她为了躲欧夏的采访,让霍止按在车里揍了一顿。再后来霍止感冒了,她不忍心坐视他烧成那样,但又把他按在床上欺负。没隔几天,她被付宁摸了腰,心情不好,回来后竟然爬到霍止身上磨蹭,虽然最后闹得很不愉快,但后来她想让霍止带她去博物馆开幕晚宴找温嘉瑞,霍止也还是帮她了。 一来一回,一招一式,有的放矢,欲擒故纵,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弱点上,她养出了菟丝花的坏基因,遇事总会想到霍止。 她口干舌燥地笑起来,“然后你帮我拿回东山,是为了拿到东仕。” 她一直都没喝酒,是想清清醒醒地听完,这时她差不多听够了,把酒瓶放到唇边,霍止突然打断她。 他看着她说:“不。我拿到东仕,是因为你想要东山。我说了,我不是一直在骗你,早就不是。不然,我早就该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对不对?” 这次他的情话并不动听,她真以为他把她藏成秘密是为了磨成明珠。 一张桌子的距离这么近,她闻到酒味,自己也微醺,撑着下巴近距离地观察他,“是吗?为什么放弃了?什么时候放弃了?” 似乎她的问题很幽默,他眯起眼露出个无奈的微笑,“很早很早,因为是你。”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心肝(h) 似乎她的问题很幽默,霍止眯起眼露出个无奈的微笑,“很早很早,因为是你。” 他找到了十九岁忘掉的人,用她做局,却再次爱上她。 爱是个珍贵的东西,不是人人都有,她得到了两次,该感谢命运和霍止都这么慷慨。 舒澄澄也笑,“谢谢你。” 她笑得很开心,倾倾身吻吻霍止,浓浓的朗姆酒的味道。 是个新鲜的吻,霍止身上从来都没有这种味道,正如今天,她第一次真正认识他,裹在漂亮的不沾烟火的壳子里的野心家。 吻完了,他很近地看着她的眼睛,像在数她有几根睫毛,她忍不住用手指描摹霍止的五官,酒窖里光线暗沉沉,可他长得真干净,眉眼鼻唇,每一个起伏都在她的心上撞。 然后她才发现霍止一直都没有松开她的手,握在小臂中段。 她从来没被人这么抓住,但他就是这么俘虏她的,她一步步变蠢,看着金丝笼子傻笑,变成现在这样。 她缓慢地舔舔嘴唇,咽下接吻的味道,抽身去房子外面,走远几步,抬起头看东山客。 好房子,陈傲之跟她规划过的好房子,青山间,小阁楼,绿树亭亭。这应该是唯一一件霍止不需要调查就知道的事,她在八年前的摩天轮下面全说了。 门开着,里面亮堂堂的,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又回到喝醉酒的那天,她走进门,霍止在沙发上躺着看书,满室安静,她爬到他身上的时候像被海浪打碎帆的小船归港。 情绪积攒到了燃点,她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戾气,可能是愤怒烧出来的能量,可能是满身血腥味冲得鼻子发酸,她冲回酒窖对霍止又踢又打,“你真有种,霍止,你真有种!” 玻璃杯被她撞下地,迸裂开满地碎片,霍止眉头一抽,酒猛然醒了一半,飞快地出手把她推开,“别动!” 她叁步两步又冲上去,热血上头,她从落水狗变成了头小狼,把侵略者当猎物撕咬。 她扑到他身上,霍止接住她,舒澄澄抓他咬他,用了全身力气,霍止“砰”地被她撞倒在满地玻璃渣上,一把攥住她的脚腕,“舒澄澄!” 舒澄澄浑然不觉自己脚上流血,霍止把她抓起来弄上沙发,她仰在沙发里愣了几秒,满鼻子血腥味,怎么又是血腥味?医院里全是这个味,东山客还是。 她脑袋发晕,抓起枕头砸,扯他的衣服裤子,俯下去抓住霍止的领子,恨不得把他的脖子咬断。她得让这个野心家付出点代价。 裙子拨开,舒澄澄狠狠沉进他的器官,在他身上发狠用力,她疼,他也疼,她要的就是这个。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栗,不是高潮的欢愉,纯粹是精神亢奋,完全没有沁出一点体液。干燥暴力的交合像场凌迟,灯光明亮,照出霍止额角一片冷汗,她身上脸上也都湿漉漉的,不过很确定没有一滴是眼泪,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而且她本来就不会哭。 霍止下面,五官因为疼痛微微扭曲,手还稳稳攥着她的脚腕,眼眸深深盯着她,“……舒澄澄,你流血了,先起来。” 她置若罔闻,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猛地顶到了最深处,她疼得腰一软就往下掉。 满地都是玻璃渣,霍止一把抓住她,舒澄澄不让他碰,猛烈挣扎,整个人亢奋得要命,比起愤怒更像发泄,霍止几乎按不住她,他突然伸手拉灭了灯。 一片漆黑,舒澄澄仿若挨了一闷棍,脑海里只剩尖锐的耳鸣,腰身死死僵住,打着哆嗦,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被折起腿放在沙发上,霍止紧紧扣住她,胡乱在她发顶上揉了一下,“静一静,我送你去医院。” 黑暗像冰针似的往太阳穴里扎,冷气四溢,她的确冷静下来了。 霍止什么都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侦探把她调查成了透明人,所以霍止还知道陈傲之自杀的时候天还没完全暗,所以忘了给她留盏灯,她这辈子都怕黑,怕黑夜里一见亮就看见一张沾满血的脸。 霍止把她所有的弱点都捏在手里了。她从来没被人剖开过心肝,也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她慢慢拉开灯,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珠,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霍止,李箬衡、李箬衡他要是死了,我带你一块死。” 霍止手放在她脖子上数着心率,目光紧紧看着她,好像她会飘走,“好。你现在喝一口水,然后我送你去医院,听懂了?” 他真好,总在她头顶上撑开一把伞。 舒澄澄感觉自己的嘴角近乎抽搐地抬了抬,“不用,你做局的时候就想打这一仗,现在好了,别人替你开战了。去打仗吧,预祝你马到功成。” 霍止脸上的表情极大地满足了她的报复欲。 她站起身把项链扯下来扔在酒桌上,宝石撞击玻璃台面,发出昂贵美妙的声响,然后她把刚才扣住桌腿的手铐另一段扣到霍止右手腕上,抽出钥匙出门,一松手让钥匙无声地滚进草丛。 她打到出租车,去超市买了日用品和毯子,回医院去,把日用品给护工,在乔衿值班室的小床上躺下,拉起毯子。 她脏兮兮的,但乔衿没撵她走,她就在这赖下了。 她记性差,睡眠好,今晚难得有心事,没能睡着,盯着天花板。 乔衿也睡不着,在桌前翻着书问她:“分手了?” 她对着墙想,分手了吗? 刚才应该没有说出这种字眼。不知道是忘了说还是不想说。 霍止是危险生物,但也是她第一个的、最好的情人,霍止花在她身上的时间是不会骗人的,她在霍止手里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抚摸,亲吻,性,珠宝,野花,介于长辈和信徒之间的疼爱,还有让她心跳加速的建筑课,那个装满野花的烟盒还放在她包里。 这些跟那个蓄谋已久的重逢相比,孰轻孰重? 总之乔衿的床很硬,她在想念东山客的床。她全须全尾地栽进去了。 她一直没睡着,几乎是人生头一次彻底失眠。 《如何追求都市丽人》 天一亮,舒澄澄出去买了衣服,洗了头发,去病房坐了一会。 李箬衡的妈妈来了,老太太跟李箬衡性格很像,粗中有细,当面对她笑,说小师妹又漂亮了,要记得吃早餐,额头上的伤口要当心别碰水,然后背过身才流眼泪。 乔衿一直没跟她说几句话。这是乔衿第一次跟她发脾气。 乔衿是舒澄澄在苏镇读高中时的隔壁班同学,没说过话,只打过照面,但舒澄澄知道这个女生,因为穷,因为家里只有个奶奶,因为脾气太好,被年级里几个男生女生推推搡搡,知名的受气包,总低着头走路。 舒澄澄不爱管闲事,但陈傲之死了,她急需被开除,上课咬着笔杆思考对策,绞尽脑汁不得其法,再放学时看到乔衿在被几个人往楼梯口推,她来了灵感,扔下书包上去就给了那黄毛女生一脚。 黄毛女生滚下台阶,嚎啕大哭,别人都被吓住了,不敢动弹。 舒澄澄见教务主任还没来,又扇了那男生一耳光,“你挺怂啊,女朋友挨了打,你怎么腿抖起来了?” 男生恼羞成怒,一拳头砸上她肚子,舒澄澄撞上栏杆摔下地,胳膊破了腿也流血,乔衿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扑到她身上拉架,弱声弱气说“你们别打她”。 乔衿完全拉不住舒澄澄。舒澄澄跟五六个人狠狠打了一架,动静惊动校领导,终于被开除了,背起书包去了榕城,去画展上找舒磬东、认识霍止,她再也没想起过乔衿。 直到大学时有个女生搬进了她的宿舍,女生话很少,一直没有存在感,直到大二,舒澄澄惹出了麻烦,乔衿又扑上来拉架,她才认出这是当年那个受气包。 受气包没复读,学了医,比她高一届,奶奶去世了,人长大了,有了主见,有了玩心,替人值班时巧合跟患者李箬衡睡了觉,发现李箬衡有个师妹是老相识,就故意跟李箬衡混熟,让李箬衡介绍自己搬进师妹的宿舍。 不是什么感人的报恩故事,她是故意跟舒澄澄寻仇,因为当年舒澄澄惹出麻烦走了人,留下她受欺负受得更厉害。不过乔衿有几分侠气,看舒澄澄大学穷成那样,也就解气够了,一笔勾销。 她干什么乔衿都没怪过她,这是第一次,因为乔衿也不知道该怪谁。 舒澄澄去千秋跟大家安排了工作,基本上就是待命,因为手头的项目有的在被调查,其他的进展也几乎停摆。 提及缘由,百分之八十跟舒澄澄有关,大家都缄默,不知道从何说起。说到李箬衡,气氛更沉默,小林显然刚哭过,强装认真,在瞪着肿肿的眼睛看材料报价。 舒澄澄在李箬衡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把东西全都收拾好,打扫了卫生,才离开公司,在千秋和医院的中点找了酒店开了房,每天的日程是去医院看看老板,然后去肯接见她的甲方公司开开小会,再回公司看书写邮件。 也碰到过一次霍止。 两家公司离得很近,她看完李箬衡,走路回公司,走到这里,去便利店买了瓶水,站在门口喝。旁边是咖啡店,有人端着咖啡推门出来,是厉而川。 上次见面还是医院门口,舒澄澄那时活像只厉鬼,厉而川也失态,再在日光底下见面,都有尴尬,但都厚着脸皮装失忆。厉而川问起李箬衡的状况,然后说他问过了医院专家,让她不要太着急,舒澄澄说“谢谢厉总”,然后霍止端着咖啡走出来,也看见她。 她没说话,但也移不开眼睛,霍止脖子里露出绷带边,脸色十分苍白,目光似乎有些疲倦,半天才认出她。 对视良久,直到电话响起,她手忙脚乱地接电话,边听传销广告边往左走。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真是舒磬东再世,下手没轻没重,霍止那天应该是扎了一背玻璃渣。现在不分也得分了。 霍止往右走,接过厉而川的咖啡,把文件放到厉而川手上,接上刚才的话题,“找公关联系专家,把千秋的设计图弄明白,还有工地,监控我拿到了,你找人看。” 厉而川心不在焉,拿着文件扇风,回头看舒澄澄的背影,“分了?” 霍止答得很快,“没有。” 厉而川眯起狭长的桃花眼,“是你没分还是她没分?这舒老师气性挺大,她骗你没事,你骗她她就揍你一身血,她扭头就走,你还替她挡酒瓶子,肩膀骨头都裂了,闹成这样,还说没分?” “没有。”霍止说,“把千秋的事解决掉,这周之内。” 解决了千秋才能择干净东仕,道理是通的,但怎么听都觉得霍止在意的不是东仕,项庄舞剑,意在舒公。 厉而川又回头看舒澄澄,她还没走远,穿着墨绿吊带裙,衬得皮肤白得发亮,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 最近她身上事不少,但照样没心没肺气焰冲天,他这样万花丛中过的人看了都觉得难搞,“天塌了都不耽误这姑娘爱漂亮,是真没把你放心上,要不我给你买本《如何追求都市丽人》吧?” 霍止站定,把手上厉而川的咖啡丢进垃圾桶,“嗵”的一声闷响。 厉而川“哎”一声,没抢救到咖啡,又被霍止目光一刮,感觉脖子上发凉,咳嗽一声,接着往前走,“解决,这周肯定解决。” 厉而川拐过街角,最后回头看一眼,舒澄澄看着真冷,不过腰真细,难怪街对面有男人吹口哨。 霍止突然抽身大步走回去,脱下外套扣到她肩膀上。 舒澄澄茫然地回过头,霍止已经走了。 这算什么?她想不明白。已经连着几天没睡着,大脑一团浆糊,只觉得心口揪得发紧,以及好想睡觉。 ———— V我50,给霍止买书 师兄,给我干一下 舒澄澄总给李箬衡的绿植浇水,过了几天,发现那几盆花全黄了叶子。 她躺在老板椅上查资料,这才知道花不能每天浇,那几盆已经回天乏术。 又是一笔开销,她卡里钱真不够花,骂骂咧咧地感谢李箬衡以前每个月都扣她一笔钱存进理财,现在她提出来这笔钱,买了点新绿植,留在公司等卖家送货上门。 她对着墙上的挂钟读秒,没想到老刘还没走,站在门外问她:“九点了,你还不下班干什么?” 老刘笔耕不辍,没活干也在好好画图,甚至还加班。他进办公室找文件,问舒澄澄东西在哪,找到后问她的意见,又习惯性地把笔塞到她手里,“别光说,你画啊。” 舒澄澄一拿笔就出了一身汗,把笔放下,“不画了。” 酒店换了叁间,还是睡不着,她每天全靠在办公室躺一会,现在手抖得一笔都画不出来。 老刘看她这样,开始操心,“李总不是醒了吗?他都脱离危险了,你别太担心了,觉还是得睡。” 舒澄澄茫然地看着他,“他醒了?” 舒澄澄真忘了,老刘一说她才想起来,上午李箬衡妈妈给她打过电话,她答应了半天,其实耳朵嗡嗡的,一句也没听见。 老刘陪她去医院,李箬衡脸肿得像猪头,包得里叁层外叁层,只露出眼睛和嘴,本来都睡了,又被舒澄澄叫起来,李老板听说千秋停摆,工资却还在照发,眼泪汪汪,嘴巴下勾,看样子快心疼哭了。 舒澄澄在旁边笑,“行了,你快点出院,回头去勾引厉总,让他给你发点钱。” 舒澄澄一高兴,满嘴胡言乱语,李箬衡妈妈在旁边大皱眉头,看还有同事也在,又不好多说。 李箬衡跟着她笑,笑完了才说:“大乔,给她张纸,她怎么哭了。奇怪了,她以前摔成那样都没哭过吧。” 她竟然还真的掉眼泪了。只掉了一颗,但也足够稀奇,霍止教的东西,在她这里余音绕梁。 乔衿给她递了张纸,有病人来找乔医生,她出去谈话。老刘也要回家,李箬衡妈妈送他出去,病房里只剩下她和李箬衡。 李箬衡动一公分都很费劲,说话更费劲,哑声问:“喂,听说他把你骗了?” 她这会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躺在护工的小床上吃薯片,没搭理他。 李箬衡费尽力气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头,“长点记性。我早就说过,他们这种人,干什么不是为自己?吃一堑长一智,你就当上课交学费了。” 他说话真不中听,她当没听见,一翻手,抓住李箬衡裹着绷带的手腕,感受脉搏,确认老板是个活人,又摸上他的手,确认他五根指头完好无损,都会动,还会画画和签支票。 姿势是有点暧昧,但她和李箬衡不用避嫌,她没把李箬衡当男人,李箬衡也没把她当女人。 刚上大学的时候她谁都睡,李箬衡那时在学校里风头十足,是优秀学长,偶尔替辅导员管教师弟师妹。舒澄澄当时没钱,大一就出去打工,总是晚归,被他抓了不止一次,李箬衡看这个小师妹好像很在意奖学金学分排名之类的东西,也没扣她的分,只让她写检讨。 那天李箬衡扣着舒澄澄在教务处写检讨,辅导员赶着回家喂猫,早早跑了,她写着写着,一声闷雷震动,学院楼停了电。 江城的雨季常有雷雨,今晚雨格外大,如同瓢泼,漫天摇荡。 李箬衡说:“雨停了再走吧。” 黑洞洞的,孤男寡女待在一起,影响不大好,李箬衡怕她被人说闲话,打算去隔壁待着。没想到舒澄澄急了,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师兄,你去哪?” 李箬衡说:“我去隔壁,别影响你谈恋爱。” 舒澄澄不松手,并且笑话他清纯,“不影响啊,不会影响我的,师兄。” 李箬衡好像记得有同学说过有个姓舒的师妹私生活混乱,乱得满城风雨,神奇的是毫不影响行情,风头那么大的谭尊照样追着她跑,没想到此人就是她。 那他就明白缘由了,因为她长得太好看,此刻打了一天工回来,有点憔悴,但还是美得惊人,穿着红裙子,整个人像夜雾里的玫瑰花,懒得开也懒得香,清慵又散漫。 正惊诧间,舒澄澄已经吻了上来。 她吻得很冷,有点例行公事,他正在奇怪,舒澄澄伸手就抓他的腰带。 李箬衡一把推开舒澄澄,“你干嘛?” “干你啊。” “为什么?我跟你熟吗?” 舒澄澄每次被他抓到都恶声恶气,恨不得把他砍了,此时却大言不惭地换了张挺可爱的面孔,“我暗恋你好久了,师兄,给我干一下。” 她好像把李箬衡当处男来骗,可惜李箬衡只是长得白瘦斯文,瓤里却不是什么纯情的男大学生,接吻该是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舒澄澄那样根本就是没感情,别人接吻是想亲喜欢的人,她接吻好像沙漠狼露出尖牙啃人,纯粹是渴疯了,想喝点血救命。 关门谢客(加更) 舒澄澄压根不喜欢任何人,只是想接吻和上床,也许有人吃这套,但李箬衡不喜欢,他觉得亲嘴还是要挑挑对象。 只不过她也太漂亮了,李箬衡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低等生物,经常动摇,用尽全身自制力婉拒:“小师妹,我有女朋友。” 舒澄澄爱乱搞,但也挑人,比如谭尊那种她就不喜欢,她喜欢李箬衡这挂,没想到李箬衡看着像个连番号都不会找的清纯男大,却藏得这么深,没声没息,连女朋友都有了。 舒澄澄竟然这就没了胃口,摆手让他走,“再见。” 李箬衡没走,他发觉手心湿漉漉的,全是她额头上的冷汗。 舒澄澄刚才写检讨的时候还好好的,灯一黑,他一说要走,她就成了这样,他还没在五岁以上的人里见过这么怕黑的。毕竟是师妹,他不好这么撇下她。 风把窗户吹开了,他拿东西顶住挡雨。 闪电划过,他在玻璃倒影里看见舒澄澄正盯着他的背影,她表情有些空洞,像想起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目光发冷发飘,透过他在看回忆。 系花在身后,正在觊觎他,他本来有点心猿意马,但倒影里舒澄澄被闪电照亮的表情让她那张脸的吸引力奇异地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李箬衡绷紧的脊梁骨骤然松了。 见他看自己,她刚才的进攻性全没了,垂下眸子,拿起辅导员的打火机和烟,烟嘴含进嘴里,半天都没点着。 他告诉她:“点火的时候得吸一口。” 她又打出一簇火,吸进去,这才学会点烟。 后来舒澄澄才发现李箬衡那会其实还没女朋友,他是在暗恋医学院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在校医院值班,他去看病时见到她,检查、抽血、开药、复查,去一次见一次,见一次被睡一次,被睡一次一见钟情一次,钟情了几个月才日久生情,期间他还很不情愿地帮这个女生换到了舒澄澄的宿舍,这个女生就是乔衿。乔衿把李箬衡骗着又睡又当工具人,而舒澄澄差点就搞了乔衿的男友。 再后来听说李箬衡被她亲过,乔衿只是目光往她两腿间瞟了一眼,“澄澄,做爱要高兴,不高兴只能说明做爱救不了你。你认真谈过恋爱吗?” 舒澄澄答得很快,“没有。” 乔衿很敏锐,捕捉到了她转瞬即逝的表情,“哦,谈过。” 只能算是谈过一半,不算认真,不得善终。 后来在舒澄澄身边躺过的男人很多,却没有几个人敢追她,她后来无师自通了一套把控距离的招,知道怎么样招人喜欢,更知道怎么样招人不喜欢,把自己变得十分难搞。 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谈恋爱,也知道她头脑好能力强,这么四处睡人一定是想往上爬。 其实往上爬她自己有手,只是经常很渴,青春期里有个人教她怎么接最好的吻,她又亲自把那些旖旎快乐扔了,再也找不回来,需要很多钻石珍珠裙子鞋子和高潮才能高兴一点。 李箬衡见过舒澄澄最不高兴的样子,舒澄澄看起来像团火,其实内里很不性感,她这座城池灯火通明,却又关门谢客,穿再好看的裙子也没用,他和舒澄澄就算是光着睡一张床都不会有反应,而舒澄澄对所有男人压根就一视同仁,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对他也一样。 现在舒澄澄又穿着裙子和高跟鞋躺在他身边的小床上,黑发如云,长腿交迭,样子颓唐漂亮。 她喜欢粉饰太平,越是绝境越当世界末日过,活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当然得穿最好的衣服,就算死了也是银河系里最艳的鬼。 李箬衡一直昏迷,她最近穿得都漂亮,是在等着铡刀落下来,现在死死握着李箬衡的手,像枪法最差的士兵放不开老班长。 李箬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看见她的裙子又短又露腰,骂了出声,“你妈的,穿的什么玩意,想送我出殡是吧。” 舒澄澄不说话,还抓着他的手不放。 他妈妈送走老刘回来,看舒澄澄这么抓着儿子的伤手,神情惊疑不定,不知道该先批评儿子的男女关系,还是该先抢救那只手。 偏偏李箬衡今天精神好,还聊起天来了,“小师妹,没钱花了吧?拿我的卡去用,买裙子,买好吃的。” 舒澄澄说:“不用,你上次替我买的理财,我提出来了。” 老太太目瞪口呆,她知道李箬衡抠门,但他竟然还给师妹买理财了。 乔衿碰巧进了门,老太太更慌乱了,怕儿子追不回老婆,乍着手左右为难,“不是,啊,这,你听我说,你别多心……” 医生 乔衿碰巧进了门,老太太更慌乱了,怕儿子追不回老婆,乍着手左右为难,“不是,啊,这,你听我说,你别多心……” 千秋刚开的时候乔衿还跟他们俩一块盖破被子睡破办公室、一块冷得发抖,压根见怪不怪,“嗯”了一声,叫舒澄澄要摸就摸手心,别弄坏手背上的输液管。 李箬衡抽出手拍拍舒澄澄,“行了,别磨叽了,霍止跟那位柏总神仙打架,我们就再当一次寄生藤壶,他能赢,我们就能翻身,那之前我们得先活着,别让甲方全跑了,对不对?这个得靠你,你就算没心情也得干啊,以前是我谢谢你带我出来干,现在可是你欠我的了。” 他说得对。李箬衡和乔衿总是对的,是再生父母,这才是她的清热解毒丸。 舒澄澄回了酒店,半夜乔衿给她发来个名片,“李箬衡给你的。” 是个心理诊所的名片,舒澄澄对着那行介绍躺了半天,犹豫不决。 舒磬东一直让她去看心理医生,她一直没去,前阵子她觉得自己完全好了,心跳也好,心情也好,每天都高兴,现在她也应该高兴,她曾经有个无所不能的情人,会画很美的房子,是她隔了八年的命中注定,虽然是骗她的,但被骗不是大事,她享受过了好日子。现在受伤的老板也脱离了危险,骗子情人和老板都神通广大百折不挠,他们能把事情摆平,以后还会给她发工资,如果摆不平,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没有什么值得这么忧愁。 可是她睡不着,而且想起厉而川说霍止那年也睡不着。 原来被骗到分手是这种滋味。也许真该去看看。 她到天亮都没睡着,终于下定决心,不高兴无所谓,但她还得画画,她早就认定了建筑,这辈子只吃这碗饭,而且她得有力气撑住千秋。 她加了心理诊所的微信,把咨询约在第二天,结果第二天,她昏头昏脑,又把这事忘了,在商场逛街,试图给小林爸妈买点礼物,以免小林被父母逼着辞职去考公务员,逛着逛着,她买了一堆东西,丝巾、茶叶、领带、袖扣、咖啡、书、水笔,袋子提了满手。 柜姐帮她套过膝靴的时候,舒澄澄终于想起自己约了咨询,买了单赶过去,都快六点了,前台小姐指着门口说:“你一直不来,医生刚下班。” 离六点还有多达七分钟,这私立诊所的医生怎么跟吃铁饭碗似的? 舒澄澄拔腿就追,拐出街角追到了一个年轻人,脖子上戴着诊所工牌。 医生走进酒吧,她也跟进去,跟着他走进包间,不依不饶,把一堆袋子往地上一扔,“你提前下班了,这不行,我只有今天有空,你得给我治清楚。” 医生有点惊讶,她自顾自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翘起套着亮皮玫瑰红过膝靴的腿,又开始走神,有点后悔买这双靴子,天凉了,老这么穿会得老寒腿,也后悔买领带袖扣,还后悔买水笔时买了两份,难道要送回去给霍止? 她注意到自己心不在焉,又拉回思绪,“问吧。” 医生大概没见过她这么没礼貌的,“问什么?” 她没力气礼貌,脑子里噼里啪啦作响,烧成乱麻。她抬头看天花板,没有烟雾报警器,但有个大活人在这里,只好压着耐心询问:“介意我抽烟吗?” 医生点点头,在茶几对面坐下,“你抽吧。” 她躺在沙发上吞云吐雾,抽完两支,“你怎么还不问?” 医生撑着下巴看她的脸,“你睡不着啊,这还用问。” 没想到心理医生像普陀寺门口算命看相的骗子,舒澄澄开始怀疑这笔钱白花了。 初秋时节,温度正好,酒吧还没有开始营业,歌手在外面弹唱着《红豆》,她出了一会神,又问:“现在开始计费了吗?” 他看出她是困了,笑着说:“下班了,不收你的钱,你睡吧。” 也许是因为包间里很暗,也许是因为气味或者温度,或者这个心理医生真有两把刷子,语调自带一种催眠效果,总之奇怪的是她就这么神奇地困了,就在包间里的沙发上睡了一觉。 闻安得(加更) 她久违地睡得很沉,甚至做了梦,梦到陈傲之跳舞,穿着白衣白裙,特别漂亮,对着月亮不停地望,秦韫的学生们看大师姐跳舞,说她跳得像嫦娥,像要飞走。 她用目光追随陈傲之的水袖,好想她,从来都没梦到过她。 看着看着,陈傲之的水袖忽然飘到她脸上来,轻纱抽转时已经是另一个场景,陈傲之和舒磬东拉着她的手站在苏镇的小桥上合影留念,舒磬东带着学生们走了,一步叁回头,他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地挥手道别,手掌卷成喇叭,大喊:“小澄记得想爸爸!” 她听到陈傲之问她:“你想回家吗?” 榕城那是家吗?舒磬东弄折过她的胳膊,她不喜欢,她也不喜欢陈傲之这个家,筒子楼黑沉沉的。还有之后住过的所有房子,宿舍都很破旧,公寓的工业痕迹浓重,还看不到月亮。 她想回东山客,东山客27号,背枕青山面朝明月,山岗肃立,风涛涌起,美杜莎的诱惑。 这么想着,东山客27号就真的出现在她脚下,霍止等在门口的绿树前,月色明明,照得他如白玉如断山,风华茂盛。 霍止招手叫她:“舒澄澄,过来。” 她喜欢霍止连名带姓叫她,也喜欢他手里拿着一簇野花,叁个字的名字叫得她顶天立地,野花则是他的权势之外的东西,给她野花的是霍止他自己。 霍止又叫了一声“舒澄澄”,她高兴地走上前去,把手交到霍止掌心,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她突然抬起头。 月在中天,明如白雪,可巨树和屋宇飞快地坍缩、变形、消失。她紧紧抓住霍止的手,但霍止真变成了美杜莎,她看他一眼,自己就变成了石头。霍止拿着野花转身走向深山,头也不回,身姿笔挺如刀,一如他有一天夜里从台阶上一步步走向她,在繁星夜空下说了声“我送你”,然后带她来到东山客。 只剩下空的东山客27号和一片荒野。她追着霍止爬上山顶,山那边一片荒芜,只剩下那颗银杏树,她和树默默对视。 东山客一直都是海市蜃楼,她五脏六腑都纠缠难过。 二十六岁,花了这么多的功夫兜兜转转,她又得到十八岁时喜欢过的人了,可是人活在世上吃到的每一口甜都有代价,她骗过人,被人骗也在情理中,那么接受然后忘掉也就算了,可是怎么觉都睡不好了?连做梦都要梦到东山客。 舒澄澄挣扎出一身汗,梦终于醒了,医生已经走了,给她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找错人了,我不是医生,是实习生,抱歉。祝你好梦。” 是用酒吧的酒水单圆珠笔写的,工具简陋,字迹却力透纸背,带点古拙的颜体,混合自在的行书,自成一体,看得出是从小练的,落款是“闻安得”。 舒澄澄最近高频次地遇到骗子,已经毫不意外,团一团纸条扔掉,也就把这事忘了。 后来再碰到闻安得的时候她才觉得尴尬,不过那是一段日子之后了。 相亲 李箬衡让舒澄澄哄好甲方,现在最需要哄的甲方就是温嘉瑞,园区出了事故,让他极度怀疑那地方的风水。 温嘉瑞对千秋最近态度不佳,舒澄澄怕付宁又出来作妖,但又不想跟老狐狸正面对垒,于是曲线救国,找到在厉而川的生日宴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闻董,开玩笑地问老闻说帮她相亲还算不算数。 老闻正是温嘉瑞的总公司的董事长的至交老友。说来曲折,但温嘉瑞是个人精,他会听说她被谁安排相亲,然后会明白该给谁面子。 老闻见过大风大浪,知道她现在有难处,也给她面子,装着听信她的话,把绯闻当捕风捉影,还真给她研究起了对象。 周六,老闻发来个见面地址,让她去聊一聊见一见。 舒澄澄很高兴,感激厉而川过生日时请了这位救星老头,厉而川再发朋友圈小视频时她看都没看就给他点了个赞,又评论说:“真漂亮,品味太好了。” 厉而川的视频录的是小区门口的秃毛野狗,狗追着厉而璟咬,他手持树枝跟狗搏斗,把狗追得满小区跑,视频录得混乱暴力,舒澄澄这条评论让他一头雾水,好像他在狂恋秃毛野狗,他回了个问号。 然后舒澄澄去相亲了,不知道闻董会给她介绍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也不知道闻董知不知道她是个臭名昭着的人,只知道闻董发的地址挺远,在郊区的主题游乐园。 她又一夜没睡着,坐车坐到一半开始晕车,下车之后开始腰酸,在约定的咖啡馆坐了一会,她去了卫生间,坐下才发觉是因为来了大姨妈。 而她为了让闻董知道她很把这次相亲当回事,装纯穿了条白裙子,纯白的。 她坐着马桶,敲敲隔间门,“有人吗?” 景区人少,没人搭理,但总会有服务员路过,她百无聊赖,不间断地敲,终于有人敲了回来,当当当,清脆有力的叁下。 舒澄澄说:“有没有卫生棉?” 那人说:“唉,我要是有,也不合适。” 原来是个男人。男人没几个肯去买卫生棉,而且脑子里都有泡,买都买不对,没准会买包碘伏棉球回来,舒澄澄放弃,准备等下一个猎物。 那人又敲敲门,“你挑牌子吗?” 他给她买了包卫生棉,从门下递进来,这时有保洁员进来,被男人吓了一跳,他连忙说:“我不是色狼,阿姨,别把我叉出去。” 他慌里慌张地走了,乐于助人的好心人,还很大方,没有留下转账码。 舒澄澄扶着腰出去,走回座位,有人已经坐在那,背对着她,背影看去颀长挺拔,非常年轻,穿着黑色皮衣和浅蓝牛仔裤,正在等人。 他不是在刷手机,也不是看风景,也不是出神发呆,就是在纯粹地等人。 这种等人的姿态有几百年没见过了,上次出现可能还是在“从前车马很慢”的那个年代,让人心生安稳,似乎像年代剧里家家都住筒子楼的那个时候,每个大院里都会有个个子特别高、骑单车特别猛、又待人特别热忱的家伙。 舒澄澄在对面坐下,两人都没说话,巧了,是上次那个心理诊所实习生闻安得,脱了西装穿皮衣才对味,浓眉大眼,小脸鲜明。 然后他们同时开口说“你好啊”,又巧了,声音很熟悉,是刚才买卫生棉的活雷锋。 他姓闻,舒澄澄受宠若惊,老闻竟然真把亲孙子介绍来给她相吗? 合作关系,捕风捉影 聊开才知道,闻安得真是老闻的亲孙子,也真是活雷锋,老闻给舒澄澄介绍的对象是诊所的老板,但老板相累了,推闻安得来。闻安得在江大心理系读硕士,快要毕业,最近在诊所做实验,得哄好老板,于是来就来了。 舒澄澄白穿了清纯的白裙子,她是什么德性,上次已经被闻安得见识过了,抽烟光腿红皮靴,把医生逼进酒吧问诊。闻安得也白来了游乐园,相亲对象来大姨妈,只玩了海盗船,逛了纪念品店,就扶着腰不肯动弹,除了旋转木马拒绝玩任何项目。 天忽然下起大雨,瓢泼如注。舒澄澄只偶尔痛经,但这次撞上精神差的时候,加上一下雨,气温骤降,冷气直往肚子里扎。?? 她下了旋转木马,举着伞朝闻安得摆摆手,“你自便吧,抱歉了。” 她在景区的酒店里开了个房间,闻安得追上电梯,往她手里塞了瓶热茶,舒澄澄说了声“谢谢”,接到手里,却握不住,手一松就掉到地上。 闻安得这才看出她快疼懵了,喘气都喘不上来,刚才坐海盗船估计够受罪,当下伸出援手把她架进房间。 舒澄澄爬上床,缩进被子,“你不会让老板跟闻董告状,说我不好好相亲吧。” 闻安得把热茶瓶子塞到被子里,让她捂着肚子,“你把什么都当工作任务执行吗?” 闻安得没走。舒澄澄坐旋转木马的时候脊梁骨笔直,气焰不说冲天,也至少有一米八八,不像在游乐园,倒像成吉思汗准备冲往罗马,但现在蜷在厚被子里,反倒显得只有小小一团,看起来薄薄脆脆,像碰一指头就要碎。 他怕她疼出个长短,在另一张床上坐着玩手机,跟她耗着,等雨小一点之后出租车能开进来。 舒澄澄把脸埋进枕头里,睡也睡不着,每一秒都难熬。 一边的闻安得开始说话了,他聊起上次在酒吧是他的生日聚会,因为她睡觉,他只好改了另一个包间,但朋友们都去包间门口瞻仰了她睡觉的样子,看她那双红色长靴就知道此人不好惹,那天他朋友们唱歌都不敢唱带rap的,怕她是受了情伤,一会没准会抡酒瓶打人。 舒澄澄微笑。闻安得看到她的笑容,倒把她和新闻照片上的人对上了号,于是想起来她和那位未来建筑大师的绯闻,一脸抱歉,“唉,你是那位舒总啊,我是不是不该提?” “合作关系,捕风捉影,”舒澄澄说,“你接着说。你念经挺好听的。” 闻安得就又聊起老闻家讲究男德,男人二十五还不结婚就好宰了喂猪,而他二十有四了,还连对象都没有,闻董这次的确是没介绍他来,但确实也在急得满世界给他物色老婆,他这个月已经相了八个姑娘了,越相越离谱,上次都相到离异带娃的了,年纪比他大一轮不止,倒不是他不喜欢姐姐,可是姐姐的孩子都一米七了。 闻安得苦恼,舒澄澄却听出老闻更苦恼,老闻估计已经病急乱投医,想知道孙子是不是同志。 她认真地替老闻问:“你喜欢男人吗?我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师兄。” 闻安得无奈,“舒总,我不喜欢男人,你说这话时摸眉毛又摸鼻子,是在撒谎,你师兄也不喜欢男人。你脸色都这样了,别浑了,先好好睡一觉吧。” 又是一个带透视镜看人的厉害角色,难怪没有老婆。她翻过身看雨。 闻安得说:“怎么你先骗的我,我没上当,你还生气了?你心眼也太小了,非得别人上当你才满意吗?” 舒澄澄捂着热茶瓶子,平心静气,“我没生气,我就是把所有事都当工作,没工作我就困,闻公子,你要不找个房子让我装修?我没准过一阵要转行干装修,这次可以免费给你做,就当练练手。” 闻安得边打游戏边笑着糊弄她,“行,我找个房子给舒总装修。舒总你老是说话,我开局了,这把可不能输,你别打扰我,快睡会行不行?” 舒澄澄最讨厌在嘴上落下风,当即拼尽全力爬起来,抓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呵”一声,扔回他身上。 好家伙,一个打野带四个姑娘,微信里还聊着俩,难怪不能输,难怪对卫生棉型号驾轻就熟,难怪老闻不知道他的情感状况,原来闻公子是海到难以启齿,说出来没准会被打断腿。 ———— 疯狂星期四快乐 这不就无债一身轻了 疑神疑鬼 闻安得很安静,但舒澄澄一直没睡着,有一阵她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又疼醒过来,睁眼时眼前是闻安得年轻貌美的小脸,他蹲在床边,忧心忡忡地说:“我叫120吧。” 痛经叫120,倒也新鲜,舒澄澄被逗笑了,一伸手指就把他推开,“别太近,我眼睛晕。” 闻安得给她换了瓶热水,又在床边蹲下,“你有吃惯的止痛药吗?我去买。” 她打算晚上再吃药睡觉,打起精神跟闻安得打了几把游戏,等到车能开上来,跟他坐车回市区。 车窗外的雨声忽远忽近,和肚子疼头疼一起扎进神经。江城的道路平整安稳,舒澄澄却几乎觉得车在晃,好像离开榕城来江城的那天,她坐绿皮火车,车程足足十个小时,坐硬座坐得快要硌断尾椎骨,最后两站时邻座的父女俩终于下了车,她躺上座位,才在颠簸的列车上睡着。 那是舒澄澄头一次一个人出远门,结果当然是被偷了东西,钱包,身份证,银行卡,还有录取通知书,下了火车,她几乎是把全身上下都搜了一遍才找出坐公交的一块钱。 舒澄澄本以为离开榕城一切都会变好,结果又是如此倒霉,入学的头一个礼拜都在四处奔走补办证件、找零工,那时她还应付不来这些事,也毫无后来的好脾气,心情差到谷底,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暴躁气息,近叁四天都没人敢跟她搭话。 最后学校开课了,她是喜欢建筑的,翻了翻教材,想到以后就做这行了,心情也就好了不少。第一堂专业课是建筑学概论,舒澄澄迟到,猫腰钻进教室,老师在讲几个青年设计师的huo jian例,她在最后一排坐定,抬头就看见屏幕上的一座金属教堂,草稿下缘写着设计师的名字,“霍止”两个字透出股凌驾一切的倨傲。 霍止的字和他的人很不相同。那时她没发现,只觉得挺开心,霍止骂她,比忘了她强。 但结果她误会了那座教堂,其实他真的把她忘了,需要棋子的时候再把她想起来。 雨声劈劈啪啪打在车顶上,有点催眠,她没睡着,闻安得撑开伞送她到医院大门外,看出她熟门熟路,应该不仅是想拿点药,还想顺便看看人,“你那个同事好些了?” 她点点头,“嗯,多谢你,再见。” 雨滴劈劈啪啪打在伞上,伞面漆黑,伞下天光昏暗,闻安得仔仔细细看了她半天,突然倾身靠近,往她耳朵后面嗅了一鼻子。 舒澄澄有点痒,一缩脖子“你干嘛?我香水可贵了。” 其实舒澄澄那瓶香水闻起来至涩至清,和她这个烈火烹油的人很不搭,谁闻了都说她装纯,但闻安得闻了她的香水味,非但不意外,还像只懒猫找到一篓子鱼似的,脸上露出点恍然大悟的满意,懒洋洋伸出手,“你闻回来。” 舒澄澄不爱吃亏,拍开他的手,抓着他的衣领踮脚一闻,一口气吹得闻安得耳朵发红,这才松开。闻安得揉揉耳朵,继续看着她,“闻着熟吗?” 闻安得的香水是很简单很初级的那种阳光皂香,舒澄澄在清纯男大学生身上闻多了,咧嘴微笑,“熟啊。可是你一看就是高手,喷个香水骗不了人吧?” 闻安得也笑,“舒总,我陪你一下午了,你真不记得我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这话说得奇怪,好像早就认识她似的,可难道上次在酒吧包间不是第一次见面? 舒澄澄不记得自己睡过他这一挂的,但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过这笔风流债,犹豫着该撒个什么谎敷衍他,可能是犹豫的时间有点久,被闻安得看穿小九九,她刚硬着头皮开口说“哎呀我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那个”,他脸一沉,把伞塞到她手里,转身就走了。 闻安得看着脾气好,没想到也不好惹。舒澄澄今天没力气纠结闻安得是自己哪次酒后招惹的是非,在门外小摊上买了吃的,进医院排队挂号,在玻璃倒影里看见高个子男人路过,都鬼使神差地以为那是霍止,然后鬼使神差地走神。 霍止曾经查清楚了她的几乎每件事,现在呢?他会不会看见她和闻安得互相闻香水了?会不会知道她和闻安得在酒店躺了一下午?他会不会还在等她回东山客? 她去开了一点药,边走边吃去找李箬衡。还没走进病房,就听见李箬衡在笑,科室主任正跟他聊天,说乔医生从来没请过假,但这些天因为烦李箬衡,她已经快把年假都请完了,理由是回家喂狗,天知道她连自己都懒得喂,什么时候有精力养狗了? 舒澄澄走路快,一股脑到病床前,把在门口买的蛋糕煎饼烤冷面往李箬衡手里一扔,李箬衡被她的白裙子晃得眼花,差点没接住,有人帮了一把,她这才发现厉而川在旁边,霍止也在,长身玉立靠在窗边。 辣手摧花 上次在街上碰到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霍止,东仕的会她都打发下面的人去,因为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现在真有点大眼瞪小眼的味道。 还是霍止先问她:“淋雨了吗?” 他欠了欠身,上身前倾,是个倾听的姿势,也打量着她,她穿白裙子,腰身曲线柔和,人再嚣张,这么穿衣也有几分温柔,但裙角有些皱了,头发也有些乱。 她僵了半天,才说:“没有。” 平时能说会道的人沉默,就只剩厉而川打圆场,“舒老师还能缺人打伞吗?舒老师,别站着,坐啊。” 李箬衡自己乐得让千秋借这次的事大出风头刀口舔血,但不求舒澄澄跟他一块做和平使者,看她手用力抓着床栏,也就说:“我妈刚走,小刘肯定又给她一堆东西,你去送送她。” 小刘就是那个工人的妻子,总带特产给他们,老太太回家总是大包小包的。舒澄澄如临大赦,转身出门,撑着伞追到楼下,果然追到李箬衡妈妈,她叫了声“阿姨”,老太太慌乱地回过头,原来是在边走边抹眼泪。 舒澄澄哑然,“……李总他都好了,有人让医院关照的。” 老太太笑着抹了把眼睛,“好了就好。我是想,他遭这么一通罪,他这孩子是不是运气不好?前几年他爸爸那样,现在又是他。” 舒澄澄心揪了一下,好在脸皮厚,笑着说:“他俩结婚的时候我们室友找大师算过命,他俩下半辈子都没病没灾,其实是我运气不好,要不明天您陪我去灵隐寺拜拜?” 老太太逼着她呸呸呸,舒澄澄送她上车回家,回来也没上楼,就在住院部门口亭子里的石凳上坐下。 大银杏树树影婆娑,她在亭子里仰起头看,又想起盛夏的那个午后,千秋刚接下来东山的项目,她和李箬衡去看完东山,等车的时间里大家决定去霍止家坐一坐,她站在门外来来回回看那座漂亮的房子,石墙红顶绿树,一切完美得如同造物主的恩赐。 她身体里插着根钢笔,尚且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但潜意识里满心烦躁不安,靠着门外的大树抽烟,霍止停在门前问她:“不进去?” 舒澄澄仰头看着一株开花的藤蔓植物爬上树干,下巴朝重重迭迭的烂漫花朵点一点,“不了,我在外面看看花。” “家里也有。” 舒澄澄头也不回,“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霍止走下台阶,到树前捏住藤蔓,轻轻掐断,握在手心,把缠绕在树干上的花茎扯落下来,舒澄澄再靠着就要跟着被拽下来,被迫站直。 霍止的同事们叽叽喳喳走了进来,正看见他干农活,笑着问:“霍老师喜欢辣手摧花啊?” 霍止颔首,“看着漂亮,其实危险,放任它长久了会勒死大树。” 同事们进了门,霍止弯腰拔出根系,把整株碎花枝蔓扔上园丁清理出的草枝堆,从她手里拿过快要烫到手的烟头,在草泥里捻灭,“进去看看,你会喜欢。” 说不上来是他的声音迷人,还是大树摇下的光影斑驳浪漫,或者是霍止漂亮安静的眼睛让她恍恍惚惚想起十八岁时过的那几百个漫长安宁的午后,连日以来的敌意暂时一扫而空,也忘了霍止让她脱过衣服。 总之她走进了东山客27号。 她果然第一眼就喜欢这间房子,然后喜欢上跟霍止用笔杆子打架,后来喜欢他指的那条路,铺满鲜花荣耀,走在上面脚底不用粘泥。 霍止像那株菟丝花一样充满迷惑性,她一步一步越陷越深。霍川柏说得对,只要霍止想,地球都可以是方的,地球直径十二万公里,她只有一米七,被霍止创造的离心力带得晕头转向,被那些扬名立万的欲望钓着,被他的皮囊、情欲、才华和看不见摸不着的建筑上的默契钓着,脱轨撞车,把自己摔进泥里。 树叶子掉到她腿上,秋意浓重,但扇形树叶还是浓绿的,她捡起来用指甲掐了掐,没舍得掐断漂亮的叶脉,只擦干净上面的雨水,自言自语出了声:“早知道就不学建筑了。” 有人站在亭子外的台阶下问:“那你想学什么?” 她抬起头,“你来是想干什么?” 霍止站在外头,一只手插在口袋,看样子已经在那看了很久,平静地用食指点了点李箬衡的窗口,“那也是我的责任,我来看看,不是来害他。也不是来骗你。” 霍止没有打伞,任凭毛毛细雨淋在发梢,脸色有些疲惫,下颌棱角更加锋利。这些日子她在千秋和医院中间左右支绌,也听说霍止和霍川柏的不和摆到了明面上,看来他忙着交锋,过得也不怎么样。 吊诡的是两个过得一般的人终于见面,却都看起来尚可,他一如既往衣冠楚楚,她也经过细心修饰,仿佛两个最体面正常的人,沐浴在风雨秋意中,显得记忆中那些密不透风的阴谋控制反倒更像虚幻一场。 她低头捏弄叶片,指尖一紧,霍止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温凉微硬,他指腹上的薄茧轻轻包裹住她五根手指,握在掌心。 咬钩 舒澄澄本能一抽手,霍止反而握得更紧,抬头看着她,“别躲,听我说几句。你有一个设计,我和工作室的人都印象深刻。东山上那个厂房,破了个角,原本要拆除,但你在它前面加了颗银杏,给厂房补了玻璃墙。你记不记得?” 舒澄澄耐心听着,点头表示没忘。 霍止接着说:“珍惜造物,是智慧也是美德。破掉的房子,你肯花心思修修补补,我和你呢?” 舒澄澄都快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做过那种设计,她一向喜欢大刀阔斧地拆,拆墙拆地拆天花板,在旧地皮上造出崭新面貌,那时给东山的破厂房装玻璃墙,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很有可能是鬼迷心窍,想把某些尘封日久的东西修好。在他利用她的时候,她是真心诚意的,做了场美梦,可现在只觉得他危险。 霍止一握她的手腕,让她稍微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利用你是我不对,这次我来修。你就当我们是那座破房子,别扔下它,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舒澄澄鼻子几乎酸了一下,以前的好日子从脑海里冒出来,霍止握着她的小臂散步,跟她打赌她何年何月才能看完《百年孤独》,她在阁楼上偷偷抽烟,鬼鬼祟祟,生怕挨训,如果陈傲之没死,知道她高叁还偷偷读金庸一定也会这么训她。 她在霍止身边像小孩,太幸福也太像梦。 霍止是她得到过最好的东西,但最好的东西往往有最贵的代价,什么东西不可口但不要命,什么东西甜美但有毒,人得吃点教训才明白。 过了半天,她说:“算了。”她扔了叶片,一根根抽出手指,轻轻对他说:“我和你算了。以前是我欠你的,你找我算账,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不过以后就算了,行不行?” 霍止目光被亭檐的阴影遮住了,只能看见他发梢上掉下一滴雨,滚落到脸上,又随着下巴滚下地。霍止下颌那里肌肉绷了绷,有一瞬间这个英俊漂亮的人脸上像是掠过一抹阴郁。 隔了很久,霍止才对她说:“不,”他替她撑开伞,“跟我再试试。” 她说:“不。” 拒绝把不合胃口的策划翻到第二页,以免浪费时间心情,这也是霍止在办公桌上教她的。 霍止半弯下腰,注视着她的眼睛,有些欣赏,“好,先不说这个。东山中心的材料样品到了,周五你得来开会,你看,你是喜欢东山的,那颗月亮你得做完。” 她看着他,脊背僵硬,“……你拿东山要挟我啊?” 霍止整好她的一缕碎发,“我只是想见到你。舒澄澄,你些天躲着我,但我很想念你,这句话没有说谎,你信不信?” 她信,霍止说什么她都信,可是她为什么信他来着?因为他编了张美丽的网,她是不是得感谢他做局的时候也用了真心? 她哑口无言,霍止一直看着她,最后他说:“至于我们,澄澄,日子还长。我有错在先,你至少得给我机会,别说扔就扔,行不行?” 她还是说不出话。 霍止擦了擦她在酒店床上蹭花了的口红,擦得很慢,认认真真让她的嘴唇恢复如初,最后看着她的眉眼笑了笑,“什么时候回家都好,我都等你。今天你累了,去休息。” 她当下头昏脑胀,竟然点了点头,说:“好,再见。” 舒澄澄回了酒店爬上床,迷迷糊糊想起这句“澄澄”。 霍止常叫她“澄澄”,但她其实不喜欢被这么叫,她一直都很讨厌舒磬东给她取的迭字名,两个同样的字叫起来总像叫小孩或者小狗,有亲近在,但统治意味挥之不去,而她习惯了当小狗,所以霍止让她去休息,她就顺从地接过伞,回酒店,躺上床,到了周五,她还会顺从地去开会,她喜欢东山,东山中心更是呕心沥血的小成果,不管他到底是要挟还是别的,她总之是被捏住了,依恋又不舍,会把东山做下去,再之后霍止会有别的办法让她回去,不管是折服或者屈服,总之结果都一样。 半睡不睡的时间里她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她这只无脚鸟因为贪恋东山客的睡眠,俯首称臣被驯服,折起翅膀,把自己塞进霍止的五指山。他是个出色的掌控者,花园里树木的长势方向都会在他的意向下更改,至于她,因为霍止的偏爱和权势,因为霍止手把手教她建筑,她也许会变成小有名气的明星建筑师,她在哪里盖房子、风格、工期,他都会厘定清楚,直到她某一天终于难以忍受丝丝入扣的控制,挑个日子彻底离开。但她也未必不会顺从,按照霍止的风格,也许会让她在他喜欢的年纪结婚生育,孩子的数量甚至性别都根据霍止的喜好定制,他会先要一个女儿,让她长得无法无天,但禁止小魔王跟舒澄澄叫板。 他有一万种方法让她心甘情愿步入陷阱,她现在爱吃生番茄,抽烟时有罪恶感,打车总随手定位到东山客。 还有她的衣服、头发、气味。 她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沙发上看《泰坦尼克号》,杰克和露丝进了那个玻璃窗上满是水蒸气的小空间,聊天说话,同时东山客的炉子上在煮粥,玻璃上也有一团水雾,看着看着她就挂在霍止脖子上,“老师,你知道他们要干嘛吗?” 霍止没看过这个电影,但她这么一说他就知道了,舒澄澄望一眼他的裤子,“老师,脱掉,我教你点别的。” 霍止先脱她的,她被赤条条压在地毯上,抓着他的手拉下来,霍止俯身摸着她的头发,“等颜色掉光,我们也出海去玩吧。” 那天她的理发师本来给她染了个很不明显的冷棕色头发,第二天她又染回了黑色。霍止是在说喜欢她的黑头发,但头发长在她自己头上,他的意见本来并不重要,可是主人吊着块肉干奖励,她忍不住张口咬钩。 霍止他真是个危险的猎手。 舒澄澄不知道过了多久也没睡着,又埋头趴了一小时,急需酒精作用催眠,爬起来换了衣服直奔酒吧。 还是跟着闻安得去过的那家酒吧,而且又碰到了闻安得。 江城很大,却能再叁碰到一个人,多少说明一点缘分,后来的际遇证明的确如此。 不过那是后话,这晚舒澄澄只想睡一觉。 你再脱一件 她点了杯低度数的酒,但天生惜命,先吃薯条垫垫胃,吃到一半,有群年轻人起哄把同伴推上台,那男生本来没心情,但被拱上去了,也就随遇而安,索性把皮衣外套往跳舞的女生肩上一披,顺势把人拉到胸口,贴着跳。 又是闻安得,几小时不见又变帅了,八块腹肌在T恤下的印子像白巧克力块一样美观整齐。 舒澄澄吃着薯条喝着酒,像孔乙己馋邻桌吃猪头肉似的,看台上年轻人的好肉体。 她仗着自己这里灯光暗,目光带刺,不怀好意,往他偶尔露出个边的腰肌上瞟,没想到灯光一转就转到她脸上,闻安得也看见她了,他显然还没消气,看见她杯子里是酒,一皱眉头。 她还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睡过闻安得,冲他一笑以示歉意,闻安得懒得理她,倒是闻安得的一个同伴看见她,脱口说:“哎,你是不是上次在包间里穿红靴子的那个漂亮姐姐?” 舒澄澄有点微醺,弯起眼睛笑,“你是在夸我漂亮呀?” 小男生太好套路了,这一下就脸飞红,红到脖子根,使劲点头。 闻安得觉得她眼光带毒,一眼就能从他一群狐朋狗友中挑出他师门里最清纯的小师弟。小师弟今晚是来体验夜生活的,闻安得还没想彻底把他带坏,但舒澄澄还不罢休,自己坐得东倒西歪,还顾得上勾勾手指,笑吟吟叫小师弟:“过来,想喝什么?” 闻安得在台上看得憋火,蹲在台边上朝她伸手,“舒总,我看你挺闲,上来一起?” 舒澄澄换了一身黑色衣裤,比白天那条白裙子低调,但上衣是件高领无袖针织衫,露出肩头和胳膊,肩头雪白,胳膊纤细,惹眼闷骚,有人起哄,让她上去。 舒澄澄翘着腿不动,白白的牙齿叼着玻璃酒杯沿,仰着脸微笑,“好啊,那你再脱一件。” 闻安得只剩一件T恤,再脱就真成艳舞了,白眼狼小师弟也想看热闹,竟然跟着她起哄,满舞池的人不嫌事大,欢呼声响亮,跳舞的女生也来了劲,又撒娇又逼迫,直接上手撕他衣服。 闻安得还真怕闹大了,恼羞成怒,挣脱女生,抢回外套,跳下台抓着师弟回卡座,路过舒澄澄时顺手拿走她的酒,还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她差点栽进薯条盘子里。 酒吧里很吵,但舒澄澄听清他骂人了,“半夜不睡,肚子疼还出来作妖,得给你找点活干。” 又过了几天,闻安得还真的给她发来个地址,“我需要装修,舒总,你帮我看看。” 装修的事她是开玩笑随口说的,可是,男人怎么会事事有回应,闻公子怎么会要住旧房子,怎么会这么巧就要装修? 综上,舒澄澄怀疑闻安得在报复,因为她没想起来他是谁。 闻安得在电话那边笑,听得出他是在实验室里,旁边有人在对数据,电脑跑程序的声音杂乱清脆,“舒总,你爱想起来不想起来吧,但是我是真需要装修,这事火烧眉毛,我们家老闻就剩把我送去世纪佳缘相亲流水席了,周末又给我排了四场,生产队的驴也经不住这么相啊,我正申博呢,实验数据特别多,真的需要搬出来清净清净,但那房子老得灯都不亮,地板全泡发了,我知道你干活快,你帮我装,不用特别豪华,收拾干净能住人就好,行不行?” 舒澄澄正在发愁,因为温嘉瑞还是不买账,她正在影立大楼门口站着,付宁刚把她搪塞出来,却也没回去,站在门口调戏女下属,商量着去哪吃饭,目光间或朝她看过来,眼里带点戏谑嘲弄,好像是想说她得罪了他没好果子吃,同时手里在女下属屁股上一掐,是在给她上眼药,真是讨厌。 她看着付宁,心中思忖:千秋早就不做装修了,但闻家小公子摆在眼前,这是实打实的关系,接不接? 她把活接下来了。 周五,舒澄澄让老刘去东仕看材料样品,闻安得寄来了钥匙,她带同事上门去看房子。 闻安得弄到的房子在江大家属院的一栋老楼里。家属院没有电梯,叁楼,两室一厅,刨掉公摊,套内只有七十一坪,典型的老破小,跟陈傲之那个破房子差不多水平,唯一优点就是离实验室近。 做这个活是为了跟老闻拉关系,但其实舒澄澄和老刘有点相似,画什么都一样,哪怕是玩乐高积木也高高兴兴,待在工地上最舒服,她不讨厌做这个活,感觉像打仗间隙回战壕喝杯高乐高。 江大在老区,离市区远,要回去得花点功夫,同事们一个个走了,她看看时间,正赶上晚高峰,索性打算今晚不回去了,就盘腿坐在老破小的地上看下午的风吹动外面的大杨树摇摇晃晃。 闻安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蹲在她旁边说:“你别就坐在这睡啊,像圆寂似的,怪吓人的。” 她倒也不是睡着了,是在胡思乱想,一会想温嘉瑞那个老匹夫真难搞,好像无论如何都打算毁约踹了千秋,一会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闻安得,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气急败坏地说:“你到底是谁啊?” 闻安得来了劲,把东西和外套一扔,穿着白T恤站起来,撩起刘海,露出额头,提醒她:“我大学那会是寸头,跟你同级,你仔细想想。” 没想到闻安得本科也在江大。闻安得是比她小一岁,但她也复读了一年,这么说来,闻安得还真是她同级的同学。但舒澄澄还是一头雾水,脱口而出:“寸头?我不喜欢寸头的啊。” 亲亲弗洛伊德 闻安得更来气,“你不喜欢寸头你还勾搭我?篮球队那么多男同学,你勾搭谁不行?” 舒澄澄懵了,篮球队? 闻安得说:“你记性差成这样了?大二那会,你看我打球,给我送水,要了我微信,叫我陪你吃饭陪你散步,结果聊了两天干脆消失了,名字也不留一个。” 舒澄澄终于想起来了,要他电话是因为大二时她在打工,那个破公司小老板要员工拉业务,她一直没拉够,那天回了学校路过篮球场,看了一会球,挑中一个鞋最贵的男同学,跟他要了个微信,聊了两天,一起在食堂吃了几顿饭,在校道上散了几次步,本来打算再混熟点就问他要不要投资理财,结果破公司倒闭了,她换了实习公司,业务不用拉了,也就懒得回消息了,后来慢慢忙起来,更把这个人忘了。 这么说起来,她虽然没睡过闻安得,但是的确调戏过,她跟人聊微信的口吻是全宿舍公认的可怕,偶尔跟人约会时更是个名副其实的钓鱼奇才,高冷脆弱的氛围感拿捏得刚好,秦汶说女生被她钓叁分钟都要腿软,何况十九岁的小男生,也许当时闻安得还没这么风流,所以真上了她的钩。 舒澄澄心里虚,强装着笑眯眯说:“哎呀其实我……你记忆力好厉害啊我变了这么多你都认得出来……” 闻安得没好气地打断她,“别给我在那转眼珠子想托辞,游乐园那天一见面我就觉得你眼熟,你趴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时候我查了你们学院的花名册,你那会比现在瘦,但长开了不就是现在这样吗?那天再一闻你香水,更没跑了,你承认吧,欺骗纯情少男感情的那个混蛋玩意就是你。” 舒澄澄不好说什么。事情她是记得的,但看他打球那天黑洞洞的,几次在食堂吃饭时她都饿虎扑食,江大的校道路灯更是出了名的节能,她压根没注意看过小男生的脸,而且都多少年过去了,她是真不记得闻少爷,只好嘿嘿傻笑,“是我不对,我明天亲自给你砸墙铺地板,你别报复我。” 闻安得估计是看她赔罪诚意足够,消了几分气,把衣服穿上,往她身边地上一坐,硬邦邦说:“那倒不至于,我后来为了找你四处加人微信,还认识了不少女同学呢,我也不亏。” 舒澄澄忍不住好奇心,贱嗖嗖地发问:“你就是这么变成海王的?” 闻安得瞥她一眼,顿了好一会才转回头,看着外面的树说:“胡扯。”隔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幼儿园的时候追我的女生就从跷跷板排到西湖断桥上了,你别太自恋了。” 闻安得终于破案了,但她也就只有长相跟高冷氛围沾点边,本质上是个臭名昭着的家伙,大概和想象中差距不小。 舒澄澄想笑,想到她还没定住处,又问他:“附近哪个小旅馆最近?” 闻安得临走前指指卧室,“全倒闭了。房子是我老师的,他原来每天出差,攒了一兜子酒店备品,要什么都有,你就在这凑合一晚吧。” 舒澄澄果然找到了牙刷牙膏洗发水,铺开一次性床单将就一晚,她左右都是睡不着,在哪都一样。她半夜时躺在床上玩游戏,玩够了,翻开笔记本干点活,还没把小房子的结构拆解清楚,肚子就咕噜一叫。 她想:要不要叫个外卖? 念头刚滚出脑海,门铃就响了,门外是神奇的闻安得,他刚从实验室回来,嘴里叼着牛奶,手里提着小馄饨,又从兜里掏出小笼包。 门都没顾上关,两个饿坏了的夜猫子坐在地上掰开一次性筷子吃馄饨小笼包。舒澄澄挺喜欢闻安得这个人,抽出烟盒跟他分享,闻安得聊起他做的是临床心理学,有个小团队,做科技产品,本科时就注册了公司,赚到了几千万,现在打算把传统面对面的心理诊疗搬到线上,结合语言学技术用在线项目分析患者状况、辅助患者治疗训练,是片蓝海,推广到全球能赚大钱。 闻安得念经确实很好听,他健谈,无趣的研究给他一讲也很有意思,他讲雇佣兵的ptsd,还有产后抑郁的妈妈把女儿当情敌掐死扔掉,舒澄澄也给他讲施工时从墙里挖出过小奶猫被肢解的尸体,以及有次拆隔断时发现了偏瘫老头攒的一箱壮阳药。 都市人各有各的怪异,家里心里都藏污纳垢,他们跨着行竟然也能聊下去,也许是太久没这么闲散,聊着聊着竟然她都睡着了,坐在地上脑袋一歪靠住沙发,开始做梦,梦见小奶猫和壮阳药,然后梦见和霍止在看泰坦尼克号,再然后身体一轻,悬在空中。 她一下子睁开眼,闻安得正轻手轻脚抱着她,打横抱,公主抱,胳膊真有劲。 她迷迷糊糊问:“……你怎么不走?” 闻安得把她放在床上,让她看自己的手,“因为你咸猪手啊,舒总,你这不是贼喊捉贼吗。” 原来她抓着闻安得的袖子不放,不过抓得也不紧,不至于想走走不了,她还没醒,但也不糊涂,笑着问:“不是因为你得罪不起宿管阿姨吗?” “你还真说对了,”闻安得也笑了,“我来就是打算凑合一晚的,谁想到你也舍不得走,一起凑合吧。” 她又醒了,但闻安得困了,抱走枕头去外面沙发上睡,舒澄澄又趴在床上接着画草图。 清晨时闻安得起床了,挤了牙刷牙膏给她一只,自己刷着牙弯腰看她的成果,然后去食堂打包了鸡蛋豆浆上来,接着一撸袖子拿过笔,在图上标出自己想空出哪块地方放健身器材。 她在上面做记录,闻安得看她的黑眼圈,“你是又没睡着?” 她不想聊起霍止,点了根烟,不置可否,“想你师弟想得睡不着,说说你师弟。” 闻安得又说起那个小师弟昨天上课时跟他看弗洛伊德和女病人的八卦,“这个女病人叫多娜,她有个邻居叫K先生,K先生猛烈地追求她,可能是由于K先生变态的占有欲,多娜对K先生感到恐惧又恶心,但矛盾的是,K先生对她又有着强大的性吸引力。