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寄余生(兄妹骨科h)》 【一】割裂 雨下得很大,伴随着天边几道骇人的雷声。 江启年站在公寓门口,抖了抖手里的雨伞。伞面上的雨滴由于离心力而飞溅出去,洇湿了门前的水泥地。然后他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紧掩着,灯也没开,只有沙发上有一抹几不可见的微弱光亮。进屋后,江启年将伞扔在门的一旁,反手按下墙上的开关,霎时间白炽灯的光洒满了客厅,显得略微刺眼。一声低呼咒骂也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操,我眼睛快瞎了。”响起的是一个少女的声音。年轻,沙哑,还夹杂了一丝有气无力的嗔怒。 江启年朝声音响起的方向瞥过去,又顺势翻了个白眼,“谁叫你总是不开灯打游戏。” 客厅中央,少女两条颀长纤瘦的腿搁在沙发背,不时地在空中晃悠两下,上半身则瘫在沙发面上,两手举着手机,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开,眼睛因受到强光刺激而眯起,眉头因为不满而几乎拧在了一起。 江启年走到她面前的茶几旁,放下了手里的塑料袋。塑料袋里是几个迭在一起的一次性餐盒,上面还凝结着蒸汽化成的水珠。 少女只穿了一件堪堪盖过胯部的宽大的旧T恤,因为这姿势更是随重力直接滑落到了小腹处,布料堆积在肚子上,从内裤到小腿的肌肤都一览无余。 她微微侧过脸,将目光投过来,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以颠倒的视角睨视他。俩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江启年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紧接着他一巴掌甩在少女裸露的大腿根上,一脸嫌恶地说:“江示舟,我说过几百遍了,你在家能不能把裤子穿上?还坐没坐相的,看着都烦。” 冷不丁地被甩了一巴掌,江示舟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怒目瞪着面前的作案者。因为低血压造成的眩晕,她的站姿有些不稳。 “你有病啊江启年?在家没穿裤子咋了,还少洗件衣服呢,反正又没人看。” “我不是人?”看着眼前这张和他有叁分相似的面孔,江启年冷笑,表情有些咬牙切齿。刚说完这话,他又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果然,下一秒便看到江示舟原先愠怒的脸上泛起了狡黠的笑意,令他生生将满腔的说教给憋回了肚子里。 算了,不和这个臭丫头斗嘴……反正也没斗赢过。 他别过脸,不去看江示舟,转而径直向阳台走去。江示舟也不理他,自顾自地坐到地板上,开始吃他买回来的外带日式拉面。不一会儿,她就又听见江启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雨下这么大,你怎么又不把衣服收了啊?” 她抬起头,嘴里的面还没嚼完,便含含糊糊地回答道:“Sorry,忘记了。” 江启年怀里抱着一摞半湿不干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了回来。他把衣服往旁边的椅背上一扔,又大喝一声:“别坐在地上!不然又得着凉了。” “……知道了知道了,真烦。”江示舟不得不停下扒面的动作,虽然嘴里嘟囔着,但也还是乖乖地把屁股挪回了沙发。 叹了口气后,江启年在妹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另一份餐盒。唯有吃晚饭的时候,总是吵闹的俩兄妹才能消停一会儿。头顶的白炽灯寂寞地亮着,空气里漂浮着豚骨拉面的香气,只听得见吮吸和咀嚼面条的声音。窗外,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将城市里初上的灯火晕染成一块块朦胧的光点。 “明天晚上我有课,估计要十点多才能到家。”江启年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记得自己煮点东西吃,冰箱里应该还有速冻水饺啥的。” “嗯。” “噢,还有……今晚我要赶论文,电脑先不给你用了。” “……哦。”江示舟咬着筷子,声音闷闷的。 俩人都吃完后,江启年把餐具残羹都收拾打包好,下楼扔到小区的垃圾桶里。回到公寓,卫生间里的灯已经亮起,隐约从里面传出花洒的水声。隔着卫生间的玻璃门,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里面那个模糊的身影。 江示舟用浴巾搓着头发走出来时,江启年已经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键盘了。 洗过澡后的皮肤微微泛着红,换洗了的干净T恤上有几处浅浅的水渍,些许没擦干的水滴顺着小腿滑落到地板上。她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过来,趴在江启年身后的椅背上,无言地盯了一会儿电脑屏幕,然后又支起身走开,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拿起一旁的打火机点燃。 随着一声轻叹,一缕白色的烟雾自她唇边缭绕开来。她半躺在沙发上,静静地吞吐着,灰七星的气味在四周逐渐弥漫开。融解在烟里的尼古丁驱入肺里,透过氤氲的白烟,江示舟有些恍惚地眯起眼睛,凝视着客厅对面的江启年的背影。 不知为何,今晚的她似乎丧失了打游戏的兴趣。刚好,也不打扰这个高材生写论文。 整间屋子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键盘声时断时续地落下。时间好像在此刻停滞住,逐渐变短的烟却无情揭穿了它仍在流逝的事实。很快烟盒空瘪了下去,烟灰缸里的烟蒂越来越多,她的眼皮也变得沉重。 一些窸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憩息。江示舟皱着眉睁开眼睛,看见江启年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睡衣,浴巾搭在肩上,发梢还挂着几颗水滴,手里捧着一个马克杯。她望向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了凌晨一点半。 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是江启年的习惯,即使总是被妹妹嘲笑“像个幼儿园小屁孩一样”,也还是很固执地一直保留到了现在。他还尝试过拉着妹妹一起喝,然而每次都被江示舟无情拒绝。 看到她睡醒了,江启年的唇角向上扯了一下。 “论文写完了,我准备睡了。要打游戏的话声音记得小一点,别惹得邻居又投诉。” 江示舟还没完全缓过神来,只朝他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江启年走过来,弯腰把喝完牛奶的杯子搁在茶几上,又伸手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 “晚安。” 目送着哥哥走进房间,到房门合上的那一刻,江示舟恍然有种世界被一分为二的感觉。 一个阳光健康社会主义好青年的世界,和一个烂到骨髓阴郁废物少女的世界。 江示舟自嘲地笑了笑,从沙发上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瓶樱桃味的罐装鸡尾酒,勾开易拉环后便走到了电脑前。她蹲坐在椅子上,弯曲着光洁的双腿,嘬了一口手里的酒。 夏末秋初的夜晚已经有了些凉意,冰镇过的鸡尾酒流入胃里,先是冷得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久又转化为一股温热的暖流,顺着血管流淌到全身。她戴上耳机,随意地点开了一部长达叁个小时的电影。 电影的画面不停地变换着,倒映在江示舟的眼眸。她知道,这台电脑屏幕的荧光将要陪伴她渡过又一个漫长而孤独的黑夜。 【二】长兄 因为昨天睡得晚,江启年在课堂上不断地打着哈欠。 下午的课结束前几分钟,他的一个死党在后面戳了戳他的后背,小声问:“嘿,江狗,待会去不去网吧?” “不去,晚上还要给学生补习。” “晕,不愧是大忙人。” 不一会儿,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老师宣布下课后,教室里的学生纷纷起身,一窝蜂地朝门口走去。在江启年收拾书包的间隙里,死党又饶有兴趣地问他:“对了,今年的入党申请马上就截止提交了,这回你写好申请书了没?” “没写。”江启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哈?不是,你打算什么时候写啊?准备挑灯夜战?”没料到会得到这个回答,死党瞪大了眼睛,“咱们这都大二了,你今年要再错过,那就真别想入党了。” “本来就没打算入。”江启年收拾好了书包,拎着就要往门外走。似乎是怕这番话引起什么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想,是反正也过不了。” “有没有搞错,你前俩学期可都是我们专业前十诶?”死党从后面追上去,勾住江启年的肩膀,捶了他一下,“奖学金拿得盆满钵满的,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洁身自好,你不入党谁入党?” “我有那么多优点吗?”江启年挑了挑眉毛,又挠了挠头,“总之,大学期间估计都没这个打算,不用问了。” “哎,暴殄天物啊。”死党夸张地大声叹了口气,“那你忙你的去吧,我先回寝室了。” “噢,拜拜。”说完,江启年就自个儿往学校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暮色缓缓降临,停在图书馆楼顶的鸟也都纷纷四散归巢。看到时间差不多了,江启年离开图书馆,在学校外的一家黄焖鸡米饭解决了晚饭,便出发前往学生的家。辅导时间是六点半到九点,学生是个高二的理科男生,算起来和江示舟是一个年纪。 到了学生家门口,和往常一样,是学生的父亲负责来开门。在这个时间点,他们一家通常都刚吃完晚饭不久。母亲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完后,就站在厨房的水槽前洗碗;父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孩子则在房间里做作业。 S城的高中生其实大多都住校。只是这孩子家里恰巧离学校近,便申请了走读,继续由家里操持衣食住行事务。除了能保证膳食健康、作息规律以外,还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课后时间。毕竟,请家教一对一辅导功课,肯定是比整个班一起上晚自习来得高效。 当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遏制孩子的“早恋”。 和孩子父母都寒暄过后,江启年进了学生的房间。学生正在书桌前伏案做题,江启年走到他旁边坐下。 虽然俩人名义上算是师生关系,但按年龄来看的话,其实只差了叁岁。本质上可以说是同龄人,只是恰巧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江启年作为新晋不久的大学生,也并没有什么教师架子,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便已经成了大哥哥般亦师亦友的存在。按协议,江启年只负责教他数学,但偶尔也会乐意替他解答其他科目上的疑问。 讲了一个小时的圆锥曲线后,是约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俩人一边吃着孩子母亲端进来的水果切盘,边聊一些日常琐事。 “哎,老师,”学生边啃着一瓣柚子,边问江启年,“大学里是不是就可以自由谈恋爱了?老师和家长都不会管?” “算是吧。”江启年喝了口果汁,倚靠在椅背上,“毕竟都成年人了,学校老师和辅导员压根懒得管你搞不搞对象,和谁搞对象。不过家长的话……就不一定了。” “诶?为什么啊——”学生不自觉拖长了尾音,“不是都成年了吗,总不能还管早恋吧。”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江启年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道,“大学生的恋爱的确比较光明正大,可相应地,也要承担起更多责任才行。” “比如说……你得考虑最终到底要不要结婚,对方愿不愿意和你结婚,双方家庭会不会同意和接纳,等等。作为成年人,你有义务对你恋人和你自己的幸福负责。如果不能处理好这些问题,就可能耽误对方的时间,耽误你自己的时间,甚至耽误两个家庭。” 听完这番话,学生已经露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怎么大学恋爱听起来也这么难啊?” 江启年耸耸肩,摊开手,“没办法,你既然活着,就永远需要对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和每一个选择负责。何况还是可能严重牵涉到他人一生的事情。” “那……老师,你现在有谈恋爱吗?”学生眼珠子一转,发现好像还是听老师的八卦好玩一点。 “……没有。”江启年偏过头去,装作淡然地又喝了口果汁。 “咦,为什么啊?老师你又高又帅,还这么优秀,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老师是不是骗人?”学生歪着脑袋,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奇怪,为什么今天他们都老夸我?江启年心里纳闷。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我确实是没谈恋爱。不然我大晚上的来教你数学干嘛。”他摆摆手,“至于你要问为什么,那大概就是……我还没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吧。” 学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行了,差不多该继续上课了。”江启年瞥了一眼桌上的电子时钟,“赶紧把你手里的柚子吃完,我们接着来做这道题。” 回到家已经接近十一点了。 江启年推开门,又看见江示舟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他本又准备开口唠叨,走近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她睡着了。旁边的茶几上陈放着六七个空酒罐,还有一个只剩下汤的泡面桶,用过的塑料叉和调料包都被随意地扔在了里面,甚至还泡着两个烟头。 江启年小声叹了口气,去她的房间里抱出了一床薄被。又蹲下身,抓起她垂落下来的一只小腿,小心地放回沙发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由于昼夜颠倒和睡眠不足,江示舟的眼眶下方常年泛着淡淡的铅灰色,在长期不受日照的苍白的脸上显得尤为突兀。她的呼吸均匀而绵长,面颊因微醺而发烫,染上暮霭般的玫瑰色。 哎……果然还是睡着不说话的样子比较讨喜。 江启年忍不住伸出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 “嗯……?”江示舟忽然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江启年像触了电似的,马上收回手,迅速背在身后。然而她并没睁开眼睛,只是呓语着往沙发背一侧翻了个身,又蜷缩起来。 江启年暗自松了口气,仍心有余悸。不一会儿,他又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在害怕些啥,他又没干坏事。 不管了,还是赶紧洗澡睡觉去吧,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在进浴室前,江启年想起了自己买回来放在桌上的便利店盒饭。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潦草地在便签纸上写好了盒饭的加热时长,贴在了盒饭的盖子上。 他猜到了江示舟会懒得自己煮东西吃,那点可怜的泡面估计也顶不了多久,过俩叁个小时多半就得饿醒了。 都说长兄如父,他这长兄怎么就每天跟个保姆似的。天天得操持妹妹的起居饮食不说,还连一点兄长的威严都没有。 江启年在心里嘟囔着,不由瞥了一眼熟睡的江示舟。而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蓦地又涌了上来。 长兄如父……可去他妈的长兄如父。 【三】秋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四季一向分明的S城,此时正悄然地步入秋天的领地。随着夏季的远去,天气在转凉的同时,变得晴朗和干燥,原本璀璨、热闹的星空也日渐黯淡,寥落的星光衬得月光尤为孤独和清冷。 入秋以来,江启年每晚睡觉都会把窗开着,让外头凉爽的空气进入房间内。 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江启年因为口渴,不得不暂时从睡眠中抽离出来。而他睁开惺忪睡眼的那一瞬间,他蓦地停住了呼吸—— 微风拂起了轻薄的窗帘,月亮已升得很高。穿着宽松长袖卫衣的江示舟,正蹲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蜷着双腿,抱着肩膀,脑袋微微歪向一边,正凝视着床上的他。苍白皎洁的月光落在她的背上,她的发丝,朦胧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发现他睁了眼,江示舟也轻微地吓了一跳,脊背下意识地挺直起来,又匆忙把落在脸上的几缕长发拨到旁边。诡异的是,两个人除了受到一刹那的惊吓以外,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或茫然的样子。 “你以后进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半晌,江启年开口,声音因喉咙干涩而显得沙哑不清。“大半夜的,老吓你哥很好玩吗?” 边说着,他边撑起上半身,往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杯探去。然后揭开杯盖,仰起下巴,咕噜咕噜地将杯里的凉白开往喉咙里灌。喉结随着吞咽水的动作而不断滚动,些许透明的液体偶尔从嘴唇和杯沿接触的位置渗出。 这时候,江示舟猛地伸出腿,似乎颇为不满地隔着被子踹了他一脚。 好在江启年反应快了半拍,才没有被水呛到,或者直接喷出来。他迅速地将空了的水杯往床头柜上一搁,又一把拽住江示舟那只没来得及收回的腿。 “还想搞偷袭?你是真的欠揍了是吧?”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惩罚般地用指甲去掐她的脚掌心,“你不去看你的电影打你的游戏,来折腾我干啥?” “谁稀罕折腾你了?”她双手向后箍住椅背,使劲想把腿抽回,“你以为我不想打游戏啊?还不是因为停电了……” “停电?是不是电费又用完了?”江启年抬起眼眸,带点困惑地盯着她,手上的劲却一点没放松。 “不知道,应该是吧——你快松手啊江启年!”她有点急,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这时江启年一用力,硬生生把她拽到了床上。 “嘘——叁更半夜了,别大吼大叫的,吵到邻居咋办。”他掀开被子,把江示舟也困进被窝里,“电费我明天去交,别搁那看我睡觉了,我瘆得慌。” “晚安。千万别再折腾我了,小祖宗。我明天还有课。” 江示舟正想顶两句嘴,江启年却先翻过身去,背对着她,不再说话了。她自知没趣,也不打算再叨扰他。毕竟江启年和她不一样,他白天有很多事情要忙。 不久之后,便再次出现了和先前一样平稳均匀的呼吸声。而此时的江示舟却仍然毫无睡意,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她仰面平躺着,盯着黑暗的天花板,无聊地观察着光影的形状和变化。直到彻底厌倦了,她又转而开始数自己的心跳。 “示……示舟……”数到不知道第几百下的时候,她听见江启年好像在叫她。 她正纳闷:自己在心里数数,总不会也能吵到他吧。 她作作索索地探过脑袋,这才见江启年的眼睑还紧闭着,嘴唇无意识地翕动,断断续续地溢出稀碎的话语,原来是在说梦话。 “江示舟……不准……” 连梦里都在教训她吗?江示舟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事情好像并不那么简单。因为她听见江启年开始发出了像是呜咽般的声音。 梦里的她到底干了些啥啊,这是过分到都把江启年给气哭了? 江示舟在心里一边责怪,一边又忍不住想佩服一下梦里的自己。但这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上一刻还在幸灾乐祸的江示舟,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安。 这是梦里玩过火了,烂摊子还是得由现实的自己来收拾? 她无奈地暗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凑到江启年耳边,轻声说: “好好好,都听哥哥的……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别生气。” 仿佛是真的听见了她的话语,江启年的呜咽慢慢变得小声,直至消失,呼吸也逐渐趋回平稳。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江示舟不禁失笑,摇了摇头,正要把头放回枕头上。江启年却忽然翻过身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肩膀。她又吓了一跳,仔细一瞧,他还是没睁开眼睛。果然还是在做梦。 她还注意到:他的眼角,好像真的湿润了。 看来,梦里的她,的确是个坏得一塌糊涂的混世魔王吧。 早晨的阳光射入室内。江启年艰难地撑开一边的眼皮,只觉眼前一片赤红。 适应了白昼的光线后,他才环顾了一下四周,垂眸便看见了趴在自己胸前的“小祖宗”。江示舟是在黎明后睡着的,因为江启年把她抱得太死,她的四肢根本伸展不开,只能勉强搭在他身上。 看见江示舟,梦里许多细节的记忆很快便在江启年的脑海里复苏,而不像往常那样一醒即逝。 他昨晚又梦见她要自杀。 这回她是要跳楼。她不停歇地在他大学里综合楼的楼梯上奔跑,而他在后面疯狂追逐着,想要抓住她,却永远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 她终于冲进了顶楼天台的门,爬上了护栏,坐在了护栏的外面。 顶楼的风很大,有飞鸟停在她旁边的护栏上。她的手放在栏杆上,在空中晃荡着双腿,底下就是距离近百米的地面,同时又回过头,朝他绽开一抹惨淡的笑容。 已然筋疲力尽的他不敢再向前,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唤: “示……示舟……!” 她没有应,依然自顾自地晃着腿,她的身体好像在慢慢地向脚下的深渊滑去。 “江示舟……!你不准跳……!” 他几乎是在绝望地咆哮。可她还是像没有听见一样,甚至缓缓地松开了一只手。 “示……求你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哭了。 他本来正要不顾一切地向她奔过去,追随她一起坠入深渊,粉身碎骨。这时,她转过身来, 像蝴蝶一样从栏杆上翩然落下,站在他面前,垂下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哥哥。” 他愣在了原地,原先的哭泣也被中止。但很快,他仿佛是生怕她反悔,或者是又在撒谎逗他,于是一个箭步冲上去,牢牢地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再不能离开半步。 直到他从梦里醒来,他才知道:自己在梦里抱住的江示舟,就是现实里的江示舟。 还好她没有跳下去…… 他指的不仅仅是这场梦而已。 【四】月经 江示舟睡得很熟,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胸口散开,一条胳膊挂在他的肩膀上,一边腿也压在了他膝盖上,像只树袋熊一样。 江启年抬起没被她压住的那半边身子,小心握住她那只手,慢慢地向她那侧转过去,让她的脊背能自然地落回床上。眼看她变为平躺的姿势,睡眠丝毫没有被打扰的样子,他蹑手蹑脚地钻出被子,踮着脚尖去把窗帘拉上,室内终于又恢复成了适宜睡眠的昏暗环境。 出门要穿的衣服昨晚已经准备好了,挂在椅背上。江启年正拎起放在最上面的一件衬衣,打算开始换衣服,余光却又瞥到了酣睡的江示舟。 ……不管了,反正她应该也不会突然醒来的吧。 一看时间,离上课也没多久了。江启年背对着她匆匆换好了衣服,又胡乱地收拾了一下书包,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把门关上。 下午叁点,江示舟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腿间有点难受,又湿又黏,似乎还在隐隐地抽痛。她把被子往旁边一踢,起身想去上厕所,一看床单却傻眼了。 江启年的床单是白色的。而她躺过的位置上,赫然有一块仍然鲜红的污渍,旁边还有两叁点,已经微微发棕了。 江示舟打死都没料到,这月经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一时间,她窘得有些不知所措。 江启年还在教室听课,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是一条微信,对方的备注是“倒霉孩子”,头像是微信默认的原始灰色头像。 消息只有短短一个字。 【哥?】 江启年很快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窗口,在课桌下迅速回了一句。 【怎么了?】 没一会儿,手机连续振动了好几下。 【你还在上课吗】 【什么时候回来】 【能不能买几包卫生巾回家 很急】 江启年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迷茫,随后又连忙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你月经来了?】 【家里的都用完了吗?】 对面很快地回复道: 【嗯】 【……一片都没有了】 隔了五六秒,又弹出一条新的对话框: 【酒也没了 顺便也买些回来吧】 什么啊……这种没大没小使唤人的语气真是让人火大。 江启年正想怼两句,没等输入法弹出来,对面又发来一句: 【谢谢哥】 还配了一个鸭子比心的表情包。 江启年正准备上来的暴躁情绪,猝不及防地便熄了火。 像是蓄势待发正要出拳的时候,发现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对手,突然变成了一只小猫。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江示舟似乎总是能把他的情绪拿捏得死死的。 他只好不甘心地把输入框里打了一半的文字删干净,重新发了一条: 【知道了,等我下课。】 他犹豫了十几秒,又补充了一句: 【身体还好吗,会不会痛?】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似乎是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好一会儿,才回了两个字。 【还行】 下课后,江启年便赶到学校旁边的超市,在门口拿了个购物篮,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日用卫生用品区域,日用、夜用、护垫都各挑了几包,扔进购物篮里。 原本江启年对卫生巾也没什么研究,但因为总是替江示舟买,久而久之也有了经验。江示舟习惯用的品牌、长度,甚至每次要用的片数,他都早就烂熟于心了。 然而唯一把握不了的就是她的月经周期。江示舟的月经相当不规律,有时候叁四个月都不会来。正因为如此,家里的卫生巾存量才常常被忽略,也就出现了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 去结账的路上经过了食品区。江启年的脚步停了一会儿,又提着购物篮走了进去。出来的时候篮子已经接近半满,他快步走向收银台结账。 出超市门之前,他不忘掏出手机,用没提袋子的那一只手给江示舟发消息。 【我马上回来了,半小时左右,等我。】 到了家门口,他先把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放在地上,摸出钥匙开了门。 浴室里面的灯亮着,而且依稀可以看见里面的白汽和门上凝结着的水珠,江示舟的手机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示舟?”江启年唤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下后,过去敲了敲浴室门。“我回来了,你在洗澡?” 里面没有回应。 江启年以为她没听到,正想提高音量再喊一句,浴室的门这时却忽然开了。 他吓了一跳,只见从门后探出了江示舟的脸,有两叁缕发丝被水打湿,黏在她脸上。乌黑的头发、苍白的肤色,脸颊和唇上微微的红,居然生出了一丝浓墨重彩的美感。 从门扉的缝隙里,隐约能看见浴室里雾气升腾,还有她被雾气遮掩的模糊不清的胴体。 江启年马上别开了视线,往后退了半步。 “你干嘛?”他似乎有些心慌意乱。 “让你帮我拿片卫生巾过来啊。”江示舟感到莫名其妙,“你本来不是说半小时到,我这没等到,就先进来洗澡了,不然真的很难受诶。” “行行行,我这就给你拿。”江启年马上转身走开,去购物袋里摸索。他掏出一包夜用的卫生巾,撕开一个口子,然后侧过脸去递给江示舟。 江示舟看出他神态不太自然,又觉得好笑: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 “……那是小时候吧,哪里能一样了?”江启年先是愣了一下,以为是早上换衣服被她看见了,几秒之后才意识到她是在说幼年的事情。 江示舟刚出生的那几年,妈妈为了图省事,常常给兄妹俩一起洗澡。后来江启年长到六七岁,能自己洗澡了,就被妈妈使唤去给叁四岁的江示舟洗澡。 当然,再长大一点就不行了。 “有啥不一样,该有的不都有了?”江示舟虽然知道这俩压根不是一回事,但就是想贫贫嘴。 “是是是,反正你的胸和小时候比起来,也没啥区别。”江启年吐吐舌头,转身作势要溜。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板刷从里面飞了出来,差点就砸中了江启年的腿,随后门便被用力一关,里面传出江示舟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想到斗嘴居然破天荒地取得了胜利,江启年往沙发上一躺,心情大为愉悦。 【五】经痛 很快,垫好卫生巾的江示舟便气鼓鼓地从浴室里走出来了。而江启年正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摆在桌面上。 江示舟看了看购物袋,又看了看桌面上的东西,然后走过去,直接坐在江启年旁边,几乎和他完全挨在一起。她的手也直接伸了进去,一件件翻看着,最后露出失望无比的表情。 “不是让你买酒了吗?怎么什么都没有?” 江启年放下购物袋里拿出的最后一件东西,屈起指关节往江示舟脑门上敲了一下:“怎么和你哥讲话的?都来月经了,几天不喝酒会死啊?” “谁说我现在就要喝……”江示舟还想挣扎一番,话却被江启年拦腰斩断。 “那就别逼逼赖赖了,给我先多喝点这个吧。”他拎起买回来的一大袋红糖姜茶,在她面前晃悠,“好歹是女孩子,至少也对自己身体上点心吧?老是不长记性,待会又要疼得在地上打滚。” 月经失调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严重的痛经。偏偏江示舟又没半点自觉,每次来了月经还是该喝酒喝酒,该抽烟抽烟。 结果就是:江启年一回到家,总能看到她小脸煞白地捂着小腹,蜷缩在她自己房间的被窝里,浑身冒着冷汗,发出垂死般的微弱呻吟。 以前江示舟常常是疼到连饭都吃不下,江启年给她买了止痛片也不愿意吃,红糖水不喝,暖宫贴也不用,固执得令江启年都匪夷所思。但即使好心总是被当驴肝肺,江启年也还是不厌其烦地把该买的都买回来,苦口婆心地劝她。好说歹说了快两年后,江示舟这小皇帝总算是愿意听取他这忠臣的“谏言”了,虽然每次都满脸写着不情愿。 今天从超市里出来后,江启年又担心家里的药也没囤货了,就临时绕路去了一趟药店,买了止痛片和暖宫贴。毕竟,他向来是不相信江示舟说的“没事”、“不疼”这些话的,因为她每次都这么说,然后每次也都是疼到要死。 说完,江启年起身去厨房里烧开水。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去拿桌上从超市里买的一大堆食材,有胡萝卜、生排骨、玉米、红枣和枸杞等等。哥哥一走,江示舟便把腿抬起,瘫在沙发上,又拿起洗澡前放下的手机,懒散地刷着屏幕。 刷到了搞笑的视频,她忍不住咧开嘴嬉笑,不想腹部却随着笑声绞痛起来,举着手机的那条胳膊也因疼痛而变得发软无力,嘴唇逐渐泛白。 江启年这时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壶开水,一手拿着一个玻璃碗。玻璃碗里面装着已经剥好的当季石榴,一粒粒晶莹剔透如红宝石般。 看见江示舟痛经又发作,他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快步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然后蹲下身,一只手来到她捂住的位置,用柔和的力度小心揉按。 “你看看,这不是又疼了,还老是嘴硬。”江启年尽管嘴上说着揶揄的话,眼里的关切和怜悯却丝毫掩盖不住,“你爱喝的汤我已经炖下去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喝了。先吃点石榴吧,我再给你泡点姜茶。” 他拿过江示舟的杯子,撕开一袋红糖姜茶,把粉末和开水都倒进杯中,温热的水蒸气随即混着姜茶的香气溢出。粉末在杯里溶解荡开,将原先清澈无色的水变成半透明的褐红色。 “对了……那个,暖宫贴是怎么用的,贴在哪里比较好?”江启年踌躇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紧接着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江启年看着她心虚躲闪的眼神,一下便了然于心了。 “之前给你买的那些,一片都没用过是吧?”他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掐住她的一边脸,“江示舟,你真是总能变着法子来气我。” 说罢,他又去取过一片暖宫贴,对着包装上的说明图文端详了一会儿后,便撕开包装,随即猛然将她按在沙发上,咬着牙说: “你要是真不想贴,那就只好你哥我来给你贴了。” 边说着,他作势要掀起江示舟的衣服下摆。她一向在家里都是穿一件江启年穿旧了的宽松上衣,倒是挺像前段时间流行的“下衣失踪”。不同的是,她是真的不穿下衣。 江示舟的脸色更白了,她蹬起虚弱的腿想反抗,又伸手去抓江启年的胳膊,嘴里还喊叫着:“别碰我……!江启年,你这是耍流氓……” “这就不好意思啦?又不是没看过,大惊小怪的。”江启年笑嘻嘻地说道,看到江示舟的表情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他在心里感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还真是一件相当解气的事情。 而今接近半死不活的江示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一番拉扯下,他还是成功地把她的衣服掀了上去。 唯一的瑕疵是——掀得好像有点过了。 江示舟几乎整个身子都快暴露在了江启年的视线之中。盆骨被无花纹装饰的白色棉质内裤包裹着,其上洁白如玉的腹部紧实平坦,没有一丝赘肉,没穿内衣的娇小乳房半遮半漏,有一边的乳头差点整个露在外面。 兄妹俩几乎是同时怔住。江示舟的眼睛好似不可思议地睁大睁圆,惶惑地盯着面前的江启年。 江启年先是发愣,紧接着又张皇失措地移开视线,想去把她的衣服下摆扯到合适的位置,手却又不合时宜地碰到了她的裸胸。 羞涩敏感的乳头被蹭到后,也不合时宜地变硬,挺立。 江启年的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里的暖宫贴按在江示舟小腹处的内裤上贴好,然后便闪电般地松开双手,站起身来,后退叁尺,并背过身去。江示舟煞白着脸,沉默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江启年,你真是个臭流氓,变态,禽兽……”江启年听见她在低声咒骂他。 “……我不是故意的。”他第一次感到理亏,神色也变得羞愧难堪。他转向已经整理好衣服,正在生闷气的江示舟,低头嗫嚅道。然后又蹲下身子,怯生生地伸手,想去抚摩她因疼痛和羞恼而扭曲的脸,“……我错了,对不起。” “滚。”她躲开他的手,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江启年不禁噗嗤一笑:“那你报警,把我也送进去吧。”他索性把双手并拢在一起,手腕朝上,伸到她面前。“能解你心头之恨就行,只可惜以后可就没人给你炖汤喝了。”说完后半句,他又假装重重地叹了口气,还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江示舟又充满恶意地剜了他一眼,扭过头去,不肯说话了。 “别怄气了,你不知道痛经时生气会更痛吗?”他揉揉她的头发,拿起一旁已经放温了的姜茶,“乖,趁热把红糖水给喝了。” “……我才不喝。”江示舟翻过身子背对着他,显然还是在赌气。 “不喝的话,我这回也不给你留情面了,直接上手给你扒光。”料到第一时间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江启年倒也不急不恼,反而是哂笑着,手又要伸向她的腿根。 “……”江示舟转过身,啪地一声打开他那只图谋不轨的手,阴沉着脸,愤恨地夺过他手里的水杯,仰起头便喝。她喝得很急躁,漏出的姜茶把锁骨和衣服都打湿了一小片。喝完后,她就又背对着江启年,蜷缩在沙发上,不发一语。 江启年也不打算没话找话,就坐在她旁边的地板上,拿过装石榴的玻璃碗,有一茬没一茬地吃着。石榴果实的汁水在他齿间爆开,将他的唇也染上了浅浅的紫红。 半晌,厨房里的高压锅开始发出闷哼。 江启年立马起身,跑进厨房里,然后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汤出来了。浓郁的香气跟着他的步伐在室内飘散开,是江示舟最喜欢喝的玉米排骨汤。 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橙红与靛蓝色相纠缠的景象,一颗明亮的星挂在尚朦胧不清的月亮旁边。已是黄昏时分。 【六】恨意 接下来的几天,江启年也都无微不至地看护着江示舟。除了禁止她抽烟以外,就是监督,或者说强迫她喝热姜茶,实在痛得不行时,就吃止痛药。 以及,有了前车之鉴以后,江示舟终于乖乖地自己贴暖宫贴了。 由于痛经、激素水平变化以及禁烟,这段时间里,江示舟的情绪都相当阴郁,动不动就给江启年甩脸色。然而江启年也习以为常,压根就不往心里去,反倒是觉得,能看到妹妹任自己摆布还无计可施的模样,也是挺乐的。 当然,这种话可不能在江示舟面前说。 与此同时,江示舟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她忍受绞痛、看着江启年为自己忙东忙西的时候,除了生理因素以外,更有一种不为江启年所知的憎恶在啮咬着她的心脏。 憎恶江启年曾经可能像照顾她一样,照顾过其他的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现在可能像照顾她一样,同时照顾着另一个女孩子。 憎恶江启年以后将会像照顾她一样,去照顾别的女孩子。 他也给别的女孩子炖汤喝吗? 给她泡姜茶吗? 给她洗弄脏的床单吗? ……也亲自给她贴暖宫贴吗? 每次想到这些,江示舟就感到强烈的恶心。 既对所想到的画面感到恶心,也对自己这种幼稚又扭曲的占有欲感到恶心。这种恶心感让她几欲作呕。 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都是她无力改变的。 就像江启年不可能一直帮她洗澡一样,江启年也不可能一辈子只照顾她一个人。 他到了年龄,就该去和一个般配的女孩子共同步入婚姻殿堂,去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而不是守着一个废物妹妹,蹉跎自己的一生。 话虽如此。可那种蚀骨灼心的恨意,却丝毫无法将息。 被近乎绝望的情绪折磨得犹如百爪挠心。 到了第五天,她终于忍受不住,进了江启年的房间,像发了疯似的翻箱倒柜。衣柜、书桌、储物柜,甚至床底,她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直到她尝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却发现被锁住了。 看来就在这里面,她要找的东西。 被他暂时没收又藏起来的那一堆七星烟,还有她的打火机。 江示舟先是用力拽了两下抽屉拉手,发现纹丝不动后,又四处张望摸索,想找到钥匙。一番折腾后,却不曾有任何蛛丝马迹出现在她视线里。 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令江示舟愈加烦躁和忿怒。她忍着若有似无的腹痛,泄愤般地往床头柜上踹了两脚,然后离开了房间。 江启年一回到家,就闻到了一股浓烈而刺鼻的烟味,在客厅里经久不散,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 客厅里并没有人。于是他连鞋都还没换,便径直闯进公寓最里面的江示舟的房间。 门没有锁,江示舟正半躺在床上,靠着床头,翘着一条腿,手上夹着一根正燃的烟,嘴里吞吐着白色的烟雾。不同寻常的是她宽大的上衣之下,居然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运动短裤。枕边还放着一包空了一半的烟,以及一个一次性的塑料打火机。 听见江启年开门闯入的声音,江示舟似乎并不惊慌失措。相反,她只是略微抬眸,对上他愠怒的视线,面色波澜不惊,像是一直在等待着这位不速之客。 即使是不懂烟,江启年也终于闻出了——房间里的烟味,和她之前抽的那些都不一样。他死死地盯着床上若无其事地抽着烟的江示舟,心里已经几乎全都了然。 “你跑出去买烟了?”从江启年的声音可以听出,他正在极力地压抑着怒气。 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她是怎样不修边幅地出了家门,踩着拖鞋,跑进街头的便利店里,趴在玻璃柜上,要店员取出陈列其中的那些廉价的劣质香烟。 江示舟却好似没听见一样,偏过头去。 “哪家店敢卖给你的?”江启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走到她床边,不顾她的反抗,愣是夺过了她手里的那根烟,往地板上一扔,紧接着就是一脚踩灭。 江示舟立刻坐起身,一把攥过枕边的那包烟和打火机,背在身后,泰然自若地迎上江启年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关你屁事啊?”她慢悠悠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话音刚落,江启年伸手便掐住了她的下巴,力道几乎像要把她骨头捏碎一样。 “不关我事?我是你哥,不关我事,还能关谁的事?”他低下身子,一边膝盖直接抵上她的床,他的眼神甚至令江示舟产生了下一秒就要掐死她的错觉。 很显然,江启年他,是真真切切地生气了。 江示舟不可能不知道他会生气,倒不如说,她本来就是故意的。 她就是暴躁得想吵架,想狠狠地和江启年大吵一架。 但江示舟不知道的是,最令江启年难堪的根本并不是抽烟这件事。 她有手有脚,既不是残废,也不是弱智,要想出这个家门,就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他终于懊恼不已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这个后知后觉的发现,令此时的他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焦虑和危机感。 江示舟正绞尽脑汁地想说出最难听最伤人的话。明明她应该像平日里一样,摆出一副冷漠刻薄的姿态,然而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却使得这几天所有的委屈和郁闷都一股脑地涌上了心头。 “是我哥又怎样?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该去死的时候也照样去死,你他妈还能管得了我一辈子啊?” 明明应该是要气江启年,她自己却刚一开口,声音就发抖哽咽,即便是压抑着也听得出哭腔。由此生出的挫败感与羞耻感让江示舟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她几乎是第一时间移开了视线。 听到那个于他而言极为敏感的字眼,江启年的眉心猛地痉挛了两下。他脸色阴沉地盯着江示舟的脸,她的眼眶已经明显地发红,却仍然死撑着,不肯透露哪怕一丁点的泪光。 “行啊,这么想死是吧?”江启年开始冷笑,“要死就去死啊,我不拦你。” 他松开掐住她下巴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紧接着,就扼上江示舟细长纤弱的脖颈。眼见她的目光变得惊惶,江启年的脸和身体都更逼近她,最后双膝跪在她腰两侧的床上,另一只手也掐了上去。 “你记得我说过的吧?江示舟,你要死可以,自杀前,先弄死我。不然你就真他妈是个孬种。” 【七】声音 撂下这句话,江启年松开手,从床上退开。站起身后,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明显受到惊吓、脸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江示舟,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他很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里面赫然是一片狼藉。以前信手搁置在某个抽屉角落里的公寓备用钥匙,也早已不翼而飞,江启年的拳头不由地攥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拿走的。 就她那脾气,还有刚刚自己那番表现,现在去要回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江启年又开始感到懊悔和沮丧。他的脊背紧贴着门板,又缓缓下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捂住自己的脸。 钥匙在她手里,又受到那么大刺激,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明明自己是哥哥,明明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怎么就非要和她较劲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隔墙传来了隐约的抽噎声,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 每一声都像在往他心头上钻,重创着他的记忆。 他闭上眼,方才江示舟噙着眼泪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尚显青涩稚嫩的脸庞,渐渐重迭在一起。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在学校里接到警方电话的他,急匆匆赶到家附近的公安局里。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坐在值班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有位女民警正揽着她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劝说和安抚着她。可她却只是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宛如一座风化的石像。 “示……”他低声唤她。 她木讷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焦距。她轻轻挣开了女民警的手臂,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校服。他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溢出像濒死幼兽一般的呜咽。校服胸前的布料被浸湿了一大片,他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妹妹。 他哽咽着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 周围的人们都无言地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兄妹,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怜悯与悲哀。毕竟,在听闻了那样的惨剧后,很少有人还能不为之动容。 一种浓重的绝望与悲戚浸透在深秋的空气里,冷彻骨髓。只有怀里妹妹的体温和微热的眼泪,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至少示还在…… ……只要示还在。 隔壁的哭声仍然不绝如缕,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他的眼睛也开始发红,紧咬的牙几乎快把下唇咬破,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江启年,你才是真的该死。 接下来的几天,江示舟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江启年也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也尽可能避免和她碰面。 对江启年而言,这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逃避。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让她崩溃的事情,更怕她会一气之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他只是在每天回到家之后,来到她紧闭的房门前,叹着气,蹲下身子,将买回来的待加热盒饭连同写好的便签一起,轻轻放在门缝下面。早晨出门时,只要瞟见前一晚放的盒饭已不在原处,他就会暗自松一口气。 每天睁眼,都像是新一轮的俄罗斯轮盘赌——在数度忍受这样的提心吊胆之后,江启年才倏忽忆起:这正是在过去的千百个昼夜里,始终伴随和缠绕着他的那道鬼影。 即便经受了千百次同样的煎熬,他还是只能像个亡命的赌徒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接过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有一天,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枪声响了。 他在某个下午回到了公寓,正要像往常一样,到江示舟房门前放下盒饭。 可与往常不再一样的是——紧闭了将近一周的房门,此时正洞开着。 微风吹动了里面的薄纱窗帘,经过门口,又轻拂过江启年的发丝。 里面,空无一人。 【八】言语 床铺相当凌乱,旁边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两只拖鞋无规律地散落在房间内的地板上。衣柜门敞开着,几件衣服从里面垂落出来。窗户也开着,有凉风徐徐地送进来。 脑内一片空白,这是江启年的第一反应。 等到意识逐渐回归,他的脸也在逐渐失去血色。他趔趄着向窗边冲去,想探出身子往下望,脸却猝然贴上了冰凉的栏杆。 ……江启年,你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呢。 反应过来后,他不禁对自己感到有些无语。 排除了最离谱的猜测,江启年总算冷静了下来。他开始仔细环顾四周,最终发现:她的手机不在这儿。 其他地方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有了底,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 他紧张地攥着手机,集中精力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声音。一阵乐声后,对面传来优美而礼貌的女声: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操。江启年忍不住在心里爆了脏话。 她的话费基本都是叁个月才缴一次,以免号码被注销,因为平时她压根就不出门,也根本不需要和别人联络。 她去哪里了。去干什么了。还会不会再回来。甚至现在是死还是活。 这些问题,江启年都无从得知。 于是,他只有将一切期望,都寄托在等待之上。 他回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身子和视线都朝向公寓的大门,犹如盘踞在忒拜城外悬崖上的斯芬克斯。然而,这样的等待,却是度秒如年又坐立难安的。 斜阳正按着既定的轨迹缓缓坠落,就在最后一抹夕晖也要被天际线所吞没之时。 门开了。 江示舟穿了一件白色的Oversize卫衣,黑色的长发随意扎成了高马尾,露出脖子下方一小片白皙的皮肤。下身是黑色的工装短裤,以及一双白色高帮匡威,怀里还抱着一大袋东西。进了门后,她向后抬起一边小腿,用鞋尖勾住门板,把门带上。 看见沙发上的江启年,江示舟有点诧异。 因为,有白烟自他指间扩散着,来源是一根点燃的七星,他的手边是一个空的七星烟盒。 “你去哪儿了?”江启年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烟在烟灰缸上碾灭,站起身,直勾勾地看着她。 江示舟看起来倒是挺气定神闲。她边走到茶几旁,放下怀里的袋子,边回答道:“我出去买东西啊。” 还没等江启年开口,她又继续说:“盒饭吃到快吐了,你又不做饭,这不只能自求多福了。” 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江启年的心顿时像从一根紧绷到要断裂的弦重归于平和舒展。他跌坐回沙发上,心里有些五味杂陈:“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看你好像不太想理我的样子。”江示舟笑了,“而且我想过了,我也不可能依赖你一辈子。总不能你不在,我就自生自灭吧。” 本来上次和江启年吵架,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经期暴躁和烟瘾发作。有烟抽了,月经结束了,情绪自然也基本稳定了。闹脾气归闹脾气,什么时候该收敛,江示舟还是能拎得清的。 “……”明明是句很乖巧的话,不知为何,在江启年听来,却格外地刺耳。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这时,江示舟凑了过去,抽动着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从手嗅到脖子,又嗅到耳朵。 “你干嘛?”江启年忍不住开口,没好气地问。不想这却正合了江示舟的意。她马上把鼻子凑到了他唇边,又吸了两下鼻子。这动作显然吓到了江启年,他一下子就僵住了,丝毫不敢动弹。 “切,果然没抽。”没从江启年嘴里闻到自己熟悉的烟味,江示舟撇了撇嘴,拿起他一旁的烟盒随便把玩起来,“不是吧,江启年,你拿我烟点着玩?还把一整盒都点完了?” “……”因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解释,江启年的样子似乎有些恼羞成怒,“还不是我给你买的?” “行行行,是是是,可就算是你买的,也不能这么糟蹋浪费呀。”江示舟颇为惋惜地说着,“一进门你还把烟给掐了,何必呢,本来还能让我抽一会儿的。” 说着说着,江示舟忽然惊觉:不是吧,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居然在教江启年做事诶。 不得不说,感觉还真不错。她强忍着,没让自己笑出声。 “……”江启年无言以对,只有以翻白眼作为回击。他很快岔开话题,伸手指向那一大袋东西,问她:“你这都买了些什么啊?” “噢,就一些菜和零食啊。还有酒和烟。”江示舟看上去心情不错,转身从袋子里一件件掏出来,向江启年示意,“姨妈来完了,我囤点烟酒应该不过分吧?” 江启年定睛一看,那烟居然是她爱抽的牌子,而不是上次在便利店里随随便便买到的那种。 “你从哪里搞来的?”他拿起那条烟,再次暗自唾骂卖烟给未成年人的不良商家,“……我得去举报这家店。” “拜托,我又不是智障。”江示舟又一把夺回来,“这一带大学生那么多,随便在门口蹲个人帮忙带出来不就好了。” 江启年用复杂的眼光打量了她一会儿。确实,如果他是被她逮住的那个人,也必定无法拒绝她的请求,不论是男是女。 江示舟长得本来就好,又恰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身上同时混杂着少年感和少女感两种气质,以及一种淡淡的颓废厌世感。 “你上次也是这么买的?” “嗯,是啊。”江示舟边说着边开始解鞋带,然后便只穿着袜子,拎着帆布鞋,跑进了自己房间。 不一会儿,她就穿着拖鞋又出来了,江启年正在翻看着她买回来的菜。 “本来打算自己试试炒点土豆丝啥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要不还是……”江示舟谄笑着开口,还没说完,便被江启年打断。 “没事,你试吧。”江启年一脸和蔼地将手里那颗土豆递到她手上,“总是我做饭,好歹也让我见识见识我妹的手艺。” 可恶,逃不过了。 她只好硬着头皮接过了那颗土豆,然后提着别的菜一同进了厨房,江启年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她后面。 “干嘛,要看我笑话啊?”她扭头白了身后的江启年一眼。厨房的空间并不大,要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稍微逼仄了些。 “我在旁边监工啊。”江启年理直气壮地说道,“这饭我也得吃的,我得提防着你往里面加奇奇怪怪的料。” “……行吧,随便你。反正到时候爱吃不吃。” 说完,她便凭着脑海里贫瘠的有关厨艺的记忆,开始在厨房里摸索。 好在江启年是个不错的观众,只是默默地看着,极少出声干扰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又像是在发呆。 “……可以。”江启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江示舟闻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刚刚正在切土豆丝。 “什么,你说我刀功不错吗?”她低头看看砧板上自己的“作品”,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吧,我也觉得挺行。” “我是说,你其实可以……依赖我一辈子的。” 江启年的声音有些含糊,下巴不自觉地搁上她的肩膀,又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砧板,“你这刀功,还是算了吧。”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在了她脖颈裸露的皮肤上,弄得她有点痒。她忍不住缩了一下肩膀。 “……哦,就算再烂,用来削你也足够了。”江示舟横了他一眼,又嗤笑了一声,便继续切菜,“一辈子可就算了吧,要是耽误你搞对象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你应该可以活得更好才对。 反正,你迟早也是要离开我的,不是吗? 这是江示舟没有说出口的话。 【九】伤痕 江启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就在江示舟以为不会有回应时,他却又说话了,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丝酸涩和讥讽。 “你可真是逗死我了,江示舟。就我们这样的家庭,谁敢来招惹啊。” 听到这话,江示舟的动作蓦地一僵,神情变得晦暗不明。但很快,又变回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什么不敢的?……不用孝敬公婆,也没有婆媳矛盾,这不挺好么。” 这番发言先是让江启年一愣,随后失声笑了出来,抬手去捏她的脸。 “江示舟,你倒是还挺敢讲。” 扎着高马尾的她,真的好可爱。 好想亲亲她。 他的唇离她的脖子仅有两叁公分的距离。正当他情不自禁想凑上去吻那片肌肤,他又猛地回过了神。 ……江启年,你又在想些什么? “哎,江启年,你别碰我了,我这儿做饭呢,”江示舟颇不耐烦地想躲开他,“待会儿要做得难吃了就全赖你。” 这时候,刀也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擦过了她来不及挪动的指尖。江示舟条件反射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瞬的刺痛后,伤口变为一道细小的红线,往外渗着血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的左手便被江启年抓起,受伤的指尖骤然被温热潮湿的口腔所包裹。 江示舟顿时被吓得说不出话。江启年却是神意自若,用舌尖仔细地舔舐着她的伤口。 酸咸中带着一丝铁锈味,是江示舟的血。 细腻柔软的指尖上,有一道粗糙的切口,是江示舟的皮肤。 表面平滑而坚韧,是江示舟的指甲。 即使是作为兄妹朝夕相处了无数个日夜,但继续这么被舔下去,也不免要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 更何况,她本来就—— “哥……”她艰难地启唇,想出声阻止他。江启年却先她一步,松开了她的手指。 “终于不流血了,我去给你拿创可贴。”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自然,但如果以加倍的细心去听,便可以听到深藏于其中的慌乱无措。 他从医药箱里翻出一片创可贴后,又回到厨房,抓起那根受伤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包好。 “你先别切了,我切好了之后你再过来吧。”江启年叹了口气,挽起衣袖,有点无奈地瞅了她一眼,“你脸怎么那么红?” 江示舟心里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果然,明显比手心的温度要高。 “……厨房有点热。”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听得出是在搪塞掩饰。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江启年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刀,这次换成了江示舟站在他背后,看他切菜。 江启年的刀功娴熟,速度快而精准,切出来的丝一根根粗细均匀而不粘连,与砧板上江示舟切好的那一堆不规则条状物,形成了鲜明又有些残忍的对比。 果然,离她彻底独立而能不依赖哥哥的那一天,仍然道阻且长啊。江示舟心想。 不过,她是真的……希望这一天到来吗? 不同于江示舟那笨拙迟钝的刀法,江启年很快就把剩下的半个土豆切好了。他顺便把炒土豆丝要用的葱、姜、青椒也都一并切好,然后又把将土豆丝泡进水槽里,顺手浣了两叁下,才想起来示意江示舟接手。 江启年的手指连同手腕都沾满了水,湿漉漉的。他正想去拽江示舟的手,看到上面贴了创可贴,才想起来她有伤口,还是别碰水为好。 这时候,若是有人在旁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俩人裸露出的左臂内侧,其上横陈着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浅浅的伤疤。宛如双生子的胎记。 在江启年的指指点点下,几经波折之后,江示舟终于勉强做完了一桌菜。其实也就是最简单的两菜一汤。 “怎么样,能吃吗?”