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第一章 其实东汉末年就一个字 这是一件普通的梁木结构的泥瓦房,大概也就二十几个平方,黄泥墙上涂的白垩有些地方都已经脱落了,露出了里面的泥胚和稻草。房间里面靠墙立着好几个个木架,每个木架上面都整齐的摆放着一卷一卷的竹简,数量颇多,有一些油光发亮的竹简明显是被人多次的翻看,不仅外表光亮,连捆竹简的麻绳都一些花了。在最边上的书架还有几个精致的木盒,看起来像是装书的盒子。 在房屋中间铺着一片席子,席子上摆放着一张矮桌,桌角上摆放着了两三根毛笔和零散的的一些竹片、刻刀什么的文具之物。在书桌的边上还有一口瓦罐,样式古朴粗糙,斜插着两三根绢布卷轴。 斐潜就独自盘坐在书房桌几之后,眼神有些发散,发起呆来。 原来的东汉的那个斐潜一场大病,垂危之际又重新活过来,但没人知道灵魂却换了一个后世的斐潜。 后世的斐潜是一个都市公司小职员,所谓的专业职场小混混,脸不够厚心不够黑,所以只是混日子爬不上去,循规蹈矩日复一日。一次庆祝新领导上任,喝多了,回家的时候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结果清醒过来一睁眼就到了东汉。 也就是三国。 正确来说还不是三国,三国要等赤壁大战之后三足鼎立,曹操称魏刘备称蜀孙权称吴才真正是三国,现在,按照年号来说是光熹元年。 黄巾之乱已经告一段落,洛阳也乱了一阵子,汉灵帝才刚死,皇宫就乱了,汉灵帝想让他儿子刘协继任皇帝位置,可是居然没有找什么三公大臣来委托,而是委托了宦官上军校尉蹇硕。 汉灵帝原以为西园八校尉的老大上军校尉蹇硕能镇得住场面,结果实际上蹇硕其实远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蹇硕和何进原本就争权夺利,两个人积攒的仇恨不少,现在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的想执行汉灵帝的遗愿,又顺便除掉大将军何进,蹇硕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于是便计划着杀掉大将军何进。 何进他妹妹是汉灵帝的皇后,而何皇后也有个儿子叫刘辩,何进一家子肯定只想着让自家的孩子刘辩登位,而不愿意让刘协登上皇位,于是和蹇硕就正面怼上了。 可惜蹇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执行力,杀何进的计划被泄密,不仅没能干掉了何进,蹇硕反而自己还丢掉了性命。不仅如此,一夜之间跟随蹇硕所有的人,还有包括他自己的直系亲属都被杀了个干净,蹇府连地上的青砖都被染红了,菜市口的人头成堆。 随后大将军何进拥立刘辩登位,年号光熹,何进之妹从何皇后升级成为了何太后,但是后宫里面还有一个之前汉灵帝的董太后。一山容不下两只母老虎,更何况是一个皇宫里面居然有两个太后,于是何太后摆了个鸿门宴,找个由头干掉了董太后,随后何氏家族登上了外戚的顶峰。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斐潜就有点想不明白了,大将军何进出了个昏招,董卓被召唤进京! 虽然说了解一点三国的都知道,董卓进京代表着东汉皇权彻底的完蛋,但是现在斐潜不能也不敢跟任何人讲。 菜市口上堆积的人头活生生的给斐潜上了一课,这里是封建社会东汉王朝,没有审判没有缓刑,走错一步就是人头落地。 所以斐潜只敢一个人偷偷的琢磨,虽然他对于三国的历史不是非常清晰,但是托后世的那些电视剧游戏等等的福,大体上还是有点印象的。 现在整个汉王朝就是一个字:“乱!” 太乱了!黄巾乱,接着是洛阳宫乱,然后董卓来个西凉兵乱,最后全国大乱…… 斐潜庆幸原来的那个斐潜还给他留了个并且多多少少也算个后备官员的身份,这才窝在家里没被前段时间的洛阳宫乱的乱兵波及到。 汉代官员是由各地地方长官,也就是地方太守推荐,称之为“举孝廉”,被推荐的人员可以进京参加笔试,笔试考试的内容是“诸生试家法,文吏课笺奏”,也就是一些经诗文集外加公文运用,笔试通过后经过面试,面试合格的会被留在京城,并授予郎官称号,等待地方官员出缺外放候补。 所以上次洛阳乱兵的时候这个郎官的身份还起点作用,至少没有被波及到。可是接下来的这层身份就可能不顶用了。 董卓即将进京了,随后西凉兵可就没有像之前洛阳士兵的还多少讲点乡土情,下手肯定没有分寸,更何况斐潜还记得最后董卓是把所有洛阳的人全部迁移到长安,一路据说是“伏尸盈野”,还一把大火烧掉洛阳,全城都几乎焚尽了…… 斐潜打了个寒战。 去阻止董卓进京? 哈,一个不入流的候补官员去跟当朝大将军指手画脚?况且斐潜记得好像何进是董卓进京之前就被人砍死了,跟一个快要死的人去卖好? 或则去救何进一命? 可是怎么救?别说大将军,就连斐潜知道的曹操、袁绍等比大将军职位还要低一点的这些牛人,想先拉点关系混个脸熟都见都见不到。莫非要到大将军府门口作死高呼“大将军命不久矣!请听在下一言?”估计还没见人就被卫士砍死了。 汉代真不是想见谁就能见谁的,人际交往要讲究一个对等,还要有相应的礼节。任何人搞什么突然拜访都是很失礼的事情,主人完全可以拒之门外。一般来说是要先递上名刺预约一下,然后在根据对方的身份准备好鸭、雉、鹅、羊羔等等相应对等的物品,在约定好的当日当时前带去去拜访。 至于什么金银珠宝等等物品,那都是见面之后私底下偷偷派人送收的,明面上谁敢带着直接走大门送,那是比打脸还要严重的侮辱行为,就连见钱眼开的十常侍也不敢干的。 斐潜刚到的时候没有完全融合之前记忆的时候差点出笑话,幸好当时还以大病初愈脑袋混沌为由蒙混过去,否则当时就友人变路人,路人变仇人了。 袁绍出身四世三公,虽然是庶出,毕竟是长子身份,这个级别就不用说了,就连曹操也是曹嵩之子,曹腾之孙。曹腾是服侍过四任皇帝的超级大宦官,还被封为费亭侯。那时候侯爵还是非常珍贵的,想想众所周知的李广,到死了也没捞着个侯爷,而曹腾是当时唯一封侯的宦官! 套句现代通俗一点的话来说,曹操、袁绍是一等一的高层衙内,层级是比封疆大吏的儿子还要更高一层面,是斐潜这样一个刚进政府圈子的候补实习生能想见就见的? 想抱大腿都抱不着啊—— 斐潜叹了口气。 突然肚子咕嘟响了几声。 斐潜下意识的左右瞄瞄无人,略略侧身,放了几声响屁。 斐潜再次叹了口气,今天的饭豆子放多了,身体自然反应。 “误导啊,”斐潜想起后世的那些电视剧小说之类的,“全是误导!”电视上三国电视剧的小兵都端着碗吃白米饭,而他来三国算算也有一年了,居然没吃过一顿像样的大米饭,好一点的时候是栗、粟、麦之类,差的时候就只能加豆子,各种豆子,而豆子吃多了就容易放屁…… 前段时间何进和蹇硕兵乱的时候市面上连栗粟麦都断货了,害他吃豆子吃得天天屁声不断。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没手机啊!没电脑啊!没度娘啊!没点娘啊!一天只有两顿饭,点灯费油点不起,天一黑就要上床,长夜漫漫挨饿到天明……初到三国的时候,斐潜想想就是一把泪,真心是一天天熬过来的。 穿衣也是,长袖大袍,看电视电影上穿的也挺好看的,实际自己穿起来各种麻烦。小袖子那是胡服一般只有劳动人民或是打猎时候穿,像斐潜这样,不论何时只要出门见人就必须穿正衣,就是一套完整的汉服,三层,小衣贴身穿,再穿中衣,外面还要穿个大衣,而且还要注意不能左衽了,必须右衽,就是左面的衣襟要掩盖到右侧,系带于右边的腋下。关键还有个问题是没裤衩!走起来真的会凉风吹到小叽叽的。斐潜一开始单是在穿衣上就出了不少问题,比如他以为右衽是要右边的要盖在上面,幸好家里的福叔第一时间发现阻止了他。 福叔是看着斐潜从小到大的老管家。斐潜父母五年前因为伤寒双双离世,将斐潜托付给福叔照顾。福叔虽然名分上是管家,但实际上福叔就是把斐潜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的照料。 原来的那个斐潜也因为伤寒重病的时候,众人均惧怕传染,唯独福叔亲自贴身照料,当斐潜“康复”的时候,福叔欢喜的不能自己。 后世的斐潜初来咋到的时候有些异常,也是福叔多次关心提点。福叔一直认为斐潜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阴间待的时间长了,失了阳气,导致忘记了一些阳间的事情,能活过来就是莫大的幸事,其他的就莫要苛求了。 斐潜适应能力还是比较强的,这点他自己都很佩服自己。没有档的衣服就当裙子穿,没有大米的饭就当农家饭,没有手机就不当低头族,没有电就早点睡,没有三餐就两餐也忍了,可是唯独一件事情是没办法忍耐或是适应就能解决问题的。 怎么好好的活下去? 现在大将军何进出昏招,董卓进京,大汉朝眼看就要垮了,各地军阀割据,也是民生潦倒,虽然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但是那首小学读过的诗还有些印象,好像还是曹操写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曹操军队在最困难的时候甚至吃人肉! 别说将来,就算是接下来的洛阳也大乱将起,要好好活着不容易啊! 洛阳肯定不能待了,接下来去哪?何去何从? 袁绍袁术两坑货,好牌都能打烂了;孙坚还在玩他的小霸王游戏,过不久就要领饭盒下场了,接下来的孙策也是个短命,不靠谱;曹操现在也还没地盘,要等逃亡之后被朝廷天涯追杀通缉后方才开始他的土匪变军阀的生涯;刘备现在好像打了督邮还在流窜中,不知道藏在那,莫非是公孙瓒那?还有刘焉刘虞刘表一大丢好像都是龙套…… 那根大腿能靠点谱?曹操大腿肯定粗一些,但是现在自己一没名望,二没才气,要跟一大堆什么郭嘉荀攸陈群之类智慧高达95以上的家伙混在一起?压力甚大。再者说曹操眼看就要亡命好几年,现在过去会不会直接被他给卖了也还不好说那,就曹操那多疑自私的性格。 还是自己做个军阀头子?没钱没粮没地盘没名分,谁跟你玩啊,都想抖一抖什么典韦赵云纳头就拜,诸葛庞统出谋划策,关羽张飞帐下听令,哪有那等好事,做做白日梦还可以,执行起来难比登天。 斐潜觉得自己的思维都被现在的状况搞乱了,想来想去头都大了也没个头绪,“唉,先见一步走一步吧,首先找个机会离开洛阳,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斐潜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脑袋。 此时门外一老者轻轻走了进来,微微笑着,看着斐潜,满脸的慈祥,垂手道:“少郎君,崔少郎君来了。” 第二章 其实古人不简单 “福叔,什么崔小郎君来了?”斐潜一时间还没从出神状态恢复过来,旋即反应过来,一拍脑袋,“啊呀,几乎忘了,待我前去迎接。” 斐潜站起身,准备出门迎接崔小郎君,福叔也是连忙笑呵呵的上前帮忙斐潜整理有些坐皱衣服。 福叔虽然年龄蛮大,但是手脚还是很利落,一会儿在斐潜前面拉直正面的衣纹,一会儿又转到后面扯平后背的褶皱,时不时还抬头看看斐潜,脸的皱纹都透露着慈祥和快乐。 斐潜看着福叔笑,不由得也笑道:“老福叔,你笑什么啊?是我有什么穿得不对了么?” “没有没有,少郎君穿着很好,我只是看到少郎君便觉得满心欢喜……”福叔手上没停,只是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老大人天上有灵,保佑少郎君……平安健康……无病无灾……” 斐潜笑道:“老福叔,我这不都好好了么,放心吧,我身体现在好着呢!”说罢还伸手拍拍胸脯。 “是,是,少郎君。”福叔整理完衣服,直起腰来,突然想到些什么,笑容收了收,“少郎君,按说这个也不该我多嘴,不过,这个崔少郎君结交虽说也好,但是他们崔家……嗯,少郎君,反正一切小心为好……” 斐潜有些不解:“福叔可以说的明白些么?” “我也是这几日在坊间有些风闻……此事说来话长,少郎君若是想知道,待崔少郎君走了之后我再和你详细说说,不过现在却不可让人久等,莫失了我们家的礼数……反正小心些总是好的……” “嗯,好吧,我知道了。”斐潜虽说不甚明了,但是还先迎接崔小郎君去,让人站在门口太久可是有失礼数的。 崔小郎君,名厚,字永原,崔毅之子,长相和后世的同名某人几乎一样。斐潜一次在集市上遇见,不由得脱口而出,正巧崔厚字是永原,旋即相识。 崔厚算是斐潜到汉代后认识的第一个算是比较大的“官后代”,确切的说的应该是退居不知多少线的官后代。 崔厚是崔毅的长子,而崔毅又是崔烈之弟。 因为现在朝廷没有设置丞相一职,所以最大的文官为三公,司徒、司空、司马,随后的就是九卿,分别是太常、兴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和少府;武官最大的是大将军,类比丞相,是比三公还高的级别,随后是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类比三公,接下来才是四征四镇将军,像什么四安四平将军再往下的就已经算是杂号将军了。 据斐潜所知,崔烈在汉灵帝时候当过司徒,也算是顶级大佬了,后来因为崔烈和宦官众十常侍发生冲突,崔烈丢了官,还被十常侍破了家,崔烈愤恨抑郁不久辞世。 崔毅也被连累,几乎倾家荡产,幸好朝中有人暗中照顾了一下。十常侍搞死崔烈之后也算解了气,也没兴趣搞什么株连深究,这才留下一条命来。现在崔家在洛阳城外的有一个农庄,在城里也开了一家质铺,规模自然也没有大将军何进开的大,但也马马虎虎,度日不成问题。 也正是因为崔家已经不是当红官了,崔毅之子崔厚也才没有官后代的架子,否则斐潜也无法认识到他。 斐潜每次看到崔厚都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这张小眼睛大饼脸,简直是和后世某人一模一样啊! 斐潜迎出门来,站在左侧,束手为礼:“永原兄,迎接来迟,望请见谅,请进请进。”虽然看到他这张脸就想笑,但是礼节还是要做到位的。 崔厚也笑,一笑便小眼睛就更小了:“哈哈,贤弟何必客气,几日不见贤弟气色越发好了啊——”说话间就上前,非常自然的就牵住了斐潜的手。 虽然斐潜清楚牵手把臂只是汉代表示亲切的一种方式,但是要习惯一个大男人对自己做这样的动作多少心里还有些毛毛的。 “永原兄,里面请——”斐潜尽量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转头对福叔吩咐上些干果茶水,大厅待客—— 崔厚似乎没察觉什么,依旧笑眯眯的:“啊呀,贤弟,你我之间就无需如此客套了,随意,随意就好——对了,听闻河洛斐家也是诗书传家,藏书颇丰,恕我冒昧,不如到贤弟书房一叙可好?” “书房?” 崔厚笑着点点头:“愚兄别无他好,唯独喜欢读些新鲜书,不知贤弟可否同意我这不情之请呢?啊啊,当然,若是贤弟不便的话……” “哪里哪里,如此,永原兄这边请。”斐潜虽然有些不明白崔厚为何有这样的要求,但是既然提出来了,要去书房便去书房吧。 两人移步到书房对坐下。福叔端上来些干果茶水,便垂手伺立一旁。 崔厚左右看看,赞叹道:“传闻河洛斐家诗书传家,今日一见果不其然,竟然如此多的藏书,啧啧——啊,对了,贤弟上次之物刚好前几日有个贵客见了十分欢喜,便收了去,此贵客颇也大气,嗯,贤弟之份待今日申时愚兄再派人送来。” “啊呀,如此真是烦劳永原兄费心了!” “哪里的话,愚兄还要感谢贤弟才是……”崔厚突然拍手道,“啊,对了,几乎忘了,愚兄庄上最近新结了一些瓜果,特带了一些给贤弟尝尝——老管家,烦劳一趟可好?我已让人送至后巷。” 斐潜推辞不过,只好道谢,让福叔去后巷收取。 崔厚看福叔也走了,左右无人,便凑近了低声问道:“这等宝物……贤弟可是还有?上次贵客说了有多少便收多少……” 所谓宝物,其实就是大颗带浮雕花纹的玻璃珠,正确来说应该是琉璃珠,因为斐潜没办法做到提纯。琉璃质地坚硬又易碎,雕刻起来相当难度,而后人发明了脱蜡法,使得琉璃可以以更丰富的花纹形状出现。琉璃的脱蜡法原本是要到唐朝才有人发明运用,因为斐潜后世对琉璃也有算是一点个人小爱好,搞了不少的收藏,因此多少懂一些。 当时斐潜伤寒刚好,家中基本上都被汤药费用掏空了,幸好斐潜还记得琉璃的土制法,多次尝试之下,经过脱蜡法,挑得几个成型的,细细打磨后做得了三两个成品,又恰逢在集市上遇见崔厚,误打误撞之下正好得知崔家有一间质铺,于是便让崔厚代为出手换些钱财,方度过初期那段艰难日子。 这也算是斐潜的目前唯一用上的金手指吧。说起来也有些无奈,汉代各个层级划分的很清楚,士农工商虽然没有像后世明朝那样搞什么户籍制度,但是斐潜多少也算是读书人的“士”,是不方便直接售卖东西的。 “士”之间更流行的交易方式是“送”,你送我几个歌姬,我送你几匹宝马,大家心知肚明是交易,不过披上了文雅外衣而已。 斐潜要想将自己做的琉璃制品变现,当时最快的途径就是质当,只是当时意外的遇到了崔厚,否则也许选择的就是另外一家质铺了。 不过土制琉璃十分不易,十有八九要么裂要么空洞,成品率太低,斐潜陆续做了几次,除了前几次还有几个像样的,近些时间的两批全部都是废品,全部砸碎了不能用。 再者斐潜也知道物以稀为贵,若是大量出货,不单扰乱物价,更是容易招来怀璧其罪的祸事,因此只是拿了两三个成品,托词家中祖传之物让崔厚代售,其他废品均敲碎深埋了。 做一个败家子的名声总比被人惦记得好。 现在看起来崔厚是在这笔交易中尝到不少甜头,所以亲自来探听看看有没有继续交易的可能。 斐潜想了一想,摇头道:“永原兄不怕你笑话,小弟迫不得已售卖已是心如刀割,此乃祖上流传之物,到小弟这里……唉……”这问题不好回答,如果说后续还有,这不就摆明了手头有货么?不好。但是说没有,现在钱是够用,但是万一不小心花完了怎么办,也是不能把路堵死是吧? 斐潜以袖掩面,摆出一副伤心样子,不准备正面回答,先蒙混过去再说。 崔厚“嘿嘿”干咳两声,心里暗道,果然如同父亲大人所言,肯定另有玄机。这竖子还装伤心呐,眼泪都没半颗,这装得也太差了,要我怎么也泪流满面才像真的—— 不过崔厚也明白斐潜不愿回答,只好换个话题:“这个,贤弟也莫要伤心……啊,最近贤弟在看什么书啊?我看这里藏书不下千卷,可否带愚兄一饱眼福?”趁着斐潜还捂着脸,有意无意间将斐潜放在桌边上的竹简碰摊开了一点,偷偷瞄了一眼,隐约看到几个字“……吾弓良无所用……”。 “啊,也就是些寻常书籍而已,看,永原兄,这个是齐论,可惜小弟这里只收集到十一卷,还有不少遗失的……” 崔厚一边笑呵呵的装出一副倾听斐潜给他介绍各类经书文集的样子,一边心里不停的在回想琢磨自己读过的各类书籍有没有这一句,想来想去竟然毫无头绪,不由的暗骂,“这竖子看的是什么书?” 第三章 各有各自的算盘 “嗯……吾弓良无所用……嘶……”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捏着胡子沉吟道。 崔厚毕恭毕敬道:“是的,父亲大人,我看到此书是放在那竖子桌上,定是常看的,但那竖子带我却是看其他那些经史雅颂之书,唯独不讲此书,必有蹊跷,我怕引起他怀疑,便先行回来了——只是我想不起来此句究竟出至何处?” 老者,也就是崔厚之父,崔毅仰头,眯着眼,沉默良久方才说道:“看来叫你去试探是对的,此子果真另有玄机。你不认得此书也不怪你,因为此书不在经史,我怀疑此句出之……” 崔毅猛睁开双眼,嘴里却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像是生怕被他人听到:“……胡、非、子……” “哦,啊!”崔厚大惊,“……胡、胡非子?莫非父亲大人说的是那个胡非子?这么说来,这竖子是得到了——” “噤声!”崔毅瞪了一眼。 崔厚自知失态,连忙也压低声音:“这么说来,父亲大人怀疑的可能是真的了?” 崔毅点点头:“相传胡非子巧于御物,留下五勇七匠十八法,但多有失传……此子家道平平,突然拿出如此精致宝物,所谓家传多半是托词……琉璃易碎难以雕琢,而此子琉璃珠花纹竟然浑然一体,不见刀斧印记……” “吾疑十有八九此子获得胡非秘法……过几日,你不妨邀请此子来庄,待为父再行试探一番——若是真的,少不得……哼哼,另外你安排几个身手好的,趁此子不在家中之时,好好的查一下,小心一些,莫要让他发现了。”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要查看些什么?”崔厚还不是很明白。 崔毅有些无奈,怎么这么笨呢,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耐下性子提点一下:“……制物必有器具!多在隐蔽处搜寻,看是否有不寻常之物——明白吗?” “唯!” 在城里一处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府内,另外一位华服老者也在教训自己的孩子,但是这一位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愚钝!愚钝!” 老者雷霆震怒,愤恨的拿着拐杖敲着地面,大厅内外所有下人都立刻跪倒匍匐在地,不敢抬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位“愚钝之人”也连忙跪倒在地,向前跪爬几步,叩首道:“叔父大人请息怒!叔父大人请息怒!” 大厅内外众人也齐声叩首道:“太傅大人请息怒!太傅大人请息怒!” 一时间厅内厅外,院内院外,皆静悄悄一片,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只听到当朝太傅,袁隗大人剧烈的喘气声。 “……曹阿瞒!曹阿瞒之言!汝是姓袁还是姓曹?曹阿瞒叫汝食矢汝也食之?!” 这真是诛心之言了,袁绍吓得连连在地上叩首:“孩儿不敢!孩儿有罪!” 袁隗喘息略略平定一些,让大厅内外下人都远远退下后沉声道:“‘但付一狱吏足矣’——简直大言不渐!……那屠夫听此法后何如?” “何大将军……那何屠夫——似乎有些意动……” “好、好、好!”袁隗冷笑几声,瞪着眼前跪在地上的袁绍,“那汝当时可有进言?” 袁绍哆嗦了一下,虽然没抬头,似乎也能感觉到袁隗那刺人的目光,低声回答道:“……孩儿,孩儿……未曾进、进言……” “愚钝!蠢材!要你何用!”袁隗又发起火来,顺手拿着拐杖就往袁绍背上敲砸。 袁绍躲都不敢躲一下,只能咬牙硬抗,嘴里还得不停劝道:“孩儿愚钝,孩儿有罪!叔父大人请息怒……” 袁隗毕竟年迈,也打不了几下就累了,大骂道“竖子坏人好事!”,虽然没力气打了,但是依旧不解气,一脚将袁绍踢歪到一边,“汝平日不是自夸聪慧,怎么连此等小计也看不出来?” 袁绍连忙爬起来,再次跪好,吭都不敢吭一声。 “汝速去与屠夫言,莫忘了窦武旧事!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唯!”袁绍连忙爬起来,头都不敢抬,弯着腰,就像一个下人一般倒退出门,方才转身离去。 因为走的急,到了院子门口的时候差点和门口伺候的一个仆人撞到一起,正憋了一肚子邪火的袁绍,想也不想,飞起一脚将这个倒霉仆人拦腰踹倒,匆匆离去。 而这一幕却被从大厅屏风后面转出来的一个年轻华衣郎君看在眼里,轻轻嗤笑,“也就在下人面前耍耍威风而已……” 华衣郎君走到了袁隗面前,行礼道:“叔父大人。” 袁隗点点头,示意华衣郎君坐下:“术儿,汝看此事如何?” 华衣郎君也就是袁术,理顺衣服,风度翩翩端坐席上,说道:“此乃曹阿瞒缓兵之计尔。曹阿瞒毕竟姓曹!”曹操之父曹嵩是大宦官曹腾的养子,而大宦官曹腾简直就是宦官界的成功人士典型代表,服侍过四任皇帝,被封为费亭侯!一个宦官侯爷!这让袁家这些以清流自居的士族们情以何堪。 袁术的意思也是很明确,曹操出身宦官世家,又怎么可能真心的为去除宦官这个伟大事业出谋划策呢? 袁隗微微点点头,面露些许满意之色,“术儿此言正合吾意。以狱吏擒之不难,但上不所出,孰能号令?” 对诛杀宦官事业来说,曹操出的是个馊主意。宦官是谁?是一群最贴近皇帝身边的人,谁能直接一道命令就可以捕杀宦官?唯独只有皇帝。而当今皇帝刘辩年幼,才刚当上皇帝,就要让他下令杀掉之前服侍他的亲近之人,这可能吗? 之前何进杀蹇硕是以蹇硕矫诏违抗汉灵帝遗愿的名义杀的,多少是站得住道义名分的,况且只杀蹇硕一个人,但是现在摆明车马不问缘由要杀掉所有的掌权宦官,又怎么能是一个狱吏可以办到的呢?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曹阿瞒无非是惧怕尽皆诛之,断了他的根基而已,可惜大兄居然不能察之……” “无能庶子,不必提他!” “唯。”袁术答应一声,旋即笑道,“叔父大人,前几日正巧在市购得一宝物,今特来献与叔父。” 袁隗摇摇手,方显得有些开心的样子出来,“有甚宝物,汝留着就好,叔父也不缺,汝有此心足矣。” “如此叔父大人就更莫辜负了术一番心意才是!”袁术笑嘻嘻的说道,转头对着门外高声道,“来人,将吾带来的之物呈上来!” 袁绍坐在马车中,越想越是窝火,愤愤一拳砸在马车上,吓得驾车的护卫一惊,慌忙停车询问。 袁绍闷声回答护卫无事继续走,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翻滚起来。 曹阿瞒的主意是好是坏我当然清楚,可是我去捅出来有什么好处? 曹阿瞒说的没错,杀个阉人只需要叫个狱吏就行了,但是要杀全部的阉人呢?要谁才有这个资格下命令抓杀阉人,只有皇帝啊。可是问题是皇帝会下这个命令么?皇帝现在还小,就只听何太后的,而何氏能做太后据说几个阉人出力甚多,如此怎么可能会下令杀光阉人? 更何况此间阉人除尽,难道翌日之后就没有新阉人当权?嘴上大义凌然,说都是为了国家社稷,实际上还不是为了私欲!无非是老东西前之前被张让等人羞辱,此时得势不饶人而已! 虽说西园八校尉上军校尉蹇硕已伏诛,但毕竟阉人经营多年,其中门生故吏不胜枚举,诛尽阉人必乱无疑,所以老东西才调关西董卓入京用以权衡,以防不测。 袁绍深深叹了口气,曹阿瞒,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看样子老东西是下定决心和宦官们不死不休了。 对袁绍来说,除宦官的欲望远远没有为自己捞好处的欲望强烈,他没有经历过宦官掌权时候的党锢之灾,也就没有像他叔父袁隗那样恨宦官到骨子里面的感觉。 袁绍这个在家中也是远远没有在外面的风光,他只是挂了一个长子长孙的身份的外衣,但是在家中,他的身份依旧是一个庶子,实际得宠的还是他兄弟嫡子袁术。 脏活累活有份,好处少得可怜!像袁家自视甚高,不愿和屠夫出身的何进有太多往来,觉得有辱袁家清流的名声,但是在不得不联手合作,甚至是需要何进助力的时候又指派袁绍给何进鞍前马后当下手,而把更为宠爱袁术留在身边。 袁绍在家中基本没有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只有在曹阿瞒那边多多少少感受了一些朋友的友情,这也是让他没有拆穿曹阿瞒的原因之一。 杀蹇硕,扶刘协上位,召唤董卓进京,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袁家为代表的清流们操作的痕迹,袁绍只是被这些清流们推出来的一个傀儡而已。 但是毕竟这些主意表面上都是他说出来的,日后若是有了祸事,这口锅当仁不让是袁绍他来背。 袁绍心里清楚,但是无奈,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如果不是他被推出来做傀儡,他连享受袁家的这层光鲜亮丽的外衣的资格都没有。 这就是庶子的悲哀。 不过就算是如此又能如何! 袁绍握紧拳头,满面狰狞,内心中在狂野的呐喊—— 我,袁绍,袁本初,唯一的途径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向上,向上! 我,袁绍,袁本初,定要摆脱这层牢笼,开创出属于我的一方天地! 我,袁绍,袁本初,届时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要让这些欺我辱我的人,要让这个世间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第四章 路要怎么走 和袁本初的野心勃勃相比,斐潜真是的得过且过的最好典型了。 斐潜觉得,在这个压力甚大的三国,那么多数不清的牛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而自己要武力没武力,要智力没智力,还拿什么跟人家掰手腕? 因此安分的找个大腿牢牢抱住相对来讲可能比较容易办得到,至少风险较小。 不过在这之前,有几件事要先考虑好。 斐潜在桌上沾了些茶水,点点画画起来,不用笔墨,等下把水一搽,就不用担心被人看见。 拜后世许多经典电视剧影响,保密和细致斐潜还是做的很不错,许多秘密就是在细节中泄露的,自己的秘密若是泄露了,鬼知道会不会被人认为是妖魔鬼怪,抓去直接大卸八块了? 斐潜根据记忆中的汉代地图大体画了个轮廓。 东汉十三州,雍州,豫州,兖州,徐州,青州,凉州,并州,冀州,幽州,扬州,荆州,益州,交州。 斐潜先划掉了凉州和幽州,随后把益州和交州也搽掉了。凉州和羌、匈奴接壤,多年以来一直劳苦困顿,不适合;幽州胡人和鲜卑也是一没东西就到大汉进内拿,跟后世的鬼子似的,虽然白马公孙瓒现在还可以镇得住,但是他不久就要被袁绍搞死,也不靠谱;交州就不说了,现在还是南越民的自留地,闷热虫豸又多,这个时代可是没有什么杀虫剂;益州或许不错,但是要进蜀地要爬那个难于上青天的栈道,从洛阳爬到cd没飞机火车汽车,全靠两条腿,这个还是算了…… 并州——也不行,董卓来京的时候把并州军阀头子丁原干掉了,然后并州军就跟着吕布流亡天下,导致并州在很长的时间都根本就没军队防御,匈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划掉划掉—— 青州、豫州、兖州、冀州……这是四个州是黄巾之乱最严重的地区,直到现在兖州、青州、冀州还有黄巾残余部队,而且斐潜记得当时这四个州的战乱最为频繁,几乎都将这几个地区的人口都打光,当时曹操的“千里无鸡鸣”就是最好的注解。 只剩下徐州、扬州、荆州三地了,斐潜捏着下巴思考,嗯,徐州——如果去徐州还要赶在曹操他老爹被人搞死之前再搬一次家,否则就算躲过了曹操的大屠杀,吕布和刘备内讧也死不少人,算了,太麻烦了,排除徐州。 荆州,至少在赤壁之战前还算可以,赤壁之战之后就被分裂成为三片,争来夺去,多次易主,死伤无数…… 扬州,嗯嗯,蛮好的,小霸王孙坚虽然短命,但是是三国最后一个归顺的,除了别被赤壁之战波及到,混到孙浩那时候都没被魏国攻克过,斐潜在扬州上重重点了点,就是他了! 解决了去哪里的问题,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解决衣食住行,换句话说就是“钱”。 东汉末年,市面上通用的还是五铢钱,但是铜贵且量少,不能完全满足贸易需要,因此市井间还以布匹充当一般等价物来进行计算。黄金白银普通的人用的极少,就如同后世的大额支票似的,都要到倾银铺换成铜钱方好用。 斐潜伴着手指算,之前买了两件琉璃器,多少换了一些金银,但是三国战乱遍地,物价难免飞涨,这点金银能用多久? 不行的话就再做几件琉璃器,到了扬州再换钱搞个店铺之类的好了。 好,这是一条避世之路,差不多就这样了。 若是要参与到这场混战当中呢? 斐潜将桌面上的水渍全部搽去,然后写下了三个人的名字:曹操、刘备、孙权。其他打酱油的龙套就不费心思考虑了。 若是按胜利者来说,魏国曹操就是最佳之选了,但是在魏国混估计也是最不好混的,大佬曹操天性多疑,手地下牛人一个比一个阴险聪明,自己文不成武不就,能混到什么地步?搞不好被派去西凉当县令…… 孙权么,一辈子都在跟江东本土势力作斗争,哦,加上他父亲和兄长,三辈子都没能彻底搞定,多次几乎被江东士族绑架着走,赤壁之战差点直接投降就是最好的证明,自己一个无根无基的外来户能斗得过这些地头蛇么? 刘备啊……倒是能包容一切,不过也这个包容也是不得已,颠沛流离,投靠那个人,那个人就倒霉,投公孙瓒,吃喝拿不算,还挖了公孙瓒墙角;投陶谦,占了老大一片地盘没能守住;投曹操,曹操推心置腹让刘备带兵马,刘备给拐跑了;投袁绍,害死袁绍两员猛将;投刘表,霸占刘表他儿子地盘死命不还;投刘璋,连人马带地盘全抢走了…… 斐潜满怀恶意的想起后世论坛上的不负责任的猜测:这刘备是不是天煞孤星啊,的卢谁都克,唯独克不了天煞孤星…… 斐潜的手指在这三个人的名字上点来点去,把字迹都点模糊了…… 算了,无法立刻解决的就暂时搁置,斐潜后世带来的办事法则起了作用,选择投靠那个大佬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吧…… 斐潜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两餐制就是不靠谱,容易饿啊!斐潜对着门外叫道:“福叔!福叔!还有什么吃的没,我饿啦——”福叔啥都好,就是太固执,另可允许随时都准备一些食物以备斐潜饿的时候有的吃,但是就是不肯将一日两餐改为三餐,任斐潜说破嘴皮都不管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管他孙刘曹,先吃饱再说,斐潜毫无形象的盘坐在地上,托着腮帮子想,估摸着董卓这会儿已经接到诏书了吧,董卓快来了,我也得准备跑路了—— 很快,门外福叔端着个盘子,走了进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斐潜心中暗想,“要走,还得先说服老福叔,总不能把他扔在这……” 渑池董卓军大营外的一个小山包上。几十名膀大腰圆的西凉兵将山下团团围住,显然是有什么重要人物在山上。 早有人在小山顶平地上用丝帐三面围起,只留出东面方向,微风拂来,依稀透过丝帐看到有个人影在内。 一名峨冠博带,宽袍大袖的白衣文士就独自跪坐在这丝帐中间的席上,席子边桌几上摆了一壶酒和两三碟下酒菜,白衣文士正在自斟自饮。 此人面目清秀,留着一缕细长胡须,风度翩翩,只是一直略略皱着眉头,仿佛有难解之事在心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文优兄,好雅兴啊!” 白衣文士伸手拿过一个酒碗,倒了一碗酒,说道:“来来,文和,先不说其他,陪我共饮一碗。” 此二人正是西凉军团两个顶尖的谋士,李儒和贾诩。 贾诩接过酒碗,斜斜坐下,插着腿,一饮而尽,将酒碗放在桌上,也不等李儒再添酒,自己拿起酒壶又倒了一碗,笑道:“上次和你喝酒是三年前了吧,真是难得——”看了一眼跪坐的端端正正的李儒,“嗨,此间就你我两人,就不用这么四平八稳了吧?” 李儒平端着酒碗,坐如钟,缓缓将碗中的酒饮下,低眉垂目,“已经习惯了,改不了,你自便就好,莫要管我。” “好,好,随你,随你。”贾翊也不强求,也不用筷箸,直接用手抓了一块牛肉放嘴里大嚼起来。 李儒也不计较贾诩的无礼举动,仿佛根本没看到一样,轻轻挽袖放下酒碗,目视东方,眼中闪过莫名的光彩。 “文和,此去百余里便是洛阳了。我本以为今生无望再来洛阳,想不到竟然能第二次踏足此地。”李儒远远的眺望,就像已经能看得到洛阳一般,声音平淡,却在不经意间微微有些颤音。 贾诩正抓起另一块牛肉,闻言一愣,又把牛肉丢回盘中,居然将油腻手指直接浸到自己酒碗了洗了洗,然后又端起酒碗一口喝掉,哈哈笑了,只是笑声却显得有些沙哑,“嗯,没错,三百余年了,我们居然回来了!” “是三百三十七年……” 贾诩呆了一下,无语道:“……这,文优你还算的真清楚……” “怎能不清楚,这三百三十七年间,我等之辈被驱赶到凉荒之地,与羌胡为伍,食无粟,眠无席,就连这身衣裳,都快忘了怎么穿了……” “二十年前,我与我父随胡商来过洛阳,”李儒慢慢的说道,“城高街阔,繁华似锦,几乎以为不似在人间,便觉得是世间所有美好都汇聚于此……但我错矣,因我贪玩一时忘形冲撞了市坊的里正,那里正竟在寒冬腊月将我与我父亲净身赶出市坊……幸得一户人家收留,否则就早已冻死当夜……” 贾诩无言,放下酒碗,慢慢的也端正的跪坐起来,和李儒一起盯着东方,目光幽幽,“……我尚年幼时,我父……患了涨食症,寻遍周遭部落,竟无半点精茶以消食,恰逢当时洛阳来人,我等上门跪求赐一点以救我父,岂料那人……” “……那人竟说——”贾诩紧紧的抓住桌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手指用力的发白,“……安能救邪逆胡蛮耶……呵,呵,呵呵,我等居然是邪逆胡蛮,只配等死……” 两人无言,沉默许久。 “文优兄,可是依我之见此次也并非良机,再者……董仲颖虽说豪迈,性情中人,但也并非良主可定天下……” “我知之。”李儒依旧淡淡的说道,“奈何时不我待,父辈之时我等之人可称聪慧者,仍有数十人,可是如今,可传承的人又有几何?二百年前我辈之人虽说败过一次,但是也逼得其迁都洛阳,现如今,我就算再败一次又有何妨?” 李儒倒了一碗酒,饮尽,斜斜将酒碗扔出,撞在山石间摔个粉碎:“若可,吾代之;若不可,吾乱之!” 第五章 吃是有条件的 至少不是吃糠咽菜,斐潜自我安慰道。 咽下一块粟米饼,端起羊肉汤喝了一口,虽然古代原生原味,不含任何防腐剂,是一等一的好味道,但是斐潜还是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虽然说盐水加一点桂枝炖羊肉,这种搭配已经算是舌尖上的汉代了,一般人也还吃不起。 比起刚来汉代的时候吃的豆饭好多了。 不过这种饮食吃的多了,现在就连后世的味精油花涮锅水都有些怀念了…… 至于什么四川菜的回锅肉、鱼香肉丝、夫妻肺片、水煮牛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 苏浙菜的西湖醋鱼、龙井虾仁、香酥焖肉、西湖莼菜汤、金陵丸子、三套鸭—— 还有什么佛跳墙、罗汉斋、龙凤宴、烧尾宴等等斐潜在后世吃过的东西,想在也只能是想想,然后吞下哗啦啦止不住的口水…… 在华夏渊源流传美食发展中,任何菜品的发明是和当时的社会生产力、生产工具密切相关的。 斐潜原来以为凭借后世走街窜巷的半个吃货的经验,至少在美食上,在汉代能媲美御厨,再不然多少混个大厨当当也是没问题的,结果在落后的厨具面前被打击的头破血流。 后世的中国菜,有三个东西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就是可以自由控制火候的灶具、导热良好的炒锅还有充足的植物油。 只有具备了这三个条件之后,各式各样的菜品才丰富起来,煎炒烹炸各式花样才日益翻新。 游牧民族匈奴鲜卑,别说到汉代,就是到了唐宋也还没有成熟的灶具,就只有一堆篝火,吃什么东西就是要么烤,要么煮,再无其他手段。 相比较而言,汉朝人民相对花样多一点,除了烤、煮之外,还多了蒸、炖等等手段。但是依旧单调。如说作为最著名最顶级的皇家御用菜,只有在重大节日或是庆典的时候才做的,让每一个汉代人只要讲起来就面露憧憬之色的一道菜知道是什么吗? 大名鼎鼎的——五鼎烹!汉武帝时期的主父偃曾言: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尔!就算活着吃不了五鼎做的食品,那么死了被五鼎烹也行。 这是对五鼎烹多么深刻的爱啊! 别以为五鼎烹是多么精美繁琐的菜肴,其实五鼎烹就是用五个青铜鼎白水煮肉……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就是骨感的。 汉代还没有铁锅,铁锅是唐朝才出现的。鼎是诸侯才能用的,汉代大多数人煮饭只有用铜釜或是陶瓮,厚厚的,圆鼓鼓的肚子的造型,小小的耳朵作为把手,煮起来把手和锅底的温度是一样的,没练过铁砂掌的人就别想着什么颠锅翻锅了,小心直接把锅颠碎了…… 顺便说一句,汉代植物油还很少,植物油常见的只有芝麻榨的油,而芝麻是当时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所以当时被称之为胡麻,意思就是进口货,价格可想而知…… 斐潜在一开始还朝着美食界努力过。 当斐潜表示对食物及其不满意,宣布要亲自动手创作美味佳肴的时候,福叔让斐潜任性过一次。 不过当福叔他看到斐潜将用的价值不菲的胡麻油倒进铜釜里的时候,福叔的眼角就不停的在抽搐,然后等在看到斐潜因为厚厚的铜釜不好控制火候而把好好的一把青篙炒成一段段黑炭的时候就再也无法忍受了。 从此斐潜这个败家子就失去了进厨房的权利,一颗还未升起的美食界的明星就这样暗淡了。 不过若是小范围的改良一下,福叔表示还是可以接受的。 比如这粟米饼,蒸好了成形之后再稍微烤一下——福叔表示这个可以有,烤完后比原来更香脆可口了,嗯,我家少郎君就是聪慧—— 再比如这个白水煮羊肉,可以找一点桂枝放进去同炖去去荤腥——福叔表示这个也可以有,并且每次放桂枝的时候都偷偷的放,唯恐被人学走了我家少郎君的秘方—— 所以,吃的东西实际在古代都是很贫乏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古代,也只有上层人士,掌权者才有充足的食物吃得肥头大耳,身宽体阔,俗称“福态”。 福叔愿望之一就是斐潜能吃得福态一些,他总觉得斐潜大病之后瘦多了。 斐潜每次肚子饿吃的时候,也都会要福叔一起吃一点,但是每次福叔都笑呵呵的摇摇头。 福叔看着斐潜吃,比自己吃都觉得开心,笑呵呵的站在一边。在他心里,只要少郎君吃的好,睡的好,身体健康无病无灾,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 也幸亏斐潜卖了几个琉璃器,否则就别说吃白水煮羊肉了,就连吃豆饭都有些问题。唉,如果有辣椒就好了,没有水煮牛肉,也可以搞搞水煮鱼,水煮羊肉啊…… 说道牛肉,斐潜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福叔,崔小郎君昨日送来名刺,邀请我这几日去他庄上一叙,你看这事情……”当然崔厚在名刺中是说主要目的还是一起看看山野风景,喝喝清茶,探讨些经义,切磋点学问,在最后才略略附言提了一下说庄上近日摔死了一只牛,顺便也邀请斐潜一起来吃一顿。 虽说汉代政府明令禁止随意宰杀耕牛,但是“摔死”的自然就不算宰杀了。在汉代能吃一顿全牛宴,就跟在现代到什么米其林吃一顿的规格差不多了,寻常人根本没啥机会吃得到。因此,崔厚的这种邀请已经算是蛮上档次的了。 “崔家……我是听坊间有传闻说崔家之事,”福叔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讲一下比较好,“城北有一良家,据说崔家看上了他家家传翠玉,执意要买而不得,此后不久,此良家之子竟被检举与黄巾贼子往来私通,被投入大狱,其良家奔走无门,后经人点拨献玉与崔家,方即获得一个查无实据判决——还有,据说崔厚与城中不少游侠交好,庄中更是有不少好手……” 斐潜皱皱眉,“如此说来,此次还是不去为妙?” 福叔摇摇头,“崔家毕竟是前朝司徒,与朝中多有联系,少郎君若是无故拒绝,恐怕不好。”说的也是,虽说是退居的官员,但也是有能量的。就算崔家已经败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像斐潜这样的挂着一个河洛斐家旁支的名号能抗衡的。 换成现代的来说,一个前国字级别的家族邀请一个预备役政府公务员赴宴,然后这个预备役公务员还拿架子不去,那就只能呵呵了。 是的,不去就是打崔家的脸。 在汉代,这种打脸行为是会让友人变仇人的。最典型的就是汉武帝时期的田蚡和窦婴。当时田蚡是丞相,窦婴被封为魏其侯。有一次田蚡遇到魏其侯窦婴的好朋友灌夫,开玩笑说,灌夫啊,我想和你一起去见魏其侯窦婴,不过看你有孝在身就算了吧。 灌夫却没当田蚡说的是玩笑话,很认真的说道,您要见窦婴一定是有大事情,我怎么能因为我个人有孝在身耽误了您的国家大事呢,不如这样约定明天中午一起去见魏其侯吧。 田蚡大感无趣,这人怎么听不懂玩笑话呢,于是随便哼了一声走了。 可是灌夫却以为是田蚡答应了,于是去告诉了魏其侯窦婴。结果窦婴连夜准备,打扫庭院街道,准备酒食,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夫人在门外等着,从上午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上,结果没等到。 窦婴就问灌夫,不是你说丞相田蚡要来么?灌夫也奇怪,是啊,是他说要来的,于是骑上快马到丞相府一看,田蚡早就忘了此事,吃饱睡了。于是窦婴认为是奇耻大辱,开始处处和田蚡作对起来。 在汉代,颜面这种东西有时候比后世看得重的多。 说来说去还是要去。 斐潜有些头痛,如果福叔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么崔家突然邀请斐潜,就有点先礼后兵的意思了。崔家就像盯上那个良家的翠玉一样,这一次无非盯上就是琉璃,而这个琉璃技术说实在的,如果真道迫不得已的时候交出去会不会有什么蝴蝶效应? 更恶劣一点,如果崔家贪得无厌又怎么办? 斐潜不由得心中暗骂,为什么看那么电视小说,那些其他穿越者发明随随便便搞,东西说搞出来就能搞的出来,而且身边上到皇帝下到百姓,个个都那么善良淳朴,怎么瞎扯都能信,到了我这里,就稍微搞了点琉璃,还不敢大量搞就被人盯上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人身安全,这叫什么事么! 只能是见招拆招了,还能如何?许多事情还没准备好,现在跑路,未免太早。 “既然躲不过,那就去!”斐潜拍板下定决心,就当是一次小测验吧,若是这样的测验都混不过去,又怎么能在众多牛人的威胁中存活下去呢?不过,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本家打个交道了。 所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如果我是小虾米,那么只要找一个大鱼来恐吓崔家这只小鱼就可以了。在后世,如果不想听你上司的,那么你至少要紧进你上司的上司大腿。 “对了,福叔,崔家这个山庄是在那?你知道么?离城有多远啊?” “知道的,离城不远,出了北门大约八九里,北邙山山脚下便是。” 斐潜点点头,哦了一声,那倒是也不算远,不过,北邙山,这地方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啊? 第六章 旁支与主家 斐潜要离开河洛,有一个地方是必须要先面对告知的,那就河洛斐家的家主。 反正招呼打一声,人家也不会抱着大腿不让你走,如果不告而别,在这个汉代非常讲究礼法的士族圈子里,基本上就等于给自己一生贴上了狂妄之徒的标签了,是得不偿失的一件事情。 世家这个东西,自从春秋战国时代开始形成,一直到了唐宋年间才慢慢势力消退,到了明朝科举制度的真正施行才宣告了世家正式退出历史的舞台。 而在明朝之前,每一任的帝王首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直面世家的,离不开世家,又要用各种方式限制打压世家,不过真正玩的转的把世家压制的服服帖帖喘不过气来的在历史上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个而已。 终结汉代为何一直陷入外戚和宦官的权利争夺的怪圈,其实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世家。在这个时代,世家大多数时间还是向善的,指引着国家的方向,但是牵扯到家族利益的时候,往往又会做出一些损害国家的事情来。因此,几乎汉代的皇帝首先打压世家就是依靠外戚,然后看到外戚势力不受控制的时候又拉起了宦官来压制外戚,宦官势力庞大了就再利用世家的清流来清除宦官。 如此循环,导致历朝历代中唯有汉代的外戚最出名,比如牛人霍光、卫青等等,也有还比如窝囊的窦武、何进…… 在汉代高举着打到世家的旗号跟世家对着干是行不通的,就算有着超越千年的知识和见闻,能趋吉避凶料敌先机,也几乎是做不到的。毕竟在这个时候,世家大部分是掌握着最先进知识的一部分人,治理国家还是要靠这些世家子弟,而绝大多数普通百姓,别说认字,连数数都不行,你怎么能让这些文盲一下子懂得治理国家呢? 斐潜隶属于河洛斐家,是源于秦。 秦国先公非子被周孝王封于秦,史称秦非子。秦非子的后代中有人被封为侯爵,并被封为裴乡,便称为裴君。他的后世子孙便已封邑为姓,称裴姓,后由裴又分出棐、斐等支家,逐渐演变而成。 斐家此支在洛阳扎根已有近百年,虽然没有出过什么三公之类的大员,但是朝中官员、地方太守和郡守是出任过不少的,因此当时斐潜被举孝廉,多少也有些地方官员知道此关系的情面在,反正地方大郡年年都有举孝廉的政治任务,拿出来讨好一下洛阳的这些世家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斐潜感觉就跟后世到了一个地方拜见地头蛇似的,而实际上,世家也基本上和地头蛇的性质差不多。 斐家本届家主名敏,斐敏,字子浩,按照辈份来说,应该是斐潜的叔叔一辈。 斐敏时任谏议大夫,专掌议论。为光禄勋之属官,秩六百石。虽然官位没有像三公那样显赫,但是有单独上奏的权利,所以也算是重要的官职之一。 斐敏身穿一身锦袍,留着三捋胡须,方正的脸型,身形略略有些发胖,神情严肃,不苟言笑,很有一副威严的模样,进来厅堂,连正眼都没有看在一旁拱手肃立的斐潜,待正衣冠跪坐在厅正中席后,方才好像突然看到斐潜一般:“贤侄别来无恙?” 还好,是以贤侄称呼的,说明斐敏定下今天主要基调是还可以论亲情的,如果是以少郎官为称呼的,那就是摆明公事公办拒人千里了。 汉代礼节真心累人,遇到一个当官的家主就更是累了,斐潜心里暗自嘀咕,不过礼仪还是做到位的,便垂目行礼回复些客套话。 在汉代,晚辈或是下属在回答长辈或是上级的时候是不能抬头对视的,除非长辈或是上级有明确要求,回答之时,目光最高只能看到对方胸部位置,回答完毕后目光要下垂至地面,直视对方双目不是挑衅就是要干架了。 寒暄过后,便是戏肉来了。 待听到斐潜有意离开河洛,南下荆襄游学的借口之后,斐敏微微拂须,仿佛陷入了回忆,“汝父,子昀也是极好学问,博闻强识,当年游学齐地,也是一段佳话……贤侄有汝父遗风,欲精进学问,子昀若是有灵,定也感到欣慰,不过……” 斐敏话头一转,“不过汝若是游学,那么子昀所留共计百余卷藏书要如何处置?这一路山高水远,况且现在世道不平,若是不慎损坏遗落,岂不是抱憾终身?” “叔父大人所言甚是,若依叔父之意?” “若依我之见,不若贤侄将子昀所遗暂寄叔父家中,待贤侄游学回来,再还与贤侄,如此一来可减轻贤侄奔波之苦,二来也可保全子昀遗存无忧,贤侄你看如何?” 斐潜沉默良久。 他知道所谓暂存只不过是个托词,一旦交出就别想着能够再要得回来。 在汉代,知识就是无价之宝,而作为知识的载体书简,有着绝高的地位。 这些藏书在古代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书籍,更代表的是一个家庭的底蕴,是一种传承,一卷书简价值千金不为过,许多寒门弟子甚是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一卷书简。 河洛斐家家主斐敏一方面是看斐潜年幼可欺,另外一方面再加上斐潜家中尚未有后,后继无人,作为斐家家主,当然责无旁贷不允许家中所学旁落。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藏书太值钱了,他作为家主,家中也仅仅藏有八百出头不到九百卷书简,斐潜这小子居然就有百余卷,岂不明珠暗投,若是能取来,他就可以号称有千卷藏书之家了!这是一个多么诱人的称呼! 斐敏原本就垂涎,现在斐潜竟然自己送来门来给这么好的一个借口,岂能轻易放过? 斐潜心中不由得感叹,这就是所谓的世家啊!在世家眼里,先家再国,家在国先,时时刻刻都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更何况斐潜只是作为旁支,更是没有过多的说话权利,家主能够亲自接见并亲口以一个“暂存”的借口来索取,已经是看在多少有些亲属关系,当然更重要是看在那么多的藏书面子上了,若是普通寒门,甚至可能指派一个家奴登门了事。 “善。叔父大人所言甚是,但……”斐潜知道这种事情自己绝对无法拒绝,不过也不能给的太痛快,让这些家伙看轻了,“但家父生前最爱齐论,常常爱不释手,不孝子睹物思人,不忍离分,是无论如何也要带在身边的。” 真以为我斐潜好欺负?最值钱的齐论不能给! 总所周知,秦朝的时候秦始皇焚书坑儒,把儒家的人杀得七七八八,到了汉代,风水轮流转,轮到儒家风光起来,汉武帝时期更是达到了顶峰,朝野上下独尊儒家,废除百家,许多百家弟子不得已转学儒学,而坚持不改的则被杀的杀,抓得抓,更多的被驱赶发配到了边疆。 到了现如今东汉末年,儒学就是唯一能登上朝廷的学问,而儒学最重要的学术著作就是《论语》。 《论语》自战国前期成书问世以后,因口口相传再手抄笔录辗转反复,字句往往有所差异。西汉末年,汉成帝帝师张禹以《鲁论》为主,结合《齐论》编定的《张侯论》,有21篇。 《齐论》就是斐潜父亲当时游学齐国收集到的,虽说只是残篇,但在当时的儒家眼中,价值也是连城,千金不易。 “这……这……”斐敏颤抖的胡须,很是不舍,但是斐潜把“孝”字大旗高高举起,总不能让斐潜不尽孝道,那岂不是违背了儒家最根本的思想道义之一么? “贤侄就留三五卷在身边,也算是可以了吧?”斐敏仍然不死心。 斐潜坚定的摇摇头。 “唉,也罢,就依贤侄。”斐敏虽说遗憾,但是大部分能搞到手,不用撕破脸皮,也算满意了,毕竟斐潜也算是斐家之人,闹得太过引人耻笑,只是可惜了,不能全功,“那不知贤侄何时动身?” 意思就是我啥时候去你家拿书啊? “小侄受崔家之邀,恐有些琐事未了,待过此间事了,月旬便动身,届时定会告知叔父。”——崔家可能会找我麻烦,麻烦搞不定我也走不了,如果你能搞定,那我就最多十几天,我走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崔家,可是城北崔家,吾知已。贤侄此去山高路远,叔父也没什么可以赠于汝,唯有备些盘缠,望贤侄切莫推辞,算是叔父预祝贤侄一路平安,学有所成。”——行,我帮你搞定,给你点定金,不许反悔了,就这么说定了。 当斐潜带着五百金离开河洛斐家的时候,就意味着完成了和斐敏的交易。这就是旁支的无奈,就算此次斐潜不答应,斐敏也会另寻他途,不过到时候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了。 旁支斐潜交出了藏书换取了主家斐敏给予的一定范围内的自由和保护。 如果斐潜将来没什么发展,那么这些藏书就一去不返,当然,若是斐潜那一天得势了,这些藏书甚至会双倍的返还回来。 这就是世家,家主有很高的权利同时也有责任带领整个家族健康发展,旁支许多时候就是在无形中被主家所剥削。当然若是主家不力,那么世家中的长者就会举行会议,罢黜家主,另选从其他的旁支中选取贤能代替家主,而原本的家主一脉的财富就会被蜂拥而至其他人所瓜分,从此没落。 世家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之下的,掩盖的是血腥残酷的弱肉强食的法则。 第七章 大将军门前是非多 这个时候东汉的气候是非常好的,洛阳虽处于北方,但还是温暖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暖的,十分宜人。 洛阳的大街熙熙攘攘,除却中间的御道没人敢走之外,两旁的街道人流如梭,载货的牛车,官员的马车,沿街的商铺,摆摊的小贩,将汉代京城的繁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新帝上任,大赦天下,各式商铺也要装扮的喜庆一些,虽然前段乱了一小段时间,但是洛阳城里面的人恢复得极快,现如今已经看不出任何的痕迹了。 斐潜和福叔刚刚从家主斐敏哪里告辞出来,准备回家。斐潜现在只是预备役官员,是没有仪仗的,自然只能是步行。 交易虽然完成,斐潜也达成了他的目的,但是心里还是很不舒服,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非常糟糕。 还是自己太过渺小了。 没有名望。 没有人脉。 没有根基。 “北邙山……”斐潜低声的念叨着,“或许可以冒险一点,火中取栗一次?对了,福叔,我们绕道去角旄门看看去。” 得知家中藏书要被主家“暂存”,福叔也很是不甘心但是也是别无他法,但他一句责怪斐潜的言语都没有,只是说他对不起过世的斐潜父母,说他没能看好这个家,一路上跟在斐潜后面偷偷抹了好几次眼泪。 听闻斐潜说了话,心神不安的福叔根本没听见,差点撞上,“啊?少郎君说什么?角旄门?那可是大将军三公等贵人府邸,去哪里做什么?” 东汉洛阳历经刘秀建都以来,历任皇帝不断修葺,已经成为一个非常庞大的都市,东汉洛阳城“东西六里十一步,南北九里一百步”,被称为“九六”城。面积广阔,人口密集,分有12个城门,南墙4门,北墙2门,东西墙均为3门。士族世家多居住在接近东出大道的上东门内的步广里、永和里之中。因为这里既交通便利,又靠近皇室北宫的缘故。 而在东南角旄门以北则专门划出一片地方作为大将军、太尉、司空和司徒的府邸,为的是彰显其地位显赫。 斐潜现在就是刚从斐家家主居住的永和里出来,原本是要回到雍门大街的住所的,但是现在斐潜却想准备要转向东南去大将军府看一眼。 斐潜印象中何进是被宦官诳进宫中砍死的,之后发生了一连串的事件,那么要掐着时间点,就必须了解大将军何进现在的状况。 幸好汉代还没有辫子朝的那么变态的等级制度,平民只要不闹事,不在府邸门口三百步内逗留,没人管你,所以远远看看没啥问题。 汉代洛阳在董卓没有发疯将起毁掉之前,说他是世界第二大城,估计没有人敢称第一的。人口密集,商业贸易繁荣,文化鼎盛,而此时的匈奴胡人还在放羊,欧洲的罗马铺条石子路都还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欧洲土著们惊奇。 得益于汉代刘邦的一项流氓政策,就是时不时“割大户”。汉代刘邦是这样解决各地豪强问题的:时不时让各地郡守上报一些当地不怎么好管理的豪强,然后热情邀请这些上了黑名单的豪强们到京城来居住,同时让他们从一个乡下乡巴佬户口转变成为光辉耀眼的高大上京都户口,于是这些地方性的豪强一半开心一半伤心的来到京都,为京都的繁荣发展贡献力量,经过历朝不断累积,可以说京都洛阳当时是汇集天下财富不为过。 而这样一座可以在当时冠绝世界的繁华之都,就要被一个武夫毁掉了…… 是不是武艺练多了,肌肉容易长到脑袋里? 斐潜一边走一边恶意的想,汉代之前有抗鼎之力的项羽脑抽抽了烧了阿房宫,现如今脑袋即将进水的董卓又要烧掉洛阳城…… 还有貌似三国武力值前十的,脑袋里最后肌肉挤占了脑容量的也不少——吕布并州狼骑在当时可以算一等一的骑兵,还有陈宫张辽,还有高顺的陷阵营,真是顶级的骑兵,顶级的步兵,外加一等一的谋臣武将都不缺,结果自己在白门楼上玩死了…… 还有关羽,不是黑关武圣啊,你说天天读春秋都读哪去了?西汉司马迁对《春秋》极为推崇:“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这么牛叉的一本书关羽拿着天天读,读了没有几十年也有十几年吧,学到哪去了?居然还是大意,严格将起来是傲意失了荆州。若是刘备后期不是限于益州之地物力有限,三国最终格局还真不好说…… 赵云算是例外——不过历史上赵云大多数时间都是随军出征,顶多独领一路军,回来就上缴军权,除了领过江州之外就好像没外放担任独当一面的,连魏延都不如,好歹那个所谓的“反骨“之人都能独镇汉中许久,为何赵云只是在蜀吴蜜月期里面才让他镇守江州?赵云还不够忠心?长坂坡七进七出血流成河救阿斗还不够表示忠诚度? 三国的谜团真多…… 还有比如大将军何进,为何就像脑筋搭错了一般找个董卓?他自己的妹子是皇太后,他侄子是皇帝,他才刚刚干掉了之前最大一个对手蹇硕,按照道理讲应该是至少飞扬跋扈享受胜利果实一段时间,怎么就突然想找个猪队友了? 斐潜远远的站在大将军府前,看着大将军府门外一个个痛哭流涕负荆请罪求见大将军的宦官众,确实想不太明白。 自从蹇硕死后,宦官们集体到大将军府上门磕头认错递效忠牌子已经算是洛阳城一景了,天天都有大批的大小宦官来大将军府上预约求见的,声泪俱下对自己之前的罪恶行径深刻检讨,希望大将军能够见他们一面了解他们弃暗投明的拳拳报效之心—— 当然大将军根本不屑于见他们,表示之前老子跟蹇硕对掐的时候你们都站那边,现在蹇硕死了你们才来有毛用啊?哪凉快哪地方去! 而这些宦官们则表示,不见没关系,我们的忠心可昭日月,今天不见我们就明天来,天天上班前先到大将军府前点个卯表个态…… 斐潜轻轻笑道:“大将府前还真热闹……这人……真多啊……” 福叔在一旁听了,说道:“少郎君,我每次去市集,市集上的人都将这里作为一景了,说这大将军府前这段时间都是如此,今天还算是少了,原先据说多的时候门前都跪满了,带来的车马都能排到街口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斐潜心中一动,宦官众减少可不代表什么好现象——仔细辨认了一下宦官众带来的车马仪仗,发现来的都是一些小官小喽喽,中常侍的仪仗一个都没见到…… 斐潜转头问福叔道:“这么说之前中常侍也有来过大将军府?” “听说有,前段时间常来,再说了,没有中常侍带头,这些人哪敢来啊?”福叔示意了一下还在门前跪求一帮小宦官。 “原先常来……现在不来……”斐潜琢磨着,“福叔,麻烦你去对面街口找家商家问下,中常侍是几日没来大将军府前请罪了?” 福叔虽然不明所以,但是也应了一声去问了,不一会儿回来说道:“少郎君,问了几家街口商家,他们也都没太在意这个,只是说中常侍的仪仗好像有个三五日没见到了。” “明白了!”斐潜说道,“福叔,我们赶快回家吧。对了,给崔家带个口信,便说明天便去其庄上叨唠一番。” “明日便去?” 斐潜点点头:“明日便去。”去晚了可能就赶不上了! 中常侍这些大宦官头目至少好几天没来了,那么这些家伙没来是在干什么?肯定不是忙什么国家大事,斐潜想都不用想,这些人肯定在聚一起琢磨着怎么干掉何进呢! 已有三五日,十有八九都准备好了,这些宦官可是一下狠心,便连自己小唧唧都可以割掉的的主,论起狠辣绝对不差! 而何进好日子到头了,但是他一死,禁军冲击导致宫禁大乱,中常侍等人被拉下水陪葬,接下来便是二帝夜逃北邙山! 刷点存在感的时间到了! 要立足三国,至少要有点本钱。 斐潜想道,怪不得说资本的原始积累的都是血腥的,何进大将军,我也办法也没资格救你,既然如此,就用你的血铺开这一条乱世之路吧! 小职员也有小职员的智慧。 刘协刘辩就像后世公司的董事长,而公司董事长不是小职员那么好见的,就算见到了也留不下什么印象,但是突然有一天董事长便服轻装到下属分公司视察,结果不小心踩到西瓜皮摔倒在地,那么第一个上去扶起董事长的小职员定然百分百会留下深刻的印象,只要不是太差指日高升可待。 现在斐潜就想去做那个扶董事长的小员工,管他西瓜皮是谁扔的! 第八章 大将军的决断 西汉为汉高祖刘邦所建立,建都长安;东汉为汉光武帝刘秀所建立,建都洛阳。其间曾有王莽篡汉自立的短暂新朝(公元8年-公元23年)。 汉代刘邦虽然是个二流子出身,但是他所创立的汉朝,确实很伟大。 和秦朝短暂的统一不同的是,汉代确确实实做到了休养生息,在西汉时期提倡的黄老之学,以及东汉的儒家文化,都非常注重百姓的民生。秦朝时人口有一说是2000万,也有一说是3000万,但是汉代到增长到6000万人口。 两汉时期是当时世界上一个伟大的王朝,汉高祖至汉文景时期的汉朝,经济实力直线上升,成为东方第一帝国,与西罗马并称两大帝国。中亚和西域各大国也都闻而惧之。而到了汉武帝时期,汉帝国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匈奴帝国战败而向北狼狈逃遁。张骞出西域首次开辟了著名的“丝绸之路”,开通了东西方贸易的通道,中国从此成为世界贸易体系的中心,直到一千多年后蒙古人的叛乱。正是因为汉朝的声威远播,外族开始称呼中国人为“汉人”,而汉朝人也乐于这样称呼自己,“汉”从此成为了伟大的中国华夏民族的永远的名字。 “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已,提升的是一整个民族的气概。汉代是第一次主动出击,把一直以来犯边的匈奴驱赶的跟丧家野狗一样,封狼居胥是汉代一个丰碑。 汉代鼎盛时期是真正文武分工明确的朝代,武将负责保卫国家驱逐外敌,文官负责政治事务改善民生,像什么后世的武官见文官矮三级,动不动就说武夫低俗的在汉代是没有的。整个汉代,上至士族下至百姓都还是血性十足的,侵略者必须死! 甚至在东汉末年,抱着胡人什么的伸手就必须不光是剁手连脑袋也一起剁的宿卫守边的大有人在,像是在幽州守卫边疆的公孙瓒如果不是被袁绍搞死了,说不定会成为下一个卫青也不好说。 平民百姓在这汉代四百年间已经习惯了汉天子刘氏的统治,据大多数的人就算受苦受难,也都抱着天子是好的,只是被手下的官员蒙蔽了而已,只要天子发觉了,一定都会好起来的观念。 奈何东汉末年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能作死,能力比起刘秀刘彻什么的差的不知道有几百条街,所以再大的家业都经不起败家子一代又一代的折腾啊! 可以说汉代皇帝经过四百年的统治,已经成为了一个神化般的形象,汉皇室正统的统治地位一直到了三国末期才真正有人尝试去推翻,曹丕搞什么禅让的闹剧是几年来着?220年还是221年?而现在是189年,这么算要历经战乱三十年之后才让汉代这个神像崩塌,而现在的黄巾之乱只是在这个神像上崩塌前新增加的一道大裂缝而已。 刘辩也算蛮可怜的,才当了没多久的皇帝就要被毒死了,还有刘协,据说刘协还是蛮不错的,要不是摊子太烂,搞不好还是个中兴之主呐…… 斐潜一边坐在牛车上去北邙山的崔家庄,一边不负责任的胡思乱想。 话说今年刘辩刘协几岁来着?刘辩好像大一点,长子嘛,十五六岁?差不多吧。刘协好像就小多了,是七岁还是八岁? 放在后世,一个才上中学一个才上小学,都还是粉粉嫩嫩的正太啊! ************* 斐潜没有什么负担的在城外逍遥的时候,大将军何进的头都快炸了。 怎么一件他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手底下这帮家伙能说出这么多事情呢?关键是还说的有些道理,这要如何选择? 宦官刚刚送来了一份诏书,内容就是何太后邀请何进大将军进宫一叙。 何进虽然是屠夫出身,但现在毕竟是位列大将军,手底下还是有一帮子的人,比如说他的主簿是陈琳,部将是吴匡,还有后来鼎鼎大名的三诸侯,袁绍,袁术、曹操。 何进虽然已经位任大将军,但是出身低微,这让他在面对士族的时候非常矛盾,他既显得傲气逼人,又在自己心里自卑得要死,他其实非常渴望获得士族世家的认可,也原以为他也将最终成为士族世家的一员。 因此当袁绍袁术这种四世三公的超级世家子弟来到面前的成为他的手下的时候,何进他那天晚上整整喝了一整夜的酒,高兴啊,自己一个切肉贩肉的屠夫,现在却让一等一的士族世家在他面前低头听命,怎么能让人不高兴不兴奋? 可是他毕竟底蕴太差,虽然登上高位之后自己私底下也是尝试努力学习,但毕竟无人指导,而他又缺乏下苦磨功夫的毅力,因此至今也就半桶水,学了些表面功夫,至于什么执政理事,运筹谋划等等一概不懂。 对政治对手不了解,又没有铁腕手段,耳根又软没主见,这也是何进他在处理宦官这件事情上左右摇摆,最终导致他自己悲剧的根本的原因。 就像现在,何进就觉得拿不定主意了。召集了手下众人一起讨论下,可是他发现讨论起来更伤脑筋。 头号伤脑筋的是自己的主簿,陈琳,陈孔璋。 何进的主簿,陈琳,号称“建安七子”之一,文学造诣高深,尤其擅长诗赋。原来汉灵帝安排陈琳来当大将府的主簿也是为了让不学无术的何进多少能涨点文化值,但是奈何陈琳和何进实在是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一个是文人,一个是粗人,一个喜欢风花雪月,一个喜欢美酒女人,实在没有共同话题。刚开始何进还有点这么点学习上进的意思,可是到后来发现涨学问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好难好难,也就开始各种赖皮。 陈琳劝过努力过,均无效果,最后就彻底放弃了,原本就看不起这个何屠夫的,现在就越发的对何进不再抱任何希望,只是做好手头上的事情,何进若是有问题问他,他就回答,也不在乎何进有没有听或是有没有做,彻底成为一个木雕神像,有求方有应,无求便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就像刚才何进问他怎么看这个何太后诏书的,他就略带轻蔑的说,“太后此诏,必是十常侍之谋,切不可去,去必有祸。”说完也不解释,你何进爱听听,不听滚——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你的脑袋里面都是被酒肉女人塞满了? 何进其实也很郁闷,我就一个粗人,每次跟你谈话都小心翼翼的,费劲死了,这明明是太后的诏书,怎么又跟十常侍联系上了?你也不解释一下?我去有危险,有什么样的危险,有多大的危险?瞧你一脸鄙视样,以为我是粗人就看不出来啊?要不是你名气大,老子早就叫人拿鞭子抽你了,让你知道花是多么红! 何进想来想去还是不清楚,只得拉下脸皮来问:“太后诏我,有何祸事?”知不知道我不去就是违抗圣旨啊,虽然何太后虽然是我妹子,但是也扛不住那么多喷子在虎视眈眈盯着呢,到时候落人口实不被喷成筛子才怪! 可惜何进问归问了,脸不是冲着陈琳,也没有指名道姓问陈琳,所以陈琳就半拉达眼睛装没听见,摆明一副笨人还问什么笨问题,听话就好不需要解释的模样。 大厅内一片沉默。 大将军您这是问的叫什么问题? 陈主簿不吭声,底下的众人也不怎么好回答。 还是袁绍打破了沉寂,救了何进的场子:“今谋已泄,事已露,将军尚欲入宫耶?”何进大将军你这话问的真好!我们怎么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我们又不是那群阉人,怎么可能得知他们要怎么对付你? 更何况何进大将军你早干嘛去了?不是提醒你窦武的事情了么,犹犹豫豫不下手,现在好了,宦官们都知道你要对付他们了,现在我们的谋划已经泄露了,你还进宫找踩干什么?反正进宫有危险,至于危险到什么样子,对不起,不知道。 曹操在一边也吱了一声:“先召十常侍出,然后可入。”曹操出了个釜底抽薪的主意,不是说十常侍要出歪招么,把这些人先搞到宫外头,那么就算宫里面有什么危险,没有带头的人也就不起作用了,然后何进你进去就肯定没危险了。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可惜和上次那个主意一样,可执行性不高。 曹操除了出身与宦官有些瓜葛之外,他本人也实在不看好何进和宦官闹决裂的,外戚和宦官争斗是汉代优秀传统,你一个何屠夫要有多大本事来彻底清除宦官?我虽然不知道危险是什么,但是我给你出个主意保证能解决这个危险,至于能不能办到就另说了。 何进听完曹操的建议气不打一出来,上次你说解决宦官找个狱吏就可以了,我还真心相信了,结果还是袁绍好,解释一下给我听,说这是个看起来很美好实际上不可能的事情,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这又给我出的什么主意? 我要是能直接命令十常侍去这去那,我还还要对付十常侍个屁啊?就是因为他们不听我命令的啊,你还说什么召他们出来?拿啥召? 何进气笑了,说道:“此小儿之见也。吾掌天下之权,十常侍敢待如何?”听见没,小儿,说的就是你曹操曹阿瞒,别以为我好糊弄,我是掌权的大将军,小心我翻脸。 袁绍拱手道:“公必欲去,我等引甲士护从,以防不测。”你要作死那就作死去吧,反正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多带点人对那些宦官们也有些威慑力。 何进点点头,这还算是个不错的建议,于是便拿出虎符让袁绍和曹操各出五百人作为护卫。要搞就要搞得声势大一点,几十几百个人怎么能衬托出我何进的威风? 此时袁术出人意料的站了出来,主动请缨道:“本初、孟德兄有职在身,恐有不便,不若由我领之,必保将军周全。”袁绍,曹操那可是有正式挂职的西园八校尉,有了将军的虎符能调来兵没错,但是毕竟没有皇帝命令,万一被追究起来到时候不好解释,不如由我这个没有官职的来带领,就不会落人口实了。 这个道理上说的还是真没错,可是平日出工不出力的袁术今天怎么这么主动?袁绍心中一动,转头看了曹操一眼。 曹操也同时间反应过来,给了袁绍一个眼色,事出反常,必有猫腻! 第九章 棋手还是棋子 其实袁绍、袁术、曹操这三个人,小时候是非常要好的。 一起玩,一起疯。 一起斗蟋蟀,一起逛青楼。 一起调戏良家娘子,一起偷看寡妇洗澡。 一起登高远眺述说生平志向,一起桑园林下追逐打猎习武。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太学的书很多,洛阳的城很大。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天下这么大,有足够多,足够大的地方来让他们施展才华。 那时候他们都认为自己将成为朝廷的大官,建功立业开疆扩土成为青史留名的英雄。 可是不知何时起,那个老是跟在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袁术开始自个儿单独行动了,明显的开始摆起袁家士族的谱起来了。 随后袁绍也不再留恋于青楼脂粉,开始和一群豪侠称兄道弟起来了,随后不久便出任了濮阳县长离开了洛阳。 也就是差不多的时间,曹操开始在曹家有意识的安排下,认识了好多人,像是周欣、周昂、刘勋、许攸、张邈等等。 也在那时曹操获得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句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 那时袁绍十九岁,曹操十八岁,袁术十七岁。 xxxxxxxxxxxxxxxxx 曹操看到袁绍眼神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这袁术主动请缨不是和袁绍商量好的,袁绍根本不清楚这个事情。 袁绍和袁术不和,经常出现一些相互拆台的情况,对此曹操心知肚明,毕竟自己也算是世家出身,像是这种嫡庶之争,真是见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出现在从小玩到大的袁氏兄弟身上,不免有时候也会有些感慨。 但也仅仅只是慷慨而已,毕竟是袁家内部的事情,自己这个外人再怎么也无法左右。只是比较而言,袁绍还可以多少聊得来,袁术就老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令人生厌。 所以大多数时候,曹操都会偏向于袁绍,时不时给袁术添一点堵。 不过此次袁术的表现确有些反常。 平日袁术基本只是到场但不怎么说话的类型,一般像什么进言建议之类的都是袁绍出面表态,袁术顶多附从跟随一下,像今天这样跳出来揽事真是头一遭。 袁术是想干什么? 古代为了巩固皇帝对军权的统治,防止军队乱政,一般都是以虎符来调兵。虎符分两半,一半在皇帝那里,一半在统兵的将领那里,只有见到虎符才能调兵。 不过汉代但凡是有名号的将军,就是四安四平以上的都可以享有私人的部曲,是可以只用将军手上的一半的虎符进行调度的,所以作为大将军是可以调动千人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曹操和袁绍目前仅是校尉,还不是将军,是没有调兵的权利的。 因此袁术的说法也没说错,是站得住脚的。 何进听完袁术的话,点点头,也觉得有些道理,能不落人口实就不要授人把柄了,对付那些清流喷子们实在是费事又不讨好,况且他心中觉得,十常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妹子是太后,侄子是皇帝,那几个没卵的宦官有几个胆子敢撸本大将军虎须? 曹操眼看何进有些意动,赶忙在何进发话前就说道:“将军有事,我与本初岂能坐等?公路所言甚是,不若公路代将军统兵,我与本初为将军左右护卫,以保将军万全。”说完偷偷向袁绍夹了一下眼睛。 袁绍会意,立刻慷慨激扬的配合道:“孟德所言甚是!我与孟德定保将军周全!”先不管怎么样,袁术想要我做的我肯定不能做! 何进大乐:“善!如此便本初、孟德随我进宫,公路调兵随后!”本将军的魅力还是可以的啊,行啊,本初就不说了,还是很贴心的,曹阿瞒曹孟德嘛,算你机灵,能改错也算好同志,给你一个机会吧。 袁术心中嗤笑,叔父大人果然料事如神,你个曹阿瞒果然出来搅局,不过也是无妨,尔等的命运已经注定,去与不去都是一样。 袁绍,别以为顶个长子的身份就能管用,不论你怎么努力,你都改变不了你的出身,袁家,最终还是我的…… 曹操,小时候你就仗着聪明欺负我年幼,坑我辱我,呵呵,看这次阉人一党全倒之后你还有什么嚣张的本钱…… 袁术低下头,不让袁绍、曹操查看到眼中流露的神色,站起身来,与袁绍、曹操一起齐声奉命。 整个大将军府的议事厅中,唯一对未来将要发生一些什么的有一些预感的,或是说更为知情的,只有袁术一人。 袁术在来大将军府前,其叔父袁隗特地秘密嘱咐了必须做到的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必须鼓动大将军何进进宫——结果这一件事何进根本不需要袁术做什么鼓动就达成了; 第二件事、大将军进宫多半会带兵甲,必须拿到统兵权——原本以为这事情比较难办,毕竟除了袁绍、曹操这两个正牌的西园八校尉之外,还有吴匡张璋等部将也可统兵,结果非常幸运的是大将军何进召唤议事的时候居然没有叫上吴匡等人,竟让袁术轻易的以未有上命不得擅调的理由拿到了统兵的权利; 第三件事,就是现在袁术马上要去做的——将何进的召集的兵甲延误出发一个时辰…… 袁术虽然猜不透其叔父袁隗具体安排的整个计划,但作为袁家主家的嫡子,拥有比袁绍更多的知情权,就像现在,袁术他只是知道,他叔父袁隗在计算何进,那么何进就肯定要遭殃,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何进这次会这么惨,进宫居然会被人砍了脑袋! 袁术没想到,十常侍张让也是没想到。他是真没想要砍何进的脑袋的,要何进脑袋有什么用? 砍了何进他有什么好处? 没有上命擅杀当朝大将军,当他张让脑子真的进水了不成? 没错,张让是谋划着要对付何进,因为何进不讲道理——原来蹇硕跟何进你作对,你得势了将蹇硕收拾了,我们也没啥意见,冤有头债有主,可是你何进居然还要对付我们,这也太过分了吧? 何进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当初蹇硕要对付你,也是我等跟你通的气,你妹子能当上太后,我等也出力不少,现如今你得势了就要过河拆桥,能不能讲点道理? 更何况我等都到你何进将军府门前去请罪了,这个态度够低够可以了吧,居然还是不依不饶的是要闹那样? 去将军府也好几次,你何进摆架子不见,根本不沟通,能解决问题么? 张让好不容易求来了何太后的诏书,让何进进宫,其实还是因为何进都不肯见他们,只好在他自己的主场准备和何进讲讲道理,好好的理论理论。 当然在他的完美计划里,他只是想展示一下武力,吓唬吓唬一下何进,像何进这样没见过大场面的沽酒卖肉的屠夫,能有多大胆量?只要把刀斧架到何进脖子上,让何进往东他肯定不敢往西,先收了大将军虎符,再将其软禁几日,待他派些亲信将何进掌控的兵马收编了再放人。 届时只要将何进的兵马收到自己手里,就想当年蹇硕做到的那样,权掌西园八校尉,整个京城禁军皆俯首听命,事成定局,那么届时何氏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至于何进关不关或是杀不杀就无关紧要了。 一旦将何进的虎符兵权夺到手,掌控了足够大的兵权,到时候想把何进捏成方的就捏成方的,想揉成圆的就揉成圆的,没了爪牙的老虎还能干什么?岂不更好? 可是——可是——是那个混蛋下手这么快? 张让真是觉得欲哭无泪。 他只是示意宫中兵甲将何进拿下而已,不是让你们二话不说拿刀就砍啊! 现在全搞砸了,何进脑袋都掉了,还怎么沟通? 张让他刚想把那个最先砍何进的家伙给找出来,宫门处就慌慌张张的跑来个小黄门,禀报说门外袁绍曹操带着十几个大将军的仪仗护卫在鼓噪,喊的声音连宫里的人都开始惊动了,来请示张让如何处理。 “不能让他们进来!”张让头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就是赶快去找皇帝,现在唯一能救命的就是皇帝,这么多年几次被人逼到绝境,就像上次侍中张均要杀他一样,只要皇帝不下令,他就还有救! 动手杀何进绝对不是我,我没下这个命令,一定要撇的一干二净! 实在不行就说是高望干的,听说他最近和赵忠走得挺近,又是负责北宫廷卫,让他背锅最合适不过! 张让急匆匆就往内宫赶,定要在第一时间赶到皇帝面前! 被撇下的小黄门急了,你这就跑了,眼下这个乱摊子怎么办啊—— 小黄门连声呼唤,只见张让充耳不闻,一溜烟跑远了。 “这……这……这等张侯爷来了再说吧!”小黄门也撇手不管了,随便撂下一句话也跑了。 众甲士面面相觑,意识到事情大条了,不是是哪一个带头,竟然一哄而散。 顿时广场上人都跑光了,就剩下何进的尸首静静的躺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墙角处冒出了一个身穿宫内卫士盔甲的人,先是谨慎的确认了左右无人,便偷偷跑了上来将何进首级用布一裹,带走了。 第十章 士族的法则 北邙山,又名平逢山、太平山、郏山。北邙山高度并不算太高,海拔仅有300米左右,但是比较长,东西横旦数百里,气势雄伟,水深土厚,森林茂密,位于洛阳城北,黄河南岸,是秦岭山脉的余脉,崤山支脉。 北邙山有山有水,伊、洛之水自西向东贯穿洛阳城而过,因此这一带一直以来都是炎黄子孙的主要活动场所,自上古时期就有炎黄定居于此,繁衍生息不断发展。 崔家就在北邙山山脚下依山而建了一个庄园。 汉代的士族世家都喜欢建庄园,也常常把一个庄园作为家族传承的重要的一个据点。崔家也是不例外。前朝崔烈官拜司徒时期就已经开始建设了,到了现在崔毅崔厚还在不断的添加修葺,规模相当庞大。 斐潜估摸打量着,着整块地至少有二十个篮球场大小,而且庄园后面还有看到有工匠出入。古代这个地皮真是想搞多大就搞多大啊,换到现代至少没有上百亿估计搞不下这么大的一块地。 崔厚也是面有得色,向斐潜介绍其整个庄园的布置起来。 说是庄园,实际更像一个要塞。 崔家庄,嗯,也算崔家寨北靠一个邙山的一个山崖修建,在崖壁上开凿出不少窑洞,都用木栅栏关着,还有些护卫看守,应是作为存储一些物资使用。在山下,修了厚厚的寨墙,圈起一大片土地,引山上山溪水穿寨而过,并于寨墙外挖了一个深深的沟壑,一方面做为御敌只用,一方面也有蓄水功能。 全寨分为寨内主宅区、普通住宅区、祠堂区、作坊区、菜园区、花园、栈房区、集市场等等共十余部分,各有其职,规划完整,功能齐全。 吊桥过后就是狭小的寨门,整个庄园的大门入口可以与城门媲美,厚实坚固,入口两侧均有主墙相依。门里还建有一个仿照城墙了望台设立的射台,此时正有几个背负弓箭的护卫在台顶巡视。 寨内街道为起到抵御外敌的作用,故意建的七扭八歪,分叉口极多,不是崔厚一旁引领,不熟悉的外人绝对一时半会是找不到主家的庭院是在哪里。 斐潜啧啧称奇,毫不吝惜给予的大量的赞赏。 崔厚一边很是摇手谦虚,一边更加有兴致的介绍建设之初是怎样怎样,用了多少人力怎样怎样…… 确实建的很不错,街道两侧的墙体一半是石头,一半是黄泥,兼顾了方便与坚固的作用。除了川流寨中的山溪水,另外还有不少大水缸,以防止火灾发生,毕竟汉代房屋还是以木梁木门等等木质结构比较多。 崔家生活起居的主要区域,几乎是一个园林和军事堡垒建筑的混合体,外墙全部用青砖砌成,明显和街道两侧平民居住的房屋拉开了档次,砖雕、石雕、木雕充斥其间,工艺精湛,风格各异。院子四角还设有三层高的角楼,斜斜的屋檐翘起。 要建设这样一个庄子可不容易,由此可见崔家雄厚的财力。 汉代的农耕结构基本就如同崔家的庄园一般。平时庄园作为贸易集市,交换物品的场所,居住在庄园内的大都是一些有产阶级,而耕农或是佣工则平时是在庄园外搭建草棚茅屋居住,若是有敌人入侵,则全部汇集到庄园依据寨墙而守。 小小一个崔家庄的模式,其实就是整个汉代,甚至更长的时间中华封建农耕时代的缩影。除了少数几个朝代,比如汉代、唐代、明代,尚有能力出兵御敌于国门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不断的防守,任由游牧民族像蝗虫一样在墙外肆虐。 进了崔家,崔厚没有带斐潜去偏厅,而是带着斐潜到了他自己的小院子的小厅,分宾主落座。 斐潜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拿藏书换取主家的保护,效果体现出来了。 汉代是一个讲究礼仪对等时代。 什么样的地方对应什么样的人物和规格。崔家正厅,斐潜的资格还不够,便是带斐潜去,斐潜也不敢那么无礼的。 原本斐潜担心崔厚会带他去偏厅,去偏厅也意味是正儿八经的家宴,崔毅是要出席的,斐潜就要直接面对崔毅,长者在席若是有问话,按照礼数是要离席起身回答,这样不仅是礼数上难受,更重要是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很是麻烦的。 现在崔厚把斐潜带到自己的小院小厅来招待,就意味着今天崔厚是作为主人的,而崔家的长者崔毅是不会出面了,宴会的规格就下降到了朋友之间的比较随意的对等宴席,而不是讲究礼仪的正宴了。 原本崔家是打算崔毅出面的,一来崔毅有长者身份,二来也是前朝官员,先礼后兵的让斐潜识相些交出雕琢琉璃的秘法,但是出乎崔家意料的接到了斐敏的传书。 崔家之前是认为斐潜只是一个斐家的旁支,并没有得到主家的多少关注,所以像这样的无权无势的旁支家族,是掀不起多大的风浪的。 但是没想到斐敏书信中除了寒暄之外特别还提点了一下,感谢崔家对斐潜的邀请和招待,表示有机会会邀请崔家来做客。 虽然没有明写是什么意思,但是斐敏的这样一封书信已经透露出斐潜并不像崔家之前料想的那样不受主家关注的无关痛痒的小人物,如果再去逼迫斐潜就等于是不给斐敏面子,这样就从单独的一个人的事情变成了崔家和斐家两个家族之间的事情。 谏议大夫的职位是不比三公高,但是奈何斐敏是现官,而崔家的最大的官员,司徒崔烈只是前朝官员,而且还是已故的,这样相比之下也并不有多大的优势。 权衡利弊之下,崔毅就不直接出面了,而是让崔厚来招待,就当是纯粹的朋友之间的邀请而已。 在这种小院小厅内,就不必像正宴一般的严肃了,崔厚落座之后直接把头冠摘了下来放到一边,并向斐潜示意了一下。 有意思,也好,是更加随意的免冠之宴么?斐潜笑笑,也随着摘下头冠,心中暗想,其实古人也是挺好玩的,就这样一个免冠的动作,实际上就是暗示我今天就是随意吃喝,不谈其他的意思了。 果不其然,随着干果糕点,酒水果汁,各式牛羊肉端上来,崔厚绝口不谈正事,只将那些风花雪夜,街头趣闻讲来凑趣。 崔家不简单,琉璃利润超大,但是崔家并没有被利益熏心做出一些不顾一切的事情,而是像现在这样该放下时就放下,又丝毫表现不出别扭或是其他负面情绪,不知情的看起来就真的像是很诚挚的很热情的朋友之情一般。 酒宴从下午吃到黄昏,酒足饭饱。 虽然汉代的酒跟后代的醪糟一样,微微甜酸,度数较低,但是喝多了一样会醉人。幸好不知是原本斐潜的身体就解酒功能较强,还是从后世穿越时代来了在办公室磨练出来的擅饮功夫,别看满脸通红,舌头大,摇摇晃晃的样子,实际上一大半都是斐潜装出来的。 宴席进入尾声,崔厚唤来侍女,准备让斐潜到客房歇息。 在汉代,比较像样一点的宴席都是从日中吃到日落,然后晚上就一般直接在主人家歇息,这样才算给整个宴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吃好睡好,才算是请客请到位了。客人基本上是没有连夜赶回去的,连夜回去和中途退席一样都是会让主人很没有面子的一件事情。 斐潜一步三倒的被侍女搀着往客房走,走没几步又摇晃着回来了,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帛来,塞到崔厚手中,大着舌头说道:“兄待小弟……不、不、不薄,小弟、弟不日将……将离洛阳,此方乃小、小弟偶、偶然得之……特赠与兄做临、临别之、之……” 还没完全“之”完,斐潜便往地上一摊,昏睡过去。 崔厚强忍酒意,勉力睁着双眼,打开巾帛一看,顿时酒意去了八九分,惊奇不定,叫了斐潜好几声,看斐潜一副醉酒昏睡实在是叫不醒的样子,也是只好再三强调要好好照顾斐潜,随后便拿着巾帛,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拜见崔毅去了。 崔毅黄昏时间习惯静坐一会,被崔厚打搅,又看到崔厚一身酒气,衣裳斑驳酒渍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就想给崔厚点教训。 “父亲大人且慢动手!还请父亲大人先过目此物!” 崔毅接过巾帛,略略一扫,睡意不翼而飞,皱眉道:“此物汝是如何获得?”你小子该不是趁斐潜醉酒偷来的吧? 崔厚连忙将刚才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此子,不简单啊!”崔毅拈着胡须,“此法若真,啧啧,倒显得我崔家落了下层……也罢,崔家就承此情吧!” “待我撰抄一份后,汝速速唤家中大匠按此方试炼一炉,以观此法效果如何。”如此珍贵的原本当然要妥善保存,崔毅直截了当的吩咐道,连夜开工,也不管睡什么觉了。 且不说崔毅崔厚的忙碌,斐潜此时舒舒服服的躺在被窝里,嘴角翘起,同样的东西,不同的场合拿出来就有不一样的效果。 如果是被逼无奈之下拿出来的此方,不但得不到报酬,而且还会被人耻笑,世家士族的弱肉强食法则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言的。 现如今斐潜在主家斐敏照顾之下获得了与崔厚对等的地位,先不管这种暂时获得的位置能持续多久,在这种情形下再拿出来,就意味着结交之礼,崔家就必须遵循着士族之间礼尚往来的规则进行处理了,否则就会失去在士族之间的名声。 士族世家就是这样矛盾又统一的群体。 既然要离开洛阳,首尾当然越干净越好,况且斐潜给崔厚的方子也只是比汉代琉璃的配方好上一点点而已,主要是在铅料上更精纯一些,产出的琉璃就会更光泽透亮。 斐潜甚至想到,如果崔家能够再持续往深入研究,发掘出更好的配方比例,那也是崔家的本事。斐潜正随意想着,忽然一线红光透过窗楣射入眼中,颇有些不舒服的眨了眨眼,往窗外望去。 此时,残阳如血,映得洛阳城一片血红。 第十一章 北邙山的故事 当大将军何进的头颅被扔出宫门外,咕噜噜滚到袁绍和曹操面前的时候,袁绍和曹操在那么一刻都惊呆了。 不是说怕见到死人的头颅,像袁绍和曹操手里面都是已经沾过血的,杀人这种事情,在他们觉得跟杀只鸡没什么太大差别。 问题是大将军何进居然也像一只鸡一样被人砍掉了头颅! 整个大汉朝何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掌督管天下兵马的当朝大将军,竟然就这样一无诏书,二无宣罪,莫名其妙的就这样被人斩杀了! 宫墙之上不知是谁高声喝道:“何进谋反,已伏诛矣!其余胁从,尽皆赦宥!尔等速退,如若不然,定斩不饶!” 等候在宫门外的十几个大将军护卫顿时慌乱起来,有几个不知所措的护卫甚至扔下兵器就准备撒丫子逃跑。 曹操在短暂愣神之后恢复过来,看到有护卫转身要逃,抽出剑来,几步赶到,抬手把第一个转身逃跑的护卫一剑刺倒,将血淋淋的长剑高高举起,对着剩下的护卫沉声喝道:“吾等失将主,护卫不力乃是死罪!唯有诛杀元凶方有一线生机!” 袁绍一个机灵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阉官谋杀大臣!诛恶党者前来助战!”抽出长剑,第一个冲到宫门前,也不管能不能砍得动,胡乱砍砸起来。 曹操也带着剩余的护卫随之冲到宫门前,各自举着兵器砍凿起厚厚的宫墙大门。 曹操一边砍,一边压低声音和袁绍说道:“你我皆入蛊中,袁公路此时仍未领兵至此,必有蹊跷。唯今之计,唯有死中求活,可速唤元雄统兵来援!” 袁绍和曹操今天是充当着大将军何进贴身护卫的角色来的,可是现在大将军何进被人砍死了,不管如何都要承担护卫不力的罪责,而且如果听信刚才的什么赦宥的话退散的话,更是与卖主苟活无异,这种行为将是一生都去不掉的一个污点! 谁会愿意和一个在关键时刻退缩的人为伍?所以曹操第一时间杀掉了逃跑的人来威慑住众护卫,同时也提点袁绍,他们两人十有一般,向着河岸搜寻而去。夜幕深沉,火光映在斐潜眼睛里,也似乎像是有一团火在燃起。 来吧,三国! 第十二章 董卓的发家史 董卓出身在西凉地方豪强世家。 严格来说应该是山西大地主阶级的代表之一。 与山东这边的世家不同的是,西凉出身的董卓从小就开始接触到影响他一生的人和事情,不是诗书和礼仪,而是羌人和武力。 信奉拳头大就是道理在没什么文化传承的羌人里面十分盛行。产生矛盾没有什么比打一架更能解决问题的,如果还有,那就动刀子。 所以一个身强体健,力气过人,通晓武艺,骑术娴熟,还能左右开弓,随时可以带着一群家丁护卫,单挑群殴都在行的董卓,很快就在当地的羌人圈子里有了名气。 名气这个光环在汉代还是很好用的。小有名气的董卓仗着家中颇丰,丝毫不吝惜,常邀请羌人首领豪帅来做客。每当羌人豪帅来家作客,他便杀牛宰羊款待羌人豪帅,并与羌人在交易中建立了相互牵连的贸易利益关系。 小股羌人打不过董卓,毕竟董卓也是豪强出身,手下家丁护卫也是不少,董卓自己也是粗壮强悍,别吃不到肉还把命丢了;大股羌人不愿意打董卓,草原上除了牛羊就是青草,现在有个董卓可以好东西,搞死了他费劲不说下次吃盐找谁去? 时也运也,东汉末期,汉灵帝当朝之时,汉朝一方面想极力抑制地方豪强,另一方面又不得不利用地方豪强来镇压农民起义和少数民族的反抗,董卓便也毫不例外地成了官府利用和招抚的对象。 当时董卓就以良家子身份出任州兵马掾一职,负责带兵巡守边塞,维护地方治安。这对于董卓而言,就像是终于披上了一身朝廷的虎皮,开始了他的军阀之路。 不久,东汉朝廷急于解决西羌问题,开始大力的提拔一些西凉豪强,这对于董卓来说,又获得一个极其重要的发展契机。董卓不但保持了自己在当地豪强中的地位和影响,更凭着他的财力和武力,拉拢、兼并其他势力,不断巩固和扩大自己的力量。 随后董卓被授予羽林郎,统管元郡(汉阳、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羽林军。不久,他升为军司马,跟从中郎将张奂征讨并州反叛的羌人。 也正是这个时候,董卓遇到了改变其人生的一个人,李儒。 董卓第一次知道了羌人的游击模式也有不顶用的时候,第一次知道100个经过训练的甲士可以轻易的把200个未受训练的甲士击溃,第一次不再为了公文后勤琐事烦恼,第一次了解除了拳头还有更可怕更有效的东西可以打败敌人。 董卓觉得李儒改变了他原本对文人的看法,为了拉拢,把李儒绑在他的战车之上,他把他的女儿嫁给了李儒。 在随后的征讨反叛羌人的征战中,在李儒的帮助下,董卓极力表现自己,充分发挥他勇猛强悍的优势,纵横冲杀,树立了他在西凉地区的赫赫威名。 由于战绩突出,董卓因功迁升为郎中,后来又再次升迁为广武令、郡守北部都尉、西域戌已校尉,一直征拜至并州刺史、河东太守。 后来边章和韩遂与北宫伯玉、李文侯的在北地叛乱,并迅速蔓延,不仅杀死了金城太守陈懿,而且还于中平二年以讨伐宦官为名,率领大军,“入寇三辅,侵逼园陵”。 在东汉政权面临被推翻的紧急关头,汉灵帝急忙启用和征派几乎所有强将精兵抵御边章和韩遂的进攻。于是,董卓被重迁中郎将,拜破虏将军,和司空张温、执金吾袁滂、荡寇将军周慎等率领步兵、骑兵共10余万人屯兵美阳,护卫园陵。 此时董卓正式从一个边防校尉,成长为一个手握重兵的统兵大将。后董卓又因抗击边章、韩遂有功,表现突出,董卓不久便被封为台乡侯,食邑千户。 董卓在与羌胡的韩遂、马腾不断作战中屡建功勋,再次获得朝廷封赏,官拜前将军。随后朝廷感觉董卓势力过于庞大,欲迁董卓为中央三公九卿的少府,奈何李儒点醒董卓,明白朝廷用意,便上奏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垂。”婉言拒绝,不肯就任。 至此,董卓军阀逐渐成形,形成以西凉军人为主体的,间杂胡人、羌人的混合军队,特别是在骑兵方面,吸纳了大量的游牧民族的作战方式加上汉朝精良的军械,在对边疆不断侵扰羌人作战过程中积累了众多富有战争经验的老兵,成为此时一支强大的队伍。 不断升迁的董卓势力急速膨胀。 汉灵帝终于感觉董卓有些尾大不掉了,为了遏制董卓权势继续滋长和蔓延,灵帝在病重期间,召见董卓,拜他为并州牧,希望以此换取将董卓的所属部队隶属皇甫嵩,来瓦解董卓势力。 但是此时的董卓哪里肯,自然拒绝交出兵权,随即率领自己所属部队进驻河东,正式成为一支听调不听宣的地方性强大军阀势力。 还没等汉灵帝继续对董卓势力下手,汉灵帝自己就撑不住一命呜呼,然后又是后宫争权夺利,新帝上任,一来二去这件事情就这样搁置了。 直至一封诏书送到了董卓的手中,大将军何进调董卓进京! 大将军何进原先的想法十分完美。 洛阳原本护卫皇宫的禁军西园八校尉被蹇硕把控多年,虽然说首恶蹇硕已经被杀死了,但一时之间原本投靠宦官的基层军士却没有办法根除,为了保证何氏在朝野中的话语权,大将军何进觉得他很有必要掌控一支没有宦官渗透的军队。 于是何进给所有统兵在外的大将们群发了一条消息,希望这些人能够支援一些兵马参与到打倒宦官的伟大事业中来,结果没想到掌握实权的刘氏皇族一帮人要么太远要么不感兴趣,反倒是离京洛较近的董卓最先响应,还上了一个“逐君侧之恶”的奏表,让大将军何进顿时感到如同娘家人一般的温暖。 顺便说一下,当时也有另外一个军阀头子,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密诏之后,立刻甩开贫瘠痛苦边防军生活,打包收拾家伙事,扔下边防线,投奔中央军,就是可惜动作比董卓慢了那么一点点,让董卓抢到了头筹,否则会演变成为什么样子还真不好说。 所以其实董卓还是蛮幸运的。 感觉到有人撑腰的大将军何进,不仅把董卓的奏表大肆宣扬,而且越发的对宦官态度恶劣起来,吓的宦官赶紧以皇帝的名义命令董卓不能再往京城走了,就地驻扎。 于是董卓就在渑池结营驻扎,时时刻刻关注京城动向。 区区百余里路怎么能阻挡住董卓的野望,董卓把打仗用的那套都用上了,手底下探马斥候全面撒开,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有斥候上报洛阳情况,因此,当洛阳火光四起,许多人还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的时候,董卓已经第一时间知道洛阳有变,立刻拔营,连夜带着军队朝洛阳开来。 ************ 说实在话,斐潜没想到,沿着河岸拉网式的搜寻,竟然真的让他给碰上了。 不过看着眼前的瑟瑟发抖的两个人,谁能想到这汉朝最顶级的两个人,竟然能狼狈到如此的地步。 一大一小两个半大孩子,一身的泥水,头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头发散乱,神色惶恐,如果不是身上衣物的质地和脚上穿的步履帮助斐潜最后确定了一下,说不定就这样当成是流民给漏过去了。 汉朝,穿衣服真的不能太随意。什么人穿什么衣服,穿错了往小了说是失礼,往大了说甚至会丢官丢命! 当年汉武帝时期,倒霉孩子武安侯田恬就因为“坐衣襜褕入宫不敬”而被废掉了侯爵待遇和朝廷公职。当然一个侯爷就这样被一撸到底也不仅仅是因为穿了不合适的衣服,还有其他因素,但是至少摆在台面上的,光明正大的写在史书上的原因就是这个。 所以在汉代,穿什么样的衣服真是个大事情。 斐潜借着火把光线仔细辨认了一下,一是年龄大小符合,二是虽然说沾染了泥水,但是仍然看得出穿的是绀色深衣,红色的步履,这可是汉代贵人才能穿的衣饰。 虽然内心已经确定,但是此时怎能相认? 立刻推金山倒玉柱拜倒在地,那是有多蠢的人才会办的事情。 眼下最佳的方式就是你不说,我就当作不知道。 皇家也需要皇室的脸面啊! 斐潜上前几步,走到两个孩子跟前,说道:“汝二人可是与亲人走失?吾乃朝廷新进郎官,此去不远是前朝司徒崔威考之庄。此时夜深露寒,不若先至庄内暂歇,待天明后再做打算?”不管怎样先给这两个人找一个借口再说,省得他们当下就自己吐露了真情。 大的孩子还有些惊慌害怕没有回答,倒是小一点的显得平稳许多,代替大孩子应答道:“如此甚好。” 斐潜招呼着一两个庄丁前面带路,先行刚往庄内准备姜汤热水,一边刚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停住,将身上外衣脱下,披在大孩子身上,说道:“湿衣最忌寒风,切莫感了寒气,失礼还请小郎莫怪。” 大孩子确实感觉风吹着太冷了,哆嗦着说了句多谢,将斐潜的外衣裹了裹,总算感觉有些温度,不再一直发抖。 斐潜对着小孩子蹲下,温言道:“此去还有一段路程,夜路难行,如若不弃,吾驮汝过去可好?” 稍稍犹豫了一下,小的孩子也说了一声多谢,便轻轻的将冰凉的两只小手环搭在斐潜肩上。 斐潜略略前倾,便轻松的将小孩背在背上,转头示意大孩子一起跟着走。 夜空之中璀璨的星河倒垂。 斐潜背着小孩,身后跟着个将外衣裹得紧紧的大孩子,缓缓的向前走去,身侧庄丁手举着的火把,在夜风中忽忽闪闪,将三人的身影映在大地之上,拖得好长好长。 第十三章 各下各的棋 此夜,对许多人而言,都是一个未眠之夜。 袁隗此时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独自在书房之内,摆下棋盘,徐徐落子,不一会儿已经在棋盘上摆下一局残局。 汉代还没有正式提出养气一样快速的往洛阳城兜去。 *********** 斐潜和崔厚也在小院厅内,摆开棋盘手谈一局。 虽说城内喧闹之声渐渐小去,但是经此一闹,两人也再没有什么睡意,相约之下,便到小厅内下棋消磨时间。 “贤弟带回二人我看非富即贵,也不知是哪家公子落难至此……”崔厚拍下一子,随意问道。崔厚心思根本没用在那两个小孩身上多少,他估计是洛阳城哪家失火的公子慌不择路跑岔了而已。 斐潜也很随意的回答道:“我也不知,不过看二人年幼,又惊魂未定,也不好细问,待天明后再说吧。” 崔厚“哈”了一声,开玩笑的说道:“贤弟还说人年幼,敢问贤弟今年贵庚啊?” “老夫其实只是面幼而已,其实老夫已经六十有五了!”斐潜也很配合摆出一副正颜说道。 崔厚听完哈哈大笑,抓起一把棋子就放于棋盘上,“好,好,我服了,你赢了……”随手令一旁伺候的侍女都下去新煮些茶水换些糕点。 待侍女远远离去,崔厚抹了抹笑得有些泪痕眼角,离席正容向斐潜拱手一拜:“吾代家严谢过小郎君!崔家今日承此情谊,郎君旦有驱使,崔家必定遵从!” 斐潜连忙将崔厚扶起,“安能受兄如此大礼耶?” “当得的!不瞒贤弟,贤弟此方对我家而言,不亚于久旱甘露一般,”崔厚苦笑着四下点了点,“别看现在如此,实际上我崔家已是外强中干了。” “怎会如此?” 崔厚点点头,慢慢给斐潜解释起来。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崔家原本起源于姜姓,始祖传为姜太公,鼻祖为炎帝神农氏,西周时齐国国君丁公伋的嫡长子季子曾食采于崔邑,子孙以邑为氏,是为山东崔姓,所以说山东临淄是崔家的发源之地。 但在崔家开枝散叶的过程中,崔烈这一支在经商方面颇有成就,历代不断积累,也从山东之地慢慢发展到了河洛地区,并在洛阳扎下根来。 到了崔烈一代的时候,山东那边的崔氏一脉已经有些没落,家主之位就落到了崔烈这一支上。 当然此间还有一番激烈角逐,就不为人知了。 角逐得胜的崔烈,原本也是家财万贯,当时崔烈商而优则士,初初当上司徒之时,确实如日中天,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崔烈被宦官打到,丢官不算还被抄家,家财已经十成去了八成,随后崔烈一病不起最终离世。 虽说崔烈临死之前将家主之位传给崔毅,但此时这个位置不亚于烫手的山芋,因为已有旁支盯上了这个家主的位置。 家主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崇高,在古代,家主拥有掌控着家谱,家祠,对家族内部人员可以说掌握一项杀伤力巨大的权利——革除大权,这对于古代世家弟子而言不亚于生死大权。 因此原本就丢官破财了,此时若是再丢了家主之位,那么崔毅崔厚这一枝就要彻底沦落,再无出头之日了。 幸亏崔烈在朝中还有不少人缘情分在,崔毅才得以暂时保全家主之位,但人情毕竟会淡,会有终究用完的一天,所以为了维持崔毅家主地位,崔家这些年头不知散发出去多少浮财,不仅要维持庄园人手开支,还要结交朝中大臣,几年下来连家底都几乎要掏空了。 可是朝中这些高官贵人,普通金银基本上是不放在眼中的,喜好的都是一些珍稀宝物,可这珍稀宝物又不是田间的野草,又岂能是随处都有的? 不得已,崔家只能是四处收罗,每每收罗到一个,基本上都进贡给了朝中大员。 斐潜暗暗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坊间有崔家设计坑人宝物的传言,看来原因就出在这里。 现如今,得到了斐潜的改进琉璃制法之方,崔家就意味着抱上了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首先不用再四处无头苍蝇一般搜寻珍宝,自家的琉璃就是珍宝了;其次也开辟了一条新的财路,改变了崔家出大于进的局面,对于稳固家主之位大有裨益。 或许斐潜可能还有其他什么秘方,但是对于现在的崔家来说,巩固手中的,抓紧现存的,才是最重要和最正确的事情,所以在家中大匠试作之后,确认了斐潜的琉璃秘方对于改进琉璃色泽度及光亮度有奇效的时候,崔毅很干脆的做出了交好斐潜的决定。 这也符合世家一贯的法则——家族第一。 如果不是因为斐潜只是斐家旁支的话,甚至是要崔毅亲自出面来致谢的。崔厚此番和斐潜交代清楚崔家前后的缘由,并无一句问及斐潜如何获得此方又或是问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如此一来,除了表示感谢的态度之外,还有两层意思:一是表明崔家从此对斐潜不再设防,以诚相待;二是对斐潜秘方的来源不会再贪心窥视,并会对此保密。 至于斐潜若是日后需要崔家做什么,崔家自然会根据此次秘方的价值大约进行衡量一下,给予对等或是更多的回报。 当然这些所谓的衡量标准,都要看日后斐潜的地位和崔家的地位而言了。好比如对于一个快饿死的穷人和每日酒足饭饱的富人,同样的一顿饭,对于两个人的意义当然有所不同。 此时门外侍女端来了新煮好的茶水以及一些糕点,并询问已是快到鸡鸣之时,是否要准备些洗漱了。 斐潜和崔厚闻言方知,这漫漫长夜已经悄然过去,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斐潜将茶碗举起,向崔厚一敬,“永原兄,不妨就借此茶,共辞旧日,共贺新始如何?” 崔厚立刻反应过来,也是一举茶碗:“贤弟果然妙人!共辞旧日,共贺新始!” 第十四章 抢手的皇帝 天色渐明,一夜的喧嚣嘈杂所幸已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无论是谁在面对朝阳初升之际,大都会有一些精神焕发的感觉,斐潜也不例外,面对朝阳,做了几个拉伸的动作,活动一下筋骨,然后随意用了一些糕点,顿时感觉身体又恢复了活力。 喝了半天的酒,然后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竟也没有觉得有多少的疲惫感,年轻真好。如果换成后世,这样一折腾,没个的两三天估计难以缓过来。 是因为这个身体的原因呢,还是因为古代和现代生活方式不同的原因呢? 相比之下崔厚就有些萎靡了,偷偷用袖子遮着脸,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一点眼泪,转脸看见斐潜有看到自己的样子,颇有些赧色:“啊,失礼失礼,莫怪莫怪,呀,为兄还要去晨省,就先借行一步了,贤弟自便就是。” 崔厚说完便供一下手,转进屋内更衣去给崔毅请安去了。 古代,有一些礼节和规范还是很好的,比如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到了现代,反而倒是变成了父母每日早晚要伺候孩子,导致好多孩子长大之后遇到事情总是第一时间先将我如何如何,从未先考虑父母如何如何,这也不知是一种进化还是一种倒退。 汉代洗澡难度不小,不是随时随地都有大桶的热水可以洗的,如果说身上出汗,又或是沾染上异味怎么办?没条件的普通百姓就忍着呗,有条件的士族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更衣。 斐潜也觉得自己也有必要回客房换套衣服,顺便看看那两个半大孩子。 说句实话,一是斐潜后世的灵魂却是没有什么敬畏皇帝的意识,二是这两个孩子真是太小了,让人无法起什么敬畏之心。 大一点的顶多高一高二,若在后世正是犯中二病的时期,天大地大老子最大,好起来好的不得了,混起来让人吐血的年龄;小一点的才刚刚算是小学一年级,正是最萌最可爱的时期,正太萝莉这种生物,不分男女老少都是全系通杀的。 结果就是这样的年龄的小孩子要接过整个王朝的重担,背负着千万人的生死存亡。 等到斐潜慢悠悠度步,回到客房的时候,看见两个孩子都已经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了,正在吃一些糕点茶水,经过短暂的歇息,气色明显比昨天晚上好些了。 小一些孩子一边吃一边眼睛溜溜转着,透过窗户一眼就看到斐潜,旋即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向斐潜招了招手。 斐潜也笑了,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刚想往屋内走,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而进,两位老者跌跌撞撞直扑而来,吓得斐潜连忙把道路让了出来,站到一边。 两位老者都想直接扑进房间,结果房门太小,竟在门口双双卡了一下,看得斐潜都替他们感到疼。 等到两个老者好不容易挤进去后,在短短的寂静之后,只见到两个老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分左右各自抱着那个大孩子的一条大腿,放声大哭,涕泪横流。 大孩子一脸的无奈,倒是小一点的孩子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丝毫不受影响,小口小口的吃着糕点,一点都没停,看见斐潜目瞪口呆的样子还趁人没注意微微的冲着斐潜挤了挤眼。 此时崔厚也赶到屋外,带着一脸的疑惑,站到斐潜身边,轻声向斐潜解释起来。 方才崔厚去给崔毅请安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崔毅和另外一名名为闵贡的老者,说没两句得知斐潜这里昨夜搜寻到两个孩子,两个老者便急切的二话不说齐齐奔来,搞得崔厚也有些莫名其妙。 崔厚不清楚情况,斐潜倒是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随着闵贡的沙哑的嘶喊“皇上,臣死罪啊——”的一声出口,斐潜看到崔厚明显哆嗦了一下,旋即跪倒,在看到斐潜没啥反应的时候,还顺手扯了扯斐潜的衣服。 好吧,入乡随俗,跪就跪吧,再者说平时也都是跪坐的。斐潜也陪着崔厚一起在一旁跪下,院内院外的所有人也一时间齐刷刷矮了半截。 “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还都!”老者闵贡义正词严,可惜就是脸上的泪涕有些煞风景。 崔毅心里当然不是很愿意,皇帝啊,是想见就能见到的么?好不容易到家里一趟,先不管怎么来的,哪能就这样走了?可惜现在身无官职,又被闵贡拿住了大义,只能是托词道:“容稍后片刻,待吾前去准备车马仪仗。”——至少要让人知道我崔家也有出过力的!而且希望能将皇帝能留一会算一会,怎么也得捞点实惠的再说吧? 闵贡人老成精,怎会不知崔毅心思,再者说,现在不知有多少人马都在寻找,早一刻找到送回洛阳就是大功一件,怎能拖拉?要是被人半路截胡不就啥都没了?所以立刻吹胡子瞪眼道:“事急从权!还请陛下即刻动身!”——被你三拖两拖的到时候抢功劳的人多了我还怎么办? 崔毅大为恼怒,好歹也算朋友一场,关键时刻只想着你自己?便也是很严肃的说道:“天子仪仗未齐,恐有损陛下威仪!与礼不合,岂能从权?”——你去捞好处把我撇一边,哪有这样好事? 闵贡道:“臣随行有马一匹,可与陈留王共乘,只需再备马一匹,与陛下骑乘即可!无需其他车马仪仗,轻骑从简,直入洛阳,方不被宵小所乘。”——宵小崔毅,别说你连一匹马都没有?车马仪仗那么多,还怎么避人耳目? 闵贡说罢,也不等崔毅再说其他,直接拽住皇帝刘辩的袖子便往外走,把崔毅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崔毅怒极反笑:“好!好!就依汝言!备马一匹!”——你够狠! 闵贡也是光棍无比,二话不说立刻就带着皇帝刘辩陈留王刘协往外走。 斐潜和崔厚跪在门外,看到闵贡带皇帝陈留王出来,连忙把头低下,不敢抬头。 几只腿从眼前晃过,旋即有一对小脚在面前停留,斐潜微微抬起一点头,看见陈留王刘协站在他面前,小手递过来一块糕点塞到斐潜手中,“此糕尚美,分汝食之。”说完便小脚急急跑了两步追上闵贡刘辩二人,离去了。 斐潜捏着糕点,有些哭笑不得,这小鬼脑神经够粗啊,啥时候了还惦记着糕点味道不错?仔细看了看,不就是崔家伙房所制的普通糕点么,随手便放到嘴里,或许是早上还没吃饭,肚子空空的原因,吃起来到也有几分香甜。 ************ 闵贡想法是很好,可惜抱着和他一样的想法的人太多了。才刚刚从崔家庄园走不到三里,就被一干人马撞见。先前闵贡在崔家庄拿官职官话压迫崔毅,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人边缘化歧视了。 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这些人哪一个都比他官职大,所以很不幸,迎驾还朝这件事情就没闵贡啥事情了。一群人马又再次上演了一场君臣痛哭的戏码,严格来说应该是皇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看着这帮大臣们哭,然后劝劝了事。 至于崔毅为刘辩贡献的那一匹马,众人表示,先迎驾回朝最为重要,等有闲暇的时候不妨还崔毅两匹马,也算是加倍感谢他为汉朝做出的贡献了。 虽然还没有抵达洛阳,但是司徒王允一行人已经颇为高兴了,宦官被屠,外戚被诛,大汉建朝以来还未有如此朗朗之乾坤,政治能有如此清明之气象,怎能不让人欢欣鼓舞? 司徒王允遥望冉冉升起的太阳,只觉得一股浩然之气在胸腹间蓬勃而上,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责任重大,这大好的天下终于要轮到吾辈这群苦忍多年清流文士一展拳脚了! 没能等他充分的畅想一下未来,就感觉大地异常震动,众人所骑乘的马匹开始不安的扭动嘶叫起来。 司徒王允猛然回望,远远之际,一杆大旗高高竖起,随后转眼间便出现了更多的旌旗,在疾风中飘展,旌旗之下黑压压一片人马如洪水一般,沿着大道倾泻而来。 司徒王允手脚发颤,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幸好后军校尉鲍信挺身而出,吆喝着让一干护卫结阵将皇帝陈留王以及文臣护卫在中间。 转瞬之间兵马齐至,将小小的军阵团团围住,位于最外圈的护卫不禁脸色都有些发白,更别说阵中那些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几个文官了。 袁绍勒马于鲍信之侧,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旌旗之下左右分开,一人单骑从中而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冷眼左右看了看,将手里的马鞭随意甩了甩,沉声道:“天子何在?” 几个护卫抵抗不了董卓威势,下意识的回头望阵中望去。 董卓顺着护卫的目光往里看,可惜被面前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大为不满,便将马鞭一指,“来人,将其分开!” 顿时就有军甲上前欲将军阵冲散,一时之间刀枪剑拔,氛围紧张无比。 阵中少帝刘辩紧紧抓着缰绳,他这一辈子见到的鲜血都没有昨日一夜见得多,曾有几次那滚烫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脸上身上,那些曾经陪伴在他身边的熟悉的人,一个一个都如鸡狗一般被人追赶,杀死。 他才刚刚体会到皇帝的滋味,转眼间就离死亡仿佛只有一步之遥。 他惶恐,他害怕,他唯恐下一刻就像那些死掉的人一样,从活生生的温热变成冰冷苍白。 今日才刚刚被人保护着,簇拥着,他的心境才平复一点,眼看要回到洛阳,回到他熟悉的地方,没想到就快到地头了,却被人拦截在这里。 这些人跟昨日冲进宫中的那些军甲几乎都长得一样,凶神恶煞,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他真的真的很害怕—— 他真的真的不想死—— 少帝刘辩一时之间承受不了这巨大的起起伏伏,喉头咯咯作响,在马上摇摇欲坠。 第十五章 董卓进京 董卓一脸鄙视看着在他前面大概两三个马身的汉少帝刘辩,转过头低声和落后半个马身李儒说道:“刘家子安能如此胆怯?” 在董卓的观念里面,汉灵帝就不够格了,不像个刘家的男人了,整天斤斤计较些小钱钱,没想到这一代汉少帝就更没有老刘家的气概,让他这种从小就从血与火中间长大人很是看不上。 不过话说回来,那朝那代到了末期的时候不是出一些文弱皇帝?如果是有点血性的,也不会让自己的王朝就这样轻易灭亡,怎样也要搏死一拼是吧? 汉王朝在之所以在历史中有崇高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汉代刘氏的皇帝大多数是血性十足的,按照传统,每一个皇子在即位之前都要经过老皇帝多方考核,弱懦无能者将会被排除继承者的位置,但是很可惜的这一代汉灵帝玩的女人挺多,留下的孩子不多,没什么可以选的。 但是汉少帝即位的这个时间里,在一般人的观念中,刘邦刘秀刘协等等杰出的刘家子第给予老百姓的印记还是太过深刻,导致大多数人都认为刘家子弟就是应该如此优秀的。 原来以为很勇敢很神圣的人,结果一看是个软趴趴的懦夫,这种心中神像的崩塌落差,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的。 所以董卓很失望,他内心中起初还有一些报恩的想法,毕竟他的官职和地位是拜汉灵帝所赐,但如今一看汉少帝,原本就不多的效忠之心就彻底化为虚无。 这也是董卓在见到汉少帝时前恭后倨的根本原因。 相比较之下,董卓就看着陈留王比较顺眼,至少胆子不小,不至于话都讲不清楚,多少还能带点刘家子的样子。 李儒观察着董卓的神色,似乎无意之间指点着陈留王说道:“此子乃董太后亲手带大。”既然董卓不喜欢汉少帝,就不妨再给他加加码,董太后带大的怎样也算半个董家,多少也会比那个何进之妹何太后带大的汉少帝更亲切一些吧。 这就是尔等的选择? 李儒用眼角扫了扫被排挤到队伍后面的司徒王允一干人员,对他们的心思也猜到几分。自古君强则臣弱,君弱则臣强,只有皇帝弱懦,大臣才有嚣张的机会,皇帝如果太强势,做臣子整天胆战心惊不好混。 可是李儒更喜欢君强臣更强,臣强君更强的这种模式,君臣之间相互刺激,虽有摩擦但是能相辅相成,虽然这样的路不好走,但这才是血性男儿应该走的真正的王道。因此李儒对这些没什么血性的山东士族很是看不上眼。 李儒招来一个传令兵:“传将军令,前部人马加速进城,多派军士沿途宣告乃西凉刺史董救驾还朝!中军后军至城下扎营!” 传令兵看了董卓一眼,看到董卓点点头挥挥手,便答应了一声传令去了。 这才是雄主的气概。 懂得用人,放权,抓紧大方向,不过分计较小节。这些条件李儒看董卓都具备,至于好色一些,脾气暴躁一些,李儒表示这些都不是事。 那朝哪代皇帝后宫里面不是塞满了自己捅都捅不完的美女?那朝哪代皇帝没有点小脾气杀杀人解解闷? **************** “西凉武夫欺人太甚!” 司徒王允愤愤的回到家中,气不打一处来,原本好好的即将到手的一个救驾之功,就差一点点,结果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变成了西凉董卓独揽救驾之功,其他人全部靠边站,连他一个堂堂的当朝司徒,进城之后连知会一声都没有,直接扔下不管,更有甚者,当他想跟随皇帝进宫之时,竟然被西凉兵拦住,说什么未得董将军之令闲杂人等不得入宫! 我一个堂堂司徒是闲杂人等? 真是气煞人也! “来人!拿吾名刺至太傅袁隗府,就说新到精茶,邀太傅前来品评。” 这里是山东士族的地盘! 你个西凉武夫,不给你下点药,给你点教训,你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 典军校尉曹操,曹孟德此时此刻也在家中愤愤的敲桌子。 刚刚收到宫中情报,汉少帝和陈留王都回来了,出乎意料竟然是西凉董卓送回来的,而不是原先曹操意料的司徒王允一帮人。 另外还有一条更重要的信息,原本曹家在宫中的人,现在几乎全在此次乱兵中被屠。 如果不是当时破门之后,曹操第一时间与袁绍分开,前去将几个宫内的曹家之人保护起来,估计此次曹家的宫中之人就将彻底被扫除干净了。 这帮世家,下手太狠了! 现在曹家在宫中的触角几乎都被斩断,等于之前两三代人的一切功夫基本上白费,又要从头开始,原本投入的时间和财力,全部打了水漂。 还有一点让曹操不仅是气恼,更多的是心伤,就算他再努力和这些是士族世家接近靠拢,都最终还是融不进,就像此次曹家牺牲这么大,也算是站在对抗宦官的最前线冲锋陷阵,但在集结去迎驾的人马时,却没有他曹操的份。 连左军校尉淳于琼那个好酒之徒,右军校尉赵萌那个无能之辈都通知到了,唯独有意无意漏掉了他,好歹他也是朝廷正式的典军校尉,如何就不能去? 更让曹操难过的是,袁家天性都淡薄如此么? 袁术是老早就开始不合拍的,此次不管是不是有袁家在后面交代了什么,但是昨日明显是坑一把,此恩此仇暂且日后再报,单说你个袁绍,好歹也是一起被坑的,也一起并肩战斗过,但是转脸袁家再给你一点好处就把原先的战友抛到一边,又跑回袁家去献媚,能不能有点骨气,讲点原则啊? 难道你不懂这就是袁家看着拍不死你,就给你个甜枣封嘴么? 你说连你袁绍这袁家之人都不计较了,让我怎么有理由去找袁术算账? 袁本初啊,袁本初,一个沾点边的迎驾之功就那么重要?如今的你,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袁本初了。 曹操闭眼沉默良久。 曹操长叹一声,站起身,转到屋内,拿出一个藤制的小箱子,抚摸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打开,而是令人在院内升起一小堆火,然后将箱子掷于火中,转身离去。 火焰熊熊,一转眼便将小藤箱吞没。 箱子受热变形,膨胀开来,露出原来存储箱内的三两枝竹马和竹制刀剑…… 既然走士族的这条路不让我走,我曹操,就走我自己的一条路! 从此只论成败,不谈情谊! *************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斐潜也没有在崔家多做逗留,用了早脯便告辞了。 崔厚倒是很想斐潜多留几天,主要是希望斐潜能给家中大匠再指导指导,但是奈何崔毅早上被闵贡气得不轻,竟有些身体不适,也就只能是先将琉璃之事放放,照顾老人要紧,便很是依依不舍的将斐潜送到洛阳城下方才回转。 此时的洛阳城防,已经被西凉军接管,城楼之上,若大的董字军旗迎风飘展。 街上火烧火燎的痕迹又增加了不少,坊内的里正大呼小叫的组织人手整理清扫。一路走来,隐隐看到不少的血迹,虽有黄沙覆盖,但还是能闻到一点点的血腥味。 是时候撤离了,虽说斐潜不再准备走哪条逃避之路,但是现在的洛阳危在旦夕,自己没权没势,只是一个朝廷的预备官员,根本无法自保。 与少帝和陈留王虽说露了一下脸,但此次只能算是埋下个种子,等到发芽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多久,并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此上面。 街上西凉军成群结队,四处乱撞。 斐潜身穿锦衣,头戴高冠,一看便知是有身份的人,西凉兵还不敢怎样,但那些穿短襦的白丁百姓,就有不少遭了殃,不是被打便是被抢。 看得斐潜直皱眉头,喝止了几次,那些西凉兵痞也只是随意叉个手,就算是行过礼了,便散开了事,斐潜也是无法。 无职无权能奈如何? 斐潜心中颇有些恼怒,怎么说这也是国家的都城,那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难道不知道西凉兵现在的作为?为什么一个个都缩在家中,没有任何人出来制止? 西凉兵是真的不知好歹,不懂上下之么?却也不是,像我这样不是正式官员的人只要是出声喝止,所遇到的西凉兵都懂得收手,由此可见,只要有更大的官员出面,那肯定市面上不会有这么多人遭殃。 但现在情况来看,这些人都是有意不作为,放任西凉兵胡作非为。其目的只有一个,别让董卓的西凉兵有好名声! 可是有一点斐潜也不太明白,为何西凉兵的统领之人也一样的如此放任自己的手下呢?斐潜摇摇头,难道董卓不知道这样做会搞臭他么? 斐潜带着疑惑刚回到家中,福叔就递上了一个名刺。 “前将军府长史李?”斐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人我认识么?这是谁啊?邀请我喝茶? 斐潜突然有些毛毛的感觉,后世最怕的就是被人请去喝茶,且不说那政府机构是怎样怎样,单是单位内领导抓住小辫子,便是以喝茶为由实际上是开批斗会的。 “福叔,此名刺从何而来?” “便是方才,小郎君尚未回来之时,是一名羽林郎送至。”福叔多少有些担心,莫名其妙收到个大官的邀请,任谁都会心中有些打鼓。 这到底是谁啊? 第十六章 历史的玩笑 贾诩啜着牙花子,拍拍肚皮,满足的摊着,“还是你这好啊,看看这牛肉多的都吃不完……”又拿起一块牛肉,想往嘴里放,可是刚一仰头张嘴,就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只好一脸可惜的样子,依依不舍的把肉放回盘子里。 李儒早已吃完,正端着茶水一边啜饮一边拿着一卷书简在看,听到贾诩的话,眼角略略抽了一下,“等下吃不完的,文和你都可以带回去。” “带回去干啥?带回去我一时半会也吃不下,那要是有人看见了要分我分不分?何必惹那麻烦——嗯,你还有心情看书——外面都乱糟糟的是你故意的吧?”贾诩很随意的说道。 “嗯。”李儒用鼻子答应了一声,对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表示不需要回答。 贾诩巴拉着手指头,说道:“首先搞坏董仲颖名声,然后再散步一些什么独揽大权恣意乱政之类的谣言,接着分化拉拢董仲颖手下的将领,最后再高调出场力挽狂澜……我说,你这样顺着他们来真的没问题?” “有什么问题?”李儒低着头看书简,很随意的回答,“我也正是打算就按照他们的套路来做的。” 贾诩一愣,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不对啊……这样你唯一的路只有走霸道这条路了……你为何要放弃王道?你何时改变主意了?” 李儒没有直接回答,头也不抬,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文和你擅长军阵谋划,不若我出一题你来试试?” “演武论阵?”贾诩来了兴趣,连官话都冒了出来,“汝且划下道来!” “呵呵,文和你有一万由乡勇和山匪组成的军队……嗯,器械不足,军马不足,粮草不足……” 听着李儒几个不足下来,贾诩脸都黑了,“你还有啥不足的?” “没了,听好——文和你有一万……”李儒淡淡的继续说道。 “一万乌合之众……我知道了,然后呢?”贾诩对没有战斗力的“乌合之众”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劲来,半摊着说道。 李儒继续讲,“被困于小城,另有援军约一万……”,瞥了一眼贾诩,“……也是乌合之众……”,瞬间看到贾诩又往下摊了一点。 “对手是——四十万各地郡兵及中央禁军……最终目标是,一夜之内,大获全胜,击溃敌军!” 贾诩张口结舌,半响后拿手指了指李儒:“汝戏耍吾焉?此阵如何能大破敌军?”——李儒你在逗我吗?两万乌合之众对四十万正规兵,还能大破击溃?就算是排队不抵抗让你随便砍人头也都会砍到刀都钝了! 数量到一定程度都会质变的好不好,别说两万对四十万,就连两个人对四十个人都是只有逃跑的份,还怎么大破敌军?还要求一夜之内,当我每个乌合之众都能变身啊! 李儒将手中的书简递了过去,示意你自己看。 贾诩接过来先翻看了一下标识,不由得脱口而出:“光武帝注?你怎么拿到的?啊,你打劫太库了?” 李儒淡淡道:“不用打劫,直接命其送来的。” 贾诩一目十行,转眼看完了,难以置信的说道:“这简直是——简直是匪夷所思,荒谬之极!你看这里——” 贾诩指着书简中的一行字,显然对书简中的描述感到不可相信。只见书中写道——“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后世的人看到这段话会不会对这个描述感觉很熟悉? 李儒说道:“那你觉得两万对上四十万在一夜之间怎么能赢的?最后四十万兵马最终仅剩三千!” “这——”贾诩也是无语。 李儒指了指在身旁堆得如同小山一样的书简,说道:“我一直以来都对二百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失败颇感疑惑,明明是一片大好的局面,怎么就转瞬间一败涂地?自从我看调取了这些书简之后,越看越是觉得心悸,这个世间或许有你我不可知的一面。” 李儒皱着眉头,手指敲敲脑袋,说道:“王道需要的时间长啊!若是期间再出现一个这样的情况要如何处理?” “所以你选了时间更短的霸道之路?可是如此一来,所要面临的困难增加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那你觉得是面对这些困难更容易还是面对这种情况更容易?”李儒指了指拿在贾诩手中的书简说道。 “嘶……”贾诩也是开始头疼起来,“还是选霸道之路吧——书中记载若是真的,那真是无法可解……” 李儒和贾诩的智商可以说是都属于当代顶级的一个层面,因此考虑的事情就更多,比如像李儒所担心的那样,走王道路线当然最好,因为王道几乎就是以势逼人,一步一个脚印,根基稳健,就算有局部的失败也无关紧要,最终的大局将是大势所趋,所有人都无法抵抗,但是,唯一的缺点就是最开始的准备时候需要的时间太多,根扎的越深,最后平推的时候就越快;霸道则是走向损敌反哺自身的一条路,不断削弱侵吞敌对势力,使自身迅速膨胀,在矛盾爆发前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压制,但是在走向最终成功的时候稍有不慎,便会内外矛盾一齐迸发,导致自身如同冰雪消融一般迅速崩溃。 原先李儒在西凉帮董卓都是基本上按照王道路线在走,西凉兵团被他打造得坚固无比,从上至下完善的金字塔结构,以西凉本地精装士兵为主体骨架,加上收降的羌人胡人为辅兵,层层叠叠,每一个层级西凉兵在战时死去,便由下一个层级的军士自动晋升替补,确保在军令贯彻如一,具备超强的执行力。 不过到了洛阳之后,当李儒为了解开心头的疑惑,调取了皇家少府太库中的藏书时,才发现时间拖的越久,就越有可能遭遇变数,尤其是当这个变数超出想象之外的时候。 李儒和贾诩谈论的事情是历史上难解的几个谜团之一,也是汉代的一个变数,是一个莫名的转折点,可惜的是,这个伟大的先行者,没能成功的转型。 这个伟大的先行者名叫王莽。 那时是西汉末年,距离西汉的开国已经过去了一百五十多年。王莽出生之时,他的家族王氏一族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外戚家族,他的姑姑是皇后,他的叔父们轮流当大司马,族里混得最差的也是将军或者侯爷,一门都是显贵。 那时候的王莽潜心读书,生活简朴,和其他纵情声色,骄奢淫逸,无恶不作的别的衙内完全不同。在父兄去世后,他一个人赡养母亲和寡居的大嫂,抚养兄长的遗孤,对内照顾族内的长辈和叔伯,对外结交名人贤士,这样他很快就被整个朝廷官场所瞩目,王莽的声名日益大了起来。 随后王莽20多岁时就因为贤能的名声,被推举入朝为官。为官之后王莽他并没有因此骄纵,反而是越发的谦恭简朴,简直是模范代表,他常常将自己的俸禄和财产拿出来,分给穷人,赠给贤者。因此他的官职越做越高,名声越来越大,朝野上下,无一不称赞王莽才是当世的楷模,不管是清流的舆论和白丁百姓民心民意,都被他牢牢的抓在手中。 这样的基础够稳定牢靠了吧,根基扎的够深了吧? 在公元元年,王莽受封为安汉公,从此大权独揽。他封赏贵族百官,赡养鳏寡孤独,施恩于百姓士人,所有的社会阶层都对感恩戴德。 他带头过简朴的生活,有记载他捐出百万钱、三十倾地来救济京都附近的穷困之人,朝中百官也紧跟他的脚步无不效仿。次年遇到全国大旱,王莽带领二百多名官员献出自己的土地住宅给灾民,同时大建免费房,令他们得以安居,在汉代就做到了免租房! 做到这个份上,天下都称王莽为当世的圣人,顶礼膜拜,自此所有的道路全部被打通,一切阻碍全部被他踩于脚下。 公元八年,王莽非常顺利地接受了孺子婴帝的禅让,称帝,改国号为新,朝野对此欢呼雀跃,几乎无人反对。按道理说王莽妥妥的实行了王道之路,根基如此之牢,拥护的人从朝野到田间,应该是会有一个很完美的结局的,结果历史好象是开了个玩笑…… 王莽随后出台了一系列的新政策,有几项政策非常有意思: 实行土地国有——土地不再是私人的,全部收归国有,有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耕地重新分配——没收大地主的土地然后按需分给无田的农民,有没有更熟悉一点的感觉? 冻结奴隶制度——大步直接跨过了封建农奴制度社会,这个,呵呵…… 货币中央集权——货币地方不再有发行权,由中央政府统一印制发行…… 政府干预经济——由政府参与制定指导物价,并建立盐铁等国有企业专卖制度…… 嗯,还有一些细则就不详细列举了,但是就以上的几条,看了有没有一种异常亲切的感觉?想想那是在西汉末年,是在公元初,耶稣也才是个屁大的孩子的时候…… 第十七章 洛阳的故人 随着王莽同志的一连串充满了英雄纳特奈尔的政策实行,一个气运的化身,光武帝刘秀闪耀登场。 刘秀简直就是古代励志史的最典型的代表人物,穷屌丝翻身高富帅,白富美倒贴穷挫男,人生一路坦途,一帆风顺,一举成名,一代楷模…… 刘秀出身其实就是一个乡间的小地主家庭——突然又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然后他父亲只是最底层的政府人员,还是已经卸任回家了,虽然算是刘氏宗亲,但是已经是属于旁支的旁支。 刘秀长大了到了婚嫁的年龄,白富美送上门——阴丽华。李太白称赞阴丽华的美貌是“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当然除了绝代娇艳的美貌之外,阴丽华还是真正富豪世家的千金…… 除此之外,刘秀还蹲过监狱,别人蹲监狱不死也扒层皮,刘秀啥事没有,出狱之后不仅没有被成功改造,而且是立刻造反了…… 当时一个大造反派是赤眉军,一个小的是绿林军,刘秀参加了小的,结果没有刘秀的大造反派赤眉军的被王莽轻而易举的打得哭爹喊娘不要不要的…… 随后当王莽手下的各地郡军和中央禁军的堂堂之师碰到刘秀的时候,诡异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四十万正规军对抗二万地方乡勇和土匪,不仅没能赢,而且还被打得大败,王莽四十万大军仅剩三千逃回…… 具体当时发生了什么仅仅依靠书简中只言片语是无法完全复原的,但是也可以窥得一斑,走着王道走得正顺利的王莽,就这样在刘秀这颗石头上绊倒了,一蹶不振,英雄纳特奈尔的新朝代被终结了,历史依旧走向了封建社会的轨道。 所以李儒越看越是心悸,越了解过去的历史就越对自己原定的计划产生不安。李儒原来计划用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来给董卓做铺垫,树建人望,深扎基础,但是当他看到王莽刘秀旧事的时候,他发现他再做也不可能做的比王莽好,可是王莽都诡异的失败了,他能保证将来走王道的时候不再出现第二个刘秀? 王道慢,霸道快,如果走霸道路线,李儒预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只需要三年,他就可以把天下反对他的势力虽然说不一定能全部摆平,但至少能干掉大部分,剩下的那些边边角角就不足为虑了,当然,前提是先扛住这三年一并爆发出来的风险。 李儒叫贾诩过来很重要的就是想听听贾诩的意见,所以当他把书简给贾诩看过之后,就静静看着贾诩,等待着。 贾诩当然知道李儒想问什么,可是这让他怎么说呢?是选择长期稳健发展,先处理小问题,但是未来可能会被人力无法解决的大麻烦所打到;还是选择另外一边,就是现在就会有一些大麻烦,但是这些大麻烦还是可以依靠人力智慧可能解决的,一旦处理好了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将自身势力膨胀到最大,在未来的那个无解来临之前完成蜕变获得新生。 贾诩掰着手指头,自言自语的念念有词,纵然是以他的才智也一时之间没办法立刻衡量出两条路的利弊。 这可不是选择今天吃面还是吃米饭这么简单,选择了那一条路,就意味着未来将面对什么,付出的代价也不仅仅是自己的一个人生死这么简单,更有甚者将是成千上万跟随者的身家性命…… 难啊,贾诩想的脑袋都发热起来,不由得拿抓肉的油油的手指头扣了扣头皮。 李儒眼角又抽搐了一下,有时候真的要不是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真的对这个不修边幅的贾诩难以忍受。 此次有一家仆垂手来到堂下,递上一个名刺,说是郎官斐潜应邀前来,问李儒是见还是不见。 “带他到偏厅候着。”李儒吩咐道,然后看了看贾诩,“也不急于一时半会,还有点时间,文和不妨好好斟酌一二。” 贾诩翻翻眼皮,“不急于一时你会叫我来?哼,你预估还有多少时间?呀,真是窝心,现在看来那条路都不好走啊……”现在就处于王道和霸道岔道口,想走哪条暂时在这个时间段是可以随时选,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想再换条路就不仅仅是走个回头路那么简单,更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有甚者会直接动摇根基。 “至少十日吧。”李儒知道贾诩问的时间指的是什么,于是便回答道。如今朝廷刚刚经历过动荡,这个时间点都在观望相互之间的立场和态度,重新洗牌选择队伍,也都在等待手握兵权的董卓表明态度方向,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长,李儒预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最大限度了。 “才十天啊!”贾诩抱着脑袋道,“这么多要重新推到演算的,十天哪里够啊?怎么看你还一副根本不着急的样子?啊,你要干嘛去?” 李儒起身往外走,淡淡的说道:“去见一个故人。” “你在洛阳还有故人?等等,我也一起去见识一下。” ************ 斐潜颇有些忐忑不安,自己怎么跟董卓的头号军师李儒扯上关系了?虽然说此次邀请因该是吉大于凶,因为如果是真要对付想自己这样的预备役官员,何须用羽林郎来请,随便派个掾吏来,斐潜也吃不消,但是话说回来也不完全确保不出现万一是吧? 斐潜可以说是第一次和三国里面的知名人物打交道,这心里的小鼓也是敲个不停,好歹李儒也是一手把董卓从一个地方性小军官拉扯成为此时此刻权掌朝政的顶级军阀的智者啊。 正当斐潜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眼角瞅见一人从后堂进来,便连忙站起垂眉肃立一旁,趁着人影目光没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迅速微微抬眼扫了一下,只见来人峨冠博带,清隽不俗。 此人就是李儒? 真是完全颠覆斐潜的三观,之前在后世看到的什么电影电视剧中的李儒都是长的一副要多挫就有多挫,不仅猥琐还带着一脸的便秘的样子,那里能和眼前的三十多岁的帅哥能够联系得起来? 其实斐潜并不是完全了解,古代一直以来对于官员在相貌上的要求都是蛮高的,虽然不一定那种长的动人心魄惊天动地的美貌,但是至少也要和光伟正靠点边,至于不幸长得有点糟心的就不怎么招人待见了,如果是再惨点属于灭绝人寰的那种相貌,基本上还是趁早断了公务员的心思吧。 因此李儒不仅没有长的和后世的电视电影作品中的一脸猥琐,反倒是因为身处西凉多年,手下还有一批羌人,在肉食上的摄取比中原人相比还是多一点,因此身体还颇为健硕,不像有的文人好像风一来就要乘风归去的样子。 李儒待端正的跪坐席上,示意斐潜不必拘礼,斐潜谢过,随之默然而坐。 李儒静静的打量着斐潜,没有说话。 斐潜也四平八稳的跪坐着,像这种场合,只有李儒先开口的权利,如果斐潜先说话,就是违礼了。 李儒看着斐潜的面庞轮廓,依稀和二十年前的那个印象中的人渐渐吻合起来,“汝今年年方二十?” “正是。” “汝生辰是十一月廿六?” “正是。”斐潜虽然不清楚李儒为何问这些个人问题,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李儒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汝现任郎官,可有拜授实职?” “尚未有职。”斐潜只是朝廷众多的预备役官员而已,还没有被朝廷正式授予具体负责那项事物的官职。汉代郎官最多的时候达到五千多人,所以虽然郎官也马马虎虎可以称“官”,但实际上这些没有实职的郎官也仅仅是个好听一点的称号而已,甚至比起一些大的官员手下的掾吏也是不如。 李儒理了理胡须,对斐潜说道:“如此,今有将军府从事一职尚缺,汝可愿任之?” 斐潜听完,心中直接如同千万只草泥马崩腾而过,这个是什么回事?李儒居然要封我官职?将军府从事,实际上就是给李儒这个将军府长史打下手的官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现在董卓风头正盛,更别说将来董卓还要把刘辩伏上位后荣登相国,那手下的官员自然都水涨船高—— 这个官职看起来很美妙,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斐潜心中清楚,按照他所知道的,董卓最终也是没啥好下场,那么跟着董卓混的能会有多大的前途?搞不好过几年就要被咔嚓掉了…… 那如果拒绝李儒的邀请呢? 现在这个阶段董卓可是说一不二的主,斐潜记得朝中有几个大官好像顶撞董卓,直接就被当场拿下,现场一刀解决,连个秋后问斩都没有,虽然说现在只是李儒在询问自己的意见,可是难保万一惹怒了李儒,让李儒觉得自己不识好歹,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可就不妙了…… 那拖一拖?斐潜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连拖一拖的借口都不好找,要是其他人还可以托词说此事甚大,需回家和父母商量商量再说,可斐潜父母都亡故了,又是旁支,家中又没有什么长辈,你说回去找人商量,谁信啊? 这可如何是好?斐潜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第十八章 向前走便是前方 怎么办?斐潜心中迅速盘算。 在这个讲究出身讲究身份的年代,一旦被打上某些烙印是很难得被清除的,想想吕布武力值天下第一,可惜被张飞一嗓子碎嘴喊出一个三性家奴的外号,竟然这个外号一直伴随到死也没办摆脱。 加入董卓军? 斐潜衡量再三,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但是要直接拒绝,这也是一件难事,搞不好人家恼羞成怒,要砍脑袋就真刀真枪的说砍就砍的! 斐潜拱手为礼,说道:“小子有一事,还肯请长史解惑。” “可是为何授官与你?”李儒说道,“廿年前,汝父对吾有恩。当时儒曾言,日后必有回报,可惜如今汝父玉折,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斐潜听完李儒的解释,吊起的心中才算是落下一半,原先他想着按照后世的观念来说,莫名其妙的天上掉馅饼这种事情,一般来说不是骗人就是坑人,现在听李儒原来是报恩而来,虽说不清楚便宜父亲究竟是怎样给自己结下这个善缘,但总归是事出有因了。 “小子谢过长史厚爱。家严自幼教导,事事但求无愧,不求回报,想必若是家严仍在,也定不敢受,请恕小子放肆,但请长史收回成命。”斐潜说罢便拜倒在地。 李儒沉默了一会儿,便让斐潜起身,说道:“既如此,也罢。汝可有何心愿,不妨大胆直言,否则儒心中难安。”——官你可以不做,但是你必须要给我个报恩方法,我可不想再欠人情。 斐潜再拜:“小子深感浅薄,唯愿游学荆襄,已于前日得家主首肯。”——那朝那代对于愿意学习知识的人都不会有太大反感的,这个理由也算是够充分的了。 “甚好。”李儒点点头,既然不愿为官只愿求学,那么就从这个方面帮个忙就是了,但此时李儒却也没在和斐潜直说准备帮些他什么,而是示意斐潜谈话结束可以退下了。 斐潜心领神会,便向李儒拱手告辞,刚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被李儒叫住。 李儒忽然想听听斐潜这个局外人关于道路的意见,便说道:“其路有二,均荆棘遍地极易迷失难以行进,但大体一先易后难,另一先难后易,若汝前行,作何择选?” 斐潜想了想,回答道:“前路漫漫,唯奋力而行,皆为正途。”——明显的两难选择题嘛,选哪一个肯定都是错的,干脆都不选。 李儒平淡的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便让斐潜退下了。 贾诩从堂后的屏风之处转了出来,说道:“这个原来就是你说过的二十年前雪夜收留过你的那家之子?” 李儒仰着头仿佛陷入了回忆,嗯了一声,便算是应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说:“廿年前,恰逢此子降生百日,其父宴请乡邻,见吾父与某窘迫……” 李儒摇摇头,不愿再说下去,显然这段回忆不是很美好。 贾诩哦了一声,看见李儒陷于伤心往事,便打岔道:“啊,行了,就我们两个,就别说官话了,累人,对了,你让他做官他还不愿意,是不是不看好我们啊?”论起察言观色,贾诩若称第二估计没人敢说第一,想一想在历史上贾诩投奔过的人,死死伤伤的,全军覆没的都有,但贾诩每次都屁事没有,都能轻易脱身,这也多亏了他的这项超乎常人的本领。 像斐潜自以为掩饰的挺好,但是在贾诩眼里还是露出点破绽。 李儒不可置否,说道:“应该是一半一半吧,主公出身有点低微,不被看好很正常。不过,我记得其父亲倒也是个求学若渴之士,此子再他父亲熏陶之下,求学之说估计也不完全是托词。嗯,现如今可以称得上真正饱学之士的……” 李儒盘算着几个享有盛名的几个大学士,司徒王允虽然是掌管教化的全国一把手,但是论起学问来未必第一,诗书世家么,荀家陈家都是针对自家子弟基本不对外传授的,然后在野的几个大学士……对了,或许有一个人虽然有点迂腐,但仍可称君子,而且学识过人,不妨就是他了…… 贾诩看着李儒在盘算的样子,直接就说:“现如今显世的大都是些儒家人物,我看也未必了了,我看此子也算聪慧,不妨你收他做弟子呗,我们的绝学也不会比那些儒家差多少。” 李儒摇摇头,“此时哪有心思收弟子啊,还是帮他举荐一二便算了了一番心事。对了,文和,我拜托你一事如何?” 贾诩一愣,问道:“你要拜托我什么事?” “来洛阳之前,我将家传绝学封存于家中地窖内,现在我担心受潮损坏,想请你先回去帮我处理收藏一下可好?” 贾诩听李儒说完,正容道:“别开玩笑,封存的好好的哪有那么容易受潮,你这是要赶我走啊……难道你决定了?” 李儒微微点点头,重复了斐潜刚刚说的那句话:“前路漫漫,唯奋力而行,皆为正途。需尽人事,方有可能不听天命!” “那你就更不能赶我走啊,这么好玩的事情我怎么能在旁边光看着?” “不赶你走,你我都在这里,万一失败身陨,断了传承怎么办?还是你有更好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可以让他人代我俩传承啊,比如……比如……这个……嗯……”贾诩扳着手指,比如了半天还是说不出来。隐学就是这点不好,不如显世之学传人众多。 “身陨是小,断了传承是大,你我各司其职,与这老天搏上一搏!”李儒忽然就像放下所有包袱一样,拍了拍贾诩肩膀,展颜而笑,“文和,事不宜迟,你便动身吧,我就不送你了,如果一切顺利,相信不久我们就能再重聚。” “……师兄,不论如何,你一定要给自己备条后路,要知道你家的书太多,靠我一人可是搬不动的,万一不小心丢了一两卷的可别怪我,还有——你可别让我今后没肉可吃,你家的肉特别好吃,别家的肉我都吃不惯……” “行了,我知道啦。”李儒摇摇手,往后堂走去,显然是不准备送贾诩了。 贾诩默然半响,向李儒走的方向拱手一拜,便毅然转身离去。 在后堂窗后,李儒也肃然向贾诩一拜,良久方才直起身来。 第十九章 记名弟子 几日之后,斐潜真没想到,李儒竟然将其推荐给了蔡邕。 说起蔡邕来,真的是文人中的牛人,单单是挂在身上的光环,随便拿出来一个都可以闪瞎普通人的眼睛。 东汉大文学家、大史学家、大音乐家、大画家、大书法家,这么多的几个大家下来,真的怀疑蔡邕是不是正常人类。 在文学方面,蔡邕最著名的就是给后世留下了《熹平石经》。 当时尚在灵帝时期,蔡邕认为当时的儒家一些经籍中,存在许多穿凿附会,文字误谬甚多,为了不贻误后学,特奏请正定这些经文。上诏允后,蔡邕亲自书丹于碑,命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碑文一共46块,这些碑被统称为《鸿都石经》,亦称《熹平石经》,作为天下读书人校订文字的范本,一时之间,太学门口热闹非凡,每天来此观览摩写的人很多,车马多达上千辆,道路都为之阻塞。 另外在音乐方面,除了被人津津乐道的焦尾琴的故事外,蔡邕还制定了蔡家五弄,《游春》、《渌水》、《幽思》、《坐愁》、《秋思》,后来和另一个音乐大家嵇康定制的嵇氏四弄,即《长清》、《短清》、《长侧》、《短侧》并称为琴曲九弄,在汉代之后甚至成为皇家取士的考核标准之一。 当然,后世的人对于蔡邕的兴趣还有一部分是来之他的女儿,蔡琰,蔡昭姬,这个就不多说了。 所以当李儒通知斐潜,已经向蔡邕举荐了他的时候,斐潜还真的是不敢相信,直至他进入蔡府的时候,还有一些犹在梦中的恍惚感。 蔡邕坐在上首位,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好。蔡邕已有多年不收弟子了,一是他现在名誉渐重,收弟子这种事情自然也要慎重;二是他女儿遇到的那些破烂事情,实在让他颇有些心伤;三是年龄渐大,确实没有什么精力尽心教导,所以干脆就闭门不再收弟子,可是现在不知道李儒是去那找到了他之前给友人的信物,让人送了回来,条件便是收斐潜为弟子,这真叫蔡邕好生为难。 李儒送信物来的时候,当然说的很是随意,也很清楚,明确解释了斐潜的父亲曾经有恩于他,现在他略有小成,得知斐潜有心进学,便托关系找来蔡邕的信物,具体收不收请蔡邕自己决定,反正他该做都到位了问心无愧。 最关键是这句“问心无愧”啊,你李儒是问心无愧了,我蔡邕要是拒绝了,那我当初说的“持此物来,力所能及,无有不允”的话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了,还怎样能“问心无愧”,被传出去我蔡邕食言而肥,那还要不要做人了? 蔡邕看着堂中的年轻人,身形修长,神韵内敛,相貌清秀,多少也还过的眼去,但是就是不管收不收,都觉得有些心塞,但是人都来了,还是先摸摸底,先问问吧。 “汝所治何学?”——你都学了一些什么,擅长的是什么啊? “小子粗通六经,偏好算经。”托之前的那个斐潜的福,六经大部分还记得一些,但要什么微言大义之类的斐潜就做不到了,但是算经就不一样了,开玩笑,后世好歹也是上过高中大学的人,任你东汉人再牛叉,见识过矩阵没,知道微积分否,还有那概率论统筹学…… 其实斐潜还想说,不仅如此,我还知道点“阴沟里洗”,还有“比亚内”、“亚美爹”也懂得一些,可惜这些玩意在东汉完全用不上…… 蔡邕颇为惊讶,因为算经这玩意在东汉是属于非常尖端的学问之一,不是普通人玩的转的。此时《周髀算经》成书才两三百年,且文章多隐晦不明,没有强大的想象力和推演能力的就算看到文字也是抓瞎,比如《周髀算经》有这样一段描述,“若求邪至日者,以日下为勾,日高为股,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得邪至日”,这个就是勾股定理,如果是有看没有懂的,那算经就与你无缘了。 还有另外一本相对好一点,也只是好一点点而已,就是大名鼎鼎的《九章算术》,但此时的《九章算术》还没有得到刘徽整理和注解,还是非常杂乱无序的,虽然是和生活中的一些具体问题比较贴近了,但是仍然属于不平易近人的那一类书。 蔡邕一下子有点兴趣了,毕竟这个时代研究这玩意的人比较少,同好难寻啊,于是随口就出了九章里面的一道题来试试:“今有邑方不知大小,出北门二十步有木,出南门十四步折而西行一千七百七十五步见木,问邑方几何?”——翻译过来就是有个方形的小城,出了北门20步有一颗标志物大树,然后出南门14步后向西走了1775步后才看到那棵标志物大树,求这个方形小城的面积。 别看题目短小,但是涉及的东西相当多,除了基本的数字运算外,最重要的就是要知道相似三角形的定理,还要懂得二元一次方程式的解法,在九章算术中属于中等难度的题目了,蔡邕也是随意拿出来试试看看斐潜有没有真的懂算经。 但是这中学生难度的题目对斐潜完全不是问题,向蔡邕要了纸笔,画了个图,列一下方程,直接就算出来答案。 蔡邕在一旁伸着个脖子看着,这个图大概能猜得到是示意图,那么图上的abcd1234这些鬼画符是个什么玩意?顿时心中痒痒的,但想问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有心把后世那个坑人的30元钱的数学题拿出来显摆显摆,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这个30元住店的题目本身就有些误导,普通场合说说也就罢了,像这种大儒面前要是被人家看破了,会不会从题目引申到人,那就不好玩了,搞不好落下一个“奸猾”的名号,这个人生基本上就毁了。 所以还是装老实吧,大家都喜欢老实人不是么? 斐潜算完,垂手而立,做出一副乖乖学生的样子来。 蔡邕仔仔细细衡量一下,犹豫再三,对斐潜的算数上的学问表示肯定,最终说道:“也罢,且收汝作一记名弟子,逢初三,十二可至太学听吾授课;逢初五,初廿若有疑问可至此问询,如何?”记名弟子也算弟子,也不算违背了之前的诺言,至于将来会不会有机会转正,将来再说,先打发了好拿着斐潜的解题的那张纸问下宝贝女儿看得懂不。 第二十章 古代乱写风险大 斐潜出了蔡府,还有些兴奋,来到三国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于是傍上一条粗点的腿了,虽然说是文官这个象限的,但毕竟也是显赫的人物啊,现在好了,出门又多了一层不大不小的护身光环…… 等斐潜回到家中的时候,忽然之间想起一事,不由得冷汗淋漓,他刚才在蔡府竟然用了后世的英文字母和数字,这些东西要是有心人查根究底起来不好解释啊!搞不好就要被当成切片小白鼠啊! 斐潜恨不得给自己来几个嘴巴,叫你显摆—— 现在董卓才刚刚进京,还在忙于各种军事上的串联,目前主要精力都放在收买拉拢大将军何进所遗留的军队人马上,暂时还没空插手政坛,所以整个汉朝的政府还没有完全被搞乱,仍然沿着原来的轨道在惯性滑行着,许多官员虽然没有收到上级的什么新的指示,但整个运作情况来看还没有出现比较大的问题。 整个汉代对于文学上思想上的管控层度也是非常高的,后世斐潜只知道秦代的秦始皇干了件“焚书坑儒”的事情,但是来了三国之后发现其实汉代干的事情不比秦始皇干得少多少。 秦朝秦始皇就对于知识分子的思想统治极端关注,当时秦始皇对于认定的异端学说绝不手软,当然其中也有一部分法家的人在借势打击敌对学说的因素——让你们这些异端平时瞎哔哔,现在直接人道毁灭,顿时世界就清净了。 汉代刘邦接过了秦始皇的这杆大旗,在汉代开创性的创建了“大逆不道”罪和“腹诽”罪——你虽然没讲,但是我知道你心里想了,就有罪!秦代时间较短,被儒家人物一直挂在嘴边,作为抹臭秦朝最大证据的“焚书坑儒”一共死了多少人?不到500人。而在汉代,因各种原因涉及文学文字等,死于因文惹祸的一共是多少人?史书中有记载的就不下50起,共计超过1500人被杀。 对于国家政权来说,乱说话乱搞事的贼子大概有两类:一类是由贼心没贼胆,第二是有贼胆没贼心,那哪一类的贼子是比较安全的?有心没胆,只要有一日机会来临,胆子就变大了;但是另外一类就算有再大的贼胆,但是没有那个心思,身体再强健,也不会有多大的破坏力。 所以,对于统治者来说,另可要有胆的不允许要有心的,那些凡是不符合政府需求的乱写乱画乱说话的,统统河蟹了事。 最关键是汉代就出现了“腹诽”罪啊,还可以以“莫须有”宣判,而且最要命一点是汉代对于巫蛊之术历来直接斩立决的,毫不手软,所牵连的就算是公主皇子一样先砍了再说! 斐潜圈圈画画的东西万一被人指认到属于鬼画符,巫蛊之类东西,那真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上来直接就是亮刀子,一刀剁掉人头了事。 怎么办?现在立刻掉头去蔡府与礼不合,反倒更会让人起疑,斐潜只得盘算些日子,等到下一次约定到蔡府的时间再去找机会解决这个问题。 另外,自己也要做一些准备,至少要给自己找个说法不是么? 斐潜一边颇有些懊悔的往书房走,一边使劲的回想,这个阿拉伯数字好像不是阿拉伯的,再者说这玩意要到宋朝还是元朝才由阿拉伯传入中华的,现在好像还是印度的东西,不过印度在汉代称呼应该是什么? 天竺——这个是唐朝那个罗嗦和尚时代的称呼吧? 啊呀呀,头痛,斐潜真心想给自己两巴掌,早知道就不用这玩意了,平白给自己找来这么多麻烦…… **************** 蔡邕在文学等等多方面的造诣颇深,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心思也比较纯净,不像司徒王允那样精于政治,这或许也是他能在众多领域中都有不菲的成就的原因,毕竟人的精力有限,那一块用的多了,另外一个方面就有可能不足一些。 此时蔡邕拿着斐潜的那张演算的纸张,上下左右仔细的研究,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一边那手在纸上比划着,这个图大体上还是猜得出来是给那个方邑画的示意图,但是这个注脚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那个题目自己也可以算得出来,但是明显没有斐潜的速度快,而且蔡邕自己要用到的推演的纸张,就和斐潜这张纸同样大小的,就需要十余张,而斐潜只需要一张就可以算出来,虽然蔡邕看不懂,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和斐潜用的这些符号有一定的关系。 琢磨一些东西这是蔡邕的爱好,有时候都会因此废寝忘食,这一次也不例外,蔡邕点点画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掌灯时间,他也似乎没觉察到天色渐暗。倒是蔡府里面仆人大都习惯了蔡大家的做事方式,默不作声的自动替蔡邕点燃了蜡烛。 只是已经过了晚脯,蔡邕也没有从数字王国里面清醒过来,家里的老管家担心蔡邕饿坏了身子,叫了几次,蔡邕蔡大家一点反应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去请动了蔡琰,蔡昭姬。 蔡昭姬此时刚刚和卫家闹翻不久。 蔡邕对于汉灵帝时代的朝政不怎么感冒,而且也不喜欢涉及宦官和外戚的斗争,所以连带的对于此时涉足朝政的一些青年才俊都不怎么喜欢,到了蔡琰婚嫁的年龄,蔡老爷子东挑西选,给蔡琰选了一个河东卫家。 河东卫家是在卫青那个时候发家的,到现在已经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声名赫赫,现如今甚至已经到了不用踏足朝廷也可以有一定的话语权的地步,所以蔡邕一厢情愿的认为,蔡琰嫁给卫宁,卫仲道,就是卫觊的二弟,是再好不过了。蔡邕认为蔡琰这样跟着家大业大的卫家,后半生就有保障了,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可以放心了。 可惜奈何卫家和其他的一些士族世家一样,也有些喜好方士的毛病,所以蔡琰的丈夫卫仲道这个小伙子,平日里什么五石散,九转金丹之类的都是拿来当零嘴吃,结果蔡琰才嫁过去没多久,卫仲道就吐血而死。 卫家当然不觉得自己儿子卫仲道有什么错,那么错的只有蔡琰了,管你是什么文学大家的女儿,一个克夫的帽子是少不了的。 蔡琰也是硬脾气,一气之下连嫁妆都不要了,直接单身回到了蔡家。 蔡邕这个做父亲的,也是既心疼又无奈,自己的宝贝女儿被别人当草都不如,因此之后就把蔡琰留在家中,和卫家交恶起来。 得知父亲又研究学问不知寝食了,蔡琰抿嘴一笑,提了灯,便往蔡邕所在的堂内走来。 第二十一章 酒宴内外 董卓府内大堂之上,灯火通明,仆人侍女进进出出,把各式各样的菜肴流水一般的端上来。 董卓丝毫没有什么朝廷重臣前将军的样子,拿着一把银制小刀,大刺刺的抓着一根烤制得半熟的羊腿切着,弄得一手油腻腻也毫不在乎,摸着也是油腻腻的胡子,还顺便手在端菜上来的侍女的屁股上搽了搽手,留下几个明显的手印子。 董卓把一大块叉在小刀子上呈现宝石红颜色的羊肉送到嘴里,享受着羊羔肉汁液在唇齿之间崩发出来的鲜美,大感满意,举起一爵酒向左右示意一下,就直接咕咚一声倒进嘴里,丝毫没有文人的扭扭捏捏,显得豪气十足。 董卓如此做派,让下首右侧坐着的吴匡吴子助、张璋张元德放松不少。他两人都是武将出身,对于文人那一套礼仪确实感到繁琐又不得不做,原来料想董卓贵为前将军西凉刺史,必然注重礼仪,没想到此刻的董卓却如军中武人一般不修边幅,不知不觉便有一些亲切的感觉。 李儒坐在左侧,当然以他的文士身份,就没有直接动手切抓羊肉了,而是让侍女切好了再端上来,吃法也斯文许多,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着筷箸夹着吃,对他而言吃什么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人。 吴匡吴子助、张璋张元德,是大将军何进的两个部将,可以说大将军何进意外死亡,手底下的这些原本隶属于大将军何进的兵甲们就有点六神无主了,吴匡张璋也有些不知所措,感到有些前途迷茫。 董卓的底子还是很厚实的,手底下直接可以指挥的就有十万众,但是这次入京就没能带多少兵马来,也不方便带多,毕竟那时候才刚接到大将军何进的密诏,要是带的兵多了,那还能叫“臣敢鸣钟鼓入洛阳,清除让等“么,那就不是”入洛阳“了而是“杀洛阳”;了,所以只是堪堪带了三千西凉军骑。 现如今入了京城洛阳,三千人马就完全像杯水车薪,堪堪掌控了京城南北两宫外加城门就已经是捉襟见肘了,虽然再次调兵命令已经发出,但是在这个兵力的空白薄弱期间就容易被人所乘,因此,李儒就盯上了原本隶属于何进的那一部分兵马。 酒至半酣,李儒朝陪坐的董旻微微示意了一下。董旻会意,举起酒爵向董卓敬了一杯酒,说道:“将军明鉴,此番西园八校尉多有空缺,且多有尸餐素位之辈,请将军为朝廷社稷计,整顿迫在眉睫啊!” 董卓摸着油光发亮的大胡须,点头道:“先帝在位时,曾与吾言,西园八校尉乃为新法新兵,先帝给予厚望,但如今看来,唉——” 李儒放下筷箸,说道:“兵将将兵,岂能由不知兵者权掌符令?将军需重新选拔些知兵之人统之,依下官之见,子助、元德统兵有方,将军不妨斟酌一二。”好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该懂的自然会懂。 果然,吴匡和张璋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张璋连忙站起身来,离席拜下,对着董卓说道:“敢为将军效死!” 随着,吴匡也跟着离席而拜,说出同样的话来。 董卓开怀大笑,也是站起,大步来到吴匡张璋面前,双双扶起二人,一边叫侍女端上美酒,亲手拿着递给了吴匡张璋二人,一饮而尽,然后对着董旻说道:“叔颖,明日汝带各牛十头,羊五十,美酒百担前去慰劳子助、元德军士!” 还没等吴匡张璋反应过来,董卓又对李儒吩咐道:“子助、元德常年练兵在外,家中老小难以照拂,文优且去领各绢十匹,金百两送至子助元德府上!” 吴匡、张璋连忙再次拜谢,这一次明显就更加诚恳和感激了。 “既然是一家之人,何必谢之!”董卓摆摆手,很是豪迈的说道,“来人,且上歌舞!子助、元德,此番舞女姿色尚可,汝若有意,不妨择一二人,以慰寂寞,哈哈哈哈……” 李儒微笑着,夹起一块羊羔肉,看着吴匡和张璋感激涕零的样子,点了点头。 ****************** 此时此刻,鲍信和袁绍也在喝酒,不过这两个人喝酒就没有董卓那么大的排场了,只是在鲍信的后院亭中,摆了些碟碗,两人对坐而饮。 鲍信原本受大将军何进所命招募兵卒,原来大将军何进的意思是练一些完全忠于他的新兵,可惜在招募了一千多士兵时候,何进已经死于政变。 所以此时的鲍信手下除了原来的后军校尉的兵甲之外,还有一部分不为人知的兵力。 两人虽说饮酒,但是明显都有些心事,因此两个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喝着。 鲍信有心事,他可以说是大将军何进征召的人,从骑都尉做到现在后军校尉,可以说他身上留有何进的烙印太重,反而导致现在的他基本上没人理会,搞得他如今不上不下,他的将来要往哪个方向? 袁绍也有心事,袁家目前资源倾斜袁术,搞得他很是无奈,上一次袁隗为了堵他的嘴,特意让他参与迎驾,但是可惜被董卓劫胡,一点实际好处都没捞着,反倒是和曹操交恶了起来,实在是让人沮丧。 酒过三巡,鲍信还是先开了场,说道:“董卓如今陈兵宫墙,必定心怀轨意。吾等若是坐等,日后必然有难,不知本初有何看法?” 袁绍也点点头,说道:“允诚兄所言甚是,不过如今董卓重兵在手,又能奈何?” 鲍信压低声音说道:“不瞒本初,大将军原派吾募兵,已募得千余众,现屯于成皋,旦夕可至。” 哦,还有这样一支奇兵呐,袁绍来了点兴趣,但是鲍信接着的话又扑灭了他的小希望,“现如今董卓立足未稳,且军士疲惫,若是出其不意,定能一举成功!只是——这师出无名,难以服众啊……” 袁绍以袖挡面喝了一杯酒,掩饰一下难以控制的失望之情。原来鲍信不是要找他共襄盛举,而是想找的是他背后的袁家。 “师出无名,难以服众”?没错,只要有一个有名望的人登高一呼,不久两项都具备了么?可是他袁绍现在是这样有名望的人么?显然不是。这样一来,鲍信找他说这件事情的目的就非常明确了,想通过袁绍与袁家搭上关系,这千余兵甲就是鲍信的投名状。 可是袁绍能告诉鲍信他已经被袁家边缘化了,袁家已经把资源倾斜到袁术身上,他这个光鲜亮丽的长子身份之下其实就是一个空壳子么? 袁绍放下酒杯,说道:“此事关系甚大,尚不可轻举妄动,不如日后再议。” 鲍信以为袁绍是需要回家汇报,当然不可能现在给答复,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该说的都说完了,酒就没有必要再喝了,于是草草收了场。 袁绍告辞出了鲍信家府,已是月高,四下静谧,一盏“袁”字大灯高悬于马车前,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一路碾过青石板路。 车内袁绍嘿然冷笑:“袁家,袁家!声望,声望!”袁绍心中已经打定主意,既然袁家不再支持他袁绍,那自然这种事情也就不必再跟袁家说了,现如今,他袁绍最关键的就是要抓住机会积累声望,直到有一天,我袁绍就可以像现在的袁家一样,只凭借着声望就有八方志士来投,那才是我袁绍的目标,那才能实现我的愿望! 第二十二章 女神 斐潜不知道,他那张算术草稿纸现在正被一双纤纤玉手捏着,端详着。 蔡琰解决蔡邕不吃饭的办法很简单,直接釜底抽薪,将病源拿走了,蔡邕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拿自己宝贝女儿没啥办法,只得退而求其次的说让蔡琰弄明白了一定要告诉他。 此时的蔡琰因现在基本不见外客,蔡琰也懒得施什么脂粉,便是环佩也常常不带了,没了这些外物,反倒是更显得蔡琰之美出自天然。 蔡琰眉毛不是非常细的那种,带着一点恰到好处弧度,眉尾有一点点俏皮的翘起,因为正处于女孩家最美丽的阶段,肌肤细腻,脸似桃花一般粉嫩中透出自然的晕红,柔顺黑亮的秀发简洁的盘起,几缕青丝坠下,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更显得风姿卓越,楚楚动人。 蔡琰正对着斐潜的草稿纸细细研究,她不像她父亲蔡邕那样从上而下的强行推演,而是自己重新做了一遍题目,然后从最后的答案开始对照倒推,用以解析斐潜每一步骤的含义。 蔡琰受他父亲蔡邕的熏陶,也十分喜欢各类的书简,她记得她小时候收到父亲的礼物除了书好像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了,至于什么锦缎玉佩等等其他礼品基本上都是父亲的朋友们送的。 她不记得几岁开始看书简了,只是记得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抱着重重的书简在后花园的小亭子里,一边晒着暖暖的太阳,一边慢慢的辨认书上的文字…… 别人看书可能会分成有用的、没用的,或是按照经诗史集等来分,对她而言,书只是分为两种,一种是她读过的,一种是她没读过的。 此时蔡琰就觉得斐潜的这些符号依稀有些印象,想了一想,起身就掌着灯,往家中的藏书楼中走去。 蔡邕家中原本藏书非常之多,可能当时洛阳城藏书最多的就是他了,普通的什么书房根本放不下,所以不得不专门修建了一座藏书楼,用以专门放置。 可是如今在蔡琰拿着的灯照耀之下,藏书楼多处只剩下空空的书架,原本累积如山的各类书简书籍如今已经不复存在,原本拥挤的的藏书楼如今显得有些空旷起来。 蔡琰知道,原本的书都送出去了。 蔡琰出嫁之时,陪嫁钱财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当时无价的各类书简书籍,如今这些陪嫁的书籍都遗留在了卫家。还有一部分给了王家,因为当时王家也有良家弟子同样在追求蔡琰,结果蔡邕决定将蔡琰嫁到卫家,老实人蔡邕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王家,便赠与了王家一部分书简书籍。 这也不能怪谁,当时蔡邕觉得蔡琰下半生都有保障了,他自己一个老头子带着这么多书籍入土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将这些书籍给那些需要它的人。 结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卫家根本不需要蔡琰的大脑,只需要蔡琰的肚皮。蔡琰与卫宁,卫仲道因为没有能够有孕,各种流言和明里暗里的辱骂实在让蔡琰难以忍受,这才愤然留一书信出走,回到蔡家。 随后卫家居然大肆宣扬她蔡琰是个不孕之人,克夫的扫把星,还说她傲慢无礼,上不敬公婆,下不爱姑侄,然后一纸休书送到了蔡家。 至于她陪嫁的那些财物和三千多本书简书籍,卫家选择性的遗忘了。 蔡琰记得当时她父亲接到那封休书的时候,什么都没跟她说,只是她看到她父亲在几日之内明显苍老了许多。 她觉得她没有对不起卫家,她只是对不起她父亲。 现在蔡琰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闺房和藏书楼度过,她的记忆力十分不错,之前看过的书大都记得,所以,她要把她记得那些书,那些因为她被送出去的书再一本一卷的默写出来,她希望在父亲有生之年,这栋藏书楼能够再次书香满楼…… 蔡琰在藏书楼的一个大箱子面前停下脚步,把灯小心的放在一旁,然后打开箱子,从箱子内拿出几卷羊皮,铺在地上打开,一一查看起来。 “咦,竟与身毒文字有几分形似……” 蔡琰终于找到了一个与斐潜符号比较相似的羊皮卷,不由得露出淡淡的笑意,竟然一时间仿佛让整个书楼都增光不少…… ******************* 夜已深沉,曹操从司徒王允家后门悄悄走了出来。 一个仆人替曹操掌着灯,忽闪的火烛光芒将曹操的脸映的忽明忽暗。 与司徒王允这个老狐狸的一番交涉,曹操也不知道算不算成功的。 现在曹操的手里筹码因为大将军何进之死,南北宫内宦官被屠杀,导致价值已经大不如前,现在只是剩余典军校尉部分人马,还有在洛阳城的一些产业。 宫内虽说还保存一些曹家的人员,但是曹操觉得现在还不到暴露动用的时间,因此对于司徒王允隐藏不提。 曹操敏锐的感觉到,他这个典军校尉估计也当不了多久了。想想汉灵帝设立西园八校尉的人员分配,其实就很清楚了,宦官、外戚、士族相互抗衡,现在平衡被打破,局面将会很快进行重新洗牌,利益将会被重新分配。 原本他曹操简直不要太好,他曹家是宦官出身自然能得到宦官方面的关照,然后他自己又和外戚大将军何进搭上线,在外戚势力中也吃得开,最关键的是他十分精明的抓住宦官之间的矛盾,利用蹇硕叔父的一次作死行为,成功的让蹇硕叔父真正作死了,塑造了他在清流之中的名声,再加上他非常有选择性的拜蔡邕这个清流中的书呆子为师,也能在清流士族中占到不少便宜。 在三方势力中间左右逢源,相互借力,这一套原本曹操耍的非常溜,效果也非常的好。 可是奈何如今他曹操所仪仗的势力倒台的倒台,死亡的死亡,现在他所能借力的大幅度缩水,那么自然再下一次利益分配的时候就基本没有他什么事情了。 他想保住他的地位,甚至要更进一步的发展,就必须联合,或是说暂时性投靠某一个势力。 董卓是关西士族的地盘,他自然是不可能过去的,否则就失去了他最后的一点依靠,会被整个关东士族排挤在外。 那么只能在关东士族里面挑选一二。 原本曹操计划的借用袁家的势力的,毕竟袁家四世三公,生员众多,但是如今和袁绍袁术都有些隔阂,一时之间再过去跪舔自己这一关过不去,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上了王家。 王家是山西的名门望族,世代出任朝中州郡的重要职位的为数不少,王允自己从19岁开始当官,几经起伏,始终不倒,最终爬上司徒之位,其手段能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官场老狐狸怎么会跟曹操这只小狐狸交心呢? 当曹操从王府里出来的时候,回想起王允跟他说的那些话,仔细推敲,方才发现这个老狐狸好像什么都好说,都同意,可是实际上又都没有确定的答复。 曹操生平最讨厌就是这种被人耍的感觉,但是现在再讨厌也得忍着,憋屈得头都有些疼痛。 曹操抬手揉了揉脑袋,忽然觉得前面一家府邸有些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蔡邕的府邸,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去蔡府了。 曹操微微眯眯眼,今日夜已深,待明日再送个名刺拜访吧,蔡府……蔡邕……蔡琰……或许转机就在此处…… 第二十三章 战神 此时在洛阳城外,一处军营深处,一个大帐内点着几只火把,噼啪作响。 大帐中升起一堆取暖的火堆,一名大汉正坐在小火堆旁边,用小树枝叉着几个山芋在火堆上烤着。 大帐门帘一掀,走进来两人。 烤着山芋的大汉抬头一看,便笑着招招手:“来来,伯平、文远,来得正好,这山芋快烤好了。” 张辽也呵呵一笑,“还是吕主簿这里好,不但暖和还有吃的。” 高顺正正经经的叉手一礼:“见过吕主簿。” 吕布从身后拽过两个胡凳,随手往身边一放,招呼着让张辽和高顺坐下,“无需多礼,坐吧,嗨,总还是觉得这个胡凳好,来了洛阳整天跪坐跪得膝盖疼,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能习惯?” 张辽哈哈一笑,接过吕布手中的烤山芋,在火苗上旋转着,没答话。 倒是高顺点点头,说道:“跪坐是礼法,吕主簿要早点习惯才好。” 吕布呃了一声,摇摇头说道:“我就一个粗人,习惯那礼法干啥?对了,文远,刚才你二人巡营,现在营中子弟们怎样?” 张辽摇摇头,将手中的山芋收回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好像没有熟透,便又放回火堆上转着,说道:“都不是很好,天气渐凉,有些子弟衣物不足,我已经叫人去多准备一些柴火来御寒了,关键是粮草不够了……” “我和文远估算了一下,少则十五日,最多二十日,再没有新的补充就要断粮了。”高顺接过张辽的话头,充满希望的看着吕布说道:“主簿,刺史那边粮草可有着落了?” 吕布沉默的摇摇头。 张辽低下头,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高顺沉默半响,忽然说道:“前两日在营外,遇见几个南下的老乡,我去询问家乡情况,被他们骂了一顿。” 吕布和张辽都有些奇怪,连忙追问高顺为何被骂。 高顺拿起一根树枝往火堆里通了一下,把火焰拨得更高了一些,沉声说道:“我们撤了,结果鲜卑今年提前南下了……” 吕布眉毛立了起来:“胡奴好胆!待我等回去杀个干净——” 张辽听言有些喜色,问道:“这么说我们要回去了?什么时候动身?” “呃——”吕布像个被扎破的气球,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下来,“没,还没接到命令……” 高顺说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营中有些弟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为何要撤离并州,还有的在问我说,我们撤下来了,谁替我们戍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啊,”张辽也说道,“原先我们是为了清除乱政的阉人而来,现如今阉人已经诛首,但我等仍然迟迟不开拨……” 张辽没继续说下去,因为不离开的原因不好说,毕竟涉及上司的上司,像张辽这样的小军官还是不便议论。 吕布抓抓脑袋,“我前日方才问过丁刺史,丁刺史让我等少安毋躁,说是就算要回去也要先筹集一些粮草才好回去。” 张辽看了看吕布,没说什么,继续翻烤着山芋,心中暗叹,自己的这个吕主簿啊,有时候就是脑袋少根筋,转不过弯来,这丁原明明就是托词,你个吕主簿愣是没听出来——地方军队本身出现在中央就不合军制,纵然是有千万条理由,也没有长时间驻扎在中央的道理。现如今只要是丁原一开口说要回去,估计朝廷就算砸锅卖铁估计也先会把丁原回程的粮草凑齐了,怎么可能出现好像还很难筹备的道理? 现如今不是没粮草,而是丁原丁刺史还没捞够好处啊—— 高顺刚想张嘴说话,被张辽暗地里一脚踩在脚面上,顿时反应过来,也是闭口不言了。 吕布皱皱眉头,没注意到张辽的小动作,只是感觉气氛有些诡异,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了。 “应该是烤好了!”张辽将烤好的山芋一人分了一个,呼呼吹着,小心翼翼的拨开烤焦的外皮,顿时山芋的香气就冒了出来。 吕布将山芋吹吹灰,颠了几下,撕下表皮,咬了一口,在嘴里烫得直呵气,唇齿不清的说道:“呵……还是文远……嘶……手艺好……香……” 吕布其实此时此刻还只是一个纯粹的武人,虽然是官职挂着主簿,但是文书类的东西还是交给了军中的文吏在代办,他大多还是干着练兵统帅的事情。 丁原到并州的时候发掘了他,让他带兵打鲜卑胡人,他很开心也很用心,因为毕竟并州是他的家乡,他在用他自己过人的武艺保护着乡土,也在这个保护乡土百姓的过程中得到了内心的荣耀和喜悦。 但是这一次丁原要撤兵回来,吕布虽然不解,但仍然是听命遵从了,此时此刻,吕布还是认为丁原是个好人,既然是好人就不会害自己,那些朝廷政治的事情他不懂,他也不想懂,那些太绕弯了,还不如一刀砍下去干脆…… 要不就再等个几天? 吕布一边吃一边想着,再等个八天,不,再等个五天好了,到时候再去找丁刺史问问看……最近粮草不足,我的马好像都瘦了些,这样下去可不好…… ************** 丁原也在大帐内等待,他在等董卓给他的答复。 前几日竟然堪堪比董卓晚了那么一点点,导致迎驾还朝的大功居然落到那个西凉匹夫身上,这真的让他想想都觉得恼火。 丁原出身贫寒,读的书不多,但是一直勤奋好学,奋发上进,能做到今天这个并州刺史的位置,真的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借力,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的打拼出来的。 这么多年从年轻的一腔热血到现在一身病痛,自己的苦又有谁能述说谁能体谅?这么多年镇守边疆,斩获的胡人功劳无数,可就是始终不能进入朝廷的中央大吏的圈子,眼看自己年龄一天比一天大,身骨也一天比一天差,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家人,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考虑吧? 总不能让自己的子孙还是跟自己吃一样的苦? 此次接到大将军何进密诏,丁原第一时间觉察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于是毅然率领并州军南下勤王,可惜命运就是这么爱开玩笑,明明先到的洛阳,结果大将军何进被她妹妹的一番说词吹的耳根发软,犹豫不决,结果只屯兵孟津,到最后反倒是被董卓抢了一个先。 虽说获得了一个执金吾的荣誉称号,但是有个屁用?能比董卓现在捞到的好处大?想想这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按照道理给董卓的书信应是送到了啊?怎么这个西凉武夫还不回复?莫非这个西凉武夫还胆敢看轻老夫不成?老夫手下这并州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第二十四章 与曹操的第一次 斐潜在院子里把埋了两日的竹简挖了出来,这个是他为了预防万一做的准备。 “希望能混过关吧……” 斐潜擦掉竹简上的泥土,看了看竹简被侵蚀的层度,心中暗想,“我算不算仿造赝品的第一个人?现在这个三国应该还没假货吧?” 斐潜轻轻捏着这几根先是被打磨,然后被酸水浸泡,历经暴晒火熏,还被深埋在地下的饱受磨难的竹简,往房间内走去。 今天是斐潜这个记名弟子每月两次拜访蔡府的机会之一,他要把这个伪造的竹简交给蔡邕,如果这一关能过,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之前不小心写出来的字母和数字有了出处。 对竹简再处理了一下,斐潜感觉差不多了,至少在他眼里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斐潜再次盘算了一下整个环节——选的本身就是古竹,是他从另外一个古残本上拆下来的,然后经过一系列处理,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残破之极,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带一点点土腥味,不过配合斐潜的借口倒也可以说的过去。 就这样吧,仅此一次,太麻烦了。说一次的谎言之后就要用千句谎言来圆,真是一点都没错。 好吧,就这样,斐潜将竹简小心的放入一个锦盒之内,带着锦盒向蔡府走去。 ******************* 蔡府之内,蔡邕正在和曹操聊的蛮开心的。 对于曹操这个亲传弟子,蔡邕其实感觉起来还算可以的,至少在他看来,曹操还算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操守有文化的四有东汉好青年。 和斐潜所谓的记名弟子不同的是,曹操是属于蔡邕真正的亲传。简单一点来说,曹操可以对外宣传用上蔡邕的名号,也可以遇到事情的时候抬出蔡邕来,作为老师的蔡邕是有义务帮忙的,但是斐潜就不行,斐潜只能说“学从于蔡邕”而不能说“师从于蔡邕”,有麻烦了老师可以看情况可帮可不帮的。 亲传弟子可以继承衣钵的,记名弟子就是有这个人而已。 亲疏自古有别。 聊了有一会儿,蔡邕看曹操好像一直略有心事的样子,不由的问道:“孟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为何有些愁眉不展?” 曹操叹息一声:“时事艰难,朝野动荡,心忧而已。”——意思就是现在朝野上争权的很厉害,我有麻烦了,搞不定,心里烦躁。 不过很可惜,曹操的潜台词蔡邕没能听出来。蔡邕很是真诚的说道:“孟德,汝有此心足矣,且放宽心,尚有子师、文先坐镇,虽说帝幼,应无大碍。”——蔡邕是安慰曹操,天塌了还有王允杨彪这样的高个子顶着,你就别操那份心了。 曹操说道:“奈何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董仲颖、丁建阳陈兵在侧,逗留日久,恐生变化。”——我这里还当着国家官职呢,现在董卓丁原都在城外虎视眈眈的,搞得我这个官啊,都不知道还能当多久。 蔡邕也真是老实君子,听完曹操的话也是觉得有道理,便说道:“孟德此言有理,不过此乃兵事,待吾手书一封与文先,提点一二。” 曹操暗叹,我这个老师啥都好,就是太过呆板了,如果和杨彪讲几句哈就能让董卓丁原退兵,那我还来找你干什么呢? 不过话也不能直说,曹操只得再次旁敲侧击道:“老师誉满海内,当下正值朝野板荡之时,急需老师相佐扶鼎,稳定人心啊。”——你那么大的名望,出来冒个头,也替弟子我撑个腰啊。 蔡邕摇摇头,说道:“老夫垂垂,时日无多,何必眷念禄位,案牍劳神?”我这个侍中都不想当了,更别说当什么更大的官职了。 说道这个份上,曹操也是没啥办法,总不能绑着蔡邕去出面当官是吧,于是只好转一个话题说道:“近日偶得古章一卷。操得知师妹近日郁郁,特携来略解忧烦。” 蔡邕正待推辞,一个仆人在堂下垂手而立递上名刺,说斐潜前来拜见。 话也说完了,礼物也送了,虽然没能达到预期效果,但也暂时只能这样,正好有其他人来,曹操就顺势告辞。 曹操出得蔡府,迎面便见到在一旁等候的斐潜,才猛然想起,原来是蔡邕新收的记名弟子,于是便上前打了一个招呼。 斐潜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上曹操,而且还笑眯眯的跟我打招呼,连忙向曹操拱手为礼。 这是斐潜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曹操。真没想到曹操居然蛮矮的,估摸着也才一米六左右,方正的脸型,细长的眉眼,笑起来只见到一条线,看不见眼珠子。斐潜只敢大略扫了一下,不敢细看,毕竟这个时代直勾勾盯着人看是十分不礼貌的行为。 曹操上前几步,扶起斐潜,牵着斐潜的手,放在手中轻拍,笑眯眯的像个大灰狼:“可是新进弟子斐潜斐子渊?早有闻名,不想今日方得见面,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如果不是斐潜在后世久经职场的考验,而是一个职场新手,估计十有八九会被曹操这一番做派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的名字居然能让中央大佬的都听到记得,这个是多么让人感到荣耀的事情啊! 可惜斐潜在后世面不知道被职场这个大油锅炸了多少遍,对于这一点热度来说,具备相当的免疫力。 不过人家大佬演戏,那个去拆穿的那个就是傻子。 于是斐潜也表现出一副感激涕零不知所措的样子出来。 曹操又拉着手,热切的问了几个问题,无非就是最近生活好不好?在干些什么啊?有什么问题么? 斐潜一边恭恭敬敬的回答,一边心中腹诽,中华文化真是源远流长,这么早的时间这些大佬们就懂得这个下基层三问了,看曹操问得这么顺溜,估计他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业务熟练驾轻就熟。 得知斐潜是前来向蔡邕请教古书的学问的时候,曹操也就点点头,说不耽误斐潜时间,便让斐潜进蔡府。 可是等斐潜才走两步,曹操又把斐潜叫住,笑眯眯的说道:“操自幼也偏好古籍,听闻子渊方才言及新得残本,操心痒难耐,可求一观一饱眼福?” 这种要求当然无法拒绝,斐潜便让仆人打开锦盒让曹操看看。 曹操轻轻取了一片,左右端详,还拿着在太阳底下照照。 斐潜低着头,心中扑腾扑腾的跳,历史上曹操好像也干过挖古坟的勾当,该不会看出什么问题了吧? 第二十五章 与蔡琰的第一次 当曹操已经笑眯眯的走远了,斐潜还是没搞清楚到底曹操是发现了自己的作假呢还是没有什么发现? 如果有发现为何没有说,若是没有什么发现为何斐潜总感觉曹操最后临走的笑容有些诡异? 别看现在曹操看着就像人畜无害,与人无争的样子,可是斐潜心里清楚,这无非就是曹操的一种保护色而已,等到日后曹操掌握重权的时候可就没有这个样子了,史上记载他不怒自威气场强大啊。 有那么一瞬间,斐潜还有一种冲到曹操面前指天画地,口吐宪章,做一个前知三百年后知六百载的神棍外加预言家的冲动,告诉曹操人妻不要搞,搞来搞去把大将搞没了,告诉曹操黄盖不能收,不是所有钙片都是盖中盖…… 可是理智还是告诉斐潜,你这样冲上去,曹操估计真的会送你成仙去……就像在后世,突然有个陌生人杀到你面前,念念有词的说下周会被车撞,下下周腿会受伤——就算是一个诚信的佛教徒又或是基督徒什么的,也是难以接受的。 算了,有机会再说吧,再者说,曹操好像就要行刺董卓了?然后就要流亡到陈留?现在扑过去抱大腿也不定靠得住啊,搞不好不但没有抱住,反倒是扎了一手毛。 先把眼前的解决了再说吧,还不知道能不能混过关呢。斐潜拿着书简往蔡府里走,却没注意到已然到了街角的曹操,在消失在视线前瞥过来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斐潜当然不明白他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弥补之前不小心过错的举动,在曹操脑海里延伸出来另外一种可能性——曹操自己才刚给蔡琰收罗来一本古籍,怎么这么巧这小子也搞了古文残片来? 真是一种巧合? 不过曹操想到斐潜好像只是斐家旁支,也就把心放下大半。斐家的旁支啊,根本不在一个等级上……就算你有心又能奈何? 曹操本来今天过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后援,蔡邕虽然人略微迂腐了一点,但是确实人缘不错的,而且又有学问,名望就更不用说了,整个大汉朝没有人不知道,如果能够正式涉足政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挂这个顾问的名号,那么作为蔡邕的弟子,自然就有了相当的分量。 可惜蔡邕对政界没什么多少的欲望,直接走蔡邕路线行不通,所以曹操不得不退求其次,转了一个方向,如果能把蔡琰搞到手,弟子政坛的发展可以不管,毕竟是外人,那么作为女婿有政治上的需求的时候,作为亲人再不管就说不过去了吧? 再退一步,就算是一时半会蔡邕没能转过弯来,但是做一个学生弟子遍布朝野之人的女婿,自己的地位也就自然而然的稳固了。 原先曹操是配不上蔡琰的,宦官出身成分差了半级,然后又是已经娶妻了又差了半级,所以根本不对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卫家一纸休书,蔡琰就恢复自由身,但是毕竟和未婚嫁时身价不同了些,勉强曹操还是够得上的。 但是没想到曹操他来送古籍想借此机会和蔡琰拉拉关系,就碰上了斐潜也来送什么古代残章,怎能让曹操不起疑心? 很可惜斐潜没看到,否则他就会知道自己居然被曹操这个猛人给盯上了。 斐潜看着蔡邕拿着竹简左看看右看看,还叫人拿来一整套的小刷子小钩子小铲子等等奇形怪状的工具,不由得有些心惊肉跳,刚才在门口被曹操看得就有些担心了,没想到蔡邕装备这么齐全,这下子情况不妙啊,古人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自己颇有一点把肉送到虎口里的感觉,就等别人怎么下嘴了…… 蔡邕先是拿锦布轻轻将将竹片仔细擦拭了一遍,看了看锦布,面有沉色,颇为不悦的转头看向斐潜。 斐潜偷看到蔡邕着老头的脸色不对,这心啊,一下子就几乎到了嗓子眼。 “夫书得之不易,需爱之惜之,时时拂拭,勿染尘埃。”蔡邕严肃的和斐潜说道。 斐潜低头受教,暗地里喘了一口大气,原来是嫌弃我没保护好,有尘土啊——埋在地下刚取出来没多久,能没有尘土么…… 蔡邕拿着一只细小的钩子在竹简的尾部,动作轻柔的划开了一点,查看竹简的纹路,微微点点头,确实是上古的采用的竹简质地。 再端详了一会儿,蔡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嘴里念叨道:“奇哉!为何像是新伤?” 斐潜心中咯噔一下。 正在斐潜盘算着要如何讲的圆满一点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叫喊声:“父亲大人!父亲大人!我找到了!” 斐潜骤然回头,从厅外匆匆走进一人。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阳光不算太强,从来人身后斜斜照来,竟然让斐潜产生了来人是踏着阳光而来的错觉感。 来人怀抱着两卷颇大的羊皮卷,遮住了半边脸颊,微微气喘,几缕青丝被细汗贴在鬓角,娇嫩的肌肤在阳光下透出桃花一般的晕红,细细的绒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来人看到厅中不仅有蔡邕,还有斐潜的时候,“呀”的叫了一声,下意识想拿袖子遮挡一下脸庞,却奈何手里环抱着两卷羊皮卷举不起袖子来,只得把脸往羊皮卷里一藏,露出乌黑透亮的眼睛在忽闪忽闪的打量斐潜。 蔡邕“咳咳”两声,显然对于女儿的冒失有点尴尬,但是人都进来了,也不能再把人轰出去,所以也只好给两人相互介绍了一下。 斐潜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来人果然是三国第一才女,蔡琰,蔡昭姬。 与斐潜后世的印象不同的是,此时的蔡琰,毕竟还没有经历过那些悲惨事情,性情还保留着一点少女的直爽率真,俏皮可爱。 “见过师姐!”斐潜很认真的很正式的拜见道。 斐潜看过蔡昭姬的《悲愤诗》,对里面的诗词略略还有印象,印象最深刻莫过于描写蔡文姬被赎回时的悲痛——“……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没有一句对朝廷,对社会,对别人的怨恨,有的只有浓厚的悲伤,纵然在被羌胡凌辱之时,也只是说这些人“少义理”,而不是歇斯底里的恶毒咒骂……而且历史上的她,不仅悲惨的被胡人掳走长达12年,最终还要嫁给一个粗俗的不能再粗俗的武夫,无疑是从身伤痛到心,这种伤痕,这种惨痛,斐潜稍微想一想都心寒。 所以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对于一个如此有才华,又爱书如命,虽然柔弱却有一个善良坚强的灵魂的女子,斐潜感到深深的敬意,所以这一礼,斐潜拜的很是用心,很是诚恳。 第二十六章 迷茫的未来 有人说,女人的直觉最可怕,因为她们判断的时候异常敏锐又常常很准确。那么少女的直觉就更加可怕了,甚至能不用回头就能察觉到你在背后盯的是她的屁股还是大腿…… 所以蔡琰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斐潜对她行礼的传达出来的那种郑重和善意,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虽然动作很规范,但是骨子里却有随意敷衍了事的那种感觉。 而且蔡琰对于这一声“师姐”也颇为满意,以前都被人称为师妹,现在总算姐一回了,于是快走两步,把抱着的羊皮卷往蔡邕手里一放,对着斐潜施了回礼。 既然是记名弟子,多少便不算陌生人,蔡琰自然也就无需回避了。 “咳咳……”蔡邕看着手里的两卷羊皮,“此为何物啊?” “啊,”蔡琰反应过来,正好当事人也在场,连忙和蔡邕说道,“这个是女儿在藏书楼里翻找到的,看,这一卷是身毒所记,这一卷是大食所记,两卷中均有部分字形与……嗯……斐、斐师弟所作的字体相近的……” 原本斐潜是没有资格叫师姐的,毕竟斐潜还是个记名弟子,结果还没等蔡邕反应过来,自己的女儿好像就已经用言语行动答复了,蔡邕也只好当作没听见,不予计较了。 “果真如此!”蔡邕仔细看看,左右对比,确实有几分相似,便招呼斐潜上前观看。 斐潜总算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便上前接过羊皮卷。 羊皮卷年代久远,虽说已经是尽力保存了,但是难免还有一些褶皱黑纹,甚至部分遭受虫啃霉变,略微有些残破了。 羊皮卷上不知是用什么颜料,历经时间沧桑,至今仍然可辨,斐潜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但是上面确实写有的字符是和现代的字母有几分相似。 听刚才蔡琰的话,一份是身毒的,一份是大食的,身毒是不是古印度,斐潜不是很确认,但是大食么,斐潜还是知道的,是古代对丝绸之路上那些穿穆斯林长袍的包括伊朗、阿拉伯等等国家的通称…… 那么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斐潜将羊皮卷举起奉还,说道:“弟子少时顽劣,常嫌计数太为繁琐,于市坊见大食之人计数似乎较为简便,后偶然得此竹简,便常常用此替代文数,以省些笔墨……毕竟……锦纸太贵了些……” 蔡邕摸着胡子,点点头说道:“吾观此法确实简便,但若是用竹简记之,则颇为不便,不若文数纸简皆宜。”蔡邕也说的没错,毕竟阿拉伯数字要在纸张比较大规模使用的时候才方便,要不然在竹简上雕刻那七扭八歪的字母还真不如刻横平竖直的汉字更好。 不过蔡邕也觉得不必打击年轻人创新的精神,便温言道:“子渊有此创新,算术之时也颇为便捷,或可一用,来来,此字何解?” 斐潜便向蔡邕蔡琰一一讲解了阿拉伯数字从0到9的字体形意,并瞎掰说xyz代表的是算经里面的地元,也就是地支的子丑寅卯等等,也别说,x和子在形状上也颇有些相似,蔡邕蔡琰二人几乎没有什么异议便全盘理解了。 待到斐潜讲完,不知不觉已经接近晚脯之时,斐潜连忙向蔡邕告辞。 蔡邕也没有留斐潜吃饭的意思,一方面蔡邕就像个得到新奇玩具的孩子,还在不断尝试用数字和字母来计算算经中的题目,另一方面斐潜毕竟也才正式见面没有几次,强留下来吃饭双方都有些别扭,于是便让家仆送斐潜回去了。 等到斐潜都走了一会儿,蔡邕忽然反应过来,停笔说道:“啊呀,这个不是子渊的竹简残片么,怎么竟没让子渊带回去……” “父亲大人你又没说,谁敢乱动啊?”蔡琰看到管家在一旁示意饭菜已经备好,就走过去拉着蔡邕的衣角,一边拉扯,一边说道,“下次再叫他带回就是,父亲大人吃饭啦!” “莫扯、莫扯!好,这就走,这就走!”蔡邕颇有不舍的放下笔,便和蔡琰一起走去吃饭。正走着,蔡邕忽然想起一事便对蔡琰说道:“方才在子渊之前,孟德来过一趟,还带了一套古籍,一会儿吃完了你有兴趣不妨看看。” “孟德师兄今天来了么?”蔡琰有些惊讶,毕竟从蔡邕决定将她嫁给卫仲道后,曹操基本上就很少来蔡府了。 蔡邕忽然心血来潮问道:“琰儿你看孟德如何?” 蔡琰白了一眼蔡邕,以她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她父亲是什么意思,便说道:“父亲大人这么讨厌我啊?非得尽快赶我走?孟德师兄不是已经娶妻了么,父亲大人是让我过去做妾不成?” 蔡邕啊呀一声,“我只是随意说说,别无他意。”——对啊,我怎么忘了孟德是娶过亲的人了,唉,果然是人老了…… 蔡邕看着在身侧温婉可人的女儿,心中充满了怜惜,自己一天天老去,现如今其他什么官职、财物的都不太重要,最重要的是说什么也要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归宿才是。 可是—— 不好选啊,这个世家子弟么,能和我家对等的也就那几个,娶妻的娶妻了,没娶妻的——蔡邕看了一眼蔡琰,有些心疼——也不合适了…… 若是再降一降,又委屈了些——之前卫家是为父看走了眼,这次怎么说也要好好斟酌一二才是,怎么也不能再委屈了琰儿…… 吃着吃着,忽然蔡邕哎呀一声,拍了拍脑袋。 蔡琰连忙问蔡邕是何事,只见蔡邕笑笑,说忘了个事情,但是忘了也就忘了吧。蔡琰虽然疑惑,但见蔡邕不说了,也就罢了。 夕阳渐渐落下,蔡府里虽然只有父女两人在吃饭,虽然简单了些,但是处处充满了温馨和爱意,相比较之下在汉代皇室的御用园林——温明园内的酒宴虽然丰盛无比,各类佳肴玲琅满目,但是宴会上的人却有些心不在焉,相互递着眼色,整个宴会充满了诡异的氛围。 董卓在多日的悄无声息的操作之后,这次是第一次大张旗鼓的邀请了三公九卿以及朝廷中的一干重臣同时赴宴。 这一帮朝廷重臣们虽然是安坐席上,但是其实各怀心思,有惴惴不安的,也有面带愤意的,表情各异,态度不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今天晚上的宴会,将是董卓势力表明态度的一个舞台,将决定了未来何去何从,相较而言,吃什么就根本不重要了。 主桌之上依然空悬,宴会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但是作为宴会的主人的董卓却迟迟未到。 第二十七章 笔杆子和枪杆子 李儒不动声色的看着那些形态各异的朝廷重臣们,在此刻,他仿佛有一种感觉,就像自己变大无数倍,漂浮于在云端之间,而这温明园则就像一个小小的棋盘,一个个朝廷重臣如同一个个木刻的棋子,而自己则可以随心所欲控制着他们。 李儒看见袁隗和王允在互相交换眼神,两人都在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笑笑,不置可否。 忽然园外一阵阵山呼如潮水声一般涌来,众人连忙转头向外望去,只见到原来是董卓带着本部兵马抵达。 在护卫的一阵一阵的“将军威武”的呼喝声中,董卓身着戎装,披着一件大红披风,腰胯宝剑,翻身下马,大踏步走来,在夕阳的斜映之下,光耀无比。 从董卓下马开始,就不断有一些以武将为主,另有少部分文官纷纷站起身来,向董卓行礼问候。 董卓“哈哈”大笑一路走来,和这个人说两句话,接着又拍拍另一个人的肩膀,一时间整个园内都异常的热闹起来。 袁隗方才入席的时候就有些觉得隐约有些不对,明明是自己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每一步骤都走的很对,但就是有一种感觉在哪里有了一些偏差一般。 等到董卓高调入场的时候,袁隗看到眼前热闹的场景,心中才猛然一惊,发现他自己的计划居然有一个很大的漏洞,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苍白了许多。 袁隗阴沉着脸,转头看看王允,结果发现王允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举重若轻的神色,只剩下骤然不知所措的慌乱——这西凉武夫什么时候拉拢到这么多的武将了? 袁隗一颗心往下沉,怪不得自己和王允实施搞到董卓计划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阻力,原来对手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这文官一路上,今日一看才明白原来自己和对手走的完全是两个方向,真是失算啊失算! 东汉从光武帝刘秀到汉少帝刘辩,已经过去一百七十多年,承平已久,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内,虽有征战,但大多都在小幅度的区域之内,就算是最近一起的黄巾之乱,在远离战场的洛阳城内的这些高官士族们,还下意识的认为只是疥癣之疾,不关痛痒,如今张角一干人员也已经授首,包括袁隗、王允在内许多文官还以为又可以回到太平岁月当中了,对于武将军队这一块就又开始轻视起来。 所以这一次袁隗、王允联手合作对付董卓,走的是原本朝廷上内讧的老路子,抹黑对方名声,收集对方黑资料,拉拢对方手下,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找一个导火线再一举爆发,将对手彻底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方法一直以来都很有效,也很实用,袁隗已经不止一次看到倒在这种办法底下的人,连当年的党锢之祸宦官们用来对付袁隗这些清流也是用同样的方法。 没想到这一次,袁隗就感觉如同狠命的挥拳出去,结果却打了一个空一般。袁隗原以为董卓就算再怎么是粗人,也要懂得爱惜自己的名声,袁隗他们在挑拨引诱西凉兵肆意妄为的时候肯定也会被董卓知晓后制止,那么这样一来,已经尝到妄为甜头的底层兵士怎么可能为了所谓的名声来停手呢?尤其是董卓手下不仅有西凉兵,还有不知道礼法为何为的羌胡人,这样就更容易受到引诱了。 在袁隗的预料当中,这样情况持续下去,一边是董卓下令禁止,一边是底层士兵受其引诱,最后肯定会导致董卓和他手下的下层兵士们之间的会爆发矛盾,而这矛盾的爆发也就意味着给董卓吹响了送终的号角。 但是万万没想到,董卓在这段时间就好像没有任何察觉一般,任由手下兵士四处掠夺,每天都能见到三五成群的羌人喝得烂醉,为乱法纪,甚至有几次连他自己出门都差点被喝醉的羌胡人撞到车马。 那时的袁隗还自以为得计,没想到今天看来,掉进坑里的原来不是董卓,而是他自己……袁隗斜眼看看王允的脸色,也是相当的不好看,看来王允也掉坑里了,心里又多少有点安慰。 袁隗心中暗叹,没想到这西凉武夫狡猾如此! 和袁隗走的从上至下的传统朝廷内讧的路线不同,李儒玩的就是釜底抽薪从下而上的一套。 李儒是从西凉的血与火的战争中,将西凉军团拉扯大的,对他而言,玩一玩朝廷政治中的这一套也不难,但是相比较而言,还是武力更靠谱一些,当枪杆子架在脖子上的时候,笔杆子就没有多大效果了。 因此李儒在发现袁隗王允等关东士族们在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他选择了和这些长时间玩弄笔杆子的人完全不同的路线,他先抢着去抓枪杆子。 趁着袁隗王允的注意力被街上的混乱局面所吸引,李儒成功的吸纳了大将军何进死后遗留下来的兵马,何进部将吴匡、张璋等人的投靠,意味着董卓军队的势力已经正式成为京城洛阳最大的以军人为主的集团。 当袁隗、王允之人还在计划着怎么摸笔杆子口诛笔伐董卓的时候,李儒已经把枪杆子握在了手中,此次温明园宴会,就是一次展示,也算是李儒对袁隗、王允之前出的牌的一种回敬。 不是袁隗、王允等人不聪明,而是这些人的确呆在和平时间太久了,思维受限,还以为董卓是要跟他们在朝廷这个原有惯例的圈圈中争长短,没想到董卓已经跳出去圈外,反倒是他们自己被圈住了。 袁隗默不作声,心中琢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目前看来只能是委曲求全一段时间,洛阳内还有多少可以争取的兵马? 或许丁原丁建阳可以拉拢一番? 另外,要不要让术儿去南阳组建一支兵马?如今看来,没有一只自家的兵权,始终受人所限啊! 袁隗四下巡视,发现有坐于偏上首有个武将巍然不动,没有和董卓套近乎,心中暗喜,这就是我可以争取的人啊,可是等定睛细看,心又凉了半截——原来是北中郎将现在是尚书的卢植。 早知道当时就不跟着宦官喷卢植了!袁隗心中后悔,那时为了点利益,和宦官一起把卢植喷得入狱,如今卢植才刚刚恢复尚书之职,原本北中郎将没了,现在是手中半点兵没有,怪不得董卓也没拉拢他,唉,这真是…… 第二十八章 筵无好筵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董卓咳嗽一声,挥挥手示意歌舞退下,硕大的宴会场所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眼光汇集到董卓身上。 董卓扫了一眼李儒,看到他微微点头,于是便站起身,按住长剑,沉声说道:“吾有一言,众官静听。天子乃万民之主,无威仪不可奉宗庙社稷!今上懦弱,不若陈留王聪明好学,可承大位。吾欲废帝,立陈留王,诸大臣以为何如?” 顿时间,整个宴会场就像钻进来一窝蜜蜂一般,到处都是嗡嗡嗡的私语声。 许多官员听完董卓的话,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王允、袁隗,结果发现这两个清流士族的领头人物不约而同的如同木雕菩萨一般,眼观鼻鼻观口,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这是几个意思?有些人摸不着头脑,也有些人略有所悟,也随之沉默不语。 其实对于这个士族世家来说,让刘辩做皇帝还是让刘协做皇帝,差别不是非常的大。不管是那个人,都需要士族世家来管理政府,才有办法将政令下达到田间地头。 之前选择刘辩,因为清流士族需要和外戚联手搞死宦官,所以何氏家族出产的刘辩自然就是第一选择,而且刘辩确实比较弱懦一些,越是弱懦的皇帝越好控制,不是么? 但是现在换成刘协对这些清流士族也没有什么大不可的地方,还是一样的小皇帝,需要仪仗他们的地方多了去了。 而且大将军何进死了,何氏外戚眼看着马上就要倒台,死保着印着何氏出品的刘辩,不见得会有多少的后期利益。 董卓要立刘协,其实原因王允、袁隗等人也想得出来,无非就是因为刘协是由董太后带大,占了半个董字,多少也算是有点亲属关系,至于说什么陈留王刘协就一定比汉少帝刘辩聪明的借口,呵呵,这个皇位这跟聪明不聪明一点关系都没有好么?历史上做皇帝的都是聪明的? 王允袁隗等人的沉默也是表明一种态度——我们不反对,但是董卓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一没有和我们商议,二就这样贸然宣布,我们这些小伙伴们不开心…… 在王允、袁隗眼里,董卓扶持刘协上位无非就是重演外戚风水转的一幕罢了,何氏下台,董氏上台,只不过刚刚打到何氏,就又要来一个董氏,未免有些不爽。 更何况,这一次杀宦官杀的太狠,导致现在就是想找一个宦官来配合他们清流,内外夹攻搞外戚也是做不到,若是被董卓成功变身为董氏外戚,搞不好就董氏一家独大,他们这些清流士族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过苦日子,这才是王允、袁隗担心的问题…… 皇帝让谁当不是当?只要是姓刘的都还行!要不是几百年下来,天下百姓都认准了刘家,连袁隗、王允都想试试皇帝的味道…… 袁隗拿眼角瞄瞄王允,发现王允也正在瞄着他,两个人视线一碰,立刻就在心里骂了一声对方老狐狸,旋即垂下眼,继续做他们的木雕菩萨。 王氏和袁氏是目前士族执政党中最大的两支,这两个党的党魁没有表态,自然底下一大堆的党子党孙们也都不表态,一时之间,硕大的宴会场所就只听见嗡嗡的私语声,但就是没有半个人站出来说句话。 士族清流们不说话,丁原丁建阳急坏了,怎么搞的这是? 怪不得老子给你这个西凉匹夫的书信不回复我,原来打算吃独食啊! 丁原丁建阳心想,我是最先响应国家号召的好么?我是第一个到洛阳来勤王的好么?我是态度最坚决最好的好么?要不是当时大将军何进被他妹妹何太后的一阵妖风吹昏了头,哪里还轮得到那个西凉匹夫指手画脚的好么? 原来丁原还以为董卓说废帝这样的话出来,会让士族清流这群喷子喷得体无完肤,没想到现在一看这群清流喷子们一个个全哑了? 这不就是默认董卓这个西凉武夫可以这么干么? 那如果让董卓干成了这件事情,那董卓妥妥就是最大的当朝外戚了啊,那这样还有我丁原什么事情? 我原来的荫萌子孙的愿望不久全部都化为泡影了? 我还得回去那个苦寒之地去戍边? 这怎么能行? 绝对不行! 于是丁原恼怒之下,直接站起来把面前的桌案掀翻了,各式美酒佳肴四散飞溅,顿时一片狼藉。 丁原手指着董卓,大声叫道:“不可!不可!汝是何人?敢发大语?天子乃先帝嫡子,初无过失,何得妄议废立!汝欲为篡逆耶?”——董卓你个西凉匹夫,先给你扣上一个谋逆大帽子,让你做外戚,让你吃独食不带上我! 董卓一看居然是丁原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也是颇为吃惊,然后再一听丁原说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篡逆?老子这不是跟大家商量这么?要是真篡逆还商量个屁啊? 董卓内心中一直以为丁原同样是戍边的将领,一样在边关待了这么长时间了,体会到边关的辛苦,也多少也算半个自己人,在这之前原来李儒建议说要收缴丁原的军队,董卓还不愿意,说算是半个老乡,就不用动手了,结果今天别人没跳出来,反倒是这个半个老乡先跳出来给自己一刀! 而且最关键是还给自己扣那么大一个帽子! 你个丁原,你见过那朝那代要谋逆的大臣会当众讲这个事情的?刘家换天子又不是只有我干过,汉冲帝、汉质帝怎么当皇帝又怎么死的? 丁原丁建阳你应该是我一样的立场才对,怎么现在叛变到我的对面去了?你叛变革命了?投奔关东士族里面去了?要不然你怎么会作为急先锋来捅我刀子? 董卓越想越是生气,简直是火冒三丈!一怒之下,长时间在西凉生涯养成的习惯支配了他的行为——在西凉,有矛盾没有关系,没有比打一架更能解决问题的,谁的拳头大就听谁的,如果打完了一架还有矛盾,那就动刀子,谁活下来就听谁的,反正死掉的人也不会有意见——董卓直接把剑拔了出来,大步向丁原走去! 对我有意见,行啊,单挑一场,谁赢了听谁的! 第二十九章 声望 斐潜是第二天才听说温明园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有些疑惑,按道理说这种事情不会传的那么快,但是为何好像一夜之间就传遍洛阳城了?难道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难怪有好几个版本,说董卓跋扈的,说王允袁隗默然同意的,说丁原带兵和董卓干上了的…… 还有一点也是斐潜有点不解的,像自己这样的郎官没收到邀请不足为奇,毕竟是个预备役,不受重视不足为奇,但是为何蔡邕好像也没去参加宴会?好歹蔡邕也是一个侍中,毕竟也算是朝廷官员呀?昨日在蔡府的时候走的时候蔡邕还在,难道是我走了之后才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没去也好,董卓的宴会没有一个是好宴会的,动不动就拿刀子说话,据说昨天就跟丁原干上了——这么说战神吕布快出场了? 自己动作要加快了啊…… 目前最重要事情是要攒点声望。 声望这东西,在东汉三国时期就跟护身符似的,有时候真还能多条命。 在斐潜印象中记得好像有个狂士叫祢衡,曾经在许昌悲情一脱,展现出超越三国时期的现代行为艺术美,同时也展了示他的一身清白肌肤、一副傲骨嶙峋,活脱脱的上演一出“裸衣挝鼓骂曹”的大戏。 据说把曹操气的当朝就偏头痛发作了…… 但是聪明的曹操不愿背滥杀“知识青年”的黑锅,硬生生的忍下这股恶气,将这行为艺术男甩给时任荆州牧的刘表。 然后刘表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便又把祢衡这口锅甩给江夏太守黄祖。 结果黄祖左右看看,实在没人可以接手,让他甩了这个棘手的帅锅,又被祢衡撩拨得实在忍受不了,一时冲动,就把祢衡给砍了。 祢衡因为有声望,撩拨曹操,没死,挑衅刘表,也没死,到了黄祖那,声望值耗完了,就被人砍死了…… 由此可见声望值高的话,或许可以抵上两条命啊……就算没办法像祢衡那样可以在关键时刻用的上,平时声望高的也是好处颇多,名士啊,到哪里不得好吃好喝的供着?简直就是金灿灿的三国版的刷脸啊! 可现在问题是去哪里捞声望呢? 硕大的洛阳城,这个声望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要有人吹有人捧,像我这样不入流的,难道我也要去街头展示一下行为艺术脱一把? 斐潜恶寒了一下,算了,还是另寻他途吧。 ************* 袁绍现在已经搬出袁府在外面暂住了,虽然还是没有和袁家袁隗叔父明讲,但是袁隗在他搬出来之后没有半句疑问,只是安排了一些仆从和侍女来,显然是默许了袁绍的行为。 袁绍嘿然,做了袁隗希望他做的事情,所以这算是补偿么? 袁家如今的家主袁隗更喜欢袁术,这真的让袁绍非常恼火,却有很无奈。袁术是嫡子,而袁绍只是一个歌姬所生,虽是长子奈何在这时代更讲究的是出身,所以当袁绍的伯父袁成无子时,袁绍他父亲很爽快的就将袁绍过继给袁成。 原本这样的过继也是不错的,毕竟袁成无子,将来继承袁成遗产的就是袁绍,可惜的是袁成还没等到过继的仪式举办,就不幸生了一场大病,英年早逝,所以严格来说袁绍就处于这种左边一半属于袁成右边一半属于袁逢的尴尬状态,既继承不了袁成的产业,袁逢哪里又有个嫡子袁术……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袁术开始明显的和他拉开距离,冷淡起来。 袁绍想起这些不由得嗤笑一声,只有短视之辈才一直盯着父辈的遗产,大丈夫应该超越前辈,你袁术看重的东西我袁绍还看不上呢! 可惜大将军何进死了,其中的原因,袁绍后来也想清楚了,与袁家袁隗脱不开关系,这也是他搬出袁府的一个最主要的原因。 袁绍最初和大将军何进搭上关系真的一点都没有靠袁家,是走的何进的一个清客张津的关系。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袁绍如今的官职不能说完全一点点都没有仪仗袁家的成分,但是绝大多数还是袁绍他自己打拼来的。 袁隗得知袁绍在大将军何进处任职后,顺水推舟将一些有碍清流名声的活派发给他也就罢了,让他作为袁家的传声筒他也认了,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袁隗最终为了完成自己的计划,不仅坑大将军何进,连袁绍也坑了进去。 虽说最终袁绍在关键时刻抢先发难,作为清除宦官的急先锋,不仅抹掉了他护卫大将军不力的污点,而且还和曹操一起都获得一些士人们的称赞,不过就算如此,也补偿不了他袁绍的损失。 袁隗等于是亲手掐断了袁绍的路。 可是袁隗毕竟一是袁家的家主,二是自己的叔父,自己能去追究到底?除非自己不要这个“袁”姓了,要不然能怎么办? 曹操最近的态度变化袁绍心里清楚,但是他高傲的个性让他不愿意去向曹操解释,懂得我的自然懂我。此番曹操自然也是受损失的一方,虽说错不在自己身上,但是傲气的袁绍还是觉得就算曹操不理解自己,但是将来有条件还是要补偿曹操一些的。 毕竟兄弟一场。 袁家自己是呆不下去了,否则自己总有一天会忍受不住,袁绍想起春秋重耳在外而生的典故,所以才决定搬离袁府。 这才是第一步,接下来袁绍还要离开洛阳! 只有脱离了洛阳这个袁家的大本营,才有办法完全脱离袁隗的掌控,否则就算袁绍自己在洛阳混得再好,只要袁隗支持袁术的态度不改变,他袁绍自己都最终免不了成为袁术的垫脚石的命运。 但是在离开洛阳之前,袁绍觉得他自己还需要做一些事情,他需要声望! 作为士族世家出身的他,最清楚不过声望这个东西的好处,所以在他离开洛阳的时候,他一定要做一件让众人都交口称赞的事情! 他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他袁绍,袁本初,不仅只是袁家子而已,更是一个敢作敢当、豪气无双的天下楷模! 第三十章 似是故人来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有个好名声,吕布也是如此。当他凭借超人的武艺,一次又一次的带兵打败南侵的鲜卑人时候,砍下成堆的胡人的脑袋的时候,他吕布吕奉先名字,就在并州地区被当地的汉人们竞相称赞和传唱,他成为了并州百姓心中的保护弱者、抵抗侵略的英雄。 吕布忘不了,每当他从朔方郡带着得胜之兵回来的时候,那些热情的并州百姓将大枣、山果、自家的面饼死命的往他怀里塞的场景…… 那时的他觉得自己最开心。 可是现在吕布有种莫名的预感,似乎这种最让他开心的日子将永远的离他而去…… 就在吕布为这个摸不着头脑的预感烦闷的时候,手下兵士来报,说是有个将军的同乡求见。 在这个千里之外的洛阳城居然还有同乡? 不过等吕布兴冲冲跑到营门前一看,第一眼看见不是什么同乡,也是不什么人,而是在营门前的那一匹血红色的骏马—— 一身红光闪闪,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杂色,就宛如最顶级的蜀锦,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时有光华流动,马身高官好不,有啥武艺哈!” 李肃正容说道:“那么请问贤弟,这么多年你觉得镇守并州边陲,抵抗鲜卑南下牧马,是依仗贤弟的武艺还是依仗丁刺史的文学?” “当然是……”吕布张嘴就答,可是话说一半却收住了,脸色阴晴不定。 李肃幽幽的声音如同从地底下冒出来:“贤弟久居朔方,可知道那个地方有一种训兽之法,要饿着,绝对不能喂得太饱,太饱了就跑不动了……还有要带上镣铐,这样才不会咬到主人……” 吕布额头上的青筋浮起,崩崩直跳…… 李肃观察着吕布的表情,然后从腰上解下一个包袱,顺手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了桌面之上! 一时之间,大帐之内好像忽然亮了起来!硕大的金锭,浑圆的珍珠,温润的玉石,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整个大帐都充满了珠光宝气! “……这……这……”吕布偷偷吞了口口水,盯着珠宝,问李肃道,“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李肃说道:“实不相瞒,这些东西都是董将军特意交代我来送给你的。对了,还有外面的那匹马,名叫赤兔,也是董将军送给你的!” “连马都要送给我?赤兔……好名字……”吕布喃喃道,半响才反应过来,说道,“这怎么好意思,我和董将军非亲非故的,无功不受禄啊!” 李肃风轻云淡的笑笑,说道:“这些都是些俗气的东西,怎么能和你这身本领相比啊?临来的时候,我家董将军说了,他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和他一样抗击羌胡的好汉,这一点点黄白之物无非就是他替边关百姓,感谢你这些年的边关劳苦而已!况且董将军非常喜欢你一身绝顶武艺,还跟我们说道,用人须尽其才,怎么能让如此英雄受委屈啊,只是一个区区主簿怎能不叫人寒心?” 第三十一章 丁原之殇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很奇怪,上一刻或许你还认为他是个好人,下一刻你就会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李肃看着陷入沉默的吕布,最后再加上一把火:“贤弟啊,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看看像我这样稀松平常的功夫,都能在董将军手下混个虎贲中郎将的职位,要是我那天能像你一样身手,啧啧,那可就发达了啊……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啊呀,贤弟,”李肃叫了一声吕布,吕布似乎有些发呆,好似没听见一样,“……贤弟……嘿,贤弟!” “啊?何事?” “我说你这可有些酒肉,可否随意弄些来吃,天色渐晚,有些饿了。” “这个……”吕布刚想说现在连粮草都缺,哪里还有酒肉,结果一低头看见桌上的金银,咬了咬牙,顺手抓起几锭金银,起身说道:“兄请稍候,我现在就叫人去安排一下。” 说完,吕布便出了大帐,命令手下兵士趁着城门未关,速去买些酒食还有粮草来,今天晚上全营加餐! 顿时营中传来一阵欢呼,十几个兵士骑着马,拉扯着一辆车,出营而去。 ************** 夜幕降临,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洛阳城城头上的火把还在风中顽强的燃烧。 忽然之间吊桥吱吱呀呀被放下,随即城门打了开来,从城门里面出来了一队车马,车队里的每一辆车仿佛都载了不少重物,压的轮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李儒站在洛阳城头上,看着这队车马朝着丁原大营里面缓缓行去。 夜风吹起了他的长袍衣角,李儒目光幽幽,似乎是目送着这一队车马远去,又仿佛是在看更遥远的远方。 ************** 此时已是二更时分,丁原睡眠中被吵醒,颇有些不悦。 西凉匹夫为何要半夜送些粮草来?想告诉我洛阳城已经受他控制了,想开就开想关就关? 另外这封书信是什么意思? 准备加封吕布为骑都尉,还问我可以不可以?这个西凉匹夫失心疯了不成,哪有这样的做法? 骑都尉是比两千石,而我这个刺史虽说朝廷有提过要按州牧的标准来发放,可是光打雷不下雨,我这个实领才六百石好不好? 手下的人的官比我还大,拿的比我还多,这还叫我怎么管? 我管吕布还是吕布管我啊?丁原愤愤的将书信扔到桌上。 此时手下护卫问说送来的粮草怎么处理。丁原看出护卫眼里的渴望之色,便心一软说道,让军中伙夫开火,晚上就加个餐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不多时,丁原本部营房就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吕布骑着马,远远的站在丁原本部营房外的一个小山包上,看着热闹的营房,脸色越发的阴沉。 什么兵法有云,兵分两处,互为犄角,我看全是扯淡!怪不得我每次白天来都没碰到开伙,原来都是晚上才吃! 吕布把李肃拿来的钱拿去买了些粮草酒肉,吃吃喝喝到了半夜才歇息。李肃去睡了,吕布却是翻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一个人单骑来到丁原大营看看,没想到却看到眼前的一幕。 吕布板着个脸,拍马到了营前,兵士向他行礼问候也懒得回答,下马后径直向营房后囤积粮草的地方便走。 之前吕布相信丁原,丁原说没有粮草就没有,他也没想着来大营屯粮处看看,今天他想先去看看,再去找丁原…… 来到后营,伙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做饭,还有几个兵士在帮忙将饭食送到各个的帐篷内,见到吕布来了,纷纷口称主簿行礼问好。 吕布像赶虫子一样随意挥了挥手,什么主簿不主簿的,原先听这个称呼还觉得可以,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听兵士这样叫他就觉得不舒服。 吕布眯着眼看着后营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粮草,磨了磨牙,掉头往丁原的大帐走去。 丁原正在捏着书信琢磨,忽然听到护卫说吕布到了,下意识想把书信放下,又觉得不好,便将书信顺手揣进怀里,然后才叫护卫让吕布进来。 “汝来此可有何事?” 吕布没回答,直接走到丁原面前,才说道:“……可有粮草?” “啊?”丁原没想到吕布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这个,愣了一下,才回答道,“……方才送至,汝可点拨一二回去。” 吕布心中嗤笑,骗谁呢?谁会大半夜给你送粮草?再说城门都关了,从哪里送来?要不是我手底下那些采购的兵士及时赶回,差点都被关在城内! 吕布沉默半响,说道:“布欲回并州,望刺史应允。”吕布忽然觉得心好塞,有些心灰意冷,今天之内遇到的事情让他太受打击了。 比自己差得多的多人居然吃香的喝辣的混得那么好…… 原先认为是个好人的也居然心眼玩得一套一套的…… 吕布真心不想呆在这里,他只是个武人,他只是觉得来洛阳城或许就是个错误,他想回并州,回到那只要杀胡人其他啥也不用管的地方…… “为何?不可!”丁原大惊失色,怎么回事这是?没看今天董卓才服软么,吕布若是回并州了,我还拿什么跟董卓斗? “布意已决,告辞!”吕布憋着火气,将怀里的主簿印玺往丁原的桌子上一放,转身便走——老子辞职不干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家! 丁原吓了一跳,连忙跳起就来拉扯吕布,这要是让吕布走了,自己不就跟软柿子似的,随便让人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啊?这怎么能行? 没想到拉扯之间,丁原怀中的书信掉到了地上,刚好就掉在在吕布面前。 吕布扫了一眼,看见好像有自己的名字,于是好奇便伸手捡了起来。丁原慌忙来抢,可惜他的力气哪有吕布的大,被吕布拿手肘子一横,便被顶了回去。 书信之上的“骑都尉”三字就像三把刀子,狠狠的扎在吕布眼里,也狠狠的扎到了吕布心里! 吕布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转头满脸狰狞的向丁原咆哮:“汝安敢欺吾?” 丁原慌了,看着吕布有些扭曲的脸,竟然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连忙高呼护卫,让护卫将吕布拿下! 结果丁原此举彻底的激怒了吕布,好你个丁原,不但欺骗老子,连老子不干了要走都不行! 帐外几个护卫呼啦一下冲了进来,混乱之中也不知道是谁先动了刀子,可惜这些护卫哪有吕布的身手,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横七竖八的都被吕布像砍瓜切菜一样撂翻了。 吕布杀红了眼,恶狠狠的走到丁原面前,举起刀来:“汝安敢欺吾!” ******************* 洛阳城头之上,伫立在夜风中的李儒静静的看着城外丁原大营内轰然一下乱起,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点点笑意。 第三十二章 余波 是夜,丁原大营大乱。 吕布斩丁原头颅夜投董卓。丁原本部散去大半,只有少部分和吕布大营的兵士一起归入董卓军势的系列。 次日,吕布拜骑都尉,中郎将,封都亭侯,可以说是真正一步登天!真正实现了从穷的连饭都发愁的屌丝成功转型成为拥有黄金宝甲外加赤兔马的纯正高富帅…… 当斐潜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深刻觉得时间的紧迫感,洛阳大乱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每次斐潜走在洛阳的街头,每当看见眼前的挑着商幡的店家,沿街摆摊的小贩,嬉笑追逐的孩童,闭目晒太阳的老头的时候,斐潜都有一种冲到街道中间大喊大叫,把将来会发生的一切都告诉眼前的这些人,去挽救他们在不久的未来将会遇到的悲惨遭遇,让眼前的这繁华的美景能够不变成残破的废墟…… 这种感觉让斐潜很痛苦,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想起那个奇异的梦境,梦中的那句“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俯仰无愧于天地,安能惜身苟活耶!敢问汝之志何如?”的问话一直在他心中萦绕,三国啊三国,后世的他有一段时间一直认为就算来到了东汉末年,也不过是好似他曾经玩过的游戏,点点鼠标,看看数据,实在不行就趁着自己还预知一点历史,提前跑路…… 可是斐潜现在觉得自己如果这样做了,他一定会很痛苦,至少心里过不去,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圣母级别的人物,但是身边这些活生生的生命,一个个疼苦哀嚎的死去,而他却什么都不做,他也是实在做不到那么的冷血。 我不认识的也就罢了,但是有我力所能及的,至少也要做一点什么,否则此心难安! 斐潜正走着,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喊着“斐郎君请留步”的声音,便回头一看,见到一个身穿青麻衣的家仆样的中年人气喘吁吁跑来,待到临近了,看到家仆胸前绣有一个“蔡”字,才觉得似乎有些印象…… “我家蔡侍中欲请郎君过府一趟,这是我家老爷给郎君的名刺。”不愧是蔡府家仆,跑到了斐潜面前,先是平复了一下呼吸,略待平稳后才向斐潜禀报。 斐潜接过名刺,问道:“需即刻动身么?待我和家里说一声。” “小人方才已经去过贵府上了,遇见贵府的老管家,才得知郎君在此的。” “既如此,那就走吧。”斐潜想不明白为什么蔡邕突然就找他,走了几步,转头问蔡家的家仆,“侍中为何寻我?” “小人只是门房,怎能知道这些?” 斐潜“哦”了一声,忽然想起点什么,伸手从怀里掏了一串五铢钱,便给了蔡家的这个门房,“幸苦一趟,且拿去换双新鞋吧。” 蔡家门房喜滋滋接过踹到怀里,才说道:“谢过郎君赏赐……嗯,今晨刘元卓刘郎中来了……” 斐潜点点头,算是谢过门房提供的消息,不过心里盘算开了,刘元卓是谁?而且还是郎中级别的人物?这个郎中可不是医生,在汉代,郎中是官职,仅次于尚书之职。 斐潜记得三国人物志姓刘的挺多啊,不过有谁叫元卓的?而且看来像是个名人,会是谁呢?难道是刘晔?刘晔也是个名士啊,不过刘晔的字好像不是元卓啊……这个时代凡是姓刘的多少都跟皇帝有些关系,搞不好都是刘邦的弟某某代的子孙…… 斐潜想来想去也想不到刘元卓到底是谁,干脆就不再琢磨了,虽然有些不清楚状况,但应该不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算了,去一趟就知道了 ************ 在斐潜向蔡府走去的时候,在司徒王允的府内,王允和袁隗正在对坐饮茶。 侍女都被远远的赶走,王允亲自动手,烹煮茶叶,揽袖取勺,给袁隗倒了一盏。 茶叶在汉代的已经成为一种介于药物和奢侈品之间的饮品。茶叶已成为了士族等人上流社会的一种社交用品,同时在药用方面也被人所知并广为应用,例如在西汉时的才子司马相如在《凡将篇》中记录了西汉的二十种药物,其中的‘荈诧’指的就是茶。《神农本草经》载云:“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 汉代很多人都认为茶叶可以清毒消食,对多种疾病具有预防和治疗的作用,甚至有曰:“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 王允向袁隗请茶,并说道:“此乃天台茶铺之茶,太傅不妨试之。” 袁隗的眉毛动了动,讶然说道:“可是葛天师之茶?” 王允略略带一点得色,点了点头,“正是。” 怨不得袁隗动容,这个茶叶也是分三六九等,粗茶梗做的茶砖之类的就不说了,单说茶叶的产地因地理位置、生态环境的多种限制,宜茶之地只限于特定地区。此时最著名的便是东汉时期名士葛玄自己种的茶叶,是于江浙天台山上种植,品质优良,数量及其稀少。 可以葛天师的茶叶在当时珍稀程度,就好比后世福建大红袍的母株所产的茶叶一般,只有社会顶尖的那一部分人才喝的到,可谓是一片茶叶一片黄金也不为过。 王允拿出这等茶叶来招待袁隗,不仅仅是表示对袁隗的重视,更重要的是隐性的向袁隗展示自己王家的实力——袁家大一些就一定什么都很牛么,我王家能搞到这种东西你袁家行不行? 袁隗缓缓将茶水端起,闭目缓缓饮下,品味良久,“好茶!”到他这种程度的富贵之人,能说出一声好字,说明这茶的确为上上之品。 不过今天重点的并不是茶叶,而是董卓。 董卓的步伐快的让他们两个感到心惊,总是觉得好像差一步就能追上了,可是不管怎样努力,却仍然差那么一点点,这种感觉让他们两个十分不爽。 就像丁原和董卓闹翻了,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去拉拢丁原,可惜没等到他们和丁原接上头,丁原居然被手下的大将吕布给砍了,然后就这样投靠了董卓…… 前几天还喊打喊杀的双方,居然现在站到一起在一个锅里吃饭,这种突然的转变让王允袁隗始料未及。 今天两个人找了个机会凑到一起,当然是为了对付已经从一个地方小军阀蜕变成为他们的头号劲敌的董卓…… 第三十三章 盘算 王允和袁隗两个人谁都不肯率先说董卓之事,两个人就像耍花枪一样,相互试探许多回合,方感觉到两人旗鼓相当,继续东拉西扯绕圈圈到明天估计也说不了正事,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 一时间房间内的气氛沉闷下来。 许久,袁隗打破沉默,说道:“如今势大,绝非善事。”——虽然没说谁,但是两个人都明白说的是谁。 王允点点头,当下的情况两个人都知道,问题是要怎样来处理,“西凉苦寒,可富贵乱之。”——董卓那些人是从西凉那个乡下来的人,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是不是可以用富贵来打乱消磨他的志气? “如此,吾出歌姬二十,金五千两。”袁隗表示赞同,这也是他们士族一贯的做法,不过除了对付董卓本人之外,还有没有其他途径—— “董卓之下——李儒……”袁隗盘点董卓手底下的人物,说到李儒,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计算李儒还不如计算其他的人,难度大不说,搞不好还会被将计就计。 “华雄……”袁隗掰下第二根手指,还是摇了摇头,“此人乃董卓旧部,忠心不二……” “李傕、郭汜尚在关外……”王允也点出两个人,然后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新进之人,唯吕布尔……” 说到吕布,袁隗嘿然,不肖之情溢于言表,“背主之人,不妨诱之。” 王允皱了皱眉头,说道:“不过董卓待之甚厚,骑都尉、中郎将、都亭侯,已是富贵之极,可奈之何?”——吕布官现在都那么大了,还能给啥?总不能让他当什么那种非战功不得封的正号将军?我们就算愿意,朝廷也不会允许啊。 忽然王允目光闪动了一下,望向袁隗,正巧袁隗也看着他,两人不约而同说了声:“美人!”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王允捋了一下长须,颇有些肉痛的说道:“吾府有歌姬一人,可称绝色,聪明伶俐,年方二八……”——我好不容易才刚刚养好的水灵灵的小白菜啊…… 袁隗心领神会的一笑,说道:“若成大事,岂可惜一女乎?” 王允心中暗骂,不是你袁隗出的人,当然不会觉得有啥可惜的——贿赂的事情我来做,引诱吕布的事情也是我来做,你袁隗不能啥事都我来干,你一点事情都没有,躲在后面逍遥自在捡便宜不是? “西园之兵,袁家近半,事若急切,可用之否?”王允一点也没客气,我干了这么多事情了,你袁隗也要发挥一点作用,我这些都是些需要时间的事情,如果万一情况有变,需要用兵的时候,你袁家是否可以顶上来? 而且王允直接点出了西园新兵里面,你袁家可是下了不少力气在拉拢掺和,所以别跟我打马虎眼了,你袁隗掌握了多少西园新兵,我王允一清二楚。 袁隗看了王允一眼,行啊,我有多少底子你倒是清楚,既然如此也没有推脱,压低声音说道:“事若有变,可走……”袁隗没继续说,而是用手指微微向西指了一下——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最好走西门,其他的城门我就没办法了。 王允默默的点点头,他也不希望落到最后一步的境地,不过知道有条后路心里也多少会踏实一些。 两个人至此基本上也就大体上定了个方向,就看后续具体操作了,不过,两个人都没有提少帝刘辩的事情,仿佛都选择性的忘却了还有这个人一般。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什么叫共治?如果按后世的话,说白了就是同事,皇帝顶多就是个上司,如果上司要倒霉了,会有下属拼了命也要去保护的么? 当然不否认会有几个,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会静静的看着,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的。 ***************** 此时在蔡府,斐潜就见到了一个堪称老年版的美男子,浓眉大眼,须发皆白,肤色红润,相貌堂堂。 斐潜到了蔡邕府邸,见到了刘元卓其人才知道,原来这个刘元卓竟然是个算数大家,也是天文大家,其在拜访蔡邕时得知有人新创了一种新的计数符号,大感兴趣,便要蔡邕将斐潜邀来一见。 在汉代,算数和天文地理联系密切,而且研究这种东西的都属于少之又少的那一小撮人,普通人真的是看见密密麻麻的天文图什么的估计密集恐惧症就犯了。 刘元卓,名洪,在东汉可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如果说蔡邕是文学界的大拿,那刘洪刘元卓就是数学界的泰斗。 斐潜也是经过了蔡邕介绍之后才在记忆里面搜寻到这个人物,不过也难怪,一般人记忆三国里面的人物要么用智力排序,要么用武力排序,像刘洪刘元卓这样完全不在三国游戏的数据库里面的人物,斐潜一时间想不起来也就不住为奇了。 当时蔡邕还在当任太史一职的期间,就向汉灵帝推荐了刘洪,随后刘洪到京师后专门从事历法研究。在此期间,刘洪除了按照皇帝的旨意参与“考验日月“,审核、课校他人呈报上来的研究成果外,还把多年来研究的成果汇集起来,写成《九章算术注》。不过在《九章算术注》成书之后,刘洪就被调离了洛阳,到地方任职,后十几年未曾与蔡邕再能见面,一直到了年初才刚刚又重新被调回。 所以刘洪与蔡邕的关系十分要好,回到京师之后常常到蔡府找蔡邕探讨学问,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在和蔡邕的聊天过程中得知有一个年轻人,不仅在算数上略有成就,而且还根据身毒、大食文字创出了一种新的计数方式,便十分的好奇,一定要见识一番。 蔡邕也是个谦谦君子,丝毫没有把斐潜的字母和数字窃为己有的意图,而是很实诚叫来了斐潜,让斐潜自己和刘洪详细解释。 刘洪听完斐潜的讲解,就如同打开一扇新的大门,原本古代数值限于文字,难以表述,显得十分隐晦难懂,现如今如果全部改成用斐潜的数字和符号来代替,确实会更加的简洁和易懂,这对于一生致力于数理研究的刘洪来说,不亚于找到了一把新的利器。 刘洪兴致勃勃看着斐潜,心想这么好的苗子我可不容错过,竟然脱口而出:“汝可愿拜我为师焉?” 第三十四章 袁绍的野望 袁绍端坐于桌案之后,详细端详着手中的大汉疆土图。 作为京都顶级的衙内之一,搞到这种军事地图并没有什么太困难的地方。 袁绍目光久久的在地图的上方巡视,心中不停的在盘算。 如果能让他自由的选择,他绝对倾向于选择汝南,次之就是南阳。汝南是袁家的发源地,根深蒂固,在汝南从太守到下层的官吏全部是袁家的人,袁家在汝南也广播善举,很有名声,也正是因为汝南这块地皮向来都是家主的自留地,其他人不容染指,就算是袁隗看好的袁术没有正式当上家主之位前,也是无法消受的。 除了汝南,就是南阳。如果说汝南是袁家第一块根据地,那么南阳则是袁家开辟出来第二块根据地,南阳是北上南下的重要枢纽,商业鼎盛,人口密集极大,繁荣无比,袁绍对此原本是垂涎三尺,可惜的是,袁绍知道,这块地已经内定给了袁术。每年年关之时,由南阳进贡的财富除了袁隗能够享有之外,还有一小部分是给了袁术以供其开销。 所以,袁绍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两块肥肉而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是另外寻找方向。 选哪里会比较好?袁绍的目光在大汉疆土地图上巡游,他忽然想起在青少年时期和曹操指点江山之时,做过各种对未来的畅想时说过的话——“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几可以济乎?”——就是先南面据守黄河,北面据守燕山、代郡,打击兼并戎人、狄胡,之后再向南争夺天下。 而这个南据河北阻燕代所指的地方,就是冀州。 说句老实话,这个大战略并不是袁绍的专利想法,早在东汉初年,汉光武帝刘秀就是这么干的——东汉开国皇帝刘秀正是凭借河北之地,依靠河北地方豪族的势力而统一天下,所以,当时袁绍和曹擦说这个话,其实是受了刘秀的影响。 不过今天看来,少时无意的一番话却具备了相当的可操作性。 冀州目前州牧是韩馥,此人是袁家故吏,是受袁家推荐才当上冀州州牧的,因此若是去冀州,至少看着袁家长子的名分上,多少照顾一些也是应有之意,并且此时的冀州还面临着一个问题有待解决。 那就是黄巾之乱的残余。 黄巾之乱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是还有一部分人由起义军转职称为了山匪,躲进深山之中,朝廷方面一是限于兵力有限,不可能大规模搜山杀捕,二是受粮草限制,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作战,所以这些新转职的山匪,也暂时脱离了朝廷的追杀,在一些山区自立为王起来。 当然目前最大的黄巾残余在青州,可是青州基本上已经被打烂了,生产基本上是没有回复过来,这些占山为王的黄巾残兵游勇又不只能依靠山中猎食果腹,必然下山劫掠,相对平稳富饶的邻居冀州就是最好选择,因此袁绍到了冀州,只要一面高举袁家长子的招牌,一面举着保护冀州士人,安定匪患的旗帜,必然将获得冀州上至官吏、士族,下至平头百姓的支持。 如今来看,若是出走洛阳,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冀州了。 但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像丧家之犬一般离开洛阳,这不是袁绍所希望的,但是要如何做呢? 正当此时,家中一仆人手持名刺急走而入,禀告说董卓急召,来人已候在门外。袁绍皱起眉头,我跟董卓没什么往来,为何董卓找我?不过虽然有疑问,但是毕竟现在董卓的官比他大,也得只好动身前往。 待到了董卓府上,拜见了董卓,扯过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之后,董卓说道:“皇帝冲闇,非万乘之主。陈留王犹胜,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痴,亦知复何如,为当且尔。卿不见灵帝乎?念此令人愤毒!”——皇帝年幼蒙昧无知,不适合皇位,我看陈留王更好,所以想立陈留王当皇帝,年龄大小并不是问题,重要是后来当得怎样,你看灵帝最先也是不错,后来就不行了,再来一个这样的岂不是让人愤恨么? 董卓之所以叫袁绍来说这个事情,主要原因还是想让袁绍做一个传声筒,让他去告诉袁隗自己废帝的决心,并探寻袁家对待此事的态度。 当下朝廷,权掌最大兵权的是董卓,而站在清流士族中最大一支的是袁家,因此只要是袁隗点个头,那么废帝这个事情就成了,就算其他人再反对都没有用。要董卓去袁隗府上么,董卓觉得自己屈尊了,要袁隗来么,也还做不到将袁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因此就找上了袁家长子袁绍。 袁绍闻言,并没有马上回话,显然董卓说话的语气并不是征求自己的态度,而是希望自己能将话带回去,按照常理来说,袁绍应该讲一句,此事重大,容回去再做考虑这样的话,然后双方就都明白什么意思了,董卓叫袁绍过来的这个见面的目的性也就达成了。 但是袁绍并不想这么干,因为袁绍了解到其实袁隗—— 袁绍起身说道:“汉家君天下四百许年,恩泽深渥,兆民戴之来久。今帝虽幼冲,未有不善宣闻天下,公欲废适立庶,恐众不从公议也。”——袁绍不仅没有表示要把话带回去,而是态度强硬的表示了反对的立场! 董卓一愣,然后有些恼怒的骂道:“竖子!天下事岂不决吾?今令为之,谁敢不从?尔谓董卓刀为不利乎!”——臭小子,我不是让你来提意见的,还没听懂么,赶快回家告诉你家大人,要不然我请你吃刀片子! 袁绍不甘示弱,反诘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然后叉手作揖而出。 这下把董卓气得不轻,口中大骂袁家子不懂事,看到从后堂转出来的李儒,便对李儒怒气冲冲的说道:“竖子辱我,必重责之!” “明公且息怒。袁家子此番好生蹊跷。”李儒平静的说道,现在跟袁家算账还是太早了些,还有用到袁家的地方,追责袁绍也不急于一时。 董卓不理解,说道:“何蹊跷之有?”——我看就是个二愣子,连传个话都不懂。 不多时,便有城门兵甲来报,说中军校尉袁绍将节杖悬于东城门之上,出城而去了! 李儒听到之后心念一转,忽问兵甲道:“只见节杖,可有印绶?” “并未见印绶。”兵甲回答道。 李儒嘿然,笑道:“原来如此!”便挥挥手让兵甲退下了。 第三十五章 后会有期 李儒表现的很轻松,一副心有成竹的样子。 董卓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理解李儒为何如此说,看样子似乎袁绍出走还是好事? 李儒解释道:“此非袁绍不愿尔,乃袁家不和而已,明公可遣人再问袁隗,大事可成。袁绍悬节而无印,可见眷恋官位,许些好处,自然不足为虑。” 古代官员节、绶合一,节是代表官员的身份以及出行时彰显特权的标识,印绶则是发布命令行文所用,而袁绍只将自己的节杖悬挂于城门之上,却没有留下印绶,说明袁绍内心对官职还是非常舍不得的,既然如此,那么袁绍悬节辞官出城就只能是一种展示态度的方式而已。 袁绍想展示什么态度? 想想之前袁绍的话语,自然是反对董卓废帝的态度。 李儒结合这些情况,一下就由此推论出袁家袁隗实际上对废帝没什么太大的意见,袁家没有意见了自然废帝这个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 因为如果袁隗反对废帝,那么袁绍和袁隗的意见统一,就可以父子一起展开反对董卓的行动,何必让袁绍出逃并且还失去了对西园八校尉中军的控制权? 正是因对袁绍的这种表现出来的只挂了节却留着印绶,辞官又辞不干净的矛盾行为,才说明了袁隗同意或者说是默许废帝的,而袁绍意见和袁隗相左,所以既不容于袁家,也不容于董卓的袁绍,唯一途径便只有出逃…… 李儒看着还是不是很明白的董卓,便进一步解释道:“儒尝闻袁绍虽长,但为庶出,不容于袁隗。” 董卓“哦”的一声,我还以为袁绍是长子,说得上话,早知道唤袁术来,省得这么多麻烦。 李儒笑道:“袁家不和,乃是好事,明公可分而诱之。” 董卓点点头,说道:“就依文优。” *************** 袁绍辞官出走的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刮遍了洛阳。 袁家毕竟是清流士族的领军人物,一举一动都引人注意,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发生在袁家,怎么能让洛阳城里的上至士族下至百姓不八怪一下? 这个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曹操的耳朵里。 曹操先是一愣,然后便一下子便蹦了起来,冲到家中马厩处,牵出马,便径直打马出了东门。 洛阳城外,人流如梭,可曹操却只见一路萧瑟秋风,落叶残红,黄沙漫漫,放眼望去却再无熟悉的身影。 曹操心中明知袁绍早已走远,但仍存些许希望,待到策马冲出三五里路后,方才怏怏的收了马速,沿着道路,心思复杂的缓缓前行。 袁绍、袁本初,你竟然就这样走了?! 你这是为何如此? 难道洛阳之大,已经容不下你了么? 嫡庶之争自古以来,凡是世家就没少过,曹操幸好免于这种纷争,对于袁家二子面和心不和的情况,他也知之颇深,但是没想到这个嫡庶的矛盾会恶化到导致袁绍离家出走的地步。 原来曹操自从上次大将军何进宫门事变后,以为袁绍向袁家妥协了,委曲求全贪恋官位,就故意拉远了和袁绍的关系,有几次见到袁绍便远远的绕开,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否则袁绍大可不必辞官出逃,所以此时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曹操信马游缰,沿着道路,不知不觉走到了城东一片小树林前,忽然只觉得面前这一片树林有些熟悉的印象,便翻身下马,牵着马,慢慢走近小树林。 小树林并不大,曹操往内走了约二三十步,便到了小树林中间的一块方圆一丈见方的空地,猛然看见空地中央已经掩藏于杂草的一块大黑石,不禁神情有些恍惚—— 树影斑驳,阳光稀稀落落的散落,风吹动树叶,发出阵阵呜呜之声。 树林中空地之上,枯叶乱草已经铺了一层,显然这里不经常有人来。 原来是这个地方,我等已是许久未曾来过了—— 曹操将马拴在一旁树上,自己慢慢走到大黑石前翻上石头坐下,原先儿时需要费些力气才能爬的上来的大石头,如今只需要稍稍借些力便可坐上来了。 这是他和袁绍、袁术儿时常来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玩耍,在这里习武,在这里谈兵推演,在这里指点江山…… 曹操依稀还看到有三个小儿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在奔跑嬉戏,相互打闹——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相互举剑相击,立下誓言,要做一辈子和好兄弟,要一起成为匡扶汉室的大英雄……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学习兵书排兵布阵,拿地上的石子做兵,捏沙土为城,争论的面红耳赤,口沫横飞……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偷来了家里的钱财,买了酒肉,瞒着大人喝得昏天暗地,然后回去被打得屁股开花好些天下不了床……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谋划着去抢别人的新粮,三人蒙面抢成功了之后却将抢来的新娘扔在半路上…… 那时他们三人在这里相约去偷看城东俏寡妇洗澡,刚爬上墙头却被一声断喝吓得魂飞魄散四散奔逃…… 曹操看着看着,嘴角慢慢的露出一些笑意,却很快的消失不见。 这里是承载了他们三个人最快乐最纯真的一段时光,如今却心散的心已散,人离的人已离…… 儿时不需要懂得太多,也真的不懂太多,长大了却被迫不得不懂,家族、钱财、职位、人情等等的一切却将心底原本的那一份真掩埋。 不是人到了这里,曹操几乎都想不起来儿时三个人还有这个地方,这个被他们称之为秘密要塞的地方。 “本初兄,此经一别,天各一方,但愿你我仍有相见之日,到那时我们再共谋一醉……”曹操叹道,可惜不知道袁绍要走,否则至少也要准备一个践行酒才是,只好未来有机会相见再补过吧。 曹操默然良久,正待从石头上翻身下来,却摸到石头表面有些异样,连忙低头一看,却见到石头顶上有些新的刻痕组成了四个字——“后会有期”。 曹操不禁潸然:“本初兄,后会有期……” 第三十六章 刘洪的显摆 刘洪是什么人? 和蔡邕并列第一的学问界的领军人物啊,居然亲口说要收自己为徒,这简直像是天上突然掉下一块硕大的馅饼砸到自己面前,香喷喷的…… 斐潜刚下意识的张开嘴,又连忙闭上,嗯,这个场景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后世好像在领导办公室里遇到过这种情况——碰巧别部门的头头过来办事,正好你办顺溜了,夸你能干,顺嘴说了一句要不要去我那里干啊…… 如果你答应了,那就大家一顿呵呵,随后你也只能呵呵了…… 况且这还是在汉代,一个非常注重师承的朝代。越是年代早,对师承越是重视,不像现代,每个人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的老师,小学老师、中学老师、大学老师、语文老师、数学老师等等,还没算上那些体育音乐的或是什么代课的老师,因此对于现代人而言,老师实在太多了,所以并不会有太大的感觉,与之相反的是,在古代,可能一个人一辈子就一两个老师,这种差别导致对老师这个的重视程度自然是不同的。 “差点掉坑里,”斐潜腹诽道,“刘洪看起来相貌堂堂,没想到也居然给我挖这么大一个坑……” 于是斐潜拱手为礼,说道:“小子谢过刘大家厚爱,不过小子已有师承了。” 刘洪其实没想给斐潜挖坑,只是方才颇有点激动,所以顺嘴说出,但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当着事主的面公然挖墙角,就算是和蔡邕是老朋友也有些尴尬,幸好斐潜没有答应,否则还真是难办。 见到斐潜如此说,刘洪也刚好顺水推舟装个傻,“哦,不知师承何处啊?” 此时蔡邕干咳两声——行了,你个刘洪莫演了,才刚刚给你说过斐潜都是我收的记名弟子,还是我叫过来的你说会师承何处? 你觉得斐潜不错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你就别想了。还没等斐潜回答,蔡邕就说道,“子渊乃故人推荐与我,算是有缘,便收为弟子了。”——此次蔡邕有意少说了两个字,从记名弟子升级成为弟子了。 没人抢的话不觉得怎样,有人抢,蔡邕就感觉其实斐潜也不错啊,相貌么,虽然没我帅,但也算清秀,学问么,自然没我好,但是算经上拿点东西出来居然可以打动刘洪这个老家伙——这么一说,刘洪以前老显摆他的算经有多强,现在我的弟子都有东西比他厉害,这种感觉不要太好…… 只要是人,都有些小心思,古人今人都一样。 刘洪忽然一拍额头,对着蔡邕说道:“啊呀,差点忘了,此番是要和你辞行的,过不久我就要离开洛阳了!” “为何?不是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回事?”蔡邕觉得很诧异。 刘洪说道:“洪不才,迁山阳郡太守,这不,印绶都发过来了。”说完,从怀中掏出太守印绶,给蔡邕看了看。 郡太守也是比两千石的地方大员了,山阳郡虽然不是什么大郡,但也算不差,蔡邕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如此,何时动身啊,待我给你践行。” “行啊,待过几日吧。”刘洪也没客气,答应了下来,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大概比一个巴掌稍微大一点的方形木盒,拿给了蔡邕,“来来,看看。”说话的语气颇像什么珍惜宝贝让蔡邕长长见识似的。 蔡邕接过一看,木盒是用乌木做成的,外面还刷了一层油漆,颇为精美,略略摇晃,里面似乎还有些东西。 在刘洪的示意下,蔡邕将盒子掀开一看,只见到盒子里面横向分成三个层,最上一层最小,中间和下面的较大,从上至下各层涂有黑白红三种颜色来区分,而盒子内纵向分出了九列,和横向的层板共同构成了九十个小格子,在黑色、红色层板的每一个小格子之间分别放有一些对应颜色的圆木珠子,黑珠子一共九颗,红珠子一共三十六颗,而在盒子中间白色的层板的格子里却是空的。 “这是何物?”蔡邕皱着眉头,这个盒子虽然不清楚干什么用的,但是不知为何仍然有种熟悉感,就是一时之间没办法将那个熟悉感抓住…… 刘洪得意的捋着胡子,享受的看着蔡邕苦苦思索的样子——我这么幸苦,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想出来的妙物,你怎么可能一时半会就猜的出来? 斐潜在一旁看着,也是觉得这个形式好像在哪里见过,也在猜测刘洪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玩意一定跟数学有关,像刘洪这样的人物定然不会无聊到随意那个什么玩具来献宝的。 蔡邕在思索中随手从最上面一层格子中拿起一颗黑珠放到中间白色漆区域的格子中间,左右看看,仍然没猜出来,然后又拿了一颗红色珠子放进了白格子中…… 斐潜心念突转,黑珠子红珠子,上下分层,放到中间……这样的模式好像跟什么很像啊?斐潜灵光一现,脱口而出:“算盘!” 正在得意逍遥的捋着胡子的刘洪闻言一惊,用的力气不由的大了些,连胡子都拉下两根,转头问斐潜:“你怎知道?!” “算盘?”蔡邕喃喃跟着说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把长条的算筹改成了珠子,然后放在盒子里,如同盘状,“哈哈,如此,就是一算盘尔,我早就猜出来了……”——嘴上当然还是强撑着面子,但是心里确实为刘洪的奇思妙想所佩服。 汉代大多数人还在用算筹来进行计数和计算,古代所谓的运筹帷幄的“筹”指的就是算筹。 算筹其实就是一根小木棍,根据个人习惯,可分为两种计数模式,一为横筹计数,二自然就是竖筹计数,说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表示数字“一”的那根算筹是横放还是竖放而已。 但是算筹毕竟有先天上的缺陷,比如携带不便,容于丢失,计算到一半不小心碰到混到一起,还有可能会出现有时候计算到一半停下来去做某事,回来忘了自己是按横筹来算还是竖筹来算的,结果不得不又从头开始…… 刘洪本身是算数大家,对于这些问题是很有切肤之痛,因此,他琢磨再三,发明了这种工具,将一根根的算筹简化为算珠,红色珠代表一,黑色珠代表五,白色区域用于计算,每一个纵列即代表一位数,九个纵列总共可以计算到亿数级别,最大限度的满足计数的需求。 今天第一次把成品拿出来跟蔡邕显摆一下,没想到蔡邕没能认出来,反倒是被身旁的斐潜一语道破天机,这怎么能让刘洪不惊讶? 第三十七章 新的烦恼 刘洪有些不敢相信,你个斐潜年纪轻轻,怎么可能认识此物?况且这个还是我刚刚才制作出来的,斐潜怎能得知?难道真有所谓天生聪慧之人? 斐潜看着“算盘”,总算是明白为啥老是有种别扭的熟悉感了,熟悉是因为这种运算方式在他小学的时候就学过了,别扭是这个算盘是一颗颗拿着珠子放进中间那层的格子里的,而不是在珠子中间串着一根木棍来上下拨动的。 “为何不用木棍串起来呢?”斐潜这么想的,也就随口说了出来。 “用什么木棍?”一旁的刘洪不解追问斐潜道。难道我这个这么费劲才想出来的算盘还有什么不足之处不成? “这个……”斐潜有些迟疑,该不会我要点一点什么奇怪的科技树出来了吧? 中国古代算盘定型是在什么时候?唐朝还是更早?反正宋朝是肯定就有了,记得清明上河图当中就画有商铺柜台上摆放着算盘,形式已经与现代基本没甚差别了。 现在把这个算盘点出来,应该不会有啥影响吧?斐潜暗自想着,不过话自己都说了,也不好收回,干脆要了张纸,将后世的算盘三下两下画了出来。 刘洪堪堪等斐潜画完,抢在蔡邕之前一把先抓到手里,不住点头,口中啧啧称赞,“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如此一来,就不怕遗失了,况且同柱之珠,天地增于人,啧啧……妙哉!妙哉!” “天地增于人”其实就是指最上一排珠子称之为天珠,底下的珠子称之为地珠,计算的时候就是天珠加上地珠,暗合天地人三才,所以才如此说法。 不过刘洪也发现有些不理解的地方,指着斐潜所画的算盘说道:“为何要增天珠为二地珠为五?”——现代算盘用十进制的话,其实最上面的一颗和最下面一颗都用不上,但是斐潜没多想就直接按照现代算盘的形式给画上去了。 斐潜也不知道为什么现代算盘要加上这两颗用不上的珠子,便说道:“下珠五进一,上珠二进位,方便计算吧。” “下珠五进一,上珠二进位……”刘洪听完点点头,又摇摇头,搞的斐潜也不知道刘洪是同意他的说法还是不同意。 其实斐潜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也不清楚算盘的发展历史,自然不知道算盘的演化。 算盘在发展历程中,逐渐的从少数钻研数学的人扩散到需要大量和数字打交道的人中,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就是商家,况且在古代,不仅有十进制计算模式,还有十六进制的,比如古代一斤为十六两等等,因此商家为了计算十六进制方便,便在古算盘上加上天地珠各一,这样天地珠加起来就等于十五,恰好既可以用至于十进制,也可以用之于十六进制了。 刘洪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如果原先想收斐潜为徒只是随口说说,如今就真的有这个心思了。此子又擅长于算经,又在须臾之间就改进了我那么长时间才琢磨出来的算盘,唉,怎生得被蔡老头抢了个先呢? 蔡邕在一旁也看出一点什么来了,琢磨了一下,索性说道:“子渊为我新收,虽已入门,但未逢吉日,恰逢明日太学秋课,索性一并行礼吧,元卓如有空暇,可观礼否?” 汉代太学一般春秋季各招一批新生,即所谓的春课和秋课。之前太学历经党锢之祸,曾经关闭过一段时间,后来汉灵帝又重新给党锢平反,自然也就重开太学。 刘洪看了看蔡邕,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旋即道:“自然是要来的。”——这下子彻底没希望了,这小子算是蔡邕的人了,抢不来了,只不过,嘿嘿—— 蔡邕见刘洪答应了,也就没再说些什么,便交代斐潜可以去准备准备,明日莫误了时辰,让斐潜先回去了。 斐潜等到出了蔡府,还感觉有点不太相信,这才几天的功夫,好像自己升级了? 方才蔡邕说回去准备准备,要准备什么?自然是拜师的束修之礼,这也就意味着斐潜只要是明天在太学进行了拜师礼之后,就摆脱了“记名”这两个字,成为了蔡邕真正的弟子。 这真是幸福不要来的突然…… 不过,斐潜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由得头大,原本他准备过几天就要以去荆襄求学的理由离开洛阳的,现在被蔡邕收为弟子了,再说这个理由就成了个笑话,那我还怎样才能离开洛阳? 若是不能离开,又怎能在这场动荡中保住自己的小命? 这真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这该如何是好? ****************** 其实现在有烦恼的人远远不止斐潜一个。 袁隗就是其中一个,他在袁绍辞职出走之后也是很烦恼。 袁绍的出走不亚于就是将袁家嫡庶之争大白于天下。其实这个事情每个世家都难免,不过大多数都是在家族里面默默消化掉,甚少像袁绍这样的举动搞得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了。 而且最关键一点是,还被人利用上了。 董卓匹夫居然给那个逆子封了个渤海太守!这摆明了要让袁家二子相争的态势,可惜他袁隗竟不能说个不字。 袁家一直以来在表面上是以天下社稷为重,是清流的标榜,现在董卓以朝廷的名义,说袁绍虽有小过,但是仍可用,故拜渤海太守,以护卫良民,清除匪患,将功补过…… 方方面面都给堵死了,袁隗还能说什么?不让袁绍担任太守?理由呢?是袁家的子弟没能力?是不想为朝廷效力?还是不让将功补过?还是立刻要下追缉令千里追杀? 虽然袁隗心里很想让董卓真的搞一个千里追杀,但是奈何汉代法律都规定了亲属相隐是合理合法的,难道袁隗还能背着汉代的法律真搞个大义灭亲? 这个大义灭亲在汉代真不是什么好词,袁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所以袁隗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就这样让董卓和李儒这样往袁家里面掺沙子,袁隗想来想去也是不甘心,便吩咐下人去将袁术唤来。 既然已经无法藏着掖着了,就干脆堂堂正正的摆上桌面!也让天下人都看看,我四世三公袁家的气魄! 第三十八章 谋划 下人领命而去,一会儿功夫,袁术便来了。 袁隗示意让袁术坐下,没有立刻开口,而是一边在思索一边在看着袁术。 可以说,袁术的颜值比起袁绍来帅气许多,这也是袁隗出了血统之外更偏爱袁术的原因之一。 袁绍是袁逢一天喝的酩酊的时候和家里的歌姬的产物,是酒后乱性的副产品,自小就不太收到重视,自然风吹日晒的有些粗壮,与袁术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精雕细琢出来的自然就越长大越是有差异。 并且袁绍母亲只是一个歌姬,自然谈吐礼仪这一块要靠袁绍自己去学,而袁术就不同了从三岁开始就有专门的礼官负责引导,一举一动必须符合规范,日子久了,袁术的言谈举止就日益有士族世家风范,而袁绍的行为就经常被人诟病说常有失礼之处。 这也是后来袁绍结交的都是一些市井豪侠,而袁术却经常和世家子弟在一起谈古论今的缘故。 袁隗看着酷似其兄长袁逢的袁术,看着他那年轻又略带一些傲气的脸庞,心中虽说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在家里定然是千般的好,但是不经历风雨又怎能成长为参天巨木呢? 袁隗说道:“今汝兄之事知否?”——袁绍挂节辞官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袁术点点头说道:“已知矣。”其实袁术知道袁绍跑路后不但没有担心反倒有些小窃喜,他从小到大最烦的就是别人老拿他和兄长袁绍比较,一个是嫡子,一个是庶子,有什么可比的地方么? 袁隗说道:“今朝廷拜汝兄为渤海太守。” 渤海虽不是大郡,但也是大县了,大县太守可是一千石的高官了,并且更重要的是,太守对于其管辖所属地方的民事军事都是一把抓,还可以自由任命其下的官员,比如太守主簿从事等等,朝廷一般情况下都会应允,极少有驳回另外派人的。 所以说袁绍有了渤海太守的官职,就正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块地盘,至于日后发展的如何,那是将来的事情。 袁术显然对太守官职这些事情非常清楚,所以听袁隗说完显得很不可思议,“为何如此?”——这叫什么事情?辞官不做不但没有被追究,还被封了一个更大的官!早知道有这种好事,我就上去辞官了! “此乃董家子之计尔。”袁隗看着袁术稍微解释道,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就是站在士族顶端的袁家必须承受的负担——袁家根深叶茂,自然也是树大招风,这些年来,想借袁家风头的,想来拿袁家立威的,想拉拢的打压的不胜枚举。袁隗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形的,对各种情况都算是处乱不惊了,但是看眼前的袁术好像的确还是稚嫩了一些。 “汝现可用之兵甲几许?”袁隗问道。 袁术虽然不是朝廷武官,但是毕竟士族世家出身,私下养一些兵甲已是众所周知的惯例,只要不是超出太多,基本上没什么人来管。 “兵甲约一屯。”虽然不清楚袁隗是什么意思,但是袁术依然老老实实的回答。汉代军制,一曲两屯,一屯两队,一队十伍,各有其长,所以袁术手底下养了差不多有将近一百人的私兵。 袁隗点点头,这和他了解的差不多。袁隗从身边拿出了一个环佩,递给了袁术,说道:“持此信物,可至西园右军中寻得曲长张潇,自会听汝号令。” 然后袁隗压低声音说道:“董家子欲废帝,多半置废帝于南宫中,汝可寻机鼓噪劫之!” “什么!劫……劫帝?!”袁术大惊失色。 “静心定神!”袁隗提醒道,不就是打劫个皇帝么,况且还是个废帝,值得如此失态么。 袁术深深呼吸了几次,将激荡的心神平复下来——叔父你讲的倒是轻巧,说劫帝就跟喝个茶聊个天似的,那可是皇帝啊,虽然是被废了,但整个汉朝就这一个宝贝好不? 但是为何我袁家要冒险行事?或者说我袁术要冒这个险? 袁隗直视袁术,问道:“董家子欲权掌朝政,必然会针对我袁家,此地看似安稳,实则不然。且假日若汝兄携兵而至,汝当如何?岂不闻重耳旧事乎?”——洛阳城看起来安稳,实际上董卓为独霸朝政,必然要和袁家正面怼上,所以离开洛阳反而更安全,况且袁绍现在是太守了,有领兵的权利,假如一天他像董卓一样带着兵来到这里,你袁术还能保住自己的位置么? 袁隗又问了一个好似不想干的问题:“帝若废,汝兄有何好处?”——袁绍悬节辞职不干,如果真的废帝了,他会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袁术思索半响,试探的说道:“人望?” 袁隗捋了捋胡子,点点头,“正是。故此,汝劫帝,须知成亦可,事败亦可。”——让你做这个事情,并不一定要成功,失败了也没有什么要紧,就看你能不能领会了。 袁术听了若有所思。 袁隗原伸手在桌案上比划了一下,向袁术示意道:“此乃北南二宫……” 看到袁术点点头,袁隗继续讲道:“帝若废,多半于永巷两侧宫中……”——毕竟是废帝,当然不可能放出来满世界乱跑,打入冷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袁隗又桌面上虚虚画了一个更大的框,代表城墙,说道:“汝私兵可匿于南门,多备车马,趁乱而夺之,汝带张潇之兵,穿宫而过,直出南门……”袁隗画了一条线将南宫和南城门连接起来。 南宫毕竟和南门最近,路途最短,因此风险也相对较小。 袁隗看着袁术低着头在琢磨,又补充了一句,“汝可约曹阿瞒共举此事。” 曹阿瞒,曹操,为何要找他?这种事情不是越少知道的人越好么? “曹阿瞒,宫中必有旧人。”袁隗说道,又接着说了一句,“汝可让其为主事。” 看着袁术若有所悟的样子,袁隗最后补充一句,“术儿,汝须谨记,但凡行事,必留后路,曹阿瞒亦是后路……汝且去细细思量,明日再议。” 袁术于是告退,退下之前问了一句:“事后可去何处?”——不管成功不成功,洛阳城我肯定待不了了,那么要去哪里呢? “可去南阳。” 第三十九章 拜师前的交易 太学是中国最早的高等学府。 汉代之前,学问这个东西都是各家私货,鲜有人公然传授,所以当时广收门徒的孔圣人才如此受人尊敬。但就算如此,孔圣人有一说是只收了七十二个人,有记载曰“有冠者五六,童子六七”加起来就刚好七十二,但据考究孔子一生收的弟子应该是2000-3000人左右,只不过出名的并不是很多,就是那几个。 在历史上,儒家在教育这一块的贡献确实比起其百家来说,更为领先一步,“有教无类”这种平等的思想对于当时的人来说不亚于是天降福音。 在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采纳董仲舒“愿陛下兴太学,置名师,以养天下之士”的建议,在长安创办太学,传授《诗》、《书》、《礼》、《易》、《春秋》等儒家经典。 虽然董仲舒建议创办的太学夹杂的都是自己的私货,并没有后世大学那样兼容并蓄,海纳百川,但是对于公元前的古人来说,有一个地方能够学习到知识,就已经是万幸了。 那时候绝大多数的知识都被各大世家珍藏,轻易不示于人,更别说传授给不是自己家族的人员了,因此太学的设立不亚于在学术界上刮起一道飓风,进一步确立了儒家的地位。 《礼记·王制》记载:“王子命之教,然后为学。小学在公宫南之左,大学在郊,天子曰辟雍,诸侯曰泮宫。”这里的“辟雍”,就是国立大学的雏形,诸侯国国都设立的“泮宫”,就是模仿太学所设立的地方大学。 经过汉代历代皇帝不断的加码,太学从汉武帝一开始的小规模50人学生,到了汉昭帝时就达到了100人,汉宣帝时增长为200人,汉元帝时突破了1000人,汉成帝时3000人,王莽时更是暴增至10000人,到了东汉质帝时已经是“游学增盛,至三万余生”。 30000名学生什么概念?跟后世一所大学的学生数量基本上没什么差别了。 这么多的学生自然衣食住行形成了一系列的产业链,在东汉,光太学学生的寄宿的宿舍就有“凡所结构达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就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学生聚集在一起,都是热血青年,难免就会为了一下国家政策有点小意见啊,小见解啊,都会觉得若是有朝一日我当上了某某方面的官员,定会怎样怎样…… 平常说说也是无妨,但是奈何不了有心人的鼓动,太学学生曾经几次参与国家政治,西汉哀帝时,博士弟子王咸曾聚集太学生千余,以图解救执法不阿的司隶校尉鲍宣。东汉晚期陈蕃、李膺等人反对宦官的气焰嚣张,也是聚集了一批太学生响应,所以这些太学生也成为宦官打击的对象,不少与党人有牵连的人遭到禁锢。记载中太学生被宦官逮捕和囚禁的达一千余人,太学甚至一度被关停。 汉灵帝后期为党锢之祸的人员平反,当然也就重新开放太学,开始招生。 按道理来说斐潜已经是郎官了,就不用再走太学的这条路,但是奈何蔡邕是太学重要的博士,光蔡邕一个人讲的课就有《诗》、《书》、《春秋》、《尔雅》还有专门的开设的琴乐课,而且这些课也不是学生想上那节课就可以上那节课的,要看蔡邕心情,每个月就只有两天来上课,具体上课的内容由蔡邕自己决定,只不过提前个几天告诉太学管事公布一下而已。 所以每次太学新生入学的时候都要邀请蔡邕作为博士代表,参加太学生的新生入学仪式。蔡邕此次叫斐潜一并在太学新生入学的时候补上拜师之礼,一方面是因为拜师之礼最隆重的莫过于太学的入学拜师礼;另一方面来说也是表示对斐潜的重视。 因此斐潜早早的准备好了拜师所需要的束修之礼,站在今年秋课的太学生之后,等待蔡邕的召唤。 不过蔡邕的私人收徒自然不可能在公事之前,先举行的是太学秋课的群体学生拜师礼。 今天新进的秋课学生都身穿青衿,就是青色交领的深衣,头戴学子冠,形成一个方阵,站得整整齐齐。 而在学子方阵之后,斐潜一个人身穿长冠服,外面就是绀上皂下的袛服,里面是青上缥下的蚕服,头戴长冠,在这一群学子对比下,简直就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斐潜自己觉得众人的目光老是动不动就在他身上瞄来瞄去,心里颇有些不自在,但是毕竟在后世职场里面修炼多时,虽然心里有点别扭,但是脸上你绝对看不出来,标准的不露齿的微笑挂着,站得稳稳的,一动不动。 斐潜自己觉得别扭,却不知别人多是眼里都快喷出小星星了——蔡邕新收弟子哦,啧啧啧……还是新进郎官哦,啧啧啧……人长的还那么帅,嗯嗯嗯……听说还没婚娶,哦哦哦…… 和在人群中忍受目光的斐潜不同,蔡邕看见一旁的刘洪就有些郁闷——我是叫你来观礼,结果你到好,穿了一身跟我一样的博士服来,到底你想闹哪样啊…… 其实刘洪也是太学特请的《算经》课的老师,自然也是有一套博士服的,只不过刘洪没告诉过蔡邕,而蔡邕也没问过太学的管事而已…… 趁着太学学生拜师礼乐响起,蔡邕偷偷低声问刘洪:“你想干啥?” 刘洪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我看子渊带来的束修不错,分我一半如何?” 蔡邕一瞪眼,原来你是要来跟我抢弟子来了,哼了一声:“断断不可!” 刘洪也不计较蔡邕态度,毕竟是自己要抢人家弟子,换成若是别人要来抢自己的弟子,估计自己的态度比蔡邕还要恶劣。 不过刘洪早有准备,微微凑近了说道:“我之前在会稽郡的时候偶然得到了一卷黄帝《道原经》,如果你,嗯嗯……” 蔡邕一惊:“《道原经》?你是说黄帝四经之一的《道原经》?不是已经失传了么?” “我看过了,是《道原经》无疑,估计世间仅此一本啦……” 蔡邕琢磨半天,很是不舍的咬着牙回答:“也是不可,区区一本书而已,我家里藏书万卷,不差那一卷。”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是脸上抽动的肉告诉刘洪,其实蔡邕还是很舍不得的。 “咳咳,再加一把‘绿绮’如何?你若再不肯,我就只好拿回去做我刘家的传家之宝了……” “司马相如的‘绿绮’?你莫要诳我?”蔡邕瞪着刘洪说道。 “一卷绝代之书加一把绝世之琴,就只是换你半个弟子,痛快点,就一句话!那可是《道原经》呐,‘绿绮琴’呐……” 蔡邕闭眼咬牙半响,最终弱弱的低声道:“你只能拿一半,不能再多了……” 第四十章 袁术的计划 袁术此时正把昨日殚思极虑想了一夜的计划,呈给袁隗看。 袁隗静静的翻看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一夜之间仅凭一人之力,就设计出整套从发动到撤退的步骤,虽说还有一些不足之处,但也算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整体来说,瑕不掩瑜。 袁隗一边看着,一边问道:“汝如何说曹阿瞒?”——你要怎么说服曹操参加这个事情? 袁术回答道:“曹操此人,自幼偏爱行险,又极好名声。故术说曰,帝虽废,但新帝必不长久,此举不亚于旷世之功。曹必定上钩。”——少帝虽然被废了,但是新帝不会当很久,那么少帝重新出来,到时候你曹操就是立下了绝世功劳了! “为何汝要寻曹共举?”袁隗接着问道。那这种好事为什么袁术你自己不干,要找曹操呢? “宫中杂乱,且事急迫,非曹不可。”——曹操宫中有人啊,可以知道废帝是在哪里,要不然事情那么紧急,哪有时间一个一个宫殿的去找。 袁隗点点头,认可了袁术的说词,又问道:“何时发动?” “晚脯之时,届时出城人众,易于隐匿。”古代一天两顿饭,晚脯时间大概在下午3点至5点,这个时候进城的人开始往外走,否则等到日入之时就要关闭城门出不去了,因此比较好混在人群中隐匿行踪。 袁隗放下书卷,看着袁术,面无表情的说道:“汝看此事胜算几分?” “曹操若问,吾言会有八成胜算,”袁术顿了一下,“但术心知,定然一分都无!” “善!”袁隗闻言非但没有惊讶,反倒是微微笑了,接着就把袁术计划中几个稍微不足的地方给袁术指出并完善了一下,便让袁术退下去准备了,并将袁术写的计划书放到一旁早就备好的火盆之中,烧了个干净。 如果昨天袁隗没有一直强调后路,袁术还搞不好真以为是要劫救废帝,但是回去细细思量后才发现叔父袁隗说的多是退路如何,还说成亦可败亦可,却没有一点提及要将皇帝如何处理的话,毕竟如果是和曹操一起干的,如果真救出了皇帝,那么一个皇帝总不能一人分一半吧? 因此袁术断定,袁隗的意思就是做一个姿态就够了,不需要真的劫走废帝。那么这样一来风险就被降低到了最低的程度,又可以享受到此举带来的名望的提升。 毕竟若是少帝刘辩真的被劫走了,董卓方面不抓狂才怪;而只是鼓噪一场,废帝安好无恙,那么就不算什么大事。 然后曹操就是被抛出来的最好的背锅之人。袁隗的原话是“让其主事”,那么如果被人追责,自然主事要背锅,主事的不背锅难道还要被胁从的来背不成?谁让你曹操又了解地形,又有能力,又在宫中有眼线,你说我们家袁术也有参与? 那只是被曹操带坏了,被曹操欺骗了而已,曹操才是罪大恶极之人…… 说到底,袁术只是需要名望而已,不需要一个没什么作用的废帝。袁绍不支持废帝,悬节辞官,被一些清流评为心怀社稷,敢作敢为,那么现在袁术更进一步,竟然要冒着天大的风险解救废帝于水火,那又是多么感人的情怀,多么崇高的美德? 这样,袁术受到袁绍出走而动摇的未来家主之位才会重新稳固下来,并且袁隗已经给袁术安排好了,到了南阳郡自然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不用袁术烦恼。 而且如此一来,就算袁隗表态是同意废帝,别的清流人士自然会脑补一切——你看袁家两个儿子都反对废帝,一个出走,另一个居然去救废帝,那这样袁隗太傅怎么可能是同意废帝的,定然是被董卓拿住把柄胁迫不得不从的…… 一切都很完美。 **************** 太学收学生也是洛阳的一景,街道两旁早早的就搭好了棚子,此时的曹操正在棚子内观礼。 毕竟蔡邕是他师傅,要收新的弟子了,他这个做师兄的怎么也需要来看一看。 他这个师傅蔡邕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竟然让这个弟子来太学参加典礼,不过这样也蛮有意思的,看着斐潜在一群太学学生后面亦步亦趋,跟着做各种规范的礼节,曹操就在想,为什么当时蔡邕收他的时候没来这么一出? 曹操看到斐潜只觉得好玩,却没想到斐潜跟着太学学生做这一套礼节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动作要严肃规范,走路要横平竖直,行礼期间面容要正,不能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伴随着礼乐,先是至学宫门外,第一次跪拜,拜天敬地,然后在太学执事的拖着高高的声调的引导下,起立,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绕着学宫走了一圈,然后走到学宫的西南方向,也就是辟雍西阶之南立正站好。 辟雍是建在圆形高台之上的三层大殿型的建筑物,形状么,有点像斐潜后世看到的电影里面唐朝武则天的修建的明堂,没电影里面那么高那么夸张就是了。 辟雍四四方方,呈“亚(繁體亞)“字形的台榭型的大建筑物,建在高台的中心,在辟雍四周,是由四面围墙、四向远门和四角曲尺形屋檐共同围成一个大的方院。在平台外环绕一圈环行水渠,取意环水为雍之意,就是圆满无缺的意思,水渠中流水长年不断,并有王道教化圆满不绝之意。 整组建筑形成圆水方院和圆基方榭的双重外圆内方格局。 在辟雍最上层的的四隅角上,各有两个方形小夯土台。中心台体上建一大尺度的方室,名为“太室“,另外在外侧四个角的小夯土台上都各建一小室,与太室一起构成中心建筑上层的五室。 辟雍的中层,在台体的四面各建一堂,这四个堂分别为名堂、青阳、总章、玄堂,上层五室与四堂构成九室,整体结构威严肃穆,充满了大气之美。 辟雍之下层就是东南西北的四面台阶,连接着跨过水渠的引桥。引桥唯独南面是三座,其余面都是两座。 礼官走到辟雍之前,立于东阶之下,面朝西站好后,方开始了一唱三叠的咏叹,蔡邕在内一干博士才从辟雍之中走出,站在东阶之南,于众学子遥遥相对。 此时执事一队队的带领着太学学生上前,向博士行大礼,并奉上束修,博士接过之后,给予几句勉励的话语,此时奉酒壶修案的侍者就会向前一步,待博士将束修放置一旁并取酒与学生共饮后,学生告退。 这样才算是完整的一套太学学生的拜师之礼。 曹操正等着看斐潜最后一个上前,却忽然发现身边来一个人,转头一看,竟然是袁术! 第四十一章 坑爹的曹操 斐潜好不容易完成了整套拜师礼,真的很不容易,特别是到最后奉上束修的时候,竟然两个老头——蔡邕和刘洪都站了出来,搞得斐潜捧着束修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好刘洪和蔡邕已经私底下沟通好了分配,一人伸手拿了一半,这才算是解了斐潜的围,顺利完成礼仪。 不过就算如此,也是让一旁的人掉了一地眼珠子,更是对斐潜那个羡慕嫉妒恨啊——有一个文学界的大拿蔡邕做师傅就已经够让人嫉妒了,还加上一个算术界的泰斗刘洪,这简直太说不过去了,别人一个都捞不到,这人生生占了两,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回去写个小人钉上去…… 话说做蔡邕的弟子还真的不错,拜师的束修礼没花多少钱,回礼倒是一堆——蔡邕师傅送的《左传》、刘洪师傅送的《九章算术注》、师兄曹操送的玉佩一个,最让斐潜兴奋的是蔡琰居然也送他一份礼物——就是身毒和大食的那两卷羊皮…… 居然还有袁术送的一颗琉璃珠,先不管袁术怎么会送自己东西,就看这个琉璃珠,看起来怎么那么像自己先前做的东西…… 好吧,礼物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送的好么,别的就不说了,单说蔡琰蔡昭姬送的东西,就算是个草纸也是好的。 蔡邕说还有三个师兄,目前都不在洛阳,所以以后有机会再介绍认识吧——斐潜暗暗记下,嗯,还差三份回礼待收取…… 这三个师兄分别是顾雍、阮瑀、路粹,加上曹操是第四个,如果再把蔡琰也排进去,那么斐潜就是蔡邕的第六个弟子了。 师兄顾雍么,斐潜好像有些印象,要么是荆州的,要么是扬州的,好像最后是在东吴孙权手底下,至于另外的两个师兄,阮瑀、路粹两个人,斐潜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日后再慢慢打听了解。 拜完师后接着就是大排酒宴,这一点好像古今都一样。 斐潜任由蔡邕和刘洪领着,在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上,给这个朝廷大官敬一杯酒,给那个学问大家敬一杯酒,纵然是在后世酒精考验的战士,但耐不住人多,走了几圈,这一杯杯敬下来,斐潜最终扛不住了,不胜酒力不省人事了…… ************** 和斐潜的幸福不同的是,曹操现在很是犹豫。 在斐潜的拜师礼上,袁术找到了他,告诉他准备营救少帝的计划,这让他很是惊讶。 没想到袁公路居然有这等魄力!说实在的,曹操倒是一点都没有想过什么要告发袁术之类的,虽然这些年相互之间不怎么对付,但是毕竟曾经兄弟一场,告发就不免有些下作了些。 另外一方面来说也这个计划对他而言有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是别人可能还会瞻前顾后的怕这怕那,但是曹操不一样,他祖父曹腾的事例是他从小到大都耳熟能详敬仰无比的。 建康元年八月,汉顺帝去世,汉顺帝刚满两岁的儿子子汉冲帝继位。永憙元年正月,继位不到半年的汉冲帝便离奇夭折了,当时是说病逝。 一年内两个皇帝死去,不是啥好事情。 所以当时大臣们都认为应该立一位年长有德的宗室当皇帝,至少不那么容易死。 讨论来讨论去,清流们都属意于清河王刘蒜,而外戚大将军梁冀有不同意见,为了他自己能够继续掌权,执意立了才八岁的勃海孝王刘鸿的儿子刘缵为皇帝,是为汉质帝。 所以说,董卓之前外戚改立皇帝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后来汉质帝在清流的不断教导和鼓吹下,觉得拥立自己的大将军梁冀面目越来越可憎,便翻脸不认人,竟然有一次在朝会上公然说梁冀是“跋扈将军”。 随后当然是汉质帝的小胳膊小腿扭不过大将军梁冀,悲催的被梁冀下药毒死…… 汉质帝死后,朝廷官员该干嘛干嘛,继续分成两派,一派由清流大臣李固领导,拥立清河王为帝;另一派由外戚大将军梁冀领导,拥立刘志登位。 至于汉质帝怎么死的,没人去追究——反正都死了,追究那个有意义么,还不如眼下捞点功劳更实在…… 而最大的功劳莫过于拥立新帝—— 正当两派不断争议时,曹操的祖父曹腾看准机会成熟了,亲访梁冀,表示以他为首的宦官众支持梁冀,并指出,清河王为人严明,如果立清河王为帝,恐怕难保平安,但立刘志,则可以长保富贵。 外戚宦官联手,清流只好节节败退,随后梁冀与曹腾拥立刘志为帝,是为汉桓帝。 汉桓帝即位后,曹腾因定策有功,被封为费亭侯,升任大长秋,加位特进。 如今似乎也有一个同样的机会摆在曹操面前,汉少帝被废后,董卓新立的皇帝若是不能长久,那么汉少帝又将有机会重新登上皇位,届时营救少帝于水火之中的曹操就和他祖父曹腾一样,立下了绝世功劳,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当然,这也是伴随着很大的风险,不过那有求富贵是不用冒风险的?用一时的风险来换一世的富贵,到底值还是不值? 曹操有些犹豫,因此没等斐潜的拜师酒宴结束,就匆匆回家找他的父亲曹嵩商量一下。毕竟这个事情,不论成败都会牵涉到全家的。 曹嵩静静的听曹操说完,问曹操:“吾儿意何为?若事败,汝将置曹家于何地?”——你来找我商量就说明其实你还是有点想干的了,只不过如果失败了,曹家这么大一家子人怎么办? “孩儿未曾想好。只不过机不可失……”曹操低下头,很是不舍的说,“若是父亲大人不允……也就罢了……” 曹嵩看着眼前的儿子,满腔满腹的话语化成一声叹息,能说什么呢?这个儿子都敢豁出性命来去博取富贵了,自己还能说为了你老子的身家性命,还是不要干了?就算是说了,这个全身都是野心的儿子会心甘情愿的听么? “汝,且去罢。”沉默良久的曹嵩说道,“为父……允了……” “唯!”曹操趴下,给父亲曹嵩磕了一个头,便转身离去。 “阿瞒!”曹嵩叫住往外走了两步的曹操,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只是说道,“……吾儿……好自为之……” 曹操再一拜,便大踏步而出,留下屋内的曹嵩渐渐的被阴影吞没。 *************** 是日,曹嵩收拾细软,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曹操的三个弟弟曹德、曹彬、曹玉离开了洛阳,投奔徐州的琅邪王刘容去了。 第四十二章 浮生半日 当斐潜从宿醉中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东汉就是这点好,只要没什么大事,可以睡到自然醒,没有各种喇叭声、电钻声、闹钟声又或是店铺嘈杂不知所谓的音乐声等等,只有些许鸡鸣狗吠,真是春困秋乏夏打盹的爱好者的福音。 福叔早已经将早餐备好,等斐潜洗漱完毕后就立刻端了上来,喜滋滋的立在一旁看着斐潜吃饭,满心欢喜的想着,“我家少郎君有出息啦,被东汉当代两大学问大家收为弟子啊,老大人在天有灵,也想必是乐开了怀了吧……” 等到斐潜吃完,福叔将盘子收拾了下去。 斐潜吃饱了有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哈欠,心中想道,“我现在好像是越来越适应这样的生活了,万恶的封建社会,竟然将我这一个根正苗红的四有青年腐蚀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看福叔忙前忙后,要不要买一个侍女丫鬟什么的来分担分担呢……还可以……” 正当斐潜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的时候,福叔又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两封书信,斐潜一看,一封是斐敏的,一封是崔厚的。 崔厚的信是说从那天二帝流落北邙山后,崔厚的父亲崔毅就生病了,一直未康复,这段时间都在照料,所以不能来参加贤弟的拜师礼,深感抱歉云云,最后说道,庄上最近新收一些新鲜瓜果,晚些时间派人送来,粗俗之礼不要嫌弃等等,当然,也提了一句,说希望斐潜有空可以去崔家庄,必定扫榻相迎云云。 崔毅病了?估计是被闵贡气病的吧…… 崔厚的信算是中规中矩,但是斐敏的信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原本斐潜是答应斐敏在解决完崔家之事后就离开洛阳,家中的存书除了《齐论》残卷之外都“暂存”于斐敏家,但是现在没想到情况变化这么快,几日之间斐潜就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朝廷预备役郎官,变成了人人羡慕的两大学问大家的弟子,虽然昨日斐敏没有亲临拜师礼,但是仍然派了家中的管家到场并奉上贺礼。 斐敏整封书信中没有提及半句关于书的事情,反倒是对他成为蔡邕和刘洪的弟子表示祝贺,展示了一个长辈对于晚辈取得成就的欣喜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勉励,末了说了一下斐潜年龄不小了,也要考虑一下家族传承的问题了,还将说有空来做客,介绍一些人给斐潜认识认识…… 斐潜琢磨半响,这是要给我拉皮条的节奏么?考虑家族传承再加上介绍人给我认识,不会是斐敏要介绍一堆什么我的表妹之类的吧? 其实斐潜猜得没错,斐敏原本是想将斐潜之父遗留的书卷占为己有的,但是没想到转眼之间斐潜就搭上了蔡邕和刘洪两个大拿的线,虽然说这两个人的官职并不高,但是奈何这两个都是学问界的泰斗级别的人物,各种门生朋友牵扯瓜葛简直不要太多,再去拿斐潜的书就有些不合适了。 但是斐敏完全放弃又觉得很不甘心,就干脆祭出士族法宝——联姻,将本家里面的适龄女子嫁给斐潜,自然两家人成为一家人,斐潜的书就是斐敏家的书,斐潜的老师就是斐敏家的老师…… 啊呀呀,这真是要怎么办才好?斐潜有些头大,就不能让我安生几天么?怎么一个个每天算计来算计去就不嫌累得慌? 关键是斐家有什么出名的女子啊,从没听说过……要是有像大乔小乔那样的,我也就勉勉强强从了…… 正当斐潜不着边际的乱想的时候,福叔提醒道:“少郎君,时辰不早,别耽误了谢师的时间。”——少郎君别发呆了,别人只需要谢师一家,你这要谢师两家,还不抓紧点…… 斐潜一听,是啊,按照礼仪,今天要去答谢师恩的,便连忙起身去更衣,一边还问道:“是啊,快,快,福叔,谢师之礼可备好了?” “昨日就已经备齐了,少郎君……” *************** 等到斐潜从刘洪家里出来的时候,颇有些赧色。 自己一个小年轻,让一大把年龄的老师刘洪等了那么久,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幸好刘洪知道他昨天喝得多了,并没有责怪于他,而是多加以温言勉励,同时刘洪又提及说道他已经将朝廷职位交割完毕,不日将前往山阳郡上任,恐怕是暂时没办法亲自教导斐潜,不过要斐潜学习的书和要做的作业都已经布置好了…… 然后当斐潜看到那厚厚一堆书卷的时候嘴上没把住门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多!”——后果当然可想而知,被刘洪狠狠的勀了一顿,见到斐潜唯唯诺诺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有悔改之意了才算放过斐潜。 真是不论古代现代,老师布置起作业来总是不嫌多…… 不过话说回来,古代的老师是真心对每一个弟子都像自己孩子一样对待,就拿刘洪来说吧,这么多书卷,说送就送了,半点犹豫都没有。要知道在东汉时期,书卷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有再多钱都不一定能买得到,像什么后世的书店图书馆可以随便看随便买,那是想都不用想。 刘洪送斐潜的书如果只是按照普通书卷市场价一卷百金来算,这些书卷价值就已经超过了三千金,更何况刘洪送的书里面还有一些是珍品孤本,这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一个才见面没几次的老人家,就因为感觉到斐潜在算术上会有些造诣,就愿意将自己的所学无私的传授,并将自己珍藏的书卷毫不吝啬的赠送,唯一的希望就是斐潜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将算术学问发扬光大。 去蔡府的路上,斐潜都一路的感叹,这和后代那些只认钱,不懂得如何因材施教,天天只懂得要家长买各种有用没用参考书的老师强了不止万倍。 等斐潜从刘洪府上赶到蔡邕府邸的时候才得知,蔡邕今天正好是大朝会的时间,前去上朝了,尚未回来,不过蔡邕有交代说若是斐潜来了就在府内等等…… 第四十三章 那悠扬的琴音 既然蔡邕师傅已经有交代,那么就等吧。 对斐潜来说,蔡府已经来过好几趟了,加上现在身份也正是成为亲传弟子,因此也算是半个蔡府人。 蔡府的管家亲自将斐潜带到偏厅,仔细的问了斐潜是否有什么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便让人端上一些茶点,自己便要亲自在一旁伺候。 虽说以现在斐潜的身份,让蔡府管家一旁伺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在后世职场小心翼翼混过的斐潜,立刻道谢后表示他自己来就行,不用管家费心。 管家推辞不过,便交代一旁的小侍女务必照顾周全,自己便下去忙活其他事情了。 像这种处事态度的细节做法,斐潜倒也没有特意苛求,只不过是后世带来的习惯,尊重他人便是尊重自己,多找一个朋友好过多树一个敌人。 比如让管家一旁伺候,按规矩来说也并无不可,毕竟是蔡邕的亲传弟子,但是问题在于斐潜目前一无正式朝廷官职,二无学问上的闻名著作,人家管家敬重伺候斐潜,只不过是因为管家敬重蔡邕,故而爱屋及乌也对斐潜也恩礼有加。 但斐潜因此就拿大,处处吆五喝六指手画脚,一两次固然无妨,若是多了未免会惹人生厌,生出不应有的事端起来。 古人今人只要是人,除了被迫无奈的,有谁会喜欢一个天天高高在上,动不动就是说你这个不对那个不对,要你必须干这干那的? 故而斐潜按照后世职场混到的这些习惯,倒是让蔡府管家大为敬佩,心中直道老爷此番也是收了一个谦谦君子,做派有如之前的弟子顾雍一般宽厚,日后必成大器。 斐潜坐等无聊,便随意拿了一卷书卷,便看了起来,毕竟现在是蔡邕弟子,若是忽然一天蔡邕考究起学问来,自己这个三脚猫功夫露馅了总是不好,所以有时间便多看些书总没坏处。 看着看着,斐潜忽然觉得四周一下子安静许多,四周不但没有了侍女仆人做事、行走的声响,就连原来仆人之间略有略无的一些低语声也没有了。 络大个蔡府忽然之间一切都静谧平和,只有原本都觉察不到的街道上偶尔的叫卖声飘过院墙,更显得蔡府幽静深远。 斐潜刚奇怪的扬了扬眉毛,正待说话,就看见一旁的小侍女急得冲他比手划脚,示意让他安静别说话—— 就在此时,一声琴音犹如从天外飞来,骤然击破了蔡府的沉寂—— 刚开始只有一两下极细极低的琴音飘来,宛如春天第一场春雨,点点绵绵,飘飘荡荡,轻轻的沾在脸上身上,由皮肤上慢慢的浸润到心间…… 随后便有更多跳跃的音符加入了进来,在蔡府的房屋亭榭中欢快的相互碰撞,琴音清丽就仿佛山涧鸣泉飞溅,又如春花绽放,一时间斐潜仿佛看见自己如同身处一处鲜花盛开之地,只见满目五彩缤纷,身侧彩蝶纷飞,呈现出一派热闹欢快的景象…… 可是这一段欢快的音乐并不长久,随后便伴随着一声高亢的乐声,宛如同转眼之间就从风和日丽变成了乌云密布,风雷滚滚的恶劣天气,顷刻之间就是倾盆大雨兜头浇下,无边无际,让人躲无可躲藏无可藏…… 琴音渐渐变得呜咽,开始时每个音符都拖的长长的,像是从心间硬扯出来的一个个依依不舍的思念,一系列的颤音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但不久之后就变成了一阵阵急促之音,仿佛刀砍斧斫,阵阵金石之音敲在身上,砸入心里,让人由外而内,不由得痛彻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渐变小,长长的拖音宛如幽幽的叹息,只让人觉得如同站在一片被风暴摧残的花地,雨声渐渐萧萧,满地花红片片,枝倒叶残,一片凄凉…… 曲散琴歇,斐潜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一摸,竟然是自己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连忙拿袖子两下搽干净。 斐潜不好意思的四下偷偷瞄瞄,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身旁的小侍女还在精神恍惚的站着,小脸上也是长泪两行…… 斐潜心中不由得暗叹:后世人称蔡昭姬为汉代第一才女果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单说这琴音琴艺已经是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竟然能不知不觉将人深深感染,让人不由自己…… 再想到历史上再过一段时间,董卓携裹洛阳百姓迁于长安,蔡邕又因董卓之死而牵连不幸身亡,蔡昭姬举目无亲,一个人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被南下的胡人乱兵掳去北地,长达十二年才被曹操赎回……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我不负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负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蔡昭姬是在何等无奈悲怆的情况下才写下这样的文字,字字都令人哀伤的想痛哭一场。 想到这些,斐潜心情激荡之下,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一团什么东西堵住一样,有种强烈的不吐不快感觉,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过一旁的纸笔,挥毫写下了:“沉舟侧畔千帆过,枯木前头万木春。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 等到写完了才发现,自己这上下两句好像根本不搭嘎,应该不是同一首诗的,怎么自己能把这两句连到一起了? 正待斐潜想再改改或是涂抹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蔡邕蔡侍中回府了,一时之间蔡府纷纷乱乱,只见蔡邕面沉如水,一路走来,下人们无不战战兢兢气不敢出。 蔡邕走到偏厅,看见斐潜,也没说话,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斐潜跟上,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斐潜连忙放下纸笔,跟在蔡邕后面,心中在想,这是怎么回事?什么事情会把蔡邕蔡老头子气成这副德性? 啊,该不会是—— 斐潜正亦步亦趋的跟着蔡邕走的时候,留在偏厅的小侍女歪了歪脑袋看了看斐潜所写的诗句,眨眨眼睛,便偷偷的将诗词折叠了一下,放到袖子里,心想这是斐郎君听完我家小娘弹琴后写的,待我拿去给我家小娘看看去—— 第四十四章 废帝 果然和斐潜猜测得一样,蔡邕的怒火是来至于废帝,严格来说不是因为废帝的这个结果,更多的是在这个废帝的过程。 今日大朝会上,董卓趁着大会文武之际,对众人宣曰:“天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今有策文一道,宜为宣读。”随后就命李儒宣读废帝策文。 李儒的一声声宣读策文的声音,把汉少帝吓的浑身冒汗惊慌失措。 董卓在王允、袁隗的默许下提出废帝,满朝文武经无一人吱声,唯独只有尚书,前北中郎将卢植站出来,怒斥道:“昔日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桐宫。又昌邑王立二十七日,罪过千条,是以霍光废之。今上富于春秋,行未有失,此非前事之比也。”——意思就是之前有先例的废帝大臣伊尹和霍光都是有正当理由的,董卓你这个不是什么正当理由,纯粹胡说八道,和之前的伊尹、霍光不能比。 言毕,卢植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便径直下朝辞官奔上谷军都山隐居去了。 可怜的汉少帝坐在帝位上,刚开始卢植站出来的时候还满怀希望的左右寻找能不能有其他的大臣一起上来反对董卓,帮助他说句话,可是看来看去只见到一群像鹌鹑一样低着头的大臣们,汉少帝刘辩原本期盼的眼神也渐渐灰暗下来。 戏剧化的场面就这样出现了。 汉少帝的皇冠玺绶被解除,陈留王被请上皇位,一群人像是排练过无数次一样,业务熟练的向原陈留王,新皇帝朝贺…… 当朝,董卓升为相国,宣告了董氏正式成为了朝廷册封的最大外戚党派…… 蔡邕的怒火其实不仅仅是董卓废帝,也有气满朝大臣的默许不反抗的行为,当然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冲上去和卢植一起慷慨陈词的冲动,可是想到了家人,想到了蔡琰,他又犹豫了,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跟着大流,完成了整套少帝退位,新帝登基的过程。 但是下了朝,回到家中,蔡邕感觉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和自己所学儒家理念起了冲突,但是这种矛盾的心情又没办法宣泄,只好将满腔的怒火憋在心里。 看到垂手一旁肃立的斐潜,蔡邕忍了忍憋屈的情绪,想起斐潜今天是来谢师之礼的,便强颜勉励斐潜几句。 不过说道了最后,蔡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问斐潜道:“子渊,‘君能补过,衮不废矣’此事你怎么看?” 斐潜虽然下意识的立刻想接上那句经典名词“此事必有蹊跷”,但是毕竟蔡邕是在借文学考究的名义探寻道义上的解释,斐潜自然不能那么没皮没脸的瞎忽悠。 “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出之左传的晋灵公传。 晋灵公是个充满了高级趣味的人,他甚至喜欢在宫墙高台上拿弹弓弹人家的小唧唧,看行人躲避的样子,就觉得非常开心…… 一个堂堂的诸侯王喜欢干这种事情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所以晋灵公大臣们很担忧,觉得要把晋灵公引导上高等弹道学的正途上来,不能整天玩弹弓弹人家的小唧唧,那样没出息。 所以一个大臣赵盾去规劝晋灵公,但是晋灵公嘴上说知道了,会改正但是就是不改,后来规劝了多了晋灵公烦了就要杀赵盾,但是赵盾有气运护身,杀了几次没能杀死,就反过来把晋灵公干掉了,迎接了晋国公子黑臀,并将黑臀立为国君。 其实斐潜有看过左传,对左传还算比较熟悉,每次看到这里的时候斐潜都想笑,春秋那时候的人多么质朴啊,名字起的真好,多么形象——黑臀,哇咔咔咔……还是国君…… 不过蔡邕今天问的重点并不是国君的臀部是白的还是黑的,而是引用晋灵公来影射今天在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君能补过,衮不废矣”——如果汉少帝能改正过错,是不是就不应该废帝?就算汉少帝有过错,是不是应该先规劝,实在是无可救药了才走最后废帝这一条路子? 因为在儒家观念里面,无论所谓的“天子”多么愚笨、痴呆,无论多么残暴、缺德,无论多么变态,都是“神圣”的,不可冒犯的,不可轻易弹劾讨伐的,否则便会犯下欺君,亵读,犯上作乱的罪行。 因此蔡邕觉得皇帝有过错的时候要规劝,自己没能做到,皇帝被随便这样废除,自己也没能劝阻,现在到了这种地步,心中难安。 斐潜想了想,自己这个师傅啥都好,就是有点太理想化了,你没看见满朝文武没几个吱声的,大都是高高兴兴的迎接新皇帝,那还有谁去管废帝啊? 不过话不能直接就这样和蔡邕说,否则还不被蔡邕骂死。别看蔡邕在朝廷上没敢骂董卓,可是骂自己的弟子,蔡邕才不会觉得有什么敢不敢的问题。 斐潜斟酌了一下说道:“宋楚做城下之盟,其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这个说得是当时楚宋之间骗来骗去的事情,写在盟约里面的都可以公然推翻,就别说现在一个皇帝了,师傅你对别人是诚信君子,但是未必别人都是诚信君子啊! 谁不欺诈?不欺诈就难以立住脚,难以为自己谋取利益。所谓“春秋无义战”,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各国之间的利益纷争,总是包含著欺诈的成分。 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你看看董卓军队就兵临洛阳城下,在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第二种选择好选?况且满朝文武有那个不是在谋取自己的利益?袁家、王家为什么没吭声,这后面难道没有什么欺诈或是利益在内么? 蔡邕长叹一声:“话虽如此,但……”蔡邕没把话说完,但是意思斐潜明白,道理人人都懂,但是碰到实际问题的时候往往不一定能做出来。 蔡邕摇摇头,虽然看起来比刚才好像宽慰了一点,但是心情仍然不是很好,拍了拍斐潜的肩膀,让斐潜回去好生学习,便让斐潜回去了。 斐潜出了蔡府的时候还在想,蔡邕这样的性格是不是成为了历史上那矛盾的哭董卓的原因?不过现在来看,董卓并没有给蔡邕封多大的官职,蔡邕应该不至于会感恩董卓吧? 斐潜想来想去,为了保证自己的猜测正确,觉得有必要再去另外一个人那里去试探试探,虽然难度颇高…… 第四十五章 拜见李儒(为书友022394加更) 废帝意味着董卓正式站上了所谓清流的对立面。 和执政党这一帮子清流不同的是,在野党的清流众可以毫无顾忌的随意抨击,反正自己也没有官位可以失去,多喷一些人还说不定更吸引人注意,有利于等这帮执政党倒台了自己好上位。 所以当王家、袁家这一帮执政党士族清流们忙着朝贺新帝,分配蛋糕的时候,这些在野的清流们基本上不约而同的开始大喷特喷,更有人公然跑到南宫门前哭拜废帝,泪如雨下悲天惨地,但就是乖乖的待在距离宫门三百步的安全距离上,绝对不会上前一步的…… 斐潜在去李儒府上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该对这些人表示敬佩呢,还是该表示悲哀…… 从蔡邕家出来,斐潜就觉得还是要去一趟李儒那里。毕竟能拜在蔡邕名下,和李儒最先的那个关键的物品脱不开关系,所以说现在正式成为了蔡邕的弟子,总不能说媳妇娶进门,媒人就丢过墙吧,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一下。 还有一点就是,斐潜记得蔡邕之死是因为哭董卓所以被王允杀了。之所以会哭董卓是因为蔡邕受到了董卓的重用和大力提拔,在董卓死后,蔡邕他的确有很大可能性会因为儒家的知恩图报而做出这种危险但又符合他性格的举动。 但是现在看来,蔡邕还是当他的侍中,没升也没降,董卓好像忘了这个人一般,上一次董卓大宴群臣,蔡邕也好像没去,董卓也没有怪罪…… 斐潜在猜测,是不是因为李儒的关系。因为李儒推荐了他来蔡邕这里,蔡邕收了自己做弟子,虽然在蔡邕这一方面看来是为了完成对故人的承诺,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蔡邕与李儒原本素不相识,能按照李儒的意思来办理,完成了李儒的心愿,是不是多少也有一点人情在内? 所以对于蔡邕,李儒选择性的无视了,这或许也算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来偿还蔡邕的人情? 毕竟现在董卓军团,除了董卓之外就是李儒说话最管用了。 斐潜到了李儒府上,递上名刺求见。 像斐潜这样临时来的,见不见要看主人家心情。如果名刺拿进去了一会,然后门房出来说主人不在,也不要认为是当着面来忽悠,翻脸发怒,毕竟这个是符合汉代礼仪的,如果主人不方便立时见,就会约个时间,当然如果愿意见面,那么就会根据双方的地位,来决定是亲自迎接还是派某个对等的人来迎接。 不一会儿,斐潜看到门房跟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一起出来了,便知道多半有戏,果然,李儒愿意见斐潜,让管家出来迎接。 虽然斐潜见李儒的次数不多,但是每一次见到李儒都觉得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因为确实和后世的作品形象差太多了,像眼前李儒这个堂堂仪表,若是演什么影视形象那肯定是光伟正的正派男主角无疑,一袭月白色锦袍,峨冠博带,三缕长须修剪的整整齐齐,端坐于桌后,气度不凡,怎么看都是一个博学多才而且稳重有度的中年美男子,怎么会在演义里变成了一个猥琐男呢? 斐潜不敢多做打量,连忙上前拜见,道明来意,并对着李儒深施一礼。 李儒上前将斐潜搀起,然后宾主落座后,说道:“汝师从蔡侍中何学?” 斐潜刚要起身回话,便被李儒制止,示意斐潜坐着回答便好。于是斐潜拱手谢过,说道:“此番治学左传。” “左传?”李儒好像有一点点意料之外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蔡侍中倒也因材施教。” 斐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是几个意思?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李儒也没有等斐潜回话,自顾自的说道:“顾元叹授《礼》、阮元瑜授《诗》、路文蔚授《书》、曹孟德授《易》……”李儒如数家珍,然后看了斐潜一眼,“倒也有趣……” 蔡邕这点老底子,李儒倒是一清二楚,听这么一说,曹操学的是《易》?难怪那么诡诈多变……不过为什么要看我一眼才说有趣?斐潜心中不由得暗自揣摩,是说我有趣还是说蔡邕授我左传有趣? 啊呀,最烦绕这些圈子,累死不少脑细胞…… 李儒又说道:“夫左传者,叙述论断,色色精绝,声情意态,缓者缓之,急者急之,述行师,论备火,言胜捷,记奔败,申盟誓,称谲诈,谈恩惠,纪严切,叙兴邦,陈亡国,斯为大备。”——李儒对于左传的评价非常的高,说左传里面叙述论断这些描写非常精美,并且在左传里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包括行军、安营、胜败、外交、狡诈、施恩、纪律、兴邦亡国的经验统统都有…… 真的假的,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左传,反倒是像什么遁甲天书之类的东西,拿到手就可以立刻智力上升二十个点…… 李儒扫了一眼斐潜,正容道:“汝师待汝甚厚,须谨敏笃行,莫辜负了一番好意。” 斐潜连忙避席行礼,口称受教——啊呀,刚才的表情被李儒看到了,赶紧承认错误…… 李儒点点头,重新让斐潜坐下,突然话题一转问道:“今日之事,汝师可有何言?” 虽然李儒问的没头没尾,但是斐潜一下子就知道李儒是在说什么。 “今日之事”,虽然没说是什么事情,但是今天有什么事能比废帝的事情更大? 所以李儒就是在问关于废帝这个事情,蔡邕有什么看法,是赞成是反对?又或是有什么对废帝这件事的评论? 不过,李儒怎么知道我是从蔡邕那里过来的,能知道蔡邕的态度? 哦,对了,今天是谢师之日,我来的这个时间刚好和是蔡邕回府的时间对得上…… 这样我就不能推脱说我不知道了,斐潜想道,当着聪明人说一些很蠢很明显的谎话,不但是暴露出了自己极低的智商,更是展现出自己有缺陷的品格…… 那我应该怎么办?真是急死人了! 第四十六章 和吕布的第一次 斐潜犹豫半响,然后向李儒一拜,“实不敢违言师长,请郎中令见谅。”——此时的李儒已经官拜郎中令。 李儒淡淡的说道:“是不敢,亦或不能?” 斐潜的选择其实没有错,毕竟蔡邕是自己的老师,不管如何,在人背后议论是非都不是一个君子所为,更何况是论及自己的师傅,因此斐潜将“不敢违言”其实有三个意思,一个是表示自己不方便论及师长;二是说蔡邕也是清流一员,自然会有一些言论;第三就是暗含“不敢”表示蔡邕最多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不敢怎么样…… 没想到李儒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立刻就完全理解了并反问说是“不敢”还是“不能”,表面上是问斐潜,实际上还是问蔡邕。 这下就把斐潜逼到死胡同里了,不敢和不能都完全变了味,现在再回答那个都不好,又不能不回答,斐潜忽然急中生智想到一句话,便向李儒拱手道:“所谓可而有否焉,其否以成其可;所谓否而有可焉,其可以去其否。” 这是左传里面晏婴论和与同的话,斐潜说这句话的关键是左传里面的这句话接下去的那句——“是以政平而不干,民无争心。” 这段话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大臣晏婴和国君讨论“和”与“同”的一段话,在这段记载中晏婴表示“和”与“同”,表面上看起来很相似,但在实质上,又完全不一样。 同,是绝对的一致,没有多样性,因此,它代表了单调沉闷,它也没有内在对活力和动力,不是一个具有生命力的东西。 和,却是相对的一致性,是多中有一,一中有多,是各种不同的矛盾通过相互调节而达到的一种平衡状态。因此,它保留了各个因素的特点,又不彼此抵消,是一个具有内在活力、生命力的整体。 斐潜用这句话来说明现在的情况,又在原话里面故意隐去了“君臣”二字,表示并不是谈及汉少帝和董卓,只是用来表述但凡每一件事情都肯定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人,就看如何取舍了。 如果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那句名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或者更简洁一些——和谐。 斐潜言下之意就是我师傅蔡邕和我,都是你李儒可以团结的对象,是可以和谐相处的,我们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争心”…… 李儒听完,忽然微微一笑,“善!汝师授汝左传,果然相符!” 斐潜到也不客气:“谢过郎中令夸奖!” 正当此时,李儒府内的下人前来禀报,说是都亭侯来访。 已经是出了一身冷汗的斐潜都没注意到下人说的人是谁,便赶快趁这个机会告退。 李儒也没有拦着,便同意斐潜回去了,只是在斐潜临走之时好似随意的说了一句,“汝若有闲,可常来。” 斐潜嘴上答应一声,心里却想,我这就来一趟,已经是累死多少脑细胞啊,还经常来,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抽么? 斐潜一边腹诽,一边快速往外走,却没注意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说是差点,因为斐潜在快要撞上的时候就只觉得自己身体一轻,直接就离地而起,自己居然被迎面来的人一把拎了起来! 好一条大汉! 这是斐潜的第一眼的感觉,不过随后就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鸡似的被拎着,实在有些尴尬难堪…… 话说我有那么轻么?还是我来三国后都没吃好,变瘦了? 一旁的带路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赶快解释介绍一番,吕布这才知道被自己抓在手里竟然是蔡邕和刘洪的弟子,连忙将斐潜放下,叉手为礼,说了一声多有得罪。 等到斐潜双脚着地后,才发现自己比吕布居然矮了至少两个头!按说斐潜也不算矮了,按照他自己的预测,自己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七左右,那么换句话来说,吕布的身高居然至少有两米一二! 为啥同时东汉人,差距这么大? 或许是突然被拎起,又或是刚才脑力费太多了,斐潜有些迟钝的猛然反应过来——站在我面前的居然是三国第一猛男吕布啊! 斐潜下意识就在身上摸了摸,旋即问身边的下人:“可有纸笔?” “郎君要纸笔作何?” “签名啊!”斐潜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怎么自己把后世见到明星就要签名的习惯带过来了,不过话都说了,签一个也不错,毕竟是武力值第一的吕布啊,这要是把签名放到后世,那要值多少? 估计自己是这个东汉时期第一个这么干的吧?自己之前居然没想到这么干,以后有机会自己把遇到的牛人都签个名,想想都觉得有趣,吕布怼上关羽,诸葛怼上司马,呵呵…… 斐潜想的自己都乐了,把下人拿过来的纸笔递给了吕布,对着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吕布期盼的说道:“子渊有个不情之请,烦请都亭侯给签个名……啊,对对,就写名字……对对,然后写赠与吾友子渊……对对,子渊是在下的字……” 好了,全东汉第一份明星签名搞到手了,斐潜喜滋滋的吹干墨迹,往怀里一放,啊,对了,还要给人个说法,要不然传出去估计自己会被别人当成突发性精神病患者…… 想到此处,斐潜特意正了正衣冠,向吕布拱手为礼,肃容说道:“子渊曾听闻都亭侯久镇并州,阻鲜卑南下牧马,保得乡民安宁,实为功莫过大焉,令子渊不胜敬仰,故此今日得见,喜不自禁,若得罪之处还望都亭侯见谅。” “原来如此!布仅微末之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哈哈……”吕布听了斐潜的解释,虽说是连连摆手谦虚一番,但是高兴得脸上就像开了花一样…… 吕布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在并州杀胡人保家乡的时候,那也是他最得意的事情,现在被斐潜这么一提,顿时大有知音之感,刚才略有的疑惑和不满早就远远的被抛到九霄云外,再看斐潜时怎么看都觉得顺眼,便说道:“子渊稍驻,待布前去复命之后再寻个地方一醉方休!” 说罢,吕布也没等斐潜回答,就已经自顾自的带着笑容大步走了…… 这——吕布要请喝酒,我是去还是不去啊? 第四十七章 喝了这一碗还有两碗 好吧,谁叫自己拍马屁这么恰到好处呢?盛情难却,喝就喝吧。 虽然吕布之后的名声不是太好,但是那是在虎牢关张飞张三爷碎嘴之后的事情,现在么,喝一顿酒应该没什么问题,况且斐潜对吕布也很好奇,这样一个武艺过人,在三国初期就汇集了一流谋士、一流武将、一流兵士、一流装备的四流军阀,为何走向末路的? 历史上如果吕布和陈宫搭配得好的话,真是牛的不要不要的。 陈宫擅长于整体战略规划,按照历史上的来说,陈宫是那种你给他时间慢慢思考,就会给你一个超级大礼包的类型,没看最开始的时候,隐忍多时的陈宫一旦发动,就给曹操后腰子上来了一下狠的,差点没把曹操捅残废了…… 吕布则是战场上的王者,可以说如果一对一,或则一对多,只要对面士兵数量上没办法达到压制吕布武力的程度,那就是铁定只有一个结果,被吕布揍得哭爹喊娘的…… 再加上现在这个时间点,并州狼骑、西凉铁骑还有白马义从是三国仅有的三大成建制的骑兵军团,好比别人还是拿着土枪土炮,吕布军团已经能开坦克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是这样的配备,最后还是跪了……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 现在的吕布非常的开心,终于遇上懂我的人了。想象一下,一个原本的穷屌丝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高富帅,居然身边找不到一个可以炫耀一下的小伙伴,真是把吕布憋屈的难受。 张辽、高顺被李儒安排去操练新收纳何进之兵去了,一个在城内校场,一个在城外大营,当然这两个人在职位上都从军侯升任了杂号校尉。 脑袋神经比较粗的吕布丝毫没有察觉是这是李儒怕他并州兵团抱团,故意拆分的,吕布只是觉得以前是为了没钱喝酒而烦恼,现在是有钱了,但是找不到人喝酒而烦恼……刚开始找李肃几次,结果显摆多了李肃也不爱来了…… 所以遇到斐潜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嗯,确切的说是在墙角差点撞上的知音之人,吕布就迫不及待的抓住,拉扯着去喝点小酒,显摆显摆。 按照吕布原来的意思,是要到洛阳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上的,然后先叫几个胡女跳几曲胡旋热热身,再来几个粉头热闹热闹—— 这下把斐潜吓了一跳,连忙对吕布说小弟昨天才进行完拜师典礼,在醉仙楼举办了拜师宴,今天就找粉头胡天胡地,这个好说不好听啊…… 吕布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颇带着一点遗憾的把饮酒的地点改在了自己新的府邸内。 吕布现在住的府邸是步广里的原本上军校尉蹇硕的一处房产,因蹇硕一族被屠后,收归国库,就空了下来,一时半会也没人住,吕布一来,董卓就慷国库之慨,将其赏赐给了吕布,还给配备了大量仆人奴婢。 吕布拉着斐潜一进府门,就嚷嚷着让手底下的仆人奴婢赶快去准备酒宴,随后还叫人去找张辽、高顺,说今天认识了一个小兄弟,也要让张辽高顺一起来看看…… 斐潜心中腹诽,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什么话这是,让人来看看,要不要再收点门票钱啊……不过从吕布语气里面倒是一点都没听出吕布有轻视斐潜的意思,反倒有点像新得到一个可以炫耀的成绩就立刻跟其他的小伙伴显摆的样子。 不多时,酒宴就在后厅摆好了,这一点让斐潜有些意外。 虽说现在吕布原配夫人还在并州没来,所以后院就只有吕布一个人,也就无什么女眷方便不方便的顾虑,但是酒宴摆在后厅而不是偏厅,表现出来的是吕布没有把斐潜当成客人,而是有点当成自家人的一点意思。 斐潜这时才觉得自己忽悠吕布有点不好意思,看这态势,吕布是那种相对比较实心眼的类型的人,这种人在人际交往上有点像草原上游牧民族的性格,对你好的时候是真心对你好,绝对不会有一点点吝啬,当然这种人眼睛里面也容不下一点点沙子,如果被他发现你欺骗他,那他之前对你有多好就会变成有多恨…… 既来之则安之。 斐潜按照后世酒席上的习惯,自然而然的端起一爵酒敬一下吕布,然后咕咚一声下肚——反正汉代的酒再怎样都是度数很低,就跟后世掺了酒精的果汁一样,还带着一些滤不干净的杂质。 吕布一看顿时大对胃口,原来还有点担心斐潜像那些他碰到的酸文人一般,扭扭捏捏,吃个东西慢吞吞不说,有的还翘个兰花指……没想到今天碰上的这个斐潜一点酸气没有,倒是有点属于武将的豪放…… 吕布也是将酒爵往嘴里一倒,皱了皱眉头,不是嫌弃酒不好——汉代酒就那样——而是嫌弃酒爵太小,一爵下去半点感觉都没有,便连声让下人把酒爵撤掉,换酒碗来。 在后世,要想酒桌上少喝酒,有一个办法就是多说话,在职场混过多年的斐潜自然有深刻的理解,便找了个由头问起吕布在并州的杀鲜卑的事迹来,也正好挠到吕布的痒处——这些事情吕布原本想讲都找不到听众的。 吕布讲的眉飞色舞比手划脚,斐潜也是听的津津有味,毕竟这些东西在后世是无法从史料上获悉的。 斐潜时不时的就吕布的讲述中不解的地方提点问题,然后一边点头,一边看到吕布酒碗空了,也不用侍女,自己提了酒壶就给吕布满上。 吕布倒也没客气,正在兴头上的他直接一口喝干了,随意抹了抹嘴,继续开讲…… 然后斐潜就笑眯眯的一边听,一边又给吕布倒了一碗…… 然后吕布又喝掉了…… 等到城内在校场练兵的张辽张文远得讯过来的时候,吕布已经喝得有个七八分了,兴致大发的应斐潜要求就在后院中拿了一根长矛秀起武艺来了—— 吕布身手果然不愧为三国第一武力值的称号,斐潜看那根长矛估摸着怎么也要有个三四十斤的样子,但是在吕布手里就跟拿个小木棍似的,单手就可以随意拿着,舞动起来满院子都是风,吹的斐潜的大袖子都快打到自己脸上………… 第四十八章 方天画戟(为a708020书友加更) 如果不是亲身到了三国,斐潜还真不清楚矛和枪究竟有什么区别,还一直都以为枪就是加上红缨的矛,矛就是去掉红缨的枪,只是说法不同而已。 但是今天在吕布这里,斐潜才见识到矛其实和枪有很大的区别。 矛的刃口一般较长且扁平一些,枪的就稍微短且有棱角一点,其实简单来说矛就像一把小短剑安装在了长木杆上…… 枪就整体而言各方面都比矛短小一些,跟后世经常见到的差不多。 像今天吕布所用的矛刃口长且宽阔,约有四指宽,有两个手掌长,矛刃上还有雕花,刃柄下的矛杆乌黑发亮,不知道是何种材质。 在看吕布在展示武艺的过程中,吕布除了展示出刺和扎之外,还多利用了矛的特性,还间杂了一些割砍的动作。 虽然斐潜不是太懂,但是看着吕布就像一个人型龙卷风一样在院中肆虐,锐利的矛风甚至带动了在院中的落叶翻滚而上,伴随着吕布的动作像一条乌龙一般在吕布身侧张牙舞爪的盘旋,矛风划破空气发出的阵阵爆鸣之声就像是这一条乌龙在咆哮…… 张辽张文远一进后院就看到是眼前的一幕。 吕布正一个人舞得兴起,看到张辽来了,便话也没有多说,几步赶到后院墙角下的武器架上,一矛将一杆长枪挑起,顺手一拍便往张辽直直飞去。 显然张辽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了,一把将披在身上的大氅一撇,伸手一把抓住了长枪,随手一抖,晃出十几个枪花,便往吕布身上扎去。 吕布一杆长矛使的势大力沉,又在沉稳中见灵巧,而张辽却是将一柄长枪用的就像安了弹簧一般,雪亮的枪头带着红缨忽左忽右神出鬼没。 两个人在后院不大的地方捉对厮杀,枪矛之间不离对方的要害,就像生死仇人沙场相搏似的,看得斐潜心惊肉跳。 原本吕布一个人舞动的时候只是带动了下人们来不及清扫的落叶,现在又加入了张辽,两个人的气劲不断撞击,四溢飞散的劲风不仅将地上砂石搅起飞溅,更是扯得院后的树上树叶如雨般纷纷而下,而树叶落下的过程中又被两人之间锐利气劲撕扯破碎,一圈圈的围绕在两个人身侧旋转…… “不打了!我饿了!”张辽将吕布逼退了一点,抽身往后一跳,随手将枪往地上一插,高声说道,“一来就打架,是来请我吃饭的还是让我来打架的?” 吕布哈哈大笑:“好!好!先吃饭,吃完再打也可!” 吃完还打?斐潜腹诽了一下,难道这些人都没有盲肠的?这个朝代得了盲肠炎除了找华佗估计可就没地方可以治的啊—— “来来,文远,”吕布一手拉过斐潜,向张辽介绍道,“此乃蔡伯喈和刘元卓之弟子!你猜猜是谁?” 斐潜估计吕布现在的状态是真喝得差不多了,都说了我是蔡伯喈和刘元卓的弟子还让张辽猜…… 张辽的个头比斐潜高上大半个头,浓眉大眼国字脸,古铜色的肤色,下颚上蓄有些短须,显得精干十足。 听吕布这个已经有了答案的提问,张辽倒也没有奇怪,向斐潜叉手为礼。斐潜也连忙向张辽拱手回礼。 吕布哈哈大笑,一手拉着斐潜,一手扯着张辽,重新入席,一面大声叫唤着下人将旧的席面撤下,换些新的上来,一面给张辽介绍他是怎样跟斐潜认识的。 被吕布这么一讲,斐潜又想起来,张辽张文远,五子良将啊,后世唐朝追封六十四位名将其中就有他,而像什么马超赵云居然没上榜…… 斐潜笑眯眯的向张辽递过纸笔:“文远将军,也请给子渊签一个吧……” 吕布大笑,“签!当然要签!嗯,为何伯平没来?”这时候吕布才发现高顺没和张辽一起过来。 “伯平居于城东大营,现城门关闭在即,进出颇为不便,特向都亭侯致歉。”张辽一边签,一边说道。 吕布点点头,说道:“是我考虑不周,无妨无妨,倒是可惜了,未能一见子渊贤弟,只得下次再行补过吧。”——男人的友情是在酒桌上建立的,一顿酒没喝完,斐潜就变成贤弟了。 等待斐潜将张辽张文远的签名吹干了墨迹,也放到怀里装好,才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吕布不是玩方天画戟的么? 怎么刚才都没见到? 赤兔马来吕布府上的时候看到了,就算是斐潜这种不是很懂马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是匹好马,比一般的马都要高上一个马头,浑身上下活力十足,但是就是没看到方天画戟,马背上好像也是一柄长矛…… “敢问都亭侯,怎不见方天画戟?”——怪不得斐潜总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赤兔马和方天画戟是吕布的两大装备好不好,拿到手武力值至少飙升20以上…… 吕布“呃”的一声打了个酒嗝,奇怪的问道:“方天画戟?为何问我?” 斐潜小心脏咯噔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都亭侯,难道你兵器……不是方天画戟?” “某用的是长矛!何来画戟?”吕布看着斐潜说道。贤弟你是喝多了吧,我不是一直用的长矛么,嗯,不过么,说到方天画戟…… 吕布抓抓脑袋,琢磨了一下,长矛和方天画戟都是重兵器,方天画戟还会更重一些,不过最近似乎自己气力渐长了一些,使长矛时觉得有些轻了些,或许试试方天画戟会比较合适? 当然吕布没想过他力气增加的原因。原来在并州时吕布粮草不足,有时候都自己上山挖山芋吃,现在到了洛阳,又是官拜骑都尉又是封都亭侯,天天酒肉不断,这力气能和在并州那个地方一样么? 吕布越是琢磨越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换个方天画戟试试,虽然说长矛也可以使出割砍切挂的小巧功夫,但是毕竟是直通通一根,和方天画戟那种多功能一身的自然不能比。 武艺到了吕布这个程度,越发的从简单招式开始往精妙变化,越来越注重各种技巧,所以当斐潜一提及,再加上自己一琢磨,吕布直接就离案而起,说道:“二位在此稍等片刻,待某去武库寻一杆方天画戟看看!” 说完就扔下斐潜、张辽,一阵风似的走了。 斐潜心中暗道,糟糕,我该不会是又点错了什么吕布的技能点了吧…… 第四十九章 那飞来的枪头 吕布兴冲冲的杀奔洛阳的武库去寻方天画戟了,留下斐潜和张辽面面相觑。 洛阳的武库的长官么,正常职称应该是执金吾进行管理的,但是在汉灵帝时期这个官职经常被授予一些不相干的人,渐渐变成了一个荣誉称号,武库也由外庭落入到了宦官众的手中掌控。 后来蹇硕被干掉,再加上袁绍和曹操领兵冲击宫廷,杀掉不少宦官的头头,导致现在武库的长官长时间空悬,只剩下一些武库令等日常打扫整理的人员,自然是吕布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拿回家“看”都行…… 原本汉代武库里面宝物真不少,但是在汉元康五年汉宣帝期间,天降雷火,武库被焚,许多宝物毁于一旦,否则留下来的各种珍宝还会更多。 先看一下几项当时被天火毁掉的珍宝清单—— 王莽的头——一代皇帝的头颅会被做成标本也是奇葩了,而且放到武库里……这么珍惜的物品拿到手是增加什么值的?对敌方诅咒+100%成功率? 孔子穿的木屐——这可是亲密接触过并沾染上了圣人的脚部气息的……装备后增加劝降率+100%? 汉高祖斩白蛇的剑——总算是有点正经点武器的边了……这要是游戏装备体现数值的话至少也是气运+100的珍宝…… 在天火中其余一并陪葬的共有两百多件珍惜物品,另有各类武器无数…… 张辽心思细腻,生怕斐潜因为吕布的举动而生气,因为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也都没有请客请到一半主人先跑掉的道理,于是向斐潜说道:“都亭侯只是较率性而已,别无他意,望子渊莫要怪罪。” “率性才好!岂会怪罪?”斐潜这一点倒是不是在说什么客套话,试想一下,吕布的武艺值本身就那么高,如果又不是率性简单的人而是像什么荀彧之类的满肚子花花肠子的,那天地下还有谁可以抵挡得住? 张辽感觉斐潜的确不像是在说假话,也就放下心来,代替吕布招呼起斐潜吃菜喝酒。 赤兔毕竟马快,没一会儿功夫,人还没到,就听见吕布一路大笑,眉飞色舞的扛着一柄方天画戟回来了。 等进了后厅,吕布也不管地面青砖来之不易,竟然“当”的一声径直将方天画戟插在厅中,坚硬的青石砖居然就像豆腐一样被轻易的捅了个洞。 吕布端起酒碗咕咚一声喝了个干净,抓起酒壶刚想倒酒,又觉得不过瘾,干脆直接拿着酒壶,扬着脖子,咕噜噜得喝了大半壶,这才舒服的哈了一口酒气,得意洋洋的用手抚摸着方天画戟,对斐潜和张辽说道:“快哉!快哉!来!看看某的宝贝!” 斐潜心中哀叹一声,这吕布讲话真是…… 不过这方天画戟还真有点像斐潜后世里面看见过的一些样式,只不过后世的那些毕竟只是模拟仿制,根本没有眼前这一柄这么寒光闪闪,煞气逼人。 眼前的方天画戟,斐潜估摸着怎么也有一丈一二的样子,在戟杆顶端装有扁平的金属枪尖,两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刃口冷光闪烁,一看就知道锋利之极,在戟尖和月牙上都有繁琐的花纹雕饰,很是华丽,在戟尖和戟杆连接处还有睚眦吞口,形象传神,戟杆整体暗红色,杆体上还有细细的螭龙纹蜿蜒由上而下直至柄尾…… 吕布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乐呵呵的说道:“此乃公输化天外陨铁所铸,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那武库令原先还不肯,被我……” 吕布发现好像说漏嘴了什么,连忙停下来,拉着张辽就要张辽一起试试招式,体验一把实战感觉。 正好张辽也想知道吕布新换了武器到底如何,便欣然同意,两个人又跑到后院中开打,欺负起刚刚才逃过一劫的花花草草来。 不知道是不是方天画戟结构上的原因,还是铸造者在画戟上有什么小机关,吕布在挥舞起方天画戟的时候,风声明显和长矛的“呜呜”声不一样,犹如有什么生物附着在方天画戟上,随着吕布挥舞,在凄厉尖啸一般,夺人心魄乱人心神…… 吕布和张辽斗没几个回合,没适应过来的张辽一下不小心,手中的长枪枪头被方天画戟小支挂住,吕布顺势一扭,“啪”的一声,就见到那一只断掉的枪头忽悠悠飞起,向斐潜头上扎来…… 斐潜就看见空中一点寒光迎面而来,头皮一阵发麻…… 就在此时,只见吕布在地上一蹬,骤然横跨几步,猿臂轻展,长长的方天画戟一挑,就只听见“哚”一声轻响,枪头已经激射扎到了房梁上…… 等斐潜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身边一边一个,站着吕布和张辽,正在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为何如此看我?”斐潜有些不明白。 “……贤弟……方才不害怕?”吕布问道。 斐潜点点头,说道:“方才是有点,但是现在不是没事了么?”废话,谁不怕,只不过怕也没用不是么?况且还有你们两个高手在。 吕布哈哈大笑,将方天画戟又往地上青石砖一插,端过一碗酒递给斐潜,说道:“贤弟果然不凡,绝非那些胆小酸儒之人,来来,共饮此碗……” 张辽也端了一碗酒和斐潜示意了一下,陪着一饮而尽,眼中也有些笑意,说道:“我等演武,兵刃时有毁坏,之前也有些许文官遇上和你一样的情况,但唯独子渊你面不改色,行动自若……” 呃,我那时只是吓傻了—— 不过斐潜随即想到一个问题,现在是东汉末年啊,马上就要进入大混战时期了,像他这样的文官,要是身边没有比如吕布张辽又或是其他什么武将的保护,随随便便来一个刀片子也就嗝屁了——眼前怎么说也是两大高手,能不能学两手,至少危急时刻能自保不是? “贤弟你要学武?嗯,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吕布伸手上下摸了摸斐潜,皱着眉头说道,“某家的武艺估计你学不了……不是某不肯教,是贤弟这体格……” 吕布说完了还嫌弃的摇了摇头…… 第五十章 中平一枪 那句话是什么来着,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 正所谓仗剑行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 斐潜自然也不例外,但是这个梦想在吕布那边遭受了沉重打击——按吕布这意思我这体格就算废了是么? 斐潜又把期盼的目光转向了张辽,结果看见张辽一转脸拿着一碗酒一直喝,喝了半天,就是不放下碗来…… 明白了。 斐潜叹了口气,意兴阑珊,闹了半天我就是个做文官的命,与沙场无缘了啊……我那千军万马取上将首级的梦想啊…… 张辽安慰斐潜道:“子渊宽心,真要上了战场文官都有亲卫队,闲杂人等轻易近不了身的。况且,如果文官都拿枪弄棒的上沙场,那还要我等武官干什么用啊?” 吕布点点头,说道:“文远所言即是。子渊你筋骨瘦弱,而某的武艺偏于刚猛,你若练习必然受损,无端折了寿命。放心好了,就凭子渊帮我指点寻得此戟,若是有什么人胆敢寻你麻烦——” 吕布一把抄起方天画戟,哼哼两声,“也要看看某的方天画戟答应不答应!” 斐潜拉达下眼皮,心道,算了吧,现在你吕布吕奉先确实风光,但是到后期你自保都是个问题,还怎么来保护我……毕竟靠谁都不如靠自己稳当…… 张辽看着斐潜好像的确是非常想学的样子,仔细琢磨了一下,也不想让斐潜那么扫兴,便说道:“子渊若是真想学武,我这到也可教你一式枪法,不知子渊你是否愿学?” 还没等斐潜回答,吕布一瞪张辽,说道:“文远你的路子也属略为刚猛,仔细莫要误了子渊!” 斐潜连忙说道:“无妨无妨,要学要学!”——不管是什么,毕竟张辽张文远也是一流武将,拿出来的东西怎么说都不会太差,先学了再说,若是实在身体承受不住,不练就是了…… 张辽说道:“我心中有数,都亭侯看看就明白了。”说罢,招呼吕布和斐潜两人来到后院,自己去墙角又寻得两根普通长枪,走了回来。 张辽将其中一根长枪递给了斐潜,一边亲身示范,一边教斐潜要怎样拿,怎样握,如何出力,如何利用腰身腿脚之力等等,教了几遍后发现斐潜居然学得挺快,便笑道:“子渊悟性颇佳,日后若是寻到走刚柔并济路子的枪法,倒也可以一试。” 张辽说完走到后院一棵树下,回过头向吕布说道:“都亭侯,且借此树一用。” 吕布挥了挥手,表示让张辽随意就是。 张辽站定,示意斐潜要多注意了,便猛然向前一个跨步,抬手便是直直一枪,就宛如一道闪电一般,长枪竟然直接透树而过,将树干中间刺出一个透明窟窿! 张辽走到树的一侧,和被穿了一个窟窿的树并排站立,招手让斐潜走近,并指着树上的那个新开的洞问斐潜:“子渊若将此树视为一人,你看看此洞应是人的那处部位?” 斐潜看看树洞,又看看树旁站着的张辽,比较了一下,说道:“胸口正中?” 张辽点点头,说道:“此式名为中平,为所有枪法之根本,子渊若是真想练习枪法,可从此式开始。” 斐潜咂舌道:“要练到像你一样一枪穿树而过?” 张辽大笑,摇摇头,随手又往树上扎了一枪,此次枪头仅仅没入树干大半,便拔了出来,说道:“若是对付一般人,子渊仅需练习到如此即可,若是遇到高人……” 张辽没把话说完,不过斐潜也懂什么意思,如果真遇到高人,那只会一招的斐潜就算练的再好也不顶用…… 此时吕布见张辽教的是基础中的基础,中平一枪,也就放下心来,走过来说道:“子渊莫要小看了此式,枪法千变万化,大半由此式变化而来,当年某初习矛法,也是从中平开始。” 张辽让斐潜试着刺了几下,然后又是手把手的教斐潜如何起势,如何发力,甚至让斐潜把手搭在自己肩膀、腰部,亲身感觉是如何利用身体各个部位协调发力的…… 吕布也在一旁不时指点,直至斐潜能将中平一枪的发力要诀牢牢记住方罢。 斐潜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刺出去多少枪,只是知道当他练到最后,吕布和张辽觉得马马虎虎算可以的时候,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酸痛…… 吕布看着斐潜呲牙裂嘴的一拐一拐的走路,跟在一旁亦步亦趋的笑道:“贤弟还要学武否?还是做文官罢。” 斐潜实在是全身都酸痛,但还是咬着牙硬撑着说道:“要学!”——开玩笑,跟自己小命相关的好不好,接下来几十年到那里都打仗,自己说不准哪天就有落单的时候,此时不学,难道等刀砍下来的那个时候才来学不成? 吕布哈哈大笑,竟伸手一捞将斐潜直接往肩头上一抗,便往内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跟张辽说道:“文远也一起来搭把手,否则此番子渊回去至少三天别想下地。” 张辽点点头跟上,对着实在无力反抗的斐潜说道:“子渊你算是赚到了,这可是都亭侯宝贝啊……” 啊呀喂,这是要去那里?张辽张文远能不能说清楚,怎么感觉不太妙啊…… *************** 正当斐潜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痛的时候,董卓此时正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爽…… 前日,在废帝之前,司徒王允亲自来访,闲扯几句后便在言语间略有暗示将会视其马首为瞻,并在随后派人送来了各类宝物珍品,还有江南歌姬十名…… 所以董卓今天才大刺刺的宣告废帝,毫无担心会有官员反对,但还是没想到会有卢植站出来,不过也就仅此一人,抵抗不了大势。 哈!从今天开始,我董卓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了! 甜美的权力滋味让董卓沉醉,也让董卓莫名的亢奋,所以天还没黑就扯着几个王允新送的江南歌姬胡天胡地…… 江南之女果然和北地之女不同,皮肤白皙细腻,身段娇小柔软,在董卓的大手下可以摆出随意的各种姿势,更让董卓感觉快意的是那随时似乎都要断气一般的娇喘之声,平添几分让人施虐之感,这是董卓之前在西凉没有体验到的。 更让董卓没想到的是,这些训练有素的歌姬甚至在完事之后不用董卓动一根手指,几个螓首伏于董卓胯下,用丁香帮董卓仔仔细细清理的干干净净,竟还有狐媚在低声戏闹说此等宝贝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 董卓渐渐感到自己雄风再起,便嘎嘎怪笑的抓过一个正在低头忙碌的歌姬,在娇媚的呼痛声中喊道:“今日某宝贝人人有份!” 第五十一章 世家养猪策略 人是一种先天就有惰性的生物——绝大多数情况下,坐着肯定比站着感觉舒服,躺着肯定比坐着舒服……当然躺久了就要换个姿势,要不然还是会觉得别扭…… 董卓享受着权力带来的快感,也享受着美人给他带来的快感,这对他来说,不亚于是从精神到肉体的双重满足,是他梦想达成后的酣畅淋漓。 酒是最好最醇的酒,就在身边,饮之不尽…… 肉是最香最嫩的肉,触手可及,随食随增…… 美人是最贴心最柔媚的美人,暖玉生香,欲所欲求…… 要吃什么东西不用动手,自有美人送到嘴边,要玩那个美人不用开口,自然柔顺任君索取…… 董卓虽然不是帝王,却享受着几乎帝王一般的待遇。 李儒来了一次,看到董卓陷于温柔窝中,面无表情的没有说什么就走了。在李儒看来,每一个要登上成功王者宝座的人都要经历过这么一回,只不过有的人能清醒过来,有的人则直接沉沦…… 李儒心里清楚,这个就是关东士族给董卓下的软刀子,但他也明白,现在他去劝阻效果微乎其微,只有当事人自己清醒了,方为最佳,否则下次遇到同样的温柔陷阱一样会掉下去…… 董卓董仲颖,但愿你别忘了在西凉时的雄心! 毕竟董卓董仲颖的出身差了一些,像这种阵势他还真没有经历过,抵抗力薄弱了一些,情有可原,但是如果能从中清醒脱身而出,就如同是在精神上经历过一场极大的洗礼,会对之后的发展有很大的帮助。 因此,李儒在等,看董卓董仲颖能不能自己清醒过来。 士族这一套玩的很熟练,基本上任何一个大一些的世家都会,因为这一套温柔陷阱原来并不是对付敌人的,而是为了挑选下一代家主特意设立的,持续运作了不知几百年了。 家族越大,各个旁支就越多,竞争就越强,主家虽然先天上占据一定的优势,但当代家主强未必下代就能强,许多家主都有同样的这个担心,因此,在对下一代家主预备人员挑选上,就必须慎之又慎。 在家主广泛播种之后,自然会有几个长大为成人,虽说嫡子固然具备先天的优势,但是同样也是要和其他人一样走这一关的,甚至诱惑力还要比其他人更强更大。 一般情况下,家主都会找一个时间有期限的事情交代给这几个预备役,然后会在这个期间内这几个下代家主的预备役就会像许仙碰见白娘子,董永遇到七仙女一般,在各种机缘巧合下遇见绝代佳人,之后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委身…… 一般情况下套路就是这样,虽然看起来挺简单的,但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绝大多数人,特别是血气方刚正当青春年少的,就会咕咚一声掉了进来,至于能不能爬出来,就要看有没有那个大魄力了…… 后来,世家们发现其实这个方法用来对付一些偶尔个别气运加身横空出世的寒门子弟也颇有奇效,因为寒门子弟一般情况下都没有条件在年轻时就经历过很多女人,往往在得意之时就觉得天下之大尽在掌握,往往会被世家伏低做小的姿态迷惑,随后栽了跟头还不知道哪里出错…… 再往后,世家甚至发展到用这一套来相互坑敌对士族的优秀嫡子,有胆大妄为的甚至用在国君下一代身上…… 现在干不掉对手,但是可以想办法把对手的下一代养成猪…… 像董卓现在这个状况,对于关东这些士族世家来说,还只是给董卓上的前菜,大餐还在后头…… 对士族而言,美女不仅是一种财富,也是一种纽带,一种武器,运用巧妙,唯在于心…… *********** 美人自然各有各的不同。 蔡琰的美就宛如一本精美华丽的书,沉甸甸的装满了知性美,散发着阵阵书香,引诱着人不自觉的想去读,想去看,想去进一步的了解…… 房屋内一角的香炉熏着香,蔡琰不喜欢什么花香那种偏向于浓烈一些的香味,唯独喜欢这种类似于青竹一般的略有略无淡淡之香。 此时的蔡琰刚刚默写完了一卷之前她看过,但是又被父亲蔡邕送出去的书籍。 从卫家回到了蔡家,蔡琰的生活很是简单,一般早上的时候大都在读书和默写书籍的过程中度过,中午略略休憩后一般会抚一首随性的琴曲,时间一久,蔡府上下都知道了蔡琰的习惯,因此当时斐潜来蔡府等待蔡邕的时候,才会突然感觉到整个蔡府安静下来,身旁的小侍女也才会制止斐潜说话。 人言道,乐为心声,那一日蔡琰只是忽然想起她自己的经历,不由自主的将情绪融合到了琴声之中,一曲奏毕,却没想到小侍女小彩衣在之后竟带来了一张斐潜写着两句诗的纸张…… 东汉时期,诗词尚未有较大发展,在这个时期,人们更欣赏的是文字华美的长赋,而诗词在此时才刚刚冒出一点苗苗出来,许多流传后世的汉代诗词其实偏向于歌,严格来讲是乐府歌辞的某种演化。 在汉代之前的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各地的风、雅、颂,随后汉代诗歌大致经历了从民间歌谣到文人创作,从乐府歌辞到文人徒诗即“古诗”这么一个过程,至于四言五言七言等等各种格式,那是之后的事情了…… 汉武帝时期,刘彻不但在武力上驱逐了匈奴奠定了大汉的威名,在文学上除了设立太学之外也正式建立乐府官署,由精通音乐的李延年充任协律都尉,负责制定乐谱和训练乐员,同时大规模地搜集民歌配乐演唱。乐府官署的设置,使汉代民歌得以大量保存,并得以发展成为诗词的雏形。 就像后世流传下来的刘邦的《大风歌》,其实就是刘邦用楚歌的格式所写的…… 随后诗这种文化载体慢慢发展,一直到了东汉才慢慢出现了些四言、五言诗,汉代著名的班固就是五言诗的首创者。 因此斐潜当时情绪激动之下瞎拼凑出来的诗词,却在这时难免带给蔡琰一种独特的新鲜感,原来诗词还可以这样…… 不过为何这个韵脚如此奇怪?