她严重失眠,知道自己病了,所以去找弗洛伊德。” 闻安得说到这,舒澄澄忍不住低下头。 她知道自己有病。昨天是周五,她跑到江大来,刻意不去东仕看材料,但霍止好像在她脖子上套了根无形的项圈,在梦里见到霍止,五脏六腑都疼。 闻安得大概看出她情绪猛地低落下去,不过也没问什么。 灯泡突然闪烁起来,灯丝马上就要烧断,闻安得起身要去找个灯泡,舒澄澄突然抓住他的袖子。 闻安得怔了怔,最后没动。 天光蒙蒙亮,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坐在地上,舒澄澄望着灯光闪烁里闻安得指间烟头的一点火光,明灭如星,然后她又抽出来一支,没找打火机,顶在闻安得的烟头上点燃,低下头吸了一口,几乎像从他的烟嘴里吸过去一口空气。 小火星闪烁,烟点着了,舒澄澄也没离开,很近地看着闻安得,发梢,眉眼,嘴唇,喉结。 安静了半晌,舒澄澄突然把烟扔掉,牵住他的下巴,手指肚擦过年轻男生刮得干干净净藏着点小胡茬的下巴,闻安得整个人都一怔,舒澄澄几乎想算了,但下一秒钟,闻安得猛地扔开自己的烟,扣住她的脖子吻上来。 别喜欢他 闻安得很会接吻,不是侵略,也不是试探,温度滚烫,力道也烫。舒澄澄差点都快忘了跟别人接吻是什么感觉,原来不会窒息,还很缠绵。 舒澄澄吻着吻着就闭上眼,闻安得突然把她一推,起身去踹上大门,折返回来抱起她往床上扔。 老木床咯吱咯吱的,叫得急促又猛烈,舒澄澄太久没这么接过吻了,被压着亲,胸腔剧烈起伏,也快叫出声,抓着他的T恤领口嘶声说:“慢、慢点!你慢点。” 闻安得没想到她这就不行了,笑着一咬她的下唇当作收尾,索性放开她,但舒澄澄还揪着他不松,喘匀了气,一欠身就咬在他喉结上,闻安得一愣,“你……” 舒澄澄抹了抹嘴,“你门都关了。” 闻安得又看了她半天,舒澄澄脸上透着股鱼死网破的惶急,好像个逃犯,但时不时闪烁的破灯光怎么照都浪漫,他一弯腰就又吻下去,这次吻在她锁骨上,再往下,牙齿一叼就挑开她两粒衬衫扣子,“我慢点,你躺好。” 两个人都熟练极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内衣扣子被解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把闻安得的裤腰踢散了,他掐住她的腰往身下按,舒澄澄自动抬起腿,他就捞住她的膝盖。大手掐在腿上又酥又热,久违的情欲蒸上脑细胞,她难耐地仰了一下脖子,眼泪都快流下来,闻安得看着她眼底亮晶晶,亮得让人心脏轻忽一飘,忍不住用手心盖住她的眼皮。 手掌盖上眼睛,舒澄澄慢慢僵住,好像在黑暗中陡然沉进一座房子,有人从身后遮住她的眼睛,倦声对她说:“睡觉吧,别闹了。” 她忽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下意识地伸手一推,闻安得被她推到一边,她自己也咕咚栽下了床,慢慢爬起来,两人又僵持着面面相觑。 舒澄澄还没缓过劲,一哆嗦就岔了气,抓着床咳得天昏地暗。闻安得起初不想理她,又点了根烟抽,最后还是伸手替她顺了顺气,又翻出瓶水拧开给她,舒澄澄灌了半瓶水,闻安得才说:“你不爱听就早说。” 舒澄澄擦干净嘴,“我没不爱听。” 闻安得没好气,“那你勾引我干什么?” 舒澄澄是满肚子戾气,急需抓一根救命稻草,好像是想证明她还能像以前那么靠做爱泵起肾上腺素,也好像是想找个正常人好好谈个正常的恋爱。结果闻安得的吻的确很好,但他不是霍止。 她不知道怎么说,岔开话题,“接着说,她去找弗洛伊德,然后呢?” 闻安得看着她,“她以为移情到弗洛伊德身上自己就能好了,结果没用。满意了?” 舒澄澄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以前她让别人陪她谈情做爱打游戏,她也会以笑事人,至少宾主尽欢,她从来都不会对不起谁,但今天她又开始肆无忌惮伤害别人。闻安得没欠她半毛钱,她不该把他拉下水。 她低头收拾东西,笔记本、铅笔、卷尺,低声说了声“抱歉”,闻安得冷眼看着,“你想摆脱谁?霍止?” 舒澄澄勉强笑了笑,“都说了是捕风捉影。” 前些天绯闻八卦满城风雨,一句“捕风捉影”也许能糊弄别人,但闻安得家在这个圈子里,她这话没什么分量,“舒总,你想摆脱他也挺好的。老闻说他看你的样子像恨不得把你当颗月亮捧着,可被捧着不也就是被抓在手掌心里吗?千秋的事跟他有关系,可你喜欢被他抓着,所以你才睡不着,是不是?” 真讨厌,被人戳着脊梁骨教训。舒澄澄把东西一股脑全塞进包里就走,走出家门,听见闻安得说:“你自己活能顶天立地,但被人抓住就成蚂蚁了。别喜欢他。” 舒澄澄几乎是跑下了楼,出了一身汗,最后停在还没开门的商场橱窗前,看见镜面里自己锁骨上有个牙印,头发乱糟糟,脸色像鬼。等到商场开门,她走进商场买了衣服鞋子项链,把一身钞票穿在身上,弄好头发,遮住牙印,再照镜子,还是像鬼,孤魂野鬼。 她看着自己的鬼样子,心里发狠,好样的,霍止没把她怎么样,她自己就溃不成军。 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慢吞吞地打车回千秋,一天的班都不知道是怎么上的,最后下班回酒店,在马路牙子上抽完半盒烟才站起来上楼,窗外天黑,酒店走廊里也光线昏黄,她在门边站了半天,才想起门不会自己打开,这才刷了房卡。 门里灯亮着,霍止正站在酒水台前,看她喝了一半的威士忌,还有放在一边的领带、水笔,抬眼问她:“给我买的?” 舒澄澄不想追究他是怎么进来的,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拢好衣领,本能地往后退,霍止由着她退,放下酒,披上外套走出来。舒澄澄靠上了墙根,退无可退,霍止低头闻闻她身上的烟味,“什么事这么烦心?” 她说不清,保持缄默,霍止不在意她不回答,拨开她的包,从里面捏出烟盒,往垃圾桶里一丢,“吃饭了吗?” 她摇摇头,霍止反手拉上门,“走吧,陪我去吃个饭。” 电梯门开,舒澄澄站着没动。 十几个小时前她和闻安得在一起,从亲吻到抚摸,差一步就到全垒打,想着要从这种关系里逃出去,现在这又算什么? 至于你,舒老师 霍止按了电梯,静静等着她考虑清楚,又看看表,“温嘉瑞已经等了两个钟头,还是说你想让他等到半夜?”他宽容地笑,“也可以,不过那你也要先吃饭。” 昨天的会议她又翘了一次,今天他知道她在为难什么,还是来向她提供帮助。说到底,她在他这里得到的东西更多。 她又像最开始时那样,顺从地接受霍止的诱饵,跟他下楼上了车。 餐厅在市郊,是间度假村里的粤菜馆,小楼滨江,只招待一桌,温嘉瑞和付宁已经等在那里,舒澄澄上前和他们打招呼,握手又寒暄,好像之前谁也没为难过谁,霍止微笑着看她演,叫人上了杏仁霜和鸡汤,“先垫垫肚子。” 舒澄澄这才休息,就像陪大人应酬的小孩似的,在旁边吃甜品啃鸡腿听大人说话。 其实霍止没说什么,不过是闲谈,说起工地的事近期会出调查结果,警方已经请专家看过,包括彭教授在内的几个专家一致认为设计图没有问题,焦点在施工方。 这在舒澄澄的意料之中,结构是她和老刘一起做的,她习惯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在图纸中感受空间是否合适,细致到每一块砖,老刘则是结构专家,从来没出过任何差错,图纸绝对不会有问题,不过即便如此,千秋也很难和施工方撇清关系,她还是得负责到底。 舒澄澄心不在焉,温嘉瑞也看出来了,客套安慰:“会查清楚的。” 霍止“嗯”了一声,“会查清楚。温总应该也有耳闻,这次的事跟我有关,的确有人为因素在。那天晚上有几个轮休的工人回了工地,说是帮忙赶进度,收拾建筑垃圾时那座楼梯第一次承重,于是塌了。再往前看,还是这几个人,几次借口赶进度,在李总不在的时候上晚班,楼梯钢筋配量不够,跟他们脱不开关系。当然,”他叩叩桌面,“警方很聪明,人和银行账户都已经摸清楚了。” 谁知道是警方摸清楚的还是霍止想要故事这么进行。 舒澄澄没搭腔,温嘉瑞察言观色,知道今天是霍止来替舒澄澄维护合作,也给这个面子,“千秋业务过硬,这种事一定不会再出第二次,舒总,你放心,我答应你,这园区接下来还……” 温嘉瑞刚露出个笑模样,霍止抿了口茶,“不过千秋的李总是个谨慎的人,园区施工期间管理一向严格,那几个人是怎么一而再再而叁地私自进园区的?” 温嘉瑞和付宁都愣了愣,表情有点微妙。 霍止把茶杯放在桌上,杯底轻轻磕上木头,“温总,你做传媒,可能习惯使然,太在乎时效性,可有时候心急不是好事。你一直想要园区快点建成,园区开工后,施工方总有人越级找影立的管理层——比如付总——批出入证,他们问你,你一律都批。” 那几个人是用温嘉瑞批的出入证进园区的,影立用着千秋,却总怀疑千秋在拖,以为施工方是想尽快完活去下个项目,于是反而和施工方同声同气,李箬衡拗不过温嘉瑞的意思,也只能放任,说起来似乎不完全是千秋的责任。 舒澄澄不否认,她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温嘉瑞拿这事给她甩脸子的时候应该没想到锅也会飞到自己头上。 温嘉瑞还以为霍止是带舒澄澄来赔礼求和的,没想到反而是自己被捏住七寸,反倒得给舒澄澄道歉,表面从容,肢体语言却有些紧张,付宁连忙给霍止和舒澄澄都倒了杯茶,“有、的确有这事。” 霍止一推他和舒澄澄的茶杯,叫服务员重新斟茶,“换杯子。” 杯子换上来,霍止看着温嘉瑞,“温总的园区被耽搁,的确委屈,可舒总怕温总生气,这几天绞尽脑汁想办法,也受了委屈。”他向她微笑,“昨天东山中心确定材料,该由她来决定,但她没来,在四处想办法,想怎么能让温总开心一点。” 到这里,舒澄澄总算明白了这顿饭真正的意思。 霍止一直知道,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她费尽周折都没能搞定温嘉瑞,才定下来这顿饭,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杯茶的事。 霍止在向她示威。 一瞬间太阳穴一扎,像有冰渣子往血管里钻似的,她想站起来,手腕却被霍止一按,她牢牢地坐在桌前。温嘉瑞没敢说话,当看见空气。 霍止把她面前摇摇晃晃的刀叉推开,接着说:“温总,今天这顿饭,也是我的私心。舒澄澄在这一行上的才华有几分,信念有几分,你和我都看在眼里,但她起点没有别人顺遂,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我希望她有一段好走点的路,所以叫温总和她来,站在一条线上看看事情的全貌,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现在温总应该清楚了?园区还要做下去,内耗只会平添辛苦,既然双方都有责任,那是不是将来应该同舟共济?” 温嘉瑞想给他斟茶,拿起茶壶才想起霍止这人小气得泾渭分明,连付宁碰过的茶杯都不要,又放下茶壶,抽了张纸擦手汗,“是、是。同舟共济。” 霍止转头看向她,“至于你,舒老师,你是我的合作者,我们要做最好的东西,就要把自己放在最好的位置上,不需要受没必要的委屈,更不需要费心讨好任何人,明白吗?” “我们”,舒澄澄嚼着这个词,“我们”。 霍止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心急,她周五没去开会,所以他拿出筹码要她回去。 这顿饭进行到尾声,霍止去接了个电话,桌边只剩下她和温嘉瑞付宁,温嘉瑞把那一盘换到她手边,殷勤周到。 温嘉瑞再也不会对千秋动毁约或者压价的心思了。霍止的权势,美丽的春药。 舒澄澄有些作呕,像霍止刚才推开茶杯一样推开盘子。温嘉瑞看着她作威作福,只对她皱起眉眼笑。 那是个挺恶心人的笑,又谄媚,又同情,像宫斗剧里输了的那方正被扇耳光,赔笑面对小人得志的对手。 她从来都是个小人得志的人,但小人得志的快感烟消云散了。今天温嘉瑞的确狼狈,但她和温嘉瑞有什么区别?都是被霍止叫到这来,近距离观看霍止的权力,霍止拿出筹码摆在桌上,然后提出条件,只不过他向温嘉瑞和她索要的东西不同而已。 只要她听话,千秋会一帆风顺,和她一起套在霍止织的金丝笼里,野心、理想,全都是囊中之物。但如果她不听话呢?给出去的东西同样可以收回来。 真好,终于懂了,这个人装了几天君子,现在终于肯把獠牙露出来了。 上风 舒澄澄拢起衣领起身下楼,在手机上叫车,沿着江边步道往前走,她走得很快,像身后有妖魔鬼怪。没走多远,霍止在身后叫了她一声:“回来。下雨了,别淋着。” 是在下雨,豆大的雨点啪啪哒哒敲打在脸上,像一记耳光。 她转回身,霍止站在步道尽头看着她,芦花荡飞白,在夜色中像招魂幡似的无风自荡。 霍止看她没反应,撑伞走过来,舒澄澄动作更快,叁两步走回去在他胸口一推,说不清自己怎么这么愤怒,“吃饭?你他妈的把我骗过来,就是要给我看你一手遮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逼我回去?霍止,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就这么看得起我?” 霍止抖开西装披在她头上,顺势拉着两只袖子往自己面前一拉,低头冷冷逼视她,“舒澄澄,我也想问你,你想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你去慢慢想,你是怎么想的?相亲、装修、过夜?我不叫你来吃这顿饭,你是不是连婚都快背着我结了?” 她去相亲,跟旧相识调情,给闻安得装修,他全都知道,还知道她跟闻安得在那个小屋子里又耽溺了一夜。 她往后退了一步,离远些打量这个人,奇怪,有时候看他真陌生。 她又退一步,天边滚了道雷,倾盆大雨密密麻麻砸下来。 天气预报说天气失控,失控的心事。 舒澄澄又退一步,忽然转身就走。 雨线连成幕,她差点就看不清路,擦了把脸,没头苍蝇似的往前走,脚底踩进雨水坑,又一脚滑进江水里,爬起来接着走,霍止一弯腰就把她扛到肩上,大步回度假村房子里。 她用力扑腾,大概是愤怒憋出来的力气,霍止都没抓住她,她还真踉踉跄跄挣脱出来摔下了地,重重砸在走廊地上,一时间疼得没能动弹,幸亏地毯厚,霍止弯腰摸了把她的后脑勺和腰,确认她没摔断骨头。舒澄澄本来就冻得一身鸡皮疙瘩,这一摔更是摔得腿软,任由霍止扛着她踢开房间门,板着脸把她放进浴缸,拿浴巾把她头脸上的雨水擦了一遍,又放了热水,一面拨开她湿答答的衣领,一颗颗解开扣子扒开湿冷的衣服。 四肢百骸都热起来,他总能把她照顾得舒舒服服,但抽离开想,霍止擅长把她从泥地里捞起来冲干净,在她最饿的时候给她喂诱饵。 舒澄澄推开花洒,慢慢向后靠住墙,衣服全滑到地上,她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上牙印清晰可见,又红又肿,是新鲜咬的,腰上被掐出个红手印,大腿内侧也是一片红。她都不记得闻安得力气有那么大。 霍止也看见了,动作停了,静静看着她身上的印子。 舒澄澄从没见过霍止这种表情,又冷又静,透着股寒气。她迈出浴缸就往外走,还没走出浴室,霍止一脚蹬上了门。 舒澄澄几乎没见过霍止动这么大的力气,门撞出“砰”的一声,灯都震黑了,浴室里陡然一片黑,舒澄澄活像被扒皮抽筋的龙太子,腿一软就滑到地上,霍止弯腰掐住她的脖子吻下来,舒澄澄分不清是冷还是脖子疼,总之喘不过气,在绵长的窒息中越来越软,霍止半天才放开她,“你真跟他睡了?” 舒澄澄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不然呢?” 霍止掐得更紧,“舒澄澄,你又来这套,我和你,你以为说声算了就完了?” 她勾了勾唇角,“什么我和你?不是假的吗?” 霍止显然被戳中痛处,手都凉了叁分,但力道一分都没松。舒澄澄逃不了也就随遇而安,干脆死都不怕了,仰起脸松了松下巴,在黑暗里对他笑,“我说什么无所谓啊,你不是怎么都有本事把我弄回来吗?” 霍止大概彻底被惹毛了,打开热水把她劈头盖脸浇了一遍,舒澄澄想走走不了,霍止拿领带把她绑住困在浴缸里,她低头解身后手腕上的领带,霍止牵起她的下巴就吻下来,舒澄澄不肯张嘴,朝他的下巴一头撞过去,霍止闷哼一声,她爬起来就迈出浴缸,但霍止伸手一拽领带,又把她拽回去。 霍止把她推到墙上,冷冷的瓷砖一帖到胸口,舒澄澄浑身都一颤,腿心流出热液,霍止两根手指撑开她,稍微扩张,接着性器插入紧窒的甬道。舒澄澄猛地用额头抵住墙,没来得及咬紧牙根,霍止拿牙刷撬开她的嘴,抽过皮带勒住,舒澄澄牙关被这么一撑,喉咙里的呻吟蓦地滚出来,叫到精疲力竭,嗓子哑了个透,霍止才把她从水里捞起来扔到床上。 舒澄澄已经没力气动,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咬着皮带细细喘息,霍止去开了灯,灯光一下子有些扎眼。 床对着落地窗,窗外是芦苇荡,满片雪白,历历如镜,照出她浑身上下都泛着情欲的红。 霍止看着她,头一次讨厌她生得白,身上有什么痕迹都一目了然。 她伸手到地上够过包,在里面摸索半天,想起烟已经被霍止扔了,她只翻出半瓶润滑液。 她朝霍止笑笑,把润滑液丢到他手里。 霍止没接,把她脚腕一扯,舒澄澄咕咚掉下地,霍止撞得又快又重,她用力扶着床脚才能不被撞到床底下去,时间久了手都麻了,手一松,脑袋就撞上床柱,撞出一声闷响,霍止动作顿了顿,把她扯起来,冷着脸问:“……撞哪了?” 舒澄澄坐都坐不稳,脸色煞白,牙关都在颤,快要把皮带咬断,低低哼了一声,像被皮带勒得疼。霍止扯开皮带,没想到舒澄澄像只野兽,一抹嘴,扑上来张嘴就咬,一口咬到他脖子上,被霍止一翻身压住,扣在地上接吻。 说是接吻,其实完全是发泄撕咬,谁也不放过对方,谁都想征服对方,没人甘心做失控的那个,谁都想自己当帝王对方做俘虏。窗外划过几道闪电,白光亮起时舒澄澄视线余光看到窗子里的倒影,几乎是在演动物世界,雌豹子和雄豹子在争夺控制权。 可怕的是霍止这个人永远在上风。 呜呜我要跟你分手 舒澄澄被霍止死死压住,掐住脖子打开腿,剧烈的高潮打下来时霍止捏住她的下巴看她的表情,“……舒澄澄,谁准你跟别人睡的?” 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闻安得、他,”舒澄澄扯起嘴角微笑,听见自己声音嘶嘶的,“他技术比你好多了。一点都不疼。” 只要能离开这个人,她撒什么谎都行。 霍止定定看着她,脸色从来没这么冷过,像是忘了还掐着她的脖子,舒澄澄起初用力挣扎,徒劳无功地蹬腿、掰他的手,渐渐力气耗光,她折腾不动了,手指无力地挂在他小臂上,在窒息中哑声说:“你放我走吧,我不喜欢你了。” 霍止终于怔然一松手,舒澄澄剧烈咳嗽起来,像只虾似的弓起背咳得天昏地暗,脖子火辣辣的疼,就差没背过气去,一边咳,一边拿起地上的包站起身,霍止忽然把她手里的包一抽,拉开窗,往窗外扔去。 包里有她的笔记本,舒澄澄一时间脸色都变了,猛地扑上去,却抓了个空,笔记本在窗外画了个抛物线,轻轻砸进江水,她就差恨不得跳窗出去找,霍止顺势一拽她的腰,就把她推回床上。 霍止以前多数时候都很克制,偶尔也有手重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像是真恨不得弄死她,舒澄澄头一次领会到霍止动真格是什么样,她嘴唇破了,舌头也流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骨头,从来没这么疼过,最后几乎是疼晕过去了,但没多久就又醒过来。 天色蒙蒙亮,霍止站在窗边,正抽烟看江水奔腾,看得出神。 她爬起来,站下地才发觉小肚子疼得钻心,佝偻着腰一把扶住柜子。 动静惊动了霍止,他走过来让她坐在床上,蹲在床边,掌根按了按她的小腹,声调刻意压平了,“……还疼?” 舒澄澄低头看着他,“我要跟你分手。” 她嗓子哑了,舌头也破了,六个字有六个发错音调,霍止像是没听懂,愣怔地看着她。 舒澄澄走到门边,披上他的衬衫,系好扣子,手搭上门把手,霍止突然走过来扣住门把手,舒澄澄回身就踹,霍止由她踹,拦腰把她抱起来,舒澄澄又挣脱下来,愤怒至极,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又是一场声嘶力竭的搏斗,她满脑子什么念头都没剩下,从来没愤怒到这种程度过,血管里像烧着团火,抽过能摸到的所有东西往他身上扔,最后霍止死死扣住她,几乎带着股偏执的疯劲,用力掐开她的嘴,往她舌根上放了片安定,“……睡一觉,澄澄,等你睡醒,我们再说。” 舒澄澄最近吃安定都没用,但也许今天实在累得虚脱,被霍止按回床上,他好像在拿什么东西擦她身体上身体里的伤口,她还没来得及太疼,头往枕头里一埋就睡过去。 但睡得并不好,她梦见自己浑浑噩噩地走出东山客,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仰头看见头顶上有很多鸟呼啦啦地飞过。 陈傲之说这个季节北方的鸟会飞回温暖的苏镇,于是她也跟着鸟飞的方向走,光脚在树林里走得真吃力,她出了一头汗,砰地撞上一片透明的玻璃。 她这才看见树林上空罩着个巨大的玻璃金丝笼子,密不透风地罩住她和东山客27号。 闻安得在笼子外面对她说:“你看,你成蚂蚁了。” 不用他说,她自己也知道,她一开始就不应该招惹霍止,不该欠他的债,不该领他的情,不该跟他纠缠,霍止那张干净冷淡的好皮囊下是另一个人。 她拿起石头用力砸那片玻璃囚笼,咚咚闷响,砸到石头碎成了粉,玻璃都没碎,反倒是她手上汩汩流血,手上的痛觉真实,喘不过气也好像是真的,她朦朦胧胧地醒了几秒。 原来是霍止把她扣在怀里,在睡梦中也死死攥着她的手,她手都快被捏麻了。 她听见自己叫他的名字:“霍止。” 霍止嗯了一声,她也不太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只颠叁倒四地说:“你放开我吧。” 不知道霍止听清了没有,他下巴在她发顶上蹭了蹭,好像是在做梦,她只听见他沙着嗓子模糊不清地梦呓:“别把我留下。” 手是舒澄澄吃饭的家伙,她哪怕是做梦也最在意这只手,在困倦颠倒中轻轻一抽,霍止反而攥得更紧,一根一根地握住她的指头,舒澄澄又疼又醒不过来,僵着胳膊用力了半天,反倒又睡着了。 等那片安定的药效过去,一天都睡过了,天又要黑了,舒澄澄下地按了按门把手,发现打不开,她这才想起这个度假村也是东仕投的,还没投入使用,难怪荒无人烟,她就算是跳江也没人知道。 她看着镜子,身上到处都有咬出来握出来的血印子,触目惊心,全身骨头像被碾碎了又拼起来一样,她索性蜷在单人沙发上看外面的江水奔流。 下了一天雨,江水涨潮,淹了芦苇荡,舒澄澄脑子里窜过个念头,雨要是就这么一直下就好了,把度假村淹掉,把她和霍止都淹掉,淹成书里说的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她要是条鱼是只鸟就好了,不会喜欢建筑,不会在意千秋,没有软肋就不会被霍止抓住。 霍止没有在房间里,舒澄澄一个人醒醒睡睡,天黑透时服务生送来餐点和药膏,替她打开灯,叫“舒小姐”。 舒澄澄从沙发上回头,只问他:“他走了?” 她身上就只穿着件深蓝色的男士衬衫,服务生不敢看,低着头说:“霍先生在江上,叫我来给您送餐。” 她又算错了霍止的耐心。她和闻安得弄成这样,霍止还是不打算放过她,好像哪怕是不死不休也好过松开手,但大概是知道她嘴里没一句好话,把她关在这算是让她闭门思过。 服务生留下东西还不走,站在那要看着她吃,舒澄澄二话不说,端起东西走进卫生间,一股脑倒进马桶,把碗“当啷”扔回餐盘上,“让他回来。” 服务生看她这么凶,夹着尾巴默默出了门,过了几分钟,又回来对她说:“霍先生还在忙。” 不知道江上有什么好忙的。 他不见她,打定主意要熬到她松口,像古人熬鹰,工匠听钧瓷开片,猎人等猎物出洞,舒澄澄钦羡的那种近乎宗教性的耐性现在用在了她身上。 舒澄澄知道霍止总带着几颗安定,从霍止的外套里翻出来,只剩下叁片,她当着服务生的面嚼着吃掉,他吓跑了,她又爬上床。 碎鸟笼 大概是累狠了,又吃了过量安定,舒澄澄睡得很沉,模糊感觉自己被霍止拖起来捏喉咙,他声调带颤,“你吃了多少?吐出来!” 她吐不出来,垂着脑袋又睡着了,一连一天都不大清醒,一直断断续续地做那个梦,梦到她终于凿穿了玻璃鸟笼,玻璃天穹轰然化成碎片倾塌下来,砸了她一头一脸,她爽快疯了,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轻盈得像插了翅膀似的。 她到第二天夜里才清醒过来,没力气起来,委顿在床上,头搭在霍止腿上,抬眼看去,霍止人瘦了一圈,脸色很不好,下巴上冒出点青胡茬,有些落拓。 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拿自己的身体跟我生气,不值得。” 她把脑袋从他腿上挪下来,抱着枕头压住肚子,连日没正经吃饭,胃隐隐泛酸。 霍止用勺子搅凉白粥,“李箬衡说你胃不好,再不吃饭真要胃疼了。” 他一勺勺喂她吃粥,舒澄澄扛不过,吃下去小半碗,霍止又用指节蘸了清水,润了润她的嘴唇,“你从前没这样,是硬喝酒把胃喝坏的?” 也许他是想告诉她跟着他就再也不用陪酒陪笑。她只说:“我想回东山客。” 霍止没说话,目光沉沉,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屈服了。 舒澄澄又说:“我饿了。我不想吃粥。” 霍止打电话让服务生送来衣物,服务生还送来了晾干的笔记本,纸页已经被压平整理好,干干净净,包括最新的画着闻安得家草图的那几页,全都完好无损。 原来他去江上是干这个去了。她该感谢他还惦记着她的笔记本吗? 她换好了衣服,霍止拉着她的手开车回东山客。 家里灯亮着,沙发前的地毯上站着半瓶酒,沙发扶手上扣着《百年孤独》,原来霍止把她的书拿去看了。她站在玄关,恍如隔世。 饭菜是她喜欢的粤菜,她低头安静地吃,吃得狼吞虎咽,霍止握住她的手腕一拉,轻声说:“吃慢一点。” 她又吃了一大勺米饭。霍止接着问:“下个月我们出海,好吗?” 她说:“好。” 霍止终于松开了手,终于相信尘埃落定。 舒澄澄吃饱了饭,上阁楼睡觉。其实她睡了很久,现在一点都不困,好在霍止这几天似乎很累,他应该睡着了。凌晨两点,她穿了件厚衣服,拿出刚刚从霍止衣服里拿到的车钥匙就下楼去。 车停在门口,一台是刚才开回来的布加迪,另一台是他自己那台黑色奔驰。舒澄澄开了奔驰,手在打抖,钥匙半天没插进去,她翻了翻东西,找到盒自己以前放在车上的烟,抽了一支,等到手不抖了,才把车开出去。 驶出27号,沿山而行,她踩了脚油门,飞快地驶离这个鬼地方。 车沿着东山道飞速行驶,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霍止开口就打断她:“停车。” 她转过弯,踩了脚油门,轮胎擦地发出尖锐的响声。 霍止忽然吼她:“停车!谁让你碰我的车?靠边停下!” 舒澄澄使劲按喇叭催促前面的出租车,挂了电话,霍止又打来,她把手机关了,红枫叶黄银杏叶随风落下扑面而来,畅快清凉,她要走了,真痛快。 她开了窗,叶片灌进车里,这才看见后面有台布加迪一直打着双闪,是霍止追了上来。 她猛按喇叭赶开前面的出租车,打方向超车,前方是个下坡道,她没有减速,布加迪闪电般加速俯冲而下,一摆尾就停在她前方十几米。距离太近,舒澄澄来不急拐弯,本能地拐向路沿一脚刹车,随着惯性一头撞在车玻璃上,险些就追尾。 前面布加迪没熄火,霍止下车快步流星走过来,手伸进窗户从里面拉开车门,“你干什么不好,非要大半夜开车走,你知不知道——” 舒澄澄这才反应过来差点撞上山,悬起来的心脏猛然剧烈跳动起来,快要跳出喉咙,嗓子也呛了,伏上方向盘使劲咳嗽,咳得一身冷汗全出来了,霍止定了定神,弯腰拔了钥匙,解开她的安全带,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下来。” 舒澄澄没动,哑着嗓子说:“我不回去。” 霍止按着车门重复:“开门,下来。” 她有一瞬间条件反射,差点想听他的,硬生生忍住,然后眼泪忽然掉下来了,她急忙抹了一把,“霍止,你换个人行不行?我,”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我受不了。霍止,我比死了还难受。” 霍止半天没说话,漂亮的眼睛黑沉沉注视着她,山路上的月光剪出一轮清瘦剪影。 她最后也没动弹,霍止架着胳膊几乎是把她拖下车,塞进布加迪,“砰”地摔上了车门。 舒澄澄在车里闻出厉而川的香水味,找到厉而川的烟,吸了三四支,手始终在抖,也许是纯生理性的,因为刚才差点撞车,差一点就头破血流,或者也许是因为这下真的结束了。 这一年的整个初秋,她困在霍止无形却密不透风的控制里,由于找不到自己而失去睡眠。现在霍止终于放过她了。 舒澄澄回酒店狠狠吃了一顿饭,昏天黑地继续睡了一觉,午夜时分梦到自己又在那间房间里,跪在玻璃窗前,霍止从身后贯入,她又疼又急,窗外的江水奔流,水位越涨越高,像要漫过头顶灌进房间,她是个旱鸭子,真怕淹死。 她出了一身冷汗,坐起来把灯全打开。 四壁明亮整洁,没有满地狼藉,窗外安静,唯有肃肃风声。 霍止放她走了,没有再步步紧逼。自由来得彻底而突然,一时之间不好适应。 她起来吃宵夜,边吃边看手机上的本地新闻,早上霍川樱也来了江城,厉而川去机场接她,照片上两人都穿黑色风衣,风雨飘荡灰暗,盖不住沉甸甸的权势威望,媒体形容这两人是押对棋局的幸运大赢家。 霍川樱,又一个故人。 舒澄澄想过万一在东山客碰到霍川樱会怎么样,现在霍川樱来了,幸运的是跟她没关系。 但是第二天,霍川樱来找她了。 少骂我 这天清早,舒澄澄换了身舒服邋遢的衣服去公司。 最近这些日子她闭目塞听,世界还是一样热闹,女王去世了,名画被偷了,谁和谁吵架了,谁结婚了谁离婚了,什么路段出车祸了,她看朋友圈看得津津有味。 李箬衡还没来上班,舒澄澄照例叼着三明治端着咖啡去他办公室签字盖章,有位女士和她的秘书已经在里面,秘书等在门边,女士正站在窗前看风景,背影挺拔优美,是传闻中莅临江城的霍川樱。 舒澄澄不喜欢别人不请自来,但霍川樱要进一间办公室,是没人会拦的。 她敲敲门,霍川樱转回身,对她伸出一只手,“八年不见了。现在我应该叫你舒小姐。” 隔着几米,霍川樱站在窗边,打量她乱七八糟的装束和嘴里的便利店三明治,目光像无影灯,把她兜里有几分钱和加班到几点都看明白了,然后等她过去参拜。 霍家长女依旧傲慢得不加遮掩,令人讨厌又不敢讨厌,不过现在舒澄澄至少知道霍止那冷淡平静的壳子里也一样。 一如既往,她习惯低头,忽略掉屈辱感,上前跟她握手。 这个握手纯粹是双方把过去的事扔开不提的承诺,都没有太多友好热络,一触即分。霍川樱旋过李箬衡的老板椅,舒澄澄注意到她的动作,只用一根食指拨动椅背,好像那张几千块的椅子太廉价,会刮疼她丝绸般娇贵的手心。 霍川樱在椅子上坐下,“你应该见过我二哥。我二哥一向是个困在意难平里的家伙,他不太甘心自己行二,也不太甘心自己没有建筑头脑,摸不到核心,只能做经营。经营也很重要,战略,布局,但你知道,你们这一行,最重要的那些东西是数字说不出来的,得亲自站在地面上,放在眼睛里,才能完全清楚,就像霍止他父母那样。我二哥不甘心,所以十几年前炮制了一场车祸,霍止他父母那晚去接他,意外发生得很突然。” 舒澄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自己来聊霍止,耐着性子,推来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接着啃她的三明治。 霍川樱明显觉察到了她的不耐烦,架起胳膊,微微倾身,把下巴搁在两手手背上,饶有兴味地吸引她的注意,“霍止那时八岁,可以这么说,从那时开始他就活在罪恶感中,当然,身为局外人,我可以说他只是个孩子,不知情也没有恶意,并没有责任,但他难以克服,一度非常痛苦,尤其青春期时,他有过一次失败的恋爱,后来依赖过药物,依赖过尼古丁和酒精,放纵过自己。差一点就长成一块垃圾。” 八年前她做的事,现在再兴师问罪也没用了。舒澄澄有些焦躁,“然后呢?” 霍川樱勾勾唇角,“我养大他,是为了完成我父亲的心愿,霍家庸常已久,需要一位新的头狼。可我也有私心。如你所见,我们并不亲密,开始负责教养他时我还年轻,不喜欢孩子,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不说话的小孩,我和他到现在也都不擅长煽情,可数数看,我作为他名义上的监护人也有将近二十年了,我疼爱他,欣赏他,更想成就他,我希望霍止能早些了断心结,也早些处理干净家里的掣肘阻力,忘掉过去才能向前看。” 秘书点了烟,霍川樱昂着下巴抽了一口,舒澄澄说:“大楼禁烟,樱总。” 她这声“樱总”叫得霍川樱笑了,“你长大了,比以前圆滑。以前我叫你去找我道歉,你挺着不去,我以为霍止就是喜欢你硬气,结果谁知道呢?你长大了竟然会变成这样,以及他竟然还是喜欢你。” 舒澄澄重复一遍:“大楼禁烟。” 霍川樱把烟丢在秘书手上,“舒小姐,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你的专长似乎是给他做绊脚石,霍止本该一路高歌凯旋,却总碰上你这个变量。我恳求你不要再搞破坏。” 上一次是她干的,这一次她搞什么破坏了? 霍川樱看起来是为了泄愤和示威,而她没有反击的资本。 舒澄澄忍住反问句,把空咖啡杯扔进垃圾桶,从兜里掏出茶叶蛋,又看看表。 霍川樱似乎看出了舒澄澄的不服气,宽宥地笑,“舒小姐,你没有父母教你,我代他们告诉你,人各有各的生存场域,有的人生来衔着金汤匙,而我只是有一些钱财,是因为他们组织的制度允许我才赚得到,所以我见到他们要行礼上贡,我知道我们有天壤之别,从不肖想加入。你也一样,你不需要学太严格的礼仪,不需要改你这副口是心非的作风,也没有必要强求跟霍止在一起,像昨天那样开走他的车吸引关注的事,今后请你不要再做。人总要学会一点自爱,奢求过分,争取过分,会显得可怜。” 霍川樱言毕,起身整理衣服。舒澄澄没起身送。 霍川樱准备离开,舒澄澄也剥完了茶叶蛋,突然想到一件事,“樱总,你当年勾搭我爸的时候,难道不知道他有妻子?” 是你要适应我 霍川樱眉端一沉,站住了脚,回头看,舒澄澄翘着腿坐在那吃茶叶蛋,对着她笑,笑得不怀好意。 电视上那些言之凿凿教育年轻人的家伙自己往往也做得不怎么样,霍川樱也一样,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同时还摆出一副耶稣布道的架势,别人也许会洗耳恭听,可舒澄澄这个人天生自有一套量度人的歪理,住在天上的人她也未必看得上,后来人长大了,把那些桀骜不驯隐藏得很好,她也不知道今天突然是哪来的脾气,大概是昨天被霍止别车头的怒气还没地方撒,她本来就像个炮仗,霍川樱非要来点火。 这个高高在上的人终于被她一句话刺激得脸红,“你怎么跟我说话的?这算什么把柄,你难道真以为自己能登天?” 霍川樱对自己高高在上的位置引以为傲,到现在都认为她试图削尖脑袋钻进那个圈子,可舒澄澄不觉得她自己一砖一瓦盖的地界有哪里逊色,霍止的金钱权势和才华固然迷人,但关于她自己,她想过最远最好的事不过是买个房子养条杜宾,如果运气好,也许还能在几座房子上写她的名字。 舒澄澄抱着胳膊摇摇头,“樱总,你弄错了。” 霍川樱皱起秀气的眉,显然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 舒澄澄说:“我不是拿你把柄,我是说,你这个人才没有自知之明。你说的圈子的事,你应该还没忘,高中时我只要乖一点,现在没准是跟你一家的,再往前点,比你有钱多了的男人也追过我妈妈,后来大学时也有人叫我跟他回家做生意,他家在西伯利亚做天然气,还有这一年,霍止让我住进东山客。一直一直,你们这个了不起的圈子,我不要都摆在这里,可我从来没兴趣,我目光短浅,胆小怕事,只做我喜欢的事,吃我喜欢的饭。” “至于我和霍止。樱总,你大费周折让我放过他,让我不要插在中间,看来他没有跟你说过,我来告诉你: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了。你们似乎觉得人人都该抓着你们不放,但不是这样的,昨天我开走那台车,是想离开他,他也没有意见,你找我说这些,其实没有必要。” 霍川樱像听到了笑话,眼底露出讥讽,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学乖了,比八年前那个骨头硬又难搞的小东西招人喜欢。 舒澄澄脑仁子发疼,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我之前做过坏事,你来找我,把我当野心家,合情合理,可是这次,今年八月,是霍止来我的江城,邀请我做东山,让我住进东山客,从头到尾,每一件事,都是他选中了我,你不清楚吗?你这么怕他跟我又扯上关系,怎么不想办法让他离开江城?” 霍川樱愤怒之下脸颊发红,人是漂亮的,明锐刚戾的那种漂亮,霍止几乎没有像她的地方。 舒澄澄喝了口水,替她拉开门,还跟她开了个玩笑,“说到底,你是对付不了霍止,可你这样的人上人尚且束手无策,我一个不懂礼仪的穷鬼又能做什么呢?他要是再来摆我一道,那我能怎么办?我束手就擒,还陪他睡。退一万步,就算我们从此以后都只是合作关系,那也是每周都要见面,是你要适应我。” 霍川樱抿住嘴唇,绷紧情绪,舒澄澄看见她握着金属边手包的手在发颤,开始脑补霍川樱把这包摔到她脸上砸得她毁容的情景,还开始计算整容费,而且还盘算起了乔衿能不能找关系给她打折。 但舒澄澄这人向来如此,人死了嘴都活着,当下虽然心里发毛,但是一步没往后退,还伸手道别:“欢迎你来江城。” 好在霍川樱风度涵养绝佳,最终忍住了没砸她,转身昂着高贵的头颅出了千秋。 下午她才知道霍川樱为什么来找她发这通无名火。办公室里同事看完新闻,又纷纷抬头看她,她心里奇怪,也打开搜索引擎,本地新闻那里赫然是霍止的名字,深夜出车祸,撞裂一根肋骨,配图是张黑夜里的照片,黑色奔驰一头撞在东山坡道上,车头撞得变形。看看事故时间,就是她走后的十几分钟。 除了霍某谁都有老婆 舒澄澄上天台透了透气,拨了霍止的电话,又把数字一个个删掉,接着拨给董秘书,问他:“霍止怎么了?” 董秘书思忖了片刻,对她如实以告,“这些日子柏总那边不好过,几家公司的股权和董事会等等,都被掣肘。前几天柏总叫人弄坏了刹车,大概是想要他的命吧,霍总顺着撞一下,做成新闻,不用担心。” ……怎么他这个人连自己都能算计? 听她没说话,董秘书连忙找补,“不然,舒老师,你知道的,”他衡量着措辞,“董事会那边不少人是柏总的拥趸,舆论一直认为霍总刁难他,这种情况下,稍微示弱会更有利。” 霍止手里握的筹码良多,舆论,人心,一切都可以按照他希望的角度偏移,像某次他去谈某个项目,出发去球场前看到天气晴朗,就改期到次日的阴雨天,他希望那个大腹便便的官员别在阳光里吸收太多自信,果然次日他马到功成。 他做什么都是天才。 她久久没说话,董秘书安慰道:“就和新闻里说的一样,舒老师,没有危险。不用担心。” 但她还记得照片里车头都变形了,胸口发硬,“可是我看到车撞得很厉害。” 董秘书苦笑了一下,“您问得对,我也好奇这个,按道理说他不会撞得那么厉害,我猜也许当时他是走神了,没及时注意车况。万幸,只差一点。” 她说“谢谢”,然后收了线。 回到办公室,黄岳来上班了,听说舒澄澄早上把霍川樱怼了一顿,伸出大拇指,“难得你又支楞起来了,不请个疯狂星期四?” 舒澄澄连日来吵架第一次吵赢,为表庆祝,请同事吃了肯德基。新来的实习生抱着袋子给大家分薯条,她叼着铅笔路过,毫不吝啬欣赏,瞟了眼小实习生的结结实实的大胸。 老刘无奈,“小舒,第一天你就要把人吓跑了。” 她说:“吓跑不要紧,电话号码留下了吗?” 实习生脸通红,“留、留下了,绝对是真的。舒老师,我是江大学生会的,你也是我学姐呢,我们学院最近有、有讲座,我们能不能邀请你去当嘉宾?” “不了,有联谊会再叫我。”她留下一句。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熟悉的安全感又回来了,她还是以前那个人,被一点点小刺激吊着寻欢作乐,也靠寻欢作乐维持一副玩世不恭的气焰,借这个不大体面的形象密密实实地遮掩住满身芒刺,以及对建筑那份纯情到有些羞于示人的热爱,同时她依旧怕出风头,太大的场合一概不去,怕埋藏已久的往事露出行迹。 但是和时隔八年还是又碰到霍止一样,尚未结果的故事总会生根发芽。 这个卷土重来的故事是在第二天晚上开始的。 第二天下午舒澄澄再去医院时,李箬衡要出院了,有力气挑食了,也有胆子拉乔医生的手了,抿着嘴装无辜,手指头在床单上走路,走到乔医生的手前肆意骚扰。 乔衿其人充满自成一派的秩序感,在上班时间拒绝跟患者拉手,但可以陪患者吃饭,还让舒澄澄坐下一起吃。 舒澄澄喝着豆浆,跟李箬衡报告情况。警方的调查报告已经出了,她把那天晚上知道的其他细节挑挑拣拣告诉李箬衡,比如温嘉瑞自己理亏,以后不会再在园区的事上为难千秋。 李箬衡听完问她:“不对吧,温嘉瑞怎么会跟你坦白这个?” 她不想说,懒洋洋晒着太阳,李箬衡突然想起那天霍止本来正和主任谈笑风生,直到舒澄澄穿着皱巴巴的白裙子进了门,霍止的眉头几不可查微微一皱。 然后她出去送他妈妈,霍止嘴里说着接下去的安排,目光看了一眼窗户,又看了一眼,不知道楼下有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但他思路没断,论述依旧平稳清晰,甚至提出个为东仕未来电竞周边开发留块空间的方案,不过中间打断厉而川三次,但现在想来,霍止礼节周全,很少打断别人说话,那天浑身上下都透着股罕见的强硬,要把任何一个可能性掐在手里。 李箬衡越说越慢,想到那时舒澄澄应该就在楼下,猛地坐起来,“霍止跟你说的?你这几天去哪了?姓舒的,你是不是又——” 李箬衡最讨厌吃她软饭,也最讨厌看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要是知道她又陪霍止睡,大概能揍她,舒澄澄连忙说:“没有。” 也不知道李箬衡信了没有。乔衿抬起头打量她,舒澄澄最近瘦了不少,几天没来,只觉得她瘦得脱了相,脸色格外不好,狐疑地问:“你没又犯胃病吧。” 舒澄澄没犯胃病,但身上青青紫紫的,真怕乔衿看出什么来,装出个笑,“还没呢,你别咒我啊。” 乔衿性子冷淡,但对舒澄澄的胃是上心的,当即一皱眉,舒澄澄看乔衿要管她,忙踢了李箬衡一脚,李箬衡哼哼啊啊替她岔开话题,“乔医生,我房东要卖房,把我赶出来了。” 乔衿说:“你说八遍了。” 李箬衡又咸猪手了乔衿的食指尖,“那你还没点表示吗?” 当年李箬衡买了婚房,满心以为等乔衿一毕业就能三年抱俩,没想到刚结婚他爸就出了事。李箬衡不是个能共患难的人,他前半生过得太好,理所当然觉得乔衿也该过得好,可刚开始千秋的破办公室连暖气都烧不起,冬天冻得长冻疮,舒澄澄跟他吃苦是没办法的办法,但乔衿吃苦他一分钟都看不下去,乔衿更受不了他,没过几天就离了婚,可房贷还没还完,刚开始的那几年乔衿还是学生,房贷都是李箬衡还的,说起来那还是他家。 乔衿纠结了半天,到底抹不开面子,终于掏出钥匙放到床上,“……你回家住去吧。” 李箬衡龇牙咧嘴地笑,“那你下班回吗?我交你房租,我有钱。” 乔衿说:“不用房租,房子是你买的。我明天开始去临城进修,不回去了。” 李箬衡追了乔衿这么多年才有这么一点小成果,哪怕乔衿说要去进修,他还是自动脑补成乔衿是特地照顾到他出院才走,笑得春光灿烂,“什么时候进修完?” 老板一副不值钱的样子,舒澄澄看不下去,溜出去帮着办出院手续,又和老刘一起把他送回家,李老板躺在客房床上支使舒澄澄削苹果、开投屏,看老刘还站在那,“你不是天天跟我显摆你有老婆?我这没事了,你还不回去伺候老婆?” 老刘说:“我老婆没空。你还不放人吗?我们今天聚餐呢。” 李箬衡一头雾水,“不年不节,有什么好庆祝的?” “庆祝你出院啊。” 舒澄澄心情再糟也笑出了声,滚进沙发嗑瓜子看戏,李箬衡拿药盒砸着老刘骂:“庆祝我出院不叫我?你们地图上是不是没有德国?” 有霍止也是我的本事(加更) 李箬衡住院住得闷坏了,翘着腿强行蹦跶去了聚会,听同事们说八卦。 老板来了,大家不好聊他和乔医生的八卦,也不好再聊舒澄澄和霍止在会议上不知道多少次的争端,当时他们在旁边噤若寒蝉,以为签好的合同随时要被撕毁,如今看来,那都是两位口味特殊的打情骂俏,很值得在背后说说坏话,可惜不能当着舒澄澄的面说。 同事们退而求其次,说起小林被劈腿的事来,纷纷教育小林这次失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找男人要擦脸眼睛。 同事们都知道小林最近谈恋爱了,不过小林没说过是跟谁。舒澄澄最近心不在焉,都没发觉小林什么时候已经失恋了,开玩笑说:“哪个臭男人?要不要我找人去把他揍一顿?” 小林黯然了一会,才说:“舒老师,你记不记得郑溟?” 舒澄澄记得,东仕法务部的郑溟,这几个月他们频繁去东仕开会,她光顾着和霍止你来我往,都没注意小林什么时候和郑溟搭到了一起,惊讶极了,“你浓眉大眼的也搞地下情?!” 郑溟总在厉而川霍止面前恭维舒澄澄,说她贵人多忘事,说她是高材生,说她有文化,不过都恭维得有些夹枪带棒,应该是舒澄澄以前跟他有什么过节,不过大学时跟她有过节的人多了去了,现在她习惯不惹事,所以郑溟阴阳怪气时她当好话听,笑眯眯地照单全收,小林看得出来,怕舒澄澄多心或者为难,所以也从来没有说过郑溟跟自己的关系。 小林是个老实孩子,没碰到过这种事,看着很沮丧。舒澄澄一扔筷子,“他敢劈腿?我带你去找他。” 小林说:“不用了,已经有人替我出气了。” 小林拿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给她看,原来郑溟是个惯犯,本来脚踏几只船,天衣无缝,但前几天两个女友巧合相遇,彼此一碰细节,意识到不对劲,和郑溟撕破了脸,又找到小林一起做证据,把郑溟挂上网,把他混乱的两性关系掰扯明白,大家最近都在朋友圈吃瓜,今天郑溟已经扛不住压力辞职了。 油腻腻的韩国烤肉烤好了,众人低头吃饭,舒澄澄正准备吃冷面,李箬衡接完乔衿的电话,在桌子下踹舒澄澄,“乔衿让你别吃这些,给你点了粥,自己去拿外卖。” 舒澄澄去商场门外等外卖,发留学咨询传单的中介把她拦住,介绍留学项目。风正大,舒澄澄看看表,外卖还得等一阵,就跟他走进门店蹭了口花茶喝。 有人在桌边站定,“你要出去读书?” 说曹操曹操到,正是郑溟。 舒澄澄翻着高校清单,爱答不理,“怎么了,你当八爪鱼骗炮不犯法,我读个书犯法了?” “舒澄澄,你心理素质还是那么好,工地差点出人命,你还能横着走。” 这话刺耳,舒澄澄胃里发酸,但还是抬起头对郑溟微笑,“我是高材生,混得好,赚得多,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事都逢凶化吉,你贵人多忘事,忘了?”她指指他手里的宣传单,“倒是你,搞定了自己的事再来给我指点迷津吧,要是实在缺钱,可以跟我说,要是我心情好,没准真给你烧点。” 郑溟手上的是东南亚短期项目宣传单,含金量低,服务也欠缺,优点在于学费便宜,可以当作在那边找新工作的跳板,看来他想两手准备,万一真在江城混不下去,随时准备跑路换个国家另谋高就。 郑溟涵养不错,被她这么戳脊梁骨,也没变脸色,但舒澄澄还不罢休,翘起腿对跟郑溟介绍项目的女中介说:“上微信搜搜‘东仕法务男骗炮史’,做他的生意要小心,别被他骗财骗色。” 女中介也看过这个八卦,人刚毕业,正是血气方刚正义感爆棚的阶段,当即十分介意,抽回宣传单,真不做郑溟的生意了。 舒澄澄起身出门去拿外卖,郑溟追出来一推她的肩膀,“舒澄澄,你睡来个东山中心,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没有霍止,你算什么?” 也许单纯是为小林出气,也许还掺着点虚荣,舒澄澄这些日子被捧惯了,一时没忍住,回过头去,又拿出霍止教过她的狐假虎威,“我以前得罪过你?没关系,我得罪过的人百分之一百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有霍止也是我的本事,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再过十年,你再来看我算什么。” 郑溟听了这话,定定看了她半天,突然像矿工挖到金块似的慢慢笑了,“好,我等着看。” 他转身走了。再碰到他的时候舒澄澄果然倒了大霉。 ———— 如果这都不算劳模 周末快乐 周末来看加更 你的宝贝千秋 千秋几个月前接触了个小型园林的项目,是毗邻江城的东陵岛镇政府牵头的,眼下邀请他们去岛上实地调研,李箬衡给她加了笔工资,她带着几个人代表千秋去了。 渡轮摇摇晃晃,坐满了乘客,有老头带着小孙子看病回来,操着方言教育小孙子不要抓水痘,也有卖完紫菜虾干鱿鱼干拖着摩托车上船回岛的女人,还有几帮游客,中年妈妈们戴着丝巾拍海景,一群大学生穿着公益课队服趴在船舷边看海,最边上有个年轻人斜斜靠着船舷,头发被海风吹拂,每根发丝在阳光下都泛着夕阳璀璨的金光,像阿波罗似的。 女同事偷拍了好几张,“真帅啊。” 舒澄澄戴着卫衣的大帽子缩在角落打盹,海的咸味沉甸甸压上发肤,船随着汐涌有节律地颠簸,如同羊水的怀抱,她缩在塑料座椅上浅眠了一阵,朦胧想到现在她头发染黑了,也终于到海上了,但不是和霍止。 随着是紧锣密鼓的会议,体制内的人员沟通起来并不直白,内容冗长,诉求模糊,她要到了各种参数数据,开完会她就租了车带人去实地,弄完各种工作,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回房间去泡面,看见招待室还亮着灯,里面孤零零坐着个人。 是小林,她再看看表,凌晨时分。不知道小林怎么会加班到现在。 她悄摸摸弯下腰绕到小林背后,突然“嘿”的一声,小林吓得差点摔下椅子,被舒澄澄勾住脖子,“你也失眠啦?” 小林吓得磕磕巴巴,“舒、舒老师?” 小林说到这就卡壳,舒澄澄才看见小林正对着空白的电脑抱着膝盖发呆,眼睛肿着,正在掉金豆子,于是在她头上一拍,“出什么事了?我在,你说。” 她问了好几遍,小林才嗫喏道:“郑溟他跟我要钱,他说他有我、我和他的照片。我爸我妈要是知道,我就完了,舒老师,怎么办啊?” 小林没谈过多少恋爱,脸皮薄又好骗,开房的时候郑溟总把手机靠在床头充电,她觉得不太稳妥,但从来没好意思让郑溟拿开手机,现在郑溟拿出几张视频截图,跟小林要四十万。 舒澄澄带小林在招待所餐厅吃了宵夜,热豆浆下肚,小林冷静下来,舒澄澄问:“他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小林也不知道,郑溟跟她认识不久,还没有进展到谈钱的阶段,不过男人爱钱天经地义,郑溟被两个前女友弄黄了工作,大概是转行换城市都需要钱,才会找小林。 小林父亲是林业局的,帮千秋参考过不少材料,小林自己是从第一次实习就在千秋,几乎是舒澄澄看着长大的。舒澄澄不能让小林吃亏,打给郑溟,郑溟听出她的声音,就知道来意,“来我家坐坐吧。” 舒澄澄说:“不。你来找我。” 她语气不善,郑溟微笑,“好啊,舒澄澄,我来找你。” 次日黄昏时郑溟到了岛上。舒澄澄在渡口旁的废弃公园等他,完全没有耐心,直接拿出小林父亲的名片放到他眼前,“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尽管把照片放出来,看看这四十万你有命赚到有没有命花。” “没命花,”郑溟说:“我也没指望她给我。” 舒澄澄挑起眉,郑溟看着她,“林稚的钱,我没打算要,拍人照片,我没那么无聊。我要你给我,一百万。” 荒唐至极,舒澄澄就差气笑了,“你大费周章布这个局诓我进来,就是想这么玩我一下?” 郑溟笑着看她发飙,“对,我就想这么玩你一下。你要我把你当年抄袭的事在你的宝贝千秋说出来吗?” 他说完,靠回去看着她,等她反应。舒澄澄愣了半天才听明白,像挨了一记重锤,顿时没了音。 郑溟把一迭纸稿推到她面前,“想想自己的前途值多少,这区区一百万,值不值?” 原来小林只是个诱饵,郑溟这厮要找的真是她。 舒澄澄只觉得阴森森的,有寒气从脚底冒上来,钻进骨头,全身都发僵。 她拿起那迭纸稿,是篇建筑圈八卦号在后台编辑好但还没发的文章,标题是《小时偷针,大时偷金》,头图是夏天时她在设计峰会开幕酒会那天的照片,开头第一句话就振聋发聩,“你身上真没背着人命吗?” 舒澄澄被这句加粗黑体打懵了,麻木地翻下去。 号主是一个对建筑行业有基本良知的从业者,他得到知情人投稿,舒澄澄大二时就已经是现在这副唯利是图的无耻作风,连作业都靠抄,当时被她抄袭的女生卢斐,早些年已经罹患抑郁症自杀去世,而舒澄澄却扶摇直上,不仅开了千秋赚到了钱,还勾搭上了霍止拿到了东山项目,真是造桥铺路无尸骸,杀人放火金腰带,言外之意,卢斐是因为被她剽窃成果才生病自杀,她身上背着这条人命。 文章说完往事,话锋一转,复盘了前些天的事,千秋的工地差点就出人命官司,据闻千秋最近业务接近停摆,舒澄澄终于吃到了苦果,大快人心,最后请大家擦亮眼睛,远离这家吃人的建筑设计事务所,否则迟早会出更大的事。 到这里,文章戛然而止,再往后翻,是已经拟定好的评论留言,有人吃瓜猜测,有人贡献内幕,比如舒澄澄如果从大学时就在抄,想必是业务能力不过关,可是千秋却有本事赚得盆满钵满,耐人寻味,应该是跟她长袖善舞脱不开干系,反正他见过舒澄澄陪酒;再比如虽然工地事故的事态平息了,可是以她当时和霍止的关系,以东仕的公关水平,谁又知道其中有几分运作,有几分真实?没准真的就是设计图不过关呢? 死魂灵和阿波罗 学生抄作业不是大事,留学生得抑郁症也不是大事,工地出事故也司空见惯,但三件事堆迭到一起,就精彩了起来,比韩剧女二还无恶不作的一个恶女形象跃然纸上。 舒澄澄把文章看了好几遍,其实有点想不起来那件事,一半是因为她记性差,另一半是常年累月刻意不去想,现在陡然间事堆到眼前,竟然有点陌生,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又看了一遍,配图里有那张抄袭的作业,那是舒澄澄这辈子最耻于提起的一份“作品”,每根线条都烙在脑子里。 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大学的第二年,她那时脾气不好,跟不少人结下过梁子,其中就有卢斐,那时卢斐跟她在争交换生名额,到期末结课时,舒澄澄交上去的作业被换成了卢斐作品的变体,原来卢斐做了场大戏,这时候站出来说她抄。 这一下舒澄澄被挂了科,再也不能去交换,个中原委曲曲折折,她说不清,也不想说清,总之,卢斐大获全胜。 那差不多是舒澄澄第一次真的吃亏,后来舒澄澄慢慢学会八面玲珑再也不得罪人,包括卢斐,再开学时,卢斐和男朋友一起去德国交换了,到毕业都再没见过。 舒澄澄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破新闻不少,只有这件事最怕人提,怕到不喜欢去人多的场合,生怕碰到当年局中人,幸运的是一直没人提起,也一直没有再碰到卢斐。 没想到那是因为卢斐死了。 她都没抑郁,卢斐那个美女蛇怎么还抑郁了? 把文章看了最后一遍,舒澄澄看见第一张配图是大学时的课程合照,那天舒澄澄翘课,红圈只圈出了卢斐,卢斐穿白裙子,长卷发,眉眼弯弯,温婉动人。 再看头图,设计峰会那天她在门口遭遇霍止,在内场遇到欧夏,心情不佳,下巴高昂,加上黑礼服裙和束起的头发,看起来倨傲非常。 她一向只知道卢斐表里不一,但不知道自己有时脸会那么臭,两相对比,卢斐的确更招人喜欢点。 郑溟一直说他是她的同学,但她对这个人全无印象,看到卢斐才想起来,卢斐那时候的男朋友就是法学院的,比她大两届,她只听说过他姓郑。 她苍白着脸放下那迭纸,郑溟风度极佳,对她笑,“终于想起我来了?” 她记得卢斐是很爱炫耀那个恩爱体贴的男朋友的,有一次卢斐在课上接了电话出去,捧回来一大束粉红色的荔枝玫瑰,是郑溟打工赚钱送给她的情人节礼物。 郑溟那时候应该是真的喜欢卢斐,难怪他现在每次见到舒澄澄都要阴阳两句,因为卢斐死了。 死人不会说话,这一巴掌打在脸上阴风阵阵。 这么想着,就有一阵风呼呼涌进废旧公园,阴恻恻恶狠狠刮来,舒澄澄真觉得脸疼。 那迭纸随风簌簌,被郑溟压住,“这文章发出去,你的前途就没了,可你这人除了建筑也不会别的了。一百万值不值,好好想想。” 他真无耻,自己欠了钱,就想起来老仇家,把她当钱袋子。电视剧里的勒索案怎么也得是一千万起步,不过郑溟应该是知道她花钱厉害,赚的没多少,手上更没剩多少,所以要得还算克制,可是舒澄澄这辈子都没赚过几个一百万,更没被勒索过,她气得胸口闷了一团硬块。 话不投机,郑溟也没多纠结,自己离开公园,舒澄澄也起身走出去,郑溟还在公交站等车。 岛上可选的住所不多,郑溟跟她走进招待所,也开了间房。 服务员还在收拾她的房间,她在走廊上等,恶狠狠嚼着面包,强行憋出股狠劲,搜刮脑子里的歪脑筋:她认识的媒体资源不少,就算郑溟发了文章,她能不能扳回一城?或者能不能抢先一步,先放个烟雾弹混淆视听?再或者能不能干脆去找那个营销号谈谈价格,把事捂在摇篮里? 郑溟出了房间下楼吃饭,见她在那琢磨,笑着说:“你想自己弄个澄清文?也不是不行,我还可以推你几个营销号。不过你要是非这么干,我就把整件事都发出去得了。你总不会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吧?你干的事可比抄袭恶心多了。” 舒澄澄直觉有根烧红的热针往脊梁骨缝里扎进去,憋出来的狠霎时全没了,就剩下一个脊梁骨被钉在墙上的可怜虫。 郑溟经过时在她脸上拍了拍,“别装可怜。抄袭嘛,可大可小,现在在网上随手写个脑残小说都有人空口白牙说抄袭呢,抄袭这事是好解决,但你当年从头到尾的整件事可就不好说了,什么栽赃啊,打架啊,抹处分啊,要是都说出来,那完蛋的估计就不止你自己了。我劝你别祸水东引,就两个选项,你改行,或者我拿钱,听懂了?” 舒澄澄去走廊上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人擅长欺骗自己和美化自己,她多数时候都不记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清白。 一阵夜风吹进来,舒澄澄蹲下去,不知道是冷是热,腿是软的,背上大汗淋漓,一时站不起来,就蹲在墙根捂住脸,有人敲了敲门,见她没应,窸窸窣窣地在她身边蹲下来,“哎,你、你别哭啊。” 她没哭,只是一头汗,茫然地抬起头。 面前有个人影,半天才聚焦,竟然又是闻安得,穿着印着公益课logo的白夹克,就是白天渡轮上那个看海的阿波罗。 很好很好的初恋 闻安得是替老师带队来岛上做保护古建筑的公益课,学生们住在民宿,他来招待所取文件,上楼就看见她进了卫生间,等他取完文件,看见她在门边蹲着。 舒澄澄还是腿软,闻安得把她架起来弄回房间,她费劲地爬上床。 闻安得看着她,她窝在床上看窗外的星星,神情像做梦,眼睛光亮,睫毛轻眨,她真漂亮,也真不高兴。 闻安得在床头蹲下来嘲笑她,“舒总你怎么又这么虚弱了啊?” 因为她干过的坏事要被人挖出来了,做贼心虚。 有滴汗沁在她眼角,像眼泪似的,闻安得不笑了,抽了张纸,轻轻压掉,才轻声说:“我上次说你,是因为你非要睡我,我挟私报复,都是瞎说的,你别难过了。” 舒澄澄翻过身,用后背对着闻安得,“不是因为这个。我跟他分开了。” 闻安得沉默了一会,“那你这是怎么了?” 她有点困,挥挥手指,“谢谢你,出去把门带上。” 闻安得起身走了,带上门之前对她说:“你是我第一个病人来着。我不是做心理医生的,但那天你闯进来了,把我当医生看,跟我求助,所以我和你至少是有一点交情的,对吗?” 舒澄澄翻回去看他,“嗯?” 年轻人站在门边,郑重其事,“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的。真的。” 他是个善良的人,让人自惭形秽。 舒澄澄说:“晚安。我真的困了。” 她半夜又醒了,汗涔涔地窝在床上,再也睡不着,打开手机,晕头晕脑地打开网盘,翻出以前读大学时存进去的作业资料。她一度开着文档同步,所以小组作业啊,老师发的优秀案例啊,零零散散的都在里面,有几门课的文件夹里都有卢斐的作品,那时老师们都很喜欢卢斐,把卢斐的作业发给他们参考。 其实她做过什么事她都忘了,至少是埋在心里关上柜门,让往事落灰,但是那些分数,线条,评语,小组作业ppt上大家开玩笑在最后一页写的“分最高的请吃饭”都摆在眼前,她还是彻头彻尾想起了卢斐。 卢斐比她高一级,舒澄澄进校时就已经听说卢斐的名头,是江大人尽皆知的天才。