江示舟看着他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忐忑地问道。 “……还行吧。”江启年咂咂嘴。他倒没说假话,毕竟有他把关着,何况像酸辣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这种,基本上是个人都会做的菜,就算用脚炒,也不至于难吃到哪里去。 不过肯定没他炒得好吃就对了。 听到了江启年的认可,江示舟马上打消了顾虑,乐呵呵地坐到他对面,也吃了起来。江启年这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噢,原来是在拿他试毒呢。 “诶,哥哥。”江示舟突然唤了一声。 “嗯?”江启年停下筷子,抬眸看她。不得不说,这声许久没听到过的“哥哥”,叫得他很受用。 “所以你到底有女朋友没?”她拿起旁边的汽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哪天带回家,让我看看呗。” 刚说完这句话,江示舟就有点想把自己舌头咬断。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愣是飘着一股子浓浓的绿茶味。 江启年却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你看我像有女朋友的样子吗?” 像啊,怎么不像。 江示舟明明知道这话的含义,却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噢……是男朋友的话,也行的。” “噢你个头啊,谁他妈说我是gay了?”江启年白了她一眼,“每天读书打工都快累死了,晚上还得一把屎一把尿伺候你这个小祖宗,有个屁的时间谈恋爱啊?” 江示舟听到这番话,不禁又气笑了。 “哇,刚刚还说可以依赖你一辈子,现在又赖我头上了?” “你……”江启年正想回击,又想起前几日的寝食难安,硬生生把原先要说的话吞了回去,“……我不是那个意思。”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江启年只能低头继续吃饭。片晌过后,江示舟终于听到,他支吾着说道: “谈不谈恋爱什么的……都无关紧要,我只要能照顾好你,就行了。” 她的心跳骤然漏了半拍。紧接着,她又听到江启年说: “你也是,别哪天随随便便就给哪个野男人拐跑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江示舟先愣了一会儿,很快又哑然失笑:“什么呀,你这话说的,就你也不是好东西咯?” 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没有反驳她,反而是笑了。 “对,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梦魇 江启年看似无心的几句话,却让江示舟陷入了辗转反侧的境况。每当闭上眼睛,沉于黑暗,便又开始反复琢磨着那些只言片语里的含义。 可恶,为什么总是只有她想这么多呢? 不知不觉之间,就又到了深秋。 江示舟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睡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地听见门外有叫骂声,争吵声。 随后是砸东西的声音,哭喊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声。 她吓得面色惨白,心脏砰砰乱跳地像砸鼓一般。她马上从床上下来,踮着脚尖屏住呼吸,想去将门反锁上。因恐惧而不住颤抖的手拧动了门锁,随着锁舌弹出,响起一道清晰的金属碰撞声。 这声响令江示舟的心脏几近骤停。她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跑回床铺边,伏下身子钻进床底下。狭窄的空间使得她不得不将脸贴在地板上,与此同时,耳朵里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的脚步声。 惊惧的泪水溢出眼眶,江示舟捂住自己的嘴,极力忍住不让无助的呜咽声泄露出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 之后又是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吱呀”一声,外面的光线从门缝射入了漆黑的房间。随着门扉与门框之间的角度增大,亮光逐渐蚕食掉了黑暗的栖身之处。 门外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逆光下,他的脸模糊不清。 他一步步朝床铺走来,头、肩膀、胸一点点消失在江示舟的视野之中。他垂着的右手里握着一把沾满了鲜血的刀。 江示舟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肢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战栗。那男人走到了床前,弯下膝盖,也像她一样匍匐在了地板上。 她绝望地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江启年。 江示舟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 惊坐起身后,她惶然地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这时旁边有只手伸过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了怀里。 “都是梦,只是梦而已……别怕。” 江启年自她入睡以来,就坐在床沿,安静地守着她。一见江示舟又被噩梦惊醒,便立马把她搂了过来,揩去她额头的冷汗,低声地说着安抚的话语。 江示舟在他怀中惊恐地大口喘着气,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耳边那熟悉的声音,使她再次回想起了梦里那令人窒息的惊悚场景,眩晕感和呕吐感翻涌上来。好在江启年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情形,已经在床沿下放了一个套好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江示舟捂住嘴,头伸出床沿,便开始呕。江启年手搁在她的脊背上,时而轻拍,时而轻抚。 “你昨晚到底又喝了多少啊……”看着江示舟因呕吐而痉挛抽搐的瘦弱身躯,他皱着眉头,脸上半是担忧,半是责怪。“每次让你别喝这么多,怎么就老是不听话呢?” 呕出的液体顺着塑料袋的折皱流进垃圾桶里,累积了接近半袋。胃里的酒总算基本清空,她虚脱地伏在江启年腿上,将沾有少许唾液的唇在他裤子上蹭了干净。 “不喝的话……睡不着觉。”她闷声闷气地道。 江启年拍了拍埋在他腿间的小脑袋,一只手扯过被子,仔细地把她的身子盖好。 自叁年前的这一天后,江示舟时常都会梦见类似的场景。特别是在这个日期,梦总会陡然变得格外痛苦和真切。 江启年轻抚她的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他还是选择开了口。 “……待会我去给妈上坟,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他已经习惯了被拒绝,因此在听到她微弱的回应后,反而愣了一会。 “好。” 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正是在叁年前的这一天,早晨醒来,准备去上学的江示舟,在打开房门之后——看见了客厅地板上,妈妈那具已经冰凉发青的尸体。 【十一】母亲 “那……要去的话,就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趁着天还没黑,咱们赶紧出门。” “嗯。”江示舟坐起身,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我换个衣服,你先出去等我吧。” 等到江启年离开房间,她先是下床去打开窗,手向外探了一会儿。外头的空气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前阵子,S城恰有一波寒潮袭来,下了几天连绵的冷雨后,气温已经断崖式地跌了将近十度。翻出了衣柜里压箱底的厚衣服,她又从鞋架上取出之前穿的那双白色匡威。这是她目前唯一一双能穿的鞋。 自从妈妈过世,江示舟就再没买过新的衣物。 以前的衣服大多都已经不合身,她就拣江启年剩下的衣服穿。至于鞋,也都不合脚了,反正她也不出门。 可今年,江启年却不知怎地,心血来潮便买了这双白匡威,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她。 她之前的确想要过这双鞋,但她从来没和江启年说过。因此收到鞋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因为一直待在家里,这份礼物也只能被束之高阁,在鞋盒里度过了近半年。 穿戴完后,江示舟走出了房门。江启年已经检查了一遍家里的电器开关,确认都关好后,他才看向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口对她说: “噢……舅舅跟我说,他已经过来了,等上完坟,就带我们一起去吃饭。”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舅舅他……好像还有些话要和你说。” “和我说?”江示舟有些诧异地指了指自己。 她倒是知道,舅舅与哥哥一直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大都是打听了解他俩的近况,以及偶尔汇些钱过来。至于和她,那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讲的。 毕竟她现在这副德性,不管是纯粹闲聊,还是苦口婆心地说教,都不是很行得通。 “对,就是和你说。总而言之,赶紧先走吧。” 和江启年一同出了公寓楼,江示舟只觉得有一种恍若隔世的奇异感。 已经有多久了呢?距离上次她和哥哥一起出门的时候。 江启年先是带着她,到了一家花店。 S城很早便开始提倡文明祭祀,像烧纸钱、放鞭炮之类的祭祀习俗,都是不允许的。好在江启年也不热衷这些,每次去扫墓,也就是买束花,放到妈妈的墓碑前,再念叨几句想和她说的话。 花店的店面很小。江示舟本想在店门口等他,却又被他招呼了进去。 “好不容易肯去一趟,今天这花就你来挑吧。”江启年双手搭在她肩上,催促她挑选,“咱妈要收到了她宝贝女儿献的花,肯定得更开心。”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快,却让江示舟的心愈发感到沉重。 是的,妈妈生前始终很疼爱她。小时候,就因为妈妈对她的偏爱,江启年可没少赌气抱怨。 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一直不愿面对妈妈已经过世的事实。 何况还是……惨死在自己的眼前。 江示舟只好佯装无事,挑了几支白雏菊,白百合和白玫瑰。这时她瞥到了一旁的康乃馨,多年前的某个场景,又顷刻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是某个母亲节,她第一次拿零花钱,买了一支粉色康乃馨,送给妈妈。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妈妈当时那番惊喜又欣慰的神情。 于是,她又拿了两支粉色的康乃馨。递给店员包装的时候,那两抹粉色,在一丛纯白中间,显得格外惹眼。 店员从这花束的组合成分,便一目了然它的用途。他不出一言,选了张黑色的包装纸,细致地打理和排列好花枝,再捆绑成束包好,交到江示舟手里。 陵园在郊外,坐公交过去大约要一个小时。 等报站的声音响起,日光已变得熹微,斜阳的余晖洒进车厢里,为靠窗的座位镀上浅浅的金色。 江启年戳了两下坐在旁边的江示舟,她怀里抱着那束花,已经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很久。 “示,该下车了。” 在陵园里路过一座座墓碑,江示舟的脚步终于跟着江启年,一同停驻在了其中一座前面。那里已经有了一束花,看起来是刚放下不久。 她的肢体忽然像是丧失了所有力气。在江启年无声的示意下,她走上前,蹲下身,轻轻将怀里那束花放下。 墓碑上,镌刻着那个刻在她血液里的名字。江示舟一刹那感到头晕目眩,呕吐感又涌上喉间。踉跄着走开后,她背对着墓碑,蹲坐在地上,不一会儿,崩溃的哭声在空旷的陵园里回荡起来。 江启年沉默不语,只是走过去,轻抚她蜷缩起的脊背。良久,他才听到她哭得嘶哑的声音。 “妈妈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是不是会……后悔生下我来?” 他抿了抿唇,发现自己的喉咙也发疼得厉害。 “……怎么可能。”他轻声说,“妈把你当作她的另一条命呢,只要你还活着……她就一直都在。” 俩人在墓前沉默着待了很久,直到陵园的工作人员来告知他们,已经到了闭园时间。 出了陵园,舅舅也打来了电话,说在钟山饭店等他们。 饭店离陵园不算太远。在公交车上又颠簸了近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见到了舅舅。 舅舅是从X市赶过来的,那也正是妈妈的故乡。因为距离遥远,所以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江启年才会和舅舅见上一面。 舅舅已经先他们一步去陵园扫了墓,出来后,又到这边订好了位置。 点好菜后,舅舅便和江启年寒暄起来。江示舟则默不作声,无聊地摆弄着桌上的餐具。 “小舟啊,舅舅想和你商量件事。” 话题突然转移到她身上,全桌的目光都聚焦于她一人,她一时有点懵。 “舅舅想问你,要不要过来舅舅这边住?” 【十二】父亲 听到这句话,江示舟和江启年都同时怔住了。 好一会儿,江示舟才结巴着开口,嗓音仍然喑哑。“舅舅,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呀?” “嗐,这不因为你哥前段时间刚和我说……你到现在都还没回去读书吗?”舅舅盯着她,神情严肃,“虽然舅舅知道你……可能精神状态还不太好,可书总归还是得念下去的呀。” 说着,他眼睛的余光又投向了江启年,“之前我和你哥也说过,学费的事情尽管和我开口,别因为钱的事情,把你学业给荒废了。但你哥自己也在读书,过两年又要考研和找工作,一个人照看你也不方便。我就想,不如你来X市,舅舅可以帮你安排入学,也方便照料你的起居。” 不。我不想去。 拒绝的言语在江示舟脑海里反复循环,可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只好用求助的眼神,望向她旁边的江启年。江启年却像是提前一步知晓了她的想法,还没等她暗示,便自发地出声说道: “可舅舅,您那里……也还有俩孩子在读书呢,平时您一直惦记着我们俩,总是汇钱过来,已经很麻烦您了,怎么能再让示过去叨扰您……” 江示舟听到他这一席话,忙不迭地连连点头,表示附和。不愧是她哥哥,就是会说话。 “嗐,说什么麻烦不麻烦……”舅舅听了,却不由地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你们可是我亲外甥,我现在是你俩最亲的长辈,照顾你们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 “何况……当时舅舅家里困难,你妈妈也是二话不说就拿钱给我,还因为这个总和姐夫吵架,要不是这样,你妈妈可能也不至于被……” 提到这件事,舅舅越说越哽咽,俩兄妹的脸色也同时变得难看。一簇愤怒的火焰更是在江启年的眼里燃烧起来。 “舅,您可千万别说这种话。”江启年打断他的话,“他能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完全就只是因为他自己是个无耻该死的人渣,和您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示舟垂下眼眸,看见餐桌下哥哥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头,几道青筋狰狞地暴起。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伸出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江启年的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他瞥了江示舟一眼,眼神里的情绪颇为复杂难辨。很快,他便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总之……舅舅,示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一个人照顾她,没有问题的。”他认真地看着舅舅的眼睛,同时将餐桌下江示舟的那只手握得更紧,“她的入学材料……我都留着呢,也和她高中那边申请过了。反正她学籍还在那儿,随时可以回去照常读书,而且这边都是住校,也不需要我操什么心。” 江示舟也点了点头,无声地表着态。 “那……行吧。”舅舅深深地看了兄妹俩一眼,无奈地说道,“实在不想来舅舅这边,也没关系。前提是,小舟必须得早点回学校去,继续好好念书。钱不够用了就随时和我说,就当舅舅先借给你们俩的,等读完大学出来工作了,再还我也不迟。” 江示舟终于如释重负,连忙应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舅舅。” 这时,有服务员来上菜了。 兄妹俩几乎是闪电般地同时收回了手,别开视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好在舅舅和服务员都压根没留意到,餐桌下发生了什么。 虽然,似乎本来也并没有发生什么。 吃完饭后,舅舅看了一眼时间,说:“时候不早了,我得赶高铁回去。账我已经结过了,你们俩记得路上小心。” “好的,舅舅再见。” 坐上了回家的公交,江示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歪在江启年肩上。 “你看,连舅舅都觉得我在拖累你呢。”她望着车厢顶上的白色LED灯管,轻笑着说道,“当初那个傻逼怎么就没把我也给弄死,我陪妈妈去,你也不用受我折磨。” “……”江启年斜眼看她,似乎在琢磨她的心思。 她口中的那个“傻逼”,指的自然是他们那正在坐牢的亲生父亲。叁年前的深夜,他在争执中掐死了自己的妻子,最终被判了十二年。 其实像这样的激情杀妻案,一般应当是判不了这么久的。然而,根据现场搜查的结果,检方认定他还涉嫌杀女未遂,虽然他本人的辩解是“只是想带上女儿一起逃走”。结合家暴、吸毒等情节,这才从重处罚,判了十年以上。 二十年前,妈妈不顾家里反对,跟着他来到S城结婚生子的时候,谁都不会想到,未来会有这么一天。 他本来是个穷小子,没钱没势,结婚后更是经历了一段相当困顿穷苦的时期,可妈妈还是一直不离不弃,勤勤恳恳地为他打理家务。后来,家里的生意总算是有了起色,日子也一天天富足起来。 相应地,他工作也变得繁忙,几乎每晚都得出去应酬谈生意,回来就已是深更半夜,身上还满是烟酒气。起初,他也只是耍耍酒疯,说些胡话,妈妈除了叹气和骂他两句,也没抱怨什么。 可后来,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他就不再只是说醉话了。应酬时所受的一肚子气,自然也都倾囊倒箧地发泄在最亲近的妻子身上。在生意上屡屡碰钉和亏损后,急于收回损失的他,终于鬼迷心窍地投向了赌博的怀抱。 然而他并不是,也永远不会是电影里的赌圣。赌博带给他的,只有更大的损失,以及更暴躁的脾气。但它就像泥沼一般,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家境是越来越落魄,家暴却越来越频繁。终于,在妈妈要给江启年交高二学年的学费时,发现用来存学费的银行账户里的钱,已经莫名蒸发了一大半。 忍无可忍的妈妈终于决定离婚,把两个孩子都带走,并威胁他如果不肯协议离婚的话,她就去法院起诉,把他做的事情全都捅出来。然而她没有算到的一点是,他在赌场上沾染的不仅是赌瘾,还有毒品。 掐死妻子后,惶然无措的他想起女儿还在房间里睡觉。他找不到钥匙,打不开门,情急之下从厨房里抄了把菜刀,在门板上砍了四五下,又去砍门锁,最终还是放弃,丢下刀就逃出了家。 那天夜里,江示舟睡得很熟。她梦见她和哥哥在家附近的公园里玩,公园中间有一棵很老的大树,这是她小时候常常和哥哥一起攀爬玩耍的地方。 哥哥先自己爬到了树顶,然后又回到地面上,把她抱了起来。她抓住一根树枝,踩着粗糙的树皮也爬了上去。可正在她爬到一半时,有人举着斧头,走了过来。 她惊恐万分地扭过头,看着那个伐木人朝树干砍了四五下。树干被砍了一半,逐渐失去重心,慢慢往地面倾斜、折断。 她随着轰然倒地的树摔在地上,太阳穴处溢出鲜血,浸染了整个地面,还有站在不远处的,哥哥脚上的白色运动鞋。 【十三】生命之光 事发后,除了唯一的舅舅之外,没有任何亲友愿意接纳他们俩。 母亲那边的亲戚,在母亲私奔远嫁后,就再没什么联系。而鳏居的外公,在接到消息后直接脑溢血死了。 父亲那边的亲戚,大多早已因为欠债撕破了脸。不来找他们讨债,已经是该感恩戴德的了。 “你才是傻逼吧?江示舟。” 江启年也笑了,就在她要扭头瞧他的那一刻,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双眼。 “我那么努力地活到现在,你以为……都是为了谁啊?” 在那场变故之后,江启年时常觉得江示舟的生命脆弱得犹如风中的残烛,像是随时会化作一缕缥缈的青烟,最终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们一同休学在家的那段时间,每天夜里,江启年都能听到她尖叫着从梦里醒来。冲进她房间去看,她总是浑身发抖地蜷缩在墙角里,抱着头,惊恐地看向门口。 他问她梦到了什么,她说,她梦到爸爸要回来杀她。 后来江示舟夜里总算不做噩梦了,也到了他们该回学校的时候。 事实是,她已经无法在夜里入睡了。 江启年为了照顾她,申请了走读。可没过多久,他又接到江示舟学校那边的通知。 校方很委婉地告诉他,江示舟在学校里常常上课睡觉和逃课,监控摄像头和巡视的保安多次发现她徘徊在教学楼的天台上,他们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能否承受学校环境的压力。 言下之意就是:学校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江启年把她从学校领回家的那一天,江示舟的表情很淡薄。 “我只是觉得,活着……好累啊,哥。”她这么说。 那就,不要去上学了。 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做一切你想做的事,只要你愿意活着。 只要我足够努力的话,你就不会再觉得累了吧?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吗?”江启年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要是去陪妈了,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你也不在了,我就会去找到那个人渣,把他捅死。坐完牢出来就自杀,我们叁个人在地底下团圆。 “但你还在,所以我只知道,我要你活下去。 “那个时候,每天出门和睡前闭上眼,我都怕你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去死。 “所以,每天我睁开眼,看见你还在,我就会暗自感激上天,更感激愿意留下的你。 “可以说,是对你生命的欲望,坚持了我活下来。 “你不在我身边,那一切都没有意义。” 说完后,连江启年自己也觉得矫揉造作。然而这些,就是他在这叁年里最镂心刻骨的感受。这些感受,他以前从来没对江示舟说过。 江示舟没说话,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慢慢变湿。他松开手,她的手心便紧紧地攥住了他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就像她在婴儿时期常常做的那样。 他也不再说话,用剩下的叁根手指捏住她的手,穿入她的指缝,变为十指相扣的姿态。 夜里郊区的公交车上,除了他俩和司机以外,空无一人。车厢内光线昏暗,窗外的霓虹灯跟随着车的移动而忽明忽灭。在各色灯光的投映下,她脸上的泪痕若有若无地闪烁着。 江启年靠近她,顺着她泪痕的方向,最后吻上了她的唇。 【十四】欲念之火 江示舟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她不自觉眨了眨眼睛。眼泪又滑落下来,落到了两人重迭的唇上。 江启年的吻很轻柔,只是在唇面上最轻浅地摩挲,浅尝辄止,像羽毛拂过。那一刻她好像终于明白了,那些连烟和酒都没能弥补上的空洞,缺失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唇在厮磨中微微张开,就在他要趁虚而入之时,车辆到站停靠,有乘客上车了。 江启年不得不停止,将身子收回自己的座位上,可紧握着江示舟的那只手,还是丝毫没有松开。 气氛登时变得有些尴尬。江示舟把脸偏向窗外,似乎有些难为情的样子。江启年倒是一脸坦然,甚至还透着一丝被坏了好事的不甘和郁闷。他看着车门上方的荧光路线站点图,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凑到了她耳边。听到他的耳语,江示舟的脸又烧了起来。 “今晚……还要我陪你睡吗?” 如果不是心知肚明,每次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都习惯了在她床边陪着。不然江示舟真的会误以为,他在耍流氓。 虽然,在刚吻完她后又说出这样的话,和耍流氓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不要。” “为什么?” “就是不要。” “所以说,为什么不要啊。” “没为什么。” “你怕了?”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江启年深知她最吃激将法这套。果然,江示舟终于转过脸来看他了。准确来说的话,应该是瞪他。 “你幼不幼稚啊?一直问问问,烦死了。”她还作势要甩开江启年的手,却被江启年更用力地钳制住,直接揣进了他的外套口袋里。 “那你陪我睡。” “……我直接梦里给你一枕头闷死。” “你要闷就闷,随便你。” 到了小区旁边的公交站台,俩人拉拉扯扯着总算下车了。 时间已经很晚。江启年只请了今天一天的假,明天还是要上课的。所以也没精力再和江示舟斗嘴,洗漱完后就径直回了房间。 反正本来也就是逗她一下,也没真的想强迫她。 他把明早的行装收拾好后,拉上窗帘,抖好被子,关上灯躺进被窝里。正准备闭上眼,又响起了房门把手被拉开的声音。 江示舟抱着枕头站在门外,居然还罕见地穿着睡裤。 江启年侧躺在床上,饶有兴趣地撑着脸看她。 “怎么,是要来闷死我了?” 江示舟走到床前,白他一眼。她懒得回他,直接拉起被子,在离他叁四十公分的位置背对着他躺下了。 江启年正想挪过去搂她,她却反手把枕头甩在了两人中间,相当于手动画了道楚河汉界。 “不准过来。” 江启年笑出了声:“江示舟,你才是够幼稚吧。你是觉得这破枕头真能拦得住我?” “……”江示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天真。于是她选择装作没听见。 当然,江启年也只是嘴上吓吓她,身体还是很自觉地乖乖停住,没越过那个枕头半寸。 过了好久,他才听见江示舟闷闷的声音。 “你干嘛亲我?有毛病啊。” 江启年似乎也多少猜到她会问,表情也不是很羞怯窘迫。 “喜欢恶人先告状这点,你还真是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江示舟脾气就很嚣张。每次哥哥不陪她玩,她就先动手惹他发火,等两个小孩打作一团,引来大人的时候,她又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栽赃给哥哥。反正他年纪大,又是男孩子,背锅挨骂当然是非他莫属。 所以后来江启年也学乖了,不管她再怎么挑衅,都不动如山。江示舟碰了几次灰后,也就自知没趣,不死缠着他了。 江示舟忽然升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尽管强装镇定,但她的声音还是明显地发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启年又被她的话整笑了。 “拜托,你不会真以为我不知道吧?”他顾不上那条愚蠢的分界线,伸手去扯她的胳膊,强迫她掉转过身,“之前趁我睡觉偷亲我的,难道还是哪只女鬼啊?” “呸,你他妈才女鬼……”江示舟条件反射地骂他,骂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已经彻底露馅了。 这是她曾极力掩盖了将近叁年的秘密。也是折磨着她直至今天的秘密。 每夜都被噩梦惊醒,又一次次在江启年的怀里重归宁静。江示舟发现,江启年在把她从恐惧死亡的泥潭中拉扯出来的同时,又亲自将她引入了另一个深渊。 为了不再打断江启年的睡眠,她终于放弃了夜里一次次艰难的入睡尝试。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他的床边,彻夜守着他的睡颜。即便是再没被她的尖叫惊醒,可江示舟不止一次听到,江启年在梦里痛苦地呻吟着,叫着妈妈,还有她的名字。 有时候他哆嗦着从梦里挣扎起身,一看见床边的她,便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住她,嘴里还絮絮地说着意义不明的含糊不清的话语。她总是一边听,一边沉默着流眼泪。 这样一种压抑不住的感情不断涌流着,最终成为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论是在学校的天台上徘徊试探,还是后来在家里自残,都只是为了与那令人焦灼和绝望的爱欲抗争。 当时有人嗤笑着对她说:你才十四五岁呢,可别谈什么爱不爱、死不死的。还为这种破事想不开,就更滑稽了。指不定再过个叁两年,你就压根不记得那个人了。 对。再过两叁年,这种感情,也一定能被克服的吧。 每当手腕上又多几道口子,往外流淌的鲜血和剧烈的疼痛感,会令她产生出其他感受都不复存在的错觉,这会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直到有一天她在深夜自残,被醒来的江启年当场抓到。 江启年当时的表情很可怕。那是一种掺杂了愤怒、悲哀和无可奈何的复杂神情。 他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给她的胳膊消毒和上药。他似乎是想痛骂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只是让她把刀拿过来。 江示舟低着头,把还沾着血迹的美工刀递给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然后便抓住她受伤的那只胳膊,照着那些伤痕的位置,开始一刀一刀地往自己的左胳膊上割。 江示舟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挣扎着要用另一只胳膊去夺那把刀,却反而使得刀往更深的位置扎去,江启年猝不及防被痛得倒吸一口气,不自觉咬紧了后槽牙。 “你疯了?”江示舟浑身发着抖,尖声喊叫道。 “我知道你很痛苦。”即使伤口还在恣意地渗着血,江启年还是努力让语气保持平稳,“如果我不管做什么,都不能为你缓解,那至少……让我一起分担。” 不,你不知道。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变得更加痛苦而已。 “我以后每天都会检查你的伤口。”他继续说,“多了几道,我就照样划几道。” 这在江示舟听来,无疑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自残这一条路被阻断,她终于转而向烟与酒寻求慰藉。以及,她还发现了一种,江启年绝不可能复刻和体验的痛感。 那就是——痛经。 她已经花了接近叁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去努力浇灭那簇灼伤肺腑的烈焰。却在今天,被江启年无情地宣告: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可能不清楚,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江启年看着她的脸,“但我已经想明白了。”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发懵,又像在等他说下去。 “我想清楚了,你……就是我的玫瑰花,我唯一的玫瑰花。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江示舟的第一反应,是想嘲笑他这句话真是又土又俗。但很快,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一篇童话——那篇曾被妈妈念过无数遍,已耳熟能详的童话。 妈妈温柔的朗读声在她脑海里回响起。 “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 “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 “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 “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 “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她的沉默。 “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江启年忽然伸手去抹她的眼角。 “你怎么又哭了……今天都哭多少回了。” 他又去吻她的眼泪。又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 这次她没有问为什么。 【十五】初雪 在那之后,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江启年还是忙着读书和打工,每天早出晚归。江示舟也还是每天待在家里,除了打游戏就是看电影。 只是每次回到家,江启年总是要揪住她亲,还有抱着她睡觉。但也仅此而已。 恋爱中的人似乎总是不知餍足。很快,江示舟最初的满足与安心,又被一种新的空虚和寂寞所攫取。 她想时时刻刻和江启年待在一起,可江启年却好像越来越忙。就连接吻的时候,也总是浅浅的啄吻,每当她想索取更多,江启年就会很及时地停住,拍拍她的脑袋,让她闭眼睡觉。 想要。想要更多。想要他更多的时间。想要他更多的触碰。想要他更多的表情。 可脸皮薄如江示舟,是不可能主动向江启年讨求的。 十二月中旬的某个下午,本该泡在学校图书馆里的江启年却回来了。他习惯性地先走进了江示舟的房间,果然看到她还在睡觉。 他走到她床边蹲下,看她熟睡的样子。她皱着眉头,面色有些红润,嘴里还细细地嘤咛着。 江启年正要抚摸她的脸,指尖刚触上,江示舟却乍然被惊醒了。她的睫毛扑闪着,看清眼前的人的模样后,瞳孔一瞬间睁大,脸烧得通红,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往后缩起身,意欲躲开他的触摸。 从没见过她这种反应,江启年颇觉得新鲜。他盯着她,又爬上床,凑上前去。 “你刚刚又梦见什么了?” 这问题一出口,江示舟的表情更窘了。她眼神躲闪着,飘忽不定,愣是不对上江启年的目光。 “没……没什么。” 她这古怪的反应愈发激起了江启年的好奇心。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猜想,于是他开始尝试求证。 “你……是不是梦到我了?” 一听到这句话,她的神情明显一僵,江启年心里也有了答案,于是继续试探地问道。 “你是梦见我……和你做了什么吗?” 这下她的脸彻底烧红了。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相当通情达理地打住了话茬。他忍住笑意,伸手捧起她的脸,又在她嘴唇上印下一个吻。 “外面下雪了。我想带你出去看看。” 亲够了以后,他终于说明了他的来意。 “啊……下雪了?” 江示舟终于得以从赧然中抽离,她挣开江启年的怀抱,踮着脚尖去拉开窗帘。窗外果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与灰白的天空几乎融为一体。 “天都这么冷了,怎么还不记得把鞋穿上。”他走过去抱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让她的赤脚踩在他的鞋面上。“我怕待会又不下了,你赶紧换换衣服,我们马上下楼去。” 终于下了楼,好在雪还下着。江启年拉着她的手,沿着街道慢慢悠悠地走。 绿化带里的树已经快落光了叶子,似乎在为路面盖上一层金黄的薄被,踩上去便沙沙作响。雪落在地面上后,很快化作一抹水渍,将路面染成深深浅浅的颜色,将落叶裱装起来。 岁有其物,物有其容。S城的初雪今年也是如期而至。许久未留意外界景色的江示舟,忽然生起了一种异样的感动。 斗转星移,月盈月亏,花开花落。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她看或不看,四季都一样地轮回流转着。像是一个永恒不变的承诺。 “哥……你最近好像一直很忙诶。”江示舟终于开口道。 江启年低头瞅她,顺手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 “对啊,最近有几篇论文要写,还要画图纸。” 他说着,“还有……在给你准备入学手续什么的,时不时得跑去校方那边和他们沟通。” “噢……这样啊。”听到“入学”两个字,江示舟心里一怵,才想起来之前答应舅舅的事情,“那……学校那边怎么说的?” “学校那边说,最快的话是下学期就可以入学。虽然是想安排你读高一,但也到第二学期了,校方说怕你会跟不上进度。” “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是怕再耽误半年的话,会越来越麻烦。所以我跟他们说,应该还是让你下学期入学。至于进度的话……我打算一考完试,就亲自给你补习。” “你?”江示舟抬起脸看他,又被他趁机捏了一下鼻子。 “咋,不信任你哥?你哥这两年家教也不是白当的,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好吧?S大的学生给你一对一辅导还不收钱,该偷着乐了。” “哇哦,那还真是帮大忙了呢。” “诶,你讲话怎么总是阴阳怪气的?”江启年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放心吧,我对咱俩都有信心。就是你到了学校可千万不能再抽烟了,高中可不比初中,被抓到是真可能被开除的。” 啊,又要开始唠叨了。江示舟在心里哀嚎了一声。 “还有,你们学校也是全封闭的。咱家离得远,学校那边不让走读,你可能必须得住校。”说到这里,江启年也不禁流露出哀怨的神情,一把揽住了她的腰,“以后哥哥就要当空巢老人了,这可咋办。” “滚哪,江启年,你好恶心。”江示舟一脸嫌恶地去扯他的手,“寂寞了就在学校里找个美女谈恋爱呗,多大点事。” “你当真?”听到这话,江启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盯着她问。 “……”江示舟本来只是想逞口舌之快,却没想到会让自己下不了台阶。 “随便你啊,又不关我的事。” “真的吗?”他不依不饶,举起他牵着她的那只手,接着问: “我和别的女生牵手也不关你事吗?” 然后他又收紧揽她腰的那只手臂: “我和别的女生拥抱,也不关你事吗? “我和别的女生接吻呢? “我带别的女生回家呢? “我和别的女生上……” 他还没说完那个词,江示舟就捂住他的嘴,神情有点彆扭。 “你别丢人了,现在在外边呢。” “那我回家告诉你。” “你……”江示舟又被他说得顿口无言,只能涨红着脸骂他,“死变态。流氓。” “我又哪里流氓了?”江启年被她的话逗笑了,捏住她一边耳垂,“你自己想多了吧,脑子里都装了些啥啊。” “滚……”江示舟气急败坏地抡起胳膊要去打他,却毫不意外地被江启年反手抓住。 “在学校里可不能那么暴躁。” “噢,那我可以去学校里谈谈恋爱吗?哥哥。”江示舟终于决定改变策略,说些作死的话激他。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江启年压根没生气,反而是笑眯眯的。 “那你可得小心点。”他凑到她耳边说,“不然被发现了,可是要被叫——家——长——的。” 【十六】跨年夜 明天就是元旦了。也是江启年出生的日子。 据说,这也是“江启年”这个名字的由来。他这一代是江家的“启”字辈,恰好又生在元旦,于是就取了“启年”作名字,意为开启了新的一年。 有元旦假期、跨年夜和江启年生日的叁重buff,江启年的兄弟们怎么可能放过这样一个狂欢的机会。 最后一节课刚结束,他们就在教室门口逮住了江启年,拖着他到了一间轰趴日租房。开门的那一刻,江启年才知道,原来全班瞒着他筹备了个跨年生日惊喜派对。除了班里的同学以外,江启年在部门里的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事也来了。 既然是生日派对,那必然少不了给寿星送礼的环节。江启年一进门,大家就开始纷纷地给他递上自己的礼物,再附上几句生日祝福。礼物里有棒球帽、围巾、运动腰包、手套等等,大多数都是时尚和实用性兼有,看得出是精心准备过的。 压轴送礼物的是江启年最好的哥们儿。看着他们不怀好意的笑,江启年就感觉可能有些不妙。他们把一个礼袋扔到江启年怀里,还朝他努努嘴,示意他打开看看。 警觉起来的江启年满腹狐疑地边瞅他们,边往袋子里瞄了两眼。看到内容物之后,他的脸色立马变了,而那几个始作俑者也爆发出一阵大笑。 周围有好奇的人想上前看看,江启年却以惊人的速度把“礼物”掏出来攥在手心,揣进兜里,然后反手把空礼袋掷向那几个损友,又扑上去暴锤他们。大家也都笑了起来,屋子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接下来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切了蛋糕后,大家就各自凑在一块,要么打麻将,要么唱K,要么开黑打游戏,要么玩狼人杀。作为寿星的江启年倒是像个局外人似的,坐在餐桌前啃着炸鸡。这时,一个留着棕色长卷发、化着精致妆容的女生走了过来,拿着一罐酒,在他身边坐下。 这个女生叫徐星瑜,是他在院学生会里的部长。平时因为在一个部门工作,所以交流也算频繁。由于俩人之前都单身,又都长得好看,因此起哄和拉郎配的人还不少,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嗑CP了。 “你怎么不和他们一块玩?”徐星瑜酌了一口酒,开口问他。她秀气的指甲上涂着和口红颜色相衬的蔻丹。 江启年看了一眼那罐酒的包装。是江示舟在家常喝的那种度数不高的预调酒。 徐星瑜注意到他目光的方向,连忙向他解释道:“我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只有团建开party的时候才偶尔喝点。这酒度数也不高,和普通饮料没啥差别。”她知道江启年从不喝酒,以为他对自己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印象。 然而江启年对这个问题并不关心。他摇了摇头,回答她的问题:“这些游戏我都不太会玩,也不是很爱唱歌。” “那要不,我叫他们过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徐星瑜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总该会玩吧?” “算了,你们肯定又要整我。”江启年耸耸肩,似乎对这个提议兴趣不大。他指了指她手里的酒,问:“这个是在哪拿的?” “在KTV那边的桌子上。” “OK,thanks.”他简单道了个谢,起身走过去取。回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围了一圈人。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这场的游戏规则基本没什么特别。只是真心话环节要求快问快答,超过规定时间就得喝一瓶酒。 第叁轮抽到了江启年。稍加思索后,他选了真心话。不管怎么说,都还是真心话要保险一些。 反正要真说了谎……也没人知道。 “你还是处男吗?”提问者嬉笑着说。 上来就是个社死问题。不管回答哪个,都挺丢人的。 “……是。”江启年只好如实回答,顺带恶狠狠瞪了提问的人一眼。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第七轮是徐星瑜。面对女孩子,何况还是美女,大家还是比较收敛的。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十分中规中矩的问题,既有爆点,又不至于太过冒犯。美女的恋爱状况,也一直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焦点话题。 徐星瑜只犹豫了几秒,便很干脆地说:“有。” 果不其然,气氛一下子又沸腾起来。显而易见,下次如果又轮到徐星瑜,那问题必然就是“喜欢的人是谁”了。出于八卦的热情,大家都很迫切地要玩下去。 第九轮,又轮到江启年倒霉了。“真心话。”他扶了一下额头,喝了一口自己的酒。 他拿的是白桃味的,比他想象中要好喝很多。桃汁的甜味很浓郁,掺杂的酒味也恰如其分,就连他这种几乎没喝过酒的人也能接受。这样的酒,虽然家里的冰箱里冻了很多,但江示舟从来不让他碰。“喝酒可伤脑细胞了,你还是喝你的热牛奶去吧。”江示舟朝他做鬼脸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 太可恶了,这些酒明明都是他这个兄长给她从超市拎回来的。 “你幻想过自己的第一次吗?是和谁?”又是一个社死问题,还带承上启下的,真行。 “……幻想过。”回答“没有”的话未免有点假了,所以江启年还是如实回答。 “哇哦!”周围人听到后更加来劲了,纷纷开始起哄,“对象是谁?快说!” “只能问一个问题吧?”江启年提高音量,反问道。 “切——”众人嘘声,只能不情愿地作罢。虽然暂时逃过了一劫,但江启年也意识到,再玩下去就不太妙了。 “差不多得了,我感觉这游戏再玩下去也没啥意思了。” 桌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不料却是徐星瑜率先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别吧,江启年,你怂了?” 有了美女带头,其他人也开始起哄。“就是啊,哪有怕问到自己就结束游戏的,咱们既然玩了就要玩得起吧。” “……行吧。”众命难违,江启年只好妥协,但他也顺势提了一个条件,“可这游戏总得有个头,不能没完没了的吧。要不玩到第十五轮就结束。” 达成共识后,游戏继续。但出乎江启年意料的是,第十轮竟然还是他。 负责提问的人是徐星瑜。 “是和谁?”她的提问很简短,但桌上的每个人,包括江启年,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 本来江启年打算随便胡编一个糊弄过去的,但他没预料到这么快又轮到他,更没想到会轮到徐星瑜来问他。和之前那些戏谑、幸灾乐祸的人不太一样,徐星瑜的眼神似乎有着一丝寻求真相的好奇与渴望,这让他有些乱了阵脚。 “……伊娃·格林。”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很久,才找到这个稍微合适点的答案。 这个答案让许多人都摸不着头脑,更别说有什么能起哄的了。好在有了解的人出声解释了一番:“噢!就那个法国女演员,《007皇家赌场》那个邦女郎。” 不愧是寿星,这真是一个让人丝毫提不起兴趣的答案。 就在场面几乎要陷入尴尬之时,有人嚷了起来。“超时了!超时了!江启年,吹一瓶!” 不一会儿,一瓶没开过的百威就被递到了江启年面前。 江启年咋咋舌,愣是硬着头皮灌完了一整瓶。放下酒瓶时,他原本清秀俊朗的五官几乎扭曲在了一起,看上去相当滑稽。大伙儿见状,又都开始欢呼、鼓掌和大笑起来。 好在接下来的几轮里,江启年都躲过了,而徐星瑜也并没有如大家期望的那样被抽到。游戏结束后,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我得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时间太晚了,我真有事。”江启年把手里的罐装酒喝完后,就走到门口要去取自己的大衣。 这显然又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有没有搞错啊,寿星公这么快就走了?怎么说也应该玩通宵吧,又不是没有床睡。”江启年的兄弟更是直接上手把他拉了回去:“好歹再唱几首歌再走吧?我们都还没给你唱生日歌,新年歌也没唱。” 江启年只好再次妥协。 唱完歌后,江启年又忙不迭地疯狂道歉了好一会儿,这才被大伙儿放走。这时候,偏偏徐星瑜也提出要回寝室。 “那就麻烦启年送星瑜一趟吧?”这是个相当合理周到的建议。当然,也绝对有混入一些意图撮合俩人的私心。 “嗯,没问题。”江启年答应下来。穿戴好后,他扭头向徐星瑜示意:“那我们走吧?” 徐星瑜跟在他身后,离开了日租房。 【十七】酒后 外面下起了细密的小雪。看来也是今年第一场雪。 这么晚的时间,公交地铁早就停运了。好在学校离这儿也不算远,接近叁公里的路程,打车也就差不多二十块。只是这个点,加上这个天气,也不一定打得到车。 在尝试打车无果后,江启年想向她提议走回学校。虽然走起来是有些吃不消,但半个小时差不多也到了。可没想到,是徐星瑜抢先开了口:“要不我们走回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 江启年有些讶异。毕竟女孩子自己提出要徒步两叁公里,还是不算常见的。 他又想到了家里那位连下楼拿个快递都请不动的小祖宗。 “行,只要你乐意就好。”江启年也不废话,打开手机便开始步行导航,“你走我前面点吧,安全一些。” 天气挺冷,又是深夜,街上几乎没有人影。昏黄的路灯将光秃的树影投在路面,雪花纷纷地落在俩人的外套上,江启年注意到徐星瑜在轻微地打哆嗦,手好像也被冻得发红了。 “你很冷吗?”江启年问。还没等她回答,江启年就从自己的礼物袋里掏出了手套和围巾,递给她,“刚好今天他们还送了些保暖的东西,算是帮大忙了。” “这……没关系吗?是你的生日礼物诶。”徐星瑜想接过,却又有些犹豫的样子。 “都送给我了,不就是我的东西了吗?”江启年觉得莫名其妙,“你过两天再还给我不就好了,多大点事。” 听到江启年这番话,徐星瑜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失落,很快又转为难以察觉的侥幸。她微笑着接过:“那行,等放完假我洗好还你。” 在派对上喝了两叁瓶酒,江启年的脸有些发烫,太阳穴突突地跳。好在料峭的寒风吹得他稍微清醒了点,他把大衣的兜帽套上,手揣进口袋里,深深呼出了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酒味,与寒冷的空气相遇,化作一阵朦胧的白气,转瞬即逝。 江启年可能属于喝了酒反而话会变少的那类人。酒精作用下,身体内部有热流在扩散开来,冲刷着他的脑海。虽然意识仍然清晰,却难以阻挡困倦感的侵袭。他不想去多思考,更不想多说话。 两人沉默地走着,飕飕的风声中混合了零碎的脚步声。许久,仿佛是不堪忍受这般的寂默,徐星瑜忍不住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嘿,江启年。” “嗯?”正低头盯着路砖的江启年抬起头,应了一声。 “你都不想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吗?” 江启年注意到,她的声音似乎紧张了起来。 他又不傻。到这种节骨眼上了,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她的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淡淡地说:“这是你的私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我喜欢你。”没等他话音落完,徐星瑜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一记干脆利落又漂亮的直球,让人措手不及。这确实像是徐星瑜的作风。 “谢谢。”江启年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依旧是淡淡的语气。 对话再次陷入僵局。 “你都不打算给点回应吗?”徐星瑜感到难以置信,神情里泛起一丝失望和羞愤。 “……对不起。”江启年挺直了背,神色也变得郑重。 “能让你喜欢,我很感激和荣幸……但请原谅,我无法回应这份感情。” 礼貌、谦和却又态度鲜明,连最基本的“你是个好人”这类的话也不屑多说。这也确实像是江启年的风格。 “不愧是你,江启年。”徐星瑜笑了。言至于此,她也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她转了转眼珠子,试图去驱散那涌上来的酸涩感,又转过身去,装作无事地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然后继续往前走。 江启年抿了抿唇,也重新迈开步伐,跟在她后面。 在寒风中跋涉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熟悉的校门。江启年把她送到寝室楼下,就像大学校园里的绝大多数情侣一样。不同的是,没有打情骂俏、温存拥吻和难舍难分。眼见她走上了寝室楼前的台阶,江启年正想转身走掉,却又听见徐星瑜喊他。他停下脚步,抬头看台阶上的徐星瑜。 “江启年,生日快乐。”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晚安。” “晚安。”他朝她笑了笑,并招了招手。 凌晨两点半,江启年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亮,唯一的光源是茶几中央一支点燃的香薰蜡烛。烛火在冰凉的空气里颤抖着,旁边有一碗面,看起来已经放了很久,汤的表面上已经浮上了一层油花。 沙发上是江示舟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听到开门声,她才抬起脸来,有几小缕发丝还垂落在上面。她的眼窝看起来比平时陷得更深,周围似乎还有轻微的充血发红。 “你给我做了长寿面?”江启年开口,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妹妹。 江示舟别过脸去,一句话也不说。 “你生气了?” 江示舟还是不说话。 江启年叹了口气,走过去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 “我不是故意的……今天班里开跨年派对,还顺带要给我过生日,实在是推托不过去。” 他蹲下身,伸手把妹妹的脸扭向自己,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看见她的眼眸里有摇曳的烛影,显得波光粼粼。 “对不起,示……我以后不会这样了。真的。” 倒映着烛影的眼睛里,有了另一种波光在流转。在那波光掉落下来之前,江示舟及时地阖上了眼睛,又很快睁开。她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趾,依旧不说一句话。 江启年松开手,转身去把那碗面端过来,也不说一个字,便举起筷子开始吃。 江示舟总算绷不住了,开口道:“别吃了。都凉了。” “我不管,反正你做的我都吃。”江启年也不看她,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江示舟从沙发上翻下来,光脚踩在了冷硬的地板上。她一把端走那碗面,瞪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厨房去,把面倒到锅里,打开灶火重新加热。 江启年把头搁在沙发上,用余光去瞟厨房里那个笨手笨脚的身影。 伴随着煤气灶火的燃烧,体内酒精作用下的热流好像扩散到了心脏的位置。 过了十分钟左右,江示舟端着碗回来了。 “喏。”她把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在江启年面前的桌上,然后坐到他对面。 看着她别扭的神情,江启年不觉莞尔。他看了看碗里,发现好像比原先还多了个丑丑的荷包蛋。 吃着吃着,江启年忽然“嘶”地倒吸了一口气,似乎还有一声极其细微的脆响。 她吓了一跳,忙探前身子问:“怎么了?” 江启年啐了一口:“好像是……蛋壳。”他用指腹拈起那个异物,伸过去给她看。 果然是一片蛋壳,而且还不小。 江示舟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同时暗骂了自己一声。 “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牙龈好像划到了。”江启年伸出舌头,在牙龈四周绕了一圈,“流了点血。” “疼吗?” “疼。” “那……那你先别吃……”江示舟的表情更窘了,起身准备把那碗面拿开。没等她说完,江启年扯住她的一只胳膊,又开口了。 “它还在流血……你舔舔它好不好。” 【十八】乱性 听到这句话的江示舟,眉心不自觉抽搐了一下,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撒娇吧? 江示舟只感觉像见了鬼似的。 “你发癫了?”江示舟抬起另一只手作势去探他额头,手腕却又反被一把抓住。 “疼。”江启年罕见地没和她斗嘴,而是露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同时还张开嘴,向她指指受伤的地方。酒气扑面而来,江示舟皱了皱鼻子,同时露出了然的神情。 原来是喝多了……难怪会这副鬼样子。她已经把江启年当作一个醉汉了。 她暗自舒了口气,正想甩开江启年的手不理他。可江启年虽然脸上可怜兮兮的,力气倒是意外地大,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好家伙,还搁这儿借酒碰瓷呢。 江示舟的拳头捏紧了,克制住自己不让白眼翻到天花板上。 面对一个醉汉,显然是没办法讲道理的。至于动粗嘛……那她还真打不过。 于是江示舟只能无奈地屈下膝盖,挪进他的怀里,然后向他示意的位置哆嗦着伸出舌头。 舌尖触碰到牙龈没多久,就轻松找到了被划伤的地方。那里有一道浅细的沟壑,渗透着丝缕的血腥味。她的脊背努力伸展着,将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细致、投入地舔舐着那个伤口。 淡淡的血腥味和酒味在俩人的口腔里扩散开,呼吸都变得紊乱起来。江启年托住她的脸,含住她的舌尖,强行中止了他派给她的任务。 过了好一会儿,江示舟才从长久又激烈的亲吻中挣脱出来。她轻喘着,迫切地想要汲取新鲜空气,眼睛和面颊都泛起了淡淡的潮红。 “你发酒疯。”她的声音因气息不稳而有些颤抖。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没有。我又没醉。”江启年闷声反驳道。也是陈述句,而不是感叹句。他将脸埋在江示舟的颈窝,像只猫一样不停蹭着,像在撒娇,又像是难为情。 “……不信你看。”他边说着,边稍微耸动了两下身子。 江示舟一下子僵直了,她的脸瞬间由微红变成通红。很快脸上的红晕一直烧到了耳根,她咬住下唇,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确实……醉酒状态下根本勃起不了,这种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想象中的唾骂声并未如约而至,江启年觉得稀罕,便抬起脸来瞅她。不料江示舟反应也快得很,转眼间就用手掌捂住了脸,愣是不让他看。可惜通红的耳根还是不留情面地出卖了她。 江启年忽然升起了一种恶趣味的快感。 他强行掰开她捂脸的双手,蓦然对上的是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和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你……你又耍流氓……”江示舟的语气里居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我就耍流氓了,你能拿我怎么样?”他用自己的双手捧住妹妹的脸,看着她羞恼得快哭出来,江启年却意外地感到心情畅快,边说着,又状似无意地轻顶了她两下。“我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乖乖跑来上钩,真傻。” 江示舟的脸已经烫得不可思议了。她努力想挣脱开来,整个身子却被牢牢禁锢在江启年的两条长腿之间。 江启年情不自禁又把脸埋在她脖子间,落下胡乱又细碎的吻。那薄薄的皮肤下,若隐若现的颈动脉随着心跳的节奏跳动着。 他发誓,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逗逗她而已的。 江启年的手抚上她瘦削的脚踝,顺着匀称紧致的小腿线条来到膝窝,又来到大腿,最后滑向腹股沟的那处洼地。每经过一寸皮肤,他都能感觉到,有细小的汗毛颤巍巍地竖立了起来。 “……冷。”她苍白无力的手指攥住他胸前的衣服,本能地缩着身子,回避他指尖的触碰。 “那我们,进房间里?”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江启年却根本没有商量的打算,直接便将她打横抱起。 到了房间,他将怀里的江示舟扔在床上,很快又欺身覆上去,把她身上的宽松卫衣往上翻,底下除了一条内裤外,别无一物。 她在家不穿裤子也不穿内衣,如她所说,确实少洗了很多衣服。现在正好,也少脱几件。 江示舟的乳很小,淡红的乳头暴露在冰凉的空气里,可怜地挺立起来。他握住她的一只乳,娇小的乳房像一只小鸟一样啄着他的手心。他用一根手指扯下她的内裤,眼前的新发现让他的眉毛不禁挑了两下。 “……还骂我变态呢。”江启年的手指在她的私密处剐蹭了几下,很快就沾满了黏糊糊的透明液体。他想伸过去给她看,却被她猛地踹了一脚。 “滚哪!”江示舟羞红着脸,索性把身体蜷起来,侧过去不让他碰。 江启年只觉得热,开始脱着自己的衣服。正要脱裤子时,他察觉裤兜里有东西硌着,便信手掏出来,扔到被子上。江示舟斜着眼偷偷瞄向他,余光也瞥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盒杜蕾斯的避孕套。 江示舟先是有些吃惊,随后似乎产生了一些让人不太愉快的猜测。看着妹妹因羞耻、怀疑和不满而噘起的嘴唇,江启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才露出了然的神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曲起指节敲了一下她的脑门。 “拜托,别瞎想……这是那帮混蛋送我的,你哥我可是清白得很。” 清白?你现在干的事情,和“清白”这两个字,可以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吧。 江示舟正在心里吐槽,然而江启年已经拿着那盒东西开始研究起来。他皱着眉,仔细查看包装盒上的说明文字后,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于是他又打开盒子,撕开一片,又开始琢磨。终于,江启年做出了一个令江示舟怛然失色的举动——他脱下了内裤,开始对着比划起来。 他这……肯定是不清醒了吧?是吧? 江示舟已经觉得没眼看了,正想捂上眼睛扭过头去,偏偏这时候,他还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了她一声。 “示……这玩意到底怎么用的啊,我怎么都戴不上……” 【十九】烈火 救命。 江示舟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发酒疯现场,然而她的双腿早就被江启年死死地压着,丝毫动弹不得。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去蹭她的鼻尖。江示舟已经感觉到他的性器戳到了她的肚脐眼,在小腹周围胡乱摩擦着。 “我,我怎么知道啊……”她别开脸,江启年却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性器上蹭。 “示……帮我套一下嘛……真的套不上,我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帮你?”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力气却根本不敌江启年。 “因为你不是要和我做的吗?”他去亲她的脖子,“不戴的话怎么做?” “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做了……” “刚才啊。”