有这种变韵的么? 第五十二章 长亭送别 汉代早期的诗大都有个“兮”字,后世是解释这个字没有什么特定含义,用于语气助词,但在汉代,这个兮是代表从歌辞转变过来的一种形式,是可以吟唱的,只可惜到了后世,竟没有任何具体记载是用什么调什么节拍来唱。 中华农耕文明经历过太多磨难,许多东西就这样断送在历史长河中…… 所以蔡琰觉得斐潜的诗很新奇的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兮”字,这就让她无法判断出时要用楚韵还是用越韵,亦或者是周韵? 怎么配都觉得不是很合拍,这让自诩为对音乐还比较在行的她有些苦恼——这个师弟,也不在旁边注明一下,这要叫人怎么猜? 不过这两句话的意思,蔡琰还是明白的,整体来说立意虽然不错,但是—— 哼哼,说我是枯木还是说我是沉舟啊? 黄河大半还是清澈的好么? 浑浊的应该是泾水才是! 这个师弟,应该再多看些书才是,找个时间跟父亲说说,这学问要是传出去要丢蔡家的人啊…… 来列一个斐潜师弟需要学习的书籍清单吧—— 《楚辞》要加上,嗯,《乐府》也要加上,韵都不对,还有若是不喜欢用兮字,那么至少班固班孟坚的作品也要熟悉一下吧……《白虎通义》加上,《两都赋》也写的挺好的,虽然是赋,算了,也加上去吧,对了还有《汉书》…… 还有这斐潜师弟的书法也有些问题,有形而无神,还要再练练…… 再让我好好想想给他找什么临帖比较好…… ******************* 斐潜还在庆幸所蔡邕这两天心结还没解开,也没什么心思给他布置什么作业的时候,就收到了蔡琰师姐代师所布置的长长一大串的必须要读的书单和必须要临摹的碑贴…… 这长长一大串啊,看得斐潜眼都晕了。 蔡琰蔡昭姬我没得罪你啊! 如果斐潜知道他随意写的诗词会给他带回那么多作业,估计当时打死他也不会手欠的写那两句。 不过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这些作业可以慢慢做,不急于一时,否则斐潜真的跳泾水的心都有了。 那天在吕布家喝酒习武,在回来之前,幸亏吕布和张辽两人当场帮他用吕布秘制的药膏消除了一大部分肌肉酸痛,否则第二天别说走路,下床可能难,甚至可能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毕竟斐潜原本的身体比较瘦弱,也还没有锻炼过。 至于当时悲催的涂抹药膏的场景,斐潜选择性的决定忘却它。 虽然斐潜明白,吕布肯拿出这种据说是他用草原上的头狼的油脂加上草药熬制的药膏来帮他消除身体上的肌肉酸痛,说明吕布对斐潜确实青睐有加,但是问题是——吕布这家伙也不打个商量先…… 再不然至少找几个侍女来也行啊…… 斐潜还是有些腹诽。 其实斐潜也不想想,那么浓厚的药膏要吃透到肌肉里面,没有一把子力气怎么成,况且这种治疗一定要一气呵成,否则治疗到半途断掉,身体肌肉反倒会更痛苦。 如果不是吕布看斐潜顺眼,又对脾气,还帮他找到新的趁手兵器,才不会费那事,当年吕布自己练武的时候可都是一点点自己苦挨过来的…… 不过习武之事要先放放,现在斐潜要赶去城东外,赶在师父蔡邕之前先去准备准备。 刘洪师父要赶赴山阳郡上任了。 虽说两个老头子之前已经单对单的喝过了践行酒,但是等刘洪正式要走的时候,蔡邕还是要来送一送,当然斐潜这个做弟子的就更是要来了,否则这个就是极其失礼的事情了。 洛阳城外大约十来里地,沿着官道都修建有一些小亭子。这些亭子除了可以作为歇脚之地外,另外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送别的场所。 斐潜坐着雇佣的马车提前赶到的时候,左右看看没看到蔡邕,才算是松了口气,幸好没迟到,要是迟到可就是太失礼了。 斐潜招呼着马车夫帮忙把买好的酒肉先找个视线好一些的,相比较干净一点的亭子摆好,这才束手静静的站在道左,等待蔡邕和刘洪的到来。 不一会儿功夫,就看见一辆很朴实的马车走到了面前,蔡邕从车厢里面走了出来。看见斐潜在亭子里面准备的酒水,蔡邕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和斐潜一样就静静的站在路边等着。 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有谁会知道一个朝廷的侍中,一个大文学家,就像一个普通文士一样,在道旁吃着尘土等侯友人呢? 不多时,远远的就看见一列由三辆马车,还有十来个护卫组成车队缓缓而来,在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高高悬挂着太守的节杖。 刘洪来了。 不是刘洪要显摆,而是朝廷规矩,官员凡属于公务出行的,必须悬挂节杖表示身份,违者以失礼论处。像蔡邕、斐潜这样是送友人,是个人私事,可以便服随意,但是刘洪属于走马上任,就是属于公务出行了,因此不仅有节杖,还有朝廷委派的护卫随行。 车队到了眼前,刘洪从马车上下来,和蔡邕手把手走进了亭子里。 刘洪车队护卫对于送别这种事情已经是经历过不知多少,也不用招呼,便自行将车马在道路一旁找了个空地停好等待。 不过这些护卫没想到的是,斐潜不但有准备蔡邕送别刘洪酒水,连这些护卫的份斐潜也预先预备好了,此时带着雇佣来的马车夫给护卫一个个的端上,让这些护卫颇有些意外之喜,连声道谢。 刘洪看见斐潜的举动,指着对蔡邕说道:“看看,此子心思真颇为细腻。” “子渊确实为人亲和,待人接物心细有度。”蔡邕倒也同意,不过今天不是来夸奖斐潜的,而是来送你的,“元卓,相聚时短,竟又要离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两个老头年龄都大了啊。 如果说年轻还好,毕竟来日方长,可是现在两个人都已是白发之人,是否还有相见之日真的谁也不好说。 斐潜将护卫安顿好了之后,连忙回到亭子内,就看见蔡邕和刘洪这两个老人手牵着手,泪眼望着泪眼…… 第五十三章 元卓的舞伯喈的琴 在古代做官好像没有退休这个说法,要么就是有什么理由辞官,要么就是一直干到实在是干不动了为止。 比如说刘洪,按照道理讲年纪也有一把了,但是朝廷才不管说体恤一下,而是照样派到山阳郡去,虽说是权掌一方土地的太守,但毕竟年龄大了,这一路从洛阳要到兖州的山阳郡的奔波就是个受罪的事情。 况且兖州黄巾之乱也是颇为厉害的地区,刘洪此去不仅要安抚民生恢复生产,更要和转职成为山匪路霸的黄巾残余部队斗智斗勇,甚至还要组建军队清剿,所以说其实要担当这个职位并不容易。 刘洪是东汉鲁王刘兴的后裔,但是到了他这一代,在推恩令之下,已经几乎稀薄的只是让他在走入官途的时候能够顺利一点,其他的作用真是微乎其微。 刘洪自幼便极为喜好数学,但是他的算数才能和官职的增长却是在蔡邕的举荐下才得以重用。 先是编撰《七曜术》,后成书《八元术》,还和蔡邕一起补续了《汉书·律历记》,可以说他和蔡邕的友谊就是在一本本的书卷的探讨和智慧的碰撞中产生的。 人生最欣慰的莫过有一个懂你而且还能跟你有共同语言能聊到一起的知己吧? 斐潜理解这两个老人之间的感情,便到一旁默默的为两位老人倒了两爵酒,然后双手捧好一一放到两位老人面前。 刘洪率先回过神来,端起酒爵,向蔡邕敬酒:“来来,伯喈,莫做小儿女姿态,且饮了这一爵!” 蔡邕应邀举起酒爵,两人一饮而尽。 刘洪转过头对着斐潜说道:“子渊,汝算术颇有所长,但仍需戒骄戒躁,潜心专研方好,切莫懒惰懈怠了。” 斐潜连忙在一旁拱手应下。 刘洪又说道:“汝师蔡侍中年事已高,汝需不时定省,服侍左右,以尽弟子之礼。” “唯!”斐潜再次拱手行礼答应道。 刘洪再次看了看斐潜,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汝待人温和是好,但择友需慎,听说前日汝和吕布吕奉先饮酒去了?” 斐潜一惊,您老人家消息真灵通,“是弟子偶然遇见,有感吕布吕奉先镇边安民多年,况且——” 斐潜偷偷瞄了瞄两个老头的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便继续说道:“弟子有感天下纷乱,但奈何武艺稀松,故而向吕布吕奉先请教些招式以自保……”——总得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理由不是? 刘洪听完和蔡邕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斐潜的理由。 蔡邕说道:“君子有六艺,子渊如此一说,学些武艺招式倒也无妨,只是沙场之式多有损害,汝需谨慎。” 汉代的读书人与后世那种风吹了就倒的酸儒真的是天差地别,最大的一点区别就在这个“六艺”上。后世为了更好的控制知识分子,偷偷的把君子六艺从礼、乐、射、御、书、数换成了《易》、《书》、《诗》、《礼》、《乐》、《春秋》——毕竟一个书呆子比文武双全的人更好控制。 在《周礼*保氏》中记载就写的很清楚:“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驭,五曰六书,六曰九数。”其中射和驭就和武力值相关,并不是像后世全部都是各种书本。 在汉代,有很多读书人遵循古君子六艺,全面发展,著名的投笔从戎的班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因此,斐潜说他武力值偏低,希望跟吕布请教些东西增长一点武力值的时候,刘洪和蔡邕才会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还提醒斐潜说,吕布那套东西偏向于沙场搏杀,过于刚猛可能会伤害身体,要斐潜注意。 该嘱咐的已经嘱咐了,有疑问的也得到了解答,刘洪觉得就这样吧,若是日后有缘,还有相见的机会,若是…… 刘洪自顾自的倒了一爵酒喝了,又给蔡邕倒了一爵,说道:“元卓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听到伯喈抚琴。伯喈可愿为元卓再抚一曲?” 蔡邕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善!子渊且取吾琴来。” 啊?该不会是叫我回城取琴吧?不对,蔡老头子肯定有带!果不其然,斐潜到蔡邕所来马车处,在车厢里就发现了一具古香古色的琴。 待斐潜小心翼翼的将古琴抱了过来,刘洪伸着脖子看了看,对着蔡邕笑道:“吾以此琴赠汝,汝以此琴别吾,一啄一饮,自有天定……” 待斐潜将古琴摆好,焚上香炉,蔡邕才平心静气,安坐于琴后,双手缓缓放在琴上。 四周的一切仿佛就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斐潜好似就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只见到蔡邕的手指在琴弦上忽然如蝴蝶一般纷飞起来,连绵不绝的音符迎面而来—— 斐潜只觉得自己如同忽然身在深山之中,身边清风拂过,引的松叶阵阵涛声,一弯清泉从一侧流过,顺着山势一路蜿蜒而下,按道理说应该是心旷神怡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有些心酸…… 脚下是一条弯弯的山路,沿着山势盘旋,而在那山路的尽头,似乎有一个身影在不断前行,越走越远…… 斐潜忽然想把那个身影挽留住,但是想追却追不上,想喊却喊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身影一步一步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天空中仿佛有一群大雁飞来,发出阵阵的呦鸣之声,于是只好把这满腔的离别伤感化作了深深的思念和切切的祝福…… 刘洪闭目聆听,听到此处,便站了起来,也没有和蔡邕再说什么,双手将长袖往两侧一甩,竟然跳起舞来,摇摇摆摆,动作大开大合,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朴之感,伴随着蔡邕的琴音一边跳一边往亭子外走,口中高歌: “绿绮抚清声兮,慷慨奏余哀。 长歌将远行兮,念念喻中怀。 俯观泾渭流兮,仰视浮云回。 良友远离别兮,且去莫徘徊……” 蔡邕紧闭的双目两行浊泪滚滚而下,也是张口相和: “秋寒九月初兮,晨林踏严霜。 俛仰内伤心兮,独涕泪两行。 黄鹄展翅飞兮,竟在天一方。 山高水相远兮,自此思念长……” 在琴声和歌声中,刘洪登上马车,一行人马顺着官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第五十四章 曹操的盘算 等到斐潜跟着蔡邕往回走的时候,蔡邕仍然一副伤心不舍的样子。 进了城,蔡邕也没心思和斐潜多聊什么,于是两个人便分开了,各自回家。 斐潜走到半路上的忽然发现前面街角的地方有个身影挺像曹操的,刚想招呼一声,便见那个身影拐过了街角消失了。 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过曹操现在在干啥?最近都没见到,连消息好像也没怎么听到他的。 斐潜琢磨着,根据他的记忆,三国演义里面好像是说曹操和王允勾搭上了,然后拿了个宝刀去行刺董卓? 按照道理来说也多少可以说的过去,但是据斐潜这几次跟曹操的见面情况来看,曹操这个多疑的个性会那么爽快的,就像一个热血小青年似的拿着刀就上? 斐潜暗自嘀咕着,盘算若是曹操真拿到七星宝刀,估计转头就给董卓献上,然后就狂奔逃出洛阳,一路宣扬自己是行刺未果才献刀的来赚取名声…… 这才符合曹操的性格不是么? 啊呀,张辽传授的中平一枪回家还得练练,至少要赶在药膏药效发散完毕之前将其完全掌握…… 悲催啊,越发的感觉时间不够用了。 眼下这个局势越来越紧张,袁绍出走后就是曹操奔逃,接着就要虎牢关大战了啊,等到虎牢关被关东联军堵死,就算是想走都没办法了…… 可是现在手头上事情那么多—— 刘洪刘老头子走了,留下一堆教科书和作业…… 蔡琰也不知道哪里冒犯到她了,也是一大堆的书籍和需要临摹的碑贴…… 张辽教的防身用的中平一枪…… 斐潜摇摇头,一脸悲怆——为啥我穿越了就不能学啥立刻会啥?以前那些看过的什么穿越神剧,动不动就有人纳头便拜口称主公,学什么就能轻易上手转眼就会,武力值可以单挑吕布加关羽,智力可以戏耍诸葛加司马,怎么到了我这里见谁都小心翼翼的,学个一招半式都酸痛的不行…… 真希望我是穿越到说两句感怀天下苍生的话就有人磕头的时代啊…… 否则凭我从办公室练就的嘴皮子,还不把这些随意就纳头认主公的傻叉的忽悠死。 不过现在也就是只能羡慕的想想罢了…… 心塞啊…… *************** 曹操现在亲自一步一步的丈量路线。 东汉洛阳城皇家宫殿主要是南北宫,在南宫和北宫之间有复道相连。所谓复道,是并列的三条路,中间一条,是皇帝专用的御道,两侧是臣僚、侍者走的道。 南宫的北门与北宫的南门两阙相对,正所谓为“两宫遥相望,双阙百余尺”,整个南北宫城平面宛如一个上口稍微大一些的“吕”字形。 原先最早的时候刘秀是将南宫作为行政的重点,所以南宫的宫殿众多,楼台繁琐复杂。但是到了东汉末年,特别是汉灵帝时期,皇帝渐渐慵懒,连走个复道都不愿意走了,就直接在北宫开朝会,日久就渐渐的把行政中心的重点从南宫转移到了北宫。 原来袁术和他合计的时候预估会把废帝刘辩安置在南宫某个宫殿,最有可能就是放到南宫的明光殿之北的嘉德殿。 嘉德殿名字不错,奈何到了灵帝时期就越发的没有“德”起来。灵帝继位后,追认他的亡父为孝仁皇帝,尊称他的母亲董氏为孝仁皇后,奉居嘉德殿。 但是孝仁皇后熬到窦太后死后,终于修成正果,媳妇熬成婆,升级成为了董太后,开始对朝政指手画脚起来,之后汉灵帝在董太后的大力支持下,卖官鬻爵达到了巅峰状态,连三公的官职都拿出来卖…… 崔烈的司徒就是在那个时间段买来的…… 中平六年,灵帝死于嘉德殿。 前段时间何进大将军也是在嘉德殿前广场上莫名其妙的被砍死的…… 所以此时嘉德殿就被封起来了,视为不祥之地。 故而这种地方按照常理来说置放废帝最合适不过。 但是据曹操宫内眼线传来的消息,废帝刘辩并没有在南宫内的嘉德殿,而是被藏在了洛阳城东北角的一个小宫殿——永安宫。 曹操猜测,可能是李儒考虑到南宫距离三公府邸实在太近,比较不安全,毕竟南宫东侧不远处就是三公府邸,特别是距离太尉,也就是司马府邸仅仅只是几堵墙的距离…… 但是这样的安排就给曹操和袁术的计划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原先计划若是从南宫逃出来,只要经过两个街口就是南门,南门之外就是洛水,既可以走陆路,也可以走水路,十分方便,只要是稍微阻挡一下追兵,便可以轻易的逃之夭夭…… 而现在废帝居于永安宫,逃出的路线就只有两条——一条是直接从永安宫旁的上东门杀出去,这条路最短最快,但是上东门往北一点就是邙山,行动不便,容易被追兵尾随追堵;二是穿过达官贵人聚集居住地,步广里和永和里两个里坊,走中东门而出,虽然路程远且容易被拦截,但只要出了中东门的城门就是洛阳的马市,人流嘈杂,便于立刻隐匿踪迹…… 这两条路各有优劣,曹操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立刻选择,只好是自己亲身来到现场,测量和计算一番。 曹操站在街边,一袭普通的长袍加上玄青色麻布大氅,让他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曹操左右仔细观察着,心里在不断的盘算,步广里和永和里这一片区域他很熟悉,毕竟他也是这里的常客,许多官员都居住在这个区域,因此来说只要是让这些达官贵人们在关键时刻都关着门不出现,那么他们手底下的那些少许护卫和私兵也就不大可能会擅自出击,这样一来反倒更利于逃脱,然后只要是出了中东门,混进马市,就如同鱼入大河,再想找就没那么容易了…… 所以现在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让这些达官贵人在关键时刻乖乖都留在府内…… 至于要不要告诉袁术废帝其实不在南宫的事情,曹操想都不想,直接决定不跟袁术讲。毕竟上一次何进大将军的事件还被袁术坑了一把的帐还没有算清楚,此次让袁术去攻打南宫,一是可以吸引守兵注意力减轻曹操这边的压力,二就算是对上一次何进事件的回敬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五十五章 扯平了 有的人喜欢安逸,有的人则喜欢冒险。曹操就是后一种人,像如今要做的营救废帝的事情,普通人可能在压力下会紧张,会丢东丢西做不好,而曹操却是压力越大越是冷静,甚至自己很享受这种压力下的给予的刺激感。 曹操一个人回到家中,用过晚脯之后便回到房内,将下人都赶了出去,独自思量。 天色渐晚,曹操也不点烛蜡,浓眉之下一对小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幽幽的光芒,仿佛眼瞳之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曹操这段时间在西园当校尉期间也着实有拉拢了一些兵士,这一次行动,曹操斟酌再三,特意选了一批人员参与,虽然不多,但可以说这些人要么是受恩于曹操,要么是受恩于曹家,基本上来说杜绝了临阵反叛的可能性。 况且曹操高举的大义之旗和允诺事成之后的巨额封赏也刺激了这些人的勇气,出来当兵不就是求一个建功立业发家致富么? 口头上的未来预期的允诺是会有一些效果,但是这还都比不上马上能拿在手里的实际好处,曹操深知这一点,因此,在这几天,他把家中能变现的东西全部都变现了,换成了银钱统统赏赐准备跟他干一场的这些兵士,作为这些人的安家费用。 成大事者安能吝啬?白花花的银子和沉甸甸的铜钱揣进怀里,又有曹操亲口允诺的未来巨大利益,双管齐下,方能保证这些人到了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家里几个服侍已久的老人,曹操打算明天胡乱派出城去做些事情,到时候乱起后这些人就有机会直接逃走,当然也有人可能还会回来,那就看这些人各自的造化了。 毕竟曹操不可能现在就将事情告知这些下人,能稍微做些安排已经算是看在这么多年的辛劳份上了。 至于那些新来的,年份少一些的下人和奴婢,就这样吧,欲成大事哪有办法所有的细枝末节都顾及到? 秋天的夜里已经有一些寒气了,但是曹操丝毫不觉得寒冷,心中的野心燃烧的熊熊的火焰,让他甘之若怡。 仔仔细细将明天所有细节再次推敲一遍后,曹操往床榻上一趟,双眼一合,时间不长便沉沉睡去。 ************ 次日。 已是晚脯时分,家家户户升起了袅袅炊烟,准备起各自的晚餐起来。 袁术黑着眼圈,看着眼前特意给他准备的一盘牛肉,虽然没什么胃口,但是想想等下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吃下一顿,便还是夹了几块,匆匆嚼了几口便吞下肚去。 这是城南靠近城门的一个比较破旧的小院落。 洛阳城南靠近洛水,因此是货物集散之所,也偏于杂乱嘈闹,基本上居住在这里都是一些较为贫困的百姓,属于洛阳城的贫民区。 院子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有些穿布衣的,也有穿兵甲的,别看人多,但都一言不发,三五成群的在院子里静静的等着袁术的命令。 这些人都是袁术的私兵,最早的人跟着袁术也将近有六个年头了,最晚的也有一年多了。袁术每年获得的南阳郡的供奉基本上都花在这些人身上。 袁术阴沉着脸,都到了这个时辰,怎么曹阿瞒还没有出现? 该不会是临阵逃脱了吧? 该死的家伙,这要如何是好? 箭已经在弦上,难道还撤回来不成? 就在此时,房屋门外走进来一个护卫,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说是刚刚有人送来这里的。 袁术一把抓过书信,两下就将信拆开,展开一看,只见书信上就寥寥几字,写着:“吾已至,按计行事。”下面落款画着一个“瞒”字。 袁术看完信就想破口大骂,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不是约好在这个地方碰头见面么?现在就写了几个字说你已经到了,到哪啊?人影都没见到还要我按计行事…… ——不过也好。 袁术“哼”了一声,原本还担心曹操一起和他攻打南宫之时发现他出工不出力,现在既然曹操不肯来,那就自然发现不了袁术他有什么破绽了。 袁术下意识的想找个烛火将书信焚毁,但马上就停住了手,眼珠子转了两下,便随手将书信扔在了桌下,站起了身,走出房门。 院内的众人目光一下子全部集中在刚刚走出房门的袁术身上。 袁术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而是正了正冠,然后拱手向院内众人深深一拜,院内的一帮人也连忙向袁术回礼。 袁术直起身来,做出了出发的手势,院内的众人分批从前后门一群群走出,渐渐融入街道之中…… 袁术和几个贴身护卫在最后面走出来,刚才院子里的私兵只是去趁乱夺取南门,确保袁术的退路的,现在他还要去找张潇,汇合张潇手下的兵甲去攻打南宫,虽然袁术心里清楚攻打南宫只是做戏,张潇其人也是丢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但毕竟做戏要也是做全套不是? 在不远处的一个民房内,曹操透过微微打开的窗户,眯缝着眼,看着袁术和几个贴身护卫远去。 袁公路此番看起来不像是诳我,而是真的要干一场了? 直至此刻,曹操看到袁术真的是召集了那么多人手在行动了,才对于袁术的怀疑稍微减轻一些。 纵然是袁术有千万般理由,讲的再怎样合情合理,曹操心里都有些存疑,毕竟这种事情不是像吃个饭喝个酒,做错了还有挽回的余地,这可是打劫皇帝啊,虽然现在刘辩只是个废帝,但毕竟天底下独一份不是? 况且曹操比起袁术来,除了在宫内这一点上较有优势外,人手上面是远远处于下风的,若是和袁术一起行动,若是袁术突然有变化,必然措手不及,这一点曹操不得不防。 谁让袁术之前和曹操那么不对付呢? 现在让袁术先去攻打南宫吸引城防守军注意力之后,他再带好手里应外合突破永安宫,将废帝刘辩接走…… 至于袁术的安危么…… 曹操站在窗子后面,向远去的袁术拱手为礼,说道:“公路,此番就算是你我扯平了!” 说罢,曹操便转身出了民房,带着几人直奔东北角永安宫而去…… 第五十六章 劫帝 永安宫宫周长六百九十八丈,宫内有景福、安昌、延休等殿,和永乐宫一样,是作为皇太后的居住养老的场所。 但是汉代的皇太后基本上都有对朝政不仅插上一只手还要插上一只脚的优良习惯,所以一般宫内都设有各种办事处,和所谓的“安”、“乐”一点都不沾边。 永安宫之前是董太后居住地,后来何太后上台了,就把董太后搞死了,之后便一直荒废至今。 若不是曹操宦官世家出身,宫内眼线虽然说在上一次宫廷之乱的时候死了不少,但毕竟是累世积攒,还是有一些人在的给曹操报信,否则谁会想到李儒竟然将废帝刘辩藏于此处? 若是要近宫救人,必须先过了永安宫的守卫这一关。 正常来说,宫廷护卫一般都是有羽林卫承担,永安宫原本也不例外,但是董太后死后永安宫的羽林卫就废弃了,基本上原有的人员都被打散外派边疆去戍边了,所以现在永安宫是从其他宫殿抽调的一部分羽林卫和西凉兵卒共同守卫。 这些人员在宫内值守,自然日常伙食是在宫内。 原来袁术计划中利用曹操宫内人员,在晚脯之时给这些卫士下药,不是下毒药而是迷药。因为毒药发作之时往往声响较大,迷药就相对安全稳妥一些。 这样一来只需要对付那些因为值守所以暂缓吃饭的卫士就可以了,会减轻不少进宫的压力。 曹操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了,不仅让南宫的眼线给羽林卫下药,也让宫中之人想方设法混进永安宫,给永安宫的这些护卫们下药,但是这样一来,在营救废帝此事之后,不管成功与否,这些暴露出来的人基本上就算是不死也废了。 宫内的斗争残酷性比宫外丝毫不差,宫内职位就那么一点点,没有任何人会用一个犯过错的,又或是有一些嫌疑的人,因此这些人为了曹操的野心,付出的不仅是一时的沉沦,很有可能是一生被废弃又或是自己的生命。 另外,关于步广里和永和里的贵人们的府邸,曹操也有派人做了安排。 现在就是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 ******************* 袁术和张潇现在就在南宫外,两个人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紧紧盯着南宫西南方向的一个角门。 角门就是只有一扇门的小门,一般是用于下人们的进出,采买又或是有一些不雅之物需要清理的时候才用的。 约定的时辰一点点的临近,袁术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天杀的曹操居然到现在还未出现! 袁术真想现在就掉头就走,但是张潇已经是带着兵甲就在身后,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往前,没有再撤回的道理了。 南宫的角门在袁术和张潇的紧张注视下,终于是一点一点的开启了,一个小黄门从门后面伸出脑袋四下看了看,便掏出一块红布在门外左右挥舞两下,就立刻缩了回去,留下一个半开的角门。 成了! 袁术原本还担心曹操一直不出现,原定计划南宫内曹操的人会不会按照计划行事,现在看到约定的暗号出现之后,一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袁术转头低声对张潇说道:“事成矣,请将军速速带兵进宫,于永巷两侧宫殿搜寻,吾在此为将军守住后路!” 张潇答应一声,往后一招手,带着兵士,压低了身形,便一个个鱼贯从角门中进了南宫。 袁术看着张潇带着兵甲,全部都杀进了南宫,静静站了一会儿,听到南宫内渐渐嘈杂起来,相互嘶喊砍杀的声音开始传了出来,便嘿然一笑,直接回头带着贴身护卫走了。 行了,做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至于张潇的后路? 还是先保证我袁公路的后路罢! 南宫内的杀伐之声终于被外界的人听到,一时之间整个洛阳城纷乱无比。 *************** 永安宫处,曹操这里有点麻烦。 按照原来的计划,袁术南宫那边算是顺利执行了,可惜到了曹操这里,还是出了一些纰漏。 现在在洛阳城,董卓是绝对的老大,他手下的这些西凉兵自然也跟着抖了起来,牛气的不行,原本今天是做的粟米饭,但是无奈永安宫的这群西凉兵突然想吃什么汤饼…… 只好临时重新做汤饼,结果这样一来,配好迷药的粟米饭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 永安宫还有一点和南宫不同的是,虽然永安宫的角门也是在西南角,但是距离北宫太近太近,如果和南宫一样走角门,万一被人发现的话,北宫的卫士转眼之间就会赶到,届时就不是仅仅面对永安宫这少量的守卫,而是还要对上北宫那庞大数量的羽林卫了…… 因此曹操现在想要救出废帝,便只能赶在北宫的守卫反应过来之前,走正门强攻一途,力求速战速决将废帝带走。 不过在强攻之前么,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曹操早有考虑,留有预备后手…… 南宫的骚乱已经开始影响到全城,原本在路上行走做事的百姓纷纷各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撞,已寻求一个躲避之所,路面上一片狼藉,各种物品撒的遍地,哭声叫喊声加上牲畜嘶鸣声,整个洛阳城就跟开了锅一般。 永安宫的守卫也开始紧张起来,个个紧握了武器,注视着南宫方向。 忽然有一骑从街角狂奔来,转眼之间便到了永安宫前。马背上的传令兵骤然拉住缰绳,人马直立而起嘎然而止。 只见传令兵从怀中掏出一块虎符,对着永安宫宫墙上的守卫高声喊道:“南宫叛乱!奉将军之命调羽林卫,速去平叛!” 宫墙上的羽林卫闻讯,连忙放下一个篮筐,待宫内羽林卫的领兵的军侯把传令兵带来的虎符提了上去,仔细与自己的虎符一合,确实是调兵虎符,便连忙下了宫墙,召集手下羽林卫,开了宫门直接杀奔南宫而去。 曹操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接触到西凉兵符,只能搞到羽林卫的调兵虎符,他都想连西凉兵都一并调走! 好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第五十七章 拖拉的刘辩(圣诞节加更) 智慧是个弱小的家伙,有时候会被贪婪等情绪按倒在地狂揍一顿。 永安宫宫墙之上,西凉兵的统军军侯两眼放光的盯着硕大一块金饼,贪婪之色便是瞎子都察觉得到,抓到手里还放到嘴中咬了一口试试成色。 军侯丝毫没有察觉出面前的一个老宦官和一个中年宦官要出宫的借口是多么经不起推敲,什么城中乱起要开个宫门回家探视一下是如何破绽百出,他的心神完全被眼前的金饼所吸引,感觉手里的黄金是沉甸甸的动人心弦惹人欢喜,便没有多想,同意将宫门打开一点点,让这两个宦官出去。 反正就两个没卵的阉人,能翻起多少风浪? 却没想到就开刚刚打开宫门的一瞬间,不知从哪里又冒出几个黄门,连同之前的两个宦官竟然将开宫门的两三卫士在措手不及之间捅死,然后不仅霸占了门洞,还在向外招手! 旋即从永安宫对面的街角处,就只见三四十名大汉往宫门狂奔而来,转眼之间就跑过了大半的距离…… 军侯这才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敌袭!放箭!快放箭!速关……速关宫门!” 可惜事起仓促,没等宫墙上的卫士拉弓射出几箭,街道上奔跑的这群大汉已经到了宫门之处,而且因门洞里面几个黄门和宦官死命抵抗,一时之间竟然没办法将宫门关起,竟然让这群大汉轻易的冲了进来…… 等曹操带人冲达宫门之时,原先在宫墙之上拿黄金诱惑军侯的老宦官已经不幸身中数刀,浑身是血的躺在一旁奄奄一息,看到曹操来了,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便头一歪死去了。 曹操见状咬咬牙,指挥手下分为两批,一路扑杀阻挡守卫,一路冲进宫中寻废帝,只是在经过老宦官身旁的时候,脚步略略迟缓了一些,便又大踏步的往前冲去…… 曹操他认得,老宦官小时原名叫李易,后跟随曹腾方改姓曹。曹操在小的时候,曹易还到过曹家中抱过他,按辈份的话也算是父亲一辈的老人了。没想到曹易在上一次宫乱中还得以幸存,如今折损在这里…… 永安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适合让废帝居住的宫殿也就是那景福、安昌、延休大殿,因此不一会儿就有人回报说找到废帝刘辩了! 曹操赶到之时,废帝刘辩和唐姬正不知发生了何事,以为又是一次宫廷兵乱,有些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 曹操急急上前几步,伏地叩首,沉声说道:“臣,曹操,护驾来迟!请皇上速速随臣出宫!” “……汝……汝可是……欲取吾性命?”废帝刘辩有些害怕。 “臣来护驾,并无加害之心!请皇上速速动身!”曹操有些着急,每耽搁一刻就意味着多一份的风险。 “……欲……欲去何处?”刘辩觉得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臣已安排妥当,必保皇上周全!请皇上速动身!”——这时候还有闲情问去哪里,知不知道去哪里都会比在这里更好? “……唐姬……可随行否?” “……可!”曹操磨了磨牙,站起身来,直接动手来拉着废帝刘辩就往外走,“请皇上恕臣鲁莽!情形危急,速随臣来!”——至于唐姬,能跟上就让她跟上吧! 刚刚走到大殿门口,刘辩忽然停下脚步,对着曹操说道:“稍驻片刻!母后也在此处,可否同行?” “可!”曹操差点被一口气闷在胸口,硬是憋下后对身旁的一人交代让他去寻何太后,然后转头对废帝刘辩说道,“董贼之兵须臾即至!请皇上莫再延误!” 废帝刘辩这才算是清醒过来,也不再提什么要求,跟着曹操一路往外就跑。唐姬拉着裙裾也紧紧跟在后面,踉踉跄跄的往宫外跑去…… *************** 就在在曹操带领着人手冲进永安宫的时候,几个身穿西凉兵服饰的兵士就开始在步广里和永和里一边行走一边高声喊道:“将军有令!城内贼乱,紧急戒严!闲杂人等一律避退,各家各户紧闭门户,未得许可不得外出,违者以通贼论处!” 随着这几个西凉兵的凶神恶煞的高声叫喊,原本几家打开门出来看看情况的人家连忙跑了回去,将大门一关,插上了门闩,躲在屋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时之间,周边街道上的行人就少了起来。 几个西凉兵相互之间对了对眼色,然后四散开来,一边高喊一边向外慢慢走去。 吕布正在府内后院熟悉方天画戟的运用,正练习的开心,结果听到城内渐渐嘈杂的时候,吕布还没太注意,毕竟有时候城内也会走水,也是如此纷乱,所以依旧练他自己的画戟…… 但是过了一阵子就听到有人在高声喝喊道城内有贼,要各家各户闭门防賊的时候才明白说原来现在的骚乱居然是贼子在作乱…… 别的人怕事,他吕布可不怕。 “正好拿来练练手!” 吕布开心的提着方天画戟就出了门,看见不远处高声喝喊的一个西凉兵,几步赶过去一把将西凉兵抓住,问道:“贼子所在何处?” 西凉兵吓了一跳,半响才在吕布的催促下指了指南宫。 吕布啐了一口,便提着方天画戟准备往南宫走,心里还骂道,这兵甲也不知是那个人所属,磨磨蹭蹭的,要是老子手下,看老子不抽死你! 正待吕布走了几步,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永安宫内一阵厮杀之声,“怎的这边也有贼子不成?”便转身准备往永安宫赶去…… 西凉兵见诳不走吕布,便跟在吕布后面,悄悄抽出兵刃,往吕布后心捅去—— 吕布听见身后风声,一个斜向的急窜,想也不想便将方天画戟向后一个横扫,眼角余光中才看见砍他的居然是西凉兵,连忙手腕一转,变砍为拍,竟将西凉兵重重拍起,像对折的沙袋一般“呯”的一声撞在墙上后才滑落在地。 吕布走过去将西凉兵高高拎起,怒喝道:“汝是何人?胆敢偷袭于我?” 可惜西凉兵七窍流血,内脏受了重伤,已是说不出话来,“咯咯”作声呕了一口血出来便断了气。 “哼!”吕布像丢一块破布一样将死去的西凉兵撇在脚下,转头看了看南宫那边,又看了看永安宫这边,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去近一点的永安宫吧,于是便大步流星的朝永安宫奔去…… 第五十八章 功败垂成 曹操正拖着废帝刘辩出了永安宫,往前奔走。 曹操最终还是选择了穿过广步里,永和里,出中东门,往马市走的这条路线,毕竟只要到了马市,嘈杂的人流和车马就会完完全全的掩盖掉他的痕迹,才可以不用担心后续的追兵…… 那几个在广步里和永和里喊话的西凉兵就是曹操派人乔装打扮的,反正只要将广步里和永和里的这些住户骗回家中,便基本上没有人可以阻挡他逃脱了。 可惜,曹操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吕布居然也住在这广步里,而且不仅没有留在家中,还听见了永安宫的厮杀之声,径直往这里赶来。 吕布刚刚拐过街角,就看见迎面来了一群手持兵刃的人,便哈哈一笑,“练手的来了!”便提着方天画戟杀了过去—— 曹操个头小,在人群中藏着,透过缝隙一看居然是吕布,吓了一跳,连忙话都来不及讲,紧紧扯着刘辩便往身旁的小巷子里窜去。 吕布几步冲到人群前,反手将方天画戟往前一刺再斜斜往上一挑,方天画戟发出凄厉的尖啸之声,便将最前头的一个人连刀带手臂一起挑断,鲜血像喷泉一样撒了下来…… 按道理说像街道这种不是太宽敞的地方,并不适合像长达一丈二的方天画戟这种兵器的施展,反倒是更适合短刀短剑此类贴身兵刃,但是奈何到了吕布这里完全就不是个问题,只见吕布左冲右突,方天画戟在他的手中就像勾魂的使者,在漫天的鲜血中尖声凄啸,才一会儿功夫,留下来几个断后的人就像扯坏的木偶一般,手断的手断,腿断的腿断,开膛的开膛,掉脑袋的掉脑袋,方圆之地,竟没有一个人能死得完完整整的…… 吕布越杀越是开心,越用越是顺手,结果还没热开身体,对手已经都死光了…… 郁闷的吕布左右看看,忽然发现在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前的柱子拐角下似乎还藏着一个,两步窜过去才发现居然是个身穿彩裙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便不屑的皱了皱眉头,哼了一声,“可速离!”便追寻着其他人的踪迹而去。 此时的曹操真是欲哭无泪,原本杀进永安宫的时候就折损了一些人手,现在居然在快要成功的时候遇到了吕布这个杀神,五六个人留下来断后竟没能阻挡吕布的脚步多久,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又追上来了…… 无奈之下只好再次分了几个人去拦截,自己死命拖着刘辩往藏马之处狂奔…… 皇宫附近不许策马,加上步广里和永和里贵人颇多,若是将马藏于附近难免会被人察觉,因此曹操只好将马匹藏于在永和里外面一点的一个院内。 只要到了那里,骑上马,再往中东门一冲,你个吕布两条腿再快,能追得上四条腿的马不成? 而且中东门处还有曹操埋伏夺门的人手,只要再能将吕布追杀的脚步再拖上一会,再到了马市,引起骚乱后往乱哄哄人群中一藏,别说只有吕布一个人,就算是百来十个也别想在一时之间在马市将人分辨出来…… 逃出生天就在此刻! 曹操咬着牙,爆发出最后的潜力,拖着大累赘废帝刘辩,奋力往前冲刺。 刘辩被曹操拖着,摇摇晃晃,踉踉跄跄,他原本养尊处优,从小到大都是有人伺候,哪里有经历过这种阵势,虽然心中也很想跟上曹操的步伐,但是毕竟身体不会说谎,这体力实在不行,到现在已是气喘如牛,腿脚发软,一个不小心竟然“扑哧”一声绊倒在地—— 曹操连忙折返回来想要拉刘辩起身,却看到刘辩一脸痛苦的样子,匆匆一检查,才知道刘辩不仅摔倒了还把脚踝给扭伤了…… 曹操心中哀嚎一声,俯身下来就想将刘辩背到身上,但无奈自己身形矮小,实在不方便,只好拖过身边一个人,命他将刘辩背在身上,急急往永和里之外的藏马之处赶去。 没想到将刘辩背负起来后反倒是增加了逃跑的速度,曹操带着剩余的几个人堪堪在吕布杀到之前赶到了藏马的小院,一干人慌忙上马,往中东门冲去…… 待吕布杀掉了阻挡的人之后,追出永和里的时候才发现剩余的贼子居然上马逃了! “哈!就尔等有马?” 吕布停下脚步,蔑视的看了看那几个手忙脚乱抽着马逃命的家伙,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才刚落下,就听见广步里传来一声响亮的马嘶,仿佛在回应吕布一般。 一阵密如雨点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赤兔马宛如一道流动的火焰一般飞奔到了吕布面前。 虽然没来得及披挂上马鞍,但是在并州长大习惯马背上生活的吕布表示这都不算事,直接一个翻身上了马,轻轻一夹马腹,赤兔马就像离弦之箭射了出去。 赤兔马极快,虽然是延后了一些出发,但转眼间便追了上来。 原本在地上追杀时,受房屋人群遮挡,吕布还没发现什么,待上了马背,居高临下,吕布才发现前方逃跑的其中一个人居然像是废帝刘辩! 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的似乎有些印象,但是一时还想不出是谁…… 胆敢劫持废帝,这群贼子真是胆大包天! 赤兔像是体会到了吕布的心情,马速竟然再增三分,拖着长长一道红影便往废帝刘辩赶去…… 曹操手下几名忠心耿耿的兵士眼看吕布就要追上,无法逃脱,便心一横掉转了马头便向吕布冲来。 可惜骑上了赤兔的吕布,杀伤力几乎就是翻倍的增长,反冲锋的兵士几乎没能给吕布带来任何困扰,方天画戟宛如一条红龙一般左右盘旋了几下,就已经将这几个兵士砍杀一净。 杀掉了碍事的小杂兵之后,吕布赶上了刘辩的马,一伸手,抓住了刘辩的衣领,就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刘辩拎在了手里。 策马狂奔的曹操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心哗啦啦的碎了一地,辛辛苦苦谋划了那么久,又赔上了众多人的性命,没想到在最后一刻,被横空杀出的吕布坏了好事…… 杀吧,想都不用想,肯定杀不过,那只好逃吧…… 等吕布将刘辩像一个麻袋一样往马背上一放,再看那几个剩余的贼子已经分了好几路四散逃开,一时间不知道追哪个好—— 还是算了,吕布想了想,逃了便逃了吧,还是先把废帝刘辩送回去更重要,于是拨转马头,就这样驮着刘辩回去了…… 第五十九章 绕弯子规劝 废帝刘辩被劫,虽说是没有成功,但朝野也为之震惊。 虽说刘辩最终被吕布所拦截,但何太后死于乱兵之中,刘辩之妃唐姬下落不明…… 裾亲身经历现场的吕布指认,劫帝者好似曹操,旋即董卓下令到曹操家中抓捕,才发现除了一些仆人奴婢之外,曹家大大小小竟然已经人去楼空不知所终…… 董卓勃然大怒,下令全国通缉曹操,将曹操那浓眉小眼睛的画像贴满了所有城池,并宣称:“擒献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不知是谁宣称袁隗之侄袁术也有参与此事,但一是人证吕布和南宫守卫等说确实没见到袁术有出现,二是物证上仅仅凭一封无头有尾的书信也不能证明什么,加上袁隗涕泪横流口称冤枉,董卓也就只好作罢,不予追究。 至此,洛阳城最顶级的高等衙内三人组,袁绍、袁术、曹操,全部先后逃离洛阳,开始了他们地方军阀的步伐。 吕布因功,封温侯,加持金吾,赏千金…… 事后吕布还派人给斐潜带了个口信——说多谢贤弟指点寻得方天画戟,方全此功,有空再约个时间喝喝小酒…… 斐潜在事后得知这些,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这事情真不是我搞的好么?曹操师兄要是知道有我的一部分因素会不会记恨一辈子啊?不过话说回来,曹操不是献刀么?怎么变成了劫帝了? 是不是我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什么,导致和印象中的不一样了?那现在这个历史到底是往那里走? 三国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国么? 啊呀呀,这样下去我还有什么先知先觉的优势啊? 之前斐潜还想踩在预知历史的这一根黄线上来躲避风险,现在突然发觉连脚底下黄线都不知道去那里了,顿时浑身上下感觉似乎凉飕飕的,不知道在那黑暗之处有多少刀枪剑戟正朝着自己杀将过来…… 斐潜打了一个冷战。 斐潜决定去蔡邕府上探探蔡邕的口风,毕竟做下这个事情的曹操是蔡邕的弟子,万一董卓追究起来也是个麻烦,如果能说动蔡邕以避难的名义一起走那就再好不过了。 毕竟现在自己人单势薄,就算是再有心又能如何?洛阳啊,还是早点跑路早好,太不安全了,真不知道那天就给跪了…… 斐潜到了蔡邕府上的时候,蔡邕正在书房内看书。 等侍女给斐潜上了茶,聊过一些闲话之后,斐潜说道:“弟子近日治左传,现有一疑,特向老师请教。” “汝且道来。”蔡邕其实也在为现在这个局面苦恼,不过听说斐潜要请教学问,就先把自己烦恼放到一边,问斐潜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斐潜说道:“昔晋献公立骊姬,卜之,不吉;筮之,吉。献公从筮,乃至骊姬生奚齐,将立,姬谓大子祭于曲沃,献胙姬置六日,方毒而献公。潜私思之,胙臭如莸,为何公不能察?” 这是记载在左传中一个非常牛叉的诸侯晋献公的故事。 晋献公是春秋时期的晋国君主,在春秋那种换君主就跟换盘菜似的时期里面,他能在位长达26年,算是在位较长的诸侯君主了。 晋献公一上台就对有可能威胁王位的晋文侯的子孙下毒手,一个不留全部杀了干净,然后采取尊王政策,提高声望。在位期间攻灭骊、戎、耿、霍、虞、虢等国,史称其“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就是这样一个牛叉的人物,结果被一块臭肉给骗了? 你相信不相信? 斐潜向蔡邕请教的就是这个晋献公的事迹。 ——晋献公想把骊姬立为夫人,便用龟甲来占卜,结果不吉利;然后又用蓍草占卜,结果是吉利。晋献公就按照蓍草的结果立了骊姬,后来骊姬生了孩子叫奚齐,想把奚齐立成太子,于是骊姬就诳骗晋献公的长子去曲沃祭祀,然后将长子祭祀带回来的肉放在宫中六天之后才献给晋献公。 那么问题就是晋献公竟然会被这一块臭肉所蒙蔽?难道他闻不到肉的臭味么? 显然蔡邕也是熟知这个典故,点点头说道:“晋献公立骊姬,谓之专行,骊姬置献胙六日,乃故臭之,使公不食,方可害于大子。”——晋献公立骊姬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个独断专行的人,骊姬故意将肉放臭就是为了让晋献公闻到而不会吃掉,这样才能加害晋献公的长子。 斐潜接着就问道:“既恶大子,大子已死,为何诛原欵?”——后来晋献公逼死了他自己的长子,不仅如此还把长子的师傅杜原欵给干掉了。 “恐为教之罪……”蔡邕说道一半停下来了,若有所思。 斐潜费尽心思绕弯子就是为了蔡邕能够明白——现在的董卓也是和晋献公一样是个独断专行的家伙,像董卓这样的人往往会因为一个念头就杀人,现在曹操是您的弟子,已经是惹怒了董卓,能确保董卓不会怀疑是您在后面教导的么? 现在董卓没找师傅你麻烦,难道能保证那天董卓不想起来? 斐潜偷偷看看蔡邕的神色,然后又说道:“申生留内而死,重耳逃外而生,何也?”——申生就是被骊姬冤枉的那个长子,在晋献公派人来捉拿他的时候留了下来,结果死了,重耳后来也被骊姬陷害,但是重耳腿快,跑了,结果活下来了…… “……”蔡邕沉默没有回答,到现在了他也是知道斐潜那里是有什么疑问来请教啊,分明是担心董卓迁怒加害自己,所以来规劝自己躲避一下。 先不说其他,单是斐潜有这份为蔡邕安危担心的心意,蔡邕就觉得没有收错这个徒弟,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几句就能下决定的事情,毕竟已经是在洛阳生活这么多年,就算是要离开也要先考虑好落脚的地方不是么? 蔡邕略带欣慰的看看斐潜,说道:“汝意已知,待吾思量一二……” 斐潜心道,蔡老头子你能考虑考虑就好,于是准备告退,却被蔡邕叫住,说斐潜的师姐蔡琰之前有留话,若是斐潜来了就要去交一下作业。 斐潜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我这几天哪有空做什么作业啊,这不是要人命么…… 第六十章 二进崔家庄 斐潜心内哀嚎归哀嚎,总不能没有作业交就立刻拔腿走吧,这样不仅失礼还会让人瞧不起,所以还是硬着头皮去见蔡琰。 汉代女子没有像后世明清那么坑死人不偿命的规矩,还算是比较自由的。所谓的男女大防甚于防川的那些规矩,是在宋朝时才兴起,被朱熹发扬光大,到了明清更是巅峰,名臣海瑞因为自己家的女儿接过男仆人的一块糕点,竟然宣称:“女子岂容漫受僮饵?非吾女也,能即饿死,方称吾女。”后来海瑞的女儿哭泣不止,不肯进食,七日后活活饿死了!最关键的是那时海瑞这个女儿才五岁…… 那些酸儒特别是朱熹同志,自己口头上光面堂皇,但是私底下却是说一套做一套,颇有些后世的风范…… 朱熹朱老爷子有两件臭事被记载下来,一个是朱熹老头子到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纳了一个小妾,纳妾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小妾原先是十几岁的小尼姑,朱熹老树焕发第n春,抑制不住内心澎湃而起的制服诱惑,硬生生将把人从佛祖面前抢走了……还有一件是他多年守寡在后宅从不见男客的儿媳妇,爆出惊天喜讯,有孕了…… 朱熹的这两个事情被人捅出来后连当朝皇帝宋宁宗赵扩也是大吃一惊。朱熹可是给宋宁宗讲过学的,所以宋宁宗也算是朱熹的弟子,看到自己敬仰的老师被爆,宋宁宗怀着复杂的心情,亲自询问朱熹,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朱熹的答复模棱两可,态度暧昧,他承认自己的那一套是“伪学”,同时做出了深刻检讨:“深省昨非,细寻今是……” 所以如果女性穿越,还是选汉唐吧,还算是相对比较安全一些的,否则再往后的朝代小心猪笼和木驴…… 斐潜在书房见到了蔡琰。蔡琰如同平常一样在默写书籍,看见斐潜来了就放下了笔。 蔡琰的字从于蔡邕,可以说字如其人,端庄大气,因为是默写书籍,所以用的是正体的隶书,一笔一画筋骨有力,气韵十足,和斐潜那种有形而无神的比较起来确实高出不知道有多少境界。 蔡琰拢了拢因低头而散落的几缕青丝,露出浅浅的点点笑意,问道:“书单上的书看了几本了?” 斐潜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师姐,一本都还没看……” “那临帖也是没有么?” “……是。” 蔡琰乌黑亮丽的眼睛瞪圆了些,说道:“学不可以已。” 斐潜低头拱手说道:“受教,只是这几日确实太忙……” 斐潜转念一想,或许可以让蔡琰帮忙劝一下蔡邕,若是能够搬离洛阳,这样将来父女二人也不会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 于是斐潜就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选择了一些和蔡琰说了。蔡琰明显是不大出门,也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静静的听斐潜说了一番,直到斐潜最后讲起重耳之事,蔡琰微微点点头,好像表示了一下斐潜的言论有几分道理。 蔡琰忽然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古有文贼董,今有武贼董,这真是……” “武贼董”斐潜知道说的是董卓以武力权霸朝政,逼迫刘辩退位之事,但这个“文贼董”又说的是谁? “文贼董么?师弟你回去好好看看《汉书》吧,下次要是再交不上作业……”蔡琰笑的有些狡猾,就是不说清楚,只是让斐潜回去看书好生学习便将斐潜打发走了。 这还能愉快的玩耍么?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不就是比我看的书多一点,比我懂得多一些么? 蔡邕师傅还有问必答呢,你个蔡琰怎么也不学学你父亲的风范哈…… 而且还要交作业…… 斐潜从蔡府出来,看看天色尚早,决定再拐着去一趟崔家。自从上次北邙山事件之后,也是许久未去了,再说崔家毕竟有一些商业上的网络,能从他那边了解一下周边的州郡情况也是好的。 于是斐潜就掉头往城北而去,一路上看见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神色多有惊恐慌张,不像之前那么从容自然,心中不由略略叹气,这些被士族世家朝廷贵人们视为蝼蚁一般存在的百姓,也受到整个朝政的影响,开始觉得紧张不安起来,可是有谁会知道,未来还会更可怕…… 到了崔家庄寨,崔厚亲自出门相迎。 见面之后斐潜问起崔毅身体情况,崔厚面色不好的摇了摇头。 斐潜在后世有病了也只懂得自己买点药,上医院都是迫不得已,主要是太贵,所以医术这一块真心不懂,只是多少知识面广泛一些而已。 老人家平时就要静心平气,最忌讳大喜大怒,否则多年使用的脑血管很容易受伤,俗称中风。听崔厚讲述的崔毅状况就有点像中风,但是在后世都没有什么特效的好办法治疗这种疾病,因此基本上在汉代也就是属于束手无策类型的了。 或许华佗、张仲景神医有办法,可惜这两个都不在洛阳,想找都找不到。 崔厚心中也是明白,所以也没有多提,略略说了几句后便将这些日子家中大匠按照斐潜方子研制的琉璃制品一一呈上。 不得不说,古代人的智慧超出了斐潜的想象,只是依据斐潜那个不是非常精准的配方,工匠们就能不断尝试调整,直至现在拿出来的成品几乎接近了后世斐潜看到的一些琉璃制品,只不过雕工和造型上受限于工匠眼光和经验,没有后世那么丰富多彩而已。 斐潜啧啧称赞,的确非常佩服。 琉璃制品利润丰厚,但是毕竟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消费得起的,所以崔厚这边只是将最佳的几个售卖,但就算如此,也是狠狠赚了一笔,独一无二垄断性经营向来都是财富的代名词。 如今斐潜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两大学问家的弟子,崔厚也就越发和斐潜尊敬起来,关于琉璃件的利润也是拿了一部分出来,定要分润给斐潜。 斐潜心知这部分的利润也算是崔厚对于自己未来的一项投资,但是也没必要去拒绝,毕竟有人愿意投资说明自己还有投资的价值不是? 只是直接拿钱未免落了下乘,所以斐潜说道:“黄白之物此事不急,小弟现在倒是有一事比较麻烦。” “但闻其详,若是愚兄可以帮得上的,当然义不容辞。” 斐潜说道:“小弟久居洛阳,对直隶、豫冀、荆襄之地不甚了解,不知永原兄是否有这方面的信息?” 崔厚斟酌了一下,说道:“若是粗浅人物地志,愚兄这里倒是略知一二,只是不知是否能让贤弟满意。”说罢便叫了一个下人去书房寻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出来,递给了斐潜。 斐潜好奇的接过来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东汉朝代居然还有这东西! 第六十一章 四大富豪 崔厚拿出来的东西确实让斐潜吓一跳。 别看只有薄薄几张纸,却记载了上至州长官下至郡县太守的姓名,年龄,嗜好,虽都是略略不多的几字却宛如勾勒出一张整体的地方官员的网络。 崔厚说道:“此书之人已是多年之前,现如今崔家生意略有缩减,因此难免有些出入,不知是否能帮助到贤弟?” 斐潜惊讶的翻看,说道:“永原兄,这个是从何而来?” 崔厚笑了一下,似乎也有些苦涩,说道:“也是迫于无奈,生意往来,难免会遇到一些难缠之事,各地太守法令各不相同……” 崔厚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是很明白了。从汉灵帝捞钱的时候开始,基本上各地都是有样子学样子,想方设法的捞钱,最好的对象莫过于商人。因此商人之间准备这种小册子也是为了更好的了解各地郡县太守的喜好脾性,以防万一需要疏通关路的时候送错东西…… 就算是商人们出自这个原因,也是够让斐潜心惊的了,这个简直就像是后世的官场护身符一般,而且这种书册更有些情报收集的雏形,难道东汉王朝的商人的触角已经伸展到了这种地步? 斐潜脑海之中好像抓住一些什么东西,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实在是有些苦恼。 斐潜问道:“此物是每个商人都有的么?” 崔厚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也不是,比如四大商家必然比我这个更周全,至于一般的行商应该是不会买这个,毕竟也是价值不菲。” “哦,这个是那个人在卖,居然还做这种生意?” “呵呵,贤弟,这不是一个人,”崔厚笑了,说道,“这个是每个州县的一些书笔吏私底下售卖的,别看这是小小一册,却是要在十几个郡县分别购买的……” 斐潜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张纸之间的笔迹不太相同,原来这个跟后世售卖个人隐私的来源一样,都是吃公家饭的然后又往家里扒灰的,没想到早在东汉时期就已经有人这么干了,看来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优良传统实在不少啊…… “对了,永原兄,方才你提到四大商家,难道你崔家还算不上不成?” “这个也不怕贤弟笑话,我崔家顶多算是中等,最多往偏上一些,和那些顶级商家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说起商界的事情,崔厚明显更有兴致,便向斐潜详细介绍。 斐潜仔细听着,这才把此时的商家和记忆里面的信息终于对上了号—— 算得上顶级商家的只有四个: 首先就是耳熟能详的糜家。 如果糜家谦称第二,估计也没人敢争第一,徐州糜家和河北甄家基本上处于同一水准,分不清高下,这两家可以说是目前天下最顶级的富豪。 糜竺组祖祖辈辈都是经商之人,生意做得如鱼得水,到了糜竺这辈,已经是“僮客万人,资产钜亿”,在徐州地界虽然还有一个陈家,但是完全和糜家不在一个档次上。 可以说徐州至少有将近一半要么是糜家的,要么跟糜家有密切关系,从民生物品到军用物品,糜家机会没有不销售的。 和糜家并列的就是甄家。 河北甄家最让人瞩目的不是家财,而是那个被后世封为洛水女神的甄宓。甄家也是世代经商,可惜到了这一代,甄宓之父早夭,家族由甄宓之母张氏主管。 这两家基本上属于最顶级无可争议。 但是四大商家接下来的两家就有一些争议的地方了。首先就是蜀中吴家,吴家的商业基本上囊括可蜀中的方方面面,另外蜀中特产蜀锦更是上流士族最喜欢的物品,可谓一匹蜀锦值千金,因此铸就了吴家的积累的财富数目颇为惊人,用富可敌国形容也不算太差,但唯一一点让人有些不服气的就是,吴家比起其他家族来说,基本上就没离开过蜀中那个圈子,因此有些人觉得格局不够不能称上四大。 还有就是陈留卫家。 陈留卫家是从卫青时开始,不断累积,到了今天在陈留地界,已经是属于不是朝廷官员胜过朝廷官员的地步,当初蔡邕给蔡琰选择夫婿的时候就是千挑万选了卫家。不过卫家毕竟和朝廷联系过于亲密,导致有人说不属于纯粹的商家,应当排除于四大商家之外。 但是如果单是论钱财的话,这四家绝对是最有钱的四家。 然后再往下一些的,也算是接近四大商家这个档次的还有,荆州的马家——就是号称马家五常的那一家;江东的陆家——就是后来出了一个把刘备一把火烧惨了的那个…… 再往下一些,还有江东鲁家——演义里老实人鲁肃的哪家,弘农杨家——太尉杨彪就是杨家人…… 至于崔家——崔毅很遗憾的表示,如果在崔烈没倒台之前也还勉勉强强算得上名号,但是现在就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斐潜看崔厚在介绍的时候流露出来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便安慰崔厚将来崔家必然能够再登顶级之列。 崔厚虽然嘴上说不敢奢望,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崔厚还是很想实现这个愿望的。 斐潜考虑了一下,毕竟崔厚也算是他来东汉认识的第一个人,虽然说之前崔厚的父亲有算计斐潜的打算,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也没有实行,到现如今,崔厚更是因为琉璃方子对自己恭谦有礼,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身份转变的一部分因素。 综合考虑之下,斐潜还是觉得崔厚这个朋友还算可以,不能完全当成可以推心置腹的类型,但是只要是身份上不至于相差太多,倒是可以长期维持一个相对良好的关系。 因此,斐潜特意对琉璃件的一些细节上给予崔厚更多的建议,把崔厚高兴的连连称赞,并拿出纸笔细细记下,毕竟千年之后的见过的各类造型多了去了,随便讲讲在这东汉时期都是最新潮的样式…… 又坐了一会儿,斐潜就告辞离开了崔家。崔厚虽然也是很诚挚的邀请斐潜留下用餐,但斐潜觉得崔厚家中老人生病,自己留下大吃大喝总是不太方便,于是坚持回城,崔厚也就无奈同意了。 崔厚亲自一路将斐潜几乎都送到了洛阳城下,才依依不舍的告别。待崔厚回庄之后,父亲崔毅禀报经过的时候,崔毅虽然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但头脑仍然清醒,艰难说道:“此子……翌日……必成……大器……汝……需慎……而善待之……” 第六十二章 各有各烦恼 当斐潜在崔家在拜访崔厚的时候,李儒正有些轻蔑的将手下刚刚抄录而来的一首歌谣扔于桌上。 近日京几忽然之间开始传唱一首歌谣: “承乐世,董逃; 游四郭,董逃。 蒙天恩,董逃; 带金紫,董逃。 行谢恩,董逃; 整车骑,董逃。 垂欲发,董逃; 与中辞,董逃。 出西门,董逃; 瞻宫殿,董逃。 望京城,董逃; 日夜绝,董逃。 心摧伤,董逃。” 这让李儒实在有些莫名的厌烦,这些士族世家就只会天天在背后玩这一套么?难道就不能踏踏实实做点有益的事情? 这些流言就跟苍蝇似的,盈盈嗡嗡的时不时出来骚扰一下,大张旗鼓的去拍死它又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是完全不理会么,又觉有些嗝应厌恶。 李儒看了看桌边上成堆的各类章表,董卓可以玩女人不理会朝政,但是他不行,三公基本上现在天天称病窝在家中不出来,将政府所有的这一摊子事情全部丢开,如果他再不做,那整个汉朝中央就基本上处于瘫痪状态了。 所幸的是,汉代朝廷还属于低度的封建集权制度,地方政权有一定的自主经营的意识和能力,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李儒的压力,否则等他收到地方上报的消息,然后就算第一时间批复再回到地方,黄花菜估计都凉了。 目前东汉的问题是除了各地黄巾兵乱之外还有各地的灾情。 就目前各地上报的情况就有: 六月,弘农、三辅螟。 八月,京师地震。 秋,酒泉地震。金城河水溢出二十余里。 李儒接手政事的时候发现六月份的上报的奏章到现在了还没有给地方答复…… 不仅如此,这一帮清流士族还有心情编个歌谣让人到处传唱…… 有时候李儒似乎有一种预感,还好他是选择了走霸道这条路,如果走王道的话,在这么长的时间内,天灾一定会更加的频繁,直至把他压垮…… 但是就算如此,目前看来,霸道路线的问题和矛盾也在一点点的暴露出来。 王家和袁家为代表的执政的清流党派,在和董卓一起拥立了汉献帝刘协之后,虽然获得了官职上的封赏,处于暂时潜伏的状态,但李儒心里清楚,这个平静之下的暗流有多么的汹涌…… 至于在野党清流一派,从这个忽然之间就传遍京城的童谣,说背后没人教唆,李儒打死都不信。 反正这种谣言要么是执政清流,要么是在野清流,反正多少都和王、袁两家脱不开干系…… 尚书卢植辞官,中军校尉袁绍出奔,典军校尉曹操劫帝,后军校尉鲍信人影全无……还有那袁术,原本打算封袁术个后将军来拉拢袁家打压王家,竟然也跑了。 袁隗那个老家伙还说是袁术因为遭人陷害害怕而逃,其实都清楚,上次劫帝事件袁术肯定有份,只不过证据不足无法定罪而已。 况且现在袁隗多少还有些作用,也就将此事暂时记下,以后有机会再一并计算。 李儒考虑良久,还是觉得要尽快把这些问题解决掉,就像一个脓包,如果任其发展可能最后会导致大面积的溃烂,但若是在早期就将脓包挑破,也许只需要付出一时疼痛就可以了。 这些从洛阳逃出去的袁绍等人就像一个个脓包,趁着现在都羽翼未丰,一网打尽是最好的选择。 目前的选择就是尽快将潜在的敌人全部引诱出来,然后统统聚集在一起一次性消灭干净,然后这条霸道之路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走完…… 若是一切顺利,李儒还有好多之前的设想要准备实施,大汉朝亏欠他们这一批人三百三十七年的东西终是要给一个明确的说法,不管怎样,就算是世人都忘记了,他也无法忘怀这些年他和他祖辈们在边陲吃的苦受的罪。 李儒微微一笑,上一个董开始的,由现在这一个董结束,不是最大的讽刺和最好的回敬么?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去看看董卓情况怎样,董卓这回泡在女人堆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这个没见过世面的董家子,在西凉时的雄心壮志呢? 真有些心烦。 ************ 斐潜回到家中,竟然恰巧张辽来访,真是让人意外。 不仅如此,张辽还带来一柄之前他用的长枪,送与斐潜,更是让斐潜有种惊喜的感觉,连忙让福叔去准备些酒菜,请张辽吃饭。 张辽倒也没怎么客气,说了一声叨唠了便入了席。 张辽张文远其实此时的年龄和斐潜差不多,只不过长期军旅生涯和习武,导致在外形上看起来比斐潜好像更老一些。 张辽出身于雁门马邑,虽说自幼喜好习武,但原先也算是诗书之家,但后来因鲜卑胡人劫掠导致家破,因此愤而投军,在并州和吕布打击南下的鲜卑胡人,直至丁原将他们带到洛阳来。 现在张辽已经升任了护军校尉,由原先不到一曲人马的假军侯到要管理接近两个部的兵士,虽说不是满编的校尉,但这种数量上的差距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导致张辽最近有些心烦。 战争其实有时候就是打的后勤。 原先张辽只需要管不到两百人的后勤,现在突增到了接近千人,导致原来他的一些计算方式就有些不够用了,虽然有随军书吏帮忙计算统计,但是张辽还是觉得自己如果也能够独立计算就更好了,正巧认识了斐潜这个当代算术大家刘洪的弟子,于是乎就借着送长枪的名义上门,实际上就想学点军需后勤的计算方式。 汉代军队后勤来源比较复杂,但是粮草这一块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而单单“诸赋”之中用于军用的就有好几种:口钱、月饷、赀赋、均耗…… 不仅如此,还有各项刀枪剑戟等等武器装备的领用,登记,使用,折损,报废…… 然后要形成文书,钱粮要到少府去领,兵器要到武库去领,而且有时候少府和武库还会开张条子,让你自己去各个工场去取,比如单单是军械类的军工场就有若卢、考工、尚方、内官、左弋、寺工等等…… 而且这些每个地方可能要领取东西数量往往都不一样,比如说总不能铠甲数量和弓箭箭头的数量是一样的吧…… 因此,产生出来的各项数值流水记录就多的要死,把张辽搞的头昏眼花,有时候明知道这些随军书吏可能有动手脚,但就是没办法查出。 所以此次张辽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向斐潜求教来了。 第六十三章 流言是把刀 古代记账法直至唐中期出现四柱记账方式以后直到宋朝才算是比较成熟完善,而在汉代,基本上就是以流水帐居多,这种以文字记载的流水虽然可以清晰的表面物品银钱的来源和去向,但是因为核算繁琐不便,所以也经常被一些蠹虫创造了上下其手的机会。 张辽就是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内的军械物资损耗明显增多,查账却怎么也查不出来,因此而烦恼,故而想起有斐潜这么一号人物,特来向斐潜请教求援。 张辽很是怨念:“子渊你可知道,光十日不到,单单军粮就耗费近千二斛,原本这可是近一个月的用量,明知有问题,可是就是查不出来出入在何处……” 近一千人十天吃掉一千两百斛确实有些多了,正常的话一般在四百至五百斛。 汉代军队在一定程度上是包干制的,当少府和武库给一支部队指挥官下拨了定额的军粮器械后,一切开销均在这里面了,若是指挥官大手大脚提前花光了,那么对不起,缺口自己想办法。 所以张辽才着急,这样下去,不用等到月尾,估计再过几天就把钱粮花光了,那么这样下去要么丢官,要么就要自己贴钱粮,可是这可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近千人,如何能贴的起? 斐潜虽然不是专业财会人员,但是在后世每个月的工资都要紧巴巴的计算一下负债和开支,以免到时候还不上房贷又或是月底出现喝凉水的局面,所以在记账这一块,基础的一些东西还是懂的。 听完了张辽的苦恼,斐潜哈哈一笑,表示那都不是事。 查账这玩意虽然不是自己的专业,但是毕竟后世那些假账什么的也见识了一些,更何况现在汉代也只是文字流水记账法,十分的落后,若是拿出复试记账法出来可能太过于超前了些,还是选择相对比较稳妥一些的核帐方法教给张辽吧。 斐潜让福叔拿来纸笔,直接就在上面将纸张划分成为四个部分,分别在每个部分上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并向张辽解释每个部分代表的含义,然后告诉张辽只需要将流水帐中每一笔进出按照这四个部分计入,最后按照旧管加上新收,减去开除,就是等于实在,来测算帐目是否相等,若是有不符合的,必然有人动了手脚。 斐潜写的随意,却让张辽豁然开朗。张辽看到斐潜毫不在乎的将此方法传授给他,心中颇有几分感动,要知道只要是任何一个人懂得这套方法,随便去那个大商家混一个帐房先生不成问题,甚至若是秘而不宣只用不说,妥妥的就是生财之道的传家宝啊。 果然不愧为算术大家刘洪的弟子! 张辽心中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困扰多时的问题竟然在斐潜这里三下两下就给解决了!更何况斐潜机会没有提任何条件或是交换的要求,就这样把可以说是绝代的记账秘诀毫不吝啬的传授给自己了,这份人情可不算小啊…… 张辽郑重将斐潜画的四柱记账纸张收好,离席向斐潜叉手为礼,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子渊传授此法,文远必然妥善收存,未得子渊允可绝不外传!” 在汉代,知识是宝贵的,很多事情就像有一层薄膜笼罩,如果不懂的人眼看就在眼前,但是就是摸不到,而知识往往可以帮助这些人捅破这层薄膜。 张辽原本只是想让斐潜帮忙核对一下账本,毕竟知识无价,不敢奢望斐潜会把方法教给他,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张辽如此隆重的致谢也是因为如此,毕竟市面上随便一本书价值都要百金以上,况且还是有价无市的居多,斐潜将此法传授于他,不亚于是直接给他价值的千金之法…… 斐潜其实也根本没考虑那么多,一是四柱记账法基本上还是属于比较落后的记账方式,二是自己也是懒惰,干脆教会了张辽让他自己去对账去,省事。 见到张辽如此大礼,斐潜连忙避而不受,将张辽扶起,说道:“区区小事,文远兄何必介怀,再说,文远兄你有麻烦,难道我还能坐视不理?” 张辽见斐潜如此谦虚不肯受礼,心中也颇为感动,心想道,怪不得奉先一直都在称赞子渊,果然是个可以交心之人,也罢,此情暂且记下,待日后有机会再回报吧。 ****************** 董卓府上仍然是歌舞升平,花天酒地。 李儒到了的时候,看见董卓正在后堂一边吃喝一边让众歌姬在翩翩起舞,便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近了堂内,自己寻了一席,叫侍女也给自己端上一份菜肴,便吃喝起来。 董卓最初看见李儒的时候还以为李儒是要来规劝他的,结果却看到李儒竟然一句话没讲便坐下狼吞虎咽的自行吃喝起来了,不由得有些好奇,伸过头问道:“文优怎生如此饥饿?” 李儒吞下一口肉,擦了擦嘴说道:“禀相国,今番有食,可明日之食尚无着落,故而多食之。” 董卓哈哈大笑,说道:“文优真会说笑,怎能明日无食……” 说到一半,董卓渐渐收拢了笑容,脸上的横肉鼓起,瞪着李儒,问道:“……可是又有人作乱?” 董卓说实在的提起这些事情就有些火大,就不能让老子喘口气消停消停?刚当上相国就有人劫帝,这脸简直都被抽得噼啪作响,现在刚想休息两天,看李儒这话里有话的样子,难道又是有人搞事?真心是当我西凉铁骑是泥糊的不成? “虽无作乱亦不远矣……”李儒从袖子里面拿出了那一张写有“董逃歌”的纸张递给了董卓,说道,“近日京畿几乎一夜之间传遍此谣……” 董卓匆匆几眼扫过,脸上的横肉乱蹦,瞪圆了双眼,怒声道:“此乃何人所传?果真好胆!” 李儒说道:“此歌绝非一般凡夫俗子可作,必然有人传授。儒已派人手彻查,但若是搜寻到此人,不知相国欲如何处置……”——李儒的意思很明白,写出这个歌谣的绝对不是一般的普通百姓,不是普通百姓就意味着要么是在朝的,要么是在野的清流士族,无论是哪一个方面的人,不管怎么处置都是属于牵一发引全身的,所以才问董卓的态度和决心如何? “尽诛之!”董卓想都没想,直接张口回答。这些家伙太可恶了,不给点教训怎么会懂得我董家的刀有多锋利? “唯!”李儒拱手一拜,略带轻松的领命而退。 等李儒走了,董卓气还没消,哼哼作声的坐在席上。 一旁这几日颇为得宠的一名歌姬小心翼翼贴近了些,娇声道:“相国且息怒,何必理会那些俗人俗事,待奴家给相国舞上一曲可好?” 董卓血红的眼珠子瞪了过来:“何为俗人?何为俗事?汝乃何人,胆敢妄言国事?来人!拖出去杖毙之!” 说罢一甩袖子,也不管瘫倒在地苦苦哀嚎的歌姬,转入后室去了。 第六十四章 王允献丹 被拖走的歌姬临死前凄惨的叫了几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 李儒刚走没多远就听见了董卓杖杀歌姬的声音,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心中不由得为董卓此次的果敢以及不为美色所动而欣慰,“董仲颖果然尚未忘却昔日的雄心!既如此,我李儒就不妨再加一把火……” 充满动力的李儒效率十足,旋即洛阳城内各大街道路口都有西凉兵在巡查,并张榜悬赏,明确指出——凡指认造谣者,赏千金,提供线索者,赏百金,若传谣者,家人同罪! 这几招下来,基本上就将街面上的谣言扑灭的几乎干干净净,原本造谣传谣的找的就是小孩子,以教歌谣引诱小孩传唱的,现在李儒整出来一个家人同罪,立刻导致街道坊内凡是有陌生人接近小孩的,都会引来警惕的目光…… 钱财动人心魄,不久就有人为了赏金举报了详细线索,李儒下令城门校尉伍琼直接带兵抓捕,但传谣之人也是警觉,见势不妙便逃出了洛阳,直往阳城而去。 ************* 王允得知自己送给董卓的歌姬居然被杖杀了,吓了一跳,寻思再三,还是硬着头皮来拜访董卓。 不是王允不怕董卓动手,而是自己家大业大,如果董卓要动手,一时半会自己也跑不掉,况且王允判断现在的局势还不算那么糟糕,来见一下董卓也算是至少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的心虚。 待来到了董相国的府上,王允一见到董卓就扑通一声给董卓跪下请罪,伏地说道:“冒犯相国虎威,允死罪也!” 董卓哈哈大笑,说道:“直一个歌姬尔,子师何出此言?” 不就是杀一个歌姬么?王允王子师你联想力也太丰富了吧?董卓感到好笑,有觉得自己威名让王允王子师这么害怕,也有些得意,便上来将王允搀扶起来,并让人摆宴招待。 王允仔细看看,董卓确实不像是要搞什么鸿门宴的架势,才略略放下心来。 其实董卓杀歌姬的时候根本哪有想那么多,只是当时那个歌姬说了不该说的话,加上当时董卓还在气头上,所以悲剧了…… 在董卓的观念里,歌姬就只是个能活动的玩具,其作用和后世的充气娃娃差不多。除了极个别的人,有谁会对自己的充气娃娃爱护有加知冷知热? 况且王允在董卓印象里还算不错,至少比起袁隗来好很多。 袁隗那个老家伙倚老卖老,说一套做一套,老把之前对董卓有过提拔的事情到处宣扬,搞得对董卓有多大恩情一般,实在让人生厌,不就是一个破贼曹么?丁点那么大的一个官也能说得那么起劲? 相比较之下,王允就显得可爱了许多,对董卓恭敬不说,还是很贴心的又是送珍宝又是送歌姬,董卓自然对王允态度要好了很多。 初登相国的董卓其实还是和在西凉之处差不多。当时在西凉的时候,董卓就以豪迈闻名于羌胡,对待看得上眼的人散布财物毫不吝惜,这一点从董卓收买何进手下和吕布的时候都可以看出来。 多年在西凉的烙印哪有那么容易消失的,董卓此时还是没改变太多,感觉王允对他不错,自然他也就对王允不错。 王允吃喝过了一阵,看到董卓确实没有因为歌姬的事情迁怒于他,不过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琢磨了一下,还是对董卓说道:“此番允来,有一宝物特献于相国。” 董卓一边大刺刺的喝着酒,一边也有些好奇,像王允这个家伙都称赞的宝物是什么东西,便问道:“是何宝物?” 王允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葫芦敬献给董卓。 董卓拿过白玉葫芦,左看看,右看看,没发现有什么奇特的地方,这算什么宝物,你个王允王子师莫要诳我? 白玉葫芦是上等白脂玉雕琢,晶莹剔透,大约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惹人喜爱,不过顶多算上一个不错的玩物,于王允口中的宝物不怎么沾边啊? 这玩意虽然不是到处都有,但也不是不可求得之物,则能称为宝物?董卓略看了看王允,脸上的疑惑不解之色很是明显。 王允拈了拈胡须,得意洋洋的说道:“此乃葛天师之物也!相国请细看,内有乾坤……” “那个葛天师?”董卓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自然是葛孝先葛仙翁了,除此之外,世间还有谁敢称葛天师?” 董卓吓了一跳,手上的葫芦差点没拿稳,赶紧紧紧抓住,“葛仙翁之物?!”这可就真可称之为宝物了。葛玄葛天师可是仙人左慈的弟子,这个葫芦若是真的,怎么说也有些仙气啊…… 王允颇有些不舍的说道:“此物乃是允多年前偶然得之,珍藏多年……相国不妨细看……” 董卓将白玉葫芦凑到眼前细看,总算是在葫芦口看似有似无的一条缝隙,又转头看看王允,在王允的确认之下,方才小心翼翼的把葫芦口拔开…… 顿时些许金光从葫芦内部激射而出,染得董卓的眼瞳都有些金黄。 董卓痴痴说道:“这……这……难道就是……” 王允点头,说道:“正是葛天师炼制的一炉九转金丹!相传葛天师此金丹开炉之际,风雷齐至,竟然生生将炉鼎炸裂,炉内九九八十一粒金丹竟都要化虹飞去,幸得葛天师做法方以此玉葫芦保存……” 王允讲的真是绘声绘色,堂内众人包括董卓在内,均是心神皆醉…… 王允继续说道:“后葛天师不敢夺天之功,特将此丹留于有缘之人。允昔日得一恶疾,幸得此丹,服之三日,方转危为安。不过允乃福薄之人,不敢多服。今观相国福泽深厚,可御此丹,特此献上……” 然后王允偷偷靠近了董卓一些,低声说道:“此丹至阳至刚,服之如腹内火起,不惧严寒,且……” 王允中断了一下,以男人都懂的神色继续说道:“……可御数女而不泄……” 董卓越听越是觉得心中痒痒的,手捧着玉葫芦不停的称赞:“如此,果然是好宝贝,哈哈哈……” 两人相视大笑,一时间好似融洽无比。 第六十五章 额外之效 这个所谓九转金丹丹药是真的,并非毒药,因此王允也不怕董卓验货。 并且金丹服用之后,也确实如王允所说具备“腹内如火,不惧严寒”的功效,也有亢奋人体**的作用,这些每一项都是真的…… 但是不是葛天师亲自炼的,还有关于什么开炉之时风雷之说,王允表示呵呵…… 反正平时吃一两颗死不了人,王允也亲自吃过,效果么,也还不错。 在汉代,服用各类的丹散,在士族也是一时风尚,像最为广泛的始于西汉的五石散,就是用石钟乳、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紫石英五色石头而炼成的,这种东西从汉代一直到了魏晋盛行,直至唐朝都还有存在。 并且这些东西一般人还没有份,只有高等贵族才享用得起。汉代此时的丹散,有点像后世的河豚,非富贵者不食,普通老百姓谁吃那玩意啊? 因此王允给董卓献上号称是葛天师炼制的九转金丹,其实就是五石散的升级版,由更多种的各类化合物混合而成,因为在高温加热过程中,经常丹炉会发生爆炸,这也就是王允口中所谓的“风雷”的由来…… 这种金丹,在医疗技术不发达的汉代,甚至更晚一点的时间,都被拿来作为一种高等的养生补品,宣称都能延年益寿,甚至长期服用能长生不老…… 当然,具体效果怎样这在后世都有明证,不过现在么,王允其实献给董卓金丹也是蛮心疼的,是不是葛天师亲自炼丹这一点另说,但是这一个玉葫芦加上里面五六十粒金丹,如果在市面上至少价值万金…… 在汉代,想咳点药还真不是谁都能咳得起的。 献丹之后,王允看董卓也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心知肚明的早早告辞出来,留给董卓更多的时间去试验金丹的疗效了…… 服用五石散又或是九转金丹都要有一定的具体规矩和步骤,并不是随便吃的。 五石散和金丹一样,都属于极度燥热的东西,吃到肚子里会立刻造成人体的内热,需要一整套极其细微而繁琐的程序,将药中的毒性和热力发散出去,即所谓“散发”。 首先,一定不能静卧,必须走路,若是偷懒躺下,就有性命危险,所以以大步快走最佳,称之为“行散”,必须疾步行走到出一身汗方好,正所谓敞胸露怀,大袖飘飘,宛如仙人之态…… 除了走路,饮食着装上,也要格外注意。服五石散此类丹药后,因人的皮肤不但燥热,而且异常敏感,所以要穿薄而宽大、未浆洗的软旧衣,不能穿厚实,或者未脱浆的新衣,以免不能散热和衣服摩擦皮肤,导致不适。 另外,服药后还要用冷水浴来将药的毒性和热力散发掉——“寒衣、寒饮、寒食、寒卧,极寒益善”,若是能冻出肺炎来,那散发肯定得好…… 但是有一样例外,一定要喝热酒,而且酒还要好、醇,普通劣酒绝对不可饮用,并且在服丹之后,一定要大量吃进冷食,“食不厌多”,帮助行丹发散。 此外还有重要的一项副作用,会使人神经进入高度亢奋期,加上皮肤又变得极度敏感,所以…… 反正王允吃过几次,那真是超强持久,不过事后就…… 俗话说花钱消灾,王允献了丹,虽说真心肉痛,但也算顺利完成了他的预定目的,一是平复了董卓可能会对他的怒气,二是利用此物的功效将董卓彻底拉向欲望的深渊…… 有那个男人不希望自己雄风八面金枪不倒,况且董卓现在新纳了那么多歌姬美女,还有那么多洞口期待填满的时候? ****************** 袁隗愤怒的在袁府大厅内重重敲击着拐杖,周遭的下人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实在躲不开的就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像个鹌鹑似的,期望袁隗的怒火不要发泄到自己身上。 原来洛阳街头关于董卓的谣言被李儒硬生生给掐住了之后,现在又开始流传出一个新的谣言,但是这个谣言的对象却不是董卓,而是袁隗。 知道么?袁隗一家子三公都是花钱买的—— 哦哦,不是说袁家博学多才才被举荐的么? 你也不想想汉灵帝是个什么样的人,没钱能当官么? 嗯嗯,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 知道么?其实大将军是死于袁家之手—— 哦哦,不是说被张让砍死的么? 你也不想想张让杀何进有什么好处,况且当时袁家二子都在场,据说有意拖延…… 嗯嗯,这样看来确实有几分嫌疑…… 知道么?废帝其实是袁隗的意思—— 哦哦,不是董卓主张废帝的么? 你也不想想董卓原本还是袁隗提拔的,能不听袁隗的话,袁隗若是不愿,董卓敢废帝么? 嗯嗯,这么一想好像也可以说的通…… …… 比起之前董卓那个文采飞扬的歌谣,如今的的谣言更朴实更直入人心,更通俗易懂,有理有据,关键是老百姓最喜欢就是这种高层的八卦,几乎一夜之间就吹遍了洛阳城…… 袁隗这两天进出的时候老是觉得周遭的人眼神怪怪的,起初真还没注意,后来是府内的管家告知说街道坊内有关于袁家的流言了,袁隗才派人去查探,结果一查之下,却差点气出病来。 关键是这些谣言都似是而非,每一条都有些真实的部分,比如像汉灵帝确实贪财,何进确实让袁家二子护卫,袁隗确实提拔过董卓…… 董卓方面的巡逻的西凉兵听见有关于董卓的流言就凶神恶煞的动手抓人,但是听见袁家的言论就跟没听见一样,眼皮都不眨一下径直离开…… 袁隗心知肚明就是董卓搞得鬼,或者更明确一些是董卓手下的李儒折腾出来的,但想反驳都不知道如何下手,只能是自己在府内大发雷霆。 况且在朝廷上,董卓还给足了袁隗面子,连逃跑的袁术都封了一个后将军,节杖印玺都送到袁府上来了,还一路大鸣大放的闹得满城皆知,搞得现在袁隗想跟别人讲是董卓方面造的谣都不见得有人相信。 ——哈,你袁家两个儿子这官越弃越大啊,一个渤海太守一个后将军,你说啥?董卓在对付你?那董卓怎么不来对付对付我家的那两个没出息的犬子呢?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袁隗愤恨的想着,心道,你李儒以为老夫就会如此屈服么?如今在洛阳城看来是不好传了,但还可以在洛阳之外啊,既然那几个人都迫之下跑去阳城,就不妨让他们从阳城开始散布言论,看你李儒管得了一城,还能管得了天下不成? 第六十六章 气节 此日,蔡邕端坐于偏厅之内,面前摆好了笔墨,却没有提起笔来,若有所思。 常言说,人老了,陪伴的往往就剩下了回忆,蔡邕也不例外,他在回想他这一生走过的风雨历程。 蔡邕他这一生也是波澜起伏。 第一次是在汉恒帝时期,征辟他出仕,蔡邕觉得当时宦官把持朝政太过昏暗,于是走到半路上装病,又返回家中; 第二次当官是受为官清廉的桥玄举荐,担任掾属,受到桥玄的厚待,后出任河平县长,又被召拜为郎中,在东观校书,升任议郎,著名的熹平石经就是在那个时期所作。 但毕竟因年轻,政治斗争的经验不足,错误的估计了汉灵帝所展示出来中兴的表现。当时汉灵帝因为天灾频繁,心中不安,找到蔡邕让他针对朝政畅所欲言无需顾忌,结果蔡邕信以为真,结结实实写了针对时弊的文章呈上,结果被中常侍曹节所怨恨,诬告蔡邕,导致蔡邕被流放到朔方,也就是并州北部临近鲜卑一带的苦寒之地…… 幸好后来遇到汉灵帝大赦天下,蔡邕才得以赦免,随后蔡邕流浪江湖,在多处地方均有居住过,在江南吴地居住了很长时间后才再次被朝廷征召,重新回到了洛阳城…… 因自己年轻时秉直性格吃过不少的亏,但是这颗赤诚之心,虽是历经风雨,却一直未曾改变,难道到了临老,却要改了么? 蔡邕笑了一笑,拿起墨块,细细研磨起来,随后提起笔,运笔如飞写下了一行字。 斐潜跟着蔡府管家来的时候,刚巧就看见这一幕。 见斐潜到了,蔡邕放下笔,示意斐潜坐下。 蔡邕看着眼前的这个弟子,虽说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却感觉为人亲和,待人温雅有度,这和他自己的脾气很合拍,甚至在某些方面比起年轻的自己来,做的还要更好一些,认识道理又懂得变通,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当然如果在文学方面的学问上能再精进一些就更佳了。 蔡邕待斐潜坐下,问道:“左传可通诵否?” 斐潜要起身回答,被蔡邕所制止,便说道:“已可通诵。”——通读朗诵是学习一本书的基本要求,可以通读标准只是对书中文字可以懂得其意即可,因此蔡邕这个要求真心不算高。 蔡邕点点头,说道:“夫左传,一可观史识今,二则包罗万象,三有处世之道,汝诵读之余需仔细体会。” 斐潜点头称是。 蔡邕接着说道:“汝前几日言及重耳之事,虽所言不差,但老夫已是垂垂,实不想再受野人之土,沃盥之水尔!” 斐潜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蔡邕蔡老头子的意思是不想走了? 蔡邕说的“野人之土,沃盥之水”是重耳在逃亡过程中发生的两件事情,一件是当时重耳逃到了卫国的五鹿地区,没找到食物,于是便向在荒地里开垦的农夫求取食物,结果农夫没有拿食物给他而是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说:“要食物没有,若是你要吃便吃这个吧……” 第二件事情是重耳逃到秦国的时候,秦穆公把五个女子送给重耳作姬妾,秦穆公的女儿怀嬴也在其中,有一次,怀嬴捧着盛水的器具让重耳洗手,重耳洗完便很随意的挥手让怀嬴走开。 结果秦穆公的女儿怀赢生气了,说:“秦国和晋国是同等的大国,既如此,你把我当成下人了么?为什么做这种轻率动作,是不是瞧不起我?”寄人篱下的重耳于是害怕了,便脱去衣服把自己关起来向秦穆公表示谢罪。 蔡邕年轻的时候因为直言时弊得罪过宦官曹节,被曹节设计陷害,从一个朝廷高官变成一个阶下囚,导致流亡在外长达十二年的时间。这十二年间蔡邕虽然说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但是也算是饱经苦难,确确实实尝够了人间冷暖,这种逃亡的生活对于他而言实在不想再品尝第二次…… 虽说现在名满天下,出逃未必会再如之前年轻时那么苦,但毕竟人老了,已经是没有那个精力再去奔波了…… 斐潜还想再劝劝,刚张开口,就被蔡邕制止了。 蔡邕将书桌之上方才写下的字拿给了斐潜,示意让斐潜看看。 斐潜接过,只见纸上龙飞凤舞的写了一行字:“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这个是什么意思?斐潜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蔡邕见状笑笑,问道:“子渊,汉书可有读否?”——汉书是后来蔡琰给斐潜额外增加的课外读物,当然这些课外读物除了汉书,还有其他一大批书…… “略有读些。”斐潜回答道,心中想着,为何蔡邕蔡老头子突然问到汉书? 忽然之间斐潜想起来了,怪不得蔡邕问汉书,原来此句是出自汉书,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出名的人物——苏武。 汉武帝时期汉朝不断讨伐匈奴,关系恶劣,到了天汉元年,且鞮侯单于即位,刚即位的他害怕受到汉朝攻击,于是便对汉朝缓和起来,送还了之前被匈奴扣押的汉使。武帝为了赞许单于的行为,于是遣苏武以中郎将的身份,持节护送扣留在汉的一些匈奴使者回国,并赠送单于礼物,以答谢单于。 但是苏武到了匈奴之处,发现匈奴并不是服软,而仅是一时的缓兵之计,正巧匈奴内部不和,于是就利用这个机会刺杀单于,可惜失败被抓,然后拒不肯投降,被单于放逐到北海牧羊。 而和当时苏武同样担任侍中的李陵,却没有这样的骨气,投降了匈奴,后来苏武归还汉朝的时候李陵前去送别,写下了这四句“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隤。” 李陵的意思就是当初我也是走过万里行程,穿越了沙漠,为汉朝君王带兵奋战匈奴。结果兵败归路被断绝,刀箭毁坏,兵士们也全部死亡,无奈之下投降,到现在我的名声已堕落败坏了…… 这是李陵为自己投降开脱,也是对苏武的骨气所佩服,故而所作的发自内心感慨的诗歌。 蔡邕写这四句话的意思绝对不是要称赞李陵,而是为了表示自己也要想苏武一样,保全风骨和气节…… 斐潜不由得急了,蔡邕蔡老头子,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悲剧会再次上演? 到底我要怎样拯救你啊,蔡邕蔡老头子? 又要如何救你啊,蔡琰蔡昭姬? 第六十七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斐潜还待再劝劝蔡邕,却被蔡邕所制止。 蔡邕说道:“汝未受汉粟,吾却享汉禄。为人臣,忠君事,无需再劝。”——蔡邕的意思说是斐潜没有拿过国家俸禄,而自己却拿着国家的钱粮,所以作为臣子必须要忠于君主…… 的确,作为汉代预备役郎官是没有什么俸禄的,斐潜因为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授予实职,所以至今没有领过什么俸禄。 蔡邕菜老头子的思想很朴实,拿人钱财为人销灾,既然是国家大员,拿了汉朝的俸禄,就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安危,该担当的时候就需要担当起来,否则就违背了一直以来的内心所遵循的信念。 蔡邕未必不知道留下来有风险,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做,否则就算是一时留得性命却是一生内心的不安,就像他方才所举的苏武和李陵的例子一样。 同样是汉武帝时期的侍中,苏武坚持自己的信念,而李陵却在困难的局面下放弃了,不能说这两个人谁一定对一定错,只不过从最后李陵的诗歌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来看,其实李陵投降之后虽然是活下来了,但也很痛苦。 蔡邕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心,哪怕是因此承受风险。 斐潜几次想张口,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让一个如此正直的老人,去违背他追寻了一生的信念? 蔡邕看着斐潜,和蔼的笑笑,从书桌上拿起两封书信,递给了斐潜。 “此是?”斐潜有些疑惑,为什么给我这两封书信? “汝尚有大好年华,无需陪吾在此枯守。吾早年与庞尚长、刘景升有旧,汝若至荆襄,可将此书信呈上。”蔡邕就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道,“北洛阳太学,南荆襄鹿门,此去不妨至鹿门与有德长者多多请教,与同龄俊才相互促进。汝需知学问之道,不进则退,虽说为师无法时时督促,但也不可懈怠,知否?” 斐潜离席而拜,郑重承诺。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一两封书信,更是护身符,只要是拿出来,就连荆州大佬刘表刘景升多少都会看在蔡邕颜面上给予一些关照,蔡邕蔡老头子是用自己的名声为斐潜铺路啊! 没想到蔡邕不仅考虑斐潜的安危,就连离开洛阳后如何在学问上继续前进这一点都考虑到了,作为老师做到如此的地步,让斐潜真是颇为感动。 在后世别说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师了,有时候连有血缘关系的亲戚有了事情都不一定会帮忙…… 蔡邕又说道:“汝且去吧,近日即可动身。为师此处,无需牵挂,就不与汝送行了。”说完又叫来管家,让管家带着斐潜去和蔡琰道别。 斐潜见蔡邕确实是已经态度坚决,也不给自己再说什么话的机会,也只能在心中叹息一声,对着蔡邕深深叩首,大礼参拜。 不谈其他,单单是蔡邕能在自己未来有风险的情况下,仍然为弟子斐潜考虑,连下一步的去向已经是做了最好的安排,这份恩情值得让人尊敬,所以斐潜行这个大礼是做的诚心实意。 蔡邕也没有躲避,坐在那里安受了斐潜的大礼,点点头,微微笑着,让斐潜跟着管家去和蔡琰道别。 快走到书房的时候,斐潜远远看见蔡琰好像要准备抚琴,于是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再上前而是静静聆听。 蔡琰穿了一条绿萝裙,外罩一件鹅黄的外襦,不着脂粉,却现天然。下午的阳光从窗外斜斜的映照进来,仿佛是在蔡琰身边萦绕出丝丝的毫光。蔡琰长长的青丝略有几缕被微风拂起,在阳光中飘动宛如跳跃的精灵,在轻快的舞蹈。 蔡琰白如羊脂的纤纤玉手轻轻拨动了琴弦,跳动的音符在那如同纷飞的蝴蝶一般的在指尖翩翩起舞…… 斐潜闭上眼,全心全意的在听。 纷飞跳跃的琴音就像山林间清晨时鸟雀在对着太阳歌唱。天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和熙的阳光将林间的浓雾渐渐的拂开…… 在斐潜那眼前仿佛展开了一一幅生动的画卷——这是一个不大的山村,错落有致的散布着几户人家。伴随着太阳升起,家家户户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许许多多的音符加了进来,仿佛是伴随着袅袅的炊烟,人声渐渐响起,欢笑的声音,儿童的嬉闹,牛羊的鸣叫…… 忽然有一个跳跃而欢快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个活泼的小女孩,走出了小院,在一旁的路边采摘五颜六色的野花…… 小女孩拿着一捧采来的野花,蹦蹦跳跳的穿过了树林,小鸟在林间树杈上歌唱,彩蝶在身边纷飞,小女孩一路没有停留,拿着花爬上了一个小山坡,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山风在身旁吹起,差点将小女孩手上拿着的花吹走…… 小女孩小心翼翼保护着花,来到了山坡上的一户人家处,叩响了门扉叫门,等了许久,却是无人回应…… 小女孩慌张起来,绕过了房屋,来到山后,山下一条小路向远方蜿蜒而去。小女孩放眼望去,却见到在山路的尽头,有个人影在越走越远… 小女孩大声的呼喊,高高举起手上的野花奋力的摇晃,希望能让远行的人影听见她的声音,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人影却越走越远,越变越小…… 琴音渐渐微弱,仿佛是小女孩喊累了,喊哑了,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手中的野花花瓣片片散落,从山坡顶上如雪花一般飘荡而下…… 琴音逐渐零散,蔡琰用柔荑在琴上挑起的单个音符,仿佛那一片一片被吹落的花瓣,被风卷起,在空中飘飘荡荡,不知道会去往何方…… 一曲终了,斐潜睁开双眼,却看到蔡琰也在此刻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交织缠绕在一起…… 就像儿时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样,天真烂漫,纯真诚挚,两小无猜,但无奈相识不久却要相分…… 斐潜沉默良久,却无言,只是缓缓的正了正衣冠,对着蔡琰郑重的拱手,深深的一揖。 蔡琰也离席而起,对着斐潜盈盈下拜。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讲,却仿佛将千言万语都化成了这一揖和一拜…… 第六十八章 再会吕布 当斐潜离开蔡府的时候,还有些神情恍惚。 前几日还在为如何离开洛阳烦恼,现在虽说是出乎意料的得到了蔡邕的推荐信,也就是意味着可以非常顺利的离开洛阳,但着心中的感觉却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般。 太人小言微了。 就像后世遭受了各种不平,回家之后灌下一瓶二锅头,两瓶青岛,三瓶雪津,然后肆无忌惮的大发牢骚也罢,跳脚大骂也罢,可惜也仅此而已,无人理会,也找不到人理会…… 和蔡邕蔡琰一五一十讲将来他们两人遭受的命运? 先别说蔡邕蔡琰二人会不会相信,首先就有一个问题斐潜无法解决,这些事情你是从何而知的? 预感? 先知? 托梦? 神授? 别开玩笑了,这些东西没拿出真凭实据来谁会信? 但是自己就这样走了,什么也不做,实在是心神难安。不说蔡琰,单单蔡邕真的是把斐潜当成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纵然是身处危险当中却仍然为斐潜考虑,为其铺路。刘景升和庞尚长,以这两人目前的能力,任意一个都可以保证让一个普通人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生活无忧,因此这份恩情真是难以回报。 斐潜想了想,觉得自己真不能就这样走了,至少在走之前,看看自己能帮忙蔡邕蔡琰做点什么。 于是斐潜仔细盘算了一下,便到市坊上买了两坛好酒,让店铺里的脚力担着,一起到了吕布府上。 吕布刚好在家,听闻斐潜来了,便出门相迎,看见斐潜叫人担来的两坛好酒,颇有些不悦,说道:“子渊是嫌弃我这的酒不好么?竟还要买酒来?” 斐潜笑笑,说道:“非也,这两坛那比得上温侯家的酒啊,只是我这几天就要离开洛阳,不知何时才能和温侯再见,特此来和温侯共谋一醉,怕酒不够喝,就多买了两坛而已。” “什么?不是好好的么,为何要走?”吕布一听,顿时将两坛酒的事情扔到一边去了,一把拉住斐潜,急急问道。 “我师傅说我书读得再多也是死读书,需要多去看看大汉疆土人文,了解一下民生,所以让我出去游学一番。”——当然不能和吕布实话实说,因此斐潜眼皮都不眨一下,抬出蔡邕这光面堂皇的招牌来。 “这样啊……”吕布点点头,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短时间游历过,因此也知道文人是由游学的风俗,“如此一来,今天就一醉方休吧,就当是为子渊践行了!” 吕布扯着斐潜就往里走,一边高声喊着让下人们去准备酒菜,一边嚷嚷着要人去找张辽和高顺,直说什么今天怎样也要喝到横着躺到才能罢休…… 看起来吕布是经常喝酒,府内的下人们动作熟练,不大的功夫就摆好了酒宴。 城内的张辽毕竟比较近些,来得比较快,没过多久就到了,一见面也是追问斐潜为何要离开,待听完解释后才算是释怀。 一边的吕布轰走了侍女,说今天是兄弟情谊,闲杂人等少在眼前晃悠,亲自动手倒酒切肉为斐潜践行。 三人一同端起一碗酒,相互敬了一下,便咕咚下了肚。 斐潜问张辽道:“文远,前几日查账可有结果?” 张辽张文远嘿嘿一笑,点了点头,说道:“我正要说这个事情呢,多亏了子渊传授的妙法,我回去一查,竟然查处不下十几次贪腐痕迹,追责到两个椽吏,被我上报之后,当着全营的面……” 张辽做了一个切砍的姿势,然后继续说道:“……如此这帮蠹虫才知道某的厉害!哈哈!”说罢,又是端了一碗酒饮了个干净。 此番张辽张文远确实是出了一口恶气,也算是解决了心头一件烦恼之事,基本上可以说有此一举之后就基本上比较放心,至少这些椽吏蠹虫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不敢再次动什么手脚了。 不是张辽残忍,杀人不眨眼,而是本身汉代的法令虽然比秦代稍微宽松些,但是也宽松不到那里,光是军队这一块,真的是动不动就砍头。 像张辽此次将贪腐的军中椽吏申报后当着全部兵士的面行刑,这个举措在汉代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贪污腐败的椽吏犯下的罪名是叫做“乏军兴”,就是在军队中负责后勤的这一块的人,若是出现贪污腐败或是其他重大失误导致军队的物质短少,有确凿实据的,就可以按照军队法令,处以极刑,而且还不是简单砍头,而是腰斩。 砍头就一下子,腰斩的一时半会还死不干净,总要痛苦哀嚎一段时间,这样才能给那些动手脚的官吏更大的警示。 可惜这种做法到了后世,被一些所谓的砖家叫兽喷成什么不人道不人权什么什么的,其实反过来想想,若是张辽张文远没能查出来贪腐的椽吏,那么倒霉的将是他自己,轻则丢官免职,重则也是一个死字。 吕布好奇的询问经过,得知详情后也是一拍手,说了一声畅快!像吕布这样主要还是以统兵为主的武人,最烦也是最担心的就是后勤这一块的问题,张辽所经历的事情吕布其实多少也有遇到,所以感同身受。 随即吕布便转过头来看着斐潜,眨巴着眼,一张大脸有些扭捏,好像想说什么却不方便说一样。 斐潜看着好笑,便说道:“温侯可是想学,找文远就是,看我作甚?” 吕布听了大喜,抓住斐潜的肩膀,说道:“贤弟此话当真?” “这还有假?”斐潜心想,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既然教了张辽张文远的四柱查账法,也不差多教吕布一个。 其实斐潜并不清楚,这种技术在汉代还是比较先进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秘而不传,除非是弟子和自己的亲人。 因此张辽张文远在学会了之后才说的非斐潜同意绝不轻传,就算吕布想学也要先经过斐潜的点头才行。 吕布高兴得大笑,拍着斐潜的肩膀,差点没把斐潜拍到地面上去…… 此时高顺才从城外刚刚赶到,一进来就看见眼前的一幕,又听三个人笑成一团,便好奇的问道:“呃,你们这是?不是为子渊送行么?”送行酒不都是愁云惨淡的样子么,怎能笑成这样,完全颠覆了高顺的三观…… 第六十九章 陷阵高顺 这可是陷阵营的高顺啊! 这可是号称七百勇士的三国时期的斯巴达啊! 斐潜连忙找人去拿纸笔,吕布和张辽似乎已经乐见此幕,也都是笑呵呵的催促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高顺赶快签个名…… 等高顺签完名,落座后问起刚才的事情,吕布乐呵呵的说了一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高顺一听,也是十分心动,可惜和斐潜也算才刚刚见面,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只得将目光投向了张辽。 张辽和高顺毕竟是长时间并肩作战的伙伴,看到高顺的眼神的时候,张辽就知道高顺是什么意思,便想了一想,便端起一碗酒向斐潜说道:“某常年于军伍之中,深受算术其苦,之前兵甲都是同乡子弟,就算有些许纰漏,也都能体谅理解,现如今手下士兵人员繁杂,这钱粮之数稍有不慎短了数量是小,却让兵甲无粮可用却是大罪……” 吕布也是深有感触,毕竟在并州是饿过肚子过来的,也说道:“贤弟此法既可让军中书吏不敢下手,更能让统兵将领能清晰知晓军中粮草等等一干器械的存余,方便提前打算,真乃不可多得的绝佳之法。” 高顺听张辽和吕布这样一讲,心中就更加的渴望,但是奈何自己纳于言语,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便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端了一碗酒喝了。 张辽见状就故意大声了些,问高顺道:“伯平为何叹气?可是军中也出现了贪腐蠹虫?”一边说,一边拿眼色示意。 高顺先是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张辽拼命在眨眼,方才明白过来,说道:“啊……是,是啊,某也是正为此而苦恼啊……”说完就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心想,既然都拿出来的做人情了,就何必扭扭捏捏差高顺一个,于是毫不犹豫的就说道:“既如此,就麻烦文远一并传于伯平吧。” 高顺大喜过望,连忙离席叉手拜谢。 斐潜连忙避不受礼,将高顺扶起。 一旁的吕布和张辽也是高兴,也为斐潜的爽快而感到钦佩。 重新落座后,气氛越发热烈,切肉的切肉,布菜的布菜,倒酒的倒酒,斐潜几乎不用动手,面前的桌面上一会儿功夫就堆满了酒菜。 张辽之前掌握了就不用说了,吕布和高顺可以说只要学会了四柱核算法,基本上就可以避免军中贪腐事件,并且可以掌握军中钱粮和器械的变化,这对于此时的统兵将领而言,打个比方若用数值来体现的话,不亚于在统率值上增加了十个点。 斐潜见氛围热烈,便端起一碗酒,先敬了吕布一碗,然后说道:“小弟此番游学,心中有一事放心不下,想请各位兄长能够帮忙一二。” 吕布二话没说,立刻拍胸脯,说道:“贤弟只管道来,某定给你办妥了!”——倒也不是吕布说大话,如今吕布封温侯,执金吾,权柄一时无二,一般的事情还真难不倒吕布。 斐潜说道:“如今小弟唯一担心之事便是我师傅。” “蔡邕蔡侍中?” “正是,我师傅年事已高,身边又仅剩独女,家无男丁,若是有什么紧急之事,都不知道要找谁来帮忙……” 吕布笑道:“我还想是何等难事,原来如此,贤弟放心,你师傅就是我师傅,我明日就派几个兵士去你师傅处站岗,有什么烦恼事只管来找某!” 斐潜内心不由得叹息一声,这吕布真没个把门的——还我师傅是你师傅,就算你愿意蔡邕蔡老头子还不愿意呐,还要派两个人去站岗,这是帮忙呢还是软禁啊…… 于是斐潜连忙说道:“不必如此麻烦,只需三位兄长暗中照抚一二,若有事伸手救援即可。” 张辽也反应过来,是啊,没事谁喜欢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往自己家门口一站?便点点头,说道:“蔡侍中书香门第,我等血煞之气冲撞了也是不美,不妨就按子渊所言,多多留意,及时照料也就是了。” 吕布抓抓脑袋,觉得刚才的说法好像是有些不合适的地方,便哈哈大笑:“好,那便按贤弟的意思来办!只要某在,定保蔡侍中周全!” 张辽和高顺也表示让斐潜放心,只要蔡邕蔡侍中有什么事,一定会帮忙。 斐潜见三人都如此说,心中也就略略放下一些来。对蔡邕来说,至少在董卓死之前,安危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至于董卓死后,若是按照历史上来,至少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斐潜可以在这两三年内,再慢慢想些办法就是。 斐潜于是连声道谢,又向三人请酒,算是把此事就这样敲定了,心情便放松了些,忽然想起听说高顺在城外校场练兵,莫非就是在训练那著名的陷阵营?于是转头有些八卦的问高顺道:“伯平兄,这陷阵营的兵士入选标准是什么啊?” 斐潜心想,我既不是询问这陷阵营的具体训练方式,也不是问这陷阵营是如何运作作战的,单就问一个入选标准应该没啥可以保密的吧? 在斐潜印象中,三国里面如果白马义从是弓骑兵第一,先登营是弓弩兵第一,那么陷阵营应该就是重步兵第一了…… 历史上,高顺带着陷阵营好像连刘关张都搞翻过——虽然也有可能是关羽张飞阴沟里翻船了,但是也至少证明一点,高顺这沟也是够深的…… 没想到高顺奇怪的问道:“子渊为何问某?何为陷阵营?某怎么没听说过?” 斐潜“呃”了一声,心中暗想,不会吧,高顺不搞陷阵营还能叫高顺么?现在这个情况,也不知道是根本就没有陷阵营呢,还是暂时还没搞? 不过现在要先把这个坎给绕过去—— 于是斐潜说道:“小弟曾听人言伯平善于练兵,身先士卒,章法严谨,所练兵甲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故人称陷阵营,原来伯平自己还不知道?” “果真有人如此说么?某还真不知道,不过……”高顺若有所思的喃喃念道,“……冲锋陷阵,所向披靡……冲锋……陷阵……” “陷阵,陷阵!”高顺一拍大腿,连声说道,“温侯、文远,若是某择精壮之士着玄甲配以长枪大盾组成一阵,甲坚矛利,定能所向披靡!” “玄甲?”张辽啧啧有声,“玄甲价值不菲,伯平如此一来,恐怕撑不起多少人来吧?” 吕布说道:“若真有此兵,千人足矣,临阵之时,直入中军,定然是人仰马翻,锐不可当……不过,这玄甲再加上大盾,若是长途跋涉,恐为所累啊……” 斐潜随口插了一句嘴:“可以骑马啊——”顿时看到吕布张辽高顺三个眼光刷一下的转了过来,“啊,这个,我只是随便说说……” 吕布点点头,“子渊此言有理,虽说不可策马杀敌,但可临敌下马结阵,一来行进迅速,二来也可保存体力……贤弟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懂兵法……” 我真的只是随口说的,斐潜郁闷的想,该不会这样就是陷阵营的真相了吧…… 第七十章 别了,洛阳城 和吕布张辽高顺三人的一顿酒到最后真的喝得昏天暗地,斐潜都忘了最后是那个先倒那个后倒,反正等他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斐潜原本还打算找一下李儒,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算了,毕竟对李儒有恩的是斐潜的父亲而不是他自己,当李儒将他推荐给蔡邕的时候可以说已经算是还清了人情了,再去未免有些携恩要挟之感。 况且吕布是武人,多少简单一些,李儒那个绕弯子绕的,搞不好反倒是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去郎中属交还了郎官的印绶,从此斐潜从一个预备役朝廷官员,又变回了平头百姓。 家中东西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唯一值钱的就是书了。除了刘洪和蔡邕赠与的书籍以及那残本《齐论》之外,斐潜打了一个包,附上了一封书信,便让福叔送到了斐敏府上。 主家斐敏的那些所谓表姐表妹,斐潜心中真是觉得消受不起。为了减少麻烦,便连见面都不想再去见斐敏一面,反正书信交代得也很清楚,书籍也给了,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就算斐敏再有意见也说不出什么来。 崔家那边也是给了崔厚一封书信,算是辞行了。整体而言崔厚此人也还可以,但是现如今斐潜要远行至荆襄,洛阳即将衰败,留在洛阳的崔家将来会怎样,能不能逃脱董卓的摧残,谁也不知道。所以在书信中斐潜只是说他自己即日动身前往荆襄,兄弟之情铭记于心,将来有缘再见云云。 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容易对这个地方产生感情,一时间要换地方,内心中多少都有些不舍…… 斐潜也是如此,从后世来到东汉,一直就在洛阳城转悠,一转眼一年多过去了,才刚刚熟悉洛阳城就马上要离开了。 别了,洛阳城。 斐潜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缓步走着,细细的看,仿佛要把眼前的这些景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般。 这里是洛阳城…… 这里是汉代最后的荣光…… 这里是刘氏一族最后威严…… 这里是一个朝代最深沉的积淀…… 洛阳城很大气,不仅是街道宽阔,就连房屋楼台也是如此,甚至连街边的商铺的招幡都是如此。 洛阳城很精细,不仅是青砖汉瓦,就连行人衣着也是如此,甚至连一些胡人也努力的学习尽量穿得能和汉人一样。 洛阳城很醇厚,不仅是皇宫宫阙,就连亭观苑寺也是如此,甚至还有圜丘、灵台、辟雍、皇女台等等数不清的人文沉积。 这里才是洛阳,才是汉朝数百年的不断积累的产物,才是在世界上昂首挺胸喊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铁血口号的国度。 你好,洛阳。 我来了。 你好,洛阳。 我走了。 斐潜忽然觉得心好痛,几乎都快落下泪来。 接下来董卓一把大火会将这里焚烧得一干二净,从此再无汉洛阳…… 斐潜此时宁可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些,完全不懂未来,这样他在看到街道路边那嬉戏的儿童,活力的青年,悠闲的老人之时才不会觉得内心愧疚。 这就是一个穿越者要承担的历史之痛么? 为何是我? 为什么不是阿猫阿狗,非得是我啊…… 斐潜回到家中,再次看了看这略显陈旧的小院,这斑驳的院墙,还有那他亲手糊过的木窗,修补过的屋瓦…… “……少郎君,都……都已经收拾妥当了……”福叔说着说着,也哽咽了起来。 “……”斐潜转着头,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说道,“……走吧。” 门外除了两辆马车之外,还有张辽派来一个什长和所属的兵甲。 什长名为张招,辈份上算是张辽的本家晚辈,跟随张辽投军后就成为了张辽的护卫,这一次张辽升任护军校尉后就让其担任了什长一职。 张辽心细,得知斐潜要去荆襄之地后,便找了要去荆襄办的一个小差事,让什长张招去处理,并且刚好可以顺路保护着斐潜。 这样一来斐潜也省下了聘请护卫的费用,而且还更加的安全放心一些。 斐潜一行人出了东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一干人马在路边小亭之处,仔细一看居然是吕布、张辽和高顺,再三人后面一点站着崔厚。 崔厚自觉身价不如当朝的温侯,所以也就简短的说了几句惜别之话,送了斐潜些旅途常用之物,便告辞了,留下更多的时间给吕布三人。 斐潜看着吕布又提着一坛酒过来,不由得哀叹一声:“温侯啊,还喝啊,前两天喝的头疼还没好呐……” 吕布一瞪眼,装做很凶恶的说道:“当然要喝!贤弟你走了,你说让我去找谁喝酒去?” 斐潜一指张辽高顺两人,说道:“温侯你可以找他们两个啊。” 吕布撇了一下嘴,不屑的说道:“找他们两个啊,一个抢我酒喝,一个不爱喝酒,都没意思……” 张辽插话道:“谁让温侯的酒好啊……子渊,此去一路不甚太平,还需小心些。”说完了又去交代什长张招,让他务必保护好斐潜云云。 高顺倒是没说什么话,只是将倒好的酒递到斐潜面前—— 斐潜一看,得,这个高顺是个行动派,便接过酒碗,和吕布、张辽、高顺三人一饮而尽。 行了,这送行酒也喝了,心意也收了,斐潜郑重的一一向三人行礼致谢道別。 斐潜其实此刻在内心中还希望有个人能来,结果没有…… 临行在即,此时此刻,内心复杂的心情难以自己,斐潜不由得高歌: “洛阳城东路, 寒风尘飞扬。 友人提酒送, 依依述衷肠。 秋叶自零落, 白露变为霜。 且去万千里, 此情心中藏。 但愿人长久, 相离不相忘。 待到春日暖, 再来醉花香。” 斐潜对吕布三人拱了拱手,再次回首深深的看了一眼洛阳城,仿佛将此城,包括这城里的人,都烙印在心一般,便转头踏上了旅程,渐渐远去了…… 蔡府之内,蔡邕听着后院的琴音有些纷乱,不由得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第七十一章 汉代的基石 汉代水土保持的十分完美,至少没有像后世一般到处都是被砍伐的树林和无人入驻又不知道作何用途空旷的商业工业区。 不过这样的原生态颇有些让斐潜不适应。 在官道上也还好,只要离开官道二百步左右,基本上就是杂草丛生。幸好按照汉代官道标准,道路需至少一丈宽,所以不能修建在密林中间,大都选择了一些宽阔地面,否则这山高林密的,斐潜真担心有什么人扑腾一下跳出来,大吼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载什么的…… 刚离开洛阳的时候,人流还多一些,来往的车马有时候还会堵到一起。 可是伴随着逐渐的远离,路程的增加,人和车马就逐渐的减少了,有时候大半天都碰不到一个。 官道路中铺的是青石板,是由官方政府专门有人负责修缮,因此虽说不是太平整,但是比起旁边的泥地来说就好的太多了。 洛阳身处中原腹地,官道两侧大部分的地方都开垦成为了田地,种植着以麦、粟为主的农作物,此时已是深秋,基本上都已经收割完毕了,田中剩下一些光秃秃的麦秆头之类的东西。 斐潜实在是坐得久了,便下了车,跟着车步行一段,全身实在被震的够呛。 汉代没有橡胶,木质的马车车轮为了加固,也为了防止磨损,还特地在边上钉了一圈铁片,这样的车轮在石头板上滚起来的时候,车厢里面的人那酸爽—— 靠近洛阳还好,毕竟是国都,道路平整,虽说有些震动,但还是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离了远了,就只能是呵呵了。 富贵人家会在车厢中铺垫一些毛皮之类的东西来减少旅途的震动痛苦,但是斐潜还没有奢侈到那种地步,只是选择了大多数人用的棉麻布,所以虽然会减轻一些,但也有限,坐久了真是震得难受。 斐潜一边走,一边看着道路两旁的农田,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头向张招问道:“这田地一般亩产多少啊?” 张招看了看,说道:“斐郎君,这里我不大清楚,我只是知道在我家乡,一亩地一年到头差不多就是三石粟,好一点年份的话多一些,差的话有时候只能收一石多。” 三石啊,斐潜盘算了一下,真心不算多。 汉代计量非常复杂,光石就有分大石和小石,还有其他的计量单位比如像什么钟,釜,斛,斗,合,升…… 还有因为汉代朝廷还未意识到计量单位的不同会造成各种麻烦,也没有要求各地统一制作计量器具,导致在计算上极度的不精确,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估计值。 比如张招所说的石,斐潜猜测应该说的是军中计算的石,这样折算一下,大概亩产3石左右换算成后世的概念,就是在270市斤到280市斤这个范围。 而这个280斤也就是3石的产量真的是非常的少。 举个例子说明一下,据斐潜所知,朝廷在计算口粮是这样的,分成大男,大女,使男,使女,未使男和未使女——大,就是长大的意思,而古代长大成年是按16岁(含)以上的;使,就是可以使唤着用了,指6岁至15岁;未使,就是光吃饭用不上,是指6岁以下。 大男是壮劳力,月食大石1石8斗; 大女和使男第二档,月食1大石3斗; 使女和未使男第三档,月食大石1石; 最后一档未使女,月食大石7斗。 按照平均每户人口三代同堂,每代2人,即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儿子女儿这样来算,一个家庭一个月就要吃掉9石,也就是3亩地一年的产出,一年的口粮就要36亩地才够。 再加上租,赋,征,调等各种杂费,那么一个汉代农民不破产最基础的保证就是要至少有进50亩的田地。 而且还只是吃,不包括其他东西,还不能生病…… 斐潜摇摇头,不管古代后世,这个病啊,始终都是最基础最下层百姓心中最可怕和恐惧的东西—— 但是越是基础的,下层的民众又是最容易生病的…… 走了一段路,斐潜看到远处有一个农夫在翻耕土地,便与张招说了一声,自己上前去向正在劳作的农夫拱了拱手,问道:“这位老丈,小子有一事请教,不知此地产如何?” 耕地的农夫直起腰来,看斐潜一身穿着,又看到斐潜身后张招等人护卫,就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弟子出来查访民情来了,便很客气的说道:“不敢当个请字。此地算是上亩,今年年景也还算可以,收了4石粟米呢。” 老农裂开嘴笑了笑,显然对于今年的产出比较满意。 斐潜又指了指远处的田地,问道:“那附近的地都是这样的么?” 老农摇摇头,说道:“那要看地,上田产的多,若是那劣田……”老农指了指靠近山脚下一片区域,“郎君你看,那边是新开的荒地,今年才是初耕,山上又没有水,全靠人力,一亩能收个一石也就极好了。” 斐潜从怀里掏出了几文汉五铢,向老农拱手致谢,将钱币递上。 老农连声道谢,伸手接又怕弄脏了斐潜的手,便拿自己身上穿的短襦垫着,方才接过斐潜的钱。 斐潜回到马车上,继续赶路,没说什么话,但是心中却像沸腾的开水一般,各种思绪不断的冒出来…… 其实那个老农就好似如今汉代的最底层的基石,可是不出门不知道现在这基石这么惨,方才那个老农还算过得可以,但是那些遇上天灾的呢?无田可种的呢?家中若是有人生病的呢? 怪不得前一阵子黄巾之乱的时候,张角三兄弟动不动就能鼓动成千上万的农民起义…… 如果都能吃的饱穿的暖,谁会干着造反的买卖? 每个王朝到了后期都是逼的最基础的最底层的人活不下去了,自然就反了,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只要是满足了最低生活的要求,这些淳朴的民众自然就会拥护你,跟随着你,所谓的民心自然而然就产生了。 斐潜琢磨一下,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比较棘手,现今大部分土地在东汉两百年间,经过不断的兼并重组,绝大多数已经是落入了世家士族的手里,比如陈留卫家、弘农杨家、徐州糜家等等,而要动这些士族世家的土地,就意味要断这些人的财富之根,必然会遭致剧烈的反抗…… 还有就是提升生产力来暂时缓解一段时间? 又或是引进新的高产量的物种? 斐潜仰望天空,汉代的天清蓝亮澈,白云朵朵,十分的养眼。 若是要改变在这个美丽的天空底下,生活的这些人的未来命运,还是要从最基础的东西做起啊…… 第七十二章 汉代基层官吏(元旦加更) 走了一天,到了下午时分,已是有些人困马乏。 张招派人先行去前头探路,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回报说前头三里处有一个驿站,可供歇脚,于是斐潜在内的一行人顿时来了些精神,加快速度往前赶去。 驿站是古代作用于传递消息,接待官员,以及修补维护官道等等职能为一身的小型基层管理中心。 一般驿站都设有歇息住宿的区域,方便往来的官员又或是传令快马等人员的落脚和换乘马匹。正常来说驿站都会设有一些兵士,维护驿站治安,所以正常来说到了驿站也就进入了军事保护区域,一些毛贼什么的也就没这个胆子摸过来偷窃抢劫了,比起荒郊野外安全许多。 不过等斐潜一行人赶到了驿站的时候,张招先行过去交涉,不久便怏怏的回来了,说道:“此处竟然是个私驿!” 私驿就是私人开的,经过官府备案,算是另外一种官驿的补充。 最早在秦代时就非常注重军事情报的传递,到了汉代,就“改邮为置”,即改人力步行递送为骑马快递,并规定“三十里一驿”,传递区间由春秋战国末时的25公里扩大为150公里。 后来又觉得传递军情公文略显的单一,便为了满足国家管理的需要,还逐步将驿站改造成为兼有迎送过往官员和专使职能的机构,甚至像临近洛阳的大驿站还有接待外宾使者的功能。 不过因为国力费用就那么一些,那都要用,而且在东汉时期灾害频发,为全国范围内驿站都保证正常运转,原先均为官制的驿站,也逐渐允许一些当地名望较好的,家境较为富裕的本地人员参与设立和管理。 像这次斐潜遇上的这个就是私驿。 官驿像张招这样有公务在身的,就可以免费饮食和歇息,但是私驿就有些不同,毕竟是属于自负盈亏的,所以正常来说除了一些可以拿去官府报销的大官员或是重要开支,像张招这样的小官小吏不管是什么原因,要住宿吃饭,就要自掏腰包了。 在并州那个穷地方过来的张招,自然是精打细算过惯了穷日子,对于可以吃官家饭的变成了要掏腰包,自然有些不爽。 斐潜笑笑,说道:“无妨,眼看日头就要落山,赶去下一个驿站也是来不及,不如就此歇脚也罢。”于是便让福叔去替大家一并交了钱。 反正钱财这个东西,斐潜虽然不多,但托了崔厚的福,也还是有一些。那日崔厚临别之时,因为吕布张辽高顺三人在后面等着,所以崔厚当时也没有多说,只是说了给斐潜备了一些路途用品,结果等斐潜出发了一看,除了一些常用物品外,崔厚还特意备了一些小小的银豆子和金叶子。 不得不说崔厚毕竟是经商之人,心还是细。五铢铜钱虽然最好用,但毕竟笨重,而出门在外,若是携带大块金银,一是容易惹人眼红招来祸事,二是真要用的时候一些小店根本找不开…… 就像后世带张一百万的支票去吃串串,吃完拿支票付钱,串串店的老板估计想拿竹签扎人的心都有了…… 所以相对小额一些的银豆子和金叶子就是最佳的外出旅行必备。 有钱自然好说话,一会儿功夫就将车辆人马安顿好了,驿站内的驿长眼睛贼得很,看出钱是由斐潜出的,还特意上前招呼了一下。 汉代的驿长其实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算是基层干部吧,手底下也管理着十几号的人手。 比如最早的时候刘邦就当过亭长,那时驿站还不发达,只是五里设一邮,十里设一亭,而现在是三十里设一驿,这么算的话,驿站的驿长还比刘邦当时的官职还要大些。 还没等斐潜和驿长说上话,忽然张招那边有几个士兵就在吵闹了。 原来斐潜让福叔付过银钱后,这些兵士以为至少可以吃个饱饭,却没想到就上了一盆粟饭和麦饭,狼吞虎咽吃完了想添加时却被告知要再加钱。 这几个兵士哪里肯干,况且他们看见福叔明明白白给了三颗银豆子,若是在洛阳都可以吃上一顿不错的酒席了,那像在此既没有肉也没有酒,就粟饭和麦饭都不能管饱,于是认为是驿站方面在坑人,方闹腾起来。 见此情况,驿站的驿长连声叫屈起来,还将粟饭和麦饭的盆子敲的当当响,说这一盆子有多大,还说所用的粟和麦都是精心挑选的,是精制过不含糠壳,要一石粗粟米只能做六斗精粟云云…… 斐潜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在三国也遇上了“大虾事件”。不过驿站的驿长有一点说的没错,就是普通百姓吃粟饭麦饭时,大都不舍得将壳清除得非常干净,往往都是混杂着吃的,所以精粟和精麦是比较贵一些。 不过再怎样也用不了那么多银钱就是了,何况现在秋收刚过,正是粮价最贱的时候,若是等来年春天那个时间这价格也才差不多。 斐潜觉得没什么必要为了几盆饭而争吵,因此说道:“我倒是何事,既如此,就按价再上两盆饭就是。” 然后转头问这些兵士,再加两盆饭够不够。 一桌子兵士七嘴八舌的连声说道足够了,还有人说只要一盆就好,斐潜笑笑,说无妨,近日幸苦,多吃一些才有气力。 不过也不能让驿站的驿长觉得自己这些人好坑钱,便问清楚了驿站的驿长,每一个项目是多少钱,还有什么要花费的—— 驿站的驿长显然是老油子一个,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晚饭钱,次日的早饭钱,喂马的水草钱,半夜给马加料的钱,几个人的住宿钱,若是要驿站的兵士帮忙值夜看守物品还需要值夜钱…… 驿站的驿长笑眯眯的,叽里咕噜掰着手指头说了一堆,看着斐潜听得有些发呆的样子,得意洋洋的心想就你这样我见识得多了,就算你问清楚又能如何,还不是被我绕晕了,等到明日结帐的时候我再多算几个,想必你也算不出来…… 没想到斐潜心算了一会儿却让福叔取来了纸笔,将驿站的驿长所说的每一项目费用罗列其上,然后将最后的结果写了下来,对着驿站的驿长说道:“驿长你来看,按你方才所说,如此一来是二千七百三十六文钱,方才是给你了三两银豆,按如今官价兑银是950文一两,因此你还需找回我一百一十四文才是。” “啊!什么?!”驿站的驿长接过纸张,急急盘算,算得满头大汗,核算了半天,才一脸颓然的说道,“郎君所算无误……”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既然如此,剩下的就暂时寄在柜上,待明日若是让我等觉得满意了,说不定就赏给你了……” “啊!是!郎君请放心,我这肯定包君满意……”驿站的驿长一边擦汗一边低头哈腰的说道,一转脸看见在一旁看热闹的伙计,立时眼瞪了过去,“你个懒货,还不赶快去烧些热水,让几位贵客待会可以梳洗解乏……” 第七十三章 夜话 驿站的驿长在见识过斐潜的算术技能后,便老实许多,也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便恭恭敬敬的让人带领着斐潜回房歇息。 斐潜随意洗漱了一下,躺到榻上,辗转反复,却怎样也睡不着。 白天里面的老农所说事项的还是很让他烦恼,汉代亩产量太少了,这样的生产力怎么可能支撑起军队的需求? 汉代植物油偏少,动物油稀缺,每个人日常消耗的能量基本上全部要依靠碳水化合物供应,这样一来对于普通粮食的需求量很大,就算是一日两餐,要养活一只常备军队消耗也是很惊人的。 比如说今天的饭菜价格是比较贵一些,但是若是到了明年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价格也就差不多了,若是再遇上灾年,这饭菜的价格还要再往上翻上一番,如此一来,庞大的开支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值…… 这还是光光吃饭,还有兵械,甲铠,弓箭等消耗品,还有士兵每个人的月饷…… 这样下来,用花钱如流水都无法形容养活一直军队所需要消耗的钱财了…… 而三国时期,有多少军队是在不断征战?就从明年开始计算,一直到最后归于司马,至少打了有三十年以上…… 这段时间不光死的是士兵,还有多少平头百姓无辜死去? 不说其他,光曹操在徐州至少杀掉了多少无辜百姓?二十万?三十万?直接导致多少田产颗粒无收? 再加上东汉末年天气变化异常,天灾频繁…… 斐潜只觉得浑身发冷,实在是无法入眠,便干脆起身穿了衣服,开了房门出来走走。 没想到走没多远却碰见了张招,便问道:“张什长,为何还未入睡?” 张招说道:“军中养成的习惯,夜里都要巡视一番,倒是斐郎君为何也没睡呢?可是吵到你了?” 斐潜摇摇头说:“只是心中略有些烦闷,睡不着,因此出来走走。”斐潜说完便让张招先去歇息,可是张招却说担心斐潜安全,定要陪着。 斐潜拗不过,便让张招跟着,到了驿站的大堂,给了值夜的伙计几个五铢钱,让其去烧些开水来喝。 张招看着拿着意外之财的伙计乐颠颠的去烧水了,小声的嘀咕了一下:“真是死要钱的……” 斐潜笑了,招呼张招一起坐下。 起初张招也还不敢坐,说站着就好,被斐潜一再要求,方才坐了。 斐潜问道:“对了,张什长,你一个月月饷是多少?” “我的月饷?”张招奇怪斐潜为何会问这个问题,但还是老实回答了,“现在每月可以拿450文呢!多亏了张校尉提拔,否则原来才不到百文……” 说道涨工资,古人和现代人都没什么区别,都高兴…… 斐潜听完点点头,这样的啊,心中略略盘算了下一,发现军队果真是吃钱老虎…… “军饷都能及时发放么?”斐潜又问道。 张招笑了,说道:“嗯!多亏了张校尉,前段时间查出两个贪腐的书吏,否则被这些家伙吞了我们的钱都不知道去哪哭去。” “呵呵,张什长,你觉得当兵怎么样?” 张招眼睛向上望了望,显然是在回想一些什么事情,随后说道:“也没觉得什么好不好的,至少混口饭吃……” 此时烧水的驿站伙计将水端来,并给斐潜和张招一人倒了水,便又回到角落蜷缩起来打盹去了。 张招向伙计微微示意了一下,继续说道:“……比如像他,也是混个温饱而已,一般一年到头也剩不了几个钱的……” 话匣子打开了,也不大容易收得住,张招继续说道,“那年鲜卑南下,包括张校尉的在内的许多人的家都破了……所以当时张校尉要去当兵杀鲜卑报仇,我们几个也就跟着去了……” “那鲜卑怎样?我意思是说和鲜卑人打起来怎样?输赢如何?” 张招说起鲜卑,一脸蔑视的表情,“那群狗胡人,就是凭着马快,真要下了地,我一个最少都能打三个……” “那鲜卑人不凶?” “凶倒是挺凶的,但是他们兵刃不行,”张招拍了拍身边配备的环首刀,“我们的刀好,利,一刀砍下去基本就倒了,他们的刀不行,就是弓箭还算是不错,真要近战,鲜卑不是对手,就是不太好抓得住,老跑……” 虽然张招说的有些糊涂,但是意思斐潜明白了。原来这个时代的鲜卑的战力还没有达到后世蒙古又或是满清的水准,还处于游牧民族的低级阶段,而汉民族的冶金技术目前对于胡人是处于一个碾压的状态中…… 游牧胡人目前针对汉朝士兵的战术就是遛,凭借着战马高度机动力,不停骚扰,直到抓住破绽就蜂拥而上。 怪不得白马义从把北部的胡人打的哭爹喊娘的,机动力一样了,装备又明显好过一大块,这些胡人正面刚么,刚不过,跑么,又不容易跑得掉…… 所以说战马很重要啊,不过这玩意可是稀缺资源。 “那张什长你知道你的马一个月要耗费多少钱粮么?” “那就多了,”说起战马来,张招也是蛮自豪的,如数家珍,“像我这马,属于北地马,不快,但是耐力好,吃的差一些也行,但是不能差太多,容易掉膘……若是用我的月钱去养它,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应该剩不了几文……” 斐潜盘算着,这样一来一匹战马要消耗三个到四个普通士兵的钱粮…… 斐潜在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你说后世怎么看那么多说召集就立刻能召集几千几万骑兵的,先别说那么些战马从哪里来,单说光养能养的起么?这人吃马嚼的,靠上嘴皮碰一下下嘴皮的口水来养啊? 想到这些,斐潜就更为了在战争中无辜死去的百姓感到非常惋惜,为何动不动就屠杀平民呢?这些民众如果反抗统治成为暴民,像黄巾之乱那样的,多少杀了也有点理由,但那些明显不会反抗的民众,为何要杀? 杀人立威? 杀人劫财? 是为了彻底打击敌对势力? 还所谓的人性毁灭了就只懂得杀戮? 连胡人都知道掳掠一些人口带走,不是完全杀了,竟然连胡人都不如? 斐潜真的不明白,他只是很可惜,到现在身临汉代了才知道,原来三国后期的五胡乱华不是因为胡人的强大,而是因为这么多年汉民族自己内战把身体已经捅得千疮百孔,才给了那些游牧民族可乘之机…… 第七十四章 家书 昨夜和张招聊了许久,后来回去后又没有睡好,所以今天要出发的时候,斐潜眼圈还是黑黑的,哈欠连天。 迷迷糊糊用过早脯,斐潜拉达着眼皮,准备到马车上再去睡一个回笼觉,反正人要是真困起来,别说震动了,就连打雷都睡的着…… 却没想到,一行人刚要出发,驿站的驿长腆着一张脸凑了过来。 斐潜想了想,哦了一声,说道:“行了,那些剩下的就都赏给你吧……” 驿站的驿长笑得跟朵花似的,连声道谢,不过还是不肯挪步。 一旁的张招眼睛一瞪,说道:“又有何事?可是又想讹我等?” “啊,不敢,不敢,只是想请问一下,贵客欲往何处啊?”驿站的驿长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与你何干?”反正张招看这个驿长就不顺眼,顶了一句。 驿站的驿长搓搓双手,讪笑道:“这个……贵客若是往颍川走,不知道能不能帮忙带一点点家书……啊,就一点点——”一边说还拿拇指和食指比划着一点点的样子。 汉代的驿站不仅有接待往来兵士快马和官员的作用,也有兼任一点后世邮局的功效,若是有顺路的客人又或是不甚紧急的公文传递,都会带上一段路。 “颍川?”斐潜喃喃的重复了一声,然后转头问张招道,“我们有经过颍川么?” 张招说道:“颍川要往东南方向走,要绕一些,如果直接往南阳走,则会近一些。” “颍川啊……” 目前颍川郡可以说是除了京都洛阳之外,天下数一数二的繁华大郡,人口繁多,商业工业农业均很发达的地区,是东汉最为繁华的几个地方之一。 颍川郡历史上出过不少名人,治水的大禹据说就是颍川的人…… 还有战国时期控制了一国的商人吕不韦也是颍川的人…… 还有帮助刘邦开国设汗的大工程,张良张子房也是颍川的人…… 这颍川的牛人真是一代接着一代啊。 斐潜想了一想,便对驿站的驿长说道,“如此,就帮你捎带过去吧……” 既然斐潜决定了,张招也不说什么,反正虽说远一些,但也差不了两天,更何况他也知道,家书对于有在外之人的一个家庭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不过等驿站的驿长让人把那所谓的“一点点”家书拿过来的时候,张招不由得还是火冒三丈,瞪着驿站的驿长说道:“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啊?!” 原来驿站的驿长让伙计直接拿了一个大包袱过来,包袱又大又沉,一个人都抱不动,是两个人抬过来的…… “这个……颍川的人比较多了一些……”驿站的驿长也觉得说不过去,便只是讪笑。 斐潜摆了摆手,“算了,就放我车上吧,反正还有些地方。” 斐潜发了话,张招才不说什么了,不过在一行出发后,张招又想起一点什么了,和斐潜告罪一声又拨马往回奔去。 不一会儿张招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小袋子,往斐潜车上一放,说道:“差点被那贪钱的驿长蒙混过去,不过那家伙也是个油皮,这么多家书,腿脚费却死活就只肯拿出这么一点。” 斐潜拿起钱袋直接就放到了张招手里,说道:“把钱给我做啥?到了颍川我又不送家书,还不是你们送,这钱自然是你们收着便是。” 张招抓抓脑袋,觉得斐潜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就是说不上来。 斐潜见状说道:“行啦,行啦,就这样吧,我昨夜没睡好,让我先睡一会吧。” “哦,那好,斐郎君歇息就是。” 说完张招就离开了,跑去后面和手下几个兵士一说,顿时传了了几声欢呼声,然后就是张招“啪”的一声和低声喝骂,不知道是打了那个喧闹的家伙,显然是担心吵到斐潜。 家书啊,家书抵万金啊…… 这个送家书虽然是个跑腿活,但是收到家书的人家多少都会再拿一些银钱出来答谢,所以这些兵士才高兴发出欢呼声。 斐潜随意隔着包袱皮摸了摸,觉得里面好像不单是纸张,好像更多的是竹简和一些木头,想了一想才明白,这个时代纸张还不是非常普及,更多的时候用的还是竹简,有一些认识字不多的甚至只是在一块木板上画画…… 怪不得那么占地方,又重…… 不过斐潜本来就不是在意这些家书,而是在意颍川这个地方…… 颍川啊! 这可是号称人杰地灵的颍川啊! 斐潜在马车上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一边闭上眼睛,一边想着,印象里三国中间颍川出了不少人啊,像是徐庶是颍川的,郭嘉好像也是颍川的,还有谁? 对了,还有荀彧,荀文若,曹操宣称有子房之才的家伙…… 还有那一堆姓荀的——反正荀家最后好像就是跟着曹操混了就是…… 还有陈群,九品中正制啊,这家伙就是天生搞政治的,不过就是全部都倾向世家就是了,直到了科举兴起,才算是完全打破了这个家伙加在寒门头上的枷锁…… 还有一个好像是姓钟的,据说书法超级好的,比起蔡邕来丝毫不差的一个书法大家,后来好像还生了个儿子就是钟会,就是最后搞死蜀国的那个钟会…… 好像还有司马徽也是颍川的…… 不过印象中另外一个司马,就是司马懿那一帮子不是颍川的?这两个司马有没有什么联系? 司马徽又好像更庞德公关系不错,然后庞德公下面是庞统,还有那与凤雏庞统并称一二的卧龙孔明,不过这几个又是荆襄的…… 那么颍川的司马徽又怎样混到跟荆襄人一起去了? 颍川里面这些人物怎么好像都是看上曹操了? 为什么没找其他人呢? 难道颍川里面的人都这么牛,这么早就看出曹操能成大气候? 啊呀呀,三国里面这些世家士族关系好乱啊! 斐潜抱着脑袋,昨天就没睡好,现在只觉得头脑发胀,便索性不想了,反正既然有机会去,就不妨去看看,只不过—— 到时再说吧。 斐潜闭上眼,随着马车的上下震动,睡着了…… 第七十五章 荀家别馆 过了阳城,顺着颍水一路往东南走,便是阳崔,也就是颍川郡的治所。 越临近阳崔,就越感觉人多了起来,特别是穿着峨冠大袖的文士,个个都行色匆匆的往城内赶,斐潜抓住一个询问之下,方知道荀爽居然要在荀家私馆公开授课! 这个可是东汉时期的公开课啊! 斐潜立刻来了兴趣,便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赶往阳崔。 荀爽可是东汉的牛人中的大牛。 荀爽出身东汉望族“颍川荀氏”,而且荀爽还是荀子的直系子孙,按照推算,应该是荀子的第十二世的子孙。 荀爽从小好学,十二岁时即读懂《春秋》、《论语》,这个事迹让斐潜感到很吃惊,到底古代人聪明还是现代人聪明啊,若是在后世,12岁还妥妥得是一个小屁孩啊。 据说当时的汉名臣杜乔见到他后称赞说:“可以为人师。”这是一个很高的评语了,相当于称赞荀爽在《春秋》、《论语》上面所获得的成就超出了一般的人,可以当其他的人的老师了。 随后荀爽没有因为出名而懈怠了研究学问,而是益发深读深思经书。颍川郡当时流传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说法,八龙就是当时荀家包括荀爽在内有八兄弟,而慈明就是荀爽的字。 斐潜恶意的想着,八龙啊,这得多牛叉的人才敢承认这样的称呼?幸好还是汉代,汉天子对于龙凤概念还没有后世朝代那么变态,否则这个八龙名号一出,妥妥得就是要造反的节奏啊…… 荀爽在汉代是站在整个儒家的风尖浪头上的人物,是他提出要全孝道,行三年之礼,就是父母过世儿女要守孝三年;然后提出男尊女卑,当时还根据当时朝政提出来许多针砭的建议,但是荀爽比蔡邕聪明的就是荀爽递上奏章之后,拔腿就走,弃官隐居起来,而警觉性不高的蔡邕就悲催了…… 在隐居期间,荀爽也没忘了刷刷存在感,越隐越是出名,还在这个时间内写了许多书籍,被人称为“硕儒”。 因此听说荀爽要开讲公开课,这远远近近的人都赶来了,一时之间阳崔热闹无比。 荀是颍川望姓,对于如此热闹的场景表示得很淡定,远在城外长亭处就设有接待点,各地来的士子可以先行登记,然后按照各家的等级,荀家会给予安排,当然,如果觉得荀家安排的不不妥的,也可以自行进城自寻住宿之处。 斐潜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以拿大的地方,于是便和许多普通士子一样在城外登记。 报上了河洛斐家斐潜的名号之后,荀家的子弟登记之后,便在一块木牌上写了些字,然后递给可斐潜。 斐潜接过来一看,木牌四四方方,在木牌的正面四周雕刻了一些古朴的云纹,中间是篆体的荀字,背面在木牌上方写着“荀家别馆丙字二十七”字样,然后在最下面写着斐潜的名字和来历。 斐潜琢磨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的古人就已经做到了如此地步了,这不就是跟后世宾馆门牌号一个样子么? 原想带着福叔一起,但是荀家的子弟说只能是单人住宿,不能带侍女仆人等等,因此只好让福叔和张招自行去寻另外的住宿的地方,反正像这样的盛事,城里城外的人都有一些把家里房间腾出来多少赚一些外快的,倒也不愁福叔他们没地方住。 正好张招他们也要去送那一大包家书,因此就先暂时分别,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斐潜就先行离开,登上荀家专门接送的马车,和其他士子一起进了阳崔城。 荀家接送的马车进了城,往东拐了一下,不久便停了下来。 斐潜下车一看,第一个感觉就是荀家真的非常之大。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三间四柱三楼坊,就是有四根柱子三个门洞的那种牌坊,在正中牌匾上有四个大字“颍川荀氏”,字体端正大气,牌坊飞檐画栋,呈现出荀家的气度不凡。 牌坊之下,有荀家子弟在引领接待,在查看了斐潜的木牌之后,便领着斐潜穿过了牌坊往广场走去。 广场很大,斐潜粗略一数,在等候的人已经不下百人,但居然还是显得游刃有余,没觉得有多拥挤。 等到荀家子弟将斐潜领到广场一处,停下脚步之时,斐潜发现面前已有两人,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多,一个年龄稍大一些。 荀家子弟一拱手说道:“丙字二十七号三位均以到齐,请三位在此稍后,待我前去禀明管事一声,另有人带三位至住处。” 斐潜心中暗想,原来是个三人间,不知道这另外两位有没有什么磨牙放屁梦游说梦话的习惯…… 斐潜是最后来的,便向之前在等候的两个人拱了拱手,说道:“河洛斐潜斐子渊,见过二位兄台。” 年长一些的显然是等的时间比较长了些,有些不耐,只是略略回礼了一下说了一声“汝南应瑜应子瑾”便不说话了。 斐潜琢磨着,原来是从汝南来的啊,从汝南到颍川是有一段路程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也是够累的。 另外一个年轻一点的士子将一株像是青草之类的植物放到袖子里,也拱手说道:“长社枣祗枣子敬,见过兄台。“ 斐潜一看,觉得挺有意思,这人怎么还拿根草玩啊?不过各人有各人的爱好,而且又是第一次见面,斐潜也不好说什么,便站在一旁等候。 不一会儿功夫,荀家就有一个下人来了,跟斐潜三人问了好,便带着三人往荀家别馆里面里走。 荀家别馆就是荀氏修建专门用来接待外来人员的场所,分成五个等级,就是甲、乙、丙、丁、戊,斐潜拿到的丙字就是中间档次的。 甲字的等级的用于接待名气大,有一定地位的人员,一般人是别想住了,比如像是蔡邕一个级别的,但是像蔡邕这种级别人物也不会轻易去捧场,因此多半时间都是空着的;而乙字是名门望族或是社会名流,比如若是曹操袁绍之类的来了,定然是分配到乙字号。 丙字就是一般士族了,斐潜这次刚好是巧合之下,可以说是沾了些许河洛斐氏的光才被分到了丙字号…… 第七十六章 喜欢青草的人 河洛斐家毕竟在洛阳扎根百年了,虽然没出过什么三公之类的人物,但是也有不少的朝廷大员或是地方太守,因此也算是一个相对来说称得上一点名号的家族。 但是斐潜是旁支啊,所以待遇自然要不主家的要下降一个等级。 原来按照道理来说,斐潜最多给排到丁字就应该是差不多了,因为丙字号多数都是给各个家族的主家子弟们居住的。 丁字就是六个人一间的房屋了,而最低一等的戊字,是十个人一间的大通铺…… 就算是如此,还有许多人是连大通铺都没资格去住的,要自己掏钱去外面找地方住宿,这些人也就所谓的寒门弟子…… 斐潜之所以能被分到丙字是因为刚好他不仅带了福叔,还带了张招等一干兵士,虽然张招等人只是护卫斐潜到荆襄就要分别的,但是荀家接待的子弟不知道啊,以为这些兵士是斐潜游学的护卫,这样一来,就先入为主的认为斐潜定然是斐家的主家里面重要弟子了,因而直接就给分到了丙字号。 毕竟要带着一队朝廷正规兵士游学,不是只有钱财就能做到的,一定还需有些权势才可,所以机缘巧合下,斐潜不知不觉的就被升级了舱位…… 荀家别馆的丙子号的房间也都还不错,一个小院是三间丙子号公用的,也就是一个院子里面住了九个人,分左中右三间房,房门外就是走廊,在廊下有石凳,可供歇息,天井并不是很大,但是也算可以,左右走廊可通往后院,就是厨房和厕所的所在地,另外在后院还有一间小小的房间是给院子里的仆人居住的。 因为荀爽讲课不是只讲一个小时,而是要讲一天的,而且荀爽之前,还有一些人会来先在第一天讲些东西,算是先热个场,然后在最后一天还是自由提问解答的时间,所以前后加起来就是三天的时间。 这三天吃饭呢是按照时间由仆人们带着到荀家饭堂吃荀家“大锅饭”,睡觉自然是各人回各人的房间,当然,若是这个定量的“大锅饭”吃得不爽的,也可以自己掏钱让院子里的仆人去弄些食物,不过有一点要注意的是,讲学的头两天是禁止饮酒的,第三天下午之后才可以解禁。 违反者将逐出别馆,并通告其家主——这个就厉害啦,等于是学校调皮捣蛋的被请家长了…… 斐潜看着房间内写在墙壁白垩上的注意事项,不由得猜想,这应该是怕有的人喝酒闹事,到了第三天反正人都要走了,也才算是放开禁令。 那个年长一点的汝南来的叫应瑜的,进了房门没坐多久没说什么便出门去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倒是那个和斐潜年龄相差不多的,安安静静的坐在房内,从袖子里拿出那根青草在看来看去…… 这倒是新鲜。 斐潜觉得挺有意思的,士族里面的人有人喜欢玩女人的,有嗜好相马的,也有喜欢咳药的,今天见到这个居然是喜欢玩青草的…… 不过话说回来,玩青草至少比玩其他的东西好一些吧…… 看见斐潜好奇的目光,枣祗枣子敬放下手中的青草,笑了笑。 斐潜意识到方才这样打量严格讲起来是有些不礼貌,便拱手说道:“潜一时好奇,并无他意,见谅见谅。” 枣祗摆了摆手,显然对于别人好奇的目光已经习以为常了,说道:“无妨,这只是小弟一个爱好而已。” 距离荀家晚脯吃大锅饭还有一段时间,斐潜觉得闲着也是闲着便和这个喜好青草的家伙没话找话,聊起天来。 原来枣祗从小就比较喜欢这些农林之事,对于田间地头的东西比起其他人来说都更加的感兴趣,甚至还自己亲手在家中种了一块田,这对于一个士族来说也算是挺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当然枣祗这样做也引起了一些非议就是了,有人说他哗众取宠,是为了欺世盗名故意为之的,也有人不以为然,说他本末倒置荒废学业的…… 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还好是家中的态度既谈不上支持,但也没有反对,因此枣祗才得以持续。 枣氏一族并不是特别大的望族,但是起源挺早的,是源于春秋,因枣氏先人被封地位于棘,后来便以地名为姓,后来为了躲避迫害改为枣姓。 因为枣姓是在颍川长社,也属于颍川士族的一员,因此荀家在分配房间的时候看在本乡本土情分上也给上调了一级,给了丙字房,否则按照正常的来说,枣氏并没有出任什么大人物,是要分到丁字房去的。 而在枣祗手里把玩的这一颗青草,是枣祗在来颍川阳崔的路途中发现的,路边山石间居然在秋季还有青草未枯萎,便一时好奇采摘下来进行研究。 斐潜接过这颗青草,左右仔细看看,的确,秋天普通的青草一般都会枯黄,待到来年春季的时候再发芽生长,全年常绿的青草确实不多见。 这一小从青草叶子细细长长,叶子边缘有齿,跟麦苗很像,但是又肯定不是麦子,因为冬小麦现在还小,绝对不会有这么长,这么大的一颗。 斐潜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当然不是在东汉时期,而是后世斐潜有去过农家乐,看到有人种植这个玩意,好像还是一种药材,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枣祗看着斐潜的神色,说道:“兄台可是识得此草?”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草好像可以入药,就是一时间想不起叫什么名字……” 枣祗来了兴趣,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分到一个房间里的人也懂的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因为按照常理讲,大多数的士族子弟都是专研一些经史子集,对于这些属于偏科的东西一般不感兴趣的。 看着斐潜想着有点费劲的样子,枣祗安慰说道:“想不起来也是无妨,这也是小弟偶然采摘的……” 枣祗看到房内桌上有水壶水杯,便起身倒了两杯,递了一杯给斐潜,说道:“先请饮些水吧,不急于一时。” 斐潜接过水杯,看着杯中的水,忽然灵光一动,高兴的对枣祗说道:“想起来了……” 第七十七章 征召令 在荀家大院的一房间内,一名老者背对着门口坐着。 在老者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人物画,画像上的人物头戴峨冠,身穿长袍,面容清隽,神色平静,目光深邃的仿佛能穿越时空。 屋内的一角点燃着檀香,香料是最上等的,令人闻了平心静气,安抚心神,可惜的是屋内的老者显得心境难以平静,长长的寿眉在不停的跳动。 屋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名青年文士在屋外叩首行礼,向屋内的老者问安。 屋内老者也没转过身,只是淡淡的吩咐让青年文士先进来。 良久的沉默,一老一少就这样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是转过身来,打破了沉寂,说道:“文若,汝养心之道不差,却为何此番如此莽撞?” 荀彧荀文若叩首在地,并无一言辩解。 老者叹了一声,将身边一份朝廷召令丢到了荀彧面前,说道:“汝可观之。” 荀彧捡起打开一看,竟让是朝廷对荀爽,也就是老者的征召令! 征召令在汉代可不是一般人能获得的。征召亦称征聘,是皇帝于诏举之外,指名某些社会名流,用征聘的方式召他们到朝廷做官。 这些所谓的社会名流,要么是身处高山深林的出名隐士,要么是之前有做过官又退居乡里的著名人物,反正一般都是大拿级别的人物,因受到皇帝的特命征聘,所以也有称被征召的人为“征君”的。 征召之时,朝廷一般都用公车迎接,对于年老者则用特制的“安车蒲轮”,即用蒲裹着木轮,使行途安稳不颠簸,又同时备送上有束帛、玄丝作为征聘的礼物。 在征君一路上所到之处,地方官吏都必须修饰车道、住舍,并亲临恭候招待。 所以征召是汉代皇帝非常给地方名人面子的一种行为,作为回报,被征召的人一般的说,征君都应召奉命,即使不想做官,也要到京都朝见皇帝后,再面求告退。 而现在的汉代皇帝才多大谁都清楚,那么此时的征召令自然不可能是才六七岁的小皇帝的自主意愿,唯一的解释就是董卓下令征召了。 “这……彧不肖,累及叔父……”荀彧将征召令放在地上,向叔父荀爽磕头赔罪——没想到荀彧他自己辞官回来,却让自己的叔父荀爽被董卓惦记上了…… “董卓此人如何?”荀爽想听听这个见过董卓之面的荀彧的看法。 “粗鲁武夫,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荀彧对于董卓的评价非常的差,几乎就是断言董卓必然不得善终,谁也救不了…… 这也是荀彧为何在董卓给他加官的时候反而辞官逃回家中的重要的原因,荀彧不看好董卓,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在董卓身上花费时间,也不想被董卓利用,所以甚至都不想沾染上一点点董卓的恩惠。 “……汝此举……乃置吾于死地啊……”荀爽长长的叹息一声。 是的,董卓这一招够狠,或者说是李儒给董卓支的这一招够狠,原先抓捕造谣的人员只是第一步棋,现如今第二步就下在了荀爽此处。 如果说王家和袁家是最大的执政党清流,那么荀家就是离洛阳最近的在野党清流。董卓,或是李儒此举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平衡朝廷内部的清流力量,打破王家和袁家的清流联盟。 不管荀爽到应征召后是不是留在朝廷做官,至少李儒代替董卓发出了一个强有力的信号——从此开始,朝廷中央重要官职不在受执政的王家和袁家把控,而是向在野清流开放,只要是愿意投身董家大业的,高官厚禄不在话下…… 更何况荀爽之前有拒绝过袁家袁逢的举荐,等于是世人都知道荀家是不会和袁家站在一起的,所以荀爽此次被征召,若是就职,那么之前若有被袁家打压过的人员自然而然的就会像荀爽靠拢,如此一来荀爽将直接面对袁家…… 若是不就职,向皇帝感谢后告退——按照现在汉代的游戏规则,皇帝可以再次下征召令,甚至可以第三次下征召令,直至把人征召上任为止…… 荀爽年龄都那么大了,难道还能拼着老命一次次奔波上京,然后回来,再去再回来——这样只要多来几次,估计就能把荀爽活活累死在路上,董卓方面还获得个求贤若渴的美名…… 荀爽正是识破了李儒的毒辣计谋,所以才说了一声这次是被荀彧害死了…… 识破又能如何,此事是妥妥的阳谋,无可奈何,无法破局…… 荀彧将头贴在地面上,愧疚的不敢抬头,他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汝且起身,趋吉避凶也无可厚非,”荀爽说道,“君子以正位凝命,事已至此,已无他法。” 既然躲不过去,就不妨堂堂正正的去迎接…… 荀爽看着身后的荀子画像,心想荀家也是沉寂了太久了,导致现在世人只知道袁家、王家,却忘却了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流传下了的荀子的后代——荀家,或许此事也是荀家的一个机会…… 荀爽回头看着荀彧,这个荀家年轻一代的杰出子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明日初讲,若汝试之,可否?” 什么?荀彧有些不敢相信,原本以为荀爽会重责于他,结果没想到居然让他做明天公开课的初讲,这原本是家族中有分量的长老级别人物才有资格的,为何让他来? 荀爽看出荀彧的疑惑,便说道:“吾子表、棐不成大器,实不能堪当大任,而汝识事理,明进退,清秀通雅,机鉴先识,或可领荀家前行。”——荀爽这一番话,几乎就是在交代后事,说他自己的两个儿子,荀表、荀棐不成大器,而荀彧则是人才出众,暗示着或许将来让荀彧继承家主位置,领导者荀家走向前方…… 这个由当代家主荀爽说出来的话,可以说就是相当有分量了,结合刚才荀爽说让荀彧在明天初讲,就是意味着要给荀彧一个先行捞取声望的机会,为他能够顺利接受下任家主之位铺平道路! 荀彧领会了荀爽之意,离席而拜:“谨遵家令!”——这是上一代家主给下一代家主的优惠政策,所以称呼的是家令,而不是亲属叔父之令…… 荀爽见荀彧领会了意思,便准备让荀彧回去先准备准备,但在让荀彧走之前,忽然想起一事,向荀彧问道:“袁家之人仍在阳城?” 荀彧说道:“仍在布谣。” 荀爽摇摇头,说道:“谶言岂能代国事?知会阳城子弟,尽回阳崔。袁家……”荀爽没有说完,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说袁家此次举措不好,还是觉得袁家未必好对付? 第七十八章 立志农桑的枣祗 在荀彧领命回去准备明日初讲的时候,枣祗正期待的看着斐潜能告诉他这根青草到底是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作用? 斐潜也是刚刚枣祗递过来一杯水,才忽然想起来的,这个青草,在当时斐潜他去农家乐的时候,有人介绍过有一个名字叫做“禹余粮”,其中的禹字指的就是治水的那个大禹。 相传大禹治水成功后,地里的庄稼丰收了,老百姓产的粮食吃不完,大禹就命令把剩余的粮食倒进河中,河中便长出了一种草,人们称此草“禹韭”。 枣祗“哦”了一声,显然比较感兴趣,说道:“竟有如此说法,那么既然称之为韭,必可食用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此草不仅根茎可食,且可入药,具有滋阴、止咳、清心之效……” 听得枣祗双眼放光,真恨不得立刻就将此草根茎切下了吃了。 斐潜回想起当时在农家乐吃的那一道用这种草做的菜,口水都有止不住,眯缝着眼一边回想一边说道:“若是以此草根茎,再将一雏鸡去毛洗净,配以小火慢炖,只需再加少许精盐,则可以其甘温之气去鸡之油腻,使得汤水清润,甘甜可口,又可有滋阴润肺、清心除烦之功,简直是无上之美味……” 话还没有说完,斐潜就听见身边的枣祗肚子发出了咕噜噜的一阵乱响…… 枣祗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兄台描述的太过传神,竟引得小弟腹内饥虫长鸣……” 这能怪我?我还没说其他好吃的呢…… 可惜到了东汉,好多东西都吃不到了…… 斐潜显得有些落寞的叹了一口气。 枣祗以为是刚才讲的话伤到了斐潜,便连忙致歉。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只是想起好多美味如今却无法吃到,故而叹气,与兄台并无关系。” “有何美食,兄台不妨言之,也好让小弟见识一二。”说道好吃的,枣祗好像特别感兴趣的样子。 行啊,既然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斐潜觉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定说一说美食还能促进消化,等下吃饭的时候能有个好胃口,便和枣祗讲开了—— “单说这鸡啊,就可以有煎、炒、烹、炸、煮、炖、焖、烧、烤等等做法……”斐潜后世走街串巷小吃货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掰着手指头就给枣祗普及开了…… “等等,等等,待小弟取纸笔来,”枣祗手忙脚乱的找出纸笔铺好,双眼放光的看着斐潜,说道,“兄台请讲——” “比如这煎字一法,最简单的就是将鸡肉去骨……”斐潜也没在意,枣祗愿意记就记呗,反正就汉代现在这条件,好多菜也就只能想想,不好做,就算枣祗都记下了,也不一定能复原得出来。 在斐潜绘声绘色的描述之下,枣祗在一旁笔走龙蛇,一边嗯嗯作声的疯狂记录,一边对斐潜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人居然懂得这么多好吃的做法,简直是——在世的吃货啊!自己原来还以为自己算是对于吃这一块满在行的了,没想到和斐潜一比,简直是天地之别啊…… 斐潜叨叨叨的说了一堆,意犹未尽的吞了吞口水,叹息一声:“可惜如今好多都没办法做了啊……” 枣祗认真的问道:“为何做不到?” 斐潜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枣祗的问题,而是说道:“来此路上,小弟曾询问一老农,言及上田可产四石粗粟,下田仅不到一石,而如今天下可产粮之田又有几何?并且如今世道纷乱,众多百姓仍衣食无着,纵然是将此些菜肴做出来,也顶多是我等之人偶尔吃吃罢了,那个百姓又能吃得起?” 后世普通百姓工薪阶层至少要吃一顿肉还是大多数吃得起的,想什么啃得起和卖得好才会在后世大行其道。 但是在东汉,举个例子,普通老百姓吃饭甚至都舍不得将粟米的壳完全去除,因为那样重量就轻了,大都是带着糠吃的…… 你说在这样条件下,就算能做出来后世的菜肴又有什么意义?也仅仅是给当朝的显贵满足一下口腹之欲罢了。 粮食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只有粮食充足了,才能变出后世的那些花样出来,否则,人饿得连树皮都啃了,谁还会理会什么创新的做饭方法? 所以当斐潜说出这个理由的时候,枣祗也是沉默了,没错,对于现在的农桑之事来说,重要的不是花样创新,而是产量。 斐潜心道,我会告诉你是因为好多工序现在都做不到,还有好多配料都还找不到么?反正说出来这些菜就是馋馋你的,不讲一些场面话怎么能显得我胸怀天下呢? 果然枣祗还是很吃这一套的,听完斐潜的说法后,拿着写了满满的一张纸,左右为难,扔了吧又觉得可惜了,不扔吧又觉得自己追求的口腹之欲跟斐潜比起来,这个境界相差太多了…… 斐潜见状暗笑,唉,这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啊—— 想当初在后世办公室混的时候,那个新人没遭受过职场老油子的蒙蔽?看那一个个老油子每每慷慨激昂的样子,以为人人都是爱岗敬业以公司为家好员工,便将那一句今天我以公司为荣,明日公司以我为荣念得山响,干劲十足,什么脏活累活抢着上,报酬没有也不要紧,可到最后才发现,那些老油子一个个只是口号叫的响亮,手底下却是另外一套…… 斐潜看见枣祗的青涩的样子,就跟在后世看见一个刚进行业的新员工差不多…… 斐潜于是就用很熟练的套路安慰枣祗道:“兄台也不必如此,小弟见兄台有志于农桑,想必将来定可取得一番成就!届时小弟再来沾沾光哈!” 枣祗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多谢兄台勉励!”心中满怀的激情,感觉斐潜讲的太好了,自己将来一定要在农桑上取得一定的成就才是! 看着枣祗严肃正经的样子,斐潜多少觉得欺负老实人,有些过意不去,正巧院内的荀家仆人过来告知说开饭了,便一边和枣祗朝外走,去吃荀家的大锅饭,一边随意说道:“小弟此番荀家公讲事了,便要求荆襄游学,待到荆襄之后,若是有缘,小弟再设法做几道菜让兄台尝尝哈……” 第七十九章 初讲(为cs09书友加更) 荀家公讲,这个在古代,特别是东汉时期,是荀家很了不起的一个创举。 在这个时期,知识是由少部分的士族人员所掌握的,像一般的百姓大字不识几个,更别说懂得一些什么治国理政之术了。 荀家愿意把家族之学向外传授,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至少在传播知识方面,荀家确实走在了前列。 当然,荀家比起那些广开山门,不管富贵贫贱一视同仁的那些文化大拿,还是有一定差距,但是比起那些敝帚自珍的家伙们要强上许多了。 颍川郡有四老家族,又有四新家族。四老家族自然就是包含荀家在内,另外三家分别是钟家、韩家、陈家,这四家是早在荀淑、钟皓、韩韶、陈寔那个时候就已经是很出名了,也就是在东汉早期就已经声名在外有出了不少高官了。 四个新一点的家族是杜家、郭家、赵家和辛家。 至于其他一些号称颍川之家的,只是自己号称而已,并没有得到广大普通人员的承认。 这一点,斐潜从今天荀家公讲,众人所坐的位置就可以看得出来。 焚香高台之上,自然是主讲人的位置。 最邻近高台有桌案的,是留给高官贵老们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空置。 再往后一点点的就是四大家族瓜分了,基本是一个家族占据了高台的一个方向,分东南西北四面落座。 随后坐的便是新兴起的四个家族的成员…… 至于像斐潜这样的便只能是再往后排,不过好歹还是有席子可坐,像是丁字房以及往后的,基本上全都是只能站立着听课了,在最外圈还有那些寒门子弟,便只能是等这些荀家别馆的人都已经把最前面的较好的位置都抢走了之后,才打开门让寒门子弟进来…… 人虽多,却很安静。 和斐潜后世有去过的什么公开课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静悄悄的等待,无人喧哗吵闹,没有像后世的公开课,老师没到就吵得跟菜市没什么差别似的。 斐潜和枣祗、应瑜共坐一席。 昨日斐潜逗枣祗玩的时候,应瑜好象是去拜访某人,到了很晚才回房睡觉,所以也一直没有什么交流。 相对而言,斐潜和枣祗一个是年龄比较接近,二是爱好么也算是挺接近的,都挺喜欢吃的……所以相对来说,自然是比起和应瑜,走的近了一些。 忽然,斐潜就听到门外咚咚咚敲了一通鼓。 然后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又敲了第二通的鼓—— 哦,斐潜明白了,这个跟后世上课预备铃差不多,估计第三通鼓敲响之后就要关大门了…… 果然,在第三通鼓声之后,荀家便将大门关闭,迟到的、没赶上的估计是进不来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便听到叮叮叮的敲击像是磬石之声,然后原本就比较安静的场内就只能听见呼吸之声了…… 只见一人头顶博冠,身穿月白长袖大袍,外罩玄色大氅,一步一度,在磬石之声中缓缓而来,走到了高台之前,抬步而上。 坐在最前面的一些人显然是认得来人,好象是有些出乎意料一样,竟然有些许躁动起来…… 立于四角的场监立刻齐声高喝肃静,才将这一阵子骚乱压制了下来。 斐潜不明白怎么回事,偷偷碰了碰枣祗,拿眼神示意一下,询问看看枣祗知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枣祗偷偷的用手指头指了指台上的人,然后在席子上比划了一个“或”字…… 斐潜琢磨了一下,台上的人叫荀或?荀家有这个人么,怎么没什么印象? 不对,枣祗比划应该是“彧”字,今天初讲之人竟然是荀彧!竟然是这个牛人? 斐潜有后世的认知,当然认为荀彧是牛人,但是荀彧目前还没有得到曹操那句“吾之子房”的评价,也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丰功伟绩,自然其余的人并不像斐潜那么认同荀彧,所以之前有骚动就不足为奇了。 荀彧落座于高台上,下面形形色色的人等的神色尽收眼底。 可以说今天初讲就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的,自然是名声大震,若是稍有差池,别说名声了,昨日荀爽讲的下代家主之位就可能真的变成了“或许”…… 荀爽这次主讲的是《易》,那么自然荀彧也只能讲《易》,否则就太搞笑了,就像后世有个国学大拿要来讲课,先让个讲“亚美爹”的开场一般。 荀彧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示意一旁的仆人将台上的一根布幡竖起。 布幡白底,上面用黑墨画有六根粗短有力的短横,就像是六根横向平行并排的黑色木棍,从上至下列在白色布幡之上。 荀彧清亮的声音响起:“今讲乾卦。” “乾者,元、享、利、贞也……” “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贞,正也……” 荀彧面色平静,声音平稳洪亮,虽然斐潜离高台也有一小段距离,但是也听的非常清楚—— 荀彧继续讲道:“……元者,善之长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者,事之干也。善长者,足以长人。嘉会者,足以合礼。义和者,足以制物。事干者,足以配信……” 荀彧继续阐述对于元、享、利、贞的解释和观点: “……夫在天成象者,元、亨、利、贞也。言天运四时,以生成万物。在地成形者,仁、礼、义、智也。 元为善长,故能体仁。仁主春生,东方木也。 亨为嘉会,足以合礼。礼主夏养,南方火也。 利为物宜,足以和义。义主秋成,西方金也。 贞为事干,配信于智。智主冬藏,北方水也。 厚德载物,而五行相生者,土之功也。土居中宫,分王四季,亦由人君无为皇极,而奄有天下。水火金木,非土不载。仁义礼智,非君不弘。信既统属于君,故先言乾。而后不言信,明矣。 夫四行,君之懿德。是故乾冠卦首,辞表篇目,明道义之门在于此矣,犹春秋之备五始也。 体仁正已,所以化物;观运知时,所以顺天;气用随宜,所以利民;守正一业,所以定俗也。 乱则败礼,其教淫;逆则拂时,其功否;错则妨用,其事废;忘则失正,其官败。 四德者,文王所由兴。四愆者,商纣所由亡。” 荀彧此言一出,在底下听着的众人不由得一阵大哗…… 第八十章 文若四德 什么叫言为心声,荀彧这一番讲解就是借助《易》的解析,来表示自己的志向和遵循的义理! 荀彧创新性的提出将五行融入到元、亨、利、贞当中,并给予了更深刻的含义,还清晰的将其延伸到了君子的懿德之中,表示只有遵行这样标准的人才能称的上君子。 同时也提出君子的使命是:化物、顺天、利民、定俗,最后,以文王和商纣影射当经朝政,表示只有四德的君主才能兴旺,而没有四德的君主必定衰亡。 此时的荀彧,就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展现出自己的锋芒…… 台下的哗然,一是因为荀彧的言论十分的新颖,并且针砭朝政,很有针对性,另外一个方面是因为此时的荀彧和之前的表现反差太大,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因为在之前,荀彧还年轻的时候,荀彧的父亲荀绲忌惮宦官,于是让荀彧娶中常侍唐衡的女儿为妻! 是妻,而不是妾,在汉代如果男主人不在家,妻子是可以对家中人员及财政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但是妾就只是如同一个玩物一般,没有什么权利。 这种事情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特别是自诩为清流标榜的人身上,是断断不能接受的——开什么玩笑,和宦官中常侍联姻,自己一辈子的清名还要不要了? 所以,按照道理荀彧至少要和同样是清流的士族进行联姻,怎么能把一个宦官的女儿领进家门呢? 可是荀彧就这样不声不响,逆来顺受的娶了! 人们在叹息荀彧的父亲荀绲短视,断送了不仅是自己的名声,还把荀彧也搭进去了的同时,也认为荀彧其实就是一个儒弱之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没想到今天,在高台之上的荀彧,不仅一点都没有胆怯之像,反倒之讲出了如此令人震惊的话语…… 倒是斐潜没觉得荀彧此番讲法有多惊讶,毕竟按照历史上看来,荀彧的确就像今天他所讲的一样,遵循着君子的四德在做事,并且在曹操违反了四德之时,有了取缔汉献帝的动作的时候,表示了明确反对的意思,才被曹操直接或是间接的搞死了…… 一个内有乾坤的君子,斐潜见到了荀彧的表现,内心中给荀彧贴上了这样一个标签。 但是有人不是这么看,觉得荀彧今天或许有哗众取宠之嫌。 一名老者站了起来,傲慢的拱了一下手,扬声说道:“乾者,天健也。人力有穷,而天健无穷,唯有圣人则之,文王善,法天之用,商纣恶,法天之体,此乃天变无常,应化无穷,人不名天也!何有四德之说?” 众人一看,这老者居然是荀汪,乃是荀爽之弟,荀家第五龙。 荀汪原本是安排初讲的之人,按照辈份来说是荀彧的叔父,按照资格来讲也是精心研究经学之人,原本准备的好好的,没想到临时被荀彧所替代,虽然是家主荀爽之令,但是心中也毕竟不痛快,于是就第一个站出来挑刺—— 而且荀汪讲的也比较符合儒家观念,他的大意就是讲,人的变化是赶不上天的变化的,只有圣人,也就是所谓的天子才有办法遵循天道变化,文王是效法天道的效用,是真正领会了天道的意思,所以成功了,而商纣只是模仿天道的外形,没能领会天道的精神,所以失败了,因此天道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天子和人民应该顺应天道,而不是给天道做出限制,这样哪里还有什么条条框框的四德之说? 毕竟在儒家观念里面,天子代表上天,是神圣的,不管是文王还是商纣,都是天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是不是能体会天意,能体会的自然干得好,不能体会只学到外形的老天自然会想办法换人,像荀彧这样给天子做出四德要求的,这在荀汪这种老一辈眼里,就好像要给上天加上约束一样荒谬。 荀汪话音刚落,就有附和之声嘈嘈而起,显然对于荀汪的话,还是有很多人赞同的。 台上荀彧也是对着荀汪拱手为礼,几乎是没有停顿,接着荀汪的话就立刻说道:“夫天之圣,至诚无息,不可天形,仅可天用,是故乾阳交爻,各得其位,君子上察天用,下运天体,一言一行,莫不如是,四德之说,夕惕若厉,所行无咎。” ——上天是神圣的,不可以去模仿上天的形状,只能是体会上天的用意,所以乾卦里面每一个交爻都有自己的位置,就像君子一样,要懂得体会上天的用意,来运作天下的物体,我所提出的四德之说,就是为了让君子能有一个标准来时时刻刻警惕自己的言行,这样才不会犯下什么过错。 荀彧很巧妙的将四德从荀汪嘴里的狂妄自大的给天提要求,转变成为了给君子自己行为做警醒的一个准则,这样就和儒家大义自然的契合起来,也就没有了给荀汪继续攻击的目标。 荀汪哼了一声,找不到什么破绽,便泱泱的坐下了。 荀爽此时没有进入会场,只是站在门外静静聆听,听到此处,便笑笑,转身离开了——果然选择荀彧没有错,既然荀彧已经镇住场面,自然就没有必要再担心了。 场内的斐潜看着身边的枣祗听得挺入神的,一脸崇拜的样子,而自己只是有听没有懂,甚是苦恼。 不过就算是这样,斐潜也是明白,此次初讲,意味着荀彧将伴随着这次四德之所的言论,将成为士族议论的焦点,自然而然的这声望刷的,肯定是翻着翻往上狂飙啊…… 唉,啥时候自己也能往上飙一飙啊…… 为什么要讲易经啊,讲点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不好么?好歹我当时为了六十分也背过几天的…… 实在不行讲点形而上形而下的,矛盾的对立统一论什么的也行啊,至少从黑格尔马克思那边学来的东西也可小小的卖弄一下…… 斐潜想着想着,忽然脸色一变,这个荀彧都讲了这么半天了,究竟等下有没有安排个课间休息,给个中场放风放水的时间啊? 早上粟米粥多喝了两碗,现在全都往下走了,大事不妙啊…… 第八十一章 世家的小圈子 公讲是没有中场休息的,不过,可以在不影响他人的情况下偷偷的去更衣。 这是斐潜偷偷关注场内人员得出的结论,也算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荀彧一直讲到了中午时分,然后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自由讨论时间,有什么问题的也可以去找荀彧询问。此时人员的行动就不受会场限制了,因此会场内的人员大都散开,三三两两的形成了各自的一个个小圈子。 斐潜也没有心思去找河洛士族圈子,一个是虽然自己也算是河洛的,但是毕竟是旁支身份,之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来往,不是很熟;二是据说河内的司马氏这次没人来,还去找那些其他河内士族也就没啥意思了——还不如去看看颍川士族的圈子去。 抱着这个想法,斐潜就打着见识一下颍川英豪的名义,跟着枣祗混在一起。 可惜,转了两圈之后,斐潜发现自己估计有些失误。 原来想着枣祗至少是颍川长社的人,多少算一个地头蛇吧,结果没想到跟在枣祗后面,竟然发现枣祗也并不受多大的重视和欢迎,两个人说最多的话就是见面了说一声来历姓名和字,然后就基本上没人搭理了…… 着跟着枣祗走了几个小圈子都混不进去,也搭不上话,斐潜就偷偷扯着枣祗问道:“子敬之前可有参加过此类盛会?” “啊?没有啊,这是小弟的第一次……”枣祗有些不好意思,难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斐潜差点想捂脸——我就知道,你第一次别找我啊,我又不好这口…… 斐潜左右看看,离着高台最近的那一片什么陈家的,荀家的之类士族小圈子的层次似乎有点高,自己声望还小,就算把蔡邕蔡老头子抬出来估计也不怎么好用,还不如退而求其次,找一下其他的…… 对了,还不知道郭嘉长啥样,来了颍川,见一见郭嘉也好啊…… 旋即斐潜就问枣祗道:“子敬可知郭嘉在何处?” “郭家啊……”枣祗转头左右看看,伸手指了指会场东面一处地方,说道,“……那就是,要过去么?” 斐潜有些兴奋起来,要见郭嘉啦,当即也没特别细看,便说要去。 结果等跟着枣祗走到会场东面的时候,见到枣祗所说的几个人之后,忽然有一种不怎么对劲的感觉…… 面前三人都是中年,年龄约在三四十左右,最左边一个较为矮胖,中间的人皮肤较黑,右边一个较瘦——斐潜琢磨着,哪一个比较像郭嘉?右边那个瘦的? 斐潜上前行礼,报过了名字。 中间皮肤较黑之人上下看了看斐潜,淡淡的说道:“河洛斐氏?谏议大夫斐敏,斐子浩是汝何人?”——河洛斐氏人很多啊,你是那一支的? “是吾叔父。”斐潜答道。 ——反正确实是叔父,那算不算本家呢,你就猜吧…… “哦……”黑皮肤的和旁边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脸上带了几分笑容说道:“那此番是专程至荀家听讲?”——本家之人为何没有在家学之中求学,而是来这里听荀家讲课呢? “非也,奉师之命,游学荆襄,恰逢其会而已。” “哦,不知汝师从何人?”——游学啊,这就比较高档次了,看来还不是一般家庭。 “不才恭添蔡侍中门下。”斐潜朝洛阳方向拱了拱手表示对师长蔡邕的尊敬。 “哦!哦!可是蔡邕蔡侍中?” “正是!”蔡老头子的招牌压不倒顶级士族,但是对付一般士族还是蛮好用的嘛…… 三人顿时眼睛都圆了圆,这可是蔡邕的弟子啊!连忙重新见礼。 “颍川郭誕,郭元奕。”黑皮肤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 这个不是…… “颍川郭奉,郭仲信。”矮胖的中年男子说道。 这个也不是…… “颍川郭览,郭子博。”偏瘦的中年男子也拱了拱手,向斐潜见礼说道。 …… 斐潜就觉得好似有一群乌鸦从天空飞过…… 不是说好的郭嘉么? 怎么大变活人不见了? 斐潜刚想回头问问枣祗是怎么回事,猛然想起来他自己刚才问的是“郭嘉”,而枣祗回答的十有八九是“郭家”,这乌龙搞的…… 这还能怪谁,谁让斐潜一时兴奋,疏忽了没说清楚,忘了汉代是要叫字的,此“嘉”非彼“家”啊,也幸好两个字同音,否则说不定枣祗还以为我跟郭嘉有仇呢,连名带姓的叫…… 既然都来了,总不能立刻掉头就走吧,否则也太失礼了。 那就先聊上几个五铢钱的吧,斐潜表示没见到郭嘉,不是很爽。 融入其他人的小圈子,枣祗觉得挺难,但是斐潜表示这都不算事,毕竟后世混过鸡尾酒会的,都能和不认识的,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聊的融洽无比,更何况对付不出名的三个中年郭家之人? 先听听说的是什么,然后稍微总结引申一下,既可以表示自己有专注聆听,又可以再此引发新的话题——斐潜玩这一套其实很纯熟。 枣祗满脸崇拜的看着斐潜,没想到没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和陌生人这么和谐融洽,就像是多年的朋友一般,真是了不起……而且居然还是蔡邕蔡侍中的弟子啊,从昨天到今天竟然一点都没有讲,也没有因此而傲气凌人,真是谦谦君子啊…… 斐潜到没有注意到一旁枣祗眼中冒出来的小星星,他只想从这三个人那里知道郭嘉在那里,毕竟都是郭家的人,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吧? 果然,斐潜假借洛阳友人有提及郭嘉之人的名义,向这三个打听的时候,中间黑皮肤的郭誕,郭元奕有几分惊讶的说道:“哦?郭奉孝?汝友何问之?” “这……吾实不知,言及而已……”——总不能说是从后世三国演义里面看来的吧? “一好赌嗜酒之人尔,莫非曾诳汝友耶?”矮胖中年,郭奉说道。 “啊?!郭奉孝诳人?”斐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偏瘦的中年男郭览说道,似乎还有点为郭家居然出了这样一个人感到无奈,“其家无闲财,又极嗜酒,凭仗些许聪慧,常常与人对赌,诳人钱财去沽酒……唉……” 什么?! 郭嘉是个赌鬼?还喜欢跟人赌酒喝? 天啊! 不应该是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英俊潇洒,花见花开的风流才子么? 这个真是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完全颠覆了斐潜的三观…… 第八十二章 天下楷模 郭嘉荀家初讲没有来,据说是因为他认为初讲的人讲的东西一般都简单了一些,不值得听,要等到明天荀爽正讲的时候才出现…… 偏瘦的中年男郭览好像跟郭嘉比较熟悉,这些也都是他说的。 斐潜觉得有些意兴阑珊,既然今天没办法见到郭嘉,那就只好等明天了,一边应付郭家三人组,一边神游天外…… 颍川还有谁可以去见见的? 荀家之人不用想了,一个个家大业大的高攀不起…… 陈家?陈群据说是下代家主啊,能忽悠走?难度好高…… 钟家么,据斐潜所知家主钟繇已经是官任黄门侍郎,要拐跑这个么,呵呵…… 韩家的韩馥目前是冀州牧,可以说已经是一方诸侯了,韩家人都往冀州去了不少,颍川没剩几个,况且好像也不是很出名…… 那还有谁? 郭家的这几个看起来也不怎样,其他人不怎么认识…… 杜家、赵家和辛家都是一样,目前都有在朝廷当职的,最重要的是自己不熟悉啊…… 唯一还有些印象的就是好像还有一个徐庶?或许叫单福?不过这个时候这家伙好像是杀了人跑路中…… 算了,回去吧,看来也就只能等明天见一见号称赌鬼加酒鬼的郭嘉了…… 正当斐潜想告辞回去的时候,偏瘦的中年男郭览问斐潜道:“子渊,汝可识渤海太守袁绍,袁本初?” 斐潜点点头,认识啊——只不过袁绍不一定认识我…… 郭家三人组立刻来了兴趣,偏瘦的中年男郭览高兴的声音都大了许多,连声问道:“汝识得袁本初?真真太好了!不知可否讲讲此人如何?” 还没等斐潜回答,就听见旁边一人问道:“谁识袁本初?”说话间就凑了过来,向众人拱了拱手。 郭览示意了一下,介绍道:“此乃河洛斐潜,斐子渊,师从蔡邕蔡侍中,与袁绍袁本初有旧……” 得得,我只是说认识而已,怎么到你这变成有旧了……斐潜腹诽道,可是又不方便撇清,毕竟刚才也是自己说认识的…… 新加进来的人面露惊奇的向斐潜见礼,说道:“竟是蔡侍中门下,失敬失敬!吾乃辛毗,辛佐治,见过兄台。” 斐潜与辛毗见过了礼,辛毗就迫不及待的让斐潜讲讲袁绍。 好吧,讲就讲呗,反正袁绍的有些事情不仅听蔡邕师傅有提及过,而且洛阳城街头坊内也有传闻…… “……当时袁绍袁本初言道‘天下健者,岂唯董公?’旋即挂节东门,直出洛阳而去!”斐潜巴拉巴拉讲了一段,将听来的东西糅合了一下,把袁绍袁本初拒绝董卓邀请,挂节辞官的事情说的抑扬顿挫生动之极。 “好一个袁本初!足为天下楷模!”斐潜忽然听到身后有人抚掌称赞道,把他吓了一跳。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斐潜有些惊讶四周看看,不知不觉已经是身边围了不少的人——这些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静悄悄的,搞得我都没注意到? “天下楷模!” “善哉!果然是天下楷模!”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称赞,出言附和。 这是怎么回事? 斐潜有些郁闷的想道,我该不会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怎么变得好像是给袁绍袁本初宣扬名声了,提升声望了? 这个事情真是…… 斐潜忽然想到,现在还是荀彧的初讲时间,我这样跑题讲了袁本初好像不是很合适吧…… 斐潜赶快趁着人群注意力都去纷纷议论袁绍袁本初的时候,偷偷拉着枣祗,一边应付着旁边不知道是谁的招呼,一边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坐在高台上的荀彧忽然听到下面一群人在议论喧哗,便让仆人去探听回报后,哑然而笑,这袁本初的之事竟然也传到此处了?据说袁绍此人与袁家不合,如此一来,或许有机会也要去亲眼见见? 斐潜待回到自己的丙字房间后,还有些心头不安,怎么好像自己变成了替袁绍宣扬名望之人了? 我原本是自己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墙角可以挖的啊…… 唉,这袁家的名号真不是假的啊,四世三公的积累名望,真是深入人心。 斐潜一边琢磨一边叹息,从众人的反应来看,袁绍袁本初这个顶着袁家长子的名号,有钱,有名望,又有地盘,真是妥妥的一块超大号的吸铁石…… 要是换成自己,若不了解三国历程的,说不定也会被袁绍所吸引,再等到袁绍登上反董盟主之位,简直就是随便抖一抖都是王霸之风四溢…… 这要怎么搞? 会不会因为我这一次无心之举,导致将来袁绍势力更庞大? 斐潜简直想扇自己一耳光,谁叫自己多这个嘴的? 不过话说回来,好像是自己一谈及袁绍,这些人就聚拢过来了,这样看来,这些人其实心中应该是早就对袁绍有好感或是好奇才是。 凭心而论,若是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或人,任他人说的再天花乱坠,估计大多数也就是听听而已,只有自己感兴趣的,才会特别关注,一听到有什么相互联系的事情,才会凑过去详细听听…… 这样想想,斐潜不由得叹息一声,这些人心中估计多半早已经向袁绍袁本初倾斜了,之所以愿意再听一下斐潜所说的话,无非就是为了再一次证实心中的想法而已…… 袁家,袁绍袁本初真是站在了天时的最前面啊…… 袁绍袁本初又年轻,和刚才那群青年人年龄都上下相差不多,放在后世妥妥就是一个偶像级别的人物,想想后世神马达的儿子王二,连买张桌子买个苹果机都有一群人眼冒星星崇拜得不行,岂不是和刚才的现象非常相似? 这个天下楷模啊…… 斐潜见一旁的枣祗低着头,好像没说什么袁绍之类的话,便好奇的问道:“子敬闷闷不乐,可有什么烦心的事?” 没想到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枣祗低着头抱着脑袋苦恼的的说:“小弟也想去见见天下楷模袁本初啊,可惜……这次出门都是偷偷跑出来的,若是我还跑到冀州去,这被家严抓住了,还不被活生生打死……” 一句话把斐潜噎得翻白眼——你这话说的,别说你爸了,连我都想揍你了…… 第八十三章 与郭嘉的第一次 虽然说斐潜也意识到昨天就算没有自己替袁绍宣传,这帮子颍川年轻的众人也迟早会奔赴到天下楷模袁本初的身边,但是毕竟这心里不痛快,连带着听荀爽的讲课都不怎么专心了。 要不是还惦记着见一见郭嘉,斐潜都想昨天就走了…… 高台之上,荀爽长袖大袍,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正在侃侃而谈:“易其有六十四卦,万一千五百二十册,皆受始于乾也……六爻随时而成乾,时乘六龙以御天……乾者,君卦……飞者,喻无所拘。天者,首事造制。大人造法,见居天位,圣人为万物之睹,其义也……” 荀爽此时正继续着昨天荀彧的课的延伸,讲述着乾卦之中更详细的内容,具体到了每一个爻所代表的意思…… 斐潜有一点没一点的听着听着,起初还没怎么注意,但是后来慢慢的就琢磨出一点意思出来——荀家在这个时间讲乾卦,真是有那么一点巧妙心思在里面的啊…… 想一想,乾卦是什么? 刚刚荀爽就有说过,乾卦就是君卦,这个“君”字,当然要是解释起来可以是君子,也可以是皇帝…… 然后这个卦象后面一大串详细的爻,像是什么飞龙在天啊,亢龙有悔啊,见龙在田啊等等都是出之这个卦象…… 而再想想荀爽号称什么? 八龙之一啊! 多方面叠加在一起,这么一来就有点意思了。 荀家是用这种方式表示自己要登上政治舞台了么? 再想想之后荀家的做派好像真是如此,以荀彧为代表的一群荀家之人,投奔了还是暂时代表着汉室的曹操,而那个时候,现在的执政清流两大党魁,王允和袁隗都已经死了,简直是没有什么竞争对手…… 所以荀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继袁家、王家之后最大的执政世家,就连一并投奔曹操的颍川陈家等等其他家族都要甘拜下风,到了最后要不是荀彧自己想不开,导致曹操直接或是间接的搞死了荀彧,那么之后司马家能不能夺权成功,可能还真不好说…… 这就是荀家的做派,还是其他世家也都是这样做的? 先造势,然后乘势而上,再以势凌人…… 荀爽此次公讲,由此看来,多少也有些造势的成分在内,否则不说别的,光是荀家别馆招待那么多人三天白白的吃吃喝喝,也要花费不少钱粮啊! 这么一想,斐潜真是兴趣寥寥,唉,前人后人都是人,是人都脱不开一个“利”字,若是只是针对单独一个人而言,有可能一时会为了自己的理念,做出一些为了义理舍弃自身利益的事情,但是放大到整个士族世家上来,基本上任何事都是先从世家的利益出发的…… 从昨天的“天下楷模”事件来看,这帮颍川士族,看来此时都是寂寞已久的样子,一个个春心荡漾,心痒难耐都想勾搭上权贵,然后扩大自己家族影响力,当然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多的财富…… 所谓的嘴上说的光面堂皇的解救民生,为万民请命云云,斐潜看来都是这些士族给自己的所作所为挂块布而已,否则单单说一项,东汉末时期总人口从4000万到5000万,到了三国末期的时候只有90万左右,几乎是百人中只存一二! 百姓这么惨烈的死亡数据,这些为民请命的士族们都请去那了? 看着高台上一副绝代高人模样的荀爽,斐潜忽然觉得有些烦躁起来。 想想后世历史课上经常提到的历史局限性,斐潜觉得现今所看到的现状,以及他所知道的历史发展,这一些的原因或许就是如今汉代士族的历史局限性。 怎么就没人去关心一下最基础的这些平民百姓呢? 后世身为最下层的被剥削的一员,斐潜是深刻体会到位于这社会金字塔的底层的痛苦。如今身份虽然有所变化,但是就让斐潜立刻转变立场,忘却后世的那些影响和所形成的人生观,斐潜觉得自己至少一时半会还做不到…… 荀爽的课程安排也是和昨天一样,讲到中午的时候结束了,然后安排的是自由研讨的时间。 斐潜也总算是见到了闻名以久的郭嘉郭奉孝…… 一身青色长袍,在领口和袖口上用鳞纹黄锦为边作为装饰,没有带高冠,而是用方巾束发,倒是显得有几分飘逸的意思…… 相貌么,说英俊潇洒么,多少也算吧,反正不至于昨天郭览所说赌鬼加酒鬼那么让人一听就联想到邋遢不成样的外形,但是确实是脸色些许青白,不像很健康的肤色…… 不过最重要的是,斐潜没想到现在的这个郭嘉郭奉孝,怎么这么年轻啊! 看起来居然比自己年龄还要小的样子…… 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之话后,问了问郭嘉的生辰,果然还比自己小一岁,这年龄,放在后世也就是刚上大学的年龄,能算是所谓的“鬼才”郭嘉郭奉孝么? 斐潜心里在盘算,郭嘉也在盘算。 河洛斐家?马马虎虎算是二流世家吧,之前好像没有找过斐家之人的麻烦啊,那么这人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姓名呢?该不会是上次坑过的河内的那个毛家?还是洛阳元家?算了,反正不管哪家,我都不会承认的—— 拿定主意的郭嘉干脆不想给斐潜追究的机会,于是反客为主的问道:“听闻汝与袁本初有旧?” 嗯?这是什么情况? 郭嘉不是投奔的曹操么?怎么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袁绍?难道是我昨天搞得太过火了,导致的蝴蝶效应?斐潜有些犯难,这要怎么回答才好啊…… 想来想去,斐潜决定还是实话实说,毕竟看着眼前郭嘉那个鬼精鬼精的眼神,就知道不怎么好糊弄:“吾与袁本初,仅略识得而已,不敢当有旧二字,昨日只是误传。” 郭嘉点点头,心中觉得这样才合理,否则一个二流世家子弟怎么可能会跟顶级世家的子弟混在一起呢?随即又问道:“既如此,昨日汝言袁本初挂节出城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斐潜表示这个事情的确是真的,不过斐潜不想再让郭嘉牵着鼻子走,便说道,“潜私有惑,闻奉孝善乐助人,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愧不敢当,不过若汝有惑,不妨道来。”郭嘉表现的很自信,随意的说道——少来给我戴高帽,不过你想考问什么不妨直接划下道来…… 第八十四章 三年赌约 斐潜看着自信的郭嘉,心中也到想知道就这个年轻的人,到底有没有像三国演义中所描述的有鬼才之称的才能…… “请教何为君?何为臣?何为世家?何为黔首?”斐潜一来先抛出这个问题,看着是问四个名词解释,但是实际上斐潜想问的是这四个层级之间的关系,想看看郭嘉对于这四个阶层的理解…… 郭嘉洒然一笑,随意左右看了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后往一侧走了两步,捡起一根不知道是谁不小心遗落的蓍草,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此为君——” 又指了指拿着蓍草的手说:“此为臣——” 扬了扬蓍草,说道:“此为世家——” 最后指着地面上爬行而过的一行蚂蚁,说道:“此为黔首。” 斐潜一笑,呵,这小子,反应到真是一流,而且还能就地取材比喻得也还算合理,基本上是符合当下大多数人的观念,关键是回答的十分巧妙—— 斐潜是问的四个分散的问题,但是实际是问四者的联系,而郭嘉也是回答了四个问题,但实际上也是用此来比喻四者的联系…… 君是头脑,指挥臣子,也就是手,然后臣子按照君的意思选择世家,也就是蓍草,最后由世家来指使黔首黎民…… 这也是当今汉朝,或者说是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逐渐形成的封建社会统治形式,一层一层分治而下,形成一个广大的金字塔结构。至高无上的君,把持朝政的臣,统领乡间的世家,和蒙昧无知的黔首…… 很合理,很恰当。 但是斐潜并不满意,这个只是年轻的郭奉孝,顶多只是一个成长体,或许只有再过几年,真正投曹操的时候,才是完全体的郭奉孝。 斐潜进一步紧逼问道:“既如此,若是蒙遭大难,四者必舍其一,何者可去?”——如果是哪一天不得已之下一定要去掉这君、臣、世家、黔首其中一个的时候,哪一个是可以抛弃的? “这个……”显然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而且还这么刁钻,一时之间郭嘉也无法回答上来,陷入了思考。 小子,没被舍弃题坑过吧?哼哼,想当初后世那个人要想进入一些什么装腔作势的公司,面试时候几乎都会碰到类似的题目—— 比如先问一个人生中最重要是要有几件事情啊? 然后就感觉这个题目这么简单啊,自然就巴拉巴拉回答一些什么建功立业啊,家庭财富啊,人生价值啊等等一大堆…… 却没想到面试官实际是根本就不关心你这个问题回答的是什么,他只是先挖一个坑,然后看见你掉到坑里了,就再添上一把土—— 请问如果这些方才提及的东西之中需要舍弃一样,你先舍弃哪一个? 再坑一点的还可以再问,除了刚才舍弃的,如果再舍弃一个,你要舍弃哪一个? …… 这个时候不管之前回答的是什么,基本上都会陷入长考了,就像现在的郭嘉一样。 舍弃君?没了脑袋能行么?儒家最根本道义都没对象了? 舍弃臣?砍掉手臂,这个人还能完整么,还能掌控世家么?国家如何运作? 舍弃世家?作为世家的一员要挖世家的坟墓?而且没了世家,就那几个臣子能掌控多少地方?政令如何达到田间? 舍弃黔首?看来像是最容易选择的,但肯定是不能选的,因为虽然是最低贱的,但是如果没有黔首了,上面的层级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郭嘉暗地里撇撇嘴,这个斐潜斐子渊,看着像是面容和蔼,温文尔雅的样子,原来这肚子里竟然憋着坏水那,不经意间居然挖了个坑让我跳……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最后竟然说道:“子渊大才,不若教我?”——行啊,你这个问题问的够好,当然你要是自己能回答上来,我才承认你是大才…… 斐潜笑了,虽然他知道后世是舍弃了世家,用世家的知识喂养了现在蒙昧的黔首,让黔首成长为懂得一点是非的羔羊,然后就可以直接指挥羔羊了,但是此时并不能讲。 因为这条路最基础的要在于开民智,而真正开民智并不是简单让民众学两个字就叫开好了,而是要有充足的自主权,知情权和决策权…… 否则后世那个北棒子,能说民众不认识字?但是还不是生活在虚幻的神化的统治阶级底下? 要走几千年的路,都还不一定能走好的,现在讲给面前这个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郭嘉,估计多半会认为是在纯粹的忽悠。 所以斐潜说道:“潜也不知,不过不妨立个赌约……” 郭嘉没接话,只是静静的听,表示还是有点兴趣。 ——看来坑了一次,这小子学乖了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听清楚再决定,不过么…… 斐潜说道:“潜此番奉师命游学,少则一年,多则三年,若在此期间,若吾解之,吾胜,若汝解之,汝赢,如何?”——这个解意思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了,而是要有步骤解决,否则就说是口头上的“答”,而非书面上的“解”了。 郭嘉仔细衡量了一下,似乎挺公平的,用学问做赌,也是一个雅事,便说道:“彩头为何?若有解,如何寻汝?”——言下之意就是我肯定是赢家! “百坛好酒如何?吾于荆襄游学,若吾有解,又如何寻汝?”——斐潜回答的意思就是是谁输赢还不一定呢! 郭嘉哈哈一笑,“善!汝无需担心,吾定解之!”说完拱拱手就要走了。 “奉孝且慢!”斐潜转身到一旁荀家供应的纸笔之处,拿了纸笔,抬头写下“昭宁元年九月于荀家别馆——初讲荀彧、主讲荀爽”字样,然后再下面的左侧一侧写了“河洛斐潜”字样,再将纸笔递给了郭嘉。 郭嘉一看不用斐潜解释就明白了,抚掌道:“还是子渊心思细腻,此法甚妙!” 古代可没有后世传递信息那么方便,若是两个人都找到了解题的答案,又怎样确定谁先谁后呢?像斐潜这样基本上就可以在一定层度上粗略的处理这个问题了。 写下答案的同时记录下当时的时间、地点和发生的大事、人物,这样就算是想作弊都会有一些难度,比如提前写下年号,当下发生的事件,但是传递答案的路程耗费的时间是可以估算出来的,一核对发现若是写的是去年的时间,答案却是到了今年才到——从颍川到荆襄,这路上再怎么走也不可能用一年的时间来走吧? 所以了不起提前一个月两个月,绝不可能提前太多。而且还有个小细节,斐潜还特意签在左侧,表示谦虚,让郭嘉居右,满足了郭嘉虚荣心…… 郭嘉欣然提笔,笔走龙蛇签下大名,也算是书面上确定了赌约。 却没想到见斐潜又递过一张纸,然后笑眯眯说道:“潜有收集签名之好,烦请奉孝再签一张……” 第八十五章 再上旅程 郭嘉和斐潜分开后,就去找了荀彧。 这两个人虽然岁数上有相差几岁,但是确实是挺要好的朋友。荀彧欣赏郭嘉的才气,并不以郭嘉是旁支寒门而轻视,郭嘉也觉得荀彧虽然是荀家之人,却没有什么高傲的架子,算是比较谈的来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朋友么,有通财之义…… 郭嘉这两天钱都拿去换酒了,先到荀彧这里混上几天饭再说…… 荀彧看见郭嘉好似略有所思的样子,便询问是何事,心中还猜想是不是这郭奉孝又欠钱或是又坑谁了…… 没想到郭嘉琢磨半响,却“嗨”了一声,说道:“可恶!此人八成知道答解,却来诳我!” 荀彧哑然一笑,哦,这倒是新鲜事,向来都是诳人高手的郭嘉竟然也被人诳了?便连忙追问。 郭嘉眼珠子转转,便向荀彧说了刚才斐潜的四舍其一的问题——反正赌约上只是说有解,又没有限制一定要是本人解,触类旁通也是可以的…… “君、臣、世家、黔首……”荀彧嗯了一声,果然是比较难的问题,不由得也思考起来——这头尾两个肯定是无法舍去的,那么最多是在臣和世家中选择,但是这个好像舍弃哪一个都会让国家大乱啊…… 荀彧想着想着,忽然之间想起一事,就问郭嘉方才所说此人知道答解是何意? 郭嘉说斐潜设立赌约之时,气定神闲,还特意写了一张约纸,好似完全不担心会输的样子,由此可见必然是至少在解答上已经有了一点的方向,否则怎么解释斐潜老神在在模样? 当然郭嘉绝对不会说那彩头百坛好酒也是太有吸引力了,导致一时间有些判断失误…… 荀彧捏捏下巴上的胡子,皱了皱眉头,说道:“若是你的推侧是真的,那么结合你方才的描述,彧猜测此人让你写的那张纸或许另有他意……” 郭嘉脑海中电闪雷鸣一般闪过当时的画面,忽然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了半响,才和荀彧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说道:“原来如此……” 郭嘉急切的挠挠脑袋,好像抓住一点什么东西,但是又形容不上来,很是难受:“……这断不可能!就算是个个都像此番荀家公讲,但必然也不会将倾其所有全然传授啊……况且天下之大,怎能做到?” 荀彧默然点头,过了半响还是说道:“……但目前看来,也只有唯一此解……不知此人是谁,竟有如此心思……” “河洛斐家斐潜斐子渊!”郭嘉咬着牙,颇有些不爽的回答,心中暗想,自己大意了啊,太大意了!原本以为河洛斐家没出过什么像样的人物就小瞧人家,没想到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脸真是丢大了…… “斐潜、斐子渊!”荀彧点点头,喃喃的重复了一下,似乎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一样。 荀彧远远望着天边的白云,不由得好似自言自语的低声说道:“这天下之大,奇才辈出,或许也该出去走走,见识一二……” 郭嘉也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只站在一起,陪着荀彧一起眺望着无穷无尽的苍穹…… ******************** 斐潜若是知道他临时起意写的一张纸会让郭嘉和荀彧产生那么多的联想,肯定打死也不写了…… 那还有什么深意啊,不就是随意写写么,这些人就是喜欢没事瞎琢磨…… 斐潜当时只是想留下一个将来或许还可以再见一面的一个理由罢了,毕竟郭嘉可以说是真的是为了曹操从活的干到死的,这可是妥妥忠诚度超过一百的人物啊,自己就不指望什么双手一背,仰望长空说些天下苍生的话,然后郭嘉就扑上来哭着喊着抱大腿了…… 只是希望能多见几次面,留个交情,日后若是真的不巧,遇到了什么事情,郭嘉至少还能想起有这么一号人物,多多少少可以关照一二,斐潜就觉得能这样就很好了。 毕竟有后世经验的斐潜深刻认知到,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的道理。 就像现在拉着枣祗一样,斐潜笑眯眯的,就差一条大尾巴在摇啊摇了,枣家虽然也不算大姓,但是也别不拿枣子不当干粮啊…… 还是枣祗好对付啊,郭嘉那个鬼精鬼精的,一不小心就要露馅,太费心思了…… “愚兄也就此告别了,贤弟也要多多保重啊!”斐潜欺负像枣祗这样的职场小萌新简直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就两三天功夫,称呼就从兄台变成了子敬,然后现在又变成了贤弟…… 没错,斐潜是想提前走了,不再等第三天结束了。 反正荀家巨头也见识到了,郭嘉也见过面了,其它的人按照自己现在的情况,想请也请不动,况且更重要的是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理由再去一个个拜访。 虚构的友人之说幸好郭嘉也没太在意,但是若是一直用,用的多了,总有一天会被拆穿,那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张招此次公干,虽然说是张辽特意给挑选的,但也是有期限的,现在在颍川耽搁两三天时间多少也还可以,但是如果拖得时间太长,就会导致张招无端遭受责罚,严重的甚至要被砍头! 汉代这个罪名叫做“失期”,也算是很严重的一项罪责了。 好歹张招也是张辽的一番好意安排的,自己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人家掉脑袋不是? 所以斐潜就和枣祗告别说要走了,至于同房的另外一个应瑜,斐潜只有在听讲和睡觉的时间才看到人,其它时间都不知道去找谁了,便不道别也罢。 不过枣祗还真有些舍不得斐潜就这样走了。 枣祗他此番偷偷从家里跑出来,就那么巧遇上了一个不论是年龄,还是爱好,还有家世都和自己相差不多的,又亲切,又和蔼,又鼓励自己致力于农桑,这么好的人要去哪里找啊?才没相聚几天,刚刚熟悉就要走了…… “小弟我……小弟我……”枣祗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竟然有些哽咽起来。 咳,这个实诚孩子。 斐潜都觉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便温言安慰枣祗道:“没事,没事啦,愚兄只是去荆襄游学而已,又不是一去不返,将来肯定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再说,待愚兄到了荆襄,定会写信给你,还有,贤弟要是征得父母同意,也可以到荆襄来啊,莫哭了,啊……” 第八十六章 襄阳车祸 从颍川郡出发,向南穿过南阳郡,就可以到襄阳。 没错,袁术现在就在南阳郡,不过斐潜没去拜访袁术,主要是斐潜觉得没什么意义。况且据说袁术刚开始来的时候还有出来活动活动,查访民生啊,修缮道路啊,视察军营啊等等刷刷存在感,但是不幸在一次活动中落马摔伤了,目前还在袁府内养伤中…… 虽然斐潜对这个传闻表示有限度的怀疑,毕竟若是普通人没有骑过马也罢了,而袁家嫡子袁术可以说从小就接触过马匹的,那么容易被摔伤? 虽然说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但是么斐潜还是觉得另外一件事情可能还更靠谱一些,就是听说袁术和南阳太守张咨不合,闹了几次矛盾,所以袁术干脆就窝在袁府里了…… 究竟哪一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斐潜也没办法完全确认。不过这些事情,斐潜也管不着,所以干脆不去拜见袁术,反正也没有多少交情。 于是也就没停下,径直穿过了南阳郡。 如果说从洛阳到颍川还有一些山地的话,那么从南阳到襄阳简直就是一马平川,除了几条河流之外,简直就可以直接一路跑到底,因此实际上斐潜在路上也没有什么阻碍便到了襄阳。 从南阳到襄阳,整个地形就是一个硕大的聚宝盆一般,众多水源川流汇集,带来丰富的灌溉能力,所以此地物产丰富,人口众多,是不可多得的宝地之一。 但是襄阳所在的位置,就注定了它是分裂时期,各国必争的战略要地。 果真是不到襄阳亲身看看,不一路了解地形,斐潜真是无法体会这个地方的重要性。 古时的战略要地,无非要么是交通要塞,要么是富有、物产丰富,要么是地势险要、山水能作为屏障的地方。 而襄阳,很不走运的把这些因素全占了。 斐潜这一路走来,大概的把襄阳这个区域总结了一下: 襄阳的交通——北面就是南阳,往东北就是颍川,往西北就是洛阳,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快马旦出夕可至…… 襄阳的物产就不说了,简直就是鱼米之乡,直至后世的也是著名的产粮重地…… 襄阳的地形——东面有大别山脉和桐柏山脉,再东面就是淮河,西面有秦岭山脉,再往西就是西川诸山脉,都是属于天然的屏障,易守难攻。 更重要是的,如果想避开这些天然的山脉南下或者北上,襄阳就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襄阳地处于盆地平原之上,正好是大别山山脉、桐柏山脉和秦岭山脉之间的一个大缺口,谁占了谁就有优势,而且襄阳位于唐河与白河的交汇之处,两河合流之后又流入汉江,襄阳城就建在这三江交汇之上,前有江河阻挡,背有岘山,虎头山,等诸多小山脉的依靠,在整个襄阳地区,也只有襄阳城是唯一的攻击点。 如此一来,若是谁占了这里,就意味着掐住了咽喉要地。 在后世斐潜还一直以为襄阳不就是一个城池么,为何要争来抢去的,为什么不能绕开来,搞个什么蛙跳战术什么的,到如今亲眼看了,才知道不是古人笨,而是真的绕不开…… 当初诸葛亮的设想就是两路攻魏,一路是老套路,走了六七次没成功的就不说了,单说襄阳这一路,若从襄阳出发,只要攻克了宛城,樊城,然后再往北一点就是许昌,在此之间便毫无要塞可挡,就等于是一脚踹开了中原大门,一把尖刀直接刺到曹操喉咙上…… 若是曹操调重兵防守此处,那么西凉那边就肯定玩完…… 只是诸葛亮没想到的是,光琢磨怎么对付曹操了,没想到襄阳对于东吴来说也同样重要,若是从襄阳出发,沿着汉水南下,便可以直接兵临东吴的老窝,你说孙权天天被刘备卡着脖子,能安枕江东么?你都卡着人家脖子还怎么联盟? 所以当时东吴另可放弃大好局面也要在关羽背后捅上一刀…… 要知道当时关羽打下樊城后,曹操当时第一反应是要迁都跑路了…… 这样一块地皮,怎么能不让人惦记? 怪不得三国魏蜀吴为了这一块肥肉大打出手,扯脸的扯脸,踢裆的踢裆,捅腰子的捅腰子,什么招数都敢用出来…… 斐潜远远望着襄阳的高耸的城门,不由得有些感概,关羽真是成也襄阳,败也襄阳——当时水淹七军威镇华夏真不是吹的,可惜这人生起起伏伏太快了一些…… 斐潜这一路走来,虽然也有碰上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偷偷的打量斐潜一行,但是在看到有张招等人正规兵甲保护,好像是多少斟酌了一下觉得路上肉那么多,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啃斐潜这块带肉的骨头,因此也算是有惊无险,安全抵达。 所以既然到了襄阳,张招的使命也就完成了,于是就在快到襄阳城下的时候,和斐潜作别,带着一辆马车和手下的兵士,拐了个弯,往襄阳城外西边军营而去,换取公文交差。 于是斐潜就和福叔驾着自己的那辆马车,慢悠悠的往襄阳城里走去。 就在斐潜和福叔刚刚缴纳了城门税,刚刚进了城还没有多久,就听见城外一阵喧哗,远远只见南阳方向尘土飞扬,一群难民一样的败兵,丢盔弃甲的奔了过来。 襄阳城头上也一阵慌乱,显然襄阳这边的守军也不知道来的是敌是友,便直接号令收起吊桥,关闭城门。 这下子原本就吓一跳的百姓就更加慌乱了,还在城门口的慌忙进城,离城门比较近的也是疯狂的往城里挤。 一辆马车刚好就在城门口,原本好像是要出城,结果看见势头不对,驾车的马夫就要掉头回来,可是疯狂的人群不管不顾望城里冲,哪有什么空间和地方让马车掉头,驾车的车夫只能之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使劲拉着缰绳…… 也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扎到又或是怎么样刺激到了拉车的马匹,马匹突然受惊之下,一声嘶叫就斜斜的窜了出去,一连撞倒几个人之后也不知道是车轮压到了什么,整辆马车的车厢一个轮子腾空,竟整个横了过来,直直的往斐潜和福叔驾着的马车撞来…… 斐潜心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东汉也有车祸啊…… 第八十七章 救人 等斐潜清醒过来的时候,额角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伸手一摸,竟然是一手的鲜血。不过除了感觉有些疼痛之外,斐潜并没有太多的不适感,心中才稍稍安心一些,可能是碰破了头皮而已。 斐潜左右看看,发现福叔倒在一旁,连忙上前查看,幸好福叔只是略微摔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受什么伤。 福叔定了定神,一转头看见斐潜满面是血,顿时大惊,连忙伸手抓住斐潜:“少郎君!你的头……” “啊,没事,就碰破了点皮,应无大碍。”斐潜安慰道。 等斐潜再回头去看肇事的那辆马车的时候,却听见在歪倒的肇事马车的车厢之内,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小娘你的手!快来人啊啊啊……呜呜呜……” 肇事马车的车夫可能是头撞到了那里,爬起来之后一头是血,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转着圈子想往歪倒的车厢那边走,但就是走不了直线,斜斜扭扭踉跄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地—— 还是先救人,责任的事情等下再说吧。 斐潜走到了歪倒车厢前,向车厢里面问道:“里面人怎么样了?要不要帮忙?” “……呜呜呜……小娘……小娘的……的手掉了……”车厢内一个声音一边哭一边说,含含糊糊的口齿不清。 斐潜吓了一跳,啥?手掉了?这个伤势就严重了啊——便连忙把车厢的帘子拉到一边,伸头一看,只见车厢内一个八九岁大小的婢女样子的小女孩,正抱着一个十三四岁样子的丫头片子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啊呜啊呜得有时候喘不过气来还在小小的鼻子尖端鼓起了鼻涕泡泡…… 不是说手掉了么? 斐潜一看两个人四只手都在啊,难道这个昏迷的丫头片子有第三只手? 八九岁的小婢女突然看见一个血淋淋的脑袋伸进车厢来,原本就很害怕了,如今直接眼一闭,嘴一张,大声尖叫起来…… 斐潜不由得捂住了耳朵往后退了两步,这声波攻击太可怕了…… 叫了一会儿,小婢女发现没发生什么事情,才悄悄半睁开一只眼,看到血淋淋的脑袋已经退出车厢了,才算是停住了嘴。 斐潜看到小婢女的小舌头不再乱颤了,才把捂着耳朵的手放下来,没好气的说道:“不是说手掉了么?那只手掉了?” “你……你……你才掉了呢!我家小娘是手……手断……断了……”小婢女鼓着腮帮子大声驳斥斐潜,可是说到一半看到自己家小娘昏迷着,手臂歪歪的样子,眼泪又开始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是骨折了吧…… 斐潜仔细看了看,发现昏迷的小丫头片子一只手臂确实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态,心中猜想应该是方才碰到那里导致的。 “喂!你要是再哭,耽误了你家小娘的伤势,就真断了!”斐潜被小婢女哭得有些烦,骨折了就要赶快找个医师接上,否则手臂内淤血多了,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小婢女闻言立刻收了眼泪,眼巴巴的看着斐潜。 斐潜刚想进去抱那个丫头片子出来,转念一想,停住了脚步,而是回头叫了福叔,让福叔把昏迷的丫头片子抱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小婢女连忙屁颠颠的跟在后面也爬上了马车。 汉代对于男女大防没有后世朝代那么变态,不过呢还是预防万一的好,自己毕竟是年轻男子,虽然说对方不是芳龄姑娘家,而是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但还是不太方便。 福叔就不一样了,不是斐潜故意使唤人,而是毕竟福叔年龄岁数摆在那里,如此一来不会招惹非议。 此时跌倒在地的车夫也勉强晃悠了过来,斐潜将其一把拉住,问道:“知不知道医馆在那里?要怎么走?” “知……知道,往前直走,街口左拐……不远处即是!”虽然车夫站不是很稳,但是头脑还算清晰。 斐潜看看自家的马车车厢,若是再加自己和车夫两个男子,绝对是坐不下,便让福叔先赶着马车前去医馆,自己和车夫随后走去。 幸好医馆并不是太远。 等斐潜搀扶着车夫赶到医馆的时候,丫头片子已经被送至后厅医治,小婢女也跟了过去,只留了福叔在门口坐立不安,有心去找少郎君吧,又担心马车上的财物,不去吧,又很担心少郎君…… 福叔看见斐潜,连忙几步赶了过来,扶着斐潜进了医馆。 医馆之内早有随堂学徒端了热水等候,见满面血迹的斐潜和车夫来了,连忙上前,领着二人分别坐在胡凳之上,再用沾了温水的湿布细细将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查看伤口情况。 给斐潜检查伤口的随堂学徒仔细看了,说道:“郎君只是碰破了头皮,此时已经止血,一会敷些药,料想应无大碍。” 这边才说完,就看见那边的车夫正擦着脸上的血,忽然一张口,竟然呕吐起来,整个人也摇摇欲坠,直往地面上栽倒。 随堂学徒连忙叫了两个人,将车夫抬进到了后面…… ——这真是典型的脑外伤后遗症…… 斐潜在替车夫担心的同时也不由得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磕得不严重,否则可能就像车夫一样,留下这脑外伤后遗症,在汉代估计还真不好治疗…… 不过现在怎么办? 肇事马车的人现在要么是进去躺着,要么是进去陪着了,我找谁要损失啊? 斐潜忽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些人都进去治疗了,该不会是都还没有付医药费吧? 一问之下,果然如此。 有心再等等吧,但是眼看天色渐晚,当务之急是要赶快找一个住宿的地方才行,否则,被宵禁巡夜的兵校抓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著名的曹操五色大棒,就是在宵禁的时候干掉了蹇硕的叔父啊…… 虽说刚到襄阳,又碰到汉代车祸,讲起来是情有可原,但是真要摊上事了,那些巡夜兵校会理会这些么,人生地不熟的搞不好就自己的小命玩完。 直接跑路?一旁帮斐潜敷好药,缠上了布条的随堂学徒跟得紧紧的…… 算了算了,就当是破财消灾吧…… 我是受害者好不好,为啥还要我垫钱啊,斐潜欲哭无泪…… 第八十八章 无礼之杀 就在斐潜在襄阳城救人的时候,而在另一个地方,有些人刚杀了一些人回来,还有些人将要去杀另一些人。 南阳城下,孙坚大营。 一堆人马远远而来,瞭望台上的兵士远远看见了领军的旗帜,便向下面叫喊:“是祖校尉归来,准备开营门!” 待临得近了,才看见当中领头一骑上端坐一名大汉,膀大腰圆,面方嘴阔,一下巴的绒须,手持双刀,正是祖茂祖大荣。 军校连忙将营门打开,让祖茂一队人马进了大营。 祖茂下了马,将手上双刀扔给了亲兵,然后指着悬在马颈上的首级吩咐道:“仔细将首级清点来报!” 随后便大步走进了中军大营。 孙坚正坐在桌案后面,拿着一把小刀在削着手指甲,见到祖茂进来了,便将小刀“哚”的一声插到桌案上,问道:“大荣来了,此战如何?” “嗨!”祖茂伸手将头上的头巾摘下,擦了擦汗,洋洋得意的说道,“不堪一击!我还当刘表刘景升派了什么厉害人物过来,结果就是个怂包,被我一刀下去……哈哈哈,然后一个冲锋,就将其杀得大败……” 一旁有一名武将冷不丁吱了一声:“……那大荣你此次斩获多少首级啊?” “呃,这个……还在清点,一会儿就上报……”祖茂顿时声音下了一些,心中暗骂,好你个韩当,不就是上次偷了你的酒喝,至于那么记仇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是不懂数数,但那又能怎样?砍人头的时候我也没觉得会数数的和不会数数的有什么区别,都是一刀…… 孙坚笑笑,招呼着祖茂坐下,转头对着韩当说道,“义公就不要逗大荣了,又不是不知道他不会数数。”旋即又对祖茂说道,“大荣也是,多少也学一些啊,又不是很难。” 祖茂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道:“我一数数就头晕,还是饶了我吧。” “哦,”孙坚看着自己的这个不想上进的同乡,有些头痛,说道,“不学数数可是当不了将军啊,难道大荣你要当一辈子校尉?” “当将军,那还远着吧?”祖茂还是不太想学,推脱道,“什么时候等太守您升了将军,我再来学也不迟哈。” “哈哈哈……”一旁另外一个年长武将不由得笑了出来,“行,大荣有你这句话,明天过来随我学数数吧!” “公覆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明天就要跟你学?”祖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是说等……啊,难道是……” 坐在祖茂左手边的程普也忍不住了,拍着手笑着说道:“没错,公覆就是这个意思,你就乖乖的跟着公覆去学数数吧……哈哈哈……” 祖茂顿时大喜,站起来向孙坚叉手祝贺道,“恭喜太守,哦,不对,恭喜将军!”但是立刻又拉达下脸,“……啊,这次真要学数数了……” 顿时又是惹来众人一阵笑声…… “哈哈,既如此,大荣可要跟公覆好好学……”孙坚示意祖茂坐下,然后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此事……某还在思量中……” 一旁的韩当说道:“将军还有什么可考虑的,不就是一个南阳太守么,杀了也就是了!” 黄盖摸了摸胡子,点点头说道:“某也是同意义公的看法,虽说南阳太守与我们无怨,但是毕竟他得罪了袁公路,一边是袁家,一边是个区区太守……” 程普也说道:“是啊,将军,机不可失啊!” “既如此……”孙坚沉吟了一小会,便叫来了传令兵,说道,“备牛二头,酒二十担,稍后随某进城,另外,找几个善言兵士,一路宣扬这是某拜张太守之礼!” “唯!”传令兵领命而去。 祖茂有点不明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要杀他么,为何又送牛酒与他?” 孙坚笑笑,说道:“这你就别管了,说了你也不懂,不如早点歇息去吧,待明日自有分晓……” ******************** 孙坚来拜访了南阳太守张咨,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留下牛酒就走了。 南阳太守张咨皱着眉头,这孙坚,送来牛酒,究竟是什么意思? 孙坚来到南阳城下扎营已经有两三天了,说是接到朝廷案行使者光禄大夫温毅的公文要前往鲁阳剿匪除贼,结果到这里不但扎营不走了,还向张咨索要钱粮。 张咨觉得孙坚不过就是一个邻郡的太守而已,就算是有命令跨郡剿匪除贼,那也跟我没有什么关系才是,凭什么要我这里来供应钱粮? 因此,张咨直接拒绝了孙坚的无理要求,不予理睬。 没想到孙坚就居然扎营不走了! 而且还有更出乎张咨意料的是,原来以为孙坚会恼羞成怒,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亲自送来了牛酒,这就让张咨很是为难。 如果孙坚直接挥兵来攻,那么自然是率兵抵抗,而且少不了告他一个擅兵之罪,但是现在孙坚居然按照礼节送上牛酒,那么按照士族的礼节张咨是要去回礼的…… 唉,还是走一趟吧,怎么说也不能让人说我张咨是个无礼之辈吧…… 于是在次日,南阳太守张咨带了礼物回访孙坚。 孙坚在大营内布置了酒席,挽留招待张咨,同时让程普、黄盖、韩当、祖茂四人作陪。 推杯换盏,酒置半酣,忽然孙坚的主簿从大帐外走进来禀报说道:“前移南阳,而道路不治,军资不具,请收主簿推问意故。” “嗯?!”孙坚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竟有如此蠹虫!来人,传某号令,收南阳主簿!” 帐下早有兵士,轰然答应一声而去。 啊,你个孙坚当我不存在是么?当着我的面要抓我的主簿?!南阳太守张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翻江倒海,感觉不妙,也顾不得和孙坚发火,便想赶快先逃出孙坚大营,脱离险境再说其他…… 却没想到被一旁的祖茂死死拉住,硬是要干了这一杯酒才能走…… 张咨无奈之下,只得喝了,却没想到祖茂下去了,韩当又上来了…… 不一会儿功夫,就见到孙坚主簿又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南阳主簿出首,太守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请收出案,军法从事!” 孙坚冰冷的目光投射了过来,连场面话都懒的再说一两句,便示意一旁的士兵将张咨带走。 张咨挣扎着,愤怒的高声叫喊:“孙坚贼子!吾与汝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直些许钱粮,竟要害吾?” 孙坚也不言语,只是挥手让兵士将张咨拖下去。 即日,南阳太守张咨因坐“乏军兴”被长沙太守孙坚所斩。 随后不久,袁术上表奏请孙坚行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宣告了袁家正式进入了地方军阀时代…… 第八十九章 深潭之下的襄阳 襄阳的客栈客房虽说不大,但算是也还可以,一厅两房,最外面是会客的厅,往里走便是一大一小两个卧室,该有的一下家具什么的都挺齐全,当然这样的住房住宿费自然也不便宜。 幸好斐潜手头上除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财之外,还有崔厚赠送的一部分,如果光是付房费的话,至少付个一年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客房毕竟是客房,暂时住住也还可以,长时间的话还是要找个属于自己的落脚点才是。 所以这几天福叔基本上都在外面去看人介绍的房子去了。 反正要在襄阳落足,肯定是要先寻找一个合适的房源,不管是租还是买,至少都比长期住客栈划算。 不是斐潜不体贴老人家,只是自己头上的伤还没掉疤,虽说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福叔死活不肯让斐潜一起去四处看房,只是说等他觉得还不错的时候再一起去也不迟。 所以斐潜顶多也就是在客栈附近走走,和掌柜伙计聊聊天,和路边摊贩闲扯闲扯…… 不过就算这样,斐潜也从中得到了不少襄阳的信息。 像今天,斐潜就没有出去,而是一个人坐在客房之内,拿出了纸笔,打算将这两天的来的信息做一个汇总。 和斐潜之前一路掌握的情况一样,虽然现在襄阳还没有陷入三国争夺的那个时期,但是也是诸多势力在暗中潜伏。 如今的襄阳就像一潭深水,表面看起来还算平静,实际上地下暗流无数,激烈无比。 斐潜沉吟半响,写下了襄阳二字,然后又在襄阳的上面写了南阳,在下面写上了江陵—— 不知道是不是襄阳这块区域的土地受到了老天爷的庇佑,水源丰富,土地肥沃,所以在这一块区域,从襄阳为中心,北到南阳,南到江陵,基本上普通的农民至少都能混个温饱,也正是因为如此,张角兄弟三人黄巾之乱的时候没能在襄阳这块区域煽动起多少人来。 所以从这一点说,襄阳这块区域没有在黄巾之乱中被破坏多少,还算是比较完好的保存了基础的生产能力和物资供给。 但是正是因为此地颇为富庶,也因此产生了一个特有的产物——宗贼。 宗贼在南方比较多,北方因为长期受到鲜卑、羌胡骚扰,反倒比较少出现这种情况。宗贼是各个宗族,以族人关系,或是乡里关系为纽带组成的配备有一定兵械的民间武装组织,简单一点说,其实就是地头蛇自己纠集起来的私人武装团伙。 襄阳城附近,大大小小的宗贼就有五十多号! 这种宗贼组织,放下刀是农民,一有事情提起刀来劫掠乡间的时候就是土匪贼子。 看来这种事情还是张辽那种军队里面的人相对比较清楚,也多亏他心细,提前特意安排了人员护送,否则懵懵懂懂的斐潜真一个人上路,说不定真的搞不好就“上路”了。 斐潜觉得能平安抵达襄阳,这件事情上还是真的要感谢张辽…… 不过这个人情可以以后再说,目前最让斐潜烦恼的还有荆襄的士族—— 单说比较叫得上字号的,就有蒯家、蔡家、庞家、费家、马家、向家、黄家、来家、文家、李家、习家……斐潜发现如果全部写下去,一张纸完全不够…… 而这些家族之间相互牵连,互相联姻,已经是如同密密麻麻的一张蜘蛛网一样,笼罩在荆襄之地…… 这些本土士族,再加上因为北方黄巾之乱或是后来的曹袁之争南逃的士族,简直就像原本就不大的水潭里面硬生生塞满了鱼,而且还有不停的有新的鱼挤进来…… 斐潜觉得要把这一团乱麻一样的士族关系理清楚,简直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没有个一两年的功夫想都别想,于是只能是凭借后世的经验——抓住主要矛盾,次要的就先放一边吧…… 斐潜在纸张上,把蒯家、蔡家、庞家这三家圈了起来,然后仔细的考虑了一下,又在旁边加上了司马和诸葛的字样…… 然后又写上了刘表刘景升。 依据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刘表刘景升刚刚被封为荆州刺史不久,应该是已经和蒯家、蔡家搭上了线,掌握了和处理了一批地方性的宗贼,所以才进驻了襄阳。 不过南阳还在袁术手里,而且听说现在南阳太守居然死了,一时半会朝廷也没有办法立刻派人来,这不就意味着袁术在南阳简直就是一手遮天了? 而且前几天城门那一群败兵,据说原来是刘表准备派去南阳的一支军队,至于做什么事情,斐潜猜测有可能是跟袁术有关,但是具体毕竟不是当事人,所以也只是猜想。 北面的南阳袁术是霸占的死死的了,估计刘表不怎么好伸手…… 南面,呵呵,江夏有个黄祖,也是老字号太守了。治理江夏多年,名望人心兵力,样样不缺,是一块相当难啃的骨头,按照斐潜了解到的后世的情况来看,一直到了黄祖死去,刘表才把手伸到了江夏…… 所以,可以说刘表刘景升还是在处于急需用人之际,自己现今去找刘表刘景升,应该不至于被他不理不睬,还很有可能会被刘表封个小官之类的,毕竟现在他手下能用的牌面并不是太多…… 但是如此一来,自己要不要当这个官呢? 当有当的好处,不当也有不当的好处——反正这个肯定是各有利弊。 一时半会斐潜还真不好做决定…… 反正现在头上的伤还没好全,也不方便顶这一块膏药去见刘表刘景升,还不如考虑清楚了再说…… 毕竟这个事情,自己比不上袁绍那种家世,辞官还能越辞官越大,如果是当上了襄阳的官员,被归纳到刘表这一派,将来的对手不仅有如狼似虎的窝里斗的刘备,还要直面对上虎视眈眈的强大的曹操,再加上背后阴森森的捅刀子的孙权…… 这个真是想一想就觉得难度直接升级到了max…… 为啥别人穿越都是幼儿版难度,上去就能拳打南山养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到了我这里就升级成为地狱级别的困难模式啊…… 斐潜表示深度的怨念中,不过不管怎样先把两封书信先呈上去吧,来到别人的地头先拜拜山头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召见就是了…… 第九十章 蒯家三兄弟的话题 同样为了荆襄这个局面所苦恼的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 还有蒯家三兄弟。 蒯家是荆襄本土望族,根深蒂固,牵连众多。 蒯家三兄弟相互之间的情感都非常好,一有时间总之聚集在一起品品茶,聊聊天,谈古论今一番。 蒯家如今最优秀的也就是这三人,老大蒯良,蒯子柔,老二蒯越,蒯异度,三弟蒯祺,蒯元泰。 蒯良继任当代蒯家以来,秉持家训,守书礼家,为人又公正儒雅,所以不管是蒯家之人还是其他士族之人都非常的佩服和尊敬他。 他的两个兄弟也是如此,虽然蒯良平常的话不多,但是只要是蒯良一发话,基本上两兄弟都会照做不误。 今天正当日好,秋天太阳照在身上,既不会让人觉得燥热,也不会像寒冬一样感觉不到暖意,三人便在家中亭内闲坐,摆了茶具,亲自动手烹起茶来。 蒯祺年龄最小,自然是要动手服侍两位兄长,不过毕竟年龄小些,性格又有些活泛,所以刚将手里的水壶放到炭炉之上,就迫不及待的对着蒯越说道:“二哥你这次,可是大大的露了一手啊!”言语之间充满了羡慕之情。 蒯越嘿嘿一笑,摇晃了几下脑袋,在兄弟之前也不做太多谦虚掩饰了,有些小得意的说道:“唉,这点小事,也就是多费些口舌罢了,也不是太难。” “还不难啊,五十五个头目呢!”蒯祺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也就是张虎、陈生两人比较麻烦一些,其他人真是土鸡瓦狗,蠢材一个,凑数而已。”蒯越明确表示对于这些横行乡里的不法分子的不屑之情。 蒯家蒯越、蒯祺这两个兄弟说的是前一段时间,蒯家帮助刘表平定荆襄周边宗贼的事情…… 蒯祺又说道:“据说刘表刘景升在外宣扬称赞说大哥是‘雍季之论’,二哥是‘臼犯之谋’呢……”此时茶水刚刚好煮好,蒯祺连忙端起,给大哥蒯良和二哥蒯越倒茶奉上。 雍季和臼犯都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两人都在晋文公手底下当大臣。 当时晋文公即将与楚国开战,就召来臼犯询问战事,担心本国兵少,而楚国的兵多,让臼犯想想办法。 臼犯当时跟晋文公说,楚国这次领兵来的是个死板不懂变通之人,您不妨用点欺诈的战术就可以了。 随后晋文公又询问雍季,雍季说欺诈的手段可以用一时,但是不能用一世,别人吃过亏以后就不能重复了。 后来晋文公用臼犯献上的计谋打败了楚国,但是奖赏的时候却是连雍季也一并赏赐了。 蒯越接过茶碗,慢慢的喝着,没有说话,但是心里对于刘表的这个评价,并不是那么的满意。 要不是自己冒着败坏名声的风险召集宗贼头目,刘表有那么容易将这些平时窝藏得好好的家伙们那么顺利的一网打尽么? 到现在还说我是臼犯之谋,虽然也是夸奖的话语,但是怎么都觉得话里话外是说我有些小聪明,但是还是比不上大哥蒯良忠厚仁义啊? 蒯良扫了蒯越一眼,十分清楚自家兄弟性格的他,自然猜得到蒯越心中在想些什么,原本不太想对此事评价,但是还是说了一句:“当今之世,臼犯更胜一筹,且刘景升此举也多有自夸之意,异度无需挂怀。” 蒯越连忙放下茶碗,低头称是。 蒯祺见气氛有些尴尬,便有意询问道:“大哥,为何我们要帮助刘表刘景升?虽说他是荆州刺史没错,但是也就是顶着一个刘氏的光杆皇家子弟而已。” 蒯越也连忙说道:“是啊,大哥,小弟也有此疑问。”毕竟当初是大哥蒯良做出的决定,虽然说一时不能理解,但是蒯越也是按照大哥的意思办了。现如今三弟问起,当然蒯越也想问一个明白。 蒯良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慢慢的喝着茶碗里面的茶水。 蒯越和蒯祺也是无奈,自家的大哥就是这个脾气,也是无法,便还是先一起喝喝茶,大哥等茶喝完了估计才会说吧。 果然,蒯良将茶喝完了,放下了茶碗,才缓缓的说道:“异度,元泰,你们怎么看董卓之事?” 不是问刘表么?怎么牵扯到董卓了? 虽然两个人还是不很明白,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蒯良的问题。蒯越说道:“我看董卓的根基在西凉,到了河洛未必能够服众,一不小心就可能万劫不复。” 蒯祺点点头也是表示同意他二哥的意思。 蒯良又问:“那你二人怎么看袁家二子一个去渤海,一个来南阳之事?” 袁绍和袁术? 蒯越皱了皱眉头,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蒯祺嘴快,直接说道:“袁家在南阳多有经营,袁术来南阳也不足为奇啊,至于袁绍,听说是和袁家不合才去的渤海……” 蒯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蒯越。 蒯越觉得大哥会问这个问题,肯定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三弟说的只是表象,若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袁家有没有故意将二子送出洛阳的意思?……” “……毕竟袁家在洛阳也是根深,要是自求发展也不一定要走冀豫荆北,完全可以在洛阳附近啊……这么想来只有到了渤海、南阳才能获得在洛阳获取不到的东西……”蒯越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有道理,便继续往下推论,“……那么是什么才够吸引袁家……又或是袁家现在没有却十分想获得的……” 蒯越忽然灵光一闪,斩钉截铁的说道:“定是兵权!袁家此时唯一没有的东西就是兵权!” 蒯良总算是露出一点笑意,点了点头,说道:“那为何袁家要抓兵权?” 蒯祺脱口而出:“自然是为了对付董卓!” 蒯良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对,也不对。” 这下把蒯祺搞糊涂了,到底我说的是对还是不对啊? 蒯越忽然想到了一些东西,但是旋即又被自己想到的东西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确认的说道:“……难道袁家不仅想对付董卓……还想自己也学董卓?!这……” 蒯祺也反应过来,喃喃的说道:“……这……应该不会吧……这样一来就乱了啊……” 蒯良沉默了许久才说:“……世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蒯家向来是诗书之家,若是万一……刘表刘景升此番新至,也是我蒯家的一个机会……” 第九十一章 鹿山二老的哑谜 一条小小山路沿着山势蜿蜒,顺着山路看去,在半山之处,有一道瀑布飞流而下,飞溅的水滴在阳光中散发出七彩光华。 再望这道瀑布上面看去,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平台,在此石头上修建有一个小八角亭,两位老者正在亭内下棋聊天,一名半大小子在亭外烹茶伺候。 亭子之下的山石有一点点悬空,若是人坐在亭中,一边是高耸而上的山体,一边是奔腾而下的瀑布,而自己仿佛端坐于空中一般,确实是个欣赏山水景色的好地方。 “好好,庞公居此,山蟠水螭,云升雾腾,真乃造化景象!”好好先生司马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意有所指,对着庞德公说道。 “苟然寻之,安有造化。”庞德公随意应了一句,落了一子,完全不理会司马徽的话外的意思。 上一次两人下棋还是在鱼梁州上,那时庞德公还在那边居住,搬来鹿山也是这一二年的事情,想想这一转眼已经是好些年头过去了。 看到庞德公下了一子,司马徽略略看了一下,也没有应手下棋,而是说道:“好好,天使得之,然人得之,法道天然也。” 庞德公准从的是黄老之学,司马徽自然也就是从黄老入手。 庞德公也没在意司马徽没有下棋,反正各自心知肚明,下棋只是一个幌子,更多的是在棋盘外的这些交流的话。 司马徽的大概的话外意思庞德公也是清楚,不过就还是老一套罢了,于是庞德公说道:“德操若好,乃与子焉。” 司马徽闻言也是无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好似毫不相干的说道:“……郑经已出。” 这倒是让庞德公端正了坐姿,皱了皱眉头,说道:“何时之事?” “即于今岁。” “……注《费易》,而废施孟梁邱;注《古尚》,而废欧阳大小夏侯;注《毛诗》,而废齐鲁韩……如今又注《经》——好大手笔啊……”庞德公半响不由得幽幽长叹,确实所说的这些成就,就算是自己这样的,也是很佩服,不过就是如此一来…… 司马徽说到这个事情,也没啥心情说什么好好了,略有些阴郁的眯着眼说道:“且其门下有赵子协、崔季珪、公孙向直、王伯舆、国子尼、郗鸿豫等一干才俊,而吾等几何?迟早北地皆改姓也!” 说到这个份上,庞德公也是完全明了了司马徽的意思,毕竟也是相交多年的朋友,像今天这样连“好好”都不想说的情况,这些年从认识司马德操以来,简直是屈指可数。 如今这局势真是把这个好好先生给逼急了啊! 虽然司马徽是居住在颍川,算是颍川的名人,但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司马来,和河内司马也是多有联系,自然也知道现在河洛及冀州、豫州的一些情况。 司马徽的担心也并不是无的放矢,确实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或许短则十年,长则三十年,司马徽的预测的情况真有可能出现…… 司马徽进一步说道:“庞公此间居适,可吾如坐针毡。”说完还微微瞄了一下左右之物,言外之意溢于言表。 庞德公不由得哑然而笑,这个老家伙嘴巴还真是不客气,还惦记着自己刚才呛他的话,不过司马徽方才毕竟也说的有道理,而且这种可能性也是非常的大。 “吾老矣,纵然有心也无力尔。”庞德公说道,虽然你说的我懂,但我还是这个意思,况且这也确实如此,按照汉代一般的年龄,庞德公现在都算是高寿之人了。 “好好,师有事,弟子可服其劳。”司马徽一笑,有你这句话我今天的目的就算是达成一半了,然后另外一半自然就要落在…… 庞德公眼睛一瞪,好你个司马德操,居然是打得这个算盘! 庞德公刚想否决,但是司马徽马上就接着说道:“北河洛太学,南荆襄鹿门,庞公盛誉,岂能无功?且此番已约徐、韩、石、孟等共襄此举,庞公独惜一人耶?” 庞德公拿手点了点司马徽,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庞德公心里也明白,此话开了个口子,到往后要收可能就不太好收了…… “好好!”司马徽自然是大喜,有了庞德公这句话,接下来自己就好办得多了! 正巧亭外的半大小子将茶烹好,放置于木盘之上,端进亭来。 先恭恭敬敬的将一碗茶奉给了司马徽,然后再将一碗茶奉给庞德公,之后便拱手肃立一旁 司马徽一边喝着茶,一边细细打量这个据说是庞德公新收的从子,皮肤略黑了一些,脸比较小,眼睛却有些大,搭配起来略微显得有一点点怪异。 但是抛开外表不谈,毕竟是庞德公收的从子啊,想必也是绝顶聪慧的好苗子,若是蠹愚之人像庞德公这样老成精的怎么肯收? 因此司马徽笑眯眯的,一边看了看半大的黑小子,一边又看了看庞德公,说道:“果真茗茶,茶佳,人更佳!” 庞德公一看,连忙插嘴说道:“还小,还小!” “好好!”司马徽看着庞德公紧张的样子,笑着说道,“不小,不小!” 半大的黑小子站在一旁,听着两个老人没头没尾的话,不由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在说我么? 庞德公正待说些什么,忽然一个仆人走了过来,立于亭外,双手递上一封名刺,说道:“方才山下有人递送了此封名刺……” 亭内的半大小子连忙机灵的不等吩咐,走出了亭外将名刺转递给了庞德公。 庞德公看了看名刺的上下,喃喃自语道,“河洛斐潜?未曾听闻,此人是谁?”然后打开了名刺,从中又拿出一封书信,一看之下,不由得“咦”了一声,“竟有蔡侍中之信!” 司马徽方才也在注意,但也是一时没能想起来,待听到“蔡侍中”三字,不禁脱口而出:“好好!竟是此人!” 庞德公一边看蔡邕的书信,一边问道:“莫非德操识得此人?” “好好!”司马徽便将他了解到斐潜的事情一一讲了,末了还说道,“也不知此人如何,竟得伯喈元卓之厚!” “有趣!有趣!”庞德公也不避嫌隐瞒,看完了蔡邕的书信便将此书信递给了司马徽。 司马徽一目十行看完了,竟也是讲道,“好好,果真有趣!”旋即想起一事,指着书信说道,“此番就不小了吧……” “这个……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好好!知了,知了!”司马徽明显知道庞德公是什么意思,便满口答应,顺便再呛庞德公一句,反正都是斗嘴斗习惯了…… 第九十二章 作秀(纪念历史上伟大的先行者老王)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给刘表刘景升的书信递上去才没过几天,刘表居然派人直接到了客栈接迎! 来迎接的人叫做庞季庞子令,年龄大约三十多的样子,单眼皮,尖尖的脸,还留了一撮山羊胡子,见人未语先笑,倒是显得让人有几分的亲切感。 一见面就是给斐潜带上了一套套的赞誉的高帽子,嘴皮子相当的利索。 当然,斐潜也是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态度,哪里会轻易被庞季庞子令的高帽所迷惑。 两个人绕了绕圈子之后,庞季庞子令才正式代表荆州刺史刘表邀请斐潜—— 幸好斐潜的头上的伤已经基本算是好了,只是留下一个小小的疤痕,不注意看到也不怎么显眼,斐潜无奈之下也只好接受了他破相的现实。 人在三国走,怎能不破相,至少比那些挨刀挨箭的好一些吧? 斐潜略略收拾了一下,更换了一身衣服,便跟着庞季庞子令出了客栈大门。 待斐潜出了大门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刘表竟然将自己的仪仗派了出来,让斐潜乘坐他的车,用他的仪仗! 刘表居然搞这么大的架势? 这要是上了这辆贼车,就不好下来了啊! 可是要是不上车,无异于当众去打了刘表的脸,这样将来还怎么能在荆襄混? 虽然现在别看刘表表现出来好像非常看重斐潜的态度,但是斐潜心里清楚,这个跟后世某些领导作秀的模式是一样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否则将来那个狂士祢衡也不会被刘表阴险的硬是塞给了黄祖。黄祖虽说是江夏太守,但还是比较偏向于武将方向,如何能忍受得了狂士祢衡的那张嘴…… 妥妥的礼贤下士啊,这刘表不愧是老刘家的,这一套简直是家传绝学,用得这么顺溜啊—— 所以摆在斐潜面前无非就是两个选择,一是上这辆刘表的“贼”车,代表着在一定范围内向刘表妥协;二就是拒绝上车,然后等不知道哪天刘表就送来一双小鞋穿…… 斐潜一咬牙,一跺脚—— 还是上了车…… 果然,在一旁的庞季庞子令要么是领会了刘表的意思,要么是刘表本身派他来的时候就有交代,带领着这一辆代表着刘表仪仗的车,绕着一个又一个的街坊转圈,同时在这辆车的两边还有随行的专人负责给路人解释宣传…… 千金买骨,哼哼,斐潜达拉着眼皮,眼不见为净,面带微笑,端坐车上,任凭一路上路人的叽叽喳喳,就当作没听见,反正既然都这样了也不能半途跳车不是? 一旁的庞季庞子令偷偷注意到了斐潜泰然处之的样子,才算是心里对斐潜的评价稍微提高了一些,不过也就提高了一点点而已,心内还是挺不服的。 毕竟他自己当初可以算是最早一批投奔刘表的士族,都没有享受到如此待遇,现在却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小年轻享受了,这让庞季庞子令如何能服气? 一路也不知道晃悠了几个街坊,斐潜自己感觉好象是都转了襄阳城一整圈了,这才算是结束了襄阳一日游,到了刘表刘景升的刺史府上。 刘表刘景升显然早就得到了下人的传讯,早早就在府门前等候…… 刘表刘景升不愧是八骏之一,果然是相貌俊秀,风度宜人,往刺史府上台阶那一站,一派温厚伟壮的君子气度,妥妥的绝代中年美男子的一个。 斐潜下车之前飞快的略略瞄了一眼在刺史府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心中不由得感叹,爱凑热闹真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这么一大帮子人聚集在这里,都是来看我演猴戏的? 得,做戏也是要做全套不是? 斐潜稳稳当当的下了车,缓缓的正了正衣冠,一板一眼,一丝不苟,然后再缓缓的对着刘表大礼参拜…… 作为要演一场礼贤下士的大戏的刘表,怎么可能大刺刺站着受斐潜的大礼,那不就全部穿帮了么?于是连忙上前搀扶…… 两个人的手臂一接触,不由得相互对视了一眼,顿时有点惺惺惜惺惺的感觉—— 就这一点下拜的力度,你这是早就等着我过来扶你了是吧? 就这一点扶起的力度,你这是还想着我真的给你磕头是吧? 几乎是同时,两人把臂大笑,然后相互谦让着,进了刺史府的大门,留下身后不明真相的群众一片叫好之声…… 待进了刺史府,刘表也不扶着斐潜了,直接带头走到了厅内,自顾自的坐下,既没有让下人上茶,也不招呼斐潜,就那么晾着。 得,还是历史上的那个小气量多猜忌的刘表刘景升。不过也没有必要把人得罪的太死…… 斐潜上前深揖倒地,参拜刘表。 礼毕,刘表脸色才算是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些生气,说道:“汝有何能?”——叫你小子跟我演戏,来说说看你有什么本领?若是说不出一二三来,哼哼…… 斐潜之所以敢跟刘表叫板,其实是之前早有打算,毕竟那几天的时间在客栈打听了解襄阳信息也不是白花功夫的,至少对于现在的刘表状态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此时的刘表才刚刚接任了王叡的职位,当上刺史也才没多久的功夫,根本没有多少所谓的夹袋人物,值得称赞的是刘表眼光锐利,虽然说是单枪匹马闯襄阳,但是一来就找上了襄阳地头蛇蒯氏家族,说动了蒯氏兄弟,并采用了蒯良和蒯越的计策,诱杀了为祸乡间的五十五个大小宗贼头目,并收拢了其底下的贼兵,进行整编。 所以说现在刘表手上有一些兵可用,但是不纯且未经训练;也有一些人可用,但是自己的心腹却屈指可数…… 因此在刘表收到了蔡邕写的介绍信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作秀,刘表是真心想吸引一些人来投奔他的啊,没想到却碰上了斐潜这个后世职场的老油皮…… 刘表问这个问题早就在斐潜的考虑之中了,毕竟见刘表就和后世的面试差不多,虽然说人和时间不一样,但是实质内容其实都差不多…… 斐潜淡淡一笑,说道:“吾能助君权掌荆襄!” 第九十三章 平荆襄三策 你让后世的斐潜去面对一个一省大员,估计斐潜的腿都会打颤,但是现在到了汉代,斐潜却觉得面对一个同样级别的人物却没有多大的紧张感。 要知道刘表刘景升将来可是一个管辖面积庞大得远远超过后世一个省的范围,到了后期除了南阳郡和江夏郡部分地区之外,其余像是南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都基本算是抓在手里,号称甲兵十万众,兵锋所指,连袁绍和曹操都要一而再的结交示好,政权军权一把抓的头号人物。 斐潜也不清楚这究竟是为何,或许是因为通过历史早知道刘表虽然厉害但是和曹操刘备孙权那种还是差了一个档次,也或许是因为斐潜原本就没打算在刘表这里多待…… 刘表的发问,斐潜已经是早有准备,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子里面拿出了四张纸,先将第一张纸展开,指着最上面的“利”一字说道:“刺史请看—— “夫荆襄之地,物产丰美,水陆便利,商贸云集,无黄巾之乱,有诗书文风……” 刘表一边听,一边不由得微微点头,没错,这都是荆襄之地的优势所在,但是知道这些又怎能帮助我掌握荆襄呢? 斐潜不慌不忙,讲完了荆襄之利,便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然后将第二张纸展开,只见此张纸在抬头上却是写了一个大大的“弊”字,“……然荆襄地属要冲,且有宗贼作乱,士族关系繁杂,兵虽众却少经战阵,粮虽足却难存公仓,令虽善却不达郡县……” 反正分析到这一篇的时候最基本的要点就是有多烂就讲成多烂,斐潜看着越讲刘表的表情越来越严肃,便知道火候差不多到了,于是便将第二张纸放下,展开第三张纸—— 刘表连忙看去,只见到第三张纸的抬头是一个“机”字…… 斐潜接着坦然说道:“……今朝廷纷争不断,无暇顾及地方,荆襄宗贼初定,百姓黔首思稳,士族虽交密却各有计算,寒士欲投效却苦求无门……” 一席话说的刘表原本严肃的表情渐渐展开,眼睛越来越亮,是啊,这些正是当下最好的机会,如果能够抓住这些,荆襄这大好地盘就可以掌握在手中了! 刘表频频点头,仿佛已经看见了未来美妙的愿景…… 行了,斐潜看着刘表的表情,知道已经效果已经差不多了,便将第三张纸放下,展开第四张纸—— 和前三张纸写了许多字数不同的是,这一张纸除了抬头的“争”字之外,只有寥寥六字,分别是:南阳、江夏、士族。 斐潜解释说道:“南阳原属荆襄,奈何如今他人盘踞,南阳之北便是河洛,已无余地,因此迟早定来争夺襄阳无疑——” “而江夏太守固守多年,根深望广,兵精粮足,急切断不可下……” “至于士族么……此番就无需潜多言,想必刘刺史早有接触……此乃荆襄三患也,若争之不利……” 斐潜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只是把第四张纸放在桌案上,然后退后一步,给刘表一些理解和思索的时间。 的确目前荆襄就是这样,北面被袁术堵住去路,南面被江夏卡住脚步,而荆襄内外士族又多,关系又密切如蜘蛛网一样——这三样如果哪一个出了问题,都是大问题,都会导致刘表彻底玩完…… 没错,斐潜就是用s.w.o.t分析法给刘表路演一下,反正后世搞这一套,作为办公室资深人士的斐潜真的是纯熟得不得了,十天半个月就要搞一次,简单来说就是先给一颗小糖,然后扇一个巴掌,然后再给一颗大一点的糖果,随后再用力扇一巴掌,基本上一套这样的流程下来就可以把人彻底打蒙了…… 刘表听完,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问题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清晰明了的一项一项摆在他面前,让他有一种恍然大悟,又同时感到危机四伏的感觉…… 刘表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这四张纸上巡视,越看越是觉得有道理,越是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抓住了成功的尾巴,只要再加一把劲就可以降伏它了,可就是抓得好像有些滑溜,不知道下一个要发力的点在哪里…… 刘表抬起头来,才发现斐潜居然是一直恭敬的站着,顿时之间对于之前斐潜演戏的怒火消下去了七七八八,心中揣测道,此人看现在表现也颇为知礼,毕竟年轻么,又有才能,有些气盛在所难免,可以理解的嘛,唉,算了…… 于是刘表连忙请斐潜入座,并叫人上些干果糕点茶水之类的招待一下—— 等下人们都陆续退下去了,刘表才笑道:“子渊果然是满腹经纶,方才所言真是条条精准,切中要害,只是——若依子渊之意,表今应如何?” 斐潜刚准备起身回答,却被刘表连声制止,笑眯眯的让斐潜坐着说。 于是斐潜便谢过刘表之后,说道:“欲成大业,可做三事。” 刘表说道:“愿闻其详。” “潜名之为‘净面、强身、蓄势’—— “刺史初至,上至世家,下至黔首,尚未闻达,不明来历,不知可否,因此刺史当务之急,革前人之弊,清书吏之蠹,肃襄阳之容,公示之乡土,此为短期‘净面’尔……” 刘表连连点头,说道:“善!然何为‘强身’?” 斐潜说道:“荆襄本土之士,刺史不可不用,但不可多用,故而需仿太学,立辟雍,召博士,收学子,方好为刺史所用,此为中期‘强身’也……” 刘表“啪”的一声击掌说道:“善!大善!愿闻‘蓄势’之策!” “连蒯,结蔡,同马,敬庞,此为蓄士族之势也;收宗贼,选精兵,制良械,练勇士,此为蓄兵甲之势也;鼓励农桑,广拓良田,保护商路,增开市集,此为蓄钱粮之势也!此三为长期之‘蓄势’也!” 斐潜讲着讲着就站了起来,对着越听越是兴奋的刘表说道:“此三势若成,传榜所致,兵锋所指,服者服矣,不服者——” 斐潜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然后向刘表一拱手,朗声说道:“至此,刺史定能名镇中原,青史留名,权掌荆襄!” 第九十四章 荆州别驾 刘表听完了斐潜所说的,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耳目一新! 从来没有人像斐潜这样说的如此条理清晰,也没有人像斐潜这样说的如此目标明确! 像刘表之前遇到的一些人,要么喜欢故弄玄虚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要么语焉不详不肯说清楚,要么说得天花乱坠却落不到实处,要么捣鼓出一个上中下策却明显只能选中策来操作的…… 刘表还没有遇到哪一个人能像斐潜这样的说法,摆事实,讲道理,一步一步,层次推进,环环相扣,相辅相成,从头至尾一气呵成。 刘表之前还拜访过蒯家兄弟,原本还对蒯家兄弟的言语评价很高,但是没想到今天的斐潜之语,让他觉得比蒯家兄弟讲的更好更清晰! 刘表就感觉忽然之间就脑海之中原本混乱的思绪像是被斐潜梳理过一遍一样,从头至尾顺畅无比,刘表真是太喜欢这种舒适畅快的感觉了。 就如斐潜方才所说的那些内容和举措,详实可行,又分成短期、中期和长期三个阶段,让刘表觉得一下子就有了行动的方向和阶段性的目标,和蒯家兄弟所说的虽然有一些相同之意,但是可以实际操作性确实是立分高下。 况且斐潜一番话,说的是有理有据,又慷慨激昂,并且说到最后那一句“名震中原,青史留名,权掌荆襄”简直就是把刘表刺激真是全身上下热血沸腾,只觉得仿佛眼前就是那成功的巅峰,自己已经和那个成功的宝座触手可及了—— 刘表不由得哦然出声,连忙站起身拉,一把拉住斐潜的手臂,激动的说道:“子渊果然大才!子渊此言,如云开雾散,竟见天日也!表欲拜子渊为刺史主簿,不知愿否?” 主簿这个职位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职位。虽然品级不是很大,但是属于重要幕僚,参与机要,总理书事,掌管钱粮进出。 如果将刘表当成一家公司的董事长,那么主簿就是第一副总经理的级别,虽然比不上总经理的职位大,但是权限却不小。 刘表的此举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原来斐潜估计刘表可能会给个簿曹或是功曹之类的,要不然再次一点给个治中也差不多,但是没想到刘表一下子就给封了个主簿。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刘表的一种试探…… 接受了主簿几乎就等于一步跨过了众多的低级官吏的等级,直接升任到了中高级官吏的之间了,像建安七子的陈琳,就担任过大将军何进的主簿,而吕布之前也是丁原的主簿…… 斐潜心中念头电转,虽然这个职位非常的诱人,但还是咬咬牙,婉言谢绝了:“潜不才,恐难堪当大任。” 刘表原还以为斐潜只是谦虚,便再劝了几句,发现斐潜的态度确实是不想当,便有些不快,问道:“子渊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还是嫌弃表此处鄙陋,不能容子渊之才耶?” 这话问的就有些诛心了。斐潜心中暗叹,刘表果然如同后世所说的一般,表面上看起来很好,但是实际上缺陷多多, 这也是斐潜拒绝成为刘表主簿的原因之一,毕竟主簿这个职位,私人印记味道太重,基本上就属于长官的心腹类型的了,所以长官若是很好,前途光明,自然是水涨船高,但若是像刘表这样的…… 斐潜表示自己还不想将来被张三碎嘴乱喷一气…… 斐潜恭敬的向刘表拱了拱手,说道:“潜非不愿,乃不能尔!刺史待潜甚厚,铭感五内,但潜此番至荆襄,乃为求学而来,实精力有限,难以两头兼顾,恐误了刺史大事!再者而言,潜名微年少,忽局高位,难以服众,况且若是将来有大贤来投,刺史又将如何处置?” “这……”刘表方才被斐潜忽悠得太过兴奋,这才想起来蔡邕书信中确实有说过斐潜是来荆襄游学的,虽然也是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做官的,但是若是坚持专心治学也说的过去。 更何况斐潜最后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是啊,虽然说斐潜刚才说的非常好,但是确实年轻,并且更重要的是,斐潜说将来若是来了更合适的大贤愿意投奔,那这个掌管钱粮的主簿之位是要让还是要不让? 想到此处,刘表怒火全消,竟然没有发现斐潜此人竟能如此替自己着想,果然是蔡邕蔡侍中的弟子,别看刚才是有些油滑,但这蔡侍中谦谦君子之风多少也有一些,但是就这样让斐潜什么官都不做,刘表又觉得说不过去,怎样也要想个办法将其绑在车上才好…… 于是刘表眼珠子转转,又仔细想想,向斐潜说道:“如此,就拜子渊为别驾吧!” 啥?斐潜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怎么越推辞越封得高了? 别驾是刺史底下的第一高官,因其地位较高,出巡时不与刺史同车,别乘一车,才称之为别驾。虽然现在的别驾没有像将来魏晋时那么的权重,号称“任居刺史之半”,可领“从刺史行部”,但也是可以统领众务之官,真可谓是位高权重。 刘表看出斐潜的惊奇和疑惑,便笑笑,颇有些为自己的巧妙设想有些得意的说道:“子渊切莫推辞。汝之别驾无需居中治事,只需出谋划策即可,如此一来,两不耽误,岂不美哉?哈哈哈……” 斐潜这下子听明白了,这个别驾从原本的董事长特别助理级别掉换成了董事长特别顾问,品级上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权力上就从原来的实权变成了虚权…… 刘表又强调说绝不可再推辞,好吧,既然刘表都做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打人脸了…… 别驾就别驾吧,于是斐潜便退后一步,大礼参拜。 刘表大笑,等斐潜结结实实拜完了,才将斐潜搀扶起来,一边叫下人去准备酒席,一边打趣斐潜,说道:“今必欲与子渊一醉方休,不知子渊酒量如何?” 行啊,不就是喝酒么? 斐潜表示自从经历过吕布三人组的酒场考验之后,好像这个酒量舰长啊,于是就说道:“潜早闻刘公有三雅之器,今日就来见识一二。” 酒鬼遇到酒徒,只要不是酒不够喝,都会挺开心的,现在的刘表就是如此,一边拉着斐潜往偏厅走,一边高声笑道:“哈哈哈,好好好,去取某三雅来!” 第九十五章 刘表班底(谢超人理论书友) 酒文化,在东汉上流阶层中十分盛行。 酒之源,一说杜康,一说仪狄。还有什么神农的,神猿的,但是有一点相同的是,酒作为一种一开始就和文人密切相关的文化现象,可以说是几乎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有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东汉时期也不例外。 原本最早的时候,斐潜有想过用酒来发家致富,但是很不幸的是他发现在东汉时期已经开始有蒸馏酒,也就是高度酒的出现了,当然这个高度跟后世的什么伏特加之类是没有办法比较的。 但这也是硬生生斩断了斐潜的一条财路啊! 说好的古代穿越利器造纸加蒸酒呢? 而残酷的现实是,在东汉时期,纸张已经出现了,虽然还没办法跟后世比较,但是也还算可以一用,而那种漂白纸张的办法,斐潜就记得一个石灰,然后去到造纸坊一看,就泪流满面的回来了…… 一半是被熏的,另一半是人家已经在用了,而且还在不断的改进中…… 造酒也是,最先斐潜还兴冲冲的要搞个蒸馏法,结果到了洛阳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一看,心就凉了半截,从水果酒到粮食酒,还有胡人的乳酒,还有像什么柏酒,椒酒,花酒…… 当斐潜看到居然还有高度的蒸馏酒的时候,还听掌柜的介绍说此酒性烈,故非嗜酒如命者不饮,不受士族之人欢迎,销量极少…… 当时斐潜的那颗滚烫的发财之心啊,就彻底哇凉哇凉的了,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之前所有穿越的家伙都可以左青龙右白虎的,拿出造纸酿酒两大杀器,积攒大量原始资本而且还不会被人惦记,怎么到了我这别说吃肉了,连口汤都没有…… 所以之后斐潜就没再打这两项的主意了。 毕竟士族才是这个时期最重要的一个消费群体,老百姓基本上不用纸张,也极少喝酒。纸张或许将来有条件了还可以慢慢研究研究进化一下,但是这个高度酒,目前士族根本不喜欢,不接受,硬是搞出来卖给谁? 胡人么?胡人是好酒,但是胡人也不是傻子,穷得叮当乱响的只能是用牛羊换,但是牛羊在胡人眼里几乎就等于是汉人眼中的土地的价值一般,偶尔奢侈一下可以,但要是成百上千的牛羊来换——那个脑袋上有坑胡人估计还没换成就被别人先吞并了…… 东汉的士族更喜欢喝低度粮食酒,而且还有划分,上尊者,糯米酒也;中尊者,稷米酒也;下尊者,粟米酒也。 当然还有更高档一些的水果酒。比如说曹操就喜欢喝点葡萄酒…… 像是今天,刘表招待斐潜,就拿出来的是金浆酒。西汉枚乘在《柳赋》里提到:“爵献金浆之醪。”指的就是这种酒。 喝酒自然就要热闹,越热闹越是高兴,加上今天刘表确实听了斐潜的一番话,对于荆襄这个地盘的觉得方向更明确,更有成功的希望,所以兴致非常高,不但请斐潜,也派人去叫其他的人,说是就当是为斐潜接风洗尘,并祝贺斐潜上任云云。 最先到的自然就是庞季庞子令,显然是从下人那边得知了斐潜拜为别驾的事情,一见面就连连向刘表和斐潜恭贺,把气氛搞得融洽无比…… 随后来的是一个叫王威,王为敛的武将,方方正正的脸,两撇八字胡倒是挺整齐漂亮,得知斐潜是新上任的别驾之后,倒有几分惊讶之色,不过也是正规正举的向刘表和斐潜祝贺之后便安坐一旁。 紧随其后来的便是傅巽,傅公悌。 傅巽,傅公悌刚一进来的时候,斐潜粗粗一眼之下还以为又来了一位武将,身材魁梧,面容严肃,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结果仔细一看居然是个文士装扮,再听刘表一介绍,才算是彻底确认了这个担任簿曹的傅巽肯定算在文官之列了。 毕竟簿曹主要跟钱粮簿书打交道,武将一般是玩不转的。 簿曹傅巽,傅公悌听闻斐潜新任别驾,一张严肃的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一板一眼的见过礼便入席了。 接下来到场的一武一文两人斐潜比较有印象,倒不是之前见过,而是至少比方才的那几人在三国演义中更有一些名气。 武的是文聘,文仲业,身高大概八尺,膀大腰圆,双臂粗壮,一看就知道是勇猛之士,目前担任部将一职。 文的是伊籍,伊伯机。斐潜第一眼看到伊籍很是感叹,原来以为刘表就够风度翩翩了,没想到见到了伊籍,才觉得为何在后世好多三国游戏中伊籍被冠以名士的头衔也好,技能也罢,是真有一点道理的,看这举手投足之间,中年成熟男性魅力四射,放到后世若是投身影视圈,妥妥的可以让一切雌性生物眼冒红心啊…… 这伊籍都是这么高水准了,那要是号称下至八岁上至八十的直接秒杀的美周郎,又该是何等的风华绝代啊…… 最后到场的是都尉蔡和和治中邓羲。 蔡和么,斐潜还多少有些印象,至于邓羲,还真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物都做了一些什么……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刘表也就正式宣布酒宴开始,并将今天的荣升别驾的斐潜,正式向一干众人介绍。 斐潜连忙向刘表这些手下一一见礼。 一边行礼,斐潜一边心中盘算: 庞季庞子令么,根据之前了解,虽说是姓庞,但是好像和庞德公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密切,倒是应该算在蒯家之上,应该是给蒯家打先锋来的人…… 王威,没印象,荆襄本土王姓好像不大,应该是外来武将…… 簿曹傅巽,按照这个职位来看,应该算是比较算是贴近刘表的,钱粮啊,哪家公司老总先抓的不是钱粮? 文聘,文仲业,这个就是荆襄本土文家之人了,应该是属于荆北一带的人物…… 伊籍居然是山阳的,这不就是跟刘表同一个地方么?这么说此人也算是刘表心腹之一了?应该差不多…… 蔡和不用说了,蔡家的,不过现在好像蔡瑁还没出来,也可能和庞季一个性质,给蔡家先行探路来了…… 邓羲,嗯,完全没印象,治中这个官职么,处理一些文书为主,不大好作为倾向判断的依据,不知道应该算是那一方的…… 如此目前看来,比较算刘表心腹的应该是傅巽和伊籍;荆襄派的代表蒯家蔡家的庞季、蔡和,还有文家的文聘;而王威和邓羲大概就算是外来的文武官将了…… 斐潜心中不由得感叹,派别人人有,刘表也不差,就这几个人都能分出这么多派别,看来我这个别驾还不好混啊…… 第九十六章 三雅之宴 在后世混办公室的斐潜深知,这个派别一多,真是最心烦的一件事情,不仅是对于公司的老总而言,还是对基层的员工来说,都是最讨厌面对的问题。 有些事情正常来说应该会对于公司发展有益,但是有可能在派别竞争当中,就被故意搞砸用来打击对手,而置于整体利益不顾。 像现在刘表手下的情况,荆襄本土派和外来派之间,斐潜想都不用想,肯定会有一场权力争夺之战,沙场之上血雨腥风固然残酷,但是像这种刀光剑影的权利之争,也不见得能够温柔多少。 不过斐潜在给众人一一见完礼之后,发现刘表好像将一点有意隐瞒了,就是跟斐潜谈好的只是献策不参与治事这一点。 刘表不管是跟哪一个人介绍的时候,都是一点也没有提! 董事长特别助理和董事长特别顾问差别大了好不好?一个可能会分掉他人的权力,另一个则基本上不会,而刘表有意隐瞒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呢? 显然刘表不打算在这个场合上讲了,或许压根就不想讲,直接兴高采烈的拍手叫下人将他的三雅之爵拿上来! 刘表刘景升也是一个好酒之人,最出名的就是打造了这个三雅之爵,大曰伯雅,次曰中雅,小曰季雅。 下人们动作也很快,一会儿功夫几个人就将三雅之爵抬到了场中——没错,是抬上来的—— 斐潜也是第一见到真物,结果一看之下,顿时有一种晕圈的感觉,特喵的在逗我么?这玩意还能称之为爵么? 分明是小中大三个酒缸好么…… 刘表作为主人,率先发号施令,让下人们先将最小的那个,也就是季雅之爵倒满—— 斐潜就看到一个仆人拿了一壶金浆酒倒进去,没满。 又拿了一壶倒,还是没满。 第三壶酒倒了一大半,才算是倒满了…… 斐潜顿时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看来今天是要横着出去了,这个架势,光季雅酒缸就倒了那么多酒,再加上更大的两个,这就算是再能喝,酒水的度数再低,也扛不过数量多啊…… 酒倒满了,然后下人们又从季雅之爵里面用酒勺给每一个人都舀出了一爵的酒,分别置于个人的案桌之上。 刘表向伊籍说道:“伯机,此番仍由汝先?” 伊籍笑了笑,点点头,站到了场中,将勺酒的勺子放进季雅之爵之中,露出一个长长的勺柄在外。 伊籍看了斐潜一眼,似乎是特意给斐潜解释一般,说了刘表三雅之宴的规矩—— 首先,全场每人饮一爵酒,然后由第一个主持之人转动酒勺,等待酒勺停下之时指向的人需或歌或舞或诗或赋自选其一,当场表演展示,季雅之爵需至少一人称赞,中雅需得两人称赞,伯雅需三人方过关,过关则全场饮一爵酒,后向大酒爵内随意加酒,并转动酒勺,选取下一人…… 若是没办法表演,或是得到称赞的人数不够,则需饮满场,也就是有多少人自己就要喝多少爵酒,再往大酒爵内随意加酒之后,转动酒勺,选取下一人…… 以此类推,喝干了季雅之酒,再喝干中雅、伯雅的酒,才能散场…… 当然还有一种方式,全员倒地。 为了防止作弊,刘表有专门检测仪器——一根钉了长针的木杖——需刺之不醒者,方为真醉…… 斐潜立刻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恶意…… 关键不是酒缸大小,而是每一轮都随意加酒啊,这要是每轮都加满,简直要喝到天昏地暗也喝不完这三缸酒啊…… 况且还要得到全场少至一人,多至三人的称赞,这妥妥坑起人来不偿命啊…… 装醉还要被那么一根长针扎,有没有消过毒啊,就算感染不上艾滋,被扎个破伤风出来也不是好玩的啊…… 伊籍看着斐潜,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举起自己的酒爵,朗声说道:“请胜饮!” 场内之人包括刘表在内的人都一同举起酒爵,轰然应诺。 斐潜也只好苦笑着拿起酒爵,跟大家一样一饮而尽…… 然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场中被伊籍抓住的酒勺之上,只见伊籍轻轻一用力,酒勺的长柄就转起圈来…… 别指我,别指我—— 斐潜不停的在内心念叨祈祷着…… 但是看着那根酒勺的长柄晃晃悠悠就渐渐的指向斐潜而来…… 最终停住了。 也不知道是斐潜祈祷果然有效果,还是伊籍用的力多了一点,酒勺最终越过了斐潜,指向了王威。 王威倒也不含糊,上来端着酒爵就说道:“末将文不成武不就,也不献丑了,就借此酒贺主公新得大才,并贺斐别驾上任之喜!” 王威说完就先对着刘表咕咚喝了一爵,然后又对着场内众人一一喝完,随后抓起一旁的酒壶,说道:“是满亦不满?” “满!满!” “满之!” 全场除了斐潜之外,都在叫加满…… 王威大笑,说道:“就依诸位!满之!”然后就又给季雅加满了酒—— 斐潜心中哀嚎一声,这群酒鬼,真不怕事大…… 看着王威拿着酒勺略略酝酿了一下,便一用力,让酒勺转起圈来。 一圈,两圈…… 酒勺最终停住了,指向了斐潜。 好吧,斐潜算是看出来了,这群人都是来针对我的是吧,原先伊籍是个文官,手上力道控制没那么好,多了一些,现在换了个武将上场,那还不是想指向谁就指谁啊? 也只好豁出去了,斐潜心念电转,端着酒爵上了场,迎着众人有意无意投射过来的探寻的目光,朗声说道:“潜不才,特献一诗,贻笑大方。 “孔经传鲁王,渊源自流长。 “单骑进汉阳,谈笑宗贼亡! “胸中有丘壑,怀慈聚人望。 “纵横鼓风雷,传榜定荆襄!” 斐潜言毕,先是短暂的静默,然后庞季庞子令率先叫了一声:“赞!”然后几乎是全场一片的称赞之声—— 谁敢说不赞? 斐潜此诗就是在拍刘表的马屁,但是拍的有理有据——刘表是鲁恭王的后代,据说得到过孔子的经书…… 单骑夸张一些,但是也是没有带兵就是,汉阳指的是汉水之阳…… 然后后面的自然都是些溢美之词…… 反正斐潜后世在拍领导马屁的时候,还没有碰到过那个愚蠢的下属会站出来揭穿皇帝的新衣的,古代现代都是一样的官场,所以众人的反应也在斐潜的意料之中。 刘表连连摆手,做出一副谦虚的样子来,说道:“子渊过誉,过誉了啊……哈哈哈……” 斐潜拿过酒勺,给全场都满上,然后端起酒爵,说道:“请胜饮!” “胜饮!” 然后斐潜也是一样,拿起了酒壶问场内众人:“是满亦不满?” “满!满!满!” …… 第九十七章 伯机的试探 三雅之宴果然凶残,喝道最后斐潜都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倒下的。 第一个好像是那个叫邓羲的,然后是谁来着? 斐潜呆呆的坐在客栈自己房间的厅内,抬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 斐潜的记忆已经出现了断层,从昨天到今天完全就是一片空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过什么话,完全想不起来,到现在脑袋还有些嗡嗡作响。 别看金浆酒又甜又好喝,但是也扛不住一群疯狂的酒鬼不停的往三雅之爵里面添加啊,自己都不记得到最后季雅是喝干了?还是压根就没喝干…… 头好痛…… 斐潜扶着脑袋,发了半天的呆,才缓过一点神来。 福叔端来了一碗粟米粥,让斐潜趁热喝下,有些心疼的说道:“少郎君,酒虽好,也要适量些才是……” 斐潜苦笑一下,心说福叔你是不知道昨天那个架势,真心是不能不喝,但嘴上还是说道:“知道了,老福叔,没事啦……” 福叔见斐潜精神还有一些萎靡,一边收拾碗筷,一边便劝斐潜还是再歇息一下。 斐潜点点头,刚想再回到卧房去睡一个回笼觉,却看到门外来了一个伙计,说是襄阳主记伊来访…… 主记伊?是伊籍么?襄阳城里还有谁姓伊的? 斐潜的大脑还处于酒精的干扰之下,运转速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连昨天伊籍的职位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 等到斐潜更衣完毕,到客栈大厅迎接的时候,才确定果然是伊籍。 只不过和风度翩翩,容光焕发的伊籍相比,斐潜此刻的尊容,就相差太远了。如果是说伊籍现在就像一个大明星,牢牢吸引住了全场目光,斐潜就像明星旁边的助理,一副路人甲的模样…… 斐潜还以为自己的酒量算是可以的了,没想到这一山还比一山高,看伊籍的样子,明显没有受到昨天那么多酒的困扰,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果然是酒精考验的战士,这战斗力还真不是可以比肩的。 待两人见过礼,斐潜将伊籍请到自己的客房厅内入座,让客栈伙计去取了一些蜜水来招待伊籍。 伊籍入座后左右看看,说道:“斐别驾竟客居于此,太过粗陋啦。” “伯机客气了,只称子渊便是。初至襄阳,尚未寻的住处。”斐潜不想让伊籍称呼官名,虽说这样也没有错,但一个跟随刘表弃井离乡的中年年长的人,会毫无芥蒂的去称呼一个新任小年轻长官? 伊籍笑笑,说道:“如此,就托大称子渊了。伯机恰巧有一小院,虽说简单了些,但胜在清静幽雅,若是子渊不弃,就送与子渊如何?” 送我一套房子是好事,但我跟伊籍没什么交情,凭啥一来就这么大手笔? 于是斐潜便说道:“无功不受禄,实不可收。不过伯机若有何事不妨明言。” 伊籍说道:“这……也罢,不瞒子渊,主公让吾行襄阳主记,欲‘肃襄阳之容’,可吾寻思再三,不知从何入手,特来向子渊请教……” 这不简单么,甭管古代现代,都是一脉相承,那个公司老总新上任不搞搞卫生,换个标语口号,贴点新的职场喷绘什么的,至少让内外的人都知道新来个领导了…… 斐潜刚张嘴想说,可是看着伊籍的笑容,却忽然感觉到这笑容的背后好像隐藏了一点什么,便还是闭上嘴,先请伊籍用些蜜水。 “肃襄阳之容”是昨天给刘表献策的时候说的,当时在场的只有自己和刘表两人,并没有其他人在场,随后就是进行了三雅之宴,虽然说自己是喝得挺多,但是刘表和伊籍也喝了不少。 刘表有在昨天的宴会上跟伊籍说这个事情么? 现场那么混乱,不能确定一定没有,但是按照常理推测,在那么多人的情况下,显然不方便说这个事情,那么一定是在今天才告知伊籍的,也就意味着刘表一定是在清醒的情况下跟伊籍讲的,既然如此,问题就产生了—— 领导一对一布置任务,下属在不明了如何进行的时候,会当场不找领导问清楚,而是过后再来询问其他不在场的同事? 这种错误连职场的小萌新都不一定会犯,更何况跟随了刘表多年的伊籍? 若是其他派别的人还有刘表刁难的可能性,但是硬要说刘表此番是故意去找自己人麻烦,除非刘表昨天喝得酒精中毒了。 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不仅伊籍不懂,连刘表也不懂,所以才来问献策的斐潜,但是这可能么——真么看着两个都不像是智商低到这种程度…… 再联系上伊籍这个中年美男在历史上干最多的事情好像就是出使其他诸侯,干的活跟东汉时期的零零七差不多…… 所以斐潜思来想去,就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于是斐潜就说道:“……潜实不知何为‘肃襄阳之容’?” 伊籍目光闪动,再一次确认道:“子渊确实未曾听闻此事?” “首次听闻。”斐潜看着伊籍的样子,就越发的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和自己猜想的一样,这个刘表啊…… 怪不得雄踞十万兵,到最后束手因牝晨。 反正斐潜原本打算也只是暂时落个脚而已,没想和刘表一条道走到黑,现在一看刘表果真是—— 怪不得前段时间刘表一直再说蒯家兄弟的谋略是什么“雍季之论”和“臼犯之谋”,原来刘表真正的本意不是要夸蒯家兄弟二人,而是说自己是雄才大略的晋文公啊…… 晋文公是谁?春秋五霸之一啊! 呵呵,也怨不得伊籍看到刘备就贴上去,眉来眼去的,摊上这样一个领导,谁会没些小心思? 幸好我还算是在后世混过的,要不还不被带到沟里去? 斐潜和伊籍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伊籍说道:“既然如此,伯机也只好自己设法了,不过子渊若是有想到什么良策,还请不惜赐教才是。” 伊籍的话里有话,斐潜倒也是听的明白,于是就说道:“伯机,请,放宽心就是。” 显然斐潜话里的潜在意思伊籍也收到了,便哈哈一笑,起身向斐潜告辞。 在临别的时候,伊籍好似突然想起来一样,才跟斐潜说道:“昨日酒醉,现还未清醒,险些忘了大事,罪过罪过!主公托吾告知,明日辰时三刻将于刺史府拜子渊别驾印绶,切莫误了时辰才是!” 斐潜自然是道谢,不过心中腹诽道,哼!你刚才是没清醒的状态么?若是方才我回答的不合意,估计这事情就立刻“忘”了吧…… 第九十八章 鸡肋别驾(感谢龙蠖不关情书友支持) 斐潜看着终于是拿到手的别驾印绶,想想刘表刺史府内一干大大小小的各种书吏官员,在获知斐潜被授予别驾之时那些神情各异的诸人,不由得有些苦笑。 至于么,不就是一个还没有任何实权的别驾虚名…… 原本略有一些初登官位的兴奋感,但在在刘表、伊籍以及一帮各系派别人物的表现下,几乎都被磨灭的干干净净。 光刘表这屈指可数的这几个人就分出来有这么多派别! 若是到了曹操,刘备,孙权那种人员更多,派别更繁杂的地方,没有一点细腻心思,绝对会被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真的有些失望,还有一些心寒。 回想在后世读三国的时候一些莫名其妙自相缠杀的事情,现如今身临其境,斐潜才明白那些事多半都是因为派系吞并而导致的。 这窝里斗的传统能不能改一改啊?怎么后世遇上了,到了这里还是碰上了? 先看人的看的不是优点,而是先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缺陷,一旦发现就往死里喷,动不动摆出一副清高样子教训别人,比我强的都是作弊搞出来的,比我差的都是一群傻叉,没想到原来这种人自古就有啊…… 这种完全只站在自己立场上看世界的人怎么这么多?斐潜真心烦。 难道那些所谓的礼仪,诚信,谦恭,智勇都被狗吃了? 简直就是一群蠹虫,怎么又遇到都是一群只盯着眼前的家伙啊? 知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知不知道华夏土地上血流成河? 知不知道从幽州到益州处处战火不断? 知不知道人命如草芥砍头如割草百户不存一? 这是一个即将全体崩坏的国度啊! 这是一个即将文化断绝的年代啊! 纵然是都不如我知道后世的历史,但也不必如此不堪,为了一个还没有实权的虚名,就表现出如此的恶意。 虽然有人掩饰的不错,但毕竟斐潜在职场见识得多了,哪里会分辨不出那个是真心笑,那个是皮笑肉不笑。武将那边毕竟牵扯不大,文聘等一干武官也就没表现什么出来,主要还是文官这一侧…… 原本就不是很服气,再加上刘表方才若有若无的讲的那几句话,哪里像是介绍,根本就像是在挑逗…… 况且刘表玩的也不甚高明,若是有诸葛那种平衡之术或许斐潜还不一定看得出来,但现在玩弄浅薄权术的那一套,斐潜真心觉得无语。 为何给虚位别驾? 因为刘表对斐潜还是出于考察期,虽说斐潜献上了平荆襄之策,但是刘表显然没有像刘备一样走投无路只能抓住一根稻草,刘表自己觉得手里还是有点牌面的,所以自然不会在斐潜此处压上重注。 那又为何不向众人明讲这个别驾无实权? 那是因为刘表虽然不一定懂得什么叫做达摩克利斯之剑,也不知道什么叫鲶鱼效应,但是不妨碍他实际运用——看见没,我刘表刘景升勇于提拔年轻人,如果你们这群老人不好好干活,自然有人会顶替掉你们的位置…… 那又是为何要吞掉斐潜进言献策之功? 没错,刘表的昨天派伊籍来故意询问所谓的“肃襄阳之容”的真正含义就是如此。刘表初登刺史之位,目前做出的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采用了蒯家兄弟的计策除掉了襄阳附近的宗贼,但是这个功劳不管刘表如何自夸,也改变不了是蒯家兄弟要占大头的事实,但是斐潜这里就不一样了—— 首先斐潜虽说是蔡邕弟子,但是毕竟是一个人来异地客居,不像蒯家扎根深厚,人多势众,没有多大压力; 其次斐潜在荆襄人名不显,也不如蒯良蒯越等人闻名乡土,信誉度自然还不高,所以就算是斐潜说出真相也不一定有多少人会相信; 第三,刘表确实急切需要一点东西来展示他的雄才大略,树立他的正面形象,斐潜的献策与其他人的模模糊糊只有一个大方向的最大不同就是实际操作性非常强,这就给予他最好的一次光耀无比可以站于台前发布施令的机会…… 这三点就是刘表最终按奈不下贪婪之心,想占据斐潜的计策之功的原因。 但是刘表又怕斐潜反对,戳破这一层窗户纸,所以才让心腹伊籍来试探斐潜会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大肆宣扬平荆襄之策。 结果斐潜不但明白了刘表的意思,不仅没有在伊籍面前说任何关于计策的事情,还“请”伊籍带回了让他“放宽心”之语。 所以才有今天正式拜授别驾之礼,否则呵呵,还真不好说…… 从到到尾就是斐潜和刘表的一场交易,不过这也正合斐潜之意。 刘表利用斐潜的计策,树立形象站稳脚跟,并利用给斐潜虚权别驾之位敲打原先的一干老书吏,还向外界一帮观望的士族充分的发出了招贤纳士的强烈信号…… 而对于斐潜,则是换来了至少长期的一个饭票和护身符,只要斐潜不去作死,又或者刘表不倒台,在明面上至少不会有人去动斐潜,至于暗地里么…… 勉勉强强算是等价交换吧,各取所需。 这一点斐潜对刘表是没有什么多大意见的,反正原本对刘表也是不抱什么希望,自然也就没多少失望。 为上位者自然要多少玩些心眼,斐潜被领导吞掉功劳在后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也不在乎现在多这么一次。 主要让斐潜不满在后世遇上也就罢了,没想到又在这里同样遇到这一群既没有多大本事,拿不出多大成就,只能是依靠狂踩他人来抬高自己的平庸之辈! 傅巽伊籍表现的还尚可,庞季也掩饰还算不错,但是刺史府的其他一干众书吏简直就是让斐潜相当无语…… 一群井底之蛙! 你有本事就拿出来啊! 你有能耐就展现出来啊! 非得在我这个新人身上找平衡? 这一群书吏,光会找个机会喷人,时时刻刻盯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后腿可以拉扯,能有什么出息! 如果说刘表是新来的刺史,还没有能给你们展示机会,那在刘表之前的王叡呢,也没有机会让你展示? 在离开刺史府的时候,三五成群的一个个拿眼神乱瞟都以为我看不到呢?躲在我背后指手画脚都以为我没发现呢? 信不信不超过三天,就能在市坊间听到各种关于我的传闻? 信不信接下来就会有人借着请教政务之由,计划着给我点颜色看看? 想想真是无趣的很。 如再去借刘表的势去找几个愚蠢的出头鸟,扇几个耳光,自然就能消停了,但是斐潜觉得这样去做一点意思都没有。 我要是这样去做了,不是把自己拉低到了和这些乱吠之人一样的水准? 还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和刘表的交易已经初步达成,正好也收到了庞德公的回信,借此跳出这盘乱棋,去鹿山找庞德公隐居一段时间再说。 要玩耍也要找水准相当的小伙伴一起玩啊,没必要顺着刘表的意思去和一帮蠹虫去打对台戏浪费时间。刘表本身此举就是有点在利用我做“清书吏之蠹”的意思,但我何必做这种无聊之事? 或许刘表是暗示我斗倒了哪一个就可以获得哪一个人的实权,但于我而言,虚权别驾就虚权别驾吧,这点微薄的鸡肋一般的东西,我斐潜还真看不在眼里…… 第九十九章 鹿山论道 鹿山,原本没什么人的,只有些许农夫和柴夫在山脚下居住。 因为庞家的老祖宗庞德公年龄渐渐大了,原本居住的地方鱼梁州湿气太重,于身体不利,因此特意征得庞德公同意之后,硬生生在鹿山上开出了一条山路,还搭建了飞龙亭和隐龙居,所以别看庞家在官场上好像没有多少人,可是实际上潜伏在水面之下的力量不可估量。 斐潜依据士族礼节,带来了一对大雁作为拜见庞德公之礼,拜见别人或许还可以含糊一下,但是像这种天下知名的人士,真心马虎不得。 相传孔子拜见老子之时,就是以雁为礼。 雁礼其意有三: 其一雁为候鸟,秋天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节,因此常喻为信义之人; 其二雁行止有序,雁群在迁徙飞行时成行成列,强壮之雁领头,而幼及弱者追随其后,从不逾越,因此也被常用喻为守礼之人; 其三雁雌雄一配而终,从未有离异或者乱弃的现象,所以也被常用喻为忠贞之人。 并且传闻庞德公偏好黄老之学,备上雁礼,也有敬重其与老子的一点意思在内。 庞德公还是在瀑布之旁的飞龙亭接见的斐潜。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虽说鹿山的瀑布没有像李白笔下的那么雄伟,但是毕竟是选择的地点太好了,一边是奔腾而下的瀑布,一边是高耸的山峰,而脚下这一块修建了小亭子的山石又是向外延伸的,人站在上面,山风一吹,竟有一种可以凌空飞去的感觉。 庞德公背对着斐潜,抬着头似乎在看着天空发呆,没有说话。 斐潜作为小辈,自然也不好说话,只能是静静在一旁拱手肃立。 或许是瀑布带来富含负离子的水汽,或许是山间空旷轻灵的山风,斐潜这几天烦躁的心在这一刻渐渐的安静下来,不想其他,不愤不烦,竟觉得舒适无比,身心得到了充分的放松,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斐潜回过神来,才发现庞德公已经是转过身来,正在面露微笑的看着他。 斐潜福至心灵,连忙拜下,口称多谢。 庞德公微微点点头,让斐潜上前坐下之后,才缓缓的说道:“莫要谢吾,乃汝自得矣。观汝上山之时,风火之气太重,故而有意待汝与清静,非吾不知待客之道尔。须知心动亦要心静。” 斐潜连忙再拜。 庞德公摆摆手,让斐潜无需多礼,还是用那缓缓的语调说道:“吾曾与汝师泛舟鱼梁,谈古论今,推敲经章,歌琴欢聚,如今想起仍然历历在目。汝师如今可好?” 斐潜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回答好么,蔡邕现在还是处在危险期,回答不好么,也暂时并没有什么大事…… 斐潜思索了一下,还是将曹操劫帝之后,他劝蔡邕离京等等一干事项全盘托出,然后说道:“如今弟子彷徨,也不知是对是错……” “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无谓对错。”庞德公平缓的语调似乎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说道,“直各行其道尔,汝师有道,故不擅离。” 是啊,蔡邕师傅是在用他的行为遵循着自己的道义…… 庞德公慈祥的笑笑,说道:“汝师书信中曾言,汝天资聪慧,待人温雅,机变有度,唯独尚未寻得自身之道,是故常迷茫不知所措。” 斐潜一个激灵,蔡邕蔡老头子简直是拿捏的这么准啊,可是为何没有跟我提及这些事情呢? “汝师言,其道非汝道,故不能授,荐汝至此,望吾授道,子渊,可知道为何物?” “这道……”斐潜还真说不上来,老子都说了,道可道,非常道,或许针对于物体的话应该说是规律,又或者是规矩,可是庞德公的意思并不是问物理上面的“道”,而是问人的行为上面的“道”,这要如何解释形容才是? 庞德公也没有让斐潜立刻回答出来的意思,旋即又问:“何为天道?” 这个么,斐潜倒是清楚,便回答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庞德公点点头,说道:“何为人道?”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善。为何天道补不足而人道损不足?”庞德公进一步问道。 “……因天无欲,而人有欲?”斐潜想了一想,方回答道。 庞德公微笑的点点头,说道:“是故顺于天,发于情,止于欲,方为道也。” 这就是庞德公对于人心之道的解释。 顺于天,不是说天气天空,而是天时之意,是每一个人最大优势,是顺应上天赋予的天赋,而不是随意的选择; 发于情是说要自己要感兴趣,要在情感上就要接受,否则再好的道义自己不接受不愿意去做,也没办法去遵循的; 止于欲就是讲要控制自己的私体欲望,不要被欲望所摆布,要有一个整体的范围束缚,才不会无止境的扩散,陷入沉沦不知道义。 庞德公讲授的道义就是包括三个方面:天时,己情,止欲。天时为骨,己情为肉,加上止欲为肤,方为一个完整的道义。 斐潜拜谢,但是按照庞德公所说的,现在是可以做出大体上一个框架是有了,但是还是很空洞,不具体,还不能算是寻得到了自己的“道”。 于是斐潜就这个问题再次向庞德公请教,没想到庞德公却说道:“心之道各有不同,汝需自行寻之。” 得,这么一说还是要靠自己。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弃然后离开,毕竟方才的一席话,对于斐潜来说也有很大的帮助,至少让斐潜知道要如何构架出自己的道义,而且他有一种感觉,如果确立出了自己的道义,将对自己今后的人生至关重要。 古人常说的立长志,非长立志就是这个道理。 能够寻找到自己的道义,坚定不移的走下去的人,一般情况下都会取得很大的成就,而那些今天换一个理想,明天做新的梦想的,到最后常常是发现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出来。 至少在这一块教育上,斐潜觉得后世还不如汉代。 斐潜觉得既然有这个机会了,那么怎样都要向庞德公这个充满智慧的老者,多多请教学习一些才是,但是这个鹿山之上自己还没那个资格居住,所以退而求其次,向庞德公恳求能在山下“搭庐而居,时刻请教”,庞德公对此也没有反对。 既然没反对,那就是可以了。斐潜于是向庞德公告辞,回到了襄阳城,寻找能工巧匠,开始他在鹿山的“搭庐”生涯…… 第一百章 鹿溪寻道 要结庐,自然是先找工匠。 现在斐潜有了一个官方的身份,就自然可以调用属于官方的工匠了。 襄阳的负责这方面的工匠姓黄,名斗,没有字,级别么,挺高的,属于大匠级别。 幸好汉代不兴连名带姓的叫,否则斐潜估计自己还真有可能忍不住会笑出来,特别是和黄大匠的矮矮圆圆的身形一搭配…… 原来黄大匠还推脱说没有公文命令,然后斐潜直接讲说费用由他私人出,如果不干就找其他人,然后黄大匠就屁颠屁颠的答应了。 现在秋收已过,很多农夫都已经休闲在家,能出来买点力气换点钱花花很多人都愿意,所以杂工根本不愁没人来,而那些专业一点的项目,只需要工匠带几个学徒来把把关,就可以搞定了,基本上没什么难度,纯粹是赚外快的机会,傻了才不来。 黄大匠围绕着鹿山脚下转了两圈,就敲定了修建木屋的地点。 斐潜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一看之下也是觉得不错。一块略略高于平地的小土包,从鹿山上流下的溪水刚好在不远处绕着土包流过,生活取水很是方便,又不用担心雨季水位高涨倒灌的问题。 还是在汉代好啊,这么一大片土地要怎么盖就怎么盖,只需要到官府那边备个案写一个文书,斐潜掏出那个新拿到手的别驾之印,咣当一盖,象征性的交了一点地皮费,这一块地皮就是算在了斐潜名下了。 也不是斐潜以权谋私,是因为这快地本身就是属于山地,离城又有一些距离,本身价值也不高,况且又是听说得到了庞德公的首肯,那也就顺水推舟做一个小小人情罢了。 确定了要在山下盖木屋居住了,自然城内也就不必再去寻找什么房屋了。 斐潜也懒得去见一干丑陋的目光短浅的书吏的面目,干脆这几天都是和福叔早出晚归往鹿山跑。 至于点卯? 呵呵,按照品级来说,刺史之下就是别驾了,反正只要是刘表不吭声,谁也管不到斐潜头上来…… 原本斐潜只是打算修建一个木屋,但是和黄大匠确定了建筑费用之后才发现,汉代修建房屋的价格真心便宜,就干脆扩大了建筑规模。 反正材料因为有这个别驾的身份,可以按照公库进价的价格来算,从襄阳库房里面拉,无需像普通人家还要等砍伐的木头干透才用,都是成型好料子,可以直接上架了,方便了许多。 斐潜对于建筑行业也不是很懂,就索性全盘扔给了黄大匠去操作,每天和福叔过来了基本上也不去指手画脚干扰黄大匠的工作,而是自己一个人找个僻静的地方思索庞德公一番话。 斐潜没急着再去拜访庞德公,自己都还没想清楚,去了也没多少帮助还会被认为心思浮躁。上次庞德公见面的时候还特意点醒了一次,所以斐潜觉得自己也需要先调整好了再去也不迟。 今日到了工地,和黄大匠打过招呼,斐潜就自己寻了一个地方,将马车挽具解开,让福叔带着马匹去找些水草,而自己就在溪水边找了一个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溪水潺潺,奔腾不息,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十分的惬意。 而在斐潜内心中,这几天却翻腾不已难以平静。 庞德公前几日说的这个“道”字,斐潜这几天不断琢磨,发现这一点或许就是汉代之人和后世之人的一个极大的差异点。 若是按照纯粹掌握了一般性知识的人数来说的话,自然是后世接受教育的层面更广泛,人数更多,但是若是按照这个“道”来衡量的话,说不定汉代有自己的“道”的人反倒是比后世更多也不好说。 斐潜回想起后世一生的经历,几乎都没有真正形成自己的“道”。 幼儿期或许经常被大人逗着说一些长大了要成为这个家那个家的豪言壮语,但是那都是仿佛如同开玩笑一样,纯粹逗个乐而已,大人都不会当真,更何况还是懵懂的幼儿了。 再大一些,上了小学,中学,还有几人会想起自己的幼儿时期的梦想?或许有些,但是绝大多数都在红旗之下被灌输成为了某某接班人,为了某某事业奋斗终身…… 然后上大学,按照道理来说应该至少在大学找到自己人生的方向,可是斐潜在回忆里仔细搜寻,就算是大学哲学课老师也是天天按本宣科,根本不提这个原本是人生中最大的动力源,更何况其他课程的老师了…… 而自己在大学干得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玩。 然后呢,到了社会,找的工作与自己专业根本不在一条道上,自己也对工作没有什么兴趣,就这样混啊混啊,一直到现在到了汉代…… 前几天在荀家听公讲的时候,听到台上荀彧提出“四德”之时,斐潜当时就觉得有种莫名的震撼,现在想想,当时的那种感觉或许不是单单为了荀彧的四德之道,而是隐隐发觉了自己和这一批顶级人士之前最大的差距啊…… 回想起从洛阳到襄阳,这一路所遇到的这些在三国志中绽放光华的人物,武将一侧斐潜凭借从张辽学来的一招枪法自然是比不了,单说文官一侧,像蔡邕、刘洪两位师傅学术界大拿,像曹操、袁绍这种高等衙内,还有像荀彧、郭嘉,有那个人不是早早就立下了自己的“道”,并为之而不断努力奋斗? 甚至连都被自己欺负的逗着玩的枣祗,不是也立志要成就“农桑之道”么? 而自己呢? 混。 从后世带来的习惯完全没改。 虽然说还能想起那一晚突如其来的一句“汝之志何如”的问语,但是到实际行为上还是逃避占了大头。 若不是蔡邕和庞德公点醒,或许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一块短板在哪里…… 蔡邕师傅说他的道不适合传授给我,而是希望能让庞德公能授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觉得我油滑不符合谦正之道? 还是说我逃避个性不符合坚守之道? 又或是两者皆有,又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唉…… 我要如何找寻到属于我自己的“道”? 我的优势在哪里? 我的劣势又是什么? 我在这个动乱的朝代到底要做什么? 我的前进方向在哪里? 斐潜坐在鹿山溪水之旁,苦苦思索…… 第一零一章 基础力学(感谢第一舵主龙蠖及众多书友支持和厚爱) 斐潜冥思苦想,一时半会也没能有个结果,郁闷得如同心中堵塞了一块大石一般,相当难受。 斐潜想想这段时间认识之人,再结合一下自己后世掌握的那些历史,仔细想想,几乎每一个都在用自己的行为在证道—— 曹操之道,就是年少时获得那一句评语“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英雄”,基本上一生都是遵循着这句话在奋斗,直到老了都已经权倾朝野了,已经是无法抑制自己的野心了,都还是受限于自己的“道”,没有走最终的一步…… 袁绍之道,就是“人望”,在为了汇集天下人的人望这条道上,袁绍迸发出来的气魄和决断是惊人的,否则河北豪杰也不会那么轻易拜服在其脚下,可惜就是到了反董盟主之时,就走到了人望的巅峰,随后就是一路下坡路,没能找到新的道,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比如蔡邕,比如荀彧,还有那些其他一大帮子的人…… 无不如是。 再想想后世的那红旗飘飘的年代,为了证明那镰刀锤头的道,有多少人是倾其所有,甚至奉献生命也在所不惜…… 道就是志向。 道就是信仰。 道就是拼尽全力,奉上一切也要去实现的志向,去实现的信仰,纵然有百般困苦,也是甘之若怡,纵然是千夫所指,也是迎头而上,纵然是万人白骨,也是昂首前行的啊…… 现在是知道了道是为何物,可是何为吾道啊? 斐潜心中烦恼的要死,眼神直直的望向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斐潜忽然觉得眼前有好大的一块黑影在滚过来又转过去,斐潜换了几个视角都没能摆脱…… 待斐潜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黄大匠在自己的面前一直晃悠着。 黄大匠方才有事情要找斐潜,结果刚来到斐潜面前,就发现斐潜木然的把头扭开了…… 然后硬着头皮再往斐潜扭头的方向站了站,结果发现斐潜又木然的把头扭到另外一个方向了…… 幸好黄大匠看出来斐潜是在出神想什么事情,不过他自己也是真有事情要斐潜出面,否则早就掉头走了。 黄大匠等看到斐潜的眼神渐渐汇集到自己身上,便陪着笑脸说道:“呵呵,打搅别驾了,只是我这有些麻烦之事不得不来禀报……” “可是银钱不够了?”斐潜头一个反应就是预支给黄大匠的钱用完了,不过怎么这么快? “非也,银钱也还有,只是……只是这人手不足了……明日就要上梁,就这几个人……怕是误了吉时啊……”黄大匠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没想到会发生突发状况,导致人手不足。 斐潜没反应过来,人手不够就去找一些就是了,干嘛和我说? 待问清楚情况了,斐潜不由得叹息一声,得,还是自己坑自己…… 斐潜不是给刘表献了一个“净面”之策么,这几天伊籍搞得是热火朝天,又是组织人手打扫街道,又是安排人员巡查市坊,还调了一批人去各个郡县,不仅如此还召集农闲民夫去修葺城墙,整理襄阳四周道路,开挖水渠大修水利…… 如此一来,原本还有些充裕的人手就一下子吃紧起来,幸好伊籍也是知道黄大匠是在帮斐潜盖房子,否则可能连黄大匠都给调派了。 而明日是早就预订下来要上大梁的好日子,这对于黄大匠来说非常重要,不仅要准确无误的将房梁上好,而且必须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不能超时,否则就不吉利,可是如今人手不足,这下子就难办了,这对于修建了一辈子房屋的黄大匠而言,不亚于砸掉自己的招牌,所以迫于无奈之下,才向斐潜求援。 毕竟在黄大匠心中,斐潜还是别驾那,多少调一些人来应该是没问题的。 怪不得近几天街道上忙碌的人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斐潜经黄大匠一讲,才注意到这些事情。不过就算知道了,斐潜也没啥好办法,伊籍没把黄大匠调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难道自己还跑到刘表面前,让他停下正在运作的“净面”之策,给自己私人盖房子的事情抽一些人手来?这明显不现实。 换个时间上梁?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自己要等到这个“净面”之策运作完才盖房子?也是不现实。 还是自己想点办法吧。 等斐潜到和黄大匠走到了工地,才发现几天功夫,整体框架基本上都算完成了,而在一旁一根粗大的主梁正静静的被架在一个木架之上,已经绑上了红布,就等明天上梁了。 这是最大的主厅之梁,所以很长也很大,自然也很重,如果只依靠人力的话,确实需要不少的人手。 但是现在人手没办法再增加了,唯一的途径就是看看能不能利用器械。 斐潜仔仔细细询问黄大匠整个上梁的流程,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为何不用绳制?” 黄大匠没想到斐潜居然也懂得这个,便解释道:“有用绳制啊,主要是在擎收之间,人力不足,若是不能绳直,出现偏差就不好了。”一边说还一边往大厅框架两边指了指。 斐潜走近一些,仔细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只用几个定滑轮,这还能省力?怪不得要那么多人手。 于是斐潜就转头说道:“加几个动的绳制就好了,可以不用那么多人手的。” “……动的绳制?”黄大匠不是很明白,绳制就是绳制,还能动起来? 斐潜指着被固定在两旁木架上的滑轮,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那个绳制是不动的……还要加个动的……唉!还是画给你看吧……” 斐潜发现用语言根本讲不清楚,干脆找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示意图,然后指着图形和黄大匠说道:“就是这样,加一个动的绳制,就可以省下一半的力气了,这样多加几个,就算是一个人也可以轻松吊起了,如此一来人手应该就够了吧?” 黄大匠看着看着,不由得颤抖起来,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吞了吞口水,艰难的说道:“斐别驾……这……此法……可是要……愿……传……传授于我?” “啊?啊。”斐潜一看黄大匠的样子,忽然意识到,估计自己又乱点科技树了…… 第一零二章 斐潜悟道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吧,斐潜想了想,便还是对着黄大匠表示了同意。 黄大匠在得到斐潜的首肯之后,欢喜的在原地连连蹦了好几下,然后连忙跑到一旁拿来了一块木板和笔,将地上斐潜所画的草图仔仔细细记录了下来,还一再的确认自己没有记录错,没有把细节漏掉,才喜滋滋的吹干了木板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中…… 斐潜看着激动的黄大匠,心中忽然有一种触动,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 黄大匠此时才发觉自己忙乎了半天,居然还没有向斐潜致谢,老脸红了红,忙跑到斐潜面前就要磕头道谢。 斐潜连忙伸手将黄大匠扶住,说道:“不值什么,黄大匠不必行此大礼。” 没想到黄大匠很是认真的看着斐潜,说道:“我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而也是为了我等一帮匠人感谢斐别驾传此妙法!此礼别驾应受!”然后硬是摆脱了斐潜,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或许是地上的尘土溅到了眼睛里,黄大匠眼圈有些红红的,站起来后跟斐潜解释说道:“若是早得到斐别驾此法,我师傅也不会……” 原来虽说在汉代就已经有运用滑轮进行工程的施工,但还是以定滑轮居多,偶尔在条件允许下才会用到动滑轮,而像斐潜将多个滑轮组合到一起,既解决了改变施力方向的问题,又解决了节省人力的问题,这在汉代绝对是创新性的一项发明。 黄大匠的师傅就是因为一次施工的过程中,吊举横梁重物之时,因为牵引的人力疲惫,没能拉稳,导致横梁坠落,被翻滚的横梁砸中,当场就重伤不治而死。 而在古代因为这种工程事故死伤的人不胜枚举,特别是大型工程,可以说几乎每次修建城墙,又或是修建宫殿等等,除了苦力劳役的白骨铺满了地基之外,还有匠人们的洒下的鲜血。 有了新式的滑轮组方法,黄大匠向斐潜拍着胸脯保证,不仅明天上梁的事情绝对不用斐潜担心了,而且还会保质保量的帮斐潜把房屋修建得漂漂亮亮的,若是有一点问题,他黄大匠就从此砸了招牌永远不从事此行业了! 看着回到了工地,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头十足,满场窜来窜去的黄大匠,斐潜不由得笑了笑,既感到黄大匠的朴实,也为了自己能够帮上一点忙而高兴…… 斐潜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就像是咣当一声,原本阻挡他前进脚步的那一面玻璃墙被敲破了…… 原来如此! 我比汉代这些人比较起来,包括现在遇到的和将来可能会遇到的哪些聪明才俊,最大的长处并不是预知历史的走向,而是我在后世或是学到或是见到的这些经验,这些学识啊…… 不说那些微积分,矩阵,统筹学,概率论,单是说那些基础的学科或是项目—— 基础力学,略知一二…… 基础光学,基本懂一些…… 基础化学,也还记得一点…… 还有像生物,地理,音乐,美术,甚至包括上班之后看的心理学,行为学,组织学,还有哪些乱七八糟的各类书籍小说…… 或许论起谋略我比不过你们这些智商高达二百五的家伙们,但是若是比起知识面的广泛和边缘学科的交叉运用,我绝对不会比任何一个人差! 这就是我的优势所在,这才是我的最大的底牌! 斐潜挺直了腰身,嘴角露出一点点笑意,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华,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自信和朝气…… 没错,这才是我可以在东汉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才是顺于天! 这才是我的道义的天时! 斐潜终于是找到了属于自己道义的第一块拼图,一时之间欣喜无比…… 那么接下来就是去寻找自己的方向,也就是第二块拼图,只要是找到第二块,自己的道义就基本上完善了,接下来就是在不断的遵循和实践中,控制好自己的欲望,让自己的道义更完善,更强壮…… 发乎情啊—— 我想做什么,或者说是我愿意去做什么? 斐潜闭上双眼,脑海之中走马灯一样,这一年多的时间发生的人和事情,就像一幅幅画面一样在眼前忽闪而过…… 老福叔慈祥的笑容…… 崔厚的充满喜感的小眼睛大饼脸…… 李儒清俊面容之下锐利的眼神…… 吕布的武艺和老是不着调的那张嘴…… 张辽的细腻心思和高顺的不善言谈…… 刘洪的谆谆教诲还有那一大堆的书简…… 蔡邕瘦削的身躯和那仿佛永远那么谦正的态度…… 蔡琰的悠扬悦耳琴音和那一缕在阳光下飘扬的青丝…… 在洛阳街头,那些追逐嬉戏的儿童、充满活力的青年和悠闲自得的老者…… 还有在崔家庄,在眼前停下的那一双小脚和拿着一块饼递到面前的那一只小手…… 这一幅幅,这一幕幕,转换的越来越快,就在斐潜脑海之中不断的冲击,不断的激荡…… 斐潜感觉忽然之间,好像是有一道闪电在脑海中骤然从天而降,将这些繁杂的画面全部击得粉碎,然后又渐渐的重新融合,浮现出一幅新的画面出来…… 对,没错! 这才是我愿意去做的! 这才是我有别于其他的人,这才是我的道义的第二块拼图! 众多的情绪一时都涌上心间,喜悦、幸福、期待等等的复杂的感觉充斥着斐潜的全身,让他竟然微微的颤栗起来—— “吾之道!这就是吾之道!” 斐潜抑制不住兴奋,竟然手舞足蹈起来,大呼小叫的就这样从木屋的工地拔腿就往鹿山上跑,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找到的道义和庞德公分享…… 可是没想到等跑到了山上隐龙居的时候,庞德公竟然侧卧榻上,背对着斐潜在睡觉! 这下把斐潜给憋坏了,在门口焦躁的绕来绕去走了好几圈,才忽然想起庞德公说过要“清静守心”的话语,连忙深深呼吸,把自己急切的心境平复下来…… 屋内假寐的庞德公听着门外的斐潜呼吸渐渐趋于平稳,脚步也慢慢放轻了,方微微笑了一笑,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转过身坐起来,看着斐潜,慢慢的说道:“寻得汝之道了?” 斐潜稳步上前拱手一拜,便将自己的找到的道向庞德公缓缓道来…… 第一零三章 司马说黄 正当斐潜在鹿山悟道的时候,司马徽此时却来到了沔南的座山之北的莲花峰。 莲花峰山下又因居住的黄姓之人最多,故被当地人称之为黄家山根,又因为莲花峰面临沔水之湾,也被称为黄家湾。 在黄家山根中,最显著的就是一间占地硕大的庄园,即为黄家庄,又被称为黄家隐房。 既然为“隐”,必有隐士,黄家隐士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承彦。 司马徽来到黄家隐房之前,远远看见在门口迎接的黄承彦,不由得笑道:“好好!多年不见,依然健硕哈!” “那是自然!”黄承彦上前迎了几步,拉住司马徽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汝也不差啊!” “好好!都好,都好!”司马徽也是很高兴,毕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彼此仍然康健,这就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情了。 待两人相携进了门,到了厅中落座,黄承彦等下人们端上了茶水点心,才呵呵笑着说道:“此番寻吾何事?” “好好!”司马徽摇摇头,嘿然一笑,说道,“无事便不能寻汝耶?” “汝无事?嘿嘿……”黄承彦扒拉着手指头,说道:“熹平十年,汝寻吾,让吾替汝制酒器若干;熹平十二年,汝寻吾替汝造轮车;熹平十三年,汝又寻吾再制竹坐一对;还有十五年,汝……” “啊呀!好好!竟未想汝是如此之人!” 黄承彦叨叨一顿说,竟然让司马徽也有些挂不住脸,便装作恼羞成怒的样子,甩了甩袖子,站了起来,撂下一句场面话,便慢腾腾的往外走—— 黄承彦也不着急,嘿嘿笑着,也不说话,也不起身拦着,就拿眼看着司马徽慢慢的走啊走啊…… 司马徽走了两步,见黄承彦没啥反应,便转过身来,问道:“好好!汝何不阻吾?” “为何阻汝?速去!速去!”黄承彦挥挥手,装出一脸嫌弃的样子来。 司马徽不由得气结,摇头叹息道:“好好!多年未见,未曾想汝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黄承彦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都快把眼泪笑出来了,一边笑,一边说道:“就许汝做得,吾说不得不成?哈哈哈……” 司马徽一边摇头叹气,一边也是和黄承彦笑成一团。 待两人重新入座,用过一些茶点之后,司马徽才对黄承彦说道:“此番前来,非寻汝制器,而是有事相告。” 司马徽便将之前和庞德公所说的郑经之事又告知了黄承彦。 “这酸儒到真了得!”黄承彦嘿然,嘀咕了一声,看到司马徽的眼睛瞄了过来,便又解释道,“非言汝也,看吾作甚?” 幸好司马徽也是熟知黄承彦的脾性,摇了摇头也没计较,不过想到在路上新收到的两条消息,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收敛,严肃的说道:“……另有两事,一则袁公路表孙文台行破虏将军,兼领豫州刺史……” 黄承彦听完了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惊讶的说道:“这……这袁家意欲何为耶?莫非……” 司马徽没有接黄承彦的话头,而是垂下了眼睑,沉声说道:“……其二,董贼竟派军屠了阳城之社……斩首千余,以筑京观……” 黄承彦刷的一下站了起来,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此话当真?” 司马徽长长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随后便低头不语。 “这……乱矣!乱矣!”黄承彦一顿足,也是长叹道。 两人一时间也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欲望,都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坐着,各自思考着。 如果说原先大将军何进在当外戚的时候,跟蹇硕为首的宦官众以及袁王为首的清流众之间的斗争还是处于温和模式的话—— 那么董卓上台之后的种种表现,收缴何进丁原的残留兵权,武力抑制洛阳的民间谣言,直至派人到阳城追杀传谣者导致集社被屠,将人头在洛阳筑成京观,都表现出明显的要用暴力降伏一切反对之人的意思—— 而此时袁家两个儿子一个在冀东一个在豫荆,一个号称清剿黄巾残余在不断募兵,一个竟直接和地方武装势力眉来眼去狼狈为奸…… 外戚不按常理出牌,然后现在发现最大的清流也在剑走偏锋…… 如此一来,怎能不乱? 再加上郑经一出,简直就是水火交煎啊…… 司马徽看着屋外的天空,好像陷入了回忆之中,低沉的说道:“……想当年司马分家……而如今……唉……” 当年司马徽这一系就是因为学问上的事情和河内司马一系起了根本上的冲突,然后司马徽这一系就愤然带着一拨人离家到了颍川。 不过这些年,随着老一辈的逝去,两个司马的本就不算大仇,因此之间的恩怨渐渐消散,再加上司马徽子女早夭,也渐渐绝了别苗头的意思,索性将家中的书籍与河内司马并与一处,算是两个司马重归于好。 黄承彦撇了一眼司马徽,说道:“汝家尚好,如今家学归一,司马八达,后继有人,而吾只有一女,能之奈何?” 是啊,好歹司马家兄弟多,而黄承彦就老来得女,独生一个宝贝女儿,自己年纪又大了,纵然有心也无力啊! 这个事情么,司马徽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不过倒是可以替老友想想办法,于是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了一点,便对黄承彦说道:“好好!莫急,莫急!庞公欲重开山门,广收学子,汝欲有意,不妨……啊,哈哈……” “哦,汝竟然说动庞公?”黄承彦不由得侧目称赞道。 要知道庞德公可是有名的顽固的黄老派,奉行的就是无为,司马徽能说服庞德公,这一点连黄承彦都觉得挺厉害的。 司马徽怡然点头,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件事情值得称道,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和黄承彦确定一下,便说道:“吾已约豫州徐、韩、石、孟等,此番再加庞公,共制北经,汝可愿携手否?” 黄承彦抚掌而笑,朗声道:“早当如此!原以为此生寥寥,不料老来竟逢盛举,定然附翼!” “好好!”司马徽极为欢喜,“如此吾等齐心协力,也来做上一场!” 蓝天之下,莲花峰脚,黄家隐院之中,两个老者携手而笑,爽朗的笑声飘荡开来,慢慢的向外扩散,传递得很远很远…… 第一零四章 刘表访庞公 斐潜这几天简直就是应了那一句话,痛并快乐着。 那一天庞德公在听完了斐潜的寻找到的“自我之道”以后,久久的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汝师授左传,恰到好处。” 这个…… 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 不过显然庞德公不准备就这个问题进行解释。 跟斐潜在后世所遇到的老师全然不同,庞德公大部分时间都是让斐潜自己去寻找问题的答案,只有在关键的点位才会解释一下,而且基本上如果有解释,也是寥寥几句,与后世的那种填鸭式又或是照本宣科式简直就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呃,还是有一点相同的,斐潜泪流满面的表示—— 课堂作业一样的多啊…… 自从那一天斐潜找到了自我之道开始,庞德公就表示斐潜可以暂时留在潜龙居中研读,等到山下木屋建好后再搬到山下去,并布置了超大量的书籍要求斐潜阅读。 要知道汉代的好多书籍都是竹简,厚厚的一捆那种类型的,斐潜只觉得这几天光捧着书简,手臂肌肉好像都发达了一些…… 庞德公收藏的书籍可能没有像蔡邕的那么多,但是种类好像更为繁杂。 斐潜伴随着阅读的书籍越来越多,越来越繁杂,似乎有点明白为何蔡邕师傅说他的道不适合传授给自己了是什么意思了—— 要知道蔡邕可以算是洛阳太学中重要的博士,熹平石经就证明了蔡邕在经学上的成就,也正是因为如此,蔡邕家中藏书大都是以经书为主,间杂一些史集,还有就是各地收集起来各种地方志之类的东西…… 而庞德公这里就完全不同了,经书虽说也有,但还是有好多其他类别的书,比如黄老的,兵家的,法家的,名家的……虽说每一种的数量并不是很多,但是比起蔡邕那边覆盖面就大了许多…… 可能就是因为蔡庞二者藏书的差异,所以蔡邕师傅才那样说的吧…… 大量的阅读让斐潜对于古代的一些知识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当然,古人简洁的语法也让斐潜吃够了苦头,同样的一个字,可以是主语,也可以是谓语,还可以是形容词、副词…… 但这还不是最让斐潜头疼的,最烦的是特喵的还不用标点符号啊! 现在斐潜总算是明白为何古代人总说一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那是因为你不读上几十上百遍,都压根不知道要断句在何处,就更不用说领会意思了…… 被书简淹没的斐潜都不记得自己究竟在山上待了几天,每天的流程都是一睁眼就看书,然后吃早脯,之后再看到下午日落,汇总一下本日所学,上交一份作业给庞德公,聆听一下指点,然后吃晚脯,回来接着挑灯看书看到睡觉,如此周而复始…… 这一日斐潜正在房内捧着一卷书简在看,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半大的黑小子,一进门就很严肃的说道:“庞公令汝下山!” “啊?这是为何?”斐潜有些懵圈,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赶我下山?难道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 半大黑小子板着个脸,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斐潜呆了半响,还是想不明白,便觉定还是要去找庞德公问一下较好,刚准备起身往外走,就听见半大黑小子又说道:“庞公正待外客,不便见汝,汝还是速速下山吧。” “外客?什么外客?”斐潜回头看了看黑小子,问道。 “荆州刺史刘景升。” 呃?刘表来这里干什么?难道是来招揽庞德公的?斐潜心中想道,这刘表动作可以啊,这么快就开始了“蓄士族之势”这一步了? 斐潜摇摇头,便往外走。 屋内半大黑小子忽然在斐潜身后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又迅速恢复一本正经的样子。 从后院出来,走至廊下,远远看见庞德公和刘景升对坐厅中,正在交谈,而厅外垂手立了一人,斐潜定睛一看,竟是伊籍。 斐潜悄悄的走了过去,和伊籍并肩而立,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伯机,刘公何时来此?” 伊籍看了一眼来人,发现竟是斐潜,便微微拱了一下手,也是低声说道:“方来不久。子渊此番可是得了大机缘啊……”言语之间,一脸羡慕的神色…… 而跟在斐潜身后的半大黑小子不由得脸色大变,这人怎会和刘景升之人认识,这下可坏了…… 厅中刘表刘景升正和庞德公说着:“……庞公保全一身,孰若保全天下乎?” 只见庞德公笑了笑,说道:“鸿鹄巢于高林之上,暮而得所栖;鼋鼍穴于深渊之下,夕而得所宿。夫趣舍行止,亦人之巢穴也。且各得其栖宿而已,天下非所保也。” 刘表哑然,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庞公苦居畎亩而不肯官禄,后世何以遗子孙?” 庞庞德公旋即应答道:“世人皆遗之以危,今独遗之以安。虽所遗不同,未为无所遗也。” “这……”刘表竟然无言以对,待了半响,只得拱手一拜,说道,“庞公高义,表叹服。”见实在无法劝得动庞德公,也只好向庞德公告辞。 出得厅来,见到斐潜也立于厅外,庞德公笑道:“老夫腿脚不便,正巧便让子渊代劳替老夫送一送刘刺史吧!” “唯!”斐潜应下,看样子庞德公对我没什么意见啊,莫非是那个黑小子诳我?对了,这个黑小子从哪来的,怎么之前都没见过? 斐潜一边送刘表出门,一边给了躲在一旁的黑小子一个眼色——回来再跟你算账! 刘表显然因为没能招揽庞德公成功,多少有些不快,一路之上也说话,一直都走到山脚下了,才对斐潜说道:“子渊可有法劝庞公出山?” 斐潜腹诽道,你都没办法了还问我有没有办法?若是以我对庞德公的了解,是肯定不会出山的,但是话又不能直接这么说,那就太扫刘表的颜面了,便想了一想,对刘表说道:“禀刘公,此事急切不得,依潜之见,刘公不妨先设辟雍,然后以邀以授课为名……” 刘表一听,思索了一下,也觉得这也是一个办法,便笑道:“善!还是子渊机智。”然后又说道,“子渊居此,不妨寻机多劝庞公,若是能令庞公出山,当记子渊大功一件!” “唯!”斐潜也只好答应。 刘表或许是感觉又有些说动庞德公的希望,便没有继续板着个脸了,还向斐潜打趣道:“子渊此番倒是逍遥自在哈……” 得,看我在这边读书,你走点路干点活就不平衡了是吧,唉,这个刘景升——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此番刘公辛劳筋骨,乃天降大任也,非吾等所能替。” 一句话说的刘表哈哈大笑,用手点了点斐潜,没有再说什么,便上了马车,带着伊籍及一干众人走了。 斐潜恭送刘表走远了,方才转身上山,哪来的黑小子胆敢诳我? 现在是跟你算账的时间到了…… 第一零五章 毛头黑小子 等斐潜回到鹿山之上,要找毛头黑小子算账的时候,发现庞德公已经移步到了飞龙亭,而那个黑小子竟然跟着庞德公紧紧的…… 看见斐潜一眼瞪了过来,黑小子也偷偷的瞪了回去。 呦,还挺有脾气的。 不过既然能跟着庞德公,按理说也不是外人才是,但为何方才要诳我? 庞德公缓缓说道:“刘刺史可有何言?” 说道这个,斐潜就觉得有些无奈,便将方才山下刘表的话,还包括自己给刘表出的主意等等,全部说了一遍。 庞德公也没有指责斐潜乱出歪主意,只是说道:“依汝之见,当出否?” 斐潜眨了眨眼睛,怎么庞德公您老人家要不要出山还让我拿主意?然后瞬间反应过来,庞德公实际上问的不是他自己出不出山,而是在问斐潜个人对于刘表刘景升的看法—— 毕竟现在斐潜还挂着刺史别驾的官职。 斐潜看了庞德公身边的黑小子一眼。 庞德公看在眼里,不由得笑笑,对着斐潜说道:“此乃吾之从子,庞统庞士元。”言下之意就是都是自己人,放心讲就是。 可是斐潜是大吃一惊,这个小脸大眼睛其貌不扬的黑小子就是庞统? 凤雏庞统就长这样? 虽说不算太丑,但也不算清俊就是。 斐潜腹内嘀咕着,难怪叫凤雏,有道是没毛的凤凰不如鸡,这没长成的小凤凰么,啊哈…… 嗯,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得到这个名号,不过看着这年龄,应该顶多十来岁,照道理来说应该还没有吧? 黑小子庞统一板一眼的上前见礼,小脸崩得紧紧的,不苟言笑。 斐潜也回了一礼,然后还是先回答庞德公方才的提问,说道:“刘刺史此人,虽有威容,但外宽内忌,多疑无量,故不可出。” 庞德公点了点头,然后看了看山下,忽然说道:“汝可下山矣。” 斐潜顿时就有些发愣,难道是我什么地方说错了?还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这是要赶我走不成?这要如何是好…… 庞德公瞄了一眼斐潜,伸手指了指山下的那一块地。 斐潜一看之下,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的那一块地上的木屋竟然已经完工了,现在只是在做一些最后收尾,打扫和布置的事情。 原来和庞德公约好的就是等自己木屋建好就要搬到山下去的。 斐潜这才算是把提在半空中的心放到肚子里,心里清楚这几天虽然是自己很幸苦,但是庞德公也不见得轻松,不但要给自己布置各类的书籍,而且还要针对自己的读书心得给予指点,这对于一个年龄已经是如此大的老者来说,也是颇为不易了。 况且斐潜知道,这人一老,晚上就不容易睡,而白天又容易犯困,而自己虽然小心,但是也难免会弄出一些声响,打搅到庞德公。 所以,斐潜也没有再做强求,反正山上山下也不远,只要庞德公还愿意教,自己多跑点腿也就是了。 站在一旁的黑小子庞统眼睛微微眯了眯,心想,哈哈,叫你抢我房间,哼哼,还把我房间搞得乱七八糟,这回好了,我又可以回来啦…… 却没想到庞德公问斐潜山下木屋有没有多余的房间,在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转头对着庞统说道:“汝也随子渊一起下山吧。” “啊!”庞统呆住了,差点蹦起来,“这是为何?” 庞德公慢悠悠的说道:“山下原无处所,故而让汝暂居,现子渊之屋甚美,留汝作甚?速去,休要呱噪。” 庞统哭丧着脸,但也是无奈,便和斐潜一起拜别了庞德公,收拾了一下东西,一前一后向山下走去。 斐潜走着走着,想起之前被庞统作弄的事情,便放缓了脚步,等庞统走到身边的时候,一边利用自己的身形卡住庞统,一边问道:“方才在山上为何诳我?” 反正现在凤雏还是个小号的,斐潜表示欺负起来没什么压力,更何况之前的帐还没算清呢…… 庞统眼珠转转,一边努力摆脱斐潜的压迫,一边嘴上拒不承认——反正刚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顶多是自己在表情和动作上有一些误导而已,量你斐潜也不能怎样。 斐潜琢磨了一下,好像也是如此…… 庞统挤了两下,毕竟人小力微,推不动斐潜,不由得有些恼怒的说道:“仗着些许力气有什么了不起,有种来比划比划头脑,看我怎么收拾你!” 斐潜一听,这口气这么大啊,觉得倒也有趣,便说道:“题目随我出?没有限制?” 庞统一挺脖子,自傲的说道:“经史子集,天文地理,任汝随意!” 得,要是收拾个完全体凤雏还可能会有些难度,但是对付如今个半成品么,呵呵…… 斐潜左右看看,忽然看到山上流下的瀑布,便想道了一个题目,问庞统道:“水重几何?” 庞统眼睛转转,便说道:“你要说限定多少水,否则我怎样说也是不对!” 行啊,没掉坑里,但是就算你躲过第一个坑,也逃不过第二个—— 斐潜便说道:“既然如此,请问一滴水重几何?” “啊?”庞统艰难的吞下一口唾沫,“……一、一滴水?!” “正是!” 庞统抓狂道:“一滴水如何称得重量!?有谁会去称一滴水的?!” 斐潜指了指自己,说道:“我会啊!怎样,要不要认输,我告诉你答案?” “不要!”庞统磨了磨牙,愤愤的说道,“我定能算得出来!” “那好吧,”斐潜很随意的说道,“那等你算出来再告诉我吧,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哦,哈哈……”反正这种题目若是放在后世,那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但是放在汉代,计量仪器上的先天短板,要想算清楚,只有花一些笨功夫才能做到…… 在山上飞龙亭内的庞德公看着一路上两个人的打闹,不由得笑了笑,点点头,旋即也就不再理会,闭上了眼养起神来。 在他看来,学问之道只有相互磨砺,才会有所收获,特意将两个人都赶下山,让斐潜和庞统居住在一起,其实本意也是想让这两个人相互比拼竞争,这样才会刺激双方更努力的去求学…… 当然,这几天也太吵了些,都赶下山也清净一下…… 第一零六章 刘蔡联姻 斐潜半倚在自己修建的大木屋的天井中,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得意的。 虽然这座建筑物并不是自己亲手修建的,但是毕竟是自己设计出来的产物,从第一天动工到最后落成,多少也有一些成就感在内。 说是木屋,其实是一个比较大的建筑结合体。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天井,也就是斐潜现在晒太阳的地方,搭有棚架,现在暂时还没有种上什么植物,等到来年开春了再说。 过了天井就是会客的大厅,大厅之后就是微微分叉开来的五个房间。斐潜恶趣味的将其命名为“五行房”,就是金木水火土,土位于正中,也是最大的一间,当然斐潜就拿来当自己的房间了。 原来庞统还要争,被斐潜噎了一句,说这是我盖的,爱住住,不爱住自己去搭草屋去…… 于是庞统就无奈的退而求其次,选了朝向不错的火字房住下。 五个房间之后便是一个小小后院,像一些功能房都基本上设置在这里。 庞统住下之后,为了解决斐潜提出的一滴水的问题,好像还特意跑出去找了什么人,捣腾了一些计量器械回来,然后就关在房间内不出来…… “啊哈哈哈,我称出来了!称出来了!”火字房传来了庞统的大叫,差点吓了斐潜一跳。 庞统呯的一声打开了房门,先是冲进了斐潜的土字房,一看没人,再四下一看,看见斐潜在前院,就兴奋的拿着什么东西杀过来了。 到了斐潜面前,将手中的东西往斐潜面前一放,骄傲的扬着头:“我算出来了!”一脸的得意,就差一点没有把夸我啊,快点夸我啊写在脸上了…… 斐潜看了看摆在面前的一个水杯,大概猜想了一下,就知道庞统最终还是用了笨办法算出来了。 确实,对于汉代此时的计量来说,微观的问题只有宏观化,才有办法来进行计算,不过么—— 斐潜举起了水杯,说道:“你为何要用这么大的?用小个一点的不是更好算么?” “……”庞统得意的脸就像被霜打了一样,立刻拉了下来。 反正办法就那几种,所以斐潜对于庞统如何算出来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倒是对庞统带过来的一个类似天平一样的物体更为感兴趣,这就是汉代的衡器? 青铜做的杆身,上面还刻有一些刻度,光滑铮亮,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使用。杆身的中间穿过一根提绳用于提携,在杆身两侧是悬挂着两个铜盘用于称物。 和天平好像啊,那这个的砝码呢? 斐潜在一旁看到几个铜环,拿在手上随手抛了抛,估计这个就是砝码了。 倒也挺精致的,就是还不是很方便…… 一旁的庞统连忙伸手抢过,说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找人借来的,别摔坏了。” 斐潜随意说道:“摔不坏的,就算摔坏了,这么粗糙的东西,随便做一个都行……” “粗糙?!”庞统眼一瞪,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福叔从外面走了进来像是有什么事情,便怏怏的先将物品收了起来,准备一会儿再跟斐潜计较。 “什么?刘蔡联姻?” 果然福叔带来的消息有些让人震惊,虽然说斐潜有替刘表出过主意,但是没想到刘表动作这么快,这才几天的功夫啊?就联姻上了蔡家? 这六礼的程序都是六百里加急办的吧? 正常哪有这么快的? 一旁的庞统也是有些惊讶,口中喃喃的念叨着:“刘景升原笼络了蒯家,现在又联姻蔡家,这下子文武齐全了……羽翼初成了啊……” 相比较斐潜来说,自然是土生土长的庞统更为了解荆襄士族的情况。 斐潜便向庞统说道:“哦,既然你这么了解不妨说一说看?” 庞统还有一些小别扭,说道:“我为何要说?” “这样吧,如果你说的好的话,”斐潜想了一想,指了指庞统手中的衡器,说道,“我就帮你做一个更精致的如何?” “真的?”庞统一下来了兴趣,便向斐潜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来。 其实荆襄这一块区域,从最早的时候就和属于偏北方的河洛、冀州,以及更远一点的像是并州、幽州、凉州不太一样。 荆襄原来在春秋时期属于楚国。 而当时楚国的文化和位于北方的像是赵国和秦国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是秦国当时就以严酷的法令著称,而楚国相比较就温和一些,包容性也大了一些,因此好多在北方混不下去的一些文化界的人物就纷纷南逃到了荆襄,逐渐形成了在这一带颇为多元化的文化氛围。 所以襄阳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包容并蓄,也逐渐形成了和其他地方不同的士族体系。 在北方,有很多地方的一个大的士族往往都具备很强的排外性,往往一个地方只存在一个姓,其他外姓之人很难立足。 而在襄阳,别的不说,单说襄阳至宜城间就有数十里被称为“冠盖里”,有两千石以上官员者数十家定居于此,其中最有名者七家:庞、黄、蔡、蒯、马、习、杨。至于其他一些较小的世家那就更多了,不胜枚举。 最关键一点的是在襄阳的这些世家相互联姻的程度比北方更加的密集和频繁。 其中最为偏好联姻手段的,莫过于蔡家。蔡家不仅与本土士族联姻,甚至和北方重臣也多有往来,比如蔡讽之姐就远嫁给了张温为妻,而现在张温被封为了太尉…… 现如今刘表向蔡家伸出了一只手,简直就是和蔡家一拍即合,蔡家不用再远离本土,就可以担任重职。 并且庞统特别强调说道,与蒯家的诗书传家不同的是,蔡家家学中还有一部分练兵和统领之法,所以基本上来说蔡家也可以算是偏武将类的世家。 刘表此番联姻,就基本上算是站稳了荆襄,文有蒯家兄弟,武有蔡家之人,一文一武,两家刚好没有太大的冲突,可以进行完美的合作。 斐潜心想,排名前列这几家,庞家就不说了,庞德公声誉响彻荆襄;蒯家、蔡家和刘表现在关系密切,那黄家呢,江夏黄祖莫非也是黄家之人?于是便问庞统。 “黄家以制器著称,”说起黄家,庞统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说道,还举了举手中的衡器,“像这把衡器也是我找黄家借来的。黄家原也是大姓,奈何现在黄公后继无人啊……导致现在黄家有好多人都跑到江夏去了……” 第一零七章 政治婚姻 作为刺史地下第一高官,斐潜这个别驾自然是要出席刘表刘景升的大婚的典礼的,而作为庞家之人,庞德公年迈不方便,于是便指派了庞统作为庞家祝贺之人。 作为地方高等长官的刺史大婚,自然是非同小可。 从斐潜和庞统一路而来,基本上街道两侧都是张灯结彩,道路上也是打扫的干干净净。 伊籍的“净面”之策看起来运作的不错啊…… 不过和喜庆的氛围相比较,斐潜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看庞统穿的衣服,实在有些不是很适应—— 汉代婚礼居然不是穿红色衣服,而是要穿一身黑色的衣服,而且手里还要拿着蜡烛…… 这要是再插上一朵小白花,简直是…… 不仅人是黑的,连车都是黑车…… 特别是庞统,本来人就黑了,又加上一身黑衣,尤其是当庞统站着不动,光眨巴眼珠子的时候,简直是——无法形容。 汉代风俗真是怪异。 当时福叔拿来这一套缁衣的时候,斐潜几乎以为是拿错了,结果等庞统也穿了一身黑出来,斐潜才确定,至少在目前汉代,婚礼上是穿黑色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婚礼进行交拜之礼的地方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室外另外用青布幔搭成了一个帐篷,在此帐篷内进行的。 这个青庐之外,点燃了无数的蜡烛,简直亮如白昼。前来观礼的人也大都汇集于此。 前来观礼的宾客,除了刘表刺史府内的大小官员之外,士族世家的人也基本都到了,不仅有男宾,也有不少的女宾,毕竟汉代和后世明清那么严苛的礼教不同,对于女性来说也没有那么令人发指的规定,所以今天刘表大婚,好多已婚的未婚的士族女性都来参加了,一群群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而在一群男宾中,斐潜左看右看,发现还是觉得去和伊籍聊聊天打发些时光比较好,至少相对来说多少有打过几次交道,并且伊籍看起来也顺眼不是? 所以就拉着庞统往伊籍那边的方向走,可是走到了一半,庞统就被不知道是听到了谁的叫唤,便和斐潜分开,兜兜转转的好像扎到一群女宾那边去了…… 这小子,好像还挺受欢迎的么? 反正庞统现在年龄也才十岁多一些,一个半大的孩子,就算和女宾混在一起也问题不大,所以斐潜也就摇摇头,只好自个儿去找伊籍聊天去了。 伊籍还是那么彬彬有礼,看见斐潜来了,便拱了拱手口称别驾。 斐潜说道:“伯机太过多礼,称子渊便是。此番看街道齐整,商铺规范,想必伯机这几日费心劳力不少啊……” “均为主公之功也,籍不敢称幸苦。”伊籍还是那样滴水不漏。 两人刚刚聊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庞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拉着斐潜说了一些话,但是声音却很小—— 斐潜没听清楚,不由得向庞统侧了侧身,低头下去问庞统:“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庞统仔细看了看斐潜,目光闪动,嘿然一笑,说道:“没事,没事,你继续,继续……”便又转身跑了,把斐潜搞得是莫名其妙。 这小子,玩什么把戏呢? 此时刚好刘表刘景升迎亲而来,一时间在青庐外等候的男宾女宾都喧闹起来,斐潜也就忘了庞统莫名的举动,和人群一起看往刘表处看去。 刘表骑着高头大马一路而来,路上两侧的人就不断的向刘表施礼祝贺,刘表也频频回礼,满脸的笑容,时不时发出畅快的笑声。 是啊,刘表此时可以说已经基本上站稳了脚跟,只要不出什么大的纰漏,至少没人能够轻易的动他,这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想要在荆襄之地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他,不亚于是给自己系上了一条安全绳,可以让他在荆襄这条钢丝绳上更放心的去走了。 一会儿功夫,刘表就走到了斐潜近前。 斐潜跟伊籍一起向刘表行礼表示祝贺,刘表也笑呵呵的在马上拱了拱手,点了点头,便继续往前走。 跟着刘表身后乘车而来的就是今天的女主角,蔡家之女。 到了青庐之前,新人要进行交拜之礼,于是刘表就把蔡家之女从婚车之中领了出来,顿时又掀起一阵的喧哗之声。 汉代此时对于盖头还不是非常流行,所以此时大家都能很清楚的看到蔡家啊女的模样。 斐潜预估了一下,蔡家女顶多不超过二十,和一旁的胡子一大把的刘表比起来,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画风…… 蔡家女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低着头,垂着眼,好象是一副娇羞的样子,但是斐潜算是离得比较的近,却看出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木然,是的,一脸的木然。 和刘表满脸欢畅笑容不同的是,蔡家女虽然也是微微抿着嘴,低头垂眼,但是却像是在脸上挂了一副面具,那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画上去的一般,单板且木然。 是啊,那个女子不怀春? 就像那个什么周星星的西游记讲的一般,那个女子不希望自己的夫婿是乘着七彩祥云而来? 七彩祥云来是来了,可祥云之上的却是一个岁数都可以当爹的人…… 众人也许不仅仅是斐潜注意到了蔡家女的木然,但是除了斐潜,估计谁也不会在意。 对于刘表而言,娶的是蔡阿三还是蔡阿四都不重要,只需要是蔡家直系之女便可…… 对于蔡家而言,自家的女儿嫁的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的夫婿都不重要,只要是荆州刺史即可…… 而像这样模式,在东汉比比皆是,特别是在士族和权贵之间。 众人一窝蜂的簇拥着两个新人进了青庐,就听见青庐之内的礼官开始高声唱喊,交拜之礼正式开始了…… 斐潜没有立刻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青庐之外,低声说了一声:“这真是……政治婚姻。” 庞统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刚好听见斐潜说的话,但是没能听懂,便追问道:“子渊你说什么?什么婚姻?” “政治……算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吧,回头再跟你解释。”斐潜拉着庞统也往青庐内走,心中想道,但愿我的婚姻不至于是个政治婚姻吧…… 第一零八章 被打劫的庞统 没想到斐潜和庞统解释了什么是政治婚姻,还居然被庞统嘲笑了…… 庞统表示刘蔡联姻这种模式,才是正确的汉代士族婚姻模式,要是都像司马相如那家伙又骗人又骗钱的,那士族还要不要颜面啊…… 经庞统这么一说,斐潜才忽然想起来,原来司马家祖上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才——是哦,据说当时司马相如开的那家充满了小资气息的酒馆,也就总共营业了才没几天,等到卓文君父亲的钱一到帐,就立马关停,贴了一张纸条“内部装修”,好像再也没开过了…… 被庞统这么一喷,斐潜想想也觉得或许有点道理,也就把蔡家女的事情放到一边,毕竟好像这个蔡家女也有些手段,历史上到了后期反倒是将刘表收服得颇为妥帖…… 管他呢,反正这种事情别摊到自己头上来就行。 回到了鹿山之下,庞统又想起之前斐潜答应过要给做一个更为精致的衡器的事情,便追在斐潜屁股后面不断以各种方式提醒,搞得斐潜无奈之下,只得又去到城中找了青铜工匠,给庞统组装了一个简单的托盘天平。 斐潜这一次学乖了,东西是拆开来做的,托盘,横杆,支架,砝码,分别找了好几个工匠,最后将零件拿回家进行组装的。 组装托盘天平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准平衡点,但是这对于斐潜来说也不难,大体上精确就好了,反正肯定是没有后世那么准确就是。 虽然说斐潜的这个简单的天平只是将最小衡量单位精确到了0.5铢的单位,但和汉代现在所用的衡器来说,已经往前跨了一大步。 庞统新得到了托盘天平很是欢喜,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久之后就乐颠颠的抱着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估计是拿给什么小伙伴去献宝了。 斐潜也懒得理会,反正庞家就是荆襄的地头蛇,庞统又是庞德公的从子,估计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惹到庞统,所以也根本不担心,乐得清静清静,毕竟还有庞德公布置的一大堆作业要做…… 可是没曾想到,也就过了大半天的功夫,只见庞统两手空空,皱着小脸,就这样郁闷的回来了。 斐潜正抱着一卷书简在看,瞄了一眼觉得好像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了?刚给你的天平呢?不小心弄丢了?” 庞统只是摇头原本不说,被斐潜追问的急了,方才一捂脸,闷闷的说道:“……被打劫了……” 呦呵,这倒是新鲜,那个人有这个胆子敢打劫庞家庞德公的从子? 斐潜更是来了兴趣,便要寻根究底问个清楚。 一开始庞统就是不讲,到后来实在是被问烦了,方对着斐潜说道:“好吧,我说,我说……但是你绝对不能告诉其他人……” 斐潜自然是点点头,让庞统快说。 原来庞统被斐潜坑了一滴水的题目之后,凭借他现有的工具没办法进行计算,于是就想到了黄家,反正庞家黄家之间都很熟悉,便找到黄家借了一套的各式工具来用,今日才得到了斐潜新作的天平,少年习性还未脱干净的庞统就迫不及待的带着新式天平去了黄家,一方面是去还所借的工具,一方面也是想显摆显摆,却没想到…… 斐潜听的正有意思,突然发现庞统又不说了,便催促道:“那后来呢?” “唉……”庞统叹了口气,吞吞吐吐的说道,“结果黄公刚巧不在,所以……结果天平就被黄家丫头看到了,非要借走……我当然不肯,没想到那个臭丫头仗着力气比我大……就被抢了……” “黄家丫头?莫非是黄月英?”斐潜能想到的荆襄黄家丫头著名的里面就一个黄月英。 “正是!”说起来庞统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哪有这样仗着力气大就抢的……” 斐潜扑哧一声,实在忍不住了,笑得东倒西歪:“啊哈哈哈……你居然被抢了……还是被个丫头给抢了……啊哈哈哈……那可不是君子,她是个女子,自然是可以动手的……不行了,让我再笑一会……” 庞统原来就黑的小脸更黑了,在原地蹦了两下,指着斐潜,“你……你……”最后还是一甩袖子,冲回了房间,咣当一声甩上了门,不再理会在门外笑得扶着墙的斐潜…… ************** 此时在黄家隐院之中,抢劫庞统的那个丫头,也就是黄月英,正在研究着战利品。 黄月英此时已经把斐潜的那台天平拆的七零八落,都成零件了,一个个的拿着细细打量,一边嘴里低声不断的嘀咕着,一边拿着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些什么。 黄家精于制器,黄承彦是器械方面的大师,作为黄承彦的女儿,耳濡目染,从小就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自然也是对这些相关之物很感兴趣,所以今天庞统过来,就第一眼盯上了这个天平。 天平这个东西,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出现过,但是十分的粗糙和简陋,就是一根木棍上面打个洞,然后两边挂两个钩子来进行衡量。 