大一时卢斐在公益课上拿出了一份改造古村落民居的方案,让建筑和新闻学院的院长都印象深刻,她拿到了那一年的一等奖学金,然后又破格拿到了环球航行春令营项目的邀请函。 春天时卢斐登船去了春令营,在那艘船上照样风光逼人,旅程结束时她已经是拿到玛丽居里奖学金的师兄主动邀请合作的团队伙伴,跟她竞争这个空缺的手下败将叫莫瑞林,是个美国小孩,跟当时的霍止差不多,从小就混这个圈子,拿过不少奖项,风头正劲,这么大一个红人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生,可见卢斐的确优秀。 卢斐休学了一年,跟着那个师兄做出个好项目,返校时风光无限。 当时舒澄澄才大一,给新生演讲的就是返校归来的卢斐,卢斐演讲完下台回到同学中间,神采飞扬地聊天,“我的目标?不知道,梦想还是要有,听说学院明年有慕工大交换项目,我要是能去,没准能打败霍止呢,或者打不过就加入,他可是霍家押的宝,迟早会红,应该会需要合作伙伴吧。” 舒澄澄那时还在军训,每天被太阳晒蔫,本来很困,听到这声“霍止”才抬眼看了一眼卢斐。 那一眼惊才绝艳,舒澄澄当时心情很复杂,卢斐好漂亮,脖子上的宝格丽也好漂亮,这么有钱又厉害,也许真能不停交换,在交换中度过大学,也许真会成霍止的同僚。 舒澄澄只恨陈傲之不是富婆,只给她留下两年学费,不然她也想飞去慕尼黑找霍止理论理论,他的地址邮箱怎么就消失了? 卢斐的真面目她是一年后才发现的。 慕工大项目刚开始报名,舒澄澄去学院投报名表,交表之前坐在旧学院楼的楼道里,像王熙凤算账似的核对计算各个分项。 她已经计算过很多次了,她学分年级第一,雅思七点五,虽然翻墙回学校总是被抓,但有幸碰上李箬衡这个活菩萨,一直没被扣过操行分,在公益和社团上的表现也不错,总体来看胜算很大,应该会进到最后的面试环节,不过那就大概率要跟卢斐对垒,因为卢斐休学过一年,理论上跟她是同年级,还跟她在同班上课。 她想到这,合上本子发了会愁,在愁什么,其实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是发愁赢不到这个交换,也许是发愁就算赢了,真见到了霍止,她要说什么、怎么说。高三那年舒磬东被她一把火送进去了,她自己也呛出了肺炎,来来回回住院住了小半年,辗转又去复读,烧成烈火的盲目仇恨慢慢冷静下来,她在医院的病床上才想明白自己对霍止做了什么。 也才想明白她对自己做了什么。 初恋,很好很好的初恋,被她当成一把刀,用完,折断,丢弃。 霍止才几岁,怎么能随便脱裤子呢 大学开头的整整两年,舒澄澄都像中了邪似的,除了赚钱学习就是做爱,不然总是会想到霍止,每次出去兼职,晚上坐公交路过江城摩天轮,她都看半天。她找过别人去坐摩天轮,再也没有那样的感觉,后来再也不去了。 想对霍止说的话她在信里写过,但没找到他的地址。不过总得给有个交代,给他,也给她自己。 她坐在台阶上这么想着想着,烟烧到了手,她捻灭没再抽。那时候一盒二十五块的烟对她来说很贵。 没想到楼上也有人在抽,抽的好像是大麻,她在舒磬东的画室那闻过。那味道香香臭臭的,闻着像舒磬东的画室,她也就没走,多闻了几鼻子。 楼上是两女两男在聊天,卢斐的声音传下来,“我说那女的怎么看我不顺眼,她是古村落那课上的?别管她,看她那个怂样,她不敢招惹我。而且那是小组合作,她不就是多画了两笔,我还费劲巴拉做了展示呢,没有我费口舌,谁会多看她一眼?那我说那是我的作品,有问题吗?” 有个男生说:“你也太狂了,就差明抢了。” “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明抢了,我那会还说莫瑞林的想法都是我提出的呢,莫瑞林敢说什么了吗?他一个红毛大高个跟一个亚洲小女生抢,还混不混啦?” 女生说:“那你去了慕工大可得悠着点,霍止是亚洲小男生,他没准会好意思说你欺负他。” 卢斐被大麻呛了嗓子,笑着咳嗽,“霍止啊?霍止,我见过他,他可好欺负了,是个小病秧子,不过长得真勾人,有一次暴风雨,船上停电,黑洞洞的,大家都吓坏了,只有这家伙淡定,黑洞洞的都能在船舱里找到火柴蜡烛,火光一亮,那张脸跟吸血鬼小伯爵似的,我啊,看了就嘴巴疼屁股疼。” 卢斐开黄腔,一男一女起哄,她男朋友郑溟不乐意了,“你怎么说话的,我还在这呢。” 卢斐嘿嘿地笑,跟郑溟接吻,“哥哥,别生气,等我睡服小伯爵,你也一起来。” 楼上的笑闹声无比响亮,舒澄澄把烟头按在地上,搓了好几圈,差点没喘上来气。 她很厌恶别人那样谈论霍止。 那时是学期初,剩下的两个月里,舒澄澄彻底了解了卢斐。 卢斐上课只坐第一排,下课要找老师聊天,小组作业总是她做展示,她总是出色想法的灵感源泉,虽然真相有时未必。 卢斐无比争强好胜,程度剧烈到不择手段的程度,是个天赋异禀的伪君子,把男人的厚颜学得淋漓尽致,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不失为是个出色的模范。舒澄澄其实不讨厌她,舒澄澄自己太缺钱,也太渴望做出成绩,其实也想跟卢斐一样沽名钓誉趁早出名,甚至还想跟卢斐学学心得体会。 她和卢斐应该是同道中人,本来也许还能一起为祸四方——如果卢斐没有盯上霍止的话。 舒澄澄很确定卢斐不会停止作妖,不管是抢东西,还是搅浑水,还是睡人,总之卢斐是真盯上霍止了,包括霍止本人、霍止年纪轻轻摸到的名誉、和霍止那时准备参与的比赛。 当时霍止在慕工大读书,他要比赛竞争的是一座伊萨尔河畔的郊野公园,几所高校的代表团队会在下一个学年展开方案竞争,舒澄澄听同学说过新闻,但没多想,直到有一次她去卢斐的寝室拿结课前要填的自评表,走进寝室,看到卢斐正在网页上翻那个项目的网页、霍止的社交媒体关注列表和他的履历材料,在分析他可能的团队构成。 舒澄澄脚步顿了顿,心想卢斐可真行,放到上世纪,希特勒路过都得挨她一嘴巴。 舒澄澄当时除了舒磬东和咏萄还没见过这种狠角色,当下结结实实地攥了攥拳头,咽下满肚子的不适,才跟卢斐要表格。 卢斐懒洋洋关掉网页,头也不回地指指室友桌上,“自己拿吧。” 第二天就要结课,提交作业时舒澄澄给熟悉的几个小组成员打印,她站在打印店等待打印机吐出雪片似的A4纸时,一偏头就看到另一迭作业,封面上写着“卢斐”。 帮卢斐打印的同学说:“宝贝小舒,你等会替我交一下?我赶时间去约会。” “好。”她听见自己说。 时机喂到嘴边了。舒澄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突然坐回电脑边,很快地打开自己临摹过的一套莫瑞林的文档,打印出来,装订进卢斐的封面,抱去学院,塞进德国老师的信箱。做完这一堆事,她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咬指头,一整夜都没回宿舍。 她做过坏事,现在再做一次,有什么不可以? 她前年把霍止骗得裤子都掉了,现在为他除掉一个祸害怎么了? 这样霍止不会又被搞坏名声,也不会被搅浑团队,然后他一定能赢到那座公园,在里面种满他喜欢的白杨,虽然也许他又会用设计臭骂她。 何况卢斐没准真要把霍止又一次骗掉裤子。卢斐说得没错,小病秧子真好骗,舒澄澄想到小病秧子也会被卢斐只花一礼拜就哄得脱裤子,血管都要炸了。 他才几岁,怎么能随便脱裤子呢?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和卢斐竞争去慕尼黑的名额。这天她坐了一晚上,白天困得东倒西歪,考试周全都没考好,最后出成绩前才看到德国老师给她发邮件,说请她立刻到办公室去找他说明情况,否则她的成绩会是0分。 霍止的开场白 这天她坐了一晚上,白天困得东倒西歪,考试周全都没考好,最后出成绩前才看到德国老师给她发邮件,说请她立刻到办公室去找他说明情况,否则她的成绩会是0分。 舒澄澄从来没拿过0分,难以置信,去学院找老师,卢斐刚出来,和她擦肩而过,她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老师对她说:“舒,你自己就很有才气,何必抄袭?何况卢还是你的同班同学,这太不高明了。” 她翻开桌上那份自己的作业,里面赫然是卢斐抢了莫瑞林的那份设计——卢斐没上她的当,换回了自己的作业,然后给她如法炮制了一份。 卢斐比她老辣太多了,她耍心眼耍到了祖师爷头上。 这太不高明了。她回了宿舍,脑海里只剩这句:太不高明了。 她至少还是得争取一下成绩,给德国佬写了检讨,打印了新作业,她打算交上去。 走出宿舍,卢斐和几个同学在门口,“你去我宿舍拿表格的时候我就发现你脑子不太好了。都这样了,你还想去慕尼黑啊?” 高中时那个被混混欺负的女生的脸浮现在眼前,舒澄澄发现自己竟然也成了个可怜虫。 太可怕了,原来人干什么坏事都会被反噬,舒澄澄栽赃过别人,现在就被别人栽赃,她暴力过别人,现在也被别人暴力,她还骗过人,也许有一天她还要被人骗。 她一时没动弹,卢斐拿过她的作业,翻开中间,就要撕掉。她张手就抢,卢斐不给,还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就凭你?听说你是坐绿皮火车来江大的,挺穷的吧,知道机场怎么走吗?” 舒澄澄那时还压根不会忍脾气,被一巴掌抽在脸上,怒火瞬间烧旺,狠狠踹回去,卢斐一下子跪倒在地,她朝卢斐伸出手,“给我。” 卢斐不给,几个女生一拥而上,舒澄澄眼镜掉了,长发散了,白衬衫上多了好几个脚印。 室友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秦汶替她吵:“舒澄澄要是去不了慕尼黑,你还来找麻烦干什么?是不是你们老师就想让舒澄澄去慕尼黑啊?她得了零蛋都比你强,你嫉妒她是不是?” 卢斐脸一黑,下手更狠,一脚踹到舒澄澄肚子上,舒澄澄往后倒下去,乔衿扑过来拉她,“……舒澄澄你给我站稳了!” 舒澄澄已经滚下楼梯。一天后在医院睁开眼,她先是惊讶一向不熟的乔衿怎么哭成这样,然后才发现作业还握在手里,皱巴巴的,又是血又是汗,令人难堪。 手一松,她把作业扔进垃圾桶。 太不高明了。德国佬那么严格苛刻,竟然没直接给她挂科,还给了她机会说明情况,原来她差一点就去慕尼黑了。但她竟然干了这种事。 现在就算能去她也不去了。万一见到霍止要怎么说?说她靠栽赃别人抄袭赢来一个交换机会,说她是个如假包换的真小人……? 太没劲了,会被看低。 舒澄澄摔伤了胃,摔坏了腰,还有脑震荡症状,连着一阵子都把消炎药当饭吃,只管睡觉,什么都不想问。乔衿头一次这么强势,逼着李箬衡去给舒澄澄求情,生怕抄袭或者栽赃的事记进她的档案。 李箬衡找了系主任,也找了谭俊铭;卢斐那边也心虚,动手时没想到舒澄澄会摔掉半条命,也不希望家里父母知道这场暴力事件,最后谭俊铭和系主任收下了李箬衡他爸给的好处,事件还是得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从所有记录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结局是卢斐赢了交换机会,舒澄澄只得到一个0分。 后来舒澄澄真成了另一个卢斐,低配版的,她讲座坐第一排,笑着巴结老师和甲方,跟李箬衡拿下一个个项目,希特勒路过都要被她诈骗出几个合同书。 卢斐也果真像她羡慕的那样在交换中度过大学,四年学制,卢斐拖了六年慢慢享受,在慕尼黑定居,连毕业都没回来。 那两年期间,霍止的团队赢下了公园方案,市政府开始着手建造,那也是霍止第一个落地的建筑,他把公园延伸到战前的废弃采石场地下,游览动线从布满菊石树枝石花纹的天然大理石切面开始,途径河流、森林和路德维希桥雕塑,直到攀上峡谷山顶,在玻璃观景台上仰头看到雨后残月。 半下沉半上扬的公园,玻璃和化石,洪荒和鬼魂,地球和宇宙,东亚和西欧,视觉的猛烈冲击和内核的想象空间……样样都是噱头。 当时有关霍止的新闻多数是一些伤仲永的猜测,因为霍止似乎并不像霍廷宣称的那样优秀,迟迟没有作品问世,令人怀疑他小时候那些惊艳的创想是否都是霍川杨代笔。直到这一年,那座公园一时轰动,这个在质疑中沉默独行数载的天才终于得到了应有的开场白。 但他的公园和卢斐没有一点关系,卢斐没有和他合作,没有参与他的团队,也没有抢走他的任何名誉,应该也没有脱掉他的裤子。 现在看来,霍止有足够的手腕应付卢斐,卢斐的行径对他来说应该只是小儿科,他甚至可能早在船上的春令营时就已经看清了这个亚洲女生的风头货不对板,因为在他后来的团队名单中,那个红发的美国人莫瑞林赫然在列。 站在八年后回想,舒澄澄那时办的事的确太不高明,低幼得离谱,但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把莫瑞林的作业订进卢斐的封面。 那时她是认认真真想为霍止做点什么的。哪怕只是一点点,都能让燥热懊悔的青春期好受很多。 好在撞了脑袋,那阵子她过得颠三倒四,她把对霍止的惦记抛到了脑后,久而久之,什么都不想了,几乎是忘了,好像忘了就能昂首阔步走下去。 可是杀千刀的郑溟缺钱就又想起她了,还要她也一起想起来。 不见不散? 可是杀千刀的郑溟缺钱就又想起她了,还要她也一起想起来。 现在郑溟把前尘往事从地底下连根拔起,舒澄澄干过的所有事都像霍止的公园里大理石上那些古生物化石的花纹,有幸被掩埋了一阵子,但或早或晚都要被挖出来,陈列在日光下,供人点评参观。 舒澄澄下床去招待所门口买烟抽,思考如果她给了郑溟一百万结果会如何。 也许他收了钱也没完全闭嘴,眼下安生了,将来再缺钱还找她的麻烦,她只要还有点财运,就是他的自动提款机,她每天担惊受怕,同时还依旧试图做出点好设计,但每当日子变好时总会惊醒,想到拥有的一切随时有可能塌陷倾圮,惶惶不可终日。 也许郑溟说到做到,收了一百万,她也相信他不会再来找麻烦,但这次没有卢斐把她撞出脑震荡好让她把不愉快全忘掉了,就算她扎扎实实地做出了成绩,午夜梦回时也总会梦见那间奥热狭小摩肩接踵的打印店,她在里面把莫瑞林的作品盖上卢斐的封面,满身是冷汗。还是惶惶不可终日。 那么,那么那么,如果她不给这一百万呢?就让郑溟把她的事说出来,她在那之前离开千秋,她名声坏了,但她以前做的事跟千秋没有任何关系,千秋还活着,她也活着。 她又在招待所门口的石狮子边坐到天亮,郑溟出门买烟,正看见她在门口,抄着口袋问:“想好了?” 她点头,“你想发就发出去。” 郑溟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笑了,“你?你不会让自己被搞臭的。你会给我这笔钱。不信我们走着瞧。” 他不信她会舍得全扔掉,但她才二十六岁,头脑不错,毅力坚实,干什么不行,难道非得在这个熬夜受气的行业里耗着?她说:“随便你。” 招待所对面是个小巷,里面有几家民宿,来公益课的学生就住在这里,清早有几个学生出去找海滩拍照,嘴里叼着包子,嘻嘻哈哈跑过去。舒澄澄也饿了,撇下郑溟,顺着他们来的路进了小巷,曲曲折折绕过几个片区,找到家开门最早的早餐店,她在外面的桌子上坐着吃清汤面,听老板和老婆吵架拌嘴,竟然还有食客调停,“老板娘,他有私房钱算啥,你自己也藏点呗,你帮我弄几份特产,我晚上来拿。” 老板娘跟他讨价还价,口音嗲嗲的,标准的吴侬软语,“明天拿好吧?我昨晚跟你打游戏打到好晚,今天懒得做呢。” 闻安得笑,“明天来不及啊,我晚上就走了,姐姐你今天辛苦一把行不行?” 老板娘很遗憾,“才刚混熟,怎么就要走了,去哪里呀?” “去北京赚钱回来给你当私房钱啊。” 两个人一唱一和,把老板气得面红耳赤,拉走老婆去后厨赔礼道歉。 岛上的特产是一种小烧饼,馅料有红糖的有辣的,老板娘给闻安得拿了点试吃,闻安得端着青瓷小碟子走过来放到舒澄澄桌上,弯腰看她,“不错,还知道吃饭,你心情好点了?” 她咬了一口小烧饼,是辣的。她有几年没吃过辣,龇牙咧嘴地问他:“你去北京干什么?” 闻安得回答得简洁切要:“编故事,拿投资。” “厉害。”她说,“缺助理吗?” “你啊?”闻安得笑开了,在塑料凳子上抻开窄腰长腿伸懒腰,“本来不缺,但你要是来,我就把那几个什么酒会派对答应下来,老闻说了,带你出去什么都能谈成。” “好,那带我去吧。”舒澄澄接着说:“但工资不要太少。” “好,好,好,我给你抽成,你要是留下,我还给你分红。”闻安得站起来伸懒腰,“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她吃完了面,擦了嘴,抬起头,直直看着他,“我以前栽赃别人抄袭,现在要被人捅出来了。转行不干了。” 闻安得显然没想到她会做这种事,震惊非常。 她扫码付了钱,“那你还要不要我去?” “要,”闻安得慢慢说,“是你,当然要。求之不得。” 她点头说好,回招待所去洗脸换衣服,和同事们出发去镇政府。 上车前对面的巷子口也停着台大巴,是来接学生们去山上的,闻安得把学生们撵上车,自己最后一个上去,看见她在路对面,又叁两步跳下来,穿过熙熙攘攘的马路走到她跟前。她穿浅灰色正装,棕色皮鞋,细带手表,倜傥又低调,没有乱掉分寸。 他把手撑在膝盖上,矮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很漂亮,就这样,今天去漂漂亮亮做完,晚上我来这里接你。不回江城,我们直接从东陵岛机场走,十点的航班。” “好。” “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闻安得把一盒巧克力豆塞到她手里,还塞了一迭资料,她翻了翻,是他的产品概要,用于心理疾病的日常辅助治疗,还有一些基础心理学知识以及市场调研、产品反馈,然后是在北京的日程安排和要见的几家机构的资料,最后一页是草拟给她的offer,工资开得不算高,但项目奖金那里承诺得很诱人。 很好,她今晚十点开始就不干这一行了,走之前已经给自己找好了新老板。 网络一线牵 舒澄澄和同事来到镇政府,由于是老城改造主题的研讨会,有四五家事务所的代表在场,都是江城圈子里的熟人。 她和谭尊的关系还是那样,谁都看谁不顺眼,但也懒得有什么进展,所以维持着相安无事,前后脚走进会议室,谭尊站住低头,在她耳边问:“听说你在酒店住了有一阵了,怎么,霍止利用完就把你甩了?” 他不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人,她不在乎了,“借过。” 谭尊笑笑让开,“今天他的工作室也参会,尴不尴尬?” 她差点都忘了,霍止工作室作为江城规划局邀请的合作团队,也会在线上接入。 舒澄澄占据了离投影屏幕最远的座位,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心里有些懊恼:人说好聚好散,可她和霍止的结尾实在丑恶,经过那场激烈的搏斗,最后一次见面竟然隔着网线,他还是在天上,她在泥巴里自惭形秽。 她始终没有抬头,直到主持会议的秘书介绍线上参会者,“代表霍止工作室参会的是首席建筑师莫瑞林。” 她抬起头,屏幕上赫然是那个红头发的美国人,正操着发音全对声调全错的中文问好。 中国人最大的恶趣味之一就是看洋人被方块字难倒,一片笑声过去,莫瑞林一脸无奈,又蹦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广东话:“做咩啊!”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领导称赞莫瑞林不仅懂中文还懂粤语,莫瑞林挠挠头,“霍止会粤语,他教的,不过他有点事,今天我代他来。我们开始?” 在场的人都知道霍止前些天出了个小车祸,没人苛责他让莫瑞林代为出面。讨论开始了,舒澄澄接着写写画画,心想霍止其实不会粤语,以前她教了他几句,勉强够在榕城点菜买单而已。又想他的肋骨不知道好了没有。她又想起他了。 轮到千秋分享方案,她上台讲解。东陵岛最负盛名的是东畔的佛塔集群名胜,以及西畔整片的湿地保护区,就是因为这片湿地,东陵岛始终是个“开发区里的不开发区”,但不开发的坏处显而易见,人才流失、三产空白,所以需要合宜平衡的文旅项目整合东畔景区吸引游客,难点在于湿地和佛塔群的交叉处是湿地保护的重要区域,如果绕过佛塔群,这片景区也就味同嚼蜡,如果不绕过,又会干扰生态保育。所以其实开发与否尚未确定,官方只是在寻找一个兼得鱼与熊掌的可能性。 舒澄澄把和同事们聊出来的想法讲解给他们听,他们打算做几条高架人行天桥,从东畔地面起,曲折萦绕,到最高最深最接近湿地丛林的蓬莱塔终,朱砂红色的桥梁凌驾在空中连通几座佛塔,游客不能踏足湿地,但是可以从这座高空窄桥中和巨树山风擦肩而过,移步换景,每走过几百米的濛濛青绿,便能在新的高度看到新的佛塔,如果是冬春之季、烟雨天气,就是真真切切的“南朝六百八十寺”、“西塞山前白鹭飞”。 千秋的方案别开生面,这样减少了对湿地地表生态的破坏,又能让游客接近佛塔,只是桥梁修造要同时兼顾牢固安全和保护古建,有一定难度。 专家和规划人员戴上眼镜研究,又把目光投向与会的专业人员,“你们有什么想法?” 舒澄澄摘下眼镜擦了擦,手心里又湿又滑。 别人有没有想法都不关她的事了。她看看表,五点半,飞机还有四个半小时起飞。 “意见倒是没有,”谭尊看着图上那些飞行的桥,“就是眼熟。前几年我去过澳洲一所大学,是哪所来着?莫纳什?跟东陵岛相似,也是毗邻一个自然保护区,为了让学生进校门不绕大圈,他们也是这么做了一条高架天桥通过保护区连通社区和校园,让学生穿过丛林上学,四五年前这设计还得了个景观建筑奖。” 她睡眠不足,大脑迟钝,没听懂他的意思。 谭尊慢慢倾过身,“舒老师你,你不会是有所借鉴吧?” 他说她是抄的。他爸当年替她把事情按下来,所以他不会说出来那个“又”字,但她听懂了,他真想说的是:“舒澄澄,你不会是又抄了吧?” 舒澄澄脑子里有千百句反驳,但不知道是怎么了,死死攥着笔记本发不出声音,谭尊那张脸在她视野里放大,他真讨厌,就喜欢把她踩在脚底下碾,她从来都没趴下过,但校园里在树下枯坐的那个夜晚忽然在脑细胞里翻涌出来,她明明站在东陵岛窗明几净鸟语花香的会议室,却好像又坐在江大的长椅上,她咬破了一根指头,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她怔怔站在那,重新戴上眼镜,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最后连谭尊都看出来她不对头,平常无法无天的人竟然真被他随口一句落井下石钉在原地,他幸灾乐祸地朝她笑。 规划专家人比较正经,还以为她真拿出一个随手抄来的方案应付了事,正襟危坐,重申这个规划对东陵岛未来发展的重要性,以及恳求他们认真对待,帮一帮经济疲软的东陵岛。 小林在背后拽舒澄澄的手指尖,舒澄澄依然没挪动步,从舌头喉咙到五脏六腑全麻痹成了一团。 莫瑞林在屏幕上注视她,感到莫名其妙,“……你还好吗?” 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被指名道姓指责是这种感觉。 她放下资料,想出去透口气,到门边按下门把手,有把清俊的声线从音响里传出来,“……千秋的方案?让我看看。” 钟期既遇 莫瑞林挪了个座,霍止在镜头前坐下,看样子瘦了不少,脸色有些苍白,但依旧挺拔沉静。 他慢慢翻阅千秋的概念方案,一边说:“莫瑞林签来我这里时,跟我说过一个有意思的说法,一个人想说的话,做的事,写的东西,画的画,想盖的房子,即便题材语调千差万别,其实思路逻辑都万变不离其宗,像莫瑞林的动机总来自想逃离童年制造新秩序的欲望,所以他的思路是打破既有概念,偏爱使用新型材质,也有人所有的作品都包裹着儿童时期温暖记忆的痕迹,偏爱复古稳固的风格,还有人总是自大,想用自己的格调定义生活和思考的方式。这些人的作品即便看起来相似,其实只要用心去看,内里其实千差万别,是谁的就是谁的,自己送不出,别人也抢不走。” 莫瑞林这话应该是说他被卢斐抢了成果的事。舒澄澄没回头,听见霍止说:“舒老师和我合作了一个夏天,她这个人的思路,”他顿了几秒才说:“这么形容可能不妥当,但她浪漫又嚣张。” 他让光标停在一段两座佛塔中间的桥梁上,“这里做成直桥,会省料省时,难度也低,做成向内弯,会像莫纳什大学那座桥一样深入丛林,置身山中,可她做成了向外弯,为什么?” 小林还真不知道舒澄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把桥做成这种形态,小声叫她,舒澄澄定定神回过头,“……回环。这样整体的桥会绕着佛塔回环。” 她嗓子发紧,声音不大,霍止看着她的眼睛,稍微颔首,示意自己听得清楚,鼓励她说下去,“像敦煌古画上那种环绕高山或者高塔的带状云?” 他说得对,舒澄澄点点头,霍止挪动光标,接着问她:“还有这个转弯处,你做了个观景台,放了个窄吧台,应该是想做成打卡景观,这种设计在景区规划层面上的确不可或缺,但这并不是最宽裕最合适的地段,为什么选在这?” 舒澄澄靠在门上,冷汗津津,但霍止问话,她就答下去,“……观景台对面那个山坳,黄昏时会有鸟群经过。” 霍止微微笑了,目光转向莫瑞林,“是了,落霞与孤鹜齐飞。中国的文化资源更适用于东山的景观特点,所以她在东山项目上经常刻意排除掉很多西方的美学范式,我猜她认为东陵岛也是这样,所以她做这几道桥的灵感应该是这个。” 方案只是草图,她讲得也简略,但他全看出来了。 霍止接着低头检看那几张潦草的青绿朱红交织的图,“我的国学知识不多,不过在国内读过一段时间高中,那时候教材里有一篇文言文,我听的时候,觉得它描述的画面很漂亮,‘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我查了意思,是说滕王阁那里山峦重迭,楼阁凌空,红色阁道犹如飞天,再后面,他说鹤汀凫渚,桂殿兰宫,大致的意思是说仙鹤栖息于水中小洲,华丽的建筑依山而建。东陵岛恰恰就有华丽的佛塔,重迭的青山水洲,还有落霞孤鹜,种种都和文字里的画面很像,现在红色的阁道也有了,千秋把它做成了古画里云的形状。” “我不知道舒老师有没有看过莫纳什大学那座桥,但那座桥外观素朴,崇尚人最大限度地融入自然,甚至合二为一,可千秋这座桥,红色醒目,形态更是存在感十足,入侵大于融入。当然,谭总,我们可以说她是受莫纳什的案例启发,拿来修改成不一样的风格,可你也了解她,你知道舒澄澄她底色如此,不管是做室内还是景观,她总能找出最浪漫的解法,再把浪漫的意象具象为强烈的视觉冲击,用这种方式给建筑打上她独有的标签,为此,破坏原有空间结构,甚至破坏山体形状,都是她的兵家常事,说是嚣张,其实更近似贪婪。她前年得奖的那个室内设计有竹柏之影,现在正在参与的东山有一轮月亮,内在逻辑都是如此,这次她在滕王阁序里面为东陵岛找到了这座飞天般的红色的桥。这是她的作品。” 他最后看着谭尊摇摇头,“谭总,你跟舒老师开的这个玩笑不好笑。” 霍止那边有人在叫他,听声音是厉而川,他欠了欠身当作道别,把位置交还给莫瑞林。 他说完了,舒澄澄依旧死死望着屏幕,视线几乎像粘在幕布上面。 莫瑞林休息够了,伸个懒腰,“你们中国古诗我不懂,但霍止的眼光是最高的,我跟他混了四五年,只被他逼着熬夜画过图,今年夏天才知道他还会逼别人熬夜听他称赞合作者的设计呢。舒老师,东山那颗月亮中心,原来就是你做的?” 舒澄澄还是提前离开了会议室,在镇政府楼下曲径通幽树木环抱的石头凳子上埋下头坐了一会,给霍止打了电话。 那边等了一会才接通,两人都沉默了一阵,霍止问:“结束了?” 她说:“谢谢你。” 霍止又沉默片刻,“他不该冤枉你。你这次的设计也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 她还是说:“谢谢你。”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有什么可以说了。她最后一天做建筑,有霍止这番敬重当作结局,至高无上的完美。 她和霍止纠葛了一个夏天,两个人都不真诚,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却是掌握全局的野心家,看起来爱摇尾巴的却生怕被笼子困住,纠葛成一团烂账,到最后只有建筑是干干净净的,她知道他只在房屋上表露脆弱,他也知道她只在图纸上钢筋铁骨,在建筑上他们谁也不恨谁,是大圆满。 她把电话挂掉,回招待所去收拾行李,闻安得把工作交接给老师,跟她打了车去机场。 东陵机场很小,今天只剩一班飞机,候机厅里已经有一半区域熄了灯,她在那半阴影里坐下,浑浑噩噩地咬了口指头。 闻安得把她的手指摘下来塞进袖子,“别回头。” “好。” 她跟闻安得上了飞机,来得太早,在座的乘客寥寥。舒澄澄要来一张毯子,闻安得给她要了杯热巧克力,“睡一觉就过去了。” “好。” ———— 舒老师高中跟同桌打电话背滕王阁序 没白背 无双 她跟闻安得上了飞机,来得太早,在座的乘客寥寥。舒澄澄要来一张毯子,闻安得给她要了杯热巧克力,“睡一觉就过去了。” “好。” 她闭上眼睛,努力沉进睡眠,但视野慢慢亮起,骤然一片绿意盎然,满山满谷都是树,她伸手去摸,原来是在复读学校的宿舍上铺床头,墙角掉了块墙皮,她晚上随手抽了张纸贴住,天亮了才发现是混在课本里的霍止的画,他在一座博物馆的建筑草稿上画了很多树,看起来就像博物馆生长在树林深处。 高考的日子,决定生死的时刻,满胸腔摧枯拉朽的炎热,但那幅画光是看着就心生清凉。 她听着BBC盯着那幅画,赖了五分钟床,枕着胳膊心想:我得把这小子弄回来。 她是喜欢建筑的,自从跟霍止去过那个教堂,自从她把床换了方向、重新排整了空间、终于在乱糟糟的日子里喘了口气,就一直喜欢,可是也知道金融会计计算机更赚钱,她原本打算去学金融,但最后还是读了建筑。起初是为了把霍止弄回来,后来因为对卢斐犯了蠢所以放弃了初衷,不过这门课依然吸引人,金钱、在图纸上肆意创造的控制感、被房屋容纳包裹的安稳、把名字镌刻在钢铁森林中的特权,还有随之而来的名利场,样样都迷人。 迷人的还有些别的说不清楚的情绪。 大一秋天,舒澄澄补办完那些丢失的证件,坐公交回学校,再看这座湖光山色氤氲、以无数诗篇和创造力闻名的古老城市,感觉还不错,于是中途在江城博物馆下了车,买了张票。 博物馆里有个专区是一些恐龙化石,角落里摆着块不起眼的菊石,白垩纪的鹦鹉螺花纹躺在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见菊石,当时她想:这东西应该摆在公园里当布景,周围种很多喧嚣的树,动静相宜,充满张力。可惜她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摸到这样的项目。 几年后,霍止的郊野公园的起点就是菊石,周围是森林,新闻片中树木深绿沉静,化石灰白肃穆,来自远方的河风吹拂,叶片哗哗作响。 她和霍止,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她在最好的时候扔了霍止,霍止在她最懊悔的时候忘了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幸学了建筑,那时她见识尚浅,能力不及,什么都实现不了只能眼巴巴坐视灵感风干,但霍止把她想做的东西完成了,他走在前面,用那些土地上凝固的美丽建筑告诉她以后她能做到什么,能拥有什么,能留下什么,像王小波写过的,她在战场上拨不开云雾的时候,他是一杆军旗。 野心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滋生的。她肯喝酒也肯低头,不是为了要赚多少钱,或者要上多少报纸,而是要在地球表面留下一样漂亮深刻的痕迹。 然后霍止来到了江城。她闻着空气中淡泊到接近于虚无的气味,鬼使神差地给破房子补了个看夕阳的玻璃墙,在夕阳下规划了一颗银杏树,在山坳里做了一颗月亮,咬着笔头翻到高中时在深夜的电话里背过的滕王阁序,又画了一弯青山里朱红色的桥。霍止全都看懂了。 她没有俞伯牙高妙,可她的钟子期天下无双。 有东西在她腿上撞了一下,睁开眼,是有人提着行李袋路过,她让开腿,空乘提醒她系好安全带,然后等待最后一个乘客登机。 走道对面坐着个中年女士,衣服和包都是大牌,保养得宜的脸上透出股不锈钢似的闪耀漠然。 舒澄澄借助她的脸想象转行二十年后自己的故事:她也许赚到了钱,用名牌把自己从头发丝武装到脚趾尖,钻研股票基金时不遗余力,用那些红绿起伏跳动激动人心的数字忘掉从前熬大夜的苦日子,忘了曾经她也拿过不少建筑小奖项,每每加班到深夜时就拿出奖杯亲一口;也许混得一般,她周旋在男男女女之间混饭吃,买了些假名牌撑场子,李箬衡或者老刘偶尔来到她的城市,跟她寒暄时总说起她当年的光辉时刻,“霍止那年怎么说你来着?” 霍止对她说“你会越来越好”。笃定无疑。 舒澄澄出了满身冷汗,后背湿透了,凉意从心里蹿上鼻腔,她眼眶骤然一酸,弯下腰用掌根扣住眼眶。 那年学院里风言风语的时候她没哭过,清晨下定决心要转行的时候也没有,霍止说她好,她却又想哭了,人是奇怪的物种。她忍了又忍,还是指尖湿透。 那个中年女士给她递来张纸,她茫茫然接住,按在眼皮上,眼睛睁着,继续思考。 既然她做过坏事,那能不能再做一次?花一百万,买个清白名望,买继续把这条路走下去,值不值? 如果这些都不值,一百万买霍止不知道她做过什么事,买她的钟子期依然觉得她好,值还是不值? 她从这一秒起决定掩埋这个秘密,再一次。 最后一个乘客上了飞机,空姐最后一次清点乘客,舒澄澄突然站起来,着急忙慌拉开行李架门,“……等一等。我要下去。” 闻安得睁开眼,“你干什么?” 舒澄澄抽出包带,大书包一下子砸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捡,闻安得看着她,语调冷下来,“疯了?你想骗人骗自己骗一辈子?” 他真生气了,舒澄澄跟他解释,“我只会干这个,只想干这个,转不了行。对不起。” 舒澄澄背起双肩包跑下飞机,跑出机场,又跑回来,在机场的自动取款机上操作,把所有钱放到一张卡上,但还不够,她又从李箬衡卡上划出来十二万。 花老板的钱不要紧,她是为了继续给他打工才花,会还给他的,她这样想。 她回招待所敲开郑溟的门,把卡给他。 郑溟这厮的确不要脸,收下卡还说:“你还是来了,我说什么来着。多谢支持,我请你喝酒吧。” 她掉头就走,然后想到自己现在穷得一分钱都没了,总得喝回来点本钱,转身又蹬开门进了他的房间。 赢家 原来郑溟是个酒鬼,桌上地上都是酒瓶。郑溟坐在地上接着喝,舒澄澄也盘腿坐下一起喝,洋酒白酒起泡酒都有,混着喝没几口就醉了,她靠着墙晕头转向,心情慢慢好起来了。 她面带微笑,郑溟大概觉得很刺眼,突然扔下酒瓶,看着她说:“你真讨厌。” 舒澄澄这人自负过头,虽然讨厌自己干过的事,但压根不觉得卢斐的死跟自己有关系,想也没想,“你前女友更讨厌。” 郑溟很维护卢斐这个前女友,一欠身就要给她一巴掌,但她心情太好了,拿胳膊挡住他,坐在地上接着喝,郑溟还变本加厉,又把她一推,她被怼到地上,好言好语,试图跟他说清楚,“她是我害死的吗?那年我没被她弄死就不错了,你心里没数吗?她交换名额也拿到了,人也留德了,我输得什么都不剩,她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她得抑郁症关我什么事?” “可是她死了。” 他说话跟做梦似的,“我女朋友死了,你凭什么好好的?她以前想进霍止团队进不去,你凭什么住在霍止家里?她想做的全没做成,你凭什么能给霍止画月亮?你在东仕跟霍止耀武扬威吹胡子瞪眼吵这个结构那个立面的时候,我老是在想,怎么会是你呢?站在那的不本来该是她吗?怎么回事啊,舒澄澄?” 这个不要脸的诈骗犯,他竟然真在认真询问她。 舒澄澄还真被问愣了,为什么是她?因为霍止要算计她。可是就算霍止不算计她,卢斐也没入他的眼,而她画的东西,霍止还跟莫瑞林他们炫耀过。 她打了个酒嗝,恶劣的报复心原形毕露,“霍止他、他这个人,从来都只要最好最好的。他不要卢斐,原因肯定在她自己。” 郑溟翻了脸,一翻手,看样子是想揍她,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抡起酒瓶就砸,郑溟第一下躲了,第二下没躲开,但她醉得视线重影,一酒瓶没砸开他的脑袋,反倒一胳膊撞上桌子角,她手一麻,酒瓶掉了,猛地砸上地板,炸开无数片玻璃碎和一声巨响,隔壁的中年阿姨早就受不了了,拼命砸着墙,“你们有完没完啦?!要干那事出去干去!” 郑溟哈哈大笑,“我跟你?” 舒澄澄也笑,一笑泯恩仇,坐起来接着喝。 中年阿姨那一嗓子加上酒精作用,明显让她没那么愤恨懊悔那一大笔钱了,气氛缓和不少,她问:“卢斐怎么会得抑郁症?” 郑溟在跟一瓶威士忌瓶盖较劲,垂着眼,很平淡,“没怎么,她家就她一个女儿,她爸一直在外面包二奶养儿子,她得比别人都强才行,但是运气也不好,疫情下她回不了国,家里她爸爸本来就嫌她是个女儿,趁她回不去把外面的弟弟带回家,把她妈妈甩了,还有就是她没进得去霍止的团队,在慕尼黑一直也没混出名堂,始终没做成什么,慢慢就。” 郑溟拧开了酒瓶,推给她,“她慢慢就病了,确实不关你的事。但她什么都做不成的时候你在这里把千秋开起来了。她一直不知道,有一天我们去伊萨尔河边露营,跟你们以前那个德国老师一起,他说起来知道你开了公司,有点小作品,虽然你就是做了个室内设计,但他还夸你那个屋子设计得有信念感,还有温柔浪漫什么的。第二天清早时她说去捡蘑菇做汤。” 舒澄澄没想到时过境迁,自己成了最后的赢家,出神地听,“然后呢?” “我没注意她是带着我的围巾走的。然后第三天才在山谷下面树林里找到她,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能把自己脖子挂在树上。” 郑溟说起这些很平静,舒澄澄听得也很平静,这听起来的确是卢斐会干的事,卢斐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难怪郑溟被打击成这样,跟舒澄澄一模一样地不停换人打炮,得一直找点刺激才能活下去。 “你自己呢?你该好好找个女朋友。卢斐她不是好人。” 郑溟木然地看着她,“我?我看谁都是卢斐。” 最后一瓶威士忌也喝完了,舒澄澄摇摇晃晃站起来,“你怎么就只跟我要一百万?”没听说过勒索仇人只要一百万的,听起来像瞧不起她,她一面嫌肉疼,一面不服气自己就值这么点钱。 郑溟朝她笑,“要那么多干什么,我倒想要五百万,你也没有啊。” “那以后呢?你不会一缺钱就找我吧?” 郑溟还笑,不怀好意的笑。 卢斐的男朋友果然也是坏坯子,舒澄澄当机立断抢过他的手机,蹲下仔仔细细地删干净云端资料,又要给他格式化,郑溟握住手机,“行了,我不为难你,她对你比你对她过分,我知道,我的气出完了。” 舒澄澄完全不信,醉醺醺地抢手机,郑溟一拉她,把她拉到眼前,认认真真看她难惹的表情,直到微笑起来,“其实我挺爱看你作妖的,就跟看见她一样。算了,真的,就这样吧,你和我都往前看。” 太好了,阴魂不散的过去不再纠缠了,她又能往前看了。 舒澄澄回房间给闻安得打了电话,他那边应该刚刚下飞机,她问:“北京冷吗?” 闻安得不搭理她,她说:“对不起。下次不放你鸽子了。我找了个公关陪你去谈事,是正经公关,专业的,什么都能帮你谈下来。明天她会联系你。” 闻安得还是不理她,她又说:“你房子的装修我不要钱,你别生气,也别,”她掐了掐嗓子才让自己说出那句话:“也别说出去。” “舒澄澄,”闻安得开口恶狠狠的,“我给你买了机票,明天一早给我来北京,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不然你等着看吧,你揣着这事,别想睡好觉过好日子了。” 好像是男高 但是那天晚上她是睡好了的,酒精蒙蔽了所有感官,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耳朵听到小林在敲门,问她怎么了,她像只烫熟的虾,在被子里弓着腰,久违的剧痛正从胃部钻出一把刀,丝丝缕缕地绞动神经,头发黏腻,全是冷汗。 她对小林说是因为酒喝多了,还吃了个辣味的小烧饼,不是大问题,可是小林很担忧,舒澄澄用二老板的身份发话,赶他们都回江城去,留她自己睡一觉。 她心里清楚是因为什么,闻安得说的都对,她浑身上下最连累人的就是那一点点的冗余的不合时宜的道德感。 她再也不会忘记这件事。打印店里的肮脏事件,她又做了一次,现在肚子里那个道德细胞在自我惩罚。 小林回去了,李箬衡打来电话,舒澄澄已经好了一点,坐在小饭店吃面,告诉他自己休息一下就回去,至于那十二万,是她在柜哥那里看中了一个包。 不出所料,李箬衡对她破口大骂。 她挨骂挨得很高兴,咧着嘴说“是是是,我拜金,我混蛋”,气得李总啪地扔了电话。 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曾经打算先斩后奏从千秋辞职,这样很好。 她回了招待所,午夜时起床,把吃的晚饭全吐了,对着镜子看见自己嘴唇裂开了,皮肤是红的,起了很多小疹子。 她又吃了胃药和很多维生素C,浑浑噩噩睡过去。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是她和霍止湿淋淋地坐在小教堂里看彩色玻璃窗和深灰的穹顶,一会是她在破楼梯间里闻卢斐抽大麻,一会是她坐在江大夜晚的长椅上咬手指头,唇舌间都是血腥味,再抬头时眼前恍然是东陵岛镇政府的会议室,投影上霍止看着她画的朱砂红色桥梁,对谭尊说他的玩笑不好笑,最后是卢斐把她从台阶上推下去,十三级台阶,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卢斐站在台阶上笑,她想爬却爬不起来,感觉有血从额头上和嘴里流出来,满身汗地挣扎,伸手抓栏杆,只摸到旧旧的地毯,原来她只是从招待所的床上摔到了地上。 没有人围观她,卢斐死了,郑溟也放过她了,她如释重负,想睡一觉,在地板上趴下,慢慢酝酿睡意。 有双手从身后伸过来,先把她从地上捞起来,小心翼翼的不碰她的胃,她被扶正靠在床边,霍止就半跪在跟前,皱着眉头,伸出手好像是想擦擦她的眼泪,但手靠近了才发现她其实没哭,于是收回了手。 夜色晦暗,只有一点星光,她倾过身体,就着这点光看他,霍止的头发长了一点,也没打理,凌乱地擦着眉眼,可是白衬衫干干净净的,人分明比镜头里还要单薄,再仔细看,神情无奈又冷淡,一指头都不碰她,好像是高中的霍止。 她又做梦了。 那个霍止一定是相信她的。她惶急地按了按抽痛的胃,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做梦都要骗骗人,昏然间急切地想让他说点悦耳的话,“……我没抄。霍止,我没抄,你信不信我?” “我知道,”霍止看着她,“我信你。” 他的表情不太一样,眼睛里全是血丝,眉头也紧紧锁着,并不高兴。他起身关了窗,开了空调热风,背对着她,说话很慢,“你喜欢建筑,既然喜欢,怎么会抄,我知道。别在地上坐着,起来。” 舒澄澄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她坐在地上不动弹,愣在那看着他,但地上冷冰冰的,霍止把她提溜上床,压着不快,轻声质问:“我也想问你。谭尊随口说你一句,你至于难过成这样?病成这样,就让他们都走了?你又睡了两天一夜,电话也不接,你知不知道?” 他又来接住她了。又是霍止,只有霍止。 事后情侣装 她看着霍止,好半天一言不发,霍止最后垂下目光,抽身要走,“……睡一会,明早去医院。” 他才走到门口,舒澄澄突然如梦方醒,挣出全身力气跳下床向前一扑就往他身上跳,霍止动作很快,伸手接住她,舒澄澄顾不上他肋骨有伤什么的,把他压在门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脸全埋进他颈窝,浑身抖得像筛糠,听见自己声音也在发颤,“谢谢你,谢谢。你真好,霍止,你真好,谢谢你。” 霍止把她放在地上,推她的手停在空中,最后轻轻靠在她后脑勺,揉一揉,拍一拍,“好了,不难过了,行不行?” 他动作很轻,像不太敢碰她,也像主人或者家长疼惜受委屈的小孩和小狗那样。小孩小狗都行,舒澄澄不在乎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用力踮着脚把他的脑袋往自己的高度掰,霍止腰被牵疼,又不敢碰她,只能稍微弯下腰,“……舒澄澄,干什么?” “别动,别动,霍止,我得亲一口。你是不是真的?” 霍止被她推倒在招待所的旧木地板上,目光带着困惑,不知道她怎么态度变了。舒澄澄手忙脚乱地趴在他身上,急切地抱住钟子期漂亮的头颅亲吻那里面受了蒙蔽坚定不移相信她的灵魂,想要再说一声谢谢,谁知张开嘴巴就带着哭腔。 她颠三倒四亲他,“谢谢,谢谢。谢谢你信我。” 霍止停顿了足足半晌,慢慢伸出手把她抱住,舒澄澄抓住他的领口撕扯,咬开他的扣子,空调燥热的空气升起来了,这次没人在乎胜负输赢高下主次,纯粹是两个把所有不甘不服怨恨遗憾抛到脑后的人对那借砖瓦房屋才能说清楚的爱屈服,舒澄澄嘴唇流血,霍止的喉结也破了,是她高潮时牙齿不小心磕的,她伏在他脖子里吮吸小伯爵的冷血,又把手伸下去轻摸他腰上的绷带,霍止攥着她的腰身抽离又进入,有力坚定地占有,一面拨开她的头发,完完全全地认真看她的脸,喘息着问她:“难受吗?” 舒澄澄脑袋在他手心里蹭,昏聩狂热,什么都说不出来,索性偏头吻他的手心,咬他的手指,如果不是子期大人太珍贵,她恨不得把他嚼碎吃下去。 霍止按在她腰上腿上的力道都重,透着股不满,好像不高兴她还是她,自己还是自己,她没化成一个肋骨尖融进他的身体,他翻身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舒澄澄浑身皮肤都疼,这一下碰到床,后背像被扎了似的,不禁发出声小狗似的呻吟,下意识地找到他的手抓住,霍止握紧了她的手指头,一口咬住她的肋骨,舒澄澄本能抽手,胡乱推他,握在一起的手刚松开,又被霍止握紧。 十指交叉,她不挣扎了,浑身上下绷紧。 他在把她拆吃入腹。霍止在她肋骨上咬出血时她一声没吭,霍止含住伤口吮干净血,接着他咬她的腰身,锁骨,恨不得吮出胆汁乳汁一并吃下去,然后咬她的耳朵,她的耳朵特别硬。最后霍止咬她的嘴巴,轻轻重重地吻,她闭眼随着吻仰起下巴,口腔里是她自己的味道,血,体液,汗,树木青草苔藓味的香水。 她自始至终紧紧握着霍止的手,一声都没吭。 她把自己全都交给霍止,这个在命运冥冥的牵引中让她一步步走到这里的人。 第二天清早,胃疼停了,她跟霍止扔掉弄脏的衣服,在招待所买了两件一样的白底红字文化衫,牵着手上渡轮,并肩趴在船舷边,肩头在海浪轻柔的翻动颠簸下偶尔相撞、偶尔分离,吹海风,看海鸥,从夕阳看到天黑,然后下船回江城的东山客。 跟一阵日子前那个预想一样,她最终还是收起翅膀,安然走进东山客27号。 你小子敢相亲 闻安得的预言成了真,舒澄澄再也没睡过好觉,于是她开了安定,每天偷偷吃半片,自欺欺人,终于拥有了良好的睡眠。 陈傲之跟她说过“刀背藏身”,文绉绉的,她一直不懂是什么意思,这次她想得到一个人,终于无师自通,把对错都抛到脑后,对自己的软弱放任自流一把。 但是陈年的胃病再也没好起来,每到独自加班的时候,她和那些模型、流线共处一室,腹部就传来丝丝缕缕的疼,不致命,却也存在感十足,她只能把笔放下,冷汗淋漓地熬过一阵,再看屏幕,界面上画的几笔生涩干巴,往日摩肩接踵的灵感如雨云扑火般蒸发,所剩无几,稀薄得可怜。 每个谎言都有其注定的代价。 但是爱真好,霍止的爱比一切都好。 深冬时,霍止的肋骨长好了,订了台新车,还是奔驰,还是那个停产了几年的老款。 他的口味一如既往,极其执拗,看中的东西用尽方法都要弄到手,车是这样,人也是这样,不过这次舒澄澄是自己回到他手里。 但是她也不安心。江城不大也不小,几次碰到霍川樱,樱总在新商场剪彩、在影视圈投钱,然后舒澄澄看着那些新闻,想起自己某次好像把霍川樱狠狠噎了一顿,因为那时霍川樱要她离开霍止,而她现在俨然是在跟霍川樱对着干。 以这位樱总睚眦必报的脾气,应该迟早会给她使绊子,但霍川樱一直什么都没做,把她当空气,她心里发虚。 她找了个晚上跟霍止摊牌了,把她对霍川樱说过的那番话挑出比较悦耳的部分复述给霍止,然后放低身段,“哥哥,我太鲁莽了,你要不打我屁股吧。” 说这话的时候她走进书房,在霍止腿上坐下,蹭一蹭求他宽宏大量。 霍止放下鼠标,看了眼她头上尖尖的黑色狗耳朵发箍,又看了眼她黑色皮革做的露肩短裙和红底高跟鞋,终于明白她怎么今天要穿着这东西给他表演摇尾巴了,她甚至表演前还开了支红酒跟他喝,喝完还把小皮鞭和项圈放到他手心,美其名曰是冬至礼物。 霍止微笑起来,“原来是你把她惹毛了。真厉害啊,舒老师,我说她最近怎么天天给我安排相亲呢。” 原来霍川樱表面不说什么,背后小动作不少,霍止一直是听她的话的,但相亲怎么能随便相呢?像她和闻安得就相得差点擦枪走火。 舒澄澄焦躁地下地叉腰踱步,细细的尾巴翘着在身后摇晃,“你相亲?怎么你也去相亲?漂亮吗?有钱吗?老实点,快点说。” “不知道。”霍止挽起项圈链子把她扯回腿上,“姑姑她一直想要二叔的矿产公司,我给她了,她明天去南非上任。但就算我去了,你也不能这么在窗户前晃来晃去啊。而且什么叫‘也’?” 他不去相亲,还把好大的一块肥肉喂给了霍川樱,依旧是那个贞节烈男。舒澄澄坐回去,把霍止那张喝了一点酒就微醺微红的脸抬起来,在眼睛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摘下来杜宾狗的发箍戴在他头上,还把他的黑发捋散弄得乱糟糟的,很恶心地说:“哥哥你真好。” 霍止任由她揉捏自己的脸,手握住舒澄澄的腰,“那妹妹有什么奖励?” 她想了想,“可以去镜子前面。” 舒澄澄最怕对着镜子做,好巧不巧那也是霍止最喜欢的体位,她被抱在怀里打开一条腿,另一条腿只能踮起来踩着他的脚,整个人像根寄生植物,人这么可怜兮兮的时候被谁看着都是羞耻的,但霍止的目光一秒都不会移开,手心紧紧扣着她肋骨上浅浅的小疤,快受不了的时候她也快摔下去,急忙撑住镜面,霍止就着姿势更深地楔入,高潮的时候她把额头贴在镜子上张口喘息,一抬眼就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种猎物一脚踩在捕兽器里的表情,知道自己已经被诱饵迷惑得走错了路,但是为时已晚,再要抽身回头就是万劫不复。 她这里分着神,霍止把她的头发拨开,细细密密咬她的后脖子,接着咬到耳垂和锁骨,“专心点,小姐。” 他咬到锁骨的时候舒澄澄急忙推了一下,“……别、别咬这里,太明显了,他们会笑我。” 霍止埋在她颈窝里热热地呼吸,“笑你什么?” “笑我好像吃了回头草。” “哦,”霍止抬起头在镜子里看着她,“那不然干脆告诉他们好了。我也在被笑话。” “谁?笑话你什么?” 霍止无奈,“小姐,你开会时都在注意什么?所有人,都在笑话我好像被吃了回头草,而且还没有名分。” 哦,他想告诉别人她是他的所有物了。霍止这个人天性如此,喜欢掠夺。 舒澄澄转回身去亲亲他,抱抱他,然后挂在他身上要上床,把话题揭过不提,没给出什么建设性的回答。 霍止没有再问。舒澄澄睡着了,他才推开露台门,站在栏杆前吹了吹风,北方暴烈,吹拂上脸,没把舒澄澄刚才一瞬间抵触的神情吹出大脑。 舒澄澄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每次的喜怒好恶都写在脸上,起码他区分得很清楚。她在岛上的小招待所里抱住他时是喜欢,被他牵着手走进东山客时是黯然,听到他的提议时是犹豫。 她怕被他拴住,一目了然,清清楚楚,但他从来没有对抗欲望的能力。 又隔了几天,年关将近,东仕年会之后是厉而川和厉而璟私人办的庆功宴,庆什么功他们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二位就是爱热闹,每天都想喝酒唱歌、看腰细胸大腿长的漂亮姑娘跳舞,厉而璟在自己住的酒店做了个规模不小的午宴,大大小小的合作方都在宾客之列。 舒澄澄陪李箬衡去,没喝几杯果汁就胃疼起来,钻进休息室,从手包里翻出止痛药吃。 霍止找过来时药效已经起来了,她躺在沙发上打盹,霍止把她的脑袋抬起来,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怎么躲到这里面来了?” 她编了个谎,“没有好看的节目,我在等着看美女,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霍止让厉而璟换换节目顺序,把压轴的女团提到前面来,让舒澄澄提前看完想看的,要来合影和签名,然后牵着她回家。 停下来 车快到家门口时董秘书来了电话,语音多少有点无奈,告诉霍止说老先生提前到了。 霍止收了手机,停下车,“家里来了客人,你想不想跟我见一见?” 她眨眨眼,他补充:“我祖父。” 见霍廷,算不算见家长?舒澄澄没有概念,从来没走到过这一步,当下有些愣住。 她久久没回答,和那天晚上一样,她拗不过欲望自己回来了,但始终隐隐不安。 他点点头,把她礼服裙外面的大羽绒服拢紧,“你刚才说乔衿的医院今天联欢会?去玩玩吧。” “好。” “他不会耽搁太久,晚餐就我们两个。” “好。” 她去了乔衿那里,其实乔衿不是爱热闹的人,在联欢会上点了卯就回了家,舒澄澄进了家门才发现乔衿家里多了只小奶猫,正是粘人的时候,从舒澄澄裤腿上爬到她怀里喵喵叫。 乔衿喜欢刷小猫视频,但除此之外,对铲猫砂和陪猫看病都懒,最多喂一喂流浪猫,舒澄澄都不知道乔衿什么时候养了猫。 乔衿看着小猫说:“李箬衡昨天捡回来的。” 李箬衡应该是想用这种伎俩引诱乔医生多回家,舒澄澄挠着猫肚子笑,“你上钩了。那会不是死也不跟他来往了吗?结果你看看,”她指指家里四处可见的男性用品,“房子你也让他住进来了,自己进修完了也乖乖回来了,现在猫都养了。” 千秋刚成立的时候乔衿和李箬衡刚结婚,李箬衡这人前半辈子过得太顺,不是个能共患难的人,舒澄澄跟他吃苦是没得挑,但乔衿不一样,乔衿不嫁给他也不会吃苦,所以再困难的时候他也没跟乔衿说过,更没断过房贷。乔衿心里都清楚,可她这人天生要跟人同甘共苦,最怕帮不上忙,拿了奖学金就偷偷放进千秋的卡里,学院让她去香港读书她也没去,有一次千秋那边工程款转不过来,乔衿把榕城的老房子卖了填进去,李箬衡两个月后才发现乔衿在学校啃馒头,那次他彻底炸了锅,乔衿火气也空前地大,两个人第二天就闹去了民政局。 结果婚是冲动离了,可房贷还要还,两个人藕断丝连拖到现在。 乔衿在沙发上躺着不吭声,舒澄澄犯贱,凑上去趴在沙发边,拿一根指头撬开乔衿的嘴,“大乔,说说,你俩同居也同居了,小猫也养在床边了,你们怎么对猫介绍自己?妈妈爸爸?” 乔衿一下子拍开她的手,拍完又没了脾气,“嗯,妈妈爸爸。” “真的?老李这人可是狗改不了那个,你想给他当王宝钏挖野菜,他可是一有事就先把你甩下船。” 乔衿认真起来是最认真的,坐起来仔细纠结了一圈,“嗯。可是你看,这么多年,他还在,我还在,我们谁也没变,都还是那样,但也还是喜欢。那就这样吧,放过我也放过他,我们不跟天生的东西做对了。” 这句话说到舒澄澄肚子里去了,她又哑口无言。 那个受伤工人的妻子前几天来谢过乔医生,给乔衿带了很多吃的,乔衿分出来不少给舒澄澄带上,舒澄澄背着一袋子菜回了东山。 天色近黄昏,她进了家里,换鞋时才听到餐桌那里有人声,但墙壁挡着,她没看见是谁,不过听声音是个长辈。原来霍廷还没走。 这时有个背头梳得齐齐整整的秘书走到玄关来取合同,她和这位陌生秘书对视几秒,她没有要打搅的意思,秘书也配合地不出声,朝她颔首当作打招呼。 她把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房子里的对话声飘过来,“还是高中时欺负你的那个姑娘?” “嗯。” “都八年了,没变样?” “一点都没有。” 霍廷的个性比她想象的疏朗,闻言笑起来,“那就好,很好,你终于也有好运气了。” 舒澄澄不想偷听,抽身出去,把门合上,坐在门口台阶上翻了翻包,里面还有一只乔衿给的梨,她擦干净咬了一口。 随后霍廷的秘书推开了门,往她手边放了杯热茶,再回去时没关门。舒澄澄看了眼大门,也没去关。 这一家子都是狐狸精,霍廷知道她在门口,有话要说给她听。 酥梨又润又脆,舒澄澄慢慢啃,听见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好,好,霍止,我答应你,下次替你跟老三说说。可是我有条件。” “您说。” “你二叔做错了事,你代我收拾家门,这一桩功课,你做得很好。” 霍止剥开一颗桂圆,等他说“但是”。 “但是我如今是个老头,心性软弱,看不得晚辈互相折腾,董事会也都是老头子,吃不消跟你周旋,你二叔他如今兵败如山倒,那么你见好就……” 霍止打断他,“爷爷,这个不行。” 声音轻,语调淡,反而愈显强硬。 他几乎是第一次对霍廷说“不”。霍廷有些惊讶,看着这个半年没见的后辈,终于想起这个年轻人能在这个年纪跻身一流,靠的是质地尤为坚硬,一向心如磐石,认准的事绝无转圜,摇摇头无奈微笑,“好,从来你说不行的事就是不行。那么算了,把他发去巴西还是什么地方,都随你去,我自己去看他就是了。可是,小止,我说这个,不光只是为了我自己。” 霍止拧开舒澄澄的保温杯,把桂圆肉放进去,加了热水和红糖,示意自己在听。 霍廷看着他的眼睛,“步步为营,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甚至在自己身上出个事故好借舆论的风,这样的事以后别再做了。” 霍止慢慢拧起保温杯盖子,“您知道?” 霍廷展眉解颐笑了起来,“我知道?你这几个长辈,全是我养出来的,一个长歪了,一个装疯才能过下去,还有一个用你换前途,各有各的厉害,我让他们教出了你,如今才后悔。” 霍止摇头,“可我已经是这样了。” “那就改掉。你爸爸是怎么得到你妈妈,我又是怎么害了你奶奶,你都清楚,我们家总是这样,无休无止,至少得有一个人停下来。你想要跟一个人长久,就别走老路,人的心不是公式,连宙斯都算不清楚。” “……” “你长到这么大,我没有管过你,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教你。只有这次,你听我的,好好过日子。” 风把门吹上了,她只听见霍止说“好”,然后自己接着啃梨,梨是工人妻子自己种的,甜得要命,吃到最后一口,她舍不得吃了,拿着最后那口梨,拢起领子挡风。 门又开了,霍止送霍廷出来,见她在门口坐着,有些意外,弯腰把她拉起来,舒澄澄正发呆,站起来就跟霍廷眼对眼。 迷信27号 他是个清瘦考究的老人,舒澄澄第一反应是基因真神奇,说不上来哪里像,但他的几个孩子和霍止的影子都在他脸上。 天色昏暗,霍廷侧身让玄关的灯光打出来,看看她,又看看她手里的梨,“风口吃东西,不怕吃坏胃口?” 她不喜欢霍廷戳霍止脊梁骨,不太热情,只说:“我胃口很好。”霍止什么样她都吃得消。 霍廷早就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姑娘,吃了她的软钉子,也不惊讶,摘下手表放到她手里当赔罪,摆摆手走了。 竟然这样就算见过家长了,家长还对她敲敲打打,让她相信霍止没那么不可救药。状况突然,霍廷走得像阵风,她一手是梨,一手是表,突然意识到这块表算是见面礼,站在原地没回过神。 霍止接过手表放进玄关,她还站在那,他走过来一弯腰把最后那口梨吃了。 她宝贝了半天,他一口就吃了,舒澄澄看看手里的梨核,又看看他,很心疼,“……我自己都舍不得吃。” “幼稚。” 讨厌鬼说别人幼稚,说完还怕吵不过,转身就走了。 舒澄澄不跟他争,进了家门收拾那堆菜,片刻后霍止拿着车钥匙出来,“走吧。” 他们去菜市场买梨,霍止把每个摊子上的梨都只买一颗,让她尝哪个最甜,偌大的菜市场逛下来,她都吃饱了,最后她停在摊子前叉着腰跟阿姨摊牌:“他不买,你给我们切两块尝尝得了。” 阿姨抠门,“分梨分离,一只梨不能分着吃,那不吉利,还是买吧。” 两个人站在摊子前都愣了愣,想起刚才那口梨。 舒澄澄先反应过来,“你说话才不吉利呢。给我称六斤六两,六六大顺。” 他们提着六斤六两梨回家,舒澄澄走上门口台阶,指着台子上那个梨核,“但是再也没有这么甜的了。” 霍止找来铁锹在地上挖了个洞,把梨核扔进去埋了,扔上落叶,踩平泥土,“明年就长出来了。进来,外面冷。” 他还没来得及叫吃的,但冬天气温低,一圈菜市场逛下来,两个人都饥肠辘辘,霍止把乔衿送的菜洗一洗切一切,舒澄澄翻出两包泡面,开火把菜和面煮成一锅,也不端上桌,两个人站在台子边狼吞虎咽吃完,饭后她又洗了些水果,切了芒果切了火龙果,又切了苹果,最后洗了一只梨。 霍止盯着她切,看到这时候,伸手把刀按住,“有时候我喜欢迷信一点。” “好,那我们都迷信一点。” 她放下刀,也把梨放回去。 这晚特别冷,窗外寒风呼啸,阁楼温度低,风声也聒噪,舒澄澄抱着枕头下楼,霍止还在书房卷同行,冷漠的键盘敲击声很勾人。 她站在书房门口说:“我妈妈说到了腊月就不上班了。” 霍止瞧她一眼,眼里带笑,“有这种讲究?