江启年一脸无辜地看着她,手指又伸进她两腿间,在上面打转,那里已经发出了咕啾咕啾的水声,“不和我做,这里流这么多干嘛。” 救命…… “不帮就不帮,我自己戴。”他看起来有点不满,低头自己捣鼓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是成功地把套口推到了阴茎末端。 江示舟终于放弃了挣扎。 “乖……示……让哥哥进去……”江启年又俯下身,在她耳边絮絮地说,然后扶着自己肿胀的阴茎,将前端抵在她的入口处,又将她的臀部按向自己,同时往前挺了挺腰。 进去了。两人几乎同时倒抽了一口气。 江示舟实在是太紧张了,全身都很僵硬,江启年的前端只进去一小截后,便再难往更深一步推进。他有点急躁,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去把江示舟的双腿掰得更开,让它们搭在自己的腰上,自己则继续往前挺动。 狭窄的甬道初次被巨物侵入,江示舟痛苦地咬紧牙关,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细微地呻吟着。由于被内壁排挤,阴茎进入的过程相当缓慢。江启年的额上也滴落了几滴汗,眼角发红,好不容易感觉龟头前端好像碰到了一层障壁,他本能地顶进去,随之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把他逐渐远去的意识拉了回来。 他发愣着看向她的脸,她在哭。 其实这种疼痛,和江示舟曾自行求索过的那些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但她就是莫名委屈懊恼得想流泪。 江启年顿时变得不知所措,他急得又去亲她的脸,同时要往后撤,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示!……对不起,我不进去了,示,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别哭了,别哭了……” 可这时江示舟又不让他出去了。她喘着气,双腿缠住他的腰,又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将上半身贴近他,然后泄愤般地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做都做了,这个时候还假惺惺的。臭流氓。” “好好好,我是流氓,我太坏了,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好不好……” 江启年手指穿过她的发丝,捧住她的脸,在上面不断地亲吻着。亲她的额头,她的眼睛,她的脸颊,她的鼻子,她的嘴唇,最后和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他还是想退出去,江示舟还是不让。 “示,你让我出去……” “出去干嘛?你继续啊,没吃饭吗?” “可你……不是疼吗?” “那你就给我做到不痛啊,现在出去有什么用。”她又去咬他。 “好好好,那你答应我,不要生我气了……” 江示舟的鼻子哼了一声,勉强算是答应。 于是江启年又开始缓慢地抽送。他每动一次,就抬头看一眼江示舟的表情,怯怯地问她: “这样可以吗?” 一开始江示舟还有耐心回答他,后来是直接没好气地说:“烦死啦,别问了。” “那我现在自己动,你要是痛了就和我说……” 撕裂的疼痛逐渐被隐约的酥痒感所麻痹,江示舟的内壁开始放松,交合处也流滚出更多蜜液,给活塞运动提供了更多的润滑。尽管如此,江启年还是不敢肆意纵情,只还轻缓地抽送着。 一会儿后,江示舟在他的抽插下细碎地嘤咛着,眼睛也不知不觉间闭起,面色潮红,呼吸软绵绵的,似乎还夹带着一丝惬意。于是他也不再束手束脚,动作的幅度逐渐变大,频率也在加快。 两个人都是第一次做,没有经验,也不知道有什么骚话该说。江启年只拉起她的手,从手心亲到手腕,再亲到肩膀,亲到脖子。 “江示舟。”他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她茫然地睁开眼,脸上汗涔涔的。 “……我爱你。”他的声音有些抖。“好喜欢你。喜欢。喜欢。最喜欢你。只喜欢你。” 他的意识渐渐变得不太清晰。只听见她同样颤抖喘息的声音。 “我也是,哥哥。” 然后他便看见了一座,燃烧着地狱烈火的天堂。 【二十】发烧 一睁眼醒来,江启年只感到浑身酸痛,头痛欲裂。外面的阳光已经很强烈,隐隐地透过窗帘,渗进房间内。 江示舟已经换了身衣服,趴在他床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他醒来,她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这时,江启年开了口,发现喉咙疼得厉害。 “几点了?” 江示舟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下午一点半。” “你怎么不叫我?我上午有课……” “你烧糊涂啦?今天不是元旦?”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江启年这才发现她手意外地冰凉。 很快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她穿了件圆领的毛圈卫衣,凑过来摸他额头的时候,江启年的视线正好对上她领口上方,脖子上好几道紫红的吻痕。 他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脑海,昨晚的场景仿佛又在眼前放映起来。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江示舟学着昨晚他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疼。” 江启年本来就因发烧而滚烫的脸,顷刻间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得像要滴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江示舟见状,不禁嗤笑了一声:“哎,江启年,就你这心理素质,还好意思学人家玩酒后乱性呢。” “你……都不生我气了吗?”江启年也顾不上她的揶揄,只小心翼翼地瞅她的脸色,试探地问道。 江示舟一听他这句话,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倒是想生气。但对方做到一半,忽然就晕在自己身上,任谁遇上这种事,除了啼笑皆非,也很难有别的反应了。 难怪她当时觉得他的身体越来越烫,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兴奋……谁能想到竟然是真的发烧了。江启年失去意识压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属实是被吓得不轻。最后还是她硬着头皮给他拔出来的。 虽说如此,但有理不占白不占。江示舟还是摆出一副凶恶的神情,揣着双臂说: “我肯定气啊,都快气死了。我真后悔怎么没趁你睡觉,把你给千刀万剐了。” “那……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我气……”江启年的声音越来越小,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弱弱地扯她的袖子。 “等你病好了给我磕叁个响头。” “别吧,江示舟,你这是真把自己当祖宗了?”他破颜一笑,去捏她的脸。还没等他碰到,他的手就反被江示舟抓住。 “居然能给自己做到发烧……江启年,你这体质也太弱了吧?” “呃,应该是……昨晚喝完酒,又吹了风,才变成这样?”江启年被她盯得有点尴尬,摸摸后脑勺,在记忆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说完自己的猜想后,他又嘟嘟囔囔地说道:“我体质到底怎么样,下次你再试试不就知道了。” “试你个大头鬼……”江示舟正想去打他,又想起他还是带病之躯,只能刹住动作,转为瞪他一眼。 “噢,那个……因为你一直没醒,我就给你物理降温了一次。虽然好一点了,但还是有点发烧。”她忽然想起来,从床头柜上拿来一杯水和几片药,“你现在把药吃了吧。” 江启年接过药片,端详了一番。虽然确实没拿错,看来是认真做了功课的。但是—— “江示舟,你想害我啊?空腹怎么吃药。” “……”江示舟被问得哑口无言。她红着脸抢过他手里的药:“那你先别吃,我去给你煮粥。” 江启年头点得像捣蒜似的,等江示舟刚走到门口,他又拖着声音喊了一句: “谢谢妹妹,妹妹真好。” 江示舟脚步一顿,然后转过身,朝江启年做了个鬼脸。 终于只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江启年又回想起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头不禁更痛了。就他昨晚的所作所为,江示舟要是现在跑去报警,他都不觉得冤枉。 以后绝对不能再喝酒了……他在心里默默念叨。随后他又想象到,半夜里她边小声骂他,边手忙脚乱给他擦拭全身的场景,心里又顿觉一阵酥麻温暖。 果然,还好有妹妹在。 他妹妹就是好。他妹妹就是可爱。 正当他在心里发表着各种各样的妹控言论之时,门锁又突然被江示舟拧开,她隔着门缝喊了一声:“你要吃什么粥啊?” 江启年先愣了会儿,然后连忙哑着嗓子回答道:“都行,你煮什么我吃什么。” “噢——”门又被关上了。 不一会儿,江示舟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热白粥进来了。她在他床边坐下,正要把碗递给他,江启年又说话了: “你喂我。” 他就是习惯性口嗨,只是想听江示舟骂骂他而已。可江示舟居然一句话没说,舀了一勺粥,吹了吹气,伸到他嘴边。 “喏。” 见江启年一脸诧异的样子,江示舟颇不耐烦地把勺子往他唇间怼:“磨叽什么啊,吃完赶紧把药吃了,我等着你给我磕头呢。” 江启年又忍俊不禁,终于张嘴接住那一勺粥。 “让你哥给你磕头,你也不怕折寿。” 江示舟又舀起一勺到他嘴里,顺带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混账还强上了亲妹妹呢,你也不怕下地狱。” “……下就下吧,死后的事情我又管不着。不进监狱就行。” “……” 喂完了一碗后,江启年扯着她袖子,低着头嗫嚅: “示。我错了,真的错了。全都是我不好,我是傻逼,我是混账,我是流氓……你要报警抓我都成……” 江示舟一脸嫌弃地甩开他:“别搁这儿假惺惺的,吃饱了就赶紧吃药,烦死了。” “那你喂我吃。” “滚,爱吃不吃,还蹬鼻子上脸了。”她拿起空碗就站起身往外走,“砰——”地一声摔上了门。 江启年悻悻地耸了耸肩,只好乖乖拿起床头的药服下。倦意很快便伴随着药效一同袭来,等江示舟洗完碗,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又睡过去了。 她暗自吁了一口气,又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比刚才要稍微低了一点。 【二十一】心病 江示舟的视线随着她的手,停在他熟睡的面庞上。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在白天睡觉。 江启年的作息一向很规律,即便是周末也从来不睡懒觉。因为节假日对他来说,并不是能够用来放松的日子,相反,他往往总要在外打工一整天。 ……她这才意识到,他一直以来到底有多辛苦。 虽然窗帘紧闭着,灯也没开,但窗外透入的日光已经足以照清楚室内的一切。枕头上凌乱的黑色短发,颤抖的睫毛,微微翕动的鼻翼,泛红的脸颊,唇角还有没擦干净的水渍,被子下的胸膛正随着呼吸缓慢起伏。江示舟的指尖似即似离地在他脸上游移着,从眼皮到鼻梁,再到下巴。 抛开血缘和亲情的滤镜来看,江启年也是她喜欢的那种长相。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是,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喜欢上这种长相。 她的指尖停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昨晚,江启年就是用这双唇,吻遍了她的全身,重复了无数遍“喜欢”的话语。 昨晚的一切都宛若一场梦。但即便再不可思议,再怯于面对,身上斑驳刺眼的吻痕,和双腿间难以忽略的酸痛感,还是不留情面地揭示了她和亲哥哥上了床的事实。 一个已经在她记忆里尘封了很久的词语,似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一个让全人类社会都谈之色变、感到肮脏恶心的词语。 这时,房间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乐声,像是从客厅传来的。 江示舟一刹那间感到浑身发冷,触碰着他脸的手也开始不住地颤抖。她像被撞破了犯罪现场一般地仓皇收回手,想逃离出这个房间。江启年却先行睁开了眼,又下意识地伸手扯住了她的胳膊。 “你去哪儿?” “呃……外面有声音,我……我去看看。”她回过头,眼神躲闪。 乐声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又断了气。“好像……是我的手机铃声。”江启年条件反射地想起身下床,却又被江示舟制止。 “……我去帮你拿,你好好躺着。”她抽回手,像是落荒而逃般地跑了出去。 江示舟在客厅里环视了一周,并没有看到他手机的身影。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同样的旋律又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她又被吓了一跳,又连忙循着声音过去,终于从沙发上江启年的大衣口袋里摸出了那正显示来电的手机。她刚想跑回去递给他,抬眼却看到江启年已经站在了房间门口,扶着门框,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哥……”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江示舟只能伸出攥着手机的那只手,眼睛依旧不敢直视他,“你的电话。” 江启年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表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他接过手机,好在铃声还没有停止。按下接听键后,他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您好,我是江启年……实在不好意思,昨晚意外发烧了,一直睡到现在才醒,没想起来和您说一声……耽搁了您这么久时间,实在是相当抱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您别担心……” 挂了电话后,江启年又顺带着翻看了一会儿消息记录,把该回的消息都迅速处理完后,他的视线终于又回到江示舟身上。她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刚那是补课学生的家长……我忘了今天原本还有安排补习,他们见我一直没来,微信也没回,以为出什么事了,就打了电话过来问。” 江启年向她解释完,便抓起她的手,带她到沙发旁坐下。 “从我醒来开始,你脸色就不太对劲。”江启年犹豫了很久,开口问道,“怎么……是还很疼吗?” 江示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而这恰好是当下她不想提及的事情。 “……不是,我只是……还有点担心你的身体情况。”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目光,极力地使自己的神色和声音显得平静和淡然。 “你是不是,在恨我……对你做了那种事?”看着她这副模样,即使再不敢想,江启年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话音刚落,他便注意到她的神色明显变了。 “……不是,你别想了。”江示舟继续否认着,无处安放的眼神又落到了他只着单衣的上身,“穿这么少,别又着凉了……”她匆忙拽过手边的大衣,想给江启年披上,却又被他一把抱住。他的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双臂紧箍着她的腰,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就算烧得再糊涂,江启年这会儿也不可能反应不到,他干了一件多么罪不可赦的事情。 如果说之前的所有行为都可以说是兄妹间的小打小闹,甚至接吻也可以用“你先动手的”来推诿责任,而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是毫无疑问地难辞其咎。因为这回她没有答应,更没有先动手,全部责任,都在他一个人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她主动勾引,甚至强迫他,责任也一样在他。要是妈妈还在,知道了这件事,也只会不由分说地打断他一个人的腿。因为他是男生,是成年人,是年长的一方,就算江示舟真的不懂事,不意味着他也可以不懂事。 抛开其他一切条件和借口,昨晚他所做的事——显然就是不折不扣的强奸。强奸的对象还不是别人,正是他未成年的亲妹妹。 明明说要一直保护她,到头来,他和他痛恨的那个杀人犯亲爹,原来根本没什么区别。 他现在最害怕的甚至根本不是坐牢,他怕的是—— 怕她会彻底丧失对他的信任,怕她会彻底陷入绝望,怕她会恨他一辈子。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弥补我的错……我以后不会再这样的,真的,求你不要……”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开始发抖。 “……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江示舟感觉到他好像哭了。上次见他哭,已经是叁年前了吧。 她抬起双臂,本想回抱住他,最后却还是放弃了,只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黑色短发。 “你是……在后悔吗?”她叹了一口气,问道。 “是……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宁愿你杀了我……”江启年抱得更加用力,江示舟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衣服逐渐被湿热的液体所浸染。 她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后悔做的对象是她。 他昨晚喝了酒发了烧不清醒,可她是清醒的。他当时可能没有自行选择的能力,可是她有。 她本来可以破口大骂把他骂清醒,甚至拳打脚踢,把他锁在房间门外,可她没有。她甚至在只是还在接吻的时候,就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她想被他进入,想和他紧紧结合在一起,想感受他的温度和心跳,想看到他更多的表情。所以她才会在他稍微清醒了想要出去的时候,强迫他继续做下去。 所以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如果不是喝了酒,江启年压根就不会愿意碰她。 现在他或许还只是有愧疚感,可是以后呢? 她已经够烂了,游离于社会之外,没有江启年她根本活不下去。除了江启年,也没人会知道,没人会在意她和谁上过床。甚至她自己也不在意。 可江启年不一样,他有同学,有学业,有工作,以后甚至还会遇到别的女孩子。到时候,他再想起昨晚,想起自己曾经和亲妹妹做过爱,会不会觉得恶心?会不会觉得肮脏?会不会觉得人生彻底被毁了? 毕竟,和普通恋爱或是一夜情都不一样,乱伦——是一生的污点,是被全社会唾弃和不齿的。早晚有一天,也终将会为当事人本身所唾弃。 和“乱伦”这个词一同进入她脑海,令她感到恐惧和悲哀的是,“未来”。 【二十二】弄脏 “你要是后悔,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江示舟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稍微挣脱开他的怀抱,终于得以和他面对面。她的表情和语调都平静得可怕。 “反正也不会有别人知道。只要你和我都不提,那就等于不存在。” 还没等江启年插话,江示舟又拍了拍他圈在她腰间的手,示意他松开。 “你先回房间休息好不好?生着病在这儿讨论这个有意思吗?” 江启年眼睛还红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江示舟打断。 “听话,哥哥。” 明明是受害的一方,江示舟的反应却让江启年觉得好像她才是蛊惑人心的塞壬。她说的话话,对他而言,明明应该就是最好的回答,此刻却只令他更加焦躁不安。 以及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甘。 江启年被她牵着往房间走去。到了房间门口,江示舟却又忽然转过身,阻止他进去。 “哥……你去我房间睡吧。” 他低头凑到她面前,双手扶上她的肩,眼睛里写着疑惑。 “为什么?” “床……床单脏了。” 江示舟觉得她好像总是在弄脏江启年的东西。 她害他左胳膊上留下了丑陋的伤疤,她的经血弄脏过他的床单,现在又沾上了别的血。 “你先去我房间睡吧,我马上去洗……”她实在没脸再让生着病的江启年去洗这种血,于是便催促着江启年往她房间方向去。 “……床单我来洗就行了,你别走。”江启年还是不撒手,反而把脸凑得更近,眼神恳切,用几近央求的语气对她说道。 这是……又在撒娇吗? 江示舟哑然失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脸:“江启年,我不会趁你睡觉的时候去报警的,你别搁这儿紧张兮兮的好不好。” 江启年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他倒是真没有想到这一层。 仔细想想,不愧是他妹妹,脑子就是冷静清醒。被性侵了也不哭闹,反而先安抚诱哄罪犯,再趁机获取证据,然后报案。真是每一步都滴水不漏。 虽然他现在确实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但他怕的还真不是这个。 “……我不信,除非你待在我旁边,哪里都别去。”他抓住她的那只手,无意识地用脸去蹭。 “江启年,你是真的有病。”江示舟被他弄得又气又笑,动手去掐他,“搞得好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真不要脸。” “……彼此彼此。” 进了自己房间后,江示舟本来只想像刚才那样坐在床边陪他,却又被他连哄带骗地带上了床。 江示舟房间的窗帘是加厚的,以便她在白天睡觉。窗帘一拉,整个房间几乎就像沉浸在黑夜里,透不进一丝光线。 和此前的那些冬夜一样,俩人裹在被子里,江示舟的后脑勺贴在江启年的胸膛上,腰被江启年的手臂环住,整个后背缩在他怀里。江启年的烧还没完全退,体温相比常人还是略高,像是一个人形热水袋。 柔软舒适的被窝和江启年的体温让江示舟感到困倦。毕竟一直忙碌到现在,几乎一整天没睡过觉的人是她。 察觉到她的呼吸越来越缓慢悠长,江启年贴近她耳侧,小声地问:“示……你困了吗?” “嗯……”江示舟的眼皮已经快睁不开了,声音也像游丝般飘忽无力。她本能地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用他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脚丫。 “你从醒来到现在,有吃东西吗?” “吃过了……”她印象里其实没有,可是她打不起精神再仔细回想了。 “吃了什么?” “粥……白粥。” “你肚子还饿吗?饿的话我去给你煮东西吃,先别睡,好不好?” “我不饿,我想睡觉……”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两声,似乎颇为烦躁地扭了扭身子。 “你这里……还疼吗?”他的手移到她小腹的位置,然后小心翼翼地往下。 “疼……”她的声音变得像是呜咽一样,“我想睡觉,哥哥,别问了……” 他明明知道逼问一个已经困到意识不清的孩子回答问题,是没什么意义的。可对安全感的强烈渴求还是促使他继续追问下去。 “示……你不会离开哥哥的对吗?” “我不知道……”她已经困得不想思考任何问题了,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最终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昨晚你说的爱我……是真的吗?” 她已经听不清任何话语了,在昏睡过去之前,脑子里最后只剩下四个字。可她已经困得张不开嘴,眼皮也终于完全阖上。 “示……?” 没有回音。 【二十三】大学 经过江示舟叁天的“悉心照料”,江启年总算是赶在上课前完全康复了。 虽然生病的确不好受,但对江启年来说,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上课和打工的日子,还挺让人留恋不舍的。 如果能忽略掉江示舟的骂骂咧咧,就更好了。 元旦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江启年照常去学校上课,不同以往的是,出于“安全考虑”,江示舟也跟着他去了学校。 然而真相是: “示……你陪哥哥去上学吧,万一哥哥又晕在学校里没人管,出了什么叁长两短就糟糕了。” “……你死外面就挺好的。” 今天气温还是偏低,在零下四五度左右。好在天气晴朗,日光和煦,没有太过猛烈的寒风。 进了S大简朴而肃穆的校门,江示舟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脚步也随之放慢。 江示舟还是第一次来S大。虽然S大离他们现在租的公寓,其实也就两公里不到。 S大是S城当地最好的大学,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在全国也属于名列前茅的顶尖高校,也是S城的着名地标之一。和小初高不同,S大每天都有许多外来的游客进校参观,也不会有保安来盘问身份。 家里没出事前,S大也是妈妈希望江示舟考上的学校。原先倒是没指望过江启年考上S大,能考上当地的普通重本就不错了。因为江启年的学习成绩从小到大也只能算是中上偏优秀,在旁人眼里根本比不上一直拔尖的江示舟。 “想逛的话,等下课我带你慢慢逛,现在得赶紧到教室去,不然该抢不到位置了。”注意到江示舟的分神,江启年笑了一声,便抓起她的手,带她往教学楼的方向小跑起来。 今天上的是公共课。等他们到了教室后门,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左右,里面已经坐得半满了。好在后排还有位置,江启年正想拉着江示舟走进去,却被江示舟一把拽停。 “你干嘛?我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你不会还想我陪你进去上课吧?”她压低嗓音,瞪着江启年,同时紧张地用余光瞟向教室里面。教室里的学生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盯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又没什么不行的,这节课是水课啊。”江启年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在座位上好好坐着就行了,没人管你的。” “可是……” “再磨磨蹭蹭,后排的位置就没了。快点进去啦。” 在江启年的软磨硬泡下,江示舟总算是跟在他身后,在教室后排位置坐下了。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学生黑压压地填满了教室,她提心吊胆地等待着上课铃的响起,俨然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江启年见状觉得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紧张。 他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她,就算是S大的学生,该划水的时候也还是照样要划水的。 上课铃响了,一位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老师也拎着包走了进来。 出乎她的意料,上课前居然没有学生起立问好的环节。老师也没往座位上仔细看,似乎压根没注意到教室里多了个外来人员。 “看起来大家元旦都过得不错,那我们照例先开始点名……” 江示舟就这样眨巴着眼睛,听台上老师念出一个个名字,底下学生一声声答着“到”。 终于,老师念到了一个她唯一熟悉的名字:“江启年?” “到。”还没等江示舟反应过来,江启年就已经抬起右臂,拖着嗓音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声音近在咫尺,江示舟顿时紧张了几秒钟,然而不管是老师还是周围的学生,都没有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 “如果发现上面没有我的名字……会赶我出去吗?”江示舟有些忐忑不安地摇了摇他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以细若蚊呐的声音问道。 听清楚她的问题后,江启年忍俊不禁:“你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老师点名都是为了抓那些该到不到的人,他们根本不关心有没有其他人混进来。” “真,真的吗?” “不信你听啊。”江启年眼神示意她看向老师。江示舟看到老师一边念着名字,一边拿着笔在一本册子上圈画着,江启年则小声地给她解释。“刚刚不是有几个名字点了没人应么,翘课被发现了,这门课的平时成绩就会比较难看,运气不好还有可能挂科。” “啊……噢,是这样啊……”江示舟的表情还是懵懵懂懂的,还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怯。 可爱爆了。 江启年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一个想法。他甚至开始后悔,怎么就没早点带她来。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带着乖乖女第一次进夜店。 虽然这里是和夜店八竿子打不着边的正儿八经的大学课堂,他身边的也压根不是什么乖乖女。 这时他的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是有人发微信给他。他点进界面一看,是徐星瑜。 【你在哪个教室上课?】 【我下课过来把东西还你。】 江启年皱了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回想起来——元旦那天,他好像把手套和围巾借给她了。 【在逸夫楼208。】 【好的,我下课马上过来。】 【那就麻烦你了。】 他正准备放下手机,这时候徐星瑜又发来了一条: 【下了课一起去吃饭吗?】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江示舟,又组织了一下措辞,回道: 【谢谢,还是不了,我这儿不太方便。】 【那好吧。我先上课了,其他见面再说。】 【好的。】 “待会儿有人要来给我送个东西,下了课我们可能得晚点出教室。”他扯了扯江示舟的袖子,见她正屏息凝神地观察着周围的人,一脸惊异。 “哥……他们上课都不听的吗?”她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原来她刚才看到旁边的人好像都没在听讲,就偷偷摸摸地瞄了瞄他们在干什么。结果便看到,有人在聊微信,有人在刷微博,有人在逛淘宝,甚至还有人直接在打游戏。 “这不是专业课,听不听都无所谓的。”他又觉得这话对于一个实际只上过初中的孩子来说太抽象了,思索了一会儿后又补充了一句,“就和你们那些音乐课、美术课差不多啦。” “是这样吗?可我怎么总觉得讲的东西很重要啊……不听课的话,考试怎么办?不会没有考试吧?” “有考试啊,期末看看课本和提纲再刷刷题库就行了,真听了课其实对考试也没什么帮助。” 说是这么说,但江启年其实也是第一次上课划水。之前每堂课他都是坐前排认真记笔记的,还经常因为这个被朋友笑话。 他本来想让江示舟低头玩手机,但她却愣是盯着老师听了整整叁节课。 可能是……真的觉得挺新鲜的吧。 下了课,江启年没想到要来找他的人不仅有徐星瑜,还有那几个给他买杜蕾斯的朋友。江启年不禁感到头大,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场景。 其实他们在假期里就给江启年发过消息,但江启年根本懒得回。这会儿居然直接来教室门口逮他了。 他们是怀疑跨年夜的时候,江启年和徐星瑜有没有发生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俩人之间似乎也有来电,江启年还恰好在校外租了房子,不发生些什么才是奇怪的事。 一见到江启年,他们正想上前揪着他盘问,却很快瞥见他身旁的江示舟。 “咦,江狗,你旁边这位是……?” “我妹,亲妹妹。”注意到他们八卦的视线,江启年迅速揽过她一边肩膀,用充满警告性的眼神瞪了他们一眼。 江示舟被盯得不太自在,勉强挤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出声道:“嗨,你们好,我叫江示舟……确实是他亲妹。” 【二十四】妹控 连本人都这么说,再加上这长相,姓氏,还有和江启年如出一辙的S城口音,那必然是如假包换的亲妹妹了。 不愧是亲兄妹,妹妹和哥哥一样也长得好看。即使穿着层层迭迭的厚重冬衣,也还是能看出她身材颀长纤瘦。柔顺乌黑的长发有一半披在肩头,一半被宽大的围巾拢在颈项周围。她的皮肤很白,眼窝很深,睫毛密长,眼珠下方露出些许眼白,眼眶下方泛着如睫毛阴影般的灰褐色,小巧秀气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其中一个人抬起胳膊肘,往江启年肩上撞了一下:“好家伙,有这么好看的妹妹,怎么一次都没听你提过?” 其实也不奇怪,江启年连自己爹妈都从没和他们提过,妹妹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我干嘛和你们提啊?”江启年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江示舟则在心底翻着白眼吐槽:你当然不怕贼偷啊,因为你自己可不就是那个贼嘛。 “我靠,夸你妹妹好看,你怎么还吃起醋来了,死妹控真恶心。” 江示舟继续在心里吐槽:确实是恶心的死妹控,控到床上的那种。 “反正别打我妹主意。”没想到江启年居然没反驳“死妹控”这顶帽子,反而是把江示舟揽得更紧,语气还是恶狠狠的。江示舟莫名地想,如果他是狗的话,这时候应该已经在耸起脊背,亮出獠牙了吧。 她忽然意识到,江启年……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变态得多。 “诶,死妹控,没人说要和你抢妹妹好吧?”捶了江启年一下后,他们又略带歉意地向江示舟赔笑,“示舟妹妹,你哥先借我们一下好吧?我们和他聊点事情,马上还你。” “噢,没关系,你们聊吧,不用还了。”听到这话,江示舟笑嘻嘻地把江启年推开,眼看着他们几个把江启年连拖带拽地拉到不远处的空旷平台上。 “喂,所以你和徐星瑜到底什么情况啊?别告诉我什么都没发生啊,我不信。” “果然咱们准备的礼物就是很周到吧,还不谢谢兄弟?” 江启年一听这话倒是忍不住笑了。这个问题,他发现好像还真的不可置否。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很难断言,如果没有那盒杜蕾斯,当时的他到底是会就此点到为止呢,还是……直接不戴套提枪上阵。 要是真无套内射了亲妹妹,他可能第二天醒来就要直接去警察局自首了。 不笑还不打紧,这一笑,彻底让他们几个的八卦之魂像火山喷发般一发不可收拾。注意到自己的失态,江启年反应也很迅速,赶在他们严刑逼供之前,自己先转移话题,赶忙澄清: “没有啊,我就按你们吩咐的,把她送到了宿舍楼下,其他真的什么也没有。而且我对她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的感情,求你们别再乱猜了,真没啥意思。” 说完这句之后,他似乎想起什么,又急匆匆地像是警告一般补充道:“你们也别到处乱说,对人家女孩子名声不好,而且也不尊重人家女孩子。” 换个角度想想,要是江示舟也被这么议论…… 还没仔细想,江启年已经觉得拳头要硬了。要是这样,他多半会去揪住那群人把他们揍个半死,轻则打到骨折,重则打进ICU。就算只是意淫也不行。 他还是选择把徐星瑜和他表白的事隐瞒了。虽然和盘托出这件事,八成能打消他们的猜疑,让他们确信他俩没有发生什么。但江启年觉得,表白被拒这种事,要传出去了,肯定也会伤害到女孩子的自尊,何况还是像徐星瑜这么优秀惹眼的女生。 而且,他也不希望徐星瑜把他认作会拿这种事到处吹嘘的下流人。说到底,他人感情生活的隐私,本来就不应该被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江启年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也管不了别人的嘴,所以只能管好自己的嘴。 好巧不巧的是,徐星瑜偏偏这时候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纸袋。 “嘿,江启年。”走近之前,徐星瑜先朝江启年招了招手,得到他的眼神反馈后,才迈着小碎步赶上前来。 她今天戴了一顶驼色的贝雷帽,披着长卷发,最外面是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长大衣,脚上踩着一双马丁靴,脸上依旧化着精致漂亮的妆容,看起来优雅而温柔。 看见了他们话题中的女主角,其他人都很自觉地噤声并退开,躲到一旁暗中观察。正在一旁玩手机的江示舟听到了动静,也不由抬起头,望向正面对面站着的江启年和徐星瑜俩人,却与江启年投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短暂的视线交汇间,江启年看见她的眉毛挑了挑,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很快,他将视线抽回面前的徐星瑜身上。她抱歉地笑了笑,同时举了举手里的纸袋,又递到他面前:“对不起,我教室比较远,来得有点迟……手套和围巾我都洗好了,谢谢你。” “客气了。谢谢你特地跑一趟过来,辛苦了。”江启年接过纸袋,习惯性地道谢。 “你待会儿有事要忙吗?也快到晚饭时间了,确定不一起去吃个饭吗?我请客。”似乎是怕江启年觉得突兀,徐星瑜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你生日那天我都没准备礼物,还借了你的东西,请你吃顿饭当作赔礼道谢,应该不过分吧?” “部长你真的太客气了,实在要赔礼道谢的话,部门工作给我放一两次水就行了,破费请吃饭什么的还是没必要啦。”江启年开玩笑地拒绝着,“而且我现在确实是不太方便,待会儿得带我妹逛逛学校,留她一个人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说完,江启年便又把目光投向江示舟,并向徐星瑜示意:“那个就是我妹妹。” 在江启年的眼神催促下,江示舟不情不愿地走到了他旁边。她的身高接近一米七,比徐星瑜还要稍微高出一些。 在对方面前站定后,她注意到对方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奇怪。和刚刚那群男生的眼神不同,这个女生的眼神让她莫名地感到头皮发麻。 她只好硬着头皮,又一次尬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江示舟,是他亲妹。” 对方也露出了温婉的笑容,向她伸出手:“示舟你好,我叫徐星瑜。星球的星,周瑜的瑜。和你哥哥是部门里的同事。” 紧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时候,江启年的朋友们又趁势上来打圆场:“江狗,要不我们几个带示舟妹妹去逛学校吧,这样刚好不耽误你们俩商量……” “不行。”江启年斩钉截铁地拒绝,眼看徐星瑜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他马上又接道,“你们忙你们的去就行了,她这人生地不熟的,和你们一帮臭男生待一块儿,准得害怕。” 果然是死妹控——他们不约而同地腹诽道。 江示舟也暗自觉得啼笑皆非:她怎么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会害怕这种场面。而且在场最危险的雄性,明明就是江启年你自己吧。 当然她是不会出声反驳的,因为跟着一群不认识的男生,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瞎逛,对她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意思。 “部长,总之我先走了,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向徐星瑜低头致意后,江启年便装出一副很匆忙的样子,不由分说地拉着江示舟的手腕转身就走。 【二十五】边界 从逸夫楼出来,一路连走带跑到了校园长长的林荫道上,江启年又颇为戒备地往四周张望了一圈,确定附近没有熟人后,才长舒一口气。 江示舟觉得有些好笑。她看似漫不经心地扯了扯江启年手里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江启年也任由她把纸袋拿过去端详,解释道:“跨年派对后我送她回寝室,看她好像有点冷,就把手套和围巾借给了她,她说洗好之后还给我。” 纸袋刚举在面前,江示舟便闻到一股恬淡的奶香味,混杂着些许清冷的柠檬味,以及柔和的花香,和徐星瑜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像是冬日冰雪在阳光下缓慢地消融。 打开纸袋,里面不仅有洗干净的男式手套和围巾,还有一小簇干花,以及一小盒手作饼干和一张便签条。 【这是我自己烤的饼干,可能不是特别好吃。】 “这围巾和手套,我怎么感觉没见过啊。”江示舟疑惑地仰起脸,把纸袋里的东西递给江启年看。 “别人当天晚上送的,我当晚就借出去了,你当然没见过啊。” “那个女生喜欢你。”江示舟冷不丁地说道。是笃定的语气。 江启年笑了,低头和她对视:“你怎么知道?”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江启年觉得也没什么好否认和掩饰的。 “看出来了。” 只是还个手套和围巾,却特地做了饼干,还在纸袋上喷了香水,穿着打扮也很用心。这般细腻的心思,一般也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如此。 而且,她看江启年和自己的眼神……很明显也不太正常。 “她和你表白了吗?” “嗯。” “什么时候?” “就跨年的那天凌晨。”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暧昧。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没答应她吗?”话音刚落,江示舟就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 “你这不是废话?你觉得我和她像是男女朋友的样子吗,还丢下女朋友去陪妹妹,我又不是十年脑血栓。” “你干嘛不答应人家?人家这么好看,又那么喜欢你……”在江示舟看来,拒绝徐星瑜这种女生,才是没个十年脑血栓都干不出来的事情。 江启年气笑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江示舟到底是不是明知故问。 “前脚刚和我睡完,后脚就让我和别人谈恋爱,江示舟,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江示舟的脸色变得僵硬。但很快,她又换上了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慎重严肃的神情。 江启年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哥,我是想说……都21世纪了,就算是我们俩……不小心做过一次,也不意味着什么。你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放弃自己正常的恋爱机会。” 她思索了片刻,终于艰难地说出了心里话。 “我知道……你之前抱怨过,因为总是要照顾我,所以没时间谈恋爱。等我回去上学,就不会再占用你那么多时间了,你完全可以不用再顾虑那么多,尽管去体验你的爱情就好。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你明明可以好好把握的。” 听完这一席话后,江启年终于发现:原来江示舟再怎么闹腾,再怎么甩性子,都远不及她那些“懂事”的言行,更令他不受控制地感到窝火。归根结底,他就是讨厌江示舟总是试图在他们俩之间强行地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边界线。 虽然这条边界线其实本就天然地存在着,只是已经被他们心照不宣地抹煞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林荫道的末端,这里远离校内的主要建筑,树影斑驳,行人寥寥,路旁零落地躺着几排空荡荡的石椅,只有椅腿上爬着陈年的苔痕。 江启年停下了脚步,捏着她的肩膀,将脸凑近她面前,距离近到几乎要碰到鼻尖。 “发生性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我妹妹居然是这么开放的女孩子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当时喝醉了,又发烧,这个后果不是你主动选择的,所以你也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江示舟极力地避开和他视线交融,吞吞吐吐地说道。 “总之,你的意思就是不要我对你负责是吧?” 江启年露出一抹冷笑,“那你哥我也是第一次,你当时是清醒的,你能不能对你哥负责?” “我干嘛还要对你负责?明明是你强行……” “当时缠着我继续做的难道不是你吗?”他把手伸进了她的围巾,不顾她的瑟缩反抗,用冰凉的手指摩挲她脖子上被遮掩起来的未消的吻痕,“你当时咬我咬得可疼了……你不记得了吗?” 被迫回忆起情事的细节,江示舟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正一股脑地往脸上涌去。更糟糕的是,她感觉到江启年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起来。 正值饭点,教学区里人本来就少,更不用说是这么偏僻的地方。江示舟怕有人忽然走过来撞见他们,又怕万一没人过来,江启年会不会干出更过分的事情。 “你对我负责的方式,就是让我去和别人谈恋爱。江示舟,你真的很残忍。” “我不是……我只是不想你耽误自己走正路……” “走不走什么狗屁的正路,那也是我们俩的事情吧,为什么要扯上不相关的人?你这么聪明,看得出她喜欢我,难道你还看不出我不喜欢她吗?你为了让我走正路,催促我去和不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对我公平吗?对人家公平吗?”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她明明只是想为他好啊。 “我都已经表示过那么多遍了,江示舟,你为什么总是装没听到?” 表示过什么?她真的不知道。 “我喜欢你,江示舟。我喜欢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你。我都说了多少次,我不要谈什么狗屁的正常恋爱,我只要能照顾你就够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 别傻了。你只是一时寂寞和糊涂而已,最后还是会离开我的。 “那个女生和我认识只有两年,现在她喜欢我,但再过两年,或许我的模样就不再是她最喜欢的那个了。她会变,我也会变。 “但是你永远都是我妹妹,从十六年前你出生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妹妹,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人生里或许确实还有很多值得体验的事,可是我知道,没有你的爱,我什么都不是。我没那么蠢,会去为了不确定不持久的事情抛弃掉我唯一确定的事。” 可是我们不能相爱啊。这是不允许的,是会被唾弃的。 “其他的什么伦理道德,世俗眼光,法律法规什么的我都根本不在意,我在意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你自己的想法。” 我的想法……? 江示舟的脑海里忽然响起若干年前一个男生的声音: “有害身体又怎么了,能让我开心就行。反正我又不想长命百岁,活够了就去死。” 是,能让我开心就行。被唾弃就被唾弃吧,反正我们也不需要流芳百世。 【二十六】气味 像倒苦水般地倾诉完肺腑之言以后,江启年又蓦地感到懊悔。他好像一刹那间明白了江示舟的感受,语气也陡然软了下来。 ——她才十六岁,他的这种爱,于她而言,很可能只会是深重的负担。他纵有一腔心思,也本该好好地烂在肚子里。尽管他已经确信自己并不想走什么“正路”,但他不知道江示舟的想法,也没有资格剥夺她“走正路”的权利,威逼利诱她陪他一同堕落下去。 “示……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想强迫你接受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会努力照顾好你。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去干涉你的选择。” 他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戏谑般的笑。 “那你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我听着只觉得像是强奸犯的自我辩护。” 江示舟也如愿以偿地看到他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活该,谁叫他刚刚要呛她。 可她没想到的是,江启年居然还把她的话当真了。 他的表情先是傀怍不安,后又转为小心恳切。 “关于那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也很后悔……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没有能力回到过去改变它……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报警自首。” 说完,江启年就拿出自己的手机要拨110。 好在江示舟反应够快。她暗自啧了一声,立马掐住他的手腕,赶在他拨通之前夺下了他的手机,又顺势把他推进了绿化带里,抵在一株雪松的树干上。 “你以为报警我就能原谅你吗?” 她本来只是想开个玩笑,可江启年的反应却让她忽然玩心大起。他现在这副羞耻惭愧的表情,在她眼里真是再有趣不过了。 在看到江示舟眼底笑意后,江启年这才明白她又在恶作剧。但他还是想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于是他抓住她的手,假装怯懦的样子问道:“那,你要怎么才原谅我……” 这问题倒是还真难住了她,因为她本来也没什么主意。那就现场想呗。 假装严肃地沉吟了片刻后,江示舟脑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个点子。她便兴奋地凑到他耳边,捂着他耳朵小声地告诉他。 江示舟一说完,江启年的脸庞很快便不由地泛起了红,神情也变得古怪。他看看一脸跃跃欲试的江示舟,又看看周围,蹙起眉头压低声音: “啊……?你确定?在这里?” 他知道江示舟一向天马行空惯了,可他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 “啊——!”江启年还没想完,裸露在外的脖子就被她狠狠咬了一口。他不明所以地捂住被咬的地方,又气又怨地骂她:“老是动不动就咬人,江示舟,你属狗的啊?” “谁叫你乱讲,我又没说在这里。不答应就算了,小气鬼。”江示舟朝他做了个鬼脸,趁他不备就转身跑开。然而终究是不敌江启年的长腿大步,没跑两步便被追上了。 “我答应你了还不行吗?所以说,你是打算在哪里呢?”他把她拽回身边,从后面把她搂进怀里,用颇为无奈的语气说道。 “肯定在家啊,你这不是废话?” “那晚饭呢,晚饭准备去哪里吃?”他又轻拍了拍她的腹部,“晚饭总还是要吃的吧。” “那就也在家……” “先提醒你,家里菜已经吃完了,要回家做饭的话还得先去超市买菜,再回家洗菜、炒菜……你确定吗?” 听着就好累。 “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吃啊。这外边我又不熟。”江示舟皱起眉头,噘着嘴。她确实已经有点饿了。 江启年笑了,他心里早就有了选项。 “我们去吃火锅吧。” 吃饱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一进家门,江示舟便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服,马上就皱了皱鼻子。 她很讨厌身上沾有食物的气味,所以把外衣围巾一脱,便急匆匆跑进浴室洗澡去了。 等江示舟洗完澡出来,江启年也已经拿好睡衣浴巾要进去了。她依旧是穿着一件江启年的旧卫衣,光着腿,趿拉着半湿的拖鞋,皮肤泛着淡淡的红。 关上浴室门之前,江启年看见她从冰箱里拿了两罐酒,又抄起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转身就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好像完全不关心他似的。 她是在紧张吗,还是干脆真的忘了? 抱着这个疑问,江启年还是很仔细地从头到脚洗了个干净。终于换上了干爽的睡衣,江启年先回自己房间翻出了必要的东西,才来到江示舟房门前。门底缝隙并没有光亮透出来,里面也没有任何动静,像是已经睡下了。 看来还真的是忘了。 江启年尝试拉了拉门把手,发现没锁。确实,她平时在家睡觉也不锁门。于是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去,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黑暗的环境后,他这才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这时,他背后倏忽响起了轻笑声。他一不留神,便被身后的手推倒在了床上,紧接着整个身躯都被另一具身体压住。 “我没忘哦,哥哥。”压住他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沐浴液清香。说话的时候,还能闻到他熟悉的七星烟味,以及隐微的果酒香气。 “哥哥答应给我强奸,还送上门来,怎么可能放过你呀。” 【二十七】告白 江示舟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挂不住了。 因为,她现在正跨坐在他身上,而她腿间,明显已经有硬硬的东西在顶着,这令她猝不及防地乱了阵脚。 她明明还什么都没干吧。 她下身只穿了一条内裤,腿间的异物感又过于强烈,以至于根本无法忽略。实在是被顶得难受,于是她只能稍稍提胯,以便拉开距离,却反而蹭得江启年下身反应变得更加剧烈,甚至还溢出了难耐的轻喘。 听到他的喘息,江示舟只感觉血液上涌。 “变态。江启年,你真的是个死变态。”她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小声说道。 听着她的嗔骂,江启年不由脸红咳嗽,却没有反驳她的指控。 毕竟,他只是听到她软糯地叫他“哥哥”,甚至只是闻着她的气味,就控制不住地起了反应。 虽然江启年很久以前就明白,自己对江示舟抱有超乎兄妹的异常感情,但他一直以为,并且相信这种感情应该是纯粹、无私、不沾乎任何情欲的几近虔诚的爱。 只有这样,他才能说服自己直面这种感情,才能够坦然得不怕被任何人指摘。 可直到他第一次忍不住吻了她,他才发觉,他其实一直以来都高估了自己。他在精神上有多依恋她,他的肉体也就有多渴望她。 在吻她以前,他总是因为梦到她,醒来额头全是冷汗。后来,他做梦醒来后湿的部位,便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裤裆。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这样都不算变态的话,他也很难说清到底怎么才算变态。 “示……你在床上这么骂,是真的只能让对方更兴奋的。” “不准说话。”江示舟忽然凶巴巴地威胁他,又衔住他一边耳垂,用犬牙不轻不重地啮咬着,“也不准动。” 怎么这么霸道。 “只准叫。” 说着,江示舟就开始解江启年的睡衣扣子。他上身的皮肤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寸寸地暴露在空气中,下半身也同时被她晃动的身体时轻时重地蹭弄着,仅仅是这样,他便已经被欲火烧得焦灼不已。江示舟温吞的动作像是钝刀慢剐,而他只能如砧板上的鱼肉般任她折磨。 不能动。不能说话。只能叫。 于是他只能边喘着,边用迷离的目光去追随她的面容。房间里很黑,只有少许来自客厅的光线从门底缝隙流淌进来。就着这抹微光,他和她的视线融在了一起。 他看见此时她的表情也已经染上了情欲的浓重色彩,呼吸急促,眼神飘忽,嘴唇不自觉地微张,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在同一时刻,他听到了她喉咙紧张的吞咽声。紧接着,连视觉也被剥夺。 “不……不准看。”即使被江启年顶得声音发虚,江示舟还是强装出恶狠狠的语气,扯过一旁她睡觉戴的眼罩,把他眼睛捂住。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加倍敏锐的触觉也让他意识到,他睡裤裆部的布料,已经被她腿间渗出的体液濡湿了一大片。 明明自己也是不折不扣的变态,还总爱倒打一耙。江启年在心里嗤笑,却不敢真的笑出声。 “示……”他忍不住叫她的名字,后半句话则被他硬生生又吞回去。 吻我。求你了。 这恰好也正是江示舟想做的事。她捧起江启年的脸,急不可耐地含住他的嘴唇。像是在报复他以往浅尝辄止的行为,她一上来就重重地咬他的下唇,待他吃痛地咧开嘴,舌头便钻入他的口腔,炙热的鼻息连同唾液混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终于体会到她的要求是多么严苛残酷,因为他此时根本无法抑制住,想要按住她后脑,更深入与她唇舌交缠的冲动。就在几乎要缺氧的时候,她的唇悄然挣脱了与他的缠绵,转而贴上了他的脖颈。 江示舟的报复心一向很重。趁着这大好的机会,怎么可能不把吻痕给江启年种回去。就因为他瞎弄的那些痕迹,害得她得忍受教室里热得要死的暖气,还不能摘围巾。 她本来想找到她脖子上吻痕的对应区域,视线却被他的喉结所牵绊住。修长的脖颈上突出来一小块,是她没有的性征。 好色啊。 意识到自己脑海中的这一念头时,她已经一口咬在了上面。 “示,示舟……”江启年只能继续呻吟着她的名字,任由江示舟在他的喉结上吮吸啃咬,直到那一小片肌肤变成沾满唾液的紫红色。然后她的唇继续向下,像攻城略地后插上旗帜一般,在他的肩窝、锁骨和胸口都留下狼藉的痕迹,纤长的手指也在他胸膛和腹肌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 “哥哥,你多叫几声嘛,我爱听。”她边说着边又蹭了蹭他胯间的鼓包,果然换得他倒吸一口气,呼吸变得愈加粗重急促。他的阴茎早就完全勃起了,直挺挺地挤在她的腿缝,隔着布料抵着她已经湿透的穴口。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对江启年来说是这样,对江示舟也不例外。喝了两罐酒,她的大脑皮层恰好处于兴奋的状态,胆子也比平时更一点。何况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隐秘环境里,江启年还任她鱼肉,她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所以江示舟又把手伸进了他的睡裤里,握住了他的阴茎。她察觉到他的身体陡然一僵。 “我也喜欢哥哥。”她俯下身去和他接吻,每换一次气,她就喘着气趴在他耳边说一句。 “喜欢哥哥做饭好吃。” “喜欢哥哥会做家务。” “喜欢哥哥温柔体贴。” “喜欢哥哥头脑聪明。” “喜欢哥哥长得好看。” “喜欢哥哥洁身自好。” “……喜欢哥哥那里也大。”说到这里,她又咬了咬他的耳朵。 “喜欢哥哥只喜欢我。” “江启年,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快要死了。”她的声音甚至开始染上了哭腔。 【二十八】献祭 喜欢到快要死了。江示舟说的话并没有一丝夸张成分。 喜欢他喜欢到差点跳楼。为了压抑对他的喜欢而不停自残。因为喜欢他而抑郁到每天呕吐吃不下饭。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去遏制对他的喜欢了,偏偏江启年总是在没完没了地帮倒忙。 她在学校要跳楼,江启年就把她带回家锁起来供养着;她自残,江启年就跟着自残;她吃不下饭,江启年以为是自己做的饭太难吃,就绞尽脑汁地提高厨艺,学着做一切她爱吃的菜。 她怎么放弃得了喜欢他。 “喜欢你、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她的声音颤抖到几近破碎。江启年感觉到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了自己的胸前。 “示……”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擦去她的眼泪,告诉她不要哭。可江示舟很快将他的那只胳膊按回床上,伸进他睡裤的那只手又开始抚弄起他的阴茎。 最敏感的龟头顶部被江示舟的指腹揉搓,江启年条件反射地颤栗起来,唇齿间又流泻出暧昧的喘息。颤巍巍的舌尖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游走着,她垂落下来的长发像羽毛一样轻拂着他的身体。直到他铃口渗出的液体都打湿了她的手心,她才终于扯下了他的裤子。 “示,示舟……”感觉到龟头顶端抵上了某个湿滑的入口,江启年终于不顾她的敕令,仓促起身要往后撤,“套,还没戴套……” 江示舟的动作蓦地停住,像是正在做美梦的时候,一颗石子从窗外砸进房间内。 “在,在我口袋里……” 江示舟探进他睡裤口袋里,果然摸到了几片小塑料包装。她数了数,居然有四片。 “哥,你拿这么多进来干嘛?”她破涕为笑。 “我……我怕出岔子。”江启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答道。他确实没撒谎,平时谨慎小心惯了,到了这种情景,也会担忧把套拆坏或戴反了的情况。 江示舟拈起一片,眯起眼睛琢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撕开。她没允许江启年活动,自己又不会用这个东西,也懒得研究。 “算了,好麻烦,不做了。”她随意往床上一扔,就要从江启年身上离开。她并没有欲擒故纵的意思,单纯是太懒了嫌麻烦。说白了就是被江启年惯坏了,又懒散又喜怒无常。 可江启年不乐意了。 他反应极快地拽住江示舟的手肘,强行把她拉回自己身上,又翻过身把她压在下面。 “把我弄成这样你还想跑?”江启年把眼罩一扯,报复性地咬住她脖子,同时挤开她的双腿。 给她主动权,装了那么久木头人配合她,结果她居然嫌戴套麻烦就要把他晾在床上,江启年简直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不是说好是我强上你的吗,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江示舟的手撑在他的胸膛上,作势要推开他。江启年则顺势抬起身,压着她的腿,自行戴好了套。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那叫强上吗,那叫肇事逃逸吧。”他手伸进她的卫衣里,手掌抚上了她娇小的乳房,感受到乳粒在指间挺立起来,这已足以让江启年血脉偾张。他又故意用挺直的阴茎去戳她腿间的蜜缝,听到她被顶得忍不住哼叫。 他将她的一条腿拉到自己腰后,并扯过一个枕头垫在她腰下,一只手探向她的私密处,指尖沿着花唇的轮廓细细描画。能够明显感觉到两瓣唇已经充血肿胀,像是一张贪婪饥饿的小嘴,正不断地往外淌着涎液,湿滑黏腻得不成样。 “示……这里还会不会痛?真的可以让我进去吗?” 