而斐潜所制作出来的天平虽然也是简单一些,但毕竟是参考了现代天平的架构和模式,所以在汉代,当这个东西第一次出现在爱好制器的黄月英眼中的时候,就别提有多大的吸引力了,全新的思维模式,全新的计量方式…… 因此,原先黄月英是好言要找庞统借来研究研究,结果庞统又拿腔作势的不肯,于是黄月英一怒之下,恶从胆边生,就直接动手抢了再说,反正黄庞两家之间是熟的不能再熟,小字辈的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至于被抢的庞统的小心灵会不会因此受到什么伤害,黄月英表示那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她现在只想把这台有意思的天平好好研究透彻了…… 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黄家家主黄承彦回来了,显然是得知了自己女儿抢庞统的事情,一路大笑着走了进来,还打趣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奇物,竟然值得我家宝贝出手硬抢啊?” 黄月英哼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将天平又给拼装好了,往黄承彦面前一摆,说道:“值不值得抢,父亲大人自己看看!” “呦!”黄承彦目光顿时被吸引了,绕着天平转了两圈,嘴里嘟囔着,“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第一零九章 黄氏大考 黄承彦伸手拿起天平,左右摆弄了一下,说道:“此器若是用于衡些细微之物,更佳。难得庞士元竟能做出此物……嗯,不对,士元不好于此,应不是其所制……” 旋即问黄月英当时庞统有没有说是什么人制作的—— 黄月英眨巴了一下大眼睛,说道:“当时光顾着抢了,还没来得及问。” “咳!”这事情你还好意思讲的一本正经的样子——黄承彦只好干咳了一下,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是自家的女儿。 黄月英依然眨巴着眼睛,追问黄承彦道:“父亲大人,你说这个该不该抢啊?” “这个么,按理说么,是不怎么应该……”黄承彦看了看手中的天平,又想了一想,方才说道。 “那好吧,我这就让人送回去……”黄月英歪了歪头说道,然后走上前来,伸手就要从黄承彦手里拿走天平。 “等等!”黄承彦连忙将天平举得高高的,说道,“这……这怎能说是抢呢?这——明明就是借的!对,借的,等我们用完了,自然就还给士元……” “呵呵……” “嘿嘿……” 一大一小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此时门外有一个仆人禀报说今年参加大考的人均以到齐,问说是不是现在就开始? 黄承彦恢复了严肃的面容,点了点头,说道:“即刻开始!”说完就往外走。 黄月英连忙上来拉住黄承彦的袖子,说道:“父亲大人,我也想去……” “哦?你也想去?” 黄月英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啊哈,那等你当上黄家家主的时候再说吧,哈哈哈……”黄承彦存心就是逗着黄月英玩,哈哈笑着走了。 黄月英跺着脚,随后眼珠子转了转,嘻嘻的笑了,“我记得后院有一个刚做好的木犁,应该差不多高度……” ****************** 数不清的灯笼,火烛,以及各个角落摆放悬挂的铜镜,将整个黄家隐院的前院,照得是亮如白昼。 待黄承彦走到前院的时候,在黄家隐院的大门之外已经站了满了人,大都是荆襄附近的匠人,也有一些是长途跋涉远道而来之人。 原来这是三年一度的黄家工匠大考的日子。 黄家向来擅长于制器,这么多年扎根荆襄,除了黄家之人之外,也有教导出不少工匠,而三年进行一次的黄氏大考,就跟后世的工匠评级是差不多一样的性质,对已经出师在外的黄系工匠的一个能力上的评级和肯定。 大考的方式既简单也不简单,每一个出师的工匠都可以拿出这三年中最为得意的作品,小一些的就拿实物,大一些的就做成模型,拿到黄家隐院来,让黄家家主和六位大工匠进行评价,若是新颖有创意又有实用性的发明,那么将会上调发明工匠的等级。 黄系的工匠从出师开始就自动获得了“能工”的称号,然后再往上便是“精工”、“巧匠”、“大匠”一共四个级别,每一个大级别中还分成上中下三等,因此总共就是四级十二等。再往上就是相当于荣誉称号的大工匠之称,只有当黄家中六位老的大工匠有人故去,方从上等大匠中选拔补充担任。 据说最早的时候黄氏大考都是在白天进行,可是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改成了晚上进行…… 不过对于黄氏而言,白天和黑夜其实差别不大,看着这一院子的摆放的恰到好处的灯笼和火烛,简直毫无死角的将整个院子包括门前的一块区域照得透亮…… 大考开始了,最先从中等大匠开始。 中等大匠的人数不多,只有两个人,便一齐进了院门,将自己的作品交给黄承彦和六位大工匠查看。 第一个大匠呈上来的是一个青铜小圆筒,上有提梁盖,下有三足,在最底端有突出一个水嘴,有一根标尺从梁盖中直接插入小圆筒之中。 “漏刻?”一位评定的大工匠认出了此物,询问道。 “正是。” 一旁立刻就有人取了水来,将青铜小圆筒之中加满了水,接着就从青铜小圆筒的水嘴滴滴答答的开始流下水来…… 有一位大工匠细细观察,发现了精妙的地方,原来在水嘴之中,镶嵌了一片可以旋转的云母,标刻有三个档次,就像后世的水龙头开关一样可以用来控制水流的快慢…… 第一名中等大匠朗声解释说道:“此物吾名之为三分刻,可计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及两个时辰三种时刻……” 包括黄承彦在内的一帮大工匠均认真聆听,并用纸笔作了记录…… 第二个中等大匠呈上的是两个木犁的模型,说道:“此二均为吾用同样木质所作,一为现常用之犁,一为吾新作之犁……” 旋即有一个大工匠上前接过两个木犁模型,在一边的土地上稍微试验了一下,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帮工匠按照各自的级别开始献上自己的作品,并进行说明—— 有的人成功晋级,满面笑容的拿着新到手的工匠等级的牌子走出院门,顿时引来一阵祝贺之声…… 也有人没能晋级,走出院门之时也没有人讽刺打击,而是更多的是在鼓励…… 给斐潜盖木庐房屋的黄斗,也站在门前,别看他在襄阳城内是大匠的身份,可是按照黄氏一族的标准,他目前也仅仅是中等巧匠,离着下等大匠还有两个级别。 没过多久就轮到了他,便呈上了所带来的物品—— 两个上下对应的大铁盒子,在每个铁盒子的头尾两端均带有铁钩,两个铁盒上下的一面于铁盒两侧开有圆孔,有几条绳子穿过圆孔,好似来来回回绕了几圈的样子将两个单独的铁盒连成一个整体…… 黄斗有些颤颤的解释说道:“此为绳组,可举重物,减重半又半之……” “哦,有点意思。”一名感兴趣的大工匠接过了两个铁盒子,拉了拉绳子,然后又按照黄斗所说的方式悬挂于杆上,用一块重物做了实验…… “妙哉!”做着实验的大工匠不由得大为称赞起来,“汝制此物甚为精妙,妙哉!” 黄斗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实不相瞒,此物非吾所得,乃……乃斐潜斐子渊所授……” “斐潜?”几名大工匠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个人,“此人是何地工匠?” “此人并非工匠,乃于鹿山之下,学于庞德公也……” 第一一零章 枣祗到来 寒来暑往,春去冬来,不知不觉已经临近年尾。 这一日,斐潜正在前院天井中坐着,看那好似永远看不完的书简,忽然从门外来了一人,在探头探脑的往房屋内张望。 斐潜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枣祗,顿时大喜,连手中的书简都忘了放下,径直拿着就跑到门外迎接。 两人相见不由得哈哈大笑,分外欢喜。 斐潜问道:“贤弟怎么来的?令尊此次竟舍得让你离开了?” 枣祗笑道:“这也多亏兄长的来信,家严得知兄长竟然跟着庞德公求学,加上刘刺史又开辟雍招收学子,所以家严才肯放我出来,不过兄长你不是说要多多给我写信的么?怎么我只收到了一封……” “啊?”斐潜心中想道,我能给你讲是我忘了么,便连忙转移话题,回头一看,便介绍给好奇的跟出来的庞统,“来来,给二位介绍一下。这位是颍川长社的枣祗枣子敬,家学深厚,对于农桑有深厚的研究……”把枣祗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 “这一位么,嗯,庞统庞士元,嗯,就这样……我们先进去吧……”斐潜表示这最近好几天被庞统虐得够呛,看见庞统就烦,不想介绍…… “喂!什么叫就这样……”庞统相当不满意。 斐潜有斐潜的优势,但是庞统也有庞统的优势。 前一段时间庞统吃了亏,便长了心眼,要求之前比试过的项目统统要排除,于是斐潜就悲催的这接连几天,好多次被庞统在经史子集上强势碾压…… 斐潜就当作没听见,径直拉着枣祗就往里走。 反正这段时间下来,跟庞统吵吵闹闹也混得很熟了,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都是常有的事情,况且这些天庞统好不容易占据上风,牙尖嘴利的也没少抓紧机会讥讽斐潜…… 待枣祗入座后,斐潜回想起方才枣祗说过的话,便问道:“刘刺史开辟雍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这几天基本上都埋头在书海里了,都没怎么注意外界的事情。 “应该是有几天了吧,我也是看到了荆襄这边开辟雍招收学子的信息,才说服家严的……” 枣祗一边说着,一边羡慕的看着一旁堆得跟小山一样的书简,在征得二人同意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抱过一个书简,翻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自己竟然忘了正在和斐潜庞统两人聊天中,就这样静静的看起书来…… 庞统笑笑,也不以为意,也自顾自的找了一卷书简,看了起来。对于他来言,这些小山一样的经史子集,更多的是温故而知新。 像枣祗这样看着书忘了其他事情的,庞统很容易的就认同了,爱书如命的人大多数情况下都还可以,况且枣祗一看就是个文文气气的人,肯定不像斐潜那样老爱欺负人…… “开始招新学子了啊……”斐潜却暂时没有什么心思看书,不由得低声喃喃自语。 在斐潜的印象中,好像诸葛亮就是在这个时间段之后来到了荆襄,然后就开始绽放他璀璨多彩的光华。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啊…… 接下来各地就马上要掀起一阵子反董热潮,然后就是十五路还是十八路诸侯兵进虎牢关……嗯,反正印象中好像是这样…… 然后就是火烧洛阳…… 斐潜忽然觉得有些烦闷,便没有继续看书简,看了看低头看书的庞统和枣祗,拿着书简往后院走走。 他手中的这一卷书简与众不同,这个不同并不是在外观上,而是在内容中。 虽然说被庞统一而再的在经史子集上暴击,但是斐潜还是没有把时间放在经史子集上多少,而是更多的在研读比如像手中这一份书简——《六韬》。 《六韬》分别以文、武、龙、虎、豹、犬为标题,分六个大方面阐述了战争所需的方方面面,可以这一套书简就是庞德公真正压箱底的宝贝。 庞德公遵从的是黄老之学,而黄老之学中不仅仅有“道可道,非常道”的思想哲学理论,还有比如像太公望这样的兵法名家所带来的兵书。 《六韬》成于先秦,是黄老道家军事思想之大成的著作,相传是太公望所著。 《六韬》主张柔弱胜刚强、韬晦不露和安静玄默等,同时又引用“黄帝”之书,以周文王、武王与吕望对话的形式,论述治国、治军和指导战争的理论、原则,这样的一套书简,对于斐潜来说,不亚于给了斐潜一个全面的了解古代战争的运作模式的最佳窗口。 《六韬》博大精深,项目繁多。 比如《六韬》中的《龙韬》,就分为王翼、论将、选将、主将、将威、励军、阴符、阴书、军势、奇兵、五音、兵征、农器等共十三篇,从排兵布阵,到具体选择己方的将帅,部队的纪律,甚至细化到如何发号军令,传递消息,如何准备各式军械等等都有比较详细的阐述和解释…… 要把这样一个大部头啃下来,斐潜确实花了很大的精力在这个上面…… 对于斐潜而言,也正是在庞德公这边接触到了例如像《六韬》这类的宝贵书籍,也才算是真正对古代战争运作才有了一个整体的认知。 古代战争因为在工具以及生产生活资料上的水准低下,所以许多现代战争的战术完全不适用——比如蛙跳,谁敢在古代搞蛙跳,真心是作死…… 和现代那种远距离扣动扳机杀敌的模式不同的是,古代战争的死亡距离大都在百米内,甚至是脸贴着脸…… 一个人或许可以很容易接受在瞄准镜中看见敌人的脑袋像西瓜一样崩裂,脑浆四溢,但是未必能够接受面对面喷溅过来那一股滚烫的血液…… 而且最大一点差异就是补给的难度相当的大,现代就算没办法空投,至少也有火车轮船等,古代就只能靠两条腿或者四条腿。 但是有一点是相同的,战争就是钱粮,没有钱粮一切都会像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 归根结底除了钱粮,还是钱粮。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回到房间里找出了几本关于农桑的书简,抱着到了枣祗的面前,笑眯眯的将这几本书简放到了枣祗身边,说道:“贤弟,这是愚兄特意找的几本关于农桑的书……” “啊?真的?太好了!”枣祗高兴坏了,经史子集的书好找,但是关于农家的书真不好找,一听斐潜这几本都是关于农桑的,顿时喜出望外,连连向斐潜致谢,拿了一卷喜滋滋的看了起来…… 第一一一章 代表 襄阳刺史府。 这几天刘表都没有出过府门,新婚也才不久,加上蔡氏曲意奉承,所以这段小日子,刘表过得是真心舒坦。 至于之前新丧不久的陈氏…… 刘表表示,忘了。 如今刘表可以说已经把大半个襄阳握在了手中,原定的计划也在一点一点的开展当中,目前一切顺利,所以心情很是舒畅,跟之前最早的时候相比,真是天地之别。 刚刚来到襄阳的时候,除了跟随自己的几个人之外,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又是到了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外有宗贼为祸乡里,导致政令不能传达,税赋无法上收,内有手下的书吏各怀心思,阳奉阴违,等着看自己的笑话,说实在的,当时真是一筹莫展。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内政方面有地头蛇蒯家兄弟把关,一帮书吏战战兢兢,丝毫不敢含糊,生怕被门清的蒯家兄弟抓住什么把柄丢了乌纱;军事方面有当地世家蔡瑁出面,编整队伍,训练军士,有条不紊,将之前宗贼的那些乌合之众慢慢的向正规军转变…… 而自己的几个心腹,也在帮着自己暗中盯着蒯家和蔡家,有什么信息也都第一时间传报上来,所以刘表自己目前刺史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 更何况,依照斐潜给他的计策,辟雍已经正式开办,刘表也向周边州郡发出了公文,招揽博士前来授课,并广收学子,以便将来给自己储备可用的人才。 可以说按照目前的进度,“强身之策”也就算是进行的七七八八,而“蓄势之策”就是一个水磨工夫,一时半会也急不来,又加上临近年底了,累了一年了也稍微喘口气些,所以刘表这几天就以身体不适的借口,连续好多天没去管理政务了…… 反正也有傅巽和伊籍在盯着,偷个几天懒,问题应该不大…… 不过想起斐潜这小子来,刘表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都这么长时间了,说是要帮忙劝劝庞德公,也没有什么进展,莫非是阳奉阴违逗着我玩呢? 更何况连蒯家兄弟都时不时会来一趟汇报个工作,找点事情请示一下,你这家伙就上次我结婚的时候冒了一下头,然后就再没来过,这个油滑的小子…… 正当刘表想着的时候,下人来报,说是蒯越前来拜见。 蒯越自然是来汇报工作的,毕竟刘表来了之后,运作的项目也都是大手笔,翻整道路,兴修水利,开设辟雍,组建军队,每一项都需要重大的开支,虽然这些项目未来都是可以有看得见的回报利益,但是毕竟先期的投入也是要有的,蒯家和蔡家已经是垫付了大部分,纵然是今年的赋税没办法还上,但也是总需要让刘表知道一下蒯家的这些付出才是。 刘表认真的翻看蒯越带来的各事项的章表,非常的清晰,也没有看到什么有意增减的地方,和之前傅巽和伊籍上报的基本上吻合,没什么太大的出入,便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异度不辞辛劳,表铭感五内。” 蒯越拱手感谢刘表的赞誉,说道:“此乃越份内之事尔。” 按照正常的流程来的话,现在蒯越没有说有什么需要刘表决断的事情,就自然是可以告退了,但是这次蒯越回答过后,便沉默的坐着,没有动。 刘表明白了,这是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便问道:“异度可是有什么难言之事?” 蒯越拱拱手,说道:“非越置喙,但……” 刘表很大度的挥了挥手,笑着说道:“异度何疏耶?但讲无妨!” 蒯越谢过,便说道:“今明公权掌荆襄,上下协力,无不兢兢,各司其职,唯恐误了明公大业,但越近日曾闻……” 蒯越看了一眼刘表,见刘表没有什么表示,便继续说道:“……众书吏言,有人徒居高官,未见功勋,尸餐素位,如此往后,恐难服众……” 刘表算是听明白了,蒯越是表示有人光蹲坑不拉屎…… 当然,蒯越的话自然不是说他自己羡慕那个坑位,而是将自己摆放在了代表广大官吏心声的正义的立场上,说这个不是我的意义,而是大家的意思,大家的想法,我只是出来代表一下,我自己是公正无私的,我没有针对任何人,我只是代表大家,提出意见而已…… 当然刘表也心知肚明,这个所谓的代表究竟怎么回事,所以就问蒯越:“若依异度,欲何如之?” “越并无他意,只是众吏劳辛,而其碌碌,难免议论……”蒯越再次强调我自己是没有任何意见的,只是别人有没有意见我就管不了了…… 但是刘表也不是吃素的,自然明白蒯越这一套,所以继续追问道:“若依异度之见,应当如何?”——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提出来的问题就要给我解决的意见…… 蒯越见实在是回避不过去,也就只好回答道:“这个……新年将至,明公不妨分配些实务,以免他人口舌就是……”——至于分配什么样的任务,是难的还是容易的,当然是要刘表自己拿主意了…… 刘表笑笑,点点头道:“如此,就依异度。”——行了,就按照你的意见来办,当然,如果因此引发,出了什么问题,自然是…… 蒯越心中虽然略有不忿,但也算是基本上达成自己的目标,因此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便向刘表告退。 刘表点点头,目送蒯越远去——然后嗤笑了一声,小样,跟我玩心眼,你还差了一点! 蒯越原先的想法是,蒯家虽然说是荆襄望族,但是若是要跟庞家比较,自然是比不上庞家,不过如今蒯家担任了襄阳重职,多少也有点更进一步的心思,如今借这样的一个机会,一则是对于别驾职位也是有所想念,二则想利用刘表出面打压一下庞家,成了固然好,不成也有刘表这个高个子顶雷…… 但是刘表毕竟老奸巨猾,哪里会上当,硬是逼问蒯越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所以最终蒯越也只能拿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办法,虽然说大体上是将球踢回了刘表那边,但是这个衡量的标准也就落到了刘表手中,是高是低就没有办法掌控了…… 刘表昨晚睡得有些晚,活动量大了一些,不由得有些犯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心中想着,征庞德公不至,召其任博士也是推脱,敲打一下也是应有之意,不过这个度么,就需把握把握,反正这是蒯家的主意,大不了到时全推给蒯家就是…… 第一一二章 跑断腿的谒礼侍者 汉代的春节到了,这也是斐潜在汉代经历过的第二个春节。 第一个春节那个时候就他和福叔两个人,冷冷清清的,基本上就是整了点肉菜,对付对付就完事了,没留下什么太多的印象。 但是这一次,在荆襄鹿山,就大大不同了。 庞家虽然没有出仕多少人,但是毕竟名声远扬,许许多多平常不露面的潜水专业户,在过春节的时候就钻出了水面,基本上每一天都有一些人,要么是亲自来,要么是派人过来,给庞德公送东西。 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一些麦、稻等农产品,还有一些瓜果之类的——当然要是贵重的话庞德公还不见得会收,但是扛不住送的人多啊,所以山上的房屋很快就堆满了,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往斐潜这边的屋子里堆,现在后院除了一间福叔住的房间,其他的差不多也快满了…… 庞德公誉满荆襄真不是吹的—— 庞统抽空回去了一趟,没过两天又回来了,表示春节这段时间就在鹿山过了。 枣祗原来是要回去的,结果在斐潜这边见到了那几本关于农桑的书,就挪不开腿了,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明了一下,也留下了,至于回去会不会再挨揍,到时候再说吧…… 这样今年的春节,至少斐潜不用再孤孤单单守着福叔过了,多了两个小伙伴。 汉代的春节原来不是正月,是十月。一直到了汉武帝时期,才被政府规定农历正月初一为岁首,春节的日期才算固定下来。 爆竹么,有。 但是不能随意燃放,否者110会来——这个当然是后世的…… 汉代的爆竹也是不能随意的,是要从京城先开始,也就是洛阳最先点完了以后,各地才能燃放——就是说正月初一最开始那一个时辰是京城独享的福利…… 爆竹当然是最最正统的——竹子,这几天市集上就有好多人再卖这个玩意了,一节一节的,福叔也买了不少放在后院,到时候往火盆里一丢就完事,安全无毒无公害还没有污染…… 汉代过春节最重要的活动就是祭祀和傩舞,祭祀不说了,反正就那样,傩舞就是跟后世的某种跳大神差不多,而且在汉代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习俗,政府要组织傩祭——这叫“国傩”;军队过年或者出征前也要举行傩祭,这叫“军傩”;乡下人的老百姓过年也会搞个小规模的傩祭,这被称为“乡人傩”…… 《周礼》所记——“方相氏掌蒙熊皮,黄金四目,玄衣朱裳,执戈扬盾,帅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就是写的这种风俗。 除此之外,还有最为重要的一个活动,互访,汉代称谒礼。 而庞德公作为荆襄士族最高精神领袖,自然是少不了其他家族的人过来谒礼。 当这些世家高级人物出现的时候,如果只是由下人们来接就未免轻浮了,所以一般都是由庞家子弟来亲自负责接引。 往年都是由庞德公的儿子庞山民来负责此事,但是如今庞山民已经是成家立业,自己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和家庭需要照顾,所以这个差事就落到庞统头上,所以这也是庞统今年要在鹿山过节的重要原因之一…… 顺便说一下,庞山民的妻子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的二姐……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除了庞统要当谒礼侍者之外,斐潜也要担当——当时庞统知会斐潜的时候,斐潜几乎不敢相信,毕竟这个是庞氏的重大事项,怎么会让一个外姓来参与呢? 如果按照庞统原话来说是——看了庞家那么多书,多少也要干点活吧…… 但是斐潜知道,这个必定是庞德公特意要求的,否者谁也不敢做这个主,这真是用心良苦啊…… 于是斐潜就在新年来临的时候,和庞统充当起了庞德公的谒礼侍者。 一大清早,来拜访的人就很多,但是大多数都没能和庞德公坐谈多久,甚至有一些人连话都没能说上两句,只能是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 斐潜和庞统轮换着带着人一趟又一趟的爬上爬下,腿肚子都细了。斐潜也只好在心里自我安慰,至少庞德公只是住在鹿山,不是住在喜马拉雅山,否则的话…… 天色渐晚,来拜访庞德公的人渐渐少去,斐潜以为这样的一天就快结束了,却没想到庞统却说重要的还在后头。 旋即斐潜就知道了还在后头的含义,之见远远就有一大行车马,挑着灯笼而来,离得近了,方看见灯笼上面大大的写了蔡字。 等斐潜和庞统齐齐上前迎接的时候,斐潜才知道来的居然是蔡家家主,蔡讽。 蔡讽显然是认识庞统,见了面就打趣了一句:“今是汝耶?可曾幸苦?”说完还顺便淡淡的扫了一眼斐潜。 庞统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为长者谒,安辞劳苦。”说完就立于道左,领着蔡讽上山,而蔡家随行人员自然是由斐潜带着往自己小屋那边安排,反正这段时间自己的木屋基本上就已经成为转接站了。 结果等到斐潜将蔡家人员带到小屋前,蔡家领队之人居然也不进木屋,而是向斐潜道过谢之后,便找了个空地,从马车上卸下了些许物品,搭起帐篷来了…… 看这个样子是要再此过夜了? 等斐潜回到鹿山之下时,庞统也刚刚从山上下来。 其实庞统也是累坏了,毕竟斐潜年龄还大一些,而庞统也才十来岁,这个体力也是消耗得七七八八,只是在硬撑着而已。 庞统向着斐潜说道,似乎也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有一家。” 斐潜也是够呛,毕竟一整天从早上就开始爬上爬下到了现在天都黑了,就早上吃了一顿,中间就是庞家下人们送来的两个饭团和一碗汤,早就是又累又饿,听到庞统说,也搭话道:“最后一家了?” “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就剩黄家了……哦,来了!”庞统看见远处有光影过来,便打起精神来迎接。 来的果然是黄家,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见了爽朗的笑声传来。 庞统显然跟黄家更为熟悉,也没有再绷着脸,而是迎上前去比较轻松的说道:“黄公可算来了!” “哈哈哈,知道谒礼侍者不好当了吧?”黄家家主黄承彦也不在意庞统的随意,哈哈笑着,还拍了拍庞统的肩膀,说道“行啦,最后送我上去你就可以去休息啦!” 黄承彦走到斐潜面前的时候,忽然停了一下,看了斐潜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和庞统上山去了…… 第一一三章 三方会谈 夜间的山风比较大,所以早就有下人们把飞龙亭用青幔围了起来,又在亭子中间燃起了火盆,如此一来,这亭子内的温度倒是也可以接受。 等到黄家家主黄承彦也到了,包括庞统在内的其他的人全部都退下,这是一年一度只属于三个人的时间,除了三位家主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可以参与。 庞统累得不行了,斐潜也是够呛,两个赶回了木屋,随便吃了一些东西后洗漱一下就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但是鹿山之上,飞龙亭之内的三方会谈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这个三方会谈和多年前,就在庞德公的倡议下集合在一起了,每一年春节之时,蔡家和黄家都会在这一天,亲自到庞德公这里,相互进行沟通和交流。 毕竟家族大了,难免会有一些相互交叉又或是冲突的地方,如果提前打个招呼,或是事后给个解释,就不会误会加上误会,最终闹得不可开交,无法收场。 三家之见的关系也很密切,庞家和黄家向来走的比较近,而黄家的家主黄承彦又娶了蔡家家主蔡讽的长女填房,所以庞、蔡、黄三家就构建了比较稳定的联盟关系,并且这三家基本上就是占据了荆襄士族的半壁江山还要多,很多事情他们三家统一了口径,那么基本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最近这些时间,蔡家的风头就出得比较大了,蔡家女嫁给了刘表,蔡瑁出仕,可以说蔡家的人物开始浮出水面,也多多少少引来了一些人的瞩目。 蔡讽对庞德公说道:“听闻刘表刘景升来访过庞公?”——蔡家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庞德公有没有心思出仕,虽然说庞德公专研的是黄老之学,但是也没有规定黄老之人就不能出仕的不是么?况且刘表刘景升好歹也是皇室贵族,给皇家打打工也算是比较高级的选择了。 庞德公自然明白蔡讽是什么意思,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也没有隐瞒,说道:“确有此事。刘刺史邀我出仕,但我年岁已大,所以……”——当然庞德公也不会说是自己不看好刘表刘景升,所以才没答应之类的话,反正各人站的角度不同,庞德公觉得不好的,或许蔡家觉得还算可以…… 蔡讽收到了庞德公的信号,点了点头。他最担心的就是庞德公出仕,一旦庞德公出仕,那么势必导致现在荆襄的政坛改写,不过现在既然庞德公不准备出来,那自然还是蔡家占据荆襄政坛的主导地位——至于蒯家么,蔡讽表示那还是略略差了一点点…… 作为给庞德公善意的回馈,蔡讽就提供了一个信息给庞德公,说道:“据说,刘表刘景升在开年之后,有意向要重新调整刺史府的各个的职位……” 政坛在新年后调整职位是历来惯例,但是蔡讽特意说出来,而且还强调是刺史府的职位,那么就是很清晰的表达出了一个明显的意思,这次政坛调整很有可能会动到庞公的人,而目前唯一算是庞德公的人并且还在刺史府就职的,也就只有斐潜了…… 黄家黄承彦虽然说没有人在政坛,但是毕竟也是人老成精,哪里不会不清楚蔡讽的意思,顿时明白了蔡讽指向的人物,便说道:“庞公最近是准备新收弟子了?” ——毕竟斐潜是在鹿山之下向庞德公求学,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却一直没有听庞德公放出什么消息,也没有听说庞德公举行了什么收徒的仪式,所以黄承彦才有此一问。 况且黄承彦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如果庞德公准备或是已经收斐潜作为弟子了,那么刘表刘景升要动斐潜,就有点不把庞家放在眼里的意思在内,有点准备找茬的味道了…… “呵呵,”庞德公慢悠悠的说道,“算半个弟子吧。” 这弟子还有半个的?难道这弟子还能算左边一半和右边一半不成? 蔡讽和黄承彦都看着庞德公,没说话,等着庞德公给出个解释。 庞德公依旧是那慢吞吞的语调,说道:“莫要忘了,这个小子啊,还是蔡邕蔡侍中和刘洪刘元卓两个人的弟子……” “竟还是刘元卓的弟子?”蔡讽有些吃惊,虽然上一次有听说刘表搞了一个公车巡游招揽了斐潜,但是当时只听说是蔡邕的弟子,没听说居然还是刘洪刘元卓的弟子…… 而对于黄承彦来说,蔡邕那个老头子搞的是经史子集一套,不怎么对胃口,倒是刘洪刘元卓精研算经,跟自己的爱好比较搭的起来,所以一听居然也是刘洪的弟子,不由的脱口而出:“难怪!难怪!” 黄承彦看到庞德公和蔡讽两人都看了过来,就嘿嘿笑着将自己黄家大考时工匠黄斗献上的绳制组一事讲了一遍,说道:“原先还奇怪怎会精通格物,既然是刘元卓的弟子,这自然就说的通了……” 蔡讽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看来,此子倒也谦逊,颇有蔡侍中之风。”开玩笑,身兼两大学术界大拿弟子身份,但是却很少宣扬,若不是在刺史府门前刘表搞的那一场表演,或许很多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斐潜背后居然站着蔡邕和刘洪…… 但是以上的信息还是小打小闹,庞德公接下来的话就像是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我已将《六韬》传授与他……” “什么!”蔡讽和黄承彦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六韬》是什么?是庞德公压箱底的宝贝啊,而庞德公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书籍传授给了斐潜,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斐潜在庞德公的眼中非常的重视,并且这个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了蔡讽和黄承彦原先估计的程度…… 黄承彦想到一事,问道:“庞公,那么庞士元……” “呵呵,士元还小,打算过两年再传授与他。” 蔡讽和黄承彦点了点头,差点吓一跳,还以为庞德公嫌弃庞统,不打算传授了呢,原来是觉得庞统还小啊…… 这样一来,关于斐潜之事,就要重新调整和规划了…… 蔡讽和黄承彦就各自开始盘算开了。 庞德公笑笑,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心中却想着——为了你小子的所说的道,我也就只能帮到这个程度啦,将来会怎样,就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运道吧…… 第一一四章 初平元年工作大会 汉代正月一共给假七天,加上夏至的七天,冬至的七天,一年一共有三个黄金周,再加上春社、三伏、秋社、中秋、腊八,还有像什么二月八、三月三、七月十五等等特定日子,并且汉代是流行五日一沐休,就是每隔五天放假一天,这样七七八聘、傅巽、伊籍、蔡和、邓羲、王威,现在刘表帐下又多了蒯良、蒯越两兄弟,还有蔡家的蔡瑁和蔡中。 除此之外,斐潜还注意到还有一些新面孔,文官类的新来的还有从山阳郡来的张允,据说是刘表的外甥;还有因为刘表新开辟雍而前来投奔的宋衷、綦毋闿两位大儒;武官类的么,也新增了张允、苏飞和吕介。 每个人都摆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跪坐得端端正正,静静的等候大老板刘表的出现,当然斐潜也不例外。 刘表终于是一摇三晃的来了。 众人待刘表入坐后,便是按照套路向刘表恭贺之后,便轮流一项一项的进行汇报工作: 抓捕宗贼,其中斩杀示众的头目七十八人,其余并入蔡瑁部队正在训练当中…… 修建整理襄阳周边的道路和水利,共动用劳役三万余名…… 开设辟雍,如今召得博士十余名,学子上百人…… 增设襄阳南市,现有商贾六十余…… …… 众人讲的是抑扬顿挫,斐潜听得是昏昏欲睡,只想早点会议结束回会木屋看书去…… 大家都一一讲完了,忽然就有些异常的冷场下来。 本来蒯越以为之前已经和刘表谈好了,那么现在就是最好的一个机会,只需要刘表趁势点评一下,然后很自然的就会问及斐潜——那个斐别驾啊,你都做了啥工作啊…… 随后蒯越自然就会跟上,巴拉巴拉劈头盖脸的狠狠喷斐潜一顿,然后顺势将斐潜一脚踹下别驾的位置…… 但是蒯越忽然发现大家都讲完了之后,刘表面带笑容的就光在那边点头不说话——喂!刘表刘景升你这是几个意思?现在该你上了啊! 蒯越有些按耐不住,刚想说话却被一旁的蒯良抢了一个先—— 蒯良一板一眼的向刘表禀告道:“明公,今南阳太守虚悬,袁公路板授官号,久定生变,实乃大患也。” 刘表眯着眼看了看蒯良,又好似有意无意的略略扫了一眼蒯越,点了点头说道:“子柔言之有理,可有良策?” “今若讨袁,未免师出无名。故可书信于袁,假言表其太守,以怠其心,另促朝廷速置人选,如此一来必生睚眦,而求于明公,便可挥师而上,一举定之。” 刘表琢磨了一下,觉得很是有些道理,便笑着说道:“善!就依子柔之策。” 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就算没有理由也可以出兵打了再说,但是袁家毕竟不同,四世三公生员遍地,没有个正当理由就去搞袁术,不亚于赤身就去捅一个马蜂窝一般。 但是如果是新来的南阳太守被袁家欺负了找到荆州刺史来主持正义——那么作为刘表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顺带着小弟们去劝劝架之类的,当然,具体怎么劝那就再说了…… 刘表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诸位还有何事?” 啊,这就要散场的意思了么? 斐潜立刻来了精神,左右看了看…… 斐潜巴不得散场,可是蒯越却着急了,这和原先说好的一点都不一样啊!不是说好要整治一下尸餐素位之辈么?怎么一句话没讲就要散场了? 坐在武将侧的蔡瑁站了起来,说道:“启禀明公,如今新收宗贼,多为乌合,擅弓者极少,依某之见,急需练弓手两千,但军中所存箭不足,望明公点拨五万以练之。”说完之后,还有意无意向着蒯良和蒯越看了一眼,笑了一笑方坐下了。 是啊,没弓手确实是个大问题,刘表点了点头,转头问綦毋闿道:“公库存箭几何?”目前綦毋闿担任主簿一职,自然是他比较清楚。 綦毋闿皱着眉头,说道:“仅余万余。”——襄阳上次黄巾之乱的时候消耗了一些,一直都还没有充足补充过,所以现在还缺口四万左右啊,这可不好搞…… 蒯越立刻觉得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尤其是方才蔡瑁那坐下之前的举动,似乎是在暗示什么,难道是蔡家也觉得斐潜这个别驾有些碍眼,也想要这个职位,所以特意提出这样一个难题来? 蒯越越想越是觉得就是如此,既然如此,就先将斐潜拉下来再说,至于日后这个别驾之位是蒯家的还是蔡家的,那就看后续的各自手段了…… 想到此处,蒯越就立马站了出来。 一旁的蒯良见状微微伸手想拉,但是见到蒯越已经站出去了,也只好低叹了一声,也就作罢。 蒯越朗声说道:“粮足方定军心,械足方可精兵,今蔡将军言之有理,如今之计可先调公库之存,另选专人制箭,月内备足以充军用。”言毕,看见一旁的蔡瑁微笑着点头,顿时觉得今次和蔡家联手,必定可以将斐潜一举击倒! 刘表也是点了点头,说道:“异度言之有理,不过,督办军械么……” 蒯越立刻接过了话题说道:“启禀明公,督办军械非同小可,需博学多才且位高权重者方可不误工期,故而——”说着就往斐潜之处看了过来…… 斐潜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意思这个?难道这个意思是要我来督造箭矢不成?哎呀,我又不是孔明,去那搞四五万只箭啊…… 第一一五章 到底几个意思 会议散场了,蒯家两个兄弟共乘一车往蒯家而去。 车上的蒯越还有些小小得意,回想起方才将督办箭矢的工作硬生生往斐潜身上套过去之时,那个斐潜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由得就想笑。 一个月要造四万只箭,哈哈,这一点蒯越就算是文官也还是清楚的,即使是各种材料都备齐没有任何问题,襄阳的工匠也是配合不出差错,一个月能成箭两万,也就是一半左右来就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而现在要斐潜在一个月内要造出四万,这个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只要等上一个月,或许可能还不要,若是斐潜聪明一些,直接辞官,看在其师承蔡邕的份上,也大多不予计较其罪责就这样算了,只不过这个名声么,自然是一扫到底了;若是硬抗到月底,造不出足额箭矢,那也是照样丢官不说,还要算上一个乏军兴之罪,结果还会更糟糕—— 反正此番怎么看都是斐潜在劫难逃了,呵呵…… 蒯越想到得意,不由得轻笑了几声,一转脸却看到兄长蒯良一脸平静,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兄长你这是在想些什么?” 蒯良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迟疑的说道:“我是觉得此次你出头来针对斐子渊,似乎略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不过是蔡侍中的弟子罢了,此处又不是河洛,就算是蔡侍中知道了又能奈何?”蒯越说道,“况且其跟着庞公也有月余了,也不曾听闻庞公有要收其做弟子的消息,想必也是单单求学于庞公而已,而荆襄之地找过庞公求学之人以千百计,难道这些求学之人都要我们小心谨慎不能动?” “话虽如此,但是就是觉得有些怪异。”蒯良在刘表没有第一时间表态的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对,所以才在最先蒯越要说话的时候故意岔开了话题,扯到了袁术身上。 原以为就这样散了场,等回来了摸清楚情况之后再做打算,却没想到蔡瑁居然跳了出来,而且还顺手递来了一个那么恰到好处的理由…… 蒯良就是觉得蔡家此次似乎配合得太好了,怎么会这么巧就在这个场合上提出这样的问题?训练弓手是没有错,也不必急于一时不是么?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蒯越站出来的时候想拉一下,可惜就是后来蒯越动作太快,没拦住…… “莫非蔡家另有所图?”蒯越一听也是觉得有点蹊跷,但是蔡瑁平时不像是个善于谋划的人啊,除非是蔡家之主蔡讽在今天的会议之前就有什么交待? 那么蔡瑁此举又究竟是在暗示着什么呢? 其背后的蔡家家主蔡讽究竟是什么意思? ***************** 蒯家兄弟想不明白,斐潜也想不明白。 这叫什么事情啊,怎么突然就把个屎盆子扣到我脑袋上来了?我天天都在庞德公那边读书,没招谁惹谁的,唯一有问题的不就是占了个别驾的位置么,至于么? 这个别驾又不是我想要的,是刘表给的啊,有意见找刘表啊,冲着我来干啥啊? 虽然斐潜不清楚按照襄阳工匠目前的生产力,一个月究竟能生产出多少箭矢,但是看刚才挑选督办之人的时候,一个个缩着脖子跟鹌鹑似的,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可惜就是当时一时之间被蒯越的言语顶到墙角了,总不能说我就是要光拿钱粮不干活吧,又或者说你再去把目前都有任务的人调剂调剂,选一个容易的任务我来做,另外再找一个替死鬼去做督办箭矢之事? 这种也太赖皮了些,可以做但是不能说啊,毕竟要是传出去丢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脸面啊。 不行,还是要去找刘表去,这事情肯定有刘表的一份,至少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就算蒯越说的再天花乱坠,你刘表最后不拍板,也落不到我头上来啊,结果没想到你到最后却是来个顺水推舟,将我一脚踹到坑里去,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信啊? 可惜等到斐潜追到刺史府后院之时,却被早就等候在那里的伊籍拦了下来,说是刘公这几天很是操劳,已经歇息下了,不方便打搅,若是有事,不妨过几日再来云云…… 还过几日? 再过几日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看这个架势,刘表是铁了心不想见自己,也不给自己推脱的机会了,斐潜也是无奈,只得怏怏向伊籍告辞。 斐潜刚转身要走,却没想到被伊籍扯住了袖子,差点摔了一跤。 伊籍一看,忙不迭的连声赔礼道歉,然后低声说道:“此事……明公也是为难啊,毕竟蒯家势大……所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过子渊可以放心,所需材料工匠定给子渊配得足足的,绝对不会有半点耽搁……” 这是几个意思? 嗯,首先是说你刘表也是受害者?蒯家才是真凶?这一切都是蒯家的主意,找你没有用? 另外这个“势大”?是暗示我再去找个更势大的,也就是庞德公出面就可以摆平了?而庞德公要出面摆平这个事情,无非就意味要找刘表妥协,到帐下来出仕么…… 最后的话不是真的要让我“放心”,而是让我放弃从材料和工匠上玩什么心思的想法,这两个方面一定“足足”的,绝对不会让我抓到什么推卸责任的把柄,若有什么“耽搁”了,也是我这边的问题,刘表这边是不会有问题的…… 原来刘表打得是这个算盘! 斐潜现在真心想说一句——彼其娘之…… 不过现在已经被人撂在案板上了,就算此时找伊籍发脾气也没有任何用处,毕竟伊籍也就是个刘表的传话筒,还显得自己人品性格差,所以斐潜也只好咬着牙谢过了伊籍,出了刺史府。 一出了刺史府,斐潜就看斜斜不远处,好像有人在冲着自己在招手,定睛一看,竟然是蔡和。 蔡家蔡和?这个是代表蔡瑁来的吧?要跟我说些什么? “蔡将军,不知有何事啊?” “哎,斐别驾太客气啦,我那是什么将军啊,就一个校尉,呵呵呵……”蔡和笑眯眯客气了两句,然后略有所指的说道,“……我家将军怕别驾误会,特意让我跟别驾说明一下,我们蔡家绝对没有跟别驾你为难的意思……这个军中书吏也是我们蔡家之人,别驾若是需要……只管吩咐就是……哈哈,告辞,告辞……” 蔡和说了几句头尾不着调的话,就告辞走了。 这个蔡和说的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 第一一六章 庞统的办法 蔡和走后,斐潜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蔡和替蔡瑁传的话虽然自己是大概猜出了什么意思,但是还是不怎么敢确定,毕竟这个事情不是开玩笑…… 可是蔡家为何要如此做呢? 究竟蔡家和蒯家是不是一伙的? 万一又是一个坑,那就彻底不好玩了…… 这些人,怎么不能够好好的玩耍么?才过完年就忙着惦记这个计算那个,累不累啊—— 可惜吐槽归吐槽,斐潜还是带着满满的郁闷回到了鹿山的木屋。 一抬眼看见了庞统,斐潜顿时有了主意,这不是现成的军师么,请教请教去,庞统是谁啊,凤雏啊!别看现在虽然确实“雏”了一些,但是也别把豆包不当干粮哈! 可惜等斐潜陪着笑脸靠近庞统的时候,庞统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斐潜,拿起书简就准备回房…… 喂!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斐潜连忙上前拦住了庞统,说道:“士元啊,这个……你看我平时对你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庞统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不……哪里会不怎么样?”斐潜眼珠子转转,说道,“昨天不是有烤羊腿么,我都让给你吃了!” “哼哼!你还好意思讲,要不是你实在吃不下了你会让给我?”庞统一扭脸,根本不领情。 “这个……那还有前天,新送来的茶是不是我一口都没喝,都给你和子敬喝了?” 庞统想了一想,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怀疑的说道:“是这样没有错,但是……我总觉得你是觉得茶不好喝,所以才没有喝……” 斐潜断然否决,摆出一副被冤枉的表情:“怎么可能,我是看那茶汤少了一些,不够三个人喝的,我才没有喝的!”——斐潜打死也不会承认那天是煮茶的时候加的东西多了一些,实在是让人看了一眼,就没有任何想喝欲望…… 汉代的茶叶是煮的,不是泡的,而且习惯会往里面加各种东西…… 庞统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眨巴了一下眼睛,迟疑的说道:“……那好吧,算是吧,说吧,什么事情,看看值不值一碗茶的……” 斐潜没理会庞统的吐槽,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被人扣上屎盆子的事情说了,然后又将遇到伊籍和蔡和两个人的事,还有所说的话统统都讲了一遍。 却没想到庞统听完了居然拍手称快,哈哈大笑着说道:“早该有这么一天了,谁让你光拿钱粮不干活,哈哈……” 斐潜的脸顿时黑了黑,往前凑近了一些,说道:“我领回来的钱粮没分你吃么?你吃的时候怎么没说这个话呢?嫌弃的话,你吃了多少都给我吐出来啊!” “这个……”庞统被噎了一下,旋即说道:“……这还不简单,既然蔡家都给说了这种话了,你还担心什么?随便搞一些往蔡家那边一送,说多说少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 斐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但是我想没那么简单,蒯家既然提出来,难道没有管控的手段?” 庞统一听点了点头,很随意的说道:“子渊你考虑的也有道理,也是有这种可能性的。不过么,蔡家也应该会有些办法的……” 斐潜郁闷的说道:“干什么要找上我啊?我又没有招惹到蒯家……” “又不是针对你,你算什么啊,他们是……”庞统说道一半,发现说漏了嘴,连忙卡住了不说了,“……这样,我先回房去,有空再帮你想想……” 斐潜一楞,琢磨了一下,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想溜的庞统,说道:“原来我就是个投石探路的替死鬼!不行,这样说来,这个事情你也有份,必须要给我好好想个办法……” 庞统见被斐潜领悟到了事情的真实目的,又加上被拉住脱不开身,也只好乖乖回来,才算是真正用心思考起来—— 庞统扒拉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说道:“其一,蒯家如今出仕,虽说掌握了一些重职,但是和你的官职比较起来么……”说着还看了斐潜一眼。 “嗯嗯,别看我,我知道,继续继续……” “其二,蒯家根基是在南郡,经营多年,根基也算深厚,如今来到襄阳,定有想在襄阳扩大之意……”庞统扳下第二根手指头。 庞统继续说道:“……其三,庞家久居荆襄,但是此番刘刺史征召不就,蒯家或许也有想借此机会挑动一下刘刺史和庞家的关系……” “……所以子渊你刚好就最佳人选,若进则可以有望获得别驾之位,又可以打击庞家名望,借此机会扩展蒯家在襄阳之地的影响,若退也无伤大雅,反正蒯家占的是大义,而且你一个外姓之人在襄阳也翻不起多大风浪来……” 斐潜点点头,说道:“原来蒯家是打得这个算盘,那么蔡家又是何意?” 庞统笑了笑,说道:“蔡家么,呵呵,估计是想利用庞家来打击蒯家伸出的手罢了,毕竟蔡家根基就在襄阳本土,那会轻易让蒯家站进来?子渊若是想简单一点的话,就按照蔡家的意思来办,顶多就是欠蔡家一个人情罢了,差不多这样,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 听了庞统一席话,斐潜这才有些清楚,看起来蔡家和蒯家并不是一条心,那么蔡家所说的军中书吏的意思无非就是暗示着斐潜,只要是大概送一些箭矢过去,蔡家的人员自然是瞒天过海也好,鱼目混珠也罢,反正定会让斐潜在账面上达到四万支箭的…… 至于蒯家要抽查什么的,按庞统的意思,估计蔡家也有对策,也是有做好准备了。 但是这样一来,斐潜就等于是无端端的欠下蔡家一个人情,就如同将自己的小辫子交到了蔡家手里一般,将来若是蔡家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就不太好处理了。 所以斐潜想了一想,还是对庞统说道:“如果不想欠蔡家这个人情,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若是不走蔡家这条路么……”庞统沉吟了一下,说道,“……倒也是还有另外一个办法……” 第一一七章 第二种选择 斐潜和庞统站在黄家隐院之外。 来找黄家,这就是庞统给出的第二种选择。 虽然是已经人到了这里,但是斐潜还是觉得心中有些不确定,又再一次问庞统道:“你确定找黄家没错?不会欠黄家人情?” 庞统有些无奈,这个问题你都问了三次好不好?但是还是说道:“不会!确定不会!” 原先庞统给斐潜出的主意就是直接按照蔡家的意思来办,简单便捷,顶多欠个人情,但是没想到在后世混过的斐潜却不喜欢欠人情,硬是让庞统另外再想个办法,正巧庞统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刘蔡联姻上的事情,就拉着斐潜来了黄家。 也难怪斐潜将信将疑,人情这种事情,很是难办,在后世有时候一个人情都会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更何况更注重面子的汉代了。 欠一个人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万一在关键时刻拿出来,怎么办?蔡家虽说在荆襄目前是占据了半边的政界,但是将来曹操一到,蔡家若是有些差池,要斐潜还这个人情的时候,是还还是不还? 所以斐潜觉得能不欠蔡家人情,尽可能不欠,但是为何找黄家却会不欠黄家的,这就让斐潜想不明白了,庞统又不肯明说,不过既然庞统再三肯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庞统和黄家其实很熟悉,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来的话,都可以不用禀报,直接进门的,但是现在带了一个斐潜,也是只好先让黄家门房进去通禀一声。 时间不大,从院子里里面出来两人,其中一人就是黄家家主黄承彦,另外一位中年壮汉,斐潜没见过,并不认识。 中年壮汉国字脸,颊骨略略突出,眉毛粗短浓密,其貌不扬,但是眼神异常的锐利,虽然斐潜只是略略打量了一下,竟然也被其察觉,顺着斐潜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居然让斐潜隐隐有种被刺痛的感觉…… 中年壮汉向黄承彦叉手为礼,说道:“如此便谢过家主了!某告辞!” 黄承彦点了点头,便先送走了中年壮汉,方回过头来跟庞统说道:“呦,今天这么客气啊,还在外面候着?是不是被庞公责骂了来搬我做挡箭牌了?先说好,那个天平现在不在我手里,别找我要哈……”一边跟庞统开着玩笑,一边冲着斐潜点头示意了一下。 “才不是!对了,天平……唉,算了,今天是有正事的……”庞统跑到黄家家主黄承彦跟前,压低了声音说了些什么,好似是向黄承彦解释了一下和斐潜的来意。 “什么?哦……哦……”黄承彦一边听庞统的解释,一边似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斐潜。 斐潜有求与人,自然是陪了个笑脸,向黄承彦拱了拱手。 “……如此,哎,此地也不是谈话所在,先进来吧……士元你先带着子渊先去偏厅……嗯,我有些东西要收一下,一会就来……”黄承彦吩咐了一句,便让庞统替自己招待一下斐潜,自己往后院而去了。 反正庞统也是熟悉,也没推脱,就带着斐潜到了偏厅坐下。 一帮下人端上了些干果,上了些茶不久,黄承彦就从后院回来了,带着一脸的笑意,说道:“久侯了!久侯了!” 黄承彦落座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绕什么圈子,就向斐潜说道:“子渊无需担心,这事情我黄家接下就是!”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 斐潜真有点不敢相信,但既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说出了口,必然就是算数的,所以就离席要向黄承彦拜而谢之,缺不料被黄承彦拦住了…… “不过就是些许小事哈,子渊不必如此。”黄承彦哈哈笑着,说道,“还是子渊你的运道,若是往常,要一月内出箭矢四万,多少还是有些难度,但是现在正巧工匠人手充足,所以不必担心……” 庞统眨巴了一下眼睛,“啊”了一声说道:“可是恰逢黄家大考了?哈哈,如此真是……对了,今年可有什么新鲜巧物,让我长长见识?” 黄承彦哈哈笑着,倒也不藏着掖着,随手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了一个青铜的小筒子,递给了庞统,说道:“这是今年新晋大匠之物,士元你也不妨评鉴一二……” 庞统一边接过,一边笑道:“黄公又开我玩笑了,我就是开开眼界,何来品鉴啊……嗯,看这个样式,莫非是漏刻不成?嗯?此处竟然有机关……” 庞统毕竟聪慧,大略一看就明白了漏刻的妙处,不由得称赞道:“果然是心思巧妙,这样一来只需此一个漏刻便可计出三种时刻,方便又易用,好物!巧物!”看到一旁的斐潜伸着脖子,征得黄承彦示意后,便将漏刻递给了斐潜。 斐潜还是首次看到这么精致的古代计时器。 小青铜筒子不大,但是造型华美,三个小巧的底足,刻有云纹的筒身,就提梁之上都有花纹,确实非常漂亮。 筒身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出水口,在水嘴上安有一个小巧的带有刻度的云母薄片,可以旋转来控制出水量的大小,想必是方才庞统说的计算三个不同标准的时辰之用。 在提梁上还有一个小孔,在孔中插有像是标尺一样的长棍,在木棍上刻有三种不同的数值,应是用来细分时刻的并直观的体现时间的变化的…… 这样一筒水,就可以像沙漏一样,在水嘴的云母片的控制下,大体计算出三种不同长短的时刻,又同时有提梁上的那根浮动的标尺,可以再次将三种不同的时刻细分,并给予直观的表现…… 不过么,这个标尺的刻度…… 斐潜略略皱了皱眉。 正在观察斐潜的黄承彦发现了这个表情,便问斐潜道:“子渊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妨说来,不要有什么顾虑。” 斐潜想了想,方才黄家家主黄承彦答应帮自己那么爽快,那么现在自己再扭扭捏捏未免不好,反正这个也只是一个小问题,讲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关系,便说道:“黄公,这个标尺,上下的刻度的差距是一样的……” 不正是应该如此么,这也是一个问题?黄承彦有些不解的看着斐潜…… 第一一八章 超级消耗品 黄承彦将漏刻拿了回来,拉出标尺,看了看,一时之间也没能想明白,这个作为细分时刻的标尺,每个刻度之间的距离不正是应该相同么,难道这也是个错误? 见黄承彦也是不明白,斐潜便说道:“黄公,其实这个问题也不算太大,只不过若是要更为精确的话……一般来说标尺刻度等距离是没有错,但是这个标尺是用于水上,而像这样一个筒,在满的时候滴漏速度和半满水的速度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刻度……” 黄承彦立刻反应了过来,马上叫来了下人拿出了两个差不多的小木桶,现场就一个装满了水,另外一个只装了一半,然后都在底部拿小铁锥开了一个小洞,细细观察过两个不同水量的木桶喷出的水流,果然和斐潜所说的一样,大小并不相同,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装有不同水量的水面下降的幅度也是不同…… “原来如此!”一旁也在看着的庞统忽然想明白了,说道:“水也是有重量的!此桶水多,自然更重,水流速度就比这一桶更快了,所以这个标杆的刻度按这种情况看来,的确是不应上下距离都相同的……” 黄承彦也是想明白了,听到庞统如此说,就称赞道:“士元可以啊,最近看来不光是只看经史了,也有在格物上下点功夫了?” 庞统倒也没有谦虚,而是小小得意了一下,说道:“那是自然!” 黄承彦一边对着斐潜说道:“子渊观察细致,难得对格物竟是如此了解,了不起!”一边心中想着,原先庞统庞士元对于格物没什么兴趣的,现如今居然也懂了一些,莫非就是在这个斐潜斐子渊的影响下? 还有那个小巧的天平,莫非也是这个斐潜所制? 这个斐潜斐子渊,果然不愧是庞公看重的人物,博学多才啊…… 想到此处,黄承彦笑着说道:“现在天色已晚,二位不妨就在此住下吧。我已叫人去召唤工匠,明日子渊就可让人将箭矢所需材料送来此地,便可开工制箭了!” 庞统倒也是无所谓,住下就住下呗,反正庞家黄家都这么熟悉了。 倒是斐潜听了不由得大喜,心中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下一半,便向黄家家主黄承彦拱手而拜致谢。 说道制箭,斐潜其实也有些好奇,毕竟弓箭是汉代单兵远程武器,正巧又遇上了黄家黄承彦这位制器大师,也就借这个机会向其请教一二。 一说道制器方面的事情,这个可是黄承彦的强项,性格豪爽的他也没有什么隐瞒之意,便叫下人去取了几只箭矢而来。 原来用弓发射的方称之为箭,而用弩发射的才称之为矢。 这几只箭矢非常精美,虽然斐潜并不是很懂,但是拿在手里的感觉就非常好,箭头锐利,杆身光滑,尾翎也是笔直,整体比例协调,充满了美感。 斐潜拿着箭和矢,一边观察比较,一边听着黄家家主黄承彦的介绍。 这一次蔡瑁说是要训练两千弓手,自然是要做的是箭。 汉代的箭和斐潜后世之中的印象差不多,都是三个部分组成,箭头、箭杆和尾翎。 按照黄承彦的说法,既然是军中普通制箭,就不怎么需要精工,只需要合格就可以了,所以也不算太难,若是要给个人定制弓箭,才叫做一个复杂,不光是要材料好,更要考虑从手长到臂长,然后从弓的强度到箭的重心,统统都要与用弓间的人相符合才叫做最好,这几只箭其实就是方才有人留下的样品…… 庞统“哦”了一声,说道:“想必方才汉升过来就是找黄公制箭的了?” 黄承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汉升之弓比较强劲,普通工匠的箭用是可以用,但是毕竟不如定制的好,所以才又来找我的……” 汉升?黄汉升?斐潜一愣,这个可是个牛人啊…… 不过接下来黄承彦和庞统也没有再讲起黄汉升的事情,让斐潜也不好问,毕竟自己确实不认识,冒冒失失就问有点奇怪,而若是说谎的话,被戳破了就更不好了,所以也只能是等下次有机会再了解…… 黄承彦将一根箭的箭头从杆身上拔了下来,递给了斐潜看,说道:“箭头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叫箭刃,一个是箭铤……” 箭刃自然是扎人用的那个三角形尖尖开刃的那个部分,而箭铤斐潜真是第一次见到。 按照黄承彦所说,这个箭铤是用于插入杆身之用,并且必须细而坚硬,箭铤的长度必须比箭头的长度还要长,若是短小被抽查到了,就要被治于“失制”之罪…… 箭头还不是最讲究的部分,也不是最麻烦的,毕竟箭头就是用铁水灌模,成批量制作打磨,虽然说要求高,但是工序并不是太多。 箭最重要的工序就是箭杆的制作。 做箭杆的用料是春之木。 不是说有一种树名为春,而是说要在春季砍伐的为好,秋季的容易裂,并且是要砍位于山的阴面之树。 不过反正材料这些是由伊籍提供,所以木质这一块倒也不用担心…… 箭杆的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必须直! 但是木材往往不一定都是直的,若是不管木纹方向,直接裁切做出的箭杆就容易断,是下品,好的箭杆一定要整根都是顺着木纹来的。 所以若是弯曲的木纹,就要依靠人工先行火烤,然后再拉直矫正,很费功夫。 另外箭杆抛光也是主要占据工时的一个部分,称之为“拉杆”,就是用特制的刀具,将原本方形的箭杆抛光成圆形,而且要分成两次,一次粗抛光,一次细抛光,两次之间必须间隔一天让木材适应才不会变形…… 还有一点就是在箭杆加工的时候,要求每一根箭杆重量基本相符,否则上一根箭重得要死,下一根箭又轻飘飘的,弓手不骂娘才怪…… 听了黄承彦的解释,斐潜才知道为何之前黄承彦说来的巧了,这要是没有大量熟练的工匠,要做出符合标准的箭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说军中定制的普通箭,不需要太多精致的东西,但是毕竟是手工活太多了啊,消耗的时间多…… 而且这玩意又是消耗品,虽然有回收的,但是也是容易损坏……怪不得动则都是以万计算,斐潜印象中诸葛草船借箭就一次性偷了多少来着? 那还是扎到船上的,没扎中的掉到水里的更多……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简化一下的啊…… 第一一九章 难以改进的工序 清晨,斐潜举着张辽送给他的长枪在黄家隐院的一个角落里练习中平一枪。 这已经成为了斐潜的一个习惯,反正古代人没有手机电脑,早睡自然就早起,虽然说就学了一招,但是斐潜发现这一招式,从手臂到肩膀,再到腰背,最后到腿脚几乎都有锻炼到,所以也就当成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一直坚持下来。 这几天斐潜都居住在黄家隐院的客房之内,制箭之事也已经开始运作了。 斐潜到也没和黄家家主黄承彦客气,按照斐潜后世的经验来判断,黄承彦属于那种较为豪爽的人,虽然有时候爱开点玩笑,但也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若是斐潜假装客气,扭扭捏捏的,推三阻四,反倒会让黄承彦看不起。 所以斐潜直接遵照黄承彦的安排住了下来,一边关注箭的工程进度,一边也在思考一些事情…… 黄家不愧是制器世家,竟然在别院之内就有工房,十几名黄氏的工匠加上襄阳原本的军械类的工匠,一共二十多人,就在工房内开始制造起来了,甚至有了黄氏工匠在把控,都不用斐潜费多少心思,就妥妥的有条不紊的运作着…… 庞统就陪了一天,第二天就跑回去了,然后把福叔换了过来,带来了斐潜常用换洗的衣裳和锻炼的长枪等等之物。 据福叔说,庞统回去之后很是感慨说是终于摆脱了斐潜的呱噪,这几天要好好看看书,享受一下清净的生活之类的话,差点没把斐潜鼻子气歪了。 其实也是多半在开玩笑,毕竟庞统当着福叔的面讲这些话,也就是不担心会传到斐潜耳朵里,或者压根就是想让这话传给斐潜听的…… 至于枣祗,自从拿到了斐潜的那几本农桑之书后,基本上隔三岔五的就往外跑,找一些老农去验证所学去了,他自己还亲自在木屋之后开了一小块地,不知道种了些什么东西,好像还挺多种类的,按照他的话就是“春乃一年之本,需慎而有序”,所以这段时间枣祗基本上都蹲在田间地头了…… 斐潜练习完了,休息了一小会,就准备去工场了。 小伙伴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斐潜也没闲着,虽然说是黄氏工匠替代了他进行管理和督促,但是对于这个箭的整个制作工程,斐潜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去了解的。 今天他准备去跟工场的黄家工匠去讲一讲,看看自己的一个想法能不能实现…… 但是,在这之前,斐潜表示还要再吐槽一下—— 是谁特喵的说汉代就没有流水线的啊? 是谁特喵的说汉代就没有高炉炼钢啊? 先说流水线,什么叫流水线?排个队就叫流水线了? 看看黄家工匠的安排,都不用斐潜多说什么,搬运、粗工等是学徒来做,一个工序多少人都安排好了,细活是工匠来做,还有大匠在管控质量,这已经是流水线的雏形了…… 斐潜转了几圈下来,愣是没发现在那个流程上有堆积材料,基本上都是随到随用,都不用斐潜做什么人数啊材料啊的规定,黄家工匠凭借经验就已经是做得妥妥的了…… 再说箭头所用的铁料,这玩意虽说是伊籍那边拿来的,但是要经过黄家工房的重新融化注模,再变一个个小块的箭头,襄阳又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斐潜没有见过不清楚,但是黄家工匠这里居然用的是“炒钢法”! “炒钢法”简单来说就是将生铁水直接加热到一个非常高的温度,然后在高炉上方投入矿料,迅速搅拌均匀,即可得到接近钢的一种好料子。 如果再将这种料在进行各种锻打和回炉,就可以得到更高品质的钢铁,但是这样消耗的人力就多了…… 再看看这个黄家的高炉和旁边利用水力进行鼓风的风机,还有那些忙而不乱来来去去的学徒和工匠,汉代炼铁的高端技术一览无遗…… 其实斐潜不是很清楚,毕竟他在后世也没有多少了解过汉代的历史。汉代自从汉文帝那时候开始,炼铁工艺就开始突飞猛进,全面碾压匈奴,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汉文帝下了一道诏令“纵民治铁”,也就是炼铁这个事情官方全面放开,老百姓有能力造铁,就去造! 导致到了东汉时期,就出现了像黄家高炉这样高达四五米的炼铁高炉,并且据黄家工匠讲,这个还是算小的,还有更大的…… 汉代炼钢技术的成熟,导致后世根本没有什么炼钢炼铁经验的他基本上就只是做了一个看客,只是凭借后世的布置会场的经验,将几个略微有些冲突的工序在工场内的所处的位置稍微调整了一下,让整个忙碌的流程更顺畅了一些而已,就一时之间也提不出什么改进的方案出来…… 但是在制作箭杆的木工工场内,斐潜就发现似乎有一个地方是可以改进一些的—— 就是锯木环节。 原本锯木是将整料按照放到在地面木纹走向锯成一段一段的再进行加工,这么做的原因是整料太重,搬抬太过费劲,直接在地面进行分解处理相比较而言是比较容易的。 但是斐潜考虑到,之前有给黄家的那个黄斗工匠弄出来个滑轮组了啊,所以现在将整料举起悬空操作就不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况且这样一来,就可以加入简易的车床—— 比如水锯。 汉代利用水力的工具已经很多了,比如水锥,水力风机,但是唯独没有水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提举重物没有合适的工具,还不如在地上人工锯更方便…… 所以既然有提举重物的的方便工具,自然水锯这种方便又节省工力的器械就可以拿出来用用了。 况且汉代炼钢技术已经是这么好了,打造一个大号锯子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其实水锯和水锥的作用原理都差不多,都是利用水力通过机械传送将圆周运动改变成为往返运动的,既然水锥汉代都有了,那么水锯自然也不是问题。 果然不出所料,当斐潜提出水锯设想后,黄家工匠就十分的感兴趣,几个人凑在一起稍微研究了一下,根据水锥的器械样本,三下五除二改制出来了一台水锯。 然后就是上料开动…… 然后就是停下来修改…… 然后就没有斐潜什么事情了,几个沉浸在发明创造新式器械的黄氏工匠已经把斐潜完全忘到了一边,自顾自的不断研究改进…… 而在此时,黄家家主黄承彦站在远处,看着在工场上和工匠们泰然相处的斐潜,若有所思…… 第一二零章 跑腿的庞统 庞统看着书简,有点心不在焉。 此时的庞统觉得有些不舒服,心情不是很舒畅,毕竟原先的计划是趁着斐潜这几天都不在的时候好好清净一下,享受一下没有人相互吐槽的悠闲时光,但是却没想到,斐潜虽说是不在这里了,但是好像来到鹿山的人更多了起来。 前些天来了一个叫做崔钧的前来拜访,到了之后看斐潜不在,便留下了自己的名刺然后就走了。 近几天又来了一个叫徐福的,持了一张司马徽的名刺上山拜见了庞德公之后,居然就被庞德公安排在了木屋里住下…… 庞统表示这一点让他很不爽,本来木屋就那么点地方,枣祗文文气气的看起来不错,又是斐潜之前认识的,所以住下庞统也没多大意见,现在居然来了一个一把胡子的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也居然住下了,这是什么鬼? 虽然这个是庞德公的意思和安排,庞统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不妨碍庞统他利用自己在经史子集上的优势,狠狠的给这个新来的家伙造成了上万的伤害值,导致这两天徐福看见庞统就绕着走…… 庞统还有些不屑的想着,就这么差的底子还敢来我面前乱晃,要知道就斐潜斐子渊那样的在这个方面都不是我的对手,没想到你这看起来年龄比斐潜还大的家伙居然还更差…… 真是没有意思。 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啊—— 庞统正在感慨的时候,忽然看见木屋之外又来了不少人,仔细一看居然是蔡家家主蔡讽带着一帮下人们来了! 庞统连忙迎了出去,给蔡家家主蔡讽行过了礼,说道:“蔡公大驾,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蔡讽略略扯了一下嘴角,摆了摆手,便说道:“此番正巧路过,便来拜会庞公,不知庞公可在?” 路过?那么巧? 庞统一边点头答应着,引领蔡家家主蔡讽上山,一边心中说道,你这是走了多巧的路啊,这鹿山周遭可是没有你蔡家啥人,想必无非就是为了之前的斐潜之事来的吧,还说什么路过…… 想想也是,原本蔡家打的注意是借着蒯家对付斐潜的机会,既敲打了蒯家乱伸出来的爪子,也让斐潜欠下蔡家一个人情,毕竟斐潜获得了庞德公的《六韬》之书,想必将来定有一番作为,提前埋一个伏笔也是不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但是没有想到,斐潜居然没有选择用蔡家提供的相对简单的办法,而是实打实的去找了黄家,借助黄家的工匠众多的优势,去完成原本不可能完成的制箭任务—— 这样一来,蔡家就有点弄巧成拙的意思了。 观望了几天,见庞家和黄家都没有什么表示,也没有什么动作,虽然是这样,但是琢磨了一下,蔡家家主蔡讽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庞德公说明一下,不要让庞德公误会认为是蔡家和蒯家联盟了,所以才特意跑来鹿山拜见庞德公。 至于蔡家家主蔡讽和庞德公说些什么,庞统不怎么关心,也轮不到他关心,所以庞统将蔡讽送上山了之后,便回到了木屋,但是坐下才没多久,又来了一个人…… “竟然是水镜先生!” 庞统跑了出来,规规矩矩的向司马徽行礼。 虽然说庞统对于司马徽还不是非常熟悉,但是前一段时间,见过庞德公和司马徽相谈甚欢,也知道司马徽是古文经学的大师级别的人物,所以对其特别恭敬。 “好好!”司马徽哈哈笑着,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庞统身后的木屋,说道,“妙哉!贤侄建此屋耶?” 庞统一边回答,一边请司马徽入内奉茶,“此乃斐潜斐子渊所建。” 司马徽进了木屋,前后看了看,笑道:“好好!心思甚妙!” 此时躲在金字号房间里面苦读的徐福也听见了司马徽的声音,连忙打开了房门出来和司马徽见礼。 司马徽一见徐福居然和庞统都住在鹿山下,而且同住一屋,就更为高兴了,连连说道:“好好!如此更好!” 司马徽本来以为让徐福带着名刺过来,顶多就是先在庞德公这里排个号,毕竟司马徽知道,鹿山之上徐福还没有资格居住,所以最多只能在襄阳城内客居一段时间就得回去,又或是加入刘表所开设辟雍的学子之中。 但是没想到斐潜居然在山下建了一栋木屋,然后竟然徐福因此就如同名字一般,沾了福气,可以在庞德公的首肯下居住在此了,如此一来,旦夕之间就可以方便的得到庞德公的教诲,比起去刘表那个有形无实的辟雍好了不止千万倍。 况且还能和庞德公这个从子庞统居住一起,相互切磋,共进学问,这下子司马徽对于徐福的将来就更为看好了。 司马徽心中想着,如此看来,庞公确实是开始一步一步实行了与他的约定,那么这样一来自己就要加紧步伐了啊…… 正说话间,蔡家家主蔡讽从山上下来了,看见了司马徽,便连忙上前见礼。 两个人相互打了一阵子哈哈,蔡家家主蔡讽就带着一帮下人走了。 随后庞统自然是要引领着水镜先生司马徽上山去。 可是让庞统没想到的是,他才刚下了山,坐下拿着书简才看了没几个字,就听到木屋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个笑声庞统很是熟悉,跑出来一看,果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多人来…… “黄公怎么也来了?”庞统跟黄家家主黄承彦还是比较熟悉的,所以就问黄承彦道。 “也来?莫非还有其他人来了不成?”黄承彦也是有些好奇。 庞统点着头,说道:“蔡家的蔡公方才才走,水镜先生现在正在山上。”——你们真的不是约好的? “水镜先生也来了?那我得去见见去。”黄承彦哈哈一笑,说完话便要上山去,老朋友居然也来了,这真是好巧。 作为小辈的庞统自然要领着黄承彦上山去…… 一边领着路,庞统一边心中吐槽着,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我都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了,唉,要是斐潜在就好了,多少也可以替我跑两趟腿不是么,这家伙箭制得应该没啥问题了吧,要不然黄公也不会轻易离开才是…… 第一二一章 黄家的隐患 鹿山之上,飞龙亭内,司马徽和庞德公正聊得开心。 作为已经年龄一大把的两个人来说,很多事情都看得开,放得下了,但是自己的毕生所学确实是不愿意就这样带到土里去。 如果说庞德公是继承了黄老学的传统,那么司马徽就是古文经学的继承人。 有古文经学,自然就有今文经学。 这个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最开始的分叉点,就在秦始皇焚书坑儒的那一刻。 当时当任秦国文官最高职位的李斯,向秦始皇申告说道:“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谐守慰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鲸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在这样一个政策下,很多人家中藏有的诗、书,以及其他百家方面的著作,就“悉谐守慰杂烧之”,只有“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被赦免,可以流传下来。 所以当时经学经受了很大的摧残,而有限度的经书藏书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属于当时秦始皇的皇家藏书,当时就藏于阿旁宫中。 之后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没错,这一小部分藏书仍然没有逃脱厄运,在西楚霸王项羽的一把火中,也就烧得干干净净…… 所以到了汉代,要重新复原经文,就依靠了当时战乱之后存留活命下来,然后被官方聘请的六经博士,通过自己的记忆和他人的口述,整理出来的一套新编的儒家经文,就被称之为今文经学。 而古文经学就是当时在秦朝之时,有一些大儒秘密埋藏起来的一些经书,被后人重新发掘出来,重见天日的那部分。像是刘表的祖辈鲁恭王,据说就是挖掘发现了一批孔子的经书而著称。 司马徽就是这样的古文经学的继承者,在司马徽的观念里,只有古文经才是真正的经书,而像今文经这种,参杂了太多个人化的东西,是不完全的,不为真经,也不为全经。 所以,当郑经这种参杂的经文出世,并要成为经学主流的时候,司马徽自然是坐不住了,找到了庞德公。 如今看到自己与庞德公的计划也在一步步的开展,司马徽又觉得自己的所学能够有人继承了,不由得心情大好,很是欣慰。 两人聊着聊着,忽然司马徽指了指山下正在上来的人,说道:“好好!此非黄公耶?竟也至此,妙哉!” 三人见了面,也很是开心。 司马徽笑道:“好好!黄公近来可好?今何至此?” 黄承彦也笑了,指了指司马徽说道:“竟许汝至,不允吾来?庞公尚未言语,汝反客为主耶?” “好好!此言也颇有几分道理,不过……”司马徽也不生气,都斗惯了嘴的,笑眯眯摇头晃到的说道,“……吾乃代庞公询之,且将来意,速速道来!” 庞德公一旁大笑:“吾何须汝替之……” 笑闹了一阵,也渐渐聊起了正事。 司马徽也不避讳,反正这事情里面也有黄承彦答应参与的一部分,所以也就坦荡荡的说起这一段时间他走访各家的事情,然后提及了山下新来之人——徐福。 徐福也应该叫徐庶,司马徽也是在去颍川的时候碰巧遇上,发现这个人虽然说是冲动犯了罪,但是也是洗心革面决心要不再拿枪弄棒了卖弄个人武勇而是要全心向学。 而且发现此人之前虽说没有什么大多的基础,但是学东西确实是异常的快,也非常的刻苦,于是心动之下便叫其拿了名刺前来投靠庞德公,让庞德公见上一见。 没想到庞德公竟然让徐庶留下了,这倒是让司马徽有些意外的惊喜,这样一来也表示庞德公至少有点意向愿意传授一些知识与他。 庞德公也点头说道:“其外虽粗鲁,却心思细腻,虽说所学不多,但精研颇深,故而留下,察看一二。” 这也是应有之意,至少有了一个好的开头不是么?所以司马徽也是同意,笑着点点头,示意黄承彦,表示他的事情讲的差不多了,轮到黄承彦了。 黄承彦却有些迟疑,但是想了一想,还是向庞德公和司马徽说了起来。 其实别看黄承彦平日都是笑呵呵的一个样子,但实际上也是很多的烦心之事,而在这些烦心之事当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黄家后继无人的问题。 黄承彦原本也有子女,但是古代幼儿死亡率很高,早夭了。现如今黄月英也算是老来得女,虽然说也是非常聪明,也得到黄承彦的疼爱,但是在黄家内部,却不愿认可一名女性来继承黄家家主之位,尤其是黄月英到现在还尚未婚配,这就让原本支持黄承彦的一部分人更加担忧了。 毕竟将来黄月英婚配的情况怎样无法确定,这种前途的不稳定性让一些原本支持黄承彦的人都偷偷倒向了江夏黄祖那边。 黄祖虽然不是黄承彦这一支的,但是毕竟姓黄,平日也算有些联系,虽然对于制物这一块不是很懂,但是要让黄祖和黄月英两个人当中挑选出一个来作为将来前程打算的话,好多人还是支持黄祖的,毕竟也是江夏太守不是么? 其实黄承彦挺中意和庞统联姻的,毕竟庞家和黄家世交通好,并且庞统也是很聪慧,这样一来对于稳定黄家传承有很好的帮助。 可惜庞统和黄月英熟归熟,就是一时半会整不到一起去。 庞统对于制器之法并不是多感兴趣,自然也无心学习;而黄月英也表示嫁谁都比庞统好,原因竟是她自己长的都有点黑了,还嫁一个比自己还黑的,那还活不活了…… 所以就这样拖着,但是眼看着黄月英也渐渐大了,黄承彦自己也渐渐老了,这个事情就有点越来越棘手,逐渐成为了黄家的最大的一个隐患,指不定那一天就爆发出来。 作为黄家的家主,必须在自己还能多少控制家族的时候,给跟随自己多年的这一批人至少找到一条好的出路,这也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 因此,今天黄承彦就是有一个想法,想和庞德公商量一下…… 第一二二章 工匠的传承 等黄承彦回到黄家隐院的时候,就发现自家的工场处,多了几台大大小小的水锯,几名学徒正用滑轮组的吊具,将大料吊上操作台面,然后卡入木槽之中,让不停往返的大锯子代替人工将大料切割。 斐潜和两三名大匠正在观察水锯的运作情况,但是目前看起来还算可以,稳定性和操作性都还不错,节省了不少人工,而省下来着一部分学徒人手,又在黄家大匠的安排下加入到其他工序当中去了…… 在场的几名黄家工匠都挺兴奋的,原来只是应黄家家主黄承彦的要求之下来帮忙的,起先都是以为就是纯粹出点力气的差事,没能有多少好处,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斐潜,搞了水锯这么一个玩意,再加上可以轻易吊取重物的绳制组,也就是滑轮组,简直是就跟天上掉了个大馅饼似的,每个人都喜笑颜开,巴不得这样的差事多来几次…… 而唯一不怎么开心的,就只有黄斗了。 原以为这个绳制组可以作为自己的一门绝活了,但是没想到斐潜又把这玩意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来了,本来这东西就不复杂,这下可好,看到那几个工匠兴奋的眼神,就知道原本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 可是黄斗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玩意原本就是斐潜传授的,心中不爽归不爽,也只得无奈的拉达着脸了事,不然还能如何? 黄家家主黄承彦人老成精,转了一圈就大概明白什么情况了,连忙当着斐潜的面,将在场的工匠都召集了起来,宣称水锯是斐潜的点子,但是是在场几名大匠的亲手组装的,所以这几名大匠可以传授给自己的直系亲属,但是要传给外人的话,必须经过斐潜的同意才行。 而绳制组是斐潜和黄斗共同研制出来的,几位大匠既然懂了构造,个人是可以使用,但是要传授就需要经过斐潜和黄斗的同意方可。 最后黄承彦非常正式的板着脸说道:“此乃传承大事,诸位慎之,若有违者,莫怪老夫毁其招牌!” 黄承彦说的严肃,几名大匠包括黄斗在内也都很认真的轰然应诺。毕竟这关系到自家的招牌,关系到家人饭碗的事情,不可开什么玩笑,并且传承绝活这种东西本来就应该如此遵循规矩,所以在场工匠都没有什么异议。 一干工匠散去,黄斗脸上也才有了几分笑意,特意向黄承彦和斐潜拱了拱手,才回去工作了。 斐潜这才有点明白黄承彦的方才举措的含义,连忙向黄承彦致谢。 黄承彦笑着摇摇手,说道:“无妨,子渊是没有接触过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算不上什么问题。” 黄承彦又跟斐潜讲解起工匠的传承的事情来,斐潜这才算是清楚了汉代工匠的一些潜在的规矩。 汉代工匠从一个学徒到一个出师的工匠,基本上都要经过十几年的时间,师傅一般情况下在一开始是不会传授什么东西,学徒做都是一些基础粗活,当师傅觉得基本功扎实了,才会看情况传授一些技术,而这些技术一般情况下也不是一股脑的全部传授出去,毕竟这也是师傅自己一家人的生计的来源…… 但是斐潜有一个事情不是很明白,便说道:“黄公,若是这样来说,若是……这个尚未完全传授就遇到什么万一……” 黄承彦点了点头,明白斐潜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天灾人祸,在所难免。因此黄家的惯例是除了要传授给自己的徒弟之外,还需教给自己的房内之人,若有万一,则由房内之人将所记技术传授给大弟子,而大弟子则需承担赡养之责;若是夫妇双双遭遇不幸的,其弟子可以凭借黄家工匠的腰牌,寻找到其他同等级工匠进行学习……但就算如此,也有不幸断了传承的……” 这就是工匠的无奈了。 也不仅是工匠,许多其他行当也是如此,别看现在黄家工匠指挥起现场头头是道,丝毫不差,但是那是建立在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经验之上,都形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人员怎样调派,工序消耗时间材料多少,都在脑子里面装着,所以不用斐潜指挥就可以自发的调整到最佳状态。 但是若是换一个人,又或是不是黄家这一群已经相互之间非常熟悉的工匠,那么合作起来必然会出现各种问题。 斐潜又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记录一个章法用以流传呢?” 黄承彦摇了摇头,叹息道:“谈何容易,若是你让其做个实物,这在场工匠之中,任选一人都基本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让其写下来就难啊……况且落于文字,限于篇幅也较难以描述清晰……” 这一点斐潜也是觉得同意,点头说道:“黄公说的也是,潜之前读过胡非子的一段残章,也是隐晦难懂,多有不明……” 黄承彦听到“胡非子”三个字,惊奇的抓住了斐潜,连连问道:“胡非子?!子渊方才说的可是胡非子?残章所在何处?可否借吾一观?” 旋即黄承彦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便放开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是十分的不舍的说道:“……若是,若是不便,也就罢了……” 毕竟汉代书籍无价,又是这种先秦上古传下来的古董级别的,在特定人的眼中,别说是值万金,说价值连城也不过分,若是其他书籍也就罢了,但是胡非子这三个字在黄家这种制器传承之家眼里就完全不同了…… 斐潜也没想到黄承彦反应这么大,不过既然黄家帮自己制箭,也没有说要收取什么报酬之类的话,虽然庞统说不会欠黄家人情,但是不了解为何的斐潜多少还是有一些没底。 既然黄家家主黄承彦对那本残卷胡非子那么重视,斐潜觉得也不妨大方一些,万一日后黄家提及制箭之事,那么此举也算是可以还上本次的情谊不是? 所以斐潜就跟黄家家主黄承彦说道:“黄公若是想看,潜自然无有不允,不过……” “不过怎样?” “不过就是,此残卷尚在鹿山之下,让福叔回去拿过来也就是了。” “好好,啊,不,还是我跟其一道去取来吧……”黄承彦为了能早一点看上胡非子残章,竟然连等都不愿意再多等一会儿,便要和福叔一起再回头去鹿山亲自去取了…… 第一二三章 天意 既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亲自要去鹿山拿,那么再叫福叔一个人和黄承彦去就有些于礼不合了,所以斐潜干脆觉得还是自己也陪着黄承彦跑一趟算了。 反正这边制箭的事情,有了黄家这些老道的工匠,再加上斐潜提供了新的工具,基本上不用太过担心,按照目前的进度来说,月内完成四万的目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斐潜就委托了黄家工匠,自己陪着黄承彦回到了鹿山。 当时从洛阳出来的时候,家中大部分的普通书籍都留给了家主斐敏,随身携带的书简并不多,除了《齐论》之外,还有几卷珍贵的古籍残章,胡非子的残章就是其中之一。 黄承彦微颤的双手接过胡非子,很是激动,连胡子都有些抖动起来,喉头上下抽动了一下,又对斐潜拜谢。 斐潜连忙躲避不受。 黄承彦用手轻轻的抚摸书简,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斐潜看得出来黄承彦很想现在就将其打开一睹为快,但是又好像因为什么原因让黄承彦强制控制住,不当场打开书简。 黄承彦喃喃的低声了几句什么,斐潜也不是听的非常清楚,就依稀听的黄承彦好似说了什么天意之类的话…… 看来此书对于黄承彦来说应该是颇为重要吧,所以才会如此失态…… 黄家家主黄承彦过了好一会儿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胡非子残章小心翼翼的放进怀中,紧紧用衣裳裹住,还在外面拍了拍,才用手护着,向斐潜告辞。 本来斐潜还想跟着黄承彦再回黄家隐院,却不料黄承彦说庞德公应该有事找斐潜,他自己回去就好了,斐潜就放心留在鹿山吧。 黄承彦表示反正制箭之事目前一切顺利,黄家隐院那边的事情就不用斐潜操心啦,有他和黄家那几位大匠在,出不了什么事情的。 “庞德公找我有事?”斐潜送走了黄承彦,想想方才的话,不由得嘀咕着,庞德公找我有事你黄家家主怎么知道?难道庞德公给你什么口信了? 不过要去见庞德公,也不急于一时,至少要先回去更衣一下,这两天都在工地带着,虽然没有亲手操作,但是也沾染了不少木屑尘土,就这样邋邋遢遢的去见庞德公也是一种不尊重…… 回到木屋,看见庞统没精打采的递过来一封名刺,说这是前些日子有人投下的。 斐潜一边接过来,一边有些奇怪的问庞统:“你这是?昨晚没睡好不成?” 庞统有些烦躁,说道:“何止昨晚没睡好!算了,你回来了,到晚上你就知道了……我先去补个觉再说……”然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往房间里走去…… “啊喂!这个……子敬呢?” 庞统在关上房门前嘟嘟囔囔回答了一句:“……又出去找老农啦……” 斐潜摇摇头,这家伙,也就不再管庞统,拆开名刺,拿出其中附带的一封书信看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崔厚的堂兄崔钧所留。 崔钧为崔烈之子,在崔烈被十常侍迫害之后,便离开了洛阳,一直在寻找复仇之法,但是没想到权柄滔天的十常侍却在转眼之间就死了个干净。 因此原本隐姓埋名躲在荆襄的崔钧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了,也就公开露面了。 再加上董卓现在把持朝政,也想提拔一些人充当自己的门生故吏,所以特意筛选了一批之前被十常侍迫害过的官宦之家的人员出任各地官职。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出之李儒的手笔…… 就是这样一来,崔钧就进入了董卓的选拔名单,被任命为西河太守,让其前往上任。 崔钧接到了朝廷下发的文书,又收到了堂弟崔厚的书信,知道斐潜对于崔家有所帮助,便在上任之前特意前来拜访斐潜,想要来感谢一二,却没想到斐潜去了黄家隐院,没能见成,因此特意留下一封书信,说因朝廷有令,无法等候,深感遗憾,若是有缘相遇再感谢斐潜云云…… 这下崔家可是有翻身的机会啦,不过西河是在哪里来着?斐潜还一时没有概念,若是河西还大概知道指的是哪一块,但是西河么,这是在哪啊,完全没印象…… 待斐潜沐浴更衣完毕,便前往鹿山之上去拜见庞德公。 庞德公虽然很喜欢在飞龙亭看山水,但是毕竟目前天气还是比较寒冷,飞龙亭又是风又是水,老人实在有些经受不住,便无奈之下只得缩在了屋内。 咦? 庞公这里怎么还有一人? 之前应该是没见过,难道是新来的? 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会是谁啊…… 斐潜通禀之后,进了庞德公的房间,发现房内除了庞德公之外,竟然还有一个人,看样子是在向庞德公请教一些什么,心里不由得有些疑惑,但还是规规矩矩的向庞德公见礼。 庞德公温和的笑笑,说道:“子渊免礼。汝制箭之事如何?” “禀庞公。今尚顺利,应无大碍。”斐潜恭敬的回答道。 “善!”庞德公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屋内的另外一人对斐潜说道,“来来,此乃徐庶徐元直……” 然后又对徐庶说道:“……此乃斐潜斐子渊。” 徐庶、徐元直! 我的老天爷,徐庶徐元直就是这副样子? 后世那些什么电视剧电影全错了! 眼前这人哪有什么文质彬彬的气息啊—— 瞧瞧这浓眉大眼,这粗壮手臂,这魁梧身材,这位仁兄确定不是走错路线了?这明明是点的是武将的天赋好么? 但是既然是庞德公所说,那么肯定是不会错了,所以斐潜也只好窝着满肚子的不和谐的问题,和徐庶相互见过了礼。 徐庶的相貌之事还是先放一边吧,斐潜向庞德公问起召唤他有什么事情。 没想到庞德公竟然说:“竟有此事?吾未曾唤汝也,何人言之?” 斐潜也是奇怪,便说道:“乃于山下,黄公所言。” “哦……”庞德公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点了点头说道,“既是黄公所言……确有一事……”说完看了一眼徐庶。 徐庶见状连忙告退,将空间留给了庞德公和斐潜两人。 庞德公沉默良久,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然后坐正了身体,向斐潜说了一句话,把斐潜惊得是目瞪口呆…… 第一二四章 被搅动的襄阳政坛 就在斐潜回到了鹿山的时候,作为这一次制箭事件的发起方,蒯家蒯越现如今多少有些尴尬了,坐在蒯良面前,低着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蒯良看着蒯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一次的确是蒯越大意了。 原来只是以为斐潜只是一个挂着蔡邕弟子名头,前来找庞德公求学的普通学子罢了,虽然在刘表处挂了一个别驾的职位,但是一直以来即不见刘表给他派什么差事,也没听说他具体管辖了一些什么,日子久了也就看出斐潜这个别驾其实只是一个虚权的罢了。 从此来推论,刘表自然也对斐潜不甚关注才是,顶多是碍着蔡邕又或是庞德公的面子不得已而为之,所以蒯越才大胆的向刘表发出了动一动斐潜的信号。 却没想到斐潜看起来像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块小石头,真的去动他的时候才发现,斐潜在水下居然藏着个庞然大物…… 庞家的庞统出面竟然带着斐潜找到了黄家,而且黄家竟然就二话不说揽下了此事,开工帮助斐潜制箭了! 虽然蒯家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是如今的情况,无不说明了一点,斐潜身上必定有什么东西是原先蒯家没有注意到的,竟能让庞黄两家携手力挺。 蒯良缓缓的开口说道:“此事,就此作罢……”幸好的是斐潜这个坑,蒯家并没有陷得太深,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登个门谢个罪也应该差不多可以至少在表面上抹平,只不过这颜面就得丢到地上去就是了。 可是蒯越却不想蒯家刚刚在襄阳崛起的势头就这样被挫,毕竟蒯家好不容易站稳了襄阳政坛的半壁江山,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就要在斐潜这个不起眼的石头面前碰的头破血流,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蒯越目光闪烁,向蒯良说道:“此事尚有机会,若是材料……” 蒯越想的是釜底抽薪的办法,让斐潜所需的材料短缺,那么自然到期是无法完成的预订目标的。 至于让材料短缺的办法就多了,不过这样动作就大了一些,必定会牵扯到其他的人…… 蒯良沉吟半响,还是摇了摇头,和蒯越偏好于冒险不同,蒯良对于没有比较高的把握的事情,向来是持以谨慎的态度。 “兄长!”蒯越还是想再争取一下,见蒯良依旧还是摇头,也只好叹了一声,接受了这个结果…… **************** 对于斐潜目前这样的情况,刘表也始料未及。 原先只想借蒯家之手,敲打一下油滑又不够尊敬自己的斐潜,同时也对于庞德公的屡次不应表示有限度的不满。在他原先的设想里,斐潜肯定是没办法完成的,然后自然会求到庞德公之处,那么庞德公就算不愿意出仕也多少会写封书信求个请什么的,然后他再和一下稀泥,将斐潜降一个级别,但不治罪,就此了事。 但是没想到庞家和黄家居然携手帮助斐潜,这就让刘表在差异之余还有些不安了,难道斐潜竟然是庞家和黄家的代表? 这样一来,不但自己动不得斐潜,还得小心斐潜借此机会插手襄阳政坛,毕竟庞家和黄家在荆襄的实力也不容小看。 况且若是真的让斐潜插手进来了,原本刘表维护得好好的政坛平衡立刻就要被打破,由原来蔡家、蒯家、刘表三方的稳定局面变成四国乃至五国大战,这对于刘表来说不亚于又是新的一场灾难…… 头疼啊! 还是要找个机会探探斐潜的口风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先倒霉的应该是蒯家吧,哼哼…… 看看情况再说吧,实在不行就将斐潜外放出去,南阳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 位于蔡州的蔡家大庄园内,硕大一个客厅空空荡荡,下人们早被远远的赶跑,只剩下蔡家家主和蔡瑁两人在内。 蔡家家主蔡讽端坐如山,纹丝不动,闭目不语。 一旁的蔡瑁陪坐也是稳稳的,他知道他父亲就这个习惯,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喜欢别打搅,因此一声不吭等着。 良久,蔡家家主蔡讽在睁开了双眼,沉声说道:“今日之事,只言片语,均不得外传!” “唯!谨遵父亲大人之令。”蔡瑁也是知道接下来要讲的事情很重要,所以严肃的回答道。 “斐潜斐子渊,庞公已传其《六韬》!”蔡家家主蔡讽板着个脸抛出了一句话,虽然声音不大,却像一个惊雷一般震得蔡瑁有些失色。 “什么!?”蔡瑁几乎要站起身来,看见父亲蔡讽横了一眼过来,方又端正坐好,但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毕竟《六韬》这个事情,荆襄几个大的世家都知道,也是庞家借以立足荆襄的几部经典的书籍之一,原以为像这样重要的书籍只能传于庞氏的子弟,却没想到一个外来的斐潜竟然有如此的福气,这自然让蔡瑁很是惊讶。 毕竟世家之所以称之为世家,比起那些寒门,甚至黔首最大的不同,不就是家中所传的学问么? 像庞德公此举,在知情人的眼里,就不亚于是表示斐潜虽无弟子之名,但是确有弟子之实,而且这个弟子的排名还是相当靠前…… 所以此次蔡家家主蔡讽才会借蒯家不了解情况贸然对付斐潜的机会,想结交买好给斐潜,毕竟锦上添花哪里比得上雪中送炭不是么? 但是没想到被黄家横插了一杠子,原来计划好的全部落空,导致在表面上看起来甚至蔡家有些和蒯家联手去整治斐潜的味道,所以蔡讽才特意跑了一趟鹿山,向庞德公亲自说明了一下。 庞氏在荆襄还是根基深厚,能不去惹,就尽量不去惹,这也是蔡家能够一直以来和庞家关系不错的原因之一。 “瑁儿……”蔡讽开口道。 “父亲大人有何吩咐?” “蔡州前口支家之女,容貌尚佳,年方二八?”蔡讽忽然问了一个好似不着边的问题。 蔡瑁虽然不清楚蔡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略略回想了一下,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如此,汝且去询问其女可愿过继与主家……” “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吾听闻斐潜斐子渊尚未婚配。虽说是过继之女,但其乃河洛斐家旁支,因此倒也般配。” 蔡瑁明白了,原来父亲是要联姻斐潜,这样一来也就将斐潜拉上蔡家这辆车了,这主意真是不错,连忙领命而去。 坐在厅中的蔡讽看着远去的蔡瑁,叹息了一声,早知道多娶几个小妾,多生几个丫头就好啦…… 第一二五章 鹿溪夜话 汉代的夜空,星光璀璨。 这是一片斐潜在后世怎么也看不到的景色,闪烁的银河镶嵌在蓝黑色的天幕之上,繁星点点,不论大小似乎都看起来清晰无比,令人心醉。 夜已深沉,但是斐潜仍然毫无睡意,眼下发生的事情太让其意外了…… 四下一片静谧,唯独面前的这一条从鹿山之上流下来的溪水,发出汩汩之声,在斐潜眼前欢快的跳跃着,不断的流向远方。 斐潜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又将其“卜”的一声扔进水里,然后将披在身上的大氅裹严实了一些。 现在斐潜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之前是曾经有稍微料想过可能会出现的情况,但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让他完全措手不及。 身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之声,斐潜回头一看,原来是庞统也披着一件大氅出来了。 庞统见到了斐潜,嘿嘿笑了一下,说道:“现在知道为何我晚上睡不着了吧?” 这个么…… 斐潜点了点头,也是有些无奈的说道:“嗯,现在是知道了。” 原来新来的叫徐庶的那个家伙,居然会打呼噜,而且还打得山响…… 斐潜所盖的毕竟是木屋,木板相互之间虽说都有用茅草和黄泥封好,但是毕竟比不了后世的钢筋水泥隔音效果好,所以每当夜晚徐庶开启火车音效的时候,相邻的房屋的庞统自然就悲催了…… 但凡聪慧之人一般来说心思就多,日常想的事情也比较多,大脑比起常人来说也更为活跃,所以在夜间也更容易受到干扰,稍微有动静就会醒来,所以像徐庶这样的大动静,基本上就是让庞统陷入越是想睡就越觉得这个呼噜声太大,越听这个呼噜声就越睡不着的恶性循环中。 而枣祗相比较而言居住的距离远了些,而且年龄又刚好是在最贪睡眠的岁数,并且枣祗日常老在田间地头跑,每日的运动量也很大,所以回到了木屋睡下之后,任你天打雷劈都不会醒…… 唯独苦了庞统一人。 哦,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斐潜。 关于这个事情,斐潜也是无奈,毕竟他知道打呼噜这个事不是说本人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总不能天天让徐庶堵着嘴睡觉吧—— 斐潜满怀恶意的猜测着,后世印象中好像刘备见到诸葛亮就迫不及待的抵足而眠,但是对于徐庶好像就没有如此做派,这样想来,必定也是和徐庶这个超级呼噜脱不开干系,当然其五大三粗的样子也不怎么讨喜就是…… 斐潜拍了怕庞统的肩膀说道:“明日我给你想点办法,应该可以让你今后能睡个好觉了……” 斐潜是想实在不行就给徐庶搞一个吸音墙,虽然这样可能会占据徐庶房间内的一大部分空间,但是好歹能解决点问题。 当然在汉代是搞不到什么吸音海绵之类的东西,但是按照大体上的原理,还是可以用棉麻以及纸张等等相近的纤维物品模拟一下,只要能将徐庶打呼噜的分贝数降低一些应该也就差不多能接受了…… “真的?!那太好了!”庞统十分开心,这些日子饱受声波折磨的他最渴望的就是晚上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庞统的烦恼相对而言比较好解决,但是斐潜自己的烦恼就不太好解决了。 想起前些日子在刘蔡联姻时候,自己还在感慨说刘蔡结合就是个纯粹的政治婚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了自己的头上。 或许也问问庞统的意见? 毕竟庞统是汉代之人,又是世家的一个份子,所以斐潜也想知道庞统对于这种类型的政治婚姻是如何看的呢? “士元,你有没有想过要娶何人为妻?” “我?”庞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你问这个问题还早吧,再过几年也还差不多。” 斐潜说道:“那也差不多就是几年内的事情,我又不是说你现在娶妻,是说你将来,你想娶什么样的人作为妻子啊?” “那当然是要温婉可人,善解人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上要敬公婆,下要爱叔侄,当然还要能做女红,还要调得一手好羹汤,还要……”庞统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 斐潜翻了翻白眼,心中腹诽道,庞统你说的那是女人么? 是神人还差不多…… 斐潜打断了庞统,将其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唤醒,说道:“士元若是你无法自己选择婚嫁的对象,而是家族指定一人联姻,你又当如何?” “族内指定啊……”庞统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那就娶了呗。”若是家族都指定了,那还能说什么? “啊?那要是和你方才所说的妻子的条件完全不一样呢?” “这个啊……”庞统晃了晃脑袋,很随意的说道,“……还是娶了呗。” “那是为何?” 庞统带着一副斐潜你好像变笨了的表情,看着斐潜说道:“这还用问?家族既然指定,必然是因为有其他因素,因此这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家族的关系所在,岂能是你想又或是不想的?” “那娶一个你从未见过面的女子不觉得难受?又或者怪异?” “切……”庞统满脸的不屑,讥讽斐潜道,“那你还想怎样?难道天下女子你都要见过不成?” 果然还是我太过于理想化了么? 还是我在后世的认知不太适合现在的情况? 斐潜心中苦笑了一下,庞统方才所说的才是汉代人最正确的选择吧…… 世家啊! 这就是世家。 当家族利益和个人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屈服的往往是个人这个方面,一切的一切以家族为重,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这在汉代是最正确的做法。毕竟在古代,一个人从小到大,只要是在家族之内,就必定有受到家族给予的保护和各种优惠福利,那么自然长大了就需要给予家族回馈。 况且庞德公所说的话依稀还在耳边回响,是的,就算不考虑世家,只是为了我所追求的道义,牺牲一些我个人在后世所谓的婚姻理念又算得了什么呢……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道:“今天你怎么问了这么多婚嫁的事情?难道是你要结婚了?” “呃……算是吧……”斐潜觉得这事情就算瞒也无用,不如承认,便说道,“怎样?是不是觉得很惊喜?” “有什么可惊喜啊,这不正常么?况且你都一大把年龄了还没婚娶,我原先都怀疑你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喂,别走啊,你还没说你要娶谁哪……啊喂……” 第一二六章 新人原是旧识 斐潜原本吐槽刘表和蔡家联姻的时候还觉得快,实际轮到他自己头上的时候,发现走这一套流程竟然也慢不了多少。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件事情双方都是同意的,也就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考虑啊,参详啊,拿捏啊等等因素存在,好多环节都是流于形式,走个过场罢了。 比如斐潜父母原本应在这场婚姻中扮演的角色,大都是庞德公代替了。 斐潜的父母因为前些年的一场伤寒双双过世,虽说服丧期早就过了,但是因为那时候是旁支无人照拂,又家中贫寒,所以也没人跟斐潜谈论什么婚事的事情。 再往后斐潜自己又是一场大病,换了后世的灵魂,一时之间也多有不适应,加上后世的斐潜根本就没把婚姻这个事情放在心上,毕竟在后世,二十多结婚的人都算是非常早了,大一些的城市甚至三十多才结婚的大有人在,更晚一些的四十岁才娶妻的也不再少数。 所以一直以来斐潜都没把自己尚未婚娶当回事,直至现在被庞统一顿讥讽才发现,自己竟然成为了妥妥的汉代晚婚青年…… 在汉代,一般男性结婚的时间是十五岁即可,女性么,十四岁……但是年龄这个事情有时候因为古代户籍登记制度的缺失,无法确切的记载民众出生的年月日,所以又多了一条适用性规定,就是一根用来衡量身高的木杆,过了标准线就可以结婚了。 标准线仍然是按照秦朝留下来的,男子身高六尺五寸,就可以算成是成年人了,而女子是六尺二寸方可“许嫁”。 但是古代的尺都比较小,所以六尺五寸大概只有后世一米四到一米五的样子,六尺二大概只有一米三左右。 斐潜现在的情况当然是最佳的钻石王老五,样样条件都算是极好的,自己有房又有车,上无公婆,下无弟妹,又是国家公务猿,再加上身后还站着蔡邕和刘洪两位学术界大拿,还有庞德公若隐若现的身影,这样的条件就算是放到后世,也是二十四盏灯全亮的节奏啊…… 古代结婚虽然说算是比较麻烦的,但是这一次毕竟是男女双方的长辈事前都同意的,所以“纳采”这个环节基本上就是个形式罢了,斐潜准备了一对大雁送去就完事了。 而再往后的环节,像什么“问名”啊,“纳吉”啊,就更是没什么问题了,这种事情既然摆明了就是要撮合到一起的,哪里还会有什么人不开眼敢说一句两个人这里又或是那里有什么不合适的? 自然一切都是天作之合,上上之选。 斐潜原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要为“纳征”准备一下,毕竟也是大家族的女儿,这聘礼自然是要讲究一些,要花一些功夫采购和收集的。 但是没想到庞德公早就替他考虑到了,所有物品一应俱全,丰厚无比,差得就是自己上门送一趟了…… 在感激庞德公对待自己甚为关爱的同时,斐潜也觉得这简直就是一步赶一步的节奏啊。 不过这样快速的进行,斐潜多少也能理解一些,毕竟在古代,婚姻的六礼的前面的这几步都还是属于意向阶段,既然是意向,就有可能会产生变动…… 只有过了“纳征”这个环节,才算是男女双方正式的把这件婚姻大事敲定下来了,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变动和更改了。 反正既然是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斐潜当然也不会做那种出尔反尔的事情,于是也顺从了庞德公的好意,带着一帮聘礼前去“纳征”。 “纳征”之事自然也是进行的非常顺利,斐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一回到木屋,斐潜立刻杀到了庞统身边,一把将其牢牢抓住,瞪着他说道:“庞士元!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庞统抬头看了看斐潜的脸色,不由得扑哧一笑,说道:“哈哈哈,我还在想,会不会到了迎亲那一天,你才知道……” 在一旁的枣祗还是懵懵的,这斐潜不是去送聘礼了么,怎么一回来就去找庞统?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便连声追问究竟是何事。 斐潜有些郁闷,放开了抓着庞统的手,哼了一声,不大想讲。 倒是庞统一边笑,一边说道:“哈哈哈……子敬,没什么,只不过是……哈哈……子渊发现了这新人……原来……哈哈……竟是旧识……” 斐潜回想起之前告诉庞统他的联姻对象是谁的时候,当时庞统那略显怪异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被捉弄的恼怒,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让我想想,嗯……”庞统觉得既然斐潜已经知道了情况,也就没有必要再隐瞒了,所以也很干脆的说道,“……就是在刘表娶亲的那天,你不是拉着我要去找伊伯机么,结果我走到一半就被叫住了……” “然后呢?”斐潜摆出一副如果不好好坦白的话,就立刻要动手收拾庞统的样子,追问道。 “然后我就找你来证实一下,是不是真的是那个人了啊……”非常识相的庞统,到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有一说一,不会隐瞒。 “原来那天你故意说些含糊的话就是为了让我低头,好看清楚一些?” 庞统拍了一下手掌,说道:“子渊你果然聪明!正是如此!” 在金字房内读书的徐庶也听到外面的声音,忍不住好奇也推门出来了,左右看了看,还是去找了比较好说话的枣祗去了解情况。 枣祗便将自己方才了解到的向徐庶解释说明了一下。 徐庶听完了不由得也笑了,说道:“恭喜子渊,这不是一件好事么?新人即是旧识,真是天作之合也莫过如此啊!” 话虽然是这么说没有错,而且这样一来斐潜似乎心中多少也有一些安慰,至少如此一来,自己这个政治性太强的婚姻并不是娶了一个之前毫无关联之人,但是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却不怎么爽,尤其是庞统方才说话的样子,真让人想揍他一顿…… “这事情……庞公也知道么?”斐潜问道,该不会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吧? “庞公么,当然是……早就知道啦!”庞统干净利落的给斐潜沉重的一击…… 第一二七章 你扎吧 忙乎一整天,总算是完成了结婚的仪式,撇下在外头起哄的庞统等人,进了洞房。 婚礼自然是在鹿山之下进行的,在木屋外面搭建起了青庐,用来做交拜之礼的场所,然后在空地上临时性用布幔围起阻挡山风,燃起火盆抵御寒气,加上来的人也蛮多的,所以虽然是正月,但是温度什么的也都还可以。 庞统、枣祗和徐庶三人正在替斐潜在外面招待到场参加斐潜婚礼的众人,斐潜自己已经是敬了三圈酒了,就算汉代的酒水度数低,也已经算是喝得七七八八了,但是这群嫌热闹还不够大的家伙还挑唆着斐潜去搞第四圈…… 还转第四圈?敬完着第四圈是不是还有第五圈啊? 斐潜反正觉得这样下去铁定没完没了,干脆就脚底抹油溜了,任庞统一帮人在外面哄笑也不管了,谁爱笑谁笑去,反正就这样打死也不出门去了…… 果然,在门外哄笑了一会儿的几个不怕事大的家伙见斐潜不出来,也就慢慢散去自己去找人喝酒去了。 斐潜这才算是喘了口气,可是等回过身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半大的丫头片子,不由得实在是又有些头疼。 这要是放在后世,这个年龄应该算是初中的水准吧,结果到了汉代就已经算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岁数了,这应该说是好事还是不是好事呢…… 其实斐潜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新娘还不算年龄小的,想想张三爷抢了夏侯家的丫头的时候,那个倒霉的丫头也才十二?还是十三? 反正是差不多吧。 房屋之内,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得有些尴尬,斐潜干咳了一声,找了一个话题,说道:“那个……士元说你……早就知道是我了?是什么时候的发现的?” 说道这个事情,半大丫头的大眼睛微微弯了弯,说道:“嗯……原先……嗯……郎……郎……郎君……”说道“郎君”这个词的时候,还是多少有一些羞涩,声音越变越小…… “嗨,叫我子渊也可以的……”再郎、郎、郎的下去,估计到天亮都郎不完。 “那怎么行!娘说要这样叫的!嗯……不过也说过,要听郎、郎、郎君的话……” “那随你吧,都可以,觉得那个顺口就叫那个。”斐潜有些无奈的说道,“还是接着说什么时候找到我的吧。” “嗯,那一天在襄阳城门之处受伤之后,小墨斗就……哦,小墨斗是那个我的贴身婢女……”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不由觉得好笑,别家的婢女一般都叫什么绿荷啦,彩蝶啦,青萍啦之类的,这个倒好,叫墨斗,还好没有叫刨子锯子…… “小墨斗出来找你们的时候,你们都已经离开了,后来是在刘刺史大婚的时候,小墨斗看见你觉得身形很像,所以叫了庞统帮忙……” “就让庞统看了一眼就确定了?要是碰巧其他人也刚好头上有伤呢?” “当时也没有完全确定啦,但是后来庞统带你来我家制箭,又见到了老福叔……嗯,我可以这么叫他么?”黄月英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可以啊,我都这么叫,自然你也可以啊。” “嗯,当时我和小墨斗都偷偷看了你和福叔好几次,最后才确定下来真的是你呢!”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又有些疑惑,说道:“我记得没去过你家的后院啊,你怎么能看到我的?” “这个……”黄月英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声音小了些,“我家后院有一个木犁,那个……站上去就差不多可以看见了……” “哦,这样啊……”斐潜心想,没想到黄月英居然还会爬墙头,怪不得有几次似乎感觉有视线在自己身上,但是就是没看见人,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 “对了,”斐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说道,“你这名字……我在婚书上就只看到这个黄月英三个字,这到底是名还是字啊?” 说道这个事情,黄月英就乐了,大大的眼睛弯弯的,说道:“这个……即是名也是字啦,父亲大人嫌麻烦,给我取完小名之后就没给我取大名,然后我长大了就直接给我取了一个字,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也习惯了。” 斐潜一听觉得新鲜,怪不得岳父大人自己都是叫黄承彦,估计也是用字代替了名,又想起黄月英说她自己还有一个小名,便好奇的问道:“那你的小名是叫什么啊?” 黄月英有些扭捏,犹豫了半响,才小小声的说道:“我小名……小名叫做,嗯,叫……阿丑……” 斐潜差点笑出来,连忙将脸绷得紧紧的。 “哼!你若是想笑便笑吧……”黄月英有些闷闷的瘪着嘴说道,然后飞快的瞅了一眼斐潜,有些迟疑的说道,“郎君,我会不会……真的很丑?” “丑?” 斐潜看了看黄月英,心中有些了然她为何会这样讲。 黄月英其实讲起来并不丑,五官协调,眼睛大大的,鼻子高挺,嘴形也不差,脸型也是标准的鹅蛋脸,正常来说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皮肤略黑了一些,还有就是头发不是纯黑色的,而是那种较深的红褐色,还有一点自来卷,和汉代大部分人略有不同而已……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你不丑的,真的,这怎么能算是丑的呢?”——皮护黑了一些也没有啥啊,后世还有不少女生故意去晒成这种颜色的…… 再说这个头发,后世各种洗剪吹都见过,那种头上十几种甚至几十种颜色的都见过,也没觉得有多丑,就黄月英这样自然红褐色又带点卷的,说不定在后世还有不少女生羡慕却没办法做到的呢! 黄月英睁着大眼睛仔细看了看斐潜的神色,觉得不像是在讲假话又或是安慰自己的话,便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一般,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斐潜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忙乎一整天了又加上喝了不少的酒,现在就觉得困乏无比,便向黄月英说道:“天色已晚,就歇息吧……” 反正才是个半大的丫头,斐潜表示自己还没有那种摧残小幼苗的嗜好,只是实在是太累了,想睡觉了。 “歇、歇息?”黄月英却像是吓了一跳,然后犹豫了半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将一只手伸到斐潜面前,闭上双眼,咬着牙说道,“那……那你扎吧!” “啊?!” 黄月英睁开了一只眼,看了斐潜一下,然后说道:“不是娘说你会用一根又粗又硬的针来扎我么?还要扎出血来才好?没事,我不怕疼的,你扎吧……”说完又闭上了眼,只不过颤抖的长长的眼睫毛出卖了一切…… 斐潜的脸都黑了,这个是多不负责的婚前教育啊…… 第一二八章 兖州来客(为别墅豪门书友加更) 刘表这两天有些坐卧不安。 原来一直以为斐潜只是手下的一个棋子,想怎么拿捏都没什么问题,但是前两天斐潜大婚的时候,刘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个棋子的力量。 原先他还打算将斐潜派往南阳,可是现在斐潜和黄氏联谊之后,自己居然发现经连动都不好动斐潜一下了。 南阳袁术本身就有据北望南的欲望,一直对襄阳虎视眈眈,前段时间还利用孙坚杀了他派去南阳支援张咨的兵士,野心昭然。 若是之前的斐潜,还只是一个得到庞德公和黄氏支持的弟子,地位还不是那么高,袁术也不见得会搭理斐潜,那么借袁术的刀用用,倒也是问题不算太大,可是现在斐潜摇身一变成为了黄氏女婿,再加上这次联姻中,据说连聘礼都是庞氏准备的,这样一来,斐潜简直就成为了荆襄庞氏和黄氏摆在台面上的人物,谁敢轻举妄动? 如今真要是把斐潜派到南阳去,若是斐潜稍有异心,就凭借庞氏和黄氏的支持,都可以和袁术谈谈条件,内外双管齐下,将襄阳搅个天翻地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毕竟自己还入主荆襄时日尚短,那比得上庞家和黄家根基深厚啊…… 现在想想真心有些后悔当初一时冲动给了斐潜别驾之位,当初要是不搞那么大的阵势,不搞的众人皆知,那么自然可以随便给个书吏,又或是再往上一点封个从事,也不至于到现在捧又捧不得,打又打不得的尴尬境地。 怎么办? 在这样下去尾大不掉,真不是一件好事情。如果任斐潜再这样发展下去,自己这个刺史还能坐多久都是一个大问题! 现在的路只有两条:一个就是抚,另外一个自然就是——杀! 可是说起来自然容易,但要实际来做却一时之间,刘表还找不到什么好的切入点。 抚要怎么抚,既要能控制的住,又要能让斐潜,甚至是斐潜所代表的庞家和黄家满意…… 而杀就要更讲究了,直接下令的话说不定还不用等到兵士走到斐潜那边,估计襄阳城里就反了,真以为庞氏扎根荆襄百年都是在玩啊? 自己去请庞德公出仕也有两三次了,每次都摆个架子不就,自己还不是照样没办法?别说庞家,就连马家和习家现在都在托病不出自己也不是无可奈何? 若是没有抓住无可抗辩的理由,就随意杀这些世家的人,自己这个刺史估计也就当到头了…… 真心头痛。 正在此时,手下来报,说是兖州刺史刘公山差人前来拜访。 刘岱刘公山? 虽然说自己和刘岱都姓刘,但是不是属于同一支的,平日虽说略有来往,但也不是很密切,这个刘岱刘公山是要干什么? 还是见了再说吧。 刘表便让手下将其带到正厅,自己先去更衣了再见,毕竟也是代表了一州刺史,礼数上不能少了。 兖州刺史刘岱此次派来的人有两名,一文一武,文官名为徐岳字公河,而武官么,刘表一看居然认识,竟然是自己的从子,刘磐刘仲坚。 徐岳徐公河规规矩矩献上了刺史刘岱给予的公文,并说道:“今携铠一百,金一千,为刘公新任所贺!” 只是来送贺礼的?哪里会有这等好事? 刘表转眼看到自己的从子刘磐给了自己一个眼色,顿时明白了,这个文官徐岳只是表面上的使节,其实刘岱真正的要传达的意思可能只有自己的从子刘磐知道。 因此刘表也就欣然受之,并让手下带二人前去驿馆歇息,而自己则在厅中等着…… 果然才没过多久,刘磐就又回来了,拜见之后,便当着刘表的面,扯破了身上的一块布甲,从中间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刘表。 刘表见此封书信竟然是藏的如此隐秘,便慎重的接过之后细细检查了一下火漆密封,见确实完好无损,方将其拆开,看了起来。 刘表越看越是心惊,不由得脑后出了一脖子的细毛汗,这是要搞大事的节奏啊,怪不得兖州刺史刘岱特意安排了一真一假两个使节来传递这个消息。 正使徐岳只是一个幌子,带着什么礼物啊公文啊其实都不重要,关键倒是副使刘磐所带来的这封书信! 虽然这封重要的书信中并没有点名道姓,但是刘表仍然猜出了兖州刺史刘岱想表达的意思—— 只见书信中写道: “……贼逆尝自称忠良之臣,然细数其实,大谬而非…… “……其黄巾之时,兵败河北,贿赂阉宦,得免其罪。后获先帝器重,拜封恩赏。然不思报效,闇含不臣,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为君子所不齿也…… “……如今群凶犯驾,天子势弱,豺狼野心,黯包祸谋,卑侮王室,败法乱纪,坐领三台,专制朝政,爵赏由心,刑戮在口,所爱光五宗,所恶灭三族。群谈者受显诛,腹议者蒙隐戮,百寮钳口,道路以目…… “……身处高位,而行桀虏,污国虐民,毒施人鬼…… “……历观载籍,暴逆不臣,贪残酷烈,莫其为甚…… “……今当奋百万长戟,精骑千群,挽夏将倾,并匡社稷,以立贤名……” 刘表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语气显得平稳一些,问刘磐道:“汝此行,公山可有交代?”——刘表想知道刘磐对于书信中所写的内容到底知不知情。 刘磐低头回答道:“禀刘公,兖州刺史刘公山于临行前曾密言,此信重大,需以性命相保,不容有失。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看来刘磐应不知情才是。 这才是符合常理,刘表点了点头。 兖州刺史刘岱不会轻易告知刘磐详细情况,虽然刘磐是刘表从子,忠诚度上是没有问题,毕竟这个事情事关重大,能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就少一份风险。 想到此处,刘表就对着刘磐笑笑,说道:“仲坚此番千里携此而来,一路劳苦了!” 刘磐翻身而拜,说道:“磐安敢言劳苦二字,乃分内之事尔!” 温言抚慰一阵,刘表便让刘磐先行下去歇息,自己一个人呆在厅中,目光闪动,依据书信中的内容推断,这肯定不是兖州刺史刘岱一个人要这样干,肯定还有其他的人相应。 而兖州刺史刘岱发来此封书信的含义,刘表也猜得出来,一是因为刘表自己是皇室宗亲,纵然不参与也肯定不会捅出去;二是荆州也是一块重要的区域,如果能多一份力量那自然更好…… 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参与到这个事情里去呢? 第一二九章 蔡家的示好 蔡瑁其实有些郁闷,毕竟之前刚刚和蔡州前口的支家谈好了,将其之女过继到了主家蔡讽的名下,却没想到黄家的黄承彦却快了一步…… 这样一来自己就无端端多了一个妹妹,还是嫁不出去的,还得花钱养着,虽然说未来可能还会有其他的机会,但是已经是跟斐潜无缘了。 以蔡家的地位,是绝对不可能让家主的女儿去做一个支家之人的小妾的,毕竟斐潜现在的官职摆在那里也就是个别驾,蔡家也还不至于如此丢份。 但是想想又有些不甘心,多好的一个机会啊…… 正当蔡瑁惋惜的时候,手下兵卒来报,说是别驾斐潜斐子渊押着四万箭矢前来交令! “这么快?!”蔡瑁巴拉着手指头一算,也就过了十来天的时间,这就成箭四万了? 斐潜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完工,但黄家的工匠在这一次当中,确实是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凭借充足的经验,很多时候现场的一些问题工匠就自动自发的解决了,根本不需要上报斐潜之后再进行调整,这样一来就节省了不少时间,而且在使用了水锯之后,大量原先在锯木环节的人力被节省下来,分配到其他环节当中,无形当中也加快了整体的进程。 因此若是仅依靠襄阳军械工匠,原本至少要一个多月的工作量,就在黄家工匠的群策群力下,短短的十余天就完成了。 斐潜表示自己也不想发扬什么风格,无端的多做一些箭矢,便在达成了总量之后,就押着新鲜出炉的箭矢,来到了蔡瑁在城外的大营交令。 蔡瑁的大营扎在襄阳城西,汉水之北,背山依水而设,很是雄伟。 之前襄阳大营原本也是设在这里,但是没有大将主持,形同虚设,而现如今蔡瑁入驻,对于整个大营做了相当程度的修正,现在至少在斐潜看来,已经是一个“雄营”,不易攻取。 所谓雄营,就是指没有什么破绽,便于防守而难于进攻的,而反之的就是“雌营”。 大营北面是山地,靠近大营的一些树木都被砍伐了,只留下树墩,成为了天然的拌马桩,南面是汉水,设有水门,还有几艘楼船和一些蒙冲,没有相当的水军兵力根本拿不下来; 东面距离襄阳城墙并不算太远,若是有兵力来攻必然会遭受到两个方面的攻击;而西面就是唯一算是比较好的进攻途径,但却有一块汉水常年冲刷形成的淤积滩涂…… 而且蔡瑁还将汉水引入,在大营四周有两圈壕沟,第一圈又阔又深,沟底还插有削尖的木桩,第二圈壕沟则是灌注了汉水,在两层壕沟之后便是钉在地面上的密密麻麻的鹿角,在鹿角之后便是高达三米左右的木墙,糊上了河泥用于防火,在木墙上还设有胸墙和雉堞,在胸墙和护堤衔接的地方,向外斜列着削尖的木桩…… 这样防备森严的一个大营,会让任何带兵的人瞬间失去强行攻打的欲望…… 果然就像庞统所说的,蔡家家学当中有兵家之传所言非虚,而且应该不仅是普通的兵书,还是颇有一些高深的方略才是。 斐潜正在端详着蔡瑁所设的大营,跟自己学习的《六韬》当中的知识相互印证的时候,营门大开,蔡瑁从中迎了出来,一面哈哈笑着,一面说道:“别驾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也就是在斐潜娶了黄月英之后才有的待遇,否则蔡瑁肯定会端坐在大营之内,让斐潜自己去拜见…… 斐潜也是笑着,向蔡瑁拱手为礼,口称不敢。 蔡瑁哈哈笑着,一边伸手扶着斐潜不让其行礼,一边让随行的兵士一起将运来的箭矢拉近大营,并邀请斐潜入营就坐奉茶。 既然是没办法联姻,那也是要结交示好才是。蔡家家主蔡讽在之前就对蔡瑁有所交代,所以蔡瑁对于斐潜十分的客气。 待双方进了蔡瑁的大帐,斐潜略微瞄了几眼,看到大帐里面的物品摆设,都是非常精致之物,心中就猜想着估计都是蔡瑁从蔡家带过来的…… 果然,一会儿就有兵士端上了煮好的茶汤。蔡瑁向斐潜请茶道:“此乃家中珍藏,别驾不妨品点一二。” 斐潜腹诽道难怪蔡瑁最终还是属于二流武将,虽说有家学兵书,但也将这种世家做派,带到了兵营之中,这真是…… 当然腹诽归腹诽,表面还是要做到位的,斐潜笑着说道:“潜乃一粗鄙之人,何来品点之说啊……” “子渊太过自谦了,请用,请用……”蔡瑁一边请斐潜用茶,一边心中盘算着——目前情况看来,若是给钱财,不仅俗气不说,斐潜也并不缺乏;若是给些歌姬,但其新婚不久估计也不会接受;那么算来算去,的确也只有按照蔡家家主蔡讽所说的,目前斐潜还没有的也只有…… 此时账外军士来报,说箭矢数目已经清点完毕,一共四万两千余只,足额无误。 蔡瑁也自然不会有什么刁难,便在兵士交上来的公文上画了押,又将其转交给了斐潜。这样一来,只要斐潜拿着这个“签收单”去找刺史府治中,上缴存档,这一趟制箭的差事就完成了。 斐潜自然是向蔡瑁道谢,蔡瑁却摆了摆手,好像很随意的说道:“子渊何须如此客气。这个……瑁前些日濯拔弓手,不料军中书吏忙中出错,竟多出百人……唉,这群蠹虫,这到叫某难以处置了……” 你军中书吏还会有这种低等级的错误?别开玩笑了,况且多出来的人送回去不就完事了么? 斐潜稍微琢磨了一下,立刻领悟到这个是蔡家利用这个在向自己示好——不是多出来一百个人么?送回原来的军中也是送,送给自己当私兵也是送啊,这个蔡家果然是胆大妄为,不过这样一来也说明,蔡家对于这个大营的把控力度可能比我之前想象的还要强才是…… 古代私兵,自春秋战国一直到秦朝都有传统,直至了现在汉代,也是一样,各大世家全部都有私兵,只是有的多一些有的少一点罢了。 蔡瑁特意在斐潜面前说这个的话,意思也就很明显,就是利用职务之便,给斐潜一点甜头,毕竟弓兵也是个技术兵种,没有训练方法很难快速出成效,如果能跟着大部队一起训练,自然要比单人从头练兵效果更好…… 若是接受这个私兵,就表示要和蔡家在一定范围内要相互通气,共同进退,如果不接受,可能自己要再单独练出一只弓兵也需要额外耗费一定时间和精力…… 况且私兵这一项,的确也是庞家和黄家偏弱的一项,蔡家这份“礼”确实下得位置极准…… 怎么办? 是收还是不收? 第一三零章 黄氏的底蕴 虽然一百人算不上多,但像这种个人私兵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和庞家和黄家说一下的。 斐潜婚礼是在鹿山之下举办的,算算日子也正好是归宁的时间,便和黄月英一起先到了黄家隐院,找到了黄承彦,将他进了襄阳大营交纳箭矢的前后之事,细细的与黄承彦说了。 然后斐潜解释说道:“蔡家此番无非就是担心我借此机会插足襄阳政事,分薄蔡家利益,因此先投石问路,此为其一;其二此乃蔡家的长处,也是我们比较欠缺的地方,其他像是钱财器械等等,我们都不缺;其三,蔡家特意将私兵之事此摆在台面之上,也似乎有一点透过这个事情向我们提点之意……” 黄承彦点了点头,略有所思的说道:“贤婿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这个意思,毕竟蔡家和张伯慎联姻,先我们一步,有一些朝中的消息不足为奇……” 说着说着,黄承彦就皱起了眉头,说道:“……若是这样,那么蔡家隐含的意思就是说——” “……需养兵自重以防其乱!” 黄承彦默然。 在古代,因为消息的传达的非常不便利,所以一些事情往往都是先知道的人会占据一定的优势,像蔡家这样有可能获取了朝廷当中的第一手的消息,自然是先行了一步。 并且蔡家做到这个程度上已经是看在庞家和黄家的面子上了,这一次递过来的橄榄枝也算是相当有分量了。 当然,如果斐潜笨一些,没能领悟到蔡家此举的含义,那么蔡家也会很自然的将斐潜排除在日后合作的名单之外,只将斐潜当成一个播种机器一般的看待。 在世家眼中,只有强者越强,是绝对没有一点点要去强扶弱的意思的。在这一点上,所有的世家都是一样,都是冷酷无比。 世家子弟之间也是宛如金字塔一般,当中的强者自然是身处家族至高之位,负担的职责就是看清前进的方向,引导家族前行,而在这些强者脚下,却是大量的较为普通的家族成员,依附其上,享受着家族带来的各种福利和保障的同时,也要奉献出自己的忠诚,乃至生命。 “……既然如此,黄家也要做些准备了……月英,你且去后院我的房内,将书架第一层那一个藤盒取来……”黄承彦沉吟了半响,开口吩咐道。 一会儿的功夫,黄月英就双手捧着藤盒出来了。 黄承彦接过,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用双手抚摸着,似乎在缅怀着什么事情,良久之后,方将藤盒打开,又解开了里面一层的丝锦,方露出了三卷书简。 黄承彦慢慢的从左至右一一的将书简取出,轻轻放置于桌案之上,说道:“此为黄氏秘传三卷,分别记录有兵、甲、器三类,如今天下将乱,也是到了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斐潜恭敬的接过,翻开一看,越看越是觉得心惊,黄家果然不愧是制器世家,竟然有记载到关于兵甲器械这种详细的程度—— 比如兵之卷,就从小的箭头,到刀剑,甚至枪戟这种长兵器都有从选料到制作的详细过程的记录,甚至还记下了用不同材质会有什么样的效果。 比如单单是兵枪这一项,就写着: “枪分九色,其制:木杆,上刃下鐏…… “骑枪,首之侧施例双钩、倒单钩,或杆上施环…… “步枪,直用素木或鸦项,鸦项者…… “锥枪,刃为四棱,颇壮锐,不可折…… “梭枪,长数尺,本出南方,蛮獠用之,数十步内,中者皆踣…… …… “拒马枪,其制以竹若木,三枝六首,交竿相贯。首皆有刃,植地辄立。贯处以铁为索,更相勾联,或布阵立营,拒险塞空,皆宜设之,御贼突骑,使不得骋……” 嗯?拒马这个也算枪? 好吧,可能相对简单了些,不算在复杂的器械之内…… 真是让人惊叹,可以说谁拿到了这些卷轴,就可以知道了从兵刃、铠甲到器械的各种形态,制作流程和所需材料,这种重要性不言而喻。 黄承彦叹息了一声说道:“黄氏制器之法,源于墨家……”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黄承彦得知斐潜居然有一卷胡非子残章的时候如此失态,因为胡非子就是墨子的弟子。 墨家在春秋战国时期显赫一时,拥有大批的成员,是一个跨越国界超级强大的民间社团组织,力量强大到甚至可以阻止一个国家的军事行动,典型的就是止楚攻宋的事件了…… 就是这样一个组织严密,内部团结,思想广为传播的学派,甚至当时孟子说道,“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意思就是当时两大显学,一个就是源自老子的杨朱之学,一个就是墨家之学,是众多人员追随的学问…… 这样一个盛极一时的学派,春秋战国时期影响力遍及天下,最终因为理念上的不同,在秦国一统期间,为了坚持“非攻”的主张,消耗了大量的力量,特别是又被执掌朝政的当权者不喜,遭受了多次的打压,一直到了汉代,都是人员零丁,从显学转入了隐学…… 这三卷书简都是从古代传承下来,又经过历代保存者的不断增减修正,到了黄承彦一代已经是齐整无比,简直妥妥的是战争系的科技全书啊。 和庞德公的《六韬》一样,都是属于压箱底的宝贝,黄承彦愿意拿出来,也算是对于斐潜的未来进行的投资了,当然,是自己的女婿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毕竟在汉代强调血缘和血统的封建社会,闲杂人等就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去关注。 当下蔡家给了斐潜提供了一百的私兵,虽然此时正在襄阳大营内训练,但必然不久就要靠斐潜提供给私兵各类的兵甲器械,所以黄承彦拿出来也有让斐潜提前做些这方面准备的意思。 斐潜细细的翻看着,当看到甲之卷的时候,就有些皱眉,记载的都是一些相对简单的防护铠甲,一直看到最后都没有看到所谓的锁子甲,就更不用提在后世游戏中经常见到的全身板甲了…… 斐潜又再回想了一下,包括之前在洛阳,还有到了襄阳的所见过的兵士将领,好象是确实没见到过有穿着这种铠甲的,大都是些普通的皮甲,又或是铁片铠…… 难道是现在还没有这玩意? 第一三一章 铠甲的工艺 矛和盾一直以来都是战争中永恒的主题。 但是斐潜看黄承彦所保存的书简中,似乎如今这“矛”,也就是兵之卷的方面更丰富了一些,而在“盾”的这一块,要就是防护类的甲之卷上,就略微显得单薄了一些。 当然这也仅仅是在斐潜看来而已,若是在其他人眼中,甲之卷依然是丰富无比,从铠甲的用料到制作方法都很详细。 据甲之卷的记载,甲多是以牛皮而制,上施彩绘,而含有铜铁等金属的方可称之为铠,并且详细讲解了铠甲的构成,甚至连甲片的压制、编缀都有明确的说明…… 如今汉代流行的铠甲分为两种,一种是“札甲”,另一种是“鱼鳞铠”。这两种都有铁片,只不过是前者略少,后者略多而已。 “札甲”,一般为普通兵士所用,最下等的是就像一个大号背心一样的用大片的札片固定编缀而成,用系带在肩部和腋下连接起来,仅仅起到保护前胸和后背的作用。高级一点的就是在此的基础上,增加了保护腰跨而加编的一排中型甲片,另外在两肩上加缀披膊。 而“鱼鳞铠”则是从西汉晚期才开始流行起来,一直延续到了东汉。既然称之为鱼鳞,自然是用小片的铁片编缀起来而成,而且比起只防护了较少部位的“札甲”来,还增加了保护颈部的“盆领”、保护手臂的“钎”、保护腿部的“鹊尾”和“腿裙”等等。 当然,“鱼鳞铠”制作的工序和消耗的费用就比“札甲”多了许多,一般也只有高级将领才会拥有。 然后接下来…… 就没有了。 没有锁子甲,没有板甲…… 这些虽然也属于重铠甲的范畴,但是至少在黄承彦这书简之中,斐潜并没有看到。 毕竟在后世各类电影电视,就连游戏中也有不少此类的东西,斐潜多少还是了解一些的。比如板甲这玩意的确是铠甲类的典范,当时欧州贵族骑士穿着它就跟一个铁罐头似的,据说连火绳枪的铅弹都不一定能够打得穿。 但是这两种似乎对于冶金工艺要求都高了一些,现在东汉时期没有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有没有什么可以稍微简化一些,让这种相对防护力高一些的铠甲出现的时间早一些?又或者是成本低一点? 想到此处,斐潜就对着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不知道现在可有什么制作铁丝或是铁片的工艺?” “铁丝和铁片?”黄承彦之前就看出斐潜在考虑些什么,不过想必斐潜也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也就回答道,“铁片一般都是锻打为主,铁丝么,贤婿是说短的铁丝还是长的?若是短的,一般也多是直接锻打,长的么,用铁条过热后拔拉而成。” 关于制器这一块,黄承彦还是比较熟悉的。 “全部凭借人力?”这样说来,不管是锻打还是拔拉,现在汉代都是以人力为主,而如果都是凭借人力的话,产量怎样也高不上去,毕竟一个人在有力气,也不可能二十四个小时干活吧? “贤婿可是有什么想法?”黄承彦也颇兴趣的问道。对于这个时常有些点子冒出来的斐潜,黄承彦表示挺满意的,毕竟这也是他这么快就下了决心,愿意将黄月英嫁给斐潜的原因之一。 “一时之间也不好说,要不到工房去看一看?”斐潜觉得好像隐隐有些念头,就是不太好描述,便建议道。 毕竟现场看一下汉代是怎样制作铁丝的,若是可以加大产量的话,自然有一些改进的方案就可以拿出来用用,毕竟铠甲这种东西最关键的就是受限制在制作繁琐上,如果能够简化一下又或是节省一下人工,那么就可以降低成本了…… 一听要去工房,原本在一旁乖乖的黄月英就有些坐不住了,眨巴的大眼睛看着黄承彦。 黄承彦看了一眼就知道黄月英想些什么,咳嗽了一声往斐潜那边眨了眨眼,不说话。毕竟现在黄月英是嫁出去的人了,有些事情也不能都是黄家说了算,多少也要看一下斐潜的意见吧? 黄月英立刻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掉过头来,轻轻拉了一下斐潜的袖子。 还沉浸在如何改进铠甲的思绪中的斐潜,转过头看见黄月英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就感觉心中一软,便对黄承彦说道:“这个……岳丈大人,月英要不……也一起去吧?” “哈哈,好,一起,一起!”黄承彦看到斐潜那么关注到黄月英的情绪,作为父亲自然也是心中高兴。 到了工房,黄承彦找来了一个工匠就让其演示一下锻打铁片和制作铁丝的工艺。 话说黄家的工匠真心挺多,也没见黄承彦特意去选,好象是随意拉了一个人都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打铁片和斐潜印象中差不多,加热后,叮叮当当一阵敲就好了。 但是拉铁丝明显繁琐很多,先敲打出很薄的铁片,然后用大的铁剪子将其剪成较细的铁条,再次进行加热到发红,趁热将其穿过打了孔洞的铁板,用钳子拔拉…… 费工费力,不稳定性太多。 斐潜有些明白为何没有出现像是欧洲的那种锁子甲和板甲了,按照现在的冶金条件,实在是太消耗时间和人力了,制作出一套锁子甲又或是板甲的功夫都可以做出十几甚至几十套其他类型的“札甲”…… 现在的问题就是,人力这个太不好保证了,一个工匠连续挥锤击打不可能超过一个时辰,然后必定是要休息的,一个人一天下来体力也是有限的,就算拉长工作时间,产量也是一个被限制的定额,不可能有大的突破,所以,要增加产量唯一的途径就是借助外力…… 而所有外力中,廉价又稳定的,莫过于水力了。 斐潜将目光转移到了之前和黄氏工匠一起搞出来的水锯之上,越是看越是觉得工作原理其实都一样,锻打是上下的反复运作,拉丝是水平的反复运作,而这些都可以用水力的圆周运动通过机械转换而来…… 唯一一点不同的就是锻打需要高速的击打,而拉丝需要的是稳定的力量,而这些都可以通过一个同样的东西来实现…… 第一三二章 黄家的传承 斐潜闭上双眼,回想起后世那些器械,什么东西是既可以做到稳定性又可以改变频率的? 轴承?不是……皮带?应该也不是…… 对了,是齿轮! 一个简单的大小结合的齿轮组就可以将旋转的速度放大又或是缩小,并且齿轮旋转过程中牵引力都是一致的,但是齿轮在汉代应该叫什么? 斐潜也是不知道要如何表述得清楚一下,干脆就在地上画了一个示意的图形,跟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请看,若是将这个水锥改制一下,将木杆和石锥全部换成铁质,然后在加上这个来改变击打的速度……” 斐潜画了一个大的齿轮和小的齿轮相互咬合的图形…… “对啊!可以加上棘轮啊!”黄承彦拍手说道。 原来水锥是通过拨杆,有一下没一下慢吞吞的用石锥砸,用来去掉农作物的外壳,现在用大小齿轮改变速率,再用铁杆铁锤换掉容易损坏的木杆,就可以用于工匠高速击打铁块的要求了。 而棘轮,也就是齿轮这玩意,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只不过一直到汉代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具体运用…… 黄承彦也是一个实干派,立刻招呼了几个人就忙乎起来了。对于器械的发明创新,黄氏似乎在血管里面好像都是流动着这种偏好,就连黄月英在一旁也是跃跃欲试,要不是碍于斐潜还在一边,估计早就跑上去看热闹去了…… 此时黄家的一个下人来禀报斐潜说,有一位从兖州之人来访,现在已经是到了鹿山…… 兖州?山阳郡好像就是兖州的,莫非是刘洪师傅派人来了? 想到此处,斐潜连忙向黄承彦说明原因并告辞。 黄承彦倒也理解,便让斐潜速回,不过黄月英就有些左右为难,又想留下看父亲制器,又觉得要陪着斐潜…… 斐潜倒也理解,便对黄月英说道:“要不你就先留在这?我一个人回去就好,明日再来接你?” 黄月英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然后又觉得自己这么快就答应留下会不会让斐潜有些不快,仔细看了看斐潜神色之后方才放下心来,欢快的跑到黄承彦那边去了。 斐潜向黄承彦告辞了,便先回鹿山去了。 黄月英站在父亲黄承彦的身边,看着一帮工匠在忙碌,忽然觉得挺开心的,偷偷的捂了捂嘴,弯了弯眼睛。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们打造这个,拼装那个,然后自己的面前的玩具就是方的、圆的、三角形的等等各式各样的木块……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蹲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用锯子、斧子将一整块的大木头逐渐的改变成为新的模样,然后自己也拿着父亲特制的小锯子吱吱呀呀的锯着木头,为此还将小手磨出了血泡…… 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站在父亲的身边,看着这些叔叔伯伯按照自己的想法,组装了自己的第一个器械——装有四把扫帚的扫地装置——虽然事后证明这个器械完全不好用,还不如直接拿着扫帚扫地方便…… 可是后来长大了,却渐渐的不能像这样站在父亲身边了…… 只能是爬上后院父亲打造的木犁之上,趴在墙头露出小脑袋,眼巴巴的看着…… 黄月英想到此处,忽然意识到,父亲这么多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打造一个新的木犁,将旧的换走,但是放新木犁的地方从来都没变过,都是在同一个位置…… 还有,自己明明有长高,但是一直以来踩到木犁上就只能刚刚好超过后院围墙一个脑袋,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父亲大人估计早就知道我在那里趴着墙头吧…… 不过,从此以后,父亲大人就不用再去打造新的木犁了吧…… 黄月英看着一旁的父亲,看到他两鬓都已经花白的头发,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长大了,出嫁了,父亲,却老了…… 黄承彦似乎有些感觉,转过头一看,看见一旁站着的黄月英,两只大眼睛雾蒙蒙的,不由得有些诧异,转过身伸手揉揉黄月英的头,说道:“月英,怎么了?” “嗯……没事,”黄月英眨了眨眼睛,找了个话题,说道,“父亲大人……嗯,为何要将兵甲械三卷拿出来给……给子渊看呢?” 黄承彦笑了笑,却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走了过去,对着忙碌的几个工匠交代了几句,然后才回来示意黄月英跟着自己回到了隐院大厅中。 待两人坐定之后,黄承彦抚摸着桌案之上的三卷书简,问黄月英道:“月英,你觉得这三卷书简重要么?” 这还用说么?肯定重要啊。黄月英点了点头。 黄承彦哈哈一笑,却摇了摇头,又说道:“月英,看来你还没完全懂呐……” 黄承彦没有继续解释这个话题,而是忽然又问黄月英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着急就要将你嫁给斐潜斐子渊?” “因为……子渊从学于庞公?子渊也喜欢制物?那个……子渊救过我?” 黄承彦点着头,说道:“这些都有一部分的原因,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你没说到。” 黄月英眨巴眨巴眼睛,视线渐渐的从黄承彦身上转移到了摆在桌案的书简上,说道:“父亲大人的意思,莫非是……” “正是。”黄承彦说道,“从学庞公的年轻才俊很多,但是恰巧对制物之道也有兴趣的不多,再加上子渊之前和你有那么一段缘分……这些都是一部分的因素,但是最重要并不是这些,而是……” “……而是传承!”黄承彦收敛了笑容,很是严肃的说道,“黄家自汉初之时,承胡非子一脉的秘传,延续辗转至今已经有三百多年了……如今到了我的手中,若是不慎断了传承,则我愧对黄家先祖!” “……黄氏人丁不兴,我之下只有你一人,为父这些年每每念及此事,都如一块巨石压在心间,幸好,斐潜斐子渊出现了,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再恰当不过,因此为父才托庞公开口,定下了这门亲事……” “父亲大人……这些事情你为何从来不曾和我提起过……”黄月英想到这些年父亲笑呵呵的面容底下是承担了如此的压力,不由得心疼父亲起来,大眼睛泛起了一层水光…… 第一三三章 师兄的弟子 黄承彦哈哈一笑,又想伸手摸摸黄月英的头,但是手伸到了一半,却改成拍了拍黄月英的肩膀。 “你之前不是还小么?”黄承彦笑着,说道,“好了,现如今你已经成家了,和你说这些正当其时,否则说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 “为父虽说目前康健,但终究一天会老去,其实为父何曾不想和你再多相处一些时间,等你都讨厌和为父在一起了再将你嫁出去……哈哈……”黄承彦故意开起了玩笑,不想让黄月英太过伤心。 “父亲大人……”果然黄月英被黄承彦一打岔,不由得娇嗔道。 “好,不说这个。”黄承彦继续说道:“月英,你需记住,你现在是斐家的人,但也是黄家的人,我之所以千挑万选,特意找个一个支家之人,就是考虑到只有如此你才能和夫婿平起平坐,才能代表黄家!也才能继承这个黄家!” 黄承彦轻轻拍了拍桌案之上的书简,说道:“这些书简,没错,是很重要,但是月英啊,你要记住,更重要的是人!是三百多年,一代代黄氏工匠手把手传承下来的这些人!书简坏了,丢了都没有关系,只要人还在,就可以再重新写一本出来,但是人跑了,走了,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为父接下来这几年会陆陆续续将黄氏工匠慢慢的交到你手里,而你,从今日起就要承担起传承黄氏的职责!记住,要在斐潜斐子渊面前展示你的价值!这样他才会器重你,尊敬你,才不会因为日后遇到美艳之人就轻易的将你舍弃!” “这也是我今日特意将这个书简拿给他看的原因之一,要知道我们黄家的底蕴也不差!月英,你明白了么?” 黄月英离席,肃容而拜。 黄承彦将黄月英扶起,心里还是叹息了一声,月英若你是男儿身,为父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将来等月英有子了,再看看情况,若是能择一个改成黄姓,就最好不过了…… ******************* 斐潜完全没有想到黄承彦现在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还不知道在那里的孩子身上,此刻的他,却只是为了面前的一大摞的书简而惊讶。 这些书简是来拜访的人带来的。 来人姓徐名岳,字公河,是师傅刘洪的弟子,应该算是斐潜的师兄,这一次奉兖州刘岱之命出使荆襄,就顺便带来了刘洪给斐潜的一些书简。 斐潜翻看之下,不由得太佩服师傅刘洪了,这简直是太了不起了! 刘洪不愧是是东汉数学界的顶级大拿,拿出来的东西别说东汉了,就算是后世,没有一点基础的根本看不懂—— 知道什么叫白道么? 知道什么叫黄道么? 什么叫黄白交点?朔望月?回归年? 斐潜虽然大体上是看出来了,刘洪师傅是在研究天体运动,应该是月亮和太阳之间的一些关系,但是毕竟是太过于偏门的知识,书简的大部分内容绝大多数情况下,斐潜是有看没有懂…… 这些知识真的是一个东汉的人能掌握的么? 刘洪师傅确定你不会也是穿越的吧? 斐潜放下书简,有些苦笑的道:“公河师兄,这……恕小弟愚钝,实在是……” 徐岳徐公河也没有在意,毕竟他自己师从刘洪,也是学了三四年才慢慢摸出一点门道,像斐潜这样表示看不懂的情况才算是正常的,否则若是斐潜一上手就什么都懂了,那相比之下自己不就成为渣渣了么? 徐岳徐公河说道:“师弟你也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师傅之学博大精深,不是一两天就能明白的。” 斐潜也表示赞同,怪不得刘洪师傅要发明算盘,这么大量的数值计算,没有简便工具,就靠算筹那种小木棍,迟早会让人算疯掉…… 徐岳徐公河继续说道:“这是师傅多年心血,临行前特意让我篆写一份,说是存于你这里,若是有兴趣可在此基础上继续演算……” 斐潜都有些不好意思——刘洪师傅还真是看得起我——这玩意就算我懂得高等数学也不顶用啊,这完全是两个方向好么? “另外,师兄这里还有一件个人的私事,也想请师弟能帮个忙……” “哦,师兄请讲……” 徐岳便向斐潜解释起来——原来徐岳在虽然在学术上略有造诣,但是在官职上却不是很高,也仅仅是个从事而已。 前两三年徐岳有个老乡来投奔,说是为了干了一件不违背道义的事情,却被当地的世家不容,为免受到无妄之灾,所以带着堂弟一起来避难了。 这个老乡原本就是徐岳老宅的邻居,小时候两家也有交好,后来徐岳到山阳出任,才搬离了家乡。 原本收留一两个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兖州当地的世家不依不饶,一直在追查,后来这个老乡就为了不牵连徐岳,独自一人往北避祸去了,只是因为其堂弟年龄较小,不便远行,所以迫不得已留在了徐岳之处。 后来徐岳见此人的堂弟也算聪明,就干脆收了做自己的徒弟,传授了一些知识,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前段时间说是无意间在街道上被人认出来,随后竟派了人传话让徐岳将人交出来…… 徐岳自然是不肯,但是这样一来这个老乡的堂弟也就不方便再留在山阳,所以借此次出使荆襄的机会,徐岳就将其带了出来,希望能暂时留在斐潜此处一段时间,等这风头过去了再回去。 毕竟斐潜也是同门,而且荆州和兖州也有一段距离,那些人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时间一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这个应该问题不大吧,斐潜想着,反正兖州的世家我也没什么联系,况且师兄都求到门上了,还能把人赶回去不成? 于是斐潜就答应了下来。 徐岳见斐潜同意了,便出了木屋,走到外面带了一个小伙子进来,向斐潜说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老乡的堂弟,姓太史名明,字子鉴,来,见过你的师叔……” 第一三四章 蒯家的妥协 斐潜看了看师兄徐岳带进来的这个叫做太史明的小伙子,个头还蛮高的,可能就比自己矮上了一些,方正的脸型,鼻子比较的大,嘴也比较宽,骨架相对也比较粗壮,但可能是正好处在青春期发育的阶段,营养跟不大上,所以稍微显得单薄了一些。 太史明眼神很正,走进木屋来之后,礼仪做的也很规范,说明之前师兄徐岳在这一方面也是教导有方,既然看起来还不错,也算是一个知礼的青少年,斐潜也就放心了一些,便见过礼之后,就叫太史明拿自己的行李去到仅剩的水字号房放置。 徐岳徐公河见斐潜收留了这个自己老乡的堂弟,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显得轻松了一些,说了一些闲话之后,斐潜又写了一封书信,将他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写了下来,托师兄徐岳带给刘洪师傅。 徐岳在告辞之前,又将太史明叫了出来,很是严厉的交代了要安心学习,尊敬师长之类的话语之后,方准备回襄阳城了。 师兄要回去,自然斐潜也要送送。 两人沿着路走了一小段之后,徐岳便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鹿山,还是带了一些不舍,毕竟自己也仅仅是个山阳郡的从事,虽然明知道鹿山之上居住着大贤庞德公,但是就是没有拜访的理由,无缘一见,这也算是这一次行程中最大的遗憾了…… 况且自己已经拜托了师弟斐潜收留了太史明,若再厚着脸皮要求斐潜带着去拜访庞德公,自己还真拉不下这张脸…… 罢了,罢了,就如此吧。 徐岳正待准备上车走,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师傅在三月要迁任曲城侯相,我也会随师傅前往,若是有书信……” 斐潜自然明白徐岳的意思——徐岳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子表面上严厉,其实心中还是很关爱的,所以讲这个意思一方面是说书信别寄错了地方,二是说让太史明也要时常写些书信…… 不过刘洪师傅不担任山阳太守了,谁来顶替他的职位呢? 徐岳淡淡的说了一句:“新任太守为袁遗,字伯业,是袁绍袁本初的从兄……”说完便坚决不让斐潜再送,登上了马车,回襄阳城的驿馆去了。 斐潜送走了师兄徐岳,一边往回走,一边心里嘀咕着,袁绍袁本初的从兄?看来袁绍的手真是够长的,都伸到了兖州去了…… *************** 而此时蒯家兄弟三人坐于家中的亭内,虽然亭子依然是那个亭子,泡煮的茶叶也依然是那个茶叶,但是氛围却是沉闷了许多。 老三蒯祺看了看大哥蒯良,又看了看二哥蒯越,见二人都不开口说话,而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说起,便还是低下头,默默的盯着炭炉之上正在加热的茶汤…… 有经历尴尬的沉默的人都有一种体会,那个时候的沉默就像一种无形的压力,越是不讲话,就越是感觉到空中似乎这种压力在逐渐增大,不停的往下压,就好像有无形的双手在用力挤压一般…… 蒯越见蒯良一直低眉垂目不讲话,面沉如水,心中也是揣揣的,毕竟就在昨天,斐潜已经将四万支箭交齐了,蔡瑁签字画押的文书已经是交到了治中邓羲处备档存案,这样一来,这个制箭的差事就算是全部完结了…… 蒯越原先设计的坑不仅没有让斐潜摔一个跟头,反倒是让斐潜越发的壮大起来,现如今斐潜不仅仅是庞德公的不公开的弟子,而且还联姻上了黄家,借助黄家的工匠顺利了完成了蒯越原本自以为是非常困难的题目,这对于一贯自许聪明的蒯越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蒯祺,蒯元泰实在有些受不了着难受的沉闷。便壮着胆子说道:“大……大哥,二哥此次也不算什么错误,只不过是斐潜斐子渊那……那小子……” 蒯祺讲了一半,便在大哥蒯良的目光注视之下,再也说不下去了,将自己的后半句话返回到了原来的出发位置。 蒯良又转头看了看已经是有些微微冒汗的蒯越,心中还是一软,终是开口说道:“茶汤沸否?” 蒯祺嘴快,立刻接上了:“啊……还没有呢……” 蒯良瞪了蒯祺一眼,转头对着蒯越说道:“为何不沸?” “……”蒯越明白这是大哥借着茶汤在说斐潜的事情,便想了一想,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只因……火候未到……” “善!”蒯良点了点头,说道,“可知吾不使汝再举其事耶?” “……其势已成……恐徒劳无功尔……”蒯越低着头说着,脸上一颗汗珠顺着发鬓往下滴落。 蒯良闭上双眼,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忽然转了一个弯,好似说了一个与斐潜完全不想干的话题:“昨日,刺史相召,密言讨董。” “……讨……讨董!”一旁煮茶的蒯祺吓了一跳,差点把正在煮的茶汤打翻了。 蒯良依旧闭着眼,却像是看到了一般,淡淡的说道:“元泰,汝心境仍需修炼,明日且将《礼》之三十一撰抄十遍!” “唯!”蒯祺苦着脸,低头应下。《礼》第三十一卷有将近两千字,十遍就是两万字,而且撰抄可不是随便写写就完事,蒯良的意思蒯祺也是明白,是要借撰抄文章的这个动作,再加深对此篇文章的理解,增强自身心境的修炼,所以若是有一丝丝的字迹含糊,估计还会挨罚…… “讨董此事……兄长之意是?”蒯越试探的问道。 “汝意何如?”蒯良没有回答,而是睁开了眼睛盯着蒯越反问道。 “……”蒯越心中迅速盘算,然后说道,“不可举之!” “为何?” “刘景升初主荆襄,根基未稳,贸然举事,既无增益,又恐生变,故不可举。”蒯越的思路很清晰,也很明确,你刘景升自己的地盘还没有牢固就跟人家瞎起哄能有什么好处? 蒯良点了点头,说道:“善!异度,如今汝知需何为否?” 蒯越伏下身而拜,说道:“明日吾自向斐潜斐子渊当面请罪!”大哥的意思很清楚了,刘景升的地盘未稳,难道蒯家在荆襄政坛的脚就站稳了么? “善!”蒯良虽然嘴上说好,但是心中不由得长叹一声,自己何曾想让蒯越去丢这个人,可是蒯家若是要和庞、黄、蔡三家同时抗衡,还是薄弱了些,大势之下,只能是先求站稳脚跟,至于日后…… 蒯良最后说了一句,“来日方长……”,便又闭上了双眼,端坐如山…… 第一三五章 对地盘的渴望 孙坚这段时间慢慢从最初获得将军的称号的兴奋感中,冷静和清醒了过来,开始动脑子思考了,不过么,越是琢磨便越发的心中不爽起来。 是的,袁术是按照约定没错,也没有食言,确确实实的上表给自己讨封了一个破虏将军的称号,并且还加了一个豫州刺史…… 看起来很不错,但实际上却是如同鸡肋一般。 破虏将军暂时不说,先说说这个买一送一的附加品,豫州刺史—— 豫州在东汉时期,是妥妥的一级行政区域,其中豫州刺史部治所为谯县,下辖颍川郡、汝南郡两个郡,还有梁国、沛国、陈国、鲁国四个国封地。 所以孙坚冷静下来的时候,仔细想想这些地方,顿时发现豫州这帮鸟人,那个人会理会他自己的?没有一个! 两个郡当中的汝南郡是谁的? 那是袁家的老窝,自从袁家的袁安开始,担当了一水的三公高官,门生故吏举不胜举,一个区区的豫州刺史,呵呵,自己真到了汝南谁管谁还不一定那…… 至于颍川郡就更不用说了,一帮子望族聚集地,若是自己真敢过去指手画脚,估计会被那些大儒喷得连渣子都剩不下来…… 至于梁国、沛国、陈国和鲁国,呵呵…… 那是老刘家的自留地,每个都有一个国相在管理,没自己插手的道理…… 况且豫州的代表是谯县,豫州的刺史府也是设在那里,而自己现在在哪里呢? 是在荆襄的南阳郡啊! 况且自己这个刺史的制府之地谯县,是在沛国之内的,若是真要去上任就必须舍弃掉手下的一帮子子弟兵,最多带着祖茂、程普、韩当、黄盖四人以及相当有限的兵力前去,否则若是带着大票人马招摇过市,在没有任何正当理由的情况下带兵擅自闯入老刘家封地——那自己估计就和前些年的张角三兄弟一个性质了…… 在说说这个破虏将军—— 是将军没错,但也是一个杂号将军啊! 杂号将军是什么? 其实说起来就是一般属于武官的一个荣誉性封号而已。 自己的这个破虏将军呢,“虏”是什么,就是指的是北地的羌、鲜卑之类的胡人,若是在北地,说不定还有些许的实权,而自己现在是在南阳郡,这边周遭那有什么“虏”可以破啊?! 现如今长沙也回不去了,自己虽然原本是长沙太守,可是一旦离开了治所,就意味着自己已经放弃了那个职位,况且现在自己已经是豫州刺史了,还怎么用豫州刺史的身份再跑回去长沙? 进退两难啊…… 找袁术袁公路去理论理论? 能说些什么? 袁术袁公路答应的将军,给了啊,不仅给了还多给了一个的官职…… 管不了人和地方? 官职在自己手里,印绶也在自己手里,还能怎样?还能让袁术袁公路帮自己去管理起来?先不说袁术还挂着一个比自己等级还高的后将军的职位,就算是袁术没有官职,自己的老脸还要不要? 原来孙坚,孙文台竟是如此无能之辈?自己当官了还要他人帮忙管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可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如今断了长沙的供养,只能是依靠南阳的钱粮,可这些钱粮全部都攥在袁术袁公路的手心里…… 孙坚想到此处,真心想跳脚大骂,发泄一番,但也知道,就算是自己再愤怒的咒骂,也丝毫改变不了现状,便咬着牙硬生生的忍了。 孙坚从来没有如此急切的希望自己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一块真正能够让自己伸展拳脚的地方,之前的长沙太小,而现在的南阳郡虽然大是大了,可是自己的咽喉却一直被人卡着,连吃口饱饭都要看别人愿意不愿意…… 哼! 我孙坚孙文台又岂是摇尾乞怜之辈!纵然是前方无路,我也要生生的踏出一条路来! 孙坚又想到了他还算是比较熟悉的荆襄之地,目前刘表刘景升才刚刚入驻襄阳,所能控制的区域并不大,南郡以下还是管不着,所以我若是…… 正想着的时候,手下兵士来报,说是后将军袁请过府议事。 孙坚见到了袁术,心中还是略略的对袁术表示轻蔑,依旧一番官宦子的做派,追求锦衣玉食到了极致,看起来风度翩翩,其实一肚子坏水。 袁术依旧是一袭光鲜亮丽的锦袍,笑着招呼孙坚坐下,闲扯了几句,方进入了正题,说道:“孙将军,不知对当今朝政,有何高见?” “坚乃粗鄙之人,久居僻壤,怎有高见?不知后将军之意?”孙坚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这也在袁术的意料之中。 袁术原本就不是真的想问孙坚的看法,而是要讲自己的见解,然后将自己的举动插上大义的旗帜—— 因此袁术慷慨激昂的说道:“今朝廷昏闇,奸贼当道……”袁术根本不怕讲出来会怎样,孙坚若是听从倒也罢了,若是不听从——要知道孙坚整个大营的钱粮全部依靠自己,只要自己手一捏,其三天之内就要断炊,兵士无粮必乱! 袁术前两天就接到了东郡太守桥瑁的书信,书信中讲到兖州刺史和袁绍多有往来,似乎在密谋反董! 反董! 原来袁绍那小子打得是这个主意! 袁术原本也在为自己的地盘所烦恼,毕竟虽然自己是实际掌控了南阳郡,但是自己毕竟还是挂着后将军的名号,不是南阳太守,更不是荆州刺史,多少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原本袁术还瞄着南边的荆襄,结果接到了桥瑁的书信之后一下子觉得思路豁然开朗,对啊,为何要关注那个乱七八糟的荆襄之地?若是能借助讨董之名,挥军北上,不就可以入主朝政不说,还可以将富裕肥硕的河洛之地纳入自己的怀中了?如此一来,不是比那个边角之地好上万倍? 因此,袁术一方面写了书信让快马送给桥瑁,令桥瑁诈作三公移书,传驿州郡,细说董卓罪恶,言天子危逼,企望义兵,以释国难,以此来占据大义的名分;一方面召唤了孙坚过府议事,欲借孙坚的兵力谋取实地,来捞取切实的好处。 反正袁术也清楚,孙坚也非常渴望能有他自己的地盘,所以此事基本上就是双方均获利,况且自己还拿捏着孙坚命脉,不愁孙坚不答应。 果不其然,孙坚几乎是没有任何扭捏之态,立刻拜称愿为前锋,挥师讨董! 袁术自是一副大喜的样子,将孙坚扶起,两个相视而笑,却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种对于地盘的无比渴望…… 第一三六章 试箭 第二天,斐潜回到黄家隐院门前的时候,居然发现上次在庞统陪同之下第一次来到此处时遇到的那个中年壮汉,正在黄家家主黄承彦的陪同下试箭。 黄承彦看见斐潜来了,便向两人介绍道:“此乃黄忠黄汉升,箭术了得,武艺高强……此乃吾婿斐潜斐子渊……” 果然是黄忠啊!中年版的黄忠! 斐潜连忙上前见礼。 黄忠也放下手中的弓箭,向斐潜叉手为礼。 原来之前黄忠来黄家隐院就是想向黄承彦定制几只适合自己的箭矢,毕竟只有顶级的工匠才有办法根据个人的不同需求,特别加工一些私人物品。 普通的军用箭矢,对于黄忠来说,都略轻了一些,用是可以用,但是就是不是很趁手,而像什么在铁匠铺里售卖猎户所用的民用箭矢,那就品质更差了。 此外找黄承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价格么,相对会便宜一些,襄阳城里的工匠叫价太高,实在让黄忠有些承受不起,毕竟家中也不是很富裕,能多少省一些也是好的。 古代练习武艺,自然需要打熬气力,而气血上的消耗不是能喝西北风喝出来的,必须有大量的食物,而黄忠自幼喜好习武,在武艺方面花费的银钱就如同流水一般,加上又没有比较好的进项,所以天长日久,家中自然有些窘迫。 幸好黄忠在弓箭上的天赋了得,时不时进山也能猎取一些活物,在满足自己对于肉食的需求之外,也能换一些银钱来贴补开销,但是这也仅是将够而已,所以若要大幅再弓箭上支出,就多少有些难了。 幸好黄承彦也知道黄忠的难处,也欣赏他的武艺,于是基本上也就是按照最低的价格来算,毕竟黄承彦也知道,像黄忠这样的人,若是无缘无故随意给银钱,反倒会让黄忠觉得是小瞧于他,觉得是一种侮辱。 黄忠此次定制的箭是三棱箭,一共大约有十几只的样子。箭头约有一指的长短,三面开刃,很是锋利,箭身大概有一指粗细,修长光滑,黄承彦又在箭杆上面加了一层黑漆,然后在箭杆搭弓之处用鱼皮包了一圈用来防磨损和打滑,再用白色的鹅羽做其尾翎,确实精工细致,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是凡品。 斐潜来的时候,黄忠正在试箭,不过等斐潜看完了黄忠定制的箭之后,再往前看的时候却没看到有什么靶子…… 没有箭靶? 斐潜视线在搜索着,幸好白色的羽翼还算是明显,很快就找到了黄忠用来当靶子的那一棵树…… 斐潜大约预估了一下,从黄家隐院到那一棵倒霉的树,应该有两百米左右。当然在汉代没有米这个度量单位,只有步。 古代的步和现代的步在概念上不太一样。有句话叫“不积跬步”,在古代一只脚跨出去是“跬”,两只脚都跨出去才叫做“步”,所以一步的距离大概就是一米一到一米六左右。 按照这样来算,黄忠黄汉升在这里试箭的射击距离就在一百五十步左右了。 斐潜走到了树下,看到黄忠射到上面的箭基本上已经是贯穿了,箭头已经从树干的另外一侧冒了一个头出来,拔是拔不出来了,只能是再往里敲,直接从另外一面取出来。 斐潜左右看看,在地上找到了一根趁手一点的石头,又敲了几下箭杆,将其从树干的另外一侧取下,仔细看了看三棱箭的刃口,发现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坏,只是箭尖之处略微钝了一些,看来黄承彦给黄忠打造这批箭用的料还是很不错的。 斐潜忽然想到,若是将这棵倒霉的树看成是一个无甲目标的话,那么在这种距离,在黄忠的射击之下,基本上就是铁定的贯穿伤害,队伍密集的话说不定可以穿透两人…… 但是若是有披甲呢? 遭受到弓箭攻击之时,普通铠甲到底能避免多少的伤害? 想到此处,斐潜也就跑回来跟黄忠说了一下,想请黄忠帮忙试试。 不料黄忠却有些犹豫,没有立即回答,似乎有些为难的看着那十几根箭矢。 斐潜猜测黄忠是不是有些心疼新做好的箭矢,毕竟这种精品箭矢虽然说比一般的坚固,但也是有损坏几率的,坏了一根就少一根。 想到此处,斐潜便补充说用普通的箭矢来测试,果然黄忠立刻就笑着答应了。 好在黄家这些东西倒也不缺,一会儿的功夫,不仅在作为目标的树上绑上了一层札甲,甚至还在树的两侧,分别敲下了两根跟树差不多粗细的木桩,系上了皮甲和鱼鳞铠。 黄忠弯弓上箭,几乎都不用什么仔细瞄准,轮流向每个目标射了五箭,待射到鱼鳞铠的时候,一只箭虽然是射到了铠甲上,但是居然弹飞了…… 随后黄忠又补了一箭。 斐潜偷眼看了看黄忠和黄承彦的面色,都神色正常不过,丝毫没有被铠甲弹开箭矢而有任何的尴尬——斐潜立刻就明白了,说明好的铠甲确实具备一定的弹飞箭矢的几率,所以黄承彦和黄忠两人才会表现的如此自若。 普通的箭矢箭头是两面开刃的扁平三角形,大概长度是大半截的手指头的样子。 斐潜上前查看各个铠甲的差异,发现皮甲的防护力么,只能说聊胜于无吧,基本上全部穿透,整个箭头都没入其中,若是真人的话,基本上必死无疑。 札甲稍微好了一些,射在铁片缝隙处的基本上就和皮甲效果一样,都是箭头穿透,但是射在铁片上的就好了很多。 斐潜看了一下,札甲上三根扎在铁片上的箭头进入甲片内部都不是很深,箭头尾部都是卡在了铁片上,所以若是真人受创程度应该也不算深。 而最后的鱼鳞铠防护力是最强的,况且箭头是扁平的,射在上面的时候若是角度不好,确实会出现被直接弹飞的情况…… 当然这个只是普通的箭矢,若是换做黄忠定做的三棱箭,就方才那第一支箭射击的力度,估计就算是鱼鳞铠也不顶用,一样会被穿透。 如此看来,东汉时期的铠甲只有高档次的鱼鳞铠算是防护力好一些,而札甲和皮甲就差强人意了,就算是排除黄忠是一个箭术高手的因素,那么至少在百米之内,弓箭也是很致命的一种武器…… 第一三七章 铠甲发展迟缓的原因 试箭完毕,斐潜明白这应该就是汉代最真实的数据体现了。 斐潜向黄忠说道:“汉升可知军中弓手能射几步?” 普通的弓箭手肯定没有像老黄同志这么的犀利,但是数量一多还是会让人头疼的一件事情。 “军中弓手五十步,需十矢皆中,一百步需九中,百步之外皆称善射也。”黄忠对于这个事情还是比较清楚的。 斐潜又问黄忠道:“若吾从射,不知可否?”斐潜问这个问题主要是想知道普通人转职成为弓手会不会很难,毕竟弓箭手是军队中重要的一个部分,多少了解一下也是要的。 更何况斐潜也想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学习弓箭射击,如果能从黄忠这里学个一招半式也是不错的。 当然,一般说来,随便拿把弓搭上箭就可以射箭是没错,但是要射得像黄忠那么的准,这个,呵呵,没有一些练习和诀窍估计做不来的…… 黄忠黄汉升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欲学之,则射礼不难,但于军中……恕忠直言,恐尚不足。” 汉代文人学习射箭有一个主要的因素就是君子的六艺当中有射礼这一项。 射礼也算是一项大型的社交集会,通过一定的流程和仪式,讲求立德正己、礼乐相和,射的是固定靶子,所以黄忠说斐潜若是学习一下,要去参加这种射礼活动估计不是太难,但是要放到军中,射击的就是活动的靶子了,那么自然难度就不太一样了…… 怪不得蔡家替自己训练一百个弓手,到黄家说给黄承彦的时候也会觉得承其情,根本原因应该就在这里,若是普通人拿着弓箭自己去练,没有三四个月苦练那里会有什么成效? 更何况弓箭若是练习不得法,是很容易伤到自己的手腕和手指的。 斐潜看着眼前的黄忠,虽说心中知道这是一名超级牛人,但是初次见面也不好交浅言深,所以便向黄承彦说道:“岳丈大人,此番汉升试箭,亦甚幸劳。这制箭之费,不若算在小婿身上便是。” 黄承彦哈哈一笑,说道:“应是此理!” 黄忠连连推辞,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肯接受这样的安排,坚持还是要自己掏钱。 斐潜又说道:“潜他日新进弓手百人,若汉升有暇,拨冗指点一二便是,些许制箭之费,尚不足为师资也。” 如此一说,黄忠黄汉升才算是接受了,方拿着制好的箭矢,向黄承彦和斐潜告辞而去。 斐潜看着远去的黄忠黄汉升,不由得还是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见一旁的黄承彦还是笑呵呵的,斐潜上前谢过方才岳父大人的配合,要是没有作为黄家家主的开口,黄汉升还未必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黄承彦摆了摆手,说道:“一家人就不必说些客套话了,贤婿方才让黄汉升试箭,可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么?” 斐潜其实在看黄承彦的兵甲械三卷的时候就有一些察觉,现在看了黄汉升的弓箭的杀伤力演示,就越发的觉得目前汉代这个士兵的防护措施明显赶不上攻击手段。 正常来说,在一般情况下,有什么样的攻击手段就会产生什么样的防护措施,而就方才的情况看,就算将黄汉升的力量打个折,从一百五十步的射程缩小到普通弓手的百步之内,像军中的成建制的弓箭手也会对无甲,甚至薄甲的单位造成可怕的杀伤。 斐潜去将绑在树干上的鱼鳞铠取下,拿在手中细看,发现和札甲不仅在样式上有区别,而且在材质也有不同,心中不由得隐隐有些想法,但是又觉得这种设想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是不是中原人太多了,死多少无所谓,还是上位者根本就没把普通士兵当人看?又或者两者皆有? 看看鱼鳞铠,基本上都是派发给将领级别的人物,防护力确实不错,但是普通小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就连当初送斐潜到襄阳的张招,好像就是穿了一身的札甲而已,更别说有的杂兵连皮甲都没有了…… 斐潜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黄承彦,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但是黄承彦沉吟了一会,却默默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有谁会给炮灰一身顶级装备的? 炮灰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去消耗对方的军备的,这些普通的兵士,等级其实就稍微比炮灰强了那么一点点,所以能有一身简单的皮甲,甚至更好一些有一件大背心样式的札甲就已经是比较不错的装备了。 唉…… 更何况札甲有一个非常大的好处,就是回收利用性非常的强,反正都是一片片的铁片。打完仗了,从死人身上一扒,将坏的铁片回炉,换上新的铁片,就可以马上拿给下一个炮灰去使用了,简单、方便、高效…… 况且目前的上位者们都是巴不得把所有的铁都铸成枪头去杀人,那里还有多余的铁水来打造铠甲啊…… 这才是直至汉代末期,铠甲一直迟迟不进步的最根本的阻碍因素…… 可是斐潜知道,这种观念是有缺陷的,由防护力底下组成的军队有一个致命性的缺点,就是兵士的存活率低下。 而兵士的存活率低下,就导致整只部队当中老兵的占比很小,那么就意味着各种数值都会偏低,最明显的就是坚韧性不足。 纯粹由老兵组成的战阵可以忍受高达百分三十,甚至百分五十的战损仍然不会崩溃,而由普通新兵组成的队伍能承受百分二十的战损而不惊乱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强军了。 而且老兵的配合度更好,在同等装备条件下,一个普通的老兵大概可以揍倒两、三个新兵,但是若是一万的老兵,都有很可能会把五倍甚至十倍的新兵打得哭爹喊娘的…… 因为接战面就那么大,前线一崩溃,就容易引起后线部队的慌乱,到那个时候新兵只会想着比别人先逃一步,恐慌情绪一旦蔓延,一个控制不好,就是全线崩盘。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铠甲是无论如何都要改进一下的,就算是在头盔,哦,汉代应该叫兜鍪,加上一个铁面具也是好的,至少这样一来像夏侯惇那样独眼的风险系数就降低了不少…… 毕竟接下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这战争啊,基本上小打天天有,大打三六九,鬼知道那根箭矢会不会不长眼的飞过来啊…… 第一三八章 世家和庶民 斐潜笑着将蒯越送出很远,一直到了看着蒯越车马不见了踪影,才将笑容收了起来,转身往回走去。 斐潜没有想到,蒯家的蒯越决断起来,这个表现出来的魄力相当的惊人。 蒯越亲自到了鹿山之下拜访斐潜,结果见了斐潜就当头就拜,口称谢罪。 当时就把斐潜吓了一跳,斐潜是真没想到蒯越能这么拉得下脸来…… 斐潜自然不会做什么刁难的事情,蒯家蒯越都把自己身段放的如此之低,给足了斐潜,包括斐潜背后的庞黄两家面子,若是斐潜桀骜蛮横有意为难,那反而变成了斐潜自己的不是。 所以斐潜也是笑眯眯的听着蒯越扯一些被存心不良的书吏所蒙蔽啊,一时冲动做下愚蠢的事啊等等的借口,也没有拆穿,反正这个事情究竟怎样大家心知肚明,随你蒯越怎么讲,自己就听着呗,就当听故事了。 看这蒯越成名比自己早不知多少,却能将面子说扔就给扔了,这份隐忍的功夫确实也了得,斐潜不由得心中想着,换成自己做起来说不定还有些生硬,看蒯家蒯越却做得毫无生涩之感,这世家进退之道玩的真是纯熟无比…… 不过就是如此一来,自己也没有了再去找蒯越麻烦的借口就是,至少明面上是这样。世家的规则就是如此,既然蒯家派出了蒯越表示了低姿态,摆出了一幅愿赌服输的样子,那么作为斐潜这获胜的一方,一般情况下也都是会留个情面,除非是决心要和蒯家斗个你死我活的,否则基本上就是这样暂时告一个段落了。 这就是世家啊! 斐潜回到木屋之中,一边往里走,一边感慨的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 徐庶徐元直此时从屋内出来,迎头撞见了斐潜,便往旁边一站,示意让斐潜先走。 “元直,你这是要去哪啊?”斐潜总感觉徐庶徐元直有些违和感,但是这种违和感似乎不仅仅是在外表上面,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徐庶徐元直指了指拿着的书简,回答道:“方读完了此书,且去前厅换上一卷。” 斐潜在鹿山之下的修建的屋子原本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所以在原本计划内是要拿一间屋子放书的,结果现在五间房子都住了人,只好将书架放到了前厅的屏风之后,一些普通经书和文集就放在那里了,屋内的人随看随取,倒也方便…… 不过一些特别的书简,比如斐潜读的《六韬》,枣祗读的那几本农桑记事都是收在自己的房间内的,庞统似乎房内也有几本不轻易拿出来的书简。 斐潜一直都想和徐庶徐元直聊聊,但是这几天跑来跑去也没有什么时间,今天刚巧撞见了,便拉着徐庶徐元直到了前厅坐下,和徐庶交谈起来。 说老实话,徐庶这一幅尊容虽然见得挺多次了,但是斐潜依旧挺不习惯的,看这魁梧的身材,比自己宽阔不少,若是往面前一站,就可以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的,你说就这样这么明显块头,是怎样在曹营一言不发职业打酱油到底的? 而且斐潜觉得三国演义的描写可能有一点点的问题,曹操那个家伙,爱才是爱才,但是杀才起来也毫不手软,历史上被他砍死的也不在少数,那么徐庶这样,曹操能忍的了?而且还一忍就是十几二十年的? 所以此处必有隐情…… 不过现在么,还不到那个时候,徐庶连刘大耳都还没有遇到哪。 “元直,此处住的还算习惯吗?”斐潜典型的没话找话,要打开话匣子总归要从普通的话题入手。 说道这个,徐庶还真的得谢谢斐潜,一个是因为斐潜修建了这个木屋,徐庶才有条件留在鹿山脚下,否则就得去襄阳城中的刘表开设的辟雍去居住,花钱开销不说,还没办法像现在这样的方便,另外一个就是自己的毛病自己虽然知道归知道,可是这呼噜——实在是无法控制——斐潜特地用一些棉、麻、还有竹片等物,将徐庶所住的房间墙壁上新增了厚厚一层,让他可以放心大胆的打呼噜了,不至于每次见到庞统,庞统都是在翻着白眼…… 想到此处,徐庶便向斐潜拱手道谢,这可是帮了他大忙了,毕竟自己从学与庞德公,就算是自己无心之过,但是若是长期吵得庞德公的从子庞统无法睡眠,那么自己也是没有这个颜面赖在此处的。 斐潜笑着说道:“相聚就是缘分,况且你我都是师从庞公,多少也算是同门了,不需要这样客气。对了,一直没有机会问问,你是怎样认识水镜先生的?” 提及水镜先生,徐庶笑了笑,说道:“就和子渊方才所说一样,也是缘分,当时我……不满子渊,当时我犯了些官司,被官吏抓住,幸得同村友人救下,而我母亲……” 徐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母亲为了我的事情四处求人,散尽了家财,但依旧是无人愿意收我,求学无门,幸好同乡石广元推荐我找到了水镜先生,方有此机缘拜于庞公门下……” 原来徐庶自己就是出身一个中小地主之家,虽然家中不是大富贵,但还算可以,至少可以供给他习枪弄棒,平日招呼着一群小伙伴,呼来喝去,有点像后世深夜的里的那些暴走族,说是好人么谈不上多好,但说坏人么,又没有那些偷窃抢劫的那么坏…… 但是徐庶一时冲动,替人出头,手脚无眼,不慎将人打死了,才懂得害怕,却在逃亡的路上被官吏所捉住,绑在木桩上示众,当时真的差一点点就要被斩首了,幸好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还算义气,制造了一场混乱,将徐庶救走了。 重获新生的徐庶,就将原来徐福的名字改成了徐庶,又得到了水镜先生的推荐,才这样辗转投奔到庞德公的门下。 说道此处,徐庶不禁有些伤感,叹息道:“原本我家虽然算不得多富,但也是衣食无忧,而如今家中却沦为庶民,仅剩薄田些许,连我那老母亲,都要重新操持劳作……我其实是徐家的罪人啊……” 斐潜沉默了,这或许就是徐元直将其名字改为庶的原因吧…… 第一三九章 免冠之谈 斐潜正和徐庶聊着,庞统和枣祗从外面回来了。 庞统伸着个脑袋往里瞅瞅,说道:“子渊,那个……那个,回来了?” 说起来也好笑,庞黄两家交好,小字辈之间也多有往来,而庞统比黄月英小了一些,估计从小到大也没少受黄月英的欺负,所以当黄月英要嫁给斐潜的时候,庞统还很是开心了一阵子,总算有人可以管管黄月英了。 庞统还以为黄家的野蛮丫头嫁了人至少要收敛一下性子吧,这也正好是他被欺负这么多年可以好好出口恶气的大好时候—— 但是没想到斐潜却几乎不怎么去束缚黄月英的天性,也没有给黄月英说什么这个不行,那样不可的约束,所以黄月英对付其庞统的调侃来依旧是说得过就说,说不过就动手抄家伙——搞得庞统很是无奈,感概说果然是天作之合,斐潜原来就有仗着年长力气大就欺负人的前科,配上黄月英这样野蛮的简直是刚刚好,只是苦了自己…… 斐潜自然知道庞统指的是谁,便笑着说道:“没有回来,留在那边有些事。” “哦……”庞统一边走了过来,一边低声嘟喃着,“……干脆一直留在那好了……” 徐庶看见庞统之后,便束手恭立,将斐潜右侧之位让了出来,等庞统和枣祗都坐下之后,才在下首坐了。 斐潜看在眼里,忽然心中一动,原来这段时间老觉得徐庶的表现有些怪异,原来并不只是外表,而是行为,看看现在徐庶的举动,哪里会像历史上那个智谋百出的自信之人,反倒是有些像才刚刚来的太史明一般,拘谨又有一些自卑。 想到了太史明,斐潜估计可能和徐庶一样,又是宅在房间内看书了,所以就喊了一嗓子,将其叫了出来,反正借这个机会大家都在,也是一个不错的沟通交流的机会,都在一个屋檐下,搞得还那么生疏就没有意思了。 太史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看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由得有些紧张,睁着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徐庶徐元直见状,直起身来招呼太史明在自己身边坐下,方缓解了太史明的尴尬。 斐潜将头上的头冠,拿了下来,放在自己的面前桌案上,说道:“正好今天大家都有空,就一起坐坐聊聊——按理说么,若是论年长,元直最大,若是论家世,士元为尊,但是我建议,既然是同在一个屋檐之下么,理应相互尊敬友爱,所以今天大家不妨抛开身份,随意一些,士元你看如何?” 庞统一伸手,也将自己的头冠拿了下来,说道:“好啊,每天带这玩意都重死了,拿下了轻松一下也好……” 别看庞统人长的相貌一般,但是这个心思灵巧确实是一流的,知道斐潜谁都不问单独问自己是什么意思,自己前段时间对徐庶不是很友善,长此以往两人之间难免会产生隔阂,而徐庶毕竟是现在从学与庞德公,若是被外人得知说自己与其不容,则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颜面的事情。 所以有这样一个机会,修缮一下双方关系也是不错,至少不要相互之间太尴尬——庞统几乎是瞬间就想明白了,于是很配合的带着一丝玩笑的口气说着话,摘下头冠。 果然,伴随着庞统的行为,徐庶和太史明明显放松了一些,也都一起拿下了头冠,至于枣祗向来就是水镜第二,好好先生一个,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庞统晃了晃大脑袋,说道:“子渊,听说蒯家的蒯越找你来赔罪了?” 一旁的枣祗也很感兴趣的说道:“对啊,子渊,这是不是真的啊?” 斐潜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你们两人不是去城里采购了么?怎么会知道这个事情?”难道是在回来的路上碰上了?也不对啊,蒯家蒯越来的时候也没有大搞仪仗,就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而已,又没有什么字号,就算碰见了也不见得能认得出来啊? “哎,城里坊内都传开啦……”枣祗说道。 庞统看了看斐潜的神情,不由得哼了一声,说道:“看来是真的了……哼,这个蒯家……”庞统多少是有些觉得看不起蒯家,玩这种手段,太小家子气了一些, 斐潜呵呵一笑,也是明白了,无非就是蒯家既然派出蒯越赔礼道歉,自然是要让这个举措效益最大化,否则不就是白白丢了颜面又没能达成目标?光在鹿山能有几个人看见知道?现在在市坊里面一宣传,不就所有人都知道了? 斐潜打趣道:“那还不是看在士元的面子上啊……” “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好不好?明明是你斐子渊现在变胖了好不好?”庞统立刻配合着,毫不客气的反唇相讥道。 “哈哈,哪里有,这两天我明明觉得我都瘦了!”斐潜哈哈笑着,看着在自己和庞统相互吐槽开玩笑之下,几个人之间的尴尬氛围慢慢散去,便说道,“好了,不说那些了,我这里这几天也在考虑一些小问题,想请大家一起帮忙想想……” “何为世家?” “何为庶民?” “这个天下是世家在主导还是庶民在主导?” 枣祗不由得叫道:“啊呀!子渊你这还叫小问题,那请问你什么才是大问题啊!” “大问题么,比如今天晚上要吃什么,是吃粟饭好还是吃麦饭好,这个才是大问题……”斐潜的一本正经的回答立刻招来一大堆嫌弃,不过斐潜的意思大家也领悟了,就是别太拘束,一起随便说说,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 枣祗哈哈笑着,用手指着庞统说道:“世家么,他就是世家啦!” 庞统立刻不干了,指着斐潜叫道:“这个才是大世家好么!我是庶民!” 徐庶也放开了,指着自己说道:“我才是庶民啦……” 一旁的太史明也被感染了,也笑着说道:“这么一说,我也应该是庶民啦!” 斐潜大笑,摇着头说道:“都对,也都不对!若是依我的想法,庶民和世家不是这么分的!” “那你说说?” 斐潜将一本书简举起,然后放在桌案的左边,说道,“比如这是庶民……” 又举起另外一卷书简放到了右边,说道,“这是世家……” 最后指了指两本书简中间的空空的位置,说道,“……我们大家,应该是在这个位置……” 第一四零章 问题中的问题 斐潜的话一时间都让大家有些沉默,不约而同都陷入了思考。 尤其是徐庶徐元直,此时腰板也直了一些,眼中也多了一些光彩。 庞统点了点头,说道:“子渊你这样讲,也有些道理,不过就是这样的说法,会让有些世家们难以接受啊……” 枣祗说道:“我也觉得这样才是正确的,那种世家不配称之为世家。”虽然枣祗自己不是什么响亮的望族,但是枣祗也有一颗向上的心,自然是赞同斐潜的说法。 太史明却有些不是很明白,还在思索,一旁的徐庶见状,方想给太史明稍微说明一下,却看到斐潜微微摇了摇头,便会意了,又坐了回去。 斐潜是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自己独立思考比较的好,毕竟听了任何一个的观念都会有一些先入为主的影响,想太史明这样,还不如等他自己想得比较明白了,或许更好一些。 汉代世家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斐潜是在做一种暗示,也是在做一种试探,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除了还没有考虑清楚的太史明之外,基本上并不反感自己提出来的观点,那么说明至少在年轻一辈中,愿意拼搏向上的还是多数。 斐潜说道:“那么问题又回来了,何为世家?何为庶民?” 庞统哼了一声,拿手点了点斐潜说道:“子渊你倒是想的深远,我虽然知道,但是我不想说。” 枣祗仰着头,喃喃的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随后低下头,说道:“这么说来,我也不敢说了。” 斐潜看了看徐庶,结果徐庶也苦笑了一下,说道:“子渊,你这个真不好说……” 至于太史明么——算了,估计他还在上一个问题转悠着还没出来呢——斐潜在心中摇了摇头,这个师兄的弟子,虽然也还算是聪慧,但是还是心思活泛性还是差了一些,不过这样也倒是适合走刘洪师傅的路子,毕竟那种枯燥的纯粹的数值组成的天文学学问,若是心性太过于跳跃的,反倒是没办法沉下去好好研究…… “好吧,好吧,那就不说这个了,那么就说最后的那个问题,把那个问题解决了我们就去吃饭了!”斐潜故意开着玩笑说道。 庞统跳了起来,说道:“那我还是先去吃饭吧……” 徐庶也笑着说道:“子渊你是故意的吧!有时候真的挺佩服你的,这些东西是要怎样的人才能想的出来啊!” “才有时候么?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很佩服我的……”斐潜立刻接过话头,没脸没皮的说道。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笑闹了一阵子,枣祗才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说道:“子渊老是出这种题目,若是按照方才的子渊的说法,那就是两个都是也都不是!” 庞统摇了摇头说道:“那是子渊的想法好不好?按照现在的实际状况来说,还是世家占了多数的!” 徐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也是同意庞统的意见,但是心中却有些难受。他自己就是吃了这个的亏,如果是他出身是在大的世家望族,哪里还需要逃亡,哪里还需要自己的母亲去变卖家产四处求人? “你们就没有想过将来或许有一天,这个天下是由庶民引导的么?”斐潜有些好奇的问道,他倒是想知道,在这几个人当中有没有那种思想极度超前的家伙。 庞统切了一声,说道:“那是不可能的!真要是到了那种层度,那还能叫庶民么?”庞统对于斐潜描述的那种状态不看好,认为是不太现实的东西。 不过斐潜倒是挺佩服庞统的,这小子还真是聪明,一语就说出了问题的本质。 是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没有庶民这个称呼了。 不过就算是后世,斐潜也一直没有摆脱这个称呼,也不知道这玩意还需要延续多久……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我也是同意士元的说法的,但是这个必须是在前一个问题的条件之下的……” 庞统想了想,说道:“这一点,我认同!” 枣祗也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本来就是应该如此的!” 徐庶却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所遇到的,却没有几个能达到子渊所说的那样……” “谁说没有?”斐潜指了指庞统说道,“这个不是么?” 然后又指了指枣祗,说道,“这个也是啊!” 随后又指着徐庶说道,“你难道不是么?” 徐庶正了正面容,挺直了腰板,向斐潜斐子渊郑重的拱了供手,说道:“庶若昔日有成,当不负子渊今日所言!”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啊呀,我就是随意说说而已,元直你要这样下次我都不敢说了……” 此时一旁一直在苦苦思索的太史明忽然一拍手掌,说道:“啊!我想明白了!” 庞统开玩笑的说道:“哦哦,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士元!子鉴莫要在意,庞师叔在开玩笑的……”斐潜说道。 庞统打了一个哈哈,嘀咕了一句什么。斐潜也知道估计没在说自己什么好话,也就没理会他,而是问太史明道:“子鉴,你想明白什么了?” 太史明拱了拱手,说道:“师叔方才特意拿了书简进行举例,其实就是说,庶民和世家最大的差别也就是知识方面上,知识多的是世家,知识少的是庶民……” “是的,还有么?”斐潜鼓励太史明道。 “师叔说我们现在就处于中间的阶段,那就是意思说庶民之所以是庶民,是因为没有努力的学习,没有勤奋的向上,没有持续的努力,所以虽然是同一批人,但是最终会有人变成世家,而有人会变成庶民……” “是的,你还想到了什么?”斐潜继续问太史明道。 “是,不过师叔你这样说虽然是没错,但是……”太史明有些犹豫,吞吞吐吐的说道。 斐潜笑了,估计太史明一直都在考虑第一个问题,从第二次询问问题的时候开始就没听见了——不过也说明其实太史明只是反映略慢了一些,其实还是蛮聪慧的。 “无妨,子鉴,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在方才讨论过了,也没有什么结果——好了,也晚了,我们去吃饭吧!我觉得其实我们应该多找些时间,多聚聚,互相提一些问题也好相互学习,不知各位觉得怎样?” 众人自然都是同意。 “那下次就是轮到士元你来提出问题了哈!” “行!到时候绝对让你大吃一惊就是了……” 第一四一章 分量十足的新春大礼包 刘表独自坐在厅中,手里拿着最新传递到手里的情报,吸着凉气,脸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似悲非悲,表情真是复杂之极…… 真的起兵了! 这一次,看来关东士族真是联手搞了一把大的了!看这个声势,简直就是如同在沸油中泼入了一瓢的冷水,瞬间就炸得劈头盖脸,让人不知所措,纵然是之前他接到了刘岱的书信,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的这么快! 现在还是初平元年正月,新年的氛围还没有完全消散,关东士族私底下串联起来,给把持朝政的董卓准备了一份分量十足的特别新春贺礼…… 看看这长长的起兵名单中间,哪一个不是分量十足的各地大员——勃海太守袁绍、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 从冀州,到兖州、豫州、青州……就连徐州广陵那么偏远的地方都高居了反董的大旗,简直就是关东这一块,从北到南,处处皆反。 这简直就是一幅鱼死网破的架势。 若是反董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每家每户各有封赏大捞一笔,史官们也少不得要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自然也就个个名留青史,功成名就…… 但是万一…… 那就是全部抄家夷族! 从此往后关东士族在二十年内,也就是至少一代人,甚至两代人都无法恢复元气! 这赌注真的需要压得那么大么? 说句实话,刘表厌恶董卓。 厌恶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是关西士族又或是什么把持朝政啊,任人唯亲啊,性情暴戾啊,荒淫无度等等,这些在刘岱所写的书信里长篇累牍的一大串,刘表其实内心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 把持朝政,任人唯亲怎么了?那个上台的家伙不干这个事情?明明可以用自己人做到的事情,就非要让别的人来做,才不算“把持朝政,任人唯亲”? 就连刘表自己南下汉阳,虽然确实没有什么手下,但也是有两三个的,难道还为了担心别人嘀咕一句“任人唯亲”就把跟着自己那么大老远的而来,抛家弃子的手下扔一边去? 可能么? 至于什么“性情暴戾,荒淫无度”简直就是个笑话!一个武夫而已,脾性能有多好?哦,还想着让一个武夫进了洛阳就忽然变得文质彬彬,出口成章,见到了美女也都能以礼相待,非礼勿视? 开什么玩笑,况且袁家、王家还有哪些一大帮子清流士族府内养的那少则几个,多则几十的歌姬舞女,难道都是养来光看看,绝对不动半根毫毛的? 可能么? 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在刘表眼里董卓就是纯粹的一个一步登天的武夫!既不懂的诗书礼仪,也没有多大出息,顶多一代人,就完了。 但是没想到董卓居然干了一件让刘表他非常恼火的事情——废帝。 这个天下是刘家的! 皇帝再废物也是姓刘! 什么时候轮到你个董家子来指手画脚,轻言废立了?! 当时刘表得知废帝这个事情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内,整整枯坐了一夜…… 刘氏的荣光啊,就这样又一次被粗鲁之辈玷污了!刘表他既愤董卓的无礼之举,也怒刘辩懦弱不争,更气的是那些拿着刘家俸禄,却将刘家天下这么重要的传承,竟当成儿戏一般,为了各自利益,私底下勾结朋党,轻易的就这样贱卖了……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羽翮已就,横绝四海。 横绝四海,当可奈何? 虽有矰缴,尚安所施? 刘表那个时候真的是深深的体会到了汉太祖这首鸿鹄歌的含义,自己虽然是鲁恭王之后,但是又当可奈何?自己虽然也是满腹经纶,可是又尚安所施? 幸好自己的得了一个机会,能够一展胸中的抱负,出任荆州刺史,虽然自己也是知道,这个荆州刺史的难度也是非常的高,但还是毅然来了,他刘表也想让世人看看,刘家子不仅仅只有像刘辩那样的懦弱之辈,也有像刘表他自己这样的才俊! 所以当时刘岱给他发来书信串联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刘表真的是非常的心动,他真的就想抛下一切,提军北上,以刘家子的身份来除恶惩奸,匡扶社稷。 可惜的是,蒯家的蒯良在刘表他有些发热的脑袋上浇了一瓢子冷水。 当刘表冷静下来思考之后,发现蒯良说的,的确是有道理。况且就算刘表他执意要北上,能带从襄阳带多少兵不说,还必须经过袁术的地盘…… 你说袁术那个人会放心大胆的让刘表带着重兵借个道? 开什么玩笑,况且就算袁术真的敢放刘表过去,刘表还不敢往北走那! 平安无事的过去了,那如果要回来呢? 袁术只要把路一卡,只要稍微设点障碍什么的,他刘表就无家可归了,手下兵卒也必乱无疑。 如此一来,不仅是救不了汉室,还要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所以刘表同样也非常厌恶袁术,要不是这个扯人后退的家伙,自己从荆州到河洛的距离也没有多远啊! 其实严格说起来,刘表觉得袁家两个儿子,袁绍和袁术都不怎么样,或者说刘表根本就对袁家并不持有有好感,在他的认为当中,现如今的朝政局面,袁家也是要负有一定责任的——你袁家两个儿子一南一北,手握重兵,虽然现在打的是大义的名号,但是此事一了,难道就会痛快的解散部队,舍弃兵权? 只不过矮子里面挑高个,若是从袁绍和袁术里面来选一个人合作的话,刘表宁愿还是选袁绍罢了。 至少袁绍多少顺眼点。 不过有一点让刘表费解的是,为何是桥瑁发出了檄文,传驿州郡,而不是之前写书信给他的刘岱? 桥瑁是名士桥玄的族子,也是素有名望,不过就是之前担任兖州刺史,后来被刘岱给顶替了…… 按道理讲刘岱是不会让桥瑁来发这个檄文的,毕竟这也是收拢名望的好机会啊,况且从上次书信中的意思来看,刘岱应该是偏向于袁绍的…… 啊哈,明白了。 刘表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嗤笑,都这么重要的时刻,袁家子还想着相互倾轧拆台,袁家的家教真好啊…… 只可惜手上这点兵士实在不够看,可惜,可惜!刘表心中叹息一声,低声说一句:“……现在就看董家子如何应对了……” 第一四二章 袁术的布局 在南阳的袁术接到反董起兵的情报的时间也和刘表差不了多少,甚至应该还更早一些,而且还更为详细了一些,这让他不免有些兴奋,也有些犹豫,还有一些愤怒。 桥瑁总算是按照袁术他的意思,赶在了刘岱之前,假三公移书,一时间应着云集,天下震动! 一时之间不仅桥瑁风光无限,而且他袁家也因此被天下士族所传颂。这让袁术的确感到有些飘飘然。 袁家别看目前还是不错,但是却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老一代曾经的三公高官硕果仅存的只有袁隗一人了…… 若是早上些年,袁成伯父和父亲袁逢都还在世的时候,那个袁家才真正叫做文华鼎盛,兴旺无比! 这件事简直就是最好的机会,袁家又可以借此牢牢霸住天下第一士族的宝座!只要此事一成,他袁术肯定可以因此获得晋级——目前的后将军是位比九卿,再往上进一级就是什么了?想想就让袁术有些兴奋。 袁术同时也有些犹豫。 原因就是——南边的刘表没表态啊! 自己家的事情自己知道,虽然受封的是后将军的头衔,但是真要让自己上场指挥,估计还不如纪灵,也比不上孙坚,所以若是要北上攻打河洛,孙坚自然是是开路先锋,什么陷阱啊埋伏啊自然都是由孙坚这小子去顶着,反正死的也是孙家军队不是袁家的,纪灵么,就自然要随身带着,以免不测,但是如此一来,屁股后面这个阴森森的刘表…… 别看刘表来荆襄的时候没几个人,可是现在不仅解决了宗贼,还有荆襄当地的蒯家、蔡家协助,很快站稳了脚跟,况且襄阳城西那大营之内也有万余名兵甲在日夜操练,说刘表没有半点威胁,那些兵甲都是练着好玩的——谁信啊? 要是自己提兵北上,老巢空虚,若是攻势受阻的同时刘表又来个趁火打劫——袁术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刘表刘景升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袁家啊? 态度不明的刘表不免让袁术有些烦躁,而让袁术更烦躁的是,他所看不起的兄长似乎得到的支持的人还要更多一些! 我才是袁家的嫡子!那个竖子只是庶出之辈,袁家未来的继承人就只是我,也只能是我!袁术将桌案一拍,有些愤怒的想着。 论官职,我是堂堂的后将军!论地盘,我坐拥富饶的南阳之地!论军队,我有大将纪灵,还控制着虎将孙坚和近万兵甲!而那个竖子有什么,一个小小的渤海太守,丁点大的地方,真想不明白这些人的脑袋是被马踢了还是被驴踢了。 是的,袁家目前有资格继承的就三个人,袁基、袁绍和袁术。 虽然袁基是袁逢的嫡长子,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但是袁基继承,但是袁术一点都没有把袁基放在心上,主要的原因就是,袁基此人温文尔雅——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就是性格弱懦,办事情瞻前顾后毫无决断力——所以基本上也不构成什么威胁。 至于袁逢的儿子袁懿达那家伙,比袁术辈份比其低了半级,况且袁懿达年龄尚小了一些,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才能,要有威胁也要再等上几年再说。 还有更小的袁仲达,袁术表示呵呵…… 所以现如今,基本上袁家下一代家主就是在袁绍和袁术之间产生,而现在根据桥瑁提供的情况来看,站在袁绍那边支持袁绍的,不仅仅有刘岱,还有袁遗那个混蛋,甚至还有河内太守王匡! 袁遗那小子暂且不论,但是这个王匡什么时候被袁绍勾搭上的,袁术确实是不知道,难道是之前在大将军府上的时候就已经眉来眼去了? 河内太守王匡起初,是在大将军何进底下担任职务,曾经做到了大将军府掾吏之职。在何进去世后,受拜为河内郡太守。 可是这样子一来,袁术的身价就比袁绍差了一些了。 原来袁绍只有小小的贫瘠的渤海,却没想到现在又加上了河内! 河内郡直属于司隶,水草丰盛,富裕繁盛,汉代以来,一直是朝廷重要的畜牧业产地。而畜牧代表着什么,袁术心里一清二楚。 若是让袁绍得到了河内郡的全方位支持,那么袁绍兵甲就可以从两条腿升级成为六条腿的部队,战斗力提升可不是一点半点,那么如此一来,相形见绌的就变成了他袁术,南阳再富庶,再有钱,就算是花大价钱搞来这种战略性的物质,又怎能比得上原产地直接获取? 若是任袁绍发展下去,真的获取了大量战马,那就什么话也不用讲,直接把部队往台面上一放,明眼人一看,对于选择袁绍还是袁术自然心中就有了大概的一个答案…… 所以唯今之计,一个是要解决身后的刘表的问题,一个是要解决袁绍和王匡联手的问题,至于董卓方面么,就让孙坚先上吧,若是孙坚进攻顺利,自然袁术再跟上,若是不顺利,那么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至于兖州方面么,袁遗才当上山阳太守没有多久,想必也没有多少能掌控的非常好的兵士,所以现阶段也不用太过费心关注他。所以兖州这一块只需要让桥瑁去跟着刘岱一起行动,必要的时候可以对刘岱进行牵制,应该多少也可以了。 冀州方面韩馥一项胆小怕事,这一次怎么也跟着袁绍行动了?真心不解……不过目前没有在冀州安排什么人手,只能是留待之后慢慢找些破绽…… 司隶方向河内王匡那边,自己真的有些鞭长莫及,有这个心但是确实是够不着啊! 要不还是给叔父袁隗写一份书信,让叔父来想想办法?就算不能将这两个人的合作拆散,在其中种下一些猜忌也是好的! 袁术想到此处,拿起纸笔,除了惯例的问候和请安之外,还将自己现在的一些情况细细描述了一下,相信叔父袁隗定能知道其中想要表达的意思…… 还有荆州方向,刘表这一个方面,是战是和呢?还是能和尽量先求和吧,毕竟若是北面董卓南面刘表同时两面开战,袁术虽然并不怕,但是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 但是要求和要怎样和才好? 这真是一个需要好好斟酌的事情,袁术想到此处,直接高声叫下人去召杨弘前来商议…… 第一四三章 辞职 鹿山之上,隐龙居内,一炉香薰淡烟袅袅,庞德公和斐潜正相对而坐。 像讨董这么大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而且在有心人的推广之下,就像一阵风一般,忽然就吹遍了中原大地。 斐潜在得知关东士族讨董居然这么快就展开的时候,心中也是不由多少有些慌乱,毕竟这个事件就意味着从此刻开始,就真正进入了动乱的年代,之前那些悠闲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斐潜将自己独自一人关在了房内,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方踏上了鹿山,来找到庞德公,将他下阶段准备要做的事情一一讲给了庞德公听。 毕竟来到了荆襄,对斐潜他帮助最大,也就是庞德公了,不仅传授给他知识,而且还为他铺开了一条从旁支无名小辈到有一点影响力的年轻新秀的道路。 斐潜跪坐在庞德公面前,端端正正,神情肃穆。 庞德公微微拈着胡子,眯着眼,也是在沉思。 庞德公自己对于名利二字是看得极淡了,到这样一个年龄,自己又是钻研黄老之学一辈子,这两个字基本上是处于完全被庞德公忽略的状态。 但是并不代表庞德公也把其他的情感能忽略掉,斐潜虽然只是在荆襄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在庞德公眼里,的确像蔡邕蔡侍中书信中所提及的机敏尔雅,待人温和,自己的从子和斐潜虽然常常斗嘴,但是庞德公清楚那只是个表象,自己的从子的性格自己还是清楚的,如果不是庞统看得上的,估计连话都懒的说一句…… 因此庞德公对于斐潜,还是从内心中满喜欢的,所以当黄家家主黄承彦找上门来的时候,庞德公也才顺水推舟,乐见于成,也才有后面为斐潜准备聘礼等等的事项。 要知道在汉代,这个举措不亚于就是表示,斐潜虽然不是庞家的姓氏,但是待遇上已经和庞家人一般无二了。 现在斐潜将整个的计划讲述了一遍,庞德公也将前后都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冒险,便说道:“子渊此举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皆成齑粉矣!” “潜知之。”斐潜低头拱手说道,“奈何若不成行,此心委实难安。” “……”庞德公久久不语,在他看来,这样的计划大概只有五五对开,甚至成功率可能还不到五成,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但是若是不让斐潜去,可能就像斐潜自己说的那样,可能会在斐潜心中留下一块非常大的阴影,影响其后续的一生。 庞德公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说了一句:“……也罢,汝需谨慎,若事急不可为,需以脱身为上!切记!切记!” 庞德公还是有些担心斐潜的安危,还是强调了一下,至少不想让斐潜明知事情不行了而冲动行事。 斐潜拜谢过庞德公,便下山而去。 庞德公又细细思量了一下,取过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叫来下人,将书信送了出去,才算是略略放下些心来,轻轻叹息了一声…… ************** 斐潜从鹿山之上下来,便来到了刘表的刺史府内。 再怎么说他还是挂着一个荆州刺史别驾之位,做这个事情之前,多少还是要告知刘表一下的。 刘表脸上颜色阴晴不定,确实是太让人惊讶了,导致都有些控制不好情绪,“子渊,汝此言当真?” 按照道理来说,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所以若是听见打仗了,只要处于正常思维范围的大都会先寻求一个安全之所再说,极少有人会欢呼一声,然后屁颠屁颠的跑到前线去凑热闹的。 要知道,古代军队但凡行军,必然向前方及左右两侧各放出十里至二十里的斥候,若是扎营,则是四面都放出二十到三十里的斥候! 而斥候是什么人?就是古代轻骑侦察兵! 有时候两军都还没有接火,斥候先干上了,经常是跑两个回去报信,剩下的就跟对面二话不说拔刀子就上! 所以普通人靠近了军队或是军营,要么幸运的没有被发现,要么被发现了,若是第一时间没有表明身份,很有可能直接就会被斥候当成是敌方的人直接砍死! 所以刘表听到斐潜居然要北上河洛回到洛阳城去找蔡邕蔡侍中的时候,才会如此的惊讶,因为现在各地均在反董,一路之上必然会遇到各类的军队,稍有不慎,就会被某某军队误伤。然后砍下首级去报功去了…… 但是斐潜说的这个事情刘表也不好出言反对。 毕竟斐潜方才所说的“师长有难,弟子安能坐视”的话也是符合儒家经义,也是符合主流价值观的,若是刘表反对,别说万一蔡邕真的遇到点什么事情,就算是蔡邕没有事,一切都平平安安,传出去了也是显得刘表不近人情,罔顾道义,这名声么也就…… 所以现在刘表不是考虑要不要放斐潜走的问题,而是在想是不是可以顺便带来一些额外的收益的问题。 刘表考虑着,放斐潜走肯定是要放走的,而且这样也对自己有好处,第一斐潜一走,这个别驾之位就腾空下来了,又可以拿出来招揽些人了,二则斐潜现在身兼庞黄之厚爱,正好一走少掉了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过虽说如此,也不能轻易放斐潜就这样走了,至少还要看看有什么其他的用处才是…… 刘表心中迅速盘算了一下,很快的就想到了一个主意,又仔细推敲了一下,觉得具有相当大的可行性,便微微的笑了,对着斐潜说道:“子渊欲全师徒之义,表理应允之,然——别驾之位,乃朝廷重职,子渊此举,虽情有可原,但失之法度……” 斐潜心中腹诽道,这个刘表刘景升,当初拿着别驾之位私相授受的时候怎么没说国家法度了?自己刺史府那么多官职还将手伸到襄阳城守那边去侵占城守底下的职位的时候怎么也没说什么国家法度的事情?现在到了我这里就大谈什么法度了? 斐潜明知道刘表就是在瞎扯淡,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说道:“若依刘公之意?”——你有什么歪主意就说吧,别扯那些有用没有的了。 刘表仍然是笑眯眯的说了几句话,却让斐潜心中如同滚水一般翻腾起来…… 第一四四章 天下熙熙 刘表是乐见于斐潜辞职的,但是刘表还是想在斐潜上再榨取一下剩余的价值,于是就笑眯眯的和斐潜说道:“子渊北去多有险阻,若依吾之见,不若汝持吾节杖,以使二袁。一则身为使节,出之有名;二则吾遣兵甲八百,可充护卫……” 斐潜一听,心中不由得翻腾起来,今天这个刘表是什么意思?又是给我刺史的节杖,又是给我八百的兵甲,就只是简简单单要我出使一下袁绍和袁术? 刘表继续说道:“……袁氏多有才俊,吾长恨相交甚晚,今汝使公路、本初,即可言吾虽欲附尾翼,奈何荆襄贼乱,实有心而无力,直待境内平定,必定倾囊相助!” 信你就怪了,都是鬼扯,不过么——斐潜思考着,听起来似乎对我安全上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可是,为何要让我去,只是刚好我此时恰逢其会?还是刘表想利用出使的我来掩盖一些什么事情?又或是想做一些什么事情? 从刘表方才的言语中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在向袁术和袁绍示好的意思,可是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刘表要我同时出使两个人? 虽然有许多不解,但是斐潜感觉上并不像刘表要加害自己的样子,毕竟出使而已,并且有派兵甲护卫,虽然出使完毕之后这些兵甲可能就不会再听自己的指挥,但是在路途上确实是会比自己没有名份,单独前行安全一些。 刘表其实却是没有要借这个机会加害斐潜的意思,毕竟斐潜身后庞黄两家也不是吃素的,若是知道刘表名为让斐潜出使,实际上是要下毒手,恐怕闹腾起来,刘表自己在荆襄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所以刘表只不过就是借斐潜要北上的机会,让斐潜跑个腿而已。当然,掩盖在这个跑腿任务之下,刘表肯定还有其他的目的,但是斐潜目前还推测不出来就是了。 “刘公厚爱,潜深感涕零,如此便谨遵刘公之令!”斐潜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觉得这个问题应该不大,况且却是对自己的行动有一些帮助,便答应了下来,替刘表出使袁公路和袁本初两个人…… 刘表命侍从取来了节杖,拿在手中,并没有直接递给斐潜,而是说道:“子渊,自汝任别驾之始,往昔皆是历历,转瞬已是新年,如今骤然分别,表实为不舍啊……” 斐潜心中腹诽道,有什么不舍的,不就是给了一个虚权的别驾么,看这说话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多有感情似的,但是刘表都假装的这么煽情的说了,斐潜自己也不能直接扯破脸皮,说大佬刘表你就别装了是吧? 所以斐潜拱手说道:“潜蒙承刘公提携,常感慈怀,不禁涕零,今定当不负刘公使命!”——行了,你放心吧,就不要罗嗦啦,我一定帮你出使二袁到位,快把节杖拿来吧…… 斐潜原以为这样一讲,刘表就会将节杖递过来,却没想到,只见刘表依旧将节杖抓在手中,笑眯眯的说道:“子渊聪慧过人,学识出众,又兼有庞黄之学,前程不可限量,他日需仰仗子渊也未曾可知……” 刘表都讲到这个份上了,结合之前刘表的讲的话,斐潜琢磨了一下,就立刻明白了,这个刘表,真是计算到了骨子里! 看刘表之前说的话,说给我封了一个官,特别还强调了“别驾”,意思就是对我不薄,给我了一个那么高的官位;又说了“转瞬新年”,言外之意说我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做什么可以让他“历历”在目的事情,然后现在就要拍屁股走人了,意思是我光拿钱粮,又没干什么活,所以才“不舍”…… 然后又讲到“庞黄”,意思就是是看在庞家和黄家的面子上面,我才有这么好的待遇,又提及什么“前途”、“日后仰仗”云云,其实包含在其中的潜台词就是——我刘表刘景升这么给你斐潜和你身后的庞黄二家的面子,将来我刘表需要的时候,你斐潜和你身后的庞黄二家是不是应该有所回报啊? 简单一点来说就是刘表挟恩图报! 想到此处,斐潜也只好说道:“刘公厚爱,潜铭感五内。日后若有驱使,潜力所能及,当尽全力!”——说好了,以后有事情可以找我,但是是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而且就陷于我一个人,跟庞黄两家没什么关系…… “这……”刘表笑容虽然是仍然挂在脸上,但是目光却闪烁了几下,“……如此,甚好,甚好!”这才将节杖递给了斐潜,并交代三日后启程北上后,就让斐潜退下了。 刘表笑眯眯的目送斐潜离去,等到看不见了,才将笑容一点点的收了起来,立起了眼皮,叫了一个下人去召刘磐前来,自己则是捋了捋胡须,心中想道,这油滑的小子,还特意说什么“力所能及”,哼哼,也罢…… 刘表其实也就是抱着能多捞一些好处是一些的想法,斐潜最后给的答复虽然不是很让刘表满意,但是也没有多差就是了,既然斐潜是说“力所能及”,以后就拿斐潜“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找就是了,况且刘表最主要的目标并不是在这个上面,一个斐潜答应的人情只是附带的,多点就多点,少点也行。 刘磐一会儿功夫就来了。原本刘磐是属于兖州的人,但是毕竟和刘表血缘上亲近,所以就留了下来,只让徐岳一个人回兖州复命。 刘表其实就是受到了刘岱派遣使节的启发,表面上让斐潜出使,实际上是要通过刘磐传递真正的消息,毕竟刘磐才是自己的人,才能让刘表放心。 “仲坚,此番汝且辛劳一趟,随斐潜斐子渊出使。”刘表对着刘磐笑着说道,笑容里明显比对着斐潜之时温和了一些。 “愿为主公效命!”刘磐毫不迟疑,叉手应诺。 “善!仲坚,此次汝随使,需谨记……”刘表示意让刘磐往前一些,低声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便让刘磐下去准备了。 刘表在厅内来回度了几步,随后走到了厅外,向南望去,捋着胡须,微微眯着双眼,低声自语道:“……汝取汝之,吾获吾之……” 第一四五章 那只粗糙温暖的手 庞统“哈”的笑了一声,说道:“这还不简单,其实就是刘表想对荆南动手了吧!”一边说还一边摇晃着脑袋,显得很得意的样子。 斐潜都想上去扒拉一下庞统的大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为什么自己就没想出来? 不过就庞统这样一说,斐潜也就反应过来了,看这个样子,刘表确实是想借这个机会对荆南地区下手了。 东汉时期荆州下辖七郡: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南阳郡现在是在袁术手里,刘表就算知道南阳郡富庶无比,也是无可奈何。江夏郡是黄祖的地盘,已经是根深柢固,也同样是轻易动弹不得。 目前零陵郡、桂阳郡、武陵郡、长沙郡还游离在刘表的掌控之外,虽然名号上是遵从刘表,但是实际上刘表抵达荆襄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个荆南四郡既没有派人过来祝贺,也没有送什么公文之类的表示一个态度,就仿佛没有刘表这个人一样,依旧是该干啥干啥。 这未免就让刘表不爽了。 虽然说州刺史和州牧还是差了一个级别,那也别认为州刺史就是一个摆设啊! 原来南阳的袁术屯着兵,又养着孙坚,刘表纵然是再有想法也得忍着,不过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袁术起兵反董,那么刘表只要表示跟袁术站在同一条反董阵线上,至少在联盟初期,袁术也不敢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外敌未靖的情况下,就率先窝里哄。 所以现在就是刘表最好的提兵南下征服荆州南方四郡的机会。 斐潜回想了一下自己残留在记忆里的印象,似乎刘表确实是没有出兵讨董,看来自己的这个所谓的使者只是恰逢其会,如果没有自己,恐怕刘表也会派其他人去走上一趟吧…… 既然如此,这刘表的八百兵甲或许可以用上一用…… 不过现在自己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首先自己还得要回黄家隐院一趟,然后…… 斐潜没有和庞统全盘讲自己的计划,只是和庞统说自己答应替刘表出使的这一件事情,毕竟庞统现在年龄还小,荆襄这一块地盘庞统或许是挺熟悉的,所以这边的人情世故等等若是有疑问,询问庞统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是除了荆襄之地以外的局势,一个十来岁的人,就算再聪明也需要时间的沉积才能把这个天下装到脑海里。 至于枣祗也是一样,还是先让他在这里吧…… 太史明就更没有跟着的理由了,想到此处,斐潜就和庞统说道:“士元,我还要去黄家一趟,然后可能就直接出发了,就不和你告别了……这边么,别欺负子鉴啊……” “行,行!知道了,最喜欢欺负人的是你吧!说得我好像很喜欢欺负人似的……” 斐潜哈哈一笑,也不理会庞统的吐槽,径直去找到了老福叔。 “少郎君,有事么?” 老福叔还是那样笑着,脸上每一条皱纹都透着慈祥。 斐潜发现自己这段时间似乎都一直在忙来忙去,都没有关注这个从自己穿越以来一直陪伴着的老管家…… 白发好像多了一些了,皱纹也深了…… “老福叔,我要出一趟远门……” 老福叔愣了一下,然后就说道:“……那我去帮少郎君收拾一些行李去……”说完就要往斐潜的屋内走。 “不用,不用,老福叔,我都收拾好了……”斐潜连忙拉住了老福叔,说道,“况且我这次是要替刘刺史出使,也不方便多带什么行李的……” “哦,哦,是出使啊……”老福叔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了过来,有些迟疑的说道,“那……少郎君,那……出使……我可以跟着去么?”老福叔觉得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若是能跟在斐潜身边,多少也可以照顾一下斐潜,虽然他也知道,出使这种公差,是没有带家眷的道理的,但是老福叔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再确认一下…… 斐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就算是普通的出使,也是没有办法带的,更何况自己此去还不仅仅是出使这样一件事情,就更不方便带着老福叔了。 老福叔的眼神黯淡了一些,但是还是笑着说道:“是,少郎君那是公事,怎么能带我呢?你看我都糊涂了……” 斐潜拉过老福叔的手,感觉到福叔手上满是老茧,粗糙却又厚实、温暖。那时斐潜最初在东汉醒来之时,放在自己额头上测量体温的,也就是这一只粗糙的、布满了老茧,厚实而又温暖的手。 “……老福叔,我是想问问,就我出使这段时间,你是愿意去住黄家那边,还是住在这里……”若是按斐潜的想法,是想让老福叔去黄家的,毕竟老福叔年龄大了,黄家那边的人比较多,至少头疼脑热什么的也有一个照应…… 但是没想到老福叔却说道:“我还是留在这里吧,就不去打搅黄家了。这里怎么也要有个人打扫清洗,况且庞少郎君和其他几位郎君人都挺好的,少郎君你就放心吧……” 老福叔知道斐潜是担心自己,不过毕竟这里才是老福叔看着一块木头一块砖瓦搭建起来,总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就算别人的家里再好,也还是不比自己的家中舒服。 “……如此,也好。那福叔我就先去黄家那边了,过几日就直接从那边出发了,你自个要多注意些身体……”斐潜轻轻的拍了拍老福叔的手,说道。 “少郎君你就放心吧,我没事的……” 于是斐潜就回房拿了行李,上了马车,驾着车才走出没多远,却听见老福叔在后面喊着,一路小跑的追了上来。 老福叔气喘吁吁的抱着几件衣物,用一张皮子裹着,放到了马车上,才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少……少郎君……哈……衣物还是要……多带些,这个皮子……若是夜里睡觉,也可以垫着,才不会冷……要不,我先送少郎君到黄家那边,我再回来吧?” “不用的,老福叔,我自己可以的……”既然福叔都不愿意住在黄家,又何必让其多跑一趟?“福叔,我走了,你回去吧……” “啊……那好吧,那少郎君路上小心些……我这就回去……” 虽然老福叔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一直都没有往回走,就站在原地,等到斐潜都驾着马车走出去一段路了,还在向斐潜轻轻的挥着手…… 第一四六章 多谢岳丈大人 和刘表可以只说一半的原因,但是与黄家家主黄承彦就要全盘托出了,毕竟一则就算斐潜不说,凭着黄家和庞家那么好的关系,迟早黄承彦会在庞德公那边知道斐潜的目的,二则黄家黄承彦也是自己的岳丈大人,所以还是无需隐瞒的好。 黄承彦静静的听完,对于斐潜整个的计划来说,他也是觉得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个牵扯太多,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困境,关键如今关东这一块个个都反董,一大堆的士兵聚集在一起,确实风险性太高。 人老了,想到的终是退路多一些,对于成功的渴望反倒是没有那么的高,所以黄承彦虽然理解斐潜的意图,但还是说了一句:“贤婿,若是此战了结之后再去……” 黄承彦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要在这个时间点去,是不是可以等战打完了,尘埃落定了再行动,毕竟现在董卓和关东士族双方剑拔弩张的,正是最紧张的时刻。 如果等到这一战打完了,分出一个胜负方,再靠近胜方,借着胜方的名义去是不是就安全了一些呢?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岳丈大人,此战非短时间可以结束的,并且……”斐潜觉得还是要在这个时间点过去,虽然说等战打完了确实安全性增强了一点,但是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所以斐潜说道:“……此战并无胜负……只有此时才是最好的时机……” 关东士族赢了么?若是把董卓赶跑就算赢的话,那么可以说是赢了。可是董卓在此次战役中并没有多大的伤及筋骨,选择退出洛阳,与其说是被关东联军打炮的还不如说是董卓自己有意撤退的…… 况且关东联军在董卓跑路之后就急着抢地盘,对自己人下手,残酷贪婪的样子,比起董卓来也没差多少,所以说关东士族赢了么,也不好说。 当然如果董卓在长安能厉兵秣马,坐等关东士族内乱之后,再出来收拾残局,那么历史自然也会有些不同的变化,可惜的是最后董卓死了…… 斐潜自然是不会将未来的事情说给黄承彦听,而且斐潜他自己也不能十分确定在他记忆里面的那些事情百分百都会发生,毕竟他现在的妻子都是黄月英了,小诸葛来了去要找谁都还不好说…… 所以斐潜只是将现在的这个局面分析了一下给黄承彦,并说道:“……二虎相争,各有死伤,只有趁着这两只老虎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才有机会……” 黄承彦沉吟半响,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贤婿你已经决定了,我也只好支持你……不过,一切还是以小心为上,不要过于强求……” 随后黄承彦便说道:“你说吧,需要黄家为你做些什么?都是一家人,不需要客气。”黄承彦担任黄家家主也不是头脑简单的人,既然斐潜亲自跑来这里,将计划全盘说出,绝非只是因为是自己女婿这一层因素,多半还是需要黄家的其他一些帮助。 斐潜被黄承彦看穿了,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说道:“岳丈大人明鉴,我这里的确需要黄家工匠帮助做一些器物……” 黄承彦听完,点了点头,说道:“这些问题都不大,明日一天差不多就可以赶制出来了,不过你的人手从哪里来?” “昨日进城告别了刘刺史之后,小婿已经绕去城西大营,蔡家已经同意明天将那一百弓手派过来……” 黄承彦瞪了瞪眼睛,没好气的说道:“这等事情,你全用蔡家之人!你小子,到底是黄家女婿还是蔡家女婿啊!” 斐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这不是没有人么?这个事情也不需要太多的人。虽然刘表刘景升那边虽然说是有八百的兵甲护卫,但是估计刘表会另外派人统领,所以还是不好算在内的……” 倒不是斐潜胆子肥,随便就用别人的兵,是因为来了汉代也算不短的时间了,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汉代的时候,三公中之,司马,也就是太尉为最高武职,掌武事,但是不行军令之权,也就是并没有直接命令部队的权利。而真正有权利调取兵马的,地位显要的军事长官则是以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及各种名号的正名将军。 杂号将军就是一个荣誉称号,绝大部分是没有开府设衙的权利的。一些特俗的情况除外,比如若是孙坚的破虏将军封在北地,那么就是有些实封的意思了,可以根据与北方胡人对抗的情况,设立自己的管理机构了。 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这几个名号是明确可以设立自己的管理机构,前后左右四将军则属于可设可不设的范围之内,以下的正名将军基本是战时才临时设立,战后取消。 最早的时候汉代是兵役制度,但是到了东汉时期,刘秀改革了军制,取消郡县正卒轮流制度,兵员以招募为主。 用募对象多数是农民、流民,少量是犯罪而持许免罪的官吏或百姓,以及被放免的奴隶等。择取身体好、胆量大、技能优的“勇敢士”从军。有时征募不足,则发刑徒为兵,称之为谪兵,井实行“七科谪”。 所以现如今的兵卒基本上都是募来的,包括襄阳城西大营之中的士兵,蔡家答应给斐潜的那一百个不再编制内的弓手也是如此。 像是大将军何进之前还派鲍信去募集士兵,也是属于这种类型。包括各地郡守,手底下都有一些兵士,这些兵士绝大多数都是招募来的,而且还是拿着朝廷的编制钱粮招募而来,由于钱粮发放的时候不是由朝廷直接发放,而是这些将军或是郡守代发,因此就形成了当兵吃饭,谁发钱粮听谁的话的习惯。 若不是如此,斐潜也还真不敢用蔡家的兵。 黄承彦哼了一声,说道:“黄家虽然不比蔡家私兵多,但多少也有几个,待我明日去给你找些人来,以充队正,这也用起来才方便。” “如此就多谢岳丈大人了!” “哼!那随军工匠呢?” “这个自然是要的,多谢岳丈大人!” “哼哼!那铠甲兵刃呢?” “……多谢岳丈大人!” “……”算是彻底看出来了,斐潜这小子就是除了那一百个人之外啥都没,也罢,谁叫他是黄家女婿呢,不过么,黄承彦一瞪眼,说道:“……行了,这些我来安排吧!你还是去后院去和月英好好说说,才新婚没多久就往外跑……哼哼!” 斐潜连忙答应一声,抱头而去…… 第一四七章 那一缕剪去的长发 黄月英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物,一边低声的念着——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 “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任何小孩,在懵懂不知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人,可是当其开始接触到了除了父母等亲人之外的其他人的时候,开始慢慢懂得一些事情一些标准的时候,才会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认为的那个最美丽的头衔,只是一个七彩的泡泡,在阳光下“啪”的一声就破灭了。 黄月英小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很美,可是长大一些了才知道,其实自己并不美,至少是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皮肤发黑,头发红褐,这样的发现对于任何一名女孩子而言,都是一种打击。 从那个时候开始,黄月英就基本上没有再和其他士族的女儿家来往,她可以分辨得出,那些人在眼里潜藏的种种情绪,那种不轻易间流露出来鄙视、嘲笑又或是同情、怜惜等等,这让她很难受…… 所以,黄月英宁可自己一个人,就这样待在黄家隐院,翻看着自己家中的藏书,也动手做一些或许有用,或许就是一个笑话的各类器具,在她的眼中,至少这些木头、铁块之类什么的不会因为她的容貌而对她有所不同; 所以,黄月英也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比较谈的来的就是那个从小就比较喜欢显摆的庞统庞士元,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庞统庞士元居然长得比自己更黑,每次看到庞统庞士元就觉得自己还算可以的…… 所以,黄月英很喜欢这首郑风诗,有时候她就会想,是不是有一天就有一个人会像诗词中所说的那样,“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纵然是美女如云,眼中也仅仅有自己这个“缟衣茹藘”的女子。 这是她的一个梦想…… 幸运的是,黄月英她真的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是他,在襄阳城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送去医治; 是他,在黄家隐院,指导着黄家的工匠,一起做出了可以减免大量劳力的水锯; 是他,在鹿山之下,在一对龙凤红烛的照耀之下,握着自己的手,认真的说自己并不丑…… 在那一刻,黄月英真的觉得很幸福,她终于知道那种暖洋洋的感觉不仅仅是冬日的阳光,也有这个男子对自己的和蔼的笑颜。 所以,就算是自己的父亲黄承彦不说要让自己多想想怎么才能帮助到他的话,黄月英也是希望自己多少可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为了那手上的温暖,为了那温和的笑容…… 当黄月英发现他似乎对于铠甲不是很满意的时候,就留在了黄家隐院,翻找了家中的好些书籍,然后又颠颠的去找来工匠,让其一片一片的敲出甲片,自己再拿了牛皮,剪成了细细的革绳,一片一片的编制起来…… 黄月英还用羊皮和细麻布做了里衬,缝了包边,这样若是他穿起来,就不会因为要直接接触冰冷的甲片而难受了。 原本以为可以慢慢的做,可是没想到的是,居然他这么快就要用上了,出使也不是能绝对安全啊,这路上谁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所以,昨天黄月英一整夜都没有睡,而是和小墨斗一起在赶工。 黄月英将最后一针缝好,用牙咬断了线。 铠甲总算是完工了! 黄月英的大眼睛弯弯的眯着,然后奋力的将铠甲举起一些,看看整体形状,又仔细的上下巡视着,检查一下有没有疏忽的地方…… 哗啦啦的甲片相互敲击的声音惊醒了一旁趴着睡着了的小墨斗。 小墨斗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熬了一夜的铠甲似乎像是完工了,立刻伸手揉了揉眼睛,确认了一下,然后立刻高兴得拍着手,就在原地转着圈子蹦了起来…… 黄月英看着好笑,放下铠甲,伸手在小墨斗头上敲了一下,说道:“你乱蹦什么……也不知道谁喊着要帮忙,结果半夜就睡着了……” “啊呀,痛……小娘~”小墨斗双手抱着脑袋,委屈的说道,“……对不起,我也一直都说不能睡、不能睡的……结果眼皮还是不听我的……” “好了,来帮我看看还有什么疏忽的……啊,给你,先把你的口水搽搽!”黄月英拿了块布,指了指小墨斗因为趴着睡觉,而留在嘴边的口水痕迹。 小墨斗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扭捏着,接过黄月英递过来的布,背过身去,飞快的将嘴上残留的口水搽了又搽,才转过身来,和黄月英一起检查起铠甲来。 两个人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将铠甲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才算是放下了铠甲,松了一口气。 黄月英拿起一旁早已做好的兜鍪,看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略略出了一会儿的神,随后便放下了兜鍪,拿起一旁的剪刀,撩过自己的长发,咔嚓一声剪下了去…… “啊啊啊——”小墨斗惊叫一声,连忙上来拉住黄月英的手,小娘这是要干什么啊?居然剪自己的头发! 在里屋睡觉的斐潜被小墨斗高分贝的尖叫声吓醒了,胡乱套了件外衣就跑了过来,连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墨斗眼泪汪汪的,看着斐潜说道:“呜呜,小娘一晚上,没睡觉……呜呜,发癔症了,小娘糊涂了……居然剪自己的头发……” 原本黄月英被斐潜撞见了这一幕,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听小墨斗胡乱猜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腾出手来又在小墨斗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才癔症了呢!我这是……这是……”说了一半声音却越来越轻,最后不说了。 斐潜呼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刚听小墨斗叫的那个惨,还以为谁受伤了,不过斐潜也有些疑惑,“月英你为何要剪自己的头发啊?” 黄月英踌躇了一下,断断续续的低声说道:“……据说,嗯,若是将头发……嗯,缝到兜鍪里侧……就可以……保佑郎君平安归来……” “……”斐潜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个傻丫头啊……” 黄月英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以为斐潜在指责她,不由得呆了一下,大眼睛都有些雾蒙蒙起来,咬着下唇看着斐潜。 “要缝头发,拔两根下来就好了啊,干嘛动剪刀啊,再说就算要剪也剪少点么,你看看,剪掉了这么多……”斐潜来到了黄月英身边,摸了摸黄月英的脑袋,看着短了一撮的头发,有些惋惜的说道。 黄月英这才明白斐潜是在心疼她,笑了,说道:“头发还会再长的,我是担心……担心少了不够……啊呀,郎君你还没穿衣服那……”讲着讲着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转移了话题,推着斐潜,让其赶快去穿衣服。 “谁说我没穿衣服,我只是没穿好衣服而已……行行,别推了,我去穿,我去穿……” 第一四八章 困顿的武人 一个土木混合结构的小院,因为年头久了,用来搭建房体的木头老旧得已经有些皴裂,露出里面的褐色的木质。屋顶的瓦片也有些残缺不全,没有修,只是用了一些茅草覆盖了一下。 黄中黄汉升坐在小院子里的石凳上,默然不语。 屋内传来一阵阵咳嗽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咳得让人难受。 每年天气一开始寒冷,黄忠黄汉升的孩子就开始咳嗽,一咳就差不多要四五个月,天气越冷,咳得越厉害,然后到夏天就稍微好一些,随后深秋之后又重新加重,周而复始好些年头了。 黄忠黄汉升原本也还好,自己能上山打些猎物,有时候猎到一些皮毛好的,还能存些钱下来,但是自从他儿子前些年开始得了这个咳嗽病之后,家里原本就不多的积蓄全部都花在这一声声的咳嗽里了。 医生看了不少,药也没少吃,可是就是不见好。 每次医生来看,都是说一些黄忠黄汉升能听,但是完全不懂的话,像什么“卫阳虚亏,升降失司”、“阴不敛阳,复失宣肃”等等,开的药方的那些药引也是稀奇古怪,有时候凑巧能找得到,有时候完全就是没办法,也只好凑合着将没有药引的药煎了,让其服下。 因此病情也是时好时坏,无法根除。 老话讲男怕咳,女怕拉。黄忠黄汉升的儿子咳了这么些年,真是体质越来越差,按照理说也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子了,但是就是因为这个病,瘦弱得还只像一般人十岁的样子…… 屋内的咳嗽猛烈起来,似乎最终咳出了一些痰出来,然后喘息着,慢慢得平稳了下来。 房屋的门帘轻轻掀起,从屋内走出一个妇人,脸色也是有些蜡黄,端着一个木盘,转过身看了看黄忠,一颗眼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滴到了地上。 黄忠咬着牙沉默着,额头青筋崩崩跳了两下,转身进了屋子,又很快的出来了,手里提着用布包好的弓箭,低声说道:“……我再上山看看去……”黄忠准备上山看看能不能猎取点活物来。 妇人嘴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说了一声:“……你小心些……” 其实两个人都是知道,这个天气,还没有转暖,动物们大都还是藏着,轻易不会出来活动,更何况这一片的山头,黄忠之前基本上都收罗过了,也没有猎到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出去看看,多少还有一些微薄希望罢了。 黄忠点了点头,走到了小院门口,才推开门,就看见远远的有两骑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前面的一人在马背上看见了黄忠,连连挥手示意。 黄忠一看,竟然是黄家家主黄承彦和他的女婿斐潜。 黄承彦人还未到,声音先穿了过来:“呵呵,汉升这是又要去打猎啊?” 跟在后面的斐潜心中想着,还好早来了一步,看这个样子黄汉升是要出门,若是再晚一些,就赶不上了。 黄忠黄汉升先迎着黄承彦进了院子。 斐潜先是将马拴好,从一侧的背囊中掏出一些炒过的豆子,分别给两匹马都喂食了一些,拍了怕两个大大的脑袋,然后才从马背上解下了一个袋子和一个酒葫芦拿着,进了院子。 黄承彦显然之前来过,不过那也是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再看,发现院子里的物件似乎又少了一些,心中也不免有些惜然。 看见斐潜拿着袋子进来了,黄承彦笑着说道:“此次前来,在路上刚好撞见了一只兔子,正巧知道汉升调制野物有个好手段,便拿来烦劳汉升了。” 斐潜也将袋子递上,说道:“有劳了,多谢多谢!” 黄忠黄汉升沉默了一会,便向黄承彦叉手一礼,说道:“如此也好,二位稍坐,我去收拾一下便来。”说完便接过了斐潜手中的袋子转身进了屋。 斐潜四下略略看了一下,发现黄忠的家竟然是如此破旧,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如果不说,谁会知道这里竟然是一个武艺强者所居住的地方! 看看这个已经被雨水淋出了一些缺口的围墙,再看看这个房屋瓦片破损了也只能拿点茅草替代的房顶,无不写着窘迫两字。 为何黄忠一直没有出仕? 除了黄忠儿子的原因之外,黄忠个人的性格可能也是有一定的影响。斐潜从黄承彦来之前交代不要带其他物品,唯独只带一只兔子来,也是略略猜测到了一些。 也没过去多久,黄忠就端着一陶盆子兔肉出来了,三人便围坐在小院边上的石桌石凳之上,取了些碗筷,倒上酒水,便吃了起来。 些许动了些筷子,黄承彦便放了下来,笑呵呵的说道:“汉升,老夫有一事相求……”黄承彦将斐潜要出使一事说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一路虽说有些兵甲护卫,但是毕竟不是很太平,所以求到汉升这里,望能在这一路上帮忙照看一二。” 斐潜站了起来,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之前便知汉升武艺高强,若是能承蒙照拂,便是潜的福分!” 黄忠连忙伸手扶起斐潜,踌躇了一下,还是说道:“并非忠不领情,只是这家中琐事,难以脱身……”黄忠叹息了一声,摇头不语。 黄承彦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屋内黄忠的儿子又开始咳嗽起来,便也叹息了一下,不再劝了。 要怎么劝?不好劝啊,让黄忠丢下生病的儿子,一个人去外地,回来若是儿子病情减轻了还好说,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又将置黄忠于何地? 斐潜却静静的听了一下屋内人咳嗽的声音,忽然问了一句:“不知是否有发热?” 虽然问的没头没尾,但是黄忠仍然知道了斐潜的意思,眼睛亮了一下,说道:“时有发热,但近几日没有。” 斐潜虽然不是医生,也没有学过什么医术,但是托后世大量信息的福气,特别是那一场莫名席卷了全球的,咳嗽一声满座皆惊的病毒事件,多少还是了解了一些,咳嗽的病因有很多,最怕的就是肺炎。 肺炎会传染,而且发展到后期会成为肺痨,因为没有消炎药,在古代几乎是必死的病症。但是肺炎常常伴随着高热,那么既然黄忠说并没有一直发热,那么就可能不是肺炎,而是可能是慢性的气管炎又或是哮喘居多。 但是古代也没有气管炎这样的说法,并且要让斐潜自己开方子什么的也没有办法做到,但是斐潜却觉得这是一个说动黄忠的机会…… 第一四九章 值不值得 斐潜向黄忠说道:“请问令郎患此症多长时间了?” 黄忠说道:“已有数年。”这下就更让斐潜相信这是一个慢性的疾病,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也无法确认到底是属于什么病症。 但既然是慢性病,那么就意味着至少一时半会,黄忠的儿子还不至于立刻就死,还是有救治的希望。 斐潜又问道:“此间周边医者,汉升可是都寻访过了?” 黄忠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一件事情他就算有再高的武艺,也是一点办法没有,襄阳周边的医生,何止寻访,有的医生都找来了两三次了,都还是没有治好病。 “我此次为刘公出使,只是其一,另外还准备找机会回洛阳一趟。”斐潜一边慢慢的说道,一边也在慢慢的思考,这个办法虽然并不是非常的完美,但是确实是现在这个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最好举措了…… “……汉升,洛阳城中达官贵人无数,因此也有一些较为著名的医者,虽然令郎身体不便于出行,但是潜有一法或许可让千里之外的医者给令郎诊治……” 此言一出,别说黄忠,就连黄承彦都有些兴趣了…… 斐潜斟酌了一下,觉得还是可行的,便说道:“……医者诊病,无非望闻问切四法,令郎虽无法亲至洛阳,‘切’字是不成了,但我却可将令郎病症依据‘望’、‘闻’、‘问’三法细细记下,再抄写附上这些年其他医者给令郎开具的药方,应该多少可以让洛阳的医者,不用见面也可做些诊断……” 虽然这样细节上可能不如直接见面诊治,但是一则黄忠儿子有非常大的可能性是慢性的疾病,所以并不会像急症那样有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风险;二则可能这也是在汉代最好的一种远程诊断的方式了,毕竟叫黄忠儿子这样的一个病人,拖着病体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去看个病,然后看完病再翻山越岭回来——那还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的痛快。 “……此法我也未曾试过,所以也不确定效果怎样,但毕竟洛阳出名的医者不少,或许集思广益能找出一两个有效良方的也未曾可知……一切全听汉升主意……” 斐潜说完了,便静静等着黄忠做决定。 “这个……”黄忠黄汉升不由得沉吟起来,这么做的确有一些不完善之处,但确实是唯一可以让远方的医者进行诊断的最好的办法——况且目前荆襄的医者也都诊治过了不少,未曾见好,或许…… 终究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思想占据了上风,黄忠最后还是点头同意按照这个方法来试试,毕竟现如今黄忠夫妇都基本已经是有些绝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悲惨的一刻就到来了,所以现在听到斐潜这个虽然并不是完全靠谱的办法,但是也想紧紧抓住,试上一试…… 既然黄忠同意,斐潜也不耽搁,从院子外面马匹的背囊中找到了纸笔,然后走到了屋子门前告罪了一声,就准备往里面走。 黄忠一下子拉住了斐潜,有些迟疑的说道:“斐别驾……犬子患得是伤寒,这个恐有不便……” 斐潜笑了笑,说道:“伤寒也有多种……令郎患此症期间,都是家中之人在照顾吧?可曾也患上相同病症?” “这个倒是未曾。” “那么来给令郎诊治过的医者,可曾听闻也因此患上与令郎相同病症的?” “……这个也是未曾听闻。” 斐潜笑笑,没有再说什么。这不就结了么,说明黄忠儿子的这个病,不是什么传染性极高的病症,只要自己小心一些,不直接接触到病原体,基本上也就是没什么问题。 黄忠又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黄承彦,还是不太敢确定,毕竟斐潜是黄家女婿,虽然自己和那些来看病的医生没有因此生病,但是万一让斐潜感染生病了,他黄忠就罪过了。 在一旁的黄承彦也是有些犹豫,毕竟疾病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况且在黄承彦的观念里面,到一个患了伤寒的家中已经是有一定风险了,更别说进到屋内去…… “伤寒多是以风邪入体,这样吧……”斐潜见黄承彦和黄忠都是有些担心,便退了回来,向黄忠要了一把小刀,将自己的外衣下摆割下一长条布来,然后在自己脑袋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结,将自己的口鼻遮挡住,“这样便可以了,如此风邪就不易通过口鼻入体了。” 斐潜看了看黄忠,又看了看黄承彦。 黄承彦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既然黄家家主黄承彦都同意了,黄忠便带着斐潜一起进入了屋内。 望闻问切四法说起来好像很高深,其实就是根据不同病症而产生的人体表象,比如发冷发热,疼痛酸胀,流汗排泄等等来确定是生的什么病,从而进行治疗。 既然是要做远程的诊断,那自然记录是越详细越好,斐潜细细问了发病的始末,又询问了冷热的表现,还有身体各部位疼痛的地方,日常饮食及排泄等等问题,还仔细查看了舌苔颜色,连吐出来的痰的大小颜色都一一作了详细的记录。 等出了屋,斐潜又整理了一遍所有的记录,按时间和情况分类,然后又将这些年还保存下来的方子,抄写了一遍,才停下了笔,将所有的记录拿给黄忠看过,确实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方仔细的收好,向黄忠告辞。 做完这些事情,待两人返回之时,天色已是挺晚的了。黄承彦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起伏,摇晃着脑袋,想了再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再次问了问斐潜。 斐潜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黄承彦形容这个细菌的问题,但还是按照风邪的说法再解释了一下,毕竟老人家也是担心自己。 黄承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是看斐潜的样子还算是挺有把握的,也就略略放下一些心来。 又走了一会儿,黄承彦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贤婿这样做,真的值得?” 斐潜知道自己的意图还是瞒不过老成精的岳丈大人,不过斐潜也没觉得被看穿了有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用的是阳谋,后世无数次的经验证明,只有将别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别人才会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 当然,如此还始终不把你的事情放在心上的,也就不需要再继续来往了…… 斐潜嘿嘿一笑,说道:“岳丈大人,这个么,还是值得的……” 第一五零章 再上征程 没有亲自准备一次军用物资,斐潜真心不清楚居然有这么多的门道。 幸好刘表那个八百兵甲的物品由刘表直接提供了,否则要准备的东西还要更多。 军粮是肯定要带的,包括粗粮和细粮,还有一些干净的水,另外为了防止行军途中流汗导致盐分失衡,还必须带一些咸得要死肉干…… 柴禾要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树木可以砍,并且刚刚砍下的树木是不好烧的…… 衣物要带,还要额外带一些布料,以供衣物磨损了的士兵更换,以及及时修复损坏了的旗子等等…… 备用武器要带,包括一些经常性损坏的器械零部件,甚至包括马匹的、车辆的都需要事先准备好,否则半路上坏了,就抓瞎了…… 一次性物品要带,主要是箭矢等消耗品,虽然也有可能回收,但是不是每次遇到情况都有这个机会射完了还能捡回来的,因为斐潜着多数人是弓手,所以箭矢也多一些…… 厚实的帐篷要带,有时候晚上露宿荒郊野外的,没有帐篷估计一个晚上下来基本上全军打喷嚏…… 还有各类的工具,比如用来挖土的、砍树的、钉帐篷的,煮饭的…… 还有马匹要吃的豆子和干草,虽然没有多少马,但是加上拉车的一共也有二十来只,虽然说也可以只吃青草,粗放饲养,但是这样一来马匹会掉膘的很厉害,力气也会大幅度衰竭,所以一定是要准备好马匹吃得这些零嘴的…… 当然还有斐潜特意交代制作好的东西…… 斐潜根据长长的清单,一项一项的清点完毕后发现,居然拉拉杂杂的整整装了有八辆车,再加上斐潜的那个马车,一共九辆车。 怎么这么多,要不要这么多啊…… 斐潜又重新核对了一些清单,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减负的,只好怏怏作罢。要知道这都是按照最低的标准来配备的。 因为是出使,所以按照常理来说,都会有对方承担一些粮草,所以多少还轻松一些。若是战争期行军,还需要考虑补给问题,粮食是另可多带都不能少带。 黄家家主黄承彦找来的这几个几个黄氏的私兵,都是满壮实的,一共十五人,为首的叫黄成,字叔业,搞得斐潜都不大爱叫他的字——不过人挺憨厚的,是一个本分的老实人,据说跟黄承彦还有一些远房的亲属关系…… 随军的工匠是黄斗,嗯,就是上次给斐潜修建木屋的那个,黄家在找跟着斐潜出使的随军工匠,黄斗就自己找上门来了,说是上次得到了斐潜的指点,怎么也要回报一下。至于黄斗自己那个襄阳工匠的职位,黄斗表示他大儿子已经出师了,也通过了考核,正好可以接任…… 斐潜不大知道黄月英知不知道自己除了出使之外还要做的事情,因为他自己是没有和黄月英讲,主要还是觉得讲了没什么用,又还让她担心,还不如不讲,但是就是不知道黄承彦有没有给黄月英讲就是了。 斐潜摸了摸身边的兜鍪,想起那天的事情了就有点想笑,那么一大缕头发,缝进兜鍪里衬都鼓起一个小包,戴到脑袋上的时候都顶着脑门…… 黄家隐院门前,一排大车整齐排开,一百弓手和十五位黄家的私兵都已经排列整齐了,黄斗充当了斐潜的车夫,也在马车上等候着…… 是到了出发去城西汇合的时间了,好像自己这段时间刚从洛阳出来,一下子又要往回走了,这真是让人…… 正当斐潜向黄承彦告别,准备启程之时,忽然远远的听到有人高声喊道:“斐别驾!且慢启程!” 斐潜转过身去,等稍微近了一些一看,竟然是黄忠! 只见黄忠提着一把长刀,背着弓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到了斐潜面前,将长刀往地上一顿,向黄承彦和斐潜叉手说道:“黄公,斐别驾,某思索再三,还是走上一趟吧!” 黄承彦和斐潜自然是大喜过望,笑得合不拢嘴。 其实斐潜昨天抄写黄忠儿子的病理记录原本是想多少收个人情,留着什么时候能够用上,却没想到黄忠反倒是转变了主意,愿意和自己一起出行了,这简直是有些喜出望外。 其实斐潜毕竟还没有子女,也不太能够理解黄忠这个为人父的心情。 黄忠昨夜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在白天的时候原本不太有希望的心又被斐潜给点燃了,洛阳城中或许有振救孩子的药方,但是完全依靠斐潜去寻找不是不行,只是黄忠总觉得自己没办法就这样干等着—— 万一这路上斐潜不小心把记录给弄掉了呢? 万一这路上遇到什么麻烦给耽误了呢? 万一到了洛阳人手不够没多找几个医者呢? 万一…… 这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和妻子一商议,还是觉得自己跟着斐潜跑一趟或许更好些,毕竟儿子的病请自己更熟悉,若是有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医者问起来也比斐潜要了解的多些。 所以黄忠干脆就提了自己的兵器,一路赶了过来。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斐潜出发之前给赶上了…… 在院子门口黄承彦看见黄忠是徒步来的,便连忙叫人再去牵了一匹好马来,交到黄忠手中,说道:“汉升,这一路,就多烦劳啦!” 黄忠叉手说道:“黄公请放宽心,忠定尽全力!” 有了黄忠护卫,斐潜忽然觉着自己的小命安全系数直接飙升了好几十个百分点,顿时安心了许多…… 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还需要赶去城西大营与刘表安排的八百兵甲汇合,所以斐潜就郑重的对着黄家家主黄承彦拱手而拜,向其告辞。 黄承彦将斐潜扶起,语重心长的说道:“……贤婿……一切小心为上!切记!切记!” 斐潜也是肃容应下,随后再向黄承彦一揖,倒退了两步,方转过身登上了马车。 有了黄忠,指挥人马的事情自然是都交给他了。 斐潜坐在马车之,透过院门看见后院墙上有个小脑袋在晃动,心中猜测估计是黄月英,便冲着那边挥了挥手…… 黄承彦见状也扭过头看去,吓得黄月英连忙缩了回去。不过就一小会,就见黄月英又冒出半个脑袋,顶着父亲黄承彦那有些无奈的目光,对着斐潜也挥了挥手,才再次缩回去了…… 车轮碌碌,马蹄声声,斐潜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一五一章 万事开头难 上一次斐潜从洛阳到襄阳,人少,车马也少,所以也没多少行军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就不太一样的,近千人浩浩荡荡,蜿蜒而行。 这么看起来人真的挺多的。 斐潜盘算着,这才一千人就这等规模,若是赤壁之战时曹操号称八十万军队南下牧马,那气势肯定是磅礴无比,怪不得当时就把把江东一大帮人差吓得都侧漏了——当然这个数字也是曹阿瞒吹的——不过也说明了一点,人数一多,成千上万,真的是无边无际…… 况且就古代普通人,数学水平都不怎么样,斥候能数清楚旗帜有多少根就非常不错了,哪里会有办法详细的统计当时曹操真的有多少兵力。 所以当参与战争的士兵上了万,对敌宣传的时候若是夸大一些,基本上也是不怎么容易察觉的。 古代人行军,如果不是特殊情况,需要像是夏侯渊那种强行军的,一般来说,行军的速度不是取决于队伍中最快的哪一个部分,而是由最慢的那个来决定的。 而一只部队里面最慢的,莫过于那些辎重了。所以斐潜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有时候古代的战争里面,有时候双方的统帅都明知道有一些关键的地方,早上个几天就能决定战役的胜利,可惜就是到了最后就差那么一些,原因就是因为部队的行军速度不是取决于人,往往取决于牛马。 轻兵减负快速机动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一来就意味着要抛弃后勤队、重装部队和一切不能快速机动的人和物,这样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后援,即使是用轻骑兵也是如此。 就算是后世以机动著称的蒙古军队,一个人可以好几匹马轮换,但那种备用马也是不能够长途跋涉的,否则也是得不到休息,同样的会导致马力下降,临战的时候也是往往只有一次机会,胜利了固然可以等后续的部队慢慢跟上,但是若是失败了,往往都是惨败,所以一般而言,统军的将帅不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不会轻易抛下辎重轻骑突进的。 斐潜以前还相信什么千里马、百里行军什么的,结果如今切实的一看,全是瞎扯,你让赤兔跑一天也是够呛,再说那也得全力二十四个小时,都可以不叫赤兔了,叫熟兔算了,无法有效散热的血液都可以把马的心脏爆了…… 什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为什么能被记录下来,因为那是太稀罕了,除了那几个成功的案例,在历史中绝大部分试图抛弃辎重来打仗的部队到最后的都彻底水了。 所以一般来说辎重是在安排在中军偏后一点的位置,也是处于整只部队的保护圈当中的,如果不是道路实在狭小的难以通行,多数情况下都会在军队两翼布置一些轻骑兵的部队进行游弋机动。 打击辎重部队,并对敌方的粮草进行毁灭性的破坏,往往都是一场战争的转折点。 汉代军制,五人一伍,二伍为什,五什为队,所以黄家的黄成那些人刚好下放去做了什长和队率,多出来的那两三个就由黄忠带着作为传令兵,统领着中军。 打前锋的事情么。已经安排刘磐去做了。 斐潜猜测,刘表之所以派个刘磐来,是不是多少也有监视的一些成分在?既然如此,那么干脆直接就叫刘磐去领着两百兵士到前面去开道去,反正既然也避不开,不如叫刘磐去发挥点作用。 斐潜转脸一看,看见黄忠刚巧骑着马溜达过自己的马车前,连忙叫住黄忠,说道:“汉升……” 黄忠黄汉升控制了一下马速,于斐潜的马平行,说道:“斐别驾,有什么事?” “……我记得再往前十里似乎是有一个驿站,眼看天色将晚,不妨晚上就在那里扎营如何?” 黄忠抬头看了看天色,也点了点头说道:“也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话便拨马前去传令了。 斐潜看着黄忠的背影,有些遗憾的轻轻的叹了口气。 说了好几次了,黄忠还是不愿意叫他“子渊”,而是一直叫着“斐别驾”,这就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了…… 这是一个不怎么理想的称呼。 虽然这样叫也是没错,在汉代,也都习惯都称呼官职,并不在乎是不是现任的,像刘备一直被称为刘平原,也没有说刘备不在平原担任官职了就不能叫了,但是黄忠这样的称呼,让斐潜感觉到隐隐还是有一些疏远的含义在里面。 毕竟“斐别驾”哪有“子渊”显得更为亲近? 之前斐潜看到黄忠愿意同行的时候还暗自窃喜,以为自己的魅力总算是发挥点作用了,结果没想到黄忠的一声声的“斐别驾”让斐潜从云端落到了地面。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要不是自己给黄忠黄汉升找寻了一个可以治疗他儿子的希望,估计黄忠还真不愿意陪自己走上这么一趟。 但是怎么说来着——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不过也好像有句话叫做——行百里者半九十…… 算了,不管怎样,先这样吧。 从襄阳出发,往北不远就是南阳。 斐潜琢磨着,第一站自然是先去南阳找袁术,然后再去酸枣找袁绍…… 曹操应该也在酸枣那边吧,就是不知道刘备三人组来了没有,至于其他人,斐潜表示似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毕竟接下来的时间就和大浪淘沙似的,那些现在看起来好像还不错的,结果实际上含金量不足,到最后都一个个的被淘汰了,只有那些分量十足的最终才被留了下来。 就像曹刘孙。 话说三国演义里面,描写的刘关张那可是千年来都一直被人传说的那个忠义的代表啊—— 关羽关云长啊,那可是在后世人人敬仰号称千里走单骑的义气无双的武财神啊…… 张飞张翼德啊,那可是上马拿长矛取上将首级下马拿画笔画点小萝莉的猛男啊…… 斐潜想想就有些小激动,不过在这个之前么,必须先做一件事情…… 第一五二章 吃饭吃饭 斐潜自己认为是比较擅长的就是揣摩他人的内心,毕竟在后世职场也是混得蛮久的,虽然没有当上什么重要的职位,但是那只是因为后世的斐潜比较懒,而不是笨。 当一个小职员多轻松啊,干完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下班了拍拍屁股就走,喜欢呢就去跟上司打声招呼,不喜欢就装作看手机,低着头脚底抹油…… 而当个小头目的呢,考虑的就要多一些了,下班不能早,多少也要耗上一点时间才能走,不管有事没有事,都要装作忙碌的样子,否则不光上面有意见,下面的职员也会有意见。 所以抛开黄忠的事情不谈,就光是刘表刘景升派过来的刘磐,斐潜就能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了一点不放在心上的轻视。 不过么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刘磐对自己轻视也是一个好事。 斐潜推测应该是刘表刘景升在出发之前有跟刘磐做过一些什么交代,毕竟自己拿在手里的就只有一个书面上的类似问候的普通公文和挂在马车前面代表刘表的节杖,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刘磐虽然表面上是副使,但是实际上统领着八百军士,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刘磐的分量比自己的还要大。 不过么…… 这一次斐潜一行抵达驿站,自然是没有办法让全部的人员都进入驿站休息的,所以就在驿站一侧,依托着驿站的围墙,扎起了帐篷。 将车辆环环相扣,便形成了简易的围墙,然后士兵就前去找了些树木,砍伐下来,做成拒马的临时的营门…… 斐潜摇了摇头,就凑合一下吧,毕竟现在是他人治军……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自然是可以进入驿站休憩的。毕竟就算驿站里面的条件再差,也是比野地里面的帐篷要舒适一些,但是斐潜觉得自己还是留下会更好一点。 斐潜坐在车中叫来了黄成,悄悄的拿了些银钱给他,交代了一下,黄成便领命而去。 在汉代,基本上是没有什么特别设立的工兵的,所有的士兵都是一专多能,别以为弓箭手就只会射箭,除了本行之外,弓箭手在必要的时候也抽刀子砍人,当然什么搭个帐篷砍个木头的更是不在话下。 按照军制,一般就是十个人一个帐篷,同时,这十个人也是一起吃一锅饭的,所以一什也称之为一伙。 冬天的太阳比较短,搭建好了营地没有多久,天色就慢慢的暗淡下来。 斐潜下了车,走进了属于他的帐篷。 帐篷并不算大,毕竟不是什么中军大帐,也没有必要搞的那么大。 斐潜和黄忠、黄成用一个帐篷,三个人用,足够了。黄斗是随军的工匠,不过么白天也是斐潜的车夫,所以黄斗一般也就睡在斐潜的车上,也可防止马车上的东西丢失。 扎营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埋锅做饭,因为没有特别设置的伙夫,所以就是将炊具发放到各个帐篷,然后就各自做起饭来。普通士兵一般都是做粥居多,扔一些野菜之类的东西进去,胡乱炖煮一番,就对付了。 黄成一会儿进来,没说话,只是冲着斐潜点了点头,示意刚才交代的事情办好了。 黄忠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也没有发问,只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或许在他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比不上他儿子的病情重要。 原本保存在斐潜哪里的病理记录,黄忠也要来了小心的收藏在自己的怀中,时不时还用手摸一下。 斐潜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挖的坑,刘磐会不会掉进来,毕竟这个只是一个很简单的计算,若是刘磐稍微聪明一些…… 一会儿功夫,各个帐篷的都开始了做饭,炊烟升起,锅里的米粥和其他物体的味道就开始飘散开了…… 很快外面就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旁的黄成用几根木棍搭起一个架子,然后在架子上吊上锅具也开始做起饭来。 斐潜默默的看着,也在等着。 过了一小会,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刘磐立着眉毛就走了进来,见到了斐潜,随意叉手一下,便算是见过了礼。 斐潜笑着说道:“仲坚来得正好,饭已经差不多快好了,一起吃一些?” 斐潜不提饭的事情还好,结果这么一说,刘磐便再也忍不住,高声说道:“斐正使为何厚此薄彼!莫非我等就不是正使的手下了?” “仲坚何出此言?” 刘磐探头看了一下正在煮的锅,嗤笑一声,用手指着说道:“为何你斐正使带来的一百多人,都可以有肉可食,而我所带之人却半点皆无?你还问我为何?” 斐潜沉下脸来,转头问黄成道:“叔业,可有此事?” 黄成立刻拜倒,低头说道:“……确有此事……” 刘磐仰天“哈”了一声,略带不屑的说道:“斐正使,这就是你的统军之道?要知道军中最重要就是公正严明,令行禁止,像这样凭个人喜好随意分配军中物质,真是让人不齿……” 黄成突然打断了刘磐的话:“……可是那肉干不是军中所带的!是我等自己掏钱从驿站买来的!” 刘磐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样,“呃”了一声,张着嘴,砸吧了两下,说不下去了。 黄成继续说道:“……因为我等和军中兄弟都是头次见面,又正巧驿站内有肉食出售,所以商议了一下,自己掏钱买了些,分发给兄弟们加餐。难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么?还是说宁可让兄弟们吃野菜也不给自己兄弟们加点餐……” 斐潜高声叫人将辎重车辆上携带的肉干全部拿来,然后打开了账本清单,说道:“此次携带肉干四袋,共计百斤,均在此处,封口完好,未曾动用……” 斐潜笑着对刘磐说道:“仲坚你看?不知仲坚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 刘磐尴尬的咧了一下嘴,说道:“没事,没事了……” “好!”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将笑容收了起来,说道:“既然你没事了,那么就来说说我的事情吧!刚才仲坚所言甚是,军中最重要就是公正严明,令行禁止……” “未经通禀,擅闯大帐者何罪?” “诳惑讹言,于理不顺者何罪?” “恶骂无礼,无故惊军者何罪?” 随着斐潜一声声喝问,刘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却又看到一旁的黄忠按着刀站到斐潜身后…… 第一五三章 送走 刘磐原来是刘岱的人,但是毕竟和刘表有比较亲近的亲属关系,是刘表刘景升的从子——也就是侄子的意思——所以当刘表挽留他的时候,刘磐就决定留在荆襄了。 此次出使,刘磐在出发前,刘表也是特别交代过,斐潜只是一个幌子,而更为重要的书信,就像上次一样,是藏在刘磐的衣甲之内。虽然不知道书信里面写了些什么,但是刘磐知道刘表这样郑重其事的交代,也是代表着刘表刘景升对于此事的重视程度。 既然刘表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刘磐立刻觉得自己在刘表心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代表着自己已经是进入了核心的圈子,再加上出发之前刘表又特意简单的说了一句,斐潜已经不是别驾了的事情…… 其实刘表是担心如果不说明的话,怕刘磐畏惧别驾这个职位,会受到斐潜的牵制,没能把事情办好,但是没想到刘磐没有能正确领会刘表的意思,以为刘表是告诉他斐潜现在已经失势,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刘磐对于斐潜这个已经是失去了别驾职位,只是挂着一个正使的名号之人,并没有多大的尊敬,在他看来,刘表就是荆襄的头号人物,就算是荆襄士族又能如何,还不是让你当官你才能当,不让你当官你就没的当? 再加上斐潜居然也没给刘磐面子,一上来就将刘磐打发到前锋去开路去了,就不免让刘磐心中很是不爽,但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做什么,毕竟斐潜是挂着正使的名号。 好不容易扎营了,刘磐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个理由,去和斐潜说一下,让明天这个开路前锋的事情让那个中年汉子又或是斐潜身边的那个小伙子来干,自己也能躺到马车上去休息休息…… 毕竟开路先锋不是光在前走走就是前锋了,有句话叫做“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说的就是开路先锋。先锋不仅要负责探路,派发斥候持续侦查,而且还要考虑到后面的部队的情况,甚至道路上有个大坑,不便于后续部队车马通过,先锋部队在没有接战的情况下,都有责任将路面修正一下…… 所以前锋一路上是没的休息的,什么事情都要处理,不像留在后面的辎重部队,只要跟着走就好了。 结果刘磐正等着吃饭,却听到有点动静,出去一看,竟然发现凡是斐潜带来的那些兵士,锅里都有一些肉干掺杂着在炖煮,而自己从城西大营里面带过来的人,却全部连一根肉丝都没有。 一边是肉粥,一边是野菜粥,这个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这就让原本很不爽的刘磐,心中的无名火腾的一下子就燃烧起来,这个斐潜居然如此领军?这样下去肯定会导致军中不合,若是闹出点不好收拾的事情出来自己还怎样完成刘表刘刺史交代的重任? 所以刘磐也没有多想,自以为抓住了斐潜的小辫子,便怒气冲冲的杀到了斐潜帐中进行责问—— 却没想到,人家吃的居然是自己掏钱买的,没有动用军中的储备,这就让刘磐万般尴尬了。 看那个小伙子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却让刘磐极其难受,什么叫做“宁可让兄弟们吃野菜也不给自己兄弟们加点餐”,好象说的是刘磐若是指责这个事情就像是宁可让兄弟们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加餐的吝啬鬼一般…… 这就一点都怪不到斐潜头上了,毕竟是自个儿花钱买的,若是别人眼馋,也可以去隔壁驿站买一些啊,况且现在又不是战时,确实也没有必要将军营戒严到连买卖都禁止的地步。 刘磐正待打个哈哈,就此溜走的时候,没想到斐潜倒是拿捏起来了,一连串的质问,让刘磐反驳也不是,不反驳更不是。 每一条严格讲起来是沾点边,但是也没有像斐潜所说的那么严重好不好! 刘磐的脸色忽青忽白,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惶恐,有心反抗吧,看到那个中年汉子已经是戒备的站在了斐潜身后,不反抗吧,又担心斐潜真的翻脸不认人将自己拖出去砍了,那真是冤都没处说去…… 刘磐抓着腰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还是不敢松开,但也没有动手,而是铁青着脸,对着斐潜问道:“汝欲如何?!” 此话一出,连站在斐潜身后的黄忠,都有些不满起来了,冷冷的哼了一声。 先不管事情为什么会这样,就单凭刘磐不搞清楚真相,就不分青红皂白来指责,发现弄错了的时候居然不认错,而是还问斐潜要想怎样,如此毫无尊卑对错观念之人,黄忠很是看不起。 “若依军律,轻则杖,重则——斩!”斐潜面无表情的说道,冰冷的口气吓的刘磐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不过……” 斐潜继续说道:“……现在毕竟不是战时,况且仲坚也是为了兵卒……此事也颇为让潜为难,这样吧,待潜修书一封,将此事情况细细禀明刺史,让刺史裁决,仲坚你看如何?” 此话一出,刘磐瞬间放松下来了,想到没细想,直接说道:“如此甚好!” 斐潜一笑,也不搭话,转身拿了纸笔,写了一封书信,封上火漆盖上印,递给了刘磐,说道:“如此,仲坚就持了此信,速回襄阳吧!” “什……什么?!”刘磐愣了,有些不知所措,“为何我去?随便派个人去不就好了?” 斐潜将笑容一收,说道:“事因汝起,何须他人代劳?或仲坚不愿如此,欲从军律乎?” “这……”刘磐迟疑不决,接书信也不是,不接书信也不是,脑袋中就跟浆糊一样,混乱不堪。 斐潜不以为意,将书信转身递给了黄忠,说道:“烦劳汉升替我送一送仲坚吧。” 黄忠叉手一礼,接过了书信,将手往刘磐的肩上一搭,然后说道:“刘校尉,请吧!” 刘磐觉得肩上被黄忠抓住的地方就像是被铁夹子夹住了一样,竟丝毫挣扎不开,心中一凛,便彻底放弃了反抗的想法,恨恨的一扭头,出帐而去…… 第一五四章 换人 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 刘磐被黄忠在肩上一搭,便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不说别的,单单力量上就差距太大了,所以也只好乖乖的在黄忠的一路“护送”下,只能是略略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私人物品,其他东西就没办法带了,比如虎符和印玺,然后去牵了自己的马匹,穿过军营,往外走去。 虽然说斐潜没有特意交代,但是黄忠也不是傻子,一个等待处理的待罪之身,还妄想拿走虎符和印玺不成? 开什么玩笑? 能让刘磐毛发无伤的回去,已经算是格外留情了,真要按军律来处理,不死也残。 刘磐一边慢腾腾的牵着马走,一边心里琢磨,要不干脆将书信不给刘表算了,就只说是斐潜对我不满,故意找茬将我赶出来的…… 正当刘磐快走到营地门口的时候,看到斐潜帐中那个憨厚面相的小伙子站到了营地中间,敲了几下金铁吸引了众兵士的目光,然后高声将刘磐闯进斐潜帐中的事情简明扼要一一讲了,最后说道,因刘校尉虽是为众人出言,但军律如山不容儿戏,故提请刘刺史裁决等等…… 顿时众人的目光汇集到了营地门口的刘磐身上,不过还没等刘磐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那个小子又敲了几下铁器,继续说道,考虑到众人行路不易,斐正使特别吩咐,今日每个帐篷都可分得一块肉干,让众人补充体力云云…… 一时之间,营地内兵甲的注意力哪里还会在刘磐身上,每一个帐篷里连忙派人按照黄成的要求排成了队列,开始领取起腌制的肉干起来,欢天喜地的捧着回去加餐……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在汉代,普通士兵要是有一口肉吃,对其来说简直是美妙无比的事情,谁还会理会那个孤零零站在营门口的刘磐? 刘磐算是彻底死了那些在内心中活动的小心思,垂头丧气的上了马,便奔襄阳而去。 帐中斐潜看着外面忙碌的黄成,心中也有些小感叹,人不可貌相啊,如果光是看面相,有谁会知道其实这小子也是个细腻的人? 若不是路上斐潜从黄成的言行谈吐中有所察觉,没准还真被黄成那一脸憨厚的样子蒙蔽了。 其实想想也是,黄承彦那么精明的人,派到斐潜身边来帮忙的又怎么可能会选一个榆木疙瘩?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刘磐这么快就掉到坑里了。 原本刘表的安排是很不错的,斐潜虽然是正使,名号和节杖在斐潜手中,但是刘磐是副使,又自己的从子,兵甲虎符归刘磐管理,所以就算斐潜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摆脱控制…… 而斐潜其实从得知刘磐要当其副使开始,就不想让刘磐一路跟着出使了,但是当时也不好直接和刘表表示反对,所以就在计算着怎样光明正大的让刘磐回去。 毕竟刘磐也是刘表的从子,因此说真的,斐潜讲的那些听起来挺可怕,又是杖责又是问斩的,但是实际上斐潜压根就不会真的对刘磐用刑,只是借此为由将刘磐轰走罢了。 刘磐跟着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第一,刘磐是统军武将,所以就算是斐潜要安排军士有所行动,他都有权过问,这就让斐潜有些不便了;第二,刘磐是副使,斐潜不在的时候他最大,所以一旦斐潜出访在外,必然会有刘磐留守营盘的时候,若是刘磐借机对自己带来的那些兵士进行差遣,是听从还是不听从? 听从了也许就会打乱斐潜的计划,不听从则要承担抗令不遵的风险……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就是,斐潜猜测刘表可能会有一些什么安排,具体是不是针对自己,还是针对别人的不太清楚,但是斐潜本身此行就风险性颇高了,若是再加上身边一个不定时炸弹,那还怎么能愉快的玩耍? 所以斐潜一定要打乱刘表的布置,如此一来,黄忠才可以顺利接手刘磐留下来的兵甲,而让黄成去管理自己的私兵,这样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双方有什么冲突。 别看刘表现在好像手下人挺多,但是一盘算,也是几乎没有什么人可以拿的出来。 单说武将系的,蔡家就不用说了,王威和吕介要放在襄阳去平衡蔡家,文聘主要职责是要防着袁术和孙坚,另外若是和袁术同盟后或许可以调去对荆南动手…… 再回来说文官类的,蒯良蒯越就算刘表愿意,蒯家也不乐意,其他人么,不是刘表自己心腹的,估计要办一些隐秘事情也不太方便,而可以称得上是刘表心腹的也就那几个,所以很有可能到最后,刘表便只能是派斐潜最终猜测的那个人过来…… 至于若是刘表抽风了,又把刘磐派回来,嘿嘿,斐潜不由得笑了,那种可能性极小,先不说刘磐回来必定要带来刘表是如何处罚他的决定,单就要从黄忠手中再拿走兵符,呵呵,谈何容易? 况且实在不行还可以和刘表对着抽风,你不是派刘磐回来说已经处理过了么,我说处理的不满意,打发刘磐再回去二次处理——不过这样做就有无赖就是,而且也太不给刘表面子就是了…… 但是正常情况来看,刘表除非是在是没人,应该不会让刘磐再次回来了。 一会儿的功夫,黄忠回来了,还带来了刘磐的虎符和印玺。 斐潜看了看副使的印玺,估摸着就算是将其给黄忠,估计刘表再派人过来也得再拿回来,强留不住,所以便放在了一旁。 相比较副使的印玺,斐潜还是更关注代表着调控八百兵甲的虎符。 斐潜将虎符双手捧着,递给黄忠,说道:“汉升,这一路,军旅之事就烦劳了!” 斐潜此举有些出乎黄忠意外,黄忠还以为虎符会交给黄成,毕竟黄成才是黄承彦直接派来了,多少也和斐潜更为亲近一些。 看斐潜确实是认真的样子,黄忠才接过了虎符,叉手说道:“请正使放心!” 斐潜看了看外面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场面,说道:“看众军士兴致不错,不如办一场角抵如何?我今日较为疲惫,就不出席了,烦劳汉升主持,汉升意下如何?” 黄忠瞬间明白了斐潜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谨遵令!” 第一五五章 刘表的两封信 襄阳城刺史府内,伊籍伊伯机几步上前,拜见刘表。 刘表勉强笑了一下,示意伊籍就坐。 刘表方才对刘磐很是失望,原来以为毕竟是自家亲戚,若是能有些才干,刘表也不会吝惜职位,就算不能搞到将军头衔,封一个实权的校尉,刘表还是做得到的,可惜没想到,才刚刚封了一个城门校尉,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别看现在刘表贵为刺史,实际上能动用的人手真不是太多,所以刘表还是忍下了满腔怒火,也没有过多的斥责刘磐,让他先回军营去了。 现如今看来刘磐不是一个将才,只能派他去打打下手,实在不行派到荆南,替自己看住那些太守吧。 可是斐潜那边不继续派人不行,毕竟斐潜只是一个幌子,真正需要做的事情是不能告诉斐潜的,因为和斐潜一说,不就等于是告诉了荆襄所有的士族?毕竟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而有的事情是能说不能做…… 找到伊籍也是真的蛮无奈的,算来算去,也只有伊籍可以走一趟,毕竟伯机之前也做过使节的,轻车熟路,另外一个斐潜那油滑的小子,估计没有一点脑筋的可能还是无法抗衡,所以只能是让伊籍前去了。 “伯机近日劳苦了。”刘表平复了一下心情,对着伊籍笑道。这一段时间从最开始的下乡抓基层建设到城内抓卫生宣传,伊籍确实是干了很多的琐事,辛苦是真的非常辛苦。 伊籍拱了拱手,说道:“为明公大业,籍甘之若怡。”伊籍是很早的时候就跟着刘表了,是除了刘氏自己的亲属之外,跟着刘表时间最长的人,自然也是知道刘表的习惯,夸你辛苦大多是也是客套话,切不可当真…… 果然刘表就说了两句客套客套之后,便没了下文,而是转了话题问道:“伯机,子渊出使,汝看如何?” 伊籍说道:“明公为此,必有深意,恕籍愚钝,无法度之。”伊籍知道,按照刘表的习惯,这不是真的询问有什么看法,而是刘表开个话头,自己想要发表一下看法而言。 果然刘表笑了笑,说道:“如今董卓,侵官暴国,士林愤痛,民怨弥重,檄榜扫逆,天下震动,此乃匡扶社稷,国之大事,自当一夫奋臂,举州同声,同心协力,剪除奸贼,奈何荆襄久经战创,且荆南四郡,各逞私欲,专行胁迁,实乃误国殃民,卑侮王室之辈,故吾欲分兵命锐,以归正统,再襄盛举,同讨董贼。” “南阳后将军袁公路,过往略有隔阂,但无深怨,时直精诚之际,不忍相互制肘,故此遣使,且盟公路也。表亦闻渤海太守袁本初,昔日横刀斥贼,挂节东门,英雄气概,一时无二,心向往之,故欲结交耳。此乃表之肺腑也。” “明公之志,足令天下钦佩。”伊籍被刘表的慷慨激昂所感染,正身肃容道。 刘表摆了摆手,说道:“伯机过誉。此次子渊出使,虽说亦无不可,但恐年幼,失之毛糙,故欲遣汝佐之,不知伯机意下如何?” 原来之前刘表让斐潜出使只是顺带之意,所以也就安排了一个刘磐来制衡一下,这样斐潜掌文事、节杖,刘磐握虎符、兵甲,而且刘磐资历较轻,担当副使刚刚好,又可以在斐潜这个幌子的底下做些事情,但是没想到刘磐没能领悟刘表的良苦用心,竟然这么大意的犯了错误,被斐潜抓住痛脚赶了回来。 现如今要再派伊籍去,可就有些尴尬了。毕竟伊籍也是跟随自己的老人了,临时加派任务不说,还要屈居斐潜之下,不免就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又不能让伊籍上去剥夺了斐潜的正使之位,那样做又显得太不把斐潜当回事,虽然斐潜现在是没有担任官职,但是毕竟这小子身后还有庞黄两家,闹得太僵了也是不好。 所以只能是做通伊籍的思想工作,让他知道这一次出使的重要性,暂时不要计较个人的位置,因此刘表才那么说出那一番忧国忧民的铿锵之言。 伊籍也是聪明人,当即说道:“为明公前驱,籍无有不从,请且宽心,定佐子渊成此行!” 刘表总算是略略放下一点心事,将那两封从刘磐手中取回的书信,郑重的交到伊籍手里,说道:“伯机此去,可寻机将此书信交予袁公路、袁本初手中,切切仔细,不可有失!” 伊籍捏着书信,看了看上面一个是渤海太守袁,一个是后将军袁,心中微微一动,看起来刘表此行未必就像表面所说的那样,可能更重要是这两封书信才是,又想了想刘表所说语气和话中的“寻机”二字,多半的意思是要瞒着斐潜来做这个事情的…… 想到此处,伊籍也就多少有些明白了,便将书信纳入怀中,妥善收好才说道:“籍定密呈之,请明公宽心。” “有劳伯机了,此番若是事成,荆南平定,汝有大功!”还是聪明人比较好,不用说的太多也能明白。当然让伊籍做事也不能不给甜头,毕竟伊籍也是跟了自己很长时间的老人了,所以刘表也表示,这一次事关重要,平定荆南的功劳簿上也会记下伊籍的一笔。 伊籍从刺史府出来,坐在马车之上,他准备回家略略收拾一下,就即刻出发追赶上斐潜一行。 但是…… 马车晃荡着,伊籍的心也还晃荡着。 刘表如此郑重其事,想必这两封书信关系重大,但是又明显的要让伊籍避开斐潜传递,说明刺史是不想让斐潜知道这个事情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不方便斐潜知道? 结交袁绍、袁术也没有什么不对,毕竟袁家是士族代表,虽说刘表是汉室宗亲,但是也没有说汉室宗亲就不能和士族往来了是吧?但是为何要以隐秘的形式来进行呢? 或者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刘表要攻略荆南,和南阳的袁术交好自然也是应有之意,否则腹背受敌也就不好处理了,但是若是站在袁术的立场,又怎样会相信刘表有这个诚意呢? 伊籍转了转眼珠,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有些皱眉…… 第一五六章 老朋友新旅程 斐潜虽然猜测刘表会派伊籍过来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斐潜也没有要在原地等的意思,赶走刘磐后便继续往前行进了。 在那一天的傍晚特意安排角抵效果很好,黄忠也是闻弦音知雅意,充分的展示了一次个人的武勇,让这一帮子兵甲心服口服。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是这个意思,磨起嘴皮子来,往往都是谁都不服谁,你认为是这样,我偏偏认为不是这样,鸡蛋里面挑骨头的本事谁也不比谁差多少,但是军中相比较而言,就比较喜欢用武力说话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发言权。 那一夜黄忠一个人,轻轻松松横扫了那些队率和什长,几乎没有人可以在他的手下混过一合以上的,基本上是沾上便倒,所以这些军中的兵甲们,现在对于黄忠的号令来说,个个都很听话,丝毫没有阳奉阴违的意思。 对于汉代这种冷兵器战争的年代,跟着一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明显会比跟着一个窝囊废在战场之上两军拼杀之时,更有生存下去的希望,所以基本上只要是脑子没问题的,都非常喜欢自己的将领是武勇之辈。 因此,斐潜将虎符交给黄忠之后,基本上也就没有再操心了。在黄忠的调配之下,整只队伍显得更高效,更有节奏感。 黄忠将八百军甲分成了前后左右四个部分,围绕着黄成等带领的一百个私兵组成的中军,有条不紊的进行,而且这一次不是只有那前军的两百个人一直在担任开路任务,而是轮流担任。 每隔固定的一段时间,黄忠就带着前军停下稍作休息,等后面的部队赶上之后,顺时针调换了部队次序,然后带着新的前军再次前行。 虽然说看起来麻烦了一些,但是在日落时扎营的时候,就和昨日有些差别了。昨日那担任开路的两百人在扎营的时候都累得够呛,比其他的兵甲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而今日基本上所有的兵甲搭建好帐篷的时间的长短均相差不多。 斐潜猜测黄忠如此不嫌麻烦的轮换,估计其一是尽快对手下每一队兵甲进行熟悉,以免需要用的时候指挥不灵;二是反正人员不多,转换起来也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至于第三么——嘿嘿,斐潜有些恶趣味的猜想,是不是黄忠在拿这些兵甲来增加统帅经验值啊…… 日落的时候,营盘已经扎好,这一次就是在野地上扎营了,前不着村后不着驿站的。 在斐潜眼中,黄忠带着兵甲扎的营盘,基本上是比较完善的,还有一点点不完美的,只是限于本身携带的器材不足的原因而已。 斐潜回忆起《六韬》当中的虎韬类目中,对军用的山林野营甚至如何布防有一些蛮有意思的说明…… ——“狭路微径,地陷,铁械锁参连……山林野居,结虎落柴营,环利铁索……垒门拒守,矛戟小橹……狭路微径,张铁蒺藜……旷野草中,方胸铤矛……” 简单一些来说就是挖一些陷阱,设几条绊马索,扔一些铁蒺藜,然后在深草之中,扎上一些当胸斜刺的地矛…… 古代人也是蛮阴险的么。 至于晚上会不会有那个倒霉鬼撞上去,斐潜表示,在汉代,基本上入夜之后,普通老百姓都是回到家中不外出的,就算是旅途中的人也会寻找一个地方宿营,几乎是没有半夜出来活动的,那些半夜三更在外溜达的,多半不是小偷就是劫匪…… 营盘扎好还没多久,天还没有完全黑,一路紧赶慢赶的伊籍,终于是赶到了。 为了尽快能赶上斐潜,伊籍是抛弃乘坐慢腾腾的马车,一路上人不停歇,马不停蹄,到了驿站就换马不换人的赶上来的。 等到与斐潜汇合的时候,伊籍还算好些,毕竟有所准备,大腿上用两块毛皮垫着,没有磨破,只是下马之后连站都站不稳,直接往地上就倒。 而那些护卫就比较悲催了,有的人双股都已是磨破了皮,血迹斑斑的看起来就怪可怜的…… 斐潜连忙让人将伊籍一行人搀扶去包扎救治一下。 待伊籍在左右的服侍下,大致休憩整理了一下,然后又略微梳洗,换了身衣服,用过了晚脯,整个人的精神才重新焕发一些起来。 怎么说伊籍也算是斐潜到了襄阳之后见过几次面的老朋友了,而且也是文官,便让伊籍和自己同帐,反正原来自己的帐篷也就住了三个人,加上一个伊籍也不会显得拥挤。 “伯机这一路真是辛苦了。”斐潜在帐篷之内铺设的干草垫子上坐着,一边脱下头冠,一边笑着对伊籍说道。——这个伊籍真不愧是刘表心腹,这么拼命啊…… “都是为了公事,怎么能说幸苦呢,对了,这是刺史给子渊的书信。”伊籍也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 斐潜接过,打开一目十行的大略扫过——不出斐潜意料,刘表根本就没提刘磐的事情,只是说此次出使之事非常重要,所以派来了伊籍充当斐潜的副手,协助斐潜,也好查缺补漏,希望两个人能同心协力共同完成好这项使命云云…… ——没有说如何处置的刘磐,斐潜猜测基本上就是压根就没处置,至于书信后面所说的什么同心协力的话,刘表也是借此机会表示一下他自己的不满…… 管你刘表满不满意,反正我的目的是达到了,斐潜也就没有拿捏什么,也没有拿捏的必要,因此就将副使的印绶取来,双手拿着递给了伊籍。 伊籍也是肃然双手接过,妥善收好之后,似乎也是完成了一件事情,看起来像是轻松了一些。 斐潜等到伊籍将印绶收好了,方说道:“这次能和伯机一同出使,也是斐潜的荣幸,对了,伯机此次前来,刘公可是有什么特别交代?” 伊籍正在整理自己的物品,听到斐潜发问,手上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便说道:“不是书信中都有交代么?我自然是一切听从安排……” 斐潜笑了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好吧,我看天色已晚,伯机也是一路幸苦,不如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虽然伊籍的话表面上像是表示顺从,但是斐潜也能从中猜测出至少透露了两个信息…… 第一五七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伊籍也算是之前有打过交道,斐潜知道此人为刘表的心腹,所以若是说刘表派他过来一点都没有交代,这也难以令人相信。 不过伊籍如此说,倒也没有出乎斐潜的意料,但是伊籍的回答就有些意思了—— 第一,伊籍没有说有,也不说没有,所以这个多半刘表是有交代的,之所以伊籍不说没有,那是伊籍考虑到将来若是被斐潜知道了真相,而他此时又当着面欺瞒,将来就不是很好做人了;另外一点也是借此来告诉斐潜,伊籍他自己也是听从安排,听谁的安排,好象是回答斐潜,是说听斐潜的安排,其实是说伊籍他也得听刘表的安排,所以有问题找刘表去…… 因此斐潜也是明白了伊籍的意思,便不再询问了。 躺下之后,斐潜盘算着,明日算算就差不多要到鲁阳了,现在不知道袁术在做些什么?不知道袁术有没有去酸枣汇合大部队? 而此时的袁术正在忍耐着怒火,默然不语的听着面前的一个老头子唠唠叨叨…… 南阳制所其实是在宛,但是袁术目前是在鲁阳屯扎。目前南阳郡一分为二,北面围绕着鲁阳这一块的属于袁术的直接统治范围,而宛城以南,包括新野等等还是刘表荆襄地盘。 能让袁术怪怪忍着的,也只有南阳老袁家的长老级别的人物了。 拿着鸠杖的老人,名叫袁曾,是属于袁盱那一支的,按照辈份来说的话也算是和袁逢袁隗差不多,而且年龄也大,手里还拿着鸠杖,所以袁术也是无奈,心中有火也得憋着。 鸠杖也叫王杖,源于周代“齿杖制度”,汉代王杖制度进一步使之法律化、制度化。汉文帝颁布的《王杖诏书令》,“年七十以上,人所尊敬也,非首杀伤人,毋告劾也、毋所坐”,并给年七十以上者“赐王杖”。 鸠杖杖长九尺,杖头以鸠鸟装饰。鸠杖与朝廷使用的符节一样,是一种优待凭证和地位标志。持鸠杖的老者,可“出入官府节第,行驰道中”,其地位待遇与“六百石”官吏相同,“入官府不趋,吏民有敢欧辱者,逆不道,弃市”,就是砍头后还不能收敛,要陈尸三日…… 人老了就不免啰嗦,等老头袁曾口沫横飞的将话讲完了,颤巍巍的拄着鸠杖走了,天色已经是黄昏了。 袁术让阎象替自己去相送,而自己留在厅中,闭眼压抑着怒火。袁术不是生老头袁曾的气,而是在生那些在袁曾背后唆使之人的气。 南阳虽然富庶,但是这个富庶,也是相对而言的。绝对的基层那些贫下中农,苦哈哈的老百姓,一亩地能收个四石粗粟已经很开心了,像这些人家中就算一辈子省吃俭用又能有多少余钱? 南阳郡之所以最为富庶,是因为东汉的开国皇帝,刘秀之所以能登上皇帝之位有两个地方的大地主大土豪们出力最大,其中之一就是南阳,因此东汉一直以来对于南阳都是比较宽厚的,而指派的南阳太守一般都是一些世家出身之人,所以在南阳实行的政策都是比较倾向于世家的。 可是没想到袁术到了南阳之后,竟然伙同孙坚二话不说直接干掉了南阳太守张咨。 其实这样也没有什么,张咨是颍川人,虽然颍川就在南阳隔壁,多少也有些联系,但是袁术既然要干掉就干掉了吧,南阳本地的士族也没有想为张咨报仇的意思,反正张咨也区区仅是一个太守,和袁家的家世来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可是让南阳这边的大地主中小土豪们难以忍受的是,袁术居然不仅养着孙坚,而且还自己不断的在募兵! 袁术个人是没多少钱,袁家也不可能无休止的给袁术提供费用,而南阳地方就那么大,上收的岁赋之类的也就那么多,要一下子支持孙坚和袁术的两家,南阳公库里面也负担不起,所以,袁术就将主意打到了这些土豪们身上了。 而这些大小土豪们,头几次看在袁家的名声上,也就多少意思一下,好歹是四世三公,所以袁术也募集了一些士兵,采购了一些军备在由大将纪灵在督促训练当中,但是现在即将要北上讨董,就手头上的这一点兵力,袁术还是觉得不够,因此下令再次募集士兵…… 所以已经是叔叔忍了,婶婶绝对不可再忍的大小地主土豪们,就开始抗争起来了,相互串联,又将黑状告到了袁家长老袁曾那边…… 袁家长老袁曾于是就拄着鸠杖,来找袁术了,坐下之后便开始从各个方面教育袁术,主要中心思想便是让袁术多少注意一些影响,不要贪图享乐,多向其兄长袁绍学习学习,不要老是对乡里乡亲的这帮人伸手要钱…… 袁术将心中忿怒之气压了又压,却始终无法平静,回想起方才袁曾所说要多向其兄长袁绍学习的话,便实在控制不足,将桌案之上摆设的果盘和茶碗直接横扫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顿时干果和糕点四处飞溅,一片狼藉。 阎象送完袁曾,回来刚好看见眼前的一幕,也不好说写什么,便立于堂下。 袁术重重的喘息了一会,总算是平复下来,站起身来,对着堂下的阎象拱手施礼,说道:“让子物见笑了。” 阎象,阎子物是袁术的主簿,为人正直又有能力,袁术来了南阳不久就征辟他做了自己的幕僚。 虽然阎象多少知道一些袁术为何生气,但是没想到袁术会如此失控,不过见到了袁术已经平复,便进了厅内,重新坐下。 袁术叫来了下人,将厅内打扫干净,又布置了新的器具之后,方和阎象说道:“此事定是和家作祟!” 和家如今的家主和洽,和阳士,西平人士,也是此地一方大土豪,曾经被举为孝廉,但是去了洛阳一段时间后又辞了郎官回来了,在汝南和南阳这一块也算是小有名声。 前次袁术募兵,据说和家就多有些风言风语,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敢挑唆这袁家的长老袁曾来和袁术唱对台戏…… 第一五八章 杀鸡儆猴 虽然说天下世家也是有等级的,像汝南袁家就不说了,太原王家和弘农杨家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型世家,但是并不意味着这些大世家就对其他小世家可以说一不二。 有言道是“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王朝”。 比如曲阜孔就不多说了,除了了这个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开始的士族外,在东汉末年,能混到带世家两个字的家族,没有个百年也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所以说一般都是在当地很有一些影响力的。 从东汉末年开始,土地兼并严重,大地主阶级给自己打上了士族的标签,控制着经济、文化,进而诉求政治表达,从此开始了世家与王朝的博弈,成功上位者成为了举世豪族,但是也有那些在田间地头实际控制了基层的一些家族。 所以执政的大士族,有时候也要考虑平衡一下小士族的利益需求,不可能一味的进行打压,否则迟早会被人从政坛上掀翻…… 而袁术却没有一点点要平衡一下南阳这边的中小土豪们的意思,在他的观念里面,小个子就应该听大个子的话,况且现在是关键的时刻,据他收到的情报,一些关东士族的部队已经开始往河洛去集结了,而自己还在被这些家伙们捆住脚步。 “这帮鲰生!太过可恶!”袁术在阎象面前也没有遮掩的意思,“如今开拨在即,粮草乃是重中之重,不肯缴纳也就罢了,还唆使堂伯前来训斥于我!简直就是混帐之极!” 阎象默然,不好说些什么,毕竟这牵扯到袁术的堂伯袁曾,总不能自己为了拍袁术的马屁就公然跟着袁术一起抱怨吧? 袁术问阎象道:“子物,如今现存粮草可支持多久?” 像这种事情阎象身为主簿,自然是比较清楚,于是想也不用想,直接就回答道:“若依目前兵甲之数,可供半年,但若是要再增兵员,就……” 阎象意思很清楚,按现在的孙坚加上袁术的士兵数量来算,可以供给半年,但是若是按照袁术的新的募兵的要求,那么这个可以持续作战的时间就要缩减了。 况且目前孙坚的部队也在准备开拨,粮草自然是要先供应一部分随军携带的,而之后更是要源源不断的保持供给,再加上袁术自己的部队也需要,所以这个半年之期,实际上并不算太长。 袁术盘算了一下,孙坚那边近万兵马,而自己目前也仅仅是万余,和董卓的军势差距还是很大,而且之后还要和关东士族争抢地盘,这点兵力实在不够,所以募兵所在必行! 但是现在遭到了以和家为首的中小地主反对,这就有些尴尬了。 况且方才让袁术愤恨到失控的是,袁曾让他去学习袁绍! 袁术生平最反感的事情就是别人拿他和袁绍相比较,没有之一!所以袁术才会最后实在是忍耐不住,摔砸东西来出气。 袁家内部虽然都是姓袁,但也不是一团和气,也是有人支持袁绍的,况且前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是那个家伙在颍川传出了袁绍是“天下楷模”的名号,一时之间袁绍的名望飘摇之上引人注目,再加上现在讨伐董卓檄文发布之后,袁绍又是首批相应的人员之一,更是捕获了不少的人心。 这也种情况也导致现在原本南阳这边的袁家之人,从一边倒的支持袁术,到现在相互之间也有一些言语,这未免让袁术很是不爽。 袁术想了想,命下人去找杨弘来,这种事情也是要一起议一议比较好一些。 袁术目前是后将军,自然也有开府设事,杨弘就是担任后将军府长史一职,这段时间整理兵事也是忙的不可开交。 不过既然是袁术相召,杨弘也就暂时将手上的事情放一放,来见袁术。于是一会儿的功夫,杨弘便来到了厅内,向袁术施礼。 袁术请杨弘入席,也没有多做客套,直接说道:“子物,你和子充说吧。” 阎象便将方才袁曾来反对袁术持续募兵和征集粮草之事,详细的和杨弘说了一遍。 杨弘听完了,也是有些犯难,袁曾啊,那可是袁家长老,年龄都七十多岁了,打不得,骂不得,现在袁曾跳出来反对,真的还不怎么好处理…… 袁术也是知道这一点,便说道:“我堂伯与和家家主和洽私交甚密,想必此事多半也是此人挑唆,着实可恨,不知子充可有计策?” 杨弘杨子充一听,算是松了半口气,不过还是有一半卡着,因为和家也不好对付啊! 和家位于西平建有坞堡,平时也多蓄有私兵,要拿和家动手,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 不过杨弘脑筋转转,还是想出了一个办法,说道:“现如今兵甲尚未熟练,贸然讨伐和家恐损伤颇重,不利大局,不若以势破之……” 袁术来了兴趣,说道:“愿闻其详!” 杨弘说道:“如今国事之重,莫过于讨伐董贼,此乃天下大势,有违者必可阐伐。近闻昆阳罗家尝与董贼有私,可遣纪将军严加追查……” 杨弘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懂,就是让纪灵带队,到昆阳拿个小土豪开开刀,见见血——杀鸡儆猴。 杨弘挑选的昆阳这一块地点是恰到好处的。昆阳是靠近颍川一带,有些许小士族小土豪,但是都不是很大,也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号,而昆阳往东方向就是舞阳,舞阳东南就是西平,选择昆阳来动手既不会让西平的和氏感觉到凶多吉少,也不会毫无感受,正好处在一个绝佳的平衡点的位置。 如此一来,这些嘴皮上的烂事就不用多说了,谁都明白这个违抗袁术的后果,不要以为袁家的刀不利,若是猴子还不醒目,下一个该杀的就是他了。况且还用的是天下大义的名号,任是谁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至于罗家有没有真的和董卓有所联系——呵呵,这个重要么? 关键是鲁阳至昆阳路程不远,大军出发瞬息而至,就算是其他人想有所举措都来不及…… 一旁的阎象听了,虽然觉得罗家遭受此无妄之灾颇有些可怜,但是罗家家主罗森也没担任过什么多大的官职,而且罗姓又是迁移而来的姓氏,并无太多根基,所以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感概一声…… “善!”袁术几乎是立刻拍板同意,当即让人去寻纪灵来…… 第一五九章 见袁术 袁术是见过一两次斐潜的,所以多少有些印象。 虽然未曾当面打过招呼,但是那次在去找曹操的时候,在辟雍的开课仪式上,当时的斐潜的确太引人注目了,真是让人不深刻都不行。 不过那时的斐潜看起来还是有些瘦弱,不曾想到几个月不见,似乎身形壮硕了一些。 “子渊,别来无恙乎?” 能见到洛阳城的旧人,袁术还是很开心的,不待斐潜行礼完毕,就扶住斐潜的手臂,一边邀请者斐潜和伊籍坐下,一边让下人去准备宴席。 “将军仍是风采依旧啊!”斐潜笑着说道。 袁术还是和在洛阳城几乎没有什么两样,俊秀的面容配上华美的服饰,仍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 在斐潜的后世那些残留的印象里面,袁术身上几乎都是挂满了所有的负面词语,像是什么冢中枯骨、奢淫放肆、狂愚而逞、天性骄肆等等,连一些游戏中的袁术个人数值也是低的可怜…… 不过随着来到了汉代的时间越长,斐潜越发的认知到一个事实,这些后世的留给他的所谓经验未必可靠,就比方眼前的袁术。 袁术奢华是没错,从他身上穿的衣物和所用的器具等等,的确是精美富贵,但是要注意的是,这样并不算过分,因为原本在袁家袁术就是如此,也没有因为到了南阳之后就有多大的变化。况且后世当中那些君主们也未必个个都是勤俭持家的,也有习惯奢华的皇帝,但是却不见得个个都是亡国之主,最根本的原因是那个时候的国力能不能支持,个人的奢侈有没有影响到整体的大局。 眼前的可是真实的袁术,是会动,会思考的人物,而不是后世游戏里面简单一个五围低下,技能垃圾,跟渣子一样的卡牌。 况且袁术的奢淫放肆真有达到那么高的程度么? 真的是人神皆愤,天怒人怨? 斐潜当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要在三国混的开,任何人都不能小看。 袁术拆开火漆,看了几眼斐潜呈上的出使公文,便不感兴趣的放到了一边,对于这些制式化的东西,袁术向来是不太感冒。 比起公文,袁术倒是觉得面前这个忽然就从河洛旁支摇身一变,成功的联姻了荆襄士族的斐潜,还比较有意思一些。 虽然袁术所在之地和襄阳有一点距离,但是也不妨碍他收集一些荆襄的信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斐潜了,年纪轻轻又担任了别驾之位,还和沔南黄家联姻,可以说已经是从三等旁门爬升到了二等士族的层次了…… 当然,袁术也不认为斐潜现在有达到和他一样的层度,在袁术心中,整个天下他袁术袁公路才是最顶尖的士族,就连同样出身袁家的袁绍也是差他半级的。 “子渊,辟雍拜师之日,有琉璃珠尚记得否?”袁术笑眯眯的忽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斐潜闻言恍然大悟,怪不得拜蔡邕和刘洪为师的时候收到一颗莫名其妙的琉璃珠,还觉得有些眼熟,像是从自己手中搞出去的一样,当时还以为是曹操送的,没想到居然是袁术送的啊——这么一说,当时崔厚所提及的贵人就是指的袁术了? 难怪当时崔家遭受了十常侍的毒手之后还能残留下来,看来跟袁家背后的照拂脱不开关系。 斐潜说道:“昔日琉璃竟是将军所赠?这……未曾谢过将军,潜甚为失礼了。” 一旁的陪坐的杨弘和伊籍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于是斐潜就将当时情况大略说了一下,然后说道:“昔日之时,潜初奉束修,竟不知将军莅临,未曾拜见,实乃憾事……”人人都喜欢客套话,所以多少讲一些也没坏处。 袁术笑道:“恰逢其会而已,无需介怀。” 虽然袁术不喜欢曹操,但是对于斐潜却没有因为是曹操的师弟而有多大的芥蒂。 其实归根结底原因是曹操小时候凭借聪明欺负过袁术,导致长大后,一小方面是记仇,另外一个主要的因素是曹操出身宦官世家,袁术认为其与自己身份匹配不上了,并且曹操不仅不尊重自己,还老是动不动就和袁绍站在一条线上,如此也就慢慢厌恶其曹操来了。 但这种厌恶也只是针对曹操,袁术也没要扩大化的意思,否则是不是连曹操的师傅蔡邕也要记恨上? “倒是子渊身兼数家之长,更任别驾之位,前途远大啊。”袁术说的话语中也颇有一些赞扬之意,毕竟他自己是士族出身,也是知道要从底层往上走有多不容易。 斐潜笑道:“将军过誉,且潜已非别驾矣。” “哦?此事何也?”袁术来了兴趣,好好的别驾说没了就没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斐潜便将自己因为担心在洛阳的师傅安危,所以辞官回洛阳的事情说了一下。反正这个事情在讲究忠孝的儒家文化里,也说得过去,虽然现在众人都不知道洛阳究竟会怎么样,但是现在董卓和关东士族动刀动枪的,大战一触即发,作为弟子的斐潜担心身处战地的师傅,抛弃了官位和安稳的环境,赶回来到师傅的身边,不仅合情合理,还不免让人生出一些敬佩之意。 袁术击掌称赞道:“弟子事师,敬同於父,子渊此举,善莫大焉!”袁术顿时对斐潜高看了几分,而且这么一来就意味着斐潜就不再是刘表的手下了,这让袁术心中不免有些活泛起来。 袁术到了南阳之后,凭借一个后将军的名号开府建衙,才真正感觉到人才的稀缺,一干事项虽然有杨弘、阎象等人的辅佐,但是仍然是感觉事情太多,忙不过来。 袁术似乎是在摇头晃脑的称赞,一边笑着,一边稍微转头看了看杨弘,用眼色示意了一下。 杨弘跟随着袁术的目光,看了一眼斐潜,又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摆放干果的盘子,顿时有些明白袁术的意思,便点了点头,借着招呼下人上茶的借口,退了下去…… 第一六零章 机伯的犹豫 袁术之前是打算按照一般性的使节来安排接待斐潜和伊籍一行的宴会等级的。 在汉代,私人的宴会就不说了,根据招待的人员不同,可能会按规矩来,也有可能因为太熟悉,所以反而更随意。但是如果是类似于像招待使节,又或是属于官方的正式宴席,就有好多等级和规矩了。 最简单一个例子,宴会所用的菜品的多少,就往往代表了这一场宴会的等级。 例如在《礼记》之中就有明确记载,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 这边的“豆”字不是指豆子,而是指一种容器,就是带盘沿的高脚盘子。也就是说天子的饭食可以有二十六道菜,公爵则只有十六道,诸侯则只有十二道,上大夫八道,下大夫六道。 如果超出了自己等级的数量,就叫僭越,也是一种罪名。 像此次招待斐潜和伊籍一行,就是按照招待一般性招待使节的标准,每客位案上分配米饭一盌、羹一盌、韭卵一盘、脔一盘、菹一豆、果一豆。 这些菜品都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袁术暗示杨弘之后,居然在宴会的厅中加了一道大菜——羊鼎烹。 呃,其实就是用一个青铜鼎来白水煮羊肉。 虽然只是用了一个鼎,但是意义就大不相同了。在古代,铜可是可以铸钱的,那么一个大铜鼎,放在那里煮东西吃,就好比后世拿了价值几十上百万的一块白玉碗来吃米饭一样,虽然米饭的味道不一定有太大的不同,但是要得就是那种特别土豪的感觉…… 这样高规格的一场宴会下来,自然是宾主尽欢,但是宴会结束之后,作为还有隐秘的任务的伊籍却有些不安。 伊籍心中清楚,袁术提高了招待标准绝对不是因为伊籍他自己,而多半是因为斐潜的缘故。 虽然宴会之上,只是聊些风花雪月,风土人情,但是从袁术的态度当中,伊籍隐隐的有一种感觉,似乎袁术对于斐潜颇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 这不免让伊籍有些担忧。 作为跟随了刘表多年之人,伊籍很是清楚刘表的性格,在最初伊籍听说斐潜辞去别驾之位的时候还没有太多的感觉,现在到了袁术这里,伊籍忽然有些觉得刘表此举似乎有些轻率了。 或许站在刘表的立场上来看这件事,伊籍也能理解,毕竟原本刘表拜斐潜做别驾,只是立一块招贤纳士的招牌,但是没想到这一块招牌的分量越来越重,导致刘表最终觉得有些负担不起了,所以当斐潜提出要辞官的时候,自然也就很快的给答应了。 可是这样真的是一个好的选择? 未必见得。 看着今天袁术宴会上的架势,虽然没有明讲,但是伊籍感觉的到,袁术似乎有颇为看重斐潜的一点意思。 在整个荆襄的布局上,伊籍也认同刘表对于荆襄的下阶段的战略部署——先行攻略荆州南部,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之后再寻求其他发展——但是目前的南郡局势就一定稳妥了么?有了蒯家的支持难道就一定可以抗衡蔡家甚至庞家、黄家? 伊籍摸了摸贴身藏在身上的书信,有些犹豫,他虽然没有看到书信内容,但是多少也猜出一些—— 要让袁术相信刘表确实是没有敌意的方式,第一就是从宛城驻军撤出军队,甚至必要的时候可以割让宛城,让袁术感觉南面的威胁没那么大,第二就是承认南阳这块地盘实际的归属权属于袁术。 除此之外,就算是送宝物又或是钱粮,都没有以上的两条,更能体现出刘表与袁术和平相处的诚意。 而其中承认袁术对于南阳郡实际掌控,无非就是两个方面,第一正式的上表请封袁术为南阳太守,第二认可袁术对于南阳郡的钱粮调配。 可是如此一来,袁术的地盘就直接覆盖到了宛城一带,甚至有可能会延伸到新野附近,这样的话,位于沔南的黄家就显得十分的尴尬了。 黄家隐院就在沔水之南,恰巧位于宛城以南,襄阳以北,所以若是袁术真的掌控了宛城,那么作为沔南的黄家,无形中就成为了袁术和刘表两大势力的缓冲地带。 而原本还算是处于安全环境中的黄家,一下子就被推到了交战边缘地区,这肯定是黄家所不愿意见到,也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因此,刘表才会有意瞒着斐潜,而是让伊籍来处理这个事情才说的通。 至于刘表给袁绍的书信写些什么,伊籍也还差不透,不过肯定也是有刘表的另外的安排就是。而且这两封信,说不定其中还有蒯家兄弟给刘表出的主意在内。 蒯家毕竟上次吃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亏,丢了颜面,借此次机会打击一下黄家,想必也是乐见其成的。 唉,蒯家啊…… 伊籍不否认蒯家的确在刘表进驻襄阳城时出力甚大,但是也没有必要如此啊,就算是庞家和黄家确实有潜在的威胁,多少也是可以坐下来谈一谈的,何须如此啊! 伊籍很是担心,一旦他将此封书信交给袁术,虽然会对于刘表攻略荆州南部地区有很大的帮助,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会埋下荆襄士族对于刘表的不满的隐患。 唉,刘公啊…… 伊籍也能猜得出来刘表是怎么想的,毕竟刘表出身鲁恭王之后,是根正苗红的刘家皇室后代,在刘表的观念里,这些士族都是刘家的臣民,都是刘表棋盘上的棋子,今天可以利用蒯家了制衡其他士族,明日自然也可以将蒯家抛出去平息他人的怒火…… 但是事情真的会像刘表所想的那样顺利? 唉,未必啊…… 如今天下,已经不是之前的天下了啊…… 伊籍很是犹豫,这封书信是拿出来好还是不拿出来更好? 但是作为刘表一直以来的跟随的之人,伊籍的内心中也十分的希望刘表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这样作为跟随者,自己的付出才有价值。伊籍是真心的在替刘表所考虑,否则按一般的人,反正上头有命令,照做就是,哪里还会想这些东西。 伊籍在自己的客房内走来走去,来来回回转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按照刘表的计划来执行,至于斐潜和黄家等等之事隐患的问题,等这趟出使完毕之后,也要和刘表好好商议一下才是…… 第一六一章 墨家传承 既然已经是到了袁术的驻扎的地方,自然住宿的条件比起野地扎营要好了许多,不说身为正使、副使的斐潜伊籍,就连带兵的黄忠和黄成能分得一间。 当然斐潜和伊籍是一个人一间,而黄忠和黄成是两个合用一间房。 黄忠似乎对于这方面并不是特别关注,用过晚脯了之后便回到房间,摸着藏在怀中的东西,神色还是多少有些凝重,显然在为了儿子的病情担忧。 黄成抿了抿嘴,没说话,虽然他外面看起憨厚,但是其实心思并不粗旷,他知道一些无关痛痒的安慰话语虽然说起来都容易,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黄忠儿子的病情他也略有耳闻,对于黄忠的遭遇,黄成也是很同情,但是不意味着就可以一味得向黄忠倾泻这些廉价同情的话语,苍白的语言有时候不见得会让人心里安慰,反倒会让人更加厌恶。 尤其是像黄忠这样身手了得之人,必定有属于他自己的自尊。 黄成觉得也只有给黄忠一个安静的空间,或许这样做才是对于黄忠更大的安慰和支持。 这一次来陪同斐潜出使,黄家家主黄承彦在出发之前就和黄成谈过了,对于此事,黄成也是颇为期待。 如果是黄家家主黄承彦是继承了墨家胡非子的巧匠这一方面比较多一些,那么黄忠和黄成就是继承了墨家武勇方面的偏多了。 墨家在春秋战国时期,能成为跨越国界的庞大民间组织,没有一定的武力是不可能达成的,而这些传承下来的东西,在后续的岁月中,一方面是遭受了来至当时的朝廷沉重的打击,一方面是也受到了其他学派的挤压,所以从招收徒弟慢慢的就变成了家传,不再向外人传授,墨家也就彻底成为了隐学,告别了曾经风光无比的舞台。 历经多代人的演化,一些东西永久的失传了,而另外一些知识被添加了进去,这样导致虽然是出自同源,但是黄忠和黄成所练习的武艺并不完全一样。 先秦诸子百家,影响最大的要数儒、墨、道、法四家。 但是到了汉代,儒家势大,一枝独秀,而道家却淡出了世俗,成为了精神上的脱俗的学派,而法家自从秦国之后便是一蹶不振,许多法家之人披上了儒家的外衣…… 唯独只有墨家,在刹那辉煌之后,无论是作为一种学说,还是作为一种组织,都烟消云散,堙没在历史长河中。 是墨家的道义不好? 其实并不是,在《庄子·天下》谈及墨家时说:“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同时也还是感叹说:“墨子真天下之好也。” 不是墨家不好,而是墨家的道义太过于理想化了。 墨家还有一个不得不消亡的理由:在大一统的专制君主治下,一个内部有着严明纪律的世俗化组织必然会让朝廷产生极大的戒心。 虽然墨家可能只有一腔热血,没有政治野心,但专制君主最怕的恰恰不是贪婪的小人,而是有政治动员能力的圣贤君子。 所以,汉高祖坐稳了江山后,丞相萧何的门客劝萧“多买田地,贱贳貣以自污”,这样皇上才会安心。萧何听了劝告,于是低价强买老百姓的房子田地,结果高祖果然龙颜大悦。假如萧丞相像墨子一样想着“摩顶放踵利天下”,说不定未央宫里又要多一个无头之鬼。 墨家鼎盛之时,还是春秋战国时代,那时还没有形成四海为家的大一统,列国君主面临的最大危险是身边的敌国,对自己治下的百姓自要松弛许多。 但是“六王毕,四海一”,君主就势必以臣民为敌,不但墨家这类的组织不可能继续存在,甚至秉承了一些墨家思想,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的游侠亦因“以武犯禁”而为朝廷所不容。 汉初,墨家最后一名显世的矩子,田横,与刘、项同时起兵反秦,而结果是刘邦称帝,而田横与五百壮士败亡海岛上。 汉高祖听说田横很得人心,担心日后为患,便下诏令说:如果田横来投降,便可封王或侯;如果不来,便派兵去把岛上的人通通消灭掉。田横为了保存岛上五百人的生命,便带了两个部下,离开海岛,向汉高祖的京城进发。 走到离洛阳三十里的地方,田横对两位门客说:“横始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且陛下所以欲见我者,不过欲一见吾面貌耳。今陛下在洛阳,今斩吾头,驰三十里间,形容尚未能败,犹可观也。”遂自刭,门客奉其头,与使者驰奏高祖。 刘邦大为叹息,于是以王礼葬田横并拜其二门客为都尉。葬毕,二门客在田横墓侧自掘坑,然后双双自杀。 刘邦更为惊叹,派使者赴海岛召五百壮士欲加重用。而海岛上的五百壮士从使者口中得知田横已死的消息后,无一奉召,他们采取了另外一种回答刘邦、回应田横的方式——全部自杀! 自此,墨家显世之人尽殁,再无墨家矩子。 但是墨家的学问,却多少有流传了一些下来,虽然已经不再称呼自己是墨家之人。 黄成看了看在一旁默然的黄忠,心中想道,幸好自己家中还有两个兄弟,而像黄忠这样若是断了子嗣,估计属于黄忠家传的武学也就断了传承了。 这一次跟随斐潜,黄承彦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风险和收益并存,但是黄成却觉得自己来冒这个险值得,他不想让自己的一身武艺无声无息的湮灭,他希望也能够凭借自身的本领开创新的一番天地。 黄成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连忙站起身,悄悄的走到门后,小心的拉开了一点点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到副使伊籍从房间里伸出一个脑袋,探头探脑的左右看看,然后提着袍服,蹑手蹑脚的朝外面走去…… 第一六二章 夜会袁术 黄成和黄忠都是练武之人,耳目聪明,伊籍自以为小心翼翼的没发出什么动静,但是在黄成耳朵里,却依然察觉到了那不和谐的声音,所以起身查看。 黄忠也翻身坐了起来,毫无声息的抓起放于身侧的环首刀,看见黄成只是站在门后没有后续举动,便知道应该不是什么贼人,所以也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坐着。 黄成静静的目送伊籍出来小院,方回头跟黄忠说道:“汉升,伊副使方才独自匿踪而行,有些蹊跷,我去和斐正使禀报一下。” 黄忠点点头,说道:“且去,若有吩咐,可速唤吾。”黄忠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没错,但是遇到正事也丝毫不含糊。 黄成敲开了斐潜的房门。斐潜此刻还没有歇息,正在盘算着自己的行程,见是黄成来了,便询问是什么事情。 黄成便将方才看见的一幕和斐潜说了。 哦?黄成这小伙子可以啊,我都没听到有什么声音,倒是他察觉到了。 细心的黄成见斐潜的神色,便补充说道:“不是我有意窥视,而是我和汉升都是习武之人,有些动静便察觉了……” 斐潜笑了,拍了拍黄成的肩膀,说道:“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我在想这个机伯要去哪呢?” 斐潜转了转眼珠,琢磨了一下,便猜出伊籍十有八九是偷偷的去见袁术了,总不能是半夜肚子饿了跑出去吃宵夜了吧…… 怎么办? 将伊籍抓回来?不怎么现实。毕竟伊籍也是使节,虽然是副使,但也不能说副使就没有见袁术的权利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理由拦着,况且就算这一次拦着,伊籍多半也会再次寻求其他机会,还会将两个人的关系搞得很僵,也罢,去便让其去吧…… 但是也不可不防,所以斐潜便说道:“这样,叔业烦劳你和汉升说一下,今夜幸苦一下,轮流值守,若有变故也好及时应对。院内的众兵甲也是一分为二,轮流歇息。” 黄成领命,刚准备转身而去,斐潜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叫住了黄成,问道:“对了,叔业,你和汉升谁的武艺更高强啊?” 黄成憨憨的笑了一下,挠了挠后脑,说道:“自然是汉升更强一些。”然后看斐潜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告辞去安排小院中带来的三十名兵甲了。 身为使节么,当然不可能将那近千名兵甲全部带进鲁阳县城,但是也不可能完全不带,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带三五十个人左右,此时也住在小院里,虽然不能像斐潜等人有自己房间,而是十个人挤一个房间,但是比起野地里的帐篷,自然也会略好一些。 斐潜看着黄成离开,关上房门,笑了笑,这个黄成,还真有点意思…… 撇开斐潜这边的暗中准备不谈,伊籍此时来到了袁术住所,有些忐忑的等待着袁术的接见。 袁术此时早就已经歇息,却被人叫醒,说是刘表副使伊籍拜见,心中除了有些不快之外,更多的还是比较好奇,半夜偷偷登门拜见,这是刘表刘景升另有安排啊,怪不得日间的那个出使公文,一板一眼平淡得就跟白水一般。 厅堂之中,燃起了十几根火烛,亮堂堂的如同白日。 袁术在偏厅接见了伊籍,见了面,双方见过了礼,袁术便眯缝着眼,将嘴角向上拉扯出一个幅度,使面容看起来是在笑一般,说道:“机伯此来,可有妙事?”——虽像是开玩笑一样,但是也些许表示出袁术被吵醒的不爽,你个伊籍伊机伯要是没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的话,哼哼…… 伊籍肃容拱手而道:“正是为将军大业而来。”——伊籍也没客套,直接进入正题。作为一个标准的说客,伊籍的耸人听闻技能是点满的。 “愿闻其详。”袁术正了正面容,说道。 “今朝政阍闇,董贼暴虐,天下黎民,无不倒悬于水火,正急待将军解救也。吾主感怀将军忠义,原欲附于将军尾翼,奈何荆襄之地纷争不定,内有蠹吏不尊王法,外有宗贼荼毒乡间,实心有余力不足也。”——伊籍一番话既表明了立场,也说清楚了刘表的困难,实际上就是一句话,刘表刺史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朋友…… 当然这样空口白牙的话,袁术也是表示有限度的接受,便说道:“刘荆州忠于社稷,令人钦佩。术力小人微,未敢擅言国家大事。”——袁术特意说什么“擅言”的意思就是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光“擅言”谁不会啊? 伊籍自然是听明白袁术的话外之意,便从怀中掏出刘表所写的书信,说道:“此为吾主致将军之信,还请将军阅览。” 立有侍者将信件接过,转呈袁术。 袁术看了一眼伊籍,然后将信件拆开,凑近了火烛,看了起来。 书信并不长,所以袁术一会儿就看完了。袁术将信件置放在桌案之上,虽然面容上没有任何变化,但是目光却微微有些闪烁。 此封书信确实是解决了袁术的后顾之忧,袁术本身就欲北上,但是也一直在担心南面的刘表会有什么小动作,毕竟南阳郡的地盘不大,没有任何的战略纵深,因此若是袁术带军北上,却被刘表抄了老窝,那简直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机伯为何不呈此信于公堂?”袁术沉吟半响,忽然问道。当然,袁术问伊籍的话并不只是问伊籍为什么不白天拿出这一封信来…… 伊籍从容答道:“吾主行文于公堂,乃全国之理也,私信于将军,乃救民之义也,并不相悖。”伊籍同样的,也是话里有话的回答了袁术的提问。 袁术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此事甚大,且容斟酌一二,再行答复,可否?” 这是自然之意,伊籍没有逼迫袁术立刻要给答复的想法,也没有这种道理,所以也就告辞退下了。 袁术坐在桌案之后,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刘表的书信,心中不停的在盘算,随后便让下人去唤杨弘和阎象来,虽然这件事情袁术已经有点想法,但是毕竟是大事,也要听听手下谋士怎么看的…… 第一六三章 深夜中的方略 袁术让下人去找了杨弘和阎象,虽然已经夜晚了,但是毕竟是主公有事,所以两个人也很快的赶到了。 袁术将伊籍带来的信件拿让杨弘和阎象看,自己吩咐了下人煮一些热茶来喝,叫下人要多放一些姜,毕竟夜里风寒较重,他也不想让手下两个谋士生病,在这个节骨眼上那就不是很好了。 杨弘将信件看完,又拿给阎象,自己则是将手搭在一起,用左手的手指轻轻的敲击右手的手背,若有所思。 袁术看在眼里,也没有催促,他知道这个是杨弘的一个习惯,反正阎象也还在看,还不如等一下再一起研讨一下比较的好。 一会儿的功夫阎象也看完了,将信件奉还给了袁术。 杨弘看了看阎象,阎象微微的向杨弘拱了拱手,示意请杨弘先讲,于是杨弘也没有推脱,开口说道:“明公,此乃刘荆州欲行金蝉脱壳也,襄阳四战之地,宗贼未平,江夏未稳,加之荆南四郡,多为豪吏,恐不为刘荆州所用,故而假讨董之意,结好于明公,转战荆南也。” 阎象接着说道:“如今宛县乃文仲业驻守,多有兵粮,原不可轻下。若能借此事,再增一地,乃善计尔。奈刘荆州此人鹰视狼顾,若此南定四郡,假以多储钱粮,日后必定有患。” 袁术点点头,对于这个方面他也有些同意,觉得阎象说得有道理。 阎象说也是对将来的一个考虑,毕竟刘表放弃宛城,虽然对于袁术来说是增加了一块地皮,但是对于刘表来说,那就可以腾出手来,拿下荆州南部的长沙、零陵、桂阳、武陵四郡,虽然丢失了南阳这边的一块地盘,但是从荆州南部那边将获取更大的收益,这个帐刘表还是算得满精准的。 况且南阳郡这块地皮,刘表是一直想要伸手,但是就是伸不进来,上次原本要派军支援张咨,结果被孙坚打了个大败,还将张咨诳出城杀了。因此对于刘表来说,后来虽然派了文聘出兵驻守,但是也仅仅是只能控制到宛为止,而北部大部分区域仍然属于袁术的范围。 正在袁术三人思考的时候,下人们端上了煮好的茶汤。 袁术拿过茶汤,轻轻啜饮一口,皱了皱眉,觉得姜汁的味道太重,实在有些呛鼻,便吩咐让下人去取了些蜂蜜来加上,调和一下味道。 夜正深沉,黑幕之下,寒风凌烈,更显阴冷。 三人端着热热的茶汤,小口小口的喝下,才觉得手脚的温度回升了一些,身骨上下没有了方才那么的发硬。 杨弘喝完茶汤,将茶碗轻轻放下,然后看着袁术和阎象也都喝完了,方说道:“宛县固为势在必得,然不可使刘荆州轻得荆南。吾有一计,可使明公坐收渔翁之利也。” 袁术说道:“计将安出?” “孙破虏原为长沙太守,印绶多半犹存,可让孙破虏举荐同乡之人行长沙太守之职,一则讨董之战在即,可抚孙破虏之心;二则可延刘荆州南下之速,使其军疲;待了河洛之事,便可挥师南下,南北夹击,定然破之,使表束手尔!”| 袁术闻言不由得大喜,连连点头,说道:“善!吾即刻书与破虏!” 阎象补充说道:“……亦可使纪将军率兵南屯,收取宛县,并借讨董之名,索取巾帛粮草……” 杨弘瞬间反应过来,说道:“子物所言甚是!若其与之,必减其军备,弱其军力,若其不与,则兵迫襄阳,引而不发,定叫其南北难以相顾,乱之可矣。” 说完,杨弘和阎象相视一笑,颇有一些指点江山的惜惜之意。 袁术抚掌大笑,连声说道:“妙哉!妙哉!”顿时感到原本在南方一直非常碍眼的刘表,如今即将陷入困境,心中不由得非常畅快,哈哈大笑起来。 方才讲到了纪灵,阎象想起了一件事情,便是前几日让纪灵领兵前去昆阳,“寻找”小土豪罗家的罪证,现在已经“找到”确实证据,所以罗家家主罗森自其而下,一家均以束手就擒,暂时看押在鲁阳城外军营之中。 除此之外,还有缴获得到小土豪罗森存在坞堡内的一干财物粮草等等…… 原来阎象打算是明天早上再来禀报的,没想到袁术夜召,所以他也就将这个事情的公文带了过来,此时便拿了出来,呈给袁术,让其定夺。 袁术接过,大略扫了几眼,便丝毫不在意的说道:“罗森私通逆贼,按律弃市。其男丁诛,妇女没,其财么……令伏义取半填补军资,余者充于公府。”三言两语便决定了小土豪罗森一家人的生死。 在袁术观念里面,罗森就跟蝼蚁一般,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话好说。 “唯!”阎象心中虽然略有不忍,但是事已至此,又能奈何,便答应了一声,将公文接了回来。 比起什么罗家的罗森而言,袁术对于河洛斐家的斐潜更为感兴趣。袁术用手指轻轻敲着桌案,说道:“……此次表之正使,河洛斐潜斐子渊,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斐潜斐子渊? 杨弘和阎象对视了一眼。 现在袁术手下的主要谋士就是担任长史的杨弘和担任主簿的阎象,但是对于袁术有意招揽斐潜一事,两个人都有一些微妙的想法。 对于杨弘而言,来了一个斐潜未必是一件好事。 杨弘是弘农杨氏的旁支,在洛阳时就跟着袁术多有往来,袁术到了南阳之后,他也就跟着来了,所以在袁术府中谋士的第一把交椅是他坐着的,但是现在河洛的斐潜,虽然斐家的家世是比不上弘农的杨家,但是毕竟斐潜现在才刚刚联姻了荆襄黄家,而袁术若是要攻略荆襄,收罗了斐潜,自然也就等于获得了荆襄黄家的支持。况且荆襄士族多有牵连,拉动了一个黄家,说不定后面跟来一串…… 袁术招揽斐潜,必然也要对荆襄士族敞开大门,但是这样一来,远离故土的杨弘就可能会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那么自己这个长史还能在任多长时间,这就不太好说了…… 第一六四章 无朋不党 袁术有要招揽斐潜的意思,但是杨弘内心中并不是非常情愿的。 前一段时间袁术才告知他,袁家汝南郡中有一个袁胤,是袁术的从子,准备来投,杨弘的心中就已经是咯噔了一下了,现在居然又冒出了一个斐潜,真是…… 而对于阎象来说,斐潜是不是在袁术这里出仕,可有可无,没有什么特别所谓的地方。因为阎象本身出身较低,跟弘农杨氏根本就不能比,担任主簿也已经是不错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奢望,所以就算是斐潜真的投靠了袁术这里,阎象也并没有太大的意见。 只不过…… 阎象低下了头,想起杨弘私底下找过他说的话,还是有些犹豫。 正所谓无朋不党,此时远离故土的杨弘也急需找到支持他的人,所以在杨弘的刻意结交之下,杨弘跟阎象的私交也还不错。 朋党是华夏传统,东汉时期发生的“党锢之祸”就是因为朋党而引发的。 朝廷需要官员办事,而官员们在办事的过程中,为压制甚至打击政敌,获取个人利益或集团利益的最大化,难免要常常利用同门、同乡、同族等等多种关系,结成各种利益集团,各类“朋党”也就因此产生了。 当各种利益搅和得如一团乱麻时,朋党之争也就日趋激烈,而朝政也日渐脱离正轨,走上邪途。 而且对于汉代这种算是比较长寿的王朝来说,朋党问题就已经是盘根错节,成为了一种常态的政治问题。 袁术开府建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朝廷,自然也是无法避免。 原来杨弘的想法是拉拢阎象,来对抗将来要加入进来的袁家之人,毕竟袁家家族那么大,多少也有一些人会前来投靠,这本身就是不可能避免。 所以在袁家之人还没有来之前,先行笼络包括阎象在内的一干书吏,就是杨弘现在的最优的行动策略。 可是没想到,突然却杀出了一个斐潜。 要是这个斐潜还是刘表手下还好,没想到身为刘表的使者,竟然是不担任刘表的职务!杨弘真是无法理解这个荆州刺史刘表刘景升究竟脑袋里面是怎样想的…… 幸好是斐潜说是还要去洛阳找其师傅蔡邕,否则杨弘真的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理更好。 “明公广纳贤才之意,以展鲲鹏之志,弘敬佩不已。斐潜斐子渊,此人联姻荆襄黄氏,也可勘用,只是日间言及此行乃寻其师也,恐难速留。”杨弘不急不缓的说道,似乎是站在了袁术的立场上为袁术考虑问题。 低着头的阎象微微皱了皱眉头,杨弘讲的话,听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阎象却能听出一些弦外之音,只是他虽然是听出来了,但也不好明说就是了,所以还是低头沉默不语。 袁术点头说道:“此亦乃吾所虑尔,阻其师徒之义,未免有些不美。” 这就是袁术一直有些犹豫的原因了。 当年袁术年轻的时候在洛阳城,和袁绍、曹操正直年少轻狂之时,拉帮结派,飞鹰走狗,逍遥自在。那时袁术袁公路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被誉之为“急公好义”,所以对于斐潜弃官从义之举才大有好感。 所以在袁术心中,一方面觉得要让斐潜去完成师徒之义,一方面又是觉得斐潜背后有荆襄士族,就这样放过了有些可惜…… 杨弘听了,心中略略放下一些,他就担心袁术为了强行留下斐潜,而拿出高官厚禄来邀请,而所谓的高官,能有比后将军长史之位更大的么? 但是这样仍然不太保险,万一袁术又觉得还是荆襄士族的吸引力更大一些,临时变卦了怎么办? 所以杨弘转了转眼珠,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便说道:“明公爱才之心,弘深明之,现有一策,可笼其心……” 袁术说道:“愿闻其详。” 杨弘指了指袁术桌案上的书信,笑着说道:“刘荆州夜遣伊机伯递送此信,多半欺于斐潜斐子渊也,故而明公不妨示之以诚,必可让其感怀明公之高义也。” 袁术又拿起了书信。大略再看了一遍,觉得杨弘说的有一些道理。 谁都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所以杨弘提议这样做,一是让斐潜知道,其实此次出使刘表在背着他做了一些安排,那么这样一来,斐潜自然就会对刘表产生一些不满,就算是将来刘表还想起用,斐潜都会再考虑考虑;第二也展示出袁术自己的坦荡胸怀,有把斐潜当成自家之人,毫不隐瞒,那么将来斐潜若是要寻求仕途,自然袁术这里就排的位置会比较靠前了…… 阎象却考虑得多了一些,固然将这封书信确实会有以上的两个效果,但是同样的,也有一些负面的东西,杨弘就没有说清楚了,而且看袁术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但是自己要不要讲呢? 阎象看了一眼杨弘,却看到杨弘微微的摆了一下头。 算了,就这样吧。 阎象想着,斐潜要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轻举妄动,导致一些不良的后果,那也是说明了斐潜斐子渊并非是聪慧之人,也就无需在意了。 不过,若是斐潜能参透其中之意,或许也会认为袁术授意,如此一来就多少会冷了些投效之心,这样一来,杨弘的目的也就同样达到了,这样对于主公大业来说…… 唉,看在杨弘面上,就此一例吧……毕竟现如今重点是在讨董,荆襄还可以放放,到时若是需要再解释一下也未曾不可…… 阎象正在暗自思量的时候,袁术已是同意了杨弘的提议,将书信交给了杨弘,让其天明之后找个机会给斐潜看看。 就在此时,厅内的火烛竟然有些摇晃起来,顿时暗了少许,三人转头一看,竟然是有几根烛火即将燃尽了。 袁术皱了皱眉头,高声叫侍者速来添上。 在厅外伺候的下人们连忙进来,又换上了新的蜡烛,还询问道要不要再进一些茶汤糕点,说此时已经寅时将尽了。 三人这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竟然议论了一夜。而此时原本漆黑的夜幕慢慢的正在褪去,天色也略有些明亮起来,在东方的天边,一条红线正在逐渐的亮起…… 又是新的一天到来了。 袁术提起袖子遮住了一下脸,在袖子后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熬了一夜有些困顿了,便对杨弘和阎象说道:“二位也是幸苦,不若就在此略作歇息,待用过早脯,再行公事亦可。” 二人连忙致谢,袁术便点了点头,交代了下人好好服侍杨弘和阎象歇息用餐,便自己回到了后院补觉去了。 是日,孙坚举荐同郡的老乡,吴人苏代行长沙太守之职…… 第一六五章 孔伷的信心 就在袁术召集杨弘和阎象商讨的时候,颍川的荀彧却在家中有些忧心忡忡。不是为了自己的家中之事,而是为了现在颍川的局面。 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颍川子弟,荀彧一直觉得自己对于这一块地域有责任,毕竟荀家是颍川望族,理所当然的要考虑得更深远一些。 目前这个局面,荀彧觉得很不乐观,虽然颍川种士族推举了孔伷来作为颍川代表,举兵讨董,但是已经过去许多时间了,似乎孔伷除了发布了一个公告,募集了一些士兵,就再无其他动作了…… 这简直是…… 荀彧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明日需要去拜会一下孔伷,多少也要去了解一下到底这个豫州刺史孔伷究竟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说起这个孔伷,也是挺有意思。原先孔伷从去年开始就被封为了豫州刺史,但是没有担任多久,就因为后将军袁术的上表,又要将这个豫州刺史的职位从孔伷的手中拿走给孙坚,然后朝廷居然也莫名其妙的通过了,随后便下了一道诏书让孔伷将印玺交还。 无奈之下孔伷原也只得遵命,料想着自己就此无缘仕途了,却没想到关东士族竟然发起了讨董之战,孔伷便没有及时上缴印玺,而是留在颍川观望,却被颍川的士族推举出来担任了颍川代表,相应各地,一同举兵讨董。 但要统领讨董之军,多少也必须要有一个职位不是,因此,孔伷就依旧称自己为豫州刺史,反正印绶也还在手中,多少也说得过去。 第二天一早,荀彧就到了孔伷的住所,投了名刺等待召见。孔伷没有住在城外军营之中,而是自己带着仆人在颍川县城内盘下了一个小院用于居住。 没过多久,就有下人来领了荀彧进了门,但是荀彧到了厅中却没有见到孔伷。下人欠身解释说,孔伷孔刺史每日清晨必定要诵读经书一个时辰,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请荀彧在厅中稍坐片刻,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怪不得进的厅内之后,隐隐能听到哦吟的读书之声…… 好吧,也只能等等了。 荀彧端坐在厅中的席上,孔伷的读书声从厅后的书房中传了出来,似乎一边读,还在一边发出感慨——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此言真乃何其精妙也!斯政在人为,欲求其政,先求其人也……”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善之善也!天下达者能有几何?独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荀彧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凉。 这是什么时间了,孔伷孔公绪竟然还有心思在读这个书? 不是说方才孔伷读的这些书不好,也不是说书中的内容没道理,而是这些道理太正确不过了,正确到了一种至理的程度,就是那种属于了放之四海皆准的程度。 只是…… 唉!荀彧心中叹了一口气,真心不知道现在这个孔伷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他认为现在此次的讨董之战,已经是必胜了? 这简直就是…… 幸好也没有让荀彧等多久,孔伷就从书房内转了出来,笑呵呵的和荀彧见过了礼,说道:“竟让文若久侯,失礼失礼!” 荀彧笑笑,说道:“孔豫州日理万机,竟仍精读不辍,实乃令人感叹啊!” 孔伷拂了拂下巴上的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学问之道,如逆水行舟尔,伷自幼时起,每日诵读,风雨不断,已有近三十年矣……” ——孔伷明显没能听出荀彧的话外之音,还将此事以为很得意的说道。 “……”荀彧动了动眉毛,依旧是笑着,说道,“此次得孔豫州统领精兵,救颍川百姓于水火,功于社稷,实乃学于圣贤,且身体力行尔,正谓之‘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真乃吾等典范啊!” ——这样说的够明白了吧! 