我不信,不上班怎么赚钱过年?” “大人你怎么不上当呢,那我给你找个别的工作,”舒澄澄吸吸鼻子,“比如给你的房客暖暖床。” 霍止摘下眼镜放下笔,把她扛起来下楼回卧室,包进被子里没头没脑地亲一亲额头,“留下我走了那么久,你也给我暖暖吧。” 她和霍止在床上是最合拍的,她一翻身就脱他的衣服,骑在他身上亲他,亲了他一脸口红印,还在他嘴上蹭了点红。 霍止一向不大喜欢这种体位,今天也不配合,握住她的腰掌控她上下颠簸,她一下就掐住他的两手拉高到头顶,用力碾磨,把霍止逼出喘息,然后她唇舌撬开他的牙关,结结实实地听见他呻吟了一声。 霍老师叫得真好听,可惜叫完就又闭上了嘴,她乐不可支,侧着耳朵等下一声,“小东西,再叫一声啊,怎么不叫了?我爱听。” 舒澄澄从小到大都没正经,流氓起来带着股嫖客似的邪门,霍止耳朵通红,一翻身就把她压在被子里打屁股。舒澄澄被打软了,老老实实撅着屁股挨揍,最后高潮到趴在被子里起不来,被他翻过来掐人中喘气,等清醒一点,还委屈兮兮地冲他伸出两只手要抱,“老师抱抱。” 霍止明知道有诈,还是伸手抱她,果然舒澄澄接住他的手一拽就又趴到他胸口,他也就把她抱在身上,两个人分一支烟,安静地渡过贤者时间。 流汗小狗手工戒指 舒澄澄在他胸口抽完烟,趴在床上吃薯片,在工作群里回消息,还分心给他讲陈傲之的讲究,“她真的说腊月不上班,到了快过年的时候,她总请假。” “请假干什么?” “带我看周星驰和大长今,吃泡面,逛菜市场,爬山逛教堂,包饺子,她说一年之计在于春,过年要有好心情,说我辛苦了一年要休息好,所以我们什么正事都不干。不过现在想想,她应该就是不想上班,因为我快收假的时候补作业补得头秃的事她就不管了。” 他很少听她提起陈傲之,听得沉默,半天都没说话,舒澄澄枕在他腿上眉飞色舞说了半天,抬头问:“怎么了?” “你很喜欢妈妈。” “怎么了?” “比喜欢我多。你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霍老师好像真在吃醋,她笑起来,“你和我妈妈掉进水里我救你,行了吧。” 霍止没好气,“油嘴滑舌,救我是因为你妈妈会游泳是吧。” 舒澄澄嘿嘿笑,霍止又隔了一会才问:“那这些年呢?你过年怎么过?” 这个问题问得舒澄澄翻过身,趴在床上瞪着他,瞪到他无奈笑起来,“小姐,我也不是什么都查,我知道你在哪读书,成绩优秀,顺利毕业,开了千秋,跟谁合作——还玩得很快活——仅此而已。” 舒澄澄感谢那个侦探手下留情,查得不是那么敬业,也感谢谭俊铭和谭尊守口如瓶,没把她和卢斐的事说出去,让她还能侥幸躺在这里跟霍止说这些,她真的感激,五体投地。 霍止说:“我们也请假。什么都不干,在家待着。” 她抽回神,“干嘛?” 他捏捏她的脸,“我们认真过年。澄澄你要是高兴,下次会不会对我少生气一点?” 她做梦都想过小时候的年,长大后过年是最难熬的,李箬衡和老刘要回家,乔衿也要回榕城,她自己好像习惯找个旅行团去旅游,去过的地方不少,但也都是躺在酒店吃外卖睡觉,最多找个景区的庙去给陈傲之上炷香,其余的回忆起来都是空白。现在她有霍止。 她把脸埋在霍止手心里,霍止以为她要哭,手心盖上她的后脑勺,拿不准该不该揉一揉,实际上她真高兴,笑得嘴巴咧成米老鼠,爬起来使劲亲了他一脸口红印,“霍老师,明天我们包饺子。” 隔了这么多年,她又要认真过年了,这次是跟她喜欢的人。 隆冬腊月是个好时候,适合抛掉所有芥蒂,她和霍止都请了假,在家玩霍止买的新设备,玩她买的新游戏,拿乐高盖奇怪的房子,看烂电影,到饭点就包饺子,但两位闭着眼都会组模型的设计师都在饺子面前遭遇滑铁卢,和面弄成稀泥,肉馅汤汤水水的,味道也邪门,煮起来的火候也总是不对,连续三天都只吃到面片汤。 霍止很有钻研精神,对着菜谱复盘,但家务不愧是情侣之间的矛盾高发区,两人揉着面团,不知道怎么就吵起了架,最后舒澄澄扔下面皮子不干了,干脆出门,“我自己去吃饭。” 她甩下他自己开车下了山,在节前人山人海的商场里一晃,又贱嗖嗖地想笑了——她跟小变态为了块面团子该不该再加十克水吵架,吵完架她开着小变态的车跑了,小变态戴着围裙背对着门生闷气,好像那个流汗的小狗表情包。 还挺好玩,像小学生。 她消了气,去买了餐厅现包的饺子,离开时经过珠宝店,想了又想,进去选了一只尾戒,回餐厅找厨子,让他再包一个饺子,把戒指塞进去。 她提着饺子回东山客,桌上是刚点的饭菜,都没开盖,在等她回来吃,霍止没在客厅,听声音应该是在酒窖里捣鼓什么东西。 他生他的闷气,舒澄澄动手煮她的饺子,紧张地站在灶台前盯着火,生怕再煮露馅,也生怕盯丢了那个奇形怪状的大肚子饺子。饺子一飘起来,她立刻扯嗓子叫霍止,“老板,吃饭。” 她叫“老板”的时候就是在求和了,霍止很给面子,上来布碗筷。 冷战的气氛还在,他给舒澄澄剔了块鱼肉,给她盛了汤,全是出于习惯,两人全程都没说话,最后舒澄澄把那个饺子放到他碗里,他咬了一口,先愣了愣,从剩下的半只饺子里拿出戒指。 舒澄澄搁下筷子,抱臂看他,趾高气昂的——她态度这么好,跟他吵了架还给他买礼物,看他还有什么好说。 霍止把那只素色银尾戒擦擦干净,戴到小拇指上,“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下酒窖拿了个东西回来,舒澄澄伸出手心接,霍止直接把东西套到她无名指尖上,她翻过手,看见那是个戒指,银色金属,戒圈之上镶了几颗细细的血红色小钻,钻石拱卫的中央是朵嚣张的小玫瑰,就是她建模送给他的那朵。 ———— 当手工耿恋爱时 明天见,霍止 原来他这几天研究3d打印,还研究熔银子,是在捣鼓这个。她说:“这么贵的机器,你就做这个玩?” 霍止轻声询问,“我套上去了?” 她把他的手指一推,把戒指握进自己手心,“吃饭了。” 霍止洗碗的时候她躺在沙发上端详戒指,真好看,每个花瓣都好看。这人干什么都要压她一头,她最近手头紧,买的戒指才不到一千块,比不上一颗卡地亚小钻的零头,不然不能输给他。 再闻一闻,金属的味道,钻石的味道,霍止的味道,风平浪静,沉烈悠长。 从这一鼻子味道开始,她决定像乔衿说的那样放过自己和霍止,不去纠结这个人天性里的灰色。 她自己也有不愿意说出口的东西,谁又比谁干净呢?几天前她还在侥幸,幸好霍止不知道她和卢斐的事。幸好幸好,幸好霍止是相信她的。 爱人不疑,这一点他比她强。是她在欺骗霍止。 这天午睡醒来时她趴在霍止身上敦促他,“看手机。” 霍止睡眼惺忪打开手机,舒澄澄没发什么东西给他,他当她又在闹着玩,再看一眼,才发觉她换了头像,是她用手托着下巴微笑,无名指上的戒指亮闪闪的,个性签名也改成了“谈恋爱,勿扰。” 他看着她,是有点发怔的。 舒澄澄胃又开始疼,慢慢窝回他胸口,打算睡个回笼觉,霍止握起她的手,吻了吻无名指上的玫瑰,“澄澄。” 她已经习惯这个称呼,“嗯?” “今天真好。” 他们谁都没去上班,周星驰看完了,王家卫也看完了,百无聊赖的时候舒澄澄开始带霍止瞎看,这天看到《大红灯笼高高挂》,里面的太太在楼顶唱戏,舒澄澄突然想起来还没上过房顶,“哪天我们上房顶看星星吧。” 霍止没答话,低头整理书架。 她敏锐地感觉霍止不高兴,“怎么了?” “没什么,”霍止没看她,“别上去,不安全。” 她又想起高中时霍止把她从天台栏杆边拽到地上,微笑起来,“安全意识挺强啊。” 这个年过得很快乐,除夕那晚是霍止父母的忌日,他们没看联欢晚会,家里安安静静,她抱着霍止的脑袋在阁楼上睡觉,但他应该是睡不着,她戳戳他的耳骨,“我喘气吵到你了?” 刚搬来的时候他就这么说过她,好像她呼吸都是错。他被她翻旧帐翻得笑了,他笑起来时冷淡的眼尾会有些上扬,其实是张好惹的脸,“其实睡不着的时候连手表都吵,不是你的错。” 她伸手就拉住他的手表,霍止一怔,压住手腕,舒澄澄强硬地掰开他的手指,“你压住我手了,我手指头疼。” 她这么说,他就松开她,舒澄澄把他的手表摘下来扔到床头用枕头盖住,手心握住他的手腕内侧,“没有东西吵你了。明天见,霍止。” 她早就发现他手上钢笔挑出来的印子了。她握着他的手腕,掌心捂热血管附近那片狰狞的小疤,手指按着他手背上上次因为她才缝过针的另一道疤,不抚摸也不观察,轻轻握着。 霍止起初僵在那里,她低头接着翻权力的游戏,正看到蓝眼睛骑士詹姆兰尼斯特被切掉执剑的右手的那章,剧情很紧张,但她心不在焉,感觉到手心里的另一只漂亮的右手,绷紧的坚硬腕骨关节慢慢松懈,最后霍止躺回她腿上。她看完那章小说,隔了一会再看霍止,他睡着的时候看起来特别幼齿,眉目舒展,长睫毛安然合着,像个有心事的漂亮小孩。 之后的每天都在瞎忙活,回想起来除了家里热腾腾的温度什么都想不起来,跟小时候的年一模一样。 年过完了,他们难免还是得上几天班,把公事安顿好。千秋的同事们陆陆续续返岗,开始摸鱼,紧接着就是元宵节,李箬衡去订了元宵花灯的小礼包发下来,舒澄澄狮子大开口霸占了两份,说其中一份她要送客户,所有人都“啧”她,“住一个屋还用两份吗?” 她装傻,“在说什么啊,听不懂。” 他们说:“我们都懒得说那会霍老师翘了班去东陵岛的事了,单说你的头像,你背后那个镜子里还有霍老师的腰呢,在装什么啊,看不懂。” 舒澄澄乐歪了嘴,仔细看看自己的头像,里面是有霍止的腰,那天她拍照时他在洗碗,穿着黑T恤,腰上系着花边围裙,特别好看特别窄的一把腰,的确好认,一看就是霍老师。 中午,咏萄新公司的助理跟舒澄澄加了微信,发了消息,说咏总请她一起吃个饭。 她和咏萄不对付,见面都会互相翻白眼,咏萄竟然破天荒叫她吃饭,她只能想到是要说老刘坏话,高高兴兴地去了。 在约定的顶层餐厅等了半晌,来的人是本该在南非验收新战利品的霍川樱。 “机会” 舒澄澄一瞬间明白过来,咏萄那个“助理”是今天才加她,咏萄最近的确又跳槽了,一定要换新助理,所以她对陌生人说的话不疑有他,其实他压根就是霍川樱的人。 她要站起来走人,霍川樱上前一步,体己地压住她的手,“别担心,今天我不是来让你离开他。坐吧,我们都该冰释前嫌。” 她不觉得霍川樱会善罢甘休,而且霍川樱不是本来该在南非吗?这么悄没声地回来,她本能怀疑霍川樱没安好心。 但舒澄澄坐下了,对霍廷或者霍川樱,她不喜欢,但至少不该把讨厌写在脸上,尽量。 “那天你说得对,”霍川樱施施然落座,看了眼她手上的戒指,欣然一笑,“霍止对你不一样,是我要适应你。恭喜你,舒小姐,你是厉害的,你原本就聪明,只欠东风,现在有他在,他教一教你怎么用噱头、营销、投其所好,再给你几个项目练练手……将来你会成大人物,到时候我也要仰仗你。” 她想说舒澄澄赖着霍止是为了这些,但这都没有后面那句刺耳。 舒澄澄不喜欢别人这样揣摩霍止的建筑,还不喜欢别人这样理解她得到的机会。 她喝了杯茶,尽量平心静气,“樱总,我崇敬他,他教会我,这个你说得没有错。我是乙方,他是甲方,我们拿建筑做交易,这也没有错。可是我没有拿不够格的建筑要我不配的东西,霍止他也不会让人这么玷污他的作品。谁适应谁的话,那是我上次没大没小,可是樱总你,你懂建筑,不该这么说他。” 霍川樱惊异地看着她,“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舒澄澄握着杯子。 霍川樱沉默良久,突然笑了,有些讥讽,又谅解她的无知天真,“我这么说他,就是因为我懂建筑啊,舒小姐,我们家几代人都做这个,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建筑这东西,功夫在房屋之外,完全是资本和人心的游戏,投资的人想要借房子出名还是赚钱,或者是想要借这东西标榜自己的财富或者品味?媒体想要渲染一种什么样的风潮,保守还是激进,环保还是奢侈?观众又会被哪种态度刺激,迎合还是冒犯?最不重要的就是建筑本身。霍止他比我明白,他二十岁带学校团队赢过其他院校的博士团队拿下伊萨尔郊野公园,就是因为他比别人明白这些啊,他找人替他见州议员,财长,规划专业人员,一面把自己能给出的好处告诉他们,一面了解他们的口味,了解他们会找哪几位教授评判方案的创新设计、环保意识、哲学表述,然后让团队把东西做出来,但要是问他自己,他不喜欢那个设计,那是他所有方案里最没兴趣的一版,只不过那一版更符合州政府的口味。” 舒澄澄依旧握着杯子,杯子空了也就凉了,她肚子里不知道什么地方也空了一块,有冷风灌进去。 霍川樱招手让人给她加水,“你看,建筑对他而言只是机会,他每一次都会抓住机会。这次你差一点跟闻家那个小公子走,他还是把机会抓住了。” 中午的阳光照得餐厅玻璃倒影乱幢幢,舒澄澄看见那堆千头万绪的影子里有个人汗涔涔地望着对面。 霍川樱扣住她的手,轻轻一拍,小蛇似的微笑,“那个姓郑的小子没听我的把你赶走,他竟然放过你了,你给了他多少钱?比我给他的五百万还诱人?” “你舍不得这一行,千方百计想留下来,可我记得你是个为了一口黑白宁为玉碎的姑娘啊,当年你不是拼着家都不要了也要掐死舒磬东嘛,为什么这次你竟然心安理得留下来了?” “因为你觉得霍止相信你,你觉得你把他瞒住了,是不是?” “怎么说呢,舒小姐,我想要你自己走,结果弄巧成拙,反倒成了他的机会。” 霍川樱把一迭东西挪到她面前,“你知道的,霍止这个人,他太懂人心。” 舒澄澄一动不动,霍川樱最后注视她手上的戒指,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扬长而去。 舒澄澄翻开那迭文件,前面是郑溟给她看过的那篇爆料文,说她抄了卢斐的作品;后面还有一篇,是营销号拟好的追加爆料,说她根本不是抄,是栽赃卢斐抄,事后还动用关系把事抹掉,自以为瞒天过海。最后一页是那个营销号发给霍止的邮件正文,营销号把这两篇文章放在附件,想赌一把霍止愿不愿意维护东山项目的合作者,看他愿不愿意出更高的价码收买这两篇文章。 舒澄澄搜了那个号,号主已经注销,人间蒸发,风过无痕。霍止的答案显而易见。 她下了楼,找了个公园坐了一会,仔细看了手机,郑溟存在她手机里的号码还在,但已经注销,邮箱也注销了。 她又找了艾远,问郑溟有没有说过他去了哪里工作。 郑溟其实平时为人很好,离职后跟同事们还聊过一阵子,但最近逐渐淡了,艾远把郑溟说的新公司截图给舒澄澄,她搜了那家在俄罗斯边境上的外贸公司,几周前刚刚申请破产,在淘宝上的店铺已经清空了。 她想象着郑溟现在也许在地球上哪个富庶的城市数着霍止给他的钱,也许他又换了工作,再也许郑溟这个人也消失了。她希望不是最后一种。 郑溟没要霍川樱的五百万,替卢斐拿走她手头所有的钱当作报复,然后放过她,他是公允慈悲的。 霍止,他什么都知道。又一次。 ———— 睡晕了 (*^-^) 杀死钟子期 舒澄澄抱着两份花灯回了东山客,搬着梯子在门外的树上挂小红灯笼。李箬衡挑的小红灯笼依旧很丑,但不能退换,因为是定制的,上面还印着瘦金体的“千秋”。 霍止回来时她刚刚理好线,他下车只扫了一眼,就皱起眉,“怎么爬那么高?” 舒澄澄没看他,接着往上爬了一级,仰头把小红灯笼挂到高处,“郑溟呢?” 霍止转回身,慢慢关上车门,车门的一声闷响后他已经完全消化了状况,快步走过来扶住梯子,“先下来,回去说。” 她机械地看了眼他修长有力的手。好的,郑溟消失了。 这么想的时候她是没感觉的,浑身内脏都处在麻痹状态,断断续续疼了不少日子的胃也安生了。 她呵热冻僵的手,扯了扯电线,继续挂灯笼,“你其实不用做这种事,他不会说出来的。” 他很坚决,“好,是我不对,回去说。” 舒澄澄突然狠狠扯了一下小灯笼电线,电线上的led灯泡刮到了手心,痛觉的开关突然被打开了,她手开始发抖,攥住手心,低下头恶狠狠看着他,“你又抓住机会了。我……在东陵岛上,我那样谢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看我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真蠢真能装?我装作从来没认识过郑溟也从来没抄过更没栽赃过别人的时候呢?还有我给了他一百万,然后跑回来骗人,这几个月你是怎么看我的?” 霍止仰头看着她,目光有点滞涩,也许她的笑话没那么好看。 她嗓子眼发紧,努力压低声音才能不吼出来,“霍止你,你说你信我,我那么高兴,我以为你喜欢建筑,可是你——” 她这句话落地,不知道哪个字眼刺穿了他的耐心,霍止忽然收回那只手,用力扶住梯子,“好了,舒澄澄,这种戏码我们还要演多久?” 有两颗小灯笼被她扯断,骨碌碌滚下地。霍止眉头皱着,好脾气像被她的一番话耗光了,神情冷峻。 “你说我不喜欢它,好,我告诉你,这是一门工作,一门技术,一门生意,在上面到底要投入一成还是十成心力,不需要如此纠结挂怀,甚至其实是投入越少越好,所谓信念,也无非是噱头,我一直清楚,很高兴你也一样。你不懂事的时候犯过错,害怕被揭穿,这没什么大不了,现在你下来,跟我谈一谈以后怎么保护自己的前途,比如要学会不去维护一个伤害过你的人,比如到底该用哪种方式掩盖错误,还有,什么样的手段可以赢,什么样的手段不高明。” 天快黑了,残阳如血,她看着霍止,他脸上被黄昏照出一点血色,比平时冷硬苍白的那个更好看,也更复杂,更野心勃勃,看五官,还是八年前带她在雨里跑进教堂的那个少年人,但到了今天,他终于是真实的,确定的,原形毕露的。 从头到尾她都看错了,那些造梦的建筑从一开始就是镜花水月,同样荒唐的还有她的钟子期。 但是个中原委,其实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并不清楚。 她突然想笑,但没笑出来,“霍止,其实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我栽赃卢斐,手段不高明,这个你知道,但是你不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想去慕工大。” 太阳骤然沉下地平线,霞光躲进地平线,霍止的脸模糊不清。 她叫了他一声,“霍止。因为你把留给我的地址拿走了,那时候我住院复读什么的,来来回回折腾,没机会去拿,那时候你把地址拿走了,我找不着你。所以我想去慕工大,想跟你说我后悔、对不起,还有,能不能再试试。” 这次霍止久久沉默,舒澄澄在黑暗中捕捉到他隐约发亮的视线,他似乎震惊至极,手紧紧扣着梯子。 她应该很满意,但并不觉得高兴。 她狠狠压了一下翻江倒海的胃部,“还有,你不知道的事还有两件。我本来是能拿到那个名额的,不用栽赃,也不用抄,但我怕卢斐抹黑你,我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就这么干了。你看,我是很不高明,不用你说,我自己也知道。这些年难看的事我做过很多,但是我总想着难看也好过做错,但是就只有那一次和这一次,我是真的卑鄙。” 月出东山,银白的光笼罩天地,霍止满脸斑驳的阴影,树枝树杈的影子,高屋围墙的阴翳。 他死死盯着她,慢慢攥住她的手腕,嗓音沙哑,带着点抖,“……澄澄,你不舒服,先下来。” 她看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向后退开三公分,逼迫自己站直,“最后一件,听我说完。在东陵岛的时候我想走,是怕你瞧不起我,我回来骗千秋骗你,是因为你愿意信我。我学这个东西的目的不纯,可我真的、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慢待过它。” 她狠狠掐了一下手心,终于对他笑了笑,慢慢把手腕从他手里拉出来,“算了。一直喜欢你,是我错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吧。” 她往下迈了一级台阶,胃里突然劈上来一阵崩裂的疼,捂着胃口在梯子上蹲下去,小灯笼电线握在手里跟着扯落,枯叶干枝全掉下来,砸了一头一脸。梯子失去平衡,狠狠晃了晃,霍止猛地变了脸色,伸出手来扶她,她本能避开他的手,用力往上抓住树枝,但树枝从大树杈上折断脱落,她骤然摔下去,随即梯子朝她倒下来,她视线余光看见霍止扑过来抱住她的脑袋,同时有东西重重砸在她肚子上,可能是梯子的金属踩脚,她有足足半晌浑身战栗,过了很久才慢慢佝偻起来。 一直到医院她都想说点什么。她坐也坐不稳,后颈被霍止扣着,让她把额头抵在他腰上靠住他。急诊医生和乔衿在激烈地争辩,霍止全神贯注听着,专注到像是在聆听神谕,手一直握着她的脖子,静静数着血管搏动。两个人的皮肤都是冷的。 乔衿拔高了嗓门,说起患者有胃出血和脑震荡病史,霍止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目光滚烫,像要在她脸上烫出个洞。 从来没在霍止脸上见过这种吓人的表情,但她意识是混沌的,几乎是轻飘快乐,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撒谎这么轻松,不喜欢什么东西也这么轻松,不用想着下一张图要怎么画,也不用想画不出来要怎么办。 她突然想起来想说什么了。进手术室前她笑着拉住霍止的袖子。 她以为自己在笑,其实是一个人极度疼痛和所有信念都彻底倾塌时彻头彻尾的崩溃,“……霍止。” 他弯下腰,脸上有血和擦伤,气息乱了,头发也乱了,胡乱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在听。” 她说:“不要利用千秋。” “好。” “也不要利用我师兄。” “好。” “我不做建筑了。” “……” “我要离开你。” 他没有回答。 神的兔子洞 手术结束几天之后,厉而川来了病房,舒澄澄说:“稍等。” 她胃出血有一阵子,但是一直在吃止痛药,所以浑然不觉,直到从梯子上摔下来才进医院。那天她一直醒着,口齿清晰,也不抱怨疼,急诊医生初步判断是常规胃出血,于是要先做检查再做微创,直到乔衿赶过来,告诉急诊说她以前胃部受过外伤撞击,又看出她其实意识模糊,已经失血休克,于是强硬要求跳过检查立刻开刀手术。 胃被及时切开又缝合,血管里输入大量血液,她捡回一条命。 整天躺着,人也邋遢,她蹭去卫生间,慢慢擦了脸,梳了头发,用刘海挡住额头上的擦伤,又涂了一点口红,才出来见厉而川。 她走了几米的路,刀口疼出一身汗,但人坐得端正笔直,厉而川也就当做看不见她脊梁骨在微微发抖,拿出那幅奥菲莉亚,放在床头。 乔衿昨天帮她去东山客搬了家,但落下了这幅放在柜子里的画,今天厉而川送来给她。 她谢过厉而川,厉而川没有要走的意思,“你不见霍止。” “该说的我都和他说完了。”她有点气短,慢慢说。 厉而川轻轻抚摸奥菲莉亚,“霍止说过你爸爸是画家。这是你爸爸画的?” “嗯。” 他食指点了点那明显和米雷斯原作迥然不同的奥菲莉亚的脸,“画得像你,是用心画的。” 舒磬东是照着陈傲之画的,她毕竟长得像陈傲之,也许是有点像。舒澄澄只觉得不详,画上的那个奥菲莉亚被满心仇恨的王子当作复仇计划的一部分,她原本和王子旗鼓相当,但却爱上他、臣服他,她为此失去一切,包括自己坚决果敢的信念,然后她精神错乱,溺水自杀。 她不喜欢这幅画,把画扣过去,胳膊抬起来就牵动伤口,钻心的疼闪电般卷上神经,但她没出声,也没躺下。 她一直不会被人看见狼狈相,这半年是个意外。 厉而川良久才开口:“他也喜欢过建筑。小的时候很喜欢,有很多好玩亲切的构想,总泡在他爸妈的书房搭积木,我们去海边玩,他能用沙子真正盖起一座童话宫殿,屋顶全是小贝壳,门外是花园,花园里有小猫和小狗,手电放到花园侧面,贝壳还会折射彩色的光,真像盛夏的花,晚上涨潮了,他不肯走,绕着宫殿挖了条护城河,不愿意心血被海浪冲碎。” “后来你知道的,直到读大学拿下那座公园,他都一直被人质疑是不是伤仲永,其实实情差不多,他的才华依然在,但热情没有了,他爸妈死了,家里还是需要他学这个,有足足五六年,他一笔都画不出,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把以前的方法忘掉,纯粹用理性驱动,做出足够适合他的作品。” 舒澄澄转头看到窗外的大楼,想到霍止做她同桌时画的那些不近人情的图案,摩天大楼,钢筋铁骨,嶙峋地昂起指向天空。那些质疑、思辨、孤寒的哲学意味,原来其实都是适合他人设的、足够激起噱头的策划路线。 这个发现已经不会让她有波澜。 “但其实,喜欢过那几年,在他们家就已经算是个怪胎了。他们家的人你见识过,钱,权力,名誉,人……要的太多,汲汲营营,容不下别的情绪。” “个个都是。樱总不高兴他不再受控,就毁了你们俩,柏总不高兴哥哥得到一切,就要了哥哥的命,霍止他爸爸么,也不简单。他们家,再往上数几代也未必有一个好惹的角色。” “那时候他爸妈去世,老太太有阿尔茨海默,总不记得这事,老头子起初还允许别人提醒她,后来他知道了那场车祸跟柏总有一点关系,不愿意让老太太知道他们教出来的孩子同辈相残,干脆每天都给她看同一份报纸,告诉她大儿子和小女儿在迪拜公干,让柏总樱总常常回家吃饭,他就这么哄得老太太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但有一天他们都有事没能赶回家,霍止也不在,家里的护工忘了这事,老太太明白过来,就跳了楼。你别看他们家这几位现在分崩离析,可是都一样讨厌看到别人站在高处,一模一样。” “他们得把所有东西握在手里才能安心,至于热爱什么东西,那是软肋,一开始就不该有。老爷子以前不喜欢霍止,就是因为他这点脾气多余。” 一个天才违抗过命运,短暂地有过几年热情,然后信仰坍塌,归于贫瘠。是个动人的故事,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和霍止,表象和内里都是两个极端,对于建筑,真喜欢的装作不经意,真无情的装作有信仰,像每个酷烈的故事一样,最后那个什么都不爱的人才是大赢家。 舒澄澄转回头,看着这个跟霍止差不多但却幸运得多、正常得多的人,“你说这些,是想让我理解他?” 厉而川定定看着她,“有可能吗?” 她摇头,“厉总,我不做这行了,以后不恭维你了,也就不说假话了。“ 液体输完了,她把输液针头拔掉,血珠子从针孔里冒出来,她胳膊抬不起来,够不到纸,就吮掉那点血,护工跑进来要帮忙,她摆摆手,“你帮忙送送厉总。” 厉而川站起来,“实话说,舒老师,我不是要你理解他,就连我认识了他一辈子,也不理解他。他连那么喜欢的建筑都放弃了,为什么却一直不能放弃你?” “你应该还记得我连累东山停摆的事。那时候他本来能把东仕直接拿走,要是那样,他现在也不用被樱总掣肘,但他还给我了,不是为了跟我有什么交情,是为了你不知道他会玩这些把戏、不知道他其实不喜欢建筑。那时候我就有种感觉,他一开始就知道你会因为这个恨他。” “可他宝贝你宝贝得像中邪似的,他把最好的东西全给你了,虽然他最好的东西也拿不出手,但他的确竭尽全力。秋天里他撞了肋骨,一点小伤,那几天却烧到快四十度,后来度假村开业我才知道,之前他在江上待了好几天,捞你的笔记本。还有,前几天他给东山中心取了个名字,叫‘望舒’。他自己再也喜欢不起来建筑,但你喜欢,也许他把你当成原来那个自己,你的设计,他当做神庙看。” 原来霍止曾经愿意跟她演戏演一辈子,在她费尽心思装作清白无辜的时候,他也在出演另一个角色。 有些嘲讽,她用力扯起嘴角,“可惜我也是装出来的喜欢,跟他是一丘之貉,谁都不用遮遮掩掩。他知道我是抄的,那时候他应该挺高兴的。” 厉而川没笑,静静看着她,“他没有。他在办公室里坐了一晚上,一句话没说,一口水没喝,小时候在葬礼上也就是那样,这次就像是他自己死了。” 那个晚上也许他在缅怀或者祭奠什么东西。但他还是抓住了机会,陪她接着演了一冬天的戏。 她摇摇头,精疲力尽,手指用力撑住床,“厉总,我困了。抱歉。” 厉而川扶住她的手肘,弯下腰,诚恳至极,“我说这些,不是要你理解他,不是要你原谅他,但我的确有私心,我想请你认真考虑,不要离开建筑。你还是喜欢的,既然喜欢,那就不要走,行不行?我恳求你,舒老师,霍止他,”他看着她,慢慢组织措辞,“只在有你的时候像人。” “我感谢他,真的,厉总,真的感谢他。他给我的这些,好到我从来不敢想象。” 舒澄澄摘下那枚镶嵌有银色玫瑰和血红小钻的戒指,放到厉而川手心,“可是我和他没有关系了。” 她曾经交出所有爱和尊严,献祭一场和年少时过目难忘的人站在一起的海市蜃楼。 八年的美梦。其实是爱丽丝遨游在兔子洞。 江城特产禽兽精英 开春,舒澄澄从千秋辞掉工作,办了所有合同手续交接。 律师一边拟条款一边笑她在千秋前景最好的时候离开,实在不明智,又不舍得她这个大方的客户,“舒小姐,我还以为下半辈子会继续跟你联手骗甲方呢,没想到,你这就撤了。” 舒澄澄说:“我干什么都能骗甲方,你等我找你的。” 律师扣上钢笔帽,“确实,舒小姐你干什么也都能惹官司,咱们一言为定,后会有期。” 她跟律师握手,“后会有期。” 她弄了张去普吉岛的票,为了坐最早的一班离开江城,宁肯绕远从北京转机,谁知落地北京的这天,好好的春日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航班取消。 舒澄澄这人骨子里那个祖传的在哪摔倒就在哪躺下的脾气又上来了,把泳衣塞进箱子,买了件羽绒服,就上了长城。 南方小孩终于看见雪了!真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全是想象出来的,雾霾太浓,她什么都没看见。 而且其实也没有那么兴奋。憧憬了二十多年的雪,实际上看不出六角形状,是裹着灰尘的一团团絮,落到衣服上就是个脏印子,不仅不好看,还邋遢肮脏,她没有什么堆雪人捏雪球的冲动。 人变老就在悄无声息的一瞬间,一点轻微的失望化作稻草,轻飘飘地压垮过去的想象,所有的浪漫幼稚突然全没了,一点不剩。 她踩着咯吱咯吱的薄雪,回了小院民宿,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她哪都没去,就在小院里待着,老板娘问:“你怎么不出去走走?” 她说:“我在屋里投简历。” 二十六岁,不过是有的人研究生毕业的年纪,这时候转行,不算早也不算迟。北京很好,满街南腔北调,万人如海一身藏,没人在乎谁是谁,那就这里吧。她这样想。 舒澄澄租了房子,面试了不少工作,游戏、媒体、互联网,合适的也有,但她离开大楼后看看表,再看看十点钟还亮着的写字楼灯光,想想面试的主管聊起项目时满脸改变世界的热情,她又把offer推掉了。 她再也没心情为什么东西殚精竭虑。都是笑话。 她泡泡酒吧,逛逛展览,一晃就到五月,这天看了一夜电影,回家睡到日上叁竿,春天时面试过的HR打来电话,说有更合适的职位开放,问她愿不愿意去。 她玩也玩够了,无所事事,而且一贫如洗,于是说:“行。” 这份工作是游戏公司策划,她做了一阵子,跳到了杂志,又过一阵子,跳去一家原创品牌做推广,一年多的功夫,她林林总总换了不少工作,都不是需要读专业书学软件的类型,基本全靠一张嘴,说说话,喝喝酒,卖卖乖,把合作搞定,但如果搞不定,或者如果得陪酒陪笑,那也就算了。工作不算特别轻松,但也绝不特别费力。 至少不用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所在的空间,阳光从哪个方向射进来,风的流速,窗外绿树摇曳的影子,地板砖的质地,人的心情。 像她在江城的最后一个冬天学到的,所有工作都是资本和人心的游戏,太多情绪只会平添软肋。 有人给她上了刻骨的一课。 她是在第二年的冬天又碰上闻安得的。和那场相亲一样,过程又有点荒诞。 那时她在一家孵化机构给博主做商务,下第一场雪那天,舒澄澄手下的博主小齐的粉丝量破七百万,公司让她做了场带货直播,结束后跟品牌方吃个饭。老板堵车迟到的时候,他们跟品牌方的商务喝了几杯,商务看着小齐的胸,眼睛直勾勾的,舒澄澄不动声色,在桌底下碰一下小齐的腿,小齐懒洋洋拿起手机给她的老板男友打电话,开口就是“哥哥你还没到吗”。 商务听了,才知道传闻属实,小齐的男朋友确实是这家公司的老板,也就不盯着小齐了,一顿饭顺顺利利。饭后舒澄澄在餐厅门口打车,这时候那个商务的手从后腰缠上来,在她屁股上一掐。 忘了是谁说的,再平庸的男人面对女人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半神,敢想也敢干。 舒澄澄迈了一步躲开,但她这天穿的细高跟漆皮靴打脚,这一步迈得小小的,对方还当是一种欲拒还迎的情趣,张口就亲她后脖子,还用力一咬。 他是借酒装疯,但舒澄澄也没少喝,也是一身酒气,也是借酒装疯,一脚就踹回去,细跟正踹到他的小兄弟,然后她醉醺醺蹲下去,沉甸甸的链条牛仔包脱手,装着电脑的角又“咚”地砸到他头上。 她一脸愧疚,“……哎呀,刘总,对不起啊,我喝多了,我以为是流氓呢,您不会跟我计较吧?” 商务疼得只会说“你你你你给我等着”,舒澄澄也正好打到了一台车,拉开车门把他塞进去,把门摔到他脸上,又听到他一声哀嚎。 然后她接着打车,迟迟没打到,小齐和老板男友把她捎上车,舒澄澄在后座上开窗吹风,外面漫天遍野全是飘旋的、灰扑扑的小雪花。 小齐把窗户关上,“下雪呢,也不嫌冷,你缺心眼吧,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管管你?” 老板也说:“小舒也混夜店,也不缺人追,怎么就一个都没看上呢。” 这两人都自来熟,但其实小舒入职一个月了,连他俩真名叫什么都没记住。 她晃晃悠悠回了公寓,妆也没卸,就在沙发上摊开睡了一晚上,都没察觉手机没电关了机,第二天,小齐以为她猝死了,来咣咣砸门,开口就问:“你还活着啊?” “还没发年终奖,可不能死啊。”舒澄澄乐了,洗漱换衣服,给小齐安排了梳化拍摄,自己去公司去聊新推广合作,到了会议室,她呵欠连连地跟人握手问好,其中合作方有个人叫她:“舒总。” 才过了不到两年,但感觉像快有八百年没听过有人这么叫她了。她先闻到一股男大学生的灿烂气味,然后抬起头。 眼前是位特别英俊的成熟男性,长得像小齐玩的乙女游戏里的立绘似的,标准的剑眉小脸桃花眼,宽肩窄腰九头身,深灰色西装的每个褶都刚刚好。 好标准的一位禽兽精英,要不是身上这股男大学生的味,她差点认不出是当年整天穿着小皮袄子往地上一坐吃小笼包的闻安得。 她在原地结结实实愣住了。来自江城的闻安得,把某种江城独有的蓊蓊青绿的气味又带到她眼前,云遮雾障,山水如晦,说不清楚,看不清晰。 一万只蝉「Рo1⒏red」 她一直握着闻安得的手,没发觉自己有点失态,最后闻安得不动声色掐了一下她的虎口,把手抽出来,看着她的眼睛提醒:“先聊事情吧。” 闻安得在两年前那个被舒澄澄甩到北京的冬天拿到了一大笔融资,拿回江城正式开始当老板,现在他的在线心理诊疗产品“木星计划”上线卖到全球赚了大钱,同时闻安得也没忘掉最开始时的理想,和许多贫困山区的学校做了援助合作。 闻安得是个想得开的年轻人,帮小孩是他想做的事,但最好也不白帮,帮完也找博主做一些宣传推广,这次找上小齐,主要是看中她受众里一二线年轻人居多,这群人心理毛病最多,又肯为此花钱。 有老板在,舒澄澄坐下来偷懒玩手机,必要时说几句调节气氛,双方都很满意,会议很快结束,老板知道了闻安得和舒澄澄早就认识,也乐得清闲,“小舒你替我陪闻总吃个饭吧。” 舒总正在点外卖,突然被点名,没反应过来,“啊?” 闻安得在对面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她,“‘啊’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约男朋友了吧?” 老板“啧”一声,“小舒?她看着混,其实跟尼姑似的,哪来的男朋友。” 江城臭名昭着的小玫瑰来了北京,竟然过上了甄嬛在凌云峰的日子,闻安得转着圆珠笔朝她眉飞色舞地笑,舒澄澄悻悻的,也觉得挺丢脸。 闻安得利索扔下圆珠笔,站起来穿外套,唇角的弧度勾起,看着有点心眼但又有点缺心眼,“那我就不客气了。走吧,小舒。” 公司给舒澄澄配着台沃尔沃,方便她四处签合同吃饭。舒澄澄拉开车门请闻总上车,闻安得一看她的黑眼圈就笑了,把她肩膀一拨,“你这个眼圈黑得都挡路了,我来开。” 舒澄澄上了副驾,把定的餐厅地址放上导航,闻安得对着导航屏幕研究了半天,扭头跟她说:“可是我想吃小笼包。” 舒澄澄说:“你是外地来的,我老板特意给你订了外地人必吃的慈禧老佛爷同款满汉全席,人均九百那种。” “可是我就爱吃小笼包。”闻安得还是那句话。 舒澄澄脑子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落灰地方突然莫名滚出一台停产的奔驰、一支十几年没换过的钢笔,然后滚过个念头:又一个执拗的家伙。 她什么都没说,在导航上找了家小笼包,在副驾驶上开着窗吹风,听闻安得东拉西扯。 两年都快过去了,闻安得把她以前那些事揭过不提,只聊北京的天气,说老闻的风湿,说舒总的红靴子让他师弟梦里都在叫姐姐,还差点上同城树洞找她,他好心替她把少男的春心扼杀在萌芽状态。 舒澄澄笑了,“谢谢你啊。” 闻安得偶尔有点痞气,锱铢必较的,“小舒,你就用嘴谢啊?” 舒澄澄正对着后视镜涂唇釉,涂得专心致志,想也没想就开黄腔,“干嘛,你不喜欢用嘴?” 老板说她是尼姑,但尼姑这张嘴可是宝刀不老,也不知道是真尼姑还是假尼姑。闻安得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她今天涂正红色唇釉,几缕黑发拂在唇边,乌黑朱红雪白,风情没有万种也有千斤重,砸得人耳朵里嗡的一下。 换了个地方,但人还是那个人,有个漂亮嚣张的壳子,气焰泼天。 他没说话,拨动方向盘拐进隧道,舒澄澄手里的唇釉随着惯性一晃,唇釉尖擦到耳垂上。 隧道里灯光一闪一闪,照得她耳垂上那一点红一会像朱砂一会像桃花,晃在身边心猿意马。 闻安得捏了捏方向盘,心痒得像有一万只蝉在垂死振翅,最后还是很快地一伸手捻掉了那点红印。舒澄澄没料到黑漆漆里会伸来一只手,下意识地一缩脖子,闻安得正要抽手,她这一缩反倒把后颈贴到了他手心里,年轻人腕骨边的血管和她脖子上的血管都在跳动,咕咚咕咚。 温度太烫,存在感十足,一时间舒澄澄几乎是呆住了,呆若木鸡。 闻安得好像也呆住了,最后还是他先反应过来,飞快地抽开手,不小心带松她的衣领,车在这时开出隧道,夕阳光蓦地洒进车里,照亮她细细的脖子,领子原先遮住的地方有一圈红,他掌心覆盖的地方还有个牙印,深紫带淤。 那是商务昨晚弄出来的,舒澄澄忙不迭收起领子,从后视镜离看见闻安得怔了怔,很快地收回手接着开车,脸色看起来像是十分不高兴。 他估计是以为她又在四处祸害男大学生,还玩得挺刺激,但解释什么都显得多余,舒澄澄厚脸皮,接着刚才的话说:“那今天小笼包我请了,谢谢你扼杀你师弟。” 闻安得没搭理她,一脚油门踩到路边熄了火。 他明明刚才还挺高兴的,现在看着却像是又生气了,舒澄澄还没明白,他已经沉着脸推门下了车,“我有事,不吃了,你下班吧。” 他打了辆出租车走了,舒澄澄也不知道哪得罪了他。 再见闻安得是两天后。 公司这边的人和木星聊了两天,合作细节迟迟没敲定,舒澄澄亲自陪小齐去射击场见木星的人,没想到闻安得也亲自来了,抱着一大兜子奶茶,坐在场子里懒洋洋朝她招手,“小舒啊,我把每种奶茶都买了一杯,你快来挑。” 这人好一阵歹一阵的,有点小孩脾气。 舒澄澄搞不明白他怎么心情又好了,走过去才看见他旁边坐的是那位品牌商务刘总,从合着肩膀弯着背的姿态来看,是有事求闻安得。 闻安得比了个手势让他等等,“刘总,一会再聊,先玩吧。” 舒澄澄换了装备,闻安得站在她身后,替她扎紧腰后的扎带,扶正护目镜,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欺负回去。” 她回过头,“……啥?” “小齐昨天都跟我说了,是不是姓刘的摸你来着?都弄成这样了。”他拍了一下她的后脖子,“我用老闻的名头吓唬人,等他知道就没下次了,赶紧的啊,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我那天就已经把他踹了啊。” 这次轮到闻安得惊讶,“啥?” 他从来没听说过舒澄澄跟合作方红脸,没想到这人换了份工竟然会脱胎换骨。 舒澄澄是不怕得罪人的,大不了换工作。可是他既然都把人弄来了,她也不客气,闻安得把枪装好给她,她掂着枪在指尖打了个旋,枪孔对准刘总,眯眯眼睛,飞快地扣动扳机。 刘总那天晚上就知道姓舒的带着股疯劲了,看她拿枪的姿势像有点东西,当即吓得腿一软,“咣当”跪下去,打翻了路过的小齐的奶茶,淋了一头芋泥青稞,抬头再看,原来舒澄澄快开枪的时候才转开手朝向靶子,慢吞吞开了一枪,准头奇差,连靶子边都没蹭到。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九十七天 枪打完了,舒澄澄跟闻安得离开射击馆。闻安得没想到她今天这么莽,笑了一路,又数落她:“让你欺负,没让你霸凌,这下你真把人得罪了,老板怎么保你?” 舒澄澄没细想,“他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多丢人啊。” 结果刘总真就这么小心眼,第二天就告状告到老板跟前。 舒澄澄去公司吃了顿挂落,心情有点烦,但懒得找下家,干脆拖着,离开时正开完会的闻安得追出来,“我送你。” 她又带闻安得去吃了小笼包,闻安得吃得腮帮子鼓囊囊的,囫囵跟她说:“他们给你开多少工资?” 她说:“一万五。” 闻安得笑她穷,又说:“你发飙的水准不错。你司处分你,但是我司就缺个敢得罪人的人镇场子,我给你开两倍,跟我干吧。” 两倍的工资确实诱人,但就算开到十倍也不行。他的公司在江城,天气预报里常下雨的江城,隐隐作痛的伤疤。 她懒洋洋说:“我这还没被开除呢。” “不着急,你慢慢考虑,”闻安得又吃了个包子,信誓旦旦,“你这么干活,总有一天会被开的。” 闻安得言出必践。他在北京出差的一周,每天都问问她考虑得如何,但小齐发展得很好,舒澄澄也跟着涨薪,极度缺乏跳槽欲望。 又过了几天,舒澄澄和刘总又别了一次苗头,差点又辞职了,她请年假去旅了个游回来,和老板、刘总叁方都冷静了一下,都感觉这班还能继续上。回公司这天,她下楼在便利店排队买饭的时候闻到一股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香水味,使劲嗅了嗅,排在前面的人看看橱窗里的菜,回头问她:“你不至于吧,就剩一个烧豆角了,你还馋成这样?” 原来闻安得公司要在北京开分公司,上次半是谈商务半是踩点,眼下租了一层办公楼,就在她公司楼上。 舒澄澄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个富叁代,能不能做到闻总这样像只小蜜蜂勤劳勇敢绝不躺平,自问完之后感到佩服,对他做了个电视剧里江湖侠客的拱拳手势。 闻安得说:“听说你辞职了?我司在北京有分公司了,你来我司上班吗?” 舒澄澄给他看自己的工卡,“没辞啊,谁给我造谣?” 闻安得大失所望,但依旧不气馁,一边指挥店员给他多放点豆角,一边拿了袋巧克力豆丢到她手里,“那也行,近水楼台,我每天都来问问你,你总有一天会烦得受不了答应我。” 他真的每天都问,有时候是早上来公司给老板和小齐和她送个咖啡,顺便问问,也有时候是蹭她的车让她送他去饭局,顺便问问,也有时候是跟同事们一起坐电梯,在电梯角里偷偷问问,另外闻安得搬了公司之后原形毕露,很快就懒得再穿一板一眼的西装,车也懒得开,弄了台机车,偶尔在楼下靠着车子等她下班,在大楼门口问她今天干得怎么样,想不想跳槽,也偶尔在夜店碰到她,送她去卫生间的时候在外面扯嗓子问她考虑得如何。总之一天都没漏过。 楼上楼下都是创业公司,两个老板日子都过得苦哈哈,惺惺相惜,喝过几次酒,打过几次游戏,就混得快要穿一条裤子,楼上一有事,老板就打电话给舒澄澄,“去楼上帮帮忙,他们要开会,但是都社恐。” 舒澄澄陪闻安得的同事们见推广团队、面试应届生、招实习生、挖角程序员,偶尔也陪闻安得去撑撑场面吃吃饭,第一次吃完饭,闻安得让她等在餐厅,骑机车去叁公里外买了个粉红色的小头盔,扣在她脑袋上,然后小头盔就常年放在他公司的前台桌上,每到用她的时候拎起来就走。 等舒澄澄意识到她跟楼上的老板比跟自己的老板混得还熟,已经是隆冬腊月,终于有一天他问到她鼻子底下来了。 那个晚上闻安得和舒澄澄的老板一起应酬完,又是她把他们送回去的,最后才送闻安得,他在副驾驶上打盹,等绿灯的时候醒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看着她,好像有点惊讶,弯过腰仔细看她,“是你啊?” 听起来不太清醒,他喝多了酒,舒澄澄怕他要吐,停了车下去给他买了瓶水,又买了一袋山楂糕,从便利店出来,小闻总自己下了车,正坐在马路牙子上,叉开两条长得无边无际的腿,仰着脑袋看星星。 舒澄澄走过去,想把他扶起来,闻安得转过头,亮晶晶地望着她,咧开嘴笑,“真好啊,总算又见到你了。” 这人的眼睛长得太桃花,这么专注地望着谁的时候却特别痴情,像只大金毛似的,能让人觉得他好像比谁都认真。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之前打着个海王名号招摇撞骗,在这种玩纯情的祖师爷面前恐怕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闻安得却慢慢伸出手,特别小心地在她鼻尖上捏了一下,然后特别小心地轻声说:“会喘气,活的。” 舒澄澄感觉鼻尖都被掐烫了,一下子站直了,走去给他拉车门,“……当然是活的。走了,送你回家。” 闻安得站起来,特别乖地拍拍屁股上的灰,然后把她拉住,又一步把她困在副驾驶车门前,手搭住车顶拦着她,“你坐,你是女孩子,应该我送你。”他说着就茫然四顾,“你宿舍是哪栋?” 他执意要先送舒澄澄回“宿舍”,舒澄澄还没见过发这种别致酒疯的,但他毕竟在酒局上替她把酒全挡了,也不好把他撇下,她连哄带骗把他弄上车,开车到自己公寓楼下转了一圈,“我到宿舍了,现在送你。” 闻安得这才安生。她把他送回酒店,闻安得只是脑子醉,身体一点没有异样,甚至在酒柜前给她泡了杯热茶,看着她喝完,又打开手机日历仔细数了半天,“我都问你九十七天了,你就来我这里上班吧,行不行?” 舒澄澄哭笑不得,“我给你介绍几个正经人,行不行?我这个人不靠谱。” 闻安得没解释,长长叹口气,躺进沙发揉揉眉心,“不行,反正就是要你。舒总,我脑子不清楚,你别拒绝我,明天再说。” 一千零一夜(嘉庚) 舒澄澄回了公寓,也累得不轻,主要是中午午休时溜去逛街累的,一觉睡到大清早,去公司楼下买早点,她正要走进便利店,旁边有人叫住她:“早。” 闻安得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拍拍空位叫她过去,她走近,他就给她嘴里塞了根油条,“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公司真缺一个你这样的人,你公司也真不需要你这样的人,你自己也没把这个当正经工作,一直混着不是你的风格。你今天想得怎么样?” 她叼着油条,从便利店的玻璃里看见自己的尊容:大羽绒服,丸子头,脸没洗,额头上有颗痘,眼睛还没睁开,明显没睡醒。这废柴样真适合跟差点全垒打过的男人谈跳槽吗? 闻安得“哦”一声,“不着急。你上午摸摸鱼,睡个回笼觉,下午上来帮我个忙。” 木星要多租两层写字楼,包括天台顶楼,请她去帮忙谈价格。舒澄澄打起精神来时是有几分扮猪吃老虎在身上的,等中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答应了给他们打个七折,还答应了给闻安得本人在附近找个好房子,而且也是七折。他被舒澄澄连哄带骗,出了合同签了字,哭丧着脸飘走了。 闻安得仔仔细细翻合同,很满意,“看看,你跟招财猫似的,跟我司八字多合啊,你来上班,这叁折的差价里抽五个点给你当奖金。” 她站起来准备走,“我不来你也得抽给我啊。” 闻安得牙根痒痒,一巴掌拍上她后脑勺,“让你来上班你磨磨唧唧,让你算账你倒是利索,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算盘珠子吧。” 舒澄澄摆摆手,“我的卡号你有。” 她走出门,回头看去,闻安得没声没息地叹了口气,摊开四肢躺进沙发里,用合同盖住脸,有点沮丧的样子。 她到底也没说去不去他那里上班。好多钱,她是有点心动,可是那个粉红的小头盔、桌上经常出现的巧克力豆,还有眼前这个以前接过吻的小海王朝朝暮暮地持续了九十八天的勾引,她太清楚他想干什么了。 第二天舒澄澄陪小齐出外景,到郊区拍了套片子,郊外温度太低,手机被冻得没了电,大半天都是失联状况。小齐光着腿穿着长靴在荒草里哆哆嗦嗦地拍照,间隙里跑过来披上毯子用白酒暖暖身子,舒澄澄走神发呆,看看表,感觉今天应该不会再见到闻安得。第九十九天。 她到晚上十一点过五十才回,楼下黑洞洞的,街景荒僻得像世界末日。她下了出租车,边走边喝小瓶的酒,借助酒精暖和起来,走近了才看见闻公子裹着个大羽绒服,靠着机车等在楼下,像个鹌鹑似的埋着脑袋。 她有点惊讶,“……你干嘛啊?” 他看看手表,又看看她,脸上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委屈,“十一点五十九。今天差点就过去了,就差叁十二秒,我运气真好。” 他冻得牙齿打颤,脸都白了,看样子等了半天,她急了,“你当这是南方吗?这地方晚上零下十几度,你就不能找个暖和地方坐着?” 他咧开嘴笑,“你当这是南方吗?哪有暖和地方坐啊。” 确实周围黑洞洞的,连个便利店都没有,她喝了一点酒,现在干脆气晕头了。 闻安得冻得脚都跺不动,舒澄澄推着他上楼,没找到烧水壶,闻公子只能坐在不大暖和的暖气前抽鼻子,舒澄澄一边腹诽他好像个小孩,一边拿上充电宝去给他买感冒药。闻安得说:“别忙活,我没生病。” 他鼻音嗡嗡的,舒澄澄没好气:“你自己听听。” “你说这个啊,”闻安得抱着她的酒瓶,吸溜吸溜喝,“我什么毛病都没有,你别去,等你买回来我都好了。” 她还是下了楼走了半条街找到个药店,买了热的红糖姜茶和感冒药回来。闻安得已经气色红润了,四肢也活泛了,鼻音也没了,身体素质好得令人发指,起来给她撕开感冒药让她自己吃,然后他把她花瓶里不新鲜的花和吃剩的泡面一起扔进垃圾桶,又看她盖泡面的书,边看边笑,“舒总,你现在真是,真是……我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了。” 那是本凑单买的心灵鸡汤,应该是给小学生看的,装帧和遣词造句都很幼稚,她总拿它盖泡面,但闻安得还真以为她现在纯到看这种东西,她有点麻爪,上前拿过书放回书架。闻安得按住书封面,“这还没到一百天呢。” 他是说那本书上的第一个故事,讲一个士兵爱上了公主,公主说只要他能坚持站在她的窗外楼下一百天,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于是,士兵开始在公主窗台底下等待,一天一天,蚊叮虫咬,风吹雨打,士兵都动也没有动过,就这样到了第99天,士兵离开了那个地方,因为他已经用九十九天证明了自己的诚恳,剩下的一天要留给自己的尊严。 酒精烧得她也有点迷糊,又或者是荷尔蒙作用,舒澄澄低头看着他,脱口问:“你是这么打算的啊?见我九十九天,然后最后一天不来?” “舒总,一百天算什么,”闻安得压着那本心灵鸡汤,手没碰到她,但是气息又热又烫,眼神更烫,“每天都能见到你太好了,我巴不得快点到第一千零一夜。” 她有不知道多久没听到过这么直白赤忱的话,当下有些呆滞,“……” 房间里灯光暧昧昏暗,照得她像个呆头鹅,愣头愣脑的,因为鼻子不通气,嘴唇微微张着,显得更不聪明也更可爱了。闻安得一欠身,就拿鼻尖拱了一下她的下巴,在下巴上轻啄了一下,她本能地一收下巴,闻安得就衔住了她的下嘴唇。 姐姐你别帮倒忙了 白酒有四十多度,两个风流成性的人都带点情热,舒澄澄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跨坐在闻安得腿上了。 小沙发一点也不宽敞,两个人坐上去挤挤挨挨,闻安得把她掐着腰放到桌上,她怕掉下去,还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闻安得也不嫌她碍事,弯腰把她按在桌子上亲吻,皮肤碰触,两个人湿漉漉的嘴唇都是滚烫的,一碰就都被对方烧了一下,都顿住了动作,直勾勾汗淋淋地对视。 然后她利索地把他的羽绒服一剥,闻安得动作也快,把她的衣服都扒掉,就剩下一件大衬衫,纽扣很紧,他使劲全身解数也才解开一颗,舒澄澄帮他一起解,但是手指头也不听使唤,闻安得笑,捉住她的手,“姐姐你别帮倒忙了。你,我记得你不是挺会的吗?” 舒澄澄也笑,“你不也是吗?怎么宝刀老了?” “忙着打工,没空练习,”闻安得掐她的脸,“但你凭什么说我宝刀老了?我小兄弟可精神了,你没见过就别瞎说。” “我不信,给我看看。” 闻安得不乐意了,专心致志给她脱衬衣,她胡作非为的劲头上来,非要帮着他一起解扣子,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握在一起,闻安得亲了一下她的手指头,带着她的手一起往后背伸去,“你看好啊,扣子要这么解。” 他手指头一拨就解开了她的内衣扣子,她的胸隔着衣服跳出个滚圆的轮廓,闻安得小声笑,“你脸红什么啊。” 她伸手就要抽他,闻安得没松开她的手,把她两手拉高一压,低头吻下来,从嘴唇到下巴,再从下巴到锁骨,然后隔着衣服咬了口她的胸,接着往下轻轻啃她的腰身和小肚子,她突然觉得不妙,本能地轻轻挣扎了一下,“……别,别咬我。” 闻安得轻声笑,“你怕痒啊?” 他在她肋骨上又轻轻咬了一口,突然像按到了某个开关似的,舒澄澄从手指尖到脊梁骨蓦地打了个哆嗦,咬着牙挣脱出手腕,靠着墙慢慢坐起来,闻安得也停下动作,手心还按在她肋骨上。 他看着舒澄澄,没问她怎么突然脸煞白,还出了一头汗,舒澄澄也说不清楚,拿出一堆零食给他,“你先吃点东西。我去个卫生间。”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花洒和水龙头,让水声填满空间,又打开马桶盖,把酒和西北风和从肋骨尖骤然卷起来的山风海浪全吐出来。 闻安得还是听见了,在外面问:“没事?” “没事。”她撑着洗手台漱口,补充一句:“对不起。” 他关门就走了。她干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再好的人也有脾气。 舒澄澄刷完牙,洗了脸,最后对着镜子撩起衬衫角。 肋骨上以前有个齿痕,如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她偶尔怀疑两年前的事是真是幻,但胃部开刀手术的小疤还在,齐齐整整,确凿无疑。 她曾经得到过一个姓名重有千钧的神,他给她造过一场大梦,里面装着神明灰色的占有欲,虚伪的屋宇,她翻遍所有口袋找到的唯一纯净的爱情,面目全非的理想。 像以前换着花样打炮给自己泵肾上腺素一样,这两年她照样过得快活,但全是假的,没有一口酒浇灭过神经末梢的焦灼。 第二天舒澄澄没去公司,小齐有个古建筑配汉服的拍摄计划,她和摄影师去圆明园看景,摄影师测试光线,她坐在结满枯荷干莲蓬的河道边,裹着大羽绒服看上个朝代最辉煌的建筑留下的断壁残垣,这时候老板打来电话,“你人呢?” 她这才发现记错了日期,明明是周五,她记成了周四,而今天又是跟品牌商务刘总吃饭喝酒的日子。 现在赶过去,饭也吃完了,她懒得动弹,干脆实话实说,她忘了,不去了。刘总在那边笑呵呵地说:“小舒,你不来可就是不给你老板面子了。” “不至于,”她忍无可忍,笑着说,“我不干了。我不给你面子,关我老板什么事?” 她又辞职了,把银行卡里的钱算了一遍,算来算去,还是得找个班上。 她把视线从倾圮的房屋梁柱上移开,不去关心那上面毁坏的结构和花纹,一边在招聘网站上海投简历,投完了,老板那边饭局也结束了,晚上又安排了一顿饭,给这个有点聪明却总不上心的员工饯别。 老板定的是日料,舒澄澄正弯着腰仔仔细细看菜单,身后的包间门被推开了,有几个人进了门,为首那个拿东西在她屁股上一拍,“让让。” 她腿在桌子上一磕,不知怎么撞到麻筋,“咣当”就跪在坐垫上,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的脖子,没让她一脑袋砸进芥末章鱼碟子,“这还没过年呢,怎么礼这么大?不过你叫声爹,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吧。” 闻总对着舒澄澄,嘴巴总犯贱,犯完贱又总挨打,像两个大学学生会的好事分子,两家的同事们都笑,自发挪开地方给他们俩上演全武行,舒澄澄爬起来就揍他,闻安得被揍得滚到榻榻米上,连连求饶,“算了算了,我错了,我叫你爹,这总行了吧?爹,爹我错了。” 他手里提着一大束黑玫瑰,刚才用这个打她屁股,现在用这个当盾牌自保,花粉特别香,扑了一脸,舒澄澄打了个打喷嚏,打完才想起昨天晚上进行到一半的尴尬,当下动作停了。 闻安得手心往她脑门上一推,让她坐起来,把那束花塞到她怀里,“行了,辞职快乐。” 这是第一百天,闻安得没提让她跳槽的事,坐在她旁边安安稳稳吃了顿饭,快结束的时候他拿出手机放在桌上,打开招聘软件,上面是一条新简历通知,打开来,上面写着醒目的“舒澄澄”。 舒澄澄哑口无言,找工作太不走心,都没注意自己海投的时候还投到了他这里。闻安得当着她的面按了“通过”,一边跟她说悄悄话,“小样,栽我手里了吧。明天来上班。” 男人至死是少年,闻安得尤其,她在闻安得这里好像在从头重新过正常普通的大学生活,乱七八糟地混一段日子,然后找到正经工作,同时跟男同学吵架又暧昧。 她吃着寿司,手在桌子下按住肋骨尖,隔着薄薄的衬衫仔仔细细按了按。霍止曾经在上面咬出一块血痕,但现在一点疤都没留下,皮肤紧绷年轻,只要愿意,未来可以是崭新的。 舒澄澄去楼上的木星计划上班了。 “雁” 舒澄澄去楼上的木星计划上班了。 楼上的同事们本来就跟她熟,一人一袋小零食把她工位柜子填满了,程序员还给她放了盆小多肉,但这些人常背着她嘀嘀咕咕,有一天她到得早,发现这些人原来是在开地下赌场,买定离手,押闻总和舒经理这两个高手准备拉扯到什么时候,还有人剑走偏锋,开了小局,押闻总和舒经理谁先耐不住寂寞回去混夜场。 闻安得没让她继续当混子,把心理学的教科书给她弄了一桌子,舒澄澄每周要写读书报告上交,写了两周,她发现那么多书里都没有提到弗洛伊德的,闻安得吃着泡面看球赛,头也不回地说:“读那个干嘛。” 这个人看起来走调,其实是心细入微的,一点以前的事都不会让她想起来。 这天傍晚时团队在吃披萨开会,讨论着最近接到的项目在新加坡更有政策利好,前景也更开阔,一群人天马行空做起梦来,打算将来去新加坡开个新分部,这时候乔衿打来电话,舒澄澄一边吃披萨,一边跟闻安得说:“我得请一个礼拜假。” 乔衿要结婚了,奉子的那种。李箬衡本来打算明年办婚礼,但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快三个月了,这下要提前结婚了。怎么说都是有点仓促,李箬衡他妈妈不满意,在旁边数落李总,“大乔那时候在读书就没办婚礼,这是第一次,女孩子一辈子能有几次,就被你搞砸了。” 李箬衡的声音听起来更不满意,“妈,啥叫能有几次啊?还想有几次?” 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办婚礼,对象都是这个人,乔衿自己倒不大在意仪式,只说:“你回来就好。我没有别的伴娘。” “好说,”舒澄澄啃着披萨边,看着闻总说,“但你得给我买机票,不然我没钱给你上礼。” 闻安得听出她在夹枪带棒暗示自己加薪,得寸进尺,“好说,我可以给你报销,但你得带我去吃席。” 程序员说:“闻总你挺厉害啊,这就要登堂入室?那别报了,你自己去新加坡吧。” 乔衿在那边判断出情况,以为她真要去新加坡上班,“你还要走?北京还不够远?” 舒澄澄一巴掌拍住程序员的嘴,朝电话嘿嘿笑,“他开玩笑的啦,大乔贴贴。” 乔衿其实本来就很幼稚,孕期又有点情绪化,当下好像真不高兴了,已经把电话挂了。 舒澄澄和闻安得买了机票去江城。隆冬腊月的江城,街边的冬青松柏结着白霜,气色萧散,满城山风,不下雪。 闻安得是回来看看老闻董,舒澄澄自己开了酒店住,陪乔衿吃了几顿饭,做了一次体检,忙忙碌碌就是大半个礼拜过去,婚礼前一天,舒澄澄又陪乔衿去最后一次确定婚纱尺寸,也再试一试当伴娘要穿的衣服,乔衿给她选的是件浅长春花蓝的长裙,挺拔温柔的缎面材质。 她换上裙子又试了一遍,这几天她瘦了一点,店员帮着收腰那里的黑色宽缎带,乔衿在旁边支着下巴看她,突然说:“东山雁快要竣工了。” 舒澄澄在下飞机的时候就已经在机场看到巨幅的楼盘广告了,东山西麓的新楼盘并没有叫那个名字,而是取名叫“雁”,一栋栋灰瓦小楼,在明月光辉下集散错落,桀骜悠然。 耀眼的成果,曾经跟她有点关系,如今毫无。 舒澄澄低头捋裙摆,乔衿又说:“这么多天,你一眼都没有多看江城。很害怕?” 