上次做完听她说疼,他焦头烂额地连夜查了一大堆性知识资料,才知道是自己太粗暴性急,没让她做好心理准备,也没做好前戏,才把她给弄伤了。这一次可再不能不征求她的同意了。 虽然江示舟知道他是很认真地在问她,但这问法实在是太羞耻了。所以她选择埋进枕头里装死。 见她不吭声,江启年有些不满地眯起眼睛,原本在外阴处游走的手指坏心眼地捏住她滑腻的阴核,用不轻不重的力度掐了一下,终于听到她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看来连夜恶补性知识还是有点用的。 “不准装死,明明听到了。”见她还是不回答,江启年开始更过分地捻揉。最敏感的位置被略微粗糙的指腹不住地蹂躏,江示舟根本无法抵御住持续涌入的电流般的快感,只能愈发失控地喘叫着,用几乎要哭出来的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可,可以……哥哥,别弄了……” 听到她抖得不成调的回答,江启年又将手指挤入了她泥泞的穴口,换得她陡然倒抽一口气。 “我是哥哥哦……确定可以让哥哥进去吗?不可以反悔的哦?” “可以,可以的……别问了,求你……” 江示舟觉得江启年属于变态而不自知的那种人。虽然知道他是在诚恳地为她做风险提醒,可听感却完全像是赤裸裸的羞耻恶趣味。 转念一想,竟然能从这种问句里体验出情趣,她自己也已经没救了吧。 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许可,江启年总算握着自己的性器,小心翼翼地挺了进去。有了上回的教训,这回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尽管已经有了充分的润滑,还是不急不躁地一点点深入。每往前一次,都能听到咕啾咕啾的水声,还有江示舟紊乱的呼吸声。终于,她的身体将他的性器完全容纳,温热柔软的内壁没有一丝缝隙地包裹住了他的茎身。 “示……我现在开始动了,如果疼的话,一定要和我说。” 因为怕伤到她,江启年抽插的幅度和频率很轻缓,每次进出都像是在细细研磨。内壁的褶皱被轻描淡写地摩擦,虽然足够温柔,却也足以让人焦躁得抓耳挠腮。 不是故意却胜似故意。江示舟被这种像挠痒般的力度弄得苦闷不堪,终于伸手揪住他的衣袖,像在央求他。 “哥哥……你动快一点……” 他有些诧异,于是试着加大了力度,开始小心地在里面顶撞。“这样可以吗?” “可,可以再快一点……”她喘息的声音随着他的力度变得急促,身下的床也发出暧昧的嘎吱声。她无意识地脱掉了卫衣,又去扒扯他的睡衣,然后赤裸着伸出双臂环抱住他,让肌肤和他紧密地贴在一起。 “哥哥,哥哥……”她贴在他耳边,乳尖蹭着他的胸膛,一声声地唤着他,又伸出舌头,随着下身被顶弄的节奏舔舐着他的耳垂,再舔到耳窝。他的自制力在逐渐瓦解,终于凭着本能开始在她体内重重地冲撞,每一次都顶得她浑身发颤,最后连话都说不出来。 “示,示舟……”他伸手去捧她的脸,吻掉她脸上的汗水,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示,你又哭了……是我又弄疼你了吗?” 江启年看见她正失神地望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地掉落下来。 “不是的……哥哥,哥哥……”她泣不成声,像是要将自己嵌进他体内一样,死死地抱住他,浑身颤抖。 她感到自己在逐渐毁灭,最终在这种毁灭中感受到一种永恒的极致的悲哀,又与同样毁灭的江启年神秘地融为一体。他每撞一次,她就觉得她的灵魂在一块块地破碎,变成一声声破碎的呻吟。她的心被欲火烧灼至融化,流淌为交合处搅成白沫的液体,又流淌为她眼角溢出的滚烫的泪水。 挺进她的身体深处,和她的身体一寸寸交融、碰撞在一起。明明是从古至今最被讳言的最低俗下流的事情,江启年却产生了一种如献祭般的错觉。 把最原始的肉欲、最纯洁的道德感、最清醒的理智、最纯粹的灵魂,以及其他的一切,于彼此碰撞间,全部、全部一点点揉碎,制成最虔诚的祭品,倾数献给彼此,最终淹没于神的恩典之中,在极致的宗教狂热里燃烧殆尽。 陷入名为“爱”的宗教狂热。 又是十几次猛烈的撞击后,伴随着她那声支离破碎的“我爱你”,他终于向江示舟献上了最后的祭品。 【二十九】事后(微h) “哈啊……示,示舟……” 感受到她甬道强烈的收缩痉挛,江启年抱住怀里不住颤抖啜泣的江示舟,带着还没平稳的呼吸,撩开她汗湿的长发,不断地亲吻她的脸,然后慢慢从她身体里退出来。 两人沁着薄汗的躯体赤裸地相拥着,筋疲力竭的江示舟在他怀里微弱地喘息,睫毛随着胸口的起伏扑闪着,眼神涣散,脸颊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 “我,我应该没有弄疼你吧……?”江启年心疼地亲吻掉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忐忑不安地问道。 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性高潮令江示舟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助感和脆弱感,像是被带上未知的山峰后又被无情地推下悬崖。她厌恶这种无尽的坠落感,厌恶到委屈得想哭。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感受,所以只能像发脾气似的扑上去咬他的肩膀和手臂。 “明明说了让你不准动,你还……”她边咬他边抽抽搭搭地哭,同时胡乱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我错了,示,我错了,对不起……”他不知所措地向她道歉,任由她又咬又抓,抱住她的力度却不减反增,“你那么讨厌的话,以后就真的再也不做了,我发誓不会再碰你了好不好,求你别生气了……” “不行,你欠我的,你说好要给我强奸的……” “好好好,我欠你的,我欠你的……”他抓住拍打他的那只手,不住地亲吻她的手心,像给猫顺毛般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宝贝,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 江启年絮絮不休地贴在她的耳边喊着“宝贝”,不停地道着歉,轻轻地吻她的耳朵,她微微扬起下巴,江启年便顺势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终于等到她的情绪与心跳一同平复下来,像只奶猫一样可怜地瑟缩在他的怀里。 第二天一睁眼,江示舟发现自己躺在江启年房间的床上,已经换上了干爽的内裤和睡衣,抬眼便看到江启年站在床边,正背对着她穿衣服。 江示舟的倦意一刹那灰飞烟灭,脑子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偏偏这时,江启年听到了动静,还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她攥紧被子向上扯了一点,掩住自己的大半张脸,躲躲闪闪地偷瞄他。她瞥见江启年的脸也悄然泛起了不自然的红色,逐渐蔓延到耳根。 “示,我……我现在下楼给你买早餐,一会儿准备去上课了。” “噢……嗯。”她马虎地回应道,尴尬地发现喉咙有点嘶哑。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都,都行,你随便买点就好了。” “好,那你记得去刷牙洗脸,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江启年便往门口走去,步伐显得有些奇怪的生硬。走到一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冷不防地凑回床边,趁江示舟还没注意,在她唇边迅速印下了一个吻。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像难为情一样地急匆匆跑出了门。 心跳声剧烈到快要爆炸。 门关上后,江示舟仰躺在床上,开始一点点回想,脸跟着烧得越来越红。良久她才掀开被子,准备去浴室洗漱,下了床刚走没两步,就因为腿软而踉跄地差点没站稳。 江示舟忽然很想掐死昨晚那个让他“再快一点”的自己。 谁会想到,明明白天还在装柔弱的江启年会真就和疯了似的,卖力得几乎不留一丝情面。她甚至都怀疑,江启年是不是对她那句“体质太弱”一直怀恨在心,才把她折腾成这样。 拖着酸疼的身子,一进浴室,江示舟便发现,她昨晚穿的那条内裤,已经洗干净挂在里面了。显然,这是昨晚江启年给她擦洗完身体后,顺手洗掉的。 平时江示舟就算再懒,内裤也都是亲自手洗。她完全不敢想象,江启年昨晚是怎么托着她沾满体液的内裤,一丝不苟地搓洗、拧干、展开又挂上衣架的。 她闷闷地刷着牙,正低头漱口的时候,又猝不及防地看到盥洗台下的垃圾桶,里面孤零零地扔着一个打了结的避孕套。 ……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刷完牙后她习惯性地往自己房间走,只见床单已经不翼而飞,显然又是被江启年拿去洗掉了。难怪她会在江启年的床上醒来。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江启年这个人,就连事后都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细心,仿佛已经成了某种本能。 很快,江启年便拎着早餐回来了。他买了她一直挺爱吃的灌汤小笼包,一份糖粥藕,还有两杯热豆浆。 江启年坐在她对面,安静地看她一点点把早餐吃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那我……现在去上课了,你饿了的话就发消息给我,想吃什么我等下课了就回来给你煮。” “嗯……你去吧,拜拜。”江示舟有些无所适从,只能低着头,装模作样地嘬着已经见底的豆浆。 等到吸管发出尴尬的空气声,她终于放下杯子。这时,江启年越过桌子,看到他的那张脸越来越近,江示舟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轻柔的吻落在她唇上,她的睫毛微颤,只听见他缓慢的呼吸声,和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双唇终于分开的刹那,她还听见他小声的叁个字。 “喜欢你。” 脑海里像有烟花升空,然后绽开。 他终于拎起自己的书包走到门口,刚要迈出去,又听见江示舟喊了他一声:“哥。” 江启年回过头看她,清俊的脸庞又不知不觉爬上了浅绯色。 她无声地用嘴型说了叁个字。 “我也是。” 【三十】 今天一整天都是专业课,一直从上午上到了傍晚。 江启年像往常一样坐在前排,认真地听讲。这时,他的手机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扯过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点进聊天界面。倒不如说,他其实隐隐地等待很久了。 【想吃鸭血粉丝】 是“倒霉孩子”发的。 他的唇角毫无自觉地上扬起一个明显的弧度。 【想吃哪家的?我下课马上去买。】 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厨师,这种经典菜品,虽然他做起来也不麻烦,但肯定还是没老字号店家做得正宗好吃。 对方很快回复道: 【吃你做的就好】 江启年的心里一阵悸动。短短两条消息,却让他有一种好像她就在面前说话的感觉。 这时候,江启年旁边的朋友注意到了老师的目光,赶紧戳了戳江启年,窃窃地提醒他: “你在干嘛啊?笑得跟个弱智似的,老师在看呢。” 尽管没笑出声,但他脸上的笑意已经几乎要满溢出来。抬眸瞅见老师微妙的眼神,江启年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赶紧收敛起笑容,快速回复了一句。 【好,我先上课,下了课我就买菜回家做,可以吗?】 对方的回复依旧很快,也很简洁。 【嗯】 江启年正要松一口气,对面冷不丁地又弹了一条信息。 【等你】 ……江启年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神态,差点又没把持住。 江启年只感觉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好像也没有什么暧昧或露骨的甜言蜜语吧,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一下课,江启年正想赶去附近的超市,却先收到了江示舟的消息。 【哥 你不用去买菜了 我已经买好回家了】 【你下课直接回家就好】 这显然出乎了江启年的意料,虽然这种做法完全无可厚非,甚至是合情合理,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又自己跑出去了,不是说了我会去买的吗?】 发出这句话后,江启年便尴尬地发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强硬专横了,俨然像个控制欲强到变态的严厉家长。于是他很快补充了一句。 【下次出门前尽量告诉我一声吧,不然我会担心。】 那次闹完矛盾之后,他一直没有向她要回公寓大门钥匙。一是不一定要得回来,二是江启年也意识到,再这么强行把她锁在家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江示舟已经不小了,有些事情不是他能一直掌控下去的,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抉择,他只能选择尊重和相信她。 江启年本以为以她的性格,肯定会说什么,“拜托,我都十六了,又不是叁岁小孩”“真把自己当爹了啊,我爱出去就出去,要你管”“我是在肖申克吗,出个家门还得你同意?” 然而,江示舟回的内容,却令他的脸颊连同耳根霎时间开始发烧。 【对不起】 【因为想早点见到哥哥】 这会心一击完全骤不及防。江启年只觉得心跳又不受控制地乱了节拍,好一会儿才调整回来,意识到其中诡诈。 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想到此时江示舟窃笑的模样,江启年忽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挫败感,令他忍不住想掩面蹲地。 果然还是斗不过。 仔细想来,从小到大,她能被他欺负到的场合,好像就只有床上了。 脑海中江示舟委屈得哭哭啼啼的模样,和她平时嚣张跋扈的模样重迭在一起,江启年原本还怀有的愧疚感和罪恶感忽然间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邪恶的报复快感。 于是他略加思索,回道: 【是想哥哥给你做饭,还是想和哥哥做?】 刚发送过去,江启年仿佛就能想象到她笑容凝固的画面。 对面片刻没有反应,也没有显示正在输入。好一会儿,才扔过来连续两条消息。 【滚 傻逼】 【想把你切碎了喂狗】 原形毕露了属于是。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经逗,江启年边忍住笑意边回: 【我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做饭,你这怎么还骂起人来了。】 【你还是赶紧去死吧 求你了】 【早上不是还说喜欢哥哥,怎么现在又让哥哥去死。】 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了很久,最后却是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这并没有让江启年产生什么危机感,反而令他笑得乐不可支。他现在只恨自己怎么没早点发现,给江示舟说骚话原来那么好玩。 想必她现在估计在家,正气得冒烟吧。 成功调戏江示舟一番后,江启年连回家的步伐都比平时轻快许多。然而还没进家门,他便切身感受到了来自江示舟的怒气。 门锁拧不开,很明显是从里面反锁了。 心眼怎么这么小。江启年吐了吐舌头,暗自腹诽道。 “示舟,哥哥回来了。快开门。”他敲着门喊了一声。 敲了约莫叁五分钟,也没有听见回应和脚步声,更别说开门声了。正在他准备提高音量再喊一声,同时要掏出手机给她发消息的时候,响起了一道轻微的金属撞击声,门却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随之打开。 江启年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怀着隐约的戒备心,他即刻拧开门锁,门应声打开,他走进去,视野里的室内却没有半个人影。 【三十一】 江启年的反应很快。正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门后那双图谋不轨的手,转过身将对方整个人揽入了怀里,又顺势推到沙发上。 “又想偷袭我?” 他压住身下那个熟悉的少女,看着她懊恼郁闷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 “同样的招数还玩第二次,你怎么这么傻啊。” “谁……谁想偷袭你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滚开。” “那你反锁门干嘛?还藏到门后面?” “你……你不是神经过敏、怕这怕那的吗?我在家反锁个门多提防一下不是很合理么,万一有坏人撬锁进来怎么办。”江示舟心虚地转了转眼珠子,开始狡辩。 啊……他还真没想到过这一点。 虽然知道她是在找借口搪塞,可江启年的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丝惭愧。 以前江示舟总无视他或者说避着他,俩人除了有要事以为平时几乎不聊天。之前只考虑到自己方不方便随时进家门,却没考虑到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家到底安不安全。再者,如果刚刚门后的人不是江示舟…… 他不敢细想。 果然还是有必要和对方保持线上联络。不管是回家还是出门,都得通知对方一声才好。 “哥,你在想些什么啊?” 见江启年走神,江示舟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脸。脸上感受到她指头的压力,江启年这才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她的脸上。 “没,我在想……看来你防范意识还需要加强。”他边笑着,一只手边不安分地滑向她裸露的腿,在光洁细腻的肌肤上摩挲。 “都说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怎么就把你哥给放进来了呢。” 虽然之前训斥过她在家不穿裤子的坏习惯,但严格上说,这个“坏习惯”,似乎还是被他逼的。 第一次发现她自残之后,每天要例行“检查”的江启年,很快便考虑到她可能会转移战场,在不容易看见的位置动手,于是每天都强迫她把腿也露出来给他检查。久而久之,她嫌烦,就索性不穿裤子了。 听到江启年的话,江示舟的脸顿时像烧开的水壶般开始冒烟。偏偏这时候,她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响了一声,还是不尴不尬的音量。 江启年笑得更厉害了,原本抚摸她腿的那只手停下了动作,转而拍了拍她的肚子。 “坏东西归坏东西,可不能真把我妹给饿坏了。” 然后他便起身离开她,去门口换好拖鞋后,就往厨房走去。 江示舟在沙发上坐起身,抱着膝盖,闷闷地看着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江启年。 不是……她到底在失落个什么啊?江示舟忽然很想锤自己两下。 鸭血粉丝做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江示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沙发上打游戏。两叁轮后,江启年终于把厨房门打开,朝她喊了一句。 “示,鸭血粉丝做好了,要吃的话就进来盛。” 江示舟一听见,便马上屁颠颠地跑了过去。厨房里溢出的香气已经令她的唾液腺开始分泌了。江启年正站在锅边,让她递碗过来。 “小心烫。”江启年举起汤勺,往她的碗里盛。盛好之后,他放下汤勺,正要抬起头,江示舟却抢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辛苦了。” 没等她扭过头,她的脸便被江启年捧住,下一秒嘴唇也被堵上。双唇刚贴上没多久,他的舌头便轻轻地舔开了她的牙关。 闭眼时,江示舟忽然想到: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在清醒又不做爱的时候舌吻。 很快她又觉得很窘:什么啊……说得好像他们做过很多次似的。 在她被吻得晕头转向之前,江启年终于放开了她,并朝她露出一抹餍足的笑容,唇边还残留着暧昧的水渍。 “不辛苦,应该的。” 江示舟只感觉,脑子里的那壶水好像又开了。 两个人都盛好粉丝汤后,坐在客厅里面对面吃着。江示舟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咬完一块鸭血后,便开口说道。 “对了,那个喜欢你的女生,你有没有发现……她看我们俩的眼神很奇怪?你不会……和她说了什么吧?” 江示舟知道,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独生子女,难免偶尔对别家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产生误解和遐想。虽然她和江启年的关系……还真就不干净,但当时她也没有和江启年表现得有多亲昵吧。 听到这话,江启年猛地停住了筷子。他的表情先是困惑,继而发酵为窘蹙不安。 “她……可能是知道我是个变态了。”他不自觉地挠了挠脸,看起来有点尴尬。 “哈?” “就,跨年那天,我们一帮人当时玩真心话大冒险。他们非要问我幻想的第一次是和谁。” “我说了个女演员的名字,然后那个女演员……” “……和你长得很像。” 说完之后,江启年红着脸别开视线,捂着嘴咳了两声。 【三十二】相像 江启年的话里信息量太大,江示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捋起。 哪个女演员?到底有多像?他为什么要回答这个女演员的名字?…… 于是她先选择了她最关心的问题:“谁啊?” “就,你很喜欢的那部电影的女主角,法国的。” “我很喜欢的电影?哪部啊?”江示舟越来越觉得迷惑了,脑海里渐渐浮现起一个朦胧不清的答案。 “就是你看了很多遍的那部啊……《戏梦巴黎》里的伊莎贝尔,不记得了么?” 伊娃·格林。 一经提醒,她脑海中的迷雾终于褪散,显露出一个清晰的形象,与方才模糊的影子契合起来。 “我和她哪里像了?” 虽然江示舟的确也挺喜欢伊娃·格林,但她还从来没想过把自己和她联系在一起。她是真的感到疑惑。 咦……重点是这个吗?重点难道不是你哥疑似对你图谋不轨已久吗? 江启年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是形似啦……是神似。眉眼和气质。”他试着将面前少女的模样与影片里的伊娃·格林进行对照,琢磨了片刻后,开始总结陈词。 同样慵懒颓丧,抽起烟时微微眯眼的神情也很像。乍一看会觉得她苍白又忧郁,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恶和傲慢。 “身材也很像。” 都是瘦瘦高高的个子,四肢细长,比例很漂亮。 “就是胸比她小太多……” 还没说完,江示舟就抄起手边的纸巾,一张张抽出来揉成团往他身上砸。 “你赶紧去死吧江启年。” “我又没说小就不好,你这样就挺可爱……” “我叫你闭嘴!”她扔得更凶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江启年悻悻地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示弱的样子,“咱继续吃饭,认真吃饭好吧。” 江示舟这才停下纸团攻击,朝他翻了个白眼,才低头继续吃粉丝。 话题虽然暂时告一段落,她却还是隐隐感觉,刚刚的对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但她也不可能再追问下去。一方面是她也还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另一方面,叫江启年闭嘴的是她自己,她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脸。 而徐星瑜那边,正如江启年所猜测的那样,她在看见江示舟的第一眼,就隐约察觉到了“伊娃·格林”和这个少女之间的联系。 当时江启年说的那个答案,令跨年派对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感到无趣。毕竟是遥不可及的欧洲演艺圈女星,甚至都没演过什么热门的好莱坞大片,在场连知道名字的都很少,更别说能引起什么讨论了。 但对徐星瑜来说则不是这样。特别是在告白被拒绝以后,她迫切地想了解他到底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而以她和江启年的接触来看,“伊娃·格林”可能便是她能够打开的唯一切口。 于是,在元旦期间,徐星瑜搜了很多相关的资料、照片和影视剪辑,甚至还看了几部代表作。 她本以为,像江启年这样成熟稳重的男生,应该会喜欢乖巧甜美的类型,可“调查结果”却令她大跌眼镜。 首先是,她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典型的理工直男,会喜欢一个几乎只拍欧洲冷门电影的女演员;其次就是,伊娃·格林的气质,可以说和江启年本人的气质完全不沾边,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如果不是江启年自己亲口这么说,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会喜欢这样的女性。 那么……他之所以拒绝自己,会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更符合他审美的女生吗? 而这个问题的线索,终于在她看到江示舟的那一刻,不安地涌现了出来。她克制不住去联想和推理答案的欲望。 她又想起江启年开口说出“伊娃·格林”前的慌张犹豫,想起伊娃·格林的处女作,一部经典的情色文艺片——《戏梦巴黎》,想到影片里……那对乱伦的孪生兄妹。 到底是妹妹恰巧长得像性幻想对象,还是……因为和妹妹很像,所以才成了性幻想对象? 不管是哪个,细想都让徐星瑜感到惊悚和恐慌。 江启年——他到底对自己的亲生妹妹,抱着怎样的情愫? 如果说以上都还只是凭直觉的无证据猜想,并不足以让徐星瑜就此断言。一开始,她甚至为自己的这种猜想感到羞惭——表白被拒就揣测对方兄妹有不正当的关系,这实在不符合徐星瑜对自己的预期。 直到有一天,她毫无准备地看见了,那赤裸裸摆在她面前的“证据”。 【三十三】疫苗 这几天写文写得有点烦躁,跑去画画了。顺手随便涂了个江示舟,大概长那样吧就,随便看看。 ———————— 这一天下午,窝在家里睡觉的江示舟,又被上完课回来的江启年叫醒。 “示,快醒醒,赶紧起床收拾一下。” 听到哥哥的声音,江示舟迷迷糊糊地把头探出被窝。 “干嘛?” 没睡醒的嗓音听起来无精打采,她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 此时的江启年,胳膊正撑在她枕头两边。 “我们去趟医院,已经约好时间了,就等咱们去了。” “去医院干嘛?” 半梦半醒的江示舟不耐烦地想缩回被窝,扯被子的手却被按住了。稍凉的手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睡意也被抖落几分。 “打疫苗。” “什么疫苗啊?”她终于睁开眼,眼睛里除了困倦还有疑惑。 “等会儿再跟你解释,你快起床啦,不然要赶不上时间了。” 在嘀咕抱怨中,江示舟总算是洗漱穿戴完,被江启年拉扯着走到了楼下附近的公交站。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微斜着洒入公交站台顶棚下的那一小方空间,也落在两人身上。江示舟不禁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抱住江启年的腰,往他怀里钻。 “所以到底是打什么疫苗啊,谁打?”她在他怀里抬眸看他。 “HPV疫苗啊……给你打的。”江启年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完前半句后,他的表情忽然有些歉疚,“不过我没约到九价,能马上打的就只有二价了……总之这次先打了,等我攒完钱预约上了,再带你去打九价的。” 可出乎他的意料,江示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沮丧失望的神情,只是皱着眉头,眼底写满了不解,甚至困惑地挠了挠头。 “什么九价二价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江启年一时哑然,而后又感到啼笑皆非。 这反应虽然在他意料之外,却又显然在情理之中。毕竟这家伙,不久之前还因为经期不让抽烟而跟他发了一通脾气;再久远一点的时候,甚至都不怎么乐意活着。指望她关爱自身妇科健康,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一班途径社区医院的公交车晃悠悠地驶过来,靠着站台边缓缓停住。上车坐好后,江启年才开始耐心地给江示舟科普起HPV病毒和宫颈癌的医学常识。看着江示舟听得一愣一愣的样子,江启年不由开始思考,生日那天不小心夺走了妹妹的处女之身,算不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因为,如果不是他这个蠢处男把她弄疼了,他也不会想到去查那么多性知识,更不可能顺藤摸瓜地了解到一系列的妇科健康知识。当江启年第一次知道,原来纳入式性行为会给女性带来这么多风险时,他脸上的震惊并不比此时的江示舟少几分。 一方面是作为男性的羞愧自责,另一方面又暗自庆幸:自己至少够干净,可比外头那些不知底细的脏男人安全多了。 毕竟,就算他们俩不做,他也不可能要求自家妹妹一辈子都不和别人恋爱和做爱。可万一江示舟就是倒霉到被哪个脏男人传染了什么病,那他真的是得活活气死。 江启年猛然意识到,他根本无法坦然安心地将她托付给任何一个人。 如果说江示舟单纯只是他喜欢的人,他还可以忍痛割爱放手,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可江示舟是他妹妹,他最珍爱的唯一的妹妹,连亲生父亲都差点毁掉她,他怎么可能信任其他的人,尤其是男人。 到了医院的疫苗接种处,医生瞥了两人一眼,开始常规的问询。 “几岁了?” 医生看向的是江示舟,可还没等她反应,江启年先开口回答了。 “十六岁零六个月。” 医生听后,视线转向江启年,皱着眉问道: “你是她男朋友吗?” 几乎同时,兄妹俩的神色闪过一丝尴尬。还是江启年开口: “……我是她哥哥。” “亲哥哥?” “是的。” “……噢。” 医生原本似乎想问些什么,听到江启年的回答后便自觉改了口。简单地问了过敏史和疾病史后,护士便拿着药剂和针筒过来了。 江示舟正习惯性地要挽起左边袖子,刚卷上去一小截,她好像乍然回过了神,又一脸僵硬地扯了下去。 江启年见状,向她投去一道不解的目光,之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护士正想询问催促,江示舟却先一步摘下围巾,拉开了外套拉链。里面穿的是灰色的套头针织厚毛衣,布料软糯且领口宽松。江示舟的手指探进最里面衣服和皮肤的间隙,果断地往外一扯,露出左半边白皙秀气的锁骨和肩头,然后抬眼看着护士,眨了眨眼睛。 “……衣服有点多,袖子挽不上去,这样应该也可以吧,姐姐?” 护士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形:“当然可以的,小妹妹。” 消过毒后,针头从上臂叁角肌的位置缓缓扎入,药剂随着针管的推进注入皮下组织。针头不算太粗,护士的动作也算轻柔,却还是令江示舟蹙起了眉头,嘴唇因抿得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妹妹记得以后多吃点,你太瘦了,我这针头都不忍心下去。”药全部推完后,护士抽出针头,示意江示舟按住针眼,“还在长身体的年纪,千万不要盲目减肥哦。健康是最重要的,可别辜负了你哥哥的一番苦心。” 刚打完针的江示舟晕乎乎地点了点头,然后便被江启年搀扶去留观室了。 给江示舟整理好衣服后,看着瘫在座椅上的她,江启年俯下身撑着膝盖,一脸担忧地问道: “疼吗?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还好吧。”江示舟扯了扯嘴角,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就是有点困。胳膊酸胀了点。” 她倒没逞强。因为某些已知的原因,江示舟对疼痛的耐受力本来就高。 “行吧,没事就好。”江启年在她右手边的位置坐下,开始逐条查看注意事项,同时以恰好能被她听见的音量小声地念了起来。 “多休息,多喝水,饮食上以清淡为主,叁天内忌食烟、酒、浓茶……”念到这里,江启年忍不住噗嗤一笑,“这针要能天天打就好了。” “你什么意思啊江启年?”江示舟偏过头,不满地白了他一眼。 “字面意思啊。”见她不满,江启年反而笑得更欢了,“又能让你戒烟酒,还能天天看你露肩膀,多好的一件事。” 江示舟假装没听到他后半句的调戏,只是撇撇嘴:“要打你自己打去,那么喜欢看人被扎针,你当自己是容嬷嬷啊。” “可你戒烟酒也确实该提上日程了吧?你也听到了,护士姐姐都叫你多吃点,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哥哥故意饿你肚子呢。”江启年拉起她的右手腕,一边比划一边夸张地叹着气,“你也知道烟酒会影响食欲和消化的吧,我花了那么多功夫你都还这个样子,养猪的遇到你可不得赔死。” 江示舟暗暗捏紧了右拳头,极力克制住揍江启年的冲动。 我抽烟喝酒还不是因为你不让老娘自残? 老娘自残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个傻逼吗? 然而她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逻辑有多诡异,所以不可能真的出口怼他。于是她选择装睡。 打完针的左胳膊酸肿得厉害,江示舟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往右倾斜,头歪歪地倚靠在了江启年的肩上,安静地阖上眼皮。 江启年也乐意陪她演。抬手给她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后,他便不再说话,只是继续盯着手里的注意事项单,嘴唇无声地翕动,逐字默读着。她温热的鼻息喷在他颈上,重复着升温到冷却再升温的过程。 留观时间结束后,江启年本想喊她,却发现她真的睡着了。直到医院窗外暮色四合,他才扭头小声唤她:“示,我们该走啦,留观室也快关门了。” 江示舟这才醒过来,睁开眼的瞬间下意识地抬起头,嘴唇倏忽贴上了他的下颌。 感觉到他的呼吸一顿,她便连忙转头,却在低头的那一刻瞥见了——他的裤裆处,不知何时已经支起了小帐篷。 江示舟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都行?你变态啊?” 江启年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顿时窘得无地自容。 “生,生理反应而已!你别想那么多。”他猛地站起身,涨红着脸辩解道。随后立马转过身,像是要缓解尴尬似的,抓过江示舟的右手就径直往外走。 “肚子好饿。”江示舟边跟在他身后,边瘪着嘴,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去超市。”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超市里晃悠,等江启年在生鲜区买完了菜,江示舟就推着购物车滑去零食区了。 “不准拿酒。”江启年从购物车里拿出她扔进去的几罐酒放回货架原位,“你要什么我给你拿,你别上蹿下跳的了,胳膊不是还酸着吗。” “那我要这个。” “这个不行,不能吃辛辣的。” “……那就这个。” “这个也不行,不能吃巧克力。” “那个呢?” “不行,太油腻了。” “……” 江示舟仰起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是医生说的,还是你自己说的?” “医生说的啊。”江启年翻出口袋里的疫苗接种卡,一脸无辜地拿给她看,“看吧,我可没有诓骗你。” “……”江示舟看了两叁行,便愤懑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举起右手,随意指了指高层货架上的一袋果冻。 “这个呢,这个总可以了吧?” 她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果冻,只是真的没有什么能挑的。刚指完她便后悔了:这比江启年喝热牛奶还幼稚一百倍吧。 “可以。”江启年笑了,抬头伸出手把那袋果冻拿了下来。 江示舟仰着脸看他的动作,手上正想接过果冻,没等到江启年递过来,他的脸却先压了过来,乘隙吻住了她。 这吻来得太过突然,江示舟没来得及闭眼,反而瞪大了眼睛。她看见江启年浓密的睫毛正覆盖在他的眼睛上,颤抖了片刻后,又陡然睁开,目光撞上她的眼眸。 脑子霎时一片空白,脸却变得一片通红。 “你,你干嘛,这在外边呢,你也不怕被人看到……” 见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样子,江启年嗤笑一声:“有什么好怕的,小情侣接个吻而已,没人会在意的。” “你有病吧?谁和你小情侣,恶心死了。” “不是情侣你还和我上了两次床?”江启年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窃窃说道,“不带这么欺负老实人的。” “你,你能不能别老拿这个说事……” “我哪有?”江启年又笑了,“我也没说过几次吧,你就说我老拿这个说事?” 好,好像还真没有。 俩人掰扯了一路,又零零星星地搜刮了一些零食饮料,总算是来到了收银台前。队伍前面的人快要结完账了,江启年掏出手机正准备打开微信付款码,刚点开主界面,他的表情就怔愣住了。 江示舟瞥见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又见他探头探脑地往超市内环视了一圈,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手里同时飞快地打着字。 她听见他手机微信消息的振动音,眼见屏幕前江启年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古怪诡异,她正想探过头去看看他在聊什么,江启年却先行打开了付款码界面,踩着上一个人的位置,推着购物车走到收银台前。 “走吧。”结完账后,江启年自行拎起了购物袋,朝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出口走。 江示舟正想去牵他另一只手,江启年却不露声色地把袋子换了过去。 “有点重。”他解释道。 “那我们一起拎?”江示舟正想接过袋子的一边提手,却又被江启年躲开了。 “不用了,你打完针没力气,我一个人没问题。” 江示舟愣了一会儿,才收回那只空落落的手。 “那行吧。” 她觉得他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三十四】距离(微h) 经过两周多的观察,江示舟终于得出结论:江启年真的不对劲。 他不再习惯性地主动拉着她一起睡,更不会主动抱她和吻她。之前那些她一听就炸毛的骚话,他也不说了。 本来江示舟就不喜欢主动,察觉到江启年态度的转变后,便更不可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可她想不明白。 为什么江启年忽然就不再与她亲密接触了,甚至,比普通兄妹的接触还要少。 明明做也做过了,心意也表明过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逐渐产生了一种被欺骗和抛弃的感觉。 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想冲到他面前,质问他,让他给她一个解释。可没等行动,脑里就有一盆冷水随即泼了下来,毫不留情地将她浇透。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对她交代的。 他们只不过是兄妹而已。 现在两人的关系,只不过是回到了最本分、最合理的状态而已。 虽然不在一起睡了,但夜里江启年的房门还是一样不上锁。 江示舟轻车熟路地进了江启年的房间。看着枕头上江启年的睡颜,一种与以往任何时刻都迥乎不同的情绪席卷了她的脑海。 记忆闪回到了打疫苗的那一天。 【你是她男朋友吗?】 【……我是她哥哥。】 他在超市里流露出的怪异神色,和刻意与她拉开的距离。 心里忽然难过酸涩得想哭。 即使再迟钝,她也应当意识到了什么。 必定是那天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吧。 所以他终于厌倦了。 厌倦了这种见不得光的、畸形的乱伦关系。 一刹那间,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如果她是那手里握着匕首的小美人鱼,她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刺下去吧。 又或者说,其实在过往数百个看着他沉眠的夜里,这个念头一直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消失过。 早就被有口难言的爱折磨到痛苦扭曲,即便这样也不曾愿意伤害他一分一毫,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把刀口转向自己。 江示舟瑟缩着抱起膝盖,坐在他床边,呆呆地望着他。余光瞥到了他放在枕边的手机,她鬼使神差地将手探向它,不出一丝声音地拿了起来。 解锁密码是六位数字,江示舟习惯性地先输入了他的生日。显示失败。 愣了一会儿后,她又不自觉地输入了自己的生日。输到一半,她就在心底自嘲起来。最后一个数字落下,仍然无情地亮起了失败提示。 她的心逐渐随着夜晚的气温一同变冷,缓慢地坠下去。 另一个六位数字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尝试着将它输了进去。 屏幕倏忽亮起,显示解锁成功。 他的手机壁纸和锁屏一样,都是日程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课表信息和打工时间。 成功进入手机主界面后,江示舟下意识地点开微信。排在上面的除了几个明显的男性名字外,就是开了消息免打扰的课程群和工作群。往下划了没一会儿,她的拇指停在了一个她并不太陌生的名字上。 【星球的星,周瑜的瑜。】 徐星瑜——那个漂亮又优雅,还喜欢她哥哥的女生。 于是她点开了这个聊天框,开始翻看。 除了清一色的院学生会工作派发和“收到”,并没有太多别的内容。正在江示舟要完全丧失这份窥探欲时,时间轴又不知不觉转到了那一天——江启年带她去打疫苗的那一天。 徐星瑜:【我刚刚在超市里看到你了。】 【那挺巧的。】 徐星瑜:【我看见了。】 徐星瑜:【看见你和你妹妹接吻了。】 【……这样么。】 【或许我可以拜托你吗?】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请不要对外提起今天的事,这样我会非常感激的。】 徐星瑜:【这种事,你不会还想让我替你保密吧?】 徐星瑜:【我没猜错的话,你妹妹应该还未成年吧??】 徐星瑜:【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 【要不,你有空的时候,我找你当面解释吧。这一时半会说不太清楚。】 【在此之前,恳请你先不要声张。】 徐星瑜:【也行。】 徐星瑜:【那就,后天下午四点,学校旁边的星巴克见吧。】 【好。】 看到这里,江示舟眸子微暗,随即退出了界面,按上锁屏键,放回他枕边。 房间内依然昏暗,窗外的天色正处于拂晓时分,天边浓重的黛色里隐隐破出一缕幽微的霞光。 考完一门专业课后,江启年走出教室,在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黑色长发的女生。 他刚想道歉,定睛一看她的脸,这才发现:她是江示舟。 “示?”他开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示舟仰起脸,朝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我来等你下课啊,想早点见到哥哥。” 说罢,她便拉起他的手,走向楼梯。 考试的教室在叁楼,可江示舟却并不是往下走,而是往上。 教学楼一共有七层,江示舟径直拉着他走到了顶楼,推开天台的门走了出去。 天台空无一人,室外飕飕的凉风冻得他不禁哆嗦了一下。但很快,江示舟张开双臂投入他的怀抱里,用体温去驱散他的寒意。 “示?”他不理解她的举动,伸手抚摸她的头顶,唤了一声。 “哥哥,”她在他怀里喃喃低语,“哥哥,我想……” “想什么?”他没听清楚她后面的话。 “我,我想和哥哥做。”她抬起头,眼睛湿漉漉的,“想和哥哥做爱。” 话音刚落,她就将他扑倒在地,压住了他的身体,开始解他的裤子。内裤被扒扯,已经充血的粗长阴茎弹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又陡增一丝凉意。 “在……在这里?” 江示舟的穿着和在家里并无二致,宽大的卫衣下只有一条内裤,因此她只用指尖将内裤勾到旁边,露出那一条狭窄的小缝,便对着他的性器,缓慢地沉下身子。伞端抵住了她湿润的入口,被蜜液打湿后,便顺畅地挤了进去。 随着江示舟坐下的动作,穴口一点点把整根阴茎吞吃进去,她也溢出几声闷哼,与甬道内咕啾咕啾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听得江启年脸上发烫。 “嗯,示……” 内壁过于湿热紧致,他的性器被裹挟得差点缴械投降。她就这样骑在他的身上,并开始前前后后地动起腰和臀部。他本想抓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紧扣,却发现四肢都丧失了力气。只能凭着本能,跟从她的节奏,一下下耸动着腰,在她的甬道里顶撞。 “哥哥……舒服吗?” “舒,舒服……” 随着最后的几次冲撞,内壁陡然收缩绞紧,强烈的射精感也紧跟着涌了上来。在释放的前一刻,江启年终于反应了过来。 ——果然又做春梦了。 他正想叹口气,睁开眼起床去洗内裤,却惊觉身上意外地沉重。他抬头一看,有人正跨坐在他的腰间,透进窗帘里的晨光隐隐勾勒出了她的轮廓,而他刚疲软下去的性器,正埋在她两腿间。 “早上好,哥哥。” 【番外】启示相性一百问(上) 1.请问你的名字是? 江启年:江启年。 江示舟:江示舟。 2.你的年龄是? 江启年:19岁。 江示舟:16岁半。 3.您的性别是? 江启年:男。 江示舟:女。 4.请问你的性格是怎样的? 江启年:比较平和安稳吧,从小到大其实都像是在随波逐流,没有很强的竞争和奋斗意识。妈妈过世后才意识到自己必须得振作起来,才真正开始努力上进,但本质上还是某种生存本能,只是想着要这么这么做,而不是要达成什么很明确的目标。 江示舟:胜负欲很强,容易走极端。行为的目的导向性很强,大概和哥哥恰好相反吧。不喜欢被掌控的感觉,也不太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和处得来的人可以玩得很好,处不来的人估计不会太喜欢我,不过我也不会在意。 5.对方的性格呢? 江启年:恶劣得要死,性欲要是能有胜负欲一半强就好了。 江示舟:啰嗦烦人得要命,做的时候骚话不会说就算了,还尽是一堆废话。 6.两人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江启年:我两岁半的时候,在医院里。 江示舟:……刚出生的时候,妈妈产床边吧。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江启年:不记得了。大概是,好小只? 江示舟:不记得了。 8.喜欢对方哪一点? 江启年:坚强隐忍,好胜,不服输的性格,以及各种各样的反差萌。而且是我亲妹妹。 (江示舟:……你是真的很变态。) 江示舟: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其实几乎每一点都喜欢。最喜欢的应该是温柔体贴和做饭好吃吧,还有一直很积极的人生态度。 9 讨厌对方哪一点? 江启年:不坦率。 江示舟:顾虑太多,死脑筋。 10 你觉得自己和对方相性好吗? 江启年:有时候感觉她生下来就是为了折磨我的(笑)。 江示舟:怎么说呢,仔细想想的话,他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压制住我的人吧。就连妈妈很多时候也拿我没办法,但哥哥就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影响我的情绪。 11 您怎么称呼对方? 江启年:示,偶尔叫示舟或宝贝。 江示舟:直呼其名,有时候叫哥或者哥哥。 12 希望对方怎么称呼你? 江启年:一直叫哥哥。不过,其实还挺想听她叫我启或者启年的。 江示舟:姐姐吧。 (江启年:?) 13 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你觉得对方是? 江启年:不折不扣的猫系。昼伏夜出,懒得要死,还动不动就抓人咬人。 江示舟:或许是……袋鼠妈妈? (江启年:?) 14 如果要送对方礼物你会选择? 江启年:她喜欢的。 江示舟:我喜欢的。 15 自己想要什么礼物? 江启年:妹妹亲手做的东西。因为她真的很少动手,而且买东西最后花的也是我的钱。 江示舟:……或许,哥哥的叫床录音专辑? (江启年:?录音就算了,为什么还要专辑) (江示舟:心境不同的时候,想听不一样的嘛。比如前戏和快射的声音差别还是挺大的。) (江启年:那么喜欢的话,可以每天给你演live版的。) (江示舟:……谢谢,不用了。) 16 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什么事情? 江启年:明明喜欢我,还一直压抑着不肯让我知道。虽然知道她是为我好,不想给我负担,但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要是知道了我妹是因为喜欢我才自杀的,我大概能当场疯掉吧。 江示舟:太顾虑我的感受吧。虽然不是坏事,但有时候真的会让人很难为情。比如非要我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是真心喜欢他而不是冲动发昏,才肯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还有明明情到深处要做了,还总要非要问可不可以。做的时候还老要问会不会疼,舒不舒服,有没有高潮,之类的,每次听到都真的差点养胃。(……) 17 您的癖好是? 江启年:……不知道指的是哪方面。床上的话,应该就是亲吻吧。哪个部位都很喜欢。 江示舟:睡奸他。 (江启年:?) 18 对方的癖好是? 江启年:咬我。 江示舟:亲我。 19 您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江启年:唠叨。 江示舟:抽烟。 20 对方做的什么事(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江启年:动不动就说要去死。问题是她不是开玩笑。 江示舟:总是把我当残疾人和弱智似的。(没有说残疾人和弱智不好的意思) 21 你们关系到什么程度? 江启年:为了她而想努力活下去。 江示舟:为了他而曾经自毁。现在的话,因为他而渐渐开始热爱生活吧。 22 两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江启年:呃,墓园? 江示舟:呃……S大? 23 那时两人的气氛怎么样? 江启年:她哭得很凶,两个人都很悲伤,可能恰好是那种悲伤,让我忽然感受到了和她最深最紧密最坚固的那种联系,还有想一辈子保护她陪在她身边的强烈的欲望。 江示舟:像是第一次走进了他的世界。S大的氛围也让我很想念原来的校园生活,并产生了很明确的向往。对哥哥也有了新的印象,因为以前只能看到哥哥给我操心家务的样子,很难联想到他在S大认真学习的样子。 24 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 江启年:有点暧昧吧,后来接吻了,还一起睡觉了。 江示舟:第一次做完没多久。刚解开心结,当晚就又做了一次。 25 经常约会的地点是? 江启年:客厅。如果一定要说外面的话,家附近的超市或公园吧。 江示舟:嗯,对。 26 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准备? 江启年:看她最近的浏览记录,有没有合适她这个年龄的她又一直很想要的东西,攒家教工资或者奖学金给她买。 江示舟:提前在网上看某道菜或某个手工品的攻略教程吧。 27 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江启年:我。 江示舟:他。真的很不要脸,居然给未成年说那些混账话。(严肃) (江启年:?) 28 您有多喜欢对方? 江启年:喜欢到想让她把我杀了,因为太怕她死在我面前。 江示舟:喜欢到快死了。 29 那么,你爱对方吗? 江启年amp;江示舟:……你这不废话? 30 如果约会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你会怎么办? 江启年:……就,直接去她房里叫她啊。 江示舟:睡觉。反正本来也不想出门。 31 认为你的情敌是? 江启年:游戏,烟酒和死亡。 江示舟:考试。 32 对方做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辄? 江启年:喊我哥哥。 江示舟:抱住我,让我不要离开他。 33 如果对方有变心的嫌疑你会怎么做? 江启年:把嫌疑对象的底细调查得一干二净,然后把他是个烂黄瓜的证据给她看。 (:如果人家不是烂黄瓜呢?) (江启年:……那我就,不给她煮她爱吃的了。) 江示舟:不可能,他就是个只喜欢亲妹妹的变态。(笑) 34 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江启年:怎么可能恨她啊。只要她开心都好。 江示舟:他开心就好。但我可能会痛苦到想去死吧。 (江启年:……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敢变心啊。) (江示舟:所以我说了你不可能变心啊。) 【三十五】心意(微h) 跨坐在江启年身上的江示舟见他醒来,便撤开身子,让他的性器滑落出她的甬道。几滴白浊的液体随之被带出、甩落在他的小腹周围。 江启年本来已经被她的那声“问候”惊得清醒了七八分,她的动作更是乍然令他睡意全无。很明显,他在睡梦里——不仅被亲妹妹强上了,还把精液射进了她的体内。 无论如何,这副状况都丝毫令人笑不出来。 “江示舟,你到底在干嘛?” 江启年的声音恰与他此时的表情一样,像在极力克制着羞耻和愠怒。 “干你啊,哥哥。”江示舟坐在被子上,抱起膝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记得了吗?你欠我一次。” “你……”江启年一时语塞,音量不自觉地走低,却还是嗔怒的语气,“什么时候不好,非要趁我睡着的时候……做了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套都不戴?” 她嗤笑出声:“我没听错吧,江启年,你是在跟强奸你的人谈条件?说了是强奸,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想不戴就不戴,你管我啊?” 任凭江启年再怎么困倦迷糊,这时候也该发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异常。他蹙起眉头,眯起眼睛紧盯着她的表情。 “示,你……为什么突然这副样子?” “我?我怎么了,不就是想趁你彻底反悔前,把你欠着的东西赶紧拿回来?”江示舟脸上挂着一抹冷笑,“现在我们两清了,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以后你爱怎样就怎样,随便你。” “什么反悔,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时,房间里忽然响起不合时宜的闹铃声。 江启年暗骂了一句,拿起枕边的手机,便把闹铃按掉。瞥见闹铃上的备注,他不由地抿紧嘴唇,又扭头看了床上的江示舟一眼,便二话不说地起身下床,拿起一旁的衣服便出了房间。 江示舟一个人待在他房间内,听见他的脚步从浴室到客厅,最后被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所吞没。 积攒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随着那一声重重的关门声而坍塌崩溃。 冬季日出得晚,早晨室外的空气尚未被日光充分捂暖。街道被白茫茫的浓雾所笼罩,浸润着刺骨的寒凉。 走到离家最近的药房时,时间才刚过八点。江启年揣着口袋,愣愣地看着紧闭的灰白色卷帘门,才想起这家店一般要到八点半才开始营业。 现在走去另一家药房,到那里也差不多八点半了。于是江启年环视了一圈,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坐下,点了两份早餐。 早餐店的店面很小,外面的冷风肆无忌惮地从敞开的店门渗进来。江启年坐在塑料椅上,边瑟瑟发抖,边看着忙碌的店主人招呼客人。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他以为是江示舟给他发了消息,连忙掏出来看。结果却是同班的好友发来的。 【还有不到半小时就开考了,你咋还没来?】 江启年这才想起,刚才出门出得太匆忙,居然忘了跟这门课的老师解释情况。他摘下手套,忍着冻意,快速地打了几行字。 【家里出了点事,这会儿没法去考了。能不能先帮我和老师说一声,回头我自己申请缓考。】 按下发送后,江启年又暗自嘲笑起自己。 如果辅导员和任课老师问起来,家里出了什么事,该怎么解释?难道告诉他们,自己在家被亲妹妹给强奸了?还是说,自己差点把亲妹妹给搞怀孕了? 如果真这么回答,那真是……离谱到家了。 总之,江启年还是决定先发制人,赶在被老师问起前,先行交代清楚。他虽然不擅长也不喜欢撒谎,但也没有蠢到会把不利于自己的事实全盘托出。 于是他先发了消息给辅导员: 【老师好,这么唐突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上午的考试,我想跟您申请一下缓考。我今天醒来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我妹妹她今天精神状况不太好,有点生病的迹象。我担心她一个人在家里会不安全,得留在家照顾她,情况糟糕的话可能还得送她去趟医院。如果不能缓考的话,直接按缺考处理也可以的。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不出江启年意料,辅导员显然也留意过江启年特殊的家庭状况,知道他正独自照顾着患过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妹妹。再加上江启年一向品学兼优,从不惹是生非,辅导员看到他这番话,自然便心软了,连忙答应下来,叮嘱他好好照顾妹妹,不要担心考试。 江启年很快也给任课老师发了类似的消息。有他平时的课堂表现和成绩在前,任课老师同样也对他相当信任,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接到回应后,江启年终于舒了口气,心虚的同时又不断安慰自己:苍天在上,虽然他的确有卖惨的嫌疑,但他可是一句假话都没有说。 这一番功夫下来,江启年点的早餐已经做好打包完了,对面药房的卷帘门也拉了上去。拎起装早餐的塑料袋,他便小跑着赶到了药房。营业的是一位约叁十岁的女性药剂师,看起来还有点困,看见江启年走进来,才收敛了打哈欠的动作,换上了一副标准的职业姿态。 “您好,请问需要找些什么?” “你好,可以帮我拿一份紧,紧急避孕药吗?” 毕竟是第一次买这种东西,即便江启年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在面对女药师的时候,还是不免会露怯。 听到江启年的话,女药师脸上的职业笑容不自觉便消失了。本来大冬天早起上班,心情就不太好,好不容易来了个小帅哥,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渣男,这也太晦气了。 “要哪种?” “呃……副作用最小的,最不伤身体的?” “没有不伤身体的,要安全的话就事前戴套。”药剂师用很鄙夷的目光白了他一眼,还是转过身认真地翻找出了一盒药,递给他。 江启年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赶忙结账道谢,拎起药就往家里赶。 江示舟此时正趴在他的床边,脸埋在他的被子里。她身下的被套有一小片早已被眼泪洇湿浸透,因为哭得太累,她没有听到客厅外的开门声。 江启年走进来,看见她颤抖的瘦弱背影。 “示,你在哭?” 听见江启年的声音,她正哭得抽搐的身躯陡然一僵。 “示,地上凉,你快起来。” 她没有反应,脸依旧深埋着,任由江启年靠近。 “跟我过来。” 他拽了拽她的手腕,依旧没有反应。 于是江启年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弯下腰,将她拦腰抱起。 “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说什么后悔,两清?” 即使仰面躺在他的怀里,江示舟还是捂着脸,不让他看她哭的样子。见她不回答,江启年也没急着追问下去,抱着她径直进了浴室。 小心翼翼地在浴室的板凳上坐下后,江启年掰开她的双腿,把她湿乎乎的内裤扯下来。就着浴室里明亮的灯光,她腿间那个私密的部位毫无遮蔽地呈现在他的眼下,令江启年的脸又蓦然烧红了一片。 之前做的两次都是关着灯,虽然上次做完也给她洗过,可这次她毕竟还醒着,要他心无波澜面不改色地直视和清洗这个部位,对他来说还是太艰难了。 江启年又想起,他小时候给妹妹洗澡的时候,因为好奇摸了这里,被妈妈知道后,被狠狠地打了手心。从此,他才知道,妹妹身上的哪些地方他是不能碰的。 谁能想到……十几年后,他却要把他亲自射进去的精液给弄干净。 妈妈要是知道了,准要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掐死他吧。 江启年叹了口气,拿起手边的花洒,调好水温和流速,用另一只手的两指小心地撑开她的阴唇,让温和的水流冲洗掉周围附着的黏腻白浊的液体。他感觉到怀里的江示舟好像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似乎是紧张得坐立难安,捂着脸的手却还是死死地不肯松开。 江启年有些哭笑不得。明明不该看的都被看光了,居然还这么死要面子。 清洗完后,他从盥洗台上抽出几张纸,轻柔地把外阴周围擦干,又拿过旁边挂着的晾洗好的内裤,给她穿上。 “你放开手,看看我。”他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轻声说。 见她还是不吭声,他便将唇贴在她的手背上,细细地啄吻,从关节到指尖。良久,他终于听到她从指缝里溢出的微弱的抽泣声。 “你不是,不是不想碰我吗……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被人发现后就怕了……全都怪你,明明都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现在又翻脸不认人,凭什么啊……” 像是脾气上来了,江示舟的声音越来越委屈,音量也越来越大。江启年终于从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将获取到的有效信息成功拼接在一起。 “什么被人发现?被谁发现了?”江启年哑然失笑,趁她防备松懈的时候抓住她一只手,终于看见了她哭得通红的小脸。 不愧是他妹妹,就连哭的样子也很好看。这大概就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吧。 意识到这番念头,江启年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看到妹妹在哭,居然只觉得好看,他这回是彻底变态了吧。 “不就,不就是喜欢你的那个女生吗?”江示舟还是在抽噎着,挣扎着要甩开他的手,“你被她看到亲我了,就立马跟变了个人似的……你不会为了不泄露出去,还主动去卖身给她……” “诶,江示舟,你这都说的什么话啊?”还没等她说完,江启年就急得去捂她的嘴,“你怎么说你哥的?我卖什么身啊,卖给谁,卖给你吗?我这破身子不都全倒贴给你了吗?” 终于明白她在气什么后,江启年也不禁气笑了,捏住她两边耳垂,一脸无奈地说道: “我哪有不想碰你了……真的是,成天就知道恶人先告状。之前做的那两次,你都哭得那么凶,我哪里还敢。” 见她开始发愣,他又苦笑着用拇指去揩干她的眼泪,继续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而且HPV疫苗一共要打叁针,第叁针没打之前又没有防护效果。