却没想到孔伷却欣然受之,还说道:“此乃吾份内之事尔,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哈哈……” “……”荀彧微微低头,抽动了一下嘴角,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要说什么好——难道是我真的还讲得不够直白? 真是…… 荀彧最后还是觉得需要再把语言的等级往下拉低一些,便径直问道:“不知此次讨伐董逆,孔豫州胜算几何?” 啊?谈的好好的,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问起这个事情来了? 孔伷不由得一愣,停下了拂着胡子的手,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原来荀彧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去做军中的事情,因此有些担心讨伐董卓的战局情况…… 不过这种担心,孔伷觉得没什么必要,董卓暴政,不得人心,这个胜负还需要多做什么考虑?还需要但什么心?真是有些庸人自扰。 因此孔伷斩钉截铁的说道:“此战必胜!文若无需担心!” 荀彧竟有些哑口无言,这孔伷孔公绪强大的信心到底从何而来?昨天他才刚刚去了城外军营看过,乱哄哄的,无人主持操练不说,甚至连器械也没有完全配备好…… 必胜? 怎么必胜? 荀彧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再努力一次,说道:“孔豫州,恕彧冒昧,城外军中,以新募为多,未经战阵,实心忧也。” 孔伷哈哈一笑,说道:“文若差矣,兵之强弱,不在于战阵,而在于人心也!” “人心?”荀彧拱了拱手,说道,“恳请孔豫州赐教!” 孔伷摇头晃脑的说道:“董贼殃国,荼毒百姓,此乃天下共愤,其失人心尔。孟子有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此战乃人心背向,董贼犹比桀纣,安有不败之理?且军械有云,‘一人拼命,百夫难挡,万人必死,横行天下!’正举海内之兵,以除邪奸之辈,必然所向必克,所战必胜,区区董贼,安能螳臂当车乎?” 荀彧听了孔伷一席慷慨激昂的话语,不由得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原来孔伷是这么认为的啊,真的是很好很强大…… 第一六六章 看一看 荀彧揉着眉心,有些苦恼。 昨日从孔伷那里,荀彧不敌孔豫州强大无比的信心之言,颓然败退之后,回到了荀家,细细思量过后,召集了一些在荀家之内比较说的上话的荀家子弟,包括叔父荀汪、从兄荀悦、荀衛等人,将拜访孔伷之事,以及孔伷说的那些人心之言都说了。 结果众人的反应让荀彧大失所望。 荀彧将这个拜访孔伷的事情,公开和几个荀家有话语权的人说,就是表示他对于孔伷极度不看好,并且已经是觉得了没有再行沟通的可能了。 的确,孔伷这个理想主义的家伙,竟然将兵家大事鬼扯到人心背向上,没错,人心背向是可以对于战争有一定作用,但人心的力量不是绝对的,难道有了人心的一方就能金刚附体,刀枪不入? 那么当时搅乱天下的黄巾,又是怎样的被打得溃不成军的?那些受张角三兄弟蛊惑的无知信徒,对于必胜的信念难道会比孔伷少了多少? 到最后还不是敌不过冰冷的刀枪…… 可是现在荀家的人啊,荀彧确实很苦恼。 以荀彧的才智怎么会看不出来,有的人简直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丝毫就不考虑这个将是牵扯到整个荀家的事情。 荀爽去洛阳之前,是说过让荀彧暂行一干家中事务,这就多少有些交代下一代继承人的意思了,可是这样就多少造成了一些家中之人的不满,就比如荀汪,八龙的第五龙。 在上次荀家公讲的时候被荀彧临时顶替就已经非常不开心了,这一次居然荀爽竟然在临行前有这个意思让荀彧来继承下代的家主之位,这就让荀汪极度不满了。 荀爽有才能,这个他服气,但是荀家下一代当中,难道就是荀彧最强?恐怕未必吧。所以,荀汪就有意无意的站到了荀彧的对立面。 此次也不例外,在荀汪那略带嘲讽的话语中,荀彧提议荀家搬迁避难的建议就这样被搁置了。 唉! 荀彧很是为难,荀家毕竟在颍川根深叶茂,故土乡情难以割舍,这些荀彧都能明白,但是之前的阳城被屠,那血淋淋的惨案就宛如在眼前一般,有谁又能确保颍川不会遭遇这样的灾难?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 此时下人通报,说是郭嘉郭奉孝前来拜访。 郭嘉走进来的时候,明显是又是喝了一些酒,身上还能闻到酒味。 荀彧笑着说道:“正好也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倒是来了,不过奉孝你也不换身衣服,这一身的酒味,未免让人笑话……” “做好自己就是,那需要管他人言语。”郭嘉大大咧咧的往旁边一坐,不知道是从怀里还是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不大的酒葫芦,自己咕咚了两口之后,便问荀彧,“你要不要也来一点?” 荀彧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荀家心散了。” 从方才郭嘉的言语当中,荀彧就知道郭嘉已经知道荀彧的建议被荀家其他人给否决的事情了,所以郭嘉才会说,做好自己就是,不需要管他人的话。 可是自己能做到么?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啊,所以荀彧才说,荀家心散了的话,是表示自己还是要为这个荀家考虑的。 郭嘉将酒葫芦盖上,似乎很随意的说道:“心散是还没看到,等看到了就不心散了。” 等看到? 等看到估计就有些来不及了吧? 荀彧站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封书信,说道:“这是冀州牧韩馥韩文节的书信,奉孝不妨帮我参详一二。” “哦?”郭嘉来了兴趣,接过来书信看了起来,随机呵呵一笑,说道,“这个韩冀州是感觉身侧他人酣睡,自己有些顶不住了吧?” 原来此信是冀州牧韩馥韩文节写来邀请荀彧前去担任其幕僚的。 韩馥是颍川郡人,所以对于颍川这里的才俊很是熟悉,而且他也是袁氏门生,因此对于袁绍虽然有些不满,但是还得忍着。 没有人会喜欢手下有一个高等官宦子弟,动又动不得的,管又管不到。韩馥自然也不例外,而且袁绍最近膨胀的太快,导致韩馥他都有些措手不及。如今袁绍不仅有郭图,逢纪,甚至还有河北的人士也在频频接触袁绍,这就让他一下子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所以才特地写信给在颍川的老乡中的佼佼者——荀彧,声情并茂的邀请荀彧北上冀州,以期望能加强他自己的实力。 郭嘉笑着说道:“依我之见,不妨去看一看。” “看一看?”荀彧问道。 “哈哈,是,先看看再说。”郭嘉的意思也是很明确。 荀彧拿出信件的意思就是想询问一下郭嘉对于韩馥的看法,对于这个人是不是值得投靠给些意见,结果郭嘉的想法和他一样,并不是看好韩馥,所以没有说担任官职又或是其他,而是只是说去看一看。 那么在冀州,除了韩馥可以看一下之外的,还可以看一看的,自然就是如今风头正盛的袁绍袁本初了。 那可是号称天下楷模的袁绍袁本初啊! 荀彧思考了一下,也是很直白的看着郭嘉说道:“你呢?还是在这里喝酒?” 郭嘉皱着眉头,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和公则的关系……” 荀彧点了点头,这个他是知道的,不过还是说道:“若真是天下楷模,也未必不可多写一个郭字。” 郭嘉沉默了。荀彧的意思他明白,只不过真的会想荀彧所说的那样,写出属于他自己的那个郭字么? 荀彧看着郭嘉,在他拿出这一封书信的时候,其实心中也有的答案,现如今只是希望着一个和他谈得来的好友,可以以一同前行,至少,将来有一天,不至于两个人却要各为其主,而厮杀的血肉淋漓…… 但是郭嘉和郭图的关系真的是不太好,所以还是要看郭嘉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郭嘉又拿出了就葫芦,喝了几口,可惜酒葫芦本身就不大,几口下去就喝完了。郭嘉摇晃了一下空空的酒葫芦,发现确实没有了,然后说道:“也罢,就陪你走一趟吧,也不知道这冀州的酒到底好不好喝……” “不过先说好,我可是没有盘缠的……” 荀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好,不需要你的盘缠,我还给你带上两坛 酒行了吧?” “什么?才两坛?啊,好吧,两坛就两坛吧,不过我要城西的哪家的翠玉醴……” 第一六七章 遗珠于渊 来汉代越久,就越发深刻觉得士族这两个字的分量。 就眼前的这一个城池,有谁会相信里面居然半数都与袁家有关? 就连斐潜现在所居住的小院,也是属于袁家的地产。可以说袁家在汝南南阳这一带,不论是大小县城都有这样的产业,堪比后世的那些什么万某…… 汉代的士族分为五个等级,第五等是乡间豪强,有一片土地,大都有自给自足的田庄,拥有一批僮客、宾客等依附人口。 第四等是大姓。也就是乡间豪强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开支散叶,子孙繁多成为了一片区域内远近略有名声的姓氏,例如后世也常有什么陈家庄,马家寨等等,均是在此列。 第三等就是大族。大姓经过历代人员的努力,已经成为渗透到各个层面,通过血缘关系拥有大量的宗族人口。这种依附人口和宗族人口逐渐形成了私人武装(部曲),因此在这个阶段,基本上都会修筑较大的坞壁用以自保。 此时的大族已经是一方的显贵,主持乡里清议,品评乡里人物,甚至可以影响到政治官员的选拔。 而大族之上,要成为望族,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望族,顾名思义就是要有名望,而名望的首要前提条件,就是家族中要有名士。没有名士的豪强士族最多只能称为强宗,不能称为望族。 名士的的作用不仅是代表家族的发言者,更是家族文化的传承人,通过保持家族的文化修养,通过经学举荐而入仕途,逐渐成为了汉代重要的社会力量。 在望族之上的,便是冠族。 也就是举世之冠的意思。 到了这一类的冠族,有较长时间的家族的文化沉淀,同时历代也有众多的子弟通过经学入仕,甚至达到累世公卿的地位。他们招收弟子、门生、征辟掾属,形成终生的门生故吏。当几代人不断的经营发展过后,冠族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他们就成了士大夫阶层的领袖,进而成为影响政治、经济、意识形态的门阀大族。 袁家就是如今天下的冠族。 除了袁家之外,还有弘农的杨家,太原的王家…… 袁绍、袁术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具备全国性的影响,各地州郡长官、官吏、名士与袁氏都有极其密切的往来。 斐潜猜测这也是袁隗胆敢孤身留在洛阳,而袁术、袁绍分别在黄河南北各自盘踞的最重要的原因。 袁隗此举颇有些像后世武装份子,身上捆绑着袁家的大量门生故吏,所以也胆敢大刺刺的在董卓面前晃悠,虽然袁隗自己没有明刀明枪的跟董卓硬干,但是那小眼神和那小身段都无不体现出“你动我试试”的浓浓的挑衅之意…… 因此斐潜才觉得自己如今实在是太过渺小,自己的名字,若是离开了在荆襄之地,其他的地方的士族,还有谁听过?还有谁会关注? 汉代的名望,真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 斐潜联想起之前看三国的什么电视剧的时候,当时就觉得为何徐州那个白胡子陶谦要三让徐州?难道陶谦不想留给自己儿子一份产业么? 现在想想,陶谦也是迫不得已,真的是无奈之举,自己的儿子没有名望,就算是强留了,估计就会和刘表之子刘琮一样,马上就会有人生出异样的心思。 而这种心思的后果往往非常严重。 人心永远是属于最难猜测的哪一个部分。 现如今,斐潜就发现自己在猜测人心这个方面所耗费的脑力,到了汉代之后似乎用的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想想若是在后世都这么用心,说不定早就往上爬到高位了。 果然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就比如现在手中的这一封书信。 杨弘在早上就来到了斐潜一行人居住的小院,和斐潜伊籍说了几句昨晚休息得好不好啊,饮食怎么样啊等等客套话之后便要求和斐潜单独聊聊。 伊籍虽然有些诧异,但是还是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然后这一封刘表的书信,伊籍一路幸苦藏着掖着,最终还是暴露在了斐潜眼皮底下。 刨去书信中那些无关重要的话语,其实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刘表在书信中表明了三点: 一,支持袁术讨董,表明自己是和袁术站在同一条阵线上的; 二,为了体现诚意,已经上表,请封袁术为南阳太守; 三,为了双方不产生误会,留下充足的往来空间,刘表决定从宛撤出大部分军队…… 难怪刘表要偷偷摸摸的让伊籍递送…… 一个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支持一个高等衙内去公然挑衅朝廷秩序,好说不好听啊…… 话说这个刘表的决断力也是够狠的啊,宛县这块地说弃就给弃了,不过如此一来黄家的位置就有些尴尬了,这个不太好办啊…… 可是为何杨弘要将此封书信给我看呢? 或是说袁术为何要这么做? 站在袁术这边的立场来看,我可能会代表着一部分的荆襄士族,那么—— 袁术的意思是要通过这一个事例来说明荆襄士族选择刘表其实风险很大? 还是袁术在表明即将控制更多荆襄土地,而刘表的气数将尽,不如转投袁术门下? 或许袁术通过自己向荆襄士族展示自己的君子坦蛋蛋,不像刘表那样小人藏唧唧? 又或者说是在表示连汉室宗亲都支持袁术了,所以是众望所归,天选之人? 还是暗示着被扔出来做缓冲的黄家一旦和刘表反目,袁术这边会给予支持? …… 这些都有可能,一时之间斐潜也无法判断出其中那一种才是袁术的含义,又或是两三项都有? 斐潜知道对面的杨弘就在观察自己,所以也就没有说什么,而是静静的将书信重新装好,交还给杨弘。 杨弘稍微挑了挑眉毛,心中想道,怪不得袁公看好此人,看起来养气功夫还算是不错,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没有一点城府的也联姻不了荆襄士族吧。 杨弘笑了笑,说道:“子渊可明吾主之意?” “恕潜愚钝,还请子充指教。”斐潜自然不可能跟杨弘说自己猜懂了袁术的意思。 “呵呵,”杨弘轻笑一声,说道,“吾主胸怀天下,常感林有遗材,渊有遗珠,故而不论乡间遗老,亦或乡野大贤,均求贤若渴也。” 斐潜有些明白了,不过这个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第一六八章 北上之前 杨弘微微翘起嘴角,讲完了话,自然的就停顿下来,等着斐潜给他回复。 斐潜看了一眼杨弘似笑非笑面容,自己也是笑了笑,向杨弘拱了拱手,心中却迅速的盘算起来。 “胸怀天下,林有遗材,渊有遗珠”自然是说袁术的志向广大,有容纳人才的雅量,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主要还是借“渊有遗珠”这一句来告诉斐潜自己,袁术有招揽自己,乃至于包括黄家之内的其他荆襄士族人员之意。 毕竟自己的字当中就是有一个“渊”字。 但是后面的用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乡间遗老? 乡野大贤? 如果只是随便听听,当然杨弘的话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斐潜仔细想想,就觉得这个这话有些别扭了。 意思是我是乡间的遗老?又或是乡野的大贤? 真是呵呵了。 当然斐潜并不认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但是正常来说招揽人员的时候应该不会出现这两个词语才是,多半是一些比如明珠暗投啊,贤能大才啊之类的话语才对。 那么杨弘此人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口无遮拦,又或者是那种讷于言语之人,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杨弘,杨家,袁术,袁家…… 斐潜心中不由得摇头叹息,原来杨弘是这个意思…… 南阳袁家和弘农杨家都是此时的冠族,自然是属于天底下一等一的士族行列,而我只是一个河洛斐家,距离袁家和杨家当然差距很大,如同在朝廷的高官和在乡间的隐士之间的差距一般,所以杨弘特意两次强调“乡间乡野”,都是在暗示袁家,抑或是还有杨家的高贵,而我斐潜不管如何都是下一等的士族之人。 嗯,或许杨弘如此用词,也还有一些敲打之意在内。 天下冠族的称号不是虚的,在这个时代,有多少人是拼了命也要和这些冠族拉上关系,更不用说成为其下的门生故吏了,要知道,连现在为祸洛阳,把持朝政的董卓当年也竟然是袁家举荐的一个破贼曹…… 所以以此来推断,杨弘特意说的这个话,就是在表示袁家和杨家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是看在荆襄士族的份上才有这样的待遇,同时也是再说不要因此而得意,就算是我有“遗珠”之才,也仅仅是一颗在乡野间的珠子而已,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袁家的,当然最关键的是也比不上杨家,就算加入进来了也要好好听话…… 这真是…… 也难怪杨弘想当然,毕竟现在在讨董,而只要稍微看一下都知道,实际上不是天下所有的人,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袁家在讨董…… 就像方才提到的,袁家最早提拔了董卓,不管是怎么样的官职吧,反正最初董卓是受过袁家的恩情的,但是现在董卓居然把持了朝政,一锅端走了大汉朝在那边大口小口的啃肉吃,竟然连汤都没有给袁家喝上几口,这怎么能让布局已久,辛辛苦苦才除掉了宦官和外戚的袁家能够满意和服气? 所以现在聪慧一些的天下士族都清楚,如果要寻求在中央朝廷仕途方面的发展,要么是加入董卓方面,要么就是加入袁家的袁术袁绍方面,至于怎么选? 那还用说么? 所以杨弘自然就以为就这样一讲,斐潜还不得屁颠屁颠的贴上来,所以先捧一下再敲打一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惜的是,斐潜从最初来到汉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压根就没有考虑过二袁,所以杨弘的表情算是白做了。 不过也不能直接摆明了跟杨弘讲不是么? 所以斐潜拱了拱手,笑着说道:“袁公厚意,潜受之有愧,自当瞻其马首,不敢或越。” “瞻其马首,不敢或越”当然可以按照引申的意思解释为愿意依附袁术,尊重袁家和杨家,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么,也可以只按照字面上的意思来说,我就看看你的马头而已,不会越过你的,自然也就不在一起…… 要论起嘴皮上的功夫来,身为办公室的混子的斐潜,那里还没有两三招散手的? 显然杨弘没有听出来斐潜的双重表达的意思,又或者是根本就想不到斐潜居然没有投靠袁术的想法,便矜持的微微点头,对斐潜的谦恭的态度表示赞赏,随后说道:“子渊何时动身前往洛阳?”——意思就是你赶快去把事情办完了好回来干活…… “一行兵甲多有疲惫,且路途损耗颇多,待修整采购一日,明日即便动身。”斐潜这说的倒是实话,确实需要修整一下,至少要让手下的这些兵甲可以洗个澡整理下卫生,吃几顿正常一点的热饭热汤,顺便补充一下一路上消耗的物资。 当然,能打一打财大气粗的袁术的秋风也不错…… 果然不出斐潜所料,杨弘说道:“吾主感汝师徒之义,特赠羊五头,鸡鸭各二十,粟米五十石,汝可遣人至公府取之。” “如此多谢袁公馈赠!”斐潜来者不拒,欣然笑纳,又看了一眼杨弘,说道,“也谢过长史好意。” 杨弘最担心的就是斐潜威胁到自己的位置,毕竟斐潜一定程度代表了荆襄士族,所以若是有所冲突,当然会以斐潜为重,毕竟袁术还想借荆襄士族的力量去赶走刘表,拿下荆州不是么? 所以真要是和斐潜硬碰硬,自己难免会吃亏。 而现在的结果是再好不过了,斐潜既然知趣,那么杨弘也不会特意去为难斐潜。至于将来两人的孰高孰低,杨弘也觉得不用太过担心,不久一个荆襄之地的士族么,等拿下了荆襄,也就失去了一半的利用价值了,而杨家却依旧是天下的冠族,这两项比较的结果还需担忧么? 因此,杨弘笑笑,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还特意走去找了伊籍,和伊籍又是拍手又是笑谈了好一会儿,才施施然的带着随从而去…… 等杨弘走远了,伊籍目光有些闪烁,用手微微笼着袖子笑着问道:“不知杨长史寻子渊何事?”——其实伊籍也多半知道斐潜不会告诉他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只是想借此问话来掩饰一下自己袖子里面,杨弘临走时塞过来的一封书信,想必是给刘表的回信…… “无他,论及些许荆襄风土而已……机伯,方才杨长史与汝何言?” “呵呵,也是问些荆襄名胜而已……” 斐潜和伊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呵呵笑了…… 第一六九章 春风依旧笑桃花 “今年的桃花快要开了啊……”丁夫人站在后院当中,仰头看着桃树。 “娘……”一个大小伙子从前堂跑了进来,看见了丁夫人呆呆的站在后院的桃花树下,叫了半声的话又缩了回去,走到了丁夫人身边,也伴随着丁夫人的目光往桃树上看去,结果除了一个刚刚冒头的一些小芽之外,什么也没有…… “嗯,娘亲,你在看什么?”大小伙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低下了头说道:“没看什么……对了,子脩,你夏侯叔伯们都来么?” “来了!还有子孝叔叔也来了!”曹昂有些兴奋,父亲要做大事了,作为儿子虽然不是很懂,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激动。 这个曹子孝,自幼好弓马弋猎,这等事情若是他不来才更奇怪。丁夫人点了点头,转过身来,摸了摸曹昂的头,说道:“你去陪叔伯们吧,我去后厨看看,炖的羊也估计差不多好了……” 曹昂先是答应了一声,然后说道:“娘亲你别老摸我的头,上次不是才说过我现在是已经长大了么!” 丁夫人哑然失笑,说道:“好,好,已经是成丁了,去吧,去吧……” 曹昂这才喜笑颜开往前堂跑去。 丁夫人在后面看着曹昂欢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僵硬了,最后化成了一声叹息,不由的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首唐风—— “小戎俴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续。文茵畅毂,驾我骐馵。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龙盾之合,鋈以觼軜。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 “俴驷孔群,厹矛鋈錞。蒙伐有苑,虎韔镂膺。交韔二弓,竹闭绲縢。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丁夫人默认无语,曹操就是她的君子,如今也是一样即将踏上战车,即将奔赴战场,可是…… 战争,战争! 战争,战争…… 丁夫人面无表情的走进了后厨,此时正在后厨忙碌的卞氏看见丁夫人来了,慌忙站起行礼。 卞氏是前几年,曹操所纳的小妾。卞氏原是歌舞伎出身,容貌身姿自然是上上之人,虽然前三年也为曹操诞下一名男丁,但是毕竟身份低微,所以丁夫人也从来不屑于颜色。 丁夫人先是看看了摆放在一旁的鸡寒,大小齐整,然后看了看在灶上的胹羔,勺出一点汤汁,尝了尝咸淡,说道:“可矣。可速奉之。”然后又走到另一口锅前,将锅盖掀开,拿起一旁的竹箸,夹了一下正在釜中炖煮的青豆,皱了皱眉头,说道:“过熟矣!” 卞氏闻言微微颤抖了一下,小声的说道:“禀夫人,昨日郎君曾嫌豆硬,故而……” 丁夫人的手停顿了一下,放下了竹箸,看了一眼低着头垂手而立的卞氏,冷淡的说道:“倾之。复做一釜。” “……唯。” 丁夫人何尝不知道若是要给曹操吃,将青豆煮烂一些更好。因为曹操这几天心火过盛,牙齿未免有些肿痛,吃硬物有些困难。 卞氏是在为自己的夫君考虑,可是丁夫人却不仅要为自己的夫君考虑,也要为来的客人所考虑,做出这样的一釜烂熟的青豆,是可以符合曹操的胃口,但是今天不光是曹操一人,还有夏侯兄弟以及曹子孝,这些人正当强壮之年,哪里会喜欢吃这种烂熟的豆子? 况且,衡量一个人是否强壮的标准,有一项隐形的指标就是看看能吃多少,吃的又是什么。 如今即将起事出行,却让人知道曹操现如今只能吃烂熟的豆羹,这要是有心人知道了,未免会有些不好的想法出来…… 因此丁夫人直接命令卞氏重新做一釜,并不解释,也无需向卞氏解释。 就算是曹操亲自来,也一样是做同样的这个决定的。论起对曹操的了解,丁夫人无出其二。 丁夫人走出和后厨,一眼又看见了后院的桃树,不禁又发起呆来—— 那一年的春天,正是的桃花盛开的时候,丁夫人嫁给了曹操。 那一年谯县的春风,吹遍了桃花。 片片桃花漫天飞舞,像少女腮边的胭脂…… 那时的曹操,正当青春年少,那时的丁氏,正当娇艳如花。 丁夫人是曹操的表妹,也是青梅之交,那一年,她真是满心欢喜的嫁给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别人都说曹操年轻放荡不羁、任性桀骜,难成大器,而她却知道在这个外表下面掩藏的那颗滚烫的心。 她崇拜他。 那一年就在桃树下,他将艳丽的桃花插在自己的头上,说出了爱慕之语,也说出了他的志向——“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 她相信他。 那一年他举为孝廉,入京都洛阳为郎。不久,被任命为洛阳北部尉,众人都依附权贵,而他却立了五色棒,杖杀了蹇硕的叔父蹇图,人人拍手称快的时候,他却被贬任到顿丘,任顿丘令。后又再次被免官,灰溜溜的回到家中。 她安慰他。 那一年,他又被朝廷征召,那晚他饮酒做歌,说自己又有了重新为朝廷效力的机会,这一次要力陈党锢之害,保国家忠良,除奸邪之徒,可惜他一再的上书表陈,却无人理会。 她鼓励他。 那一年,黄巾之乱纵横泛滥,许多兵将望风而逃,他却和皇甫将军不畏生死,大破颍川黄巾,因功被拜为济南相。那时他来书信,说终于有一地之郡,可以一展抱负了,言语之间喜悦之情跃然纸上。可惜他虽然“政教大行,一郡清平”,却依然不容于权贵,无奈托病再次回乡。 她陪伴他。 那一年,汉灵帝组建新军,设立了西园八校尉,再次召他任其典军校尉,犹豫再三,他还是去了,不为别的,就为了这个“新”字…… 可是没想到,才没多久,却背着一个通缉的罪名,如同被遗弃的家犬一般,颓然逃了回来。 原以为就此能在家中好好过几天安生日子也好,却没想到,他却不停的在奔走,募集军队,他说此次“欲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即可足慰平生了…… 唉…… 丁夫人看着桃树,蔚然长叹。 现如今,又是一年春风将至,桃花又将盛开…… 阿瞒啊,你有多久没陪我看桃花了? 阿瞒啊,你心中装满了整个大汉天下,可曾给我留下那一点点的地方…… 第一七零章 桃花依旧笑春风 “今年的桃花快要开了啊……”刘备站在后院当中,仰头看着桃树。 “大哥!!!”张飞在前院嗷唠一嗓子,穿透力极强,整个小院都听得清清楚楚。正在桃树上栖息的小麻雀,脚一歪差点掉下来,随后便奋力一蹬,歪歪扭扭的飞走了。 “大哥再此,休要呱噪!”正在后院闭着眼,用极其缓慢的动作转动着大刀的关羽,不满的睁开眼睛,轻喝一声。 张飞缩了缩脖子,走了进来。说起来,他最尊敬是他大哥刘备,但是最畏惧的却是他二哥关羽。 张飞先是看了看关羽,看到他又闭上了双眼,扎着马步,又开始极其缓慢的舞起大刀来,便放下心来,对着刘备说道:“大哥!哈哈!猜猜我今天去买到了什么?” “嗯,买到了什么?”刘备看着张飞,微微的笑着。 张飞憨笑着,伸出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说道:“两只猪!我买到了两只猪!刚好集市上有人售卖,幸好我抢得快……”讲了一半,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停了下来,瞅了瞅刘备,又歪着眼珠子去看关羽。 一旁舞刀的关羽已经收了姿势,一手立刀,一手拂过长须,眯缝着眼,像一把刀子似的看了过来。 张飞慌忙舞动着手指,说道:“我有付钱的!足额付的!当时是城西的唐家也要,所以,那个,所以……” 刘备有些无奈的看着张飞,看得张飞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下头去。刘备摇摇头,说道:“三弟,你将猪送到军营,一只用来给军中子弟加个餐,另外一只腌制起来,路上带着。” “哦,啊?”张飞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个……那个……大哥要吃啥呢?要不就送一只过去?” 刘备静静的看着张飞,不说话。 “这……要不送一只半?就留半只可好?”张飞圆圆的大眼中满是期盼。 “叫汝送便送,休要啰嗦!”关羽皱眉说道。 张飞仍然还有些不死心,做最后的努力:“要不,要不就留一片猪肋?啊呀,留个蹄膀可以吗?就留一个?” 刘备叹了口气,心中不忍,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张飞大喜,生怕刘备反悔,连忙奔了出去,嘴里还嘟喃着,“好,好,这回定要留个肥蹄膀……” 刘备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就是我的三弟啊—— 当年桃花盛开的时候,是他憨憨笑着,说,“大哥,我跟你走……” 当时他那满脸的如针扎一般的络腮胡子一抖一抖的,就那样义无反顾的变卖了所有家产,倾其所有招募了一只军队…… 三弟爱吃猪肉,尤其是喜欢吃猪蹄膀,他总是说他的力气就是小时候吃蹄膀吃出来的。可是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吃到一块肉了…… 三弟爱喝米酒,尤其是喜欢喝粟米酿的酒,他总是说他喝这种酒再多都喝不够,千杯不倒,万杯不醉。可是现在,已经有近半年未曾喝过一碗酒了…… 三弟一声抱怨都没有。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一向无酒不快,无肉不欢。 三弟他家境富裕,从小都没有吃过多少苦。 吃过的苦,都在跟着我以后。 当年义愤之下鞭了督邮,却丢了官职,那时的三弟,也还是憨憨笑着说:“大哥,我跟你走……” 三弟是最相信我的,比我自己都要更相信,他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出一番成就来。 小时候我很穷,家徒四壁的穷。 家中唯一算是有些特色的,就是家门口的歪脖子树。 我武艺一般,读书寻常,学过诗书,却比不上那些聪慧的才子。 我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那七弯八绕的血脉,能溯源到中山靖王,但是中山靖王他—— 他实在是太能生了,子子孙孙多的就跟庄稼地里的野草,一从一从的…… 我这点稀薄血统,便只宛如是深夜中一盏微薄的荣光。 可我渴望那着那荣光。 那是我灵魂深处的渴望! 那年的桃园,三弟静静的听,然后憨憨的笑,说:“大哥,我跟你走……” 那年的桃花,冷艳如血。 那年就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之下,我和二弟关羽,三弟张飞,焚香祷告,结拜兄弟。 刘备又转头看了看一旁重新闭目舞刀的关羽。 二弟是个豪情的好汉。 在记忆里,最甜的枣子,便是二弟车上的。 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身高九尺,面如重枣,随意一坐,便如山泰然。 如此壮士,却推得一车小枣。 我问他:“汝从何来?” 二弟淡然答道:“杀了恶霸,流亡至此。” 他说得轻描淡写,他答得光明磊落。 他从来不屑掩饰,也不肯隐藏。 就像他的刀一样,直来直去,一往无前。 别看现在舞得慢,快的时候,只能见到刀光…… 那年,在桃园中,我在漫天桃花下,看见了二弟如光如电的刀…… 那年,在乱军里,我在滚滚黄沙中,看见了二弟冷艳鲜红的刀…… 是那把刀,在我面前砍出了一条路,在滚滚黄沙中,一条艳红的血路。 从那时起,我走到哪都很安心,因为总有这冷艳的刀光在护卫着我,就宛如那年桃园中飘荡而下的桃花,冷如月,艳如血。 刘备正呆呆的望着桃树出神,却听到张飞大呼小叫的端着一个陶盆进来了,陶盆里赫然就是一只已经煮过蹄膀…… 张飞将陶盆放到刘备面前,憨憨的笑着说道:“大哥,你吃吧。”说完自己却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刘备摇头笑笑,说道,“三弟你吃吧。” 张飞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蹄膀,摇头说道;“大哥不吃,我……也不吃。”却又拿眼偷偷的去瞄。 刘备笑了,取过了双股剑,将蹄膀分成了三份,说道:“如此,我们兄弟三人就分而食之吧!” 张飞大喜,拿了一块先敬给刘备,又拿了一块递给关羽,这才自己抓起了剩下的那块,放到鼻子下面,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一睁眼,却看见刘备和关羽都在看自己,张飞不禁也有些赧赧…… 刘备举起肉,向两人示意,说道:“今日虽说无酒,直以此肉践行,待明朝功成之时再谋一醉!” 关羽张飞轰然应诺。 刘备抬起头,看着院中的桃树,春风要来了,桃花也快开了吧—— 那一年涿郡的春风,吹遍了桃花。 那一年说出的誓言,响彻了云间。 如今起兵在即,一个小小的下密,已经不再是可以留恋之地。 二弟,三弟,让我们踏上属于我们的征程,一同去追寻那属于我们的荣光吧…… 第一七一章 决裂的董袁执政 斐潜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手里捏着几张纸,脸色不是很好看。不是因为晕车,而是这几张纸记录去年年底至今年年初,洛阳以及各地的一些重大官职调动情况。 原本刘表那边也有,但是比较粗略,有些外放的地方官员甚至没有写明。不知道是距离较远的原因还是袁术这里有什么特殊的渠道,手中这一份从袁术公府那边抄来的明显详细很多。 这算是意外中的收获,若不是这些邸报,斐潜还真对洛阳现在情况不了解。 原本斐潜只是去领取袁术答应给予的那些补充物资的,却没想到在公府内看见了这些日子的官职邸报竟然大刺刺的放在桌案上,大喜过望便去了纸笔将其转抄而来。 “邸报”最早出现在西汉初期。西汉实行郡县制,在全国分成若干个郡,郡下再分若干个县。所以一般情况下,中央朝廷一些行政的命令传递的速度比较的慢,身处于郡县的基层官员有时候为了保证自己能够第一时间探知道中央的变化,便设立了邸舍。 ——就是俗称驻京办事处。 “邸”有两大职责:“通奏报”、“待朝宿”。“待朝宿”就不说了,都懂,而“通奏报”就是指“邸”负责把“郡国”地方长官的奏章通过“大鸿胪”呈递给中央,同时也负责“邸中传抄一切诏令奏以报于诸侯”,“传达君臣间消息之谓”,也就是将中央的一些任命甚至一些重大的诏令传递给自己的郡县。 所以,“邸报”也被称之为“邸钞”、“朝报”、“条报”、“除目”等等…… 斐潜估计袁术那边还有一些比较隐秘的或是更重要的情报,但是那些关键性的邸报显然是不可能摆出来的,至于像斐潜转抄而来这几份,因为只是涉及到官职封迁,属于原本就是广而告之的事情,所以也就放在了外面,没有特别的保密必要。 从这段时间的官职变动上,斐潜感觉有些异常。 如果不熟悉东汉,看这种邸报也许就是看到一些简单的人名,摸不着头脑,但是斐潜如今毕竟也是士族一员,虽然现在只是一个二流的地方性的士族,但是对于一些名字还是熟悉的。 其中有一些信息很耐人寻味: 比如这一条,“太尉董卓乃与司徒黄琬、司空杨彪,俱带鈇锧诣阙上书,追理陈蕃、窦武及诸党人,以从人望。于是悉复蕃等爵位,擢用子孙。”这大概应该是九月底十月初的事情,就是斐潜刚刚离开洛阳不久。 那时黄琬刚刚拜授司徒之职。王允则拜太仆,迁守尚书令。 陈蕃、窦武是什么人? 就是在建宁元年九月政变时被政治定性为叛贼的人,也就是第一次党锢之人。 董卓随后又建议对建宁二年的“第二次党锢”被捕遇害的众多党人平反。刘协一一准奏,恢复陈蕃等人的爵位,并提拔他们的子孙为官。 陈蕃之子陈逸,提拔为官,任鲁国相。 窦武之孙窦辅,被桂阳郡举为孝廉。 斐潜发现在这一则的信息中,非常耐人寻味的少掉了一个人的名字,而这个名字原本是士族的领袖…… 而王允改拜的尚书令——原本司徒是掌管天下民政教化之职,现在任职守尚书令,而天下官职皆出于尚书台的文书…… 更有意思的是,原本的尚书令是马日磾,而这个马日磾则是在灵帝时就已经任职的老臣了…… 接下来的时间,又发生的一些人事上的变动,就更加证明了斐潜的猜测。 荀家的荀爽,直接从平民擢平原相,未等其上任,又改拜光禄勋。视事三日,又进拜司空。荀爽是颍川士族的泰斗,也可以说是在野士族的领袖,从征召之后算起,只用了短短的九十五天的时间,就从一介平头,直接升任至三公…… 在颍川被征召的不仅有荀家,还有陈家和韩家。 陈家陈纪,为颍川名士陈寔之子,也是从平民直接拜授五官中郎将,后又拜为侍中。 韩家韩融也是颍川名士,辈分与荀爽、陈寔齐平,但是在名望次于前二者,被拜为大鸿胪。 看这个目前的情况,李儒明显通过征召荀爽,达成了一定的效果,扶起了颍川派系的士族来跟朝堂之上的老牌士族对抗,甚至还拉拢了王允…… 这个手段真是…… 同样,斐潜也看到了一个让他非常不安的名字—— 蔡邕迁侍御史,再拜治书御史,进授尚书…… 斐潜皱起眉头,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个该死的李儒,你去搞颍川士族就好了,干什么还要扯上我蔡邕师傅啊! 接下来还有一些地方官员的任命,虽然不知道朝堂中究竟具体的情况如何,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形判断,相信这个地方官员的任命可能不是出之董卓、李儒的意思了…… 由周毖、伍琼等人举荐: 韩馥任职冀州刺史,升冀州牧。 灵帝时期的老人,朱儁出任河南尹。 刘岱从侍中拜为兖州刺史。 袁绍被授予渤海太守,并封邟乡侯。 鲍信任济北相。 王匡拜河内郡太守 …… 显然老牌朝堂士族袁家也不是吃素的,表面上是步步退缩,让出了原本控制在自己手下的尚书台,也不和董卓、李儒在中央朝堂的职位上争执,而是借着董卓、李儒在抢夺中央职位的时候,借机将亲近自己的人员,一个个的派到了地方一把手的位置上…… 看看,在这段时间里面地方封任的官员,现如今除了朱儁尚未表态之外,全部高举了讨董的旗帜,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 斐潜猜测,现如今在洛阳朝堂之上,袁家和董家的那少得可怜蜜月期已经完全化为泡影,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阶段…… 原本袁家召唤董卓进京,想的是董卓最早是收过袁家的提拔,所以也多少算是袁家的门生故吏,所以比较安全可靠。 可是没想到董卓进了京就翻了脸,不仅废帝,而且还大量扶持起了地方在野的士族,还将王允拉拢到了一旁,搞得袁隗目前很是尴尬,所以,袁隗目前在中央朝堂的职位上已经抢不过李儒,所以只好凭借自己袁家在积淀的这些门生故吏上,与董卓、李儒做了一个交换…… 董卓这方面的人获得了大量的中央职位,而袁家则是悄悄的将自己的人放到了地方。 因此斐潜推断,现在举起的讨董大旗,或许也有众人所说的董卓残暴的成分在内,但是更多的也许是董卓和袁隗的关系彻底恶化破裂,从政治上无法相互妥协,导致不得不动用武力的表现…… 第一七二章 酸枣之茶 斐潜的一行人,蜿蜒前行。 现如今黄忠指挥起兵甲来越来越是顺手,斐潜也就几乎不再过问,反正行军这个事情都交给黄忠处理了。 斐潜还在考虑之前看过的那些邸报上的信息。 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相信那些不是真的,相信董卓就是邪恶的,讨董联军就是正义的…… 可惜斐潜这两天在马车上,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觉得讨董这个事情么? 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坏人出现了,所以就有好人出来打倒坏人…… 鬼扯! 上面那种话,斐潜自从小学四年级被人抢走了零花钱的那时候开始就不再相信了。 所以,虽然情感上难以接受,但是心中还是有些确定了。 讨董,讨董,是谁在讨董? 不是百姓,而是士族,而且还是士族当中的很小一部分,其实也就是袁家为代表的老一代的把持朝政的执政士族,对新兴的外戚势力董卓的讨伐。 之前好像学过战争是什么来着? 斐潜呆呆的回想,哦,想起来了——战争是政治集团之间矛盾的最高斗争表现。 哼哼,政治集团…… 黄成在马车旁听见了斐潜下意识的喃喃自语,不由得伸了伸脖子,实在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什么鸡团? 不是出发前刚吃过一顿鸡鸭了么? 怎么好像斐正使又念叨了,又想吃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往哪去搞啊? 黄成转了转眼珠,想了想,凑到了斐潜马车边,说道:“斐正使,前面东北方向就是阳崔,可否要拐去休息一下?” “阳崔?”斐潜想起之前在荀家别馆见到了荀彧和郭嘉,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去了,直接北上去酸枣吧。”毕竟现在这两个人也不一定会在阳崔,而且就算是在,现在去找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了,叔业,你可知道为何酸枣此地被称之为酸枣?” 黄成挠了挠后脑,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那边有很多酸枣树?” 斐潜一笑,没在说什么。 酸枣,酸枣,真有点意思,这难道也是一种巧合么? 只是不知道此时的酸枣,袁绍袁本初,曹操曹孟德,刘备刘玄德来了没有? 黄沙漫漫,马蹄声声,车轮碌碌,斐潜车马一行,渐行渐远…… ****************** 此时的酸枣,人马并没有斐潜所想象的那么的多。 目前只有两家,都姓张,分别是陈留郡太守张邈和广陵郡太守张超。两人是兄弟,张邈张孟卓是兄,而张超张孟高是弟。 张邈是东平寿张人。少时以侠义闻名,接济贫困,助人为乐,倾家荡产,壮士多有归附于他的,被称为“八厨”之一。 “厨”的意思不是煮饭的厨师,而是说张邈能散财去救人。 张超任职的地方是广陵郡,是在徐州,按道理算是比较偏远的,但是他却是第一批响应讨董的太守之一,并且拥有第一流的行动力,直接将太守之位委托给了袁绥代理,自己则是带了功曹臧洪和郡兵,一同奔陈留而来。 于是陈留太守张邈便与弟弟合兵一处,屯于酸枣。 此刻,张邈张超兄弟二人正坐在军帐之中,用新发芽的酸枣嫩叶煮茶汤喝。 张邈虽说已经来到了酸枣,屯兵安营,但是心中却还是有些不安,不单为他自己,也是为他的这个急躁的兄弟。毕竟在汉代,郡守无故调兵越境就是重罪了,虽然他自己带的兵是没有超出陈留郡的范围,但是他弟弟张超早就不是越境了,而是跨越了好几个郡守了。 而他自己的因素,说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兄长,就扎营在这里合适么?袁太傅掾不是说要尽量靠近成皋么?”张超对于扎营的地点还是有些不理解。 袁太傅掾指的就是袁绥。袁绥原先就是担任太傅的掾吏,故而称其官职。 “听他的?”张邈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将兵马带出去容易,但是若是要回来呢?” “可是……”张超想了想之前袁绥所说的话,还是觉得不是很理解兄长的做法。按照他的想法,既然都已经迈出去这一步了,却为何不做得干脆一些? 张邈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已经是一郡的太守,性格却依然是这样的急躁,这样可有些不好。 “你啊!”张邈说道,“这个袁绥说的话,虽说此等大事,不容作假,但是你还太过急躁了些……你别不服,我问你,这个袁绥,在去找你之前,是不是有到过北海?是不是还有去过东海?” “兄长你怎么知道?这……”张超性子急是急一点,但是却不是笨人,经兄长一点明,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并不是袁太傅的在徐州的第一顺位人选…… 张邈说道:“其实你若是跟着……嗯,孔北海虽然与董贼有隙,但是未必会同意轻举刀兵,所以你若是能等陶恭祖表态之后……不过现在,反倒是陶恭祖在我们后面观望了……” “这老贼!”张超愤愤道,“怪不得我经过东海之时托病不出,我当时还信以为真!” “所以啊……你现在知道为何我选择在这里扎营了吧?” 张超默默的点了点头。 此时茶汤已经烧好了,亲兵将茶汤替两人倒上,端了进来,一一奉上。 张邈指了指茶汤,说道:“此地盛产酸枣,虽然此时未是食枣的季节,但是用此叶煮茶也有轻身健体之效,你喝喝看看。” “不过,茶汤虽好,但也要慢慢的喝……”张邈略有所指。 张超似乎懂了,默然点了点头,端起了茶碗,轻轻的吹拂开漂浮在茶汤之上的泡沫,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将茶碗放下,说道:“嗯,还算可以……不过,兄长,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做什么?”张邈笑了笑,端起了茶碗,说道,“什么都不做。我们在这里,就已经是做了事了,还想我们做什么?” 张邈喝了一口茶,闭目似乎在品味茶汤的滋味,随后一笑,说道:“我们都是外人,太急了不好……现在应该着急的是……” 张邈往南北指了指,张超会意的点了点头…… 第一七三章 忠义奇人 张邈放下了茶碗,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听说你在广陵,行政教化赏罚等什么的,自己都不管,全都交由臧子源来做。这个臧子源是个怎样的人啊?” 张超笑道:“子源啊,也是一个奇人。” 张邈便有些好奇,便满有兴趣的问张超。 张超说道:“要说臧子源,不可不提及其父,臧子源的一些事情可能很多时候都和其父的教导有关吧……” 张邈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我倒是也有听说,臧子源之父似乎是当年的太原太守?” “正是,其父当年也是个干才,后来担任护匈奴中郎将,屡建战功,当时袁太尉尚在世,找他询问一些西域诸国的土地、风俗、人物、民族等情况,据说当时不仅是对答如流,而且可以当场边说边画,简直是了如指掌……” 张邈说道:“你这样一讲,我也想起来了,当时袁太尉似乎还说‘纵班孟坚做西域传,亦如此焉’,算是一个了不起的俊才了,怎么,难道臧子源也能如此?” 张超哈哈大笑,说道:“正是,自我到了广陵,只要有什么疑问,便召子源询问,不论是民政,土地,水利,库产等等,子源都是张口即答,从未差错。” 张邈啧啧称赞道:“了不起!能做到这个层次,真可当一个奇字。” “何止如此,就连此时袁绥找到我时,也是子源劝说我的。” 张邈转了一下眼珠,哦了一声,然后说道:“莫非……” “应该不是。”张超摇了摇头说道,“虽然臧子源之父也算是受过袁家些许提拔,但其功勋都是真刀真枪换来的,况且子源若是早和袁家拉上关系,那又怎会在广陵做了许久的功曹?” 张邈慢慢的点点头,似乎对张超的观点表示有限度的赞同。 “子源另有一事,”张超看出兄长张邈似乎还有些不相信,便说道,“当时子源在广陵有一个私交颇好的朋友,在治中下做书吏,因为和公库的人勾结,贪墨了一些,被查出来了。此人私下找子源,想要用银钱补回,却被子源拒绝了……” “至此,其人自然是被判了一个弃市之刑,原以为此事就此罢了,却没想到子源单身前往此人家中请罪,任其母杖骂,更是在门外跪了一夜,才得了其母所谅解……” “此后,每月俸禄子源定取半奉于其母,已有经年了……” 张邈听完,竟也是不由得点头称赞:“不枉国法,可谓之忠,侍奉友母,可谓之义,真可谓忠义之士也!” 正当兄弟两人感叹的时候,帐外一名兵甲来报,说是豫州刺史孔伷,领一行军前来,已经到了二十里外。 “孔豫州?不是在颍川么?来此做什么?”张邈和张超都有些奇怪,但是毕竟还是要迎接一下的,便准备了一下,前往迎接。 张邈张超迎出了不远,便见到了孔伷之军,遥见孔伷已经是下了马车,走上前来,便连忙下马上前参拜。 孔伷呵呵一笑,连忙将张邈和张超扶起,三人见过了礼,方合并一处,进了大营。 孔伷原先来的时候还略有担心,毕竟他这个豫州的刺史头衔已经没朝堂所下令没收了,虽然张邈是陈留太守,从等级上来说差了一点,但是若是张邈较起真来,孔伷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所以孔伷才才特意的先下了马车,以此来做试探,若是张邈两人桀骜无礼,那么就说明张邈不想念及旧情…… 但是目前看来,张邈的举动也是表面了他仍然承认孔伷为豫州刺史,这才让孔伷的心有些放了下来。 待进了中军大帐,张邈又谦让孔伷居中而坐,孔伷连连推辞,最后推辞不过,才坐了。 张邈和张超兄弟了在孔伷身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也分左右落座了。 孔伷摸着胡子,呵呵笑道:“孟卓不仅政事了得,这军治么,也是严谨有度,真乃文武双全啊。” 张邈供了拱手道:“孔豫州谬赞了。邈这点微末之能,在豫州面前岂不贻笑大方?” 孔伷哈哈大笑,显然很是受用。 张邈说道:“前番听闻豫州在颍川募集义兵,本该前去投奔,奈何军中兵粮储备不足,只得胡乱选了此地,先行扎营再图其他。还望豫州莫要怪罪……” 张邈虽然也是知道朝廷已经下诏撤了孔伷的职位,但是也还是装做不清楚一般,毕竟现在朝堂是由董卓把持,下诏撤孔伷的官职也不知道真的是朝廷的意思还是董卓的意思,所以就干脆当作不知道这回事。 况且还有一个方面的考虑,孔伷此人好大喜功,张邈是了解的,所以特意一再的让孔伷坐在首位,一是本身豫州刺史的职级比自己高,这是上下尊卑之意,另外一个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身上的锅,也有一个可以甩的人,万一那个什么…… 所以张邈也说的很是谦卑,似乎真的是为了自己没能及时赶去颍川与孔伷大军汇合而歉疚一般。 张邈的态度显然是让孔伷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小小的得意,于是便捋着胡子说道:“皆是为了国事,孟卓不必过谦。”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张邈心中暗想,原本还有些担心万一事不成,现如今有了孔字大旗顶在前面,就算是事有不济,我也可以说我只是被人胁从…… 当然,若是大事成功了,那么功劳自然也要分给孔伷,但是与风险相比较起来,张邈觉得自己这样做才更为稳妥,未求胜,先求败,才能保全啊! 当然,据说兖州刺史也举兵了,但是毕竟孔伷本身就是陈留郡人,出身在陈留,也具备一定的影响力,而新来不久的兖州刺史刘岱之前没有多少接触,不太清楚情况,而且听说刘岱一上任就和原本的前任兖州刺史,现任东郡太守多有不合,而自己之前和桥瑁的关系也还不错,万一要是刘岱搞不了桥瑁,却拿自己先行示威,就不太好玩了,所以相比较之下,张邈更愿意打起孔伷的旗帜…… “豫州此次前来不知是为了何事?可否让邈尽些绵薄之力?”张邈注意到孔伷并没有带多少兵马,似乎只有两千左右,明显和之前他所听说的兵力数量有些不符合。 其实张邈心底有些发不安,孔伷未尝不是。 别看孔伷他嘴上说的挺好,但是做这种事情也是头一次,说得好听一些叫做清君侧,除奸妄,不好听的简直就是公然起兵造反了,怎么能不担心? 所以当他听说张邈张超两兄弟在酸枣集结屯兵的时候,他就来了,一是为了确认一下张邈和张超的反董态度,多少也给自己心中一点安慰;二是为了整合一下和张邈的关系,毕竟自己是陈留人,而张邈又是陈留太守…… 更关键的是,听说兖州刺史刘岱已经带着人往这里来了…… 第一七四章 酸枣和洛阳的距离 孔伷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现在他就算是在颍川募集了一些兵士,但是也仅仅是一地之兵而已,现在他听说兖州刺史刘岱和东郡太守桥瑁、济北相鲍信、山阳郡袁遗合兵前来,心中不免就有些嘀咕了。 兖州刺史自己招募的就不说了,东郡、济北国、山阳郡,再加上一个陈留郡,可以说兖州绝大多数的兵力已经将要汇集到此,而自己仅仅是一个挂着豫州刺史的头衔,手下仅仅有颍川之兵而已。 相比较之下,简直就是势单力薄…… 所以孔伷才急匆匆的从颍川,先行赶到了陈留的酸枣,和张邈张超兄弟先见个面。 孔伷原本是陈留人,在陈留郡原先也做过一段时间的计曹,那时候陈留太守还是冯岱,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孔伷也算是陈留出来的老一辈的人物了,因此和现在的陈留太守张邈,多少也可以说有那么一点点的比较亲近一些的关系。 所以孔伷的算盘就是来和张邈拉好关系,万一要是兖州刺史刘岱不怎么好说话,至少自己还有陈留郡太守张邈这个本土的关系在内…… 因此孔伷说道:“伷此次前来,不为其他,仅为劳军而来。今携酒二十坛,牛羊各十,另有鸡鸭若干,稍后即至。” 这些东西本来就是带着的,但是孔伷也不想肉包子打狗,所以自己先行,这些物资稍微拖后了一些,确认了张邈的态度之后,才说出了这些东西。 张邈自然是大喜,相比较那个一直在中央任职的,突然被下发当兖州刺史的皇室宗亲刘岱,眼前的这个孔伷才更让张邈觉得有亲近的感觉。 至于现如今新任的顶头上司刘岱,张邈之前没有什么往来,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了,现在豫州刺史孔伷向自己隐隐表达了亲善之意,那么不妨和孔伷联手起来,那么就算是兖州刺史来了,自己也可以借孔伷的势来和其相抗衡,这样就多少可以不会因为桥瑁的影响,而导致自己遭受牵连了…… 孔伷和张邈两个人都有相互借势的心思,而且本身又是比较熟悉,自然是越聊越是开心,气氛融洽无比。 三人正聊得十分开心,忽然有兵甲来报,说是有一行军马约千余,举的是刘字大旗,从南方而来,距离此地也是将近二十里了。 南面?刘字大旗? 兖州刺史刘岱来了?这么快? 三人都有些吃惊,但是一想又有些不对,兖州刺史要来也是要从东往西而来,应该是在酸枣的东面才对,怎么会是从南面来的? 那么南面又是谁? 后将军袁术的人?也不是啊,不是据说后将军袁术是已是派了讨虏将军孙坚往梁东那条路而去了么?况且就算是孙坚,要是孙字旗,怎么回是刘字大旗呢? 三人都是拿不定主意,连忙叫斥候再行打探。 第二次斥候打探的就比较明白了,说是荆州刺史刘表遣使节斐潜前来…… 荆州刺史刘表? 使节斐潜? 三人顿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难道是荆州刘表也要讨董?不过为何是使节,而不是领军? 一时之间三人也想不明白,不过既然不是董卓方面来的军马,那么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多半不是敌军,三人也就放松了一些,在营中端坐等候…… ************ 斐潜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色暗淡之前,赶到了酸枣联军的驻扎营地。 酸枣此地还算是颇为开阔,四面八方畅通无阻,刚好是处于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形成的一个喇叭口处,黄河从酸枣北面流过,可以说这个地方刚好卡住了董卓方面在黄河南岸东出的方向。 董卓方面的军队,若是要沿着黄河南岸往东进军,必定要经过此地,而此地一旦被破,往北就可以通过白马渡口北上冀州,往东则是一片平原,联军也无险可守,若是转向往南,也可以直下颍川…… 所以此地对于关东联军来说非常的重要。 不过这个酸枣和洛阳的距离么,就有些让斐潜费解了。 按照斐潜在后世里面的记忆,似乎联军的营寨距离虎牢关挺近的啊,一会儿就关上下来人挑战,一会儿是华雄砍了好几个,然后被关羽给秒杀了,然后换成了吕布,也是此战让吕布被张三爷喷了一个三姓家奴的称号,伴随着吕布的强大武力值,威名远扬…… 但是目前看来,虽然现在斐潜身处的酸枣,这个地方刚好不前也不靠后,再往西面洛阳方向一些,经过荥阳,便是成皋的虎牢关,但是嘴上这样说,好像挺近的,但是实际上距离成皋还有将近两百多里…… 两百多里啊,这个可不是小数字。 按照斐潜所了解的汉代的行军速度,从酸枣到虎牢关,怎么也要走个三四天,然后再加上联军又多,相互协调起来肯定乱,说不定还要更慢一些。 这真是…… 这么远的距离怎么上演三英战吕布啊! 吕布出了关,骑着赤兔往外跑,虽然赤兔马快,但是也要等等手下的小兵不是么,然后这边刘关张往虎牢关跑,结果双方跑了一天,还没等见面呢,天快黑了,于是各自收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这个,真心无语…… 斐潜记忆里好像也没有联军拔营往虎牢关下扎营的印象,似乎只有孙坚一部作为先锋而已,然后败退,退回了大营,然后就是关羽温酒斩华雄了…… 这个时间点里面,联军有拔营往洛阳方向靠拢了么? 好像没有…… 况且就算是十八路诸侯联军几十万人拔营往太行山脉和秦岭山脉的这个喇叭口里面硬挤,那么受限于秦岭和黄河的地理限制,至少东西横向连营也要数十里,这样一来,若是被董卓军的精锐西凉边军一冲击,说不定前面的营盘溃败了,而后面营盘里面的人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加上联军间相互又不是统一的指挥,滚雪球式的崩溃之下,人数再多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也只有在酸枣此地,按照南北纵向的连营,将这个洛阳东出的喇叭口封住了,才有战略上的意义…… 好吧,就知道后世的记忆不是怎么靠谱的…… 第一七五章 误导 这一次斐潜前往张邈的大营就没有孔伷的待遇了,等到斐潜派了黄成进去通禀之后,孔伷三人才施施然到了营门相迎。 这还是看在荆州刺史刘表刘景升的名号,否则估计连迎接都没有,直接让斐潜进去拜见了事。 不过现在斐潜的车马上毕竟还悬挂着荆州刺史的节杖,所以孔伷三人怎样也是要做一个形式上的礼节。 张邈扎的营盘看起来已经有一些时间了,不仅用树木,而且厚厚的糊上了一层泥用于防火,挖出的壕沟看起来也经过了修整,很是整齐,一些设备什么的倒也是有模有样。 等拜见了孔伷和张邈张超兄弟,斐潜才清楚原来此时的酸枣只有张氏兄弟,就连孔伷都是才刚到的…… 难道酸枣会盟就是这样三三两两到来的? 不是说好了要群殴,大家并肩子上的么,这样拖拖拉拉的,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十八路诸侯召唤神龙,哦,不是,打倒董卓啊? 待斐潜跟着孔伷三人进了中军大营,分宾主落座。 此时的位置就有一些变化了,原先分左右而坐的张邈张超兄弟一起坐到了大帐左首的桌案那边,孔伷居中,而斐潜和伊籍自然只有坐在右侧的桌案这里了。 虽然目前斐潜代表的是刘表,但是毕竟不是刘表亲临,所以坐在客位也还算凑合。 居中而坐的孔伷看了看张邈,意思是说你来问还是我来问?毕竟大营还是张邈的,自己官职虽然比张邈的高,但是也是要尊重一下张邈的意见。 张邈微微向孔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并不说话。 孔伷便问斐潜道:“不知汝此次出使所谓何事?” 斐潜拱手为礼,回答道:“奉刘荆州之命,出使渤海太守袁也。” 原来不是找我们三人的啊,而是出使袁绍的?孔伷没反应过来,出使袁绍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你走错地方了吧? 于是孔伷便说道:“渤海太守袁本初?未在此也……” 孔伷还未说完,一旁的张邈干咳了一声,插口说道:“邟乡侯有事未了,尚未至此……依吾之见,二位远道而来,且天色已晚,不若安排汝等先行歇息可好?” 这意思是袁绍还没到么? 哪也只好等等了,难道要跑到渤海去? 况且这往北也不仅仅是一条路,白马津也可以渡河,酸枣北面的延津虽然险了一些,但是现在春天雨季未到,所以也是可以渡河的。 所以若是万一走错了线路,白费脚力不说,还耗费不少时间。 于是斐潜和伊籍便同意了,在张超的带领之下,先去大营的一角暂时歇息。 天色已经较晚,重新让手下的兵士去扎营显得有些不现实,况且张邈和张超的大营也不算小,腾个地方让斐潜一行人扎个营还是可以的。 中军大帐之内,孔伷有些不解的看着张邈,不知道为何将斐潜留下来——渤海太守袁绍有说过要来酸枣么? 张邈见到孔伷的神色,便猜到孔伷在想些什么,便说道:“豫州可是在想为何将此人留下?” 孔伷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渤海太守袁本初不是在邺县承制设坛么?怎会来此?还是说邟乡侯之后便来?” 张邈呵呵一笑,说道:“其实说来,我也不知邟乡侯是否会来此地。” “那你为何要留人在此?” 张邈笑道:“豫州莫忘了,此人是刘荆州所派!” “刘荆州……”孔伷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孟卓之意是说,刘荆州也是汉室宗亲?” 张邈抚掌而笑,说道:“正是!方才我等还在忧虑,此子一来岂不刚好?哈哈……” 孔伷恍然大悟,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孟卓所见极是!人常言孟卓侠义,依吾之见,还要加个洞悉慧敏才是!” 孔伷是因为一是自己的兵力不足,二是自己豫州刺史被朝廷免职尚未缴纳印绶,所以和兖州刺史刘岱对抗也有些先天上的短板,所以才来找张邈联合,在孔伷心中,虽然清楚自己不可能成为带头的领袖,但是也绝对不愿意一个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刘岱压到自己的头上指手划脚的发号施令…… 对于张邈来说,他和前任兖州刺史,现任东郡太守桥瑁关系还算不错的,而他听说这个刘岱一来就处处和桥瑁作对,将之前桥瑁的一些施政策略全部否决,搞得两个人关系十分的僵硬。 但是毕竟桥瑁也是担任了兖州刺史一段时间了,所以多少也有些根深蒂固,刘岱一时之间也不好动弹,但是若是刘岱知道自己和桥瑁关系不错,便转向自己来杀鸡儆猴,张邈就觉得有些不好对付了,毕竟刘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找茬真的不是太难,比如跟董卓要交战的时候硬是找一个送死的任务…… 所以张邈在孔伷过来的时候才会如此的谦逊,但是一个孔伷也还有些不足,现如今再加上一个荆州刺史刘表,就有些不一样了,刘岱是汉室宗亲,刘表也是汉室宗亲,虽然不是亲自到来,但是斐潜此人也持有刘表的节杖,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可以代表了刘表。 因此,在孔伷说出袁绍不一定来酸枣的话语之前,张邈便插嘴误导了斐潜,似乎是说等袁绍忙完了事便会过来,但是实际上连张邈都不知道袁绍到底是怎样安排的,会来酸枣,还是根本不来酸枣。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张邈只想让斐潜带着刘表的旗号,先暂时留在酸枣,等刘岱一行人一到,然后自己这个方面就有豫州刺史孔伷、自己的弟弟广陵太守张超,再加上跟刘岱不合的东郡太守桥瑁,还有荆州刺史刘表的代表斐潜……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方面就比兖州刺史刘岱无论是在身份上,还是在大义上,甚至是在兵力上都可以抗衡了,说不定还可以反过来制约刘岱…… 孔伷自然也是想明白了,不由得连连称赞张邈的机智。 两人顿时觉得身上压力忽然小了不少,很是畅快…… 再说斐潜在张超安顿之下,也是扎好了帐篷,刚坐下没多久,斐潜忽然发现有一个问题,之前去袁术那边的时候听杨弘说过一两句,好象是讨虏将军孙坚已经出发了么?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到酸枣? 这个大营里面好像就只有孔伷和张邈、张超,没见到孙坚啊? 难道是迷路了? 斐潜问了问伊籍,才发现自己居然闹了个大乌龙,孙坚根本就没来酸枣,而是往梁东方向而去。 啊?什么?斐潜不由得有些傻眼。 十八路变成了十七路了? 到不是伊籍有什么特殊渠道,而是自己在袁术那边的时候想当然了,压根就没去问…… 不过现在问题明显摆在了眼前,按照斐潜记忆里面的印象,孙坚是十八路诸侯的先锋官,而现在孙坚都不来酸枣了,谁来当先锋? 第一七六章 全地图瞬移 汉代郡太守权限大的吓人。 太守之位类比九卿,是两千石的高管。 秦朝的时候将天下设置为郡县来管理,后来到了汉代,继承了这样的制度。 可以说郡县的太守,并不亚于皇亲国戚分封的诸侯国多少。 汉宣帝曾说过,“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其唯良二千石乎”,由此可见一斑。 太守秩二千石,治行卓异者往往直接征为公卿,公卿罢政,也往往出为太守。太守权力非常大,所属县令、县长的任免均由其荐议,郡府各属吏均由太守自己从本郡人中任免,掌握虎符,竹使符,以此节制本郡驻军。 可以说太守是汉代地方官员中,手握行政权、军权、司法权三权合一的超级大官吏,所以一郡太守就宛如后世的割据军阀,中央朝廷掌控能力稍有些问题,就闹腾起来。到了现在,也才出现了什么多少路诸侯讨董的局面…… 太守权利过大这个病症,原本汉代中央政府也没有放弃治疗,先是下了一贴刺史的药,启用不少年轻人来担当这个职位,从而对太守进行制衡,但是后来就逐渐从中央指派沦为了地方推举,从监察官职变成了地方官职,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在汉灵帝时期,汉室宗亲刘焉给汉灵帝陈表上书,启用宗室、重臣为州牧,在地方上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独揽大权以安定百姓,被之称“废史立牧”。也正是这一个刘焉,正式领到了第一个州牧名号,益州牧。 无论是州牧还是刺史,都是凌驾于地方长官太守之上的职位,在最初的中央指派轮换制度地下,刺史还跟地方官员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奉诏六条察州”,但是现如今州牧、刺史往往侵吞了地方太守的权利,染指于军政,成为了新的,更大的地方性军阀。 有权利争夺的地方,自然有抗衡出现,所以,地方太守和刺史的关系一向都是若离若合,利益相关的时候同穿一条裤子,利益相悖的时候提上裤子就翻脸的也不再少数。 因此,张邈刻意交好孔伷以及将斐潜诳留在酸枣,也就是为了抗衡新来的兖州刺史刘岱。 而此刻,斐潜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斐潜心里依然还是认为说,这么大的事情袁绍怎么可能会不来参加? 这个可是酸枣盟约啊! 所以斐潜第二天就在张邈的营盘往东一些的地方,找了一块地,扎下了自己的小营地。 原本在斐潜的计划当中,来酸枣第一个目的自然是为了见识一下如今最早的这一批崭露头角的人杰们,第二当然是要想办法混进洛阳。 可是酸枣这里诸侯到现在还没有汇聚在一起,这样怎么能吸引住董卓的目光?这让斐潜有些着急。 对了,曹操曹孟德呢? 孙坚没来,该不会曹操也没来吧? 斐潜坐在自己的军营里,不由得回想起来,话说似乎从上次洛阳城拜师之后,印象中就没再见过曹操几次了,一直到了曹操劫帝失败逃离了洛阳…… 况且,斐潜在营中闲着无事,又将现在的形式翻来覆去的想了又想,忽然发现有些不妙的地方,也想找曹操说说看,一是曹操多少也算自己的师兄,二是曹操的军事能力也不是吹的…… 斐潜正在念叨着,忽然帐外黄成走了进来,说道:“斐正使,东南方向来了一对人马,大约有四五千人,打的旗号是曹字。” 斐潜一愣,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曹孟德莫非真有什么全地图瞬移的天赋啊? 待斐潜出了营门,就远远的看到一对军马已经到了张邈的大营前,当中一人正是曹操。 曹操翻身下了马,正在和张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着两人笑容满面,似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斐潜连忙往前赶了几步,走到近前。 张邈转头看到斐潜来了,正待介绍,却没想到一旁的曹操竟然叫道,“子渊,汝竟也在此?” 张邈眉毛动了动,疑惑的问曹操道:“孟德,子渊……汝等……之前认识?” “此乃先前与孟卓兄提及过,吾师新收之弟子——斐潜斐子渊是也!” 张邈恍然,以手加额,叹息道:“久居僻壤,耳目失聪矣!若非孟德提醒,邈竟失礼也!”言毕,便要向斐潜重新弯腰鞠躬见礼。 斐潜自然是连忙侧身避过,不肯受礼,说道:“潜一微末之人,安能受张陈留大礼耶?莫要折杀在下了!”——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接受张邈的大礼?毕竟张邈也是陈留太守,一方诸侯…… 哦,对了,原来是陈留啊…… 斐潜忽然想起,为何张邈会突然表现的如此平易近人,跟昨天礼貌中略带一些冷淡似乎完全就是两个人,原来如此! 蔡邕师傅,是陈留郡圉县人,是兖州的名士…… 这个世界,真心是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爱啊! 有了这一层关系,张邈明显对于斐潜的态度好了很多,一边邀请着曹操、斐潜一起进张邈的大营,一边吩咐手下去煮些茶汤来喝。 孔伷和张超站在大帐门口相迎,曹操连忙上前几步,于两人见过了礼。 张邈哈哈笑着,又拉过站在身后的斐潜,把营门前的事情又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今夜且容邈做个东道,宴请孟德、子渊二人,还肯请孔豫州赏光才是。” 孔伷本身也是陈留之人,自然也是对于蔡邕蔡伯喈十分敬仰,闻言抚掌笑道:“这是自然,定然来叨扰一番。不过子渊竟是深藏不露,也需罚酒三杯才好啊,哈哈……” 孔伷的打趣,自然惹来众人一阵附和…… 张邈心中真是高兴,原来将斐潜诳留下,只是想说等到兖州刺史刘岱来的时候来借些刘荆州的名号用用,却没想到斐潜竟然是蔡邕的弟子,这一下关系就立刻不同了,顿时觉得自己腰杆又硬了几分。 孔伷、张邈、张超三人都是一直在地方,这段时间都没有去过洛阳,所以对于斐潜拜蔡邕为师这个事情真的不是很清楚。毕竟斐潜拜师的时候也不是朝廷正式官员,只是一个预备役,像这样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写入朝廷的抵报…… 几个人相互之间看看,都觉得关系似乎都亲近了一些,便相互谦让着进了大帐。 不过等都进了大帐,要安排座位的时候,斐潜竟被吓了一跳…… 第一七七章 陈留团伙的酒宴 待一行人进了张邈的中军大帐,论职位,自然还是孔伷为尊,坐于上首,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张邈是陈留太守,又是军营之主,坐左首第一的位置,这个也没什么奇怪的,然后竟然要安排斐潜坐右手第一的位置! 这就意味着斐潜排在了张超和曹操之前! 这样的位置安排和昨日比较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若是按照道理来说,也没有什么错处,斐潜虽然不是地方性的太守长官,但是毕竟是代表着荆州刺史刘表,所以按照荆州刺史刘表的标准降半个级别也算说得过去。 但是在古代,就算是在后世吃酒宴的时候,这个座位也不是随便乱坐的…… 如此的安排真把斐潜吓了一跳。 开什么玩笑,真要是坐上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于是斐潜连番推辞,死活不坐,硬是要坐曹操的下首位,将好的位置让给张超和曹操去坐。 张超、曹操、斐潜三人推辞过来谦让过去,谁也不肯先落座,斐潜灵机一动,自个儿跑到末位上坐下,也就不起来了。 孔伷这才笑着出言调和,让张超和曹操入席就坐。 张邈笑呵呵的说道:“今番幸有孔豫州劳军,恰逢此地临近乌巢泽,其豚肥美鲜嫩,正可一饱口福矣。” 张邈说完了,便交代手下前去准备酒席,然后又兴致勃勃的问起曹操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事情起来。 曹操口才也是不错,将这段时间的经历讲的生动无比…… 斐潜竖着耳朵听着—— 曹操似乎一点都没有受到董卓通缉令的影响啊…… 不知道哪个杀猪事件是真是假? 曹操这家伙看起来似乎比在洛阳的时候黑瘦了一些,想必这段时间并不是很轻松的。不过,看起来汉代乡间的政法执行力也只是针对于平民百姓来说的啊,谁能想到一个朝廷的通缉犯居然也可以和国家大员地方政要,坐在一起笑谈人生? 还有那个陈宫,真的是帮助曹操逃脱的县令?那他后来又怎么跟吕布混到一起去了?然后怎样又一起反叛了曹操? 张邈那个时候有参与么? 斐潜大的事情还是记得,但是一些比较细节的东西却不太有印象了…… 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张邈和曹操的关系还算不错么,那么若是日后反目,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曹操又搞了张邈的小妾之类的? 斐潜正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着,满脑袋都装着一些问号,竟然没注意到曹操什么时候已经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讲完了,正把话题转移到了斐潜自己身上来…… “在下惭愧,与孟德师兄壮举相比,简直不堪一提……”好吧,斐潜也就将自己从洛阳出来之后的经历大概简单的讲了一下。 曹操听到斐潜居然和荆襄黄家联姻了,眼神动了动,忽然插嘴问了一句:“……子渊,此次于荆襄,可见得庞德公否?” “……实不相瞒,曾于庞公座下求学过些许日子……” 曹操啧啧摇头叹息道:“子渊,汝竟有如此机缘,实令人羡慕啊……” ——曹操说的是真心的话。 如果说蔡邕是位于北方的清流士族文化界顶级人物,那么荆襄的庞德公就是位于南方的文化界的牛人,而斐潜居然能同时得到两位文化大拿的青睐,这不仅让曹操感叹,而且是发自内心的羡慕…… 要知道,曹操这辈子就不喜欢的就是头上这个宦官世家的帽子。虽然他对于祖父曹腾的事迹很是崇拜,但是也同时对身边的人一直将自己视为宦官之人非常反感。 所以当时在担任洛阳北门校尉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和宦官不是同一路人,才对蹇硕的叔父蹇图下了狠手…… 想当年也是因为这个事情,他最后才得以拜入士族清流蔡邕的门下,说起来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小师弟,似乎是轻轻松松就入了蔡邕的门墙,然后又居然混到了荆襄庞德公的席下,虽然现在暂时还不为人知,但是日后在士族声望的起点上,比起自己来说已经是好了很多了,这如何能让曹操不羡慕? 孔伷听说斐潜不仅是蔡邕弟子,还从学于庞德公,不由得抚掌而笑,说道:“妙哉!妙哉!子渊机缘了得,竟身汇南北之长,当浮一大白!” 顿时帐内张邈等人也是连声附和…… 在众人说说笑笑的时候,张邈手下已经是穿梭不停,将酒席摆好了。 众人都没有提及斐潜的副使伊籍,似乎都突发性的遗忘了一样,斐潜对此也有些猜测,毕竟伊籍与陈留这块地也好,这里的人也好,都没有什么联系,所以,面前的这个酒席名义上是说为了接风,实际上也就是围绕着陈留,所作出的一个隐形的结盟仪式…… 因此自然是没有伊籍的份了…… 美酒、牛羊肉、烤鱼还有一些腌制的蔬菜等等,似乎是因为军中的缘故,都是用大盘装的,几个盘子就满满的将桌案摆满了。 孔伷带头说了几句开场致辞,然后喝了几轮,竟然说兴致勃勃要行觞政…… 张邈似乎并不擅长这个,所以推说是没有带觞令,结果没想到孔伷这家伙居然说自己有带,便让人前去取来…… 斐潜看着张邈的神色,猜测他大概心中对孔伷腹诽不已了,一旁的张超也是有些不自然,显然对这玩意不是喜欢。倒是曹操神色自若。 觞令取来了,孔伷哈哈笑着摇了摇,抽出了一根,说道:“此令易矣,以琴棋书画,任取其一,言五字诗作答。违令者罚酒四爵。” 孔伷摇头晃脑一阵,说道: “丝弦当呦鸣,余韵去复来。 愿此清丽音,且喻吾情怀。” 然后笑眯眯捋着胡子看向了张邈。张邈眨巴眼半天,实在没想出什么出来,无奈之下只好认罚,倒了四爵酒喝了。 便轮到了曹操,曹操沉吟一阵,说道: “展臂泼浓墨,下笔孕馥芳。 写吾生平愿,慷慨闻朝堂。” 曹操自然也是过关了,可惜轮到了张超这里又是卡壳了,张超也是只好咕咚咕咚喝了四爵的酒了事。 琴被孔伷选了,书被曹操选了,要么选棋,要么选画…… 斐潜想了想,还是选了棋字,便说道: “天地有纵横,山海落中央。 黑白自帷幄,胜负于身藏。” 在一旁的曹操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不禁拍桌而赞:“好一个天地纵横!胜负身藏!子渊如此豪气,当浮一大白!” 第一七八章 营门夜话 觞政对于孔伷来说自然是没什么压力,而且作为饱读诗书之人,对于诗赋都是非常的熟悉,但是这种相对于比较文雅的东西就不免让张邈和张超有些尴尬了。 张邈和张超学问也不是没有,写个诗啊什么的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是要让他在转眼间现场就要做出切题的,难度还是大了一些,况且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越是着急便越是想不出来,所以孔伷抽了两轮,都没能答出来,都是喝酒认罚。 氛围顿时有些冷淡了下来,可惜孔伷兴致正高,没能察觉出来。 待到了第三轮,曹操略微沉吟了一会儿,便托词说想不出,喝酒认罚。 然后斐潜有样学样,想也不想也直接认罚喝酒。 孔伷这才是有些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张邈,可不可以换成投壶? 顿时皆大欢喜。 投壶多好啊,就算投不中,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在喝了那么多的酒之下,手还是稳得和没喝酒一样。 更重要的是在投壶这个事情上,张邈和张超比起吟诗做赋来说,是更为简单和熟练啊,至少不用一轮轮都是罚酒,好没面子的…… 因此,大帐之中的气氛又再次热闹起来。 闹哄哄的,鼓掌祝贺的,相互敬酒的,甚至投中了还在场中手舞足蹈,甩起大袖子的…… 斐潜将笑容挂在脸上,一边不急不缓的吃着酒菜,一边观察者场中的人。 孔伷找个机会又夸了一番张邈,敬了几杯酒,也就借此表示了一下方才自己考虑不周的歉意。 张邈自然也是回敬了孔伷,意思也就是都是小事,不会介怀。 曹操和张超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两个人笑得都很开心的样子,东倒西歪的…… 曹操似乎察觉到斐潜的目光,转过头来,向斐潜举起酒爵,示意了一下。 斐潜连忙也举起酒爵,和曹操遥敬一下,喝了一杯。 又过了一会儿,酒也喝过了两三坛了,平均下来每个人都差不多喝了半坛左右,幸好汉代酒水度数低。 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有些喝高了,也都放开了形骸,孔伷还敲着盘子高歌了一曲,真有几分名士的风范…… 之后孔伷和张邈似乎又谈起了当年陈留的一些旧事,两个人聊的十分起劲,引得张超也凑了过去,三个人围成个小圈,你一言我一语,不是还爆笑一阵…… 斐潜忽然看到曹操向自己走来,一边说着要去更衣,一边在经过自己的时候,在自己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斐潜会意,正好他也想找个机会和曹操单独聊聊,便过了一会儿,也站起身,借着更衣的借口,出了大帐。 果然,曹操就在站前面的不远处。 两人信步往营外走去,到了营外的一个小土坡处,曹操停住了脚步,仰首看天,叹息了一声,问道:“我离开洛阳之后……师傅他,现在不知怎样了?” 斐潜有些理解,毕竟曹操先是被追捕,后又忙着募兵,可能朝廷这方面的信息还是没什么渠道来获取的。 斐潜沉吟半天,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最后干脆将他自己看到邸报上的信息和曹操一一说了,然后隐晦的说道:“虽然现在师傅看起来似乎还算可以,但是……之后……恐怕有些风险……” “风险?”曹操看了斐潜一眼,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道:“应不至于……袁太傅这点气量应该还是有的……” 斐潜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要如何应答。 袁太傅—— 曹操自然是是认为董卓此次必然垮台无疑,这也是他急着募兵参与讨董的原因,否则等到后面大局已定再来,哪还会捞到什么肉可以吃? 可是事情真的是这么简单么? 是的,按照理想状态,如果董卓倒台,自然袁家袁隗上台接任掌权,以袁家四世三公的权势,根本不需要杀蔡邕来立威,说不定还会采取怀柔政策,展示一下自己的博大的胸怀…… 但是,问题是,袁太傅的日子也进入了倒计时啊…… 而袁隗一死,按照现在的情况,必然董卓会扶持起王允来作为代表,而王允此人,根据斐潜在洛阳时的了解,和后世所知道的那些事迹来推断,并不是一个善良之辈。 况且王允之前名义上是掌管天下教化,但是名气居然没有蔡邕的高,整个河洛,甚至大汉天下,提起文化持牛首者,都第一个想到的是熹平石经的蔡邕,至于王允做了什么又或是没做什么,谁在乎? 按照后世的情况来分析就是一个国家副总理居然没有京都大学的一个讲师的名望大…… 而且这个讲师若是老老实实教书,那还能忍,现在看到这个讲师居然还一步步走向政坛,越走越高,这真是叔叔能忍,婶婶忍不了…… 所以董卓失败了,蔡邕自然不免就走上了不归路,但就算是董卓方面成功了,王允难道就会和蔡邕和平相处? 谁会容许一个在自己手下,却名声才能都比自己还要大的人继续存在,来遮挡掉自己的一切光辉? 功高震主不一定非得是军功啊…… 原来在洛阳的时候,斐潜还只是考虑到历史上董卓的失败,但是现如今,孙坚没有来酸枣的事实,却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历史真的会根据他的印象来发展么? 万一历史这个小娘子闹点别扭怎么办? 斐潜苦笑连连,摇头不语。 曹操敏锐的察觉了斐潜的表情,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不由得脸色一变…… 不过斐潜所考虑的是蔡邕,而一旁的曹操却想到了是袁隗生死的可能性—— 曹操联想起方才斐潜给他说的这一段时间任职调动的情况,不由得越想越是冒冷汗:“子渊你的意思是……董贼胆敢对袁太傅下手?这……这不可能,难道董贼不怕天下大乱?” 曹操的意思自然斐潜清楚,袁家是士族的代表,又对董卓有提拔之恩,先不说这个恩大还是恩小,但是毕竟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的,所以董卓若是对袁隗下手,简直就是打破了汉代长久以来一直保持的上下尊卑、士族伦理的潜规则,是完全破坏性的举动,更是让士族不敢相信、不能容忍的一件事情,必然会导致关东士族的不满,引起动乱…… “……难道现在就不乱了么?”斐潜轻轻的说道,话音虽轻,听在曹操耳朵里却宛如滚雷一般…… 第一七九章 推论 斐潜所的没错,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一团乱麻了,就算再乱一些又能有多大的差别么? 曹操越想越是心惊,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眼珠子转个不停。 此刻,曹操的心思已经完全没有在蔡邕身上了,他只是在分析袁隗若是被董卓所杀之后将产生的一连串的反应…… “子渊,你的意思是……其实这是董仲颖有意安排的?不,不太可能,我见过董仲颖,他应是没这种谋略的……” “……他是没有,但是李文优不见得没有……”斐潜回答道。 “李、文、优……”曹操一字一顿,想起了那个似乎一直是躲在董卓身后阴影之中的那个中年文士,似乎感受到了他那隐藏在黑暗之中锐利如刀的眼神,汗毛都似乎立起来了…… 这简直是毒辣得不能再毒的计策,简单有效,却直指人心。 曹操想着,董卓杀袁隗,无非就是直接用暴力去掉了袁家目前的家主,目的就是让原来势力庞大的袁家一分为二,以此让袁术和袁绍陷入相互争斗,抢夺袁家家主之位的局面,来减轻董卓军所面对的压力,并以此来搅乱关东联军的统一指挥。 因为关东联军,原来就是袁隗在隐隐遥控指挥,这个事情曹操不用看最近的人事调动都猜得出来,这也是他胆敢直接带着征募来的新兵,未经任何操练就往酸枣这个战场上拉的原因。 虽然曹操并不太喜欢袁隗,但是也确实挺佩服袁隗此次的举措的——袁隗在洛阳居中策应,外有关东联军,内外交煎之下,根本打都不用打,只要兵陈洛阳城下,洛阳城必乱无疑,而董卓则自然是死路一条。 但是听斐潜这么一说,曹操才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太过理想化了,根本没想到董卓敢对袁隗直接下手,如此一来,局面立刻就复杂了起来…… 其实按理来说只要袁术袁绍兄弟齐心,那么别说杀一个袁隗,就算是把在洛阳跟袁家有关的人都杀了,也没什么太大的用途,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袁绍和袁术两个兄弟会齐心么? 曹操想了又想,以他对袁术袁绍两个兄弟的了解,这个事情真的不比太阳西升容易多少……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吧……”斐潜叹息道。 他和曹操所说的,自然是现今这个讨董的局面。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关东士族占据了完全的主动,而董卓方的政权似乎摇摇欲坠,但是这些只是一个表象,这只是李儒的一个手段而已…… 这个推论是他根据后世的所了解的历史,和手头上掌握的情报,很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想出来的。 此时的太阳已经落山了,繁星点点,旷野中响起一阵阵呜咽的风声。 似乎是因为入夜的风有了些冷了起来,曹操将手臂交叉抱在怀里,长长的呼出去一口气,说道:“但是李文优这样做还是有一个很大的破绽,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破绽,其实完全不是破绽,只是一个诱饵……”斐潜看着西方那在夜色中隐隐的远山轮廓,想了一想,还是说了,估计这就是李儒下一步即将展开的举动了,都是早晚的事情。 “诱……诱饵?”曹操忽然伸手抓住了斐潜,瞪着眼珠说道,“……迁都!子渊你的意思是董贼会迁都?” “不!这不可能!大汉……大汉定都洛阳已有近两百年了……迁都……”曹操双手抓着斐潜的手臂,脸色有些发白。 曹操在军事上的天赋极强,立刻意识到如果董卓、李儒一但迁都,董卓方面原本突出于河洛地区的弱点就消失了…… 第一个方面是董卓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老地盘,不仅军队补给更加方便,而且摆脱了在洛阳人生地不熟的状态; 第二个方面这样一来,就没了被抄后路而不得不孤兵困于洛阳的风险,消除了曹操方才所言的那个最大的破绽; 第三个方面,让出了洛阳这块飞地,也让关东联军失去了攻击的方向和目标,如果关东联军胆敢深入秦岭和黄河之间的狭长区域进行追击…… 且不说战线拉长,补给越发的困难,就单单相互之间不能有效的统一协调,再加上各怀私心,估计当年秦国灭六国的一幕就重新上演了…… 斐潜幽幽的说道:“……况且还有各地黄巾尚未完全灭除……”不得不说,李儒挑选的这个时间点真是太好了…… 袁家家主袁隗暗中策划,甚至不惜派出自己太傅府内的掾吏四处联络,本来的意思就是要速战速决,否则光靠桥瑁那个所谓的伪三公移书哪里会有那么多地方大员响应? 想想也是知道,能做到郡守的也不是头脑简单之辈,哪里会凭借一封书信就随随便便起兵?肯定是要再三确认,直到明确了是代表了袁家的意思,才会举旗响应的。 因此关东联军此次也才能声势浩大,从南到北几乎是遍地开花。 袁隗多半也是想借此展示自己的势力,让董卓懂得在洛阳一个城池嚣张没用,这个天下其实袁家才是真正说话管用的人。 可惜,袁隗对上不是一个武夫董卓,而是阴毒的李儒。 在斐潜看来,李儒迁都之策简直就是连消带打,效果好的不得了,不仅让袁隗计策落空,更是将关东联军拖在了洛阳这个区域,而这些各地郡守带来的兵大都是原本的郡兵,这样拖的时间越长,先不说补给的问题,就各地残余的那些黄巾,原本都快被扑灭了,现在却突然调走镇压的兵士,慢慢的又死灰复燃起来…… 一方面董卓回到自己的老窝,获得充足的补给,一方面关东联军战线拉长,后院又有黄巾重新开始捣乱…… 再将袁隗脑袋一砍,关东联军群龙无首,董卓只要坐在潼关之上,慢慢等这些关东士族内乱,再分化一二,逐一击破…… 曹操也是想到了这点,顿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是捞功劳的一场示威行动,居然会演化成真正旷日持久的战争,而且从十拿九稳的状态,转本成为了输多赢少的局面,这个巨大的落差实在有些令人难以接受…… 第一八零章 姗姗来迟的刘岱 其实这也算是斐潜对于曹操的一次试探。 原本斐潜还有些担心自己这样的推论,曹操能不能听的进去,毕竟这是还未完全发生,只是斐潜根据后世的一些了解再加上现在手头上的一些信息推演出来的一种未来的可能性。 但是看起来,曹操接受意见和观念的态度,就真的与历史上的所形容差不多,是一个肯听并认真听各种建议的一个人。 只不过有一点比较可惜的是,斐潜发觉曹操的重点并不在蔡邕身上,而是在关东士族身上,说到底曹操对于士族的梦想依然还是存在的。 或者说曹操对于自身在士族这条道路上的前途的关注程度远远超出了他对于蔡邕的关心程度……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斐潜也能理解,毕竟曹操现在不光是化了自己的钱,应该还有陈留他自己那一帮子兄弟的钱,才募集了这些的兵力,如果这一次讨董战役不能胜利,曹操他又将如何自处? 曹操勉强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斐潜,也像是在安慰自己:“或许不至于如此……” 此时营门处,张超有些踉跄的跑了出来,一手还拿着一爵酒,靠在营门之上,高声招呼着曹操和斐潜…… 曹操应答了一声,和斐潜对视一眼,便转身往营盘走去。 回到了大帐之中,孔伷和张邈基本上都已经是喝多了,摇摇晃晃,站在大帐中间手舞足蹈,张超似乎酒量好一些,但是也喝得不少,拉着曹操硬是要拼酒…… 这种情况之下,要谈什么也都没办法谈了,斐潜干脆亲自端着个酒壶,看着孔伷张邈张超三个人,哪一个人的酒爵里面空了,就给他加上,统统灌倒了事…… ************** 第二天,斐潜还在自己营地的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些喧哗,正想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却看见黄成走了进来,说是兖州刺史的帐下先锋,派了十几个斥候先到了张邈营盘面前,要让张邈前去迎接…… 可是昨夜张邈张超明显都喝得很多,没能及时起床,也自然没办法接见这几个斥候,更谈不上前去迎接兖州刺史刘岱了。 因此这些斥候就在张邈的营盘面前不免闹出了一些动静出来。 这些斥候真的要辱骂或是冲撞营盘,倒也没有那个胆子,但是下了马,故意捣鼓一些声响出来表示不满,倒也让人抓不到什么把柄。 斐潜嘿然,这个兖州刺史刘岱,看来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正常来说,兖州刺史刘岱派一些斥候来告知一下倒也没有什么问题,至于陈留太守张邈要不要迎接,那张邈自己当然会考虑清楚。 但是现在摆明车马要一地太守远远的出迎,那就不单单是礼节的问题,而是就是要给张邈一个下马威。 可是如此一来,恐怕效果反倒是适得其反…… 斐潜干脆不去理会,自个儿就窝在营盘当中,反正这个事情是几个大佬之前相互勾搭也好,相互掐架也罢,都没有自己指手画脚的份,还不如静待事情的发展。 到了快要日中的时候,斐潜忽然感觉到大地有些不寻常的震动,营房的拴好的马也开始不安的踢踏嘶叫起来。 斐潜连忙出了帐篷,往东方看去…… 只见大队人马远远的从东面的地平线上冒了出来,原本只是一条黑线,但是渐渐的就看出士兵其实穿得是绛色的战袍。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就像是忽然在大地上染上一层暗红的血色,无边无际滚滚而来。 人数一旦上万,简直就是无边无际,树立的刀枪宛如密林,旗帜在风中飘荡,大地似乎在这一刻都颤栗了起来,人马的脚步声就像是闷雷,轰隆隆的在耳边响过,肃穆的人潮似乎将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萧杀了,只剩下铁和血的碰撞。 风中似乎也充满了锐利的金铁之音,虽然是日中,太阳正艳,但是迎面扑来的兵刃之上的寒光,似乎已经将原本就不多的温度直接降至了冰点,让人从内心中发出了寒意。 此时竟没有任何人敢说一句话,甚至连大声一些的呼吸都有些不敢。就算是再凶恶的、神经再大条的人,在面对如岳如山,宛如潮水一般覆盖过来的战争机器的时候,也都会变的谨小慎微。 军队离大营越来越近,压迫感越来越强,但是似乎依然没有人下令停止脚步,一直逼迫到了张邈大营前一两百米的时候,似乎才有人鸣金举旗示意全军驻停。 大军停住之后,鸦雀无声。 忽然在队伍的正中间宛如被人从后面切开了一道小裂缝一样,露出了一辆马车。马车之上,一人头戴高冠,巍然正坐,在马车后面立着一杆绛色大旃,上书兖州刺史四字。 兖州刺史刘岱到了! 竟威仪如斯! 刘岱面容冰寒,望着营门紧闭的张邈营房,一言不发。此时,除了一些马匹在轻轻刨地,打着响鼻之外,整只大军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空气宛如厚重的棉被,一层层的往下压,像要把人压块一般。 众目睽睽之下,张邈的大营渐渐的开启了…… 就在此刻,忽然刘岱大军中一阵骚乱,左翼的一部分军马竟然没有等到刘岱的命令,直接开拨向外一转,然后轰然散开,安营扎寨起来,顿时人喊马嘶闹哄哄的其乱无比。 刘岱勃然大怒,正待要让人前去发令制止,却看到张邈大营门口处挑出了一杆大旗,上书豫州刺史四字…… 张邈没出营门,倒是孔伷一摇三摆的从营门里面出来了,往外一站,笑呵呵的一拱手,朗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在问候刘岱的一些客气的话语…… 要是来的人是张邈,刘岱自然可以大刺刺的端坐马车上,让张邈上前来参拜,毕竟自己级别比张邈要高,但是现如今没想到张邈没有出来,反倒是来了一个孔伷,这就让他没办法再端坐在马车上了,毕竟自己是刺史,孔伷同样也是一州的刺史,级别一样,若是再坐在马车上,一个狂妄尊大的帽子少不了要扣到刘岱的头上…… 所以刘岱也只得下了马车,与孔伷拱手见礼。还没等刘岱问及孔伷关于张邈的事情,却听到右翼人马也已经在本部长官的号令之下,往外转开,寻了一块地皮,叮叮当当的扎起营盘起来…… 第一八一章 乱套的联盟会议 虽然离得远,斐潜也看不清刘岱的脸色如何,但是相信那个时候肯定是精彩之极…… 左翼那一块打出的旗号是东郡太守,右翼的那边是济北,对应的一个是东郡太守桥瑁,另一个自然是济北相鲍信了。 在刘岱本阵兵马之后的,有一个山阳太守的旗号。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如果他老师还在山阳,按照他刘洪老师的性子,估计这些郡兵也不用来趟这趟浑水了…… 真是浑水。 斐潜摇摇头,一边往回走了,一边有些感慨,都还没有正式打呢,就已经是相互计算,互相拆台,群龙无首要怎么打?又怎么能赢? 斐潜干脆不再想理会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反正刘岱都已经来了,袁绍如果要来估计也快了,自己便再等一两天,若是两天之后袁绍再没有出现,便要想办法混进洛阳去了,否则等关东士族正式跟董卓交战起来,再想走就恐怕有些难度了。 斐潜还以为今天曹操会再来找一下自己,毕竟上次在张邈营门之前还有好些问题没能解决,可是曹操却并没有来,而是去找了济北相鲍信…… 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曹操去找济北相鲍信的原因很简单,鲍信是大将军何进一手提拔出来的官员,而曹操之前也在大将军麾下任职,所以这两个人可以算是大将军门生,所以自然关系较好一些也不足为奇。 斐潜自己也在推想,如果站在曹操立场上来说,不管是想要自保,还是要寻求帮助,张邈和鲍信这两个人一定是要紧紧拉在身边的,而斐潜自己,既没有兵也没有权,这个重要性自然是要往后排了…… 话虽如此,但是斐潜还是苦笑了一下,或许自己还是有些将曹操理想化了一些,完全没有考虑到,毕竟自己人小言微啊!看起来要去洛阳的这件事情,靠天靠地靠别人都没有用,最后只能依靠自己了。 这多少让斐潜有些挫败感。 在张邈营门之前,曹操第一句话问的是蔡邕,还让斐潜心中多了几分希望,但是现在看曹操的行动,似乎昨夜的那个问话只是一个不知道怎么开始而随意找的一个话头而已…… 不过更加有挫败感的不是斐潜,而是兖州刺史刘岱。 傍晚的时候,一帮诸侯就汇集在一起,聚集在了张邈的大帐中。谁让张邈来的最早,军中大帐也是够大,而刘岱等人要么还没有完全布置好,要么也不怎么合适,所以相比较之下,众人还是选择了来张邈这个设备比较齐全的中军大帐议事。 斐潜和伊籍是代表了荆州刺史刘表,也有一席之地,而曹操则是坐在了张邈的席后…… 上首自然是孔伷和刘岱。虽然刘岱的脸色看起来平静如水,但是斐潜仍然能从他的目光当中,看得出来他对于张邈那种相当痛恨的眼神。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现在张邈已经全身都被捅成了筛子吧…… 如果时间能倒流的话,估计现在刘岱可能不会再那么张狂自大吧…… 张邈估计原本也没想这么快就跟刘岱翻脸,但是没想到刘岱居然那么不给张邈面子,作为一个在陈留太守上已经干了好些年,根深叶茂的地头蛇,哪里会把一个毫无名气的刚刚入驻兖州的资历尚浅的刘岱看在眼里? 既然刘岱没想给张邈留面子,自然张邈也不会跟刘岱客气。 孔伷轻咳一声,正式宣布议事开始…… 斐潜则在心中配音:亲爱的各位观众朋友,现在召开的是190年讨伐董卓工作会议暨相互扯皮大会…… 不是无聊,而是斐潜看现在的这个情况,已经很明显是双方即将开始相互扯皮了,况且袁绍不是还没有来么?能议论一个什么出来? 看看在座的一干众人,孔伷、张邈、张超、曹操还有最先带着左翼脱离大部队打刘岱的脸的桥瑁,这些人估计是一伙的,而刘岱、袁遗大概是一伙的,鲍信么,估计因为曹操的原因,所以也大多会倾向孔伷张邈这一边,所以么…… 不过在孔伷这一帮子人里面,估计也不一定心齐…… 刘岱自己带来一大队的人马,结果反倒是自己却成为了势力较差的那一方,心中估计这个滋味啊…… 这个情况孔伷显然也是意料不到,原本以为自己可能会低刘岱一头,没想到今天一看,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实力更雄厚,心中这个美啊…… 孔伷笑呵呵的说道:“诸君今日共襄盛举,皆为社稷而来,理应同心同德,匡扶乾坤为盼。” 众人皆然应是。 孔伷接着说道:“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飏,此番会盟与此,剪除邪逆,当有盟主,众听号令,鼓而进之。不知诸君可有人选?” 坐在左侧的张邈给了一旁的张超一个眼色,张超会意,拱手说道:“吾推举孔豫州为盟主!孔豫州博才多学,位高权重,实为最佳之选!” 孔伷一边摇手说着过誉过誉,一边却将眼珠子斜斜歪了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一旁的刘岱…… 先不说孔伷的小心思,下面坐着的斐潜,听到要推选盟主,心中突然一惊,这是怎么回事?袁绍都还没有来,就要推选盟主? 难道是袁绍根本不会来这里? 张邈不是说袁绍事情没办完,还没到这里么,啊,不对…… 斐潜低下了头,心中宛如千万匹羊驼奔腾而过,之前是他用双关的话忽悠别人,现在自己也被人忽悠了,张邈的话根本就没有说袁绍会来的意思,是自己心中以为袁绍必然会来的! 这个张邈! 现在看起来袁绍根本就不来酸枣,那么现在袁绍到底在干什么? 之前张超的话音刚落,张邈就接着出声附和了,说道:“吾亦推选孔豫州为盟主!孔豫州深得人望,平正谦和,寡无私欲,一心为公,当为盟主!” 斐潜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说按照现在酸枣这里的局面,真的是让孔伷来领军做盟主了? 这不全乱套了么?! 第一八二章 迟迟不决的盟主人选 孔伷真的是合适人选么? 斐潜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是啊,要是孔伷能有两把刷子,也不至于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一点都没有啊! 可是现在居然要被推选为盟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记得印象中似乎是曹操推选的袁绍,难道这个浓眉小眼的家伙居然也同意推选孔伷? 斐潜那不由得朝曹操看过去,却看到曹操低着头在看地面,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这个是什么意思? 曹操不是力挺袁绍的支持者么?怎么会一声不吭? 难道是曹操已经和张邈达成了协议,附和张邈的意见? 这样真的好么? 不过,让孔伷当盟主,首先不愿意的应该是刘岱吧…… 此时上首坐着的刘岱,差点把牙咬碎,放在桌案之下的双手要紧紧的抓住自己的衣袍,才不会让人看出自己的手在颤抖…… 刘岱本来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不用推选的盟主,因为如果孔伷没来,自然是他的级别最高,只要向张邈施压,恩威并重将其收入囊下,自然就顺理成章的上位了。 可是现在,简直是一着错满盘输…… 如果能够当领导,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当的,很少发扬什么风格自愿去当什么跑腿的下属,况且刘岱本身距离酸枣这个地方的最高领导者的职位仅仅只差了一步之遥。 但是现在这个原本在刘岱眼中是可以轻易跨过的一步,如今却变得如此的遥不可及…… 就在此时,坐在右侧的袁遗开口说道:“孔豫州见多识广,老成持重,谦和清雅,确为合适之选,然……” 谁都知道但是后面的话才是重点,于是都竖起耳朵注意听着。 “……然盟主之位,乃重中之重,需帷幄调度,派钱粮兵士,非位高权重者不可,无雄厚人望者不能,故吾荐邟乡侯袁本初任之!” 袁遗说完,众人一时之间,均沉默了。 众人都知道袁遗是袁绍的堂兄,他能当上山阳太守,跟有着一层关系密不可分,自然是为袁绍说话,但是问题是,袁绍还没有到酸枣呢! 要来早就来了,到现在还未到,八cd是不会来酸枣了,而这样遥举盟主真的合适么? 但是众人一时却不好出言反对,毕竟袁家的家世摆在那里,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就算是弘农杨家,都差了那么一点半点…… 兖州刘岱一咬牙,率先表态说道:“伯业所言甚是,邟乡侯威容豪侠,姿貌英雄,深筹高议,宽厚得众,海内播名,忠义奋发,实乃不二人选!” 其实刘岱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他得不到,也不希望其他人能够得到。袁绍毕竟在河北,不再酸枣此地,就算要遥控,一来一去也要不少时间,自己便可以从中再行运作…… 但是若是让在座的,尤其是孔伷获得了此项盟主的位置,那么自己在大义上必然要听从孔伷的安排,鬼知道明显已经和张邈穿一条裤子的孔伷会给自己出什么难题? 所以宁可自己不当盟主,也不能让孔伷张邈一方面的人担任盟主! 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和刘岱所想的一样,东郡太守桥瑁冷冷的开口说道:“袁家四世三公,并非只有袁本初一人,后将军近在咫尺,诸君为何舍近求远焉?何况军情急迫,岂能路途耽搁?吾推举后将军袁公路担任盟主!” 孔伷脸上的笑容已经是完全僵硬,但是还是勉强挂着,心中对于刘岱的怨恨简直无法形容,原本在场的官职就是孔伷和刘岱两个最大,只要刘岱点个头,孔伷他担任盟主的这件事情就算是成了! 现在倒好,连不在场的袁绍和袁术都有人捧出来了,你个刘岱简直就是搅屎棍一个,这就是你管理的兖州!这就是你个兖州刺史麾下的好太守! 孔伷干笑两声,转头询问一旁的济北相鲍信:“不知允诚可有高见?” 济北相鲍信哈哈一笑,说道:“吾乃粗鄙之人,只懂军略,不明政事,刺史与诸君商议即可,吾定遵从,哈哈……” 好么,鲍信投了弃权票。 不过毕竟鲍信也是之前就在中央大将军府中任职的人员,所以也算是老资格的官吏,他不表态,别人也没啥办法。 看到孔伷这个老家伙将目光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斐潜忽然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原本斐潜左看看,右看看,正觉得这个关东联盟的会议真是有声有色啊,看看在位置上的每个人的脸,简直都可以编出一部如何保持笑容下有效的勾心斗角的攻略出来…… 真是相当的精彩。 简直跟后世自己在办公司时候,所见到的公司内部空降兵和地头蛇大战的激烈程度不相上下啊,看看这些人相互之间的关系复杂程度,简直比自己后世那个企业也不差啊! 亲友关系、同乡关系、同事关系、新老关系并由此引申出来的从属关系、联盟关系…… 简直就是一张其乱无比的蜘蛛网啊!好玩,有意思。 斐潜正看得开心,却冷不丁发觉孔伷朝着自己看了过来,心中不由得扑通一声…… 喂! 我只是来旁听的好不好! 斐潜真想高举出一个打酱油的旗号,表示自己就是无关紧要的路人甲,您老人家就老眼昏花的放过我吧…… 斐潜拼命的想用眼神将自己的意思传达出来,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表达的太用力了,还是孔伷根本就没看清…… 就看到孔伷的嘴唇开始张合起来,斐潜最不愿意的碰上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到孔伷慢悠悠的说道:“子渊乃荆州节使,甚为荆州刺史刘景升器重,且学从于蔡伯喈、庞德公,博学多才,聪慧机敏,定有高见。子渊,此事汝看如何?” 我又不是元芳! 斐潜心中腹诽道,这个孔伷又是拉又是捧,还不是一个意思,让我表态支持你? 在座一帮众人的目光伴随着孔伷的话语,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真是让斐潜措手不及…… 该死的孔老头,这泥玛的要让我说谁好? 孔伷? 袁绍? 袁术? 还是干脆彻底搅乱,将曹操拉出来? 第一八三章 承制 此时此刻的斐潜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抉择,或许曹操才是最理想的选择对象,但是斐潜清楚的知道,就看现在的这个座位,已经不可能选择曹操了。 自己是借了荆州刺史刘表的旗号,才和伊籍有在第一排共坐一个席位,代表着多少也算是一方诸侯,而可怜的曹操,竟然连第一排的席位都坐不上,只能坐在张邈之后,代表着是张邈手下的一个部分…… 越过张邈去推选曹操? 恐怕就算自己说了,估计也会被当成一个笑话,而且不仅自己,还有自己的老师蔡邕、庞德公都会被嘲笑说居然教出了一个不懂的上下尊卑,不知礼节之辈…… 虽然我知道你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真的没办法选你。 斐潜一边想着要不然就像鲍信那样投弃权票好了,一边向曹操那边看去,却看见曹操似乎在用眼神在示意着什么…… 顺着曹操的眼色,斐潜看了过去,竟然发现曹操竟然是示意袁遗? 不对,不是袁遗,而是袁遗所推举的袁绍,曹操的意思是要我推举袁绍? 这个…… 斐潜不由得有些踌躇起来,毕竟要是推选了袁绍,必然会得罪不少人啊,方才豫州刺史孔伷又是唱又是做,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我选他,若是我投个弃权倒也罢了,现在却去选袁绍,那么必然会惹得孔伷,以及跟孔伷一起的张邈、张超兄弟不快,甚至连一旁的东郡太守桥瑁也会因此而不待见我…… 斐潜正有些犯难,却看见曹操在张邈的身后,表情凝重的向自己拱了拱手…… 也罢! 斐潜想了又想,仔细斟酌了一下,发现似乎可以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来说,便开了口,没有直接表态说支持谁,而是说道:“恕潜冒昧,不知邟乡侯袁本初、后将军袁公路此刻何为?” 张超较为直爽,嘴也快些,便直接说道:“后将军吾不知,邟乡侯正于邺县设坛承……承制……” 一时之间,全场竟然都静默下来,就连张超也像是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一般,张着嘴,有些发呆……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自己的话说完了。 一旁的伊籍歪了歪嘴角,用极低的声音悄悄的说道:“……子渊……大才……绝妙之对也……” 虽然看起来斐潜的外表似乎很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实际上心中也是扑通扑通的乱跳,原本这个问题只是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本想就此引申一下,来说明袁绍比袁术略长,顺水推舟举荐袁绍的,结果却从张超那边说出了一个再美妙不过的答案,顿时自己也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其实斐潜也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但是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明显孔伷、张邈等人,甚至刘岱一帮子人都知道这个事情,而自己的确是第一次听说。 承制啊! 这个袁绍真心胆肥! 现在的皇帝刘协哪有什么可能会给袁绍下什么诏书? 所以搞一个承制的仪式,嘴上说的是秉承皇帝的意志,实际上呢?还不是袁绍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斐潜又想到之前张邈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不由得心中大骂,这个混蛋张邈,果真是在忽悠自己,袁绍如果在搞这个事情,那就肯定不会来酸枣了。 承制仪式是大事,要设坛斋戒,有多隆重就搞得多隆重,一时半会哪有办法说脱身就脱身的? 不过,袁绍此举,也是极其大胆的一个举措,若是皇帝只要歪歪嘴,说袁绍承制是假的,那么就是袁绍的行为就是矫诏之罪…… 伪造皇帝诏令,侵犯皇帝发布诏令的权力,严格说起来这是一种侵犯皇帝人身、权力及尊严的罪名。 在汉代之后,凡是矫诏的,基本就是抓到就是砍头,甚至还要夷三族的也有,但是在汉代,矫诏或是矫制,处理的结果却跟后世大不相同。这也许是汉代皇帝还秉承着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理念,又或是什么其他原因,形成了在汉代有因为矫诏而处死的,也有事后发现了却屁事没有的…… 武帝时,“河内失火,烧千余家”,令汲黯前往视察。汲黯见贫民“父子相食”,就便宜行事,凭借所持皇帝赐予之“节”,以皇帝诏令开“河内仓粟以振贫民”,事后主动“请归节,伏矫制罪”。 但是汉武帝表示,这个是因为汲黯发自善意,“无害矫制”,未被追究责任。 同样是武帝的元鼎年间,徐偃也“矫制”了一回,则被认为是矫制大害,被御史大夫张汤弹劾,法至死。 所以在汉代,矫诏和矫制,不一定是有罪的,况且在现在这种局面下,袁绍站出来表示自己有皇帝的诏书,可秉承皇帝旨意而便宜行事,就是一个谁都知道的皇帝的新衣…… 但问题是,谁都不会去揭穿它…… 孔伷张了张嘴,看了看一旁的张邈,眼神当中多少有些无奈,最后说道:“袁本初四世三公,名相之后,乃英雄之姿,可为盟主……诸君认可否?” 大帐之内异样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纷纷说道:“善!邟乡侯当为盟主!” 开玩笑,袁绍现在在搞承制,要是不让他当盟主,然后袁绍心中一个不爽,说皇帝有诏,某某无能,罢官回乡…… 况且大家聚集在这酸枣这里是来干什么的? 难道是真的打算来打仗的? 不就是为了自己能够在仕途上往前面再走一走么? 至于后将军袁术,又或是孔伷,那真对不起了,随让你们现在没有官职的话语权呢? 为了自己头上的官帽考虑,就算是一直倾向于袁术的桥瑁,最终考虑再三,还是妥协了。 孔伷的声音似乎听起来有些沙哑,说道:“如此便将盟主之选,快马报之邟乡侯。另即刻筑坛,用以盟誓……” 至此,拖拖拉拉的会议终于是结束了。两位重量级的大佬,孔伷和刘岱一同起身,率先并肩往外走去,其余的也都起立,按照座位尊卑次序而出…… 孔伷走到了斐潜面前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对着斐潜点点头,轻声说了一声:“善!”随后就走了。 随后张邈走了过来,一句话没讲,也没有看斐潜,只是在斐潜面前甩了一下袖子,然后便出了大帐。而张超则是斜了一眼斐潜,面色不善的跟在张邈后面走了。 斐潜心中叹息一声,纵然是自己再小心谨慎,选择了一个较好的切入点,但是该得罪人还是照样得罪了…… 曹操你真是个坑货啊…… 第一八四章 想当然的鲍信 斐潜自己知道现在出去找人拉拉感情什么的,多半也是讨人嫌弃,毕竟自己在大帐中的一句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支持袁绍,但是的确是实际造成了这样的效果,所以估计除了袁遗之外,没什么人会待见自己,所以会议结束后便窝在了大营之内,省得招人白眼。 不过就算是袁遗估计也不会对自己什么感激之意,毕竟在袁家之人的眼里,这些似乎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天下唯一可以和袁绍争夺下一代世家头把交椅的也只有袁术,至于其他人都是陪衬。 鉴于此,斐潜干脆就绝了再找他人的心思,不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算你不去找事情,事情也会找到你的头上来——曹操拉着鲍信前来拜访了…… 曹操见到斐潜之后便是双手一搭,深深一礼,说道:“今日若非子渊,险误大事!操于此谢过了!” “师兄得偿所愿,然潜此刻亦成惶惶之犬矣……”斐潜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冲动,要是想一旁的鲍信,避而不谈,投一个弃权票就好了。 鲍信打打圆场,说道:“子渊乃老成持重之言,直言不讳,直指要害,诚为君子之风,信甚服也。” 好吧,斐潜也并不能真的拿曹操如何,也就是多少表示一下不满而已…… 待三人落座之后,斐潜便问起曹操是什么事情来找自己,而曹操看了一眼鲍信,说道:“昨日吾与允诚言及河洛战事,略有存疑,故而前来请教一二。” 斐潜瞄了瞄曹操,笑呵呵的说道:“在下乃一介书生,何知什么战事,师兄切莫玩笑……”——我和你说说是因为你是曹操,是蔡邕师傅的弟子,现在你却将一个鲍信拉扯了进来,是什么意思? 其实斐潜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如今的他已经和最初刚刚来到汉代时完全不同了,曾几时连想要见曹操一面都难,而现在却已经可以当着曹操的面刷花枪了…… “子渊之才,信亦听孟德提及,此番虽显冒昧,诚为大事而来,还望子渊不吝金玉!”鲍信向斐潜拱手说道,倒也有几分诚恳。 对于鲍信,斐潜不怎么了解,在脑海中也没有多少的印象,但是看着曹操也是一副很严肃认真的样子,心中还是叹息一声,这个真心麻烦啊……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固态思维模式,也就是对于事物都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所以说攻克城池并不算是多大的本事,而攻克一个人的心灵才是最麻烦的事情。 况且有些时候,人心就是那么的奇怪,我说这样,你偏偏说那样,反正扯东扯西从鸡蛋里面挑点骨头出来,实在没有找到骨头便断章取义,总能找些麻烦出来相互撕扯…… 就比如现在这个情况,我说董卓有阴谋,你非得说董卓就是个武夫加傻蛋,懂个屁阴谋,那还能谈到一起去么? 看如今这个鲍信,连曹操都没办法说服,难道到我这里就能讲得通? 斐潜看看鲍信,又看看曹操,沉吟良久,才说道:“既如此,且当潜酒后乱语,切莫当真——济北相有何疑问,不妨直言。”反正先说好,我就是喝多了乱说的,能说得通就说说,说不通我也没办法…… 看在曹操的面子上,多少试一试吧。 鲍信说道:“此次共举义兵,董贼已然胆寒,龟缩于洛邑,待大军齐至,必然授首,何来谋划之说?” 又是一个自信心爆棚的家伙…… “董贼曾数讨羌、胡,前后百余战,不知可曾惧耶?明知必死,引颈待戮,其此人乎?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三舍,亦为胆寒焉?” 开什么玩笑,董卓的发家就是靠着一场场的战争发家的,难道会因为关东这些兵士就害怕了?况且董卓手下大部分都是一直在边境,大小战争无数的边军,而关东联军这边有战争经验的也只不过是这两年才征召起来抵抗黄巾之乱的郡兵,况且还有一些临时募集的新兵,比如曹操的本部兵士,这样的部队能和在北方一直和匈奴鲜卑作战的部队抗衡么? 最关键一点,董卓是那种明知道会死,还伸着脖子等人砍的人么?就算是老鹰抓兔子,兔子跑不过了还蹬个腿,董卓手握边军,权掌朝政,难道就只知道等死? 如果以上的问题都能正确理解的话,那么为什么董卓现在居然龟缩在洛阳城一动不动?真当董卓又肥又傻又胆小?董卓真要是那种人的话,又怎么能从一个小县城的不入流的破贼曹一路走到权掌朝野的相国之位? 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没错,但是战术上要重视才对,想当然的人真要上了战场,死的最快的就是这种人了…… 鲍信琢磨了一下,这些东西昨天曹操也不是没讲,但是他内心中总还是存有董卓不过尔尔的想法,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仅凭这一两千新招募的新兵就要鼓动袁绍让袁家带领着起来反抗董卓了…… 被斐潜这样一讲,鲍信虽然情感上还是不太愿意接受,但是心中也不免有一些动摇起来,毕竟自己也是带过兵的人,现在手下的兵和边军倒是是什么差距,这个也还是清楚的。 鲍信想了想,又问道:“又迁都一事,若董贼果真行此忤逆之事,也仅偏安一隅,无望中原矣,关东又有何危?”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曹操,结果曹操也是略带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他也和鲍信说过,但是似乎鲍信还是不相信…… 唉!斐潜在心中叹息一声,怪不得在历史上鲍信没有留下什么太大的名声,这脑袋瓜子,真的不太灵光啊! “鲜卑、匈奴秋掠之事,济北相可知为何?” “无他,草枯羊瘦,且逢获粟矣。”鲍信作为一个带兵之人,有过军旅经验的人,对这个事情当然也是门清。 “善!”斐潜笑了笑,虽然是面带笑容,但是说出的话却不仅让鲍信,连一旁的曹操都有些心寒,“若董贼出潼关行春掠可柰之何?” “春……春掠?!” “出潼关,北上可进河东,过安邑破山阳,可威震冀州;中则过成皋进陈留,可侵乱兖州;南出梁县过襄城,则凌烈豫州;并凉铁骑,日进百里,不行攻城之事,仅为毁其耕苗,不知济北相可有良策以对?” 鲍信脸上的血色尽退,眉头紧锁,无言以对…… 第一八五章 全部乱来 不是鲍信生性愚笨,而是人的惯性思维很可怕的。 惯性思维是人类刻在脑海中,有时候甚至不用思索便可以去做的一种模式。 在环境不变的条件下,惯性思维可以使人能够应用已掌握的方法迅速解决问题,而在情境发生变化时,它往往则会妨碍采用新的方法,成为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一道枷锁。 现在的鲍信就是如此,虽然他心中也隐隐有些不安,否则他也不会跟着曹操来找斐潜,但是毕竟这么多年的思维模式已经定型,又没有曹操那种仿佛是与生俱来一般的灵活多变的头脑,因此在接受斐潜这个观点上,就不免有些迟钝和僵化…… 但是随着谈话的深入,当斐潜将董卓坐在潼关上的假象战略说出来之后,鲍信确实无言以对。 长安毕竟跟洛阳地理位置极大不同,若是两个比较起来,长安明显更为险要,难以从东往西以攻取,否则当时六国几次联军攻打秦国,也不会最后落得一个无功而返。 整个长安的东部,包括冀州、兖州、豫州在内,大部分地区都是相对较为平坦开阔的地区,非常有利于骑兵的快速运转,只要不被粘住,两条腿往往都是只有跟在马屁股后面吃灰的份。 若是要完全抵御斐潜所提出来的董卓战略的设想,就必须在潼关出来后的三个方向上都设置一定量的兵力用于防守和牵制,必要时进行堵截,切断并凉骑兵的回归路线。 但是如此一来,就必须长期屯扎,那么必然带来新的问题,由谁来屯扎?都是各地郡守的郡兵,有谁会愿意长期背井离乡? 而且最关键的是屯扎的部队的兵粮由谁来提供?一个月两个月还好,半年一年呢?这样董卓在关内甚至根本不用动一兵一卒,就可以平白无故的让关东联军消耗大量的兵粮…… 按照汉代兵戍规定,一个正卒日食六升,一月下来是约二大石,驻扎少了没有用,而多了实在是负担不起。况且长途运输兵粮短距离还好,长距离运输消耗实在严重,有时候甚至能达到20%,甚至更多。 如此一来,驻扎就变得不太现实,而不驻扎兵士,就意味着除了城池、坞堡之外,广大的田地没有任何防护能力…… 而耕苗一旦被毁,有时候就意味着一年没有收成,这种打击甚至比夺取一两个城池来的更加的可怕…… 而董卓一贯是在西凉和羌胡,鲜卑对抗,难道说游牧民族这种秋掠的破坏性,董卓他就一点都不懂? 鲍信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低头沉默许久之后,才抬头说道:“子渊可有良策以对?” “良策啊,孟德师兄不是已经有了么?”斐潜将问题抛给了曹操,当初在张邈营门,曹操有说董卓尚有破绽,想必也是有了心中的腹案。 不过,这个提案么,可执行度极低…… 所以斐潜干脆自己不说了,而是让曹操来讲。 曹操点了点头,说道:“就依方才子渊所言,反其道行之即可。急速兵进,断其归途,则必胜矣。”曹操说完了,自己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不是这个策略不好,而是确实无法执行,就昨天大帐之中的勾心斗角,怎么可能去完成一个需要多方协调统一步骤的军事行动? 所以这也是昨天曹操示意斐潜推选袁绍的原因,毕竟曹操与袁绍关系不错,所以曹操也是寄托于袁绍可以听从他的意见,出面统一指挥,这样才有胜利的希望。 鲍信沉吟半响,忽然重重的砸了一下桌案,沉声说道:“国难当头,正需同德,奈何各有异心,痛哉!惜哉!若诸公皆避,吾亦独往之!孟德,可愿助吾一臂之力乎?” 曹操非常干脆的郑重向鲍信拱手说道:“愿随济北相尾翼!” 咦?斐潜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个场面好像有些乱啊! 不是曹操率军去追击董卓么,怎么看这个架势变成了鲍信要去啊? 这个,好乱啊…… ************ 但鲍信要出兵这件事还不算最让斐潜感觉到混乱的,最混乱的事情居然出现在盟誓的仪式上—— 人多力量大,关东联军的兵士挺多,没用多长时间,一个用来盟约的土坛是修建很快的修建完毕了,而且还做了一些装饰,插上了旌旗,摆上了三牲香案,看起来蛮像那么一回事的。 结果到了关东这些大佬们即将进行盟誓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孔伷笑呵呵的向刘岱拱手说道:“刘兖州乃汉室宗亲,牟平侯之后,骐骥隽才,孝悌仁恕,虚己受人,当为歃血领誓至善之选矣!” 一旁的张邈很是配合,紧接着孔伷的话音,说道:“董贼擅权,沦落皇纲,刘兖州身为汉室宗亲,宜然领誓矣!”紧紧的咬伤了刘岱一口,就将刘岱往黑路上逼。 而一旁的其他众人则是诡异的一起默然不出声。 虽然说此刻关东士族大部分都认为董卓必败,所以才来捞取一个政治功劳,但是同样在场的大部分人心中都跟明镜一样,知道这个事情其实没有经过皇帝的同意,只是袁家私底下以三公移书的名义发起,然后又擅自宣称有皇帝的诏书……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就算是事后讨董成功了,万一哪一天皇帝又获得了一些权利,又或者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被监察御史重新挖坟翻旧账,说某年某月,某某无上令之下,私自纠集部队歃血为盟,存有谋逆之心,到时便是浑身是嘴也是难以说清。 更何况若是自己是盟主倒也罢了,毕竟收益和风险并存,当上了盟主自然不管是在声望上,还是在实权上都有收获,必然要承担一些风险,领头盟誓也是理所当然,但是现在盟主不是自己的,又何必沾染一身骚气? 因此孔伷才率先发难,将刘岱这个皇室宗亲的大旗举得高高的,然后张邈又狠狠的上来叮了一口,话里话外就是大家都是为了汉室才来讨伐董卓的,你个正牌的汉室宗亲不出来领誓还指望谁来干这个活? 但是刘岱显然不愿意没吃到羊肉却只染上一身的膻气,眼珠子转了转,说道:“吾虽为悼惠王之后,然五服已疏,实不如鲁恭王之后刘荆州多矣!如今歃血为盟,当请刘荆州使节斐子渊代行!” 一旁的斐潜听到此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第一八六章 推来推去的盟誓之人 刘岱推卸责任的做法,确实让斐潜有些不知所措。 斐潜真的没有想到身为汉室宗亲的刘岱,竟然如此势利,有利可图便往上争抢,看见没有什么利益了,便往外推托…… 这样的一个原本在斐潜观念里面算得上是高端人士,纯粹的汉室宗亲,手握重权,也可以说是当下数一数二的地方诸侯,却宛如后世里面,斐潜所遇到的那些什么凭借裙带关系当上公司董事的人,竟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才华应该也是有,否则和那些裙带董事一般,位置也坐不安稳,但是抛去古今的不同外表,在那层光鲜亮丽的外壳下面,却是一模一样的只认利益不认人。 这些人的确是没错,是大汉社会的顶层人物,是掌握着众多资源的优秀人才,但是却没有与之相对应的优秀品格。 或许孔伷和刘岱现在只是觉得,既然没有盟主的实权,又何必去担上这一份的风险,吃力不讨好,现阶段来说确实没有什么眼前的利益,但是将来呢? 若不是斐潜还准备去洛阳,此刻说不定就真的登坛盟誓了! 可惜斐潜如果真的登坛领盟,自己去洛阳的计划就全面泡汤,因为董卓就算是再隐忍,都不会允许一个公然宣称讨董的人在自己地盘上乱晃的,这样一来,斐潜之前的谋划必然不再可行…… 就在斐潜犹豫的时刻,一旁的东郡太守桥瑁却低声说了一声:“鼠辈!”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人基本上都听得清清楚楚。 桥瑁自然不是在说斐潜,因为斐潜还没有表态说愿意还是不愿意,那么自然这个鼠辈所指的人,就是兖州刺史刘岱了。 并且桥瑁和刘岱不和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不过桥瑁如此的表现,看来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的冲突和所积累下来的怨气,可能超过了众人原本的意料。 刘岱脸色一下子变得又青又红,猛然转头瞪向桥瑁,大声呵斥道:“国之政事,礼当肃穆,身为一地太守,竟然不知礼数,简直不知所谓,毫无上下尊卑,来人!速与吾打将出去!”说完就要叫手下将桥瑁赶出祭坛,若不是汉代太守任免名义上都需要皇帝批准,刘岱现在甚至都想直接将桥瑁就地免职。 桥瑁不为所动,冷冷哂笑道:“好个汉室宗亲!董贼废立,怯惧袖手,是为不忠!阿谀逢迎,以取高位,是为不义!不忠不义之辈,尚可言礼法耶?可笑,可笑!” 刘岱当时董卓进京之时,是在朝中任职侍中,但也并没有就废立之事有做过什么举措,后来又是在董卓的任命下至兖州出任刺史,顶替掉了桥瑁的原本的职位。 所以桥瑁冷言相讥,将刘岱刺激得五内都快炸裂,自己却找不出驳斥的言语,毕竟桥瑁所说之言的确是事实,只得高声呼喝手下,要将桥瑁拿下…… 一旁的孔伷、张邈连忙上前拦住,一面将刘岱和桥瑁间隔开来,一面说劝。当然,主要还是围在刘岱身边,而桥瑁则是站在一侧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不停的在冷笑。 桥瑁越是笑,刘岱的火气就越大,几次要往桥瑁那边冲,都被张邈死死拉住,怒火攻心之下,转头就喷张邈,然后还命令张邈一起要将桥瑁拿下,否则就要上表弹劾桥瑁和张邈两人…… 毕竟刘岱刚来酸枣的时候,张邈也是摆了刘岱一道,现在刘岱也有些虱子多了不怕咬,新帐老帐一块算的态势…… 张邈被刘岱劈头盖脸一顿乱骂,心中也火了,但是毕竟是担任陈留太守多年,虽然脸色很难看,但是还强忍着不说话。 张邈尚且能忍,但是作为张邈的弟弟的张超,性子却较为急躁,哪里能容忍刘岱对其兄长横加指责,顿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吾兄一则尊汝为汉室宗亲,推汝领誓,二则大敌在侧,需同心协力为上,故而好意相劝,汝不领情倒也罢了,何至恶语相向!” 不提汉室宗亲,领衔盟誓还好,张超说道这个就像是火上浇油,刘岱越发的恼怒,这一切还不是孔伷、张邈最先搞出的事情? 现在倒好,全部都赖到我的头上了? 刘岱怒极反笑,反言讥讽张超说道:“好意!汝等好意!哈哈,吾便推举汝登坛盟誓,此乃吾之好意,汝敢受否?!” 张超闻言顿时有些迟疑。 刘岱见状大笑,毫不客气的说道:“敏于言而讷于行,汝等可谓真君子也!” 张超眼一瞪,忍受不了刘岱的嘲笑,心中一横,便说道:“领誓便领誓,吾亦非无胆鼠辈矣!”说完抬脚边要往祭坛上走…… 张超刚走了两步,却被身后一人紧紧拉住,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手下,这次从广陵带出来的功曹臧洪。 原来方才坛下一阵闹哄哄的,刘岱又在高呼手下之人,结果不仅刘岱的手下往前凑,连其他太守的手下,看见情况似乎不对,也都一齐上前…… 臧洪这几年深受张超的器重,很多事情张超都大胆的放权,基本上言听计从,因此臧洪心中一直认为张超是自己的明主,这一次见张超被刘岱刺激的要上台盟誓,心念突转之下,便连忙拉住了张超。 虽然臧洪方才不知道整个事件的起因,但张超在这几日两人闲聊之时,也有说过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所以臧洪也是知道其实盟主是袁绍,如今是代盟主袁绍进行盟誓…… 作为第一个劝说张超起兵反董之人,臧洪也是仔细衡量过其中的利弊,因此对于现在的盟誓之事也是理解的比较透彻,所以臧洪拉住张超,诚恳的说道:“明公,真若领誓,吾代可否?” “子源,这个……” 臧洪压低声音,说道:“明公位尊,不容有失,吾身份轻微,应无妨碍……” 张超思考再三,最后还是点点头,同意臧洪代替自己上台盟誓。 于是臧洪便升坛操槃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吾等大惧沦丧社稷,翦覆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祖宗明灵,实皆鉴之!” 臧洪言辞慷慨激昂,洪亮的声音传播的很远很远,祭坛之下的众人此时也暂时休战,个个神情肃穆,听到最后竟然都感动得涕泗横流…… 第一八七章 曹操的转变 曹操其实很羡慕斐潜,就有点像他之前羡慕袁绍一般。 虽然曹操他不太愿意承认,这种心理就像太阳底下自己的影子,纵然是阳光再灿烂,但是总有小块区域仍然是阴影。 或许普通的人会认为曹操起点还是挺高的,但是他自己知道,其实他在那些士族的观念当中,却始终身上被贴了一个宦官的标签,这种感觉一直在折磨着他。 曹操有时在深夜中,自己甚至有一种莫名的孤独感,仿佛这个世界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仿佛离自己很远很远。 曹操也不清楚这种莫名的孤独感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也许就是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在自己面前被诛杀的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曹操的真正的好友不是袁绍,而是宋奇。 有时候曹操也会想想,若是宋奇未死,也需就没有后来的什么何进,更不用说董卓了…… 一啄一饮,宛如天定。 当年汉灵帝下令处死宋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大汉朝居然会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建宁四年宋奇的妹妹宋氏成为了皇后,于是恩及宋氏一门,宋家成为了新的当红外戚,宋奇的父亲宋酆,被任命为执金吾,封不其乡侯,宋奇自己也被封为濦强侯。 次年,熹平元年,宋奇与曹家结姻,迎娶了侍中、长水校尉沛国曹炽之女。也正是因为这个联姻,曹操认识了宋奇。 两个人年龄相仿,地位么,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宦官,老大不笑老二,又有联姻的关系在,所以一来二去,也就相互熟悉,成为了挚友。 可惜好景不长,红颜易老,美人迟暮,五六年后的宋皇后容貌渐衰,不再得宠,于是不仅后宫的其他宠妃一同诬陷她,另外,当时的中常侍王甫害死了宋皇后的姑姑,也害怕因此获罪,于是也向汉灵帝进献谗言,汉灵帝相信了。 不久,就废了宋氏皇后的身份,打入冷宫,宋皇后忧伤过度病逝。宋家也受到牵连,宋奇与父亲、兄弟一同被诛杀,弃尸城外。 现如今曹操已经想不起宋奇的相貌了,但是却还记得宋奇当时临时之前的那个眼神,那种无助和冤屈的眼神…… 从此,原本英明神武崇高无比的汉代皇帝的神象,开始在曹操心中有了裂缝。 有时候曹操也会想,如果他不是出生在宦官的世家,而是像出生在像是袁绍那样的清流士族世家,甚至不用袁家那么的显赫,就是一个普通的士族,他一定会比袁绍做的更好! 但是人生没有如果。 中平元年,王芬与故太傅陈蕃之子陈逸、襄楷、许攸、周旌等人,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谋立合肥侯,而废灵帝,找到了曹操,曹操思前想后,拒绝了。 从此一个曾经一腔热血的青年死去了,曹操在韬晦和忍耐中真正迈向成年。尽管他对大汉皇帝已经有些失望,但是他仍然选择了尽可能的去维护大汉皇帝的权威…… 可是现在曹操之前报效的皇帝和朝廷都似乎已经走在了被毁灭的边缘,而毁灭这一切,却是他羡慕的袁绍,或是袁氏一族…… 曹操再一次被挫败了。 他一心维护的东西,他心中的清正,还有朝廷的威严,都已经不复存在。 大汉皇帝的神像跌下高坛,在地上摔的粉碎。 可是真正让曹操心碎的,却是吕伯奢的死。 曹操不是没杀过人,他上过战场,杀过黄巾,他行政郡县,杀过豪强,但是在这之前,所打的,所杀的,都是劫兵乱匪,国家蠹虫,不法豪强,曹操他问心无愧。 但是一切从那个夜晚改变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血色的夜啊,曹操永远都无法忘记吕伯奢死前那圆瞪的双眼,那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吕伯奢那滚烫的鲜血,到现在似乎依然在手上残留,永远无法洗去。 大错已经铸下,不可挽回,无法回头。 曹操知道,他再也不是一个清白之人,他再也无法说自己是风骨鲠正,因为在自己的手中,已经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在自己的脚下,已经躺下了无辜者的尸骸…… 这让他有时在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已是大汗淋漓…… 曹操他真的非常羡慕斐潜,至少斐潜有一个出身清流士族的身份,也有一双没有沾染上无辜者鲜血的手,甚至斐潜还有比他还要敏锐的推断能力…… 曹操觉得自己若是将来要成就一番事业,像斐潜这样的人物,一定是要招揽的,但是现在自己一没有权势,二没有地盘,贸然出言,可能反倒是有些不美,因此曹操一直忍耐着,没有和斐潜谈起这件事情。 曹操是想等这次讨董完毕,若是成功了,自然也就能获得封赏,至少也是一地郡守之职,到时再邀请斐潜,也才算是比较好的理由和时间。 想起那天斐潜所说的话语,曹操心中还是很苦恼,因为在盟誓之时发生的一幕,确实让他有些心寒,这就是拿着大汉的俸禄的一群所谓大汉的精英啊! 幸好还有鲍信。 大汉只要像鲍信这样的人多一些,就还会有希望! 虽然曹操自己也是抱着投机的心理,带着一群刚刚招募来的,还未经战阵,也没有多少训练的兵士,但是其他人不一样,大部分的郡守所带来的都是这两天镇压黄巾的郡兵,有作战的经验,只要大家齐心,在人数上还是具备一定的优势的,况且只要袁家兄弟行动迅速一些,及时出兵将董卓退往长安的道路截断,这一场讨伐董卓的战役,取胜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 所以曹操昨日就写了一封书信,让快马加急送到袁绍处,曹操他希望袁绍能够用盟主的身份,来调度一下在酸枣的兵马,并且建议袁绍带兵从河东出发,沿着黄河北岸,正好现在天气还算寒冷,处于枯水期,可以直扑潼关,掐断董卓的归途。 希望袁绍能早些接到书信,早点行动起来…… 眼下时辰也是不早,不知道鲍信前去和桥瑁、袁遗两位太守商量的情况如何了? 正当曹操嘀咕着的时候,却看到鲍信皱着眉,紧紧的抿着嘴从外面走进了大帐,心中不由得一沉…… 第一八八章 退出舞台的回合制 斐潜看着鲍信和曹操率军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心中翻腾,情绪复杂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如何来表达。 斐潜印象当中,曹擦不是在追赶董卓撤军之时,才中了埋伏导致兵败么? 可是现在曹操居然和鲍信两人带着兵马出发了,而此时的董卓军还没有撤退啊! 斐潜甚至无法确认是不是自己和曹操和鲍信两个人所说的话影响了两个人的举动,万一确实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历史的话,那么将来的一些事情是否也会随之而变? 况且此次居然不是曹操领军,而是鲍信,曹操只是担任鲍信的副将…… 其实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这样的安排才是正常的,毕竟鲍信是正儿八经的济北相,而曹操,咳咳,如果那城门口的通缉令还在的话,曹操的身份还是一个流窜的逃犯…… 说道流窜犯,那个旅游三人组怎么还没有到酸枣啊! 该不会是真的去旅游了吧? 此刻的酸枣,只有孔伷、刘岱、张邈等一干人马,刘备没来,公孙瓒没来,陶谦没来,就连袁家二兄弟,袁术和袁绍两个人都没有来。 袁绍在邺县搞承制,袁术似乎是调兵去霸占了宛城…… 难道广陵太守张超就是陶谦派出来的代表?不过似乎根本就没张超有说过这回事啊,真要是代表,那么盟誓的时候也会多少插一根代表其人的旗帜,但是真没有看到有什么陶字的旗子。 现在倒好,关羽没来,华雄怎么办? 本来斐潜还想着要不要看看刘备,接触一下,可是现在居然刘备还没有来,鲍信和曹操就已经发兵前去攻打董卓了! 况且两个人合并一处,数量也是不少…… 鲍信自己本部济北郡兵一万左右,曹操所辖的曹家军,也就是他募集的新兵大约是五千,然后还有一个跟着曹操来一个人似乎叫卫兹的,也带了两千的兵马,另外张邈虽然没有出战,但是也拨派了三千兵力让曹操带着,这么一来,鲍信和曹操兵力就已经接近两万了。 两万的兵力啊,这根斐潜印象中的曹操之败所辖的兵力完全不相符,多了好几倍啊…… 现在的曹操真的会失败么? 斐潜自己都没有了把握,便独自回到了帐中。坐了一会儿,想来想去还是有些不妥,便起身前去找黄忠。 斐潜自己虽然有学过《六韬》,但是那都是纸上谈兵,还没有经过实地的验证,对于士兵的战斗这一块,也没有什么经验,所以干脆来寻找专业性的人士。 至少在从襄阳到酸枣,这一路上看黄忠指挥若定,得心应手的样子,不管怎样肯定要比自己要强上一些,所以,有问题还是来请教黄忠比较合适。 黄忠和黄成就住在斐潜帐篷的隔壁,走几步路也就到了。 其实这几天,黄忠都有些坐卧不安了,毕竟自己儿子的病情就像是压在心中的石头,一日不解决,这个心就沉甸甸的,虽然他也知道,斐潜在酸枣驻留也是应有之意,但是多少还是会担心和忧虑,这也是人之常情。 斐潜见到了黄忠和黄成,第一句话没有问自己的问题,而是和黄成说道:“叔业,烦劳你去清点一下军中物资,看看有什么需要短缺的,若是普通物资,就及时补充,若无法补充的,也列一张清单给我。” 黄成说道:“正使,我等也要出发了?” 斐潜点了点头,虽然没见到刘备三人组有些遗憾,但是时间不等人,也该动身了。 “那我马上去准备一下!”黄成便叉了一下手,领命出去清点军资储备了。黄忠本来也要跟着一起去,却被斐潜拉住了,说道:“汉升,那个事情让叔业一个人就可以了,我这里有些问题还想向你请教一下……” 黄忠得知即将出发了,心情也转好不少,便笑着说道:“正使太过客气,有什么事情只管说来。” 斐潜其实从襄阳出发的时候就想一个问题,现在汉代两军对阵的时候,真的是大将先行相互扯扯皮,然后叮叮当当打一下铁,最后胜利方高呼一声全军掩杀,打铁失利的一方就当即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黄忠听了,哈哈大笑,连连摇头,说道:“正使你未曾领军,不知道这个也属于正常,但是你说这个情况,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习俗了……” “几百年……汉升之意,是战国的习俗?” 黄忠斟酌了一下,说道:“是的,正使你所说的两军将领阵前搏杀,也是有的,但是出现的极少,而且要双方约定,才会出现你所说的情况……” 原来,因为城池、营盘、军寨等多半都会修建的比较坚固,而一般行军时没有器械,贸然去攻打一个占有地利的部队就有些得不偿失,因此进攻方多半都会邀战,也就是派几个嗓门大的去城门寨门喊话啊,下战书啊什么的,挑逗城池营寨里面的部队出来迎战,来回避自身攻打防御设施的不利因素。 而占有地利的一方若是觉得相信自己武力可以碾压,才会答应邀战的请求,在战书上约定对阵的时间,双方按照战国时期留下的规矩,斗将斗兵…… 当然身为武将,自身的武勇也是非常重要的,若是能在斗将中获胜,对于自己一方的士气提升也是有很大的正面作用的。 但是! 这样的情况极少。 毕竟自家有地利,占了优势,很少有将领愿意舍弃自身的优势反倒去迁就敌人的…… 况且所谓斗将大战多少回合的“回合”两字,其实就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战车当中产生出来的—— 在春秋战国时代,贵族武士的战车在相邻几米距离上疾驰而过,兵器相交的一瞬是“合”。如果都没有击杀对方车上的御手,战车也不能立刻停下,必须保持速度缓缓转弯,在远离“合”点的地方调头,重新加速再“合”一次,这个转弯过程就叫“回”。 而到了战国后期,因为单骑走马逐渐替代了战车,像战车这样的兵器也就从历史当中逐渐退出了舞台,因此所谓的回合斗将,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种古老的仪式,不再常见了…… 斐潜不由得有些发愣,这个真是有些颠覆斐潜的观念,一时间颇有些难以接受…… 第一八九章 正卒和辅兵 斐潜期期艾艾的说道:“那么……这个,这样的话,那岂不是基本上来说个人的武勇起的作用就小于整体军团的作用了?” 黄忠说道:“差不多吧,规模越大的军团作战,个人武勇所能起到的作用就越小,一般来说,若是达到万人级别,那么基本上比拼的是军团整体的作战能力和统帅的调派应变力了,勇猛的武将在突破或是打击单个小部分军势上作用比较大,但是所谓的万人敌……” 黄忠摇摇头,表示那个事情比较不靠谱。 黄忠接着说道:“有一种情况,就是野外遭遇,见到对方军阵严正,一般也会派一两个武力高强的将领前去叫阵试探一下,这个时候叫做阵前单讨,除了回合之外,还会出现另外两种武将对讨模式,一个是对圆,另一个是拖刀……” 黄忠接着解释说明,战国后期一直到汉代,为了鼓舞己方士气并打击对方的士气,有时候还是出现邀战单挑。 但是骑战和战国时期的车战已经大不相同了,因为马要比战车灵活的多。所以将领的两骑对战并不是仅仅单靠一次冲锋的冲击力,即所谓的回合制来进行对决,还有另外的两种模式: ——第一种,对圆,就是为双马同向小半径转圈,半径的大小依据双方骑手兵器可以相互形成杀伤决定,在此种状态下就属于是较长时间的接刃战; ——第二种,拖刀,双马同向一前一后的近距离追逐战,此时一般是一方逃逸,一方追击,根据马匹的速度以及爆发力来决定追逐的时间长短。 斐潜点点头,明白了,关老爷的拿手好戏之一就有拖刀战…… 随着黄忠的讲解,斐潜算是弄清楚了,在汉代因为战争规模不断的发展,从战国到秦国,再到汉代,参战的人口不断的再扩大化,许多原本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都改变了。 原本战国时期诸侯国限于自身的国力,另外一个方面也受到生产工具上的限制,所以不可能发动大规模的人口进行战争。另外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还算是比较讲究周礼,所以就产生了一些靠双方勇士一决胜负而决定战争的方式,后人就称为单挑制胜。 但是到了战国后期,由于动员参战的人口越来越多,战争的目标逐渐从打击对方将领,逐渐转变为削弱敌军的战斗力,因此战争目标的转变,也导致当时很多原本的周礼规矩被完全破坏了,诡诈的战争艺术逐渐抬头。 如此一直发展到了汉代,阵前单挑已经不能完全决定一场战役的胜利了,决定战争成败从个人武勇转向了更多的方面,比如后勤,比如训练等等…… 特别是粮草。 粮草一断,军心必乱,再勇猛的人也抗不住三天吃不到饭…… 黄忠说道:“因此军阵中不仅是作战的正卒重要,甚至辅兵也很重要,有时候还需动用到地方的杂役和民夫,但这些一般来说也可以算是地方负责的范围,所以也可以不算在内……” “正卒和辅兵?”斐潜问道,“这个是怎么分的?我们带着的这近千兵甲似乎都没有分什么正卒和辅兵啊?” 黄忠说道:“我们本来就人少,带的也都是正卒。这么说吧,正卒是经过训练,可以上阵杀敌,也可以做一些杂务,但是辅兵一般来说没有经过什么训练,主要从事杂务,比如建设营盘,转运粮草等,必要时也可以上阵,但是作战之力么,两者就相差甚远了。”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想到,那么说起来,曹操所募集的那些新兵,大概就是处于辅兵了,而鲍信所带来的一万左右的兵士,可能就包括正卒和辅兵…… 至于张邈派给曹操的两千兵甲,则应该多半是正卒才是。 根据黄忠的说法,一般情况下根据行军路程和补给难易,正卒和辅兵的比例有所不同,但是辅兵最少也要有三成左右,这样在搭建营盘和转运粮草的时候,才有足够的人手来用,否则就要斐潜一行一样,让正卒来从事这些工作。若是没有战时倒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战时本身就吃紧,然后又要消耗正卒的体力来做这些杂务,必然导致恶性循环…… 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上军、中军、下军的称呼,这也是就是最早的“三军”的由来。 上军,当然就是专业战兵了,是国家的主体野战和对外作战武装力量。 中军,一般是担负警备任务和防守任务,是防御为主的军队。 下军,就是劳役性质的军队,从事工程运输后勤保障性质的作战任务了。 当然到了汉代,时代不同,其性质也就不同, 按照黄忠的说法,所谓的正卒,最初募集入伍的士兵,因为没有经过什么训练,所以一般性只能担任劳役任务,然后一般要经过一年左右的时间进行训练,在这一年内的士兵只能担负城乡守备性的任务,非特俗情况下,不进行野战正面肉搏的任务,而正卒,大多是指入伍一年以上的士兵,此时才正式担负作战任务,充当中坚力量,也就是担任面对面的肉搏部队。 因此刀盾兵、长枪兵、大刀兵都必须是正卒组成,这些兵种直接参加肉搏,若是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很容易在战场上直接崩溃,导致溃败。 另外专业性比较强的兵种也多半是正卒,比如弓箭手,比如骑兵…… “这样的啊……”若是按照黄忠的说法,鲍信和曹操的联军看起来是两万人左右,但是实际上作战的正卒也就是不到一万,看起来水分这个东西,真是到哪都有啊…… 如此一来,这一次鲍信和曹操的联军能赢么? 也不知道董卓方面是如何的应对? 正常来说大军一旦开动,这个动静是没有办法像后世有什么仿生学,可以隐藏的,况且关东联军又是抱着一杆匡扶社稷的大旗而来的,更不可能对大军前进路途上的村庄进行封锁和屠杀,因此必然会被董卓方面的斥候所探知…… 只是不知道,这次会是华雄率军前来么? 第一九零章 吕布的小秘密 洛阳城西北,北邙山附近一处大营中。 一阵吵杂的声音惊动了吕布,便连忙循着声音而去。 “这都在干什么?!”吕布大喝一声,火冒三丈的赶了过来,伸手两三下便将几个扭打在一起的兵士提起分到了两边,皱着眉头喝问道。 军中纪律是很严格的,还好打架的这几个人也是知道轻重,虽然带了兵器,但是都没有动用,只是拿拳脚招呼,因此多少也还是有个分寸。 几个打架的并州老兵,见到是吕布来了,连忙跪倒称罪,说明了原因。 原来,并州军团的子弟自从跟着吕布自己投靠了董卓之后,就被分成了好些部分,张辽带着一些,高顺带着一些,自己手下也有几百的原先就跟着的骑兵,零零散散的。 之前吕布一直沉浸在忽获高位的兴奋感中,没太在意这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再后来西凉的部队呼噜噜的到了洛阳,原先人数就不是很多的并州军团,在被打散之后就更加显得人单势薄。 这一次和西凉兵闹腾起来,因口角导致打架,其实原因很简单,这一阵子和西凉兵沿着北邙山山脉摸金,并州兵士干得都是杂役,好事都没份。 这些并州兵士原本也都是正卒,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轮流担任杂役,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到后来才发现,居然连续好多天干得都是辅兵的事情,这就让并州兵士心中不满,再加上今天几个西凉兵又找上门来,要拉人去做杂事,不仅如此,嘴巴还不饶人,因此爆发了冲突。 吕布皱着眉,听完了自己手下的述说,看着那几个西凉兵,说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就说从今天开始,各家的杂役自家来做!听明白了没有!滚!” 几个西凉兵吓得抱头鼠窜…… 吕布回过头瞪了瞪这几个打架的兵士,说道:“就这个几个没用的软蛋,你们他娘的居然打不赢!自己去找军法官,每个人三鞭!” 几个并州老兵谢过了吕布,自行去领罚了。他们知道,吕布这样做也就是将此事抹平了,一罪不二罚,领过鞭刑之后就没事了,就算是西凉那边的人还过来要找麻烦,吕布也不会因此再给他们另外的惩罚。 吕布转身进了大帐,有些气闷。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破烂事情啊! 本来被派来北邙山摸金就够让吕布感到不是很开心了,还摊上了胡轸这么一个西凉领兵的将领,整天动不动就是张嘴闭嘴这个那个的,将并州兵说得一无是处,实在让人心烦。 吕布手下魏续,也是赶过来了,见吕布转身进了大帐,也跟着进来了,先向吕布行礼,然后就说自己管理不善,向吕布请罪。 魏续是吕布当上了骑都尉之后提拔上来的,跟吕布有些亲戚关系,这一次被派出来摸金,吕布也就带着魏续一起来了。 吕布摇摇头,吩咐道:“令子弟们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提早一个时辰拔营!”既然已经闹开了,干脆就扯开脸皮,反正跟胡轸本来就谈不来。 魏续领命而去不提。 吕布却有些发起呆来。他有些发现,实际上投奔了董卓,情况也没有像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的美好。 当初吕布一怒之下杀了丁原,投奔董卓,虽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觉得丁原欺骗了自己,只是把自己当成了一个使用的工具,但是不否认当时董卓给自己的高官厚禄也是诱惑着他…… 吕布还以为来到董卓这边之后,董卓也是亲身领军在北方抗击羌胡、鲜卑之人,多少也应该和丁原有所不同,但是没过多长时间,他还是发现,似乎在董卓眼中,他吕布也并没有多少不同。 还不如当初,回到并州来的省心…… 至少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竟然还要到北邙山来摸金! 更让人烦心的是,还跟胡轸这个家伙一起。 胡轸那种的很浅白的心理,吕布也是清楚,毕竟胡轸是跟着董卓在西凉打生打死多年,结果职位到现在还是一个部将,其他名号什么的都没有,心中的难免会有些郁闷。 理解归理解,但是胡轸要把火头往吕布身上撒,吕布当然就不干了。吕布眼里根本就看不上胡轸,这一次要不是李儒下的命令,吕布根本就不会和胡轸一起行动。 说到李儒,吕布心中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安,这个家伙眼神锐利的很,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毕竟现在吕布有了一些不想让别人发现的小秘密…… 原先吕布一直是充当着董卓的护卫任务,替董卓守卫中阁,但似乎是自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一些不太一样了…… 真像啊! 似乎和自己当年的对门真的好像啊,可惜那一年,鲜卑南下,好多人当时南逃避难,就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吕布私底下偷偷的问过,竟也是并州人! 这真是太巧合了! 说不定其实就是当年的哪一家呢,流浪到洛阳后才落脚的…… 吕布想着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有点傻傻的笑容。 忽然营门之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将吕布的思绪打断,竟然是胡轸带着几个兵士找上了门来。 胡轸见到了吕布,也不说二话,就要吕布将几个打人的并州兵交出来。 吕布不咸不淡的说道:“那几个兵士么,不守规矩,已经受罚了。胡将军若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就这样吧。”说完了便转身就要走。 胡轸哪里肯依,上来就要拉扯吕布,却被吕布一把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捏。 吕布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说道:“难道胡将军还有什么事?” 胡轸死命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觉得自己手腕越来越痛,就像要断开一样,咬着牙硬忍着,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无……无事!” 吕布手一松,顺势一送,将胡轸推出了几步,然后稍微向胡轸叉了一下手,便昂然转身回了自己的大营。 轰然一声,营门紧紧关闭,将胡轸凉在营门之外。 胡轸揉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涨得血红,半响终于狠狠的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往回走,“你个半脸汉!睁球!老子一天扁扁了你!” 第一九一章 无功而返的曹操 斐潜真的没想到,自己的队伍行军所需的物资才刚刚准备好,就听说鲍信和曹操回来了…… 这简直是神速啊! 难道汉代的战争可以打得有那么快? 真是难以置信。 可是等到斐潜出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鲍信和曹操这一趟,估计根本就没打什么战——因为一个伤兵都看不到,也没有见到什么交战的痕迹。 这是什么意思? 问了才知道,鲍信和曹操还没有走到成皋,就迎面碰上了从洛阳而来的“谈判代表团”,正好要前往酸枣找关东联军谈判。 如果按照曹擦的意思是让使者去谈他们该谈的,而自己和鲍信照样子还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去成皋。 但是很遗憾的是,鲍信不同意这样做。 鲍信的意思也没有错,他说此次前来是因为董卓暴纣无度,无忠无信,故而讨伐,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使者,那么多少也要听一下朝廷是什么意思再说,若是连朝廷使者都置之不理,那么不就变得和目无王法的董卓做法一样了? 因此鲍信和曹操就和使者团一起回来了…… 斐潜听了,下巴都快掉下来。 还可以这样的? 感情鲍信和曹操两个人就是去郊游了一圈啊? 这个你敢信? 既然是使者团来了,那么不管怎样,按照礼节还是要接待一下的,这一次接见的地点依然是在张邈的大帐中。 刘岱自从上一次祭坛宣誓之后,经常称病,不太露面,也不知道在准备干啥,所以也就在张邈那边,反正孔伷一般也是多半时间都在张邈营地里面转悠。 等到了大帐之外,一眼看见曹操居然站在外面,并没有进到大帐之内。 曹操见到了斐潜,微微笑了一下,拱了拱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斐潜却看得出曹操笑容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苦涩。 “师兄,为何不进大帐?” 曹操摇了摇头说道,“不进去了,我进去了,又要麻烦孟卓解释……” 解释什么?还要麻烦张邈? 哦,对了,现在曹操还算是黑户吧——通缉令虽然在酸枣这里没人把它当回事,但是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员,曹操这样进去,不就是将张邈收留自己的事实公开摆明了么? 斐潜点点头,说道:“那我也不进去了,只是不知道来的是谁?” 曹操说道:“是大鸿胪韩元长、少府阴子治,执金吾胡母季皮三人为主,另外还有两人应该是随行,是将作大匠吴长建、越骑校尉王英瑜……” 斐潜一脸茫然,这都是谁啊? 曹操所说的韩姓之人大概是颍川的,因为颍川韩比较出名。 斐潜仔细想了想,好像想起有那么一个人物,也算是老一辈当中的名人,似乎跟优的计谋了……大鸿胪韩元长,子渊你可能没见过,但是也应该听说过他……” 看到斐潜点了点头,曹操便继续说道:“……大鸿胪韩元长,是冀州牧韩馥的同族,辈份比冀州牧韩馥要高上不少……少府阴子治是南阳郡人,他曾任颍川郡太守,广施仁政,在颍川和南阳一代都比较有名气,据说郭图郭公则当时也是他提拔的……” “……至于执金吾胡母季皮,与张公一样,均为八厨,而且还与河内太守王匡王公节有旧,应该是姻亲……”曹操叹息一声,说道:“如此一来,恐怕要拖下去了啊……” 斐潜也是默然,对于李儒此人,斐潜真心觉得有些可怕,看着这几个派来的人选,不是沾亲就是带故,真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说李儒阴毒有时候就是在这里表现的出来,就算明明知道李儒在用计拖延时间,但是就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来应对,来的都是名士,若是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自己的名声也就臭了,况且如今正是天下士族都关注的时刻,一点一滴都会被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斐潜想都不用想,这些使者团肯定带着朝廷让关东联军退兵的诏命来的,但是关东联军会轻易退兵么? 肯定不可能,但是如此一来,原本袁绍为首的这一帮人,就失去了大义这杆旗帜…… 当然也可以强掰说是在董卓胁迫下,皇帝才写出了这些诏命,其他的人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单说原本的先手之利,已经算是彻底失去了。 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如今难题就摆在关东士族面前,说自己是忠臣,那就接诏命,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如果不肯接受诏命,就等同于带兵造反……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斐潜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这天气,真的是春天要来了么?怎么还是觉得很冷啊? 算了,不管这个破事了,这个问题就让这些关东士族们头疼去吧。 斐潜便向曹操说道:“师兄,本来我是要来向诸公辞行的,既然诸公现在都忙,也就不再打搅了……” “什么?”曹操有一点不舍,“子渊你这就要走?不如再等两天,估计大鸿胪韩元长等人定是要北上去寻袁本初的,你可以跟着他们一行不是更加的方便?”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了,那是朝廷的使者……恐有不便……” 曹操又说道:“眼看时辰已近午,行进半日又要扎营,不如你明日再走?” “此地北上不远便是燕县,再往北就是延津渡,这一路都有驿站,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营地之事……况且……算了,还是先走更合适一些。师兄,多多保重!” 斐潜向曹操一揖,临行之前,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师兄,恕我冒昧……依我所见,师兄所带之兵多半未经战阵,若是行进之时失了阵型,容易被人所成……兵事刀枪无眼,还是多加小心。”说完再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曹操微微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拉住斐潜,但是到了最后还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停在了半空中…… 第一九二章 分道扬镳 斐潜站在黄河北岸,望着黄河奔腾的河水,颇有些感慨。 不知道是不是当人站在伟大的自然景观面前的时候,都会下意思的认知到自己的渺小,从而本能的产生一种对于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此时黄河还不被称之为“黄”,因为水土破坏并没有像后世那么严重,只是雨季的时候浑浊,冬季的时候竟然还是清澈的…… 清澈的黄河…… 这估计也算是身在汉代的一种福利吧。 整个汉代,甚至一直至北宋,政治的中心都一直围绕着这一条河流,也就是说,在这一个整个水域诞生出了华夏的文明,并一直哺育着炎黄子孙,一直到自己都承受不住了,从清澈甜美的绝代风华,到浑浊不堪的人老珠黄…… 酸枣北面偏西一些就是延津,黄河的水流经此地,因为地势的原因,水速放缓了一些,可以渡河。 至于大名鼎鼎的白马渡,还要沿着大河向东,距离延津还有一百多里,斐潜最后还是放弃了在那里渡河,毕竟路程上要走两三天不说,还要绕道,着实不便。 历史上在白马和官渡一带的战役,决定了整个大北方的局势,只不过现如今,不知道这一幕还会不会再次上演? 黄成走了过来,跟斐潜禀报说,队伍已经全部渡河完毕了。 斐潜点了点头交代了几句,便等着伊籍过来。斐潜先渡的河,伊籍和后部一起,现在也才是刚刚度过了河。 一会儿的功夫,伊籍便到了,转头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子渊还真会选地方,此处的风景真是不错!” 这里的风景何止不错两字?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机伯可有闲暇?一起饮一碗茶如何?” 伊籍有那么一瞬间顿了一下,旋即说道:“好啊,正好也可以品品用这大河之水,来煮茶汤是何等滋味?” 斐潜让人拿来了胡凳,便于伊籍并坐与河岸之上,面对着蜿蜒的河水…… 胡凳军中一般都会准备,毕竟军队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铺席子跪坐正式是满正式的,但是也有许多不便,比如遇到下雨天…… 斐潜一边看着河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伊籍。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陪领导做一百件好事,都抵不上陪着领导做一件坏事。做再多的好事,领导也只是顶多会把你当成一个好下属,却不一定能成为好心腹,你和领导的关系永远只能定格在下属和领导这一个层面上。 可是如果和领导一起做过一件坏事,那么就意味着已经是跨越了简单的下属这个层面,成为了领导的心腹,你和领导的关系就跨过了纯粹的上下级的关系。 斐潜心中敲着小锣小鼓,这个伊籍长的这么一表人才,俊秀非凡,又是刘表的心腹,只是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不是一起做过什么坏事啊…… 嘿嘿嘿…… 这一次伊籍明显是带着刘表的使命来的,要不然袁术那里也不会变出了一封刘表的书信,但是不知道这一次刘表是要跟袁绍谈论什么交易。 刘表,鲁恭王之后,名正言顺的汉室宗亲。 刘岱,悼惠王之后,苗红根正的汉室宗亲。 但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斐潜真的无法想象就是这样的汉室宗亲,勾搭政要,争权夺利,欺软怕硬…… 可惜的是这一次在酸枣,没见到算是草根级别的汉室宗亲,刘备,不可不说是一种遗憾,但愿下次有机会能够见到吧。 斐潜略略偏了偏头,对着伊籍说道:“机伯,接下来你我就要分道扬镳了……” 斐潜不打算再往北上去见袁绍了。 原来一直以为袁绍至少会来酸枣,结果没想到袁绍居然一直在邺县。 呵呵,斐潜一想到这个事情,就有些无奈,这一次在酸枣,真的是遇到全部是为了抢夺利益可以相互扯破脸皮的一群人。 而所谓的讨董盟主袁绍,就只是在邺县搞搞承制?承制设坛有要求一定要在邺县么,难道酸枣就不适合承制的设坛了? 显然不是,更重要的原因估计就是冀州牧的治所就在邺县。 袁绍这一次就是借讨董之威胁迫冀州牧韩馥了,去获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斐潜推断,袁绍在没有得到确实的利益之前,是不会轻易离开冀州的,要见袁绍,就必须北上到邺县。 伊籍有些吃惊:“子渊这是何意?” “刘公应该有和机伯说过吧,我这次主要还是要去洛阳一趟。原本来酸枣,是想会在这里遇见袁本初,但是目前来看,邟乡侯袁本初估计要在邺县待上很长时间了,所以只好麻烦机伯一趟了。”斐潜笑呵呵的说道。 显然这个状况有点让伊籍吃惊,哪有出使到一半就撂挑子不干的,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果斐潜离开了,那么至少自己也就不用像上次见袁术一样偷偷摸摸的了,到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么…… 伊籍说道:“子渊半途而废,恐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 “邟乡侯袁本初近在咫尺,就算是在邺县不再往南,也不过距离此地三百里左右,子渊不若至邺县再行也不妨啊……” 斐潜看得出伊籍的心思,伊籍不见得是觉得斐潜自己一起去会比较好,而是担心斐潜将兵士给拐跑了,毕竟现在虎符还在斐潜手中,真要较起真来,伊籍还确实对那些兵士没有多少的控制能力。 “呵呵,机伯,这个你且收好……”斐潜将虎符拿了出来,嘴上说的是让伊籍拿好,但是却没有将手伸出去。 伊籍会意,便说道:“嗯……不过既然子渊欲全师徒之义,我也只好成人之美啦,子渊宽心西行就是。” 斐潜这才将虎符递给了伊籍,看着他小心谨慎的将虎符收好。既然伊籍也还算知趣,斐潜也就回报一些好意,提醒伊籍一句:“机伯这一路要么就多加小心,将刘公的旗号放到队伍最前面;要么就加快些速度,早些到邺县为好……” 伊籍有些不明白斐潜的意思,问道:“子渊这是为何?难道是这路上会有些问题?”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斐潜觉得既然也是一路同行,多少也提点一下,至于伊籍听不听的懂,或是有没有听得进去,这就是伊籍自己的事情了。 算算时间,现在酸枣的使团也该出发了…… 伊籍也是聪明的人,眼珠子转了几圈,不由的脸色变了变,向斐潜拱了拱手,口称多谢,便向斐潜告辞,带着八百兵甲继续前行…… 第一九三章 李儒的烦躁 李儒这段时间老有一种莫名的烦躁感,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明明目前来看一切似乎都在按照自己的步伐来行进,但是就是觉得还是有一些问题一样,让自己心神不安。 现如今李儒和之前刚来洛阳时候相比,已经消瘦得非常的多,毕竟现在不光是整个朝政,甚至包括西凉军的吃喝拉撒,也需要李儒多少操心一些。 还有关东士族的事情本来就多,现如今再加上董卓董仲颖又有些让李儒有些琢磨不定…… 李儒之前还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董卓董仲颖现在情形算是好还是不好。 原先李儒担心董卓陷入温柔陷阱,爬不起来,但是目前来看,经过李儒的观察,董卓对于身边的美人并没有产生太多的情感,顶多是将身边这些美人当成是一种私人物品…… 这样一来,李儒基本上也就略略放心了一些,毕竟只要不对身边的美人产生情感,物品么,再好玩的物品也有玩腻的一天。 而且现在的董卓似乎也变得—— 异常的敏锐?超乎寻常的决断力? 如今董卓的情形,李儒真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若是硬要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似乎是对于一些极其麻烦的事情有直指本质本能? 董卓的现如今的决断力有时都会让李儒吃惊,而且似乎思维也十分的敏锐,甚至有时候都不用李儒多说多解释一些什么,董卓自己就已经是明白了,并且还能做出正确无比的决策,像此次迁都,其实也是董卓的最终拍板拿的主意。 迁都原本只是李儒的一个设想,但是毕竟迁都难度较大,李儒原本跟董卓进策的时候都准备好了一大串的理由,也准备好了对于董卓的各类问题的解释,但是居然没想到董卓只是思索了片刻,居然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便直接同意了…… 这不禁让李儒想起当年董卓董仲颖在西凉还只是一个小官的时候,仅仅是统领了羽林郎的几百号的人,当时的他也是像这样,有这么强的魄力,这真的让李儒感觉到似乎又见到了当年那个雄心勃勃的董卓。 不过,让李儒头疼的是,董卓的脾气越发的暴躁,有时候打砸东西都算是轻的,董卓身边的近侍都有好几个因为各种原因被处死了…… 或许是如今事情千头万绪,有些压力过大了吧。 现如今李儒自己都偶尔会感觉有一些体力略显不支,毕竟现在整个的局面来看,似乎是不太乐观,而作为一个领导之人,只是在默默的承受压力,发发火气,并没有给予李儒更多的干预和抱怨,这已经让李儒感觉董卓的对自己的充分的信任。 就比如现在的局面,洛阳城附近的一些乡间豪强见风头似乎有些不对,竟让不约而同的开始四处搜罗粮食,并且对于自身储存的粮食也开始惜售起来。 毕竟现在洛阳城不仅要养活本身城池里面的人,还要挤出粮草供给于董卓手下从西凉和并州的兵士,这人吃马嚼的,几个月下来,消耗也是非常惊人的。 而现在洛阳城公仓之内的粮食已经所剩不多,而民间大部分粮食都储存在洛阳附近的一些大小豪强,甚至是世家的坞堡之内。 这些洛阳城附近的大小乡间豪强们在这个春耕即将开展的时候,坐地起价,捂粮惜售,将目前的粮价抬的很高,一方面固然是这些乡间豪强每年敛财的老套路,但是更多的是这些人或多或少已经开始不看好董卓了…… 李儒当时都想抓几个小的,杀鸡儆猴了,但是还是觉得如此并不能彻底的解决问题,所以干脆兵出边锋,派人前去北邙山摸金。 北邙山因为一直被称之为风水宝地,并且这一带的山脉因为土层好,又距离洛阳城并不太远,好几个地方是依山环水,确实是上佳之地,所以长久以来都是富贵人家选择身后阴宅的一个极佳选择。 汉代对于身后还是非常看重的,甚至要卖田卖地也要置办一场像样规模的墓葬的习俗,因此在地底下实际上含金量还是很不错的。 其实这一招,最关键的地方倒不是能挖出多少来,而是给予洛阳附近的这些大小豪强们一个强烈的信号…… 毕竟现在洛阳乡间的大小豪强许多人选择的阴宅都定在了北邙山。既然这些家伙们让活人吃不饱饭,那么也就不用考虑身后的安宁了吧!既然要抬高粮价,那么就用死人的钱财来买活人的口粮吧! 效果非常的明显,这两天就有不少托情而请的人络绎不绝,李儒统统以只取无主之地打发了事…… 托何进和袁家这几次搅乱洛阳城的福,让一些文书恰到好处的失火了是最容易不过的一个借口了,就算是这些人手里还能拿出原本,一句查无存根就能够噎得他们半天说不出话来。 聪明一些的早点识相一些,李儒还会多少手抬高一些,至于那些死抗的强硬派,总有算账的一天。 如今摆在李儒面前最大的担心就是怕在自己进行迁都的时候被关东联军拖住脚步,一旦被扯住了步伐,那么就将不得不被迫的和关东联军在洛阳这一块不怎么好的地方上进行战斗。 这是李儒所不愿意接受的。 但是目前来看,似乎还在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派出去拖延关东联军的进程的使者已经抵达了酸枣,接下来就是分头去找袁绍和袁术…… 只要能将迁都整体的时间控制在三月前进行完毕,那么留给关东联军就将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洛阳城! 到那时从虎牢关到潼关,留给关东联军的将是一片赤野,没有人烟,没有粮草,关东联军所有的吃穿用度都要长途跋涉远远运来…… 到那时,现在看起来庞大的关东联军,就会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虽然这么做,或许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因此而丧命,但是李儒也是无奈,这或许也就是他这些天多少有些莫名烦躁的原因,毕竟自己的这个决策将直接决定了千万人的生死。 但是这的确是最快的做法,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关东的这些人在日后左一处右一处,东边冒一个,西边反一个,还不如一次性将整个关东的底子全部敲烂! 李儒的目光幽幽,如今棋子已经落下,现在是就看对方的应对了…… 第一九四章 劫杀之棋 太傅袁隗一个人在厅中独坐,面前摆放着一盘走了一半的棋,这一盘棋他已经下了很久了,从那一天袁绍离开洛阳时他就开始慢慢的下,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下完。 不过已经快到收官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袁隗坐在厅中,虽然已经叫下人在屋内升起了火盆,但还是只觉得寒意似乎从四周都蔓延而来,而自己的脚底板已经感觉到冷得有一些麻木了…… 唉! 还是老了啊! 袁家可以和全天下的士族们争,和朝廷的大臣们争,和坐在宝座之上的皇帝们争,可是唯一争不过的,便是这老天爷的时间。 诗经云曰:“黄耇台背,以引以翼。”自己当然希望能够活到台背之年,但是到那时也是老态龙钟了,就算是再有雄心又能如何? 如果自己能够再年轻十岁,不,只要再年轻五岁就好了,这一次也定然不会留在洛阳…… 倒不是留在洛阳自己有多大的安危,风险固然是有,但是袁隗就不相信那个西凉武夫胆敢冒着天下之大不违,毕竟当年董卓也是受了袁家的恩惠。 况且若是没有袁家之前和大将军何进的献策,这一次董卓能够进洛阳权掌朝政么? 再说董卓想要继续稳定朝廷,能离得开袁家么? 袁家毕竟是四世三公!天下第一的士族! 袁隗缓缓的拈起一枚棋子,将其置入棋盘之中…… 那一日袁绍挂节离开了洛阳,袁隗就一直在思索,一直在琢磨现在整个朝野的情况,然后就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样,在他的心里开始生根发芽,一发而不可收拾。 一个小小的粗鄙武夫,竟然也能左右朝政? 仅仅是因为他手中的那点兵马? 哼哼,呵呵,这个大汉朝啊! 整个大汉朝,主家的刘氏子弟是懦弱无能,而支家的竟然是野心蓬勃…… 刘焉那个小子,原先只是要去交州当州牧,结果一看益州有机可乘,竟然改成去了益州。这两年据说和五斗米道眉来眼去,还居然宣称汉中米賊作乱,交通阻碍…… 还有一个鲁恭王之后,荆州刺史刘表。这个家伙跟刘焉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一个自请外放去当了益州的州牧,一个居然用北军中侯去跟那个武夫换了一个荆州刺史…… 这就是汉室宗亲! 舍弃中央朝廷而不顾,却对地方兵权趋之若鹜。 鲁恭王刘馀之后竟然是这种货色,不知道要为刘家高兴好,还是伤心好。难道这些人竟然还以为这天下真的都是万年刘姓不成? 袁隗看着棋盘上的白色棋子,已经是占据了大半的地盘,心中不由得哂笑,就算是你两个刘姓拿下了益州和荆州又能如何?最终顶多还是一个偏安的局面而已…… 现在袁隗更关注自己的两个侄子能不能将手头上的事情一一的办好。 一南一北,一文一武。 这个就是袁隗暗地里给袁绍和袁术两个人制定的计划。 其实袁绍在小的时候,袁隗还是很喜爱他的,那个时候袁绍聪明伶俐,而到了后来袁绍开始接触一些游侠豪士,变得不听袁隗的告诫之后,袁隗才慢慢的开始厌恶袁绍起来。 但是再怎样的厌恶,袁绍毕竟还是袁家的直系子弟,这一次特意派出了袁遗前去辅佐袁绍,也是表明了自己的一个态度,袁家的血脉就是袁家的血脉,将来的事情以后再说,但是现在却需要携起手来。 袁隗给袁绍的要求就是广纳冀州、豫州、兖州的名士,以备后图…… 当然,袁隗对于袁术更加的偏爱一些,这也是为何让袁术一直顶着一个后将军的名头,而只是给袁绍封了一个太守加邟乡侯的背后的原因了。 从现在的局面看来,不是说士族文事方面不重要,而是黄巾之乱才刚刚略为平息了一些,而且从西凉武夫这一次看来,军权明显更加的重要,所袁隗对于袁术的安排就是抓军权,募集更多兵士…… 但是目前看来,不管是袁绍还是袁术,这个进展都有一些缓慢。 倒不是袁隗对于自己身在洛阳的风险有多大的担心,只是觉得既然整个局已经布下,那么自然是越快见到成效越好,否则夜长梦多,万一再冒出一个像刘秀那样的天纵之才,岂不是一番心血全部替他人做嫁衣裳? 至于董卓,袁隗认为其实就是一个想学王莽却还学不像的武夫。 这些年董卓在西凉的所作所为,在袁隗看来都是在打自己的根基,确实来说,董卓这些年在西凉的确做得不错,不管是民生还是军政,都有值得称赞之处。 但这又能如何? 就算董卓经营西凉再好,也仅仅是一州之地而已,能和袁家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相比么? 这段时间李儒派人去北邙山摸金,用死人的钱来购买粮食,平定粮价,这在袁隗眼里就像是当年王莽的所谓的救济贫民的行为一样不可取,粮价是略有平缓,但是这样能彻底解决问题么? 况且就算是得到了全洛阳的那些贱民的称赞又能如何?当年王莽不是也获得了众多民间的赞誉,但那些称赞又能如何?能挡得住刀枪么? 这个天下始终还是士族的,也只能是士族的。 既然刘氏已经衰败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也就不要埋怨别人为何不忠了。 现如今,袁绍在北笼络文士,搭建起士族的架构;袁术在南广募兵士,组建属于袁家的兵团;袁基居于洛阳,串联调度朝政官吏;自己则是隐于三人的背后,居中协调,充分的将袁家的优势发挥到最大…… 如今只差一步! 袁姓,出自轩辕黄帝。 轩辕氏,又称玄袁氏,为少典氏之子,因其族善制作大车辕,驾车周流天下,故而称轩辕氏。其居住地又因黄帝轩辕氏而命名轩辕之丘,轩辕氏起兵革炎帝,以车帐相结为营,因是轩辕氏发明,世称行辕。轩辕氏初都有熊之墟(郑州或开封),所居之地,有以辕为名之邑,后称为袁邑。轩辕氏革炎成功,代炎帝而当天子,号黄帝。其后裔以邑为氏,世代相传姓袁。 论及血统,袁氏也不必刘氏差到哪里! 袁隗又在棋盘上拍下一子,顿时形成了劫杀的局面,只要这一个劫能打得赢,黑色的大龙就将支离破碎,万劫不覆…… 第一九五章 温泉夜客 斐潜一行人沿着黄河北岸,一路向西。 这一日已经走到了温县附近。温县之所以被称为温,是因为温县境内有温泉,常年泉流常温,士忻以德,民利灌溉。 而对于斐潜一行来说,初春之际,能在山野之中,有这样的一个温泉,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一般。 黄忠就在温泉附近,选定了一个比较避风的山坳,扎下营盘来。因为这一次仅仅是斐潜自己的私兵一百多人,所以营盘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规模严正,而是尽量根据山势而建,力求隐蔽,不容易被远远的就发现。 毕竟现在的兵力不像之前将近千人,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斐潜和伊籍分开之后,这一路都是能低调就尽量低调一些。 之前还有刘荆州的节杖代表身份,遇到什么关隘至少没人找麻烦,但是现在斐潜一行,一没有勘合,二没有行文,若是碰上什么不太讲理的人,说不定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也是斐潜这一路尽量能避开大县城就避开的原因。 太阳也即将落山,想到晚上可以洗洗温泉,纵连这一路上都为儿子在忧心的黄忠,也露出了一些笑容。 行军虽然只是两个字,但是却代表着尘土、汉渍、泥垢以及虱子…… 斐潜和黄忠,以及黄成所带的一干黄家的人还算好,还算是比较注重自身的卫生,但是那一百的私兵,就没有那么关注自己的身上是否有其他的生灵来定居了。 虽然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注重个人的卫生,像甲骨文“沐”字是便是一个人伸着脑袋到一个器具里洗头,也就是“濯发也”的意思,而“浴”字则是指洗身,即“洒身也”。 但那都是针对高等人士居多,一般性的劳苦民众,也大都是在一些重要的时间节点才进行沐浴,比如是祭祀、祈福,还有像什么上巳节、端午节等等的时候,才会进行沐浴。 而其他时间,呵呵…… 就连斐潜,从离开鲁阳开始,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好清洗过,现在遇到了这么一块温泉宝地,简直浑身上下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发痒…… 营盘扎好了,斐潜迫不及待的就要带着干净的衣服上山泡温泉。 山上早有兵士用布幔隔开,最上游的两个用布幔围起来的小区域是给斐潜和黄忠准备的,往下一点一个大一些的是给黄成和黄家的什长们的,至于那些普通私兵,能有一块区域痛快的洗一个热水澡已经很奢侈的事情了,还能讲究啥隐私? 斐潜进入了用布幔围好的小间隔,将全身都没入了温泉之中,舒爽得几乎叹息。这时候若是再加上一个小红炉,温上一壶老黄酒,那简直是神仙级别的享受了…… 不过就算是现在这样,斐潜也是已经觉得浑身上下这段时间累计下来的疲惫,似乎渐渐的从毛孔之中,在温泉若有若无的轻抚之下,慢慢的散发而去。 斐潜倒是先行享受了起来,而黄忠则是细心的安排好了轮值的、放哨的等等事项,然后才到属于他的那个布幔的小间隔,先将一直放在怀中的儿子病情的记录小心的放好,确保不会被水浸湿,才泡进了温泉。 “汉升,这一路多亏了有你相助……此地往西不远便是孟津,渡过了孟津再往西大约一日的路程就是洛阳了……” 也许是因为温泉的原因,又似乎是将怀中的儿子病情的记录放下了,黄忠的声音听起来明显轻松随意了一些,“子渊莫要如此说,若不是因为你的这个办法,我可能还在家中无可奈何的烦忧……” 对于这个事情,黄忠虽然是心情好了一些,但是明显还是不想多谈,便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子渊,前几日你让伊机伯速速前行,难道是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这个啊……若是这个诏书已经是摆明了将对自己不利,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见得会有人愿意接受啊?若是不让机伯早点走,万一被误中副车……” 斐潜说道此处,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日曹操也是有意让斐潜跟着朝廷的使团一同北上,难道说以曹操的聪明,会不明白袁绍是极度不情愿去接受什么这个时间点上,从洛阳城里面出来的皇帝诏书的? 而且以斐潜的猜测,袁绍多半会指示人员将这几个从洛阳来的使者拦截下来,更有甚者甚至会找个什么黄巾土匪之类的借口…… 这个节点下来的诏书,不是罢兵就是释权,所以像这种诏书,明显是接不得的,否则的话,袁绍他自己在邺县搞的承制不就成为了一个笑话? 但是,连斐潜都能想得到问题,曹操却不能想到? 这明显有些不太可能。 那么当时曹擦是怎样的想法? 明知道斐潜跟着使团走会比单独走风险更大,但是仍然建议和使团一起北上,这其中的意味未免就让人有些犯嘀咕了。 就在斐潜琢磨曹操那时的话到底是怎么想的时候,却没有发现自己方才的所说的话语,极大的冲击了黄忠的思维模式…… 黄忠一直以来,跟大多数的汉朝百姓一样,都是认为皇帝神圣无比,士族高高在上,这两个层级是名正言顺的权掌天下之人。 皇帝就不用说了,几百年来不断的神话,刘氏已经成为天地间神灵的代表。 士族么,在皇帝英明领导下,管理四方,为天子牧民,为百姓请命。作为向来是以知书达理标榜自身的士族,就算是皇帝的诏命再不愿意接受,也必须是先接下来,再想办法去解释,去上表陈情才是正理。 哪能是愿意接的诏命就接,不愿意接的诏命就不接,甚至还要对朝廷的使者下手?! 如此一来,不是简直就跟占山为王的土匪没什么两样了?这样的士族哪里像是天下第一的冠族? 黄忠有些沉默了…… 就在此刻,放哨的兵士传来了信息,一名兵士上来禀报,说是抓到了三个窥视的人,而且还持有兵器! 而此时天色渐晚,这个时间点上还出来活动的,若是没有官方的旗号,那么就说明要么是賊,要么是匪,大都是一些不法分子。 这是何方的不速之客? 第一九六章 隐鲲 不但是汉代,一直到电力被发明以前,夜晚都是属于大自然的。 因为照明的不便,也就带来了许多不安定的因素,因此在官方很长时间内,都是要求宵禁的,所谓的晨钟暮鼓,不仅仅是为了报时,也是一种提醒。 如果没有官方的差事,普通百姓夜晚在街道上游荡,被巡街的兵士抓住了,都要受到惩罚,当年曹操担任洛阳城北门校尉的时候,就是拿着缠着五色布条的木棒活活的将违犯了宵禁的蹇硕叔父打死了。 因此,在汉代,绝大多数的百姓都是遵守这样的规定,也都习惯了日出而作,日暮而息的生活方式,不仅在城镇,就连住在郊外的也都是如此。 所以,黄昏日落之后,冒出了三个窥视的人,还持有兵刃,难免就会让人疑心是否是歹人了。 等斐潜到了营中的时候,三个人已经被捆绑在木桩之上。 站在一旁的黄成,捏紧了拳头,皱着眉头说道:“这三人嘴还挺严,什么都不肯说!”黄成是有些担心,此地临近五行山脉,黄巾之乱后,有许多的被击溃的黄巾残部逃到山区,做起无本的生意,这些人虽然没有多少战力,但是人数一多,就凭借现在一百多号人,对付起来也难免有些头疼。 黄成原想从三人嘴中获取一些信息,却没想到这三个人嘴都很硬,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吐露半字。 普通的肉体上的疼痛,若是意志坚定的人,也是可以忍受下来的,这一点斐潜倒是有点佩服眼前的三人。 别说后世,汉代也有很多恶毒的审讯刑罚,剥皮、俱五刑、缢首、宫刑、刖刑、插针、锯割、灌铅、刷洗、弹琵琶、抽肠、炮烙…… 光听都觉得毛骨悚然,然而这些大都需要器具,黄成对于这些也不是专业人士,自然除了鞭打之外,一时也没找到审讯的突破口。 当然,那些阴损的审讯方式斐潜知道是知道,但是要实际操作么,倒是没有那个经验,不过现在看起来,倒是不一定要大动干戈。 斐潜接着火光,仔细打量了三人,又从地上捡起了三人所带的环首刀,敲击了一下,似乎钢质还算不错,心中略略有了点底数。 斐潜绕着三个人转来转去好几圈,嘿嘿笑了几声,连一旁的黄忠和黄cd有些侧目,更别说被绑起来的三个人了,因为身体被束缚住,头颅转动不便,便只能是眼珠子跟着斐潜在转圈…… “谁是领头之人?”斐潜冷不丁的问道。 斐潜立刻看到其中有两人不由自主的眼珠子往一边的人斜了一下…… 哦,就是你了。 斐潜拉过黄成,低声交代了几句。 黄成面无表情的招呼了几个人,将那个带头的人生拉活拽,拖到了山坳后面,旋即一声惨叫刚叫了一半,就嘎然而止…… 留下来的两个人闻声身体都颤了一下。 就一会儿的功夫,黄成转了回来,手中提着一口沾满了血迹的环首刀,顺着刀刃还在一滴滴的往地上滴落…… 剩下的两个人相互看了看,眼神都有些惊恐和慌乱。 “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斐潜忽然开口,笑着说道,不过这个笑容在忽闪忽闪的火光照耀之下,却显得那么的怪异。 “你们不是黄巾匪,而是宾客……” 斐潜注意观察着两个人的眼神,慢悠悠的接着说道:“……而且你们主上还犯了事对吧……” 看到两个人的眼睛明显睁圆了一些之后,斐潜却叹了口气,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道:“其实说一件事,我们一行也不是官军,更对你们家没有任何兴趣,所以你们说与不说,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原本放了你们也没有什么,但是看你们这样,倒是让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正好,荒郊野岭的也找不到什么肉食,如此就多谢你们了……” “……对了,记得要活着慢慢的割,要薄一些,省得费柴火……” 斐潜挥了挥手,黄成会意,上来便在两个人身上捏了捏,然后要便似乎是自言自语道:“这个肉比较软些,想必不错!”说完就拉扯着其中一个要往山坳走。 如此起起伏伏反差极大的话语,让两个没有经过任何这方面训练的人吓得屎尿都快出来了,又见到黄成如此做派,被拉扯的那一个人终于是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说是有话要说…… “既然你有话,那就等你说说也行……”黄成将手一松,将其甩到地上,然后转头准备去拉另外一个人,嘴里还说道,“……那就先来收拾收拾这个这个不说的吧……” 另外一个人也连忙大叫:“等、等等!我……我也有话要说……” 问讯的最终结果和斐潜预测的差不多,果然不是什么黄巾,而是河内温县的一个士族常家,因获罪于河内太守王匡,所以举家迁移,不料缺碰上了斐潜一行,故而派人前来查看。 既然也是士族,也就没有再演戏的必要了,斐潜让黄成将领头的人又给带了回来,对其拱了拱手,说道:“非常时刻,出此下策,若有失礼,还望见谅!鄙人是河洛斐家,斐潜斐子渊,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原来根本就没有杀这个领头之人,连那半声惨嚎也是黄成自己叫的,就连那刀上的血都是半路上顺手抓到的一只野兔的血…… 领头的人苦笑了一下,拱手施礼道:“郎君客气了,当真是好手段,佩服佩服!小人温县常怀常子顺,见过郎君。”既然斐潜一行人不是河内太守王匡派来抓捕的士兵,而自己的两个手下也都招供了,也就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因此常怀也就派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自己和斐潜坐下聊了起来。 常怀将斐潜的名字低声念了几遍,忽然又双手一拱,有些热切的说道:“河洛斐家,斐子渊……郎君可是师从于熹平石经的蔡大家,后又游学荆襄庞德公的隐鲲斐潜斐子渊?“ 什么? 隐鲲? 斐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一九七章 名号的由来 斐潜竟然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个是什么意思? 师从熹平石经的蔡邕和荆襄庞德公都听的懂,但是突然冒出来的隐鲲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鲲其实就是鲸鱼吧,古代人没见过鲸鱼,所以称之为鲲,那么隐鲲的意思就是——藏起来的大鲸鱼? 咳咳…… 斐潜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这是那个不着调的家伙给自己取的外号啊?! 斐潜说道:“鄙人确实是河洛斐子渊,师从于蔡公和庞公,但是这个隐鲲之说,确实未曾听闻,不知……” 常怀说道:“此雅号也是听吾从兄提及而来。” “不知令兄是……” “吾兄为河内常林常伯槐是也!” “久仰久仰!”斐潜哦了一声,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心中却在盘算了几圈,靠山王杨林我还知道是谁,这个常林是何方高人啊? 真没有什么印象。 难道我这个外号是这个常林所起的?他为什么给我取了这个大鲸鱼的外号啊?真心不咋地…… 过了一会儿,原先去传信的那个常家的宾客,就带着一行人前来了。 为首的是一位中年文士,身形颇高,披着一个玄青色的大氅,在火把的照耀之下,缓缓而来。 斐潜起身迎接,见过礼通报过姓名之后,来的正是常怀口中所说的从兄,常林。 常林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留着三缕长须,在夜风中微微飘拂,这么一看,到也有几分高人的相貌。 常林落座之后,首先便为方才之事再次的道歉,并自嘲的笑着说道:“林为惊弓之鸟矣!得罪之处,望足下见谅为盼!” 斐潜自然是说自己也是因为天色渐晚,担心安危,所以用了些手段,也是请常林能够谅解一二。 然后斐潜让人准备晚脯,同时也吩咐煮了一大锅的茶水,放了一些姜,招待常林的一行人,同时也让自己的兵士也能喝一碗去一去这湿寒之气。 随后那一只倒霉兔子做的野味也端了上来,斐潜也请常林一起用餐,也算是有些给常林的赔礼之意。 两个人相互都表示出和善之意后,氛围也就融洽了许多。 常林对于斐潜会出现在这里当然也比较的好奇,不免问了一下。 斐潜自然是说要会洛阳去拜见师父,但是整个南岸都被两方的部队给堵死了,只能是从北岸绕道回洛阳…… 常林轻轻抚了抚胡须,点头称赞道:“子渊不辞危难,尊师重义,真乃君子所为也。”普通人见到了战争,还不是赶快有多远就躲多远,而斐潜竟然为了师徒之义,迎着危险而上,确实是让人有些敬佩。 常林心中原本还因为方才的事情,略略有一些不满,但是现在听到了斐潜这样的回答,顿时觉得若是自己,可能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感慨之下,之前的心中的小疙瘩,也就彻底的消散了。 斐潜当然不免也要询问一下常林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竟然也是夜宿山地。 常林微微叹息一声,说了起来。 原来常家也算是河内温县的一个老字号的当地士族,虽然没有出过什么高官,但是也算是温县的一个略有名气的诗书之家。 而这样的一个温县士族,却因为一件小事,差一点被河内太守王匡搞了一个倾家荡产…… 讨董檄文传遍关东地区,河内太守王匡也举起讨伐董卓的大旗,但是郡内钱财不足,没办法召集更多的人马。 于是王匡便派了一些自己的门生在其下属的县里寻找官员及百姓的过失,一旦发现便立即关押,然后判定罪责,并以此让他们用钱或粮食来赎罪,如果延误期限,就灭其宗族,以树威严…… 而常林的叔父因为些小事打了宾客几巴掌,被王匡的门生得知,报到了王匡之处,王匡便下令将常林的叔父关进牢房问罪。 整个常家都有些惶恐不安,不知道要上交多少钱财才能填满王匡的欲望,后来是常林去找了王匡的同乡胡母彪,拜托他进行求情,王匡才将常林的叔父放了回来。 虽然这一次王匡饶过了常家,但是常家害怕王匡那一天又想到这个茬,便觉得河内郡不怎么安全,便举家迁移,正好这几日也是走到了此处,借此处的温泉修整一番,却没想到发现了斐潜一行,看着其下的兵士又有些像官兵,所以担心是王匡派人前来捉拿,才让常林带了人偷偷过来查看…… 王匡王公节?竟是这样的人? “昔闻河内王公节乃有八厨之风,侠而好义,怎会如此做派?”斐潜有些不解,这个人之前也是有听说过,但是当时似乎还算是比较的正面,之前还听说王匡仗义疏财,为人侠气,怎么到了太守之位后变得如此贪财? 常林苦笑道:“当日王公节继任河内,吾等尚以手加额,不胜欢喜,未曾想到……但略些风闻,言及王公节此举并非为己所欲,乃受他人之命尔……” 他人之命? 谁能命令一个河内太守? 斐潜大约有些明白了。 没想到高举着义字大旗的,竟然私底下也是做这种勾当,这个,真是有点天下乌鸦一般黑的节奏啊…… 不管王匡是不是真的听从他人的命令,但是能对自己的治下用这种手段来敛财,其实也说明王匡此人的底线多少还是有些问题。 不过自己的这个大鲸鱼的外号是如何得来的呢?眼前这个常林说话一板一眼,挺严肃的一个人,不像是会给自己取这个外号的啊? 更何况自己和常林也是第一次见面…… 斐潜便问常林道:“适闻子顺曾言及吾有‘隐鲲’之号,不知此名号从何而来?” “咦?子渊竟不知?此乃水镜先生所言尔……”常林带了一些的惊讶,一些的羡慕说道。这个可是水镜先生的评语啊! 常林接着说道:“……前些时日拜会司马建公,恰逢水镜先生在场,言及天下才俊,水镜先生言汝视明听聪,容温言恭,敏问好学,经纶满腹却深藏不露,正行理义而厚实和顺,正如北冥之鱼,隐修于渊,故而号为隐鲲是也!” 纵然是在后世修炼了多年,但是听常林这样转述水镜先生的评语,斐潜还是觉得有些耳根子发热,便连忙说道:“小子无德无才,竟获水镜先生之赞,实乃受之有愧!” 水镜司马徽竟然给自己带了这样一个高帽,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第一九八章 夜思 常林是准备北上避祸,原来是准备去上党投靠亲戚,但是也说多年未曾联系,也不是太清楚那个亲戚最近情况如何。 正好斐潜记得之前崔钧似乎是有说在西河郡担任太守,所以索性就取了纸笔,写了一封大概的介绍信,交给了常林,若是常林在上党寻不到亲戚,也还有西河可以暂时落个脚。 毕竟汉代只要是士族,就多少都掌握了一些知识,民政这一块怎么样都能够做一些的,所以斐潜也不担心将常林推荐给崔钧之后,会让崔钧为难,说不定崔钧高兴还来不及呢! 西河郡位于汉代边陲,常年和鲜卑有一些冲突,很多士族都因为环境的不安定搬离了西河,所以有新的士族来西河,至少在民政方面,也能给崔钧分担减轻一些政务,因此严格讲起来,崔钧或许还需感谢斐潜才是。 常林自然是大喜过望,再三致谢后才告辞回去,准备明日的行程了。 而斐潜在送走常林之后,自个儿坐在帐篷之内,不由得由琢磨起来,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搞不太明白。 想想诸葛孔明的外号——卧龙,不管是落于文字,还是让别人听起来,都是那么的拉风上档次;然后黑小子庞统的名号也是不错——凤雏,虽然是小号的凤凰,但毕竟也是上古四灵兽之一啊,一听就觉得有点灵气扑面而来的感觉,可是…… 可是为何给我取了一个什么隐鲲的称号? 隐鲲? 怎么感觉略微有些别扭啊! 麻烦,这要是口齿不清的家伙嘴歪歪,那也不好听啊…… 斐潜的眼角不由得抽动了两下。 看看孔明的那可是龙啊,吞云吐雾,降雨祈福,能隐能现,庞统的是凤啊,六象九苞,五彩备举,鸣动八风,两个都是牛的不行,而我呢? 就是一只藏在深海里的大鲸鱼,最大的能耐就是偶尔浮出水面出来吐个泡泡,这么一想真的是…… 难道是水镜先生说我有成为咸鱼的潜质么?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不过从常林复述出来的水镜先生那些评价的言语来看,还是挺多溢美之词的,所以这个名号应该是正面的居多吧…… 不过自己和水镜先生确实没有见过多少次的面,为何水镜先生竟然如此的推崇自己?要知道在汉代,这路啊,基本靠走,名声么,基本靠吼,现如今被水镜先生这么一吼,虽然名号上不是很理想,但是好歹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水镜先生是司马,河内也有一个司马,这两个司马啊…… 不过现在那个司马老二应该还是个小屁孩吧。 斐潜思绪飘得很远,从一开始来到汉代的无所适从,到现在慢慢的融入这个大汉朝,不知道是汉朝的这些人物和事情在改变着他,还是他会改变着个汉朝,也许两者都有…… 夜晚慢慢的降临,连续多日的劳累再加上泡了温泉,斐潜虽然精神上还因为得知了自己有新的名号,略有一些兴奋,但是身体上的疲惫却时时刻刻都在想把斐潜的上下眼皮沾上,最终斐潜还是抵抗不了睡魔在耳边的低语,沉沉的睡去。 斐潜睡得安心,但是黄忠和黄成就要轮流值夜了。黄成敬重黄忠,所以一般情况下值夜都选的比较累的下半夜,而让黄忠值相对好一些的上半夜。 其实值夜不管是上半夜还是下半夜,都是比较幸苦,但是值下半夜的人睡觉睡到半夜就要爬起来,又要经过三四点钟天气最寒冷的时间,所以比起上半夜来说,在舒适感上会差了好多。 黄忠摸了摸怀中的记录,越是临近洛阳,心情就越是复杂,既希望洛阳城中能找到个擅长治疗此病的医师,又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心中很是矛盾。 原来黄忠不只现在这一个儿子,之前还有一儿一女,但是这该死的老天,竟然早早的又将那脆弱的小生命又收了回去…… 好不容易将现在这个小子拉扯成活,却又染上了这个风寒肺咳的毛病,这些年下来,黄忠不光是花光了家里的存财,连自己的心都快操碎了。 黄忠还记得当年伤寒侵袭荆襄,那些士族为了保全自家人员,竟然将不少医师留在家中随时候命,导致荆襄城内其他黔首纵然像找医师治疗都不容易找到人…… 黄忠当时也是寻了许久,才找了一个医师给自己儿子开了方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延误了治疗的时期,导致这病情一直延续至今。 那时的全身力气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去使的挫败感,那种无可奈何无处发泄的愤怒感,导致了黄忠一直以来都对于士族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 不过,斐潜似乎是个例外,打破了一些黄忠一直在心中对于士族的成见。 黄忠看了一眼在一旁躺在干草之上熟睡的斐潜,对于这个黄家家主的女婿,真的还算不错。水镜先生居然称其为隐鲲,看来水镜显然对其也是蛮看重的。 黄家家主黄公会选择此人做女婿,不得不说是眼光独到,斐潜的一些行径确实与其他士族不太相同。 斐潜斐子渊先师从于蔡伯喈,后学于庞德公,若说不懂经学恐怕没几个人会相信,但是斐潜不仅能和士族子弟相互聊得开,就连和身边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兵士也可以开开玩笑…… 虽然之前不一定是养尊处优,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过在这一路上有时候错过了驿站,野地行军做的粗粮糙饭,顶多是略略皱眉,但也照样吃的下去…… 黄忠从斐潜身上看得出似乎有一些墨家的品质,是不是因为黄家家主黄公的关系?至少黄忠在其他士族子弟身上,基本上很能够少看到。 尤其是这一路上,黄忠虽然没有直接在堂上见面,但是就算是站在廊下,也能察觉到做为天下第一士族的袁家,那种无意中散发出来若无旁人的傲气…… 还有亲眼在酸枣,见到了平日里名声远扬的一方诸侯,却在祭坛之下吵闹得像是乡野愚夫…… 况且今日在山上,斐潜所说的那个天下闻名的世家,不愿意接受天子诏书竟然会玩一些手段,更是让黄忠觉得有些寒心。 这就是代替天子牧民的世家士族么? 这样的世家士族又怎么能够让天下黔首能够过上安定的日子? 黄忠不由得想到,这天下要是多一些像斐潜这样的更愿意贴近平民的士族,或许我们这些百姓就能过得更好一些? 第一九九章 夜访 离开温县,经过长途的跋涉,斐潜一行人渡过孟津渡口,终于在今天日落之前来到了洛阳的北郊的崔家庄。 幸好斐潜所带的兵士也就是一百多人,否则在孟津渡口还真不好办,现在因为整个关东地区都在反董,所以在洛阳地区也是有一些风声鹤唳,就连洛阳北面的渡口都有一些兵甲在查勘过往的人员。 不过幸好是斐潜一是人数较少,二是也使了银钱开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毕竟现在关东士族和董卓方面还没有正式的开战,所以算是有惊无险,比较顺利的到了洛阳北郊。 一百多个人,这对于有西凉和并州两个地方的边军屯扎的洛阳来说,的确不算什么兵力,更何况本身在洛阳的一些地方豪强和大小士族本身就挺多的,所以斐潜这一路,也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到了崔家庄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晚,春天的白昼时间本身也不是很长,太阳一落山之后光线就开始迅速的暗淡下来。 虽然一百多个人对于整个洛阳的驻军来说,简直就是一盘小菜都算不上,但是对于一个普通豪强的坞堡来说,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兵马数量了,比如像崔厚崔家庄这样的。 斐潜一行来到崔家庄的寨门外的时候,已经是惊动了崔家庄里面的人,一时之间火把飘摇,人声嘈杂,寨墙之上乱糟糟的,显然是有些吓到了。 斐潜上前了一些,既不会被寨墙之上的弓箭直接威胁到,也同样把自己暴露在火光之中,对着寨墙上高呼是故人来访,然后让手下一个兵士将一封书信递送到寨墙的壕沟边上,然后又将兵士往后撤了一段距离…… 虽然看见寨墙下的斐潜一行没有攻打的意图,崔家庄的人还是不敢擅自打开寨门,而是从寨墙上直接用绳索垂下了一个人,拿了一根长长的带了个兜子的竹竿,隔着壕沟取了书信之后又重新让寨墙上的人将其扯了上去。 过了一小会儿,在寨墙上传来了崔厚的声音:“子渊贤弟何在?” 斐潜走近了一些,让崔厚能看到自己的脸,朝寨墙之上拱了拱手,说道:“永元兄,别来无恙乎?小弟在此,冒昧前来,多有打搅,望请见谅!” 崔厚往斐潜身后看了看,明显还是有些担忧,说道:“子渊所带是何人兵马?” “均为小弟部曲,并非他人兵马!永元兄若是放心不过,可于寨外指定一地与吾等驻扎即可!”现在洛阳城不仅有西凉兵,还有并州兵,另外还有原本的洛阳驻军,确实比较乱一些,崔厚有所顾虑也使人之常情。 寨墙之上,崔厚的面容在火光之中闪烁不已,显然也是在权衡利弊。不过也没有延误多长的时间,崔厚便下令打开寨门让斐潜一行人近来。 站在斐潜身旁的黄忠“嘿”了一声,点了点头,对着斐潜说道:“子渊,你这个朋友倒也有几分豪气。” 斐潜一笑,没有说话。 这一次原本也是可以在野外先行扎营,然后投递一下名刺,然后白天再行过来,如此也会让崔家之人会更加的安心一些,但是斐潜却有意直接带着兵士前来,其实也略有一些试探之意。 现如今看起来,崔厚还算是仍然记得当时的承诺,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延长而有所衰减…… 这样一来,斐潜就可以和崔厚好好谈谈,继续进入下一步计划了。当然,若是崔厚因为考虑自身的安危而将斐潜拒之门外,那么自然也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此一来就表现出崔厚倾向于谨慎,就不太适合加入到斐潜的计划当中来。 当初斐潜从荆襄出来的时候,预备了几套方案,其中最差的就是跟在关东联军的屁股后面,等董卓大撤退并用伏兵击败了曹操又或是谁的追击之后,再进入残破的洛阳城…… 不过那样虽然没什么太多的风险,但是很多事情都会迟了许多,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斐潜也不想走这样的路线。 现如今的方案就是在董卓撤军前,先行赶到洛阳,然后依托崔家的路子,去完成斐潜的设想。 当然这样就需要崔厚这个人的配合,因此斐潜才特意挑着这个时间的节点赶到了崔家庄的寨墙之下。 进了崔家寨,黄成带着兵士跟着崔家的人去住宿修整不提,斐潜和黄忠一起,见到了迎上前来的崔厚。 上一次见到这一张小眼睛的大饼脸还是在洛阳城外,那时崔厚是个白身,现场又有吕布等一干人员在场,自然是要将更多的时间让给吕布等人,所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如今想起来仿佛隔了多年一般…… “永元兄,别来无恙乎?”斐潜依旧是用这一句话开场。 崔厚赶了几步,上前就牵住了斐潜的手,一边轻轻拍着,一边说道:“贤弟此番前去荆襄,成就非凡,真是让愚兄羡慕不已啊!” 得,这个老习惯还是没改…… 斐潜不动声色一边将手抽了出来,一边说道:“永元兄此话何解?” 原来崔厚的堂兄崔钧去西河担任太守之后,也有来信将他在荆襄的一些事情讲了讲,其中就有谈及斐潜,说斐潜竟然在鹿山之下能够搭建木屋,学于南方的名士庞德公,还担任了荆州刺史的别驾…… 对于一般人来说,能够得到庞德公的一些指点就已经是够值得让人羡慕了,而斐潜居然可以日常侍奉,耳提面命,这简直是可以让求学心切的天下学子们恨不得以身代之。 因此,崔厚在日常中也有根据自己的商路,尽可能的收集了一些斐潜在荆襄的事迹,才发现斐潜的事情远远不止他堂兄崔钧所说的…… 光是和荆襄老牌士族黄家联姻这一个事情来说,斐潜这个洛阳斐家的支脉之人,已经是成为了有实力竞争下一代斐家家主之位的人选,如果斐潜能够获得更高一些的职位的话,就连现今的斐家家主遇见了斐潜都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所以,作为身体内流淌了商人的血液的崔厚在见到了斐潜夜间带了兵士前来的时候,一方面是得知了斐潜确实前途无量,二是之前其父也有交代要多多和斐潜亲近,因此,崔厚也就决定相信斐潜此次前来并无恶意…… 第二零零章 温水烹蛙 进了崔家庄之后,斐潜发现,崔家现在的状况似乎比起之前要好上一些,不仅是人手看起来似乎多了一些,连庄内街道之上的原有的一些破旧之处,也大都进行了修葺和更换。 崔厚引着斐潜和黄忠到了崔家的偏厅就坐,并安排下人速速去准备宴席。 这一次无论是从斐潜的士族地位,还是说目前看到的斐潜展示出来的实力,让崔厚大开正厅来招待似乎还略略差那么一些,但是在崔家的偏厅基本上就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崔家的老爷子似乎那一次被气得中风之后一直都没有能够康复,所以也不方便出席,便有崔厚负责招待,但也从此看出,崔厚这段时间也是顺利的接掌了崔家的生意,在崔家也具备了相当强的话语权。 虽然崔家还有一个崔钧,去了西河做郡太守,但是毕竟西河郡位于边陲,时不时有鲜卑南下骚扰,所以崔家的重点自然还是要放在洛阳这边,况且崔钧之前一直都在隐姓埋名,崔家的大小事务也都是崔厚这一支的人在打理,纵然崔钧现在的职位比崔厚来的更高,但是要说话语权么,或许将来不怎么好说,但是现在却依然是崔厚会更强一些。 华夏人都有在饭桌上商谈事情的习惯,因此,斐潜自然也是和崔厚聊了起来。 聊着聊着自然而然的就谈到了现在洛阳的局面,崔家的崔家庄其实距离洛阳城并不是很远,所以洛阳城的一些变化的当然也是崔厚密切关注的事项。 东汉的洛阳城实际上城墙更像是大一圈的宫墙,因为洛阳城的南宫和北宫本身就占据了一大块的地盘,然后又加上各种办事的机构部门,然后再加上一些达官贵人们的府邸…… 所以城池内部的空间很有限,许多设施和集市都依托着城墙渐渐的往外扩张,许多人,特别是大量的中间层面以及低层面的人员,如今是居住在洛阳城外的,这也导致了洛阳城的城墙已经失去了大半的保护所属居民的作用了。 所以当时袁隗设想的兵临城下,董卓就要彻底崩盘的策略是没有错的。当洛阳城失去了外界的补充,就剩下居住在洛阳城池这个大号宫墙之内的人,吃穿用度每日的消耗也是惊人的,围上几天,就算董卓还想死抗,其他居住在洛阳里面的那些达官贵人们都肯定会群起而攻之。 而且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一点点这样的征兆。 粮价在持续的上涨。 粮食就是一个社会是否能够稳定的一块重要的支柱。粮食是国家的根本,对于一个大国来说,粮食充足至关重要。 首先,对于人口来说,只要粮食充足,整个经济就不会受到太大的波动,人口就能够保持在一个稳定的基础上持续增长,直至增长的幅度大于粮食的增加幅度的时候,就开始爆发各种问题。 而现在整体的粮食上涨,一是说明了洛阳这一带的人口已经超过了原本的负荷,二是说明关东士族在酸枣的驻军已经开始影响到了洛阳的外调粮食的获取量。 当然,其实在洛阳当地的豪强坞堡之内的粮食存储还是不少的,就想崔家庄在依山开凿的山洞之中,也是存储了不少的粮食。 但是这些粮食同样也给崔家带来了一些麻烦。 崔厚有些苦笑的说道:“就这几日,已经是连续下了两次‘调’令了,一次两百石,一次三百石,在这样下去,有再多的粮食也不够‘调’的啊……” 汉代军队粮食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诸赋”一般都是固定,一年收取一次,但是这个“调”就没有特定的限制了,是根据需求进行“调”用。 但是也不是能无休止的“调”,毕竟粮食的储备都是有限的,“调”多了,就与强抢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了。 斐潜意识到,或许这已经算是董卓下定决心要撤离洛阳的一种明显的表现了,否则若是要打算在洛阳长期待下去,多少也会考虑一下民怨,是不会轻易干这种算是杀鸡取卵的事情。 斐潜说道:“永元兄,现在这个局面恐怕你也有所察觉……洛阳此地将变,此次变化之剧恐怕难以描述……” 崔厚摇头叹息道:“何大将军车马倾覆未久,痕迹尚存,而现如今……唉!何时才能消停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像走马灯一样,何进刚刚搞死了蹇硕风光没多久,就被砍死了;新帝刘辩上台没多久,也被退位换了刘协;如今在崔厚看来,董卓这个相国也不能当多久了,只是不知道又换了谁上来而已…… 其实崔厚如今和洛阳城附近的大多数的士族豪强们的想法都是差不多,毕竟大汉建都洛阳近两百年了,纵然是偶尔有兵锋指向洛阳,但是洛阳城一直都是有惊无险,安然无恙,所以在崔厚心中,这一次顶多就是洛阳城中心的宫城之中又发生些事情,最多有人又要将血染在宫墙之上而已…… 而像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在崔厚的观念里面,只要忍过去这段时间就好了,反正换谁来执政还不都是那样过日子? “永元兄,此次恐怕是不会那么简单……若是说昔日大将军何进之卒,能影响到的是这个范围……”斐潜指了指桌案之上的盘子,然后又比划了一下整个的大厅,“那么现在的影响将是这么大……” 崔厚小眼珠子瞪圆了些,说道:“贤弟此言何意?” “昔日可有如今这些兵马汇集洛阳?兵者,凶器也……”斐潜并没有说这个接下来的半句,因为现在很明显的一个现实就是不管是身处在朝廷中心洛阳城中的董卓,还是在酸枣汇集起来的那些关东士族,全部都称不上是什么大德之人,更谈不上什么“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了。 所以将这些兵士汇集起来的人,其实就是破坏整个汉朝秩序的凶手…… 崔厚脸边的肉跳了两下,说道:“贤弟可是说……兵变?” 斐潜苦笑道:“或许……还要更糟……此时就宛如温水烹蛙,待觉水热之时,为时已晚矣……” “这……”崔厚眼珠子左右转动不定,显然是难以接受斐潜所说的预测…… 第二零一章 崔家的方向 斐潜说道:“如今洛阳危如累卵……恕潜直言,覆巢之下,恐无完卵,这富硕之地,即将变成焦土……” “呵呵,贤弟莫非是在说笑,朝廷纷争而已,与我等小民何干?”崔厚显然是认为洛阳城头上虽然变换旗号,但是和他这些并不参与的人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而且就算是换成了谁当什么三公、相国,还不是要在大汉的朝廷下,又怎么可能让洛阳又怎会成为焦土? “礼乐崩坏,覆水难收了……虎狼均已出笼,未曾见血又怎会轻易收手?”斐潜说道,伸手指了指洛阳城,“如今此地鸠虎所居,而成皋之外又是一群饿狼汇集,现在就是狼虎争食……” 斐潜留了一些时间给崔厚消化一下,然后接着说道:“若是以往的外戚,根基就在洛阳,纵然是有退意,也是退无可退,只能在洛阳城中决一生死,但是现在不同,如今洛阳的鸠虎根基是在关西啊!” “……如今群狼蜂拥而至,鸠虎虽猛,但是位处于洛阳难免会顾此失彼,故而西归于自家根基之地也是上策……但是鸠虎西退,难道就会将这一块肥美的肉轻易的让给群狼不成?” 崔厚越听越是觉得浑身发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斐潜看着崔厚说道:“这两次征‘调’,已经是图尽匕现……况且潜与路途中还听闻竟然于北邙山摸金,无疑是自绝于洛阳之地大小豪家,若是有意在洛阳长居,又怎会做此极不得人心之举?故而,鸠虎西归之日,定然下令西迁洛阳之地所有人丁,这样一来就算是现今将洛阳之地所有的世家豪强都得罪一个遍,也无所谓了,无根之木再强横也是一时……不过这也就是洛阳此地的末日了……” “西……西迁!?”斐潜的说法让崔厚极为震惊,毕竟如今崔家大部分的经络都是在洛阳,一旦西迁,不亚于就是将崔家这颗树拦腰斩断,就算是能大难不死,也定然是大伤元气,说不定就从此一蹶不振,连二流的世家都当不上,只能苟延残喘,没什么机缘的话,或许崔家这一支就将沦为黔首…… 崔厚忽然满怀希望的看着斐潜说道:“贤弟此次前来,可是已有良策?若需崔家之处,只管开口就是。” 不得不说,崔家的经商天赋的确给了崔厚敏锐的直觉能力,但是斐潜的回答却让崔厚再一次面对冰冷的现实—— “实不相瞒……如今的局面已成定局,如箭在弦上一般,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的确,斐潜自己的这一百多个人,就算再加上崔家庄的一些人手,顶破天也就是千余人,这么一点人力拼死一搏,也就是泛起一个小小的浪花而已,阻挡不了大局…… 况且崔厚是因为和斐潜关系不错,也知道斐潜的一些事迹才会从内心中愿意去听去思考,而现在洛阳之地的这些大小豪强世家,就算从现在开始知会到位,也未必都会相信斐潜的所言。 “我与就近几个世家还算熟悉,若是一起携手……嗯,再加上贤弟斐家,我在洛阳城外多争取其他世家,贤弟斐家在城内也寻求联络,如此内外携手,难道就不能争得一线生机?”崔厚握紧拳头,充满期盼的看着斐潜。 “若是能解决三个问题,倒也可以一试——其一,时间上要足够宽裕,其二,需齐心协力,同进同退,其三,至少要能抵抗过鸠虎的一轮扑杀……” 斐潜所说的都是最基本的问题,但是这些问题同样也是最难的问题,按照现如今的情况,无论是斐潜还是崔厚,这三个问题一个都解决不了。 “……”崔厚沉默良久,最后离席向斐潜拱手而拜,声音低沉的说道,“……贤弟,崔家不能就此而绝啊……贤弟可有良策,还望不惜赐教!” 斐潜扶住了崔厚,说道:“小弟也是只能见一步走一步……若是平稳之策,一则是与城中之人多加亲近,先行西去抢得先机;二则是趁着河东之路尚未封堵,北上与令兄汇合……” 去关西? 崔厚想都不想,毕竟现如今这样的局面就是董卓搞出来的,还要他去董卓之下屈膝,这心怎么都过不去,就算是自己愿意忍辱负重,崔家的其他人员能不能都同意支持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搞不好就立刻分崩四裂了。 去西河? 就算是居家迁移到西河崔钧那里,先不说迁移过去水土能不能习惯,单单崔厚就恐怕要将现如今的话语权全盘交给崔钧了,从此成为了崔钧的附庸,这样的结果又怎么能让这么多年苦苦挣扎奋斗的崔厚这一支能够心安气顺的接受? 崔厚想来想去,苦着脸问道:“贤弟……这两个……唉,不知还有其他良策否?”毕竟方才斐潜说了是平稳之策,想必还有风险更高一些的计策…… “永元兄,为何崔家不能跻身顶级商豪?”斐潜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 “啊?这个,恐怕是……财力或缺?”崔厚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 “历代传承?” “或许有之,但并不完全。”斐潜说道,“其实差别最大的就是名望!若有一地声望便是一地的名商,名响一州便是大汉一流的商家,若是名闻天下,则必定是这个天下顶级的商豪,富可敌国!春秋田氏,先秦吕氏,莫不如是!” 斐潜接着说道:“永元兄若是有意让崔家获取天下的名望,小弟则还有一策……不过就是恐有些风险……” 敢于投资并且愿意持续投资的商人,虽然可能会屡屡失败,但是往往只需要一次成功的投资就不仅能够收回之前的成本,还可以获益不菲。 况且对于商人而言,很多人喜欢追逐名望的原因,就是希望自己身上能有一层护身的光环,毕竟随着自身的财富积累,许多目光也就自然而然的汇集而来,若是不能有权贵保护,那么就只好投资从政的人员,又或是干脆自己凭借自身的名望去商而优则仕…… 所以崔厚对于名望还是很渴望的,这种渴望甚至让他下意识的忽略了斐潜话语中的风险二字,态度殷切的期盼斐潜的详细讲解…… 第二零二章 董卓的回礼 崔厚昨夜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谁也没有办法确保谁的未来,这一点崔厚也是清楚,不得不说斐潜所说的的确吸引力非常的大,他听完了都有些怦然心动。若是一切都顺利,崔家确实可以凭借这一次的行为闻名于天下,不光是商家,甚至连士族说不定见到崔家的人,都要恭敬的拱拱手,道一声久仰…… 但是确实是有风险,不仅是要动用到崔家在洛阳地面上的力量,甚至要还要调取洛阳之外的分柜。可以说等于是押上了全部崔家的力量。 这当然也是应该的。 这种重大的事项,也是不能三心二意,各怀心思,若是本身就不齐心,那还谈什么成就大事? 只是这赌注似乎重了一些,虽然斐潜说现在看来应有六成左右的把握,但是六成还是略低了一些,要是能够再稳妥一些…… 崔厚想到此处,自己又是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收益越大自然风险越大,若是有十成的把握,又有谁会找自己? 天色已然渐明,正是到了晨昏定省的时间了,虽然崔厚的父亲如今口齿不是很清楚,但是头脑还是清楚无比,这件事情也还是听听他的意见较好一些吧…… xxxxxxxxx 先放开难以抉择的崔厚不提,现如今洛阳城中,董卓的怒火就宛如在烈火上浇了一瓢油一般! 董卓“磅”的一声,将手中的情报重重的砸在桌案之上,血红的眼珠子散发着一股暴虐之气,大厅内外的侍者婢女都吓得恨不得立刻钻到地下去…… 毕竟这些时日,因为惹到了董卓而被处死的就已经有二三十人了,还有不少是当堂就被杖杀的。如今这些服侍董卓的侍者婢女,每日夜间终于可以休息的时候都是长出一口气——又是熬过了一日…… 李儒见到董卓血红的目光瞪了过来,虽然心中已有腹案,但是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如今董卓位高权重,手握生杀权柄,声威日重,加上这段时间在洛阳酒肉不断,身形也越发的庞大,确实给人一种非常可怕的压迫感…… “明公且放宽心,此事虽说突兀,但也略有意料尔!” 董卓恨声道:“非责汝也!吾乃恨此等胆大妄为之辈!竟然擅杀差朝廷重臣!如此国法何在?!” 原来朝廷派出以大鸿胪韩融、少府阴修、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越骑校尉王瑰五人组成的使者团队带着诏书前往关东,因为酸枣袁家的两个儿子都不在,所以就分成两路,一路由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三人,前往冀州邺县去寻袁绍,一路由少府阴修、将作大匠吴修两人前往南阳寻找袁术…… 大鸿胪韩融是颍川韩氏,与如今冀州牧韩馥是同宗;而执金吾胡母班也是名士,在党锢时期名列“八厨”,同时还是河内郡太守王匡的妹夫;越骑校尉王瑰则是兖州东郡之人;因此这三人望北而去也是应有之意。 阴修是荆州南阳郡人,曾任颍川郡太守,在此期间以旌贤擢儁为务,举五官掾张仲方正,察功曹钟繇、主簿荀彧、主记掾张礼、贼曹掾杜佑、孝廉荀攸、计吏郭图为吏,以光国朝;而将作大匠吴修也是颍川之人,所以此二人自然就是往南而行。 虽然安排都很合理,但是结果却是一样的悲惨。 往北去的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走到了河内就被王匡拦截下来,连邺县都没有走到,直接被投入了大牢,除了大鸿胪韩融因为年长岁高,而且名望确实太大,王匡都下不了手去,剩下的执金吾胡母班、越骑校尉王瑰就被河北太守王匡给处死了…… 据称,王匡处死自己的妹夫执金吾胡母班当日,还去妹妹的家中,抱着胡母班的两个儿子痛哭了一场——当然,哭过之后,人照样杀了。 在南阳方面,袁术也丝毫不差,报了一个山匪作乱,于是悲惨的少府阴修、将作大匠吴修二人就因此被没于乱兵之中…… 袁家的袁绍、袁术,其实也是权衡利弊之下做出的选择,若是因为朝廷的一纸诏书就罢兵,这将让依附听从袁家的这些关东士族如何处理? 就如同春秋时期的周幽王以烽火调令诸侯,袁家这一次也是燃起了烽火,如果不能取得应有的收益,又怎能让这些看着袁家烽火而来的关东士族能够满意? 但是袁家二子又不愿意背负上违反朝廷法令的罪责,所以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让手下的人去进行处理,只不过孙坚更精灵一些,用的是山匪的名义;而河内太守王匡则是比较倒霉的遇到了一个大鸿胪韩融,若是直接将韩融干掉,未免难以面对冀州牧韩馥,因此不而已之下,只得是一方面囚禁而不杀大鸿胪韩融向冀州牧韩馥表示善意,一方面又下狠心杀掉了自己的妹夫执金吾胡母班向袁绍表示忠心…… 但是,这对于董卓无异于就是最直接的挑衅! 如果说之前还存有一丝和解的希望,现如今袁家的袁绍和袁术对着使者举起了屠刀,就意味袁家为代表的关东士族,已经不再可能和董卓为代表的关西土豪并存了。 袁家的两个外放的儿子,可以说此举就是用了他人的鲜血,给在洛阳的董卓写下了一封不死不休的战书,而且还是很明显的表示出从此不听董卓所把持的朝廷的任何命令的态度。 战争的阴云终于是笼罩在了洛阳城的上空…… 董卓“呵呵”的冷笑出声,脸上的横肉越发的狰狞,对着李儒说道:“此番关东大礼,安能不应之?文优,汝且去送弘农王一程吧!” “明公,这……”李儒大惊,不是已经和董卓说过,这一个刘辩留着还有些用途,先暂时不动手么? 怎么董卓突然就变卦了?李儒不免有些迟疑,毕竟此时杀了刘辩,好多后续的手段就用不上了啊! “关东鼠辈可杀人,莫非吾不可杀之耶?”董卓瞪着血红的眼珠,缓缓的站了起来,高高扬起头颅,咬着牙,脸上的肉蹦蹦乱跳说道,“鼠辈胆敢杀臣,吾便可屠皇.!文优,吾且问汝,是汝去,亦或吾去?” 第二零三章 十五岁的绝唱 李儒来到了永安宫的景福殿,挥挥手让看守的兵士打开宫殿大门。 自从上一次曹操劫帝失败之后,虽然是仍然将废帝刘辩安置在此,但是却增加了不少的兵士,尤其是将守卫的兵士全部都换成西凉兵甲,将这个景福殿团团围住,可以说没有董卓的亲自命令,任何人都没有办法靠近这里。 封闭的殿门被轰然推开,阳光就像是一把利剑一样从门口斩进殿内…… 殿门开启所激扬起来的尘埃在阳光中飞扬,宛如一层轻纱般笼罩在殿中,就像是神像外面笼罩的烟雾一般,正在努力的企图将殿内和殿外分割开来,构建出一个神圣安全的区域。可惜的是这种隔离是那么的软弱无力,六名带甲兵士按着环首刀昂然大步冲过了这层薄纱,哗啦啦的甲片击破了大殿内部的宁静,仿佛扯下了这一层神秘的面纱。 李儒慢慢的跨过了宫殿的门槛,背对着阳光站着,面容藏在了阴影之中,声音幽幽:“敢问弘农王何在?” 大殿之中,已经是多日不见天日的弘农王刘辩皮肤苍白,神色黯淡,伸出双手在面前努力的阻挡刺眼的阳光,手臂消瘦,青筋外露…… 两旁的甲士见大殿之中陈留王没有响应,双眼一瞪,高声喝道:“弘农王何在!速速前来接诏!” 李儒叹息一声,向左右吩咐道:“……去取桌案前来,置于此处。”李儒指了指大殿门口那一块被阳光照射到的区域。 一会儿左右就将桌席摆设好了,李儒慢慢走到了桌案之前,伸手相邀,说道:“弘农王,不知可否前来一谈?” 弘农王刘辩躲在阴影之中,声音沙哑迟钝:“汝……汝欲何为?” “日头正暖,弘农王不妨移步可好?”李儒平静的说道,但是声音中却有一种不容反抗的意味。 刘辩迟疑了一下,但是最终还是站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桌案之前,颓然坐下,闭着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李儒也在刘辩对面正坐,看着面前的陈留王,心中冒出一种难以言状的感觉。 这就是曾经的大汉天子…… 这就是曾经的天授之人…… 这就是曾经的天下之主…… 而现在,却宛如一根腐烂的枯木…… “汝……可是欲害吾焉?”刘辩闭着眼,任阳光刺在脸上,声音微弱的说道。刘协他似乎有一种预感,从那一天宫墙之变,他带着弟弟刘协夜逃北邙山的时候,刘辩就已经似乎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李儒沉默无语。 刘辩没有得到李儒的回应,低下头眯缝着眼想看清楚李儒的表情,可惜李儒一直背对着阳光,面容仿佛就是藏在了黑暗之中,刘辩努力了许久,仍然是没有看清楚。 刘辩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嘻嘻,呵呵……” 可就是短暂的笑了几声之后,刘辩又忽然伸手抓住了面前的桌案,双手青筋毕露,身体前倾,哑着嗓门说道:“吾愿废为一庶人,可否饶吾一死?啊?” “……”李儒依旧沉默无语。 大殿之中静悄悄的,就只剩下了刘辩急促的呼吸之声。 刘辩喉咙发出“咯咯”了几声,双手慢慢的松开了桌案,颓然垂下。 李儒向后招了招手,早有手下端了一壶酒放在了桌案之上。李儒看着刘辩缓缓的说道:“……服此药,可以辟恶……” 刘辩身体向后仰着,双手连连摆动,满脸的惧色。 死亡对于一个才十几岁的人来说,还是太过残酷了。刘辩从一出生就娇生惯养,这一辈子吃过的苦都没有这几个月经历的多,就算是如此,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活下去,而不是就这样屈辱的死去…… 这不是一个皇家之人应该的死亡方式! 李儒看着惊慌失措的刘辩,叹息了一声,说道:“昔日刘氏起于布衣,奋剑而取天下,征战八载,荡平宇内,建登皇极……鸿门之宴,虽明知死地,仍坦然赴宴,无他,非雄才大略,智勇过人而不能也……今饮此酒,乃时运不济尔,非弘农王之过……” 李儒谈起刘邦的丰功伟绩,是说明刘家的天下也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所谓成王败寇,当时刘邦去赴鸿门宴的时候若是时运稍有不济,那么也必然和现在的刘辩一样的结果…… 除此之外,李儒还有一些激励刘辩的含义在内—— 你没有错,导致有这个结果最大的原因就是你并没有汉高祖刘邦的气运,所以,作为身上流淌着刘家血脉的人,请你也像汉高祖刘邦一样,就算是死亡也去勇敢的面对吧…… 刘辩呆呆听着,忽然两行清泪从眼角无声的滑落,哑声说道:“……待吾死后,烦请取纱覆于吾面……” 李儒点了点头,起身深深一拜,说道:“……臣,恭送陛下……”礼毕,李儒站着深深的看一了眼刘辩,然后示意兵士,起身就要退出了大殿之外。 “那个……唐姬所在何处?”刘辩在李儒即将踏出大殿的时候突然出言询问道。 “……昔日乱中失其踪,似有闻已于颍川矣……”李儒回答之后,又顿了一下,发现弘农王刘辩没有什么其他问题想问了,退出了大殿,亲手将殿门关上。 这或许是李儒所能给予刘辩在临死前最大的尊重了…… 大殿门轰然一声关上,阳光迅速的从大殿之内消失了,只留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将跌坐在桌案之后的瘦弱身影完全吞没。 刘辩抬头仰望,目光似乎穿透了大殿的屋顶,投向了无穷无尽的苍穹,嘴唇微微的抖动,不知道在低声念叨着什么…… 背对着大殿之门站立的李儒,听到大殿之内的刘辩,发出了一阵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声音之后,沙哑着嗓子长歌道:“天道易兮我何艰,弃万乘兮退守藩。逆臣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 是日,弘农王饮下鸠酒,被毒杀于永安宫中,享年十五岁…… 第二零四章 对于野望的追逐 鲁山之下,大营之内,孙坚翻看着这几日如流水一般汇集而来的各种军资,最终合上了账簿,交还给在一旁静静恭候的主薄。 孙坚说道:“汝速整备,大军近日将拨,不得有误!” 主薄施了一礼,恭敬的回答道:“唯!”然后便退下了。 孙坚手指头在桌案之上轻轻敲击,若有所思。 董卓,这家伙已经是老对手了,这一战并不好打。 想当年,边章和韩遂在西凉制造骚乱,多有羌胡助阵,当时还是中郎将的董卓,前往抵御讨伐,未能取得多大的成效。后来在中平三年,朝廷派司空张温代理车骑将军,西讨边章等乱兵。 因为张温是吴郡之人,所以奏请孙坚参军事。可惜张温空有一副雄伟容貌,却没有一颗雄伟的心。 那是孙坚第一次见到董卓。 董卓当时虽然只是中郎将,但是已经在西凉取得了一定的地位和影响力。 张温那时诏董卓前来,而董卓却拖延时间,有意延误才来见张温,而且在张温责备之时,多有言语不逊。 孙坚那时在张温身侧,当即就劝说张温斩杀董卓,说道:“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 可惜张温考虑到董卓在西凉的影响,不愿意杀董卓。 孙坚记得当时劝说张温,还给了张温三条非常理想的斩杀董卓的理由,但是张温的确不是一个有胆魄之人,最终被董卓拖住了后腿,以失败告终。 当时孙坚劝说张温道:“亲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赖于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临众,未有不断斩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 并不是孙坚和董卓有多大的仇,而是孙坚第一眼见到董卓,就知道董卓其实和他自己非常相似,都是野心勃勃的人,所以劝说当时算是大权在握的半个老乡张温,一定要下决心去杀掉董卓。 孙坚当时还有一条理由没有说出来,因为这一条是他自己的怀疑,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所以也不好明说,只是说出了上面的三条算是比较明确的罪名…… 孙坚怀疑董卓在边章、韩遂骚乱的过程中,有养匪自重的嫌疑,而且说不定还参与其中…… 最终的结果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当时孙坚的怀疑并非无凭无据,因为在中平三年十一月,张温已经是破北宫伯玉于美阳,因遣荡寇将军周慎追击之,围困榆中;同时又遣中郎将董卓讨先零羌。 可以说这个局面已经是即将大胜了,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周慎、董卓竟然双双失败,而且周慎几乎全军覆没,只有董卓还能“全军而还”。 后来,在董卓强大的金银攻势之下,中常侍喜笑颜开的不但没有追究董卓兵败的罪责,而且还收了孙坚的军权,改拜孙坚为议郎。 后来甚至因为长沙区星反叛,就急不可耐的将孙坚派到了长沙…… 从此孙坚一直是背井离乡,至今未回,算来已经有四年了。 这些年孙坚都在为了朝廷不断的在征战,讨伐羌胡,讨伐黄巾,讨伐叛乱,但是除了一个乌程侯的荣誉称号之外,没有任何的实权。 现如今又将再次踏上新的征程,又要开始新的战斗,但是这一次孙坚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和激动,因为这一次,不是为了朝廷,而是为了他自己…… 孙坚已经厌倦了一再听他人号令,已经厌烦了一直被他人制肘,这一次,孙坚他要凭借自己的双手,去打下属于他自己的一块地盘! 孙坚刷的站了起来,高声喝道:“击鼓点将!” 营帐之外卫士轰然应命,旋即隆隆鼓声就将滚雷一般在大营中响起。 孙坚昂首傲立—— 董家子!既然上次未能取你性命,这次就用你的血肉铺就我的一条青云之路吧! xxxxxxxxxxxx 洛阳城北,崔家庄中。 崔厚经过与其父的商讨,最终是有了一个结果。 崔家已经沉寂了太久了,自从崔烈当上了三公之位后,崔家就从巅峰直接滑落到了低谷。许多当时匍匐在崔家脚边之人,转脸就六亲不认的情形,崔厚至今仍然清清楚楚的记得。 这么多年,崔家不惜想方设法,甚至落下脸皮去强夺豪取一些民间的宝物,用来敬奉和贿赂当朝高管,还不是心中仍然存有一份能够重新回到高峰之上的念想? 现如今,斐潜前来拜访,不仅带来了那些兵甲,同样也带来了一丝让崔家重新挤进顶级富豪的希望,甚至有可能在将来会成为天下闻名的世家! 另外有一点,斐潜是崔厚眼睁睁的看着,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斐家旁支子弟,就在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摇身一变,不仅成为了蔡邕的弟子,更是在荆襄庞德公下精修学问,甚至还联姻了荆襄黄氏…… 斐潜自身的这个巨大的变化,让崔厚更添加了一份的信心! 既然斐潜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说明自然是有其独到的聪明之处,虽然斐潜言谈之下,似乎并没有将完整的步骤全部告知自己,但是崔厚相信,斐潜定然不是无的放矢,肯定还有其他的安排。 并且这也是自有之意,毕竟崔厚之前并没有明确的表态要加入这个计划当中,斐潜略有隐藏也是理所当然…… 山东崔家…… 呵呵,崔厚略略笑了一下,虽然自己这一支已经算是独立出来在河洛百年了,但是自己如果说渊源的话,也算是山东崔氏的分裂出来旁支。 崔家原本起源于姜姓,始祖传为姜太公,鼻祖为炎帝神农氏,西周时齐国国君丁公伋的嫡长子季子曾食采于崔邑,子孙以邑为氏,是为山东崔姓,所以说山东临淄是崔家的发源之地。 既然有斐潜这个榜样在,我崔厚也未必不能像斐潜一样! 崔厚慢慢的望斐潜客房走去,步伐由最初的略显迟疑,慢慢的坚定并且轻快起来…… 第二零五章 昔日的队友 王允出身太原王氏,世代为州里的冠族。 王允少时就很是勤奋,志在立功。因为汉代许多文人的还是保持的古代六艺的习惯,所以王允也是通习经传,早晚都练习骑射,也可谓是文武双全。 王允的出名,不是因为经文,而是在一次次的对抗中获取的赞扬——尤其是对抗比他更大的官员,甚至是对抗宦官。 王允在十九岁的时候当上了郡里的小吏,当时的小黄门赵津贪婪恣肆放纵,是县里的祸害,而小黄门赵津胆敢这样做,一是为了自己的敛财,二也是为了敬奉他上头更大的宦官…… 但是王允当时却直接找了一个罪责,然后把赵津杀了。 杀掉了小黄门,自然得罪了在京城的大宦官,于是大宦官就找到一个机会向皇帝进了谗言,结果很有趣的是,皇帝大怒,下令将太守刘瓆征到京师,关到监狱里弄死了。 可以说太守刘瓆成为了王允成名的踏脚石。因为在皇帝和大宦官的想法里面,一个郡的小小官吏怎么会有胆量轻易去沾惹虎须?肯定是有太守在背后撑腰…… 后来王允为刘瓆送葬回到其家乡,为刘瓆守了三年的丧,然后就回家了。 随后不久,王允又再次的出仕,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个地方豪强,有一个叫路佛的,没有品行,在汉代没有品行不一定是性格人品不好,而是没有入品,不是诗书士族的意思。 太守王球却让路佛当官,王允不干了,犯颜强谏,王球被王允惹怒了,便想把王允抓起来杀了。但是当时的并州刺史听说了王允的名声后,就把王允辟为州驾从事,如此一来,自己的顶头上司表明了态度要保护王允,太守王球也自然不敢违背刺史的命令。 王允因此更加的知名,而路佛也没被任用。 中平元年是汉朝的不幸运的时间,但是却是王允的迅速崛起的时刻,这一年黄巾起义爆发了,汉灵帝任命王允为豫州刺史。 为了应对黄巾之乱的危机,汉灵帝不得不向士族低头,解除了党锢,因此大批的名士重新有做官的机会,王允于是就任用名士八龙之一的荀爽、让梨的孔融为从事。 有了地头蛇的支持,王允讨伐颍川黄巾自然不出意外的大胜,并且和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俊一起接受十余万黄巾的投降,盛名远扬。 189年汉灵帝去世,王允前往京师奔丧,当时的大将军何进正在谋划诛杀宦官,召来王允谋划,于是保奏了王允的官职,将王允留在了京城。 随后便是董卓入京,王允被转为太仆,又迁为尚书令。 这个尚书令,是汉代典型的职低权重的位置。 作为东汉实际上决策和发号施令中枢机关,皇帝的诏令由尚书台草拟,官吏的任命尚书台也可以过问,因此可以说东汉政务大部分均归于尚书台,其主官尚书令在制度上属于少府,秩仅千石,实际直接对皇帝负责,总揽事权。 由此可以看出,王允至少在董卓心中,比起其他人员更值得信任…… 这一日,王允在府中就坐,忽闻太傅袁隗来访。 王允便连忙迎将出去,将太傅袁隗请了进来。两人分宾主坐下之后,王允笑道:“太傅来得巧矣,正值新茶方至,哈哈……” “哦?!”袁隗动了动眉毛,说道,“可是葛天师之茶新至?” “正是!”王允自得的捋了捋胡子。 难怪袁隗动容,毕竟此时最著名的便是大汉炼丹名人葛玄自己种的茶叶,是于江浙天台山上种植,品质优良,数量及其稀少,而且关键的问题是如今关东联军屯扎于酸枣,而王允还有办法将茶叶运进来,看来王家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渠道,居然能绕得过董卓和袁家两个方面的勘察…… 不过其实不是王允在特殊渠道这个方面多了不起,而是因为董卓服丹的数量多了一些,所以前一段时间,酸枣军队还未大量屯扎的时候,取得了董卓的首肯,去天台山上又采购了一批金丹,王允也顺道让人夹带了一些私货罢了。因此也绕过了袁家的监控,毕竟打的是董卓的旗号。 袁隗笑得颇有一些阳光灿烂的感觉,慢悠悠的说道:“如此,就托太仆之福了!” 哼! 袁隗脸上笑容满面,但是心中却不由得冷冷的哼了一声,毕竟现在对于王允,袁隗也有些羽翼丰满,尾大不掉的感觉了…… 不一会儿,侍者就将烹煮好的新茶奉上。 袁隗和王允各自托着一碗茶,慢悠悠的喝着,将自己的面容藏在袅袅升起的茶汤雾气里,谁也不肯先开口。 但是再多的茶汤,也有最终喝完的一刻。 袁隗喝完了茶汤,但还是举着空空的茶碗遮挡着自己的脸,心中不由得如电一般急速转动。袁隗原先前来的一些想法,在王允突如其来的似乎是不经意间的展示了一些实力之下,就要重新盘算和估量了。 当下的朝廷,董卓固然说一不二,但是很多时候一些政令还是没办法直接下给各地,必须要通过尚书台的运作,因此王允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 之前尚书台是在袁隗的遥控指挥之下,但是董卓后来明显发现了这一点,然后就将尚书令换成了相对态度比较配合的王允,等于是切断了袁隗通过尚书台安插人员的路子。 袁隗放下了茶碗,笑着说道:“太仆此茶真乃绝佳也!上次饮此茶,口齿余香多日,倒是不知此次能留香几何了?” 太傅袁隗的话明显是另有所指,作为当朝的显贵,就算是茶再好,也顶多是一时觉得不错而已,又怎么能够留香多日? 上一次袁隗和王允喝这个葛天师的茶,是董卓刚刚进京的时候。那时董卓抢走了王允的护驾回朝的大功,收拢了何进和丁原的部队,开始锋芒毕露的把持朝政,然后王允和袁隗两个人坐下来商量如何对付董卓…… 王允笑着点点头,没有立即说话,袁隗之意王允他也是大体明白,但是毕竟此时不同彼时了…… 第二零六章 今日的对手 若是说之前王允和袁隗两个人之间相互比较的话,还是袁隗占了些上风,王允很多时候还需要看着袁隗的态度,来衡量自己的处理事务的一些方案,但是现在王允还需要仍然观察着袁隗么? 现如今王允真切的感受到了权掌尚书台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怪不得袁家门生故吏能遍布天下,尚书台之前一直都是袁家隐隐在遥控,这些尚书台所签发的各种任职官吏又怎能不和袁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现在是尚书台是王允在掌控了,王允自然就不免会想,若是自己能像之前袁家一样持续控制尚书台,那么天下的这些官员,说不定将来就可能是姓王了? 所以,当袁隗说出对于之前喝茶的感慨话语,王允虽然是笑容依旧,但是内心中却不以为然,此一时彼一时也,难道还要我像之前那样对你言听计从? 况且你袁隗前段时间通过尚书台搞出去多少地方官员,也没有征求过我这个也算是合作伙伴的意见,难道现在等我掌控了尚书台,还得全部照看着你袁家的利益? 开什么玩笑? 王允笑着说道:“太傅若是欢喜,不妨带些回去……”然后就没有下半句了,既没有叫人准备,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只是坐在那里微微笑着。 王允装作一副完全听不出袁隗画外音的意思的样子,就事论事只谈茶叶,当然,如果从字面上理解,这样的说法就是装傻充愣,但是其实也是在表明了一个王允自己现在的态度。 袁隗“呵呵”一笑,并不搭话。 让袁隗开口找人讨要些许茶叶? 就算是葛天师的茶也不值得袁隗拉下脸皮!这个天下,袁家想要什么东西都还不是别人乖乖送上门来的,什么时候袁家落下面子去求过人? 况且王允的意思未必都是在讲茶叶,而是说现在袁家也是有求于王允了,那么就请按照士族的规则来进行,要想获取什么便拿其他又或是人情来换吧,要像之前那样让王允什么都配合,替袁家跑腿干活,已经是不可能了。 你袁隗想要? 你就来求我啊! 还想像之前那样,只要你一个眼色我就配合去办理…… 呵呵。 袁隗心中此时的确不是什么滋味,之前也是看在太原王家的面上,有时候都会亲自跑来王允的府上商议事情,而不是让王允事事都往自己的袁府跑,当然有时候也是因为袁府的关注度实在太高,太引人注目,有些事情让人看到不好…… 不过就算是这样,堂堂一个四世三公的袁家家住,亲身前往去商榷事情,已经是够给面子了,现如今王允不但不领之前的情,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非得逼着袁隗要出口相求才好的样子。 这简直是…… 袁隗看着王允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心中不由得翻腾起怒火。 你王允当初虽然是在三公之中,选择担任了司徒高第的侍御史,但是当时也有袁家向你伸出友善的双手! 袁隗面容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容满面的说道:“今日得以饮此妙茶,当谢昔日种茶之人矣。” 自然袁隗不是说自己要去感谢葛天师,王允既然用茶叶在说事情,袁隗也有样学样,借着茶叶说王允。 当年王允还有一段时间得罪了汉灵帝时期的中常侍张让。中常侍张让找到一个借口,将王允逮捕下狱,但是不久,正好赶上朝廷大赦,王允免罪释放,还复原职。可是,睚眦必报的张让并没就此罢休,没出几天,他又以另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王允治罪,王允再度入狱。 当时因为王允也算是清流士族当中有所名气之辈,所以当王允被张让诬陷入狱之后,还是获得了很多人的关注,但是刚刚被平反的清流秉承着凡是宦官要杀的就一定要救的原则,对于监狱中的王允不但多方照顾,还能容许同事朋友去监狱里面探望他,而且多方面进行援救。 当时大将军何进、太尉袁隗,司徒杨赐联名向皇帝上书,替王允求情,希望汉灵帝能够赦免王允。他们在奏章中写道:“……允以特选受命,诛逆抚顺,曾未期月,州境澄清。……臣等备位宰相,不敢寝默。诚以允宜蒙三槐之听,以昭忠贞之心。” 外戚和清流难得的联手起来,汉灵帝刘宏看完奏章后,便赦免了王允的死罪,但仍下狱重新定罪。 这年冬天,又逢朝廷大赦,但由于张让始终从中作梗,王允仍不在赦免之列。何进、袁隗、杨赐等三公要员继续上书皇上,要求赦免王允。等到第二年,王允才被免罪释放。 因此从这个事件当中而言,不管袁隗当时是出自于什么目的,但是王允确实是得到了袁隗的帮助。 袁隗所说喝茶要感谢种茶之人,就是有点意指出这个事情,以此来告诉王允, 王允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但是马上又活泛开了,说道:“太傅所言甚是,所谓天生地养,阳光雨露,均需谢之。” 王允也没有否认之前袁隗对其的帮助,但是也说了有那么多的东西都需要感谢,正所谓感谢的人一多,就失去了真诚。王允的意思就是我能有如今现在的地位,要感谢的多了去了,又不是仅仅是你一个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说明,你袁隗的所谓恩情,究竟能不能排得上什么天地雨露? 不是王允薄情翻脸不认人,而是这些年王允也听从了袁隗办了不少事情,况且在董卓这件事情上面,王允一开始排斥董卓,那是因为董卓独揽大功,连残渣都没有给王允留下些什么,如何不让人愤怒? 但是现在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经营,王允已经成功获取了董卓的信任,并且权掌了尚书台,这个重要的职位就算是王允和袁隗再怎么联手合作,再怎么听从袁隗的话也没有办法获得的…… 如今袁隗又找上门来有挟恩图报的意思,这让王允如何能够接受? 不是王允愿意去帮董卓,而是回头去跟随袁隗,这种做法不能让他获取更大的政治利益…… 袁隗听了王允的话,点了点头,眯缝着眼仰头哈哈大笑,似乎是很开心的样子,王允也坐着一起笑呵呵的,两人之间似乎倒是融洽无比,但是具体怎样,也只有当事人心中才清楚…… 第二零七章 仓公淳于(感谢孤单嘉年华书友) 斐潜望着洛阳城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往昔在洛阳城的一幕幕又仿佛出现在眼前。 没有人可以知道,这一次洛阳之行能够顺利与否,但是直到现在,所有的步骤都算是风险性较小的,而那些风险更大的事情还在后面…… 但是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斐潜先要带着黄忠去洛阳城中找一找那些久负盛名的医师,毕竟预估董卓很快就要进行迁都的计划,那时人心惶惶,先不说能不能找到这些医师,就算找到了也这些医师还有没有好好给人治病的心思也是两说。 大多数的人还是普通的人,虽然说医者父母心,但是在自身乃至全家性命都没有一个好的未来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可以抱着先抢救别人再安顿自家呢? 不要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人的品德身上——这个是斐潜在后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所以,这一次斐潜希望能赶在洛阳城还算是次序正常的时候将黄忠的事情先处理完。 至于黄忠在得到了治疗他的儿子的方法后,是走是留,那自然由黄忠来决定,虽然留下肯定会更有帮助,但是黄忠要走,斐潜也是能够理解,不会强留。 洛阳城斐潜还是比较熟悉的,达官贵人们大都是居住在广步里和永和里,因此多数著名的医馆也是开在广步里和永和里附近。 早在西汉初年的时候,因为经历了多年的逐鹿大战,虽然最终刘邦获得了胜利,但是确实对于民生破坏性非常的大,因此提出了“与民休息”的政策,与之相适应的清静无为的道家哲学思想得到了汉王朝的重视。 从道家的养生之术也对于汉代的医学思想和医学理论上都有一定的促进,道家的关于生命和精、气、神及养生理论,则成为了中医基本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且阴阳学说和五行学说对于医学的理论上的补充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许多汉代医师已经开始尝试用阴阳和五行来解释和为理论来进行治疗各种疾病。 其实在汉代,有许多医师本身就是士族出身,因为种种的原因,没有走上仕途,而是将治病救人变成了自己的事业。 所以,在汉代,士族在一定程度上对于整个社会还有一些正面的积极作用,并不是一味的只懂得摄取和剥削。 斐潜带着黄忠走到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医馆,这一家医馆是淳于氏开设的,已经是好几代的人了。 据说开这家医馆的淳于氏,其祖上是大名鼎鼎的淳于意。淳于意,临淄人,因曾任齐太仓令,故而又称“仓公”。曾拜公孙光、公乘阳庆等名医为师,学习黄帝、扁鹊的脉术。精于望、闻、问、切四诊,尤以望诊和切脉著称于世。 因为其人品格高尚,不愿做贵族奴仆,先后拒绝了越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齐王的征召,甘愿长期在民间行医。 由于不事权贵,被富豪罗织罪名,诬陷入狱。 淳于意的小女缇萦上书汉文帝,为父申诉不白之冤,愿以身赎父,文帝哀其心意感人,遂赦免了仓公。班固有诗赞曰:“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 后来仓公淳于意死后,淳于氏就一直秉承着淳于意遗留下来的训斥,不是成为达官贵人的专属医师,而是更注重为普通的民间百姓看病治病,几代人一直坚持不懈,在洛阳有极好的口碑。 斐潜带着黄忠,站在排队看病的一行人之后。 这也是淳于氏的规矩,若不是急症,就必须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进行就诊,虽然这个规矩满足不了达官贵族高人一等的自我满足感,但是淳于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奉行着,从未改变。 坐堂的医师有两位,一位年龄较长一些,大约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双眉之间似乎因为是长时间习惯皱眉,有了一个深深的皱纹;另一位较年轻,三十多岁的模样。 大部分的患者都是由年轻的医师进行诊断,年老的只是静静的看着,极少说话。显然是年轻的医师已经是出师了,作为师父的年老者只是坐镇一下,把把关而已,大部分还是让年轻的医师来决定。 时间不长,就轮到了斐潜和黄忠两人,年轻的医师抬头看了看斐潜,又看了一眼黄忠,皱起了眉头,眉毛的样子竟然和旁边的年老者一模一样…… “二位可有何事?淳于氏祖训,天下病患,一律平等,非急特症,恕不外诊。”原来年轻的医师习惯性的用“望”字一诀对斐潜和黄忠两人进行了初步的诊断,发现这两个人都看起来没有什么病症,那么既然没有病又前来医馆,多半又是不知道淳于氏的规矩之人要求出诊什么的,故而先将淳于氏的祖训将在了前面…… “非请贵医师出诊也,乃有一人患病久矣……”斐潜拱手向年轻医师说明道,将黄忠的儿子的情况一一说明了一下。 一旁的黄忠也是掏出了一直珍藏在怀中的病情记录,双手奉到医师面前。 “竟有此事?”年轻的医师半信半疑的将黄忠儿子的病情记录接过,翻看起来,不一会儿就咦然出声,略有些惊奇的问道,“此书何人所记,竟如此详细?” 黄忠略带感激的向斐潜看了看,说道:“乃是此位斐郎君所记尔。” “斐郎君?”年轻医师有些不大相信,毕竟没听说过有什么比较出名的斐姓医师,那么这么详细的病情记录又是怎样做到的呢?竟然比淳于氏一贯以来,从仓公淳于意首创至今的病例记录更加的详细和全面…… 年轻医师将此记录转奉给身侧的年老医师,说道:“叔父请看……” 年老的医师接过却没有马上翻看,而是问道:“不知斐郎君师从何人?所学何书?” “吾师为蔡中郎,所学……”斐潜讲了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两位该不会是认为自己是学医的吧? 这个真是让斐潜要如何说才比较好…… 第二零八章 会诊(感谢北宫君平书友) 斐潜向年老的医师说道:“……实不相瞒,吾未曾学医也。” 一旁的年轻医师眼睛瞪得溜圆,这如何可能?没学医却能写得比自家的病理记录还要更详细,那我们这些年都活到哪里去? 也怪不得年轻医师惊奇,毕竟仓公淳于意可以算是首创病历记录的医家,在其一生中都把所治疗的病症患者都记录了下来,以便留给后人做参考的依据,所以淳于氏也一直坚持这样做的…… 但是所记录的项目却没能像斐潜所记的那么的详细,宛如历历在目一般,并且还分门别类,一目了然。 年老医师也是一边看一边点头,随后便说道:“如此,二位请随吾来。” 斐潜黄忠二人跟着年老医师往后堂走,还没到后厅的时候就听见了似乎有人在争执一些什么…… “……乌头岂能用此量?!虽可回阳救逆,补火助阳,但其毒性也烈,不可多用矣!”其中一个声音较为苍老的人说道。 随后就有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人之所以得病者,必于暑湿风寒雨露,外毒入侵魁阳,腠理启阖,食饮不和,积毒于内,故而可用乌头伐寒去邪,气雄行散也,而此人淤寒毒十年,正合……” 年老医师抬脚就进,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伯玉、仲景,二位暂缓相争,且来看看此物何如?” 仲景? 跟在后面的斐潜耳朵不由得竖了一下,难道是张仲景?张仲景又为何会在洛阳?记忆当中张仲景不是长沙的么? 经过简短的介绍,果然是大名鼎鼎的张仲景! 很快斐潜所写的病理记录就在后堂内的两个人传看而开了…… 上古之时,医家还是和“方技”同归一类,在“方技”中包括了医经、经方、房中、神仙四派。 而到了汉代,医家才刚刚从“方技”那里独立出来,此时还处于医家学派的形成过程当中,所以医家的“药方”也就是由此而来。因为上古方士很多时候是需要超人一等的想象能力和修道理论能力,而在医家治病过程中却慢慢的不太适应,所以在汉代,就形成了医学从理论学派慢慢的向临床学派的转变当中。 而临床学派,最重要的就是各种记录,包括病理、用药等等详细的描述,这些基于每一个人的不同的生理反应,构建出了临床医学的基础。 作为临床学派的最早的奠基人张仲景显然对于斐潜的这些记录非常感兴趣,一边翻看,一边连连点头,到最后竟然脱口而出说道:“观此病录,顿觉吾之前所记,皆为渣末矣!” 一旁的年老者也是有些心有切切焉的点了点头。作为淳于氏的老一辈医师,自然也是临床学派的鉴定拥护者,所以才和张仲景能聊到一起,探讨药方用物和用量,而不是神神叨叨的聊一些阴阳虚实。 张仲景指着记录当中其中一行字说道:“咳嗽之症状……遇寒则易咳,晨夜咳较剧烈,或有阵歇,伴有喘息……此症为风寒入体,侵润肺经也……妙也!此物为何人所作?” 在得知是斐潜所写之后,竟然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斐潜的手说道:“这位……哦,斐郎君,汝师从何人焉?” 中国古代医学教育是一种跟师学徒制,师长在中国古代医学教育中处于核心地位,弟子通常是终生只接受某一师长的指导和教育。这样,从师就决定了弟子的学习内容、研究特点和发展方向。 所以张仲景下意识就问斐潜是向谁学到了着一个记录的方法…… “哈哈,仲景差矣,斐郎君非学于方士,乃学于蔡中郎也!”带着斐潜过来的年老医师见状笑道。 你们这个……楼歪了好不好? “记录为小,病患为大,”斐潜指了指记录说道,“患此症已有经年,用药石无数,却依然反复,声声咳,身嬴弱,实不堪旅途劳顿,无奈之下以此法求于名医也……孩儿如父母心间之肉,见其苦痛,恨不得以身代之……烦劳诸位援手为盼!” 言毕,斐潜便拱手为礼,深深的一躬。 一旁的黄忠也是眼含热泪,跟着斐潜鞠躬为礼。 斐潜的一席话,也是让三位医师肃容,便凑到了一起,仔仔细细的翻看起之前所开药方及各种反应症状起来,时不时还低声的相互交换了一些意见…… 颇有一些后世那些医疗会诊的架势啊! 斐潜转脸看到一旁的黄忠伸长了脖子,双手交握,满面的紧张之色,额头上竟然冒出点点细细的汗珠出来…… 斐潜细声安慰黄忠道:“汉升且放宽心,令郎必然吉人天相也……”斐潜原先来之前也没有多少把握,但是见到了张机张仲景,就放心一半了。 张仲景可是号称伤寒学派的创始人,他将理论与方药熔于一炉,注重临床病症,并坚持不懈为广大百姓看病,积攒了大量的实践经验,最后著《伤寒杂病论》更是奠定了中医学辨证论治的基础,其书被奉为经典,形成了时间最长,医家众多,影响最大,学术昌盛的伤寒学派。 虽然现在张仲景应该是还没有到长沙担任太守,但是也就是实践的数量略少了一些,自身的理论知识这一块,相信也不差,并且还有洛阳此地家学渊源仓公淳于氏的两位经验丰富的年老医师一起研讨,相信会有一个比较好的结果…… 黄忠也是向斐潜低声说道:“犬子若能康愈,定不忘子渊大恩!” 此时,张仲景三人似乎商量出一点什么结果出来了,停下了研讨,走到了斐潜和黄忠面前。 张仲景向两侧看了看,示意请老者先讲。 原先和张仲景在讨论药方的老者呵呵笑道:“此症恰汝擅长,仲景就莫要谦让矣!” 一旁带斐潜黄忠过来的年老一些的医师也是说道:“仲景请讲就是!” “如此,吾便僭越了,若有不足,还请指正!”张仲景便转向了斐潜和黄忠说道,“此症原属伤寒急症,然未能及时救治,以致邪寒侵润肺经,久咳不止,愈寒愈咳,日暖方缓……肺经受损已久,失其阴顺,亏损气血,故而如今药石难以见效尔……” 一番话,讲的黄忠的脸上的血色慢慢变得有些煞白,难道是无药可救了? 第二零九章 是走还是留 黄忠在张机张仲景的话语中,脸色越来越是苍白,竟然身形都有些摇晃起来。 这段时间他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这个,药石无效这四个字就在黄忠脑袋中嗡嗡作响,震得他眼前都有一些发黑!这不就是意味着无药可救了么?难道说辛辛苦苦来到了洛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忠只觉得一股悲哀从心中泛起,老天爷竟然要绝黄家之后么?之前的孩子没能等到长大就早早的夭折了,现在唯独这个孩子却被病痛折磨了多年,竟然最后的结果依旧是一个死,这让黄忠怎么能够接受? 正当黄忠暗自神伤的时候,张仲景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那份记录,顿了一顿,才说道:“如今肺经黯弱,牵连脾胃,单独药石,攻伐无力,故而无效……若是辅以针灸之术,先取商阳、少阳,再以震针之决行于尺泽,多进以温补血气之物润其脾胃,暖其胸腹,再上天府、中府,终取于中焦,或可复健之……” “啊?!”黄忠真的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意思到底是能治好还是不能治好啊? 斐潜最先反应过来,对着张仲景说道:“如此,不知何人可行此针灸之术?”针灸可不是随便拿针扎扎就好,穴位认不准,扎出血来还算是小事,把好的扎成坏的就问题大了。 张仲景说道:“行针之法,如见绝冠者,当属华佗,用针简洁,手法独特,病亦行差。” 斐潜也知道华佗的针灸之术确实了得,不仅如此,华佗的其他手段也是很了不起,但问题是华佗现在不知道在何处? 这个华佗,在后世的什么游戏里面都是隐藏人物,哪有那么好找得到的啊? 其他的不说,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要在天底下找一个华佗,就算是曹操当上了为魏王也还不是要派人到处寻找才找到了华佗? 斐潜看着眼前的张仲景,心中不由得有点想法,便说道:“如今华佗踪迹漂浮不定,难以寻觅,正所谓一事不烦扰二主,不知可否请仲景前往荆襄救治一二?” 斐潜是想,本身张仲景提出这个针灸的方案,自然也是对于针灸这一块比较精通熟悉才是,二则是因为张仲景也是荆襄之人,现在虽然是在洛阳,但是根据斐潜的记忆似乎张仲景最后还是回到了荆襄,那么让张仲景顺道去治疗一下,似乎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黄忠听到斐潜此言,也是上前深深作揖,恳求张仲景能去救自己的儿子一命。张仲景原来要扶起黄忠,不受此礼,可是黄忠的力气那里是张仲景能够抗衡的,于是生生还是让黄忠行完了大礼。 斐潜在一旁趁热打铁的说道:“中平二年,春疫蔓延,荆襄之地,十亡七八,此子原有一兄,亦染伤寒而早夭,如今若是此子也……何其哀也!实不忍绝其后矣,还恳求兄台能救其一命……” 斐潜的话最终还是打动了张仲景,不是因为绝后不绝后的问题,而是感慨于斐潜所说黄忠的两个儿子,都是在中平二年的那一场可怕的伤寒瘟疫中染病,并且还死了一个的事情。 因为张仲景一家原本也是在南阳,当时南阳地区也是伤寒瘟疫横行肆虐,许多人因此丧生。张仲景的家族本来是个大族,人口多达二百余人,但是在那一场瘟疫当中竟然有三分之二的人因患疫症而死亡,其中死于伤寒者竟占十分之七…… 这也促进了张仲景要将伤寒病症彻底解决的最根本的也是最大的因素。 原本张仲景是决定要离开洛阳前往各地一面游历行医,一面去拜访名医交流经验的,现在听到黄忠的孩子也是在那一场让张仲景最心痛的那场伤寒瘟疫中的受害者,心里的天平就倾斜了…… 那就先回一趟荆襄,再去各地游历也行吧! 张仲景给了自己一个理由,其实在他心里是觉得如果能将黄忠的孩子治好,似乎就好象是他挽救回了中平二年的又一个生命…… 张仲景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吾便随汝且去一趟吧!何日动身?” 黄忠欢喜的几乎要蹦起来,连连道谢,下意识的便直接说道:“今日!今日即可动身!” 但是黄忠的话一出口,自己便觉得有些不对,毕竟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抛下斐潜只顾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做法未免有些对不起斐潜,之前从黄家隐院出发的时候还向黄家家主黄承彦拍过胸脯,说是要保护斐潜的安危…… 如今扔下斐潜,自己带着张仲景回去治疗自己的小孩,若是斐潜没什么事情还算罢了,若是有个闪失,那自己简直是无颜见人! 可是,若是和斐潜留在此地,那么自己的孩子又将怎么办?好不容易碰见一个有点办法可以让自己孩子康复的希望,就这样放弃了?若是让其他人陪着张仲景回去,自己也是放心不下,毕竟现在酸枣屯军,就算是走梁东一线,也好像是有军队屯扎,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这要如何才好? 黄忠看看张仲景,又看看斐潜,左右为难,一时之间无法取舍…… 斐潜也有些哭笑不得。 忽然之间,斐潜不知怎么的想起了刘备——历史上刘备在决定是否让徐庶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纠结? 斐潜一方面也是为黄忠高兴,张仲景虽然没有经过游医经历,但是那只不过是张仲景在验证其医学理论罢了,从今天张仲景的表现看来,其实对于伤寒病症,张仲景已经是满有办法了,如此一来,黄忠的孩子康复有望,是一件大好的事情…… 但是眼下斐潜也即将面临更大的挑战,而且接下来的事情会更加的麻烦,若是有黄忠这样的武艺高强的人在,不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在自身安全这个方面,都会更加的安心有保障…… 所以,不管是让黄忠走,还是让黄忠留下,都是各有利弊,而且最大的问题是,现在就要给黄忠一个答案,没有时间能够让斐潜慢慢去权衡。 到底是让其走,还是让其留啊? 第二一零章 该放手还是要放手 要做这个决定确实不易。 有没有一个武力高的护卫,有时候会起到相当关键的作用。关二爷单刀赴会木有啥问题,你换诸葛单刀试试? 所以能有黄忠在一旁,斐潜不管是去哪里,都是挺放心的,但是现在一时间要失去了这方面的优势,有些事情就更加麻烦了。 人啊,一旦舒适了,要再去过苦日子就难了。 知人者智,知己者明。知道这个道理不难,但是要时时刻刻都做到,却不是那么的容易的事情。 但是话说回来,黄忠能护卫着自己一路从荆襄而来,已经是算是自己的意外之喜了,毕竟黄忠没有隶属于任何人,一般是看在黄家家主黄承彦的情面上,一半是因为黄忠他自己的孩子身上,才愿意跟着一路到了洛阳。 虽然这一路上没有动用到黄忠的武力去冲锋陷阵什么的,但是的黄忠确让斐潜省心不少,安营扎寨,调度兵士,基本上是根本不用斐潜操心,这已经是帮了斐潜的不少的忙了。 况且原先的八百兵甲若是能在,自然有多一个黄忠就能起到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但是那八百的兵甲跟着伊籍望河北而去…… 斐潜不是没有打过这个八百兵甲的主意,从荆襄出来,斐潜就有想过要怎么利用这个八百的兵甲,但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袁绍根本就没来酸枣! 在斐潜原来的预案当中,若是袁绍在酸枣,自然就不用再往河北跑,并且带着近千的兵甲混在诸侯部队当中,找个机会沾点便宜还是有可能的,但是等斐潜真正到了酸枣,看到了所谓的关东士族的那些人,又等不到袁绍前来,斐潜就知道自己的利用八百的兵甲的计划落空了。 因此斐潜不得不让伊籍带着兵士分头行事,否则自己就算带着那些兵甲跑到了邺县,拜见了袁绍,完成了出使的任务之后,八百兵甲的控制权自然也是一样要转移到伊籍手里,因为斐潜已经是没有担任了荆襄刘表的职位。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去一回,各种麻烦不说,时间上的耗费让斐潜负担不起,所以两相权衡之下,斐潜放弃了那八百兵甲,换取了自己能有更多的时间。 人总是要在不断的选择中前行,没有万事都能两全其美的时候。虽然斐潜很想将黄忠挽留下来,但是最终还是决定让黄忠回去。 不仅如此,作为安全上的考虑,斐潜还安排了一什的兵士让黄忠带领着,护卫张仲景一起回荆襄,毕竟这一次也是不可能走大路向东直接回去,而另外一条东南方向的道路上孙坚也有屯兵,要通过也同样有些难度,最终还是要先北上绕过了成皋再渡河南下比较安全一些。 当然这个也是相对安全,因为在弘农和河内地区,有黄巾的残余白波军的活动,若是一路没有人护卫,只有黄忠和张仲景两个人,那么很容易就被当成是肥肉而吞噬,就算是黄忠再强大,但是要照顾张仲景,就难免畏首畏脚,虽然十个人的兵甲并不多,但是真要动起手来,却也可以结成一个小小的军阵,对付那些军械装备极差的白波军,就容易一些。 白波军若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自然也不会轻易去拿人命去换,在考虑收获和损失到底值不值得的问题之后,大多数情况下只要黄忠一行不去主动招惹白波军,白波军自然也不愿意去啃会崩掉牙的骨头。 当然对于斐潜的这些安排,对于黄忠而言,真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黄忠原本以为能让他自己先行回荆襄已经算是很好了,却没想到斐潜不仅准许了黄忠先和张仲景回去,而且还让黄忠带一什兵力来确保路上的安全。 黄忠向斐潜叉手施礼道:“子渊厚意,忠铭感五内!”黄忠并不是一个言语上能有多么灵巧的人,因此很多事情黄忠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更好,只能是将这份情谊记在心里。 黄忠心中清楚,若是没有斐潜跟张仲景的那一番话,就凭借自己的笨嘴笨舌,要打动张仲景去荆襄,比起让他冲锋陷阵还要难上千万倍,更何况就算是张仲景愿意去,斐潜若是安排几个人护卫张仲景单独去荆襄,而留下自己,不论公私都说得过去。 斐潜放下自身的安危的顾虑,而让黄忠跟张仲景前去荆襄,这对于黄忠而言,就完全是一份厚重的情谊了。黄忠虽然嘴上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内心却是非常的感激。 斐潜扶了扶黄忠的手臂,说道:“汉升一路小心。”心中想着,是不是自己要学一学刘皇叔,憋出点眼泪来渲染一下情感,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办法做到让泪腺随叫随到,只得作罢。 斐潜望着黄忠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这才算是对于当年刘皇叔之举颇有一些更为深刻的理解,不由得站在原地目视前方,有些发起呆来。 刘皇叔当时虽然顶着一个皇叔的名号,但是在绝大多数的士族心中,都清楚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情,所以一直到了汉献帝煞有其事的搞出了一个家谱之后,刘皇叔的地位才算是被大汉的士族世家们所承认。 但是就算是如此,刘皇叔还是不为绝大多数士族看好,导致有人留不住,在皇叔手下,走掉的何止是徐庶一人? 比如像田豫、太史慈…… 一方面说,刘皇叔放人走,是体现了他的仁德,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就算不放又能如何?只要刘皇叔敢动手强留,说不定就立刻埋下一颗定时炸弹,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就将炸得粉身碎骨…… 所以还不如表现得大度一些,多少还可以获得一个名声。 黄忠已经是带队往前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了,骑在马上回头一看,竟然看见斐潜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未动,似乎是非常不舍的样子,一直在目送着自己的一行…… 黄忠忽然有一种心中被什么敲击到的感觉,便拉住了缰绳,一个翻身下了马,郑重的再次向斐潜遥遥的行了一礼,方重新踏上路程扬鞭而去。 第二一一章 京观 送走了黄忠,刚回到崔家庄斐潜就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董卓方面出动了一只军队,夷平了位于阳人的常氏,一日之间便攻破了常家的坞堡,常家上下以及宾客一共近千人,全数被屠…… 崔厚给斐潜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斐潜在吃惊的同时,还感觉到了一些庆幸。 幸好让黄忠一行走的是绕道的路线,要是按照原先张仲景的想法,是要走梁冬这一条路的,再走南阳去荆襄,虽然这条线路近是近了很多,但是要知道袁术正在这条路线上准备攻打董卓啊! 要是当时没有坚持建议让黄忠和张仲景不走这一条,那么现在遇到双方的军队就是麻烦大了。毕竟阳人这个地方刚好就在这条路线上啊! 虽然黄忠和张仲景一行人避开了麻烦,但是斐潜觉得自己现在倒是有些麻烦了。 这件事情…… 很棘手啊! 董卓军放出的风声是说阳人常氏私屯兵甲,意图谋反,但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恐怕无非就是一个是阳人常氏公然聚众反抗董卓的调粮的命令,二则也有可能是常氏与袁家有所联系,为袁家军队提供方便…… 至于谋反的托词,呵呵,一个小小的地方豪强而已,招兵买马都谈不上,用什么来造反? 不光斐潜觉得此事有问题,就连崔厚都有一些惊恐,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是眼神当中却有那么一丝的漂浮不定…… 阳人常氏虽然不是什么名声远扬的士族,但是也算是在洛阳地方上的老字号的地方豪强了,所建设的常氏坞堡未必比崔家的庄寨差多少,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豪强,就如此简单的被董卓轻描淡写的剿灭了,未能溅起一丝的浪花。 斐潜到了汉代也才明白,实际上所谓的封建社会不是一层不变的,也是同后世所谓的什么什么主义一样,分成了许多不同的阶段,代表了不同的阶级利益。 最早的时候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典型的贵族制度,血脉论至上,以分封的贵族诸侯为主要的政体形态。 随着生产力以及人口的发展,贵族诸侯所能掌握的力量逐渐庞大,所以作为中央王权的周氏就对诸侯的控制能力逐渐的衰落,最终导致了战国…… 秦始皇横空出世,一扫**,统一了中原,随后根据战国时期的弊端,将权力收取于中央政府,建立了郡县制度,结果导致了残留的那些贵族的猛烈反抗,最终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便宣告完结。 归根结底不是因为秦朝的法律究竟怎样的残酷,因为再残酷,原本秦国的人民也没有造反,说明这种残酷不是针对的百姓,而是针对原本贵族阶层。郡县的设立,不仅打破了原本贵族对于地方的统治地位,而且郡县的这种管理地方的官职从原本世袭变成了朝廷任命,这能让这些贵族阶层如何能够忍受? 汉代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取代秦王朝,是因为他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残留地方贵族和中央集权的矛盾,保留了郡县制度让朝廷来任命官员,但是也让地方贵族来举荐和担当中央地方的职位,另外一个方面,原本的一个以纯血统论的老贵族阶层也在这场变革中渐渐演化成为了一个新的统治阶级,就是士族。 但是没想到这些新兴的士族阶层,随着时间的演化,走的路子仍然偏离了原有积极的一面,也渐渐的变成了霸占乡土下层,并与中央朝廷相互争权夺利的路子。 如今关东士族反抗董卓,不一定是为了所谓的荒淫残暴,而是在政治上面的分配动到了原本关东士族的利益,关西人董卓突如其来的霸占了朝政,让幸幸苦苦好不容易搞死了外戚和宦官的以袁家为代表的关东士族没能够在这场冲突中获取应有的政治利益,所以才形成了今天的这样的局面…… 虽然斐潜不清楚董卓硕派出去的使者团已经被袁家所杀,但是不妨碍他猜测董卓出动军队屠杀阳人常氏也是释放出一种决不妥协的信号! 现如今已经是没有办法坐下来谈了,便只好用武力来解决矛盾纷争! 崔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说道:“常家首级已筑京观于城东,洛阳此地日渐危矣……”这已经是董卓进了洛阳第二次搭建京观了,上一次阳城集社,杀了几百人,也是在城东搭建了京观,现在常家上下千人首级的规模,竟然比上次的还要大…… 斐潜能理解崔厚话语中隐藏的一丝悲伤,毕竟崔家在洛阳多年,相比也和常家略有往来,现在转眼之间,已经是阴阳相隔,昔日的朋友成为了刀下之鬼,在情绪上肯定有些不好受。 除此之外,斐潜也听出了崔厚的担忧,崔家也就比常家略大一些而已,常家一日之内被屠杀,真要是董卓举起屠刀斩向崔家,以现在崔家的实力又能抵抗多久? 斐潜说道:“永原兄,如今人为刀俎,洛阳已是烽烟将起,不知所备之事如何了?”斐潜将话题转向崔厚准备的事务上,主要的意思就是提点崔厚,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混乱不堪了,时间紧迫,没有空暇去感怀伤情,只能是关注眼下之事。 崔厚说道:“一应事务均在准备之中,不过……嗯,尚有家眷一事,愚兄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见崔厚吞吞吐吐的样子,斐潜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却也是自己的疏忽了,光顾考虑黄忠方面了,一时间没能将崔厚这个方面的顾虑考虑进来,难怪崔厚急急的赶过来,便说道:“倒是小弟疏忽,望永原兄见谅!汉升之行尚未走远,若是永原兄有所挂念,可先行遣派些人手,护卫令翁与汉升一行前去荆襄暂居如何?一路之上有仲景之妙手,或可应保令翁无恙。荆襄僻壤虽不比河洛富硕,但必定使令翁宾至如归也。” 崔厚闻言大喜,便向斐潜拱手谢过,当即出门安排人员去了,不一会儿便安排了四五十个人手,护卫崔厚之父崔毅去追赶黄忠了。 斐潜与崔厚一起将崔毅送出二三里地,然后才在崔毅一再要求下,停住了脚步,目送崔毅一行远去。 这个事情也算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还好补救的不算晚…… 第二一二章 究竟要如何劝说 斐潜的确之前没关注到崔厚的父亲崔毅,对于崔厚而言也是一个牵挂。 这个是斐潜的疏忽,而且斐潜注意到,这一次追赶黄忠一行,一起去荆襄的,不仅是崔厚的父亲崔毅一人,似乎还有一些妇女家眷和儿童,这就等于是如今崔家此处,只留下了精壮的汉子。 看起来阳人常氏被屠对于崔厚一家影响还是蛮大的,因为常氏一家家族都在坞堡之内,老老少少一群,纵然想突围也没有办法拖家带口的走,只能是困守,一旦被攻破就是全家倾覆。 现在崔厚先行将自己家中的老弱妇孺全部撤出,那么就意味着万一事有不成,脱身也是较为轻易的一件事情了。 同样,崔厚此举也是在向斐潜表示他自己的决断之意,同意将崔毅等人转投荆襄其中表达出来的意味就更加的明显了。 于是斐潜便向一旁的崔厚拱手说道:“永原兄厚意,小弟铭记于心。” 崔厚连忙恭谦的说道:“不敢不敢,愚兄还要多谢贤弟书信才是!” 原来斐潜发现了自己没有考虑到崔厚家人的安置问题,然后崔厚又在自己面前提到这个事情,不仅让崔厚去追赶黄忠一行,而且还书写了一封书信,让崔毅等人到了荆襄再交给黄家家主黄承彦。 如此一来就算是崔家在洛阳的根基全断,那么在荆襄黄氏的帮扶之下,也是照样可以找到重新崛起的机会,这对于崔家来说,不亚于是一个定心丸。 现在这个洛阳的局面,阳人常家被屠,也从另外一个侧面推动了崔家彻底的倒向了斐潜这个方向,原本家族中还略有声音,埋怨要长途跋涉等等,结果崔厚将斐潜写的书信一拿出来,立刻就封住了许多人的嘴。 毕竟现在斐潜也是荆襄黄家黄承彦唯一的女婿,现在虽然黄承彦身体康健,还暂时谈不到下一代继承的问题,但是斐潜话语权同样不小,况且斐潜又是庞家庞德公的学生。因此有了这封书信,就等于是崔家将在荆襄两大地头蛇的照拂之下,就算是将本钱全部都在洛阳打水漂了,也能够从荆襄黄氏、庞氏那边得到新的财源补充,东山再起也不是难事。 因为崔厚的这一件事情,斐潜也想到了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一件事情,就是河洛的斐家。斐潜还是受到了后世的经验的影响很多,特别是在家族方面,的确没有像汉代的人那么重视,没能考虑到崔厚家族之人的安排不是斐潜不够聪慧,而是在后世,绝大多数的人基本上都是各自顾及自己的小家庭,很少有什么家族的意识,更不用说为了家族去牺牲自己了。 因此斐潜原来根本就没有将河洛斐家考虑到计划之内…… 而有趣的是,原先不论是庞德公和黄承彦都也没有提及河洛斐家的事情,斐潜现在想想,应该是在他们的观念里面,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抛下自己的家族单干的,像斐潜这样的事情自然会通知斐家,至于斐家原不愿意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来,那就是斐家家主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是的,现在自己还是要去找一趟斐家家主斐敏,当然具体事项上要怎么说,还是要考虑考虑…… xxxxxxxxxxxxx 在斐潜考虑要怎样和斐家家主斐敏如何说辞的时候,洛阳城内的李儒也是实在头痛,不知道要怎样向董卓劝说。 在李儒看来,发兵去屠杀阳人常氏一点战略上的意义都没有…… 就像前几天奉董卓之意将弘农王刘辩毒死一样,都是属于做起来解气一些,但是对大局没有什么正面影响的事情。 弘农王的死讯,李儒还尽可能的秘而不宣,但是李儒知道,像这种事情不可能遮掩多久,最终必然会被人所知。 似乎是董卓董仲颖现在的杀戮之欲过于强盛了? 之前的阳城集社之事,那个是因为袁家的散步谣言之人躲藏在内,全部围杀那是因为一个是那么多人实在是不好分别出谁是造谣传谣之人,二也是借此向袁家发出警告之意…… 但是杀刘辩,这个真是…… 唉,原本在李儒的设想里,在有必要的时候,将这个刘辩可以进过一番的精心设计之后,推出去给弘农杨氏,让弘农杨氏去拥立刘辩,那么作为同样是天下闻名的士族,杨氏自然会持宝自重,到那个时候,高举大义之旗的袁家就将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是听刘辩的命令还是不听? 听从就意味着袁氏辛辛苦苦又是为了他人作嫁衣,不听那么就是失去了大义立场,将自身的私欲坦白在天下人面前…… 届时关外的士族至少将会分为两大阵营,一个是袁家为首的冀州、豫州,一个是弘农杨氏为首的司隶、兖州,双方势力犬牙交错,必然会引起大规模的冲突。 或许还会多出一块墙头草的阵营…… 但是不管是关东士族分成几块,都同样达成了李儒的目标,到那个时候,关中的董卓手中还是握着一个相对比较正牌一些的皇帝,等到关东士族们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相互攻伐,消耗自身实力到了一定的程度的时候,再率领关中铁骑出兵讨伐,连出师之名都不用再想了,名正言顺的讨伐叛逆——谁让你们这些关东士族拥立了废帝? 但是这一切的布局都在一杯毒酒下化为了泡影…… 唉! 现在董卓又没有知会李儒,径直派了兵士去将这一段时间抗令不上缴调粮的阳人常氏给灭了门,虽然是对于当下洛阳附近的士族能起到一定的威吓作用,但是然后呢? 岂不是将这些人推向了关东士族的方向? 要是直接动刀子能解决所有问题,那李儒何必还派人去摸金? 本来走的这条路线就是如同在悬崖边上行进,每一步都要精心计算小心谨慎,却没想到到了这样的时刻,董卓居然不按常理,胡乱的出牌,搅乱了李儒的部署。 如此一来,为了要弥补董卓捅出来的漏洞,又需要重新调整计划了,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去劝说一下董卓不要再轻易动刀枪了,就算是要动也要找准方向才是…… 李儒掐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真心是有些头痛…… 第二一三章 拜见家主 斐潜站在斐敏府前,不由得有那么一个瞬间,恍惚了一下。 曾经记得,那时是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自己都没有办法摆平,不得不以父亲遗留的那些书卷为代价,换取了自己的一些自由度。 这就是士族世家的规矩。 几百年来不是没有人去逾越它,而是那些试图逾越它的人,都被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扑杀了。 河洛斐家会是个意外么? 斐潜不知道。 斐潜只是知道,能在众多竞争者当中,当上家主之位的人,往往都没有那么的简单…… 在汉代,除非是家主直系子孙不兴,实在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大部分的家主都会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自己的家主之位。 当然,这种继承也是在所谓的公平竞争之上的,而这种所谓的竞争,大家都知道是怎样的一回事。 绝大多是家主已经是通过各种手段垄断了一些知识,而作为家主的子女,本身就能拥有更多的机会,更多的资源,除非实在是自己作死,否则成为下一代的家主,并不是太难的一件事情。 其实远在炎黄时候,就有世家的雏形。 当时炎黄二帝只是名号上的领导者,而在遇到一些大事的时候,仍然需要召集其他附属部落的首领前来联盟共商天下大事,由部落联盟而来的强权家族有兴有衰,起起落落,但世家与皇帝共治天下的格局始终是主流,一直延续至今。 斐潜向门房投了名刺,在门房的陪笑中静静等待着。 门房算是眼睛最毒的人士了,上一次斐潜带着福叔前来的时候,若不是看在那些五铢钱的面子上,斐敏家的门房都不带搭理的,而这一次,斐潜一文钱都没有拿出来,门房却笑得像一朵花一样。 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的本事啊。 就像是如今汉代社会上的各个阶层,每一个阶层的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可以说,汉代分成了四个阶层。 首先自然是皇室,即刘氏为代表的中央政府,诉求是削弱门阀巩固家天下,来保持刘氏万万年的统治权,所以才在汉代不断出现外戚和宦官轮流执政的现象。 接下来就是贵族世家和新兴士族,这些人主要政治需求就是土地和人口。在这一点上,世家士族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会联手起来对抗皇权,并维护自身的地位,但是同样在相互之间也竞争激烈。 因为世家士族的经济基础,是“占山护泽”,兼并大量的土地来经营自己的庄园经济。他们兼并的对象,是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这就使得门阀的庄园经济,跟中央政府的经济收入,完全是互相冲突此消彼长,因此世家士族其实就是喝着皇室的血壮大的。 第三个层面的人就是小型的豪强,也就是所谓的寒士。小豪强更具地方特性,不像世家士族是大官僚与大家族的结合,对权力要求不高,诉求更务实,希望有“明君”能够保境安民,让自己的家族不被黄巾之类的流寇侵袭,能稳定的当土财主就可以了。 而寒士,也就是小地主的诉求,是希望突破士族对官场的垄断,获得成就功业的机会。如今的举孝廉,名义上是选州郡贤达,实际已经被士族垄断,家世差一点就各种被鄙视。 因为小地主出身的精英们变得没有出路,上升通道被堵死,他们渴望机会,渴望自己能够飞黄腾达。 至于最基础的平民,自耕农,这些人只有一个最为主要的需求,就是安稳,能有饭吃,能有衣穿。 而现在斐潜自己觉得似乎是处于寒士和士族的中间,说是士族么,也有几分道理,毕竟联姻荆襄黄家,已经不算是寒士了;但是要说士族么,也还谈不上,因为他自己至今仍然是河洛斐家的旁系,斐家的家主依旧是斐敏。 斐敏依旧是一身锦袍,留着三捋胡须,方方的脸,胖胖的身形,不过这一次明显笑容就比上次多了许多。 斐敏站在厅前,见到斐潜跟着管家来了,便往前走了两步,笑呵呵的说道:“子渊贤侄,别来无恙乎?” 斐潜上前去拱手施礼,说道:“拜见叔父!多日不见,叔父风采更胜前夕啊!” 斐敏哈哈大笑,伸手示意,便请斐潜入厅内就坐。斐潜自然是恭请斐敏先行,斐敏略略做了一个姿态,便率先进了大厅,居中而坐。 待到斐潜坐下,斐敏便一边吩咐上茶,一边笑容可掬的询问其斐潜在荆襄所经历的一些事情起来…… 斐潜略捡了一些和斐敏说了,还向斐敏致歉道:“因婚娶之事出于突然,未能及时通禀家主,是乃潜之罪过也,望叔父海涵恕罪。” 斐敏仰着头哈哈了两声,眯着眼拂着胡须,说道:“昔日子昀曾言,欲为汝取一佳妇也,奈何子昀先行西去……如今子渊迎娶黄氏,倒也是应得子昀此言矣。” 说道此处,斐敏心中还是略略泛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原本以为斐潜这一支,人丁不旺,家道中落就在眼前,所以才计算了当时还是个小小郎官的斐潜家中的遗留的藏书,却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个斐潜就居然搭上了蔡邕这条线,被蔡邕和刘洪收为了弟子,身份一下子就拔高了许多…… 无奈之下,斐敏才想到了要将家中女挑选一个来嫁给斐潜,但是没想到计划还没有展开,斐潜就跑到了荆襄,而且还迎娶了荆襄黄氏的独女,这样不论从那个角度来说,斐潜都已经是摆脱了原本人力薄的境地,成为了斐家之中具备一定分量的角色。 其实斐潜婚娶之前,没有预先禀报斐敏,这个事情也是稍微有点不合礼数,但是毕竟和斐敏分隔两地,又有荆襄头号文化领袖庞德公做媒,因此原本斐敏的重要性就被替代了,现在斐潜将此事公然提出来,也是一种对于斐敏的试探…… 第二一四章 试探 斐敏哈哈大笑,说道:“此乃喜事尔,焉有怪罪之理?”嘴上虽然斐敏是这样说,似乎完全没有芥蒂的样子,而实际上在心中除了有惋惜之意外,还有一些不满。 惋惜是因为斐潜娶了荆襄黄氏之女后,斐敏家中就算找到了合适的女子,也不合适再嫁给斐潜了。 因为除非斐潜将黄氏休了,否则嫁过去就只能是一个妾的地位,而这样的一个妾的地位对于斐家主支的女子来说,将是一种羞辱,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当然,若是斐潜身份地位能有极大的提升,那么自然就算是婢女,也有大批的人心甘情愿…… 周代贵族女子出嫁,需要同族姐妹或姑侄陪嫁,称为媵,媵会成为侧室,地位比妾高。后来媵和妾渐渐不分。《礼记*内则》曰:“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 在汉代,除非你有特殊的贡献,才可以娶到八个妾,也就是“功成受封,得备八妾”;而一般的官员也就最多娶妻妾三个而已,即“卿大夫一妻二妾”。如果是平民百姓,一个小老婆也是不准娶的,“庶人一夫一妇”,只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所以如果是在汉代,像斐潜这样官职没有达到“卿大夫”级别的,若是胆敢私自纳妾,嘿嘿,追究起来,立刻就可以让喜事变为丧事…… 因此斐敏的那些不满也是由此而来,明明自己有写过书信给斐潜,暗示将给斐潜寻找一门亲事,却没想到斐潜不仅不接受,而且在没有告知的情况下便娶了荆襄黄氏,致使斐敏原本的计划就落空了,这自然会让斐敏觉得不怎么舒服。 但是毕竟是在信件中的暗示,没有明说,虽然斐敏清楚的知道斐潜肯定能够看得出来书信当中是什么意思,不过说到底还是没有挑明不是么,因此斐敏心中不满归于不满,也不好就此说什么。 虽然斐潜从斐敏的表情上没有能看出有任何的不满的表示,但是从一个细节上,斐潜还是察觉出了斐敏心中的真实情感…… 如果真的是从内心中为后辈高兴,那么既然是没有到场能够亲眼看到,那么至少会问一下当时婚礼的情形啊,婚后的两个人的一些情况啊等等,就算是斐敏是男性,又是家主的身份,更注重的是家族的利益,不会关心那些细节上的问题,那么也应该关注一下斐潜联姻了荆襄黄家之后有没有什么利益上的收获,黄家有没有什么支持斐潜的地方诸如此类的问题。 但是很遗憾,这些问题斐敏一个都没有提,只是口头上表示祝贺,那么如此一来,斐敏的真实态度就很明显了…… 斐潜心中腹诽道,看起来自家的这个家主并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善良之辈啊,搞不好还什么时候会递过来一双小鞋穿…… 斐敏慢悠悠的捋了捋胡子,像是很随意的问道:“据闻贤侄已于刘荆州处出仕,可有其事乎?” 毕竟斐潜也不是跺跺脚就天下晃动的人物,从荆襄之地传来的消息若不是有心打探,像斐潜这个级别的就算有什么一些信息,但也是没有当下关东士族讨伐董卓之事更吸引人的眼球,所以斐敏对于斐潜的消息滞后就再正常不过了。 别看这一句话轻飘飘的,随意得就好象是后世里面长辈也是经常问晚辈,你工作怎样啊? 但是这样的一句话,听在斐潜耳朵里面,让斐潜不由得立刻心思转动起来,毕竟能当上士族的家主,没有什么人是简单的,就算是斐家这种小规模的士族也是如此…… 斐敏在这一句话中,斐潜猜测出至少含有三个方面的含义: 其一,在现在的这个汉代,出仕往往意味着对某一个人进行效忠,斐敏此话自然有询问是否斐潜选择了对荆州刺史刘表进行效忠的意思; 其二,刘表身上本身就有多重的烙印,本身是皇族,又是封疆大吏,同时又身处于关东士族的范围之内,虽然并没有明确的打出什么旗号,但是和关公士族眉来眼去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所以,斐敏也有询问斐潜的站队到底是哪一边的,是董卓这边还是关东士族那边,又或是想刘表一样,属于观望当中的墙头草一类的; 第三,很自然的,既然斐潜在荆襄出仕了,那么又怎么忽然会跑回来洛阳这里,难道是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当然斐敏不会明着去问,就用这种方式来询问斐潜,若是斐潜可以说自然就会说出了,不能说的,斐敏也没有明问,大家也就不会因此不好回答而搞得双方都有些尴尬…… 斐潜说道:“潜已去官矣……”这件事情迟早也是大家都能知道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必要隐瞒或是欺骗,还不如实话实说的好。 “嗯?”斐敏身体稍微正了一些,捋胡子的手也停顿了一下,问道,“贤侄却因何事辞官?” 若是斐潜在荆襄发展,那么斐敏自然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本身士族开枝散叶的目的就是要这样,但是斐潜却辞掉了在荆襄的官职,那么不久意味着…… 所以斐敏就感觉到有了一些的不安,毕竟自己的孩子也大了,也需要一个平台去展示一下能力,去获取一定的成就,如此才好顺理成章的可以继承下一代的斐家的家主之位。 原本在斐家,下一代的家主之位是没有什么竞争悬念的,而现在一个年轻的斐潜横空出世,虽然现在算是还没有取得什么很高的职位,但是在其背后所站得的人物实在是潜在的资源太不好估量了,搞不好原先稳妥的家主就要从手中滑落…… 这种情形怎么能让斐敏不紧张? 自己经营斐家这么多年,还不是为了将来能将斐家这份家业传承到自己的孩子身上?而如今斐潜虽然没有表示出什么竞争之意,但是谁又能确保斐潜在将来不会生出这种心思?况且,明明斐潜在荆襄可以舒舒服服的,如今却辞官不做跑来河洛,究竟是想干什么? 斐敏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是目光却炯炯的盯着斐潜,似乎要穿透斐潜的表面,去挖掘出其内心的真正想法出来…… 第二一五章 失败的会晤 斐潜于是便将之前的理由又重新搬出来说了一遍。 斐敏一边听一边点头,口中也称赞道:“子渊贤侄有此心,真乃善莫大焉!”心中却在想着,果真是因为如此原因? 到了斐敏这个年龄,见过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的太多,若是说斐潜怀着什么阴谋诡计前来,说不定斐敏就相信了,但是如今听说是高举了师徒之义的大旗而来,相信不相信的另说,倒是心里面先行打了十个八个的问号。 斐敏依旧是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知贤侄今后有何打算?” 不管是什么理由,反正现在已经是既成事实了,追究根本的原因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反倒是斐潜下一步的动作才是斐敏关心的重中之重,并且还可以从斐潜的行动中,再推测斐潜之前的哪些行为的真实原因。 斐潜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如今局面扑簌迷离,潜亦不知应于何处落脚,不知叔父可有良策以教?” 斐敏呵呵一笑,说道:“虽略有乱,但乱必不久,旋即可解矣。” 看起来自己这个家主还这么有信心?斐潜不由得心中咯噔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居住在此地太久,未能有比较高的视觉角度的原因? 斐潜于是说道:“潜自南而来,路经酸枣,曾遇刘兖州、孔豫州、张陈留、桥东郡、张广陵、鲍济北等人……” “哦?”斐敏的身躯不由得往前倾斜了一些,目光紧紧的盯着斐潜,说道:“竟有此事?贤侄不妨细说一二。” 斐敏虽然表面上没有太多的表示,但是内心中却因为斐潜的这一句话开始翻江倒海起来——看起来,斐潜这个家伙,必原先想象当中的还要更加的麻烦啊!这些都是一方大员,论起官职来甚至比自己的这个谏议大夫的级别都要高,若是斐潜和这些人不要说多,只要有一两个有些交情,就是相当棘手的一件事情…… 斐潜略略挑选了几件事情说了一下,尤其是刘岱携众前来然后又被拆台,众人盟誓又相互推卸的情况等等,大略讲了一二。 斐潜原本是想借这个事情,将关东士族相互推诿互相扯皮的情况讲出来,让斐敏知道实际现在的局面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完美的时候,却没想到斐敏竟然击掌而叹道:“可惜!可惜!贤侄当时怎能谦让,理应义不容辞才是!” 斐敏实在有些痛心! 斐家错过了一个多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啊! 替袁家上台盟誓,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别的不说,肯定能入了袁家的眼帘,从此之后有了袁家的照拂,还不是事事顺利? 这斐潜,怎么当时竟然把这样一个上好的机会给让出去了呢? 至于斐潜个人的安危,这个么…… 但个人的安危又怎能和家族的兴荣相比? 别说董卓目前尚且不可能执政多久,就算董卓能够打赢这场战争,继续执政下去,斐潜因此事而被捕入狱又或是被判死刑,但是也可以获得一身的清名啊! 真是愚钝的支家子弟啊! 儒家的经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啊! 斐敏面容恳切的对着斐潜说道:“夫子曾言,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富贵,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贱,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今天下大义在侧,焉能避祸而舍义也?子渊,此事汝略失之矣!” 斐敏的意思自然是说君子是要以义为先,尤其是又强调了勇字,言下之意就是斐潜既没有做到义,也没有做到勇…… 而且斐敏后面的话就多少有些指责的意味了,是告诉斐潜不能光追求富贵,而失去了道义,纵然有祸也应该迎头而上,而不是避让一旁…… 更何况这还不一定是祸事! 说道最后,斐敏都有些带上点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惋惜之色溢于言表。 斐潜竟然无言以对,只能是唯唯称是。 还能再说什么? 且不说斐敏是家主,就但说他还是自己的长辈,而长辈有些看法,说一些意见和教导,难道还能顶回去? 若斐潜真的这样做了,虽然不至于犯下什么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是这个名声么,难免会有多了一个狂妄无礼的后缀…… 汉代非常注重孝道,甚至有一些在后代看起来似乎是不可理喻的事情,而在如今汉代,却是自然不过,并且还会被世人所称颂。其最关键原因是朝廷官员的选拔制度就是举孝廉,孝字当先,孝道是朝廷大力宣扬的选拔人才的重要标准,而廉甚至还在孝之后。 汉恒帝时期发生过这样的一件事情,有一个遵从孝道的人叫做赵咨,某一日遇到强盗来家里抢劫,赵咨为了不打扰惊吓到生病的八十老母,不但主动请盗贼吃饭,并且表示,除了给老娘留下一点衣服和口粮之外,其他的妻子儿女钱财物品,盗贼随便挑,爱拿什么就拿什么,自己绝不阻拦…… 如此一来,搞得强盗们都差点神经失常,强盗头子当即感叹说这样的孝子自己怎么能够下的去手呢? 于是强盗便什么都没有拿便离去了,而赵咨却觉得让贼人空手而回实在是过意不去,便取了钱财去追赶强盗…… 先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在汉代却被很多人所称赞和传颂,可见对于孝道一事人们有多么的看重。 因此先不论今日斐敏所说的那些话语,到底是有没有道理,若是斐潜胆敢顶撞和反驳,那么不孝的这个称号斐潜一定是逃不的了…… 所以,斐潜也是只能恭恭敬敬的表示虚心接受斐敏的教诲,承认错误…… 但是和斐敏谈话,谈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显然是已经无法继续和斐敏去沟通什么事情了,斐潜最终也是只能找了个借口,向斐敏告退。 站在斐家府邸之外,斐潜不由得微微的叹息一声,虽然自己和斐家原本就联系不是很密切,但是如今急需力量的时候却得不到家族的支持…… 虽然说起来或许是还能找到一些机会和斐敏再次的沟通,但是也或许时过境迁…… 为之奈何! 就这样罢! 第二一六章 重返蔡府 斐潜站在蔡邕府前,竟然一时间有些迟疑起来。 什么是近乡情怯,斐潜在此刻居然心中有了些体会。在斐敏那边被碰了一鼻子的灰,不仅没能和斐敏谈及到什么深入的话题,还无端的被教训了一顿。 虽然斐潜有几次的试探,但是也只是察觉到斐敏现在对于整个大局是偏于乐观,在政治倾向上偏向于袁氏,对于自己个人方面是针对擅自迎娶应该是有一些不满,另外其他的方面么,暂时没有太多的情报,所以也不好下什么结论…… 没能得到斐敏的什么支持,斐潜其实不太在意,毕竟和斐家主家之间本身就没有什么太多的感情,加上后世而来的灵魂对于家族的概念也没有汉代人那么的强烈,因此在离开斐敏府邸的时候,斐潜甚至隐隐的有一种放松的感觉。 假设若是斐敏给予了支持,加入整个的计划当中,那么就算现在暂时目标一致,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假设到将来的意见发生分歧了,那么自己要不要考虑在某些程度上进行妥协? 但是去找家主这样一个动作却是必不可少,因为整个的汉代都是生活在这样的规则之下,在没有绝对的实力的情况下,贸然去挑战这样的社会规则,肯定会被碰得粉身碎骨。 家族之中可以政见不合,甚至可以分别效忠不同的人员,相互之间打死打活,但是一旦对方失败了,却大都又可以坐下来喝酒聊天,失败者坦然承认失败,成功者也会给予失败的人对应的尊严…… 春秋战国时期的礼,在汉代还是有一些留存。 所以斐潜只需要去找过家主,谈过了当今的形势与状况,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告知世人,说因为政见不合所以没有斐家的支持,而其他的人不仅不会因此小看斐潜,而且还会对于斐敏的选择给予批判。 当然,这是在斐潜成功的前提下,若是斐潜失败了,那么自然是一切休提。 但是对于蔡邕,斐潜却不能像对待斐敏那么的无所谓…… 在经历了荆襄之行后,斐潜对于现在的汉代整个士族有了更深刻的认知,陈留蔡氏虽然目前人丁不兴,但是名气却十分的旺盛,家族的渊源也是异常的久远。 蔡邕是陈留圉人,是周文王第十四子蔡叔度生蔡仲明,受封于蔡其后嗣遂以蔡为姓。至汉代,蔡氏已发展成为一个忠孝素著的名门望族。自西汉高祖时,蔡邕的十四世祖蔡寅,就因赫赫战功而被封肥如侯。 蔡邕的六世祖,蔡勋好黄老,汉平帝时为郿令。王莽初年之时,被授以厌戎连率一职,蔡勋对印绶仰天叹曰:“吾策名汉室,死归其正;昔曾子不受季孙之赐,况可事二姓哉!”遂携将家属,逃入深山,与鲍宣、卓茂等同不仕新室,后来刘秀打败了王莽,便下令嘉奖蔡勋。 蔡邕的祖父蔡携,字叔业,顺帝时曾以司空高第迁新蔡长。 蔡邕的父亲蔡棱,品行清白,字伯直,被命谥曰贞定公。 蔡邕的母亲袁氏,也出身于阀阅之族,乃司徒袁滂之妹。 他的叔父蔡质,字子文,灵帝时曾任尚书一职。 但是就是这样的蔡氏一族,却因为这代人的人丁不旺,导致在蔡邕这杆大旗惨遭折断之后,整体一蹶不振…… 并且这一次斐潜在酸枣,也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陈留蔡氏招牌的好用之处,虽然陈留太守张邈和豫州刺史孔伷并不认识斐潜,但是道出了蔡邕蔡大家的名号之后,竟然就可以像认识已久的人一样相互之间立刻亲切起来,要不是斐潜在推选关东士族联盟盟主的时候违背了那些人的意愿,导致最后面有些关系冷淡下来,否则与其保持一个相当良好的联系真心不是太难的事情。 但是,斐潜对于蔡邕的情感,却不是为了利用蔡邕的名声又或是家世,而是真切的感受到了蔡邕对于自己的一番殷切的栽培之意。 在洛阳之时就不说了,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对自己也是倾囊所授,没有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斐家旁支而有任何的偏见。 而且在明知道可能会有风险的情况下,还周全的考虑到了斐潜在荆襄的安排,用自己积累下来的人脉和名望去替斐潜铺开道路。 蔡邕虽然不是斐潜的家人,做的事情却不比家人少了多少,可以说,若是没有蔡邕蔡伯喈的厚爱,斐潜绝对没有今天的成就…… 所以斐潜这一次前来洛阳,其中一个重要的目标就是要挽救蔡邕的命运! 虽然斐潜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非常的大,主要的难度不是在见面,而是要能扭转蔡邕的思想观念,否则就算是斐潜将蔡老头子敲晕绑走,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这种事情,在蔡邕年轻的时候就发生过—— 延熹二年,在这一年,蔡邕才二十七岁,他善于鼓琴的名气,为当时得势的宦官徐璜、左悺等人所得知,遂召蔡邕入京鼓琴献艺。 事实上,以蔡邕的名气才华和家声师承,他入仕是迟早的事情,但他没有料到是以技艺觐见,并不是他深为自负的经史等学问。 迫于陈留太守的督促,蔡邕极不情愿地行至偃师,离京都洛阳已经只有几十里路,蔡邕实在拖延不下去,便只身去淋雨,终是找到了借口称病辞归。 在蔡邕选择里,他宁肯隐居乡里,在家闲居,也不愿意应“五侯”之辟,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志向…… 蔡邕师傅在董卓死后的那一声叹息,又何尝不是他恩怨分明,无视权贵的表现? 就是这样一个宁在直中取,不再曲中求的一生正直,以清流文人约束标榜自身的蔡邕,斐潜真是不知道自己此次能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 蔡府的门房正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瞌睡,忽然警觉府门面前站了几个人一直没走,不由得不耐的拿眼瞪将过去,正待开口喝骂,却立刻变成了一幅笑脸,忙不迭的跑将出来,向斐潜行了一个大礼,“斐郎君,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师傅可在?” “在的!在的!待小人前去禀报……” 斐潜点点头,心中想道,不管怎样最后,自己也要尽最大的努力! 第二一七章 哭师之说 斐潜到了蔡府的书房,看到略显清隽的蔡邕笑呵呵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眼框湿润起来,上前大礼参拜,向蔡邕师傅请安。 蔡邕微笑着捻了捻胡须,伸手示意斐潜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子渊此番身健气盈,神韵内敛,应是所获不菲矣。” “师恩山重,潜实难报于万一。” 蔡邕摆了摆手,说道:“可是刘荆州遣汝至京耶?” “非也……吾已辞官矣……”斐潜回答道,“此次前来,非刘荆州之令,乃吾之愿尔……” 蔡邕没有先问斐潜的所谓意愿,而是说道:“刘荆州此人莫非……可有何故,汝且说来,无需顾虑。” 斐潜也就将他担任荆州别驾的前前后后,和蔡邕详细的说了,并且说道:“刘荆州姿貌伟健,恩威并重,御下有方,奈何以为西伯可规……” 西伯说的是周文王,因为姬昌,继承西伯侯之位,故称西伯昌,后称王,史称周文王。 儒家文化中对于西伯周文王十分的推崇,因为周文王在位期间,“克明德慎罚”,勤于政事,礼贤下士,广罗人才,使“天下三分,其二归周”,收虞、芮,攻灭黎、邘等国,为武王灭商奠定了坚实的基;并且在文化上相传《周易》为其所演。 除此之外,也是西伯创周礼,而被后世儒家所推崇。孔子更是称文王为“三代之英”。 斐潜这样说刘表也是一种隐晦的说法,毕竟自己刚刚从刘表那边辞官,转过头就去说刘表的坏话,这样的确不是太好,但是师傅蔡邕又有询问,不说也是不行,便用“西伯”来形容刘表…… 西伯用来形容一位君主,是一个不错的词语,但是用在一个地方刺史的身上,那就呵呵了…… 蔡邕显然是第一次听有人这样形容刘表,西伯这两个字自然也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由得说道:“昔日于京,景升多才,五经章句无有不通,天象星宿了如指掌,也曾感于天下吏治所不公,长太息言曰有一方天地可施拳脚……” 听这个意思,刘表在京城和蔡邕认识的时候,给蔡邕留下的印象还是一个热血青年不成? 也许是刘表年轻的时候原先还是有热血的,但是人单势薄的入主荆州之时,在残酷斗争的现实面前,还是做出了一些转变吧。 斐潜没有再接蔡邕的话语,反正方才已经将自己到了荆州所做的一些事情说的很清楚了,至于刘表这个人究竟到底是怎样,相信蔡邕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 蔡邕安慰斐潜说道:“子渊且休挂怀,汝之多才,当自有报效朝廷之机。此番朝野动荡,留得清净也不失为妙也。” 斐潜有些感动,蔡邕的态度真的有些像后世的亲人,看到子女在外撂挑子不干了,一句埋怨的都没有,只有安慰和鼓励…… 蔡邕继续说道:“现居于何处?汝旧屋无人,恐不得居矣。”斐潜原来的房子就是比较旧,如今又是好几个月没人打扫整理,估计也会有些损坏,野草什么的还是小问题,遇到些长虫鼠蚁之类的就比较棘手了,不好好整理是没办法住的…… 斐潜说道:“现暂居于城北崔家庄内。” “城北崔家庄?可是崔威考之庄?”蔡邕的得到了斐潜的确认之后,嗯了一声,提点道,“崔威考原冀州名士,奈何榜卖官爵,虽位列三公,却衰减功誉……子渊,汝不可不察。” “唯!”斐潜点头称是。对于商贾,清流士族们总是认为其充满了铜臭味,蔡邕也是提醒斐潜住在那边倒是无妨,但是不要被崔家之人所影响,而去做什么商贾之事,坏了自身的名气。 斐潜顿了一下,思索再三,还是对蔡邕说道:“潜有一事不明,想向师傅请教。” “子渊且讲。” “吾近日读左传,有蹇叔哭之子与师,送而预曰,‘晋人御师必于崤,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风雨也,必死是间,余收尔骨焉!’随后秦师东去,大败而归。世间果有预事如神者乎?” 蹇叔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智者。当时秦穆公欲攻伐郑国,而攻打郑国需要经过晋国的国境,向老臣蹇叔征求意见。蹇叔持有反对意见,但是秦穆公没有听从,而是派遣了孟明视,西乞术和白乙丙三位将领,出兵攻郑。 当时蹇叔的儿子也在军队之中,蹇叔他哭着送儿子说:“晋国人必定在崤山抗击我军,崤有两座山头。南面的山头是夏王皋的坟墓,北面的山头是周文王避过风雨的地方。你一定会战死在这两座山之间,我到那里收拾你的尸骨吧!”后来秦**队果然大败而归。 “子渊尚不闻怪力乱神耶?非预之也,乃无道而伐……”蔡邕说到一半,拿着手指了指斐潜,笑了出来,“子渊借左传而喻耶?汝且说来,孰为无道?” 斐潜拱手说道:“人无爱时,遂不之惧;无之戒惧,则欲暴胀;欲胀则恣,不知法纪。春秋之诸侯乱,实乃争权之心尔。术技用之尽至,其命亦不可控。如今弱肉强食,普行无情,强者可于一日覆倾,弱小亦可一夜暴发,强非恒强,弱非恒弱,均非有道也。” 斐潜的意思也是非常的明确,现在的情况就是要走向春秋战国时期的老路子了,没有什么所谓的有道无道,其实都是争权夺利的人喊出来的借口而已,如今双方都是将自己的**至于国家之上,根本就视国家法律所不顾,已经是有些不择手段了,这样的怎么能说是遵守道义的呢? 况且现在谁强谁弱还不能完全确定,强弱之势有可能瞬间就会转换,局势及其不稳定…… 蔡邕沉吟半响,说道:“依汝之意……此事尚有变数?” 蔡邕没有批判斐潜将关东士族一方也纳入“无道”范围的言论,因为在蔡邕看来,这些一方诸侯没有国家明令,却擅自调兵离境,虽然有可能的确是出于好意,但是在事实上已经是将国家法度之于不顾了…… 第二一八章 无奈的变化 斐潜听到蔡邕的话语,一直悬挂着的心总算是略略轻松了一些,毕竟之前遇到过太多的人,包括那些享有盛名的关东士族都似乎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丝毫没有考虑过会失败的问题。 蔡邕虽然也是没有明确的说关东士族可能失败,但是也并没有否认关东士族现在并不是完全符合道义,这就让斐潜至少看见了一些希望。 斐潜最担心的就是蔡邕也像斐家家主斐敏一样,以为坐在洛阳城内,等着尘埃落定就万事大吉,可以坐看风雨,而自身又能逍遥在外。 哪有这等好事? 斐潜说道:“董仲颖发家于西凉,纵横羌胡,历经百战,手下多有虎狼之士,岂有轻易束手之理?况关东士族人数虽众,然各怀心思……” 蔡邕听了斐潜讲述完了酸枣的情况,摇头叹息一声,沉默无语。 有些事情有时候并不是看不出来,又或是看不懂,而是自己不想去看,不想去懂。关东士族也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不会有什么私欲? 蔡邕之所以听完斐潜的诉说沉默以对,而不是驳斥的原因就是因为蔡邕之前一十二年的被迫颠沛流离的生活当中,也是深有感触。 因为痛过,所以懂得。 蔡邕仰着头,目光悠远,似乎在缅怀着什么,说道:“……晋灵公不君,赵盾三进,公初言之将改,然犹不改,宣子骤谏,公患之,使鉏麑贼之,麑见盾盛服将朝,尚早而假寐。麑退而叹之,不忘恭敬,民之主也。**之主是为不忠;弃君之命是为不信。有一于此,不如死也!麑遂触槐而死……春秋忠义之辈何其多也……” 这个典故斐潜也是清楚,晋灵公在春秋时期也算是一个名人,所做的事情也非常的有意思,是属于暴力倾向的熊孩子系列…… 斐潜看着蔡邕的神情,心中猜测估计蔡邕师傅多半是想起了汉灵帝时期,蔡邕他也是如同赵盾一般,多次的直言劝阻汉灵帝,指责宦官擅权,导致被宦官惦记上了,不仅将蔡邕逮捕下狱,而且蔡邕竟然也是遇到了赵盾一样的遭遇,宦官也买通了刺客要来杀蔡邕…… 幸好刺客感怀蔡邕的事迹,不仅没有去杀蔡邕,还把这件事情通知了蔡邕,让他小心…… 可是蔡邕和赵盾唯一的不同的地方,赵盾最后是实在忍受不了熊孩子晋灵公,将晋灵公诛杀了,而要让蔡邕选择动手杀汉灵帝又或是其他什么人,可能蔡邕没有这个魄力的…… 另外,蔡邕提起这个事情,似乎也有一些针对于当下关东士族的感慨,就连刺客都有忠义之心,而这些平常张口闭口都是大义的人,所作所为却未免让人有些不齿。 但是蔡邕这样的言辞,让斐潜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感觉。 斐潜说道:“如今洛阳之地纷争并起,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矣!昔日齐侯侵蔡,蔡溃,遂伐楚,时楚不敌,楚子使屈完如师,言若以德绥,准敢不服?若以力取,则虽众无用矣!与当下何异?今城中无德,城外无义,师傅又何必自缚于此耶?荆襄鹿山之下,潜尚有木屋一座,虽无精细之器,但有鸿儒论道,且却案牍之劳,可调绿绮之琴,岂不美焉?” 斐潜离席而拜,说道:“恳请师傅三思!” 蔡邕闻言,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斐潜真心有些急了,这个老头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蔡邕呵呵一笑,说道:“此事……暂且后议……” 还要后议!? 斐潜差点连亚灭蝶都叫出来了,还想再劝一劝的时候,蔡邕已经伸出手来制止了斐潜的言语。 见一时之间无法说动,斐潜也只好不再说了,不过幸好蔡邕蔡老头子并没有一口就回绝,让斐潜心中多少还存有一些希望…… xxxxxxxxxxx 就在斐潜劝说蔡邕的时候,李儒看着手上的战报,竟然有些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牛辅你究竟在干些什么?! 身为领军大将,率领的又是西北精兵和中央禁军,竟然打不过一群器械不足的山匪! 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相互推诿,相互拆台! 李儒闭上双眼,咬了咬后槽牙,将胸口的一股郁结之气生生的吞了下去,恢复了平静,慢慢的说道:“令牛中郎将领本部兵马至陕地屯扎……另诏徐中郎将至此议事!” 在一旁伺候的侍者连忙答应,前去传令。 李儒当然知道西凉兵和并州兵、中央禁军之间有矛盾,而且这个矛盾也是李儒有意纵容之下产生出来的,一是作为手持杀人之器的气血旺盛之士,不能没有对手,若是长期找不到对手,就会钝化失去锐气,因此在没有什么外敌的时候,内部的相互竞争也是保持部队活力的一个手段;二是因为比如并州军团原本都是在吕布一个人的统领之下,中央禁军也是多属于何进原先的部下,这样太过于危险,万一出现一些问题就难以处理,还不如先期就借着一些矛盾,让这些并州兵、中央军遇到一些窝囊的事情,然后自己再派人出面收场,收买兵心,以此来打乱拆散这些人手中的军团…… 但是这个牛辅…… 李儒叹息一声,真是想当官想昏了头了! 不是李儒不清楚原本这些西凉军官渴望晋升官职,而是李儒有战略上的需求,暂时不能提升这些人的官职! 一个手上只能控制几百,最多千人的正号将军,和一个可以调动几千上万人的中郎将,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没有真正能够控制兵权的将军有什么用? 况且李儒需要用这些比较高等的官职用来收买其他派系的武将,甚至用这些非常诱人的职位分解消化其手下的军队,就像对付吕布一样…… 但是这些愚钝的蠢货…… 李儒不是没有和牛辅说过,但是估计牛辅还是没有能够忍住,临战之时竟爆出西凉军与中央军相互配合不当,被白波军抓住了间隙,随后又互不救援,只想着让对方去迎战,导致了溃败。 李儒非常清楚此时传出一个董卓军队被黄巾残匪打败的消息会带来什么后续的变化,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去杀一杀因此产生的一些非分之想,将那些刚刚燃起的小火星全数扑灭…… 第二一九章 净与化 在蔡府之后厅中,斐潜闭着眼,静静的听着。 音乐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斐潜真切的体会到了这一点。 似乎也巧合,那一日斐潜向蔡昭姬辞别的时候,蔡昭姬就是在以琴声相送,而这一次重返蔡府,也是遇到了蔡昭姬在弹琴,似乎又是在以音相迎。 跳跃的音符在房榭楼台间盘旋,如同调皮的精灵,在相互嬉笑打闹,留下一串串欢快的歌声笑声…… 斐潜这一路上所有的疲惫,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轻灵的琴音,洗涤的干干净净。这一路见到了太多的计算,虽然并没有兵刀上的风险,但是言语上的交锋以及思想上的碰撞,确是实实在在的消耗了斐潜太多的精力。 人,是一种容易膨胀的生物。 这种膨胀,不是指身体上的发胖,而是心灵当中的妄自尊大…… 为什么有人说,只有当懂得越多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懂的其实很少,而那种到处去指手画脚,见到什么都要发表一下所谓高人见解的,多半还是处于只是了解一个皮毛的状态。 斐潜对于此,深有体会。 这一路,遇到的包括曹操在内的那些人,夸夸其谈者有之,隐藏不露者也是有之,虽然也许是言语表达能力上可能会略有差异,但是实际情况中,那些动不动就说你错了,实际应该是这样那样的人,往往都是一些浅薄之辈…… 能说曹操不懂得形势么? 能说曹操不善于表达么? 但是斐潜在酸枣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看见曹操在默默的听,静静的想,极少跳出来对某人又或是某种言论进行批驳和指责。 而经常引经据典动不动就大肆品论的人,就数孔伷根做得最多了…… 而这些浮躁的事情,竟也多少影响到了斐潜,导致了他的思维有些失之缜密,所以在崔厚家眷的事情上才会出现了明显的一个纰漏。 但是现在,在蔡昭姬的琴音下,斐潜因为这段时间遇到的这些人和事,而变得有些急躁不安的心,终于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斐潜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蔡昭姬的琴音之中…… 在琴弦上轻挑慢抹出来的声音,叮叮咚咚的,就像是天空中忽然开始飘落起点点的雨丝,这是春天的雨,滋润且温柔…… 春雨轻轻的滴落在叶面之上,而在漫天的细雨当中,树木和花草都在春雨当中尽情的欢快的歌唱,尽情的在雨中伸展着自己的身姿…… 真是一场好雨,似乎也将人的内心沾染上的那些尘埃洗去,焕发出原本的容颜,不再有勾心斗角,不再有尔虞我诈,只留下那最本质的纯真…… 一丝笑容慢慢的在斐潜脸上浮现出来,这个笑容是那么的自然真切,那么的从容温和,仿佛就是春天温暖的阳光映照在脸上一般…… 琴音逐渐的婉转变得轻柔起来,仿佛雨意渐收,细长的抹音就将是微风在轻轻的吹拂,旋即一个长长音符跳了出来,俏皮的在面前滑过,然后越飘越远,最终余韵袅袅散失到空中…… 一曲终了,斐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微微笑着,正巧看见蔡昭姬也带了一丝的笑意,晶莹剔透的眼眸也看了过来,两个人竟然同一时间张口说道: “师姐,别来无恙?” “师弟,别来无恙?” xxxxxxxxxxxxxxxx 与蔡府中的温馨不同,刚刚从李儒那里领命出来的徐荣一脸的阴沉。 徐荣是辽东人,却因为得罪了当地豪强不得不流浪到了西凉,在董卓的手下,累计军功升任了中郎将一职。 这一次牛辅被白波军打败,也是出乎了徐荣的意料之外,毕竟牛辅是董卓的女婿,所带领的西凉军也算是一流的军备的勇猛之士,但是就是在一群黄巾残匪面前败下阵来,简直让徐荣难以相信。 也正因为如此,徐荣在领到了李儒命令之后,才越发的觉得肩头之上这个担子沉重无比…… 这一次的作战计划,简直是大胆无比,徐荣也是不得不佩服李儒的敏锐察觉力。现在关东联军大部分在酸枣屯兵不动,洛阳东出之路被堵得严严实实,但是在东南方向上,却因为袁术的部分兵力向南转移到了宛城一线,而孙坚所部却在梁东,导致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破绽。 这个破绽就是颍川一线…… 原本南阳距离颍川非常的近,若是颍川被攻击,南阳的袁术就可以率兵北上切断归路,两下夹击之下,董卓之兵必然是一个大败的结局。 但是现在就不太一样了,袁术部分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宛城,南阳的兵力南移,就导致和颍川的距离无形中就被拉长了,这样不管是得知被袭击的信息又或是起兵救援,都将被拖延了不少时日,因此就给予了李儒一个操作的空间…… 还有一点很关键的是,颍川原本是有豫州刺史孔伷坐镇,虽然孔伷不见得懂多少兵事,但是毕竟是关东一代的名士,别的不说,临时统率一下,发布号令还是会有人愿意听的。 但是现在孔伷在哪里? 居然抛下自己的大营,去了酸枣! 这样一来,颍川大营一没有援军,二没有人坐镇,就成为了孤悬在外的一块肥肉…… 徐荣想起李儒最后的叮嘱,心中也有些凛然,这一战,就是要出其不意,速战速决!若是被拖出脚步,不管是酸枣的军队还是宛城的军队,只要任何一方扯住徐荣的后腿,就会像跌落沼泽之中一般,不管如何挣扎,也是注定死亡一途。 至于梁冬一线,李儒让徐荣不用担心,他自有安排。 最关键的是,这一战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攻打颍川,侵占颍川的地盘,而是为了消除牛辅战败的不良影响,所以,此战必须要赢,而且还必须是一个让关东士族听到了,都会惊悚的胜利…… 所以,就要动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了。 徐荣板着脸,紧紧皱着眉头,心中却有点无奈,谁让他是西凉军中唯一的外来将领呢?这种脏活也只有他来做了…… 第二二零章 追讨(为愤怒的六一书友加更) 颍川太守李旻新得了一口宝剑,正擎于手中细细欣赏。宝剑寒光逼人,剑脊之上细细的鳞纹仿佛卷云一般,吞口也是雕刻着一只睚眦,形象传神。 李旻越看越爱,竟不由得站起,轻轻舞动起来,一边舞动还一边高歌:“动寒光兮日月藏,生平愿兮展所望,建功名兮守家乡,觅封侯兮战四方!” 大袖翩翩,又是舞又是跳,倒也有几番高人的气度。 豫州刺史孔伷前往酸枣,于是也就将军营的一干事务委托给颍川太守李旻来掌管,可惜李旻文学政事上还是颇有一些的才能,但是对于战争这件事情么…… 在李旻内心中甚至觉得有一些的兴奋和期待。汉代爵位当中最为崇高的就是以军功封爵,这种爵位份量极重,就算是个小小的关内侯,遇见什么县侯乡侯的甚至底气上也不会差多少。 而且开疆辟土也是李旻一直以来存于心中的小小梦想,在他读到一些古人的战争事迹,又或是看到了朝廷下发的一下邸报中对于战事的描述,总是觉得也不过尔尔。 尤其是看到那些打了败仗的,更是捶胸顿足,虽然没有破口大骂,但是心中那种你要是做不好就死开,让我这种懂的人来的思想却占据了绝大部分…… 这一次孔伷委托他代为管理军营,李旻也兴致勃勃去了几次,每每站于高台之上,指使着兵甲按照自己的从书中找来的军阵,分成队列左右穿插移动,演练了几日,很是吃了不少的尘土之后,待军阵变换已经颇为纯熟了,心中便不免有些得意,觉得此样的军甲虽然不一定能够称得上是强军,但是相信也不会相差多少,可供驱使之用,只等待上战场了。 正当李旻在自我欣赏的时候,厅外张安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份斥候的情报。 李旻将宝剑置于桌案之上,接过了情报,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怒,高声喝道:“简直欺人太甚!祸国殃民!祸国殃民之辈!” 怨不得李旻生气,因为情报上是写着董卓派了一些游骑四下罗掠,竟然跑到了颍川地面上来了,有几个小村庄已经是惨遭毒手…… 从情报上来看,似乎是由一个徐姓将领所带领的兵马,斥候说侦查到的游骑是分为三个部分,大约每一个部分只有二百余人,交叉围绕前行,正往阳城而来…… 阳城简直就是之前李旻心中的痛楚! 因为当时董卓出兵事出突然,再加上颍川真是没有什么防备,导致阳城集社轻易的被董卓军所屠,李旻当时气得差点吐血,现在居然发现竟然有小股游骑竟然再度前往阳城,李旻的火气一下子就被引燃了! 李旻回身抓起宝剑,向前高高举起,沉声说道:“今且让此剑畅饮贼寇之血!传令,点将出兵讨贼!” xxxxxxxxxxx 就在此时,徐荣率领了一批人隐藏在阳城以西大概四五十里处。此处正是颖水发源之地,位于少室山的山脚。 绕过少室山便是坞乡,也就是这一次被徐荣屠村的地方。屠村虽然残暴无比,但是主要是为了掩盖大军的踪迹。 徐荣将手下的一千骑兵分成了四个部分,不管什么时候,只有三个部分相互围绕前行,另外一个围绕中军,绞杀一切遇到的斥候和乡野之人,导致颍川的斥候只敢远远的窥探不敢靠前…… 徐荣亲自率领步兵的中军,结阵而行,隐藏在少室山下的一个山坳里。 徐荣回头看了看自己手下的这群跟着自己从西凉一路打来的老兵,看到他们似乎都有些懒洋洋的在晒着太阳,还有几个人正眯着眼似乎在身上抓出了一个虱子,咬牙切齿的放到嘴里…… 徐荣微微一笑,低声笑骂了一声,也就不管他们了。这些都是饱经战阵的兵士,打仗对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紧张感可言了,别看现在懒洋洋的东倒西歪的不成样子,真到了战场之上,凶残得宛若两人。 徐荣在等待,等待颍川的人自投罗网。 xxxxxxxxxxxx 李旻志高得满,初次上阵就取得的大胜,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气力,就连吼声也粗壮了不少,一边挥舞着宝剑,一边大喝道:“凡取首级者,赏五金!取得上将首级者,赏百金!” 身边兵甲一边追赶在前面慌乱逃命的董卓军队,一边高声喝应,气势一时如虹,个个死死盯着前面奔跑的背影,仿佛都在看着一堆堆闪耀着诱人光芒的钱财。 跟在李旻后面的张安拍马往前了赶了赶,到了李旻身旁,说道:“李公,前方就是少室山,且须小心埋伏!” 李旻大笑,说道:“汝且放心,吾自会理得!此处均为开阔,唯有少室山下可藏伏兵,吾岂有不知焉?” 旋即李旻传令道:“再追十里,至少室山收兵!汝等要功名钱财,就在此刻!” 在钱财刺激下,李旻的士兵又再一次的疯狂追赶起来,有几名跑得较慢的董卓兵士,被流矢所中,掉下马来,立即就有十几个人蜂拥而上,甚至还因为砍下的头颅的归属而争执起来…… 被追赶中的董卓兵士,鞭笞着口吐白沫的战马,尽可能的压榨出战马的最后一丝潜力,终于是赶到了颖水。 此时的颖水,本身是源头,再加上又是冬日,所以不仅水浅,而且水量都不大,董卓兵士个个都慌乱的策马渡河,一时之间水花四溅,人喊马嘶,混乱不堪。 就是前后脚的功夫,李旻也率兵赶到了颖水河边,看着堪堪将要渡河完毕的残余的董卓一百多骑兵,抬头看了看还在三五里外少室山,又看了看就在眼前那些歪歪扭扭好似差一点就要掉下马来的那些骑兵,终于是咬着牙命令兵士渡河,继续往前追击! 张安前来劝阻说道:“此地近山,容易中伏,李公还需谨慎才是!”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一阵号角声中,大约有五六百步兵从小山包上涌了出来,将那些摇摇欲坠的骑兵遮挡到了身后,离着颖水还有六七百步开始布阵防御。 李旻原本还被吓了一跳,皱眉看着,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二一章 中伏 李旻哈哈大笑,用长剑指着颖水对岸的那些慌乱布阵的兵士,说道:“此为伏兵耶?一无拒马,二无箭弩,直些长枪短刀,有何用处?” 最主要的原因是李旻已经捕获了一批董卓军队的战马,这种已经尝到的甜头,让他有些欲罢不能,虽然有一部分损伤的,但是养一养伤,仍然可以有七八十匹可供驱使,如果能将面前正躲在步兵阵后歇息的那一百多匹战马再收入囊中,自己旄下就可以组建起近千骑兵了…… 零散的骑兵最多一对二三,但是结起阵来的骑兵就可以一对五,甚至更高。在汉代,骑兵的数量越多,军队的战斗力就越强,几百骑兵和上千骑兵的战斗力几乎是倍差之别。 看着那些疲惫的一个个下了马的骑士,又观察到前来迎敌的步兵战阵中根本没有什么弓箭兵,只需要渡过了河,将这五六百人击溃,那些已经是疲惫不堪的骑兵就成了瓮中之物…… 想到此处,心痒难耐的李旻便下令手下兵士渡河追击。 虽然和对岸只有五六百人列阵,但是这和追击战没有任何可比性,在追击战中,被追逐的一方只要跑得快,不是落在后头,不被围堵抓住,就没有生命危险,而追击的一方只要不是马失前蹄,风险就更小了…… 但是出战结阵,就完全不同了。出阵,便是意味着九死一生,这对于双方都是如此。 不管是否占据优势,但是刀枪之下,纵然是优势的一方也不一定能够确保没有伤亡,在汉代缺医少药的条件下,就算是一个小伤口,都有可能因为感染并发症而失去生命。 虽然李旻一方的人都认为最后总是会胜利的,可是在此之前,先发接战的兵士当中必然有人会倒在着颖水之畔,染红这一片的河水,胜利的果实将与其无缘。 他们的意义就在于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撕裂对方的结阵,将对方越早的击溃或是消灭,自己的这一方就能更多的获取活下去的希望。 李旻没有愚蠢到直接命令手下不多的骑兵直接渡河冲击,而是先令后续陆续赶来的步兵组成了方阵,让自己的弓箭手先推进到河边,防止在自己兵士在渡河过程中遭受到对方的逼近打击,然后就下令结阵完毕的步兵渡河,抢占河对岸的地盘…… 也许是胆怯,也许是没有弓箭手无法抗衡,也许是什么其他原因,远远的列成横列的那五六百董卓军兵虽然有些骚乱,但是没有上前阻挡李旻军队的渡河行为。 李旻步兵很快渡过了齐腰高的河水,顶着烈烈的寒风,散开队形,给后续的兵队腾开地方。 然后是第二队的兵士渡河,董卓的军队似乎有些想要攻击的意图,向前逼近了十几步,但是却又停住了脚步,又因为左右收住脚步的行动不一,导致整个战阵弯弯扭扭,难看无比…… 李旻看到此处,指点着已经不太成型的董卓兵士对着张安说道:“汝见其否,已失其形矣,一击之下,必然溃败!”随后便下令后续的骑兵以及弓箭兵一起渡河。 寒风凌烈,虽然河水不深,但是身上沾湿了之后被风一吹,都有了些寒意。 李旻也心知这一点,所以没有二话,直接下令让前阵的兵士往前接战,而让手下八百的骑兵分成左右两路向侧前方延伸准备包抄…… 战鼓隆隆,李旻前排刀盾兵每走五步便将手中的大盾在地面上一顿,一个呼吸之后又重新提起大盾继续推进,呼喝的号子响彻了颖水河畔,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而董卓军队似乎已经是陷入了绝望当中,原本兵力就不占优势,然后马上又要陷入被多倍的兵力打击的境地,而且看情形似乎还要被三面围剿,队形越来越散乱起来…… 就在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来近大约百步的时候,董卓的军队齐齐一声暴喊,竟然轰然而散,调头就跑,而那些原本躲在步兵之后的骑兵,也是手忙脚乱的爬上战马,一起逃窜…… 李旻原本前阵兵士都已经做好了拼杀的准备了,却被董卓兵士这样一搞,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次,就连一向谨慎的张安都有些哑然,这下子接刃战又变成了追击战…… 随后的演变自然就成为了董卓这一小股部队在前面往山里逃,而李旻的兵士咬尾追击,时不时有落后的董卓兵士被追上,就被乱刃砍死,首级则又成为了哄抢的宝贝。 这一次李旻的骑兵就比起之前追击董卓的骑兵收获更多了,盯上一个落后的董卓兵士,策马上前将其砍翻,然后就可以旁若无人的下马将其头颅砍下挂在马颈上,再去追击下一个目标…… 而那些步兵也只能是眼红的看着,迈开两条腿拼命的往前赶,希望能在收兵之前多少也斩获一些什么东西,就连董卓兵一路丢弃的盔甲兵刃旗帜什么的,也都一边追击一边捡。 李旻跟着中军也在往前赶,刚刚转过了一个小山包,就听到一阵隆隆的鼓声响起,随后雄壮的呼喝声响起,在身侧突然树立起一杆旌旗,上书“中郎将徐”的字样。 徐荣立马站在旌旗之下,看着因为追击已经前后脱节的李旻军队,面无表情的用手一挥,就听见似乎是成千上万只马蜂同时震动了翅膀一般,漫天的箭雨向着李旻所在的中军位置投射而来。 随后从小山头后面浮现出一列列的西凉骑兵,挥舞着战刀,策马奔驰而下,左劈右砍,将刚刚承受了箭雨覆盖打击的中军拦腰冲成两段…… 李旻着急的大声呼叫着,让手下的兵士要结阵迎敌,可是也仅仅就是在他附近的一些兵士听到他的号令,勉勉强强的围拢在了一起,颤巍巍的举起兵刃对外,而其他那些远离了中军的兵士,现在已经是乱成一锅粥的模样,哪里能听得到他究竟在叫喊些什么…… 第二二二章 同烹 部队一旦失去指挥,混乱不堪的兵士只能是凭借本能在战斗,溃败就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一名李旻的士兵倒拖着长矛慌乱的往一旁跑,希望能躲开骑兵的冲锋路线,可惜磕磕绊绊的没能跑出多远,就听见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实在是避无可避,咬着牙嚎叫一声,转过身来,举起了长矛对着离着自己最近,直冲而来的骑兵奋力一捅…… 冲在最前面的董卓骑兵一甩手中的环首刀,将斜斜刺来的长矛一磕,也没有转身补上一刀的意思,而是看也不看的继续向前冲锋。 李旻的长矛兵才刚刚重新握紧了被磕歪的长矛,斜着眼珠看到那个骑兵已经远去,还没等呼出一口气,就感觉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而来,眼前一黑…… 随后而来的董卓骑兵根本就没管马蹄之下被撞飞的那个挡路兵士,因为作为长期和羌胡作战,拥有丰富经验的他们知道,骑兵最重要第一就是速度,第二还是速度! 只要有速度,骑兵才能发挥出十足的战力,而失去了速度的骑兵,充其量也就比一般的步兵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向前向前,将李旻的中军彻底撕裂! 李旻慌乱的在呼喊,声音都已经沙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在大营之中操练军阵的时候都流转自如么?怎么现在东边一拨西边一坨的哪来什么军阵的样子啊! 不是总共只有三队骑兵合计在一起只有不满千人么?怎么董卓的这些兵力是哪里冒出来的啊! 张安拉住了疯狂舞动着长剑的李旻,大声喊道:“李公,事不可违,只能速退!速退!” 李旻冷静了少许,痛苦的看已经是一败涂地的颍川兵士,还有那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的骑兵,颓然下令道:“退兵!退……兵……” 可惜的是,李旻在颖水渡河的时候轻易无比,想要再回去的时候却宛如登天。不仅有徐荣一路紧紧咬尾追击,而且颖水河对岸竟然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五百多名骑兵正在左右游弋不停的用弓箭射杀在河中移动不便的兵士,还用环首刀收割好不容易渡过河岸的零散兵士…… 四下董卓兵缓慢的逼近被堵在颖水河畔的李旻残部,刀枪之上寒光闪烁,还有血水沿着兵刃在往下滴淌。 徐荣缓缓的策马上前,冷冷的对着被围困在颖水河滩上的李旻等人喝道:“速降!亦或速死!” 随着徐荣的话语,四周的董卓兵士一起敲击起盾牌和兵刃,也同声喝道:“速降!亦或速死!速降!亦或速死!”一时间,声震四野。 李旻手中握着的长剑,脸上的颜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终于是在一声长叹当中,手一松,长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面之上,寒光凛凛精致无比的宝剑顿时沾染上了污泥…… 这就像是一声无言的号令,旋即李旻的残余兵士也都纷纷放下了兵刃,向徐荣率领的董卓军投降了…… 可惜的投降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能挽救他们的悲惨命运,徐荣将这些投降的兵士都捆绑之后,便一队队的拉到了颖水边,砍下了头颅放置到了一旁,无头的尸体则是被直接推到了颖水之中,顿时之间,原本清澈的颖水就变成了一条血河…… 投降的李旻兵士哭嚎的也有,怒骂的也有,企图挣扎反抗的也有,但是都无济于事,原本手持利刃都没能打赢,现在个个都被捆成一团,又怎能有所作为? 李旻看得眼角几乎崩裂,这些都是他所辖郡县的兵士啊,有些人甚至他都非常熟悉,可是就在这里一个个都变成了无头之鬼! 李旻嚎叫着,奋力摇晃着身躯似乎是要挣脱绳索的束缚,愤怒的对着徐荣大声呵斥,责骂徐荣不守信誉。 可是徐荣双手按着环首刀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横过来一眼,淡淡的说道:“吾可有言恕之耶?” 李旻被噎得一愣。 虽然徐荣没说投降后不杀,但是不是向来就是如此么? 投降后还继续坑杀,那么谁还会投降啊? 李旻跳脚大骂:“狗贼!汝不得好死!” 徐荣冷哼了一声,说道:“吾死否尚未可知,汝死期已至矣!” 李旻呆了一下,旋即昂首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恨不得手刃奸贼!”说完还愤愤的朝着徐荣吐了一口唾沫。 徐荣用眼角瞄了瞄衣袍上被李旻吐了一口唾沫的地方,脸上的神色终于是动了动,下令去取大釜来,就在河滩之上燃起了一堆篝火,取了混杂了血水的颖水,架在篝火上烧将起来,然后对着李旻说道:“请君入釜!” 李旻身侧的张安拜倒在地,虽说双手被捆着,但是仍然挣扎在地上连连磕头,就连额头被河滩上的碎石砸破了,鲜血顿时在脸上横流也不顾得,对着徐荣恳求道:“容安以身代李公!恳请将军允之!” 徐荣动了动嘴角,扫了一眼张安,冷漠的说道:“汝亦欲烹之?甚好,复取一釜来!” 当即又有兵士取了大釜而来,燃起另外一堆篝火,燃煮起来。 李旻挣扎着走到了张安身旁,虽然不能用手扶起张安,但是仍然用身躯帮助张安站起身来…… 两人相依而笑,竟然无所畏色。 李旻看着张安,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惜不听君言,奈何至此也,连累张君了。” 张安笑了笑,摇头说道:“李公休要介怀,此番不同日生,乃同日烹尔,也不失一段美事……” 李旻闻言仰首大笑,重复着说道:“不同日生,乃同日烹!好,好……” 旋即二人坦然走向了大釜,临死之前竟无求饶一言,均是大骂奸贼不绝于耳,直至死去…… 徐荣见二人已死,其下辖的颍川之兵也都尽数屠杀而尽,便下令收兵,自己一个人找来了李旻之前拿的那柄长剑,走到了烹煮李旻的大釜之前,默然良久,然后用身上的衣袍将长剑之上的淤泥尘土擦拭干净,将其插在了大釜之前的地面之上,随后就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了…… 第二二三章 迁都之议(月票加更50) 斐潜再次拜见蔡邕,心情颇为沉重的说道:“师傅可知董卓大败颍川之兵于颖水?颍川太守生烹,颖水之内尸骸拥塞,已成血河矣……” “汝何得知?”蔡邕听闻此言也是十分的震惊。 “城内已经遍传矣。”斐潜说道。消息能传递的这么快,全城都在传,估计多半是李儒自己派人透露的,而其他人估计不太会干这个事情。 “现今阳崔如何?”蔡邕询问道。颍川之兵被屠杀殆尽,那么就意味着作为颍川治所的阳崔门户大开无人防守,而颍川多半的望族都在阳崔附近……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阳崔尚未听闻有何消息,料想应是无碍。” 斐潜看了看蔡邕,说道:“明日即是大朝会,恐将议迁都之事矣!” “迁都?为何迁都?欲迁何处?” 斐潜将之前和曹操所说的推论,细细的给蔡邕讲述了一遍,说道:“……如今挟大胜之威,行逼迫之事,迁都之事已成定局……明日大朝,必不可劝,劝者必死……” 斐潜最担心就是明天大朝会上,蔡邕师傅一时冲动奔出去劝阻,到时候必定会被董卓拿下,搞不好现场就给杀了,所以特地前来提醒一下…… 蔡邕刷的一声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背着双手,在厅内度了两圈,说道:“应不至此,若三公劝阻,其尚敢害耶?” 斐潜说道:“若明日议迁都之事,三公多为持重之辈,焉会轻言可否?相国之威,又怎能因言而废?故必先有焦熬投石者……” 三公那些老狐狸肯定不会轻易的跳出来和董卓打对台戏,出言驳斥么可能是会,但是也就止于如此而已,明刀明枪的硬上么肯定不会,顶多是先派些小弟去探探路,而这些小弟必定将成为炮灰,等董卓将这些跳出来的小喽罗杀鸡儆猴之后,这些三公自然也就知道董卓是下定决心要迁都了,谁劝谁死,哪里还会再出来触霉头? 当然或许弘农杨氏会表示得稍微强硬一些,但是未必完全是站在国家的立场上,而且这种强硬估计也是及其有限的…… 蔡邕思索再三,却摇了摇头说道:“此乃家国大事,焉能因生死而惜身耶?若三公不语,吾定直言!” 哎呀! 师傅啊,我紧巴巴的跑过来不就是为了不让你找死么!怎么现在都讲的这么明白了,您老人家还是要一个劲的要往死路上走啊…… 况且您也就是个中郎,比您官帽要大得多的人都不会多吭声,您说您这个…… 但是斐潜要直接这么说的话,又有些不太好听,蔡邕也未必听的进去,于是在一旁愁眉苦脸的绞尽脑汁,总是要寻求一个比较好的切入方式才好…… xxxxxxxxxx 颍川太守李旻兵败的消息传开之后,顿时原本有些骚动的洛阳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虽然有人不相信,但是随后传来的消息让许多人一下子就谨小慎微起来。 