她从镜子里瞪着乔衿,乔衿也瞪着她,她不高兴被戳穿,乔衿也不高兴她这些天假惺惺装四平八稳,绝口不提跟江城的任何瓜葛,好像她没来过这个地方也再也不打算回来似的,不仅在北京有了新朋友,说起北京,用的词甚至是“回”。 两人差点要不欢而散,但她不放心乔衿一个人走,乔衿则要去接小林,小林前几天打球崴了脚,上下班需要人接,但李箬衡最近太忙,于是同事和乔衿轮流代劳。乔衿边换鞋边说:“她在东山雁,你怕就别去。我不需要你管。” 舒澄澄偏要管,带点赌气成分。去就去,几栋房子而已。 她打车跟乔衿去东山,路上山道微寒微清带点青草味的空气从窗户钻进鼻尖,跟晚饭后被握着小臂散步的气氛有些相似,她走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东山客附近。 她以为自己把地址设置成了以前的住处,但看看手机,并没弄错,提醒司机:“我们不是去东山客。” 司机说:“小姐你是外地的吧?东山上刚通了新路嘛,两边连起来了,这么走会快很多。” 车子掠过东山客27号,她没再说话,余光只看见门窗黑漆漆的,不知道还有没有人住,院里的大树又是一树枯枝,小灯笼还挂在上面,都褪了色。活像一座废墟。 又开了一截,只在图纸和宣传照上见过的月亮映入眼帘,和天边那轮真正的圆月相比,这一轮在视觉上更加庞大,更加梦幻,带有飞天的态势和凝重的压迫感,司机给她这个外地人介绍:“雁心,我们江城的新地标。” 道路穿过山林,车停在那轮改名叫雁心的建筑脚下,走近了才发现,其实中心内部暗着一半,应该是还在布光。小林不知道在忙什么,一时没接电话,乔衿去临时办公室找小林,舒澄澄没跟上去,鬼使神差地弯腰,慢慢轻轻,把手掌覆盖在台阶上。 换材质了。从木头换成了粗粝的石头,愈加削减了人工痕迹,让人感觉好像真是在月球的内脏里行走。 她最初想要的就是这种近乎渎神的冒犯感,最开始设定成木头台阶,是为了便宜,那时她还很束手束脚,不敢信马由缰地肖想狂妄的设计,后来胆子大了,把之前的小细节一个个推翻重来,可是辞职前没来得及改到这里。 但它最终还是改好了,沿着她的思路。 她回来几天,始终没有碰到过霍止,但这个人存在得具体且明确,城市真正的地标。 观景台的半层是露天的,正有夜风丝丝缕缕吹过来,她想点支烟喘口气,手摸到口袋里找打火机,边找边走到栅栏边,放下装裙子的袋子,探出身子用力呼吸了一口冷冽的夜风,侧后方传来一把清越困倦的声线:“别靠在那。” 夜色漆黑,她刚才没细看,霍止原来就靠在一旁的长椅里,听声音像是睡觉刚被吵醒。 老师,你前任又喘气了 舒澄澄继续对着夜空站了十几秒,远处高耸的江城博物馆在视野里像把明光闪耀的刀子,她脑袋里冰川迸裂似的慢慢打开一条缝,纷纷扬扬的往事从沟壑里沸腾翻滚出来,她使劲按了按眉心,发觉手指僵硬,脸也冰冷。 她突然如梦方醒,转过身就走,霍止在这时候揉了揉眼睛,抬手牵住她的衣角,“……等一会。缓一缓,别这么走。” 他没用力气,但她站住了,终于想起乔衿和小林在外面,而她脸色大概不是很好。 霍止松开她,看她还咬着烟,手垂下长椅扶手在地板上摸了摸,从烟灰缸旁边摸到打火机。 舒澄澄弯下腰,霍止打亮火苗,她就着他的手匆忙吸了口烟,火光明灭的两秒里她嗅到他身上倦怠的烟草味,也看清那只手没戴手表,除此之外都是以前那样,指骨清晰修长,皮肤白,指腹上有薄薄的茧,手腕和手背上几道淡色的疤。 她直起身,重新趴在栏杆上,背对着霍止,慢慢吸入薄荷爆珠的凉味。 这两年过得漫长无比,简直是月寒日暖来煎人寿,她有近七百天没觉得一支烟燃烧起来会有这么快,细细的万宝路在肉眼可见地飞快地一寸寸变短。 霍止仍然坐在长椅上,看着她的背影,“回来当伴娘?” “嗯。” “回来多久?” “到婚礼完。” 他算了算日子,“那就是明天。” “嗯。” “身体怎么样?” “好了。” “工作很忙?” “还可以。” “做的是什么?” 前任曾经连喘气都是错,如今终于能这样心平气和寒暄了。舒澄澄脑子乱糟糟,一时之间没想起来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在薄荷味里思考了一会,才说:“产品经理。” “什么样的产品?” “心理治疗。” “钱呢?” “够花。” 他微微笑,“厉害。” 隔了两年,这人好像长了不少外交手腕,对一份一眼就知道她不着调的工作也说得出“厉害”,但其他部分依旧低能,比如大冬天在观景台上睡觉。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合起大衣衣领,呼出一口白气,“过来看看,结果就睡着了。” 都竣工了,她没问他还有什么好看的,周遭黑洞洞的,她嗓子眼里始终不大舒服。这时候霍止说:“灯在右边。” 她手摸到右边栏杆下的开关,露台地板上的灯带瞬间亮起,莹亮辉映,冷白的光有些扎眼。 她低头看灯,没留神烟头什么时候烧了手,霍止垂下手把烟灰缸一推,玻璃缸子滑到她脚边,那里面已经堆了满满的烟头。 她弯腰扔了烟头,想了想,跟他多说几句也无妨,重点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道别,于是又抽出一支。 霍止说:“其实灯的亮度太高,颜色也不对,不像月光。” 她眼睛在看远处的江城博物馆,心不在焉,没过脑子,随口说:“用白玉片罩住就好了。” “你看,”霍止带着点笑意,“还得是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嘴里就蹦出这么一句废话,当下五脏六腑一绞。乔衿的电话这时候打过来了,她面无表情把整支烟一捏扔进烟灰缸,转回身告诉他:“我先走了。” “嗯。小心台阶。”霍止没起身。 舒澄澄离开露台下楼,步子很快,像后面有鬼在追。 乔衿刚找到小林,小林还不知道霍止在观景台上,正弹着腿往门边挪,一边问乔衿:“李总也没见到霍老师吗?这两天记者都在找他呢。” 小林看见舒澄澄就停下话头,舒澄澄拉开车门扶她坐进去,尽量保持嗓音正常,“找他干什么?” “莫瑞林也走了。” 她问:“什么叫‘也’?” 半小时后舒澄澄回了酒店,不知道怎么会这么累,窝进沙发开了瓶气泡水,打开新闻号,让播音腔塞满耳朵。 本地天气预报蹦出来,说一周后江城可能会下雪,江城地处东南,很少下雪,评论区有很多善男信女兴奋不已,许愿雪下得大一点,到时候好堆雪人玩。 她把这条新闻划过去,再下一条是她刚刚在小林那里听过的,霍止工作室的老将莫瑞林辞了职。 在霍止这里,莫瑞林曾经有机会设计州立公园、美术馆、博物馆、剧院以及更多可抵万金的事业,曾经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一日看尽长安花,但如今他放着喂到嘴边的诸多项目不要了,跟霍止一刀两断,回到美国自立门户。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此前已经断断续续有不少人离开,新闻比小林的用词犀利得多,猜测他们和霍止有利益冲突,闹到割袍断义,毕竟霍家如今这位掌舵人虽然貌似清淡寡欲,可实际并非如此,霍廷缠绵病榻,家族生意由霍止和霍川樱接手,和霍廷曾经的四平八稳不同,如今霍家庞大的商业版图充满侵略性,几乎是刀尖舔血,两年间股票价格飙升的同时,丑闻也频频曝出,财务造假、政商勾结和垄断的罪名先后把几位元老拉下了马,更骇人听闻的是天然气矿区几起真假未知的人命案。至于最核心的工作室,大概率也有参与黑色交易,一旦数目庞大,内部有冲突也在所难免。 资本家的本性是剥削,真正坐到了霍止如今的位置上,大概很难保留作为建筑师的单纯,和下属产生矛盾的根源也许是因为洗钱之后分赃不均,也许是下属要的太多,也许是霍止给得太少,总有一方贪心过了分。 月满则亏,极致的辉煌过后必定是一地鸡毛,一切都是为了钱。人人都这样想霍止。 可是舒澄澄仰着脑袋回忆霍止曾经如何描述莫瑞林。好像是在从东陵岛回江城的渡轮上,霍止把外套分出一半包住她,吹着海风给她讲笑话,说莫瑞林对数字极度不敏感,曾经屡次在图上画出宽十八米的厕所隔间,还曾经给在读商学院的前男友每个月打一万美金求复合,也有时候输错数字,打一百或者十万,最后前男友嫌他太笨,把他拉黑。莫瑞林天生糊涂,不是爱钱如命的人。 至于霍止,他绝不糊涂,但一向慷慨,对任何人都是,哪怕真的洗钱也不会亏待任何人。金钱这种事物,他生来就拥有过多,当做空气和水看待,一吨钞票在他那里的重要性比不上一片有效的安定。 但说到底,事实就是这个英俊虚伪的野心家不再爱惜羽毛,终于走到了众叛亲离这一步,无数吸血虫闻风而动,追逐着他的伤口嗅闻新闻噱头,试图找到腐肉,烹饪成话题商机。 所以他才躲在观景台上抽烟吹冷风吗?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舒澄澄不觉得解气。曾经亲眼所见的霍止的那些好都是真的,他唯一一次吝啬是在菜市场把每种梨都买一只,回家后还叫她不要切开。 她依然很讨厌新闻里描述揣测他的口吻,霍止不是葛朗台。 霍止唯一的缺陷是他只把建筑当商品。这个缺陷让他固若金汤,但那些热情洋溢的建筑师只会是因为受不了这个才离开他,跟她一样。 她这么想着,翻过身接起电话。 ———— 评论:霍某好像流浪乞丐 我:这礼貌吗,我要生气了 我打开文档,我昨晚写的:霍某好像流浪乞丐丧家之犬 扣1霍某打电话 扣2闻某打电话 扣3流浪狗领养中心请舒某去领狗 你的心死了但是手没有死还会偷别人裙子可怕 她这么想着,翻过身接起电话。 闻安得快活的声音传出来,跟她说家长们只有第一天看他可爱,第二天他爸就开始嫌他活在家里浪费米饭,第三天老闻董嫌他惹刚捡的小猫生气,踹了他三脚,晚上他妈妈发现给小猫煎的鱼被他吃了,又踹了他三脚,他这家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要不是李箬衡以前帮他装修公司的时候打了个大折扣,他连婚礼都不想去了。 闻总好听的嗓子灌进耳朵,像温水注入喉咙,她全身都放松了。 闻安得又问:“你衣服试好了?明天我能不能把伴郎黄老师打晕了自己上啊?他要是看上你怎么办?你长得是有点那什么,这个我还是蛮担心的。” 老炮友了,还谈什么看上不看上的,前几天一见面黄岳就跟她互相抛了八百个媚眼,要不是一旁的李总看见舒澄澄就黑脸沉默低气压,黄岳大概恨不得立马拉她打个啵。 她斟酌着唧歪:“……啊,那个,你说黄岳啊……” 闻安得立马懂了,气得往床上一倒,恨恨的,“奶奶的,算你有种,明天跟你俩狗男女算账。” 舒澄澄笑着笑着,下意识摸了下床头柜,想着应该拿出衣服挂好,免得裙角皱巴巴,结果摸了个空。她这才发现衣服忘在了雁心,而刚才她走的时候保洁好像刚进场。 舒澄澄有点困,躺在那琢磨,乔衿打算什么时候结婚来着? 三秒后她噌地坐起来,满头毛都炸了,爬下床穿袜子穿外套,“妈的,先不跟你说了。我衣服丢了,妈的妈的!” 闻安得笑她关键时刻掉链子,没准会被李箬衡暗杀,“丢哪了?” 她顿了顿,“雁心。” 闻安得那边安静了一会,最后他还是没问她去东山干什么,她听到他那边推门的声音,“不早了,你去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别急,我也去问问我妈,她没准能弄到合适的给你兜个底。要什么样的?” “长裙,”她说,“我辞职那天穿的衬衫那种颜色,帮我谢谢你妈妈。” “不用谢。”他说完就挂了。 已经快要半夜,她打车直奔东山。 “雁”预计要在下个月剪彩,雁心是楼盘门面,保洁加班加点清理满地垃圾,观景台上的袋子已经不见了,保洁阿姨听完舒澄澄的描述,对她说:“没看见啊,我上来的时候观景台上是空的。” “……那霍止呢?” 保洁不知道谁是霍止,但倒是见过一个人,指了个方向,“他往那边去了。” 霍止竟然还真拿她的裙子。这个变态干过的怪事太多,他会不会把裙子撕了不让她去婚礼? 她从记忆里搜刮出来方位图,冲进那个迷你小剧场,剧场里没人。她往后台走,推开门就愣在那里。 后台灯光大亮,充斥着熟悉的油墨味、泡面味、泥土味,到处都是模型残骸和手稿图,堆得像座小山,一眼望去找不到活人,看来建造“雁”的时候他们大概把这里当作战室了,地上还支着几张行军床,舒澄澄甚至认出了她穿过的那件小林的黑外套,上面全是边牧毛。 舒澄澄绕过那堆垃圾,总算看见那条长春花蓝色的长裙,它被一块纸板折成的衣架撑起肩带,挂在高高的化妆镜子上,裙摆平平展展,黑缎带在腰上被打了个工整娇柔的蝴蝶结,霍止两脚搭在化妆桌上,窝在椅子里又在睡觉。 以前把安定当饭吃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累到能随时随地睡觉了,而且姿态很不规矩,有几分落拓颓唐。如果不是这张脸,她都差点认不出是霍止。 她轻手轻脚上前摘下裙子,余光注意到镜子里的倒影,像小林说的,霍止这两年十面埋伏,耗光了所有精力,憔悴得很明显,下颌骨锋利,显得整个人更加锐利,分明消瘦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没让裙角碰到他,但也许是气味,也许是别的,霍止还是慢慢睁开眼,并不意外她会来,只揉了揉眉心,放下脚,坐起来温声说:“不知道你住在哪,不然应该给你送。” “酒店,”她说,“不用麻烦,找到就好。” 她拿出垫肩膀的纸板,把衣服迭好,对霍止说:“那我走了。” 霍止看看挂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于是站起来,拿起外套,“我送你。”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打了车。” 他没坚持,“好。你打车,我叫司机。” 她没问他现在换去了哪里住,跟霍止一起走出雁心。其实时间太晚,她打的车到现在都没人接单,在雁心门外马路对面的新公交站坐下等,霍止的司机也没来,他在站牌边站着,跟她一起等。 他穿得不算多,露在外面的手冷得发白,身姿依旧是青松翠柏似的笔直,显得更冷了。她把衣服放到包里,包里掉出一颗糖,是白天吃饭时餐厅送的姜糖,她弯腰捡起来,手指慢慢揉捏着包装,看看糖再看看他,最后决定做个相安无事的前任,拿着糖,张开手心给他,“会暖和一点。” 霍止盯了那颗糖半晌,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她一翻手,让姜糖掉到他手心,谁也没碰到谁。 忍一忍「Рo1⒏red」 结果霍止没有要吃糖的意思,收起五指,仔细把糖收进口袋,又低头看看地下,“刚才着急了?” 舒澄澄也跟着低头看,才发现刚才出门的时候太着急,袜子都穿错了。 她总在霍止面前丢人,但是彼此最难堪的一面也都见过了,而且都已经过了两年。 她摇摇头,“我心理素质好,大不了李箬衡把我杀了。” 他又笑了,嗓音带沙,但眼睛是亮的,眼角微微上扬,还是以前的样子,“不会,他想你回来还来不及,怎么舍得为难你。” 她没接话茬,低头看手机,希望有司机接单,好快点离开这里。黑色屏幕的倒影里影影绰绰,亮的是雁心,暗的是霍止。 霍止也正隔着马路看对面的建筑,告诉她:“不够格跟你相比,但我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他在跟她交待,就好像这还是她的作品。 空气潮湿又冷郁,道路两旁的松柏树叶窸窸窣窣碰撞,快要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霍止呼出一口白气,慢慢问:“有没有想过再做回建筑?” 想吗?除了做梦的时候都不想,她也很少做梦,偶尔才会想起那些有力的线条,如有实感的材质,拍桌子吵架时吵出来的灵感,还有别人看她图纸时的忐忑心情。清醒着做别的工作时她总走神,这两年泥沙俱下,分不清在千秋的日子和眼下的生活哪个更荒唐。 风从后脖子里吹进来,霍止折下腰替她拉起围巾,她听见他轻声说:“想就回来。” 她用手撑住下巴,稍微别过脸不看他,也想不出怎么回答。 这时候有人在马路对面叫了她一声:“舒澄澄。” 闻安得很少连名带姓叫她,同事在时他叫她小舒,没人时他叫她舒总,调侃她时叫舒经理,接吻时叫姐姐,偶尔还叫爹。他这人从来没正形,这么黑着脸认真叫她的时候她才发觉他其实挺凶。 霍止的手还放在她的围巾上,一动没动,只是就像动物世界里美丽的毒蛇在审视闯入领地的猎物那样,脊梁微不可察地绷紧了。 闻安得过了马路,朝霍止伸出手,看着是要跟他握手,其实是要他把手从她脖子上拿开。 霍止看看她,再打量面前的闻安得,用他与生俱来的那种毫不费力就把人条分缕析的目光,阅读两个人各异的表情。 舒澄澄是懵的,没想到闻安得会来,但也庆幸有闻安得解围,如释重负,同时有一点类似被捉奸的不好意思。闻安得则是完全愤怒,但引而不发,因为没有找到可以发火的资格。 没在一起。舒澄澄和她的暧昧对象。 他还是仔细替她拉起围巾,这才腾开手和闻安得一握。 闻安得很快就松开手,弯下腰扣住舒澄澄的后脑勺,仔细看看她的脸,跟不问她为什么来东山一样,也不追究她怎么跟前男友一起等车,只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衣服找到了?” “找到了。” “我妈也给你找到一件,明天你换着穿。我们回去?” 他说的是“我们”。闻安得从来没这么说过话,雄性生物受到挑衅时可怕的战斗欲望。 舒澄澄点头,“回去。” 闻安得打个手势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从她手里接过裙子,放进车里,做这些的时候他跟霍止说话,“舒总她现在跟着我干。她聪明勤奋,做什么都能做得好,你知道。” 霍止抱臂靠住站牌,姿态很闲散,眼底带笑,听闻安得宣示主权,“我知道。” 闻安得轻轻握着她的手腕,拉开车门让她上车,“她不回来了,江城也是,建筑也是。” 这句话终于让霍止挑了挑眉,舒澄澄也惊讶,但他没说错,于是她没说什么。 霍止也没说,他颔首道别,“路上小心。” 闻安得拉开车门,舒澄澄坐上车往窗外看一眼,霍止还靠在站牌上,对她眨了眨眼睛。 他就像是家长在宽慰要去上奥数班的小孩:忍一忍,下课就接你回来。 一晚上两次见面,相敬如宾的全是伪装,霍止真正的心思藏在最后这一眨眼里,他评估完了她有没有散够心,然后打算安排她回来干老本行。 她气得头顶冒火,到了酒店,拧开水灌了一整瓶,然后把两件裙子都挂起来,去洗了澡,贴了个面膜,然后接着喝水。 她蹲在冷柜前咕咚咚喝水,坐在地板上抱着她的电脑研究数据的闻安得冷不丁问:“我能跟你睡吗?” 她差点一口水喷出来,闻安得连忙补充:“沙发。我是说跟你的沙发。” 都快三点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忙婚礼,别说她和闻安得谁更馋谁的身子,就算真干柴烈火烧起来,时间也不够。她抱出被子枕头放上沙发,躺上床睡觉。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气死谁了 都快三点了,明天一早还要去忙婚礼,别说她和闻安得谁更馋谁的身子,就算真干柴烈火烧起来,时间也不够。她抱出被子枕头放上沙发,躺上床睡觉。 可是压根没有一点睡意。两个对她好的朋友终于要定下来了,她该高高兴兴准备一肚子吉祥话,但是躺下之前忘了拉窗帘,窗外夜里的街道上伫立着摩天大楼,一拐弯就能看到东仕和千秋。 千秋这两年做得很好,案例如愿上了彭教授的教材,也得了奖,现在公司扩张,原来拥挤不堪的楼层不要了,他们把千秋往上搬了两层,墙体上的LOGO也跟着上升,醒目得要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是想他们不知道怎么处置她那一柜子奖杯,也许是想起她喜欢李总办公室的那个便宜沙发,比很多贵牌子都舒服,还有一次她在上面躺着吃咸柠糖,收到霍止的短信,他叫她下楼,给她送了双可爱的鞋,第二天把东山当礼物送给她。鞋子也还在她的柜子里,现在不知道归谁了。 她有整整八年人生都跟霍止相关。今晚她好像个体面稳重的人物,但现在脑袋里面才开始一抽一抽的。 还有闻安得。这个比她小一岁的男孩子待她好,是诚心诚意的,但她也不是闹着玩的,不然早就把他睡了。他今晚很不高兴,他其实一开始都不想让她回江城。 闻总冲完了澡,擦着头发走到床头,给她拧开小夜灯,她正对着挂在柜子上的裙子出神,他弯腰问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干嘛,恨嫁了?” 她恍然说:“你饿了?我给你泡面。” 她一向把老板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而且会在泡面里加溏心蛋辣条和火腿肠,闻安得半夜总让她泡,加班的同事们一人一碗。 闻安得说:“现在吃?明早咱俩不得肿成蜜雪冰城吉祥物了,俩雪王去婚礼会不会有点抢风头啊阿Sir。” “也是,那饿着吧。”舒澄澄说,“刚才谢谢你。不然我不知道怎么说。” 闻安得没接她的话,去沙发上躺下,过了一阵,她以为他睡着了,但听到他说:“说真的,我们年后搬去新加坡吧。” 她也还没睡着,枕着手臂发呆,“怎么突然说这个?那天大家是随口一说开玩笑啊。” 沙发背对着床,闻安得的声音闷闷的,“姐姐,你有时候真挺笨的。” “我又怎么了?” 闻安得又安静了一阵,突然坐起来,长腿一伸就跨过沙发背走到床上,在床脚盘腿一坐,把她拉起来,“我就都说了吧,不然咱俩今晚都别想睡了。从头到尾说。你记不记得两年前秋天在江大教师公寓,我说我肯定不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 舒澄澄没想到他要聊这个,一下子哑巴了,闻安得抓着她的下巴不让她扭头,“就是你,就是因为你。你小子,坏心眼,臭鸡蛋,讨厌鬼,勾引我也就算了,你还连名字都不留一个,跟我聊天的微信号还是小号。你老实说,你那会是不是在打什么要拉人骗钱传销的工?” 她还真是,咧开嘴笑了,“你不会扣我工资吧。” 闻安得没心情跟她开玩笑,“那天晚上你约我吃食堂逛操场来着。我都准备跟你表白了,但你没来,消息也不回。我在每栋女生宿舍楼下都等了几天,你压根没影,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校外混进来骗钱的了,可是你也没骗我钱啊,我那会真想不通,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从脖子里掏出个吊坠,抹下来上面的戒指扔到她手里,“行,我现在知道你那会是摔坏脑子去住院了,不怪你,这玩意你收着吧。” 舒澄澄手里多了个戒指,热热的香香的,上面镶着好亮的一颗红宝石。 “ 反正我到两年前才又碰到你。以前见你总是晚上,你脸上有几个鼻子我都看不清,你追着我看失眠的时候我还没认出来,可是相完亲一闻你身上那个味我就知道是你了,真想把你揍死。但是,你,”他使劲掐了下她的下巴,“你也太不顺了。你那时候甩我甩得挺利索,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过不明白了?” “然后你又不跟我去北京。又把我甩了。” 舒澄澄又想笑又不敢笑,又真有一点愧怍,更多的是惊诧,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闻安得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又笑了,松开她的下巴,揉揉她的头发,特别爱惜,特别珍重,“不过你自己还是去北京了。我其实经常去北京,那什么慈禧套餐我都吃了八百遍了,但是去了八百遍我都不敢随便找你。李总老让我替他看看你饿死没有,我呢,我这边脑子想着谢谢他给我找理由看你,”他指指左脑,又指指右脑,“但这边脑子想着不敢找你,你这人好像玻璃做的,一点不顺心就能玩粉身碎骨那一套,我怕把你吓跑了。去年冬天,我也不知道你在那上班,我是真的就想找个博主发个广告而已,但是怎么就又碰到你了?怎么就那么巧?” “是啊是啊怎么那么巧啊,”舒澄澄厚着脸皮,“我以为你是故意的呢。” “你妈的,”闻安得骂她,“原来你一直在跟我装傻是吧?” 她只能傻笑,用TVB腔插科打诨,“我猜的啦。哪会有那么巧的事。” 闻安得瞪她一眼让她闭嘴,“后面就都是我故意的了。我把公司搬到北京,跟你老板称兄道弟的,我在这里从来不坐班,但自从搬到你楼上,我天天都把班坐穿。” 舒澄澄笑不出来了,闻安得转过身给她看,“坐得我屁股都不翘了,你看。” 穿上一身帅气西装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 舒澄澄笑不出来了,闻安得转过身给她看,“坐得我屁股都不翘了,你看。” 好像真的不翘了,她说:“行,回去给你办张健身卡。” “别跟我东拉西扯,我不吃你这套。”闻安得捏着她的鼻子不放,“你就给句准话吧,我们公司去不去新加坡?” 闻安得把她拉近一点,指着窗外的千秋,“我知道你没过去那个坎。但什么坎都非过不可吗?非得愚公移山?移山太费劲,那咱们绕过去不行吗?建筑这个东西要是让你痛苦,你就别在这个东西上面纠结,行不行?这两年你乱过,越玩越迷糊,那今后不玩了,找个真正的新事业,也找个舒服的环境,慢慢把建筑忘掉,行不行?” 第一次有人把她扒开聊这些,舒澄澄心脏在狂跳,半天才张开嘴,“……谢谢你。” “别谢我。我不是为你,我全是私心,”闻安得伸出又大又暖的两手把她的脸托住,目光特别烫,还特别虔诚,“你一天过不去这个坎,就一天过不去霍止,可我,”他看着她被挤出肉的脸笑了,“我都二十七了,在我们家这年纪还不结婚真好拿意大利炮轰死了,你知道我刚才找裙子的时候我家那几个老头老太太抱头痛哭吗?真受不了了,我是真缺个老板娘啊。” 舒澄澄被他捧着脸捏着脖子,逃不开又震惊,“……等一会,你慢点说,我不会了。” 她果然是个纸老虎,那副臭德性全是假的,她开黄腔能把相声演员聊哭,一谈感情就还不如幼儿园的恶霸。 闻安得太满意了,“无所谓,你会不会都行,别怕,他们急我不急,别说咱俩没谈恋爱,就说最基础的,我都还没验验货呢,万一你那方面不行呢?” 舒澄澄特别受不了别人说她不行,条件反射地还嘴:“放屁吧你。” 闻安得掐着她的脸笑,“咱们搬去新加坡,但我不是让你傍大款啊,你挺喜欢我司这个工作的吧?但你得读读书,过去抽空读个学位,然后踏踏实实好好干,老板我不会亏待你舒经理,保证过五年你能有钱包养我。我呢,我慢慢了解了解舒经理这方面那方面各方面的情况,等我屁股翘了,你心情好了,你再考虑考虑要不要跟我验验货谈谈恋爱,怎么样?” 她良久良久没说出话。闻安得憋了这么久,终于直抒胸臆,眼下看她被自己逗得脸红,心情就已经够好了,没逼她现在就回答,只问她:“我能不能自取一个晚安亲亲?” 她还被捧着脸挤着肉,嘴唇被挤成嘟嘟的,闻安得也没等她回复,一低头把脑门凑到她嘴唇上,结结实实让她亲了自己一口,还说:“讨厌,怎么随便亲人家。” 他一松手,舒澄澄就要蹦起来抽他,他已经飞快地滚回沙发拉上被子,“睡觉了!臭流氓,别烦我。” 新选项摆在眼前,不是闹着玩混日子的营生,是真正的、可以走的路,光明万丈。 这晚她几乎没睡着。 乔衿和李箬衡的婚礼很顺利,除了新郎进门就哭了叁次之外没有意外。但舒澄澄从来不知道结个婚能有这么多事,一进门就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仪式还没开始,她已经忙得头昏脑胀。 头昏脑胀,而且有点魂不守舍。乔衿休息的时候从镜子里看了眼她的脸,“担心什么,他不来。” 舒澄澄特别困,抬头看乔衿,好半天才意识到她是说霍止。 乔衿摇摇头,笑着说:“你糊不糊涂,你当他是随随便便就能请的人物啊。” 乔衿还不知道昨晚那位人物要她回千秋的事呢。还有莫瑞林的事,他会怎么公关? 她去年做过一阵子公关,那两个月里有个明星的案子到了她的组里,明星被爆嫖娼,公关公司给的方案是把明星谈了六年准备结婚的女友公开出来,虽然有个六年的女朋友跟嫖娼在事实上毫不冲突,但那六年会给人造成坚贞不移的印象。 经典的用黑猫回应白狗,是个好手段,做那个案子的时候她好几次想起霍止。 她和闻安得抽空出酒店门抽了会烟,江城没有北京冷,但毕竟也是冬天,闻安得脱下外套给她穿。这时候有车在酒店门口停下来,有人下了车,应该是宾客,她瞥了一眼,再瞥了一眼,但眼前烟雾缭绕的,她只看出对方削瘦挺拔挺,没有多看,思考着霍止会不会来拿千秋当枪回应莫瑞林出走的新闻,想着想着,她把第二支烟抵在闻安得的烟头上,要吸一口点燃,直到那人迈上台阶,停在她跟前,她才发现那就是霍止。 不是昨晚夜色里疲惫不堪的那种样子,是阳光下面西装整整齐齐的、像颗钻石一般英俊闪耀的霍止。 闻安得看着她,她看着霍止,霍止目光扫过她有点睡眠不足又有点焦头烂额的脸色,最后扫过她手指中间没点亮的烟,体谅似的,拿出打火机,打亮一簇火苗,提醒她:“吸。” 距离又近,空气又水汽氤氲,酒店廊檐下光线又暗,交织在一起,让人有点糊涂,她像以前那样令行禁止,本能地吸了一口,尼古丁猛地灌进喉咙,她一下子清醒了:这是在干嘛? 你不能跟他走 闻安得看看她手里的烟,又看看她的表情,最后他也笑了,是又嫌她蠢、又嫌她缺心眼、又竭力宽宏大量的笑。他最后也没说她一个字,他把自己的烟头掐熄,拍拍她的肩膀,“我回去等你,抽完早点进来,外面冷。” 他是给她留点面子,不让她难堪。但霍止没给他面子,他当着闻安得给她点烟,他还来李箬衡的婚礼,哪一桩都不地道。 闻安得往酒店里走,光一个背影都看得出低落,她一翻手就抓住他的手腕,“等我一起。” 她整个人呈一个防御性的姿态,好像自己的身躯是张盾牌,身后是自己人,面前是敌人,然后她对霍止伸出手,“……请帖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硬着头皮,千秋受过他的恩惠,但她替千秋关门谢客,一头白眼狼。 霍止没有责怪的意思,他看着她,像是很满意她如今态度强硬,微微笑了,“还真没有。”他冲身后的董秘书示意,“那给她吧,一样的。” 董秘书抱上来个木盒子,是新婚礼物。 礼物总不能替李箬衡不要,舒澄澄抱着木盒子回了会场,李箬衡正要出去,听说她把霍止拦住了,有点惊讶,“他没打算进来啊,刚叫我出去拿东西来着。” 李箬衡拆开木盒子,是一套很精致的猫爬架、猫窝、逗猫棒。是霍止给乔衿的猫的礼物,别的什么都没有。 舒澄澄总算想起来霍止是什么样的人了。翻云覆雨是一码事,他的品格是另一码,霍止本来就不爱热闹,而且婚礼的主角是李箬衡和乔衿,别人一辈子最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他不会让自己抢这个风头。 逗猫棒在李箬衡手里颤巍巍地晃,舒澄澄的目光也跟着晃,知道自己有点心神不宁,霍止一靠近千秋,就像有块巨大的阴影罩在头上,不是霍止居心叵测,是她自己杯弓蛇影。 李箬衡突然说:“他从来没碰过千秋。坏的没有,好的也没有。” 霍止答应过她不碰千秋,也真做到了。他不是君子,但至少这件事他不越雷池。 舒澄澄出门接电话,同事在那边说某某平台要合作,某某机构有意向宣传,她都记下来,然后安排项目组晚上跟闻总开个线上会。她挂了电话,走下酒店台阶,中午高峰时段,门外车流堵得很严实,她一眼就看到了霍止的车,他大概刚掉了个头,现在还堵在街口。 她过去弯下腰,轻轻敲了敲后座车窗。 霍止降下车窗,没想到她会找过来,但也不惊讶,视线带着微笑,“怎么了?” 她轻声说:“刚才抱歉。还有,谢谢你。” “谢什么?” “千秋的事。” “不要对我说谢,”霍止摇了摇头,“我答应你的。” “……”她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忙完了?”霍止问她。 她有点呼吸困难,“嗯。” “本来我在想,要约个时间请你跟我聊聊,但是今天既然碰到你了,那么也好,”霍止看看表,“有没有三分钟时间给我?” 他口吻客气,公事公办,好像开会。她有点知道他要聊什么,直起身看了眼后面挤挤挨挨的车河,呼吸了一鼻子一肺的冷空气,沉静下来,又弯下腰对他说:“霍止。” 他看着她,轻声答应,“嗯。我在听。” “两年前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舒澄澄的手放在太长的西装袖子里,指腹在袖口上无意识地一下一下轻轻点,好像手指有节奏,大脑就清楚,她看着霍止的眼睛,“现在都过去了。” 霍止沉默一阵,“过去了,然后呢?” “昨晚你说的那件事,谢谢你高看我。但是算了,我没有必要非得做建筑,我就不回来了。千秋,建筑,江城,都是。” 霍止像是早就知道再见面时她会这么说,看着她果决的神情,修长的手放在腿上,食指慢慢敲点着西裤中缝线,应该是在思索如何说服她。 她接着说:“我有新工作,很喜欢,也许要去读个书,认真学一学。你看,这样很好。” 霍止准确地抓住她几句话里唯一的谎,对她摇摇头,“喜欢?” 她昨晚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答得很快,“我会喜欢。” 要说的全说完了,她直起身,回头看是绿灯,就提起裙子往回走,霍止推开车门,下车叫住她:“舒澄澄,千秋是你毕生心血。” 车流在缓缓移动,她怕耽误时间,朝路过的车打手势,接着往回走,霍止大步上前,绕过停得挤挤挨挨的车河,在一片咒骂鸣笛声中拉住她,第一把抓空了,第二把抓住她腰上的缎带,斩钉截铁,“你不能跟他走。” 他凭什么管她跟谁走不跟谁走呢? 他的建议也过分,她回千秋,他在江城,然后呢?勾引、回忆、陷落,把同样的戏码再演一遍? 她不是以前那个一腔热血想用一座玻璃房子修补往事的蠢货了,再也不会像迪士尼公主一样需要伟大的男性角色拯救,也再也没有天真的感激和爱情可以送给他。 但她怕腰带被他扯开,无奈回过头,可是心里想起这个人像小孩似的固执,又有点好笑,像哄孩子似的,仰着脸对他说:“霍止,我们早就分手了啊。你,”她抓住缎带结,慢慢从他手里拽出来,力道强硬,“你干嘛要管我换什么工作呢?” 缎带终于被她抽出来了。霍止定定看着她,半晌才勾起唇角,好像是才想起这事,自嘲自己健忘,也好像是觉得她哄人的口吻有趣,总之他又像那天晚上一样笑了,在满街喇叭声里轻轻颔首,“我知道了。回去吧,不早了,不要耽误正事,今天是好日子,得开开心心的,对不对?” “对,”她拢住西装领,“我代师兄谢谢你来,再见。” 打扫 舒澄澄小跑回会场,婚礼进行得很顺利,她也格外忙碌,脚不沾地地来回跑腿,一直到婚礼结束,宴席散了,她走到后台,才看见闻安得在守着个盘子等她。 他给她要了份乌冬面,留了一点菜,还留了一小袋喜糖。舒澄澄真快饿得低血糖了,嚼了块巧克力,然后坐下吃菜吃面,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地吃完,闻安得才说:“你怎么全吃完了,好自私啊,我光顾着望穿秋水了,还没吃呢。” 她摸摸闻安得的肚子,“不像没吃啊。” 闻安得说:“你懂什么,这是腹肌。” “李箬衡在台上哭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趁别人拍视频吃了好多蹄膀。” 闻安得哈哈大笑。他完全不提刚才的龌龊,给够她空间,舒澄澄擦干净嘴,对他说:“那就年后搬去新加坡吧。但我没怎么出过国,帮不上多少忙。” 闻安得倾身过来搂住她,使劲抱了抱,“不愧是黄道吉日,今天真好。” 有人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今天真好”。 那个人总要她撞破南墙,可闻安得说翻不过的山可以绕开走。她决定绕开了,找个真正的新工作,也喜欢一个新的人。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李箬衡送舒澄澄去机场。 木星要计划搬公司了,正巧北京那边在春节前后没什么活,闻安得打算带舒澄澄先去新加坡踩踩点,所以老闻董勒令闻安得多在家里待几天,起码把大年初二过完,舒澄澄在江城没什么事做,于是要先回一趟苏镇。闻安得本来打算送她,但是老闻董这天被小野猫挠花了脚底板,闻安得要带老头去打疫苗,送机员于是成了李箬衡。 她这次没带多少行李,只有一个小行李箱,是没打算回来长住的样子,李箬衡看一眼箱子再看一眼她,一句话都没说。 一直到机场,他还在驾驶位上赖着,四平八稳坐着听五月天,舒澄澄自己开后备箱拖下箱子,他还没动弹,她拉开车门,跟他说:“你等我给你告诉乔衿,你给我甩脸子。” 他看都不看她,跟古装剧反派似的冷笑叁声,“我好好的新婚之夜听她骂了你一晚上,没齿难忘啊。你去告,她要是知道我给你甩脸子,没准能给我加点零花钱。” 气死人了,舒澄澄气急败坏,“你们太欺负人了。我都要走了,她不送我,你连箱子都不给我拿。” 李箬衡终于看她一眼。臭名昭着的人渣校花竟然眼圈有点红了,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还没准是通宵打游戏没睡好。 以前混得太熟,李总翘个腿她都知道他在琢磨什么,这会她也看出来李箬衡在怀疑她是真当人了还是又在骗人,于是特别真诚地告诉他:“真的,师兄。” 他还是下了车,张开胳膊抱了抱她,但反手就弹了她一个爆栗,“……就算非得走,就不能多住两天?大过年的,苏镇有什么好玩的非得去一趟?” “有我妈的骨灰。死了十年都还没埋呢。” 这厮发起病来什么事都干得出。她这几天太正常,李箬衡差点都忘了她以前是条疯狗,当下无话可说,“你神经病吧你。” 她说:“是啊是啊,不神经谁泡你啊。” 她连乔衿一块骂,李箬衡又翻她白眼。 离起飞还有一段时间,李箬衡拖上箱子跟她去吃了个牛肉面。江城机场的牛肉面特别好吃,以前出差时他们总要吃一碗,不管吵得有多激烈,吃到这一口就感觉惠风和畅,能泯恩仇。 两年前李箬衡不批辞职,她走的那天他连电话都不接,这次她回来待了一周,李箬衡一个好脸都没给过她,有一次在他家,她追着胖猫往书房走,李箬衡一关门,把门摔在她脸上,态度恶劣至极,直到这时候才舍得问她:“胃好了?” “嗯。” “钱够花?” 霍止问过差不多的问题。她埋头吃面,“嗯。” 李箬衡看着她吃,她背后巨大的广告牌上是“雁”的照片,冷色的山峦连绵又温柔,月亮掩映着远处的玻璃厂房和银杏树。 他还是对她说:“这两年我总想,霍止他不会一直在江城,你去玩一玩应该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千秋招了这么多新人,比你强的有不少,可是谁也没像你那样对作品掏心掏肺的。但你要是实在过不去,要是看到建筑就难受,那就走吧。你以前总跟自己较劲,以后舒服一点。先让自己舒服,其他的之后再说。” 她囫囵说:“谢谢师兄。” 李箬衡换了话题,“谈恋爱了?” 舒澄澄嘿嘿笑,“没有呢。” 李箬衡不信,“少骗我。你和闻安得这小子没一个省油的,而且昨天早上你俩是一块来会场的,身上的香薰味都一样。” “我们是睡一个房间来着。”舒澄澄回忆起那天晚上,闻安得睡觉特别安静,早上醒来时特别乖,跟平时张牙舞爪的德性很不一样,迷迷瞪瞪乱着头发下去买了早点,回来把她叫醒,她洗头化妆喝豆浆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一边啃小笼包一边睡回笼觉。 她说:“但是没谈恋爱,还没呢,真的。” 李箬衡挑起眉,显然不信,她指了指身后的大广告,“他是特别好,我想谈,可是这时候我要是拿他转移注意力,那不地道。毛主席怎么说的来着?‘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 舒澄澄这人还是有点基本道德的,不完全是恶人谷头牌,李箬衡今天才终于算在她身上见识到了一点人性的光辉,叹一口气,“好,我佩服姓闻的,能让你当个人。行,你换个地方,慢慢打扫,过好日子。” 李箬衡提着她的箱子,跟她取了登机牌,送她到安检口,竟然还是不死心,又突然问:“真不回来了?我给你涨工资还不行吗?” 这简直没完没了了。舒澄澄也学着他刚才叹口气,脸上表情苦哈哈的,可是嗓门一点也不小,动作也一点不客气,一步步往前,逼着李箬衡一步步往后退,“不回来了,你都有别人了,我怎么回来?你不是说他们个个都比我强吗?我要去找真正的男人了,你跟他们玩去吧,臭男同。” 安检员都对李箬衡行注目礼,好像他骗了姑娘形婚似的。 他恼羞成怒,抬脚就踹她,“你他妈的是不是对当人过敏?快滚吧,滚去找你的男人,滚!” 她滚了,回头朝他摆摆手,滚上飞机,航班的目的地是榕城。 苏镇没有机场,中午时她落地榕城。 后来所有刻骨的厄运都开始于这场飞行。 寂地 冬天的榕城不暖和,又潮湿,冷得很刁钻,但表面看起来绿树成荫,年节下街道上张灯结彩,很多人买了年宵花,紫的蝴蝶兰,翠绿的金桔,丝绒红玫瑰,抱在怀里回家,整座城市缤纷又喜庆。 舒澄澄没有多看,下了飞机,转到高铁站,坐高铁回苏镇。 以前苏镇还不通高铁,她和陈傲之往返都是坐客运站大巴,大巴上拥挤不堪,总有一股泡面混合脚臭的味道,舒澄澄特别小的时候总脱了鞋踩着座位站起来四处瞭望,想看看是哪个大汉这么缺德,脚这么臭还当众脱鞋。站得高了,才发现陈傲之鹤立鸡群,人在晕车,但坐得直直的,白衣服上一点污渍都没有,神情美丽安然,坐在脏乱哄臭的大巴里,几乎在散发电影回忆镜头似的柔光。 秦韫老师说陈傲之还没学舞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站如松行如风坐如钟,人如其名,生就一身澄澈的傲骨。陈傲之也一直这么教舒澄澄,但舒澄澄天生就像舒磬东,好像骨头捋不直似的,坐没坐相,总翘二郎腿,站着总得靠住点什么,走路时手插口袋迈大步,看人要用下巴看,永远不修边幅,衣服上有时候沾点颜料,有时候沾点野猫野狗的毛。 陈傲之喜欢舒澄澄成绩好,个性强,不吃亏,但除此之外的方面,她一向对舒澄澄不满意,有时候甚至不满意她的名字,叁个字充满长撇长捺,字字张狂,几乎没几笔在横平竖直方圆之中。 高铁上窗明几净,舒澄澄撑着下巴想,陈傲之如果知道她把自己作得二十六岁一无所有会说什么,如果知道她到二十八岁才要转行会说什么。 还有,如果陈傲之知道她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豪赌了八年呢?如果陈傲之知道在第八年她从钱包到灵魂全都变得一贫如洗呢? 思来想去,陈傲之好像都不会说什么。 陈傲之一直都知道她是个混账,有把任何东西弄坏的天赋异禀,没人拉着就能把日子过成一团糟。陈傲之对她的期待太低,可能只单单知道她活着就满意了,不会苛责。 而且还有闻安得,人不傻钱还多的小大款,有八块腹肌,嘴巴像抹了奶油,没人会不喜欢他,陈傲之也会喜欢,还会夸夸她有本事,她绝处逢生,碰到这个人,也许将来可以在新天地也稳扎稳打,同时把自己安排妥当。 陈傲之不会怪她这么一走了之,陈傲之甚至都不知道她做过建筑,曾经有一柜子奖杯,有一颗月亮。 这样很好,陈傲之不知道她对着海市蜃楼做过半场大梦,整整十年了,这次她把陈傲之好好送最后一程,在这个国家的所有过往就都随之埋葬,尘埃落定。 在苏镇的第一天,舒澄澄没回家,去墓园找到陈傲之的墓碑。 那年的葬礼是她糊弄别人的,反正骨灰不在里面,她一点都没上心,这次她用高度白酒仔仔细细擦拭干净大理石碑,打开石头盖板清理了石穴里的尘埃,又拿铁锹给墓碑旁的小柏树松了土,浇了水,在边上撒了一些野花种子。 第二天上午,她回家取骨灰盒,在楼道里站了一会才上楼。 钥匙早就在去江城上学的绿皮火车上被偷了,她找了开锁师傅来,师傅拧开门锁,拉开门让她进。 舒澄澄先给了钱,对他说:“你先走吧。” 她又在家门口站了一会,直到中午时分下班放学的邻居回来,路过楼道时看见她这个陌生人,来来往往的人都目光狐疑,看样子以为她是女飞贼或者人贩子,可能都快要报警了,她才拉开门走进家。 正午时分,客厅正对太阳,阳光刺眼,一片飞白,她什么都没看,耳朵里嗡鸣着,径直硬着头皮往卧室走。 卧室应该味道很难闻,本来就背阴,又有人自杀过,她一直都没认真清理,那天黄昏时她睁眼醒来,十分钟后她下楼报了警,然后就一直住在外面,最后警察处理完现场、她也演完那场葬礼,终于回了趟家,墙上的血迹还在,她低着头努力不去看,只草草把床垫和床单被子拖下楼扔掉就出发去了榕城,隔了这么久,屋里大概早就生虫发霉了,她想过会是什么样。 但是没有。 推开卧室门,迎面是一股气味干净的风,阳台门窗开着小缝,空床空桌上盖着有蕾丝花边的碎花布,光线明亮,墙是白墙,被粉刷得整洁干净,没有血点。 她站在那里,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可是玻璃书柜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她高中时的书,书皮特别旧,只有她能把教材折腾得那么埋汰。 舒澄澄隔了半天才转了个身,面朝客厅明晃晃的窗户。 客厅也一样,家具都收拾得很干净,用碎花布遮着挡灰,窗户开着小缝通风,陈旧粗糙的大理石地板上没有灰絮,是被人细心打扫过的。 她心脏接近麻痹,呆滞了足足两叁分钟,突然反应了过来,冲回卧室打开床头柜,柜子里是陈傲之的死亡证明、她的出生证明、小时候长水痘的病例、杂七杂八的证件收据、换下来的旧灯泡。 唯独没有她放在那的骨灰盒。 一唱三叹 也许她记错地方了。她打开书柜,把书全拿出来,没找到骨灰盒,打开床的储物空间,里面只有用密封袋装好的被子。她去客厅把所有柜子抽屉都拉开,还有厨房、卫生间,全都没有陈傲之的骨灰盒。 舒澄澄跑下楼,对着单元门上的油漆字体反复核对。这是她家没错,可是陈傲之去哪了? 冷风一吹,她滚烫的大脑冷下来,突然意识到其实从迈进门嗅到清新无味的空气时她就知道骨灰在哪,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敢相信。 有谁知道她这么神经病,连葬礼都要骗着办,把妈妈的骨灰盒私藏起来? 秦韫知道,但是秦韫仙风道骨,尊重他人命运,不会插手她的家事。咏萄知道,但是咏萄对不赚钱的事没有兴趣,一丝一毫都没有。 还有霍止。霍止知道。 以前的好情人,她曾经对他袒露过所有的、连她自己都不敢追问的秘密。 舒澄澄晕晕沉沉在楼道外的马路牙子上坐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手机上拨出十一个数字,她换手机时没有存、但是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声响了两遍,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这是中午,霍止那边有嘈杂混乱的人声,应该是年终尾牙饭局,厉而川在笑,笑声十分嚣张百分风流,特别有感染力,但舒澄澄面部神经像是坏死了,完全感觉不出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 又是霍止先开口,“舒澄澄。” 完全不惊讶的语调,也完全不是个疑问句。他知道她会打这通电话,也知道她的来意。 “嗯,”她轻声说,“是我。” 电话那边的人声远了,应该是霍止离开了包间,走到外面安静的地方听她说话,“肯跟我谈谈了?” 这个道貌岸然的猎人在明知故问,也许还在隔着电波欣赏她紊乱的呼吸。她装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的大度宽容风平浪静,那天他叫她上车聊三分钟,她也还是拒绝得沉着冷静,现在她被他的圈套彻底激怒,终于露出一点舒澄澄式的反应。 她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又使劲捏捏发涩的喉咙,试图让声音稳下来,“你现在住在哪?” 霍止在那边很轻地笑了,好像她问了个蠢问题,“我没有换过房子。” “好。” 仍旧是东山客27号,仍旧是请君入瓮。 舒澄澄上楼锁好门,然后下楼打车去高铁站,在路上买了回榕城的高铁票和回江城的机票。 时间卡得很紧,舒澄澄下高铁时走错了路,误掉了一班飞机,又买了下一班,在榕城机场等待登机时又要了一碗牛肉面,吃了几口时对面座位上的小女孩崇拜地看着她,嘴都张成了一个小圆圈,然后小声跟她妈妈说悄悄话,“姐姐好厉害,把辣椒吃掉了!” 舒澄澄听见了,看看筷子上剩下的辣椒尖,扔进垃圾桶。 她根本没留心吃的是什么。回程飞机上有两个婴儿不间断地啼哭,她也根本没在意,脑袋里不断反复播放她第一次踏入东山客的那个青绿色的下午,霍止连根拔起她身后的藤蔓,说那看似自由美丽的植物危害良多,如果放任自流,有一天它会勒死可以参天的大树。不知道哪颗脑细胞搭错了,她曾经在东山客的阁楼上看到睡着的《百年孤独》第一页上那个着名的开头突然从她大脑颞叶内侧滚出来,“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舒澄澄就像在面对行刑队。但是远远没有上校那么冷静,上校至少知道行刑人会怎么处理自己。 飞机下滑时她就站起来拿行李,托运的行李迟迟不来,索性不管了,她拖着包跑出机场插队,在飘着小雪的江城抢到出租车,对司机说:“东山。” 已经是凌晨了,司机正困,看见她穿得单薄,有点奇怪,打着呵欠问她,“东山哪里啊?” “东山客,”她气喘吁吁,把话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东山客27号。” 午夜的江城道路通畅,车子卷着雪花飞翔似的攀爬上盘山公路,舒澄澄在后座上埋头弯腰,把两根手指放在颈侧,深呼吸,让心跳脉搏慢半拍。 她其实完全不知道见到霍止要说什么问什么,但总得彻彻底底把事情解决掉,在春节前后把所有遗留问题清理干净,然后去新加坡。 车停在关着大树的院门外,舒澄澄拖着包下了车,仰头看去,房子漆黑,只有客厅亮着台灯,灯光打在窗户上,是可爱的淡黄色,微光折射在院子里满树褪色的塑料小灯笼上,繁光点点,如同故梦,但是云层暗沉,月色几近没有,雪细细碎碎的没积起来,房子的气色看起来依然像野兽居住的废墟。 她在院门外按密码锁。密码是那年霍止刚住进来时系统随机自动生成的,拗口难记,舒澄澄每次回来都记不住密码,总蹲在门口给公寓管家打电话问,后来那个秋天,霍止把院门和家门的密码全改成了1230。 陈傲之的生日就是十二月三十号。他比谁都知道她珍视陈傲之。 要是世界上有个人清楚她所有的七寸长在哪里,那就是他霍止。 迟钝了一天,脾气到这时候才终于突然滚烫地涌了上来。 她穿得太少,手冻得有点僵,一遍没输对密码,她用另一只手输,结果不知道哪里弄错了,门没打开,她又输一遍,被四个数字弄得手忙脚乱,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霍止把密码换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最后回过神,用力拍拍停在门外的奔驰车头。 车子的报警系统敏锐地被唤醒,刺耳地叫了起来,邻居家的狗被吵醒,大声吠叫。 尖厉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霍止,他走出廊下,舒澄澄在院门口瞪着他,“开门。” 他看着她杀气腾腾,几乎有点面带欣赏,“一到四。” 舒澄澄又按亮门锁,在上面输1234,总算把锁解开了。雕花门无声地打开一条缝,慢性子地缓缓滑动,有点生锈的螺栓发出咿咿呀呀的喘息,像越剧唱腔,一唱三叹。 她突然一脚把门踹开,脆弱的铁门砰地撞上墙。 舒澄澄三步并作两步迈上门廊把包抡到霍止胸口。她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把她还给我。” 逃兵 她突然一脚把门踹开,脆弱的铁门砰地撞上墙。 舒澄澄三步并作两步迈上门廊把包抡到霍止胸口。她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咬牙切齿,“……你把她还给我。” 霍止低头看她,“江城很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冻的还是气的,浑身都在打哆嗦,一字一顿,“你、把、她、还、给、我。” 霍止侧身让开门口,“冻成这样,进来说。” 她太清楚了,霍止这个人在谈判桌上向来如此,把对方磨到没脾气,然后他提出条件。 舒澄澄没给他磨自己的机会,把他一推,走进房子,拉开客厅所有柜子找骨灰盒,翻完客厅下酒窖,发现里面是空的,又折返回来上二楼,打算把书房翻个底朝天,霍止说了声“不在那”,她也没搭理,径直上楼梯,才迈上两级,霍止突然大步走过来把她手腕一拽,厉声喊她,“下来!” 舒澄澄一甩他的手,大衣被甩脱掉到地上,刚才大门都没关,北风灌得皮肤生疼,冷气一激,她才想起来霍止的难对付,肯定不会让她找得着。 他要什么? 她在台阶上乌七八糟思考了几秒,没思考出什么结果,一转身就解他的衬衫领扣子。刚扯开第一粒纽扣,霍止就横臂一挡,没让她接着碰他,“你干什么?” 但她一不做二不休,走下台阶,拉住他的胳膊靠近,仰起头看他,近到鼻息相引,“你呢?霍止,你想干什么?” 她解他的扣子,他挡住了,她吻他的下巴和喉结,他身体有点僵硬,但也还是抬头躲过去,她最后轻轻扣住他的脖子,让他看着自己,她很平静,也很温和,“你叫我回来,想干什么,我们心里都清楚。我跟你睡,你把我妈妈还我,好不好?” 她踮起脚,凑近他的嘴唇,霍止突然用力推开她,舒澄澄身体往后倒,手还是不撒开,拽着霍止一块摔倒在台阶上,霍止眼疾手快张手在她脑袋后面垫住,舒澄澄就翻过身爬起来,骑在霍止腰上解他的皮带,霍止死死攥住她的手,她也就不再挣扎,低头轻声问:“那你想要什么?” 霍止手撑着台阶,紧紧盯着她,“我说过了。你想千秋,那就回来。” 她微微笑,“回来你再要挟我一次,我再跟你睡?舍近求远。” “别这么想,”霍止也笑了,“我不会一直在江城啊。” 很好,她要走了,他也会走,留下满城的痕迹,最后高傲的建筑都逐渐被后来者赶超,变得庸常陈旧,那一年的所有痕迹都会慢慢消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怔了一下。 霍止拉紧她的手腕,让她微微弯下腰,仔细听他说,“你从不当逃兵。这次走了两年,也玩够了,时候到了,就回千秋来,干你该干的事。” 那年锥心刺骨的疼,后来七百多天里每一天想到自己爱错了人被蒙蔽被欺骗被自己轻视的耻辱,他说得就像误了一班飞机那么简单,“时候到了”。舒澄澄脑神经在隐隐抽痛,偏了偏脑袋,慢慢挑起嘴唇,“……霍止,我为什么当逃兵?” 他注视着她,黑漆漆的漂亮眼睛,没有羞愧也没有不忿,安然接受她的愤怒、迟来两年的责备。 “李箬衡他可以怪我,老刘可以怪我,谁都可以怪我当逃兵,你呢?霍止,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当逃兵,是我懦弱,我以前喜欢,”她用下巴点了一下这栋优雅的房屋,手和嗓子在微微发颤,“以前那么喜欢建筑,现在、现在看到就想吐,看到千秋想吐,看到他们说项目想吐,你干嘛非要让我回来呢?我都要走了,我过得好,我不能过得好吗?你干嘛非得让我恨你?” “你恨不恨我,我不在意,”霍止仍然攥着她的手腕,让她弯着腰,跟他距离特别近,他清清楚楚地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舒澄澄那股尖刺似的狠下面埋着的真心,又难过又惆怅,看着看着,他有笑意浮上眼底,“反倒是你,过得好吗?” 他又看穿她了,还是在这个台阶上。 她突然很不高兴,用力抽胳膊,霍止没松开,把她拉得更低,“你说要去读书,我记得你喜欢读什么书,你架子上那么多书,百分之八十都没翻完第一页,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什么?” 他真讨厌,真讨厌,咄咄逼人,她快要图穷匕见。舒澄澄想从他身上下来,但霍止力气太大,一只手就握住她两个手腕,她像只小鸡崽子似的被迫骑在他身上,霍止看着她,真真切切地笑了,像打算大度地宽宥她的谎话,笑得冰消雪融,“产品经理?心理治疗?你这么想干进去,应该已经读了不少吧?喜欢吗?有意思吗?是不是又读着读着睡着了?” 她眼睛看着这个美杜莎似的男人,皮肤上一阵冷一阵热,脊梁骨都发酸,忽然一阵冷风吹进来,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来东山客了,也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怎么对付人了。 她着急忙慌俯下身,试图吻一下他的嘴唇,平心静气,“……你把我妈妈的骨灰给我,好不好?我都听你的。” 她知道自己脑子短路,霍止也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舒澄澄,你太简单。”他用掌根轻轻推了一下她的额头,控制距离,不让她的呼吸扑到他脸上,也让她看看窗户外面在远山边缘露出一角的“雁心”,“开头是我,我是错的,可你对它的喜欢呢?下的心力呢?没人有资格浪费天分,但你要大笔一挥扔掉八年?你舒澄澄,”他拨开她的碎发,很满意看见她一脸慌张,“你心里清楚,你只会做这个,别的东西,你连看都不想看。” 谢邀,人在前男友家 又一阵冷风刮进来,舒澄澄慢慢看了一眼窗外的雁心,又看了一眼东山客27号的整洁桌面,恍恍惚惚想起在木星计划的那张工位桌子,上面扣了好几本书,闻安得在里面贴好了花花绿绿的标签,先看哪一章,再看哪一段,竭力让她把过去忘干净,她读不进去,但是读得特别认真。她是真想安安生生赚钱的,像她以前给人看的那张假壳子一样,一切向钱看。 但霍止非要把美丽的肥皂泡戳破,她又他妈的掉回地面,她摔在地上,他看笑话,幸灾乐祸,心狠手辣。 从白天开始易燃易爆的怒火忽然炸开烧沸,她忽然从骨骼深处滚烫的血浆里爆发出悍然的力量,猛地挣脱开霍止钳制她的手,一张嘴就咬住他的脖子,恨不得把他咬死,“你就不能放过我?霍止,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从脖子咬到下巴,咬到嘴唇时霍止突然用力推开她,黑着脸起身拖她起来,她极度亢奋,任凭他拖着自己,趴在他胸口使劲踮脚试图亲吻他,霍止后退她向前,霍止前进她后退,大概是她吻得像野兽吃肉,霍止被她啃了一下下巴,使劲把她一推,她不管不顾又扑上去,“……我斗不过你,我跟你睡,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别装君子,让我当小人,我求你,你就放过我,行不行?” 霍止被她搡到了沙发上,她脱掉吊带裙扔开,身上只剩黑色内衣裤,霍止目光在她胃附近的疤上皱了皱,就像她长得很刺眼似的,没再动手推她,只说:“起来,别犯神经。” 舒澄澄完全没听进去,握住他的手胡乱吻了吻,牵引住他的手。屋子里冷透了,但她浑身都烫,霍止的指尖被她带着从锁骨滑到胸口,到内衣,到肋骨,到腰,他突然像被烧了似的抽出手,她不在意,弯下腰吻,像有一次她喝醉了爬上沙发那样,趴在他怀里攀住他的脖子,霍止把她推下沙发,她锲而不舍地又攀上去,霍止也耐性极佳地一次次推开她,她开始时求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泄愤和咒骂,最后霍止终于忍无可忍,一伸手拉住落地灯线,用力一拽,一人高的落地灯咣当砸到地板上,灯泡碎了一地,房子里霎时间一片漆黑,舒澄澄纯粹条件反射地腿一软,蹲在沙发边,手还拽着霍止的衣角。 霍止也被她弄出一头汗,但抽出衣角,整好衣领,整个人还是规整的,低头看着她,“别折腾了。” 她折腾不动,生理性地嗓子发堵,呼吸凝滞。 她的大大小小的秘密、偏执、虚伪,霍止什么都知道,包括她从来没说出口的东西,陈傲之自杀的时候是黄昏,天还没完全暗,所以忘了给她留盏灯,她这辈子都怕黑,怕黑夜里一见亮就看见一张沾满血的脸。 霍止把她所有的弱点都捏在手里了。他妈的霍止。 他在她面前蹲下,“装不下去了?这些天你挺客气,进门时也没气成这样,怎么一提这个就炸毛了?” 舒澄澄抓着头发。他依然没动她,端详着问:“你这么抗拒别的行当,现在知道了没有?” 她憋出力气,轻轻抓住他的食指尖,嗓子带出一分哭腔,“……有人对我真心诚意,我想过简单点的日子赚轻松的钱,霍止,这惹到你了?我跟你睡,你不要,那你放过我,有什么不行?” 他还是安安静静看着她,“那要你先放过自己。回千秋去,做你该做的事,我没有别的请求。” 她跟霍止一向讲不了道理。 他不给骨灰盒就算了,她今天什么都干不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胡乱捡起大衣披上肩头,又捡起裙子,匆匆往门外走,霍止叫她:“回来,加件衣服。” 他好心地要借她件衣服,好像刚才避开她的肢体碰触和无数次亲吻的是另一个人,虚伪至极。 