总不能为了自己爽,就不顾你的身体健康吧。本来就是因为性行为对你有风险才去打的疫苗,虽然我能保证自己干净,但也怕万一啊。你倒好,直接给我来个不戴套……你自己说说看,你对得起我吗?” “那,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发觉自己好像不占理后,江示舟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怎么和你解释?和你说了你又要骂我‘恶心’,‘谁想和你做了’,‘你怎么脑子里净是裤裆里那些事’之类的话吧。”江启年挑了挑眉,开始模仿她的语气和神态,气得江示舟又要动手打他。 江启年盯着她的眼睛,一边抓住她作乱的手,一边继续认真地说道: “至于你说的被人发现……徐星瑜确实是发现了我们接吻,我当时也的确很紧张。但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不是想拿这个要挟我,她是在担心你。因为社会上有太多女孩子被男性家属侵害的新闻了,所以她怕我也是个拐骗未成年妹妹的禽兽,才一时急得来质问我的。我和她面谈完后,她也答应了我会保密的。” 说到这里,他又踌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下去: “和她谈的时候,我也有在反思……虽然她愿意相信我,但我发现我并不能说服自己。虽然我能确定我喜欢你,但我不能确定你和我是一样的心情,更不能确定我对你做的那些事情是否正当,到底会不会伤害到你。你还未成年,还小。虽然我是喜欢你,但作为你哥哥,我不能因为我自己单方面的喜欢,就诱导你走上这条路,这样对你不公平。” “可我,我明明已经说过了……”听到这番话,江示舟显然有点急了。可还没说完,又被江启年打断。 “床上说的喜欢不作数。我得听你清醒着认认真真地说清楚才行。你一直待在家里,接触的男性只有我一个,可能你说的喜欢,只是一种被我诱导的错觉。我不能一直利用这种错觉,理所当然地把你当做我情绪和性欲的发泄对象。你未来如果因为这一段关系而痛苦的话,那我的爱就是彻头彻尾的错误,我不想这样。 “我不能让你成为下一个洛丽塔,我不想你恨我,让你觉得我毁了你的人生。我不是不爱你,恰好正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不可能随心所欲。不论如何,照顾你、让你幸福才是我的责任,而不是让你痛苦和后悔。 “我是你哥哥,我都不爱惜你的话,还能指望谁爱惜你?” 说完这段话,江启年终于叹出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以后不准拿自己的身体赌气了。会怀孕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本来身体就不好,紧急避孕药吃下去可不是得更糟糕了吗?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要我该怎么办。” 听完他那么长的内心剖白,说不感动,那就是在说假话。但此时的江示舟,已经哭得很累了,也再不愿意说什么煽情的话,只能像拨浪鼓似的摇着头,又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你真的好啰嗦啊,江启年。” 没料到话风会转变得如此之快,江启年的嘴角不禁一抽。 “……早上不是还一直‘哥哥’的叫?你这穿上裤子不认人?” “我又没穿裤子。” “你……” “你这……就是欲擒故纵吧,哥哥。” 江示舟破涕为笑,接过他的话茬,又抬起身子,贴近他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江启年,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你。 “而且……可能远比你想象的更早和更深。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能和哥哥在一起,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还有,……” 他的脸连同耳根随着她的话语变得越来越红,拳也不知不觉握紧。 最后一句话的尾音还没落下,江启年一记爆栗就敲在了她后脑勺上。 “不准这么讲话。” “哥哥是嫌我说得太小声了?”江示舟不怒反笑,“那我说大声点。” 于是,她提高音量,拖长尾音,嬉皮笑脸地把刚才最后一句话复述了一遍。 “哥哥……操起来真的很舒服啊。” 【三十六】鸭子 紧急避孕药的成功率只有80%左右。虽然吃药吃得够及时,而且江示舟月经一向不规律,怀孕的可能性也不大,但这20%的可能性,也足以让江启年捏一把冷汗。 在提心吊胆中考完了最后一门试,江启年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寒假,江示舟也如愿地出现了避孕成功的迹象。 当地的大学往往比初高中要早放假,这意味着江启年接下来将有接近两周的空白时间,既不需要上课,也不需要当家教。 有这样的大好时光,江启年当然是要抓着江示舟——疯狂补习啊。 “哥哥,能不能休息一下……”刚做完一套题的江示舟长叹一口气,趴倒在桌子上,从臂弯里抬起脸,可怜巴巴地望向对面的江启年。 “不行。”江启年正低头批改着她做完的习题,眼皮都没抬一下,“半个小时前才刚休息过吧,不准偷懒。” “可我真的好困,都在这里坐了快一天了……” “那晚上回去就早点睡觉,别打游戏了。”江启年还是铁面无情,完全不吃她装可怜的那一套,“困的话我再点杯咖啡给你,再坚持一会儿,写完这两套就可以回去了。” “我不要,这里的咖啡都快喝吐了。” “那就少啰嗦。你看这才学到第几章,哪有那么多时间给你休息。” “你真的是我亲哥吗?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的。” “我要不是你亲哥的话,你自己算算,你得给我多少钱?”江启年听见她这话,终于抬起头,“给你算友情价,至少也得一小时一百吧。一天算你六小时,那你现在也得欠我五千多了。” 江示舟瞪他一眼,又噗地笑了:“这话说得,好像你去做了鸭似的。” “……”江启年放下红笔,揣起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哥要去做鸭,也不是这个价钱吧?你要真有这个心思,先把陪睡的钱也给我结一下,再来跟我谈条件。” 见江启年软硬不吃,江示舟只好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继续低头闷声做题。 看她憋屈得活像个被老板压榨的可怜员工,江启年颇觉得好笑。当然他也不敢笑出声打扰她,便拿起红笔,继续在她做完的习题上圈画。 不愧是他妹妹,教过的知识点掌握得都很快,也很扎实。虽然还没到每道题都全对的地步,但基础题和稍难的提高题也基本都能对上九成了。 不枉他每天早上八九点就把江示舟揪起来,拉到咖啡馆里一直学到下午四五点。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效率最高的方案之一,而不像在家里,不仅得提防着江示舟趁休息的功夫溜进房间里打游戏,还得提防着……学着学着就学到床上去的情况。 等到江示舟把最后一份习题交给江启年,他便迅速地批改完,终于露出了颇为满意的笑容。可他下一秒说出的话,又让江示舟乍然心寒。 “你这字还是太丑了。回头我买本字帖给你多练练,毕竟你也那么久没写过字了。” 就算是回到家,江示舟一天的噩梦也并未结束。吃完晚饭,洗完澡之后,江启年又会把她拖到床上去,抱着她和电脑,强迫她看网课,一直看到晚上十点。 这是亲哥吗?这是魔鬼吧。 熄了灯进了被窝,看着旁边已经闭上眼睛,一脸安详惬意的江启年,江示舟越想越气,伸脚猛踹了他一下。 江启年被这一脚丫吓得一激灵,猛地睁开眼撑起身子。不料江示舟却夹住了他的腿,阻止了他往后缩的动作,一把翻过去,压在了他身上。 “江示舟,你干嘛?” “干你。臭鸭子。”江示舟的语气凶巴巴的,然后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喉结上。 江启年才反应过来,她还在因为下午的事情发脾气,索性也开起玩笑逗她。 “那,一晚算你一千,只收现金。” “欠着。”她还是凶巴巴的。 “嗯,唔……示,你别,别这样……” 发觉她的手在扒扯他的裤腰,江启年终于意识到她是要来真的,这才从激烈的亲吻中抽离出来,开始认真地抵抗。 “为什么不行?”江示舟拧着眉头,不满地眯起眼睛,犹如一只被猎物惹怒的猫科动物,“都说欠着了。” 说得好像你真会给一样。 江启年在心里嘀咕,很快又对自己感到无语。 ……不是,就算她真给得起,他也不是真的鸭啊。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被扯到胯骨处的睡裤又扯了上去。 “示,你饶了我吧……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会出事的。” 听到这话,江示舟顿时吓得赶紧从他身上退开,又惊慌地打量起他的身体,生怕刚才压到了哪处伤口。 “你生病了?什么时候做的手术,你怎么不跟我说?” “不是啊……我做的是,结扎手术。就是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去做的,医生说两周内不能……行房事。” 江启年吞吞吐吐地说完,又耸了耸肩:“就算不记得怎么鉴定DNA和RNA,你总不会不知道结扎是什么吧?” 江示舟听出来他又在损她,涨红着脸又踹了他一脚:“这俩有个鬼的关系啊。” “确实没什么关系,就是想起来你做错了这道题,想念叨两句而已。”江启年也不反驳,只是眉开眼笑。 江示舟懒得理他,背对着江启年,躺回自己的枕头上。不一会儿,江启年又凑了过来,手臂环在她腰间,往她肩上蹭了蹭。 她的耳边传来他嗫嚅的声音,腿间同时多了一只宽大的手掌,在她卫衣的下摆边缘徘徊。 “虽然做不了,但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试试。 “不过我可能……技术不太好。 “……可以吗?” 就着床头的小夜灯,尽管江启年看不到她的表情,却还是能看见她的耳根红了一片。 然后终于听见了她闷闷的声音。 “……随,随便你。” “不要说‘随便我’这种话……”他的呼吸有些紊乱,“我,我从不强买强卖。” 说完这句话,江启年就想把自己舌头咬断。 他这是扮演鸭子角色上瘾了吗。 好一会儿,他又看到她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像是难为情一样,发出了类似呜咽般的声音。 “……你,你做吧……” 江启年暗然失笑:还叫他臭鸭子呢,明明自己才是死鸭子嘴硬吧。 不过,既然要角色扮演,那就贯彻到底吧。 他忍着笑意,吻了吻她通红的耳根。 “遵命,客人。”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三十七】永远 “那,我就伸进去了……” 江启年凑到她耳边,伸出舌头,舔她柔嫩的耳垂,同时将手伸入她的衣服里面。 指尖刚碰到江示舟微烫的肌肤,他便按捺不住地顺游而上,停驻在她娇小柔软的乳房,然后开始拨弄她的乳头,手指在上面不停打转。嘴唇也贴上她侧颈的皮肤,舔吻吮吸,不时轻咬两下。 江启年听见她的呼吸正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急促,身体也跟着微微发颤。 江示舟的乳头已经在他的爱抚下悄然挺立起来,江启年用两指夹起,然后用指腹轻轻按压。 “可,可以……舔这里吗?”他用气音小声地问道。 “唔,你别……别这么问啊……” 听出来她是在难为情,江启年不禁轻笑起来,手里揉捏乳肉的力度却丝毫没有减弱,挺立的乳头在他的掌心和指缝里无助地摇曳着。 “那我,该怎么问?” 他扳过她的肩膀,跪在她腰两侧,将她的衣服下摆扯了上去。白皙小巧的双乳袒露在他眼下,一对已经被逗弄得发红的乳尖在雪白的胴体上格外惹眼。 “客人……刚刚扯我裤子的时候,气势不是很足吗?” “闭嘴啊,臭鸭子……” 江示舟害臊得抬起胳膊,想挡住自己的脸,却是方便了江启年为所欲为。他埋首于她胸前,一只手抓住一边的乳肉,又张嘴含住她另一边的乳头,随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她难耐的嘤咛。 第一次舔弄她这个部位,江启年既难免有些羞涩,又带着隐约的兴奋。他像是不知餍足地舔舐和吸吮着,连乳晕都被唾液完全打湿。 江示舟也是第一次被这么舔,怎么招架得住他这番攻势,只能发出像小动物般的呜咽和喘息。 江启年的头就在她胸前,她每一声呻吟都不加保留地钻入他耳内。口腔和耳朵双重感官的刺激让江启年的脑内不由地警铃大作。 “……示,我能和你商量件事吗?” 江启年的嘴松开她的乳头,刚说完这句,很快又转战到了另外一边。江示舟刚以为能够缓一缓,正要应声,却又被他弄得叫喘起来。 “嗯……啊?” “就是……你能不能,别喘那么……” 他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词。 “又,又没人会听见啊……”江示舟轻喘着回答道,语气有点委屈。 ……饶了我吧。 江启年也在心里哭丧起来。 这种情景下,要他压枪也太难了。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自不量力地接这一单。 总之……现在的解决办法,就只有冷静下来,抛除杂念,扮演一个无情的小玩具,尽快完成让她高潮的任务,然后睡觉。 于是江启年开始——在心里默背古诗文。 他将一只手伸进她内裤里,拨开那丛稀疏的毛发,摸到阴唇中间的那颗小珠,轻柔地用指腹按压。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江示舟已经湿得一塌糊涂,入口处源源不绝地往外渗着蜜汁,一片泥泞。江启年探入两根手指,先是在入口处磨蹭了两下,然后就插了进去。 她控制不住地叫出了声。 内壁的嫩肉紧紧地缠住江启年的手指,他凭着直觉,就着甬道里满溢的汁水,按一定的节奏深深浅浅地在其中抽插,偶尔屈起指节,在穴里抠挖和戳刺,同时用拇指捻揉她的阴蒂。 “呜……哥哥,哥哥……”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操,他为什么要背这篇? 他赶紧换了一篇文言文开始背。 《赤壁赋》,对,赤壁赋不错。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舟……示舟。 算了,背个屁。 现在专心伺候妹妹才是上策。 江启年把插在她穴里的手指抽出来,扯下她的内裤,又掰开她的双腿,让它们呈M字形张开,露出腿心已经被蹂躏得发红充血的阴处。然后伏在她腿间,微微撑开她的阴唇,便将舌头探了进去。 “呜啊……哥哥,你别,别这样……” 发觉江启年在舔她的私处,江示舟只觉得头皮发麻,又羞又急得快哭出来,死命挣扎着要摆脱他,双腿却被他一把按住,抬起架在他两肩上。 “别怕,别怕……哥哥保证,不会弄疼你的,小示乖,听话别动,好不好?”他用安抚的语气絮絮道,说话时的气息喷在她的穴口,惹得里面又往外流出一股汁液。 “呜……不是疼不疼的问题……啊!” 江启年含住了她嫩红湿润的阴蒂,用舌尖不停扫弄,偶尔小力地吸吮。猛烈的快感像电流一样通过全身,令她浑身发麻发软无力,哆嗦着身体发出颤抖的叫声,最后连嗓子也没了力气,只能抽着鼻子呜咽。 “快……快死掉了……哥哥……” 听到她失控的喘叫,江启年加大了舌尖扫弄的速度以及吸吮的力度,时不时还用舌面按压两下。随着一声微弱的尖叫,江示舟的甬道开始收缩痉挛,穴口漫溢出汁液,脊背在短暂的僵直后又无力地蜷起,瘫软在床上,面色潮红,宛如缺氧般大口喘着气。 察觉到她的变化后,江启年立马停下了动作,将她的腿从肩上放下,探身到床头抽出几张纸,小心翼翼地将她湿透的外阴擦拭干净。 他正想俯身亲吻安抚她,却尴尬地发觉:自己的唇上、脸上和手上都还沾着她的体液。 “示……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江示舟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困倦地眯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江启年便洗漱干净回来了,还带了一条干净的内裤。再一次仔细擦拭她腿间后,他才把内裤给她换上,然后把她搂在怀里。 “刚才……还舒服吗?”他小声地问,语气有点怯。 “嗯……”江示舟累得没精力去口是心非了,“很,很舒服……” “那就好。”江启年总算松了口气,低头去亲她的额头。 “哥哥……”江示舟缩在他怀里,声音有气无力的,“你,为什么要去结扎?” “这还用问吗?”他苦笑,“我们俩……不可能要孩子的啊。再过十年二十年都一样,还不如早点把手术做了,省得夜长梦多。” “可是,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不怕后悔吗?” “后悔?那的确……我现在就很后悔。” 见她流露出惶然的神情,他就低笑着继续说道: “只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去做,你也就不用吃那该死的破药了。” “可是,万一以后……我们走不到最后,或者……你想有自己的孩子了,那该怎么办?” “首先,我……并不想替那个男的延续香火。”江启年撇了撇嘴,“我去结扎,是给社会做贡献,让那种人的劣质基因早点灭绝。” “什么劣质基因,你怎么连自己都骂,还非得带上我。”江示舟被他这番话逗乐了,往他胸口拍了一下。 “江示舟,你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他撩开她的头发,捧住她的脸,“我们俩,再怎么样,不也栽在兄妹乱伦上了吗?这就是注定遗传不下去的基因。” 第一次亲耳听见他说出“乱伦”这个词,江示舟的脸色霎时暗淡了下去,像是法庭上被审判的被告一样,抿紧嘴不发一言。 “其次,”他又忽然抱紧了她,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变得很小,“虽然我不知道,未来的我是怎么想的。但至少这一刻,我……还是会不切实际地渴望着‘永远’。所以这一刻的我做出了我的选择。这至少能让我觉得,我为了看见这个‘永远’,而付出过行动。 “示,我真的……很想,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江示舟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紧。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相拥,房间内除了呼吸声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在万籁俱寂的时刻,像是网络延迟那般,中断了许久的文段重新浮上他的脑海,宛如江里的微澜。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我也……我也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三十八】烟花(微h) 一周半的高强度一对一补习结束后,江启年又要开始兼职家教了。即使这样,他也不可能任由江示舟在家闲着,而是每天都给她布置一定量的习题和字帖,晚上回到家就要验收成果。 一天下午,江示舟正趴在床上写英语题。写到完形填空,她不由皱起眉咬咬笔头,恰好听见房间门被打开的声音。 “你怎么那么早回来。”江示舟瘪起嘴,仰着脸看向房间门口,“我还没写完。” “这么勤快?”江启年走到她床边,轻笑着俯下身,一把抽走她的习题册,“不用写了,今明两天给你放假。” 江示舟歪着脑袋看他,挑了挑眉。 “你良心发现了?” “你骂谁没良心呢,小白眼狼?”江启年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掐她的脸,“今天是大年夜啊,你不想放假我还想呢。每天改你作业也很辛苦的好吧,你那字丑得跟鬼画符一样。” 紧接着,他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赶紧洗澡换衣服,待会儿出来吃年夜饭。”说完便把她推到浴室里,关上门。 “等等,我换洗衣服都没拿……”她拉下门把正要出去,门缝里却先递进来了一个纸袋。 “穿这个。” 门便又被关上。 江示舟满腹狐疑地打开纸袋,最上面是一迭红色布料。 鲜活而热烈,会让人联想到鲜血的猩红色。 过年就一定要穿那么艳的颜色吗?看起来就好土好俗。 江示舟失笑,正想摇着头感叹江启年的老土直男审美,把布料拎出来抖开,又愣住了。 这是一件长袖的衬衫裙。领口高而尖,版型很宽松,剪裁颇为精致。整件裙子的廓形和一般男士衬衫差别不大,只是腰部微微收拢,打着细密而优美的竖褶,下摆两侧开着细长的小衩。衬衫的胸口还有个精美的金色刺绣小Logo。 好眼熟啊…… 她下意识地去翻领内的标签,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她正想把裙子放回纸袋内,发现纸袋里面还有一套浅灰色的少女款内衣。简洁保守的型上点缀着可爱的蕾丝花边和蝴蝶结。 衬衫裙和内衣裤上都有同样的淡淡的洗涤剂清香,很明显是买来后先清洗过一遍的。 江示舟走到客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还有两个玻璃杯。江启年正弯着腰,往其中一个杯子里倒酒。 “哥?” 听见声音,江启年把手里的酒瓶放下,抬起头看向她,目光不由发直。 虽然叁年以来在家都是穿Oversize上衣,可真正穿上裙子时,江示舟还是显得不太自在。 她的脸被浴室的水汽蒸得微红,宛如早晨被朝露沾湿的花瓣。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落在肩膀上,金色的衬衫纽扣一直系到脖子中央,只露出一点点颈部的肌肤,被浓烈的猩红色布料衬得愈发雪白。 衬衫裙长至她的大腿中间,显得双腿更加修长白皙,下面是一双黑色的叁环银搭扣低跟皮鞋,和衬衫是一个牌子,也是江启年放在浴室门口的。 眼看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终于回过神,开口道。 “……很适合你。” 她一来到跟前,江启年的手便情不自禁地攀上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拉向自己怀里。 江示舟也抬起手,轻抚他的脸颊,然后眉头微蹙,双唇轻启,吐出一句话: “你真的去做鸭了?” 没料到她第一句话会是这个,江启年眉心不觉一抽,又往她后脑勺拍了一下。 “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啊?” 江示舟也没生气,只是摊了摊手。 “这衣服牌子……不便宜吧?都不知道你哪来的钱。” “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她自己都没想到会那么喜欢。 她装作叹惋:“不是……就算再喜欢,也不值得我哥去卖身啊。” “卖你个头,别乱讲。”江启年忍不住白她一眼,“前段时间刚好年末促销,可能因为这牌子比较冷门吧,打折力度还挺惊人。寒假工资加上年末家长塞的红包,买这一身也够了,就当给你的新年礼物。” 听他这么说,江示舟的表情才稍微放松了些,但还是不太坦然。 “就算是这样,也完全没必要买这么贵的衣服给我啊。你赚钱那么辛苦,也没见你给自己买那么贵的……” “你怎么比我还啰嗦啊江示舟?”江启年不禁觉得头大,“实在难受的话,你就当是我从垃圾桶里捡的行不?” “……哈?” “我在垃圾堆里翻了好久,还跟一个流浪汉殊死搏斗,这才给我抢回来的。你可得好好珍惜你哥这一番心意啊,那流浪汉打人可真够要命的。” “……” 好好的干净的新衣服,忽然只觉得满是跳蚤和臭味。 这就是语言的魅力么。 虽然是年夜饭,但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桌上也只有两荤两素,还有一瓶草莓奶油百利甜酒。正如酒名一般,酒呈淡淡的粉白色,自玻璃杯里溢出馥郁的香甜气味。 “这酒是你买的?”江示舟指了指酒瓶,“你不是不喝酒的么?” “不然还是你买的?”江启年觉得好笑,“咱就俩人,菜不多,整点酒喝也好,至少有点过年的氛围感。” 江示舟不禁开始疑惑:为什么江启年会那么懂她?衣服买到合她心意的也就算了,连酒也精准买到她一直想尝试的,难道他会读心术? 还是说,兄妹之间——真的有传说中的心电感应? 大过年的,未免有点恐怖了。 夹了几筷子菜后,她举起酒杯酌了两口酒,这才瞥到,江启年的酒杯里一直是空的。 “哥,你怎么不喝啊?”江示舟咂咂嘴,唇上还沾了点酒,“挺好喝的啊。” “我……就算了吧。”江启年耸了耸肩,“上一次喝酒,可不就惹了大麻烦,当时发誓过再也不喝了的。” 说着,他便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出来,给自己倒上,然后举起杯,往她杯上碰了一下。 “就这样吧,反正颜色也挺像的。干杯。”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既然都这么说了,江示舟也不打算劝酒,便自顾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不时还抓过江启年的盒装牛奶往酒里兑。就着一桌的菜,700毫升的酒不知不觉就被她一个人喝掉了快一半。 见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淡粉色,江启年不由警觉起来,皱着眉头,到她旁边夺下酒杯: “别喝了,你快醉了。” “哪有……这酒奶味好重,感觉都没什么酒精……” 奶味确实重。她说话时呼出的气都带着一股浓郁的甜奶油味,还有草莓的清香,酒精的味道反而没有什么存在感。 “那么喜欢奶味……之前让你喝牛奶怎么又死活不肯。” 他瞥了一眼瓶身上的酒精度数:17%。 等等,17%……是个什么概念? 他马上跑到冰箱门口,拿了一罐她平时喝的,他也喝过的那种果味鸡尾酒。 这种才3%? 江启年这才发觉大事不妙。 17%的酒喝了300多毫升,这要不醉才有鬼吧。 他赶紧把百利甜酒的瓶盖拧上,扔进冰箱里。 再扭过头去看,江示舟已经又把刚才杯子里的那几口喝了下去。 她的脸已经红得不像样了,神情也逐渐变得恍惚,像听数学课听到一半的样子。 江启年轻手轻脚地走到她旁边坐下,她就迷迷糊糊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眯起眼睛,头歪在他肩膀上,无意识地呼着气。 好甜…… 她身上的奶油甜酒味萦绕在他鼻间,怀里是她瘫软无力的躯体,他的心跳不禁加快。 就这样任着她在怀里靠了十多分钟,见她的眉头开始舒展,一副倦怠的安然模样,江启年正想把她抱起带回卧室里,桌上的手机又蓦地响起了微信的通话铃声。 江启年被吓了一跳,江示舟也被这声响也惊得又睁开了眼睛,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他赶紧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是舅舅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瞥了一眼已然醉得神志不清的江示舟,起身走到一旁去,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里出现了舅舅笑容可掬的脸,接着是被磁化的有些走调的声音。 “嗨,启年,新年快乐!今天过得怎么样,现在在干嘛呢?” “舅舅新年好!咱这儿挺好的,刚刚和示舟吃完年夜饭呢,正准备收拾干净,然后就吃点零食,看看春晚什么的。” “这个学期怎么样?成绩都出了吗,还理想么?” “上个月末就出了,都还可以,下个学期的奖学金应该不用愁了。” “那就好。你妹妹呢,在哪儿呢?” 江启年暗叫不妙,又瞅了她一眼。 “示舟她,有点困,就先……” “哥哥,我在这里——”江示舟忽然拉长声音憨笑着喊道。 废话……我当然知道你在那里啊。 “咦,我好像听到小舟的声音了。” “嗯……她在沙发上,我正要让她去睡觉来着。”他笑得有些咬牙切齿。 “小舟还没睡的话,让舅舅先看一眼吧?大过年的,好歹也让咱俩说上两句话。” “好的,舅舅。”江启年只好举着手机坐回她旁边,调整好前置摄像头的角度,使得两人的脸都能出现在屏幕里,又示意江示舟看镜头。 “小舟?你脸怎么这么红?”即使隔着屏幕,舅舅也一眼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询问道。 “她……刚刚喝了点酒,现在有点上脸。”江启年先开口解释,同时马上按住了她意图抱住他腰的手。 “喝酒?小舟还没成年,你别让她喝太多。”过年餐桌上喝点酒很正常,舅舅也没追问别的,只是一脸忧心地叮嘱他,“你也得盯好她,在家喝两口也就算了,千万别在外面和别人喝。”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舅舅。”注意到屏幕里江示舟的神情和动作,江启年又不动声色地拧住她的后颈,强行阻止了她凑上来亲他的动作,迫使她往镜头方向看。 “小舟?”屏幕里的舅舅唤了她一声,这才把她涣散的注意力拉了过去。 “舅舅……?舅舅,新年好啊……”江示舟又开始憨笑起来,还抬起右掌朝屏幕挥了两下。 “小舟啊,过年了,又要长大一岁了。小舟要开始懂事,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不要让你哥操心。” “嗯……”看着舅舅的脸,还有唠叨的语气,江示舟的眼睛不禁发酸泛红,像委屈的小动物一样点着头。 “那就这样吧,舅舅也不打扰你睡觉了,新年快乐,早点休息。” “好的,谢谢舅舅,也祝舅妈和表弟表妹新年快乐。”江启年接过话茬,赶忙道谢。 挂了电话,江启年才松了一口气。他的手一松开,江示舟就急不可耐地扑进他怀里,环住他的腰,脸整个埋在他胸膛前,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江启年发觉她在哭,吓得立马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后脑,还拍拍她的背。 “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呢?” “我……我想妈妈……”她抽噎着说道,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虽然自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千来个日夜。可没有妈妈在场的大年夜,说来也还只是第四个。 之前的那叁个除夕,她好像也就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个人默默地喝酒和抽烟。 最后也像这样,一个人在被窝里哭吗? “妹妹乖,不哭不哭……”江启年心疼地抱紧她,低头去亲她的额头。 “你刚刚……你刚刚都不让我亲你……”江示舟觉得更委屈了,闹着脾气躲开他不让他亲。 “小祖宗……刚刚舅舅在看着呢,你是想舅舅大年夜里被我们气死不是?” “那,你现在亲亲我……”她噘起嘴,鼓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他。 “好好好,哥哥亲亲你,好不好?”他无奈地揉揉她的头发,然后将脸凑上去,“都多大人了,还这么会撒娇。” 江示舟如愿以偿地咬住他的嘴唇,把舌头伸进他的口腔里,缠住他的舌头。清甜的草莓奶油味在口腔里扩散开,混入他的鼻息里。 “呼啊……哥……哥哥……嘴里有牛奶味诶……好香……” 她亲得更起劲了,舌头像搜查一样舔遍他口腔每一处角落,像是要将里面的每一滴牛奶都搜刮干净。他被她吻得喘不过气,却更加用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 “你……你也很甜……” ……糟糕,又要起反应了。 在完全勃起前,江启年赶紧松开了手,和她的嘴唇分开。微张的嘴里牵出一条银丝,连在江示舟还吐在唇外的半截舌尖上。 他把她抱起来,像哄孩子一样:“妹妹乖,亲完了就快去睡觉好不好?” 江示舟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也不哭不闹了:“好——” 把江示舟抱到她床上后,江启年又尴尬地想起:这衣服不太适合穿着睡觉。 他便先给她脱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领口开始解她的扣子。 一开始江示舟还只任由他解,解到锁骨的位置,她好像又忽然受到了惊吓一样,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碰衣服。 “我喜欢这件衣服……我不想脱……” “宝贝,不换衣服怎么睡觉?”江启年叹了口气,“你喜欢这件衣服,穿着睡觉就不怕弄坏了么。” 江示舟听到这番话,又茫然地点了点头,乖乖松开了手。 随着扣子一个个解开,红色的衬衫布料宛如艳丽的虞美人花,在她的胴体上缓慢绽放。他的手逐渐下移,一对被灰色蕾丝文胸包裹的乳房也从衬衫中出来。 江启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指,撩开她落在肌肤上的黑色长发。 浓墨般的发色恰如此时窗外的天色。 窗外忽然有咻咻的声音,随后是轻微的爆裂声,骤然如火树银花般照亮了黑夜。 江示舟被那声响和光亮吸引了注意,欲正眼瞧看的那一刻,落入眼里的却又只是一片漆黑。 “哥哥,刚刚那是什么啊……” “是……烟花。”江启年哑着嗓子回答她。 “我,我想看……”她挣扎着想起身到窗边去,却发觉浑身乏力,头脑又昏又涨。 “你不是想睡觉吗?咱们先把衣服脱了,马上就睡觉,好不好?” “不要,我想看烟花……”江示舟不依不饶。 江启年只得搀扶着她走到窗边。 很快,又有烟花接连不断地升起、绽放在夜空中。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光点随着爆破声乍然如雨点般散落,令晦暗的大年叁十夜晚都变得灿烂而绮丽。 衣服一点点被剥落下来,从两肩滑落,露出白皙瘦削的肩头和脊背。江启年屏住呼吸,修长的手指顺着内衣肩带来到她背后,轻轻地解开排扣。乳肉在脱离了胸罩的束缚后,便争先恐后地弹落出去。 江示舟扶着窗台,愣愣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光怪陆离的花火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眸。她的长发被撩到一侧,另一侧洁白如玉的脖颈袒露出来。江启年的嘴唇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耳后,侧颈,蜻蜓点水般逐渐往下。一只手从她腰后探到胸前,食指勾住她内衣中间的小蝴蝶结,慢慢地往下扯。 没了布料遮挡,胸前的两粒蓓蕾暴露在空气里,很快便颤巍巍地挺立起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对上一双同样漆黑的眼眸。 “哥哥……?” “我……可以向妹妹要一份新年礼物吗?” 窗外又响起哔剥的爆裂音。 瑰丽的焰火同时在两人的眼底升腾,绽开,再坠落,然后寂灭。 【三十九】天台 尽管此前已经多次劝诫自己不要“过度关心”,可真到了这个处境上,江启年还是难以按捺住那股躁动。 现在是傍晚的五点半。江启年拿起手机,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拨通了那个号码。 手机里传出“嘟——”的拨号音,没一会儿,便被一个略微沙哑的少女声线所取代。 “喂——?”少女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慵懒。 听见那个一直牵挂的声音,欣喜不自觉地涌上江启年的心间。 “示?是你吗?” 好傻逼的问题。刚说出口,江启年就料到会被嘲笑。 “废话。”对面没好气地回道,“不是,你找错人了。” 隔着手机,江启年都想象出她翻白眼的表情。他顾不上她的揶揄,连忙像连珠炮一样问出他关心的问题。 “你在那边还习惯吗,不会有人欺负你吧?” 他听见她噗嗤一笑。 “拜托,这才开学第四天,怎么着也没人会闲着没事干,找一个新生的麻烦吧。”江示舟的指尖随意绕起了鬓角的一绺发丝,“你别脑补什么校园狗血剧情了,这里的同学都挺好,舍友也挺照顾我的。” “饭菜还合胃口吗,晚上会不会睡不着?” “前两天有点失眠,现在还好。至于饭菜的话……”她停顿了一下,“也就那样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好吃。 听到这个耿直的回答,江启年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食欲本来就不怎么样,饭菜不合胃口,学校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改善伙食水平,她能做的就只有不吃或少吃。 书肯定是得继续读的,但江启年也舍不得他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那几斤肉。 听见对面沉默,江示舟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便又轻笑着开口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难吃也知道要好好吃饭的好吧。” 江启年腹诽: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明明在家也没吃多少啊。 紧接着,她又装模作样地叹气:“难吃点也好,现在懂得珍惜你做的饭了。” “那你回家可得给我多吃几碗,”江启年终于笑了,“让你哥好好抚慰一下你受伤的胃。” “江启年,你讲话真的好恶心。”江示舟摸了摸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后面那句不说也不会死的。” “行了行了,你们不是七点钟上晚自习来着?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待会儿去吃。” “那就先这样吧,你抓紧时间,不然食堂要关门了。” “嗯,拜拜。” 挂断电话,江示舟微微垂眸,漫不经心地把手机揣进校裤口袋里。此时的天空呈淡薄的珊瑚色,几抹絮状的流云如水母一般漂游。 晚风在空旷寂静的天台上显得尤为喧嚣,给少年单薄的嗓音都加上一层混响。 “刚刚那是谁?” 江示舟扭过头,望向声音的主人,扎成高马尾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那是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子少年,正屈着一条腿,随意地靠坐在天台的水泥矮墙上,姿态颇有些桀骜不驯的意味。 “我哥。”她简短地回答道。 少年流露出稍显诧异的神情:“亲哥?” “嗯。” “你跟你哥关系那么好的么?”他的表情更惊讶了,“怎么感觉聊天那么腻歪。” 明明只是一句无心的调侃,在江示舟听来,却有如芒刺在背。 毕竟,“一块石头扔进了狗群里,如果有狗叫了,那一定是它被砸到了。” 正常的兄妹被这么调侃,一般只会条件反射地表现出嫌恶,丝毫不会有较真的意思。可江示舟不一样,即使她心理素质再好,在面对这种调侃或质疑时,第一时间还是很难保持冷静自持。要忍着被砸中的痛感,佯装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对鲜少交际的江示舟而言,还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只能尽力维持住原先的表情,云淡风轻地答道:“他是妹控。” 真是个好用的词。既能为兄妹间亲昵的关系作出解释,又能回避掉“乱伦”这个更为赤裸和恐怖的指控。 “确实是妹控,才开学四天就急着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简直跟亲妈有得一拼。” 话音刚落,他才反应过来说错了话,连忙紧张地抬头观察江示舟的表情,果然见她的脸色悄然垮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人死了就是死了,没必要弄得和文字狱一样。”江示舟倒是很快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耸了耸肩,“不过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久远的事情,你居然还记着。”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啊,没心没肺的。就你还年级第一呢,跟我混了那么久,结果连我名字都不记得。” “什么叫我不记得你名字?”她走过去,不满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脚,“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压根就没告诉我。” “我没告诉你,你就干脆问都不问一句?”少年又好气又好笑地抬头看她,“我见你每次和我待一块儿的时候都挺自在的,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居然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混了那么久,你可真行。” “这有什么,当时知道了又没啥用。谁能想到居然还能碰见,真是活见鬼。” “喂,江示舟,你怎么讲话的?”这次换他抬脚踢了她一下。 “学你的呗,谁嘴还能有你臭啊。” “江示舟,你——” 镜头转回到今天上午的大课间。 “江示舟同学,外面有人找——” 正趴在课桌上补觉的江示舟被这一嗓子喊得莫名其妙,揉着眼睛刚走到教室门口,一个穿着高二校服的高个子男生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了她跟前,一脸惊异。 “居然还能看到你活着,真稀罕。” 啥,这人是谁啊,怎么讲话的? 江示舟正满头问号,定睛一瞧他的脸,这才露出同样惊异和恍然大悟的神情。 “噢,你是……” 后半句却是绞尽脑汁都没有头绪。 “初中天台的那个……” 眼看他的表情逐渐阴沉,江示舟暗叫不妙,赶紧岔开这个话头: “哇哦,居然能看到你考上高中,也挺稀罕。” ……为什么他的表情好像越来越狰狞了? “陆显川。”他终于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叁个字,“我的名字是陆显川。” “噢……不错,挺好听的名字,就是有点难记,哈哈哈。”她开始尬笑。 “……拿纸笔过来。” 江示舟不敢再怠慢,忙不迭地从课桌上拿来递给他。他低头写了几个字,又还给她,然后就走了。 她打开他写字的那一页看,上面写了他的名字和班级。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他又来到了她班级门口,把她带到了这个天台——他的秘密基地。 “没想到你还真考来这里了。”一进天台,陆显川就反手把门关上,又拴上了门锁,径直往天台边走,“我考进来之后在年级里找了一圈都没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当时骗我呢。” “你锁门干嘛?”江示舟却警觉起来,脚步没有再挪动,而是靠在门旁。 终于反应过来她在想什么,陆显川不禁捂住嘴开始窃笑。 “我每次来这里都会把门锁上,这样其他来的人就会以为天台不开放了。”他靠着水泥矮墙边蹲坐下来,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形,“……顺便防止又有人跟你一样‘误’闯进来。” 见她还是一脸警惕,陆显川笑得更起劲了:“拜托,我要是真对你图谋不轨,我叁年前就得逞了好不好。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担心我拖着你暴打一顿。” “……”江示舟作势就要拧开门锁跑路,又见他一脸无辜地朝她指了指水泥矮墙外。 “你要走的话,我就跳下去了。” “……陆显川,你发什么神经?” “谁叫你不信任我,我这不就只能以死证清白吗。”陆显川摊摊手,心满意足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旁,装作没看见她快翻到天上去的白眼,又拍了拍他旁边的水泥地,“随便坐,别跟我客气。” 待江示舟坐下后,陆显川又开始摸自己的校裤兜,掏出一个灰色的长方形小盒,放在地上,用指关节推到她手边。 “抽不。” 她低头,果然是熟悉的软灰七星。 “大哥,我才刚来四天,你不想读书我还想呢。”她哂笑,也用指关节推了回去。 “逗你玩的。”他又窃笑,“带了烟,没带打火机。你要想抽,大概得钻木取火。” “……真是谢谢你的热心建议了。”江示舟忍不住又白他一眼,“你拉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垃圾话?” “跟你叙叙旧,怎么就成垃圾话了,你这女人可真无情。”陆显川夸张地叹了口气,躲开她踹过来的一脚,“不过确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问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就跟你看到的一样呗。活着,读书,睡觉。” “那你……跟你喜欢的那个人,怎么样了?”他侧过身,伏在膝盖上盯着她。 江示舟这才想起以前和他讲过这茬事,没想到他居然还记着,不禁觉得怪尴尬的。 “呃,算是……在一起了吧。” “算是?什么意思?”陆显川皱起眉,“你不会是遇上渣男了吧?” “哈?这和渣男有什么关系。” “你说的‘算是在一起’,难道不就是说,两个人情侣该做的事都做了,但他就是不公开你们的关系?”他用怜悯的目光打量起她,像在她头顶看到了一顶绿帽子似的,“这就是纯纯的渣男啊。” ……靠,这描述还真没差。 见她忽然不说话,陆显川还以为自己真的说中了。 “你要不赶紧踹了他吧。” 这时,江示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 “行了,你不想吃晚饭我还想吃呢。”江示舟作势就要丢下他独自下楼,却又被他叫住。 “等等,好不容易久别重逢,咱俩一起去吃呗,大不了我请。”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还有,好歹先加一下微信好友吧?上次你消失后,没你联系方式,我都不知道去哪找你,还以为你真死了。” “行行行。”江示舟只得打开微信二维码,拿给他扫。 陆显川兴冲冲地扫了码后,弹出来的结果却又让他黑了脸。 头像是微信默认灰色人头,微信名也很简单,就是一个数字“4”。 “你给我加小号?” “没啊,我就一个号,爱信不信。” “哎,你等等我啊……” 天台的铁门砰地一声被关上,惊飞了栏杆上几只停憩的林鸟。 —————— 解释一下: 有些读者可能会觉得这段剧情挺突兀……但男二我很早就埋过伏笔了,真的不是我强行硬塞。 这里引男二出来并不是有新的感情线,只是收伏笔赶剧情。另外示舟和男二有很深的羁绊但对男二并没有爱情,怕有些读者误会所以先声明一下。 另外整个故事正文也基本快要收尾了,大概还有五章左右吧,后面还会掉落(已经写好草稿的)后日谈和番外。 【番外】启示相性一百问(下) 35 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部分? 江启年:腿和胸吧。 江示舟:脖子。 36 对方最性感的表情是? 江启年:动情的时候,眼睛湿漉漉的,像要哭出来的委委屈屈的表情。 江示舟:被撩拨到眼角发红,快要失控却又努力克制的表情。 37 两人在一起时最让你感到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江启年:她忽然说喜欢我或者说爱我。 江示舟:做的时候他忽然开始说骚话,或者叫妹妹。 38 你曾向对方撒过谎吗?你善于撒谎吗? 江启年:呃……算是撒过吧?不是很擅长。 江示舟:撒过。对外人不算擅长,但对他算是屡试不爽吧。 39 什么时候觉得最幸福? 江启年:她在我怀里睡着的时候。 江示舟:醒来睁开眼,看见他还在旁边熟睡。 40 曾经吵过架吗?都是些什么样的吵架呢? 江启年:平时斗嘴比较多,真正意义上的吵架也有吧。前期是互相拉扯试探,后期偶尔会因为不确定对方的心意而动摇想放手,然后就会被对方大骂一通。 江示舟:嗯。 41 之后如何和好? 江启年:好好地说清楚,表白心意和决心。 江示舟:嗯。 42 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江启年:虽然不打算入党,但我也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死后的事情我不关心。 江示舟:要真有转世的话……还是不打算做人了吧。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江启年:具体的话,就是那次发烧吧。还有之前做噩梦,醒来发现她在床边的时候。 江示舟:每次做完后都紧紧抱着我,亲吻安抚我的时候。还有每次事后清洗,都是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给我洗干净,而不会借机在浴室又来一次,因为我很容易感冒。 44 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江启年:尊重,照顾欲和保护欲。 江示舟:……可能是性欲? 江启年:那你好像……还不够爱我吧。 江示舟:你说什么?我没听见。(装耳背)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江启年:不愿意再依赖我的时候吧。(虽然还没有) 江示舟:开始敷衍我,做的时候只顾他自己。(虽然也还没有) 46 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江启年:白百合。 江示舟:向日葵。 47俩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情么? 江启年:之前隐瞒过自己对她有非分感情,还有一直研究和整理她浏览记录的事情。 江示舟:隐瞒了自己对他的感情,包括抑郁自残的原因。 48 您的自卑感来自? 江启年:说起来可能比较变态……最根源来自于和她不是一体吧。因为再怎么样,我们俩都是单独的个体,我都不可能洞悉她最根本的想法,而这经常让我觉得挫败和不安。还有她18岁以前我算是她监护人的身份,这种不对等让我很没底气,很怕自己在她眼里就等同于洛丽塔的继父那样。 江示舟:哥哥的性格比我好很多,社交能力也比我强。没上学之前,总觉得他的世界里有很多人,很丰富精彩,可我的世界就只有他,还有烟和酒,总担心我在他眼里只是个累赘和负担。 49 俩人的关系是公开还是秘密的? 江启年:秘密。但如果意外被熟人发现了,会想方设法去解(dǔ)释(zuǐ)清楚,请求理解和保密。 江示舟:秘密。被发现了就装傻充愣,或者让他去收拾解决。 江启年:(委屈) 50 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维持永久? 江启年:我对她的爱可以到我死吧。至于她对我的爱,还是以上说过的那句话,很遗憾我们到底不是一体,我不能保证她的想法。 江示舟:+1。(←懒到连复制黏贴都嫌麻烦) 51 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江启年:大多数情况下,属于生理上攻方,心理上受方吧。 江示舟:那就和他相反吧。(敷衍) 52 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江启年:生理结构,以及不想她觉得我在强迫她。 江示舟:……我对他的(哔——)没兴趣。 53 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江启年:偶尔也想当主动方(委屈)。 江示舟:他最好别主动,不然又是一堆废话问题。 54 初次H的地点? 江启年:我房间。 江示舟:他房间。 55 当时的感觉? 江启年:就……晕乎乎的,我都不知道我在干嘛。 江示舟:疼,无语。 56 当时对方的样子? 江启年:从出生到现在她最娇羞柔弱的样子了吧。这么一想觉得醉酒主动粗暴点也挺好的…… 江示舟:相当欠揍的蠢样子。 57 初夜的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江启年:“现在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我还有课……” 江示舟:“你烧糊涂啦?” (严格来说,当时好像已经不是早晨了) 58 每星期H的次数? 江启年:叁到四次。 江示舟:嗯。 59 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江启年:六到七次。 江示舟:最理想的话,应该是想起来就做,想不起来就不做。 江启年:你一般都想不起来吧? 江示舟:(装没听见) 60 那么,是怎样的H呢? 江启年:克制但又愉悦吧,精神和肉体上都会得到极大满足,会很奇妙地填补之前说的那种,“两人不是一体”的失落感。 江示舟:就像融为了一体的感觉,心理上的满足会稍稍大于生理上的。 61 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江启年:耳朵和腰。 江示舟:胸和耳朵。 62 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江启年:胸和耳朵,以及(哔——)。 江示舟:耳朵和腰,以及(哔——)。 63 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江启年:虚张声势,自以为是老虎的张牙舞爪的小猫。虽然每次刚开始都气势汹汹,但最后总是会被操得哭着求饶,问题是我明明每次都挺温柔的啊…… 江示舟:你他妈温柔个屁。 江启年:诶——?(突然惶恐) 64 坦白地说,您喜欢H么? 江启年:很喜欢。 江示舟:……嗯。 65 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 江启年:家里。 江示舟:对。 66 您想尝试的H地点? 江启年:车里。 江示舟:天台。 67 冲澡是在H前还是H后? 江启年:一般前后都冲。但冬天的话偶尔会只有H后冲。 江示舟:对。 68 H时有什么约定么? 江启年:答应不弄疼她? 江示舟:要求他射进来? 69 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关系么? 江启年:和我妹妹。 江示舟:和我哥。 (:因为当时还不算恋人?) 70 对于「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江启年:难以理解,听起来好像器官贩子发言。 江示舟: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打游戏不好吗? 71 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么做? 江启年:……杀了他。 江示舟:呃,把他送进监狱,然后花点钱,拜托同牢房的大哥“关照”他一下。 72 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江启年:自己主动的话,是会在H后觉得不好意思。被动的话就相反。 江示舟:其实都有点。 73 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江启年:……我不是gay。 江示舟:……要不给他/她送个steam游戏打发时间吧。 74 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江启年amp;江示舟:不擅长。 75 那么对方呢? 江启年:好像比我强一点?但也真的是懒到死。 江示舟:也就那样吧。 76 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江启年:“我爱你”。 江示舟:“宝贝好棒”。 77 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江启年:快高潮时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江示舟:前戏时欲火焚身又得不到缓解的表情。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江启年:我为什么不去打工呢? 江示舟:我为什么不去打游戏呢? 79您对SM有兴趣吗? 江启年amp;江示舟:没有。 80 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江启年:认命。 江示舟:强取豪夺。 81 您对强奸怎么看? 江启年amp;江示舟:…… 82 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江启年:快射的时候突然被她命令不准动…… 江示舟:总是被要求回答问题。后面越来越恐怖了,开始问我高中课本知识点,艹。 83 在迄今为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江启年:呃,家里阳台? 江示舟:……或许是公寓楼道? 84 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江启年:有。 85 那时攻方的表情? 江示舟:神似那个脸红皱眉吐舌头的emoji。 86 攻方有过强暴的行为吗? 江示舟:有。 87 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江启年:明明很委屈很难过,还是要装出一副霸道凶狠的样子。 88 对您来说,「作为H对象」的理想是? 江启年:江示舟.性欲增强版。 江示舟:江启年.废话删减版。 89 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江启年:基本符合,需要打点小补丁。 江示舟:……同上。 90 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江启年:暂时没有。 江示舟:眼罩算吗? 91 您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江启年:元旦加上十九岁生日那天。 江示舟:他十九岁生日。 92 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江启年amp;江示舟:是的。 93 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江启年:喉结。 江示舟:小腹。 94 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江启年:脖子和耳朵。 江示舟:喉结。 95 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江启年:喘,示弱。 江示舟:叫哥哥,还有“好棒”“好舒服”之类的正反馈。 96 H时您会想些什么呢? 江启年:她会不会疼,有没有爽。如果看到她很舒服,就会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然后琢磨怎么能让她更舒服。 江示舟:如果只有我很失控的样子,就会觉得挫败,所以一定要想法设法撩拨和折♂磨他。 97 一晚H的次数是? 江启年:按我这边的次数来说,一般是一到叁次吧。 江示舟:那我是……一到七次(小声)。 98 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江启年:一般是我自己脱。 江示舟:他给我脱。 99 对您而言H是? 江启年:爱意的流露,以及表达爱意的方式。 江示舟:拉近乃至于取消两人距离,增进感情和羁绊的催化剂。 100 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江启年: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江示舟:那你就想想吧。 (江启年:?) 江示舟:不对,重新来。 江示舟:一起下地狱吧,江启年。 江启年:……咱们是团员,要不还是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吧。 江示舟:……行啊。(微笑着抡起一本马克思主义原理课本砸到他脸上) ———————— 这一百问可真是又臭又长…… 【四十】八卦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读高一,是初中复读了一年吗?”陆显川咬了两口食堂餐盘里的鸡腿,抬头问坐在对面的江示舟,“听你之前说的,你是这学期才刚来?那你上学期去干啥了?” “我是考进来后就申请了休学,之前一直待在家里。”江示舟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盘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去年下半年被催着回学校读书,但又多半跟不上高二的进度,就索性降级了。” “我就说嘛,为什么你明明在这儿读书,上个学期我却从没在学校遇到过你。”陆显川这才露出了然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耍了我,考去了别的学校呢。后来又担心你是不是没想开,还是跑去自杀了。这么一想,又宁愿你是在别的学校好好读书。” 江示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能这么惦记着我的死活。也没想到你真的会在这儿,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喂,你这是什么话啊,我可是为了你那句话,努力用功了一整个初叁好吧?”他不满地瞪她一眼,“就你没心没肺,蹭了我那么多根烟,连名字都不愿意问一下。” “我又哪里没心没肺了,怎么老揪着这点不放啊。我还一眼就认出你了呢,你怎么不说。”怼完他后,江示舟终于夹起两筷子菜,往嘴里送。 “行,那就勉强算你还有点良心。” 嚼完了嘴里的菜,她又像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那里。” “……我朋友昨天体育课和你们班一起上的,跟我聊天的时候随手拍了张图发给我,刚好拍到你了。” 陆显川这整句话基本都是事实,只不过并不是“随手”,也不是“刚好”。 ———————————— 【你看这个高一的学妹】 【是不是长得有点像你初中喜欢的那个学霸?】 照片里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高挑清瘦,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站在篮球场的篮筐下,手里正举着篮球。这个角度只拍到了她的半侧脸,但特征也已经明显到足以让陆显川一眼认出。 【我靠,这是哪个班?】 【高一七班吧好像是】 【这个班有我认识的人,我待会去问问这个学妹叫啥名字】 ———————————— 江示舟却没觉得有什么漏洞,只是又吃了两口菜,含含糊糊地说了句: “牛逼。” 话题就此戛然而止。陆显川显然不太习惯冷场,便绞尽脑汁地寻找新的话题。 “说起来……你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啥时候在一起的?”他冷不丁地问道。 江示舟不由抬起了头,微微眯起眼,皱了皱眉。 这问题还真问倒了她。 “呃……应该就是年前的事吧。”她不自觉地开始咬筷子。 “他之前也是我们初中的?” “……嗯。”她顺着这句话,玩了个混淆视听的文字游戏。 S城的初中基本都是就近入读。她跟江启年住在一块,读的初中也理所当然是同一所。只是在她入读的时候,江启年已经上高中了。 “现在也在这里读高中吗?” “不是。” 虽然S城四中——也就是这里,其实也是江启年的母校。但因为有限定词“现在”,所以答案只能是否定的。况且,回答“是”的话,按陆显川这刨根问底的性子,多半迟早得露馅。 S城四中虽然比不上全市第一梯队的那一批高中,但也在市重点高中的范围内。按江示舟原来的成绩,S城四中其实并不是她的第一志愿,甚至都挤不进前五的范围。 可她毕竟不是神。经过了小半个学期的休学,再加上长期困扰她的心理问题,她的成绩很快一落千丈。尽管此前有坚实的基础,还不至于到太难看的地步,可按照她那时的成绩来看,想考市里最顶尖的那一批学校,就是痴人说梦。何况,她当时的精神状态也支撑不起高强度的学习,要是再抱着原先的志愿不撒手,只会崩溃得更快罢了。 这也是校方要赶在初叁前夕,通知江启年领她回家的原因——孤僻骄傲的尖子生在惨遭丧母后患上心理疾病,再加上紧张的初叁冲刺,这叁重的危险因素令他们不得不考虑:江示舟真的有可能会不堪压力和打击,而在学校里跳楼自杀。 所以后来江示舟告诉陆显川,她接下来可能不会再回学校。陆显川问她打算考哪个高中,她思索了一番后,回答的是S城四中。 就算再怎么烂下去,再怎么丧失方向感和斗志,只有江启年——她不伦暗恋的对象,她的哥哥,她绝对不能输给他。连哥哥的学校都考不上的话,她就是辜负了妈妈的偏爱,她更无法忍受,自己会被从小落后于她的哥哥瞧不起。想必,看着从小骑在自己头上的妹妹一步步跌落到泥潭里,江启年一定会露出怜悯而幸灾乐祸的表情吧。 于是,靠着这个朴素的信念,在中考那两天,江示舟准时进了考场,全程坚持答完了题。并在一个月后,如愿以偿地收到了S城四中的录取通知书。 她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有人会因为她那句话,也义无反顾地来了S城四中。而在今天以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陆显川听见她的回答,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在别的学校咯?” “嗯。”