那可是一个两千石的太守啊,就这样活生生的被烹了,啧啧…… 那条颖水据说整整红了三天才渐渐变回清澈,听说漂浮的无头尸体整条河都是…… 嘘…… 几个叽叽喳喳凑在一起的低级官吏看见李儒走了过来,连忙相互示意了一下,慌忙躲到一旁,恭敬的给李儒让开道路。 李儒目视前方,连看一眼这几个人的兴趣都没有,昂然而过。 杀一个小小的地方豪强有什么用?就算是杀掉一百个地方小豪强,都没有直接扑灭掉其中一路关东联军让人胆寒! 原先之前董卓军被白波军打败的事情传开的时候,洛阳内部的大小官员还都有些浮躁,人心思动,甚至有不少的人开始公然跑到袁家府上去排着队求见…… 而现在袁家府门前一下子就冷清下来了。 董卓原来并不是个花架子啊! 说关东联军势大又能如何? 董卓军就这样在酸枣联军的眼皮子底下轻易无比的屠杀了颍川的一路兵马,这样一来,对于关东联军和董卓军队的双方的实力就要重新衡量了…… 李儒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并且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挟这场胜利的威名,就可以展开迁都的计划了…… xxxxxxxxxxx 次日正好的是汉代大朝会。 汉代大朝会分为两种,一种是在岁首之时,举办的大规模朝会,朝会在天色微亮时由礼官引文武百官依品级进入殿门。宫殿中陈列着车骑兵卫及各色旗帜、仪物,礼官传言“趋”,文武百官即整齐有序地依次疾步前行,东西向分班排列。皇帝则是在一片钟鼓礼乐声中,由内侍簇拥着乘舆临朝。 这种岁首朝会参加的人最多,甚至还有外国番邦的人员朝贺…… 另外一种是每个月的初一举办的大朝会,这种朝会则是“……公、卿、将、大夫、百官各位朝会……”,汇报各个部门上个月的一些事项,并探讨一些国事并进行实施安排等等,基本算是六百石以上的官员全部都必须列席参会的一个重大的政治活动。 此次的朝会就是每月一次的大规模朝会,六百石以上官员均到场。 董卓是相国,可以剑履上朝,见了皇帝也不用拜见。等到百官都到了,董卓方一摇三摆,大刺刺的来了大殿,在皇帝座位旁边特设的相国之位坐下,抿着嘴,板着满脸的横肉,血红色的眼珠子从左至右在百官身上横扫而过,好多被董卓看到的官员似乎都下意识的缩了缩身体。 董卓的目光旋即停留在太傅袁隗的身上,而袁隗一直低着头,垂眉低目不言不语,从董卓的角度也看不到袁隗的面容,所以也猜测不出此时袁隗有些什么想法。 不过现如今袁隗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无所谓了…… 礼乐声中,皇帝刘协走了出来,登上了宝座,待其坐下之后,百官便向皇帝朝拜,但是因为董卓也是坐在金銮宝座之侧,而且从身形上来说是刘协的好几倍,所以猛地一看,甚至都会忽略了刘协,倒像是百官在向董卓朝拜一般。 刘协偷偷看了一眼董卓,然后才微微摆手示意,站在刘协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喊道有事速奏,无事退朝…… 李儒沉着脸,越众而出,秉奏道:“汉东都洛阳二百年,气数已衰,现长安多有祥瑞,当请陛下西幸!”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第二二四章 国殇 蔡邕位列百官之中,看见李儒越众而出的时候,心中就是一凛,待听李儒说完迁都的话语,整个心就往下一沉…… 果然就像斐潜所说的那样,今日借着颍川大胜的气势,要迁都了! 蔡邕不由得回想起昨日在书房当中,斐潜所说的话语—— “……蔡氏虽闻名于陈留,奈何长居司隶以久,故土已疏,如今师姊至亲惟师傅一人,倘若有失,孤苦无依于心何忍也?……且师傅公忠咸知,然非善谏者也,故之屡谏君而不可用……擢而谏之可逞一时之快,然置家国重任文学兴亡于何地耶?非犯颜而谏方真君子,忍辱负重亦为豪杰也……” 想到了此处,蔡邕微微抬头,望向了位于前列的三公,多么希望斐潜所猜测的是错误的,只要有那几位三公群起抗争,百官自然就会跟上,届时董卓或许迫于形势,迁都之事可能最终就会不了了之…… 可惜很遗憾的是,位在前列的三公们竟没有一个站出来。 原先汉代的三公的职位不是只有三位,而是一共六位。 太尉、司徒、司空这三位是常设三公,但是在这三公之外,还有太师、太傅、太保同样也是称之为三公,只不过与太尉、司徒、司空区别在于太师、太傅、太保这三个职位多半是授予一些年长的,又或是从太尉、司徒、司空之职位退下来的官员,略偏重于荣誉性质。 但是在此时,太师、太保已经虚位多年,基本上没有人获封此官,唯独是董卓入京之时加封了一个太师之位,现在虽然是改拜了相国,但是太师之位也没有再委任其他人员。 所以现在大朝会之上,说是三公,实际上是四个人,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和太傅袁隗…… 不仅蔡邕在看着三公这些人,其他的官员也都在看着。 斐潜的预估基本没有什么出入,因为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在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或许变化的是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物品,但是暴露出来的本性却是从古至今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贪婪、怯懦、愤怒、傲慢这些情绪从有了人类时候就有了,没有因为时代的变迁而有所衰减…… 如今三公的这些人都是老狐狸没有错,但是老狐狸也是有窝的。 袁家老窝在汝南,荀爽的老窝在颍川,而黄琬的老窝就比较偏远了,在江夏的安陆一带,唯独三公之中的司徒杨彪,老窝是在弘农…… 弘农郡隶属于司隶,与洛阳所在之地河南尹紧紧相连,从函谷关到潼关之间均属于弘农郡的地界,所以一旦迁都,影响最大的郡县首当其冲就是河南尹,然后自然就是弘农郡…… 更何况,董卓不但要迁都,还要移民! 这简直是要了弘农的大半条命! 所以当李儒代表董卓提出了迁都的建议,董卓立刻表示了赞成的态度之后,百官的目光就汇集到了三公们的身上,而三公之间稳稳当当不发一言的依旧是袁隗,因为袁隗知道,若是迁都,肯定有人比自己更着急…… 果然司徒杨彪越众而出,站到了李儒身侧,朗声奏道:“关中残破零落久矣。今无故捐宗庙,弃皇陵,恐百姓惊动。天下动之至易,安之至难。望丞相鉴察。” “百姓?”李儒嗤笑道,“亦或弘农之百姓吁?” 杨彪转首怒视李儒,眉发具张,大声说道:“天下百姓居为天子臣民也,安有弘农百姓之说?” “善!今迁都雍京,乃为社稷长久而计,弘农既为天子臣民,安敢忤逆天子之意耶?”李儒毫不客气,立刻就给杨彪扣上一个大帽子。 见司徒杨彪在李儒面前吃了瘪,太尉黄琬也站了出来,拱手说道:“杨司徒之言是也。往者王莽篡逆,更始赤眉之时,焚烧长安,尽为瓦砾之地;更兼人民流移,百无一二。今弃宫室而就荒地,非所宜也。” 太尉黄琬的老窝并不在司隶,但是黄琬当年因党锢之祸被贬近二十年,是在光和末年间才在当时的太尉杨赐的举荐之下,才恢复了自由,得以重新出来做官,而杨赐则是杨彪的父亲,所以弘农杨家面临浩劫之时,黄琬就不得不站出来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 李儒未尝不知道迁移百姓是一个浩大且残酷的计划,但是为了整体战略考虑,难道还留下这些百姓给关东士族么? 因此李儒避而不谈,只抓住了黄琬所说的长安破败不堪反驳道:“好一个往昔王莽篡逆,黄太尉言之如同昨日,赤眉之火尚可燃二百年乎?且陇右近在咫尺,纵有或缺,凡砖瓦木石转眼及至!未曾想黄太尉尚喜将作,届时也或可督办一二。” “哼!”黄琬当然听得出李儒的讥讽,当然也明白李儒最后一句话潜藏的威胁之意,于是便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反正他站出来为杨家说一句话就已经是看在杨家面子上了…… 宝座之上的刘协虽然年幼,但是这段时间经历的确实是太多太多了,原本幼小乐观的心神在一次次朝廷巨变中被迅速的催熟了,现如今的刘协虽然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但毕竟迁都之事他自己也明白不是什么好事,见到杨彪和黄琬都不吭声了,就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剩余的两个人,司空荀爽和太傅袁隗身上…… 袁隗依旧低着头,宛如木雕的神像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扎根在这个大殿之上。 刘协努力的想要分辨出藏在阴影之下的袁隗究竟是什么表情,可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到袁隗那顶高高的头冠,其他什么神色都看不到…… 刘协无奈之下,又把目光转向了司空荀爽,心中想着,董卓不是刚刚派兵攻打了颍川么,你这个出身颍川的该不会还站在董卓这一边吧? 司空荀爽感受到了皇帝刘协的目光,犹豫再三,微微叹息一声,站了出来,秉奏道:“……迁都之事斯大,难以一时而决,不若容后再议?” 刘协原本还算挺直的身腰顿时垮了下来…… 董卓闻言,看了看荀爽,又盯了一眼依旧低着头的袁隗,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旋即说道:“退朝!” 董卓说完,便率先起身,按剑昂然而去…… 第二二五章 太庙 虽然荀爽说容后再议,实际上其实就是默认了…… 因为所谓的再议,要找谁去议? 董卓肯定不会想再等什么人再议了,接下来必定是着手准备迁都事宜了,所谓的再议,只是如同遮羞布一样,飘飘荡荡的挂着,勉强遮挡一下而已。 就算是某些人还存有侥幸之心,但是在董卓在早朝之后分别斩杀了拦路劝说的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之后,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迁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再无挽回的余地。 午时时分,董卓来到了宫殿门前,问道:“陛下去了何处?” 小黄门瑟瑟发抖,慌不迭的回答道:“禀相国,陛下……陛下去了太庙……” “太庙……”董卓扯了扯脸上的横肉,转身便前往太庙而去。 汉代此时的太庙有两个,一是祭祀西汉五帝的“高庙”,一是祭祀光武帝的“世祖庙”。有意思的是东汉的这几个皇帝都将神位置于“世祖庙”当中,颇有一些特别的含义在内。 汉献帝刘协肯定不会是在“高庙”之内,因为“高庙”之内所祭祀的是刘邦那一条线的皇帝传承,在“世祖庙”当中,才是从刘秀开始的皇帝祭祀之所。 汉灵帝的灵牌也是供奉在“世祖庙”当中…… 此刻刘协就跪在汉灵帝的牌位之下,蜷缩成一团,低声的在哭泣。 说到底,此时的刘协也才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就在一年的时间内,先是疼爱自己的父亲逝世了,随后便失去了虽然不喜欢自己但是也是名义上的母亲何氏,最后连哥哥刘辩也…… 听宫中的老宦官偷偷的跟他隐晦的说过,哥哥刘辩可能已经被害了…… 刘协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连大声一些的嚎哭都不敢,生怕被别人发现,任眼泪和鼻涕在脸上肆意横流,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躲在角落里面偷偷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世祖庙”殿内阴森冰冷,毫无人气,在这个冬寒未去,春暖未来的时候,更显得寒意刺骨,宛如九幽的那种冰寒,正在丝丝的渗入灵魂当中一般…… 董卓轰然将大殿之门完全推开,昂首而入,大刺刺的站在刘协的身边,抬头桀骜的看了看在大殿之**奉的那些先皇们的灵位,然后垂下眼帘,语带不屑看着脚边的刘协,说道:“汝泣何为?” “……”刘协根本没有想到董卓会突然闯进来,猝不及防的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样回应董卓。 “抬头!汉家孩儿,安能俯首!”董卓突然一声暴喝,震得整个大殿都嗡嗡作响。 刘协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看到董卓根本就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在大殿之**奉最高的那个灵位,那是汉世祖光武帝刘秀的牌位…… 董卓沉声说道:“……昔光武帝平暴反正,伐济大业,既定天下,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遂建中兴,现今思之,不胜向往也……” “……”刘协抹掉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听到董卓说道了自己的先祖,实在是按奈不住,大声的说道,“……妄语!若汝敬于光武,安敢……安敢……” “安敢如何?……废帝?……亦或弑帝?啊哈哈哈哈……” 董卓仰首大笑,笑声在整个大殿中震荡,震得刘协双耳嗡嗡作响十分难受,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董卓笑够了,伸手抹掉了因为大笑而渗出来的眼角的眼泪,说道:“光武若是泉下有知,也当为吾所贺!” “!?”刘协听到董卓如此说法,不由得愣住了…… 董卓坦然说道:“冲质短祚,孝桓无嗣,孝灵以支庶而登至尊,由蕃侯而绍皇统,不恤宗绪,不祗天命,爵服横流,贩爵鬻官,刑戮无辜,摧扑忠良,以丧家国!今日局面,其得天年厌世,为幸多矣!” “……一派胡言!”刘协虽然心中知道董卓对于汉灵帝的评价大多是非常的准确,但是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所以还是咬着牙大声的驳斥董卓。 “哼!”董卓冷哼一声,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今日朝堂之上,三公懦弱无为,百官缄口不言,得享汉禄,却呈私心,凌家族驾于国事之上,欺百姓于乡野之间!此等即为汝父委以重任之臣!” “……”刘协默然无语,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形仍然历历在目,尤其是太傅袁隗像一个木头人一样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情形让他失望之极…… “逞私欲罔社稷,此为不忠;读诗书失伦理,此为不智;行怯弱保自躯,此为不勇;百姓丧而不问,此为不义!”董卓继续说道,“此乃汝父遴选,得享厚禄之汉室三公也!哈哈哈,光武若有知,当喜借吾之手,屠尽鸡豚狗彘之辈也!” “荒谬!荒谬之极!……汝……汝也得享汉禄!也是先皇封汝为将军、刺史!汝又如何说法?!”刘协被董卓一番说辞讲的愤怒起来,也顾不得害怕,大声的冲着董卓喊道。 董卓一把扯开了身上的袍服,露出纵横交错,伤痕累累的身躯,昂然道:“汉家之恩,吾已尽报之!桓帝末年吾始从军,杀鲜卑,讨羌胡,镇黄巾,历经廿载,战阵百余,几至死地而无生,然有功绩不得赏,唯贿中侍得擢升,若汝父清明政治,三公忠贤,焉有吾擅权之机耶?” 刘协看到董卓身上各种创伤,血红青紫,如同蜈蚣一般可怖,吓得不由得倒退了半步,但是旋即又咬着牙站了回来,对着董卓斥责道:“汝逼死母后,害吾皇兄,擅杀大臣,屠戮乡野……汝何有忠义仁勇可言?!” 董卓闻言仰头哈哈大笑,似乎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言语一般,笑够了,才缓缓的将腰间的长剑拔出,缓缓的向刘协斩来,长剑上的寒光映得刘协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刘协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仍然不愿意在董卓面前再次露怯,硬着头皮盯着董卓,虽然身上有些发抖,脚下却坚持着一动不动。 董卓长剑掠过刘协,砍在了香案之上,“……吾原乃汉家一刀剑尔!刀剑有何忠义仁勇可言?又需忠义仁勇何用?啊哈哈哈……”言罢,竟然也不拔长剑,就那样将长剑留在了香案之上,大笑着转身离开了大殿。 刘协默然良久,随后走到了长剑之前,奋力的将长剑从香案之上拔起,紧紧的抓在手中,高高的举起,发出了一声宛如伤痛之极的嚎叫…… 第二二六章 蔡府之书 当斐潜见到蔡邕的时候,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尤其是当得知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被董卓以欺君罔上之罪斩杀的时候更是担心不已,生怕蔡邕师傅又一时犯浑,丢了性命…… 因为在这个节点上,董卓肯定是谁敢摆明车马阻挡迁都,就砍谁的人头,没看袁隗也不敢轻易的说什么,摆出一副董卓怎么做都行的乖宝宝的架势。 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斐潜一直以都怀疑是袁隗的人,因为这两个人虽然是董卓提拔上来的,但是却似乎从头到尾都在为袁家服务,先是替袁绍说好话,然后又在推举地方太守的时候,大部分举荐的要么是袁家的人,要么举荐的是反对董卓之辈,简直就是最佳吃里扒外的典型代表。 毕竟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的称号不是吹出来的,许多官员七拐八扭都难免和袁家沾染上一些关系…… 而且这一次,袁隗让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去公然拦阻董卓车马,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反对迁都的意思,除了进行试探之外,也未必没有绑架民意的想法。 但是现在,董卓当场拿下尚书周毖和城门校尉伍琼,连过场都懒的做了,直接宣判斩杀,完全没有了什么下狱之类的缓冲时间,一方面体现出了董卓的决心,另外一个方面也是震慑了袁隗一帮人。 蔡邕见到了斐潜,长叹息道:“子渊所料具中矣……”蔡邕一生的风光和荣耀都是在洛阳,不说其他,单单就是在洛阳这里,他是太学博士,他有熹平石经,而离开了洛阳,对于蔡邕而言,不管是于公于私,都是深受打击。 可是昨日在朝堂之上,太傅袁隗的沉默让蔡邕他很受伤。 蔡邕之母袁氏,出身乃司徒袁滂之妹。袁滂是陈国袁氏,与袁隗的汝南袁氏不是同支,但是毕竟都是姓袁,所以原本蔡邕对于袁隗也多有好感,但是如今这种感觉已经消失殆尽了…… 弘农杨彪因为身处司隶,而黄琬之前蒙受杨家之恩,这两个人出来反对,未必完全都是为了国家公益之心;而颍川荀爽是董卓执政之后才提拔起来的三公,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比较尴尬,站在一个调和者的角色上蔡邕也可以理解…… 唯独袁隗,整个朝野之中唯一能和董卓掰手腕的名门大阀,也正在聚集了关东士族在公然反抗董卓的士族领袖,竟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闭口不言…… 斐潜说道:“……周尚书、伍校尉之头已悬于都门之外矣……”虽然说尚书和校尉并不算大,不说尚书的重要,就单单说一个城门校尉,按照后世的来说就像是京城分区的警察分局局长,竟然也是说杀就杀,还将身首异处被人拿来示威,真是凄惨。 说道这两个人,蔡邕更是觉得心中既觉得愤怒,又觉得心寒。比起斐潜来说,蔡邕更加了解周毖、伍琼两人。 周毖是武威人,算起来是西凉的人没有错,但是其父周慎当初曾经担任过豫州刺史,因此也就和汝南袁家关系不差…… 而城门校尉伍琼,则是汝南人士…… 所以当周毖和伍琼落得如此下场之后,蔡邕才说斐潜昨日的预言都成为了现实,并且深切感受到了袁隗的虚伪。 蔡邕虽然正直一些,但是不代表蔡邕是愚笨,作为能够纠正古经之谬误做出熹平石经的人,只要给他充足的时间细细思量,从细微处发现纰漏对于蔡邕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蔡邕再次长叹,说道:“周尚书、伍校尉真乃忠义之辈,却沦落至此,着实令人太息……而袁太傅,未免令人齿冷矣……” 太傅袁隗最大的破绽就是在大朝会上不发一言!这个问题是如论他事后就算丢出周毖和伍琼两个弃子也没有办法补救的。 而为何袁隗不反对迁都呢? 蔡邕真的不敢想下去,这也就是他觉得袁隗虚伪,并不齿袁隗为人的原因…… 袁隗不反对,那么就意味着迁都已经是无可挽回了。 “……光武建都于此二百年……今毁于一旦矣……而吾竟不得劝阻……”蔡邕痛心疾首,悲伤不已。 斐潜说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知不可而为之,是为不智,当下之急,乃行正道也!” 蔡邕看着斐潜,问道:“子渊此言何意?何为正道?” “敢问师傅之所长?”斐潜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蔡邕道。 “吾之所长?”蔡邕喃喃的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 斐潜说道:“君子应天命所生,行则不如驽马,游则不如豚鱼,攀则不如猿猴,竟忝列灵长之首,何也?” “唔……子渊之意,莫非是君子擅学,故而假于工物?”蔡邕说道。 斐潜回答道:“正是!然君子如何能学?口口相传,多有谬误,师傅铭石正经于太学,皆因暴秦焚书而起,至使经传断绝,传承无序尔!故而方有河间王重金求书,鲁恭王孔宅掘经,今逸礼只三十九,书残十六,何其悲也?师傅授吾春秋左传,然于秦末流于口授,故虽知有公羊、谷梁、邹、夹之传,然四家之中,公羊、谷梁幸立于学官,得之残喘延续,邹氏无师传,夹氏未有书,皆失矣,何其哀也?” 斐潜长身而起,郑重的向蔡邕拱手而拜,慷慨说道:“如今浩劫在即,与其抗命受桎梏而死,不若行吾等正道,使天下读书之人有所传承!” “弟子潜,恳请师傅三思,移书以存正道!” 或许是因为蔡邕当年受灵帝的指派修正经书的原因,现如今整个大汉,论起私人藏书来,若蔡邕说第二,真还没有什么人敢称第一的,就连颍川荀氏又或是荆襄庞氏都不敢说,若不是因为当年蔡琰结婚的时候送出去一批,蔡邕自己又败家了几次,现在蔡家的藏书楼中的书说不定还要更多…… 第二二七章 藏书楼 蔡邕府内的藏书楼是一栋单独的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严格说起来应该是两层半,因为为了防止书籍过于贴近地面,导致潮湿霉变,所以特意垫高了大约有一米的样子,然后在楼板下面撒满了石灰用于防止虫蚁,对于书籍的爱护程度可见一斑。 藏书楼之前是一段不长的画廊,在画廊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亭子,蔡琰此刻正在抱了一卷书简在亭内阅读,见到蔡邕带着斐潜前来,便盈盈站起,微微一礼。 蔡邕停住了脚步,对着斐潜说道:“吾腿脚不便登楼,且让汝师姐代之……”然后又告诉蔡琰一声,让蔡琰带着斐潜上藏书楼看看,自己走到了小亭子内坐下了。 蔡琰的眼眸溜溜的转了过来,嘴角浮现出点点笑意,说道:“师弟可是第一次登我家的藏书楼?”蔡琰的口气用词都很随意,完全没有严禁拘束的感觉,倒像是朋友之间那种轻松的氛围。 “是的,”斐潜仰头看着高高的藏书楼,心中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么大的一个藏书楼,真是天下所有读书人梦想啊……” 蔡琰抱着书简,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慢慢的说道:“之前是于房间内存放,可是后来各类书籍越来越多,到最后都放不下,又因为通风不便易招虫蚁,实在是照料不来,便干脆修建了此楼。” 蔡琰轻轻的推开虚掩着的门扉,就像翻开了一卷书简,然后站在门侧,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师姐先请!” 蔡琰抿嘴一笑,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的走进了藏书楼。 斐潜跟在蔡琰身后,也进了藏书楼,抬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规模,太惊人了! 要知道现在可是汉代,所有的书简都是一刀一刀,一笔一笔而成,跟后世那种印刷机器一开动,成千上万本就出来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汉代一本书价值千金都不为过,而蔡邕这藏书楼中,居然有这么多的书简书籍,若是按照市价来算,这简直是绝世富豪啊…… 不过斐潜也是只敢在脑子里面想想而已,若是敢说出来,先不说蔡琰抱在怀里的书简会在他脑袋上开花,说不定蔡邕就直接将其革出门墙了…… 在汉代,对于知识是异常的尊重的。 蔡琰对藏书楼中的书架异常的熟悉,一边信步往前,一边介绍道:“此层大多为数术、诗赋二略,而六艺、诸子都是放于楼上,至于方技与兵书么……” 蔡琰说着,便在书架中间轻盈的转动,走到了一个书架前,将怀中的书简放到了书架之上,接着说道:“……方技、兵书基本上是属于各家珍藏,难以收集,故而……” 斐潜大略数了一下,此层楼当中,用来放书的书架大概有五、六十个左右,每个书架均有四层,每一层或多或少都放了各种书简书籍,各色长短不一的纬编点缀在青玄色居多的书简上,就像一幅斑斓又美丽的抽象油画…… 蔡家分类书籍的办法,是按照官方的分类办法来进行的。因为从春秋战国而来,一直到秦代都时战乱不断,没有条件对书籍进行大规模的整理和分类,直至到了汉代,整个社会逐渐安定下来之后,由刘向、刘歆父子先后主持,将当时整理出来的书籍分为六艺、诸子、兵书、数术、方技、诗赋六大类,加上概论性质的辑略,总题为《七略》,这也是最早的书籍分类办法。 兵家之书一向是各个家族的秘传,从不轻易示人,而方技则是医家的立足之本,也是不轻易外传的,况且蔡邕本身的研究侧重就是在经史之上,所以没有收集到方技、兵书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就算如此,这么庞大的书籍数量也是相当惊人的,斐潜略略估算了一下,光这一层楼就约有五千多的书简书籍,那么两层楼,藏书量就上万了…… 后世一些小规模的图书馆也不过如此。 斐潜啧啧称奇,从身侧的书架之上随手拿了一卷的书简,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汉之西都,在于雍州,实曰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 这竟然是如此的巧合,现今要迁都长安,随手拿了一卷,竟然是班固的两都赋,让斐潜真不知是哭好还是笑好…… 看到斐潜将书简合上,放回了书架之上,蔡琰笑笑,便转身在前领路。 待转到一个书架之后,蔡琰停住了脚步,温言提醒道:“楼梯陡峭,师弟要小心些。” 原来藏书楼中为了腾出更多的地方来放书架,修建的楼梯不像一般的楼台那样的雕琢精致,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直上直下木梯,而且还狭小陡峭,不是很好走,像蔡邕那样年龄较大,腿脚不甚方便的,上下一趟也是不容易。 待斐潜上了二楼,却看到在楼上居然没有像一楼那样书简堆满了书架,有些书架甚至整个架子都空空的,没想到蔡邕送出去这么多书啊…… 蔡琰走到了一个空书架旁,用手轻轻的在书架之上抚过,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缓缓的说道:“……原本这些书架也是满的……现今……已流落在外了……” 阳光透过二楼的窗楣照了进来,穿过了几个空旷的书架,斑驳的落在蔡琰身上,似乎也是在安抚蔡琰的悲伤…… 时间仿佛定格在这一刻,斐潜忽然有些神情恍惚,宛如是回到了后世自己上大学时的图书馆,与那时的情形真的好像好像…… 蔡琰抬手将垂落的一缕青丝重新挽到了耳后,浅浅的笑着,说道:“看了这么久,师弟想好要借什么书了么?一次最多可借三本,须知读书不可贪哦……” “借书……”斐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说道,“师姐,我这次……不是要借书,而是……要搬书……还要都搬走……” “啊?!”蔡琰的双眼顿时瞪得圆溜溜的,心中忽然浮上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个师弟该不是什么强盗假扮的吧…… 第二二八章 三方会谈 斐潜带着崔厚一起来到蔡邕府前,崔厚虽然表面上神色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是不时微微发颤的手却暴露了他兴奋的心情。 崔厚仰头看了看蔡府前的阀阅,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崔家虽然也是出过一个崔烈,位列司徒,但是绝对没有像蔡家这样的有这么多的功绩。 阀阅是大门两侧竖立两根柱子,左边的叫“阀”,右边的叫“阅”。阀阅指家族功绩、官历等,所以对于有阀阅的门第,也就被称为“阀阅之家”,是对世代建有功勋的官宦人家的称谓。 别看阀阅的格式很简单,就是两根丈余长的立柱,漆成乌黑之色,在柱头上以瓦筒之类的物件覆盖修饰,但是就是这样的两根柱子,一般民居,即使家财万贯,富可敌国,自家修建了无论多么气派豪华的宅第,也只能在围墙上开个门了事,绝对不允许做一个带台阶的阀阅之门的。 斐潜看着崔厚的神情,心中忽然有点感触。自己也算是往来蔡府多次,竟然没有一次对于蔡府门前的阀阅有多么的敬仰之情,一直都是觉得不就是两根大黑柱子么…… 这个或许就是后世穿越者与汉代土著的最大区别了,对于一些历史特定产品,并没有多大的认同感,就像是将一部手机和一本书同时扔在地上,穿越者多半下意识是去捡手机,而汉代土著绝对是去捡书…… 门房很快就跑回来了,请斐潜和崔厚进府。 若是斐潜前来,多数不用很正式的通禀,有时候蔡邕交代一声,斐潜便可以直接进府,进书房都不用下人领路,但是毕竟是带着崔厚前来,所以这一次还是按照规矩,由下人带着,到了蔡府的偏厅。 待见到了蔡邕,崔厚连忙上前大礼参拜,口称蔡中郎。要不是斐潜领着,崔厚想要见一面蔡邕,绝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现在不仅见到了蔡中郎,还即将被士人们所传颂称赞,心中激动的几乎难以自已。 蔡邕点点头,示意斐潜和崔厚就坐。 寒暄几句之后,斐潜在得到了蔡邕的首肯示意之后,便站了起来,取出了一张大汉地图悬挂了起来,准备向蔡邕和崔厚详细解说一二…… 没想到昨日在藏书楼,还能找到了这样一张大汉疆土图,不过蔡邕原本就是收集各地地志并有编辑汉史的计划和行为,所以这样一张地图自然也不足为奇。 斐潜站在地图之前,忽然有一种后世站在投影仪前举行三方会谈的说明感觉—— 现在也算是汉代的三方会谈吧,就是藏书方蔡邕,策划方斐潜,执行方崔厚一起达成共识的重大会面。 蔡邕有藏书,数量庞大,就算是将蔡府上下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没有办法运输完毕,更何况一旦正式开始迁都,混乱的局面是可以想象的,那个时候拥堵的不仅是道路,还有人心…… 崔厚的运输优势就不大一样了,自从有了斐潜给予的独家琉璃秘方之后,凭借着独门的生意,重新开拓了不少商路,并且对于行商来说,不可能有走空途的习惯的,怎么也要带些货物沿途贩售,所以属于崔家的车马其实也不少,更何况还有沿途上一些有联系的大小商户…… 斐潜的责任就是将整体的资源整合起来,安排出合理的转运计划,调动起双方人力物力,将蔡邕家中庞大的藏书顺利安全的转移出洛阳…… 斐潜用手指着地图,向蔡邕说道:“洛阳地处山河之间,东去之路已然堰塞,东南有董、孙之军陈横,如今之路唯有西行,待过渑池之后便转向北上,于陕津附近渡河,经河东过平阳,即可至西河……” 然后斐潜又对崔厚说道:“……令兄今位任西河太守,期间或有抄撰,皆归于崔家,原本需遴选善地以暂存,待河洛战事一了,则需完璧而还。” 崔厚按奈住激动的心情,离席向蔡邕叩首,说道:“厚以崔家之名做保,定妥善保存蔡中郎之书,待河洛战事毕便完璧归还,若有贪墨则令崔家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尔!”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这个崔厚如此言语,就是给蔡邕最大的保证了。 在汉代的这个时间,和后世那种随便开玩笑,将誓言不当回事完全不同,所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世家相互之间交往,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信”字,无信之人想要在汉代立足,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崔厚不是用自己的名义,而是以崔家之名做保,这就表示崔家会在这件事情上倾全家族的力量去达成这件事情,不会有半点虚言。 况且崔家也不是完全出苦力,斐潜有明言说,在保管的期间,崔家可以抄写藏书,抄写的副本归于崔家,那么就意味着蔡家已经是付给了崔家极大的利益了。 要知道,这如今可是一个普通人想去抄书来读都找不到地方的时代啊…… 蔡邕站起,走上前来,伸手将崔厚扶起,说道:“昔日与威考同朝为臣,言辞俊秀文采飞扬,未曾想造化弄人,孰为可叹!如今携手共续教化传承,当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尔!” 毕竟是蔡邕蔡师傅,这一番话讲得真是,啧啧…… 斐潜不由得心中赞叹,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讲起来效果完全不同,像刚才那一番话,若别人来讲,绝对没有蔡邕讲的效果好—— 崔家崔烈崔威考,虽然之前曾经位列司徒,但是因为是拿钱和汉灵帝换来的,当时汉灵帝还说换的价格低了,还很后悔,所以当时清流士族对于崔烈的评价一下子差了很多,就连当时崔钧都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味…… 而蔡邕此番话,给予了崔烈正面的评价,赞扬其文采,无异于就等于是给崔烈洗白了一下,而且又说携手之语,更是将崔家抬到了可以和蔡家同等对话的程度…… 崔厚闻言再拜,不禁涕零,说道:“有此蔡中郎之言,家祖若地下有灵,也当喜不自胜矣!崔家上下,自当兢兢,绝不容失……” 第二二九章 搬迁之难 在达成了意见的一致之后,需要考虑的就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了。 没人敢说没有万一,但是却可以做出万一的准备,更何况是要运输这么多的书籍。 斐潜说道:“此番转运,数量颇多,故不宜一并运之,需做些准备……” 书籍并非黄金白银,所以一般的山匪和毛贼对于这种东西没有什么兴趣,反倒是所谓的乡野豪强和士族对此是眼热不已。 在洛阳地界,蔡邕的名声之下,大多数的士族还不至于动手,因为比较划不来,毕竟蔡邕这些年光是熹平石经,就已是声望高得可怕,况且还在太学长年授课,有不少在太学求学的学子拥护基础,若是动了手,被暴露了出来,那简直不是给家族找到了书籍增加了底蕴,而是将家族累世的清名毁于一旦…… 而相比较之下,河东和平阳郡的危险就比较的高了。 单说河东郡一地,原来蔡邕和河东卫氏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自从蔡琰被休之后,两家虽然不至于视为仇敌,但是关系也是相当恶劣了,更加上当时蔡琰陪嫁的书籍本身就有不少,卫家连一句话都没有提过,有了这样的前科,自然不可能指望卫家能够大开方便之门,突发善心之类的什么了。 并且如果一次性的运输数量一大,也是难免有人会头脑发热,铤而走险。 平阳郡也算是濒临边境,若是有人假借羌胡的名义,公然打劫,就算是后来被发现,也可以推说是从羌胡那边又给买回来或是抢夺回来的…… 因此过了河东郡,就需要西河太守崔钧的配合了,只需要西河太守崔钧以举兵响应反董的名义,派遣军队越境接应,那么基本上就安全了。 因为本身崔钧的军队也需要抵抗南下的鲜卑和羌胡,所以也因为此时耽误了国家的防御,所以也不能深入司隶地区太多,最多只能是到平阳郡为止,否则一个是万一鲜卑南下,回师麻烦,另外一个原因是深入司隶越多,在路途上消耗的钱粮也自然就越多…… 渡河的路线本来是可以走延津,又或是小平津的渡口,但是为了给洛阳的董卓一种往长安迁徙的假象,必须过了尚有部分董卓军队驻扎的渑池再进行转向,比较安全保险一些,否则除了洛阳就转向北行,而渑池到洛阳又不是非常的远,经常有军队往来其间,被发现了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而且从洛阳到渑池还有一点的好处,前期董卓军队为了加快迁都的进程,所以对于像蔡邕这样表示出主动配合迁徙的人士,绝对会给予极大的鼓励和支持的,所以这一段路程的风险性反而是最小的,因为董卓军队甚至乐意帮忙加以照顾,或许只需要一点好处意思一下即可…… 整条路线当中,唯一风险系数比较高,比较容易产生问题的地方就是渑池以北,至河东郡内的这一段路程。 所以运输的方式只能是分批运输,而且是有技巧的分批运输。 蔡邕藏书当中,绝大多数还是以书简为主,所以可以采取一种拆分的方式来进行多批运输,如此一来就算是其中的某一批运输书简被夺去,也是不能成册,等于是毫无作用。 这样一来,每一批的运输的书简等于都是残篇,而且数量又不是很大,对于士族和豪强的吸引力就大大减轻了,就比如像是一万只只有左脚的鞋的价值远远没有一千双左右脚齐备的鞋子的价值来的大…… 只要将拆开的书简做好编号,等到了西河之后再按照编号统一装配起来,就又是一本完好的书简了。 蔡邕虽然觉得拆书之法,未免有些心疼书简,但是想想怎样也比全本被人抢走的好,所以思索再三,还是点点头,说道:“子渊此法别出心裁,尚可一试。” 崔厚也是说道:“如此一来,当可坦荡而运之尔。”崔厚也是明白人,斐潜的这个办法,听一下就明白了,拆分批运不是没有用过,而是还没有人用在运输书简上面…… 一个原因是其他人没有办法像蔡邕这样有这么大的藏书量,若是几十本上百卷的,一个马车就拉完了还用得着拆分么?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汉代之人对于书籍都是非常尊重和珍惜的,每一卷的书简都像宝贝一样,哪里能够像斐潜这样完全是将书简当成工具来对待,更不用说胆敢拆除纬编进行编号运输了…… xxxxxxxxxxxx 斐潜这边算是初步解决了问题,而李儒这边却显得有些棘手。 迁都之议提出之后,许多洛阳的官员,特别是底层官吏,有不少人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却是用辞官来表示自己的抗议,导致如今政事一时之间突然变得运转有些麻烦。 这里面的问题,李儒自然也知道是为何…… 问题是西凉的人虽说不少,但是却是武将占了绝大多数。 让这些大头兵去行军打仗,都是没有啥问题,有时候就算遇到一些小困难什么的,都不用再上报到李儒这里,这些老军棍们都能干的漂漂亮亮的,但是要让这些大老粗来协助进行整个的迁都行动,便最多只能是做一些武力上的辅助,而文事这边要整理文书归纳数据之类的事项,就只能是李儒自己一个人挑起大头来了! 更何况这次迁都,原本河洛士族都是不愿意的,因此若是让这些士族官员来进行协助运作,那只能是一个结果,迁都的事情就是能拖就拖,拖上几年估计都做不完…… 而这一次迁都,最关键的就是抢夺时间,要等拖上几年才能完成,那还有什么战略上的意义? 而在迁都的工作当中,最重要的无非就是两个方面,一个是财富,另外一个就是人口。若是两者相比较而言,人口则更为重要一些。 但是人口事项又是最为繁杂的,相关牵扯又是最多…… 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汉代乡间的士族豪强兼并土地,再加上主动依附的自耕农,已经成为了长在了乡里之上的畸形怪物,若要迁移河洛之地上的人口,直接要面对的就是这些乡间豪强。 而对付这些窝在大大小小的坞堡之内的乡间豪强,唯一的办法就是敲碎他们自己认为坚硬的乌龟壳…… 但是敲掉乌龟壳不难,但是要将乌龟壳内的人口运输到长安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第二三零章 绞杀之局 大厅之中,一阵夜风穿而过,使得烛光摇曳,也使得四周梁柱布幔的影子宛如鬼影一般乱窜,不免有些阴沉可怖之感。 棋盘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纵横交错,相互绞杀,惨烈无比,如今整个棋盘上的所剩余的空间已经不多了,整个棋局算是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官阶段,就看最后的这十几手,甚至是几手之内的落子了…… 尤其是收官之时,先手后手的差距,简直可以颠覆一整盘的棋局…… 袁隗粘着一枚棋子,在棋盘边上轻轻的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音。 虽然在大朝会上,袁隗对于迁都之议默然不出声,并不代表着他同意迁都。准确的说,若是只有皇帝刘协和相国董卓两个人迁移到长安,袁隗会立刻举双手赞成,甚至还会立刻配合着要啥给啥,甚至连国库都搬空了都无所谓。 河洛富庶,不是说洛阳城中的国库有多富裕,而是说整个河洛地区从光武帝建都洛阳开始就不断积累财富,在这里有最肥沃的土地,这里有最完善的水利,这里有最众多的士族…… 不得不说,董卓,又或是李儒的这一招的确完全出乎了袁隗的意料之外,袁隗真的没有想过董卓方面居然有这么大的魄力要进行迁都。 迁都在任何朝代,任何时刻都是非常重大的一个事情…… 刘邦当初是有将洛阳作为都城的打算,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定都长安,是因为当时秦朝虽然被灭,但是还有很多秦朝的部队在边境抵抗匈奴,若是刘邦不镇守在长安,慢慢的将秦朝遗留的那些问题消化掉,万一关西人又找出一个什么秦四世、秦五世,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刘邦的政权并不稳固,各地分封的诸侯,还有战国时期残留下来的本土贵族势力还是很强大的,所以选择在一个四通八达洛阳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洛阳虽然是全国的中心,但是也是同时意味着随时随地都可能遭受到四面八方来的攻击,还不如选择地域险要容易防守的关中设立长安作为都城更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举逼迫许多当时跟随刘邦的那些山东士族不得不远离故土去长安担任官职,脱离了他们原有的根基,确保了刘邦脆弱的政权在关中地区得以逐渐的壮大…… 而刘秀定都洛阳——刘秀认为汉为火德,忌水,故改“洛”为“雒”,所以也称之为雒阳——是因为当时刘秀能够取得天下,与南阳帝乡、河北龙兴这两大基本支持面离不开关系,并且当时反对王莽的军队除了绿林军之外,还有关西士族支持的赤眉军残部仍在关中地区,甚至连陇中,蜀中,河西,青州,徐州等等许多地区还有强大的地方政权并没有完全臣服,所以贸然离开两大支持地区,而去一个残缺破损严重的长安建都是不理智,也是不现实的行为,因此不得不定都于雒阳。 但是也正是因为刘秀定都雒阳,汉朝的政治中心东移,所以东汉一直以来对于河西走廊的控制力度就比不上西汉时期,导致雍凉地区的羌胡问题始终困扰着东汉的历代君臣,直至董卓也是借讨伐羌胡的叛乱的原因才崛起于雍凉…… 一啄一饮,均是天定。 原来袁隗一直围绕着京都政局在下棋,没想到董卓和李儒居然公然想另开一盘新棋,不和袁隗在洛阳这一块棋盘上玩耍了。 在这一点上,袁隗十分佩服董卓和李儒。 这种战略性的眼光和手腕,才配做对手! 不过么…… 真以为你们能够做到? 而现在董卓欲迁都长安,在袁隗看来,无非就是想走刘邦的老路子,脱离关东士族的控制范围,尤其是南阳、河北士族的影响,重新确立一块独立、自由的政权体系。 对于这个问题,袁隗当时在大朝会之上突然听到李儒提出的时候,内心其实十分矛盾的,所以一直都沉默不言,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一方面,袁隗认为迁都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于整个国家来说,但是在内心中似乎又出现了另外一种声音,当年刘秀帝出于南阳,难道将来不会出现的第二个? 甚至更进一步…… 这种声音带着可怕的诱惑力,导致袁隗在整个的大朝会上都在不停的思考和衡量,甚至回到了袁府之后也是一直在考虑。 毕竟事情太过重大,必须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到才更稳妥。 袁家这么多年的经营,如今似乎也到了该收获的季节,一声号令,关东联军就齐聚旌旗之下,这种强势连当年的刘秀都没有办法做到,而袁家现今做到了…… 现在对于袁家来说,迁都未必完全都是坏事,若是能够只迁一半,就更加的美妙了。 现如今当下的这盘棋都已经是临近收官了,想开新棋,呵呵,袁隗冷笑着,那也得先将面前的这盘棋下完了再说! 杨家现正暗中串联,欲让许多朝政基层官员辞职,拖慢整个迁都的进程,袁家也不妨参上一脚,将水搅混! 这是第一步! 袁隗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阴沉的笑意,将手里的棋子拍下,这一手是袁家的先手,自然是必先收之! 然后,袁隗又缓缓的粘起了一枚棋子,将其拍在了棋盘的另一处紧要之处…… 让袁绍领军从冀州出发,从河内寻机而进,可以从孟津渡河配合酸枣的关东联军进攻成皋虎牢关的背面,也可以从小平津渡河直接攻打雒阳的北面! ——这是第二步,同样也是袁家的先手! 随后袁隗再次拿出一枚棋子,拍在了棋盘之上! 让袁术沿梁东一线,进攻洛阳的东南方向,甚至必要时可以突破武关,杀向潼关来切断迁都的西去之路! ——这是第三步,此处的先手也不能让! 最后,袁隗拿起最后一枚棋子,点在了所欲绞杀的大龙气眼之处…… ——让酸枣的关东联军正面进逼洛阳! 袁隗微微的捻了捻胡须,冰冷的笑意浮现,如今棋子已经布下,已经到了最后摊牌的时间了,且看你董卓如何应对,如何能够逃脱这一盘绞杀之局! 况且,现在手里还有一枚棋子未落下…… 第 二三一章 拆台 今天是约定第一批蔡府之书起运的日子,斐潜又来到了蔡邕的府上。 因为最近来的次数多了,每次都要通禀也有些不便,所以蔡邕索性通知门房,说若是斐潜自己前来,可以不用通禀直接进来…… 因此门房看见斐潜远远的来了,连忙跑下台阶,迎上几步,行了一个大礼之后,便忙不迭的在前引路。 斐潜从怀中掏出一小串五铢钱,扔给了门房,说道:“吾自行便是,不必烦劳了。”然后就在蔡府门房欢天喜地的感谢声中进了蔡府。 蔡府管家正在指挥下人们打扫庭院,看见斐潜来了,便向斐潜拱手一礼,说道:“见过斐小郎君,老郎君正在书房……”说完就要引领斐潜前去。 斐潜拱手回礼,说道:“不敢烦扰老管家,潜自去即可。” “也好。斐小郎君,老郎君今日早脯无心就食,请斐小郎君若方便也帮忙劝劝……” 哦,这蔡老头子,估计不怎么开心吧。 于是斐潜便应了一声,再向老管家供了供手,就往书房而去。 等到了书房,蔡邕见到斐潜,先是示意斐潜就坐,然后说道:“……近日多有书吏挂印而出者……” 斐潜迅速反应了过来,这是在用不抗争的方法在拆董卓和李儒的台啊! 一个政府,一个政策,要整体运作起来,仅仅靠几个人最多只能延伸到一县之地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若是要扩展开来,没有基层的官吏是不可能的。 整个司隶地区虽说比不上那些大州,但是人口密度相当的高,没有了底层的官吏,朝堂的政令还怎么能传达下去? 如今这些官吏辞职,等于是将董卓和李儒的迁都计划拦腰砍断!这一招,真是直击要害,若是因此发展下去,颇有让这个迁都变成一个只能存在于朝堂之上的口头计划,而落不到实处…… 这个也算是汉代的特殊的地方,对于地方乡间的豪强而言,朝堂之上的纷争他们还不够格,但是也不妨碍他们在乡间的地位,不管朝堂之上的胜利者最后是谁,都离不开他们的协助,所以或许在押注过程中,有部分的乡间豪强被当权者诛杀,但是绝大多数的乡间豪强只要肯向胜利者低头俯首,那么也会被接纳而留存下来,如此轮回,直至下一个朝堂之上的胜利者来临…… 因此,董卓和袁隗二人的斗争,对于这些出任低级官吏的乡间豪强来说,就是谁强就倒向谁,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见。而这一次这群人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想必是因为董卓的迁都举措,动到了这些乡间豪强的根基了。 离开了本土,就变成了侨姓! 这让这群人如何能够接受? 尤其是司隶本土的天下冠族,弘农杨氏! 一旦被迫客迁长安,这对于经营司隶百余年的杨氏来说,不亚于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但是这个迁都的消息能够传递的这么快,基层官吏辞职的动作如此协调统一,说背后没有人推动,简直是不可能的…… 斐潜想了想,说道:“此事,或有人隐于幕后……” 蔡邕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因为这一次辞职的官吏当中不是一个派系的,有属于杨氏的,也有属于袁氏的,还有一些尚不清楚倾向于哪一个派系的…… 隶属于杨氏的官员辞职,这个是应有之意,蔡邕完全可以理解。 但是之前他觉得袁隗在朝堂上默不作声,完全没有做到一个三公的职责,现在又发现似乎袁隗这一派系竟然也在做这种动作,这就让蔡邕有一些迷惑,这个太傅袁隗到底是什么态度? 就在此时,蔡府的老管家有些惊异的前来禀报,说街坊内刚刚有传闻说杨太尉和黄司徒双双称病辞官了! 蔡邕问道:“袁太傅与荀司空可有消息?” 老管家摇摇头,表示没有听到什么关于这两个人的消息,便又退下了。 袁隗…… 荀爽…… 蔡邕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弘农的杨家这一次真的是和董卓翻脸了,而且是决裂得这么彻底…… 但是相比较之下,袁家和荀家就显得暧昧了许多…… 蔡邕仔细想想,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些辞职的底层官吏,凡是跟杨家有一些关联的,是属于弘农杨家派系的,基本上都全数退出了朝政,而另外一派也是非常庞大,拥有众多关系的袁家之人,似乎只是退出了一小部分。 而那些尚不明确是何派别的,一部分是河洛地区的一些小士族,另外一部分可能是跟风者…… 而作为刚刚登上三公之位的荀家,也是显得异常的低调,三公荀爽自然是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其闭门不出尚可以理解,但是听说连荀攸也称病不出,不发表任何关于迁都的意见,这个就未免有些问题了。 袁家、荀家究竟在干什么? 其实任何人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哪里会愿意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迁移到一个比较陌生的地方去? 况且若是从一个较为富庶的地方迁移到一个相对来说不是很好的地方? 所以蔡邕从内心中也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是不愿意迁都的,但是蔡邕也是知道,他虽然在文化界上具备一定的名望,但是要论及朝政掌控力和影响力,和现在的这几位三公人员比较起来,那真的是差的太远太远…… 可以说现在整个朝廷的所有官员都在看三公的这些人的指向,三公的态度将决定了绝大多数官吏对待这个迁都事情的态度! 如今的这个现状,朝廷当中最大的两个派别,司隶本土弘农杨氏,不出意外的表示出强烈的反对倾向,而从颍川在野刚刚位登三公的荀爽态度不明确…… 而不管是在朝野之中,还是在全国各地,都有大量门生故吏的袁氏,却让人捉摸不透,说是支持迁都吧,但是袁家又有表现出一些反对的态度;若是说反对吧,似乎又没有像杨家反对的那么彻底…… 蔡邕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想,连早脯都没心思吃,此时忽然心中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但是随之又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否决了…… 蔡邕看了看一旁的斐潜,或许旁观者清,不知子渊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第二三二章 欲拒还迎 其实蔡邕不是想不到,只是一来有些心乱,所以也无法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二来是因为他之前曾经隐隐的有一种非常不好的设想,这种设想将完全推翻他之前对于袁家的认知,所以他每次想到这个都会下意识的去回避…… 那种设想太可怕了,将颠覆他对士族的认知,甚至会影响到他毕生坚持的清流道义…… 蔡邕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将所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和斐潜说了,希望不在朝野之中的斐潜能够旁观者清,甚至有些希望斐潜能够找出一些驳斥蔡邕自己那种可怕想法的依据。 而斐潜听完了蔡邕所说的内容,心中也是在不同的盘算。 要猜测一个几乎已经是成精的袁家家主的所作所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斐潜现阶段还可以凭借一些对于历史的模糊印象来进行逆向的推测…… 说实在的,如今的历史和斐潜印象当中的事情已经有出现了一些偏差,比例三英战吕布,现在都不知道刘关张三人到了酸枣没有,更不用说虎牢关和酸枣的距离差距了…… 当然,斐潜自己也不是专业学习历史的,所以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哪一部分的记忆是属于三国演义,哪一部分的记忆是史书,甚至是在不经意间在什么论坛上看到的野史…… 因此,斐潜也不敢确认自己印象当中的人和事一定正确,只能是做一个参考之用。 到底要从什么角度来进行分析袁家的举动呢? “动机?利益? ”斐潜忽然想起自己在后世,什么刑侦之类的电影电视当中,经常出现的这连两个词语。 或许换一句话来说,受益的是谁? 又是从这种行为当中如何受益的? 整个的迁都计划,明显对董卓方有利,而对于关东士族不利。 但是关东士族当中,也是有区别的,吃亏最大的就是弘农杨氏,随后是袁氏,再次才是新登入三公之列的荀爽荀氏家族…… 至于司徒黄琬,主要原因估计还是在还杨家的情谊…… 因此现如今的局面,对于杨家而言,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弘农杨氏是明确无法从迁都当中获取任何利益的,所以是最坚定的反对者,甚至不惜辞去三公职位,鼓动所属的基层官员集体辞职来强烈对抗迁都之策; 而荀爽所代表的荀家—— 虽然颍川的军队被董卓打败屠杀,颍川太守李旻被生烹,但是对于生活在颍川土地上的士族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切肤之痛,毕竟士兵死了再募集就是了,顶多是多花几个小钱钱,颍川太守李旻又不是颍川人,死了也就死了,况且就算是颍川人又能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怎么能和颍川士族的整体利益相比? 所以荀爽的颍川士族目前最大的利益点一是要维护好自己清流士族的声名;二就是要紧紧抓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权柄…… 因此荀爽的选择也比较容易理解,闭门不出,不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不发表任何看法,不会做任何动作,静待尘埃落定。 而袁家的举措就比较复杂且耐人寻味了。 迁都明显对于袁家是不利的,但是毕竟袁家根基是在汝南,所以没有像弘农杨家那样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所以袁隗在大朝会上沉默不发一言,却在之后派遣人员进行阻挠试探,现在也和杨家携手让基层官吏辞职…… 但是又做得不够像杨家那么的彻底…… 所以,袁隗又没有像弘农杨家那样态度坚决,同时也不像荀氏那样静默,所作所为处处充满了矛盾。 斐潜左思右想之下,发现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可以说明袁家现在的这种状况…… 那就是迁都这件事,既对袁家有害,也对袁家有利…… 有害的就不提了,但是有利的方面是在哪里呢? 斐潜皱着眉,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就是历史上后期袁术有称帝——其实也不算是完全体的称帝,只是僭越了,以此来试探各个世家的态度,结果自然是悲催了…… 袁术有这样的野心,难道完全没有受到袁隗的影响? 那么假设袁隗有这样的野心,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呢? 肯定不是在计算大将军何进和中常侍一干众人的时期,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有见血,但袁隗的所作所为还是围绕着整个朝政,处于一贯以来朝野政敌之间的对抗行为…… 而到了董卓入京之后,袁隗先是将袁绍、袁术一南一北的安置,然后又和董卓李儒做了官员上安排的交换,直至关东联军并起屯扎酸枣,这一切,无不说明袁隗与董卓的对抗,已经从以往的朝政之上的小范围之争,扩大到了牵扯极多,覆盖面极广的大规模武装斗争了…… 那么不妨假设,袁隗就是在这个时刻产生了野心。 毕竟一只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感觉不要太爽,若是放到一个普通人身上,估计都嚣张的不像啥了——斐潜带了一些恶意的想着——莫非这种舒爽的感觉让袁隗发现了第二春? 这么一来,袁隗现在的这种似乎是欲拒还迎的做法就完全说的通了,一方面要有所表示,至少不能丢下原本高举的这一杆正义的大旗;另一方面也偷偷的要通过迁都,达成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而袁家最大的利益点在什么位置? 斐潜忽然有一种设想,若是刘协被董卓带到了长安,而袁隗通过种种举措,顺利的留在了洛阳,然后在从刘家的子子孙孙当中推选出一人…… 似乎当年刘秀率领南阳、河北两地对抗关中的赤眉军的局面又一次的上演了! 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 斐潜想到此处,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脸色有些难看的望向了蔡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怎么跟蔡邕师傅解释这样一个胆大包天设想。 蔡邕也是一直观察着斐潜,看到斐潜现在这个样子,心中一凉,知道斐潜其实也是证明了自己那个不敢相信的猜测是正确的…… 蔡邕闭上了双眼,沉默良久,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第二三三章 起运 虽然到最后蔡邕也没有让斐潜说出那种猜测,但是斐潜从蔡邕的神情和表现中,感觉蔡邕师傅似乎也猜测到了这一点。 那种藏在水面之下的汹涌暗流,那种在平静之中的残酷杀机,那种沉默不语里蓬勃野心…… 否则,蔡邕不会显得那么的悲伤…… 斐潜一边向藏书楼走去,一边思考着,这个结论确实是对于一生当中以清流为标榜,以忠义为准绳的蔡邕师傅太过于残酷了。 蔡邕年轻时,因此琴艺高超,被“五侯”所征辟,但是一方面因为不屑于沾染上“五侯”的干系,另一方面耻于以琴为进身之阶,所以不惜染上风寒,以此称病回乡。 要知道,在汉代缺医少药,感冒可是不像后世吃点药睡一觉就差不多了,若是治不好甚至可能会因此丧命! 蔡邕宁可用生命去做赌注,也不愿意同流合污。 而如今,却发现原来一直认为高举着光芒四射的清流火炬的人,藏在阴影之下的面容竟然是如此的丑陋。 这对于蔡邕来说,不亚于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比董卓废帝、迁都的打击还要更大,毕竟这伤害到的是蔡邕一直以来坚持的道义之心。 蔡邕这一生,都是独来独往,他的心中,还是秉承着君子群而不党的春秋之义,否则像他拥有那么高的文化声望,又多年在太学担任博士,要搭建起自己的小班底,简直不要太容易…… 也正是因为如此,蔡家的家族规模发展才一直受到了限制,而没有像袁、杨二姓那么的庞大,甚至连太原王姓的规模也有所不如。 否则蔡邕讲起来也是周文王的血脉,历代蔡家祖内都有杰出的人士,家族的渊源也不会比其他人相差多少…… 这或许就是蔡邕这杆大旗不幸风摧之后,蔡家竟然一蹶不振的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了,否则就算是蔡邕死去,又与蔡家本土陈留有一定的距离,也不至于竟然无人可以照顾蔡琰,最终导致惨剧的发生。 当时匈奴南下,其实不是所谓的来打草谷的,而是受到杨奉和董承的雇佣,来保护汉献帝东归,这一个过程中匈奴兵也算是说话算数,全程参与护卫,甚至还和李傕打了一仗,并一直保护汉献帝到了洛阳,至曹操上洛之前才离去。 但是匈奴既然是佣兵,那么就是为了粮草金帛,而当时的汉献帝窘迫的要死,哪里还有什么钱财,所以就根本没办法去约束匈奴佣兵的军纪了。 而当时洛阳城残破无比,许多低层的官吏甚至要栖身于残檐破壁之下,蔡琰一没有朝廷粮食配给,二没有人给予照顾,所以为了活命,就不得不和普通百姓一样出城樵采,然后被北归的匈奴就顺手给抓走了…… 所以蔡琰的悲剧,其实是多方面的因素交织在一起造成的…… 斐潜走到了蔡府的藏书楼之中,看见蔡琰正在指挥着蔡府的下人们将书简拆开,并写上编号置于藤箱之内,忙得不可开交,连鬓角的青丝都汗湿了,粘在了宛如白玉的粉颊上。 今日是要将第一批书简起运的时间,所以要将这么多的书简拆开整理放好,也是一个不小的工作量。 蔡琰从前两天就开始忙碌了,今天更是起了一个大早,一直忙碌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时间喝,忽然抬头一眼看到斐潜来到了藏书楼,但是竟然没有帮忙,而是呆呆的站着看,不由得微微有些忿怒,将眼睛圆溜溜的瞪了一眼斐潜,说道:“斐子渊!汝竟袖手旁观耶?” “……啊?哦,就来就来!” 斐潜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忙乱的这几个蔡府的下人,皱了皱眉,怎么东一堆西一堆的,一个人不仅负责拆书,还拆完纬编后还要捧着跑来跑去编号码放箱子里,这样效率怎么能够提高? 混乱的现场让斐潜这个习惯了井井有序的工作场面的人,实在有些忍受不了,于是就重新调配了一下人手,将藏书楼之前的这一块长廊分成了几个工作场所,一个人就负责一个项目,分工协作,顿时整个运作流程就顺畅起来且提升了不少的效率…… 有了斐潜接手工作,蔡琰终于是放松一些下来,可以休息一下了,于是便站在一旁看着在斐潜指挥之下变得运作有序的场面,忽然想起方才斐潜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中似乎是透露出一种悲伤,心中不禁有些疑惑,他这个悲伤之感从何而来? 难道是看见这着书简被拆而心伤? 蔡琰也是有些舍不得这些书简的,自从她小时候开始记事,似乎生活当中就没有离开过书简,书似乎是进到了她的血液之中…… 那个时候蔡琰还小,父亲蔡邕还没有盖起藏书楼,所以大部分的书简还都置于书房之内,书架甚至都放不下了,不得不放在席子上,而为了防止蔡琰因为年幼,怕她不懂事弄坏了书简,一直都不让蔡琰进书房。 终有一次,小小的蔡琰趁着没人注意,偷偷一个人跑进了书房——那时候还抱不动沉重的书简,只能是摊开一卷跟自己腰差不多高的书简,一个人静静的翻看,然后就被父亲发现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父亲蔡邕就没有再禁止自己进书房了。 再往后来,慢慢能抱得动书简了,父亲也慢慢教自己一个一个字的认,自己就愈发的喜欢看书…… 父亲的书越来越多,自己看得书也越来越多,似乎是不知不觉间,自己就慢慢的长大了…… 蔡琰忽然想到,上一次大规模的搬书似乎是在自己出嫁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蔡府的一群下人在不断的忙里,将一卷一卷的书简放到箱子里,只不过这次搬得更多,不仅搬还将好好的一个书简拆散成为了四个部分…… 这有的书简上的纬编甚至是我编的呢! 蔡琰皱了皱鼻子,虽然知道这样做是为了这些书简能够更加的安全,但是心中仍然不是非常很舒服,不由得有些不满的瞪了瞪斐潜…… 第二三四章 应对 在斐潜准备运输第一批蔡府藏书的时候,李儒也在准备起运第一批的物资。 要进行迁都,不是嘴巴上说一句迁都就可以迁的,必须有大量的先期准备和物质储备。尤其是如今整个洛阳官场大部分的基层官员辞职的情况之下,在李儒的应对措施没有奏效之前,不得不亲自出手,准备好第一批物资往渑池大营运输。 迁移首先要保证的是董卓军方所需物资,否则一旦生变,军队又没有充足的储备,那就是一个笑话,也是一场灾难。 所以,李儒这一次就是需要将粮草先期运输到渑池大营,然后再沿着路线向西扩展,直至将整个迁移路线打通。 不过,运输到渑池还算好,但是越往西运输就意味着消耗越大,负责运输的兵士本身也是要吃饭的,所以主父偃曾经有言曰“……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北河,率三十钟而致一石。” 由此可见长途运输粮草的损耗是多么的惊人,虽然长安至洛阳的距离没有黄腄与北河那么远,但是毕竟人数众多,这一路上人吃马嚼也是相当惊人的数字…… 李儒在西凉辅助董卓跟羌胡对战,虽然也有采用一些笼络分化的措施,但是同样也需要铁血才能让那些不通诗书的胡人知道害怕,所以大战小战一直都有,而对于战争和军队运输所需粮草这一块的事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军队未有战事之时,大军之中只有常备的战兵,而且一日两顿若是遇到下雨什么的,没有训练之时,甚至都不用一干一稀,两顿都可以煮稀的,士兵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是一旦有了战事开始行军,就必须一日两顿至少要保证有一顿是干的,而若是接战的时候,就需要两顿全部是干的,甚至还要加上肉食。 至少让士兵去死的时候也是一个饱死鬼…… 当然不是为了所谓的仁慈,而是一个吃饱的兵士在拼杀的时候抵得上两个,甚至三个饿着肚子的兵士,所以为了在战场上获得拼杀的胜利,就必须让上阵的兵士吃饱! 而要让常备的正卒能够专心作战,吃饱饭,就需要大量的辅兵甚至民夫来协助,将后方储备的粮草源源不断的运到前线去。 幸好长安至洛阳并不算太远,只需要在沿途建立三个到四个的中转即可,渑池就是第一个中转地。 但是整体大局上知晓并不等于能在具体细节上做好,否则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会被评做眼高手低言过其实之辈了。 一支军队要准备的东西林林总总,繁杂无比,尤其是在如今洛阳的基层官员大量辞职的情况下,而那些普通的兵士、民夫连数数都不懂,更不可能来分担李儒的压力。 这个情形虽然也或多或少在李儒的预估之内,但是真正遇到的时候还是觉得非常的棘手,辞职的底层官吏虽然不算什么,但是整理、交接、清点物品还是做得很好的,而现在这些懂得算数的人员大部分都走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已经是在连轴转,整个的迁都进程就被迫拖慢了下来。 李儒已经做了估算,如果迁都所用的时间越短,那么消耗自然也就是越少,但是一旦时间拖长,不仅将会面临关东联军的问题,就单单是路途上的消耗,就将使得董卓军无法承受。 到时候为了保证整个军队的口粮,就不得不考虑一些非常的措施。 不是万不得已,李儒也不想用狠招,但是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或许也只有狠招才能让整个计划得以实施下去…… 弘农杨氏,到时候若是真的因此遇到粮草上的困难,就莫要怪我了。 在李儒眼中,弘农杨氏就是一个田野之中的仓鼠窝,当然弘农杨氏的外壳或许难敲了一些,但是周边依附于杨氏的那些乡间豪强的乌龟壳就没有那么的坚硬了…… 所以,现在弘农杨氏在上窜下跳,李儒就当作没看见,到时候若是真需要了粮草了,就去弘农地面上取来就是。 颍川荀氏么,既然已经是明确的表示出一幅听话的乖宝宝的状态,李儒也就不打算为难他们了,毕竟还是需要给其他的士族树立一个榜样和标杆的不是么? 唯独太傅袁隗…… 这个老狐狸,李儒微微一笑,真当那些把戏能瞒得过谁? 李儒已经给牛辅下了调令,让他带本部人马前来洛阳,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太傅袁隗府上之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妥善保护”着送到长安! 若是让其他人来做这个护送的事情,还或许会被袁隗说动出现什么变故,只有董卓直系的牛辅来做这个事情,才不会给袁隗任何的机会! 在李儒看来,袁隗在迁都这件事情上,清晰无比的表现出了野心,想想也是,如今响应袁家号召的关东士族,分别是隶属于冀州、兖州、豫州、徐州,这都是囊括了整个大汉最为富庶和文化强盛的几个大州了,袁家因此产生出一些什么想法就再正常不过了。 不过李儒想不清楚的是,袁隗究竟要用什么办法留在洛阳,又或是觉得他可以在半途上逃脱? 因为只有这两种情况,袁隗如今的做法才能解释得通。 李儒虽然不知道袁隗究竟还做了一些什么安排,但是李儒绝对不会让袁隗顺顺利利的完成布局的,既然看不太清楚,那就只管能够清楚的事情!因为李儒知道,就算是再能蹦达的鱼,只要脱离了水,也就只剩下苟延残喘的份了。 所以第一批迁移往长安的官员名单之中,李儒将袁隗排在了第一位,甚至连理由都想好了——太傅袁隗忠心耿耿,为汉帝先驱,不辞劳苦先期去长安修整宫闱…… 只要将袁隗“护送”到长安,就等于是隔离了袁隗的“水”,那么袁隗就等于是案板上的鱼,什么时候想整治一二都行了。 所以现在,在牛辅领军到来之前,必须严查从洛阳城出行的任何人员车马! 不能给袁隗以任何逃脱的机会! 第二三五章 被阻 城北的崔家庄寨之中,斐潜正在和黄成一起安排转运人手的事项。 已经起运的最先期的一批,因为古代信息的不顺畅性,所以运输的风险性是越往越高,所以最先的一批相对风险较小的。 因为迁都之议才过去没两天,许多消息灵通的人才刚刚沉浸在震撼当中,更远一些的地区甚至还不一定接收到了消息,所以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趁火打劫的人冒出来,等到了比较往后一些的时间,浑水摸鱼的人估计就会越来越多…… 因此第一批的只是派遣了黄家的两个什长,带着二十人跟着崔家的商队一起出发了。而往后的批次难度明显是可以预知会越来越难,并且就算是斐潜做了一些预防措施,但是也难以避免一些头脑发热的家伙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出来。 如果黄忠还在这里,那么就可以让黄忠配送最后一批书籍和人员,这样有黄忠的高武力值坐镇,小规模的盗匪或是一些其他的什么人员,都不用太过于担心。 但是目前,黄忠和张仲景去了荆襄,现如今斐潜跟前武力值最高的估计也就是黄成了。 据黄成自己讲,他的武艺不如黄忠,不过在斐潜的印象当中,当今天下能和黄忠比肩的估计也就是大约十来个左右,其他的大都可能是不如黄忠。 这些武将中也有上下高低差别,只是不知道黄成到底是属于哪一个级别的……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武将的武力值要怎么评定呢? 有没有办法像玩游戏一样,点开黄成的人物模板看一眼,哦,这个人的武力值是多少,是八十还是九十,以此来作为评定的依据。 况且在现实当中,武力值99的就能一定打得赢武力值98的?这个不太好说,万一在那一天武力值99的人刚好少吃了一些正饿着肚子,又或是多吃了一些涨得难受…… 所以斐潜觉得有必要和黄成好好的谈谈,至少要知道关于武将这一块的评定是怎样的。 没想到黄成却说道:“不知斐郎君想要问的是统帅亦或斗将?” “此话怎讲?” “现在武将可分两个大类,一者为斗将,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另者即为统帅,镇于中军,调兵遣将,统筹帷幄。”黄成解释道。 斐潜有些明白了,但是这个分类是知道了,但是评定呢? 黄成笑了,说道:“此事难定,有时候因为一些天时地利,带领的兵士不同,后勤供给不同都会有一些变化,所以如果硬要给斗将分个高下,可能就是在同一个场地单独打斗来分一个高低了,而统帅的高下就更难区分了,或许胜负才是一个最好的评定。” “更何况有的将领习惯陆战,有的懂得水战,都有不同,所以这个高低上下,真的很难说的……” 斐潜点了点头,心中却叹了口气,将三国武将全部数值化的梦想终于是完全破灭了…… 像黄成这样讲起来,若是给吕布点残兵败将,土鸡瓦狗之辈的兵士,估计还不一定能干的带领全部精兵的刘大耳了…… 虽然这两个人的确在武力上有差值。 斐潜又问黄成:“既然如此,为何你说比不上汉升呢?” 黄成带了一些尴尬说道:“之前有和汉升比试过,汉升刀术了得,并且势大力沉,确实打不过,而且汉升箭术也好,想跑又跑不掉……” “那你和汉升是骑战还是步战,又是打多少回合呢?” “自然是骑战,五十个回合左右,若是步战,打个百来回合也是可以……”黄成说道,然后又补充了一下,“当然骑战之时双方之马不能相差太多,否则也是没办法比较的……” 斐潜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事情越发的复杂起来,和他后世当中的印象实在是有些不同,不过这样也是比较现实了一些,毕竟若是像游戏一样,割草开无双,被打残血了然后吃个包子…… 咳咳。 所以越是大规模作战,武将的作用值就相对较小,而在小规模的遭遇战当中,武将的价值才是完全体现出来。 而现在将蔡府的书籍运输到西河,遇到的肯定都是小规模的战斗,武将确实是会起相当大的作用。 斐潜说道:“如今首批已经是起运,过些时日就运第二批,叔业你看让谁去比较好些?” 黄成考虑了一下,说道:“让黄旭去吧,他身手也不错,人也比较灵活,应该能够做得好。” 黄旭么? 斐潜略想了一下,也有些印象,比较黑瘦的一个小伙子,似乎和黄成有一些亲属关系,但是有亲属关系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自己人用起来怎样都会比外人安心一些,重要的是黄旭这个人有没有这个能力。 斐潜想起之前行军途中,黄旭言语似乎不多,但是其手下那一什的兵士也行进有度,很是服从的样子,所以黄旭也应该是有些本领的,加之既然黄成言之凿凿,就让黄旭带三什的兵士一起去吧…… 等到第一批书简运到平阳境界的时候,估计整个洛阳也就乱得不成个样子了,所以,最后一批所面临的困难才更大,况且斐潜还有一些别的小打算。 正在此时,崔厚皱着眉头走了进来,顾不得和斐潜见礼,急急的说道:“子渊,事有变矣!” 原来崔厚才刚刚将第一批书简送出洛阳的二十里之外,往回走的时候,就见到董卓军开始在各个路口设卡了,检查往来行人车辆,而且与之前很是不同,严格无比,就算是拿钱也无济于事…… 崔厚在等待的时候,都见到两个行商企图给哨卡的兵士塞钱,结果不仅没能提前通行,反倒是车马连人都被扣在一旁,如临大敌一般,翻箱倒柜得检查的更加详细…… 幸好第一批书简是运出去了,但是随后还有第二批和第三、四批待运。董卓军这样严加设卡检查之下,崔厚担心万一出了点问题,耽误行程是小,若是书简因此有一个闪失,崔家将有何面目去见蔡邕? 斐潜一听,不由得也烦恼起来,这要如何是好? 第二三六章 两难之选(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1/3) 当斐潜远远的站在李儒的府前,心中还是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不是该进去。 李儒突然的部署完全搅乱了斐潜的计划。 原来斐潜预计的李儒应该是对于东面、南面及洛阳背面的小平津等渡口严防,一是用来隔绝洛阳和外界的信息,二是也要防止关东士族的突袭…… 但是没想到,李儒连洛阳的西面也封锁了,现如今要出入洛阳,必须先要找董卓军开出通行证,按照汉代的说法,就是“过所”,其实也就是一块木板,大约五寸左右,外面还套一个封木,上面加盖印章…… 之前的行商和游学等等的人员所用的,同时全部宣告作废,都需要重新登记和颁发,再加上本身基层的官吏就大量的减员了,更何况一下子要有这么多的人需要办理,若是走正常的程序根本就不要想了。 导致摆在斐潜面前的路就只有两条,一是等董卓军的安排,毕竟朝廷官员也是要迁移到长安,必然会有所安排;二是来找关系,而董卓军中,多少能有一些关系而且说话也管用的,斐潜就只认识一个李儒了。 如果等董卓军的安排,虽然安全以及车马不用考虑了,但是同时要迁移那么多的朝廷官员,所以能够提供给蔡邕使用的车马肯定有限,不能完全确保蔡邕府上的书籍能够全部转运,并且最困难的一件事情是董卓军肯定是一路护送着前往长安,绝对是不允许半途有人转向又或是脱离队伍的,所以第一个选择就完全的不可行了…… 而要选择第二个,斐潜真心没有多大的把握,虽然有和李儒见过几次面,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但是那毕竟是斐潜父亲对于李儒的恩情,更何况李儒将斐潜介绍给了蔡邕之后,也算是偿还完了这一段的恩情,现如今斐潜找上门来,也是只能想办法用其他什么方式来打动李儒,若是再提起斐潜父亲的事情,未免就有挟恩图报的小人之嫌了。 况且,当下这个局面下,李儒肯定也不会轻易开口同意斐潜的请求,否则,洛阳有那么多的官员,这个要来求这个,那个要来求那个,李儒设卡不就等于是虚设了? 所以第二个选择也是难啊! 斐潜远远的看着许多人进进出出的李府大门,心中不停的在盘算,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xxxxxxxxxxxx 就在斐潜犹豫不决的时候,远在邺县的袁绍,也难以下定决心。 袁绍之前挂节东门,出奔冀州的时候,虽然天下人传唱的时候,似乎讲的是袁绍一个人单骑走马,宛如孤胆英雄一般从洛阳到了冀州,但是实际上,袁绍当时的举措早有准备,其人在东城门挂节就是一场作秀,该带的人和物品一个都没有少…… 逢纪、许攸就是当时跟着袁绍一起来到了冀州的。 逢纪和许攸都是南阳人,也是早早的就跟随着袁绍,为其出谋划策,在整个袁绍选择出奔的地点的时候,这两个人也是大力的推荐选择冀州这个区域。 大汉最为强盛,享受优惠政策最多,士族最旺盛的区域,一个就是南阳,另外一个就是河北之地。 毕竟当初刘秀能够登上皇位,跟这两块地区的大力支持分不开,所以刘秀以及刘秀之后的东汉皇帝,都对于这两块地区的人员很是优待,朝野之中,这两个地区的人员也是出任官职最多…… 当时南阳已经被默认的指派给了袁术,作为次一点的选择自然就是冀州。 逢纪是袁绍在担任大将军何进下属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何进和蹇硕正闹矛盾,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后快,当时亲信张津劝他选贤良为国除害,就联络了袁绍,后来又广征智谋之士,逢纪就是当时进入了何进的班底。 可惜的是,大将军何进虽然找来了人,但是不懂得用,结果便宜了袁绍。 袁绍当时对于逢纪很是尊敬,甚至折节下交,让逢纪身为感动,后来大将军何进身死之后不久,逢纪就正式对于袁绍效忠了,开始为袁绍出谋划策。 而许攸则是在袁绍出了洛阳之后,半路上赶上来的。 许攸年轻时与袁绍、曹操交好,所以也算是老交情。并且说起来,许攸也是一个狠角色,中平元年之时,许攸与冀州刺史王芬、沛国周旌等连结豪杰谋废汉灵帝,改立合肥侯为帝,并试图劝说曹操一起参加,但曹操拒绝了,王芬欲趁汉灵帝北巡时,以防黑山贼为由发兵,以便起事,但最后汉灵帝欶其罢兵,并召他入朝,王芬畏罪害怕而自杀,许攸等人逃亡。 许攸反对汉灵帝的借口虽然是说汉灵帝的出身是刘氏支族,而且还贩爵鬻官,亲近宦官,搞了两次的党锢,杀了不少的士族,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了许攸此人在冀州的影响力也是非常的大…… 所以当时袁绍走到了冀州境界的时候,许攸就出现在袁绍面前,成为了袁绍的左膀右臂…… 这一次接到了太傅袁隗的密信,让袁绍速速前往河内,并要兵压河洛的北线,必要时还要关注洛阳动向,选择从孟津又或是从小平津进攻…… 袁绍将密信交给逢纪、许攸传看。 对于袁绍这种毫不隐瞒的气度,逢纪、许攸两个人都是非常的钦佩,恭敬的接过书信看了起来。 看完了书信,许攸将书信交还给袁绍,两个人都静静的思考,没有贸然开口。 毕竟这个事情关系重大,牵扯极多,尤其是现在冀州还没有到手的情况下…… 是的,袁绍一直留在邺县,就是为了谋取冀州,为此,袁绍甚至给自己封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封号。 车骑将军之位仅仅在大将军和骠骑将军之下,位比三公,所以如今袁绍的职位终于比冀州牧韩馥的要高了…… 可以说现在就差最后一步,逼迫冀州牧让权,这个事情逢纪、许攸两个人已经在着手做了,所以现今非常的关键,而太傅袁隗要让袁绍立刻离开邺县赶往河内,岂不是将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一边是太傅袁隗,天下冠族的家主之令,一边是自己梦寐已久,宏图可展的锦绣之地,现在这两种选择就摆在了袁绍面前,将要作何选择,究竟何去何从? 第二三七章 再会李儒(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2/3) “河洛斐潜斐子渊?”李儒捏着斐潜的名刺,有些疑惑,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斐潜不是去荆襄游学去了么?还被刘表所聘为别驾。 怎么突然回来了?难道是受了刘表的什么指示? 这并不是李儒的消息情报系统落后,而是现在关键的事情是关东士族,向斐潜这样还没有挂上号的,自然就不会太引起李儒方面的注意了。 本来有心不见的,因为在李儒看来,平日也较少往来的斐潜,突然在这个时间点拜访,肯定不是为了叙述什么旧情,十有**就是为了办些什么事情而来,而现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接见? 不过李儒看了看桌案之上的一份军报,想了想,还是让人去传唤斐潜进来。军报是住在在洛阳城东南方向的徐荣和胡轸派人送来的,讲的是侦查到孙坚军似乎突然收到了大批量的粮草……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准备进军的信号。 李儒倒不是害怕孙坚进军,他是担心另外两个方向上也同时有动静。西凉军因为靠近羌胡,所以骑兵也相对较多,百里之内奔袭乃是骑兵的拿手好戏,但是若是被三面合围,失去了腾挪的空间,就算再多的骑兵也就和步卒没有什么差别了。 所以要顺利的进行自己迁都的计划,就不能被这三个方面所拖累,必须将其击破。但是自己现如今手头上的兵力并不是那么的强大到可以正面和三个方面的军队同时对抗,所以必须找到其中的破绽,利用骑兵的快速运动性,迅速转移战场…… 虽然目前东面的酸枣和北面的河内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李儒相信,在这两个方向上动刀枪的时间不会太久,毕竟此时再不来,就等于是放弃了…… 而斐潜是从荆襄而来,南阳则是必经之地,所以见一面也好,或许也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位于南阳的袁术、襄阳的刘表、还有荆襄的士族有什么特别一些情况。 不一会儿的功夫,斐潜就来到了厅前,李儒打量了几眼,觉得斐潜此次前去荆襄,似乎有了一些的变化,眼前的斐潜比起未去荆襄之前,似乎是多了一份的沉稳,也多了一份的自信。 斐潜同样也偷偷的观察了一下李儒,不由得心中吓了一跳,眼前的李儒虽然依旧宽袍大袖,峨冠博带,但是面容却清减了许多,之前脸颊上的血色已经是变成了铁青色,眼窝也似乎是因为长时间睡眠不足显得有些青黑…… 李儒前后简直是画风迥异,从之前风度翩翩的高人模样变成了如今阴森可怖的样子,看起来这段时间李儒承担的压力相当的沉重。 “见过长史。”斐潜向李儒见礼。之前董卓是刺史的似乎,李儒就是长史,现今董卓荣登相国之位,李儒依旧是长史,只不过是从刺史长史变成了丞相长史。 “呵……咳咳……”李儒刚想张口讲话,却突然觉得嗓子干枯难受,不由得咳了两声,示意斐潜就坐,方继续说道,“……子渊此番左右采获矣……” 每次跟李儒要交谈些什么,斐潜总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听到了李儒这样一句简单的话,立刻在心中来回思索起来。 “左右采获”浅浅一听,是一个好词,用来比喻斐潜前去荆襄左右手都获得了东西,表示取得了不菲的成就。 但是李儒这种人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挑个一词来说? 为何不用收获不菲啊,硕果累累啊等词语,而是偏偏选择了这一个词? 此词是出自《周南.关雎》,原本的句子是“……参差荇菜,左右采之……”,而荇菜么,是一种在南方河流湖泊池塘等水面植物,无毒可食,微微有涩味。 而此语的下一句紧紧跟着的就是“……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斐潜心中不由得长叹息一声,要是自己这段时间没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或许也不一定能够完全读懂李儒想要表达的意思…… 李儒此言的意思至少有三层: 第一,当然是表面上的含义,说斐潜到了荆襄之后有了不错的收获; 第二,作为李儒,自然算不上斐潜的亲近之人,所以也不能直接的和斐潜谈及斐潜的婚嫁之事,但是隐含的下一句“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却有一些打趣的意思,因为“琴瑟”也带有一些婚娶的含义,因此李儒也有说斐潜不光收获了“荇菜”,还“琴瑟友之”了“窈窕淑女”之意…… 第三,最深的含义就是说斐潜采获的是“荇菜”,虽然可食,但是却有苦涩,自然更是比不上什么“硕果”的甜美,映射着李儒当初要让斐潜来董卓军挂职,结果斐潜却舍弃了当时李儒给予的“硕果”,而是去荆襄获取了刘表的“荇菜”别驾…… 斐潜拱手说道:“潜有此获,常寤寐思服,思报长史之恩也。” 李儒闻言,拂须的手略微顿了一下,微微眯缝了一下眼,心中不由的称赞一声,这个斐潜斐子渊倒也是思维敏捷,对应有度。 “寤寐思服”这四个字也是来自于诗经,刚好是和李儒用的“左右采获”之词是同一篇。“服”字在古代读音是和“毕”一样,所以说的不是衣服,而是指“服膺”,就指谨记在心的意思。中庸有言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之前李儒拿话来打趣斐潜,斐潜也用这句话来暗中奉还给李儒,因为目前李儒的确是因为诸多纷乱的事务而导致睡眠不好,况且,在“寤寐思服”之前,还有四个字——“求之不得”,所以李儒才说斐潜对应真是可圈可点。 斐潜不仅暗含着自己上门而求的意思,而且也是说李儒也在有所求,但是目前都是暂时“求之不得”,故而“寤寐思服”…… 李儒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子渊前来何事?” ——我求的什么,能不能得不得到还在两说,但是你所来此求的,能不能得到,决定权却在我手里! 斐潜也知道绝对是不能跟着李儒的节奏走的,所以不谈自己的所求,而是朗声说道:“潜有一策,可助长史一臂之力……” 第二三八章 献策(为愤怒的六一盟主加更3/3) 李儒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并没有因为斐潜要献策而立刻追问具体是什么策略,而是问道:“刘景升遣汝而来?” 虽然刘表没有公开表示出什么明显的政治倾向,但是和关东士族暗中难免有一些瓜葛,这个事情李儒都不用调查都可以想象的出来,否则南阳袁术又怎么能轻轻松松的拿下了宛城? 所以李儒的意思就是说,如果斐潜是刘表派来的到洛阳执行任务的,那么就不用多说了什么了,该怎样就怎样,李儒公事公办。 所以斐潜就将自己辞职一事说了,并说道:“此次前来,非为潜至,乃为长史而来。” 斐潜也辞官了? 这倒是很有意思,李儒点了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洛阳城中的基层官员辞职,是因为杨家和袁家在幕后推手,而斐潜远在荆襄,原来应是远离了洛阳这一块险地,却也辞官不做,并一脚踏进洛阳城这个漩涡当中…… 李儒相信斐潜不是一个笨人,所以既然斐潜不是代表刘表,那么就愿意听一听斐潜到底要说些什么了。 斐潜说道:“吾解印而去,然刘荆州并不得妨,政令顺通;而今城中亦有挂冠者,遂滞阻不行,何以也?” 斐潜没有等李儒回答,继续说道:“一斗之粟,或可足一家三口一日之食,或仅一人一餐无得以厌,何以也?一族之迁,纵然困苦,多有全族而至者,然异族而移,罔途相啖半途而废者众,何以也?同将之师,兵进之时少有溃乱,然退之时,稍触及溃者比比皆是,何以也?” 李儒闻言不由得一呆。 这些东西李儒不是没有见过,也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的确没有像斐潜这样将其对比起来,作为一个相互之间有联系的现象展示出来……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说得李儒心中一跳,退兵退到一半的时候因为一些额莫名其妙的事情导致溃散的简直不要太多。 虽然这个事情李儒也有考虑到,但是人的心理就是那么的奇怪,明明是同一件事情,只有自己知道和被别人说出来,在感觉上完全不同,就好象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的考虑的话,会觉得这个事情就算发展到了恶劣的地步,自己还是可以应付得了的,但是被人一下子捅出来摆在台面上,就算自己心中再有把握,也会再次的来来回回衡量一遍…… 而且斐潜所说的问题又都是当下李儒所需要面对和解决的,并且每个问题看似独立,其实都是有一些联系,底层的官吏减少,导致一些运输还有分配就容易出问题,粮食分配不稳定,就容易导致每个人都觉得吃了这一顿就没有下一顿,会因此恐慌性的大量消耗粮草,这种恐慌在不同的家族之间特别容易蔓延,就算个别的家族能够积攒一些少量的粮食,也容易被其他的人员所窥视夺取,而民众的混乱更容易引发士兵的情绪不稳,就算是短暂的屠杀也无法挽回混乱的心态和原来的次序,最终就导致无法收拾的人间惨剧—— 士兵将弃百姓而不顾,胡乱杀戮沦为禽兽,而百姓为了活命,易子而食或将不是一个别人的故事…… 李儒不由得正容而问:“敢问子渊有何以教?”毕竟李儒也是想要洛阳的人口来充实关中地区,并不纯粹就是为了杀戮。 河洛的财富和人口能够多搬运一些到关中,就会给关中地区带来更多的活力,不管是对于董卓势力的积攒,还是对于今后对关东士族的对抗,都会是相当有利的。 因此李儒也不觉得向斐潜询问请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毕竟这么多的事项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思考,一个人决策,就算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但也肯定有一些事情无法考虑到非常细致的地步,或许斐潜说出一些什么,就能够从中获取一些新的思考方向和解决办法…… 其实基层官吏集体辞职,这个事情在斐潜眼中或许都不算什么事情,只不过可能是李儒一时间转不过弯来而已。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民间的最底层的人思想其实远远没有高层人员那么复杂,能吃饱饭,能穿暖衣,偶尔闲时能够有点东西可以祭祀一下先祖,可以给家人添置一些什么家伙事物,若再能看看傩舞,就是无比享受的人生了,也是他们的一直以来的梦想。 若是能给予这些人一些看到这种梦想的可能,这些人就会自动自发的聚集起来…… 而那些乡间豪强组建的基层官吏,这些人的利益已经和李儒的计划完全不可能调和了,所以就算是这些人不辞官,在未来也会在或明或暗的进行破坏,所以这些人辞官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且问李长史,如今汝有,而他人却无,何也?”斐潜竖起了两根手指头,说道,“一为兵士,二者……” 斐潜往北面皇宫位置指了指。 李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斐潜在后世,在办公室当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调配各种资源,不论是做人力资源培训还是采购各项物品,都是为了来保证整个公司能够正常的运作,获取整体的利益。 所以现在李儒的优势项目就是两项,一个就是以西凉军、并州军,以及洛阳军组成的强悍军团;二就是拥有皇帝。 斐潜拱手说道:“长史欲用司隶官吏行迁都之事,无异于授人以柄尔!如今之计,当以军中书吏代之……” 李儒眼前一亮,对啊,军中也是有钱粮器械交接的,所以都配备了一些军中的书吏,这一些书吏虽然不一定懂得地方政务,像收取赋税,兴修水利,教化人文等等,但是只是要让这些人清点交接钱粮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况且迁徙路上,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粮交接,至于像赋税什么的,那都是到了长安才会产生的,所以这样一来,就完全摆脱了受制于杨家和袁家的局面,并且西凉军中的书吏都是自己人,政令推行起来更是不会有任何的阻碍! 李儒长身而起,郑重的向斐潜拱手一礼,说道:“子渊此言如拨云见日!若有他策也请不惜赐教!子渊若有何难,吾力之所及,定不推辞!” 第二三九章 私货 不能说李儒愚笨,而是只能说思维定势这种东西,极少人可以灵活的突破。 斐潜也并不是比李儒聪明多少,但是毕竟是后世那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活干得多了,像这种临时抓人过来顶个工的事情没少做,并且也是一个旁观者,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杂事务不断骚扰,因此比较容易跳出来思索,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为奇。 李儒的之前的思路的确是走到了死路,听到了斐潜这样讲,真的就像是又开辟出一条光明大道一般,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因此李儒才郑重其事的感谢,并明确表示不管斐潜是找自己什么事情,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都会帮忙,以此来希望作为交换,让斐潜能够提供更多更好的迁都之策。 可以说若是之前李儒对斐潜还略略有些不怎么在意,现如今就是已经将斐潜视为平等之辈来进行对待了。 斐潜也是拱了拱手,谢过了李儒,说道:“确有一事欲烦扰李长史……”斐潜就将要“过所”之令的事情说了,当然,斐潜不会和李儒全盘托出,七分真话里面掺在三分的假话才不容易被人察觉。 像这个事情,肯定是要动用到车马,所以只要李儒交待一声,是运的什么东西,大概方向是走那边,都是瞒不住的,所以这些内容,斐潜都是实话告知,但是目的地,斐潜只说是送到河东。 因为蔡邕之前毕竟和河东卫家有过联姻,虽然现在两家交恶,但是一则卫家一直还扣着蔡琰的陪嫁,略有理亏;二则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可以光耀宣传的事情,所以大多数人也并不清楚蔡、卫两家到底目前处于什么状态。 因此说送书籍暂时到卫家存储,以避遗失,也不是说不过去。 况且斐潜的目的就是只要能出了司隶,脱离了董卓军的控制就好,在河东郡的地界,崔家的商路还是畅通的,转运到平阳郡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李儒当即点头同意,在他看来,既然是蔡邕的藏书,就是个人的财物,要怎样处置也是蔡邕自己决定,况且蔡邕又不是跟自己敌对,根本没必要拦阻,不过却像是非常随意的问了一句:“……汝视刘景升并非明主耶?” 斐潜沉默了一下,拱拱手,并不回答,其实也算是默认了。毕竟这个事情并不难推断,如果斐潜视刘表为明主,一个是不会轻易辞职,二则将是蔡府的这些书籍也不会运到河东去,而是或许会想办法运到荆襄去…… 不过么,在李儒的观念里面,只要斐潜不是给关东士族在做事,略有一些私心,又或是有一些隐瞒什么的,只要是与董卓方面无碍,李儒就选择性的无视了,毕竟人都是有七情六欲。 所以李儒当即命人去办理了一个“过所”,将其交到了斐潜手中,并让人上了茶汤来招待斐潜。 李儒自己也端起茶碗,缓缓的喝了几口茶汤,觉得干枯的喉咙终于是得到一些滋润,舒适的露出一点笑意。 这几天,忙得几乎连饭都没有什么功夫吃,而且事务太多,千头万绪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所以就算是山珍海味都食之无味,更不用说静下心来喝一碗茶了…… 李儒等斐潜也放下了茶碗,才缓缓的说道:“子渊方才所言一日之粟,需如何解之?” 斐潜方才跟李儒提出了四个问题,第一个是基层官吏的问题,第二个就是一日之粟,还有异族而迁和同师进退的问题,见李儒如此痛快的就将“过所”交到了自己手中,便也不拿捏什么,干脆一起回答了。 “一斗之粟,以水徐徐煮之,所得糜粥可供一家三口一日所需,然若不得水火,囫囵而吞,一人虽食不得厌尔,故而迁徙必先设营地,日出而行,日落而息,东都西都相距不过六百余里,可沿水而设大营十余座,当可循而行之,如此方不为乱。” 为什么迁徙的时候人容易疲劳和死亡,而军队有时候也走同样的路程,甚至有时候还走更长的路,却没有像迁徙的时候那样容易产生疲惫感和骚乱,除了军队的纪律之外,没有目标参照物也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 如果每一天知道下一站在哪里,走到那边就有东西可以吃,那么多数人都会坚持下去,并且不会轻易在半路上放弃,而且分批结成队伍前行,不但便于管理,而且也不会因为恐惧下一顿没有吃的,就胡乱的过多的消耗粮草…… 如此一来,既加快了整体的行进速度,也不至于半路上死亡过多。当然,一些体弱和伤病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却可以因此比乱哄哄的一窝蜂的迁移要少死很多很多人…… 李儒思索了一下,说道:“善!” 原本就是要将粮草往西运输的,现如今不过是将原本间隔较长,数量较少的营盘,变成间隔较短,数量较多而已,虽然会花费多一些兵卒的气力来修建更多的营盘,但是算起来能够保障更多的迁移人口,这一笔还是非常划算的。 况且如果路上能够不浪费粮草,尽快完成迁徙,按照目前洛阳城中的储备来看,也还是可以支付的,所以有序的行进更有利于整体计划完成,李儒自然是没有反对的道理。 斐潜继续说道:“一族之人,同姓同宗,故而心齐,相互扶持,路虽远亦无碍也,若杂族而行,易生事端,故而可依同姓同宗分批而进,即可无碍也。” 李儒点点头,但是没有说什么。这一个说法虽然很美,但是可执行性么,还是有待商榷,因为同宗同姓在一起,就意味着所谓的乡间的那些乡老什么的也是在一起行动,若是遭到有心人鼓动,反倒是更容易引发问题。 不过李儒也没有当场提出反驳或是训斥,在他看起来,这只不过是斐潜并没有太多实际的经验,所以才会说出这种想法虽好,但是却有些小问题的建议,属于无心之失,没什么好指责的。 “围三阙一,乱其军心尔。如今归乡在即,若无约束,军心亦乱矣。当可令兵士随百姓徐徐而退,至京兆而计之,百姓存多者赏,亡众者罚,即可内安百姓之心,外攮外敌之患也。” 李儒听完,微微笑了笑,看着斐潜说道:“此法虽良,然不得行尔……” 斐潜的心不由得噗通漏跳了一拍,难道是掺杂其中的私货被李儒发现了? 第二四零章 双赢模式 迁徙的路上,可怕的不是跋山涉水,也不是豺狼虎豹,而是人心人性。 若是众人齐心,就算是没有了粮食,就连草根树皮都可以成为延续生命的宝物;而一旦人心乱了,就算是有再多的储备,一样到是没有办法坚持到最终的目的地。 在斐潜印象当中,历史上整个东汉期间,进行的大规模迁徙被浓墨重彩进行记载的只有两个…… 一个是董卓这一次,另外一次就是刘皇叔的那一次。这两次都被罗老先生以大量的篇幅所描写,颇有一些用来相互对比的意味在内。 这两次迁徙都有大量的百姓死亡,而在这路途上所产生的超高死亡率,不是因为缺衣少食饿死冻死,而是多半因为军队的屠杀,以及屠杀所带来的后续无法控制的混乱,波及了更多无辜的百姓,最终导致许多人死在了半路上。 既然斐潜凭借自己的个人之力,已经是无法挽回和改变董卓军迁都的计划了,那么这些即将面对一段可怕的经历的洛阳百姓,要如何的减少无辜者的受害和死亡呢? 斐潜想到的就是让这些迁徙过程中混乱的最大制造者——兵士,尽可能的转变为秩序的维持者,就算是没有办法完全转变,也尽可能的给这些精力充沛的家伙们多找一些事情来,这样无形当中就可以尽可能的挽救更多的百姓。 所以斐潜才在给李儒的建议当中掺杂了一些私货在内,希望通过建议,让这些董卓的兵士多消耗一些精力,多做一些事情,少惦记其他,可是现在似乎…… 斐潜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可是整个心却不由得提了起来。 李儒沉吟了半响,还是微微的摇了摇头,看了看斐潜,说道:“子渊此计虽善,然不可行也。” 斐潜向李儒拱了拱手,沉稳的说道:“还请长史解惑。” 斐潜表现的非常的平静,就好象被李儒否决了建议是很自然的事情,在语气中丝毫没有表露出任何的焦躁和不满。 这样的态度让李儒在心中不由得赞赏了一下,所谓文人相轻,其实不仅仅是文人,就连武将有时候在探讨下一步的策略和方向的时候,都经常会因为某人的否决而怒目相向相互斗气。 但是原因李儒并不想给斐潜太多的解释,只是浅浅的说了一句:“军务繁多,不便加之。”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不是军队的事情多,不能再加任务,而是因为别看现在董卓军势强大,但是实际上董卓军内部的问题也不小,最为突出的,也就是上一次在讨伐白波军时表现出来的军队派系之间的纷争。 董卓军在关中到西凉这一块的优势是很强大的,但是愿意跟着董卓一直到了洛阳的军队,却并不是很多,其中多半是董卓亲信将领的本部兵士,而董卓军中大量的西凉兵甚至其附属的羌胡骑兵,却很多是留在了关西。 所以,其实李儒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用西凉兵镇住并州兵,再拉拢了原本在洛阳城的何进之兵,才形成了今天董卓在此地庞大的军势。 因此若是要回长安,西凉兵固然是欢欣鼓舞,但是对于并州兵来说就未必乐意了,更何况还有一部分的洛阳兵…… 所以李儒才说斐潜后面的计策看起来很好,但是在实际运作当中肯定会有问题,所以不是非常的适用,但是对于斐潜将一些职责加在兵甲之上的做法,李儒虽然有所察觉,却没有太多的觉得不妥的地方。 斐潜琢磨了一下李儒的语气和态度,察觉到要么是李儒其实并没有发现自己掺杂在其中的私货,又或是李儒对于双赢的这一类的建议并不反感! 这就让斐潜的心思又重新活动了起来。 或者是对于李儒来说,如果斐潜完全是站在董卓军的对立面来献策,又或是什么其他的立场,估计李儒一听之下立刻就警觉起来,但是像这样明显是对于整体迁都计划有益的建议,就算斐潜有在其中掺一些东西,但也可以看成是达成双赢的一个部分,李儒并不会因此而拒绝。 所以斐潜从怀中掏出了几个小铁牌,让侍者递送给李儒,试探的说道:“此物还请长史品鉴一二。” 李儒接过来一看,只见一共是四张铁牌,大小约二、三寸上下,厚约半指,铁牌的正面图案分别是雕刻着一头牛,一匹布,一座带小院子的小瓦房,最后一块铁牌上似乎是一块种植了粮食的田地,而背面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李儒思索了一下,眼睛中顿时暴出光芒,盯着斐潜说道:“此物莫非与……有所关联?”李儒脑袋微微向北方偏了一下,言下之意是指坐北朝南的皇帝。因为之前斐潜说董卓方面有两个优势,一个是军队,一个是皇帝,而之前的献策多半跟军队有关,那么新拿出来的这个铁牌就应该是与皇帝有所关联了。 而且李儒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这或许是一种极大的引诱之法! 可以让许多无田无地的农户,也就是租借乡间豪强的土地来耕作的那些人,作为首批自愿的迁徙的人选! 并以此来打开一个缺口,并带动整个洛阳地区的人口迁移! 斐潜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说道:“百姓不愿迁徙,或有水土不服,然最惧者为至所迁之地,无衣无食,无房无地……” 李儒点点头,用手摩挲着这几块小小的铁牌,一丝笑意爬上了嘴角,说道:“子渊此法大善!黔首目不识丁,书吏又多贪渎,上下其手者防不胜防,今用此牌……善也!”为了引诱更多的百姓能够自愿的迁徙,多数时候官府都会答应给这些主动跟随的百姓一些好处,就包括像是房屋和土地之类的东西,而书写的文据普通百姓一般也都看不懂,所以经常被基层的官吏两头吃扣…… 至于那些不愿迁徙,最终在武力之下才不得不走的,往往都很悲惨,也是什么都没有…… 斐潜继续说道:“……此牌背面可增印模文字,一则以防伪作,二者可以汉室之名为保……” 斐潜献上这个铁牌,同样也是双赢的模式,在帮助董卓方面进行迁徙的同时,尽可能帮助普通的百姓获取更多的利益…… 当然,在其中也有更深的隐患,不过斐潜相信在这个汉代,只要不是穿越者,是绝对看不出来的…… 第二四一章 左署侍郎 其实斐潜为何没有一下子就将铁牌拿出来,其实也是逐步的在试探,最后才决定的,因为这玩意要是用好的话,确实会起到相当大的效果…… 在和李儒的献策过程中,斐潜发觉李儒其实还是更想好好的进行一场迁徙的,而不是为了纯粹的破坏,这就让斐潜愿意再帮上李儒一把,虽然历史上董卓军在迁都过程中似乎被记载得无恶不作,穷凶极恶,但是那时董卓已经是一个失败者,对于失败者的描写还想能写多少什么光伟正的事迹出来么? 况且历史上董卓西凉兵天生的短板,在文事政治这一块相当的缺乏,仅仅依靠李儒一人完全应付不过来,又失去了河洛、关东士族在民间的支持和配合,最终导致采取了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来推进迁都的计划。 而斐潜的一层层的推进献策,一个方面是给李儒留下是站在百姓、站在董卓一方的潜在印象,二是也在观察李儒这一个董卓方面唯一说得上话的,精通政事的人对于迁都到底是更愿意采取温和推动还是更想用直接暴力去执行? 所以在确定了李儒愿意采纳斐潜的建议,表现出了其内心中还是倾向于更多的,尽可能完整的获取河洛的人口的时候,斐潜才拿出了那几块铁牌。虽然说“过所”已经拿到了手里,但是如果有机会不仅仅是去救蔡邕及藏书,也可以挽救更多的人,斐潜觉得自己还是愿意努力去尝试一下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双赢道具。 一方面可以利用汉室的残留的信誉来推进李儒迁都进程,让李儒在底层农民身上得到支持,另外一个方面么…… 李儒将手中的铁牌颠来倒去的看了又看,心中不断的推演,这样的一个举措结合其方才斐潜所建议的用军中书吏来替代原本洛阳附近的这些底层官吏之策,基本上就减轻了极大的工作量! 如此一来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 因为,如果按往常的做法,先是要让基层官吏做好整理户籍等资料,然后再根据户籍安排人口迁徙,登记各种资料,到了雍州之后还需要再次核对文书,然后再进行安排登记发放新的户籍证明,按照文书再进行授田等等…… 这是正常的流程,非常耗费时间。 原本李儒都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用军队携裹着百姓,往长安迁徙,这种做法必然导致大量的死伤,而且对于百姓而言,董卓军也等于是将自己的名誉完全败坏了,今后要管理这些迁徙的民众来也会增加相当大的难度…… 因此这种暴力的做法,是不到最后不会采用的。 现在有了斐潜的这样的铁牌,再加上汉室存在于民间的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不亚于是让汉献帝给这些铁牌做了担保,对于民间的这些不识字的百姓来说,是有相当大公信力的…… 李儒甚至能想象得到,当这些东西发放到那些无田无地的隶属于乡间豪强的租户手中的时候,会有多么强烈的吸引力! 一纸文书那些租户肯定看不懂,但是铁牌上的图案就完全没问题! 而没有了这些租户,在河洛地区的乡间豪强又将拿什么和董卓军队叫板?又用什么手段来阻止董卓的迁徙行为? 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李儒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似乎轻松了好多,看了看斐潜,沉吟了一下,说道:“子渊胸怀黎民,功于社稷,吾欲让令师表汝为左署侍郎,还请切莫推辞!”李儒觉得,就凭借斐潜的这几条策略,这一份的政事上的表现,担任一个左署侍郎绰绰有余。 左署侍郎? 斐潜不由得一愣。 汉代左署侍郎是左中郎将的署官,而左中郎将又是光禄勋的下属官员。光禄勋下辖有三个中郎将,五官中郎将和左右中郎将。 李儒要表封斐潜的左署侍郎就是属于蔡邕左中郎将之下的官吏。左中郎将其下官员分为三档,左署中郎,官秩比六百石;左署侍郎,官秩比四百石;左署郎中;官秩比三百石。 看到斐潜有些犹豫的样子,李儒说道:“令师位任左中郎,汝归于其下,同为朝廷效力,岂不美焉?” 李儒加重了“朝廷”二字的读音,显然是告诉斐潜,上一次你拒绝了做董卓刺史府内的从事,这个可以理解,但现在是安排你师父上表,让你当任朝廷的官职,这就没有必要推辞了吧? 况且左署侍郎比起地方刺史别驾来说也算是高了半个级别,况且是在斐潜师傅手下,不是更加方便么? 李儒在言语中还隐藏了一层意思,就是说斐潜的师傅现在就是在担任朝廷的官职,斐潜若是用什么这个或是哪个的理由推辞了,那么又将置你师傅于何地? 斐潜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便离席而拜,感谢李儒的安排,尤其是感谢李儒说让蔡邕上表而不是李儒自己上表! 李儒上表,就等于是将斐潜划归到董卓的派系,但是由蔡邕这个清流士族之人上表,就等于是还保留了斐潜与蔡邕的中立的立场…… 不得不说,李儒或许是还念在斐潜父亲的那一份恩情,或许是因为斐潜的献策给予了他较大的帮助,在这一个官职的安排上,的确展示出李儒精细的一面,恰到好处,算是给予斐潜极大的照顾了。 当斐潜辞别了李儒之后,心中还有一些感慨,想不到转眼之间就又变成了朝廷的官职,虽然这左署侍郎并不是什么多大级别的官职,但是关键是直属于蔡邕的手下,方便倒也是挺方便的,但是就是…… 唉! 斐潜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一声,他给李儒献上迁都相关之策,尤其是最后的铁牌,在帮助了李儒现阶段的推进计划的同时,也给董卓方面在将来雍州的治理埋下了隐患…… 但是李儒封了斐潜一个左署侍郎的官职,在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提拔了斐潜,提供给斐潜一个展示才能的地方,但是同样也给斐潜带来了隐患…… 这真是一啄一饮,现如今,也只能是见一步看一步了…… 第二四二章 向前便是正前方 离开了李儒的府上,斐潜慢慢的沿着街道望蔡邕府上而去,这件事情也是重大,提前跟蔡邕师傅说一声比较好。 站在洛阳城中的街道之上,斐潜停住了脚步,忽然有些恍惚,周边的人流似乎都变成了流光掠影,在身旁像一条条青黑的墨迹飞快的划过,然后晕散而开,化成了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天地间仿佛都变成了青黑的颜色,斐潜仰头望向苍穹,却看到就连空中自由飘荡的这些风云,竟然也都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显得那么的萧瑟寒冷…… 昔日在离开洛阳之前,斐潜曾经也是如此的站在洛阳城的街头,但是那时洛阳城中似乎还有不少的色彩,而现在却仿佛只看到了青黑两色…… 但愿我这样做,能让这河洛之地少沾染一些鲜血,能让更多无辜的人可以活下去…… “……斐郎君,于此可有何事?斐郎君?” 几声呼唤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泛起的涟漪,将整个的画面打破,天地间的那些青黑两色,似乎在转眼间汇合起来,变成了两条张牙舞爪的龙,猛地跃起至半空,又冲着抬首仰望的斐潜俯冲而下! 斐潜身躯猛然一震,倒退了半步,回过了神来。 “……斐郎君?” 斐潜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有任何的异样,依旧是一袭青黑色的长袍,似乎方才只是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一个幻觉…… “……无事,”斐潜转头和关切的看着自己的黄成说道,“……且前行。” 是的,到了现在,也只能向前走了! 就像当初最早的时候,李儒曾经问过自己一句选择左右两条路的问题,现在似乎变成了自己的选择。 前方? 何处是前方? 抬头昂然,只要不被压垮,不犹豫回头,不管是往哪个方向,只要还在往前走,便是正前方! 虽然这条路究竟会通向何方,斐潜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他虽然能看到别人的一些历史,却看不见自己的历史…… 就像现在,入朝为官,到底是吉是凶? 不得不说,现在斐潜虽然也有些准备,但是没想到李儒给他来了这么一出,导致斐潜都没有多少可以拒绝的余地,毕竟如果坚持推辞,一个是就像李儒所说的,斐潜师傅蔡邕担任了朝廷的官职,而作为徒弟的斐潜却为了自己的清名不受征辟,那么不就是显得蔡邕贪恋权位连自己的徒弟都比不上? 斐潜还有些顾虑的就是若是坚持不接受,可能会引起李儒的怀疑,导致原本对于洛阳百姓的有所帮助的计策不能去推行,岂不是失去了斐潜冒着风险去李儒府上的意义? 不过现在的局面,李儒虽然对于斐潜进入朝廷的推举人选进行了安排,目前可能这些关东士族的老狐狸忙于应付李儒的迁都攻势,没什么功夫来理会和琢磨,但是如果腾出功夫来了,在这个当口上进入官场,必定在将来难免会引起这些老狐狸的怀疑…… 更何况就算这些关东士族没能注意到,如果李儒什么时间忽然歪了歪嘴,将斐潜捅出来,那么这些关东士族整治不了李儒,还对付不了斐潜么? 所以说,这是一个斐潜自己给自己找的隐患。 值得么? 应该还是值得的。 现如今,斐潜不仅拿到了运输蔡邕府上藏书的“过所”,同时也为整个河洛地区的百姓争取到了更多生存的希望…… 当年斐潜他曾经说过要为这个洛阳的百姓做一些什么,现在他多少做到了一些…… xxxxxxxxxxxxx 在斐潜做出了选择之时,远在邺县的袁绍也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袁绍他选择了继续留在邺县,逼迫冀州牧韩馥让出对于军队的控制权,仅仅只是让人传令给河内太守王匡,命其领本部兵马进驻河阳,以待时机…… 虽然太傅袁隗之前给过袁绍的最主要的任务是笼络士族之人,广纳河北、南阳两地的名士,为将来的袁家大业打好基础。 这些年,不管是出任濮阳县长,还是到大将军何进手下任职,都是没有脱离袁隗的控制,而当袁绍略有一些做出了超出允许范围事情的时候,就会受到来自于袁隗的责骂和处罚…… 当年袁绍欲在士族当中积累一些名望,也不愿意接受朝廷的征召,结果当时中常侍赵忠对袁隗说,“袁本初坐作声价,不应呼召而养死士,不知此儿欲何所为乎?” 其实,汉朝的征辟并非是不能推辞的,相反,很多名人高士都以不应征召作为手段,提升知名度,而他们也大多安然无事,为何到了袁绍这里就行不通呢? 那时是东汉统治日趋黑暗的年代,宦官专政愈演愈烈,残酷迫害以官僚士大夫和太学生为代表的“党人”。 袁绍虽自称隐居,表面上不妄通宾客,其实在暗中结交党人和侠义之士,如张邈、何颙、许攸等人,并与党人领袖陈蕃、李膺过从甚密。 袁绍甚至在党锢之祸中,偷偷的帮助党人避难,逃离洛阳的朝廷官府抓捕,干得多了自然引起了中常侍的注意,因此来警告袁隗。 而当时袁家仅剩袁隗身居高位,而且袁家当时许多门生因为党锢的原因遭受了非常大的打击,导致整个袁家的根基不稳,所以为了不再触怒当时权柄滔天的宦官众,袁隗责令袁绍出仕,表示袁家对于宦官众的服从…… 袁隗当时就根本没有考虑过袁绍是不是愿意!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做出一些牺牲也不算什么…… 到后来,何进上台,袁隗看到袁绍走了何进门客张津的路子,担任了大将军掾兼侍御史,又升任了虎贲中郎将,便又找了上来,要求袁绍作为袁家和外戚何进相互之间沟通的桥梁……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替袁家办些事也理所当然…… 但是,没想到自己的付出,不仅没有最终得到袁隗的信任,反倒是差一点被设计沾染上一辈子都可能无法洗去的污名! 好,谁让自己是袁家子弟,为了家族就算委屈也忍了…… 但是现在,眼看着就要距离冀州的实权仅仅就差一步之遥了,难道又要再次的放弃,再次的牺牲,再次的隐忍? 袁绍思索着,当日许攸话语中有四个字敲到了袁绍的心中——“太傅年高”! ——我要向前走的路还很漫长,如今,就按我选的方向走下去吧…… 第二四三章 问心无愧 斐潜和蔡邕一一将在李儒府上所发生的事情讲了,特别是说明了斐潜自己在洛阳迁徙百姓方面给李儒的建议和李儒对于自己的反馈,也就是让斐潜担任左署侍郎的事情。 蔡邕听完了之后,缓缓的捋着自己的胡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说什么。 良久之后,蔡邕才缓缓的说道:“子渊,如今非善时也……” 按照道理来说,自己的弟子能够学有所用,本来是要高兴的,倒是蔡邕的确高兴不太起来,毕竟现在整个局面混乱无比,而斐潜在这个时间却进入了政界…… 斐潜心中感慨,蔡邕蔡老头子还是这么的善良,其他的没有先说什么,首先考虑的竟然还是斐潜这个弟子的安危。 蔡邕说道:“如今董相国欲迁都,急需官吏以行事,故而汝任侍郎一事,必凿然而定尔,然汝之策为善,恐恶于关东也……” 关东士族和董卓方面就是在对抗,斐潜现在给董卓方面献策,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减少百姓的无谓的伤亡,但是关东士族却不一定这么看。 关东士族尤其是弘农杨氏现在的策略就是拖,如果能够将董卓的迁都计划拖到不了了之,那等于是不战而胜了,而现在斐潜的计策却能加快董卓军迁都的进度,若是被弘农杨氏等关东士族知道了,不将斐潜恨之入骨才怪! 斐潜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坐看无辜而死,潜实不忍为之,略尽绵薄之力,只求问心无愧……” 其实当初斐潜要回到洛阳,第一个目标就是挽救蔡邕父女的悲惨命运;第二个目标是要抢救出蔡府等的珍贵书籍;第三个就是尽可能的去挽救洛阳城这些无辜百姓的死亡…… 斐潜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圣母级别的人物,但是如果真的有机会,有这个能力的时候,面对即将而来的大规模的惨剧,却不去做一些什么事情,就算是从后世而来的穿越者,对于这个汉代的认同度并不十分的高,将来回想起来,必定会后悔终身。 洛阳城毁了,只要洛阳城的这些百姓能够活下来,或许只需要五年,或者更久一些,八年,洛阳城会重新建立起来,但是如果连城带人全部毁灭了,那就需要人口的休养生息,那就不仅仅是一代人的问题了。 刚刚到汉代的时候,斐潜是迷茫的。 在后世,似乎像陀螺一样,不停的被人抽着走,小学赶着上中学,中学赶着上大学,大学赶着找工作,找了工作又赶着结婚,每天固定两点一线的生活,就这样忽然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没有办法做到毫不考虑的立刻就能揭竿而起,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去投奔刘曹孙并且能立马获取其的重用,又或是马上就能立下振救天下苍生的宏愿然后就能感动天地让什么神仙异人跳出来…… 斐潜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人是会变的。 到了汉代,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一点一点的改变着斐潜。 从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的福叔,到素不相识却能关爱有加的蔡邕和刘洪两位师傅,再到与世无争却睿智的庞德公,还有那熬夜为自己缝制甲袍的黄月英…… 不是到了汉代,斐潜真的无法想象师徒甚至可以比亲人还要更亲,至少斐潜觉得几位师傅对自己比自己家族的那些人都好了不止百倍…… 嗯,还有那个丫头片子黄月英,一个在后世应该是属于要么刁蛮要么精灵的小公主的年龄,却将一份情一颗心,就这么缝在衣甲之中…… 斐潜就是这样,在汉代一点一点的体会到了原本在后世,除了亲人之外就没有能够体会到的那些情感…… 这些不断累积的情感,影响着斐潜,让斐潜真正的融入了汉代,到现在,斐潜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其实就是汉代的人,焉知后世是否是汉代的斐潜的一场大梦? 况且人是会学的。 斐潜从一开始学吃饭,学穿衣,学说话等等最基础的东西,到学文字,学读书,学做诗等等文人的技能,到最后学枪法,学左传,学六韬等等普通人所无法接触的东西…… 越是学习,越是觉得自己的浅薄,越懂得多,越是觉得自己知道得少。 在后世,斐潜闲着没事或许就找三两个狐朋狗友撸串喝酒吹牛皮,或许是玩游戏上论坛抓住点鸡毛蒜皮就喷一屏幕口水,但是在汉代,斐潜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少天睁开眼就是看书,闭上眼之前还是在看书…… 有时候,斐潜自己都会想,若是在后世自己也能下这样的刻苦功夫,说不定早就出类拔萃了…… 还有一点,人是能适应的。 斐潜原本手上没东西的时候就掏手机,现在却适应了没事就拿书简;原本喝酒就只知道摇骰子划酒拳,现在却适应了做个诗来行酒筹;原本讲话可以不经过大脑,现在却适应了听一句话都要在大脑里过三遍…… 更重要是的,斐潜适应了他如今的身份,他不再为见到三国名人而欣喜,也不会因为与谋士交锋而害怕,如今的斐潜,才真正意义上从一个旁观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斐潜参与的第一步,就从挽救蔡氏父女,挽救书籍传承,挽救洛阳百姓开始,虽然斐潜现在没有实力跟李儒又或是其他人,能够直接来叫板,但是斐潜真的很用心的去思考过,并在为之而努力。 因此斐潜才在蔡邕说可能会遭受关东士族的记恨的时候,苦笑着说只求问心无愧。这或许也是一种适应,在后世问心无愧往往都沦为掩饰自身心虚的遮羞布,但是如今斐潜真的觉得这四个字沉甸甸的份量。 蔡邕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幽然而叹,缓缓的说道:“子渊,可知卢子干昔日囚于广宗,免北中郎而陷于狱中,也曾言‘问心无愧’尔,然世道之艰……” 蔡邕当时为卢植所感怀,现如今见到自己弟子竟然也说出了这四个字,略有一些卢植的风范,不由得有一些骄傲,也有一些的担心…… 第二四四章 古经今经 蔡府之中,蔡邕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他和卢植之间的情谊,就宛如胡广与陈球一般,虽然没有结为朋党,但是却相互欣赏。 而蔡邕和卢植也是因为在编纂熹平石经的过程中,相互都敬佩对方的文学素养…… 当时参与编纂熹平石经的人是包括蔡邕在内的,还有与卢植、马日磾、杨彪、韩说等人,人人都是家学渊源之辈。 不过当时编纂的时候也有了不少学术上的纷争…… 蔡邕看了看斐潜,觉得既然斐潜既然是要正式涉足洛阳的这个漩涡了,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和斐潜稍微说明一下的,便问道:“汝可知今朝野之上,除却东西之争外,尚有古今之争耶?” 东西之争? 估计就是关东和关西之间的纷争,也就是董卓派和袁杨派之间的斗争了。 但是古今之争是什么? 斐潜思索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便试探的说道:“可是古文经与今文经之争?” 蔡邕微微笑着,说道:“正是。古今之争久矣,自暴秦焚书,经多遗损,后为齐、鲁、燕、赵之地大儒补全,然为口授,字义多有勘误……” 斐潜点了点头,对于这个事情,他在来了汉代之后也才是知道了一些,尤其是在荆襄之时,曾经与庞统也是略有探讨…… 这个事情的起因其实就是战国时期的学派之争了,从炎黄之帝有了奉天行道的大招牌之后,诸侯帝王为了更好的统治其下的民众,为了让牧羊人可以一直拥有牧羊的权利,就在不停的寻找合适的宗教…… 从夏至商,由商至周,皇权逐渐的脱离了部落联盟的盟主形式,更多的披上了神圣的外衣,但是这一层外衣是用来蒙蔽那些不明真相的黔首,对于掌握了一些知识面的“士大夫”而言,他们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过多次的“士大夫”以下犯上,对诸侯下手的事件。 也因此导致后来的那些雄才大略的执政者上台之后,一方面是希望将宝座一代代的传承下去,一方面又是担心在未来又出现什么人威胁到皇位,因此迫切的希望有一种能够禁锢包括士族在内的民众思想的工具,所以在春秋末期,百家争鸣开始了…… 当时周王室衰微,诸侯坐大,维护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周礼”遭到极大破坏,诸侯争霸,社会处于动荡之中。这时候代表各阶级利益的知识分子异常活跃,成为一支重要的社会力量,他们纷纷登上历史舞台,著书立说,提出解决社会现实问题的办法,形成了诸子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 其中最为出名的就是,儒家、法家、道家、墨家。 他们各自为新兴的执政阶级设计了一套结束割据,实现统一的治国方案,为秦汉以后的社会治国思想的选择奠定了基础。 这种学派之间的斗争在战国后期达到了巅峰,最后的结果就是信奉法家的秦国,用铁血统一了中原,但是在统一之后,虽然推行了同文同轨,但是还是发现在崩塌的旧世界的废墟之上居然还有不同的声音在窃窃私语,于是就进行了一场学术范围内的屠杀行动…… 许多儒家的经典就是在那个时刻被毁坏遗失的。 但是秦朝的法家毕竟是第一次学术派别执政,没有什么前人具体的经验可以进行参照,因此法家到最后,就跟随着秦朝很悲剧的就领盒饭下场休息去了。 汉代初期,刘邦先是采用了黄老之术的道家进行统治,后来发现黄老之学讲究的出世无争不适合自己的统治,便一直在寻求其他的方式,儒家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但是当时经书确实是在秦朝被损坏了太多,所以随后为了建立一个相对完善的体系,当时许多大儒就纷纷出现将自己书经贡献出来,但是这些经书和后来陆续发现的残留先秦文经有一些的不同之处,最主要就是在对于孔子的角色定位不同,今文经为了捧高儒家地位,有意的崇拜孔子,将孔子提升至玄圣素王的神位上;而古文经还是认为孔子只不过是一个教育家、史学家,古文经更崇拜的是周文王…… 蔡邕说道:“今朝野之间,多有因古今相争反目者,汝需谨慎。若有言及经书微言大义者,多为今经,听之即可,不必辩之。” 斐潜一边点头示意受教,一边心中想到,原来蔡邕师傅是温和的古经派别啊,而且还担心我会因为其他的人因为一些经书的不同解读导致不必要的争执。 斐潜不由得心中生出丝丝的感动,蔡邕师傅真是将自己就当成是孩子一般的关心呵护啊!记得当初,自己刚刚从大学里出来,要走上工作岗位的时候,家里的父母就是这么交代的,公司里面如果遇到有什么纷争,听听就好了,不要去参与…… 这真是…… 古代知识受于文字,载体的限制,所以采用的都比较简约隐晦的方式进行记载,因此对于同一本经书,甚至是同一句,都因为个人的解读不同,会产生一些歧义,尤其是在汉代还没有产生句断的年代,这也经常会导致两个学派相互争执…… 斐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蔡邕是古经学派的维护者,那么当下朝堂之上谁是今经的拥护之人? 却没想到蔡邕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说道:“今经者众,习古经者不多矣,卢子干亦是古经大成者,可惜……”蔡邕只说了一个已经离开朝廷的卢植,其他人都没有讲是属于今经还是古经的,一方面是担心斐潜知道谁是学习今经的,就会因此产生出一些亲近某人或是敌视某人的举动,这对于一个新入朝堂的人无疑是不妥的,也是与蔡邕一贯的君子不朋的理念相悖;另外一个方面,蔡邕之前也是有遇到过原来学习古经的,但是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转身投入今经的怀抱,所以也不好跟斐潜讲…… 这一次蔡邕那么痛快的答应将自家的藏书运走,一方面也是感于斐潜的诚心之意,一方面也因为古经学派本身的书就少,不像今经学派可以自己编,所以也不忍心再次让书简蒙受损失。 斐潜忽然问道:“不知王司徒是否学于今经?”如今的司徒杨彪辞职,王允又重新顶了上来,担任了司徒,但是仍兼尚书令。 蔡邕看了看斐潜,显然比较奇怪斐潜为何单独问及王允,但是既然斐潜问了,便想了想,最终还是如实的说道:“王司徒确习今经。” 原来如此…… 第二四五章 背影 汉代,郎官这个群体是最多的,其实这个郎字,在汉代也通用于“廊”,也就是其实这个郎官就是“廊官”。 汉代不想秦朝那么的短暂,所以不管是长安还是洛阳,都是修建了不少的宫殿,尤其是洛阳城,整个城池最大的建筑群落就是南北两宫了,还有一些提供给太后所居住的宫殿,简直就是一个大的宫殿之城,而在宫殿之中相互连接的就是各种走廊。 而郎官,最早就是指站在这些宫殿走廊之中,守卫宫廷的官员。 但是随着时间的演变,郎官的等级和职责发生了一些变化,比如比较靠近皇帝左右,必要时需要回答皇帝的各种问题的顾问官,称之为议郎。 而在尚书台进行各项文书的传递,整理,编纂,下发等等事务的,就称之为尚书郎。 高级官员下属,多担任一些副手职责的,就称中郎。 比中郎次一级的,就成为侍郎,比侍郎再低一等的,就是郎中。 而什么正式的实职都没有的才被称为郎官。 以上所有的“郎”,都是归属于九卿之一的光禄勋进行管理,但是在实际当中,并不是光禄勋一个人就能管理到那么多的郎官的,所以一般情况下都是光禄勋的下属官,对于自己下辖的郎官进行管理。 蔡邕担任的左中郎将就是属于光禄勋的下属官。左中郎将的左署和五官中郎将、右中郎将的五官署、右署合并称之为三署,原本主要负责的是整个皇宫的卫士的调派安排,但是实际上从汉武帝时期开始,三署就已经慢慢的边缘化,从武职变成了文职。 因为宫廷的卫士从一开始的郎官逐渐变成了虎贲、羽林来进行守卫,原本是立于廊下的郎官就不再考虑武力,变成了郡国举孝廉最常见的安排官职的地方,也成为了士族登上政治舞台的第一个台阶。 如今斐潜就踏上了这样的一个台阶。 果然在李儒的安排之下,蔡邕也就是走了一个形式,印绶什么的就到了斐潜的手中。原本是还需要皇帝见一面,至少让皇帝知道有了这么一个人,但是如今整个朝政都在董卓控制之下,开不开朝会都要听董卓的,皇帝想要见什么人都还是要经过董卓同意的,因此董卓随手一挥,便免去了见面的流程。 见面是免了,但是形式上还是要做一个样子的。所以斐潜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远远的对着皇帝居住的宫殿行了大礼,表示自己对于皇室的尊敬和效忠,便算是完成了整个形式,然后也是在小黄门的示意下,便要离去了…… xxxxxxxxxxxx 刘协蹲着,双手扒着凭栏,看着宫殿之外。 虽然他是大汉帝国的皇帝,却连居住的宫殿都没有办法迈出去半步。自从上次太庙之后,或许是迁都在即,不容许在出现什么岔子,对于刘协的看管越发的严密起来,甚至都不允许刘协在没有董卓的允许下私自出行又或是接见大臣…… 所以现在刘协他只能是扒着宫殿章台之上的凭栏,从栏杆的缝隙中往外看。服侍刘协他的老宦官想要给他撑起华盖来遮阳,被刘协拒绝了,刘协不想引人注目。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刘协他的生日了。 他小的时候就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据说是当时生下刘协后就病发而死了,可是刘协知道,事情多半和何皇后有关。 他母亲死后,就被董太后接走抚养长大,所以董太后实际算得上是他的第二个母亲。一直到了他六七岁比较懂得一些事情了,董太后才告诉他,当时他母亲王荣,在喝了何皇后送来的所谓补身汤之后,就一病不起…… 再后来,何皇后变成了何太后,宛如第二个母亲一般的董太后就被赶出了皇宫,半途上又被杀害…… 虽然董太后虽然贪钱,但是对刘协不薄,若是董太后仍在,估计现在已经是开始张罗着要给自己生日准备一个什么惊喜了吧…… 自己的父亲虽然朝野之上评语不是很好,但是刘协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来,除了去年,那时候父亲病很重,实在无法前来,当时还摸着自己的头,说今年一定补上…… 还有哥哥,虽然何太后对自己不是很好,但是哥哥从小就喜欢带着自己一起玩,有一次还偷偷的避开宦官的跟随服侍,带着自己跑到后花园中,结果意外摔了一跤,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泥,被何太后好一顿训斥…… 但是…, 就连那个每次见到自己都板着个脸的何太后,今年,都不在了啊…… 今年,你们都不在啊…… 你们在那边都好么? 就剩我一个…… 我想你们…… 刘协不禁流下泪来,却迅速的举起袍袖将眼泪擦干,紧紧咬着下唇,将头仰起。 那一日在太庙之后,刘协就发誓今后再也不哭泣,因为他知道,哭泣就是弱者的表现,他不想成为一个弱者。 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挽救自己,也无法让自己从这个牢笼之中挣脱出来…… 如今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现在自己也不得不将要离开熟悉的这宫殿,这个楼榭,这个章台…… 自己不想走,可是现在的自己就连走出这个宫殿,见一见其他的人,都是一种奢望,更不用说去找人帮忙了…… 刘协扒拉着凭栏,就像是被关在铁笼子里的小兽,将脸挤在缝隙间,努力的去呼吸笼子外自由的空气。 咦,那边小黄门引领的是今天上任的郎官么? 刘协连忙在凭栏之后,从蹲着的姿势变成了正坐,将双手放置在双膝上,腰杆挺直,小脸绷紧…… “嗯,平身吧……” 刘协配合着远远那个在小黄门指引下大礼参拜的举动,口中轻轻的说道。 “嗯,退下吧……” 刘协看着跟在小黄门远去的那个背影,恍惚之间突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的熟悉感…… xxxxxxxxxxxx 正随着小黄门准备离去的斐潜,忽然觉得身后似乎有谁在看着自己,便停住了脚步,回身一看,除了静悄悄耸立的宫殿,还有那些羽林卫之外,没能看到有什么异样的动静…… 斐潜默然,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便再向宫殿一揖,转身追上了低声催促的小黄门,离去了。 第二四六章 釜底抽薪 李儒的行动力无疑是一流的,拿到了斐潜的铁牌之后,立刻推行了起来…… 在这个汉天子已经被几百年间不断的神话的时候,由汉天子名义颁发出来的凭据,无疑是神圣又具备极高的信誉度的。 尤其是那铁牌之上,活生生的刻画出的图案,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农户来说,更显得拥有极大的诱惑力。 普通百姓追求的是什么? 一切的一切,都在铁牌上的图案之中完全体现了出来。 这梦寐以求的东西,祖祖辈辈却为之付出一生都没办法获得的,现在只需要搬家到六百里之外的关中,就将变为现实! 汉代的摊到基层农民身上的赋税役制度其实非常可怕的。通常一个普通的自耕农,需要向汉代国家缴纳三个方面钱粮: 一个是税,这个不算高,汉初定的是十五税一,景帝之后定到了三十税一,一直沿用至今,也就是土地都是国家的,种地产出了就要交税,但是这个税确实不高…… 二是算赋,与轻租税不同的是,算赋一直都在不断的加重。所有民众只要是15岁到56岁,都必须缴纳“赋钱”,每人120钱为一“算”,作为治库兵车马之费。如商人、奴牌要倍算;女于年15—30岁不嫁,五算。 不过不要以为年龄小就不用交钱,民众从7岁开始至14岁,每人每年20钱…… 三是徭役,最普通的就是戍边役,也就是一年当中必须有三天去边境上免费戍边。 如果对于本身就居住在国境线边上的人口来说,这一项徭役不算什么事情,但是只要想象一下一个远在荆襄的农民让其自带粮食武器,自负路费,到并州,甚至是幽州,凉州去戍边三日再回来…… 所以基本上是不现实的,因此就出现了代戍的“过更”钱,一年300文…… 另外还有临时的“军调”、“口敛”等等,所以实际上,自耕农想要从自己的土地上通过努力劳动,去获取整个家庭在收支上的平衡是非常难的。 晁错《论贵粟疏》:“……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 因此实际上,汉代到了末期土地大量被兼并,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些生活在底层的自耕农,或许无奈,或许主动变成了豪强的附庸,导致原本能够收取的赋税进一步的减少,就不得不再次加赋,就更导致了剩余的农民破产,恶性循环…… 所以现如今,在河洛地区,能保持自己生活的所谓五口之家的自耕农,已经为数不多了,大部分都是附庸在乡间豪强,地方士族其下,变成了隐户…… 有的甚至已经是几代人为这些乡间豪强、士族在劳作了。 所以可以想象,当这贫困得一无所有的附庸农户,突然就有这样一个机会,转眼就可以获得这么诱人的财富的时候,那种躁动,惶恐又欣喜的复杂心情。 这种情绪就像是一种蔓延的瘟疫一般,转眼就感染了洛阳周边的区域,影响最大的就是位于洛阳边上的弘农郡。 如今弘农郡大部分的良田都要么是纳入了弘农杨氏的名下,要么就是附庸于跟杨氏有所关联的其他士族豪强的手中,所以当李儒开始推行斐潜的这个铁牌之策的时候,整个杨家就像遭遇了大地震一般,连一些原本在家中坐看风云变换的老家伙都被震出来了…… 杨彪苦笑的将一块铁牌至于桌案之上,轻轻的推到袁隗的面前。 “此当五鼎烹!”袁隗也是少有的清晰的表示出自己的态度,或许是因为杨家和袁家利益相同,或许是因为这一招实在是伤得太痛,“李儒贼子!着实可恶!” 虽然斐潜现在刚刚被授予了左署侍郎,但是大部分人还以为这个是董卓还是优待于蔡邕做出的举措,另外董卓最近一段时间也提拔了不少乡野士族,比如荀爽也是从一介白丁升任三公的司空,所以也暂时没有对于斐潜这个小小的比四百石的官员有多少关注度。 袁隗、杨彪在内的一干人,现在都还是认为着一个政策的出台是李儒搞的鬼。 杨彪也是咬牙,说道:“此举乃断吾等根基!端为毒计也!”这一次杨彪特意来找袁隗,目的就是为了寻求和袁家的合作,毕竟现在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弘农杨家,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弘农杨氏就算能够留存在司隶,没有了农户,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让养尊处优的杨家老太爷也下地干农活不成?就算去别的地方吸纳流民又是怎样,一个是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赶不上春耕也就至少荒废一年;二是若是这些流民又受到了引诱怎么办?岂不是又替人做嫁衣? 所以杨氏就想一次性的解决现在的这个问题。现在杨家的那些长老们都堵着杨彪的门,要杨彪解决问题,否则就…… 杨彪也是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那么早辞官了。原来以为他带头之下,将河洛地区的大部分官吏撤出来,就等于是针对迁都釜底抽薪,必然逼迫着董卓李儒不得不放慢步伐,举步维艰,但是没想到李儒现在反手过来用了这一招,简直是一刀砍在了杨家的要害之处,痛的是无法忍受。 现在杨彪就来寻求依旧在官场的袁家帮助,为了不让董卓方面发现,甚至不惜轻车从简曲身从侧门进入了袁府。 袁隗拿着铁牌看着,现在正式推出的样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简单的模样,不仅边缘多了复杂的花纹装饰,显然是灌模浇注之后又经过略微修饰打磨的,还在原本空白的背面阳刻了说明的文字和河南尹的大印,等于是用官家名义给这个铁牌做保了。 而且现在这个铁牌的派发已经完全绕开了袁杨等派系的基层官吏,全部都是原本西凉的军中书吏再登记派发,想做一些手脚都找不到目标…… 袁隗将铁牌放到桌案上,竖起手掌,如刀一般砍在了铁牌的文字之上,说道:“唯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尔……” 第二四七章 连锁反应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张邈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上一次徐荣斩杀颍川之兵于颖水,树京观,烹颍川太守李旻,消息传至酸枣,豫州刺史孔伷当即又惊又恐,又怒又徨,再加上年龄本身就大了一些,当时就喷了一口血出来,晕厥过去。 后来孔伷虽然是转醒过来,但是无奈已经是自身的元气大伤,据说赶回颍川之后便是一病不起,现在居然传来了去世的消息。 “呜呼哀哉!如今旧时历历,思之伤怀,往日填膺,念之伤神!”张邈蔚然长叹。 昨日才刚刚收到了太傅袁隗差人好不容易传递出来的信息,在传递了洛阳的新的变化的同时,也传来了太傅新的命令,但是就在这么紧要的时刻,竟然己方阵营当中失去一员大将,怎能不让人叹息…… 本来如果孔伷仍活着,不管是不是在酸枣,都是对于兖州刺史刘岱的一个牵制的作用,虽然这种牵制的效用因为颍川兵的被董卓屠杀而减少了,但是毕竟还是一州刺史,讲出的话多少还是有分量的,并且年龄和声望就摆在哪里,兖州刺史刘岱就算不爽也得乖乖先听完在想办法反驳。 但是如今孔伷一死,酸枣的陈留帮派就等于失去了话语权! 从官职上看,兖州刺史刘岱最大,无人可以制衡,就算是张邈联合了东郡太守桥瑁都不行,这种官场的伦理不管暗地里怎样斗争都可以,但是在明面上还是需要维护的,否则自己的下属要是有样学样怎么办? 所以原先酸枣之前还显得相对平衡的局面,忽然就因为董卓的一个举动,完全被打破了…… 张超在一旁说道:“孔豫州骤然而殇,今恐为他人乘虚而入矣。”张超还是比较的直接,想到什么就说了。 “今非昔比,需慎之。”张邈瞄了张超一眼,然后高声召唤手下兵士,“来人!速请元伟、允诚、孟德前来商议军情!” xxxxxxxxxxxxx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桥瑁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这下麻烦了。 刘岱是什么样的角色,桥瑁心知肚明,当初刘岱到兖州顶替他的刺史职位的时候就已经是飞扬跋扈,拿着鼻孔看人,把他之前在兖州推行的政策全盘推翻,批判得一无是处,而且还时不时指桑骂槐,让他多次下不了台。 若不是如此,他桥瑁也没有必要和刘岱公然闹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呜呼哀哉!孔公绪,汝竟不得时也……”桥瑁摇头叹息,你个孔伷,怎么就不能再挺挺,多活几天也是好的啊! 这一次桥瑁接到袁术的书信,起兵前来的时候,却在半路上遇到了刘岱的军队,无奈之下才并军一处到了酸枣,起初还以为袁术也会来酸枣,有袁家嫡子撑腰,就算是兖州刺史又能如何?所以当初看着刘岱装腔作势的样子,便实在忍不住,当场扯破脸皮…… 但是没想到,袁术居然调兵南下去了宛城,没来酸枣! 这就相当的尴尬了。 幸好之前还有一个豫州刺史孔伷挡在前面,刘岱就算心中再不爽,有什么想法,也拿自己没有啥办法,但是这一面挡箭牌现在颓然倒下,竟将自己暴露在刘岱的眼皮底下…… 而且昨日太傅袁隗欲让酸枣之军进兵一事也是件麻烦的事情,若是刘岱借着大义的名分,派我前去送死,这又如何能够化解? 不行,现在必须速速和袁公路取得联系,或是让袁公路派遣个什么人员来与刘岱相制衡,或者干脆自己移师南阳…… 就在此时,手下来报,说陈留太守张邈相邀商议军事,桥瑁正好也想知道其他人是如何态度,便也没有二话,径直来到张邈大营,待入了中军大帐,发现不仅仅是张邈、张超在场,连鲍信和曹操也来了…… xxxxxxxxxxxxxx “哦?孔公绪……竟溘逝矣?”刘岱皱着眉头说道,有些不肯相信。 这些日子简直是把刘岱憋屈的够呛,虽然自己是兖州刺史,在明面上又是下辖的兵马最多的,而且还是汉室宗亲,但是就是被一个老家伙孔伷压得死死的…… 论声望,刘岱比不过,论才学,孔伷是大拿,论朋党,这个已经是非常明显的事情了,所以,虽然顶着一个汉室宗亲的招牌,却只能是窝囊的躲在自己的大营之内。 “呜呼,哀哉!公绪一路走好!呵呵,如今看汝如何阻我!”刘岱只觉得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连当初朝廷派来使者的时候,刘岱只能托病在营盘之内不出,以免遭受到更大的羞辱,这个事情,刘岱每次想起,心中就跟堵着一个什么东西一样,十分的难受。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酸枣地盘上我刘岱的官职最大! 不过,太傅袁隗昨日传来的命令要如何处理呢? 这让刘岱却有些烦恼,毕竟这一次前来酸枣,不是别的,就是为了和董卓打对台戏来的,原本刘岱心中的想法,那个西凉匹夫见到天下士族群起而反,还不得吓得魂不附体,投降乞命,因此,刘岱也没想到会有真刀真枪硬碰硬的一天。 但是从太傅袁隗传递的信息看来,似乎董卓态度异常的强硬,不打估计是不行了,那么真的要打起来就不能像上次一样军令不行导致各自为政了…… 毕竟前次来酸枣的时候的经历给刘岱太过深刻的印象了,在没有获取完整的指挥权之前,刘岱真的不想带兵出征,否则若是在和董卓军交锋的时候,被闹出像初至酸枣之时那样的情形,就不是掉面子的问题了,说不定连脑袋都会掉了! 所以,当下最重要事情不是立刻出兵,而是剥夺这些跳梁小丑的军权。 第一个,哼哼,刘岱将目光转向了桥瑁大营,面色变得有些阴沉可怖…… “来人!速召诸位太守前来议事!”刘岱高声呼喝,伸手捋了捋胡须,然后一个转身,走到了大帐之中的上首之位,傲然的甩了甩大袖子,泰然坐下…… 第二四八章 中军大帐之内的纷争 “诱敌之计尔!”曹操站在鲍信身侧,断然而言道。 这是在荥阳之外的一个小山包上,鲍信曹操联军刚刚度过了汴水,就遭受到了董卓军的阻击。 随后关东联军奋力拼杀,尤其是鲍信的族弟鲍韬率领济北的精锐郡兵,就像一个凿子一样,杀得董卓军节节败退…… 但是曹操却有些觉得这个董卓军败退的有些太快了些,便仔细观察了董卓军的形式,发现除了败退的中军步卒之外,董卓军的两翼却依旧稳固,并没有显现出慌乱的样子。 于是曹操就意识到这其实是董卓军的计谋,但是现在选择就摆在了鲍信和曹操面前,是继续追击还是停下来? 鲍信也转头问曹操道:“……既如此,是收兵亦或是……” 收兵? 这无疑是一个比较稳妥的选择。 如此双方就能够缓慢的拉开接触面,脱离战斗,鲍信和曹操的联军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风险,顶多就是再重新度过汴水,退回酸枣大营。 但是这是一个好的选择么? 那一日在刘岱大帐之中的场面,宛如就在眼前—— xxxxxxxxxxxx 刘岱高坐于上首,见到众人鱼贯而入也没与起身,安然不动,等到众人行礼拜见的时候,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免礼,让众人入席。 曹操作为张邈的副手,也坐在张邈的身后,参加刘岱的军议。 刘岱眯缝着眼,一手捋着胡子,慢慢的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然后在东郡太守桥瑁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便收了回来,露出了一些笑容,说道:“前日获袁太傅之令,欲吾等进军成皋,今召诸位前来,特议此事尔。” 座下一片默然,无人应声。 刘岱一脸正容的说道:“社稷危急,乾坤倒悬,此乃吾等解万民于水火,匡汉室于将倾之时,望各位同心协力,共趟国难为盼!” 大帽子扣下来,当然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于是便左右瞄了瞄,齐齐拱手应是。 刘岱见状便点点头,说道:“如今大军开拨在即,当有先锋,吾观东郡兵强马壮,且元伟博学多才,治军有度,当担此任,望元伟能解天子危逼,以释国难。” 当下就要下发军令,将桥瑁任命为先锋。 桥瑁心中又着急又紧张,不由得双手抓了一下袖子,忽然摸到袖中之物,急中生智,开口说道:“刘刺史之令本当遵从,奈何之前瑁得后将军之令,需于酸枣候其调遣,不能擅离,故而不为刘刺史驱使,实乃憾事也……” 刘岱闻言,胡子都差点扯下几根,急急说道:“胡……夫将在外,可便宜行事,且眼下瞬息万变,战机一纵即失,安可拘泥也?”刘岱差点都说出一句胡说八道来,幸好硬生生改口成为了“夫将在外”,不管桥瑁说的是不是真的,其实就是给自己反驳桥瑁遵从后将军命令找到一个理论的依据。 桥瑁拱手说道:“刘刺史所言甚是,正所谓将行军令,吾等皆受之调遣,后将军此举必有深意,岂是吾浅薄之辈能知之?”——就你还称将军?后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严格讲起来,连你这个浅薄之辈都必须听其调遣!少拿那一套来忽悠我! “……”刘岱终于是憋不住,收敛了笑容,沉下脸来,一双三角眼紧紧的瞪着桥瑁,说道,“……元伟言有后将军之令,令在何处?” 桥瑁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封书信,将封面上的袁术名刺略微展示了一下,还没有等刘岱叫人呈上来,就又收到了自己袖子当中,说道:“后将军密令于吾,实不便公示于广众之下,刘刺史若有疑,可遣人问之后将军即可。” 你不信? 那你就去问袁术吧! 还没等刘岱做出什么反应,桥瑁就紧接着说道:“如今汉室危如累卵,刘刺史身为齐悼惠王之后,理应身先士卒,为天下所表率,如能击鼓而进,董贼定望风而降,定可一战而定!当可名留青史,天下传唱矣!故恳请刘刺史亲征,瑁当竭尽心力,供应刺史军粮,定助刺史成不世伟业也!” 这一下子就无疑是将刘岱架在了火堆之上,憋得刘岱答应也不是,不答应更不是。答应么,不就是等于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个绳套,但是如果不答应,那么刚才自己大义凌然之词,不就等于是全部扇到自己脸上了? 刘岱憋得差点内伤,转眼看到一旁的张邈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咬牙,便说道:“如此,吾便亲征!” 众人不由得一愣,均是没有想到刘岱居然同意了,但是随后见刘岱一转头却对着张邈说道:“吾当自领中军出征,张陈留可为先锋!不知张陈留可有某人密令?” 张邈虽然很想和桥瑁一样的说有,但是一时之间去哪里能找到什么密令,只好咬着牙答应下来,但是张邈也不是那么轻易拿捏的角色,立刻反击道:“大军出征,粮草先行,吾为先锋,恳请刘刺史下拨粮草,否则如何作战?” 言下之意你刘岱如果凑不齐粮草给我,我也没办法当什么先锋…… 不过让大军开拨,历来也是要先给一部分粮草的,这也是应有之意,挑不出什么毛病,所以刘岱也只好点头同意,让张邈算算数量再报来,并瞪着桥瑁说道:“桥东郡既然留于酸枣,且行总督粮草之职,若有短缺,当军法从事!” 桥瑁俯首称是,旋即说道:“事出突然,粮草非一日可备,张陈留开拨所需粮草,请刘刺史先行调发,后续粮草吾当徐徐而至也。”言毕,偷偷的和张邈交换了一个眼神,张邈会意,微微的点点头。 “这……”刘岱瞪着桥瑁,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驳斥,粮草又不是天上可以直接掉下来的,就算是征调,也是需要时间,眼下选择就是要么自己拨粮草给张邈,要么给桥瑁一个时间来筹集,可是拖下去难免又会发生什么变故,所以只得转头问张邈:“不知张陈留所需几何?” 张邈侃侃而谈:“行军之中,正卒日食六升,辅兵略减,作战之时,正卒八升,辅兵六升,且战马三倍于正卒,如今本部有正卒两万,辅兵四万,战马三千,加之路途损耗,若欲开拨,所需合计为……” 张邈核算了一下,继续说道,“……请刘刺史下拨粮草十五万石以备!” 刘岱差点没被噎住,十五万石!你真当粮草是天上掉下来的啊! 第二四九章 必须获胜的战斗 汴水河畔,关东联军和董卓军为了争取片瓦之地,相互厮杀。 “绝不可退!”曹操迎着鲍信询问的目光,正容说道,“酸枣之内,各逞心思,如今若是退却,其志必颓,其心必乱!操原想以顺讨逆,当一鼓而下,转瞬即定,奈何诸公迟疑不进,强敌在前仍相互构陷,大失天下之望!今若稍战即退,届时定负罪责……” 鲍信沉着脸,点点头,确实是这样,现在的情况,如果就这样退却,虽然可以保存自己的部队,但是必定不能再回到酸枣了。 因为回到酸枣之后,一定会被刘岱紧紧抓住小辫子治罪,军法之下必死无疑。如此一来便只能是率领兵士返回各自的属地,这样虽然暂时保持了自己的实力,可以躲避刘岱的毒手,但是却难免在将来提起酸枣之盟怎么失败的,就有人会说,哦,是某某那个无能之辈率先退却,才导致的…… 况且逃得过初一,难逃十五,若是被人翻起旧账,也是不好说得过去。你说有诱敌之计,我说是临阵胆怯…… 况且当时刘岱确实是找不出十五万石的粮草,但是却凭借着刺史的身份,拉了三万多石粮草就硬逼着张邈要出兵…… 最后还是曹操自告奋勇,才算是解了张邈之围,随后鲍信也看不下去,便率领本部兵马和曹操一起向成皋出发,却没想到在这里被董卓军的徐荣率部所阻。 如今看来,退兵是不能轻易退的了,是否可以就地扎营固守? 这是更是不现实的选择,一个是此地背对汴水,地势开阔,除了脚下这一个小山包之外,实在是无险可守,背水一战说的是好听,但是真这么做的,除了那几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其他的照虎画猫的人都被砍下了头颅…… 更何况董卓军就在四周环视,难道会给自己一个轻轻松松安营扎寨的时间? 所以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前! 只有将前面阻拦的董卓军彻底击败,才能给自己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空间! 就算是明知诱敌之计也要一个脚踩进去,狠狠的搅上一下,看看到底是鱼死还是网破! 纵然要败,也要让天下人看看,我等舍生取义的意志和勇气! 鲍信望着正面的战场,又看了看左右两翼的情况,将手举起比划了一下,说道:“左翼临水,多有滩涂,不便驰骋,故董军必从右翼突进……” 鲍信是济北相,带领的兵士又比曹操多,并且鲍信从军的时间比曹操也早,所以这一次联军实际上是鲍信在领军。 曹操听了,表示同意。董卓中军如今一直往后退,无非就是企图利用营盘的地利,一方面消耗关东联军进攻的士气,一方面使得联军的阵型拉长,等到中军进攻的势头一旦受阻,董卓军就从右翼将联军切成两段,联军首尾不得兼顾,就必败无疑。 但是如果能够在董卓军实施这个战略的之前就攻破董卓军营盘,并且在右翼多设拒马,抵抗住董卓军的突袭,然后只要等到鲍信的中军突破营寨之后反过来对右翼董卓兵进行夹击,那么失败的就必定变成了董卓一方…… 战吧! 当即鲍信亲自领中军等待从中突破的时机,曹操亲自去右翼布置,另外卫兹和曹洪领分部顶住左翼,成败在此一举! 战鼓轰然大作,预示这一场战役将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在最前督战的鲍韬,在嘈杂的厮杀嚎叫声中,听见了战鼓的声音,回头望了望身后小山之上的旌旗,发现旗号的指令变成了向前速进,又看了看董卓正在往后退却的战线,皱着眉头,抓过身边的一个兵士,命令着让他去后面调些援军来,然后将自己手中的环首刀高高举起,厉声高喝道:“讨伐逆贼,当在今日!凡取首级者,赏金五两!先登营寨者,赏金百两!有进无退,有我无敌!杀!杀!杀!” 伴随着鲍信的鼓喝,其身边的卫士也是一同举起刀刃,同声大喝,顿时气势大震,猛然向董卓战线突袭而去! 董卓军中前线的一个什长,一边嚎叫让身边的下辖兵士保持阵型,一边奋力将长矛从前排刀盾兵的缝隙中捅去,手上突然感觉似乎遇到了什么阻碍,便想也不想,下意识的紧紧握住长矛,死命的向前突刺…… 正在举刀劈砍,企图撬开前排刀盾这一层乌龟壳的济北兵,忽然感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根长矛已经深深的扎进了自己的胸膛,济北兵惨叫一声,一手紧紧的抓住了长矛,顺着长矛看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了一个狞笑的董卓兵,便也不管面前的乱砍来的刀刃,拼尽全身的气力举起手中的刀向那个长矛兵掷去! 董卓兵什长看见刀刃飞来,正想躲闪,却被左右的人挤得死死的,动都动不了,慌忙之下才想起举手来挡,却晚了一步,被飞来的长刀砍中面门,惨嚎一声仰天便倒。 已经是跪倒在地的济北兵,在一片血色中看见了那个长矛兵被砍翻了,才略略扯了扯嘴角,嘟囔了几个字,缓缓的栽倒在地…… 鲍韬用左臂上的小盾磕开一个刀盾兵砍来的刀刃,反手一撩顺着刀盾兵露出的破绽,将刀盾兵的手臂砍了下来,然后也不看那个残臂刀盾兵,任其被身边卫士补上一刀砍死,而是左右查看了一下面前的局势,将刀一指,高喝一声,领着身边的亲卫,直扑董卓军阵露出的一个破绽而去。 鲍信和亲卫都是身穿重甲,兵刃锐利,并且个个都是身强体壮,比起一般的兵士来说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就像一个锋利的凿子,在已经有了一丝缝隙的董卓刀盾兵阵上狠狠的扎了进去,并迅速的扩大了裂痕…… 更多的关东联军顺着这个裂痕加入了进来,将董卓军原本一整块的刀盾兵阵分裂成为两块,而后面的长矛兵和脆弱的弓箭兵更是无法阻挡住联军的打击,最终不知是哪一个人率先脱离了战阵,往后逃去,旋即整个董卓军的中军战线就像冰雪消融一般,被汹涌而来的关东联军吞没了…… 第二五零章 一线之隔的胜利 留守董卓军营的军候见势头不对,连忙命令收起壕沟之上的吊桥,关闭营门! 在一旁的一名队率用手指着且战且退的一些兵士说道:“可是……外面我们的人还没有退回来!” “等他们进来,敌人也进来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军候直接一脚将队率踹走,然后又转头命令道,“弓箭手呢?速上望台!还有,把这个黄旗挂上去!兔崽子,动作快点!还有看好油罐!别让对方的火箭点着了!” xxxxxxxxxxx 董卓营寨三里之外的几个小山坡背后,在联军视觉看不到的地方,一群群的西凉骑兵都站在自己的战马旁边,一边安抚着略有些焦躁的战马,一边等待着命令。 一名斥候狂奔上了小山坡的山顶,向居中的一位将领禀报道:“启禀将军,大营之中已经悬挂了黄旗!” “知道了。”徐荣淡淡的应了一声,让斥候下去了。 虽然董卓营中插的是徐荣的将旗,但是徐荣只是留了一个军候在营盘内,自己率领着西凉骑兵,潜伏到了这里。 三里之地,若是让一个人全速奔跑,虚弱者会气喘吁吁,强壮者可能也会要调整一下呼吸,但是对于战马而言,这个距离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而且有这么一个距离,正好可以将战马的速度发挥出来…… 来吧,济北鲍信。 徐荣缓缓的拔出长刀,取了一块葛布,擦拭起来,就是不知道你和我的刀哪一个更锋利? xxxxxxxxxxxx 右翼的曹操看到董卓中军前沿已经基本覆没,鲍字战旗已经贴近了董卓的营寨,心中不但没有欢喜,而是更加的不安起来。 “快设拒马!嗯?怎么才设了这么几个?”曹操转回头一看,发现竟然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就仅仅是扎了几个星星散散的拒马,不由得几步奔到负责设计拒马的队率面前,愤怒的叫了起来。 “启禀将军,没有木头啊!”队率大呼冤枉,这里临近汴水,要是找芦苇杆,那是一大把,可是要找木头,这个小山包连棵树都没有,去哪里伐木啊! 曹操左右环视,视线之内多数要么是杂草,要么是低矮的灌木,确实没有什么树木…… “你速点一什人马,去后军,将辎重大车连车带马全数赶来!”曹操从怀中掏出了兵符,交给身边的亲兵,临了还特意说道,“要快!一定要快!” 右翼的董卓兵似乎也在退缩,曹操看见前沿的几个队率已经突出了太多,连忙又叫人去让这些兵士重新聚拢,保持阵线。 曹操知道,这场战役是否能够胜利,一个是要中军鲍信那边越快突破越好,一个是自己这里守住越久越好…… 再给我一点时间! 曹操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重。 忽然一阵欢呼声从中军位置传来,原来是鲍信见前锋久攻不下董卓军的营寨,竟然移军前压,亲自督战,有了新生力量,又有主将亲临一线,自然激发起济北兵的士气,一时间个个勇猛如虎,舍生忘死…… 原本留在大营内的董卓兵士就不多,现在面对疯狂的济北兵,更是抵抗不住,顾此失彼,竟然被济北军抓住了一个机会,硬是攻破了一段营寨的木墙! 营寨破了!济北军如潮水一般涌入了董卓军的大营。 随着董卓军寨之上的那一杆徐荣的将旗被砍倒,联军上下一阵欢呼,仿佛都看到了胜利在向其召手…… 但是曹操的心却向下一沉,营寨破得太容易了! 就仿佛是鸡蛋壳一般,看起来似乎挺坚硬,但是一敲之下却全部碎裂了…… 徐荣必定不再营寨之内! 营寨是一个陷阱! 曹操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叫来亲兵,想要去给鲍信示警,阻止济北军进入营盘…… 可惜,晚了一步。 曹操的亲兵才领命往前奔跑了一小段距离,就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一阵火箭,转眼间整个大营轰然一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盆,众多涌入营盘之中的兵士被大火困在其内,被烧的凄惨悲号…… 整个战场仿佛一瞬间失去任何声音,就剩下火焰疯狂燃烧的噼啪之音和那些被烧烤的兵士的惨嚎之声! 仿佛从九幽之中,一声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地面上有了一丝微微的震颤传来…… 最开始的时候,大地只是轻微的颤抖,这种颤动没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可是伴随着闷雷一般的声音慢慢的响起,这种颤抖就越来越明显,并且闷雷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就宛如滚雷从天边一直蔓延而来…… 辎重车刚好赶到,曹操也来不及多加布置,连忙命令让士兵将其推到前沿去…… 渐渐的,每一个人都似乎伴随着大地全身颤抖起来,就连紧紧握住的兵刃也不停的在颤动,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从脚底,慢慢的蔓延到身上,再从身上侵入了心中,化作阵阵的寒意,让联军的兵士脸色都为之一变…… 曹操敏锐的察觉到了士气的变化,断然高声喝道:“击鼓!” 战鼓隆隆的擂响,浑厚的声音一时间盖住了马蹄的闷响,从散了联军士兵的恐惧。 “列阵!举枪!弓手准备!”曹操的厉声狂吼。 这样的距离,最多射出两轮箭矢,曹操恨不得现在的手下弓手个个都是神射手,一箭就能射倒一个…… 临近了。 近了! 就是现在! 曹操大喝道:“放箭!” 嗡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仿佛一群马蜂一样从天而降,扑向了西凉骑兵的先头部队…… 可惜人在恐惧之下,动作往往都是由本能控制,曹操招募的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弓箭手,大都是瞄准了最前面的那几匹骑兵。只见那几个骑兵连人带马瞬间就像刺猬一样,瞬间膨胀了一圈,冲出几步就跌倒在地,同时还绊倒了后续的几匹战马,一时间人仰马翻…… 曹操的笑容才刚刚浮现,就冻结在了脸上。 西凉骑兵长时间跟羌胡作战,习惯了对于箭雨的防御,冲锋的时候与中原骑兵的习惯不同,摆出的是像羌胡一样的零散的阵型,虽然刚才一阵箭雨好看归好看,但是实际上杀伤程度极其有限…… 冲过了半箭之地,藏在中间的西凉骑兵旗手猛然在马上将原本卷起的旗帜竖起一抖,顿时一面大旗在风的作用下迅速展开,旗手也因为大风的吹拂,马速不由的就放慢了下来,同时间低沉牛角号声响起,西凉骑兵由原本松散的阵型迅速汇集起来,转瞬间就形成了如同叉子一般的三个锋锐的箭头,猛地扑向曹操阵地而来! 战马奔腾,最前沿的西凉骑兵咬着牙放下了战马的遮眼布,这样战马就不会因为眼前寒光闪闪的锋利枪尖而躲避,只会勇往直前的跑完属于它生命当中最后的一段路程! 也是属于他自己最后的一段路! 在最前面的西凉骑兵不是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位置能活下来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他的职责就是用战马的生命,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开拒马,去撞开车阵,去撞出一条缝隙,让身后的袍泽能够顺着缝隙不断扩大,直至摧毁面前的一切!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之前是袍泽用血肉在为他开道…… 今天! 此刻! 轮到他为袍泽开路! 西凉骑兵凄厉的嚎叫着,用兵刃在心爱的战马的屁股上割了一刀,战马悲嘶一声,速度再次提升…… 到了拒马前面,西凉骑兵猛的一提缰绳,战马腾空而起,迎着如林一般的枪尖撞去! 曹操军阵准备不足的弊端很快的就呈现了出来,虽然头一批的西凉骑兵很快的在撞击中死去,但是在沉重的战马高速撞击之下,仓促布置的军阵很快就被撕裂开了几个口子,西凉骑兵顺着军阵的裂缝不断的涌入…… 曹操挥舞着长剑,不断的发号施令,企图让手下已经混乱的兵士重新恢复过来,但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兵甲最终还是被本能所支配。虽然有一些人在鲜血的刺激下发疯一般朝着骑兵乱捅乱砍,但更多人是在恐惧中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四下逃亡。 曹家的亲兵围拢起来,“撤退吧,将军!前面就快要抵抗不住了!” “不!”曹操涨红了脸,扯着脖子叫喊道,“只要顶住,我们还有希望!” 愿望是美好的,但是实际上西凉骑兵根本不想和曹操的右翼做过多的纠缠,在突破了右翼之后,迅速的调整了阵型,像一把钢刀一样狠狠的砍在了中军鲍信的侧翼! 鲍信的将旗原本是立于原地不动,其下辖的兵士也在奋力抵抗,却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见鲍信将旗忽然歪倒着向后方移动…… 鲍信的将旗一动,顿时西凉兵就大声的欢呼起来,本来就军心不稳的关东联军纷纷往主将旗帜那边看去,顿时都傻了眼,片刻之后,联军的阵线全线崩溃…… 曹操也是呆了,半响之后才浑浑噩噩的在亲卫的连推带拉之下,夺路而逃。 没能第一时间逃跑的曹操顿时成为了西凉兵重点追杀的目标,身边的亲卫也一个个的在西凉兵的追赶中为了保护曹操而丧生,还没等曹操逃到汴水边,不仅连亲卫,就连自己的马匹也被流矢所中,摔下马来…… 几个西凉骑兵狞笑着往曹操落马之处围了过来…… 第二五一章 路途上的意外 都是已经开春了,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寒冷。 斐潜记得东汉末年正好是遇上了小冰河时期,而小冰河时期最先受到影响的,就是农作物。 人类或许还可以多穿一些衣物,生火取暖来抗衡严寒,但是农作物就没有这个本领了,尤其是在汉代,许多农户还是根据老皇历旧经验来种田,碰见春倒寒的天气,冻死了麦苗真的是会欲哭无泪。 而粮食又是人类社会的基础,所以在公元二世纪进入三世纪的时候,全世界范围内许多的大国都跪了,像什么安息,贵霜,还有罗马都给跪了,未必没有一部分天气的原因在内。 冬日的冻土如今还未完全化开,又碰上董卓迁都,今年河洛地区估计要颗粒无收了……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司隶这么大,董卓就算是再胖,也是吃不下,比如河东郡,河内郡,董卓基本上也不会去搞什么迁都的动作了,毕竟这两个郡虽然属于司隶,但是隔着一条黄河,就算董卓李儒有这个心,地理上的限制确实不便做什么事情。 但是弘农郡和和河南尹本身就是重要的产粮地,如今被董卓这么一搞…… 原本斐潜只是打算派遣黄旭运输这第二趟的书籍,但是一个是遇到了李儒设卡,第二是这两天洛阳城内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搞得心神不安,干脆就跟着第二趟的车队一起走一趟看看。 不管怎么说,自己熟悉一下路线也是有好处的。 斐潜跟着车队,黄成自然也就跟着来了,而且还多带了二十名的兵士。 这一次董卓军真的是动真格的,出了洛阳城,凡是交通要道,都有卡哨检查,而且还有一队兵士在一旁虎视眈眈,似乎稍有不对便会冲过来一般,搞得往来的车马人群气氛都很紧张。 幸好有李儒开出的“过所”和斐潜左署侍郎的身份,所以虽然遇到了检查,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为难。 一路西行,和斐潜南去荆襄有些相似,又有一些不同,从洛阳城所在的河南尹往弘农郡走,过了谷城就是新安,而在这两个县城之间有一个天下名关——函谷关。 函谷关其实分成两个,一个是秦朝函谷关,一个是汉代函谷关。两个函谷关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当时秦国为了防备东方诸国西进,在豫西“淆函孔道”的西端,据险设关,名“函谷关”。 后来汉朝定都长安,就跟后世北上两城一样,许多人都以自己是城内人自豪一样,所以当时汉初也有许多人以自称“关内人”自豪。汉武帝时期,那时弘农郡还没有这个称呼,有一个人名叫杨仆,因为平叛有功,即将封侯,但是关内地区的差不多封完了,汉武帝就跟他说,要不在关外给你找个地皮封吧? 因为老家在新安南湾的杨仆并不情愿做一个“关外侯”,于是上书汉武帝,愿意贡献家财,将函谷关东移至今新安县境。汉武帝也觉得移关有利于扩大关中地盘,加强对关东的控制,于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从此有了汉函谷关。 两个函谷关之间,就是从关西要进入中原腹地的重要通道——“崤函通道”!北面是黄河,南面是秦岭,中间就是唯一进入长安雍州的通道,重要性不言而喻。 斐潜一边坐在马车内摇摇晃晃,一边思考着,董卓一旦退入了关中,如果要进攻八百里秦川的长安地区,自古以来就只有四条路线。 一个自然是洛阳和长安之间的所谓重要路线“崤函通道”,这个就是现在斐潜脚下走的路了。这条路只要在函谷关一卡,难以展开地形加上雄关,会让所有领军攻打的将领深感崩溃。 第二条就是从上党地区的运城盆地西渡黄河,这条路看起来似乎很宽大,但是实际上可以供给大军渡河的渡口并不多,而且渡河之际极易遭受攻击,也并非易事。 第三条路就是当年刘邦进关中走的那一条路,从南阳盆地翻越秦岭,过武关克蓝田,才能正式进入关中,但是这一条路,不是要渡丹水就是要翻秦岭,还要攻打武关,如果当初秦朝不是主力被项羽牵制住,刘邦还真的没有什么机会走通这条线路。 最后一条路就是历史上诸葛企图攻打关中的陇右之路,这条路已经被诸葛和姜维多次论证了攻打关中的难易度…… 所以董卓现在只要缩进了关中,这些位处于山东、南阳等等中原地区的士族真的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这一次斐潜就是想去函谷关看一眼,亲眼见见这一座千古雄关,至少在心里也有一个准备…… 离开了谷城大概十几里,因为董卓军的设卡,路上的行人少了许多,整条路上就不知不觉中只剩下斐潜这一队车马在行走,车轮压在砂石之上发出碌碌的声音,战马的马蹄声和兵卒的脚步声,加上盔甲甲片互相敲击之声,更显得四周萧瑟静谧…… 走着走着,在车马中间黄成忽然高喝一声,命令全军止步。 斐潜问道:“叔业,可有何事?” 黄成皱着眉头,四下环视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斐郎君,似乎有人在窥视我们……” 斐潜闻言一惊,这个荒郊野岭,有人窥视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情。像黄成这样的习武之人,六感本身就比较敏锐,像上次在黄家隐院遇到黄忠的时候,斐潜盯着黄忠时间一久就被黄忠发现了,那么现在估计是在前面的山上有什么人盯着黄成看被他察觉了…… 脚下的这条路依山而走,到了前面山脚就往里一拐,视线就被山体遮挡住了,看不见路的那一头是什么情况,右手侧不远处就是黄河,也没有地方可以绕道。 “结阵而退!”既然黄成有所察觉,安全起见,就不能往前面走了,前面的路径狭小,情况不明,贸然往前,无疑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第二五二章 遇袭 往后退不是等于掉头就跑,而是分批有次序的缓缓后撤。随意无序的后退往往都会引起部队的骚乱,只有按照次序退却才能保证行列的安全。 先是一辆辆载物的马车缓缓的掉头,然后崔家的护卫才随着马车一同后撤,随后斐潜和黄成等兵甲才跟在车马后面退下。 往后退了一段路程,路面才开阔了一些。 斐潜看了看天色,虽然早了一些,但是还是下令安营。 前路情况不明,不能往前走,往后退也不现实,干脆就在这里先暂时驻扎,待情况明朗后再做决定。 山匪? 白波贼? 这里是河南尹和弘农郡的交界,不论是往后退回,还是往前走,距离下一个村寨都是有一些距离,如果在这种地方遭遇埋伏,就算搬救兵都有些来不及。 不过这种地方怎么会有贼匪? 况且胆敢将主意打到汉朝官军的身上,这种贼匪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一次,黄成等除了原来的甲胄之外,都是穿了汉家的军袍的。 要是想搞些甲胄可能还会有些难度,毕竟甲胄一套价值也不菲,斐潜也没有军事上的任务,所以要领用盔甲还是比较麻烦的。 但是黄成等人得益于黄家的底蕴,从荆襄出来的时候就穿有盔甲,斐潜只是找武库领用些廉价的汉家普通制式军袍,加上本身斐潜又的确是有官家的身份,所以也不算什么事情。 因此这一次运输蔡邕藏书,就让黄成等人都穿上了汉家的军袍,而崔家的护卫还是没有穿军袍,乍一看就像是官兵带着一些辅兵在运输物品似的。 问题可能就出在这个地方了…… 弘农地界啊! 斐潜心中暗骂一声,不由的有些恼怒,这些人当真什么事情都敢干的出来! 黄成退下来之后,见道路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心中南面也有一些不确定起来,便找到斐潜说道:“斐郎君,要不要派几个人去前路查看一下?” 斐潜想了一下,摇头道:“不用,让崔家派两三个护卫回去,就说遇到黄巾残匪,请援兵来。” “黄巾残匪?”黄成有些疑惑。 斐潜点点头,又示意黄成站近了一些,低声说了几句话。 黄成吸了一口凉气,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斐潜。 “毕竟小心无大错,先这样办吧,时间不早,我们还需布置一下才好。” xxxxxxxxxxxx “这些家伙退回去了!军候,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被称作军候的汉子,转身一个巴掌将说话的人打了个踉跄,低声吼道:“娘嘞个脚!叫统领!再叫错,老子将你脑袋里的屎都打出来!” “是!军……统领!”被打的汉子差点又叫错,幸好改口的快,便陪着笑说道,“统领,这个,他们不过来,我们这些准备不就是白费了么?” 这个自称统领的军候,也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在山梁之上准备好的干草球、滚木和擂石,啧了一声,骂道:“娘嘞个脚!鬼精的很!” 山下那群兵马明显今天是不准备往前走了,已经在扎营了。如果在这里等到明天,一个是这群兵马什么时候开拨不好确定,另外一个方面若是洛阳那边再来一队…… 自己这边就完全没有什么优势了啊! 就这么空着手撤走么? 的确心有不甘,况且就这样空手回去,也不好交代! 军候愤愤的吐了一口唾沫,说道:“去叫二狗子,黑子,大叉子过来,另外叫兄弟找个地方先轮流休息,等晚上……干他娘的!” xxxxxxxxxxxx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四周寂静一片,除了一些虫子的鸣叫之外,就只能听见黄河水的哗啦啦的流动的声音。 斐潜的营地选在了河边的一块突出的大岩石之下,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没有办法像正规行军一样搞带木墙的营寨,只能是用大车依靠着岩石围成车墙,让马匹卧在中间。 车墙之中的篝火已经熄灭了,残留了一些火星在闪烁。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休息了,连在车顶上放哨的兵士也歪歪斜斜的…… 黑暗中有一些人影静悄悄的摸了上来,其中一个人掏出一根箭,搭上弓,对准了车顶上的哨兵,只听见轻轻的嘣的一声弓弦响,车顶上的哨兵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噗通一声掉下了大车! 转眼间,几十个黑影从地上站了起来,半弯着腰,手持寒光闪烁的利刃,四下往车墙摸了上来…… 忽然几声“咔嚓”声音响起,地上不知什么时候铺了一层细碎的干柴,脚踩上去发出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中分外明显。 这几声如同是号令一般,从大岩石顶上骤然射出了二十几只火箭,扎到了地上,不知道引燃了什么东西,竟然迅速点燃了地上的干柴,将黑暗中摸出的几十个人照得清清楚楚!几个袭击者慌忙企图去踩灭,缺怎么也踩不灭,还被火焰烧到了衣裳,又惨叫着躲到一旁去扑打,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一时间形式逆转,明暗互换! 站在火光里面的袭击者,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射来的弓箭,也谈不上怎样防备,转眼之间,就听见几声惨叫,已经有几个人被黑暗中的弓箭射倒。 袭击者发了一声喊,被火光照到的这些人竟然一窝蜂的往前死命就冲,希望凭借着人多的优势,杀进车阵当中进行肉搏。 可是没想到刚往前冲了十几步的样子,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栽倒在地,惨嚎起来…… “小心铁蒺藜!”有人大喊着。袭击者连忙放缓了步伐,用刀剑、长枪等兵刃在地面上快速的左右拨打,希望用此将地面上铁蒺藜拨打开。 可是就算是如此,还是又有一些人不知又踩到了什么,痛得抱腿大叫…… 而且这样一来,整个往前突击的速度就降低下来了。 “放箭!放箭!快射火箭!”袭击者的统领见情况不妙,连忙叫后面的弓箭手用火箭攻击,企图以此来压制车阵内和岩石之上的人。 可是没等袭击者后排的弓箭手射出两三轮,在其侧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的冒出了二十几个身穿盔甲的兵士,已经摸到了弓箭手的背后,发一声喊,转眼间杀入了弓箭手的队伍之内,措手不及的砍得弓箭手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袭击者统领又惊又怒,招呼了一声,率领着十几个人,提着环首刀迎着便朝着这正在砍杀自己弓箭手的兵士赶去。 统领几步窜到为首的甲士身侧,趁其不备,双手握刀奋力从上而下便往其脖颈砍去…… 第二五三章 多吐两次就习惯了 黄成早就发现了一旁的来人,只是佯装不知,等到其刀势见老,才用左小臂之上的小圆钢盾一磕,火星四溅中将来人的刀高高的磕起,露出了胸腹的空门…… 黄成脚一蹬地,扭腰发力,右手中的环首刀已经如同电光一般从来人脖颈之间划过,一股鲜血随着刀势像箭一般的标出。 来人手中的刀铛啷一声掉落,双手捂住了脖子,仿佛试图要将伤口堵住一般,可惜竟是那样的徒劳无功,喉头咯咯两声,颓然而倒。 黄成仗着身上铠甲都是精钢打造,横冲直撞,转眼之间竟然斩杀了十余人,杀得一群袭击者胆寒无比,又看领头者也死在了黄成刀下,发了一声喊,竟然四散而逃…… 岩石之上的弓箭手又射到了四五个人,便在黑暗之中失去了这些人的身影。 还有几个因为腿伤没来得及第一时间逃走,此时也顾不得伤痛,一瘸一拐拼命逃跑,也是被弓箭手一一射倒…… 随着最后一个袭击者被射倒临死前的惨嚎,四周又很快的恢复了平静。 黄成等人也不敢深追,便又退回了车阵之中,静候天明。 黑夜虽然漫长,但是终有光明的一刻。 天色终于变白了一些,苍穹从黑色的变成了深蓝色,然后一点点的变得浅蓝。秦岭山脉在晨曦中或远或近,宛如泼墨国画中的一般,浓淡相宜,加上山顶间的薄薄雾气,朦朦胧胧宛如仙境。 而近处却是一幅地狱一般的景象。 死去的躯体就像破烂的布娃娃一般被扯的四分五裂,残肢断臂,四散皆是。原本是鲜红的鲜血已经干枯,变得发黑,就像是癫狂的画家在胡乱泼洒的油墨,将面前的这一块地面泼洒得到处都是。 斐潜此刻才知道,人体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的颜色,红黑色的肌肉,惨白色的骨骼,还有红褐色、白黄色,还有一些被开膛破肚的不知是不是肠胃破裂,竟然呈现出一种墨绿色…… 斐潜宁愿在此刻自己是一个近视眼,才不会看得如此的清晰。 山岚拂来,带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原来人类的血液多了,竟然是如此的腥臭,而且浓厚得像是风都吹不走,仿佛一块块无形的胶块一般,呼吸一口竟然像是活活在胸口硬塞了一块下去一般,堵得十分难受…… 斐潜咬着牙,强自硬撑着站着,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这些时间,二三十年甚至要更长,面前的景象就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常见,现在死的人才这么几个自己就无法忍受,将来成千上万的人死亡自己又要如何适应? 斐潜招呼来黄成,刚开口,正巧一股山风带着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斐潜实在无法再控制得住,一个字都能没说出来,就吐得天昏地暗,连胃里面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歇息了半响,斐潜才适应了一些,说道:“……见笑了……叔业,让……让人翻查一下,这些人的……身份……” 黄成一点都没有取笑斐潜的意思,认真的答应一声,去吩咐了一下,又拿了一葫芦的水,递给了斐潜。 斐潜喝下几口水,胸腹间的那种恶心的感觉才略微消散了些。 “……叔业,你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中平元年。”黄成记得很清晰,直接回答道,“那时黄巾作乱,有部分陈国、汝南黄巾南下荆襄……” 乱世啊! 黄成看起来比自己都还小,却已经是在四五年就杀人了,如果推算起来也就是其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就上阵杀人了。 斐潜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昨夜自己一个人都没亲自动手,就只是看了战后的场面,已经适应不了吐得天昏地暗,若是到迫不得已要动手的那一天,自己真的能下的去手么? “斐郎君……你这已经是很好的了……”黄成看出斐潜的心思,安慰道,“当年黄巾攻打县城,战后听说有的士子看见死人当场就发颠了,十几天才恢复过来……” 斐潜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最后只好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黄成的安慰。 此时黄旭跑了过来,有些遗憾的说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个也是应有之意,正常来说,像要做这种事情,肯定是不会留下什么纰漏,但是也有一句话叫做“尸体不会说谎”。 斐潜强制压抑着翻腾的胃,走到了摆放尸体的地方。原来按照黄成的意思,就直接丢到黄河里去,省事。 但是斐潜却要求在离河至少二十步的地方挖坑深埋。 汉代人不懂什么叫做细菌,斐潜懂。只要是大型动物的尸体,就跟一个生化武器差不多,流动的河水什么的还好一些,只要将在水中的尸体取出,等过一段时间水质就可以恢复的七七八八了。 若是水潭等不怎么流动的水源,其中只要有一个动物或是人的尸体,立刻就会变成剧毒的水,若是未经处理喝下去,上吐下泻都是轻的…… “这不是黄巾,至少不是这两年的黄巾……”斐潜忍着不适,用刀将一个已经是开膛破肚的残躯拨弄,观察了一下说道,“咳……看看这个脂肪层……嗯,就是人的油膏,黄巾就算有,肯定也不会这么明显……” 人只有在比较安稳,餐食方面比较有保障的时候才能积攒一些脂肪,而黄巾基本都是些穷困潦倒的农户,现在又大多被逼得只能往山里面藏,饱一顿饿一顿的,没有骨瘦如柴就算不错了,肚皮上哪里还会有什么成型的脂肪层。 虽然黄成不清楚人的脂肪是如何积累的,但是他之前也有杀过黄巾,普通的黄巾众确实是瘦弱的,只有那些头领之类的才健硕一些,所以黄成直接动手给几个尸体都开了膛,认真的一一看了,才对已经有些绷不住的斐潜说道:“果真如此。” 你个黄成肯定是故意的! 斐潜看那几个黑黑红红、花花绿绿、白白黄黄被刨开肚皮的尸体,只觉得自己腹内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实在忍不住,又吐了出来…… “斐郎君!斐郎君没事吧……” “……咳咳,没……没事,多吐……两次就习惯了……” 第二五四章 前途未卜 就如同后世的情况一般,谷城的县尉带着二十几个兵士,姗姗来迟。 汉代的县尉就像是地方公安局的局长,也兼工商局,税务局等等,虽然职位不大,在地方上的实权其实不小。 来到了现场之后,县尉下了马也没急着先打招呼,而是左右扫视了一下。 只见到一旁堆积了大概约有三四十具左右的尸首,七八个辅兵模样的人正在挖填尸体的土坑,而另外一旁大车之旁,却只有十余人似乎带了伤,已经用布条包裹着伤口,情况不是很严重的样子,而死的么,好像就三五个,看起来像是被流矢射中而死的,而且看装饰还是辅兵…… 县尉暗中啧了一声,他娘的,这是普通的运输兵么?简直跟边军差不多了! 县尉换上了一副笑脸,低头哈腰的冲着斐潜走了过来。老油子眼睛都毒得很,大概看了看就知道这个车队里面,坐在马车之上的年轻人才是重要人物,虽然这个年轻人脸上血色尽退,似乎是吓的不轻的样子…… 斐潜不是吓的,是吐的。 任是谁在大清早连续吐三次,吐到苦水都出来,就算原本脸色再好,也会一样变得又青又白。 “鄙人姓杨,任谷城县尉,见过这位郎君。”杨县尉呵呵笑着,上来就是拱着双手,深深的鞠了一躬。 “河洛斐,左署侍郎。”斐潜惜字如金的蹦出几个字,就不说了,示意让黄成跟这个杨县尉进行交涉。 不是斐潜装腔作势,而是斐潜直到现在肠胃还在偶尔抽搐一下,实在是不能多说话,否则搞不好又吐了…… 不过这样的态度在杨县尉眼中才算是正常不过了,士族总是自持身份的,况且自己只是一个县城县尉。况且左署侍郎可是有四百石朝廷官职的人,若是眼前的这个“河洛斐家”的士子,和自己有一说一,无话不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那才是不正常! 杨县尉连声答应,便谄笑着退下了。像他这种在基层当土霸王的官吏,面皮向来说就变的,现在低声下气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之处。 毕竟虽说这个地方是谷城的边界了,但是还是在谷城的范围之内,出了事情,怎么也脱不开干系,赔点笑脸,总比摸不清底细踢到铁板好得多。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黄成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了一张纸,交给了斐潜。 斐潜扫了几眼,便收了起来。 其实这张纸就是一个移交的凭据,说明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由谁接手…… 斐潜关注的是在这张纸上写明了是“黄巾残匪”,斩首三十六级!最关键的是,这个县尉就只是派个人随意的去查看一下,清点了一下死的人数,其他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试图核实清楚袭击者的身份,也没有详细询问袭击者的袭击方式,就是在黄成憨憨的笑容下,顺水推舟写上了“黄巾残匪”。 看起来似乎是在对斐潜等恭顺无比,但是实际上却很有些问题。 秦朝和汉初的时候,首级是重要的升级道具。 军功爵位从公士,上造,到关内侯,彻候,每一个级别的晋升都可以用首级来铺路。 秦朝和汉初,最容易获取首级的陷阵之士,只要一队陷阵之士合计斩首五级,即可全员升爵一等! 当然,陷阵之士也是死的最快的一只部队,一队十八个人,往往一场战役下来能剩个几个都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到了现在,据斐潜所知,首级的计算功劳的作用已经大大的减弱,更注重的是整只部队的杀敌数。 但是不管怎样,首级之功也好,杀敌数也罢,关键一点都是需要核对身份的! 在后世,如果是办公室里面的收取一些办公用品的人员,什么时候最容易产生不去详细清点新到的办公文具等等的情况? 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和下午快下班的时候…… 那么现在这个县尉既不是要赶去吃饭,又不是要赶着下班,为何不仔细核对死者的身份? xxxxxxxxxxxxxxx 酸枣联军大营之外,曹操和鲍信立于大营东边的一个小山坡上,二人刚刚告别了几位交好的太守,如今二人也即将分别。 在汴水之役,曹操最后被曹洪拼死所救,但是卫兹却没有那么幸运,在乱军中没能逃出来。 其实曹操知道,卫兹其实是自己和曹洪一起害死的。因为自己在右翼被西凉骑兵突袭导致阵乱,曹洪当即就领了兵马来救,导致最后全线败退的时候,卫兹陷于军中…… 但是曹操他没办法怪曹洪,如果不是曹洪提前从左翼赶来,自己这条小命就交代在了汴水河畔。 本来这一次募兵的费用,曹洪出了一半,另外一半的钱是卫家出的,现在不仅将兵卒全部葬送,还赔了为卫兹的性命,曹操真的没办法回陈留了,因为曹操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卫兹的家人…… 鲍信也是悲伤,他的族弟鲍韬身为前锋,就在冲入了董卓大营之后,连同前锋残余的兵卒,被火困住,被活活烧死了。 而他自己,因为当时站位较为靠前,关键时刻被流矢所射中,才导致了将旗移动,最终一败涂地。 而更为悲惨的是当鲍信和曹操一路收拢了些残兵逃回酸枣的时候,却差一点被刘岱直接杀了祭旗!要不是张邈、张超、桥瑁三位太守当场跟刘岱据理力争,最后连袁遗也站出来反对,说不定二人现在已经是中军大旗之下的游魂了。 鲍信因为受伤,绑了布条,穿不了盔甲,只穿了文士的装扮,宽袍大袖,一阵风吹来,吹得袍袖在风中乱舞,“……孟德,就此别过了……” 言毕,虽然是受伤了,但是鲍信还是忍着伤痛,在护卫的帮助下上了马匹,微微向曹操拱拱手,便双腿一夹,向东而去。虽然免除了刘岱的处罚,但是其还要向济北王刘鸾去请罪,鲍信的前途依然未卜…… 二月的的风依旧很寒冷,似乎把心中的血都吹凉下来。 “大兄,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曹洪站在一旁问道。 “子廉……我们……失败了……” 曹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大声说道:“不!大兄!我们没有失败!我家里还有钱,器械没了,我们就再去购买!士兵没了,我们就再去招募!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没有失败!” “……活着……就还没有失败?”曹操重复着,眼眸里仿佛重新恢复了光彩,一颗被寒风吹冷的心似乎又重新跳动起来…… “好!子廉说得好!我们……我们去扬州!”扬州刺史陈温是自己的旧交,而且扬州这一段时间都没有经历过什么战乱,在陈温的照拂下,去那边募兵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唯!”曹洪见曹操恢复了斗志,高兴的答应了一声,便转身下去整合不多的残兵,准备出发了。 曹操回首看了一眼酸枣大营,默然良久,最终叹息一声,下了山坡,翻身上马,往南而去…… 寒风凌烈,卷过山岗,依稀的带来了几句诗词—— “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第二五五章 迷茫的路人(欠账月票100) 在黄河北岸,一个不是渡口的渡口,这个地方只有秋冬季,并且是枯水期,才有办法渡过,只要春天一下雨,水位就会猛然高涨,而且两岸的山石陡峭,加上水流也会变得湍急,就会将原本就极小的滩涂淹没,也就没办法渡河了。 现在两个河岸的小小滩涂之间,用粗大的绳索将十几艘小船连接成为一个整体,再在其上搭上了木板,就形成了一个弯弯的临时性浮桥。 一个雄壮的汉子,就着黄河水在岸边磨着有些小缺口的环首刀,小心翼翼的磨着,环首刀已经用了比较长的时间了,如果磨的太过,反倒会伤到刀身。 这把刀是父亲送的,那时自己一个人第一次单独杀了一只野狼,虽然是一只离队的老狼,但是却很凶猛和狡猾。 那时父亲非常高兴,当场就赐给他了这一把刀。 汉朝的东西都很好,尤其是兵刃。特别是军队用的环首刀,坚固锋利,他第一次握在手里的时候,就喜欢上了,连睡觉都连刀带鞘的抱着睡…… 可是刀用就了都会旧,都会有缺口,就像自己的父亲一样…… 父亲也像一把刚强坚固的环首刀,但是也最终老了,生锈了,被杀了。 汉子咬着牙站起身,眯缝着眼对着光线看了看刀刃上的锋芒,然后握着环首刀,在空中一连劈了几刀,刚开始一刀是慢慢的,越来越快,最后一刀的时候竟然快只见刀光一闪而过…… 真想就这样一刀砍下杀害父亲的凶手的头颅! 可是走不了,回不去…… 撑犁在上!我於扶罗无论如何都要亲手将仇人的头颅来祭奠我的父亲,用他的心头血来抚平我的悲伤! “单于,我们真的要听那个汉人的话么?”另外一个年轻些的人说道,面容竟然与於扶罗有几分相似。 於扶罗将刀缓缓的收入刀鞘,说道:“不然还能怎样?”语气中透露着一种无奈。 於扶罗是南匈奴羌渠单于之子。 中平四年之时,南匈奴受汉朝的征召讨伐妄自称为弥天安定王的张纯,於扶罗率领部队南下参与讨伐,但是不幸的是,在次年,留在南匈奴王庭的老羌渠单于,就遇到了政变,被杀,反叛者立了须卜骨都侯当新的单于。 於扶罗原来是南匈奴的右贤王,接到消息之后自然是大为恼怒,也在部族的推选之下称“至尸逐侯单于”,并转向汉朝寻求支持。 但是没想到恰逢汉灵帝病重,不能政事,于是就耽搁了下来,而且一耽搁就是这么长的时间,一直到现在,汉朝廷也没有给他什么正式的答复。 数千部族虽然也可以用牛羊乳顶替一下,但是毕竟是还是需要粮草的,现在又是需要借汉朝的名义和力量帮助自己杀回南匈奴的王庭,又不能轻易和汉朝翻脸,就这样不尴不尬的拖着…… 幸好这一带还有一只黄巾残余部队白波军,所以之前於扶罗实在是没粮草的时候,也假装成白波军的样子,劫掠一番,反正只要把羊袍子脱了,在头上裹点黄布…… 不过这个事情干的多了,也就被河东当地的官员发现了,但是很奇怪的是,发现的人既没有发文斥责,更没有派兵围剿,只是派来一个人隔一段时间就送了一点点的粮草来,既不会让於扶罗部族饿死,也不够於扶罗带着粮草回南匈奴王庭,然后说有事情的时候找他们。 现在事情就找上门来了,让於扶罗从河东郡这一个隐秘的渡口南渡,自然有人接应。 “我带一千人渡河,这里就交给你了……要照顾好族人……”於扶罗对着呼厨泉说道。呼厨泉是於扶罗的弟弟,既然於扶罗从右贤王即位了“至尸逐侯单于”,那么这个右贤王的位置也就让呼厨泉来担任了。 河东郡太守原来是董卓担任,汉灵帝原来想以此来削弱董卓对于西凉兵的控制,可是没想到董卓根本不不去上任,所以河东郡太守也就不上不下虚悬着,汉灵帝也不好立刻另外派人担任。 结果没能等汉灵帝想出什么好办法的时候,就病重不治了,而董卓又趁机进驻了洛阳,当起了相国来,于是河东郡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什么正式的太守,完全是地方官员在进行维护。 於扶罗知道派来联系他的汉人肯定只是一个小喽罗,真正的主事者隐身在幕后,可是也仅仅能了解到如此而已,他一直试图通过这个汉人探知到究竟是谁,甚至曾经偷偷派人跟踪,但是都是毫无结果…… 这一次虽然摆明了是肯定有风险,但是同样那个汉人答应了给予大量的粮食,甚至同意再给一些兵刃和铠甲,这对于渴望回到南匈奴王庭去复仇的於扶罗来说有极大的诱惑力。 并且,凡是战利品,也归于於扶罗。 作为交换的是,於扶罗需要再次的充当一次黄巾贼…… 呼厨泉跪倒在地,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然后说道:“请单于放心!撑犁在上!我呼厨泉一定守护好族人,等待单于得胜归来!” 於扶罗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便用手轻轻的拍击着刀鞘,抑扬顿挫的唱起一首匈奴的歌谣起来,歌声古朴苍凉,就像是大草原上的风在苍穹中呜咽……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南匈奴族人加入合唱,不少人眼角都闪烁起了水光,那是他们魂牵梦绕的大草原,那是他们挚爱的家乡,那里有成群的牛羊,那里有可爱的姑娘…… 现在的他们就是一群迷路的牛羊,想回到家乡却找不到方向。 於扶罗一边唱着,脱去了羊皮袍子将其交到了呼厨泉的手中,然后将一块黄巾扎在了头上,牵了自己的马,走上了浮桥。在他身后,是他的族人,是他的背井离乡的兄弟们,他把他们带了出来,也有责任将他们都带回去。 随后,一千名的南匈奴人也在於扶罗身后,脱去了羊皮袍子,交到了亲人好友的手中,扎上了黄巾,唱着歌牵着马,跟在於扶罗身后,渡过了河…… 第二五六章 函谷关 受各种三国游戏影响,斐潜一直以为函谷关就是一个城墙,顶多就是厚一些的城墙,但是到了实地才知道,其实后世游戏都把函谷关简化了,简化得只剩下一小节城墙。 实际上函谷关是一座城,虽然不大,但是的确是一座城池。 函谷关的位置十分的有意思,当斐潜站在了函谷关前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若是接到攻打函谷关的命令的话,领军将领心中的那种绝望。 函谷关刚好是黄河几字的最后一个拐弯的地方,地势及其险要。 黄河在北面山涧之中汹涌而出,秦岭于南面崇山峻岭蜿蜒而至,函谷关就修建在两山之间,而且这两三之间最窄的有一小段路只有一辆半的马车的宽度,往来车辆都要“单边放行”,这要是来一块泥石流还是啥玩意的,不得当场两瞪眼啊…… 这种地形就算是有几百万的兵力照样展不开,每次上去顶多千人左右,数量再多一些的话那就是人挤人了,到时候关上只要往下泼点火油什么的,再放一把火…… 斐潜打了个寒颤。 上次在路上遇见意外之后,好几天看见了肉这胃里就开始难受,所以现在更是不敢随便乱想,万一变成了后遗症啥的,自己将来还怎么过日子哦…… 斐潜站在函谷关下,仰着头高耸的关楼,真心的感到震撼。函谷关关楼是三层的,关楼正中,城门洞的正上方,有“函谷关”三个大字,古朴大气,不知道是哪一位先人的墨宝。 函谷关东面的城墙整体高度大概有十三四丈高,长约十丈左右,卡在两山之间,城墙宽度么,站在城下这个角度看过去看不到,只是看得上面的兵士来回走动样子,似乎还是蛮宽敞的。 关墙之上建有关楼,最上层是一座八角楼,楼角悬挂铜铃,风吹铃动,铮然有声。关楼东侧约百米处,依着山势,建了两座不大的角楼,一曰望气台,一曰鸡鸣台,在其上可以直接攻击到进攻函谷关之敌的侧后方,显然是用来突出打击面,让攻击函谷关的士兵腹背受敌之用。 这种险要之地,真的会让任何一个领军将领头痛。 斐潜一边在等待着队伍进城,一边在思考,若是自己来攻打,要怎么办?这个地形连队伍都难以展开,更不用说攻城的器械了,进攻面那么的狭小,就算是自己用人海战术,但是明显是没有办法逼得守城方将兵力顾此失彼,攻击烈度不足,实际上就是变成了添油战术…… 难道还真的像什么其他的人说的那样,挖个地道过去安装火药? 斐潜盯着脚下的路面看了一会儿,便放弃了这个美妙的想法,这他娘的只是上面一层土,下面可以明显的看到是大大小小的岩石,挖地道过去——等把这些岩石都打通了,估计天下都统一了吧…… 好不容易进排着队进了函谷关,没办法,路就那么宽,真的就算是要让路都找不到地方让去,而且中间还必须留着两骑的宽度,以便传递军情的快马可以驰骋。 在汉代,走在路中间的只有两种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除此之外,关碍之上若是见到了普通人擅闯中间,警告无效的情况下是可以直接拿弓弩一矢撂翻的…… 进了函谷关城,斐潜发现这么一座小城居然还是内外城结构的小型城邑。内城贴着北面的山修建,大体上呈现出一个长方形的样子,卡在了峡谷之中。 古人真的是太不厚道了,看这个架势,就算千辛万苦攻破了函谷关的城门,哦,先不管怎么破的,等进了城,估计又要傻眼了,直接从攻城模式进入巷战模式,还要被这么长的内城城墙上的兵士在脑袋上各种倾泻火力…… 城中只有一条路东西向的贯穿关城,也是唯一的道路,在城池的中部还有一条路往南,就是在皂涧河北岸,有一块相对平坦的土地,也是函谷关的主要生活区域。 函谷关作为东西往来的重要关卡,自然也少不了客栈之类民间设施,也设有官方的驿站。斐潜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驿站,凭借着左署侍郎的身份,落了脚。 这么险要的关卡,怪不得当初不管是谁都惦记着,可惜这个关卡的确是太难攻打了,用人命填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无底洞。 斐潜反正在马车上坐了一天了,实在是被颠得慌,好不容易到了地头,自然要在城内走走看看,所以也就一边慢慢的走,一边随意的考虑着之前的问题。 若是常用水火之术么——水明显不太现实,火攻么,斐潜在两侧民房上扫了几眼,也是有些挠头,这些民房都像是开采附近的山石再加上黄泥敲实的,而且或许是因为关注过防火的问题,不仅房顶不用茅草而是用的瓦当,而且在路的一侧还修建了一条水渠,引了皂涧河水来,一方面是解决了生活所需,另外一方面若是火起,取水也极其方便。 如此一来,连火攻的效果都是打折之后再打折了…… 斐潜在黄成的陪同下信步走着,心中琢磨道,不过么,自古多少名城雄关的沦陷都不是外部的原因,而是因为内部的因素。 所以,真要是打起来,还是有些办法的…… 斐潜走到了函谷关的内城门口,有些犹豫。 看情形,函谷关的政府部门应该都是设置在内城之中,自己要不要进去看看? 函谷关的长官分为文武两个,文职称函谷关令,武职称都尉。文官函谷关令斐潜没什么印象,似乎是一个姓郑的,跟郑玄有些关系?还是别的地方的郑? 武职么,自然是董卓派系的人物,叫郭浦,多半应该是和郭汜有什么关系吧。 现在是进还是不进? 而在斐潜犹豫的时候,在驿站之中,一个驿卒模样的人站在角落,看着黄旭指安排着车马,眼神闪烁不定,然后默默的,一点点的将身影缩到了阴影之下,静悄悄的转身,溜出了驿站…… 第二五七章 蹊跷 等到斐潜和函谷关令见了面,寒暄之后才知道函谷关令跟郑玄那个高密郑氏没什么关系,是属于荥阳郑氏的…… 说起来高密郑氏和荥阳郑氏有一些特别的相似。 高密郑氏是先祖是郑国,不是国家的名称,而是人名,相传是孔子的七十二门徒之一,所以说高密郑氏也算是诗书传家不为过了。 而荥阳郑氏的先祖也是郑国,不过这个郑国就是国家了,是周宣王时期分封,在其国被灭之后仍然以郑为姓。 两个郑氏家族的大小么,荥阳郑氏相对大一些。 函谷关令就是荥阳郑氏的一员,郑揂,字子融,见到了斐潜很是欢喜的样子,十分热情的一定要宴请斐潜,还令人前去请了都尉郭浦来。 斐潜也是盛情难却,实在是推辞不过,便答应了,和郑揂一起入了席。随着斐潜而来的黄成则是由郑家的仆人带着,到了堂后另设一席不提。 斐潜入座之后,郑家的仆人穿梭而进,奉上了些浆水干果之类的东西,作为餐前的辅佐小食。 郑揂指了指面前一碗浆汤笑道:“斐侍郎请了,此乃麻杂汤,为雍州所传,别有风味。” 斐潜闻言低头看了看眼前糊糊的一碗,似乎有些酸味散发出来的浆汤,里面漂浮着一些大大小小的豆子,还有一些像是麦仁、高粱、粟、稻等等的东西,在浆汤的表面还漂浮着一点点的芝麻。按照材料来说是还是挺丰富的,别的不说,光这个芝麻就算是满稀罕的了,一般人都还搞不到。 斐潜微微用袖子遮着,端起碗喝了一口。 凉的。 略带一些淡淡的酸味,似乎有经过一些发酵,还有一丝甜味和酒精的味道,随后口腔中就充满了谷物的清香。多种豆子和谷物混合,看着像是都完整的外形,但是实际上都已经炖得稀烂,连咀嚼都不用,在舌尖就软化了。 真是纯天然的饮料啊。 斐潜点头称赞道:“生津止渴,谷香郁郁,真乃佳品。” 郑揂呵呵一笑,摸了摸胡须,显然得到了斐潜的肯定,作为主人的感到十分的高兴,便端起了碗,再次请斐潜同饮。 郑揂喝了一口,放下了碗,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厅外传来了一个粗旷的声音,“啊哈哈,郑关令难得请我这个老粗,怎么今天这么有雅兴啊?” 郑揂差点被呛到,苦笑着向斐潜拱了拱手,用极其低的声音说道:“来人就是都尉郭浦,嗯,无字……” 旋即厅外就来了一人,身形矮壮,没有穿甲胄,连中衣都没有穿,就似乎直接是在小衣之外穿了一身的战袍,再围了个大氅,就这么过来了…… 离了近了,都尉郭浦似乎才发现厅内还有另外一人,愣了一下。 郑揂连忙笑道:“来来,郭都尉,此为蔡中郎弟子,左署侍郎,河洛斐潜,斐子渊是也!”然后又转向了斐潜说道,“此为都尉郭浦,郭中郎之弟也……” 斐潜连忙和郭浦相互见了礼。 都尉郭浦“呃呃”两声,憋出一句来:“斐侍郎年轻有为,久仰久仰……”然后就没有词了。 斐潜一笑,眼前的这个显然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粗人,所以也不以为意,说道:“郭都尉随意就好……” 郭浦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哈哈一笑,说道:“对啊!我没学过什么诗书,要让我讲官话我还真讲不来!多谢斐侍郎了!” 郑揂笑呵呵的面容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见斐潜和郭浦都相互见过了礼,便邀请着二人入席。 郭浦坐下,看见了面前的麻杂汤,不由得大喜,哎呀一声,就端了起来,咕咚咚一口喝干了,还吧咂了一下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蹦出一个“爽”字来,然后对着郑揂说道:“郑关令,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早点拿出来……啊,好久没喝到家乡的味道了……” 郑揂笑眯眯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也为近日所获,郭都尉若是欢喜,不妨多饮。” “好!”郭浦也不客气,径直招呼着一旁郑家的下人,让其再倒了一碗,又是两下喝完了,如此一共喝了三碗,才算是心满意足的停了了下来。 郭浦,郭中郎,中郎将郭汜的弟弟? 斐潜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郭浦喝麻杂汤,一边想着,董卓要西归长安,必然要经过此地,所以肯定不会派一个关东士族派系的人来此驻留防守,所以派了郭汜的弟弟来此驻守。 斐潜也端着麻杂汤喝了一口,借着袖子遮挡偷偷瞄了一眼郑揂,发现郑揂微微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嘴边似乎还挂着那副笑容没有丝毫的改变…… 斐潜忽然心中冒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事情有些意思啊。 先是郑揂热情邀约自己,随后又去请了郭浦一起参加宴会,这个么,整个的步骤和环节都说得过去,没什么问题,但是似乎郭浦来的时候见到自己有一个明显的一愣的表情,按照郭浦的性格来看,不是故意做作的,那么就意味着郑揂去邀请的时候,要么就是没说清楚,要么就是郭浦没听清楚…… 函谷关这个地方,军事用途明显大于民政,所以实际上郭浦这个都尉比函谷关令更加的重要,而郑揂又是士族出身,怎么会连为何而请,请的是谁都不详细告知? 当然也许是一时疏忽。 既然宾主都落座了,酒宴也就正式开场,一会儿的功夫,郑家下人就开始鱼贯而进,将烧烤的羊肉肋排、羹汤和些许的瓜果蔬菜端了上来。 郑揂笑呵呵的举起酒爵,邀请斐潜和郭浦共饮。斐潜和郑揂都是喝了一半,倒是郭浦咕咚一声全干了,然后也不等郑揂出言邀请,直接就抓了一块烧烤好的羊肋骨啃了起来。 相比较之下郑揂和斐潜就比较斯文了,是按照士族的习惯,用银制的小刀,先将羊肋骨的肉切下来,然后再取之食用。 刀叉这个玩意不是西方发明的,至少在汉代,斐潜就经常在食用肉类等食物的时候用。 斐潜举起酒爵向郑揂邀饮,随口问道:“郑关令居于此地几载?” 郑揂也是举起酒爵,饮了一口,说道:“揂无才,恭添函谷关令已有四载矣。” 四年了? 这么说来郑揂应该是函谷关的地头蛇了,而这个郭浦么…… 斐潜想到此处,便也向郭浦请酒,像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郭都尉之前就是在函谷关驻守的么?” 郭浦正在用力咬扯着羊肋骨上的肉,闻言便停了下来,将嘴里的肉咀嚼了两下,吞下之后说道:“不是,我之前都在关中,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没多长时间……” 鸟不拉屎…… 好吧,先不管这话说的,但是这个情况,有些蹊跷。 第二五八章 郑揂的绝意 斐潜回到了驿站,心中越是琢磨,越是觉得不怎么对劲。 这顿饭吃的…… 实在是怪异无比。 不是说饭菜酒水,而是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样子,相互之间也都有敬酒啊,请菜啊,但是斐潜总是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荥阳郑氏啊,虽然不是像弘农杨氏,汝南袁氏那么冠绝天下,但是也是当地的一只比较有名的姓氏了。 郑家也是出过不少大儒和朝廷重臣的。 名儒郑兴,研究左传的大经学家,他与当时另一个经学家贾逵合称郑贾,他们的学术流派被称为郑贾之学; 郑兴之子,郑众,历护西域中郎将、武威太守、后出任大司农,以守正不屈而著称。 如今郑氏中的郑泰现在也是担任了待御史一职。 所以这样一只有渊源有背景有文化的郑家成员,似乎表现得…… 太伏低做小了。 虽然郑揂在宴会期间,笑容就没有断过,更是关注整个的宴会氛围,时不时的还讲些趣事调节调节冷场,但是总给斐潜一种感觉,就像是在后世出席领导的酒宴,那些陪同出席的员工挂在脸上的笑容,任你领导是喝醉酒了还是在装醉,是真风流还是真下流,都笑嘻嘻的在底下鼓掌叫好一样。 在后世,斐潜参加过的大小饭局太多了,有唱独角戏的,也有唱大戏的,还有那些跑龙套的,真的是太多了。 对,没错。 郑揂给斐潜的感觉就像是在舞台上唱戏,唱一场大戏,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油墨,就连那笑容也像是勾画出来的。 可是为何要唱戏? 就算不是荥阳郑氏弟子,就一个普通士族子弟,见到了像郭浦那样的粗人,三两句下来,估计立刻就冷场了,就算是郭浦的官职再高,不乐意就是不乐意,根本就是两类人,讲的话都不能讲到一起去,更不用说老是笑眯眯的了…… 如果说郑揂是一个八面玲珑,善于交际,想扒拉着郭浦这条线往上爬的追逐权力之辈,也不太说的通。 毕竟一个是郭浦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就连他兄长郭汜现如今也仅仅是一个中郎将而已,巴结郭浦、郭汜还不如直接去找董卓又或是李儒来的直接有效,况且郑家的郑泰目前就在董卓眼皮子底下晃悠,也算是多少能递的上去一两句话的人物,用得着去关注郭浦的脸色和感受么? 巴结自己? 斐潜一笑,那就更说不通了。自己这个左署侍郎跟函谷关令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更何况自己的师傅蔡邕向来就是不朋党的,这个事情天下皆知,巴结自己真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郑揂这么长袖善舞,曲意奉迎,那为何在这个函谷关令上一待就是四年? 不说一年一次的小考,就连三年一次的大计也过了啊! 问题是这个郑揂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在算计我? 我跟这个郑揂无怨无仇,也是第一次见面,不至于吧? 在算计郭浦? 倒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郑揂如今就是一个函谷关令,军事调动的权利是在郭浦手里,函谷关守军一共两千,一千是原本的军队,一千是后来董卓留在此处的,就算是郑揂想要算计,也得问问郭浦手下那一千的西凉兵答应不答应啊…… 真是费脑筋,算了,只要不是针对我,懒的理那些事情,明天干脆早些启程,过了函谷关,再往前送一程,就掉头回洛阳。 过了函谷关就是新安,然后再往西就是渑池,这一路上都是董卓的控制范围,而且董卓在渑池还驻扎着一些军队,安全上面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xxxxxxxxxxxxxxx 函谷关内城当中,郑揂沉着脸,将手上的书信放到烛火之上点燃,一直捏着,直到快烧到手了,才将残余的纸张扔到火盆里,一直看到书信完全化为灰烬了,方收回了眼神,一言不发,只是脸颊边的肌肉跳了两下。 良久,郑揂才对着堂下垂手而立的一名驿卒说道:“汝且回驿站,不可轻举妄动,只需盯紧即可,若有异常,速来禀报。” “唯!”驿卒拜了一拜,退下了。 郑揂等驿卒走后,才愤愤的一拍桌案,“这个竖子!坏人大事!” 本来郭浦在关内,要做一些事情就已经是束手束脚了,结果好不容易的一个安排却被斐潜给打乱了。 汉代要调兵手续比较麻烦的,但是人数少于50人的话,就不需要虎符了,所以要凑齐一百左右的人员,郑揂找了好几个理由,很是下了一番的功夫才不让郭浦怀疑。 袭击运输的车辆,本来就是为了暂时性的阻断从洛阳来的运输部队。因为不管是上报到谷城还是洛阳,任何人知道了这个事情,肯定是要先派一些兵士对于运输路线上的所谓“黄巾贼”进行一番的清理,直至确认路线安全了,才会重新开始运输…… 这样一来,就给郑揂的布置留下一个比较充裕的时间,并且袭击车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李代桃僵,光明正大的运些东西进关来。 但是没想到却被斐潜打乱了计划。 现在只能是另寻他法,在外面隐藏的东西也要想办法运进来…… 洛阳城内的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这边如果不能顺利动手,大汉就要被一个粗俗的武夫给毁了! 郑揂双手紧紧攥紧,脸边的肌肉一跳一跳的…… 这个天下是读书人的天下,何时轮到一个粗鄙无比的武夫来指手画脚! 汉家国祚四百年,岂能因为暴政而倾危? 迁都?! 荒谬之极! 这迁都之路,将会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会有多少人无辜而亡? 仅仅是为了一个武夫的私欲! 绝对不行! 书信当中说的很清楚了,只要再拖延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关东联军必然可以挥军至洛阳城下! 届时这些西凉匹夫,有一个算一个,必死无疑! 郑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放松了原本因为太用力而导致有些青白的手,脸上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但是眼中的神色却越发的坚定起来…… 我郑揂得享汉禄多年,如今纵然是粉身碎骨,也要拖住迁都至少一个月! 第二五九章 前面的路要怎样走 汉代人都起得早,卯时的时候基本上就大都起床了。基本上来说,普通的汉代百姓,入夜了基本上就是去睡觉,很少点灯的,花不起那个油钱,所以自然也都早起。 斐潜站在驿馆院中,越过围墙向两侧的山上望去,虽然寒冬并未完全过去,但是已经有一些树木开始偷偷的抽出了新芽,为墨绿的山体增加一些充满活力的新鲜的嫩绿色。因为临近黄河的关系,湿度还是挺大的,在山顶上还笼罩着一层雾气,缓慢的流动着。 汉代的水土还未像后世那样的破坏严重,现在看山上的树木有的都非常的粗,明显是生长多年了,根深叶茂,不像后世到哪里看到都是些碗口粗细的小树苗,风一大就倒几棵…… 更重要的是这个空气,虽然略带些湿润,但是不会让人烦腻,有着一股天然的草木清香,吸到肺里宛如让整个胸腔都活了起来。 呵呵,估计让什么吕布的穿越回现代,吸上几天信誓旦旦不超标绝对安全的空气,估计不用超过一个月,就躺到了吧…… 黄成站在一旁,也跟着斐潜的视线左看一眼,右看一眼,然后说道:“斐郎君,这个山,左右几乎都是直上直下,不好爬啊……” 好吧,让一个汉代人理解这是什么风景,有些难。 斐潜也懒的解释了,便问道:“都收拾妥当了么?” 黄成点点头,说道:“都收拾好了,斐郎君。” “行,跟我去郑关令府上到个别,然后我们就出发。” 还没等斐潜离开驿馆有多远,就听见街道上一阵混乱,人群就像被什么划开了一样迅速变成了两半,斐潜连忙和黄成也往边上站了站,随后一匹传递军情的快马在骑手的大声呼喝中冲到了驿馆前,才放缓了马速,最后一拉缰绳,马匹人立而起,长长的嘶鸣一声,方停了下来,喷吐着白沫。 骑手几乎是滚落到到了马下,几名驿卒连忙冲上前去,一人牵住了那匹已经将近脱力的驿马,一人将骑手扶起坐好,另外一个人捧了一个饭团和一竹管的水递给了骑手。 骑手显然是又累又饿又渴,但是却没有先吃东西和喝水,而是先哑着嗓子说道:“弘农现大量黄巾贼,已攻至新安城下!”然后解下了捆绑在身上的军报,递了出来…… 众人一片哗然,有几个人甚至哭喊起来,现场一片混乱…… 什么? 斐潜也是大吃一惊,弘农怎么会突然出现了黄巾? 难道是白波军南下了? 等斐潜先让黄旭一干人员等候在驿馆,自己带着黄成赶到了内城的时候,函谷关令郑揂和都尉郭浦已经相互争执起来了。 郭浦今天倒是穿了一身的甲胄,正用手拍前胸的甲片,哗啦啦作响,说道:“不就是一两千的毛贼,还敢围着新安?简直就是找死!只要带一千骑兵,不,只要八百,就可以杀得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写的!郑关令,不是我说,你也太胆小了些!” “郭都尉,兵者凶器也,还需……”郑揂说道,一转脸看见了斐潜,“斐郎君来的正好,郭都尉执意要领军出战……” 嗯? 竟有点要让我来裁决的意思? 斐潜谨慎的拱了拱手,说道:“实在是抱歉,我不懂兵事,无法给什么建议,这个事么,还是二位做主就好。” 开什么玩笑,我一个朝廷的左署侍郎,没有任何移文,也没有任何节杖,在这种局面下,只要说出任何一句带有偏向的话语,就等于是冒然的对重要关城的军事指手画脚…… 况且我只是来关心一下,新安被围,往前路要怎么走? xxxxxxxxxx 吕布每一次见到李儒,心中都不知道为何莫名其妙的有些不安。 李儒略略翻看了一下吕布上交的清单,无可无不可的放了下来,似乎是很平淡的问道:“汝与文才有隙?” 吕布连忙否认,又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再三强调不是自己要找胡轸的麻烦,而是胡轸不讲道理,不按照规矩办才发生了小小的摩擦…… 李儒点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很普通的事情,就这样把这个问题掠过,从桌案上拿过了一张文书,提起了笔,在上面笔走龙蛇写了一些字,然后示意一旁的侍者递给吕布。 吕布接过一看,不由得大喜,连忙向李儒道谢。原来李儒竟给了一批牛羊酒水等犒赏的物质,有了这一张文书就可以到公库去领取了,要知道这几天吕布带着手下都是在山里打转,啃面饼喝野菜粥汤,都快淡出鸟来了,这下手下子弟们就可以打打牙祭了…… “近日些许黄巾于谷城一带作恶,吾欲遣文远率部清剿,不知奉先意下如何?”李儒淡淡的说道,仿佛就是在说一件非常小的事情。 “啊……遵长史之命。”吕布叉手回答道。 李儒点点头,笑道:“董相欲行迁都大计,中阁无大将镇守,终是不妥,此番奉先回转,吾等便可安心了。” “定护相国周全!”吕布自然应下,原本投靠董卓之后他就是在守卫中阁,现在不过是出去了一趟,又重新回来了而已。 李儒又稍微勉励了吕布几句,便让吕布退下了。李儒目光跟着吕布的身影走了一小段,便收了回来,微微摇了摇头,这个奉先,可用,但是不堪大用…… 吕布走出了李儒的长史府,掏出李儒的批文又看了看,咂砸嘴,沉默了一会儿,又放回了怀里,沉着脸,接过了下人递过来的缰绳,上了赤兔马,扬鞭而去。 吕布之前是他沉浸在升官发财的美好感觉中,对于李儒的安排没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但是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吕布他自己也琢磨出来了,李儒就是在拆并州军啊! 吕布他不是不知道,李儒让张辽率部去清剿谷城附近的黄巾贼,等于正式的将张辽从吕布附属划分出来单独领军了……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 唉,并州子弟究竟要往何处去? 我吕布前面的路究竟要怎样走? 第二六零章 太原之人 王允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当中的华盖之下,前官一般,在路边让王允先过去。 王允心中忽然一动,袁家这段时间挟山东士族之势,兵临酸枣,更是派出去袁家二子一南一北把持军政…… 太原王氏底蕴还是略有些不足,自己麾下竟然找不出几个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啊! 也是自己之前的疏忽,没能早些时日做储备,不过也是无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王允手轻轻的在马车敲击了一下,在前面驾车的车夫立刻会意,将马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马车到到了吕布跟前,王允像是忽然看见了吕布一般,微微的侧了一下脑袋,冲着吕布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吕布虽然不知道司徒王允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和蔼可亲,但是也是依着礼节,在马上对着王允叉手回礼。 车轮碾压在青石板上,发出碌碌之声,司徒的仪仗渐渐远去,吕布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便重新信马游缰晃晃悠悠的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才刚到门前,从一旁的闪出了一个青衣打扮的小厮,像是某个官宦之家的下人,朝着吕布便是一拜,口中说道:“可是温候当面?” “某便是,汝又是何人?”吕布上下打量了一下青衣小厮,竟然在这个人所传的衣服上看不出任何的标记,一时之间竟无法辨别出到底是谁家的下人。 青衣小厮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递上,说道:“此乃我家主人书信,还请温候过目……” 吕布皱眉,并不接书信,而是问道:“汝家主何人?” 青衣小厮将书信高高举起,轻轻的说道:“我家主人交代,若温候问及,直言‘所遇华盖’即可……” “所遇华盖?”吕布也是低声重复了一下,眼睛一睁,伸手一抄,便将书信拿到手中,却发现书信当中不仅有一张纸,还有一小块木牌。 吕布先将书信展开,发现若大的一张纸之中仅有寥寥的一行字—— “吾年幼时,曾至九原,策马扬鞭,不胜快哉,而今老矣,竟忆不得九原之貌,若温候有暇,可否拨冗,叙些九原风土?” 落款是太原。 太原? 对了,今日遇到的华盖之人正好就是太原之人! 吕布又将书信翻看了一下,确认了只有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并无其他,再看那块小木牌,发现有些眼熟,回想了一下,似乎是东市之中的一家酒楼的信物。 汉代酒楼若是有客定餐外食,若不是熟客,多半都会给一个这样的信物,在木牌后注明,以免相互之间出现些纠纷。 这家酒楼以出售绿蚁酒和金浆酒著称,吕布也是常去,毕竟家中夫人没来,老是在家吃有时难免乏味,就会去酒楼点上些酒菜,叫两个粉头陪酒也热闹些。 木牌之后,只有一个“申”字,再无其他…… 第二六一章 九原的小草 守卫中阁听起来不错,实际上就是一个看门的。中阁不是固定的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房屋的结构,划分内廷和外廷的门户,称为中阁,这种结构,在皇宫及高府大院中最为常见。 如今皇帝刘协还小,对于男女之事不是不懂,但也不是完全懂。皇宫之中又向来是阴盛阳衰的,董卓仗着相国的身份,时不时都会去皇宫去看看刘协,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去看看那些被汉灵帝从全国各地搜罗而来品质上优的各式各样的美女…… 吕布的工作就是在董卓和那些美女深入的探讨人生问题的时候,看好门…… 当然不只有吕布一人,而是还有一大帮董卓的亲卫,吕布只是算作是这些亲卫的统领罢了。 吕布身穿黄金铠甲,手持方天画戟,往门户前一站,面无表情。另外的亲卫在门外列成两排,均是身穿重甲,手按长刀,那种闲人免近的态势,就算是瞎子都能够感受得到。 一般来说,董卓会在皇宫内胡天胡地到中午,然后看情况,多半是直接在皇宫内稍微小憩一下,然后再回相国府见一见李儒又或是其他什么大臣,随后就算是结束一天的工作了。 在汉代,这种中午要小憩一下的行为是被绝大多数人诟病的,因为这是懒惰的代名词,因此绝大多数人中午是不休息的…… 这种流程吕布之前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基本上就是上午过来皇宫站岗,这里站完了再回相国府内站一阵子,然后就回家,次日再来站岗…… 简单,枯燥,无趣。 吕布双眼看起来似乎是在目视前方,其实焦距已经散开了。 昨天在家门口莫名其妙的接到那一封书信,搞得吕布一晚上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 太原…… 有资格带华盖的,并且又是太原之人的,的确只有一人,这个倒不是很难猜的谜题,但是难就难在为何此人要找自己? 非亲非故的。 况且如果按照职位来说,此人比起自己来不知要高了多少…… 吕布微微垂下眼帘,用余光瞄了瞄挂在腰间的印绶鞶囊,默然。 汉代的印绶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绶,一个是印。绶佩与印相连,一端是系在印的钮上,另外一端可以收起来,也可以挂在腰带上让其垂下。文官大都下垂至于长袍齐平,而武将因为身穿甲胄,垂下一根宽宽绶佩活动多有不便,所以一般情况下平时印和绶装在鞶囊里,鞶囊则以金钩挂在腰带上。 银印青绶啊,这曾经是自己多么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却觉得挂在腰间竟然有些沉重不适,仿佛多年的武艺,一身的力气都被这小小的一个鞶囊压得死死的…… 那封书信中的“策马扬鞭”四个字,就像是一柄大锤般,将吕布原本关在心中的那些思念九原的情感全部给敲了出来。 如果当初不跟着丁原南下就好了…… 九原啊,现在那漫山遍野的青草应该都冒头了吧……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无拘无束,也不用穿的这么整齐,勒得难受,就那么敞着怀也可以,让带着青草味道的风从怀里,从衣袍中穿过,就像是千万只小手在抚摸着……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信马游缰,那是一望无垠的绿草地,随时随地,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嫩嫩的,软软的,比现在硬席子好了不止万倍…… 如果还在九原,现在就可以放声歌唱,和草原上热情的妹子对一对牧歌,再喝上一碗她们亲手端上来的马奶酒…… 现如今…… 哼哼,呵呵。 日中已过,董卓终于是在几名宫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走了出来。 大酒大肉,放纵恣意的生活,让董卓越发的肥胖,整个身躯已经比起刚来洛阳之时大了一圈不止,整个人就如同肉山一般。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宫中活动多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董卓登马车的时候,竟然抬了抬腿,没能登的上去! 几名西凉亲卫连忙伏地,搭建成了人肉的台阶,董卓方踩着登上了马车。 吕布看着,默然,随后也翻身上了赤兔马,与一干西凉亲卫将董卓车马团团护卫着,出了皇宫。 赤兔马似乎有些不耐的扭了扭脖子,呼噜噜打了几声响鼻,像是对于这种慢腾腾的速度极其不满,踢踏着就欲往前窜。 吕布紧紧攥着缰绳,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赤兔马,几次都将跃跃欲试的赤兔马扯了回来,让其不得超越董卓的车马。 赤兔马尝试了几次,最终打着响鼻放弃了,扭着脖子看了看吕布,圆溜溜的大眼睛里似乎透露不解和委屈。 吕布看着,默然,一手拉着缰绳,附下身,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赤兔马的脖子,企图安抚一下赤兔的情绪,却没想到赤兔马却抖了抖脖子,将吕布的手抖开了。 嘿!这家伙! 唉,这家伙…… 吕布看着抓在手里的缰绳,似乎有一种感觉,就好象在他的身上,也有这么一条缰绳,却不知道被谁抓在手中…… 浑浑噩噩,重新回到守卫中阁职位的这么一天,终于算是结束了。吕布冲着轮值守卫的几个西凉亲卫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准备离开相府,回到自己的家中去。 吕布刚刚转过了楼榭,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一个婢女,端着个银盘,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婢女连忙往旁边一避,微微屈了一下膝,低着头,露出了一点点脖子,那肌肤在几缕柔细的青丝衬托之下,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细腻柔滑…… 吕布定睛一看,竟然是上次撞见的那个婢女,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注意,便低声说到:“你……你可是……九……九原人?”声音到了最后竟然有些发颤。 婢女仍然是低着头,显然一时间没能够反应过来,过了一小会儿,才轻轻的说道:“……禀……禀将军……奴婢……确是九原人氏……”声音柔糯,又有带些轻脆,就像是九原上那冒出一点点头的小小青草一般。 第二六二章 老乡见老乡 虽然声音小,但是听到了吕布耳朵里,却像钻到了心间,顿时落下了根,发出了芽。 吕布有些激动的往前跨了一步,却吓的婢女往后倒退了半步,小小的身躯抖了抖,端的银盘都差点歪斜掉…… 吕布压抑声音,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你,你……我,我也是九原人!家就在城东!巷子口还有两颗扭在一起的树……你……你还记得么?” 婢女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的放松了下来,慢慢的抬了一点点头,刚往上瞄了半眼,就碰上了吕布灼热的眼神,顿时立刻又低下头,动作快得连吕布都看不清她的脸。 场面似乎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方才的那几句话仿佛已经是耗干了吕布所有的语言能力,现在的他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是不该说什么,就那么杵在哪里,高大的身躯将原本就有些瘦弱的婢女衬托得更小了。 之前吕布在洛阳城外的时候还不断假设这若是自己能够遇上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婢女,要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可是到了现在真正碰上了,原本设想好的词语似乎突然都跑掉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继续说什么。 不知是只过了一小会儿,还是过了很久很久,一大一小的身影就这样不远不近的站着,没说一句话…… 忽然之间,从一旁的走廊那边飘来的几个西凉兵聊天的话语,惊醒了两个呆呆的人。 婢女轻轻的“啊”了一声,依旧是低着头,细声细语的说道:“……将军,我……我还要送帽子过去……” “哦哦……”吕布往后退了几步,让开了道路。 婢女连忙低着头,赶在后面的几个西凉兵到来之前,匆匆的走了。 几个西凉兵从走廊的拐角走了出来,见到了吕布,连忙叉手施礼,口称见过温候。 吕布方回过神来,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个哈哈,说道:“嗯,嗯,今天天气不错啊……”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就走了。 “啊?恭送温候。”西凉兵虽然没跟上吕布的跳跃,但是还是按照礼节,驻足施礼让吕布先走。 待看吕布走远了,其中一个西凉兵斜着眼瞄了瞄阴沉沉的天空,心中腹诽道,这鬼天气,哪来的不错? xxxxxxxxxxxx 吕布回到家中,坐在厅中,心中仍然翻来覆去的忘不了在相府遇到的哪一个小小的身影,就仿佛是九原初生的小草,沾着清晨的露珠,带着特有的清香…… “一定是她……”吕布喃喃的自语道,“一定是她!” 那轻轻糯糯的声音,那青丝掩盖下细腻的一小块肌肤,就像是在心间扎下了根,越长越大。直至将整个心都塞得满满的,涨涨的,暖暖的…… 下人走到厅外,看着吕布在那发呆,脸上的表情变化万千,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退下,憋了个半天,才轻声问道:“启禀……启禀温候,已经到了申时,是否要进晚脯了?” “晚脯?”吕布重复了一声,“申时?” “是的,温候。” “……备马,我要出去一趟,晚脯……不在家吃了。” xxxxxxxxxxxxxx 吕布跟着掌柜,七拐八弯的穿过了一条小弄堂,到了一个偏僻的侧门。 酒楼掌柜推开了门,吕布一看,不由得一愣,门外竟然是酒店侧面一条偏僻的小巷,这他娘的都到酒楼之外了,不由得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掌柜。 掌柜哈着腰,谦卑的说道:“温候,前面自有他人引路。” 此时之前递给吕布书信的那个青衣小厮出现在小巷子里,几步跑了过来,领着吕布继续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了巷子…… 巷子很小,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青衣小厮在前面引路。 吕布皱着眉跟着,心情有些不爽。 既然来了,就这么掉头回去又有些不妥,算了,见了面再说吧。 刚刚拐过巷子,吕布一抬头,居然看到司徒王允站在了门外,正在垂手等候! 王允见到了吕布,往前走了两步,拱了拱手,竟然先行向吕布行了一礼,说道:“委屈温候了!” “不敢当司徒大礼!”吕布连忙也是上前见礼,心中那些许的不快烟消云散。 虽然自己是温候,窜小巷子走侧门多少有些不合礼仪,但是堂堂三公司徒亲自出迎,这就足够抚平吕布所有的不满了。 王允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吕布的手,一边邀请着吕布往前,一边向解释说道:“如今朝野动荡,实乃多事之秋,为免他人口舌,不得出此下策,还望温候见谅。” 吕布自然是连连谦让,再怎么说王允也是三公,这样给自己温言解释,真是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等吕布进了后院,发现竟然是别有洞天,小小的院子,竟然装点的精致无比,亭台楼榭一应俱全,还有一个池塘在院子的一边,池塘中间还修建了一座假山。 宴席就办在了院子内的亭台之内,正对着一湾池塘,虽然院子是小了些,但是坐在这个亭台之中,目之所见,却有些清净悠远之感。 亭子不大,二人入座后刚刚好,侍者穿梭而进,转眼之间,水陆罗列,样样都是精美无比。 王允待菜都上齐了,挥挥手,让侍者都远远的退开了,自己举起了杯,邀吕布共饮。 二人对饮一杯后,王允慢悠悠的开了口,说道:“此次邀温候前来,非为其他,仅叙乡情尔。” “仅叙乡情?”吕布重复了一下,有些不相信,搞这么隐秘的阵势,就是为了讲讲乡情? 王允点了点头,也没管吕布信不信,一边邀请吕布吃菜,一边说道:“吾未满双十即离家,至今已有三十余载,也曾几度梦回,竟不识归家路,怅然而醒,不禁潸然……”说道动情处,眼角竟然泛起点点泪光。 一席话,挑动了吕布藏在心中的情感,不由得也跟着王允叹息一声…… 第二六三章 准备 夜色深沉,四周已经非常黑暗了,就连函谷关关墙之上的火把也只照耀到很小的一个部分,光亮似乎再往前努力了一点点,就被黑暗完全吞噬,连个渣都没能剩下来。 函谷关望气台下,似乎传来了几声猫的叫声,就像是不知哪个山头流窜的山猫跑到了这里找夜食一般。 望气台上的火把闪烁了几下,然后几条绳索吊着篮子从关墙之上垂了下来,有人趴在女墙上,低声冲下面说道:“动作麻利些!” 旋即一些像是酒坛模样的东西就被放在了吊篮中,关墙之上的人员连忙往上就拉,急急拉上去之后又赶快将空篮子重新放了下来,继续拉下一趟…… 关墙之上迅速堆放了十几个大坛子,一个站在一旁举着火把的兵士有些好奇,偷偷往前凑了两步,刚想伸个脑袋看看,就被人从后脑勺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娘嘞个脚!看你娘叻看!给老子离远远的!再敢靠近老子砍了你!”看到这个二愣子举着火把往前凑,一旁的军候吓的魂都快出来,连忙上来就低声骂道,连打带踹的将这个兵甲赶的远远的。 才来回吊了几趟,就听见不知道在哪发出了似乎是野猫被踩到尾巴似的短促叫声,军候脸色一变,连忙招呼着在城墙上兵甲赶快将大罐子搬走藏好,自己则是左右晃了两下,还是咬咬牙,往前走去…… 刚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就是都尉郭浦。 军候连忙上前行礼,但是都尉郭浦只是嗯了一声,脚步停都没停,径直往前就走。倒是跟在郭浦后面的一个也是军候模样的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陈军候,这么晚还不休息,来关上吹风透透气啊?” 陈军候一边陪着笑,一边在一侧跟往前走着,说道:“李军候,没,没……就是这两天听说黄巾贼,心里不安,睡不着,上来转转……” 都尉郭浦斜斜瞥了一眼陈军候,嗤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继续往前走。 李军候轻轻笑了两声,说道:“哦,那到是,陈军候要小心些,别让黄巾贼给摸到关上来,伤到那里,就不好了,哈哈……” 陈军候腆着脸,像是听不出李军候话中的讥讽之意一般,陪着笑,说道:“是是,唉,老啦,这身子骨比不上年轻人啦,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肯定……” 陈军候比划了一个砍杀的姿势,然后又说道:“黄巾贼啊,其实也是军功啊,中平年间亏的有杀了些黄巾,我才能当上这个军候……” 郭浦稍微停了一下脚步,转头问陈军候道:“你……也杀过黄巾?” “杀过!那时候我才是个什长,”陈军候扒拉了一下军袍,露出胸膛上长长的一条伤疤,“这伤还是当年留下的,多亏我算是命大吧……” 郭浦点点头,说道:“伤在前面,算个爷们。说说,当时黄巾怎样?” “哎哎,当年是皇甫将军……”陈军候一边点着头,一边在侧前方领着走,有意无意的竟绕过了望气台,往前走去…… 陈军候看着已经走过了望气台,心中略略放下些,讲的就越发的顺畅和夸张起来,“……其实黄巾就是些抢了些刀枪的农夫,甚至比一些山匪都不如。当年起初看黄巾人多,还有些害怕,结果皇甫将军直攻黄巾的中军,大旗一倒,嘿嘿,就跟漫山遍野的野猴子似的,那个跑啊…… 郭浦一边听着,一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完了东面的城墙。凉州和雍州一直以来都是主要和时降时叛的羌胡混战,还有和不听中央朝廷号令的大小地方豪强作战,黄巾么,估计当时张角也看不上偏僻荒凉的凉州,所以郭浦也没有多少和黄巾交手的经验,但是听陈军候这么一说,原本就不安分的心,又重新活动起来。 不就是拿了些劣质刀枪的农夫么? 难道会比有刀有马的羌胡还更难对付不成? 切,这个胆小如鼠的郑关令! 郭浦摸了摸胡子,哼了一声,也没跟陈军候再说什么,就带着李军候下了的东城墙。 xxxxxxxxxxxxxx 整整一夜,斐潜都辗转反侧,这个真的不好办啊。 斐潜现在无比的厌烦黄巾残余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点,要知道这里可是崤函通道啊,只能是一头进,一头出,现在卡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好退,真心头痛。 古代又不想后世,能有个直升飞机啥的,不过么,要是材料够,做个热气球飘过去?算了,之前自己也没搞过,万一出点问题就是那人命在开玩笑,况且就算自己现在做,又哪里去找来材料? 新安怎么会出现黄巾呢? 前段时间倒是听说白波贼和董卓军干了一仗,还把董卓军给打败了,不过那是在河东偏东一些的山地地区好么? 在斐潜看来,白波贼能够胜利,有很大的因素是因为占据了地利。河东东部又是山又是林,西凉兵的骑兵优势完全施展不开,董卓军被攻击了就算是要顶着头皮往上打,将骑兵变成步卒爬山头,等吭哧吭哧爬到山上去,白波贼已经跑到另外一个山头去了…… 所以西凉骑兵吃瘪也不能证明其战斗力偏弱,换个平地试试,结阵冲锋的西凉骑兵估计能揍的缺少战马的黄巾贼连逃都逃不掉! 新安也是个小县城,又是长时间位于没有战事的内地,驻军本来就少,顶多估计也就是个二三百人顶天了,被一两千的黄巾一围,当然慌张失措。 一两千的黄巾贼啊…… 如果将函谷关这里的兵调遣一千左右过去,趁着黄巾贼围城的时候在背后进行突袭,估计新安之围也就解了。 历史上北海孔融被围,当时管亥号称数万兵力四面围城,不就是刘皇叔带了多少的兵,三千,五千? 斐潜回想着,记不太清了,反正比起管亥的兵少得多,从围城的大营背后杀出,一个冲阵之下,管亥的黄巾就溃散了…… 当然,管亥当时兵力可能包括黄巾全家老小,但是黄巾不都是这样么? 现在的还是要去见一见某个人较好…… 第二六四章 鼓动 斐潜估计如果真的只有一两千的黄巾贼,渑池大营军队一动,又或是从洛阳派兵来,也是必定会解新安之围的,只不过这样一来至少就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功夫了,那他运蔡府的书籍不就要被拖延在此地了? 况且接下来的时间越来越紧迫,洛阳的局势本身就很紧张了,如果不趁着还没有彻底恶化之前,将蔡府的藏书及时的转运出去,那么万一有什么事情发生,又要顾及书,又要照顾人,难免会顾此失彼。 所以现在如果能够早一点将新安之围解决掉,早一些打通道路,那么对于斐潜而言,就当然是最好的事情。 函谷关兵权在郭浦手中,不仅仅是原先的一千洛阳本地兵卒,还有一千西凉骑兵,当然这都是指正卒,辅兵之类的另算。因为函谷关本身西边是新安,东边是古城,调运粮草不是非常困难,因此辅兵也不多,只有个五六百的样子,有时候粮草量大一些临时忙不过来了,顶多也就是再抽掉些正卒帮个忙什么的也就差不多了。 像这一次往西迁都长安,粮草的转运基本上就是从一程一程的往西运,否则在路途上空载的辅兵民夫也是要消耗的,路程越长消耗占比就越高。 所以函谷关的战备粮草还是挺多的,一方面是提供给函谷关的守军,一方面也方便从函谷关再往西运输。 斐潜此时就打着观摩学习的名义……咳咳,好吧,反正不管汉代有没有这么名词,反正就是这么一个意思,跑到了函谷关的内城公库粮仓之处。 斐潜左署侍郎的身份,如果不指手画脚,只是静静的看看,函谷关的仓长还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汉代粮仓的管理已经是非常的精细了,粮和草是分类入库的,由专门的人员进行负责。在国一级称太仓令,郡一级称仓曹,县一级称仓长。仓长还有仓佐一职进行协助。 函谷关因为是重要关卡,所以粮仓设计的本省就比较的大,而且还分为多个的储藏室,室门上有“封”,也有“题”,很是完备。 “封”是泥封,就是在门上用未干的红泥封严,再其上用印章加之使之严实,若是冒然开启必然会破坏封印。“题”就是在一旁贴上用印的纸张,说明是什么时间由几个人一起封存了什么东西。“封”、“题”共用就是最早的防盗措施了。 斐潜转悠了两圈,就碰见了郭浦前来巡视。日夜两次巡视城墙及城内重要设施,是郭浦的日常工作之一。 “斐侍郎,你怎么在此?”郭浦对于斐潜的印象还算可以,至少讲话没有老是知乎则也的让人头疼,所以看见了也就打了个招呼。 斐潜拱了拱手,笑道:“出不得关去,在驿馆内闲着无事,便来看看,正好也和书上所言对照一下。” “哦,书上也有写这个?” “有的,但是书上的都比较简略了些,还是要亲眼看看才好,”斐潜指了指身边的仓库说道,“像书中有言,‘高亘墙,置刍仓’,但是具体要多高,这就没讲了。” 郭浦哈哈一笑,更是觉得斐潜有趣了,他之前所遇到的一些士族,要么就不愿意跟他多说话,要么就是摆明一个态度,书就是万能的,书上什么都有,你个老粗少跟我唧唧歪歪…… 像斐潜这样,说书中不够详细,不清楚的,还需要来实地看看的,确实还没有遇到过。 郭浦说道:“哈哈,书简那玩意,我看了就头疼……”一边说着,一边在内转了一圈,尤其是重点看了看军仓,见没有什么问题,跟斐潜打了个招呼,就要往外走去。 斐潜慢慢的也跟着郭浦走了出来,随口问了一句:“郭都尉,你觉得新安黄巾之围何时能解啊?” 郭浦很随意把手摆了摆,就像是驱赶开不舒心的事情一般,说道:“就只有千余黄巾,能算得什么啊,随便出点兵就灭了!” “哦……”斐潜点了点头,随后又似乎是有些担心的说道,“不过也不能大意啊,当初在广宗城下,朝野中也是好多人都认为是肯定会赢了,结果……” 郭浦脚步一顿,转过头皱着眉头看着斐潜。 广宗是董卓军的一个污点。当初卢植围广宗城,被宦官诬陷,被捕入狱,董卓走马上任,却败在了黄巾手下,差一点被追究责任,幸好董卓家底厚实,很是给中常侍一笔钱,才脱了罪名。 虽然当时董卓失败的因素有很多,最大因素一是临阵换将,对于士气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另外一个是当时是围困广宗的士兵不是西凉兵,而是中央禁军及各地郡兵,董卓当时还没有被那些领军将领看在眼里,所以多少有些指挥不灵,但是不管怎么说,董卓确实是败在了黄巾手中,导致他之前在西凉的一些战绩都受到了质疑。 这个事情是西凉军全体将领都知道,并且都为之不满的事情。 斐潜睁着眼睛,很真诚,很无辜的看着郭浦,说道:“怎么了?郭都尉?” 郭浦摇了摇头,闷闷的说了一声:“没事……”便继续往前走。 “唉……”斐潜继续像是闲聊般的说道,“其实当初就是拖拖拉拉的造成的,要是当初卢中郎动作快一些,说不定砍下张角的脑袋就是他啦,那他肯定是封侯拜将不在话下,结果给了黄巾贼喘息聚集的机会,人一多就不好打了啊……” “……兵书都有说要兵贵神速……”斐潜就像一个死读书的士子那样,摇头晃脑的卖书袋,一边跟着走,一边用眼角余光瞄了郭浦一眼,然后继续说道,“……要知道攻打黄巾可是实打实的功绩,否则皇甫、朱二位车骑将军要何时才能封啊……” “……我是一读书人,没像郭都尉这样的武艺,否则肯定将这些该死的黄巾贼杀个片甲不留,也好封爵荫子,光耀祖宗……”斐潜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势强调着语气,就像要将黄巾当成砍瓜切菜一般。 郭浦停下脚步,有些烦躁的说道:“……我何尝不想!可是没有军令不能擅动!” “啊?”斐潜疑惑的说道,“令兄……不是在渑池大营么……怎么还没啊?哦,可能被新安堵住了吧,再等几天估计就到了吧……” “等命令送来,新安都解围了,还……”郭浦哈哈笑着,摇着头却讲到一半卡了,眼睛眨了几下,忽然有些兴奋的说,“……斐侍郎,你说我哥应该会给我下令了吧?” “这个应该……会吧?毕竟你,是他兄弟啊……” 第二六五章 离去 “郭都尉领军出西门了?!”郑揂瞪着眼前的兵士,有些不敢置信,“可有何说法?” “启禀关令,郭都尉说收到了郭中郎的军令。” 郑揂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兵士下去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竟微微的笑了起来,“郭中郎的军令?呵呵……” 郑揂捋了捋胡须,晃了晃脑袋,寻思了一会儿之后,朗声叫道:“传陈军候来见。” 郭浦这一次领军而出,带走了八百西凉骑兵,还有六百名原先驻扎在此的正卒,另外调用了三百的辅兵,说实在的,用这个兵力攻打一千两千的黄巾贼,如果正面交战的话,简直就是碾压…… 不过么…… 郑揂嘿然冷笑了两声,端坐在堂内,等着守卫东面城墙的陈军候。 天上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块云,遮住了太阳,也遮住了射往大厅内的光线,整个的厅转眼之间就黯淡下来,就像是刷上了一层灰色。 陈军候很快就来了,在见过了礼之后,郑揂低声问道:“所备之物……可曾齐全了?” 陈军候叉手,也是压低了声音,说道:“前日运至一半,恰逢郭都尉巡查,故而未能皆运至关内……” 郑揂点点头,说道:“无妨,郭都尉已出关,今夜叫些人手,尽数运至关内!” “唯!”陈军候答应一声,然后说道:“……不过其数量颇多,望气台上恐难以存放,而鸡鸣台……” 鸡鸣台上的守军是有西凉军的一个队率在驻守,如果从望气台要往关内运,必然要经过鸡鸣台的眼皮底下。 郑揂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此事,汝勿需虑,吾自有安排。” 随后郑揂从身旁一个盒子内,拿了五个小金锭还有十串五铢钱出来,一起推到了陈军候面前,“望气台一人可授百钱,不过,口风须严实些!其余汝且去宴请李军候……” 陈军候一一应下,将金钱兜在了怀中放好,便告辞了。 郑揂捋了捋胡子,心中暗叹,若不是函谷关长时间都未曾有战事,所以一些物资竟然只有最低数量,不足以用,否则自己又何必想方设法运来? 不过现在郭都尉不在关内了,自己手脚就可以放开一些了,关键是还有西凉些许兵甲…… 对了,还有那竖子的五六十的正辅兵…… xxxxxxxxxxxxxx 郭浦坐在战马之上,随着战马的起伏,略略有些摇头晃脑起来,盘算着,越想越是得意,新安之围若是在自己的手下解围,怎么说也得往上提提,况且董相国对于自己人一向都不小气,若是能当阵能够斩杀个黄巾贼统领什么的,哈哈哈…… 郭浦想到得意处,不由得在马上笑了出来,然后高声喝道:“儿郎们!再往前赶一赶,往前二十里下营!待明日破敌之后,每什一坛美酒,一只羊,饭管饱!放假三日!” “噢噢噢……”西凉兵顿然大声欢呼起来,顿时纷纷拍马往前。 只是苦了原来函谷关的那些步卒,本来今天就跟在骑兵一旁,都吃了一天的尘土了,现在居然还要往前赶,虽然酒肉的诱惑确实是不错,但是人体上的疲惫是消除不去的,稀稀拉拉的附和了一下,便咬着牙拼命奔走。 原本正常行军,步骑混杂,行进的速度不是各走各的,而是按照最慢的兵种来算,也就是辎重车的速度,但是这一次因为函谷关距离新安也不远,就算是按照辎重车的速度来算,也顶多是三天的时间,因此郭浦根本就没有带多少的粮草,准备击破新安之围后直接到城内就食,故而行军队伍也轻便了不少。 不过要将原本三天的路程赶在两天之内走完,难免有些赶,而且这样会导致士兵和战马体力上的消耗增加,对于作战是不利的。 但是郭浦完全没有将这个放在心上,在他的认为中,黄巾贼么,不就是拿着点棍棒镰刀之类的仗着人多吓唬人的么,只要狠狠的这么一冲就垮了,再砍将夺旗,十有**就溃散得像扒开了蚂蚁窝似的…… 不就是多消耗些体力么,不是什么大事! 郭浦盘算着打赢了胜仗之后,要赶快派人去跟兄长好好联系一下…… xxxxxxxxxxx 而此刻的新安县城,新安县令小心翼翼的扒拉着城头,看着城外的围城的黄巾军的营盘,皱着眉头,表情相当的纠结…… 真的走了? 该不会是准备趁着我开城门的时候来突袭吧? 但是如果真的走了,我又迟迟不开城门,难免将来会被他人耻笑我胆小…… 现在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新安县令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先吊一个人下去看看,于是就命令了一个兵士坐着吊篮,从城头慢慢的放下去…… 新安县城墙之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这个兵士的身上,只见这个兵士猫着腰,几步一停,慢慢的接近了黄巾军扎的营盘…… 越来越近了,孤单的兵士没有受到任何攻击,慢慢的也便得大胆了一些,往前跑了几步,到了营寨墙下,往营门摸去…… 然后就看见那个兵士探头探脑的往营寨里看了几眼,又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摈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着。 仿佛是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只见那个兵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慌乱的挥着手,而且还在喊着一些什么…… 新安县令大惊,紧紧的扒住城墙,脱口而出:“中计了!快,快……”还没等说出快什么来的时候,那个奔跑着的孤胆英雄的声音远远的传来—— “没……没人啦……空的……都……都跑啦……” 呃? 城头之上一片欢腾,然后迅速传递到了城内,顿时新安内外都欢天喜地的喧闹起来…… 新安县令见身边的人都喜形于色,似乎没人听见他方才说了些什么,咳了一声,直起腰来,背着双手,嗯嗯了两声,说道:“贼已被吾等击退!速遣使上报!开城门!” 第二六六章 乱起 於扶罗将嘴里草叶子吧咂了一下,呸的一口吐了出来,说道:“一点甜味都没有!跟王庭的草差远了!” 一旁的亲卫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一阵马蹄声响,二十几匹人马远远的奔来…… 亲卫定睛细看,旋即说道:“是巴特尔回来了!” 宛如一阵旋风一般,巴特尔策马来到了近前,也不减马速,径直就那么的翻身下马,然后小跑了两步减去冲力,显示出高超的马技。 “照日各台代日巴特尔!”於扶罗哈哈笑着,站起了身跟巴特尔拥抱了一下,说道,“来看看我们冲锋的勇士有什么收获!” 巴特尔得意的笑着,招了招手,一个匈奴兵从马脖子上解下了几颗人头,提了过来,放到了於扶罗的面前。巴特尔自己则是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了三份军报,递给了於扶罗…… 於扶罗接过军报,拆开,歪着脑袋,努力辨认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 匈奴人大都不认识字,於扶罗还算好,原先是南匈奴的右贤王,多少有学习一些汉字,而巴特尔就完全不认得汉字了,也歪着个脑袋看了半天,只觉得歪七拐八的看得头都晕了…… “单于,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巴特尔彻底放弃了,便问於扶罗。 “哈哈哈!”於扶罗忽然一阵大笑,指着军报上面的文字说道,“……知道汉人怎么说的么?哈哈哈……说他们经过三天三夜的努力奋战,终于将我们给击溃了,还砍了我们一百多个人头……” “啊?”巴特尔闻言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检查一下自己的脑袋确实是长在脖子上,不由得疑惑的说道,“……我们没人死啊,汉人是砍谁的头?” “哼!”於扶罗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用脚拨弄了一下在地上的人头,数了一下,“嗯,六个,没错了,新安城的信使都在这里了……托日特,把这几个人头拿给那个跟我们来的,一个人头换一块银子,知道么?” 於扶罗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托日特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便提着人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托日特便捏着几块银子回来了,於扶罗扒拉着数了一下,看数目正确,便点点头,让托日特将银子收起来。 托日特又掏出了一张纸条,说道:“这是那人让我带给单于的。” 於扶罗接了过来,展开看了看,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巴特尔看着於扶罗的表情,说道:“单于,怎么了?” 於扶罗说:“那人让我们明天迎击从东面来的一队汉军……” “啊?”巴特尔说道,“那……汉人有骑兵么?” 汉代骑兵对付其匈奴骑兵来一点都不虚的,因为在炼铁工艺上的科技碾压,尤其是兵甲上的优势差别弥补了在骑术上的差异,正面对抗往往都能杀得胡人哭爹喊娘的…… 所以巴特尔才会问有没有骑兵。 “有,八百骑兵,还有大概七八百的步卒……不过,那人说可以提供给我们五百套兵甲,一会儿会有人给我们送过来……” “五百套兵甲!”巴特尔扒拉着手指头,发现十个手指头完全数不过来五百之数,高兴的说道:“那不是有很多很多了?太好了!那我们就不用怕汉人骑兵了!” “不,巴特尔,”於扶罗说道,“撑犁在上,我们是赤那的子孙,不仅要有勇猛,还要有智慧……” xxxxxxxxxxx 为了在今天能够赶到新安,郭浦甚至提前了一个时辰启程。 西凉骑兵都在赶着给自己的战马整理一下,多喂马匹几口炒过的豆子,顺便偶尔也在自己的嘴里填上一点。 而步卒和辅兵干收拾帐篷,整理物资,还要将搭建营盘的一些铁制的固件取下带走,虽然木头可以到山上砍伐一些,但是这些铁件却不能随意遗弃,否则下次搭建营盘就没地方去找了。 昨夜本身就晚了,今天又提早了,骑兵还略好一些,步卒和辅兵就完全没有休息好,一边在干活,一边都止不住的打哈欠。 叮叮咚咚忙乎了一阵,终于是收拾妥当了,大军又重新踏上征程。 郭浦照例往前派出了斥候,却没想到才派出去不久就有一名斥候中箭逃了回来,断断续续的禀报说前面七八里外地有二三十的黄巾贼的骑兵…… 郭浦又惊又喜,碰见了黄巾贼的游骑就说明这至少比起之前预估的拿镰刀锄头的要高上一个档次了,不过也同样说明前面就有黄巾贼了,自己赶过来,不就是为了砍些黄巾贼的人头么? 郭浦连忙派出了一屯的西凉骑兵,先行探路,顺便驱赶那二三十的黄巾游骑。在郭浦的预估里面,黄巾贼也就顶多就是这么多的骑兵了,一百人对付二三十,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果然没过多久,带队的屯长就派人回来禀报说已经将二十多名的黄巾游骑尽数驱赶,还杀了五名,其余的已经逃往新安,他正在追赶,先派人回来禀报一下。 郭浦哈哈一笑,便下令全军加速赶上去,他想趁着这些黄巾溃败的游骑就算是给围城的贼兵通知了消息,但是也来不及做出什么防御措施的时候进行冲击,这样才能让西凉骑兵的优势发挥出来。 两条腿明显就跟不上四条腿了,郭浦看着越来越与骑兵脱节的步卒,实在是不耐,便下令让步卒辅兵随后赶来,他率领着骑兵先行追击黄巾军…… 八百骑兵,可以正面对抗二千的正规步卒毫不逊色,更何况只有一千余分散围城的黄巾贼? 至于步卒么,慢一点就慢一点,打扫个战场就好了,这样也省得战后到时候论起功绩来的时候,还要分润一些出去…… 清晨的山岚还是有些寒意的,但是郭浦整个人都在热血沸腾,他拔出了环首刀,擒在手中挥舞着,大声的呼喝:“儿郎们,杀敌就在今日!破敌之后酒肉管饱!杀将夺旗者赏百金!杀!杀!杀!” 喊完了,便率先一夹马腹,用中等的马速,往前赶去。 身后西凉骑兵也纷纷连声呼应,跟在了郭浦身后…… 第二六七章 陷阱 如果在空中看去,将观察的角度拉到极高,就会发现从汉函谷关到新安的地形就像是一个由西向东的尖锐的三角形,往东越来越尖锐的两个边都是山体,在三角形的内部才是相对好一些的平地,最东边的三角形的尖头是函谷关,底部就是新安县城。 而在这个尖锐的三角形当中一共有四块士兵,最东边离函谷关最近的就是郭浦的步卒和辅兵在紧赶慢赶,往西一点就是因为地形限制,拖得长长的郭浦七百西凉骑兵。 再前面一些就是已经有些散开的一百西凉骑兵,正在紧紧的咬着十几二十名的游骑追赶,而在这些逃亡的游骑的侧前面,在偏离了主要路线的山侧的一块田野中,於扶罗正带着自己的四百刚刚换上了汉人铁甲的族人在静静的等待,就像是等着猎物掉进陷阱里…… 这是一块开在山间的田地,已经有勤劳的农夫种下了麦种,但是已经被这么多南匈奴的人马,全部都将浮松的土壤踩的严严实实的,就连冒出头的青苗也被踩踏得和泥土混在了一起。 这块田地刚好侧面有一个不高的小山包,挡住了从函谷关方向而来的视线,於扶罗又叫人砍翻了一些高大的树枝立在了最前面,就算是个别骑兵回头看,不认真还不一定能看得出来树枝树叶的背后竟然藏着满满的人马。 於扶罗昨天就派人将这里的道路用马拉着大石头来回跑了几趟,将冲击方向这一条路线上的松散的田间浮土都给压严实了。 在匈奴,人死了,要么天葬,要么地葬。 天葬就是找个山包,弄一些石头搭建一个平台,然后就将死去的人防在其上,或许点上一把火,或许连火都省了,自然有大自然的鸟兽前来消化。 地葬,就是随便找个地方挖一个深坑,然后将逝去的人放进去,填上土,最后鞭策马群,牛羊群在其上来回奔跑践踏两三次之后,就算是鼻子再灵敏的野狼,也找不到任何的痕迹…… 巴特尔低着头,扭了扭身躯,又不时摸了摸身上的甲片,弄得铁甲片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响声。 於扶罗反手一巴掌拍在巴特尔身上,骂道:“发羊癫呢?别乱抖!” 巴特尔嘿嘿笑了几声,说道:“汉人的手艺真不错,看看这个小甲片,一片片都一样大小……” 巴特尔原来穿的的汉人的皮革甲,这一次换成了全新的铁片甲,觉得倍加的新奇和珍惜,就算是不扭动身躯了,也时不时拿手这边摸摸,那边摸摸…… 就在此时,一声尖锐的胡哨声传来,於扶罗等人都是神情一凛。旋即阵阵的马蹄声传来,十几名骑兵沿着道路往前狂奔而来,转眼间又转了个弯沿着道路跑远了…… 就仿佛是前后脚,一队西凉兵也沿着道路追赶而来,还有几个自诩箭术不错的在搭弓射箭,射得自然是没什么准头,但是奈何不了射箭的人多,总有倒霉鬼的会碰上流矢。 “啊哈!终于来了!”巴特尔兴奋的就抓住了身边的战马缰绳,就要上马,却被於扶罗一把抓住。 “还不到时候!再等等!”於扶罗扫了一眼追击的西凉骑兵,就知道数目不对,肯定后面还有,便阻止了巴特尔的动作。 现在的分成了三个部分的郭浦军,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冲在最前面的屯长知道后面还有大部队,所以也很放心的往前追,一是要将这些游骑杀死,二是要找到黄巾贼的大部队,反正自己有马,就算见到势头不对,掉头就跑也没什么问题。 而在先头部队之后的郭浦本部,也是认为前面都一直没有什么预警,自然也是认为这路上都是安全的,没有遇到什么敌人,并且在酒肉钱财的刺激下,都在往前赶…… 落在最后的步卒和辅兵光是加速往前就已经是累得半死了,自然更是没有考虑什么伏兵的问题了。 于是,郭浦本部七百骑兵也就根本没有多侦测一下道路两侧,闷着头,呼啦啦的直接冲过了於扶罗埋伏的地点…… 於扶罗又等了一下会儿,见郭浦后面没有兵马来,便舔了舔嘴唇,挥手示意将遮挡的树枝搬开,然后翻身上了马,缓缓的抽出了环首刀,举到了面前,在刀背上亲吻了一下,高高的举起…… 身后巴特尔在内的一干众人,也纷纷上马,抽出了兵刃,眼睛紧紧盯着於扶罗的高举的刀…… 於扶罗猛地将刀往身侧虚劈,率先冲出了藏身之所,在其身后,是四百换上和汉军铁甲的南匈奴骑兵,对着郭浦后方如同一个锥子一般扎了过去! 此时郭浦前部已经迎面撞上了以逸待劳的另外一半的假扮成黄巾的匈奴军,连忙扎住阵脚,一边防备一边派人去通知后面的郭浦。 不过匈奴军没给这些郭浦前部一百骑兵有什么喘气列阵的机会,直接就乌泱泱一片压了上来…… 没有多少的考虑余地,一个是两边的地形都是要么是山,要么是田,兜不开圈子,而掉头跑的话会影响后续本部的行进路线,自己这队人马就更没得救了,所以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黄巾贼怎么出现了这么多的骑兵,但是郭浦的屯长还是命令队伍形成阵势,和迎头而来的敌军对冲…… 骑兵对骑兵,其实就是看谁更狠,刀更利,甲更硬,而现在南匈奴换上和汉军兵甲,虽然正面只有一百人有兵甲,但是对于战力的增加幅度已经不是一点半点了,对付起郭浦的前锋完全不是问题…… 郭浦此时也收到了前锋传来的消息,立即命令加速往前,这条路上本身就回转不便,所以只有往前一条路,就算是前面有些异常,但是只要将其兵阵凿穿,才有更大的回旋空间! 跑在郭浦最后的骑兵,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异常的震动,跟自己身下马匹的频率完全不一样,不由得疑惑的左右看了看,忽然在眼角余光里面看见了一大群的黑影正从自己身后狂奔而来,吓得连忙转头去看,顿时惊慌失措,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敌袭!在后面……” 第二六八章 杀机 张辽领军一路往西,到谷城,竟然都寻觅不到任何袭击车队的黄巾贼的踪迹,这让他很是失望。 这是归属董卓方之后的第一次单独领军,虽然率领的兵士不多,只有两百并州骑兵,八百原来属于洛阳北军的正卒加上五百的辅兵,但是却是很有意义。 没有领兵权的武将就是渣渣…… 有了领兵权的武将就是菜鸡变凤凰…… 原先吕布刚刚投靠董卓的时候,并州军就分成了三部分,吕布一部分,张辽一部分,高顺一部分,后来高顺第一个被调去练步卒,其下的大部分的兵被分了,之后就是张辽被调取训练骑兵,也不得不分出一部份的兵力给了牛辅…… 前两天吕布又调回去守中阁,除了其本部之外的并州兵被调给了徐荣…… 本来并州兵投靠董卓的就不是很多,结果现在被划得东一块西一块的。 如果是同属于西凉系列的,张辽就算没有找到什么黄巾贼的踪迹,估计就打道回府,上报一声说没找到就完事,毕竟西凉系列的武将怎么都能领军,就连一些小校尉都是实权领兵的…… 但是张辽不同,如果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现,就这样回去的话,先不用说功劳没有半点,这领兵权估计就要上交了,自己又要变成一个虚衔的骑都尉,顶多就是帮着练练兵什么的,这对于张辽来说无疑是一种煎熬。 所以张辽不愿意轻易的放弃,而是一定要将黄巾贼这个事情查一个水落石出!于是张辽就追着黄巾贼的这个消息传递的路线,一路往西,一直找到了源头,谷城。 但是到了谷城,这一路,包括在谷城驻扎,都显得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所谓黄巾贼的动向,连个毛都没见着…… 难道是谎报? 那么为何要谎报? 谎报能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又或是要遮掩什么事情? xxxxxxxxxxxxxxx “杨县尉,恐有变矣……”谷城县令有些慌乱的说道,“张骑都尉竟驻于城外,万一……啊呀,这要如何是好啊!” 杨县尉淡淡的笑了一下,对于这个只懂得整日躲在县府内不问政事的县令很是不屑,要不是确实是自己没能读多少的诗书,否则还能轮到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当县令? 现在不过还是需要借用一下县令的名号,所以杨县尉还是耐着性子说道:“县尊,我们的手续文件都做的干净完整,就他一个武将又能看出什么问题来?放宽心就是,况且昨日我还亲自去过张骑都尉的大营,那时骑都尉也没说什么不对。” “哦……如此,善,善,”谷城县令送了一口气,但是还是有些不太放心,期期艾艾的说道,“那……那……不知张骑都尉何时离去?” 杨县尉真心想蹦起来回答一句,我怎么知道?虽然他安慰谷城县令,但是并不是代表他心中就非常的稳当,多少也是有一些的不安,只不过他知道如果他表现出一点点慌张的样子,估计就会在谷城县令那边放大十倍! 所以杨县尉还是装成一幅很有把握的样子,说道:“他查不出什么来自然就走了……实在不行,就再给些牛羊酒肉,将其打发了……” 还没等杨县尉的话说完,一个差役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带着点哭腔,直接对着杨县尉禀报道:“县尉不好了,城外的那个骑都尉,竟然派人要找杨二黑和张全台……我等拦不住……已经,已经被带走了……” “什么!”杨县尉一惊,杨二黑和张全台就是当天跟着杨县尉去过斐潜遭受袭击的现场的两个班头,万一讲出了一些不该讲的什么事情…… 杨二黑还好一些,毕竟也是杨家的人,算起来还是杨县尉的侄子,但是张全台就是个谷城人,虽然也蛮听话的,但是毕竟不是杨家人啊! 谷城县令已经完全不知所措了,在他看来,必然是城外的张辽查询到了一些什么蛛丝马迹,才会下令带走这两个人,而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自己了…… 谷城县令歪歪的摊着,忽然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蹦了起来,指着杨县尉,大声说道:“吾为汝所害矣!今刀枪临头,而杨家……杨家尚在何处?尚在何处!” “闭嘴!”杨县尉见谷城县令都已经失态了,也不顾上下尊卑了,直接大声吼道。 谷城县令似乎冲着杨县尉,叫了这么一嗓子就已经是消耗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被杨县尉一吼,不由得愣了一愣,然后就失去了勇气,软榻榻的歪倒在席子上,双目的焦距涣散开来…… 杨县尉背着手,在厅内转了两圈,然后停了下来,咬着牙说道:“现在只有先下手为强了!若是等这个骑都尉真的查到我们头上,发兵进城,你我大家都是一个死!” 杨县尉站着发狠,半天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县令有什么反应,回头一看竟然看见县令摊在席子上,不由得大怒,几步窜到了县令面前,一把拉住衣领,大声说道:“现在要尽快动手!否则你我都没得救了!听到了没有?!” “……动手?什么动手?”谷城县令听到还有得救,涣散的眼神总算是汇集了起来,但是还不明白县尉是什么意思。 “你给这个骑都尉写个书信,邀请他今天下午赴宴,然后……”杨县尉咬了咬牙,恶狠狠的做了一个手势。 “……啊?要,要……杀……杀了……”谷城县令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不完整。 “当然!只要杀了他,拿到他身上的印绶,再以他的名义号令其下的兵士都在营内不动,我们再多送些粮草稳定兵士的心,然后赶快报与家主,让其派人或是带兵过来接收……这样你我才能活命!” “哦,好好!可是要用什么名义邀请呢?”谷城县令现在的脑筋都是木的,见到了一颗救命稻草就赶快抓紧。 “……就以弘农杨氏的名义邀请!你我职位不高,邀请也许不来,但是用弘农杨氏之名,不怕他不来,我们在城门两侧多设点弓箭手,只要他一进城,我们就把城门一关,乱箭齐发,哼哼哼……” “好,我这就写……” 第二六九章 哭泣的环首刀 骑兵是最难以对付的兵种。 原因就是因为,骑兵的机动性太强,主动性极高,如果是在平原之地,要打要围,还是要骚扰,甚至是撤退,主动权基本上都是在骑兵手里。 弓箭手甚至是强弩兵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克制骑兵,但是弓箭手也是脆弱的,如果被骑兵进了身,弓箭兵连普通的步卒都不如。 长枪兵密集阵是可以对抗骑兵的冲击,但是行进速度就和骑兵差太多了,骑兵完全可以抛下结阵的长枪兵去对付那些容易啃的对手,慢的跟乌龟爬似的长枪兵密集阵也只能干瞪眼…… 骑兵最大对手永远是骑兵。 就像现在,郭浦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往前加速,迎面冲垮对面拦路的那群骑兵,然后再根据情况,选择大回转转身又或是脱离战斗…… 停留在原地结阵对抗,又或是原地转身,那是最愚蠢的行为。 因为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第二重要的还是速度,第三也是。 左右是松散的农田,战马冲出去必然会失去速度,甚至搞不好还会因此失蹄,所以郭浦的现在的选择无疑是最正确的,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就错了,后面再正确的选择又能如何? 郭浦狂喊着:“加速!加速!列锋矢阵!内侧漫射!”郭浦现管不了屁股后面的骑兵了,甚至都没有空去考虑为何转眼之间,黄巾军如何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的骑兵,情形危机,只有往前冲!才能有一条生路! 西凉骑兵毕竟是多年习惯了与羌胡作战的,虽然被前后夹击,多少有些惊慌,但是在郭浦的命令之下,还是列出了冲锋的队列,形成了一个尖锐的箭头,向前猛冲…… 五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心脏的跳动似乎都跟马蹄声一致了,越来越快,将血液泵压到全身上下…… 一百五十步!连对面的人员面孔都看得起了,双方将领几乎是同时高呼了一声,就听见上千把战弓汇集出了一声巨大的“嗡——”的声音,似乎一瞬间双方的头上都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大马蜂…… 郭浦大喝:“举盾!” 西凉兵将弓往身侧袋囊一插,顺手就捞起挂在马侧的盾牌,身子一缩,将头颅和躯干躲在了盾牌之下,至于露在外面的腿脚和战马,就顾不上了。 郭浦躲在盾牌之下,透过盾牌的边缘望去,竟然看到对面的骑兵躲避箭矢的方式竟然是瞬间向左右分开了一下,就像是原本瘦小的躯干忽然又变成了大胖子一般…… 郭浦眼睛猛然睁大了—— 这他娘的不是黄巾,是胡人!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再让郭浦考虑什么了,两只骑兵轰然一声撞在了一起! 郭浦奋力的大声喊着,声带因为奋力的吼叫都有些撕裂了:“是胡人!分散锋矢!分散锋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兵士已经完全绞杀在了一起,那有什么办法再从整体大锋矢变阵成为更适合对付胡人骑兵的小锋矢阵? 胡人因为骑术上的优势,可以轻易的聚合和分散,所以汉人骑兵只有介于完全整合和全体分散之间的小锋矢阵,才既有冲击力和攻击力,也不至于太过集中导致中间的骑兵完全用不上力,平白承受胡人抛射的伤害…… 有了汉人兵甲加持的一百南匈奴明显强悍了许多,一些流矢已经无法对其有什么较大的伤害了,不像之前没有铠甲,不管被那只箭射中都是只能拿皮肉硬抗。 更加坚韧的南匈奴成功的拖住了郭浦的步伐,没有来得及分散的大锋矢阵失去了锐气之后,就变成了一块喷香喷香大圆面饼…… 紧随其后的於扶罗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高举战刀:“撑犁在上!赤那之神在眷顾着我们!杀光他们!” “哦嗬嗬……” 四百换上了汉甲的匈奴骑兵,自发的组成了三个冲击阵型,朝着郭浦的“大面饼”狠狠的叉了进去…… 郭浦愤怒的大声呼喝,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大意导致如今的局面,一方面是因为意识到了所谓的黄巾贼就是一个陷阱! 最关键的是,这个陷阱的背后还有汉人的身影! 要不然这些胡人身上的铁甲,手上拿的环首刀要如何来解释? 战死在胡人手下,郭浦不会觉得憋屈,但是像这样明显是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郭浦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 “后阵立刻掉头,断后!前锋往两边突击!让出路来!”郭浦一面指挥后面的骑兵掉头去尽可能的拦截冲后面杀来的骑兵,一边命令前面被粘住的骑兵尽可能的往左右两边扩展,给堵在中间的骑兵让出一条冲锋的路出来! 堵在中间只有死路一条! 只有把速度提起来,冲出一条路出去才有生存的希望! 一个西凉骑兵奋力的策马往旁边冲,虽然道路的两侧不远就是田地,马匹到了那边肯定会被松软的土地拖住脚步,甚至有可能摔倒,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不同于郭浦全部都是铁甲骑兵,南匈奴在两翼都是轻甲兵,甚至是无甲兵,所以整体重量来说比起西凉军轻了不少,马蹄陷入泥地的幅度也比西凉兵少得多…… 在两侧的西凉兵马匹越跑越慢,而匈奴骑兵却勉强能够跑得起来,两相比较之下,西凉兵就吃了大亏,纷纷的成为了匈奴兵的固定靶子,被一个个的射下马来…… 西凉骑兵的牺牲,给困在中间的骑兵让出了一点空间,趁着后面的那些匈奴兵还没有聚拢的时候,郭浦带着亲卫带头冲了上去! 郭浦一刀将冲到面前的南匈奴骑兵砍下马来,一弯腰躲过了侧面砍来的一刀,然后又将刀一横,借着马匹的速度划开了侧面而来的另外一个匈奴兵的腰腹,浑然不顾喷溅到脸上的鲜血,闷头就往前面冲! 忽然之间,郭浦就觉得眼前一亮,自己竟然冲破了匈奴的拦截骑兵! 可是这种活下来的欢喜只存留了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郭浦就看见了前方百步远的地方,横着一个身穿汉军甲的步兵方阵! 枪如林,盾如墙,还有后面一排排的已经平举着弩弓的弩箭兵…… 兵阵中间一个将领模样的人将手高高举起,然后猛的往下一落! “举盾……”郭浦撕心裂肺的喊道。 可惜已经晚了,如蝗一般密集的弩箭攒射而来,就算是举盾也没有什么用,更何况仓促之下,许多西凉兵都没能反应过来…… “……咳咳……扁扁你个先人……”郭浦低头看了看扎在自己胸膛的弩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愤怒喊了一声,将手里的战刀向前掷去…… 空中飞舞的环首刀翻滚了几圈,“叮”的一声扎在了地上,一丝血液从刀柄沿着刀背流了下来,就宛如哭泣的泪痕…… 第二七零章 扬起的长枪 张辽捏着书信,眯着眼,冷冷的目光在谷城派出的信使身上扫来扫去,半响才说道:“善,汝且回去禀报,某定准时赴宴。” “唯!”信使松了口气,连忙应道,行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了大帐。 张辽盯着信使脑后发鬓之下脖子上的泽泽水光,无声的嗤笑了一下,伸手招呼来了亲卫,交代了几句,亲卫一愣,但是旋即领命而去。 临近申时,张辽带着十名骑兵,二十名步卒,出了大营,缓缓的朝谷城县东城门走来。 “来了!来了!”在城头上扒着女墙张望的一人连忙转头报信。 “来了多少人?三十个?好好!”杨县尉连忙指挥着弓箭手在城门街道两侧民房房梁上藏好,“他娘的,王二蛋,把你的鸟头缩好!等下听我的号令,就往下射他娘的!知道没?” 搞个鸿门宴,不是杨县尉不想,而是没条件。 一个小县城里面,若是选些猎户,弓手还没有什么问题,多少能挑出三十多个来,但是要选擅长肉搏的刀斧手,这个么…… 真没有。 而且万一没搞好,没等摔杯呢,人就被张辽拿住了怎么办? 所以干脆直接将街道一堵,射死算球好了。 可是左等右等,半天不见动静,就在杨县尉疑惑的时候,城门上的人哭丧着往下喊话,“杨县尉,那个……那个绕到南门去了,说是为了表示对弘农杨氏的尊重,要从南面进城……” “啊?!”杨县尉顾不得多想,赶快命令埋伏的弓手赶快换阵地。 可是到了南门一看,顿时有些傻眼。 汉代皇帝坐北面南,左右就是东西两个方向,所以一般县城也是如此布置,达官贵人等公馆等都是在北面,东市西市做交易也相对不错,南面很少人愿意去居住,往往都成为了贫民窟。 因此谷城南面也都是一些低矮的木头房子,甚至还有一些是瓦棚,这要怎么藏人,又要怎么围堵? 可是事到临头了,难道就此退缩么? 肯定也是不行,杨县尉也就让手下的人去仅存的几个像点样子的房屋上藏好,另外叫人赶快去把拒马抬来…… 张辽晃晃悠悠跟在亲卫骑兵中进了南门,看了看左右两边低矮的木结构的民房和瓦棚,脸上带出一丝略有略无的笑意。 南门正对着的大街,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 张辽眯着眼,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抚了抚下巴上的胡子,现在胡子才刚刚长出来一些,摸在手中柔柔的,根本一点都不扎…… 刚刚走了没多远,就听到城门上一阵梆子乱响,在道路两侧的几座房屋之上,站起了十几名弓箭手,个个弯弓搭箭瞄准了过来! 就连南门城墙之上,也有十几个弓箭手现了身,拉开了弓,往下在瞄准! 张辽呼喝一声,原来分前后两部分的骑兵步卒,顿时分裂成了三个部分,骑兵一边摘下盾牌遮挡,一边往前猛冲,而步卒则是左右一分,直接就窜到了道路的两侧…… 行动之快,让原先的在城墙之上瞄准的弓箭手都有些无所适从,犹豫了一下,才乱纷纷的射出了第一批的箭矢…… 结果自然是差得离谱。 贴在道路两侧的步卒因为射击角度的关系,只有少部分的弓箭手可以射得到,而张辽裹在骑兵亲卫当中,又窜出去了老远,弓箭手慌乱之下没有好好瞄准,好多箭只都射到了地上…… 张辽的步卒躲过了第一批弓箭之后,竟然不是冲着弓箭手杀来,而是纷纷用肩膀又或是长刀破开了道路两旁的瓦棚又或是那些木屋原本就有些残破的门扉,然后又直接穿房而过,转眼间就消失在弓箭手的视野里了…… 而骑兵沿着道路往前狂奔,刚转过路口,就看见在路中间摆放了两个木质的拒马,将道路封得严严实实,在拒马后面站着一些杨县尉刚刚调来的守卫县城的士兵,举着长枪,颤巍巍的,脸色有些发白。 张辽暴喝一声:“谋杀朝廷武将,如同谋反!罪诛九族!尔等还不速速让开!”顿时吓得拒马背后的士兵一哆嗦,纷纷回头看向了藏在其中的杨县尉。 杨县尉在士兵当中冒出头来,挥舞着长刀,扯着脖子喊道:“别听他的!杀了他,赏百金!放箭!放箭!” 张辽冷哼一声,策马就冲,身旁的亲卫连忙聚集在张辽身侧,一同冲锋,并将盾牌举起,将张辽的两侧护住。 一阵乱箭飞来,大多数要么没射准,要么被盔甲盾牌挡住,还有一些射向马匹的箭矢被骑兵用兵刃磕飞,最终只有零星的几只箭矢射中了张辽两侧的重甲亲卫骑兵,又在盔甲的保护之下,根本就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拒马越来越近,张辽却毫不在意—— 真是蠢材! 就这样区区两个拒马,而且居然没有将拒马钉入土中固定! 果真是太看不起我张辽张文远了! 张辽冷哼一声,抖出两朵硕大的枪花,明明是左右分击,却只听见了一声巨大的钝响——没固定住的拒马在张辽的枪下,就像是两个小木块一样被拍得斜斜翻起,撞在了道路两侧的木屋上,然后就翻到在路边,完全失去了拦截的作用…… 二十几个当道的拦路谷城兵士见到张辽等人,风驰电掣的撞来,反应快的连忙往旁边就躲,浑然忘记了要拦截张辽的职责,留下了几个稍微迟钝一些的兵士目瞪口呆的站在路中间…… 张辽长枪一探,变刺为拍,就像是拍球一样,将那几个迟钝的倒霉蛋抽飞,转眼间就冲到了杨县尉的面前! 杨县尉见躲也躲不过,便咬着牙,横下一条心,举起长刀,死命向张辽砍去。 长枪如同灵蛇般的一探,不仅荡开了砍来的长刀,去势不止的还扎进了杨县尉的右肩,张辽顺势一挑,竟然将杨县尉高高的挑在了长枪之上! “尔等还不缴械!反抗者,杀无赦!” 张辽的亲卫骑兵也纷纷的举刀高喝:“全部跪下!反抗者,杀无赦!” 这时张辽步卒也赶来了,从杂乱的棚户中窜了出来,用刀拍击着盾牌表面,发出让人心惊肉跳的声响,高喝道:“反抗者,杀无赦!反抗者,杀无赦!” 谷城兵士看着杨县尉在长枪之上痛苦惨嚎的样子,也不知是谁先松开了手,顿时铛啷铛啷响了一片,都爬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二七一章 走还是留 郭浦战败之后,似乎那些人对于步卒的兴趣不是那么的大,只不过是驱赶杀散之后也就没有太过于追击,便退了回去。 这些溃军亡命奔逃了好一阵子,发现确实是没有什么人追击了,才慢慢的汇集起来,缺衣少食的回到了函谷关。 要说这些步卒也是比较不幸,先是被郭浦一路狂赶,也没能有多少的休息,然后莫名其妙的郭浦就吃了败仗,被人像赶鸭子一样驱散了,什么辎重,什么兵刃这些东西,大都在逃亡的过程中被遗弃了,若不是因为两边都是山,实在没地方逃,这些溃兵还不一定愿意回到函谷关。 因为这些溃兵“失将主”了。 但是这些溃兵如果逃逸了,那就是“亡军”。也就是逃兵,如果一经证实,不仅是自己要被登记上黑名单,甚至连家人妻子都要“给官”…… 幸好郭浦是在进军的途中被杀,是陷于野战当中,“失将主”的罪责多少可以规避一些,若是不是战时,又或是本身就是将领的亲卫,但是没有保护好将领,让不幸将主先死了,所有这个将主的贴身亲卫,就算能够在战争中活下来,也都需要治罪。 溃兵进了函谷关,消息就像风一样,迅速传递开了。 “什么?郭都尉兵败了?是死是活?”斐潜问道。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倒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这些步卒都会来了,却没有见到西凉骑兵的踪迹,恐怕……” 斐潜默然,但是同样也心惊。 西凉骑兵啊,又不是豆腐捏的,就这样全军被吞了,连个渣都没见到,这敌军的战力相当的可怕啊! 还说新安只有一千两千的黄巾贼? 别逗了…… 别说只有一两千,就算翻上两三倍,如果没有骑兵,也丝毫拿郭浦的西凉骑兵没有任何办法,顶多就是驱赶,杀灭么,想都不用洗…… 除非是郭浦自己踏入了死地,不过就算是进入了陷阱当中,郭浦也多少能够派点人传信啊,怎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所以要么就是新安那边原本传递过来的就是假的情报,实际上在新安的黄巾兵要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甚至可能还会有大量的骑兵,才会导致郭浦的全军覆没,而且郭浦也身死战场当中。 要么就是郭浦意外的遭受到了狙击,遇到兵败之后逃亡了,因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郭浦回到函谷关,估计也难逃一死,还不如往西逃亡,躲到西凉去,不过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相对较小。 因为郭浦率领的不是自己招募的士兵,而是在朝廷内有造册的存档的正规兵士,所以在汉军律中,如果在战斗中,士卒伤亡惨重,要追究将领的责任。造成士卒亡失多的原因很复杂,或敌强我弱,或指挥失当,或独身脱归,导致最终全军覆没,论及罪责的时候,最后一条罪责最大,就算用钱财赎罪,也会立刻贬为庶人,不复录用。 斐潜怎么都觉得整个事情透着一股蹊跷,黄巾贼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新安县城,上报的军情明明是只有一两千普通的贼众,但是就是这样的一两千的毛贼不仅击败了训练有素的八百西凉骑兵,而且竟然连逃都没有逃出来一个! 斐潜忽然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一时之间又不是非常的明确,不由得伸手在空中虚抓两下,很是难受。 就在此时,一个驿卒过了过来,打断了斐潜的思绪,递上一张名刺,说郑关令有请。 郑关令? 这个时间点找我,是要做什么? 虽然不解,但是斐潜还是去的,因为多少郑关令在信息这个方面,多少会更加的准确和充分一些。 郑揂虽然依旧是笑容满面的迎了过来,但是斐潜却感觉到郑揂的笑容比起之前,似乎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听闻郭都尉兵败,此事不知真假?”寒暄过后,斐潜就找了个机会问道。 郑揂看了斐潜一眼,微微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郭都尉兵败矣……” “那……郭都尉生死如何?又因何所败?” “不恤兵力,贪功冒进,怎能不败?”郑揂淡淡的说道,“郭都尉生死尚未定论……据闻郭都尉出关之前,曾与斐侍郎相谈甚欢,不知所谈何事?” 斐潜心中一跳,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当时他和郭浦所说的话,虽然当时他是暗地里引诱郭浦出关破敌,但是明面上的确是一句出格的话都没有。 因此斐潜就说道:“潜何时与郭都尉相谈甚欢?哦,郑关令亦在场也,为何问之?”相谈甚欢,这四个字可进可退,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很普通的字眼,但是如果万一郭浦真的犯了什么事情,斐潜曾经与郭浦“相谈甚欢”,那斐潜你知不知道郭浦犯的事情啊? 说不知道,有人会相信么? 所以斐潜直接装糊涂,并且将郑揂拖下水——最初不是你介绍郭浦给我认识的么,要不然我连这个人都还不知道,怎么会有什么“相谈甚欢”的情况? 郑揂呵呵一笑,眯了眯眼,说道:“非于此地也,乃于公库……” “啊,郑关令不提,潜已忘矣,”斐潜一拍手,像是刚刚才想起来一样,说道,“确有遇郭都尉……” 斐潜将当时的情形有选择性的挑选的说了一些,然后说道:“……若无郑关令,尚不识得郭都尉……” 郑揂见斐潜一直将与郭浦的关系往他身上扯,便知道抓不住什么把柄了,便呵呵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如今关西情形危急,黄巾势大,斐侍郎不妨暂且东移,待纷乱平息之后再行如何?” 哦,让我退出函谷关? 眼下的情况,新安县城的黄巾贼真的就是像是堵在函谷关门口的一只拦路虎,让西行路线顿时受阻,斐潜也不能单枪匹马的就带着这么几十个人去杀出一条路来。 但是眼下更着急的肯定不是斐潜,而是董卓和李儒,所以当他们知道函谷关被堵起来的时候,肯定会派大军进行攻击,新安就算再多的黄巾贼,又能在渑池大营和洛阳驻军的双面夹击下坚持多久? 那么郑揂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新安能解围?还是担心新安的黄巾攻打函谷关?还是只是在为我等担心?又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那么自己是走,是留? 不过自己再往回走绕道而行,路远不说,单单在河内的几个渡口因为关东联军的关系,已经是处在完全封闭的状态了,要通过不仅要再去找李儒重新开通行证,还要自行去联系渡河船只,同时还要防备河内的关东联军不会将自己当成的斥候什么的抓起来…… 想来想去,斐潜还是觉得,不如就在函谷关等等好了,毕竟函谷关雄关不是吹出来的,就算新安黄巾真的那么愚蠢要来攻打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七二章 兵临城下 郑揂看着远去的斐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凝固,低声的喃喃语道:“蔡中郎,吾与其生机,奈何自寻死路!唉!且莫怨我……”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郑揂朗声叫道:“传李军候前来!”又叫来一个下人,交代了几句,下人领命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李军候便来了,进了厅内,向郑揂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便垂手等待郑揂的话语。 郭浦失败的消息对于这些留在函谷关内的西凉兵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尤其像李军候这样原先仗着郭浦的名头,有些狐假虎威的家伙,便赶快夹着尾巴做人。 郑揂看着李军候,静静的不开口。这个之前对自己还爱理不理的家伙,现在却小心翼翼的站在下首,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沉默在厅中蔓延,对于郑揂来说是种享受,而对于李军候来说就是一种煎熬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军候的鬓角就被汗水浸湿了。 郑揂慢吞吞的,一字一顿,仿佛是为了让不通文墨的李军候能够完全听得明白:“李军候,郭都尉,果真收到了郭中郎之军令?” “……这,”李军候额头上一颗汗珠滴落到了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禀关令,此事我不是很清楚……” “哦?”郑揂不可置否,轻轻的弹了弹衣袍,就像是弹走了一只虫子,“李军候,且问,郭都尉调走汝之下三百兵甲,用虎符,节杖,移文,又或是其他?” 李军候旗下掌管着五百的骑兵,这一次跟着郭都尉走了三百,只剩下了两百在城内。郑揂的声音虽然不大,却像一声惊雷一般震得李军候微微晃动了一下,几颗汗珠顺着脸颊就流淌了下来。 李军候连擦一擦都顾不得,支支吾吾的说道:“……是,是虎符……” 汉代调兵,最正规的就是用虎符。 但是因为虎符灵活性太差,有时候地方太守和刺史在发生一些临时事件,比如出现了山匪水贼等等特殊情况,如果还是按照申报朝廷,再让朝廷让人带虎符来调军,往往都已经最多亡羊补牢,大多情况下是已经失去了时效,没有什么作用了。 所以到了后期,就变成了以地方太守、朝廷重臣的节杖,也可以调兵进行一些军事行动,但是事后必须上报朝廷,根据结果进行评估,若是出于不得已的情况下并且有正面的结果的,大多会免于处罚,但是如果导致了兵败,也同样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但是地方太守和朝廷重臣的节杖只有一根,如果在调用多支部队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不够用,所以就出现了移文,用文书的形式加盖大印,来证明调兵的人和用途。孙坚当时离开长沙的时候也是假称受到了张温的移书…… “虎符?”郑揂重复了一声,呵呵笑了,说道:“用的是谁的虎符?郭中郎的?亦或是……郭都尉的?” 李军候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哑声说道:“……是,是,是郭都尉的……” “哦……”郑揂点了点头,然后就一言不发,紧紧的盯着李军候,过了半响突然一拍桌案,大声吼道:“李军候!汝戏耍吾耶?!既无郭中郎虎符节杖,也无移文,安敢宣称受中郎所令?” 李军候浑身哆嗦了一下,连忙分辨道:“关令明鉴!是……是郭都尉所言有中郎之令,我受其管辖,又怎能质疑军令?” 郑揂又是一拍桌案,说道:“一派胡言!汝领朝廷之兵,私擅授兵在前,狡言而辩于后,视国法军规于无物!来人!速速拿下!” 立刻从厅外涌进了十几名的亲兵,将连呼冤枉却不敢反抗的李军候团团围住,推肩膀,拢后背,三下五除二就将李军候捆了一个结实。 郑揂见李军候已经被绑,心中松了一口气,便说道:“汝言真假,待寻得郭都尉后再行对质……先押入牢中。” 李军候闻言,也是无可分辨,便垂头丧气的被推着走了。 大厅之内,郑揂摸着从李军候身上拿出来的印绶,叫来了陈军候,然后将李军候的印绶交给了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陈军候领命,匆匆而去…… xxxxxxxxxxxxxx 斐潜不愿意走回头路,不是对于郑揂有信心,而是对于函谷关有信心,汉代这么多年过去,主动献城的不算,函谷关还真没有几次是被人攻打拿下来过的。 因此在函谷关内等候道路畅通,再前行,好过于来回徒劳的奔波。 否则搞不好自己刚回到洛阳,结果就听到新安的黄巾贼已经被除,道路又畅通了,那时岂不是尴尬的要死? 但是郑揂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特别是当自己说准备留在函谷关再等等的时候,那个一个表情虽然是带着笑,但是却让斐潜觉得有一种不怎么好形容的感觉,反正很复杂…… 为了安全起见,斐潜叫来了黄成,让他安排一下,从现在开始,手下的兵士轮流休息,以防不测。 黄成领命而去,斐潜的心中的不安却依然没有减少多少,在驿馆里转了两圈,也是坐不住,便准备再出门去走走,就算是透透气也好。 可是就当斐潜刚刚走到了驿站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城西那边一阵骚乱,道路上的百姓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斐潜拦了一个人下来一问,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黄巾贼竟然出现在了城西,即将兵临城下! 这! 这怎么可能? 最让斐潜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难道黄巾贼真的信心膨胀到如此的地步,竟然连函谷关这样的雄关都想攻打下来? 这太不可思议了! 更何况函谷关又不是什么巨大的粮仓,虽然的确是存储了一些从洛阳要往西运的粮草,但是这明显是得不偿失! 尤其是,黄巾贼就算占据了函谷关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还真的往东去攻打洛阳城不成? 如果不是这些原因,那么黄巾贼兵陈函谷关究竟目的是为了什么? 第二七三章 火炎焱燚 此时已经是接近戌时了,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虽然黄巾贼已经临近,但是也没有连夜赶来攻城打算,而是扎下了营地不再往前。 斐潜真的没有想到黄巾贼居然如此的大胆,竟然悍然兵锋直指函谷关…… 虽然接到了黄巾贼来的消息,但是毕竟还没到攻的时刻,百姓也就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虽然明天的依旧还是有被攻击的危险,但是至少现在没有。 斐潜也没有登上城墙,就是在函谷关内沿着东西方向的大街走走。函谷关原本主要就是为了防卫从东往西攻击的,所以东面的城墙修建的本身就是较为雄伟敦厚,但是西面的城墙也不差,并不是缺少攻城器械的黄巾贼所能攻克的。 况且如今的黄巾贼已经失去了最初在张角三兄弟领导下的锐气,那种被宗教信仰所催眠的狂热信徒,不畏生死的蚁附,的确会相当大的打击守城方的士气。 但是现在张角三兄弟已经被砍下了头颅,所谓的黄巾力士刀枪不入的神话也早就宣告破灭,所有的人都知道了黄金贼也是一个普通的人,会流血会疼痛会死亡…… 所以现在如果城下的黄巾贼没有攻城器械,还想用人力蚁附攻城,在对付函谷关这样的雄关面前,纵然是西面的城墙略微低矮了一些,也必然会碰的头破血流。 不过现在唯一不安全的因素就是如今函谷关上,郑揂存留的兵力并不是很多,如果是有三千左右的正卒,像如今兵粮充足的情况下,守住十天半个月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现在只有这一些人手,要守住两面的城墙,确实有些不足…… 斐潜仰头看了看东城墙上的严阵以待驻守的兵士,摇了摇头,就往回走了。天色已经晚了,就算是要离开函谷关,也要明天,连夜走山路,在汉代这种人口密度还不是非常大的地区,无疑是一种作死的行为。 斐潜刚刚回到驿馆,却碰见驿馆的驿长正在指挥着驿卒将各个院落中的水缸的水倒掉…… “这是做何?”斐潜问道。 驿长慌忙上前说道:“启禀斐侍郎,这些水存储久了,滋生虫蚁,故而倒掉,待刷洗之后重新蓄水。” “哦!”斐潜点点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语。 驿长见状,便要叫几个人先去将斐潜和黄成等人居住的院子中的蓄水缸倒刷清洗,顿时就有几个驿卒放下了旁边倒了一半的蓄水缸,就直奔斐潜的院子而去。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叫住了那几个就要动手推缸的驿卒,“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倒也是不迟,况且倒得满地都是水,如何能够住人了?” “啊?这个……”一旁的驿长陪着笑,说道,“这地都是干的,水一会就没了,不碍事的,况且水臭,对贵人身体也是不好……” 斐潜走到了水缸前,伸手捞了一些水出来闻了一下,是有一点点的味道,但是远远没有达到水已经臭了的地步,便甩了甩手,说道:“明日再倒。” 驿长本来还想将些什么,但是看见斐潜旁边站着的黄成目光不善的盯了过来,便点头哈腰的说道:“好,好,明日再倒,明日再倒……” 说完便陪着笑,带着几个驿卒出了斐潜等人居住的院子。 函谷关的驿馆还是挺大的,除了最前面的两进房屋之外,再往里面还分出了四个用来住人的小院子,在其后还有一个大的后院,专门停放往来的马车等车辆,马厩和厨房等等功能性的房屋也都是在后院。 斐潜凭借着左署侍郎的身份,便专门要了一个院子来居住,反正气温还不算高,人挤一挤也不会觉得有多么闷热。 待驿站这些驿长和驿卒走出了院子,黄成说道:“斐郎君,这些人感觉……似乎有些蹊跷……” 清洗水缸是没什么问题,但是时间不对。 因为汉代人一般都是两餐制,所以干活的时间大都是在这两餐中间,也就是早脯和晚脯前后,极少有到了天色渐晚的时候才突然来干活的。 虽然此时的劳动人民没有什么晚上加班要加班费的说法,但是的确除非紧急情况,很少要人到了晚上才来劳作的…… 另外一个是现在黄巾贼兵临城下,一个驿馆的驿长忽然来关心驿馆之内的蓄水缸的水臭不臭? 这个是要怎样的人才会有的思路? 斐潜点点头,方才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阻止了驿长让人倒院中的水,虽然暂时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预防万一,斐潜让黄旭悄悄的带一些人去后院那些车马之处值守,也是分作两班,轮流休息,黄成则是带着剩余的兵士在院内。 夜已经深沉,斐潜却没有什么睡意。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多,一时之间纷至沓来,竟有一种措手不及之感。 尤其是黄巾贼兵临城下这个事情,的确太过古怪。 就好像是明明有大块的肥肉就在旁边轻而易举的可以拿到,却选择了硬要从坚硬的骨头里面去吸取不多的骨髓一般。 除非是渑池的大军已经扑向了新安,导致这些黄巾军无路可去,只能是往这里走,否则真的无法解释。 但是,这样还是有一些无法解释的问题…… 黑夜就像是厚厚的一层黑纱,笼罩在四周。 院子外忽然响起了一些细微零碎的声音,零零散散的,起初没有让人太注意,到后来却越来越多。 斐潜手下的一个护卫打开了院门,想要出去查看一下,才刚刚开了半扇门,就被门外飞进来的箭矢射倒,临死前的惨叫声惊动了小院子内的所有人…… 几只火把被扔了出来,落在了院子门口,轰的一声,大火腾空而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门口竟然被堆了许多的干草,似乎还倒了火油,火焰蔓延开来得异常的迅速,转眼之间就仿佛将整个的院子包围起来,焱焰燚然,空气似乎都被灼烤得发烫…… 等到斐潜从房间内冲出来的时候,大火已经蔓延到了院子的四周,将整个小院团团包围,并迅速吞噬了四周的一切,让一切生机都在熊熊烈焰中化为虚无,滚滚的热浪扑面而来! 斐潜透过跳跃的火焰,看见了门外的那些兵士的脸似乎也都扭曲了起来,为首的一人居然像是函谷关令郑揂! 郑揂在火光中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斐侍郎,好走不送!” 第二七四章 命悬一线 火焰滔天,加了火油的草禾燃烧得分外的快,甚至还有院外还有一些兵士在拿着茅草往院内扔…… 院子的围墙虽然是泥石所制,但是院子内的房屋上却很多都是木制结构,所以当郑揂手下的兵士将点燃的茅草往里扔的之后,也很快的引燃了院内的房屋,顿时上下左右,全部都是火…… 郑揂站在小院门口,身边除了站着一些刀盾手之外,后面还有二三十名的弓手,都半张着弓,对准着门口,随时可以开弓射箭。 驿馆的小院只有一个门出入,郑揂守住了这里,无疑就是掐断了斐潜最后的逃生的道路…… 郑揂原本可以不用来的,但是还是亲自来了。 对于斐潜,郑揂原本没有什么太大的恨意,只不过是斐潜恰逢其会的遇到了郑揂安排袭击从洛阳而来的运输车队的兵士,破坏了郑揂计划,导致原本在谷城一代拦截车队的计划就此而断。 谷城离洛阳太近,很多事情开展不开,最多也就只能动动这种小手脚,真要派兵士的数量一多,必然会引起洛阳驻军的警觉,而且又因为折损了一些兵士,主要是带队的军候折损了,所以只能是偷偷的让残余的兵士潜了回了关内。 原本还担心少了一个军候被郭浦发现,但是没想到郭浦居然擅自带兵出关! 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原本郑揂还打算看在蔡邕的面子上,给斐潜一条生路,让他离开函谷关,但是没想到斐潜居然不愿意…… 既然不肯走,那就死在这里吧。 跟整个大汉国祚来说,一个区区的河洛斐氏能算得上什么? 现在只要斐潜一死,明日再联系确认一下,便可打开函谷关西门,然后让关外的人进来了…… 最后再派一个死士,上报一份郭浦擅自出兵,导致无人驻守而导致函谷关失陷的军情…… 或许还可以说是斐潜勾结关外黄巾,在关内放火导致内乱…… 嗯,这样或许可以将水搅得更混一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反正自己只要在函谷关拖出董卓步伐只要一个月,关东联军抵达洛阳之时,就是西凉匹夫授首之日。 透过腾腾的火焰,郑揂似乎看见了不久的将来,自己在洛阳北宫大殿上,接受封赏的情形,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了一些。 此时,小院门口忽然黑影一闪,似乎有人冒着火冲了出来,郑揂身后的弓手连忙放箭,只听到笃笃笃的声响,待黑影摔倒在地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原来只是一个长凳裹上了衣袍,被扔出来了而已…… 旋即不久又是一个黑影从门口飞出来,又吸引了一批的箭雨…… 在前面的陈军候见状喊道:“弓手轮射!不要齐射!” 此时斐潜等人都聚集在小院子的空地上,房屋里已经完全待不得了,黄成正指挥着几个兵士,将院子内的一些木头座椅之类的东西扔出院门,一来是企图消耗弓手的箭矢,另外一个也是减少一些院子内的可燃物。 黄成观察了一下,对着斐潜说道:“斐郎君,前面弓手太多,硬冲不得!怎么办?!” 可是冲不出去就意味着要被活活地烧死! 斐潜似乎都感觉到了死神的触摸! 仓促之下,斐潜脑海中一片混沌,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 虽然房屋顶是铺得汉瓦,但是檐子大梁什么的都是木头的,现在有的房檐已经被点燃了,而且本来就是干燥的木头,烧起来贼快! 这个速度,再有个十几分钟就会烧到横梁! 大梁烧断后,就算没被烧死,也会被活埋! 四周的气温越来越高! 空气似乎也稀薄了很多! 烟雾开始蔓延! 正在斐潜等人被烟雾呛得纷纷咳嗽,难受之极的时候,就听见后院传来一阵喊杀之声,原来之前临时安排在后院的黄旭带着护卫发现不对,赶了过来,将在小院后面围墙周边的几个往里扔茅草的兵士尽数砍杀了,正准备往前杀去…… 黄旭的喊杀声就像刺激到了斐潜一般,让其见到了一丝的希望!斐潜心念电转之下,抓住黄成就喊道:“不能打前门,撞院墙!” 虽然斐潜说的没头没尾,但是黄成立刻明白了斐潜的意思,尖啸一声,然后扯着脖子用荆襄土话大吼了几声。 院墙之外的黄旭立刻也用荆襄土话回答一声。 有了援军,斐潜的脑子就像终于是发动了起来,指着院内的水缸,大喊道:“跳水缸里!浸湿全身!” 院门外的郑揂大怒的抓着驿长的领口,喝道:“不是全部都在院子内的么?!怎么院子外还有人?!” “属下也不知道!我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在院子里!” 郑揂愤愤的将驿长掼到了地上,大声吼道:“陈军候,去拦住他们!” 陈军候领命,招呼了一声,带着一些兵卒就往后院跑,迎着黄旭他们而去…… 此时后院的传来了碌碌的车轮声,旋即黄旭高声喊了几声,黄成闻言立刻说道:“散开,离开后墙!” 就听见轰然一声,随后又是一声,院子后屋连接院墙的地方,顿时撞出了一个裂痕,院墙上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就在黄旭叫人准备将车子拉开,再撞一次的时候,陈军候带着人赶到了,见状立刻二话不说,大喝一声便舞刀杀来。 黄旭连忙带着几个人死死挡住…… “糟了!”黄成助跑几步,奋力往院子围墙豁口扒拉过去,可惜就差了两三个手掌的距离没能攀住,又滑了下来! 斐潜见状,转头看见那个水已经差不多见底的水缸,连忙叫人抬了过来,反着放到了后院豁口的下面。 黄成后退了几步,纵身而起,一脚踏在水缸底部,终于是挂在了院墙的豁口之上,借力翻上了围墙! 顿时院墙内外,包括斐潜在内,都不由自主的大声欢呼! 陈军候见状怒吼一声,奋不顾身的挥刀直砍,竟然是采取了以命换命的招式!黄旭措手不及之下,被砍得狼狈的左右躲闪,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陈军候见将黄旭逼退了一点点距离,虚晃一刀,一扭身,带着几个兵士便往后院院墙豁口冲,举刀便向豁口下面的几个崔家的护卫砍去,企图抢占这个豁口,将斐潜等人再堵回院子里去! 第二七五章 雀盲 黄成看了看脚下的歪倒的两辆几乎近似于散架的车辆,一个纵身,就从院墙上的豁口上跳了下来,加入了战斗。 黄成没理会气势汹汹奔来的陈军候,反倒是往侧边一溜,绕到了陈军候的侧翼,对上了那几个跟着陈军候过来的小兵…… 因为黄成知道,陈军候就算再厉害,也就是一个人,他控制不住院墙上的豁口,但是如果自己被陈军候缠住,那么他那些小兵只要有两三个人站在豁口之下,就足以让围墙上的人没地方落脚。 黄成兔起鹰落,刀法凌厉,那三四个普通兵士几乎没有什么还手之力,转眼间就被黄成砍到。 旋即黄成这才转身找上了陈军候…… 陈军候就难以对付了一些,黄成用环首刀劈砍着,十余个回合之后,才找到了一个破绽,一刀先是割伤了陈军候的左腿,趁其吃痛身形不稳的时候,骤然划过了其脖颈…… 在喷洒的血雾当中,黄成看到前院那边又有人跑了过来,而且有的还像是弓手,连忙叫了黄旭,招呼了几个人,赶快去将斐潜等人从豁口处接应出来。 郑揂看这边陈军候久久没有回报什么消息,便只是留了小部分人员和驿馆的驿卒一起看住小院的大门,然后带着二十几名刀盾兵、弓手赶了过来…… 刀盾手对于黄成、黄旭等人来说,虽然重甲和盾牌对付起来有些棘手,但是还不算是太难,而那些站在黑影之中,抽冷子射箭的弓手就太难以对付了,有好几个崔家的护卫当即被射到。 斐潜在黄旭的掩护之下,灰头土脸的从豁口处爬了出来,躲在了车辆旁,左右观察了,招呼一声,且战其退,往驿馆的后院而去。 郑揂不甘心到嘴的鸭子居然飞了,怒声连吼,一边死死的咬住,一边派人去调更多的兵士前来堵截。 原本郑揂认为对付一个困在小院当中的文职人员斐潜,根本就不太需要小题大做调用重兵,若不是因为斐潜是蔡邕的弟子,郑揂多少还有一些相惜之感,否则都不会亲自来的…… 可是没想到不但没有顺利的将斐潜烧死,还让其逃脱了出来,并且还折损了陈军候,真让郑揂又怒又恐,便也不在顾虑什么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调来兵士把眼前蹦达的斐潜按死了再说! 后院斐潜来一两次,所以也有印象,便直奔驿馆的后门而去…… 在经过马厩的时候,斐潜指了指马匹,让黄旭去将马匹的缰绳全数解开,虽然不多,凑不出万马奔腾的架势,但是摆一个小小的火马阵打乱追兵的队形,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绳子!带上绳子!”斐潜努力往前狂奔,忽然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旁堆放的杂物中有两三捆麻绳的样子,又抓住了两个人去将其拿走带上…… 郑揂带着人刚冲进后院,迎面就撞上了七八匹尾巴上着了火狂奔而来的马,两三个兵士躲闪不及,当场就被撞飞不知生死,吓得其他的人连忙往两边躲,给疯狂的马匹让出路来。 等到这几匹乱窜的马匹跑过了,郑揂才带人冲进了后院,狼藉满地却人影皆无,只有半开的后门在风中来回摆动着。 斐潜往前奔了一段路,感觉有些不对,回头一看,只有黄成、黄旭还有一个黄家的什长,还有自己活下来的十几名私兵紧紧跟着自己,而崔家的护卫只有五六个还跟着,大多数都落在了后面,拖拖拉拉的向前摸索,完全不像是逃命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 黄成在一旁苦笑了一下,说道:“斐郎君,这些人雀盲啊!” 雀盲?! 卧槽!原来如此! 荆襄黄氏不算大族,但是看重工匠传承的墨家隐族,当然也是注重一些,而且相对条件也会好一些,不至于出现营养缺乏的夜盲症。 自己原先从蔡瑁手里接受过来的私兵,原先是按照比较高的弓手标准来挑选的,自然也不会选择一个有夜盲的人当弓手…… 但是这些崔家的护卫,除了那几个跟上的,其余在后面跌跌撞撞摸索着的,全部都是雀盲! 虽然天上是有一些繁星,多少可以分辨出一些路来,但是对于有雀盲症的人来说,这一点点的光线完全不起作用,跟本就是两眼一睁黑,什么都看不见…… 幸好崔家护卫有雀盲症,郑揂手下的兵士同样也有雀盲!这当然也是郑揂只调了部分的兵士过来的原因之一,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够夜战的。 但是现在郑揂也顾不得了,命令士兵全部燃起火把,从东西城墙两边向中间搜索,下定决心要将斐潜这只漏网之鱼找出来! 斐潜看着大街两侧尽头处燃起的火光,逐渐逐渐的逼近…… “绳子!”斐潜灵光一动,指着在一旁私兵肩上的绳子说道。 黄成立刻反应过来,大喜,连忙和那个私兵往回就奔,压低了声音一边交代,一边将绳子塞到那些雀盲的人员手中……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的奇怪,虽然同样是看不见,但是有了绳索的牵引,这些雀盲的崔家护卫明显胆子大了许多,个个都紧紧抓住了绳子,有时候被街道上突起的石头绊倒了也咬着牙不吭声,速度明显提快了许多。 可是现在问题是,虽然提高了速度,但是却没有出路。 东西两边的城墙的兵士开始往中间搜索,火光之下显现出众多兵士的身影,如果一旦被粘住,对于斐潜等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 所以只能是找出一条路出去,可是现在路在何处? 函谷关不同于其他城池,北面虽然没有城墙,但是垂直的山崖,上下无处着力,根本就不用考虑,东西两面又有兵甲在缓缓逼近,也是轻易过不去…… 南面虽然城墙也是较矮小,逃南门可能相对来说比起东西门要容易一些,但是没有什么卵用,因为南面就是一个封闭小山谷,除非跳水逃生…… 而现在这种天气,跳水无疑就是先行去掉半条命,另外半条还要看老天给不给运气,不要碰到什么石头木头的,再顺顺利利找到一个可以上岸的滩涂,否则两面都是山崖,漂流下去还没等到上岸就冻死了…… 怎么办? 到底要往哪里走? 第二七六章 逃 斐潜第一感觉到了作为首领的巨大压力! 没有存档读档! 没有攻略辅助! 一个念头可以亡,一个念头可以生! 如果今天晚上没有因为阻止了驿馆的驿长到掉水缸里面的水,就算斐潜等人能够逃出来,也肯定会在穿过火焰的时候被灼伤,要知道现在是在汉代,火伤烫伤没有什么特效药,不要觉得伤口小,一旦发炎溃烂就直接威胁到生命。 如果不是临时其意让黄旭带些人去后院看好那些蔡府藏书,说不定就全被困在院子里面,一个都跑不出来!没有黄旭用沉重的车辆撞击院墙,就凭借手中的刀枪是不可能将砖石结构院墙毁坏的,更不用说搞出一个豁口了。 现在虽然还没有脱离险境,但是稍微一回想,就感觉后怕,身上一阵阵的起鸡皮疙瘩…… 斐潜双手用力的搓了搓脸,他急切的需要平复一下心情,冷静一下! 他现在不仅仅是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还需要承担包括黄成、黄旭在内一干人的生命的责任! 斐潜深深的呼吸,然后认真的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指着向东的方向说道:“往这里走!” 黄成等人二话不说,立刻起身,簇拥着斐潜就往东就走,既没有问为什么要往这个方向,也没有问如果遇到了从东面城墙而来的兵卒要怎么办? 黄成他们相信斐潜,相信斐潜一定能够从困境中找出一条生路,就像刚才在烈火围困的小院子当中一样。 城东不仅有士兵,还有内城! 函谷关的内城北面就依托着山崖,没有修建城墙,而东面是直接和东面的城墙连在了一起,因此只有在西面和南面修建有城墙,朝南的内城墙相对较长,而向西方向的内城墙就较短了…… 最关键一点,内城向西面的这一块的城墙也是连接着北面的山体,所以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城墙面,而且有一个倾斜度比较大的斜坡…… 冷静下来的斐潜,平素的分析能力体现了出来—— 如果包括斐潜在内都是攀岩高手的话,无疑是走北面最好;走南面无疑是最轻松,但是如何从封闭的山谷逃脱出去必然就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走西面是最凶险的,且不说西面城墙下来的兵士,就算是死命突破了,逃到城外说不定走不远就会碰上那些所谓“黄巾”! 现在斐潜判定那些所谓的黄巾,十有**不是真黄巾! 如果真的是黄巾,郑揂绝对不会在黄巾兵临城下的时候还公然对自己下手!自己手下的私兵虽然不多,但是在原本就被郭浦带出了大部分兵力的情况下,若是真的要防守黄巾贼,必然是希望守城的兵士越多越好,甚至都要发动民夫来协助守城了,怎么会在大敌当前的时候还来对付自己? 这样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城外的这些“黄巾”不会对郑揂形成任何的威胁! 那么怎样的“黄巾”才会让郑揂放心大胆的毫不恐惧呢? 哼! 斐潜看了看已经是越来越近的东面的搜索着的士兵,不由得真心感谢雀盲症…… 就像现在,虽然郑揂手下的兵士多,但是因为雀盲症因素,士兵离开了火把的照耀就基本看不见什么了,所以搜索起来的速度快不起来,否则恐怕早都汇集到城中了,也不会斐潜这一个逃脱的机会。 现在郑揂原本的兵力就缺乏了,又在驿馆损失了陈军候,不得不亲自来指挥兵卒,虽然看起来两边声势浩大,但是肯定有些不顺畅,尤其是原本城墙上面的兵士下来到街面上搜索,所以城墙上必然人手就相对更少了…… 斐潜轻轻拍了拍黄成的肩膀,比划了一下,一行人就静悄悄的往北一拐,贴着函谷关内城的西面的城墙根,猫着腰躲到了山崖底下。 内城只有在南面城墙附近和拐角处有一些火把,似乎也有几个人在看守,但是临近山体这一块城墙,却没有人在这里值守…… 黄成摸了摸山体,借着微弱的光线昂着头看了看,皱起了眉头,低声说道:“斐郎君,上面有一块突出来的山石挡着,怕是上不去啊!” 几个没有雀盲的人也纷纷抬头看,也都是犯难—— 墙根底下的山体是斜坡,可以撑着城墙体的慢慢往上,但是那一大块突出的岩石太碍事了,刚好卡在头顶,就像是一个盖子一样悬在了斐潜等人的头顶,要借着山体往上爬,不太可能…… 斐潜指了指城墙,说道:“我们不爬山,爬墙……” 爬墙怎么爬? 眼前的城墙虽然有一点点坡度,但是也是近乎于垂直了,并且半空中又没有可以着力的地方,怎么爬? 斐潜从旁边伸手扯过了一截绳子,然后又示意一个兵士将他手里的长枪拿过来,将绳子在长枪的中部打了一个结,递给了黄成,说道:“叔业可以将这个扔到女墙之上么?” 黄成顿时明白了斐潜的想法,不过却有些迟疑,说道:“视线不佳,若是要穿过窥孔,这个恐怕……” 斐潜有些哭笑不得——这个黄成,不用挑战那么高的难度的——于是伸出了手指比划了一下,说道:“卡在女墙之间即可了……” “这没有问题!”黄成接过了长枪,在手里颠了颠便要投掷…… “等等!”斐潜又制止了黄成,然后脱下了外衣,将长枪的枪头裹住了。 一旁的黄旭见状,不仅自己也脱下了外袍,连身边的几个人都没有放过,取了好几件衣服将整个长枪都裹上了一层衣物…… 黄成见都准备好了,举着臃肿了许多的长枪,略略瞄了一下,就投了出去! 臃肿的长枪显然是重心不好掌控,所以没有像黄成预计的那样刚好从两个女墙的正中间穿过去,但是幸运的是略微偏离的长枪在一个女墙之上弹了一下,正好改变了点方向飞上了函谷关内城墙……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枪落在城墙上,只发出一声细细的闷响…… 黄成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拉扯着绳子,控制着方向,让长枪横着卡到了两个女墙中间,然后扯了几下,试了试有没有吃住力气,然后也没有迟疑,正准备爬城墙的时候,一个巡逻的兵士举着一只火把慢悠悠的从南面的城墙哪里拐了一个弯,走了过来…… 第二七七章 出 城墙之下斐潜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全部贴着墙根,缩在阴影之中。 黄成连忙也将身体一伏,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两步,躲在了对面女墙之下的小小的影子里,一动都不动。 人的视觉有时候跟青蛙有些类似,不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对于静止的物体警觉度明显是不高的,而对于那些活动的物体则是更加的敏感。 黄成此时身上穿的是青色这种比较深颜色的衣物,因此趴在阴影当中,虽然有部分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但是不认真看看还真不容易看出什么来。 那个晃晃悠悠的兵士显然也是应付了事,走了几步之后,也没有走到西面城墙的最里面,只是略微走了一点,便拿着火把随意伸着往前照了照,然后又继续晃晃悠悠的往回走了。 黄成见士兵走了,便连忙将绳索从长枪上解了下来,然后绑到了更坚固的女墙之上,黄旭便第二个爬了上去,并带上了剩余的那两条绳索…… 有了三条绳索同时攀爬,速度增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的功夫,包括斐潜在内的所有人员都上了内城墙。 斐潜轻轻的呼出一口气,进行到了这一步,总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的境地,现在就可以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托郑揂的福,在原本就有些人手短缺的情况下,还从城墙上抽取了兵士对城内的街道进行搜索,所以城墙之上留守的兵士就相应的减少了,而内城墙上就更少了,除了几个晃晃悠悠来回巡视的活动哨兵之外,便只有在一些重要的路口和城门口,才有兵士看守。 西面城墙的内侧,有一个通往内城的坡道,但是在那边有两个兵士站在火把之下在把守着,要通过那边,首先就是要解决掉那两个兵士,而且最好不要惊动其他的人…… 斐潜指了指,问黄成道:“叔业能不能干掉那两个,别惊动其他人?”如果还是从这里往内放绳子下去,速度就有些慢了,万一那个巡逻的又晃回来,这么多人肯定没办法像黄成一个人那样藏得起来。 因此只有想办法突破那一条通道才更快捷! 幸好现在街道之上的声音还是有一些嘈杂的,这些城墙上的兵士注意力也都大部分被吸引了过去。 黄成闻言只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回头从一个人身上解下了一张弓,轻轻虚虚开了一下,感受了一下弓的力度,又找到另外一个人,拿了两根箭,冒着腰,慢慢往前摸去。 说起来大家都是慌慌张张跑出来的,武器都是什么在手边抓什么,搞得斐潜身边的这些人,有的拿刀,有的拿长枪,有的只有一张弓,有的却只是带了箭矢,还有几个人不是到是没有带还是路上逃跑的时候搞丢了,空着两只手…… 黄成不是在一弓上同时搭双箭,而是用手捏着两只箭,一只搭在了弓上,另外一只箭就用无名指和小指捏着。 “嘣!嘣!” 黄成射出了一只箭之后,手指头一翘一拉,瞬间又射出了第二只箭,两声不大的弓弦声就像是连在了一起似的。 看着两个士兵紧紧捂着中箭的喉咙,连叫都叫不出来,只能是发出了一些丝丝的声音,摊到在地。斐潜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这个黄成自己还说比不过黄忠,那么黄忠的箭术要多么的凶残? 众人迅速通过了西城墙,斐潜叫人顺便将那两个已经死亡的士兵藏好,虽然肯定到最后是会被其他的兵士发现,但是能多拖延一些时间便多拖延些也好。 相比较外面街道上的嘈杂起来,内城几乎是安静得宛如两个世界。 内城斐潜来过了好几次,所以也算是轻车熟路,内城西面主要就是公库,东面是关令的府衙和书吏处理一些公务的房间,并不复杂。 斐潜站在了公库墙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有些挠头,说实在的,虽然是方才逃命之时计划好的了,但是事到临头,斐潜还是有些舍不得,毕竟这些都是辛辛苦苦得来的,或许更多一石的粮食就可以让多几个人活着从洛阳坚持到长安…… 毕竟公库里面存储的粮食,之前斐潜也有看到,虽然比不上那种大粮仓,但是这段时从洛阳调来的确实也不算少,而现在…… 斐潜摸了摸身边公库的围墙,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位置的墙内有一堆干草,是为了让西凉骑兵的战马日常支取方便一些,特意从库房内拉出来的。 斐潜轻叹一下,还是叫了两个人,让他们留在这里,交代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带着人往前…… 不一会儿功夫,这两个人就奔跑着追上了斐潜等人,几乎是同时间,公库那边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 “走水了!走水了!”顿时有人大声的呼喊,引起了城墙上兵士的注意,便连忙提桶的提桶,打水的打水,往公库方向就去救火…… 斐潜等人趁着城墙上的兵士慌忙奔下来救火的间隙,便往函谷关东城墙的尽头处狂奔! 出乎斐潜的意料,到了函谷关内城城东,甚至往望气台和鸡鸣台竟然都没有多少兵士把守! 原来斐潜还以为必然会跟东面的守城兵士有一次的冲突,然后需要在这些兵士措不及防下杀出关去,但是没想到东面的城墙守军这么的少,跑去救火后竟然整个城墙都空了! 斐潜不知道的是,之前把守望气台和鸡鸣台的军候一个是陈军候,一个是西凉的李军候,但是现在陈军候带了一些人围堵驿馆,却死在了黄成的手里,而李军候又被郑揂关押起来,同时郑揂也把原本驻守在东城墙的西凉兵士全部掉回了城南的校场,派人严加看管,防止西凉兵知道什么事情后发生不可控制的意外…… 郑揂原本就是认为只要过了今夜,城西的兵力一进关,就可以补足防守的人手不足的问题了,但是却没有想到这样的举措,刚好被斐潜碰到了这个城东兵力安排的薄弱期…… 第二七八章 燚焱炎火 一直走到了城东的望气台,斐潜等人才被望气台上驻守的兵卒所发现。 黄成带着几个好手见行踪已经被撞见了,便直接二话不说,拔刀就冲进了望气台内部,沿着望气台的阶梯往上强攻! 望气台之外,便是山体,虽然陡峭了些,但是往下爬却不会太难,只要故伎重施,用绳索垂下去,就可以顺利逃出函谷关了! 头顶上的搏杀之声很快就平息了,黄成露出了脑袋,招呼了一下,显然是已经将台顶那不多的士兵解决完了…… 众人便鱼贯而入,往望气台之上而去。 斐潜正摸着墙,借着两侧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顺着望气台内的台阶往上走,忽然看到一旁的望气台内耳室内摆放着一些酒坛子一样的物品,而且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个特别的味道…… 斐潜走到了坛子跟前,掀开一个坛子的盖子,沾取了一点内部液体嗅了嗅,吓了一跳,居然是火油! 卧槽! 斐潜看见黄旭还举着一根火把要走过来,连忙低声吼道:“别过来!是火油!” 顿时吓的众人的动作都是僵硬了一下,目光都汇集到了耳室当中,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若是刚才一个不小心,让丁点的火星溅到了这里…… 而且这里的火油居然还储存这么多!怪不得望气台上都不点火把,让斐潜等人这么轻易的就潜到近前。 这里火油,明显超出了一般关城的存储量。 汉代可是没有什么石油提炼,火油一般都是用植物或是动物的油脂进行炼制的,所以成本也是不低,要收集到这么多的火油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都小心些!”其实不用斐潜特别提醒,众人都是小心翼翼的通过了这一段路,尤其是举着火把的黄旭,连忙退了出去,远远的将火把扔开,才登上了望气台。 斐潜爬上了望气台,望气台并不大,但是四周的女墙修建的挺高,突出了东面的城墙之外,在望气台的中间,修建了不大的角楼,五六具尸首陈横在地,黄成站在望气台的一个角落正在扒拉着女墙往函谷关外看…… 望气台和鸡鸣台一样,都是东面城墙独立出来突出于城墙的建筑物,用来扩大对于进攻东面城墙的打击面。从望气台的角度看去,刚好可以看见黑黑的东城门洞。 望气台是最里面的一个角楼,鸡鸣台较低一些,虽然从函谷关外要往鸡鸣台、望气台上面爬,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沿着山体往下滑,虽然倾斜度大了一些,但是只需要掌握好角度,并且还有绳子可以辅助减速…… 虽然绳子明显是不够长,但是已经是足够了,再往下只有一人多高,到了绳子尽头就算是直接往下跳,只要注意一些,危险性也并不是太大…… 斐潜回头看着函谷关内乱哄哄的场景,内城公库的大火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而那些原本在街道上搜索的兵士,汇集到了城中之后又转到了城南的山谷中搜寻…… 郑关令,之前你送给我一把火,现在,轮到我也还给你一把火吧,一把大火…… 如果要烧粮草斐潜还有点心理负担,但是现在烧城门楼,嗯,还是会有一点点,而且还有一些破坏性的小激动。 人都有一种破坏的**,斐潜也不例外,但是在后世的从小到大的教导和社会生活里面,就是拿个小火柴烧点废纸什么的都会引起一堆人的关注,更不用说这种大规模的纵火了。 但是现在…… 虽然东面的城墙大部分是由土石砖的结构,但是还是有一些东西是木头的,比如擂木和门楼。 今天晚上在死亡线上走了这么一圈,斐潜心中那一份暴虐被激发了出来。 烧!烧!烧! 似乎心中有了一个声音不停的在狂喊,斐潜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方才传开的砍杀之声明显让有兵士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此刻有几个往城内跑,应该是给郑揂报告去了,还有一俩个队率模样的正组织了一些人手正在赶来…… 嗯,还有时间! 斐潜让黄旭将扔在望气台之外的火把捡起几个扔到关外,并让大部分的人,主要是哪些患有雀盲症的人先行从望气台上垂下离开函谷关。 一边让关外的人去捡火把,将衣服撕扯一些下来做火箭,一边让还在望气台上的这些人扒开了火油坛子的盖子,然后就让其沿着城墙往前滚动,泼洒出一条条长长的油迹出来…… 反正火油坛子很多,斐潜就像是一个抽象派的画家,恣意的让人泼洒着火油。 “还有城门!”斐潜指着函谷关的东面的城门喊道,反正现在已经暴露了,也就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了! 黄成拎起一个火油坛子,颠了颠,然后冲着东面城墙内部倒了小半坛,然后来回晃了两圈,一撒手,就将那半坛子火油刚好斜斜的飞进了门洞,“啪啦”一声撞了一个粉碎,火油四溅…… 斐潜连忙也帮忙拿起一个坛子就往东城墙内部倒,反正东城墙内部这一侧就是郑揂的府衙,烧起来一点负担都没有。 黄成和黄旭两个人轮流往门洞丢火油坛子,虽然每次只有半罐左右,但是连续丢了七八坛之后,整个城门的门洞都沾满了火油。 斐潜见关内的士兵渐渐的在郑揂的指挥下汇集了起来,正在往这边杀来,便嘿嘿一笑,最后踹到了两个坛子,就招呼了一声,抓着望气台上垂下的绳子,晃荡着往下,却因为没有掌控好力度,荡的高了些,不得不还撞了两下城墙,呲牙裂嘴的才下了函谷关。 随后留在望气台上的几个人都一一下来了,黄成留在最后,看着在东面城墙上一窝蜂涌过来的兵卒,最近的已经快到了望气台,便哈哈一笑,翻身而下,一手抓着绳子,双脚在山体上连续蹬踏,降低了速度,潇洒的落了地,比起斐潜狼狈的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黄成一落地,就抓起了一旁的人递过来的才点上了火的弓箭…… 只见火箭划出一道玄之又玄的痕迹,如同羚羊挂角一般落在了望气台上,几乎是一瞬间,火焰轰然而起,沿着火油的痕迹迅速蔓延! 从望气台到东面的城门,大半个东面城墙全部陷入了熊熊的烈火当中!如此一来,郑揂就算想出关追杀也要等城门的火焰熄灭了才有办法,现在么,便只有干瞪眼一途了…… 斐潜高声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劳郑关令相送!” 黄成等人也随后高喊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有劳郑关令相送!哈哈哈哈!” 烈焰蒸腾,映得郑揂的脸都有些扭曲了起来…… 第二七九章 生存的危机 虽然最后离开函谷关的时候喊了那么一嗓子出出气,似乎挺爽的,但是实际上,这一次斐潜真的是吃了一个大亏。 原本计划中第二次运输,只是让黄旭带着三十名的兵士再加上崔家的护卫一起护送,但是后来却遇上了李儒设卡的事情,不得不重新调配了计划。 所以这第二次实际上是总共带了四十名的兵士再加上三十个崔家的护卫,总共是七十余人,但是现在最终从函谷关逃出来的包括斐潜自己在内只有三十四个人。 自己的兵士活下来的多一些,而崔家的三十个护卫当中,活着逃出来的刚好只有十个人。 至于像什么一些小伤,比如哪里碰到了擦到了,甚至是被刀枪所伤,又或是被火焰灼伤的就不用说了,基本上都带了一些。 就连斐潜一直都认为是勇猛无比,武艺高强的黄成,到最后冲刺望气台的时候也负了点小伤,被枪尖划破了手臂,毕竟望气台从下往上的台阶出口狭小,腾挪不开。 斐潜自己一直被黄成黄旭等人保护得挺好,但是烟熏火燎再加上一路逃亡,其实也没好上多少,头发被火焰灼烧了一大块,一摸便是一手的黑黑的渣粉,手掌和手臂在翻越关墙都有擦伤,脸上和身上也有地方因为下降出关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自己跟城墙亲密接触了一下,有些乌青…… 但是不管怎样,斐潜和黄成黄旭等人活下来了。 辎重却陷在了关内,尤其是蔡府的第二批藏书…… 斐潜皱着眉,也不知道驿馆那火有没有波及到那些书简。要知道不管是纸张还是书简,都是不耐火的,这要是万一损坏了,几乎就是蔡府的书全部少了一截! 该死的郑揂! 到了现在,斐潜自然清楚了郑揂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可惜的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是无可奈何,自己就剩下这三十几个人,难道还真的能杀回去躲关斩将不成? 昨夜郑揂先是放了一把火,自己离开函谷关的时候也放了一把,但是函谷关毕竟是从修建的时候就是为了战争而准备的,所以相当的坚固,不是这么两次火就可以烧垮的。 城门么,有可能会被烧毁一些,但是那个东西就是大个的铜铆钉加铁条再加上厚实的木头,虽然斐潜等人泼上了火油,但是也只是阻挡追兵的作用多一些,要完全烧毁大门基本不可能,天亮之后派些工匠抓紧时间修修补补一下就可以大体上复原了。 最多是打击了一下郑揂等人的士气而已……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最近似乎有些顺了,所以心情上也有一些放松,完全没有察觉到郑揂表现出来的不对劲的地方,又或者是虽然有察觉到了,却没有放在心上。 郑揂无非就是要借助函谷关的地利将董卓迁都的脖子掐住,函谷关以西的那些所谓黄巾贼估计多半是弘农郡的士族的私兵,这样才能绕开渑池大营的监视,偷偷的汇集起来…… 斐潜琢磨了一下,不由得有些对幕后的人有些佩服,不过现在,先脱离险境再说吧! 逃离了函谷关,郑揂明显也不会派什么人千里追杀,因为郑揂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斐潜并不太担心追兵的问题,而是这个路途上吃喝成了新的生存问题! 黄成已经带着几个人去寻找一些食物去了,但是现在自己这些人一没有炊具,二没有火种——之前的拿的火把还没完全天亮的时候就已经烧完了,最关键的是连什么干粮都没有,从函谷关到谷城最少要两三天的路程,就算加快脚程也要两天…… 一顿不吃不喝,可以硬挺过去,一天不吃不喝问题就相当大了,况且还要活动赶路,没有补充真的有可能会死人的。 虽然说斐潜知道人可以三天不喝水,但是那是以内脏衰竭为代价的,更何况自己这些人都要走路,别说三天,就算是一天不喝水,估计就会立刻脱水,严重的甚至会昏迷。 幸好的是,函谷关官道北面是不好翻越的山,但是只要出了函谷关的这个关卡的入口,北面的山体就平缓减小了,因此实在不行可以取用黄河里面的水,毕竟现在汉代的黄河还不算黄。 但是食物么…… 这个就比较棘手了。 三十多张嘴,而且都是汉子,放开了吃的话,一顿就妥妥的吃掉一石多的粮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一天两顿,按照两天来算的话最少也要四石的粮草才够,但是现在,别说四石了,就连四斗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功夫,黄成带着几个人回来了,用衣服兜了一些什么小东西,到了斐潜的面前,放下打开一看,只是一些蘑菇和鸟蛋…… 黄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转了一圈,都没有碰上什么走兽,只找到了这一些东西……” 斐潜先拿起一个蘑菇看了看,虽然自己不是什么野外生存的专家,但是蘑菇这种东西,咳咳,一般人还是不要轻易去尝试了,虽然有一半的左右种类的蘑菇是无毒的,但是还有另外一半是有毒的,更过分的是不一定鲜艳的蘑菇才有毒,白色的蘑菇一样有可能是毒蘑菇…… 鸟蛋还是不错的补充品,只不过这个数量么,确实有些少…… 至于没有猎物又或是什么野果之类的其他东西,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这一条是官道,人员车马往来,不是蠢得要死的动物那个会往这里跑? 况且现在才刚开春,花都没有多少,哪里还有什么野果? 能找到这些鸟蛋都算运气了! 斐潜挑选了一个小一些的鸟蛋,就在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其实衣服也没能干净多少,只不过多少是一个心理的安慰罢了,说道:“叔业,蘑菇就算了,一个是现在也不方便煮食,另外一个也不容易分辨有毒与否,就吃这些鸟蛋吧,你将这些剩余的给大家分一分。” “好!”黄成也不矫情,招呼了众人一下,他自己便抓了一个鸟蛋,擦也不擦,连壳就往嘴里一扔,喀拉拉嚼了几下,就这样吃了…… 看得斐潜眼角抽搐了一下,你丫的也不怕鸟蛋壳伤胃…… 第二八零章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黄成之前连鸟蛋壳都嚼碎了吞的豪迈的举措让斐潜很是侧目,但是不久之后斐潜就后悔起来了,早知道自己就跟黄成等人一样,连蛋壳都吞了多好…… 因为虽然蛋壳不消化,并不能提供什么养分,但毕竟能在胃里多停留一会儿,至少不会让空荡荡的胃壁自己相互摩擦得难受! 这种感觉就像是千万只小手在扯着五脏六腑,不管你在做什么,就算是机械的迈着腿,也都时时刻刻提醒你,饿啊,饿啊…… 斐潜自从穿越以来,这一次是最惨的。 灰头土脸,各种受伤就不提了,主要是饿啊! 还好中午的时候终于走出了函谷关的山道,用衣物过滤一些河水喝了一些,否则现在应该早就脱水了。虽然斐潜心知肚明,这样喝生水,肯定会有后遗症,但是已经顾不得了,不喝立刻就脱水,喝了多少还能再撑一阵子…… 不过带来的后果就像是骆驼祥子一样,咣当咣当了一阵子,随后就消下去了,更加的饿。从昨天的晚脯到现在,算起来的已经是接近二十个小时了,除了那一个小小的鸟蛋之外,没有吃到任何的东西…… 之前在洛阳,虽然也是遇到过的市面上的纷乱,但是就算是没有粟米,多少也有豆子可以充饥,可是现在,斐潜真的是想有什么吃得都统统的塞到肚子里去,就算是一边吃一边放屁也认了! 刚刚转过了山脚,带头在前的黄成忽然停住了脚步,伏低了身躯,躲在了一个灌木丛后面,扭头低声喊道:“停!快躲好!前面有骑兵!” 什么? 斐潜吓了一跳,那里来的骑兵? 现在局势扑朔迷离,就算是碰见大汉的骑兵,也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万一是弘农士族派来和郑揂汇合的,那就问题大条了…… 骑兵分成了前后两列,一共八人,沿着道路而来,为首的一人似乎已经看见了斐潜等人的踪迹,立刻举起了弓箭,一副稍有不对立刻放箭的架势,并且分出了两骑,拔出了环首刀,催马奔来! 斐潜看着在发布命令的那名为首的骑兵,有些眼熟,定睛辨认之下,不由得大喜,但是还是不敢站起身来高呼,只是扯着脖子喊道:“张什长!张什长!我是斐潜斐子渊!” 张招一愣,喝令其他兵士暂且放下了弓箭,缓缓上前一看,不由得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是人是鬼?啊……这个,咳咳,斐郎君怎么变得如此模样?“ “这个说来话长啊……嗯,嗯,张什长,有吃的没?” xxxxxxxxxxxx 张辽大营。 中军大帐当中,吃饱喝足又洗了澡换了件衣服的斐潜,终于感觉自己总算是重新活过来了…… 原先精神处于高度紧张当中,斐潜除了难受的饥饿之外,还真没有感受到身体有什么特别不适的地方,现在精神一放松,真的觉得浑身酸痛,昏昏欲睡。 张辽笑呵呵的看着斐潜,见其神情有些困顿,便说道:“子渊要不要先行歇息?明日再行细说也行。” 斐潜摇了摇头,搓了几下脸,强打起精神,说道:“还是说清楚了再去歇息,这心才放得下来……” 斐潜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将自己从进了关开始,直至被郑揂围困于驿馆中,侥幸逃脱说了一遍。 随后斐潜说道:“现在很明显的是,这些人准备在函谷关阻挡西去之路……” 张辽听完了之后,没有立刻说什么,而只是叫亲兵去煮一些浓茶过来,随后沉默了。 斐潜看着张辽的这个样子,察觉到其实张辽也未必赞成董卓西迁,但是这种话又不能讲,所以只能是沉默以对。 但是问题是,函谷关能守得住么? 或者换一个更恰当一点的问题,函谷关能守住多久? 虽然斐潜不知道郭浦具体是怎么失败的,但是对于整体西凉兵来说,损失了八百的骑兵能算什么? 整个的关中才是董卓的大本营,金字塔结构的董卓西凉兵,其下还有大量的归附的羌胡骑兵,领军的将领更是举不胜举——李傕、郭汜、李蒙、胡轸、华雄、牛辅、董越、段煨、张济、樊稠、王方、杨定、董旻、董承、董璜…… 这还没有算上在洛阳董卓收降的何进部队和吕布为首的并州军团…… 所以斐潜肯定很明确的说,两面夹攻之下,函谷关就算是天下雄关,但是现在却是一个孤城,是守不住的。 所以现在问题的焦点就在,山东士族能不能在董卓打通函谷关之前,兵临洛阳城? 不能说没有这种可能,但是…… 难。 非常的难。 现在董卓和袁隗惊人的相似,首领都是远离了自己的大本营,手中的重兵也都是远离了自己,现在比拼的就是那一方的兵能够先到…… 可是袁隗比董卓差得多的地方,就是袁隗毕竟是临时组建的联军,而董卓手下却是长年在西凉共同奋战过的部属。 输赢其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斐潜说道:“文远可知在酸枣主持山东联军的是何人?” “不是邟乡侯么?”张辽想也不想,开口就说到,毕竟袁绍是山东联军的盟主,这个是洛阳城里的大小官员都知道的事情。 “呵呵,邟乡侯现在估计还是在邺县……” 张辽身体向前倾斜了一些,问道:“那莫非是后将军?” “后将军仍在宛县……”斐潜依然是摇了摇头,说道。 张辽微微瞪圆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那么酸枣现在是何人统军?” “各自统领各自的……如果说官职么,应该是兖州刺史最大……” “各自统领……”张辽喃喃的重复了半句,旋即问道,“不知刘兖州此人如何?” 是的,张辽毕竟是张辽,问题的要点抓得很准确,袁绍和袁术是现如今山东士族除了袁隗之外当之无愧的统领,如果这两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在酸枣统领,怎样都会比现在一盘散沙的模样好得多! 但是当下两个人都不在,那么只要官职最大的人有这个能力和手段,也一样可以把酸枣这些兵力拧成一股绳。 很遗憾,刘岱不是这种人。 如果斐潜没有走一趟酸枣,没有亲眼见到那一幕幕如同闹剧一般的场景,没有亲身经历过山东士族在大敌当前仍然不忘內部倾轧…… 或许也会像张辽一样,还对于山东士族存了一份侥幸的心理。 