她走出门廊,这才明白霍止为什么突然转了性。 门外停着台车,闻安得靠在车门上,静静看着她。她站在黑漆漆的27号门口,手指头还在系第三粒大衣扣,胸口开得特别低,臂弯里挂着针织裙。 捉奸在床。她脑海里浮现出这四个大字。 与此同时身后一声轻响,霍止按开了所有灯的开关。 灯光特别明亮,照得闻安得脸上的怒气特别明确,他站直身体一脚踹开了雕花门,大步走进院子里,舒澄澄想说点什么,但还没见过闻安得这样,一时间嘴巴短暂地空白,闻安得走上台阶,看了一眼她的衣服。 她被闻安得看了好几秒,才想明白眼前的状况:她说自己回老家,结果人在前男友家,身上穿了衣服,但比没穿还难看,她嘴唇破了,前男友也是。 闻安得没搭理她,迈进东山客把霍止搡上墙,目眦尽裂。 舒澄澄折回去拉闻安得,闻安得紧紧抿着嘴,在她脖子上一推就把她推开,三个人各自对峙,谁也没说话。还是她一根根掰开闻安得的手指,轻声叫他:“闻安得,回、回去说。” 闻安得缓缓松开手,霍止忽然反手攥住闻安得的领子,朝他微微一笑,“……你看她也看得挺严。她才进来几分钟?” 闻安得脸一黑,一秒钟犹豫都没有,一拳头挥下去。骨头和骨头碰撞的声音,闷闷的一响。 你活该什么都失去 闻安得脸一黑,一秒钟犹豫都没有,一拳头挥下去。骨头和骨头碰撞的声音,闷闷的一响。 舒澄澄头皮发麻,闻安得又一拳招呼下去,霍止偏头避开,一手推开舒澄澄,另一手拧住闻安得手腕向后掰,接着一屈膝,磕在闻安得腿上。舒澄澄这才想起来霍止以前练泰拳玩,真动起手来特别刁钻,闻安得恐怕要吃亏,但闻安得脾气上来根本不吝惜力气,两个人扭打到地上,闻安得一翻身滚起来骑在霍止身上又一拳砸下去,“你就非得捆住她?我们过得好好的,你就非得这么捆住她?” 霍止没还手,躺在地上擦去嘴角的血,展眉解颐,“你呢?你不也一样?” 毒蛇终于吐信子了。 霍止朝闻安得挑了挑眉,“她打算跟你去新加坡工作,然后呢,你什么打算?帮她读书赚钱买房子?听起来不错,她这人懒,房子定下来就真定下来了,就再也不琢磨建筑咬手指头了——你是这么想的?” 闻安得紧咬压根,下颌角绷紧,彻头彻尾被激怒。 “可是她呢?她没跟你说过吧,”霍止笑得十分舒展,“她跟你混了这么久,估计一个名词都还没记住。她这人懒归懒,但也有勤快的时候,她以前画图画到连天亮了都不知道,你应该没见过,你跟千秋的人熟,去问他们,那一群人都清楚她根扎在哪,这两年她虽然不在,但他们一点都不着急,对不对?” 原来如此。所有人都觉得她会回来。 闻安得依然没说话,恶狠狠盯着他,恨不得在他颅骨上崩出个窟窿。 霍止拍拍闻安得胸口的鞋印,“算了,她想去就去,新加坡好,波浪大桥,赞美广场,去玩吧,就当采风。” 这条剧毒的蛇挑了个好天气,彻底激怒了闻安得。 这一分多钟的功夫里舒澄澄坐在门口抽烟,抽得穷凶极恶。霍止在棋盘上永远是后手,她看他失落、看他被动、心疼他像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在从她嘴里把她想走的路掰出来,然后找准时机一刀切断。 她好好的、赚钱的、光明万丈的前路。她本来再也不打算为一个沉甸甸的行当熬夜工作,再也不用对着午夜明月反观自照,思念那年夏天微醺时朗姆味的吻,懊悔自己曾经卑劣愚蠢不高明走错的路,憎恨把她卑劣的秘密当机会筹码看着她像小丑一样表演的虚伪情人。 霍止永远能牵引着她,像神明,像主人,可那又怎样?不走他定好的路又怎样?他凭什么来横插一脚,把好好的闻安得也捅出一个黑暗面?凭什么再一次把她扔到这种一无所有的境地? 她在曾经恩爱的老地方才真正开始厌恶他。这个抢走她人生罗盘的阴谋家。 她听完对话,也抽完了一支烟,起身进门,那两个人还在僵持,她把闻安得的后腰抱住拖开。闻安得还没缓过来,又一拳挥向霍止,霍止也没看见舒澄澄,一脚踹上来,舒澄澄抱紧闻安得,腰上挨了这一下子,但没吭声,摸到闻安得的拳头,然后慢慢站直,把他推到门外。 闻安得没料到她会挡那一下,当下喘着粗气瞪着她,她说:“你别走,等等我。算我求你的。” 然后她把门关上,转身面对霍止,向后一步,拉开距离,“霍止,你觉得你高高在上,立场超然,是不是?你全都是对的,我都应该听,我应该驯从,走你设定的正确的路,然后感激你带我扬名立万,是不是?” 霍止好像猜出她要说什么,脸色苍白下来,但稍微勾了勾带血的唇角。 她说:“可是错了又怎么样呢?”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他怎么把我套进他的公司,怎么哄我跟他去新加坡,你惹他打一架,就是想跟我说这些?我听到了,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他对我一百分真心。你呢?你有没有一次不是在算计我?你清不清楚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回来?” 她说这些,霍止并不意外,一边听着,一边把汗湿的额发耙到脑后。他镇定到她甚至有种错觉:他在等着她终于说出这些话,彻底跟他撕破脸。 她麻木地说下去,“因为你,建筑,江城,千秋,”她慢慢指了一下霍止的胸膛,“还有你自己,都让我讨厌。你活该什么都失去。” 胜利天平 那天晚上舒澄澄还是坐上了闻安得的车。 闻安得送她开了酒店房间,她跟以前熟悉的柜姐约定明早送衣服来,然后联系机场找行李,最后在洗手池里放了一点热水,把冻僵的手泡热。 闻安得靠在门上,看她穿着件大衣忙活,忽然说:“你可以问。” 她撩起热水洗了把脸。 问他是怎么知道她从苏镇跑了回来的?她完全不想问,他只是想知道她在哪而已。人要是有足够的欲望想得到什么东西,有什么方法都会用,像她,像霍止。 爱本身就和战争性质相同,两心相搏,你死我亡,占有征服挫骨扬灰,最后在废墟上重建重生。如果有平静的爱,那只是看似风和日丽。 总之她完全不好奇。她继续加了点热水,温度丝丝入扣,泡开冻僵的关节。 闻安得没放过她,他在门口说:“去年我和千秋的人吃饭,黄岳说起春节前他跟霍止去过苏镇调研,霍止抽空找了个家政替他定期料理什么老房子。你也是苏镇人,前几天你说了我才知道。这次你回苏镇,我想知道你回去干什么,跟他有没有关系,所以我买了昨晚的机票,到了机场,看见你跑出来。还是一样,我想知道你回来干什么,跟他有没有关系。” “我知道了。”她说。 人世间有很多事是横看成岭侧成峰,从左侧看是不正常的控制欲,从右侧看是人类的劣根性,取决于人愿意怎么想。这事是她先做得不地道,自始至终都是她试图找到一艘远航船,想夺回罗盘。 “还有,你可以问很多。你在电话里辞职的时候,我就在刘总边上。他逼你辞职,是我拱火的,我等不及了。还有……” “好,”她不想听下去了,开口打断他,“我知道了,闻安得。不用再说了。” “你呢,”闻安得看着她的背影,“你有没有实话对我说?” 她从镜子里看看他,闻安得眉头锁着,眉梢眼角都有淤青,鼻血也没擦干净,比一头被夺走兔子肉的小狼更不高兴。 他也在镜子里盯着她,“你呢?你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你去雁心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你去东山客的时候,怎么,”他慢慢呼吸,在竭力控制愤怒,“你去东山客找他,怎么也没有想过我?” 闻安得忍过她一次两次,但霍止的进攻一而再再而三,他终于手把手逼着她亲自把这艘船惹毛了。 或者说其实也不算惹毛。是霍止把她的漫不经心抽丝剥茧剥开给闻安得看而已,是他单方面的驱逐。 她拧了块热毛巾,让他擦擦血迹,闻安得没有接。 “他说得没错,我是也想捆住你。”他推开她的手,“但我筹码不够。你说得认真,可是你跟我混的时候从来都心不在焉。” 霍止一刀落下绝不藕断丝连,闻安得终于走了,如他所愿。 舒澄澄腰有点疼,在浴缸里泡了很久热水,然后在床上望着琉璃吊灯发呆。 天亮的时候她被送衣服的柜姐叫醒,穿上衣服,打开柜姐顺便送来的报纸,在财经版上登着大人物的近况,她翻过去又翻回来,看清那上面印的是霍廷的姓名和照片。 她躺在那,对着报纸,不想笑也不想哭,有点愕然,有点惊凉。 霍止昨晚打了场一箭双雕的仗,一箭扎得她原形毕现,另一箭切断她的后路,如果这是古代,这位风姿濯濯的青年当属谋士第一名,锋锐不二,所谋无双。 但是在他以退为进步步为营的时候,最后一个疼爱他的亲人也终于到了垂暮之年,深夜脑溢血发作,现在还在ICU,看起来凶多吉少。 命运天平在他这场胜利的另一端放上了代价。 舒澄澄下楼去药房买了一点跌打油,在货架边挑选的时候,旁边有个棕色短发的年轻洋人操着英文问她:“请问这个怎么付款呢?” 他只是要买一块五的创可贴。她懒得教,也懒得拒绝,买单的时候顺便替他买了,然后离开药房,那个洋人追上来,“别走,我得还你钱。” 她拐进酒店大堂,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有点烦躁,站定朝他伸出手,“那给我吧。” 他嚼着口香糖抄着口袋走过来,特别热情地朝她伸出一只手,但不是给她钱,而是跟她握握手,然后把她拉近,打算来个拥抱,像老朋友见面那样。 舒澄澄开始戒备,向后退开,招手叫酒店经理。但洋人一拽就把她揽在怀里,张口是字正腔圆的中文,“宝贝,你真好,还亲自下来接我。” 他揽着她往电梯走,大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冬天的衣服松松垮垮,她反抗的动作幅度观感上都被削弱不少,而且她刚刚主动朝他伸手跟他说话,在大堂里的其他人看来应该都只是像老炮友打情骂俏。 她被拖拽进电梯,光天化日,明目张胆。他把口香糖黏在监控探头上,又屈起手指骨节,按了停车场楼层,回头看看舒澄澄,吹了声口哨,“老板没说错,你还真挺漂亮的,特别好找。” 她一脚踹在他腿上,他大笑起来,“来,过来,漂亮宝贝,别找罪受。” 她被一按就跪在地上,后脑勺上被重重砸了一下。 奇迹 一路向北,三千公里之外的城市毗邻一条河,隔着十分钟的轮渡,彼岸是另一个国家。 另一个幅员更加辽阔的国家,冬天里尤其辽阔,四顾茫然。 舒澄澄这天睁眼时还是在汽车后座上,开车的是个小胖子,副驾驶上的金发男人在睡觉,那天骗了她一块五人民币买创可贴的青年把她叫醒,捏捏她的脸,“都睡几天了,醒醒,快到地方了。” 她睡眠充足,还精神不错,只不过肚子饿,而且骨头缝里都是冷风。她坐起来看了眼车上的时钟,中午十一点。 她看着车窗外地平线上熹微的粉蓝色亮光,“……这是日出?” “这是中午。天最亮的时候。” 还没见过这么北的地方,舒澄澄有点窒息。他看着她的表情发笑,“早就告诉你了,你不信?自己看吧,这里一天日照不到三小时,太阳不骗人。” 这个青年叫安德烈,他沿路给她讲讲笑话,偶尔还跟小胖子一唱一和地聊聊他们前阵子做雇佣兵时的事,内容基本上是脑浆迸裂四肢乱飞,他描述得栩栩如生,但看舒澄澄没被吓住,也就兴味索然了。 他悻悻地往她腿上一躺,闭上眼睛:“我睡个回笼觉。” 说是睡觉,他一伸手把她的大腿掐住了,手掌劈开腿缝,慢吞吞往里钻,不错过任何揩油的机会。 小胖子在后视镜里看看,紧张又羡慕,咽了口口水。金发男人仍然在睡觉,但脑袋后面像有眼睛似的,闭着眼说:“别动她。” 安德烈瘪瘪嘴,把手松开了。 绑匪有三个,前面睡觉的阿列克谢是老大,红头发小胖子谢尔盖负责开车,动手时总是最年轻的安德烈出面,比如几天前路过黑河,他们在加油站停车,值班的女员工看车里的舒澄澄穿着薄薄的大衣,又看另外三个男人都是洋人,犹豫着问她什么情况,这时安德烈从卫生间出来,一手拉裤子拉链,另一手握住女员工的手,笑眯眯感谢她半夜给他们加油。 血滴从那个女员工的手心里流下来,谁也没注意安德烈袖子里什么时候藏着把刀。那天加油站的女员工吓得一句话都没敢说。 这天终于到达摩尔曼斯克的时候天幕已经黑透,又开了四个多小时,车颠簸着开进临海的一个小定居点。定居点在摩尔曼斯克州几乎最北边,也就等于几乎在大陆最北边。 舒澄澄在资料上见过这个小镇子,有个拗口的名字叫捷里别尔卡,特别偏僻,特别荒凉,是被欧亚大陆丢弃在冰封地带的的弃子,唯一的奇迹是大西洋暖流撞击冻土,港口竟然终年不冻,所以一度是座繁盛的渔港,但如今它什么都不是,辉煌的历史只剩下一些零零星星的船舶残骸,停泊在积雪的港湾中,岸边还有一架鲸鱼骨骼。 车在捷里别尔卡的雪坡中弯弯绕绕,最后停在一间木屋前,屋里有三张床,舒澄澄分到一张,谢尔盖睡地上。 这个听起来浪漫的地方实际乏善可陈,枯燥至极,只有巴伦支海的海浪声一丛一丛在极夜中拔节。 第二天他们在屋子里看电视,大舌头的俄语节目,算命的神婆,冷血的政客,还有穿冰刀跳四周跳的红头发青春期女孩,舒澄澄一个字都看不懂,一觉醒来天又黑了,今天一分钟的太阳都没见着。 一直这么混了几天,食物告罄,阿列克谢和安德烈开车去几公里外买了一些速冻食品,回来时阿列克谢在门外问舒澄澄:“你和霍止认识多久?” 舒澄澄趴在床边,掰着指头认真数数,朝他笑出两个小酒窝,两手比出两个“五”,对他说:“十年。” 阿列克谢问谢尔盖,“你说呢?” 谢尔盖一口吃掉一袋面包,鼓着腮帮子,“要是我有一个十年的女朋友,我会来的。守着个快死的老头有什么用?他不还是要死吗?可这里有女朋友等着我呢。” 谢尔盖是个有点蠢的小孩,阿列克谢对他脾气不错,摇头笑了,“你懂什么,这个老头的资产够一亿个你花好几辈子。不过,不过。” 他又瞧一眼舒澄澄。这位女朋友是最东方的那种长相,特别白皙,特别冷情,好像一吨黄金都讨好不来一个笑,但她却过分爱笑,还笑得幼稚又娇憨,越是反差越是勾人。 阿列克谢有种俄国人的东方式内敛,直白的话都憋在肚子里,没把“不过”之后的疑问说出来,但谢尔盖问得很认真,“不过她这么可爱,他不舍得吧。” 这晚阿列克谢在门外打理车子,安德烈在旁边帮手,屋里只剩谢尔盖和舒澄澄,她盯着墙壁,有些焦躁,谢尔盖说:“没事,也许他很忙,别急,我们再等等。” 舒澄澄看看小胖子清纯善良的脸,想象不出他竟然也杀人如麻。总之谢尔盖的安慰很能说明情况:他们开始失去耐心了。 三个问题 说回几天前路过黑河加油站的那个晚上,那天晚上舒澄澄终于彻底搞清楚了他们要干什么。女员工操着东北口音问她要不要下车喝口热水的时候,她有点动心,可是手刚放在车门上,安德烈就回来了,女员工被小刀顶着手心,没敢动弹。 车开出加油站之后安德烈给了舒澄澄一巴掌,舒澄澄耳朵里嗡嗡的,安德烈扑上来压住她,谢尔盖吓得停了车,安德烈让谢尔盖上来帮忙剥她的衣服,“行啊你,小姐,装得千依百顺,原来是想跑?你跑得了几米?是不是就是想死啊?行啊,你死了我照样拿你换钱。” 阿列克谢冷眼看着,直到安德烈把舒澄澄裤子扒了一多半他也懒得管,但听到远处有巡逻的鸣笛声,他才往安德烈脖子里扔了个烟头,“行了,有警车。” 谢尔盖继续开车,安德烈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阿列克谢从后视镜里看舒澄澄,她跪坐在地上,趴在后座上捂着耳朵,脊背弓着,浑身颤抖,一半是疼一半是怕,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说:“小姐,我佩服你。可是没必要,没必要跟我们鱼死网破。小姐?我在跟你说话。” 她爬起来揉了揉耳朵,确认自己没聋,“你说。我听得见。” “你看,你想活着,我们想要钱,这两件事不冲突。你跟我们去一趟,就当旅游,然后霍止来接你走,我们也去该去的地方,谁都没有损失。” “谁都没有损失?” “对,”阿列克谢点头,“你和霍止也好,我们也好,还有樱总,全都得偿所愿。” 她想起来那份报纸,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霍廷终于快要撑不住,霍川樱和霍止不和了这么多年,眼下彻底撕破了脸,霍川樱让他们拿她要挟霍止,想让霍止在股权或者遗产或者什么豪门名目的分割上退步,甚至是退到与世隔绝的西伯利亚,把她要的资产拱手相让。 霍川樱的算盘打得够毒,可是舒澄澄分毫不差地记得自己最后跟霍止说的每一个字。 何况,何况就算她没有跟霍止说那些锥心刺骨的字眼,可霍止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他会被人算计? 她茫然地看着车前窗外面一格格闪过的灯,“……他?他得偿所愿?你们根本不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怎么会来啊?” 阿列克谢点点头,“你问得对,明天我们把这个搞清楚,问问他会不会来。” 第二天他们渡过黑河,抵达俄罗斯,夜里投宿旅馆,进了小房间,阿列克谢终于把舒澄澄的手机开机,给霍止拨去一通电话。 安德烈握着刀的手就放在舒澄澄手心,加了点压力示意她别作妖。她安安静静望着手机。 电话接通了,那边的霍止问:“你在哪?” 不是“哪位”也不是“找我干什么”,而是“你在哪”。 阿列克谢听到这个开场白,显然放松了身体,靠着椅子告诉他目的地:“在哪不重要,我们去摩尔曼斯克。” 阿列克谢说中文时口音浓重,有股战斗民族的蛮劲。霍止也许是没立刻听懂,也许是没想起这个地名在哪里,有些麻木,重复了一遍:“摩尔曼斯克。” 安德烈和谢尔盖对视一眼,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表情,阿列克谢也眨了眨眼睛,很享受这个大人物的反应。安德烈对舒澄澄说:“瞧瞧,他比你正常多了。” 阿列克谢示意安特闭嘴,继续跟霍止交谈,“对,摩尔曼斯克,不用费心找人定位,我们的地方没人找得到。你看,霍先生,你是不是得亲自来一趟呢?” “对,是的。”霍止说:“把电话给她,让她跟我说话。” 他也许是不信舒澄澄真在这里,阿列克谢颔首示意她说句话。她靠着窗户,看着他和她的手机,浑身都僵硬着,嗓子堵住了,安德烈没耐心,一捏她的腰,不知道用了什么巧劲,像电劈上来似的,从腰疼到天灵盖和膝盖骨,她捂着腰蹲下地大口喘息,喉咙里滚出半声细微的呜咽。 “听见了没有?”阿列克谢问他。 霍止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慢慢笑了,像上司遇到了听不懂人话的下属,但宽容地不计较小错误,“我说,把电话给她。” 阿列克谢也笑,“霍先生,你要不要仔细想想?你的女人在我们这里,你要跟我们谈条件?” “是的,我是在跟你们谈条件。我放弃舒小姐可以得到多少东西?你们呢?” 这个男人永远从容。三个人都一时沉默。 霍止在电话那边轻轻敲着桌面,“让我猜猜。上次替樱总解决掉那个背叛她的小明星的应该也是你们的朋友?你们的朋友拿到了钱,最后怎么样了?” “……” “你们也信不过她,可还是接了这个活,看来她开的价格很诱人,是不是?办成事情之后,你们打算拿钱远走高飞,免得被她处理,但如果办不成呢?如果我不来呢?你们拿什么远走高飞?” 席面再次颠倒。霍止给自己倒了杯水,“各位,让我跟她说话。” 阿列克谢把手机放到她耳边,安特拎起后脖子让她说话,她捂着腰憋出一声“嗯”,霍止问她:“挨饿了吗?” 她懵然点点头。霍止接着问:“衣服够吗?”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透过信号看见她点头的,“……不够。” “除了刚才,他们还有没有动你?” 这个问题就有意思了,什么叫“动”? 她抬起头望安德烈,对方明显咬紧了后牙根。 “好。我知道了。我问完了。” 阿列克谢要拿走手机,她突然如梦方醒,撑起身体抓住手机,对听筒那边大声说:“不要来。” 安德烈抬手就要抽下来,阿列克谢抓着他的腕子扔开,指指厕所。谢尔盖一弯腰把她扛起来关进厕所,她爬起来用力擂门,谢尔盖把她控住,“别费劲,小姐。他们谈完,我们就弄饭吃,今晚你能吃饱了。” 霍止问她的三个问题明显震慑到了安德烈他们,接下去的几天里,他们不再只给她很少的食物和衣服以免她逃跑,阿列克谢也不再纵容安德烈对她动手动脚,谢尔盖也没有再偷看她换衣服。霍止向她提问的时候他们搞清楚了应该怎么对待她:她是待价而沽的货物,只有卖给霍止才能拿到好价钱,可是霍止在意成色,包括每一根头发每一个器官的洁净健康。 在舒澄澄的问题上,触怒霍止并没有好处。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我能赚钱 可是话虽如此,霍止在事实上却是迟迟不露面,他们终于开始怀疑她是一步废棋,也怀疑他说的那些漂亮的话,会不会只是烟雾弹? 这些天他们三个在捷里的小破木屋里烤土豆交换眼神的时候,舒澄澄在心里同情他们笨——霍止和她的确认识了十年,可是真正相处却不过两个夏秋和一个冬天,可是他跟霍川樱想抢走的那些东西可是搏斗了一辈子。他会抛下所有来这个破村子吗? 他说那些好听的话已经替她换到了有利的条件、几天好过的日子。她不喜欢坐以待毙。 这晚半夜她睡醒了,拿了阿列克谢的烟去厕所抽,抽到第二根的时候安德烈走了进来。她起身让出马桶给他,自己捻灭烟头回去,安德烈把她拽住,“等等,谈谈。” “谈什么?” 安德烈没睡醒,但脑子清醒,“明天天亮后他们去买吃的,会留下我看着你,那时候你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舒澄澄没听明白,安德烈耸耸肩,“他不来,这单子看来是砸了。老板会找人算账,让他们去背锅好了,你跟我走,你留下条命,我赚个女人。” “可是,他们,”舒澄澄看了眼厕所门上的灯光,“不是你朋友吗?” “五百万,金毛自己拿三百五,剩下的让别人平分,你们中国人管这叫朋友?” 想不到看似和谐的三人小团伙也摇摇欲坠,但三个人里安德烈最不好惹,她最怕这个家伙。 第二天,果然如安德烈所说,十一点左右,谢尔盖跟着阿列克谢出了门,舒澄澄撇下装睡的安德烈,跟着出去,“我要买卫生巾。” 阿列克谢让她上了车,在小超市门口等她挑选卫生巾,她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在手机上看监控回放,昨晚的小木屋里,她进了厕所,然后是安德烈,最后他们一起出来,安德烈搂着她的腰送她上床,又在她腰里揩了把油。然后他又调回去一分钟,从镜子上的倒影里,能看见她被安德烈堵在那交谈。 也不知道阿列克谢是什么时候在屋里加了个监控。这三位称兄道弟的说自己是朋友,但各动心思,相互算计。 阿列克谢带着舒澄澄回了小木屋,安德烈正在炉子上煮巧克力,还不知道阿列克谢什么都看见了,在装没事人,打算晚上跟舒澄澄算账。阿列克谢进门给安德烈胸口来了一脚,骂他狗杂种,谢尔盖没阻拦他,站在门边看着,阿列克谢拿小刀点点安德烈的嘴唇,“我们不吃独食,哪怕是要卖女人,也是三个人分,你坏了规矩,长点记性。” 一道血线顺着他的下巴滑下来,安德烈瞪着舒澄澄,气咻咻地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天色半暗,阿列克谢带舒澄澄和谢尔盖去了村子里的商店,还像最开始时那样,她没吃饭,也没穿很厚的衣服,冻得像鹌鹑,心里着急,不知道阿列克谢要干什么,但冻僵的腿脚在厚厚的雪地里迈不大步子。到了商店门口,谢尔盖回头看看她,一脸忧郁,好像在看待宰羔羊,她更着急了。 进了店里,下了地下室,她知道阿列克谢要干什么了。 想不到捷里别尔卡这么小的地方也有红灯区,虽然地方小,但是也够热闹的,满鼻子脂粉和润滑液的气味,里面有人打牌看球,还有人打牌赌博,在寂静的小村子里堪称沸反盈天。 阿列克谢拎着舒澄澄进门,跟一个涂蓝色眼影穿白色貂皮大衣的女人说几句俄语,那个女人朝她伸过来尖尖的指甲,捏住她的下巴转着看看,挑开她的衬衫扣子看她的腰身曲线,撩起背心摸摸她胃口的手术疤,真正的、评估货物成色的眼神。 阿列克谢在准备把她卖掉。舒澄澄一时间觉得还不如跟安德烈走,推开那个女人的手,对阿列克谢说:“……她给你多少钱?霍止不来,我自己、我自己买,他不来我也有钱。” 阿列克谢看穿她一脸后悔,“你以为安德烈那小子是什么打算?这里的妓女几百卢布就能睡,他会缺个女人?” 原来他们对她是一样的打算,她彻底呆住了,“……不,我能赚钱,能赚很多,你跟我聊聊。” 阿列克谢嫌烦,“小姐,我知道你能赚,但等你盖好房子卖出去,那是什么时候了?我们只做人命买卖。” 他一推她的脑门,谢尔盖把她拖出去,把她困在门口的ATM机中间,“你买不起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我们不是卖你做妓女,一个妓女能值多少钱?卖别的赚得更多,上次我们弄了几个韩国女人,行情很好的。” 一瞬间,什么代孕、器官的字眼冒了舒澄澄一脑袋,她站在ATM台阶上,低头愕然看着谢尔盖,这时候旁边有个中年男游客说:“劳驾让让。” 他说的是中文,她和谢尔盖起初都没有意识到,等到她让开了,那个男人又问起怎么辨认银行的俄文名字,她这才猛然转头看着他。 这些天来她唯一接触到的其他的人,而且还是中国人。 她一把就抓住了对方的胳膊,那个男人推推厚底眼镜,一脸疑惑,然后看到她没来得及扣好的领口和身后的红灯,慢慢变得一脸暧昧。这时候ATM机吐出他要的钱,他迭起现金,朝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没等谢尔盖反应过来,她拢起领口就跟着他走了。 男人叫任江,太太刚退休,他陪太太到海参崴买了两套房子,一套给大女儿定居,一套给自己将来养老,太太在家忙活保三胎,他带着小女儿,跟着旅行社飞来这里看极光。当然,看极光只是借口,把女儿甩给保姆和极光猎人,他借口肚子疼没去,偷偷跑到这里来,想找个漂亮年轻的女人散散心。 舒澄澄跟他吃了顿饭,喝了点酒,聊了一会天,他才意识到自己跟眼前的漂亮妓女还什么都没干,但是时间不早了,小女儿回了民宿,要跟太太视频通话,到时候太太要查他的岗。 他只能依依不舍地作别,舒澄澄跟他碰碰杯,微笑的眼睛、懒懒的手腕、还有散落的随发,说不上哪里像只勾人的猫,“那明天见,还是这个时候,还在这里。” 任江走了,舒澄澄也吃饱了。阿列克谢在她对面坐下,“跑得挺快。” “我没想跑。冰天雪地,跑得了吗?” 这下轮到阿列克谢惊讶,舒澄澄把任江留下的一块手表推到他跟前,“你看见了,他比我值钱。” 阿列克谢头一次在她面前哈哈大笑,指着她的鼻子,“你想玩仙人跳?脑子转得挺快。” “你们只是要赚钱而已,让我入伙,有钱一起赚,”她把最后一块肉放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跟阿列克谢谈判,“别把我卖掉,那不划算。” 我来了,然后呢 舒澄澄赚钱的时候很有食死徒般的煽动性,甚至煽动得安德烈和阿列克谢都尽弃前嫌。 第二天,四个人策划了一次仙人跳,任江再一次把小女儿打发去追极光,自己带舒澄澄回了昂贵的玻璃房民宿,舒澄澄把任江按在门上脱衣服。 任江还没见过这么带劲的女人,而且她今天穿黑皮衣黑裙子,腰腿线条都特别要命,比昨天更好看了, 他一脸傻笑,还招呼她:“你也脱啊。” 舒澄澄把他裤子扒了,有点嫌弃他的小mac,但笑得很客气,“你不是想玩第四爱?我跟你玩,你去床上,屁股撅起来。” 任江扭扭捏捏地照办了,舒澄澄小猫似的爬上床,拿出绳子口球小皮鞭哄着把他安排好,让他撅着屁股流着口水红着小脸蛋趴在床上。 然后她开了门放进阿列克谢他们,他们拿着相机一顿拍,最后舒澄澄拿起小女孩的小天才手表,找到他太太的电话,也顺藤摸瓜翻出任江的工作单位和职衔,又谷歌一番,查到他单位督查的电话、邮箱、地址,站在床边问他:“要不要把照片发过去?” 他们就这样骗了任江一张卡,账户里有一百多万人民币,都是任江的私房钱,她还顺走了任江的羊绒衫和始祖鸟羽绒服。 晚上他们在餐厅吃饭,点了不少东西,大鱼大肉摆满了一张圆桌。 舒澄澄数着现金,告诉阿列克谢,“没必要纠结霍川樱那笔钱,这次虽然是人民币,但你们算回本了,下次要是运气好,能赚一笔大的,干嘛非要刀尖舔血呢?” 阿列克谢笑笑没说话,谢尔盖不安地抖着腿,安德烈不冷不热地称赞她,“你真有本事,幸亏没早早把你卖了。” 她听出一点弦外之音,但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吃着鳕鱼慢慢咂摸。 服务员端上来甜点的时候安德烈换座位换到了她旁边,对面加了一个客人,抬头看看,是任江。她吃不下去了。 谢尔盖说:“抱歉。你去换衣服的时候他同意多给一百万。前提是,”他咽下一大口肉,“你跟他走。” “一百万”这三个字有点刺激性,侮辱性极强,那年她掏空口袋才凑出来一百万,这人随随便便就多给一百万,对比起来她简直是个要饭的。 她当下的反应是自卑加头疼,捂着脑门荒唐地笑起来,“……你他妈的,哪来那么多钱?” 任江表情还是很老实,擦擦满头汗,没有理会她,跟阿列克谢握手,感谢他给自己机会,让他亲自收拾这个不老实的小玩意。 他口吻带点官腔,阿列克谢看起来也有点经验应付这类把钱当数字的老贪官,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他,请他以后有需要再找自己。两个人寒暄得有来有往。 谢尔盖的目光还是那么同情,但自己对自己耸耸肩,也就过了这个坎,转转脑袋,在挂着黑熊头的墙壁上找到电视机看足球,餐刀利索地割开牛肉,肉心里还在淌血。 舒澄澄终于意识到霍止给她争取来的那些时间和机会都是白搭,这些亡命徒生性野蛮,她费尽心思让他们把她当回事,但在他们眼里她从来就是块明码标价的死肉。 村子里人迹稀少,餐厅里也没别的客人,谢尔盖去厕所的时候她右边空了,她起身快步往餐厅后门走,安德烈大步追过来,她一脚踢开门就要迈出去,结果扑面而来的是海浪风。 后门外面悬空,几米下就是海。她脑子里转了一秒的念头,思索要不要跳下去,一秒钟还没结束,她头发被安德烈拽住拖回去,抽出皮带把她两手捆到腰后,塞到任江怀里。 任江连抱带拖把她往外拽,“骗我,你敢骗我?贱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好啊,你本事大,跟我回海参崴,我看看你到了我手里还有什么本事。” 她不肯就这么被拖走,竭力出声,“两百万人民币?我也有,我给你们三百万。喂!” 她没打动他们。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刚才真不该偷任江的衣服。 这时候有人推门进了餐厅,任江本能地回头辨认方位,以免撞到对方,舒澄澄瞅准机会一口咬在任江手上,任江反手抽她耳光,她脸一麻就松开嘴,后脑勺撞到墙上,眼前发黑。 但是她鼻子里嗅到干净冷静的气味。和冷风一起灌进来的、不容忽视的气味,跟做梦似的。 下一秒任江被进门的男人扯着头发重重掼到地上,接着他拖着任江的后领穿过狭窄的餐厅,踢开后门,提起任江上身一松手,任江扑通滚进海里,大声呼救,笨拙扑腾着试图靠近海崖上的石头。 从进门到把任江扔下海,全程不过几秒钟,像个最普通的食客来到餐厅的第一件事是要份菜单那么自然而然,圆桌边谁也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任江的凫水呼救声,三个亡命徒都醒了。 守株待兔这些日子,高高在上的猎物终于来了。 霍止回到桌边,抽了餐巾擦手,舒澄澄也被安德烈提回座位上,半边脸都红着,头昏脑胀。 霍止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擦干净手,在圆桌边围坐的人中辨认出领头的阿列克谢,“我来了,然后呢?” 我和她不分开 霍止在她对面坐下,仔细擦干净手,在圆桌边围坐的人中辨认出领头的阿列克谢,“我来了,然后呢?” 阿列克谢开始跟他谈判,“没什么然后。来了,住下,在这里待一礼拜。” “就这样?” “就这样。” 阿列克谢说得特别笃定,舒澄澄冷不丁抬起头,深深望着霍止,“别信,他们压根没干过不杀人的活,只做人命买卖。”她使劲抽抽冻得快要流鼻涕的鼻子,眼睛都酸了,眨了眨眼睛,忽然一下视线就模糊起来,“……你干嘛要来?” 她今晚完全不是以往乖顺驯从的样子,还一直打岔找碴,就好像霍止一来,这个软骨头的家伙突然补上了钙。 阿列克谢瞪她,安德烈一推她的脑袋让她闭嘴,舒澄澄脸特别疼,口腔里也充血了,被一推就咬了舌头,更不想说话了。 除此之外谁也没搭理她,霍止也一样,他穿着大羽绒服,围巾拉到下巴,都是黑色,衬得他人特别锐利,也特别莫测,听她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她这才发现他的视线一直锁在她脸上。 紧紧的,像磁铁来到了北极,密不可分。 就在舒澄澄都以为霍止竟然天真到相信阿列克谢只是要他过来度假一礼拜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放在桌上,阿列克谢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出来,三根金条。 “定金。”霍止说,“霍川樱给你们的,我出两倍,这是定金。” 安德烈笑,“翻倍?真阔啊。” “对,”霍止食指指向舒澄澄,“翻倍,买她和我两条命。不卖吗?” 阿列克谢说:“卖,当然卖。不过这事风险太大。” 安德烈领会到阿列克谢的意思,比了个“三”,“对,风险太大,我们要三倍价,你买不买?” 这些人坐地起价,是个坏习惯,满足他们一次,下一次他们会更过分。霍止垂眸,沉吟着敲了敲桌面。 阿列克谢给自己倒了杯伏特加,指指墙上的熊头,“我小时候跟大人打猎,他们猎熊的时候,会先拿根树枝子挑逗,把熊激怒了再动手,只有这样,熊胆才饱满值钱。霍先生,您看,我们各退一步,您把这颗熊胆填满,把我们的钱袋子也填满,我们不扣扳机,放你们远走高飞,这是不是两全其美?” 三个绑匪的身体语言都带着紧绷,不知道霍止会不会愿意被勒索,豪掷出又一笔钱。 安静持续了须臾,舒澄澄突然在桌子下踢了霍止一脚,整个人都发狠,恨不得扑过去摇摇他脑袋里的水,“别信,我说了没有?一句都别信!他们要吃两头,这头拿了你的钱,假装放了你,再追上去把你崩了,然后去赚霍川樱的,你他妈的还真考虑起来了?!霍止你是不是脑子坏掉——” 对面的阿列克谢被她戳穿,脸色猛地变了。她这边一着急就真站起来,安德烈反应迅疾,骂了声“闭嘴”,猛踢在她椅子腿上,椅子一下侧翻,舒澄澄侧着摔在地上,肩膀着地,眼睛看见阿列克谢和谢尔盖站起来围住霍止,接着安德烈一脚踩在她手上,硬皮靴压住皮肉,碾了碾,从手腕到手指。 她咬着牙,疼得五官微微扭曲,视野也随着变形,目之所及的东西都发生微妙的变化,比如桌子被霍止推开歪倒,桌子上的金条随着向下滑动,对面的霍止飞快地抡起椅子骤然砸到安德烈脑袋上。安德烈怒吼着扑向霍止,霍止动作比他更快,踩着正在倾倒的桌子跨过来一脚蹬在他胸口,安德烈被结结实实踩在地上,阿列克谢和谢尔盖抽出枪的同时,霍止也抽出安德烈的枪顶住他的脑袋,加了力气摁住太阳穴。金条这时才终于滑落在地。 霍止踩紧安德烈的喉咙,子弹上膛,淡声警告:“不要碰她的手。” 安德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阿列克谢警告他:“放开我的人。条件可以谈。” 霍止弯腰捡起那三根金条,放在手里掂了掂,手一抛,把金条扔下海。黄金在空中画了个灿烂的抛物线。 “我不谈条件。”霍止说。 被踩着的安德烈和对面的阿列克谢、谢尔盖都盯着金条消失的弧线,像被遛的鬣狗似的。 霍止鞋底压着安德烈的喉咙,轻轻碾着,“我对你们没有别的要求,让舒小姐吃饱、穿暖、不挨揍,这么简单三件事,你们做成什么样?现在,你们跟我谈条件?” “像舒小姐说的,你们不值得信任,所以这样,你们三个,我们两个,谁都不要离开对方视线,你们送我们去摩尔曼斯克,今天没有航班,那就明天,明天走不成,那就后天,我们在这里一天过得满意安全,你们就能收到一笔钱,直到我们到摩尔曼斯克机场上了飞机后,最后一笔才会打进你们的账户。我已经来了,你们可以选,是要我的两份钱,还是要霍川樱的一份?” 惹了霍止一次,让他们失去了三根金条,而且是已经到嘴边的金条。这三根金条丢得肉痛,使得霍止吝啬地开出的那个数目变得格外诱人,格外不可舍弃。 安德烈最后尝试着勒索他:“不,离开后你不付钱怎么办?她走,你留在摩尔曼斯克,钱到位,我们放你走。” 舒澄澄竭尽全力爬起来,挡在他面前,对着安德烈,“不。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阿列克谢不回应,等待霍止安排她。她转回头盯着霍止,气得脸也红了,呼吸变得急促,“……你敢,霍止,你敢这么干试试。我不走,要走你跟我走,要留我跟你留。你敢答应他试试?你敢把我弄走我就敢回来——” 她气得眼睛都充血了。霍止怔了一下,最后把手掌按在她发顶上,安抚住她的呼吸,朝阿列克谢笑笑,“不,我和她不分开。” cnmd.hzxx 晚上九点多,他们回到小木屋,谢尔盖开的门,霍止没有进屋,安德烈在他身后虎视眈眈,“别耍花招,进去。” 霍止弯腰在地上拢了一团雪,走进小屋,放到舒澄澄手上,让她敷一敷肿了一半的脸,然后在屋里的叁张小床中找到舒澄澄的那一张,拉了张垫子跨过满地空罐头瓶,放在她的床边地上。 舒澄澄握着那个雪球,还是没反应过来。霍止竟然来了,站在这个小破屋里,门外北极圈的野风在呼啸,好不真实。 霍止朝她伸出手,“分我个枕头?” 床上有好几个枕头,她左挑右选,挑了个最干净的给他。安德烈在旁边吹口哨,“要不你们俩直接上床睡吧,演活春宫给我们看看。” 谢尔盖憨憨地笑喘,安德烈又鼓掌说:“小姐你今天不是做鸡吗?你男人也来了,演AV正合适,别不好意思啊。” 舒澄澄低头看看自己,这几天她都穿阿列克谢的衬衫牛仔裤凑合着,只有今天穿了身全新的行头,现在还穿着黑皮衣黑靴子,里面的裙子特别短,大腿根光裸着一大截,特别像只真鸡,然后她又想起来今天被四个男人骗了还帮他们数钱,真想砸死安德烈。 霍止也瞟了一眼她的大腿根,什么都没说,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了她披在腿上,回身找到烧水壶煮了点水,又脱下羽绒服,松了松手腕,直起身来时二话没说一拳头怼到安德烈脸上。 安德烈一晚上挨了两顿,当时愣了愣,接着忍无可忍扑上去。 小雇佣兵的爆发力不是开玩笑的,霍止被扑倒在地,竟然还不示弱,又重重一肘砸到安德烈脸上,安德烈鼻血掉到他脖子里,顺着白皮肤往下滑,他左手掐住安德烈的下巴,右手抓起地上的罐头瓶,朝着安德烈的嘴巴抽耳光。铁罐子抽耳光,砸在下颌骨上,痛感十分可观,安德烈从来没在体力上吃过亏的人都被抽懵了,接着翻过来压住霍止的脖子,用胳膊肘死命压。 霍止喉咙被压得咯咯作响,眉头皱起,耳朵边也被淋了几滴鼻血,鲜红雪白深黑,刺眼极了。直到他瞳孔放大,身体在窒息中绷紧,安德烈才一巴掌抽到他脸上,气喘吁吁,“动我?你看看你在谁手里?” 他敢抽霍止巴掌,舒澄澄冲上去往安德烈腰上死命踹,没踢开安德烈,反而被安德烈一回手推在胸上,她骂了句“操你妈的,霍止小心”,不假思索,转身提起正在呜呜嗡鸣的水壶,二话不说泼出去。霍止正被人高马壮的安德烈按在地上揍,但反应也快,一滚就让安德烈替他挡住脸,半开的热水全泼到了安德烈背上。 安德烈杀猪似的怒叫,回头一看是舒澄澄干的,简直想捏死她,但霍止已经一卷腰起身把她拉到身后挡着,他没法下手,再一看他的自己人,阿列克谢在门外收拾油箱也就算了,谢尔盖就干坐在那看戏,怀里还抱着个糖盒子,在跟粘牙的牛轧糖搏斗。 他瞬间眼珠气红了,直冲谢尔盖跟前给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嘴里俄语都蹦出来了,舒澄澄一句都听不懂,大概是毛子的国骂。 最后依旧是阿列克谢进门叫停,他拉开安德烈甩到屋外的雪里,发狠踹了两脚,然后拉开霍止的垫子,一直拉到对面墙根,“你睡在这里。你们两个不能靠得太近,晚上我们要睡觉,没空看着你们。” 其实阿列克谢的监控开着,正对着舒澄澄的床,根本不需要看守,他只是对冲突双方各打五十大板:惹事的是安德烈,他得教训一顿,但也得安抚安德烈,举措就是让霍止和舒澄澄也别那么好过。 霍止和舒澄澄都没提出异议,暂时接受阿列克谢在这里是制定秩序的人。 但是墙根底下有点冷,舒澄澄又拿了张垫子,还有一床被子,还有霍止的羽绒服,还有屋子里的电暖炉,一股脑拉过去,蹲下去给霍止铺床。他已经把脸上脖子上的血洗干净了,只剩眉角破了个血口子,她掏出个创可贴给他贴上。 安德烈在笑她,声音粗嘎,阿列克谢让他噤声。舒澄澄低着头小声问霍止:“你平白无故惹他干什么?” 霍止跟她一起铺床,也没抬头,“不是平白无故,他嘴巴脏。” 他又看了眼她的大腿根,大致猜出她今天干什么去了,抬眼看着她,“这几天等急了?” 她没说话。霍止接过被子展开,“莫斯科暴雪,飞机迫降。我开车过来,耽误了时间。” 她想象得出他一路奔波,当下仔仔细细把床铺软,又把电暖炉温度调高,在一旁放了杯清水,试图增加一点湿度,能睡得舒服一点,然后转身背过阿列克谢的监控,把声音压得更低,“什么时候跑?” 霍止朝她挑眉,“外面零下几十度,跑哪去?” 他竟然一点都不紧张,好像被人掐着自己的命和全部身家的不是他自己一样。她攥住被单,牙都快咬碎了,“不跑?你真指望他们老老实实送我们上飞机?你这两年脑子真坏了?!” 霍止放下枕头,“那倒也没有。”他看了她身后的叁人组一眼,“他们的关系一直这么不好?” 原来他果然是故意惹安德烈的。 ———— 晚9加更(可能)…… 给你告老师(加更) 那叁个人的关系其实十分微妙,像根绷紧的弦。 安德烈对谢尔盖的亲昵里带着嫌恶,他会邀请谢尔盖一起脱舒澄澄的裤子,但谢尔盖如果出了什么丑,他也当着阿列克谢的面笑得特别大声,好像生怕阿列克谢注意不到谢尔盖的平庸。 阿列克谢对自己的领袖地位也并不是那么放心,他面对两个小弟,总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可是要知道,在安德烈眼里谢尔盖是个废物,和他平分秋色是种羞辱——阿列克谢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得时时提醒安德烈别想翻天。 至于谢尔盖,他扮猪吃老虎,阿列克谢是他的好老哥,他在北非救过阿列克谢的命,两个人有山盟海誓的兄弟情,于是他躺着拿跟安德烈一样多的钱,至于安德烈干活卖力,那是安德烈的事,不影响他是团队里的老二。 阿列克谢走过来了,警示舒澄澄别跟霍止交头接耳,但是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 霍止从她手里接过被子,催促她回去,“去,换上舒服的衣服,好好睡觉。” 霍止说的“明天走不成”一语成谶。第二天捷里别尔卡下暴风雪,原定去摩尔曼斯克的计划流产,所有人都困在小屋里,其中安德烈和两个人质是仇人,他一大早喝了点伏特加,作劲又上来了,精准地掐着会激怒霍止的边界线,坐在舒澄澄的床上玩牌,还朝霍止吹口哨,“大人物,会玩吗?来啊,闲着也是闲着,不演春宫,那就玩点别的。” 安德烈话说得火药味十足,舒澄澄还在睡觉,迷迷瞪瞪爬起来,想哄他闭嘴,免得昨晚的动作片再重演一次。 没料到霍止今天的脾气不错,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牛奶,放到舒澄澄床头,然后接过扑克牌,“不会,但可以学。就我们叁个?” 阿列克谢和谢尔盖在看球,安德烈叫阿列克谢过来,嚷嚷着赢了要让霍止加钱,阿列克谢的球赛正看到关键节点,推推一旁的谢尔盖,让他去哄哄闹酒疯的老叁。 谢尔盖来了,在霍止对面坐下,把游戏规则讲给他和舒澄澄听,霍止提了一些问题,譬如起牌顺序、例外规则,谢尔盖试图让没玩过牌的霍止能明白,竭力详尽,结果霍止每提一个问题,他反倒越颠叁倒四,安德烈烦了,“讲不清别讲了,瞎玩吧。” 霍止颔首,不做纠结,“也好,开牌吧。” 舒澄澄不爱玩扑克,霍止的牌技也是新手水平,而且这两个人虽然都争强好胜,但是要争的从来都是实实在在的金钱名利,眼下身为人质,没有筹码可以赚,也就懒得想办法赢,只当作打发时间,所以四个人里两个人都不认真,很快就都输光了牌,只剩安德烈和谢尔盖搏斗。 连最业余的玩家都看得出来,床单上双方的局势如同俄罗斯和智利比国土面积,是单方面的碾压,安德烈像遛鸟似的,这里甩张K,那里出个J,谢尔盖被耍得满头大汗,左右支绌,舒澄澄趴在床上看得发笑:安德烈特别清楚阿列克谢在利用谢尔盖压着他,他侮辱谢尔盖,是在泄愤。 但是跟谢尔盖泄愤有什么用呢?谢尔盖又不能给他多分钱。 她心里想着,一扭头就对上霍止的侧脸。 他坐在地上,胳膊肘放在她床边,用手撑着下巴,认真看着谢尔盖算牌,脸上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但谢尔盖正紧张,被他一笑,更乱了阵脚,又出错一张牌,脸涨得通红,瞪了霍止一眼。 谢尔盖不高兴被霍止看,小气巴巴捂住牌面,他也就不看了,转回头,和也在笑谢尔盖的舒澄澄对视一眼。 两个人都没开口,但距离特别近,都能听得到彼此的呼吸。 还能听见空气里毕毕剥剥的火花声,跟电报似的。 她和霍止以前开会时就这样,在台面上拍桌子吵项目,实际上是在为别的事抬杠,眼下也一样,心里在琢磨什么,都不用说出来:亡命徒们内部有矛盾,他们得想办法点把火。 牌打完了,谢尔盖输光了裤子。安德烈让谢尔盖去弄点速食土豆泥,霍止也起身回去收拾床铺,安德烈往舒澄澄床上一靠,数谢尔盖刚才输给他的钱,数着数着,他发现舒澄澄看他的眼神特别同情,“你看什么?” 舒澄澄摇头,什么都不说。 到了天黑之后,安德烈酒醒了,但还惦记着舒澄澄看可怜虫的眼神,把她堵在卫生间,“你早上看什么?” 舒澄澄无奈,只好说:“你们这么宠谢尔盖,我还以为他有什么不可取代的本领呢。” 结果他身手不好,脑子不机灵,嘴巴不利索,打牌也不行,只会泡土豆泥,还加多了水,变成了土豆粥。 安德烈还是觉得早上被她看得特别不舒服,不依不饶,“那你看我干什么?” 舒澄澄没办法,可怜巴巴敲敲门,探出个脑袋,跟阿列克谢和霍止告状,“霍老师、阿老师,安老师他不让我出去,你们管不管?” 阿列克谢和霍止都看过来,安德烈只好把她放出去。 堆雪人 安德烈这个人跟舒澄澄有隐隐的相似之处,看似聪明自在,其实善于自我欺骗。他讨厌死了谢尔盖在小团队里高自己一头,于是对小胖子百般刁难,其实他心里清楚极了,他刁难谢尔盖泄愤,是因为他不敢跟阿列克谢提要求。 像个懦弱的社畜那样,安德烈从来都没跟老板正面对刚过,他要是提出来想比谢尔盖多拿五十万,阿列克谢会不会不满意他的野心?会不会不再带他干活?要知道,他自己可是没有阿列克谢那样的人脉的,他一匹孤狼单打独斗,永远接不到什么大活。 安德烈装作满意现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快被自己纠结死了。舒澄澄在嘲笑他懦弱,阿列克谢也看得出他懦弱,于是有恃无恐。 第二天,安德烈反常地没找茬,同样反常的还有谢尔盖。 一大早,谢尔盖把电视调到天气预报,破天荒地勤奋,试图摸清哪天能雪停进城送走人质,结果不容乐观,不仅捷里别尔卡下大雪,整个摩尔曼斯克州未来几天都笼罩在暴风雪中,别说飞机,连去市里的大巴都停摆了。 那么就意味着这两个人还得在捷里耽误好几天。几天里能发生多少枝节呢? 谢尔盖认为舒澄澄花招多,是个不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发奇想跑路,霍止虽然看起来应该不会动太多歪脑筋,却有股令人无端忌惮的气场,所以他不放心这座小木屋的安防,怕舒澄澄和霍止抢走车,于是等到中午,天一亮,他冒着雪出去,把车和摩托都挪到看不见的地方。 谢尔盖忙进忙出几趟,安德烈和阿列克谢谁都没说什么,心里应该是在同时骂谢尔盖智障:阿列克谢把汽油管得比金条还严,每天开车回来后都认真收拾油箱,留在油箱里的油最多就能支撑到出门拐弯的地方,就算人质偷车,又能开到哪去? 中午十二点半,雪稍微小了一些,太阳挂在地平线上,天成了晚霞粉色。 谢尔盖回来了,弄完了车,又忙活着在门外拧紧窗户,木门大开着,舒澄澄走出门看雪,满眼都是雪白,地上的雪花还会反光,遍地晶莹璀璨,跟冰雪奇缘似的。 霍止在里面叫她:“回来,太冷。” 她麻利地蹲下,在地上抹开一片雪,抹成空地,“不回,我要玩雪。” 这不是他拿着甲乙方合同对她呼来喝去的时候了,谁也管不住谁,霍止也干脆不管她了,拿着羽绒服和手套出来给她,蹲下看她捏雪球。阿列克谢看谢尔盖也在门外,而且雪深到膝盖,也就懒得看守他们,只开着门看着。 舒澄澄没玩过雪,还以为会跟包汤圆一样,试图把雪球揉圆,结果雪球这东西一旦压成型就改不了形状,头叁个雪球都奇形怪状,她打算扔掉重来,霍止戴上手套朝她伸手,“给我吧。” 他接过叁角雪球,又抓了一坨雪盖上去,用手心把软雪敷在硬邦邦的雪球表面,掌心转一转,磨成一块曲面,其他几个面也如法炮制,用软雪一层层敷成一个直径十多公分的雪球。舒澄澄伸手想接回来,这时候霍止站起来一松手,雪球在地上砸出个洞。 舒澄澄愣了,蹲下去捡,“好不容易弄圆,你怎么扔了?” 霍止把她拉住,“等等,先别捡。这么一点点搓,得搓到什么时候去?” 她就蹲在地上听讲,霍止弯下腰,推着地上的雪球往前走,厚厚的积雪像羊毛毡子似的滚了一圈黏在雪球上,一圈接一圈,雪球迅速变大,视觉效果无比舒适。 原来滚雪球效应是真实存在的,舒澄澄跟每个南方小孩一样看直了眼睛,霍止把雪球滚到直径叁十多公分,站直拍拍手上的雪,“好了,你来。” 舒澄澄早已经跃跃欲试,二话不说,接手过来,在雪地上推着雪球往前走,越大的雪球滚起来越快,膨胀得越快,她蹚着雪来回滚了好几圈,雪球变得有自己腰那么高,一个不留神,大雪球差点就要溜着滚到山坡下,霍止快步流星赶过来,伸腿挡住雪球,跟她一起推回去找了个平地,把雪球放好,按在地上固定好,然后他呵着白气把她的围巾系紧,又对她说:“还跑得动吗?回去找个鼻子。” “鼻子?” “雪人。”他说。 舒澄澄回屋里蹲在食物堆边找能充当雪人鼻子的东西,一时半会没找着,她蹲在地上回头看门外。 霍止在晚霞粉色的冰天雪地里半弯着腰,仔仔细细地把雪球压实抹圆,用他工作时那种极度专注的目光收拾干净每个棱角、每块污泥,脸被冻得特别白,显得眉眼漆黑,安静虔诚。 那一年霍止答应过要给她堆雪人来着,就是他在她背后画画的那天,北京每次下雪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来,笔尖划在后背皮肤上的触感,他掌根的温度,还有他最后答应给她堆个大雪人。不知道他忘了没有。 但是人生的机缘如此,在江城没有兑现的承诺,又在捷里别尔卡再次相逢。 ———— 睡懵了忘记更新了、、、、、、睁眼一看你们在算欠条我头晕目眩就此长眠 堆红脸雪人 现在的这个霍止和那时不太一样。人松弛下来了,好像不想得到什么,也不想掌控什么,也许是因为曾经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都赢到手了。 他什么都赢了,可他却来了一无所有的捷里别尔卡。 蔬菜在冬天的捷里是奢侈品,舒澄澄最后也没找到胡萝卜,挑了个甜筒,蹚着咯吱咯吱的厚雪走出去,啃完冰淇淋,霍止把甜筒接过去,凿在雪人脸上。 在厚雪里来回走了两趟,她上气不接下气,回头看看,阿列克谢去了厕所,谢尔盖也没在看,她抓紧时间,叉着腰低声问他一连串问题:“你来这,家里怎么办?真要让给你姑姑吗?你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安排谁替你干活?厉而川?还有,还有你爷爷呢?” “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过世了,”霍止只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答得很平静,继续弯腰捡了两块石头给雪人当眼睛,压低声音,“现在别说这个。今天谢尔盖不对劲。” 她已经发现了,谢尔盖今天特别积极,一反常态。 原因她也知道,昨晚睡觉前谢尔盖照例搜身,搜清霍止身上没有手机和武器,等他搜完了,霍止把他没搜出来的、刚刚用来开罐头的水果刀放在桌上,然后蹲下铺床。 谢尔盖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拿着水果刀收好。可是那时安德烈刚被舒澄澄的同情目光刺激完,靠在沙发上抽烟,目光阴郁地望着这个搜身都搜不明白的废物,见谢尔盖没有反应,他向阿列克谢看去,但是阿列克谢只说:“收起来就行。” 谢尔盖开始觉出阿列克谢隐约的不满,还有安德烈对他的过分关注。直到躺下睡觉,他翻了个身,发现安德烈还是没睡,烟抽得很凶,把烟头碾在扑克牌上,盯着他的目光恶狠狠的。 谢尔盖又翻回身,自己也不安起来,感觉情况内外交困,反复翻身,在他不远处垫子上的霍止被他吵得睡不着,给自己找了副耳塞,低声问他:“怎么了?” 谢尔盖没吭声,霍止叹口气,闭眼入睡之前安慰他:“他说了收起来就行,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霍止平平淡淡、甚至堪称善良的几句话,弄得谢尔盖差不多大半夜没睡着。 阿列克谢现在是不会把他怎么样,毕竟有以前的关系在。可是安德烈呢?能一直忍受被他压一头吗?今天安德烈可是开始明目张胆地给他难堪了,他如果对安德烈让步,那这场挑衅只是开始,到时候安德烈逼阿列克谢二选一,阿列克谢还会选他吗? 谢尔盖又想,但是、他如果不让步——那么就像从前一样,阿列克谢跟他依旧是最稳定的搭档,如果出力干活的老叁不听话,那么换一个就好。 阿列克谢的通讯录里最不缺的就是为钱卖命的年轻人,安德烈只是其中之一,都不知道是第几个老叁了。 至于谢尔盖他自己,最近是有点太懒太懈怠,但阿列克谢跟他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可是救过阿列克谢的命,他只要表现过得去,阿列克谢不会甩了他的。 所以谢尔盖干了一天活,现在在勤勤恳恳修补门窗,还在顺便看着人质,听着他们说话。 霍止给雪人装好了眼睛鼻子嘴巴,舒澄澄摘下帽子给雪人套上,又摘下围巾,抱着雪人围在它脖子上,两个人围着雪人打扮,忙活得热火朝天。 霍止朝谢尔盖喊了一声:“有没有棍子?” 他们是不会给他棍子的,谢尔盖让他自己进屋拿扫帚。 霍止在厕所墙角找到扫帚,拿着出了门,走出十几米后门里传来低低的争论声——他们这群人没有一个爱干净,从来不会扫地,霍止拿走了扫帚,从来没人注意的扫帚后面有个隐蔽的小柜子,霍止走了,阿列克谢顺手打开柜子,看见个油桶,打开一闻,立刻揪住了安德烈,叫谢尔盖也进门,质问那是谁藏的。谢尔盖跑回去,看到油桶,瞬间明白了,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安德烈这是随时准备偷偷离开,也许是从来都不信任他们,也许是早就打算拿到钱私吞逃跑,总之不是个老实的老叁。 不满忿忿埋在心里良久,蛀虫和红眼怪终于把矛盾闹到了老大面前。 那叁个人不想在人质面前露怯,吵得不大声,在雪地里听,嗡嗡的像蚊子叫,可以当背景音。霍止把扫帚插在雪人身上,和舒澄澄站在门外观赏劳动成果:胖乎乎的雪人,跟舒澄澄差不多高,戴着毛线帽和红围巾,舒澄澄还在它脸上抹了一点红奶油,雪白的脸蛋子也红扑扑的,特别可爱,可惜没有手机能拍下来记录。 舒澄澄贱嗖嗖地朝门里喊:“霍老师给你们加一万,手机给我用一下行不行?” 里面静了静,阿列克谢叫他们回去。舒澄澄冻坏了,缩着脖子往屋里走,霍止走在她后面,插着口袋笑,“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挨揍了。少说几句行不行?” 舒澄澄说:“不行啊,你还不知道我吗?少说一句都能憋死。” 她闯进门烤火,霍止随后进屋,摘下湿透的手套搭在炉子上烤。那叁个人接着开罐头做饭,好像没什么争议似的。 但挑起矛盾的人心知肚明:秩序已经被打破了。叁个人里有两个希望这笔钱只有两个人分。 文明社会 这天晚上,偏僻的小木屋第一次迎来不速之客。 晚上十点多,天黑透了,有个长得像圣诞老人的老头子敲门,说住他民宿的客人退房了,他来打理屋子,要走的时候经过这里,结果汽油不够了,问他们能不能分他一点汽油。 屋里灯亮着,门也开着,所以他是直接直接站在门口敲门的,里面叁个毛子,两个中国人,都回头看着他,各有各的紧张。然后老头子看见放在床上的手枪。 俄罗斯新闻里常有金毛大爷扛猎枪跟黑熊干仗的离谱事件,让人对这个国家有一些误解,以为满大街都是带枪的毛子,但其实当局对手枪的管制相当严厉。屋子里的五个人看起来像拼团旅游的年轻人,但有了这把手枪,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老头子脑子很活泛,不想惹事,听安德烈说没有汽油,立刻走了。 安德烈抽着烟,等人走了几十米,慢吞吞站起来,拿起手枪往口袋里一揣,就要开门出去,往常懒惰的谢尔盖今天却不甘示弱,说了声“我去”,把安德烈拉回来,自己出了门。 谢尔盖打定决心要压着他。安德烈站在门里,脸色狞厉。 过了好久,外面传来一声枪响。 舒澄澄差点就忘了这些人手上全是人命。这时想起谢尔盖说“弄了几个韩国女人”时轻松的语气,当下意识到谢尔盖是去灭口了,就因为老头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把命丢了。 她整个头皮都是炸的,冲上去用力拉门,没等其他人动她,霍止快步走来,把她拖回去,对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在这闹。她定定神,接着吃饭,霍止给她倒了小半杯伏特加,她端起来喝光,没等谢尔盖回来,她就趴在床上睡过去了。 这晚午夜,她脖子里吹进一股风,凉凉的,是开门时刮进脖子里的。过了几分钟,她翻过身喝了口水,暗暗的灯光正洒在小屋里。 外面寒风撕扯,门已经被关上了,另外两张床和地上谢尔盖的床铺都空着,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霍止,还有阿列克谢的监控。 她把头藏在被子下面,小声叫:“霍止。他们出去了。” 霍止也还没有睡,把食指放在自己嘴唇上,示意她再小声一点,轻声说:“今晚会有人出局。” 叁角其实是最稳固的结构,不论少了哪个,都会变成两点一线,线条的两个端点中必然会有一方主导,牵引另一方随自己的方向移动。如果两方都有自己的主意,那这条线随时都会崩断。 舒澄澄隔着半个屋子跟霍止说悄悄话,“赌不赌?” 霍止翻个身面对她,目光灼灼,“赌。你赌谁会留下?” “安德烈。”她说。 阿列克谢从感情上重视谢尔盖,但她也当过小老板,她知道老板是这样的,就算再重感情,也得取悦干活的人,放着一个尸位素餐的人在团队里,是在带大家一起自杀。谢尔盖就是那个祸水。 以前他们也常常这么赌,因为霍止总考第一,舒澄澄的爱好是跟霍止赌谁考第二,如果她赌赢了,那上床的时候她要在上面,如果她赌输了,就在小旅馆里耍赖,坐在床头说他记错了。霍止在小破屋子里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笑了,笑得就跟特级教师看到优秀学生自己解题似的,“那没得赌,我也赌安德烈。” “为什么?你才认识他几天?阿列克谢其实不喜欢他。” 霍止说:“你刚才睡着了,没有看见。谢尔盖回来的时候瘸了条腿,被猎枪打的。” 原来那老头车上带着猎枪。安德烈顺手就能干掉的小活,谢尔盖去做就是逞强,这下他把自己弄废了,阿列克谢不会再保他。他们这帮人会如何处置一个彻底的拖油瓶废物,很好想象。 这里的所有事都跟文明社会相悖。舒澄澄躺回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但是心跳得很快,快要跳到嗓子眼。 被子上一沉,霍止丢了盒烟给她。 他说:“抽根烟,努力睡,保存体力。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口头承诺在这里什么都不算,多待一天就是一天的危险。 第二天的早餐是酸酸的黑面包和黏糊糊的燕麦牛奶,午餐也是,没有人泡土豆泥。舒澄澄吃到一半,才坐直了问:“怎么没见谢尔盖?” 半天没见谢尔盖,如果她不问,才会显得太奇怪,所以她硬着头皮问了,阿列克谢说:“他去探亲。吃你的饭。” 这一天都很安静,阿列克谢没有看球,上午拿笔记本电脑发邮件,联系新的同伙过来顶替谢尔盖的位置,下午又开车出去买补给,情绪很稳定。安德烈也没有开气人的玩笑,躺在沙发上看漫威电影,神情还是不高兴,应该是没有在阿列克谢那里得到甜头。 还是那句话,舒澄澄也当过老板,像安德烈这样野心大过天的家伙只有两种下场,一种是像她这样运气好碰到李箬衡,另一种就是连骨头渣子都被忌惮他的老板吃掉,现在安德烈朝阿列克谢露了牙,他的老板更不会满足他了,没准还在打算干完这票就踢了他。