她又顺着玩了个文字游戏。 说的是“别的学校”,不是“别的高中”。那么S大,当然也在“别的学校”范围内。 在江示舟语焉不详的误导下,陆显川已然先入为主地认为,对方是某位正就读于其他高中的初中校友了。 “你们怎么在一起的?是他先表白还是你先表白?” 这个问题她倒不怎么需要犹豫。 “他。” 陆显川又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所以他之前其实也一直喜欢你?” “……不知道,可能算是吧。”她嘟哝着说道。 “靠,竟然是双箭头,那你之前怎么还那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陆显川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安慰完哭惨的学霸后,发现对方比自己考得好N倍的小丑学渣。 “拜托,我又不会预知未来,我当时怎么知道对方会表白?”江示舟表示无语,“而且我本来也没指望过对方有回应。” “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我们学霸都那么卑微。”他打趣道,“当时你还口口声声说‘不可能’‘没希望’,真是不理解。” “赶紧吃你的饭吧,马上晚自习了,还在这儿八卦呢。”她端起餐盘,斜睨了他一眼,就往餐具回收处走。 食堂里的学生已经快走光了,已经有工作人员开始擦桌子和拖地。陆显川见状,也顾不上餐盘里剩下的那几块肉,端起餐盘就迈着大步赶到她身后。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只留下天际线边缘微弱至极的一抹昏黄,昼时洁白如絮的浮云被夜晚浸染成黛紫色。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已经亮起了灯,雪白的灯光从一间间教室的窗里漫溢出来,连成一整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 ———————— 给兄妹俩试着做了个MBTI,或许有人能猜出来俩人的结果分别是啥吗() 【四十一】放学 周五下午,临近放学回家的时间,高中的教学楼里总是会变得异常热闹。 黑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科布置的作业。收拾完书包,学生们便一边热烈地聊天,吐槽着作业量,一边叁叁两两地结伴走出教室。 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还在打扫卫生的值日生,以及几个为了少带些书回家而飞速写着作业的学生。江示舟的动作倒是不急不忙,合上了刚整理完的错题本,便慢悠悠地收拾起卷子和课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旁边同学的话。 一个班级总是容易对新来的插班生投以更多的好奇和关注。何况,大多数人都或多或少有外貌协会的成分,对江示舟的第一印象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因此,才开学一周,便已经有许多同学尝试着和江示舟攀谈。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尽管江示舟看起来冷淡,相处起来却比想象中的随和友好得多。外形清丽秀气的同时,言行之间又透着恬淡随性的少年感,用前些时间流行的话讲,就是典型的“盐系”,这也令江示舟意外博得了班里同学,尤其是女生们的好感。 一个扎丸子头的女同学收拾完后,便提着书包兴冲冲地走到江示舟的课桌旁。 “示舟,你待会儿怎么回家?是你爸妈来接还是自己回去?” “噢,我……自己一个人坐地铁回去。”江示舟仰起脸,朝她笑了笑。 “那要不要一起走?我爸的车就停在地铁站附近等我呢。” “啊,好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另一个短发的女同学也忙不迭地背起书包,挤到俩人跟前。 “那我我我,我也一起。”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刚过傍晚五点。钟楼沉闷的报时声回荡在校园里,斜阳的余晖将叁个少女的身躯浸没,在道路上洇出如水渍般的阴影。纷纭的脚步声里还混着颤抖的滚轮声。 “示舟,你不带行李箱回家的吗?”其中一个女生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因为好像没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 假期就两天,除了作业以外,江示舟也不知道有什么能带。 而且住的公寓还是没有电梯的老式居民楼,要拎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爬几层楼,她想象一下都觉得痛苦。 “原来如此,确实,少带点东西也挺好。” 江示舟又尝试着主动延伸话题:“那你们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我看大家好像都推着行李箱。” 短发女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行李箱,又瞅了瞅周围推着行李箱经过的同学:“一般就是……书,脏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吧。” “而且返校的时候,还可以塞很多零食带到宿舍里。”扎丸子头的女生笑嘻嘻地补充道。 “哈哈哈哈哈,没错,零食就是命!”短发女生也笑了起来,立即附和道,“而且有时候沐浴露、纸巾之类的日用品用完了,也会从家里带过来。” 快到校门口时,原先还在说笑的江示舟突然便缄默不言,脚步也悄然慢了下来。 顺着江示舟发直的视线,迷惑不解的俩人望向校门外的一处,眼见那里伫立着一个陌生的男生。 男生穿着宽松的连帽卫衣外套,身材高而匀称,顶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长相清俊疏朗。似乎是注意到了她们的视线,他的目光也投了过来,落在江示舟的身上。同时脸上噙起一抹笑意,原本揣在卫衣袋鼠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朝这边晃了晃。 她们又瞥向江示舟,发现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男生,脸上泛起不易察觉的喜悦,俨然像是看见了关系匪浅的老熟人。 她们不由凑到她耳边,窃声问道: “咦,示舟,你认识那个人吗,他是谁啊?” “那不会是你男朋友吧,好帅啊——” 耳边响起突兀的女声,江示舟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回过神。 “男朋友”叁个字骤不及防地钻进她的耳内,像是往钢笔里注入了红色墨水,笔尖落在微潮的空白纸张上,晕开了淡淡的红。视线与那双熟悉的眼睛交汇,如有暗流涌动,令她的心跳陡然乱了半拍。 ……男朋友? 他现在……算得上是她的“男朋友”吗? 如果不是的话,他们现在……又算是什么? “……是我哥。”江示舟还是说了一个笃定无疑的答案。 仿佛是在做传统的多选题一样,漏选可以,多选、错选,可是不得分的。 何况,提问的人,还只是她刚认识一周不到的新同学。而S城四中的校规,第一条就是严禁早恋。 虽然绝大部分的学生都不会闲着没事举报同学,但也不排除好事者或心理扭曲的怪人。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才刚来第一周,任凭她再散漫,也不可能赶着将把柄往别人手里送啊。 听到江示舟的回答,两位女同学说话的音量与音调都不自觉拉高了。 “哇——是亲哥吗?” 江示舟失笑,她发现这个问题,好像已经被问过第叁次了。果然是固定搭配捆绑的问题吗。 “嗯,同父同母、如假包换的亲哥。” “他是来接你放学的?可你刚刚不是说一个人回去嘛。” “我没叫过他,他也没跟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会来。” “哇,那你哥对你好好喔。”短发女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羡慕,“而且看起来又帅又温柔,搞得我也好想有个哥哥——” 她还没说完,丸子头女生就嗤之以鼻地说道: “拉倒吧,又不是每个亲哥都能这么好。据我观察,亲哥里十个得有八个是混蛋吧。像我哥就成天只会跟我抢零食吃,我还巴不得他早点暴毙嘞。” 这话不出意料地逗乐了短发女生,也让江示舟失笑。 “其实我哥他……”她又望了望校门外那个清爽干净的身影,话里意有所指,“也挺混蛋的。” 抢零食吃能算什么? 像她的亲哥哥……可是喜欢“吃”些更奇怪的东西呢。 “咦,看不出来啊。感觉你哥就是很温柔很宠你的样子啊。”丸子头女生嘟哝着说,“而且还是帅哥诶,再怎么混蛋也混蛋不到哪去吧。” 江示舟没说话,只是笑笑。 随着与校门的距离越来越短,另外两人的交谈声也自觉地降低,直到消失。 “那示舟,你跟着你哥哥回去吧,我们俩就先一块儿走了。” 一出校门,短发女生便笑着拍了拍江示舟的肩,就拉着行李箱和丸子头女生,大步流星地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江示舟一个人,在他盈满笑意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挪着脚步走到他面前。 见他只是笑却不说话,江示舟感到颇不自在。想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 “你怎么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地浓,然后微俯下身,凑到她耳边。 “对不起。”江启年小声道,“因为想早点见到妹妹。” 话音刚落,他的后脑勺立马就挨了一巴掌,紧接着是江示舟恼羞成怒的语气。 “……江启年,你他妈要再学我讲话,你就是狗。” “咦,这就不好意思啦?”他非但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欢,“我还有好多呢,你想听我还可以给你学……” 没等他说完,江示舟就一脸和蔼地往他膝盖踹了一脚,扭头就走。 小时候一和她吵架,江启年就喜欢学她讲话惹她生气。过了那么久,居然还是这样。 ——果然亲哥都是混蛋,好个屁。 江启年被冷不丁踹了一脚,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眼看江示舟跑了,他也不顾上疼痛,迈开大步就追上了她,一把扯住她的书包。 “我错了,我错了行吧?书包给我,你别生气了。” “给你干嘛?”她没好气地反问。 “我给你背着啊,不然还能干嘛?”他哭笑不得,“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让知识的重量压弯了你的脊梁。” 说着,她的书包已经被他连扯带拽地弄了下来,反手背在自己的左肩膀上。 书包的款式是纯色的经典款Jansport,背在一身运动休闲装的江启年身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反而显得少年气更足了。乍一看,和江示舟俩人俨然就是一对高中情侣。 江示舟忽然有些遗憾。 小学二叁年级的时候,她的书包是粉色的HelloKitty图案。每次哥哥从高年级放学来找她一起回家,她嫌书包重,撒娇想扔给哥哥背,哥哥都一脸嫌恶地坚决不肯。虽然最后还是会骂骂咧咧地把她包里的书拿出来,塞进自己的蝙蝠侠书包里。 要是这包是粉粉嫩嫩的HelloKitty或迪士尼公主图案就好了,背在他身上肯定很搞笑。 ……不对,那不是显得他们更像小情侣了吗? 恰逢晚高峰,地铁站里人来人往。挤进了一趟稍微有点空隙的列车,江启年拉着江示舟在车厢角落里站好,一只手扶住她身旁的扶杆,将她整个人圈了起来。 虽然知道这是为了不受人群拥挤,但这个宛如“壁咚”的姿势,还是令江示舟忍不住脸红心跳。这样的姿势预计还要维持至少半个小时,江示舟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想在这么暧昧的氛围下和他对视,便只垂着头,看车厢的地板。 她这才发现,江启年的脚上穿了一双黑色的帆布鞋,高帮的部分被灰色的运动长裤遮住一小半。 跟她脚上的一样,也是经典款的高帮匡威,只是同款不同色。鞋尖还时不时和她的鞋抵在一起。 列车进站停靠,车厢小幅度地晃荡了几下,紧接着一波人流又涌了进来,挤得江启年又不得不往她身体又靠近几分。 不知道是因为车厢内空气流通不畅,还是因为其他,江启年的呼吸似乎也不太自然。身体贴得很近,视线正前方便是他的脖子,以及不时上下滚动的喉结。 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忽然被握住,江示舟惊觉他手心里都是汗。心跳骤然加速,不一会儿,他的整个上半身便压了过来,虚靠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撩开她的鬓发,嘴唇凑到她耳边,像是叹了一口气。 头顶响起车厢关闭的提示音,江示舟的耳里却只听到了江启年说的那叁个字。 “好想你。” 随着列车的起步,隧道站点里灯箱的光逐渐从点延伸为虚虚的线,最后湮灭在一片漆黑之中。 “还有……” “我听到你骂我混蛋了。” 【四十二】球场 每天重复着从教学楼到食堂再到寝室楼的叁点一线,每逢双休,便背着一书包的作业回到家里,在江启年的监督指点下完成作业后又回到学校,这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过了整整两个月。 江示舟原以为会很难熬,可高中寄宿生活意外地比她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有寒假那段魔鬼补习时光在前,她的作息在开学前便已基本调整了过来,因此只过了一两周便完全适应了学校的作息。在学校里上课学习,也不及寒假一对一赶进度时那么高强度。虽然起初听课还是有些吃力,但仗着有江启年当家教,她各科的阙漏并没有存续太久。 傍晚和下晚自习的时间里,还可以忙里偷闲和江启年通个电话,骂他两句。偶尔陆显川也会来找她玩,要么躲在天台吹风闲聊,要么就拉她去打球。 “江示舟,你怎么这么菜啊?”又一场1V1结束,陆显川随意将手里的篮球往地上一砸,语气似嘲讽又似无奈。篮球落在塑胶地面上,先是回弹了两叁下,随后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灰溜溜地滚出球场的边界线。 “我靠,陪你打球还得给你骂,你这什么人啊?”江示舟正倚着篮架坐在地面上,抬起胳膊,整理自己脑后松散下垂的马尾辫,“嫌菜就别找我打,成天叽叽歪歪一堆。” “什么叫你陪我打?我这不是看你爱打球又没人陪,才好心挤时间专门陪你玩。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哈?我什么时候说我缺人陪我打球了,你脑子抽了吧?” “我朋友说每次体育课都看你一个人在那儿投篮,怪可怜的。要不是这样,我早就和别人打半场去了,还搁这儿和你耗呢。” “……原来这就是你硬拉着我打了两个月球的原因?” 事实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老师不让坐着发呆或闲聊。乒乓球、羽毛球、网球之类的活动又都要俩人才能打,江示舟嫌麻烦,又不太好意思主动邀请别人,就宁愿自己一个人在篮底投球玩。 某一天下午放学,陆显川忽然就来她班上喊她打球。闲着也是闲着,江示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结果,陆显川不是嫌她跑得敷衍,就是嫌她力量不够,一场下来能吐槽她十几次。 看吧,果然和别人打就是麻烦。 陆显川朝她走过去,脚上的白蓝色欧文五球鞋在塑胶地面上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不然呢?我好心陪你,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他撩起校服外套的下摆,胡乱抹了两下汗湿的额头,就脱下来扔到篮架下,“你看看你,才几个回合就气喘吁吁的。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就算不打球,你这体能要过体测也够呛。”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她抬头瞪了他一眼,拿起手边同班女生送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灌了两口。 当了叁年家里蹲,体能会好才有鬼。 虽然江示舟多少还是会打篮球的,但因为体格瘦弱又缺乏锻炼,打起对抗来明显力量不足,动作也不够迅猛敏捷。后来陆显川也意识到她体能不行,再加上男女身体素质本来就有差异,这才有意识地学着放水。 尽管在绝对实力上相差悬殊,江示舟打球时的气势却一点不输陆显川。她本来从小胜负欲就强,不管是之前在学校读书,还是后来在家打游戏,都力求压过别人独占鳌头。而篮球这种强对抗性的体育运动,简直是完美地激起了她的竞争心。几轮下来,大致摸清了陆显川的进攻和防守特点后,江示舟也能有模有样地跟他对打。局面也总算从单方面的惨烈吊打,逐渐变成有来有往的拉锯攻防。只要没有激烈的近身对抗,投进几个漂亮的二分球还是不成问题的。 下午放学到晚自习开始的这段时间,总是篮球场人最多的时候。既有人在球场上纵情挥洒汗水,也有人在球场外围观闲聊。球场上总是男生凑在一起打半场的居多,像陆显川和江示舟这样一男一女对打的,难免会更惹眼一点。 两人都是身形瘦高,四肢修长,对打起来虽然技巧性和激烈程度稍弱,观赏性却意外地强。起初还只有几个人在旁边默默地看,后来场外就开始有女生大着胆子上前递水了。 一开始江示舟还会不好意思,现在已经能习惯性地自然接过。然而,这却常常惹得另外一个人不太乐意。 “怎么每次都有女生给你送水,我都没有。”陆显川盯着她手里的矿泉水瓶,揣起胳膊,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偶像剧和校园小说里,不应该是一群女生围上来给打球帅的男生送水吗? 然而给他送水的,要么是在隔壁球场打完球的朋友,要么是路过的同班同学。偶尔才有陌生的女生给他送水,其中还有一半是给江示舟送完,顺带才给他送的。 他寻思他长得也不差吧,球技也明显比江示舟强得多,为什么水都送到她手里了? “我是女生,有女生给我送水挺正常的吧?”江示舟无辜地耸耸肩,“可能看我太菜,心疼我被虐呗。要不改天你泄个洪,给我吊打一回,说不定就有女生一窝蜂地来给你献爱心了。” 听出她在调侃自己,陆显川白她一眼:“你少唬我。还心疼呢,她们看你明明就是像小迷妹一样吧。” 他并没有在开玩笑。毕竟他是全程近距离看着江示舟打球,又有余力能留意场外的动静,他看得出那些女生给江示舟递水时的眼神。 不得不承认,江示舟打起球来的确有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原本慵懒的眼神,一到球场上便陡然变得凌厉。肢体动作虽然不是充满力量的大开大合,却也干脆利落,蕴含着十足的攻击性。运球和起跳时,她高高的马尾还会随之晃荡,乌黑纤长的发丝在她身后舞动,飒爽而不失优美。 江示舟一听便哑然失笑:“不是吧,大哥,你这是雄竞到我头上来了?没必要吧。” “啥是雄竞,哪两个字啊?”陆显川对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到迷惑,皱起眉挠了挠头。 “呃……就是雄性的雄,竞争的竞。你可以理解为,为了得到女生的青睐而跟别人攀比竞争?” “雄竞个鬼啊,你不是女生?” 他有点气急败坏地要去扯江示舟的马尾,却被她抢先躲开了。她又顺势从地上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所以我才说你没必要啊。就两块钱的矿泉水计较成这样,大不了这回我请你喝咯。”她抬起右手,用大拇指示意小卖部兼食堂的方向,“少废话了,买完水赶紧吃饭去吧。” 陆显川看着江示舟在小卖部里结完账,又跟着她一起走进食堂排队。刚运动完不久的她脸还有些红扑扑的,几绺鬓发被薄汗黏在脸侧,心情看起来很舒畅,完全看不出叁年前那副阴郁消沉的样子。 他不禁又回忆起当时和她的对话。 【——你为什么想不开要寻死?是因为……你家里那件事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为什么说“不该喜欢”?】 【——因为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为什么不可能?你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没有。不需要问,也不该问。】 【——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吗?值得为了他连命都不要?】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现在很痛苦,所以不想活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你才十四五岁呢,可别谈什么爱不爱、死不死的。还为这种破事想不开,就更滑稽了。指不定再过个叁两年,你就压根不记得那个人了。】 【——但愿吧。】 还有重逢第一天的对话。 【——呃,算是……在一起了吧。】 【——算是?什么意思,你不会是遇上渣男了吧?】 【——哈?这和渣男有什么关系。】 【——我本来也没指望过对方有回应。】 而且,她从来说的好像都是“喜欢的人”,而不是“喜欢的男生”。 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一开始就搞错了方向。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江示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啥?” “就是,有关你喜欢的人。”陆显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我先向你保证,我并没有冒犯和不尊重的意思,也绝对不会歧视你们的感情,更不会泄露出去的。” “……什么?” 他的这番话莫名令江示舟不安起来。她的瞳孔因高度紧张和专注而不自觉地放大,左手下意识地紧握成拳,右手则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就是,你喜欢的人,不会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缓慢,像是怕被其他人听见一样。 短短的数十秒,江示舟的心跳却越来越剧烈和急促。她迫切地想知道他的下半句,又害怕听到他真的说出那个会让她怛然失色的答案。 陆显川终于以几不可闻的音量,战战兢兢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不会是个女孩子吧?” 江示舟紧绷的神经终于在刹那间回归到了平稳状态,就像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在断裂的前一刻被松开释放,这令她难以自持地流露出宛如劫后余生的舒坦与侥幸。 她没想到陆显川会有这样的脑洞,还误打误撞地给她开拓了新思路——现在这社会也开放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被动出柜,也总比承认和亲哥哥乱伦要强一百倍。 她克制住欲长舒一口气的本能反应,自然地松开了原先攥紧衣角的右手,举到陆显川面前,缓缓比出一个大拇指。 “陆显川,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遗憾的是,刚跳出原先的“窠臼”,陆显川马上又被思维定势牵着鼻子走了。江示舟这个不置可否的答案,被他顺理成章地理解为了默认。此刻,他已经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盖上“女同性恋”的章了。 初中就喜欢的女生,居然是个女同。陆显川一时不知道是该沮丧还是高兴。 该高兴的是她没遇到渣男,他也不用再羡慕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朋友”。 该沮丧的是自己连当替补备胎的机会都彻底没了。 陆显川觉得怪滑稽的:当初喜欢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觉得她和自己很像,谁知道连性取向都会一样啊。 俗话说,十个女篮九个姬,这话居然还真没错。 然而,他压根想不到,面前这个瘦高的高马尾少女,会是剩下那个装姬的直女。自认为发掘出真相的陆显川,此时只想趁热打铁,探听更多细节。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真的很好奇,她喜欢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什么类型。 江示舟没有犹豫太久,便开口回答: “贤妻良母,温柔体贴,做饭好吃。” 话音刚落,她便失笑,她知道陆显川得认定她是女同了。 虽然是比较有安全感,就是好像稍微有点……对不住江启年。 而在陆显川的视角看来,这个答案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果然都是些形容女孩子的词,听起来就觉得招人喜欢,难怪她当年会喜欢得死去活来。 “长得好看吗?” “好看。” “对你怎么样?” “很好。” “你们打算一直走下去么?” “可能吧,这事谁说得准。反正除了不结婚不要孩子之外,和普通情侣也没多大差别。” 这话说的,她都快信自己是女同了。 陆显川发现:一提到喜欢的人,江示舟的眼神似乎总是会不知不觉就变得柔和。 “我……相信你们可以长久的。” 他本想抬手摸摸江示舟的头,却还是忍住了。 这时她恰好也扭过头,朝他绽开一抹笑容。 “……谢谢,借你吉言。” 周五,江示舟放学回到家,而她的“女朋友”还在外边超市里买菜。她便窝在沙发上,从冰箱拿了一罐气泡酒,便坐到电脑前开了一局游戏。 戴上耳机的她没注意到开门声,只顾着听游戏里的系统提示音和队友的发言。 “示?”江启年喊了一声,同时低头弯腰脱鞋。注意到鞋架上那双女款白匡威,他皱了皱眉。 江示舟也没听到他喊她,还在和游戏里的敌人疯狂厮杀。江启年只好走到她身后,冷不防地摘下她的耳机。 “示?我刚刚问你问题,怎么不回?” 江示舟被小小地吓了一跳,眼睛却一分一秒都不敢离开屏幕:“怎么了,你问了啥,我刚刚没听见。” “我刚刚问你,你的鞋怎么磨成这样?”他一只手拎着她的匡威。穿了半年,原先雪白的鞋面已经有些泛旧泛黄,鞋底看得出有明显的不太正常的磨损。 “噢……可能是因为打球吧?” “打什么球?” “篮球。” “打篮球?你一个人打?” “不是,和同学打。” “男的女的?” “男的。” “你们打对抗?” “嗯。” “打了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月吧,一周两叁次左右。” 江启年忽然不说话了,表情有点难看。 【四十三】审讯 见江启年没说话,江示舟又迅速把耳机戴上,继续全神贯注地打游戏。直到江启年把做好的菜都从厨房里端出来,她才关掉游戏,坐到他对面开始吃饭。 “你作业写完了吗?” “还剩叁张卷子。” “吃完饭赶紧去洗澡,洗完澡去我房间写作业。” “……哦。” 等刷完碗又冲完凉,江启年走进房间,江示舟已经蹲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埋头做题了。她只穿了件长袖T恤,肩上搭着浴巾,头发还半湿着。 听见开门声,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紧接着额头就被冷不丁地敲了一下。 “又不把头发吹干。”江启年掀起她的浴巾,按在她头发上胡乱搓揉。 江示舟瘪着嘴,扯开他的手:“太麻烦了,又累又浪费时间。” “懒死你算了。”他又往她后脑勺一拍。 虽然嘴上骂着,江启年还是去拿了吹风机进来。插上书桌旁的电源,调好风速和温度,便站在江示舟身后,熟稔地为她吹起头发。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凉湿的发间,渐渐也变得濡湿,她则习以为常,继续低着头写题。 “你在学校洗完头也不吹?不知道这样容易感冒吗?” “没,”她头也没抬,声音里却有隐约的笑意,“我知道你会给我吹。” 刚说完,原本在撩拨她发丝的手,就掐住了她的一边脸蛋。 “臭家伙,就知道欺负你哥?” 江示舟被捏得有些口齿不清:“哪有欺负你,明明是你自愿的。” “好啊,江示舟,干啥啥不行,狡辩第一名是吧?” “谁说的,我还会干你呢,你不行?” 逞口舌之快的后果就是后脑勺又连挨了狠狠叁下。 江示舟的头发密而长,花了近二十分钟才基本吹干。江启年将手指插进她最里层的发根处,捋了两叁下,确定吹干后,才收起吹风机,走到她旁边。刚把吹风机放下,江示舟便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腰,自然而然地把脸贴在了他的腹肌处。 “嗯?”江启年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她眯起眼睛,又像小动物般蹭了蹭,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写累了,抱一会儿。” “……你这才写了多久?” “都一周没抱了,抱一下也不可以?” 江启年一边受用,又一边腹诽:这臭丫头撒起娇来,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任她抱了好一会儿,他才拍拍她的头: “别闹了,快写作业。” “哦。” 在撒手的一瞬间,江示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起江启年的卫衣下摆,亲了一下他的腹肌。然后又马上趴回书桌上,装作无事发生地继续写卷子。 被猝不及防亲了一口,江启年先是呼吸一顿,脑内紧跟其后的第一想法居然是: ……还好肚子上没赘肉。 他按捺住心中强烈的悸动,红着脸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随后在她旁边的圆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专业课书籍,径自摊开在膝头,默默翻看起来。 才扫了四五行字,江启年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她,结果又皱起了眉头。 “怎么又坐没坐相的?给我把腿放下来,别趴那么低,脸都快贴到桌子上了。” 江示舟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小腿,嘴里嘀咕道:“行行行,怎么老这么啰嗦。” 江启年这才又低下头去,继续浏览起下次课要学的内容。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在卷子上游走的声音,布料与纸张摩擦的声音,书页翻动的声音,他和她的呼吸声,以及她偶尔的哈欠声。即使只是这些,也足够令他心猿意马。 视野里书页的上方,便是她随意晃荡的小腿,顺着线条向上,是被椅面挤压得略显饱满的大腿,隐没于堪堪盖过胯骨的T恤布料里。T恤里当然没有穿内衣,薄薄的布料下隐隐看得出胸的形状。刚吹干的乌黑长发垂落在肩侧,鬓角的几绺被江示舟别到了耳后,露出线条清晰优美的侧脸和下颌线。 江启年的视线在她身上反复流转,拈着书页的手指不觉扣紧。 客厅墙上的时钟指针快指向了十一点,房间里,写到头昏脑涨的江示舟终于在卷子上落下最后一笔,然后盖上笔帽,将笔搁在桌面上。 “我写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正想从椅子上离开。江启年却抢先一步起身,手撑在书桌和椅背上,挡住了她面前的去路。 江示舟仰起脸,愣愣地看向他。刚从题海中挣扎上岸,她的神情还有点发懵,更不明白为什么江启年的眼神里有隐隐的不悦和责备。 听到他清晰的声音,江示舟才终于回过神来。 “你跟男生打球,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 江示舟觉得莫名其妙:“又没什么好说的,随便打打而已。” “随便打打?那为什么不找女生打,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能出什么事啊,就打着玩……” “你自己看看,穿双板鞋就敢上场打对抗,还挤在一群男生中间打,你是头铁还是嫌身体太健全?这里不想要了?这里也不想要了?” 他的手掌抚上她的腿,滑向膝盖的位置。上面布着深深浅浅的青紫,还有几处结痂的擦伤。之后不顾她的抵触,又向下落在她的脚踝,她右边大拇趾的甲盖下可以看到明显的淤血。 江示舟的篮球本来就是江启年教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小学的时候,他常常拉着江示舟在学校的篮球场里玩,一开始只是投投篮传传球,后面就开始打一对一。有一回江示舟鞋底打滑,膝盖差点摔骨折,妈妈知道后,就再也不许江启年带她打球了。 初高中的时候,江启年偶尔也和朋友打打球,虽然自己身上只有小磕小碰,但也深谙男生打篮球之凶狠激烈。毕竟,“隔壁班某男生因为打球摔断腿摔断胳膊”这种新闻,从来就没在学校里断绝过。 江示舟的目光顺着他的手向下,这才明白他在急什么。 “这点小伤又没什么,而且也不是一群男生,是就一个男生而已,能出什么大事。” 她本来以为这样就能平息他的焦躁,不想他的神情立马变得像吞了苍蝇一样。 “……你这两个月都跟同一个男生打1V1?” “对啊,就和他一个人打,都熟得很,哪有那么多你死我活的。” “你要对打找女生不好吗,非要找他干嘛?” “又不是我找他,是他找我的。” “他跟你打的时候不放水?” “肯定放啊,怎么可能不放。他天天都嫌我菜。” “他是你同班同学?” “不是,就初中的朋友,现在读高二。” 他忽然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 “长得帅吗?” 江示舟越来越头皮发麻,总觉得像是在被审讯一样。她抬眼观察他的神色,语气有些迟疑。 “……还行吧?” 能说丑,江示舟就不可能会说别的。听这语气,意思多半就是挺帅。 听到这话,江启年总算绷不住了: “……你以后能不能别和他打了?” 她瞪大眼睛:“哈?为什么啊?” “还问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江启年笑得有些咬牙切齿,“你不会真的以为他就是单纯找你切磋球技的吧?” 江示舟不知道打球男生的心理倒也正常,江启年能不明白才有鬼了。 首先篮球近身对抗本来就容易发生不恰当的肢体接触,其次男女生的体重和肌肉力量也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之上。认真打的话,多半会被其他男生嘲笑“欺负女生”,不仅要避免碰到对方的隐私部位,更要担心对方被撞伤;防守松的话,自己又打不尽兴,输了还是要被笑话。 所以,一般打球的男生根本就不会跟女生打球,更别说主动找女生那么多次。 江示舟既不是球技一流,又不是比男生还壮,也不是说半场缺人必须找她,找她打球能图什么?图她菜?图她弱?图着送她进医院?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男生对她有非分之想。 江示舟挠挠头:“我管他为什么找我,我跟他打打球怎么了?” “……你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 “你怎么这么能脑补啊?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又没碍着谁。” 江启年一时语塞。 半晌,他才抬起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拇指在她的下唇瓣上摩挲,随后缓缓吐出一句话。 “……没碍着谁?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吧?” 【番外】戒烟小插曲(h,渡烟+内射) 某个周六,江启年一回到家,就把在客厅抽烟的江示舟抓了个现行。 “你怎么又抽?不是说了要戒了吗?” “戒烟哪有那么快的……一个月没碰真的很难受啊。” “给我。”他向她伸出手。 江示舟乖乖把手里那根燃了一半的七星烟递给他,本以为他要碾灭,没想到他却把烟叼在了自己嘴里,有样学样地猛吸了一口气。于是江示舟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被烟狠狠地呛了一口。 “这玩意怎么抽的啊,看你抽这么开心,怎么这么呛。” 烟又回到她手里,看着江启年被烟呛得通红羞恼的脸,江示舟笑得花枝乱颤。她当然没打算真的给他手把手教学,只是自己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又向江启年勾了勾手指。 江启年朝她挪过来,她一手托住他一边的下颌,微微侧过脸,将唇贴了上去。 四瓣唇交迭在一起,她像小鸟啄食般叼住了他的唇,然后将口腔里的烟徐徐送了进去。烟顺着她吐出的气息游入他的口腔,她像是担心他不肯接纳,便又略带强势地扳过他的脸,用舌头堵住他气息的去路。 直到他被呛得咳嗽,满脸涨红,江示舟才松开手,捂着嘴偷笑,食指和中指还夹着烟。 像这样反复了叁四次后,江示舟作势又吸一口烟,烟却被江启年夺走。 “不要烟了。” 他一只胳膊将江示舟拦腰揽到怀里,夺过烟的那只手直接将剩了小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碾灭。 江示舟跨坐在他身上,他啄吻了两下,很快便急不可耐地含住她的唇瓣,舌尖撬开她的牙关,与她小巧滑腻的舌头缠在一起,混着浓烈的灰七星气味。 两人的呼吸逐渐乱了节奏。他的双手从她衣服下摆伸进去,握住她的腰两侧,大拇指又顺着腰的曲线往上探向她的乳尖。她能感觉到江启年胯间的欲望在勃发,隔着布料抵在她穴口处。她情不自禁地前后磨蹭起他鼓起的部位,动作轻轻浅浅,却足以让欲火燎原。 江启年的脸越来越红,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将自己的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一只手跟随着他来到了右乳,另一只手则引导他滑向自己肚脐下方,被内裤遮盖住的那片禁区。 在她手的诱导下,江启年的中指微微颤抖着,挤入了她双腿间那窄小的、向外不住渗着黏滑蜜液的穴口。蜜裂被修长而微凉的手指插入,江示舟的身体不禁哆嗦,内壁猛地收缩了两下。 开学以后两人都很忙。一个多月没做过,江示舟的甬道很紧,里面湿热的软肉像是吸吮又像在排挤,一根手指进去都颇为艰难。 “放松,示舟乖,放松,别紧张……” 他揽住她的腰,令她的下身更贴近他插进去的手指。借着这股力,手指成功地就着蜜液往深处探入,在里面试探地摩挲和抽插。拇指不忘揉按穴口上方滑嫩的花珠,引得又一大股汁水涌流出来,顺着中指滴落沾湿他的手心。她则已经瘫软在他身上,呼吸紊乱,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顺势插进第二根手指,缓慢地深入,将穴口撑得越来越大。调整好姿势和角度,便开始快速地在穴里进出,搅得尽是咕叽咕叽的水声。 “哥哥,慢点,啊,哥哥……”江示舟被手指顶弄得浑身发颤,双臂已经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张开双腿上下含套他的双指。 插到她小小地高潮了一次,他才恋恋不舍地抽出湿滑的手指,在阴蒂上掐揉了两下。然后扯下裤子,握住性器,顶端抵住她的穴口,一点点挤进去。她也自觉地沉下腰,咬着嘴唇,任凭粗长的阴茎顶开内里层层肉褶,整根没入。刚高潮完不久的内壁格外湿热紧致,还轻微地收缩着,一进去就差点绞得他直接交代。 “唔,宝贝好棒……全部吃进去了。”他拍了拍她的屁股,便握住她的腰,小心地耸动起来。他不敢太快,一方面是怕她疼,另一方面是怕自己忍不住就射了。 江示舟呻吟喘息的小嘴被堵上,两舌来回在双方的口腔里翻搅纠缠,下面的小嘴则贪婪地吞吃着阴茎,随着抽插的动作响起淫靡的水声和肉体碰撞声。 “唔嗯……哈,顶,顶到了……别这样哥哥……”顶端撞到了甬道内壁的敏感点,江示舟陡然一颤,手指猛地抓紧他的衣领。 “顶到哪里了……?这里吗?”他调整角度,往刚才她叫出来的位置又小幅度顶了两下。听到她失控的尖叫,江启年心里了然,又稍稍抽出几分,然后蓄势发力往那处冲撞。 敏感点被反复蹂躏,过于猛烈的快感涌了上来,令江示舟差点哭出来。内壁仿佛不甘示弱般绞得越来越厉害,媚肉死死地吸咬着他的茎身。双腿已经支撑不住,她腿一软,整个身体的重量落在他胯上,他本能地向上顶腰,顶端趁势捅入甬道最深处的子宫口,引得她骤然哭叫出声。 “太深了,不要了,哥哥……太深了……好疼……” 这一声哭吓得江启年立即停住进攻,手忙脚乱地撤出去一点。 “……宝贝,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他赧然愧疚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腹,不停地亲吻安抚她,“那……你疼的话,我们就不做了……?” “没事,哥哥……你继续吧,别,别顶那么深就好了……” “好好好,那我轻点……” 江启年不敢再维持这个姿势,而是轻手轻脚地托着她的屁股,转了个身把她放倒在沙发上。她侧卧着,一条腿挂在他的臂弯上,继续承受着来自身侧后方的撞击。 “这样可以吗……?还会不会痛?” “不会了,好厉害,哥哥……哥哥好棒……”这个角度恰巧能精确地戳弄到她的敏感点,她闭起眼睛,跟着性器进出的节奏无意识地哼哼。江启年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撩拨,只能红着眼,加快在她腿间冲刺的速度和力度。江示舟趁其不备,忽然一勾手,揽住他的脖子,他的身体便整个压在了她身上。 江启年早已汗流浃背,面红耳赤。她凑到他耳边,虽然屋子里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还是用手掌圈住他的左耳,嘴唇几乎贴在了耳廓上,像在说悄悄话一样,舌尖随着湿润的气息进入他的耳道。 “射给我……哥哥,把精液都射给我,全部射进来。” 他脑内最后一根弦终于断裂,只能贴在她耳边喘气:“遵命……妹妹。” 随后便是更为猛烈的冲撞,次次都朝着敏感点出击,每撞一次,内壁就跟着收绞一番,令他尾椎骨都开始发麻。快感如潮汐般冲刷着她的脑海和身体,最终将她吞没。一刹那她开始发抖抽搐,内壁像是要缠死茎身般猛然收缩绞紧,刺激得他射意上头,将积攒了一个多月的精液尽数射进妹妹身体深处。 “哈啊……呼……”高潮过后的江示舟筋疲力竭地瘫在他身上,喘着气,无意识地抬起脸去吻他。江启年也沉浸于高潮的余韵当中,撩开她汗湿的长发,接住她的唇,温柔地吮吻。 两人都疲惫不堪地瘫在沙发上,平复着呼吸和心跳。他刚射过精的阴茎在她体内变得疲软,最终携着精液一同滑出她的穴口。江示舟的手指插进他的短发里,像抚摸逗弄小狗一样揉了两下,又贴到他耳边要说悄悄话。 江启年本以为她要说什么温存的话,结果听到的却是: “还叫我戒烟呢,自己都戒不了色。笑死。” (结果是抽了几根烟就被操了几次。) ———————— 终于想起来这还是篇h文(。 开文前就很想写的梗,但写得不是很满意,自我感觉有点ooc了。随便看看就好,不要代入正文剧情。 【四十四】选择题(h) 江示舟的思维本来还停留在“会不会受伤”这一层面的争论上,而“女朋友”这个词一出口,她便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生僻词一般。 话说到这个份上,任凭她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再弱,也该意识到话题的转变了。 于是江示舟一把按住了江启年的手,将脸凑到他袖口边。她先是抽了两下鼻子,又夸张地露出嫌弃的神情。 “你洗过澡了吗?” 江启年不明所以,也愣愣地抬起手臂嗅了两下,却并没闻出什么异味。 “肯定洗了啊,你什么意思?” “真的吗?” 江示舟起身,双手搭上江启年的两肩,凑到他耳后,又皱了皱鼻子。他被她仅着单衣的纤瘦身躯紧贴着,耳边则是她调笑的声音。 “那我怎么闻到……那么重的一股酸味?” 一股,醋坛子打翻了的味道。 还没等到江启年回应,江示舟便被他骤不及防地压在了书桌上。桌面上的课本和练习册被她的身体挤到两侧。 亲身感受着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江示舟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江启年不想让她跟男生打球。 就连外表那么温和无害的他,都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她,就更不用说那些打起球来跟玩命一样的男生了。 她的上半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双腿也被强行挤开,虚垂在书桌边缘。江启年贴着她的耳朵,声线很低: “……作为女朋友,不应该自觉和别有用心的男生保持距离吗?要是我也每天和喜欢我的女生打球,你心里会怎么想?” 江示舟笑了,语气倒是不疾不徐: “谁说我是你女朋友了?” 她的这句话是疑问句,而不是反问句。毕竟,在江示舟的认知里,就她和江启年的关系来说,“男女朋友”这一答案,仍属于未经证实的存疑选项。 既然江启年自己提出来了,那就由他来承担“论证”的职责吧。 果不其然,江启年立刻抬起脸,用不满的目光直视着她,同时还微提起膝盖,威胁性地往她腿间顶了一下,惹得江示舟又往书桌上瑟缩了几分。 “你不是我女朋友是什么?”他反问道。 江示舟转了转眼珠子,先选了一个最稳妥无误的答案。 “呃,妹妹啊。” 才刚说出口,她的T恤下摆就被捋了上去。胸腹处净白的皮肤曝露在白炽灯下,流转着莹澈的光泽。江启年的唇贴上她的小腹,浅浅地啄吻那一片肌肤。 这个举动令江示舟瞠目结舌,僵滞的视线对上他含笑又略带挑衅的眼神。 “妹妹……会对哥哥做这样的事?” 他的唇在她的胴体上流徙,不断往上。江示舟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模仿她几个小时前亲他腹肌的行为。 江示舟无言以对,只得屏起呼吸,任由皮肤随着落下的吻一寸寸泛起浅浅的红晕,从平坦的小腹蔓延到胸口,再到锁骨和耳根。圆润的脚趾不知不觉中蜷缩起来,睫毛也无措地扑闪着。江启年捧住她一边脸,埋首于她的颈项,双唇先是在上面缓悠悠地摩挲了两下,随即便开始吮吸嘬咬,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舐。 江示舟的脸颊已经酡红,同时惊惶地缩起脖子,想躲避他的攻势。 “别,别弄在脖子上,万一被同学看到就糟了……” 江启年噗嗤笑了出来。 “你哥哥对你做这种事,你的反应……居然只是叫他别弄脖子上?真是奇怪的妹妹。” 江示舟再次无言以对,只能恼羞成怒地反抗起来。 “……那你快滚开啊,死变态。” 她的手臂被按在身体两侧,身体挣扎反而使得下半身的接触得更加频繁。江启年似乎因此想起了什么,转为用右手钳住她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则探进她的内裤里面。指尖碰到私密部位的一刹那,江示舟几乎是绝望般地闭起了眼睛,抿起嘴唇,偏过脸去。 江启年抽出沾满她私处黏液的手指,装作一副惊讶的神情,甚至凑到鼻尖嗅了两下,然后皱了皱眉。 “你刚刚说闻到酸味……我怎么感觉好像是你身上的味道?” ……成天一副人畜无害小白兔的样子,合着是热衷于玩草船借箭是吧。 江示舟的脸涨得通红,嘴里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江启年却丝毫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还作势把手指伸到她面前:“你要不闻闻看,这是不是你闻到的那个味道?好像还有点腥……” “你快滚啊臭流氓——” 以前总是叫他臭流氓,这回真的流氓起来,江示舟反而格外地不知所措。除了叱骂和更使劲地蹬腿挣扎以外,她也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尴尬又羞耻的情况。 “怎么我又流氓了?这玩意又不是我流出来的。”江启年状似无辜地挑了挑眉,又把手指伸回她内裤里搅了两下,“原来妹妹可以对着哥哥流这么多水,真是长见识了。” 他每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对“妹妹”这个答案非常不满意。 本来一开始江示舟只是想随便挑衅一下他,没想跟他死磕,谁知道竟然会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她一边暗自懊悔,一边狠狠地剜他了一眼。按目前这状况,江示舟只能被迫放弃“妹妹”这个会被江启年羞辱至死的选项。但事已至此,胜负欲强烈如她,也不可能甘心说出符合他心意的答案。 “别蹬鼻子上脸了,臭鸭子……” “你觉得你是嫖客?你给我钱了吗?” “……” “再给你一次回答的机会。四选一都做不对的话你也还是别读书了。” ……这跟读书有半毛钱关系吗? 江示舟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终于想出另一个选项。 “那就,炮友吧。” “……” 这次换江启年不说话了。 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再次抽出了在她内裤里作乱的手,转而拿起手边的吹风机。单手解开缠绕好的电源线之后,江启年便用它紧紧绕住了江示舟的双手手腕。 “你干嘛?”江示舟惊叫,急得挣扎起身,却马上又被他压了回去。 “干你啊。”江启年的语气很淡,完全听不出他在开黄腔,“不是当炮友吗,不做爱算什么炮友?” “为什么说是炮友就得现在做……” “都一周没做了,不可以?”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江示舟欲哭无泪,只能选择曲线救国: “作业,作业还没改……” 他的头埋在她肩窝,咬了咬她的耳朵,扯下她的内裤。 “没事,我可以边做……嗯,边改。” 伴随着咕啾咕啾的水声,体内被不由分说地侵入,江示舟偏过头,紧紧咬住下唇,才将欲冲破齿间的呻吟抑制为一声闷哼。 她本来以为江启年至少会像以往任何一次那样,先问一句“可不可以”。结果她没想到,江启年这次根本不打算给她说“不”的机会,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和愤懑。 江示舟正想义正辞严地谴责他,但很快又泄了气:毕竟她每次要上他,好像也从来没问过他的意见。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虽然采取的是强制措施,但江启年的动作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耐着性子一点点挺入深处之后,尽管被湿热紧致的穴肉吸咬得快要发疯,他还是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停下腰胯的动作,手开始在江示舟四周和身下摸索。 江示舟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江启年扯过她做完的卷子,又从笔袋里拿出一支红笔,便伏在她肩头批改起来。 江示舟瞪着眼睛,斜睨着压在她身上的江启年。从她的角度看去,江启年的衣着完好整齐,姿态也沉着冷静,如果不是他的性器就插在她的穴内,她根本不相信他正在进行性事。 不过,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江启年当然也不例外。此时的他显然一门心思都放在批改卷子上,茎身则安静地埋在她的甬道里,仿佛沉睡于洞穴之内守着宝藏的巨龙一般。他也一声不吭,只有卷面上的笔尖在游走着。 这种诡异又压抑的氛围令江示舟不自觉地屏声敛息。她第一次觉得朝夕相处的亲哥哥是那么陌生,又或者说,她其实好像一直以来都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说他在发脾气吧,现在看起来又很平和冷静。说他没在发脾气吧,他的表现又很明显不太正常。强行插进来以后又不动声色地改起卷子,怎么也不像正常人会干出来的事情。 过了约莫五六分钟,江启年才停下笔,抬起了头。江示舟本满心期待地希望他能做出什么改变当下局面的事情,却只听到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同盟国有哪些?” 这个问题令江示舟大跌眼镜。她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把他的话语和此时的场景联系在一起。偏偏这个时候,江启年还往她体内顶了两下,像是在催促她回答问题。 “刚做完没多久的题,这就不记得了?” “唔,我没印象了……”江示舟被顶得声音发虚,才明白他是在问她历史卷子的错题。 “A,俄罗斯。B,英国。C,日本。D,德意志。选出一战的同盟国。单选题。” “……你有毒吧?” “快点。” “你别,别这么撞啊……”习惯了方才的静止,江示舟哪里抵挡得住他突然的进攻。这个姿势又恰好每次撞击都会磨蹭到她的阴蒂,在快感如电流般的作用下她的脑子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问题。她甚至怀疑江启年压根就没想让她好好回答。 “选……选D。”在脑海里搜索了许久,江示舟终于艰难地吐出答案。 江启年这才慢下了动作:“那你做题为什么选了B?” “我……好像看错题了。” “你看成什么了?” “大,大概是看成二战的了,排除了C和D之后觉得A应该改成苏联,就选了B……” “那你报一下二战的轴心国成员。” “呃……德国,日本,意大利?” 江启年点了点头,又低头开始念题目: “二战欧洲战场的转折点是?A,诺曼底登陆。B,阿拉曼战役。C,斯大林格勒战役。D,莫斯科保卫战。单选题。” 江示舟终于有些气急败坏:“……你能不能别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问这种问题?” “做哪种事?”他挑眉。 他的语气还是云淡风轻的,却又噎得江示舟满脸通红,语无伦次。 “所以你是不希望我再问你错题了,对吗?” 这种熟悉的像问幼稚园小朋友的语气,造成的前后反差让江示舟忽然有点无所适从和难为情。她抿紧嘴唇,一边偷偷观察他的脸色,一边点了点头。 “行,那我不问了。”江启年很爽快地放下笔,连同卷子推到书桌的角落一边去。 然后就将她被缠住的手腕按在她头顶上,在她惊恐的目光中,开始毫不留情地冲撞起来。 江示舟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面容因酸胀和快感而皱起,被顶撞得眼泪都出来了。与此同时,桌上的一支笔因为桌子的剧烈晃动而滚到桌面边缘,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笔。 江启年却似乎没有怜香惜玉的念头,只是捏住她的脸,吻掉她眼角的泪之后,就用唇舌堵住了她的唇。直到她嘴角流出涎液,只能发出咿咿呜呜的呜咽声时,他才离开她的嘴,凑到她耳边。 “妹妹里面好紧啊……很喜欢被哥哥操吗?” 听到这句话,江示舟原本半眯起的双眸陡然圆睁,血液尽数涌上面孔,牙齿因极度的羞愤而开始哆嗦打颤。 她本来就已经够委屈了,更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荤话,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也直接坍塌溃败。 他以前从不在床上叫她“妹妹”的。 江示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句辱骂都没有,却会令她这么屈辱。明明和江启年做过那么多次,却唯有在这个时候,她觉得像是正在被众人围观和审判,被指责为沉迷于与亲哥哥乱伦的恶魔。偏偏她这时候连手都不自由,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阻止江启年的淫言秽语进入脑中。 见她好像自暴自弃地哭了起来,江启年却意外地平静。他继续在穴内抽插,同时又将手移向她的阴蒂,似是漫不经心地揉按着。江示舟的哭声渐渐便走了调,从呜咽变成喘息,又变成呻吟。 “妹妹为什么不说话?是哥哥操你操得不舒服吗?” “你,你能不能别说了……”江示舟的鼻子和眼睛都哭红了,哑着嗓子哽咽道。 “为什么不能说,这不就是……做‘这种事’的时候,该问的问题吗?” “你别……别叫我,别叫我妹妹……” “可是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说你只是我的妹妹而已啊。” 江示舟又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地哭。 “好好好,那我不说了。我不说这些话了。” 江启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凑近她的脸,轻柔地吻掉她额头的汗,还有脸上深深浅浅的泪痕。身下的动作也放得缓慢,像傍晚的潮汐一般温和地起落,将她的哭声一点点吞没。 再次被熟悉的气氛所包围,江示舟紧绷的精神终于得以松弛下来。这时,江启年又动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电源线,可以看见她白皙的皮肤上此时已经布满了狼狈的浅红色印子。 江示舟此时还是泪眼朦胧的,只凭着本能,颤巍巍地伸出发麻的双臂,紧紧抱住面前的江启年,仿佛是生怕他又变成先前那副陌生的模样。 江启年则也温柔地回抱住她,一只手抚着她的头发,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他对江示舟的敏感点了如指掌,无需粗暴的顶弄也足以带给她极致的快感。在他温柔而不失力度的进攻下,江示舟颤抖着到了叁次高潮,浑身乏力地瘫在书桌上,眼神有些涣散。江启年抬手将她揽进怀里,贴在她耳边,喘着气问她。 “示……你现在认真告诉我,你真的只是把我当作,‘炮友’吗?” 江示舟咬住嘴唇,不发一语地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那个和你打篮球的男生吗?” 她还是摇了摇头。 “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初中的同班同学?还是什么?” 江示舟瘪了瘪嘴,小声嗫嚅道: “就是……休学完回去的那段时间,在学校天台认识的……” “天台?你之前逃课都是去天台和他谈恋爱?还跟他约好考同一个学校?”江启年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其中似乎有几丝困恼。 “不是,不是这样的……”江示舟见状,急得又要哭出来,“我只喜欢你,从叁年前就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根本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 见江启年一脸诧异和发懵,江示舟忽然又羞又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要推开江启年。理所当然地被制止后,便只能泄愤般地捶打他的胸口,还奋力抬起腿要去踢他。 吃醋吃得莫名其妙,把她折腾成这个鬼样了还要污蔑她,江示舟这会儿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对不起……示,对不起,我错了,你别生气……”江启年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忍受着她的又踢又打,把她从书桌上抱下来。任她再这么闹腾下去,这书桌得侧翻倒地了。 清洗和收拾完后已经快要凌晨一点。 江启年费尽了心机,才哄得江示舟愿意和他睡一个房间。 说是愿意,但其实也只是不堪其扰罢了。江示舟的气哪能这么快就消,在叁番两次骂骂咧咧地把江启年踢下床和锁在门外无果,江示舟被折磨得苦不堪言,这才任由江启年爬上了床的另一边。即便这样,江示舟也是翻过身背对着江启年,贴近床沿,俨然是完全不想和江启年接触的样子。 听到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江示舟抬起一条腿就要往后踹,却被江启年一把抓住,直接把她整个人扯进了怀里。 “江启年,你给我滚……”她又蹬着腿要踢他,再次毫无悬念地被江启年完全压制。 “宝贝,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宝贝。” “我宝你妈的贝,什么玩意啊,还斯大林格勒战役,你他妈怎么不去死,狗东西。” “……咦,你现在知道那题选什么了?”江启年双目圆睁,挠了挠头。 “……” 江示舟没想到话题会以这样的方式转变。发的脾气被迫中断,也没有台阶可下,她只能挣扎着扭过身,装作没听见。 “那……另一道题,你现在知道选什么了吗?” 江示舟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另一道题”指的是什么。 她索性闭上眼,沉默不语了很久。久到江启年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他才听到一个闷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 “……嗯。” 江启年先是讶异,继而莞尔。 “好的。”他抱紧怀里的江示舟,也闭起眼,声音里却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晚安,亲爱的女朋友。” 【四十五】暑假(微h,口交) “哈啊、啊……不行了,哥哥,慢点……” 暮色已然降临,田径场边的射灯也随之亮起,将江示舟的轮廓投在绛红色的塑胶跑道,也照亮了她汗涔涔的脸庞。江示舟喘着粗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往800米终点线的方向跑去,直至看见终点线那个熟悉的身影,才终于腿软着扑倒进江启年的怀里。 “5分11秒。”江启年托起她的胳膊,瞥了一眼手机的秒表,“嗯……虽然有进步,可惜还是及不了格呢。” 用尽全力跑完两圈后,体内堆积的乳酸令江示舟浑身酸疼,疲乏无力。江启年的坏消息又使得她不由地攒眉蹙额,耷拉起嘴角,神情委屈。 “我,我真的尽力了……”她努力想站直身体,臀和腿部肌肉的酸胀感却阻止了她这么做。发觉江示舟脚下趔趄差点摔倒,江启年赶紧把她扶稳,半拖半抱地带着她先慢慢走了小半圈,然后再到场外的塑料长椅上坐下。 单薄的短袖T恤和运动短裤被黏腻的汗液烙在肌肤上,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释放。傍晚的风徐徐吹来,才稍微缓解了夏夜的闷热不安。江启年从自己的运动腰包里掏出纸巾,给江示舟擦完脸和脖子上的汗后,便起身走到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江示舟则仰靠在椅背上,望着绀蓝色夜空下稀疏的灯火发呆。操场外的草丛里不时传出清脆的虫鸣。 正值暑假,S大校园内变得冷清了许多。当然,暑假不比寒假,每年都是有不少学生因为各种事宜留在学校,尽管冷清了点,多少也还是会有些烟火气在。操场上有稀稀落落的约八九个学生在锻炼,也有从附近小区里来遛弯的大爷大妈。 自从她和江启年抱怨了下学期的体测后,每逢周末,江启年都会把她拖到S大的运动场。到了暑假,更是叁天两头催着她练体测项目。在他的“魔鬼特训”之下,江示舟的体育成绩也总算从吊车尾到了勉强摸到及格线的水平,然而这还远远达不到令他满意的程度。 江启年自身是一直保持着运动习惯,每学期的体育成绩也都稳在90分左右。不过这并非出于热爱或兴趣,而只是纯粹地为了评奖学金罢了。因此各体测项目的得分标准和训练技巧,江启年是再了如指掌不过。从掐表计数到纠正动作到陪练,江启年可以说是做到了无微不至,简直像个严格的体育教练。 一瓶冰冻的宝矿力水特冷不防地落在她额头上。看她露出似惊似嗔的表情,江启年轻笑一声,收回手,将瓶盖拧开后,把宝矿力水特递到她手里,然后便坐在她身边,拧开自己的矿泉水喝了两口。 对于不太爱运动的江示舟来说,跑那么多圈就已经够呛了,偏偏还是在那么炎热的天气里。她的喉咙早就因出汗脱水而干渴难耐,自然是要迫不及待地把水往嘴里灌。略带盐味又些许甘甜的液体流入喉咙,恰如久旱逢甘霖。 “诶,你喝慢点,别呛着了。”江启年拿起纸巾去擦她的嘴角。见她灌了小半瓶,终于拧上瓶盖后,他又在她面前蹲下,托起她右边小腿,开始给她卸护膝。 她的护膝是江启年给她买的。在那一次江启年得知她和陆显川打球以后,尽管当晚是吃了一通醋,可第二天又硬拉着她去商场的耐克店里,认真给她挑了护具和实战篮球鞋。 当时面对着江示舟疑惑的眼神,江启年是这么对她说的: “你喜欢打球就去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悠着点,别把自己玩残废了,其他的我管不着。我能做的就这些了,剩下的全看你自己。” “我如果还找我那个朋友打球呢?” “你要是和他打得开心的话,你就去找。而且你那个朋友不是下学期就高叁了吗?你现在愿意多找他打也好,不然后面两年可能都没什么机会了。” “你不是会介意吗?” “我介意有什么用,要跟谁打球是你自己的事。你只要记得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江启年的语气很平实恳切,完全听不出任何口是心非或阴阳怪气的成分。联系到前一晚他的表现,江示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用略带揶揄的口气调侃道: “你不怕我移情别恋了?” 