斐潜低下头,说道:“当初要代替盟主盟誓的时候,第一个请的是刘兖州,但是刘兖州却要我代替刘荆州领誓,后来是广陵功曹臧子源领誓……” “竟是……广陵功曹……”张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的表情…… 斐潜默然,这也是他最终愿意接受李儒左署侍郎的任命的一个原因,因为关东士族短期内胜利的希望太过于渺茫了。 就算是现在将函谷关掌握在手中又能如何? 人多势众又能如何? 当年黄巾人够多吧,还不知照样被人数少得多的汉军击败了? 不能齐心,想要将董卓在洛阳击败,其实就是近似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于长期的么…… 这个以后再说,现在也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蔡府的书简还在关内,斐潜想要去拿回来…… 第二八一章 进 斐潜和张辽躲在灌木之后,看着被斐潜一把火烧得残缺无比的函谷关城墙。 为了不让函谷关的人察觉,张辽的大部队都还在后面,只是张辽和斐潜带着亲卫悄悄的潜近了观察。 正如斐潜没想到会这么快就碰上了张辽的部队一样,郑揂自然也没有想到洛阳这边这么快就来了军队。 毕竟在原来的计划中,若是有军队欲过谷城,杨县尉便会先行派人提前预警,但是现在杨县尉已经被张辽斩杀,自然就不可能发来什么信息,所以现在的郑揂就放心大胆的在等城西的人员进城…… 函谷关上,望气台的角楼已经完全垮塌了,残砖烂瓦堆一大堆,正由民夫慢慢的往下清理,鸡鸣台也受了一些波及,但是角楼还没有完全塌毁,用几根木柱子在支撑着,也在进行着修复…… 东城门的上的铆钉和铁条被烧的扭曲,木门已经大部分碳化了,不能用了,工匠正在将城门卸下来,拆出铁条和铆钉,重新在钉装城门。 张辽看着被烧的乌漆麻黑的城墙和城门残破的样子,不由得啧啧说了一句:“子渊这把火放得可以啊!” “呵呵,那些火油可是原来准备对付你们的……” “子渊这火确实可以!”张辽嘴角抽了抽,重复说了一下,虽然用的词是一样的,但是蕴含的语气就不太相同了。 “怎么样?”斐潜指了指那残破了一半的东城门说道,“看样子今天就可能会修复完整了,要行动就需要抓紧时机了!” 毕竟部队是张辽在率领,虽然斐潜十分想要杀回函谷关拿回书简,但是自然还是需要张辽的点头同意才行。 城门向来就城关的薄弱环节,斐潜将东城门烧的碳化,但是像这种东西必然有备用的木头,拖出来重新打上铆钉和铁条,将烧坏的部件更换一下,就可以了。 这一次斐潜放的火烧的面积有些大,就连内城的府衙也波及了,所以还有一些工匠被调去修复郑关令的府邸去了,就算是修复关碍上的速度慢一些也可以接受的,总不能让堂堂一个关令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攻打一个望台少了一个、城门也损坏的函谷关和一个完整无缺的函谷关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张辽也很快的下了决心,就像斐潜所说的,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如果再拖两天,让这些城门等设施都修复完整了,再想进攻要付出的代价必定会更大。 更重要的是,张辽心中也有一点担忧,如果真的这个函谷关被占据堵住了西迁的道路,难道李儒会派西凉兵打头阵么? 肯定是先让洛阳北军和并州军做先锋!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手下还能剩下多少? 要知道军法严酷,攻不克和亡众多都是要追究责任的,搞不准连自己的这条命就算没有交代在战场之上,也会被斩杀在辕门鼓下! 所以还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先行夺取函谷关! xxxxxxxxx 函谷关城西四五里地,於扶罗看了看在他身后的族人,渡河之时一千人,如今完整的只剩下了五百出头的人,还有近百人都是带了这样那样的伤,至于其他人…… 换来的是二十车的粮草,五百套兵甲,还有在战斗中缴获的一些装备,另外那些按照人头计算的银钱也都换成了盐油、布匹等等的日用品。 这值得么? 於扶罗默默的问自己。 如果自己还是右贤王的时候,肯定想都不想就会说值得,但是等到了成为了单于,亲眼看见一个个的族人死去,真的不好说到底值不值得…… 於扶罗拨转马头,策马扬鞭,口中吼道:“撑犁在上!我们回家了!” “啊哦哦哦……”匈奴骑兵纷纷吼着,跟着於扶罗,赶着大车远去。 郑揂毕恭毕敬的站在一个老者身旁,看着於扶罗远去,张了张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吾弘农杨氏岂为无信之人?”老者虽然没有看郑揂,但好像已经看到了他的表情一般,慢悠悠的说道,像是在说南匈奴的於扶罗,又像是对着郑揂所说。 “唯!”郑揂连忙恭敬的应答道,弘农杨氏的长老,虽然现在没有在朝廷担任什么官职,但是郑揂知道,面前的这位老者也是掌握了许多的杨家资源,自己虽然是函谷关令,但是在这一位长老面前,还真的是什么都算不上…… 这一次弘农杨氏居中串联,策划出一场大戏,就是为了函谷关。 原先郭浦在关内,掌握着军权,又把持着城门的守卫,就算郑揂有什么心思,也没办法做什么事情,现在就不一样了,郭浦被引诱出函谷关,身死沙场,函谷关就是郑揂一个人说了算,现在再加上在路边列队,站得整整齐齐的两千“黄巾贼”…… 杨家长老说道:“郑关令,二千兵甲现交付于汝,待过两日,再增兵三千!守关之责甚重,还请多多费心。”为了尽可能不引起渑池大营董卓驻军的注意,弘农杨氏集中私兵都是偷偷的进行,所以只能是分批次的派给郑揂。 反正现在函谷关掌控在手里,早晚两天问题不大。 郑揂连忙再次拱手说道:“唯!揂自当竭尽全力,不敢有失!” 杨氏长老点了点头,然后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昨夜函谷大火,关碍可无恙否?” 郑揂低着头应答道:“揂不敢隐瞒,略有些损毁,然今日即可复原,应无大碍。” 杨氏长老“嗯”了一声,“如此,老夫先行告辞了。郑关令,渑池方面,汝无需担心,自有他人对应。汝只需挡得洛阳之军一月,则当可计首功!” 郑揂再拜,唯唯而应:“揂必保函谷万无一失!” 老者微微笑了笑,骑上了马,冲着揂拱了拱手,随后便带着二十名的亲卫,走了,将二千“黄巾贼”的指挥权交给了郑揂。 郑揂一直恭敬的站着,等到都看不见杨家长老身影了,才走到了两千兵士面前,咳嗽两声,还没等说出几句,就忽然看见函谷关方向一名骑兵狂奔而来! 郑揂心不由的往下一沉! “报——”兵士几乎是滚下了马,禀报道,“禀关令,城东突然出现董卓军,正在急攻东门!已经快守不住了!请关令速派援军!” 郑揂大惊失色,脸色都有些发白,这董卓兵怎么来的这么的快? 到底是哪里来的兵士? 为什么谷城哪里没有传递预警的信息来? 况且自己才刚刚对着杨家的长老拍胸脯打包票,如今转眼间函谷关就遭受了攻击! 如果万一有个闪失,这要如何是好?! 郑揂急忙下令,全军全速赶往函谷关,一定要把这支董卓军队阻挡在函谷关外! 第二八二章 攻 张辽眯缝着眼,单手提着长枪背于身后,双腿微微一夹马腹,让战马缓缓的跑到起来。 函谷关谷道最窄的地方只容三骑并行,但是狭窄的地形也同样限制了函谷关的视线,等到张辽率领着骑兵跑动起来的时候,烟尘才冲霄而上,被函谷关上的人所发现。 但是此时张辽距离函谷关只有不到三里! 人全速奔跑上三里地,是有点够呛,但是对于战马来说,三里的距离就是热热身而已,提起速度的战马,如战鼓一般的马蹄之声,震得函谷关上关下的所有人脸色都发白! “敌袭!敌袭!” 关城上一个队率扒着被烧得黑乎乎的女墙,扯着脖子喊道,声音凄厉无比。 可惜他虽然示警了,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整合部队,发布命令。 或许是郑揂不再关内的原因,也或许是因为郑揂手下的军候都死光了的原因,当张辽带着两百并州骑兵出现在函谷关这些人视野当中的时候,关墙之上只有几个队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一个修理城门的工匠看着奔腾而来的骑兵,竟像是被如闷鼓一般的马蹄声震得浑身发抖,手中的锤子再也握不住,铛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辽暴喝一声:“杀!” 两百并州骑兵就像是一柄光华四射的宝剑,冲着东城门直刺过来,在顶尖上最锋利的一点,就是张辽! 函谷关上士兵和工匠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有的跑上城墙要防守,有的跑到城门要将大门封死,杂乱无章的到处乱窜…… 最关键是城门只修好了一半! 另外一半还放在地面上,没来得及装上去! 有些工匠还努力尝试将地上的城门在张辽赶来之前装上去,可惜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有定力,可以泰山崩而面不改色,随着第一个人的逃跑,就像推到了骨牌一般,城门中原本忙乎的工匠和民夫就逃了一个干净…… 没有城门的函谷关就像是只裹了一层薄纱的美女,只具备了象征性意义的遮挡,实际效果低的可怜。 没有任何人试图阻挡,张辽就带着二百骑兵,就像是滚滚洪流般杀了过去,简直就是毫无阻力的冲进了东城门! 张辽待冲进了城门之后,便不断的驱赶零散的兵士,一旦发现有兵士在主要街道上有聚集的倾向,就让骑兵冲击…… 函谷关相对宽敞一些的东西大街上,张辽率部纵横捭阖,手底下无一合之将! 等到斐潜带领着后续的步卒赶到的时候,张辽已经控制了整个函谷关的主要街道。斐潜一到,就立刻命人冲击内城,虽然有兵士试图盘踞在内城抵抗,但是毕竟人少,无法防御整个的内城城墙,很快就被击杀扑灭了。 尤其是当城南校场内的那两百西凉兵在了解了情况之后,又在大牢之中发现了李军候的尸体,立刻就站到了张辽这一边,配合着对整个的函谷关进行驱赶和清理…… 任何关墙都是对外防御的,函谷关也不例外。 当张辽和黄成从西城墙的两个坡道攻上城墙之上的时候,就基本上宣告了整个函谷关的已经落入了斐潜和张辽的掌控之中。 有了张辽居中调度,整合兵士,斐潜也就没有在一旁指手画脚,而是带着黄成等自己的兵士,赶到了驿馆…… 驿馆门口敞开,驿长和部分驿卒因为反抗,已经是身亡了,横七竖八的伏倒在地。 斐潜瞄了瞄,或许是因为担心蔡府的书简,无心他顾,或许是因为之前谷城之事,对于尸体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这一次虽然也是鲜血遍地,残躯断臂,但是斐潜却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适,径直就到了后院。 一看之下,顿时心痛的要死…… 原本五辆大车,歪倒了两辆,车上的书简掉落了出来,零散遍地都是,斐潜连忙上前收捡起来,众人也都纷纷散开,扶起了歪倒近乎于散架的马车,将散落的书简一一收集起来。 黄旭有些忐忑的走到斐潜面前,一边搓着手,一边小心翼翼的说道:“斐郎君,那时……别的车辆太轻,我……我怕撞不动,所以……” 斐潜拍了拍黄旭的肩膀,并没有说什么,你说不心疼是假的,但是这个事情的确也不能怪黄旭。虽然当时的确光线不好,但是自己当时也是只顾得逃命,根本就没有注意过脚底下的一地书简,况且黄旭的选择也没有错,不够分量的车辆的确是对于坚硬的院墙来说一点效果都没有。 很快地上的书简就收集起来的,但是再装回车辆上的时候,却少了将近三分之一,多半是葬身火海之中了…… 斐潜还来不及伤感,后院内就跑进了一个张辽的传令兵,说城西出现了大批的兵士,正往函谷关而来! 斐潜便留下了黄旭带着几个人在此收拾,自己带着黄成又匆匆的赶往了西城墙。 等到上了城门一看,郑揂带着兵士已经兵临城下,正在叫了几个人在骂阵,企图通过刺激张辽,让张辽出关对阵。 张辽扶着女墙,看到斐潜来了,笑了笑,指着城下的说道:“还好早了一步,否则这么多的兵士进了关内可是不好对付。” 斐潜也探头一看,关外整整齐齐排着一列军阵,点了点纵向和横向的人头,稍微测算了一下,大概有一千多到两千的兵士,而函谷关令郑揂正在战阵的中间,指着关上不知道跟身边的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说些什么。 在关前,有几个兵士在射程之外,扯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大喊着什么鼠辈,没胆子的娘们之类的话语,正在骂阵。 斐潜撇了撇嘴,虽然张辽未必未必会中这种粗浅的计谋,但是任由这些家伙这样骂下去,对于士气来说多少也会有些影响…… “郑揂!汝身为函谷关令,勾结黄巾是为不忠,残害同僚是为不义,弃关不守是为不勇,焚烧百姓是为不仁,指挥无方是为不智!一介不忠、不义、不勇、不仁、不智之辈!汝这五毒关令,焉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斐潜喊了一句,身边黄成等人也连忙大声的跟着重复一句,到后来整个函谷关城墙之上包括张辽手下的兵士也跟着一起呼喊起来,到最后“五毒关令”四个字一出,更是达到了高点,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在回荡着这四个字…… 郑揂在马匹上摇晃了几下,硬生生压下了胸腹间的那股腥甜之味,瞪着关墙之上的斐潜,眼角都几乎炸裂,如果目光能够杀人,他都想现在就将斐潜生生撕裂了! 因为郑揂知道,就算是这一次自己能够重新夺回函谷关,除非他能够将这方圆之地所有人全部杀光,否则这四个字都将伴随着他,成为他逃脱不了的梦魇,一辈子都将被人拿来取笑! 第二八三章 防 在整个的人类文明的战争当中,城墙历来是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从出现了城墙开始,农耕民族终于有了防守的利器,但是也因为城池的限制,缺少了像游牧民族那样的流动性。 在火药、枪炮甚至是炸药出现之前,缺乏对于坚固工事有效破坏力的利器,在城池的攻防战当中,守城的一方占据优势那是毋庸置疑的。 只要有充足的储备,包括粮草和兵力,守上半年或是一年都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况且在攻城战中,因为城墙的因素,攻守双方兵士的伤亡比一般都是维持在四比一或是五比一,所以攻城的一方若不是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又或是有什么不得不进攻的理由,都不会贸然用人命去换取城池,因为那明显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事情…… 而且如果没有攻城器械的辅助,那更是一件简直是让攻城方都会绝望的一件事情。否则这么多年游牧民族也不会每次都是只能在野外上嚣张,一遇到攻城就麻爪了。 张辽看着徐徐退去的郑揂部队,虽然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同样也在心中更加的警惕起来。 “子渊一言退兵,真是解气!”张辽并没有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而是夸赞斐潜道。 斐潜却没有因为张辽的夸赞而高兴,摇了摇头,说道:“此次你我能够夺关,实属侥幸。这个郑揂郑子融,并不好对付。” 郑揂用骂阵的方式企图激怒张辽,让张辽放弃城墙的优势来进行阵地战,而斐潜同样用言语去刺激郑揂,一个是为了提升自己这一方的士气,另外一个也是同样希望郑揂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在没有任何攻城准备的条件下攻打函谷关。 现在虽然达到了一定的效果,提升了自己这一方面的士气,但是郑揂却没有因为被斐潜骂了一个狗血喷头就什么都不顾的让人蚁附攻城,而是选择了忍一时之气,退了下去,显然是要准备一些攻城器械,稳扎稳打的一举夺关。 井栏,云车什么的立刻打造出来有些难度,但是用树木打造出一些简易的云梯,撞车来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所以,郑揂这样退下,并不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因为下一次郑揂再上来进攻,必定就是带着器械而来,一场恶战无可避免。 并且函谷关自古都是防备东面甚于防备西面,现在这里的西面城墙虽然没有被大火破坏,但是不论是高度和宽度都和东面的城墙有一定的差距,并且也没有像望气台和鸡鸣台那样吐出去扩大打击面的角楼,城墙的长度也比东面城墙多了不少。 这一切的因素都给张辽和斐潜增加了防守的难度。 另外还有一点比较麻烦的事情,防守所用的滚石还好,擂木火油什么的,在斐潜自己的那一把火之下,基本就是等同于荡然无存了…… 张辽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子渊,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到洛阳求些援兵来……” 斐潜一愣,瞬间反应了过来,张辽寻求援军一说,或许是有这个需要,但是更重要是想让斐潜先行撤离这一个危险的地方。 斐潜冲着张辽拱了拱手,表示感谢,说道:“文远好意心领,然临敌而退,非吾所能为。况与文远兄能并肩而战,亦为快事也,安能错过?”斐潜特意用非常正式的语气来说,就是为了表示自己的坚持。 张辽看着斐潜,一丝笑意在嘴角浮现,然后点了点头,笑道:“如此就让你我携手一战!” “对了,”斐潜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文远借你一什兵来用,我需要先将蔡府的书简送回谷城去。” “蔡府书简?”张辽有些疑惑。 斐潜便大概讲了一下,张辽连连点头,叫来了张招。 如今张招已经升任了队率,听了要护送蔡府书简的任务,顿时表示让斐潜和张辽放心,一定小心保护书简安全,随后便和黄旭,领着一什的兵士崔家剩余的那十个护卫,带着刚刚修复好的书简,出了东门而去。 去了心头的担忧,斐潜便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了对付郑揂未来的攻势当中来。 这一次双方对阵,基本上是算对等的。郑揂有两千左右的兵力,而这边张辽只有八百的步卒,加上五百的辅兵,另外的两百骑兵别看之前威风凛凛,可是在守备城墙的作用就不是非常的大了,顶多只能是客串一下弓箭手…… 也就是说郑揂基本上兵力可以算成是张辽的两倍。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滚石擂木等守城工具的缺乏,西城墙上只有一点样子货,东城墙上的又被斐潜一把火烧得差不多光了…… 幸好去到公库里还能取出一些箭矢,否则远程的打击能力都缺乏,就凭借二百骑兵自己带的每人二十根箭矢,能顶什么用途? 还有一个潜在的威胁,之前郑揂留在关内一部分兵力都逃出了函谷关,一小部分在反抗中被杀了,但是仍然有部分士兵最后放弃了放抗投降了,现在正在被看押在南城外的校场之内。 这些兵士跟随郑揂多年,若是得知郑揂又打回来的情况之后,难免会有一些什么心思,所以根本就不能派这些人上城墙守城,还需要而外分出兵士来进行防备,所幸这种事可以让辅兵来做…… 洛阳的援军就算会来,估计也没有那么快,而就凭借现在手头上存留这么八百步卒加两百下马的骑兵,至于辅兵么,这个战力真心不敢恭维。 而这么一点兵力要守住相对于东城墙来说要长多的被攻击面,又没有足够的远程杀伤性武器,其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所以现在自己和张辽这一方面占据一些优势,但是依旧是有限。 因为从董卓、李儒就算在大度,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任何人自由的走东面和南面的道路,所以要离开洛阳,只有要打通西去河东的道路,必须将这一次这些士族们的计划挫败。 自己这方面蔡府的书简虽然说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守城还是要守的,而且还要守住! 现在问题就是究竟怎样做,才能扩大自己这一方的优势? 第二八四章 夜袭 夜幕降临,天地间安静下来。 郑揂叮叮咚咚砍伐了一个下午的木作,也终于是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天色已晚,因此也只能是等待天明再行攻城了。 又是扎营,又是伐木,又是制作攻城器械,郑揂士兵就算是铁打的士兵,都有些疲惫不堪,用过了晚脯之后,没有轮值到守卫的兵士,便钻进了帐篷,呼呼大睡起来。 一周一片静谧,就听见山边草丛之内的虫子在吱吱唧唧的鸣叫。 站在营盘之上哨楼的兵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挤出了一点泪花,搓了搓脸,强行睁着眼皮,但是过后不久便又耷拉了下来。 没办法,人体正常的反应,有时候不是想控制就控制得住的——实在是太困了,原本以为能够入关歇息的,结果不但没有,扎营地不说,还砍伐树木,打造兵器,干了一下午的重体力活…… 骤然之间,函谷关上战鼓就像密集的雷声一般,在山野之间炸响,吓得哨兵差点一个倒栽掉下来! “敌袭!敌袭!”哨兵一边喊着,一边敲响了报警的铜锣。 鼓声隆隆,又有哨兵嘶声力竭的叫喊,许多兵士慌乱中冲出了帐篷,有的只批了甲,有的只拿了武器,有的是举着火把,睁着一双糊满了眼屎的眼睛四下惊慌的乱看。 郑揂和衣从帐篷中冲了出来,看见函谷关上火把乱晃,又听到战鼓隆隆,不由得喊道:“小心敌袭!” 可惜声音太小了,被鼓声掩盖了过去,郑揂便扯着脖子用最大的音量喊道:“小心敌……” 就在郑揂喊出第三个字的时候,函谷关上鼓声骤然而止,火把也同时间熄灭了,就像是从来就没有这回事一般。 郑揂惯性的喊出了最后一个字:“……袭……咳咳……”然后就发现身边的人全部都回头看着他,纵然是身于官场多年,也顿时涨红了面皮,好在是天色昏暗,不被他人察觉。 众人又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眼前所见依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便意识到是被函谷关上的人耍了一场,不由得纷纷骂骂咧咧的又重新钻回了帐篷继续睡觉。 郑揂站在原地歪着头,琢磨了一下,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一时间说不上来,皱着眉头回帐篷了。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函谷关上又是鼓声震天,火光乱晃! 郑揂大营内又是一阵乱纷纷的,兵士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拿起武器穿上兵甲,冲出帐篷…… 可是没有过多久,鼓声又停歇了。 郑揂恍然,不屑的哼了一声,朗声说道:“此乃疲军之计尔!传吾军令,分作两班,轮番歇息!” 众兵士便依照郑揂的吩咐,一半值守,而另外一半欢天喜地的跑回了帐篷,堵上耳朵,蒙头大睡,希望在轮到自己值守之前先睡足了再说…… 函谷关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鼓声,几个靠在一起的兵士,把长枪当成拐棍一样,歪歪扭扭的靠在一起,没精打采的在鼓声中打着哈欠。 “这他娘的第几次了?” “娘球的,鬼知道,我就想天亮前还能回去睡个觉……”兵士一边说,一边仰头打了一个超大的哈欠,眼泪都出来了。 身边几个兵士也受他的感染,纷纷打起了哈欠,“就是,天亮又要攻城了,这娘球的没休息还打个屁啊!” 几个士兵没心没肺的抱怨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队人马已经悄悄的潜近了大营。 张辽和黄成走在最前面,默默数着,然后几乎是同一时间拉住了战马,将其按到在地,伸手捂住了战马的嘴,另外一只手抚摸着战马,安抚着这个大家伙的情绪,并向后面示意,身后的兵士也都连忙都跟着照做,顿时齐刷刷矮了半截下来。 战马感受到了主人善意,虽然走一段路要趴下来一会儿让这些马匹不是很适应,但是在抚摸之下,又被捂住了嘴,所以也顶多就是喷几下气息表示一下不满。 “将军,差不多了吧?”黄成低声的问张辽。 张辽看了看与大营的距离,轻轻的嗯了一声,说道:“最后一通鼓了……” 如果不是斐潜的这个建议,张辽真没想到自己手下居然有这么多的雀盲,两百并州骑兵,晚上能够视物的竟然只有一半都不到,加上黄成这几个,勉勉强强凑了一个百数。 但是也是因此,张辽也很有信心,自己的部队有雀盲,难道对面郑揂大营之中的人个个都能夜间视物? 张辽估摸着时间,然后招呼了几个兵士,让其悄悄的摸到前面去,拨开营盘外架设的鹿角,给骑兵扫除一条冲锋的道路来。 派去拔除鹿角的士兵回来,低声向张辽禀报,说出了靠近营盘火光之下的那一点鹿角,怕被哨兵发现没敢动之外,其他的已经清除了…… 张辽点了点头,回头望向函谷关上,看见有火光连续闪烁了几下,便低声命令道:“全体准备!” 包括黄成在内的一干众人便纷纷将马匹拉起,翻身上马,严阵以待,等着鼓声的响起。 轰隆隆的战鼓声又再次的响起,张辽将长枪一指,低喝了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战鼓声掩盖了马蹄声,等到了张辽率兵出现在营盘的火把映照之下开始用长枪将最后那一点鹿角拨打开的时候,望楼上的哨兵才猛然发现,竟然真的有兵袭营! “敌袭!敌袭!”哨兵连忙冲下面狂喊,将铜锣敲的铛铛乱响。 “知道啦……”营盘内的士兵歪歪的抱着长枪,懒洋洋的应答道,“又敌袭啦,都几次……”话说到了一半,忽然感觉到了地面不同于寻常的震动,呆了一下,才猛然反应过来,这他娘是骑兵来了! 这一次是真的敌袭! “真的来啦!这一次真的来啦!”不仅士兵们慌乱,就连值守的底层军官们也慌乱,连忙组织兵士进行防御。 可惜已经是太晚了。 先是望台之上的几个哨兵被黄成一一点名,然后寨门在张辽的猛击之下,轰然而开,并州骑兵就像狼群闯进了羊圈,肆无忌惮的展开了杀戮。 第二八五章 破营 张辽抖开枪花,枪头的寒光在火光之下神出鬼没,忽左忽右,就像加热的刀片切开油脂一般,带着并州骑兵从大营门口直接向内切割延伸! 并州骑兵也是常年与鲜卑作战,对于战马的控制和使用纯属无比,他们甚至可以歪着身子斜斜的探出身去,将立着的火把抓起,甩到帐篷上去;也可伏下身去挑翻火盘,让燃烧的木块四散跌落,引燃旁边的干草…… 而做这些事情,都是在战马高速奔跑的情况下,展示出并州骑兵极高的马术。 对于防守的兵士从一旁刺来的刀枪,基本上都是借着马力以磕荡为主,然后就交给身后的战友去解决,绝不多做停留,百名骑兵在张辽的率领之下,直插大营的后方。 大营后面不仅有粮草,还堆放着今天下午刚刚打造出来的简易的云梯和冲车,也是这一次张辽袭击营盘的最主要的目标。 后营住着的大部分都是辎重辅兵,与前面的正卒不同,极少人有像正卒一样有勇气上前的,多数人见到骑兵来了,都是连滚带爬的远远逃开…… 张辽挑起一只火把,甩到了一旁的辎重车上,一旁的兵士也纷纷将其他的辎重和器械点燃。 张辽调转了马头,他打算再冲一次,不是为了多杀多少郑揂的士兵,而是要彻底的打乱大营内的秩序,不让郑揂能够有效的组织起兵士来。 大营之内依旧是混乱无比,火焰在帐篷上燃烧,士兵找不到归属,甚至都光着两只手,连武器都不知道在哪里。 郑揂奋力的叫喊着,企图让兵士重新恢复序列,组织有效的防御起来,但是一时间效果极其有限,周围人喊马嘶声音嘈杂,根本无法将命令传递出去,很多兵士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在行事,闷着头乱撞乱跑,导致原本就混乱的大营更加的杂乱无章。 张辽眯缝着眼,带着一百并州骑兵在大营内部狂飙,在其身后留下的是一条血与火铺就的道路,郑揂的兵士不是被挑飞的,就是被奔腾的战马撞翻,旋即又被战马踩踏,兵士的惨叫声更是加剧了整个营盘的混乱,就连那些方才还有一些勇气反抗的兵士,现在也都仓皇不知所措…… 张辽舞动着长枪,就像是杀神降临一般,勇不可挡的冲在最前面,雪亮的枪尖寒光四射不停在其身周闪现,每一次的跳跃闪烁都必有一人因此而丧命,鲜血在昏暗的火把以及燃烧的帐篷下呈现出一种浓厚的暗红色,泼溅的四处都是。 有的将领会因为鲜血的刺激,变得狂暴,虽然战力也同样飙升,但是却容易忽略了身边的环境导致自己深陷重围,最终力竭而死,而张辽则是完全不同的一个类型,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其脸上身上,都分毫影响不到张辽,甚至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张辽在这种环境下,越冲杀,却越是冷静,就像是一台机器一般,有条不紊的收割着生命,总是最精确的找寻到郑揂兵士的破绽之处,冲击、破坏、撕裂、击溃,周而复始,简洁高效。 其实张辽已经能够看见了郑揂在召集兵士,但是并没有无脑的见到什么将领就一味的直接冲击,他今天毕竟只是带了堪堪百人而已,目的主要也是为了破坏攻城器械,至于郑揂能斩杀当然最好,但是像现在这种情况,郑揂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手在一起了,又有亲兵拱卫在一旁,同时另外一个武将还未现身,多半也是在整合部队…… 最关键是张辽没有援军,函谷关上只有斐潜带着八百多步卒,不能轻易出击,所以在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之后,张辽看见大营后面的火势已经蔓延开之后,便掉头冲出大营,返回函谷关。 待张辽回到关下的时候,天色已经从漆黑变得有些蓝白了。 斐潜也是一夜未眠,见到张辽和黄成全身而退,心中一块石头在放下了地,连忙让人打开城门,迎接张辽等人的归来。 “子渊好计策!杀得畅快!”张辽虽然是一身的血污,但是确实满面的笑容,很是灿烂,进了城门,见到了斐潜,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次的战斗可以说他是以一百骑兵对上了二十倍的兵力,破营杀敌不说,而且还烧毁了辎重和刚组建好的攻城器械,等于是不仅严重打击了郑揂军的士气,还拖延了其攻城的时间,战果硕然。 “威武!威武!”留守在关内的步卒,也都是纷纷的高声呼喊,士气大盛,有这样武力高强的将军率领,是任何一个兵士都愿意接受的,虽然他们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但是昨夜也是奋力敲鼓了一整夜,多少也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 斐潜几步迎上前去,牵住了张辽的马匹缰绳,笑着说道:“早知道文远定能得胜归来,热水热饭都已经备好了,赶快休息一下吧!” “好!” 张辽看见斐潜亲自上前牵马的动作,心中微微动了一下,便答应了一声,也没有特作客气,便翻身下马,挥手示意让手下全部下马去吃饭歇息,而自己则是站到了斐潜身边,指着随后走来的黄成称赞道:“子渊哪里找来的好手,武艺高强,箭术更是了得,两个望台一共六个兵士,这小子一口气就都给干掉了!” 黄成憨憨一笑,抓了抓后脑勺。 “叔业,幸苦了!快去用些饭食,洗漱休息一下吧!” 黄成答应一声,也跟着其他并州骑兵一同去休息了。 斐潜和张辽一起,看着每一个走过来的并州骑兵,都温言含笑鼓励称赞,同时心中也在默默的点数,结果只数到了七十三,也就是有二十多人在这一次攻击中没能回来…… 战争永远是残酷的。 就算是胜利者,也同样有些人是品尝不了胜利的甜美果实。 张辽瞄了一眼身边的斐潜,如果说之前还只是觉得斐潜在文学算数上颇为了得,现在感觉上就有些不同了,先不管斐潜武力怎样,但是能够将后勤保障做到位,还愿意这样在战后给予出征回来的兵士鼓励和夸奖,就已经能够获得大部分士兵的认可了,若是今后再能像昨天晚上那样提出切实并且有效的计谋,那还会将得到像自己这样统兵将校的认可…… 当然现在一两次的胜利不能说明未来斐潜就能战无不胜,但是现在看起来的确已经有了一点点的统帅的潜质,今后只需要持续的积累,或许那天就成为了一个好的统帅也说不定…… 第二八六章 苦战 郑揂脸色铁青一片,咬着牙,死死的站在了战斗的前沿,提着一把宝剑,身后还站着一个刀出鞘的武将,在武将的身后划了一条长长的线。 弘农杨氏已经按照约定再次的增兵,而他不仅没有能够守住函谷关,还居然被区区一百的兵卒夜袭大营杀得溃散大败! 这一次,如果增兵后再失败,他就再也没有任何颜面去见人了。 别说弘农杨氏能不能原谅他,就连荥阳郑氏都丢不起这个人! “我可以死,但是不能让家族受辱!” 郑揂便亲自督阵,扬言绝不后退一步,所有人都不得退过身后的长线,若兵卒后退则斩什长,什长后退则斩队率,队率后退斩屯长,屯长后退斩军候…… 如果军候以上的人后退,他郑揂亲自来斩,如果郑揂他自己后退,那么身后那武将出鞘的长刀就是给他自己准备的。 俗话说,狗急了都跳墙,更何况已经几乎被逼上了绝路的郑揂。 昨夜张辽袭营,死于混乱的并不是很多,只有两百余人,其他的大部分都是因为找不到归属或是发布不出命令,导致整个队伍的毫无作为,最终导致攻城器械和辎重被焚毁。 但弘农杨氏在得知函谷关丢失之后,很快的汇集了第二批的私兵,交给了郑揂。有了第二批的援军,郑揂的兵力一下子膨胀到了接近五千人,顿时对于斐潜和张辽形成了人数上的绝对优势。 有了人数上的优势,郑揂重新打造攻城器械的速度也比昨日快了许多,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打造完毕。随后便是酒肉加了一餐,旋即直接攻城! 郑揂双眼血丝遍布,整个眼睛都血红血红的,十分可怕,昨夜辎重被焚,而今天调来的辎重又不是很多,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打下函谷关,也不能供给多少时间,于是郑揂就将粮草等物质几乎都用上了,让每一轮退下的兵士都能吃饱休息…… 郑揂将人数分为了三个轮次,疯狂不停的轮番攻打,每一个班次的人数虽然说只有斐潜张辽的兵力的两倍左右,但是斐潜张辽小千人要防守整个的西面这个较长的函谷关城墙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更重要的是远程压制的缺乏,所以郑揂领军基本上很容易的就接近了肉搏战,若不是斐潜趁着今天上午的空白期,组织了一些人手从东城墙上搬运了一些滚石来,说不定第一波的撞车就能攻击到城门了! 整个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攻城方郑揂固然是损失了许多兵卒,但是守城的斐潜和张辽的手下的兵卒同样也不停的在损耗,双方的兵士疯狂的对抗,生命在迅速的流逝。城墙之上一道道暗红的血迹如同巨大的蚯蚓,蜿蜒而下,看起来触目惊心,许多兵士是踩在了血浆之上相互嘶吼着相互拼杀。 如果不是张辽和黄成武艺高强,带着一帮精兵在城池上游走,多次将爬上城墙的郑揂兵士打下去,估计城墙早就落入了郑揂的手中。 斐潜武艺么,不怎么敢恭维,所以也不再城墙上碍手碍脚,而是组织了一些辅兵,帮忙运输砖石,连内城中烧毁的关令府上的一些可以用的砖石都搬来了。 现在也是让人煮了一些粟饭,包上咸肉,一个个用布条扎了,然后煮了一大锅的水,趁着攻城的间隙,一起送了上来。 斐潜亲手将几个粟饭团交给张辽,张辽默默的接过,然后左右看了看手下的兵士也都拿到了,便打开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原来城墙上近千的士兵,现在只剩下了一半多一些,人手越发不足,就算郑揂晚上收兵,明天估计也是守不住…… 此时的张辽已经没有了原先的温文尔雅的气度,脸上身上都是各种新旧的血液,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血痂,头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掉了,头发混合着血液和尘土黏在了额头和脖颈之上。 斐潜扒拉在黏糊糊的女墙上往下看了看,方才一波的攻击才刚刚退下,郑揂的兵士一部分正在整合队伍,一部分也是在进餐,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下一波次的很快就要来了…… “文远,这样下去情况不妙啊……” 张辽也是默然,从下午郑揂进攻开始到现在临近黄昏,就几乎是没有停歇过,就算是武艺再高强,人体也是会疲惫的,现在的确已经是接近了极限。 而现在人数上的差距这个硬伤现在表现的越加的明显。 看城外的郑揂一点要扎营的意思都没有,摆明了就是要连夜攻城,天色一黑,人手又少,难免会有防备不到的时候,到时候一旦大批的郑揂兵士登上了城墙,那么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张辽大口吞咽着,靠在女墙上,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样下去难免战败,但是如果就这样退却,那么昨夜的辉煌就将成为泡影,别人不会记得那一百骑兵突袭大营的成就,只会记得被人赶出函谷关的惨败。 可是现在又有些无奈,函谷关毕竟郑揂经营了多年,根基深厚,鼓动什么民夫居民守城根本不可能,真要是征调上来说不定现场就立刻倒戈…… 所以只能是靠手头上的这些人,可是眼见这兵士越来越少,这么长的一段城墙,根本就没有办法守不过来,哪里能够再守多久? 不甘心,张辽他真的很不甘心。 张辽的想法斐潜自然也是理解,这个事情跟董卓又或是山东士族没有什么关系,斐潜也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就盖棺定论说那一方是好人还是坏人,毕竟胜利者才能够书写历史,而绝大多数的失败者都会被描绘得丑陋无比,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况且就算是现在郑揂率领的部队都还用黄巾包着头,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出弘农士族的旗号,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因此,已经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如果城破,斐潜和张辽等等必定是被灭口无疑。 可是现在究竟要怎么办? 斐潜看着城门下被砸烂的三、四架撞车,心中一动,便跟张辽说道…… 第二八七章 破战 计划很简单,但是却也有风险。 张辽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同意试试了,毕竟现在而言,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身边都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兵士,有的甚至就像张招一样跟他有些亲属关系的族人,能战斗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是非常不易了,如果是一般的部队早就撑不住了…… 同样斐潜的残余的兵士也是如此,士族的个人私兵往往和其主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所以这也是汉代为什么经常能遇到将军兵败了,却依然能够逃出来的原因。 因为这些私兵往往都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家庭都附属于将主,如果抛弃了将主,就意味着自己的家人将因此全部获罪,因此在自己将主身边的私兵往往比一般兵士更加的抗压…… 但是接下来的战斗还可能会更加的残酷,如果持续减员下去,就算有张辽和斐潜当主心骨,也未必能够维持住部队,最终还是可能会因为损失太大而军心溃散…… 函谷关从建关的那一天起,就主要是为了防卫东面,而不是西面,所以城西城墙不但没有城东的雄伟宽阔,地势也不够险要,而且还低矮一些,并不是特别利于防守。 而且对于东面的城墙而言,进了东城门还有一道长长的内城墙,相当于一个加长型的瓮城,城西则连瓮城都没有,并且道路两侧只有民居,所以一旦突破了城门,就是直达城内! 如果说东面城墙是天下第一雄关,那么西面的城墙顶多是一个普通县城的加强版…… 郑揂兵士趁着天色尚未黯淡下来,又发起了新的一波攻势,张辽斐潜的士兵疲惫不堪,郑揂的也是一样如此,到了现在这个时刻,往往都是憋住最后一口气,看看究竟是谁先泻掉那口气。 几个郑揂的兵士推着撞车直冲城门,前几次的攻击,撞车都是重点的针对目标,只要靠近了城墙,就是大小石块一齐乱砸,直至将撞车彻底砸坏为止。 远程打击能力的缺乏,是张辽斐潜最大的无奈,如果能多两百,甚至是再多一百弓箭手,凭借城墙,也可以对于郑揂部队造成相当大的打击…… 可惜现在有的远程打击能力,只是除了斐潜那残留的三十多个兵士能够开弓之外,再加上张辽那些骑兵的一小部分…… 但是骑兵的弓和步卒的弓完全不同,而且所谓的骑射也不像后世什么所谓的科普百科所说的那样无敌于天下,因为在汉代,许多汉军骑兵并没有办法像匈奴胡人那样可以全数开弓,但是在面对匈奴的时候,以一对五却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就算不会骑射也照样揍得匈奴胡人找不着北。 最大的因素就是在兵刃和铠甲上铁科技的碾压,汉军骑兵不会开弓很正常,因为很多时候还是以砍杀居多…… 并且只有西凉骑兵、并州骑兵和幽州骑兵,才会有一部分能够骑射的骑兵,其他州郡的大部分都是不懂的…… 斐潜这个时间真的体会到当初蔡瑁说出一百弓手的时候那种略带一些骄傲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的确,在汉代,弓手是一个比较高级的兵种,要体力好——除了正常步卒的刀具兵甲之外还需要额外带弓和三十只箭矢;要身手敏捷——笨手笨脚的还是去当长枪兵吧,只要各种捅就可以了;要听的懂号令——齐射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而且还要经常在其他步卒阵型当中穿插;最关键一点还要眼神好——眼神不好的还是去当刀盾兵吧,至少能够看得清敌人…… 所以虽然张辽斐潜是守城一方,但是依然短板明显,并不是占据绝对的优势,也是现在打的这么幸苦的重要原因…… 幸好斐潜和张辽有短板,郑揂一样也有。 因为后面赶来的郑揂援军原定是两三天后,因为得知了函谷关失陷,特别加急临时征调过来的,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花钱募集了一些游手好闲的好斗之士而来,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的训练,更谈不上什么弓手了。 而之前跟郭浦对抗的那些带有强弩的兵士,也因为在昨夜张辽奔袭大营之下被烧毁了辎重,损失了绝大部分的弩弓,尤其是放在辎重车当中的弩矢,基本上都是付之一炬…… 弩矢这玩意也不是随便伐根木头削削就能用的,而没有了弩矢的强弩手,就连拿弓弩揍人都嫌木头重。 所以郑揂基本上就是和张辽斐潜都站在了同一条线上,都是一样没有多少远程压制能力…… 而且因为赶时间,郑揂也并没有做出完整的撞车出来,只是一个木架搭载着粗大的长木桩,顶上略微加了一些树枝什么的就权当是遮盖了,推车的兵士其实大部分都是暴露在外的,十分容易被守城的兵士所针对。 但是这一次或许是滚石已经用尽,又或是天色较混暗了些导致看不太清,郑揂这一辆撞车居然只是死了几个兵士之后,竟完整的抵达了城门地下…… 几个郑揂的兵士连忙奋力的将长木桩往后拉,待拉到尽头的时候再奔跑着给木桩助力,只听见轰隆一声,函谷关的城门颤抖了一下,灰尘哗啦啦的往下掉。 郑揂虽然已经看不太清楚对面的详细情况了,但是听到了这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也明白了撞车已经开始了撞击,不由得大喜,高声喝道:“破城就在此时!先进城者赏百金!斩将者赏千金!” 郑揂兵士也同样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巨大的闷响,又有重金刺激,不由得大吼起来,疯狂的就往城墙上顺着简易的云梯就往上攀爬…… 斐潜穿着一身太合身的盔甲,戴着头盔,也在城墙之上,之前那一套黄月英所作的盔甲放在了洛阳,没带过来,所以也只好凑合着穿了。 黄成虽然已经奋战了一天了,但是还是片步不离斐潜的左右,护卫着斐潜的安全。 后世看什么电视电影上,把云梯推掉,然后云梯上面的士兵就像下饺子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掉,摔得轻者鼻青脸肿,重者断胳膊少腿…… 但是实际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云梯本身就是用粗大的树木连接而成,新伐的树木又湿又重,而且为了能够扒住城墙,往往都会在云梯的顶端加上两根弯曲的铁钩,一旦搭上了城墙,转眼间就爬满了兵士…… 人的重量加上云梯本身的重量,想要推开,真的不是那么容易。需要有人先将连接的铁钩子砸落,然后几个人用长长的木叉,顶住云梯的顶端,然后奋力向外推,当然,只需要推过了九十度,后面的事情就不用管了,云梯上面的士兵就算不掉下来,也会被沉重的云梯不是砸死就是砸伤。 斐潜只是躲在长木叉的最后面搭把手,推了那么三四根云梯,就已经是气喘吁吁,盔甲歪斜了,活生生一个土匪兵的样子。 “轰!” “郑关令,今天估计可以在城内休息了!”郑揂身后的武将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沉声说道。 “那是自然!”郑揂自傲的回了一句,一个小小的弘农杨家的不入流的旁系子孙,要不是自己之前有了败绩,自己连搭理都懒的搭理。 荥阳郑氏虽然比不上弘农杨氏,但是一个五服之外的旁支子弟,又没有朝廷官职,有什么资格到面前指手画脚? 第二八八章 血战 “轰!” 又是一声闷响,郑揂兵士齐声欢呼,一些人往城门涌去,另外一些人聚集在云梯周围,更加疯狂的往上攀爬! “快!再快一些!”斐潜喊着,招呼着身边的兵士扑往下一个刚刚搭上城墙的云梯。 一般情况来说,郑揂一轮会派上十架左右的云梯加一辆撞车进行攻击,主要是门洞就那么大,就算再多的撞车到了城下,也是一样只能有一个进行撞击城门。 而这种简易的云梯一旦摔下,也是很容易在钉接的地方出现损坏折断,多数也是不能使用了,所以也不是无限制的循环使用的物品。 因此只要将与云梯推倒,基本上就可以断绝郑揂兵士这一波攀爬城墙的途径了…… “轰!” 伴随着轰然撞击的声音,一个不是很响,但是却很明显的木板破裂声从城门处传了出来! “哦噢噢噢噢!” 许多郑揂的兵士都欢呼起来,自发的冲着城门而去! “先进城者百金!斩将者千金!”郑揂不失时机的挥舞着宝剑,大声的吼叫道,自己也是不由自主的翻身上马,跟着身旁的武将带着两百多的骑兵往前函谷关逼近。 战马是珍惜的战略性资源,弘农士族也没有多少,这一次要不是团灭了郭浦的八百西凉骑兵,也收集不到这么多的战马,这一次也给郑揂派了大部分过来,成为了郑揂手下的骑兵战力。 郑揂原先都希望张辽能够再一次的出城偷袭,这样他就能够用着两百多的骑兵给张辽一个深刻的教训,洗刷掉之前的耻辱! 没有等到张辽率领骑兵出城是一种遗憾,但是也没有关系,现在城门即将告破,也将是这些骑兵派上用途的时候了。 “轰!” 更明显的木板碎裂声传了出来! “快破了!城门快破了!” 郑揂的兵士聚集在城门下,也奋力的用刀尽一切可能的砍伐着厚厚的城门木板,希望通过这种举动加快城门破裂的速度,扩大缺口的范围…… 此时城墙之上,虽然斐潜带着兵士用最快的速度去推叉云梯,但是毕竟人少,实在是应付不过来,在城墙的另外一边,有两架云梯最终成功的搭上了城墙,有几个郑揂的兵士已经翻过了女墙,舞者刀冲杀了过来! “杀!” 双方的兵士就在已经是沾满了血浆的城墙之上,又再次展开了残酷的肉搏战! 斐潜推着黄成,喊道:“快!快去帮忙!” “可是……”黄成有些迟疑,现在斐潜身边就剩下他在保护了,如果他也上前杀敌,谁来保护斐潜? 斐潜左右看看,捡起了一根不知道是哪一个兵士死亡后留下的长枪,紧紧握住,摆出了一个突刺的姿势,冲着黄成喊道:“快去!我不上前,你快去帮忙!” “……”黄成左右看了看,涌上来的人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样子,实在是不能拖延了,便咬着牙暴喝了一声,提着刀往前扑杀而去…… 疯狂是一种激发身体潜能的催化剂。 郑揂的兵士不管是昨夜饱受了摧残的大营残兵,又或是之后长途跋涉而来士族私兵,在整天的攻城战当中,已经是疲惫不堪了…… 守城的还在间隙可以原地坐下,多少休息一小会儿,而攻城一方就算是退却,也需要靠自己两条腿走回去,所以对于郑揂的这些兵士来说,除了那些一直站在最后充当督战队的骑兵,基本上个个都是疲倦的要死…… 但是眼前即将破城的希望,像是给这些人身上注射了一针的兴奋剂,刺激得他们疯狂起来,涌到了城门之处,有的帮忙推着撞车的长木桩,有的直接拿刀砍着已经开裂的城门,脸上的神情混杂的难以言明,面孔都有一些扭曲。 城门下的人群疯狂,那些爬上了城墙的兵士更加的癫狂!他们已经爬上了城墙,只要能将眼前包括斐潜在内的这些守城兵士击败,活到最后,就算是没有百金,赏一个十金也是少不了的! 活下去! 拿赏金! 要做到这些,就杀光面前的人! 郑揂兵士陷入了狂热的状态,砍杀得斐潜这一方的兵士不由得往后一步步退! 幸好黄成的加入挽回了颓势,接连砍翻了几个郑揂的兵士后,成功的遏制住了郑揂兵士进攻的势头,也同时振奋了自己这一方的士气。 黄成略略侧身躲过了砍来的一刀,手腕一翻,环首刀划过了对手的脖颈,然后一个蹬腿,将喷洒着血雾的兵士踢翻,让其撞到了另外一个刚刚爬上城墙,扑过来兵士身上,双双跌落城墙…… 斐潜几个兵士抓住这个机会,连忙抓起锤头,两三下敲掉了云梯的倒钩,然后一起用木叉叉住了云梯,死命往外就推! 不知道是战斗的时间太久了有些脱力了,还是木叉沾上了血浆有些滑手,这几个兵士竟然没能完全推得动,云梯往外翻了翻,又往城墙上靠了回来…… 黄成见状连忙退了过来,一起抓住了木叉,再次往外猛推! 一个郑揂的兵士已经快要到女墙之上了,在一推之下顿时扒拉不住被鲜血沾染得黏糊无比的女墙,发出了一声惨叫,和云梯之上的其他兵士一起掉落下去。 可是另外一架的云梯爬上来的兵士或许是觉得黄成太凶猛不好对付,或许是看到斐潜站在后面像一个头领赏金比较高,竟然趁着黄成等人推云梯的功夫,往旁边溜了过来,提刀扑向了斐潜! “轰!” “咵啦啦……”伴随着一声闷响,被蹂躏了许久的城门终于是支撑不住了,垮塌出一个大洞! “哦噢噢噢噢!” “城破了!城破了!” 郑揂的兵士几乎全体欢呼一声,就连郑揂自己也兴奋的拍马向前,因为他知道,西城门进去之后就是横贯东西的大街,没有瓮城,沿着东西大街就可以直接攻往内城! 而此时在城墙之上,斐潜的手在微微的颤抖,虽然之前跟黄成说的挺好,但是的确没有想到有单独面对兵士的这一刻! 郑揂兵士似乎看出了斐潜是个菜鸟,露出了一丝狰狞的笑意,几步冲了上来,一刀向斐潜砍来! 第二八九章 第一滴血 时间就仿佛是在这一刻被放慢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似乎消失了…… 昏暗的天色就像将世间全部都变成了灰黑色,唯一的色彩就是斐潜自己和面前的那个郑揂的兵士。 一旁的黄成一边跑了过来,一边大声的吼叫着什么,但是斐潜却完全没有听到,他的心神完全被面前的兵士狰狞的面容和那寒光闪烁的战刀所吸引了。 人的感官非常的奇怪,有时候就算是不说话,不做任何事情,也都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情绪,郑揂的这个兵士看见了斐潜呆呆的握着一杆长枪,却没有做什么防御的动作,立刻心中大喜,加快了步伐,兜头一刀砍来! 死亡是如此的接近,就仿佛是死神已经将冰冷的手搭在了斐潜的脖子上面,激得寒毛全部的立了起来! 后退? 逃跑? 还是…… “突刺!刺啊!”黄成冲着斐潜狂喊着,为了防止血液浸湿刀柄,他已经用布条牢牢的将刀柄绑在了手上,此刻就算是想将刀投掷出去救斐潜都做不到! 或许是已经来不及后退了,或许是黄成的喊喝惊醒了,斐潜之前清晨练习了万千次的平刺本能的施展了出来…… 两手一前一后,一阴一阳握成满把,一脚向前踏出半步,后脚蹬地,顺着力道扭腰,枪杆贴着腰身,力贯枪身,往前突刺! 斐潜只觉得枪头一震,似乎是受到了什么的阻碍,然后就听到“噗哧”一声,就像是扎进了厚厚的橡胶,又像是刺进了什么厚牛皮革…… 郑揂兵士全身一顿,狰狞的笑容凝结在了脸上,慢慢的变成了错愕,高高举起的战刀了垂了下来,落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住了枪柄,带着长枪往前一跪,眼睛死死的盯着斐潜,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歪倒在地,死了。 “我……我杀人了!” 斐潜刺中之后就下意识的松开了长枪,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还没有从亲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当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另外一个郑揂的兵士也赶到了,趁着郑揂手无寸铁心神不定的时候,挥刀就砍! 幸好此时黄成已经赶到,从背后将郑揂的士兵捅死后,转身护在了斐潜身前,一边左右看着还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一边喊着:“斐郎君!斐郎君你没事吧?” “……没……没事!”斐潜从慌乱中恢复了过来,从地上摸起插在尸体之上的长枪柄,看了一眼那死不瞑目的郑揂兵士,下意识就要扭过头去,又硬生生的扭了回头来,脖子骨头都发出了嘎达的一声。 斐潜用手扯了两下枪柄,没能扯动,便一脚踏上了尸体,那种人体特有的不软不硬的感觉让斐潜的心脏都呯呯乱跳了几下,咬着牙,用力拔了出来,血液嗤了一下喷了出来,星星点点的溅到了身上…… “……叔业!将最后一个云梯推下去!”斐潜举起了长枪,指着角落那边道。 黄成见斐潜似乎恢复了过来,便响亮的应答了一声,冲向了角落里那最后一架云梯,在士兵的配合下,很快的就将城墙上郑揂的兵士杀光,把最后一架云梯推倒了。 斐潜强迫这自己不再去看地上的那具尸体,而是环顾了一下城墙,再一次确认已经肃清了郑揂蚁附攻城的兵士,便召集残余自己这一方的士兵,汇合到了城门的上方。 斐潜从城墙上往下看去,虽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还是略略可以视物,只见城门下乌泱泱一片的郑揂的兵士,都卡在城门附近,人挤人,互相推搡着,都想第一个冲进城门。 斐潜见状,连忙命令点燃干草、火把,但是原先为了防止火盆倾倒,引燃城门口上方的干草堆,火盆架设的都比较的远,而且有一个已经在战斗中倾覆了,幸好还剩下了一个…… 黄成将沾满了鲜血的衣袍卷了卷,包在手上,顾不得火盆的滚烫,端了过来。 几个兵士纷纷将火把与成束的干草架到火盆之上,很快就引燃了,斐潜接过了一只火把,跑到了靠近内城的一侧,冲着大街上的张辽发出了信号…… 郑揂的兵士全部都在往城门涌,虽然城门只是破开一个大洞,但是已经是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原本准备再将未完全损坏的云梯搭上城墙的兵士,也抛弃了再次树立云梯的想法,加入了争抢进入城门的人群当中。 撞车虽然方才将城门撞出了一个大洞,但是也因为用力太猛,整个车架刹不住撞上了城门,垮塌在了门洞处,撞木长长的伸了进去,卡在了洞口,不能再使用了…… 双方士兵隔着门洞相互拿着长枪乱捅,时不时有人不幸中了枪,惨叫声此起彼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张辽站在长街之上,焦急的看着城门上方,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斐潜那边来不及,整个计划就没办法,就算再好的设想也是一个空话…… 忽然之间,城门上亮起了火光,有一个人影在挥舞着,就像点燃了希望,张辽见状大喜,连忙胡哨了一声,原本在城门那边苦苦坚持的兵士慌不迭的撤离了门洞,往两边散开。 郑揂在城门对峙的兵士忽然压力一清,原本乱捅长枪也不见了踪影…… 几个胆大一点的兵士偷偷的伸出脑袋瞄了瞄,旋即欢呼一声,窜进了门洞,七手八脚的将城门上几个粗重的巨大门闩取下,将城门推开。 可是因为撞门的长木桩卡在城门的洞口,有几个士兵试图去取下来,但是后面那些心急如焚的兵士根本等不及,就勉勉强强推开了一点,就蜂拥而入! 后续的郑揂兵士正待往里面挤,却听到后面的阵阵马蹄声,郑揂和杨姓将领带领着两百骑兵迫不及待的冲了上来。 郑揂亲卫在前面用马鞭驱赶着挡路的步卒,大声吼着:“让开道路!给关令让出道路来!” 往城内涌入的势头为之一卡,许多已经到了城门的步卒心不甘情不愿的慢腾腾的往两边挤挤,腾出一条道路来…… 而且包括刚才损毁的撞车都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城门附近,也是多少阻挡了一些兵士进程的速度。 “娘球的,老子拼死拼活,破了门,这四条腿的畜生来抢功!”一个兵士看着挤在前面的郑揂和杨姓将领,吐了一口浓痰,偷偷的骂道。 可惜这种咒骂根本阻挡不了郑揂带着骑兵进城的脚步,不过也是因为大部分步卒都有一些如此的心理,所以让开道路的速度并不快,导致骑兵的速度提不起来,只能是在混杂在人群里往城门里面挤…… 第二九零章 请君入瓮 黑暗有时候是一种保护。 阳光之下,许多东西纤毫毕现,就算是躲过了一个人的眼睛,也逃不过众目睽睽。 但是昏暗的光线之下,有一些细节就不是那么容易被察觉到了……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有一些时间了,虽然大体上还能看到四周的物体,但是已经暗淡不清了,郑揂的兵士疯狂的一边狂呼着,一边往城门里冲,几乎没有人关注脚底下踩得有些软,发出些细碎的声音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西城门进城之后就是东西大街,虽然叫大街,但是因为地形限制,并不是像洛阳大街那么的宽阔,大概有四架多一些马车的宽度,也就是最多可以让十名骑兵并驾而驱。 街道两侧是民居和少部分的商铺,结构和驿馆的有些相似,都是采用半木半石泥修葺而成,因为函谷关整体的地形限制,修建的比较的密集,房子与房子之间几乎没留下多少的缝隙。 这就给斐潜和张辽留下了可以利用的空间…… 函谷关之前作为洛阳往长安转运物质的重要的一个过渡站,因为有郭浦的驻守,所以也囤了不少的物资粮草。 之前斐潜逃命的时候在公库之外犹豫了一下,没舍得全烧,只是点燃了堆放在库房之外墙下堆放的一堆干草。 没想到这一念之仁,却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斐潜的这一点点仁慈,留下所需要的物资;而张辽则是用杀戮,凑起了需要的一些人手…… 张辽的那一百多的战马,不管它们原不愿意,反正是结结实实的客串了一次拉车的驽马,几乎将公库内的所有的干草都给运了出来,让辅兵从城门到大街百米内都铺了一层。 之前在校场看押的那些函谷关的守兵,张辽也不得以派上了用场。 为了不让这些兵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张辽直接就在校场施行了什一杀,并且是由他们自己来动手执行…… 被抽中的捆成一排,然后那些所谓的幸运者每个人都要上来捅一枪! 在张辽面无表情的一连砍下了十几个不愿意上前捅杀同僚的兵士之后,满地乱滚的人头终于将那些所谓的幸存者的心理击溃了…… 就在战斗的间隙以及斐潜带着兵士在城墙上奋力抵抗争取出来的时间内,张辽利用多出来的这一百多个兵士和之前战斗剩下的三百不到的辅兵,不仅将这一段接近百米的街道,都铺上了干草,而且还将街道两边民房房屋门窗,要么用木板封死,要么用粮袋堵得严严实实,形成了一个人工打造而成的瓮城! 至于这些民居之内的居民,已经被张辽赶到了内城郑关令的府内,不肯走的,就当场砍杀了…… 在这种情况下,张辽知道,稍微的仁慈,就是对自己以及所有友军的残忍。 虽然郑关令的府邸之前被斐潜焚烧了一部分,但是底子还是不错了,高墙深院,把人往里面一赶,再将门口一锁,派四五个兵士把守就够了。 “点火!” 张辽下令道。 一旁的兵士连忙用火把点燃身侧的两辆载满了干草的马车,干燥的草料几乎是在转眼间就燃烧起来…… 虽然有一些不忍,但是兵士还是将眼罩给马匹带上,然后在马屁股上划了一刀! 两辆车的马匹不能视物,又是痛,又感觉到了身后的滚滚热浪,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嘶叫,迈开了四条腿,带着熊熊燃烧的干草料车厢,就像是拖着两个巨大的火球迎着涌进城门的郑揂部队而去! 正沿着东西大街往城内奔跑的郑揂兵士忽然见到两辆燃烧的马车狂奔而来,冲在最前面的兵士心脏几乎吓得骤停了,慌忙往两侧就躲,却发现街道两边不管是房门还是窗户,居然都被木板钉得死死的! 还没等他们想出什么办法来的时候,两辆燃烧的马车转眼就到了,被蒙住眼睛的马匹根本就不知道前面有人,蒙着头往前冲,轰然一声和在街道中间的人群撞到了一起,撞飞了几个兵士之后,马匹也控制不自己的身体,颓然摔倒在地,同时也带翻了装满了燃烧正旺的草料车厢,燃烧的干草就像骤然绽放的火焰之花一样,四散飞溅,落到哪里就引燃了哪里…… 干草,衣物,头发…… 凡是一切能够燃烧的东西都在此刻燃烧了起来,火焰疯狂的跳跃飞舞,给这个百年的古关涂抹上了鲜艳明亮的色彩。 城墙之上的斐潜带着剩余的兵士,分成两边,几乎就是在张辽点燃马车的同时,也是尽最大的速度将城墙之上点燃的干草往城门门洞的两边扔,顿时就将进城的郑揂部队截成了两段,尤其是之前就垮塌在城门附近的撞车支架和木桩,虽然是今日才砍下的潮湿的木料,但是在众多草料的焚烧之下,终于有一些细小的树枝开始燃烧起来,继而引燃了更大更多的木料,整个城门口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还要感谢郑揂的粗制滥造,要是撞车上没有那么多没有完全清理干净的支支叉叉,斐潜就算是要将这几架瘫痪的撞车点燃,尤其是要将只有那么一根光秃秃的粗大木桩引燃,还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但是现在,原先用来防护撞车以推车人员的这些树枝岔叶,如今就变成了最好的助燃之物,持续的燃烧状态下,这些小树枝最终烧成了一片,而且还因为潮湿的木料,散发出大量的烟气,就连城门之上的斐潜等人都呛的直咳嗽,就更别说在城门口附近的人员了…… 沉重的大木桩子,一旦燃烧起来,连尝试一下挪动都困难,更别说还要冒着烟熏做这种事情。 城门之上,斐潜等人强忍着烟熏,将所有囤积在上面的干草都扔下去之后,纷纷连滚带爬的逃离了烟雾的范围。 斐潜已经被熏的直流眼泪,但是看见城下街道上被大火围困住的那些郑揂兵士,终于是喘出一口长气…… “中计了!” 郑揂的兵士从破门的狂喜中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种巨大的情绪上的反差几乎击垮了他们最后的一丝气力,原本就是在疯狂的情绪下支撑着,压榨着潜力,但是到现在却发现原来的以为的胜利果实,变成了一个虚幻的泡影…… 第二九一章 郑揂的残念 火,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 现在的季节还是乍暖还寒,就算是一般的兵士也有多穿一辆件衣服用来御寒,可是现在已经成为的附骨的催命鬼。 大火从脚底下燃起,纵然是不断的蹦跳踩踏,也是徒劳无功,不是被这里点燃就是被那里点燃,并且人员拥挤,相互粘连,躲又没有地方可以躲,退又没有道路可以退…… 街道四周房门窗户全部被木板钉死,有几个人可以在大火的灼烧之下,还能够有什么心思的去撬开木板? 基本上都是看见前方略有一些缝隙,搏命的往前狂奔…… 在这个时候,四条腿骑兵的优势就体现了出来,战马本身就有灵性,懂得趋利避害,都不用骑手多指挥,就自动了绕过一些燃烧的草堆,企图逃离这一段烈火地狱。 可惜他们才刚刚从燃烧的马车残骸冲出来,迎面又是撞上了奔腾而来的另外两个“大火球”! 张辽准备的装满干草的马车不是只有两辆,而是六辆! 几匹战马躲闪不及,迎面撞上了蒙头狂奔的马车,只听见喀拉拉骨头断裂的声音,人仰马翻! 随后又是两辆载满了燃烧的草料的马车撞了过来,其中有一个马车冲到了残骸处被绊倒了,整辆马车腾空而起,满车的草料劈头盖脸的往前泼洒而去! 一大蓬的干草越过了人群的头顶,飞向人群中间,杨氏将领刚巧就在草料的落点附近,刚想策马躲避,却被人群左右都给挡住了,顿时被燃烧的干草砸到了马下,几名亲卫从进火堆中企图将人救出来,却不幸的也被大火点燃…… 几个郑揂的护卫在不停的驱赶着步卒,命令他们让出道路,好让郑揂等能够冲出火场,但是陷入混乱当中的步卒自己都在大喊大叫,哪里还能听到什么号令? 郑揂亲卫见混乱的局面无法控制,便抽出了战刀,将挡在前面的步卒直接砍倒! 涌进城门的大概有三四百人,加上了四五十的骑兵,原本就拥挤不堪,现在又遭遇了大火…… 一个郑揂兵士丢掉了手中的兵刃,一边蹦跳着,一边快速的拍打着被点燃的衣角,才刚刚扑灭,稍微喘了口气,就被后面涌来的人撞了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还没等爬起来,几只大脚就踩了上来。 这个兵士企图用叫喊吸引他人的注意,让别人不要再踩了,可惜才仰头叫了半声,就被人一脚踩到了头上,把他剩下的半声惨叫又给憋了回去。 随后更多的人踩踏了过来,起初还叫几声,随后渐渐的便悄无声息了…… 大街基本上被六辆燃烧着的马车堵了一个严实,但是还是有一些缝隙,几个郑揂的亲卫护卫着郑揂从火场中冲了出来…… 长街之上,张辽立于中央,眯缝着眼看着烟熏火燎跑出来的这二十多骑兵,嘴角微微的翘起。 一把火,虽然烧掉只有郑揂的四五百兵士,但是却宛如在郑揂全体兵士头上抽的一记闷棍,不仅是遏制住了郑揂部队进攻的势头,更重要是严重的挫伤了这些人的士气。 城门之外虽然还有大量的兵士没进城,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想继续进攻了,个个都宛如木鸡一般,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呆滞的听着城内陷在火场之中的兵士发出非人的嚎叫…… 郑揂猛地一抬头,看见了张辽的身影,发出了一声出离了愤怒的吼叫声。他是荥阳郑氏,是百年家族的子弟,自小就饱读诗书,成为了函谷关令之后一直以来都兢兢业业,勤于政事,他只是想更进一步,想在一个更大的舞台上施展胸中的抱负,但是这个梦想却刚刚展开了翅膀,却硬生生的被眼前的这些人所折断了…… 这种心灵上痛苦甚至比身体上的上伤还要痛的多,郑揂知道,如果他还在城外,或许还可以再次纠集兵力发起攻击,但是因为自己一时的贪功冒进,已经铸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有谁能想到在这种攻伐激烈的情况之下,斐潜和张辽居然还想出这种恶毒的陷阱? 有谁会想到明明斐潜张辽已经是没有多少人手了,居然还能够抽掉人手来布置? 有谁会想到,在城西这种没有瓮城的地方,居然会人工做出一个瓮城出来? 如果不是天黑视线不清,他也能够及时发现街道上的不对,如果不是城门堆积了大量的撞车残骸,或许也可以退出城去…… 有太多的如果了,在任何一个环节只要自己能够再细心一点,再谨慎一些,就根本不会陷入这样的死地! 但是现在,一切的道路都被堵死了,只留下了眼前的一条路…… 一条明显的死路。 这盘棋已经走到了死局了。 郑揂举起长剑,发出了命令,只有杀了眼前包括张辽的在内的这些兵士,或许才能从死局中破出一条活路! 郑揂手下的亲卫也同样明白这一点,在郑揂的号令之下,顿时策马往前直冲,在他们的认为中,长街当中就只有张辽一人单骑,就算杀不死张辽,将其逼开之后就可以冲撞后面没有拒马的步卒,给郑揂腾出一条逃生的路线。 张辽静静的等待着,看着二十几名的骑兵冲过了一半的距离,忽然暴喝一声:“起!”顿时大街上骤然拉起了三四条粗大的绳索! 郑揂扑过来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躲过了前面的绳索也躲不过后面的,顿时被绳索绊住了马腿,纷纷倒栽翁摔出去老远…… 残余的几名侥幸躲过了绊马索的骑兵,零散的队形根本就不能给张辽带来任何的威胁,只见张辽轻轻的一夹马腹,战马轻盈的小跑起来,旋即加快了速度,抖出了几朵枪花,像一阵旋风轻松的就将这几名骑兵刺下马来,杀到了郑揂的面前,轻轻用枪杆一抽,就把郑揂击落马下。 郑揂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左手臂不知道是摔断了还是脱臼了,明显用不上力,抽搐挣扎许久,才慢慢的站了起来,咳了好几下,抬着头看着张辽,哑声吼道:“如今国难当头,汝等不思报效,反而助纣为虐,必成千古罪人!” 张辽拉住了马,默然以对。 郑揂转身一瘸一拐缓缓的在地上摸索到了自己的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冲着东面而立,一行热泪滚滚而下:“董贼之罪,弥天亘地,不可胜言!揂无能,辜负国恩,辱没家门,今日唯死而已,吾……吾将于九泉之下候汝!” 郑揂言毕,手上一用力,切开了自己喉管,最后发出咯咯的几声,颓然而倒…… 第二九二章 马邑之谋 城门外没能进城的那些兵士,在郑揂和杨姓将领都身亡之后,也没有人站出来继续统领,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斐潜将郑揂的尸首挂在了城墙之上,那些兵士一个个都傻了眼,呆立了一阵子之后,然后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人先行逃离了,转眼间就一哄而散,退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和各种器械残骸。 此时此刻,见到胜负已定,斐潜绷紧的神经线才最终放了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酸软,好像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一般,便再也支撑不住,扶着女墙缓缓的坐下。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昏暗,唯一的光亮来源便是城门附近的火光,冲天的烈焰烧着可以一切燃烧的东西,人体和粮草在烧焦之后散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焦糊的气味,和城墙之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但是斐潜已经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对于血腥味有那么强的不适了,相比较而言,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幸福了,就算味道再难闻,至少也比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强上万倍。 斐潜不由得将头偏了偏,虽然只有城门附近的一块区域是明亮的,其他大部分的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之中,但是斐潜却似乎依旧能够看得见那一双死死盯着自己的眼珠子…… 斐潜在后世最大的活物也只是杀过一次鸡,而且那一次因为没能抓稳,杀的时候鸡竟然脱手了,割断了喉管的鸡就那样拉达着半断的脖子,在地上连扑腾带乱蹦,将鸡血溅得到处都是。 从那一次起,斐潜就再也没杀过什么鸡鸭,都是叫菜市里面的人直接杀好了才带回家,再也不敢亲手杀大的活物了。 但是没想到就在刚才,自己就亲手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斐潜摊开了双手,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手上的那些血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就像是岩浆干涸了之后的颜色。 不知道何时,张辽走了过来,也在斐潜身边坐了下来,将两条腿伸的直直的,就那样靠在女墙之上,长长的哈出了一口气。 “听你那个亲卫讲,说子渊你刚才杀了一个兵士?” “嗯。”斐潜应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儿,斐潜问道:“文远兄还记得第一次杀人是在什么时候?” “自然是记得,怎么会记不得?我家原是在雁门马邑,后来因为……”说到了此处,张辽顿了一下,又放低了些声音,继续说道,“子渊可知道‘马邑之谋’?” “马邑之谋?”斐潜也学着张辽一样,将后背靠在了女墙之上,伸直了双腿,思索了一下,说道,“文远兄说的可是三百多年前事情?” 张辽嗯了一声,说道:“……我本身聂氏之后……” “聂氏?”斐潜挑了一下眉毛,转头看着张辽,问道,“可是马邑聂氏?” “是的,马邑聂氏。”张辽重复了一句,然后又是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当年我祖上聂翁……” 原来,张辽原本不是姓张,而是姓聂,是汉武帝时期马邑的超级大豪商聂壹的后人。 那个时候匈奴的军臣单于要求和汉武帝和亲结盟,但是当时的朝政上分裂成为两大派别,分别是主张继续和亲的温和派与觉得要给匈奴一点教训的激进派。 当时张辽的祖上聂壹赞成对于匈奴动手,正巧当时在大行令王恢家中做客,于是就向其献策,说是可以在马邑引诱军臣单于入塞,进行劫掠,然后将匈奴一网打尽。大行令王恢觉得是一个好计策,便向汉武帝进言,汉武帝最终同意了这个计划,派遣了卫尉李广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轻车将军,大行令王恢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材官将军,御史大夫韩安国护军将军五位大将,在马邑布下了重围,等待匈奴军臣单于落入陷阱。 但是在君臣单于在行军之际,发现城野之间只见牲畜,不见一人,于是起了疑心。他派兵攻下一个碉堡,俘虏了一名尉史。该尉史受刑不过,说出了已有三十多万汉军埋伏在马邑附近的真相,识破阴谋的单于大惊退军,“马邑之谋”遂以失败告终。 后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背了锅,而其他共同出战的将军在其后也陆陆续续丧失了军权,取代他们的是更亲和于儒家的新一代的将领…… 马邑聂氏并没有因为有人背锅了,而免于祸事。因为即得罪了匈奴单于,又对汉王朝没有什么功劳,加上当时的军臣单于多次侵略来报复汉朝,导致很多人对于聂氏很是敌视,于是聂氏便无法在马邑继续居住下去,举家避祸,逃到了九原,并改姓聂为张,家道也因为这件事情而衰败了…… 张辽说道:“……我十四岁的时候,就被家中的长辈带到了雁门之外,抓得一个胡人,亲手杀了……我仍记得当初用刀砍下胡人之时,那血溅在我身上的热度……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当时杀完了我就哭的稀里哗啦的,呵呵……这也是我家三百年来都坚持的传统,每一个男丁到十四岁的时候,都要进行的一项仪式,为了不忘却家族的……” 张辽没有讲完,语气也似乎很平淡,但是斐潜却能从中听到那深藏在其中的悲伤,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原本可以稳稳当当的做一方豪族,当然也不排除当时聂壹想要更上一步的心思,但是毕竟出发点是好的,况且战争这种事情谁也不能保证一定如何,而不得不在计谋失败之后不仅要承担指责,还要被同样是汉民的人所敌视…… 张辽之所以会跟斐潜说这个事情,一方面是觉得斐潜人不错,而且也并肩战斗过,受了黄成的请求来开导一下;另外一个方面,郑揂临死前的遗言也刺激到了他…… 因为郑揂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我张辽就必须乖乖的让你来杀? 我反抗了,就是助纣为虐,就不得好死? 祖上聂翁卷进了新旧两代领军的将领之间的纷争,避祸一躲就是三百多年,没想到如今我张辽,竟然也是卷入了山东和山西之争…… 唉! 斐潜感受得到张辽的善意,一个十四岁的人,除非生性就是凶残,否则第一次杀人肯定不是什么很愉快的经历,而张辽愿意将其分享,并用此来安慰自己…… “文远兄,还没有谢过你教我的枪法,嗯,谢谢!” “无需客气,”张辽转头看了看斐潜,说道,“哈哈,看来我教你的中平枪像是一直都有练习啊!” 这一点还是让张辽有些意外的,毕竟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武艺的的文人,能够坚持练习下来就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越简单的事实往往是越难坚持,这一点张辽自己也是深有体会。 张辽说道:“可惜我的枪法并不适合于子渊。不过,在我任九原从事之前,也曾到北地多有游历,在真定遇到一人,枪法十分了得,可以说是将枪法的柔性发挥到了极致,子渊若有兴趣,可找此人学习那种柔性的枪法……” 斐潜默默的记下,这个乱世即将开启,多一份的本领就是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血与火的长夜终于过去,西城门下的那些长长的撞车木桩燃烧了一夜,也在清晨即将来临之时渐渐的熄灭了。 又是新的一天,只是不知道,这新的太阳之下,是否还会存在哪些污浊的阴影…… 第二九三章 笼巾之冠 洛阳城内。 董卓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踹翻,任原本桌案之上的各式佳肴四散飞溅,一地狼藉。 “何有黄巾贼子?!”董卓咆哮道,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欺吾为三岁懵童耶?” 李儒默然。 离洛阳最近的黄巾贼就是白波军,再远一些的就是黑山军,这两个算是比较有实力的两只黄巾的残余部队,但是说这两只黄巾残余有勇气深入司隶重地,而且还胆大包天的去攻打函谷关…… 这不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么? 可是事情就是如此的微妙,现在谁都知道这个“黄巾”是怎么回事,都知道在这个“黄巾”的幌子下面隐藏的是谁,但是除非直接找到什么确凿无疑的铁证,否则根本没办法拿这个事情来对躲在背后的大佬们治罪。 “援军已发,转日即至,函谷之围,定然可解。”李儒对于这些明面上笑呵呵,背地里下阴招的家伙也十分的厌恶。 “若是不得解呢?”董卓瞪着李儒问道。 董卓是一路从西而来,又本身就是军旅出身,对于这些关碍非常的熟悉。函谷关西面的城墙还好说,东面进攻道路狭窄,城墙又高又厚,还有山体上修建出来的两个角楼,只要有个三千人左右进行防守,各类资源储备充足,就可以让三五万,甚至更多的进攻兵士体会到天下第一雄关是怎样用血肉来写的…… “若不得解……”李儒垂下眼帘,幽幽的说道,“便即迁都,令其为前驱……” 这是李儒在得到了函谷关战报之后,想出来的最后的破解之策。真要到了那个份上,也就顾不得撕破什么脸皮了,不是要在函谷关阻挡迁都么? 如果援军不能够第一时间解除函谷关的威胁,那么就押着你们这些幕后大佬们亲自攻打函谷关! 董卓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显然对于李儒这一个计策十分的满意。 笑了几声之后,董卓忽然收了笑意,沉着脸说道:“迁都之事急需从速!三日之内,必需迁都!” 李儒闻言不由得有些错愕,三天之内? 这也太赶了一些…… “启禀相国,三日之内,事务诸多,实恐难行……” “最多五日!”董卓看李儒还想说什么,便断然而言道,“五日之内必须迁都!此事休要多言!岂容山东鼠辈一再猖狂!” “……唯。”李儒见董卓意决,便只得应下,心中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五日啊,如此一来,许多物资尚未转运,恐怕这一路上,会出现不少问题。 李儒退下了,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上来收拾地上的狼藉,董卓却还有些余怒,心中烦躁不已。 这么会有如此多的破事! “取金丹来!”董卓已经迷恋上了金丹的效用,服用金丹之后,在一段时间内,简直是飘飘欲仙,而且身体各种感觉异常的灵敏,仿佛自己的灵魂可以游荡在天际,可以忘却世间的一切烦心俗事。 很快就有侍者奉上了白玉葫芦,董卓拨开了葫芦塞子,倒出了一粒小巧的金丹,略带一丝痴迷的盯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放入了嘴里。 随后就有一队侍姬和婢女鱼贯而入,见过了礼之后,便上前而来,十几只柔荑轻柔的帮董卓更衣,要将原先的正式朝袍换成轻薄的衣物。 侍姬每脱下一件衣物,就有一名婢女上前,端着银盘接过,然后恭恭敬敬的又重新退回到队列之中。 先是外袍,然后是中衣,最后是小衣。 董卓大刺刺的站着,伸着双手,半闭着眼,体会着从体内散发出来的金丹的之力…… 然后又是由专人将董卓头上戴着的笼巾之冠取下…… 虽然叫笼巾,但是却十分的精美繁琐,皮质的梁冠两侧用极细的藤编织成为两片,垂于面侧,并涂有金银,冠上缀金、宝石,并附蝉为饰,冠顶还插有貂尾…… 所以这种头冠,也称之为“貂蝉冠”,以金取其刚,蝉居高饮清,貂内竞悍而外柔之意,非三公亲王者不得带之。 一名婢女拖着一个银盘,上前两步,低着头,奉接过了貂蝉之冠,然后往后撤了两步,就欲退下。 董卓皱了皱鼻子,忽然出言道:“汝……且……停步!”然后带了几分疑惑的神色走上前去,浑然不顾一身的黑毛就这样暴露在外,缓缓的走到了这名婢女面前,慢慢的低下头,凑到了瑟瑟发抖的婢女头上嗅了嗅。 董卓闭着眼,歪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却在思索着,这个味道……好生熟悉啊,但是什么的气味呢? 瘦小的婢女完全被董卓的阴影笼罩住,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周边的人仿佛都被施展了定身术一样,一动都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出。 董卓忽然睁开眼,看着眼皮子底下的小婢女,想起来了,这像是那种草原之上青草的香味,每一年的春天来临,嫩嫩的青草刚刚发芽出来的时候,就是这种味道! 董卓又凑到了小婢女的脖子上,深深的,贪婪的吸了一口气,看到眼前婢女脖子上细腻的肌肤,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小婢女一个哆嗦,低声叫了一声,银盘子都没有拿稳,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貂蝉冠也滚落到了一旁。小婢女吓得慌忙就要跪下请罪,却被董卓一把捞进了怀中。 董卓用大手慢慢的揉着,就像要把怀中的小婢女的味道全部揉出来一样,一边嗅着,一边嘎嘎的笑着,说道:“小美人儿,可有姓名?” 小婢女被左揉右揉的却不敢反抗,带着哭音回答道:“禀……禀相国,奴婢……婢姓任,没……没……有大名……” 董卓嗯了一声,伸手慢慢的拨开小婢女的衣衫,眼角看到掉落到了一旁的笼巾冠,便说道:“如此,汝不妨就叫貂蝉吧……” 中阁之外,吕布看着鱼贯而出的一排婢女,来回巡视了好几遍,却怎么也从中找不到那名小小的身影,心不由得往下一沉,脸颊边的肌肉跳了两下,脸色有些发白…… 第二九四章 人在汉朝身不由己 两天后。 斐潜回到了洛阳,不管是于公于私,斐潜都先去找到了蔡邕。 “此事……”蔡邕听完斐潜将函谷关的整个事情诉说了一遍,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只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蔡邕当然也是猜得出来函谷关那突然冒出来的黄巾贼是什么一种情况,但是他自己的身份十分的尴尬,既是属于山东士族,陈留人士,同时也是受董卓的提拔,所以很多事情,他看得懂,却不怎么好说出口。 看着蔡邕师傅的神色,对于蔡邕的想法,斐潜略略能猜想到一二,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这一次的函谷关简直就是凶险无比。 斐潜忘不了,那种从头到脚寒毛根根竖立,那种全身血液都仿佛被冻住,那种心脏都像是被人死死捏住的感觉,死亡就是如此的接近,似乎都能感觉到死神的呼吸就喷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虽然山东士族不是针对着自己,但是的确事实就是差一点造成了自己的死亡。 一个人几乎被人逼到了死路上,差一点就身首异处,转过头若是有人就说,这事情就是一个误会,大家和气生财就这样算了吧…… 能算么? 呵呵! 直到现在,斐潜都忘记不了那一对如同死鱼一般浑浊无光的眼珠子,那喷溅到手上身上点点的温热的血液…… 在后世看什么书籍电影之类的,经常有人会感叹的说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而就在那一个火焰漫天的夜晚,自己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汉朝,身不由己。 尤其是在次日天明之后,在看到那纵横遍地的血腥,那残缺扭曲的尸首,还有东西大街之上被烧得蜷缩在一起的黑炭…… 自己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活人在被烧死后竟然能缩成了那么的一点点。那种气味,让自己到现在一闻到肉的味道就想吐。 斐潜觉得应该感谢郑揂,还有那死在自己手下的郑揂兵士,如果不是驿馆逼得自己差点走投无路的那一把大火,如果不是差一点就斩断自己一切生机的那一丝刀光,还真的就被眼前的一些取得的成就蒙蔽了双眼。 自己从一个不起眼的斐氏旁支走到今天,若是在别人看来,似乎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了,原来自己也曾经这么认为过,认为可以并借着自己的头脑,在双方势力之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不仅可以去挽救蔡邕师傅的命运,还想着从中获取更多的好处。 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想的过于简单了。 只能说自己还不够强大,就算是有了蔡邕弟子的头衔,就算是联姻了荆襄士族,就算是有了左署侍郎的身份,但是在那些人眼中,却仍然是如同一个虫子一样。 顶多算是一个稍微大一些的虫子…… 想要摆脱如同虫子一般的命运,就要真正的掌握属于自己的力量! 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向蔡邕低头而拜,说道:“皋陶曰禹,君者九德。宽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备九德者,彰厥有常,言行吉哉!敢问师傅,如今朝廷诸君,可有具九德者?” 皋陶是大禹时期的一个贤者,当时他与尧、舜、禹并称为上古四圣。当时由他提出了作为君主的九德,虽然其后左传中也有另外对于九德有新的描述,但是皋陶确实是最早提出九德标准的人。 蔡邕摇头。 斐潜接着说道:“昔日微子问师,言殷弗乱四方,沈酗于酒,乱败厥德,草窃奸宄,士师非度,凡有罪辜,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雠,若涉大水,其无津涯。今潜亦有问,发其出狂,亦或耄逊于荒?” 蔡邕默然。 斐潜再次说道:“公叔愚曰,君子不谋,士弗能死,其言出则行,与邻童皆死,鲁人欲勿殇童,问之仲尼,仲尼可之。因时而度,因事而成,范之意也,礼之符也,焉得拘泥于成规?” 蔡邕哈了一声,用手指点了一下斐潜,说道:“子渊学问精进不少啊!” 原来方才斐潜所举的典故不再仅是限于左传,而是涉猎到了尚书和礼记,而且相互之间都有一些联系。 先是说当今朝堂之上并不是所谓的什么圣德临朝的万邦来贺的大好局面,之后再说在糟糕的局面下就连作为纣王的兄长微子也都是无能为力,最后用仲尼这个最注重礼的人,却同意了一件破坏礼的事情,来阐述出一个观念—— 老师啊,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什么讲究仁德礼法的啦,遇到这样的局面,就算是连皇帝的兄长都是干瞪眼,没办法,更何况我们这样的没有什么说话权利的人呢? 审时度势才是礼的真正含义,就连仲尼自己都是这样的认为,您的原则和坚持就别在拘泥于成规啦…… 蔡邕一边摇头,一边笑着,说道:“汝之学问,可为大夫矣!” 蔡邕所说的大夫不是具体官职,而是士大夫。士大夫,顾名思义,先有士,后有大夫,也就是说,先具备了士的才能之后,才获得了大夫的官职。 士大夫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出现的一种特色的社会阶层,与旧的贵族不同的是,士大夫更强调的是“士”,也就是知识。 特别是在独尊儒术之后,这也变成了汉朝朝官当中不成文的规矩,不读不懂经书的人,不可为入朝为官,最多只能当任地方官职。 并且不懂经书的人当然是不能称之为士的,但是光读过经书却不能从经书中找寻到支持自己言论的人,在朝廷论政时也是没办法说服别人的。 所以朝官对于经书的底蕴要求都很高,一般人胜任不了。 因此,蔡邕给斐潜的这个评价还是相当高的,意思就是说斐潜现在已经满足了成为一个士大夫的前提条件。 嘿!老爷子哦!您这转移话题的本领也是炉火纯青啊! 斐潜难免有些郁郁,不带这么玩的好不好? 身在汉代,就要遵守汉代的规矩,蔡邕师傅身份摆在那里,况且这种事情又不能直讲,好不容易费劲脑汁,才找到一些例子来佐证,却被蔡邕师傅这么一打岔,顿时跑题万里,真让人哭笑不得。 蔡邕何尝会不明白斐潜所说的话语含义,只是这个事情,他也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也自然不能给什么肯定的答复。 其实斐潜并没有发觉,在他抓紧每一次的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之下,蔡邕原本坚持的观念多少也有了一些的动摇,否则在原先,定然是一口回绝,而不会像现在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第二九五章 亲情的多种用途 函谷关的所谓“黄巾贼”兵乱的消息终于是传开了,顿时上下一片哗然。 普通百姓只是觉得怎么司隶州居然也出现和黄巾贼,这天下还有太平的地方没有?聚集在一起抱怨着这日子还要怎么过啊? 中间层面多少了解一些的人则是相互之间卖弄着各自来源的消息,在酒桌上吹嘘着扯蛋着,用来表明他们自己能力有多么强,连这种内幕都能知道。 而最上层的人集体沉默,不予评价。 只不过,斐潜斐子渊这个名字,开始进入了一个人的眼帘里面。 至于张辽,只是一个武将尔,最多就到四平四镇,又能如何?除非张辽有非常漂亮的妹子又或是家族里面有什么绝代佳人,才有那么一点点机会走外戚的老路子,而且在董卓前车之鉴的情况下,所有的文官都是一样的心思,绝对不允许再次出现第二个董卓的…… 反倒像是突然从水下冒出来的斐潜,更加的引起这些同是士族的人员关注。尤其是斐家家主斐敏的府邸,这两天差点被人将门槛都踩低了几分。 自己亲自来的,叫家人来的,又或是派了门生故吏来的,几乎每一个层面的士族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斐潜身上。 因为斐潜是当事者,是属于士族第三方的当事者。 张辽虽然也是当事者,但是一则他是属于董卓一方的武将,另外他还没有什么资格上朝堂,骑都尉虽然是比两千石的官职,但是却是属于光禄勋之下的武职,除了大朝会之外,平时要见皇帝或是三公,则是先要通过光禄勋才可以,并不容易。 斐潜就不同了,左署侍郎,虽然只是小小的官秩比四百石,但是他师傅是蔡邕啊,左中郎将,妥妥的可以进入朝堂之上,拥有觐见皇帝,递送奏章权利的官员,况且这一次据说是以少胜多,险死还生,极不容易,虽然蔡邕向来是不朋不党,但这一个毕竟是其弟子,谁能确保蔡老头不会因此而发火? 斐家家主斐敏刚刚笑容满面的送走了一人,转过头来就面沉如水。 这个斐潜斐子渊! 还有没有一点点的斐家子弟的观念! 怎么大的事情,回来后也不第一时间来斐家禀报交待一下! 上一次也是,当任了左署侍郎也居然不提前通知一声,搞得我竟然是从别人那里才知道斐家又出仕了一人! 斐敏叫过了一人,吩咐道:“去将斐潜斐子渊叫……咳,去请来……” 下人有些迷茫,迟疑了半响说道:“禀家主,这个……要去哪里请?上次去过其老宅,已是无人居住了。” “呃……去蔡中郎府前候着!”斐敏突然才发觉到自己对于斐潜的掌控已经是几乎等于零了,除了一个斐姓之外…… 这个小子是什么时候变到了如此的地步? 原本斐家子弟当中出现了优秀的弟子,应该是感到高兴才是,但是斐敏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斐敏猜得没有错,斐潜刚刚从蔡府出来就被候了一个正着。 这倒是让斐潜有些意外。 上次亲自去拜访斐敏家的时候,斐敏还有些拿腔作势的,随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今天突然派人找了上来,究竟是为了些什么? 不过家主相邀,又不好不去。除非是准备和斐家决裂了,否则最少也要在表面上做好维持的功夫。 没想到这一次斐家家主斐敏居然亲自迎到了府门之外! 不管斐潜自己对于斐敏是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在场面上的礼节上都是不能忽视的,要不然的话,就会被他人指责和耻笑。 斐潜立刻上前长揖而拜,向斐敏见礼。 斐敏温和的笑着,上前扶起斐潜,说道:“皆自家之人,无需多礼。”言毕就拉着斐潜的手,邀请着斐潜进了大厅之中就坐。 斐潜心中有些哑然,这人啊,怎么都觉得有些坐,请坐,请上坐,茶,上茶,上好茶的味道。 从最开始斐潜除了一个旁支子弟身份之外,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要先递名刺求见,到了斐府半天之后,斐敏才姗姗来迟…… 再后来斐潜成为了蔡邕弟子,与荆襄士族联姻之后,斐敏就是站在了厅前相迎…… 而这一次,则是亲自到了斐府门外,一路迎到了厅内…… 并且在门口的时候说那一句话,更是别有深意,“自家之人”啊,呵呵。 待宾主落座之后,斐敏居然还叫出了自己的儿子与斐潜相见。 斐敏原有三子,但是长子前些年不幸已夭,现存了两个孩子,大一点的名叫斐和,字子成,岁数跟斐潜相差不多,小一些的叫斐虞,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还没有正式的取什么字。 斐敏笑呵呵的一边看着斐和、斐虞与斐潜见礼,一边说道:“汝二人需向子渊多多请教,多多往来才是……” 斐潜面带笑容,默默的听着,与斐和、斐虞见礼,并不多说什么。没想到到了汉代,也成为了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斐敏这样的做法的确有些出乎斐潜的意料,出门相迎不仅是表示了对于斐潜的重视,而且还展出一种较低的姿态,并不是一味的像之前那样将家主的状态摆得高高的。 并且还把两个孩子叫出来与斐潜相见,这里蕴含的意思就比之前在府门所说的话更加的明显了。 在汉代的礼节当中,家眷不是随便想见就见的,也不是谁都可以见的,斐敏让斐和、斐虞出来以见兄长的礼节来进行拜见,除了在表面上表示亲近,呼应之前在门口所说的那句“自家之人”之外,还有潜藏在其中另外一层意思。 斐敏用这样一个行为,暗示自己承认了斐潜在年轻一代中的领头的地位! 斐潜心中转了转,家主斐敏这真是一个可进可退的举动,一方面是对于自己的目前地位的一种承认,另外一个方面,也在通过这种举动来告诉自己,不要忘了,再怎样也是斐氏的一员,再怎样也是下一代的斐氏…… 用亲情来进行拉拢,同时也提点打压,家主斐敏这一手玩得漂亮! 第二九六章 家族中的交锋 斐敏抚着三缕长须,胖胖圆圆的脸上笑容可掬,温和的说道:“听闻子渊于函谷遇险,原该让汝多歇息几日,只是不知情况,颇为不安,故而冒然相请,还望子渊见谅。” 哦,这话说的真是……应该反过来听吧…… 斐潜拱手肃然道:“潜不肖忝恭左署,自需先行复命,未能聆听叔父教诲,实乃潜之过也。”不是真的再说要听从斐敏的教导,而是就是讲一讲场面话,尤其是说一下自己现在隶属于蔡中郎,先去那边自然也是说的过去的。 第一次来家主斐敏这里的时候,自己不仅只能是站着,而且还只能盯着地板,回话之时最多也只能是看到斐敏的胸口,也就是斐敏最下面那几根胡须的地方…… 毕竟那是斐潜只是一个白身,如果超出了这个高度,就是失礼了。 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不仅有一个专门的桌案,可以大大方方的坐着,而且也不用斐敏每说一句话,就要低着头,站着回复,甚至还可以抽空撇一两眼斐敏—— 有些天没见了,这个叔父好像日子过得很舒服啊,似乎又圆润不少…… 斐敏的职位就是谏议大夫,比六百石,闲职中的闲职,说是什么都可以“谏议”一下,但也往往仅限于“谏议”而已,看起来尊贵一些,其实就只是比斐潜高两个等级。 而且按照汉朝朝官的尿性,比四百石,四百石,比六百石,六百石都是算是中间层级的官吏,没有什么特别的条条框框,比如一定要担任多少年之类的限制,上下波动是常见的,级别差距其实不大。 真正级别差距极大的是比两千石到两千石这一个档次,许多人混了一辈子,也最多就是在比两千石…… 只有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员才真正叫做是位高权重,威震一方。 “贤侄切莫妄自菲薄,吾亦痴长几岁尔,昔与汝同岁之时,依旧白身无所为。今贤侄年方双十,如若能自我精进,栋梁之才可期矣。”斐敏温和的笑道,拂着胡须。 斐潜眨眨眼,这是暗示着什么呢? 一个是为了安抚我的心思,告诉我还年轻,不用太心急,“年方双十”而已,未来的时间还长着呢…… 二是在说,不管怎么样,斐敏还是“痴长几岁”,多少也是长辈,对于斐氏的控制权还是在他的手中? 三者,说“栋梁之才可期”意思还有一点若是将来斐潜真的成为了栋梁,结合之前的那些话语,那么就是说斐家家主的职位有机会得到传承? “多谢叔父鼓励,潜当力求上进,不负厚望。”斐潜淡淡的说道,未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现在就算是给我画出更多的大饼又能如何?吃不到的东西终究是虚幻的,况且现在董卓迁都,三五年后河洛斐氏在那里都不知道,谈什么继承不继承?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能明说,所以斐潜就用很简单的话语,一个是表示自己在礼仪上的遵从,另外一个也是用简短的语言来表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不是很感兴趣。 斐敏点了点头,似乎没听明白斐潜的意思,又像是听明白了却并不说破,轻轻的抖了抖袖子,露出白白胖胖的两只手,拍了两下。 在厅外等候的侍者两人一组,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箱子是老藤所制,上面还用油漆厚厚刷了一层,显得厚重结实。侍者将藤箱放到地上之后,就轻轻的将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的物体。 斐潜一看,居然就是之前他在离开洛阳之前,打包给斐敏的那些家传的书简…… 斐敏呵呵笑着,从堂中走了下来,到了藤箱跟前,轻轻的抚摸着箱子,说道:“吾与子昀也曾学于太学,往日历历,尤在眼前,如今睹物思人,不禁黯然神伤。如今子渊重回洛阳,此书亦完璧而归,也了却吾一桩心事。” 斐敏说道最后,竟然摇首闭目,眼角露出了点点泪光。 斐潜默然,居然将自己的父亲都抬了出来,这真是…… 斐敏从箱子里面拿出了一卷书简,翻开,读道:“……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迁。临财毋苟得,临难毋苟免……” 斐敏握着书简,说道:“当年子昀最喜此段,常言人人若能尊礼守心,当可天下平定,安居乐业,不虞有乱,可奈何如今之局面,不由让人扼腕而叹。” 斐潜皱了皱眉,斐敏一直将自己的父亲拿出来说事,不免让自己有些反感,虽然穿越到了汉代就没有见到自己这个便宜的父亲,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孝道还是很重的,被斐敏一直硬扣着大帽子确实很不舒服,于是就说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此诚为至理,然知易行难。” 斐敏既然讲礼记,斐潜自然也是用礼记来应答。 大道为公后面的句子是“……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斐潜故意没有说出来,还说知易行难,意思就是这个大道理都懂,但是实际行动上你斐敏就没有做到,所以现在也不必和我谈什么父辈亲情的事情来绑架我。 而且大道为公的这一段文字之后,接下来还有一段话“……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 这个意思就非常的明显了,斐敏不由得被噎得一窒,终于是将手中的书简放下,转过头来认真的看了两眼斐潜,肥肥圆圆的胖脸上表情不由得僵硬了一些。 一直到刚才,斐敏还打着想要重新将斐潜掌控在手中的算盘,所以才用各种方式来进行试探和胁迫,但是斐潜方才礼记的这一句话一出,不仅体现出了思维的敏捷,更是表明了一个很明显的态度,也让斐敏终于是明白了自己不能再将斐潜当成是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晚辈了…… 斐敏心中叹息了一声,形势逼人啊,眼前的这个斐潜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恭恭敬敬,任与任夺的斐家旁支子弟了,现在不得不承认,此人已经变成了平等的对手…… 斐敏走回了中席重新坐下,挥挥手让侍者全部都出去,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今局面,不知贤侄,有何以教?” 第二九七章 坐下来谈 斐敏的退让也让斐潜松了口气。 谈判桌上,永远就是如此,谁先忍不住谈及正事,就意味着在心理上落了下风,斐敏不再继续绕圈子,而是准备要谈当下的局面,多少也算是对于斐潜的一种承认。 斐潜之前刚回到洛阳的时候,曾经试图和斐敏做过一次的沟通,但是那一次是很失败的,因为斐敏还是将斐潜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为了获取斐氏的利益甚至都透露出可以将斐潜抛弃的意思。 但是现在,虽然斐敏没有明说已经服气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话语,但是至少已经有了平等的坐下来谈的架势。 之前斐潜为何就算是斐敏的态度再恶劣,甚至贪婪到要侵占属于斐潜父亲的遗物,但也是尽可能的保持一个谦逊的姿态,不与斐家发生正面的冲突,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汉朝是一个士族掌控了绝大多数话语权的时代。 汉初的刘邦为了清除春秋战国时期残留的下来的血统论的老诸侯老贵族,掺进去大量的沙子,分封了不少的王爷,意图用这些刘姓王来打压各地的旧势力,也就是春秋时期就存在的六大卿,即赵氏、韩氏、魏氏、智氏、范氏、中行氏,但是却没有想到,这些新被分封的宗亲王爷成为了新的毒瘤。 因为这些王爷在汉代一开始的时候,权利非常的大,有独立的司法权、政事权、军事权,就连货币都可以自行铸造,俨然就是国中之国,并且春秋战国时期留下来的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流派附在其上,为了自身的利益相互倾轧,有甚者鼓动刘氏王进行造反…… 因为这些人都知道,真实的刘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谓的芒砀山斩白蛇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既然刘邦可以有机会称帝,其下的张良陈平享受香火,那么为何吾等不行? 汉景帝、汉武帝时期,又为控制逐渐尾大不掉的宗亲王爷,也为了维护皇权,父子两个人进行了一系列的举措,因为当时太子刘荣没有能够达到汉景帝的要求,汉景帝甚至不惜以一个非常可笑的罪名杀死了刘荣,为汉武帝刘彻铺平了登帝的道路。 但是汉景帝和汉武帝没有想到的是,通过种种手段,消除了春秋战国存留下来的老六卿,却让更多的小世家发展起来了。原来以为打压了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的流派,就留下一个宣扬皇帝就是天子的儒家,会更有利于中央政权的统治,但是没想到董仲舒所谓的儒家其实是偷窃了法家、纵横家和杂家的一些主要思想和文学搭建起来的,一方面宣扬了天子的神授,一方面又掺杂进去不少的私货,用以限制皇权的无限制膨胀。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谓的天人感应,上天降下的灾祸就是对于皇帝无德的示警…… 历经了三百余年,到现在,在儒家大旗之下成长起来的新士族把持了整个帝国的朝政,形成一个庞大的利益共同体,有着一整套比较完善的价值体系观念,是整个士族都共同在潜意识里面遵从的。 就像是斐潜如果一开始还处于旁支,默默无名的情况下,就悍然与斐家主家说作对,虽然家主斐敏也不见得会将斐潜处以什么刑罚,但是只要被传出去,凡是士族的人,都会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个斐潜品行不良之人,所有发展的大门都将关闭。 就像现在有一些世家之中被冷藏的人一样,除了隐世,别无他途。 但是如今就不太相同了,斐潜现在不仅是斐家的旁支,但同时也是荆襄黄氏的女婿,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作为荆襄士族的代表,因此在和斐敏一些问题上有所交锋就成为了士族和士族之间正常的利益纷争,与什么品行之类的事情无关了。 这也是斐敏最后放弃了继续用亲情又或是家主身份来施压的主要原因,因为现在对于斐潜来说,斐家支持与否并不是最重要的了,有当然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当然话说回来,如果能得到斐家的支持,先不管实力上有多少的增加,至少在舆论上,斐敏就会出面进行维护和造势。 世家士族是汉代前进的动力,也同样是阻力…… 斐潜将双手放在膝盖之上,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许久之后,说道:“如今局面扑簌迷离,潜亦不知,亦或虽有乱,但必不久,旋即可解?” 这句话是上一次斐潜拜访的时候,斐敏想当然的说词。斐潜旧事重提,不仅是要试探斐敏现在的态度如何,更重要的是要打乱步骤…… 斐敏被斐潜抢白了一句,多少有些不快,说道:“贤侄,吾示之以诚,汝何出戏言?” “潜唐突之处,还请叔父见谅。不知之前可有袁府来人?” 斐敏眨了眨眼睛,将胡须捋了又捋,显然是在考虑是不是要讲,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说道:“正是……太傅掾之前来访。” “可是丝毫未提函谷黄巾,只是言及朝廷动荡,需合力匡扶社稷?” 斐敏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才说道:“正是。” 当然还有一些稳固社稷之后升官之类的暗示什么的,这种事情两个人不用讲,大家都清楚。 太傅掾自然不肯能白痴到跟斐敏说要让斐潜闭嘴,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在他们看来,做出这样一个姿态,大家都是明白人,根本就不需特别说明。 斐潜叹息道:“叔父可知……为何李长史未遣人来?” “李长史?”斐敏当然知道这个长史指的是谁,捏着胡子沉吟,眼珠子乱转。 作为一个士族的家主,虽然河洛斐家并不是多大,除了需要饱读经书,在文化上有一定造诣之外,也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经斐潜一说,也就明白了斐潜的意思。 李儒为何不派人,一是没想到,二则是根本不在乎…… 而以李儒的为人可能是想不到么? 显然不是,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情,李儒压根就没想在这个函谷究竟是不是黄巾上扯什么嘴皮子,要么就不打算追究,要么就是已经认定,只不过什么时候动手而已…… 同样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表明了,现在袁府沉不住气了…… 第二九八章 投注 在斐潜的猜测当中,这件事情虽然比较明显的是弘农杨氏参与其中,那函谷关西面突如其来的所谓黄巾贼,多半是弘农杨氏的一些私兵假扮的,但是居中串联进行各项安排的,必然是袁氏无疑。 否则一个荥阳郑氏,没有这朝中的两位大佬的承诺,又有什么胆量敢干这种事情? 但是现在,不管怎样,斐潜恰逢其会的破坏掉了这样的一个计策…… 斐潜有些无奈的看着叔父斐敏,说他傻吧,肯定不傻,但是说聪明吧,又明显将聪明的劲头发挥错了方向…… 还是这个叔父到现在还认为将自己到时候抛出去即可平息袁杨两家的怨气? 这个问题,斐潜在回洛阳的路上就一直在考虑,虽然不是有意为之,但是事实就是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那么很自然的,袁杨两家会宽宏大量的放过自己么? 换成自己处于袁杨两家的立场,会乐意么? 显然不会,否则下一次遇到什么情况,有人打着“我只是碰巧遇到,并不不是故意”的旗号怎么办? 随后就是很显然的事情,就算是斐潜被交出来给袁杨两家进行处理了,难道会给予主动配合的斐家以嘉奖,晋升斐敏的官职? 呵呵…… 斐潜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在函谷关的始末都和斐敏一一说了。 斐潜心中想着,如果斐敏还不能想明白这个事情的利害关系,自己就打算放弃斐家这边了…… 斐敏听着斐潜的诉说,越听便越是皱眉。这些情况他原本都不是非常了解,一直以为斐潜虽然是当事人,但是顶多就是一个旁观者而已,领兵的张辽才是最主要因素,却没想到斐潜也有参与其中。 斐敏站起身,背着手,在厅中来回的转圈,不断的思索着。 迁都之事已经成为董卓与袁隗双方角力的焦点问题,这个事件的重要程度,斐敏自然是知道的。 而发生在函谷关的事情,虽然这两天也是有所听闻,但是毕竟一些细节上的事情却不是非常的清楚,所以当太傅掾来的时候,斐敏还一直以为就是让斐潜讲话注意一点而已,别一不小心捅出什么问题出来。 毕竟张辽是属于董卓方面的人,而斐潜才是第三方的人,要说人证,当然是斐潜的话更会让人相信一些,但是之前的假设和推论,都是建立在斐潜仅仅是个旁观者,并没有在函谷关起到什么多大的作用的情况下…… 如今得知,斐潜在整个事件中都有参与,并且起到相当程度的作用的时候,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斐敏沉着脸,令所有的下人们远远的退避之后,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贤侄啊,汝将斐家至于薪柴之上矣!”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话。 当时死亡就在眼前了,任是谁也不可能还能瞻前顾后的考虑周全,况且斐潜也不担心什么斐敏将自己现在就献给袁杨两家来免罪,因为这种事情就算做了,难道就能换袁杨两家在回函谷关的损失? 袁家派了太傅掾过来,表明了态度就是不想声张,除非斐敏真的白痴到极点的程度,才会大张旗鼓的搞事…… 斐敏也是很无奈的看着斐潜,说道:“汝欲附翼于西耶?”——你小子真的这么看好董卓那个西凉的匹夫? “非也。”斐潜摇了摇头。斐敏能够不勃然大怒,而是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说明至少在现在,斐敏的智商还算是在线。 不过这就让斐敏有些不明白了,虽说士族对于各方势力进行押注是很正常的行为,但是像斐潜这样,又不是看好西边,又和东边的作对,就让斐敏不能理解了。 怎么看斐潜都不像是个脑袋不正常的人,左右逢源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玩的转的,搞不好就是双方都得罪,死无葬身之地! 迎着斐敏不解的目光,斐潜说道:“今非昔比,经书固然是传家之本,然大乱将至,小侄又恰逢其事,难脱干系……” 斐潜不想将自己所想的全部说出,但是又不能完全不说,因此只能说道:“……与其混沌不明之时匆忙落子,不若举棋待价而沽……” 很明显,这种非常符合于士族价值观念的话语,斐敏听了很是认同,缓缓的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贤侄此言有理,然身在局中,形势迫人,安可容得徐徐图之?” “叔父岂不闻,重耳于外安,申生在内亡?” 斐敏哦了一声,低声问道:“贤侄心中莫非已有齐楚之地?” 斐潜缓缓的在桌案之上以手做笔,比划出了一个字,然后说道:“洛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小侄言尽于此,望叔父早拿主意。” 斐敏目光闪烁,显然是在考虑具体的可行性,半响之后,说道:“此事兹大,且容吾斟酌一二。” 谈到这种程度上,该说的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斐潜就像斐敏告辞。 斐敏又恢复了那一副温和的模样,一路相送,快到了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些感概的说道:“不怕贤侄见笑,吾那两名犬子,若有贤侄一半聪慧,吾则心满意足矣。” 斐潜恭敬的拱拱手,说道:“叔父何必过谦,小侄观二位郎君均是慧智之人,前途必不可限量,可堪大任。” 斐敏闻言,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便一直将斐潜送到了大门之外,看着斐潜登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了。 马车在青石板上摇摇晃晃,斐潜的思绪也是伴随着马车起起伏伏,他自己在跟斐敏说下注的问题,其实对于自己而言,这一趟的斐府之行,同样也是在下注。 自己所有的力量与目前的那些权柄滔天的家伙们比较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所以现在不得不就像后世的那位伟人所说的那样,团结一切可以团价的力量,斐家再怎么说都是本家,这种源于家族姓氏的关系,先天上比起一般的其他人更容易建立一定的信任感和协同度。 现在在斐敏这里的赌注已经投下,等着开盘的那一天了。 第二九九章 漩涡 有朝堂的地方就有政治,有政治的地方必然有利益,有利益就有了纷争,同样也有了妥协。 华夏自古如此。 至刚者折,上善若水。 当年老子写下这两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起了他老师的舌头和牙齿…… 在斐家相互之间的妥协,达成了相互之间的默契,只不过这种默契到什么程度,能取得什么效果,还需要时间的验证,但是总体而言,比起之前各行各事,肯定要好上了不少。 原先斐敏是要将斐潜父亲的那些遗书还给斐潜,还搭上了其他的一些书籍,但是最后斐潜并没有接受,而是说继续放置在斐家之中。 一个是一百多卷书简对于斐家斐敏看起来或许很多,但是比起蔡家藏书就微不足道了,另外一个方面,斐潜也是用这种方式表示他并不是要和斐家划清关系,他还是信得过斐敏这个家主的…… 并且在离开之前,斐敏和斐潜在大门处的那一段对话,更是两个人对于未来利益的一种隐形询问及承诺。 斐敏是说,如果支持斐潜,将来斐潜势大了,那么将来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将如何置于何种位置? 斐潜则是明确表明了,我将来就算是获得什么,都不会影响到斐敏的两个孩子,斐敏的两个孩子是可担大任的…… 至于是何种大任,自然指的是斐家的家主之位。 各人的立场不同,角度不一样。 斐敏觉得斐家的家主如同至宝,而对于斐潜来说,却味如鸡肋。 所以对于斐家来说,斐潜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已经做了,该承诺的同样也承诺了,现在就是看看这两天斐敏如何考虑,衡量的怎样了。 政治就是如此。 人心不可测,人言不可信。 再漂亮的言语也是敌不过赤裸裸利益,只有利益的交换才是最真实的。 斐潜现在的地位,没办法像袁府那样,只派一个太傅掾出面说两句话就可以搞定一切,他不仅要留下书简来在物质上表明和斐家是一个共同体,更是要给予斐敏关于未来利益的承诺……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 而此时的斐潜,正在李儒偏厅之中等候。 厅外一颗桃树已经开始开花了,粉色的花瓣娇艳的绽放着,泛出一股春天的气息,孕育着生机,每一页的花瓣都颤巍巍的在风中舞动着,尽情的展现着自己的美丽和向上的活力。 斐潜坐在席上,思绪万千,原先他在荆襄之时,只是想着静悄悄的将蔡府的藏书运走,然后说动蔡邕师傅远离洛阳避免悲剧,但是没想到先是遇到了李儒封锁道路,因此不得不跟李儒进行交涉,获取了过所。 接下来的函谷关的事情完全就是在斐潜的意料之外,一件一件的目不暇接,居于死地求活却破坏了山东士族的计谋安排…… 到了现在,斐潜忽然发现和自己在荆襄原先设想的完全不同,已经是深陷到了洛阳这个双方相互角力的大漩涡之中。 如果说在酸枣、在荥阳、在汴水、在函谷等等地方,双方领兵相互厮杀,是属于血肉之上的刀枪剑戟的血腥拼搏,那么在洛阳朝堂之上,则是属于颠倒黑,软硬兼施,杀人于无形,属于唇枪舌剑的诡异战场。 只懂得在血肉战场上拼杀获胜的人,如果不懂得这个朝堂之上的游戏规则,往往都会在唇舌之间败下阵来,更有甚者虽然在战场上叱诧风云,却在朝堂上一败涂地,身败名裂。 在战场上,可以凭借着勇气,凭借着坚忍不拔的意志来取得胜利,但是在朝堂之上,有的只有阴谋诡计,一味的仪仗蛮力,只会被人耍的团团转,好一点的成为他人的打手,差一些的连皮带骨都被人吞了自己都不一定知道。 要成为真正掌握自己命运的人,在汉代,在这个关键时刻的转折点,所需要具备的东西很多很多,但是有两项是最关键的—— 战场之上的硬实力和朝堂之上的软实力。 后世在办公室当中的那些勾心斗角,相互排挤跟这个朝堂之上真正的搏杀比较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所值得庆幸的是,斐潜现在是自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并及时的进行了调整,而不是呆呆的只是想而不付出行动。 见蔡邕是第一步,访斐敏是第二步,而现在拜见李儒则是第三步…… 李儒从厅外走了进来,斐潜连忙恭立见礼。 斐潜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李儒的时候,李儒还算得上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身形还算健硕,但是现在宽袍大袖在微风的吹拂下,似乎让人感觉在其中就剩下了骨架,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血肉…… 眼窝凹陷,眼眶发黑,脸色也是青白,没有什么血色,哪有丁点的中年美男的意思,分明已经成为了病入膏肓之人一样。 简直就是完全相反的两个画风。 李儒其实也十分疲倦,只不过是一直硬撑着而已。 董卓在一怒之下,命令五日内就要迁都,但是毕竟整个迁都的事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而是牵扯极多,并且本身洛阳当中就有好多的官吏缺乏,虽然有斐潜出的临时用军中书吏代替一部分工作量的主意,可是奈何许多事项还是最终会汇集到李儒这里,需要李儒来做决定,这种无可替代性最终导致李儒长时间的连续工作,得不到休息,致使原本就疲惫不堪的李儒更加雪上加霜。 李儒揉了揉眉间,说道:“子渊此次前来可有何事?” 若不是之前斐潜给李儒出过一些主意,这次李儒根本就不想见斐潜。实在是太忙了,有这样的功夫都巴不得小憩一下,所以李儒根本就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像之前一样,再将一些什么绕什么圈子的话,而是很直接的张口就问。 斐潜默默的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来,让一旁的侍者呈给了李儒。 李儒有些不解的接过了纸张,看了斐潜几眼,然后慢慢的将纸张展开,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愣…… 第三零零章 统筹学 现代生活中,要喝茶,但是水没烧,水壶茶壶茶杯没有洗,茶叶也要去大厅里面拿,怎么办? 洗水壶、茶壶、茶杯各需要一分钟,拿茶叶需要一分钟,烧水需要十分钟,要喝茶,总共需要多少时间? 做这个事情,大多数人不用特别说明,都能安排的很好,时间也大都不会浪费。 因为就算不懂的什么数学的高深理论,生活当中的经验足够支持解决这样的问题了。 但是—— 如果叫一个十岁的小孩,从来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人来做这个同样的事情呢?他还会做的井然有序,不浪费时间和步骤么? 或者更复杂一些,要让一百个人喝上茶,而烧水的炉火只有二十个,只容许二十个人同时烧水;领用水壶、茶壶、茶杯的地方只有四个,每一个人领用一套需要用时要半分钟;领用茶叶的地方只有两处,每个人领用一包茶叶需要10秒…… 然后当第一百个人喝到茶的时候,总共需要用时多少? 迁都的事情就好比将这个一百个人喝茶的事件放大一万倍…… 皇室、百官、军队、百姓,每一种人都不同,牵扯的物资也不一样,况且数量也是庞大无比,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那么如何才能更有效率的进行安排整个的流程,让每个层级的人员在进行迁徙的时候能够最大的获取应有的资源,充分的利用时间,使得全部的环节都能够完全的运转起来? 这就牵扯到了组织行为学和基础统筹学…… 听起来似乎很高深,但是实际上就是数学理论的高级运用。 斐潜在后世是公司办公室中的资深老油条,对于资源调配、人员配置等等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情纯熟无比,而且公司每一次的全员启动会、年末的公司年会、表彰大会等等会议,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所有的会场布置,行程安排,车辆调度,吃饭住宿全部都要考虑周到,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都是大问题…… 所以,斐潜献上的纸张,上面的内容就是对于汉代皇室迁都的整体规划行程安排。 从洛阳到长安大概是八百里的距离,而一般性的行军行程约为四十里到六十里之间,也就是说如果从洛阳到长安,需要走十五天左右的时间。 斐潜也没办准确的知道汉代皇宫里面究竟有多少的宫女、太监,这些数据只有在少府调出文册之后才能统计得出来。因此斐潜只是大概的用一个约数来进行计算,反正在汉代要是真的搞出什么小数点之类的东西,反倒是让人无所适从,更加的看不懂。 为什么普通人在搬家的时候会觉得烦躁不安,因为要统计打包的东西太多了,零碎无章,平日里面用的一些原本井井有条的东西就会像乱草一样的冒出来,让人不胜其烦。 斐潜此时呈现给李儒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分门别类的统计,分成人、物两大部分。人员篇是包括皇帝在内的各类人员的数目以及用度,而物品篇则是按照衣食住行四个部分进行单列,囊括了从洛阳出发到长安期间,皇室在衣物、饮食、起居、仪仗等等方面的物品…… 当然,这些项目因为纸张篇幅的限制,斐潜不可能写的很详细,只是写出了一些大概的分类出来,最关键的是占据了半张纸张篇幅的一个流程图,也叫做进度表。 从洛阳到长安,以每一天为节点,到达的地点,所需的人员物资,还有各地配合提供的粮草等等都有注明…… 李儒越看越觉得有趣,捏着胡子,脸上终于是露出了笑容。 这些事情他不是不懂,也并不是不会做,像皇帝迁徙的种种事项都在李儒心中装着,每一天,每一步都已经是考虑得清清楚楚,但是李儒却没办法像斐潜这样清晰的描述和表达出来,让其他人看了之后也能够明白自己要具体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才叫做做好了。 就像是一个大工匠,可以随意的将一个木头削成标准无比的一个圆盘,但是要问他这个圆周率具体是多少,这个圆盘的面积精确是几何,他肯定回答不出来…… 李儒现在就像这样的一个大工匠,在他心里什么都跟明镜一样,整体布置行程全部都在内心中有了预案,但是唯独苦于就是没有办法将这些心中的事项完全让手底下的人了解。 所以造成了只能一个事情一个事情的交代,随后一个事情一个事情的再重新汇总到李儒这里,之后又再次在李儒心中计算盘整过,再吩咐安排人员进行下一项的事务。 如此庞大的计算怎能不让人心力憔悴? 如此繁琐的步骤怎能不让人痛苦不堪? 李儒忽然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斐潜,不仅仅是专注于文学的蔡邕的弟子,而且也是算术上深有造诣的刘洪的弟子…… 虽然斐潜并没有写的非常详细,但是大体的意思李儒取能够看得明白,尤其是在这一张纸的后半部分所画的进度表,就像是推开了一扇窗户,让李儒看到了另外的一个方面的风景。 原来这个事情还可以用这种模式来进行处理! 每个事项有一个负责人,每一个负责人具体每日要完成的事项,到什么时间完成到什么程度,然后再跟什么人进行交接,如此环环相扣,层层推进…… 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妙法! 对于斐潜而言,这也是整整耗费了一日的时间,几经反复推演,才整理出来的数据,当然这也是特别针对于李儒才拿出来的东西。 这样同一张纸,给吕布去看,就算是给他看一年,能看得懂得多少? 所以斐潜并不担心这种方法能给董卓军增加多少战斗力,因为没有现实具体的经验,又没有基础理论的支持,这一张纸就是鬼画符一般,就算看了也不一定能懂,更谈不上去使用了。 这是斐潜在一路之上,冥思苦想之后,才想到的可以供给李儒,减轻其负担,但是又不会让董卓军在后期能够获得多少助力的方法。 就算是李儒了解掌握了这种方法又能如何,要知道统筹学和组织学就算是现代也是交叉边缘学科,并不是汉代的普通人知道点算术之法就能掌握的。 因此这就是一个筹码,就是推到了李儒面前的一个诱饵,用来换取斐潜自己想要的那些东西,当然,这个诱饵非常的香甜,显然的引起了李儒的兴趣。 不过,李儒也显然是猜测到了斐潜的想法,微微笑着,放下了纸张,问道:“子渊献此法,可是有所求?” 第三零一章 觐见 斐潜低着头,等待着召见,在他的身旁,站的是张辽。 虽然现在皇帝基本上就是被董卓所软禁的状态,但是有时还是会拿出来做一做形式上的摆设,比如今天。 斐潜现在是在北宫的宫墙之外,毕竟只是一个左署侍郎,并不能随意出入皇宫,因此也只能是在宫门之外等候。 朝议已经是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里面具体情况如何? 这只是一个小的朝议,并没有要全部的朝官进行参与,顶多只有三公九卿列会,而且在当前的情况下,九卿都基本没有什么发言权,所以蔡邕师傅也并没有来。 自己是涉及到之前函谷关的事件,所以和张辽一起在此等候。 斐潜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瞄了瞄一旁张辽所穿的衣服,心中忽然不知道为何想起了粽子…… 咳咳…… 汉代的朝服颜色并不是一种,而是根据季节的变化而定,定为五色,分别是春青,夏朱,季夏黄,秋白,冬黑。 在汉代服饰上,虽然渐渐有了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的雏形,但是还没有到后世那么的变态细化到每一寸布料每一个图案每一件饰品,所以虽然可能官职大小不同,但是朝服的款式大体上相似,其特点是蝉冠、朱衣、方心、田领、玉照、朱履,从形式上官民服用无太大的差别。 以衣襟分类,可以划分两种:一为曲裾禅衣,即开襟是从领曲斜至腋下;一为直裾禅衣,是开襟从领向下垂直,此种禅衣又称“襜褕”。襜褕这种服式由于既长且宽,所以有时候会不小心露出什么不该露出的东西来,所以在正式的场合是必须穿着曲裾禅衣的,而且还需要将中衣的领子露出来。 这些衣饰基本上都是官民通用的,不管官职大小都是在款式上差别不是很大,但从布匹的原料,却可明显显示等级的不同。 上品不会用粗麻葛布,白丁不得用丝绸绢布。主要进行区别官职大小的外在服饰,一个是印绶,一个是头冠。 印绶么,张辽的比斐潜自己的更高一等,用的是铜印黑绶,而挂在斐潜腰间的是铜印黄绶。 而头冠么,因为文武不同,张辽戴的是鹖冠,而斐潜自己戴的则是进贤冠。 鹖冠么,其实和进贤冠差别不大,只不过鹖冠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在冠顶之上,插了两支的鹖尾,没有像什么电视电影上的那么长,大约也就是十厘米左右的样子,在风中颤巍巍的…… 进贤冠其实就是斐潜平时带的儒冠,只是衬上了巾帻而已,而且冠上有一道梁。头冠上的梁多少代表了职位的高低,斐潜现在就是一道梁,是最低等的进贤冠,最高的是三道。 所以现在斐潜和张辽除了这点差别之外,其他大部分都相同,都是穿着青色绢布所制的曲裾禅衣,露出了白色的中衣——真的是非常像那些黑青黑青的老叶子包裹的粽子,在水里煮久了,叶子开裂绽出一段白色的粽子米馅出来…… 张辽明显有些紧张,虽然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耳鬓却已经是见汗了。 而斐潜自己,则是和李儒昨日有了交涉,相对而言还算是多少心中有了一点底,没有那么的紧张。 一个小黄门从内跑了出来,高声呼喝道:“宣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周遭的虎贲也同声喝道:“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张辽斐潜连忙跟在小黄门之后,拱着手,将双手藏在袖子中间,目不斜视,微微低着头,只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块地,平肩正背,亦步亦趋的跟着。 随着张辽和斐潜一点点往宫内走,每走进去一段路,两旁值守的虎贲也是一层层的高喝道:“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殿前觐见!” 与上一次斐潜升任左署侍郎静悄悄的去遥拜皇帝的时候完全不同。 汉家威仪一应如斯! 到了德阳殿前外的德阳门前,小黄门才停住脚步,殿前的虎贲卫士走上前来,再一次的确认张辽和斐潜的印绶。 旋即德阳门前的卫士才向两边撤开了一些,让张辽和斐潜进入。 德阳殿是北宫正殿,殿前有德阳门,德阳殿与德阳门之间有东阁和西阁。 小黄门居前,张辽居中,斐潜跟在最后面,往内走去。 德阳殿是北宫内规模最大的建筑,雄壮非常,斐潜虽然将脑袋晃来晃去乱看,但是还是可以偷偷的转转眼珠子…… 德阳殿位于高台之上,台阶高二丈,居中有大块的花纹石作坛,白玉石砌成的台阶,像是黄金贴箔而成的柱子闪耀着让人眼瞎的土豪色彩。 台阶之前还有个引桥,不知是哪里引来的流水注于殿下,哗啦啦的流水声更添了一份皇家肃穆的气度。 走上了引桥,斐潜连忙收拢了眼神,认认真真的开始扮演乖宝宝,毕竟此时开始两侧都身穿明光铠的卫士,而且又站得那么近,十几步就有一人,一直延续到大殿之内。 况且在大殿的门侧,还站着一名礼官,目光炯炯,专门负责督查觐见人员的礼仪,这要是被抓住什么尾巴,立刻就是一个殿前失礼之罪。 到了大殿门口,之前引路的小黄门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又是另外一个人负责往里面禀报……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了宣见的声音,开始了正式的觐见。 大殿门口的礼官拖着长长的尾音高声喊着:“进~~” 张辽和斐潜一步一顿往前走,待到了大殿门前,就听见礼官喊道:“立~~” 二人连忙直立站好。 “揖~~” 斐潜顾不得看张辽如何了,自己连忙在礼官的号令下,举手加额,身体鞠躬九十度,稍作停顿之后,才直起身来…… “拜~~” 双手再次齐眉,然后双膝同时着地,缓缓下拜,手掌着地,额头贴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同时手随之齐眉…… “再拜~~” 之前拜的动作再做一遍…… “兴~~” 两手齐眉,起身,直立后手放下。 斐潜此时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小官员没办法,正式见皇帝就是这样的繁琐。 皇帝刘协坐在宝座之上,望着远远在殿门口行礼的斐潜,似乎有些眼熟…… 第三零二章 谁之错 刘协发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个错误。 听董太后说过,当时因为何皇后好妒,母亲王美人都已经准备打胎了,可是他还在腹中好像感觉到什么,动了动,王美人感受到胎动,于是决定无论如何要把他生下来。 可是刚一出生他的母亲便被何皇后害死了,父亲汉灵帝刚开始是非常愤怒,但是当他看到宦官送的一大堆钱时,便忘乎所以,忘记了那个可怜而又柔弱的女人。 尽管如此,看着啼哭挣扎小小的生命,汉灵帝为了以防万一,把他交给了母亲董太后抚养。 随后父亲汉灵帝也仅仅是每年来看他几次,这样就一直到了父亲的驾崩。 哥哥刘辨即位后,刘协自己被封为渤海王,原来认为以后的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一样,波澜不兴,却没想到何进的死亡、董卓的入京却像是在水潭中砸入了数颗巨石,激起滔天的巨浪。 他前面的九岁所经历的事情,似乎只是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内所经历的事情的一个零头。 自己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踏出这个洛阳城,竟然就是在锋利的刀剑之下,踩着一条血路像一只丧家的野狗一样逃出! 那些之前陪伴着他,呵护着他的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变成了一个个苍白的尸体,和路边的烂泥混成了一体。 连同哥哥和自己穿着那些代表着皇室的衣饰,都落入了黄泥之中,被蒙尘,被污染,被践踏…… 在回洛阳的路上,遇到了领军前来的董卓,哥哥因为紧张说不出话,自己当时不忍哥哥受欺负,挺身而出,大声呵斥董卓……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当初没有自己的多事,哥哥或许就不会被废,也就不会被杀死,自己也就不用承受这样像是无边无际的痛苦。 每次坐在这个椅子之上,都像是一种煎熬。 侧前方董卓宽厚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都快将他淹没。 有时候他都有一种幻觉,就像是这个朝堂之上已经布满了尘土,大殿墙壁间到处都是蛛丝飘零,在朝堂之下的一个个跪坐席案之后的,就像是一段段用朽木所制的雕像,又像是披着衣冠的食禄禽兽…… 而他,只不过就是来这里坐着,用他自己的身躯擦掉这个椅子上的那些尘土,默默的来,悄悄的走,或许还能喊上一声“众卿平身”…… 他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自己活着,而是自己无法成为朽木的雕像,也成为不了食禄的禽兽。 他痛恨董卓,因为是董卓一手将他原本的生活敲得粉碎,仿佛是一夜之间,那些所谓的欢乐开心的情绪就像是被剥夺得干干净净一般,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悲伤、痛楚和恐惧,这些负面的情绪就像是掺在了毒药的肥料一般,在侵蚀着他的心灵的同时也在迅速的催促着他的成熟。 他也有那么一点感谢董卓,如果不是董卓捅破了五彩的泡泡,或许现在的他依然还认为在台阶之下这些三公九卿的重臣们,都是个个忠心耿耿,为了大汉王朝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 他依然记得,当时哥哥被搀扶起来,就是台阶下面的这个饱受汉室恩泽的袁家太傅袁隗,亲自上前解下了刘辩哥哥的皇帝印绶,然后又将这个印绶系在了自己身上。 他依然记得,当时哥哥那张脸上,那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情绪,还有那袁家太傅袁隗毫无表情的那一张脸——就像不是在从活人身上取下又系上什么物品,而是像对待一个死物,又或是对着一个死尸一般…… 他依然记得,当时在太庙之内,昏暗的烛火,默然的灵牌,那些直接刺入心灵的话语,还有那一把深深砍在了桌案之上的利刃和至今仍在脑海中回荡的猖狂笑声…… 这一切,到底是谁对谁错? 谁该对这一切的事情负责? 是我么? 是我的父皇? 是残暴的董卓么? 还是在台阶下跪坐的这些像木雕一样的重臣? 大汉的荣光现在到了我的手中,却已经如此的残缺不堪,就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这巍峨无比的雄伟大殿,原本就像是整个大汉朝的心脏,昔日数不清的政令就是在这里一项一项的商议,一项一项的实行,但是如今却要抛弃这个心脏,就像是要将此颗心从大汉的身体里挖出一般。 心脏虽然还在跳动,却宛如已经死去。 刘协觉得身上的血液似乎还是在流淌,但是却不能带来任何的温度,身上的衣服虽然柔软贴合,但是却不能抵御内心的寒冷。 看着大殿门口,那一个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身影,刘协似乎才感觉到了一点点暖意,就像是在那个刺骨冰寒的血与铁长夜之中,获得到的仅存的一丝温暖…… “……进,进来些!” 一向是木偶一般的刘协忽然鬼使神差的开口说道。 坐在一旁的董卓,缓缓的转过头来,血红色的眼珠子扫了过来。 刘协身体往后缩了一下,又重新挺立了起来,解释道:“……离之甚远,观之不清……” 德阳大殿东西宽七八丈,长约三十余丈,从皇帝宝座到大殿门口,这个距离确实有一些远。 董卓转了转眼珠子,或许觉得这种小事不值得计较,便微微的点点头。 立在一旁的宦官见状,便拉长了声调,尖声喊道:“赐骑都尉张,左署侍郎斐近前!” 便有四个宦官小碎步跑了过来,将原本至于德阳大殿门口的给张辽、斐潜准备的两张席子,平端而起,往大殿内走了十丈左右,然后才重新放下。 张辽、斐潜两人连忙高声谢恩,才低着头进入了大殿之内,分别走到了属于他们各自的席子面前,再次长揖之后,端端正正的跪坐其上…… 众人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大殿之内原本光线就不如殿外的好,在加上此时在大殿之内的人本身就较少,不知为何竟让斐潜有一种阴森的感觉,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一时大殿之内,谁也没有开口,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第三零三章 朝堂 德阳殿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刘协本身就是形式上的傀儡,向来上朝了,只有两句话,一句就是“众卿平身”,另外一句就是“相国之意甚好……”,就连退朝也是宦官喊一嗓子,没他什么事情,方才大着胆子说了一句额外的话,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也正是如此才会引起董卓的注意。 所幸只是一个无关大雅的事情,在董卓眼里就是一个小孩看不清殿外的人才说的话,所以也没有多大关注。 不过若是再说些什么就不合适了,因此刘协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在帝冕之后静静的看着。 董卓也不说话。 这件事情摆明就是山东士族搞出来添堵的,现在虽然是被台阶之下的两个人机缘巧合给破解了,但是对于董卓来说,能够忍着怒火不发作出来已经是很了不起了,所以根本就不想说任何的话。 太傅袁隗也不说话。 眼前的这两个人破坏整个的计划就他恶心不已了,更何况现在居然还要给予表彰,这种事情怎么会让太傅袁隗感觉到舒服?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如今是要尽可能的撇开关系,又怎么可能随意说话? 李儒也不说话。 虽然他跟董卓已经讲好了,有了预案,但是不代表他就因此会轻易的放过袁家袁隗和杨家杨彪,现在不收拾他们只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所以只能是暂且先放过,但是放过不意味着就让袁杨这么轻易的过关,先拿捏一下也是正常。 至于其他人,在这种双方大佬较劲的时候,更是恨不得立刻隐身,又或是有个地缝钻进去,又哪里会嚣张的站出来吸引火力? 因此大殿之上,就呈现出一种异常静默,尴尬的氛围在不断的蔓延…… 斐潜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席子上,心里也是在不停的嘀咕,尼玛原来以为等我进来的时候应该差不多都该谈的谈了,该妥协的妥协,该吃亏的吃亏,没想到看这样的架势,哪里像是谈过的,分明是一场大仗即将上演啊…… 可惜人小言微,根本就没有什么发言的权利,只得继续跪坐着,当成乖宝宝的样子。 一旁的张辽比起斐潜来,若是在战场上,那简直能甩出斐潜至少十里地,但是现在却十分的不堪,汗珠子顺着发鬓就往下滴,又痒又难受,但是却连擦一下都不敢。 因为在汉代朝见礼仪当中,跪坐的要求就一条——“坐如尸”…… 都是尸体了,还能动弹么? 擦汗? 想都不要想! 所以,张辽只能是硬生生的忍着。 所幸的是,最终是王允打破了沉默,叫出了台阶下两人的名字:“骑都尉张文远,左署侍郎斐子渊……” 没办法,王允虽然是太仆,但是关键是兼职着尚书令啊,不管怎么说,这两个人的封赏也好,处罚也罢,都是要通过尚书台的,而且本身他能登上太仆之位,也是靠着自己在董卓和袁隗双方调和关系而来的,所以在这个局面下,于公于私都是他开口较好。 张辽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两人一同站立,拱手回话称是。 “汝二人且将函谷一事,细细说来,不得隐匿,可知否?”王允朗声说道。 函谷关的事情本来就已经有形成了书面的报告呈交了,讽刺的是这一份报告所有在场的人当中除了皇帝刘协之外,都基本上是看过了,事实真相怎样,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一个答案。 如果一般性的围剿黄巾,也不至于专门到朝堂之上来觐见当庭叙说,又不是当年杀掉了黄巾三大头目张角等的大功绩,就是按照书面报告上的说法也只是杀了三千余的黄巾贼而已,至于专门要到德阳大殿上来说么? 当年皇甫嵩大破黄巾的时候也没有全部的将领都进京获得觐见,除了皇甫嵩作为统军将领理所当然得到了皇帝的接见,而大部分中小将领都是留在了广宗,等待各自拜授官职。因此像杀了三千黄巾这样的小规模战斗,要不是发生在函谷关,明显牵扯到了如今洛阳斗争的双方,甚至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上朝堂的机会,而是会直接按照军功折算一下,给点赏钱,再加个虚衔什么的也就了事了。 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弄得大张旗鼓…… 这件事情就要看董卓方面的意思了,具体要还是不要深究下去,不深究就是一般性的黄巾贼,而一旦深挖下去,这个就麻烦大了。 王允让张辽、斐潜二人重新再说一遍,无非也是想借此就将此事当着所有人的面,盖棺定论…… 况且,王允也没有得到李儒的什么通气,所以他也不知道董卓一方到底是什么意思,所以便采取了最保守的方案,让张辽和斐潜自己讲,并且还特别强调了“不得隐匿”,所以不管是张辽和斐潜说不说具体的真相,与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关联了。 张辽的官职比斐潜大,并且也是主要的领兵将领,所以关于函谷关这一次的“黄巾贼”事件就当仁不让的由张辽进行阐述。 张辽虽然方才的时候显得多少有些紧张,但是在真正开口之后,却讲的声音平稳,条理清晰,沉稳有度。 张辽实话实说,并没有做任何的推测和论断,就只是将在谷城所遇到的事情,然后为了追查事件的源头,跟着踪迹追到了函谷关,遇上了逃出来的斐潜,然后得知函谷关关令与黄巾有所关联,便快速进兵趁其不备占领了函谷关,之后便抵抗函谷关令郑揂的攻城,最后设计杀了郑揂等统领,最终解除函谷关之围…… 斐潜随后补充说自己是只是跟着蔡府的藏书运输到了函谷关,然后遇上了郑揂围杀,而且还火烧驿馆,逃命之下放火烧了函谷关的东城墙,然后遇到了张辽…… 张辽和斐潜说完,许多人偷偷松了一口气,毕竟两个人当中都没有提及所谓的山东士族的什么事情,最多只是荥阳郑氏不知道怎样竟然和“黄巾贼”勾搭到了一起去,当然在荥阳董卓军和关东联军曾经有过一场大战,说不定是因为这个才导致的函谷关之变也不好讲。 反正当事人没有说什么…… 本来这个事情就可以就这样结束了。 没想到李儒出声说道:“左署侍郎斐子渊,汝先于骑都尉张文远至函谷关,可否察觉有何异样?” 斐潜的心都差一点跳出来,尼玛你个李儒,干啥不按剧本来? 明明之前说好的,难道你现在要变卦不成? 能不能讲点道理啊,不带你这样玩的啊…… 第三零四章 祥瑞 斐潜感觉自己额头之上的血管蹦蹦蹦的直跳,为啥就不能按照剧本好好的演?李儒你这样任性的突然改剧本,你娘造么? 李儒微微的笑着,看着台阶之下的斐潜。 虽然说当时确实和斐潜略达成了口头上的协议,但是李儒是何许人也,在斐潜走后立刻反应了过来,多少被斐潜利用了。 自己居然被斐潜算计了? 这种感觉非常的有意思。 让人略有些不爽,但是又不会觉得很讨厌又或是反感,因为李儒本身也是获利的一方。 之所以不爽,是因为斐潜献出的方法明显不是这两天,又或是近一段时间才获得的,而是早就掌握的,否则也不会在解释的时候如此的举重若轻…… 这就说明了,斐潜在之前那次来求过所的时候,还有所保留的! 李儒有一种感觉,就像是斐潜明明有好的计策,好的办法,但是就是揣着手,站在旁边看着,看着李儒忙得焦头烂额——然后在其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斐潜才像是吝啬鬼一般,东扣一点,西挤一些出来,用来换取一些东西…… 最关键的是斐潜这些好不容易拿出来的东西都是好货! 因此,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李儒出言的目的一则是多少表示一下,之前自己被斐潜计算的内心不爽,另外一个目的也想再压榨一下,看看斐潜在这种情况下能不能又蹦出什么好货色出来…… 这个问题么,可大可小,可轻可重。 就看斐潜怎么回答就是了,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办法,死死憋出一个“无甚异常”也就可以将此揭过了。 不过么,斐潜不打算用最笨的方法去应付了事。 斐潜显得有些犹豫,迟疑的说道:“……若言异常,确有一事,然小臣不敢擅言……” 斐潜此言一出,许多人就算是脸色没变,目光都有一些闪动。 李儒也是没想到,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斐潜,然后又看了眼董卓。 董卓会意,沉声说道:“左署侍郎但讲无妨,恕你无罪。”这话原本是应该皇帝来说,但是现在董卓说出来,也没有人敢做什么反对。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小臣……途经函谷,歇于驿馆,夜闻驿长曾言……” 斐潜顿了顿,像是犹豫再三之后,才说道:“……壬午夜间,曾有……紫色毫光现于函谷上空……” 一言而出,四座皆惊! 斐潜低着头,一副老实人的模样。 朝堂之上,三公还算是稳重一些,一旁九卿等吃瓜群众就难免开始小声的议论起来,一时间嘈嘈切切起来。 汉代或许是因为刘邦这个流氓头子第一个搞出了什么斩白蛇的祥瑞,所以两汉是历史上出现祥瑞最多的朝代。 尤其是在西汉董仲舒正式确认了天人感应的理论之后,认为“天”是有意识的,可以看见人世间的一切,若是君王无道,上天即会降下灾异,反之,如果君王是有德的,那么就会降下祥瑞进行褒奖,形成了一整套“人在做,天在看”的观念理论。 许多汉代帝王在位期间也常常用祥瑞来证明自己是才德兼备的天子,所以对于祥瑞之事很是上心,而在汉代的大臣们为了规劝君王的时候,也常常用灾异为引子,将其归为君主的某种不当的行为引发上天的惩罚…… 所以两汉期间就成为了历史上最著名的造假祥瑞时期。 会有人去追究祥瑞的真假么? 历史上真的有人脑袋抽抽了,去认真查证了某个祥瑞真假,然后要求皇帝下令去追究造假人的罪责…… 而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造假祥瑞这个事情么,是不应该的,但是考虑到这个人也是一片善意,就这样算了吧! 算了吧…… 所以,斐潜根本就不担心他的谎言被戳穿,更何况像这样的言语对大家都是好事,有那个二愣子会傻到去求证,然后跳出来说,不对,根本没什么祥瑞? 没祥瑞就意味着上天没有给皇帝褒奖,没有褒奖就说明天子做的不够好,天子没能做好难道大臣们就没有责任么,大臣有责任难道手下这些具体办事的就没有事情? 所以,呵呵。 李儒反应最快,率先拱手说道:“昔黄帝治天下,于是日月精明,星辰顺行,风雨时节,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鸷鸟不妄搏,凤凰翔于庭,麒麟游于郊。今新帝登基,群贤辅佐,天下康定,故上天将瑞于函谷,以彰贤德,正合迁都于西,此乃上瑞之兆也。” 好么,李儒你比我更能扯…… 斐潜继续低着头,不做声,心里给李儒这一番鬼扯评了九点九分,少一点是怕李儒骄傲…… 司徒杨彪,哦,现在已经不是司徒了,杨彪辞职之后又被封为光禄大夫,旋即不久又封为大鸿胪,大鸿胪杨彪站了出来,朗声说道:“上帝后土,真龙登兴,神光并现,咸受祯祥,此乃国之幸事而!然上瑞现于函谷,实证河洛乃福地也,离福祗而远就,恐失嘉蒙也!” 斐潜心中也给杨彪写了一个赞字,这个都能扯到洛阳是福地,迁都容后议,也是厉害了…… 旋即就像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李儒反驳说函谷关原本就是关中门户,怎么跟河洛之地能有什么关系? 杨彪再次反驳说,秦函谷关才是关中门户,汉函谷关已经建到了新安,又如何跟关中有什么联系? 反正有一点已经确认的是,斐潜所说的祥瑞一事,已经没有人去关心真假了,只有心思要利用这个所谓的祥瑞,如何给自己一方创造出更大的利益…… 至于函谷关黄巾贼这一件事情,已经不知是谁,定性为企图破坏大汉祥瑞的恶贼,与函谷关令郑揂勾结…… 反正死无对证。 争论了许久之后,才有人想起还有两个小喽罗在堂下等着呢。 于是就正式的给张辽升荡寇校尉,两千石;而斐潜则是升左署中郎,比六百石。 原本到这里,就没有张辽斐潜二人什么事情了,大佬们的争论两个小角色也无从插嘴,所以谢恩之后,就可以退场了。 但是斐潜却并没有起身离去,而是叩首再次说了一句话…… 第三零五章 并州之选 斐潜低着头,并没有直接谢恩之后便离去,而是叩首道:“臣……自请转任并州,守国藩,护社稷,为大汉开疆辟土,不使胡马度阴山!” 董卓盯着斐潜,血红色的眼珠子似乎在分辨斐潜是真情还是假意,沉声说道:“并州苦寒之地,常年纷争不断,汝可是想好了?” 董卓自己是长年和羌胡对抗,也是深知身处于边疆的不易,人地贫瘠不说,经常处于大战三六九,小战天天有的状态,可以说是时时刻刻都处于危险当中。 当年边章韩遂叛乱,凉州宋扬、北宫玉、李文候等各路势力犬牙交织,纷乱无比,纵然是当时许多大臣,皇甫嵩、孙坚等等将领,就连董卓自己都吃了败仗,后来太尉张温也只是一时的胜利,旋即被边章和韩遂反打一耙,连杀数位大臣,金城太守陈懿、护羌校尉伶征都在此役中死去,最后还是韩遂和边章反目成仇,导致叛军自己的阵脚大乱,才最终草草收场,战况激烈以及场面的凶残可见一斑。 所以当斐潜主动提出要到并州守卫边疆的时候,董卓还是很欣赏这种举动的,至少和这些当朝大臣们来比较,更加的有血气,有担当,最重要的是不来扯董卓的后腿,而是实实在在为大汉做事,这点很重要。 众人也是侧目。 因为在场的以袁隗为首的一帮山东士族,虽然没有亲身上战场,但是也是知道,并州也不是一个太平之所。 虽然说现在匈奴已经不再成为大汉朝的心腹大患,但是与其接壤的鲜卑、羌胡缺成为了新的问题来源,更何况如今连南匈奴也发生了叛乱,后续的影响尚不确定,此时此刻,斐潜主动请缨,志气可嘉。 斐潜默然良久,再次叩首称是。 董卓抚掌一笑,说了一声“善”,然后便不再言语了。 这个事情袁隗等人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因为这个事情,并不会影响到山东士族的利益,而且守卫边疆不管是对董卓一方也好,对山东士族来说也罢,都是执政者需要关注的一个重要的事情,就算袁隗等人将来都斗垮了董卓,也是一样需要人员去守卫边疆的。 所以以袁隗为首等人,也没有起什么阻扰斐潜的心思。 关键是并州军团已经在董卓手底下了,如果董卓愿意分一部分给斐潜,那么也是相对的削弱了董卓的实力,如果不愿意分兵,那么并州这个烂摊子原本就没有人要,既然斐潜愿意去接就去呗…… 既然朝中无人出言反对,那就这样差不多定下来了,至于斐潜去并州是按照什么职位去,这个现在不急,反正等尚书台最后确定即可,现场也不可能马上定下来,因此张辽、斐潜行了一个礼,便告退了。 出了北宫,张辽和斐潜并肩而行,沿着大道往西面走去。 因为这一次的召见,本身就只是一个临时朝议,而不是什么正式朝会,所以是从中午才开始的,而等张辽和斐潜出来的这个时刻,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略带红色的阳光铺散下来,将洛阳城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红黄色。 张辽看了默默前行的斐潜几次,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子渊,你这……究竟是为何啊?”并州不是一个好地方,原先斐潜在荆襄不是好好的么,就算是洛阳呆不下去了,也可以回到荆襄,为何选择了要去并州? 在并州多年的张辽,自然是知道并州的情况,这个并州,虽然称之为州,但是实际上实力和人口连内地的一个大郡都不如…… 况且虽然南匈奴名义上说是归附了汉朝,但是实际上还是野性未改,时叛时伏。为了安定人心,让大汉民众认为汉王朝是一个安定稳固的朝廷,很多时候仅仅是落于记载,并只是简单的进行描述,并没有让更多的人知道。 而这些情况,身为并州人士的张辽显然是知之甚深。 张辽一边跟斐潜慢慢的前行,一边缓缓的讲,并州这么多年,基本上刀枪就没有停歇过…… 典型的事情就像是在延熹九年,鲜卑听说当时在北地相当有名望的张奂离开,回到朝廷之内担任大司农,鲜卑人认为这是一个机会,便与南匈奴勾结,并招集乌桓人一起,多路杀入塞内,寇掠边境九郡,杀百姓无数。 后来朝廷又重新拜张奂为护匈奴中郎将,领九卿秩,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桓二营,兼察刺史、二千石和以下的官员皆有任免权,权柄一时。张奂调派多路军队进行围剿,南匈奴、乌桓因为害怕其威势,就投降了,归还了劫掠而去的人口约有二十万…… 这是大规模的侵略掠夺,那些小规模的就更多了。就算是直到了灵帝时期的中平四、五年仍有南匈奴“寇边”—— 中平四年十二月,休屠各胡叛…… 中平五年春正月,休屠各胡寇西河,杀郡守邢纪…… 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 张辽没有讲的撕心裂肺,但是越是平静的话语,下面潜藏的情感越是深沉。 这些年每一次的胡人寇边,作为守卫边疆的兵士其中的一员,所闻所见,那些人间的惨剧,真的是见得太多了,痛得太深了。 每一次胡人寇边,首当其冲受到损害的,不是在洛阳的这些高管贵人,而是那些守卫边疆的兵士,然后就是边郡的汉人。 南匈奴说是归化汉朝的胡人,但是说到底仍然是胡人,讲就的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能统治一切。 而中平五年,就是公元188年,也就是两年前。 走到了十字路口,斐潜缓缓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向身旁的张辽拱了拱手,来感谢张辽的善意。 “文远兄,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更何况,如今现在洛阳的局面……”斐潜回头看了看北宫,叹息了一声,“……我宁愿去面对胡人的刀枪,也不愿再次面对同胞的暗箭……” 张辽一愣,竟无言而对。 斐潜再次供了拱手,向张辽告辞,便迎着夕阳向西而去,只见身影在夕阳的照耀之下,拉得好长好长…… 第三零六章 以退为进 不是斐潜不想在荆襄发展,而是如果在荆襄首先就绕不开一个人——刘表。 刘表是汉室宗亲,除非斐潜有机会能够取而代之,否则按照之前在荆州的时候刘表的尿性…… 要么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不得不跟刘表彻底决裂,毕竟荆襄的池塘就是那么大,而且这种荆襄的分裂在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当年曹操南下牧马,看起来像是铁板一块的荆襄,坐拥十万带甲兵士,立刻就裂开成为了三个部分,一部分投靠了曹操,一部分跟随了刘备,还有一部分直接南逃到了江东。 这个锅严格讲起来不是刘表的,甚至也不是某个人的,而是整个荆襄士族的。 荆襄士族人多啊…… 蒯家、蔡家、庞家、费家、马家、向家、黄家、来家、文家、李家、习家…… 还有后来因为战乱,逃到荆襄的各世家,最出名的莫过于诸葛家…… 这么多的士族在一起,旧怨新仇那是一个复杂,怎生一个了得。 历史上的刘表,联姻了蔡家,捧起了蒯家,沟通了黄家,然后多少也就跟庞家沾了点边,所以勉强平衡住了荆襄士族,但是就算如此,还有好多士族从头到尾就根本就不鸟刘表,比如马家一直就没有人在刘表下出仕,等到刘备一来就开始和刘大耳眉来眼去了…… 所以,如果斐潜回荆襄,面对的局面不会比当年的刘表轻松多少,况且刘表再怎样,也是有一个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的名头,和刘大耳那种要把刘氏的族谱翻到烂来找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且当时刘表已经在荆襄扎根了十余年了,要知道,刘表在荆襄的十万带甲可是在他单骑入荆襄之后一点点的搭建起来的,说是对部队的掌控力一点都不会差到哪里去,以至于当时袁绍和袁术都先后来拉拢刘表。 荆襄就是一锅乱炖,还是怎么都炖不熟、炖不烂的…… 选择并州,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不论是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对于河洛的斐家来说,自己自请到并州戍边,于情于理都算是一个比较好的交代。 向谁交代? 自然是大汉两个重量级的士族,汝南袁家和弘农杨家。 砸了人家的场子,能像后世电影电视那样,坐下来喝杯酒,说声误会,然后就大家哈哈一笑,屁事没有? 那里可能! 世家这种生物是记仇的,而且这个仇恨会记着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都惦记着…… 斐潜自己才刚刚破坏了可以说是袁杨两家联手对付董卓的计策,虽然现在袁杨两家不做任何表示,不代表这个事情不会惦记着,等到某一天的时候…… 曹操杀杨修就是因为杨修说了一句鸡肋? 不是的,因为杨修之前很多事情就已经被记在了小本本上面,杀人只需要一个借口…… 在古代,特别是针对于士族世家里面的人,当朝为官的,有一种刑罚是被统治者自诩为仁慈的做法——流放。 “不忍刑杀,流之远方”,这种做法尤其受儒家所推崇,认为是仁政和慎刑。汉代在董仲舒大力推行儒家之后,对于士族的这些所谓获罪之人,更是多建议用流放而不是杀戮。 像当时太子刘荣因为与汉景帝政见不合,被汉景帝逼迫而自杀,之前追随刘荣的那些人,基本上就是被流放到了河西走廊之外…… 也就是金城、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地区,而这些流放的人在凉州又近一步加强了羌胡的同化进程的同时,也经常辅佐这些羌胡,为了自己的满腹怨气,攻略边疆。 大汉流放之地,就只有三个方向,西北就是著名的河西走廊之外,东北就是辽东,还有一个就是岭南…… 这三块区域不是没有开发的烟瘴之地,就是苦寒绝境,成为了统治者理想中的流放之地。 因此,并州虽然不是像西凉一样充分体现出一个“凉”字,但是也并非一个善地,一样的苦寒,只不过可能略略比西凉好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斐潜此时的自请外派并州,就含有这样自我流放的意思。 在仇恨值还没有那么高之前,先行退下自我消减一些,否则等到真正开始清算的时候,就连退都没得退! 按照士族的潜在规则,斐潜是当时函谷关的当事人,虽然在保命之下和张辽并肩抵御,那么纵然是无意为之,但是依然是需要负一定的责任的。 因此斐潜公然在朝堂封赏之后,宣称自请到并州守卫边疆,就是给袁家和杨家一个信号——我斐潜,以及河洛斐家,并不是有意要和袁家和杨家作对,并且对于函谷关一事,虽然说董卓把持的朝廷的封赏无法推辞,但是如今我斐潜却自请流放,来向袁家和杨家进行谢罪…… 从此袁家和杨家也就失去了将来要找斐潜、又或是河洛斐家的麻烦的理由。 当初斐潜在荆襄之时,蒯家就是这么干的,捅了一下斐潜后腰子之后,发现居然是捅到了铁板,便立刻变了脸,低声下气的到斐潜面前福寿认错,并且搞得整个襄阳城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蒯家向斐潜赔罪了…… 这就是士族的潜在规则。 而汝南袁家和弘农杨家又是天下士族的顶尖一类,自然也是这些士族潜在规则的维护者,当斐潜做出这样的一个举动之后,必然就要做出相应的表示。 否则作为士族之冠的人都不守规矩了,还指望底下的小一些的士族去遵守规矩么? 这种表示很快就到了。 斐潜在斐敏府上才坐了没有多久,天色还没有见暗的时候,袁家的人就到了。 袁府的管家带来了一匹马,马鞍缰绳什么的都配备齐全了,当着斐敏的面说道,袁太傅有感于斐潜斐子渊戍边豪情,特赠马一匹,以壮其行…… 杨家也是派了一个人送来了一套盔甲,说辞么,和袁家的虽然略有不同,但是中心思想都是一个意思…… 一马一甲,虽然东西不一样,价值么也不算很大,但是其中的含义是相同的: 函谷关之事,虽然斐潜有错,恰逢其会搞砸了,但斐家原本也不知情,所以现在既然斐潜先行用自我流放来赔罪,那么我袁家(杨家)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个事情就算这么揭过去了…… 况且袁家和杨家也没有功夫一直盯着小小的斐潜,甚至是河洛斐家,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有更大更棘手的事情。 跟着马匹和铠甲之后,一个惊人的消息像飓风一样,将整个洛阳城的所有人刮得东倒西歪的。 迁都之日已经确定…… 丁亥日,正式开始! 第三零七章 态度坚决的蔡邕 这个迁都的日期,应该是斐潜和张辽上殿获封赏之后定下来的,否则当时斐潜二人到了大殿之上的时候不会那么平静…… 但是这个所谓朝议的商议迁都时间,估计也就是表面上的“商议”而已,实际上就是单方面的通知。 说起来,袁家和杨家不愧是沉稳啊,这么大的事情,还没有忘了先把斐潜这边的小事先行处理了,丝毫没有显示出什么慌乱出来,真是了得啊…… 斐潜向斐敏拱手告辞,便带着马匹和盔甲,与黄成一起,往蔡邕府上而去。 原来以为就算李儒拿到了那一份的说明图,也多少会等上四、五天才进行迁都,没想到居然就定在了丁亥日! 也就是两天后! 事情真的来得太快,快到斐潜好多原先的计划都不得不一再的调整。 这或许就是身在棋盘之内的悲哀,如果不能自己制定规则,那么就只能在现有的规则之内舞蹈…… 两天之后啊…… 那么自己去并州的头衔估计明天就下来了,最晚后天,因为迁都尚书台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动的,所以一些事情能处理掉的,肯定会尽可能的先行办了,迁徙路途中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很方便。 况且自己这个左署中郎,比六百石的官职,虽然说京官外放,一律都有再往上提个一级两级的惯例,但是斐潜自己估计也最多就是到比一千石这个级别…… 但是现在不是考虑什么职级的时间,最关键的还是蔡邕蔡老头子哦…… 这个老爷子一直不松口,实在是让斐潜头疼。 斐潜城曾经一度想过干脆动用武力,将蔡老头子直接架走…… 但是这个风险性还是太高,可操作性太差,主要不好动手的原因一个是理由,一个是结果。 要动用武力,就必然是和蔡邕彻底谈崩了,但是如果斐潜还想在士族这个圈子内混下去,没有一个足够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就冒然向自己的师长挥舞起刀枪,这样的行为和自寻死路何异? 那么蔡邕一直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董卓也权柄滔天,现在说到了长安董卓就会各种花样作死,然后拖累了蔡邕被王允干掉,这种话谁会相信? 况且万一在动手的时候蔡邕老头子想不开,伤到哪里了,这斐潜就成为千夫所指,连混的资格都没有了…… 所以,斐潜只能是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讲,一次又一次的劝。 到了现在,坐到了蔡邕面前,斐潜都有些心力憔悴的感觉了,要说经史上的典故,蔡老头子比自己都熟悉,前几次自己也都有采用了不少,说效果么,多少还是有一些,但是力度却怎么也不足以推动蔡邕的转变。 “丁亥即迁都,师傅可曾听闻?”斐潜说道。 蔡邕点了点头,这也是他一直所烦恼的事情,如今最后确定了时间,也就意味着迁都之事已经无法更改了。 这也是为何董卓不召开大型朝会,而是借着函谷关之事搞了一个小型的朝议,直接定下来的原因。 尽可能少一些节外生枝的问题。 丁亥日,刘协等皇室作为第一批的出行的人员,朝中大臣比两千石以上的官员一并随行,身为左中郎将的蔡邕自然也在第一批迁徙的名单之内。 “潜有一事相求……” 蔡邕没等斐潜说完,就出言打断:“子渊休要再劝,吾食汉禄多年,如今安能轻言而弃汉室于不顾?” 斐潜一时之间经不知要如何接话。 虽然蔡邕的态度很坚决,但是作为斐潜却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如果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蔡邕一定会静静的先听,然后再用虽然温和但是态度坚决进行拒绝…… 而后来,斐潜接着几次劝说的时候,特别是在前几天,在前一次的劝说之后,蔡邕师傅居然转移了话题,不再和斐潜进行正面的否决了…… 今天,斐潜自己还没有说话呢,蔡邕就急着打断了,这在其中究竟意味着是什么呢? “唯。”斐潜低头说道,然后又拱了拱手,“南匈奴时叛时降,扰乱边塞,劫掠汉民,不知师傅可有良策以教?” 见斐潜不是要劝自己临阵脱逃,蔡邕也就放松了些,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斐潜的问题来。 的确,经历70多年的休养生息,汉武帝开始对一直在边疆扬威耀武的邻居动手了,一打就是倾全国之力,经历了漠南之战、河西之战、漠北之战三次大战,从公元前127年一直打到了公元前87年,将匈奴打的哭爹喊娘,最后是汉武帝驾崩,才暂时停下了对匈奴的征讨…… 曾经强横一时的匈奴也不得不哀歌:“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燕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随后十余年后,抱着趁你病要你命的思想的汉人,又再次进攻匈奴,前73年,前71年两次汇集了大军彻底击垮了匈奴的脊梁…… 这种对汉人的恐惧一直维持到了王莽时期,后来因为汉民族内乱,导致匈奴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连续的侵扰北方边境。 不过本身匈奴也因为天气的原因,无法支持大规模的战争,就这样一直像小混混一样时不时的窜到汉境,捞一票就走…… 后来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匈奴的统治阶级产生了严重的问题,导致分裂成为南北匈奴,南匈奴南下至河套地区,北匈奴则是在漠北。 而这一直南下名义上附属汉朝的南匈奴,却并不是那么乖乖的小狗,和汉朝关系时好时坏,时叛时降,而汉朝因为要对西凉的羌胡用兵,所以一直以来都没能彻底腾出手来收拾着一群不听话的小朋友…… 斐潜要去并州的事情,蔡邕也是刚刚听说,虽然有些可惜,但是觉得自己的弟子能有一颗报效朝廷,守卫大汉的心,也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所以当斐潜问起如何对应南匈奴的时候,蔡邕也在认真的考虑,沉吟了良久才说道:“子渊可知郑子产否?” 第三零八章 曲线而求 蔡邕所举出的例子是左传里面的,斐潜当然是清楚。 郑子产不是姓郑,也不是名叫子产。 实际上是此人叫姬侨,姬姓,氏公孙,名侨,字子产,号成子,所以如果连起来的话,这个人实际的全称是:姬公孙侨子产成子…… 好吧,还是称呼郑子产比较方便一些。 郑子产是郑国的名相,当执政了26年之后,在他逝世的时候,家里甚至没有任何积蓄可以为他办丧事,他的儿子和家人只得亲自用筐背土来埋葬他的尸体。消息传到了百姓的耳中,许多人纷纷捐出珠宝玉器来帮助他的家人办理丧事。 但是子产的儿子不肯接受,最后百姓只好将捐献的大量珠宝都投掷到了郑子产封邑的那一条河水里,用以悼念这一位名相。 这一位名相在临终之前,有一段话在左传中被记录了下来:“……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 蔡邕跟斐潜说这个人的意思,恐怕就指的是这一句话。 斐潜说道:“师傅之意,莫非以火制之?” 蔡邕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 这是后来孔子评价郑子产的话,简单来说就是一句话,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蔡邕是古经学者,而且汉代的儒家还没有演化到后世那么的变态,所以对于这些人,蔡邕的意思也是很直白,既要严管,又要适当的以宽柔,这样才有可能做好并州的政事。 过分的宽大仁慈容易使人误以为软弱,从而得寸进尺,变本加厉;过分的威猛严厉容易导致残暴,从而引起强烈反抗,法纪大乱。所以,宽和与严厉相互补充调节,可以避免走极端造成的不良后果,让人们心服口服地遵纪守法,对于并州那种胡人和汉人杂乱居住的地方,这种度的衡量则是更加需要小心的平衡。 斐潜又问道:“敢问师傅,稚子坠地初生,不知言语,嚎啕而哭,胡也?汉也?” 蔡邕动了动眉毛,然后说道:“子渊之意,莫非教化?” 教化这个玩意么,儒家人是孜孜不倦的。孔子本身就是以教授弟子,共享知识而著称,其后又有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之后还有董仲舒提出的中性论,但是不管是什么体系,都强调了需要“王教”……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 刘虞,刘伯安,幽州牧。刘虞最早在幽州担任幽州刺史的期间,在鲜卑、乌桓、夫余、濊貊等外族间有崇高威望,结果朝廷担心刘虞尾大不掉,就撤了刘虞,后来乌恒叛乱,又不得不重新派刘虞过去平叛。 刘虞之所以能有这么高的威望,这个和他一直在幽州推行的温和的教化政策相关,但是这样的温和教化只能维持一代…… 历史上刘虞死后,乌恒人一直在为刘虞报仇,先是本部和公孙瓒抗争,然后是联合了袁绍,一同坑死了公孙瓒。 当然,其中也有公孙瓒采取的是“胡人不臣服的都要死”的策略有关…… 随后,乌恒人就渐渐的忘却了曾经有这么一个善良友善的汉人,照样变成了强盗团伙,最后被曹操抓住了一顿暴打,终于是老实了,乖乖的远远的逃到了辽东朝鲜半岛去了。 所以温和的教化是不可行的。 斐潜也没想搞什么感化啊,怀柔啊,在他的观念里面,其实在后世某个岛国在华夏实施的那一套教化模式很适合搬过来用用…… 那一套模式可是经过历史证明了的,直到后世斐潜穿越的时候还有不少弯弯人,还称自己是自操人。 斩断其母系文化的根源,用武力作为保障,让汉文化从最简单的认字开始,培养起符合汉文化的仪式感,在严格的仪式规范当中,以各种利益作为后续推力,直至让这些胡人发自内心的认同汉文化。 这个其实也是后来大唐采用过的模式,否则当时大唐的版图也不会空前的扩大,安禄山等就是被同化的胡人,只不过是后来大唐自己玩崩了,才被别人起了一些心思…… 斐潜将自己准备在并州推行的这一套文化侵略的方案和策略说了,然后伏地而拜,说道:“师傅欲全忠义之道,学生不能擅阻。然教化之策,事关大汉边疆安危,功在千秋,学生虽有心,力却未逮,故肯请与师傅相约一事……” 蔡邕衡量再三,对于斐潜方才所说的那一套全新的教化模式很是心动,如果真的能像斐潜所说的那样,那么或许只需要两三代人,或许更短的时间,就会从原本胡人当中分化出不少的受到汉文化熏陶,心系汉朝的人,这对于汉王朝的边疆的安宁来说不亚于是一项具有非常深远意义的事情。 更何况如果在并州能够将这一套模式顺利实施,那么盘旋在西凉的羌胡,在辽东的乌恒,在冀北的鲜卑,在南边的百濮三苗和百越是不是也可以参考实行? 这对于汉王朝的意义,对于致力于文学精研的蔡邕来说,不亚于第二次的熹平石经…… 蔡邕沉吟许久,最后说道:“子渊欲约何事?” 蔡邕能说出这一句话来,就表明其实蔡邕已经是心动了。 确实是如此,高官厚禄对于蔡邕而言,其实吸引力并不大,甚至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也不觉得是一件很恐惧的事情,他唯一觉得比较棘手的就是自己女儿蔡琰的安排,至于自己的生命,却不是很看重。 对于蔡邕而言,他这一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是文化的传承,所以在历史上,当他被王允拿下狱之后,仍然说可以接受任何刑罚,包括宫刑,只要能让他继续编写史书即可…… 这同样也是蔡邕他会那么爽快的同意斐潜搬运他的藏书的根本原因。 因为蔡邕认为,这就是他的责任。 斐潜伏地而拜道:“若学生立于并州,则恳请师傅前来相助,执教化之牛耳!” 第三零九章 大道独行 斐潜继续说道,他深知要说动像蔡邕这样的人,不仅要让蔡邕觉得心动,更要让其觉得实际行动上的可操作性也要十分的强才行。 “匈奴难服,一则有其言,二则有其信,三则有其吏……” 彻底打碎一个民族的传承,让其并入整个汉文化当中,虽然各朝各代的具体措施上面可能有所出入,但是一般来说都是脱离不开这三个方面。 语言。 信仰。 官吏。 语言是一个文化得以传承的基石,为什么汉文化能在众多的符号语言当中独树一帜,因为只有汉字是象形,象声,象意三者合为一体的,其他周边所有国家要么还没有文字,要么还处于象声或是象形阶段,和汉字一比简直就是渣渣…… 所以要侵略任何一个原本就有文化的国家,语言必然是一个最好的载体,华夏汉语这样一个完善的,美丽的语言体系,就足以将许多还处文化萌芽期其他语言强势按在地上摩擦。 而匈奴现在还是处于原始信仰的状态,是一种万物有灵的理论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低级信仰,这种信仰和汉民族已经具体形象化的所谓“五帝”相比,无论是在认知、形象、体系上都有了相当大的差距。 另外,对于官吏的提拔和任用、奖励全部倾向于已经被同化的胡人,并让这些官员举办各种类型的活动,可以最大程度的消除胡人的戒备心理,灌注汉文化的臣民意识,从而进一步加快整体同化的进程。 而这种同化一旦开始,往往结果是不可逆的…… 尤其是本身就是文化弱势的民族,更是如此,就算是跟汉民族将来闹翻了,回头一看,自己的族人从上到下讲的都是汉语,用的都是汉字,原本祖宗的那一套,三代之前就已经失传了,纵然有千万的野心,估计也不得不长叹一声,再好好想想怎么接受招安的问题。 在后世,岛国利用这一整套策略,对弯弯仅仅是实行了十余年的同化运动,其结果是,直至岛国投降之后,仍然影响深远,甚至已经进入现代化社会之后,还有弯弯的领导人亲口说自己是“会说岛国话,亲岛国的总统”。 而要推行这些事情,前期要有大量从事教化的人员。 所以,此事非蔡邕莫属,只有他才有这样的条件和基础。 蔡邕在此时的汉代文学地位上若是称第二,还真没有什么人敢贸然的称第一…… 熹平石经奠定了蔡邕在经学上的地位,在太学多年的授课奠定了蔡邕在学子当中的心目地位,陈留蔡氏这四个字,虽然没有想袁氏那样有什么达官贵人,四世三公,但是却依然被人所敬仰。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 一个蕴含在这一个干瘦老者身上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因该在内斗中白白的损耗掉,也不应该就这样默默的悄无声息的逝去,留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蔡邕默然不语,捻着胡子,略略歪着头,显然内心中在不断的斟酌。 斐潜方才与蔡邕阐述的“汉同化”的思想,非常的新颖,并且还有非常高的可执行性,在斐潜讲述整个的同化的推动策略中,显现出的一整套完善成熟的步骤和体系,这无疑是让蔡邕动心的一点。 斐潜以头叩地,呯然有声,朗言道:“武者固以斧钺守疆扩土,虽血染重甲,然马革裹尸而不还;文者亦用青毫点指江山,虽大道独行,然披荆斩棘终不悔!” 蔡邕喃喃重复了一下斐潜所说的话,不由得仰起了头,闭上眼,眼角泛出了点点水光。 大道独行,披荆斩棘终不悔…… 蔡邕是孤独的,在文学上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程度,已经是前路茫茫,没有任何现成的道路可循。之前一起共同学习的人,已经选择走了各自不同的道路,求官的求官,归隐的归隐,回首一看,在这一条古文经的道路上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 披荆斩棘啊…… 何止是披荆斩棘,简直就是遍体鳞伤! 蔡琰还小的时候,其母亲就因为身体虚弱,在被流放的旅途之中一场大病之后撒手人寰,归根结底是因为自己不识时务,得罪了中常侍…… 蔡琰长大了,自己精心挑选了一个卫家,原以为是个好人家,却没想到是亲手将蔡琰推到了火坑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善良,不识得人心险恶…… 如今洛阳的局面,自己未尝不知道朝廷之中的纷争,而蔡琰尚无所依着,若自己一旦天年,宝贝女儿又将如何自处?蔡邕一想到这个就心痛不已,有时候都会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坚持,太放不下心中的道义了…… 心痛,身疲,怎能不疼,怎能不伤? 如今被斐潜的一句话全部都给勾了出来,蔡邕蔡老头几乎是难以自制。 良久之后,蔡邕才缓缓的低下了头,睁开眼,对着斐潜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说道:“也罢,待迁都之后,汝至并州立足,为师……就走上一趟!” 斐潜大喜过望,连声答应。 斐潜心中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可以说斐潜他来洛阳最主要的目的到现在终于是基本上完成了,其中的反复和艰辛真是不足与外人道。 从函谷关开始,斐潜几乎就是一直在连轴转,不仅是自己在生死关头上走了一圈,还要根据现状的变化,调整原先的制定的计划,与李儒勾心斗角讨价还价,还要安排顾及斐家和袁杨的关系,现在最终是阶段性的完成了所有的目标,虽然精神上还算可以,但是身体上的那种疲倦感却如同潮水一般的袭来。 正当斐潜想跟蔡邕告辞,好好去歇息一下的时候,忽然有蔡府的管家走了过来,虽然步履还算沉稳,但是脸上却遮掩不住的有了一些惊慌之色…… 蔡管家拱手低声说道:“据说方才大街之上,北军忽然和胡戍起了争执,现在越演越烈,都动了刀枪了,死了人,双方都在不停的在叫人,据说都把西大街整条街都给堵起来了!” 第三一零章 莫名的躁动 “竟有此事?”蔡邕皱起了眉头。 天色已经渐晚,此时从蔡府院外也隐隐的传来了一些嘈杂的声音,隐隐的还能看到一些烟气,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这可是在洛阳城内,居然会出现什么北军和胡戍相互争执的情况? 斐潜和蔡邕并肩站在厅外院子之内,看着隐隐在西大街那边投过来的火光,一时之间竟然都有些不敢相信。 “子渊,汝旧宅于雍门大街?”蔡邕说道,西面的中门就是雍门,所以西大街也叫雍门大街。 斐潜这一次回到洛阳,基本上大都是在城北崔家庄内居住,跟斐家关系缓和之后也住过两天的斐府,基本上没有回去旧宅住过。 是自己原先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斐家旁支,原本只有福伯一人,后来有些钱了就请了两三个粗使的人来打扫庭院煮个饭什么的,后来离开洛阳的时候也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便将请来的人都辞退了,现在虽然回来了也没心思去整理打扫…… 主要还是怕触景生情,况且即将火烧洛阳了,打扫得再干净又有何用? “……旧宅中已是空无一物,无需担心。”斐潜想了想道,他不是很担心,虽然情感上,如果在这一次的纷乱中被烧了,确实有些伤心,但是现在没被烧,将来也逃不过,所以也就没有多大在乎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纷乱来的…… “事有蹊跷……” 斐潜和蔡邕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个事情。 这个可是大汉的都城,虽然过两天就要迁都了,但是作为一个都城,防备力量和日常的对应突发事件的能力绝对是最高级别的,哪里会出现像现在这个样子,都已经是闹得不可开交了,作为而城门校尉的兵士怎么还没到场? 斐潜忽然想起来,原先的城门校尉伍琼被砍掉了脑袋…… 洛阳城中,如果不算董卓、吕布等外来兵力的话,大概是可以分为三个兵种,城门校尉执掌京师城门守卫,大概算是城卫军;然后是执金吾所统领的禁卫军,掌管着宫廷大内的守护之职;最后是北军中侯,原有五营,指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校尉所统宿卫兵。 原来北军中侯就是属于大将军旄下的兵士,但是何进一死,北军中侯就基本上和所谓的西园八校尉一样,被董卓重新打散整编了…… 所以现在北军中侯其实形同虚设,五个大营虽在,但是都是一些老弱残兵,没有多少真实的战斗力了。 而原本的禁卫军现在是吕布这个外来的并州家伙当上了执金吾,守护中阁,护卫皇宫,所以一般性的街道这种纠纷,是不轻易出面的。 因此,现在情况就是,北军中侯这一支宿卫兵先不说有没有权利进城,就算是有心估计也没有这个实力。 执金吾的禁卫军,守护皇宫大内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职责,所以现在除非杀到了宫城,否则这些人也是不会轻易出动的…… 最应该动起来,作为城门和皇宫之间的守护兵力的城卫军,却因为群龙无首,没有第一时间相应。 但是现在除了这三只部队之外,还有董卓的西凉兵和吕布的并州兵,虽然这些兵力也有一大部分被牵扯到了东面酸枣战线和南面的梁东战线,但是还是有一些在洛阳的,但是现在都没有出现…… 这个事情…… 骚乱似乎越来越大,到现在天已经越来越黑了,但是却几乎看不到什么停止的样子,红色的火光在闪耀,似乎被点燃的不止一两间的屋子。 蔡邕吩咐管家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给斐潜居住,然后让其紧闭门户,多派些人值守,没有要事严禁外出 毕竟看这个态势,一时半会恐怕是难以控制,就算是斐潜想走,估计都有些难度,所以蔡邕就干脆留斐潜住下。 斐潜一边谢过蔡邕师傅的安排,一边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就是人太疲倦了,所以也就没有多琢磨。 反正蔡邕居住的这个地方是永和里,周边全部是达官贵人,估计也没有什么人敢来这里捣乱…… xxxxxxxxx 确实没有人往广步里和永和里去,因为那边虽然各家各户都有些不少的钱财,而且街道上各家的大门一关,基本上没有多少人会出来阻挡这些作乱的人员,但是这里距离北宫非常近,搞不好下一刻就有北宫的禁卫杀出来了…… 所以现在打砸抢的作乱的人,都集中在雍门大街的金市附近。 金市不是说这里只做黄金生意,而是作为洛阳城区重要的一个工商业的区域,在这里有大量的作坊、手工业和商铺,与城东的马市并称为洛阳最大也是繁华的两个大市坊,所以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区域。 但是现在,却乱成了一锅粥。 原先只是少许兵士的口角之争,不知为什么变成了相互斗殴,随后突然就有人动了刀子,死了人,事态一下子就变得非常的恶劣起来。 双方不停的呼喊着同伴,加入了争斗,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游手好闲的所谓游侠,偷偷摸摸的趁机浑水摸鱼,砸开了店铺,抢劫钱财…… 或许是混混们抢来的钱财让双方动了心,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原本在争斗的双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相互扭打,而是开始了对身边商铺的洗劫,还有人放起了火,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大火已经开始蔓延了,但是城门校尉的兵士都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专门管理火政的夜士也没有,就连原本街亭内维护治安的兵士都没有看到,就好象是一个完全放弃抵抗的美女,任取任求。 吕布手持方天画戟,站在北宫宫门的城墙之上,皱着眉,看着西面金市的火光,虽然心中多少有些不明白,但是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 今夜,李儒交给他的使命,就是死死看住北宫,不得离开半步,尤其最重要的就是看好皇帝刘协,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至于其他,不需要他来管。 所以吕布也只能是喝令禁卫加强巡逻防御,派了魏续去守护中阁,自己亲自到了宫城之上坐镇。 看了半天,吕布也看不到骚扰有望这里蔓延的趋势,时间一长,难免就开始有些走神了…… 那一日未曾见到“小草”,随后才知道被董卓新纳成为了贵人,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可是又无可奈何。 他那曾经引以为豪的武艺,他那曾经志高意满的官位,都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 第三一一章 欲往何处 防火对于每一个城市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像汉代这样还仍然存有大量的木质结构房屋来说,但是在城市整体规划的时候,古代人就已经是非常清晰的认知到了这一点。 整个的洛阳城,是以街坊为结构的,每个街口都有坊门坊墙为隔,所以一般性的火灾,最多就是一个坊,很少有能蔓延到其他地方。 为及时救灾抢险,汉代设立“每街一亭”专门负责这些事情,洛阳城内一共设有24个街亭,并配有专职的夜士进行巡逻。 夜士就是专职在宫外街道上负责巡夜、管控灯火等事宜,禁止百姓夜间随便在街市动火。宫内同样职责的人员称之为“别火”。 不过在器械上还没有后世那么的先进,大多是以水袋、水囊为主,也有用大竹去其节,然后灌上水,进行使用…… 但是不管在怎样落后的器械,像这样火已经烧了起来好久了,却没有见到人来救火,本身就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 洛阳城东南角旄门附近出现了一批身穿夜士服装之人,手里或是端着,或是拿着一些水袋、水囊什么的,顺着街边不但没有往西去救火,而是默不作声的往南门摸去。 南门外就是洛水,而顺着洛水往东,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会汇入黄河,然后就到了河东境内,酸枣就在黄河南面,而邺城就在河东以北…… 几名身穿夜士服装的人,身形彪悍,隐隐的将一个老者护卫在其中,借着街边房屋的黑影,摸到了洛阳南城门附近。 洛阳城西金市附近乱得跟马蜂窝一样,嘈杂无比,而南城门这里仿佛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静静的悄无声息。 一个夜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暴露在微薄的光线之下。 南城门上一声低喝传来,随后就有几个人从城门门洞内的阴影之内冒出头来。一个城门守卫样式的兵士缓缓的走到了夜士面前,似乎是接过了什么东西,然后又退回了门洞的阴影之中。 没过多久,城门洞中走出了一个军候模样的人来,跟随着当街的那个夜士,来到了老者面前,单膝跪倒,低声说道:“参见太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了!” 假扮成为夜士的太傅袁隗扶起了军候,拍了拍其胳膊,说道:“今夜之后,汝也寻机速离,可至汝南,自会有人安排。” 军候又要下跪拜谢,却被袁隗拉住,一行人连忙静静的往南门走去。 太傅袁隗微微侧了一下头,回首望了望,然后默然的又转了回来,跟上了前面护卫的步伐。 没想到他一个堂堂的三公之首,竟然沦落到要乔装打扮成为一个低贱使役,像一只丧家的野犬一样逃出洛阳! 问题是,董卓李儒的动作太快了! 而自己这一方比较起来,真的是…… 原来在袁隗自己的预计里面,最不济也要有一路人马接近了洛阳才是! 北面是袁绍,走河东线,兵压成皋和小平津;东面是酸枣军,兵锋直指成皋虎牢关;南面是袁术,兵进武关,断董卓的后路…… 三路大军夹击之下,再加上他袁家这么多年在洛阳城的经营,要将朝堂拨乱反正,难道还是一件难事么? 可是就是没想到,酸枣的兵力就像是吃多了酸枣酸倒了一样,就只有济北相鲍信和之前的典军校尉曹操有进兵,其他的人一直都是窝在原地不动! 南面的袁术倒是有派孙坚北上,但是问题是因为董卓突然派军闪击了颍川,导致袁术担心宛城颍川一带有失,又调了纪灵去进行防御,给孙坚的兵粮就又拖拉了下来,导致孙坚无以为续,只能在梁东就地驻扎…… 北面…… 想到北面,袁隗真心忍不住,咬着牙,在牙缝间嗤嗤的轻轻冒了两声。 竖子! 袁隗无法理解袁绍居然会一直留在邺县搞什么承制!就为了搞一个自封的车骑将军?或者是为了主政冀州? 真是不识轻重的无能庶子! 只要搞垮了董卓,袁家上台主政,袁绍别说车骑将军,三公也是指日可待的一件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就派遣了一个河东太守王匡,能起什么作用? 搞到现在董卓都下令丁亥日迁都了,原本以为近在咫尺的三路大军,竟然还是远在天涯…… 不过,幸好袁隗还准备了后手。 城门校尉伍琼任职期间,通过他安排了不少自己人,现在虽然伍琼已经被董卓杀死了,但是大部分的在城门任职的人员却依然存留了下来。 洛阳的东城门一向是董卓方面关注的重中之重,都是西凉兵亲自把守,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插什么人员…… 北面是北邙山,又和北宫相邻太近,不好逃脱风险又高,所以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西面就更不用讲了,完全南辕北辙的一条路,因此只有南面的城门可供选择。 出了南门就是洛水,并且现在已经安排好了船只,只要上了船,就等于是逃出生天,到那个时候,可以选择一路走水路而去,也可以半途弃船走陆路,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袁隗自己手中了! 只要回到了汝南,就算董卓将刘协带到长安又能如何? 当年汝南捧起了一个刘秀,延续了大汉近两百年的国祚,难道今日就不能再捧起第二个刘秀? 又或是…… 南城门就在眼前,几名兵士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没敢用绞盘,那玩意毕竟是器械,声响太大——正在奋力的将城门推开一个缝隙出来。 新抹上了一层厚厚的猪油的门轴发出了细微的摩擦的声音,终于是在众人的合力之下拉开了,一股清风从门缝当中吹了进来,让众人精神为之一震! 几个乔装成夜士的护卫连忙保护着袁隗从城门门缝当中出了南门,旋即急急的赶往洛水…… 河滩之上,夜色之下,几艘大船静悄悄的停泊着。 袁隗一行人很快的就来到了大船边上,一名护卫上前发出了约定的暗号…… 暗号的声音才刚刚落下,就听见船头之上呼啦一声,竖起了不少的火把,隐隐绰绰竟然站了不少的人! 袁家的护卫见状不对,连忙聚拢在一起,将袁隗团保护在其中! 但是被保护着的袁隗,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安全感,而是心猛的往下一沉…… 船头之上火光照耀之下,缓缓走出了一个宽袍大袖的文士,背手傲立,朗声说道:“太傅欲往何处?今夜星光璀璨,风景独好,下官略备薄酒,不知太傅可有雅兴,共饮一杯?” 袁隗慢慢的挺直了腰杆,虽然身上穿的仍然是夜士的服装,却显现出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推开了护卫,缓缓的走上了船头,盯着李儒,蹦出了几个字:“有劳长史久候!请!” 第三一二章 所欲求何 等斐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事态已经完全平息了。 只是略有一些后遗症。 蔡府门口站了大概十余名的董卓兵士,宣称是相国担心昨夜骚扰影响到朝中大员的安危,特意安排人员进行守护…… 斐潜听了这个理由真是哑然失笑,守护恐怕不是重点,重点是别让这些人跑了吧! 待到蔡府门口一看,带队的竟然是张招,这小子看样子又是升了一级,现任屯长了…… 早早就等候在一旁的张招看见斐潜蔡府里出来,连忙上前见礼,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斐郎君,相国有令,这个……我等……唉……” 在张招心里,多少也算是自己人,跟张辽校尉关系不错,又曾经一同去过荆襄,还共同在函谷关战斗过,现在自己却带人围了斐潜师傅的家…… 虽然是相国的命令,但是自己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别扭,所以一大早就在蔡府门口等候着,原想是跟蔡府的人多少解释一下,却没想到看见斐潜从蔡府里面出来了,便连不迭的上前跟斐潜说明起来。 斐潜才知道,昨夜雍门大街的骚乱,最终还是城西开进来的张辽一部最后平定的,杀了不少趁火打劫的混混和兵士,正在审问追查当中…… 随后不知道是审问出了什么还是没有,相国董卓当机就下令让张辽所部分散开来,对朝廷中比两千石及以上的官员府邸进行软禁……哦,是守护…… 斐潜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然后又从怀中钱囊里面捏出两三粒银豆子,塞到了张招手中,让其去多少搞一些酒肉干粮什么的,分给在蔡府值守的这些兵士。 张招哪里肯接受,斐潜却不由分说的让其收下,然后说道:“现在赶快叫人去买,晚了估计有钱都买不到!” 现在市场上的价格,斐潜不用去看,都知道已经是疯狂的离谱了,若是平常,一颗银豆子就可以在酒楼上吃上一席上好的酒宴了,而现在估计顶多就只能买些低劣的酒水粗粮…… 不光是老百姓在拼命收集食物,那些大户才更是凶残,不说其他,估计所有粮铺全部都封上门板了,一天估计就做一两个时辰的生意,水牌上的价格更是往上一直飙升。 乱世啊,钱财都是虚的,只有粮食才是真实的。 可是粮食也要靠人种出来的啊,这些人都没想过么?还是已经是为了削弱对手已经不择手段了? 斐潜摇了要头,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这些人的大脑构造,索性也不去想了,准备和黄成等人会崔家庄。这两天都在洛阳城内转,改变计划去并州的事情还没有跟崔厚说及,而且书简也不必分批了,正好可以一路同行而去。 此时一个兵士一路小跑了过来,和斐潜等人擦肩而过。 这个兵士跟张招见过礼,有些期盼的问道:“张屯长,可知斐潜斐中郎是否在蔡府啊?” “嗯,是贺卫啊……在的,哦,现在又不在了……”张招也没多想,下意识的回答道,搞得这个兵士一头雾水,“……你过来的时候没碰见么?斐中郎就是从这个方向走的啊……” “啊?!”贺姓卫士连忙向张招告辞,往回便跑——刚刚到斐敏家,结果说不在,现在若是,在蔡府又错过了,那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了…… 幸好斐潜没有走远,贺姓卫士紧赶慢赶总算是追上了,喘着气,上前见礼道:“可是斐中郎当面?” 斐潜点了点头,问道:“汝是何人?” “小可……是温候亲卫,姓贺名郁,得温候之令,特来……特来邀请斐中郎过府……一叙。”贺郁一边喘着气,一边满脸笑容的回答道。 吕布找我? 斐潜眨了眨眼睛,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吕布么,还是可以去见一见的,毕竟他在并州也是多年,听听他有什么建议也是不错。 于是就带了黄成等人,跟着贺郁前往吕布府上。 一边走着,斐潜随口问道:“听你口音像是河洛人氏,怎么成了温候亲兵?” 贺郁收了笑容,正色道:“小可的确是洛阳本地人,原本是……”贺郁露出了一些不怎么好意思的神色,继续说道,“……原本游手好闲,血勇好斗,一次被仇家堵在路上,几乎被活活打死,幸得温候出手相救,因此也就追随温候……” 哦,这样啊…… 斐潜觉得有点意思,吕布还会打抱不平,该不会是因为这一群斗殴的人刚好堵到了吕布前行的路了吧? 到了吕布的住处,发现张辽正好也在,两个人见到了斐潜,便连忙拉着斐潜入席。 又喝酒? 这才是大清早的就喝酒? 就算是践行也不用这么早吧?不过既然来了,喝便喝吧。 几碗酒过后,吕布问斐潜道:“贤弟,你为何要去并州?那可是个苦寒的地方,人地贫瘠,啥都没有。” 张辽也是说道:“是啊,子渊你就算不愿意留在朝中,也可以去荆襄啊,怎么说都会比并州好吧。” 斐潜看着吕布和张辽,就连这两个长期在并州的人,都说并州的险恶,说明了并州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富庶的好地方,可是相比较之下,荆襄又或是其他地方就能一定比并州好么?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温候、文远兄,能问问你们从并州出来的时候,是否有想过欲求何职,又或是欲求何物?” 斐潜的问题提出来之后,竟然让吕布张辽都愣了一下。 你说没想过么?是不大可能的。但是说要认真想过,还真的不一定有。吕布和张辽就处在这样一个状态,所以当斐潜忽然问起来的时候,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张辽摇了摇头,看吕布没有先说的意思,才说道:“我原来只是以为就是简单的来洛阳一趟,然后就回去了,升职什么的……有是有想,但是没多想,呵呵,说出来不怕子渊你笑话,当初想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有足够的粮草,可以放开吃……所以在并州啊,粮食就是天大的事……” 张辽的话引起拉吕布的共鸣,吕布于是随后说道:“并州一贯都是依赖司隶的钱粮调拨,而且越往北越是艰难,从司隶拨发一石,到了雁门能剩一斗就算不错了……有时候鲜卑人夹杂些匈奴来犯,不是不想追讨,而是真心没有哪个钱粮支持,所以多数时间就是赶跑了了事……” “……哪个时候丁……丁刺史下令让我们来洛阳,”说道丁原的时候,吕布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当时真没有想什么能够升职什么的,只是觉得来了洛阳至少能够吃几天的饱饭吧……” “……可是……可是……”吕布抓起一壶酒,刚想倒,却又干脆把手里的酒碗一扔,直接咬着酒壶嘴,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壶,才放了下来,“……可是……饭是有吃饱了,这心啊……” 吕布拿着拳头咣咣的在自己胸膛上砸了几下,说道,“……这里面,像是空了……”说完又是一阵狂饮。 斐潜和张辽对视了一眼,这个温候肯定是有什么心事了…… 第三一三章 所能做的 不过吕布死活都嘴硬的咬死说自己没有什么心事,斐潜、张辽两人见他不肯说,问也没什么用,也不好强求,便随他了。 并州穷,并州人少,并州土地小,并州民族矛盾深…… 这些斐潜都知道,但是并州有比其他任何一个州的优势就是,并州的士族少!多年的边境战争,许多士族不断内迁,因此并州士族越望北越少。 斐潜说道:“我最早从洛阳到荆襄的时候,也曾以为凭借荆襄富庶之地,重多的士族人杰,总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可以一展胸中的抱负,可是真正到了荆襄才发现,好多事情不是我想,就可以办到的,还需要别人想不想……” “并州虽然贫瘠,但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斐潜说道。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同样也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将自己的想法安到别人的头上去,告诉你这里不行,要这样做,哪里不行,要那样做,就像是层层叠叠绕上来的蜘蛛丝,烦不胜烦,最终束缚住你的拳脚。 吕布见斐潜去并州的态度挺坚决的,也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一拍大腿,起身蹬蹬的取来了一把环首刀,往斐潜的桌案上一放,说道:“此乃某在并州用的佩刀,且赠与贤弟,到了五原、云中、雁门、朔方等地,我吕布吕奉先多少还是有些名头的……” 吕布说完,也不等斐潜表示感谢什么的,又跑回去提了几壶酒说道:“既然子渊去意已定,那么今日就且当践行了!来来,一人一壶,喝完还有!哈哈……”说完就率先开始灌酒,摆明了今天不醉不罢休的样子。 斐潜有些无奈,虽然得到了一把吕布的战刀算是意外之喜,不过怎么每次要离开洛阳的时候都要和吕布拼一次酒啊? 张辽也是笑笑,端了碗酒过来,与斐潜一碰,说道:“伯平领兵在外,要不也少不了他来为你践行,况且子渊去并州,不会喝酒可是不行的……” 得,喝吧。 吕布虽然嘴上强硬,但是明显还是心事颇重,说是为斐潜践行,其实自己灌下去的最多,没过了多久,就已经有些醉态了…… 吕布忽然之间,用手轻轻的拍击这桌案,唱起一首歌来,粗旷的嗓音,雄厚且嘹亮,不过就是似乎用的是并州一代的方言,斐潜虽然觉得歌声还不错,但是却一个字都没能听的明白。 张辽凑了过来,偷声说道:“温候怕是有中意的人了……这歌,是九原当地情歌……” 吕布?中意的人?貂蝉? 斐潜吓了一跳,真的有貂蝉啊?还以为没这个人呢!那要不要提醒一下吕布呢?毕竟吕布不管怎么说,对自己还是挺好。 可是万一说了,先不说吕布听不听的进去,光自己要解释起来都无法解释…… 吕布到现在可是一个字都没有讲啊! 思前想后,斐潜便和张辽悄悄的说道:“文远兄,若有机会还是劝劝温候……毕竟以现在温候的身份,还能这么为难的女子,其实并不多……” 张辽一凛,默默的点了点头。 吕布哈,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不过就算是你和貂蝉真的那啥了,除了新增了一项骂名之外,似乎,嗯,大概,还算是可以吧…… xxxxxxxxxxxx 蔡琰怀抱着一叠纸,走进了书房,将怀中的纸往蔡邕的书桌上一放,说道:“父亲大人,我能记住的关于并州的地志就这么多了……都怪小师弟,都将书简打包走了……” 蔡邕没理会蔡琰的抱怨,而是放下了笔,拿起纸张翻看了一下,说道:“中平四年之后就没有了?” 蔡琰“嗯”了一声,然后转到了蔡邕的身边,一边伸着螓首好奇的看看父亲在写什么,一边回答道:“中平四年之后好像就没有再上报了啊……父亲大人,你这是在写奏章?” 蔡邕翻看着蔡琰所默写出来的并州地志,随口应道:“是,子渊的同化之策颇有一些可取之处,为父想要将其写下来,上报给朝廷……” 蔡琰看着蔡邕写了一半的奏章,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有些迟疑的说道:“父亲大人,这奏章……是准备写给谁的?” “自然是写给天……”蔡邕说道一半,却猛的抬起头来,呆住了。 如果是给天子的,天子才十岁,能不能看的得懂另外说,就单是这一份奏章能不能到天子手里都是一个问题。 如果是给董卓的,董卓自然是看懂没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身为相国的董卓会对这一份奏章感兴趣么?很显然不会,毕竟眼下什么事情都没有迁都的事情大。 那么是给谁呢? 蔡邕想来想去,还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提起笔来接着写,随后缓缓的说道:“待我写完了,你将这个奏章抄撰一份,连这些并州地志,一并让人送给子渊吧……” “哦。”蔡琰应了一声,也没有等蔡邕全部写完,而是到了一旁,拉过了一张纸,提起一只细毫,在墨池中沾了两下,将方才看到的蔡邕的奏章就这么默写出来…… 蔡邕写得一笔一画,刚劲有力,虽然写的也不慢,但是毕竟还是要思索选择用词,所以多少写的速度快不起来;而相比较之下,蔡琰则是运笔如飞,虽然快,但是字字清雅秀气,透着一股灵动之气…… 蔡琰写了一段之后,就跑到蔡邕身边看上几眼,然后又回来接着默写,到最后两个人竟然是用时相差无几,一同写完。 蔡邕呵呵一笑,问道:“琰儿,你也写完了?都没看我最后一段写的是什么。” 蔡琰皱了皱鼻子,不屑的说道:“每次奏章后面一段都是差不多的啦,不用看啦,喏,不信父亲大人自己看看,有没有什么差别?” 蔡邕走了过来看了看,发现除了几个用字不同之外,不管是意思还是整体的衔接,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由得捻着胡子,哈哈大笑道:“我儿果然聪明,真是相差无几!” “那是自然!”蔡琰得到了父亲的夸奖,也是开心,嫣然而笑道。 蔡邕脸上笑着,心中却长叹了一声,大汉天子啊,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虽然这一封奏章你不见得能够看到,但是作为臣子也还是要写…… 第三一四章 出乎意料的任命书 李儒合上了奏章,若有所思。 蔡邕在奏章中,一点也没有揽功的意思,而是多次强调整个的同化之策是斐潜的想法,并用多年并州的一些历史变化,来说明这个计划的重要性,希望皇帝能够重视和支持,言辞恳切,字字真诚。 李儒想到了奏章末尾的那一段,琢磨着蔡邕的用词含义,忽然一笑,高声叫道:“来人,将此奏章送至北宫,敬呈陛下!”反正这个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让皇帝看看又能如何? 侍者结果奏章走了,李儒却陷入了思考当中,并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其实是由其的历史所决定的。 当年的并州、幽州,也曾经相当的风光过一阵子的! “……世祖以幽并州兵骑定天下啊……”李儒忽然念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拿起尚书台草拟的斐潜任命,稍微琢磨了一下,提起了笔,在任命上圈改了几个字,便封了火漆,让侍者给尚书台送去。 说实在的,李儒并不太看好所谓的同化之策,因为并州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已经多近戎狄,所以在习俗上和内陆的地区有很多不同,赵国所谓的胡服骑射,也正是有这种尚武的基础才推行得开。 武力的传承并州不缺,但是文事的传承么…… 李儒微微摇了摇头,并州的文事也是跟自己差不多,也被排挤在中原所谓的正统文化之外的——这个斐潜斐子渊想要去并州推行同化之策,首先必须要过的就是有没有魄力这一关! 原本王允定的是让斐潜去雁门郡——雁门就在太原的北面,当然,雁门也是重要的并州北部的关碍之地,但是毕竟南面是太原,而东面则比邻冀州、幽州,因此对于李儒来说,这个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毕竟太原是王允的地盘。 不过想起自己给斐潜改的任命,李儒就有点想笑,这个斐潜斐子渊,真是有些滑不留手,上次在朝堂之上,原本想给斐潜点压力,却没想到这个小子憋出了一个祥瑞出来…… 这一次再给你个难题,看你能憋出什么花来! 然后李儒就将这个事情放到一边去了,对于当下来说,明天的迁都才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半点差错…… xxxxxxxxxxxx 有了李儒的圈定,很快,尚书台的关于斐潜的任命书就下来了。 汉代除非是封坛拜将,否则还没有那么多的什么规矩,斋戒三日啊,摆个香案啊什么统统都没有,穿正装,行大礼就可以了。 当斐潜一板一眼行过大礼,在小黄门的勤勉为国,忠于社稷的套话之后,拿到任命书的时候,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不带这么玩的啊…… 这个实在是太出乎斐潜的意料了,怎么会给封到了这里? 真的是让斐潜百思不得其解,乃至于原本按照惯例要给前来送达任命书的小黄门一个感谢其跑腿的红包,装都装好了,结果被这个不着调的任命书给打击得不行,斐潜自己都居然忘记给了。 幸好一旁的黄成虽然面容看起来憨厚,但是实际上精明,见状便上前偷偷将红包替斐潜转呈给了小黄门。而在宫内习惯了察言观色的小黄门虽然不知道斐潜的任命的具体情况,但是看斐潜的表情,就知道这个任命么,可能有些坑人,所以多少也能理解一些,虽说略有些不快,但是也就没有怪罪斐潜的不懂规矩,拱了拱手,就告辞了。 在门外的崔厚则是一路送着小黄门,估计又塞了一份,这才见小黄门喜笑颜开,有说有笑的走了…… 崔厚送走了小黄门,转回来一看,就觉得有些不对劲,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来,问道:“这个……子渊,究竟是封到了何处?” 斐潜看了一眼崔厚,一脸悲伤的用手指了指桌案上摊开的尚书台出具的任命书,意思是让崔厚自己去看。 崔厚眨巴眨巴小眼睛,走到了桌案之前,扭着头一看,小眼睛顿时从绿豆那么大瞪成了黄豆那么大…… 这个也太坑了吧! 虽然名头看起来是不错,但是……但是…… 崔厚转过头看着斐潜,一时间真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比较好,说一些安慰的话吧,不就是证实了斐潜被坑得不行么?说一些勉励的话吧,自己又只是一个朋友身份,而且现在还是一个白身,怎么也不合适…… 斐潜皱着眉头又拿过了任命书,左看右看,像是要将这寥寥的几个字看出花来一般,心中不断的在揣摩到底这一份任命书中究竟是蕴含了什么意义。 昨天,蔡府遣人送来了关于并州的一些资料,斐潜翻看之下,现在并州的情况,简直就是千疮百孔来形容也不为过啊…… 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恶劣的多! 并州原先也有土豪盘踞的,并且在西汉,甚至到东汉之初,都是以一个大州的形象出现,兵力强盛,尤其出了大量的武将,在对抗匈奴的过程中,做出了相当大的贡献。 但是这一切,有意思的是,随着匈奴的衰落,并州也就衰落了。 并州西汉时期有卫氏、令狐氏、常氏、冯氏四大姓氏,但是伴随着并州的衰落,内迁的内迁,灭亡的灭亡,西汉留存下来的就是只有内迁到河内的卫氏,上党的冯氏,令狐氏和常氏已经衰败,不见经传了,在加上东汉时期兴起的太原王氏,上党鲍氏(后迁山东),成为了新的并州士族的实际统治人。 但是因为东汉朝廷的对胡人的政策举措,和绿林赤眉两军的遗留问题,并州和幽州一样,逐渐走向了被人遗忘的角落,从一个兵粮齐备的大州,慢慢的变成了一个苦寒之地…… 斐潜忽然想明白了这一份任命书所要传达出来的意思,因为现在董卓把持朝政,所以虽然王允掌管尚书台,但是此任命必然是出自李儒之手。 所以根据这一份的任命书,李儒可能有几个方面的意思: 一则是让斐潜知道,就像李儒给出的官职一样,并州很大,但是也是很虚,具体怎要怎样做,就靠斐潜他自己了…… 二则不是斐潜要在并州推行什么同化之策么,那么就先去把这个地方的胡人搞定了再说其他…… 其三,比较隐秘一些含义就是让他别跟王允一帮子走得太近,多少还是要靠近点幽州,也就是董卓一方比较好一些…… 第三一五章 辞行 斐潜静静的端端正正的跪在堂下,而在堂上的珠帘之后,大汉王朝的天子——刘协也静静的坐着,看着他。 原本斐潜可以不用来的,因为虽然按照惯例,外派的大臣需要前来辞别皇帝,但是那是指比二千石以上的郡守级别,而斐潜的官职最高的也顶多就是比一千石…… 奈何斐潜的官职实在是太特殊了,再加上蔡邕递送上来的奏章,让刘协有了见一见斐潜的想法,因此在获得了李儒的同意之后,才在德阳殿的东阁,召见了斐潜。 一个皇帝,想见一个臣子,需要经过另外一个臣子的同意,说起来十分的不可思议,也是很讽刺,但是这就是现在的情况。 就连现在,在堂外都还有侍卫矗立,虽然没有摆出一副侧耳倾听的样子,但是实际上,或许侍卫,或许宦官,也多半有人会负责将两个人谈话整理出来交给李儒去看…… 刘协是董太后抚养长大的,董太后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文学素养,她甚至和乡间的那些不识诗书的妇人并没有差多少,小气,贪财,有时候讲话都不经过大脑,但是她对于刘协是真心的喜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先想着刘协。 因此刘协也是在一个相对于宽松的环境下长大的,比较像一个正常的小孩,爱笑,爱闹,胆子也相对较大,当然,这也是他在董卓兵士威压之下,还能挺身而出的一方面的原因。 但是现在的刘协,已经完全变了。 能想象的到一个十岁的小孩已经开始完全像一个大人一样思想,一样的说话,甚至每说一句话都慢吞吞的么? “……斐中郎,”斐潜现在的官职着实比较怪异,所以刘协考虑了几秒钟之后,觉得还是称呼这个比较习惯,“……并州同化之策,汝有几分把握?” 斐潜拱手答道:“不敢有瞒,小臣并无把握。” 不是斐潜忽悠或是其他,而是真的没有什么把握,后世虽然有些例子可以参考,但是一定能在汉代实行么? 斐潜也不想为了博取在皇帝面前的好印象,就胡乱的拍胸脯,有时候轻易的许诺,又或是夸大报喜不报忧都是一种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行为。 刘协则有些奇怪,问道:“……何也?” “无兵,无财,无粮,无人,固无把握……”斐潜回禀道。 斐潜说的很直白,也很实际,现在他掌握的资源都可以数的很清楚。 除了自己原本的那些私兵之外,斐家家主斐敏支援了他护卫三十人,马匹十五,普通兵甲五十具,全身铠甲五套,另外还有一些兵刃和粮草。 斐家本身就不是非常大的世家,而且斐家同样也面临着迁徙,也需要护卫来保护主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人一路往西,所以若不是斐潜自请并州化解掉了袁家和杨家的对于斐家的矛盾,斐敏还真不一定拿出这些来…… 朝廷这边则是算是比较多一些了,总共是调拨了五百的兵士,其中并州兵两百人,北军三百人,算是正式的划归到斐潜的指挥之下,并配备了长枪五百,环首刀五百,兵甲五百,衣、袍、袭、绔各一千,弓两百,弩一百,盾一百,马五十,箭矢若干,另外其他像什么斧、链、钩、爪、叉、角等等杂物两车,粮草二百石,还预支给斐潜三个月的五百人的兵饷…… 也就是说,大汉替斐潜组建了一只五百人左右的军队,归属其管辖,并包了三个月的维护期,三个月之后,就不在报修范围之内了,需要斐潜自己去解决了。 以上就是斐潜全部的家当了。 若是比起一般人,那是相当的可观了,像之前斐潜去过的谷城,也就是两三百的守兵,所以说现在斐潜一个人掌控的兵力,就抵得上两个县城的总兵力了。 但是,这个并没有什么卵用。 并州那么大,五百的兵,哦,在加上斐潜自己的私兵,六七百人扔到并州里面,真的是一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不过斐潜这样讲,未免就让刘协有些不解了,说道:“既如此,何去之?” “凉用兵,平叛羌,十有四,用二百四十亿。财政为之匮乏,府帑空虚,百官减奉,贷于王侯,仍不得解……”斐潜说了几个数字,也就是东汉在对付西凉羌胡叛军的时候的所花费的军费开销…… 东汉因为采取的是募兵和征发相结合的兵士结构,所以在军费开支上比西汉要多很多,而且斐潜所说的例子仅仅是对羌胡作战其中的一次…… 可以说东汉对于西凉的羌胡的政策出了问题,导致羌胡反复叛乱,进而影响到整个的国家财政,致使为了平叛,东汉王朝不得不多次举债,向各个郡县增加赋税,就进一步增加了对于普通百姓的压榨程度,最终百姓不堪重负,又遇上了灾年,活不下去了,就发生了黄巾之乱。 当然,在这其中,各地的士族也因为乱世的原因,结坞自保,吸纳黑户,导致汉王朝的赋税进一步减少,情况更加的恶化…… 土地兼并,底层的自耕农越来越少,士族的实力进一步增强,皇室的力量进一步的衰败。 当然,这些斐潜是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表示如果能够同化一个胡人,就可以直接给国家增加一个控弦的兵士,而且还省下了原本要针对这些胡人的军费开销,就可以缓和整个的大汉财政…… 斐潜最后说道:“……夫天下之事,知易行难者有之,知难行易者亦有之,身为臣子,安能件件择易弃难?况且事在人为,小臣既食汉禄,自当忠汉事,竭尽全力,兢兢业业,为大汉守疆护土,不辜负陛下之恩。” 斐潜说得很平静,很直白,不浮夸,不遮掩,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但是却让刘协觉得很真实,很陈恳,完全和太傅袁隗那种云山雾绕,又或是太仆王允那种拐弯抹角的言语完全不同。 刘协在珠帘之后默默的将“知易行难,知难行易”念叨了两边,不由得点了点头。眼前的斐潜似乎还是记忆当中的那样,温和平实…… 刘协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的笑了一下,说道:“斐中郎有此志,吾心甚慰,今临行在即……来人!取糕点来!” 很快就有宦官取了一些糕点,用食盒盛了,端了过来。刘协示意将这些糕点赐给斐潜,说道:“此糕尚美,赐汝食之,以壮汝行。” 斐潜叩头谢恩之后,接过糕点,便向刘协告退,退了出来。 斐潜瞄了瞄自己手中的食盒,不由心中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纸条血诏之类的吧…… 斐潜一边想着,一边捧着食盒再走,没想到刚转过一个弯,迎面就遇到了前来的德阳殿的董卓…… 董卓原本他身体就极其壮硕,这段时间又在洛阳养尊处优,长了不少的肥肉,此时往前一站,真的给人一种一面墙挡到了面前一般。 原先在大殿上毕竟离的比较远,还没有多少的感觉,现在当董卓站在面前的时候,斐潜真心觉得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就好象阳光和温暖都在这个瞬间被全数遮挡了,只留下了黑暗和寒意。 董卓走到了施礼的斐潜面前,半仰着头,眯着眼,盯着一旁的食盒,说道:“此为何物?” 斐潜心中腹诽道,感情曹操那套是从你这个董胖子这里学的啊? 不过么腹诽归腹诽,斐潜还是恭敬的回答道:“此乃陛下所赐。” “哦?呈来!”董卓跟曹操不一样,根本就没什么客气,或许斐潜在董卓眼里也就是个小官,不值一提,就直接让人将食盒取到了面前,掀开一看,里面装了四色的糕点,总共八块糕点,分成了两层,每种两块,叠在一起。 董卓用手指头轻轻敲了一下食盒,然后瞄了瞄低着头的斐潜一眼,显然也是有些奇怪为何刘协会赐给他什么糕点。 “此糕甚美,送吾如何?”董卓咧了下嘴,问道。 别看现在斐潜面色平静,实际上心中也是不断的在盘旋,在糕点馒头中藏个什么纸条的,这种情节简直就是神创意,几乎每一部关于谍战片的都会看到,刘协虽然是没看到这些电影电视,但是万一无师自通了呢? 那么,是该答应董卓,还是不该答应? 第三一六章 忽悠着找北 董卓一脸的横肉,血红色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斐潜,似乎要从斐潜的神色当中看出什么问题来一般。 董卓身边的卫士也似乎有意无意的往前了几步,隐隐的将斐潜围在中间,大有一言不合直接拿下的态势…… 斐潜的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手心却有一些冒汗。 需不需要搞这么大的阵势啊?! 怎么没看到吕布?哦,该不会是喝酒喝多了吧,嗨,关键时刻掉链子。 这下可好,万一出点纰漏,连一个救命的人都没有了…… 怎么办? 同意或是不同意? 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一旦选错了,很有可能就万劫不复。 在这么一个瞬间,斐潜内心真的是崩溃的,大脑几乎就要宕机了…… 因为斐潜首先要根据之前刘协见面前后所说的话,用心的揣摩出其用词和语气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暗示,来进行判断这个食盒当中有什么夹带的可能性究竟有多高。 而且还需要根据这个可能性的高低,再对董卓的个人性格进行匹配,幸好只有两个选项…… 不过么,刘协的意思应该是…… 斐潜笑而拜道:“此乃陛下所赐,原不应私下相授,不过既然相国喜欢,自当别论,不过就是……” 董卓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不过何事?” “相国明鉴,下官即将奔赴并州,奈何只得五百兵甲,实在是杯水车薪,可否再增五百给予下官,自当感激不尽!”斐潜巴拉巴拉说完,还向董卓行了一个大礼。 董卓一愣,然后没能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斐中郎,汝欲以此食盒换五百兵甲耶?” 斐潜拱手道:“非也,此乃吾‘献’于相国,相国又‘赐’兵甲与吾也,岂能言一个‘换’字。” 董卓“哈”的一声,盖上了食盒,往斐潜手上一放,说道:“此物太过贵重,吾消受不起,汝还是收回去罢!” “相国,五百不成,三百亦可啊!” 董卓一边哈哈大笑着,一边挥了挥手,没再理会斐潜,带着人径直走了。 斐潜的方才的一番姿态,让董卓不由得想起了在西凉之时手下的那一群老兵痞将,也是个个都是如此,一听闻有什么粮草军饷器械到了,就巴巴的赶过来,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候实在没啥了,就在路边林地内抓个兔子带来,嘴上都说是来敬献的,实际上全他娘的都是伸手要东西…… 哈,都是一群混蛋外加兔崽子! 唉! 还是那时候在西凉时简单一些,虽然那时官职没有现在高,但是他娘的也没现在这么闹心! 董卓走一段路,忽然停住了脚步,对身边的侍者说道:“给斐中郎再拨两百兵士,且告知于他,下次要换,需取胡人首级来!” xxxxxxxxxxxxxx 斐潜回到崔家庄,仔细检查了一遍食盒内外,果然什么都没有,糕点就是普通的宫内糕点,没什么纸条布条馅…… 食盒也是普通制式木盒,红漆涂层,很是平常的,不管是外观看,还是拿在手中敲击,都不像是有什么夹层的样子。 所以,喜闻乐见的谍战情节,没了。 斐潜略带一些遗憾的将食盒放在桌案之上,顺手拿了一块糕点叼在嘴里,心中不着边际的想着,如果真的万一有纸条,而且纸条又那么小,然后接收的人比较纯,一口给吞了…… 怎么办? 吐出来? 还是…… 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斐潜又将啃了一半的糕点又扔回了盒子里,然后顺手将食盒的盖子盖上了。 此时崔厚从厅外走了进来,见过了礼。虽然崔厚也看见了桌案之上的食盒,但是一则有心事,另外一则这个食盒样式也很普通,没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所以也没加以关注,以为就是一个寻常食盒而已,坐在一侧,张了几次口,欲语还休。 斐潜看在眼里,也能理解,毕竟去并州这个事情也是后期才决定下来的,与原先的计划确实有一些改动的地方,崔厚有些顾虑,再正常不过了。 崔厚吧咂两下,还是开口说道:“斐中郎,此去并州,究竟是吉是凶,能否赐教一二?” “永原可知我现在手下有多少人?”斐潜不拿架子,也不隐瞒,就像是朋友聊天一般,随意的说道,“只有不足八百人!你觉得我会带着这个八百人去喊打喊杀?就算是真的去砍杀又能杀掉几个胡人?” “那你是要……” 斐潜嘿然一笑,说道:“当然是去做生意啦!这个永原兄应该不担心了吧,毕竟是你最拿手的事情……” “生……生意?”崔厚有些怀疑,说道,“不是传言说你此次去是要去教化胡人的么?” “是不是还有传言讲我好高骛远,异想天开?”斐潜毫不在意的说道。 崔厚呃了一下,看了看斐潜的脸色,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才微微的点了点头。 斐潜说道:“教化也要有,但是先要有影响力……哦,就是要让胡人觉得我们说话算数,才愿意听我们的。然后怎样才能让胡人觉得我们说话管用呢?自然是要先从生意开始啊!” “况且胡人境内,什么都缺,”斐潜笑着,很有一副奸商的样子,“有没有砍百次就断的战刀?有没有用一月就漏的铁锅?只要我们给的东西比胡人现在所用的好上那么一些,嘿嘿……” 崔厚似懂非懂,有点明白,又不是完全明白,但是这个理念确实跟他原先经商诚信为本的信念大相径庭,一时间竟难以接受。 斐潜正容说道:“上等品只能在大汉境内销售,次品才能销往境外!怎么?永原兄还想将好的卖给胡人不成?!” 崔厚一凛,连忙说道:“这个自然不敢!只是这个事情……朝廷知道么?” 斐潜最后给崔厚压上一块筹码,指着桌案上的食盒说道:“永原兄可知此为何物?此乃陛下所赐!” 然后在崔厚略显惊讶的表情中,斐潜继续说道:“……陛下为何赐糕点,而非其他?” 崔厚先是有一些迷茫的样子,然后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是又不太敢确认…… “陛下可是在此,用过庄内的糕点啊!” 崔厚顿时大为感动,连忙捧过了食盒,轻轻抚摸,像是对待珍品一般,结果掀开了盒盖,一眼就看到了斐潜啃了一半的那一块糕点…… “这……这……也是陛下吃的?”崔厚举着狗啃一般的半块糕点,有点不敢相信。 “咳咳,”斐潜接了过来,“这个……这个是我刚才吃了一半的……” #ps:本章说要手动开启,点击右上角选项…… 第三一七章 丁亥日 丁亥日,简称d-day…… 咳咳,窜台了。 重来一次。 丁亥日,丁壬化木,坐贵人,日坐正印,正官,无杂气,主文才。宜开市、交易、纳财、迁徙、安床、开光、祈福、动土…… 忌行丧、嫁娶、沐浴…… 是一个黄道吉日么? 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日子吧,但是不管是对于皇帝还是随行的官员来说,都未必在心中认为是一个好的日子。 虽然仪仗是还是那么的激动人心,五彩缤纷,卤薄规整,华盖绚丽,但是可以看的出来,包括哪些随行大臣,还有护卫的羽林虎贲们在严肃的表情背后,其实都并不是潜藏着喜悦的心情。 尤其是太傅袁隗,当他在斐潜面前经过的时候,虽然斐潜只是偷偷的在其车马仪仗经过的时候瞄了一眼,但是在那板着死死的面容之上,几乎都瞪突出来的眼珠子,无不展示着在其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斐潜从早上卯时一刻开始在西门外等候,一直等到了辰时三刻,皇帝出行的卤薄引导才从西城门出来,然后整个的队伍行进,包括随行的百官,以及后续的家眷辎重等等,全部完了时候,日头已经是超过了正天。 没有人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这不知道是不是华夏人的天性…… 第一次见到皇帝的全套出行仪仗,斐潜还是挺震惊的,先不说引导队伍中羽林卫和虎贲卫光亮闪闪的铠甲,也不谈那些所谓的代表着各种含义的旗帜,代表着威严和力量的各式斧钺钩叉,就单说皇帝的那一辆辂车…… 纯色六马拉车,车上的辂车盖就高将近一米,以金黄色为主,甚至可能贴了金箔,十分的耀眼,其中还用白玉在其上作为装饰,因此这个车也称之为玉辂。 四周有三层的镂金云板,幨帷用的是绸缎,上绣有金纹龙形纹饰,车辆四根柱子都绘有金色的云龙,车门垂有珠帘,四面各三。皇帝宝座四周有朱栏,同样也有金彩涂饰,就连车下的车轴,都有金色的镂花装饰,连轴辕都装饰成为了龙头和龙尾,雍容华贵,繁华无比…… 而且按照礼仪,相国董卓立于车右,太仆王允充当驭手,只不过皇帝刘协实在是太小了一些,坐在车内皇帝宝座上不怎么起眼,因此风头基本上都被董卓抢去了,否则这个架势,确实是彰显出汉代皇室的威严和华贵。 皇帝和随行三公九卿等比两千石以上官员队伍渐渐远去,恭送的百官和人群也渐渐的散开,每个人几乎都是沉默的,丝毫没有亲眼见到一个盛大的仪式而有那么一些的兴奋感,基本上都在低着头,默默的往回走。 家主斐敏从一旁靠了过来,低声说道:“子渊可定了动身日期?” “今日便走。”斐潜回答道。皇帝走了,蔡邕师傅和师姐也同行了,安危什么的倒是不用担心,毕竟是第一批,又是跟着皇帝,所以自己也么有多留在洛阳的理由了,还不如早点动身。 “……留之无益,早走早好。”斐潜说道,似乎是在说自己,也似乎在给斐敏一点建议。 斐敏点了点头,说道:“吾亦近日出发,家中事情繁杂,就不送贤侄了。至并州后若有所需,可书信告知。” 斐潜像斐敏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到了洛阳西门之下,斐潜仰头而望,太阳正好略偏西一些,正照到城楼之上,竟然有些刺眼…… xxxxxxxxxxxxx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远在酸枣联军大营之外,也有人抬头仰望…… “大哥,你在看什么?”张飞站在刘备身侧,也学着刘备仰头望天,但是除了几朵白云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 “在看天。”刘备喃喃的说道。 “……天?”张飞瞪圆了两个眼珠子,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依然是除了几朵白云之外什么都没有。 关羽走了过来,说道:“大哥,行伍都已经准备好了。” “好,”刘备收回了目光,看了看关羽,又看了看张飞,温和的笑道,“等我和兵士们说几句,然后我们出发吧。” 刘备脸上笑着,心中却是焦虑一片,原本以为这一次又是跟上次黄巾之乱一样,就是来混个资历的,但是没想到,好不容易到了酸枣,却屁事都没有。 哦,错了,虽然没打真仗,但是基本上都有打嘴仗…… 这些诸侯隔不了几天,就在大帐内开酒宴,吃喝完了就吵架,吵架完了就散场,然后过没几天又重复再来一次…… 虽然自己打着中山靖王的后裔旗号,但是那根本就没有任何用,毕竟自己现在仅仅就是一个高唐县令,手下将不过关羽、张飞,兵不过八百,如何能比? 天下之大,竟像是无我刘备一个容身之所? 前些日子,竟收到传来的消息,高唐县被贼所破…… 原本自己没有任何移书就擅自将县城兵士调来酸枣,已经是重罪,现在因为高唐防备空虚,被贼人破了城,则更是罪无可恕。 高唐,回不去了。 酸枣,也待不下去了。 原本粮草豫州孔伷、冀州韩馥都提供一些,汝南袁术也有送过几次粮草,但是如今明显的次数越来越少,量也越来越少。 而自己带来的粮草早就吃完了,都是厚着脸皮东要几石,西讨几袋度过来的,就连现在开拨的粮草,还是东郡太守桥瑁看在我曾经学于卢植卢中郎的面子上匀出来的…… 刘备站在小小的军阵面前,沉默了一会儿后朗声说道:“有一件事应当告诉大家,高唐县被贼所破了!我们回不去了!” 顿时兵阵中一阵骚乱。 “如果大家有人想回去,可以自便!我刘备,刘玄德,中山靖王之后,在此立誓,绝不为难! “从高唐出发的时候,我曾经跟大家讲,是要带着大家是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 “今天! “我告诉大家,我说过的话依然有效! 刘备将手往北方一指,说道: “我的师兄公孙伯珪,近任奋武将军,封为蓟侯,我欲前去投奔!还是那一句话! “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大家饿到! “有我一件衣服,就不会让大家冷到! “相信我,愿意用双手在这一片天地下,争得一份功业的! “请随我来!” 说罢,也没有再看兵士,率先调头前行,关羽、张飞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的跟了上来。 过了一小会儿,渐渐的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响起,一行人跟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身影之后,蜿蜒向北而去…… 第三一八章 怎么选啊 “文正啊,来,坐……” 帐篷之中,斐潜正借着傍晚残留的光线翻看着一些资料,看见杜远来了,便招呼其坐下。 不过么,斐潜每次叫杜远的字的时候,都觉得非常的别扭——话说面前的这位,能抗的住着两个字么? 虽然斐潜也知道现在的文人在汉代还没有形成特别对于谥号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痴迷追求,要到唐代之后,文人才会特别注重这个,但是对于这个杜远的字啊,还是怎么叫怎么别扭。 特别当看到杜远本人的时候,这种违和感就更强烈了,你说你一个黑得跟非洲酋长似的家伙,叫文正…… 咳咳…… 好吧。 斐潜接到任命后,召集上郡吏官的时候,竟然只到了杜远一人。 杜远的父亲原本是属于上郡的从曹,后来因为整个郡所的不得不侨治迁徙,也就跟着迁到了洛阳城。而同时杜家原本也是上郡的一个小士族,也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导致失去了其原本的土地庄园,整个家族就破落了,其父亲一场大病之后,郁郁而亡,临死之前还一再念叨着欲回故土…… 因此,虽然杜远已经不再是上郡隶属的官员了,但是听到朝廷派人重回上郡,还是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斐潜的行列。 “咳咳,文正,”斐潜翻了翻手上的资料,说道,“能讲一讲当时侨治前后的事情么?我这边的文书多有模糊,很是不全。” “不知主公欲问何事?”杜远没有像斐潜那么的放松,仍然是一板一眼的说道。 汉代君臣的定义不仅仅是指皇帝和臣子,也是指座师与门生,还指的是各地地方性长官和其下属的属官。 所以想杜远这种已经投奔到斐潜名下,并正式的被斐潜征辟为了上郡从曹的人,对斐潜的称呼就是很自然的改为了主公。 “别那么严肃,就随便聊聊,”斐潜轻轻的敲击着桌案,说出了疑惑,“中平元年,上郡侨治,但是在中平四年还有当地的地志……” 杜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中平四年……那一份地志是先严上报的……” 斐潜也沉默了,然后说道:“抱歉,文正。” 杜远摇了摇头,自己调整了一下,然后说道:“中平元年,南匈奴左部与虔人羌、牢姐羌反叛,劫掠西河、上郡、朔方、雁门一带……夏阳亦被攻破,后来尊上令,上郡治所迁至雒阳……” “上令”自然是说皇帝。杜远既然是称斐潜为主公,当然这主公之上的人,就是指皇帝了。 斐潜点点头,多少有了一点概念,因为资料上记载只是写了“中平元年,羌胡大掠,迁治雒阳”这十二个字,你说如果不是找到当事人,谁会知道这十二个字后面到底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不过杜远的话,还是让斐潜很是费解。 要知道夏阳已经是相当靠近三辅了,而虽然说西京长安在东汉并不是首都,但是毕竟也是汉代重要的一个地方了,怎么会如此虚弱? 如果拿后世的来进行比喻的话,那就是在京都然后差不多被胡人干到了避暑山庄,刀枪都快被捅到鼻子底下的的感觉。 斐潜又翻看了一下资料,然后说道:“上郡、西河、山阳等地难道没有什么驻军么?就算这些都没有,三辅之地呢?况且不管是南匈奴,还是虔人羌、牢姐羌,都是曾经内附,为何一再反叛?” 杜远说道:“中平元年,这个……基本都调走了……” 斐潜轻轻一拍额头,自己虽然在汉代也混了一些时间了,但是这个年份啊,还是多少有些不适应,要知道这个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平元年啊! 自己居然没能反应过来,真是不太应该。 黄巾之乱就是在中平元年。 原来如此。 驻军被调走,然后胡人这些家伙就见到有机可乘就反叛了。 所以如果按照这样来说的话,这里面的问题就有点意思啊…… 不过斐潜也不想解释,这里面的道道比较的深,牵扯的人和事情也比较复杂,他自己还没有能够完全理顺清楚。 要不怎么说历朝历代,编辑史书的都是超级大的工程,不仅要几个大拿级别的文学领袖坐镇,还要调动不少小弟一点点的往下捋,就是因为关于这些东西的记载本身就少,而且又经常因为这种或是那种原因,有意或是无意的掩盖、忽略,导致到后来的人,需要了解的时候完全找不到相关的参考资料了,只能够凭借着一些蛛丝马迹慢慢的摸索。 中平元年,二月,黄巾之乱正式爆发,就像是烈火点燃了干草一般,向全国蔓延,在这种情况下,汉灵帝饥不择食抽调了守卫边疆的兵士全力进行扑灭……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很容易就能够相互联系起来,但是往深探究呢? 为何这里的兵士一调走,羌胡就反叛了? 为何明明是内附已久的,已经出现从游牧转变为了定居模式了的胡人,却依旧凶残? 斐潜忽然问道:“文正,你家乡是在北屈?现在还有人在那里么?” “正是,北屈以北,定阳以南。”说道家乡,杜远黑黑的脸庞上都露出了一丝怀念之色,不过这怀念之色很快的就转变成了悲伤,“……应是无人了,我杜家算是比较晚才迁徙的……在此之前,好多士家都迁走了……”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他在蔡邕送过来的资料当中找到了两个数据: 一个是汉平帝元始二年的时候,上郡户十万三千六百八十三,口六十万六千六百五十八,有县二十三…… 而在顺帝永和五年的时候,上郡户五千一百六十九,口两万百千五百九十九,仅剩十城…… 就在斐潜还在暗自琢磨这里面的问题的时候,忽然黄成走了进来,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向斐潜和杜远见过了礼,说道:“斐中郎,有个问题,这个旗号要怎么做?” “旗号?有什么问题么?”不就是拿官职做一个旌旗么,这能有什么问题?斐潜有些难以理解。 黄成挠了挠脑袋,憨憨的笑道:“其他都好说,就是这个旗太多些,都放在一起吧,放不下,选一个吧,又不知道选哪个好,所以……” 斐潜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第三一九章 大汉的第一面三色旗 因为斐潜已经是到了河东境内,正在往安邑的道路上,需要打起旗号来了。 在司隶附近,往来的都是迁徙的人,而且都有董卓兵士穿梭不定,所以基本上也是很安全,只需要一个打出一个朝廷的左署中郎的节杖就基本上可以了。 但是离开了董卓军的实际控制区域,相对而言,旗号的作用性就非常重要了,而且斐潜的官职太特殊了…… “走吧……看看去……”斐潜在心中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黄成和杜远跟在斐潜其后,一起出了大帐。 古代军阵的指挥大都使用金鼓、旗帜、号角、传令兵构成。斐潜的职位当中含有军职,所以同样具备一整套的军中指挥系统。 其中旗帜是最重要,也是最多的一个部分。 正常来说,一个将军领兵,必然有一个大旆,又叫旄旆。统帅作战时,往往建大旆在其身侧,所谓的帅旗也经常是指这个。在战斗当中,也常常成为敌军集中进攻的目标,也成为我方全军士气的重要节点,全军将士总是关注大旆在何处,大旆是否存在,甚至会影响战斗的胜负 但是目前斐潜还没有达到将军的层面,所以只有一个“三军司命”的统帅旗帜,现在这一根旗帜就立在斐潜大帐的左侧——就是一面白色长幡,然后上面写了“三军司命”四个字。 所以这个旗帜并不能成为代表斐潜的身份的旗帜,只能说明在这里有一个部队的指挥官,但是具体是谁,不知道。 因此,还需要特别制作一个属于斐潜的将领军旗。 黄成来问的就是这个。 因为斐潜离开之时,正好是迁都关键时期,包括武库在内都是封存了,幸好是李儒亲自披的,所以才给斐潜备齐了物品,但是也因为如此,所以属于斐潜的将领军旗就没有制作了,原本都在赶路,并且也是在董卓军的控制范围之内,打出一个左署中郎的节杖就可以了,而现在进入了河东郡的境内,自然是要竖起斐潜自己的旗号来。 制作旗号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随军工匠都会,否则在行军打仗中不小心损坏了怎么办?难道还硬是举着一杆破旗,等着回到都城才换? 困难的是选啥旗号好…… 斐潜目前既有中央的官职,也有地方的官职,既有民政的官职,也有军队的官职,因此黄成就抓瞎了,不得不前来请示斐潜。 斐潜来到后营,看着摆在地面上的三面旗帜,自己也有些麻爪。 这个…… 左边是一面蓝色素面红边,上面有“左署中郎”四个大字…… 在中间是一面赤色素面黑边,上面有“护匈奴中郎将”五个大字,然后在这五个字靠下一点的地方还有四个相对小一些的字“别部司马”…… 最右边是一面青色素面蓝边的,字数比较少,只有三个“上郡守”…… ——斐潜的官职全称是“左署中郎领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行上郡守”,如果官职是按照字数多少来排列的话,斐潜怎么也能挤进前排吧…… 但是,现在问题也来了,总不能一根旗杆上挂三面吧? 这也太乱了些。 立三根旗杆吧,搞不好别人还以为是有三个统领来了。 只立一根吧,确实也不知道挂哪个好,总不能一天一换吧? 所以,到底要用那个呢? 斐潜本来就一路琢磨整个并州的局势,搞得晕头脑胀了,现在又看到地面上的三面旗帜,顿时觉得一股满满恶意迎面扑来…… “三面都挂上!”斐潜怒从胆边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说道。 “啊?!”一旁的黄成和杜远都顿时就愣了。 黄成看了看旗帜,又看了看一旁的旗杆,都有些可怜起那一根旗杆来了:“这个,斐郎君,若是都挂上去,下面的就快拖到地上了……” 旗杆长短都是定制的,将领军旗的旗杆比“三军司命”矮一些的,否则战斗当中把这一根帅旗给挡住了,导致军心不稳,是算帅旗的锅啊,还是算旗杆的锅? 再把“三军司命”的旗杆加高一些? 也不太靠谱,毕竟所有的旗杆都是经过加工过的,精心挑选的树干,去皮阴干,再上油上漆,有韧性有强度,不是随随便便在野外砍根树苗就能当旗杆的…… 像“三军司命”的旗杆就是明文规定,旗杆总高一丈九尺,旗幡长三尺,阔一尺半,五色尾带二十五条,尾带长二尺五寸…… 这些都是定死的,不能擅自改动,况且临时做出来的旗杆质量都不能保证,万一打仗打了一半,突然一阵风,把临时砍树做出来的旗杆吹断了怎么办? 因此先不说怎么挂,光是制作旗杆就要费一番的功夫,现在就要用的,哪里有时间等啊…… 斐潜估摸了一下尺寸,觉得黄成说的也是,你说顶着这一杆三面旗帜的旗杆出去,是准备去炫耀啊,还是准备去拖地啊? “把这旗帜都裁了!然后将三面旗帜拼起来,做成一面大小的就成了!” 黄成期期艾艾的说道:“这……这……可以么?” 斐潜转头问杜远:“文正,汉律中有规定不能用三色旗么?” 杜远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发现汉律中只是规定了不同官职的旗帜尺寸大小,边饰款式,有没有耗尾,有没有鹖翎等等,倒是真的没有规定不能用三色的旗面…… 不过混色的旗帜一般都是用来指示东南、西南、东北、西北这是个方位的,比如东北角就是用上篮下黑的颜色旗帜来作为代表,通常跟表示部队的旗帜并举,来表示让这个部队往那一个方向前进…… 用三色旗帜作为部队将领旗帜,这个,还是真心没有…… 不过也没有人这么用过的好么? “就这样定了,既然没有规定说不允许,就表示可以啦!”斐潜在后世没有少搞这些擦边球,反正这样做也解决了不知道挂哪一个旗的问题,不是么? 斐潜摆了摆手,示意这个事情就这样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回到了帐篷里,丢下黄成和杜远面面相觑。 于是,在全营人马的目瞪口呆中,大汉朝第一面三色将领旗在炊烟中袅袅的升起,导致这一晚许多兵士是吃了焦糊的粥饭入眠的。 因为许多轮值煮饭的兵士,搅着搅着,眼睛就斜到那一面诡异的蓝、红、青三色旗上了,然后手上的动作就不知不觉的停住了…… 第三二零章 穷底子 黄旭瞄了瞄那在队伍之前飘扬的三色旗,一边走,一边悄悄的往黄成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道:“叔业,斐郎君搞这个旗……到底啥意思啊?” 黄成横了他一眼,说道:“想不明白吧?” 黄旭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嘿嘿,想不明白就对了!你以为你是谁啊,还想明白斐郎君的用意?专心点,加紧赶路,否则晚脯时分赶不到安邑,全营的饭都由你小队来煮!”黄成其实也不明白,纯粹就是开着黄旭的玩笑,嘿嘿两声,不理会一脸郁闷的黄旭,轻轻夹了一下马腹,跑到前面去了。 安邑原先是战国是其魏国的前都城,战国前期,魏国领土主要在河东,定都安邑。随着魏国在东方不断开疆拓土,魏国的主要疆域变为河南地区,再加上安邑地处河东一隅,不利于控制东方诸侯,稳固霸业。魏惠王六年,魏国迁都大梁,魏国的中心就往东南偏移了。 但是作为身处于与秦、赵交战的前方重要据点,安邑位于河东平原之上,水土丰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同时又因前都的关系,经济和商业也十分的繁华。 临近晚脯的时分,斐潜一行人终于是抵达了安邑郊外。 因为之前就有派遣过斥候与安邑有过接触和说明,而且斐潜的这一支队伍不足千人,所以本身就没有太让安邑的人紧张。 斐潜在安邑郊外西南方向开始扎营地,同时也让人携了名刺前往安邑的河东郡守王邑府衙上投递。 河东郡的治所,当然是在安邑这一个重要的据点。 作为战国时魏国的前期的都城,不管是从城墙的大小,还是整个城池的范围来说,都不小了,现在临近晚脯时间,进城赶集的人往外,出城采买的人往内,整条道路上人来人往,拥挤不堪。 斐潜皱着眉头想了想,原是有心不想写的,但是考虑再三之后,还是另外写了一张名刺,让黄旭拿着去城内找河东卫氏投递。 毕竟河东卫氏是当地望族,该做礼节还是要做的,至于河东卫氏愿不愿意接洽,那就是对方的事情了。 看着黄旭的背影,斐潜问黄成道:“叔业,这个……黄旭可是无字?” 黄成点了点头,说道:“嗯,无字。我的字还是家主给起的……黄旭他啊,自幼家贫,又要习武,唉,他家原来也是走勇猛路子的,但是就是这血食实在是供应不上,不得不折中了一下,黄旭也因为练功太过,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习武之人在练功的时候消耗太大,需要高油脂高热量的食物进行补充,普通的粟、梁等等是不够供给的,所以经常需要一些动物的血肉,称之为血食。 黄成也是一个憨厚在外,玲珑在内的人,当下就对斐潜说道:“斐郎君若是有心栽培黄旭,就烦劳给其取一个字吧!” 斐潜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立刻说话。 黄成现在基本上就算是自己的心腹亲卫了,有荆襄黄家这一层关系,自然忠心度是不成为问题,但是也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让黄成去办。 杜远则是新进的文官侧的人物,现在主要是在负责后勤的这一块,比如现在扎营之后,各个小队领取物质登记什么的,就找杜远了。 后勤管物资,一个是根据这种繁杂细小的数据看看杜远有没有统筹管理的能力,另外一个也是一种试探,看看杜远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谋取福利。 在后世,曾经有言,不是不能被收买,而是给出的价码不够或者不合适。 现在斐潜就等于是在对杜远估量价值。 要知道虽然杜远算是士族,但是已经是破落了,而斐潜这一行虽然人数少,但是除去斐潜自己钱财不说,还有携带了三个月的军饷,这就是不小的一笔浮财了…… 乱花迷人眼,横财动人心。 所以杜远还需过了这个实习期,才会慢慢的进入斐潜的心腹圈子内。 而崔厚么,怎么说呢? 崔厚是一个天生的商人,这一点斐潜毋庸置疑,但是如果让其脱离了商圈,走上政坛,其个人的底蕴么就比不上其堂兄了。 而且虽然现在崔厚还是跟着自己一道走,但是其实也是仅仅是很脆弱的一个联系,如果自己在上郡不能够打开局面,崔厚最终还是会离开的。 这一点同样毋庸置疑。 因此对于斐潜来说,人手还是很不足,所以才动了看看能不能从黄氏这些人里面提拔一些人手来用的心思。 说到底,还是自己底子过于单薄。 家主斐敏之前在送自己一批物资的时候,有略略提了一下,说是他有跟家中的一些斐姓主家和支家子弟提及了一下关于斐潜的事情,其用意也是比较明显,就是让这些子弟们知道斐家现在也出了一个人,需要人手,看这些子弟们愿不愿意跟随斐潜…… 但是很遗憾,绝大多数的斐姓子弟都宁愿跟着斐敏一起往长安迁徙,并没有人愿意追随斐潜前往上郡。 纵然斐潜现在是左署中郎那啥那啥一大串的官职,讲起来甚至比家族斐敏的谏议大夫的官秩都还要高一些了,谏议大夫官秩六百石,而斐潜现在虽然称“行”上郡守,但是护匈奴中郎将的别部司马也是实打实的比一千石的官员。 而这些斐家子弟宁可去追随六百石的官秩的,也不愿意来斐潜这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并不看好斐潜,就算现在斐潜手头上的确可以有一些郡守的属官职位又能如何? 就比如后世的一家公司,随时面临倒闭,就算是有十几个总经理、部门经理的头衔又有谁愿意来? 不是斐家这些子弟短视,而是斐潜目前本身的吸引力就不足。好比后世谁都知道某宝牛叉,但是早期怎么没去呢?要知道就算是做一个打水扫地的,混到现在最少也能是后勤部的高层! 没过了多久,黄旭带着河东卫氏的回帖,回来了,而河东郡太守那边虽然比黄旭早出去,但是却到现在仍没有回来。 公函要走流程…… 还是私函快。 不过等斐潜打开了河东卫氏的回帖之后,眉头不由得一皱…… 第三二一章 千里之行 回信是卫觊所写,措辞很华丽,很恭谨,但是—— 并没有什么卵用。 卫觊是卫家的长子,而蔡琰所嫁的是卫家的二子,而斐潜又是蔡邕的亲传弟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卫家本身多少跟斐潜是有那么一点联系的。 就像荆襄黄家家主黄承彦,娶的是蔡家女,然后刘表也娶了蔡家之女,因此就算是黄承彦不是黄家的家主,就是一个普通的黄氏族人,那么也是需要多少关照一二…… 但是在回信中,卫觊用词非常的客气,但是却拒人于千里之外,说是家中长者不适,需要静养,已经多日不见宾客,并不是特别针对斐潜,因此特别备上微薄牛酒,以示歉意云云。 问题是斐潜现在要牛酒何用? 斐潜现在不缺牛酒,缺的是人手,仅仅一个黄成、一个杜远,是远远打开不了局面的,斐潜特意绕道河东,目的就是两个: 其一,将蔡府的书籍转给从西河而来的崔钧的人,毕竟上郡现在情况不明,贸然带着这些书籍去不好,况且这也是崔家一直在支援自己的主要因素; 其二,同样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斐潜希望能在河东这一块地盘上找到一些人手…… 但是从卫氏的回信来看,这个寻求人手的希望,一下子变得很渺茫了。 卫氏一族,河东为最。 东汉之起,卫氏便是的诗书名门,卫凯祖上卫暠就是以儒学为著称,在河东一代,享有盛誉,而卫凯本人,更是被河东当地的士族所称赞,言及他“好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尤其以才学箸称,以文章而名扬于河东。 可以说卫凯虽然没正式成为卫家目前的家主,但是也差不多了,所以卫凯的态度将代表了卫家的态度,而卫家的态度又会影响到整个河东士族对待斐潜的态度。 所以,现在,不好办啊。 到安邑,自然也需要重新扎营。斐潜的营盘才扎了一半,卫家的人就带着牛酒来了,快得似乎是要让斐潜根本反应不来一样。 来的是卫家卫觊的从弟,卫峰,字孟峦,见了面,客气的不行,又把卫觊回信当中的那一套给搬出来说了一遍,再三的赔礼之后,便告辞要走。 斐潜将其送出营门,卫峰忽然看见营门处有人将斐潜的三色旗悬挂到刚立好旗杆上,不由得愣了一下,嘴巴不由得张得老大…… “斐使君……如此将旗,真乃别出心裁,令人见之难忘……”卫峰打了一个哈哈,掩饰了一下自己方才的失态,“啊,斐使君请留步,告辞,告辞……” 卫峰满面笑意告辞,转过身去就慢慢收敛了笑容,轻蔑的用眼角扫了扫斐潜营地上挂着的三色旗,嘴角轻微的撇了一下,“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就连旗号都用三种颜色来拼——简直跟流民的破布似的,真丢世家的颜面!” 斐潜站在营门,看着卫峰带着几个卫家的下人走了,缓缓的将拱着的手放下,说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吃饭,吃完饭开会……嗯,议事。” 哼,玩手腕是么? 那就一起来玩吧,看看谁能玩过谁? xxxxxxxxxxxx 斐潜营中大帐之内。 斐潜坐在正中,左手边是黄家人,黄成和黄旭,右手边不是黄家人,杜远和崔厚。 得,这就是现在的班底了。 左边下首的黄旭明显有些紧张,黑黑脸上都冒出了一些汗珠子,跪坐在席子之上,擦都不敢擦。 “旭,九阳也,九之极数,日之始也。”斐潜看着黄旭笑道,“黄旭,吾赠汝‘子初’为字可好?” 黄旭大喜过望,离席而拜:“多谢主公赐字!”结结实实的叩了一个首,然后喜滋滋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之上,接受另外三个人的祝贺。 在汉代,贱名不足挂齿这句话真不是一句客气话,而是事实,没有字的人是不会被上层阶级的人所认同的,因此,斐潜给黄旭了一个字,就表示从现在开始,黄旭正式的踏入了主流的阶层。 斐潜微微笑着,心中想到,怎样经营目前由这几个人组建而成的小团队,其实就和后世经营一个小公司一样,必然是要以个人情感为主要的联系纽带,以鼓励为主,提升对于团队整体的认同度。 等稍微平静了一些,斐潜说道:“好了,大家都是一家人,随意一些,不用太过拘束。如今我们面临的局面,有两个重点问题,一个就是钱粮,第二就是人员。” “钱粮的问题我们暂且不提,先说这个人员的事情。人员的问题无非是两项,”斐潜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划着,“一是吏,二是兵。这个,大家认同么?” 众人不约而同的点着头。 “先说兵。有兵则需有民,无民之兵就是无本之木,那么现在这个兵的问题就成为了民的问题,民从何来?大家想想这里是哪里?我们汉朝现在在做何事?” 杜远先反应了过来,试探的说道:“主公的意思是……流民?” “文正所言正是。”斐潜轻轻一拍掌,称赞道,然后伸手虚虚的比划了一下,“这里是雒阳。其东有酸枣堵住东去之路,其南有梁县堵着南下之路,如果有人不愿意西迁,能去哪里?” “唯有河东!”崔厚不由自主的接了一句,但是立刻又说道,“可是河东未必会愿意让我们……” 崔厚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流民这个东西可是大补之药啊,任何一个头脑正常的太守,都会想办法将这些流民吃下去…… 当然流民带来的问题也非常的多,但是就算再多河东太守王邑也不会轻易的将这些流民在初期就拱手让给斐潜。 所以只能是剑出偏锋。 “雒阳迁都的时候,粮价大家都知道了吧,嗯,子初,你说说,安邑粮价现在是多少? “唯!”黄旭第一次被人正式叫字,有些小激动,站起来说道,“之前奉斐使君之命入城,顺路打探粮价,现在安邑市面上每石粱620钱,黍460钱,麦350钱,粟380钱。” “不知道永原有没有什么想法?”斐潜微微笑着示意黄旭坐下,然后转头看着崔厚。 崔厚的小眼睛一下子就射出了黄灿灿的光芒…… 第三二二章 始于足下 汉代信息传递是比较滞后的,就像现在,斐潜也是在丁亥日出发的,但是到了河东的安邑,竟然发现这里的粮价竟然没有太大的波动…… 崔厚小眼睛睁得溜圆,投射出一种黄灿灿的光芒,要知道当时丁亥日离开雒阳的时候,雒阳的粮价连最低价的麦、粟都已将超过千钱每石了! 其实不说汉代,就连后世这种情况也是常见,在没有网络的时代,有不少人就是靠着两个省的物价差来回倒腾物品来赚取了第一桶金。 就算是互联网时代,产地和消费地同一个物品的差价简直会让每一个消费者都感觉被坑了…… 因此,虽然说河东这个地方的粮价比荆襄那边高了大概有三四成,但是比起雒阳来说,仍然低得多! 况且按照这个态势下去,雒阳之地的粮价只会越来越高! “斐使君的意思是……”崔厚眨巴着小眼睛,比划了一下,“来回差价?” 崔厚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连从雒阳要带什么回来都想好了——粮价居高不下,老百姓甚至很多人都会不得不变卖一些东西,而原本雒阳值钱的土地、货物、商铺等等也在一瞬间变得不值一文,所以要换粮食,唯有拿硬通货…… 斐潜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起身从一旁的行囊中拿出了一封文书,递交到崔厚手中。 崔厚略带不解的打开一看,吓了一跳,眨巴着小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说道:“这是……这是斐使君在雒阳就准备好的?” “没有这个,难道你不怕直接被征调了?”斐潜说道,“这是我找李长史特意讨来的……不过,这个,现在暂时不能拿出来……” “啊?嗯!”崔厚仿佛见到了漫天的黄金长了翅膀飞了过来了,小心翼翼的将文书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然后说道,“……这个可真是万金不换啊……” 斐潜呵呵一笑,盯着崔厚说道:“永原兄,这个可是事关重大,你现在可以调用的钱到底有多少?” 崔厚慢慢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然后在斐潜和其余三人的目光中,咬咬牙,又伸出了一根。 斐潜摇头道:“不够,完全不够,我需要至少十亿钱!”此言一出口,在座的人都是吓了一跳。 崔厚更是吓得一哆嗦,手上的文书都差点掉了,急急的说道:“斐使君,这个真没有!” 如果说崔家的全部资产的话,也就差不多这个数,但是这其中有一大部分是在雒阳的固定资产,若是说不迁都的话,可能还能变现一些出来,但是现在,那个傻子会要买这些产物? 所以实际上就是一钱不值了,崔厚手头生能有这么多的现钱,还是托斐潜的福,若不是琉璃器物价值连城,动辄就是上百万、千万的价值,崔厚也攒不下这些来。 但是要凑十亿,确实没有。 “取制器之法做抵押,可否拆借到这个数?” 崔厚苦着脸,估算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顶多可拆借到三、四亿……” “够了,提高收购价,付半款,余额月内结清,算一分利。”斐潜噼里啪啦的说道,就好象十亿的钱就像十钱似的,“如此,七亿的钱可当十余亿用了。” 崔厚仿佛立刻就要死了一样,拉达着脸,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 “商场如战场!永原兄,崔家能不能重回天下一流的商家,就看这一次了!”斐潜给崔厚打了一针兴奋剂。 崔厚闻言喃喃的重复了好几遍,将牙咬了再咬,最终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拱手道:“如此,事不宜迟,我立刻要去准备!” “等等!”斐潜叫住了崔厚,抄起纸笔写了几行字,交给了崔厚,“尽可能分散采买!特别要按此样式立文书,采购的理由就说欲用粮食去换取匈奴战马。永原兄,此事若成,汝当为首功!” 崔厚接过了纸张,看过文字之后,呵呵一笑,说道:“我会交代手下,要在被迫无奈之下才说……” 斐潜也是大笑,拱手道:“预祝永原兄,马到功成!” 崔厚得到命令之后,简直一刻都不愿意多浪费,立即下去准备人手和相关事项去了。 “子初,有个任务给你。”斐潜说道,原本这个事情让杜远来做可能会更好些,但是杜远还有另外的安排,而黄成也是同样还有任务,所以只能选黄旭了。 黄旭离席而拜,“主公请吩咐!” “嗯……”既然执行人是黄旭,斐潜就稍微调整了一下,“给你三十金,明天进城去找安邑的游侠,我需要在明日晚脯前,全城的人都知道……” 斐潜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第一,我斐潜是蔡中郎的弟子,现在手里有两卷易、三卷尚、四卷礼、六卷左传、十一卷齐论;第二……我现在需要人手,如果前来协助的,除朝廷俸禄外,还可每年自选三卷进行撰抄,优异者可抄五卷并由我负责将其文章推选给蔡中郎评点!第三么……”斐潜示意黄旭站近些,低声说了两句。 大汉文学大拿的蔡邕点评,难道还比不上汝南许劭的月旦评?开玩笑! 杜远在一旁眼睛一亮,身为寒门的他自然是知道斐潜这一招的杀伤力,对于那些冠族豪门来说,抄不抄五卷书吸引力不大,但是能得到蔡邕的点评就不得了了! 要知道大汉朝最讲究的就是名望,因此就算将来不在斐潜手下干了,顶着这个名头去那都能吃香!尤其对于寒门,那简直就是巨大无比的诱惑力! 黄旭领命下去了,杜远坐那边有些纠结,自己是不是也能享受这个啊?想张口问问么,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现在已经是斐潜的从曹了,讲出来似乎有些贪心,但是不讲么又觉得异常的可惜…… 斐潜看在眼里,微微笑着说道:“文正,有一个重任欲交付于你。” “主公但请吩咐。”杜远先把自己的小心思扔到一边,认真的说道。 ”吾欲于北屈重建坞堡,不知文正可愿堪当联络乡人之责?” 杜远嘴唇哆嗦了两下,眼圈都有些红了,连忙端正身形,双膝跪倒,叩首道:“愿为主公效死!”北屈就是杜远自己的家乡,若是能够再建起坞堡来,就是到九泉之下,也有颜面能够见杜家的先祖了! 斐潜上前将杜远扶起,说道:“初期坞堡不要贪大,但是一定要快,所需物资你先行清点,若有欠缺明日进城采购补足。” 斐潜顿了顿,继续说道:“待坞堡建好后,文正若是有意,我也可以将你的文章呈送给蔡中郎评点一二。” 杜远连忙回答道:“下官定不敢因私废公,请主公放心。”说完,再行了一个礼,退出帐外。 黄成看着一个个都领命而去了,不免有些着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这个,斐郎君,我呢?我做什么啊?” 斐潜笑道:“叔业,不用着急,你也有你的任务。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让我们一步步来吧!” 第三二三章 寒门子弟 斐潜从大帐内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黄成带领着剩余的五百多兵士在训练队列。 对,是黄成带着。 斐潜自己不带。 斐潜当然知道谁带出来的兵,先天上会对这个人有一种敬畏感,就像后世士兵当中有当上了营长团长了,见到当年的教官,仍然会下意识的行礼一样…… 但是斐潜觉得没啥必要,现在事情千头万绪,哪有时间耗着站队列? 斐潜自己只准备抓军士,至于士兵么,就让黄成这些人去抓好了。 古代人练兵不见得比现代人差,只不过是很多东西只有兵家的人才懂,而现代人就算是没没当过兵,也看见不少,所以有时候翻翻嘴皮子的时候还是显得很厉害的样子。 曹操手下有个于禁,刘备手下有个陈到,嗯,孙权么……吕蒙? 不太记得了。 古代通讯技术的薄弱,所以将领指挥兵士的手段非常有限,士兵们看指挥,就是看旗帜,听金鼓,光这一个项目就要教很长时间…… 有没有始终的教不会的? 答案是没有。 第一次犯错,十鞭,第二次,二十鞭,第三次,三十鞭,基本上没有人能够犯到五次错误,不是他最终学会了,而是在过程中就被打死了。 营门之处架有一面大鼓,称之为辕鼓,鼓面是一种暗红到发黑颜色。 这种颜色不是拿其他什么染料去染上去的,而是每一次行刑的时候,都要拿人血涂抹上去的,久而久之就成为了这个颜色。 幸好这一次从雒阳带出来的这些士兵,都是已经基本上训练过的了,对于旗号之类的也不陌生,因此只需要在队列上加强一下…… 不过今天现在,斐潜并不是来看黄成训练的,而是来接人的,可是走到了营门之外,斐潜愣了一下。 没错,是一个士族子弟,但是这个年龄,怎么看都只有十四五的样子…… 斐潜愣神的样子被这个士族子弟看见了,几乎是立刻拉下了脸来,张嘴就说道:“执干戈以卫社稷,车五乘而说伐燕,与龄何干?”说完,甩了甩袖子就要走。 哎哟,还是个犟脾气…… 斐潜呵呵一笑,朗声说道:“见勇于公孙方驰骋于沙场,言动于吕相方斡旋于股掌,君一言未发,一技未展,与龄何干?” 半大小伙子停住了脚步,站了一小会儿,然后又走了回来,向斐潜拱手见礼道:“河东贾衢贾梁道,见过斐使君。” 斐潜也拱手答礼,并邀请贾衢一同进营。 没想到贾衢居然不愿意进营门,说道:“斐使君请相试。” 行啊,小伙子,有个性,我看好你。 斐潜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看到黄成在练兵,便指着那边对贾衢说道:“吾有兵五百余,三三余二,五五余一,七七余六,请问,吾兵几何?” 这是著名的韩信点兵的算术题,也叫鬼谷算,隔墙算,是古代的早期算术当中的经典题目。 贾衢眼睛一睁,说好的文学类题目呢? 贾衢他原来以为斐潜大概会出一些经史子集方面的问题,要么就是一些政事民生方面的问题,却没有想到这个在全安邑城大肆宣扬自己是文学大拿蔡邕蔡中郎弟子的家伙,居然出了一个算经题目…… 这,这,你个斐潜斐子渊,出这样的题目,让蔡邕蔡中郎情以何堪啊? 可是大话都说在前面了,而且斐潜方才看起来也不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题目,而是临时看到练兵方阵才想起来的样子,贾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颇为郁闷的开始低头四处搜寻…… 斐潜有些奇怪,你个小家伙不好好算题目,低头找什么呐? 贾衢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出门匆忙,未带算筹尔!”算筹一般都是装在一个盒子里,除非天天要计算做帐的,否则谁也不会将其随时带着身上。 但是如果临时要进行计算怎么办? 就像贾衢现在做的事情一样,低着头,四处找一些长条的草叶子,拔几把下来,充当临时性的算筹使用。 斐潜哈哈一笑,不容分说的拉着贾衢就进了营门,待到了大帐之内,拿起桌案之上的算盘,放到了贾衢手中,说道:“算筹太过繁琐,此物称之算盘,乃吾师所制。”顺便就给贾衢大概的比划了一下这个算盘的使用方法。 贾衢拿着算盘上下细看,小心翼翼的拨弄着木头珠子,颇有些惊奇的说道:“蔡中郎真神人也,文则经纶满腹,算亦高深莫测……” “啊,此乃吾师刘元卓,刘侯城所制。”斐潜纠正道。 怪不得出了一个算经题目…… 贾衢抬头看了一眼斐潜,顿时觉得人和人的差距简直太大了,自己幸幸苦苦到处求师而不得,而面前的这个家伙,不仅拜蔡邕蔡中郎为师,竟然连东汉算术大家刘洪也是他师傅,这对于贾衢而言,真是一个不小的刺激…… 贾衢的贾家,在其祖父那一代的时候还算是望族,但是每况日下,到了他父母那一代的时候就已经是勉强支撑了,却没有想到在贾衢还小的时候,其父母就因为染上了伤寒,双双故去…… 而在汉代风俗中,丧葬这种事情的开销异常的大,贾衢为了给父母筹办丧事,基本上也就将家中的浮财全数耗尽…… 别看现在他穿的一身宽袍大袖满像个样子的,但是实际上他就剩这一套衣冠还算不错,可以见人了。 没有钱财,没有藏书,家族又破落了,想要读书便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这些年都是厚着脸皮,凭借着父母的一些残留的情面,东借一些,西借几本,直到现在。 能够一年任选撰抄三本书,而且若是能够再进一步得到蔡邕的点评,那么必然将大大改变他的现状,因此斐潜的宣传对他来说,诱惑力太大了,虽然他也稍有耳闻河东卫氏不大待见斐潜,但是他还是来了。 在营门处的一番做态,无非就是想给自己抬抬身价,可是如今竟然没有任何的展示机会就被一而再的打击的够呛…… 贾衢默默的将算盘交还给斐潜,向斐潜行了一个大礼,苦涩的说了一声:“小子冒昧,多有打搅,望斐使君见谅。”说完就要告辞。 斐潜连忙拉住,正容说道:“先战于郎,仲尼方不以殇,先勇于事,秦皇方遣以使。潜虽不才,仍愿为大汉开疆护土,马踏阴山!贾郎君,且问汝志何为?汝欲留名于汗青,亦或弋尾于塘淤?” 贾衢猛地抬起头,欲言又止。 斐潜微微一笑,说道:“吾可征汝为记室,以三年为期,若吾不得上郡,汝可自由来去,如何?” 贾衢沉吟半响,然后往后退了半步,正了正衣冠,对着斐潜叩拜道:“衢参见斐使君!” 第三二四章 造势 关于称呼,汉代其实很细致,很讲究。完全跟后世不同,在汉代,可以从称呼里面看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还有相互的态度。 比如黄成,一般情况下都是称呼斐潜为“斐郎君”,因为这个是偏向家族内的称呼,也只有黄成、黄旭这些有一些家族关系的人才能这么叫。 当然,黄旭也有和杜远一样,称呼斐潜为“主公”的时候,因为黄旭还比不上黄成,所以有时候在正式场合就按下属的礼节来称呼。 而贾衢虽然参拜,但是仍称呼斐潜为“斐使君”,这就是一个可进可退的叫法了,进一步就是主公,退一步就是路人,这也和现在的情况吻合。 贾衢的意思就是我现在虽然在你的手下做事,但是三年内要是斐潜没有能够达成目标,那么对不起,该说再见还是要说再见的…… 斐潜不以为意,将贾衢从地上扶起。这一个动作,也代表了斐潜愿意接受这样的约定。如果不愿意,也简单,不亲手扶,而是向贾衢回一个半礼,说一声“某何德,不敢受此礼……”之类的话语,大家就都明白了。 一个记室,不高,但是也不低,否则就算是像贾衢这种年龄要出仕,一般也是从书佐开始做起,更何况还是出于寒门。 嗯,贾衢今年刚好满十六,可能是因为营养没跟上的原因,显得有些单薄,看着有点小,幸好汉代还没有童工这一个说法…… 正好杜远带了人去北屈先期开辟根据地去了,军中的后勤这一块的账目没人接手,贾衢一来刚好可以顶上。 “我有一个师弟……”既然贾衢入了伙,多少也算是自家人,斐潜说话也有随意了些,一边带着贾衢往后营处走,一边说道,“嗯,年龄么,比你还小个五岁吧……经史子集比我还强,算经么,不说别的,连一滴水多重都算得出来……” “小五岁……经史子集还很强……算经连一滴水都算得出来……” 梆梆梆三连击,让贾衢深受打击,颇有些郁闷的问道:“敢问斐使君,令师弟尊姓大名?”话虽然挺客气,但是听得出来有一点点不太服气的意思。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他啊,姓庞,名统,字士元,荆襄人士,是荆襄庞德公的从子……哦,忘了说了,我在荆襄的时候也师从于庞德公,因此认识的……” “庞德公……”贾衢抽了抽凉气,然后又瞄了一眼斐潜,默然不语。 斐潜就装作没看见,将贾衢带到了后营处原本杜远办公的帐篷内,指着桌案说道:“梁道就于此吧,若有什么需求之类的,可遣人找我。” “唯!”贾衢恭敬的拱手应下,便开始认真的着手后勤事项的处理了。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该显摆的时候还是要显摆一下的,低调了太久,有时候就会被人所忽略了。 很多人,包括贾衢在内,也都是才听到斐潜的名号不久,甚至大多数人也仅仅是知道斐潜是蔡邕的弟子,还不清楚其实斐潜背后的潜力惊人。 斐潜将给贾衢听的用意也是如此,北方的经学泰斗加上南方的文学领袖,有些事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历史上蔡邕早逝,郑玄也没那么轻易的继任北方经学的权柄。 所以斐潜现在的目标绝对不是三年拿下上郡,而是一年内就要成势! 而需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势,唯一的办法就是采取后世空手套白狼的手法…… 等斐潜回到前营的时候,黄成正好前来找斐潜。 “都挑选好了?”斐潜问道。 黄成点了点头。 “好!我们现在就走!” xxxxxxxxxxxxxx 安邑,虽然有一个安字,但是今天注定不能安了。 一行军列从南门而进,虽然人数并不是很多,但是整体队列严谨规正,整齐如一,不足百人,却宛如有千人万人的气势。 旌旗烈烈在空中飘荡,仿佛让所有围观的人心情也为之激荡起来;马蹄声声踏在长街之上,宛如战鼓隆隆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队骑兵,他们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左手挽着马缰,右手立着长枪,打磨得雪亮的枪尖朝天,在阳光之下反射出慑人的寒芒。在枪头之下与枪柄对接的地方还扎上了三色的布带,与队伍中高高举起的三色战旗相互呼应,在风中翩翩起舞。 战马是特地挑选出来的,高大,雄壮,每走一步,肌肉的跳动都展示出一种力量的绝对美感,再加上马背上英姿挺拔的骑手,一出现在安邑民众面前的时候,就牢牢的吸引住了老百姓的目光。 许多安邑百姓呼朋唤友,自发的站在街道的两侧,目光中透露出一种敬畏,也同样也透露着一种自豪。 看! 这才是我们大汉的强兵! 啧啧啧…… 这是谁带的兵? 是在哪里得胜归来了么? 人群之中,不断的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城头之上的郡兵,伸着脑袋往下看,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不由得用手扯了扯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衣袍,然后用脏兮兮的衣袖擦擦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脸,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便自渐形秽的往后缩了缩…… 威武的骑士后面是一队步卒,这些步卒全副武装,神情彪悍,步伐整齐的宛如一人,气势滔天,仿佛下一刻就将奔赴战场,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敌人,都会被扫平、击溃一般…… “这是要收复上郡的斐使君的队伍!” “这是要去收拾匈奴胡人的队伍!” “这是保护我们的队伍!” “这才是真正大汉的强兵!” “斐使君,威武!大汉朝,万岁!” 在人群中的游侠们,一是收了钱,二是也真切的感受到了斐潜这一支队伍的强大气势,当即大声的呼喊出来,顿时将人群的情绪点燃了。 “斐使君,威武……” “大汉朝,万岁……” 在人群一阵阵的欢呼声中,卫觊阴沉着脸,从卫府的望楼上下来了,甩了甩袖子,背着手,往内堂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河东郡的郡守王邑,也不由的摇着头,斐潜的这一手,也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第三二五章 妥协 安邑郡守府内。 斐潜才方离去,王邑却没有换下正装,仍端坐于厅中,因为他知道,过一会儿肯定还有人要来。 果不其然,没过一炷香的功夫,河东卫氏的卫觊来访。 双方分宾主落座之后,打了一阵无关紧要的哈哈。 卫觊原本对斐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恶,如果按照正常来说的话,同时士族,又有蔡邕这一层拐着弯的关系,多少还应该亲近一些才是——但是卫觊的二弟,却在和蔡邕之女蔡琰联姻之后,不幸夭折了。 卫觊很喜欢自己的这个二弟,自然是极其的伤心,悲痛的完全不能自己,当他看到蔡琰居然没有跟着全家人一样,一起哀伤欲绝的时候,心中的这种悲痛的情绪竟然完全转成了对于蔡琰的愤恨。 在他看来,蔡琰既然是进了卫家的门,自然是卫家的人,在这种情况之下,居然没有以泪洗面,居然还可以看得下去书,简直真是…… 不可理喻!也不可饶恕! 但是对于蔡琰而言,长年都是窝在自家的书楼里看书,普通交际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待夫家之人应该如何,却因为早年丧母,所以没有任何人教她,再加上本身性子就淡,况且卫仲道又是父亲指婚的,本身就没有什么感情基础…… 因此让蔡琰装出一副哀怨的样子来,完全是做不到。 最终矛盾就这样爆发了。 卫觊不觉得自己或是自己的家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么错误自然是在蔡琰这一个方面,蔡琰既然有错,难道作为蔡琰的父亲,蔡邕就不因该承担一些责任么? 如果蔡邕能够多少来陪个理,道个歉什么的,何东卫氏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就此揭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没想到蔡邕居然什么也不做,仿佛就是在无声的抗议,表示错的是河东卫氏一般,这就让卫觊很是不爽。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股恶气始终堵在胸口一般,下不去。 蔡邕是经学领袖,文学大拿,卫觊也拿蔡邕没啥办法,也不敢拿蔡邕怎样,但是现在居然蔡邕的弟子斐潜送到了自己鼻子底下…… 哼哼! 因此斐潜虽然与卫觊无怨无仇,但是卫觊就是不想让斐潜顺顺利利的,非要找个茬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不可。 所以卫觊才会很客气的先是回帖,再送牛酒,为的就是在整治斐潜的时候不会落人把柄…… 卫觊说道:“王使君,不知斐上郡前来何事?若有需卫家之处,觊当义不容辞。” 王邑看了看卫觊,没有立刻回答。 关于卫家和蔡家的狗屁倒灶的事情,王邑他知道,但是他不想理会,当然也不愿意去理会,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 王邑自己是北地人,深知匈奴羌胡对于边疆的害处,也对于像斐潜这样愿意挺身而出到边疆守土的年轻人比较欣赏。不过,欣赏归欣赏,这么年轻就登高位,总觉得有些不够稳重。 同样的,河东卫氏是当地的望族,王邑本身在执政的很多时候也是需要卫氏来从旁进行协助的,所以王邑也不想和卫觊的关系搞得太过僵硬。 于是王邑很简单的说道:“斐使君一则欲于此募兵,二则欲采购粮草。” 卫觊拱了拱手道:“不知王使君之意?” 王邑很认真的看着卫觊,说道:“伯觎,斐使君身兼护匈中郎别部司马,此二事,皆依汉律也。” 卫觊一笑,说道:“大汉之土,自是需依汉律。” 王邑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说道:“善!”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双方也都明白了对方的态度和意思,便再客套了几句,卫觊便告辞而出。 王邑礼节性的送了一送卫觊,然后就一边背着手,一边慢悠悠的往后院走。走了几步之后,王邑便叫来了一个侍者,吩咐道:“且去知会郡丞,言吾身体不适,令其暂代郡守事。” 侍者领命下去了,王邑却摇了摇头,心中揣测着,卫觊这个河东卫氏这是一定要和斐潜做过一场的架势啊,难道说这个斐潜之前得罪过卫觊?还是惹毛了河东卫家的某个人? 这也就是王邑特意说“汉律”的原因,要搞事可以,按照规矩来,斐潜毕竟现在还是大汉官员,朝廷之臣。所以,王邑也算是给河东卫氏立的一个规矩,不管怎么做,都别坏了大汉律法! 不过这个卫觊,这个河东卫氏,竟然…… 王邑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的往后院走去。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满腔热情,可是年龄越来越大,虽然说这一颗报效国家的心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手段上却已经不再像年轻时那么的刚强直接,而是更多的变成了温和妥协。 这一次,同样,他也选择了妥协。就像他接受了董卓的任命一样,虽然他不认可董卓执政,但是他还是觉得至少自己在任还是会尽心为百姓办些事情…… 最少比起那些完全什么都不懂的人当这个太守要好! 王邑虽然对于河东卫氏并没有太大的好感,但是同样,他对于年纪轻轻的斐潜就登上高位也并没有多少的信赖度。 在他看来,一个郡守之位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当好的,斐潜既然成为了上郡郡守,就要懂得去应付这些问题。虽然斐潜目前只是代行郡守事,但是因为上郡本身就是一片空白,所以斐潜这一个行上郡守,也基本上和正牌的郡守权限和职责都没差多少了。 如果连一个世家的暗中使绊子都应付不来,那么斐潜就算去了上郡也没有多少意义,要知道,上郡之地胡人、汉人混杂,民风彪悍,百废待兴,没有一个好手腕是根本就腾挪不开的。 不要看今天斐潜带了一票威武雄壮的兵士很是出了一番的风头,但是就算这些是百战精兵,然后连城外那些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上也不过是不满千人,若是不懂策略,一味硬来,等耗光了这些底子,就算能在此地招募再多的新兵又能如何? 没有经过训练的兵士能比黄巾贼好多少? 战场上的刀枪固然刀刀见血,这战场之下的暗箭却也能要人命! 王邑闭门让郡丞代理的意思就是他不准备插手河东卫氏和斐潜之间的事情了,反正在他看来,若是斐潜没有本事处理好,栽了也是活该。 至少若是斐潜在河东栽了,自己也多少能够兜个底,照拂一二,最后出手护住斐潜性命,然后将其送回去了事,也比让什么都不懂的莽撞青年,将国家兵卒和钱粮白白浪费的好! 第三二六章 闷棍 贾衢袖着手走进了大帐,拱了拱手,便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 斐潜抬起头来,看了看贾衢的样子,笑道:“梁道,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前来?”斐潜让贾衢去和一些寒门进行沟通,毕竟是同一类的人,相互之间也比较能说的上话,这项工作原先是想让杜远来做的,不过杜远去了北屈,刚好贾衢来了,就交给了贾衢来试试。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非不愿也,乃不敢尔。” 斐潜“哦”了一声,动了动眉毛,说道:“为何?”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河东卫氏欲开放藏书阁,凡河东士族,不论门阀,月逢初三、十七可至卫家撰抄书卷。” 斐潜一听,顿时明白了。 十七就是三天后,这是唱对台戏啊。 贾衢自己的情况呢,比较特殊,他父母皆亡,只有一个姐姐,所以当听说有这么一回事的时候,竟也没有多想,兴奋之下就跑过来了,但是跟他一起的一些小伙伴就不一样了,毕竟家中有长辈,就算心动了也要请示一下长辈,而这些长辈年龄较大,做事情也较为沉稳,凑到一起相互探听了一下,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 河东卫氏的老爷子,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刚刚好斐潜来的时候生病了…… 如果说之前这个消息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巧合性,不能太确认河东卫氏对于斐潜的态度,那么河东卫氏的开放藏书的这个消息的传出,很明显的就是拆斐潜的台了。 河东卫氏早不开放藏书,晚不开放,偏偏在斐潜公布举措出来之后,也开放了…… 况且河东卫氏的藏书那可是以数以千计,斐潜这边才几本? 这个相比之下…… 至于推荐给蔡邕蔡大家,当然是让人很心动,但是毕竟一年就一次,所以么,也不用太着急,先去河东卫氏那边抄上几本书再说吧……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梁道,你有没有一点后悔?” 贾衢拱了拱手说道:“我是否后悔并不在于我,而是在于斐使君啊!”随后便再行了一礼,退出了大帐。 斐潜一愣,然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觉得有点喜欢起这个有些犟的小家伙起来。 不能不说河东卫氏这一手玩的挺不错的,河东这些望族世家的子弟,本身斐潜就不报太大的希望,因此原先打的主意就是多吸引一些寒门的子弟,但是现在河东卫氏这样横插了一杠子,就基本上铲断了斐潜引进人才的计划。 而且这个事情还没地方说理去,若是斐潜稍微做一些抗议,又或是什么其他阻扰的举动,河东卫氏来个顺水推舟,然后就讲不是我们不开放藏书,是那个叫斐潜的家伙不让的! 那斐潜岂不是被河东所有的寒门记恨到骨头里? 这就是士族惯用的手法,闷棍子打人,打疼了还不能叫! 斐潜站起身,准备去安邑南城门黄旭募兵之处去看一看,河东卫氏既然出手了,就不会只有搞这一个事情…… 安邑城南门之处,黄旭急的满脸都是汗。 人是来了不少,但问题是根本就不是冲着这边来的,而是一窝蜂的围在了对面…… 斐郎君是信任自己,才交给自己这个差事,结果到现在,一个兵都没有募集到! 怎么能让黄旭心中不着急? 原先在一旁帮忙招呼吆喝的几个游侠儿眼看情况不太妙,腆着脸凑了过来,跟黄旭说道:“这个……黄屯长,这个……我家中老娘忽然得了急症……这个,我得先回去看看,告辞了啊,告辞了……” “啊……那个,我家侄子掉沟里了,那个……我要回去救人啊,我也先走了哈!” “哈,那个……我家里那个啥……那个啥啊,也有事,告辞,告辞……” 黄旭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知道这个事情跟这些游侠儿无关,毕竟方才这些游侠儿也是买了力气的吆喝了,只是对面…… 黄旭挥了挥手,连话都懒的说。 一帮游侠儿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远了。 黄旭颓然的坐在胡凳上,竟然连斐潜什么时候来了都没有发现。 “子初,累了?” 黄旭一抬头,竟然发现是斐潜走到了面前,连忙跳将起来,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斐潜拍了拍黄旭的肩膀,笑了笑,说道:“安心在这里募兵,就算没人来也没关系,但是不能丢了精气神,知道么?” “是!”黄旭挺直了腰杆,大声的回答道。 “走,跟我一起去对面看看。” 斐潜带着黄旭一起走到了对面,看到是卫觊的那个从弟,卫峰在主持募兵。 卫峰看见斐潜过来了,笑呵呵的跑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说道:“啊呀,斐使君来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斐潜拱了拱手,也是笑道:“见过孟峦,怎么?河东卫氏今日竟也募兵?” 卫峰显然是早有准备,笑着回答道:“世道不宁,族人不安,因此募集些护卫,直需几日即可,若是有打搅到斐使君之处,还望海涵。” 几日? 斐潜呵呵一笑,心中腹诽道,估计我在这里募集多少日,你就要待上多少天吧? 不过这事情跟之前的河东卫氏公开藏书一样,总不能说我在这募兵,你个河东卫氏给我滚蛋? 河东卫氏理由说充分也是蛮充分的,挑不出什么毛病,刚何况关键的是河东卫氏既没有说不需这些人去斐潜那边,也没有派人阻挡,就是静静的将河东卫氏的牌子举得高高的,这要是斐潜还出言反对,那必然是落下一个蛮横无礼的名声。 河东卫氏的声望在这个区域不是虚的,只需要这样立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就已经抢尽了风头。 声望真是一个好东西…… 多省事啊! 斐潜看着卫峰,似笑非笑的说道:“贵府上募集护卫之事自然是无有不妥,只是不知府上是否还需采购军粮?” 卫峰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又呵呵笑着说道:“这个……在下,呵呵,军粮自然是不敢,不过储备些日常食用的粮草也属于常事……” 第三二七章 征调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既没有说好,也没有出言反对,就仿佛是刚才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般,向卫峰拱拱手,告辞而去。 斐潜知道,卫峰虽然在这边主持募集兵士,也能跟斐潜一来一去拿腔拿调,但是不管怎么说,还是属于一个小角色,自己要是真的急得赤头白脸的跟其理论争执起来,估计就是卫家最喜闻乐见的事情了。 像这样不咸不淡的讲两句,就够了。 更何况斐潜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太守王邑的多少是跟卫觊穿一条裤衩的,哼哼,这两个人也不嫌贴在一起挤的慌…… 否则自己只是跟王邑有谈及过要募集兵士和采购粮草的事情,而崔厚又是分头到安邑之外去采购的,就算是消息要传回来,也需要点时间,卫觊可能会第一时间知道,但是像卫峰这样的人,肯定要滞后一点时间才能知道。 所以消息的源头一定是王邑说出来的,而且王邑就算没有配合卫家,也至少是采用的一个默许的态度,所以卫家才表现得如此一副有持无恐的样子。 斐潜离开之前,拉着黄旭,悄悄说了几句,便走了。 黄旭和几个在募兵之处的兵士嘀嘀咕咕了一阵子,然后就纷纷开始扯着脖子喊道:“斐使君募兵啦!月饷500钱!500钱!一文都不扣啊!实打实500钱啊!过了今天就没有啦!” 500钱! 每个月! 还不克扣! 许多人的眼睛都亮了,要知道一般兵士的兵饷也就是200钱左右,因为吃饭穿衣都是算带兵将领的,而其他的工作虽然给的月钱会高一些,但是吃饭穿衣都要自己掏,所以折算起来,差不多要500-600钱才差不多持平。 现在斐潜这边居然给500钱一个月,那简直就是翻了一倍多的收入了,关键是这500钱可是可以一分都不少的拿到手! 顿时就有些人蠢蠢欲动了,河东卫氏护卫一个月也是包吃饭穿衣,也就250钱,现在若是到斐使君这里,虽然可能苦一些,但是每个月有500钱啊! 卫峰看到原本围拢在周围的人群有向斐潜那边流动的趋势,一急之下也喊了起来:“卫家的护卫也500钱一月!500百钱,一文不少!” 黄旭等人看到这个情况又喊开了:“600钱!600钱一月啊!斐使君这里月饷600钱一个月啊!” 哇…… 众人一片哗然,这么快就提100钱啊,真的假的啊! 卫峰汗都下来了,哪有这样募集兵士的啊,一会儿功夫就涨了一百钱! 正在卫峰犹豫的时候,黄旭那边又喊开了:“600钱一个月!还可以立文书做保!至少给一年!” 文书做保都出来了,想必不是假的了,有几个腿脚快的,已经开始往斐潜募兵之处走了过去。 卫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喊道:“卫家也600钱,文书做保!600钱啊!也是至少给一年啊!”喊道最后连卫峰自己都觉得有些心疼,要知道原先才250钱一个人,现在居然要给到600钱! 幸好黄旭那边似乎是放弃了继续加价,只是持续的在喊着600钱一个月,文书做保之类的话语,却没有继续加价,才让卫峰略略松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是如此,600钱每月的高价仍然是吸引了大批的民众,疯一般的往卫家这边挤,一会儿功夫卫家这边就签出去了三四百份的文书…… 此时卫峰才发觉好像有些不怎么对劲的地方,但是家主的要求就是要搅乱斐潜的募集兵士的行为,所以又不敢就这样叫停,只得一边吩咐写文书的人员尽可能的慢慢写,一边派人去告知卫觊…… 而此时的斐潜,正在安邑的治所内安坐,慢悠悠的喝着侍者呈上来的蜜水。 过了半响,厅外才走进了一个人,还没有走进厅内,就连声致歉,到了斐潜跟前的时候弯腰行了一个长揖,说道:“在下不知斐使君驾到,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来人矮矮胖胖,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说道:“在下恭添本郡郡丞,卢常,卢孟恒,见过斐使君。” “孟恒兄客气了,可是范阳卢氏?”斐潜也是拱了拱手,问道。 郡丞卢常点点头,说道:“在下文不成,武不就,使范阳卢氏蒙羞矣……”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卢常却略微浮现出一点点自豪的神色,但是很快就掩盖在满脸的笑容之下了。 “孟恒兄过谦矣,河东民风淳朴,夜不拾遗,粮谷满仓,百业兴旺,此乃孟恒兄之功也,实乃吾辈楷模。”斐潜反正不用钱的客套话望卢常头上套。 卢常连连摆手说道:“此乃王使君与众乡老之功,在下不敢居之,斐使君太过誉了……” 两个人打了一阵哈哈,气氛和谐热烈。 “这么说来,王郡守果真身体不适?”斐潜摆出一副很替王邑担忧的样子说道,“前几日,王郡守仍康健如常,未曾想竟一病如斯,想必是为急症,不知请过医师未曾?” 卢常肚内嘀咕,身体不适就是一个借口,这谁都知道,但是面前的这个斐潜斐子渊一脸担忧的样子,说是真不懂吧,也不太可能,说是懂的吧,又问得如此真诚…… 于是卢常只得打个哈哈,说道:“这个……在下今日均于治所之内,未曾离开,这王使君病况……这个,不甚了解,不甚了解……” 卢常不想继续讨论着这个让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说的问题,说郡守王邑生了重病吧,不怎么合适,明明是没生病搞得像是自己在诅咒王邑似的,但是又不能说没生病,王邑摆明就是不想见斐潜,要是捅破这个窗户纸,那还不是自己倒霉? 因此卢常也不继续绕圈子了,就直接问道:“不知斐使君前来,可有何事?”赶快有事说事,把斐潜这个话痨搞走先…… “啊,吾与孟恒兄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竟忘了正事……”斐潜摆出一副很惋惜的样子,好像就是在说,你我不是聊得好好的,提什么正事啊,真是扫兴…… 斐潜从袖子里面摸出一张文书,递给了卢常,很随意的说道,“也无甚大事,不过就是征调粮草而已……” “哦……好,好……啊?!”卢常原先也没太注意,随口应付着,待“征调”二字钻到而耳朵里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睁大眼睛一看文书,吓得浑身的肥肉都一哆嗦,“这……这、这斐使君可开不得玩笑,这数目也……也……太多了吧!” 斐潜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痛心疾首的说道:“唉!吾何尝不知调赋苦了百姓,原先吾欲以银钱采买,不予王使君,啊,也不予孟恒兄为难,奈何……唉!竟有人不允……” “啊?!”卢常横眉怒目,说道,“那个狂徒如此大胆,竟敢不允?”这斐潜愿意拿银钱采买还不愿意,难道就愿意白白的被征调走,一分钱都拿不到么? 斐潜看卢常一眼,摇了摇头,指着文书道:“孟恒兄,还是依朝廷律法,征调吧,可惜苦了河东百姓啊……”说完,还拿袖子掩了一下颜面,就这样向卢常告辞了。 卢常呆立半响,眼珠子左右转了几下,忽然一拍大腿,心中大骂,好你个河东卫氏,这不是存心找事么! 唉!这事我也管不了,还是转呈王使君吧…… 第三二八章 又见闷棍 卫觊恭恭敬敬的送走一位老者,转过头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的阴沉。 自从斐潜要征调粮草之事被传出来之后,卫觊已经接待了五六次的客人了,到了方才就连自家的长老级别的一位族叔也出动了。 汉代军队粮草这一块主要来源就有两块,一个是由国民固定缴纳的“诸赋”,还有一个是由驻地民众额外摊派的“调”。 依照汉律,边防军对本善的兵饷标准是比一般的郡兵要高上两成到三成的,并且对于边防军队,因为长途运输粮草的不方便性,因此大多数时候,朝廷是鼓励边防军队的粮草直接在周边郡县自行解决的。 意思就是减少朝廷配发“诸赋”当中的粮草数量,增加支付的钱财量,然后依靠对于驻军周边郡县的“调”,以及当地的采买来支持边军的粮草供给。 “调”不是无限制的,首先,只有在“诸赋”不足之时才能“调”,而且“调”的数量不能超过“诸赋”三分一,而且“调”的次数一年内不得超过两次,两次之间的间隔不得少于半年。 护匈奴中郎将职权非常的大,拥节,官秩比两千石,督幽并凉三州及度辽、乌恒二营,其地位在度辽将军、乌恒校尉之上,可以说整个北方防线,护匈奴中郎将都有权管辖、督行。因此,护匈奴中郎将的常置兵士编制是一万二千人左右,若有战时,还会再行增加。 护匈奴中郎将下辖五个部,每一个部由校尉或是军司马统领,这些中郎将之下的校尉或军司马,官秩为比一千石,每部大概是一千五百人至二千人左右。 斐潜有一个官职是“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就是这个级别,但是因为多了“别部”两个字,意思就是独立在护匈奴中郎将之下的另外一支部队,受护匈奴中郎将管辖,但是可以不必事事禀报,拥有单独的军事权、财政权。 现在斐潜就驻扎在河东郡,那么河东郡就是现在这个“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的驻地,自然必须承担起“调”粮草的责任。 再加上历年来并州粮草基本上都仪仗司隶输入,最主要的两个来源就是弘农郡和河东郡,朝廷也因此减免了原本河东郡和弘农郡要上交中央财政的一部分赋税。 但问题是,自从中平元年开始,上郡就侨治了,而在此期间,原本是河东郡应该支付给上郡的粮草就中断了,但是朝廷减免的这一块却因为黄巾之乱,接着就是灵帝重病等等一系列的事情,根本就没有人调整,河东郡也就乐得当作是忘了这一个事情。 而现在,斐潜根据蔡邕提供的资料,计算出从中平元年至今,河东郡应该给付给上郡的,然后再加上需要支付给“护匈奴中郎将别部司马”的,总数高达三百八十一万石粮草的清单交给卢常的时候,就像一颗深水炸弹,一下子就炸得这些躲在一旁看戏的人坐不住了。 虽然众人大都是明白斐潜此举多半是在吓唬人,但是万一斐潜被逼急了呢?这一口狠的,咬到谁头上也受不了啊! 况且那一天斐潜带着兵甲在安邑一日游,那兵强马壮的架势,就算是一个对军事完全都不懂的人,都知道如今斐潜手下的不是一堆杂兵,真要把斐潜惹毛了,带着兵堵到庄子门口讨要粮草,是给还是不给? 就算是缩在庄子内躲着不理会,斐潜不见得会攻打庄寨,但是在庄子外面的那些田地上的青苗呢?是不是还需要派人出去打理?要知道耽误了一时可就要耽误一年啊! 最主要的是,在河东的这些大小士族都看明白了,这就是你卫觊要找斐潜的茬,然后斐潜才反击的,现在就连卫氏中的旁支族叔都出面了,意思就是很简单,你卫觊想要解决什么恩怨我们不管,但是别把我们拖下水啊! 况且斐潜原先的意思是要用钱财采买的,谁会跟钱财过不去啊?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 现在因为卫觊你这边的原因,不但不能赚到钱,还要倒贴出去,这谁能忍? 卫觊沉着脸,他真的没想到斐潜会给他来这么一手。在他的想法当中,也就是整治整治斐潜,若是斐潜懂得时务,肯上门来低头求饶,说不定他就手下留情放斐潜一马。 但是现在斐潜居然给他玩阴的,正面跟他顶上来,而且还逼得他现在颇为狼狈。 河东郡守王邑没有跟他通气,而是直接将斐潜这个单子的消息散布出来,表示的意思也是非常的明确,你卫觊要怎么找斐潜的茬我不管,但是你卫觊捅出来的问题我王邑也是不会帮你兜着的。 而且在南城门募兵之处,斐潜耍的小花招也让卫觊吃了一个闷亏。 有谁会花600的月钱去招募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护卫? 还居然写文书要给一年! 可惜在卫觊他知道之后第一时间制止了卫峰那愚蠢的行为的时候,卫家已经签下了近五百人的文书…… 这就是三百六十万钱! 要不是卫峰是自己的族弟,真的连活剐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卫觊吩咐下人,去将卫峰叫来。 卫峰战战兢兢的来了,连比较亲近的“大兄”这种称呼都不敢叫,老老实实的称了一声家主便站在厅中,等候发落。 厅内鸦雀无声。 卫觊不开口,卫峰也不敢说话,低着头,一动都不敢动。 无形的压力逼迫得卫峰的汗都冒了出来,顺着脸庞往下流淌,奇痒无比,但是卫峰却连擦一下都不敢,直至让汗珠滴落到地面青石之上,发出一声“滴答”的声音,才算是打破了这压迫无比的沉默。 “今日卫福前来寻我……”卫觊看了看汗出如浆的卫峰说道,“言新进护卫六百钱,而卫三之等不过五百……” 卫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 卫觊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起来吧,此乃吾之过矣,小窥此人……” 第三二九章 是哪一类的君子 卫觊原本是给斐潜添堵,没想到现在堵到了自己的头上。 卫福是卫家的老人了,原先的姓名大家都忘了,只知道后来跟着上一任的家主改成卫姓,也一直协助卫家管理着护卫。 虽然卫福过来没有说半句指责的话,但是卫觊也是知道,这是代表了一帮老护卫过来表示不满。 而且这个事情还相当难以处理。 都调高护卫的月钱明显不现实,但是消减这近五百人月钱同样也不妥,卫觊还不想因为这些个护卫就让卫家背负上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 所以到最后卫觊只能是宣称建立一个精英护卫的名义,让卫福带着死命往里操练,一个是尽可能让这钱花的物有所值;二是通过这种手段堵住老护卫的嘴,也同样告诉老护卫谁要参加也可以;第三则是也尽可能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控制一下人数多少减轻一些压力。 不过就算是如此,后续的问题仍然存在。 卫峰坐了来下,但是仍然不敢放松,在卫觊的询问之下,将现在城南募集之处的事情一一禀报…… 在卫家“钱多人傻”这种快速传播的指导思想下,大批无所事事的闲杂人等从河东郡各个郡县开始往安邑涌动…… 但问题是,卫家根本就扛不住这么高的价格,也无意招募这么多的人,但是卫家在降下了招募的月钱之后,斐潜那边居然也降了! 但是让卫峰想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众多远道而来的人在得知了卫家根本就不招这么高的价格护卫之后,许多人就一脸愤怒的直接转投到了斐潜的募兵之处! 就算是卫家护卫给的价钱和斐潜给出的一样都没有用…… 导致斐潜这两天就募集了四五百人,而且看这个架势,后面还会有人来! 卫觊闻言竟然不怒反笑,抚掌而道:“妙哉!撰下兑上,九五,枯杨生华!斐潜斐子渊,果然别出心裁!” 卫峰没有读过易经,自然不懂得卫觊说这个卦象的含义,就只能是茫然的看着卫觊。 卫觊也没有向卫峰解释的心思,沉吟半响后说道:“将募兵之处撤了。” “啊?”卫峰一时间没能反应的过来,旋即伏地拜道,“唯!遵家主之令!” 等卫峰走了,卫觊仍然坐在厅内,用手捻着下巴上的胡须,若有所思,看样子,斐潜斐如此精明,又不肯低头,所以只能是剩下了一条路…… xxxxxxxxxxxx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的敲击着桌案,问贾衢道:“梁道,你觉得卫家的卫伯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贾衢坐得腰杆直直的,听到了斐潜的问话,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个君子。” 哈?这个评价还不错么! 斐潜一听之下,觉得很有意思,看着贾衢一本正经的脸,说道:“哦?那么是哪一个的君子?周易之君?国风之君?虞书之君?” 《周易#乾卦》中有言:“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这是一种君子。 《国风#关雎》写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也是一种君子。 《虞书#大禹谟》记载:“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同样,这也是君子的一种。 贾衢摇了摇头,说道:“皆非也,其乃仲尼之君。” “仲尼之君啊……”斐潜略略有些惊讶,难道卫觊在贾衢心目中的地位这么高? 不过孔仲尼还有其下的弟子对于君子的定义和引申都挺多的,贾衢不知道是指的是哪一种?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皱着眉头说道:“仲尼的君子太多啦,三德、三畏、三道……”这要一个个说的话,哪里知道具体是指哪一个?况且,卫觊真的有这么优秀、善良、淳朴,汇集各种美德于一身? 别逗了。 贾衢一本正经的说出了答案:“四不之君。” 四不之君? 孔仲尼提出的君子四不? 斐潜忽然明白了贾衢说的这个“四不君子”的含义,不由得哈哈一笑,对于贾衢的观察能力有些满意。 是的,斐潜不相信卫觊就这样乖乖的放弃。 黄旭那边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城南的卫氏招募护卫的动作停了,连摊子都收了…… 河东郡丞卢常也派人来通知说,斐潜可以自由采买粮草,若有人胆敢阻拦,定严惩不殆! 没有卫觊点头,卫峰会擅自撤离? 没有卫觊知会,卢常会敢打这种包票? 表面上似乎是卫觊全面退让,不再和斐潜做正面的对抗,但是结合贾衢所说的“四不君子”,斐潜相信卫觊并不是低头认输,从此不再找麻烦,而是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准备“不妄动、不徒语、不苟求、不虚行”呢! 贾衢其实也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在提醒斐潜,原先卫觊是摆在明面之上,自然什么动作都看得清楚,而现在就像是潜入草丛中的猛兽,隐藏了身形,无法判断要从哪一个角度扑过来了,更加的危险了…… 斐潜看着贾衢,微微笑道:“不知梁道可有何策?” 贾衢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斐潜,干净利落的说道:“无策。” 咦,难道是打开方式不对? 斐潜暗自嘀咕,不是所有剧本都这么写的么? 当主公问及属下的时候,不管这个属下的智力值是多少,就算是张三那样的,都想都不用想,直接就能蹦出一句话——“主公啊,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可供选择……” 怎么轮到我,就这么嘎嘣脆两个字啊? “斐使君相试耶?相询耶?”贾衢迎着斐潜疑惑的眼神,很坦然的说道,“若相试,则无策。若相询,未知己,何来庙算?” 这个犟小子! 这么说反倒是我的不对了?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正容长身,向贾衢拱了拱手,说道:“潜有失礼之处,望梁道见谅。” 贾衢连忙站起来,长揖到地,向斐潜还礼。 两人礼毕,相视一笑,就算是将这个节揭过去了。 待重新入座之后,斐潜扒拉着手指头说道:“如今杜文正带了两百兵士前去北屈建立坞堡联系乡人;黄子初在城南募兵,已得近千人;黄叔业么,梁道你也看到了,就在此练兵;还有一人,崔永原目前正在采购粮草,已经购得……嗯,已经购得近三十万石……” 这个数字一说出来,贾衢立刻侧目而视…… 第三三零章 规矩 贾衢之所以会惊讶,因为这个数量和现在斐潜的兵士是不匹配的,明显多了非常的多。一个兵士按照足额月食1.8石来算,三十万石的粮食可以供给一万兵士吃上一年! 而现在斐潜手下兵士才多少,就算是将新招募的都算进去,满打满算也不过就是两千多人…… 粮食这种东西又不是什么百年不腐烂的,别说一年了,如果保存不当,一个月就烂得不像个样子了。 “斐使君,不知欲增兵几何?”贾衢问道。 斐潜竖起了四根手指头,说道:“三千正卒,一千辅兵。” 一个不懂的囤积自己兵力的必然不是一个好的将领,但是一个不知道节制一味增兵的将领,最后到头必然也是成为了一盘散沙。 斐潜不打算大量的扩充兵力,一方面说明了斐潜并不是准备走像黄巾贼那样的模式,而是准备以精兵为主,但是同样也说明了另外一个方面,这一批粮食斐潜明显另有用途…… 贾衢低着头,盯着眼皮子底下的席子,关于这个粮草的问题虽然他还是有疑问,但是他不打算追问了。因为从方才的情况看来,斐潜显然对于粮草这一块已经有了一个认知和安排,如果他刨根问底,一是斐潜未必肯说,二者也显得自己不知进退。 所以只能是根据现有的境况进行假设…… 士族和士族之间勾心斗角,相互拆台,乃至于明地里递刀子,暗地里射冷箭,这种情况基本上天天都在上演,今天还在称兄道弟,明天就杀对方全家满门的也不在少数。 因此,河东卫氏和斐潜相互之间似乎出现了矛盾,开启了争端,对于贾衢来说,也不算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问题是,斐潜这里似乎没有什么必要硬要和河东卫氏硬来的理由。 斐潜是上郡守,安邑是河东郡守的治所,所以在怎样斐潜也不可能在安邑长时间驻扎,怎么样也是要到上郡的属地去的,那么为何在此逗留呢? 而且河东卫氏也表现的略略不合常理,毕竟河东卫氏不是上郡卫氏啊,讲起来更是不可能会出现对于行政上的冲突,斐潜就算是在上郡闹翻天,搞得民不聊生也好,和匈奴互掐也罢,对河东卫氏也没有多少的影响,那么为何要如此针对斐潜呢? 至于表面上的河东卫氏与蔡家那点事情,嗯,如果说算的话也就是卫家和蔡家的事情,与斐潜何干? 就像是两个在路上行走的路人,忽然之间拔刀相向一般的诡异,而理由竟然是对方竟然敢穿与自己一样的灰布衣裳…… 贾衢在沉默思考的时候,斐潜也在轻轻的用手指头点着桌案,就宛如在后世办公桌上敲击着鼠标和键盘。 斐潜在等贾衢给自己一个答案,这个也是个规矩,一个仪式。 只要一个答案,至于答案的内容是什么,那个并不太重要。 这几天已经是多日没有下雨了,天气干燥的很,帐篷之外的地面上一些黄泥已经是干裂,露出了大大小小的豁口。 一些被踩踏出来的浮土,被风一刮,就会如同一阵烟雾一般喧嚣而上,散落得整个营盘都是黄尘,也会落到哪一些正在训练的兵士们的脸上,身上。 黄成带着那群老兵在操练新来的那些家伙们,很是严厉,几个队率、屯长,拎着一头黑一头红的军棍,在不停的巡视,看见稍有做的不到位的新兵,就是一棍子下去,打的地方都是皮糙肉厚之处,会让这些新兵痛不欲生,但是又不会伤到其筋骨。 在营门辕鼓之侧,立着五根柱子,有一根柱子上面已经被绑上了一个新兵刺头,正在执行鞭刑,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到皮肉之上,几乎是瞬间就浮现起整条的粗大血痕,皮开肉绽。虽然被行刑的新兵嘴里绑着一根细横木,用以防止在他剧痛之下咬到舌头,但是被闷在胸腹之间的惨叫声,却让每一个新兵都毛骨悚然,噤若寒蝉。 新兵进营都要过这一关,不是黄成等人残暴,而是包括斐潜在内的大家都知道,现在不给新兵立规矩,将来就没有规矩了,现在对于新兵的仁慈,其实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难道还指望着这些萌新兵士个个都心怀社稷,舍生忘死,不用训练就能像下山猛虎一样,不管是什么对手,都能扑上去,只要有一口气便战斗到最后一刻? 呵呵,瞎扯淡。 贾衢抬起头,说道:“卫家有三卷《归藏》残章,乃卫家重宝,从不轻易示人,明日卫家开放藏书阁,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要求攥抄这三卷……” 《易经》较为广泛的版本是周易,但是在周易之前,还有《连山》、《归藏》,但是也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濒临失传,到现在卫家居然收藏有三卷《归藏》的残章,对于研究易经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贾衢虽然好像只是在聊天,没有具体说什么,但是的确给斐潜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主意,这一刀确实是捅到了卫氏的要害之处。 卫家开放藏书阁只是为了打压斐潜,那么必定不是有充足的准备,关于一些细则之类的肯定是没有制定,更谈不上公之于众了,所以明天如果有有人提出来要借这三卷,那么卫家是借还是不借? 借,意味着家学外传,几代人辛辛苦苦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借,那么卫家把人引来,又这个不许那个不行,也就难逃一个贪图虚名的评语…… “有一户人家,”贾衢继续说道,就像只是闲聊一般,“城东十里,有一小山,山下有一马家,不知斐使君听说过没有?” “马家?”斐潜皱了皱眉头,印象中北方的马家不是扶风的么,怎么这里也有一家姓马的? 贾衢点点头,说道:“这个马家其实也是侨姓,原居住在上郡,据称是祖上也是诗书子弟,曾经补写过汉书,担任过太守、中郎将、度辽将军,后因陷入朝廷纷争而破家,辗转之后于上郡落了脚,扎下根,却没有想到中平元年……” “随后马家便搬迁到了此地,在城东务农……如果斐使君欲收上郡,马家或可成为助力……” 第三三一章 马氏后人 安邑的郊外和雒阳的郊外完全不同。 雒阳城毕竟还是都城,就算是在城郊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是安邑的郊区就完全两回事了,走出了三里之后,便渐渐的看不车马了,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很是冷清的样子。 官道还算是平整,斐潜和黄家的一个队率带着二十个兵士慢慢的沿着道路往东。 道路两边田园显得恬静而且美丽,田畦里面的种下的青苗冒出了绿油油的嫩叶,偶尔有几只蝴蝶飞过,在春风中翩翩起舞。 一些农户正在整理田间,给麦苗去除杂草,神情专注且认真,对于道路上行进的斐潜一行基本上不怎么理会。 这至少证明了一件事,至少这一段时间河东郡没有发生过什么兵事,所以百姓才会如此的安详…… 贾衢的两条建议都非常好,让斐潜有些意想不到。 原先斐潜叫贾衢来议事,并不是真心想一定要从贾衢这里获得什么好的计谋,只是像后世经常做的那样,时不时的会叫一叫新加入职场的员工坐一坐,喝杯茶,然后问问生活,问问建议等等,并不是真心想求教,而是表示一个态度,一个将贾衢看成是自己人的姿态。 没想到贾衢可以说给了斐潜一些意外之喜。 不知道贾衢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其实贾衢他自己有一种敏锐的抓住纷乱事务的重点的天赋,先是在和斐潜闲聊的时候抓住了斐潜询问计策之时略有些随意的态度,然后又是询问了一个关键招募兵数的问题。 之后又给斐潜建议了一计和一人,最有意思的是贾衢是通过像是聊天的形式来说的,一点都没有要以此建议来邀功的架势。 这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在后世斐潜也在办公室内遭遇了不少事情,也见过不少蛮聪明新人,却长期得不到任用,其中有一个情况就是这些新人在给出什么建议的时候,要么是太过于直接,要么将其老挂在嘴边…… 不居功不代表无功,可是一直居功,那就可能到头来真的无功了。 贾衢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似乎心智和这个敏锐的天赋,有了一些谋士的雏形了…… 想到此处,斐潜都不由得呵呵笑了两声,捡到宝了啊,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感觉。 察觉到斐潜心情似乎不错,跟在斐潜身后的黄家队率往前凑了半步,说道:“斐使君,这个……昨日我找黄军候,想要预支些钱饷,然后黄军候要我直接找使君来说……” 斐潜略略回头看了一眼这个黄家的队率,对他略微的有一些印象,似乎是一个比较喜欢读书的家伙,有事没事就捧卷书简看,也不挑书,有什么就看什么…… “哦,为何要来问我?叔业应该可以处理才是。”斐潜有些奇怪的说道。 黄队率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道:“我已经预支过一次了,所以……” “嗯?”斐潜半侧着身,说道,“没记错的话,你是叫黄贤良是吧?” “是的,斐使君。” “能说说你的上一次预支的钱都花到那了么?” 黄贤良说道:“上次进城……看见有一本手抄残卷,一时没能忍住,就找人借了些钱买了,然后回营便预支了些钱饷先还了……” 斐潜呵呵一笑,这年头书籍可不便宜,就算是手抄的大路货的残卷,也是要几百钱到几千钱不等。“那本残卷呢?可有携带?” 黄贤良答了一声,便在怀中掏了一本用布包好薄薄的书卷,递给了斐潜。 斐潜微微笑笑,看不出这一位还是一个爱书之人。掀开了布,斐潜扫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书是不错的书,春秋左氏,但是这个字就太拧巴了,看起来就像是哪一家的大户世家中的小儿抄书抄废了的…… 斐潜往后大略翻翻,发现确实略有一些纰漏,漏字倒是不多,主要是错字。斐潜将书本合上,重新包好递给黄贤良,“这书多少钱买的?” “两千三百钱,原来书铺掌柜的还要价三千的……” “那你这次预支钱粮,是不是又看上什么书了?” “是……掌柜的说恰巧找到了一本手抄书,是接着这本的……” 斐潜哈了一声,真是无奸不商,很明显是把原本一本的拆成了两本买,还说什么恰巧。“你不用去找那个书商了,这书我有,回头拿去抄完了再还我。” 黄贤良大喜过望,就要下马给斐潜叩首答谢,却被斐潜拉住,“你喜欢读书?” 黄贤良还陷于激动当中,刚开始说话的时候还遮掩不住的喜悦之情,但是越讲越有些落寞,“是的,斐使君,我小时虽家贫,但我父亲再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看书,也希望我能多读一些书,不过确实是一书难求……” 正说话间,忽然在道路拐弯处的小山包上,看见了一户农家小院,前院并不大,只有三间瓦房的样子,应该还有一个后院,只是在这个角度看不见。用木材做的门扉,连漆都没有,露出红褐色的纹路。只有在中间那间大屋上才铺的是瓦,另外两侧的房屋是用稻草铺的房顶,显得很是简陋。 如果贾衢说的没错的话,这里多半就是其所说的马家了。 一行人到小院近前,斐潜和黄贤良下了马,走到农家小院的门扉之前,轻轻的扣响了院门。 院内传来了犬吠之声,然后有一询问之声传了出来,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雄厚。 “行上郡守斐潜斐子渊前来拜访!”斐潜报出了自己的官职和姓名,虽然自己头上那么一长串官职名称似乎挺带感的,但是斐潜自己觉得还是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挂在嘴边,搞不好像刘大耳那样,被人顶了一句“记不住那么长”的就尴尬无比了。 “上郡守?”院子内的人似乎被这三个字刺激到了,蹬蹬就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走出了一位在中年大汉。 中年汉子身高约八尺,颇为雄壮,似乎是常年日晒之故,肤色呈现出古铜之色。方正的脸型,两侧发鬓连着胡须,乱糟糟的一大片。 中年汉子一看见斐潜,愣了一下,随后原本有些热切的目光冷漠了下来,“你就是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说道:“正是,请问这里可是马度辽的府上?” 中年汉子沉默了一小会儿,拱了拱手,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度辽将军了……乡野之民,不知礼数,就不方便招待贵人了,抱歉,贵人们请回吧。” 说完,便揖了一礼,退回了小院之内,将门一关,把斐潜等人挡在了门外! 斐潜和黄贤良面面相觑,都有些傻了,这个是怎么回事? 第三三二章 有些事,记着是一种痛苦 隔着门扉听到在另外一面,那略带一些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斐潜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啊? 见了面谈都不谈上两句,就咣当一声甩上门就走? 是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斐潜首先是压下了略微的不满,又将自己言行过了一遍,发现并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这就让斐潜感到更加的迷惑了。 黄贤良方才在路上才蒙承了斐潜答应让其攥抄春秋左氏,当下见到斐潜和自己一干人竟然被甩了在院门之外,多少有些忍不住怒火,喝了一声:“我家主公慕名而来,竟遭此冷落,难道这就是马家待客之道?” 院门门扉之后传来了闷哼一声,然后就陷入了一片静寂。 斐潜想了想,扬声道:“此番来访,多有冒昧,若有打搅,还望包涵。”然后就示意将带来的雉悬挂在院门之侧,便带着黄贤良等人走了。 汉代礼节是非常重要的,而雉是士族初见之礼。汉代的人认为,雉一旦被人包围之后,无法逃脱之时,既不会惧怕人的恐吓,也不会吃下诱饵,而是迅速的自杀,所以人很难抓到活的野雉,用雉作为见面礼,并非因为野雉的味道鲜美,而是借此表示彼此之间都是“守节遵义”的人。 随着斐潜等人的远去,院子内外,陷入了一片沉寂,宛如这一片区域都已经全数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只有阵阵的微风,将那一只倒吊着的野雉的羽毛轻轻的吹拂着。 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许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院门的吱呀呀的被缓缓的拉开了,中年汉子满脸的沉重之色,就像院门有千斤之重一般。 中年汉子看到院外空无一人了,表情很是复杂,就像是终于扔掉了压在心间的那一块石头,又像是突然发现被自己扔出去的那一块石头其实是一块珍贵的玉石…… 中年汉子刚刚跨出院门,就察觉一侧时候有个什么东西,猛的一转头,就连脖子里的骨骼都发出了咯哒的一声,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那样的呆住了。 许久许久,中年汉子才像是从冰雕一般的状态恢复过来,有些迟疑的缓缓伸出手,才刚刚的触摸到野雉的毛羽,就像被火红的烙铁烫到了一般,瞬间缩了回来,目光有些离散,神情也有些了恍惚…… 从院子内走出一个妇人,静悄悄的走到了汉子身旁,轻轻的握住了汉子那颤抖的手。 良久之后,汉子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低下了头,看向了身旁的妇人,低声说道:“芸娘,把这个……扔了吧……” “大郎……” 中年汉子往房屋内走的动作僵了一下,“……扔了!” 芸娘看着像是逃走一样的汉子,也是叹息了一声,走到院子之外,将野雉解了下来,提在手中,回头看了看房屋,又低头看了看野雉…… 房门的布帘一掀,汉子迅速的扫了一眼,发现进来的芸娘双手空空的,方松了一口气。 芸娘看了一眼汉子,什么话都没有说,默默的到后厨去忙活了去了。 房屋之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芸娘做好了晚脯,端了上来。 晚脯非常简单,两碗杂粥,一小碟盐渍萝卜。 默默的进餐。 默默的吃完。 默默的洗漱。 默默的歇息。 郊外的夜晚非常的宁静,只有一只织虫不知趴在那一个缝隙当中,不知疲倦的在鸣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芸娘忽然轻声道:“大郎……还没睡吧?” 中年汉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其实我知道你没忘记……也忘记不了……” 中年汉子咬着牙,一声不吭,直挺挺的瞪着眼珠子,在夜色当中闪烁着难言的光芒。 “……这五六年,你每日清晨都鸡鸣即起,不管是刮风下雨,就算是农忙之时,也从未间断……唉,我知道,你是忘不了的……” 中年汉子最终开了口,哑着嗓门说道:“怎么可能会忘记?我是想忘记,可是……” 是啊,怎么可能会忘记? 那一年,上郡人家拖儿带老,失去了他们的家园,像丧家野狗一般,惶惶不可终日的往南而逃…… 那一月,在像蝗虫一般汹涌而来的羌胡匈奴面前,上郡的防线被捅的千疮百孔,处处都是狼烟四起…… 那一日,上郡最后一个县城被攻破,他只得护着上郡守带着残兵,从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亡命而逃…… 那一夜,羌胡穷追不舍,他的那些战友,那些兄弟,跑不动了,逃不掉了,就一个个,一队队的自动的转身去拦截追兵,就只为了能给其他的人多争取一分一秒……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燃烧在城头的火,那惨遭胡人凌掠的家园! 怎么可能会忘记,那流淌在上郡的血,那堆积如山至死都不能瞑目的头颅! 怎么可能会忘记,还有那死在怀中的人,他的孩子,他那才刚刚年满十六,那马家唯一的香火! 中年汉子爬起了床,仰头望天,天上的孤月一轮,凄凄寒寒。 他曾经希望有那么一天,朝廷有传令兵奔驰到门前,高喝一声,令其归队,然后他就和当日的那些胞泽,驰骋着战马,杀回上郡! 一旬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可是在终究是无人前来……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已经在田间地头上忘却了如何排兵布阵,已经在镰刀锄头中忘却了刀枪棍棒,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期盼当中忘却了曾经戎马的荣耀,黯淡了心头的希望…… 就当他以为此生就将在此残老的时候,斐潜却突然出现了! 当他奔出门的时候,多么希望是当年的老郡守,然后能看到的是一群熟悉的老面孔…… 可是,他一个都不认识。 而且这个上郡守还如此的年轻。 他迟疑了…… 芸娘默默的起了床,从屋子的角落里拖出一口大箱子,借着斜斜映照到屋子内的月光,将箱子打开,竟然哗啦啦的从箱子内拉出了两件札甲! 札甲之上的铁片相互敲击,在寒冷的月光之下,散发着萧杀之气,甲片之上,隐隐残留着不少砍扎的印记。 芸娘盖上了箱子,将其中一件放在了箱盖子上,却将另外一件套到了自己身上,伸手到札甲之侧将系带绑好,瞬间从一个农妇变成了一个巾帼战士,然后提着另外那件札甲,昂然站到了中年汉子面前! “马延马诚远! “马家的荣耀是在战场上取来的,不是从田间地头上刨出来的! “这么多年,你盼望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忘不了就不用忘! “回吧!一起回去! “用我们手中的刀枪,告诉上郡那群胡人,曾经的度辽将军,我们马家,回来了! “不管是箭雨枪林,不管是刀山火海,我……我都陪着你……” 马延接过了札甲,抚摸着上面一道道刀砍箭扎的痕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是满面泪痕,张大了嘴,却没有发出声来,只是哑哑的闷在胸腹之间,眼泪混杂着鼻涕流得整张脸都是,糊满了胡子,最后滴落到地面之上,溅起点点的尘埃…… 第三三三章 春雨 安邑的黎明是美丽的,或许是因为大河的关系,不管是近处的树,还是远处的山,都在一层薄雾之下,都蒙上了一层湿润,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 而斐潜现在却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一份美丽。 大概在清晨的时候,这一层湿润终于加强成为了雨滴,从天空中汇集了起来,开始一丝丝,一滴滴的往下落,很快的便湿润了干涸许久的土地,黄泥地上开裂的小口在雨水的灌溉之下,就像喝饱了一般,打了一个嗝,冒了些气泡,然后就消失了。 黄土地喝饱了,自然就会拉稀,一窝窝烂泥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样一场雨水对于干涸已久的植物们来说,是期盼已久的好雨,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就不是一个很美妙的事情了。 下雨,就没办法操练兵士了…… 不是斐潜有周扒皮的潜质,实在是无奈啊,要让新兵能形成战斗力,就必须要进行操练,就是在一项项的重复中形成本能,这样才能真到了战场之上的时候,在中层军官的命令之下能够形成本能的反应。 这种本能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养成的,是要不断的重复,重复,一再的重复之下,才能够让这些连左右都分不清楚的人在号令下做出正确的行动。 而现在下雨,自然就中断了。 斐潜还没有愚蠢到要在这种比较寒冷的春雨中命令兵士去站个队列什么的来体现自己的军纪的严肃性,在这种缺医少药的年代,一个小小的感冒就会演变成为大面积的伤寒,纵然有姜汤也不是万能的,谁能保证一碗,或是两三碗姜汤下去,全营的兵士就一个都不会感冒生病? 这场雨也让斐潜搅乱卫家的计划落空了。 下雨了,自然不能在屋外,院内攥抄书卷,但是卫家也不可能开放所有的房屋让众多的士子都进到屋内。 所以,只是开放了书堂,备了二十张桌案,也就是说今天只有最先来的二十个士子才有资格抄书。 先来后到,谁也无话可说,连趁乱起哄的机会都没有。 要让那些游侠们混在人群中捣乱那是绝对是他们的本行,一点都不含糊,但是要让他们公然站出来到卫家面前正面硬怼,借给他们千万个豹子胆也不敢。 最关键的是,估计卫家今后的开放多半就会以今天这个模式来了,二十个名额,不多,也不少,先来后到。 然后这些寒门士子眼光都会集中到了这二十个名额上,至于能不能攥抄到《归藏》,呵呵,先要能搞到这二十个名额的其中之一再说其他吧…… 这能不能算是老天帮忙了卫家一次? 贾衢有些失落,因为他给斐潜出的两个建议一个都没有落到实处,虽然两个建议都算是还不错。 斐潜看些帐篷之外成串的雨线,听着噼里啪啦敲打在帐篷之上的雨滴的声音,说道:“梁道,你有没有见过苍鹰扑食?” 贾衢认真的说道:“没有。我在书上看见,也见到鹰在天上飞,但是扑食真的没看到过……” 咳咳…… 好吧,你赢了。 斐潜转过头看着贾衢,说道:“苍鹰在空中盘旋,寻机扑杀,但并不是每次都一定能够抓住猎物……” 贾衢眨了眨眼睛,有点明白斐潜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便向斐潜拱了拱手,说道:“谨受教。”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事。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转过来问黄成道:“叔业,你这边兵士操练进展如何?” “一切正常。不过……”黄成挠了挠后脑勺,说道,“……就是,军中的屯长,军候不足……” 这一个比较难办。 汉代军中建制,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率;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 而屯长和军候两个级别刚好就处在承上启下的关键位置,但是问题是这种关键位置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充当的。 一个好的伍长或许很轻易的就能当好一个好的什长,因为人数虽然翻了一倍,但是毕竟才多了五个人而已。 但是要作为一个队率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因为如果说伍长是最基础的作战单位的话,那么队率就是最基础的低级指挥官了。 一队五什,正常来说就分为前后左右中,就是一个小型的兵阵,怎么调配,怎么接敌,怎么轮换等等都是队率开始要考虑的问题了。 而到了屯长和军候,统帅人数的增长,需要考虑的就更多了。 斐潜带出来黄家的那十五个兵士,在函谷关上亡了三人,就剩下了十二个,现在基本上都是担任了一些基础的官职,但是这个数量还是远远不足。 现在新兵扩充,没有足够的老兵来带领,确实是一个比较麻烦的问题,但是当下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斐潜给这些小兵头目们开个小灶什么的倒也是原来就有的想法,但是这个行为并不能马上就出成效,至少对于现在新兵猛然增加不能立竿见影的见到效果。 一只队伍有没有战斗力,不在于新兵有多么强壮,而在于老兵有多么坚韧,占比有多高。同等装备下,一只纯粹由老兵组成的队伍可以轻易的将两三倍的新兵蛋子收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现在斐潜的新老兵士比例都快高达2:1了,而且接下来还会更高,所以黄成提出来的就是一个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 此时,有一个兵士冒雨跑了过来,禀报说营门外来了三十余人,说是旧上郡遗民马氏求见。 “旧上郡遗民?马氏”斐潜低声重复了一下,有些疑惑,旋即大喜。 斐潜站起身,走到帐篷口,拿起了雨伞,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径直就这样走进了雨幕当中…… 黄成和贾衢对视了一眼,也连忙跟上。 春雨不是非常的大,却很凉,很快的沾湿了衣冠…… 斐潜走到了营门口,透过雨雾看见了到了一个算是眼熟的身影,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第三三四章 答案 雨雾虽然朦胧,但是斐潜的眼睛却亮了,他认出了一个略有一些熟悉高大的身影。 斐潜往前小跑了两步,根本不去理会黄泥沾染上了长袍的下摆,出了营门,便是一个长揖,说道:“潜迟来迎接,望各位见谅!” 马延也领着众人向斐潜行礼。 昨日就觉得马延身材魁梧,今日其穿了一身戎装,更显得刚猛无比。 马延正容拱手说道:“昨日某多有失礼,还望使君海涵。”说完,边接过一旁戎装妇人手中的野雉,双手奉上。 这个不是不肯接受,也不是什么小气啊,又或是为了省事什么的原因,好像是将斐潜送去的礼物又给送回来。 这是“还雉之礼”。 是从春秋战国时期的“还玉之礼”演化而来。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们在早期都是周王朝分封的,从一定程度上来说都是兄弟,所以为了诸侯之间相互情感不因为分割在各自的封地而衰减,周礼中就定下了诸侯王之间的“送玉”、“辞玉”、“接玉”和“还玉”四个礼节。 其实就是一个精美的玉珪,然后由使者带着送到出使的国家,表示出使国的诸侯王如同精美的玉石一般的品德高尚,这就是“送玉”;然后出使国诸侯要先进行推辞以示谦虚,即“辞玉”;然后使者再次敬献,诸侯王斋戒之后“接玉”;等使者把该说的说了,该办的事办了,要走的时候,诸侯王又会将这一块玉奉还,作为他送给使者之君王的礼物,就是“还玉”了。 同一块玉石,带来带去,传递了美好的祝愿,既没有多花钱财,也没有增加双方的负担,周礼中的“礼尚往来”就是对等的这种朴素又寓意深远的礼节。 诸侯王的等级是玉石,那么士大夫之间的相互赠送就是野雉。 斐潜微微笑着,双手接过了野雉,将其交到了随后赶了过来的贾衢手中,虚虚用手往营门一引,邀请马延等人入营。 但是马延却没有动,而是转了半身,比划了一下身后的人,说道:“斐使君,我马家……最后的一些族人都在这里了……进营门不难,但是在此之前,我等有些疑问,还请斐使君能够成全……” “敢问斐使君,为何而来?又是为何而战?” 马家族人说是一个族,其实已经很单薄了,跟一个大一些的家庭基本上差不多。正当壮年的没有多少人,包括马延在内也就是六七人的样子,其余的要么老,要么小,还有些家眷躲在了后面的三辆大车之内。 包括马延在内的所有的马家族人,都静静的看着,在等着斐潜给出答案。 “啊……雨停了!”斐潜忽然说道。 众人才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空气中充满了一股特有的清新的味道,就像是希望的味道。 “叔业,召集全军!”斐潜下令道。 “唯!”黄成虽然不知道斐潜想要做什么,但是仍然立刻答应道,旋即发布了号令。 一名司鼓奔到了营门辕鼓之下,扯掉了遮挡雨水的油布,抓起了鼓棰,擂响了辕鼓。 隆隆略显沉闷的战鼓声响彻在营盘上空,兵士们慌忙从帐篷中钻了出来,开始在营外的那一块空地上列队。 三通鼓的最后一声落下,军阵也排列好了,老兵们围在外围,兼顾着维护次序,新招募的兵士在最中间,面对着临时搭建的高台而立。 黄成带着几名军候和上郡的这一群马延等人,站在一起。 斐潜站在木质的高台之上,从左边看到右边,从前面看到后面,在人群中,有熟悉的面容,也有陌生的面孔。 “或许有些人听说,我们是准备重回上郡的,也有人听说,上郡那里都已经都是胡人了,土地都已经荒废了,就算回去了,还能干什么? “还有人讲,上郡的胡人有多么凶残,他们喜欢喝生血吃生肉,青面獠牙,就跟恶鬼一样,我们这一点的人,去了也是送死。 “还有人讲,我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世家子,是要用你们的血肉去换取一些浮名,用你们的生命去换取我晋升的官职……” 军阵之中有几个人下意识的避开了斐潜那越来越明亮的眼神。 “或许大家还不完全认识我,我是斐潜斐子渊,河洛人士。之前带着大家操练的,黄成黄叔业,是荆襄人。站在你们周围那些老兵们,有并州的,也有司隶的,还有上郡的,而你们,大部分是河东人。” “看看你旁边的胞泽,或许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或许在之前你根本就不认识他,但是上了战场,他就能替你挡住从刺来的刀枪,替你扫平前进的障碍,他就是你的兄弟,你的亲人,你的生命!难道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还需要考虑一下,哦,这个不是我家乡人,我要跑到那一边去帮乡人么?” 斐潜讲的有趣,军阵中传来了轻微的笑声。 “那是为什么?那是因为我们都知道,不管是谁,不管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今天站在这里的,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我们就是——” “汉人!” “不管是在司隶,还是在河东,甚至是上郡也好,荆襄也罢,其实都是一个名称,都叫汉人!都是喝同样的水,吃同样的饭,说着相同的语言,用着一样的文字……” “我们祖辈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父辈也生活在这里同一块土地上,我们也一样生活在这里,甚至我们的儿孙也同样生活在这一片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我们都是汉人!我们就是朋友,就是兄弟,就是亲人!” “而在那里,在上郡,也有这样一块是我们汉人的土地,但是在几年前被胡人抢走了……” “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种下的麦苗,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修葺的房屋,那里曾经有我们汉人开辟的道路…… “在那里我们笑过、哭过,我们在那块土地上洒下了汗水,我们在那里流淌了鲜血,我们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亲人的尸骨,也在那块土地上留下了我们最深切的伤痛……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汇集在一起,不是因为我们好战,而是因为我们忘不了曾经的家园,忘不了我们汉人曾经的土地!” “我们汉人不欺负人,所以也不要来欺负我们!” “就算是我们欺负了人,这群胡人……依然他娘的别想来欺负我们!” “现在,我们要回来了!” 斐潜一字一顿的说道,“……当年的帐,现在该还了!” 与黄成站在一起的那些马氏族人,不管男女老少,已经个个泣不成声…… 第三三五章 第二次高层会议 斐潜看着左手边的黄成、黄旭,又看了看右手边的贾衢、马延,心中感叹着,这个议事什么时候才能多一些人啊…… 贾衢之前说马家有一点说错了,如今的马家已经不再是度辽将军的那个时候的诗书之家了,而是因为长年的在边疆的生活战斗,曾经查补汉书的渊博知识不能保证家族的安危,反倒是偏向于兵科的知识被大幅度的重视起来。 现在马延这一代的马家,已经完全是走向了武力治家了,马家上下,男女老幼,基本上人人都有习武,而且都还不错。 马家的到来可以说是极大的填补了原先斐潜中层军官的不足,马延本人是原上郡的都尉,而马家的几个青壮年原本就是军中成员,对于军旅这一个方面基本上是驾轻就熟,很快的就和黄成等人搭配的很好,着手于对新兵的训练。 所以斐潜才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召开第二次的高层会议。 原本斐潜是想让马芸娘也一起参加,但是马芸娘却坚持不肯,最后也就作罢。 按照马延的说法,其实马家的武艺都是由女性来传授的。马家娶亲一定会选一个懂武艺的女子,然后这个女子就将负责起保管和传承马家武艺的责任。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马家的武艺才没有因为诸多的马氏男性在战场的不幸身亡而导致家学的断失…… 马延作为原上郡的都尉,对于上郡的形式应该是比起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为熟悉和了解,这一次的会议也是想让所有高层对于上郡有一个更为清晰一些的认知。 不过在讲上郡的情况之前,必须先讲一讲匈奴和羌胡。 严格讲起来,匈奴和羌胡都是汉民族的穷亲戚…… 在周朝之前,还没有匈奴这个词,最早的匈奴说是夏的后裔,夏王朝的最后一个君主夏桀被商汤流放到了南巢,夏桀死后其子獯鬻率部众北逃至草原,最终繁衍出了山戎、鬼方、猃狁、义渠、燕京、余无、楼烦、大荔等等…… 匈奴,匈通凶也,奴是蔑称,匈奴在周王朝的时候就相杀相爱,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所用的那个烽火,就是当时为了防范匈奴而设立的。 而羌族就更有意思了,羌族的是西面的少数民族,在周朝的时候也是忠诚的下属,秦国本身就是羌戎族,秦始皇自己本生于羌人老故居甘肃天水,天水羌种是秦的族属,而且他建国后东迁咸阳,还颁布法令不准对西边的羌戎部落用兵…… 马延说道:“现在上郡主要还是匈奴人居多,当年……嗯,中平元年年匈奴南下的时候,估计就有近三万众,再加上一些羌胡,但是现在有多少匈奴不怎么好说,肯定比当年的要多就是了……” 马延在讲到中平元年的时候有一些停顿,大家也都能理解,所以也没有打断其思绪,让他继续的往下讲,“……中平四年的时候,上郡的形势原本初步也得到了控制,南匈奴单于羌渠有意和汉朝言和,让出部分的土地,但是一纸诏令改变了一切……” “中平四年四月,上令诏发南匈奴单于出兵协助平定中山太守张纯的叛乱,但是因为前期的攻势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而且南匈奴在征召中作为先锋部队多有死伤,南匈奴右部虾落和休各胡、白马铜等率部再次起兵反叛……” “这一次南匈奴单于羌渠也死于了叛乱,当时整个上郡就完全乱了,到处都是战斗纷争,那个时候……呵呵……” 马延苦笑了一下,说道,“……当时朝廷还以为是一个好机会,下令上郡趁南匈奴内乱之机,收复失地,但是很不幸的是往来的信使被匈奴人截获了,匈奴当即纠集了大量的兵士先行攻击了我们,整个的上郡就这样沦陷……” 接下来的事情,马延没有继续讲了,不过大家也基本上能够推测的出来,随着最后一只大汉的军队被赶出了上郡,汉朝对于上郡的控制权就彻底的失去,成为了胡人们的牧场。 上郡,自从秦朝以来一直到西汉,都是中央政权的养马之地,可以说现在的东汉,丢失了上郡,就像是被砍伤了一只脚一般,失去了大量的战马供给,也致使在对内镇压的时候缺乏了有效的机动力量。 汉王朝原本有三大养马地,一个自然是雍州,产出西凉马,个头大,爆发力强;一个是河套马,个头小一些,吃苦耐劳,适合长途奔袭;一个就是冀州马,大体上是介于两者之间。 当然在川中还有一种马,个头更小,习惯于翻山越岭,但是毕竟太小了,许多人都不认为那是正宗的马…… 就像是在后世,也有许多人认为没屁股的不是小轿车,那啥q就是个带个壳的四轮摩托车一样…… 现在雍州在董卓手中,袁家把持了河内、冀北之地,而河套又在匈奴手里,因此汉王朝原本四条腿就彻底被砍剩了两条。 “诚远,可知上郡还有多少汉人?”斐潜问道。 马延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道:“有是肯定有,但是具体还有多少的数量却不好说。胡人多半集中在水草丰美的区域,至于偏一些的山地,胡人也管不到。” “那么胡人是怎样分布的呢?” 马延想了想,然后说道:“从高奴开始基本上匈奴就沿河而牧了,一直到龟兹和白土,都有分布,在白于山的西侧,有一个奢延,哪里多半是东羌部落杂居,据说在上郡以北,云中朔方一代,甚至有鲜卑南下放牧……” 这么说来,基本上上郡的水草丰美之地都被占据了啊…… 一时之间大帐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诸君,我有一个想法,但是还不是很完善,先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众人纷纷转头看着斐潜。 斐潜斟酌的说道:“如果我们明确的打出收复上郡的旗号会怎么样?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其实斐潜是有在考虑要不要将历史上的那个什么“招贤令”、“杀胡令”等等一大堆的家伙事都摆出来,但是也是要看看实际情况能不能用不是么? 但是实际上,斐潜在这个旗号的说法之下,有自己的用意…… 第三三六章 在光复上郡的大旗之下 其实如果可能,斐潜倒是真的希望能够立起一个招贤令的大牌子,然后人才就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全部跑到自己的碗里来。 