他想升职,为此干掉了老二,但这条路遥不可及。 第二个不速之客在下午四点多来了。 干架! 第二个不速之客在下午四点多来了。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阿列克谢刚买完东西回来,他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人敲门,阿列克谢叫安德烈收拾了屋子里的东西才开门。 外面是个女孩,二十出头年纪,风尘仆仆,骑雪地摩托从捷里的另一端来的,用俄语叽里呱啦说了一通,神情很焦急,应该是昨天那个老头的家人找来了,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和昨天一样,阿列克谢打发走了女孩,安德烈拿起摩托手套,准备出门。 舒澄澄从女孩开口的那一秒就开始坐立不安,死死看着安德烈,安德烈一开门,她也把手往桌子上一按,就要站起来。 安德烈回头朝她笑:“小姐,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管别人?我们不是请你来演中国武侠片的啊。霍先生,你不管管她?” 可是他要杀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 她浑身发僵,扭头看霍止,霍止在慢条斯理地往叁明治里加番茄片,加完了,给她递过来,“吃饭。” 舒澄澄这人永远是要逞英雄的,对陈傲之、对小林还有对霍止都是这样,这辈子都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当下死死瞪着他。 霍止微微地叹了口气,对她说:“他说得对啊,枪在他们手里,我们怎么管别人?”他一用叁明治一碰她的下巴,她张开嘴,他就把叁明治放到她嘴里,让她叼着,“你不是爱吃番茄吗?给你加了,先吃饭。”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特别轻描淡写。安德烈笑话她:“你男人比你拎得清。” 那女孩的年纪和体格都太好对付,她穿着贴身的羽绒服,也压根没地方藏猎枪,这个活安全又轻松,安德烈今天一点都不着急,临走甚至嚼了颗口香糖,还翻出个避孕套。 阿列克谢看他找避孕套,怀疑他打算放女孩一马,侧面提醒:“死人还会怀野种?” 安德烈一直没摸到舒澄澄,打定主意今天要泻个火,懒声解释:“我怕她有病传染我。” 阿列克谢不管他了,只说:“别把套子丢了,小心露马脚。” 没有谢尔盖,这两个人之间确实缺乏调和剂,对话硬邦邦的。安德烈把门甩上,骑上摩托去追那个女孩,屋子外面一阵轰鸣声由近及远。 舒澄澄木然咬了一口叁明治,生番茄特别冰,几乎带着冰渣子,她脑子里一激灵,整个人都醒了:霍止刚才说什么?“你爱吃番茄”?她什么时候爱吃番茄了? 她朝霍止看过去,霍止用目光示意她看窗外——外面停着阿列克谢的车,他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汽油。 她稍微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霍止收走她的咖啡杯,拿去冲洗,她没再跟他搭话。 阿列克谢也打算出去把车里的油收掉,但想到现在叁个人只剩下两个,又出去了一个,只剩他一个人看着两个人,又不放心,怕舒澄澄作妖,打开箱子找手铐。 舒澄澄坐在那 ,接着啃叁明治,眼睛往他裤子口袋上瞟——他刚才把车钥匙塞进去了。 阿列克谢打开手铐过来,“手给我。” 她很听话,抬起手来,让阿列克谢套住她的右手腕。他把右边手铐圈一合,还没把另一圈铐到水管上,她就用力一抬手,金属圈猛然砸在他眼睛上。阿列克谢发出一声怒吼,掐着她的脖子往后撞,两手才刚捏住她的喉咙,他脑袋后面突然发出一声碎裂声,然后他的蓝眼睛骤然睁大,整个人一阵痉挛,神经性地往地上摔下去。 是霍止洗干净咖啡杯,然后给阿列克谢后脑勺上来了一下子。 阿列克谢到底是干这行的,反应速度惊人,一打挺就要爬起来捏住她,霍止撩起袖子把舒澄澄往后一推,蹲下去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按住,又叫她:“快。” 很可能就差一秒,舒澄澄就被他拧断脖子了,她整个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霍止回头看她吓傻了,又叫她一声:“……舒澄澄!” 舒澄澄连滚带爬冲过去,从阿列克谢裤口袋里翻出车钥匙,他牛仔裤口袋特别紧,她半天才掏出来。 从砸后脑勺到抢钥匙,他们两个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两个人默契得像一个,娴熟地面对眼下这个千载难逢二对一的局面。阿列克谢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你们他妈的,你们是故意弄走谢尔盖的?你们——还有安德烈啊,还有安德烈他马上回来……” 舒澄澄越紧张的时候嘴巴越快,不假思索地告诉他:“安德烈?你这么忌惮他,我们要是跑了,你说他会不会以为你想独吞这笔钱?” 阿列克谢愣了好几秒,他这辈子坏事做尽,还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坑到自己头上,终于暴怒,一翻腾就滚身起来,蹬开桌子,金属桌子和满桌罐头热汤全砸在舒澄澄和霍止身上,然后他爬起来满屋子找枪。 枪就在阿列克谢身后的柜子里,安德烈刚放进去的,舒澄澄如果是只猫,这会全身的毛大概都已经炸飞了,她盯着那个抽屉,蹲在那浑身发麻,霍止把她后领子拎起来大步往门边走,舒澄澄踉踉跄跄被推出门,看见阿列克谢四处翻抽屉,眼看就要找到枪,她条件反射地往门里扑,嗓音都变了,“他有枪,霍止,不行,算了,他有枪!” 她慌得手都在哆嗦,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从来都眼高于顶的人,竟然有点像小孩。霍止从来没见她怕成这样过,拎着她的胳膊往外推,没想到这一推,舒澄澄眼泪都掉下来了,抓着他的手腕,几乎是在求他,“霍止!” 舒澄澄竟然哭了。他没办法,拎着她在她额头上安抚地碰了碰嘴唇,很快很轻的一下,立刻就分开了。然后他弯下腰注视她的眼睛,语速很快,把每个字都灌进她脑子里,“前面还有个人等你救,忘了?” 她这才把那个过路的姑娘想起来,一愣神的功夫,霍止直起腰把她甩到门外,不容置疑,“去。” ———— 关门放吉娃娃 霍止本人 她这才把那个过路的姑娘想起来,一愣神的功夫,霍止直起腰把她甩到门外,不容置疑,“去。” 他把门关上了。舒澄澄被扔在半人厚的雪里,听见里面扭打撞击的骇人动静,摸出钥匙爬起来跑上车。车才停了没几分钟,但油箱已经有点冻了,好几遍都没打着火,她急得背上全是冷汗,屋门被人一脚踹开,阿列克谢抽枪顶住霍止的脖子,连拖带拽把他拉下门廊。 门廊灯光很亮,照得霍止满脸是血,阿列克谢也好不到哪去,鼻青脸肿,形容狰狞,站在那喊她:“给我回来!” 舒澄澄咬着牙,满喉咙血腥的铁锈味,眼睛盯着霍止,再次拧进车钥匙,这次车打着了,引擎发出悦耳的嗡鸣声。 阿列克谢再次警告她:“回来。” 霍止被顶着喉咙,呼吸急促,强弩之末地朝她笑,“别回来。” 她看着他点点头,拉倒挡慢慢倒车,后退驶离小屋。 阿列克谢没想到她竟然真会甩下霍止,有一秒钟的错愕——她长得像个混蛋,结果竟然真是混蛋,这个男人为了来找她,扔下身家性命全不要了,而她就这么跑了? 她要的就是这一秒,霍止也是。他飞快地从阿列克谢手里抽出枪,顺着阿列克谢推他的力道摔进屋子,舒澄澄同样快速换挡,一脚油门踩下去,撞向门前的阿列克谢,阿列克谢脑袋撞在前挡风玻璃上,足足十几秒人事不省。 车门锁被屋门刮坏了,舒澄澄伸手去副驾驶那边开门,霍止提着手枪,利落侧身上车,顺手揉揉她的后脑勺,“干得好。走。” 舒澄澄整个人都安定下来了,再次倒车换挡,换方向离开小屋。后视镜里出现阿列克谢的影子,他爬起来从屋里端出猎枪,瞄准驾驶位这一侧的玻璃。 霍止说:“换我过来。” 舒澄澄手把着方向盘,跟他换位置,幸好没穿多少衣服,不然大羽绒服厚厚的真不好换,薄薄的两个人胸贴胸背贴背,勉强能在狭小的空间里错开。霍止坐到那边,舒澄澄还扶着方向盘,他摇下车窗,七发子弹全打在阿列克谢脚下,雪霰乱飞,阿列克谢被迫后退,但是毫发无伤,然后霍止用力把手枪扔回去。 接连七声枪响,在寂静岭似的老捷里夜晚听起来像打雷似的,安德烈肯定听见了。霍止沿着安德烈追女孩的路开,前面很快出现一束摩托车灯,舒澄澄说:“他回来了。” 霍止看了她一眼,她看起来镇定专注,脊梁骨绷着,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人像只漂亮的豹子。他提醒她:“安全带。” 舒澄澄麻利扣上安全带,抓紧扶手。 雪道一转,安德烈的摩托出现在视野内,他显然认出了阿列克谢的车里是霍止和舒澄澄,加速冲过来,同一时间霍止开了大灯踩满油门打满方向盘,和安德烈错开一条缝,安德烈的摩托车擦过时他再次打偏方向摆尾撞上去,安德烈的摩托随着漂移的车被甩出一个圆弧,连人带车栽到雪里滑下长雪坡,从后视镜里看得见他爬起来往山坡上跑,试图追过来,但雪深到大腿,他很快就放弃了,摊平在那喘气。 车接着向前,沿着雪地摩托的车印子,在几百米外找到了安德烈掉头的车辙,安德烈也是沿着车辙追那个女孩的,看样子还没追上,女孩的车印子在大雪里已经被盖了一层厚雪,快要看不清了。 舒澄澄刚才紧张得内脏抽搐,过了半天才放倒座椅,跟安德烈一样摊平,捂住脸深呼吸放松,闷声问他:“赌不赌?” 她从指缝里看霍止,霍止握着方向盘开车,还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食指慢慢叩着,“赌。安德烈会不会追上来。” “追个屁啊,”这题舒澄澄会,她来劲了,坐起来,“你把子弹都放完了,还把枪还给阿老师,安德烈会怎么想?他有枪,用了七颗子弹,结果还是把人放走了,跟闹着玩似的,不是故意的是什么?安德烈还有心情追我们?” “是啊,”霍止也微笑,“你还跟阿老师全说清楚了,他越清楚就越解释,越解释就越像故意,这么一来,他们两个今晚也得决出个你死我活。舒澄澄,你心眼挺多。” “不敢当,没你多。” 舒澄澄是笑着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不对劲,但看看霍止,他反倒很坦然,“是,你说得对。” 她突然意识到他是哪里不一样了:霍止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地藏起来不喜欢的那部分自己,如今他从里到外都是如假包换的霍止本人。那些落拓放逐的观感是从这里来的:他不再用那副虚伪的壳子取悦任何人,包括霍川樱、媒体,还有她和建筑界。 多背你一会怎么了 霍止并不介意她在观察自己,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极夜里雪风呼啸,雪下得更大了,他说:“但我们还是去不了摩尔曼斯克。” 整个视野白茫茫,一眼望去都不知道路在哪里,车里的油也远远不够,甚至都不够离开捷里老区去稍微现代一点的新捷里,而在人口不足五六百的老捷里,要找到一台车易如反掌,何况阿列克谢的眼睛人脉四处都是,他们随便找个本地人问路都可能是自投罗网。唯一的好消息是雪下得确实足够大,不管是车印子还是脚印,都很快就能被淹没,他们暂时找不过来。 舒澄澄沮丧了半公里,很快又支棱起来,让他靠边停车,“没事,把车停下,然后找个卖车的换台车,再找个地方待着,暂时别让他们找到就行。而且我们出不去,董秘书总进得来吧?你让他也带人带枪,多带。” 舒澄澄这二十多年里就没有干不成的事,而且这两天跟毛子逞凶斗狠,现在斗志十足,一拉方向盘就让霍止靠边,霍止顺着她的意思把车停下了,然后他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朝她伸出空空的手心,等她反应过来。 舒澄澄立马把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摸了一遍,然后愣了足足半分多钟,才意识到他们的手机早就都被扣了,而且被拆得七零八落,每天早上霍止会用阿列克谢的手机打一通加密电话,董秘书按照他的约定汇一笔钱到阿列克谢户头,除此之外一点对外通讯手段都没有,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往后一倒,后悔刚才没有再努力一把偷出阿列克谢的手机,气得快要背过气,然后她又坐起来,朝车窗外前后左右地看,完全看不到路,仪表盘上显示的油量也很不乐观,车里的暖风烧不了多久就要断供,她是个南方人,这辈子还没想过会被冻死在北极圈。 她百爪挠心半天,最后霍止说:“那天要抢你去海参崴的那个人,你去过他的房间?”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任江这个大怨种还是有点用的,舒澄澄蹭地坐起来,找到指南针上的“N”,“往北开,他的民宿靠海。” 她陪任江吃饭的时候听他说过,下属为了巴结他,给他订房时订了远超计划的小半个月,让任江的小女儿尽管住到看到极光为止。但是经过上次被扔进海里的事之后任江应该没心情陪女儿等极光了,舒澄澄大胆地猜他大概率已经离开了捷里,但房间应该还空着。 霍止把车停在离民宿很远的路边,舒澄澄一开车门,就被烈风抽了一耳光,哆哆嗦嗦地回头看他,“我们不会冻死吧?” 外面雪特别厚,风特别大,他们两个穿得少,鞋也薄,真会冻死,霍止伸手在后座上摸了摸,找到一件谢尔盖留下的羽绒服。 多亏谢尔盖是个胖子,衣服里装两个人绰绰有余,霍止披着衣服,怀里塞着舒澄澄,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玻璃民宿走,雪特别厚,风特别大,看到民宿亮光的时候舒澄澄已经冻透了,脚被雪里的罐头瓶绊了一下,整个人僵直地往雪里栽,霍止把她背起来,又把羽绒服帽子扣在她头上。 她有好半天手脚和脸都没知觉,霍止也差不多,揽着她膝弯的手冷冰冰的,一步步走得很吃力。她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没事,”霍止停步喘了口气,接着往前走,“我多背你一会。” 她使劲用衣服包住他,不知道风吹坏了哪根神经,失灵的鼻子里突然飘来一阵玫瑰花香。 这些年里刻意不去想的过去被这阵莫名的香味推到眼前,比如十八岁时霍止也是这么背着她上坡回家,路过邻居的玫瑰园时责怪她偷花给他,她明明是在骗他,但偶尔会忘记这件事,所以摘花的那天早上她在园子外面挑了半天,还有在大学里的时候她想为霍止做点事,脑子一热就什么都不管了,再比如两年前的这个时候他打了一只戒指,镶嵌着朵她建模画的银色玫瑰。 她跟霍止认识了十年,互相脱过衣服,也撕了彼此的面具,如今终于彻头彻尾裸裎相见了,她想起来的全是过去水一样流走的好日子。 任江的小独栋别墅还留着,里面一片漆黑。舒澄澄找出仙人跳那天安德烈扔下的铁丝,霍止撬开门,里面果然没人,玄关地上还有小女孩落下的蝴蝶结发夹,看样子保洁也打算等到退房日期再来,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一九三零 舒澄澄蹲在浴缸边放热水的时候,霍止从另一间浴室拿来浴巾给她,她抬头问:“苏黎世的事你都安排好了?” 民宿的整面墙都是玻璃的,如果里面有光,外面看起来会太明显,所以他们没开灯,天上也没有月光,只有海上远处的灯塔那里有微弱的光线。霍止拉开窗帘,让光线多进来一些,“没什么可安排的。” “……那你怎么就这么来了呢?” 霍止的表情就好像她问了个蠢问题,比如冰融化之后为什么会变成水,他把浴巾和睡衣展开挂起来,“你呢?你那时候怎么就换了卢斐的作品?你为什么学了建筑?你的工地怎么会出事?你为什么离开江城?还有这次,你怎么到北极来了?这些是因为谁?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来?” 他说得理所当然。热水水龙头汩汩地吐着水,友好的温度把她冻僵的脑仁子烤热了,但她还是笨嘴拙舌,“可是她要抢你的东西。” “你在这里。”他只说。 水放满了,霍止放下浴巾离开,还拿走了谢尔盖的羽绒服,那上面有谢尔盖的味道,沾在舒澄澄身上令人不悦。 舒澄澄在热水里泡了一个钟头,终于缓过来了,穿上民宿的睡衣走出去。屋子里暖气烧得很热,空间很大,但是没有厨房,霍止已经洗完了澡,头发半湿着,在用微波炉煮粥,米是硬米,粥难喝得一言难尽,但毕竟是热腾腾的食物,舒澄澄和霍止站在微波炉前一人拿一个勺子吃,吃到一半,白生生的粥慢慢变成了绿色,一回头才看见,原来任江的小女儿追了好几天都没追到的极光就挂在天上。 莹亮纯净的光河在天上撕扯漂游,霍止把粥碗放到窗前地上,两个人在地毯上盘腿坐下,一边看极光一边吃,舒澄澄边吃边问:“本来就是你的,你爸爸妈妈留给你的,怎么能让给她?你怎么办呢?” 霍止想了想,“我还有很多事没跟你讲过。你当故事听一听。” 他斟酌了片刻,最终选定一个开头,“从一个你见过的人说起吧。” 舒澄澄在很多文章里看过霍廷的稗史资料。不同于大多数早早迁徙到欧洲的家人,他曾经在榕城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少年时留洋出海,开办律师事务所,很晚才回到霍家工作,很快为当时内外交困的霍家拿到一笔救命的大钱,后来功成名就,还把大笔的金钱和人才输送给故土。这个大家族在继承人的选择上一向充满远见卓识。 “春秋笔法,”霍止听完她的复述,这样点评那段故事,“资料没有撒谎,但是有所取舍。” 稗史里没有说霍廷的母亲是个贫穷的卖玉簪花的女孩,在霍家人回榕城祭祖的时候敲过他们的门,卖出了花,还认识了个中文说得不大好的男人。男人英俊富有,说了很多情话,春天时她怀孕了,去找他时在门外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儿子,在门里才知道他已经回了瑞士。 她不识字,不会写信,也不知道还可以勒索他,但是她的父母动了这个心。那家人有多少钱,他们没有确切概念,但是两块大洋都比这个女儿值钱,所以他们让她把小孩生下来,打算跟有钱人要一笔封口费。 第二年没人回来祭祖,父母去那家闹过,无果的时候拿小孩出气。但是她对小孩很好,奶水不够的时候走几里地去要羊奶,亲手给他切纸片,拿去学堂请人做成识字卡,还不同意父母把小孩当做赚钱的工具,偷偷去邮局把父母寄的信要回来几次。但是父母不担心,有祖宅在这里,那个人迟早都要回来的,孩子越大,就越值钱。那是民国年间。 “民国什么时候?”她问。 “一九叁零。时局一直不太平,榕城格外动荡,这个小孩七岁的时候战争彻底打起来了,一直到一九四八,那一家人都没有再回来过,这家人原本的裁缝生意越做越穷,越穷就越责怪女儿留不住男人,后来还是把女儿嫁给了个跛子,生了叁个孩子,叁个孩子都责怪家里的潦倒。这时候第一个儿子十八岁了,在学校教书,也一样怨恨母亲,怨恨贫穷。” 所谓吐哺深情,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时候才有讨论基础。 那是个路有冻死骨的年头,在野地里刨荸荠的人家每天的日程是计算谁碗里的汤更清澈,以及彼此怨恨,父母和兄弟恨卖花的女孩不争气,她慢慢也变得铁石心肠,开始恨父母兄弟和这个不该来的儿子,继父则恨妻子不是处女才能轮到自己,还带着个拖油瓶,继父的叁个孩子是恨哥哥的薪水不给家里花,大儿子恨得最纯粹,他恨母亲把自己生下来。没有对着月光抄过书赚钱买合身衣服的人没有立场指责十八岁的霍廷。 那年夏末,终于有人回来了。 宁恕(嘉庚) 比霍廷大一岁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回了榕城,说是迎接未婚妻回瑞士,但谁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呢?那时候口袋里有钱脑袋里有书的年轻人在心胸里都装着几套主义。 霍廷不关心他信奉的是哪一套主义,总之他在租界刺杀要员失败了,被抓到牢里,未婚妻为他斡旋,四处奔波。代写文书的活被律师朋友发到了霍廷手上,他多问了一句,得知未婚妻在找律师辩护。 中国外国的法条他都抄过了,知识全在脑子里。他回家里的裁缝铺拿了套别人委托收腰的好西装穿上,去百货商场喷了古龙水,理了头发,然后给律师一小笔钱,作为助手跟他一起做这一单生意,一起去找哥哥的未婚妻。 未婚妻姓厉,对未婚夫只有小时候一起玩积木的印象,但是她天真仗义,救发小未婚夫时打算倾尽全力。霍廷帮她倾尽全力,拿一行行法条给当局施压,成功地把事闹得沸反盈天,把哥哥送上了刑场,成了断头英雄。 这个声称自己毕业于国立中山大学的精装律师因此出名,那个时代名气就是金钱,他赚到了一笔,也和恢复单身的厉小姐成了好友,第二年年初一起回到欧洲,开了公司,替人打理法务,再后来他和厉小姐结婚了,最大的客户成了厉家。 厉家和霍家是世交,免不了见面,而他的长相一半像父亲,另一半像某个美丽夺人的卖花姑娘,父亲见他第一面时就清楚,这是自己在榕城留下的玉簪花种子飘来向他索取应得的东西,但是当着妻子和小儿子,他不可能承认霍廷,只不过有厉小姐在,他也不能赶走霍廷。 霍廷也没有心急,像农民和猎人等待麦子成熟和猎物踩坑一样,他积攒金钱声望,蛰伏等待,这期间,他和太太先后得到了两个儿子,对他的血统不知情的太太帮助他一步步靠近霍家的生意,父亲默许着给他一些机会,当作补偿和安抚。过了很久,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最后董事会甚至凡事都会询问他的意见。 · 霍家剩下的那个小儿子是个纨绔,走上父亲的位置之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那年冬天时小儿子在日本公干,试图强奸一个男明星,被奋起反抗的对方戳瞎了一只眼,对方一来是公众人物,日本八卦媒体很成熟,报道铺天盖地,二来那时社会观念不甚开放,对同性恋格外不包容,事情闹得很大,他的前途是毁了。这时候霍家在内部被人算计了一道,经营也出现了问题,内外交困,强弩之末。 父亲一个月之间像老了十岁,抽出时间赶去东京,处理小儿子的事情,霍廷和几个同事跟他一起,父亲终于把霍廷请到了自己的房间,对他说:“好吧,好吧。” 他不知道有谁可以帮忙了,这时候想起一个被他亏欠的儿子。他愿意承认这个儿子,给他编织一个体面的出身,包括给他霍廷这个名字,但他开出的条件有叁个,一是拿出资金救急,二是把小儿子救出来,叁是跟以前的关系一刀两断,不来不去,当作从来没有那段过去。 霍廷笑了,第叁个条件对他来说太简单。 他终于向太太坦白,她只好原谅了他。差不多同一时候,继父的儿子从榕城打来电话,告诉他,他的生母生了病,需要钱、特效药,还需要在临终前看看他。她这些年非常想念他,晾晒他小时候识字卡片的时候她还是那个赤忱的年轻母亲。 舒澄澄听得入神,“在日本,很近的,他回去了吗?给她找药了吗?” “没有。都没有。他让秘书以后不要再接这个号码。” 他抱着对金钱无上的欲望,跑着上船,离开贫穷,漂洋过海,万山无阻,最后梦想成真。 舒澄澄想起霍川樱说过的话,这个家族的立身之本是建筑,“可是他做的是法律。后来是靠你爸爸?” “嗯,”霍止轻轻说,“是的。还有我妈妈。” 霍川杨和宁恕在幼儿园开始认识,大名鼎鼎的唐人街女恶霸,就坐在他的后桌,长相很有欺骗性,脸蛋粉雕玉琢,一头乌黑发亮的羊毛卷,看起来像童话里的娃娃,但上学第一天她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她偷偷把几颗桑耳放在他座位上,又把两条蚯蚓放在他桌子里。她听说这个男孩家里有钱,想看看有钱人哭起来是不是真会掉金豆子。 等到上课,哭起来的却是坐在她同桌的老师的女儿,她书包里有蚯蚓,椅子上有桑耳,又恶心又疼,老师大发雷霆,问是谁干的,宁恕被哭声吵醒,发现那正是她给前桌男孩的见面礼,脱口而出,“怎么在你那啊?” 霍川杨立马举手,“老师你看,是她干的。” 两个人的梁子就此结下,一路不对付到了大学,其中以霍川杨欺负宁恕为主,宁恕是真霸王,他也是真无赖。 十九岁的某个雨天,霍川杨跟一群坏小子追着宁恕问她为什么学建筑,是不是暗恋他?宁恕终于被他惹毛了,在大雨地里骑单车甩下他跑了,雨地湿滑,车轮跐溜就要滑下坡,霍川杨骑车追上去别住她的车头。两个落汤鸡在雨里互相瞪了半天,最后霍川杨扔下单车走上前,把棒球帽摘下来扣到她头上,一低头凑到帽檐下,闭上眼睛吻了她。 祖传男德 宁恕学建筑是因为父亲是装修工,她从小耳濡目染,觉得房子这件事轻松简单,建筑这个词听起来装模作样,应该可以提高装修收费,她对建筑全部的理解仅限于此,但是入学之后翻开书,才发现和想象大相径庭。不过问题不大,她学起来驾轻就熟,整个学院都认识这个身上总有水泥点子、奇思妙想繁多的黑头发女孩。 霍川杨学建筑才是不那么单纯,是因为霍廷需要。 和霍廷比起来,霍川杨是没有过过苦日子的,从小穿最贵的衣服,吃鹅肝酱和手握寿司,母亲给他养成了有钱人的一切奢侈习惯,包括路过乞丐时留下一些硬币。 小孩子给出施舍的时候,内心是把自己当救世主的,“乞丐今晚可以吃饱,我做了好事”,他这样想,享受着乞丐感激的目光。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欣赏他。他是孩子里领头的,是老师最偏爱的,可爱的宁恕对他也格外关注,但霍川杨是个清醒的人,没有被那些称赞恭维迷惑,他分辨得出自己得到的快乐有一半是因为他的确不错,另一半是因为他父母的财富。 霍廷给他的教育截然相反。他很小的时候,一次猫在沙发后睡觉,听过霍廷接一通电话,对方说的是带广东口音的中文,起初是祈求,中间是激烈的控诉,最后是诅咒,有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我们迟早会戳破你,你是私生子,是假货。” 霍廷知道他听见了。那天他们从家里去餐厅,路上遇到乞丐,霍川杨照例掏出硬币,霍廷说:“你在害他。他今晚饿肚子,明晚饿肚子,后天就会去找一份工作。” “也许他是没有机会。” 霍廷笑了,“没有那样的事。地球上处处是机会,找到机会豪赌一把,哪怕最后满盘皆输,也比摇尾乞怜香甜。” 后来霍川杨才明白他的意思。霍廷的位置坐得不稳,核心的业务有无数人插手,都把自己手上最有名的建筑师塞进去,都对霍廷虎视眈眈,他们美丽的大房子里被仰望的好生活像一座海市蜃楼,随时会被收回。 父亲在拿命运下赌,导致儿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惶恐失去,小伙伴、鹅肝酱和宁恕,失去哪个都是灭顶之灾。 霍川杨在学会惶恐之后开始对名望这件虚无缥缈的东西着迷,如果要有个特定的目标,那就是建筑,这门功课是根定海神针,能把海市蜃楼嵌在土地里变成真的,能把宁恕、别人的目光和所有附着在他身上令人着迷的财富附加品变成现实。至于建筑本身,对他而言类似奥数,枯燥与收益并存,他不喜欢,但功能确凿吸引人,所以他努力找到了捷径,包括买稿、洗稿、剥削、甚至彻底的抄袭。 说起来,宁恕应该是第一个被他抄袭的人。 那天在大雨里接过吻之后,宁恕带他回到自己家的小房间,湿漉漉地继续亲吻、脱衣服、做爱,事后他下去给她买了块蛋糕,宁恕在床上吃蛋糕听摇滚,他把她湿透的作业拿出来吹干,替她换湿床单拖湿地板,没想到宁恕突然对他坦白了,“我就是因为你才学建筑,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知道你暗恋我,我也暗恋你,行了吧。” 宁恕很认真,“我学畜牧去给山羊挤奶也不影响暗恋你。我是看你喜欢建筑,你喜欢,我就喜欢。” 这是意料之外,霍川杨从来没想到他被恐惧鞭策出来的投入专注会被误解为喜欢。不过无伤大雅,名气迟早会带来误解,一个人做事认真,会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信仰之类的词汇。 他吹干宁恕的作业图纸,称赞她想法有趣,毕业后他把那个设计用在大楼上,宁恕是排名第二的设计师,第一是霍川杨。那时候宁恕爱他,他则没有意识到那本来是宁恕的作品,只觉得那座大楼是一封送给彼此的情书,谁都没觉得有问题。 后来他们组成团队开工作室,做了很多建筑,声名鹊起。占用别人作品的事,霍川杨做了很多,少数时候不自知,大多数时候他心里清楚,但都做得很干净,从来没有被发现,他也确实成了那根定海神针,因为他的名气,没有人再威胁他们的好生活。 像霍廷对金钱的欲望一样,霍川杨也得到了想要的名气。截止到那时,他们都有心想事成的好运。 不幸的是,宁恕在结婚后几年还是意识到了丈夫并不是自己理想中那个傲气清高才华横溢的建筑师,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沽名钓誉之辈,她热情地追随,结果成了帮凶。 幸运的是,宁恕和他的这场争端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他辉煌的名号停留在那年除夕,从小想要的名誉和爱情都没有崩塌,结局尚且还算圆满。 因果 第三个充满欲望的人是霍廷的三女儿。 她出生在霍廷成为霍廷的那年,那时霍廷人在东京,正是晚樱花开的时候,所以她叫霍川樱。 她的名字是好的,家境是好的,教育也是好的,父母对三个孩子一样照料,但小孩心里知道不一样,霍川杨天生夺目,得到了所有的关注和期待,弟弟妹妹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整个家族都把她和二哥看作一样的次要角色。她最讨厌的人是大哥,她最高兴的事是发现二哥也一样。 四岁的时候她和二哥干了一件大事。那年冬天他们几个跟着大人在河边钓鱼,大人去接电话,她和二哥一拽渔线,把大哥扯进河里,冬天的河水刺骨,人很快就会失温冻僵。 他们两个干了坏事,期待着从此以后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但是心里害怕,最后很晚才回了家,没想到大哥坐在壁炉前烤火打喷嚏。他天生好运,河下游的渔民把他捞到送回来了,他没死,也没供出弟弟和妹妹。 但是霍廷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小的两个有害人的心,大的那个之所以不说出来,是因为知道受害者的姿态更能显得弟弟妹妹恶毒,父母惩罚他们,就是替他报复。还有,老二是个没主见的孩子,想不出这种阴招,整件事是谁出的主意,霍廷也清楚。 但是他没说出来,作恶这种事一旦摆在台面上,就会刹不住车,不如就这么揭过去,孩子长大后会克制一些。 可是对这三个孩子,他也难以太亲近了,心机太多、各有怨恨的孩子,看起来和榕城破屋子里彼此仇视的那一家人无比相似。霍太太一直不明白他怎么后来对孩子们那么疏离,尤其是第三个。 他已经在身份作假的事上让太太难过了一次,不希望她再烦心,于是找了看紫微八字的先生,先生指教了一番,家里换了格局,加了雕塑,砍掉池塘边的大树,露出阳光,种了蔷薇花,霍廷还提议,春天出生的第四个孩子不再从川字,叫她霍山柳。 神奇的是,霍山柳竟然真的摆脱了前三个孩子的郁气,她对钱财地位得失都不那么敏感,头脑很聪明,但有些不着调,喜欢瞎玩,还喜欢抢大哥的儿子的零食吃,小孩坐在墙角生闷气,她又抱起小孩跑出去买新的,结果把小孩落在超市收银台,最后小孩自己去警局找警察送自己回了家,她还不知道,大哭着在超市收银台找人。如此种种,离谱的事她干了很多。 这个孩子最得父母宠爱,是真心的、对可爱的小孩的宠爱,她的成年礼是一座游乐场,表示他们愿意把她宠到老。 三女儿没有去霍山柳的成年礼,后来她结婚、生孩子,三女儿都没有去,最后霍山柳的丈夫又开始吸毒,怀疑她出轨,吵过架、动过手,后来霍山柳的婚姻毁了,人也颓废了一半,不那么可爱了。 没人知道这些跟她的姐姐有没有关系。三女儿和亲人的关系一直不咸不淡,她心里记着仇: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她被父亲放逐,失去所有位置,在亲情里的、在家族里的、还有在命运里的,她从来没有机会超越哥哥。 她最恨的人依然是霍川杨。她从来不知道霍川杨怎么那么幸运,她把他推下去了,他还有命回去,用一张无邪的脸狠狠报复她,还有,父亲需要建筑,他就擅长建筑,他衬托得同样聪明优秀的她显得格格不入,孤独多余。 “再然后的事你知道。这些孩子都长大了,开始笑脸迎人,坏事都留在私下里做,二哥挑了个除夕夜,导演了一场车祸,害死了大哥夫妇和霍山柳的女儿,可是按道理,霍山柳是喜欢在过年的时候陪陪父母的,她怎么会带女儿去看望我?” 他终于说到他自己了。 北极圈的夜晚把房间涂抹成凝练静默的普鲁士蓝,极光氤氲过来,色彩艳丽惊人,极光天穹照亮霍止的脸,显出他脸上微微的红,应该是刚才冻狠了,现在有点发热,低烧一旦烧起来,头脑就不太清楚,他坐在玻璃窗前,持着金属勺子出神地思索,回忆很久以前那个晚上,“那天晚上是我叫他们来的。我在医院,知道霍山柳的前夫去了家里,所以把他们叫出来。” 舒澄澄起身去翻抽屉找药箱,拿出简陋的药品,一边问他:“是谁跟你说他去了家里的?” 霍止回过神,对她微笑,“你比我聪明。是护工跟我说的,那几天我经常做不好的梦,听到现实里发生跟梦里一样的事,所以非常担心,但我从来没想过护工怎么会告诉我这个。一直到厉而川去医院探望朋友时才知道,那个护工早几年就已经死在了树林里,警方的结论是她去林子里打猎坠崖,荒唐不荒唐?她是个老太太,腿脚不方便,怎么会去打猎?会不会是有人想要她永远闭嘴?” 舒澄澄说:“他们又干了和小时候一样的事。” “对,”霍止说,“但这次他们不是合作。三女儿通过这个护工利用我,那些日子我做了很多梦,护工安慰我时给了我很多心理暗示,所以那天晚上我失控打了那通电话,把她讨厌的人凑成一堆,二哥听到消息,觉得机会千载难逢,就安排了一场车祸,以为大哥死了,自己就能得到一切。可是三女儿比小时候更有手段,她培养我,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二哥果然再一次对我发难,可是这次没有她的帮助,他就像谢尔盖一样,把自己栽进去了。她就这样终于清除了所有对手,赢到了最后,当年盛气凌人的大哥的儿子,是凭借她才有现在的成绩,以前比她得意的妹妹,现在丢了一条腿,无法面对,所以装疯,还有当年疏远她的父亲,如今要躺在病床上请求她拿药。” 没人说得清真正的开端是什么时候,也许是从那个青年偷走一套西装伪装成律师把哥哥送上断头台开始的,也许是从他抛下卖玉簪花的母亲远走高飞开始的,总之,因果诅咒在他们的血液里轮回,所有强求来的东西最后都被命运收回。 “因为现在你知道了,所以你和她没办法相安无事了?” 霍止没回答这个问题,极光扎进眼睛里,头跟着开始疼,耳朵里嗡鸣,他用力揉了揉眉心。 绵延 舒澄澄用微波炉给霍止转了杯热水,“你爸爸妈妈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她发现他是什么样的人了,然后呢?” 霍止沉默着喝了半杯,才无奈地回答:“……她要跟他离婚。” 跟她差不多。舒澄澄也笑了,“你懂什么,那是偶像失格。” 舒澄澄擅长大事小事都插科打诨,但霍止知道她走的时候没那么轻松。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懂。我和她一样,被他的热情蒙蔽了很久,一直到他们死了,我整理遗物,才发现她那时候打算离婚,但他不肯签字,看样子已经吵了小半年,原因是他们工作室的一项作品逼死了一个年轻设计师。” 舒澄澄想起卢斐,胃口抽搐,低头吃粥。 霍止说:“和他比起来,你不算什么。他真是恶人。” 那个犹太设计师是宁恕亲自面试招进工作室来的,刚刚毕业,很有才华。霍川杨依旧像一贯以来的那样操作,在私下买了设计师的很多作品,签了保密协议,使用时都可以写他自己的名字,但设计师有点马虎,其中不慎夹了一份非卖品,是他反思民族历史的纪念建筑。设计师发现这个失误后说什么都拒绝售卖,要求霍川杨把这一份归还给他,他不愿意自己送给民族的建筑站在离奥斯维辛那么近的波兰旧都克拉科夫。 可是克拉科夫的项目已经确定下来了,霍川杨愿意加价格,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抽掉那个设计,否则整个方案伤筋动骨都要重新布局。他完全理解设计师不愿意那样做的原因,但他也完全相信没有钱动摇不了的信念,他慢慢加价,慢慢熬设计师的耐心。那个设计师的耐心超乎他的想象,一直交涉,一直未果,最后建筑落成的时候他终于妥协了,只不过还是不甘心,跟几个犹太朋友喝酒时他说出这件事,几个朋友都怪他收这笔钱太没良知,酒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总之他们吵到动了手出了意外,第二天清早,他的尸体漂在人工湖里。 从商业逻辑来看,霍川杨是个合格的商人,但这些爆料和他口口声声传递给大众的热情高洁的理想信仰显然相去甚远。宁恕受到的震撼比新闻读者更多,是她亲自招进来这个小年轻的,她知道他家里只有那一个孩子,现在孩子死了,而且死得满身污名,父母崩溃得要命,她觉得自己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而且在这条新闻之前,她从来不知道霍川杨会买稿。两人小争执一番,吵出的结果更精彩了,他不仅会买稿,买不到时还抄袭过无数次。宁恕对着英俊无赖的王子殿下发花痴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在上他的当,还给他生了儿子,还把儿子也带了进来一起上当,霍川杨会把霍止教成一个同样有钱但不择手段的人。 钱算个什么东西?宁恕以前穷的时候一家人分一块面包吃,现在富裕极了,钱的好处坏处她都尝过了,但是这个想法没有变过。人活着得对得起自己的心,否则和猪圈里的猪有什么区别? 个中周折,霍止是在遗物和秘书们的只言片语中总结出来的,他也觉得啼笑皆非,宁恕这个人太天真烂漫,教他也以为靠理想主义就可以披荆斩棘,实际上要赢得战利品,得靠心狠手黑。 那些年他不知道自己在学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就像厉而川看到的那样,他从来没有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但无论是对金钱还是权力,他并不像前人那么满心执念。 这一点很奇怪。 这个家族几乎所有人都欲望缠身。霍廷想要金钱,霍川杨想要名誉,霍川樱想要位置,就连宁恕,她想要一条清白的灵魂,其实也不过是一种清高的欲望,欲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他们,渴求到皮肉灵魂一起灼烧,前赴后继地追求、又被毁灭,飞蛾扑火一样。 但只有霍止不同,他只占有过一只狐狸,除此之外,他对其他东西都兴致缺缺,命运好像放过了他。 直到十八岁,他想要得到一个人。 他第一眼开始就开始喜欢她,她在拉小提琴,不耐烦不投入的样子和他画建筑图纸时一般无二,好像另一盒拼图里同样位置的一块,和他拼不到一起,但是在她身上能看见自己。十八岁的喜欢变成妄念,妄念绵延不绝。 霍廷和霍川杨都是赌徒,但霍止一向不喜欢失控、风险和弱点这类词汇,生活的脉络始终在他手心里维持着秩序井然,按照他想要的方向和速度运行。 只有那个人除外。 你前男友不要你了 只有那个人除外。 她是个难搞的姑娘,美丽嚣张,败絮其外,可是那些花一样的轻浮全是假象,她用一身利刺拱卫着像宁恕一样洁白坚硬、头破血流的灵魂,没有什么能驯服她。霍止拿出驯养狐狸的耐心,她也只是短暂地靠近,反而被他的控制欲赶得更远。最后,像霍廷万山无阻地拿命运下赌注一样,他拼尽全力赌了一把,试图把她留下来。 他们的结果没有霍川杨和宁恕那么惨痛,可是活着的人有活着的难题。在她因为爱情对他倾尽所有的时候,他在撒一个弥天大谎,她再也看不了建筑图纸,最后离开他和那座城市。 “你曾经是为了我才做错事,不是为了名利,不是为了自己,你从中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可是,心胸里没有海的人不信会有人追风踏浪,我自己做任何事都有所图求,于是就把你看作和我一样的人,为了得到你,我把你的错误当作机会,欺骗、蒙蔽、看低。” 霍止手心里有冷汗渗出来,杯子湿滑得握不住,差点以为又在做梦,梦到冬天里舒澄澄从梯子上摔下来,他拼命往医院赶,医院走廊灯光冷白,舒澄澄的身体软绵绵的,睫毛垂下来,呼吸声微弱,一点生机都没有,最后他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张开手心,满手淋漓鲜红。舒澄澄的血。 他疲惫至极,靠住桌腿,闭上眼,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们这里好像有个诅咒,太想得到的东西,最后总会被我们自己毁掉。” “刚才你问我为什么和她闹成了现在这样?因为她害死过人?不完全是,我们家的人谁都不无辜。是因为我遣散工作室成员,明年我打算退出这一行。” 舒澄澄几乎没听懂,机械地复述:“退出?” 霍止闭着眼睛,眉心微蹙,头疼倦怠得很明显,“退出,我不做了。我不是个好建筑师,可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你生来就是要做这一行的,我必须得把它还给你,雁心的第一设计师那里要写舒澄澄,谁都抢不走。我回苏黎世,把江城留给你。” 几十年的执念终止在他这里。他永远不能从灵魂里剥除毁灭性的占有欲,花了足足两年逼自己放手,如今他要把所有东西还给她,然后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舒澄澄看着他,比看到极光的感受更加难以置信。她突然想起在东山客见的最后一面,霍止每一句话都在故意激怒她和闻安得,他纯粹是在做局,闻安得对她彻底失望,她也对霍止彻底卸下体面,有一分算一分,把新仇旧账全发泄在他身上,她说得越狠,他越马到功成,之后他就会彻底离开江城。 霍止认真喝光了她倒的那杯水,转头看见她的表情,舒澄澄眼睛通红,好像没想好应该震惊还是应该愤怒,但不管是什么情绪,都十足饱满,不是她在雁心跟他演戏时那么死气沉沉的样子。 还不错,依旧还是锐不可当的舒澄澄,从无到有创造千秋,大笔一挥在山峦上造出一颗月亮,永远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像根被掐了茬的青草一样气味生动。 他不能再看她了,单单是闻到她的气味都能把思绪扯回某个青绿蓊郁的夏季。他站起来,收起空碗拿去洗,“别这么看着我,都是想法,都泡汤了。” 舒澄澄跟着他起身,撸起袖子打开水龙头,从他手里分了点活干,“为什么?” 霍止跟她一起洗碗,小心地不太接近舒澄澄,“她不会乐意我这样退出,所以这两年我默许她在我眼皮底下做了那些灰色生意,打算找时机让她出局,不会再有机会为难你。是这件事把她惹急了,她找不到人扛那些诉讼,还发现我要放弃她。” 他说得很平淡,睫毛低垂,完全不带任何不满情绪。舒澄澄放下碗叉起腰,“……所以她想让你扛?你也是她的家人啊。” “家人可恨,不会辩解的死人才可爱。” 她哑口无言,霍止用纸巾认真擦掉水杯上的一滴水珠,“我要还你的还没还清楚,结果她又把你牵连进来,还把你弄到这里,这又算什么?” 牵连到舒澄澄,这算是整件事里霍止唯一极度不满的地方,说起来难免疾言厉色,玻璃杯被他重重放在桌上。 他最后缓下语调,“你问我为什么来,我没有别的想法,这些年欠你的东西得还给你,仅此而已。早点睡觉。” 洗完碗,他们在几间卧室里挑了一间,里面有一张大床、一张沙发和一张沙发椅,还有一个通往隔壁的暗门,哪怕有人闯进来也方便逃跑,他们决定就在这间过夜。 舒澄澄在床头柜上找到半盒万宝路,坐在床上闷头抽,不知道在外面通讯发达的新闻里霍止是不是已经背上了几十条罪名,也不知道够判几年。 霍止拿沙发椅卡住门把手,她看着他干活,突然说:“这下谁都不用回去了。” 霍止提醒她:“你烧到手了。” 舒澄澄扔了烟头,像以前那些坏大人逗她说“你妈不要你咯”一样,对霍止说:“霍先生,你成穷光蛋了。” 什么,孩子 舒澄澄扔了烟头,像以前那些坏大人逗她说“你妈不要你咯”一样,对霍止说:“霍先生,你成穷光蛋了。” 霍止没被刺激到,头也不回,“你这两年工资真的够花?信用卡还得怎么样?” 现在两个人掏光裤兜都凑不出一卢布,谁也没比谁好多少,舒澄澄被嘲笑工资低也不生气,坐在床上幸灾乐祸地笑,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跟开奔驰住别墅一份设计几千万的霍老师实现共产主义的一天。 她到这时候还在笑,霍止觉得她多少有点缺心眼。 她笑完了,又点了一根烟,吐着烟圈说:“回不去就回不去吧,你们家风水不好,不回也好。我呢,在哪都行,不回也行。” 舒澄澄的“在哪都行”纯粹是句唬人的话,至少霍止听李箬衡说过舒澄澄这两年混得不怎么样,她在别的行业都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平均三个月炒一个老板,花钱依旧大手大脚。听到那些的时候他几乎能看见她的表情,她表面上漫不经心的,但是心里淌血,锥心刺骨。 霍止摇摇头,“不会让你回不了江城。等离开这,我回去想办法。” “也行,不就是送死吗?没问题,我跟你一起去,你坐牢我给你送饭。” 霍止顿住手。舒澄澄让他别回去,跟她走。 他回头看她一眼,舒澄澄又在用那种流氓骚扰花姑娘的姿态看他,就剩嘴里叼根玫瑰花了。 他强迫自己从她脸上移开视线,回过头,用铁丝卡住门锁,“我来不是为了这个。我们从这里离开,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好冷酷无情。舒澄澄当耳旁风,“如果我就是要以身相许呢?我就是要跟着你呢?我就是要你去哪我就去哪呢?” 霍止拧好把手,抱出一床被子在沙发上展开,舒澄澄没想到他放着大床不睡,竟然要去睡沙发,被气出三个“好”,“好,好,好,你拒绝我。” 霍止躺上沙发,闭目养神,随她生气,“我是什么样的人,今天跟你说清楚了,我不拒绝你,你才有得受。” 舒澄澄没再折腾他,让他安静地睡一觉,这里的药箱里只有最基础的维生素片,万幸霍止烧得不厉害。 但她自己反而睡不着了,坐在那满怀郁气地回忆这次霍止在江城设下的圈套,还想到以后就没有“霍老师”和“舒老师”了,那些被建筑勾连在一起互相算计互相仰望的过往陡然变成一个戳破的气泡,再也没有驯服和不从的猫鼠游戏,只剩下两个赤条条的人,时间忽然倒退回宇宙洪荒之前,伊甸园里没有蛇也没有苹果,就只有舒澄澄和霍止和滚滚红尘,台风天夜里霍止拿着手电找来教室,朝她伸出漂亮的手,最俗套的恋爱情节。 如果换个开头,舒澄澄和霍止应该是个好故事。 她心脏忽然变得轻飘飘,有根不知名的羽毛在胸腔里轻搔,满肚子鸡犬不宁。 舒澄澄坐在床上看外面的灯塔,一直看到灯塔都暗了,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好像她的呼吸又吵到前任了,沙发上的霍止突然说:“舒澄澄,你睡会觉,行不行?”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么一说话,舒澄澄发现他还没睡着,轻手轻脚下床过去爬上沙发。 霍止闭着眼睛,但是舒澄澄常年喷同一款香水,人都泡入味了,他能察觉到她的气味靠近,没等她碰到自己就把她的脖子一挡,“你干什么?” 舒澄澄弯腰在他下巴上啄了一口。 霍止蓦地睁开眼睛,皱眉看着她,几秒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舒澄澄又执拗地爬到他身上,霍止还是推开她,她不依不饶,霍止索性掀开被子坐起来要把她放下地,她就把被子一拉劈头盖脸把两个人都蒙住,然后在被子里天旋地转地把霍止往沙发上一按。 被子里空间狭小,舒澄澄就趴在他胸口,他没动,舒澄澄也没动,她爬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想,就是想再问一遍能不能一起走,结果不知道怎么就亲了他一口,也不知道怎么就蒙上被子了。 一时间面面相觑,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晌,霍止终于把她一推,她咣当就被推下去了。 霍止没想到她摔出这么大的动静,猛地坐起来,看她坐在地上扶着腰,想起几天前自己在她腰上踹的那一脚,胸口一抽,脸色变了,下地扶她,舒澄澄没等他扶,麻利爬起来就进了卫生间,把门一锁,坐在马桶上捂着腰深呼吸,满肚子火。 霍止在外面,手抬起来了,对着门却敲不下去,最后只敲了一下,“……磕疼了?出来,涂点药。” 她开门出去,坐在床沿,霍止把药递给她,她看看药瓶,再看看霍止,是让她自己涂的意思,索性没接,捂着腰窝进被子,拿后背对着他,霍止明知她是故意的,于是也没坚持,把药瓶放在床头。 舒澄澄闷声闷气,“我腰疼。” 霍止拒绝她的勾引,不动如山,“有药。” 她不爱听,就当没听见,“霍止,我腰疼。” 这次霍止也当没听见,她想这人好的不学,学坏挺快。 舒澄澄本来打定主意要磨人,但才磨了两句就磨不下去了,用被子盖住头。 霍止感觉她不对劲,不知道她是真腰疼还是在骗他,他犹豫片刻,还是上前拉开被子,舒澄澄脸朝下埋在枕头里,手紧紧抓着枕头边,竟然是哭了。 他抽了张纸给她,没想到舒澄澄还真的就是在骗人,一直在等着他靠近,当下一抬手捉住他的手腕,动作飞快,往他身上扑。 衣柜门开着,舒澄澄把他扑进柜子里,跪坐在他两腿中间,“别各走各的,别把我留下。我这两年总是想,要是早一点碰到你,或者要是晚一点碰到你,或者要是你不是霍止,要是我没骗你,要是你就只是我大学同学,那你跟我现在是不是孩子都生出来了?……现在还不晚,霍止,你别回去送死,你跟她争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想要,你变成穷光蛋我也跟你走,这次我不把你留下,你也别把我留下。” 柜咚.avi 衣柜门开着,舒澄澄把他扑进柜子里,跪坐在他两腿中间,“别各走各的,别把我留下。我这两年总是想,要是早一点碰到你,或者要是晚一点碰到你,或者要是你不是霍止,要是我没骗你,要是你就只是我大学同学,那你跟我现在是不是孩子都生出来了?……现在还不晚,霍止,你别回去送死,你跟她争那些东西,我根本不想要,你变成穷光蛋我也跟你走,这次我不把你留下,你也别把我留下。” 她字字铿锵,撞得霍止胸腔滚烫。舒澄澄拳头握着他的衣领,气喘吁吁,眼睛热切得像恨不得把他吃了,但他实在无奈,“别发神经,起来。” 他推她的肩膀,但她不让开,把他严严实实堵在衣柜里,“你回去也可以,那是你家,我不拦着你,但别去为了我跟她硬碰硬,不值得,听见没有?” 霍止想到她这两年,对她摇头,“你把自己看得太轻。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是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丢掉什么东西我都担得起,我在你眼里是个离了温室不能活的人?我要的是你这个人,我只要霍止,你听懂没有?” “……” 他听得懂。她长在哪里都能绝处逢生,春风一吹就是新天新地,但她曾经一无所有,遇到他之前是这样,遇到他之后还是这样,舒澄澄的运气一直不好,他总想把最好的东西给她,衣服、食物、珠宝,但那些都远远不够。 他的舒澄澄值得一些更好的,干净的风,温暖的气候,友善的环境,还有自由。 她盯着霍止,霍止专注地听她说话,但不为所动,浑身上下散发着锐利不悦的气味。舒澄澄心里发狠,攀住他的脖子吻上去,啃他的下巴喉结,一只手捧住他的脸抬起来亲吻,另一只手趁火打劫去解他的衣领。 舒澄澄接吻时意图总是特别明确,急不可耐地要快进到下一步,搞得吻技特别差,但霍止得承认她这套对他永远管用,他愣了几秒,被她一掐脸就微张开嘴,舒澄澄一口咬住他的下唇。 霍止脑子像被打火机点着了,各种念头像电流似的滋滋地来回窜,先是察觉到身体的反应,随即是想起该再拒绝她一次,随即舒澄澄见他不闭眼,就拉过衣柜里的衣服,把他的眼睛一遮。 她从视野里一消失,霍止陡然清醒过来,蓦地格开她,“……让开,别乱来。” 舒澄澄不让,一用力就腰疼得嘶嘶的,但还是抱着他的肩膀不松,“我没乱来。我就爱你。” 她薄薄的肩胛骨往他手心里贴,形状坚韧性感,他还记得在上面画画的时候那块肩胛骨是座小山峦。往事历历在目,顺着脊椎缠上来,蛇似的湿滑冰凉,霍止急需摆脱,掰下她的手扔开,“我不爱你。” 这话一落地,霍止自己都沉默了。两个人都松了手,舒澄澄跪在衣柜边捂着腰,脸色灰下去。 霍止抿抿唇,起身要离开,舒澄澄突然撑住柜壁挡住他的去路,“你不爱我?霍止,你想清楚再回答我,我爱你,我这辈子没爱过别人,你敢不爱我?” 这话像一刀劈在霍止头上,他顿住动作,仅剩的冷静摇摇欲坠。 他敢不爱她?他病态的肮脏的毁灭性的侵略性的占有欲不敢爱她,但她理应有自在人生。 舒澄澄胳膊撑着柜子,由于情绪激动,在微微发抖,其实没多少力气,但他没推她,竭力不触碰她的皮肤,说得很慢,“……我改不了。舒澄澄,你放过自己,行不行?” 舒澄澄一动不动,抬脸定定望着他,“你是什么样,我清楚了,但我就是要你。以后高兴或者不高兴,都是我自己选的,种因得果,我都承担。可以了吗?” 这个女人一生行迹都堪称英雄主义。霍止心脏被细密的小刀子绞成了一滩酱。 舒澄澄缓缓张开手臂环抱住他的腰,抬头望着他,把下巴放在他腰上,嗓音发抖,竭力克制,还是眼圈发红,“……姓霍的,你别拒绝我,今天过年呢。” 他懵然察觉,这几天日子都过糊涂了,今天好像真是除夕。 舒澄澄话说得凶,但却这么仰脸看人,眼神活像讨骨头的小狗,让人觉得她的所有愿望都该被实现。他那颗肮脏坚硬的心一寸寸发软,有个念头突然叫嚣着冲出来——她就只是有个这么小的愿望。 何况足足七百多天里他守着那颗月亮过,欧夏去雁心采访时援引了古人的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思念是把刀。 霍止很慢地弯下腰,目光不禁被舒澄澄的嘴唇吸引,红唇微张,敞开的邀请。 他踌躇几秒,小心翼翼地吻她。 睽违已久的嘴唇、青草的香味和蹭在鼻尖柔软的碎发,滚烫的欲望要从唇齿间隙中破土而出。 嘴唇稍微分开时她不舍得,距离那么近,呼吸还缠绕着,她盯着霍止好看的薄唇下意识朝上凑,渴求地小声呢喃,“霍止,我在过年呢,霍止霍止。” 霍止把食指按在她急切的嘴唇上,让她稍安勿躁,“我知道了。新年快乐,都听你的。” 舒澄澄来不及脱衣服,也来不及去床上,她在衣柜里骑在霍止身上低头跟他继续接吻,霍止烧得气短,被她吻得耳根更烫了,她暂时松开,坐直了看看他。 霍止眉眼湿润发红,掩口咳嗽一声,扶稳她的腰,静静等待她安排下一步的姿势,满眼逆来顺受的笑意,既冷情又勾人。 霍老师不做霍老师了,但霍止这张脸依然还是银河系第一流。 舒澄澄肚子里那片骚动不安的羽毛忽然化成一个明确的念头:还说不好是谁想掌控谁呢,比如现在她就想占有银河系。 她一弯腰又吻下去了,咬住霍止的喉结,舌尖勾出来刮过因为紧绷而微凸的血管,接着往下咬开扣子、裤腰,跪趴在衣柜边给他含,霍止仰起脖子,汗从额角向下淌,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喘声。 舒澄澄趴在他腿上笑,“不行了?” “还行。”霍止看着她湿润的嘴唇。 她把睡袍脱掉扔了,“还行吗?” “……” ———— 霍止,扣1佛祖保佑你。 哪个正经人没有小狗 “还行。”霍止看着她湿润的嘴唇。 她把衣服脱掉扔了,“还行吗?” “……” 霍止没说话,舒澄澄低头继续,刚含进嘴里,霍止把她轻轻一推,她靠住衣柜内角,霍止分开她的腿,用手指和嘴给她做。 衣柜里挂着层层迭迭的衣服布料,舒澄澄筋骨酸软,头脑眩晕,整个人都快滑下去,胡乱抓住一件西装袖,高潮时攥紧袖子又脱力松开,霍止拨开衣服看,舒澄澄靠着柜子发抖,气也喘不顺。 他看了眼她哆嗦着张开呼吸的嘴,“不行了?” “还行。”舒澄澄哽着嗓子盯着他,“进来。” 他手还压在她的膝盖上,两个人无声地对峙僵持。 舒澄澄抹去霍止嘴上的液体,“那我就当你在糊弄我了。” 隔了叁秒,她脸色暗了,爬起来离开衣柜,要把挡门的单人沙发拉开,霍止把她后腰一推,她扑通跪倒在沙发上,霍止把她腰身摆正,在她屁股上抽了一巴掌。 舒澄澄疼得一哆嗦,浑身关窍都通畅了,老老实实扶着沙发背,霍止从后面撞进来。 她都快整两年没做了,一瞬间痛感切开五感,她脊梁绷紧。 两个人激烈地冲撞、克制地喘息,拍击、碾压、颤栗、近乎灭顶的高潮,还有最熟悉的感官疼痛,就在这个最熟稔的姿势上,那时候她属于他,是他花光全部心思驯养征服和点亮的小狗、玫瑰、月亮。 舒澄澄眼眶发酸,辛辣的情绪都要从牙关里滚出来,她死死咬住。 舒澄澄晕眩颤抖,霍止把她翻过来,揉开她紧缩的肩头。舒澄澄突然抱住他的脖子直起身来,紧紧贴在霍止胸口,仰着脸跟他确认,“我们不分开。” 这个晚上极光一直没有飘走。最后舒澄澄跟霍止洗了澡,她坐在床边擦干头发,久久没缓过神,霍止拧开药,半蹲下去,小心地撩起她的睡袍下摆。 前几天安德烈动手的时候正巧打在他踢过的地方,薄薄的皮肤上有一大片淤血,青紫发硬,但这些天舒澄澄一声不吭。霍止不再要求她疼的时候叫出来,他用手心化开药膏,掌根贴上她的肋骨,在皮肤上推开。 舒澄澄又问了一遍:“我们不分开。” 他也重复了一遍,“好。” 他目光藏在眉骨睫毛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前二十八年的生涯中,舒澄澄敏感于氛围中丝丝缕缕的细节,光线、气味、温度,一个人走到她眼前,她先看到的是这些微妙的细节。此刻霍止在她眼前,她嗅得出某种意味,牢固、坚定、隐忍,还有山一般的不为所动。 霍止只是被她熬得没办法,也许并没有改变他的想法。但她什么都没说。她也有不能失去的人。 第二天天亮,舒澄澄在民宿的犄角旮旯翻箱倒柜,试图找出一点钱。霍止跟她一起找,找到了民宿的座机,于是他给董秘书拨去一通电话。 神通广大的董秘书面对北极圈内无常凶恶的大自然也败下阵来,手头的钱、卡、精英和奔驰都无法运输到老板手上。董秘书在那边绞尽脑汁想办法,霍止忽然看到了什么好东西,挂掉电话走到舒澄澄跟前,从她刚走过的柜子下找了找,摸出一根金条。 原来任江那天被扔进海里之后还捞到一根同样被霍止扔下去的金条,但是要离开捷里时觉得不吉利,把这根晦气金条扔下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金条又回到他手里,他们又有钱了。 一根金条在捷里足够让人当大富翁,问题是换不成货币。舒澄澄不会俄语,霍止虽然以前在圣彼得堡做项目时学了一些基础用语,但是两张东方面孔就这么去换钱未免太显眼,毕竟还不知道安德烈和阿列克谢是什么情况。 两个人到荒凉的小商店外等了一会,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出现了,大概是住在附近的小孩,穿得圆滚滚的,拖着鼻涕牛去商店里买了个狗罐头,他再出来的时候,门口有个高个子美女在抬头看路牌,他小步小步蹭过去,想借机靠近,好多看她一眼,没想到他刚凑近,美女一弯腰,像拔小萝卜似的把他连根拔起,就地绑架到了商店背面。 毛子小萝卜还没来得及咧嘴哭,一个清俊的东方男人在他面前蹲下,食指敲了敲他手里的打折临期罐头,“你有狗?” 小萝卜被这个开场白绕进去了,浑然忘了自己是被绑架的,乖乖点头,“嗯,我有只小狗。” 霍止称赞他,“我们这么大的人都没有小狗呢,你这么小就有了,真厉害。想不想给你的小狗吃点好的?” 这个年纪的小孩被大人这么诚心诚意地一夸,就没有不晕头转向的,毛子小萝卜使劲点头,霍止把一个东西放到他口袋里,教他去找地方换成钱,又教他回来的时候带点东西。 “出海” 半个小时后小萝卜跑了回来,他十分实诚,都没想到自己其实可以卷了金条跑路,老老实实换了钱,把霍止要的东西都采买齐全,拿了一张纸币去给小狗买磨牙棒,欢天喜地地走了。 