江启年倒是不急不恼,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露出有点酸涩的笑容。 “这种事情……我怕也没有用吧。” 虽然江启年本来并没有以退为进的意思,可起到的效果竟然是类似的。 后来江示舟也和往常一样和陆显川打球,身上的护具却总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江启年,继而竟然产生了一种宛如偷了情的负罪感,搞得她下意识地不敢再和陆显川有太多的近身对抗,后来更是能不和他单独相处就不单独相处。 陆显川则已经默认了她是个女同性恋,也非常及时地断了对她的非分之想,彻底把她划进了“好兄弟”的范围里。考虑到答应过江示舟“不传出去”,又怕江示舟会被学校里的闲言碎语困扰,陆显川便也很自觉地配合起江示舟,开始跟她保持适当的距离。 江示舟在学校里打球打不尽兴,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意外变成了江启年。有一天江启年听她抱怨高二都在忙学业水平考试,陆显川没时间打球,她又不乐意主动找不熟的人打。江启年便随口提出周末可以陪她打球,不想江示舟居然也一口答应了。在她看来,反正周末都是要去S大的,打球总比被逼着一直练项目好。 江启年本身不热衷打球,球技也就是够用的水平,和她打起来反而更加势均力敌。面对哥哥兼男朋友,也不用担忧肢体接触的程度,想怎么撞就怎么撞,想碰哪里就碰哪里,有时候打累了想耍赖甚至可以直接抱上去。 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打着打着就莫名其妙变成调情。 当然这种情况最近是越来越少了,因为—— 这个天气,两个人黏在一起真的会很热。 被闷在严密针织布料下的膝盖总算得以重见天日,浸满汗水直至发红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下,刹那的舒爽让江示舟忍不住喟叹了一声。江启年把卸下来的护膝迭起,扔进腰包里。 “感觉怎么样,还能跑吗?”他问。 江示舟抬头瞟他,摇了摇头:“不了,我感觉我腿快废掉了……” “真的不行了?” “……真的。” 于是江启年拖长声音:“哇哦,江示舟不行了——” 还没说完,他便果不其然地挨了一脚。 “你傻逼吧江启年?” “咦,这腿不是还挺好的?” “热死了,你滚远点啊——” 回到家后,江示舟先进浴室洗完了澡,然后便进了江启年房间。 当江启年进来时,房间里已经充斥了凉爽的冷气,江示舟则正倚靠在床头,撑着脑袋,手里翻着一本书。 床头柜上还有堆着一摞书,形形色色的书脊上有着同一个特点,即粘贴着相同格式的蓝白标签,书的内页里都贴着有“S城大学图书馆”字样的条形码。 这些书都是江示舟列出来让江启年借回来的,江示舟手里的那本也不例外。 经过了忙碌的一学期,江示舟觉得暑假正是读些闲书的好时机。江启年见她居然不想着打游戏而是想去看书,自然是喜出望外,当然愿意不遗余力地支持她。而家附近藏书最多的就是S大的图书馆,她想看的书恰好都有,反正作为学生的江启年也有权免费借阅,不嫖白不嫖。 书借回来之后,江启年才渐渐觉得不妙——他怎么会知道,江示舟确实是不怎么打游戏了,闲着没事就只是捧着书看,压根懒得用正眼瞧他。手里的书换了一本又一本,搭理他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江启年走到床边,拈起空调被的一角,便抬脚躺了进去。江示舟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不声不响地给他挪出一点位置。 在她身边躺好后,江启年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缩起身子,有意无意地往她腿上蹭了蹭。见江示舟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头浏览着书页上的文字,他又忍不住开口,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仔细想想,我们俩能像现在这样,真好。” 江示舟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还是没说话,只是眉毛耸了两下,似乎是在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启年见她抬了头,便接着说道: “空调都只用开一台。” “……” 江示舟懒得理他,翻了个白眼后就准备把视线转回去。不料这时江启年又说话了: “你在看什么?” 她随手把书凑到他面前,给他展示了两下书的封面。是一本法国小说。 “我想和你一起看。” “……” 江示舟终于直起身子,皱着眉盯了他许久。 她虽然觉得不耐烦,可这书毕竟是他借来的,也不可能真给他甩脸色摆架子。见他的神情颇为认真,江示舟便不觉开始苦恼:这么小的一本书,该怎么才能让两个人一起看啊。 思索了片刻,她终于想到一个方法,便索性将书扔进他手里。 “行,我眼睛也看累了,你给我念吧。” 江启年翻到她夹起的那一页,而江示舟则挪了挪身体,一声不吭地趴在了他的腿上。页码停在故事开始不久的地方,显然她也是刚开始读。简单地浏览了一下前面的内容后,江启年便听话地照着书页念了起来。 空调的凉风、江启年的体温和他絮絮不休的念书声,令她感到舒适和困倦。她抬眼瞥他,只见他神情专注,薄唇翕动不止,喉结随之上下滚动着。江示舟忽然间觉得书的内容索然无味,每段清晰的字句进入她耳中,只溶解为一个个无意义的音素。 从这张嘴里,她更想听到一些……最简单又最能让她兴奋不已的声音。 “……那是一种别具一格的野性的美,她那张脸,初见之际使你感到惊讶,继而就永远难忘了。尤其是她的眼神,既妩媚又凶狠,我从没有见过像她那样的眼神。 “……对于她那个种族的人来说,人身自由比什么都重要,为了少坐一天牢,他们宁可把整座城市都烧得一干二净。嗯……?” 江启年的念书声被喉间一声闷哼所中断,是江示舟的手探进了他的裤子里。 他皱眉低头,用困扰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询问她的企图。江示舟却是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握紧了他的性器,似是漫不经心地捋了两叁下,同时开口道: “嗯?怎么不读了,继续啊。” “……你这样让我怎么读?”他的耳根已经红了一片,极力压着嗓子,克制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我玩我的,你读你的,不行吗?” ……问题是,你“玩”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的吧? “你想听我读书的话就别闹了,松手。” 听见江启年隐忍的喉鸣,感受到他的性器在手里发胀发硬,江示舟更来劲了,甚至还用指腹去摩挲它顶端的铃口。 “我想听啊,我就想边玩边听哥哥读书,怎么办呢?” “玩你个头啊,你再不放手,看我怎么收拾你,嗯……” 发软带喘的声音几乎毫无威慑力。他被摸得尾椎骨都开始发麻,只能把书一扣,抓住她作乱的手腕,强行去掰开她的手指。 江示舟见状,也不急着硬碰硬,识趣地抽回了手。江启年涨红着脸,整理好裤子后又瞪她一眼,然后才又拿起书,继续念下去。 “……卡尔曼对我说:‘我的心肝,我真想把这房子砸个稀巴烂,放一把火烧掉,然后逃到山里去。’ “……她说:‘好哇,我已经不止一次从咖啡渣里观测出,咱俩注定会同归于尽的,管他妈的,听天由命吧。……我腻烦别人的干预,我更不能忍受别人的发号施令。我要的是自由自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唔,江示舟,你又干什么,嗯……” 这回,江示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因为他性器的前端此时正被她含在嘴里。几绺发丝垂落下来,她不得不抬手拨开再别到耳后。 江示舟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不免生涩又好奇。她先是舔了两下顶端的那道小沟,然后张开嘴含住整个顶部,并努力把整根吞进口腔里。 江启年的阴茎清洗得很干净,和他身上其他部位一样,散发着沐浴露的气味,是淡淡的柠檬清香。即使这样,茎身一寸寸没入口中,顶端抵进喉咙里的时候,咳嗽和呕吐感还是让她的眼角挤出了几滴泪。终于习惯了口腔内的庞然大物,她才慢慢开始吞吐。 她的动作毫无技巧可言,却令他眼角发红得仿佛快要滴血。直涌上脑的快感逐渐麻痹了他的四肢。他不仅没有力气推开她,甚至只能凭着感觉在她口腔里耸动。他正想按住她的脑袋往她喉咙更深处顶,残存的一点理智才阻止了他这么做。 江启年抬起手,挣扎着想把她推开,却反被她握住,继而十指紧扣。她微仰起脸,稍稍吐出他的性器,然后才一边舔弄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哈唔,你,你不喜欢吗……嗯咕……” 她本来也不觉得自己会喜欢,可看着江启年一个人面色潮红、失控低喘,体验到的成就感和征服感是以往任何时刻都无法匹敌的。 “嗯,哥哥……嗯唔,继续读好不好,继续读书给我听,哈啊……” 这声“哥哥”又猛地让他回忆起儿时。他依稀记起婴幼儿时期的江示舟曾奶声奶气、口齿不清地叫着他“哥哥”,拽着他的手指,当作奶嘴放进自己的嘴里。现在她还是这么叫着他,嘴里含着的却变成了他的性器。 他的妹妹,他可爱的妹妹……正趴在他的腿上给他口交。 他无所适从,只能勉力举起捧着书的那边手,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继续念起书中的台词: “你知道,是你断送了我,我是为了你才变成土匪和杀人犯的……卡尔曼,我的卡尔曼,让我来拯救你吧,让我在拯救你的同时把我自己也拯救出来吧……!” 这时候她恰好咽了咽口水,喉咙溢出的声音仿佛像在回应他一般。这无意的举动却惹得他直接失守,强烈而刺激的快感在他脑海里如白光般闪过,书也没能拿稳,狼狈地跌落在了床单上。回过神时,他的精液已尽数射在了江示舟的嘴里。江示舟却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皱着眉下意识地向他张开了嘴,伸出舌头。 看到她口腔里的精液,江启年的脸色顿时由红转白,“……你,你快去吐掉……”说罢便要拽她到床边的垃圾桶去。浓稠白浊的液体在肉粉色的舌头上停留了片刻,在掉落的前一秒,她便抢先吞咽了下去。 看着面如土色的江启年,江示舟脸上却没什么波澜,甚至还咂了咂嘴,然后才蹙起眉头,露出一脸嫌恶。 “……好难吃。” 他无颜以对,只能扶额掩面: “废话,那玩意不是拿来吃的啊……” 洗漱完再回到床上,俩人都再没有任何读书的心思了。 “示……这样舒服吗?不会痛吧?” “嗯,哥哥,可以再大力一点……” “这样?”江启年稍稍加大了力度。 “对,就是那里,哥哥真棒……” “……江示舟,你再叫这么恶心我就不给你按了。”他停下手里揉按的动作,不轻不重地往她腿上拍了一巴掌。 还略微酸痛的肌肉被这么一打,江示舟吃痛地嗷了一声,扭头瞪了背后的江启年一眼。 “我又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挺舒服啊。” “我信你个鬼,哪个人按摩叫成你这副鬼样子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还不是都怪你让我跑那么多圈,叫两下都不行了。” “行,你继续叫,明天下不了床我可不管。” “……” 听出了弦外之音的江示舟终于乖乖闭上了嘴。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四十六】野马 顺利通过学业水平测试和期末考,送走了毕业的陆显川,江示舟总算度过了勉强算得上充实快活的高二,又收获一个安逸的暑假。 要说安逸,实际也并非如此。在S城四中,高二升高叁的暑假在七月底便会迎来尾声。进入高叁后,每天的课业量更是成倍增加,回家的频率也会从一周一次跌为半月甚至一月一次。 半个月左右的假期里,不仅要完成大量的暑假作业,还要抽空和朋友出去玩。江启年也称不上轻松,放假了还要忙课题和实习,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暑假结束前的几天,江示舟终于得以喘息。趁着作业写完且没有邀约,她便独自待在房间里看一些喜欢的书,顺便打发等江启年回家的时间。 夏天的午后格外漫长而悠闲。空调房里清凉又静谧,只有空调叶片簸动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手里的动作愈来愈缓,脑内开始昏沉欲睡,眼皮半阖半睁,目光的焦距逐渐远离方才读到的字行。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上已经盖了一层薄被。原本信手摊开搁在肚子上的书,也已经夹好了书签,被安稳地放置在床头柜上。揉揉眼睛,扭头望去,正看见江启年似乎在她衣柜前鼓捣着什么。 “哥?”刚睡醒的声音有些黏糊糊的。 “你醒了?”他回头,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 她支起身子点了点头,长时间的空调风吹得她有点晕。 “肚子饿吗?” 她又摇摇头。 窗外的天色尚且明朗,树影婆娑,看起来应当是下午的叁四点左右。日光不似正午那般毒辣刺眼,却也足以将万物照得炽白。 “那待会换身衣服,跟我下楼去。” 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下楼干嘛?” “带你去个地方。” 江示舟这才注意到,他正往她的小行李箱里塞着一些她的贴身衣物。 “出远门?” “算是吧。” 见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江示舟也不急着追问,只是翻身下床,走到他旁边,从衣柜里随便扯出一件内衣便开始穿。 江启年则好似习以为常,待她一转过身背对着他,就轻车熟路地为她扣好内衣排扣,顺便在她侧颈落下两个轻盈的吻。 套上简单的白色印花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短裤,外加一件宽大的黑白格子薄衬衫,以及一双低帮板鞋,她便跟着江启年下楼了。正当她习惯性地想往公交站走去,江启年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和行李箱走向小区停车场。走到某处,他停下脚步,在她疑惑的眼神中掏出一串车钥匙,并按了按解锁键。 不远处一辆白色的车应声高叫,吓了江示舟一跳。她亦步亦趋跟着他,来到车子面前,又眼睁睁看着江启年打开车门,将行李箱塞到了后排座位上。 江示舟一时居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虽然不太懂,但也看得出来——这是一辆跑车。 在她朴素的价值观里,“跑车”就约等于“昂贵”,她不明白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和江启年联系在一起。 江启年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还没等她说话,就先开口解释。 “朋友的车,放暑假了他懒得开回家,就拜托我保管,说刚好也可以给我开去上班。” ……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他是微商入行叁个月喜提新车了呢。 尽管得知了车的来历,江示舟的不安并没有因此打消: “你还真敢开人家的跑车去上班?那么贵重,就不怕万一磕着碰着……” “你想多了,这车虽然是跑车,但价格跟我们家之前那辆也没差多少。” 他们家以前开的是一辆中高档的SUV,不过买了没几年,就因为父亲要抵赌债而被卖掉了。 “所以你这是要干嘛,带我去上班?” “你脑洞可真大,我们公司又没有托儿所。” “……” “行了,快上车吧,到目的地你就知道了。” 在他的催促下,江示舟才半信半疑地走到车的右侧,准备打开后排车门坐进去。以前爸爸开车,她都是和哥哥坐后排,副驾的位置则毫无疑问地归妈妈。 然而她还没坐过跑车,不知道这种车只有双门。因此在发现后排没有车门的时候,她显然愣了一会儿。 “还想把我当你司机呢?又不是小孩子了,给我乖乖坐副驾上。” 猜到她心思的江启年越过她的身侧,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她塞了进去,又给她系好安全带。 关上了驾驶座的车门,江启年转动钥匙,发动机随之响起了极其闷重的轰鸣声。 见他熟练地将车开出停车场,上了公路,江示舟才想起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有驾照吗?” 江启年嗤了一声:“拜托,你哥我刚高考完就去考过了。” “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看看。” “就在你座位前面的抽屉里,自己拿。” 江示舟果然从里面翻出了一本驾驶证,内页上是江启年的照片和一些基本信息。 “哇,你这照片好丑啊。” 她边看边夸张地吸了口气,引得他侧目觑了她一眼。 “再丑也没你初中毕业证上的照片丑吧。” “……”江示舟无言以对。 因为那张照片确实丑得惨绝人寰。从刘海到鬓角的头发都被一股脑地抹到后面,露出整个脑门和耳朵,表情阴郁又僵硬,还偏偏是死亡顶光,用江启年的玩笑话说,简直是看了会做噩梦的水平。 也不知道是近墨者黑,还是本性暴露。江示舟发现,好像自从在一起以来,江启年怼起她来就愈发娴熟了。 不过,她原先插科打诨的兴致,很快就被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所取代。环视探索了一圈后,她尝试着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车载CD机里好像已经塞了一张碟,于是她顺手按下了播放键,响起的是一首悠扬的女声英文歌。 副歌部分重复着同样的一个词组,似乎就是显示屏上的歌名。江示舟跟着音乐哼了两句,便指着歌名的后面一个单词,拼读出声: “M-u-s-t-a-n-g……是什么意思?” “Mustang,就是‘野马’。”他完整地将她拼读的单词念出,发音和副歌里的那个单词是一模一样的。 “那White Mustang,意思就是‘白色野马’?这首歌是讲什么白马王子或大草原的故事吗?” “不是,这里的‘野马’指的是福特一款跑车的名字。就是你现在坐的这款。” “广告主题曲吗?买车还附赠CD,这厂商还真是用心了。” 江启年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盯着眼前的公路,脚下的油门似乎踩得用力了一些,像是有什么心事。引擎的轰鸣声飞驰在公路上,与车内宛转缥缈的乐声混杂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差感。 The?day?I?saw?your?white?mustang (见到你的白色野马跑车那一天) Your?white?mustang (你的白色野马跑车) You're?revving?and?revving?and?revving?it?up (你继续加速) And?the?sound,?it?was?frightening (发动机的轰鸣?让我恐惧) And?you?were?getting?a?part?of?that (而你?也融入那噪鸣间) You're?gonna?hit?me?like?lightning (你就像一道闪电?射中了我) …… 这首歌就是一首单纯的情歌,本身和福特公司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恰好歌中的男主角有一辆白色野马。而这辆车的主人之所以会买下它,也只是因为听了这首歌而已。 不过钟爱这首歌的并不是车主本人,而是车主的女朋友。 或者应该说是,前女友。 大学的毕业季即分手季,这话并不是凭空捏造的。离了校园,除了最终修成正果的少数人,绝大部分的大学恋情都是以分手告终,而这辆车的主人也不例外。 车主是和江启年待过一个课题组的学长。他在大一的时候,因参加校内的志愿活动和前女友结识。半年后,两人终于互相表白心意,此后便交往了整整叁年,一直到今年的六月。 学长家境富裕,是家中备受宠爱的独子。所以他能因为前女友常哼在嘴边的一句歌,而毫不犹豫地买下歌词里提到的那款跑车,并在她实习期间,每天勤勤恳恳地开着它,送她上下班。 也因为这样,他毕业后不得不回到自己的城市,留在父母身边,并尽快继承家业。而她有自己的生涯规划,可惜这份规划里并不包含早婚,也不包含他家所处的城市。 协商无果后,二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和平分手。 分手后,他没忍心变卖掉这辆车,也不打算取出这张她钟爱的专辑CD。然而每当他启动这辆车的引擎,一听到这首歌,他的眼睛总是会禁不住酸涩发红,然后被迫一次又一次地沉没在回忆之中。 思虑再叁,他终于决定将车暂时托付给江启年。 他和江启年关系不错,知道江启年为人成熟可靠,又是S城当地人,恰好这学期也要开始实习上班。他觉得车交到江启年手上,既能被妥善保管,也能物尽其用,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 于是那天他开着那辆车,找江启年出来吃饭,告知用意后便把钥匙交给了他。起初江启年还委婉推脱,而他几瓶酒下了肚,就开始倾囊倒箧地诉说他和前女友的故事。一杯杯酒进了肠子,又化成涕泪流了出来。 江启年默默听着,最终忍不住提出了建议: “学长那么爱她的话,为什么不劝她改变主意,去你的城市工作和发展呢?据我所知,学长家那边就业环境也不差,我相信学姐在那边也可以很好地发挥她的能力。” 他这时已经哭得嗓音嘶哑,听到这话后,又呆滞了许久。半晌,才抽着鼻子答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要做什么,不管是和我在一起,还是选择分手,都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爱的一直就是那样的她,我不可能为了把她留在我身边,强迫她成为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 回忆就此戛然而止,歌曲则已经进入了新一轮的循环,恰好撞上了每每令学长最终泣不成声的那一段。 Summer's?meant?for?loving?and?leaving (夏日的意义正在于爱与离去) I?was?such?a?fool?for?believing?that?you (我真是傻瓜呀 竟会抱着那样的期望) Could?change?all?the?ways?you've?been?living (期望你会改变 你那自始至今) But?you?just?couldn't?stop (且割舍不了的生活模式) …… 同一首歌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江启年才再次开口。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法语。 “……Changeons de vie,ma carmen,allons vivre quelque part oùnousne sevons jamaisséparés.” (我们换一种生活吧,我的卡尔曼。 去住到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地方。) 【四十七】江海 车窗外,路两旁的银白护栏和盎绿植被随着汽车的疾驰而变得模糊,高速公路上方的蓝色路牌显示车辆正在离开S城。 江示舟先是双目圆睁,然后偏过头。 虽然她没学过法语,他说得也并不标准,但她还是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在家里闲着的时候,她就喜欢念书里的台词原文,而这一句法语也恰是她曾含在嘴里无数次的。 一句听似温情实则残忍的台词。不仅出现在原版的法国短篇小说《卡尔曼情变断魂录》里,也曾出现在后来纳博科夫的长篇小说《洛丽塔》里。 结合这句台词在这两本书中出现的场景,江示舟不由地感到脊背发寒。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接话,微微发颤的声音被汽车的引擎声掩饰得很好。 “哥,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台词。” 江启年没说话,依旧目不斜视地紧握着方向盘,宛如没有听见她的话。他诡异的沉默令她愈发不安,脸色也逐渐发白。 “……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听闻她这一句话,江启年终于斜睨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却仍是不置可否。直到车辆在收费站外减下速度,他才松开握着方向盘的右手,趁她不备捏住了她的下巴,吻住她的唇。 可能是安全带系得太紧,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前方排队的车辆缓慢向前移动,他终于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轻飘飘地吐出叁个字。 “……可能吧。” 说罢,他打开驾驶座的车窗缴纳路费。泛红发烫的唇上还残留着不知是他还是她的涎液,窗外的热浪翻涌进了车内,江示舟却只觉得浑身发凉。 下了高速,车辆继续行驶。前挡风玻璃中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染上了夕阳的色彩,从澄澈的月白过渡为略微朦胧的鹅黄,东边的山丘上浮现出一抹淡月。与之一同渐渐进入他们视野里的,还有不远处的那一片,辽阔而湛蓝的水域。 江示舟登时忘了刚才的插曲,眼神发直地望向窗外,直到口袋里响起一声“叮——”的短信音。她打开一看,短信上写着: “山海相拥,岛港环抱,欢迎来到风光优美的L市。”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是海。 海。 曾经的某段时间里,她做梦都想来的地方。 无数次地梦见自己,坠落、沉没、溺亡的地方。 这时,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段对话—— 在初中的天台上,陆显川和她的第一次对话。 “我劝你最好别跳。说难听点,既然都不想活了,倒不如选个舒服体面点的死法。跳楼真是最烂的一种选择,既祸害无辜还丢人现眼。” 当时听见这番话,江示舟的第一反应并非羞惭,而是很快联想起一则旧闻: 某个跳楼自杀的人,坠地时砸中一个路过的少女,两人当场身亡。 就这样,一个人的绝望,连带着残忍地毁掉了另一个无辜家庭的希望。 身亡的少女聪明漂亮,成绩优异,是家中的独女。事发当天,距离其高考仅剩一个月不到。而此前,她的父母甚至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用无妄之灾来形容,恐怕都不足以描述出受害者苦难的万分之一。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江示舟忽然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一厢情愿就可以去做的。她总是要为自己的所有选择负全部责任。就算是选择去死,要彻底放弃掉自己的生命,也不得不考虑清楚相应的后果。 于是在鬼使神差之下,她问道: “那照你的想法……应该怎么死,才最合适?”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江示舟便觉得很滑稽——作为校内最顶尖的学生之一,她在初中生涯里第一个向同学请教的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陆显川也答得很干脆:“跳海。” 江示舟愣了愣。这个答案确实是她认知范围内的最优解:死的过程不引人注目,不会影响治安,不会引起恐慌。遗体也不容易被发现和打捞,不会污染环境和水源,还可以喂饱海里的生物。 然而这个提案,有唯一且致命的缺陷—— “……可是S城没有海。” S城是一座典型的内陆发达城市,虽然水域面积广阔,有着大大小小的江河与湖泊,却并不临海,没有港湾。 陆显川回答得还是很干脆:“那就等你能去海边了再死。” 江示舟又一次怔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到海边。 离S城最近的海域,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L市,就算是自驾,也要四个小时左右才能到。 她还没成年,不可能自驾过去。排除掉这个方案,其他的方案也不太可行。一是她自己手里还没有买票的钱;二是江启年肯定会第一时间报警;叁是路上万一出现了其他状况,她有可能会从此过上生不如死、求死不得的日子。 “顺便补充说明一下,你可以彻底放弃在这儿跳楼的馊主意了。这是我的秘密基地,如果你跳了,这里绝对会被学校封起来。”陆显川继续说道,“我每天都在这儿,为了我自己的快乐和清白,我也不可能让你跳的。” 后来正如陆显川所言,每次她来到天台,陆显川都雷打不动地蹲在那里。至于是因为他口中说的“习惯”,还是因为知道她会来,江示舟并不知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再来到天台,是像第一次那样抱着求死的念头,还是单纯想吹吹风,找个人说说话。 跟陆显川待在一起的时光无疑冲淡了她的自杀欲望。在与陆显川交谈的过程里,有些问题她逐渐想通了,也有些问题依然想不通。他总是回答得精准简短,直中要害,以至于很多时候,江示舟会怀疑——他此前其实已经思考这些问题很久了。 车辆驶入一座海滨度假村,最终在停车场处熄了火。她恍惚地跟着江启年下了车,走进了不远处的一间酒店。大堂内的落地窗正对着海,黄昏时的海水翻腾得舒缓,泛着褶皱的海面上散落着犹如碎金的暮光。 “过来这边。”他牵起她的手,声音恰如窗外的海浪般温柔。 来到酒店前台,江启年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两张身份证,递给柜台后的员工。 “你好,我前几天在这里订了一间双人房。” “江启年先生是吗?这边显示您订的是一间海景的双床房,对吗?” 听到“双床房”,江示舟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江启年却面不改色,只是依旧微笑着。 “是的。” “好的,请问是您和江示舟小姐一起入住对吗?” “是的。” “麻烦到这边来登记一下。” 办理完入住后,江启年收起身份证,拉着江示舟和行李箱往电梯走。进了电梯,江示舟接过他递回来的身份证,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而且干嘛要订双床的……” 她的质疑倒是合乎情理,因为他俩在家早已经睡惯同一张床了。她甚至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这房间的另一张床,最后肯定是空出来的。 江启年听言,不禁捂嘴笑出了声。 “拜托……我们这长相和身份证一看就是兄妹啊,就算以后也不太可能会再来,但还是要点脸吧。” “哈?”江示舟扬起眉毛,将信将疑地夺过他的身份证,对比起来。 他俩身份证的签发地点、户籍地址和号码前六位是一模一样的,就连有效期限的起止也一样。因为他们最早的身份证就是被爸妈拖着一起去办的,后来江启年发现自己的身份证要过期,就顺便拉着她一起去换新证。 身份证上的照片也很像。虽然江启年笑得温煦自然,她则一脸冷漠淡薄,两人的五官却还是能看出明显的相似。再加上这姓名,换作是她的话,第一反应也肯定是兄妹。 现在正值海滨旅游旺季,这间酒店的价格估计也不便宜,外人看来亲兄妹为了省钱开一个标间倒也合情合理。但如果开的是一间大床房的话,那真是…… 想想都让人尴尬得脚趾抠地。 江示舟又看了两眼自己的身份证,上面的数字忽然让她想起什么。于是她连忙掏出手机,这才恍然大悟。 她的心情一时错综复杂,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竖起中指。 “江启年,你可真是够变态的,我一成年就急着带我来开房。” —————— 写文的时候习惯顺手搜搜词条,结果搜到一句: “手语中举起中指代表哥哥,取其将会成为家庭支柱之意。” 可别笑死我…… 【四十八】生日 面对她的指摘,江启年倒是不羞不臊,还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开房算什么啊,我们还合法同居了整整十八年呢。” “……” 电梯抵达房间所在的楼层。在蜿蜒的走廊里摸索了好一会儿,俩人才找到房间。 和江启年不同,江示舟此前并没有看过房间的布局图片,也难免会更惊讶新奇。屋内很宽敞,配置齐全,装潢简约而不失格调,还有一整面朝海的落地窗。此时的落日已如熔融一般,余晖嵌入压花玻璃,为窗边的一小片地板镀上金色。 江示舟还在左顾右视,东摸西碰的时候,江启年正忙着把行李箱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适当的位置。一切放置妥当后,他看到江示舟正瘫倒在沙发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吗?”他问。 她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有点。” “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劳累犯困是很理所当然的。好在今晚也没有什么行程。 “可是还没洗澡诶……” “没事,不是有两张床吗?先睡着吧,晚上洗完澡再换另一张睡。” “我睡觉,那你干嘛?” “我也困了,我和你一起睡。”他毕竟也开了四个小时的车。 江启年在她面前蹲下,缓缓地脱下她的鞋袜,然后把她抱到床上。 取下了她的发绳,又给她盖好被子,他才在她旁边躺下,抚摸她的额头,轻声道: “睡吧。”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江示舟茫然地眨了两下眼睛,往身旁探了探胳膊,却发现空无一物。 “哥哥?” 这里没有一丝光线,她看不见任何东西。也没有人回应她。 视觉被外界剥夺的体验令她内心的不安如杂草般野蛮生长。她只能听见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场景慢慢与某一年母亲忌日那天做的噩梦重迭,只是脑海里多了一道画外音。 【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可能吧。】 身体也像是复刻起了那个梦境里的细节。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恐惧,全身的汗毛不受控制地竖立起来。她的心跳声越来越快,几乎要让她喘不上气。 她不知道黑暗中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她甚至不能确定此时此刻自己到底身居何处。是家里还是酒店,是梦境还是现实。 唯一真实可感的只有她剧烈急促的心跳,而这很快又被一声怪异又熟悉的弹响所扰乱。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缕火苗便蓦然冒起,紧接着变为四缕、五缕,后又湮灭了一缕。火焰的光将黑暗的幕布掀起一角,使她面前的一小片区域得以显露原貌。 就着幽微的光焰,她看清了火苗的落脚点——插在一个六寸蛋糕上的几根斜纹蜡烛,以及后面被烛光照亮的,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江示舟仰着头,愣愣地看那个人端着蛋糕,在她面前俯下身。 “生日快乐,示。” 他的笑容被抹上了柔和的暖黄色,显得愈发恬淡温柔。 “许个愿吧。” 声音虽轻,在空旷沉寂的房间却清晰无比。 “……” 是的,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这样一个温馨的场景,却并没有让江示舟的脸色变得好看一些,反而更莫名加剧了她的不安。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诡异了。诡异得让人心惊肉跳。 看着她寂若死灰的样子,江启年的笑容也僵在脸上,不知该收还是该放。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趁着烛光还在摇曳,“啪嗒”一声,江示舟把床头的灯光开关全部打开了。原本昏暗漆黑的房间骤然变得烁亮,吓得江启年差点手抖把蛋糕甩出去。 “你干嘛呢江示舟?让你许愿吹蜡烛,怎么就突然先把灯开了?” 江示舟顾不上他的嗔怪,只是匆忙环视了房间一圈。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样后,才将视线转回面前的江启年身上,神情却还是紧绷绷的,整个人的姿态都写满了警戒和提防。不等他开口说话,她又抢先把蜡烛吹灭了,目光全程未离开他半秒,仿佛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江启年就这样跟她大眼瞪小眼,手里依旧端着蛋糕,一脸茫然不解。 “你许愿不闭眼?” 江示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好一会儿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怕黑。” 江启年一听到这话,先是满脸问号,紧接着就噗嗤笑出了声。 “你怕黑?我没听错吧,以前在家天天不开灯打恐怖游戏的不是你?” 被莫名嘲笑了一通,江示舟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在原先警惕防备的基础之上,又多了一丝恼羞成怒。 “……要你管啊?”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趁我闭眼的时候把我杀了? “行行行,今天你生日,你最大,我不跟你吵,行吧?”说着江启年就把蛋糕放在她床边的桌上,转身要离开,却又被她一把拽住衣角。 “你去干嘛?” 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顺手指了指房间的另一角。 “我去拿刀啊,就在那边柜子上。” 她差点失声惊叫出来:“你拿刀干嘛?” “还能干嘛?切蛋糕啊,不然你想用手抓?” “……那那那我去拿,你坐在这里就行了。” 于是江启年就一脸好笑地看着她从床上下来,又侧对着他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直到撞上后面的柜子。江示舟扭头,眼见柜子上放着的只是几个生日用的一次性纸碟,几根生日蜡烛和塑料叉,还有一把塑料托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六寸的蛋糕两叁下就切好了。江启年把蛋糕装好盘递给江示舟,她低头看着蛋糕,用叉子戳了两下,自己还没尝一口,便刮下一小块来,趁江启年没注意,猛地塞进了他嘴里。 被“偷袭”的江启年眨了眨眼睛,咬下了叉子上的蛋糕,嚼了两口便吞吃入腹。吃完后,他伸出拇指抹了抹唇边沾到的奶油,歪着脑袋盯着她,再次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又怎么回事,干嘛一声不吭就往我嘴里塞?” “没事,就是突然想喂你吃,啊哈哈哈。” “你平时不是总说这样很恶心吗?” “过生日嘛,不磕碜。”她一边尬笑着,一边又挖了一块蛋糕塞他嘴里,“你今天开车辛苦,多吃点,啊哈哈哈。” 不然呢,难道直接说,是怕你在蛋糕里下毒? “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 见她半天都没吃一口蛋糕,江启年皱起眉,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以很明显注意到,手探过去的时候,她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 “没发烧啊,难道是空调吹太久着凉了?” “可,可能是吧……”江示舟嗫嚅道,还假装咳嗽了两声。 “你头会晕吗?要不要我去附近买点感冒药回来?” “不不不,不用买药了。我喝点水睡个觉就好。” “那你肚子饿不饿,吃得下别的东西吗?要不要我叫个外卖?” 她正下意识打算拒绝,猛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马上改为了点头。 “那你想吃些什么?”江启年很快便掏出手机,浏览起附近的外卖商家,“有日料、炸鸡、披萨、拉面、烧烤……” “就日料吧,你看着点就好。” “OK,我点好了,应该是过四十分钟左右送到楼下大堂。”一会儿后,他抬起头,“你不是想早点睡觉吗,要不现在抓紧时间洗个澡?” 江示舟又怔住了。 这里的浴室是全透明的,门也没有锁。在里面洗澡,外面的人可以一览无遗,也随时可以进去。 如果江启年要杀她,那趁她在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是最方便的。四周都是玻璃,还有花洒和地漏,清理起现场也更容易。 “你,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洗完再去。” “也行。” 江启年也没多犹豫,拿起浴袍就往浴室里走。上衣刚脱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到了玻璃外,却恰好与江示舟直勾勾的视线撞上,又吓了他一跳。 于是他停下脱衣服的动作,表情有些困窘,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 “不是,江示舟,我这会儿要洗澡呢,你干嘛还一直盯着我看?” “噢——我刚刚在发呆,不是故意的,我不看了,你赶紧洗吧。” 江示舟慌乱地移开视线,又站起身,开始假装随意地在房间里转悠。趁着江启年在里面洗澡,她蹑手蹑脚地查看各个角落,试图排查出任何疑似凶器的物品。浴室里的水声一停止,她便马上停下动作,又若无其事地坐回床边,假装玩手机。 “示,我洗完了,你可以进去了……”刚洗完澡的江启年只穿了一件浴袍,边用毛巾搓着头发边唤着她。 “哥,你刚才也看到了……你在这里我有点不好意思洗,你能不能先下楼去,等我洗完外卖应该也刚好到了。” 江启年知道她脸皮薄,也没觉得这番话有什么不对。 “啊?那也行,我待会到了门口会打电话给你,在此之前不管谁敲门,你都千万别开。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给我。” 叮嘱完江示舟,他便叁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拿起手机下了楼。 门一关上,江示舟就立马先进了浴室。匆忙洗过澡后,她便抓紧时间继续她的搜查,同时整理着她的思路。 她本来不理解江启年为什么要突然带她来这里,江启年也没有告诉她。在她的印象里,她没跟他提过,他也从没透露过想来这里玩的意图。 不过,既然她能想到海边是个自杀的好地方,那江启年也能想到这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死的过程不引人注目,不会影响治安,不会引起恐慌。遗体也不容易被发现和打捞,不会污染环境和水源,还可以喂饱海里的生物。】 可是江启年有什么理由杀她呢? 就像当年她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杀掉母亲一样。 如果就像江启年说的那样,他遗传了父亲的“劣质基因”,那她现在作为他的爱人,也的确就是他的下手目标。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他可以光明正大带她来开房,而不会被关注和过问。房间里没有监控,他在这里把她杀了之后,就可以把尸体装进行李箱带出去,再抛到海里。而且他现在是她唯一的家属,只要他不报案,再给她编一个休学理由,那就没有人会过问她的去处。而且她又已经成年,他也不需要再承担作为监护人的责任。反正她有前科,要真被问起来,他也可以说她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离家出走在外自杀了。 不知算是幸还是不幸,她并没有找到任何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可是,如果江启年今晚铁了心是要杀她,那她怎么也逃不过,毕竟当年母亲就是被徒手掐死的。 也就是说,在他动手之前,她都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要杀她,也就没有证据报警保护自己。至于自行逃跑,她现在几乎身无分文,又人生地不熟的,能跑到哪里去?路上万一被哪个人贩子拐走了,或者被歹徒奸杀了,那也是完蛋。就算能跑到安全的地方,最后多半也会被送回江启年那里去。再说了,对于女孩子来说,除了父母身边,还有哪里还能是安全的呢?更何况,也不是没有女孩子被亲生父母杀害的案例。 江示舟终于意识到,自己以前就算再绝望悲观,也还是理所当然地把江启年当成可以绝对信任的对象。今天她第一次尝试把这种惯性思维抛弃掉,才发觉自己正处在绝对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果连最亲近的哥哥都不能信任了的话,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她越想越绝望。 直到敲门声和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发现脸上冰凉的泪水已经纵横了一片。 【四十九(上)】纽带 拨号音响了许久还是无人接听,也没有人来开门。江启年敲门的节奏不由地加快,力度也越来越重。 在酒店里,他不敢高声喊叫,只能贴着门不停轻声唤着: “示?示舟,你在里面吗,你没出什么事吧?” 门后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害怕江示舟是在浴室里摔跤或晕倒了。 就在江启年准备转身跑下楼去前台叫人过来的时候,门把手终于被转动。 随着门缝从线状变为带状,再变为梯状,房间内的景象一点点落入他眼中,以及穿着一身浴袍,侧身靠在门后的江示舟。 一进门,他便皱起眉头,逼视着她: “你刚才出什么状况了,怎么喊那么久才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此时江示舟正低垂着头,身子微弓。她的右手揣在浴袍口袋里,露出的小半截手背上微凸着几道青紫色血管。 “我……刚才在洗澡,没听见。”她的声音颇为干涩,较平时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江启年顺着她的话,随便往浴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表情却在下一刻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他发现,浴室的地板和玻璃墙是半干着的。 注意到他视线的方向,江示舟好像察觉到自己拙劣的谎言已被识破,揣在浴袍里的那只手似乎因为紧张而攥得更用力了。也是在这时,江启年猛然注意到,她的眼睛和鼻头都明显发了红,一看就像刚哭完不久。 如果说之前她那些反常的举动,只是让江启年感到有些奇怪,那么现在这句不明缘由的谎言,则犹如警报一般,彻底引起了他的高度注意。 他没有急着第一时间拆穿她,只是提着外卖袋继续往里走,然后在床边停下,把袋子放在桌上。 江示舟的脚步却几乎没有挪动,依旧停在房间门边,刚刚低着的头终于抬起,瑟缩的目光紧紧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甚至都没有把门关上,任由它虚掩着,似乎随时准备要跑出去。江启年则注意到,床头柜上好像少了一件物品。 再回想起下楼前她的种种言行,以某条线索串联在一起,他总算意识到了些什么。 不肯闭眼许愿、听到他要拿刀差点尖叫、蛋糕一口不吃、洗澡要支开他、右手紧揣在浴袍里……这些行为的意图,就算别人不理解,于江启年而言却是赤裸又直白的。 玫瑰花啊…… 她是那么弱小!她又是那么天真。她只有四根微不足道的刺,保护自己,抵抗外敌…… 当年事发之后,江启年带江示舟去过医院的精神心理科很多趟。前期的治疗还算顺利,配合药物和各种疗法,情况似乎慢慢控制住了,没有往更严重的方向恶化。可出乎他预料的是,因为他一次疏忽,江示舟偶然看见了忘收起来的医院账单,在那之后,她就死活都不肯再去医院了。 负责治疗的医生也比较心软,听江启年告知情况后,就算没有成功说服他们继续治疗,还是抽空拉着他叮嘱了一堆事情。包括日后她可能出现的各种症状、各种对她精神状态不利的因素、各种可能表示危险的信号,等等。 俗话说久病成医。原本的江启年也不是一个多么细心敏锐的人,时常在她面前说错话,或者被她的神经质惹得暴躁发火。可每当看到她惊惶无助的神情,他最终还是会暗自痛骂和反省自己。 一次次的经验都在时刻反复提醒着江启年:她身边最能信赖和倚靠的就只剩他这个亲哥哥,如果连他都不能学会无条件地体谅和关心她,那还能指望谁来爱护她。 他本以为就算她再怎么无助,再怎么丧失安全感,只要有自己在身边,只要自己够温柔耐心,最终都可以顺利地安抚过去。事实也向他证明这似乎是成立的,就算没有继续吃药和心理治疗,江示舟那些严重的症状也很久没有再出现过。后来她回到学校读书,更是有了新的朋友和爱好,学习和人际交往都很顺利,与其他普通人几乎毫无差别。 就在江启年以为她的创伤已经彻底疗愈,生活要重新步上正轨的时候,却出现了他从未料想过的、且几乎无解的一种情况: 这次她猜忌与恐惧的对象不再是别人,而是变成了他。 换作很早以前,或者平时的话,江启年肯定会克制不住地要跟她争辩,或者嘲讽她有病,成天疑神疑鬼,无事生非。可现在的他却只觉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对江示舟说:我爱你,我不想伤害你,我只想平安顺遂地与你一起生活下去。你可以无条件相信和依赖我,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可这时候,他只能感觉到,语言竟是如此苍白无力。毕竟,构成她和他之间最根本、最深远、且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的,正是“你”与“我”这两个人称代词。 他们再怎么亲密无间,血缘再怎么紧密,也终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而选择信任他人的话语,本来就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有的人付出了金钱,有的人付出了劳动,有的人付出了感情,有的人付出了自由,还有人付出了生命。 就像当年母亲也不会相信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人会对自己下那般毒手,直到亲眼看着那双狠戾的手扼上她的喉咙。 而他想对江示舟说的那些话,或许在二十多年前,母亲也曾听那个人这么说过。 想到这里,江启年不由攥紧了拳。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叹了口气,又重新拎起外卖袋走向门口,并以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 “……要不去楼下大堂吃吧,这里的桌子有点小,别待会不小心把床弄脏了。大堂窗外的夜景挺好看,还能去水吧点些饮料喝。” 说罢,他便越过江示舟,在迈出去之前又补充了一句。 “你赶紧换衣服吧,我先下去找位置,出门别忘了把房卡带上。” 酒店的房间外都有监控,大堂更是二十四小时都有工作人员值班。现在时间也不是太晚,在公共区域活动的人还挺多。 如果她真的是害怕被谋害,那么换个人多一点的场合,多少也能让她有点安全感吧。退一万步来说,再穷凶极恶的人,一般也不敢在人来人往、安保完善的地方行凶,除非是铁了心想进监狱。她就算真遇到了什么危险,也可以很及时地呼救。 也正如江启年所料,听闻这话,江示舟的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好。” “那我走了,等会儿在楼下等你。” 门再次被关上,她紧握成拳的右手终于无力地松开,又瘫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信任他,或者不信任他——江示舟发现,这其实是一道已经做过千百遍的选择题。 但与任何课本试卷上的题目不同,这道题是她根本无法用理智、逻辑或经验去作出判断的。选择的结果也绝不是简单的加减分数,而是一次次悬崖之上的跳跃,可能将到达彼岸,也可能是粉身碎骨。 有如一只悬于半空的蜘蛛,从一个固定的点上向下坠到目的地的时候,她的眼前只有一片虚空,不管如何伸展挣扎,也无法找到落脚点。那将来临的是什么?未来将带来什么?她不知道,她什么预感也没有。可她必须作出选择,且选项非此即彼,没有任何退路。 以前支撑着她实现一次次跨跃的,到底是什么? ———————— 有幸体验了一下角色夺笔的经历……这一段卡文卡得特别厉害。一开始在苦恼前面写的那些示舟的反应是否有些过于夸张,后续反反复复修改多次都没有捋顺,跑去知网看了一堆PTSD相关的论文也一筹莫展。 在这里感谢我的朋友给我推荐了范德考克的《身体从未忘记》,让我对PTSD症状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最后一段是引用改写了克尔凯郭尔的《非此即彼》 【四十九(下)】纽带 下楼再见到江启年时,他正坐在大堂水吧靠窗边的位置,一只手托着腮,望向窗外。 大堂里还很热闹,水吧内的座位坐了七八成,嘈杂的谈笑声与优美舒缓的背景乐混合在一起,端饮料的服务员不停穿梭在人群中。窗外的海水与天空已是一片浓墨般的漆黑,只有岸上几道射灯的光投在海滩上,照亮了仍在海边嬉戏和漫步的游人。 注意到江示舟的到来,江启年转过头,朝她展开一抹笑容,示意她坐到自己对面,又把桌面上的菜单推到她面前。 “有什么想喝的吗,可以自己去前台点,我买单。” “……那你呢?” “我跟你点一样的吧。你喝什么我喝什么。” 江示舟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便垂下视线开始浏览菜单,然后走到前台,点了两杯冰柠檬茶。 两个盛满琥珀色液体和柠檬切片的玻璃杯很快便端上了桌。江启年打开装寿司的盒子,把筷子递给她。 “只有一双筷子,还是你喂我吃吧。反正你自己说的,过生日,不磕碜。” 若在平时,江示舟肯定第一时间就是拒绝和嫌弃,可这时的她只是愣了愣,就接过筷子照做起来。这也侧面证实了江启年的猜想。 江示舟每一次夹起寿司,都径直往他嘴里送,自己仍未吃一口。江启年也不过问,只是如机械动作般地张嘴、咀嚼和吞咽每一块她递过来的寿司,直到—— “我饱了,剩下的你吃吧,实在是吃不下了。”再次吞完一块军舰卷,他总算摆摆手,转而啜了一口冰茶。 江示舟低头,眼见寿司还剩下小半盘。她刚才刻意以毫无规律和逻辑的方式随机夹取,而江启年却几乎看都没看,就都很果断地吃了下去,看来应该是足够安全的。 一晚上没进食,此时的江示舟已经饥肠辘辘。确认安全之后,她终于放心地吃起来。清淡可口的寿司和冰爽的柠檬茶进入胃里,一定程度上抚慰了她紧张的情绪。江启年则恢复先前托着下巴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听似完全不着边际的话: “我真的很感谢你,示。” 江示舟的神经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也终于有勇气抬起视线,直视对面的江启年。 奇怪的是,方才明明还觉得他是那样危险和面目可憎,像是随时会吞噬掉她的巨型怪物。现在再看,江示舟却只觉得他和平时一样温和无害,更与她一样,只不过是个普通的人。 其他的人她或许不了解,但江启年的为人她不应该不清楚。他们同样是人,同样有心跳和体温,同样有思想和感情,同样感觉得到痛,同样会害怕,同样会难过。他们从同一个子宫出来,继承了同样的基因,生长在同样的家庭环境里,甚至连就读的学校也完全一样。 既然这样,在已知自己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的前提下,她又有什么理由和立场,怀疑江启年就会是那样的人? 在这般动摇的心境下,江示舟沉默着,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以前的我……是个很无聊又平庸的人。我好像没有什么爱好,也不喜欢竞争,更没有你聪明伶俐。很多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和目的到底是什么。像所有人一样出生,读书,考试,找工作,成家,还房贷,养孩子,然后退休,躺在病床上直到死亡,这样的日子好像一眼就能望得到头,我不明白有什么值得继续过下去的。但我甚至连死的欲望也不那么强烈,因为我觉得它和活着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我唯一一次想死,就是在接到妈妈过世消息的时候。那时我觉得,我好像终于有借口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结束掉这种无聊的生活了。 “可是那时你抱住了我。我感觉到了你的体温和心跳,感觉到了你的眼泪和痛苦,感觉到了你鲜活的生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只知道我想让你继续活下去,我想给你更好的生活。 “后来我总算找到了……在每次擦干你眼泪的时候,在每次给你准备饭菜的时候,在每次夜里醒来看到你在我床边的时候,在每次拿到奖学金给你买礼物的时候……我好像终于找到了我生活的意义。我看着你一天天长高,一天天活跃起来,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好像都变得值得期待。 “是你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爱和责任……是你让我学会成为更好的人。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说到这里,他原本温柔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我总是一厢情愿地以为爱可以改变和治愈一切,事实却告诉我好像并不是这样……我直到今天才意识到,即便已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却还是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甚至在想,当初我是不是就不应该跨过那条界限,如果我当初不那么自私,而是一直安守哥哥的本分,你现在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恐慌了?” 这温暾的长篇剖白似乎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阶段。眼看着她的神情流露出心事被戳破的局促不安,江启年只是笑了笑,以已然发涩的嗓音继续说道。 “可是,已经铸下的错,我永远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把它扭转。就算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这或许是我目前为止的人生里做过最勇敢和幸福的决定,我可以为此道歉,但我不会后悔。 “我也不想再说什么表达歉意和诚意的话了,一点用都没有……我只想说,你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弱小的孩子了。你聪明、勇敢、坚强,你很强大,你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你会让所有意图伤害你的人付出惨重的代价。没有人可以随便伤害你,包括我。 “只要你想,你可以用你口袋里的那把钥匙,扎进我的胸膛,太阳穴,或者眼睛,随你喜欢。” 【番外】命运(江示舟视角) 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早晨。 正是在那个早晨,时年十四岁的我,第一次与“死亡”产生了零距离的接触。又或者说,可能是“失之交臂”。 短短一夜之间,我那温柔的母亲,就成了一具冰冷沉默的尸体。我的父亲成了杀人犯。而我成了孤儿。 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荒谬”。 我从未料想过,我的生活会如此脆弱不堪。脆弱到我开始怀疑,我所相信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到底真的有意义吗。 人们总说知识改变命运,我也一直是这么以为的。只要努力学习,我就可以自由选择心仪的院校,可以扭转家族里重男轻女的观念,可以获得所有人或真实或虚伪的尊重,可以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而不会早早被家里嫁出去。 曾经,为了不辜负妈妈的期望,为了得到父亲的重视,我的生活里只有读书和做题。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学业上击败所有同年级的学生,以此来证明自己不比哥哥弱,以及满足自己的自尊心。 然而到头来,我连阻止妈妈的死都做不到。曾经最引以为傲的学业成绩,也不过成了灼痛伤口的一把盐。 我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没什么人会来共情我的痛苦。 倒不如说,“年段第一死了亲妈”这种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反而是喜闻乐道的。换作是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可能都会比那时的我更好过一些。 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听到过那些戏谑、幸灾乐祸的话语。他们之中,有记恨我已久的优等生,也有压根不认识我,只是因为事不关己而口无遮拦的普通学生。母亲进了焚化炉,父亲进了监狱——这样的惨剧,于他们而言,只是用来践踏我自尊的最佳素材。我却无意、也无力去谴责和阻止他们。 毕竟,人又不是他们害死的。我母亲的生或死,在不认识她的人眼里,本来也不过是几行冷冰冰的不痛不痒的字符罢了。 再说了,阻止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不说,我妈妈就能复活吗。 身边唯一能和我共情的只有我哥哥。 就算他也曾被我明里暗里地当作竞争对手,就算我从他那里抢走了母亲的爱,可我们毕竟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共享同一个死去的母亲,共享同一个杀人犯父亲,共享一个支离破碎、毫无希望的家,我所经历的痛苦,他也必然要身受。 那时的他十六岁半。他休学陪我住在那个空旷可怕的屋子里,他在我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刻抱住我,他带我去医院看医生,他监督我吃药,他给我做每一餐饭。 我们是相同的。我们有着同样的血脉,沐浴过同样的母爱,在他怀里,我可以捕捉到母亲的影子,可以短暂地体验到回归母亲温暖子宫的安全感与满足感。 我们又是不同的。每当从梦魇的余威里抽离出来,倚靠着的胸膛平坦而稍硬,提醒着我——他是一个异性。跟我不同,跟母亲也不同。 是他陪我度过了最灰暗的时光,也是他让我愈发绝望。 因为他只能是我哥哥。 十六岁半的他,于那时的我而言,具有难以抵挡的性吸引力。 不似刚发育的初中男生那样瘦弱单薄,也不像成年男性那样充满令人不安的压迫感,是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体格。性格也是如此,既不太幼稚也不太沉闷,给人的安全感恰到好处。 但他只能是我哥哥。 当时的我对他到底抱着怎样的感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是情窦初开的错觉,是亲人间的依恋和占有欲,或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我说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支配我内心世界的,只是一片五脏俱焚的焦躁。 我知道它会烧毁一切。它会毁掉我最后的自尊与廉耻心,毁掉哥哥仅出于手足之情的那份怜爱,毁掉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理智早就向我叁令五申,不应该,不可能,不可以。身体和情感却装聋作哑,掩耳盗铃。我开始回避他的眼神,极力不与他接触和交谈,只因为害怕言语和眼神会泄露出我那份下流无耻的感情。却又在每个无法入睡的夜晚潜入他的房间,像是饮鸩止渴般,贪婪地注视他的睡颜。 我终于陷入极端的自我厌弃。 后来的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态,爬上了学校里的那座天台,我也记不太清了。 是因为思母心切吗,是因为爱而不得吗,是因为万念俱灰吗,我说不清楚。我只记得,最后主宰我内心世界的,是一片寒彻骨髓的冰冷。 我发现我什么也控制不了。我控制不了妈妈被杀,控制不了爱上我哥,更控制不了他以后与其他女生坠入爱河,步入全新的、没有我在内的生活。