但是这个想一想还可以,但是如果真的去做的话,明显不怎么现实。 历史上高举招贤纳才大旗的不仅仅只有曹操,但是为什么只有曹操才最终有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留了一笔,万众归附什么的肯定都是溢美之词,最重要的是曹操赢了。 就是这么简单。 就比如现在,贾衢虽然的确是在替斐潜考虑事情,也在操持着整个部队的后勤工作,但是如果在三年之内,斐潜每年能够达到理想的高度,未能掌控上郡,那么贾衢自然就会跟斐潜说再见。 对于马延来说,夺取上郡是他的梦想,在这个方向一致的条件下,马延自然尽心尽力,但是现在如果斐潜说一句走吧,我们暂时不管上郡,先转换一个方向,去抢河内的地盘去,信不信马延立刻就会离开? 因此,现在就是先有上郡,才有地盘,也才能说及其他。 做和说是两个概念。 可以光做不说,也可以光说不做。 但是如果将收复上郡的旗号打出来之后,则必须要去做,而且还要做到位,否则必然将成为别人的笑柄。 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打出旗号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是一种无形的约束。 斐潜看了看左手侧的黄旭,这小子虽然聪明,但是对于这种事情还是比较不甚了解,抓着头皮在那边烦恼。 而黄成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看见斐潜看了过来,便憨憨的笑了笑,眼珠子往对面转了转。 斐潜略微的点了一点头,然后就将目光转向了另外一侧的贾衢和马延。 这两个人才是他提出这一个举措的重点。 黄成和黄旭,或者说所有黄家的人,在自己还不是彻底的摔到在泥潭之中,丧失掉了全部的荣光之前,还是安全的,或者说可靠的。 因为斐潜和荆襄黄氏互为表里,斐潜不用担心黄成等人的忠诚问题,黄成等人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其他人排挤。斐潜只需要关注自己能不能提供足够大的空间给黄家的人施展腾挪,而黄成等人则是只需要关注自己有没有本事可以获得一个机会。 这种稳定的合作关系,至少将维持到斐潜有了下一代之前…… 相对来说,贾衢和马延和斐潜自己的联系就较为薄弱一些。 马延绝对是要回上郡,这一点是没有什么疑问的,但是一时的想法叫做冲动,只有持续的不变的想法才能叫信念。斐潜不怀疑马延自己对于上郡的渴望,但是他的其他家族里面的人呢? 老一辈和年轻一辈出现观念和选择上面的矛盾不要太多,更何况马延的骨血死在了上郡,等于是没有了继承人,一个家主没有了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之前没有矛盾是因为马家一没有官职,而没有钱财,就那两三间的土房子,就算是争夺来又有什么用? 但是之后呢? 斐潜现在再次拜马延为上郡都尉,等于让马延重新回到了官吏的行列,况且只要成功回到了上郡,必然会有相关的利益产生,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无后的马延夫妇能维持马家家主之位多久? 幸好现在的马家家族人员不算太多,不管是过继还是去统一马家的思想,都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若是等到利益多了再去做这个事情,难免就会更加的困难。 因为如果只有现在还没有出现矛盾的时候进行解决,才能确保马家的稳定,要知道现在如果要出征,除了让黄成之外,另外一个选择就只能是马延了,因此在攻掠上郡的同时也不可能不让马延蓄养私兵带领部曲,如果出现了什么万一,马家部队又不能迅速找到主心骨…… 如果天下大定的时候,统治者才会巴不得所有手下都没有后继人,但是在这个往上拼搏的过程当中,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敌人还未到下,自己内部却乱了。 所以如果马延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斐潜就要想办法先替马延在马家扎下一根主心骨…… 武将的马,如果没有缰绳,那么未必能知道自己将被马匹带往到何方。 同样,这个事情也是斐潜想给贾衢加上的一个规范。 陈宫一开始的时候是不是也认为曹操就是天命之人,可是翻脸就联合了吕布,在吕布麾下的时候又跟袁术眉来眼去,虽然没有证据参与了郝萌反叛,但是至少是一个知情者。 问题是陈宫并没有觉得自己是做错了,就算是吕布兵败之后,他仍然站出来大刺刺的指责吕布不采纳他的计谋,就没有想过为何到后面吕布不敢用他的计谋。 因为陈宫一直认为他自己是对的,而且只有他自己是对的。 贾衢答应要跟着斐潜,以三年为期,以上郡为赌约,而且从现在来看没有任何的问题,而且也是的确在为斐潜在考虑献策等等。 不是斐潜不信任贾衢,而是斐潜相信人的欲望都会变的,当饿的不行的时候,随便来能一点填肚子的就可以了,但是吃完了之后或许就会觉得若是再能来一碗红烧肉会不会更好一些? 贾衢现在才几岁?十六岁。 如果不是贾家家庭的原因,现在可能还未必会有出仕的想法。 当贾衢一旦散发出光华,被人注意到之后,压在赌桌上的筹码越来越高的时候,心里的那一杆天平会不会因此失衡? 谋士的心,如果没有栅栏,那么未必能知道这颗藤蔓会蔓延到何处。 斐潜提出高举收复上郡的旗号,一方面是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至少能够得到上郡的汉民的支持,也能够得让自己的行动更符合整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而另外一个方面,也是用这一面旗帜划下一条线,给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指出一个明确的目标。 而且…… 因为我们说出来了。 所以我们必须做到。 因为是我们一起说的。 所以在做到之前就必须是一起的。 贾衢沉吟了良久,忽然展颜笑道:“既然要做,何妨做得大些?我赞成!” 马延也在一旁缓缓的点点头,不知道是否想明白了斐潜此举的含义,说道:“主公旄旆所指,定为马家所向!” 第三三七章 风起 翌日。 斐潜在安邑城南登坛祭旗,率众人盟誓。 城外斐潜的行营之外,在三色旗杆旁边多了一杆旗帜,白底红字,上书“光复上郡”四个字。 人称光复旗。 斐潜一干人员宣称要光复上郡的事情就像风一样,迅速的传开了。 只是在这一阵风的吹拂之下,有人欢喜有人恼怒,有人惊讶有人冷笑…… 卫府之内的卫觊正在写字,拿着狼毫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了。”然后继续落笔写字。 最后一笔写完,卫觊将狼毫架在笔山之上,将镇纸拿到一旁,举起纸张端详着,皱了皱眉,似乎是对自己方才写得字,并不是很满意,便随手将纸张扔到了桌案上。 卫觊站起身,甩了甩袖子,背着手,走出了书房,立在廊下。 春雨之后,庭院之中草木仿佛都是抓紧这一个机会,在拼命的伸展着腰肢。一条黑线在青石之上游动,离得近了些,才看清原来是一群小小的黑蚂蚁,正在忙忙碌碌的来回搬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卫觊站在这一条黑线之前,盯着这群黑蚂蚁有些出神。 几只蚂蚁脱离了原有的路线,显得有些迟疑的往外试探走着,走一截停一下,然后又走一点…… 忽然有一个巨大黑影停在了这几只蚂蚁上方,然后便落了下来…… 卫觊用木屐轻轻的碾过了这几只脱队的蚂蚁,然后用很轻的声音念叨道:“蝼蚁还是要有蝼蚁的规矩的,知道么?” 一阵风吹来,桌案之上的那张纸被风吹动,飘荡起来,落到了地上,摊开的纸上有四个大字“君子不器”…… xxxxxxxxxxx 安邑治所之内,郡守王邑的府上。 王邑一点病容都没有,反倒是这些时间似乎因为静养,反倒是脸色都红润了一些,看着郡丞卢常说道:“真有此事?” 卢常点点头,表示千真万确。 王邑“哦”了一声,也是点点头,然后旋即又“哈哈”笑了两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卢常摸不清王邑的意思,见王邑半天不说话,也是有些憋不太住,毕竟这个事情就发生在安邑西南郊,等于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就当作视而不见,这样真的好么? 况且王邑已经“病”了这么多天了,虽然说郡中事务也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但是也不能老这样“病”着啊,多少给个期限,怎样也要交一个底不是么? 卢常试探的问道:“明公,此事当何如?” 王邑却什么话都没有讲,而是端起了茶碗,小口的啜饮了一口,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品味茶汤的味道。 卢常有些无奈,却也只得静静的等。 王邑笑笑,示意卢常喝茶。 汉代饮茶不是用泡的,而是煮的,并且是依照个人的喜好,自行添加茶佐之物,所以茶汤的味道千奇百怪,喝出一些陈皮味、桂枝味,甚至是什么泥巴味都不要太过于惊讶,有时候就算是同一个人,早上喝的和晚上喝的都会不一样。 不过王邑这里有些特殊,卢常来了几次,都是一个味道,姜的味道,王邑只喝姜茶。 王邑将茶碗放下,用手轻轻的转着,看着茶汤在茶碗中浮起的泡沫,慢悠悠的说道:“十年前,吾饮茶,嗜甜,嗜香,汤中常加之物十余;五年前,常加之物,只有葱、姜、青盐、茱萸四五种;现如今,只加姜,余者皆弃。” 卢常闻言也是看向了茶碗,似乎有一点明白王邑是什么意思了。 年轻的时候都很贪心,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有,所以什么都加,但是未必都能够适合自己,到了有了一定的岁数,开始知道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便开始了取舍,最终便是定下了一种最适合自己的…… 茶汤如此,当下或许也是如此。 只不过…… “那么,卫家那边?”卢常问道,“况且上郡之地尚有……” 王邑轻轻敲击了一下桌案,似乎是制止了卢常继续往下的话语,说道:“烹茶之道,需恰到好处,欠之无味,过之太老。” 卢常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如此……也好。” 王邑抬头,向南而望,目光似乎越过了庭院,越过了城墙,一直往南面而去,“不管如何,此事总归为好事……” 卢常也扭头望去。两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心思,宛如木雕一般静静的坐于厅中。 一阵风袭来,吹动了房内两个人的衣衫,吹动了两人的须发,却吹不动两个人宛如木雕一般的身躯…… xxxxxxxxxxx 在安邑城郊外。 一行军列正静静的站着,整装待发。 黄成和马延站在队伍的前方,拉着马缰绳,没有说话,也是静静的等待着。 在道路一旁,斐潜正在和贾衢和黄旭交代着什么。 “……行了,就送到这里吧,你们回去吧。”斐潜觉得该说的都差不多说完了,便转身准备向前而行。 贾衢迟疑了一下,却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了斐潜。 “使君,子初比我年长,大营还是以他为主较好。”贾衢看了看黄旭,拱了拱手,再一次的对着斐潜说道。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贾衢和黄旭,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梁道,你心思沉稳,思维缜密,你的顾虑我懂,但是真的不必。大营交到你手里,我是放心的,梁道你就不必推辞了。子初,如果两兵争锋,沙场杀敌,梁道不如你,但是这人心揣摩,计谋帷幄,你不如梁道。你可要好好的和梁道配合好,如果你的意见和梁道不一的时候,听梁道的。要知道,这个地方,其实很小,而以后我们的空间却很大。”斐潜看着贾衢和黄旭,认真的说道。 贾衢和黄旭对视一眼,也是认真的拱手应下。 斐潜点点头,再一次和贾衢、黄旭拱手告辞,转身拉过马缰,翻身上马。 就在此时,一阵风袭来,吹起了道路之上的黄沙,吹得旌旗飘带在空中烈烈狂舞,路旁的青林树梢因风而摆,树叶吹拂之声连绵响起,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弹奏出一首战曲。 众人仰头而望,心中不约而同浮起了一个念头。 “风起了……” 第三三八章 血泡 幸好今日的太阳也还可以,管道之上的黄泥也并不是太多,路面之上甚是干爽,因此马车的行进速度倒也不慢。 三百多辆的马车排成了一列,见头不见尾,足足延伸出去一里多的地。每一辆马车上都载满一袋袋的粮草,上面用油布盖着,粗大的麻绳在上面勒出深深的痕迹。 其中一辆马车上赶车的两个人小声的相互嘀咕着。 “老哥啊,这是要去哪?看方向不太对啊?”年轻一些的车夫一边虚拉着缰绳控制着马车的方向,一边问道。 “这是往司隶的方向。”一旁的老一点的车夫,半眯着眼,歪靠着说道。 年轻车夫点点头,说道:“是咧,我就是发现这走得不对么。老哥啊,不是听说是要往上郡走么,怎么变成了往司隶啦?” 老车夫嘿然一笑,哑着嗓门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当我是啥子大人物咧。” “这不是老哥走南闯北,见识多,才问一下的哈。”年轻的车夫也笑了两声,转头往前后看了看,然后说道,“这么多的车,啧啧,如果都装的是粮食,怕是有几千石吧?” “几千石?”老车夫嗤笑了一下,显然对于年轻人的眼光不怎么认同,“至少上万石!” 其实老车夫也没有说正确,这一趟一共是四万五千石。 崔厚跟在斐潜身旁,看着长长的车队,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不免患得患失起来,这么多的车马,又这么多的粮草,但是只有八百人的护卫,而且还有一半是新兵,安全的确是一个问题。 幸好的是从安邑到陕津快马当日即到,就算是按照现在的大车行速,也只需要两天的时间,多少才能安了一点崔厚的心。 可以说这一次,崔厚垫出了全部的身家,自然是压力颇大,心神不宁。 斐潜看了看崔厚,自然是明白崔厚在担心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嘴说就可以安慰人心的,还需要让人亲眼见到才行,所以也不打算宽慰一下崔厚。 而且斐潜也没有多少心思理会崔厚的忧愁,因为他自己有更大更痛苦的问题…… 连续两天在马背上的行程,斐潜确实对于操控马匹的技能有了很大的提升,但是同样导致了他双股之间已经磨出了血泡,随着马匹一上一下的摩擦,简直是每一步都刺激着,痛得欲仙欲死。 原先大多时间都是乘坐马车,虽然马车未必能够舒适多少,但是却只是颠簸,而且还可以垫上毛皮来减轻冲击力,但是骑马就不太一样了,需要时时刻刻用双腿作为支撑,大腿内侧本身的皮肤就属于比较娇嫩的类型…… 所以现在斐潜大部分的心思都在和肉体上的痛苦做抗争,因此对于崔厚满脸烦恼的神情,虽然看到了,但是确实没有多少心思去顾及了。 选择骑马也是斐潜深刻考虑过后的选择,毕竟一旦真正进入了上郡,必然要跟马匹长时间的打交道,如果还是乘坐马车,肯定会受到很大的局限性,还不如趁早先把自己的骑术练上去,否则到了紧要关头,再临时抱佛脚就完全来不及了。 拐过了一片树林,忽然在路头那一边出现了几匹的斥候骑兵,引起了车队的一些骚乱,不过这骚乱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这几名斥候在看见了斐潜的旗帜之后,在分出去两名报信的骑手之后,就缓缓的迎了上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敌意的举动。 其中一名骑手近了一些,辨认了一下,似乎是认出了斐潜、黄成等人,便策马来到了斐潜面前,刚想给斐潜行礼打个招呼,却被斐潜呲牙裂嘴的面部表情吓了一跳,期期艾艾的说道:“见过斐使君……这个……你没事吧?” “嘶……文远将军的……大营还有多远?”斐潜忍着疼痛说道。 “不远了,过了前面的那个小山便到,只有约二十里……” “啊?还有二十里?!”斐潜闻言,简直痛不欲生。 xxxxxxxxxxxxx 斐潜坐在胡凳之上,岔开腿,低着头,拿着药油,呲牙裂嘴,小心翼翼的正在自己胯间忙碌着。 忽然帐篷的门帘一掀,张辽走了进来,看见眼前的情形,顿时和斐潜大眼瞪小眼,都愣了一下…… “文远兄,你进帐篷都也不说一下么?”斐潜心道,还好自己实在不怎么习惯无裆的小衣,自己搞了个裤衩,要不然不久彻底走光了? 张辽走到了斐潜旁边,也扯过了一个胡凳,坐下,伸过脑袋看了看斐潜磨出了许多血泡的大腿,随口回答道:“我进我自己帐篷,难道还需要说什么啊?行了,别遮了,都是老爷们,况且又不是没有看到过……” “什么时候看到过啊?”斐潜顺口回了一句,虽然说都是男人,但是自己多少也略有些不太习惯。 张辽哈哈一笑,说道:“子渊你忘了?那一次在温候的府上……哈哈……” “呃……我觉得那个……还是忘了比较的好……”斐潜想起来了,不过脸也黑了,真是一个不美好的记忆。 “嘿,你这样不行的,我帮你好了。”张辽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刀,光看刀锋就知道挺锋利的,“要将血泡全部挑破了,再涂药油才有用,这样明天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否则你明天还是别想走路了。” “真的?”斐潜将信将疑。 张辽认真的点点头,说道:“当然,我小时候刚开始练习骑马的时候,都是这样子的,血泡如果不破,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就算涂再多的药油也是没有用,根本就不会好!” 斐潜听了,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同意了。 “喂!轻点!呀啊,慢一点!啊!” “别鬼叫鬼叫的,忍着点!一下子就好了!” 黄成、马延和崔厚站在张辽的大帐之外,听到里面传出的斐潜的惨叫声,三个人都像被扯着脖子的鸭子一样,直直的伸着个脑袋,相互看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不该进…… 第三三九章 关于崔厚的隐患 斐潜的两条大腿一圈圈的缠着布条,也就没有办法正坐了,所以张辽干脆也叫人多拿了几个胡凳,大家一人一个,围坐在帐篷中间的火塘周围,一边烤火一边聊天。 火塘之上,用几根粗大的木枝吊着一口铁锅,放了些水米和菜叶子,还有几块的腊肉,咕嘟嘟的炖煮着。 三百多辆的车马在斐潜和张辽的兵士指挥之下,帐篷之外的喧嚣也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斐潜给张辽介绍了一下马延,张辽一听居然是度辽将军之后,顿时肃然起敬,很是郑重的跟马延见过了礼,还特意邀马延近旁就坐,聊了一些马家在上郡前后的情况,于是这两个人很快就有说有笑的交谈起来。 崔厚坐在一旁,看着张辽和马延的交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垂下了眼帘,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 这么些天,来回跑,联系人物,纵然是他原先就有一些关系网,但是崔厚也是累得跟狗一样,现在总算是到了地头,也就松懈了一些,顿时觉得自己的肩膀腰身都是隐隐的酸痛起来,左右扭扭,发出了格哒格哒的响声,不由得伸手到自己的背后敲打了两下。 “永原这一次真是辛苦了,不过既然到了这里,也就可以休息几天,好好调整调整。”斐潜看了看崔厚,微笑着说道。 崔厚供了拱手说道:“多谢使君,不过我想应该还撑得住。”当下虽然幸苦,但是也手中流淌着上亿的钱财,这对于经商多年的崔厚来说,也不亚于是登上了一个新的高度,因此在心理上满足感足以抵御肉体上的疲惫。 张辽与马延的交谈也告一个段落,一边看着黄成拿着长柄木勺在搅动锅内的食物,一边说道:“子渊,我看你这些车辆似乎都不是一家的?难道都是租来的?” “嗯,都是租来的。”涂了药油之后,大腿内侧终于不再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了,而是有了一些清凉之意,斐潜舒服了许多,笑着说道,“否则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变不出那么多的车马出来……” 众人哈哈一笑。 崔厚有些画蛇添足的说道:“使君此法甚是巧妙,利用众家的车马来进行运输,一则可以更快的集合粮草的数量,二则也不用将钱财花费在购买车马上面。” 为何说画蛇添足? 因为帐内的众人基本上都明白这个事情,也都懂得这个的好处,有没有崔厚进行解释并不是太重要,也不会有了崔厚这么一说就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斐潜看了一眼崔厚,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前些时日马延和崔厚也见过面,也就是简单的拱拱手,不咸不淡的聊几句,就连当初崔厚和张辽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 崔厚见众人没有搭话,自己略觉得有些尴尬,呵呵干笑两声,低下了头。 崔厚此时的心里颇为微妙,有些骄傲,又有些自卑。 骄傲的是,崔厚他自己手中流淌的钱财,进出都是上亿,这让他终于看到自己有跻身大汉顶级富豪的一丝希望,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梦想,甚至是他父辈的梦想,而现在计划正在按照斐潜之前所说的一步步的在实现,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也将一步步的实现自己的梦想,这将是会记载在崔家的家族当中的一件壮举,怎么能不让崔厚感觉到骄傲?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因为春秋战国时期的田陈篡齐,以及秦朝的吕氏的奇货可居,都深深的刺痛了执政者的内心,所以到了汉代,所谓商家的地位和战国时期比起来下降了很多,主要是执政者对于大商家参政的行为开始有了更多的限制和防备。 因此崔烈花钱买三公这一件行为上才被主流的士人喷了个半死,连崔烈自己的儿子崔钧都敢说他老爷子有一股铜臭的味道…… 崔厚现在是白身,虽然可以说掌控着斐潜这一方的绝大多数的财富,却依然不被大多数的人重视。他渴望被认知,但是也害怕被排斥,所以崔厚才会做出这种举动,希望自己能够真正的成为斐潜这个行列当中的一份子…… 斐潜看在眼中,这种事情在后世很常见,在职场,经常会有一种人,似乎是不管别人在聊的是什么话题,都企图加入进来,说上几句,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这种人虽然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厌烦,但是也有些可怜,因为这种人多半在职场内并不被人所重视。 而那些真正掌权者,甚至都不用去参与什么,都会有人屁颠屁颠的跑过去,问一声——啊,这个事情领导您怎么看,然后假装拿个笔纸,一边聆听一边狂记录,当然是真的在记录还是在鬼画符,这个谁也不知道…… 但是这个并不重要,领导也不会关心下属在写画些什么,只是需要其表示这么一个态度而已。 而那些边缘的人,就算是说再多的话,也没有人去关心。 就像现在这样,除了斐潜自己,其他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兴趣去接崔厚的话。 崔厚虽然坐在这里,但是却像是一个局外之人一样,离得很远很远。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斐潜自己知道,让一个商家掌控了太多权利之后就会形成一个畸形的怪物,有时候甚至会因为商业上的利润而置家国的道义不顾,这种事情在后世越发的明显,但是像现在这样,崔厚隐隐的被排斥在外,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像徐州的糜家,就算是呕心沥血给刘大耳铺路,倾家之财来换取在刘大耳团队中的地位,甚至自家糜贞都洗白白的双手捧出来作为刘大耳的妾室,却依然换取不了刘大耳团队的认同…… 关二爷水淹七军之时甚至放言,归来之时就是跟糜芳算帐之刻,要知道糜芳多少也算是刘备的二舅子啊,一点都没有留下任何情面,这让糜家情以何堪? 眼下虽然崔厚并没有表示什么,但是这的确也是一个隐患,但问题是,究竟要怎样处理才会比较好呢? 第三四零章 商人之路 斐潜看了看崔厚,其实这一个问题,他之前就有考虑过。 对于崔厚来说,如果仅仅是为了统治的方便,斐潜可以视而不见,因为崔厚想要获取更高的地位,获得更大的权力,要么投靠斐潜,要么投靠他人。 斐潜只需要盯着,在崔厚准备将赌注押到另外的某一边的时候,出手拦下来而已。 这么做的好处很多,坏处也有,胜在轻松简单,但是未免显得有些残酷且自私。 就像是明知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又偏偏那美色去引诱他,然后在其失足之后,才来说一句,某家早就看出你居心不良…… 谁的错? 又是谁的锅? 这样做却是符合儒家的观念的,儒家讲究的就是修身养性,怎么修身,如何养性,这都要看自身,一般除了家人师长,很少人会去管别人的。 将美食拜访在贪吃者面前,将美色放到好色者面前,将钱财放到贪婪者面前一样,以此来考验人心,选拔人才? 这是汉代的观念,汉代的方式,但是却不符合斐潜的观念,主要是不符合斐潜在后世的方式。 最重要的是,不符合斐潜的现状。 没人愿意将自己的牌打烂,尤其是在没有什么牌面的情况下,而斐潜的口袋中并没有太多的牌,所以必须小心翼翼的打好每一张。 崔厚现在可以说是掌管了斐潜全部的财富,如果因为某些不大不小的事情而导致将帅离心,那么对于斐潜来虽然不一定会像关二爷那么的致命,但肯定会浪费掉大量的时间。 而对于斐潜来说,现在最宝贵的又是时间。 这种试验下属忠诚度的方法,对于现阶段来说,的确是成本太高,所以斐潜干脆想借着这个机会,消除一些崔厚将来反复的可能,尽可能的减少一些危险性。 斐潜收回了目光,转头问崔厚道:“永原,你知不知道商人这个词是从何而来?” 崔厚楞了一下,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崔厚还真心是没有想过的,也没有研究过,凡是做买卖的人大家都这么叫,有谁还会特别关注一下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叫的? 斐潜说道:“商汤七世祖,高祖王亥于商丘训牛,后以牛车载物,往来于其余部落,以物易物,他就是最早的商人之祖,因王亥身为商族之人,商人因此得名。” 众人恍然,纷纷点头。 “那么为什么商人,或者说商汤的七世祖王亥可以有物去换?”斐潜看着崔厚。 到现在基本上大家也都明白过来了,斐潜之所以讲这些,绝大多数竟然是针对这崔厚,虽然大家不是很明白斐潜的用意,但是也都没有出言,静静的听着,看着。 “……是因为农夫所产?”崔厚看了看一旁的锅,回答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永原说的对又不完全对,严格来说应该是所有人的劳作,而这劳作二字……” “农夫耕田,称之劳作,妇孺编织,称之劳作,车夫赶马,也是劳作,书生写字,也是劳作,甚至你我驰骋沙场,收复故土,也是劳作……” “而永原你往来贩卖,其实也是劳作。”斐潜看着崔厚说道。 斐潜已经尽可能的简单的去解释劳动的含义了,但是还是有些拗口绕人,但是幸好崔厚多少也是商场上混的,迅速抓住了重点,脸上的神色都透露出一种光彩,说道:“使君的意思是……意思是,我做的买卖其实也和农夫一样,也是一种劳作?” 虽然在现在,儒家对于商户的歧视还没有到后世的那种程度,但是在那一句“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名言之下,商人也在逐渐成为了追逐利益的代表,成为了‘小人’,一些读死书,死读书的士族子弟,也开始逐渐的蔑视起从事商业的人起来,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其他的人也对于商人有了一些看法。 如今在斐潜这里能够听到一句将商业等同于农业的评价,崔厚虽然不至于欣喜若狂,但是也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能够挺的更直一些。 至少崔厚能够确认斐潜不想有些士族子弟谈起钱财的时候,就像是恨不得将眼睛闭上,耳朵堵上,仿佛多看一眼多说一个钱字,就会污染到了眼睛耳朵嘴巴心灵一般,而是将崔厚视作与农夫等行业平等的一个存在。 “一个擅长种植的农夫,如果始终不愿意在自家的国土耕作,只想着去替敌国劳作,这种农夫再多也是无益;一个学士满腹经纶,却只懂得为敌国出谋献策,这种学士就算是再多才也该杀;古之商人,也有很多圣贤,子贡使孔得势而益彰,陶朱公有富好行其德,逐利并无错,只是要看这些利,最后用于何处。” 其实在古代,如果说起研究财富的时间来,是华夏更为久远,在春秋战国时期包括子贡、范蠡等人已经对于商业有了很深刻的认知,但是在儒家兴起之后,一个是对于孔子言语的片面性理解,一个是中央集权上层政治为了更好的管理百姓,更希望于通过户籍等等手段将百姓永远束缚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让其世世代代劳作不惹事端,而像商人这样流动性强,又见了一些世面的,就未免难以管理,因此在多数的时间内,都是在想办法抑制,导致华夏有几次的资本主义的小苗头,然后又被封建主义给掐死了。 斐潜看着崔厚,认真的说道:“如今我们的底子太过于薄弱,为了能够尽可能的快速出兵上郡,才做如此这样的安排,实际上并不值得称道,只有等到我们真正到了草原之上,为国逐利的时候,才是我们真正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崔家也必将名利双收。” 崔厚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是在思考斐潜所说的话。半响之后,方站起身,郑重的向斐潜长揖而拜,说道:“今日使君之言,厚定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斐潜也是站起身,扶起了崔厚,但是不小心又拉扯到大腿的伤处,所以又痛的一咧嘴,啊呀啊呀的叫了起来,顿时将方才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 第三四一章 交易 清晨,在陕津的渡口,已经有了不少的人汇集到了一起,有一些甚至相互认识,打起了招呼。 “哟,这不是城西王家大掌柜么?怎么今天有兴致来这里啊?” “哈哈,我出来看看风景,顺道过来的,你怎么也来了?” “走到这里,刚好看见人多,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就爱凑个热闹。” 两个人相视哈哈一笑,然后就拱拱手,分开了,脸上的笑纹立刻凝固成为愁纹,深深的刻在了眉眼之间。 雒阳正在迁都当中,先期走的必然都是达官贵人,而这些在雒阳城内的商家,尤其是和那些达官贵人们有一些关系,但又不是直系亲属的这些人,就比较的悲催了。 不管是针头线脑,还是棉布细绢,又或是锅碗瓢盆,这些东西向来日常都需要一些存货的,否则断了供应,岂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因此在董卓突然宣称丁亥日迁都之后,许多商家直接就乱了,人都要迁走了,谁还会来买这些东西? 市面之上,除了粮草这一类的东西价格持续飙升,其他原本值钱的那些存货,基本上就等于是砸到了手中,成为了一钱不值的废物。 不搬走,就在雒阳等着? 先不说这些东西能不能长时间存放,就在前几天,城东有一家富户,不欲迁都,想偷偷的跑出城东去,结果在路上就被抓住了,全家上下全被杀了头,家产也被搜刮了个干净。 东西南北被封锁了三面,就剩下往西这一条路了,而且就算是向西,一路之上都有董卓军队来回穿梭, 运到长安再卖? 且不说这一路上运输物品的开支花费,但说这个车辆要去哪里搞?现在各家各户自己的车就跟宝贝似的,谁愿意出借?没有车马,怎么运输,难不成还用人手抱过去? 这些货物就跟卡在喉咙的骨刺一般,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去,痛苦的要死。 现在忽然听闻在城西不远的陕津可以用杂物置换粮草,这些商户就跟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蜂拥而至。 xxxxxxxxxxxx 张辽带领的并州兵士正在忙碌的将河东车马上的粮草,搬运到自家的车辆之上,来来回回像是勤劳的蚂蚁。 “这些粮草刚好要供给温候,也好省下征调雒阳粮草……”张辽站在斐潜身侧说道。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张辽,说道:“温候要出兵?往东?” 斐潜第一个想法就是难道是虎牢关的一幕终于要上演了么?结果张辽接下来的话让斐潜迷惑了。 “不是,往北,河内,算算时间,今天应该开拨了吧。”大军未动之前,方向还都是保密,但是一旦开始了行动,行踪就不可能再保密了,所以张辽也没打算隐瞒。 “河内?难道是袁本初?”斐潜低声道。 张辽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相国也随行北上了……” “那么伯平呢?是跟着温候么?” “嗯,都一起的。”张辽说道,“如果没有你这一批粮草,估计就要征调了。” 征调? 难道雒阳公库的粮草已经用光了不成? 不过也是有这个可能性,原本在传出有迁都消息的时候,各大商家就开始惜售粮草了,虽然李儒有想办法调取了一些,但是毕竟又要供给给军队,又要多少顾及一下百姓,所以公库虽大,但是也经不起一再的折腾…… 而一旦征调,必然就消耗了原本计划要用在迁都路途上的粮草,虽然征调的对象必定是针对富户和豪强,但是层层压榨下去,最终还是会落到平民百姓的头上。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斐潜从河东采购而来的粮草,确实是挽救了不少的人。 张辽有些可惜的看着斐潜从河东租借而来的那些马车,叹息道:“如果这些车能到司隶,或许就能活下来更多的人……” 斐潜也看着这些车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就算这些车能到司隶,或许能活下来的还是那些人……” 斐潜不是跟张辽抬扛,而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张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拍了拍斐潜的肩膀,说道:“不管怎样,能多了这些粮草,就必定能够多活一些下来,这都是子渊你的功劳啊!行了,我看也装的差不多了,我便先行一步了。” 张辽后撤了半步,拱了拱手,意味深长的说道:“子渊此去并州道路崎岖,且祝马到成功!” “承文远兄吉言,也祝文远兄一切顺利。” 斐潜目送着张辽一行远去。张辽之前带来的车马并不多,只有三十多辆,不过张辽只需要负责从陕津渡河再转运到陕县,一趟连装带卸也只需要一天的时间,所以顶多也就是多跑几趟的事情。 张辽押送着粮草走了,留下整个的营地和藏在中央大帐之后的一个帐篷之内的三辆大车。 斐潜带着崔厚来到了帐篷之内,扯开了大车之上的蒙布,露出了大车之上的箱子,随意掀开了一个,只见黄灿灿的光华四溢,映的帐篷之内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染上了一层一种叫做财富的色彩。 纵然是有两世的经验,斐潜也被吸引住了目光,呆立了一会儿之后才伸手盖上了箱盖,说道:“永原,这些可够付后续的粮草资费?” 三辆大车之上,堆放着一个个箱子,每个箱子之内都装着真正意义上的“万金”,也就是官方规定,一块等于一万钱的黄金金锭,而在市场上,现在这样的“万金”金锭至少可以换到1万2千钱至1万3千钱不等。 崔厚大体估算了一下,说道:“这些就有近3亿钱,足够了……” 斐潜拍了拍箱子,说道:“这些虽然诱人,但是毕竟是死物,渴不能饮,饿不能食,所以不用留。记住了,我们只要粮草和货物。” 崔厚看了一眼,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还是很认真的点头说道:“厚定铭记于心!” “如果心中只看得见这个,便最多也只有这个。如果胸中不被这些塞满,也才会有地方去容得更多的东西。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待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能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就全部仰仗永原了!”斐潜言毕,正容向崔厚行了一个大礼。 崔厚往后退了半步,拜倒在地,沉声说道:“厚定不负主公所望!” 第三四二章 坑 张辽带兵走了,斐潜也准备走了。看着一切基本上走上了正轨,斐潜也准备返回安邑,然后改道北屈,进行下一步的安排了。 现在留在这里的,除了崔厚之外,黄家留下了一人,就是上次借书抄写的黄贤良,另外马家也留下了一个人,按辈份算是马延的族弟,这两个人带了些人马,主要负责从安邑往来陕津的路途安全。 斐潜坐在马上掏出一枚五铢钱,看着五铢钱的纹路。这一枚五铢钱已经使用了很长时间了,边缘和文字都有一些模糊,看不太清楚了。 就像现在斐潜在并州的道路,也是很模糊,看不清方向。 斐潜想起昨日在用过晚脯之后,他和张辽在营外的那一番对话。 张辽佩服斐潜的勇气和举措,但是却并不是非常的看好,毕竟并州这一块区域,张辽做为生长于斯的人,还是比较熟悉的。 按照张辽的说法,羌胡之人可以用,但是又不能多用,可以交又但是不能深交,有豪爽之辈,也有卑鄙之徒,汉代向来在并州推行的政策都是抑制和以胡控胡,但是效果却一直不是很好。 张辽认为,斐潜欲在并州推行教化,是一从创举,但是也正是因为是创举,从未有人尝试过,所以张辽也不知道究竟斐潜着一个办法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至少比纯粹打下并州来说,来的更难。 因为实际上胡人很精明,要是发现汉朝真有这个决心要收复并州,开始动真格的,这些胡人保准跑得比牛羊还要更快…… 如果只是小规模的兵士,就比如像斐潜现在手头上的这样数量的兵士,并州的胡人还真的不是很在乎…… 斐潜自然知道是张辽的好意,但是又不能将全部的实情告诉张辽,不是不信任,而是真的不怎么好讲,也不怎么容易讲的清楚。 并州这一块的整体计划涉及到经济学、心理学、甚至行为学,而且还有很多地方斐潜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实际进行调整,所以真的不好说。 就比如说现在河东的这些人,难道不知道粮食很重要么? 肯定知道。 难道不清楚粮食在乱世比黄金更重要么? 也是肯定知道。 但是当崔厚派人上门联系的时候,将黄灿灿的黄金摆到面前的那一刻,难免都会偷偷的生出一个想法,错过了这么钱多人傻的机会真可惜,要不现在卖一些出去,倒时候就算拿钱再去买一些粮草回来也划算的啊…… 况且对于现在这个阶段的河东来说,粮草还暂时只是粮草,而且大家都知道别家都有储备,难道我不卖,别人也不会卖么? 五铢钱天圆地方,可是斐潜怎么看都觉得五铢钱中间那个四四方方的就像一个坑。 其实这玩意并不怎么值钱,就算是将这一枚五铢钱拿到了后世,也只不过几十元,若是品相极其完美的顶多也就是千余,更何况是在汉代。 可是现在,还是会有许多人心甘情愿的跳到五铢钱这个四四方方的坑里…… 因为钱财这玩意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是一个坑,一个很大很大的坑。 xxxxxxxxxxxxxx 安邑的城东张家庄园之内,张家的老太爷张翰,将一张文书重重的拍在桌案之上。 “糊涂!糊涂!此文书如何能立!?” 斐潜将粮草倒卖到司隶的消息总归是瞒不住的,毕竟车马都是租借各家的,当从陕津运来的第一批黄金到位之后,很多人手中握着黄灿灿的金子,但是心里却不但没有被黄金照亮,反倒是更加的黑暗了下来。 乡土豪强、士族世家似乎天生出来就是一种冰冷的存在,在骨子里就有一种掠夺更多利益的本能,所以当他们知道斐潜这么一趟换来了这么多的黄金之后,那种从内心深处伸出来的渴望的小手,就时时刻刻拉扯一个叫贪婪的家伙。 “父亲大人,这个……这个……”张翰的儿子,张路规规矩矩的站立着,苦笑道,“这个不是父亲大人您之前同意了么?” 张翰“呃”了一声,旋即作色道:“什么叫我同意了?!啊?我那是同意要售卖一些粮草,可是没有同意你签这份文书啊!” “……” 张翰讲的好有道理,张路竟然无言以对。 可是如今文书已经签下,白纸黑字写在上面,总不能说不认账就不认账吧,那样以后谁还会跟张家来做生意啊? 乡绅也是要讲诚信的,也是要面皮的。 若是没有签这个文书,张家还大可以反悔,因为反正是口头协议,天知地知又没有佐证,谁能说一个清楚明白? 张翰又拿起文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愤然又将这个文书“呯”的一声拍在了桌案之上,怒声道:“这是哪个混帐写的!竟然找不出丝毫漏洞!哪有这种文书的写法!竟然连毁约都写得如此详细!仿佛算定我等就一定会毁约一样!真真是岂有此理!” “……那我们还是按照文书将粮草……”张路试探的询问道。 张翰一瞪眼,说道:“糊涂!那岂不是白白让他人吃肉,而我们只能喝汤?况且……况且这吃肉的本钱还居然是我们的!” 这才是张家最不能忍受的地方。 若是斐潜自己有钱粮,然后拿去售卖,张家虽然会眼红,但是也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可是如今,粮草是张家的,就连车马也是借张家的,斐潜等人只是转了个手,就白白的赚了一大笔,这怎么让张家心里能够平衡? 张翰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看来还是要去找卫家商讨一下……” “卫家?”张路不太明白。 “糊涂!”张翰恨不得拿根拐棍敲儿子的头,看看能不能开窍一些,“前些日子不是有传言卫家和这个斐上郡不合么?若是卫家真有这个意思,那么我们张家自然也是要以卫家的马首为瞻了!” 张路恍然大悟,文书什么的固然是无法更改,但是比文书更有力的还是权势啊…… 河东毕竟还是河东人的河东,有时候规矩还是需要有足够的实力才能够维护的,先要有足够大的拳头,才有足够大的真理,如果没有了拳头光有真理,那也和没有差不太多。 “对了,”张翰离开之前,又想起了一事,特意转回头和张路交代道,“将这份文书好生攥抄一份,以后我们张家若是要采买什么,有什么生意往来,都要按这个模式写一张……” “啊?”张路一愣,然后答应下来,“遵命,父亲大人。” 第三四三章 到底是谁的坑 斐潜捏着贾衢让人传来的书信,有些皱眉,然后叫来了黄成和马延,将这封书信递给两个人观看。 汉代的并州树木还是挺多的,并没有像后世那种动不动就黄尘遍野的情况。听马延说只有在奢延和龟兹的西北方向上,有一片大漠,寸草不生。 如果将眼前的这一片树林砍伐而光,百年之后,会不会在这里出现另外的一片沙漠? 河东郡在历史上就算是经历董卓迁都、三辅之乱,也只是受到了流民的影响,并没有太大的损失,一直到三国的后期,都是算是处在相对后方的位置,没有作为主要的战场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最后成为了曹操的一个稳定的粮仓。 自己如今的行为,势必减少了河东郡整体的粮草存量,蝴蝶一旦扇起了翅膀,会不会让这一条历史的河流改变方向? 斐潜不知道。 就像当初王莽篡位的时候,如果早早的干掉了刘秀,会不会出现另外的刘绣、刘锈和刘琇? 后世课堂之上,就有老师说过,历史是偶然的,但是历史又是必然的。那么自己到底是一个偶然还是一个必然? 斐潜也不知道。 有时候斐潜就觉得自己就像在后世那种间谍片里面的卧底,心中思绪千千万万,却只能闭口不发一言。 不隐忍不懂得隐忍的痛,不穿越不知道穿越的苦。平平凡凡的时候羡慕那些呼风唤雨的人物,却不知道这个风雨未必是那些人所愿,不是不愿意停下来,而是有时候根本停不下来。 就比如现在。 “叔业、诚远,你们觉得此信应该如何处理?” 不是问怎么看,而是问如何处理,言下之意必须处理,只不过要采取什么方式来罢了。 黄成已经换成了军候的制式盔甲,虽然不算是精美,但是却在朴素中透出一股力量感。黄成已经看完了书信,憨憨的一笑,说道:“不服打了就是,打了就服了” 这倒是一个比较直接,但是却有效的做法。 斐潜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马延。 马延将书信递还给了斐潜,思考了一下,说道:“其他方法也有,但就是更耗时间,所以我也赞成直接讨伐,此事本身就是张家不占理。不过就是张家说大也不大,也不算小,在城东的庄寨也算得上严谨有度,恐怕也会有些损失。” 所谓的其他方法不外乎造势,让河东郡出面调停,又或是再次拿征调说事等等,但是所用的时间都会比较的长。 “要打么?”斐潜轻声的念叨了一下,若有所思。 xxxxxxxxxxx 黄旭在帐篷里腾腾的踏着步,来回的转圈,而贾衢则是规规矩矩的坐得端端正正的。 “要我说直接动手便是!张家算个屁!主公让我们在这里看着,不就是为了防止这些蠢货捣乱么?我就不信,张家能有多少兵马,一个破庄寨能顶几天?” 黄旭念叨着,挥舞着手臂,就像是要将张家庄寨一举扫平一般。 在黄旭的想法中,这个事情全都是张家贪婪的过错,文书都签写了,现在居然说反悔就反悔,然后说要再重新商谈一下价格,天底下哪有这种美事? 既然礼讲不通,就动拳头呗! 黄旭不是不懂得动脑子,但是他觉得这种事情摆明了是一种挑衅,那还能忍? 要不是斐潜斐郎君在出发之前一再交待,让黄旭要听从贾衢的安排,现在估计黄旭就已经率队去围攻张家庄寨了。 还有一点在黄旭心中隐藏的想法是,既然斐潜将安邑大营交到给自己和贾衢,也就意味着自己和贾衢算是单独领军了,但是就张家这样的小事都搞不定,岂不是等于刚出门就吭哧摔了一个狗啃泥? 这自然是黄旭不愿意接受的。 而对于比较急迫的想要多证明一些自己能力的黄旭来说,贾衢则相对比较的求稳,思考的也相对多一些。 贾衢本身就是河东人,自然也就知道张家是属于什么样的一个等级,在他看来,张家居然采取这样的一种方式本身就是有违常理。 张家不是大世家,也不是强豪,顶多算一个中等偏下的一个乡间的豪强而已,护卫不过七八百人,有什么资格来叫板? 除非是卫家在其背后撑腰。 如果是单独的一个张家,贾衢的想法也是和黄旭一样,收拾了再说其他,但是现在牵扯到了卫家,就不是很好办了。 卫家不仅仅是在河东享有盛名,除了在安邑之外,在闻喜、临汾等地同样也有不小的庄寨,大大小小有六七处,大庄子千余护卫,小庄子大概几百,就平均每个庄子按照一千的护卫庄客来算,也是有五六千的人手的…… 黄旭走到贾衢面前,弯腰盯着贾衢说道:“梁道啊,就一句话,能不能出兵?” 贾衢也看着黄旭,很认真的摇了摇头。 黄旭顿时有些气结,嗨了一声,跺了跺脚,一甩帐篷的帘布,走了。 可是没有走出去多久,黄旭呼啦一声又掀开了帘布走了进来,手里多了一封书信,上头封了鲜红的火漆。 “这是主公给你的回信!”黄旭将信件递到贾衢面前,然后也没有避开的意思,伸着个脑袋,明显是也要一起看。 贾衢笑笑,反正这个事情也是不用避讳什么,便检查了一下火漆,然后就用竹刀打开了信件…… xxxxxxxxxxxxxx 在安邑城头之上,有一个兵士在角楼了望斐潜大营许久,看到整个斐潜大营次序如常,并没有调动兵士的样子,又眼看天色将晚,便退下角楼,拐了一个弯,找到了在耳洞内坐在马扎上,斜靠着墙,翘着脚,正拿着一个小醋葫芦,小口小口的抿着陈醋的一个军候。 “二黑子,城外有动静了?”军候一看见兵士,立刻就放下了翘着的腿,问道。 “这个……禀军候,还没动静……这都盯了一整天了,眼都快盯瞎了哈……这个,估摸着也不会有啥动静了咧……”二黑子弯着腰,陪笑道。 “你个哈怂,碎皮!”军候伸出手,不轻不重的扇了二黑子一个脑门,“叫你有动静再来通知我,你他娘的就盯了这么一会就估摸这个,估摸那个,你咋不估摸着上天呢!给我滚回去盯着去!” 二黑子腆着个脸,嘿嘿笑着,说道:“中!中!我这就去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脚步却没有动,眼馋的盯着军候手中的小醋葫芦,舔了舔嘴唇。 “你个瓜皮!”虽然军候嘴上骂着,但是还是将小醋葫芦递给了二黑子,然后看着二黑子咕噜一大口,便心疼的抢了回来,“怎么不酸死你个碎皮!” 一大口陈醋下肚,二黑子浑身一个激灵,哈的吐出一口长气,“酸不死咧,美着咧!” 军候做势欲踢,二黑子连忙屁颠屁颠的跑回去了。 军候哈哈一笑,重新坐了下来,翘着脚,晃了晃小葫芦,皱了皱眉,显然还是有些心疼。 结果还没有坐下来多久,二黑子扑腾扑腾的又跑了回来,喘着气说道:“……有……有……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军候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却差点撞到头顶的墙体,连忙扶了扶歪斜的头盔,“走,看看去!” 第三四四章 到底是谁的火 虽然是已经下午,日头有些偏西了,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出兵时间,但是在安邑西南郊的斐潜大营,却乱哄哄的汇集了一阵之后,一位将领模样的人就这样带着大队的人马离开了大营,往东而去,在大营中只留下了并不多的一些兵士。 城头之上军候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一队离去的人马,等到人马远去,喧嚣重新平复下来的时候,才转过头问道:“二黑,数了没?” “数啥?”二黑眨了眨眼,问道。 军候一巴掌扇得二黑一个踉跄,没好气的说道:“你个碎皮!不是叫你一起数一哈的么!”然后又要追上去再扇两下解气。 “数咧!数咧!”二黑揉着脑门,一边躲避着军候的巴掌,一边大声的说道。 军候收了手,问道:“那你说多少?” “嗯……这个……”二黑抓耳挠腮,憋了半天,然后憋出了一句,“二舅,忘咧!啊呀……莫打,莫打,还不是二舅你打咧才忘了么!” “你个哈怂!”军候追上去,噼里啪啦连拍了好几下二黑的后脑勺,才解了气,叹息道:“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你个瓜皮还能有些长进不!让你学点数数,就是他娘的不动脑瓜子!要不是看你死去的娘亲份上,谁他娘的管你!碎皮!都能被你气死咧!” 二黑揉着后脑勺,讨好的笑着,凑了上来:“这不还有二舅么!” “你二舅会老咧!”军候斜斜瞄了一眼二黑,总算是忍住没动手,转了身,往城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念叨着,“你个碎娃,老大不小咧,干了这一票,得了银钱,也该给你寻门亲哈,总是好传个香火,要不哪天下去咧,你叫我见你娘亲要咋整咧……” 二黑腆着脸跟在后面,嘿嘿的笑着说道:“二舅,城南头宽巷子里那个关家寡妇我看挺好的咧,屁股大,腰也粗,奶也大,是块好田咧……” 军候“嗯”了一声,旋即又扇了二黑一个后脑勺,怒声道:“你个碎皮,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哈?不好好学点本事,爬墙头到是学的快哈!” xxxxxxxxxxxxxxx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寂静。 安邑西城头之上忽然出现一阵细微的杂乱声音,在城墙有一些人影晃动,随后一些人坐着吊篮被放到了城墙之下,快速跑过了城墙外的空地,消失在路旁的树林当中,旋即城头上又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一小会儿,在靠近城墙的一颗树上,缓缓的滑下了一个黑影,静悄悄的沿着道路两旁的树影,往斐潜大营而去。 斐潜大营在安邑城外的西南郊,营盘正面是对着官道,开出了一个很大的区域用于操练兵士,而在在营盘的后面是一片树林,靠近营盘百步之内的零散的那几根树都被砍伐了,就剩下东一个西一个的树桩。 因为大部分的兵士已经离开了大营,夜晚中的营盘显得异常的安静。 营房内的火把只有零星的几根,孤零零的在黑夜中闪动着。 不知道是不是驻扎营盘的人员少了的原因,还是看守望台的人偷懒,在望台上的值守人员下去之后,竟然半天都没有人再上去…… 树林当中的军候皱着眉头,感觉多少有些不对,但是眼前空虚的营门又像是一块鲜美的肉,散发着强烈的诱惑力。 大营的后方静悄悄的,军候仔细的侧耳听了听,没有半点声响,又转头看了看二黑,低声的吩咐了一声跟着我,便咬了咬牙,将手一招,半猫着身,出了树林,往营盘摸去。 就在军候等人刚偷偷的摸出了树林,往营盘走的时候,就听见营盘之内轰然一声,一股大火腾空而起,似乎将夜空都染上了血红色。 “这他娘的是谁放的火?!”军候直接有些傻眼了,怎么自己还没有动手,人都还没有摸到营盘呢,这火就他娘的烧起来了? 忽然十几只火把从营地内被远远的抛了过来,照得在空地上的军候等人身影毕现。 在大营内的火光之中,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些人张开了弓,在火光之中箭头的寒光就像是野兽露出凶狠的牙。 “有埋伏!中计咧!”军候腾的窜了起来,不是往前冲,而是立刻一把扯过二黑,掉头就往回跑,企图重新躲回树林中去。 “快!快!”军候微微斜着身,一边推着二黑,一边用手中的环首刀在身后胡乱挥舞着,企图以此来磕开从黑暗中射来的弓箭。 奔跑中的二黑听到军候发出了一声闷哼,然后就觉得背后的那只手一轻,离开了他的后背……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回头看去,借着火光,才发现身后的军候已经扑倒在地,背上一根惨白惨白的长羽,就像是他以前看见那些送葬队伍里面的那根招魂杆…… “二舅!” 二黑跑了回来,扑倒在军候身旁,然后奋力的抱着,拖着军候,踉踉跄跄的往树林中跑,他知道,只要逃到进了树林,基本上就没啥人追了,就能够多少有条生路。 嗖嗖的弓箭之声就像是厉鬼在勾魂,身边的一些人被射中了发出凄厉的惨叫,摔倒在地。二黑什么都顾不得,长大了嘴喘息着,就像是狂奔中的野狗,冲进了树林…… 黑暗之中,噗通一声,二黑不知道被脚下是树根还是草根绊倒了,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二黑顾不得自己,连滚带爬的将二舅搀扶起来,让其靠在自己身上,以此想让二舅多少觉的会舒适一些…… 军候斜斜的靠在二黑身上,艰难的喘息了几下,咳出一些带血的泡沫出来,低下头摸了摸胸口,看着已经是穿透出来的箭头,“二黑,我……咳咳,这伤是莫救咧,你莫管我咧,赶快走哈!” 二黑流着眼泪,死命的摇头,咬着嘴唇,却不敢哭出声来,就像是如果一哭,二舅就要真正的离他而去一样。 “不行咧……咳咳……不行咧……” 军候咳着血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钱袋子,往二黑的手里一塞,说道:“快……快走,莫回城咧……往北……找个山旮旯去寻些汉人……咳咳……就说是从胡人那里逃……逃出……来……莫再当兵咧……这……世道啊……” 军候的声音越来越低,伸出手像是想要最后摸一下二黑,又像是要将其推开,但是手举到了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砸在了地面之上,发出了喀喇一声,就像是什么东西垮塌了一样…… 第三四五章 到底是谁的锅 初春的天气虽然说并不是很寒冷,但是绝对谈不上什么暖和,但是卢常坐在贾衢面前,却感觉自己背后的汗顺着脊背往下流淌。 昨夜城外的一场大火,也同样惊动了安邑县城之内的人。 虽然大火很快就平息了,但是却让卢常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卢常连夜让人清点了守卫城墙的兵士人数,结果少了一个军候和其下的二十多名兵士! 这个结果让卢常差点跳起脚来骂人! 用屁股想都知道这些人去哪里了,可是问题是现在卢常的屁股是坐在这个河东郡丞的位置上,郡守王邑“生病”,他就是理所当然的第一负责人,所以现在卢常觉得昨夜城外的那一场火就像是烧在了自己的屁股上一样! 如果处理不了事情闹大了,郡守王邑肯定说他不知情,大不了宣称一声他在养病期间,竟有宵小作乱,把锅一甩,一推二五六,可是自己呢? 能把这个锅甩给谁? 甩不掉啊! 郡守王邑在“养病”,而河东又没有设都尉,这些兵士调动和值守理所当然是卢常他在进行安排,若说是那个军候私自带人下了城墙,虽然是事实,但是谁会信? 这里面的道道,卢常用烧焦一般的屁股想一想都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但问题是有证据么? 没证据自己能说个屁! 可是留在城外的那些人的尸体,却是实打实的铁证! 安邑的兵士是怎么会跑到城外去? 难道还能说是二十多个大头兵拿刀拿枪的去城外遛弯看月亮去了? 卢常努力的让自己的圆脸看起来充满了真诚和老实,也顾不得和贾衢打什么官腔了,看着贾衢说道:“这个……贾从事啊,此事我真的不知情……这个真的跟安邑无关啊……” 贾衢咳嗽了一下,也是很认真的说道:“卢郡丞,我还只是一个书佐,不是从事。” “这个,肯定很快就是了……唉,重点不是说这个,我说贤侄啊,这事情,真的不关安邑的事啊,你说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下令去烧斐使君的粮草啊!” 斐潜刚刚打出收复上郡的旗号,然后就被烧掉了粮草,虽然卢常也是河东郡丞,按照级别来说跟斐潜顶多差个半级,比贾衢就高了不少了,但是还是宁可低声下气的和贾衢说话,因为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传开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王邑才担任河东太守不久,正式在聚拢名望的时候,若是被人传言说不是勇于任事,而是勇于背后捅人,这将是情以何堪? 卢常相信,王邑肯定已经是知道了情况,现在就是看自己是要如何处理,若是一个处理不妥当,甚至都不用上报朝廷,王邑虽然跟自己私交不错,但是也不介意将自己扔出去顶锅…… 卢常努力的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企图将内心的真诚从目光中呈现出来,“贤侄啊,你绝对要相信我!” “……”贾衢不苟言笑,眨了眨眼,说道,“换成世叔你,你会相信么?” 卢常被噎住了,吭哧了半天,然后颓然道:“……可是,可是这事情真不是我做的,跟安邑也无关啊!” 贾衢看着自己长袍上的衣角,仿佛这个衣角有无穷的韵味,半响之后才说道:“世叔可有凭证?” 卢常猛地挺直了胖胖的身躯,抖着大圆脸,但是过了片刻之后,又垮了下来,苦笑着说道:“这种事情……哪会有什么凭证啊!” 两个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其实不光卢常知道,贾衢多少也能猜得出来,能鼓动一个军候干这种事情的,不是光有两个钱就能够办得到的,至少要让那个军候觉得就算是锅漏了,也有这个能力补锅的。 而在安邑这一片区域,能有胆量敲这么大的锅,又能让人觉得可以信赖,有这个补锅之力的,其实并不多…… 但是问题是,卢常就算猜出来了,就算是知道了,也没有办法,更不敢贸然翻脸。 这一次是死了一个军候,那么没有死的军候有几个? 至少还有一个,至于另外两个,还不知道。 那么更下层的屯长,队率呢? 这个就更不知道了。 况且还有这么多年在河东养的人望,没有十足十的铁证,又或者是百分百的力量,谁敢翻这个脸? 贾衢昨夜按照吩咐准备烧后营的时候,出于谨慎,就派了一些信得过的老兵,在大营四周多布了一些暗哨,结果居然还真的发现了一些动静…… 击退了袭击者之后,贾衢检查了死者的尸首,认出了袭击大营的人竟然是安邑守城兵士的时候,头一个反应自然是王邑、卢常二人,但是在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之后,也发现王邑和卢常二人没有任何袭击斐潜的理由,也不能从其中获得任何的利益。 王邑、卢常是傻子么? 显然不是,那么又怎么会露出如此大的一个破绽呢? 除非是有人故意要将这个破绽露出来的…… 而露出这样的破绽是为了什么? 虽然斐潜书信当中只是交待说可以烧点粮草,制造一些事端,将事情从纯粹的商贸往来往引导到阻碍军事,破坏光复上郡这个方面去,然后再以势压人,但是贾衢敏锐的发现了这个事情还有一些可以进一步操作的空间…… 所以今日贾衢才特意亲自过来,拜见卢常,也是要再进行确认一下,结果发现的确是和自己的推断相差不多…… 半响之后,贾衢扶了扶头上的头冠,然后轻声的说道:“可是,我这里有凭据。” 卢常哎了一声,耷拉着眼皮,没怎么心思搭理贾衢的这个话,在城外死了那么多的人,况且还有一个军候,自然是铁证,只要和安邑在册的兵士一核对,怎么也无法掩盖的…… 贾衢又缓缓重复了一下:“我这里有凭据……” 卢常摆了摆手,下意识的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有……” 卢常忽然咯噔一下扭过了脖子,整个人就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一样,差一点点就从席子上蹦起来,半倾斜着身子问道:“贤侄的意思是……” 贾衢默默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张文书,轻轻的放在桌案之上,然后用手指敲了敲,说道:“这是城东张家与我家使君签的出售粮草的凭据,前日又悍然毁约,想要抬高售粮的价格,被我拒绝了……” 卢常紧紧的盯着那张文书,刚伸手想去拿过来,却被贾衢按住了。 卢常不解的抬头看了看贾衢。 贾衢还是重复了一下,认真的说道:“我这里只有凭据……” 卢常恍然,皱着眉头,左右衡量一下,终于是咬着牙说道:“贤侄放心,这个的凭证,我有!” 第三四六章 以势之杀 张路趴在庄墙之上,露出了半个脑袋,偷偷摸摸的向外看去,然后面色沉重的缩了回去,慢慢的下了庄墙,回到了厅堂之内,却不由得愣了一下:“父亲大人,这营地都扎到家门口了,您还有心情看书呀……呃,父亲大人,您的书……拿倒了……” 张翰闻言连忙将书倒了回来,怒声道:“糊涂!逢大事要有静气!看你毛毛躁躁的样子,成什么样子,看什么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这个沉稳的心态!” “唯!孩儿受教了!”张路拱了拱手,也取过了一本书,准备学学父亲的样子。 但是张路毕竟还是没能忍得住,翻了两页之后又说道:“父亲大人,您说会不会有事啊?该不会真的要打吧?” “哼!这些人也就顶多装个样子而已!那会真的打的起来?就算真的打起来了,营地内都是些新招的兵士,能有多少本事能攻城拔寨?再说了,卫家也都说了,必要的时候会出手相助的,无需担心!”张翰说道,像是在安慰张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张路听完了,倒也是略微放下一点心,喘了一口气,才有心思翻看起书来。 不过两个人才没有翻过几页书,一个护卫便匆匆的跑了过来,禀报说是庄外的兵士出营了,正在结阵,像是即将要攻打庄寨了! “什么?!”张翰再也装不下沉稳了,将书一扔,站起身来,便出了大厅,和张路一起往庄墙而去。 “一炷香之内,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大军齐至,定然不饶!”张翰张路上了庄墙,只见一箭之地开外,有几个大嗓门兵士扯着脖子狂喊,在其面前插着一炷香,青烟缭绕。 张翰估算了一下,眼前大约有千余的兵士,不由得也是皱了皱眉头,按道理说千余的兵士攻打自己的庄寨还真不一定能够立刻拿得下来,自己的庄寨也是墙高壕深,还有吊桥和女墙,并不比一个小县城差多少,但是毕竟战事一开,自家中的护卫估计也是要死伤惨重,能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想到此处,张翰令几个嗓门大的护卫喊话,想要邀请对面军阵的主事来谈一谈,终归先礼后兵试试也好。 “尔等速速开门投降,否则大军齐至,攻破小小庄寨轻而易举!届时张家悔之晚矣!”没想到张翰的喊话根本就没人理会,那几个大嗓门的兵士继续嚣张的吼叫道。 见没得谈了,张翰也怒了,喊道:“竟然小看我们张家,就那几个简陋的云梯,就凭这点兵士也想攻破庄寨?简直是痴心妄想!张家儿郎们!准备接战!” 张家护卫也随着张衡,齐声高喝了一声,倒也挺有气势。 一炷香很快就过去了,庄寨之外,战鼓隆隆的响起,黄旭领着兵士一步步的往前逼近,眼看就要进入一箭之地了,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都住手!都住手!”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道路拐角出奔出了几匹马,为首的一人正是卢常,连声高喝着就往兵阵前面冲来。 黄旭手一举,兵士们渐渐停住了脚步,站在庄寨的一箭之地上。 “你们主事的人呢?出来见我!”卢常翻身下马,拦在了兵士前面,站在庄寨墙之下,朗声叫道。 贾衢分开了兵士,从军阵当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庄寨前面,向卢常拱了拱手说道:“卢郡丞,您怎么来了?” “竟是贾从事啊,你还问我怎么来了?我如果再不来你们都打起来了!哎呀,说说吧,到底是因为何事?”卢常痛心疾首的说道。 贾衢大概说了一下,然后愤愤的说道:“明明好好的,连文书都签了,偏偏要反悔,你说这是如何能行?” “啊呀,还以为多大的事,不就是多分润一些而已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卢常劝说道,“就为了几个钱,动刀动枪的多不好,旁人若是知道了,还笑话我们河东人都不讲情面呢!” “还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贾衢愤愤不平的说道,像极了年轻人刚刚想要表现一下却被人拆了台的气急败坏,“斐使君让我主事,头一份差事就让这张家给坏了,你说往我去怎么跟斐使君交代?!” 卢常仰头看了一眼张翰,然后说道:“张公也是肯定也是无意的,贾从事,你就放心啦,都是乡里乡亲的,没什么事情不好谈的,我说的是吧,张公?” 张翰听着,心中猜想卢常多半是来调和的人了,因此也是配合着连连点头,说道:“贾从事,我也不知道是你在主事,行事多有冒昧,还望恕罪!事情都好商量,好商量!” “你看看!张公也都这样讲了!贾从事啊,听某一言,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不就是几个钱的事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可以坐下来谈谈么,何必这样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散了吧,散了吧!”卢常大声的劝说道。 贾衢犹豫了半响,最后还是听从了卢常的劝说,挥手下令解散军阵。 “张公,此地也非商讨之所,难道一碗茶水都舍不得么?”卢常仰着头看着张翰,打趣道。 “是、是!如此是老夫待客不周了!来人啊,开中门,迎贵客!”张翰看到居中调停的卢常到了,贾衢也下令让士兵解散了,感觉是危机终于过去,也觉得这样谈话有些不妥,便下令打开庄寨大门,迎接卢常和贾衢等人入内详谈。 眼看一场剑拔弩张的战事化成了清风细雨,张家的护卫不由得都喘了一口大气,纷纷将手中的刀枪放了下来,几个人连忙去转动轱辘,将寨门的吊桥放下,把门打开。 张翰看见寨门之外只有卢常、贾衢和黄旭带着十余人在外候着,而大多数的兵士已经散开,有的甚至已经坐在了地上歇息起来,便放下了心,邀请着卢常和贾衢进内。 “张公先请,张公先请!”卢常呵呵笑着,见眉不见眼,双手拢在袖子之中,微微拱了拱,谦让着说道。 张翰哈哈笑着,捋了捋胡须,也没有一直推辞,便带头进了大门,领着卢常等人进了庄寨。 黄旭落在后头,按着环首刀,低着头慢腾腾的走着,黝黑的脸上毫无表情。 似乎是有意无意间,跟在黄旭背后的一些兵士也慢腾腾的走到了一些关键的门户和走廊之处,寨外的兵士也渐渐的三三两两的站了起来,往寨门靠近…… “卢郡丞、贾从事,为何不进厅内?”张翰站在大厅前,一转头却看见卢常和贾衢停住了脚步,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卢常和贾衢对视了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 “来人!将张家父子拿下!”贾衢暴喝一声,顿时就有几个兵士窜了上去,将张翰、张路二人拿绳索捆绑了起来。 听到号令,早就占据了险要位置的黄旭带着兵士沿着两侧的院廊往内扑杀而去,而寨门之外的兵士也都蜂拥而进,顿时刀枪交接之声大作,原本以为已经太平无事的张家护卫措手不及,而张家父子又都双双被擒,无人指挥,根本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听着惨叫之声渐渐往后院蔓延,张翰强忍着心头的惊慌,沉声问道:“贾从事、卢郡丞,这是何意?!” 卢常和贾衢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 也就是一炷香左右的时间,黄旭提着染血的环首刀,押着张家大大小小,还有一些投降的张家护卫,全数都押到了院中。 卢常双手拢在袖子之内,圆圆的脸笑眯眯的,看起来甚是亲切,但是讲出来的话一点都不亲切:“昨夜斐使君营地,有匪人纵火,毁粮草器械无计,经查,系安邑张氏假不满售价之由,外结羌胡,内勾兵士,欲行不轨之事,坏复上郡大计,依律,当诛!” 贾衢看了看卢常,有些惊讶,上午的时候只说了要构建一些证据来以此来整治张家,但是没有讲要诛杀张家满门啊? “啊?!这不是我家做的,我们张家根本就没有做这个事情!”张路挣扎着,怒吼道。 “闭嘴!”张翰喝止了张路的辩解,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空白无力的辩解毫无作用…… 张翰往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颤声说道:“小人冒犯斐使君,愿依汉律以身家赎死!只求能保张家一点香火,宗位之下能有祭祀之人!” 凄惨的话语伴随着张家的几个小孩的哭喊之声,让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不忍之意。 贾衢看着白发苍苍的张翰呯呯叩头有声,额头上已经是破了皮,染红了青砖,不禁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卢常。 卢常双手拢在袖子之中,带着满面的笑容,缓缓的走到了张翰身旁,露出了一只手,将张翰扶了起来。 张翰顿时大喜过望,带着满脸的鲜血,笑着连声说道:“小人定不忘卢郡丞、贾从事饶命之恩!” 卢常笑了笑,没和张翰说什么,而是扭着头跟贾衢说道:“贤侄啊,先前你帮了世叔一个忙,现在世叔也帮你一个好——有时候啊,开弓就要开满弓,做事就要做到位,留些手尾终归是不好的……” 卢常的话音还未落,张翰就觉的胸腹中一凉,待低头看时,卢常已经一侧身,熟练的躲开了喷射出来的血箭,不仅抽回了刀子,还顺手将刀子在张翰的衣服上擦了擦,留下了两条惊悚的血痕…… 张翰只来得及发出了半声怒吼,然后便伴随着咕咕而出的鲜血丧失了全身的气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路发出了一声惨嚎,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兵士的束缚,冲到了张翰的面前,试图用手去堵父亲胸腹上咕咕而出的鲜血,却因为手臂被绑着动弹不得,只能用肩膀,用身躯尽可能的去顶着…… 张翰看着自己的儿子,艰难的说道:“儿啊……为父常骂你……糊涂……到今日……才知道……为父才是……最……最糊涂的啊……” 言毕,张翰向后一倒,就此气绝。 卢常又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缓缓的走了回来,微微的笑着看着贾衢,就像是丝毫没有听见张路伏在张翰尸首上的痛号之声一般。 贾衢脸上青白不定,看着张翰尸首流出的血液慢慢的在院中蔓延开来,最终默默的冲着黄旭点了点头。 早就已经按捺不住的黄旭手一挥,顿时整个院中就充满了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人头像一个个熟透的西瓜一般,扑通扑通的掉落在地面的青砖之上,滚动着,碰撞着,挤压着,然后渐渐的凑到了一起,堆叠的越来越高。 浓厚的血浆在院中不停的积蓄,终于是漫过了庭院,漫过了门扉,漫过了台阶,开始向外流淌去,混杂了气泡的血浆异常的乌黑粘稠,就像是混合了朱砂的稠粥沸腾到锅外…… xxxxxxxxxxxx 河东地志记载:“初平二月,安邑张氏,暗结羌胡,焚粮作乱,郡兵平之。” 第三四七章 天下攘攘 斐潜坐在马背上摇摇晃晃的看着书信。 经过了许多白天摩擦再摩擦,夜晚涂油复涂油的时间,斐潜某个地方的皮终于是越来越厚,身体也本能的适应了胯下的律动,现在可以说长时间的驰骋已经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虽然还称不上一个可以在乱军当中杀进杀去的骑艺高超的无双勇士,但是已经和一般的骑兵马上的本领差不太多了。 如果说在洛阳的时候,斐潜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个书生的话,那么现在已经逐渐的脱离了书卷之气,开始往军旅人士偏移,就像是一把原本一直在百炼的长刀,终于成型开始淬火开刃了一般。 人体可以说天生就是有很强的适应性的,斐潜现在裸露在铠甲之外的皮肤的颜色,在连续多日的风吹雨打之下,已经逐渐的往着古铜色进行转变。同时斐潜也适应了身上套着将近四五十斤的铠甲,虽然每日在扎营之后,卸下铠甲之时还是会觉得浑身疲惫,但是已经比起刚刚从洛阳出发的时候好了很多了。 书信很长,虽然是写的小字,但是仍然是写了好几张。 斐潜一边看,一边点头,不是斐潜在表示同意又或是赞赏,而是坐在马匹之上就是上下起伏的,而且汉代书写的习惯也是从上而下的书写方式——话说,古代人习惯上下写的模式是不是就是为了可以在马背上能够比较顺利的看书啊?若是换成为了左右书写,那脖子同时要跟着马匹上下起伏,又要左右而动,那对于脖子的技术上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贾衢在书信中详细的将发生在安邑前后,包括和卢常郡丞联手,最终将城东张氏满门诛杀之事都说了一遍。贾衢用词语气很是平稳,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只是在书信当中最后注明一共诛杀张家上下计七十三口,张家护卫共计三百二十七人,抄没粮草二十一万五千石,钱千三百万,另有金银器具等等,其中半数归了河东郡,半数即日起运。 数目很详细,甚至显得有些繁琐,但是在其中却透出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在笔墨中摇曳,就像是已经凝固的污血,飘荡不去。 这也许是张家几代人,甚至是十几代人奋斗积攒下来的财富,就这样一分为二,一半被河东郡吞到了肚子里,一半落到了斐潜的手中。 斐潜叹息了一声,叫来了黄成和马延,递过去书信。一个人默默的想,默默的做决定,虽然是挺不错,看起来也挺酷,动不动就掏出一个锦囊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对于下属的能力提升并没有多少作用,斐潜希望再他的小团队里,至少每一个人都能够多动一些脑筋,这样他自己就能够少动一些脑筋了。 黄成显然对于书信当中那些描述并不是非常的感兴趣,大概扫了几眼之后就往后翻,一直看到了最后的那些数字,啧啧的吧咂了一下嘴,说道:“看不出来梁道还可以么,这手笔挺大,也挺好。”对于过程而言,黄成更看重结果。斐潜决定不返程而是只写了一封书信,让贾衢全权去处理的时候,虽然黄成他并不会反对斐潜的决定,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一些担心,毕竟贾衢才十六岁不是么?当然这个结果让黄成挺满意,至少心目中也算是比较认可了贾衢。 斐潜闻言略微笑笑。 挺好? 是挺好,后世不都讲究挺好么…… 古代人还真的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啊…… 倒是马延看得非常仔细,很认真,但是却依然没能看得太明白,合上了纸张,又将书信放回了封套当中,然后一边交还给斐潜,一边说道:“使君,这个卢郡丞……为何要帮我们?”虽然说张家的家财不错,但是对于一个大郡的郡丞来说,并不算是什么,在其手中流淌过的钱财要比这个数目多上十几二十倍,所以为了钱财与贾衢合作的可能性不大。 “张家并不算大,但是却敢站出来……”斐潜轻轻的跟着马匹的韵律晃动着身体,仿佛要将字里行间的那些血腥味全部晃出去,说道,“……如果张家之前的家主就是那么的愚蠢,那么早就该覆灭了……” “可是张家敢站出来,这件事,本身就是挺愚蠢的。”黄成在一旁也说了一句。 马延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张家之子张路,和卫家的卫峰关系不错。” 斐潜点点头,这个事情马延不说,他也猜得出来,“……张家以为背后有人,但是到最后恐怕才知道其实并没有人……” “难道还是因为郡丞卢常?”黄成说道。 斐潜嗯了一声,说道:“梁道在书信中说,当晚有安邑军候带着兵士携了火种,意图冲进后营,多半是为了烧毁粮草……这些兵士,恐怕是卫家的手脚,并且多半没有经过王郡守和卢郡丞的同意,如此一来自然是动到了王郡守和卢郡丞的敏感之处。这一次卢郡丞如此态度坚决的对张家下狠手,多半也是王卢二人以此向卫家表示不满……” 汉朝法律,郡太守不得在本姓之地为任,恐怕也是为防止地域性的豪强一手遮天,所以郡太守和当地的望族之间总是相互利用又同时相互对抗的。卫氏若是动用自家的护卫,未免与跟扯旗造反差不多了,而且让郡兵动手,也隐含着栽赃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王卢二人是比较倾向于我们的了?”马延也是听明白了,略带了一点欣喜的问道。河东郡也是大郡,人口粮产都是不错,如果真的是能比较亲和与斐潜,岂不是收复上郡多了一份的助力,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增加了不少,自然会让渴望重返上郡的马延欣喜。 “或许算是吧。”斐潜模棱两可的说道,并不想给予更多的说明。 毕竟能做到一方大佬,都不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对于站队,像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绝对的倾向性可言,这一次与贾衢联手合作对付张家,根本上的原因不是王卢二人倾向于斐潜,而是卫家动到了王卢二人的利益,自然就愿意联合斐潜来敲打一下卫氏,下狠手诛杀掉张家满门也刚刚好在这条线上,会让卫氏觉得痛,但又不是太痛,换句话说,若是他日觉得卫家那边给的利益更大,说不定也会反过头来对付斐潜…… 同样也说明,王卢二人目前也还不敢和卫家正面对抗。 不过有一个问题就是,卫家为何在这个事情上纠缠不休? 难道这对于卫家有什么利益所在么?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卫家为何一开始就跟我等过不去?甚至出动张家、兵士也要毁了我们的屯粮和粮草来源?”斐潜像是在问自己,又好像是在问黄成和马延。 当然这个问题黄成和马延也想不太明白,自然也就没有办法给斐潜什么答案。 不过问题总归到最后会有答案,就像是行程总归会有终点一样。 长长的队伍转过了山坳,眼前就是昕水河了,忽然前头的兵士低声的欢呼起来,然后很快的传到斐潜三人之处,原来他们一行的目的地终于是到了,也就是杜远先行过来建设的北屈营地,如今就在眼前…… 第三四八章 北屈营地 如果一个问题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的话,就暂时搁置它。 这是斐潜在后世惯用的方式方法,虽然有些像在逃避,但是有时候很有效。 就像经常都会遇到在家里找不到一件东西一样,越是拼命去找,越是翻来覆去找不到,但是如果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喝口水吃个饭,然后再上个厕所什么的,回来随手一翻,那件东西就出现了。 所以斐潜想不明白河东卫氏为何一直在针对着自己,便暂时放下了,因为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让杜远先行过来开拓营地的举措,虽然说有一点冒险,但是却并不是太大,因为北屈已经算是非常靠近三辅了,所以羌胡就算来,也不可能长期呆在这里,顶多是掠夺一番就走,所以如果动作够快,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现在看起来杜远做的不错,而且还是相当的不错,尤其是这一个北屈营地的选择地点,简直就是绝妙。 严格来讲的话,这里还没有到北屈,斐潜也不知道北屈县城的选址会不会比这里更好,但是就目前来说,这个营地的选址真心可以尽得了地利二字。 昕水河从这里流过,恰巧在河水流向上有山脉的余支,水流被迫绕山而走,呈现出一个“s”的形状,“s”的上半个弯,地势较平缓,北屈营地就建在这“s”的上半弯当中,因为三面环水,所以实际上只有一个方向上可以通行。 从兵法的角度来说,北屈营地可以真正的称得上是一个“雄营”。所谓“雄营”,就是指没有什么破绽,便于防守而难于进攻的,而反之的就是“雌营”。 河水湍急,而且因为是绕山而流的原因,所以要从山体那一边来攻相当的困难,只有从平缓的一面才是比较好的进攻途径,这就限制了兵力的展开,并且让防守方只需要专心于这个方面就好。 北屈大营的围墙就地取材,采用的是高达四米左右的树木,刨去了枝干和树皮之后,直接深深的夯入土层当中,底部再护上土堆,再次夯实,树干之上糊上了河泥用于防火,在木墙上还设有胸墙,在胸墙之上,还有不少向外斜列着削尖的木桩…… 而且杜远还在这一面的大营上开始挖设壕沟,搭建吊桥,显然是准备引昕水河之水再给大营增加一项防护措施,若是这一项工程完毕了,那么估计会让任何带兵的人失去大部分的强行攻打的欲望。 一个营寨是否好坏,小方面来说会保护士兵免于侵扰,往大的方面来讲甚至会影响到整个战役的胜利与失败…… 杜远已经带着些人马迎了上来,恭敬的拱手肃立于道左。 斐潜翻身下马,走到了杜远面前,说道:“文正幸苦了。” “为主公光复上郡大业,远安敢言苦。”杜远拱了拱手,然后看见了斐潜身旁的马延,顿时一愣,睁大了双眼,有一些惊喜,还有一些迟疑的问道,“……难道是……马世叔?” 马延哈哈一笑,说道:“在使君帐下的时候就听过你的名字,但是一直不敢确认,现在一看,还果真是你啊!哈哈,我那杜家兄弟现在可好?” 杜远神情一黯,先向马延见过了礼,方才低声说道:“先严已故经年了……” 马延呆了呆,旋即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斐潜见状,连忙扯开话题,问杜远道:“文正如何选得此地?真是绝妙。” 杜远神情又是黯淡,拱手说道:“先严尚在之时,也曾多次至此地勘察,欲于此地兴建坞堡,可惜奈何当时上郡纷乱不定,到了最终还是没能实行……” 斐潜不免有些尴尬,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啊,只能是说道:“文正休要伤怀,此举正承汝父之愿,理应欣慰才是。” 杜远点了点头,拱手谢过斐潜的善意。 众人正往大营中行走,马延忽然停下步伐,左右环视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杜远一看,也停了下来,问道:“世叔,大营布置可是有所不足?” 马延“嗯”了一声说道:“大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贤侄你……可有派出侦骑?” 杜远闻言脸色一变,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派斥候四处侦测,但是这两日见到大营即将建设完毕,心思也多半放在了此处,为了多一些人手加快速度,的确没有派出斥候…… 马延一见杜远的神色,就明白了,躲了躲脚,转身便去安排斥候之时去了。 杜远很是尴尬,当即就要下拜请罪,却被斐潜拉住,先到大帐再说。 再怎么说杜远也是辛辛苦苦,人手又不是很足,没有论及功劳就先行治罪,也没有这种道理。 等众人都进了中军大帐,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也没有说少聊天的心思,斐潜干脆让兵士去烧一些水来,一方面是解渴,一方面也是缓和一下尴尬的氛围。 其实杜远之父本身是上郡从曹,也不是精于军事方面,杜远也是年轻,兵书估计是有读过一些,但是像这种琐碎之事,自然是比不上像马延那种长期浸淫兵事之人老辣。 水烧好了,兵士上前给众人到在碗中,大家也都是默默的喝着。 忽然大帐之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的心不由的往下一沉。 “报!大营以北二十五里,遇胡人侦骑!” “再探再报!”马延最先反应了过来,并且他现在是上郡都尉,在军事上也是主要的负责人之一,因此直接下令道。 斥候领命下去了。 “什么?!”杜远大惊失色,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竟然真的有胡人! 胡人绝大多数都是骑兵,那么二十五里遇到胡人侦骑,也就等于是说明胡人已经到了进攻的范围之内了! “诚远、叔业,你二人速去调配人马,加固营盘,准备迎敌。”斐潜在经过短暂的惊讶之后立刻吩咐道。 马延、黄成肃然领命而去。 杜远翻身下拜,惶恐而道:“远疏忽,请主公降罪!” “汝建营有功,疏于查有过,此番就算是功过相抵,只是文正下次莫要再如此大意了。”斐潜伸手扶起了杜远。 杜远连连应下,整个后背都已经汗湿了。 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于杜远,毕竟杜远手中的兵力不是很足,建设营地的事情也是比较的繁杂,一个没有多少军旅经验之人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的。 而且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想到胡人会来的这么快,心中不由得庆幸,还好自己早到了一步,否则就凭借杜远这原先仅有的那几百号人,就算营盘的选址再好,在绝对力量之下,可能也只剩下惨败一途…… 第三四九章 难得的信任 胡人来的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春天的雨,有时候突如其来就来了。 不过春天总是要下点雨的,但是胡人却不太一样,胡人就像他们自己信奉的野狼一样,如果饿了,自然是会来,或是没有饿,只是闻到了肥美的猎物的味道,那么也会来。 但是胡人不是瞎眼又坏了鼻子的狗,乱窜乱蹦,只求在倒毙之前能够撞大运,碰上一口肉吃。 问题是斐潜等人在北屈的营地,都是精壮的军汉,粮草也还在安邑居多,并没有大量的运抵北屈,这个时候的北屈营地,就像是一根到处都是骨刺的骨头,又没有丝毫的肉,就连要敲碎吸允一些骨髓可能都没有,与怎么会冒着被扎的血流的风险贸然来啃咬呢? 这个的确让斐潜想不通。 除非这里有什么让这些胡人不得不来的理由,而且这个理由要比北屈营地的这一根骨头棒子更有吸引力。 帐篷外都是忙碌的兵士,趁着战端暂时还未开启,个个都在尽可能的多做一些准备的工作。 斐潜叫来了黄成和马延,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黄成和马延思索着斐潜的安排,发现斐潜所说的的确很有道理,但是也很有风险。 黄成还想劝说一下,却被斐潜制止了。 斐潜指着身后的那一杆“三军司命”的旗帜说道:“我们带的大部分还是新兵,没有了这杆旗帜,你们觉得这些新兵能够定得下心?” 黄成沉默了。 虽然斥候报出的来袭的胡人数目大概是三、四千人,只是比目前斐潜的总兵力多了一千余,但是大家都知道,胡人都是天生的骑兵,所以胡人是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的。 所以现在斐潜提出来的方法虽然有风险,但是的确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马延郑重的躬身拱手,旋即离去。 黄成低声说道:“斐使君,其实留一根旗帜也是可以的……” 斐潜笑了,他明白黄成的担忧:“如果这一次是欺骗,那么下一次谁还会相信?要建立信任很难,却很容易被摧毁,所以,现在还是先做好一些准备吧……” xxxxxxxxxxxx 天空中开始飘落起丝丝的细雨,於扶罗抬首仔细的看了看天,虽然确定了不会下更大的雨,但是在春天淋湿了总归不是非常的好,而且天色已经渐晚,因此即便是已经距离目的地并不是太远了,於扶罗还是下令先行扎营。 夜战的要求太高,尤其是对于马匹来说,所以要打也不差那么一天,磨好的刀才能更锋利,这一点於扶罗小的时候父亲羌渠单于就这样教导过他。 南匈奴也是胡人,胡人的扎营没有像汉人那么多的讲究,自然扎营扎的非常的随意,就像是草原上冒出来的各色的蘑菇,一下子就左边一个右边两个的开满了,四五十个匈奴壮汉到了一旁的树林里面,砍到了十几颗树木回来,马马虎虎的做成了一圈简陋的栅栏,将带来的牛羊赶到了栅栏里,就算是扎营完毕了。 但是对于马匹,就慎重了许多,胡人爱马,因为马不仅是他们的双腿,也是他们的工具,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战友,所以自然是不能像对待普通牲口一样来对待自己的朋友。 马匹喜欢干燥的地方,不喜欢阴冷潮湿,所以自己需要搭起帐篷来避雨,胡人也不会忘了让马匹也享受相同的待遇,将马匹上的一些沾染上的泥垢清理完毕之后,便纷纷的拉着马匹钻进了帐篷。 许多人认为马匹只能站着睡觉,其实马匹可以站着睡,也可以躺着睡,在陌生和有潜在危险的环境下,马匹便会站着睡觉,而在舒适安全黄的环境下,马匹也会躺下睡觉。 胡人将帐篷的一角铺上了一些干草,便是自己和马匹的床。 只有真正将马匹当成自己家人一样,马匹才会把人视为同类,这是一种信任,一种人和动物建立起来的信任。 人和动物之间的信任一旦建立,就很难因为什么外在原因破坏掉,就算是荆棘遍地,刀斧临身,这些动物们也都不会改变这种信任。 可是,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却很难,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是一碗水,一杯酒就可以将之前的信任消失殆尽,像是冬天的雪花在春天消融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呼厨泉掀开帐篷的门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些吃食。 於扶罗接了过来,两个人便随意坐下,吃了起来。 吃食并不多,但是於扶罗却吃得很仔细,所以多少有一些慢,等到呼厨泉狼吞虎咽都吃完了,在抱着一个水囊咕嘟嘟的喝水的时候,於扶罗还没有全部吃完。 呼厨泉放下了水囊,呵呵笑了一下,说道:“大哥你现在吃饭有点像汉人了。” 於扶罗没有搭理他,而是按照自己的速度继续吃着。呼厨泉虽然接任了自己的右贤王的位置,但是还没有领悟到作为一个胡人部落首领应该有的职责感。当然,於扶罗自己在父亲羌渠单于还在的时候也同样没有领悟到这些,所以他也并没说呼厨泉什么,也不太想给呼厨泉解释。 吃的慢不是要学习汉人那样文雅之气,而是因为这些吃食,这些粮草是他用族人的血肉换回来的,吃这些东西,就像在吃族人的生命,就像是这些族人用血肉在换取於扶罗他自己的生命的延续,这怎么能不让他感觉需要在吃的时候更慎重一些,更仔细一点? 现在於扶罗更能理解当年父亲羌渠单于为什么有时候显得好像有些迟钝,有些迟缓,甚至有些麻木,那是因为有时候需要那种迟钝、迟缓和麻木,要将人的本能深深的埋藏在心灵的深处,从而将更多的空间让给思维和智慧。 於扶罗将食物仔仔细细都吃完了,连手指头都舔了舔,然后才从呼厨泉手中拿过了水囊,灌了几口。 呼厨泉问道:“明天要怎么安排?”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道:“不安排,先看看再说。” “看一看?”呼厨泉皱着眉头,他更习惯用手中的刀去砍,不习惯用眼睛去看,他也不明白於扶罗说的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看人,还是要看地方,又或是要看什么其他的东西,但是要如果光是要看为何要跑过来这里,难道看能看出粮草来么,还不是最后要动刀子? “我们是撑犁的孩子,不是汉人的狗……”於扶罗看出了呼厨泉在想一些什么,说道,“况且因为我不相信汉人……” 第三五零章 开场秀 胡人什么时候和汉人开始了相杀相爱的? 斐潜想起了他后世与新员工做培训的时候常常举的那一个例子——两个挑水工的例子。胡人和汉人就像那两个挑水工。 分歧可能是在炎帝和黄帝联手做掉了蚩尤的时候就开始了,但是在炎黄这一支的部落正在开始定居,进入农耕的科技树之后,炎黄部落和其他周边的部落分化才越发的明显起来。 或许在开始的时候,周边的部落还曾经嘲笑过炎黄部落不好好的放牧,泥巴里面出来的东西能有各种动物的肉好吃么? 开始的时候土地里面的产出肯定比不上血肉的鲜美,但是唯一的优势便是稳定可控,有了粮食,才能保证能老人和幼儿也能在抓不到猎物的时候还能有一口吃的,老人们的经验才能传承下来,也才能保证一个部落未来希望能够顺利成长,这种优势日渐积累,就像两个挑水工一样,一个最终成为了富人,一个却依旧贫寒。 但是和故事里面的挑水工不同的是,贫寒的挑水工最终按奈不住内心的欲望,放下了水桶,提起了刀,便开始了千百年的想杀相爱,就像是在今天。 斐潜站在北屈营盘的木墙的胸墙之后,看着列成了松散阵线的胡人骑兵,忽然有那么一些的羡慕,自己手下如果有这样一只骑术娴熟的部队,又何必龟缩在营寨之内?主动权全部掌握在手中,想走就走,想战就战,只要不被围堵到死角,便全盘都是活棋。 斐潜知道要来上郡必然会遇到胡人,但是却没有想到会遇到得这么的快,快到有些措手不及,而且若不是他率领了新生力量加入了北屈营地,仅仅凭借杜远原本的兵士,可以说北屈营地必然会被攻破无疑! 昨日斥候已经跟胡人有所接触,也发现了胡人所用的旗帜,知道了是南匈奴来犯,但是问题就在于为何南匈奴会跑到这里来? 忽然像是一道闪光一样,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在斐潜脑海中闪动了,然后还没等斐潜完全抓住它,它又像一个调皮的精灵一般刺溜一下就钻到了脑海深处…… 斐潜努力的在脑海里面捞了捞,却郁闷的发现毫无结果,只得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对面的胡人身上来。 胡人队伍中在中央旗帜下面的应该就是南匈奴的首领,但是距离有一些远,面容什么的看得并不是太清楚,只能是依稀看得出来是一个雄壮的汉子,斜批着羊皮袄,背挎着弓箭,也正在看着这里。 斐潜问身旁的杜远道:“文正你会匈奴的话语么?” 杜远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在上郡的时候有一些老兵们会讲一些胡语,但是现在……” “老兵?”斐潜转了转眼珠,“文正你去问问跟我们来的那些并州兵士里面有没有人会讲胡语……” 杜远领命转身下了胸墙。 北屈营地因为胡人的到来,气氛越发的紧张起来,毕竟在营地之内除了一小部分的老兵之外,大多数是刚刚从河东募集而来的新兵,只经历了简单的训练,还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现在突然要面对胡人的刀枪,自然是会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也是斐潜执意要将这些新兵留在大营内防守的原因,虽然一道木墙并不能确保战斗的胜利,但是至少在心理上能给这些新兵一些安慰。 不过就跟这些新兵一样,对于斐潜而言这一次北屈营地的意外遭遇战,也是他在上郡的开场秀,能不能获得满堂的喝彩,还是灰溜溜的落幕,现在谁也不知道…… xxxxxxxxxxxx 在北屈营地之前,於扶罗很认真的看着,脸上的神色越发有些凝重,除了有大战之前那种认真对待属于战士之间的凝重,还有像是凶残的荒野之狼在面对猎物之前的那种凝重,显得既贪婪又谨慎。 北屈营地的位置决定了只能从一个方向上进攻,喇叭口的地形看起来还算可以,但是实际上只有中间的那一块才是结实的硬地,比较靠近昕水河的土壤较为松软,人马走动是还行,但是若是要驰骋起来的话却难以实现。 在营地前还有一个壕沟,壕沟的底部设有削尖的短木桩,在壕沟的顶部靠近营地的那一侧还架设了拒马,等于是无法纵马直冲营下,增加了进攻的难度。 要想进攻北屈营地,必须先开辟出一条可以跑马的道路出来,清除那些拒马和木桩,但是这些木桩和拒马,都覆盖在营地的弓箭射程之内…… 很明显,北屈大营就像是一个硬壳,只有敲碎了这一层的硬壳才能吃到里面鲜美的肉,但是目前看来,这一层硬壳有些棘手。 於扶罗忽然露出了一丝怀疑之色,说道:“有些不对……”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然后便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左右看看,以为是落入了汉人的陷阱,结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不由的问道,“有什么不对?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我是说营地里面的兵士数目不对,还有领军的将领也是不对……”於扶罗看着北屈营地上空飘扬着的三色旗帜,有些迷惑——汉人当中有谁是用三种颜色做旗帜的?这三个颜色的旗帜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涵义不成?面前的实际情况和於扶罗之前所获得的信息完全不同,那么到底是哪个地方出错了呢? 这哪里是只有几百个人的营地?这里面至少有一千多人! 呼厨泉挠了几下脑门,迟疑的说道:“那是那个人骗了我们?那么……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於扶罗沉吟了半响,说道:“还是先打吧,打了之后,才知道是真是假……” 一队胡人呼啸着离开了队列,开始慢慢的加速,马蹄声在地上敲击出密集的声响,就像是夏日里面突如其来的一阵冰雹砸在屋檐房瓦之上,又像是敲砸在人心之间,带着一种疯狂又残酷的气势,往北屈大营扑来…… 第三五一章 常规开场曲中的不和谐音符 胡人的力量是在马背之上,这句话或许有些夸张,但是却基本并没有什么大的出入,因为斐潜看着胡人就那样拿了几块破布绑在马背之上,就可以轻松自如的左右扭动着,就像后世里面的骑着独轮车顶碗的杂技演员,看着像是明明要掉下来摔到了,可是不知道怎么扭了两下又恢复了平衡…… 杂技演员的动作或许滑稽或许好看,但是胡人们的动作却一点都让人感觉不到滑稽和好看,只会让人觉得恐惧。 北屈的大营之内的兵士看到胡人开始冲锋,许多兵士都下意识的吸了一口气,虽然每一个人的吸气的声音都很小,但是众多人都在同一时间吸气,还是汇集成为了像是“斯”的一声。 这个声音就像是凌烈的北方,呼啸着从冻土狂飙而来,狠狠的撞在了汉人修建的房屋之上,然后从门缝里,从窗隙中穿过的那种声音。 冲在最前面的胡人忽然搭上了弓箭,高高的抛射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然后就迅速的下落,扎在了大营的木墙之前。 这是胡人在校射! 不过显然还需要再靠近一些才能将箭矢吊射到在大营木墙之后的人身上…… 斐潜扭头看了看在木墙之前的箭矢,看到了箭矢上面整齐的尾羽,同样也看到了被那几只零星箭矢就吓的往蹲下来的新兵,皱了皱眉。 函谷关上那一场血与火,让斐潜学会了很多东西,包括如何站直了睁大眼睛正视死亡的威胁,因为只有睁开了眼睛才能看清楚死神砍下的镰刀究竟是斩向了什么地方,站的直才能知道究竟自己应该是招架还是躲避,而不是闭着眼缩着脑袋佝偻起身躯,那样成为不了一个刺猬,只能成为死神筷子里夹着的一个肉丸子。 但是很显然,在身侧的这些新兵还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 站在一侧的黄成默默的举起了他自己的硬弓,搭上了弓箭。 “嘣”的一声脆响,一条黑线瞬间的出现,又瞬间的消失了,只有领头的那一个胡人的身上骤然出现的巨大血花,才证明出这条黑线曾经存在过。 箭矢穿透了第一位胡人的身体,又扎到了后面一个胡人的马身上,那匹马顿时前腿一软扑倒在地,马背上的骑手也被高高的抛起,摔砸在地面之上。 正在准备往前逼近的胡人们为了避开马尸和地上的胡人,队列顿时乱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又重新汇拢,就像是水流流淌过地面上的一块岩石一般,死去的胡人并没有打击其余匈奴的斗志,反而更加的激起他们的疯狂,这些忽然伏低了身躯,将自己藏在马脖子后面,迅速的逼近了大营。 冲在第一排的匈奴忽然从马脖子后面探出了半个身躯,举起了早已经搭好的弓箭,就像在平地上忽然冒出的一片荆棘,随后这一排的荆棘就窜到了空中,狠狠的往大营木墙之后扎来! “盾!” “举盾!” 担任基层军官的那些老兵狂吼着,半蹲下的同时也将自己手中的盾牌斜举到头顶,尽可能的护住身躯。 反应快的新兵连忙像老兵学着,尽量聚合在一起,高举着盾牌相互掩护,抵挡着从天空中降下的箭矢;而那些反应慢的,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有的就已经被箭矢射中了,凄厉的惨叫着,倒在了地上。 匈奴人第一排的射完了之后便往两边撤开,然后就是第二排,第三排…… 胡人控制着马匹,就像是使用自己的双腿一样的灵活,就那样不紧不慢的小跑着,在北屈大营之前左右划了小小的一个半圈,然后又重新汇集到一起,开始了第二轮的抛射。 胡人们娴熟的进行着这一整套动作,就像是在弹奏一首收割生命的乐曲,嘣嘣的弓弦声就像是死神舞蹈的节拍,从天而降的箭矢就像是死神的镰刀,一下一下的在收割着生命。 斐潜自己也和黄成一样半蹲着,举着盾牌透过木墙的缝隙往外观察,尽可能控制着自己不回头去看那些被胡人射中的兵士们,因为斐潜自己知道就算是在怎样的去关注,也没有办法立刻就给这些中箭的兵士们解决痛苦又或是将其救治,所以只能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胡人进攻的队列当中来,等待着机会。 因为箭矢是要钱的,箭头是要铁的,虽然胡人也可以用尖锐的骨头来做成箭矢,但是这样的箭矢因为重量不足,不能作为抛射之用,因此,这种压制性的箭雨不可能永远的持续下去,而且胡人也并不会指望着简单的射几只箭就能攻破北屈大营。 从胡人的队列中冲出了几骑,这几个胡人并没有拿着弓箭,而是挥舞着绳套,呦呦嗬发出一些不明其意的呼喝声,就像是套羊套马一样,冲到了营地壕沟之前,准确的将绳套套中了营地门口几个拒马,然后就策马往回就跑…… 这是胡人惯用的攻打营地的战斗,很简单,很实用,就是利用高速移动的弓骑手压制住营寨后面的兵士,然后用绳套将营寨外围的拒马鹿角,甚至营寨的木墙,能拉走的就拉走,不能拉走的就拉倒在地,给骑兵清理出一条冲锋的道路,然后就一拥而上,再冲进营寨彻底击破。 到现在为止,一切的行动都完全符合胡人的预期,就像是传唱多年的老歌,都不用过多的思索,下一句就到了嘴边。 胡人们见已经套中了营地门口的拒马,纷纷发出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仿佛已经看到破营一幕了一般,可是这欢呼声很快就中断了,就像是正在嘎嘎叫的鸭子被人一把抓住了脖子…… 因为被拉倒的不是营地门口的拒马,而是那几个策马往回狂奔的胡人! 因为绳索绑在了战马身上,猛然绷紧的绳索深深的勒进马匹的胸腹,四匹胡马几乎就是瞬间就受了重伤,翻到在地的时候还折断腿骨,被粗糙的地面摩擦的鲜血淋漓,虽然还在哀嚎,但是很明显是废了…… 而重重的摔倒在地的胡人,其中两个是头胸先落的地,吭也没有吭一声就死去了,另外两个摔断了腿,惨白色的骨头刺破了皮肤,露出了其中的淡黄色的骨髓,随之鲜血又很快的将这一点点的白色和黄色都染成和暗红色…… 马匹和胡人猛然摔倒的声响,就像是在原本的乐曲中胡乱的砸响了几个重锤,又仿佛在整个的乐章当中生硬的塞进了几个极其不和谐的音符,瞬间打乱了胡人原本顺畅的演奏…… 第三五二章 试探之后 人的思维很有意思,门就算是关闭着,在很多人眼里,那仍然是通道,是一个便捷的通过出入的通道。 就像北屈大营的营门一样。 虽然营门是关闭着,但是胡人们却依然认为这个就是最好的目标,所以这里也是攻击最集中的区域,仿佛是对着营门每多一份的攻击,都能增加一份的破门希望一般。 因此当四个胡人冲上来选择套拉拒马的时候,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直接选择了营地门口的最中间的那两个拒马…… 于是就悲催了。 正常来说,一个拒马需要钉入土中大概至少一掌的长度来进行固定,也就是大约二十公分左右,但是在北屈门口的这两个拒马埋入土中的深度至少两米。 而且斐潜让人在夯实的时候分了三次,每一层都用粗大的木杆钉死作为加固,三次加固再加上三次的夯实,这个拒马甚至比营墙的木桩还要更难以撼动,就别说是用两匹马来拖拽了,就算是再加上两匹都不一定能将这个深埋在土地中的拒马拔起来。 当然如果力量足够的话,是可以直接将这根粗大的木桩从中简拉断的,但是这种事情也不是两匹马就能办得到的…… 因此现在,这两个拒马就只是略微松动了一些,而这个松动的代价却非常的高昂 这个违反常理的现象让胡人们几乎都愣了一下,就连营地前面来回奔射的胡人不由得都呆住了,要么是忘记将手中的箭矢射出去,要么是射得歪歪扭扭不知道往哪里飞去了…… 斐潜一方等就是这一刻! 黄成将盾牌扔在脚边,抓起了弓箭,腾的一下站起身来,狂吼一声:“射!” 北屈大营的每一个胸墙平台之上,齐刷刷的都站起了弓箭手,伴随着黄成的吼声,“嘣嘣”之声不绝于耳,箭矢就像是从空中扑击猎物的苍鹰,露出了尖锐的爪牙,狠狠的扎向了营地门口的那些显出一些慌乱的胡人们…… 斐潜这一方可以防御箭矢的有盾牌和木墙,而胡人们可以用来防御箭矢的,只有战马的和自己的血肉之躯。 但是,斐潜这一方是静止的,而胡人是可以动的,所以很公平。 在黄成的一声暴喝之下,许多胡人虽然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但是身体的本能已经是告诉他们危险的降临,于是也顾不得继续对北屈大营进行抛射攻击,纷纷将头颈一埋,踢打着马匹,企图逃离这一片充满了死亡味道的区域。 世界上总是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伤身的幸运儿,但是同样也有喝口凉水都塞牙的倒霉鬼,所以再怎么跑总是有那么几个运气差的撞到了箭矢之下…… 由南匈奴人主导的死亡之歌就这样被搅乱打断了。北屈营地优越的地利优势,决定了胡人只能从一个方向上进攻,而地面上的伤残和死亡的尸首,不管是胡人的,还是马匹的,都阻碍了进攻的路线,所以如果要进行下一次的攻击的话,就先必须清理一下地面。 组织这一次进攻的巴特尔感到无比的羞愧,策马来到於扶罗面前,下马跪倒在地,亲吻着於扶罗的靴子,俯首等待於扶罗的责罚。 “撑犁在上,巴特尔,你这一次输了。”於扶罗口吻很是奇怪,既不像是生气恼怒,也不像是遗憾失望,而是略带着一种平静,就好象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一样。 “是的,我的单于,请仁慈的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踏平这个该死的汉狗的营地!”巴特尔瓮声瓮气的说道。 於扶罗数了数在倒在营地面前的胡人和马匹,脸上的神情微微黯淡了那么一个瞬间,然后这种黯淡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重新恢复了平静。 地上的有三十一个胡人。 受了轻伤的都乘着马跑回来了,而那些在这个时刻没能跑回来的胡人,也就永远跑不回来了。 於扶罗将巴特尔从地面上拉了起来,然后抽刀在其手臂上轻轻的割了一刀。“这是你的一个耻辱的印记,希望你能永远的记住它,然后在每一次的攻击的时候,都要像你的名字一样勇猛,但是也同样需要谨慎和小心!” 巴特尔沉声答应道,然后重新跪下,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便退下去了。 於扶罗看着北屈营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五年前的他,肯定是想也不想,直接命令继续攻击,直到完全攻破这个营寨,然后他再一刀砍下营寨主将的头颅,将其头盖骨撬起来作为酒碗,痛饮马奶酒…… 如果是两年前的他,肯定是连之前的试探战都不打,而是会尝试着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主将联系上更高的层面,甚至是最好能和汉人的皇帝能有所沟通…… 但是现在的他,犹豫了。 这个营寨前面的两个拒马告诉了他一件事情,至少在这个营寨之内,有熟悉胡人战斗方式的人。虽然於扶罗他也不确定其他的拒马是不是都像营地门口的那两个一样,但是他不想再派人试探了。 一次才叫试探,两次三次,那就会变成真正的攻击了,而这样的一个营地,若真的花费那么多族人的生命去拿下来,值得么? 於扶罗算得出来,如果持续攻击,顶多损失一百人左右,就能够扫平营门前的障碍,就算那些拒马都是加重的或是加深的,只要多派些马匹慢一点拉,别一下子太猛,总是可以扯得动的。 然后纵马拉倒几根木围墙的木桩,再通过缺口杀进营内……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损失五百人到七百人,应该就可以将这个大营击破了。 但是问题是,自己真的有必要在这个营地上面消耗掉那么多族人的生命么?上一次跟汉人交易,已经是损失了五百多名的族人,若是在这里再损失五百,然后下一次再损失个几百,如此下去,别说回归王庭了,自己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没有了族人的单于,跟一条孤狼有什么分别? 就在此时,一名在外围的游骑奔了过来,禀报道:“在山坳处发现了许多战马的痕迹,然后再往里面去查看的兄弟遭到了伏击,没能够逃的回来,现在只知道山坳那边藏有汉人的兵马,但是具体有多少数量还不是很清楚……” 一旁的呼厨泉跳了起来:“这是个圈套!” “……也有可能根本没多少人……不过,我们没有必要冒这个险,也没有理由冒这个险。”於扶罗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既然撑犁给了我们提醒,我们就按照撑犁的旨意,暂时撤退吧。” 北屈营地之内的兵士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个情况,但是看见匈奴人开始撤走了,不约而同的开始欢呼起来。 杜远此时拉着一个老兵走了过来,说道:“主公,这一位懂得些胡语!” “太好了!来的正好!”斐潜一拍手,说道,“赶紧问他们想不想回南王庭,如果想的话可以找时间派个人谈一谈。” 老兵扒拉着木墙,扯着脖子喊了几句,胡人那边静默了一会儿,也有声音回了几句。 斐潜问道:“他说什么?” 老兵回答道:“他说——他会回来的,不过等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够变得真正的更强大。” 斐潜愣了一下,然后展颜一笑,看不出来这个家伙还有些傲娇啊…… 第三五三章 穷弊之因 胡人离去了,留下的是满地的狼藉。 胡人的尸首,挖个坑,埋了。 胡人的马匹,剥了皮,吃了。 不是不想救马匹,而是留下要么是死的,要么是重伤,按照汉代的条件根本就难以救治,还不如索性给这些生灵一个痛快。 马肉一点都不好吃,尤其是在这个香料贵如黄金的年代。 斐潜现在才知道,马肉在烹煮的时候,居然会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恶臭,仿佛是沉积了多年的草料骤然被翻开散发出来的味道,又像是暗无天日的沟渠中沉淀在绿得发黑的水面上味道…… 水煮马肉,真正的水煮,没有辣椒,没有花椒,没有桂皮陈皮八角等等等,只有水。马肉纤维比牛肉还粗,还硬,咬下去就像是在啃细细的木头,除了粗涩之外,还有一种未成熟果实的那种酸味,若不是斐潜亲眼看见是刚刚从马尸上切割下来的,多半还会以为这肉已经是腐烂变质了。 斐潜硬着头皮吃了一碗,便拒绝了再添加的好意。吃一碗,表示自己也是和大家一样,不做什么特殊化,但是再吃一碗,那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了。 除了三十余个胡人的尸首,还有这个难吃的马肉,胡人们另外留下的礼物就不是那么的让人欣喜了。 就在那胡人绕营抛射的过程中,一共有五十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其中有二十几人因为没有藏好,被射中了头部或是躯干等要害部位,已经死去,另外剩余的三十多人,则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害,留在后营养伤。 这个伤亡似乎,好像,应该,大概比胡人好上那么一些? 但是不要忘了,这是在有盾牌,有木墙的掩护之下,而且,胡人进攻的方向只有一个,没有办法像之前攻伐其他营寨那样绕营而走,在游走中寻找营寨的破绽…… 能够战胜骑兵的,只有骑兵,而不是营寨。胡人要打便打,要走便走,斐潜一点办法都没有,至少现在没有办法。 “我们看起来是赢了,但是其实上……我们是输了。”斐潜看着大家说道,“但是跟新兵还是要讲是赢了。” 虽然话绕口,但是意思大家都能够明白。 幸好的是南匈奴也明显不想损失太多的兵力,所以最终还是主动撤退了,否则真的打下去,最后输的那一方应该是斐潜自己。 不过幸好的是,胡人很穷,至少这一批南匈奴人并不富裕。 穷的不仅是人口,还有武器。 斐潜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桌案之上,说道:“幸好胡人穷,否则我们会死的人更多。” 在桌案之上,摆着两只箭矢,一只是白羽,尾羽粗细一致,修剪得非常整齐,箭杆匀称,尖三角扁箭头闪着寒光;另外一只箭矢用的是杂羽,粗细有一些参差,也有一些杂乱,箭杆明显更细更短了一些,箭头虽然也是尖锐的,但是却留下了很多的打磨的痕迹,就像是生锈之后抛光了,然后再生锈再抛光而形成的。 白羽是最先进行测距校射的那个胡人射出来的,而杂羽的则是后来的那些胡人抛射的箭矢当中随意拿的。 箭矢是最普通的消耗品,却是也是最重要的消耗品,一根箭矢的重量、长短都会影响到射击的精度和距离,白羽的箭矢与汉军的军制品是一致的,但是杂羽的就明显是残次品。 “大家有没有想过,为何胡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劫掠我们汉人?为什么曾经南附的匈奴也好,东羌也罢,会一再的重复反叛?”斐潜问着大帐之内的众人。 黄成想了想,摇了摇头,他从小就在荆襄长大,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胡人,对于这个问题,他没有任何的概念。 斐潜微微一笑,看向马延。 马延沉声道:“胡人野蛮贪婪,不知礼数,只信奉力量,本性凶残好杀。” 斐潜点点头,这个观念不偏不倚,是绝大多数的汉人这么认为的,而且这也是胡人们表现出来的特征。 杜远抬起头,看了一眼斐潜,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看了一眼马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闭上了嘴,没有说话。 既然杜远不想说,斐潜也没有再强迫询问,而是说道:“并州之地,原本文武皆兴。‘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自从秦赵相争之始,启以夏政,疆以戎索,兼兵家法家之长,并州原本世家壶关三老令狐茂、代郡冯唐,太原常惠等等皆为一时英杰,汉之初,并州之地有户百万余,郡兵近十万,武库有三,上郡库、渔阳库、北地库,盐池有十二,上郡之属独乐、龟兹各一,水草丰美,耕牧皆宜,今却败坏如斯,何也?” 斐潜没有等黄成等人回答,因为他知道估计就算是长期呆在并州,年龄较长的马延,也都没有关心过并州的历史,自然对这些事情没办法得出一个解释。 “光武中兴,以幽、冀、并州兵骑克定天下……”斐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可惜定天下,并不能治天下……光武前后的二个皇后,一个是真定的郭皇后,一个是南阳的阴皇后……” 众人略有所悟。 斐潜继续说道: “建武六年,迁云中、五原至常山……” “建武九年,迁雁门至太原……” “建武十年,迁定襄至西河……” “建武十五年,迁雁门、代郡、上谷至居庸关……” “建武二十年,迁五原至河东……” “永平八年,发郡国中都官死罪囚屯朔方、五原……” “永平十六年,再发郡国中都官死罪囚屯朔方、敦煌……” 史书上写的是为了防止胡人的寇边,为了保护边民的安全,但是实际上呢?将可以提供钱粮的边民迁走了,却加进来一些罪犯囚徒,这种行为到底是要保护边郡,还是在割让边郡? 汉武帝时期马踏阴山,胡人听到汉骑的马蹄声就吓得魂不附体,但是现在居然又重新寇边,难道是胡人变强大了么? 后世曾经传说过一句话,似乎是这样讲的,一个华夏人是一条龙,一群华夏人是一窝虫…… 第三五四章 穷则思变 为什么古代的政治家喜欢愚民,在政坛之上的不管是皇帝也好,高官也罢,都特别强调特别喜欢淳朴民风? 因为民众不思考,皇帝就发笑,民众一思考,皇帝就发抖啊! 并州在战国时期,就能够修建起秦长城、赵长城,而在秦后期又有蒙恬的三十万边军留在了这里,汉武帝时期为了能够打击匈奴,又一再的加强并州的治理,可惜这一切,在光武帝的政治需求下,或者是在河北、南阳两地的政治家们的需求下,慢慢的分裂演化,最终成为了胡人的跑马之地。 众人都陷入了沉默。 在汉代,对于言论还是比较宽容的,斐潜说的这些,也没有诋毁光武帝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在讲出一个黄成马延杜远三人都不知道的并州的事实,所以三人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所谓的大不敬啊之类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事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并州的穷困,其实不是因为胡人,而是因为我们自己。”斐潜看着三人说道,“这是前人种下的苦果,现在轮到我们来品尝了……” “而且我们现在来并州,也正是为了给后人种下一棵能结出甘甜果实的树。,这是我的希望,也是我选择并州的目标……” “并州穷困,所有的人都穷困,包括了胡人和汉人,但是为何还是有胡人愿意来劫掠穷困的汉人呢?” 斐潜摸着桌案之上的两根箭矢,说道:“那是因为胡人比我们汉人更穷,所以汉人的所有东西都是好的,弓箭也好,锅碗也好,衣物也好,甚至是妇人都要比胡人来的白胖,这些所有的一切都是比他们好的,所以他们便来抢了……”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群穷鬼来抢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够打得赢么?” 黄成沉默。 马延和杜远都沉默。 沉默是因为不想说谎,也是因为心有不甘。 现在的斐潜的力量,连一群失去了家园的南匈奴都打不赢,又怎么谈及并州的其他的穷鬼呢? 斐潜也不甘心,自从汉武帝时期就开始敲打得胡人连喘气都不敢大声一点的汉人,现在居然要时时刻刻处于胡人的威胁之下了? 五胡乱华啊…… 这是东汉的最终的落幕,这是汉人最后的疯狂。 三国之后无汉人。 大唐虽然也是绚丽多彩的,但是血液也是多彩绚丽的。 斐潜不是所谓的民族主义者,他只是觉得为何华夏这一块的农耕民族老是要陷在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摧残之下? 什么蛮胡入华夏则华夏之…… 在斐潜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屁话!断章取义的信奉这句话的人脑袋都抽抽了! 说这句话的前提是,华夏强大,强大到可以对着蛮胡说:“要么脱下那件兽皮换上华夏的衣服,要么就穿着那件兽皮去死,你可以选一个。” 而不是让一个强盗闯进了家园,然后杀死了男人,然后上了女人,穿起了原先男人衣袍,这样就叫做“华夏之”了?然后就可以匍匐在这个强盗的腿下叫爹了? 虽然斐潜也清楚,在后世根本没有了所谓纯粹的什么汉人,他也没有资格评论历史的上的那些儒家忍辱负重将文化传承下来的艰辛,如果可能,他只是想,如果有那么一点可能,能不能少一些磨难?少流一些血?少一点损失? 汉代明明点开了机械制造的科技树,然后被掐了…… 唐代明明点开了物理化学的科技树,然后被灭了…… 宋代明明点开了资本主义的科技树,然后被砍了…… 明代明明点开了殖民主义的科技树,然后被屠了…… 如果有哪一点可能,在那个临界点上,就那么多推动一下,让那个雪球从山顶滚落,也许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有一句话叫穷则思变。既然我们现在暂时打不赢,那么就不要采取之前只是依靠武力的办法,我们需要变化一下,换一种另外的战斗方式……” xxxxxxxxxxxxxx 在河东,还是有一些人,不是那么穷,但是也在思变。 安邑张家在面临着多重选择的问题之时,选择了一个试图挑战和斐潜所签的文书的答案,但是失败了,倒下了,于是其他原本在观望的人们在感谢张家的同时,便迅速做出了选择。 既然不能违背文书,那只能是继续履行吧,不过么,没有在文书范围之内的事情,那么就也自然谈不上什么违背不违背了…… 司隶和河东粮价上的巨大差距,让这些人垂涎三尺,这种百年不遇的机会甚至让他们觉得一旦错过了简直就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于是车马组织起来了,粮草汇集起来了,一个多达百辆车马的庞大的商队就这样离开了河东郡,摇摇晃晃的一路向南,企图去获取更大的更多的超值利润了。 不是这些人不想组织更多的车辆,只是之前大部分的车马已经被斐潜租用了,现在一时之间便只能凑出这一些来。 不过,这并没有关系,量少没关系,反正河东距离雒阳并不远,顶多就是多跑两趟就是。 车队摇摇晃晃来到了陕津渡口,这是从河东郡往司隶最近也是最好的一个渡口,上游的小平津渡口太远,下游的郖津又太小,容纳不了这么多的车马。 之前的张辽留下的大营就建造在渡口边上,大营里面的兵士忙忙碌碌,似乎是在往车马上装着一些物品,看着像是一些生活杂物…… 大营门口站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往车队这边看了一会儿,却没有做任何的举动,只是那个眼神让车队的领队觉得有些奇怪。 汉律,如果是普通的官道,一般是不会设卡收费的,但是只有两个地方大都是收费的,一个是渡桥,一个是城门。 陕津就是一座长长的铁索浮桥,用铁索链接着船体,上面铺设了木板,虽然是非常的宽敞,也难免会有一些摇晃,但是却非常的便捷,至少免去上下船搬运的麻烦。 守卫陕津的是属于朝廷的另外一个专设的渡口军屯,设有专职的军候,专门负责守卫管理并收取渡河费用。 “又有瓜皮来叻!”军候看了看车队,不咸不淡的轻声说道。 第三五五章 你是新来的吧 河东车队车马来到了陕津的吊桥之前,守护吊桥的军候翻了翻眼皮,上下看了一眼车队,嘴角上微微往下一撇,挥了挥手,让几个兵士上前检查。 河东的领队连忙迎上前去满面堆笑的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钱袋奉送到领头的老兵手上。 “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啊?”这个老兵上下颠了颠钱袋,然后就扔给一旁的兵士去点数目,随口问道。 商队领队陪着笑说道:“就只是些普通粮草,没有违禁之物。” “哦?粮草?你是新来的?”老兵嘿嘿笑了两声,也没等领队回答,就随便让兵士抽查了一个车厢,见没有什么问题也不多废话,就回去禀报军候,然后就让车队过去了。 领队一边千恩万谢,一边心里在奇怪,平常这些兵痞,就算是没有问题也要找些问题,就算是找不到问题也会在车马之周绕着圈子就是不放行,肯定怎么也要多少再出点血才能过得去,今天怎么这样的奇怪,连第二个准备好的钱袋都不用拿出来,就放行了?还有刚才那一句什么新来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奇怪归奇怪,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商队连忙动身,通过了长长的陕津浮桥。 过了陕津不远,就是一个喇叭口形状的山谷,在靠近陕津比较宽阔的这一侧,建有一个木栅栏围起来的超大的临时性的交易市场,简陋无比却热闹非凡。 搭建棚子所用的树木甚至连树皮都没有完全清理干净,就那样子粗糙的搭建了一个框架,四面都是空的,然后用茅草在顶棚之上稍微铺就了一下,简直就是除了能够勉强遮挡一些头顶的风雨日晒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破败条件下,许多身穿素绢的商人却像是盯上了腐肉的苍蝇一般,嘤嘤嗡嗡的在草棚之下盘旋,从一个草棚奔到另外一个草棚,手中挥舞着文书,就像是拿到了千万贯钱财一样,小心翼翼又带着那种骄傲的神情,刺激的河东商队的领队身体竟然微微有些发颤起来…… 这才是大生意的样子! 那一个个奔跑的身影,那在草棚之下堆放的一车一车的货物,仿佛这一块地盘之上,处处弥漫着铜钱的迷人香味…… 领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像是要将空气之中那种铜钱的味道全部都吸入肺腹一般,然后睁大了眼睛,辨认出其中最大的那一个草棚是交易粮草的,不由得脸上都浮现出了一点激动的潮红,匆忙交代了几句,就大步的往草棚之下奔去。 还没等领队奔到交易粮草的草棚之内,就被在外围维护秩序的兵士拦住了,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就指了指立在其身侧的一个木牌。 只见木牌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只粜不籴”! 啊! 领队一脸的茫然,这里居然不收粮! 为何不收粮? 怎么可能不收粮? 那我带来的粮草要去哪里卖? 兵士似乎知道领队心里想说什么,又用手一指,只见在这个市场的栅栏之外官道不远处,有一个孤零零的小棚子,在棚子底下有一个桌案,有一个中年人正冲着这里招手,在桌案旁有一个很小的木牌,木牌小到不注意看根本就注意不到,木牌之上只写有一个字——“籴”。 看看大市场内热闹无比的景象,然后又扭头看看那个孤零零略显凄凉的小棚子,领队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就好象是下一个凄凉就将是他自己。 “你是新来的?”小棚子里面中年人笑眯眯的问道。 “为何又如此说法?还有,请问为什么里面不收粮草?” “因为只有这里收粮。”中年人笑眯眯的,眼神就像是一只大灰狼看见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充满了喜悦。 领队拱了拱手说道:“敢问粮价几何?”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只要是有人收也可以,反正粮草卖给谁都不是一样的卖么? 中年人从桌子上翻出了一块木牌,指着上面标示的价格,让领队自己看。 “每大石粱650钱!黍才500钱!麦390钱!粟420钱!汝戏耍吾焉!”领队越看越怒,这个价钱就只是比河东现在的市价多了那么一点点,多出来的就刚好差不多是车马的运费…… 司隶粮价就没有低于千钱的,自己辛辛苦苦从河东收集粮草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赚一个车马费? 领队大怒,拂袖而去,此处不籴,难道司隶处处都不收粮了? 草棚之内的中年人,依旧是笑眯眯没有说话,看着领队一怒离去,也没有劝阻。 从陕津要往陕县,要经过一个天然山体所形成的喇叭形谷口,所有商队都需要经过这个谷口才能抵达司隶,同样也有兵士在维护次序,所以虽然各家的车队都积压在路口,但是并不会太过杂乱,而是按照次序陆续通过。 领队也带着车队在排队等候。 “你是新来的?”忽然旁边一个商队里有一位老者说道。 “啊?为何都如此说法?”领队很奇怪,难道我的脸上写了新来两字么?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 老者笑了笑,然后指了指在自己车队之前悬挂的一根三角形的小旗帜,说道:“你没有这个旗帜是出不去的……” 领队环顾,这才发现四周排队的商户车队上,基本上都有那么一根小旗帜,在小旗帜上还有写着“乙亥”、“丁丑”等等的字眼,像是编号。 “请教老丈,此旗如何取得?” 老者指了指后面的市场,说道:“于此时买卖,均有文书,然后凭文书至营口处草棚领取,过谷之时上缴方可通行。” “老丈,敢问你这是采买的何物?” “呵呵,自然是粮草。”现在在司隶,没有比粮草更吃香的商品了。 领队眼珠转了转,既然自己没有旗帜,没有办法出去,那么是不是可以—— “在下车马之中也是粮草,若是老丈有意……” 没等领队说完,老者勃然怒道:“过所之物若与文书不符,轻者没,重者斩!我好意提醒与你,你为何要来害我?哼!”说完便一甩袖子走开了。 领队呆了半响,又扭头看看眼前的喇叭口的谷口,感觉自己就像是掉入了陷阱的兔子…… 第三五六章 开市 “噗哧”一声,铁锅中间那道才刚刚勉强补好裂缝,终于是不堪忍受火焰的烧灼,一怒之下便再次的开裂,锅内的水哗啦一下全部倒了下来,顿时就将小小的篝火给浇灭了。 阿打愤怒的将开裂的铁锅一把从架子上扯了下来,扬起手就想把锅往地面上砸去,可是又立刻硬生生的收回了手,看着铁锅,脸上眉毛胡子都快扭到了一起。 铁锅是很旧的,油迹斑斑,似乎是从来就没有好好的洗刷过,铁锅边上的锅灰和油污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厚厚的一层,可是,问题是不是锅沿坏了,而是锅底漏了。 铁锅大概是浇注的时候就没有做好,在锅底留了一个沙眼泡,用的时间长了,再怎样的小心,那个沙眼泡也是越来越大,最后裂开成为一道缝隙…… 昨天阿打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小心翼翼的将这道裂缝重新拼到一起,然后又用麻绳将锅沿捆了几圈,想利用压力将铁锅复原,但是这个原以为完美的修补,却在今天的实验之下,证明了是无效的徒劳。 铁锅上的裂痕,就像是一张嘲笑的嘴。 胡人主要还是以此肉食为主,但是吃肉也带来一些毛病,就是容易便秘…… 人体天生有消化动物纤维的蛋白酶,所以吃肉从理论上来说,是可以完全消化的,但是人体肠道蠕动需要植物纤维的帮助,同样以肉食为主的饮食结构也会带来的维生素缺乏。 因此在草原之上,如果生病了,多数要么就是便秘,也就是腹胀不消,要么就是缺乏维生素所带来各种并发症…… 阿打有原来是有四个孩子的,但是夭折了两个,但是现在剩余的大的那个也发了病,腹胀如鼓,就算是烤得喷喷香的小羊羔的肉也吃不下,找了几个老一点的族人看了看,都说是腹胀症,要熬一些茶汤吃了就能好。 可是这一块区域哪有什么茶? 连茶叶沫子都没有! 阿打和婆娘只好在草地上找了一些沙葱和前草,看看能不能熬煮些汤水出来,凑活着试一下…… 阿打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胡人,有十几头的羊,有时三四匹的马,一个帐篷包,一个粗手粗脚的婆娘,两个半大的孩子,仅此而已,跟那些拥有动辄几十头成百上千头的牛羊的豪帅们是根本没得比,铁锅是家里唯一的一件能够烹煮食物的器具,可惜不能用了。 铁锅已经漏了很久了,但是阿打一直舍不得扔,就那样一直留着,这次因为儿子的病特意拿出来,一番努力之下,仍然是白费了功夫…… 汤水将帐篷门口的篝火扑灭了,冒出腾腾的烟气,也钻进了帐篷之内,一个胡女被呛得连声咳嗽,走出来看见帐门口的狼藉,也是呆住了。 “要不……去巴达那边看看能不能借个锅?” 阿打闷闷的说道:“前两天刚去过一次,忘了?” 胡人逐水草而居,所以并不是居住的像汉人那么的靠近,邻里之间就算是住的近的,有时候骑马都要跑上一两个时辰,远的甚是半天一天都有。 “那……那扎古呢?他好像要更远一些……” “搬了,前一些日子说是往南搬了……” “……那……那怎么办?”胡女喃喃的说道。 “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办!”阿打忽然吼道,然后将铁锅甩到胡女怀里,一脚将面前已经熄灭的篝火残骸踢的四散。 胡女被铁锅砸的踉跄,然后也是抱着裂口的铁锅吼了回来:“你是男人!你当然要知道怎么办!” 阿打本来就烦,又被自家的婆娘瞎**顶了一句,顿时邪火胆边生,抓起了一根烧火的木柴就打。 胡女抱铁锅左躲右闪,一边跑一边叫道:“啊啊……上次是谁把锅给打坏的!你这次还想打!你干脆把我和孩子都打死算了!” 阿打更是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挥舞着木柴追赶着自家的婆娘,但是木柴举得高,却没有真的落下过几次,就算是打的位置,也都是瞄着皮糙肉厚的地方下的手。 就在两个人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远远的一匹马奔来,马还没有到,声音先到了:“阿打……有救啦……有救啦……” “是巴达来了!”阿打扔下了木柴,大步往前迎去。 巴达稍微放慢了一些马速,然后也没有等马匹完全停稳,就飞身下了马,往前小跑了两步消除了惯性,然后和阿打拥抱了一下,兴奋的说道:“有救了!有救了!你家的小千里马有救啦!” 巴达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汉人……汉人在南边新开了一个集市!是汉人的官市!哈哈哈,肯定有铁锅!说不定还有茶砖!这下……这下你家小马驹就有救啦!” “真的?!”阿打闻言也是兴奋起来,不过又很快的低落了情绪,“汉人都坑人,好好的羊皮老被他们说是破皮子……” 巴达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多少也是要去试试吧……” 自从六年前开始,上郡,不,整个并州都关闭了对于胡人们的官市,从此,在并州的这些胡人基本上就断绝了获取一些生活用品的来源,家中积攒下来的皮子,年头大的没注意照看的已经生虫,实在不能用的也都不得不扔了…… 阿打从家里翻出一些羊皮,扔到了马背之上,然后想了想,又跑到羊圈里抓了一头羊,也绑到了马背上,然后便对胡女吼道:“好好看家!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胡女嘀咕了几句,忽然又冲到了帐篷里面,拿出了一个水囊出来,追出来扔给了阿打。 阿打和巴达策马一路往南,越过了沟壑,跑过了草甸,渡过了河水,忽然就像是在土地上直接蹦出来一样,忽然在昕水河河岸的边上,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营寨,然后在营寨不远的地方,修建出了三排的草棚,草棚之下摆放的那些玲琅满目的东西,让阿打的眼睛都看花了…… 第三五七章 昕水河畔一枪东来 北屈营地位于昕水河的“s”形状的上半弯,而下半弯则是一个略显得有些陡峭的山体,就像是一个粗壮的硬汉,狠狠的将柔弱的昕水河给顶弯了腰。 人手的增加,加快了大营整体的进度,而且不仅是将营门的壕沟引进了昕水河水,更是修建了一个吊桥,将昕水河的“s”形状的上下两个半弯连接了起来,还在下半弯的山体上开一片平地,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黄成一脚踏在山顶的大石之上,俯瞰着山底下沿着昕水河建设起来的营地和市场,看着在外围警戒的那些骑兵,心中还是感觉现在营地内的骑兵占比有些少,最主要还是战马有些少,什么时候能多一些马匹就好了…… 这个山体就像是天然假设的一个超大的角楼,不管是对昕水河的上半弯,还是对在山下河对岸建设的市场,都是可以覆盖在弓箭的打击范围之内,而要想进攻这个角楼,除非也是翻山越岭顺着山体而来,否则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而且还有一些更大,更凶残的杀器,如今也在山顶上开始了拼装。 “似乎是羌人的豪帅来了,黄叔我下去看看哈!”黄成看到有远远的有一行羌人策马而来,便向黄斗说道。 黄斗从手头上的活计上抬起头来,斜了一眼黄成,毫不客气的说道:“去吧!讲得好像在这里你就能帮上什么忙似的……” 黄成呵呵笑着,挠了挠头,便抓着绳索,顺着开辟出来的简易山道,下到了山下,往羌人的豪帅那边迎了过去。 羌人和匈奴人在着装上还是有一些差别的,比如匈奴喜欢带锥形的尖顶皮帽子,而羌人则是习惯用青布或是白布包头,所以在山顶上,黄成看见一些包着头的胡人来了,就知道多半是羌人到了。 xxxxxxxxxxx 羌人豪帅很壮实,面庞黝黑,却包着一头的白布,形成了一个前高后低的大盖帽一样的形状…… 该不会后世的大盖帽都是从这里学的吧? “白石在上,我是里那古,是这一片水草的主人……”羌人豪帅将手放在胸前,略带一些桀骜的说道。 斐潜呵呵笑着,也学着羌人豪帅里那古将手放在胸前,说道:“我是斐潜斐子渊,是大汉上郡的郡守,欢迎你来到这里。” 斐潜不懂得胡语,但是不是还有那个老兵来翻译么,更何况在汉代,周边的民族的统领级别的任务,多少都会学习一些汉字和汉语,沟通起来并不是一个非常难的事情。 斐潜一边邀请着里那古往准备好的席位上走,一边在心里腹诽着,谁说羌人粗旷了?一见面就下套子,哼哼…… 到了已经设好的座席之处,里那古一看,微微笑了笑,显得比较的满意。 斐潜没着要在座位上玩什么花样,也懒的搞什么形式上的东西,打不过的时候屁股坐那里都照样打不过,就算是坐上首就能够打得赢下首?如果是能打得过,坐那里都是主人的位置…… 所以斐潜摆得是平席,就是左右两边平等的,不分主次。 里那古坐下之后,一个虬臂汉子往其后一站,黄成也站到斐潜身后,两个人目光相碰了一下,虬臂汉子看了看身高略低一些的黄成,轻轻的哼了一声。 黄成面无表情的瞄了一眼虬臂汉子粗壮的手臂,然后又瞄了一眼汉子站立的姿势,嘴角微微一扯。 牛肉是大盘的,羊肉是大碗的,酒水是整坛的,不算是特别的精细,但是量却是足足的,显然很符合里那古的喜好,大口小口的吃的满嘴流油。 里那古不主动开口谈,斐潜也不谈及正事,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就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废话,氛围倒是很融洽。 吃喝了一阵之后,里那古忽然一拍手,哈哈笑着说道:“光喝酒不热闹,让我儿郎耍一耍助助兴如何?” 言毕,也没等斐潜同意,里那古身后的虬臂汉子便走了出去,到了场地之中,然后从同伴手中接过了缰绳,翻身上马,兜出去了一段距离,然后便掉头奔驰而来。 马匹跑了没有几步,虬臂汉子忽然往边上一歪,就像是马背上抹了一层油一般,眼看就要掉下马来,却在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用腿一夹一勾,就那样斜斜的挂在马侧,从侧前面一看仿佛就像是骤然人影在马背上消失了一样。 站在场中的羌人从怀中掏出了一物猛然往天空奋力一扔,很小,在空中翻滚着,似乎是一个五铢钱…… 突然“嘣”的一声弓弦声响,一道白光残影闪电般的前行,竟然瞬间射中了在空中翻滚的那个五铢钱,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将那个五铢钱射得四分五裂…… 白羽势尽,斜斜向下扎到了地上,而此时虬臂汉子也刚好策马奔到了近前,轻轻一探手便将白羽收到了手中,然后也没等马速降低,就直接一推马背,径直翻身而下,来到了里那古面前,单腿跪地,双手将白羽奉上。 里那古起身,取过了白羽箭,拍了拍虬臂汉子的肩膀,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像是勉励的话语,然后便笑哈哈的回到了座席之上,对着斐潜说道:“哈哈哈,斐使君觉得我的儿郎耍得怎么样啊?” 虬臂汉子回到了里那古身后,横了一眼黄成,便傲然抬首。 斐潜当然明白里那古是什么意思,便笑着说道:“既然贵客展示了如此高超的技艺,那么我也让人展示一下我们的一点小把戏吧。” “哦?好啊,我也十分期待……”里那古摸着胡子,眯着眼说道,然后微微侧头打量了一下斐潜身后的黄成,估摸着黄成会做出一些什么。 很快的就有几个兵士抗了一块长宽都差不多一人左右的厚木板来,然后就在百步左右的距离上叮叮当当的敲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厚木板立起来了。 这个是什么东西?是要做什么用的? 里那古看着百步开外的那一个巨大的木板上面的那一个红圈,有些疑惑,心中嘀咕,看这个样子,莫非是标靶? 难不成是也要展示一下箭术? 里那古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单论起箭术来,他根本不详细有谁能比身后的虬臂汉子更强,更何况箭术讲究都是一个精准,那么大的一个靶子,就算是随便叫一个族内的汉子都可以在两百步外都轻松命中,这样能展示出什么来? 里那古等了一会儿,却依旧没能够看到有什么人出现,不由得有些不解的扭头看着斐潜,又看了看斐潜身后的一动不动的黄成,不是要展示么,那么展示的人呢?难道不是这个家伙? 昕水河弯的山体的山岚顺着河水吹来,带着一点湿润的水汽,吹拂在身上,带着些许的清爽,但是此时却隐约在风声中掺杂了一点杂音。 这个杂音就像是野兽隐藏在密林当中呼啸低鸣,又像是地下的幽魂在悲泣嚎哭,里那古皱着眉头微微侧头仔细聆听着在风中的那种杂音,忽然脸色刷的一下血色尽退! 里那古猛地一侧身,扭头往后望去,在山岚中的那个低鸣之声终于是显露出了真相,一只儿臂粗细的巨大弩枪从昕水河弯的那个山顶上如同霹雳一般的袭来,带着呜呜之声凄厉鸣啸,从上空划过,猛的扎向了场地中的那个标靶! 第三五八章 生意 厚厚的木板在弩枪面前,如同一张薄薄的绢纸,轻易的被撕裂四分五裂,弩枪去势不止,穿透木板之后还深深的扎入了地面,尾杆还在不断的颤抖着,就像是顽强的战士仿佛要进攻冲锋到最后的一刻。 里那古的脸色不是很好,弩枪到他的座位的距离就只有大约百步的距离,而且又是从山顶上发射出来的,换句话说,只要强弩车稍微调整一些,那么他也就将成为被攻击的目标,而且在这么高速的弩枪攻击之下,除非一开始就预判到了弩枪的进攻路线,否则等看到了已经到了面前,就算是躲也不一定能够躲得掉。 这种感觉让里那古头皮一阵阵的发麻,恨不得拿掉包头好好的挠一挠。 这种强弩车不都是在大型的城池上才有的么? 里那古在边郡这么多年,也仅仅是遇到了两个城池上有,一个是云中,一个是临戎…… “斐上郡,这就是你所说的展示?”里那古脸色阴晴不定。 斐潜笑笑,说道:“是,但是……还没有完……” 没完?没完是什么意思? 里那古忽然明白过来,猛地扭头往山顶那边看去。 只听见尖锐的呜鸣尖啸声接连传来,又有三根,不,是四根黑线从上顶之上出现,猛地扎了下来! “嗵嗵嗵嗵”四声几乎连在一起的声音响起,里那古缓缓的转过头来,原先哪一个巨大的木板标靶已经看不见多少的残骸了,只有五根黝黑的弩枪参差的斜立在哪里颤抖着…… 市场里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边的声音,等看过来的时候许多胡人都呆了,不少人手上拿的东西掉下来了都没有发现。 正在市场内的崔家的那些售货的伙计们都不约而同的微微挺了挺腰杆,脸上带的笑容更显得亲切了些。 虽然弩车没有再继续发射,但是市场之内那些原本因为某些事情讲话有些大声的胡人,不知道为什么,都下意识的放低了嗓门…… 里那古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开始了模拟,如果仅有一架强弩车的话,自己的马队或许还可以凭借速度强冲,但是五架弩车次序发射的话,那简直就是一个灾难! 里那古斜斜瞄了一眼不远的大营,估算了一下距离,从这几根弩枪看起来,覆盖到大营完全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这个精度实在是有些吓人啊…… “不知道这个展示是否还能勉强看得?” “啊……”里那古觉得嗓子有些干哑,端起一碗酒咕咚喝了两口之后才说道,“看得,看得!真是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斐潜笑笑,挥挥手让兵士去收拾一下场内的残骸。 离开黄家隐院的时候,请求家主黄承彦帮忙做的零配件就是这五架弩车的一些重要核心部件,一直都藏在斐潜的那一辆马车之中,这一次建立了北屈营地,也就拆出来带到了这里,让黄斗拿出来进行组装了架设在山顶之上。 但是也就只有这么五架,如果想要再做的话,没有了黄家的那些精良的部件,不管是精度,还是射程,甚至是耐用度都会大大的下降…… 不过里那古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他听着山顶上叮叮咚咚的声音一直在响个不停,心里有些发毛,就觉得这胡凳也似乎有些坐着不太舒服,扭动了一下,干笑了两声,说道:“斐上郡,你这里的货物似乎挺周全的啊……” “那是自然,基本上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这里都有。” 里那古稍微靠近了一些,说道:“那么……这个刀甲……不知道有没有?” 斐潜心里说道,有刀甲我还想留着呢,还怎么卖给你?不过话自然不能这么说:“刀甲自然也是有,不过么这个价格么……另外,现在也不方便……你看,虽然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但是也还是第一次见么……” “那斐上郡的意思是……”里那古转了转眼珠,问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真的,什么意思都没有……” 里那古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我明白的!” 斐潜也是笑,这个世界上有时候就是这样,你将真话的时候未必有人相信,反倒是更愿意去相信假话…… xxxxxxxxxxxxx 阿打默默的将一块麻布放下,虽然他也很想要这一块布匹,家里的婆娘之前就一直有念叨过,但是他更想要一口釜和一点茶。 经过了几个摊铺,终于发现了有在卖茶砖的,阿打兴奋的蹲下,指最小的那一块问:“这个……怎么换?”然后将那只羊提到面前,“这一只,换这个,可以么?” “大羊啊,虽然差不多,但是我这不换羊啊……”伙计也不会胡语,但是有人会啊——斐使君在开市之后找了一些会汉语的胡人来帮忙充当翻译——于是便站起身开始找人,“嘿!那个谁……骨渣!嗯,不对,那个渣骨!渣骨!来这里!” “扎古?”阿打疑惑的回头。 “阿打?!”一个胡人闻声扭过头来,看见了是阿打,便三步两步跑了过来,和阿打又是拥抱又是拍背。 “你们两个认识啊?那你跟他好好说说吧……” “阿打你是要……哦,要买茶啊,对,不能直接拿羊换……啊,你跟我来……”扎古带着阿打到了一个单独的草棚之处,“你要先在这里把羊卖了,然后拿钱再去买茶叶……” 要先换成钱啊,阿打当然是知道钱是什么,但是一直以来在和汉人,甚至是和族内的人的交易当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物易物,很少用到五铢钱。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拿羊换钱,再拿钱换茶,直接拿羊换茶不更省事么?”阿打觉得多绕一个圈子干什么,钱又不能吃,又不能喝,拿了也没有用啊?而且按照之前的习惯,这些所谓的钱都是头人们比较喜欢,像自己这样的普通牧民,就算是看到了,多半也是毫无兴趣。 “哎!反正这边的规矩就是这样,而且……”扎古扭头左右看看,凑近了阿打的耳边说道,“其实以前我们直接换都吃亏了,换钱更好!来,我来帮你。” 在扎古的帮助下,阿打很快就将羊换成了五铢钱,然后到了售卖茶砖的地方,又用这些五铢钱买下了那一小块的茶砖,然后很惊奇的发现,自己手上居然还剩下了几枚的五铢钱…… “这个……”阿打看看左手上的茶砖,又看看右手上的那几枚钱,脑袋中一片混沌,不是用羊换了茶砖么,怎么好像是多了一些钱出来? 扎古哈哈笑着,说道:“没错吧?按照以前的方法直接换,可就没有多出来这个钱了!” 阿打将那约还不到一斤的茶砖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怀里,又紧紧的捏着那几枚五铢钱,猛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拔腿就往外跑…… “阿打,嘿!阿打,你要干啥?这就要走啦?”扎古有些疑惑,因为多半来这里牧民都会将手头上的这几枚五铢钱花的干干净净才肯回去。 阿打一边脚下不停,一边回头喊着:“我的马在巴达那边,上面还有一些羊皮,我去拿过来也换成这个,这个钱!” 第三五九章 树 “如此,末将就告辞了!” 李儒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将一名武将送出了大厅。 正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目光却落在了院内的一颗树上,上下打量了几眼,便转回了身,走到了这一颗树下,负手而立。 树是很普通的树,树杆长而挺拔,灰白色的树皮光滑,偶有纵裂,树冠不算茂盛,却也并不稀疏,枝杈长短不一,叶子多为三角卵圆形,此时也正在抽出一些嫩芽出来,多少显得有些春意。 李儒的目光似乎是落在了树上,也似乎是完全没有在看那一棵树,而是看向了不知名的某一处…… “这树太大啦……该砍砍了……” xxxxxxxxx 弘农杨氏祠堂之内,六位老者默默的坐在席上,就像是一截截正在腐朽的树桩,虽然开起来还是很完整的样子,但是却能感觉到其中的生机正在逐渐的远去,花白的头发胡须就像是木桩上那些生长出来的菌类,又像木头燃烧后剩下的灰烬。 杨家祠堂很宽敞,主厅长约十丈,宽有四丈余,在正面的墙上,供奉着杨家历代的先贤的牌位,每一个牌位上都写有姓名和官职,并以金粉涂之,黑漆漆的牌位加上金黄色的字体,显得格外的庄严肃穆。 弘农杨氏立足于大汉朝廷已经有近三百年。 当年汉武帝驾崩之后,汉昭帝继位,大将军霍光提拔了一个叫杨敞的年轻人,这个人后来迎娶了司马迁的女儿,历任大司农、御史大夫、丞相,这个人就是弘农杨氏在汉代朝政上的第一次闪亮登场。 随后弘农杨氏的杨震,字伯起,也同样担任丞相,并且从杨震开始,至杨秉,又至现在的杨彪,均位列三公,所以,杨家同样的也是一点水分都没有的“四世三公”。 如今,大汉士族这一座山峰上,杨家无疑是站在最顶尖的那一列,当之无愧的天下望族,唯有袁氏可以比肩。 现在坐在祠堂之内,幕幔轻纱之下,便是弘农杨氏现在仅存的六位长老,也是杨氏的六个旁支的代表。 大家族,自然旁支就多,旁支一多,自然也就有一些比较出色的弟子,而这些弟子虽然最后未能登上家主的位置,但是多少也具备了一些说话的权利,就比如像是杨家,目前就有六位长老。 六位长老坐在一起,却都像木雕一样,一言不发,只有偶尔抖动的眉梢和那耷拉的眼皮底下转动的眼珠似乎才证明了这些还是一个活人。 正厅之外,传来了笃笃笃的声响,六位长老纷纷从座席之上站立起来,拱手肃立。 一只鸠杖出现在门口,然后就是握着鸠杖的那一只苍老的手,手干枯赢瘦,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老人斑,如同一根干腐的树枝。 六位皓首老者缓缓的行礼道:“恭迎大长老。”迟缓的动作不是因为看不起,又或是等了太久而不满,只是因为这六位确实已经是同样的太过苍老了。 杨家的长老有六个,但是如果不说名字,只说一个大长老的,就指的是一个人,杨让。不过这个姓名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了,杨家人一般都只称呼其为大长老。 大长老虽然年迈,身躯都已经是佝偻了,但是却不愿下人搀扶,而是自己独自拄着鸠杖,走到了大厅之中正位之上,坐了下来。 十几位下人鱼贯而入,给每一位长老都奉上刚刚烫好的细绢脸巾。 大长老接过脸巾,微微仰头,覆盖在脸上,静静的等待热气在脸上蔓延,仿佛是这样才能稍微给他苍老的身躯增加一些热量,一些动力。 绢巾的热度很快的顺着满脸的皱纹散去,那些皱纹就像是深渊一般,迅速吞噬了所有的热量。大长老扯下不再滚烫的绢巾,很仔细很用心的擦着自己苍老的脸,但是那些皱纹里面却依然像是擦不净的疲惫和暗淡。 随着大长老将毛巾放回金盆之内,就像是一个无声的命令,六位长老纷纷也放下了手中的绢巾,下人们谦卑有序的退出了大厅,随着一声门响,厅内就成为了一个只有这七位老人的单独世界。 “王氏骑墙而望,恐不可待也。”一名老者打破了沉寂。 另外一名老者接口道:“猖狂短视之辈,不足与谋。现河内之兵南下,梁东之兵北上,国贼已首尾不得兼矣,此正当其时也。” 大长老微微低着头,面容都笼罩在阴影之中,慢慢的说道:“袁氏何如?” “袁太傅已陷夏台,不得其见,然有信物,都城内外皆可令之。”另外一名老者缓缓的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个玉佩,轻轻的放在了面前,然后往前稍微推了推,让这个玉佩暴露在光线之下。 玉佩圆润,花纹繁琐,上面雕刻的云龙在光线的照耀之下,似乎是要从玉佩表面腾飞起来一样,在云龙的龙首之上,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袁”字。 “袁于龙上,呵呵,倒也霸气……”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咳嗽了一声,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歪掉的话题,缓缓的说道:“国贼倒行逆施,毁吾杨氏根基,若坐以待毙,恐百年之后,弘农杨氏具化为尘土矣。今王河内兵驻于孟津,锋指河洛,迫得国贼寝食难安,率兵北拒,现直需佯攻于陕津,一可断河东之粮,二则李贼定派兵解救,如此雒阳城内必定空虚,又可得袁氏相助,内外交逼,取城则易如反掌也!董贼失其根基,定然大乱,再与河内之兵夹击,则可一举破之!此一可解吾等之危,二可扬弘农之名,届时天下振奋,众望所归,当立不世之功也!此乃千载之机,若失必悔恨终身!” 众人纷纷看向大长老,可惜黑暗始终笼罩着大长老的脸,让人怎么看都看不清其表情,只听大长老缓缓的说道:“袁氏求变,恶于董贼,先丧其锐于酸枣,再失其聚于汴水,后不得脱于洛河,现奈何陷于囹圄,徒有南北夹击之势,然已错失其时,不可凭也。”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沉默了许久,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既大长老之意相左……便请族决吧!” 族决就是家族长老表决,在杨氏族规当中,当与大长老的意见不能调和的时候,每个长老一生当中都有一次机会可以申请将自己的意见让全部长老进行表决,表决通过的自然就可以实行。 大长老缓缓闭上双眼,良久方道:“……既然如此,便族决吧……” 坐在大长老左侧的长老率先将自己的长老之印掏了出来,放到了面前…… xxxxxxxxxx 祠堂的大门终于是开启了,六位长老面容严肃的匆匆走出了大厅…… 良久之后,大长老才拄着拐杖出现在大厅的门口,步履之间更显得蹒跚。 大长老慢慢的独自走过了前院,走出了前门,忽然停了下来,没有登上自家的车马,而是来到了院外的林地当中,走到了一颗大树之下。 这一颗树,还是当年他是幼儿之时与哥哥杨里一同种下的,如今树长大了,人却早已阴阳两隔了。 大长老用干枯的手抚摸着树杆,努力的仰头看着,喟然长叹道:“树亦老矣……枯枝败叶亦多矣……” 第三六零章 云涌 士族的山峰,在汉代,有数不清的家族正在往上攀沿,有的能爬上了山,有的却连山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攀登山峰的路程虽然艰辛,但是每一步的风景都会让人无比沉醉,甚至是每前进一段距离,都会让人感动而迷醉。 或许刚开始走的时候很简单,但是要找准方向却不容易,那些一开始就走得很迅速的人也未必能够爬得更高,尤其是越到后期,道路越是陡峭,许多家族稍有不慎,便从高峰跌落,从此失去了观赏险峰之上风景的权利。 安邑城西的一家三层酒楼之上,在一个雅间之内,有一名白衣文士正在挥毫泼墨。 在酒楼不吃饭喝酒,反倒是写字,未免会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是这一名文士却做得无比自然,就像是在自己家中一样,想喝酒便喝酒,想挥毫便挥毫。 窗外阵阵凉风拂来,吹起了白衣文士的衣角。 白衣胜雪。 外衣是白的,中衣也是白的,就连脚上的木屐编带,竟也是用白色的布条编织而成,竟像是沾染不上世间一丝一毫烟尘,宛如冬日里从天而降的雪花,带着些许的晶莹,些许的脱俗。 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白衣文士宛如无闻,而是专心致志的要写完最后的几笔。 轻轻的脚步声打开了门之后,便又轻轻的离去了,就像是冬日里的兔子在雪地里留下微不可查的脚印。 而重的却留在了门内,却驻足不前,像是凶猛的野兽,躲在了灌木之后。 白衣文士落下了最后一笔,缓缓的收势,将狼毫重新架到笔山之上,也没有回头,而是淡淡的说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在下乃一粗鄙之人,怎敢辛劳卫公。”留在屋内的人肤色古铜,留着三缕短须,身材魁梧,手脚粗壮,显然是习武之人,但是却换上了一身的长袍,扎上了头巾,就像是一只凶猛的山豹,却收起了獠牙和爪子。 “四知堂下,何有粗鄙?兄台过谦矣。”白衣文士转过身来,正是卫觊,“况且吾尚未登家主之位,也不敢当‘卫公’二字。” “何异有之?”壮汉装作没有听见卫觊的上半句话,只是继续着“卫公“二字的话题。 卫觊笑笑,不再继续这一个话题,而是轻轻的敲了一下写字的桌案,说道:“吾偶得几字,还请兄台移步品鉴一二。” “在下只学得些粗浅文字,怎敢品鉴卫公大作。”壮汉推辞不肯。 卫觊再次相邀,说道:“观之无妨。”然后也没有等壮汉做什么答复,而是径自走到了一旁,做到临窗的酒案之旁,扭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壮汉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走向了文案,看见在雪白的绢纸之上写了四个大字“皮里春秋”! 壮汉一愣,旋即瞳孔骤然一缩,拢在袖子内的双手猛的握紧,手骨发出轻微的喀喇之声,就像是豹子看见了猎物,欲扑而未扑之时,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卫觊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一样,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随后举杯一饮而尽,悠然道:“世间大好如画风景,唯有高处方可得之,兄台以为然否?” 壮汉慢慢的将身上的肌肉放松下来,也走到了酒案之侧,对着卫觊坐下,取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在手中,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高处虽好,多有险阻,倘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若不得登,则与蝼蚁何异?”卫觊指了指窗外街道上的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说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又经年,不知天时,不明地利,碌碌一生,默默无闻,利有攸往,又能如何?” 壮汉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杯子,默然无言。 卫觊举起酒壶给壮汉斟了一杯酒,说道:“世人皆言一醉可解千愁,孰不知若愁可解,亦不为愁矣。” “卫公权掌河东,手眼通天,又有何愁?倒是如在下这般,深陷泥潭,曳尾待毙,方得一个愁字。”壮汉看着杯中的酒,酒液碧绿,清澈见底,是难得一见的好酒,也是司隶和弘农一带很是受人欢迎喜爱的,用糯米掺杂了药材和鲜果,所酿制而成的碧玉酒。 “哈哈,何人无愁?便是圣贤亦有忧愁,何况吾等凡夫俗子?”卫觊哈哈大笑,也没有劝酒,而是拿着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愿闻其详。” 卫觊笑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度到了窗前,说道:“吾愁这苍天悠悠……吾亦愁这大河滔滔……” 壮汉明显呆了一下,然后失笑道:“卫公且莫说笑。”这算是什么忧愁,愁天空,愁大河,这两个玩意自古就有了好不好,有什么好忧愁的? 卫觊却收敛了笑容,转头认真的说道:“吾一生不曾说笑。” 看着卫觊严肃的表情,壮汉也皱起了眉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卫公请讲。” “吾愁这苍天悠悠,穹隆如盖而不得上;吾愁这大河滔滔,泥沙奔流而不得下也。”卫觊言毕,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次,虽然卫觊说的仍然是天空和大河,但是壮汉没有再笑,因为他知道,这天其实不是再说天,这河其实也不是在说河。 “卫公此愁……吾人微力薄,亦无能为助……” “若是让汝再登层楼如何?” “再登层楼?”壮汉也尽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楼内有顶,如何登得?” 卫觊笑笑,并不说话。 虽然卫觊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壮汉能够感觉得到在卫觊笑容背后潜藏的那一种尽在掌握的悠然自得。 “若真得登楼,吾定前来助卫公一臂之力。”壮汉也不含糊,当即应诺道。 “如此,甚善!”卫觊笑道。 话已经谈完,相互之间的承诺已经达成,也就没有必要再多言其他,壮汉便向卫觊告辞,准备离去。 临行之前,经过那一张写有“皮里春秋”的字样之时,壮汉停下了脚步,顿了顿,沉声说道:“此字甚好……然着于绢布之上,不宜日晒。” 卫觊点点头,缓缓的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壮汉抱了抱拳,拉开了门,走了。 卫觊立在窗前,也没有送壮汉的意思,等到听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忽然展颜一笑,双手张开,虚抱天地,任窗外的风将衣袖吹拂而起,哦吟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风越来越大了,将天上的云逐渐的吹拢而来,云朵翻腾,就像是奔涌而来的河水,却被这一个安邑城挡住了一般,越来越多,越来越黑,正是一场山雨欲来…… 第三六一章 越打越穷是个问题 “斐使君,枪就在那里,不需要一直去看,如果你越是看枪头,你就越练不好。”别看马延平日对于斐潜还是蛮恭敬的,但是在该认真的时候后却依然一点都不会含糊。 黄成是用刀的,对于枪法懂得一些,但是要是和马延这一位用枪大家比较起来,确实是有一些差距。 俗话说月刀年棍一辈子的枪,想要练好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真正的个人在战场上的用枪和小兵对阵的时候的枪法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体系。 长枪兵一直以来是绝大多数的人的选择,就像斐潜自己在招募兵士的时候,也是长枪兵的数量是最多的,无他,因为长枪兵装备起来要求最低。 铁尖一个,铁钉一个,木柄一根,就是长枪兵了。斐潜还算是不错,给兵士都配有札甲,而绝大多数的人招募长枪兵的时候,基本都是不配发甲的,省钱。 如果说身体还算是健壮,拿的动盾牌,而且胆气要足,那么就可以担任刀盾兵,身着铠甲,手提刀盾,作为肉搏战线上的勇猛的战士。 那些没有夜盲症的,没有近视的,并且臂力尚可的,才能作为弓箭兵又或是弩兵进行训练。 而身手匀称,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敏捷灵活的,才会选为骑兵的后备人员,进行骑兵的相关项目的训练。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长枪兵是最低等的,也是最廉价的。 练好一个长枪兵很简单,但是要练好长枪却不简单。 斐潜练习中平一枪也快有一年的时间了,但是在马延眼里,却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那个太粗糙了,按照马延的原话来说,就算是学的再熟,也就是一个熟练的长枪兵,谈不上一个用枪之人,更不能说一个“会”字。 虽然马延也是走刚猛的路线的,但是并不妨碍对于斐潜进行一些指导。马家枪刚猛归刚猛,但是在细微中也有一些小巧的变化。 “文远也是,教这中平一式到也无错,但是竟不给你讲一些其中变化,多少也没用些心思……”马延说道。 “诚远兄认得文远?”斐潜有些惊喜。 马延点点头,说道:“当年文远游历北地的时候,曾有见过……” 只是“见过”? 没有交过手,相互切磋过? 斐潜有些不太相信,不过么,这个事情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只是不知是谁胜谁负,又或是不胜不负? “对了,诚远兄知不知道在北地,常山附近有一童姓枪法大家?” “童姓?常山?”马延很是茫然,“使君何处听闻?我于北地多年,从未听闻有枪法大家有姓童的……常山是由一家用枪用的不错,但是姓赵,不姓童……对了,赵家的枪倒是挺适合使君练习的……” 没有童姓枪法大家?! 马延没有必要说谎,也就是说北地真的没有童渊这样一号人物,那么童渊会是在哪里? 又或者,更进一步推论,会不会根本没有童渊这个人物? 但是如果没有童渊,赵云的枪法又是从何而来? 百鸟朝凤枪啊! 七探盘蛇枪啊! 接下来就是,赵云和张绣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这真是一团混沌,让斐潜顿时有些迷糊…… “斐使君,你就当成自己是在用笔写字,枪尖就是笔锋,需练到如臂至使,随心所欲,熟悉了枪的习性,也才好练习其他,好了,歇息一下吧……” 斐潜喘了一口大气,要用枪尖在沙面上写字,这玩意真心比练习中平一枪还更要幸苦,端着枪,手腕始终是要精细的控制着,稍微力道上略有偏差,字体就残了,然后就要用枪头将沙扫平,重新再写…… 斐潜刚想将长枪放下活动活动手腕,却被马延阻止了,说只有在越辛苦的时候,才会越记得住长枪的重量和长度,所以双手要休息也只能轮流一只手一只手的休息,长枪是始终要握在手中的。 好吧…… 马延为了让斐潜更能快速的习惯这种训练模式,便找了个问题来分散斐潜的注意力,“使君为何要练枪?长枪这兵器,初期虽易,但是后期却难,不如刀棍来的简便。” “哈,那是当时也没有多想……”斐潜将当时在温候吕布家中喝酒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么诚远兄自然也是认识温候的吧?” “未曾见面,但有耳闻……”马延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看了一眼斐潜,似乎是意有所指的说道,“温候于北地胡人当中威名极盛……” 威名极盛? 这个意思是? 温候吕布的名声在胡人当中,肯定不是亲和的,友善的代表,多半是血淋淋杀出来的凶名…… 那么马延说这个的意思是? 斐潜联想起这两天马延的一些举动,忽然心中一动,说道:“诚远兄可是觉得我对待胡人方式有些不妥?是不是有些,嗯,过于和善?” 毕竟马延之所以从上郡隐居到安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胡人南侵,可以说马延本人对于胡人是一点好感都欠奉,用后世一句话来说就是在马延眼中,只有死去的胡人才是好胡人…… 马延没有想到斐潜这么敏锐的觉察到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斐潜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要和马延如何简单明了的解说一下这个问题,引经据典么估计马延也不会感兴趣,还不如讲一些更直白的,“诚远兄,你认为敌人的敌人是好的还是坏的?胡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胡人与胡人之间会不会有矛盾?” “这个……”马延皱起了眉头,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是……”斐潜笑了笑,然后说道,“……我们现在穷啊,不趁着这个机会多赚点,等真的打起来了,就赚不到了……况且,我也一直在考虑一个事情,就是为何我们对胡人作战,就算是打赢了还是亏钱……” 第三六二章 良胡 游牧民族为什了从周开始,到秦朝,到汉代,甚至到了唐代,都是处在来中原捞一笔就走的思想,就是因为贫穷。 一直到了元朝,游牧民族才第一次有了整体的战略目标,开始了建国的军事行动,不再是散沙一片。 但是游牧民族真的是很穷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农耕民族的财富主要就是土地的话,那么游牧民族的“土地”就是牛羊。 史载,当时汉武帝时期,已经是车骑将军的卫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驱马牛羊百有馀万”,等于是将匈奴的“土地”一锅端了回来,也因此才导致了整个匈奴遭受了重创,从此胆寒。 但是问题是,这些“土地”最终落向了何处? 这些牛马羊,并没有大牛生小牛,大马生小马,然后就在华夏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从此增加了华夏民族的畜牧业的发展,让华夏从此走上四条腿的时代…… 相反,而是促进了屠宰业的发展,除了增加了一部分人口的油脂吸收之外,并没有改进整个汉代的农牧比重。 华夏是农耕,所以并不善于畜牧,所以在畜牧这一条科技线上,只点到了羊,没有点到马…… 对于战马的饲养要求很高,圈养是养不出战马出来的,必须要有跑马地,也就是水草丰肥的整块区域,让马匹群居,在自然中生长,这样才能够真正的出产所需要的战马。 而华夏民族一没有控制水草地,二没有控制饲养的人,所以在腿脚上,始终短了一节。 “贫穷是最可怕,也是最可悲的一种力量,”斐潜将眼光落在了营地之外的那一块市场之上,说道,“因为贫穷,所以除了自己的一条贱命之外没有任何的东西,也根本就不害怕失去,所以能够用武力获取任何东西对这些贫穷的人来说,都是赚到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任何律法,任何道义,在这种绝对的贫困面前,都是虚无的空话……” 任何朝代,任何政体,在由乱转治的时候,怕的不是中产阶级过多,而是怕中产阶级不够多…… 马延闻言,也转头看向了热闹的市场,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道:“那么这就是使君下令在交易之时,必须采用五铢钱,而且每一次的买卖都要多少找给胡人些零头的原因了?” “呵呵,是的。胡人大多数并不会将五铢钱带走,而是会尽可能的进行交易,所以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投入大量的五铢钱,但是这样一来,这些曾经来过这里交易过的胡人,都会知道‘钱’到底是什么,然后也就会告诉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 其实这样一个小举动,有更为深刻的意义,马延没能够完全体会得到,斐潜也不想多讲,虽然表面上看无非就是多给一两个钱,但是一能让胡人形成钱的意识,二能在胡人心中建立起一种诚信的感观,三么…… 要知道商品等价交换物这个东西,自从出现的那一天起,就是血淋淋的了…… 汉代胡人的社会结构很复杂,就像是将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三者各拿了一部分,然后整合到了一起,成为了胡人的社会结构…… 胡人大多数以部落而居,在整个部落之内,在一定程度上存在互帮互助的形式,对外战争也是以部落为基本的整体单位,战争所获取的战利品也是在部落之内进行分配,这一点跟原始社会的结构非常的相似。 但是胡人的头人、豪帅等又是寄生在其下的胡人们身上,与奴隶主身份基本相同,同时在汉地说掠夺的人口也多半成为了胡人的附属财产,成为了胡人的奴隶,这些特征又说明了胡人社会也同样含有奴隶社会的一部分特征。 而在胡人的上层,采取又是松散型的分封制度,王庭也就是单于庭,多半是在水草最丰美的中心位置,然后分封出左贤王庭、右贤王庭,左右贤王也隶属于单于庭,但是享有自主军政大权,在左右贤王之下,又分出左右谷蠡王,左右谷蠡王旗下又有左右大将等等,所以胡人同样也具备封建社会的部分因子。 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胡人的这种复杂的社会结构是非常不稳定的,稍有天灾人祸,就会产生巨大的变革,南北匈奴的分化,甚至是南匈奴最近的这一次的谋杀羌渠老单于的行动,都说明了这一点。 “只有曾经拥有,才会害怕失去……”斐潜看着马延,说道,“而我们现在做的,就是要让这些胡人感觉到他们拥有过……” 胡人为何在失去了阴山之后哀鸣痛哭,因为他们先有了,然后又失去了,所以胡人揪心扯肺,痛苦不堪。 财富这个东西,或者说私有财产这个东西,从原始社会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在不断的推动着整个社会的变革和发展,而钱财就是个人私有财产的实体化的表现形式。 马延想了又想,还是说道:“可是跟这些胡人交易……一旦这些胡人强大,难道不会成为祸害?” 斐潜握住长枪,抖了抖,发现自己虽然能够多少抖一个枪花来,但是却是歪歪扭扭不太成型,和马延随手都能抖出浑圆漂亮的枪花简直完全不能比。 “所以武器一定是要握在手里……” 斐潜望向在营地之内开始搭建的那一座炼铁炉,又看向了在营地外侧正在操练的那些兵士,说道:“从雒阳收集的铁器,都会重新融化铸成甲刃,而这些甲刃都会用在我们兵士的身上,这些才是我们手中的刀盾!所以,不要担心胡人是不是会强大,只需要关注我们自己是不是足够强大……” 斐潜看着马延,说道:“诚远兄,不仅仅是死掉的胡人才是好胡人,能够听话的胡人也是好良民,嗯……良胡!” 第三六三章 丢失的货物 马延看起来虽然还并不是非常理解斐潜所说的之间的含义,但是至少他明白了一点,斐潜并不是一味的善良,对待目前胡人的也是在整体策略安排之中的,所以也就没有在这一个关于胡人的好坏问题上多说什么。 斐潜又抖两下长枪,发现还是枪花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困难,虽然可以成型,但是却不是很圆润。 “使君你在最后转腕的时候,略有卡顿……”马延说仔细观察了一下斐潜的姿势,然后说道,“别盯着看,一实一虚,也别去想要抖好,放松一些……” 斐潜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按照马延所说的,不特意的去想,放松一下自己的心境…… 北屈位于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区,在汉代,水土还没有被破坏的如此严重,许多的地方生长了树木,在没有人类的干预之下,可以生长的很靠很壮,也同样也保持了水土不至于流失,因此在此时的风,还是带着一些春天清新的气味,而不像后世,完全就是一股强烈的尘土味道…… 清风吹过了树梢,发出哗哗的声响,斐潜听着风声,渐渐的放空了思绪,手腕一挑一翻一转,枪头呼的一声从地上弹起,然后在空中“唰”荡出了一个完整无缺的圆。 马延一拍手,笑道:“成矣!” 不过这个成功的幸福感只持续了很短时间,斐潜等再想画第二个完整无缺的枪花的时候,发现自己却依然画不出来,若不知方才有马延在一旁算是证人,说不定连斐潜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自己曾经完成过这样的举动…… 不过马延倒是在安慰斐潜,说是有一个好的开端,自然以后慢慢的就能够做到了,不用太过于着急。毕竟虽然现在斐潜挂着一个别部司马的武职,但是多少还是偏向于文官类别多了一些,真要让斐潜拿着长枪上阵,那么还要马延他自己这一个纯正的武官来做什么? 正在此时,黄成面沉如水的走了过来,向斐潜行过了礼,又向马延点头示意,然后缓缓的说道:“我们有一批货物,被抢了!” “什么?!“斐潜和马延异口同声的说道。 xxxxxxxxxxxxxxxxx “在那边!”黄成指着天上一群食腐乌鸦和秃鹫盘旋之处喊道。 显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光是食腐的乌鸦和秃鹫来了,还有一些野狼和一些野狗也在此展开盛宴,咬开了死去兵士的胸腹,几只在埋头啃食着心肝内脏,还有几只在拉扯着肠子和残肢断臂。 黄成拉开弓箭,将一只冲着斐潜等人呲牙的野狗钉死在地,这些畜生才知道厉害,发出一些不甘的低吼声,掉头逃进了树林。 现场因为被野兽撕扯拖拽,尸首大部分残缺不全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和肢体残骸到处都是,显得无比的凄惨。 货物被抢劫的地方距离北屈营地不算非常的远,等斐潜、马延和黄成带着兵士赶到现场的时候,货物已经被洗劫了一空,只留下了破碎的箱子和垮塌的车厢,死去兵士的兵刃和皮甲等也被扒了一个干净,露出了身体。 马延看了看整体的情形,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得出了一个推论,指着身侧的小树林说道:“袭击是从这里开始的,先是用弓箭射倒了先头的人马,然后……” 马延转过了身,皱着眉头看着侧后方,哪里很早之前有一条河流,后来河流改道,就露出了干枯的河床,一些马蹄印子从河床那边一直延伸过来,很显然也有人马从这个方向上发起了进攻…… 这是一场完美的伏击。 用前面的弓箭手吸引注意力,然后再用骑兵从侧后方突袭,所以斐潜等一直到许久之后,才发现了有些不对,等斥候出来查看,最终发现了这里的时候,袭击者已经是完全撤离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就算是袭击者都跑了,但是却依然会留下各种各样的线索…… 黄成下了马,在尸首上检查了一阵子,然后忽然把刀割开了一具尸首的伤口,伸手到伤口内掏摸了一阵,取出了一个东西回到了斐潜面前。 斐潜低头一看,是一个骨头所制的箭头,因为骨头太脆,所以在拔出箭杆的时候断在了尸体内…… 很明显,不管是从那么多的马蹄印来说,还是从这个骨头箭头来说,这一次伏击多半就是胡人所为,只是尚不清楚到底是那一只胡人做的就是了…… 斐潜沉默了良久,问道:“羌人里那古还未来么?” 上一次来到市场的烧当羌豪帅里那古是离北屈最近的一只羌人的部落首领,这里离里那古的放牧之地也不算远,所以斐潜也派人去通知了里那古。 “还没有,按照道理,他们比我们更近,理应先到才是……要在去派人去催促一下么?”黄成说道。 斐潜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我们在这里等就是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那古才带着一些羌人姗姗来迟。 “啊?!这是怎么回事?”里那古左右看看,摆出一副很是惊讶的样子说道,但是眼角眉梢却流露出掩饰不住的一股幸灾乐祸。 “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发现?也没能帮我们找一些线索?”斐潜看了看里那古,然后说道。应该不是里那古干的,因为在里那古表现出来的神情里面,看热闹的表情占了绝大多数,这种表情在后世那些吃瓜群众脸上经常见到…… 里那古呵呵的笑着,摇晃着包着白色头巾的脑袋,说道:“这个我可是真的不知道,况且在这一片,可是居住了那么多的人,我哪里会知道是那一群狗崽子动的手?” 斐潜叹息了一声,然后示意里那古一起前行,一边走一边说道:“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有个情况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些东西……这些货物,原本都是我准备送给你的礼物……” 里那古步伐一僵,然后快步赶到了斐潜的侧前方,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吭哧吭哧的说道:“白石在上!斐上郡你说的可是真的?” 斐潜叹息一声,指着身旁的一个被翻开砸烂,空空如也的木箱,说道:“这个箱子应该是装了二十斤的茶砖,那可是司隶最大的茶庄出产的,茶香浓郁,而且特别的结实和新鲜,是最上等的茶叶所制,每一块都还用细绢布包裹着……” 里那古的脸色阴沉如水。 “这个车厢应该是装了二十匹的麻布……你知道的,我要送给白石兄弟的东西一定不会差……这些麻布不是普通妇女编织的,而是专门是由还未出嫁的女子一点一点的编织而成,穿在身上,似乎还能闻到那些女子身上的香味……” 里那古咯噔咯噔的磨着牙,眉毛一阵乱抖。 “还有这个——其他那些普通的什么货物我就不说了,但是这个必须要告诉你——这一个可是我精心挑选的礼物,给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的一个镶满了银丝的碗,每一道纹路都是用最纯的银子化成的细丝,然后一点点的和铜碗融合在一起,整个的碗就像是一朵绽放的白色花朵……我当时还在想,如果这个碗给了我亲爱的白石神的兄弟,让他在祭祀白石神的时候盛放贡品,想必白石神也会欣喜万分吧……” “啊啊啊……”里那古吼了一嗓子,挥舞着拳头,脸上的肌肉在不停的跳动,说不出的狰狞,“……竟敢抢我的……哦,斐上郡的货物!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部都应该吊死!吊死!” 里那古发泄了一下怒气,然后咬着牙对着斐潜说道:“白石神告诉我们要帮助自己的兄弟,所以这个事情,我们白石的子孙……一定帮你!” 第三六四章 饥渴的那啥 羌人豪帅里那古将自己的胸脯拍得呯呯作响,一再的表示,自己的礼物丢丢失与否不重要,也不是关键性的问题,关键的是这种没有任何组织纪律性,搅乱正常贸易程序,违法乱纪的行为将会破坏白石的子孙与斐上郡之间的真挚情感,进而影响到羌族部落与大汉王朝良好的贸易往来,这是里那古作为维护边境安定的,与大汉友好的东羌一族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 为了表示自己对于这种无法无天的以暴力抢夺他人财物的恶劣行径的强烈的反感和谴责,里那古叫来了族内最资深的猎手,对于整个的案发现场进行了掘地三尺式的搜索…… 随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像是雨后春笋一般,摆放到了里那古和斐潜的面前。 “这一块布是什么?”斐潜蹲下身,用手指捏起了一块已经是失去了原本颜色的一块小碎布,在布匹上沾染的油污已经是多到了几乎要凝固的状态,碎布的纤维之间几乎都被油污塞满了,捏在空中的时候风居然吹都吹不动…… 里那古叽里咕噜叫来一个人问了一下,然后说道:“斐上郡,这一块布是从车厢木板的勾钉上面找到的,一定是那群贼子在搬运货物的时候,衣袖被铁钉挂到的!” “哦,那么……这个是什么?”斐潜放下了碎布,然后拨弄了一下面前的一堆杂物,指着一块小木头说道。 这一块木不大,也就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有一些刀削的痕迹,像是要雕刻一个什么东西出来却只刻了一个大体上轮廓的样子。 “这个是在那片林地里面找到的……可能是埋伏在那边的人掉出来的……” 斐潜将这一个块木头拿到了手中,端详了一下,似乎不像是要雕刻人,因为这个形体的比例不像是人体的比例,有点像四肢着地的某个动物…… “这是要刻一匹马么?”斐潜顺手将木块递给了里那古。 里那古反过来翻过去看了看,喃喃的说道:“不太像马……你看这个肚子,太瘦了,马肚子怎么能没有膘……” 里那古忽然一拍大腿,站起身声色俱厉的大声吼叫起来,顿时有一些羌人连声答应了,奔跑着上了马匹,呼啦啦的策马往北而去。 “知道是谁干的了!”里那古扬着手里的那一个未完成的木雕,一脸的愤怒和急切,就像是立刻要将这群贼人抓捕回来一般,“看看!这木头刻的是赤那!我就知道我们白石的子孙不会干这种不讲信用的事情!这群该死的赤那孤涂!这一定是他们干的!” 赤那孤涂? 斐潜听胡语久了,对于一些词语还是有一些印象的,赤那就是苍狼,孤涂就是子孙意思,那么就是苍狼的子孙? 羌人是信奉白石,是属于自然多神教派,图腾是白羊,自然不可能去雕刻一个狼的形象,而以狼为图腾的只有两大类,一个是匈奴,一个是鲜卑。 鲜卑在河套的更北处,偶有南下,但是多数时间都在漠北,只有东部鲜卑一直在跟幽州的公孙将军不屈不饶的相亲相杀…… 因此现在嫌疑最大自然就是上一次来北屈营地打秋风的那一只南匈奴的部队了,但是现在问题是,这群匈奴跑去了哪里? 羌人能追踪的到么? xxxxxxxxxxxxx 不过斐潜显然是低估了羌人对于这一件事情的上心的程度,也略看轻了羌人在草原上追踪能力,羌人很快的就沿着一些马迹抓到了到了匈奴的尾巴。 果然只有胡人最了解胡人…… 如果光是叫斐潜自己这一个方面的人带兵去寻找,估计可能真的就跟睁眼瞎一般满草地转悠还不一定能够找得到,不熟悉地形,就跟瞎子摸象一般。 有了羌人的带领,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羌人显然是对于这一片的水草地非常的熟悉,沿着几个水源一路往北不断的搜寻,然后就在一处山谷中堵住了这一支匈奴的部队。 有带路党就是好啊…… 山谷之内的匈奴已经发现了骤然出现的斐潜和里那古的联合部队,乱糟糟的慌乱起来,牵马的牵马,收拾物品的收拾物品,人喊马嘶,一片忙碌。 斐潜想起了当年汉武帝追逐漠北的时候,李广这个衰人,每次要么就是迷路,要么就是失期,还有一次是被匈奴堵在了半路上,真心不是一般的倒霉,虽然勇猛善射,但却老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没有办法参与到大部队的攻击当中,最后连汉武帝都知道了这个倒霉的将军光荣历史,在卫青出征的时候还特意交代说这个家伙比较没有运气,不能让其担任先锋…… 如果当初李广能有一队胡人作为向导,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避免他自己糟糕的运气加成,但是至少迷路的几率应该会大大降低了吧…… 里那古带着一些试探的意味,用马鞭指着山谷之内已经在列队的匈奴说道:“斐上郡,贼子都在这里了,是你来还是我来?” 斐潜估量了一下山谷之内的匈奴数量,人马并不多,只有大约一百多,最多两百人,应不是南匈奴的大部队,多半是偏军又或是出来打草谷的人马…… 里那古的意思斐潜也猜得出来,正所谓武力不能代表一切,但是要讲其他而没有武力却绝对不行。 黄成在一旁跃跃欲试,说道:“斐郎君,让我来称一称这匈奴的成色吧!” 话音才刚落下,马延忽然一个侧身拉住了黄成的马缰…… “叔业,此战请由吾来!”马延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带着三分的兴奋,三分的残酷,三分的渴望和那一分隐约的骄傲,用手轻轻的在长枪之上抚摸着,“此枪已经是多年未曾痛饮胡人之血,甚是饥渴矣……” 马延抚摸长枪的动作略微让斐潜有一点点的恶寒,不过想必马延肯定不知道后世那一句名言的含义,并且多少能理解一些马延现在的心情,所以斐潜也忍着些许的违和感,拱手说道:“如此,就拜托诚远兄了!” 第三六五章 马踏声声碎山谷 在后世的时候,斐潜也是多限制于网络上流传的观念,认为在三国时期,是没有高桥马鞍和双马镫这两个大杀器的,更是没有什么马掌这种可以流芳千古的发明的。 曾经也想过,若是到了汉代,收拢了一队的骑兵,然后给这些骑兵搞上这些家伙事,然后就可以纵横四海无敌于天下了…… 但是真正来到了汉代,斐潜发现这些东西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虽然不是像后世的那种非常完备的完整形态,但是明显的已经有了雏形。 马镫,汉人多用绳木,胡人多用皮索,但是并没有铁制的。原因很简单,铁这个玩意,比起什么木头皮索而言,又重又贵…… 至于单马镫和双马镫,呵呵,古代人比现代人想象中的要聪明的多。 胡人不仅有马镫,而且在胡人马腹上还有用以固定马鞍会有多根粗大的皮索,这些皮索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卅”字模样,必要的时候,胡人会将脚掌勾住这些皮革形成的“卅”结构中,来固定身体,这也是许多胡人会施展出马里藏身的秘诀。 而对于汉人来说,用的多是用绳子加木棍做成的马镫,有的甚至只有绳套,连木棍都没有,但是,已经是出现双马镫了。 这个马镫雏形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大规模的运用了,自武帝开始,骑兵的地位进一步上升,骑兵从辅助侦查兵种逐渐变成了主战的兵力,甚至在多次对抗匈奴的过程中,奔赴千里之外的战场进行战斗,这种长途跋涉的远距离作战,如果没有马镫,仅依靠骑兵的双腿来夹紧马背,就算个个都是皮糙肉厚形的,对于骑兵的体力消耗来说也是相当巨大,保持不掉队都难,更不用说还能作战了。 马鞍也是同理,虽然是没有完整形态的高桥马鞍,但是在马鞍当中已经有做出一个凹陷,可以提供部分的前后力量支撑,只不过这个凹陷还没有达到像后世那么的高的程度而已。 至于马掌铁,这玩意么,还算是斐潜的一个后续可以补完的工作,因为到现在还没有完成体…… 只有木制的,也不是马蹄形,而是简单像一个给马做成的木屐一样,上面打上四个小洞,然后在马掌上也穿四个洞,绑上去就好,称之为“木涩”…… 而且在斐潜现在所处的并州区域,大多数的路面都是平地,很少有那种磷峋的石块路面,所以马铁掌暂时还没有成为一项必须的装备。 至于今后…… 今后再说。 马延缓缓的拨马向前,一个人单独的往前走了一小段,然后也没有回头,而是举起了右手的长枪,身形挺拔,如山如岳,自有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马延高声喝道:“并州老卒,列队!” 一个兵士驱马到了马延身后,高声应答了一声:“五原荷阴张!” “朔方大城常!” “云中成乐李!” …… 没有过多的言语,就在这样简单的一声声的应答当中,这些并州老卒,渐渐的从队伍中站了出来,喊着自己家乡名称,排列到马延的身后,如同是在声声呼唤着自己的亲人的姓名…… 他们平静,就像是将进行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要进行一次旅行一般,带着些许轻松和自如。 他们沉默,就像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头,虽然人数并不是非常的多,但是一块一块宛如组成了一堵厚重的石墙一般。 他们默默的将环首刀刀环之后的绳索绑在了手腕之上,然后静静的等待着,静静的看着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一个身影,那一个如同山岳一般挺立着的身躯…… 马延将高举的长枪向下一压,率先冲出! 没有口号,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附加任何口号进行激励; 没有战鼓,因为他们的马蹄声声就是最震撼人心的战鼓。 风在呼啸。 马在嘶鸣。 他们却沉默着,就像是从山顶上滑落的泥石流,虽然并没有巨大无比的声响,却有吞噬一切气度和力量…… 双方对冲,仅有一次的射箭的机会,匈奴人慌乱之下张弓射出来的箭矢,稀稀疏疏,又是下意识的对着马延在射,被马延舞出的枪花拨打之下,基本上没有起到多大的效果。 马延感受着风在脸庞吹过,感受着血液在体内翻腾,看着眼前匈奴人慌乱之下对冲而来的松散阵型,露出了一丝轻蔑的笑意,稍微调整了一下马匹的方向,便像一把锋利的尖锥一样,狠狠的扎了进去! 右边一个匈奴人呼呀怪叫一声,来不及回身插好手中的弓,便猛地向马延扔了过来,好腾出手来去拔战刀…… 左边一个匈奴将战刀高高举起,准备待两马交错的时候一刀劈下…… 马延将长枪一引一抖,便改变了匈奴丢来的弓的方向,“啪”的一声砸在左边一个匈奴的脸上,当场就将其砸得一个后仰,掉下马去;随后马延顺势将长枪一挑,右边匈奴刀才拔出来一半,已经被枪尖从脖颈边斜斜划过,喷洒出一片血雾,颓然摔下马去。 马延就像是这把尖锥最锋利的那一个尖头,而他手中的那柄长枪又是着这个尖头最锋利的那一个点,匈奴松散的阵型就像是厚厚的一层层布匹,虽然在尽可能的阻挡,但是却无济于事。 斐潜来到北屈之后,给这些原先的老兵们都配备了最好的装备,将原本的皮甲全部更换成为细密的铁札甲,加上了护臂和兜鍪,防护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铁札甲的铁片相互遮盖,采用的又是上好的材质,具备了一定的韧性和强度,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匈奴的兵士面前,属于一种赤|裸|裸的在冶金技术上的材质碾压。 匈奴零星射来的箭矢在铁札甲上弹开,带起了点点的火星,落到了尘埃之中;战刀砍在铁片之上,却砍不进去,只能是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错开到了一边;良好的装备让并州老卒越战越勇,却让匈奴人越打越是泄气…… 并州老卒就像是洪流一样,跟随在马延身后,追随着马延的背影,不断的将匈奴阵型撕裂,扩大着战果,就像是一把尖锥,又像是一把尖刀,将匈奴捅得鲜血淋漓,七零八落! 马蹄声声,声声碎山谷。 并州老兵越战越勇,虽然人数上并不如匈奴兵多,但就是在马延的带领下,硬生生的压着匈奴在打! 斐潜看着,心中一股自豪的气息油然而生! 这才是并州老卒! 这才是汉家军骑! 这才是汉代纵横在阴山南北,揍得匈奴哭爹喊娘的汉家铁骑! 第三六六章 回来了 风声呜咽,刮起了尘土,却吹拂不走心头的火热,初春尚寒,萧杀了草木,却冷却不了胸中的热血! 马延带着并州老卒,出入如同无人之境,许多匈奴扑过去,就像是浪花扑到了岸边的千古不变的岩石上面,撞得一个粉碎,除了溅出一些血沫之外,竟然不能让马延停下一丝一毫的脚步。 里那古皱着眉头,看着马延的身影,忽然脑海中一个名字蹦了出来,不由得张口说道:“这是马……马度辽!对!他就是马度辽!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传说他已经死了么?” 里那古略略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羌人当中传开,顿时引得在其身后许多羌人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窃窃私语,里那古这才意识到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不妥,但是一时之间也没办法收回来了,只得尴尬的在马背上扭了扭屁股,就像是突然被一根刺扎了一下似的。 “是的,马度辽没有死,而且马度辽还回来了!”斐潜笑了笑,看着里那古意味深长的说道。 看起来马延马家的名声并不像之前所想象的那么单薄,度辽将军虽然已经是马家的历史,但是马家历代人在并州留下的却是不坠的盛名。 或许,在五六年前,马家跟着原先的上郡郡治迁徙的时候,马家度辽将军的名号就几乎等于是名存实亡了,但是在今天,马延用他手上的长枪,宣告了马家重新在并州这一片土地上重新站立了起来! 曾经的度辽将军马家,如今回来了! 面对并州老卒坚固的铠甲,深藏在匈奴内心中的恐惧逐渐在蔓延,许多匈奴人不由自主的开始退缩了,虽然是举着刀枪,却不敢上前,就像是一只只胆寒的野狗,只敢躲在阴暗的角落中发出阵阵的悲鸣:“汉家铁骑!这是汉家的铁骑!这些汉家的铁骑又回来了!” 曾经阴山之下,痛失王庭,是潜藏在匈奴心中的一个粗大的伤疤,就算是后来重新回到了阴山脚下,这一个可怕的伤口仍然是没有能够完全愈合,汉军的铁骑曾经在匈奴的话语中就等同于恶鬼的代名词…… 汉武帝刘彻死后,匈奴人曾经以为可以重新回到汉武帝之前那种纵横草原的逍遥日子当中,但是随后的汉宣帝刘询,虽然不是好大喜功的皇帝,但是他知道自己的皇曾祖母还有一个弟弟叫做卫青,还有一个姨侄叫霍去病,还有一个大将军叫做霍光,然后匈奴人又再次的悲剧了。 汉武帝死后十几年间,匈奴人以为汉家已经失去了锋锐的刀锋,但是没想到大将军霍光虽然打仗不一定有他兄弟霍去病的那么强大,但是其建功立业的心思却一点也不差到哪里去。 霍光下了一盘巨大的棋,横扫了匈奴单于庭,俘虏了近四万人,其中就有许多单于王庭的直系血脉,埋下了匈奴分裂的种子。 进入了东汉之后,匈奴虽然分裂成为了南北两大部分,但是北匈奴却曾经试图想要重新找回匈奴的荣光,但是这一次,匈奴没有遇到姓霍的大将军,却遇到了一个姓窦的大将军…… 窦宪虽然曾经是个罪犯,但是却也是一个将才,准确的说是北匈奴的克星,之前的作战,因为茫茫的草原,经常找不到匈奴的主力空手而归,但是窦宪每次率领大军出征,都能碰上匈奴的主力,这算是北匈奴悲剧,却是汉军的幸运。 窦宪一路追着北匈奴,连破北匈奴的诸部,一直杀到了私渠比鶗海,北单于惶惶而逃。但是窦宪并没有放手,在摸清了北单于藏身的地方之后,带着汉军骑兵,奔袭5000里,彻底摧毁了北匈奴,从此漠北就再也没有了北匈奴的踪影…… 而南匈奴一直都是在汉军的统治之下,对于汉朝原本就是归顺,从全民皆兵的游牧状态变成了“胜兵”制度,逐渐变成了半耕半牧的制度,如果不是汉官对于匈奴的统治过于野蛮和粗暴,南匈奴恐怕早在汉灵帝之前就已经被同化了。 不过就算现在南匈奴反叛,但是多年汉军骑的威名仍在,汉家的威严仍然是压在匈奴头上不可以逾越的一座大山。 “不要怕!汉家铁骑……汉家铁骑也是人!也是一样会死的人!”匈奴里带领这一队的裨小王尤佳那扎向来是以勇力著称,一直被认为是仅次于巴特尔之外的勇士,自从跟随了於扶罗之后,常常以武力自傲。 这一次看见自己的部下族人,像是一块羊羔肉一样,被轻易的切的四分五裂,一个个不是被马延挑下马就是被并州老卒砍下了马,尤佳那扎气得快要疯了,眼见族人在汉军骑面前越来越畏首畏脚,不敢上前,他便再也忍不了了,也顾不得继续指挥族人,而是大喝了一声,举着一根粗壮的铁棍,分开族人,扑向了马延。 尤佳那扎知道,汉人的铁甲可以对于箭矢和刀枪都有一定的抵抗之力,但是在铁棍这种重兵器面前,却跟没有是一样的,一棍之下,砸到脑袋就是脑浆迸裂,砸到身体就是骨断肉陷…… 马延也看到了尤佳那扎,默不作声的拍马迎了过来。 尤佳那扎将手中的粗大铁棍舞得呜呜作响,哇啦啦狂吼道:“看我砸扁你!” 两个人马头相对,转眼就奔到了一起,尤佳那扎双手持着铁棍,借着马匹的冲力从上而下的猛地砸向了马延的脑袋,他要一举将马延这个讨厌的家伙砸死,他期待着看见马延脑浆崩裂的那一刻。 但是尤佳那扎所期待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马延施展了一个如同胡人一般纯熟的灵巧的马里藏身的动作,就像是飘过的一阵清风,在马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尤佳那扎势大力沉的一击落空了,等到两骑擦肩而过的时候,尤佳那扎惊讶的发现了很奇怪的一幕,似乎是自己越来越高,就像是即将飘向天际,而一具异常熟悉的无头躯体却沉重的跌落了马下,而那个该死的汉军骑兵重新翻身上马后,手中却多了一把血淋淋的环首刀…… 见到自己的以勇猛著称头人殒命,匈奴士兵们发出了一声的悲鸣,失去了最后的斗志,眼看着马延一手持枪,一手握刀狰狞的扑杀过来,剩余的匈奴吓的魂飞魄散,纷纷催马就往外逃,可是却发现这是在山谷之内,而在山谷口还有大队人马堵着谷口,除非是抛弃马匹爬山,否则根本逃不出去! “我们投降!我们投降!”失去了轴心骨又没了勇气的匈奴人,眼见逃也逃不出去,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率先下马跪倒在地,将武器举过了头顶,随后陷在恐慌和无措当中匈奴人一个个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马延缓缓的兜住了马匹,死在他手中的匈奴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全身,顺着长枪和环首刀的寒光闪闪的兵刃,往下滴淌。 马延如同一个死神般的巡视着战场,跪倒在地的匈奴人看见马延的目光扫视过来,连忙紧紧的将身躯缩成一团,希望自己不要引起这个杀神的注意…… 马延高举长枪,吼道: “我回来了!” “我马度辽回来了!” “我们汉军铁骑回来了!” 马延手中血淋淋的长枪直指长空,枪尖的寒光在阳光之下如此的耀眼,竟然像散发出千万只的钢针一样,刺的伏在地上的匈奴恨不得都缩到地下去,也刺得在斐潜身旁的里那古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适,不由自主的转开了头…… 第三六七章 抹不去的痕迹 说起来也是这些匈奴们倒霉,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有羌人在替斐潜做斥候,所以当他们藏身在这个山谷里面的时候,虽然也有发现羌人的身影,但是却完全没有在意,以至于被堵了一个严实。 当然,如果是汉军骑兵的话,估计能不能找得到这个山谷来还是两说。 里那古原先只是想试探一下斐潜所带领的军队的战斗力量,所以才在之前说是让斐潜的人出手还是让羌人来动手,但是里那古没想到的是,这个试探出来结果就好象是拆开邮包结果发现不是一个能让人满心欢喜的礼物,却是一个让人心生恐惧的邮寄炸弹一样。 马延缓缓的回来了,然后下了马,松开了一些捆绑马腹的扎索然后从马背上的背囊中掏出了一些豆子塞到了战马的大嘴里,随后拍了拍马脖子,让有些气喘,喷着响鼻的战马去一旁休息。 里那古看见马延回来之后,就像是忽然之间浑身长满了虱子一样,很不自在,左右扭了几下,然后就说道:“我去前面去看看有没有找到斐上郡的货物……”里那古说完,也不等斐潜回答什么,就策马往前走了,宛如屁股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似的。 斐潜下马,跟马延站在了一起,左右看看,似乎都是匈奴的血,倒是没看到什么伤口:“如何?没有受伤吧?” 马延带了一些骄傲的神色,笑道:“区区些许土鸡瓦狗,安能伤吾?” 斐潜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在山谷当中大呼小叫审讯投降的匈奴找寻货物的羌人头领里那古,说道:“诚远之前可认得?” 里那古在知道马延身份之后表现出来的别扭样子,就算是瞎子都能够察觉得到,但是斐潜显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能来问马延。 该不会是马延之前带过人砸过里那古的场子? 因为血污凝固在脖子上,多少有些痒,马延伸手抓了抓,然后回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嗯,没有什么印象……” 离开上郡都有五六年了,许多记忆都已经变淡了,马延确实想不起来在此之前有没有和里那古有过什么交集。 算了,既然马延自己都想不起来有什么事情,想必或许并不是太重要,先放放,反正到后面或许就知道了。 斐潜看着在谷内到处翻找货物的羌人,回头看了看黄成。 黄成默默的点了点头。 斐潜默默的在心里给黄成点了一个赞,现在叔业同志的业务水平越来越熟练了…… 很快,里那古就找到了大部分的斐潜所丢失的货物,但是却还没有找到哪一个号称能够让白石神欣喜的镶银的铜碗…… 实际上,斐潜的货物原本就没有这个碗,那些货物自然也不是什么所谓送给里那古的礼物,但是人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生物,知道别人丢了钱包,幸灾乐祸恐怕是占了多数,而仅有少部分人会问问损失关心一下,但是如果只是自己钱包里面少了一张百元大钞,估计怎么也要盘算个半天,好好回想这张钞票到底是丢了还是被用掉了。 里那古自然也不是例外,知道是斐潜丢失了货物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但是一听是斐潜准备送给自己的东西,尤其是听到斐潜说道那一个美妙绝伦的镶银铜碗的时候,就算是人可以忍,白石神也不能忍,战斗力瞬间就爆棚了。 但是很遗憾,斐潜手中的确有一个镶银铜碗,不过是崔厚献上来的,而不是要给里那古的。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事情,在追踪匈奴人的时候,斐潜就让黄成派人回去,一个是报信,同时也将那一只碗拿了过来…… 斐潜看到黄成的眼色就明白了,应该是藏好了。 果不其然,在羌人的翻找之下,终于在一个翻倒在马尸之下的背囊中找到了哪一个里那古念心仪已久的镶银铜碗…… 里那古将铜碗举在空中,欣赏着,赞叹有声。 其实斐潜严重怀疑所谓的银线可能不是真正的纯银,因为线条很白,并没有多少银黑绣,可能手工艺人为了好看掺杂了一些其他什么金属进去,但是这样的效果确实是非常的好,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铜色衬托着白色的线条,显得那么的肃穆和典雅,就算是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的人,也能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好货色。 不过么…… 里那古忽然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一样跳了起来,捧着碗就跑到了斐潜的面前,指着碗上面的一个明显的新伤痕说道:“斐上郡……这个……是原来就有的么?” “啊?!”斐潜接过了铜碗,啧啧叹息着,“这么好看的一个碗……唉……真是太让人可惜了……” 铜碗上的一个角落,在精美花瓣图案之上,有一道明显是也许是刀砍,也许是箭头划过,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划痕,将一些镶嵌的银丝都划断了,这样的一个痕迹,就算是如何精心的修复,也是不可能再像先前一样的完美,让人看了就觉非常的碍眼和惋惜。 “要不,我帮白石兄弟换一个?”斐潜看着里那古,一脸真诚的说道。 “可以么?那会和这个一样么?”里那古转了转眼珠子,在眼底闪过一种名叫贪婪的神色。 “这个碗是独一无二的!如果真的要换,也是只有普通的铜碗了,是没有花纹的……”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像这样一个碗,就算是纯熟的工匠也至少要做一年!所以哪里会有一样的,可惜现在这么美丽的图案,居然收到了这样的伤害……” 听到没有了第二个一样的碗,里那古失望的沉默了。 犹豫再三,里那古还是拿回了有了伤痕的碗,没舍得去换一个普通的,再怎么说,这样的一个碗也比那些普通的铜碗好上百倍…… 不过里那古低头看着碗,又用手指头怜惜的摩挲着那道划痕,似乎是想用手将这一道痕迹抹平一般,但是这一道痕迹是那样的深,怎么抹都无法消失…… 里那古忽然抬头看着那些跪倒在一旁的匈奴,眼中不由得流露出一种极其厌恶的神色:“这些该死的赤那崽子!我要杀了他们!” 第三六八章 变化之中 羌人和南匈奴其实关系并不算是太差,因为两者相互之间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历史遗留的仇恨。但同样的两者之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恩情在,羌人豪帅里那古的话音落下,就有几个羌人准备上前动手。 “这可不行!”斐潜义正词严的制止了里那古的泄愤行为,“亲爱的白石兄弟,我送给你的礼物差不多都找回来了,可是我的损失呢?我失去了四辆车,二十个人,如果你把这些人都杀光了,那么我去找谁要回这些损失?” “可是这些赤那崽子留下来的羊马,应该可以弥补你的损失了吧?” 斐潜摇了摇头,很认真的说道:“亲爱的白石兄弟,这些是我的战利品,不是这群人赔偿给我损失的钱,这是两码事。” 里那古看了看斐潜,然后又稍微瞄了一眼马延,虽然还是有些不满,却没有再说什么,毕竟斐潜说的也有道理,更重要的是还有保障这个道理的武力。 里那古他方才也多半是泄愤的话语,当然如果斐潜不反对的话,他还是真想这么干,毕竟这个碗他是准备就如斐潜所说的要盛放敬献给白石神的贡品的,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伤痕…… xxxxxxxxxxxxx 里那古带着货物走了,斐潜也将匈奴的俘虏捆成了一列,准备带回北屈营地。 “斐郎君,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你为何要给这个羌人这些东西……”黄成跟在斐潜身侧,贴近了一些,问道。 “如果不是以这样的理由,羌人多半也不会帮助我们,而我们也未必能够找得到这群匈奴……呵呵,另外,这一次羌人们有了献给白石神精美的碗,会不会想要能与之相匹配的食物、酒水、布匹?这些而外增加出来的东西,将会一点点的消耗掉他们原本就很薄弱的财富……” 奢侈品本来就是人类欲望的衍生物。 黄成挠了挠头,说道:“那他们没钱了,又像来抢我们怎么办?” “那就告诉他们一件事情,要么将我们一杠子打死,要么他们所有人的都要为这种行为付出代价……”斐潜看了看被夹在队伍中间的匈奴俘虏说道,“要感谢汉家历代边疆将士,如今的羌人也好,匈奴也罢,都已经被杀得失去了曾经的那种纯粹的野性……” 现在匈奴只剩下了南匈奴,曾经更为野蛮的北匈奴已经被赶往了阿尔卑斯山,但是现在在曾经北匈奴的土地上,在乌恒以北,一股名为鲜卑的少数民族正在兴起;而在贝加尔湖,还有一个叫铁勒的民族也在逐渐的南下…… 这些新兴起来的胡人民族,才真正的继承了野蛮人的衣钵。 不过幸好的是,现在他们也并不算强大。 斐潜回过头跟马延说道:“诚远兄,我们营地那一片的山体的路还没与完全修好,我想这匈奴既然有力气抢我们的货物,也一定有力气开出一条好的山路来……如果有不听话的,我想你肯定知道怎么做……” 马延坐在马背上拱了拱手,笑了笑说道:“这是自然。” 虽然是在笑,但是搭配上那满脸的血污,看起来却让人生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xxxxxxxxxxxxxxx “麻辣个蛋,打我军棍时候就没想起老子是你侄子!打完了才来说什么治军啥的有个屁用!不就是抢了些娘们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老子是贼又不是军,要那么多规矩能当饭吃啊!”一个头包着黄巾的满脸络腮胡子的雄壮汉子,不耐烦的嘟囔着,大大咧咧的往前走,走了几步似乎还会觉得屁股上还有些痛,不由得吸了口凉气,“他娘的,这伤才刚好点,现在又叫我来,哼哼,要是没给我点好处,老子就不认你这个二叔了……” 络腮胡子走着走着,忽然被脚底下一个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踉跄的往前奔了几步,差点跌倒。 “你个娘哩!谁把刀扔在这里!差点摔老子一跤!”络腮胡子扭头一看,一边嘟囔着一边走到了地上的那把刀面前,眼睛忽然一亮…… 好新的一把环首刀! 刀鞘的表面覆盖着一层上好的牛皮,而细细的麻绳缠绕在刀柄之上,均匀紧密,握在手中的感觉相当的好…… 络腮胡子左右扭头看看,似乎是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便偷偷的将环首刀拔出了一点,如水的寒光映入了眼帘,那在刀背上的鱼鳞纹显得是那么的诱人。 络腮胡子嘿嘿直乐,连忙将刀还鞘,藏到了怀里,然后继续往前走到了了一个帐篷之前,咳嗽了几声,然后喊了一声:“那个二那啥,那个……郭大渠帅,我来啦!” 络腮胡子站着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帐篷里面的人的回应,随后便又叫了一嗓子,然后就便有些不耐的掀开了帐篷的布帘,钻了进去。 但是没有过多久,络腮胡子就脸色煞白的慌慌张张的掀开帐篷的门帘,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就往外跑…… “郭渠帅!这么晚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从营地外面走来了两个人,迎面就撞上了络腮胡子郭牛角。 “韩渠帅,杨渠帅啊,”郭牛角神色张皇,“这个……我就溜个弯……对!就是溜个弯!” “哦……”一个人晃了晃脑袋,略带了一些讥讽说道,“我们的郭渠帅还是挺有闲情逸致的么,怎么,伤好了就出来遛弯了?” “啊哈哈……这个,那个……”郭牛角打着哈哈,就想转身离去。 忽然另外一个壮汉一把抓住了郭牛角,疑惑的说道:“郭渠帅,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没有啥!没有!”郭牛角慌忙扭过了壮汉的拉扯,就要往外走。 “站住!”杨渠帅喝道,“郭牛角你藏着刀要干什么?!” 就在此时,忽然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营中的一个大帐中传来:“郭大渠帅!郭大渠帅被人杀啦!” 郭牛角神色一变,连忙低头就往外就冲! 韩渠帅和杨渠帅两人对视了一眼,猛然喊道:“郭牛角你站住!来人啊!给我抓住他!” 第三六九章 选择的方向 大营之中的动静惊动了所有的人,很快另外两名的渠帅胡才和李乐也赶到了。 “郭牛角!说!郭大渠帅是不是你杀的?!”韩暹暴喝道。 郭牛角被捆在地上,慌乱的摇着头,分辨道:“不!不是我啊!我怎么会杀我二叔啊!” 杨奉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可是你前几日,受刑的时候不是一直叫着该死的老家伙么?” ”我……我当时……我当时……“郭牛角吭哧吭哧的说道,”我当时不是疼糊涂了么……” 李乐在一旁冷笑道:“所以今天伤好了就‘糊涂’的过来了?” 韩暹忽然说道:“不对,有些不对……” 郭牛角大喜,以为是韩暹终于相信了理解了他,充满希望的看着韩暹,却没有想到韩暹根本就不是在在意他,而是说帐前的两个护卫哪里去了? 郭大渠帅帐前的两名护卫的尸体很快的也找到了,就在离郭大渠帅的帐篷不远处的角落里,两个人口吐黑血,同时在尸体处还发现了残留的一些烤鸡的残骸和一壶残酒。 护卫尸体和残留的食物一起被扔到了郭牛角面前,激起了层层的黄土。 韩暹看着烤鸡残骸和残酒,吩咐小兵道:“去牵只狗来!” “啊,是!”一旁的小兵往外跑了两步,然后又跑了回来,问道,“嗯,这个,去哪牵?” 韩暹咆哮道:“去后营啊!猪脑袋!后营前两天不是抓了几只野狗回来么?” 小兵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小声的说道:“那个……不是已经吃了么,韩渠帅你还吃了两碗……” “啊?哈……咳咳……”韩暹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连连咳嗽,“咳咳,那就再去抓几只来!” 韩暹恼羞成怒的吼叫道,浑然不管这么大的一个营地立在这里,能吃的也就是这么多,周边的阿猫阿狗早就被扫荡的尸骨无存了,一时半会哪里还能在找到什么野狗…… “不用这么麻烦,”杨奉说道,弯下腰去,将残留的鸡肉和一点残酒拿在了手中,举到了郭牛角面前,说道,“郭渠帅,如果你认为你是冤枉的,那么你就把这一些东西都吃了,我们就相信你……” 郭牛角看了看一旁死相可怖的两个护卫,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这个酒肉里面有问题,哪里肯吃,紧紧的抿着嘴,往后退缩。 杨奉近一步,郭牛角就往后退一点…… 一直在旁边静静的看着的胡才张口说道:“行了,杨渠帅,不用试了,这事情绝对就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干的!昨日我听说,郭大渠帅为了让这个畜生早日恢复,特意让人拿了些鸡酒给他,没想到啊……唉……” 杨奉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的将鸡酒扔到了郭牛角的身上,也跟着长叹了一声,站直了身躯。 郭牛角哭喊着:“不是啊!昨天的鸡酒我都吃了啊!都吃完了啊……这鸡酒不是我的啊……呜呜,真的不是我的啊……” 李乐嗤的一声,发出了讥讽的嘲笑声,说道:“那你一定会说从你身上搜出来的这把刀也不是你的了?” “对!对!着把刀也是我捡的!不是我的!就是我在大帐之前捡的!”郭牛角仿佛没能听出李乐的反讽之意,张皇说道。 韩暹将刀拿在手中,摩挲着精美牛皮覆盖的刀鞘,缓缓的将环首刀抽了出来,刀身上华丽的鱼鳞纹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 同样众人也看到了,在刀锋的最顶端的部分,有一些暗红色的痕迹…… “这是一把至少有五十炼的好刀,如果拿到市面上去卖,最少要近万钱……”韩暹抚摸着锋利的刀身,看着郭牛角,就像看着一具尸体,“……你说这把刀是你捡的?哈哈哈,如果这把刀是你的,你会随随便便就把这把万金之刀扔地上?” 李乐撇着嘴,不屑的说道:“他娘哩,这个畜生!前些日子这畜生不是下山去劫了个乡寨么?这刀啊……哼哼,你说我们山上,有谁会有这么好的刀?” 韩暹冷哼一声,忽然往前窜了一步,提刀就想砍,却被一旁的杨奉拉住了手臂。韩暹瞪着眼,横着眉,盯着杨奉说道:“杨渠帅!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就这样一刀砍了太便宜了他,应该将他的心肝在郭大渠帅的面前挖出来,用来替郭大渠帅出口气……” 韩暹一愣,然后哈哈大笑,笑了两声之后便换上了一幅狰狞的面容:“有道理!来人,将这个畜生拖到郭大渠帅面前!开膛破腹!老子到要看看,这个畜生的心肝是不是都是黑的!” xxxxxxxxxxx 郭大渠帅死了。 曾经是纵横一时,白手起家打拼出白波军赫赫威名的郭大渠帅,就这样死了。 死了。 也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郭大渠帅的过去,也没有人记得郭大渠帅究竟叫什么名字,自然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黄土之下,刨了个坑,埋了。 就像是一个吃饭用的碗,不小心摔碎了,虽然会有那么一点惋惜,但是下一次吃饭的时候也就忘了。 郭牛角也被挖出了心肝,祭奠了郭大渠帅,他之下的部队人马也转眼间被剩下的四个渠帅瓜分了,但是摆在四个渠帅面前的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 何去何从? 之前这种问题都是郭大渠帅拿主意,现在需要他们自己来决定了。 “不行就去燕山吧,”胡才沉默了半响,说道,“毕竟那边也是道内的弟兄。” 李乐哼哼了两声,说道:“去燕山,好啊,去了是我们说了算还是张大渠帅说了算?” 四人一阵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毕竟好不容易有机会爬上来了,又有谁会轻易又退下去? “不行,就去冀州,那边东西多,捞上一票就够我们吃好一阵子的了!”胡才又想了想,然后提议道。 “傻瓜!去冀州,出了吕梁山就是平地,东西是多没有错,但是他娘的郡兵也多!要是被围上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乐大声的说道,对于胡才的第二次的提议仍然表示根本不看好。 “你娘哩!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你能耐,你怎么不想一个办法出来?”胡才连续被否定了两次,也是不耐烦的吼了起来。 李乐说道:“反正你想的都是馊主意!” “那你说去哪?” “反正不能去你说的地方!” 韩暹大马金刀的岔着腿坐着,看着胡才和李乐在哪里争论得不可开交也是头痛,忽然转头看见杨奉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不由得问道:“杨渠帅,你觉得我们要去哪里比较好?” 胡才和李乐也停止了争执,转头看向了杨奉。 杨奉低着头静静的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抬首说道:“去燕山,是一条路,但是我们去了就等于是要跟着别人走了;去冀州,虽然也不错,但是一个是李渠帅说的郡兵,还有一个问题,就是现在冀州有袁家的人在,去了……” 四世三公啊,自己这些人能有多大本事自己清楚,去和天下望族正面对抗? 当真是活腻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去河东!” 第三七零章 方向的选择 细雨。 绵绵如丝。 飘飘荡荡如同情人的小手,抚摸着,浸润着,从衣服到身体。 好茶。 郁郁芬芳。 轻轻荡荡如同情人的拥抱,温暖着,缠绵着,从体外到体内。 细雨和茶香将厅内厅外分割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兄长,请茶!”荀彧恭敬的将亲手烧好的茶汤亲手奉给了荀湛,看到荀湛接过了碗,开始喝了,然后才端起了自己的茶碗,细细的品茶。 茶汤里面没有添加任何的东西,纯粹就是用水煮开了而已,这是荀湛的习惯。 喝茶之时不言,进食之时不语,这也是荀湛的习惯。 看着荀湛缓缓的饮完了茶汤,将碗放下,荀彧也随之放下了茶碗。 冀州也是久旱了,这一场春雨虽然不大,却让人十分的欣喜,因为有了这一场的春雨,种下农作物的种子终于是可以发芽生长了,一年的收获才拥有了希望。 但是对于现在冀州的人来说,也有许多的人的心里面,开始悄悄的长草发芽了。 “族长之信至矣。”荀湛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放在了桌上,往荀彧的这一边推了推,然后又转头看向了厅外蒙蒙的细雨,面色中充满了肃然,就像是要从厅外的细雨中看出什么图画一样。 荀彧将书信取过,展开一看,越看则越是皱眉。 许久,荀彧才将书信放下,看了看荀湛,神情复杂,随后低下了头,看着桌案之侧水壶中袅袅升起的水汽,面色中透着一股无奈,仿佛是要从水汽当中得出什么惊人的答案一般。 兄弟二人一个看雨,一个看烟,默然无言。 荀湛轻轻叹息了一声,就像是春雨滴落在瓦面,细微的几乎不可闻,开口哦吟道: “天作高山, “大王荒之。 “彼作矣之, “文王康之。 “彼徂矣岐, “有夷之行, “子孙保之。” 荀彧默然,他知道这首“天作”的出处,自然也知道这一首歌的含义。 这是成王时周公祭祀坦岐山的山歌。 岐山并非周部族的故土,然而在周王部落东迁之后,占据了朝歌,代表着从一个部落走向了王朝,这一切的发达兴旺都是从岐山开始,周人从这里继续向东扩展,直至中原的大部分地区。 因此,对周王朝来说,岐山的意义远远超过部族原来的栖息之地,这是一个部落兴旺的代表,这是一个家族从地方走向中央的象征。 荀氏的故乡是在颍川,但是现在荀家的家主跟着汉献帝去了长安,而荀湛和荀彧两个兄弟却在冀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岐山”。 “故乡”的意义会随着人的迁徙而改变,就像是周王离开了故乡岐山,而将朝歌变成为了新的故乡一样。原有的故乡由于不利于生存发展可能黯然失色,新的发迹地因为使人大受裨益而可能更加亲近。 建功立业不一定非要生于斯、长于斯地故乡不可,就像是现在荀家所面临的情况。 但是荀彧察觉到了在荀湛哦吟背后的更加深沉的含义,最后的一句“子孙保之”,更是透露了荀湛现在的心声…… 荀湛现在就是荀家的子孙,荀家的基业,荀家的地位,荀家的未来,自然是需要荀湛这个子孙来“保之”了。 就像族长荀爽在书信中的交代一样,虽然表面上看是谆谆爱语,关心有加,但是意思却依然十分的明确,要求荀湛对袁绍给予“尽可能”的帮助…… 就像当年家族之中,劝说荀湛对冀州牧韩馥给予“尽可能”的帮助一样…… “兄长……” 荀彧离席,大礼叩拜,头伏于手心之上,本来是想说一些宽慰荀湛的话语,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出不来。 荀湛微微笑着,扶起了荀彧,说道:“吾为兄,自当先行。不必如此。” 荀湛和荀彧一样,来到了冀州之后,发现冀州牧韩馥并不是一个英主,但是对于袁绍袁本初而言,也还是稍微有一些遗憾。 因为袁绍身边已经有了同样是颍川出身的人,郭图。 郭图虽然原先是冀州牧韩馥的下属,但是自从袁绍来到冀州之后,就和袁绍非常迅速的建立了联系,并且也得到了袁绍的信任,这对于同样是颍川出身的荀家来说,并不是一件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情。 郭图的气量…… 所以原本荀湛也并不想倾向于袁绍,也不屑于和这样一个气量狭小的人一起共事,他更希望能有一个充分施展自己才能的明主,而不是要和同僚整天相互计构。 但是家族有令,不敢不从。 谁让自己就是荀家之子,又是兄长,自己不做这个先行的试手,难道还要让自己的弟弟去充当么? “韩文节必败矣。”荀湛说道,就像是说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不得冀州之士,亦不得颍川之人,瞻前顾后,举棋不定,空有节杖,可之奈何。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成霸业者当勇往直前,奈何如今天下,尚未有如此英杰现身。文若,汝可待其时也……” 荀彧知道,其实荀湛所说的两句话,一句指的就是袁绍,袁绍太过于注重“小节”了,这种关键讨董时刻,竟然还要先搞出一个“承制”,要先给自己安上一个车骑将军的名号才做事情,但是却不知道良机永远都是稍纵即逝,而官位这个东西,只要有三公的名义在,真要动起手来,等到了功成之日,难道还会小么? 另外一句指的就是袁术,空有汝南之兵,手下有孙坚、纪灵等将,却盘旋于豫颍之间,没有“勇往直前”的气概,还让董卓抓住了空隙,反打了一击。 因此在荀湛的眼中,袁绍和袁术都不是一个可以依托的“英杰人物”,但是在家族的要求之下,又不得不投身到袁绍的阵营当中,所以,其实对于荀湛来说,也是一种残忍。 “谨遵大兄教诲。”荀彧再拜。 荀湛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厅外,不知不觉中,细雨已经停息。荀湛微微一笑,说道:“雨已歇,可行矣。” 是啊,雨停了,可以走了,可是到底要怎样去走,而这路的方向,又究竟要通往何方? 荀彧辞别了荀湛,出了荀湛的住所,在邺城街道上慢慢的走着,仰头看着天上尚未散去的云,不由得也缓缓的哦吟出声: “何草不黄, “何日不行。 “何人不将, “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 “何人不矜。 “哀我征夫, “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 “率彼旷野。 “哀我征夫, “朝夕不暇。” …… 第三七一章 有点麻烦了 “我想,我们可能遇到一点麻烦了……” 崔厚翻看着帐目,对黄贤良说道。 黄贤良愣了一下,转头问道:“崔从事,是什么事情?” “连续多日来我们这里的商人少了,五日前是三百七十一人,三日前是二百二十九人,而今日却不足百人……” 黄贤良书说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一段是时间的货物用量太大,需要重新采购?” 崔厚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应该不至于大部分商人同时间去补货……这明显不合常理……” 就在此时,陕津对岸的市场猛然间一阵大乱,铛铛铛的铜锣报警之声和突如其来的喊杀之声响彻两岸! 骤然而起的兵刀之声,吓得崔厚差点把账本扔了,连忙站起身,跟在黄贤良身后出了帐篷。 只见对岸那一块市场之地上,不知道何时涌进了一队兵马,已经是冲散了谷口的卡哨,正在往杀往谷中的市场而来。 “崔从事!我带人马前去守住吊桥,你看好大营!”黄贤良眼看局势不对,忙令击鼓召集兵士。 崔厚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人血,但是却是第一次遭遇战阵,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要往哪里放,见到黄贤良准备带兵士出营,连忙想起一事,高声叫道:“黄屯长!对岸还有我崔家的伙计和护卫!” 冲击谷口的兵士显然是训练有素,而且也十分的勇猛,冲散了谷口的哨卡之后有条不紊对残留的哨卡兵士进行了包围,逐渐的蚕食,随后逐渐的往陕津的浮桥逼来…… 黄贤良急急带着大营的兵士浮桥赶,走着走着就感觉有些不对! 黄贤良目光迅速扫过了面前的情形: 河对岸,敌兵正在围杀哨卡的兵士,并且在缓缓的追杀着从草棚里面逃出来的崔家护卫和伙计们,在这些敌兵的身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骑在马背之上,正望向了这里…… 浮桥处,守桥的军候已经带着兵士在浮桥的这一头列起了阵型,身边大概是站了十名左右的亲兵,正在看着黄贤良这里,在浮桥另一头,几名见机的快崔家伙计,已经踏上了浮桥,往这里亡命奔来…… 不对劲! 敌军领队的将领的眼睛和守卫浮桥的军候的眼睛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黄贤良来不及具体的分析,凭借着在山间狩猎面对野兽产生的本能,一边走,一边叫来了队率,低声的吩咐了几句…… “赵军候!”黄贤良向守卫浮桥的赵军候打一声招呼,然后说道,“可知对岸来犯的是何人?” 赵军候看着黄贤良,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黄贤良就快走到赵军候面前之时,忽然抬手一指赵军候的身后,大声喊道:“那是什么?!” 赵军候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却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之处,知道是中了计,方准备大声疾呼下令的时候,忽然觉得脖子上面一凉,伴随着微微的刺痛,一柄雪亮的环首刀已经架在喉间…… “黄屯长,你……你这是何意!”赵军候僵硬着身体,转着眼珠子喝道,声音虽然大,却不太敢做太大的动作,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黄贤良割断了脖子,“你胆敢挟持本军候,就不怕军法处置么!” 赵军候的亲卫也都呛啷拔刀,但是因为赵军候在黄贤良手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和黄贤良几人对峙起来…… “放火油烧桥!”黄贤良对着赵军候叫道。 “什么?!”赵军候一愣。 “立即下令!放火烧桥!”黄贤良加大了手中的力道,锋利的刀刃微微切进了赵军候的脖子上的皮肤,血液顺着刀刃往下流淌,“赵军候,现在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切莫自误!” 赵军候瞪着黄贤良,感到脖子上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痛的压力,最终颓然下令:“放火!烧桥!” 黄贤良目光没有离开赵军候,只是微微侧了一下头,身后的队率明白了意思,便叫了几个人一起,跟在赵军候的传令兵之后,匆匆而去…… 浮桥对面敌军将领此时发现这里的情况有些不对,连声喝令手下兵士迅速从市场里面撤出来,集中起来加紧往浮桥这里赶…… 黄家队率站在浮桥桥头跳着脚,大声狂吼着,催促着在浮桥之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往这里赶…… 那些踏上了浮桥之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看见了河对岸那些兵士手中的罐子和火把,顿时个个脸都吓的雪白,拼尽了吃奶的气力,往桥头这里赶…… 十几个火油罐被摔碎在浮桥的桥面之上,火油瞬间泼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几根火把随之扔下,顿时浮桥桥头就如地狱一般,轰然一声,燃起冲天火焰,最后一些躲避不及的崔家护卫和伙计和衔尾急追的敌军顿时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发出非人一般的惨嚎,跌落到滔滔的河水之中,转眼之间就被冲得不见了踪迹。 尚未被火焰烧到的敌军兵士慌忙连滚带爬的往回就跑,却又和后面挤来的兵士撞到了一起,两个方向顿时在浮桥之上拥堵到了一起,竟有不少的兵卒站立不稳,也是掉入了大河之中,惨叫着被水流冲走…… 河对岸的敌军将领拉住了马,将视线投往了对岸,和持刀立于赵军候身后的黄贤良的目光,在大河上空碰撞到了一起。 过了一小会,敌军将领忽然冲着黄贤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便拨马喝令收兵。 黄贤良看着已是将浮桥桥头铁链都烧得通红的大火,终于是呼出了一口大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微微叹息一声,便将手中的刀缓缓的放下。 赵军候连忙往后撤了好几步,才察觉到脖子上面火辣辣的疼痛难忍,用手一摸,却是一手的血…… “来人!”赵军候的脸狰狞扭曲着,大声号令道,“给我将这个罔顾军法,以下欺上的狂徒拿下!” 跟着黄贤良一起来的兵卒哪里肯听,纷纷拔刀相对,与赵军候的兵士对峙起来,眼看就又要爆发出一场大战…… 第三七二章 身处乱局之中 黄贤良和赵军候两人的兵士相互之间举着刀枪,互不相让…… 黄贤良原先只是猜测,毕竟赵军候的举措和对岸敌军的步骤,有些不合于常理,一个是对岸敌军居然第一时间没有去抢占浮桥;第二是赵军候居然在对岸出现了敌军的时候,竟然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这里…… 尤其是对岸敌军将领和赵军候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山间的大型野兽在盯着猎物,所以情急之下,也没有过多的等待,自己就抢先了一步,先行发动了。 虽然说如果当时让赵军候做出明显的举动之后,自己就不用承担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了,但是如此一来,一是无法更多的救回在河对岸的崔家的护卫和伙计,二是自己这一方的兵力并不是占优,如果一个不慎,导致河对岸的敌方兵士冲过了浮桥,那不仅仅是自己,就连这一边河岸的大营都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是自己抢先一步,虽然是避免了危险,但是同样的,也没有能抓住赵军候的把柄,同时这样一来,不免就将自己陷入了如今较为尴尬的局面。 以下犯上,挟持长官,这两条罪责是自己怎么也无法解释的举动。 难道辩解说是感觉赵军候可能有不利的举措? 证据呢? 没有明确的证据就是再加一条罪责,诬言构陷…… 怎么办? 是强硬的对抗,然后双方火拼,两败俱伤,还是委曲自己,然后或许要受刑而死,却能避免无谓的伤亡? 主要是赵军候是隶属于河东郡,真开打起来,因为自己一人原因,若是影响到斐使君在河东关系,又该如何是好? 黄贤良看着赵军候,长叹了一声,将环首刀插在了地上。 赵军候咧嘴一笑,就要指挥着兵士上前将黄贤良捆绑起来…… “住手!住手!吾有朝廷公文,谁敢擅动!”只见崔厚带着大营中的护卫以及兵士匆匆而来,手中还高举着一张盖了血红大印的文书…… 崔厚赶到了黄贤良身侧,举着文书,朗声说道:“兹有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斐,转运粮草于河东、司隶之间,两地所经兵所县尉、军候及以下,咸听令之!不得有违!此令!” 这一文书就是斐潜之前留给崔厚的保护伞,是为了避免在运粮的过程中被来回流动的西凉兵不明情况给打劫了,特意找李儒讨要而来。 不过代价也并不小,从河东购买过来的兵粮,三成免费给,三成按照洛阳市价卖给李儒,剩下的才是斐潜能够自由支配的,这样折算一下,实际上斐潜是在略微的亏本给李儒供应粮草,只不过是可以从其他方面上弥补回来就是了…… 整体来讲也是相对等价交换就是了,毕竟运粮过程中遇到最多的就是各个关卡的军候以及县城的县尉,俗话说阎王好处,小鬼难缠就是这个意思。 赵军候看着这一张加盖了相国大印的文书,心有不甘,琢磨了一下,说道:“你二人并非别部司马斐,又怎能来令我?” 崔厚向后招了招手,说道:“来人,请斐使君节杖!” 汉代节杖是一个官员身份的象征,也是传递号令的信物,除了正式的文书之外,临时性的指令一般都是以印、绶、节杖作为凭证,像什么令箭之类的东西只能是某个将军的本系统内部进行使用,对外还是需要像印绶等物才可以。 赵军候瞪圆了眼,几次张了张嘴,最后什么话都没能说的出来,只得“嗨”的一声,愤愤的转头而去。 xxxxxxxxxxxxxxx 高奴县城,原是一个边陲小县城,但是在多年以前就在战乱中已经废弃了。 土夯的城墙因为没有人维护,残破的城墙缺口在风雨的侵蚀之下,已经逐渐垮塌,形同虚设。 城里原本也有一些边军汉民驻扎,但是如今已经是战死的战死了,迁徙的迁徙了,整座城已经是空空荡荡,一度成为了野狗等动物的乐园。 不过现在已经又有了些人气,只是原先是汉人,现在换成了胡人。於扶罗带着族人暂时的驻扎在这里,在城中找了一些尚算是保存完好的房屋作为住所。 在原本的县城府衙之中,於扶罗也是叹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弟弟呼厨泉,久久无语。 尤佳那扎的百人队因为全军被堵在了山谷之中,被斐潜和羌人里那古包了一个饺子,全军尽墨,没有人逃出来报信,所以一直到了今天,才从其他的去北屈市场交易的胡人口中得知了一点点的消息…… “撑犁在上,我亲爱的弟弟,你觉得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於扶罗说道。 “尊敬的单于,该死的那个上郡斐潜居然敢对我们的人动手!我们要替尤佳那扎报仇!”呼厨泉握紧了拳头,满脸的愤懑。 不仅是杀了自己的族人,还驱使着族人做劳役,这件事简直就是一种屈辱! “打?”於扶罗摇了摇头,能用武力解决那自然是简单不过,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尤佳那扎虽然只有百人,但是为什么一个人都没能逃得回来?” 胡人都是四条腿,打不过的时候,自然都会跑,而像尤佳那扎这样全军覆没,一个都没能跑得出来,在於扶罗看来,只有两种可能性: 一就是全军中伏,被堵住了逃生的路,这就意味着对方至少有了熟悉地形的人; 二就是同样有足够的四条腿的骑兵,而且要追堵尤佳那扎的百人队,至少要有三百人以上…… 但是这两种可能性,无论是哪一种,对于於扶罗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给那个斐潜带个信,就说我约他谈一谈。”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说道,“谈?不打?那尤佳那扎的仇要怎么办?” 於扶罗沉默一会儿,说道:“我们已经背负了太多的仇恨,早晚是有算清楚的一天,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现在最重要是多联系一些零散的族人,而不是轻易的再开启战端……” 於扶罗望向了北方,像是对着呼厨泉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的我们,如果多消耗一分,回到王庭的希望就少了一点……” 第三七三章 谈茶谈酒谈交易 “风景不错……” 昕水河虽然没有像黄河那样的气势磅礴,但是也别有一番风景。 湛蓝的天,白云朵朵,山树青青,河水汩汩,山岚顺着河水而至,带着山间特有的清新的气息,又有一些湿润,让人的焦灼的情绪不知不觉中就放松了下来。 “……此处山环水抱,真是上等的风水佳地,若葬于此处,当可出贵人。斐上郡给自己算是挑了一块好地方啊……”於扶罗说道,带着一些清淡的口吻,就像是平静的在讲述很普通的一件事情,如同朋友之间的聊天一样,丝毫听不出什么愤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在内。 长期的日晒风吹,让於扶罗的肤色已经类似于铜色,身形健壮,但又不是那种属于一眼之下便是五大三粗的模样,而是略微带着一些彪悍气,四肢匀称,体型上简单来说就是将斐潜放大一圈,在加黑一些肤色,就差不多了。 於扶罗的相貌,或许是有一些混血的因素,高额骨长眉,眼窝深陷,脸型方正,有一点白种人的模样。 按照斐潜后世的观点里面於扶罗这幅相貌,至少充当一个偶像剧的正面角色不在话下,充当一个健康英俊的黑马王子绰绰有余,但是在如今汉代人的审美观里,这幅相貌就是蛮夷的模样,归入丑陋的一类。 “单于也通晓方术?”斐潜装作没有听到於扶罗讥讽的意思,而且同时也颇感有趣,如果说一个汉人懂得这些斐潜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但是一个匈奴人也对于这些风水之术也有所了解,就难免多少有些意料之外了。 风水学的产生形成,是从河图、洛书演变而来的,追根溯源,它是与易经卦理分不开的,所以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期,方术之士已经是独立的一门学问了,只不过后来方术当中有好多的东西被其他的学派所劫掠吞噬,例如易经成了儒家的学问,炼丹成了道家的技能,如今的方术就剩下些阴阳巫卜之类的东西了,逐渐的从与儒家道家平起平坐的位置之上跌落了下来。 於扶罗笑笑,说道:“略知一二。”斐潜不发作就像是让於扶罗一拳打在了空处,也是无可奈何接不下去。 斐潜指了指桌案之侧,说道:“不知单于是喜欢喝茶还是喝酒,所以都准备了一些。茶是汉地名茶,酒是北地烈酒,请问单于你想选哪一个?” 於扶罗目光闪烁,盯着笑吟吟的斐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身躯微微前倾,说道:“若是我两项都选呢?” “茶,可清腹肠,消积涨,解热毒,饮一碗茶,如凉风习习穿袖而过,神志清明可静心养性;酒,可生豪情,消寒意,活热血,饮一碗酒,如烈火熊熊穿肠而过,情怀激发可神采万丈。”斐潜顿了顿,然后也毫不示弱的看着於扶罗,说道,“可是若是两项同饮,就既坏了茶又坏了酒,最终什么都没有……” 於扶罗缓缓的坐直了身躯,说道:“那么不知斐上郡是喜欢喝茶,还是喜欢饮酒?” “我是汉人,自然是喜欢饮茶。”斐潜理所当然的,似乎是毫不思索的说道,同时也在心中接了一句,当然有时候也会饮酒。 於扶罗却依旧没有说他自己到底要选哪一项,而是说道:“斐上郡,要知道北地可没有好茶,只有烈酒……” “这不是正好么,我有好茶,而单于你……”斐潜笑了笑,说道,“却不知道有没有好酒……” “斐上郡你也未必有好茶。”於扶罗哂然一笑,说道,“要知道茶砖若是离了箱盒,可就转眼间就潮湿腐烂了。” 斐潜望向了昕水河畔山体之上的那点点的寒芒,说道:“嗯,多谢单于提醒,我一定会将茶砖仔仔细细的包装好,保证摔不坏,也砸不烂……倒是单于的酒也需要谨慎些,瓦罐若是破了,可就是会流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会剩下。” 於扶罗也瞄了一眼昕水河山上,然后迅速的转回了目光,就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样,眨了眨眼,沉声说道:“就算盒子再硬,也有砸开的一天。” 斐潜摇了摇头,不接於扶罗的话语,很明显,於扶罗愿意坐下来谈,已经是表明了不舍得动用武力,就於扶罗的仅剩的那一点家底,是撑不起几次攻坚战的。 匈奴的结构就是比拼谁的部落大,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若是於扶罗自己都变得遍体鳞伤摇摇欲坠,就算是残留在南匈奴当中的人想要追随他,恐怕都会停下了脚步。 和斐潜所处的环境相差不多,於扶罗需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走错一步都将远远的离开重返王庭宝座的道路。只不过,於扶罗不知道斐潜的底牌,而斐潜却清楚於扶罗最终是想要一些什么东西。 斐潜指了指在北屈营地上面飘荡的三色旗帜,说道:“单于可知我这三色旗的来由?” 於扶罗摇了摇头。 “鄙人不才,蒙承皇恩,身兼三职,一个是中央朝堂官衔,一个是上郡之职,还有一个……”斐潜仔细盯着於扶罗,将其脸上略微变动的神色收在了眼中,说道,“……是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之职……” 於扶罗瞳孔略微收缩了一下,他一直以为斐潜只是一个上郡守,别的官职他倒是没与太放在心上,唯独这个“护匈中郎将”就像是一把重锤,噹的一声在於扶罗心中敲响。 汉朝护匈中郎将职权极大,就连度辽将军都是其下辖将领,统领几乎所有北地的军事兵甲,可以说是边疆重职。 虽然斐潜现在只是护匈中郎将的一个别部司马,但是因为目前汉庭并没有设立护匈中郎将的官员,所以如果不是将来从朝廷中央直接下派什么人物的话,实际上斐潜就等于是目前当下护匈中郎将的第一顺位的竞争者。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斐上郡,嗯……这个,到底要如何称呼?”撑犁在上,於扶罗真的是从未见过一个汉人同时兼任这么多的官职,真心不懂要怎么称呼斐潜才比较好。 “还是称我是上郡守吧,哈哈,只不过我现在这个上郡守……”斐潜哈哈笑着,就像是讲一个笑话一样,“……就如同单于的单于一样……” 於扶罗皱了皱眉,肃然问道:“斐上郡此言何意?” 斐潜也收敛了笑容,正容言道:“我的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於扶罗沉默良久,然后说道:“既然如此,斐上郡先将我的人还给我吧。” “还给你人,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斐潜慢悠悠的说道,“……我上次运送货物的时候死了二十个人,损失了四辆车,还有马……” “三十匹马。”於扶罗斩钉截铁的说道。 斐潜摇了摇头,这个交换价值自己太过于吃亏了,“六十匹。” 於扶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一字一顿的说道:“最、多、四、十。” 斐潜沉思了一会儿,端起了茶碗。 於扶罗也随之端起了酒碗。 两人相视一笑,相互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第三七四章 胜兵 “阿打,那个什么……那个……嗯……”巴达吭哧了半天,忘了北屈营地的斐潜应该如何称呼,结巴了一下后,忽然拍了一下大腿说道,“就是那个有三个颜色旗帜的汉人募兵了,你去不去?” “募兵了?”阿打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说道,“那个汉人有说要去打谁么?” “有啊!嗯……”巴达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努力回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说道,“……不过我忘了……” “嗨!”阿打翻了翻白眼。 巴达急急的解释说道:“这也不能怪我啊,汉人的名字那么奇怪,说话又不好懂,我哪里记得住啊!” 阿打摘下了帽子,挠了挠有些发痒的头皮,说道:“我看汉人也跟我们差不多,整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打那个,就没怎么停过……” “管他呢,反正这次给的兵饷挺高,一个月给那个……嗯……忘了,汉人的算账的方法真复杂,完全不懂……” 巴达的遗忘症又犯了,阿打也是无奈。 不过巴达在那边努力的眨着眼,忽然想起来了,哈哈笑着说道:“哈哈,我想起来了,就是一个月一只羊!大羊!” “一只大羊?一个月?”阿打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确认一下。 巴达忽然一拍脑袋,从油腻腻的羊皮袄里面摸出了一小块木牌,说道:“我都差点忘了!这个是那个三色旗帜的汉人给的凭证,上面就有写了!” “汉人的字你也看不懂,写了又有什么用……”阿打虽然自己也看不懂汉字,不过还是接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出乎阿打的意外,他能看懂了…… 因为除了汉字之外,还有几个图案,虽然笔画简单,但却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一个站在地上拿刀的小人,旁边有一只没有长角的小羊…… 一个骑在马上拿刀的小人,旁边有一只长了角的大一点的羊…… 巴达兴致勃勃的用两只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模仿羊的两只角,然后又指点着木牌上面的“羊”字,兴奋的说道:“看!阿打!看看,这个汉字就叫‘羊’,就是头上两个角,是不是有点像?哈哈哈,我也是懂汉字的人了!” “带马的给大羊,不带马的给小羊……”阿打喃喃的说道。 巴达点着头,说道:“我觉得吧,这个汉人不坑我们!以前都是懂得汉话的头领们去谈,结果每次到最后元原本说好的都少了……汉人的那些钱给我又数不过来,给一只羊就简单了,反正一个月一只羊,两个月两只羊,三个月三只,嗯,如果,打上一年,那就是十只,嗯,好像有些不对……阿打你能数到几?” 阿打盯着木牌,心里还在衡量着,根本没注意巴达在念叨着什么,随口回答道:“反正比你数的多……嘿,巴达,这一次为什么没有头人来通知我们?” 正常来说,一般像这种事情,大多都是直接和部落头领谈,然后再由头领带着参加,战利品和兵饷统一和头领进行结算,然后再由头领分配给族人。 这是原先汉人在招募胡人参加战斗一贯采用的模式,比较简单,也比较容易管理,但是这一次,明显是直接面向了所有的胡人阶级…… 巴达“啊”了一声,吧咂一下嘴,说道:“这个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头领。怎么样,阿打,要不要一起去?听说那个三个颜色的汉人只招多少人来着……嗯,嗯……啊呀,反正不多就是了,去晚了就不收了……” xxxxxxxxxxxxxx 那个在许多胡人的口中有三个颜色的汉人,嗯,应该说是幸好没有绿色么,正在营地里中看着陆陆续续前来参加队伍的胡人…… 汉代自从南匈奴内附之后,就有了独特的一项招募兵士的行为,就是募集胡人进行作战,称之为“胜兵”。 当年窦宪大将军最终将北匈奴赶到欧洲去祸害那些白色人种的时候,就是招募了南匈奴的胡人,还有当年被匈奴一直按到在地上摩擦摩擦的乌恒人。 那些对着原本同胞兄弟拔刀相向的南匈奴胡人就不说了,连那些长期被匈奴人摆成十七八种姿势的乌恒人,在有了汉人撑腰之后,立刻狐媚妖娆起来,在正面战场的掩护之下,凭借风骚的走位,硬生生长途跋涉上千里,从东北一路杀到了西北,抄了北匈奴的老家,乌恒人的头领甚至因此而获得汉人的官职封赏,真真正正的享受一把名利双收,扬眉吐气…… 而在其后,汉人也多次的征召胡人进行作战,甚至有用于镇压内部的农民起义和叛乱,向最近一次,就是汉灵帝向南匈奴的羌渠单于下令征召部队镇压张纯的叛乱,结果因为第一次战斗不利,损失惨重,然后汉灵帝又第二次征召,才导致了南匈奴人的内乱。 当然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什么因素,不完全是汉灵帝的这一个外因,但是也说明了一点,对于胡人参战这一个事情而言,大多数的汉人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的…… 除了杜远…… 杜远杜文正这一段时间都是忙得飞起,都快忙得后脑勺贴着脚跟了。 本来斐潜在北屈的文官系列只有杜远一人,人数少了,但是事情一点都不少,需要整理每日的市场上的交易流水,需要统计和安邑那边的货物往来,需要配发营地内的兵士粮草等等…… 这一系列的工作,原本工作量就不算小,而且在现在市场交易越来越繁荣的情况下,每一天的经手的货物都是非常的多,那些需要屯,那些需要运走,那些需要运来,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基本上是让杜远筋疲力尽,现在可以说就算是将一个绝色美女扒光了放到杜远面前,估计杜远多半也是不会理会,而是先睡一觉再说。 要不是杜远看着北屈营地一天天繁荣起来,营地范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膨胀,在营地外围的木墙渐渐的被土墙所替代,在兵士身上越来越齐备的兵器兵甲,在河岸边日夜不停的炼铁炉的升起的黑烟,那些光看帐目就觉得有些目眩的钱财,那些栅栏内不断增多的各种牲畜…… 如果不是那种父辈没有做到,存在于梦想中的事情在他自己手中一步步达成,一步步的变成了现实,那种满足感荣耀感在支持着杜远,恐怕现在杜远已经完全是累趴下了。 不过,现在还要加上对于胡人招募的管理和安置…… 如果杜远看过后世的连戏剧,现在心里肯定最想吼一声:“不是臣妾不肯,而是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因此杜远现在就是黑着眼圈,站到了斐潜的面前,一脸的幽怨,一脸的憔悴…… 第三七五章 加班和长时间加班的区别 斐潜看到杜远,吓了一跳,“啊?!文正,多日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这些日子斐潜自己要么忙于处理那些突发事件,要么跑到黄斗主持的炼铁工房当中去看看产出,给些建议,确实已经有些时间没有见过杜远了。 杜远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控制一下忽然涌上来的无力感,说道:“主公,为何不直接找胡人的头人去募集兵士?” “这样啊……”斐潜点了点头,便请杜远进帐,叫了一亲卫,吩咐了几句,让其去烹煮些茶水来。 “文正这几日是幸苦了吧?”虽然杜远没有讲,但是斐潜见面之后想了想,也就多少猜到了一些,毕竟在这个营地之内,杜远有没有像郭嘉那样的不良嗜好,就这么一段时间,人就憔悴成了这个样子,多半也就是因为累的…… 不过在后世,职场里面有那么一句话——加班是自己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长期加班就是自己没有能力的事情了…… 初初听闻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有些不理解,但是如果仔细想想,其实很多时候恰好说明了一些问题。 每个人的工作时间按照法定的话就是八个小时,那么有时候工作没有办法在八个小时内做完,又或是公司有什么临时突发事件,那么就需要加班,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也是每一个职场人所必须面对的事情; 但是—— 如果长期加班,常年累月的加班,甚至是周边有的同事已经升职了,从繁重的加班环境中换到了中层,甚至是高层管理者,已经不用再苦逼的加班的时候,而自己却还在基层日复一日的加班,这个就肯定是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了…… 同样,如果一个人,已经是高层管理者,比如像杜远这样的,在斐潜军中也算是主要负责后勤事务当中的重要文官,按照后世职场里面职位安排的话,应该是后勤部部长一职,就算是按小公司来算的话,最小也是办公室主任的级别,但是仍然不断的加班,甚至现在看起来,连基本的休息都没有保证,那么也肯定在用人和放权方面出现了问题。 虽然在汉代,知识的普及和掌握程度大大的低于后世的水平,但是每个人也是可以利用起来的,并不是所有事情全部都抓在手中,全部要自己进行处理,那样一方面会让自己疲于奔命,另外一方面也往往会耽搁事情,让许多紧急事件却没有办法第一时间进行处理。 “文正,请坐。” 杜远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坐下之后还用手微微的扯了一下外衣,让衣物的褶皱不是那么的多。 斐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说道:“之前我们募集匈奴也好,羌人也罢,的确是先去找匈奴或是羌人的头领,让裨小王或是豪帅做这个召集的工作,然后等着裨小王或是豪帅带了他们召集起来的人马,然后汇集到一起,我们再根据这些头人所带来的人数调拨些兵饷粮草等物,大体上是这样的吧?” 杜远点点头,说道:“正是。” “呵呵,文正,按照往常的办法么……啊,茶汤来了,先饮茶,来来,不急,喝完了再说……”斐潜看着亲兵端着茶汤进来了,便让杜远先喝茶。 杜远虽然心中火急火燎的,但是既然斐潜都这样说了,便按奈一下心情,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就准备要放下…… “啊,文正,这茶啊,要喝完,莫心急,反正事情再急再多,也不差这一碗茶的时间是吧?”斐潜也端着茶碗,劝说杜远道。 “唯。”杜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答应了一声,端着茶碗,呼出了一口长气,放松了一下紧紧绷住的身躯,吹吹茶汤上面的浮沫,小口小口啜饮着,慢慢的将茶汤饮尽。 斐潜看着杜远将茶汤喝完了,便放下了自己只是喝了一两口的茶碗,继续说道:“按照往常募集胡人兵士的办法,简便是固然会简便许多,而且在指挥上也相对容易,因为有裨小王或是豪帅来帮我们协同管理这些胡人,但是同样有一个最大的不方便的地方……” 杜远觉得脑袋有些昏沉,有些沉重,强打着精神听着。 “……就是这些胡人不管我们给他们多少粮草,多少兵饷,分给他们多少战利品,他们最终都不会和我们站到一条线上来,只会听从裨小王或是豪帅的话语,也就是说,如果按照之前的办法来做的话,我们实际上募集的是裨小王或是豪帅,而不是……” 斐潜将到一半,杜远已经坚持不住从身体里面如同潮水一般涌上了的疲倦感,摇摇晃晃了两下,便俯倒在桌案之上,双眼如同千斤巨闸一般,怎么也睁不开,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斐潜一笑,让帐外的亲卫进来,将杜远搀扶到帐内的卧榻之上歇息。 之前看杜远精神实在是不好,斐潜便干脆叫亲卫去在茶汤中加入了一些安神的药草进行烹煮,然后让杜远喝了,让其好好的睡一觉,休息一下,否则看杜远现在的状态,如果真的等到他自己撑不住了,肯定少不了要大病一场。 安顿好杜远之后,斐潜便带着几名亲卫往后营杜远的帐中而去,毕竟自己让杜远喝了安神的茶汤,让他去睡觉了,那么原本杜远的事情肯定就没有人管了,所以自己也要去顶一顶,顺便看看到底杜远在哪一个方面上出现了问题。 杜远的帐篷是在北屈大营的后部。 还没有走到杜远的帐篷,斐潜就见到帐篷之外等候了一堆的人,有市场上的崔家的掌柜,也有后营的兵士,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要等杜远来处理的人,将帐篷之前都沾满了…… 这些人见到了斐潜过来,慌不迭的向斐潜行礼问好。 “诸位免礼!”斐潜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便走进了杜远的帐内,看到杜远帐内已经是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简、竹简,就连床榻之上也放着好多,都快堆满了,看得出杜远这一段时间已经是好久没有上床榻好好的睡过一觉,因为床榻之上根本连躺的空间都没有…… 斐潜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摇了摇头,既觉得杜远有些可怜,又觉得自己似乎对于杜远关注不够,应该早一些发现这个问题才是。 斐潜缓缓的从满地的木简竹简中间走过,然后坐到了杜远的桌案之后,将桌面上清理出一片空间出来,然后便叫亲卫将帐篷之外的人一一的安排进来…… 第三七六章 用人的问题 最先进来的是市场上的崔家掌柜,手里捧着好几卷的竹简,到了跟前了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合适,有心想要再施一个大礼参拜吧,但是手中又有东西,不拜吧,又怕斐潜怪罪,简直是尴尬无比…… “不必拘礼。有何事,可直言。”斐潜笑笑。 “啊……啊,是,斐……斐使君,这个……这个是昨日的账目……”崔家的掌柜刚开始有些紧张,但是说到了自己的本行的事情来,话就逐渐的流畅起来了,“……昨日计售茶砖一百七十三斤六两,粗麻四十一匹,细麻十七匹,绢四匹,粗盐二十八石六斗……” “……进大羊两百二十二只,小羊一百五十九只,上等羊皮四百七十三张,普通羊皮三百八十张,母马两匹,公马七匹……” 崔家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将记录呈现给斐潜观看。 进出流水帐。 一个竹简进入进项,一个竹简记录出项。这是交易的账目。 然后是各个物品库存的账目,进出项合计,比如羊的,什么时候进了多少,然后什么时候被运走多少,吃了多少…… 简单,原始。 斐潜扯过了一张纸,划分成为四个部分,分别在每个部分上写“旧管”、“新收”、“开除”、“实在”,并向崔家掌柜稍微解释每个部分代表的含义,然后告诉崔家掌柜将流水帐中每一笔进出按照这四个部分计入,把原始的交易流水帐换成这个模式的“四柱”记账法。 当年为了解决张辽对于军需用品账目的困惑,斐潜拿出了这个“四柱”记账法,现在自己也有了贸易,所以也没有藏着不用的道理,而且相比较原始的记账模式,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提供给查账的人非常直观的数值体现,而不再需要在不同的账目当中进行相互的核算。 崔家掌柜拿着“四柱”记账法,仔细琢磨了一下,又惊又喜,不由得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斐潜问道。 “小人贱名……有财,得崔老郎君之赐,得以崔姓。” “嗯,崔有财,给你三天的时间,能不能将账目按照这种方式整理完毕?”目前斐潜这里在北屈的交易并不算太长的时间,积累下来的账目还不算是非常的多,所以现在改动记账的方式,工程量并不算是太大。 “可以的!小人可以的……斐使君,这记账之法……”崔有财发现自己的嗓子竟然有些干涸起来,他是个掌柜,在崔家做了十多年的掌柜,这种记账方式拿在手中,自然是立刻反应出来有多么的重要…… “嗯,授予你了,另外攥抄一份,报给你崔家郎君。”斐潜明白崔有财在想些什么,便说道,“……好好做事,要知道,这个北地市场将会变得很大……” 崔有财抑制着内心的狂喜,跪下给斐潜叩首行了大礼之后便抱着竹简出帐而去,浑身上下仿佛都充满了力量一样。 xxxxxxxxxxxxxx 后营的事情主要就是军粮的消耗,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运往安邑的车马队需要进行调配,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炼铁的工房材料和产物需要入账,需要文书,要经过杜远的审核批准…… 等等,诸如此类。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难,只不过杜远将决定的权限全部都握在了手中,才会如此的忙不过来,其实很多项目在斐潜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管到如此的详细。 在斐潜看来,杜远的问题就是不懂的下放权限,或者是根本还没有形成这个概念,才会将自己搞得如此的疲惫。 当然也有可能是斐潜自己没有给杜远用人的权限。 后营的事情安排给了那个屯长,根据需要取用粮草物资,做好登记,每隔三日报一次帐;车马的货物安排调度让其去找市场掌柜崔有财,根据现存的货物数量短缺情况进行安排,每一趟来回再来核算一次;工房那边就更简单了,直接交代让黄斗负责记录一下,每隔五日核对一次账目…… 后世的管理其实很简单,但是也很复杂,因为是通过管理人来进行管理事项,管好了人自然就管好了事,而不是像杜远这样只抓事情不管人。就像是新员工培训,永远都是理念课程需要占据大部分的,而那些所谓细节上的实务性操作,只有一小部分,很多时候都是让员工在实际的工作当中慢慢的去掌握的。 这也是斐潜在到了杜远这里的时候发现的另外一个问题。 没有足够的士族子弟。 士族子弟是一个圈子,而像崔有财这样附属于士族的人又形成了一个圈子,然后才是一些普通的兵士和人员。 士族的子弟不够多,所以一些文书类的事项就必须要由杜远来进行操作,这个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至少在这个阶段来说是这样,但是斐潜却可以将第二个,也就是崔有财这样的人的圈子扩大…… 不会写字没有关系,总会认得图案吧? 不会计数没有关系,总懂得按手印吧? 很多时候,不是这些人不够聪明,学不会文字和数学,而是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学,也没有人愿意去教。 但是现在斐潜并不要求这些人懂得写出一篇花团锦绣的文章,也不需要这些人动辄把九章算术挂在嘴边,所以其实并不是太难的一件事情。 所以这对于斐潜来说,士族弟子的缺少,反倒是可以利用的一个契机。 士族对于知识的垄断性太过于强烈,至少是已经和春秋战国时期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的主张完全相反了,整个圈子形成了封闭式的循环,最终这些士族到了东晋的时候封闭到了极致,也就走向了衰亡。 所以,斐潜就借着杜远这一次在用人上爆发出问题的机会,大量的任命了一些原本属于较低层面的人员,无形当中加大了中间层面人员的数量。 反正现在情况大家都是知道,没有什么士族子弟可用,正好是做这个事情最佳的机会…… 第三七七章 封闭的圈子 斐潜打发完了围拢在杜远帐篷之外的人员之后,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一个人坐在帐篷之内,发起呆来。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士族形成逐渐封闭的圈子呢? 换句话说,是什么东西导致华夏民族丧失了走出去的动力呢? 若是按照斐潜上学时候学过的一句话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作用着经济基础。 斐潜仔细想想,其实在春秋到战国,战国到秦朝,秦朝到汉朝,几乎是每一个朝代都有思想在不断的碰撞,试图主导着整个国家政权和社会经济…… 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有许多人提出了不同的治国理念,什么奇怪的都有,甚至有人提出来推崇回归原始崇拜野兽的,到了战国时期剩下了法家、墨家、兵家、儒家、道家、纵横家等等比较大的,有完整思想体系结构的学派存留下来,随后秦朝以法家崛起,却没能以法家治理好当时的社会矛盾,崩盘了,刘邦建立汉朝初期用的是黄老的道家,休养生息,之后汉武帝用的是儒家巩固统治…… 斐潜拿了纸笔,将自己杂乱的思绪写了下来。 嗯,那个乱入的王莽就忽略不计吧…… 不过,为何最后是儒家在这一场思想层面的乱战当中胜出了,成为了现在汉朝的主导学问?而且还在随后的朝代里面越演越烈,独霸政坛? 斐潜思索良久,最后在纸上落下了统治两个字…… 汉武帝时期,内有各个封国之内的王爷权势不断膨胀,外有匈奴等外敌不断侵扰,所以急迫的需要一种可以在思想道义上支持他进行中央集权统治的思想工具,董仲舒就在关键时刻献上了改良版的儒家思想,为汉武帝排除了内忧也打击了外患。 从这个方面来说,儒家是有正面的意义的,但是为何后来长歪了? 而且是越长越歪…… 斐潜在统治二字下写下了新的四个字“愚民、抑商”,然后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写下“懒惰”……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提倡有教无类,开启民智,让民众懂得什么是礼什么是义,而在儒家的继承者手里,却一边捧着孔子,一边干着与孔子完全相反的事情…… 一个祖辈都在同一个地方劳作不息什么都不懂的农民,明显会比一个走南闯北见识广泛的商人来的好统治;一个老实巴交连字都不会写的百姓,明显比一个掌握了知识开启了智慧的学士好统治…… 因此愚民抑商。 因为这个方法曾经见效过,好用,所以就没有想过要转变,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变,于是就在不断的强调祖宗大法好论调中,懒惰下去,失去了开拓创新的能力和勇气…… 导致到后期想要变法的人,需要承担更大的压力。 为了保护自己的统治地位,皇帝喜欢越来越多的愚民,士族为了保护自己地位不动摇,就越来越紧紧的捏着知识不外流,越发的封闭…… 这种封闭的思想,虽然最终被科举制度打破,但是只是打破了士族的这个圈子而已,而在整个思想上的封闭性质却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天朝上国,呵呵。 地大物博,呵呵。 四方蛮夷,呵呵。 如果可以,是不是在现在这种封闭的框架还没有那么严实的时候…… 斐潜正想着,忽然听到帐篷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亲兵禀报说杜远求见。 斐潜将正写的这一张纸,叠了一下,放到了怀中,然后便让杜远进来了。 “文正,睡醒了?用过晚脯了没有?” 杜远长揖到地,满脸的羞愧,说道:“远无能,竟动劳主公……此乃远之罪也……” 斐潜摆了摆手,从桌案上拿起了另外一张纸,递给了了杜远,说道:“文正不必如此,来,坐,这一张纸,你先看看。” 杜远接过来一看,是一份名单,写明了各项事务的负责人和进行核对账目的时间…… 斐潜说道:“这些人,才智有高有低,参差不齐,但是都做过其相关的事务,因此上手应该不会太难,所以先让这些人做做看,文正你不必时时刻刻盯着,定时核查就好。” “一个人一天就只有十二个时辰,如果你坐在这里,从早上忙到晚上,也就顶多是十二个时辰,但是如果将这些人用好了,你就不止有十二个时辰了。” “不要因为我选择这些人,你就有什么顾虑,根据今后的情况,若是一两次做不好,但是愿意学的,就教;如果做不好,又不愿意学或是实在学不会的,就换。” “要学会放手去用人,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主公教诲,远当定铭记于心。”杜远再次起身,叩拜道,“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斐潜笑笑,没有继续在用人这个话题上说什么。 用人的最高境界,不是什么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按照后世公司运营的观念来说,用人要疑,疑人照用。只不过是在用的时候就准备好了b角色,或许有bb角色,还有监察者的c角色,同时做好a角色崩盘的预算。 给a的权限多大,就是自己能可以接受损失的范围程度,就比如可以承受一百万的损失,可能给到a的权限就是五十万。 出了问题,立刻就能将a拉下来,用b顶上去…… 当然具体操作起来并不像那么的简单,否则也没有什么知易行难一词了,只不过说是懂得这一点和不懂这一点,这种差距会慢慢的体现在整个的团队上面,然后就会影响到将来的发展。 当然现在在汉代,斐潜自己手里面也没有多少人才可以用就是了,所以还是那一句话,只会埋头于处理具体事项的领导者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只有关注于如何发现人才和培养人才的领导者才能带好一个团队。 这一点,斐潜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好了,我这边也最后留了一个问题给你,现在还是要解决我们不通过胡人头领,而是自行招募的事情,你准备怎样做?” 杜远下意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自己马上就去办,但是又看到了斐潜给他的那一张写着各项事务负责人的纸张,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若是找一个人去负责此事……必先要会胡语……嗯,如果叫一些会胡语的并州老兵去负责安排这些胡人,主公你看如何?” “嗯,可以试试。”斐潜笑笑,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文正,多注意休息,另外,记住你今天的这个尝试和决定,我们应该让更多的人掌握技能,而不是试图将所有的技能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第三七八章 永安不安 河东郡永安县城。 永安为名的县城有好多,似乎是到处都会有一个,也许不是县城,是一个乡村,但是不管是大还是小,在当年取名永安的时候,人们的希望都是这个地方就像名字一样,永远平安,但是这样的愿望就跟那个永远快乐是一样的,美好却难以实现。 永安县城如今一点都不永安。 残破的城门残骸就像是女子被撕扯破的裙摆,飘零的挂在城墙门洞上面,显得那么的无助和凄惨。 没有人猜到白波军居然掉头,从雷大山直接杀出来,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很快的就对永安原本就不多的兵士形成了屠戮。 原本可能多少还会费一些功夫,毕竟是一个县城,就算是只有三百多的兵卒,在依托城墙之下,多少也能抵抗一阵子,但是却没有想到,战斗还未打响,最应该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县尉,却带着十几个人,偷偷的从另外一个方向,溜下城墙跑路了。 等到发现问题的县令,派人前去县尉家中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早在几天之前,县尉就已经用探亲的借口,先行将家里的家眷给送走了…… 永安县令本是一个文人,但是在关键时刻却并没有退缩,亲自提了把长剑到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却奈何能通政事未必能通军事,原本用来防守城门被撞车攻击的火油,轻易的就给浪费在普通的附墙攻击之下,被白波军抓住了破绽,一举击破了城门。 随后永安县令也被白波军抓住了…… 有时候,人活着,比死了还要更痛苦,永安县令很快的就知道还不如当场就在城墙之上死了好。 xxxxxxxxxxxxxxx 原本应该是肃穆无比的县城府衙大堂之上,如今却成了表演活春宫的场所。 “你娘哩!你个精虫上脑的家伙!还在操啊!韩渠帅叫我们一起过去议事啦!”杨奉走进了永安县衙的大堂,看着眼前混乱荒淫的场景,皱了皱眉喊道。 李乐压在白皙身上,奋力的在耸动着黝黑身体,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啥事……你们定……定了就行!老子,老子没意见!” “小心你宝贝家伙别他娘的操废了!”杨奉也拿李乐没有办法,便骂了一声,看到一旁在柱子上绑着的永安县令,看到那已经扭曲的不成人形的脸,纵然是见过无数人血,心里也是发毛,“你他娘的又玩这套!?” 李乐有些发颠的笑,一边说话,一边身下的动作还不停,张开的大嘴之中的唾沫飞溅:“老子……老子就好这一口!你他娘的,又不是,不知道……” “呸!”杨奉吐了口唾沫,没理会李乐,走到了永安县令身旁。 永安县令被堵住嘴,却依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闷嚎之声,眼角已经是活生生的瞪裂了,泪水血水混和着鼻涕口涎在已经完全扭曲的脸庞之上流淌。 “你他娘的给他一个痛快不行么!”杨奉看了几眼,忽然觉得实在有些恶心,便转过头来喊道。 “操!老子,老子当年的,时候,这些狗官,怎么不给,老子的爹娘一个痛快!” 杨奉见说不通,也懒的再说了,便往外就走。 走了几步,杨奉忽然转身回来,拔出刀,一刀割断了永安县令的喉咙,然后甩了甩刀上的血,出了永安县衙大堂。 在李乐身下一直默不作声的女子忽然发出了一声沙哑的悲鸣:“郎君……” “你娘哩!”李乐看到杨奉砍杀了永安县令,先是大怒,然后转脸间又是一副享受无比的表情,高声喊道,“啊!好紧!对,对,就是这样,哈哈哈哈,就是,这样……” 癫狂的李乐终于是平息了下来,喘着粗气就那样光着身体走到了已经歪着头死去的永安县令面前,用手拨弄着永安县令已经是拉达下来的脑袋,骂道:“该死的杨奉,他娘哩,真多管闲事!” 忽然之间,那个女子趁着李乐不备,往柱子奔去,猛地一头撞在了石柱之上,顿时头骨破裂颓然而倒。 “呸!”李乐扭头,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的女子吐了口唾沫,然后就这样光着站在了永安县衙大堂之上,一脸的狰狞,仰头吼叫道,“爹!娘!哈哈哈哈!老子又杀了一个狗官咧!你们看到了有没有!看到了有没有啊!” 喊着喊着,李乐忽然抽搐了几下嘴角,颤抖着低下了头,慢慢的双手抱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蹲在了地上,缩成了一团,喃喃的念叨着:“蓝花……蓝花啊……你莫生气哈……我这也是替你报仇哩……反正……我也快……下来陪你咧……呵呵……哈哈……快咧……就快咧……” xxxxxxxxxxxxxxxx 杨奉在大街上走着,整个永乐县城已经是乱糟糟的一片,就如同地狱一样,到处都是成群结队进行抢劫杀人的白波兵卒。 几个正在劫掠的白波军看见了杨奉,嘿嘿的笑了几声,微微猫了猫腰,就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又继续开展他们的发财大计…… 杨奉站着一小会儿,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然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在街口有一个白波军的兵士,站的直直的,看见杨奉来了,便向杨奉拱手行礼,举动甚是标准…… 杨奉心中一动,慢慢的走到了这个兵士面前,说道:“你是何人手下?” 白波兵士低声说道:“杨渠帅,我家郎君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杨奉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发现周边的白波军都在忙着劫掠,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低声问道:“是什么话?” “我家郎君说——屋顶掀开了,大礼也送到了,接下来……就看杨渠帅的了……” 杨奉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告诉你家郎君,杨某知道了。” 白波军士点点头,又拱了一下手,然后默然的往边上退了几步,然后钻进了一个巷子,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三七九章 河东的变故 春天原本应该是充满了希望的,春风吹拂应该是让人舒爽的,但是如今却让安邑的王郡守和卢郡丞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失望和寒冷。 前两日才收到陕津浮桥被烧毁的消息,起初两个人还不是太上心,毕竟是属于弘农郡的事情,就算是弘农再乱,没有修好浮桥之前,也乱不到河东来,但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的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白波军居然没有去冀州,而是掉头从吕梁山脉的雷大山下杀了出来,一举攻克了永安县城…… 如果是一般的黄巾军也就罢了,反正自从张角三兄弟授首之后,黄巾残匪就越来越不成气候,没有了约束和管理,多半都是只懂得一拥而上,打些顺风的战,稍有不顺就会崩。 但是这一支白波军,不一样啊。 要知道这可是连之前的董卓的西凉军都打败过的白波军啊…… 虽然当初牛辅的败绩有众多的因素,但是也不可否认白波军的坚韧和善战,比起一般的黄巾军来说要高上了不少。 断了陕津浮桥,就意味着至少在一段时间内,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当然,现在弘农也乱得跟一锅粥一样,董卓的朝廷能给多少支持也另说。 而现在,很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了王郡守和卢郡丞面前,打肯定是要打,不打是不行的,作为郡守和郡丞,守土是一个重要的职责,若是胆怯畏战,就算是朝廷没有下令追责,光是民间的风评,累计起来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二人给淹死…… 可是问题要怎么打? 主要是白波军是准备劫掠一番还是打算是攻略河东? 如果只是劫掠一阵的话,倒也好说,到时候只要等着白波军准备退去的时候出兵收复了永安县城就是。 如果不是为了劫掠…… 怎么做就需要好好的思量一下了。 倒不是王卢二人惧战,而是打仗真的和打架不同,钱粮兵器各种物资,后勤供给什么都必须先考虑到,否则若是一旦带兵出战,然后到了永安县城,结果没粮草了,那就不叫平乱了,叫做送菜了。 王卢原本的想法是想让卫氏带头,然后集结大小乡间的乡绅的私兵,再加上自己掌控的郡兵,这样虽然不敢说一定能够打败白波军,但是至少也可以抵御住白波军的攻势,不至于让白波军过于的嚣张。 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借这个机会消耗一下这些地头蛇的力量…… 但是没想到卫氏居然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称病了! 王卢二人当然是懂得这个恰到好处的生病就是卫氏给当初王邑称病的一个回敬,但是却也没什么办法。卫氏的做法就是要逼着王邑上门求见,先行低头,但是若是王邑这样做了,今后在河东也就永远无法抬起头来了,那么之前二人为了摆脱河东地头蛇的控制所作的一切努力也都随之变成了泡影。 “明公,事急矣,不妨请斐上郡助阵……”卢常说道。虽然是河东郡的事情,按照道理来说是没有理由让上郡的人参与进来的,但是目前的情况来看,除非是准备要向卫氏妥协,否则也只有眼下的这一条路可以走。 王邑思索良久,点了点头,毕竟之前和斐潜也多少算是有些善缘,并没有产生过什么冲突,而且斐潜的大营还有贾衢坐镇在安邑西南,沟通起来至少比卫氏相比较容易一些。 “待吾亲去相商,方显诚意。”既然定下来了,不走卫氏的路线,那么王邑该做的自然就要做到位。 “吾即日便领郡兵至襄陵镇守。”郡守王邑坐镇安邑,那么上前线去督战的自然是要卢常了。 襄陵是临近永安的一个较大的县城,也就等于是就在白波军的兵锋之下,卢常此举也就等于是亲临一线了。 “孟恒……如此便拜托了,当以谨慎为上!”王邑站起身,向卢常郑重的拱手施礼。 “唯!”卢常一笑,真到了这个时刻,反倒是放松下来了,“当年黄巾凌掠豫颍之间,吾家亦毁于战火。今日之事,生死而已,但凡常一息尚存,定不让贼军南下一步!” xxxxxxxxxxxxxx “河东永安县城被白波军攻陷了。”斐潜将手中贾衢的书信,递给众人传阅,“另外陕津浮桥被烧,我们与司隶之间的商贸线路断了。河东郡的粮草现在也收不上来了,毕竟现在河东自己也遭遇了黄巾,大大小小的乡绅都在存粮了……” 贾衢的书信当中,没有一个好消息,全是坏消息。 驻守陕津营地的黄贤良表现的不错,没有让弘农对面的敌军毁掉了屯在营地之内的货物,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崔厚和黄贤良正在将物资全数督运到北屈这里来。 斐潜原先就没有打算和司隶进行长期的交易,只不过没想到却结束得如此的突然,虽然这一个月左右时间里面,通过两地差价确实是捞到了不少的好处,但是如果能够按照斐潜原先的设想,支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那么斐潜这里也就可以积累起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 但是目前可以说只进行了三分之一,就被迫夭折了,这对于斐潜来说,确实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别看现在斐潜这个阶段膨胀的速度非常的快,从最开是进入河东时候的步卒不满千人,骑兵不满百人,如今下辖三个营地——嗯,剩下两个了,陕津的营地已经撤回来了,步卒已经扩充到了五千余人,骑兵也增加到了近千,若是加上招募而来的胡人骑兵,总骑兵数量也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但是这些还是无本之兵,没有根基。 北屈这里只能算是一个营地,并不是一个城池,也就自然不可能有大量的人口汇集,开垦农田,也就谈不上什么今年的收成…… 断了司隶的贸易,断了河东的粮草,虽然现在这个阶段存粮还有不少,还有一些跟胡人交易而来的牛羊,但是这些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而且在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了斐潜面前—— 斐潜缓缓的环视了一下众人,说道:“河东如今向我等求援,我们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三八零章 有所思有所择 这一段时间,众人都被北屈的骤然繁华蒙上了双眼,就像是身处于上元节那绽放在夜色中五彩缤纷的灯笼,闪烁着,旋转着,幻光四射如同白昼,浑然有些忘了实际上还是身处于夜色当中。 现在忽然之间,司隶雒阳的路断了,河东采买的粮草也没了,突然之间就觉得自己这一个方面像是寒冬压在山头上的雪,看起来声势浩大,气势磅礴,但是若是再等上两三个月,气温渐渐升高,也就逐渐的消融了…… 有势可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只有势而没有实地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当得到贾衢的书信的时候,斐潜就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的面临了险境,只不过之前是带着几十名的兵士,而现在这时带着更多的人。 之前为了迅速的摄取壮大的养分,斐潜虽然是有考虑到可能会被截断了输血的管道,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的快,如果能够再拖上一个月的时间,斐潜有信心可以将现在的兵力扩充到一万人左右,这样一来,就算是新兵,任何人想要动手,都需要衡量再三,自己也就有了比较大的辗转腾挪的空间。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局面,再去懊恼或是惋惜,已经是于事无补,唯有着眼当下,才更有积极的意义。 “可是就算是我们前去营救永安县城,可能为时已晚,而且永安县城就算救下来,估计价值也不大了……”杜远皱着眉,说道。 春耕啊! 白波军真心让人恶心到家了,在这个时间点劫掠了永安县城,先不说在永安县城杀害了多少的官兵,抢劫了多少的财物,光是白波军在永安劫掠的这段时间,肯定是没有农夫敢出来耕作的,也就是等于是永安一年的农作物基本上就等于是招了灾,可以预见永安今年的粮食肯定减产。 那么就算是斐潜带军顺利的将永安拿到了手中,而且永安县城的人口也还没有被白波军破坏殆尽,也并不能增加收益,反倒是在今年甚至到明年都要倒贴进去一些钱粮;而如果是光去救援,并不将永安收到自己的管辖之下,那么就等于是无偿的援助了,对于斐潜这样本身就没有实地根基的人来说,不亚于是一种异常愚蠢的行为。 这才是杜远所考虑而担忧的问题,他到是根本就没有想过永安县城并不是属于上郡的管辖之地,反正现在北地因为胡人叛乱影响严重,现在各个地方的归属还存在相当的一些混乱…… 黄成和马延也都点了点头。这两个了都偏向于武职,考虑问题都很现实,所以对于出兵永安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怎么看好。 斐潜沉吟良久,他心里清楚杜远三个人的建议是为整个的团体,也是想得出来去援救永安县可能会背负着更大的风险。 不仅仅是前线的风险,也有北屈营地的风险,当在崔厚带着陕津的囤货抵达这里的时候,可以说北屈就成为了一块喷香喷香的大肥肉,散发出致命的诱惑力…… 但是…… 斐潜挺直了身躯,目光缓缓的从三个人身上扫过,说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xxxxxxxxxxxxxxxxx 河东安邑。 卫府内室。 卫觊仍然是一袭的白衣,白得有些耀眼,端端正正的跪坐在一张卧榻之前的席上,背挺得很直,神色也很平静,根本不像是刚刚讲过了一个可能会涉及千万人性命的计划的模样。 卧榻之上是卫家的家主,也是卫觊的父亲,年龄大了,身体机能就差了,前些日子受了寒,然后就一直没有好利索,从这个方面来说,卫觊称病也不完全是托词。 卫老家主缓缓的坐将起来,目光闪烁,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直都在做一些事情,但是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做的这么的大,没错,这件事情如果做成功了,确实会有很大的收获,但是…… “过于行险矣。”卫老家主坐在卧榻之上,沉思良久,叹息了一声。整体来说,计划还算是不错,但是其中的环节相互勾连,相互影响,执行起来风险性太高了。 卫觊没有什么富贵险中求之类的话语,只是平静的说道:“茂陵草深深,五侯今安在?今董贼迁都,必大乱汉室,乃天赐之机,失之必悔矣。” “然此举无异于……”卫老家主皱着眉头,将后半句话吞了进去,毕竟这个事情不方便讲。 卫觊微微的一笑,温文尔雅的笑容底下却仿佛是藏着九幽的寒冰,“父亲大人莫非忘了巫蛊之祸?七战七捷,开疆拓土,一十有五繁华似锦,三千人头无辜落地。卫家之血,尚不抵乎?” “慎言!”卫老家主皱着眉头,眉头间的皱纹深如渊,就连日中明媚的阳光,都仿佛照耀不到底。 卫觊再次微微的一笑,淡淡的说道:“唯。” 一老一少,对视无言。 阳光从屋子之外投射进来,照在了卫觊身上,却照不到坐在卧榻之上卫老家主,仿佛是将整个的房间切割成为了两半,一半是白衣胜雪年轻神采轩昂的卫觊,一半却是一身玄色年老气衰的卫老家主。 “咳咳……”卫老家主咳嗽了两声,闭上了双眼,许久之后重新睁开,一丝决然在眼底闪过,“……何时动身?” “今日。” 卫老家主的眉毛抖了抖,嘴角扯动了几下,最终只是说了一声:“善,且去。” 卫觊伏地,缓缓的给父亲叩了一个头,良久才抬起头来,站起身,退后两步,离开了内室…… 卫老家主缓缓的站起身,望着儿子一身白衣,长袖飘飘,衣角轻扬,走过了庭院,穿过了长廊,在桃花李花之下渐行渐远,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胧起来,只有那一片白依旧是那样的耀眼,那样的艳丽。 卫老家主嘴唇哆嗦了两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第三八一章 出征前 斐潜最终是说服了黄成马延杜远三人,虽然说如果直接进行命令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样却会少了一些在具体执行的时候的灵活度。 在后世有一句话,叫做要绩效先开会,并不是一句完完全全的调侃,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公司运作的需要。 斐潜自己当然想,就像演义当中一样,怀揣了十几个锦囊,见到一个将领就招手过来,如此这般这般一番,然后找到着一个将领的锦囊编号,塞上一个,说若有危机时刻可拆开一看…… 这样的逼格没有一百也能有九十,但是真的好么? 斐潜并不清楚,但是至少他自己不习惯这样做。斐潜更喜欢用后世的方法,按照他自己的习惯来经营这一个团队。 开会,就是议事,让每一个人知道下阶段的目标是什么,至于保密工作,呵呵,就这几个人,这一点点的摊子,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保密,有些东西还是要保密的。 比如现在站在斐潜面前的黄成,就已经是满头满身都是大汗,活脱脱就像是从水里刚刚捞出来的一样,衣衫全部都被汗水湿透了,气息还不是很平稳,显然是累的够呛,但是神情却极其亢奋,就像是新得到了什么珍宝一样,咧着嘴,开心得就像是要跳起来一般。 “感觉如何?”斐潜看黄成的表情,就知道效果不错,但是还是问了一下。 黄成呼呼的喘着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连连点头:“真是……太好了,太棒了……那个……”黄成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办法找到什么合适的词语进行形容。 斐潜笑笑,从一旁拿了个水罐,递给了黄成,说道:“叔业全力施展的话,可以维持多长时间的战力?” “两个时辰,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不能停,必须要会借力,否则半个时辰手臂就会脱力了。”黄成接过水罐,显然是渴极了,咕嘟嘟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罐,才哈的一声吐出一口长气,吧咂两下嘴,惊奇的说道,“咦,斐郎君,这水……”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不错吧,好喝么?前些日子有人在山上发现了一窝野蜂,我让人取了蜂窝来。蜜水加青盐,可以迅速补充水分,恢复体力。” 黄成当然不懂什么叫做补充大量流汗之后的电解质的问题,但是确实是感觉自己在喝下这些水之后,似乎原本消失的气力又恢复了一些,不觉明历的点着头,可是又说道:“不过这个蜜水,太过贵重了……” 汉代没有什么糖,主要是没有大规模引进种植甘蔗。 极少量的糖都是进口的,称之为“煞割令”,然后有人嫌弃不好听不好叫,就称这些进口的块状糖为“西极石蜜”,意思就是从很远很远的西方而来的像石头一样的蜜。 而在汉地本土,能够获取甜味的最好的东西,就是蜂蜜。因此蜂蜜一般都是只有达官贵人们才可以享受的东西。 斐潜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些,这样吧,先存起来,等到上阵的时候再用……对了,叔业,从今天开始,你和你挑选出来的那些人,改成一日三餐……” “啊?!一日三餐?!”、 汉代人习惯都吃两餐的,要吃三餐的人就跟在汉代中午要午睡的人一样,是好吃懒做的典型代表,是要被人所嫌弃的。 “嗯,再加一只羊。”斐潜肯定的点点头,很严肃的说道,“要打熬气力,没有血食终究是不行,吃三餐也是一样,跟什么好食贪吃之意无关……好了,将这水喝完,然后去换身衣裳,不要管他人的什么言语,重要的是,这些兵要练好,等到展露锋芒的时候,那些闲言自然就没有了。” 黄成肃然应下,然后看了看水罐,想了想,还是放到了斐潜桌案边上,憨憨的一笑:“我喝饱了,这水……还是留给斐郎君吧……”说完便拱了拱手,告辞出了大帐。 呵呵,这个家伙。 斐潜摇头笑笑,这个水罐又不是很大,黄成明显是觉得这个蜜水有些珍贵,不太舍得,才说什么喝饱了之类的…… “马都尉求见!”大帐之外的亲兵禀报道。 “进!” 只见马延带了一个年轻人一同走进了大帐,见过礼之后马延指着年轻人说道:“此乃马越马子度,是我新收的嗣子,兵马还算可以,这一次就让他为使君鞍前执镫吧。” 马越上前一步,向斐潜大礼参拜。 “哦?如此要恭喜诚远了!”斐潜离席一边扶起了马越,一边和马延说道。 斐潜上下打量了一下马越,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清澄,虎背熊腰,身形壮硕,看得出是一条好汉。 “不错!不错!取吾刀来!”斐潜叫亲卫去取了一把新的环首刀来,就当是给马越的见面礼。 马越看了一眼马延,在其首肯下,方收了斐潜赠送的环首刀,又再施了一个礼,退了出去。 “使君,这一次真的不要某随行?”马延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战场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惨遭失败,虽然说是去对付黄巾贼,但是这个人数上的差距还是挺大的…… “此行援助永安固然重要,但是北屈营地也同样重要,而且这里又是胡人居多,若是没有‘马度辽’三个字在这里镇着,说不定那些家伙又会起什么心思,有诚远在此,我才能放心啊!” 马延闻言一愣,思索了一下,说道:“使君之意是可能有人会趁机来攻?” “有这个可能,不能不防。”斐潜说道,“之前招募而来的胡骑,我带走一部分,剩下的还请诚远亲自统领,将并州懂胡语的老卒分插下去,如此才能指挥自如。” 马延点了点头。 “於扶罗那边,虽说是初步有了些许承诺,但是也别完全相信。营地山上的弩车现如今也有了二十余架,只要注意别让人沿着山体袭来破坏,只要不是大军来攻,多半问题也不是太大,只不过这在外圈养的牛羊……”斐潜敲了敲桌案,显得有些犹豫。 “不如尽数宰杀了,制成干肉。”马延说道。 说实在话,现在在北屈因为贸易,斐潜手中的牛羊数量也是有了一些,如果能够留下来,形成一定的规模饲养之后,自然这些牛羊就能够繁衍生息,对于将来也是一个粮食的来源,现在若是宰杀了,做成干肉,再怎样说都是一种损失。 不过,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因为牛羊需要占地空间太大,真若有事了,顾得了大营,可能就顾不上在外的牛羊了…… 第三八二章 卢常之死 西风萧萧,兵甲飞驰,吕梁郁郁,山水激荡。 襄陵县城是在汾水和吕梁山之间的一块平地上修建起来的城市,在整个的黄土平原之上还算是地形相对比较理想的一个城市。 吕梁山脉,是在黄土高原与冀州平原之间过渡的山脉,与太行山脉共同成为与冀州与并州之间天然的阻断。 因为受到水脉的千万年来的冲刷,所以实际上吕梁山和太行山一样,都是分割成为了多段,吕梁山北段分为东西平行的两列,东为云中山,西为芦芽山与管涔山,中夹静乐盆地,为桑乾河与汾水系的分水岭。 掐住了襄陵,就卡住了白波军南下的路径,同时也挡住了白波军通过吕梁山山径通往太原地区的途径,从而将限制住整个白波军的活动范围。 卢常带着一队人马正在往襄陵县城全速行进。 一个亲卫在一旁提醒卢常道:“卢郡丞,要不要放些斥候出去?我们的速度太快了些……” 亲卫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在这种地形上,一边之下是河水,一边却是山地,如果万一被人伏击,那将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 卢常喘气着,每一口的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情。原本他身体就较胖,又要长途奔驰,为了赶路,甚至连马车都不乘坐了,现在长时间的摩擦,导致双股之间痛的要死,而且不仅如此,体力上的消耗也是非常的大,感觉整个的胸腔都快燃烧起来了。 “……没事!就差十里的路程就到了!”卢常考虑了一下,说道,“如果黄巾贼已经攻破了襄陵,我们路上至少会遇到逃难的民众,现在既然没有看到,那么说明襄陵应该还是在我们的手中。加快速度,争取日落之前赶到襄陵!” 除非有黄巾贼渡过汾水,绕道过来,不过这种情况基本可能性极小…… “唯!”亲卫闻言也是松了一口气,大声的答应着,然后拨马到了队伍的前列,呼喝着,鼓舞着士气,让队伍保持快速的行进速度。 距离襄陵也就是十里地,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事情,虽然现在春天,日头的时间并不是太长,但是按照现在的速度,赶到襄陵的话应该是天还不会黑。 卢常一行兵士正在顺着官道向前,忽然之间看到道路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山顶上落下了几块大石,横在了道路中间,将去襄陵的方向堵得七七八八,顶多只能勉强一个个的从石头上面攀爬而过。 “怎么了?!”卢常感觉到整个队伍速度慢了下来,策马从队伍的中段赶到了前面。 “禀郡丞,山体落石堵住去路了……” “撬开!”卢常下令道。 山体滑坡这种事情难免发生,毕竟汉代也没有特意去做什么封住山体的工程,因此偶尔的确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但是卢常此时心中却忽然感觉得很不安,不由得坐在马背之上左右看着。 按照道理来说,这里距离襄陵并不远,如果白波军要设伏的话,之前路上有很多的区域实际上是更好的埋伏点,但是之前那些地方什么人都没有。 而如果说白波军在这里设伏的话,也太不合常理了,一路上既没有看到什么逃难的民众,也没有遇到襄陵的兵卒,既然如此,也就不太可能会有白波军越过襄陵到了这里…… 不过这些石块太大了,而且上面的泥土痕迹很多,不像是从山体上风吹雨淋之下自由滑落的,反倒是有点像是被人故意从泥土里撬出来的…… 种种迹象之间相互矛盾,卢常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 汾水汩汩的在一侧流过,吕梁山上却是一片静悄悄,卢常的兵士在奋力的用木棍和其他工具撬着石头…… 卢常忽然想到了兵书上面的一些片段,大声高喝道:“刀盾手往左举盾!弓弩手准备!” 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兵士有些慌乱,但是在长期的训练之下,还是开始准备按照卢常的命令执行。 山岚呜咽,忽然之间夹杂了点点的尖啸之声,一些黑影,从山梁之上转瞬间到了面前。 噗嗤之声骤然响起,顿时在卢常队伍之中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惨叫声此起彼伏。刀盾手才刚刚转向,还没有形成盾墙,结果就被从山上射下来的箭矢射得人仰马翻…… “举盾!举盾!弓手压制!”卢常慌忙下马,躲在了马匹背后,大声的命令道。 山梁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些人影,躲在了树木和灌木丛之后,居高临下朝这里射箭。卢常的弓箭手稀稀落落的反击,要么被树木挡住,要么射程不足,基本上没能起到什么效果。 “后队变前队,撤!”卢常见势头不对,也顾不得再强行撬开大石,而是命令撤离这一块被箭雨覆盖的区域…… 可是还没有走出百米,就迎面撞上了前来堵截的敌军,整只队伍动弹不得。 “杀!杀!长枪手上前,前突!前突!”卢常号令着,这种情况下要迅速的杀出一条路来,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等于就是越危险。 可惜慌乱的卢常后队原本就没有做好抵御从后方袭来的准备,一时之间要做好攻击的阵型谈何容易,兵士之间相互推搡着,有的人向前,有的人退后,乱成了一锅粥…… “杀!” 前来堵截的敌军并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两层的刀盾手加上一层的长枪兵,弓箭手在后抛射,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一步一步的逼近,严正有序,森然如林。 卢常看着井然有度步步进逼的敌军,忽然一股怒火从胸腹中燃烧起来:“这绝对不是黄巾贼!不是黄巾贼!” 让黄巾贼疯狂搏命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让黄巾贼摆出这样有序的战阵却千难万难,这是久经训练的兵士才能做出来的! 来自正面和侧面的双重打击之下,卢常的队伍很快就被屠戮得七七八八,仅剩下几名的亲卫,拿着大盾,将卢常团团护卫在其中,但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全军覆没只是早晚的问题…… 卢常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叛徒!国贼!尔等皆为国贼,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敌军之中一个黑袍将领轻蔑的一笑,然后挥了挥手。 一步步逼近的刀盾兵在卢常亲卫大约三十步的距离上停下了脚步,一个声音从刀盾手之后传来:“速降可免死!” 卢常在亲卫掩护之下偷偷的解下了原本挂在腰间的印绶,然后惨然笑道:“范阳卢氏从未有屈膝奴颜之辈!死则死亦,何必多言!杀!” 仅存的几名的亲卫轰然而散,与卢常一起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可惜没有冲出去几步,便纷纷被弓箭射倒,卢常也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上…… 一名队率模样的兵卒,走到了卢常的尸首面前,弯腰摸索了一下,“没……没有印绶!他身上没有印绶!” “什么?”黑袍将领分开了兵卒,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着仰面朝天卢常的尸首,在其腰带之上,原本应该悬挂着印绶的地方确实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找!给我找!”黑袍将领怒声吼道。 一个兵士忽然说道:“方才……方才似乎看到什么东西……飞到了河里……” “什么?!”黑袍将领奔到了路边,在官道的山崖之下,汾水滔滔,哪里还能见到什么印绶的踪迹…… 第三八三章 风险 “卢郡丞死了。”斐潜在马匹上一摇一晃,叹息了一声,将刚刚收到的书信折了一下,放到了自己的怀里,对着黄成说道。 斐潜还记得卢常那略带一些圆圆的脸和胖胖的体型,但是这个存在于印象中的人永远也不会在现实里见到了,再过上一段时间,估计自己想要再去想,也难以在脑海中寻找什么踪迹了。 对于卢常,斐潜没有多少的好感,也没有多少的厌恶,感觉就像是后世小区里面同一栋楼里的人,上下班的时候在电梯里面见过几次面,聊过几次天,然后就忽然一天听到了这个人的死讯。 一点点惊讶,一点点伤感,仅此而已。 黄成在一旁却吓了一跳,郡丞啊,比一千石的官员,就这样死了?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郡守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死了? 斐潜点点头,说道:“梁道信中说道,卢郡丞在去襄陵的路上,中了黄巾贼的埋伏,中箭而亡……” 黄成张大了嘴:“黄巾贼的埋伏?!”黄巾贼居然也学会埋伏了?这简直是跟看见老母猪爬到了树上的感觉差不多。 黄巾之所以声势浩大,是因为拖家带口,基本上都是一些农民活不下去了,然后就跟着张角三兄弟起来造反了,所以一般情形下,是不懂得什么兵法的,打仗的时候更多的采取一拥而上的办法,能懂得列点阵型,准备些预备队的已经是很高难度的动作了。 而现在,居然还会埋伏这么高技术含量的军事行动,简直就是…… 如果是正规军,做个埋伏,那肯定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要让黄巾贼这样的乌合之众来埋伏? 埋伏讲究的出其不意,但是黄巾贼当中那些散漫惯了的,就算是藏起来,也有聊天的打屁的,拉屎的拉尿的,难免会露出痕迹出来,一旦被人察觉,还能叫埋伏么? 可是偏偏卢常就这样死了。 白波军啊…… “叔业,你知道白波军是怎样发展起来的么?”斐潜问道。 黄成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斐潜默然。 现在摊子逐渐大了,斐潜自己越来越觉得需要一些人,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行政上,又或是在情报收集上,都是自己很欠缺的。 黄成是一个武力不错的高手,也是在战场不错的帮手,表面上看起来憨憨的,但是实际上心眼还是蛮灵活的,不过要让黄成去做一些整体大局分析谋划的事情,明显还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卢常死了。 贾衢发来的书信也隐隐有提及一些推测,但是却也没有办法下结论,自然也没办法给斐潜提出什么建议。毕竟贾衢自己也才是十六岁的年龄,之前也没有做过这个方面的事情,所以能到今天这样也算是像模像样的了,但要更进一步,可能还需一些时间上经验上的积累。 而斐潜又很缺时间。 所以斐潜决定,这一次的战斗结束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搞个什么招贤令也好,光复令也罢,反正总要想个办法再搞些人才来…… 斐潜自己虽然在整个的三国大方向上有一些印象,知道曹操会在乌巢上一把火烧掉了袁绍的霸业之路,知道周瑜会在赤壁一把火烧掉了曹操的铜雀之梦,知道陆逊会在夷陵一把火烧掉了刘备的吞东之愿,但是知道这些东西能对现在当下的局面有什么帮助么? 一点也帮助不到。 不知道对手白波军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永安驻扎有多少的兵,甚至连下一步白波军的动向都没办法知晓…… 其实这一仗,并不像斐潜在北屈营地时讲得那么的信心满满,而是风险性很高。 但是又必须要打,一个是实地上的需求,另外一个就是永安是昕水河的上游,控制了永安等于是就控制了昕水河一整片的流域,而且永安距离西河郡也比较的近,如果还能跟西河郡一起联手起来,那么不管是在哪一个方面上来说,都会减轻不少自己的压力。 但是现在,所有的事情,所有的压力都需要斐潜一个人自己先挑起来。 先不论贾衢的猜测是不是有道理,单说卢常出乎意料的死亡,实际上是给斐潜敲了一个警钟。卢常是心急于赶路没有做好防备也好,还是白波军里面隐藏了能人也罢,都说明了目前的情况十分的复杂,复杂到可能斐潜走错一步都有可能会栽跟头,甚至因此而丧命。 “改道,去襄陵。” 襄陵位于永安南面,在北屈的东面,在临汾的北面,在汾水的东岸,临近吕梁山脉,处于一个交通枢纽的位置上。 永安是不能去了。 现在襄陵整个的情况不明,贸然往永安行进的话,如果万一被敌军抄了后路,断了归路,就凭借斐潜训练了才不到两个月的兵士,能有多大的勇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因此只能是谨慎从事,变更路线先往东行进,到了襄陵看一看情况,再说其他。 在汉代的战场上,一个城池就代表着对于一个地区的掌控面。永安控制的是从吕梁山脉北部和中部的连接点,而襄陵则是控制着进入太原晋中腹地的节点,失去一个节点就是失去了一片区域,少了一条通道。 如果襄陵的这个点再次失去,那么对于斐潜来说也好,对于河东郡王邑也罢,就只能是退守到襄陵往南的临汾县城了。 但愿襄陵能够守得住…… 否则的话,局势就一下子糜烂了。 白波军原先只在永安城,如果不愿意缩回吕梁山中去,便只有南下攻伐襄陵和向西攻伐蒲子县城两条路线,但是若是襄陵也被攻破了,除了之前的蒲子县城的攻伐路线之外,还有往东入晋中之地太原方向,往南打临汾往安邑方向,甚至还有了往西攻打斐潜北屈营地的可能,可以说虽然在地盘控制上只是相差一城,但是可以选择的进攻方向上却多了许多。 白波军啊,这群抱着黄巾梦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三八四章 各自的思量 “见过王使君。”贾衢拱了拱手,拜见河东郡守王邑。 王邑前两日亲自去城南的大营见过了贾衢,向贾衢传达了请斐潜帮助的意思,那么这一次贾衢就是特意按照士族的礼节,前来回访,并告知王邑关于斐潜的决定。 “善!斐使君此番盛情厚意,吾感激不尽!”王邑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卢常意外在襄陵城外中伏而死,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抛开王邑自己和卢常之间的情谊,但就是以事论事,如果卢常还在,那么一个在外统领郡兵,一个在安邑组织后援,正好分工清晰明确,相互之间也合作顺畅,共同抵御外敌的侵犯。 但是卢常之死,等于是意外的折断了王邑的一只臂膀,因此在得到了斐潜的支持,对于王邑而言,不亚于是雪中送炭一般。 “王使君,吾主恐已出兵,还望移文各县,给予便利为盼。”贾衢说道,虽然各个县城未必敢对于斐潜一行有什么举动,但是如果王邑这里能给出正式的文书,先不说可以凭借文书多少可以获得一些补给,至少在行动的时候也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 “这是自然!”王邑也不玩什么虚的,当即叫人开了文书,然后用自己的印玺加盖了打印,然后交给了贾衢。 在汉代,各个郡之间都是分得比较清楚的,如果越境出兵,要么是有中央朝廷的文书,要么就是想王邑现在这样的,主动邀请。 如果什么都没有,属于擅自越境的,各个县城的县令是有权利拒绝其军队入内,并且也不会提供任何的物资的。 所以,当贾衢拿到了这一张文书的时候,斐潜在河东郡内行军作战,就等于是合理合法的了。 贾衢仔细的将文书收好,然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向王邑告辞:“明日吾将撤营北上,不知王使君可有吩咐?” 王邑有些惊讶,毕竟从位置上来说,安邑算是比较后方的城池,而且对于黄巾贼来说,安邑这样常年修整完备的河东郡的治所,是一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所以一般情况下,黄巾贼是不会来攻打安邑的,因此而言,贾衢在安邑的营地也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但是现在贾衢却讲要离开安邑,到北屈营地,这样的举动自然会让王邑感觉到有一些诧异。“可是斐使君有令于汝?” “非也。乃前方用命,衢不愿于后也。”贾衢说完,便向王邑再次行了一个礼,告辞而去。 王邑略略送了送,望着贾衢远去,王邑自己也陷入了沉思。 虽然安邑城高兵足,但是也不是待在城内就能够万事大吉的,前线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指挥,终究是有些欠缺。 就像是贾衢刚才所说的,“前方用命”,前方的县城郡兵们在拼命抵抗,而自己却坐镇在后方,虽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过错,但是绝对也算不上一个敢于担当的郡守之称。 自己和卢常从上任伊始,就并没有走和河东这些当地的地头蛇苟合的道路,其实不也是在心中有那么一份的骄傲,一份的坚持,否则来说,如果一上任就去抱河东这些地头蛇的大腿,其实当起官来更加的轻松…… 但是敢于担当不代表要鲁莽行事。 如果自己率军到前线,又必须选择一个比较恰当的地方,至少不能像卢常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埋伏之下。 最好还是要比较靠近斐潜的军队的位置,这样才能比较好的相互呼应配合。 相比较而言,王邑对于斐潜还有更高的信赖度,因为斐潜的方向跟自己完全没有冲突,而不像某些人…… 王邑皱着眉,琢磨着,那么自己去那一个地方才比较的合适呢? xxxxxxxxxxxxxxx “我说杨渠帅,前些日也是你说定要拿下襄陵,今日也是你说不可取襄陵,你该不会是得了癔症了吧?啊?哈哈哈哈……” 李乐笑得左歪右倒。 杨奉没有理会李乐,默默的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酒是好酒,是杨奉等人在吕梁山上绝对喝不到的好酒,可称之为上等的佳酿,味美醇厚,清香绵长,入喉回甘。可惜的是,着坛酒已经是最后一坛了,想要再喝到这样的好酒,现在而言有些点难。 胡才坐在一旁,听到李乐的话之后,只是将一边的眉毛略略扬了扬,然后又将注意放到了手中的一枚玉佩上面,玉佩晶莹温润,花纹简单流畅典雅,正是汉代最典型的风格,胡才越看越爱,放到了嘴边,哈了一口气,然后又笑嘻嘻的拿着袖子擦了擦。 倒是韩暹挺直了腰背坐着,一手捻着胡须,看起来倒也有几分的威风。韩暹说道:“杨渠帅,可是有何变故?” 杨奉放下酒杯,说道:“那一日攻下永安的时候,我就建议立刻前去攻打襄陵,趁着襄陵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举夺城,那样我们全盘都活了,可进可退,不管是要在河东,还是转战太原晋中,都十分的便利……” “这个之前你有说过,我是说你方才又说不能去打襄陵……”李乐晃着脑袋,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是双腿间有些痒,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还在胯间抓了两下。 韩暹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话随意了些,杨渠帅也莫要介意……的确方才为何杨渠帅又说不能进攻襄陵了?” “呵呵……”杨奉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酒,然后端着酒杯说道,“若是当时就出兵,现在多半已经在襄陵城内饮酒把欢了,而现在再出兵?” 杨奉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襄陵县城位处于汾水和吕梁山体之间,易守难攻,而我们平白无故浪费了三四天的时间,现在再去攻打,恐怕河东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呢!” 李乐愣了愣,却依然嘴硬道:“我们那么多人,就算襄陵有准备又能怎样?照样还不是说拿得下就拿得下!” 胡才举着玉佩,对着阳光在照着,听到李乐的话,发出了嗤的一声笑,说道:“那请李渠帅做先锋吧!我们就等着李渠帅的佳音好了!” “你娘哩!我冲锋陷阵你来捡便宜是吧?没胆子的怂人!”李乐顿时不乐意了,张嘴就顶了过去。 “好了!”韩暹皱了皱眉,说道,“都是自家兄弟,吵什么!杨渠帅,眼下就这样的情况了,难道真的不打襄陵了?” 杨奉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闭着眼回味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若是像之前那样,肯定是不成的……多少也要另外想个办法……” 第三八五章 衰败的平阳 斐潜的北屈大营并不是在原北屈县城旧址,而是在其西南方向的昕水河流域,而在昕水河再往东偏南一段距离就是平阳县,也是旧平阳候国。 旧平阳侯国原先是大汉开过功臣曹参的封地。曹参当年跟随刘邦在沛县起兵反秦,身经百战,屡建战功,攻下二国和一百二十二个县。刘邦称帝后,对有功之臣论功行赏,曹参功居第二。因此,曹参封平阳侯,置平阳侯国,户一万六百。 但是在第六代平阳侯的时候,曹参五世孙曹宗,因坐太子谋反案,国被除,国除时户二万三千。 在后来,虽然曹参的八世孙曹本始为平阳侯,又将已除国整整九十年的平阳侯国复置,但是已经衰败不成样子了,仅仅只有一千户…… 王莽时期,平阳侯曹本始薨,其子曹宏嗣位。 光武帝建武二年,曹宏举兵辅佐光武帝平定河北,因此在光武登基之后袭爵如故。之后曹宏薨,子曹旷嗣。 但是很不幸的是,曹旷却因为无嗣而终,整个的所谓平阳曹氏就断了根了,平阳县再一次的衰败下去…… 在汉章帝建初二年,下昭复封曹参之后曹湛为容城侯,续曹参祀。 不久,再度断绝。 汉和帝永初三年,和帝诏令大鸿胪寻访曹湛近亲以绍封。 庆幸的是,这次之后,曹参后裔所封之容城侯在汉朝再未断绝。 但是,这已经不是在平阳了,而是在容城。 而现在,在斐潜面前的旧平阳县城已经是黄沙四散,残垣断壁…… 昔日原有的繁华侯国在一百多年后,已经完全不见了踪迹。 斐潜让马越带着兵卒在平阳县城原址附近安营扎寨,而自己则是带着黄成一起慢慢的走到了平阳县旧址。 任何强大的世间万物,在时间面前都渺小如同细微的沙尘。 平阳县城的城墙或许在许多年前曾经是一个巍峨雄壮的庞然大物,但是现在已经是完全的废弃,没有人值守看护,城墙之上很多地方的表面的青砖已经崩落在地,露出了里面夯土层,就像是巨人死去留下了埋在沙漠当中的遗骨,显得那么凄凉。一些野草在城墙青砖和泥土缝隙中坚强的生长出来,在一片黄黑色当中染上了一点点的生机和绿意。 在古代,城墙是不能长草的,草根会破坏掉原本紧实的青砖和土层,然后就非常容易垮塌,因此一旦长草,就必须立即清除,而像平阳这样已经被废弃的城池,自然没有人去管理和清除…… 斐潜左右看了看,找到一个城墙垮塌得比较厉害的缺口,往上攀爬,原本城墙上的青砖已经脱落了很多,正好形成了一个垫脚的斜坡。斐潜猫着腰,手脚并用,没有费多大的功夫就踩上了城墙夯土层,不过就是在攀爬的时候被细细黄沙沾染到身上到处都是黄印子。 尘归尘,土归土。 纵然是再繁华雄伟,光彩耀人,如今也就是脚下的一片黄土。 “叔业,你说我们在这里建立一个营地,如何?” 黄成站在斐潜身侧,左右看看,犹豫了一下,说道:“此地平坦,虽有水源但无险可守,恐怕……” 旧平阳县城遗址和斐潜修建的北屈营地,两者之间的地形完全不同。 北屈营地是在黄土高原的边缘丘陵地带,虽然汉代黄土高原的水土破坏并不是像后世那么的明显,但是千百万年间的降雨和水流冲刷,已经逐渐的在黄土高原上产生了一些褶皱地形,地形也比较的支离破碎,地貌起伏大,山地、丘陵、平原与宽阔谷地并存,若是不熟悉地形的人闯进去,望山跑死马可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但是平阳旧县城遗址就不是这样的了。 此地位于汾水河系的西岸,处于汾水平原和黄土高原褶皱地形交汇处,地势较为平坦,没有那么多的沟壑与山丘,适合种植农作物,但是同样也正是因为如此,并不是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所。 黄成没讲出来的半截话的意思也就是如此。 平阳县城的衰败,虽然有平阳侯断嗣的因素,但是也多半和所处的地形相关…… 斐潜缓缓的顺着城墙的夯土,往旧城内走去,虽然说夯土城墙已经多半垮塌了,但是要走起来却也不容易。城门上的望楼已经垮塌,城门洞也被完全堵死,所以要进城的话,从残破的城墙缺口翻越进去,应该还比打开城门更加的容易。 “平阳县废弃了大概有近二十年了吧?” 斐潜顺着倾斜度很大的城墙夯土层往下滑,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些踩上去显得松动的区域,下到了平阳县的城内。 黄成和几个亲卫身手明显比斐潜好的多,也都很顺利的下来了。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看这情形,应该也差不多吧。”黄成将一根垮塌房屋的木梁掰了掰,发现木质基本上已经腐烂了,便说道。 汉初,天下思定,所以这一块平坦的区域就适合大量集中种植农作物,没有了战争,很快这里就繁荣起来了,曹参在此地封侯的时候,平阳县有一两万户的人口,真算是一个庞然大县了。 但是到了战乱时期来临的时候,这里就不好防守了,敌军来了守城也不是,不守城更不是,再往后胡人劫掠,今日匈奴来一波,明日羌人再来一波,就算是再平坦的土地,再适合种植的土壤,没有一个安全的环境之下,又怎样能保证收获? 没有了粮食的收成,自然就住不下去了,所以慢慢的,人口就迁移走了,迁到了西南方向的临汾,迁到了拥有地利的襄陵,而平阳城池也自然就被废弃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平阳确实是一块好地方。 这个地方不仅好在周边的有合适耕作的土地,有充沛的水源,有便利的交通,更重要的是这个县城是无主的,只要斐潜有这个能力将这一块区域控制下来,自然而然这里就将成为斐潜的产业。 只不过前提是,要保得下来才行…… 第三八六章 仁德君子 平阳城的旧址内,一些区域似乎还有过火的痕迹,大部分的街道已经是被坍塌的房屋堵死,半人到一人高的泥土、砖石到处都是,原本房屋结构之内的一些尚未完全腐烂的木叉,夹杂着一些树木,和生长在其上的野草和灌木,将原本大小街道和巷子堵塞的七七八八,只有城中心里横贯南北的主干道,多少还有点模样,在野草丛中,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残留的青石板的样子。 城中有一块区域,像是原先的县衙,或许之前也许就是平阳侯的王府,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稍微贵重一些的东西已经一干二净,就连一些瓦片木梁之类的东西也不见了踪迹,唯一剩下来的便是相比较城中其他地方而言还算是平坦空旷的一块地面。 斐潜环顾了四周,点了点头说道:“嗯,还算是不错……叔业,找一些兵士稍微清理一下……” “斐郎君,不会是真要在这里扎营吧?这城池已经是……你看连城中的水渠都干不知道多久了……” 黄成有些惊讶,虽然这里多少还算一个城池,但是已经破旧成了这样…… 斐潜笑了笑,说道:“城中一定还有水井,只不过可能被堵死了,重新挖开便有水了……况且这里多少还有一些残壁,总比在野地上吹寒风好一些吧?” 当然,黄成只是说说,看到斐潜确定了,执行起来也不含糊,立刻分配了人员对平阳县城进行整理,就在原来或许是县衙门或是旧平阳侯府的位置上开始平整地面起来。 斐潜找了一块石头,随意吹拂了一下上面的尘土,便坐了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按照原来斐潜的计划,是准备北上,过蒲子县城,然后进军永安,但是卢常意外的在襄陵而死,却让斐潜一下子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旧平阳县城的位置差不多和襄陵处于同一个水平线上,只不过是分别位于汾水的两侧而已。襄陵距离汾水近一些,而平阳离汾水距离远一点,从永安若是顺着汾水而下,一边就是襄陵,而另外一边必然要经过平阳…… 斐潜大概画了一个示意图,皱着眉头,在平阳、襄陵、永安、临汾围起来的这一块区域上面画了一个圈…… xxxxxxxxxxxx 此时此刻 临汾县城。 这几日永安县城被黄巾贼所攻陷,连带着临汾县城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原先一向是大开的城门如今也只开了一扇,而且还在城门处加设了兵士,对往来的人都详细的加以盘查,严防黄巾贼子混入城中。 远处一阵尘土飞扬,引起了城头上警戒的兵士注意,连忙敲响了示警的铜锣,顿时引发了城门洞口的一阵慌乱,负责看守吊桥的兵甲浑然不管吊桥上还有一些百姓,连忙奋力的转起了绞盘。 还在吊桥之上正准备进城的几个樵采的百姓,顿时站立不稳,噗通几声掉进了护城河中,却也不敢叫骂,连忙手忙脚乱的游往岸边,抓住兵士伸下来的长枪木杆,借着力气往上爬,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能进得城去。 烟尘离的近了,却停了下来,远远的派了一个骑手过来,大声的喊道:“莫要惊慌,我等是河东卫氏之人,并非黄巾贼子!” 听闻此言,顿时城上城下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 等到一行车马近了,有眼尖的看见在撩开了车帘的马车之上,端坐着一名白衣郎君,不由得嚷嚷了出来:“是卫家的小郎君!是卫家小郎君来了!” 当年卫青是平阳人,其母亲就是在平阳侯的府第之内和一个叫做郑季的人有了私情,随后生下了卫青。想必郑季在当时未必是一个无名小辈,但是因为后来卫青太过于出名,而且卫青少儿之时在郑季之处过得并不好,所以虽然是卫青的生父,但是卫青漠视之,因此在卫青封侯之后,人们也就自然而然的将郑季这个人忽略了…… 但是后来平阳公主嫁给了卫青,所以平阳侯和卫青之间的关系还算是比较密切的。后来卫青后人因为巫蛊之祸受到牵连,皇后、太子、阳石公主、诸邑公主等等在内的卫氏朝廷之上的人员被清扫的一干二净,就连当时的平阳侯曹宗也因为此案被除国…… 后来虽然卫氏的后人获得五十万钱复家,但是整个平阳城已经是衰败下去了,再往后,随着平阳城日益萎缩,平阳侯绝嗣,卫氏家族的人也渐渐南迁,后来卫氏在临汾修建了新的祠堂,用以祭祀卫青…… 所以其实上临汾的人对于卫觊还是很熟悉的,看清楚了确实是卫家的小郎君无疑,也就重新恢复了城门的秩序。 城门的兵士将原本因为这件突发事件卡在门洞附近的百姓往边上赶了赶,便要先请卫觊一行先行进城,却没有想到卫觊却不肯先行,而是让这些百姓先进城,不仅如此,还吩咐了护卫给了落水的人一些钱,作为惊吓到他们的赔偿。 城头之上几个兵士看着,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卫家真不愧是诗书之家,看看,这君子的风度,啧啧……” “那是当然,说起卫家来,就是这个!”一个兵士伸出了大拇指,称赞道,“卫家才真的叫一个仁德!你们不知道吧,我还真的见过卫家小郎君!” “嗨!谁没见过啊!城下就是啊!” “那可不一样,我可是跟卫家小郎君说过话的!”兵士骄傲的挺了挺身躯,就连身上破旧的衣袍都光彩起来了一般。 “真的?你小子不会是蒙我们吧?就凭你还见卫家小郎君?莫开玩笑了……” 众人一阵起哄。 “啊呀!我没开玩笑!前两年我父亲生了病,恰巧手头又紧,请不起医师,眼看着我父亲病情越来越重,听说卫家可以质贷,便去试试,却没想到当时卫小郎君刚好在场,便出言做主贷了我两千钱,而且月息只要了五十钱!这才算是治好了我父亲,卫家真的仁义!卫家的小郎君更是好心肠!” 众人哦的一声,纷纷点头称赞…… 第三八七章 谷藏十万兵 平阳旧城西大约二三十里地,有一个山谷。 虽然山谷并不算是非常的大,但是原先也有不少的农户偷偷的跑到这里来开垦农田种植作物。 因为这一个山谷,原本算是无主之地。 无主之地,就意味着不用交税…… 这年头当农民其实并不是太容易,尤其是在本地土著和游牧民族的双重打击之下。 国家赋税虽然钉死了,多年以来没有什么的变动,但是奈何需要缴纳的其他方面的税收太多了,从出生开始就要算的人丁税也称之为口钱,还有徭役费这两个大的项目就已经让普通的农户负担颇重了,还有在加上对于各种工商和山木产品的杂税…… 为了限制农户的擅自迁徙,也为了抑制商业,在众多商品流通的过程中,税赋极其严重,而且品目繁多,多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有算缗钱、占租、算訾、市租、关律税、六畜税、酒税等税,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皇帝经常还会要各地进行所谓的“献费”,也就是各地太守、诸侯国,以敬献的方式给中央提供的各项物质财物。 当然,这些所有的口钱也好,秋赋也罢,甚至那些名目繁多的各种税收,最终都不会是那些当官的,又或是那些乡间豪强士族们拿出来的…… 因此有很多农民,或许就是因为或者老天爷少下了一场雨,或是多下了一场雨,可能是多进城了一趟忍不住买了件新衣,也可能是头疼脑热几天没能下地干活,导致最后收成就差了一些,然后便是凑不出赋税,借贷交,然后运气好便挺过去了,运气不好,又还不起利息…… 最终恶性循环,家破人亡。 因此有许多自愿或是被迫的农户就来到了这个谷地,开始在这里偷偷摸摸的生活起来,直到有一天,或许是官府发现了这里,或许是黄巾残匪也来到了这个地方,反正白波军当时的统领郭大最终在这里起义了…… “白波举兵之时,号称十万众。”斐潜看着这一块谷地,说道,“就是在这个山谷之内起兵的。” 口气平淡,就像是十万这个数字,和十个二十个没什么差别…… 但是却把一旁马越吓了一跳, “斐使君,此言当真?” 十万啊,他从小到现在,连上万的兵都没有见到过,还十万,简直就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之外的数字。 黄成倒是经历过在荆襄的黄巾,所以也知道黄巾军的这个数字当中的水分强大无比,呵呵一笑,说道:“都是一些虚数,你看看这一块谷地,才多大,真要有十万众,怕不是人挤人都将山谷填满了!” 斐潜点点头,纵马缓缓的往谷内行去。 白波军起义之后,在此修建了白波垒,也就是在山崖边上用石块堆集起来的寨子…… 这一点其实也说明了白波军当时的水分,真要是有十万兵,还修什么寨子啊,都可以横扫整个河东了。 十万兵这个字数,或许是郭大为了虚张声势说出来吓唬人的,或许是河东的这些士族,顺水推舟用来做挡箭牌的…… 有了匪患,自然要增加兵士,郡兵要加,乡间豪强自己的私兵护卫等等自然也是可以加上一加的,对于乡间的农民也可以说有了黄巾,自然保护费还是要多收一些的,要不然怎么养兵来保护你们啊? 然后原本需要交给国家的税收什么的,就说想要缴纳可是城外黄巾贼子有十万啊!送不出去啊! 那可是十万兵啊! 呵呵。 斐潜一边走,一边看着已经被废弃的白波垒,这个白波军的发源地,后来还是遭到了围剿,不过那个时候白波军已经扩大了,席卷了周边乡村,逃进了吕梁山中…… 白波垒在谷地的中心位置,离谷地的三个出口之间的距离都相册不是太多,虽然已经是被围剿的郡兵破坏了,但是整体的残骸还是留下了一些。 从靠东首边的山峰上有一条小溪,水量也不大,在山体间流下,蜿蜒穿过整个山谷,然后往西南方向流走了…… “那这么说,白波贼现在并没有多少的兵力了?”马越在后面跟着,问道。 斐潜左右看看这一块谷地中间那些已经被开垦出来的耕地,现如今又再一次的荒芜,不由微微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白波具体有多少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大概也就是三至五万人吧……” “三、五万?”马越皱着眉头,三五万的兵力也不算少了啊! 斐潜看了看马越,猜他可能将黄巾贼的战斗结构和胡人的的战斗结构没分清楚,毕竟马越一直都是在上郡,后来又跟着马延到了河东,未必能够知道黄巾军和胡人军队数量上的差别。 因此斐潜转头跟黄成说道:“叔业你跟他说说……”毕竟黄成有经历过黄巾刚开始的那一段时间,而且还跟黄巾作过战,相对来说至少比马越了解得更多。 黄成笑着点点头,便拉着马越说道:“其实黄巾贼数量啊,跟胡人那边算的不太一样,胡人若是逼得急了,连胡女和小孩都可以上马射箭,但是黄巾贼不同,拖家带口的,一般来说能有三分一是汉子就算是很不错了,而这三分一的汉子当中,又有多数是从没有拿过刀枪的,上阵只是凭借着一股血气,不懂什么战阵配合的……” 黄成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笑容收了收,声音也有些低沉:“……当时黄巾贼统领张家三兄弟仍在的时候,那些黄巾贼子真是悍不畏死,就算是手无寸铁也要扑上来,用手抓,用牙咬,那时真的不少郡兵就是这样被打败的……不过,后来,张家三兄弟一死,黄巾就再也没有之前的血勇了,几十个百来个郡兵就能撵着上千黄巾贼满地跑……” “……所以啊,黄巾贼初期的人数多其实不算是什么,倒是若是越打到后面,那些剩余下来的,多半才是精壮汉子,又经过许多战阵而未死,才叫做麻烦……白波贼现在也就是经过了一两次的大战,真要比郡兵还是有一些差距的……” 马越哦了一声,这才知道方才他自己是想岔了,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斐潜此时已经已经将整个谷地查看得七七八八了,沉思了一会儿,叫过了马越,说道:“子度,你见过胡人怎么牧羊的么?” 马越点点头,说道:“有见过的,以驱赶呼喝来进行号令,圈着羊群不让其分散。” “善!明日你就带一百并州骑再加四百的胡骑隐藏在此……”斐潜让马越走近了一些,交代道,“……说不准子度届时就如十万兵啊!” 第三八八章 烤羊 回到了平阳旧城,看着眼前的残垣断壁,望着远处的莽荒远山,斐潜久久的沉默无语。斐潜知道自己又一次的面临着选择,但是之前所有的选择并不能给他这一次的选择有多少的帮助,因为之前的经验,之前的成功,未必这一次依旧能够遵循,能够成功。 就像脚下百年前曾经是美丽的华庭,但是一旦选择错误,也变成了如今的一片黄土。斐潜仰头向上看去,只见厚沉的铅云不知何时消失,露出后方的湛湛晴空。 碧蓝宁静的天空是如此美丽的存在,然而在斐潜的心之中,却像是天空中原本那些厚重的铅云从天上落到了自己的心里。 自己真是再一次站在十字路口之间啊,斐潜略一沉默后自嘲的笑着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一旁的忙碌的阿打。 阿打是在北屈斐潜募兵的时候来的,这一次前来支援河东,斐潜也就将这一些胡人带了出来,现在大部分跟着马越去了白波谷,留在斐潜身边也大概就只有一百多人的样子。 因为这两天清理平阳旧城废墟兵士也颇为幸苦,所以斐潜就下令将随军带着的羊宰杀了几只犒劳一下兵卒。 说到炮制这些羊肉,自然汉人怎样也比不过这些胡人,所以胡人们也就纷纷大展身手,架起了一个个的木叉架子,三下两下就杀了羊,拔了皮,一个个的烤制起来了。 胡人们倒是个个都是开朗的很,烤着羊肉的时候竟然也能唱起歌来,虽然语言不通,但是也能从歌声中听出一些欢快的意思。 渐渐的,羊肉的香味开始散发出来,逐渐的弥漫到整个的平阳县城,也给这旧无人烟的城池重新沾染上一些凡尘的气息。 这座城市原来全无人气,就算是有些树木和杂草,但是感觉上似乎没有什么生机,但是现在却仿佛在树木草丛间的都沾染上一丝鲜活之气,就连那些树梢之上的新芽都仿佛更加的嫩绿了一些。 羊脂在火焰灼烧之下,发出轻微的爆响,如同最诱人的伴奏,胡人们骄傲的仰着头哼着小曲,汉人们一圈圈的围坐在一起,看着胡人们熟练的转着羊肉,吞咽着口水。 就像身边的黄成和亲卫们,也是看着阿打,当然更多的是盯着那火焰之上的羊肉…… 斐潜微微侧头,跟一旁的黄成低声说道:“看看,人活着就是为了吃,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 黄成点头赞成道:“其实有时候想想,确实是就为了一口吃的。” “有地就可以种粮食,就可以放牧,就有吃的,所以拼命了也要去争夺更多的土地,更好的土地,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土地就只有这么多……” “……”黄成沉默。 “就眼前来看,我们现在的兵数,都是浮萍,要养活这近万的兵马,至少要控制三个县城的实地,而且还会很吃紧……”斐潜盘算着。 汉代的耕作技术太落后了,因为受限于工具上的缺失和不统一,比方说翻地的犁,有好的铁犁,也有青铜犁,穷一些的人甚至用木犁、石犁,翻地深度也没有多少标准,往往都是凭借农户自己传承下来的经验,种植间距以及肥料追加更是没有一个定数。 可以说汉代农业向上的空间还是非常的大。 平阳县城旧址附近,有平地,可耕作。 北屈那个地方作为前哨,交易集市。现在设在北屈的那几个冶炼,终究还是危险系数高了一些,而且也不好做保密的工作,迟早是要移出来的,或许白波谷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这些事情,都要先度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再说…… 因为襄陵一事,自己改变了行军方向的事情已经传给了北屈营地,现在应该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候了。 自己养活这些兵卒那些嘴都已经压力甚大,更何况白波军? 以前尚在雒阳之时,斐潜跟李儒献策的时候说过,人在越是饥饿的时候越是更难懂的控制和计划,在获得了粮食补给的时候,往往会不顾一切的恐慌性的大量进食。 永安县城是有一些粮食没有错,但是白波军绝对没有这个能力能够进行有效的粮食分配和控制,所以多半是谁抢到了就归谁的,在这种情况下,白波军的人会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多吃,拼命的多吃,吃不下了还是要吃,原本可以供给一周甚是十几二十天的粮食,可能在两三天的时间之内,就会被恐慌性吃的七七八八,不剩下什么了…… 然后忽然一天早上起来,一泡屎拉完了,就有可能发现除了满地屎尿,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 而一旦吃了香甜的粟米饭,谁还愿意回去啃树皮炖草根? 因此在没有遭受重大的挫折之前,白波军一定会南下再进行一番的劫掠。 顺着汾水南下的路线就是两条,一条要通过汾水东岸的襄陵,一条就是走汾水西岸,而汾水西岸这边,就必须经过平阳县城旧址…… 相比较而言,斐潜还更希望白波军走东岸,因为汾水东岸地形狭窄,并不是很适合一个的大部队行进的区域,特别是像白波军这样农军混杂,拖家带口,老弱病残都有的情况下,万一进攻势头被堵,然后整个部队卡在地形狭窄的长条形的区域,哼哼…… 完全放弃东岸,全部走西岸,也是不可取的行为,西岸是比较平坦有利于行进没有错,但是若是被人从东岸突袭永安,那么白波军就完全被截断了退路,再想回到吕梁山区,简直就是难比登天,这样一来只能是在汾水西岸这一块土地上和河东郡兵正面决战了…… 不过白波军显然不是傻子,所以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顺着汾水两岸,同时而下,当然这样也会导致原本集中在一起的部队分成了两个部分,力量上会有一些衰减,但是世间的事情那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只不过权衡利弊选择轻重而已。 只是现在斐潜算不出来到底是谁会去东岸,谁会来西岸就是了。正在思量间,阿打在黄成等亲卫炯炯的目光之下,小心翼翼到了斐潜面前,腰都几乎弯到了地面之上,双手将一把小刀举得高高的,嘴里叽咕叽咕说了两句什么。 一个懂的胡语的老兵在一旁解释道,是请斐潜割羊肉的第一刀。草原上的习俗是让胡人们的头人来做这个事情,但是现在没有胡人的头领,所以自然就来请斐潜了…… 原来如此,若是汉朝的其他官员,估计会很不耐烦的赶走阿打,因为在很多汉人的观念里面,胡人就是蛮夷,作为士族,跟平头百姓讲两句话都会觉得是一种屈就了,更何况和蛮夷打交道?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呢? 第三八九章 仪式 斐潜这才发现,羊肉基本上已经烤好了,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便接过了小刀,站到了烤羊前,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关于匈奴的习俗,发现竟然没有半点印象,略略沉吟了一下,嗨!管他呢,干脆就按照斐潜自己在印象中的风俗来做吧! 斐潜拿了刀子,分别在羊头割了一刀,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向了天空,然后在羊脊背割取了小小一片肉,扔在地上,最后在羊前腿上割了一小片肉,扔进了尚未熄灭的火中…… 结果做完了这样的动作,斐潜自己觉得还算可以,但是回头一看却对上了包括阿打在内所有人呆滞的眼神,脸上似乎都同样是画满了问号…… 啊呀! 该不会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习惯吧? 斐潜眼珠子转了两圈,下意识的咳了两声,然后很严肃的说道:“第一块肉敬苍天,是苍天赐给我们牛羊;第二块肉敬大地,是大地养育了我们,第三块肉敬给祖先,是祖先最先来到这里,发现了这里,开拓了这里……” “哦……” 并州老兵叽叽咕咕解释了一下,阿打恍然大悟,跪到了斐潜面前,抱着斐潜的脚,亲吻了一下斐潜的鞋子,这才欢天喜地的站了起来,开始分割羊肉,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经过了这样的一个仪式,这一只烤羊似乎都变得神圣了起来…… 而且不仅如此,在斐潜临时起意做出这样的举动之后,甚至是变成了一个特定的仪式要求,当其他的烤羊熟了的时候,那些胡人也纷纷请了汉军的军候或者屯长来进行操刀。 出乎意料的是,斐潜看到,汉人和胡人似乎都对于这样的一种方式很容易就接受了,并没有谁觉得不可思议或是难以理解。 斐潜方才做完的时候还有一些担心,毕竟他按照后世印象当中蒙古的习惯的做法,会不会引起汉人的反感,结果现在看来,胡人应该是还没有形成这样的习俗…… 黄成在一旁带着钦佩的语气说道:“斐郎君,你是怎么想到的,看看现在那些胡人的神情,明显比起最初的时候更放松了,而且这样一来,他们也愿意听军候屯长的吩咐,这样指使起来,肯定会更加的顺畅,啧啧……” 或许是有了喷香的羊肉,或许是一起做了这样的仪式,汉人和胡人的确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泾渭分明,各自做各自的事情谁也不搭理谁,到现在坐在一起,试图着相互在用蹩脚的言语和手势在进行沟通…… 黄成以为斐潜是有意为之,但是斐潜自己清楚,只是一个无意的举动。 但是眼前的情形确实是有些让斐潜隐隐觉得好像是触摸到了一些什么,想想他之前和蔡邕所说过的同化之策,似乎有一些相通之处。 人是最混乱的生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认知。 所以以人类为主构成的整个世界其实是无序的,混乱的,无规则的,就算是智慧近妖的诸葛亮可能将事情考虑的面面俱到,但是或许敌我双方的一个将领忽然一餐吃得太少,或是吃得太多,甚至吃坏了肚子,都有可能会影响到两军交战的状态,这是永远没有办法完全估算出来的…… 可以去猜测,可以去推算,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别的人会百分百的按照自己的设想来行进,就像是走在一条漫长又黑暗的道路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一个暗坑,跌入深渊…… 但是,却可以用一些举动来影响别人,进而让别人更多的倾向于按照我们之前的设想来进行行事,就像华容道大路之上燃起的那一簇簇的烟火…… 一种举动,一种仪式,一种暗示。 斐潜虽然嘴里啃着羊肉,但是心思却完全没有在体会羊肉的香甜之上,而是在不断着思索着。 就像方才他做的举动,虽然对于后世的人而言并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对于现在整个汉代的人而言,不管是胡人还是汉人,都有一种典型的仪式感。 仪式感,或许带来的就是另外一个词——敬畏。 斐潜回想起他方才敬献的三个方面,天空、大地和祖先…… 人是经验感的生物,如果是熟悉的事情,那么自然而然就会调用之前在相类似环境中所积累的经验,来指导自己的行为,要做什么、怎么做、做完有什么后果都会在经验当中预先有一个判定。 