舒澄澄和霍止戴上小萝卜精心选购的棒球帽、大围巾,密密实实地遮住大半张脸,又进商店买了点食物塞满书包,再加上厚厚长长的大羽绒服,怎么看都是两个逃学来看极光的大学生。 结完账,舒澄澄还不打算走,弯腰在门边的报刊架上找报纸,捷里交通断了这么多天,架子上最新的报纸还是霍止来的那天刊发的。 霍止又从舒澄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币,把架子上的报纸每种都买了一份。有什么看什么,能多知道一点信息都好。 正午时分,他们找了餐馆吃饭,餐馆老板叽里咕噜地在电话里提醒女儿早点回家,语调有点焦躁。 霍止把听得懂的词大致连成完整的意思:早上有居民在海岸附近的石崖看到了一具尸体,是个棕色头发的年轻人,断了一条腿,致命伤在脖子上的大动脉,而他手里握着枪,枪里还剩好几发子弹,有子弹壳落在石头上,顺着痕迹看过去,石头上有大量血迹,应该是有人被他开枪击中,后退的时候摔进了海里。 出了人命案,还有个尸体在海里某个地方,居民们报了警,但警察进不来,现在镇子上人心惶惶,自治会的老头子们打算组织巡逻。 看样子阿列克谢和安德烈两个人都是输家,就算阿列克谢没死,应该也伤得不轻。捷里别尔卡这个地方还是让人不安。 舒澄澄潜意识里觉得尽快离开才行,但是向窗外看一眼,路口被白雪堵得一片苍白,看样子就算雪停了,路也还得花几天才能清出来,她终于骂了声娘,“妈的,破雪下没完了。” 舒澄澄平时看起来是个骄矜文明的都市丽人,但一骂人就原形毕露,又成了高中时那副见神杀神的嘴脸。霍止适应良好,笔直优雅地坐在她旁边喝罗宋汤,翻着报纸,用食指点出一条小拇指那么窄的信息示意她看。 那是条不起眼的招聘信息,某某研究所驻捷里别尔卡的科研团队需要一个保洁,要求身体健康、英语听说流利,还要求有跟船出海的经验,能够适应长途航行。 舒澄澄听完,想了想,“你想走海路?” 餐馆老板听到中文,联想到传闻,难免对外地人有些怀疑,向他们看过来。 霍止合上报纸,把餐费压在碟子下,两个人出了门。 他在门口把她的衣领拉紧、帽子戴好,“俄罗斯海岸线长,但纬度太高,可以通航的月份少,在海运方面一直很被动,一直在开发核动力破冰船,试图开辟北冰洋航线。捷里有天时地利,海边的那些船舶残骸都是被暖流冲过来的,港口不冻,常年都可以停船,我猜他们应该是在做破冰试验。” 霍止说“猜”的时候往往基本已经有九成确定,但是舒澄澄抬头看,天上还飘着雪,“这种天气,车都进不来,他们能出海?” “也许。”霍止说,“世界上第一艘核动力破冰船就在摩尔曼斯克州陈列展览,那艘船执行了三十多年考察救援任务,才被新一代破冰船取代,后来更多的商用破冰船进一步尝试在正常气候下打开航道。如果是你,你的新产品会有什么新方向?” 舒澄澄明白了,“商用船追求的是稳定性普适性,要实现规模商用,得挑战更多通航月份,还有各种恶劣条件。冬天才是他们更重要的测试期,也许雪天测试很重要。” 霍止点头,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商店走,“快点,找他们去,他们快下班了。” 霍止又推开商店门,打通招聘信息上的电话。 接电话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性仓库管理员,消极怠工,回答他们:“保洁员已经招到了。研究所的位置?你去问负责人。负责人?他们不在。下班时间到了,再见。” 电话被挂断了,舒澄澄有点着急,“还没到下班时间呢,再打一个,我跟他说。” 霍止放下电话想了想,“这里有什么娱乐场所没有?外地人喜欢去的。” 捷里别尔卡的娱乐场所,无非就是舒澄澄遇见任江的那个地下红灯区。 霍止跟着舒澄澄进了地下空间,那个穿貂涂蓝眼影的女士抱着一桶冰淇淋在看耽美剧,没有注意见过一面的舒澄澄。 霍止给舒澄澄买了一桶爆米花,让她等着,打算去找人。 舒澄澄眼看他要往红灯区走,一伸手就把他帽子拽住,“你回来。那是你能看的吗?” 她把爆米花往他手里一塞,“在这等我。” 饺子(加更) 舒澄澄进红灯区溜了一圈。谢尔盖说得有道理,在这里做妓女确实赚不到什么钱,生意很萧条,几间屋子基本都开着门,浓妆艳抹的女人在里面百无聊赖地刷短视频,只有一两间有生意,木门关着,听声音,里面的客人显然不是外地人。 她无功而返,心里焦急,不知道去哪找人。走回大厅,她在那莫名地站了一会,刚才跟霍止说话时靠着的柱子边空荡荡的,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意识到本该等在这的霍止不见了。 舒澄澄第一反应是霍止果然说话不算话,现在把她留在这,要跟她各走各的,第二反应是阿列克谢回来找他们麻烦了,总之她茫然了几秒钟,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外跑,门边角落里乱糟糟的牌桌上有人叫了她一声:“舒澄澄。” 霍止就在牌桌边。他看着她满脸惶急,知道她在怕什么,安慰地朝她招了一下手,“过来,玩牌。” 舒澄澄浑身的鸡皮疙瘩褪了,过去坐在牌桌边。 他们要找的商用破冰船项目团队果然就在这里,是一群技术宅,来自天南地北,各自的母语都不一样,英文口音都有点笨,但脑子都很灵光,玩扑克时动心眼,看到霍止的筹码时也动心眼——陌生人拿着大把筹码来加入牌局,要不就是想骗钱,要不就是想骗别的,他们该拒绝他的加入,但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整饬清直,没有一丝盛气凌人,充满文明社会的气味,是食物链顶层生物不需要展示侵略性的气定神闲,让人本能地想顺从他的提议。 舒澄澄没多关心桌上技术宅们面对霍止时的纠结氛围,自顾自脱了羽绒服,纤细修长的手指一张张拨动着霍止手边的扑克牌,漫不经心的,“我和我哥哥不太会玩,你们教教我们?” 她里面穿的是霍止的黑色高领毛衣,极度沉郁的黑羊绒和极度清淡的五官对撞,显得人格外冷淡易碎,但是一笑起来,那些疏离全都无影无踪了,眼睛弯弯,脸颊上还有个娇憨的小酒窝,比电影明星还勾人。 霍止在桌子下一碰她的膝盖,让她别用这套。但她变本加厉,手托着下巴,跟自己旁边那个亚洲小男生撒了个娇,“教一教嘛。” 几个宅男小伙子哪见过这个阵仗,稀里糊涂、言听计从地教这“兄妹”两人玩牌,到半小时后,他们已经完全信了舒澄澄和霍止是来看极光的游客,家里有急事,但苦于道路不通,想要求助破冰船绕路离开降雪圈;不仅信了,还同意带他们回团队见老大。 团队老大是个有中国血统的女人,三十出头年纪,中文名叫祝衡,很小的时候跟着父亲移民到这里,那之后常用的名字是伊芙琳,面孔白皙文弱,一看即知是混血儿,从小就被本地人当外国人看。她跟他人的关系本来就淡薄,去年丈夫癌症去世之后,她更是只对破冰船这一件事专注,在同事们去打牌的时候,她在室内分析数据。 陆地上下雪并不妨碍不冻港依然可以通行,祝衡的确有近期出海的计划,这一点霍止没有估计错,但祝衡听完他们想出钱买两张票的想法,摘下无框眼镜擦擦,边擦边摇着头微笑。 她的船不是客运船,不承接交通运输业务。由于她厌恶逢迎的性格,团队倒是的确缺钱,急需资金支撑进行更多试验,好把技术和数据卖给跨国公司,但两张船票的钱对出海航行所需的数目来说毫无作用,她不是热心肠,没必要助人为乐。 舒澄澄试着斡旋,“投资。我们下船后可以给你投资。” 祝衡擦好眼镜戴上,低头工作,黑头发遮住眉眼,态度客气冷漠,“要使用我的资源的时候,每个人都说他们有钱。” 祝衡送客,舒澄澄和霍止离开她的办公室,在栏杆边抽烟。 舒澄澄不甘心,“要不我们去当保洁吧。” 霍止没回应,他对着雪原抽完一支烟,思忖着这是不是离开的唯一机会,最后把烟头扔进垃圾桶,“我再去跟她谈谈。” 祝衡中文不好,刚才霍止跟她用英文聊,两个人都语速飞快,舒澄澄没听清几句,起不到什么作用,于是没跟进去。 霍止依然有左右人心的天分。二十分钟后,祝衡松口同意了,“阿喀琉斯”号将在后天正午启程开往白令海峡,允许他们一同上船,中途停靠时会让他们离开。 舒澄澄跟他走下生锈的钢筋台阶,“你给她什么条件了?” 他抬手扶着她,想了想才说:“钱。” “怎么你说有钱她就信?” “她说得对,口说无凭,要有定金,”他指指手腕,“把手表给她了。” “……” 他那块表上百万,的确令人信服。 这晚他们回民宿住,居民自治会果然开始组织巡逻了,对住着外地人的屋子重点关注,几个高个子男人在民宿外逡巡,霍止扣上舒澄澄的帽子,快步带她进了门。 舒澄澄脱了外套,向外看,男人们还在观察,她说:“应该等他们走了再进来的。” 霍止关上门,“让他们怀疑,比关灯有用。” 自治会们果然在隔壁的空民宿房子里留了人和猎犬,还有监控,想看看这两个外乡人是在做什么。但对舒澄澄和霍止而言,这看似是监视,其实是保护,就算夜里有人盯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按中国历法算,今天是大年初一,霍止和了面,用易拉罐擀了一些饺子皮,然后把冷冻鳕鱼肉调成馅料,包了十几个像模像样的饺子,舒澄澄完全没帮忙,趴在桌边看着他包。 霍止手变巧了,包饺子的时候手特别好看,等他把饺子下锅,她才把买到的冷冻食品折腾熟,凑合了一大桌迟到的年夜饭。 酒足饭饱,舒澄澄趴在沙发上,开始翻阅游客指南。 自从来到这里,每天都过亡命天涯的日子,不过看到了极光、也去过了捷里有名的餐厅,剩下的景点也就是海边的船舶墓场,明天正好空出来一天,简直完美。翻完一本指南,她说:“哥哥,明天我带你去旅游啊。” 霍止在指南上撕了张纸,拿铅笔在上面拉清单,“辛苦。行程里有没有商店?后天要去船上旅游,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舒澄澄懒洋洋地在指南地图上圈住商店,“行啊,去。咱们这高低也算是个购物团了。” 霍止听到了陌生的字眼,向她发问:“什么是购物团?” 霍止大概还没被黑旅行社拉到荒郊野岭逛过假翡翠店,舒澄澄忍俊不禁,趴在沙发上亲亲他的脸,“穷光蛋,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 你走后我就读了新东方烹饪技术学院饺子系 我天天加更,有没有人夸夸我,没有的话我明天再问问 榜一大哥花钱如流水 第二天,舒澄澄和霍止赶着天亮的时间去海边的船舶墓场。 “船舶墓场”四个字听起来有些虚张声势,感觉是个堆迭着很多旧船的破船场,真的站到了海边,才发觉这个名字取得恰如其分。 北冰洋是无边无际的淡青,洋面上三三两两漂着经过风雨阳光腐蚀的棕黑残骸,这些船曾经要扬起桅杆驶向光辉的航线,但不幸在地球某处失事,然后被暖流冲刷,流到海洋的尽头。 大船理想中的航程永远搁浅,在安稳的暖流中变老变旧,变成废铁,风光不再。 雪簇簇地下,大片飞白轻轻落到他们眉睫上,舒澄澄心里不宁静。 霍止望向那些船只,评价她这个选择可能会失去的东西:“建筑师是地表上的造物主。” 她的手找到霍止的,使劲握住,“你是我的造物主。” 霍止不置可否。但是谁都没有争论,离开捷里别尔卡之前这些都是空谈。 从船舶墓场回来,天已经快黑了,舒澄澄和霍止去商店采购了在船上要用的东西,维生素、保湿霜、止痛片、烟、薄荷糖、墨镜、保暖衣,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店主家的小女儿正在陪老太太捯饬家里的陈年零碎,东西在店里的大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她们把零碎一样样熨好展开拍照。 中古货的行情很好,她们打算挂在网上售卖,等天晴了就可以寄出去。 老太太以前应该是个时髦的女士,有不少好看的花裙子和首饰,霍止拿起帽子展开,叫舒澄澄过来,给她戴到头上。 微腥的狐狸毛无风自荡,衬得她像那幅《无名女郎》一样肃杀娇艳。 舒澄澄从来不用真皮草,但霍止从来都挑得出最好的东西,她也觉得挺好看,不过她说:“没钱了。” 霍止左右端详舒澄澄,微微笑了,“这么好看,没钱也得买啊。” 他把使用率低的东西退掉,买下了那顶帽子。舒澄澄戴上帽子出门,门拉开了,霍止还没出来,她回头看,霍止打开桌边的一瓶香水,喷在空气中,闭上眼睛。 她问:“怎么了?” 霍止睁开眼,“帝国青草,你的香水。” 还真是她常用的那款香水,这瓶是老款的绝版货。舒澄澄拿起来闻闻,又放下了,“钱不够了,真不买了。” 霍止把香水递给她,拉开书包,接着退货,“那我们不抽烟了。” 霍止退掉那几盒烟的时候舒澄澄在门外吹风,拿着那瓶香水宝贝地闻,绝版香水她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是霍止非要买,他哪怕没钱了也不吝啬,起码对她是这样。 昨天见过的毛子小萝卜又出现了,这次是牵着他的小狗来的——好家伙,毛子对“小”这个字肯定有误解,他的小狗站起来估计能有两个小萝卜高。 舒澄澄朝他点点下巴,又点点超市,用肢体语言跟他交流:又来买小狗罐头了? 小萝卜摇头,指指一边的大树,又指指他的大小狗,嘴里叽里哇啦一顿弹舌,舒澄澄看到树杈上的东西,听明白了:他不知道怎么玩的,把足球玩得挂到树上去了,现在让他身高赛张飞的“小狗”来试试能不能够下来。 大小狗扑到树上试了一圈,哼哼唧唧地放弃了,舒澄澄把香水揣进兜里,站到石头上帮他够足球,也没够到。 球被挂得够高的,目测有两米多,霍止来了都没用。 这时候霍止退完香烟走了出来,小萝卜喜出望外,去拉着霍止的衣角过来,弹着舌表明意图,霍止看看树杈上的球,目测了高度,知道自己伸手也够不着,把书包递给舒澄澄,自己弯腰抱起小萝卜,把他放到肩膀上,走到树杈下,扶着小萝卜的腿,让他在自己肩膀上站起来。 天色近晚,雪还在下,大陆尽头满目荒凉,只能看见一棵树一个小孩一条狗,还有霍止,清贫洁净,令人安宁。 舒澄澄抱着书包,在商店屋檐下抽最后一根烟,安安静静看他们够足球。 霍止和小萝卜尝试了四五次,小萝卜终于站起来够到了球,高兴坏了,下了地抬手要跟霍止击掌,霍止显然没想到要有这个仪式,擦干净手,跟他击了个掌,大小狗察觉到小主人的高兴,也很欢腾,在雪地里绕着他们摇尾巴。 舒澄澄慢慢抽烟。小萝卜走了,她还坐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棵枯树,霍止过来伸手接书包,“在想什么?” 她捻灭烟头,拉住霍止的手,站起来跟他走,“想生孩子。” 没有你珍贵 次日天亮时,捷里别尔卡的雪稍微小了一些,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雪地上,雪片被霞光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彩,风也浪漫轻盈。 连风景都配合这场意外旅行,准备画上个轻松的结尾。 舒澄澄和霍止提前抵达了码头,巨大的阿喀琉斯号就停泊在波涛中,随着海波微微起伏。 登船时间还没有到,祝衡在岸边的小办公室里打电话,跟各个环节上的负责人核对状况,抽空捂住话筒,委婉地表示不希望他们听到这些信息,“你们找地方避避风。” 另一间小办公室里是那些技术宅,满桌子满地的泡面烟头,舒澄澄不想让霍止进去待着,极目四望,指了个方向,“去那吧。” 那里有个两层的小铁皮房子,二层是给过路工人短租过夜的简易房,一层售卖简单的食物,他们进去找了位置,霍止去点单,舒澄澄抽纸巾把脏兮兮的桌面擦干净。 服务员从背后的楼梯上下来,嘴里抱怨着,有什么东西簌簌作响。 舒澄澄回头看了眼,发出声音的是一只透明大垃圾袋,里面装满了各样罐头、废纸、药盒、脏污的纱布绷带,还有件军绿色的外套,沾着血。她胸口一紧。 阿列克谢的外套。 服务员把垃圾袋提出去扔,铁皮门合上了,舒澄澄还盯着垃圾袋的方向。一直到霍止叫她,她抽回神智,过去拿起面包咖啡,“回去吃吧。” 她突然变卦,霍止还以为是有人得罪了她,回头看看,没看到异样,“怎么?” 她说:“我怕祝衡说话不算话,撇下我们自己走了。” 这里的人的确个个不靠谱,那位祝衡船长也像波塞冬的喜恶一样阴晴莫测,霍止又多买了一些食物,带回去分给那些忙着调试设备的宅男,大家见到热腾腾的咖啡,都很高兴,叫一声“乌拉”,凑过来霍止这边领吃的。 舒澄澄对着窗户抿了口咖啡,用指节抹开一片玻璃上的水雾。 窗外不远处,有个金发高个子男人从铁皮房子里出来,似乎肩膀疼,他揉揉肩膀,上了一台蓝色的车,绝尘而去。 热气熨平食道,舒澄澄冷静下来。 阿列克谢也许在四处找他们。但现在他们要走了。 她说:“我去找女老板要点茶。” 她看起来心神不宁,也许是等不及离开。霍止顺手把她的围巾掖紧。 舒澄澄出了门,迎着冷风到隔壁的办公室去。祝衡正在查看政府部门提供的数据,见她进来,有些不满,“小姐,请你出去,我还有工作。” 舒澄澄反手关上门,哈着气搓手,“姐姐,我拿几个茶包就走。” 她蹲下来在柜子里找茶包,长发扎了个松松的斜麻花辫,脸冻得透红,头上那顶玫瑰红的毛皮帽子让她看起来不说话都像在撒娇,这么一撒娇,更嗲得没法沟通了。 祝衡只会来硬的,不知道怎么处理舒澄澄这样的女人,当下只好合上电脑,指点她:“……右边抽屉。” 舒澄澄拉开抽屉,拿了两包,又问:“船上有茶吗?” “有。” “网络呢?” “也有。” “你这么赶着工作,我还以为上船就没网了呢。既然上船也能干活,那为什么一定要十二点开船?” 祝衡抱臂让舒澄澄套她的话,据实以告,“我的幸运数字是十二。” “……” 一个人一旦搬出玄学来,别人再有什么说辞也很难说服。 舒澄澄哑然,祝衡看她吃瘪,觉得挺有意思,倾身向前,饶有兴味,“你想提前开船?” “我想。” “可以。”祝衡一勾指尖,让她过来。 她走近了,祝衡把她的小臂一拉,让她弯下腰靠近自己,“撒个娇看看。” 这个场面似曾相识,霍止刚跟她见面的时候也这么调戏她。祝衡看起来是个禁欲系女科学家,谁知道骨子里是个海盗头子。 舒澄澄“啧”一声就要站起来,一脸烦躁,祝衡越看越好笑,展颜一哂,用力拉住她,面对面盘问:“小姐,你和你的假哥哥着急离开,是在这惹了事,怕迟一小时就被人找到?这里最近还真有人命案,是你们干的?” 祝衡手伸向电话,一通电话就能把自治会叫来。 舒澄澄按住听筒另一端,加了力气不让她拿起来,“不。杀人的不是我们。” 祝衡透过冷蓝的镜片审视她,“那你们逃什么?” “他从来不逃。是我要逃。” “好,他从来不逃。那你逃什么?” 舒澄澄垂眸思索,“如果你爱的人为了替你抢东西要跟仇敌鱼死网破,你千辛万苦才说服他不去犯险,而有人一动手就会把他拉回那个战场,你逃不逃?” 祝衡提了个刁钻的问题,“抢你的什么东西?” “没有他珍贵。”她慢慢说。 她是个穷人,碰到一颗钻石,举世无双。绞尽脑汁,想留住他。 遇上想抛下一切抓住的人,是种幸运。祝衡和舒澄澄交浅言深,她羡慕舒澄澄豁得出抓得住,是大无畏。 祝衡沉默良久,“没问题,我们提前开船。但是,但是,小姐,听我说。” 她盯着舒澄澄的眼睛,“船是我的命。你们的事要是惹到我的船上,我会把你们两个都扔进海里喂鱼。” 阿喀琉斯 阿喀琉斯号将在十五分钟后启航离港,祝衡通知船员、后勤和技术人员提前上船筹备,甲板上传来密密的交谈声。 终于要走了,舒澄澄一边肩膀背着书包,跟在霍止身后,离开办公室,走向阿喀琉斯号。 上学时她总昂首在前面走,霍止习惯性地站住脚,让她到前面。 离登船处越来越近,大船的阴影将要笼罩头顶,舒澄澄侧目昂头看去,天朗气清,云层里甚至露出斑驳美丽的蓝色,随着雪片飞卷向大地,雪光一迷眼,让人有种错觉,好像那块蓝天变成宝石滚落到了石崖上。 舒澄澄又和石崖上那块蓝色对视了两秒,蓦地神经剧痛,像有根冷刺从脚心飞速地扎上了天灵盖,整个人僵硬地一震——一百多米之外的石崖上是阿列克谢那台蓝色的车,阿列克谢踏上车顶,端起步枪,向她瞄准。 那一秒被空前地延长,她甚至在颅内看得见步枪的准星瞄准她的眉心,随即缓缓右移,瞄向霍止。 但是他们在行走,而且瞄准镜里雪花纷飞,准头欠佳,他瞄不准,容易打草惊蛇。同时她听到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另一台车飞速驶来,插向破冰船和他们中间,迫使他们停下。 电光火石间只有本能,舒澄澄一回身狠狠撞向霍止,把他撞得后退几步,堪堪和撞来的车错开。车窗降下来,司机看向他们,“霍先生,舒小姐,论黑吃黑,你们是高手。” 谢尔盖,憔悴不少,但是活的。 说回到那个晚上,谢尔盖追杀老头反而被猎枪打瘸了腿的那个晚上。 舒澄澄喝了伏特加趴在床上昏睡的时候,瘸腿的谢尔盖被踢出了团队,第二天安德烈却仍然十分不高兴,当时他们以为安德烈闹脾气只是因为阿列克谢没有给到他足够的钱。另一件怪事是海崖边的火拼,阿列克谢已经被霍止耗光了手枪里的子弹,但当场死亡的竟然是年轻力壮的安德烈。 当时舒澄澄和霍止都认为谢尔盖被阿列克谢处理掉了。他们都低估了恶人之间的感情,有时一起做过坏事的情谊会分外坚固。 这个废物得到阿列克谢青眼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足够忠诚,包括那天晚上阿列克谢要他暂时出局养伤,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晚上阿列克谢一通电话要他帮忙,他立刻前往。 在任务完成后做掉团队里的老三,是他们的惯用套路。 这次的问题是任务还没完成,佣金尚未到手。霍止其人太难对付,所以霍止“许诺”的双倍钱他们不要了,霍川樱给的佣金已经足够丰厚诱人。 那天晚上谢尔盖一冷枪做掉安德烈,从海里拖出阿列克谢,他送老大在铁皮房子里养伤,他自己在封闭的小镇上寻找人质。他的腿不方便,找得不算顺利,在昨天傍晚时才看到舒澄澄和霍止一前一后回到玻璃民宿。 他子弹够用,但是民宿外有自治会的人逡巡,他只能收手。 今天天亮,阿列克谢伤口炎症引起的高烧退了,下床前往民宿,自治会换班的时候他们潜入那栋屋子,结果人去楼空。 这两个差点让他们全军覆没的人质打算在今天远走高飞。 捷里别尔卡这几天雪拥蓝关马不前,还有什么可以离开的交通方式? …… 谢尔盖把子弹上膛,看了眼远处等待补冷枪的阿列克谢。 霍止跟随他的目光看去,脑海里一瞬间掠过诸多画面——舒澄澄在铁皮房子里走到他身边说“回去吃”,随后她在破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抹开一小片水蒸气,目光钻凝沉着,如同对峙命运。 她在试图留住他。 枪口对准舒澄澄的眉心,缓缓扣动扳机。 谢尔盖没看清霍止是怎么行动的,一眨眼间霍止袭到他眼前,先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随即他清晰地看见自己腕骨向外弯折,子弹飞出枪口,带着火星打在车后门上,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霍止拧断到了反方向。 枪声响亮,四周凝固了一瞬,随即响起谢尔盖的嚎叫声。 船下船上一阵骚动,办公室门开了,祝衡大步走来。 谢尔盖的车停在阿列克谢视野最好的地方。舒澄澄爬起来冲过去,“霍止!霍止!从他那离开!霍止!” 舒澄澄用力拽开霍止,霍止反手把她按在怀里后撤,眼前钻过一颗流星,从她帽子上划过去,燎出一道火星,接着穿过她飞扬的辫梢。 霍止手掌贴在她帽子上使劲按了按,不知道是想确认什么,竭力沉下声线,“上船。” 霍止握着舒澄澄的小臂,快步绕过车头走向阿喀琉斯号,仰头用俄语高声喊:“准备开船!” 船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没有人希望被陆地上的麻烦事耽搁。 舒澄澄视线余光看见谢尔盖跌跌撞撞扑下车追来,她回头向祝衡喊:“快!” 祝衡三步并作两步,走向大船,扬手向船员做了个手势,大船预备起航。阿喀琉斯号引擎的嗡鸣声变大变密。 唯一杰作 差十几米就要离开捷里别尔卡。也许在开阔的甲板上,阿列克谢的视野会更好,但舒澄澄顾不上,满心只有离开离开离开,带他离开。霍止推着她快步向前,步入大船阴影时霍止松开她的小臂,她继续向前走了两步,手心碰到衣服,碰到一片湿滑,她低下头看,手心一片暗红。 她心脏木然一沉,猛地回头。 谢尔盖拖着霍止的后腰,匕首扎在他腰上,握着刀柄,轻轻旋转,打开伤口,随即拔出来。霍止低头看着离开伤口的匕首,皱了皱眉。 谢尔盖撑着柱子爬起来,向石崖远远望去,没看到阿列克谢。 这两个人质再次把他带入了阿列克谢的盲区,再次只有他自己了。他目眦尽裂,撑直身体,匕首对准霍止的太阳穴。 舒澄澄像头猎犬似的扑向谢尔盖,谢尔盖不知道她从哪爆发出那么巨大的力气,砰地被她扑倒在地,又被一拳头砸在眼睛上,接着她掐住他的脖子冲着动脉一口咬下去。他剧痛之下左手拽住她的脖子一翻,舒澄澄被他摔在雪地上,按着脑袋狠狠往地上砸,重重的一下砸到地面上,她浑身力气霎时都卸干净了,但牙没松,血淌了一嘴。 谢尔盖痛极,左手从地上摸到匕首,握在手里,刀尖朝下,刺向舒澄澄的眼睛。她没来得及闭眼,耳朵里听见“咯”的一声轻响,谢尔盖头一歪,迷惑不解地看着她,手一松,人朝她压下来。 霍止扭断了他的脖子,接着伸手接住朝她眼睛上坠落的匕首,插到后腰,把她拖起来,大步追上祝衡,用袖子擦了擦舒澄澄满嘴的血,接着把她推到祝衡怀里。 “我答应你的钱还算数。”他说。 祝衡看看甲板和石崖的方位关系,确认甲板上更不安全,人走在上面就是阿列克谢的活靶子,霍止是不会登船了,她能带走一个是一个。她把舒澄澄扣在胸前,走向登船舷版。 舒澄澄被摔得神智不清,几欲反胃,脚被拖着走,眼睛一直锁在霍止身上,他脚步有些踉跄,脖子上血管凸起,伤口在疼。 霍止在阿喀琉斯号的阴影里深深看了她一眼,捡起谢尔盖手里的车钥匙,捡起地上的手枪,卸开弹夹,检查子弹。 又走了两米,舒澄澄突然找回神志,猛烈挣扎,“霍止!霍止!你他妈的给我上来!……松开!” 祝衡和助理两个人都拉不住舒澄澄,她暴冲几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拽住霍止的手,按住他腰上的伤口,努力不对他吼,“……一起走,霍止,一起走。我们不分开,你说的。” 霍止捧住她的下巴帮她站稳,舒澄澄在他手心里抬着沾血的脸,样子可怖,但他目光像在观赏一幅美丽的艺术品,“不行,”他望向石崖,“他跟我的帐没有算清,是冲着我来的。” 舒澄澄心里一阵凄惶,“那我跟你留下。你不上船,我也不上。……你跟我说好了的,我们不分开,你跟我走,或者我跟你走!说好了的!” 霍止轻轻吐了口气。体温在飞速流逝,伤口的钝痛渐渐感觉不太清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 他架起舒澄澄往祝衡那边走,舒澄澄跌跌撞撞被他重新推进祝衡手里,霍止用袖子擦了把她脸上的血,看着她对祝衡说:“带她去不下雪的地方。” 像她说的,他从来不逃,从来都不打算带她去什么新世界。 舒澄澄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满脸愕然,声线终于变了,“……你从来就没打算跟我走?!你从来就打算下船就撇下我?!……霍止,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答应我的?我要跟你过,我不要别的,什么建筑,什么雁心,什么东山,你不要了,我也不要!霍止,你扔得下,我也扔得下——” 霍止用力掰开她的食指,两个人常年执笔,指腹上都有薄薄的茧,亲昵地碾磨。 “我从来都扔不下。”他轻声叹息,“你是我毕生唯一杰作。” 两颗枪子同时崩在身后的车上。不止一个方位,阿列克谢换了位置,而且还有别的同伙。 舒澄澄用力摇头,霍止掰开她一根手指,她就拽住两根,霍止用力地抽出手,她更用力地抓住他。船要开了,祝衡箍住她的腰上舷版,舒澄澄忽然猛地一扑,欠身伸直右胳膊紧紧攥住霍止的脖子,声线碎不成声,“……你敢把我一个人留下,我恨你一辈子!霍止,你听懂没有?别逼我恨你,行不行?霍止,霍止!” 霍止面无表情,拿枪的那只手一巴掌抽在她脸上。 舒澄澄被枪柄抽懵了,眼前黑了几秒,脱力松手,被祝衡趁机扯上甲板。霍止大步离开,发动车子,驶离码头。 舒澄澄被扔进船舱,舱门关闭之前她极目回望,飞雪铺天盖地,粉红的日光分明柔软温柔。 船开了,一块块浮冰被核动力船割裂,船舱微微摇摆。船舱里一片漆黑,船的引擎、车的嗡鸣、冰海波涛,还有远处的枪声、撞击声,声音混成一团,细细碎碎炸进耳朵。 舒澄澄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砸门,“霍止,霍止!——” 外面声响不绝,像有某种冥冥中的感应,其中突然有一声特别疼,疼得呼吸都被没来由地抽干,舒澄澄攥住心口轻轻跪下去。 那个雪人被留在捷里别尔卡。 第三个春天 那之后的第叁个春天,江城东山“雁”的第二期工程主体竣工。 这次的开发区域拓展到东山山顶,新的楼盘依旧与山水相偕,其中缱绻宽阔的房屋设计尤为醒目,建筑师的名字是舒澄澄。 竣工仪式那天舒澄澄没有去。 这位新晋的明星设计师从不参与作品竣工的庆祝活动,不是为了故作姿态,只是单纯的不爱去,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爱逢迎,不爱攀附,为人和长相一样清淡桀骜。虽然以前并非如此,但那毕竟是以前。 有人把她满身粉饰刮回原型,像颗真正的星辰那样,天生炫目的质地终于崭露头角。 舒澄澄为“雁”已经忙了好一阵子,一直没顾上给家里的狗洗澡,狗都臭了,仪式这天她开车带狗去宠物店。 把狗送进店里,舒澄澄坐在门口台阶上吹春风,李箬衡给她打来电话,“真不来?” “嗯。” “有男大学生。” “嗯。” 舒澄澄一到竣工的日子就心情不好,站在人声鼎沸中,她总忍不住回头看,总觉得应该是两个人站在这里。 那年冬天,阿喀琉斯号在阿格尔汉格尔斯克停靠,舒澄澄下了船。 李箬衡和闻安得在港口接到她,几天的航行中舒澄澄胃炎发作,没怎么睡过觉,人瘦脱了相,下船时他们几乎没认出来她,她抱着一顶帽子径直飞身跳下船,飞奔到码头上的售票处,拉住一个做外贸的东北人,“捷里别尔卡。” 东北人做翻译,替她问售票员,售票员摇头:“捷里别尔卡?早荒废了,没有船去那里。” “摩尔曼斯克。” 东北人又替她问,售票员给她出示去摩尔曼斯克港的船票价格,她掏了一遍口袋,朝李箬衡伸出手,“……钱。师兄,借我点钱。我得去找霍止。我得去找他。他是不是死了?……我得去找霍止。” 李箬衡张开手臂,把她抱在怀里。 霍止没有死。用一台车一把匕首一支手枪,阿列克谢和他埋伏的同伙被霍止借助地形、障碍物和视野盲区调下石崖、引向码头,随后居民自治会赶到现场,闯入捷里别尔卡制造祸端的雇佣兵最终一死两伤。 霍止自己也受了一些伤,其中一颗子弹钻过胸膛,位置十分凶险,如果不是阿列克谢在封路的情况下搞不到好武器,那颗准头上佳的子弹很可能会炸碎他的心脏。 但霍止依旧没有丢失血液里弱肉强食的本能,只要在空气中抓到一丝有利因素,棋局就能转瞬倾覆。 他要的真正的结果在小镇之外。 这场雪天里的枪击事件经由互联网传向外界,在桩桩件件经济犯罪同时爆雷之后,传闻中闭门不见警方和政府部门、畏罪拒绝接受调查的霍止却分明只身困在天寒地冻的巴伦支海,霍川樱的谎言不攻自破,刚刚拥立新王的董事会变成一团乱麻。 霍山柳跟霍止在电话里谈了半个钟头,终于决定醒过来,回到公司。 有曾经霍家最好、最正常的人出面坐镇,董事会火速做出了选择取舍,曾经为霍川樱掩盖事件真相的高层借机放出风声和证据,霍川樱栽赃到霍止头上的罪证一条条确凿到了她自己头上,还多了一条买凶杀人的罪名。 她的好梦比前人都要短暂。 阿喀琉斯号离港后的第叁天,捷里别尔卡的雪停了。次日,道路被打通,警方抵达小镇,带走霍止。 随后是漫长反复的治疗,还有消磨意志的调查质询。 雇佣兵穷凶极恶,霍止没有防卫过当的问题,但在霍川樱的每一条罪状里他都算不上清白,如果霍川樱是纵火者,那他就是观火不语的同谋,将近叁年的刑期不长不短。 这位曾经以孤高清致闻名于世的明星建筑师迎来了个丑陋的结局,外界哗然,舆论甚嚣尘上了足足半年之久,最后世界终于把他忘了。 像他最初想要的那样,从所有人的眼睛里彻底消失,结束从一九叁零开始埋下伏笔的悖谬命运。 霍山柳、江城、舒澄澄、千秋,所有弯曲倾斜的秩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拨正,转回到平衡点。 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舒澄澄配合了所有调查。她一直没有见到霍止。 在上船前她紧紧抓着霍止,说会恨他一辈子,但实际上没有,至少开头的那一年,她一直记着在船上时祝衡说的话。 两端(加更) 那时候舒澄澄醒了,竭力爬起来冲出门、冲上船尾甲板,但想说的话和想做的事全被眼前景象逼成了一阵沉默。 大船正稳稳行驶在巴伦支海的边缘,极夜在天,冰海无垠,离陆地已经不知道有多远。 她额头被枪托砸破了,在发高烧,船员们想让她回去,舒澄澄贴着栏杆,怔怔望着陆地方向,浑若未闻。 祝衡说:“让她降降温。” 船员们走了,祝衡说:“我有责任,如果再早五分钟开船就好了。” 舒澄澄突然使劲按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疼得一激灵,不是做梦,全是真的。就晚了五分钟,她把霍止弄丢了,还有,还有霍止本来就要扔下她。 她责怪霍止,不责怪别人。霍止和她都是这样,因为心里太在意,所以从来都只对彼此苛刻。 “那天你们来找我,要上我的船,我不喜欢你们,不想答应,”祝衡跟她看海,突然提起那天的事,“但他回来跟我说了些别的。” “嗯,他把手表给你了,你相信他有钱。”舒澄澄说话像做梦。 “是的,手表,”祝衡翻手腕看看那块表,“人民币两百多万,值钱,但是随便一个骗子都拿得出来像样的东西,我不信他。我同意你们上船,是因为你。” 在被祝衡送客的那个晚上,舒澄澄在栏杆边看雪,霍止回到祝衡的办公室,向她陈述他兑现诺言的方式。 “你怕我们离开之后不给钱,那么我们分开下船。” 祝衡靠在椅子里,转着钢笔,对滥俗的偶像剧戏码无感,“啊,分开下船,你自己留下,让她先走?你只是想救她而已,那我把你留下,有什么用?我把你扣两天,不还是得把你放了?” “不,我先走,她留下。” 大难临头各自飞,祝衡没想到他是这种人,更加不喜欢。 霍止没有解释,示意她让出键盘,“介意我借用一分钟?” 他在电脑浏览器里输入千秋建筑设计事务所的网页地址,打开舒澄澄的页面,她的作品那栏里登载着“雁”的景观、玻璃厂房和银杏树、雁心的内外全景、之前设计的建筑作品,以及获奖的履历,还有她的照片。 祝衡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像骗子的姑娘竟然在工作上有名有姓的,她退出官网搜新闻、搜社交媒体,仔细核对,舒澄澄的确是个年轻建筑师,名声还不响亮,但是迟早会响亮,祝衡不瞎。 霍止深深望一眼屏幕上的舒澄澄。 李箬衡给她挑的照片很青涩,应该是千秋刚开业的那个冬天,小办公室杂乱无章,图纸乱堆,灯光是陈旧明亮的昏黄色,舒澄澄披着件大棉袄伏在地上装模型,一缕头发搭在电暖器上,发梢都燎焦了,但她完全没注意,嘴里叼着铅笔,玩得正高兴,被叫到名字,她蓦然抬头,镜头定格的一瞬间,眉眼中还停留着投入的赤忱,不伪装轻浮,是她自己。 那是她最高兴的时候。热爱的建筑正握在手中,她筹谋着有朝一日赢过他,理想花团锦簇,尚且不知道他的虚伪将会带她脱轨。 霍止看着照片上舒澄澄干净的眼睛,轻轻按下鼠标左键,关掉网页,“她比投资更值钱,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抛下她不管。你说呢?” 祝衡颔首,霍止跟她握手确认,“谢谢,那就这么办。我先下船,我去弄钱,你收到钱,让她离开。” “我要的不是小数目,你去哪弄?” 霍止直起身离开,柔软的头发被风吹乱,“有场仗要打,赢了要多少都有。我本来也有东西要还给她。” 夜里巴伦支海上气候恶劣,船头掀来一股狂风,舒澄澄额头上的伤口被风泼得剧痛。 她匪夷所思,想要质问祝衡,但嗓子发抖,“因为我?我值钱?……你根本……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不管他是谁,都已经留在岸上了。祝衡换了个话题。 “我丈夫快死的那阵子,这艘船正要下水。‘阿喀琉斯’是我和他一起造的,我们都喜欢它,把船当女儿,可那时候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不在乎这船了,我要陪着他,可是他不要。他送我上船,说看女儿成人比我陪着他开心。” 祝衡抚摸栏杆,珍之重之,“他替我选了船,那这船就不只是我自己的。” 下船以后,祝衡这话一直在舒澄澄脑子里存着,存在感太强,她有时候开会懒得吵了,不想让别人觉得这个建筑师难缠难伺候,打算打个圆场混过去,每到这时候她耳朵里就会钻出这句话。 她的建筑也不是她自己的。 然后她去弄杯咖啡,回来接着吵。 像霍止教过她的,要做出真正的好东西,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标准在哪里。 结果是喜人的,千秋不再依赖哪一个特定的客户,小林和新人也可以独当一面了,舒澄澄有了一些名气,不是“小玫瑰”那样的名气,是真正值钱的作为建筑师的名气。 她和霍止始终像两道相向而行态势缠绕的体块,永远交叉相遇、错过分离,永远有一个跌落谷底,另一个意气风发。 第一年接近年末时,欧夏给舒澄澄做了专访,结束时对她说:“以前你是落水狗的时候我没得罪你,万幸万幸。你现在都有当年霍老师的味道了。” 兰因 第一年接近年末时,欧夏给舒澄澄做了专访,结束时对她说:“以前你是落水狗的时候我没得罪你,万幸万幸。你现在都有当年霍老师的味道了。” 欧夏只看建筑的气质,她认为就算霍止是买稿洗稿,最终呈现出的作品依旧有内在的强烈共通,是由他自己的骨骼生发出来的,诘问命运,不卑不亢,也不屈从。 欧夏仍然崇拜霍止,江城博物馆新馆仍旧是她最喜欢的地标。 舒澄澄不想扰人清梦,哪怕世界上只剩一个人依旧觉得他好,她都是感激的。她什么都没有说。 舒澄澄从欧夏的摄像机里看回放,她的西装款式简单,头发清爽,刘海刚好挡住额角侧面那个极小极淡的疤。出门时本想戴点首饰,但是好久没像以前那样张牙舞爪地打扮,首饰盒都忘记塞到哪去了,她找了半天,除了一枚戒指,什么首饰都没找到。 下班回家时她又走进一楼的卧室,擦干净戒指上银白的玫瑰花瓣和红钻石,放回床头柜。她从俄罗斯回来的时候戒指就放在这里,然后就一直放在这里。 她一直都住在东山客27号。 很久以前在酒吧包间里做的那个梦偶尔也会再次出现,夜里的东山客,山岗肃立,风涛涌起,霍止招手叫她:“舒澄澄,过来。” 她没过去,也没看他。只要碰触到他,霍止就会变成美杜莎,把她变成石头留在东山客。 她只闻梦里的气味,吝啬地闻,霍止的气味,野花的气味,不允许自己抬起视线。心里没有埋怨,只有想念。 但他等不到她过去,也就转身走了,月亮、山林、屋宇都飞快地坍缩,霍止头也不回,身姿笔挺如刀。 舒澄澄这才想要追过去,但一脚踏空,满身冷汗地睁开眼,她正趴在东山客的沙发上看书,看得睡着了,醒来是因为风雨把窗户吹开了。 怨恨是慢慢才开始滋生的。 第一年年终,咏萄决定带老刘和孩子去度假一年散散心,快到圣诞时跟同事们饯别,订在一家米其林粤菜餐厅。 乔衿那天要值班,李箬衡管孩子,在场的都是熟人,李箬衡也就把孩子带上了,老刘和咏萄也带着一胎二胎。孩子多了,场面特别热闹,刘咏臻和咏卓教李小乔偷喝橙汁,弄翻了杯子,咏萄站起来擦桌子,李箬衡要帮忙,顺手把李小乔放到舒澄澄怀里,让她抱一会。 舒澄澄腿上多了个小东西,李小乔拿起自己衣服上的一根白毛给她炫耀,叽里咕噜地说:“猫猫的。” 舒澄澄低头闻闻李小乔,又是奶味,又是猫味,“有猫了不起啊?” 齐刘海小不点学她说话,“鸟不起啊。” 太了不起了,全场差不多就剩她一个单身了,有首歌说落单的恋人最怕过节,舒澄澄不怕过节,但怕下雪。 这天就下雪了。 舒澄澄归还了李小乔,下楼抽烟。她没有把烟戒掉,戒不掉。 餐厅天井里有几块山石,一堆枯枝,似曾相识,她抽完半根,才想起这是某次请付宁吃饭时遇到霍止的那间餐厅,那堆枯枝应该是蔷薇,她躺在蔷薇丛里跟霍止做过,没有接吻。 那时候霍止握着她的手,按亮火机,燃起一簇火苗。 她其实愣住了,火光摇曳,照得一向清清白白冷冷淡淡的前男友危险又迷人。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出点真诚的情绪,“你这么喜欢惹我,为什么?” 那时候她不知道是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像一抔细沙,稍微松手就转眼消逝,舒澄澄很怕霍止放过她。 舒澄澄走过去,蹲下摸了摸蔷薇刺,有人在二楼跟她说:“下雪呢,你不冷啊?” 闻安得年初时找舒澄澄找得焦头烂额,翻遍所有线索,他等不及警察,自己找去了圣彼得堡,要前往摩尔曼斯克时接到了李箬衡的电话,他跟李箬衡一起去接她。舒澄澄失魂落魄,丢了半条命,他那时候才知道她爱人时是什么样子,像从骨血里生生拔走了一半生魂。 她和霍止嵌刻在彼此灵魂里,别人其实从来都没有机会。 江城圈子就这么小,他们经常遇见,经常一起抽根烟聊聊天,舒澄澄也听得见各种八卦,闻总被相亲了,闻总又被相亲了,闻总又又被相亲了,还有闻总又又又被相亲了,老闻董焦头烂额的。 闻安得今天是来应酬的,客户走了,他去李箬衡那拿了舒澄澄的外套下来,跟她抽了根烟,看了会雪,说说李小乔的坏话。 舒澄澄仔细观察了他,知道他现在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换香水了。 “什么鼻子啊,你是不是狗啊你。”闻安得把她脑门一推,一脸愠色。 他对着一个记忆里的幻影海底捞月,过了这么久,终于有真的喜欢的人了。 舒澄澄诚心诚意祝福他,“恭喜你。” 闻安得点头,半晌,他对她说:“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霍止,放过自己,好不好?” 闻安得要走了,舒澄澄跟他告别,自己还坐在山石上。 隔壁包间有戏迷票友聚会,哼着小曲,调子很熟悉。 小时候在练舞室,舒澄澄刚被打过小腿肚,不服管教,满心暴躁。 那是傍晚时分,舞蹈学院老楼的空气里有湿润酸涩的青草香。 秦韫老师手里扣着戒尺,合目靠在躺椅上听戏,听的就是这段,“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粤菜馆的天井里灯光如昼,映亮江城细细的雪沙。 包间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词,“……可我偏要,起婆娑,炽焰火,自废堕,闲骨骼,永葬荒芜,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舒澄澄狠狠在干枯的蔷薇刺上扎了一下手指肚,从那一秒开始怨恨霍止。 是霍止把她留下的,她日子难过,自身难保,管不了他是为什么。 论正常人的倒掉 舒澄澄在二十八岁时开始品尝霍止十八岁时的心情。 霍止在那时候恨过她,越恨越执念,从这一天开始,舒澄澄也一样。 那时霍止恨了一阵之后把她忘了,但她这场怨恨绵绵无期。 恨他比想念他快乐多了,剜心截舌,以死句读,永葬荒芜,隐隐舒畅,偏执狂的刺激。 也就是在那个圣诞节后,舒澄澄把之前霍止想买小杜宾的那个犬舍加了回来,联系了主人,想养条小狗。 主人给她发了一堆小杜宾魅惑私房照,都姿色上佳,挺有纯欲绿茶味的,但都没有当年霍止挑的那只喝奶喝到胡子上的可爱。 她咬了会手指头,翻出以前那只小狗喝奶的照片发过去,“我就要这样的。” 主人说:“巧了,这只狗现在就在我家呢。” 那只狗长得万里挑一,但是脾气太坏,总拆家,还咬人,跟谁都不亲,买家养了半年,受不了送了人,第二家还受不了,又送了人,总之颠沛辗转了好几手,最后甚至都被卖去狗肉铺了,最后又回到犬舍。 主人养了他三个月,也正发愁,成年狗再好看也不好卖了,而且这狗浑身长刺,不喜欢任何人类,是最不讨喜的类型。 舒澄澄当晚就开车过去。 那条半人高的大杜宾从狗肉铺回来之后性情更差了,坐在角落里不理人。 她把手伸过去。主人怕劣迹斑斑的狗咬人,让她离远点,舒澄澄不抽手,固执地手心朝上。 大杜宾晾了她半天,但恶狗也怕恶人磨,最后可能是看她这人太拗,杜宾叹了口气,高傲地把前爪放到她手上,想推开她,但被舒澄澄一收五指稳稳握住了。 他怒目而视,冲舒澄澄龇牙,但舒澄澄就要他。 领他走时,犬舍主人说:“在我这登记个名字吧,给他取个新名字。不着急,你回去慢慢想。” 她一秒钟就想好了,“霍止。” 舒澄澄把霍止领回家。第一周霍止把原来的霍止的床垫拆了,第二周霍止把舒澄澄的绝版香水踹到了地上,差点碎了,第三周霍止把舒澄澄的红狐狸毛帽子从柜子里拖出来当枕头,睡醒了没事干,又把原来的霍止的词典啃了。 他凶神恶煞,对她和这间陌生的囚笼充满敌意。 舒澄澄没揍他,毕竟他叫霍止。 她每天带他遛一个小时,几乎逛遍了整个东山,让他了解家在哪里、他的管辖范围有多大,让他自己挑喜欢的狗链,允许他进卧室守在她床边睡觉,晚上他风声鹤唳狂吠的时候,她打开灯,陪他巡逻,检视他和主人的领地。 从第六周开始,他再也没作过妖。 他是个骄傲的生物,决不随意服从,其实此前都只是没有碰到他认可的主人。只要照顾好他的心,他什么毛病都没有。 舒澄澄没有察觉自己不同往常的行径,她正在用霍止曾经驯服她的方式驯服这只杜宾。 霍止毛病好了,也变好看了,戴上以前霍先生在临城买给舒澄澄的那只PRADA项圈,他昂首挺胸,像个西装暴徒,散步时她取快递,他在她身后守着,尖耳朵笔直,精神高度集中,十级戒备,好像会有匪徒跳出来抢劫她的快递,她取好快递了,他抬头望着她笑,好像她干了件了不起的大事。 有路人偷拍他,舒澄澄听到他们说这杜宾是他们见过最帅的。 她心想废话,毕竟他叫霍止。 除了管杜宾叫霍止,舒澄澄还干了不少邪性的怪事。 比如27号门口的泥土里冒了芽,看位置,好像是那颗梨核的新芽。舒澄澄给它松了土,施肥浇水,每天上班前,霍止都跟她一起蹲在那看着小芽,霍止吃草,她吃饭团。 再比如陈傲之的骨灰,那个冬天她找过来时骨灰盒确实不在东山客,霍止不让她上楼,是因为二楼书房空了,他都准备打包离开江城了。 李箬衡带舒澄澄去公墓,霍止在那里安排了一块墓地,陈傲之就在里面。她不敢面对的事,霍止已经替她做过了。 舒澄澄转头又弄了一块墓地,就在陈傲之不远处。她总会死的,霍止也一样。 东山客的房间布局,她从来都没有动过,只把霍止的行李打开,重新填满书房,然后她把《百年孤独》从阁楼拿到了一楼。她住霍止的卧室,睡不着的时候看两行《百年孤独》。 还有建筑。 舒澄澄的建筑在祖国的东南西北都有,各种类型不一,但总打着个不起眼的小标签,像衣服的水洗标,只不过位置不固定,有时候在承重柱上,有时候在某块砖上,有时候在瓦片上。连李箬衡都不知道,她总会在施工时挑出一块零部件,在上面镂刻一个“止”。 霍止说她是他毕生杰作,那她的所有成绩,他都应该有份。 她所有的建筑都知道他的名字。 舒澄澄做到这里,才发觉自己成了变态。 方向感 舒澄澄做到这里,才发觉自己成了变态。 她安之若素,一直到“雁”第二期主体竣工的这个春天。 “雁”第二期的小标签还没有打,因为山顶的坐标建筑还没有完成,她打算把标签打在那座建筑上,但是说不上来为什么,从这个春天开始,她整个人突然懒下去了,图也懒得画,也不愿意去想山顶那座建筑要怎么做。 偏执终于反噬,她变得满心戾气,开始仇恨霍止留下自己,后悔没有控制他,后悔没有欺骗他,后悔没有趁机享受他。想到他对别人说话而她听不到,想到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的艳遇,她开始嫉妒更早地遇到他的人,嫉妒如今能够见到他的人,想要亵渎占有不属于自己的霍止。甚至她想变成那颗子弹钻进他的心脏,也许把他毁掉他才会属于她。 黑色的欲念在血管里生根发芽,长出藤蔓,黑水四溢,染脏血液,染黑心脏。 她知道这些欲念都是玷污,但无法停止,像溺水窒息,她被控制了。又自责又自厌。 然后她开始失眠头疼,吃什么药都不好用,跟他一样。 原来霍止是这样生活的,一直。 竣工仪式这天,杜宾洗完澡,舒澄澄带他回家,他巡逻完房子,自己去玩球,她在床上摊开四肢,读《百年孤独》,第一千次看开头那页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行刑。 杜宾放下球,踱过来把鼻子搭在她腰上,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消沉。 舒澄澄摸摸他湿漉漉的鼻子,问他:“如果他还是不要我呢?” 杜宾不说话,只望着她。 她不问他了。 真正的那个霍止没有眼前这个好说服,他有颗心脏天生病入膏肓,灵魂却质地坚硬透明,拒绝被那颗黑色的心控制,他不带她下地狱,执着至死,颠扑不破。 她还是把山顶那座建筑继续一点一点做下去了,迟迟没有打标签。她揣着一点希望,如果霍止回来,那这次的标签就不打了。 但霍止真的没有回来见她。 第三年夏末秋初,他出来了,消息是几个月后舒澄澄从厉而川嘴里听到的。 那天她去东仕开会,就在开放式露天的那一层,会后别人都走了,她还在整理笔记,厉而川和厉而璟走进来。 舒澄澄想打个招呼,但傍晚光线暗,桌上的竹柏掩映着人,他们没看见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厉而璟跳起来往台子上一坐,吃着饼干,跟厉而川商量下个月回苏黎世去见见霍止,钱他依然有的是,但好心情可能没多少。 “小止他也不在家啊。回家待了两天就走了。”厉而川说。 舒澄澄把灯打开,厉而川和厉而璟都回头看过来。 舒澄澄喘了一口气,把笔轻轻搁到桌上,“……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厉而川说。 静默了半晌,舒澄澄快步上前,把他领子里那根项链用力拽出来,上面挂着一枚戒指,还有一块红玉雕的小兔子。 兔子是那年厉而璟高价买的那块红玉雕成的,因为厉而川属兔,厉而璟雕了只兔子给他,他一直贴身戴在脖子上。 还有厉而璟的雕塑作品《犹在镜中》,她把那颗跟自己相像的头颅做成中性,雌雄莫辨,其实既是厉而璟,也是厉而川,头颅凝视着的镜子之所以不反光,是因为那面镜子里投射出的影子是个只有他们能看到的秘密,秘密太沉,满心愧疚,甚至不敢让神明知情。 这兄妹两人的关系瞒天过海,舒澄澄一直当看不见,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攥着那只红玉兔子,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仰头看着厉而川,一字一顿,“他去哪了?” 威胁性的,带着疯劲,他敢说谎,她就敢把他们俩全毁了。 “舒老师,关于他,我骗谁都不能骗你。我不知道。”厉而川叹气,轻拍她的肩膀。 他说的是实话。 深冬,施工的项目一一停了。 千秋有几天的空闲,李总组织了团建,大家像候鸟一样飞去温暖的南方度假,今年选的地方是苏镇。 老板就没有不剥削的,李箬衡借度假之名,带员工们看古建筑、逛舒澄澄设计的城市公园,还要去看博物馆。 小林等人怨声载道,舒澄澄倒是想去看看,但是出发时一高兴,忘了带安定,晚上没睡着,又开始头疼,早上也就睡过了头,睁眼时他们已经走光了。 古色古香的民宿里空荡荡,她趴在窗沿,外面下着雾霭重重的小雨,满城风绿。 舒澄澄突然想回榕城看看。不远处就是客运站,她上了大巴。 今天大雾弥漫,高速封了,车绕路走低速路,车开到榕城远郊的山间,路过村子里的集市,司机下车去买炒饭,舒澄澄也下了车,司机以为她是要催他,说:“马上就走。” 她说:“我不走了。” 她刚才想去榕城,现在在车上抬头看见山里树林中深深掩映的十字架,又想去教堂。 今天她心脏里有种奇怪的方向感,有块磁极在冥冥无声地牵引。 集市蒙着一层氤氲渺茫的雾气,米面和酱油的香味里混着一股花香,走近了看,有个小男孩在路边提着篮子卖花。舒澄澄买下了他的花,让他带路去看看教堂。 小男孩带着她走山路,一边给她讲今晚小学的饭堂吃栗子鸡,她可以一起去吃。 “你逃学出来卖花?” “我才没有,我是第一,从不逃学。是教室漏雨,今天修屋顶。” “老师修屋顶?” “嗯,还有哥哥。” “你的哥哥?” “不是,是我们的哥哥。” 舒澄澄自己有哥哥,跟他说:“谁跟你‘我们’啦?” 小男孩跟她说不清哥哥是谁,“别问了。你要去教堂?教堂很远的,吃完饭再去吧。” “你就是怕错过栗子鸡嘛。” 小男孩嘿嘿笑,“哥哥做饭好吃。他什么都会,给我们家都修了房子,补了墙,修好了断桥,我们上学方便多了,还有这棵大树,树快要倒了,他把大树救活了,鸟巢还在,冬天到了,鸟还回来。” 命中注定 舒澄澄走上山坡路过那棵树,它被虫子蛀空的部分填满了水泥,创面抹上了石灰,民间常用来救树的手法。 水泥凝固,树有了承重柱,躯干站直了,翠盖广阔,鸟在树顶筑巢。 舒澄澄扶住水泥树爬上陡坡,黑色的群鸟呼啦啦离开大树。 天色不早了,教堂确实还很远,她跟着小男孩回学校。 村子在山里,交通不便,很不富裕,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留守老人和儿童,学校的老师们也不年轻,好在孩子们很乖,在饭堂排排坐,舒澄澄帮着老师一起分了菜,坐下吃饭。 听老师说了几句,她明白了,经济欠发达地区、城中村、还有气候环境恶劣地区每年都有不少危房倒塌事件,有个公益组织专门做这些地区建筑的修复工作,这半年就有志愿者来村里修补危房,同时也帮他们做点别的事,偶尔还替老师上课,“哥哥”是孩子们对他的称呼。 老师听说舒澄澄要看教堂,有点惊讶。村里是有个教堂,本省沿海,海运发达,明清时期开始就有传教士坐船来布道,现在村里的老人柜子里还有用粤语白话编写的圣经,偶尔有老人去教堂做礼拜,但越来越少,他们现在只把那个地方当村里土大夫的办公室,都快忘了那是个古老的小教堂了。 老师也是一样的话,“明天去吧,挺远的。今晚你在这住,跟女老师住值班宿舍,你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是她打扰他们。 天快黑了,修屋顶的工作还在继续,天下着雨,是修不好了,只能铺上防水布暂时将就,尽量不影响教学,等到周末天晴再修。 老师快速吃完了饭,出去一起干活,舒澄澄也三两口吃完栗子鸡,戴上小男孩的斗笠出去帮忙。 小操场对面就是教室,老师在帮着屋顶上的人递板材,屋顶上的人腾不出手,没顾得上接。 舒澄澄踩上梯子,老师让她别逞强,说她帮不上忙,她说:“我是做这行的。” 她稳稳当当爬上教室屋顶,接过板材。屋顶上的人正弯腰铺防水布,她抱着板材踩着屋脊走过去,对方看她是个女人,怕她抱不动,腾出手来接,“来,给我。” 三个字清清淡淡,但舒澄澄耳朵里轰然一静,一片潮湿。 她抬起头,斗笠缘抬高,露出视野,隔着绵绵细雨,霍止就在她面前。 他披着透明雨衣,里面是很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洗得有点皱,袖子挽到小臂。人分明是瘦了,但结实了一些,脸上手上都沾着泥,但不显得脏。 这个人站在黑沉沉的细雨里,依旧白皙洁净,愕然望着她。 舒澄澄抱着板材,嫌斗笠边缘掉落的雨线淅沥不断,总遮挡一线视野,打扰她把霍止看全。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学生们在地下喊:“哥哥,饭要凉了,你不先吃饭吗?” 霍止处理好了屋顶下来,回到饭堂,舒澄澄在他对面坐着,看着他脱掉雨衣,用冷水拧毛巾,擦净手上和脸上的泥泞。她一直看着他。 米饭凉了,她拿走碗,重新装了一碗热的。 霍止接过碗,“怎么来这了?” “命中注定。”舒澄澄擦掉自己眉梢的雨。 老师和小孩们都看出他们早就认识,小男孩率先起哄,饭堂里“哗”的一下炸了,所有小学生都凑过来看他们,热闹得像过年,老师试图组织秩序,但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霍止和舒澄澄都没反应,旁若无人,舒澄澄还看着他,目不转睛。 沉溺 霍止低头吃完饭,站起来冲她打个手势,“走吧。” 他拿了件老师的外套给她,撑着伞带她去女老师的宿舍,舒澄澄没进去,“你住哪?” “我?” “你。你住哪,我要跟你住。” 舒澄澄在伞下仰头望着他,灯光昏黄,目光宁静。 霍止其实没听懂她问什么,米饭凉热他也没吃出来,脑子里全是舒澄澄打湿的肩头。 上次一起撑伞时他们才十八岁,在几十公里外的榕城小巷子里,伞下各有心思,他攥着她的手腕,她在数他的心跳,机车开走了,刮起一阵风,校服裙摆随风飘起来擦着他的膝盖,雨水打湿她的小腿。 太阳雨,初升的情欲,当头棒喝。 “我住隔壁,跟老师们一起。”霍止说。 舒澄澄住进了女老师的宿舍。晚上女老师听见她下了床,出了门。过了一会她还没回来,女老师出去找,舒澄澄在操场边的水龙头那里用冷水冲脸,冲着冲着就蹲下来,手按着脑袋,脊梁骨发抖。 女老师吓得不轻,去另一边敲门,霍止大步过来,蹲下来看见舒澄澄额头上不起眼的小伤疤,想起他给她的那一巴掌。 那天手枪枪托冻得像冰,她脸上当时血就流下来了,也许现在还在疼。 霍止什么都没来得及想,胡乱蹲下,搓热手掌按住她的太阳穴,“头疼?” 舒澄澄昨晚没睡好,今晚还睡不着,脑袋疼得要裂开,从他手里抬起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满心亵渎,她开口就撒了个谎:“不是。我喝酒了。” 学校里没有止痛药,霍止骑自行车带她去教堂。山路颠簸,舒澄澄右手撑着伞,在后座上坐不稳,左手小心地箍住他的腰。 路很远,穿树林,涉小河,过桥梁,山风荡荡。霍止载着她骑上山坡,微湿的衬衫迎风鼓起,她鼻子里又有玫瑰花香。 教堂的十字架在林间看起来醒目,实际破败灰黑,体积很小,后半部分建筑充当村里的小诊所,霍止开门进去,在里面睡觉的老医生被惊醒了,出来看来人是霍止,放下心来,“我以为你今天不回来了。” 舒澄澄叹口气。果然又在骗人,他明明平时都住在教堂。 霍止拿钥匙开药柜,“我拿药。你睡吧。” 老医生趿拉着回去睡觉,又说:“礼拜天我去霍家祠堂那里开摊子看诊,你帮忙抬桌子。回来再做礼拜也来得及,不会耽误你。” “好,礼拜天见。” 霍止拿了药,舒澄澄跟他回房间。 房间很简素老旧,烧着炉子,墙上还贴着几十年前的年历,除此之外就是一张床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本圣经,还有村里要修缮的场所清单。电路很老旧,烧水壶一开,烧得短路了,灯泡也熄了。 霍止又带她出了房间,进教堂去。 教堂里点着灯烛,耶稣受难像在中央,油漆剥落了,依旧威严,雕像微微倾斜,在用压迫感恐吓凡人。 霍止在神像旁的插座烧水,舒澄澄等不及,干吃了药,仰靠在长椅上缓了五分钟。 霍止擦拭干净水杯,注入热水,放在她手边的长椅上,自己也在长椅上坐下,烧旺一旁的炭火,“喝了多少?” 舒澄澄想起刚才撒的谎,继续编了下去,“一点点。”她朝他比了个“一”。 她在很轻的年纪透支了健康,但偏偏是一个依赖肾上腺素的小孩,酒精和尼古丁是必须的消遣。霍止比较不喜欢她抽烟,最不喜欢她喝酒,摇摇头,不太赞许,但没指摘。 舒澄澄调整好呼吸,想起刚才老医生说“霍家祠堂”,“这是那个卖花女的村子?” “是。” “你做礼拜?每周都做?” “是。” 他回到这个地方,像是赎罪,像是求救,向历史和神灵告解,想要拔除骨血里的妄念。亵渎、独占、嫉妒、仇恨、控制、蒙骗,等等,全部拔除。 否则他的爱人永远没有自由,他的妄念像把刀悬在她头上。 他就在身边,舒澄澄望着他的侧脸,“有用吗?” 她依旧直觉尖锐,很会提问。霍止对着炉子里的火苗微笑,“完全没有。” 她没再质询。现在她知道那是什么滋味,路西法生出邪念,再也回不到天堂,永堕无间,欲火焦灼,至死方休。 霍止整理着炭火,“你的建筑我看到了。你过得怎么样?” “我不好。”舒澄澄望着教堂黑漆漆的尖顶。 炭火热起来了,霍止想要把她的湿外套拧干烤火,伸手到她另一边拿外套。 距离近了,舒澄澄的气味近在咫尺,头发,睫毛,脖子,好看的嘴唇,柔软的耳垂,都近在咫尺,是他梦里才允许自己见到的人。 花了无数时间堪堪展平的心脏,又被她揉搓得皱巴巴的。 霍止没来由地放轻口吻,“你怎么不好?” 舒澄澄定定望着霍止,忽然觉得自己一直泡在灭顶的水里快要淹死,她不想再撒谎,她溺水了,想要求救,握住他的小臂,五指用尽全部力气,紧紧握住,恨不得即刻蒸发融化,和他血管里的血液合二为一,好让霍止把她带出黑色的水底,或者拉他下来一起沉溺。 “我变成你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