我甚至不能控制自己什么时候死,除了自杀。若要追根溯源,从“出生”这件事起,我的人生就是失控的。 你愿意出生吗?你愿意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吗?没有人问过我的意愿,我是被生生抛进这个世界的。 所以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追求我希求的事物吗?那如果我希求的事物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得到的,不希望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明明什么也掌控不了。 最让我耻辱的是,我开始庆幸妈妈死了。 不然,迟早哪天,她也一定会被我给活活气死吧。 但如果妈妈没有死的话,我还会爱上哥哥吗? 如果妈妈当初没有嫁给那个人,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如果妈妈没有嫁给那个人,不就也不存在哥哥和我了吗? 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都已经注定好了? 如今站在这里,往下跳,是不是也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 那时的我趴在天台的女墙上,踮着脚尖,身子似无意识地往外探。仅需一步,我就可以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真的到了与死亡仅一步之遥的时刻,我的脑内却思绪万千。 当我从这里跳下去的时候,窗边正发呆的同学们,会看到我坠落的模样吗? 那一刻,我将会是什么姿态,什么表情? 我跌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旁边会有人吗? 我的脖子会折断吗,骨头会刺破皮肤吗,我的血和脑浆会溅满四周的地面吗,会有人因为看到我的死状而从此睡不着觉吗。 【当我们摆脱了这一具朽腐的皮囊以后,在那死的睡眠里,究竟将要做些什么梦?那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 【人们甘心久困于患难之中,也就是为了这个缘故;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嘲、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和费尽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 向我提出下一个问题的却不是哈姆雷特,而是—— “你就是那个年级第一?江示舟?”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在天台的另一侧,有个男生靠坐在那里。 当时的我并不认识那个男生,所以接不上他的搭讪。 对于陌生学生知道我名字这件事,我倒习以为常,因为我的照片和姓名以前总是挂在年级荣誉榜最醒目的位置。不过那也只是以前。 我当时万分感谢的是,他给我名字的前缀,至少还保留了我最后一丝尊严。我已经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再与“丧母”这个关键词捆绑在一起了。 他应当是坐在那里很久了。只是先前,我的眼里只有女墙外的那方空间,我的脑海里只有求死的念头。现在是上课时间,我解释不清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就证明出他已看穿了我的意图。 “我劝你最好别跳。” 听到这话,我的身体僵在原地。像是被撞破了作案现场一样,我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 该反驳吗,该掩饰吗,还是该直接转身走人? 那时我的潜意识里,大概还是舍不得这个世界的。所以我停在原地,等着他给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这可是我放空的秘密基地啊。你要跳了,这里绝对会被学校封起来。那我就再也进不来了。” 这番话让我瞠目结舌。 自私自利、自我中心、冷血无情。我从未料到,有人会这么劝说别人不要轻生。 我见他起身朝我走来,他的个子比一般的同龄男生要高出小半个头。我忽然想起,我好像曾在放学经过篮球场的路上,不经意地瞥见过这个人几次。 他走到我旁边,示意我一同坐下。我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照做了。 我跟他不熟,所以不想产生太多眼神交流。他也没盯着我看,只是仰着头望天空。 “这个地方是我最喜欢的……风很舒服,也没人来打扰。”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日光和煦,微风如牧羊人般,牵着一众乳白的云,在浅青色的天空游荡。有叁四只鸟在上方盘旋,偶尔落在栏杆休憩片刻。 我以前从不浪费时间观察这种“无用”的事物。我的视线只落在课本和习题上,我只会在课文和作文例句里,感受所谓景物之美。 “说难听点,既然都不想活了,倒不如选个舒服体面点的死法。跳楼真是最烂的一种选择,既祸害无辜还丢人现眼。”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对。 “那……你觉得什么死法比较好?” “跳海。” 很好的答案,可惜约等于一句废话。 “……可是S城没有海。” “那你就等能去海边了再死。” 我哑然失笑,终于扭过头瞥他。 我收回之前“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评价,这明明是个循循善诱的刀子嘴豆腐心吧。 就这样,我姑且接受了他给我提供的活下去的理由。后来想想,这可能也是他给自己提供的理由。 后来我每天都去天台,他总是雷打不动地待在那儿。我们偶尔闲聊,但大多数情况下是一句话不说,只自顾自地对着天空发呆。 那段时间,我的成绩持续走低,老师上课说的那些知识点,于我而言越来越陌生。我不会做的题目越来越多,我却发现天空的颜色有那么缤纷,云的形状有那么千奇百怪,鸟飞翔的姿势是那么舒展自由。 有一次他问我为什么想不开,是因为母亲的事吗? 我说不是,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因为这个才想不开吗。 可能不完全是,但我已经憋太久了,我亟需一个宣泄口。很多人都知道我死了母亲,却没有人知道我喜欢上了亲哥哥,包括他自己。 听到我的回答,他好像很诧异,很快又长舒了一口气。 “多大点事啊,没准再过两叁年,你都不记得那个人了。”他这么告诉我。 我恍然。 我早该意识到没有什么永恒的事情,所以我多半也不会永远喜欢我哥哥。 我跟他生活了十四年,喜欢上他却只是短短几个月的事情。我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情,否定掉我前面活着的十几年呢?明明时间就足以冲淡一切。 痛苦就痛苦吧,反正也只是暂时的事。后来这种痛,甚至让我觉得上瘾。 他还告诉我,人迟早是要死的,只有这件事情是确定无疑的。所以唯有在这件事情上,人们不需要急。 陆显川抽烟。有时候,我进天台便看到他旁边一地烟头,有时候他也直接当着我面抽。 他抽的烟一直是同一种,即软装的灰七星。 我问他为什么要抽烟,他说因为舒服,习惯了。 可是抽烟有害身体,我说。 我很朴素地认为,既然选择了活下去,难道不该尽可能活得健康一些吗。 他却只是不以为然:“有害身体又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没害人。能让我开心就行,反正我也不想长命百岁,活够了就去死。” 后来哥哥跟我表白的时候,我又想起了陆显川这句话。 是啊,为什么要规定人应该活成什么样?人生有既定的模式吗,怎么样的人生才是最幸福的人生?一定要考上名牌大学,一定要年薪百万,一定要儿孙满堂,一定要德高望重,一定要活到一百岁?我能保证我当下做的每件事都指向最终的“幸福”吗,做到这些,我就能永远没有烦恼吗?我想多半是不能的。 人不能预见未来,不能完全掌控人生,而这也许是件好事。如果妈妈当初能够预见未来,她就不会选择那个男人吧。那就不会再有哥哥,也不再会有我。 又或者,就算她能预见未来,她也还是会为了生下她深爱着的哥哥和我,而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条路。 既然不可能保证绝对的幸福,既然活着永远都会有烦恼,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择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和哥哥既不偷也不抢,也没有伤害别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我不知道未来迎接我们的到底会是什么,但我选择了爱他,所以也选择直面我今后的命运。 曾经对江启年的爱几乎要将我溺死,可如今,它已经成为了我生存本能里最强烈的那一部分。 【五十】冰茶 江示舟脸色煞白,抿紧嘴唇,一直放在桌下的那只手则下意识地按紧了裤子右侧的口袋。 布料在按压下隐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形状。他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是将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摧毁成了粉粹。 原来他都知道了—— 自己的猜忌,恐惧,防备,以及走投无路之下揣进口袋里的那把公寓备用钥匙。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江示舟摇头失声,又慌张起身。微微的晕眩感涌上脑内,她脚下一趔趄,不小心撞上了经过的服务员。 “示——?” 在不期而同的惊叫与惶然的目光之中,盛满饮料的玻璃杯在托盘上微晃了两叁下,便径直摔了出去。冰凉的有色半透明液体洒出杯口,泼溅在江示舟的白T恤上,紧接着响起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也将她的注意力砸得四分五裂。 江示舟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先前她点的其实不是两杯同样的饮料。虽然外观相似,但一杯是冰柠檬红茶,另一杯则是长岛冰茶。 在名字、色泽和口感上,长岛冰茶都几乎与冰柠檬茶别无二致,实际上是酒精度颇高的一款鸡尾酒,也因此常被称作“失身酒”。滴酒不沾的江启年对此可能不了解,江示舟却是心知肚明。 她本来想借此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江启年放倒,没想到会栽在了上错饮料这一环上。也可能是,服务员以为江启年是酒吧里常有的那种心怀不轨的男性,默认这杯酒是点给女伴让她“失身”的,便“通情达理”地成全了他。而她刚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寿司上,也没注意到饮料上错,不知不觉就喝下了大半杯。 一杯长岛冰茶下去,上头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儿。此时的江示舟脚步和思绪都已经开始飘忽,只在心里唾骂这水吧助纣为虐,随后又开始发窘——毕竟这会儿不怀好意的恶人好像不是江启年,而是她自己。 这就是所谓的“害人终害己”吧…… 这番动静使得叁人刹那间成为了水吧内视线的焦点。江示舟愣在原地的时候,江启年早已挤到她面前,护着不让她被碎玻璃扎伤,又忙不迭地向被撞倒的服务员赔礼道歉。店内则很快安排了人来现场清理干净,不一会儿便恢复了秩序。 好在只是打翻了两杯饮料,碎了一个杯子,除此之外没造成其他损失,也没有人受伤。虽然店方没有提出要求,江启年还是坚持照价补偿了损失。 毕竟他自己也在餐厅打过工,知道就算不用顾客赔,损失多半还是要从服务员工资里扣。将心比心地说,他自己当服务员的时候,也总是希望遇到心善顾客的。 处理完一切后,江启年走出水吧,只见江示舟正坐在一旁等着他。房卡在她身上,他本来是第一时间便让她先回房间洗澡换衣服,没想到她还在这里。 江启年暗自叹了口气。说实话,真的放任她单独行动,他其实不太放心。可现在她也不怎么信任他,于两个人而言都真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处境。 他上前拍拍她的肩:“走了,示,回房间去吧。” 江示舟这才抬头瞟他一眼,点了两下头,动作有点疲软无力。 走向电梯的过程中,俩人都没说话,始终隔着半个肩膀的距离。 江示舟一方面正被酒精带来的困倦感侵袭,另一方面则是自觉忸怩羞惭。都十八岁的成年人了,还要哥哥忙前忙后地收拾烂摊子,这不可能不让她汗颜。江启年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电梯下到一楼,厢门打开,叁两个人从里面陆续走出来,而此时在电梯前等待的依旧只有他们俩人。 走进电梯轿厢,压抑紧张的情绪令江启年的呼吸有些不畅。凭他的想象,他是觉得江示舟肯定会再次恐慌发作,担心他趁机行凶什么的。 事实是,经历了刚才的一番波折,在酒精的麻痹作用下,江示舟的神经早已维持不了原先高度紧绷警觉的状态,只想早点换掉身上黏湿的衣物,躺在床上睡个好觉。抱着这样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她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开始松弛,不自觉地将身体靠在江启年身上,半眯起眼睛。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提心吊胆防了一晚上,最后直接回旋镖把自己砸了个半死。要是真横竖逃不过一死,那不如先坦然地迎接一个安然的美梦好了。 发觉她这样的动作,江启年忍不住去看她。只瞥了一眼,他原本的一丝胆怯和欣喜,立刻转变为了惊慌和担忧,二话不说便按住她的额头,手心传来的滚烫令他心里一惊。江示舟则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只因微凉的触感让她觉得舒服。 “你脸怎么这么烫……是不是真的生病了?现在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她只是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说:“我没事,我想早点睡觉……” 江启年从她身上摸出了房卡,又拖着她出了电梯,穿过迂回的走廊回到房间。进门以后,他没急着关上门,而是先让她在床上躺好,给她盖好被子,又弯下腰,用自己的额头去试她额头的温度。直起身时,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一副焦头烂额。 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之后,他像是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去浴室里拿了毛巾,用冷水打湿后敷在她头上,他便拿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要往外走,衣角却被她拉住。 “你去哪?” 她的声音没什么力气,拖得有些长。 “……我去给你买退烧药。” 事到如今,江启年只觉得愧疚和后悔。 在家和学校的时候,江示舟虽然也偶有感冒,但几乎不发烧。谁料第一次带她出市,就屡出状况。是路程太累吗,还是水土不服,他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景区附近又没有药店或诊所,大半夜带着她去看急诊似乎也不太好。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抓紧时间开车去最近的药店。 江示舟一个激灵,攥着他衣角的手变得愈发用力。她尽管有些困倦,意识却还是基本清晰的。 ——喝了酒再吃退烧药,那她的小命就真要在今天玩完了。 “我,我没发烧……你别去。” 他叹气:“额头那么烫,还在这儿逞能呢。” “我真的不是发烧……”她急得改抓他的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只是喝酒上脸了。” “喝酒?你什么时候喝的酒,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才……在楼下喝的。” 江启年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不是茶吗,怎么会上脸?我和你喝的也是一样的啊。” “我点的那杯是鸡尾酒……只是看起来很像冰茶而已。”江示舟的声音越来越低,“你,你那杯是正常的柠檬茶。” 江启年这才将信将疑地从口袋摸出小票,看了两眼,也没追究下去。 从她回高中读书后,家里就几乎不再囤酒了。江启年只当她是犯了酒瘾,耍点小心机蹭酒喝而已。 “行吧,人没事就好。” 他习惯性地伸手抚摸她的额头,指尖刚触碰到,又像触电般缩了回去。 “那你先别那么快洗澡,至少过半个钟再去吧,或者只把衣服换了直接睡也好。” 他边叮嘱着,边在房间里收拾起了东西。江示舟就躺在床上,眼巴巴地望着他的动作,最后见他拎着一袋东西,再次往门外走去。 “你又要去哪?” 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她这回的声音显然高了很多,从中能听出一丝焦急不安。 江启年在门口停住,这时他本来理应回头,但是他没有。 过了片刻,她听见他的回答。 “这间房给你单独睡,我自己现在再去开间房……早点休息吧,晚安。” 正在他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身后有闷重而急促的踩地声。一晃眼的工夫,他的后背就紧贴上了另一具柔软的躯体,腰间则多了一双细瘦的手臂。 “……你别走。”她的脸深深埋在他的脊背上,声音很弱,环抱他的力度却只增不减。 他又叹气,他也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次叹气了。 “兄妹俩睡一间房……确实还是不太好。” 江示舟不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一边摇着头,像是在无声地反驳他。 他自嘲般地笑了笑:“不怕我了?” 话音还没落完,就被她闷声打断。 “……我爱你。” 宛如念咒语一般,她将这叁个字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直到听见他又叹了一声。 “成年人了……说的话要自己负责。” 他抬起手,将门重重关上。门板隔绝了房间外的世界,只剩下房间内的两人。然后他转身,不容分说地将江示舟搂入怀里。 “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后果自负。” 【五十一(上)】忌日快乐 俗话说,狗改不了吃屎。 尽管嘴上放狠话,江启年还是贯彻母爱原则不动摇。给江示舟擦洗干净换好衣服,他就把她拖上干净的那张床,自己则揣着手臂坐在边上,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江示舟倒是因为酒精上头而兴奋了起来,忽然就抓住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噢?‘失身酒’?所以你的意思是,原本那是打算给我点的?” 此时江示舟已经在床上坐起了身,嘴不满地噘了起来,像捣蒜似的点着头。听她愤慨地抱怨着水吧里上错酒的服务员,江启年只觉得好笑,又不敢打断她。 “嗯……那么,我亲爱的妹妹,你给我点那杯酒的意图是什么呢?” 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让他“失身”。 江启年也只是明知故问罢了,可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是,江示舟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为了把你灌醉睡着啊,这样你就没本事杀我了。” 真是……意外地坦诚啊。 他现在多少理解了为什么以前她嗜酒成性。 大概并不是觉得有多好喝,只是因为喝醉了能自然而然地卸下防备、放松精神,这一点以前医生好像也和他提到过。 不然总是保持着那么高的应激性,是真的会很累吧。 以前她在家醉酒的时候,要么是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要么是已经睡过去了。能像这样跟醉酒的她聊天套话,这种机会还真不多。 ”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哥哥要杀你?” 这个问题好像一下子难倒了江示舟。她低头沉吟了片刻,然后双目圆睁,像是脑内灵光一现。 “我想起来了,你在车上的时候说可能要捅死我……” 听到这回答,江启年哑然失笑。 “拜托……我逗你玩的啊,这你都信?” 答案被一票否决,她的表情有些不满,却还是继续尝试着作答。 “我有一次梦见了你提着刀来追杀我,还是妈妈忌日那天,肯定是她托梦要我小心你……” 这他倒是毫不知情,但他还是没克制住吐槽的冲动。 “那是你做梦,关我本人什么事啊?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还说我梦见过你吃屎呢……啊!” 为什么这臭丫头喝醉了踢人还那么痛啊? “我不管,反正就是,直觉……?我就是感觉到你会在我生日这天杀我。” 生日杀人? 江启年敏锐地捕捉到这条关键词。努力地在记忆里搜刮一番后,他终于豁然开朗,随后啼笑皆非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还直觉呢,又看乱七八糟的电影了吧?” 说着,他拿起床头的电视遥控器,翻到一部电影,名字叫《忌日快乐》。 这部电影讲述的是女主角在生日当天,以各种方式被杀了几十次的故事。 江示舟双眼发直地盯着电视屏幕,嘴不知不觉中张大,一副如梦方醒的样子。 电影进度条蠕动到了女主角第一次被杀的场景,电视音响传出的一声凄厉尖叫划破了房间内的安静。江示舟恍惚的意识乍然受到了惊吓,这才又把注意力移回江启年身上,伸手就要去夺他的遥控器。 “你有毒吧,我生日你给我放这个?” 江启年眼疾手快,抢先举起遥控器躲开她的手:“哇,不是你先怀疑我要在你十八岁生日害你吗,又恶人先告状啦?” 抢了半晌也没把遥控器抢到手,反倒是惹得自己头晕目眩,江示舟索性一头栽进他怀里,像鸵鸟一样深埋着脸,双手捂住耳朵,企图隔绝一切来自电视的视听刺激。 不闹还不要紧,这一闹倒是让江启年犯起愁来。虽然遥控器抢夺战是取得了胜利,这种局面下更难受的人却变成了他。 ——他硬了。 夏天俩人本来就穿得不多,洗完澡的江示舟现在身上更是只有一条薄薄的睡裙。他毕竟不是柳下惠,喝醉的妹妹就这么把他压在床上,双腿还岔开着贴在他腰腹处,他能不起反应才有鬼。 所谓食髓知味。经历过去年的除夕夜,江启年深知醉酒的江示舟有多“可口”。会迷迷糊糊地说一些平时死活不肯说的话,嘴和身体都比平时诚实热情得多,叫得也很好听。但他也仅仅体验过那一次,并且这回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那一次她酒醒之后浑身酸痛,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被人揍了。江启年觉得新鲜,就骗她说是她喝醉之后在浴室摔了一跤。直到进浴室洗漱换衣,她才看到身上密密麻麻的牙印和吻痕,之后就彻底炸毛,揪着江启年暴揍了一顿,愣是快半个月没肯让他进房间。 更损的是,他那晚还一时兴起录了像,还非要幸灾乐祸抱着鞭尸的心态拿给她看。他在旁边是乐不可支,江示舟则羞愤恼火到就差拿把枪顶在他太阳穴上,才逼得他不情不愿地删了视频。 说来也好笑,叁年多劝她戒酒都没什么用,那一出发生之后,她却是打死都不肯再碰酒了,搞得江启年一开始还有点遗憾。 怀里是软玉温香,电视里则上演着血腥的杀人场景。江启年只有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画面上,才能多少按捺住本能的躁动。偏偏身上的人还不肯安分,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蹭,嘴里还呜呜咽咽的。 “你别放了好不好,我好怕,要是真就一直死在生日这天怎么办……” “不会的,就一部电影而已,你看现在房间里不就咱俩吗,还有谁能害死你?” “有你啊,你要杀我的话我都根本跑不掉,我怎么这么倒霉……” 江启年失笑:“你怕我杀你,你还往我怀里钻?” 这一句话吓得她猛然弹起身,张皇地往左右张望了两眼后,又二话不说压住他,抱得更紧了。 因为她发现,此时此刻,这个姿势于她而言才是最安全的。看不见彼此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体温。臂弯里只有对方的躯体,几乎没有行凶的余地。 “不是,我到底有什么理由要杀你啊?你说说看?” “……” 这种问题对于现在的江示舟来说,还是有点复杂了。她思索了一会儿,便发起了呆,半晌没说话。 见没有回音,江启年决定换个简单一点的问题: “你想杀我吗?” 答案显而易见,一听见问题,江示舟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匆遽摇头,发丝摩挲着他胸前的衣服,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如果说我不信,那你怎么证明呢?” “……”问题再次难倒了江示舟。 是哦,她可以怀疑哥哥不怀好心,那哥哥也可以怀疑她图谋不轨嘛。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啊,她又没有什么理由。 “……我就是没想啊,有什么好证明的……” 这话说出来,连她都自惭毫无说服力,本以为江启年会像先前的她一样胡搅蛮缠,不料他却极为爽快干脆地接受了这个说辞。 “说得好,那哥哥现在相信你。”他摸摸她的头,仿佛在摸一只乖顺的小狗。 “那你呢?哥哥相信你,你相信哥哥吗?” 【五十一(下)】忌日快乐 “……” 沉默了许久,江示舟终于嘟哝着说道: “我们俩……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江启年低头欲去蹭她的鼻子,却被她扭头躲开了。 “你是男的,长得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我哪里打得赢你……”说着说着,她自己又莫名委屈起来,抽着发红的鼻子,“而且我干嘛要杀你,你会赚钱,又会做饭,你死了还有谁给我煮饭吃……不像我这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又不听你话,我死了你还轻松一点……” 江启年忍不住伸手掐住她一边脸,哭笑不得:“不是,我就你这一个妹妹,含辛茹苦这么久,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到成年了,就是为了把你骗到这里杀掉?我脑子有病啊?” 不料,江示舟的情绪却没有因为他这句话得到缓和,反而是愈发失控地流起泪来。情感和理智的阀门,仿佛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在被酒精这只手拧开之后,长期积攒潜伏的情绪涌溢出来,掺杂了陈年的锈色和苦涩。 “不一样,根本不一样……我不想只当妹妹,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可你不会像我需要你那样需要我……你现在没有义务再养我了,我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这么依赖你……总有一天,你也会觉得我变成了你的负担和阻碍,然后抛弃我,或者把我杀掉……” 怀里的身体颤抖得愈来愈厉害。或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空调温度太低,江启年只觉得皮肤上的汗毛在一点点竖立,于是抱着江示舟的手臂又用力了几分。 “总有一天”…… 听着她这番语无伦次的诉说,江启年总算意识到:从本质上,他们俩其实在害怕着同一个东西。 那就是——“未来”。 准确地说,是“不再为对方所无条件信任、依赖和深爱”的未来。 他带她来这里,又不禁问出那句法语台词的原因,难道不也是出自这种恐惧吗? 未来本身就是不可知的,唯有从过去和当下的确定经验里,才可能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事物、任何人,能对这种推测作出保证。 十八岁,是一个槛。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日,也即迎来了兄妹之间监护关系的终结,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将不再有绝对的依附关系。她成为了和他一样,有独立自主权利和能力的成年人,他不再有义务供养她,她也不再需要处于他的监护之下。 如果用比喻的说法,那就是——曾经有一条丝带,将他们俩的手腕系在了两端。除非剪断,否则任何一方都挣脱不了。他们可以保持着丝带长度的距离,也可以就着丝带,将对方扯到自己的身边。 而如今,原本紧系在手腕上的丝带终于松了绑,仅将两端虚放在双方的手里。只要任何一方不乐意或者嫌麻烦,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从此摆脱这种不必要而又费劲的牵绊。而被抛弃的另一方,可以就此松手,也可以转而拿起丝带,勒上对方的脖颈。 失去了这种必然责任的联结,他们这种乱伦的恋爱关系,真的还能够维持下去吗? 他们的爱究竟会是什么呢?是在暮色苍茫之下缓缓绽开,翌朝即逝的夕颜花,还是凌寒不屈、四季常青的雪松? 良久,他握住江示舟的一只手,引向自己的左胸膛。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隔着胸腔,感受到心脏在她的掌心下跳动着,江启年贴着她的耳畔,轻声细语道,“……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示舟。我爱你,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仅仅因为你是你而已,我不关心你能为我做什么,我只关心我能为你做什么。至少在当下,这是我确信无疑的,就像我的心跳一样。所以我不可能会伤害你,更不可能杀你。”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廓,细碎的吻也随之一点点落下来。 “今天你十八岁,我还是像你十六岁、十七岁的时候一样爱你,甚至比之前更爱。只要我还像现在这样爱你,我就不可能会伤害你。虽然我不能保证,也不能证明,等你十九岁、二十岁、叁十岁、一百岁的那天,我的心情还是会像今天这样。 “但我不需要证明,你也不需要证明。一切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被证实,不是吗? “你不知道我会不会一直爱你,我也不知道,所以……就让余下的时间来见证吧。” 在江启年的安抚之下,江示舟的泣声总算趋于平缓,又转为长足的鼻息声,搭在他身上的四肢也放松下来。背景的电视音因而显得嘈杂,江启年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进被窝里后,找到遥控器,按下了暂停键。进度条与状态栏一同浮现,右上角显示出一串数字。他先是短暂地愣了一会儿,随即微微扬起了唇角。 意识朦胧,接近睡着的江示舟顺着他的手指,看向电视屏幕。 “你看,已经是第二天了,你生日这天已经过去了,你害怕的那种事情没有发生。” 江启年本以为,这句话能够让她彻底安下心来,不用经历电影里女主角十数次的死亡,便获得了她最渴望的“明天”,本来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江示舟却是直愣愣地望着屏幕,嘴唇嗫嚅着,眼泪又一次无声地顺着脸颊流入鬓角。 他便手足无措地又一次擦干她的眼泪,终于听清楚了她念叨的语句。那是电影里女主角的一句台词: “If I finally make it through this day somehow, I am gonna have his babies.”(如果我能成功活过今天,我要怀他的孩子。) “明天”这个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再平凡不过。甚至对于某些人来说,是恨不得弃之如敝履的。可对于反复死在同一天的女主角来说,却是个极度奢侈的愿望。 就像“孩子”这个词,对于某些人来说,或许也是如此。 头痛困乏到再也没力气思考和保持清醒,哭累了的江示舟将脸贴在枕头上,恍惚间似乎能依稀听到远处海浪的声音。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王子如果和小美人鱼在一起了,他们会有孩子吗? 反正江启年和江示舟,永远不可能有孩子——这件看似残酷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似乎也慷慨地赋予了他们某种永恒的确定性。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五十二】愿望 刺耳的铃声突兀地在耳边响起,穿过耳膜刺激唤醒了沉睡的神经。江示舟皱着眉,半睁开一只眼,习惯性地伸手探向噪声的来源——她的手机。光线争先恐后地挤入了她的瞳孔内,江示舟熟练地掐断恼人的闹钟,意识也伴随着视觉在脑内复苏。 紧接着,枕套和被单的陌生触感与视线中的场景令她乍然清醒,宛如一张拉满的弓被释放了弦,她长年累月的警觉感本能地一触即发。惶然无措地环视了一周,江示舟这才想起——她已经跟着江启年从家里来到了L市海边的酒店。 然而此时身下空旷的大床只躺着她一个人,对面的床上仅留有凌乱的起床痕迹,浴室里也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独自一人待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让她感到些许坐立难安。头仍然隐隐地钝痛,江示舟下了床,一边努力地回想昨晚睡前的场景,一边找寻江启年的身影。 在房内游走搜寻无果,江示舟有些烦躁,不遑多想便拨了江启年的手机号码。短暂数秒的拨号声后,耳里迎来的却是电话挂断的忙音,机械的节奏犹如高一物理课上的打点计时器般,敲击着她疼痛欲裂的太阳穴。 平时和江启年通电话,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主动打过来,她一打过去也都是秒接。江示舟也没料到有一天会被这么无情地挂断电话,刚起床本就不耐烦的心情如同火上浇油。她不依不饶地又打过去,这次却提示对方忙线中。 正在她要打第叁次时,屏幕显示对方来电了。 “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声音如往常一样温柔沉稳,又带着一丝殷切。这却惹得江示舟更恼火了,语气也有点恶狠狠: “你去哪了?” 江启年则很无辜:“我醒来肚子饿,怕打扰你睡觉,就先去楼下餐厅吃早饭啊。” “那你刚刚干嘛挂我电话,你现在人呢?” “我没挂你电话……是刚刚在电梯里信号不好,这不是一中断又马上打给你了吗,干嘛这么凶。” 在江示舟劈头盖脸的怒音下,江启年的语气显得委屈巴巴。还没等江示舟回应,房间门外突然响起清脆的叩门声,以及隐约的熟悉的嗓音。 “我现在就在门外边啊……那么急着找我的话,要不先过来开个门?” 江示舟蓦地一惊,原想下意识地去开门,却又在门前两叁米的位置停住了。明明打开门板就能见到对方,她却还是不肯挂断电话,继续一副凶巴巴的语气。 “你没有手么,不会自己开啊?” 他哑然失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房卡插在里边,我怎么开啊?” 江示舟的视线落在门边的卡槽上:“……你出门房卡都不记得带?” 江启年哭笑不得:“我的宝贝妹妹,酒店都是插卡取电,我不把房卡留在里面,难道留你一个人在睡梦里热死?” 江示舟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得撇着嘴,不情不愿地打开房门。门后,江启年一只手还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则拎着一个纸袋。 见她的神情果然不再像昨夜那样焦虑紧张,江启年暗自松了口气,很快便挂上了一副轻快的笑容,跟着她往房间里走。 “下面的早餐营业时间快结束了,也没什么能挑的了,就随便给你带了点。饿了的话就赶紧洗漱完趁热吃吧。” 他在床边坐下,将纸袋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在桌上,总共是一个牛角餐包,两根火腿,半份蔬菜沙拉,一杯热牛奶,以及一小盒樱桃。以她的食量来说,吃饱绝对是绰绰有余,虽然不算是太喜欢的食物,但也并不会反感和忌口。 虽然此时头痛又有起床气,但对着江启年,真是丝毫找不出能发脾气的理由。江示舟只得压下火气,闷闷地吃起早餐,说话的语调还是带着一丝嗔怪。 “你不带房卡出去,我要是没醒怎么办?你就在房间外面一直待着?” 她手机常年开着免打扰模式,如果不是正在看着手机,别人打电话过来,她多半是听不到的。 “我在楼下坐了都快俩小时了,这不是看到你微信步数终于有动静了,就第一时间赶上来,你还冤枉我挂你电话。” 江启年边说着边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拉开。七月午前的灼烈日光投入室内,随即占据了近叁分之二的空间,使整个屋子敞亮起来。窗外的大海犹如一面镜子,倒映着浅青色的万里晴空。就连游荡着的云絮,也被偶尔翻起的浪花所完美复刻。浅金色的沙滩被晒得发白,其间点缀着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遮阳伞,以及身着清凉泳装的来来往往的游客。 “……”她默默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居然靠微信步数来推测她有没有起床,江示舟忽然觉得,江启年是有点变态跟踪狂天赋在身上的。 “所以……你那么急着找我干嘛?”他轻笑着打趣道,“怕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跑路?” ——也不是不可能。 江示舟原本只是出于本能地找江启年,还没来得及多想。眼见她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江启年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又会引起她不必要的恐慌,便趁着她还没有陷进去,连忙转移话题。 “你头还疼吗?还疼的话我待会给你拿热毛巾敷一会儿,止痛药我也买回来了,实在受不了就吃两片。” 她却一脸茫然地抬眼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头痛?” 江启年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尴尬地抽了两下。 ……这是,又断片了? “你……不记得昨天晚上的事了吗?” 江启年的询问小心翼翼,江示舟的反应速度却很快,失忆加头痛的组合关键词马上就让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我昨晚不会喝酒了吧?” 江启年默默点头。 “我什么时候喝的,为什么我会喝酒,不会是你这个王八蛋又灌我……” “喂,江示舟,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明明是你先蓄谋灌醉我,结果不小心把自己喝倒了好吗?长岛冰茶和柠檬红茶,这也不记得了?” 喝醉前的记忆她还是多少保留着,一经点拨,很快就想起来了。 为什么当时会想灌醉他呢?好像是……当时PTSD又发作了吧。 江示舟暗自叹了口气。黑夜、生日、陌生的城市、海边、酒店,这一系列要素组合在一起,让她毫无征兆地又一次陷入死亡恐惧的泥沼之中。现在生日过了,太阳出来了,楼下的海滩上到处都是人,多少还是解除了她的心境危机。 酒是她自己喝的,现在她也活着,可是她醉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会是又被江启年…… 似乎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江启年立马出声打断她的联想。 “昨晚根本什么都没对你做好吗?我都自己滚去睡另一张床了,倒是你自己醉了就抱着我不撒手,还一个劲往我身上乱蹭。” 平白被冤枉,又被迫回忆起昨晚看得见吃不着的煎熬经历,江启年也变得有些气鼓鼓的。江示舟掀起被子往里面瞅了瞅,衣物确实都完好如初,身上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腿间更是没有丝毫异常感,这才放下心来。 好在是没有发生什么,甚至如果只是被江启年本人“趁虚而入”,都还是小事。成年当天在外地的酒店里醉得不省人事,哥哥还开着一辆来路不明的跑车……如果江启年真就是什么“卖妹求荣”的人,那她也完蛋了。 幸福美满的剧本总是千篇一律,通往不幸的道路倒是花样百出。 哎……这操蛋的生活。 百无聊赖的江示舟拿起遥控器,打算看个节目下饭。电视屏幕亮起,跃入眼帘的却是昨晚放到后半段的《忌日快乐》。 她的记忆里显然缺失了昨晚看电影的片段,所以再看到电影画面时,她的神情显然一怔,反应过来为什么“生日”会变成一个触发恐慌的因素。 “为什么电视里会放这个?” “你昨晚喝醉的时候说怕生日被杀,我就想到这部电影,翻出来给你看咯,不然你总以为是什么鬼‘直觉’。” “生日给我放这个,你可真行,够晦气的。” “不是你自己先疑心我要杀你的吗?既然要追求晦气,就贯彻到底咯。” “……” 把其他的食物都吃完后,她又拿着那小半盒樱桃爬上床,靠着床头吃了起来。 反复看了两叁遍的电影情节已经烂熟于心,最终还是没切节目,顺着方才的进度条就这么看了下去。江启年也自然而然地在她身边躺下,时不时叼过一颗她随手喂过来的樱桃。 场景毫无悬念地来到了男女主共度生日夜晚的部分。电视里面,蛋糕上的烛火摇曳之际,江启年忽然扭过头,与男主角问出了相似的台词: “对了,你昨晚许了什么愿?” 江示舟愣了一会儿。 事实是,她昨晚因为过于恐惧和警觉,压根没多余的心思许愿。从某种意义上说,或许也就是在昨晚,她终于发觉到了内心——或者说是意志——所真正渴求之物。尽管现象千变万化,但在事物的根本处,它却是牢不可破、强大而快乐的。 那是她的存在之根基,是她未来所有可能性得以实现的前提。 那样东西,就是——生命。 然而她只是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答道: “为什么要告诉你?” “万一我可以为你实现呢?” 见他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江示舟觉得纳罕,便开玩笑地说: “那我希望一夜暴富。” 江启年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呆了两叁秒,不一会儿又猝然笑了。 “巧了,我可能还真能帮你实现。” 【终章】余生(h) 在江示舟惊诧又迷惘的眼神下,他从她枕下拿出一个小号的白色信封,递入她手里。 “打开看看?” 她有些迟疑地拆开,往里探了一眼,将里面的东西抽出来。 那是一小迭百元钞票。 “就这?还一夜暴富……”她边觉得好笑,边习惯性地把卷在一起的钱展开,眼前的新发现却让揶揄的话语很快被堵回了喉尖。 ——里面包着一张银行卡。 仿佛是对她呆滞的表现早有预料,江启年很及时地从旁解释。 “给你交学费时办的储蓄卡,你应该还记得吧?账户是你的,密码也是你自己设置的。我前几天转了点钱进去,加上以前舅舅给的压岁钱之类的,现在里面大概有……的样子。” 他说的数字让她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眼睛里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别想太多,我们家没什么钱。这是全部家当了。” “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就是你的那份遗产啊。”与她此时的急躁截然不同,江启年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当年出事后,法院那边把咱家房子给拍卖了,用来给那男的还债。刨掉债款,剩下的钱就是咱俩对半分。” 之前家里的房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事发之后,母亲那方的一半产权毫无疑问是作为子女的俩人继承;而父亲的另外一半产权,也作为抚养费和赔偿金悉数转移给了俩兄妹。 “之前你没成年,你的那一半就一直由我保管着。现在你十八岁了,也可以交还到你手里了。我也不再对你有监护的责任了。” 难怪前几天她手机收到银行入账的消息,由于数额太大,她当时只以为是诈骗短信。 突然摇身变成小富婆的事实仍令江示舟瞠目结舌,江启年则继续说着。 “你昨天不是问我吗?如果你说不,我会不会杀了你?” 她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段对话。 【我们换一种生活吧,我的卡尔曼。去住到一个我们永远都不会分离的地方。】 【哥,这可不是什么浪漫的台词。……如果我说不,你也会拿刀捅死我吗?】 【……可能吧。】 见她回想了起来,江启年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正确答案是不会,因为卡尔曼永远是自由的。” 这句也是小说里的原台词。只不过,这是女主角拒绝男主角时亲口说出来的台词。 ——“你向我要求的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再也不爱你了;而你却还在爱我,所以你オ要杀我。我也可以再向你说些谎话。可是我现在不愿意这样做。我们俩之间一切都完了。作为我的罗姆,你有权利杀死你的罗密。但是卡尔曼永远是自由的。她生为加莱人,死为加莱鬼。”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卡尔曼,但我觉得我应该不是唐·何塞。我爱你,所以我想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包括主动离开我的权利和能力。 “现在你有了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和本钱,我们结不了婚,也不会有孩子,你是绝对自由的。就算,我只是说‘就算’……我们不能以恋人的身份走到最后,就算你可能不会再那样爱我,你也永远是我的妹妹,我的心里永远都会留有你的位置。 “你可以随时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即便这种生活里面没有我。只要你需要,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和帮助你。这是我作为哥哥对你的承诺。 “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得先乖乖读完高叁,这是我们答应过舅舅的。” 听着他的话,不知道是因为空调温度太低,还是其他原因,江示舟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正如他所说,有了这笔钱,她如果哪天不再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就可以随时随地远走高飞。 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会觉得江启年这是想赶她走。可现在的她,终于渐渐明白了他一直在向她无言传授的另一门课程。 没有固定的教材,没有课后习题,也没有考试,这门课程很简单,却也很重要,那就是——“爱”。 不是索取,不是掠夺,不是禁锢与占有;相反,只是尊重,给予,奉献,甚至放手。 换位思考一下,她能做到像江启年这样的程度吗?如果她是董永,想必她也会忍不住要藏起七仙女的羽衣,好让仙女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她一直自知天资比江启年聪慧,但在“爱”这条赛道上,她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江启年都在她之前。但他并没有自顾自地跑,而是转头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我爱你,所以我想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包括主动离开我的权利和能力。”】 虽然确实很感动,但是这家伙说的话……还是好肉麻啊。 确定江启年的话说完之后,她忍不住抱着胳膊,先是搓了两下鸡皮疙瘩,然后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开口说了话。 “……既然咱们有那么多钱,你为什么还成天出去累死累活地打工?” 虽然家里生活水平不算差,她想要什么江启年也都是竭尽所能满足,但他自己勤俭节约的程度,在s城的大学生中间也算比较可怕的了。如果让江示舟和他的朋友概括他的课余生活,那无非就是两个字——“搞钱”。 江示舟的问题又一次让江启年嘴角抽搐,只有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挫败感。 真就他妈的一物降一物。 “我的宝贝妹妹……钱花完了就没有了,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别人家里有房有车有爹妈工作兜底,我们俩可没有。” 虽然账户上有一笔数额不菲的钱,可也远达不到让两人一辈子衣食无忧、游手好闲的地步。况且他们没有了自己的房子,每月要支出数千块钱的房租、水电费和生活费,还要定期缴纳学费,如果没有额外的收入补贴,迟早也得坐吃山空。 平时江启年都尽可能不动用到那笔遗产,要用也是记在自己的那份上,江示舟的那份就一直存着定期,免得后来分割麻烦。就连这次斥巨资带她来海边度假过生日,用的也只是实习期间拿的工资而已。 这倒是。她的目光并没有江启年的那么长远,毕竟是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高中生,眼里还只看得到当下的事情。她举着那张夹在指间的银行卡,若有所思。 “那这钱……我是想怎么用都可以是吧?”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用完了就没了。” “那我要不包养你吧,你之前好像说是算一晚一千?” “……” 江启年有时候真的觉得摸不清他这妹妹的脑回路。 “……江示舟,有钱也不是你这么花的吧?”他忍不住吐槽,顺便拍开她蠢蠢欲动的“咸猪手”。 “没有监护关系了,再建立个雇佣关系也不错吧?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着都是咱家的钱。” “想睡我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江启年翻了个白眼,把她凑到面前的银行卡推开,“好不容易有了小金库就好好收着,这可是真金白银,自己都不知道好好珍惜,就算是亲哥哥也不能白给好不好。就你这吊儿郎当的,以后万一被哪个狡猾的野男人骗财骗色,可有你哭的。” “你不答应,我不就只有给野男人花钱了?” “你……!” 见江启年又一脸气急败坏,江示舟笑得花枝乱颤。她趴在他膝盖上,仰起脸看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对上江启年的眼睛,没过几秒,她的脸又蓦然烧红了,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丝毫没有方才游刃有余的样子。 还没等他询问,她便破罐破摔般地扯过一旁的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原本就不大的声音被棉絮过滤成了蚊蝇般的呐语。 “……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可是我……可能还是不想和你分开。” 哽了一会儿,她捂枕头的力度又加了两分,身体也因为紧张与难为情而微微发着抖。 “……不是兄妹意义上的。” 就算表达不出真正感情的十分之一,说到这种程度上,已经是江示舟的极限了。 ——想一直吃你做的饭。想一直喝你炖的汤。想每次从梦魇挣脱时一睁开眼就看到你。想在你的怀抱里获得平静。想一直伴着你的睡颜进入梦乡。 只想啜取你一个人的吻。只想感受你一个人的体温。只想梦呓你一个人的名字。只想让你一个人看到我最脆弱狼狈的模样。 从生到死,都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这种话,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江启年愣了一会儿,随后脸上又浮现起一抹微笑。 “好。” 感觉到另一只手被握住十指紧扣,江示舟终于松开捂着抱枕的手。不知是因为害臊还是缺氧,她重见天日的脸庞涨得通红。 “那晚一点……我们一起下去看海吧。”他说。 房间里的冷气已经足够强烈,然而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还是灼得厉害。 窗帘不知何时又被拉上。室内重新变得昏暗,凉爽的空气里渐渐混杂了带着体温的微烫喘息。她的脸埋在枕头里,露出的通红耳根透露出她此时的面色,沁出的汗已经将雪白的布料染成稍深的颜色。他边轻喘着,一边将她黏在肩胛骨上的汗湿长发撩起,拨到一旁。唇又贴上她的颈项,啄吻片刻,随后便张开,用牙齿轻咬她的后颈。 窗外是烈日当空,游人如织。窗内是晦暗阴凉,兄妹相奸。 虽然已经做过不知多少次,两人的口才却没有什么长进。只会不断地低声唤着对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爱你”。年轻的肉体几乎没有一丝缝隙地交迭着,肌肤紧贴在一起,汗液也变得不分彼此。从额头滑过眼睑,又落到鼻尖,最后打在她的胴体上,绽开一朵朵极微小的水花。 他捧起她的脸,上面已是水渍纵横,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鼻尖和两颊被晕成半透明的玫瑰色,眼底欲念的色彩随着颤抖的睫毛忽明忽暗,将眼角染成了绯红。她颤抖无助地揽住他的脖子,在他慢而深的顶弄下小声啜泣。她想起杜拉斯的《情人》。 “我问他,像我们,总是这样悲戚忧伤,是不是常有的事。他说这是因为我们在白天最热的时候做爱。他说,事后总要感到心慌害怕的。”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做爱明明是极致欢愉的体验,可最后常常会莫名涌上一种无法消解的悲哀。又或者,倒不如说,性爱本身就是一件充满希望而又终将绝望的事。 两个孤立的人能够结合、深入、化为一体,从而克服分离与孤独之痛,可最终还是要承受抽离的过程。所以说,完全独立的两个人真的能够彻底地、永恒地融为一体吗? 似乎是注意到并不满于她的分神,他的动作倏忽变得急而重,几乎每次都要顶到最深处,触碰到柔软的子宫口。小腹被顶得发胀鼓起,她被近乎疼痛的快感刺激到瞳孔都放大了半圈,一刹那间,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精子与卵细胞结合成为受精卵的场景。 是啊——新生命的诞生,不就是这样一种融合吗。 但他和她的结合,注定是受诅咒的,是不可能的。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他们不能享有同一个孩子,至少他们还享有同一个母亲。反正从生到死,他们都始终流着一样的血液。 终于快要达到快感的临界点,他又一次咬住她纤细的后颈,与她十指交迭,在她甬道的最深处释放。微凉的白浊液体被炙热的内壁包裹容纳,她在高潮的余韵中才反应过来,他这次高潮前,喊的是他平时在床上极少用的称呼——“妹妹”。 事后,两人拥抱在一起,耳鬓厮磨。他好似想起来了什么,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对了,今天是你余生的第一天,可喜可贺。” 这是《忌日快乐》的最后一句台词。 江示舟有些愕然:“你也看过这片?” 江启年尴尬地呆滞了两秒,才移开视线,含糊地回答:“啊……嗯。” 联想到此前一系列事情,江示舟不得不问出那个一直郁结于心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我俩的片单,好像重合度高得有点吓人?” 面对她的质疑,江启年的神色纠结犹豫了许久,才终于说出真相。 “因为……你看电影,用的都是我的电脑啊。你又不删浏览记录的。傻瓜。” “?” 【完】 ———————— 正文已完结~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完结后记 终于完结了,可喜可贺。首先必须感谢的是连载以来一直积极给我反馈的读者们,对于我来说,连载期间的每个评论和点赞的意义都是无可替代的,它们是支撑我写下去的最大动力之一。如果说这篇文章是我的亲生孩子,那追到这里的各位大概就像是向孕期的我嘘寒问暖送补品的七大姑八大姨们,没有你们的鼓励,我可能已经美美弃坑/流产了。所以真的很感谢你们! 需要承认的是,这是一篇非常平淡的文。人设普通,情节零碎无聊,语言也并不漂亮,特别是到了后期,因为赶时间而不得不持续高强度输出但又缺乏输入,每次码字都觉得自己是个绝望的文盲。 因为本来计划就是写成日常向的HE中篇,所以我根本没有指望过自己写出什么跌宕起伏的精彩情节。采用的主要还是对照、隐喻和象征等比较生涩的写法,更是暗戳戳地塞了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比如存在主义、精神分析、欧洲文学,Lana Del Rey的歌,等等。也塞了很多自己曾思考的议题,比如生命、死亡、自杀、生活、自由、信任、爱和永恒,等等。 一堆杂乱无章的私货掺杂在里面,使得这篇文章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要说能算得上是故事线索的东西,那大概就只有兄妹两人的成长。他们渐渐地学会如何去“爱”,不论是学会爱对方,还是学会爱生活。 虽然这篇文最初完完全全就是出于满足个人性癖和趣味的产物,但在写的过程中,我感觉到他们渐渐不再受我控制。他们会有自己的烦恼,会做出自己的抉择。在他们的选择中,我也渐渐深化了对“爱”的认识。 我知道很多和我一样的骨科爱好者,热衷的是骨科的禁忌、背德、挣扎以至于变态,所以我也清楚有些读者,不管是弃文了的也好,还是追到最后的也好,可能会因为这篇文在这方面的薄弱而感到些许失望。 我之前曾和朋友吐槽,说我嗑骨科的根源其实可能在于我对爱情的悲观。很多时候,在很多作品里我根本不会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有多么牢固,多么无可替代,多么意义重大,更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爱上对方,所以我很难嗑得动普通的CP尤其是异性恋。而骨科天然有着血缘和家庭的羁绊,双方自幼便被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不过是背对背的),不管是要分离还是要相拥,都自有更为震撼人心的张力。但如果这种背德的关系仅仅停留在行为的越界上,而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那就只不过是有血缘关系、更为刺激的炮友,这显然不符合我嗑骨科的初衷,也不符合我自己对HE的定义。 当然我知道也有人的性癖就是这样,我也挺喜欢,但在这篇文里,我着重想探索和刻画的可能还是“爱”,以及“永恒”,而这两者也是我流HE的必要不充分条件。当然现实生活中我不可能追求这种玩意。只是在虚拟世界里,既然我选择了看某种题材,就必然寄托着我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满足不了这种幻想,我又怎么可能为之付出真情实感呢。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这篇文里其实想描摹的是“无可替代的爱”。启示之间的爱不是外在的,无关彼此的性格、长相、喜好,而是更为深层和内化的,即在于对彼此毫无条件的付出与依赖,而这种付出和依赖恰恰根植在血缘之中,根植在对彼此天然的责任之中。 我自己所理解的启示之间的爱,大概就像是血液流动那样,平缓,自然,不易察觉,却又是无比确定且无可置疑的事实,并且相信它会就这样一直延续到死。 说实话,在开文之前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很多所谓立意的东西也都是边写边复盘出来的(其实我经常觉得自己作为读者,比作为作者要更称职一些)。但还是有个最核心最原初的概念就是“存在主义”,也就是“对自己的行为和选择承担全部责任”,这早在第二章就有透露。 我们已经得知,母亲不幸遭遇的源头姑且可以追溯到私奔结婚,但这在当时,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就算没有与父亲相遇,她还有无数种选择,而从来就没有哪一种,是能够保证完全“幸福”的。 江启年起初因为妈妈的遭遇,而产生过永远把江示舟绑在身边的想法。但后面他还是意识到她到底是完全独立的个体,他没有权利剥夺她的选择权,为她做人生的抉择。如果做了,他们之间的爱不仅会不再纯粹,更会让她从此丧失对自己人生不管是幸或不幸的“最终解释权”。 所以江启年后来会想方设法创造一切条件,让江示舟能够根据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比如她和男生打篮球打得浑身是伤,就算吃醋,就算不安,也还是放弃了干涉她,只是给她买了装备防止受伤。在她十八岁给她足以逃离他身边的资金,让她自由选择她的人生。而如果他并不是她的哥哥,不是她的监护人,他本来是不需要做到这种份上的。 正如第二章里我写江启年和补课学生的关系是“名义上的师生,但本质是同龄人,只是处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他和示舟的关系其实也一样。因为刚好差了叁岁,又恰巧卡在一个成年一个未成年的时间节点,导致了两人名义上的监护关系,但本质上又是同龄人,这大概也是后面江启年在处理和江示舟关系时心理反复出现矛盾的原因之一。写结尾的时候恰好在读弗洛姆的《爱的艺术》。那么用弗洛姆的话来说,江启年的爱,大概可以说是母爱与性爱的矛盾混合体。 从同龄人和恋人的角度来说,他对江示舟有着强烈的爱欲和占有欲,渴望触碰、交合、融为一体,从而克服对孤独与分离的恐惧;从监护人的角度来说,他对江示舟又有过度的保护欲,希望永远把她绑在身边,防止被外人伤害,但他又不得不主动去承担分离的痛苦,在最大程度上尊重江示舟自己做出的选择,让江示舟能够顺从自己的本性,发展自己,成为一只自由翱翔的鹰,而不是在笼里寸步难移的金丝雀。虽然从各种方面来说,后者都明显会比前者更加“安全”。 正因为是亲人,因为是背德,所以才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因为稍有不慎,毁掉的不仅是爱情,还有亲情,更是年幼一方的人格。关于这个议题,《洛丽塔》里已经表述得很清楚了。 至于以江示舟为主视角的解读,则可以结合文中提到过的叁个悲剧:《海的女儿》《洛丽塔》和《卡门》。 在某些层面上,江示舟的形象与这叁个悲剧女主角是有重迭的。从感情的角度来说,她和小美人鱼一样,怀抱着难以启齿且无望的爱,本该注定看着心爱的人与她人结为连理;从身份的角度来说,她和洛丽塔一样是没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与自己的监护人有着不伦关系;从性格的角度来说,她和卡门(即卡尔曼)一样倔强骄傲、爱憎分明且热爱自由,不会甘心成为任何人的依附。 然而作为拥有Happy Ending的女主角,江示舟又与她们叁个都不同。她没有像小美人鱼一样,抱着没说出口的爱走向毁灭(虽然差一点点);也没有像洛丽塔一样沦为“监护人”的禁脔,窒息于对方疯狂的肉欲和绝对的身心控制当中;更没有像卡门那样玩弄感情诱人堕落,最后因追求自由而被丧心病狂的前夫开枪打死。 因为她是纯粹且诚恳地爱着江启年,而江启年亦然。并且,他们最终都感受到了彼此的爱意。 以上可以说是一篇对读者的交代,也是对自己写作全程的一个反思。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修文了,因为本身就是时间有限匆匆开又匆匆完结的一个坑,有始有终对我来说已经很满足了。接下来一年要准备考研和毕业,应该也不会常上线一一回复评论,但还是非常希望和欢迎大家在评论区里发表感想和解读。 本来想搞个实物抽奖,但po的机制好像不太适合。。。 陪伴之恩无以为报,所以就请各位读者朋友们点梗吧。清水和车都可以写,时间线也不限,可以是各种play或想看的剧情补充或未来的故事,有人点我就写。(不过肯定不会写太多) 点梗有效期截止到7月中旬。 最后再次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