但是如果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经验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会显得无所适从。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非常自信的人,但到了另外一个场合,却像换了个人一样的原因了。 要制造仪式感首先要有相应的概念,这种概念应该是来源于生活,但是又是高于生活的,就像是方才的天空大地和祖先。 如今汉代的人,要能说清楚的了解,天上是什么,地下有什么,祖先去了何处,恐怕没有几个…… 或者说,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斐潜自己。 因此,在面对同样的未知,同样的神秘的时候,胡人和汉人都是一样的毫无经验,因此很容易就形成共同的一种暗示,神秘感和敬畏感就这样产生了…… 或许我应该多利用一下这种类似的仪式,斐潜想道,毕竟仪式比较容易培养出群体意识,也会让人置身在群体的压力下,不知不觉中就范。 当大多数人都认同的时候,新加入的普通人也会多半下意识的进行认同。 斐潜斜眼看了看营地上空飘扬的三色旗子,下一步,在这一场战斗之后,应该立即进行那个整个军队的整体意识的梳理和建立了。 斐潜忽然非常的迫切想要先将手头上的这一战打完,打好,然后就可以先行推展一些实验性的动作,甚至可能的话,就邀请蔡邕师傅前来…… 毕竟玩这种仪式,这种群体的暗示,有或是没有一个首脑性的宗教领袖模样的人物,差别还是非常的大的,更何况,在儒家的文化当中,有专门的一个用来消除个人杂乱无序的意识,进行理念灌注的经典著作…… 第三九零章 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楣映进了屋内, 房屋虽然不大,但是房屋之内却是异常的干净整齐,家具也摆放的不多,一桌一席一熏香,仅此而已。 只不过桌案是上等的红漆涂就,漆面光滑平整,如镜面一般可鉴人影;席子是极细的竹篾编织而成,细致柔密,是只有大户人家才会采用之物;香薰则更是精致,由上下两部分构成,上半部由三层含苞欲放的莲花瓣图案构成,每排莲花有十一瓣,每个花瓣上刻有大小不等的花茎,十分清晰。盖顶饰有一精美的小鸟,亭亭玉立,眺望远方,下半部为圆柱形空心支柱,造型生动,质朴自然,此时正升起了袅袅的青烟,将整个的房间之内都充满了郁郁芬芳。 在红漆的桌案之上,摊铺着一些蓍草,不多不少,刚好五十根,正合大衍之数。 古人喜用蓍草,多半因相信此草经岁不枯,可通神灵。 曾有言:“蓍生地,于殷凋殒一千岁。一百岁方生四十九茎,足承天地数,五百岁形渐干实,七百岁无枝叶也,九百岁色紫如铁色,一千岁上有紫气,下有灵龙神龟伏于下。” 因此汉代之人都用蓍草以干实色深为贵,若是真的能有紫气萦绕,那简直就是上等的神器,用之占卜无有不准…… 桌案之上的这些蓍草,虽然没有什么所谓的紫气萦绕,但是色泽都很深沉,而且大概是经常摩挲使用,每一根都很光泽温润。 卫觊依旧是一袭的白衣,闭目跪坐在桌案之后,安稳泰然,面上表情不悲不喜,气息悠长。 忽然之间,卫觊伸出了双手,先将桌上的蓍草当中取出了一根,然后放到了一边,随后用手背轻轻一拂,顿时就将蓍草一分为二,左右手各持一份,然后从右手之上取了一根蓍草夹在左手小指间,余下的便四四分之,很快的就进行了第一变…… 接下来便是第二变…… 三变而成爻,六爻而成卦。 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丝毫不见滞阻,显然卫觊是经常做这个六爻大课,纯熟无比。 六爻已成,卦象已出。 艮上兑下。 有孚,元吉,无咎,可贞。 这是卫觊这几天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占卜出此卦…… 正在此时,屋外的光线闪动了一下,一个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卫觊连忙放下手中的蓍草,垂手而立。 老者年龄虽大,发鬓之间已有花白之色,但是却身形壮硕,面色红润,虽然身着长衣,行动之间却有一股威武之气。 “侄儿未曾远迎,还望叔父恕罪。”卫觊拱手拜了一下。 “免了,吾晨起静坐,心绪难宁,故而前来。”卫觊叔父示意卫觊就坐,缓缓的说道。 心绪难宁啊…… 卫觊默然。老叔父会这样,卫觊自然也是能够理解,换成任何人,遇到这种大事,就算是再稳重的性格,这心里也难免会衡量再三,更何况牵扯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族之人。 可是现在的机会确实是太过于诱人了。 卫觊知道老叔父过来究竟想问一些什么,毕竟叔父和自己的父亲并不太一样,至少在自己做一些准备的时候并不了解,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做这个事情,所以当知道情况之后,虽然不至于会反对自己兄长,也就是卫家家主的决定,但是难免会在内心中有一些沟沟坎坎过不去。 毕竟也就卫觊昨日刚到临汾之时,在晚上短暂的面谈了一次而已,表达的意思可能尚未完整到位,所以老头儿也因此才特意一大早,不惜亲自前来,当然不只是为了和卫觊说一句“早上心情不好”这种话而已。 “天下诸侯,卫家为末。”卫觊沉默了半响,一边将蓍草一根根的收回盒中,一边缓缓的说道,既然叔父不惜亲自前来,而不是召唤他过去,也是一种重视的表示,自然卫觊自己也就干脆讲得更直接清楚一些。 卫觊叔父闻言微微的侧过头,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这一个侄儿:“汝意何为?” 这句话一出,就非常的清楚了,老叔父的问题,并不是不懂得卫觊在说什么,而是这个事情…… 自己的这个侄儿的心竟然这么大! 卫国,周朝时期的诸侯国,周武王弟康叔所立,是根正苗红的正儿八经的纯种周王的后裔。 最初的时候卫国还是周王朝的重要支柱,甚至还帮助周王朝平定了戎胡,一度强盛,成为了诸侯的强大的首领之一。 但是任何强大的国家,似乎都是由内部开始衰败的,荒淫奢侈的卫懿公因内乱频繁而衰弱,被狄人所破,卫也失国,后在楚丘重新建国,方才得以续存,从此沦为小国。 进入战国之后,卫已衰败,夹在赵、魏、齐、楚之间茍延残喘。 但是这样的一个小国,却一直没有被废,就算是当时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后,依然没有攻陷卫国,一直到秦二世,才彻底被灭。 因此,卫国是春秋战国时期,最后一个被灭国的诸侯。 而卫姓,在卫国被秦所灭后,卫国贵族子孙便以国名“卫”或以“康”为氏。季子曾有言曰:“卫有君子,其国无故。” “此时非彼时也。”卫觊叔父说道。 卫觊将最后一根蓍草放入盒子中,盖上了盒盖,淡淡的说道:“何有不同?” 卫觊叔父愕然,颤动了一下胡须,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若有所思。 卫觊将盒子轻轻推到桌案一侧,笑道:“昔失其鼎,今失其柄;昔有韩赵魏三分晋;今有二袁杨踞南北;何异有之?” 老头儿先是惊讶,但是这个惊讶的表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到最后就变得镇定平和下来,说道:“脂美膏肥,然而有骨,轻易安可食得?若心急而取,反失其皿也。” 说到底,卫氏一族的人对于“卫”这个姓氏,在内心的那种荣耀感,那种认同度,不会比当下什么袁氏和杨氏这样的天下望族差上多少。老头儿的语气不像是在反对,而是像是在提醒—— 现在这里的骨头太多啦,要吃下去,别把自己的锅搭进去…… 卫觊点头,表示谢过叔父的好意提醒:“先行乱军之计,方可混水摸鱼,今已去一骨也,再剔其二即可……” 老头儿轻轻吸了口气,说道:“仅余二骨?” “另实为刀刃,并非残骨也。”卫觊轻轻的拂了一下身上的白衣,就像是做这件事情好比是拂去衣裳上的灰尘一般轻而易举。 “……刃为何人所持?” “小侄正欲向叔父辞别。” 卫觊叔父沉默良久,最后摇头道:“不妥!汝且留于此地,持刃之事……还是老夫走上一趟吧!许久未曾驰骋,髀肉多横生矣。” “叔父大人!”卫觊眨了眨眼,说道,“侄儿怎敢劳动叔父大驾?” 未见叔父嗤之以鼻,说道:“非如此,汝至临汾何干?” 被老头儿拆穿了,卫觊也不以为意,便起身到了叔父面前,结结实实的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如此,便托付叔父了!” “哈哈哈……”老头儿仰天而笑,也没有扶卫觊,就那样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习武一生,未曾想临老方有施展之处,快哉,不亦快哉!” 就在老头儿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脚步顿了一下,问道:“……所卜何卦?” “……艮上兑下。” “可有变爻?”卫觊叔父问道。 “本卦无变。” “……利有攸往……善也……善也……”卫觊叔父再次哈哈一笑,大步离去了。 第三九一章 乔装而来 斐潜看着那些跟着汉人一起忙碌的在情理着平阳县城的胡人们,心中多少有些想法…… 人活天地间,上嘴唇吃天,下嘴唇吃地,但凡在此之间的,无不想尽办法去塞到口中,吃了。 后来发现,狩猎这件事情,运气成分太多了,实在不能保证每一趟都能够大获丰收,所以便慢慢的开始驯化动物、植物。 只不过,定居在黄河中下游这一块区域的人,在一开始选择的是驯化植物为主,而在黄河以北土地不怎么肥沃的地区,选择的是驯化动物…… 一开始并没有谁对谁错,但是在后期,就有了差别,因为植物生长周期稳定,收获产出稳定,种植场所稳定,所以在选择了驯化植物的这一群人,开始有了稳定的生活,闲暇的时间,也就慢慢的开始琢磨起一些其他的东西来了。 因此,才有了文字音乐,才有了书简礼数,才有了一代代相传的这些东西。 当然,稳定的生活也就造成了整个的农耕民族对外的侵略性太差,绝大多数的时间内,都是防守反击型的…… 而胡人则是相反,游牧状态的社会结构使他们对于土地的概念远远没有汉人的那么强烈,在他们的心中,或许是走到哪里,帐篷一搭,便是家了。 胡人具备汉人所没有的先天上的开拓侵略性,或许对胡人而言,并没有所谓的“侵略”这两个字,都是在同样的一个天空之下,拿了便是拿了,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所以现在的胡人也不会觉得给斐潜卖命有什么过意不去,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换句话说,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出现了一个比斐潜更加强大的汉人,或是什么其他的集团,那么这些胡人一样也会反戈一击,毫不犹豫。 这就是胡人的性格。 所以,斐潜要在驯化,嗯,同化这些胡人之前,必须保持住自己强大的一面,让这些胡人不至于有动什么心思,然后再慢慢的将这种强大的印象烙印在这些胡人之上,那么这个过程自然是需要一些充裕的人手的,否则光靠他自己一个人,基本上是不肯能完成的任务。 正在此时,哨卡的兵卒来报,说是第二批的粮草已经押运到了,负责押运的人是贾衢贾梁道…… 贾衢贾梁道? 这贾衢不是在安邑么,怎么会跑到了这里了? 不多时,贾衢便带着一个护卫模样的人到了近前。 斐潜看了看贾衢,又看了看贾衢带来的护卫,皱了皱眉头,说道:“此为何人?”正常来说,贾衢来见自己,又不是见什么敌方的将领,况且还是在相对安全一些的营地之中,何必带什么护卫? 因此,这个护卫多半是什么人,借贾衢之行隐藏行踪,特意来见自己的。 贾衢见斐潜察觉了,便拱了拱手,微微撤到了一边,露出身后的护卫出来,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意思也很明显,让这个护卫亲自和斐潜叙说。 只见那个护卫脱去了兜鍪,露出了脸庞,微微笑着说道:“斐使君,别来无恙?” 斐潜定睛一看,忽然想了起来,此人竟然是河东郡郡守王邑! “啊呀,竟是王使君!”斐潜连忙站起身相迎,“怎得如此模样?快请上座!”说完就要请王邑坐自己的位置。 按照正常来说,斐潜现在只是一个代理上郡守,和王邑这样的正牌郡守还是至少有个半级左右的差别的,所以斐潜请王邑坐上首,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王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可能随便一屁股就坐下,现在是在斐潜的营地,大刺刺的坐上主位,都不用斐潜表明什么态度说些什么话,自然有人会让王邑知道这个王字横着是怎么写的…… 因此王邑坚决的推辞不坐。 两个人谦让了一会儿,斐潜最后叫人在帐篷上首再加了一张桌案和席子,王邑这才欣然在客位和斐潜并排坐下了。 有时候确实是,屁股决定一切。 见了面,自然是有事,但是也不能一上来就猴急的问到底何事?这样一方面会让对方觉得自己不够沉稳,另外一方面似乎也会有些你赶快说完赶快滚蛋的意思…… 因此,先是闲聊了几句,说一些路途上的风土,然后上了茶汤,喝过几口,斐潜才说道:“王使君此番前来,可是安邑有变?” 这个几乎就是明摆着的事情,就算斐潜不问也能猜的出来,否则王邑也不用乔装打扮成为了这副模样,只不过是用这样的话来进行开场谈正事而已,而且斐潜现在心里也是敲响了一个警钟,如果卢常之死,只是黄色警报的话,那么王邑乔装到这里,无疑就是更高级别的红色警报了! 这一场战斗,可能要被原先斐潜所预计的更加棘手麻烦。 安邑北面是临汾,然后才能到平阳,王邑甚至不愿意走这一条直线的道路,而是从北屈那条线路绕了过来,说明了什么? 不仅仅是安邑,甚至是临汾的兵士都可能已经不再可靠,至少已经是不在王邑的控制之下了! 王邑闭上眼,习惯性的要用袖子挡着脸,但是把手举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戎装,没有那么大的袖子,也就凑活着伸开手掌挡了挡脸,意思一下,露出颤颤巍巍的胡须和皱在一起的鼻子和嘴,显得有些悲伤之意:“安邑危矣,河东危矣!可怜河东百姓啊,未遭天灾,却遇人祸,眼见即将流离失所,衣食无着,某心思之,悲痛万分,难以言表……” “王使君感怀社稷,心忧黎民,真乃吾等楷模也!王使君一路远道而来,路途劳累,又如此感怀伤神,易伤身也!不若早些歇息吧,有事明日商谈亦不为迟也!”斐潜一脸关切的对着王邑说道,脸上的神情陈恳,就像是真的在关心王邑的身体一样。 你个王邑,忽悠谁呢?装什么伤心呢? 现在局面都成了这样子,还在我面前说什么百姓流离? 是你在流离了吧? 能不能好好说个话啊,开场也好,带头说事情也罢,都还是我起的头!怎么着,看着这个意思,是不是还要我倒贴上去,拍着胸脯听你的指挥,为河东百姓民生奋斗终身? 如果你再不好好的说话,那就没啥谈的了,你就去好好休息吧,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要不要讲,要讲一些什么,再过来说。 王邑放下了遮挡着脸的手,看着斐潜,略略有一些尴尬。 斐潜睁着眼睛,也不说话,表示他是真诚的要请王邑先去休息休息…… 第三九二章 请出示底牌 汉代是封建王朝没有错,但是汉代的中央集权还不完善,地方官员权力很大,再加上朝廷直接认命的属官不多,大多僚属都为自行征辟而来的,所以保留了相当浓厚的春秋战国遗风。 比如像王邑这样的河东郡郡守其实就好比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而他们的属官就如同诸侯的陪臣,相互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官员,倒不如说是封君与封臣。 当然,斐潜自己现在也挂了一个上郡守,因此,现在手下有些人开始称呼斐潜为主公的也不足为奇。 王邑作为河东郡的郡守,按照常规来说,对于河东的官吏是有生杀大权的,对于河东本土的豪强则是代表着汉朝进行管理。 但是这是常规。 在现在,各地兼并土地已经非常的严重,自由农户与光武帝刘秀时期相比,可能十存三四已经算是非常的不错的了。 因此,土地和农户都在地方豪强手中,汉代郡守又秉承着规避原则,本地人不得担任本地太守,所以像王邑这样的新到任不久的郡守又怎样要在河东上立足呢? 高明一些的就像刘表那样,与当地的士族联手甚至联姻,进而迅速站稳脚跟,但是那是在荆襄,有众多的士族可以提供给刘表进行选择。而这里是河东,因为种种历史上的原因,河东的士族就是卫氏一家独大,其他的都是乡间豪强,根本无力和卫氏抗衡…… 所以王邑不想成为河东卫氏的附属郡守的话,便只能是又压又拉,对抗的同时又不能太过于强硬,妥协的时候也不能任何事情都听河东卫氏的安排。 起初应该还是不错的,但是自从斐潜担任了上郡守,在安邑扎下营地之后,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开始改变了。 先是张家莫名的跳出来,然后是冒出了一个私自擅动的军候,这让王邑意识到自己原先认为对于河东尚且不错的控制力,似乎开始有些扎手了。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和权威,也为了给一些观望的其他乡间豪强一个警告,王邑便同意了卢常联合贾衢对于张家处置。 当然,具体下手的就是卢常。 于是,卢常就这样死了。 死在了去襄陵的道路半路之上。 黄巾伏击? 哼! 安邑虽然是河东郡治所,常理来说应该在此是郡守较为强势的区域,但是因为河东郡太守之位在封给了董卓之后,董卓根本就没到河东上任过,因此也就等于是悬空了好几年,在这一段时间内,河东郡几乎就是在河东卫氏的治理之下,当然也就包括了安邑这个河东郡的郡治所。 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王邑又怎么敢继续待在这种敌我不清的地方? 王邑很是急迫,他原先和斐潜是有联系,向斐潜请求支援,但是当时卢常还未死亡,局势也尚未糜烂,因此按之间的想法就是卢常作为主力,斐潜来作为辅助,一同剿灭黄巾。 但是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不但要对付外匪,竟然还有内贼,而且既然都敢对一郡的郡丞下手了,难道还会对他这个郡守手软不成?因此,在得知贾衢要从安邑撤走之后,便乔装混在车队之内,离开了安邑,前来见斐潜。 在和斐潜见面之前,王邑甚至都想好了,虽然和斐潜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斐潜毕竟是蔡邕的弟子,而蔡邕当然毫无问题的是一个谦谦君子,那么能被蔡邕收作弟子的,虽然文学造诣上肯定比不上蔡邕蔡大家,但是在性情上至少也是相似的…… 所以王邑一上来就“先声夺人”,展示了一下悲天悯人的君子情怀,原先想着,斐潜纵然是心中不认可,多少也会装个样子,跟着一起感叹一二,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顺着杆子往上爬,热烈而陈恳的邀请斐潜一起解救河东百姓于水火,为百姓的安居乐业而奋斗,然后斐潜好意思自己扇自己的面皮,不答应么? 王邑更进一步甚至连斐潜的推脱之词都想好怎么回答了,不就是上郡么先搞定河东,然后就帮助斐潜去收复上郡,这样斐潜自然也就没啥好说的了…… 不过没想到,这个斐潜完全不按照设想的来啊,说没两句就往外哄,有你这样的么? 王邑收回了悲伤的神色,轻轻的叹息一声,说道:“斐使君不知春秋几何?” 斐潜虽然不知道王邑此问何意,但是还是如实说道:“已虚度春秋二十有一矣。” 王邑赞叹道:“子渊以弱冠之龄而位郡守者,上下百年未得其右也!” 斐潜摆手说道:“只为代行尔,不敢当此誉。”汉代的选择郡守还是非常的严谨慎重的,基本上来说都要是年过四十左右,老重成熟,深蕴平衡之术了,才会下派到一个地方去当任郡守之职。 但是斐潜比较特殊,一个是没人,二是没地,三是没兵,就一个光秃秃的名号,比起一个实地县令都有所不如,而且还是代行郡守事,因此在任命的时候也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有了这样一个缓冲,王邑显然已经将方才的尴尬抛到了一边,正容拱手说道:“恳请斐使君助某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河东上郡唇齿相依,王使君之事自然也是某之事也!”斐潜心道,王邑你早这样摆正姿势就对了么,方才搞得就像是我非得蹬鼻子上脸的求你能给一个机会帮你一样…… 斐潜从桌案之上拿过了一张手绘的示意图,摆在了中间,让王邑也能看得清楚,随后一边指着一边说道:“黄巾贼南下就食,必沿汾水两岸而行……” 斐潜在襄陵之地上点了点,说道:“只是不知襄陵此时如何?若不得守,恐难以靖克也。”说完,斐潜便停了下来,静静的观察着王邑的反应。 这个问题非常的重要。 斐潜并不是问襄陵现在有没有被黄巾所攻克,而是问王邑现在襄陵到底算是谁说了算,王邑对于襄陵兵马有没有掌控的能力…… 毕竟王邑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干不过地头蛇,但是毕竟也算是来到了河东一段时间,就算控制不了安邑、临汾、皮氏等富裕之县,难道像襄陵这样比较属于边缘的县城也没有控制几个? 如果王邑对于襄陵还有一定的控制能力,甚至在蒲子等县城有一些人手可以调控,那么还是可以一战的,趁着白波军南下之机,不管是白波军分不分兵,都会有破绽露出来,可以借这个机会将其击败在这个汾水区域,否则等白波军继续南下,携裹更多的百姓之后,就相当麻烦了。 当然,如果王邑连襄陵都没有办法控制,就光杆司令一个的话,斐潜就二话不说,打个哈哈之后,便立刻带着兵马回北屈去,就当作白跑一趟,毕竟自己独木难支,而且手头上也没有多少的兵力,不值得就此投入到完全不可控制局面当中去。 如今斐潜和王邑可以说也算是没有签订盟约的盟友,因此斐潜也想看看王邑到底还有什么底牌,这对于斐潜下一步的方向和行动来说非常的重要。 因此,王邑王郡守,请告诉我你的底牌吧,看看值不值得我们一起下这个注…… 第三九三章 分配 王邑乔装而来,都不用明言,斐潜当然都知道必然情况已经是危如累卵,如果其手中还没能掌控一些东西,这一场战斗简直是没得打。 不过之前卢常是直接奔着襄陵去的,却死在了半路上,而不是死在了襄陵城内,一方面说明河东郡有内贼,一方面说明襄陵应该还是属于王邑这一方的才是。 不过这种情况,毕竟只是斐潜的推测,需要在王邑这边确认一下。 王邑看着斐潜,神色微动,沉默良久,在斐潜所画的简易地图之上,点了几下,说道:“襄陵县城、高粱、杨人,均可调配……” 王邑又往平阳的西北方向上点了点,说:“蒲子县城,亦可调兵。” 高粱和杨人是在襄陵县城边上的小庄寨,在吕梁山谷当中,和襄陵有些相似,易守难攻,当然也都算是河东郡比较偏远的县城村寨了。 这样一来,倒是可以一战,襄陵有了两个村寨的支持,将汾水东岸的白波军卡死问题不大,然后在平阳这里,正面有斐潜自己顶着,然后侧面让蒲子县城的兵力去骚扰破袭,白波军首位不能顾,自然就败退了…… 有斐潜的大概一讲布局,王邑也是点头。 布局整体上基本和王邑的原本打算差不多,但是还有一点,王邑放心不下,因此盯着斐潜说道:“然平阳城墙已是残破,守之不易,斐使君可有准备?” 王邑当然也看得到斐潜在不断的修整平阳城的旧址,所以这个问题当然也不只是在问斐潜在这个城墙上做什么准备。 这个城墙想要完全修复,没有个一两年想都别想。 斐潜明白王邑的意思,毕竟现在他和王邑处境是一样的,都不可能从南方的河东境内获得什么补给,而且还要做好被背后捅一刀的准备…… 现在河东的局势很尴尬,斐潜和王邑都有察觉河东在卫氏的推动下有一些异动,但是却没有非常直接的证据,河东卫氏毕竟不是像那个安邑城东的张氏,卫氏尾大不掉,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万全之策之下,擅动绝对不是一个好办法。 只有挟胜黄巾之威,然后行削弱之策,最后再来收拾才是正确的处置办法。斐潜深知这一点,历史上曹操毛糙了一些,干掉了一个兖州名士,立刻兖州全线翻脸,勾结了吕布,差一点万劫不复…… 所以现在只能是知道,却装作不知道。 “如今唯有诱之,令失其形,颓其锐气,方可速胜。”斐潜回答道,表示自己并不打算在这个破旧的平阳县城固守,因为不论是斐潜还是王邑都是知道,襄陵还可以凭借城墙防守,而平阳则不行…… 王邑点点头说道:“此事若善了,吾当表汝上郡守。” 斐潜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上表表举这个事情,在汉代,至少是在现在的这个阶段,还是非常的重要的一件事情。斐潜担任朝廷官职,由其师傅蔡邕表举,这个问题不大,但是如果到了郡守这个两千石的档位,蔡邕就需要避嫌了,要举荐正式担任郡守这个职位,必须是二千石以上的人员进行上表才算可以。 有这个“上表”和没有具体区别在哪? 上表者要承担连带责任,出了事一起扛,有了问题就要共同面对了。王邑的意思也就是表示,河东郡这一摊子事完了,绝对不会撂爪就忘,该我做的一定做到。 但是斐潜却不仅仅是想要这个所谓的“上表”,更希望能够通过这一次的战役收获一个实地,可以控制的实地。 也就是从河东郡上割出两块县城来,作为自己的地盘。不管怎么说,河东郡的土地还是相对平坦的,对于种植耕作这一块还是比较有优势的,像北屈那边的土地就很多是褶皱的山间土地,虽然也是有平坦可供耕种的,但是却零碎且不便。 斐潜沉吟了一下,拱了拱手,说道:“王使君,人自有根,乡梓难离,如今多某旗下多有并州人士,然上郡之地非须臾即克,终归飘零,如漂泊浮萍,活者寥矣,不亦悲乎?” 王邑一瞪眼,然后转了转眼珠子,说道:“平阳多田,可复垦矣。”斐潜你不是就在平阳么,方正这个县城已经在你手里开始整治了,就算你的了,我也不亏。 斐潜却摇了摇头,说道:“然平阳之地久未耕作,田力虚耗已尽,两年之内,难以收获。王使君可有意供给吾等两年粮草?”反正我这里就是要收复上郡,就必然要扩军,没地方收取钱粮,你王邑愿意给么? “这个……”王邑皱起眉头,显然不愿意就这样让出一些县城的管辖权,可是斐潜所说又是实情,况且当下又需要斐潜的助力…… “吾等终究会归于上郡,此乃不得已客居于此也,暂立足尔,待上郡平复,当即而还。”斐潜说的很陈恳。 王邑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此,若平白波,永安便……便暂借斐使君吧!” “如此多谢王使君!”斐潜先将永安这个县城的名义先敲定了,然后又说道,“如此便烦扰王使君供吾等一年兵粮即可……” 王邑差点离席而起,用手指着斐潜,然后深深的呼吸了几下,说道:“汝欲何为?!趁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斐潜表情沉重,低声说道:“王使君明鉴,永安城池已被黄巾贼所破,仓禀已空,青苗已毁,十室九空,衣食无着,百业俱废。王使君亦为君子,欲吾等如何?” 王邑张了张嘴,竟然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王邑开口说道:“斐使君欲索何处?” 斐潜取过了地图,在蒲子县城的标注之上点了点。 王邑眼珠子突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长叹一声,说道:“暂借两年?” 斐潜肯定的说道:“复上郡即还。” 王邑抖了抖眉毛,最后沉默的点点头。 正在此时,帐外忽然又兵士来报,说是示警的狼烟已经被点燃了! 斐潜为了早些知道白波军的动向,派出了不少的斥候,在汾水西岸沿途布置,一旦发现白波军南下,便燃起狼烟示警。 斐潜和王邑对视一眼,连忙起身往帐篷外就走,贾衢和黄成也跟在身后。 出了大帐,众人齐齐的往北望去。 只见天边三柱狼烟扶摇直上,从大地之上直通天际,就像是三把钢刀将天空切成了支离破碎的三四块一样…… xxxxxxxxxxxxx “这是……”一个花白头发的黑袍将领仰头也望向了天边的狼烟,然后皱了皱眉头,回过身,号令着随行的二三十骑兵,抄小道往西北而去…… 第三九四章 真的不一样 如果说黄巾贼,可能对于白波军统帅不太愿意听,但是这的确就是一个事实。 正常的军队一天之内可以行进四十里,快一些可以走六十里的话,黄巾兵这些人可以一天走上三十里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 而且通常而言,除了一些直属统帅的一些精壮汉子能有一些队形之外,营地自然是只有像杨奉和胡才带领的直系兵力才有办法架设的,其他的杂兵和携裹的百姓简直就是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也没有什么帐篷之类的东西,多半就是在营地之外,往野地里面一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吃食也是一样,杨奉和胡才等统帅吃得最好,然后就是直属亲卫,下辖兵士,最后才是普通士兵,至于那些携裹而来的百姓,每一天只在傍晚立营之后供应一顿,多半都是一些掺杂了各种杂物熬煮的稀粥,就这样,还是经常有些人去晚了一些,什么都捞不上。 当然,也不是只有稀粥,也有能吃到硬食的时候。 在临阵之前,在攻城之时,都会给这些杂兵和携裹而来的百姓一些窝头什么的…… 在搭建的大帐之内,杨奉和胡才两个人贵为渠帅,当然不会和那些普通百姓吃一样的什么乱炖的稀粥了,在桌案之上,有鱼,有肉,还有粟米饭。今天临近汾水扎下了营地,杨奉的几个亲兵在捞了十几条鱼上来,便烤制了三四条供奉给了杨奉和胡才享用。 杨奉没有转头,微微的斜斜瞄了一眼一旁在低着头啃着烤鱼的胡才,然后晃了晃脑袋,脖子发出格拉格拉的声响。 哼哼! 多吃点吧!蠢货! 说不定下一顿你就什么都吃不到了! 打下了永安之后都以为自己就成为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勇将了? 襄陵真的是那么好攻打的?河东真的就是肥肉一块,随意都可以啃上一口? 切! 杨奉低下头,一边捏起一根鱼刺剔牙,一边想着。 郭大死后,又杀了郭大的直系郭牛角,然后自然白波军就一分为四,四个渠帅,韩暹、胡才、李乐和自己。 其中韩暹的实力最强,李乐的最差,自己和胡才居中不相上下。 当时在议事的时候,自己率先说出了襄陵的弱点,果然这些人一个个的都盯上了,但是这个弱点,呵呵,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没了。 为何永安能够这么快的被攻陷,因为有内应啊,没有临阵逃跑的县尉,能那么顺利的一举而下? 不过这些事情,其他三个人并不知道,杨奉也不想告诉他们。 之前襄陵也是有这样的计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传来的消息说不可行了,安排内应的计划似乎是失败了。 因此若是攻打襄陵,便只剩下了强攻一途。 当然,若是守卫襄陵县城的县令和县尉也懦弱一些,说不定也可以攻下的,只不过这种可能性太小了,就连杨奉自己都不想将这个希望寄托在这个方面上。 所以在议事的时候杨奉就提议,沿着汾水两路而下,不管是那一边都可以灵活机动,并且若是襄陵一时攻不下,还可以绕道越过汾水南北夹击…… 战略设想当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只不过么,呵呵。 当韩暹和李乐,不管是哪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在襄陵城下损兵折将的时候,自己却可以带着兵卒顺顺利利的抵达临汾…… 不过,在此之前,或许还需要…… “胡渠帅,怎么样,还算是对胃口吧?” 胡才吃的肚子溜圆,正在半眯着眼,斜斜的歪着,一手撑着席子,一手拍了拍肚皮,然后轻轻的摸了摸,显得十分惬意和满足。 “杨渠帅,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胡才嘬了嘬牙花子,漫不经心的说道。 “嘿嘿,怎么能这样说,都是自家兄弟,有好吃的便分享一下,哪有什么事情啊……”杨奉笑着说道。 “哦,既然这样,那我也吃饱了,那……”胡才翻了翻眼皮,明显是不相信,不过也没有直接说,而是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告辞啦……” 杨奉一把拉住了胡才,一半真心一半假意的抱怨道:“哪有你这样的,吃完抹嘴就跑?陪兄弟聊聊天,说说话都不成么?” “成!怎么不成!”胡才顺势又坐了回去,“说吧,啥事,你不说我可真走了。” 杨奉一笑,说道:“胡渠帅,这段时间捞了不少了吧?” 胡才原先笑眯眯的脸一下子绷住了,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纹,但是已经全无笑意:“哪里有什么,就算有,也都是一些破烂玩意,又不值钱又没有啥用……你忽然问这个想要干啥?” “嗨!我就随口问问,”杨奉拍了拍大腿,一副很随意的样子,“其实啊,我们就算再有钱,也比不过那些当官的啊……啊,对了,胡渠帅你知不知道这里百几十年前吧,嗯,忘了,差不多吧,这边曾经还有一个王侯之国,当时富得啊,简直了……” “……那地面啊,据说都是用金砖来铺的,就连房间里里面的窗子用的都是白玉雕的,其他像什么钱财之类的,好几个仓库都放不下!啧啧,只不过后来啊……” 胡才挺直了身躯,张大了嘴,听着杨奉吹牛,不知不觉口水流了出来,随手拿袖子擦了一下,说道:“……那,那后来呢?” 杨奉哈哈一下,说道:“……后来啊,据说是谋反,抄家了……全都没了……” “嗨!”胡才叹息了一声,身形向下一摊,顿时没了兴趣。 杨奉也没有在意胡才的情形,继续说道:“不过那可是谋反啊……” “谋反算球!”胡才懒洋洋的回了一句,“难道我们现在不算谋反?” “呃……”杨奉忽然卡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不一样的,那可是王侯!” “王侯又能咋?拿刀一砍照样人头落地!” 杨奉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哈的仰头大笑了一阵才说道:“还真不一样,你说我们造反,那个不是两手空空,活不下去了才干这事的,你说王侯能和我们一样么?” “嗯,也是。” “……况且能当上王侯的,肯定不是白痴傻瓜对吧?造反这事情,又不是能十拿九稳的是吧?若是不成,多少也要给自己留点东西才行的吧?能没给自己留条后路?能不给自己的后人准备点什么?所以啊,还真不一样……” 胡才听着听着,忽然坐直了身躯,皱着眉说道:“杨渠帅,你的意思是……” 杨奉双手乱摆,哈哈大笑:“啊呀,我哪有啥意思啊,不就是闲聊么,没啥,真的没啥事的……” 第三九五章 吃独食 汾水河畔,两个半大小子黄巾兵正趴在河边,看着前方一个年龄大一些的人在拿着根削尖的树枝在钓鱼。 “这能钓得上来么?”趴在后面的人非常小声的嘀咕着。 另外一个不耐烦的轻轻踹了此人一脚,也是非常小声的说道:“闭嘴,打搅到老张头看他不揍你!” 铁钩自然是没有,又不会水,见到有人从水里抓鱼来,馋了,便想办法砍了根树枝,削细了一些,扯下衣裳的一根线绑上一截地龙,便成了最原始的钓鱼竿…… 忽然之间,只见到趴在河边的老张头手一提一甩,一条差不多巴掌大的鱼就被甩到了岸边,在地上乱蹦。 两个半大的小子连忙扑上去,也不顾鱼鳍扎手,四只手牢牢的按住鱼,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口水已经顺着咧开的嘴往外流淌了,口齿不清的叫唤着:“鱼!鱼啊……” 老张头赶了过来,照着两个小子后脑勺就不轻不重的来了一下:“你娘哩,吵吵个球,小心把别人招来!”随后四下瞄了瞄,拉扯着两个半大小子钻到了一旁的灌木草丛之中。 河边水气比较足,茅草都挺茂盛的,三个人猫着腰钻了进去,草叶晃动之间,很快就看不太清踪迹了,只有依稀的一点声音传出来—— “老张头,怎么不多钓两条……这么一条不够吃的啊……” “你懂个屁!东西就要吃到肚子里才算数!再钓一条,哼,钓到一半来人了怎么办?教你们两个臭小子一个乖,这就叫……嗯,这就叫做‘吃独食’,懂不懂?” “肚丝?肚丝是那个啊,好吃不?” xxxxxxxxxxxxxx 胡才在自己帐篷之内背着手,转来转去,杨奉方才所说的话就像是千百只小猫一样,在心里挠啊挠啊,搞得就连他最喜欢做的日常工作之一,擦拭珍藏的玉器,都没有什么心思干了。 杨奉后来怎么也不肯再说一些相关那个造反的王侯的事情了,净是扯七扯八的…… 但是胡才回来之后,却越想越是觉得这个事情么,还是有那么一点的意思。 是啊,一个王侯啊,难道还不懂给自己后人留点退路? 那可是王爷! 就像自己,扒拉那么多的钱财还不是准备藏起来留给后人,难道那个王爷就没想过? 所以,哪一个造反的王爷肯定有藏钱,不是,肯定有藏宝! 肯定都是宝贝! 胡才兴奋的握紧了拳头。 当官的都有钱! 越大的官越有钱! 这是胡才根深蒂固的观念。 帐外忽然一个黄巾小兵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渠帅,那边似乎在搜罗一些锛和锸……” 胡才瞪大了眼睛,喃喃的说道:“锛和锸?”挥了挥手让小兵下去了,然后胡才的眼珠子却不停的转动起来。 “他娘哩!这个小子想吃独食!” 胡才想到此处,简直是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带着几个手下就来到了杨奉的帐篷。在帐外的兵士才报了一声,胡才就已经一把掀开了门帘,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杨奉在将一把铁锛藏到了席子下面…… “哼哼!我说杨大渠帅,行了,别藏了,都看见啦!”胡才也没等杨奉招呼,自己到了一旁坐下。 杨奉嘿嘿笑了两声,便也是坐下:“这个……胡渠帅,怎么有空又过来啦……” “不过来,怎么能知道杨大渠帅在忙着发财呢?” “啊?!这个……”杨奉干笑了几下,说道,“哪有的事!没有这回事!” 胡才不屑的撇了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么说杨渠帅是准备不把我当兄弟了?不说是吧?也行……”说完站起身来,便准备走。 杨奉连忙拉住,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事情我也是听说的,也未必可信,因此实在是没有把握,若是说给兄弟你听了,结果万一落空了,终究也是不好么……” “这世间最难的就是赚钱发财!这天底下赚钱发财的事情,还没有那件能有什么十足十的把握的,杨兄弟你放心大胆的说,兄弟我绝对不会有什么二话!”胡才拍着胸脯说道。 杨奉便凑近了胡才,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此事当真?!”胡才又惊又喜。 杨奉叹息道:“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据说有个叫斐什么的,现在也带了些人,就在那里开整土地了,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啊?!那还等些什么?赶快拔营!”胡才急不可耐的说道,“如果不是真的,怎么可能会有人去那个原本就没人的地方?” 杨奉迟疑道:“这样啊,似乎也有些道理,不过……不过我们现在是和韩渠帅一起攻打襄陵,离得太远了总归不是太好,按我原来的意思,到时候派些人将那个姓斐的吓唬一下,赶走了,再来慢慢的……” “那个斐什么的有多少人马?” “差不多就是一千多吧,”杨奉说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才一千多人,哼!”胡才嗤之以鼻,旋即眼珠子转了两下,说道,“……不然这样,杨兄弟你在这里和韩渠帅他们一起沿汾水呼应而下,我先带些人马先去将那个斐什么的轰走再说!要是被那什么先给挖出来了,不久啥都没有了么?” 杨奉瞪大眼睛看着胡才:“胡渠帅,你不会是想吃独食吧?” 胡才嘿嘿笑道:“这怎么可能?!我老胡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我以天公将军的名义发誓,将那什么轰走之后,绝对不挖,一定会等你一起来再动手的!我保证!行了,就这样说定了!” 胡才说完,也不等杨奉再说些什么,便匆匆告辞走了。 xxxxxxxxxxxx 第二日天还未亮,一个黄巾小兵就跑来跟杨奉说道:“禀渠帅!胡渠帅一大早就带着本部人马,拔营先行离开了,往西南方向而去!” “知道了!”杨奉点点头,让小兵退下,沉默了一会儿,却浮起了一丝的笑意,成了,如今自己就可以直接南下临汾,然后摇身一变…… “传令,起营南下!” 第三九六章 在小树林里面的勾当 胡才显得很是开心,心情十分的愉快,对他而言,只要是能够发财的事情,都是好事情。 一千多兰的兵力,说少不算少,但是绝对不多,又是在平阳县那个破地方。 而且胡才心里也是清楚的很,跟黄巾自己经常虚报人数一样,所谓的郡兵啥玩意的也是经常性的会虚报一些人手,吃空饷啊,那个带兵不这么干? 更何况,还有正卒和辅兵的区别,真正能够上阵杀敌的,这一千多的兵卒里面估计也就是几百,而自己手下带来的就有将近四千的兵士,还都是之前有过战斗,见过血的正儿八经的精壮汉子,怕个球? 那个姓啥的? 管他姓啥来着,反正只要是敢正面作战,胡才就决定正面拖住,两翼一包,绝对吞得下!如果不敢阵地战,想凭借平阳城那个破烂的城墙防守,哈哈,平阳县城都已经荒废那么多年了,到处都是垮塌的城墙还不是跟没有一样? 要知道虽然他胡才是贪财,但是在兵卒这一块也舍得花些成本的,毕竟没有好的兵士就没有办法抢来更多的钱财,这笔帐他还是算得清楚的。 从原先白波军的驻扎地到平阳县城旧址,大概是四十里开外,五十里不到的路程,胡才盘算着,今天大概走个三十里左右,然后扎营休息,明天便可以直接挥师攻城,当然如果那个姓啥的聪明一些,自己退走了,老子也省得麻烦…… 汾水西岸这一片的土地,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平坦的,胡才派出了斥候之后,将队伍排成了五人一排,虽然并不是太整齐,但是相比较那些杂兵和携裹的百姓来说,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四千人的队伍,就像一条长蛇一样,蜿蜒的往西南方向而去。 xxxxxxxxxxxxxxxx 在平阳县城旧址东北侧大约十来里地,有一片小树林,道路从树林的中间穿过,树林的横截面并不是非常的大,但是因为在树木之下还有一些灌木,所以并不能一眼就望个通透。 五个作为斥候的白波兵来到了这里,看着眼前的树林,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分出了两个人,下了马,猫着腰慢慢的准备摸进树林里面查看一下…… 四周静悄悄的,似乎只有这两个兵士踩在枯枝败叶之上的细微的声响。 一名白波摸到了树林灌木之前,慢慢的直起腰,探出了一点头…… 忽然“嘣”的一声弓弦响,一只箭矢从树林里面射了出来! 箭矢疾如闪电,转瞬间就带着一蓬血雾穿透了这一名白波军的脖子!白波兵捂着脖子上突兀出现的血洞仰面而倒。 剩下的白波军甚至连喊一声都没有,立刻掉头就跑。 黄成再射了一箭,将第二名下马的白波兵射死在地之后,剩下的三名白波军斥候已经策马跑远了。 黄成放下了弓,说道:“让大伙都准备准备,黄巾贼就快到了。” xxxxxxxxxxxxxxxx 地平线上的尘土已经越来越明显了,随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影,慢慢的,越来越近,因为收到了斥候的回报,胡才已经将兵士散开了,左右两翼往外拓展,中间的兵士开始往树林这里压迫了过来。 胡才坐在马背上,眺望了一下四周,没有烟尘,没有兵士,只有远处的那一片树林。胡才衡量了一下树林的规模,嗤笑了一声,这样的一个树林,虽然不算大也不算小,但也是略显得稀疏了一些,最多也就藏下几百号人,埋伏,哼哼,被发现了还能叫埋伏么? “两翼围上去!”胡才下令道。 白波军就像是一只大螃蟹一样,伸出了两个大大的钳子,开始准备将树林包围起来…… 忽然树林里乱糟糟的一声喊,冲出了一百多名兵士,在树林前面列出一个歪歪扭扭的阵型,为首的一名将领提着一柄长刀,高声喊道:“来者何人?可敢阵前决一死战?” 胡才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现在的人数是你的十来倍,我还跟你决一死战?这是哪里跑出来的傻瓜啊? 胡才压根就没理会那个将领的叫喊,而是稳坐在中间不懂,命令两翼加快速度,将这群傻瓜带着兵围起来…… 中间的兵士也在逐渐的,一步步往前逼近…… xxxxxxxxxxxxxxx 黄成看着两边的白波军渐渐的围了上来,心里在估摸着差不多距离的时候,便喊了一嗓子:“无胆鼠辈!下次定斩汝狗头!” 随后便拨马,带着兵卒往树林里面一钻,逃了。 胡才原本还在悠哉悠哉的拿了一个水囊喝水,结果见到眼前的这一幕,噗的一声,喷了出来,差点呛着。 等白波军一拥而上,赶到树林前的时候,黄成已经带着人消失在树林的另外一边了。 胡才也骑着马,赶了上来,看着消失在远处的那些逃命的身影,不由得骂了一声:“逃得比兔子还快!他娘哩!” “渠帅!你看!起火了,起火了!”忽然有兵士叫道。 只见树林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些火苗引燃了灌木和树,现在正在逐渐的扩大,一股股浓烟开始在树林当中蔓延开来…… “散开!快散开!” 虽然说白波军没有追进树林,但是要是被火引燃了什么身上的衣服也是不妙,因此纷纷的散开了队形,远离了树林。 “渠帅……现在要怎么办?” 道路是穿过树林,若是直接往前的话,虽然会快一些,但是自己这近四千人,想在大火燃起之前完全通过是明显不可能的,万一火势突然增大,那就不妙了,毕竟水火无情。 可是绕行的话,就需要围绕着这片树林绕一个圈了,虽然树林并不是太大,但主要是绕行的话,就不在道路之上了,坑坑洼洼的多少有些沟沟坎坎,虽然说问题不是太大,但多少也会有一些难以行进。 在这里等火烧完了再过去? 肯定不行! 鬼知道这个火要烧几天啊? 胡才忽然脑袋里面灵光一闪,这他娘的该不会是那个姓啥的搞得什么计? 就是用来拖延我前去平阳的速度的?! 这点小勾当,还想来蒙我? 第三九七章 人头饭团 胡才看着眼前燃起了火焰的树林,又抬头透过树林的树梢往平阳旧城方向望去,虽然在这里,还是看不到平阳城的轮廓的,但是胡才似乎觉得自己已经看见了在平阳旧城之内那些乱糟糟的兵卒的样子。 联想到方才那几百个穿过树林,跑得跟兔子一样的兵士,胡才心中一个想法越发的强烈起来—— 那姓啥的估计是要连夜逃走! 正常来说,就算是在这个树林里面埋伏,也一定是要等敌方的兵士来了,然后突发的进行袭击,这样才能达到埋伏的效果。 但是这几百个兵士,根本就不像是要来埋伏的样子,反倒是专程来烧毁这一片树林,用来拦住我前往平阳的道路…… 他娘哩! 胡才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太喜欢这种逃命的兵卒了! 之前有一个姓什么的? 对了,应该是姓牛的,也是如此,一有危险就率先逃命,当时就撵在这群怕死鬼后面一阵狂追啊,现在手底下不少兵卒的战甲和武器都是那个时候拿到手的……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了一个,哈哈哈,真是黄天有眼,保佑我胡才发大财啊! 胡才看了看天色,今天出发的挺早,时辰还不算晚,便横下一条心,命令道:“绕过树林,给我追!” 什么藏宝图的未必真有其事,但是这些逃命的兵士身上的兵刃铠甲,那可真心是有一个算一个,绝对值钱没得说! 早些赶过去,说不定还可以追上这些胆小鬼,但是若是等明日再去,估计啥也没有了! 胡才催促着手下的士兵,也不太管这些人在他的要求之下,队形有些散乱和变形,原本是左翼的,现在成为了前锋,原来是右翼的却变成了后军…… 整个的阵型拉得老长。 不过胡才根本不在意这个,反正只要不掉队,基本上能跟得上就行,因此也并没有在整队上耽误时间,而是紧紧的追赶在黄成等人的身后,往平阳旧址扑去。、 从清晨一大早就开始行军,一直到了日中已过,胡才这才远远的看见了平阳县城旧址。 似乎发现了胡才的军队,城头上一阵慌乱,原本在城下还有一些兵士骑着马,竟然直接四散弃城奔逃…… “哈哈哈哈!”胡才见状大笑,越发的肯定就是个胆小鬼带的兵,便用马鞭一指,高声喊道,“看见没有,就是那里!都是一群没卵的怂货!今天拿下那里,全员进城加餐!都加面饼!都加肉干!” “哦哦……”白波军闻言一阵欢呼。本来一路而来,多少也是疲惫,但是听到晚上打下这个破城池就有得加餐,顿时个个都精神了几分。 若是要打一个完整的城池,白波军的这些兵卒还会有些犯嘀咕,但是眼前的这一个明显就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模样,城墙之上虽然看得到一些修复的痕迹,但是比起真正完好的自然是差得远了,自然也就多了几分勇气…… 胡才带着兵卒在城下列队,开始准备攻城,只不过目前胡才的整个的队形拉得太长了些,年轻精壮体力好的跟得紧,那些体力稍微差一些的也渐渐赶到了,但是还是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还在后面…… 胡才皱了皱眉头,又瞄了瞄平阳破败的城墙…… xxxxxxxxxxxxxxx 在胡才看着平阳县城的时候,斐潜也在看着城下的那些白波军。 “斐郎君,这边看起来马上就要战斗了,要不……”黄成在一旁说道,说实在的,上一次在函谷关的遭遇,真心把黄成吓得够呛,要是斐潜是一名武艺高强的人还罢了,顶多就是陪在身旁一起冲锋陷阵,但是斐潜在武艺上又是一个半桶水,这个真不让人放心。 斐潜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估计也是只能帮倒忙,因此也没有耍什么光伟岸的腔调,说些什么人在城在的话语,而是悄声说道:“叔业你自己多小心,还有前面省着点气力,重头还在后面呢……” 黄成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平阳县城城墙在斐潜兵卒这几天的整理修复之下,大体上恢复了一些样子,但是正对着胡才的这一边,有一个非常大的坍塌的缺口,却显然是一时半会补不上了,只是勉强用了一些黄土在塌了一半的城墙残骸之上又加夯了一个矮墙…… 斐潜左右看了看,盘算了一下,如果他是底下带兵的白波军将领的话,应该也就是差不多只有一条最优的选择…… 如果这只白波军今天不赶过来,对于斐潜而言还真的有些麻烦。如果今天没有来,说明白波军的统帅是比较稳健保守型的,这样的将领往往任何时候都会留些后手,打败可以,大败却比较的难。 在自己印象当中的三国将领,这一类的将领也是最让人讨厌的。就像诸葛亮遇到了司马懿,有再多的计谋,也是一样没辙。 其实这一次斐潜自己也是行险,只不过对手还算是比较的配合…… 看着城下似乎在整顿队形,不像是要扎营,而是要进攻的模样,斐潜也就下令叫人给在阵前的兵卒送上了饭团。 每个兵卒都有一个略比拳头小一圈的用粟、麦混合而成的饭团,比起一般纯粹的粟米饭相对比较的抗饿,再加上一小根大概只有小指头大小的咸干肉条,水则是灌在了竹筒里,想喝的话自己去取就是。 许多兵卒都是先将饭团子吃了,然后才将那一根小小的干肉条放到了嘴中含着,慢慢的用牙齿磨着,基本上舍不得一下子吃完…… 斐潜最后巡视了一下,最后和黄成交代了几句,便下了城墙。 而对于斐潜下城区,撤到后面的这件事情,在城池上的兵士看在眼里,却都没有什么意见,上阵杀敌本身就是兵卒的事情,若是统帅都冲第一线当然会更加的激发士气木有错,但是一个文官冲第一线,那就是彻底脑残了。 在他们观念里面,这本身就应该是如此,否则还招兵干什么?吃人的饭,替人卖命,就是这么简单,这年头,只要不是临阵脚底抹油就先跑的,就已经算是不错的统帅了,只要将旗不向后撤,就没啥有问题。 xxxxxxxxxxx 胡才仔细观察着平阳旧城的城墙。 虽然说在侧面的城墙也有一些小缺口,但是有用砖石垒封起来了,真要是全面攻打的话,也是可以敲得下来,只不过太费功夫了,而且这附近树木也不多,路上那原本算是不错的一片树林还被这群鸟人给放火烧了,现在就是想做些云梯之类的东西,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什么材料。 不过没有攻城器械的问题,在正面的这个偌大的豁口面前,都不算事! 这就加上那个小矮土墙,也就不到两人的高度,而且坍塌的土方正好形成一个坡度,怎么也能够爬得上去。 都能直接往上爬了,还需要做个屁器械? 几个绕城查看的小兵跑回来了,禀报说就只有这个缺口最大,其他大部分的都补上了…… 得,就这吧! 胡才直接下令发放饭团,准备战斗。 类似于饭团这种干粮都是胡才的亲卫兵士在掌握的,听到了胡才的命令之后,便个个解下了身上背负着的干粮袋子,从袋子里面掏出了一个个顶多就是两个手指头大小的饭团子,然后又一个个的分发到在阵前准备第一批攻城的白波军手中…… 这个饭团有个名称,叫做人头饭团…… 第三九八章 攻城 和斐潜的兵卒比较起来,白波军的饭团子就寒碜许多了,基本上都是用杂粮做的,黑乎乎的一块,大概只有一半不到是粟米,然后其他大部分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叶子和根茎糅合而成。 一个白波军伸出黑乎乎沾满尘土的双手接过,连忙一下子便塞到了嘴里,紧紧的闭着嘴咀嚼着,似乎是只要张开了一条缝隙,就可能会让饭团中的米粒掉出来一样。 其他的兵士的模样基本也是跟他差不多。 这样的饭团,不是所有人都有份,只有那些立刻准备上阵的兵士才能享用,所以也叫人头饭团,吃完之后拼杀,自然不是自己被敌人砍下人头,就是自己砍下敌人的人头。 当然,只要是能砍下敌人的人头带回来的,还可以用人头换几个这样的饭团。 白波军虽然是攻下了永安城,但是粮草还是太少,在敞开吃了那么两天之后,粮草又大部分被各家的渠帅所控制起来,便又回到了捏紧裤腰带供应的状态,那种吃饱了之后又重新回到饥饿状态之中的巨大反差感,几乎会把一个正常人逼疯。 发完了人头饭,又有亲卫抱来了水囊,给一人喂上一口,就是想多喝一口水的也没有,一边喂一边喊道:“进城就能吃面饼!雪白雪白的大面饼子!还有肉干!大块的肉干啊!那可是咸肉干啊!” 站在阵前的白波军一边吞下口中的水,有的人还将拿过饭团的手指头放到嘴里舔了几下,一边死死的盯着破旧的平阳县城,就像平阳县城已经变成了一块大面饼子一样…… xxxxxxxxxxxxxxx 虽然说城墙残破,但是要从地下往上爬土坡却并不是那么的轻松,这几天斐潜的兵士也没有闲着,城墙虽然破旧,也有不少崩塌的地方,但是却用城中清理出来的砖石和黄土填塞修补了不少。 当然,如果白波军慢慢的围城攻打,这些原本崩塌又刚刚勉强修复的城墙区域实际上是非常的脆弱的,经不起高强度的战斗,迟早还是会重新损坏,但是白波军明显不想围着城,只想一口气攻进城去。 这对于斐潜来说是一个还算是不错的事情。 对耗,斐潜自己也是清楚,是耗不起的,因此只能是依靠一些办法来尽快的解决战斗,才能让自己的损失更小一些…… 斐潜顺着这两天大概清理出来的主要道路走到了城中,看着正在待命的三十名的亲卫,这些膀大腰粗的家伙就是他这一次的带来的一张底牌。 “等一下,就拜托诸位了!”斐潜抱了一个团揖。 “敢为主公效死!” xxxxxxxxxxxxx 黄巾惯用的阵前动员的方式结束了,胡才的亲卫带着半空的干粮袋子和水囊退到了后面,而负责第一波攻击的白波军则是发出了一阵如同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就像是一群食腐的野狗看见了平阳县城流血的伤口,蜂拥着朝着城池的缺口扑了上来! 城墙崩塌的坡度只有这个缺口还算是比较的平缓,多少可以爬得上去,其他的地方就算是爬也要手脚并用,就基本上很难防得住从头顶往下捅的长枪了,因此白波军在其他的缺口处尝试了一阵子,损失了一些人手之后,都不用胡才命令,自觉的开始在这个缺口处汇集起来,开始往上猛攻。 督战的胡才看着缺口处喊杀震天,又左右瞄了瞄,看着在缺口下面拥堵的兵士有些皱眉,便扯过一个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这个亲卫立刻点点头,掉头往后面跑去了…… 不一会儿,白波军当中出来一队百来人的弓箭手,趁着城墙缺口酣战,摸到了城墙附近,骤然对城墙之上的斐潜兵士发动了突然的弓箭袭击! “举盾!举盾!”墙头之上有人喊叫道,但是已经是来不及了,城头之上的兵卒顿时被射倒了一大片,白波军顿时欢呼起来,抓紧这个间隙往上就爬! 这年头,要养弓箭手真不容易,这些人,大半是吕梁山中的猎户,是胡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杀手锏,如今一派上阵,果然效果显著。 还没等胡才得意多久,忽然在城墙缺口的另外一侧,呼啦啦站起了不少的持弓的兵卒,竟然没有对准那些即将爬上的白波军,而是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刚刚进行了一波攻击的白波军弓箭手…… 突袭永远是最有效的杀伤手段,才刚刚得意没多久的白波军弓箭手就自己品尝到了箭矢的滋味,没有任何防备,转眼之间就被射死了二十来人,然后马上又是迎来了第二波的箭雨…… “我干你娘亲啊!”胡才惨嚎一声,眼睛都快喷出火来了,连忙让人冲上去掩护死伤颇重的弓箭手退后,这些弓箭手是他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宝贝,这一下子就损失了大半,怎么不让他肉疼了个半死! 原本胡才只看到城墙上面有枪兵,却一直都没看到上面出现什么弓箭手,设想着估计也是没有,便大意了一些,却没想到被突然一个袭击,而弓箭手装备护甲基本等于是没有,一下子当场就被射杀了不少,尤其是其中一个统帅模样的家伙,其他弓手也就射了二三根箭矢,那家伙至少射了七八根! 城墙之上的弓箭手杀退了白波的弓手,便转头对付那些攀爬缺口的白波军兵士,而城内新的一波兵力又补充上来,顿时从白波军手中又夺回了城池的这个缺口。 “上!给我上!拿下城墙,我要将这群杀千刀的人头砍下来做溺器!”胡才怒火冲天,命令第二批的兵卒往上强攻! 既然已经没办法用弓箭压制了,就用人填也照样攻的下来!就那二三十个弓箭手,能有多少箭矢? 果然不出胡才预料,在城墙之后的弓箭手又射了几批弓箭之后,便慢慢的停了下来,胡才的白波军见状,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忽然之间又恢复了勇气,拼命往上便涌…… 第三九九章 转折点 斐潜兵士站在土墙之后,用黄土堆砌了大概不到半个人高,充当临时的女墙。一个白波军攀爬到了一半,便阴险的停了下来,试图用刀子去捅斐潜兵士的脚,却发现自己的刀被这个黄土堆挡住,虽然黄土夯得并不是非常的结实,但是想用战刀去捅通透却并非一件短时间内可以办到的事情,刚刚捅了两下,猛然间发现从上面扎下了一个枪头,吓得大叫一声,连战刀都来不急拔,就往下倒,还连带撞了好几个白波军,一同跌回地面…… 更多的白波军并没有走取巧的路子,而是咬着牙往上,被长枪扎中了,若是斐潜兵卒的长枪没有能够及时的抽回,就会被这些兵卒牢牢的抓住枪柄,临死也拖上一个垫背的…… 但是居高临下多少来说还是占据了优势,斐潜这一方面只需要拼命往下捅就可以了,而白波军不仅要往上爬,还需要防备不知道是从左上还是从右上捅过来的枪头,而且不管是头部还是胸膛,只要中了一枪,基本上也就是非死即残。 战斗一时间僵持不下,城头缺口区虽然不算小,但是也没办法将胡才优势的兵力完全展示出来,胡才便分波次的不停的向上派遣兵卒,企图用人命去消耗斐潜兵士的体力…… 毕竟现在守城的也没有弓箭了,等于就是完全比拼着人力,而现在明显就是胡才的人力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平阳县城的这个缺口,仿佛就像是一根脆弱的门闩,只要胡才再稍微加把劲就能将其弄断了一样。 白波军几次都冲上了城墙,也有不少翻越了那道低矮的土墙,可惜都不能持久,很快又被杀退了下来,双方展开了拉锯,城池缺口处很快就堆满了尸首,流淌的血液浸湿了黄土,使得整个的土坡表面都有些湿滑起来,往上攀爬的难度无形当中增加了不少…… 但是对于防守的斐潜一方来说,人数减少的劣势也逐渐的显现出来,激烈的战斗很容易就会导致人员脱力,必须及时的进行更换,但是更换下来的兵士却往往又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不得不又重新上阵…… 幸好的是,胡才的兵士同样也是疲惫,行军一天,未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便立刻攻城,气力至少打了个折扣,再加上之前弓箭手被射杀,折了一些锐气,也不再像最开始的时候那么的奋勇了。 摇摇欲坠的城墙防御阵型,就那样摇摇欲坠着,仿佛在下一刻就要垮塌,可惜转眼间居然又给撑下来了…… “他娘哩!这要打到啥时候?!” 胡才仰头看了看天色,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了,若是再拖延下去,不仅仅是自己兵卒有没有体力的问题,甚至到了晚上,基本上大多数的兵士就是睁眼瞎,啥也看不清楚,就算是打下平阳县城来了也没有办法追击,更不用说围追堵截缴获兵甲了。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必须趁着天还未黑,自己手下的兵士还有些气力,一举拿下这个该死的破城! “二狗子,带着人给我拿下这城墙!”胡才直接对自己身边的亲卫兵士下令道。 站在胡才身后的亲卫队长二狗子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然后舔舔嘴唇,往后一招手,旋即就带着一帮亲卫往平阳城墙扑去! 胡才的精心挑选出来的亲卫兵卒,身体强健,而且装备了较好的兵刃和盔甲,具备很强的战斗能力,因此当这些亲卫兵卒开始往破败的城墙上攻杀的时候,斐潜的这些防守的兵卒就渐渐的吃不住了,陆续有一些人在这种情况下被砍到,随之被乱刃分尸…… 顿时斐潜的队形一阵散乱,逐渐的开始崩坏,然后没有坚持多久,伴随着第一个人转头逃命,整体阵型全线垮塌,纷纷掉头顺着前两天才开辟出来的道路逃往城内。 胡才一见,大喜,大声疾呼道:“杀进去!杀进去!取得将领脑袋的,奖一只羊再加一百金!”说完自己也拨马向前,准备进城,在他看来,这场战斗虽然对方也抵抗的不错,但是现在胜利还是属于了自己! “哦哦哦……”白波军一阵喧哗,几乎是疯了一般汇集到缺口下面,往里面蜂拥而进…… xxxxxxxxxxx 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实战中看成效。 虽然自己的这一张底牌,之前也有见识过其威力,但是那毕竟不是实战,而今天则是检验的时刻…… 当准备要掀开自己的底牌的时候,斐潜手心里面还是冒了汗,就连身上穿的铠甲都有一些沉重和闷热起来。 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读取存档的游戏,眼看不行了喊一嗓子“波罗蜜”就可以时空倒流一切重来。 在这里,自己也不是什么金刚护体,武功盖世,被砍到割到了照样会流血,会死亡…… 但是又不得不打。 必须要打。 所谓战争,将领指挥作战的本领和智慧是能起到作用,但是更重要的因素还是底蕴,打的就是钱粮,打的就是人口。 斐潜自己清楚,如今的底蕴很薄弱,虽然现在掌握了一些兵力,但是就像是之前在北屈营地议事的时候说的一样,没有根基。 这一次来这里,一就是针对这这一片土地来的,从永安、平阳、蒲子三个县城,就可以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控制在手中,有水源,有土地,就可以展开耕作了,再加上还有一些从司隶运来的贱价的物质,和胡人的交易,撑过今年,就可以获得收获了…… 第二,自然是针对这人手来的,耕作需要大量的农户,而白波军所携裹的大量杂兵和百姓,就是斐潜壮大自身的最佳补品…… 然而这一切的蓝图都需要建立在打赢这一场战役的基础之上。 “往两边撤!往两边撤!”黄成一边带着人往这里跑,一边指挥着从城墙上撤下来的兵士从道路两边走,不要正面冲击斐潜的本阵。 “叔业,如何?需不需要先在后面休息一下?”斐潜看着走到了近前的黄成问道。 “哈哈哈,不必了!我没问题,我早就期盼着这一刻的来临了!”虽然在城池上进行督战,但是黄成并没有直接参与多少的战斗,就是在一旁射了几箭,可以说体力基本上没有什么消耗,因此还是活力十足的说道。 “如此,就拜托叔业了,我于此地给叔业压阵。”斐潜说道。 这里就是平阳县城旧址的十字大街的中心路口,斐潜就要在这里迎敌! 此战,就是斐潜自己经营北地的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如今就像这个迎敌的战阵,同样也是站在了十字路口之上…… 第四零零章 鬼面 看着从城墙缺口之处像一个个吸血的蚂蟥拥来的白波军,斐潜忽然之间原本略有一些乱糟糟的心情却不知不觉的平静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还没有选择的时候或许因为多个的方向会患得患失,不知所措,但是如果面前所有的选择都消失殆尽,就剩下一个的时候,那就为面前的这一个选择全力去做到最好吧! “弓箭上前,准备!……射!”斐潜号令道。 斐潜需要给黄成准备一点换装的时间,同时也是压制一下冲的过于靠前而显得有些零散的白波军。 弓手其实斐潜并不缺乏,汉人或许还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才能成为合格的弓箭手,而招募过来的胡人,基本上没有一手箭术都不好意思见人。 在马背上都能开弓射箭的胡人,到了平地自然也不在话下,留在斐潜身边的三十多个胡人纷纷搭弓射箭,立刻将冲在最前面的二十几个白波军射翻在地。 弓箭在五十米左右,动能极大,甚至可以媲美后世的手枪子弹,止动效应极强,顿时白波军整个疯狂的势头就被一滞,最前面的人慌忙想往街道两边躲一躲,却发现街道两边全是堆的又高又乱的建筑物的砖石残骸,稍微一拔拉就往下哗啦啦的掉碎石和黄土,就连要下脚攀爬都有可能随时踩空,根本就无处藏身。 胡才下了马,刚刚跟着兵士爬上了城墙,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这样的情形,不由得跳着脚叫骂道:“躲个球!你娘哩!冲上去,冲上去!”跟弓箭手战斗还躲,还拉开距离,这不是找死是干什么?! 不过人都是如此,谁都知道遇见弓箭手要拉近距离,冲到近前去,但是这个很明显的是往往谁冲得最前面,死的自然也是最快,所以下意识的心理都会觉得,送死最好别人先去,自己跟在后面拣便宜就好…… 但是军令一下,加上又有胡才的亲卫在队伍中间号令,在砍了两三个企图往街道两边攀爬的人之后,剩余的白波军便无奈的齐齐发了一声喊,转回了街道之上再往前冲! “弓箭退后!”斐潜见状便下令指挥着弓箭手往后撤,然后侧了侧头,对着已经着装完毕的黄成说道,“叔业,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黄成的面庞藏在兜鍪的面罩之后,闻声便瓮声瓮气的回答道:“主公放心!接下来就看我的吧!”说完就往前走了几步,站住了,高声断喝道:“列队,迎战!” 哗啦啦铁片一阵阵的相互敲击的声音传来,一个个魁梧的身影从后阵走了出来,和黄成站在了一起,相互之间间隔交错大约两米的距离,形成了六乘五排的一个松散型的战线。 黄成等人虽然站不是非常的密集,却拦住了整条的街道,一个个身影泰然巍峨,萦绕着一股威严的气势,双手持着一柄怪模怪样的长刀,刀柄和刀身几乎是一样的长短…… 收了弓半弯着腰往后撤的阿打,回头望了一眼蜂拥而至的白波军,心里还有一些不踏实,却不小心撞上了在后面已经列阵站好的兵士,顿时感觉就像是自己撞到了一根粗大的柱子一样,哎呀一声,列阵的兵卒倒是丝纹未动,阿打自己却摔了一个屁墩。 啊,自己难道是撞到了石头柱子上了么,怎么会这么疼! 阿打坐在地上,捂着肩膀,抬头看去…… 眼前的兵卒,就仿佛是黑呦呦的一截铁塔一样杵在了面前,腰间垂下的两大块鳞甲铁片覆盖过了膝盖,几乎都快到小腿位置了,在这两快护腿的鳞甲之上是四指宽的皮带束缚着的腰间甲,而在其上面竟然是一件就像是外套一样的铠甲,还带了半截袖子! 再往其头上看时,阿打竟然吓了一跳,神色惊慌的双手撑地便往后挪,脱口而出惨叫道:“啊……鬼啊!” 只见全身都被包裹在黑色铁甲之内的兵士露出的面庞居然是一张鬼脸! 血红的眼角,惨白的眼珠,可怖的獠牙,还有那在獠牙之间冒出的森森白气,就像是恶鬼随时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人一般! 那个面前的恶鬼微微低下头,将视线停留在阿打身上,喷出了一股白气…… 阿打差点都被吓出尿来,缩手缩脚,紧闭着双眼,五官都皱到了一起,感觉自己就像是下一刻就要被恶鬼所吞噬了一样。 阿打虽然没见过鬼,但是却知道这就是鬼的样子! 不!比鬼的样子还要可怕! 只见那个恶鬼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咬着牙说的,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滚开!” 阿打浑身一个哆嗦,虽然听不懂汉语,但是看这个恶鬼不想要吃自己的样子,连忙连滚带爬的逃到了后面,就连回头再看一眼都不敢…… 阿打都是如此,正面对着黄成等人的白波军更是直接面对上了这鬼面的可怖压力。 这些白波军还有一些从黄巾之时带出来的习惯,平常都会聚集在一起,讲一些神神叨叨的事情,甚至还有人说天公将军只是暂时回天庭去了,很快就会带着新的一批黄巾力士下凡,到时候就可以跟着重新下凡的天公将军,一起打天下,天天吃米饭,顿顿有肉汤…… 因此这些白波军比一般人更加的相信鬼神,看着一排排重装兵卒战阵,竟然不敢直视,迟疑的推搡着,竟没有人敢往前冲…… 胡才亲兵二狗子站在人群中,颤抖着声音喊道:“不要……怕!不要怕!那……那也是人!是人!上……啊!上啊!” 一群在前面的白波兵听了,却只是伸出一只脚,然后又缩回来,再伸出一只脚,如此更替,看着像是往前,实际上身体却是向后仰着…… 二狗子急了,挥舞着战刀,大声叫骂道:“他娘哩!上啊!上啊!” 白波军的人群中不知道是在哪里传出了一个声音:“二狗子你能耐,你他娘的上啊!兄弟让让道,让二狗子上去!” 白波军卒下意识的往边上缩了缩,给位于兵锋前部的二狗子让出了一条通道…… 二狗子顿时傻了眼,张着嘴都合不上了,举着刀的手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不该放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狗子,上!”胡才也在后面,虽然心中看着也是毛毛的,但是身为统帅,多少也懂得一些所谓的天公将军的黄巾力士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还是抑制着内心恐惧,下令道,“他娘哩!二狗子上!其他人也要上!一起,一起上啊!” 二狗子心一横,大吼了一嗓子给自己壮胆,便举着刀,率先冲了出来,扑向了位于最中间的黄成…… 第四零一章 绽放的死亡之花 之前斐潜在荆州的时候,就觉得既然都有了兜鍪了,为何不给加上个面具? 若是有面具,三国里面的夏侯敦也不至于独眼了…… 当然,如果要打造出贴合面部曲线的带鼻子带嘴的精细面具当然是有一些的难度,但是大概打出一个弧形来趁热钻出一些空洞用以视物和呼吸,不就跟铠甲的铁片上钻个孔用来编织的难度是一样的么? 当然,平弧形的面甲看起来是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可以画上去啊! 用白色和红色,在本身就是黑色的面甲上画一个青面獠牙的图案,这件事情原本斐潜以为根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斐潜没有想到汉代的人想象力确实比较贫乏…… 跟随着斐潜到了北屈营地的黄斗大工匠,憋了两天,最后交到斐潜面前,最终憋出来的图案就是在眼圈位置画两个红点,嘴巴画上一条红线,仅此而已。 这是画的喜羊羊还是机器人瓦特啊! 当时斐潜差点没被自己口水给呛死…… 好吧,情有可原,毕竟汉代的人都没有看过恐怖片。 后来还是斐潜亲自动手,才画出了比较像样子的恶鬼模样的面具—— 白色的底,无眉,血红色的眼角和红色的眉间皱纹将白色的额头分成了三块,眼睛部分是原本的铁黑色,扩大了眼眶范围,然后在中间点了一圈白色,显得就像凹陷的眼眶中间是硕大的眼珠突出来一样,勾勒的上下交错的獠牙占据整个的下半张的面具,配合着戴上之后因为天冷,呼吸而冒出来的白气…… 当然若是按照斐潜自己的标准来看,还是觉得不够吓人,但是依照目前看起来,效果似乎还算是不错。 虽然街道有打扫过,但是还是有不少的泥灰。 二狗子颤抖着,嚎叫着,一步步的冲了过来,脚底板踏在布满了泥土的街道之上,腾起了一圈圈的黄尘,雪亮的刀锋高举在头顶,向着黄成的脖颈一刀斩来。 黄成稳稳的站着,就像是面前冲过来的人完全不存在一般,浑身上下浑然不动,只有手指头在长长的陌刀刀柄上轻轻敲着,似乎是在计算着二狗子的步伐和距离…… 二狗子又踏下了一步,脚底板下的尘土翻腾而起…… 只听见“呜翁……”的一声,一道亮光闪耀在天地之间,然后就看见二狗子腰间画出了一条血线,转瞬之间便如同即将被堵住的水源一般,“噗嗤”一声炸裂喷洒而出,竟然拦腰被斩成了两节! 四周一下子忽然安静下来,就像是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一刀抽空了一样…… “啊……” 二狗子痛苦的在地上惨嚎,企图抓回已经流出的肠子,仿佛这样做,就能多活上那么一刻,但是明显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的,二狗子半截残躯在地上扭动着,抽搐着,就像一只脱水濒临死亡的鱼,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鬼……鬼啊……” 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巧合,还是临死之前在脑袋中出现了幻像,二狗子在最后咽下一口气之前,突然最后喊了这么一声,旋即断了气。 白波军顿时一阵骚乱,他们见过死人的,见过被砍断手,砍断脚的,也见过开膛破腹的,但是像这样,一刀直接被斩成了两节的,却很少能够见到过! 这明明是只有鬼神才能有的力量! 就算是人,也是有鬼神一般力量的人! 白波军卒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许多人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好好的没有断成两节,才松了一口气。 鬼神啊! 那就简直是和天公将军他们一个样子的了,这……这…… 像我等这样的凡人怎么可能能打得过? 不少的白波兵卒畏缩的往后退了退,和其他的兵卒靠在了一起,感觉到了他人的体温,才勉强抑制住心中的升腾而起那种寒意。 斐潜在阵后看着,摇了摇头,然后吩咐道:“燃起狼烟。”这一支白波军已经败了,没有了锐气,没有了勇气,又奔波了一整天,气力也消耗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就是看还能坚持多久而已…… 一个靠着鬼神的信仰去引发兵卒狂热的部队是非常的可怕,但是一旦丧失了信仰,这种部队又会迅速的跌落到谷底,原先那种悍不畏死的勇气也就荡然无存。 黄巾起兵,依靠的就是天公将军的布道,许多狂热的信徒在自我催眠之下,能爆发出平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相信自己刀枪不入,冲锋陷阵不畏生死,但这些所谓的黄巾力士,也在天公将军被砍下了头颅之后,变丧失了信仰的支持,就彻底的变成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持刀匪徒而已。 “这些是人!一定是人!”胡才喃喃的念叨着,然后忽然扯着脖子喊道,“不用怕!这才几个人啊!一起上!一起上!不得后退,后退者斩!” 胡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喊到最后,都有些变声了,就像是一只公鸡被掐住了一半的喉咙,只能发出尖锐的叫声,却没有像之前的那么的浑厚有力…… “向前冲!向前冲!”胡才身边的亲卫纷纷举起了刀,驱赶着兵卒往前簇拥,还砍死了两三个畏缩在后面不愿意往前的兵卒,这才算是驱动了兵卒的步伐。 黄成不屑的在面罩之后笑了笑,若是纵马来冲,说不得自己还未必能抗得住,但是像这样散兵游勇往上涌,虽然说自己这个兵阵还算不得演练纯熟,但是对付这些小兵,呵呵…… 白波军磨蹭着,小步小步的挪着,到了一定距离的时候,互相看了看,忽然发了一声喊,便齐齐的发力狂奔而来! 黄成喊了一声:“起!” 黑甲兵阵的兵卒们跟着黄成一起将陌刀的刀柄架在了腰间…… “旋!” 一声令下,长达三尺余刀锋的陌刀就在黑甲兵士腰间与地面平行旋转起来,三尺余的刀锋加上一小部分的刀柄,距离黄成率领的黑甲兵士身躯一米多的距离,都开始闪耀起了寒芒,就像一朵朵绽放的死亡之花…… 第四零二章 被还原的陌刀阵 陌刀。 斐潜自己也没有见过实物,但得益于他有一个朋友是唐朝脑残粉,经常中午下班一起吃饭的时候给斐潜他灌输一些唐朝的这个那个的…… 像比如说,那个时候就有小泥轰到大唐留学啦…… 还有泥轰的女人倒贴求种子,带着肚子回去就被大名娶走改良后代啦…… 唐朝的建筑是多么牛叉,都不用钉子只靠木头拼接就盖大厦啦…… 唐刀就是泥轰刀的祖宗,那些什么村正乡正的跟正经躺到比起来就是渣渣啦…… 大唐的重装甲骑兵绝对第一,天策府的玄甲重骑就跟后世的坦克一样啦…… 大多数时候,斐潜就当听一个热闹,但是也有时候会参与进去讨论两句,反正中午吃饭的时候到处人都挺多的,等餐点上来的时候,有点话题聊聊也不会觉得枯燥。 所以,就记下了一个在唐代之后就失传的陌刀。 因为唐代对于兵器十分的重视,甚至是传家之宝,所以没有任何人将兵刃带进了坟墓殉葬,因此流传下来的唐代兵器十分罕见。 记得当时那个唐朝粉神秘兮兮的给斐潜分享了十几张图片,都是各种刀具的样子,大体比例基本都是刀锋很长,基本上占据了整把长刀的一半,然后有双刃的,单刃的,刀型的,剑型的,三尖两刃型的…… 正在斐潜看得觉得有点意思的时候,然后那个欠揍的家伙跟了一句,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陌刀,都是仿的…… 当时斐潜真的想把面前的盖浇饭盖浇到他脸上去…… 不过现在想起来,还是需要感谢那个唐朝粉。因为被引起了兴趣,所以后来斐潜就扒拉了一下度娘,解锁出了几个姿势,虽然真的没有找到陌刀的真实情况,却记住了几句话:“陌刀,长刀也,步兵所持……长七尺,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以腰力旋斩挡者皆为齑粉……如墙而进……” 当斐潜在北屈涌起了组建重步兵团的念头的时候,第一个便想起了这把神秘的“陌刀”。 最早的一把打造出来的陌刀类似于三尖两刃刀,利于劈砍,势大力沉,但是就算是黄成这样有一些气力的武将,也难以长时间的持续挥舞,更不用谈及什么“如墙而进”了。 后来斐潜想到其实古人给一个物品命名,往往都不是随意性的取名,那么陌刀的“陌”字,自然就是一种提示…… 陌字,经常跟阡字连用,二字均从阜,阜即土堆、土埂。“千”是空间概念,指南北方向。“千”字从人从一,表示“人起步走”,往南是人生的方向,往北是人死的方向。“百”是时间概念,指把从日出到下一个日出之间的时间段划分为一百刻。因此,“阡陌”一词就有了一些“时间”和“空间”的概念。 所以阡陌两个字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 人为千,为“阡”,竖立于大地,那么刀就是百,为“陌”,平行于大地! 因此,可以依靠于腰力旋转的第二批陌刀就生产出来了。 随之而来,陌刀阵就这样在汉代,被斐潜还原了出来。 不一定完全像,但是斐潜相信,应该相差并不多。 以腰为轴心,就像一个直杆的呼啦圈,当旋转到一定速度的时候,并不需要再施加很大的力气去劈砍,只需要利用高速旋转的刀锋,就可以轻易的切割开人体。 而且这样一来,可以持续战斗的时间就远远的超过了仅仅依靠双手来挥舞长刀所能够战斗的时间…… 三十个重装陌刀兵,在这一段时间高强度的训练,在一日三餐的加餐,在补充了大量血食之下,原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之士,变得更加的强健有力,朵朵用刀锋绽放出来的的死亡之花,就像是三十个人形的绞肉机,只要是进入了绞杀的范围,不管是人体的任何部位,不管是衣甲还是兵刃,只要在是刀锋所及,都是一刀两段! 如果说死在其他兵种之下还多少能够保留一些人体的形状,那么在黄成所带领的陌刀重装甲兵面前,就连留个全尸都是一种奢望。 冲上来的一批白波军,就像一块肥肉填进了搅拌机,就听见“呜翁呜翁”的声音之下,残肢断臂四处横飞,半个脑袋和半边身躯滚落尘埃,鲜血就是像是被捏爆的灌满了水的气球,噗哧噗哧的泼溅得到处都是…… 刀锋触及到那些粗糙的,被晒得黝黑的皮肤,就像撕裂空气一般,轻而易举的就将其如纸张一样的撕开,切开的血肉就像是案板之上宰割好的牛羊肉块,带出的稠血和骨渣在空中肆意的飞舞。 许多白波军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卷入了旋转的刀锋之间,一个人形就那样瞬间变成了几节几段,抛飞的抛飞,跌落的跌落。 刀锋雪亮。 寒光刺骨。 惊人魂魄。 什么是齑粉? 眼前的就是齑粉。 东一块西一块的人肉,甚至有一些都分辨不出到底是属于哪一个人的哪一个部分,这种残酷的就宛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吓的白波军就像是一个个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惨无人道的攻击方式对于敌方士气的打击巨大的难以想象! 站在城墙之上的胡才都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是做什么反应才比较好。 或许是一百人,或许是两百、三百人,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具体在这一个陌刀阵下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冲上去的这一波人,全都死了,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没有一个伤者,只有东一块,西一块的死者。 而这些死去的人,所作出的最大的努力,所能留下的,就只是在那些重装铁甲之上几道白印,几个白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鲜血沿着陌刀装甲兵的面具往下滴淌,在鬼面獠牙之间喷薄而出的白气,是那么的阴森可怖,在白波军眼中,这三十名的兵士,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贪婪的收割着人命,舔舐着鲜血,吞噬着人肉! 第四零三章 钱财堆出来的胜利 “进!” 黄成大声的吼叫道,向前跨出了一步。 如山如岳的陌刀战阵,齐齐向前,身上的甲片哗啦啦的响着,浑身上下沾染的敌军鲜血,顺着鳞甲的缝隙往下流淌,落在了同样已经被染成了暗红色的土地上。 断裂四散的枪头战刀,七零八落的手指手臂,裸露在外的脑浆骨髓,花花绿绿的心肝肠肚,在陌刀阵四周勾勒出了一个生命的禁区。当陌刀阵第一次展示在汉代人群面前的时候,呈现出来的居然是这样的一幅用血肉做成的可怖画卷。 其实黄成等人的陌刀阵演练的还不算纯熟,至少现在黄成等人还不敢相互靠的过近,大概还留有一些余地和缝隙,而且还没有办法做到像波浪一样的层进…… “呜翁呜翁”的声音还在持续,白波军眼见这这群恶鬼一步一步的慢慢逼近,那旋转的刀光就像是恶鬼的爪牙,伸向了自己。 那刺鼻恶心无比的腥臭鲜血的味道,那些因为离心力被甩到了路旁的五脏,无不都在说着同样的一句话: 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白波军不是没有见过生死,大多数人也不是像新兵蛋子一样害怕死亡,但是想到自己即将和眼前的那一堆碎肉块一样的死法,却无论如何在内心中也接受不了。 不知道是谁先带的头,白波军发了一声喊,掉头就往城外跑去…… 被吓破了胆的白波军互相推搡着,挤压着,疯了一般的夺路而逃,几个殿后的胡才亲卫下意识的举刀想要将这群兵卒赶回去,却被一拥而上的人群乱刀直接砍死! 白波军的士气跌入了冰点,所有的见到了这残酷一幕的白波军,只想着逃跑,只想自己能跑的更前面一些,只想着能够跑得比身边的家伙更快一点…… 挡住自己的,推开,推不开的拿刀就砍! 对于身后的那一群恶鬼的恐惧远远超出了原本就极其松散的军纪,在这个时间,白波军的普通兵卒们那里管面前站的到底是谁,只要是敢阻碍自己的逃命的,老子就先要了你的命! 胡才终于反应过来,见溃败的势头已经无法挽回,便二话不说,带着剩余的亲卫便掉头就跑…… 胡才刚刚逃下城墙,还未来得及上马,就感觉到大地似乎有一种异样的震颤,连忙左右看看,猛然间发现从平阳城东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涌来了大量的骑兵,已经摆出了突击的锋矢阵型,正一头往混乱不堪的白波军扎来! “你娘哩!还让不让人活啦!”胡才顿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就算是胡才有收容军队进行抵抗的这个心思,也已经来不及做任何的部队阵型调整了,只能是眼睁睁的看见这一队骑兵杀进了混乱不堪的白波军当中…… 马越在收到了斐潜发出的狼烟信号之后,赶到了平阳。 对于人来说,跑上十来里的地可能都快喘得不行了,但是对于战马来说,十里地的慢跑只是活动开了筋骨,只是热身而已,到了平阳城下,才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进行冲刺! 一百并州老兵沉默着,一言不发,相互依靠着,凭借着高速的战马,几乎不需要奋力挥舞着环首刀,只需要牢牢的抓住刀柄横至在马背之上,刀刃的高度刚好就是在白波军的胸膛和脖颈的位置,就像是农夫用耙子扒拉着摊晒在平地上的农作物颗粒,轻而易举的犁出了一条条血肉的鸿沟。 而那四百多名的胡人骑兵则是“哦呦呦”的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叫喊声,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甩着刀花,一生大半时间都是在马背之上的他们似乎完全不担心会掉下马来,随意的削砍着所有能够得到白波军,杀得性起了,用刀够不着了,甚至还将战刀一挂,抓起弓箭来就射。 如果说退出城墙之时的白波军还多少残留着一些军队的模样的话,结果现在在马越带领的骑兵一个凿穿之下,顿时就崩裂成为了一盘彻底的散沙…… 当斐潜在黄成等陌刀重甲兵的簇拥之下站在了城墙墙头之上的时候,当那一面全大汉独有的三色将领旗在破旧的平阳县城高高举起的时候,城上城下不管是原先斐潜手下的汉人兵卒,还是后来招募而来的胡人士兵,都纷纷的举起了手中的兵刃,发出了欢呼的声音,向斐潜致敬! 斐潜自己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半是战局的压力,一半却是经济上的压力。 这一场胜利与其说是在谋划之下的获得的,不如说是在财富的碾压之下的胜利,就像后世的高富帅吊打穷矮挫,这个世界原本就是那样的不公平。 斐潜带来的是一千七百人,其中一百多一些的并州老兵,五百左右的胡人骑兵,剩余的都是步卒。 光是粮草,这些人一天就要吃掉一百石左右,再加上给战马准备的干草料,豆子等辅料,平均每天就要消耗4万多钱! 还有之前带来的三十多头的羊,也吃得仅剩十头左右,再加上一些盐,咸肉干等等佐料,这样七七八八的纯粹消耗加起来,斐潜带的兵在平阳驻扎一天,基本上就是需要消耗掉近5万钱! 这些钱财就是吃了,没了。 除了每天多出来的那些屎尿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这些钱财曾经存在过。 黄成所带领的陌刀重装甲兵,一露面就是震慑了全场,但是同样也要知道,这样从头装备到脚的兵甲,一个陌刀重装甲兵所花费的钱财,若是平均下来,可以装备十五个带甲的战兵,而若是不给铁甲,只给一个枪头的话,那么至少可以装备六十到八十人! 值得么? 值得。 只有一个装备了陌刀的重装甲兵,未必能够打得过二三十个战兵。因为不管怎样防护,在手臂关节,身后和脚底等等部位还是存在着甲胄防卫不到的区域的,并且因为身上的铠甲沉重,活动并不是那么的灵便,万一跌倒了,就是一场灾难。 但是组成了战阵之后的陌刀装甲兵,却轻松就能抵御住十倍二十倍普通士兵,甚至在特定的地形面前,斩杀三十倍甚至四十倍的兵力都没有问题,就像是斯巴达勇士堵在温泉关让十万大军动弹不得…… 人数多,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是具备了优势,但是这种优势却不是万能的,就像城下的这些白波军,人数确实是斐潜自己的两三倍,但是如今就像慌张的羊群一样,被驱赶得走投无路。 钱财花出去了,自然不能够白白的花掉,多少也要收回一些利润回来,否则必然会越打越穷。 现在当然就是要收获战争红利的时候了,斐潜向城墙之下的马越发出了命令…… 第四零四章 又一次的选择 现在虽然是白波军已败,但是很明显这只是一部分的人,其余人员尚在后面,也没有看到一些携裹的百姓,因此斐潜直接命令马越就势跟着这些逃跑的白波军卒,一面驱赶,一面围捕。 跟在胡才后面姗姗来迟的兵卒虽然整体而言比起一般的杂兵和百姓来说,相对好了一些,但是也是好的有限,这一整天就早上出发的时候吃了一顿稍微凑活一些的粥,然后白天一泡尿之后,就啥也没有了,接下来又紧巴巴的跑了一天,结果刚刚赶到了平阳,却发现不仅没有能够拿下平阳,而且还被打的大败…… 当在平阳城吃一顿好的希望完全破灭之后,许多跑了一天的白波军又累又饿,根本就提不起反抗的劲头,在马越带着骑兵冲击之下,很快的就分裂成为了好几个部分,一些实在跑不动的,就跪在地上投降,而那些还有一些气力的,则是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 作为刚刚加入战斗的生力军马越,则是按照斐潜之前所吩咐的那样,在击散了白波军的集结之后,便分散开来,将整个的骑兵分成了两个部分,就像是驱赶羊群一般,将零散的白波军兵卒驱赶到一起,然后又轮流不断的攻击逃跑的白波军后军,一块一块的切割着,使得白波军根本就没有机会能够停下来整顿或是休息,只能是拼死的往前而逃。 整场战斗逐渐的进入了垃圾时间,胡才带着一些亲卫,仗着有马,在其他兵卒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率先逃跑了,动作之快,使得在其后追赶的马越一直都没能抓住他…… 不过其他的白波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大部分跑着跑着就没了力气,也就失去了逃命的机会,被收缴了兵刃,蹲成一堆,然后被黄成带领的步卒,捆成了一排,汇集在一起,准备押回平阳。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了,马越最后追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胡才的踪迹,另外也担心视线不清,马匹高速奔跑之下容易受伤,便怏怏的收了兵,汇合了黄成,一起回到了平阳县城。 xxxxxxxxxxxxxxxxxxx 夜晚,平阳县城的大帐之内。 斐潜正在和黄成、马越、贾衢等人统计核对这一场战斗的情况。 斐潜这一方兵卒主要是在防守城池那一段时间损失的,尤其是在白波军用弓箭突袭的时候死伤尤为惨重,前后加起来一共有两百六十四人当场死亡,重伤的有三十五人,轻伤的有二十八人。 轻伤的活下来问题应该是不大,但是那些重伤员,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只能是看他们各自的运道了。 至于另外的白波军一方,这个不太好统计,毕竟在陌刀阵下,几乎是没有见到整个人形的尸首…… 不过俘虏数目就比较可观了,一共是一千九百七十人,现在全部看管在平阳城外。 “此役真是痛快!”马越端起了桌案之上的酒爵,先敬了斐潜,说道,“未曾想主公经也深蕴骑兵之法,‘驱羊’二字道尽踵其败军之意也!” 一旁的黄成闻言,头没有动,却横扫了马越一眼。 贾衢也是一眼瞄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去看马越,而是看了看斐潜。 斐潜看到贾衢看了过来,轻轻一笑,表示无妨。 也难怪马越高兴,这一次可以说是他自从上郡马家败退之后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而且他自己才刚刚过继给马延作为嗣子,正是急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有了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虽然不足以完全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是至少可以给马延以及马家之内其他的人看看,说明马延并没有挑选错人。 斐潜也举起酒爵,回应了马越一下,说道:“子度今日且牛刀小试,翌日自当绽放光华也。”毕竟马越毕竟还是年轻了些,或者说,还是比较的直爽的,没有经过多少人情世故,所以斐潜也就回了一句,将此事揭过。 “敢问使君,城外之俘,当作何处置?”贾衢拱手问道。打仗么是黄成、马越这样的武将侧的事情,现在战打完了,自然这些善后处理的问题就落到了贾衢头上,自然是要来问一下斐潜的态度。 “梁道汝意何如?” 在经历过安邑张氏的事件之后,贾衢明显果断了许多,见斐潜未有言语,还以为斐潜不好意思讲,毕竟这种事情按照惯例大都是下属提议主公拍板的,因此也没有犹豫,直接张口说道:“坑杀即可。” 斐潜不由得愣了一下。 斐潜忽然觉得这画风有些不对啊,按照正常的三国演义里面经常出现的场景,不是应该说一些“杀俘不详”之类的话语么,怎么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句“坑杀即可”了事? 贾衢注意到斐潜的沉默,以为是要再给详细一些的理由,便很平淡的说道:“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过制则乱,过作则暴。不事农桑,失其和;不恤乡土,失其序;擅动刀兵,目无王法,暴乱之人,死有余辜。” 斐潜忽然明白了,为何皇甫嵩当年坑杀了那么多的跟随黄巾的百姓之后,竟然没有一句残暴之评,原来如此! 斐潜过长时间的迟疑,让贾衢不由得生出了些诧异之色。 斐潜在心底长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今地多荒芜,尚无人可作。” 贾衢恍然道:“使君所虑极是。然其首恶未除,恐难以指使也,留之恐怕……” 贾衢认为斐潜的考虑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既然自己负责这一块,当然也要将困难说清楚,当然,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斐潜手中,因此包括贾衢在内的众人都在静静的等待着斐潜的最后的决定。 一言即可决人生,可定人死,一言不合千万人头落地,说起来似乎狂拽吊炸天,可是真的当这个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的时候,斐潜却发现选择起来是如此的困难。 这些白波军,绝大多数都是在这个河东的河内区域的农户猎户,要么是因为交不起赋税,要么是因为被黄巾所携裹,成为了白波军,成为了贾衢眼中的“死有余辜”之辈。 问题是这样的看法,斐潜意识到,这不仅仅是贾衢一个人的观点,而是与贾衢一样的士族之人的公论。这些原本农民,因为反抗了,违反了整个士族得以生存的基础规则,成为了汉朝秩序的破坏者,所以必须死。 若是两军交战,那自然是毫无疑问,你死我活没什么好选择的,但是如今这些人已经缴械投降了,按照道理来说应该算是俘虏了,还是要杀么? 但是真的不杀,也是麻烦,贾衢也说了,“首恶未除”,别说白波军的几个渠帅都还未死,就连这一次带兵前来攻打平阳的那个将领也逃了,万一自己在这边安排下去屯田,然后又有白波军这几个渠帅待人前来煽动,又怎么办?谁能保证这些见过血,杀过人,抢夺过财物的人可以重新安守本分的做回农夫? 话又说回来,毕竟是近两千的人的性命啊,人可不像什么田地里面的农作物,一年之内就能生长出来,依照汉代这么差的生活条件,能从幼儿时期成长到壮劳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自己一个命令虽然简单,但是至少也就等于是毁去了上千户人家的顶梁柱…… 斐潜闭上了双眼,内心在不断的翻腾,这到底要怎么选? 良久,斐潜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今日已晚,且以薄粥飨之……” 贾衢目光闪动,恭敬的拱手道:“谨遵令。” 第四零五章 叹息复叹息 吕布坐在马背上,仰着头哦呦呦的长啸了一阵,顿时感觉心胸之间的郁闷之气舒畅多了,嘴角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段时间待在雒阳简直是憋屈的要死! 心中有事,却不能言。 就连想要找个人喝酒的都找不到,只能是憋屈的一个人在家中喝闷酒。 现在虽然说手底下有的将领不少,但是却没有了像之前那样的亲近。 张辽因为最近弘农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在弘农驻军,没有回雒阳来,而高顺那小子又一向死板的很,叫来喝酒十次有七八次都是有事来不了,另外一两次也都是对饮无言,实在是有些无奈…… 魏续么,虽说跟自己多少有些内外之亲,但每次见到了自己竟然是一口一个温候,严谨得简直就是高顺翻版,也是无趣。 成廉是自己这段时间从行伍中提拔出来的勇猛之士,身手不凡,但是要凑一起单独喝些小酒,嗯,暂时还没有亲近到这样的程度啊…… 至于宋宪和侯成则是王司空推荐过来的将才,两个都是太原之人,身手什么的也算不错,统领兵卒什么的倒也可以,但毕竟也是新到之人,和成廉一样,难说有多么的亲近感。 不过现在总算是出了雒阳城,虽然还不算是单独领军,但心境总算是宽松了一些。雒阳城中虽然繁华,但是总觉得像是一个牢笼一般,就连站直了似乎都有一些困难。 再加上那一个不知道何时偷偷跑到了自己心中的女子,竟然让自己怎样都无法忘却,那娇小的身躯,轻柔的声音,低头的温柔,上天为何让我遇见了你,却看见你在别人的怀抱…… 唉! 吕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想到此事,吕布又开始有了一些烦躁起来,挥舞了一下方天画戟,拍了拍胯下的赤兔,说道:“我说伙计啊,要不要跑一段?” 赤兔马似乎听懂了吕布在说什么,扑棱棱抖了几下耳朵,然后伸长了脖子打了几声的响鼻。 吕布大笑:“哈哈哈!好,让我们跑上一段!来人,令全军加速!”言毕,也不管后面的兵卒能不能跟上赤兔的速度,竟然策马疾驰起来。 赤兔马明显极其的兴奋,速度越来越快,转眼之间就从队伍的前半部分奔到了最前面,当超过了队列最前面的战马的时候,还扯着脖子得意的嘶鸣了一声…… 前军都是吕布麾下的那些并州老卒,见到赤兔马嚣张的样子,也纷纷哈哈大笑,跟着吕布开始策马狂飙,顿时间尘土飞扬,卷起的沙尘就像是一堵高墙一样扑向了后方的辎重部队。 李肃在队伍的后面押着辎重,见状直跳脚,刚刚张口想要阻止这个无聊的举动,却被迎面扑来的沙尘灌了满口,待到风沙渐渐停息的时候,前队的那些并州老卒们早就已经只剩下了一些黑点消失在前方…… “你娘个球!”李肃呸得一口,吐掉嘴里的沙子,破口大骂道。这个傻逼玩意儿这一路上动不动玩这一套,简直就是让李肃忍无…… 忍无可忍,还需再忍。 论官职,吕布后来居上,比李肃大;论武力,更是爆了李肃十几条街;论学问什么,口才什么的,当然是李肃厉害,但是问题是吕布从来不跟人比什么学问和口才…… 唉! 李肃只能是长叹一声,也命令后军步卒部队加快些速度,不过自己也是知道,这个混球吕布多半就飙到差不多该安营扎寨的距离的时候就会停下来,一边放马休息,一边等着自己来扎营。 只是苦了自己,每天都是这样,早上拆营地,白天跟在这群畜生后面吃一路的灰尘,然后到紧赶慢赶,追上了悠哉闲哉到处乱晃的吕布前军之后,又要扎营了…… 想当初,自己还在那个混球面前收获了一堆羡慕的眼神,而现在…… 唉! 李肃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xxxxxxxxxxxxx 正在孟津驻扎的韩浩,心情沮丧。 韩浩当初组建队伍,也只是因为黄巾之后,多有溃散的山匪在乡野之间作乱,自己为了保护乡土,便聚起了一波队伍进行保护乡县。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被河内太守王匡征辟为了从事。 原本以为是王郡守是赏识自己的才能,也是信任于自己的,才征辟自己担任郡内从事之职,却未曾想到根本不是如此…… 车骑将军袁居于邺城,令王匡兵发孟津,剑指雒阳,于是自己便和王匡一同领兵来此,在孟津之北驻扎,与大河对岸的董卓大营遥遥相对。 昨日,原本是河阴令的杜阳奉董卓之令前来,见了面就是痛哭失声。舅父杜阳一家老小均落于董卓之手,不得已,方从了董卓之令,作为使者前来劝降。 一边是亲情,一边是忠义,韩浩最终还是选择拒绝了董卓,送走了杜阳。可是未曾想到,这边才刚刚忍泪送别走,下一刻韩浩就被传唤到了王匡的帐前。 “汝舅父可是河阴令?”王匡虽然面带笑意,眼中却闪着寒芒。 韩浩拱手说道:“正是。” “哦?前来何事?”王匡紧紧追问。 “劝吾降之。”韩浩无意隐瞒。 王匡点点头,微微笑着,手按于桌案之上,盯着韩浩问道:“哦?汝意如何?” “吾乃汉吏,岂可降贼?”韩浩侧身朝雒阳城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 “哦?既如此,河阴令何在?”王匡垂下了眼帘。 韩浩不由得心中一跳,说道:“斥之令返也。” “哦?为何不斩?”王匡忽然抬眼紧紧盯着韩浩,就像是要从韩浩的表情上去挖掘出韩浩内心的想法一样。 让我斩自己的舅父?这…… 韩浩脱口而出说道:“两兵交锋,不斩来使。” 王匡沉默了良久,方说道:“善。今兵驻此地,粮草消耗颇多,吾有书信一封,烦劳元嗣回怀县交予郡丞,筹集些兵粮至此。汝兵可由陈校尉暂为代领。”说着,从桌案出拿出了一封书信,让亲卫递给了韩浩。 “唯……” 出了王匡大帐,韩浩仰首望天,天上仍是白云飘荡,心中却忽然一动,想起了之的执金吾胡母班…… 唉! 韩浩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难道这个世间,已经变得只有铁血,再无亲情了么? 难道这个世间,已经变得只能用滚滚的人头,才能去证明自身的价值么? 忽然此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显然是紧急军情,到了营门骑手已经近乎坚持不住,滚落了马下,几名兵士连忙上前搀扶而起,灌了几口水之后便架着进了王匡的大帐…… 韩浩下意识的就想返回王匡大帐,却停下了脚步,盯着自己手中的书信,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转身,带着自己的二十多名亲卫,离开了孟津大营,往怀县而去。 第四零六章 偶遇 “董贼之军已于阴平津渡河?!”大帐之内的王匡捏着飞马急送的战报,眼珠子动个不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阴平津在孟津的上游,都是黄河的渡口。 黄河,也就是大河在雒阳这一段呈东西走向,从西至东,临近的几个渡口分别是阴平津,小平津,孟津,五社津。 如今董卓军居然在大河上游阴平津渡了河,那么王匡自己现在在孟津驻扎就基本上失去了意义。 在任何时刻,半渡而击都是最好的击溃敌军的办法,也是靠近河水等位置最常用的战术手段,但是如今董卓军却已经渡过了大河,那么自己在这里就意味着时刻都有被两面夹击的危险。 王匡想到此处,立刻来到了营内的瞭望台之上,登台望向大河对面的董军大营。 只见到董军营地之内一杆董字将旗高高悬起,还有不少兵士在其中走动,并不像是一座空营。 这…… 若是空无一人到也罢了,自己不管是渡河直接攻击也好,或是去阴平津迎击也可,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是进? 是撤? 是去阻阴平至河内的道路? 是留在此处防御对岸董军? 过多的选择让王匡不禁犹豫起来…… xxxxxxxxxxxx 李肃拦住了吕布,说道:“吾等只为佯攻!现已过阴平,须臾遇敌,温候为何冒进?若中了埋伏将如何是好?” 吕布拿眼皮夹了夹李肃,然后转头望天,说道:“若无攻,焉可称之为佯攻?” “……”李肃简直被呛得差点跳起来,“温候!吾等兵力尚微,岂容有失?若误了李长史大计,将何以自处?”这才两千人马,虽然有一千骑兵,但你个混球吕布,也不能当自己是两万那? 说到了李儒,吕布略略有些迟疑。 虽然说如果论及武力,十个李儒加起来估计都打不赢吕布的一只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吕布每次见到李儒心中总是觉得多少会有些不安。 不过若是让吕布放弃好不容易才获得的领军出征的机会,就这样做一做样子,只是出来逛这么一圈,完成了什么都不干的佯攻任务,再回到憋屈的雒阳城去,这平淡的事情会让吕布发疯。 “汝率后军缓行,吾领本部前驱。若敌寡,则吾破之,若敌众,则吾避之。并州狼骑,奔逐回旋,驰骋如飞,自当逐猎于野,安能龟缩于后?”吕布沉默了一会儿,还是依照了本心,前突迎敌,只不过不再要求李肃也一起加快速度了,而是安排在后面跟上。吕布说完,也不等李肃再说些什么,便抛下了李肃,拍马自去前队领兵,带着并州老卒呼啸而去。 李肃追喊道:“温候!温候!这……唉!” 眼见吕布越跑越远,李肃喟然而叹,旋即命令下营扎寨,不再往前了。 本身这一次带着兵卒就不多,而且远离了相国董卓的主力,作为一只偏军出现的,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吸引河内王匡的注意力,让其将兵力分散出来…… 但是却没有包括要和王匡军正面对战的职责啊! 万一中了埋伏,陷入了重围,作战失利,影响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这一支偏师。这个吕布,脑袋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 与满肚埋怨的李肃不停,吕布则根本就是没有想那么的多。 之前吕布在并州和匈奴鲜卑等胡人作战的时候,那一次作战不是兵卒数量敌众我寡?那一次不是单独领军深入敌地?那一次不是都身陷胡人包围之内? 所以当李肃说起有危险的时候,吕布根本就没怎么当一回事。 最主要的原因,李肃根本就不了解吕布,根本不知道吕布这一段时间内心当中的煎熬和压抑。 难道真的去做一个佯攻的偏师,什么都不干,什么都没有斩获,然后两手空空的回去? 吕布不甘心。 风在呼啸,马蹄声声,宛如热血的鼓点,敲击在心间。 忽然之间前方的斥候奔回报告,言二十里开外有一只人马正朝着这里行进,未展旗号,人数约四五千人。 “可有骑兵?可曾发现汝等?”吕布问道。 “禀温候,约有五百,其余皆步卒。属下回来的时候,敌兵并无什么变化,也没有见到对方斥候,应该是未曾发现我等。”斥候向来都是由最机灵的兵卒担当,本身就擅长隐匿侦查,若是领军的人稍不注意,又或是忘了派出斥候侦骑,被人侦查到了估计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竟然如此大意,哈哈。”吕布仰头打了一声哈哈,便下令道,“全军下马整队,准备接战!” 这一次吕布所带领的前队都是骑兵,其中大部分是原本自己本部兵马,还有一些是原来的雒阳北军,这一次也一并归吕布统领,共千骑。 吕布一声令下,兵卒们便都拉住缰绳,翻身下马,一边从马囊袋子中掏出一些炒过的豆子填到马匹的嘴中,顺便也给自己仍几颗,和战马一起咯嘣咯嘣的嚼着,一边整理着马匹身上的系带。 马匹跑久了,马鞍马镫什么的系带都会变松了一些,为了防止在攻击的关键时刻突然松开,一般都会在战斗之前再次检查系紧。 二十里的路,吕布准备给这群不长眼撞上来的家伙们一个教训,不管有没有展开旗号,到底是属于那一只的队伍,反正肯定绝对不会是友军。 行进居然不多派些斥候,不是自己找死是干什么? 对于攻击距离的控制,骑兵的运用,节点的掌控,在并州长期和胡人交战的吕布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当这一队闷头赶路的兵马猛然间发现前方居然出现了高耸无比的烟尘的时候,才在慌乱之下准备迎敌的时候,吕布已经带着人马冲到了近前。 看着面前连拒马都来不及准备,连战阵都歪歪扭扭还没有完全布置好的对方兵马,吕布轻蔑的一笑,将方天画戟横挂放马鞍之上,左手从身侧抓起自己那张特制的强弓,右手一捞,夹起了三根箭矢,搭上了弓弦,嘣嘣嘣的连珠射出! 第四零七章 飞将 若是普通兵士,开弓之前必然要先踩蹬,然后直身,借腰腿之力,挽弓搭箭,错指板动弓弦,瞄准之后在马匹四蹄腾空的那一个瞬间再放箭,这样才能保证箭矢的平稳和准确…… 但是到了吕布这里,则是完全省去了诸多步骤,就像是儿戏一般,仅凭借双手的气力,就生生的硬是拉开了普通人难以开满的强弓,一口气连珠射出了三箭。 虽然胯下的赤兔仍然在狂奔,但是吕布的双手却平稳无比,就像是若此时在手臂放上了一碗水,也不会洒出半点来。 箭矢离开了弓弦,在最初的那一刻,仿佛是一只收起了翅膀准备俯冲的苍鹰,微微的颤栗着,然后在羽翼的协助之下,迅速调整好了姿势,骤然划破了空气,如同闪电一般激射而出! 三棱形的箭头割裂着空气,带出的声响,就像是死神张开了嘴,在大力的在空气之中吸取凡人的灵魂,上一刻似乎还在吕布的手中,而下一刻就到了对面。 在队伍之前一位骑在马上,似乎是一名军候模样的人,正在号令着调整队形,却一转眼,发现箭矢已经到了眼前…… 三棱形的箭头闪耀着寒光,轻轻触及了被烈日风雨侵蚀成为黝黑色的粗糙皮肤,就像撕裂了一张薄纸,轻而易举的就扯开了血肉,绽放出一朵凄美无比的血花,带出了碎裂的喉骨,余势仍然不减,直至又扎到了其后的一名步卒身上,才算是终结了箭矢自己行程,而那箭矢的尾羽却在风中依然摇摆不定,仿佛像是随时随地又要重新跃起,再次贪婪的去饮取鲜血,终结生命。 三箭。 三名骑兵喉间中箭,飙出一道道血花,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上一声,便翻身堕下了马背。 对面的阵型一阵慌乱,吕布的眼神却依旧平静,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放在其眼中,随手又是向后一捞,旋即又是三箭连珠而出。 又是三箭。 六名正在领队的兵率在吕布突袭之下瞬间丧命,正在整理阵型的动作顿时被终结了,许多普通兵士无所适从,不知道自己该向左还是向右,互相面面相觑,相互手足无措。 并州这些狼骑老卒,不用号令,自动的汇集到了吕布身后,奋力的跟上赤兔那超快的速度,他们并没有像吕布那样的变态的弓箭之术,但是也能够在奔袭接触战阵之前,先射上一轮的箭矢来破坏对方的阵型…… 风在脸庞边拂过,吕布将长弓塞回了弓囊,抄起了方天画戟,眼睛微微的眯了眯,就像一只猛兽盯紧了眼前的猎物的喉咙。 对方兵卒失去了指挥,又在并州狼骑一轮箭雨之下,狼狈不堪,原本位于行列中部的那些骑兵才刚刚驱动了马匹,横向奔出,意图绕过前部的步卒,对吕布率领的狼骑拦腰劫杀。 吕布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幅度,现在才懂得来拦截,已经晚了! 赤兔马的速度快得吓人,与身后的狼骑已经拉开了一段距离,但是吕布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反倒是长啸一声,单骑一头撞进了敌方的步卒阵中。 方天画戟带着特有的凄厉尖啸之声,刺耳的就像是用针在扎着耳膜,月牙尖刃破空飞舞,如同镰刀割过中空的草梗一样,轻易的将阻挡在赤兔面前的长枪齐齐的划断! 粗糙不堪的长枪枪头在空中飞舞,四散落地,那些颤抖着握住空空的枪柄的步卒身上才忽然之间迸发出道道的血水和体内的浆液,喷洒的四处都是,也点点滴滴的沾染到了吕布和赤兔的身上。 浓臭的血腥味和其他各种浆液味道混合在了一起,十分的怪异难闻,而且还有一些刺鼻,喷洒出来的血液按照道理来说应该是滚烫的,但是喷到了吕布脸上的时候,吕布却似乎没有感觉任何的温度一样,仍然是平静的,平稳的。 攻击敌阵,就像砍人一样,砍杀这些步卒就像是割伤了其四肢,看起来流血流得挺多,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命中要害,只有针对中央的指挥系统进行猛攻,就像是一刀砍掉了对手的头颅,就算是他四肢再庞大,再有气力也照样是徒劳。 方天画戟这一柄普通人用起来又重又笨的武器,在吕布手中就像是一把轻巧的战刀,如同割裂开烤熟的肉块一样,瞬间就将敌方的兵卒战阵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沉重而又锋锐,力大却又轻盈,蛮横然又技巧,任何与吕布对上的人都无法适应这样的巨大的反差,明明是看见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砸而下,正准备奋力举着枪柄向上迎击,却只见吕布手腕一转,幽幽月牙寒芒闪过,枪柄与断臂齐飞…… 吕布就像是一个破坏性极大的钻头,恶狠狠的破开了战阵,而在吕布身后的并州狼骑,则像是上千把小刀,跟在吕布身后,将原先的伤口的血肉一条条的勾扯而出,斩断破坏,将伤口再一次的撕裂和扩大。 地方的骑兵才刚刚绕出了步卒阵型,吕布已经在转瞬之间击破了前军,攻击到了敌军将领所在的中军! 中军将领的亲卫慌忙汇集在了一处,迎着吕布疯狂扑来,企图将吕布拦截下来。 “吾乃上党冯定冯子平!汝乃何人?”躲在亲卫人墙之后的对方将领狂喝道。冯氏也算是上党的大姓,自从战国开始也出现过不少名人…… 吕布挥舞着方天画戟,闻言手中也是不停,将面前企图反抗的上党冯定的亲卫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削得七零八落,轻蔑的瞥了其一眼,方说道:“无名之辈,未曾听闻。”随后竟连自己的名号都懒的报,只是手中的方天画戟越发的凌厉起来,纵然是冯定的亲卫是精心挑选出来身强力壮之士,又装备精良,也根本抵挡不住吕布的攻势。 冯定见势头不对,自家的名号又不管用,便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之下,慌忙掉头就逃。 吕布将死死缠在身边的冯定亲卫杀干净之后,也没有立刻策马去追,只是将弓箭又取了出来,略略眯了一下眼,便一箭射去。 冯定后背中箭,大叫一声,跌于马下。 见主帅身死,原本就动荡慌乱的地方兵卒,哗然而散,开始四处乱逃,反倒是冯定的残余的几名亲卫,见主帅身死,反倒是回马不顾生死的向吕布杀来。 吕布念这几个残余的亲卫多少还可以算是忠勇,便收了弓箭,而拍马上前,亲手了结这仅存的几名亲卫,以示敬重…… 原先绕到了外围,正准备对并州狼骑进行冲击的敌方骑兵,结果攻击还未展开,自己这一方的将领就已经是身亡,顿时失去了再继续攻击的意义,仗着有马见势头不妙,也纷纷拨马回旋,逃之夭夭。 吕布立马横戟,浑身上下,沾染上的敌人鲜血,顺着甲胄往下流淌,赤兔马浑身血红,喷薄着白气,打着响鼻,还在不停的刨着前蹄,像是还有一些意犹未尽。 看着手下的并州狼骑开始打扫残局,追赶敌军,吕布却拉住了赤兔马的缰绳,皱了皱眉头,“这上党的兵卒,不去防备黑山贼,却为何前来此地?” 第四零八章 人在汉代飘 汉代是封建社会的形成时期,又因为一开始推翻秦朝的名义就是说秦朝刑罚过于苛刻,自刘邦才用黄老之术开始,一直对于国家法律这一块并没有特别的进行强调,有很多事情都流于了人治,到了汉文帝、汉武帝之后,才渐渐的严格起来,不仅出现了大逆罪,不敬罪,还出现了莫须有罪。 当然作为士卿,还是有一些特别待遇的,比如可以八议免罪。“八议”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即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类人,可以上报给皇帝,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 至于普通的百姓,是连这八议的边沾都沾不上的。 另外,有两种罪责是不在八议范围之内的,就是大逆罪和不敬罪。 因此白波军这些被斐潜所俘虏的兵卒,第一不是什么八议范围内的人,第二又是犯下的大逆之罪,因此罪无可恕,最终的结果就是,尽数坑杀。 斐潜站在平阳城墙之上,当日一场大战,双方流淌出来的血液完全浸渍此处的黄土,呈现出一种黑褐的颜色,摸在手中似乎都已经失去了黄土本身的松软,反倒是有点像在阴暗之地的淤泥。 平阳县城的城西,有一片黄土的丘陵山,这近两千名俘虏,就被坑杀于此。 斐潜不知道在未来的历史记载上,会不会有那么一句是属于自己的。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什么都没有留下,因为仅仅是二千贼子而已。 若是现在自己可以上什么论坛,登录什么围脖,然后将自己这种复杂的心情写下来,估计多半都会有人在其后跟贴狂喷—— “贱人就是矫情……” 哈。 哈…… 做喷子谁都能做,毕竟隔着一个屏幕,完全可以不负一点责任的肆意挥洒口水,写下完全不用承担任何结果的文字,斐潜自己在后世也会做这样的事情。 下结论,做定义,扣帽子,说预言,喷一个人一件事,往往谁都能站得高高在上的狂喷一气,鸡蛋里面都能找出骨头来,但是若是反过来要真实的弯下腰去做一件事,却未必谁都能去做,都肯去做,这是人的天性,无关好坏,只是有关于城府。 所谓言论自由我爱怎么喷就怎么喷,所谓难道你做的我就说不得等等的言论,其实都是城府不够深沉。 而现在身处汉代,没有一个深沉的秉性,就算是天下名士有声望护体的弥衡,还是家族鼎盛冠绝一时的杨修,在不是照样人头落地? 归根结底还是现在自己手中的力量不足。 但是要下这个坑杀的命令着实不易。 斐潜后世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来到汉代也就是两年左右的时间,哪里来的杀伐决断,哪里会有心如铁石,这些东西是说来就可以来的,说准备好就能够随时待命的? 伴随着一锹一锹的黄土泼下,在坑底那些双手被捆绑着的白波军,有惨叫的,有求饶的,有怒骂的,有诅咒的,也有麻木到漠然不声的,但是这最终的一切,都在一蓬蓬的黄土之下,最后销声匿迹,成为了一片平地…… 斐潜他原本可以不用去现场,但是他自己决定要去,至少他要亲眼看到,并且记住这些人,因为他的一个决定而死。 虽然不忍,但是,这些白波军,不得不死。 现在还是汉朝,汉天子仍然是整个士族,整个华夏汉人认可的最神圣,而包括斐潜自己在内,包括贾衢、黄成、马越,甚至是招募而来的胡人,都是在这样一个默认的规则之下。既然成为了既定规则的受益者,然后又转身就去给这些破坏规则的白波军施舍同情,在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有足够的背景之下,这种行为就非常容易成为取死之道。 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况且白波军还未消亡,几个渠帅仍然在外,就算是要进行招安,首先也是招的是头领,安的是渠帅,并非针对这些兵卒,况且自己目前兵力有限,纵然有心将这些兵力容纳,但是原有兵力和降兵高达1:1的比例,这种风险,不是斐潜现在这个小身板所能够承担的。 这是真实无奈的理由。 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斐潜则是人在汉代,同样也身不由己。 虽然斐潜有考虑过将这些人留在此地亦或是押送至北屈,但是都不太现实。若是一些挟裹而来的百姓,斐潜则无论怎样也要保留下来,可是这俘虏全是战兵,这个…… 没有时间来收拢人心,没有人手来看管已经沾染了鲜血的白波军战兵,人是先天具备惰性的,就像胡人习惯了没有东西就南下,这些已经抛弃了田地,拿起了刀枪的人还会有多少勤奋耕作的念头? 现在斐潜自己都在走钢丝,不仅关系到自己,还有蔡邕一家,黄氏一族,甚至包括黄成崔厚等等这些跟着自己一起来到北地的人,还有哪些普通士兵,斐潜有什么资格拿这些人的风险来展示自己的善良和仁德? 拿着期望对方的善良和感恩去对赌自己因此而承担的风险? 赌不起啊! 至少在这个节点上,完全赌不起。自己一没有名望,二没有土地,三没有兵力,就算是最简单的一个煽动,都有极大的可能引起这些人重新作乱和反叛。 很抱歉,对不起。 所以,请你们上路吧…… 如果我现在能够有更多的力量,能够有更大的实力,你们就能活下来…… 但是,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在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一碗薄粥…… 我现在更需要的是对已经将身家性命都交在了我的手中的人负责,然后才能考虑其他,否则就是对这些信赖我的人最大的伤害。 虽然理性告诉自己是对的,但是这毕竟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感情坑杀了。 这种自身力量薄弱无力控制的感觉让斐潜异常的难受。 斐潜搓掉手上沾染上的已经变成了黑褐色的黄土,但是却似乎永远也搓不掉沾染在手中那种油腻粘稠的感觉。 函谷关上,自己亲手杀死了一个人。 平阳城下,自己下令坑杀二千白波。 或许今后,自己还会去杀更多的人…… 贾衢慢慢的走了过来,拱手向斐潜见礼,说道:“使君可是有所感怀?”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世乱则礼慝乐淫。孰之过也?土乎,草乎,水乎,鱼乎?”斐潜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小心情说给贾衢听,因此就往大方向上去扯,而这种哲学性的问题,自然是最佳的话题。 这一类的问题,当然是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主观因素和客观因素永远都是哲学上争论不休的矛盾体。 斐潜所说的这个话,当然可以引申到当下朝政的这个局面,草长歪了,鱼生瘸了,能全部怪罪到草和鱼身上么?但是所谓土和水,是客观存在,又怎能有错? 贾衢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无教逸欲,兢兢业业。天叙有典,勅用五敦。天秩有礼,五礼有庸。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天讨有罪,五刑五用。使君以为然否?” 斐潜闻言回头看了看贾衢,忽然笑道:“梁道治尚有得矣!” 贾衢拱手表示谢过斐潜的称赞。 贾衢说的没有错,现在自己作为一个大汉王朝的臣子,自然是需要尽作为臣子的本分,替大汉王朝分忧,至于其他的事情,应该不是当下最主要的问题。 当然,贾衢多少也有一些借此表示自己支持斐潜的意思,因此斐潜也衷心夸赞一句,表示谢意。 斐潜收拾一下心境,回到当下的局面当中,虽然说自己打败了白波军一次袭击,但是整体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第四零九章 愿立军令 当下斐潜虽然是在这一场战斗当中获胜了,但是只是略微的扳回了一些的局势,使得在汾水河西岸的状况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是仅仅依靠目前斐潜的力量还是显得有些薄弱。 并且在汾水东岸的襄陵,战局依然严峻,虽然现在暂时还没有收到襄陵陷落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的说,若是不能解决汾水西岸的白波军,那么襄陵沦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按照汉朝的惯例,边郡的郡县的兵力一般情况下,是按照大郡五千,小县三千的进行设置的,换一句话说,就是襄陵这里的兵力正常来说应该有三千,先不考虑襄陵的兵卒能不能满员,就单单说这三千兵力内,往往只有三分之一是常驻的正卒,而另外的两千则是辅兵。 而结合斐潜这边遇到的情况来看,白波军的力量比原来斐潜预料的还要庞大。 一个渠帅就能带领三四千的战兵,若是按照以往惯例进行推算,那么携裹的百姓应该至少在一万到一五之间,那么也就意味着白波军整体的人数并不是原先斐潜所说的三到五万,而是六万到八万。 那么就等于是斐潜这里还需要面对至少四千人的战兵,两万至三万左右的携裹的百姓;而在襄陵那边,所要面对的就是近一万的战兵和两万至三万的百姓。 对于黄巾贼来说,有一个非常让人痛恨的战斗方式,就是以携裹的百姓进行攻城。当初中平年间黄巾爆发的时候,许多县城就是在这样的方式之下陷落。 这里是汉代,这里是现实,不是游戏中那种只要建造了一个弓箭兵,就携带了无穷无尽的箭矢,只要还剩一个血皮,都可以射出威力十足的箭矢;只要有一个城墙,不管耐久还剩多少只要不为零,就永远矗立可以有用不完的擂石滚木。 战斗激烈的状态之下,一个弓箭手连续开弓二十次,就必须退下来调整和休息,否则就算是强行射击,也取得不了效果。同样,一个装备了长枪又或是战刀的兵卒,在连续突刺或者劈砍超过一刻钟,气力就衰减的厉害,如果不进行调整,战损的比率就会大增。 当初打造出陌刀一型的时候,斐潜自己就让黄成试验过,就算是黄成那样有练过武艺,懂得控制呼吸和合理使用全身肌肉群的武者,在连续全力劈砍一个时辰之后也受不了,所以才最终换成了人不转刀转的模式,最大的节省体力以延长战斗的时间,否则再精壮的战士穿上一身重达四五十斤的铠甲,拿着重达十五斤左右的陌刀,还像关二爷那样大开大合的劈砍耍大刀? 单论劈砍,最强的不是陌刀,也不是关二的那柄青龙偃月刀,而是长柄铁斧,重心全部都在斧头之上…… 但是小斧头木有太大的效果,而若是做成大斧头…… 先不说长斧头不利于近战,但说要打造一个大铁斧头,那真心废铁啊! 虽然有大工匠黄斗将在雒阳这一路贸易而来的各种铁器回炉重炼,以炒钢法提升强度,但是毕竟还是产量极小,无法供应这么大的铁量消耗。 要有大量的装备,斐潜现在在技术方面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人力,作坊,原料这三个方面,还是非常的欠缺。 北屈营地虽然地势不错,但是毕竟地方太小,空间不足,因此斐潜才将目光放在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 这一块区域北依吕梁山,以永安蒲子县城作为北面防线,东临汾水,西北有北屈,东南面有平阳,将整个的昕水河流域掌握其中,有充沛的水源,可以在其间平地上开展农业耕作,同时也可以利用吕梁山上的木材和水力,建设作坊。 如果还能够在附近寻得一两块小规模的铁矿产地的话…… 当然,作为斐潜的后世记忆,再往西北还有当年津津乐道的鄂尔多斯的土豪诞生之地。 这一块地方都是宝地啊! 不过在此之前,这些白波军所携裹的百姓,是斐潜绝对想一口吞下的肥肉。战兵可以坑杀,但是那些百姓则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毕竟没有人口基数,一切休谈。 “如今白波新败,短日内料想未有胆气再来攻伐平阳。然以吾等现有兵卒,败之尚可,吞之甚难,故而……”斐潜望向了北方,悠悠的说道,“梁道,吾欲留汝于此,镇守平阳……” “使君可是欲取永安?”贾衢的眼睛烁烁放光。 和聪明人沟通起来就是方便,斐潜甚至没有说出自己的打算,贾衢就似乎已经意识到了。 没错,要获取人口,就必须先将永安控制到自己的手中。若是攻下了永安县城,一方面切断了白波军的退路,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同时也就等同于将这写白波军携裹而来的百姓留在了这汾水的两岸。 斐潜笑道:“知我者,梁道也。如何?可愿守于此?” 衢现在也才十六岁啊,虽然表现出来的才智已经算是不错,但是这样的一件事情让贾衢来办,斐潜心中略微还是没有什么底。 平阳旧城虽然是有城墙,但是却不是完整的,许多地方还是有很多就像现在脚底下这一块城墙一样,依旧没有修补完毕。 守城异常的艰难。 但是出城迎战却更加的不可行。 除了白波谷可以提供支持之外,没有任何的点可以提供侧面掩护,一旦在汾水平地被围,就是一场灾难。 南面虽然是有临汾,但是就连河东郡守王邑都不敢从那边经过,所以同样也是具有极高的风险。 西面的北屈虽然目前暂时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但是那边本身留下的兵力也不多,而且又是处在都是胡人的境内,只能是凭借着弩车防守好营地,无法再抽调兵力,否则也是危险。 因此,虽然打退了白波军的一次进攻,但是下一波的攻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会不会比这一次更加的凶残…… 这些所有的一切,一旦那一个环节出现错误,整场布局就会出现漏洞,斐潜不得不慎重对待,特意在平阳城的城墙之上,单独和贾衢进行沟通,也是出于这个方面的考虑。 这不是像后世的什么年初工作会议,各个大小领导上台领取任务,拍胸脯喊口号,到了年中或是年尾,再来拍大腿,最后拍屁股了事的闹剧,这可是关系到千人万人,关系到斐潜整个北地的布局! 如果现在斐潜手下能有几个,在记忆里面,隶属于第一层面的那些谋士将领,或者就算是准一流的也成,都不会让斐潜如此的为难。 贾衢,贾梁道,要知道,这个担子很重…… 你愿意挑起来么? 你可以防守好么? 你能让我信任么? 贾衢从斐潜的目光中看到了慎重和询问,便也陷入了沉默,静静的思索起来,良久才问道:“使君欲带多少兵马北上?” “百骑。”斐潜并不打算带太多的兵,因为带多了就等于是更加的削弱了平阳的防守力量。“另白波谷内军马,听汝调度。” 贾衢点点头,然后又说道:“重甲兵士,可否留于此地?” “……可。”斐潜想了想,最后点头同意了,不过一些注意事项觉得还是要交代一下,便叫来了黄成,让其将陌刀带了上来。 斐潜示意让黄成将陌刀给贾衢观看,然后说道:“原本此刀需用百炼之铁,奈何时间仓促,只得五十炼,故而多有不足……” 贾衢仔细的看着,轻轻抚摸着,在陌刀的刀刃之上,因为上一次高强度的战斗,已经出现了一些缺口和细微的裂纹。 黄成说道:“此刃尚可再使一二次旋刀,便尽毁矣,需再回炉重作。”刀刃的硬度够,但是韧性不足…… 贾衢忽然问道:“若仅劈砍,可用几何?” 黄成笑道:“应可用久些,然此刃尖长,若平日用之,可用其突刺也。”陌刀并不是大关刀样式,而是扁平细长,略带弯曲的弧度,用来切割再好不过,但是用来开山劈砍却有些显得还不如普通大刀效果好,不过因为刀刃长,所以倒也使用出像长枪一样的突刺的招式。 斐潜补充交代道:“重甲兵卒,全甲共重四十有八,虽经操练,然终究不便于行,且手足露于甲外,身躯侧后甲薄,皆是破绽,不得不防,使用之时,需谨慎有度。”重甲兵卒毕竟不是机器人,也是有弱点会疲惫的,所以只能是在关键的时刻使用,才会取得良好的效果,而不是从头用到尾,那估计铁人都会累趴下。 贾衢将陌刀还给了黄成,认真的拱拱手,表示记下,说道:“使君何时能还?” 枯守城池最怕的就是无援军,贾衢能问出这一句,而不是直接拍胸脯大大咧咧的说没问题,说明已经对于现在现在的整个局势有了一定认知,而不是说什么城在人在等等无聊的口号。 “少则七日,多则十日。” 贾衢低下头,默默的思索和估算着,良久才抬起头来,挺直了身躯,眼神当中透露出一种坚定,朗声说道:“某愿立军令!十日内定保平阳!” 第四一零章 打了小的才能出来老的 朝阳已经爬上了天空,给春天的黄土草原带来了一些温暖。 许多胡人们驱赶着羊群,寻找着一块肥美的草地,一边甩着长鞭,收拢着因为贪食而离群太远的羊只,一边悠悠的唱起了草原上的牧歌。 这里是於扶罗的驻扎之地,是他和他的族人暂时落脚放牧的地方。 不过今天,在於扶罗大帐之内,不仅仅有他的弟弟呼厨泉,还有一个身穿黑袍的老者。 “此事,事关重大,可容我考虑考虑。”於扶罗说道。 这也是应有之意,不过帐内的黑袍老者显得很有信心的样子,呵呵笑着说道:“既如此,吾静候单于佳音。”说完便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 “希望单于莫让老朽等的太久,”黑袍老者笑道,“人老啦,这个时日总是无多啦,轻易不想浪费……” “……这是自然。”於扶罗说道。 黑袍老者拱了拱手,便跟着一个胡人去别的帐篷歇息去了。 “撑犁在上,我尊敬的单于,那个汉人……”呼厨泉回头望了望刚刚走出了大帐,前去另外的帐篷休息的那一名黑甲老将,说道,“……就只想着利用我们,不见得会真心帮我们的……” “如果我们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於扶罗不紧不慢的从面前的烤羊肉上切了一块,放到了嘴里,漠然的眼光扫过了呼厨泉。 呼厨泉被於扶罗看得缩了缩脑袋,半响过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么,单于的意思是要答应他?” 於扶罗端起了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拿在手中看着,叹息了一声:“汉人酿的酒虽然不错,但是还是我们自己的酒更有气力,更适合赤那的子孙来喝。” 呼厨泉有些挠头,这个哥哥什么都好,或许就是因为和汉人交流的多了,久了,也开始神神叨叨的,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於扶罗略微皱些眉,看了看呼厨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我说呼厨泉,有时候也多少要动一点脑子,你好歹现在也是右贤王了,将来总是要统领族人的啊。” 呼厨泉将嘴里的羊肉咽下去,说道:“我有动脑子啊,方才我不是想到了那个汉人是在利用我们的么?” 於扶罗差点被马奶酒呛到,咳嗽了两声说道:“那好,你就继续动一动你那聪明的脑袋,说说,为何那个汉人来找我们?” 呼厨泉挠了挠沾满了羊油的胡子,琢磨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了,那是因为我们有利用的价值!” “那是我讲的!”於扶罗气得一瞪眼,说道,“另外自己想一个!” “这个……”呼厨泉眨眨眼,使劲的想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屁意,便偷偷的歪了歪屁股,“嘣”了一声…… 啊,糟了! 太大声了! 眼看着於扶罗一手抓起了切肉的小刀,就像是下一刻就要丢过来一样,呼厨泉连忙说道:“我……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於扶罗略略松了松手,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呼厨泉得意洋洋的大笑,说道:“我想到了那个汉人是打不过,才来找我们的!” 於扶罗略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呼厨泉,他原先只是呼厨泉能多少动些脑子,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依靠别人,所以才逼着呼厨泉去思考,但是没想到呼厨泉还真的想出来了一些东西,并且还居然有点沾边了,因此也就不再计较这个家伙放屁的事情了,将手中的小刀放下,说道:“嗯,不错啊,说说看,你是怎么想到的?” 呼厨泉哈哈的笑着,晃着脑袋,说道:“这还不简单,在草原上,碰到对方人多,打不过了自然就会多找一些人,再打回去啊!哈哈,我说的对吧?” 於扶罗叹了口气,不过还是略微点了点头。虽然呼厨泉明显是临时现想的,举得例子不见得准确,并没有完全意识到其中的关键所在,但是倒也没有完全说错,多少还是有一些这样的意思在内的。 呼厨泉见状睁大了眼睛,啊哈,看於扶罗的样子,似乎自己居然说对了,高兴得端起了马奶酒一口干了,哈的一声,呼出了一口酒气,显得很是畅爽。 於扶罗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继续为难呼厨泉了,而是慢慢的说道:“汉人自然有汉人自己的单于,不过现在这个汉人单于年龄小,所以现在汉人的王庭是一个叫董卓的……嗯……” 於扶罗转了转眼珠子,回想了一下:“……这个董卓的汉人担任的是一个……嗯,反正比三公的职位还要大,三公就跟我们的左右贤王差不多吧……” “比左右贤王还大?”呼厨泉完全没有概念。 “反正就这样,所以现在汉人的王庭不是单于说了算,而是这个董卓说了算。”於扶罗取了小刀,切下一块肉来,填到了嘴中,边咀嚼着边说道,“之前我们去找汉人的单于,其实是找错了……” 呼厨泉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我们的人到了汉人王庭,递交了文书,但就是得不到回应!唉!那现在找这个董啥的,不就可以了?” 於扶罗啧了一声,说道:“汉人现在在搬迁王庭,没空。“於扶罗倒是真没有觉得汉人的迁都有什么问题,毕竟胡人习惯追逐水草,就算是他们自己的王庭也不是老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在一个范围之内轮动的。 “那……那个老汉人是……是算汉人单于的,还是算哪个董啥的?”呼厨泉虽然不爱动脑子,但是也不是笨,立刻抓住了问题的重点。 “他啊……应该算是汉人单于的吧……”於扶罗也不是非常的确定,但是应该大体上算是吧。 “那么谁是那个汉人大右贤王的啊?” “……你说呢?”於扶罗嘿嘿一笑。 呼厨泉歪着脖子,想了半天,说道:“……那个老汉人算汉人单于的,那么在北屈的三个颜色的汉人应该就是汉人大右贤王的了?” 於扶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因该是吧,不过么……还不能完全确定。” “撑犁在上!”呼厨泉完全被搞糊涂了,说道,“那单于我们到底怎么做啊?那不听那个老汉人的了?” 於扶罗耷拉下眼皮,沉吟了一会儿,忽然一笑,摇头道:“不,送上门来的肉怎么能够不吃呢?而且……呵呵……” “……有这样的一个小孩,又不肯告诉你谁是他的父母,而你又想找到这个小孩的父母,要怎么办?” 呼厨泉想都不想,张嘴就说:“拖过来揍一顿!”小屁孩子敢耍啥脾气,收拾一顿就老实了。 於扶罗大笑:“哈哈哈,对的,打了小的,自然老的就出来啦……” 第四十一章 北屈的无奈 大自然是神奇的,因为它能创造出很多让人很赞叹的东西。 比如在於扶罗和黑袍老者面前的北屈营地。一条弯曲的河流,一个凸起的山体,组建成了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 “前面原先是一个集市,是这个北地唯一的一个,”於扶罗远远的指着北屈营地前面的那块搭建了草棚的平地,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暂时关闭了。” 黑袍老者说道:“开市,易尔。此间事了,亦可重开。” 於扶罗没理会黑袍老者话语当中的含义,而是又用手指了指在集市背后,隔着昕水河的那座小山头,说道:“山上有床弩,数目不下十台。” 黑袍老者闻言愕然。 床弩这玩意技术含量太高,不是谁想玩就能玩得动的,跟投石车一样,在汉代都属于高等机械的范畴,是攻守城池的利器。最主要床弩和投石并不是用来针对步卒,而是针对攻城的器械,普通撞车什么的,中一发弩枪或是石弹,也就差不多等于废了。 黑袍老者很快的反应过来,呵呵一笑,说道:“何惧之,床弩虽强,奈何失之精准,不足为虑。” 於扶罗看了一眼黑袍老者,说道:“之前有羌人在此做客,曾经作了演示,百丈之外标靶,五发俱中。”当然未必是百丈,只不过羌人未必懂得数数,因此这个距离上可能有些水分,但是确确实实是五发全中,一点问题都没有。 於扶罗说得很简单,但是黑袍老者却猛然间睁大了眼睛,百丈之内命中标靶,也就等于是这山上的床弩在百丈之内都具备相当好的精准度了?就算打一个折扣,按照五十丈来算,也是相当可怕的一个数字了。 黑袍老者将视线放到远处的山顶之上,努力的搜寻着,似乎是试图寻找出潜藏在山上的点点寒芒。 床弩投石,杀伤力巨大,对于士气的打击更是可怕,若是不够精准,还可以以此来作为兵卒的心理安慰,但是现如今若是於扶罗讲的不是虚言,那就相当的麻烦了。 胡人本身就不是非常擅长攻坚,如果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木质营寨倒也罢了,但是现在明显变成了木土结构,外部还开了一条壕沟,引入了昕水河,这样整体来说,已经呈现出一个小型城池的模样了,再加上床弩…… 於扶罗不再说话。他不想打北屈,太硬了,不好打。 现在的北屈就像是罩上了一层硬壳,而且还布满了刺,有了这些床弩,攻城器械根本进不了北屈营地的身,就等于是要用血肉之躯硬敲,那么就算是撬开了,双手也必然是血肉模糊一片。 黑袍老者打量了许久,实在找不出北屈营地有什么明显的破绽,最终还是放弃了撬开这个硬壳的想法,说道:“如此,单于可遣人游弋,断其输运,当可行否?”这也是无奈之举了,毕竟原先的计划是要先端了这个北屈营地,再乘势而下,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南匈奴人根本就不愿意来啃这个硬骨头,而且确实强行攻打难度偏大,所以只能是退而求其次,斩断其和平阳的联系。 於扶罗笑道:“这自然可行的。” 现在於扶罗手下就只有四五千人了,强攻不是不可,也不是拿不下,可是毕竟难度太高,损失太大,划不来。 但是如果在野地上追逐运输车队,斩断粮道,这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的。因此於扶罗也不再推辞,答应的很是爽快。 黑袍老者拨转了马头,临行之前最后扫了北屈营地一眼,心中叹息,果然是一块好地! 只可惜空有一副好枝叶,却没能落下根…… xxxxxxxxxxxxxxxxx 北屈营地的山头上,床弩并不是像於扶罗所说的只有十台,而是有二十五台! 当然准头最好的也仅仅是最开始,从襄阳带过来的核心部件组装起来的五台而已,其余的么,便是只管射得出,却不确保一定能够射得准…… 马延站在山头上,皱着眉看着远处的那一小队人马远去。 虽然距离遥远,但是也能够大体分辨出是应该是匈奴的人,还有一些身穿黑袍的汉人兵卒。 昨日羌人豪帅里那古派了一个羌人来,说近日在外放牧的族人有发现一群黑袍汉人出现在南匈奴那里…… 今天马延就亲眼见到了。 虽然马延不知道这忽然出现的黑袍汉人倒是是属于哪一个方面的,但是马延清楚,这不是一个好事情。马延倒是真不担心这些人会贸然的攻伐营地,不仅仅是身边的弩车,北屈营地的“s”的结构,导致整个攻击的面极其难以展开,除非大量兵马沿着昕水河两岸同时攻打,否则马延则可以通过已经架设好的浮桥,随时将骑兵投入到对敌方背后的攻击当中。 守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攻…… 南匈奴的人数虽然不足以反攻匈奴的王庭,但是在这一片土地上仍然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昨天马延在得到了里那古的报信之后,派人前去送了点布匹过去答谢,同时也打探了一下羌人的口风。 结果和马延预料的相差不多,羌人并不喜欢南匈奴人在这边称王称霸,他们多半认为匈奴应该滚回阴山那边去,不因该来这边侵占了他们的草场,但是要让这些羌人跟匈奴真的大规模的动起手来,羌人他们也并不愿意轻易的进行交战。 这些匈奴来去如风,没有足够的骑兵,根本就别想占到什么便宜,马延现在手下并没有很多兵力,特别是汉人的骑兵更是缺乏,虽然现在趁着有一些马匹,加强这方面的训练,但是骑兵队伍一时之间也并不能成型。 招募而来的胡人,虽然略有一些,但是毕竟还是胡人,真要动起手来,打顺风仗捡便宜,这些招募而来的胡人估计冲得比谁都快,但是要攻坚克难,则是未必可靠。 所以,马延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只能是蹲在这个北屈营地的硬壳之内,看好斐潜留在这边的家底,要进兵扩展,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终也只能是派出人马前去平阳报信,却无力阻止,多少有些着实无奈。 马延往东望去,哪里是平阳县城的方向,不知现在进展如何? 北屈这里虽然是深入胡人的地盘,四周都是犬牙交错的大大小小的胡人,但是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危险,一是因为北屈是近些年来唯一设置的集市,胡人自己也非常的需要;二是这里只是盛开的树木枝叶而已,而根茎还是在汉地,还是在斐潜那边…… 第四十二章 料想中的偏差 蒲子城下。 蒲子县城处于黄土高坡的和平原的交界处,蒲子城外蒲草极多,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就连一些褶皱地带都有生长,但是城池的命名却不是以蒲草为名。 相传当年此地有一个上古贤人,曾经担任过尧和舜的师傅,传授过不少东西。古籍记载,这一位上古贤人常年穿一件蒲草编的粗服,所以人们称他为蒲衣,或蒲衣子,而这个上古贤人隐居的地方,就被称之为蒲子地。 后来重耳也来过这里,驻扎了兵力汇聚了人口,再往后孔子也到过这里,开坛授课听者云集。 原本曾经是繁华如锦的大县城,但是现在却显得破旧和腐朽,就连城外那些长满了蒲草的黄土地,在风雨侵蚀之下,终究是露出了一块一块斑驳的沟壑,如同苍老脸庞上的皱纹。 蒲子县城现在已经不再像春秋战国时期处于政治经济的三晋地带,而是在历史长河当中渐渐的远离了富庶,成为了边缘的县城,不再受到人们的关注。 但是那黄土夯实的城墙,那灰黑色的砖瓦,仍然在暂时着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深沉的尊严。 斐潜将河东郡守王邑的信件递交进去,很快的就被请到了县城府衙之内,见到了蒲子县城的县令和县尉。 县令陈睿,字道源,颍川人士,应该是属于陈氏旁支,县尉张烈,字叔诚,汾阳人,算是并州当地的人士。 为了安全起见,斐潜刚开始递送王邑书信的时候并没有表明身份,只是以使者的名义前来,待见了面,确定了并没有什么其他变数之后,才真正的表明了身份。 陈睿和张烈重新和斐潜见过了礼,并邀请斐潜坐于上首,被斐潜拒绝了,毕竟现在不是摆谱的时候,位置什么的并不是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而是尽快的取得兵士去解决白波军的问题。 蒲子县城隶属于河东郡,而且这种郡与郡之间的租借,本来就是违反了朝廷的制度,属于私底下相互授予,朝廷方面是不会承认,自然也是肯定不可能会支持的,所有条约的约束力只能是各个郡守自行遵守…… 换句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私人借贷,而且还是没有写欠条,纯粹口头上约定的那种。 因此斐潜担心王邑是否会按照当时谈好的条件,毫无保留的,痛快无比的,大公无私的将蒲子县城的统治权移交到斐潜的手中,毕竟当时王邑写书信的时候,白波军已经动身南下,王邑自己也急着要赶往襄陵坐镇,因此书信也是匆匆写就,就加盖了封口和火漆,斐潜也并不知道王邑到底在书信中写了些什么。 因为不能拆信。 汉代的纸张非常的脆弱,轻易一折之后就有折痕,况且就算是避开火漆取出信件又能如何?斐潜又不是随时随地都备有一个超高模仿技术的专业人士,可以随时随地掏出一颗萝卜刻印。 若是普通的公文,因为是固定的款式可行头,多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但是像这种书信,笔迹和用词必定是较难以模仿的。 况且斐潜和王邑多少还算是友军,同盟,冒充欺诈的行为用在敌对方还说得过去,用在友军身上,万一出了什么篓子,这个名声可是不太好听啊…… 寒暄过后,因为情况紧急,所以斐潜也没有多绕什么圈子,开始进入了正题。 “王使君可有说明蒲县暂借上郡?”斐潜先确认一下,毕竟这个是最重要的,只要有说明这一项事情,自己才有理由调用蒲子县城的兵马,否则名不顺言不正,是不可能调到兵马的。 陈睿略微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道:“确实有言。” 斐潜在心中算是放下了一块石头,略略为谦谦君子王邑点了一个赞,然后说道:“今城内有兵几何?” 涉及城中兵力的情况,自然是负责城中防务,清剿周边匪徒的县尉比较清楚,因此张烈在陈睿的示意下回答道:“现城中共有刀盾手两百五十人,长枪手七百人,弓手一百五十人,骑兵五十人,另有辎重辅兵一千八百人,徭役四百人。” “调骑兵五十,刀盾手百人,长枪兵五百,弓手百人,辎重兵八百人,物资一并准备,何时可以备齐?” 张烈愣了一下,然后说道:“物资公库均有,只需一日便可备齐……”张烈说是这样说完了,但是却看了蒲子县令陈睿一眼。 陈睿拱了拱手,问道:“不知斐使君可有王公节杖,亦或……移文?” 汉代调兵,原先只能用虎符,后来因为土地问题,导致农民起义不断频发,尤其是边疆胡人也是多次寇边作乱,从中央调取虎符时间上未免太过于迟缓,因此后来渐渐地方性太守和州牧、州刺史的节杖也常常被用来作为调兵的信物。 但是节杖毕竟只有一根,不可能掰成几段来用,所以便出现了加盖印章的移文,也可以进行小规模的调兵。但是这种移文也只有本郡内才有效,也就是只有王邑河东郡守的印章移文才能调取河东郡内的兵力,到了其他的郡,又或是像斐潜这样别的郡的移文,都是没有效用的。 问题是斐潜手中哪里来的移文啊? 斐潜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但是就目前情况看来,暂时借用蒲子县城的这个事情,王邑虽然有说明,但是要么是未说明清楚,要么是还有所保留,反正不像斐潜以为的那样,已经交代的清清楚楚,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全权的处理蒲县事务了…… “王使君书信之内,究竟如何说法?”这下就有点麻烦了,斐潜皱眉。 “不敢有瞒斐使君,”陈睿略微苦笑了一下,说道,“王公仅言,待平白波之后,供斐使君两年钱粮,并无其他……” 斐潜听了,顿时气都不打一处来。 才两年的钱粮…… 还特瞄的是在平定了白波军之后才有…… 这个王邑还真是! 一点都不肯吃亏! 或许当时斐潜略显得贪得无厌要求多少有一些趁火打劫的味道,因此王邑虽然是最终答应了将蒲子县城划暂时借给斐潜两年,但也仅仅是依照了当时的约定,并没有留下给斐潜什么漏洞可钻。 不过这完全与斐潜所有的期望相差甚远啊! 现在斐潜就需要调取兵力去攻伐永安城,什么等待白波军平定之后才有两年的钱财,这种马后炮的东西对于现在的斐潜一点用都没有! 要完成自己的战略布局,就必须要借到兵,攻下永安县城,但是现在王邑根本没有提兵权转交的事宜。 现在要怎么办? 斐潜一时之间竟有些头痛…… 第四一三章 旁支的梦想 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似乎渐渐体现出来了,虽然是春天已经到了,但是却没有像以前一样升温,而是还是显得挺冷的。 县衙之内,一时间冷场了,原先还显得略有些随和的的气氛,顿时就像是被卡断了似的,显得那么的生硬和不和谐。 陈睿的要求没有错,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就像是同一家公司的不同部门,因为某一项任务或是活动,导致其中一个部门的人手不足,现在想去另外一个部门借用一些人手,另一个部门长寻求上级的批文,是再正常不过的流程和要求了…… 否则秋后算账起来,有了什么问题,算谁的锅? 可是问题在于,斐潜现在一没有办法获得朝廷的支持,二没有办法再去寻王邑取得移文,时间上已经是刻不容缓,哪里还可以再走什么流程? 陈睿见斐潜没能够立刻拿出什么凭证出来,心中也是知道估计是没有的了,因为为了避免气氛尴尬,便装作什么都没有说的样子,请斐潜品一品茶汤…… 但是斐潜并不想放弃,好不容易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道自己就停留在这里? 斐潜忽然觉得,若是有可能的话,自己真的需要去想点办法将护匈中郎将这个职位捞到手里,别的不说,光是可以统帅支配北地从三辅到辽东这一片区域的兵力,就已经是非常好用了。 虽然如今各家兵士都是在自己的手中捏着,就算有号令也不见得地方大佬一定会听,但是至少在名分上不会像现在这么的尴尬。 一个别部司马,品级还是低了些…… “春耕已始,不知陈县令是否已治?”斐潜见话题已经进入了死胡同,如果强硬未必能有什么好的效果,还不如想办法从另外的方面进行突破。 作为地方性的行政长官,农耕和水利则是非常重要的工作,甚至连郡太守,都会在春天的时候进行巡视,来确定各个县城是否及时有效的进行了安排。 陈睿虽然还未想清楚斐潜为何突然转变道这个话题,但是仍然立刻回答道:“均已安排妥当,青苗耕植,沟渠理淤,皆已开展。” 斐潜笑道:“如此蒲县,秋获可期,陈县令功莫大焉。” 陈睿摆手说道:“农乃国之本,实不敢言功。” “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署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斐潜看着陈睿,笑着说道,“……陈县令体恤民生,治理农桑,蒲县百姓何其幸也,此乃活命之恩也,岂能无功?” 陈睿微微笑着,这个斐潜的话,不怎么好接,说有功吧显得有些居功自傲,说没有功吧,农桑这个事情确实也是很重要的,但是陈睿还是不怎么明白斐潜到底突然讲起这个来究竟意思是什么…… “然蒲县百姓有陈县令照拂,而永安百姓如今又有何人体恤?”斐潜话锋一转,说道,“现永安青苗尽毁,秋获无着,白波盘踞,农耕不复!若今不速收永安,平定白波,莫非陈县令欲以一县之地,供三县钱粮?” 陈睿一下睁大眼睛,说道:“这如何使得?” “春时短暂,稍纵即逝,倘若此时补种青苗,仍有可待,然于此坐视,虽可保无虞,却错失良机,待白波尽退,唯蒲县未曾战火,届时必然征调,莫非汝欲抗命耶?”斐潜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陈睿眼珠子左右转个不定。 斐潜说的很现实,的确是这样,如果蒲县是唯一一个没有遭遇战火的县城,到了战后恢复生产的时候,必然要承担起相当多的责任,征调粮草,加派劳役,而且蒲县距离永安算是比较近的,连找一个什么路途遥远不变转运的借口都没有…… “陈县令与颍川陈长文可有亲故?” 当领导就是这一点比较爽,随时随地可以转换话题,虽然斐潜现在只是代行上郡守,但是怎么也比陈睿这个县令的职级要高,因此也没有等陈睿有什么回答,直接又问道。 陈睿拱手道:“陈长文乃在下族兄也。”语气虽然平稳,但是斐潜却能察觉到陈睿在讲到陈长文的时候,嘴角稍微往下拉了一点点。 下拉的幅度也不大,时间也非常的短暂,几乎是在转眼之间便回复了原状。斐潜略略垂下了眼皮,看着桌案之上的茶汤,心中快速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自己说动陈睿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陈县令可是与陈长文同属于三君之下?”斐潜问道。 颍川望族陈氏家族,陈寔一共是生有六个儿子,其中陈纪、陈谌最有贤名,所以人们把他们父子三人并称为“三君”。因此“陈氏三君”衍生出来的子孙,就是现在颍川陈氏最重要的支脉,陈群则是陈纪之子,所以斐潜其实就是问陈睿是不是属于陈氏的主支…… “……先父违谦,已在太丘公五服之外。”陈睿说道陈太丘的时候,还向南面拱拱手以示敬意。陈氏的来源复杂,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分裂出了好多支,第一支自然是颍川陈,然后还有陈留陈,阳武陈,固始陈等等,而固始陈后来并入了颍川陈,陈睿多半就算是这一支的陈姓。 斐潜点点头,跟自己之前料想的差不多,虽然之前陈睿也没有明说,但是若是作为一个颍川陈氏的主脉,是不可能到这么偏远的地区来当任县令的。因此斐潜笑道:“太丘公品行高洁,进辄求正,退无怨者,修直清静,不求独善,而求明达,百姓以安,争相传颂,天下咸服其德……” “……今陈县令为政一方,”斐潜先是将陈太丘称赞了一番,然后顿了一下,看着陈睿说道,“……当德泽加民,除困伐难,扬名天下,不知陈县令以为然否?”说到这里,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了。 现在就看你陈睿,到底是怎样想的了…… 如果你有野心,不甘于现状,那么自然就会懂得我的意思! 斐潜看着陈睿,微微的笑着。 第四一四章 达成的共识(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1/3) 和聪明人沟通和交流,斐潜更喜欢用阳谋,用双赢的模式来换取对方的首肯。 在雒阳,斐潜就是和李儒在这种双赢的模式下,一次次的达成了共识,否则像李儒那样肚子里面九转十八弯的家伙,又怎么会对于斐潜另眼相看? 人的天性是想要多抢夺一些资源的,这个是本能。 从一个生命呱呱坠地开始,只要意识到食物的稀缺和珍贵,都不用特意去教,就懂得紧紧的抓住更够够得着的一切能吃的东西,这是天性。 所以当想要从别的人手中获取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最好的办法不是冲上去,去撕扯,去掰开他那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头,而是递给他一点什么其他的东西…… 当他想要拿这个的东西的时候,原本紧紧攥住的手指头,自然就松开了。 至于这个东西值不值得,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了。 一边是困难,一边是利益,反正斐潜现在堂堂正正的将这两个方面摆到了陈睿面前,让陈睿自行考虑。 风险自然也是会有,但是世界上哪里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只有收益却没有风险的么?好处自然也是有,至少这就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斐潜还没有正式的接管蒲县,也自然称不上对陈睿有多少的约束的力量,因此只能是以情理动之,告诉陈睿,这件事情,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尤其是当说到陈太丘的时候,斐潜明显看到了陈睿从眼中略微流露出的一种渴望…… 陈太丘,陈寔原本也是家境贫寒,然后从担任一个亭长发迹,连任功曹,太丘长,然后才担任了窦武的大将军掾属…… 当然,陈寔自身在经学方面的成就也是有的,然而并不想荀家那样著名,陈寔被人所传颂的都是德行。 最著名的就是陈寔喻梁上君子的事迹。 当时有个小偷跑到了陈寔家中,躲藏在屋梁上面,想趁机偷窃。 陈寔知道屋梁上面有人,并未喊人捉拿他,而是把子孙们叫到面前训示:“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 躲在梁上的小偷感惭交并,下地叩头请罪。陈寔勉励他改恶向善,并赠丝绢布匹于他。 先不说这个事情是真是假,但是这样喜闻乐见的事情,自然是百姓相当愿意相互之间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 于是,这样的一个起初算是微末的人,最后变成了人人公认的最具有品德的代表人物,跻身于颍川四长之一,陈家也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家族,称谓了颍川的大姓。在陈寔去世的时候,甚至连当时的大将军何进都遣使来吊祭,而海内赴者竟然有三万余人! 可以说陈寔真正的是一个人撑起了颍川陈氏这一整个家族,从而改变了陈氏家族在颍川的社会地位,他的奋斗史,可以说是整个颍川陈氏所有人心中的一座丰碑,也可以说是当下汉代的读书人羡慕以及努力奋斗的一个方向,当然,对于陈家的陈睿也是如此。 虽然陈睿并不是陈寔的直系,但是有陈寔这样的珠玉在前,难道不会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更进一步? 那么名望怎样才能获得? 难道是做好自己县城之内的本分事情就能得到了? 那么天下那么多的县长、县令,又怎样才能够区分出一个上下之别呢?怎样才能被其他的人挂在嘴边传颂? 只有做出非常之举,才会被人们所记住,也才可能被人们所传颂,而当下,就等于斐潜将这样的一个机会展示到了陈睿面前,要么你不同意出兵,然后面临着下阶段的难题,就算你能解决了,也就是当几年的县令,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 要么你同意出兵,和我一起去解决了白波军,那么自然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作为敢作敢为的用于任事的颍川陈氏,自然也就会有了一个更好的向上的空间和阶梯…… 陈睿抬起了头,说道:“不知斐使君此行有几分把握?” “有陈县令之助,当有八成胜算。” 哈,我哪里知道到底有多少?不过斐潜自然也不会直讲,反正就说是八成。 斐潜腹诽道,要是你懂的百分比,说不得我还跟你说一个有82.5%的成功率,是不是显得更加的精确和可信? 不过陈睿显然是相信了,沉吟了一会儿,显然是在心中衡量此行的得失,最终说道:“某有一求,若斐使君允之……” “但讲无妨!”毕竟不是直属上级就是有这一点麻烦,不过既然陈睿愿意讲条件,那么自然就是在内心中已经倾向于派兵了。因此,斐潜也没有因为陈睿要讲条件,而有什么不悦之色,便微微的笑着,说道。 “……本县兵卒由张县尉同行统领。”陈睿说完,便迅速的看了一眼斐潜的神色,对于这一个要求,陈睿还有一些担心,怎么说自己都有一些私心在内。 斐潜琢磨了一下,便明白了陈睿的意思,一个是担心斐潜将兵卒拐跑了,第二个方面么,有张烈同行参与,那么将来属于蒲县的功劳就肯定跑不掉了…… 这样也好,斐潜心中想到,既然陈睿有野心,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毕竟只有想要获得什么,才会付出什么,只是…… “可。”斐潜说道,“……然需听某的号令。”这是必须强调的,也是必须说在前面的,否则号令不统一,这还怎么去攻打永安城? 陈睿点点头,说道:“这是自然。”说完就看了张烈一眼。 一旁的张烈见状,便站起身来,拱手表态说道:“此行某当遵斐使君号令!如今永安危急,容某先行告退准备兵马物资!”说完便行了一个礼,然后在斐潜陈睿的首肯下,先走出了县衙大厅。 斐潜端起了茶碗,敬了陈睿一下:“如此谢过陈县令高义,想必永安百姓定当感恩传唱陈县令此举……” “不敢不敢,此乃附使君尾翼尔,某实不敢以此自居也……”陈睿笑道,“当祝斐使君马到功成,平定白波!” 第四一五章 永安城下(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2/3) 蒲子县城至永安县城直线其实并不是很远,但是主要是位于黄土高坡的褶皱区域,望山跑死马,就是这个样子,所以爬上爬下的十分难走。在黄土高坡行军,就已经是如此艰难的地形了,若是而到了更高的区域,比如往西纵深的青藏高原,直达西域,龟兹大月等区域,那就肯定是更加的荒凉和难行。 正常行军,一日四十里。 并不是大军每个人一天最多只能走四十里,而是因为并不是一整天的时间都是用来行军的,要扣除早上拆除营房和晚上搭建营地的时间,所以实际上也就是中间的那一段时间才是真正用来行军的时间。 但是斐潜从蒲子县城借到了兵马,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在路途上满腾腾的花费这些宝贵的时间,便只在第一日扎营,第二日便是直接加强了行军赶到了永安。 永安这个地方,东北面是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西北面是吕梁山脉,因此可以耕作的土地不多,多半都是在县城的南面,而北面大部分都是山地。 穷山恶水出刁民,不是说水草丰盛的地方就不会有恶人,而是因为在鱼米之乡,人们不用拼上一条性命去博取一口饭吃,而像西北这样的地方,要从老天爷的牙缝里面剔出一些零零碎碎来填自己的肚子,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此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民风彪悍,悍不畏死的生活态度。 当人都活不下去的时候,一切的律法标准和道德约束,都成为一纸的空文。而当这种情况一出现,许多曾经屈服于国家律法和社会道德的人忽然间发现,原来压迫在头上的庞然大物竟然是如此的虚弱,于是就有更多的人将视线从黄土地上开始抬起,望向了曾经高高在上的统治阶层,骤然察觉到原先光华无比的绚丽身影之下,只是一个矮小的嬴弱的身躯。 一种被蒙蔽,被戏弄,被屈辱的感觉油然而生,然后暴然而起,将原先尊敬的,敬仰的,崇拜的人统统一脚踩到地上,可是当发泄完了之后,却茫然了,不知所措,无所适从…… 只懂得拿着锄头,拿着刀枪的人,忽然间面临着许许多多鸡毛蒜皮的民生问题,就连屎尿都要管,否则就会拉得满大街都是,这种情况下,才喟然而叹道打江山易,治江山难,随后慢慢的就将手中的权力拱手交给了一旁的士族,汉代就又重新回到了新一轮的圈地运动当中来,直至如今。 但是面对这样的一个问题,斐潜自己到现在都还没能整理出一个完整的思路…… 而位于永安县城驻留的白波军,就更加一点点的章法都没有了。 斐潜和黄成、张烈带着十几名的亲卫,先行潜到了永安县城外,爬上了一个荒坡,远远的眺望着永安城池。 城门只开着一条缝,城楼上似乎有一些人在驻守,并不多。在城门处有一些兵卒,应该是作为检查过往的人群的,但是根本就没有多少的行人,因此都是懒散的斜斜的蹲坐在城门之侧。 在永安县城中的大户,估计已经是遭受了灭顶之灾,白波军毕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抄家灭门这种事情,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性的工作,白波军估计也会做得非常的顺利和畅快。 然而每个县城当中都有些民众,汉代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自来水,天然气,吃喝所需要饮水,尤其是柴薪,多半都需要到城外来取,因此进出城池的人也就是零星的一些不得不出城樵采的老弱百姓。 现在已经是临近了晚脯的时间,但是在永安城上空飘起的炊烟却没有多少…… 斐潜看着,微微叹息了一声。 在永安县城的南面,在道路的两侧,原先一大片的耕地,按照现在的季节,因该是青翠一片,种满了麦苗等农作物才是,但是现在,却稀稀拉拉的就像是被扯碎了纸张,零散的东一块西一块,就没有见到那一片田亩是完整的。 黄成和张烈也都看到了城南的景象,黄成只是皱紧了眉头,而张烈完全就不能忍,不由得破口骂道:“这些该死的贼子!” 张烈本身就是并州人士,更是知道在并州这一块并不是非常富饶的土地上,要产出粮食来有多么的艰辛,现在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简直就是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现在眼前永安县城的情形,有的比斐潜预估的要好,有一些则是更加的差。 很明显,永安县城城内驻扎的白波军并不多,因为白波军也是要吃饭的,而现在都已经晚脯了,但是从城池上空升起的这些炊烟来看,城池当中的人并不多…… 但是反过来,原本城中的那些百姓,还有在城南明显被糟蹋和荒芜了的耕地,都在诉说着一个事实,就是这些农户多半已经被白波军携裹南下了,否则绝对不会只有这一点的人,而且整块的田地居然也没有人照料…… “叔诚,叔业……”得,这两货都是叔字辈的。斐潜看了看黄成和张烈,指了指永安县城,说道,“……你二人觉得应该如何攻打?” 张烈看了看黄成,黄成示意张烈先说。 于是张烈指着城门说道:“永安现在防备松懈,吊桥都未曾拉起,可见城中贼兵没有任何防备,我们可以用快马直袭城门,一举而克。”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着黄成。 黄成说道:“我看到城中有人出来砍伐柴薪,可以派一些人乔装成为樵采,临近城门是突然发难,趁其不备,即可夺下城门,大军掩进,即可攻下。” 斐潜思索了一下,称赞两人道:“叔诚,叔业,你二人的计策都非常的好,而且正好可以相互补充,若是同时而用,效果更好!” 张烈和黄尘对视一眼,相互笑笑,然后问道:“那使君的意思是?” “可惜我们到永安城的时间稍微晚了一些……”斐潜有些遗憾的说道,“否则就可以依二位的计策行事了……” 现在城外樵采的人已经基本上都进了城,城中的炊烟也是说明大多数的人家,已经开始做饭了,而如今忽然出现一大帮子人樵采而归,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情况不对了。 快马奔袭城门的也是不错,但是城门本身开启的幅度并不大,只开了一条两三人并肩的宽度缝隙,如果白波军手脚快一些,是完全可以在快马奔袭到城下的时候,将城门封死。 最关键的是,不管用哪一种计策,就只能进行一次,突袭若是不成,白波军必然就会加强防备,便只能转为强攻了,而攻伐城池,不管是蚁附还是打造器械,都是斐潜所不愿意去做的,浪费时间浪费兵士。 斐潜皱着眉,想道,只能是明日再行此计了? 第四一六章 夜袭(愤怒的六一盟主欠账3/3) 春天的黑夜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的漫长,就连月亮也是仿佛贪恋温暖的被窝一般,早早的就消失在夜幕之中,留下了一片的黑暗和凄冷。 永安县城南郊,一队人马静静的潜伏在道路的两侧。 “县尉,已经到了寅时二刻了。”一个兵士猫着腰,走了过来,悄声和张烈说道。 张烈双手相互搓了搓,然后将搓的略微有些热度的手覆盖到自己的脸上,也是用力的揉了揉,舒缓了一下被夜露冻得有些麻木的脸,然后说道:“传令下去,让大伙都打起精神来,活动一下手脚,别到时候误事!” 兵士悄悄的又猫着腰下去传令了。 张烈紧紧的抿着嘴,瞪大了眼睛,憋着一股劲,努力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却发现自己仍然是雾蒙蒙的一片,完全看不清楚,就连刚刚才走开的那个传令兵的身影也是已经模糊了…… 张烈将放到了眼前晃动了几下,就只能看见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一直将手伸到了非常贴近脸庞了,才算看清楚了手指头。 “你娘个球!” 张烈愤愤的低声骂道。 要不是这一次斐使君要夜袭永安,估计自己还以为所有人都是一样,到了晚上都是啥都看不清楚…… 原来自己他娘的有病啊! 幸好斐使君说,这个病多吃一些彘的内脏,就可以变好。 可是他娘的这个彘的味道啊,一身的皮肉又骚又臭,而那个彘的内脏就更加的…… 不过既然能够治病,怎么也要吃! 张烈决定了,从现在开始,不吃牛羊了,改吃彘内脏!否则再有下次作战,自己又只能干等天明,这他娘的有多么的难受和煎熬! xxxxxxxxxxxxx 斐潜其实没有讲全,夜盲症其实吃动物的肝脏效果都不错,牛羊猪都行,甚至鱼的肝似乎也是可以的,但是…… 故意给张烈只讲了猪的内脏才有效果,也是有一点斐潜个人考虑在内的。 牛么,草原上的牛多数没有打鼻环,所以胡人也不懂得利用牛来进行耕地,因此若是交易到了牛,一般情况下尽可能的配备鼻环驯化成耕牛会比较更有价值。当然,胡地的牛都比较野,就算加上鼻环也要慢慢的磨去野性,否则发起狂来不仅不会耕犁,甚至是将牛鼻子扯得血肉模糊也是常有的事情。 羊是不错,现在到了并州发现,胡人所饲养的羊群里面,有山羊也有绵羊,颇为混杂。绵羊还算是罢了,但是山羊这个玩意,对于草场的毁坏程度非常的大,这是山羊的习性。在后世,斐潜依稀记得曾经在一个论坛上看过一个帖子,就说是泥轰人为了不损耗自己的草场,特意将一种山羊让内蒙的当地政府来饲养,结果毁掉了大片草原,然后重新补种青草,赚的养羊钱还不够补贴草种的钱…… 因此,羊要适量。反倒是猪这个玩意,有块地一圈就行,又是超级的杂食,有吃的就行,基本上是什么都不挑,所以反倒是更适合大规模的养殖。 当然,若是讲出来彘的内脏能治疗夜盲症,估计这个身价就会提升了许多,也就有更多的人愿意去吃,自然就有更多的人去养了。 再加上将阉割术这个科技点出来…… 嗯。 大块大块的东坡肉啊…… 斐潜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吧咂了两下嘴。 对于这一次夜袭永安,斐潜还真的没有多少紧张,自己的带来的这些郡兵,都有不少的夜盲症,至于这些白波军,估计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一到晚上就睁眼瞎。 只要行动妥当,应该问题不大。 黄成已经带着人先行出发了,斐潜自己则是领着一队人马潜伏到了永安城西,等待着。 寅时,是夜晚当中温度最低的时候,也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间,是最佳的夜袭时间,并且再过一个时辰虽然太阳还不会那么早出来,但是天色也会明亮起来,也适合自己的兵士打扫战场,清除永安的白波军…… 话说,老让黄成这小子爬墙头,有机会是不是组建一只小规模的特种兵? 当然这个特种兵肯定也不是那种一个人就能横扫千军的那种兵士,但是飞檐走壁爬寡妇墙头……咳咳,爬城池墙头,似乎也是不错…… 不过就是当初也没有多想,否则早点让黄斗打造几个铁爪就好了,也不至于…… xxxxxxxxxxxxx 黄成带着一群人已经摸到了永安城下,贴着城墙避开了城门楼,躲在了角落边。永安城墙和绝大多数县城的城墙没有什么两样,女墙垛碟一应俱全,两丈多的高度。在城门的正上方还有一个不大的城门楼。 或许是白波军本身作为黄巾贼的属性,或许是也没有意识到会有人绕过了在南方的军队,在永安城的这一群白波军并没有多强的警惕性,在城头上也就是零零散散的几个人,抱着长枪都窝在城门楼的避风角落在打盹。 原本应该用来照明的火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也没有人去重新点燃,城墙上下一片昏暗,四下只有夜风呼呼的吹过…… 黄成侧着头,静静的听了听,没听到有什么异响,便向后招了招手,随后的兵士递过来一个用树杈加上木柄做成的爬墙爪子,形状怪模怪样,就像一个弯曲的木头手。 黄成接到手里,颠了两下,心想,斐郎君说这玩意叫飞虎爪,还真有点意思,我要用这个爪子爬上墙头,那么我不就是飞虎了么? 嘿嘿…… 不过,就是太大了一些,嗨,要是能够小巧一些就好了。这么大,多少还是要有些气力才能扔的上去的。 黄成想归想,动作倒是也没有啥迟疑,往后退了几步,将大号的飞虎爪甩了起来,瞅准了之后便一松手,只见一大块黑影划过了上空,大号爪子落在了永安城墙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黄成一缩头,一咧嘴,他娘的! 用的力气大了一些,抛的有些高,声音大了! 城门之上的窝在城门楼边上打盹的几个白波军被声响惊醒了,跳将起来,“什么……什么声音!” 第四一七章 收复永安 被安排到永安县城之上值守的白波军都是些老弱,都是一向被欺负,不怎么受待见的人,而那些身体强健的精壮兵士,略有一些权力的,现在大都强占了一些民宅,搂着原本主人的妻女,在温暖的被窝当中呼呼大睡。 因此本该在今天值守的白波军的基层军官,也偷懒不知道睡在城中哪家民宅之中。 窝在城门楼之上的几个白波军兵士被黄成抛出来的木头爪子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但是之前用来照明的火把已经熄灭很久了,虽然尽可能的四下张望着,却都是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一个年龄偏大一些的老白波,将一块满是破洞的布紧了紧,然后从怀里摸出了火绒和火镰,颤巍巍的想将火把重新点燃,但是没有想到春意寒湿,烧光了油脂已经熄灭的火把,又被夜里的雾气一侵蚀,一时半会之间根本点不燃,还白费了些火绒。 “嗨!晦气!”老白波愤愤的扔下了火把,叫来了在一旁抱着双手瑟瑟发抖的一个小白波,“傻愣子,你眼神好,去看看城门洞里有啥东西没?” 小白波兵“哦”了一声,便要转身下城墙。 “嘿!你个傻子!直接爬城头上看就是啦,还下个屁城墙!” 小白波兵又“哦”了一声,重新转过身,跑到了城墙边,还真的爬上了城墙的女墙,扒拉着伸着脖子往城门洞看…… 黄成等人早就蜷缩在城墙根的阴影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小白波兵也不怕自己扒拉不住,摔下城去,而是认认真真的伸着头,将黑漆漆的城门洞看了又看,确实没有看到什么东西,便缩回了头,爬了下来,呵呵的傻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这边啥都没看到咧……” 其余的几个白波军顿时就不约而同的呼出一口气,松懈下来。 却只见那个小白波兵又往城墙的另一边走去…… “傻愣子,你要干啥?”老兵问道。 小白波兵呵呵一笑,指了指另外一边,说道:“这边……这边的门洞还没有看呢!” 老白波哭笑不得,说道:“啊?你个傻愣子,不傻啊,还知道城门洞两边都有啊?行了,回来吧,那边不用看!” 小白波兵又“哦”了一声,然后走了回来,认真的说道:“我……我不是傻子!” “得得得!你不是傻子!”老白波随口敷衍道。 见城门外没有什么状况,又被小白波一打岔,几个人也没了继续查看的心思,又回头往城门楼那个避风的角落里缩。 在城墙下的黄成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又听到了呼噜声重新响起,轻轻的呼出一口长气…… 又等了片刻,黄成便扯了扯绳索,双脚踩在城墙之上,双臂用力,小心翼翼的往上攀爬,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城墙头。 片刻之后,又一条绳索从城墙上滑落,紧接着又有四人爬上城墙。 黄成从城墙上冒出了半个头,微微招了招手,便缩了回去。城池下面的兵士默不作声的开始往城门处汇集。 城墙之上的防备就和傍晚所见一样,十分的松懈,就连长长的城池阶梯都没有人看守。 黄成带着四名好手,顺着城墙女墙黑影,摸下了城,来到了城门洞。 城门洞里也睡着四五名白波,或许是因为门洞里更加的避风,或许是知道城门没开心里更加的有安全感,这几名白波盖着破布,睡得更香更深沉。 黄成悄悄的和四名兵士摸到了这几个白波身边,相互对视了一眼,便齐齐一把按住了白波军的头,然后用刀割断了这些人的喉咙。 嗤嗤作响的血液喷射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那么的刺耳,白波兵临死之前的挣扎碰倒了身旁的长枪,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黄成等人根本顾不得去顾及这些,在除掉了这几个兵卒之后,第一时间便冲到了城门处,是一边两个人,四个人一起用力,将上下两条粗壮的城门闩从城门两侧的石洞里面抽出来…… 城门门闩在抽动的时候发出的声响,终于是让在城门上看守的白波兵卒,知道了究竟敌人是位于何处,慌忙扯着脖子开始大喊大叫起来,敲响了示警的声音。 可惜已经完全晚了,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在城外的兵卒蜂拥而进,一面向远处的斐潜队伍发出信号,一边将城门奋力的往两边推…… 斐潜见到在远处永安城门洞内转着圈的火光,便知道已经得手了,便下令全体兵士一起杀往永安的西城门,给黄成等人提供支援。 漫天的喊杀声响彻云霄,彻底的将沉睡当中的永安县城惊醒,许多白波兵士慌乱无措的从一家家的民宅中冲出来,却发觉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建制,也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出现了变故,忙乱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手足无措的到处乱撞乱跑…… 相比较而言,斐潜的兵士目标就非常的明确,一是县城府衙,二就是永安库房,而现在凡是出现在街道之上的,绝对都是白波贼兵,一律砍杀! 斐潜带来的兵士迅速投入了战场,列开了阵型,沿着街道往城中杀去。 战火从城西开始蔓延,逐渐的开始扩展开来…… 此时的黄成已经快到了城中,正往着县衙而去。 原本白波军就没有集中一处,现在更是凌乱,跑出来的白波军一个个的被在街道之上搜寻的斐潜方面的兵士砍杀在地。 在东方的天边,开始露出一点点的灰色,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 一个精壮的白波军从梦中被喊杀声惊醒,听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慌忙一掀被子从床上窜下地来,扯过了一旁的衣服胡乱往自己身上一裹,提起一旁的战刀,神色张皇的奔到了院子的大门处,却不敢贸然开门,只偷偷的拨开一了门闩,将门拉开了一些,往外偷看。 才刚刚看了两眼,忽然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一阵恶风袭来,精壮的白波军连忙往旁边一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半大的女子在身后拖着砍柴刀,看见一刀砍空了,便尖叫着,又奋力举起柴刀砍了过来! “干你娘哩!”精壮白波军不清楚为何这个原本胆小的跟老鼠似的,任其欺凌的女子怎么忽然之间有了反抗的勇气,一愣之下差点被砍中,顿时火冒三丈,反手一刀就将女子砍倒,恨恨的吐了口唾沫,拉开了院门就往外跑…… 女子的尖叫声引起了带着兵卒在街道上清除白波的黄成注意,急急往前赶了两步,猛然间就在拐角撞见了一个精壮的白波兵士,想也不想便一刀砍去! 精壮白波也是一刀砍来,噹的一声,双方的刀刃碰到了一起,喷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黄成趁着双方的刀刃架到一起,抬脚便踹! 精壮白波往边上一闪,却见到黄成身后一名兵士一枪刺来,躲闪不及,当即左肋中了一枪,“啊”的一声身体就弯了,手上的气力顿时一泄…… 黄成扭腰挥劈而下,一刀斩在了精壮白波的脖子上,顿时将其的头颅砍下,咕噜噜的落到了地面,弹跳着撞到了一处院门之上,转动了两圈,停了下来。 躺到在院子血泊当中的裸身半大女子,看见了那一颗人头,睁大了双眼,嘴角微微的向上翘起了一些,然后就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东方越来越亮,越来越白,最终一轮红艳艳的太阳跳出了地平线,刺破了云朵,将一缕阳光洒到了永安城上…… 第四一八章 城南来兵 伴随着天边越来越亮,光线越来越强,四周的景色也越来越清晰…… 张烈感觉自己的仿佛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贪婪的开始看着四周的景色,就像是一个丢失了珍宝又重新找回来了那种的感觉。 张烈一直以为,从来都以为夜晚大家都是一样的视力模糊,从来都是天黑没事就上床睡觉的,忽然之间发现自己是晚上的睁眼瞎,而有的人并不是,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差了,让人又怒又无奈。 虽然斐使君说,汉人当中有很多都是如此,但是也没有让张烈获得多少安慰,以为斐使君也同样说,胡人大部分是没有雀盲症的。 不过幸好的是,按照斐使君的说法,胡人虽然没有像汉人那么多的雀盲症,但是胡人的马匹到了晚上也是基本上不能视物,所以奔跑起来风险极大,搞不好仗还没打,胡人自己的马就踩到什么坑,撞到了什么树,然后摔个手断腿折的…… 胡人一旦下了马,这个战斗力削弱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因此胡人晚上基本上也是不打仗的。而汉人虽然看不见,但是夜晚一般都结营或是驻扎在城池内,所以基本上双方也是扯平。 张烈视线逐渐的清晰,信心也伴随着视力的恢复,回到了爆棚的状态。 快天亮的时候听到永安城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真是急切的够呛,虽然说也有一些不是雀盲症的兵士在照看着前方,但是毕竟自己看不见,这心中无论如何都没有底。 斐使君交代自己不能放跑从南城门逃出的白波军,自己却在黑夜中看不见,万一跑掉半个还好,跑了一个都不好跟斐使君交代。 张烈只好是每隔一小会儿便偷偷的低声问身边不是雀盲症的兵士,都快把身边的这个兵士问疯了…… 来了! 张烈看到前方忽然之间腾起了一些散乱的烟尘,知道必然是从永安城逃出来的白波军。张烈对于斐潜的这一次的夜袭还是蛮有信心的,自己这一方都有那么多的雀盲,白波军必然更多,在黑夜中,又是骤然遭袭,慌乱就会像猛烈燃烧的大火一样,使人失去抵抗的勇气,但是雀盲症不仅仅制约了白波军的反抗,而且还会阻碍白波军的逃亡,所以现在天色渐亮之后,大规模的逃跑便开始了…… 就像现在这样! “全体都准备好!不能走漏了一个!” 往东面和北面向吕梁山逃亡的原本就不好拦截追逐,而西面又是斐潜进攻的方向,南面则是白波军大部,因此这些败退的白波军极大可能会从南门逃窜,就正好进了张烈的狩猎范围。 张烈一声令下,兵士们便都在道路两旁的草丛灌木里面,隐藏好了身形。 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张烈微微的扒开面前的长草叶子,看见如同一窝乱蚁般跑来的白波兵,心中大略预估了一下,大概也就五百左右的人,不由的嘴角往两边一咧,无声的笑了。 张烈将身后的弓拿到了手中,然后又抽出了五根箭矢,成一个扇形插到了面前,然后又取了一根箭矢,虚虚的搭在弓弦上,然后左右示意了一下,见身边的兵士都有眼神上的回应了,才重新紧紧的盯着越来越近的白波溃军。 越来越近,张烈默默的估算着距离…… 忽然之间,张烈猛的直起身来,原本虚搭的弓也拉了一个满怀,嘣的一声,冲在最前的白波兵卒应声一个后仰,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张烈刚刚射出一箭,便伸手往面前插着呈现扇面的箭矢一抓,便取了其中一只箭矢架到了弓弦之上,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又开了满弓,又是一声弓弦响,箭矢破空而去…… 如此往复,加上原先架在弓弦上的箭矢,张烈在白波军的这短短的一截路,转眼间就射出了六箭,几乎将冲在了最前的那几名白波溃军射杀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埋伏在道路两侧的弓手也纷纷直身,一时间,箭如飞蝗,白波溃军原本就不成型的队伍瞬间大乱。 冲在最前的往往也是比较强健的兵卒,见中了埋伏,竟然发一声喊,不管不顾的举刀冲着张烈杀来,企图杀出一条血路。 落在后面一些的白波溃军,有的见状不对,便也不顾的再沿着官道逃跑了,也顾不得脚下可能是锋利的乱石,杂乱的草从,便往两边夺路而逃。 还有一些白波溃军在骤然遭遇的猛烈攻击之下,蒙了圈竟然又掉头往永安城池跑去…… 但是不管是从哪个方向逃跑,又或是抵抗,在张烈准备多时的伏击圈之下,这五百左右的白波军根本就没有能够泛起多大的波浪。 等到放下弓,拔起环首刀,将冲到了自己面前的哪一个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白波溃兵砍死之后,再往伏击圈内看的时候,发现战斗已经差不多结束了。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击无备,战斗一开始就一直呈现一面倒的局势,在弓手不停的射击之下,正面又根本冲不过去,往两侧逃亡的白波溃军又很快的被早就严阵以待的张烈兵卒砍杀殆尽,而那几个往后而逃的,也很快侧后冲出来的二十名骑兵追上,一一砍杀。 五百左右从永安逃出来的白波溃军就被张烈杀的满地尸首,无一漏网的死在了逃亡的道路之上。 战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便结束了。 “都小心些,躺着的都补上几刀!小心装死的!”张烈让兵卒上前去查看,并特意的强调和提醒道。 在战场上装死也不是没有见过,而且这次斐潜使君交代给自己的任务,若是被一个装死的白波军给最后坏了事,张烈他自己的脸可就是丢大了。 忽然之间,张烈为了以防万一,在阵后布置的其中一个斥候,策马狂奔而来,到了张烈跟前,滚落在地:“张县尉!南面二十五里见有烟尘,预估是一队兵马,正往此地而来!” 张烈一惊:“什么?!” 难道是白波军发现了永安县城的问题,大军回援了?! 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一九章 人死如灯灭 太阳已经爬上了天空,将光明遍洒大地。昨夜黑暗和血腥仿佛都已经过去,希望和美好又重新回到了人间。 永安城南,汾水之侧,张烈在刚刚打完了一场埋伏战,却立刻收到了斥候的信息,眼看着就要进行一场遭遇战。 张烈觉得有些棘手。 幸好还是见到烟尘,城南而来的这一支军队并没有直接到了二十里开外,只不过应该也不远就是。二十里大概也就是半天的时间,而且从清晨这个时间就看到烟尘这一点预测,这一支军队是打算今日就赶到永安县城的…… 张烈脑袋飞速的转动起来,号令斥候再去打探,同时也交代行动隐秘些,别被发现了,随后又安排了人员前去永安报信。 张烈左右看看,大声的吆喝起来:“动作快些,将这些尸首清理一下!”道路之上的这些白波军的残骸需要清理一下,不过有点麻烦的就是这浓厚的血腥味…… “嗨!别往河里扔!你个蠢货!”张烈一转头看见有人拖着尸体就要仍河里,连忙出声阻止,“动点脑子啊!这么扔下去,顺水就流到下游去了,那我们一个晚上做的不就全白干了么?拖到后面去,挖个坑埋了!” 张烈用脚搓了搓已经渗入到地面的血迹,发现这个血迹已经和黄土结合在了一起,根本无法清理干净,抓了旁边一把黄土盖上去,却发现黄土盖的少了,马上就有湿意显现出来,盖的多了,却又凸起一大块,更加的碍眼…… 啧啧,哎呀! 这要如何是好? xxxxxxxxxxxxxxxxx 永安城内,基本上大局已经定,一些个别残留的白波军已经不成气候,正在斐潜所带来的兵马挨家挨户的搜查之下,逐渐的扑杀了。 在永安城内的一些幸存的百姓,也都自动自发的提着些木棍菜刀跟在了斐潜的兵卒后面,有一些白波军扯下了头上的黄布条,脱下了军甲企图蒙混过关,但是也都一一被这些百姓认了出来,然后被乱棍打死…… 斐潜进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前去了永安库房,但所见到的让斐潜很是失望。公库之内,存粮基本上已经是空了,原本应该是四座粮仓,现在空了三个,另外一个也并不是满的,也被取走了不少,估计要不是白波军在这里有留些人,看守着撤退到吕梁山的后路,这一座粮仓也会被搬得一点都不剩。 钱财被洗劫一空,兵刃甲器之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剩下,应该是被南下的白波全数带走了。 就连一些储备的绳索木桶之类的,也都被拿走了,只有一些大件的木材,青砖,瓦片、铁块等等建筑类的物资,对于白波军没什么直接用途,或是一时之间派不上用场的,才留在了公库之内。 斐潜在公库内转了一圈,摇了摇头,这真是简直就跟蝗虫过境一般…… “派些人封了吧,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度,多少能剩下一些也是好的。”斐潜叹了口气,对黄成说道。 黄成默默的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招来了几个兵士,让其看守好公库。或许是看到眼前的场景,想起了当年为祸荆襄的黄巾,黄成的表情很是沉重。 沿着公库的街道往南一些,便是永安县城的县衙治所。 才刚刚走到县衙跟前,斐潜就感觉到了白波军的“热情”,县衙附近,布满了白波军留给斐潜的礼物,在墙边,在台阶上,在门槛里,布满这边一坨,那边一堆的“黄白之物”。 不知道是这些白波军是出自什么样子的心理,或许可能跟后世那些参观旅游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在显著位置刻下“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字迹一样…… 白波军多半不会写字,但是不妨碍这些家伙都跑来了这里,在原本应该是国家政权的肃穆之地进行排泄,留下自己的印记…… 或许这样的行为,就是这些人唯一能够证明自己曾经反抗过这个国家的政权,证明自己曾经存活在这个天地间的方式方法? 县衙的大门早就已经被撞坏了,斜斜的挂着,就像一块破门帘子。 斐潜避开了门口密集的雷区,皱着眉头刚刚走进了县衙的大院,立刻就被一股更加刺鼻的腐烂气味熏到了。 纵然是春天尚寒,但是尸首多日不收殓,也渐渐的开始腐烂,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 县衙之内,一些赤身的兵卒护卫模样的死在了堂下,身上原本应该有一些衣甲之类的,估计第一时间就被剥走了,皮肤裸露在外,大块大块黑色的尸斑显现出来,成群结队的苍蝇在其上盘旋,一些蛆虫在腐烂的伤口上爬进爬出。 斐潜下意识想举起衣袖捂住口鼻,但是举到了一半却放下了手,摇了摇头,忍着呼吸,往大堂内走。 县衙大堂原本都是用开布告之用,审理案件,处理政事,是一个最能体现朝廷尊严的地方,但是现在在大堂…… 惨不忍睹。 几名老幼的尸首躺到在一侧,一名中年男子模样的人绑在了大堂之内的柱子上,被割断了喉管,一个年轻女子赤身死在了石阶一旁…… 这是一家子啊…… “这是永安县令?”斐潜不确定。 黄成也是皱眉:“……不知,但是看这个情况,可能多半就是。” 斐潜默然,良久方说道:“令人厚殓,葬之。” 黄成应下。 人死如灯灭,所有的荣华富贵一切皆空。或许这个县令也曾想过做出一番的事业,成就一身的功名,但是现在却成为了一块腐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一个兵卒,从外面跑了进来,一不小心一脚就踩上了一块之前白波军留下的礼物,下意识的便想要将其蹬掉,却看见斐潜在场,又不好做什么太大的动作,只得忍着禀报道:“城南张县尉派人前来报信,永安南逃白波贼子全部伏诛,无一漏网!另说在二十里外发现一队兵卒,约有八百,正往此地而来!” 八百,小千人了…… 白波军? 来这里要干什么? 第四二零章 再次设伏 襄陵西临汾水,东凭吕梁,卡在了山川之间,虽然没有像函谷关那么的险要和雄伟,但也是一个关碍型的县城,并不是能够四面围攻,白波军虽然多次遣携裹的民众蚁附,但是在王邑的强烈抵抗之下,一直未能取得什么进展。 久攻不下,则生懈怠。 尤其像白波军这种本身就没有多少军队模样的半吊子部队…… 原本白波军将辎重布置在襄陵以北,与襄陵郡兵中间隔有大军,应该算是比较稳妥和安全的,但是却没有想到,在吕梁山中,襄陵东南,有一乡寨名为杨人,其中有一勇士召集了二十多名山间的猎户,翻山越岭,趁白波军疏于防备,突袭位于后方的辎重后营,焚毁了大半粮草! 当时因为并没有和襄陵城中配合好,王邑也担心是白波军的诱敌之计,也没有能借此机会扩大战果,让韩暹和李乐重新稳定了白波兵卒,虽说此举并没杀得多少的白波兵卒,但是对于白波军的整体士气打击是非常大,顿时军中各种谣言四起,军心浮动。 许多白波军兵士甚至怀疑永安城已经被朝廷重新贡献,那一只突袭后营的军队其实就是永安城内的朝廷兵马…… 按照道理来说,虽然被焚毁了一半粮草,但是仍然是还有一些存粮的,如果能够齐心协力,尽快攻克襄陵,也就自然有了转机,可是白波军本身就是继承了黄巾太乙之道的产物,不仅有渠帅,还有一些什么大小祭酒,甚至为了在精神上尽进行管制,甚至还有一些修道士,各自有各自的的亲卫和直属部队,在遭遇了突变之下,没能够及时平定人心,顿时就算韩暹和李乐是渠帅,除了自己的本部亲卫之外,竟然一时间难以调动其他的人进行配合,整个白波军各个大小渠帅、统领之间各怀心思,进攻襄陵的攻势一下子就卡顿下来了。 韩暹也是果断,立刻派了人马到永安再次调取军粮,虽然韩暹自己也知道,永安县城之内并没有剩下多少的存粮,但是他本来的意思也不是要取来多少粮草,而是借这样一个举措,一方面来说明永安县城仍然在手中,退路无忧;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明,粮草还有…… 只要第一次运来了粮草,自然就可以凭借着这个重新稳定下军心,然后在集合全军之力,将摇摇欲坠的襄陵攻破,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而且作为韩暹,也想借这个机会收拾几个不怎么听话的小统领,彻底确立在白波军的最大的统帅地位,所以现在也是很低调的,很配合的任这几个小统领上窜下跳,叫嚣吵闹,只等着永安的粮草一到,韩暹便会承势一举拿下将其治罪,到那个时候,就算旁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便可大权尽揽,就像当年的郭大一样,成为真正的白波军的主帅,而不是现在的四个人分立。 xxxxxxxxxxxxxxxxx 汾水在山谷之间奔腾而下,虽然没有大河那样的磅礴,但是毕竟也是水量充沛,加上冬雪消融,水位比起冬日提升了一些,再加上这一段刚好是山体拐弯,地形狭小,也更加的有了一些气势。 而永安和襄陵之间的这条官道顺着汾水弯弯,在吕梁山的山腰之上蜿蜒,有的地方宽敞,有的地方就比较狭小。 在一处山势较为平缓的山脊之上,黄成在草丛之后微微的露出了半个脑袋,眯着眼,静静的看着脚下的这一队白波军缓缓的走过。 在黄成的身后一百余名的兵卒,全数躺在山脊,偃旗息鼓,潜藏着身形。 从永安县城奔来此地埋伏,着实不易。 斐潜得知了有兵卒前来,便第一时间赶到了城南和张烈兵士进行汇合,在得知前来的都是一些白波军的步卒之后,而且也不像是白波的有名的渠帅进行带领,便决定趁其不备,再打一次埋伏。 为了保证兵士体力,斐潜调用了所有的骑兵,一骑双人,才将包括黄成在内的这些兵士抢在了白波军之前,藏到了这里。 官道在前方顺着山势有一个拐弯,道路有些狭窄,进入了陡峭的区域,只有这里才可以勉强藏下一些兵士,而且也只有凭借着山体的阻挡,才不至于让扬起的尘土被白波军所察觉。 毕竟军纪不严,这些白波军的统帅多半也就是一些武勇之辈,若是像能爬到渠帅位置,自然多少是懂得一些行军布阵的要诀,但是像这样的不满千人的小队伍,估计也就是一般性的将领。 透过眼前的草叶子,黄成看到这一队白波军,全数都是步卒,仅有的三匹马,似乎是被统领模样的兵卒骑着,一摇三晃,得意洋洋。 走在前段的还算是比较的精壮,扛着长枪,身板也挺的比较的直,步伐之间也不见什么散乱,队列多少还算是齐整,看起来有点气势。 但是在队伍往后的一些人,就明显有了差距,有许多人不是扛着长枪,而是拿着长枪在当着拐棍一般,拄着,有气无力的跟在后面,摇摇晃晃,就好象随时都会掉队一样。 黄成轻蔑的笑了一下,然后缓缓的缩回了脑袋。 这群傻白波! 骑兵原本是最好的斥候伴侣,否则光靠人的两条腿,等自己这一方的消息传到的时候,敌人也跟着到了。 而这白波军竟然拿着原本就不多的战马作为统领的坐骑…… 活该! 黄成躺着,半眯着眼,也借这个机会放松一下自己身上的肌肉,只是两只耳朵竖起,静静的听着山下的脚步声。 拖沓的脚步声从小到大,然后又从大到小…… 差不多一个时辰,白波军通过了这里,消失在前方山体的拐角处。 黄成又等了一会儿,实在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才一跃而起,连忙招呼着兵士开始砍伐附近的树木,将这些伐倒的树木全部拖到了官道之上,将官道堵得严严实实,然后收集一些干草和落叶,滚成了球状备用,等白波军溃败到此的时候推下去引燃拦路的树枝…… 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黄成也就缓了口气,要不是为了防止白波军南逃报信,也不用这么费功夫,现在既然已经将口袋扎紧了,那么这不满千人的白波军也就只有覆灭一途了。 不是黄成大意,而是在斐潜手中不仅有张烈带领的长枪兵和刀盾手,况且还有一百多名的骑兵,虽然在一马双人略有消耗一些马力,但是也不是这些军纪极差的白波军能够匹敌的…… 第四二一章 条件和凭证 在汉代当下的战场之上,骑兵的力量永远是最可怕的。 白波军刚刚走出了峡谷不远,就看到了今天凌晨的那些被杀的永安县城的溃军尸首,正在惊魂不定的时候被埋伏在两侧的斐潜兵卒两三轮弓箭之下,便乱了阵型,正当要努力调整的时候,却被斐潜百余骑兵正面一个突击,顿时溃败,四散奔逃。 虽然骑兵在狭长的山道之上并不好追击,但是却有黄成将这群白波的退路堵住,前后夹击之下,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整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斐潜站在战场后方居中的位置,骑兵冲击完毕之后也否纷纷的回到了斐潜的后列,重新列队。打扫战场这种事情,向来都是步卒的活,骑兵是干侦查、转运,突袭,包抄,堵截等等的事项的。 斐潜心中也是知道,没有这一百余的骑兵,肯定不可能将黄成等兵力在白波到来之前就先行投入到敌人的后方去堵截,也不可能在敌军混乱的时候直接一击将对手击倒。 怪不得三国后期,诸葛死活也只能走稳扎稳打的路线,先取陇右再夺长安,那是因为陇右是养马之地,而作为刘备一方,四川马那个小短腿,就是先天性的二等残疾啊…… 骑兵来去如风,一日百里基本上一点问题都没有,任何在平原上遭遇到了骑兵的步卒,都最多只能是自保,想追上骑兵,简直就是笑话。 当然,诸葛失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冀州,豫州,兖州,青州一带,包括后期的司隶、河东,都是现在汉代产粮的主要区域,这种日积月累产生出来的经济差距,人口差距,也成为了诸葛在后期越打越是疲软的原因。 再想想将整个的江南都收在怀里的孙家,虽然现在岭南一带并没有开发,也谈不上什么经济,但是长沙和庐江一代,却也是盛产稻米的鱼米之乡,而孙十万每一次梦断合肥,若是刨去所谓的指挥不当什么的因素,会不会也有一些江南无马可用的窘迫境地呢? 骑兵啊! 斐潜左右瞄了瞄,这一次白波军事了,站稳了脚之后,便必定要出兵上郡,夺下一块养马地,无论如何,要先将骑兵队组建起来…… 关西的董卓为何强大,是因为西凉多骑兵啊! 自己原先的并州老卒,加上招募来的胡人,大概也有一千余了,再扩大一些? 先组建个两千? 还是三千? 唉,骑兵好是非常的好,可是却有一个无法回避的前提条件,骑兵太费钱了! 重甲兵费钱,骑兵也是费钱,斐潜的嘴角抽动了一下,难道因为自己的名字叫斐潜,所以都费钱了么…… xxxxxxxxxxxxxxx 如果要一个人活着,或许只需要简单的一碗粥,就可以让人活下去,但是想要活得好,却并不是那么的容易。 杨奉端着粥碗,有些走神。 前两天胡才在平阳旧城之下,大败而归,让杨奉他有些欢喜,又有些吃惊。 欢喜的是,胡才经过这一次的大败,原本在其手下的直系兵卒,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耗尽,仅仅余下不满千人,跟一个小统领基本没有什么差别了。 这几天胡才也多数窝在他自己的帐篷内,显然是还在舔着伤口…… 不过更多的却是吃惊,以优势兵力去攻打一个破旧的,可以说是几乎就等于是没有什么城防的平阳县城,居然结果是大溃? 在原来杨奉的估算里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两败俱伤,然后他再来最后收个场。 现在平阳县城的这一支兵卒的战斗力居然这么强? 就在此时,忽然帐外有人通禀,说是有一前营的兵卒发现了重要的事情,前来汇报。 杨奉放下了粥碗,说道:“进来!” 一名白波兵卒走进了大帐,向杨奉拱了拱手,却不说话。 杨奉疑惑的抬眼打量了一下,觉得有些眼熟,忽然心中一动。 “渠帅,可曾记得在下?”白波兵卒微微一笑。 “汝……”杨奉下意识的就想问是怎样混进了大营的,但是回想到当日在永安县城那么混乱的局势下都能来去自如,而白波军大营又是向来松散,个别的人混进来也不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请坐。”杨奉盯着来人,沉默了一下,说道,“此番前来,可有何指教?“ 白波兵卒模样的人,也不客气,盘膝坐下,笑了一下,说道:“指教不敢,只是见渠帅好生悠闲,特来一观。” 杨奉略微眯缝了一下眼,说道:“何以言此?前驱新败,正待重整,安得悠闲?” 白波兵卒也不戳破杨奉的托词,而是说道:“有一言,不知渠帅可愿听否……” “但讲无妨。” “行事需速决,瞻前而顾后,待价而沽者,终为所不喜。” 被人一语说出了内心的想法,杨奉的脸色不由得略变。虽然之前是有约定,但是这种约定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所谓一定可以确保实行的,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手上的实力进行说话,让胡才前去攻伐平阳损耗自己的兵力是没有问题,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人,但是要拿着自己手下的兵卒去,万一有所消耗…… 杨奉冷笑一声:“此乃汝家郎君所言?” “非也。”白波兵卒从腰带上缓缓的抽出了一小块绢布,绢布上面明显有一些字迹,递给了杨奉,说道,“……此乃河东之意也。” 杨奉接过了,看了一下,上面是以临汾县守的名义,写的招降书…… 杨奉皱眉说道:“为何仅以临汾之名?” 白波兵卒咧嘴笑道:“平阳未下,襄陵未取,渠帅何有不满?” 杨奉自然听的懂言下之意,并不是说他自己有什么不满,而是讲在临汾的人并不满意。要想获得更高级别的保障,那么就要拿下平阳和襄陵。 “平阳有骑,来去如风,难以速胜。” “渠帅无需担忧,不日将有骑西来。” “若真如此,吾当即下平阳!” 白波兵卒点点头,虽然事情也算是谈好了,却没有准备离开的意思。 “还有何事?”杨奉问道。 “无凭无据,何以信之?” 杨奉目光闪动,沉吟良久,然后说道:“善!汝且稍驻,吾当取凭据于汝……” 第四二二章 来,兄弟,喝了这杯酒 杨奉一个人独自坐在大帐之内地面的席子之上,一只腿竖着,一只腿盘着,就那样用手肘撑在那只竖着的腿上,托着脑袋坐着。 反正白波军也没人讲究什么规矩礼节,坐立行什么的也不讲究,军中也很少有准备啥桌案,也很少人用,像杨奉这样的渠帅也才有单独的帐篷和席子,普通的兵士也顶多了就是一张破布,走到哪一铺就是床了。 没有桌案,一盘子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肉,一个酒葫芦,两个木头杯子,就那样摆放在大帐之内的席子上。 杨奉目光幽幽,现在是在想着一些事情,却不知道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传来,“杨渠帅,找我有啥事啊?” “胡兄弟么?进来吧,我在这里。”杨奉说道。 “呀,又有酒又有肉……”胡才一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在其中的席子上面摆放的一盘肉,顿时笑了,开着玩笑道,“杨渠帅,生活不错啊?” “这不是刚巧寻到的么!况且有好吃的哪里会忘了兄弟?这不是特意叫你来了么?酒啊,是普通的酒,肉呢,就是普通的野狗肉……手下的兄弟偶然抓到的……” 杨奉招呼着胡才在席子上坐下,取过酒葫芦,给胡才和自己一人倒了一杯,接着说道,“这两天老看胡兄弟窝着,我这心啊,也是难受!不过啊,这一时失败也没啥关系,谁没有败仗过啊,都有!有啥大不了的啊?来来,喝了这杯酒,我们重新在来过,下次打赢他不久成了么!” “如此,便谢谢杨兄弟了!”胡才闻言,颇有几分感动,便端起了一个酒杯,主动敬给了杨奉。 杨奉也伸手接过,两人哈哈一笑,便一同一饮而尽。 “来来,尝尝……” 军中也没有啥讲究,有的吃就行了,杨奉和胡才也都是直接上的手,撕扯着狗肉。 酒过三巡,胡才吧咂吧咂嘴,抹了抹吃得油花花的嘴,说道:“说吧,杨兄弟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反正大家都是兄弟,有啥就说吧!” 杨奉闻言,哈哈大笑,说道:“胡兄弟还真是……确实有个事情……” 杨奉从身边取出了一根没有头的箭矢,放到了身前的席子之上。 “昨天夜里,有人射了一支箭矢进来……”杨奉翘了翘下巴,示意在面前的那一只没有箭头的箭矢,“……然后在这一支箭矢上发现了这样一张绢布……” 杨奉又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绢布递给了胡才。 “绢布?”胡才瞪大眼珠子,伸手接了过来,翻来倒去看了个半天,也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便又还给了杨奉,说道:“杨兄弟,你知道的,我认识的字不多,上面写的……看不懂是啥……” 杨奉轻描淡写的说道:“也没有写些啥,就是大概说,现在之前的那个皇帝已经死啦,换了个新皇帝,大赦天下啦,如果我们愿意坐下来谈一谈,不再造反了,就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还会给我们个官职什么的……” 胡才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切”的一声,不屑的说道:“这话兄弟你也信?反正我不相信那些当官的,当官的都没有一个是好心肠的!所说的话也都不可信!现在给我们什么条件,都是假的,到时候把我们的手上兵一收,还不是要怎样捏就怎样捏?我说杨兄弟,你可是绝对不能相信他们啊!” 胡才越说越是激动,站了起来:“这些年,死在了我们手中的官兵还少么?谁敢收留我们?谁会放心?况且我们哪一个人不是被当官的逼迫得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现在就凭借一封信,说两句话,就像让我们放下刀?可能吗?难道这几年跟着我们的兄弟,那些死去的兄弟,就是为了能让我们去当原本最痛恨的官?这个事情,肯定是那些当官的奸计!就是来骗我们的!如果我们现在去做官了,那以前兄弟算什么呢?不等于是拿我们之前的兄弟的脑袋来换取那一个破印么?” 杨奉面无表情的听着,忽然展颜一笑,说道:“还是兄弟看得清楚……得,不说这个事情了……” 然后便像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伸手拍了自己脑袋一下…… “哦,对了,你看我这个记性,胡兄弟,你不是喜欢玉么……”杨奉笑着站了起来,示意胡才走进一些,“前两天偶然找到了一块玉珏,品相还算是不错,花纹什么的啊……哈,这个我也不懂,你知道的,我对这个玩意没啥兴趣的,原想着扔了,却想到兄弟你应该喜欢,便留了下来……咦,我塞哪里去了?” 杨奉两只手在袖子上摸了摸,却似乎像是没有摸到,然后又伸手到了怀里,掏摸着什么…… 胡才闻言不由得眼睛亮了亮,顿把方才的不愉快扔到了一边,高兴的凑了过来,伸着个脖子,舔了舔嘴唇:“哦?啊呀,真是我的好兄弟,这都记着我那……哈哈哈,真是有心啊,是什么样子的啊?啊,漂亮么?” “啊,漂亮着呢……”杨奉正在怀中掏摸着,猛然间一转头,望向了帐外,低声喝道:“什么人?!” 胡才闻声也跟着杨奉转头望去,却连一个鬼影都没有看到,正想问杨奉到底是看见了什么,却觉得胸腹之间忽然一凉,然后一阵剧痛传遍全身…… 胡才不敢置信的缓缓的低下了头,盯着杨奉那因为用力而青筋暴露的手,然后抬起头,痛苦的发出了不知是笑还是哭的“哈哈”两声,无力的说道:“……你娘球哩!就为了给狗官……卖命……亏老子……一直把你……当兄弟……” 杨奉恶狠狠的将短刃在胡才的肚子里使劲的搅了两圈,然后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呲着牙,狰狞着从牙缝里面并发出了一丝声音:“……老子……是姓杨!呵呵……当兄弟……哼!凭你也配当老子的兄弟!?” “草!蠢货!老子看在这么多年兄弟份上,才跟你这蠢货说上一声,没想到你这蠢货居然当贼子还居然当上瘾了?!” 杨奉蹲了下来,在胡才尸首上摸出了一个玉璋,然后高声喝道:“来人!” 一个杨奉亲兵走了进来,对地上的尸体宛如未见,拱手候命。 杨奉将玉璋扔了过去,说道:“带着这个,将这家伙剩下的那几个头领召集到一处,然后……” 亲兵领命欲行,却被杨奉叫住。 “等下记得带个盒子过来,把这家伙的头砍下来装好……” 亲兵点点头,下去了。 杨奉一屁股坐到了胡才尸体边上,然后用脚踩了踩胡才的脑袋,轻声说道:“兄弟啊,有一点你说错了,你的脑袋啊……还换不了那个破印子……还要再加上另外两个才行……” 第四二三章 或人或兽 每一段道路仿佛就是为了展开新的一段旅程,不管从哪里到哪里,都有人去走,天下很大,但是却只有少数人愿意离开家乡,离开故土去飘零四方。 因为人,是一种先天上就有领地意识的一种生物。 相互认识的,好,可以站得近一些,不认识的,请离我远一点。家乡有熟悉的树,有熟悉的田,有熟悉的开关起来吱吱叫的房门,也有村头那个留下过一泡尿的歪脖子树。 那些都是熟悉的,甚至喝了三两老酒,昏沉沉的都能摸得到自家的房门。 但是眼前这些都是陌生的,就连路边的小草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怪模怪样…… 被携裹出来的永安县城的老幼嬴弱的百姓有气无力的三三两两坐在路边,呆滞的,无神的,茫然的目光,就像看着你,又像是在看着你的身后,让人不由自主的从脖子后面冒出一溜的细毛汗。 男子健壮一些的多半都被拉去做了民夫,又或是被胁迫着加入了白波军,女子貌美一些的就倒了大霉了,先是各个大一些的渠帅扒拉了一拨,然后各个大小统领又来重新搜索了一遍,最后连白波军里面的大小兵长,虽然不能像统领一样把人带到自己的帐篷里,但是多少也可趁机来沾些便宜…… 因此剩下来的的要么就是女疯子,要么就是丑婆子,但凡是稍微能过得去一点的,都没能逃得过被凌辱的命运。 刚开始有人想跑,想逃,想反抗,但是那些人都死了,要么被马匹活活的拖死了,要么被绑在树干上吊死了,还有的被当众砍去了双腿,活活给疼死了…… 男丁被抓走了,女人也被掳走大半,一家之中往往只剩下老小,就算是想逃,这年头,若是没有了壮劳力,家也就垮了,因此也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又有一些白波军的传道之士,偶尔会带着稀粥前来分发,顺道讲一些似是而非的教义,渐渐的,许多的老弱就开始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成为了太平道的信徒…… 张烈所见的便是如此的场景,原本从事耕作农桑,虽然穷苦,但是也能见到一些笑容的百姓,如今就像一个个泥雕的木偶一样,将饥饿的孩童搂在怀中,活着,却像已经死去了一样。 张烈看着,虽然没有说话,却在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怒火在不断的累积…… 这群白波攻下永安城,杀官什么的先不说,但是这些百姓与白波,或是黄巾有什么仇恨?只懂得掳掠,而不事生产,吃完了永安再攻襄陵,然后呢? 吃完了襄陵再去攻打其他的城池? 然后呢? 就算是将天下所有的城池攻下来之后,又能如何? 天下的城池都吃完了,还能到哪里去吃? 这些黄巾白波怎么跟胡人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胡人还要可恶! 张烈默默的低下头,试图用这样的动作来掩藏在其眼中的愤恨。 干涸的道路上,黄泥已经在行人的踩踏之下,结成一块块的坚硬的板状物,每当一步踩下,便会从这些板块状的缝隙当中腾起一些黄尘,向四面散开。 张烈一行五百余人穿着白波军的衣服,披头散发,只是用一根已经发黑的黄布条扎在额头上,冒充着押运粮草的白波军,开始在后方零散而无助的百姓当中穿行,慢慢的押送着辎重车,往前方的白波军大营走去。 二十辆辎重车排着长队,车辆之上似乎都是载满了粮草,一个个粮袋被绳索捆绑着,鼓鼓胀胀的。车辕深深的碾压在黄土之上,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响。 这个声音似乎是如此的美妙,引来了躺到在路边的一些饥饿的百姓的目光,他们用手撑起了身躯,脑袋不由自主的呆呆的跟随着运输粮草的辎重车在转动着。 不知道是哪一个人率先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开始跟着张烈等人的粮草辎重车,随后慢慢的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哪一个瞬间仿佛都有了气力,眼睛紧紧的盯着,就像是可以穿透装着粮草的袋子,从中间扣出一些吃得来一般…… 张烈心中有些发毛,面对这样一种情况,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张烈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来没有假扮过什么其他人。 当这一次,从剩下的活口当中审讯出来是前来永安调取粮草之后,斐潜便有了这样的一个想法,原来是准备要让黄成来的,但是张烈却站了出来,要过了这一个任务。 毕竟张烈是并州人,口音什么的都是当地的,而黄成是荆襄人,再如何假扮说话,腔调还是容易露出马脚。 不过张烈在临行的时候考虑了很多,甚至连进了营地要怎样做都有考虑到,唯独没有考虑到会出现现在的这样的一个局面…… 这些都是原先永安城的百姓啊! 赶走? 张烈实在是于心不忍。 可是不赶走,眼见汇集的越来越多,这迟早是要出事…… 而一旦露出了什么破绽,自己的这一帮人生死是小,坏了斐使君的布置是大啊! 跟着张烈一起的兵卒也都纷纷将眼光看了过来,等着张烈做出决定…… 就在张烈犹豫不决的时候,汇集的百姓越来越多,有一些人甚至紧紧的跟着辎重车小跑了起来,目光开始游动,吞咽着几乎干涸的口水,个别胆子大的,甚至是开始慢慢的将手搭在了粮草袋子之上,用乌黑的爪子偷偷的撕扯抓挠起来…… 眼看越来越多的百姓蜂拥而来,马上就要引发一场混乱! 张烈顾不得许多,扯着脖子叫喊和阻止,随行的兵卒也跟着企图尽可能的将这些饿红了眼的百姓推开,但是被眼前的粮食所吸引了全部心神的饥饿的百姓根本充耳不闻,纷纷有样学样的徒手开始抓扯落在后面的辎重车上的粮草袋子…… 张烈急的汗都出来了,这些都是百姓,要让他不管不顾下狠手,这个真心下不去手,之前并州也曾经有过旱灾,也曾经有经历过胡人入侵导致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但是都没有想今天这样的表现,完全就是一群已经失去了理智,完全就失去了所有的秩序的人…… 或者说,是变成了只知道饥饿的野兽? 就在张烈茫然的时候,白波大营的营门轰然开启,一群兵卒冲了出来! 张烈猛然回头,以为是自己这一队人马出现了什么破绽,被白波军发现了,正准备下令抵抗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这群兵卒似乎眼神的聚焦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 一个小统领样子的白波指挥着从大营里面冲出来的白波兵恶狠狠的杀向了簇集在辎重车周围的饥饿百姓,从张烈的身边跑过,抽出了战刀,顺手一刀将在粮草袋子上企图扣挠出一点食物的一只手斩断,然后将其人一脚踹翻。 小统领大声呼喊着,浑然不管在脚底下捂着断臂惨嚎的百姓,见情形大体上还算是可以控制,便怒气冲冲的大步走到了张烈面前,轮圈了手臂就给张烈一个大嘴巴子,喷着唾沫吼道:“你个瓜皮!你的刀子是干哈用滴?干你娘哩!哈怂!还不赶快将粮草运进去!” “中!中!”张烈捂着被扇出血来的脸,一边点着头,一边用眼神制止着在后面意图动手的亲卫,低头哈腰赔着笑…… 或许是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一件事情,张烈带着手下跟着辎重车进了白波军大营,竟然连一个询问的都没有…… 第四二四章 家 近两万人的大营,在通往襄陵的管道之上连绵而建,离襄陵最近的前线,只有大概五里不到,而后营的位置,距离襄陵就差不多将近十里了。 斐潜跟黄成带着骑兵,与张烈的队伍拉开了一些距离,慢慢的跟在后面。等待着前方的信号出现。 沿着吕梁山的山道并不平坦,但是作为官道,三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宽度还是有的。 河水从一侧的山涧中流淌而过,时有缓淌,时有急流,腾起阵阵的水雾,连带着周边的空气和山峰,似乎都带上了一些湿润的气息。 这一条河就叫汾水。 后世的那也算是蛮出名的汾酒,难道就是用这里的水酿造的么? 斐潜记忆里面没有具体相关的东西,关于后世的一些事项和习惯,已经慢慢的淡去萎缩,将更多的空间让给了现在的的一些需求。 比如骑马。 有了马鞍和马镫的帮助,现在的斐潜就算在马背之上,倒也能比较自如了,至少不像最开始接触马匹的时候,小心翼翼的走上一圈,就算是马匹温顺的并没有奔跑,斐潜自己的手上背上也全都是汗。 现在斐潜甚至可以在马背上左右扭扭看看前后,也可以松开马缰绳挠挠被铠甲捆扎的有些痒的后背,甚至还可以一边说话,一边顺手就抖几个枪花。 虽然抖出来的枪花,还没有黄成这个耍大刀的来客串抖出的枪花威力大。 有时候人体就是这样的奇怪,斐潜记不得自己小的时候究竟是怎样学会了自行车,然后就这样会骑了,而这个枪花似乎也是跟那个自行车上的脚蹬一样,在某一个瞬间之后,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很顺畅的技能。 斐潜也经习惯了血液的流淌,习惯了燃起的烽烟,习惯了残酷的战争。 就像是现在。 斐潜拉住了马,停了下来,马匹不满的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在询问为什么不往前走了。斐潜微微的伏下身,拍了拍马脖子抚慰了一下,然后直起身,看着前方大约百步左右的零散的百姓。 这些落在最后面的,都是一些老弱。 都是一些连白波军都看不上眼的,都很嫌弃的老弱。 被远远的遗弃在了大营之外,似乎是连靠近一些的资格都没有,只能是自生自灭的一群老弱。 一个老农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很疑惑的张大了嘴,缺少牙齿的嘴唇干瘪内陷,就像他身上的衣服一样的残破,目光浑浊呆滞,傻傻的看着斐潜一行。 一个,两个,三个…… 慢慢的,渐渐的,被遗弃在这一条山路之上的老弱百姓都从地上爬了起来, 斐潜一时无言。 这些老弱百姓也都默默的站着。 官道之上,只有一侧的汾水汩汩的流淌的声音和马匹摇首响鼻踢踏的声音。 斐潜甩蹬下马,黄成一见也下了马,跟在斐潜身侧。 斐潜往前走了两步,站定,环视了一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抱在一处,做了一个长揖,朗声说道:“吾等救援来迟,还望各位乡老恕罪!” 近处站着的一帮老弱连忙跪下还礼,一名老者仰着头颤巍巍的问道:“敢问……永安已经收复了么?” 斐潜上前几步,将老者扶起,然后说道:“永安已复,汝等可返家矣!” 家? 家! 一个仿佛是有千斤重的力量的字眼。 老农原本呆板的,毫无生气的,宛如寒冰冻土一般的一张脸,就瞬间像是被这个字所击穿了一样,滚烫的情感从最深沉的底下喷发了出来,脸上那黝黑的皱纹之间忽然就像是在一转眼就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和活力。 “可以……真的可以……回永安了……回家了……” 老农殷切的眼睛直定定的看着斐潜,在这一刻,回家的渴望已经超出了一切,让他忘记了所谓应当遵循的什么礼节,只盼望着这眼前的这一切不是他一次又一次在黑夜当中的梦境,却在下一刻惊醒之后化成了泡影。 “永安已复。汝等可回矣。”斐潜点点头,认真的重复了一下。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老农就像是干涸田地一般的眼角涌出,顺着鼻梁一直往下,流过那些不知道藏了多少故事的深刻皱纹,淌过不知经历多少风霜的粗糙皮肤,一滴滴的溅落到黄土之上,击起了细细的一圈黄尘。 斐潜微微的笑着,再向着四周拱了拱手,说道:“吾尚需前往讨伐白波贼,来的匆忙,未能带得多少粮草,汝等可于此地稍待,须臾破了白波之后,定差人送些吃食来,方好……” 就在说话的时候,斐潜忽然似乎听见了前方传出了一些不怎么寻常的声响,不由得停下了话语,抬头向远处望去…… 此时的白波军后营处处都是一片慌乱,几处烟火开始燃烧起来,似乎是点燃了什么极易燃烧的东西,转眼之间就冒出了滚滚的黑烟,冲天而起。 白波军的后营几乎是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腾空而起的黑烟如同好几条黑龙一般在白波军后营之上呼啸,四处开始燃烧的火焰让白波军顾此失彼,混乱不堪,各种呼喊嚣叫遍布了整片土地,许多白波军就像被狠狠的捅了一下蜂窝的野山蜂,嘤嘤嗡嗡的乱跑乱撞。 穿着同样服装的张烈等人,一面大喊着救火,一面却在不停的偷偷放火,一面在喊着是自己人,一面转到身后便是一刀…… 白波军根本无从分辨,每一个提着刀乱窜的似乎都是自己人,也都似乎是混进来的敌人,到了最后,根本连分辨都没有效果了,每一个白波兵卒都觉得自己所见到的都是敌人,往往连招呼都不打,碰见了面就先下手为强,省得自己被背后捅死…… 各种叫喊声,砍杀声传递得很远很远…… 斐潜听见了声响,也看见了前方远处冒出的黑烟,知道必然是张烈已经发动,便急急向奔回,翻身上马,然后拱了拱手说道:“白波覆灭在即,还请速速让一条道来,待吾等前去破之……” 第四二五章 营乱 古代的兵制和现代的兵制,都有对于自己的士官长有一个分辨系统的。 对于后代来说,可能要分辨出一个兵的职位高低,肯定是先看肩膀和领口的军衔,就能差不多排列出一个上下出来了。 比较的一目了然,没什么可以争辩的。 而在汉代,虽然没有军衔系统,没有袖标标识,但是也有分辨的一套方法,就是通过身上穿的战甲。 最低等的杂兵是不用想什么战甲的事情的,因此,有甲的自然是比无甲的职位来的更大一些,毫无疑问。 然后是战兵,战兵一般用的是像一件肚兜一样的裆甲,露胳膊露腿露着后背,露着脖子和脑袋,用皮索绑在身上,就只是防护了一下胸腹之间而已。 高等军官,到了曲长,军候这一等级的时候,大部分是用两裆甲的,就是前后两片了,然后像一件加大加厚版的背心一样穿在身上,有的还能更长一些,护得住下腹部。 军候算是等级最高的前线指挥的军官,而至于之上的级别,多数都是在后面进行指挥,作为一个小杂兵,一般都难以见到,不过也可以分辨得出来。 军候以上,甚至是将领统帅级别,有时候也是身着两档甲,但是在胸腹之间的甲片,却是用红线来编织串接的。 若是还能在甲片上有些变化,颜色深浅编出花样来的,那简直就是想都不用想只有最高将领,至少在中郎将那个水平上才能享受的待遇了。 但是很不幸的是,白波军根本就没能有像郡兵这样,多少都是按照国家规定来颁发一些铠甲,许多衣甲都是谁抢到便算是谁的,而那些抢到了衣甲的又是少数,因此还是无甲的人占了大头,因此现在混乱起来的时候,根本就分不清到底谁是指挥者,更谈不上自动自发的聚集在什么士官身边了…… 等斐潜一行纵马奔到后营的时候,整个后营的白波军已经完全乱了套,虽然在望台之上的哨兵发出了警报,但是在营内的白波军却都是以为现在发出的警报声,是和之前的起火时的警报一样,没人想到此时会有人突袭而来。 在分辨不出谁是敌人,谁是自己人的情况下,稍微一个放松,就会被面前人砍死,这种巨大的不安全感,让整个后营的白波军自相残杀,士气降到了冰点。 张烈带着几个人摸到了后营营门处,砍杀了在营门防守的几个白波,便拉开营地了大门…… 斐潜黄成等人呼喝一声,策马而进! “叔业!往前驱赶!”斐潜大声的喊道。 要用手底下着几百人去砍杀上万的白波,这个简直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务,但是却可以像滚雪球一样,利用白波军自己的混乱,不断的驱赶他们,就像是感染病毒一样,将这种混乱不断蔓延,直至蔓延到整个的白波大营…… 如果持续现在这个状态,斐潜等人就不断的往前哄赶,若是等白波开始在统帅之下,冷静下来,汇集起来准备反击的话,斐潜就会带着人撤。 反正现在已经将白波军后营的粮草焚烧了,原本的目标已经达成,现在的都是额外的赠品,有自然更好,没有也行。 黄成高声应答了一声,喝令二十名亲卫护卫好斐潜,便带着另外的一百余名骑兵旋风一般开始在白波军后营当中肆虐起来。 比起斐潜,在局部战斗中的目标选择上,黄成显然更有经验,直接就带着兵奔着后营的旗帜而去! 旗帜是一支部队的灵魂,轻易不能有失,因此白波军在这里也有布置了一些兵士,但是在黄成面前,就跟没有差不多,转眼之间,一个十人的白波小队就被杀了个干净。 黄成一夹马腹,战马嘶叫一声,人立而起。 黄成借着马力,长刀猛然而下,咔嚓一刀就将碗口粗细的旗杆砍入了一半! 黄成怒吼一声,奋力拔刀,拧身再劈,长刀划了一个圈子,带着风声,再次砍到了旗杆之上! 纵然是碗口粗细的旗杆,也经受不起连续的两刀,巨大的旗帜颤抖着,咔的一声裂口处断开,哗啦啦的坠落在地…… “杀!” 黄成一声暴喝! 四周原本看见旗杆护卫被杀,企图过来帮忙的白波见黄成如此武勇,心神皆颤,迟疑的不敢上前…… “杀!!” 周边的骑兵齐齐举刀高喝! 黄成的武勇激励了其下的兵骑,纷纷跟着黄成一起大声的呼喝起来,虽然只有百余,气势却是宛如千人万人一般。 “杀!!!” 黄成再暴喝一声,拨转马头,往前便冲! 锋利无比的长刀像一个扇面一样在左右划开,鲜血、头颅、断臂、残肢,伴随着黄成的刀势在空中高高的抛起,又重新落下。 黄成在前突进,百余骑兵在其后紧紧的跟随,雪亮的锋芒就像是一道道闪电,将白波军最后一点反抗的勇气也砍伐殆尽,再加上后营的大旗已经坍塌,许多白波军只是知道被人袭击了,但是却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似乎是满眼都是熊熊的烈火,似乎处处都有自己的人被砍杀惨叫,茫然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白波军的溃逃,无法控制的开始扩散了。 许多白波兵卒原先可能只是想着后营已经混乱,还是到前面有建制有统领的地方才更安全,但是在长长的大营之内,许多尚未被波及,还没有被卷入战斗的不明情况的白波兵卒见到从后营溃逃的白波兵卒之后,也都下意识的跟着跑了起来…… 等到一些小统领之类的开始有意识的收拢兵士,发号施令的时候,黄成带着百骑又像死神的镰刀一样杀到了面前! 长刀之下,竟无一合之人! 一个又一个的白波兵开始加入到逃跑的行列,至于抵抗这种事情,交给那些跑在后面的人去做吧,先保证自己的小命要紧! 大营后部的这些溃散兵卒,很快的就穿过了杂乱的帐篷,开始不断的带着一批批的白波兵往前面跑去。 而黄成带着百余骑兵则是在帐篷之间的空地上不断的来回穿梭,将企图抵抗的白波兵卒敲碎,往前驱赶。 一个在大营中部,才刚刚从帐篷里面钻出来的白波兵,就差点被迎面跑来的兵卒撞到,等他还没来得及站稳的时候,又连续被其他低着头不看路狂奔的人撞了好几下,顿时翻倒在地,一双双或者是赤着的,或者是穿着草鞋的大脚直接踩踏了上来…… 他挣扎着,奋力的,在这致命的推搡踩踏当中,往一旁连滚带爬,幸运的躲过了这一波的慌不择路的人流,坐在一个帐篷旁,惊魂未定的才刚刚呼出一口长气,就听见一旁如雷的马蹄声音骤然响起,猛然扭过去,就看见一个碗口大小的马蹄迎面而来…… 第四二六章 贪功 吕梁山中,一群人默默的凑在一处,拿着面饼之啃着。 汉代面饼还多是用死面而制,坚硬,结实。 这些面饼是特意加了一些盐水烘烤而成,虽然是冷的,但是咀嚼起来却依然能吃出很浓厚的麦香。 渴了,有水,就是山上的山泉水,灌装在竹管里面。 困了,便窝在背风的地方,用带来的毛皮一盖,便多少可以抵御风寒。 这群人,从那天袭击白波军的后营,烧毁了部分白波军粮草之后,便藏在这个山间已经近三天了。 他们是杨人的人,因为靠近吕梁山脉,这些人同样也是猎手,身手敏捷,经常跟着少郎君也在山里猎杀一些猛兽之类的。 只不过这一次,少郎君带他们过来,猎杀的却是白波军。 吕梁山,山高林密,许多地方并没有人烟,因此也少有山路,不过这些人从小都在山中玩耍嬉戏,翻山越岭对他们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杨人是在襄陵县城东南方向的一个乡村,村寨不大,也就是百余户的人家。 如果万一襄陵被破,就凭借这百来户的人手,是绝对没有办法抵御白波军的洗劫的,因此,这一次抄山路,袭击白波军的后营,给正面的襄陵县城减轻一些压力,也是在少郎君的建议之下,也是得到了家族中的人首肯。 那一次焚粮,用的是山间的松树之上的松油松脂,制作而成的火箭,射入营寨之内。虽然效果不错,但是毕竟人手也就这十来个,覆盖面积还是太小,否则白波军疏于防备之下,应该都可以将其粮草尽数焚尽了。 一个中年的汉子取了一个竹筒,来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身边,一边递给了年轻人一边说道:“少郎君,剩下的都不多了……我们……切莫贪功啊……” 年轻接过了竹筒,沉思了一会儿,便说道:“再过一日,若无机会,我们就走。” 中年汉子默然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便转身准备往回走…… 忽然之间,隔着一座山头,听见在官道那边传来了阵阵嘈杂砍杀之声,年轻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少郎君,某前去察看一二。” 中年汉子说完便一路小跑,顺着山脊跑了下去,然后又窜上了对面的一座山头,伏地看了一会儿,便兴奋朝这里挥手。 少郎君将喝尽的竹筒扔进山谷,抄起身边的一柄长斧,带着剩下的人,往对面山头走去…… xxxxxxxxxxxxxx 在平阳的时候,虽然平阳城池是破败的,虽然王邑是乔装成一个小兵打扮,但是还有一番的气度,但是现在,如果说这个干巴的老头就是街头上的叫花子,估计很多人就怜惜的扔出一两个的五铢钱。 王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天没有下过城池了。 屎尿问题? 呵呵。 吃饭睡觉? 呵呵。 当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在经历了这样长时间的战斗之后,哪里还能有什么长袖飘飘,衣衫规整? 血污和泥灰已经将王邑的眉毛和胡子全数粘粘在了一起,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凝结出一条血疤。 城下不仅有白波军的尸首,还有那些被携裹而来的百姓尸首,当然,还有那些襄陵的兵卒和百姓的尸首。 多日未曾清理的尸体,纵然是春寒料峭,但是那些血污内脏之类的毕竟还是最先腐烂的一批,加上原先守城浇下的金汁,那种复合起来的味道,让王邑和襄陵的这些兵卒和百姓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其实白波军驱使百姓攻城,有消耗守城弓箭擂木金汁砖石等等的作用,但是同样这样的残酷做法,让襄陵百姓清楚的知道一旦是城破,自己便是将遇到如何的下场,则是更加的团结了起来,自发的不辞辛劳的帮助王邑运送个物资,协助守城,否则单单是凭借原有的那一千多名的正卒,两千多的辅兵,还真守不住襄陵。 当然,还有那前两天莫名的在白波军后营燃起的那一场大火,虽然不是直接帮助了王邑守城,但是的的确确给王邑争取到了整整两天的休整时间。 虽然只是一场火,但是却给了王邑在内,襄陵县城之内的军民百姓,更多的信心和支持的力量,至少在城外,还有援军,还有希望! 然而王邑的心,却在一天天的下沉。 孤阳不长。 纵然是这两天城下的白波军死伤惨重,但是那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携裹的百姓,真正死掉的白波军的战兵并不是那么的多。 而自己手下却日渐稀少,幸存的也多有负伤,这样下去,襄陵迟早会被破! 一旦城破…… 王邑的眉头深深的皱在一起。 但是他连叹息都不敢,因为他怕自己的叹息影响了现在襄陵县城守城兵民仅存的那一点点的士气。 正在王邑左思右想,竟然想不到任何出路的时候,忽然听到城下白波大营的后面传来阵阵混乱之声,看看浓浓的黑烟腾空而起! 王邑连忙扑到女墙边上,尽力向远方眺望…… 襄陵县尉也来到了王邑身边,望着白波军后营传来的骚乱…… 襄陵县令已经不幸在前期的战斗当中了流矢,不治身亡,只剩下了县尉还幸存。 “使君,这是……援兵以至?” 王邑眯着眼,极力的眺望着,然后依稀看到了一面大汉独有的三色旗帜,先是大喜过望,然后却慢慢的收敛了笑容。 因为他去过平阳,也知道斐潜在平阳有多少的兵力,就算是加上蒲子县城的兵卒,也不足以对抗一万白波兵卒,若是在平地,而不是在这个特殊的地形,或许还有击败白波的可能…… 襄陵能够坚守,正是因为这个地形,而斐潜抓住破绽袭击了白波军的后营,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地形,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地形,白波军当退无可退的时候,狗急了都跳墙,何况是人? 挤压白波到最后,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则必然反击,而斐潜若是过于深入,一旦攻击势头被阻,又被白波军所缠住,则说不定反而会身陨此地! 斐使君! 切莫贪功啊! 第四二七章 撤离 白波军整个大营沿着山而建,所以很长,也建得很是松散,从后营到前营至少有三里,斐潜正在与张烈跟在黄成后面,清扫着一些残余的白波军,逐渐的便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斐潜拉住了马,左右看了看。 张烈此时也脱去了白波军的衣袍,换上了汉军的衣甲,也拉着马,随着斐潜停了下来,问道:“斐使君,为何停步?” 斐潜看了看前方的情况,又转头看了看后面走过的情形,心中好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但是却还说不太上来,正在在琢磨当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左侧的山头之上似乎有人在招手…… 斐潜扭头望去,只见在山头之上站立了大约十余名的人,一边在挥舞着手臂,一边似乎正朝着这里喊一些什么…… “……书车?书册?” 斐潜喃喃跟着念了几遍,忽然一个激灵,连忙抓过张烈,急急说道:“速令叔业后撤!” 张烈虽然不明白斐潜为何如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看斐潜神情,也是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径直领命催马,向着前方的黄成急追而去! 斐潜心中焦急,但愿能赶得上…… 自己还是大意了,过于急迫了些。 毕竟此地的地形虽然和夷陵之战有些相似,但是那是用的山火驱赶,并非像此时自己用的是兵马,况且现在又是春天,并不能像炎炎夏日一般,稍有火星变可以成为燎原之势,加上襄陵堵在路上,虽然现在白波军仍然是溃败一片,但是自己的兵力还是太少,万一白波军冷静下来…… 此时的黄成带着骑兵,已经有些跑不起来了。 原先大营白波军零散四落,帐篷和帐篷之间缝隙挺大的,人马在其中穿梭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还没有死的全部都黄成被压迫到了前营,因此白波兵卒的人员密度一下子就变大了许多…… 张烈策马,穿过了一截空空的营地,追上了黄成,说道:“使君有令,速撤!” 黄成虽然心中还略有些疑惑,但是却没有什么迟疑,立刻呼啸一声,带着骑兵开始回旋,渐渐脱离了战斗,往后退却。 不多时,黄成带着骑兵回到了后营,与斐潜汇合在一处。 斐潜大略数了一下人数,发现虽然是驱逐哄赶,但是多少还是有一些人手损伤…… “叔业,将此地营帐等物,汇于路中,焚烧断后!叔诚,汝带人领着营外百姓,先行后撤!” 斐潜看看着山头上的那一群十来个人依然还在,便甩蹬下马,然后向山头上一揖,表示了自己对于之前提醒的谢意。 山顶上的那群人也似乎是往这里回了一个礼,然后便隐去了身形,应是离去了。 黄成跟着斐潜的动作望去,问道:“郎君,此乃何人?” “不知……”斐潜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便往回走,“应为友人。未得其提醒,险些贪功误事。吾等且回永安,多派小股骑兵骚扰,白波必然分兵防备,无法全力攻伐襄陵,拖过三日,白波无粮,必定自乱……” xxxxxxxxxxxxx 白波军的前营,许多帐篷已经被拆除,扔在了一旁,腾出了中间一大片的空地。就在这一片空地之上,韩暹和李乐站在一处,掌旗兵将两人的战旗高高举起。而两人的直辖亲卫则是站成了三排,迎着后营的那些白波溃兵紧紧的站在一处,组成了一个长枪阵,寒光闪闪的长枪顶在最前,就像一个巨大的刺猬一样,让人看了就心寒。 韩暹看着如同潮水一般涌来的白波溃兵,冷漠的下令道:“放箭!” 过了两三息,见一旁的弓箭小帅有些迟疑,便面无表情一眼横扫过去…… 统领弓箭兵的小帅心中一颤,慌忙高声喝道:“准备……放!”一轮箭矢越过了前排列阵的韩暹李乐亲卫的头顶,呼啸而下! 奔在最前面的白波溃兵根本就没有任何防备,立时就被射倒了一片,还有一些人收脚不及拌倒在尸体之上,整个狂奔退却的势头为之一顿…… 韩暹高声喝道:“从两侧退下,有乱军阵者杀!” 一些白波小帅统领也纷纷跟着喊道:“往两边走!往两边走!乱军阵者!杀!” 整个白波溃散的势头一卡,又见到了自家的渠帅压阵,便多少减轻了一些心头的恐慌,便从方阵的两侧缓缓的退下,旋即被各自的统领和小帅整合了起来,开始在后面列阵…… 见渐渐退下的溃兵少了,韩暹当即命令整个的兵阵开始往后营推进。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等韩暹将兵阵推进到后营的时候,发现道路之上一个火墙拦住了去路,而之前的那些袭击营地的兵卒,已经消失了…… 韩暹看着后营四周那些烧焦的残骸,望着曾经是堆放粮草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片黑地,脸上的肉不禁得乱跳了几下。 李乐走了过来,满脸的愁容:“韩渠帅,这下子要怎么办?他娘哩,粮草都被烧了……” 韩暹立刻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李乐一眼,但是也是无奈,话都已经说了,总不能让他在吞回去吧? 韩暹沉默了良久,然后低声说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惜一切攻下襄陵,否则……” “那永安这一头怎么办?万一再来……还有粮草怎么解决?”李乐也是意识到之前的声音太大了些,便也压低了声量,说道。 韩暹磨了磨牙,说道:“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实在无粮,便只能吃些两脚羊了……” “……两脚羊……”李乐神情一变,默然。 两脚羊这个事情,李乐不是没有干过,但是李乐知道,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是极其伤士气的事情,甚至有些兵士会无法忍受因此疯狂…… 韩暹咬着牙说道:“立即将这些死去的马匹煮食了,然后点兵,连夜攻城!错过今日,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李乐点了点头,也是认同韩暹的说法,却问道:“……那是你的人先上,还是……我带人先上?” 韩暹瞪大眼珠子看着李乐,呆立了半响,然后喟然叹息了一声,忽然之间从内心当中升起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第四二八章 约定 黄土地上的风似乎都是那么的干燥,让人心中不由的生出一些烦闷。 风拂动着帐篷上覆盖着的布,拂动着树木和草丛,拂动着黑袍老者身上的衣服,拂动着在他头罩旁边露出的丝丝白发。 黑袍老者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掌宽大,手指头修长,骨节突出,大大小小的老茧。 这是曾经拿着毛笔的手,本来是应该秀气,白皙,骨节藏而不露的手,因为家族的需要,后来变成这样的虽然谈不上丑陋,但是绝对称不上秀丽的手。 遗憾吗? 或许。 后悔么? 没有。 因为这只手,也端过最烈最纯的酒碗,也扯过最香最嫩的牛羊,也捏过最美最柔的女子,也拿过最硬最利的刀剑。 但是这些似乎是荣耀一般的东西,在时间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黑袍老者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曾经熬过的一只鹰,当时还是胡人教的,想起了当知年纪尚幼的他,熬着同样幼小的鹰,一只鹰一个人,都在摇摇欲坠,都在咬着牙苦撑…… 自己最后是赢了么? 想不起来了,好象是赢了吧…… 不过现在自己忽然觉得,似乎自己才是那一只鹰,而那个可恶的时间却一直在熬着自己,把自己从一个幼稚儿童,熬成了一个英气青年,然后又给生生的熬成了现在这样一幅苍老的容颜。 他曾经以为自己将是一名名将,却没想到还没有成为名将,却已经白头。 黑袍老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腰,高高的抬起了头颅,昂然沿着帐篷之间的道路,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中央的大帐前面…… 站在门口的两个胡人护卫伸手想要拦截,却被黑袍老者一瞪眼,怒喝了一声:“滚开!”黑袍老者的亲卫径直上前就要将这两个护卫拉扯开,胡人护卫自然不肯,死命的站在大帐门前就是不让,双方扭扯不下。 帐篷内忽然传出了几声胡语,帐篷外的护卫这才往边上让了一些…… 黑袍老者将大帐的门帘一掀,见到於扶罗和呼厨泉均在大帐之内,不由得冷冷的哼了一声,也不等於扶罗招呼,径直走到一旁的席子上坐下。 於扶罗看了呼厨泉一眼。 呼厨泉会意,呵呵笑着,招呼了护卫又给黑袍老者上了一盘羊肉,然后给倒了一碗马奶酒,说道:“啊呀,什么事情让我们的贵客这样生气?” 黑袍老者双目如同天空之上的苍鹰,锐利而且凶恶的盯着於扶罗和呼厨泉,让呼厨泉倒酒的手都稍微了顿了一下,几滴酒花溅到了碗外。 “何纵之?” 黑袍老者一字一顿的说道。 於扶罗眨眨眼,晃了晃脖子,转向了呼厨泉,笑道:“什么种子?右贤王,你拿贵客的什么种子了?” “没有啊?什么种子啊?什么样子的?”呼厨泉配合着装傻。 黑袍老者闷哼了一声,声音就像山顶上的岩石互相敲击,说道:“吾从不言笑。” “很好,撑犁在上,”於扶罗说道,轻快的如同山岚拂过,“我们赤那之子也从来不喜欢开玩笑的人。” 黑袍老者紧紧盯着於扶罗,语气冰冷的就像是山顶石缝当中残留的寒冰:“白波谷内,非汝纵之,如何能逃?” 於扶罗切羊肉的手一顿,然后又继续切割起来,填了一块羊肉到嘴里,显然是味道还是不错,便示意着黑袍老者吃一下看看。 黑袍老者盯着於扶罗,不肯吃。 於扶罗不以为意,嘴里装着羊肉,鼓着腮帮子,再次邀请,摆明了你要是不吃我就不说话了的态度。 黑袍老者僵持良久,最终摸起了桌案之上的小刀,抓起了羊排,切了一块,送入口中。 以往的羊排都是嫩的小羊烤制的,但是这一次的羊排却是老羊,而且火候也有些过头,肉干且硬,咬起来虽然羊肉的香味十足,但是肉的纹理却像一根根的木丝一般,往牙缝当中钻。 黑袍老者没有停手,也没有因为肉老塞牙而有所停顿,嚼了几口便吞了下去,然后又是一刀一块,填入口中,直至将整根的烤羊排吃的干干净净…… “铛啷”。 黑袍老者将羊骨头和小刀都扔进了盘子里,然后默不作声的盯着,等着於扶罗的回答。 “贵客好胃口,”於扶罗笑着说道,“但是我们赤那之子的胃口一向都不大,况且……贵客要求的,我们也都做到了……” “汝等有意放纵,百骑从容而逃!” “啊,贵客说的是这个啊……”於扶罗呵呵一笑,说道,“贵客你看,这战,我们打赢了,是吧?这人,也帮贵客赶跑了是吧?逃走便逃走了,有那么重要么?” “汝未依约定!”黑袍老者用手指着於扶罗,怒声喝道。 “嘿嘿,约定,呵呵,约定!” 於扶罗将刀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之上,温柔的就像是抚慰美人的肌肤,“当初汉天子诏,我等带了七千子民出征,约定好了我们帮忙平叛,粮草汉人提供,然后呢?” “我们两千子民战死了,然后粮草也没有人提供了……” “去年春天,有人说约定好了,让我们平叛白波,然后就会帮助我们向汉天子传达归家之愿,然后呢?” “我们八百子民战死了,然后所谓的传达也没有了下文……” “今年春天,有人说约定好了,让我们假扮白波,然后就会帮助我们回王庭,然后呢?” “我们五百子民战死了,然后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我想请问贵客,你所说的约定,是哪一个?” 於扶罗并没有大喊大叫,但是在这种沉稳之下的语调更是让人感觉得到所蕴含的如地壳之下岩浆翻滚一般的怒意。 黑袍老者默然,许久之后才换了一种口吻,说道:“单于,不是我等不遵守约定,而是当时朝廷忽然新派了一个郡守来,很多事情一时之间没办法做……” “但是现在不一样,朝廷现在有朝廷的事情,暂时管不到上郡,河东这一块,只要这边的郡守一死,那么这一整片的区域便都是会像之前一样,是属于单于和我们的草场……” “到时候单于还担心我们不遵守规矩么?难道单于还用得着担心这么一大片的土地,没有力量和粮草来支持单于北上王庭么?” “单于难道不相信我等了么?” 於扶罗笑着说道:“自然是相信的,否则赤那的子孙也不会在这里是吧?贵客看看还要不要再来一块?” 黑袍老者婉言而谢,然后告辞了。 呼厨泉默默的过了很久,才用胡语说道:“我还是不相信他……” “哦?为什么?”於扶罗也用胡语问道。 “……因为他吃羊排的时候就像须卜骨都侯,明明是很老的肉,是很塞牙的肉,却要依然装着自己很年轻一样,有一副好牙口一样,可以大口大口的吃掉……” 第四二九章 马越溃败带来的信息 人和人的信任感是最难以建立的。 就像是后世的人一边叫嚣着最基本的信任感在哪里,一边去盗版市场上看小说一样。 所以历史上才有那些记载着某某是多么信任某某,然后某某又是怎样给与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回报的记载。 试想一下,就像是满大街的都是土得掉渣的丑人,忽然冒出了一个美若天仙一般的人,会不会全体愕然感叹,原来天底下竟然有如此的美人啊! 历史多数都是在薄薄的纸张,寥寥的几字之下,灌满了都快要溢出来的脓血和丑恶,因此那些史官才会浓墨重彩的将那不多的闪光点,描绘得多姿多彩,感人肺腑。 而最多,还是人和人之间的相互猜忌,计算…… “子度,你说那个匈奴单于於扶罗并没有追赶?” 斐潜刚刚见到马越带着不满百的骑兵,从平阳溃败而来的时候,心脏有那么一个瞬间都快骤停了,但是听到了马越讲述的一些细节,整个心才重新感觉到了一些温度。 南匈奴於扶罗直接带着兵马抄了马越的白波谷,而白波军则是在进攻平阳旧城! 在这个恶劣无比的坏消息里面,唯一的一点让斐潜现在琢磨不透的就是於扶罗似乎放了些水…… 第一,於扶罗没有参与进攻平阳县城。当然,胡人毕竟不是擅长于攻城的,有白波军这种步卒为主的兵士,於扶罗就更没有直接肉搏的必要了,所以这个多少也说的通; 第二,於扶罗虽然将马越带领的骑兵击败了,但是却没有进行截杀。这个就有点意思了,毕竟胡人在马背上是相当擅长的,而从平阳到永安,虽然路途上是的确可以绕开白波军,但是要绕开一人多马的胡人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马越满面的羞愧,跪在堂下。 这才刚刚独立领军还不满十日,就被人像赶羊一样给哄了回来,虽然他明白带着有生力量回来,并且给斐潜报信,接受斐潜的责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但是在情感上确实是非常的难受。 “……是的,主公,匈奴只是追了大概十来里,就都撤回去了。请主公治罪!” 在汉代,失师,就是损失大部分的部队,也是身为将领统帅的相当重的一个罪责,但是这种失师之罪也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进行判定,否则就没有将领愿意进行带兵了。 不过现在马越的这个情况,肯定还是要治罪的,但是毕竟是敌众我寡,如果没有在重大决策上出现问题,多半还是不至于是死罪。 斐潜追问道:“治罪自然是要治罪,不过现在这并不是重点,就先现在治你的罪,难道就能让真个局面好转?子度,我且问你,你要详细想想,将整个经过将来,不要漏掉什么细节……” 马越叩首一拜,然后一边回想,一边慢慢的讲述起来。 在斐潜离开了平阳之后,原先白波军并没一开始就对平阳发动什么攻击,而是在汾水边上扎营,似乎是要不管平阳,而是要直接南下了。 但是在两天前,白波军忽然一个转向,直接推到了平阳城下,不管不顾的对平阳县城开始攻击。 而马越原先就得到了贾衢的指示,说若是白波军对平阳城攻伐,那么就让马越尽可能的寻求机会,突袭白波囤放粮草的地方,不求杀多少白波,只要烧了粮草,就等于一举废掉了白波的精气神。 白波军第一第二天,都是驱赶着百姓攻城,而本身的战兵并没有动,因此声势浩大,却也没有什么效果,然后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白波军才动用了战兵…… 马越带着骑兵一直等到了中午,搏杀正酣的时候,才猛然间从山谷当中杀出,直奔白波军的后营。 起初战斗都很顺利,白波军骤然被袭,攻城的势头顿时大乱,而马越又领骑兵杀入了白波后营,开始放火烧粮破坏…… 正当一切都按照原先的计划设想进行的时候,没想到匈奴的骑兵忽然加入了战场,直接向马越扑杀而来! 马越旗下原本有不少胡骑,当时的情况之下,很多胡骑甚至就当场就惊慌失措,甚至没有等马越做出任何的号令,就率先逃离了,虽然还是有并州老卒撑着,但是士气已经大失…… 匈奴骑兵确实是太多了,几乎是马越等的十倍,因此无奈之下,只得退却。马越与平阳县城之间不仅有匈奴骑兵,还有白波贼,根本就没有办法进入平阳城内,便只好往永安撤退,但是很奇怪的就是在整个的匈奴追击马越的时候,似乎像是根本就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略略赶出了十里之外,就主动收兵了。 整场战斗下来,马越的损失并不是在接触的哪一个瞬间导致的,反倒是因为招募的胡骑看到势头不退,在撤离的过程时,也就是那十里左右的路程,悄悄溜号了…… 换句话讲,就是战死的每多少,逃跑的一大帮,到了马越重整队伍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余的并州老卒再加上一百多的胡骑,也就是说,有两百左右的胡骑在这个过程中逃走了。 雇佣兵,都是这个德行,斐潜到也没有多少的意外。 只是斐潜听完了马越整体的诉说,心中的一个念头不断的在盘旋,这个於扶罗,到底是什么意思? 按照马越的说法,匈奴的骑兵的兵力至少有三千多,那么就意味着只要於扶罗有这个决心,吃掉马越这五百多人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但是现在於扶罗的做法等于就是驱赶,并没有动手。 虽然马越的兵力是损失了,但是实际上是马越在撤退的时候管束不严,没有及时发现和制止,导致的胡骑逃跑,还真算不到於扶罗头上。 “平阳县城你离开的时候,情况如何?”斐潜追问道。 马越老老实实的说道:“当时带兵袭击了白波后营,所以当时攻城的白波大乱,被梁道反扑杀了不少……但是后来因为匈奴……因此现在的情况……” 斐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第四三零章 刀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阴暗下来,原先上午的好天气,骤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水就像是不要钱一般砸了下来,把帐篷的布匹都砸的啪啪乱响,就像是在下一刻就会被直接被雨水砸破一样。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内,原本进攻平阳的节奏不得不放缓了。 不过这些跟於扶罗没有什么关系,他原先就根本不管平阳的事情,所以一直都在自己的营地帐篷之内。 但是现在,於扶罗的心情却非常的复杂…… 於扶罗看着面前的这把刀,迟疑不决。 这是一把旧战刀,刀鞘是旧的牛皮,因为用的时间长了,显得黝黑发亮,刀鞘之上还缠绕着一些狼牙作为装饰,刀锋和隐藏在刀身之上的隐隐那种抹不去的红色,无疑是证明了这不仅仅是一只用来观赏的战刀,而起还曾经饮取过不少的鲜血。 这把刀是一个胡人刚刚送过来的。 那个胡人的名字叫做阿打。 阿打,阿打。 於扶罗喃喃的念了两遍,忽然摇了摇头。 或许是一种凑巧,不过…… 阿打,在胡语中有骨头的意思。 但是在胡人语言体系当中,胡人吃的最多的就是牛羊肉,而吃完了肉,骨头就是吃不了的那些东西,是残余的,是无用的,是低贱的…… 如果这个阿打是因为这个名字才特意挑选出来的当使者的,哼,於扶罗从鼻子当中喷出了一股气。 帐篷的门帘一掀,呼厨泉走了进来,一边徒劳的拍打着落到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下这么大的雨……单于,你找我?” 於扶罗让呼厨泉坐近一些,然后将刀收回了长鞘,放到了桌案上,往前面推了推,说道:“就在刚才,有人送来的,你看看……” 帐外的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敲得让人心烦。 呼厨泉接过刀,咦了一声,刀的装饰并不是按照汉人常见的模样,而是充满了胡人的气息。 呼厨泉摸了摸在刀鞘上作为装饰的狼牙,发现这些狼牙竟然都是狼的上獠牙…… 虽然一只狼有四个大獠牙,但是作为公狼,上獠牙不仅仅是杀伤威力巨大的武器,更是展示雄性气息的工具,因此,公狼的上獠牙一般都比较粗壮,而且这些作为装饰品的獠牙明显不是年轻的普通公狼…… 如果这把刀在普通的汉人手里,估计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出来,但是於扶罗和呼厨泉都是从小生活在草原上的人,对于狼的熟悉程度,不比马匹少了多少,因此很轻易的就能分辨出这其中的差别。 年轻的公狼,一般獠牙都比较的轻,而且表面会比较的光滑,甚至可以说比较好看;而老的公狼,因为参加的战斗远远多于年轻的公狼,所以獠牙更粗壮,更多伤痕,更丑陋,拿在手中的时候似乎都能从獠牙上的牙质上闻到那股嗜血的味道,尤其是哪一条从牙尖一直延伸到牙齿顶部的血槽,更是浓厚…… “这个……”呼厨泉掂量了一下单个狼獠牙的份量,说道,“……恐怕还不是普通公狼的牙……有可能是头狼的獠牙……” 呼厨泉又数了一下缠绕在刀鞘上的獠牙数量,一共是十八颗,九对……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就是砍杀了九只头狼,才用它们的獠牙作为自己装饰的刀! 虽然自己和北方的胡人都崇拜狼,也都有用狼牙作为装饰的习俗,但是想这样丧心病狂的只选择头狼的两个上獠牙作为装饰的还真是不多,关键是一把刀用了九只头狼的牙…… 呼厨泉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得抽了口凉气。 “撑犁在上!”呼厨泉有些坐不住,就像是屁股底下被扎了一下似的,急急的问道,“……单于……这个刀……不会就是……那个……那个疯子的吧?那个疯子来了?” 在北地,有一个传说,有那么一个疯子,曾经一个人,单人匹马,追逐狼群,一个月内杀死了九个狼群的头狼,割下了九只头狼的獠牙,到了后来,那原本最记仇,睚眦必报的狼群,竟然望风而逃…… 那个疯子,名叫吕布。 於扶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刀是他的,但是人,应该没有来到这里……” 呼厨泉稍微松了一口气。“那这把刀是谁送来的?” “就是那个集市的汉人,叫斐潜的派人送来的。”於扶罗说道。 “就送来了一把刀?” “还有一句话——如果想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就到北面十里的地方去找他。”於扶罗看着呼厨泉说道,“我的右贤王,你说这刀……代表了是什么意思?” 呼厨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口问道:“嗯,单于那你说他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於扶罗眉毛一立,瞪了呼厨泉一眼。 呼厨泉缩了缩脖子,低下头,摸着刀,不敢说话。 “你现在是右贤王了,总有一天要独自领军,难道到时候还天天跑过来问我是什么意思?” 呼厨泉下意识的找借口说道:“那是汉人,我们赤那之子才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 於扶罗“呯”的一声拍在桌案之上,怒声说道:“我们现在就要跟汉人打交道,不动脑筋被人吃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更何况赤那之子……哼!白马铜呢?休各胡呢?虾落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不动脑筋?!” 呼厨泉硬着头皮顶着於扶罗的喷出的口水,默默的想了一会儿,忽然高兴的说道:“我知道了,这个刀的意思是这个集市的汉人跟那个疯子是一伙的!” “嗯。”於扶罗撑住额头,翻了翻白眼,说道,“……还有呢?” 这个最表面的意思是个人都能想得到吧…… 唉!我怎么摊上了这么一个蠢弟弟啊…… 呼厨泉瞪大眼睛:“啊?还有?!” 於扶罗实在有些遭不住,便提点了一句:“应该还有三个,不,四个意思……你多想想现在我们的处境……还有,那个集市的汉人派过来送刀的,也是赤那的子民,名字叫……阿打……” “阿打?这个破名字和刀又有什么联系?这……还能有什么意思?还有三、四个啊……”呼厨泉都快哭出来了,我的单于哥哥啊,你还不如拿这刀砍我算了…… 第四三一章 交涉 大雨整整下了一天,终于是在早上的时候停了。 斐潜大袖飘飘坐在距离平阳大概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山头上,面前摆着一张席子一个桌案,桌案之上摆放了些酒水。 汉代就是这一点不怎么好,只要是一下大雨,便到处都是泥泞一片,甚至连这些官道也不能例外。 官道多少还有一些碎石铺就,多少比起其他的地方,稍微会好上一些而已。 黄土高原的烂泥,粘性又非常的高,常常一脚踩下去,拔起来都要费半天劲,因此斐潜焦灼的心也略略放下一些,如果不是在下雨之前平阳就被攻克了,至少在地面恢复干燥一些之前,白波军是不用想发挥出什么太大的攻势的。 在这种深一脚,浅一脚,连走路都难的情况下进攻,那纯粹就是送死。 虽然说这样一个距离对于斐潜来说有些冒险,但是毕竟现在整体劣势,难道还能叫於扶罗到永安见面? 就算斐潜愿意,於扶罗也肯定不愿意啊。 这是一个斐潜展示诚意的距离。 其实政治上就是这样,相互试探,相互妥协,当双方或是多方的利益冲突到了实在无法妥协的地步,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谈下去了,便爆发了战争。 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并不是政治的全部。 斐潜和於扶罗的利益并没有冲突到不可调和,况且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否则於扶罗也不会轻易的就让马延逃回永安…… 远处出现了一些黑点,很快斐潜就看见了於扶罗带着五百左右的人马来到了视线可以看得清面孔的距离。 於扶罗缓缓的降低了马速,抬头望小山之上的斐潜看去,见到山顶上除了斐潜之外,顶多就是十来个人之后,便转头交代了几句什么的样子,便将大部队留在了山下,也只带了十余骑奔上了山顶。 斐潜偷偷的呼出一口气,既然於扶罗摆出了这样的姿态,自己就至少有了八九成的把握了。 “斐上郡一向可好?”於扶罗呵呵笑道。 “原先不怎么好,但是单于来了,自然就好了。”斐潜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倒是很直接的说道,伸手邀请於扶罗坐下。 於扶罗略略顿了一下,然后哈哈一笑,坐下了。他还真没有想到斐潜会这么的直接,还以为斐潜多少也会像他之前所遇到的其他汉人一样,死撑着面子。 “斐上郡,这一次的壳可是要被敲碎喽……” 斐潜一笑,拿了两个杯子,并排的放到了一起,然后都倒上了酒,示意於扶罗自己选一个。 於扶罗看着斐潜的动作,越来越感兴趣。 因为斐潜这样的动作一个是示意两个人平等,二就是在说明这个酒没有什么问题,第三也是有一些表示并不是很在意平阳之事的意思…… 但是能用这样的一个简单的举措表示含义的汉人,於扶罗这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就像斐潜之前送来的刀一样。 看似简单,实际上蕴含的意思很多。 於扶罗却并没有在做出任何的选择,而是仰头望天,说道:“雨停了,天晴了,而且看这个天气,这几天都不会下雨了!斐上郡……” 谈判最忌讳的就是跟着别人的节奏走,斐潜不由得紧紧的捏了酒壶一下,没想到於扶罗若是放到后世去,未必会比什么职业的商务代表差多少。 “我在雒阳的时候,调取过你们匈人的历史记载,纵观先前三四百年……”斐潜淡淡的说道,“……不知道单于愿意听听我是怎么看你们匈人的这段历史么?” 於扶罗低下了头,目光紧紧的盯着斐潜,眼神深邃,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咬着牙,嘣出了两个字:“请讲。” “匈人起于义渠单于,盛于冒顿单于,然后在军臣单于的手中达到了巅峰,控弦之士多达百万,疆土纵横大漠南北,整个的北方,甚至更深远的极北地区,都是匈人的地盘……” 斐潜随手沾了些酒水,就在桌案之上画了起来。 於扶罗的目光跟随着斐潜的手指头,闪烁着一种莫名的光芒…… “……但是,军臣单于太过于骄傲了,认为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强悍的,他故意要挟汉天子和亲,然后又凌辱折磨汉天子送去的小公主,最终我们汉人忍无可忍……” 斐潜伸手一抹,将方才画的极大的一块匈奴盛况的地图全数在桌案之上抹去,“……然后,就是这样了……” 於扶罗微微侧了一点头,扭开了正面,虽然是面无表情,但是脸上腮边的肌肉却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这些我都知道,不知斐上郡讲这些过去历史,对于当下局势有何作用?能帮助解决平阳之围么?” 斐潜根本没有理会於扶罗的话语,也没有直接去回应於扶罗话里隐含的反击和嘲讽,因为只有自己占据了主导权,才能将别人带到沟里去…… 斐潜又重新在桌案之上画出了整个漠北的大概轮廓图形,然后说道:“东北,原先是你们匈人的下辖的部落乌恒,现在基本上占据了大半块的东北草场;然后原先龟缩在山里的鲜卑,慢慢的开始迁移到了大漠以北,也就是原先你们匈人北王庭的地方;在西北,你们原先的手下败将乌孙和大月又重新回到了主导的地位,而一个不起眼的叫丁零的部落也从东部迁徙到了这里……” 斐潜将整个地图划得四分五裂,然后却点了点地图的南方,“……但是,於扶罗单于,你有没有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匈人的地盘四分五裂,而汉人却一直在这里?四百年前,这里叫做大汉,现在,这里还是叫做大汉?” “匈人和汉人是这一块大地上的两个王者,但是匈人的单于倒下之后,他的尸体上这么快就爬满了食腐的野狗;但是汉人的天子倒下了,这四百年来却依然是大汉……原先我也很疑惑,不过我后来却找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不同……” 斐潜说道这里,却忽然不讲了,似乎是讲得自己口渴了一般,端起一杯酒,自顾自的小口小口抿着…… 第四三二章 关于敌人和仇人 关于谈判。 “哎呀,这位美女,能不能再便宜一点?”这是称赞对方瓦解敌对情绪。 “下次我再买多一些,这次就再便宜一些?”这是开空头支票进行引诱。 “这里线头多了,这里看连标志都歪了,还卖这么贵?”这是挖掘产品缺陷贬低对手。 “这都敢卖这个价?知不知道在过去两条街,比你这至少便宜20%?”这是虚构竞争对手进行压价。 …… 在后世,斐潜那一天不需要谈判? 买菜,买衣服,甚至办公室的订书钉采购,要不要谈? 都要谈。 天天要谈。 或者换一个说法,在汉代,有哪一个人能够像斐潜这样,从小到大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讨价还价当中成长起来的? 没有,没有一个。 自然於扶罗也不例外。 斐潜笑的很自然,很开心,很放松。 於扶罗却是板着个脸,很严肃,很郁闷,很无奈。 虽然於扶罗内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提醒着他不能跟着斐潜的步调走,不能顺着斐潜的话题往下谈,不能什么都由斐潜来进行主导,但是…… 斐潜之前的做法,就像是将一坛好酒放在了酗酒如命的酒鬼身边,还掀开了酒坛盖子,让飘逸的酒香散发了出来,如同是千万只的小钩子小挠子,一点点的扒拉着於扶罗的防御的外壳。 斐潜讲的这些东西,几乎每一个单于都会考虑,深浅多少而已,於扶罗自然也有对于这个方面的思索,但是却没有答案。 於扶罗忽然有些后悔来到这里,就像是上一次在北屈营地的时候一样,明明似乎是自己的兵力占优,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感觉斐潜说的很有道理…… “斐上郡为何与我讲这些?要知道你讲的这些对于现在没有任何帮助,”於扶罗直接指出斐潜现在面临的困境,“我完全可以再等等,而斐上郡你甚至连多一天都不一定等得起。” “一个穷困的人,得到了一只公羊一只母羊,过了冬天便能够生下小羊,但是多大多数的人却在春天来临之前,把这两只羊给吃了。”斐潜并没有因为於扶罗的言语而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指着山下的人,包括自己和於扶罗带来的士兵,“他们能够看到就是眼前的草和脚下的泥,可是我们是坐在这里,你是单于,我是上郡守,如果我们不能看得更远,那么我们还不如和他们一样站到泥巴里去。” 於扶罗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现在需要时间,也需要力量。” “是的,”斐潜微微的笑了出来,“我需要时间,也需要力量。不过,天底下就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可以等到所有条件都成熟的时候再去做。须卜骨都侯年龄也大了吧,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的时间?据说身体也不是很好?” “那我就更应该尽快解决这里的事情……”於扶罗敲了敲桌面。 斐潜点点头,竟然称赞道:“单于说的对,是应该尽快的解决这里的事情。” 於扶罗瞪着斐潜,忽然笑了出来,摇头道:“力量和时间是假装不出来的……哦,对了,那把刀我忘记带来了……若斐上郡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 “嗯,好!”斐潜答应的非常的爽快,甚至都站起身来,就像是要送一下於扶罗似的,“那把刀就放在单于那边没事……反正过两天,刀的主人来了,单于帮我还了也是一样……” 於扶罗闻言硬生生的卡住了要转向的身形,憋了半天终于是忍不住问道:“……斐上郡,你到底和这刀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这个事情於扶罗其实是来赴约的最关键的问题,但是没想到来到这里之后斐潜却像是忘记了一样,根本不提,要不是他以要离开相威胁,斐潜就像是根本不想讲一样。 但是现在却得到了一个让於扶罗最不想得到的消息。 吕布居然要来?! 当然斐潜讲的未必是真的…… 但是万一是真的呢? 并州狼骑的称呼并不是一直都有的,而是自从有了那个人之后,这个称呼才慢慢的响亮起来的,於扶罗知道那个家伙有多么难缠。 什么白波,什么斐上郡,什么河东郡兵,於扶罗其实都没有放在眼里,因为都没有多少骑兵,於扶罗大可以轻松的想玩就玩,不想玩的时候抽身就走,反正步卒那两条短腿想要在一片这种黄土平原追得上战马,纯粹就是妄想。 但是如果招惹了吕布的并州狼骑,那完全不一样了,一旦被其缠上了,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於扶罗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若是配合河东人干掉这个斐上郡,万一真的有什么瓜葛,然后吕布冲杀进来搅局,先不说自己能不能推卸掉责任,河东这些郡兵能不能战胜并州狼骑,单说自己返回王庭的事情,就恐怕真的要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了…… 就像是斐潜方才所说的一样,须卜骨都侯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若是自己能够早一些回去,再用雷霆手段统一部落,那还可以在彻底分裂前挽回局面,如果拖久了,人心一散,再想做什么举措都要事倍功半。 於扶罗并不关系河东的人和斐潜之间到底谁对谁错,谁要杀谁,他只想确定一件事情,到底选择谁才能更好的帮助自己回到王庭!选择谁更能支持自己夺取王庭!在这一个大目标之前,任何东西,任何允诺都可以让步。 於扶罗是要亲手杀了仇人,是要让仇人的鲜血来洗刷掉遭受背叛的耻辱,是要用仇人的头盖骨来畅饮胜利的马奶酒,但是绝对不是要等须卜骨都侯老死,病死之后,才在远远的发出独狼的惨嚎…… 须卜骨都侯是仇人,不是敌人。 敌人只要是死了就是好的,管他是怎么死的,就算是喝醉酒骑马掉下来摔死的都行;但是仇人不一样,仇人必须死在自己的手里,这样才能让於扶罗在心灵上得到解脱,也才能宽慰自己父亲的在天之灵! “斐上郡!”於扶罗终于是按奈不住,正容道,“请你拿出你的诚意!” 第四三三章 夺一线之机 於扶罗重新坐下,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沉声说道:“斐上郡,我承认我小看你了,但是你也需要知道,我们赤那之子眼中不容沙子!” 於扶罗已经见过了太多族人的头颅和鲜血,让原来有些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里的他,在挫折当中一次次的成长起来,他必须学会审时度势,学会左右权衡,学会怎样才能将自己的利益扩充到最大。 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风险,也是对于河东人的一次次爽约的不信任,於扶罗在收到了斐潜的那一把吕布战刀之后,便决定了要来估量一下那一方更值得自己投注。 但是没有想到,一个比他自己还要年轻的小子,竟然在谈判中一次次的牵着他鼻子走,每一次的转折和话题的重心,都是如同重锤一般敲砸在最薄弱的位置, 现在的话语,既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威胁。 “我需要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现在所有表面上的力量对比都将被改变……”斐潜也收了笑容,严肃的说道,“三天之后,一切都见分晓。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单于你带着人马离开平阳,只要拖过了这三天就可以……” “不可!”於扶罗立刻拒绝了斐潜的条件。现在的局面是斐潜弱势,於扶罗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间就将筹码放在斐潜这一方? 斐潜笑笑,说道:“这样,我说一个匈人目前严重的缺陷,以示诚意,单于不妨先听听再说……” 於扶罗伸手示意。 斐潜说道:“汉人和匈人一样,注重于父系的血统传承,但是匈人有一个风俗,极大的破坏了这种传承的规范力度……” “一个父亲,打下了一片江山,最先想到的是传给谁?”斐潜说道,“是不是最想传给自己的儿子?” 於扶罗默默的点点头,想起了他的父亲羌渠单于。 “父子直线传承好处非常多,就像是一颗大树,往上生长的永远是主支……但是匈人还有一个习惯,单于你应该是知道的……”斐潜说道。 於扶罗盯着斐潜说道:“……兄死弟承?” 斐潜轻轻的一拍手掌,说道:“单于果然聪慧……但是这个并不是问题的重点,而是‘妻后母、报寡嫂’……” 成帝建始二年,呼韩邪单于亡故,其子雕陶莫皋继位为复株累单于,复妻其后母王昭君。后汉书当中记载:“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勒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 “……这有什么问题么?女人就是一种财产,难道还任其改嫁?”於扶罗不太能够理解。 公元前3世纪前后,匈奴人登上了历史舞台。这时正值原始氏族社会过渡到奴隶制社会时期,氏族社会的各种风俗习惯,仍有许多的遗留。 蒸母、报嫂的风俗,就是其中之一。 在匈奴人的观念里,嫁入本氏族的女子,仍是以氏族对氏族,而不是以个人对个人。女子嫁到夫家,她不仅属于夫家的一个家庭成员,同时也属于夫家氏族中的每一个氏族成员。 如果夫死之后,妻若改嫁,其势不仅脱离夫家,而且也脱离夫家的氏族。 为了把她们约束在本氏族之中,除生母外,全由儿子或兄弟继承她们的婚姻关系,使她们不能脱离夫家的氏族共同体而单独采取个人行动。 斐潜说道:“如果一棵树,原先的主支不慎折断了,那么这个主支只要还存有芽苗,还有阳光雨露,那么还是有可能会继续向上生长,但是现在这个幼苗连阳光雨露在内的一切都没了,还能成长为主支么?” “……”於扶罗沉默。 斐潜继续说道:“除了几个单于年老,传位于壮年的儿子的,整个兵马权势得以全部传承的……其他那些子嗣尚幼的,有哪些……嗯,直接说吧,有几个能活长久的?” 虽然话说得很简单,但是却像浓浓的一团黑暗一样,立刻爬上了於扶罗的脸庞。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氏族内支持谁都行,反正是兄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氏族里面长老的话就显得很重要;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习俗,所以当单于坐上了大位之后,说反了也就反了……是吧?单于?”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 斐潜的话,就像一把刀一样,一下子就捅到了於扶罗的最痛的地方。 於扶罗这个单于是怎么来的? 是他自己封的。 他的父亲,羌渠单于,就是因为部落之内的人谋反而死…… 而现在在王庭的单于,须卜骨都侯才是留在那边的匈奴各个部落推选的,也就是那些大长老之类的人员选出来的…… “单于也是读过汉人的书的,是不是有发现,在汉人历史上,其实每一次兄死弟承或者更换旁支的时候,都引起了许多动荡?”斐潜看了一眼於扶罗的脸上的神色,继续慢慢的说道,“……只不过,汉人有太后,有长幼有序,有父死子承,所以这几百年间,动乱的次数就比匈人少,因此积少成多,匈人慢慢的就衰败了,而汉人依旧还是汉人。” 其实汉人在继承上的问题也有不少,但是斐潜原本讲的这些也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反正现在就是欺负人傻钱多的於扶罗,反正现在就是摆出一幅我是为了你好的样子,先挖一个坑,看看於扶罗跳不跳,如果跳下去,将来还有像是什么九龙夺嫡啥玩意的,保证一个更比一个坑,没有最坑只有更坑…… 不过斐潜现在所说的,几乎都是於扶罗自己的亲身经历…… 现在的王庭,老单于死去,那么留在王庭的那些原本是羌渠单于的那些妻妾呢?根据匈奴自己的风俗,下场便只有一个,虽然於扶罗自己内心清楚,但是这种事情轮到谁的头上会觉得好受? 於扶罗沉默良久,方说道:“那么……此事何解?” 斐潜笑而不语。 於扶罗气结,恨恨的说道:“要我离去不可能!但是我会生三天的病!希望到时候能有斐上郡的好消息!” 斐潜大笑,说道:“到时必有消息,定能让单于药到病除!” 第四三四章 没有主线 於扶罗虽然口头上答应了斐潜的要求,却一定要让斐潜写一份羊皮卷,不仅仅要写出三天的时限,超过三天就算是匈人加入战斗,斐潜也不能因此有任何的怨言,并且还要写明了不管白波之事情况如何,斐潜都必须按照之前的约定来支援於扶罗收复王庭。 按照於扶罗的说法是汉人太狡猾了,不写下来到时候斐潜一反悔,於扶罗等于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斐潜也是哑然,不过收复上郡和帮助於扶罗回到王庭实际上在目标的一致性上有很多地方都是重叠的,因为先要过了上郡,才能到阴山之下的河套地区,也在是於扶罗所说的王庭的位置。 而且这样一份文书的确定,也同样可以保证斐潜自己这一方面的的利益…… 不过虽然是如此,在文字上的细节还是要仔细的推敲一下才可以。 因此两个人在山上你争我夺,争论了许久,才慢慢的将最后的协议变成了文字,写在了两卷羊皮之上,斐潜和於扶罗一人一份,都签了名,盖上了印,算是正式的交换了文书。 到了这一步,於扶罗和斐潜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得上是盟友了,因此也稍微放松了一些,终于是端起酒杯,和斐潜喝了几杯之后,便告辞下山。 於扶罗到了山下,看了看山上的斐潜,点了点头,行了一个礼,便率领着兵马呼啦啦往南而返了。 等於扶罗回到了营地,就传唤来了留守大营的呼厨泉,说道:“从今天开始,对外宣称我生病了,至于人马……也留在大营之内,未有允许不得擅出……” 呼厨泉下意识的就问道:“啊?!为什么?” 於扶罗下意识的就想回答让呼厨泉自己多动脑筋去想想,却在下一个瞬间改变了主意,笑了笑,解释说道:“汉人现在有两个,我们又不能立刻确定出哪一个能赢,反正就等上几天,对于我们也没有损失,让他们汉人自己先决出了一个胜负再说,若是南面的汉人赢了,我们就杀往北屈,夺了那边的物资和牛马;若是北面的汉人赢了,我们就杀往临汾,同样也少不了物资和财富……” 呼厨泉恍然,连声称赞之后便下去了。 於扶罗慢慢收敛了笑容,盯着呼厨泉的身影,眼珠子转动了两下,摸了摸藏在怀中的那一卷羊皮,一声不吭的扭头回帐篷,坐到了桌案之后,看着摆放在桌案之上的吕布的战刀,默然许久。 於扶罗想起了他父亲羌渠,想起了父亲头上的那些白发,想起了还在王庭之时那些的大长老,心中越是琢磨越是觉得斐潜所说的有一些道理,况且根据这几次跟斐潜的接触,越发的觉得这个家伙肚子当中很有一些东西,所说的继承方面的问题,多半只是掀开了大帐的一个角落,肯定还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可是,不管是哪一个方面一旦进行变革的话,必然会引起极大的震动和反抗,这时候就要有强有力的兵马…… 可惜,在於扶罗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觉得斐潜并不可能有什么翻盘的力量,三天时间,也好,等上三天就是了,若是斐潜无能,就按照文书上所说的去北屈接手那个营地,那些物资也算是不少,对于於扶罗也不亏,况且有了这一份证明,真要是吕布因为这个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有话说。 哼! 於扶罗叫人拿来几个火盆,开始准备装病。 xxxxxxxxxxxxxxx 山上,黄成马越两人也走到了斐潜近前。 因为斐潜并不是朝廷专员来和於扶罗谈判的,於扶罗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两个人在商讨文书细节的时候,都将卫士远远的赶开,单独进行沟通和协商。 现在谈完了,黄成和马越也仅仅是知道斐潜和於扶罗签订了一份什么,但是具体的内容却不知晓。 黄成习惯性的往斐潜身后一站,却忽然看到在斐潜背后的衣裳,竟然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整块衣服露出一块明显的汗水的印记,连忙叫人取了一件大氅,帮斐潜披上,以免山上寒风吹得受凉。 有谁能知道,表面上斐潜看起来似乎是处之泰然,但是实际上也是紧张的要死,就像是当初刚刚踏入社会,第一天上班,向全公司的人做自我介绍一样。 幸好斐潜紧张起来是背上冒汗,而不是头上冒汗,否则在谈判过程当中,被对面的於扶罗察觉到了斐潜内心的虚弱,肯定不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斐潜的条件。 就算是要签写条约文书,也必然会抬高许多要求,哪里会像现在,多少还算是平等。等于是斐潜那北屈营地作为赌注,押了让於扶罗三天之内不插手的承诺;同样於扶罗也拿三天的时间,押注了斐潜后续协助收复王庭的具体时间和物资…… 於扶罗同意拖延三天的时间,这样对于斐潜就有了更大的腾挪的空间。 别看在谈判当中於扶罗步步受限,被斐潜带着走,但是其实对于於扶罗并没有多少的损失,三天的时间而已,对于於扶罗并不是太所谓,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至关重要,并且於扶罗手中兵马也是重要的一个筹码,在力量面前,语言也总是略显得苍白了一些,因此,能争取到现在这样结果,斐潜也还算是满意了。 “子度!”斐潜唤道。 马越连忙上前几步,拱手待令。 “你就带着兵马留在这里,等地面泥土干了,白波军又开始进攻平阳的时候,你就带着骑兵,不要管匈奴,直接突袭白波后营!”斐潜详细的吩咐道,“不要贪功,匈奴有可能会出营来追,也有可能不会出来,但若是匈奴追来,你就带着人跑,匈奴不会穷追不舍,也不会主动来袭,等匈奴回去之后,你便再找机会偷袭白波……反正绝对不能让白波军全力攻伐平阳城!” 斐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说道:“留给你都是并州老卒,指挥起来肯定是没有问题,当然,我和於扶罗只是有这样的约定,但是因为什么变卦了还是有可能的,子度,你需要小心谨慎,随时根据情况进行应对……这边,就都交给你了!” 斐潜说的很严肃,马越也是明白责任的重大,单膝跪地,很正式的行了一个军中的跪礼之后才领命而去。 第四三五章 没有底线 平阳城内,贾衢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来的一幅士族子弟的模样。 平常带的头冠已经不见了,只是用一个木簪子将头发固定住,原先穿的一身绢衣也换成了一身破旧的皮甲,因为泥水和汗水的混合,白色的中衣领子已经完全变成了黄黑色,满脸的油污汗渍…… 可是这些外在的装束并不是最麻烦的,最糟糕的是现在面临的困境。平阳并不像是一般的城市,有一些常备的守城物资,这几天的防御当中,贾衢不仅仅已经用掉了好不容易收集周边树木做成的擂木,也开始动用起在城中的一些废弃砖石,能用上的全部用上了…… 但是这些东西也即将宣告用尽! 总不能拿城中的黄土去砸人吧?! 贾衢真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局面。 在贾衢原本的设想当中,趁着白波注意力全部在攻城的那个时刻,让城外的马越进行突袭,两面夹攻之下,必然可以让白波这种没有什么纪律性可言的军队大乱,然后一个反击,就基本上可以将白波杀得大乱,然后再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下一步的举措…… 而且将白波军的锐气杀得挫败之后,就算是没能够一举而定,但是至少自己这一个方面外有马越的骑兵骚扰,内有自己重甲兵卒协助守城,城中粮草也是充足,别说坚守十天,就算是十五天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匈奴突然的到来完全打乱了一切。 马越不敌,全体败走,就等于是砍断了贾衢的一条胳膊,现在只能用城中的这一条手臂抵抗,怎能不狼狈不堪? 而且这样的一个打击,不光是对于马越,对于城中贾衢手下的兵卒士气,也是打击严重,幸好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贾衢多少能够缓和了一些。 贾衢趁着大雨,整合部队,跟每一个领队的军候、曲长沟通和鼓劲,安排兵卒整理守城器械…… 下了一整天的雨,贾衢却在城中冒着雨,协调安排,处理事务,有条不紊,全然不顾浑身上下全部湿透,这样的情形在兵卒眼中也慢慢的转变了对已其年幼的成见,也逐渐的愿意听从其安排。 但是贾衢心中清楚。虽然现在还算是平静,然而是暂时的,天已经放晴,和面汤一样的黄泥也逐渐在干涸,最多明天,白波军必然会发起新的一波攻势…… 守城最怕的就是守孤城。 可是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守孤城。 他贾衢下军令状要守十天,可是到现在,连今天算在内的话,也才过去了六天,还有四天要怎么办? 如论如何也需要坚守,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就必须做到。 斐使君待吾以诚,吾则馈之以信! 现在贾衢最担心的问题就是白波军会没有底线的将百姓携裹在其中进行攻城,因为加一条黄布条实在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了,而一群黄布条当中夹杂了十几名的战兵,是杀还是不杀? 战况紧急之下,哪有时间细细分辨?这些百姓在没有被白波兵逼到极限,多半也都是处于盲从的状态…… 虽然心中清楚,最后必然还是会选择下手连百姓一起杀掉,但是杀人是需要气力的,而自己手头上的兵士就只有这些,气力终归是有限的…… 但愿白波别那么没有底线,虽然贾衢知道这个希望是不太可能实现的…… xxxxxxxxxxxxxx 襄陵城下,韩暹和李乐站在一起,面对着白波兵士。 在一旁,十几口的大锅一字排开,熊熊的柴火在锅底舔着,一些无名的肉块在锅中翻腾,一种诡异的味道在空中飘荡,萦绕不去…… 韩暹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做人性,但是这么多年在打打杀杀当中,无尽的生生死死当中活到了现在,见过太多了,所以也懂得现在自己面临的处境。 现在就是一口气撑着,如果韩暹和李乐只要说出一个“撤”字,立刻就会像山顶上翻滚下来的泥石流一样瞬间就将手上的这些兵卒冲得一干二净! 粮草早就已经断了。 虽然说原先携裹而来的百姓,在被斐潜那一次袭击之后,带走了不少,但是剩下的战兵也是要吃饭的啊! 没得吃,怎么有气力攻城? 因此就只能在携裹而来的百姓当中挑出一些两脚羊,杀了下了锅…… 但是这样一来,这些剩余的百姓士气全无,看着白波兵卒就像是看着仇人一样,组织攻城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顺畅了,仅仅是驱赶了一次,结果那些百姓到了城池下面的时候就被城上的兵卒喊话给策反了…… 谁知道下一批吃的是谁啊?! 当即就一场混战,掺在其中的战兵被活活打死,剩下的百姓让王邑派人取了大篮子,一个个吊上了城池。 虽然上吊篮的时候也有混乱争抢,但是在城头号令之下,很快就平息了,贴着城墙分开站好,吊篮到谁面前谁就上,乱抢的直接射死…… 第二波的白波军上去的时候,吊篮自然收了回去,在襄陵城兵的喊话鼓动之下,这些剩余的百姓甚至为了还有放下吊篮的这个机会,都和白波战兵拼杀在了一起,直至全部死在了城下。 而白波战兵什么都没有捞到,白白死了不少。 因此,现在要再攻取襄陵城,便只能靠原先的这些见过血的白波战兵了。 韩暹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的兵卒,用尽力气喊道:“贼老天!这天下,这世道!不是你吃人!就是人吃你!碗来!” 韩暹取过了一只木碗,然后走到了一旁大锅旁,伸手直接在锅中勺起了一碗肉汤,稍微吹拂了一下,看着碗中上下漂浮着的那一段手指头,脸上的肉跳动了好几下,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吃了,但是看到这样的情形,韩暹的五脏就像是被谁狠狠的捏了一下似的,整个肚子都猛然抽搐了起来。 韩暹端着碗,心中再次发了一下狠,便不管不顾的大口大口的倒进了口中,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 “拿下襄陵!才有面饼,才有粟饭,才有吃的!才有一切!” 韩暹喊得嗓子都破了音:“全体都有,上前一人一碗!然后,攻城!” 第四三六章 拖延 襄陵城内也比城外好的不到哪里去,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至少现在的襄陵城还有粮草,还有正常人的吃食。 现在真是到了最后的阶段,唯一比拼的就是谁能扛下临死前的一击。 襄陵能够扛住,城下的白波军就一败涂地。 而白波军能够拿下襄陵,那么就意味着襄陵生灵涂炭。 王邑抓起一块杂面饼就塞到了嘴里,根本不顾及手指上的各种污渍和血污,然后稍微咀嚼了几下,便混着水囫囵吞下。 “公明,汝看当下局势如何?”王邑看着身边年轻人,问道。 那一日斐潜焚烧了白波军的粮草,徐晃便从吕梁山之上,翻山越岭回到了杨人村寨,然后又重新带着一些人手赶来襄陵帮忙。 这些人原本附近村寨里面的护卫和壮汉,但是在一开始王邑和白波军开战的时候,都是不想来的,因为不知道谁输输赢,不肯轻易决定,但是徐晃回去之后将当下的局面说清楚后,这些人就来了。 锦上添花这事情谁都能做,但是有什么会比雪中送炭更让人深刻记忆呢? 这一次徐晃带来的不仅有自己徐家的一些人员,还有杨人的一些其他的姓氏的人,总共近三百的精壮汉子,全新的血液加入,顿时就给王邑驻守的襄陵增加了不少的战力,也同时稳定了襄陵兵卒百姓的心。 王邑自然是感激不尽,当即就要拜徐晃一个破贼从曹的职位,但是徐晃却以贼军未退,不宜受封为由暂时拒绝了王邑的职位。现在是特殊时刻,接受职位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多少却有一种王邑只是为了感谢徐晃的人马,并不是因为有真正的军功而封职,所以,徐晃更希望等到战后,按照功劳再进行封职,这样就没有任何人有什么闲言碎语。 徐晃这样的举动,让王邑更加的欣赏和敬重,因此,现在大事小事,都会主动的进行询问。 “王使君勿忧,此乃垂死一搏尔,贼军已无粮草,不出三日,必然溃败。”徐晃声音洪亮,有意说的很大声。 王邑内心中称赞,也是特意不顾自己的嗓音沙哑,努力的大声笑道:“公明所言极是,贼军必败!吾等必胜!此役之后,逝者定当厚恤,生者则赏千金,连升三级!” 两人的对话被身边的兵卒听闻,也是纷纷的鼓足了胜利的信心,又有王邑允诺下的重赏,大喜之下便跟着王邑齐声高喝道:“必胜!必胜!” 一时之间襄陵城头上气势如虹,个个都盯着在城下列队准备攻城的白波军浑然不惧,只等着厮杀的那一刻的到来…… xxxxxxxxxxxxx 相比上襄陵,平阳的情况就糟糕了很多。 天才刚刚亮,杨奉便下令起灶做饭。等太阳刚爬上树梢那么高的时候,白波军已经在平阳城下列队了……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状态,杨奉摆明了就是要用人海在今天淹没平阳的态势,不仅仅是原先城西的城墙大缺口,另外还选了一个位于城南攻击位置,同时发起了攻击。 贾衢劈头散发,已经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带着残存的重甲兵士奔走救援,口中大喊道:“不要慌!稳住!稳住!” 忽然之间城西一阵大乱,白波贼子突破了阵线,顿时白波贼就像是马蜂一般,疯狂的汇集在一起往上便涌…… 贾衢根本已经不敢用之前斐潜的那个诱敌深入的办法,因为现在的士气本身就很低迷,若是一旦控制不好,便是全盘崩坏,因此只能是拼命的维持住还算是略有地利的城墙一线,死命抵抗。 见到白波贼兵突破了阵线,贾衢便带着重甲兵士前去救火。虽然说重甲兵士都有铠甲护身,但是毕竟还是有薄弱之处,这几天的战损下来,原先的三十名的兵士已经不幸死去了近二十人。 所幸运的是,这些重甲兵士一开始就是带上了恶鬼的面罩,所以当里面的兵卒死去的时候,贾衢挑选了另外较为强健的兵卒再将其铠甲穿上…… 正是贾衢这样的举措,在不明情况的白波军眼中,这三十个兵卒就像是真正的地狱里面的恶鬼一般,怎样都杀不死,明明见到其被杀倒下去了,结果次日一数,还是这么多人!虽然有统帅和太乙道内的上使不断的解释,但是还是有好多白波兵卒心存畏惧…… 而且这些重甲正面的防护强度十分的高,往往要杀一个这样的重甲兵士,就必须搭上十几二十个人才有可能,因此白波贼都不敢单独对抗,见到贾衢带着重甲兵士前来,像农夫收割庄稼一般咔嚓咔嚓的将冲在前面的一些白波兵杀得七零八落,顿时发了一声喊,又像马蜂一样一哄而散,退下了城墙! 贾衢一把抓过负责防御这一块城墙的军候,不管身高的差距,厉声吼道:“不想死就拼尽全力!想想在山里我们坑杀的白波!我们落到他们手里也就是一样的下场!你若是再退一步!老子就行军法宰了你!” 贾衢将军候用力一推,然后冲着兵卒大喊道:“再过三天!斐使君就会带兵来救我们!只要再等三天!不想死的,就拼尽全力!” 城下的杨奉此时也将败退下来负责攻城的小帅抓到了面前,当场将小帅枭首示众,传令谁要胆敢攻城擅自退却的,一律砍杀! 看着周遭兵卒惧怕的面色,杨奉冷酷的下令让下一波攻城的兵卒开始准备…… 正当此时,忽然大营北面又是一阵骚乱,马越带着百余骑兵趁着白波军的注意力都在平阳城上的时候突袭而来,闯破了大营,在后营又挑起了几个火头…… 杨奉的脸色瞬间一变,慌忙叫来了兵卒去后营堵截。 平阳城头上顿时一片欢腾! 而身处在匈奴营地的黑袍老者脸色大变,连忙冲到於扶罗大帐之外,却被呼厨泉拦了下来,说是单于生病了,不方便见外客! 黑袍老者大怒,不管不顾的冲进帐篷之内,才发现於扶罗确实是面色发红,全身大汗,一幅急症的模样,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是於扶罗听闻此事之后,竟不顾大病的模样,挣扎着要带兵围剿马越,却被呼厨泉死死拉住,说什么也不让於扶罗出大帐,等到两个人上演了一幕相杀相爱的兄弟感情之后,於扶罗才忽然想起可以让呼厨泉带着兵马去拦截。 可是…… 等到呼厨泉召集了兵马,打开了大营,气势汹汹的准备出战的时候,发现马越已经带着那百余骑的兵马早就撤离了战斗现场,呼啦啦的跑远了…… 第四三七章 望南望北望烟尘 帐篷之内,一灯如豆。 一个黑影坐在大帐之内如同雕像一样,默然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低低的哦吟声响起,就像是从风吹过了荒野,吹过了草丛…… “苕之华, “芸其黄矣。 “心之忧矣, “维其伤矣。 “苕之华, “其叶清清。 “知我如此……唉……” 杨奉一声长叹,没有继续低声吟唱下去。 这已经是多少年了? 杨奉自己也算不清楚。 杨奉姓杨,这是没有错,但是杨奉的真正的名并不是“奉”,而是“秋”,字“子获”,祖籍弘农……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够知道他的真名,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称呼他的字了,就只是知道杨奉,杨渠帅。 杨奉的父亲叫杨春,爷爷是杨里。若是按照辈份来算的话,杨奉和杨彪是平辈,但是平辈未必意味着平等,他是如同地上的黄泥一般的下贱,而杨彪则是当朝三公…… 士族并不是像外人看的那么的风光,人多了,必然有纷争。普通的小打小闹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学问志向上若是起了重大的冲突,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 杨里是杨震之子。杨震原配王氏,生子:杨牧、杨里、杨让。续配邴氏,生子:杨秉、杨奉(同名)。 杨牧尚再世时,多少还能挺起整个杨氏的架子,但是奈何杨牧中年不幸病重而死,杨家的大梁到底谁来抗? 此时杨里和杨秉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多,杨里稍微大一点,都具备候选的条件,因此争夺自然围绕着这两个人展开了。 杨奉已经不知道当初具体的情况是如何,只是知道他爷爷杨里或许是夺权失败,或许是自我逃避,或许是家族驱逐,反正是离开了弘农杨氏,来到了吕梁山中隐居。 这一隐居,就是几十年。 杨奉忽然嗤笑了一声,自己的爷爷当初走出弘农的时候,是否曾经想过这一条回归之路会这么的坎坷,这么的曲折? 前些年杨家找上门来的时候,杨奉他也很矛盾,他内心当中想要回归弘农杨氏,但是又不愿意参与到这样的计划和布局当中,反过来说,如果他不为杨家做出一些什么事情的话,杨氏又怎么会接纳他? 于是后来便少了一个杨秋,多了一个杨奉,奉命的奉。 这些年他已是杀人如麻,沾染的血腥无数,这些年他也曾茹毛饮血,为了一口吃的甚至可以拔刀相砍,这些年他也在生死挣扎,在无数次的背叛和杀戮当中存活…… 如今的他,何曾像一个士子? 而是只像一头野兽。 他只想回弘农。 只想回家。 可是这条回家的路怎么这么的长? 长夜漫漫,一灯如豆。 灯火就宛如杨奉残存的希望,在深沉的夜色当中飘摇,但是灯座当中的油始终会干,在最后几声轻微的灯芯爆响之后,灯火最终摇曳几下,化成了一缕的青烟,袅袅升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奉呆呆坐着,视线仿佛透过了帐篷望向了南方。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帐外来了一个亲卫,将帐篷门帘一掀,帐外的光线照了进来,方知道自己竟然已经枯坐一夜,又是第二日的天明。 杨奉令人取来凉水,也不管清晨的水温寒冷刺骨,洗了一把脸之后,便昂然而出大帐,就像是将内心当中所有的黑暗、彷徨、恐惧、无奈都抛在身后的黑漆漆的帐篷之内…… “传令,今日必下平阳!” 昨天确实是疏忽了,谁能想到有了匈奴骑兵在一侧护卫,居然还有人胆敢冲击大营?而且更不可想象的是,匈奴竟然没有放出斥候,连一个预警的都没有,导致直到近前了才被发现,措手不及之下顿时头尾难以兼顾,导致攻击平阳最后匆匆收场。 但是今天不同,杨奉已经连夜安排了人员对于整个的后营加强了防御,将原先后营的那些百姓全部驱赶到了南面,然后派驻战兵在营地当中修建了不少拒马,也挖了不少的陷马坑,就等着那一百多的骑兵再次冲击后营了…… 攻打平阳的队伍也是做了调整,上午就是二比一的百姓与战兵混合攻城,消耗平阳守兵的气力,然后若是到了中午,若是那些骑兵未能前来,又或是来了中了后营的埋伏,就直接全部换上战兵,双面齐攻,定可以一举夺下平阳! 拿下平阳之后便将百姓之类的留给临汾,自己就可以取得补给,换上兵甲,带上人马奔弘农而去,至于白波其余两个渠帅,还有襄陵城池的事情,杨奉已经完全不想管了。 杨奉他只想回家。 只想能在弘农杨氏祠堂之内可以磕一个头,上一炷香,就算是藏头遮脸,掩人耳目也行…… 或许自己回到弘农之后也还是做一些这样那样的安排和勾当,但是毕竟也算是能回到家了不是么? 血腥而又残酷的攻城又重新展开了序幕,人的性命在此时就还不如黄土地上生长出来的一颗裨草,轻贱的就像是在空中那一颗颗的灰尘,纵然看到也不会给予任何的关注。 白波的战兵混在百姓当中,疯狂的攻打平阳。 贾衢手下的兵士根本分辨不出一群拿到拿棍拿枪的兵卒当中有哪些是原来的百姓,有哪些是混进来的战兵,只能是全数斩杀,全线抵抗。 太阳慢慢的爬到了天中,忽然在平阳城池之上响了一阵狂呼之声! 杨奉大喜,以为是兵士已经攻上了平阳城头了,连忙抬头细看,却发现自己的兵卒并没有能够攻伐下平阳的城墙,而是在城墙之上贾衢的兵卒在又蹦又跳,一个个欣喜若狂的欢呼雀跃…… 而自己的那些手下,则是一个个扭头望向了北方,各个神色张皇…… 北方?北方怎么了? 杨奉心中一紧,猛地转头望向了北面,只见到不知何时,在北方远处竟然腾起了漫天的烟尘! 在北方的腾起的烟尘中隐隐的看到一条条的黑影,然后不久便看到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士从烟尘中走了出来,一个个身穿甲胄的,闪亮的枪尖在阳光当中闪耀着光芒,两侧的骑兵踢踏出来的烟尘扬起漫天的尘土,中央的战旗高高的在风中飘扬,那刺眼、难看、诡异到了极点的三色旗帜竟在就在其中! 平阳城上已经是一片狂喜的欢呼…… 但是在平阳城下,不管是白波当中的杨奉,还是在匈奴营地的於扶罗、呼厨泉、黑袍老者都不禁冒出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这个该死的斐潜,怎么一转眼就有这么多的兵士? 这些兵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还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第四三八章 明天有援军 时间回到两天之前,在襄陵城下,韩暹和李乐望着城池,有些无奈。 这个襄陵县城,就像是一块石头一样,卡在了中间,完全堵住了去路…… 为何在古代没有办法绕过城池? 为什么现代的战争当中有蛙跳战术? 这只能是生产条件和科学技术决定了一切。 现在战争当中,空投一个几千人的部队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同样给几千人做补给也是同样空投就可以了,当然如果对方没有防空火力的话,甚至可以考虑投放一些yboy让部队有点娱乐生活。 但是在古代,这一切完全行不通。 汉代,胡人还好一些,带有牛羊马,而汉人完全不能跨越城池。 城池是通讯节点。 四通八达的驿站是古代人传递信息的唯一途径,就算是小规模的信鸽使用,也是需要点对点的进行信息传递,一旦发生战争,许多信息都是上报到中心的城池当中的。而选择绕过城池,先不说自己能不能顺利得到从己方发出的信息,甚至连敌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也判断不了…… 城池是粮草节点。 汉代兵卒油水少,对于粗粮的需求是很大的,而这些粮草在汉代没有什么密封技术和存储灌装技术,离开了干燥的仓库,运到野外,不用太长的时间,就算没有吃完,也会开始各种发芽霉变。如果不带粮草,一日之内步卒可以行军六十里到八十里,也就是说,围绕着城池三十里之内的区域,都是可以直接快速打击的范围,而绕开城池就等于是将自己的软肋献给了对方…… 城池是人口节点。 像白波、黄巾这样的贼子,本着过一天就算一天的除外,其他占领城池的人第一件事必然是先出布告,以此来告诉城池内外的民众,现在这个城是属于那一方的势力了,然后城池内的商户和地主就自然而然的会上门交纳一些保护性的费用,同样在此过程当中,也可以增派民夫,维修器械,采集物资等等…… 以战养战,不是不行,但是只能是三千人左右的部队,少了打不动各种村寨坞堡,多了打下来的东西还不够吃的,前面的人吃饱了,后面原本断后的跟上一看,全是一片焦土,下一次谁还会去断后啊?况且以战养战容易引发人民战争,然后天天动不动中陷阱,被带路,被投毒,老百姓才不管什么春秋大义,能吃饱饭,能像个人样活着,就是最大的正义! 原本白波军的部署都没有什么问题。 襄陵县城卡在吕梁山和汾水之间,所以部队的展开面积小,易守难攻,因此就是韩暹和李乐携裹大部分的百姓走这里,慢慢的攻打襄陵城的北面,因为有山水的阻断,这些百姓想跑也不想开阔地上那么容易。 然后杨奉和胡才带兵和少量百姓走汾水西岸,因为白波军是流寇,粮草大部分都是携带着的,所以完全可以在襄陵北面攻势受阻时,南下渡过汾水攻击襄陵城的南面,两下夹击之下,襄陵县城又不是那种绝地雄城,拖不了几天必然溃乱…… 但是因为杨奉的私心,导致在汾水东岸的韩暹和李乐卡在了襄陵城,在汾水西岸的胡才又被斐潜领兵所破,最后死在了杨奉手中,而杨奉也根本就不想去解救什么韩暹和李乐,只想着按照他自己的安排来行事。 整个白波军原先商议好的计划,完全就成了一句空话,现在的局面就是韩暹和李乐想绕开城池走却被襄陵和永安堵得个严实,根本就绕不开,而可以绕着城池走的杨奉,又因为个人目的死死的咬着平阳不放…… 韩暹死死的盯着襄陵城墙之上的那个拿斧子的年轻小伙,就觉得胸腹之间隐隐有一股腥甜的味道,几令欲呕,眼前也阵阵的发黑。 上午第一波的攻击,战兵已经攻上城池了,甚至有十几名已经翻越了云梯,站上了城墙,但是就是被这个家伙硬生生的带着一帮长斧兵,像砍柴一样给砍了回来…… 第二波也是如此,长斧兵之下,尤其是那个年轻小伙,基本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挡得住,一柄长斧头施展的轻松如意,但是对于白波战兵来说就是一个悲剧。 第三波,战兵的士气已经明显低落,连登上城池的人都没有了…… 按照常理来说,此时需要一些勇士和猛将,身先士卒的站在前线,带着兵卒往上猛攻,就算是不一定能够拿下城池,但是也会对己方的兵卒有一种激励的作用。 但是韩暹和李乐心中清楚,自己若是真的对上了城池上的那个年轻人,多半是凶多吉少,因此之下,哪里肯站出来带队。 韩暹李乐两人自己是打死都不上的,而手底下又是没有什么猛将可用…… “收兵吧!收兵吧……”李乐一声哀叹,两腮颤抖,这些战兵都是他自己这些年头才攒下来的,现在却折损在了这个襄陵城下,怎么能让他不心疼? 韩暹心里却清楚,这口气谁先泄下来,就是谁输了,现在都是一个死中求活的局面,还心疼战兵个屁啊!要知道现在死的又不是只有李乐的兵,两个人都是一样的,各占一半,而自己还没有说撤退收兵,尼玛的你说个屁! 韩暹实在忍不住,张嘴骂道:“收你个屁兵!要不是你没能看守好后营,被人烧了粮草,我们今天能到这种地步么?!” 李乐立刻瞪着眼,大声的骂了回来:“你娘哩!还有脸说我?要不是后来你派人出去瞎搞,结果被人装扮烧了剩下的粮草,能变成现在连饭都没有?” 韩暹反击:“你娘哩!你看守的后营,连什么人都不认一下,就往里放还有脸说?” 李乐反击:“你个瓜怂!你他娘的这群兔崽子什么时候有让我的兵认过啊?认你个锤子啊!?” 两个人越说越是火大,要不是还有一些理智在,早就扭打到了一起,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继续攻城下去了,便草草的收了兵…… 韩暹吐了一口略带一些腥臭的口水,看着退下来的垂头丧气的战兵,心中一动,高声喝道:“打起精神来!明天援军就来了!到时候就可以打下襄陵城,要吃什么就吃什么!牛肉!羊肉!鸡鸭!面饼!放开了吃!” “哦~~~援军要来了!” “我要吃面饼!我要吃鸭腿!还有鸭屁股!最肥最肥的鸭屁股!” 不论是韩暹的还是李乐的兵士,都在这样一个好消息之下兴奋起来,纷纷吞咽着口水,大声的欢呼议论着,想象着明天幸福生活的到来。 李乐有些发呆,明天真有援军? 不过看韩暹似乎讲的十分肯定的样子,莫非真的有援军? 第四三九章 明天真的有援军 有了援军的消息,韩暹和李乐的兵卒也多少减轻了一些自身的压力,然后在各自小帅的带领下,慢慢的回到了营地之内…… 李乐毕竟下午刚刚跟韩暹吵过架,拉不下这个脸立即去找韩暹询问,可是等到了入夜,李乐呆在帐篷之内,辗转反侧,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便带了几个亲卫前去韩暹大帐,想问个清楚。 走了一段距离,看到了韩暹的大帐,李乐忽然觉得有些怪异,便站住了,叫了亲卫上前去通禀,没想到亲卫到了大帐之前禀报之后竟然半响没人回应…… 李乐心中一凉,几步冲上前去将大帐的门帘一掀,却只见韩暹的大帐之内空空荡荡,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而在大帐之中,也就剩下那些笨拙的桌子席子,其他的东西已经被收拾一空,明显是带走了。 “草他娘哩!”李乐当即反应过来,韩暹居然丢下他,也丢下了大部队,跑路了! 虽然吕梁山是堵住了往东的去路,但是还是有一些地方并不是悬崖峭壁的那种险要地形,小规模的部队也还是可以走一走的,因为十几二十个人,就算路途再难攀爬,也就是一炷香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通过了,然而若是全员通行,上千的部队堵在一个断崖下面,或者说原本可以供人通行的一块石头,结果太多的人去踩,支持不住掉下山崖,然后整个队伍就变成了两节…… 李乐估计明天所谓的什么援军就是一个空话,只是韩暹用来安稳一下军心而已,绝对是没有了! 而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是三种选择:一、继续在这里带着兵攻伐襄陵,整合低落无比的士气,然后期望能够撬开襄陵的硬壳;二、往永安方向撤退,搬开被斐潜堵住的山道,在永安兵卒的堵截之下杀出一条路逃生;三、像韩暹一样,抛弃掉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底,带着少量的兵卒翻越吕梁山,逃亡…… 怎么办? 要让李乐像韩暹一样决断,只带着十几二十几名的亲卫逃亡,李乐思来想去,实在是舍弃不下,做不到,但是要继续往南攻伐襄陵,李乐自己也是清楚,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左右衡量,犹豫再三…… 李乐叫过了一个自己的亲卫,小声的吩咐了几声,然后亲卫便领命而去。 要逃只能现在逃! 虽然到了夜间,许多人无法视物,但是如果等到天明,情况肯定更加的糟糕! 因此李乐决定立即就让亲卫悄悄的去叫醒自己的部队,然后带着自己残余下来的这些人,搬开往永安山道之上的那些石头,虽然未必能够躲过永安县城兵士的侦查,但是能多带些兵就多带一些吧…… 李乐只能是如此宽慰自己,实在不行的时候再学韩暹一样爬山逃跑也行啊! xxxxxxxxxxxxxxx 永安县城。 县衙府内,正在商讨对策的斐潜,黄成,张烈三人,忽然接到了从城北斥候送来的情报。 “明日援军将至!”斐潜凑到灯火之下,仔细查看了斥候送来的木简,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给在场的黄成和张烈两人。 黄成自然是喜悦无比,抓了几下后脑勺,憨憨的笑,显得心情也是放松了许多。 一旁的张烈则是完全站立了起来,兴高采烈的挥舞着拳头…… 在这一刻,三人已经完全顾不上什么礼仪啊,规范啊,都是由衷的开心和兴奋! 斐潜哈哈笑着,叫人去煮一些茶汤来喝,算是庆祝一下。 这么几天时间,虽然拿下了永安城,算是大功一件,但是在襄陵城下却明显的力不从心,兵力匮乏成为了最大的短板。 平阳城需要兵卒去救援,襄陵城同样也需要兵卒去救,但是手头上就这一点兵,哪里有办法去两个地方同时救援? 兵力的不足,成为了压在斐潜等人心头之上沉甸甸的石头,几乎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对于未来的情况,都有一些彷徨…… 现在好了,有了援军之后,一切问题都能够解决了! 虽然当下仍然是在黑夜当中,但是在县衙之内的三人,却仿佛都看见了黎明的曙光! 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因此当茶汤煮好端上来的时候,三人就以茶代酒,干了一碗…… 喝了茶汤,兴奋的心情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张烈不由得问道:“敢问斐使君,这援军一共多少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斐潜笑而不语,显然是心情不错,并没有说话,而是将拿书简取了出来,让黄成张烈传看。 当初斐潜死活要取蒲子县城的兵力拿下永安城,除了之前的那些战略性的目标之外,还有额外的一个好处—— 永安县城位于吕梁山脉的山径出口处,也是霍大山的山脚下,南边过了谷口便是汾水和吕梁的管道,位置十分重要,无论是要进出吕梁山,还是南下和北上,都是需要经过这个县城。 因此永安县城,也是通往西河郡的最快,最短的一条路! 西河郡现任的郡太守崔钧,则是崔厚的堂兄…… 当初斐潜在北屈出发前往平阳的时候,就让刚刚回到北屈的崔厚,带着一些人,绕道北上去西河郡找崔钧求援。 虽然说西河郡不比河东郡富庶,但是毕竟也是边陲郡县,常备的边军不少。 而崔钧虽然没有和斐潜见过面,因为崔家的事情,对于斐潜心存感激,在荆襄的时候上任之前崔钧还特意去拜访斐潜,并留下了书信。 后来崔家和蔡家合作,转运蔡家的藏书,崔家、斐家、蔡家三家的关系立刻就更加的密切了起来。 因此,在接到了崔厚的求援信息之后,崔钧也并没有拿捏推辞,很干脆的抽调了三个县城的部分兵力,组成一个军团,派遣西河郡的一个都尉与崔厚一起统兵南下。 四百骑兵,两千的步卒,加上三千的辅兵,一路从兹氏过中阳,沿着汾水南下,终于是在今天赶到了永安城以北…… 第四四零章 深夜中深思 斐潜悄悄的,缓缓的叹了一口气,就觉得如同潮水一般的疲惫蔓延而来…… “叔业,”斐潜放下了茶碗,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着些人在丑时就出发,前去代表我迎接西河之兵,然后迅速带着骑兵到永安和我汇合,赶在天明前出兵南下!我们要尽快破了襄陵的残兵,然后转移到平阳的战场上去!” 黄成站立拱手领命,也不多说,先行下去休整了。 “叔诚,现在幸苦你一下,先去准备一些物资,然后点齐一千步卒和剩余的那些胡人骑兵,等叔业带西河骑兵一到,立刻一并由叔业统领南下破敌!还有,蒲城运来的粮草估计明日也快到了,你需要将其安排妥当,留下适当的百姓口粮之后就必须准备合兵南下解决平阳之围!” 张烈同样领命,充满了斗志的退下了。 斐潜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大堂当中,夜色越发的深沉起来了…… 突然而来强烈的孤独感,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一样,将斐潜完全的吞没。 他是最孤独的,整个汉代最孤独的人。 他本来是一个被遗忘的人,被遗忘的名字…… 说到汉末三国,肯定想起来的是刘曹孙,肯定想起来的是吕布关羽张飞赵云,肯定想起来的是诸葛司马荀彧郭嘉…… 在原本的历史里,斐潜他自己就是一个路人甲的角色,这种似乎有一种跟全世界对抗的感觉真心不怎么好。 斐潜看着大堂之内那些光线照耀不到的角落,灯火闪烁,那些黑影也在地上伸缩跳跃,就像是有一个什么东西躲藏在其中嚣张肆意的张牙舞爪一般。 王座之下,铺垫的都是森森的白骨。 皇冠之下,镇压的都是幽哭的灵魂。 权杖之下,渗出的都是污浊的血液。 先不说别的,单单斐潜记忆里,曹操算是顶着硕大的光环无疑,多少算得上是自带了许多光环的男人。在后世两大丞相粉,赞赏曹操的人数绝对不会比诸葛少上多少…… 但是算算在斐潜记忆当中,现在这个自己的便宜师兄,在演义或是历史上,现在和将来手上会沾染了多少人的血? 最先乱棍打死犯法的蹇硕之叔父。 何进之乱十常侍期间杀死了张让,段珪等宦官头目。 逃亡途中杀吕伯奢全家。 收编青州兵时候杀死了余毒。 征讨袁术杀了王垕。 破吕布杀了高顺,吕布,陈宫。 赤壁之战的时候杀了蔡瑁,张允。 边让。 杨修。 华佗。 许攸。 荀彧。 孔融。 崔琰。 还有不知道名字的——徐州百姓“若干”,官渡袁绍降军“少许”。 还有莫名其妙被杀的——梦中杀的那个无名侍从。 还没出生就被杀了的——董皇后肚子里那孩子…… …… 争霸? 这两个字,在后世可以吃完了沙县拌面,喝完了可乐,一边翘着脚,一边伴随着从胃里打嗝而出的那股气体,然后说做男人怎么能够不争霸,不争霸还有个屁意思? 呵呵。 斐潜微微自嘲的笑了一下,其实自己原本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在这个三国乱世里面能够活下去,至少不要像一条野狗一样活着,而是能够像一个人一样活着,这样就够了。 但是不知不觉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从一个人,变成了一群人,从一个人的性命,变成了一群人的性命,都挂在了自己身上…… 活着,像一个人样子的活下去,顺便再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目标,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似乎都并不简单。 坐了一会儿,斐潜便站了起来,凭着记忆走到了那一根曾经绑着永安县令的柱子前,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徐兄台,明日便是白波覆灭之时,你的仇,很快就能报了……” 斐潜信步走出了大堂,望向了远方…… 自己的道路还很艰难,艰难的方面不仅仅在于人,还有整个的制度…… 大汉的赋税绝对是轻赋重税。孟子曾言,“什一而税,王者之政”,但是大汉的病症并不是在赋税之上,而是在整个的制度之上。 “四封之内,莫非王土,食土之毛,莫非王臣”,大汉律法当中,只有一种土地分配的方式,就是由皇帝向百姓授田,或者是赏赐给那些权贵,但是同时,在大汉律法当中,又规定土地可以私有,耕者有其田,拥有者可以自由使用,也可以自由出卖…… 可以自由出卖就意味必然会出现土地兼并,因为赋轻,而且作为权贵又可以避免相当的的杂税,因此兼并土地的成本就显得非常的低,占有大量土地的权贵越侵占便越富有,同时就越发的对于土地更加的贪婪,因此就不管不顾的想尽各种办法来侵占自耕农的土地。 整个大汉,土地和财富在这一两百年间,从分散,开始慢慢的集中到了各地的士族乡间豪强的手中,整个大汉人口户数不断的衰减,自耕农变成了这些士族和乡间豪强的租户,耕作原本是自己的田地,却要缴纳十分之五以上的租税! 稍微聪明一些的士族世家懂得用一些怀柔的政策收买人心,但是许多人放纵了贪婪的本性,就算是在整个汉灵帝期间,国家为了支付大量军费抵抗羌胡叛乱的时候,还是变本加厉的向地下的民众收取高额的税收,又恰逢气候变化,小冰河时期来临,最终导致了全国性的大规模的农民起义。 要打破这种封建的制度,等于是站立在整个的朝代的对立面,王莽如何?被人砍下头颅,拔掉舌头,做成标本,封存在武库之内。 但是继续容许这样的制度,那么五胡乱华的局面就只会延迟,并不会彻底的解决,中原人的因为土地而产生的内讧绝对会流尽最后一份的力量,此时在外的那些胡人就必然垂涎三尺的摸上家门。 元、清,莫不如是。 但是这些想法,这些内容,可以和人商讨,和人讲述么? 黄成不懂,马延不会,崔厚不清,至于像贾衢和张烈这样的…… 斐潜摇了摇头,至少现在没有。 不管在汉代还是在后世,凡是涉及制度的事情,就意味着将会触及很多很多很多人的利益,一旦处理不好,就是将会是无穷无尽的灾难,将自己完全淹没。 现在永安县城被白波贼所破,在县衙当中尚存有一些田契,如果要做点什么手脚,便是最好的机会,一旦等白波贼平等,自然就要开始安置百姓,到时候再想怎样做,难免就会晚了一些…… 难啊! 长夜漫漫,斐潜无心睡眠…… 第四四一章 营啸 李乐纵然是再小心,但是仍然是惊动了一些人,但是到了最后,情况已经完全不属于他的控制范围了,当然此时的他,就算是像管也管不了了。 也有一部分兵卒,在经过了短暂的震惊之后,便悄悄拿上一些随身可以携带的物品,摸索着追着李乐的部队而去。 而绝大多数兵士,就像炸了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大吼大叫,顿时之间整个大营就像是一群乱蚁轰然而乱,慌乱失措,四处乱窜,下意识的开始收集起所有自己能够拿的到的各种物品,无法避免的混乱蔓延开来…… 襄陵城池之上的王邑和徐晃早就听到了大营之中的骚乱,一起站在城头之上,往下眺望,但是毕竟是夜晚,视线有限,只能从营地之内燃起的火光和人影进行判断。 徐晃仔细看了看那些营地之内的人影晃动,又侧着耳朵仔细听了听传来的声音,忽然笑道:“王使君,蚁贼营啸,此乃绝佳良机,出城掩杀,旋即克定!” 王邑闻言有些心动,却叹息了一声,说道:“奈何城门堰塞,急切之间,出不得去……”为了保证城门不被攻破,王邑一开始的时候就下令用砖石泥土,将北面的城门封死了,虽然少了被攻破的风险,但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出城。 徐晃也是愕然,不过面对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忍不住,便说道:“王使君,与吾五十精壮兵卒,垂索下城,使君于城池之上多举火把,摇旗擂鼓,以作疑兵,蚁贼不明数目,定然大乱,若此营得破,襄陵不复忧!” 王邑和徐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城池下的白波军忽然会发生营啸,但是多少肯定也是跟缺乏粮草所引起来的,而且从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装的,因此这样的机会明显很难得,若是能够趁机给予白波军沉重的打击,襄陵城的危机就可以说解除了。 王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五十精壮略少,吾集百卒与汝!只是,公明且须小心为上!” 徐晃当即坐在吊篮之内,缓缓的降到了城下,其他的兵卒就没有全部像徐晃那么的好命了,多半拿绳索直接绑在腰上,然后垂下城去…… 徐晃见下来的兵卒差不多了,便提了他那柄长长的战斧,和汇集起来的兵卒往前摸去。 白波军已经完全没有了秩序,没有了两大渠帅进行统领,而其他一些小帅之间又相互不服,根本就无所适从,乱糟糟一片,各个只顾得抢夺剩余不多的物品,根本就没人察觉到襄陵城下已近有人摸了过来。 徐晃摸到了大营近处,并没有直接一口气杀进去,而是躲在阴影当中,仔细的观察,发现竟然连哨塔之上的人都没有,整个大营嘈杂混乱,什么声音都有,甚至还有相互砍杀之声,还有许多火头已经燃起,也根本没有人去管,眼看越烧越大…… 这是真的营啸! 徐晃再次确认之后便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提着战斧,几步就窜过了白波军营地之前那可有可无的障碍,来到营门之下,抡圆了战斧直接对着营门的闩销砍下去! 若是对于木材的破坏力来排名的话,斧子要说第二,真还没有什么工具兵刃敢排第一的。徐晃几斧子下去,顿时整个营门门闩插销断裂,歪倒在一旁! 徐晃一声狂吼,率先冲进了白波军的营地! “杀!” 徐晃带来的兵卒一半是自己的族人,一半是已经经历过襄陵生死战的郡兵,要么是精壮有力,要么是经验老道,见到营地之内的白波兵卒还在愣神,没有反应过来,哪里还有什么话讲,直接冲上前去就展开了杀戮。 徐晃一个垫步,长战斧斜斜划过了半圆,惨呼之间,就见前面的三个白波兵当场就倒在了血泊之中,然后反手又是一个半圆,又有两人被砍飞,转眼之间连杀五人,跟在徐晃之后的兵卒顿时气焰大涨,而白波军原本就极低的士气更是跌落谷底,根本就无心抵抗,撒丫子就跑…… 襄陵城头之上王邑下令兵卒敲响了一切能够发出声音来的物品,所有人都在奋力的叫喊,挥舞着旗帜,为城下的徐晃等人助威鼓劲! “战!杀蚁贼!”徐晃举起血淋淋的战斧,猛喝道。 跟在徐晃后面的兵卒也立刻响应,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发泄着这些日子在襄陵的憋屈,都在齐声的怒吼着:“战!杀!” “战!杀!” 一个白波兵卒被砍翻在地…… “战!杀!” 一群白波兵卒左右看看,掉头就跑…… “战!杀!” 白波军狂喊着,襄陵的人杀过来了,快跑啊…… “战!杀!” 毫无斗志,缺乏组织的白波兵卒,竟然丝毫没有发现其实在黑夜当中根本就没有多少襄陵来兵,只是人云亦云的下意识跟着就跑,竟然被徐晃的百人直接撼动了整个的大营,往北逃亡而去…… 惨叫声,哭泣声,喊杀声汇成了一片,许多白波军是雀盲症,虽然有火光,但是完全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四下摸索,更有甚者不小心跌落了汾水,被奔腾不息的水流带走了。 其实直接被徐晃率领的百人砍杀而死的白波兵卒并不算多,但是那些跌落汾水的,相互踩踏的,相互之间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己人砍死的,却远远的多了很多。 王邑看着城池下面的情况,顿时欣喜若狂,一边命令民夫去连夜就开始清理拥堵在城门中的砖泥,一面继续将兵士派下城池,加入痛打落水狗的行列当中来, 士气低落,全军断粮,现在又被火烧大营,兵卒全乱,连指挥的统领都不知道去哪里了,这种情况与几天前斐潜带兵突袭之时完全不同,王邑就算是再谨慎,再傻,也是知道现在这个机会难得,不趁机搞一波大的,难道还等白波军收拾好部队回头再战不成? 天色渐渐的明亮起来,王邑看着城下一片狼藉的白波军营地,缓缓的出了一口长气,慢慢的顺着城墙的女墙坐了下了,骤然放松的神经完全抵抗不住涌上来的疲惫,头一歪,眼一闭,就这样靠着着血污不堪的城墙,睡着了…… 第四四二章 汾水两岸逐白波 勇者多死于刀兵,而智者多亡于谋略,而李乐又没有勇,也没有智,就连逃跑都拖泥带水,不干不净,很快就被北面的斐潜兵马和南面的襄陵步卒堵在了汾水东岸,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南北夹击之下,这一支白波军很快就丧失了斗志,跪地求饶。 李乐带着一些亲卫企图趁乱从一侧山梁下溜走,却被黄成盯上,策马狂追。李乐跑又跑不过,打又打不过,最后被当场擒下。 旋即李乐等一干白波大小统领等人员当即被绑缚送回永安,关入地牢,而一般的普通兵卒则由张烈带兵进行在永安城下进行看管起来。 崔厚和张烈留在永安做一些安置和处理相关事务,而斐潜、黄成和西河的都尉,略微整合之后,便一同领兵往平阳进发。 不过在这一次进军平阳,斐潜身边多了一个人,徐晃。 三国时期,世家大族各自出仕,各事一方,相杀相爱的现象并不出奇,而且在整个的征战的过程当中,就算是亲兄弟也都是明算账,没有什么因为家族血脉关系而有任何的手软。更有有意思的是,这种行为还是非常的复合汉代现在的价值取向的,是值得称赞的。 玩的最嗨的还是诸葛氏,三个兄弟,三个地方,三个人分别辅佐三个不同的君王,但是最后似乎都玩崩了…… 所谓忠君,便是如此。 但是徐晃,似乎一直以来都是单独一个,一直到三国的后期,似乎也没有听到过徐晃和那一家士族联姻,与什么政治集团捆绑在一起,一直保持着自身的高洁。 当斐潜得知徐晃来临的时候,特意亲自迎接,看见徐晃尚无坐骑,便立刻将自己的马匹让给徐晃,因此在斐潜邀请徐晃一同南下讨伐汾水西岸的残余白波的时候,徐晃也自然是欣然从命。 不过欣然是欣然了,就是说不太上话。 徐晃啊! 这可是徐晃啊!高傲的居然有点像关二,这特瞄的要如何是好? 斐潜心中不断的盘算,但是来到汉代也算是蛮长的时间了,知道要收一个人的心,就跟后世里面要撩一个妹子差不多…… 有钱有势,自然加分,若是再加上外形不错,稍微眉来眼去一下,就可以水到渠成了,但是如果这边少一点,那边缺一些,要修得这个引得活水来的渠,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斐潜有心想要邀请徐晃任职,但是内心中又总觉得多少还是缺一些火候,因此也不敢贸然就开口,否则给徐晃留下不稳重,不知进退的印象就糟糕之极了。 幸好可以一同进兵平阳,斐潜多少心里还有些安慰,但是很不幸,徐晃天性较为沉默寡言,基本上有问才有答,平常的时候可以半天不说一句话,把斐潜憋屈的够呛…… 黄成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斐郎君,今日扎营否?” 斐潜转头问徐晃道:“公明,汝看如何?” 徐晃拱了拱手,说道:“全凭使君做主。” 得。 就是这个样子。 斐潜在心中郁闷的哀叹一声,又不好说些什么,正在寻思的时候,忽然从前方奔来一队人马,中间一人,正是马越。 “子度,平阳状况如何?”斐潜将马越招到近前,问道。 马越摇摇头,说道:“白波蚁贼攻之甚急……昨日吾趁贼不备,杀入后营,然兵力薄微,不敢久战……” 斐潜又问:“那匈奴如何?” “未有拦阻。”马越说道,“也未有斥候派出。”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斐潜身上,是不扎营,直接杀过去,求一个以快打慢;还是先扎下营地,休息一晚,然后明天再行进兵,求一个以稳制胜? 斐潜沉吟良久,对徐晃说道:“公明骑术如何?” 徐晃沉稳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禀使君,尚可。” “善!子度,公明,汝二人各领骑兵二百,分左右两翼,叔业统领前军,吾掌中军后军,即刻南下,斩杀白波于汾水,以靖全功!” xxxxxxxxxxxxxxx 战场之上,在众人或惊或喜的目光当中,在平阳城北面,漫天的烟尘当中,一列列的黑影忽隐忽现…… 稍微过了一会儿,整齐的队列就从烟尘当中展现了出来,一排排,一队队,刀盾手走在最前,半人高的大盾上画着狰狞的脸;长枪兵紧随其后,如同树林一般的枪尖闪耀着寒芒;两翼是骑兵,不紧不慢的护卫住整个阵型的两翼…… 为何队列整齐的部队总是能给予他人强烈的震撼之力? 因为每当看到整整齐齐列队而来的军队的时候,普通人总是感觉就像下一刻自己要对付的不是个人,而是这一整群的兵卒一样,因此都会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种畏惧的感觉。 特别是没有经过多少训练的白波兵,在这样队列威压之下,竟然引发了阵阵的骚乱。 现在白波的整个战斗重心都在平阳城的这一头,后营虽然有一些拒马和陷阱,但是那仅仅是用来抵御马越那百余骑的,现在面临着斐潜的这样一直多兵种混合的军队,那些拒马和陷阱就跟儿戏差不多了,没有多少的作用。 杨奉当机立断,让攻打平阳的兵卒全部撤回来,准备凭借营寨木墙据守,虽然白波军扎的营业就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多少还是比在平地之上一无遮拦的好。 况且只要自己能够阻挡一下这奔袭而来的兵卒,将这些人的步伐拖慢下来,那么在平阳西北方向上的匈奴骑兵,就能够给予这些人狠狠一击…… 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乱军者斩!”杨奉大声的吼叫道,尽可能的组织起部队在营地之内龟缩起来,进行防御…… xxxxxxxxxxxxxx 匈奴大营之内,黑袍老者带着亲卫跑到了於扶罗的帐篷之前,他要让匈奴出兵,而且还要配合白波军,这样还有一搏之力,否则别看现在白波营地上的人似乎挺多,但那是百姓居多,因此单单凭借白波军肯定无法抵挡! 只要匈奴肯出兵,新加入战场的这四千左右的兵士也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 虽然说胡骑并不想汉骑那么的强悍,没办法达到小阵一对三,大阵一对五的战力比例,但是於扶罗手下的这三千多余的胡骑至少抵得上四五千的步卒! 这是毫无疑问的,只要於扶罗出兵,这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黑袍老者看到站在帐前的呼厨泉,连声说道:“快让部队集结出营,准备迎战!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呼厨泉也是连连点头,不过却说道:“这事情还是要单于下令才行啊……要不你自己进去跟单于说一下?” 黑袍老者不疑有他,顿时点了点头,一掀大帐的门帘,走了进去,帐内的光线昏暗,黑袍老者没能够一下子就适应过来,等他能够视物的时候才发现在卧榻之上竟然空荡荡的没有人! 忽然黑袍老者察觉耳后一阵恶风,想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当场被於扶罗拿着刀鞘狠狠的砸在了后脑之上,晕倒在地。 於扶罗笑了笑,将黑袍老者一脚踩住,取来绳索几下就捆好了,然后将刀从拿缠满了狼牙的刀鞘当中抽了出来,将刀架在了黑袍老者的脖子上,拖着老者出了帐外,高声喊道:“谁敢动手,我就先斩了他的头!” 此时帐外黑袍老者的亲卫已经被於扶罗的兵卒团团围住,又见老者已经被擒,左右对视了一会儿,也都垂下了手,放弃了抵抗…… 第四四三章 怎么办怎么选 两军对垒,斐潜徐徐拉住了战马,高声喝道:“吾军先破白波于平阳,再败贼军于襄陵,如今,白波蚁贼四渠帅已去其三!如今贼寇仅以区区之兵,竟敢对抗吾等皇皇之军,实乃螳臂当车,自不量力!诸君可随吾平白波,定河东,建功立业,皆于今朝!” 话音方落,斐潜这一方的兵卒均以长枪杵地,刀盾拍击,齐齐暴喝,气势暴涨。旋即在各级曲长屯长的号令之下,缓缓的往前推进。 在整个战阵的最前方的是刀盾兵。半人高的大方盾,上平下尖,必要的时候可以插入土中增加防御的强度,在大盾之上还用漆勾勒出一副鬼脸模样,只不过限于汉代人比较贫乏的恐怖想象力,其实画得并不是多可怕,但是关键并不是盾牌上的图案,而是刀盾手那三步一顿,齐声暴喝的行进模式,给人巨大无比的心理压力。 “杀!” 刀盾兵齐齐往前走了三步,然后将盾牌往下一落,发出“咚”的一声,就像是一击重锤砸在了心田之间。 “林!” 长枪兵和弓箭手,跟在刀盾手后面亦步亦趋,在露着寒光的长枪林之后,便是已经将一只箭矢搭在了弓上的弓箭兵,随时随地可以立刻张弓射击。 “起!” 刀盾兵看到后部人员跟上,便又是用刀背拍击了一下盾牌,然后提起大盾,再次往前推进…… 整个的白波大营一片骚乱,任是各个小帅拼命的吆喝鼓劲也无济于事,况且连这些小帅自己也是清楚,眼下的局面岌岌可危。 这个是在相对平缓的平地作战,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地利,唯一决定队伍胜利的因素就被极度的缩小成为了兵卒之间的战力比拼,而面对这样一只齐整划一,训练有素的队伍,就算是傻子都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一群从未经过什么系统性训练的农民兵会有怎样的下场。 杨奉看着西北方向的匈奴大营,简直就要望断了他那一双加大版的秋水了,依托营地的简陋木墙,他尚可和这北方来的斐潜军团一战,但是,那也仅仅是可以“一战”而已,想要战胜则是难比登天,唯一的希望就是匈奴那边能够冲出来将斐潜的整个战斗阵列打乱,才有胜利的希望! 虽然匈奴就只有最开始的那个时候加入了战场,将马越的部队赶跑之后,便是爱动不动的趴在那里,就连昨日的马越骚扰,也是姗姗来迟,但是毕竟还算是有那么一份的希望,杨奉紧紧的捏着手中的战刀,额头上的汗珠不知不觉的冒了出来。 在匈奴大营之内的於扶罗,倒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杨奉的殷殷期盼之意,面对着才刚刚转醒的黑袍老者愤怒的跳脚叫骂,丝毫不在意。 於扶罗没有什么兴趣和一个老头子扯嘴皮子,当然,绝大多数的情况之下是扯不赢反倒是被绕晕了,就像他几次和斐潜见面面谈一样,动不动就被带着走了,所以便直接像是赶苍蝇一样,让手下的胡人将黑袍老者以及其护卫打包捆好都扔到帐篷里…… 於扶罗虽然在语言上会经常被包括斐潜在内的汉人绕晕,但是其实一点都不傻,再多漂亮得让人头晕目眩的词汇,也挡不住刀鞘的一击,既然说不赢,那就干脆不说好了。 本来约定的就是三天之内,斐潜要是有改变战场的力量,那么於扶罗就会考虑站位的问题,胡人的观念里面,军队就是力量,谁的军队大,谁就有更大的话语权,就这么简单,况且现在斐潜带来的兵力不仅仅是可以改变战场的力量对比,这样训练有素的部队,甚至可以和於扶罗的骑兵有一战之力了,那么做什么选择,难道还用得着再去和糟老头子瞎哔哔么? 斐潜整个队形是面对着白波军的大营,整个侧面是暴露出来的,如果於扶罗突然进行袭击,那么临时变阵的斐潜也将承受相当大的损失…… 於扶罗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斐潜的阵列队形,忽然笑了一下,高声喝道:“出营,列队!” 胡人往前稍微牵一下马,便往马背上一搭一跳一翻,便稳稳的坐在了马鞍之上,顺便还可以控制一下马匹和前面的距离,不至于挤到一起去。 马匹嘶叫着,呼啦啦的冲出了匈奴的营地,在於扶罗的率领下,缓缓的向着斐潜的阵列而去。 统帅骑兵的马越和徐晃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转头看向了中军的旗帜,他两人都在等候着中军发出来的指令…… 而现在位于中军的斐潜,在心里不由得大骂,这个於扶罗,等于是将一道选择题扔到了自己面前,防备还是不防备,现在就需要进行一个决定—— 三千多的胡骑不是开玩笑的,一旦反水,冲杀进军阵当中,后果不堪设想,就算是自己临时调派队伍,也会承受相当大的损失,说不定在匈奴军和白波军的夹击之下,落败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如果自己做出了防备性的举措,而於扶罗又只是以此作为试探的,那么原本就不是很牢靠的联盟关系就会更加的脆弱,在将来的谋取上郡的合作当中,必然会出现许多相互提防扯皮的事情…… 在汉代,因为通讯工具以及声音旗帜信号传播的问题,走在一半的阵型要进行转向,这个时候就需要先停下,然后再在低级士官的带领之下,分批次的进行变阵,并不是喊一个口号向左转,然后军阵里面的所有的人都可以左转这么的简单。 而一旦这种由中军发出来的指令,不管转向是否完成,若是又接到一个相反的指令的话,战阵立刻就会造成一场混乱,这种混乱又会在军阵当中蔓延。就像看见一队整齐的兵士在行进,忽然其中一个人摔倒了,然后就噼里啪啦摔成一堆,就算是无关的人,多半也会笑成一团。 这些都是斐潜必须考虑的问题,简单来说,就像是斐潜现在手里面捏着仅有的几张牌,而一旦打出去,就收不回来了,而且不管做什么决定,都要承担因此导致的连锁反应…… 怎么办? 现在要怎么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 第四四四章 顶住,谁都不许撤 平阳城上,已经是几乎是筋疲力尽的贾衢看着,忽然之间哈哈大笑,拍着黄泥和血液混合而成的泥墙,笑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待畅快淋漓的笑了一场之后,才慢慢的整理了一下自己肮脏的不成形状的外衣,顺了一下乱七八糟的头发,然后悠悠然的交待了一声,将守护城头的任务给了军候,自己带着亲卫下了城池,往城中走去。 斐潜身在局中,自然没有贾衢看得清楚。之前马越第二次冲击白波军营地的时候,贾衢就已经是略有察觉,现在看到如今的状态,则更是肯定了匈奴人与斐上郡之间必然有一些相互的协定。 现在的匈奴人的这种行为,在贾衢眼里,纯粹的就像是一种试探,而对应试探的最简单的方式是什么呢? 不理他。 因此贾衢看见斐潜的阵型没有什么变化的时候,便会意的哈哈大笑,知道这一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在这个战场上,最强大的两个集团联手了,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贾衢回到了平阳城中搭建在破败县衙之内的帐篷处,吩咐了让亲卫去取些水和食物,结果等亲卫拿了东西回来之后,却发现贾衢已经歪倒在帐篷之内,已经是睡着了。 完全放松下来的贾衢,睡得很香,就连胡人三千多匹的战马引起的震动,都没有办法影响其分毫,但是对于杨奉来说,对于白波军而言,简直就如同噩梦一样。 匈奴骑兵在接近斐潜兵阵大概三百步左右的时候,就全体像弯钩一样,从对着斐潜转向成为了正面对着白波军营,控制着速度,和斐潜兵团齐头而进…… 一个白波小帅颤抖着,后退了两步,却被杨奉一把抓住,奋力的往前一推。 杨奉拔出战刀,挥舞着,狂吼道:“跑!能跑得过四条腿么!啊?!谁胆敢后撤,一律军法从事!” 喊完之后,杨奉顺手就将一个退的有些靠后的兵卒一刀砍翻,然后举着血淋淋的长刀逼迫着其他的人往营墙下去防守。 “击鼓!击鼓!谁敢后撤,军法从事!只要顶住,我们就能赢!”杨奉一边喊着,一边将周边所有的小帅上使什么的都往营墙处驱赶,而自己却逐渐的往后走着。 战场之上,牛角之类的多半是胡人在用,并州老卒也会用这个玩意来表达意思,但是绝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用金鼓来确认战斗的方向。 闻鼓而近,鸣金而退。 这是最基础的要求,就算是白波军这种没有什么系统性训练的,也懂得金鼓的含义,因此在隆隆的鼓声当中,白波兵士簇拥到了营墙附近,鼓起了勇气,准备接战。 杨奉站在自己的大帐之前,叫来了两个亲卫,让这两个人往帐门口前面一站,然后举起长刀高声叫道:“只有拼命!才能活命!我就在这里,决不后退!军法队上前,有敢乱军者,杀!” 杨奉决然的战斗命令多少让底下的人稍微安了一些心,毕竟将为军中之胆,加上又有军法队站在后面,因此不得不横下一条心,只等着接战那一刻的来临…… 斐潜的刀盾兵一直推进到距离白波营寨五十步的距离上,才扎住了阵脚,弓箭手穿插往前,在刀盾兵的护卫之下,开始向白波军的营寨射出箭雨,而且还夹杂了火箭,试图点燃在白波军营寨当中的物品。 白波军当中的弓箭手本身就不多,而且配备的箭矢也是极少,几天的战斗之下,箭矢已经是消耗的七七八八,根本就没有办法对斐潜的兵士形成多少的打击力量,因此也无法进行什么反击,只能是龟缩在营墙之后,苦苦躲避。 吊射的箭矢营寨只能挡住一小部分,绝大多数的箭矢都翻越了简陋的营寨,而白波军防备盾牌和铠甲都非常的少,顿时间就在箭雨的打击之下,哀嚎遍地,死伤惨重。 而且被火箭引燃的营寨当中的物品,在箭雨之下,更是扑灭都不好去做,只能是任其燃烧…… 幸好斐潜的兵卒的箭矢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在弓箭打击的时候,一些长枪兵已经趁机将营寨之前的一些障碍清扫的清扫,去除的去除,整理出一大块可以提供进攻的线路出来。 一声号令之下,前军的三百长枪兵就趁着箭雨尚未结束,开始向营寨冲去,他们的任务其实跟简单,就是破坏营门,给后续的部队打开一个缺口。 於扶罗斜斜的看了一眼斐潜部队的进攻状态,扭了扭脖子,跟呼厨泉说道:“我们也上,看看是谁先破营寨!” 呼厨泉哈哈大笑,拍马往前,高声的喊道:“撑犁在上!肯定是我们赤那的子孙!来人,准备套索!” 顿时就有一队胡骑从大阵中前冲出来,连号令都不用,直接就展开了胡人最拿手的冲营战法,以弓箭压制,然后用套索拉倒营寨的木墙…… 白波军的营寨原本就搭建的比较粗糙,在匈奴的马匹套索拉扯之下,很快就有木头开始歪斜,眼看支持不了多久了! 一个小帅从前线冲到了杨奉大帐之前,在帐篷之外惊慌失措的叩首询问要如何进行处理,杨奉当即下令调集的所有兵力往大营的北线支援,然后将那些之前做了一些的拒马之类的东西往被胡人拉扯出的缺口地方搬运堵塞…… 至于什么防备平阳等等,杨奉此时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可惜杨奉所做的一切明显是徒劳的…… 於扶罗和斐潜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之下,白波军根本就抵挡不住,眼看阵型就要崩溃,之前的那个小帅连滚带爬的跑到了营中杨奉的大帐之外,哭喊道:“渠帅!渠帅!现在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 大帐之内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杨渠帅!” 小帅往前一扑,将两个在帐外护卫的杨奉亲卫猛的推开,冲进帐篷内一看,顿时呆立当场,只见大帐后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帐篷当中已经人影全无,只有那被剌开的帐篷布在风中微微的飘荡着…… 第四四五章 桃枝 临汾县城春光好,卫君堂前桃树新。 卫府后院子内,虽然不比上野外树木繁盛,但是也种植了几棵树木,此时正在春意之下,森森绿意加上桃花鲜艳,自有一番怡人景色。 卫觊坐在后院亭子子内,面前摆放了一个桌案,在桌案之上是一个陶瓶,细口,广腹,在瓶身之上的青釉细碎的裂开,就像是春天河面上即将融化的冰块上的裂纹,瓶中插着一支桃枝。 卫觊正在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的端详着瓶子之中的桃树枝叶,手里握着一个柄圆头小剪,绞口很小,柄却很长,正在慢慢的,缓缓的,修整着桃枝,每落下一剪,都要端详半天,再三审视之后,才会继续下剪刀。 春色很美,一草一木,生机勃勃。 花瓶很美,线条流畅,古朴别致。 桃枝很美,花瓣粉艳,盈盈欲滴。 卫觊身上的衣很白,手很稳,神色淡然,面带微笑。 杨奉来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眼前的这样一幅场景,竟然一时之间有些愕然。平阳已败,如今局面已经是一片糜烂,而卫觊竟然如此的安稳,这养气的功夫果真是了得啊。 “拜见卫公。”杨奉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卫觊“咔嚓”一声剪掉了一个短枝桠,手上一顿,隔着桃枝笑道:“杨帅不必多礼,还请就坐。咦,几日不见,杨帅竟如此……”卫觊目光在杨奉的发鬓处停留了那么一瞬间。 应理说,杨奉此时正当壮年,并且原先在酒楼会面的时候还是一头的黑发,但是没想到仅仅是间隔了几天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掺杂了不少花白了。 杨奉略略点点头,像是笑了一下,但是没有说什么,就这样走到了一旁的席子之上正坐下来。 卫觊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幽然说道:“杨帅,且观此枝如何?”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卫公所制,自然为美。”杨奉看着卫觊白衣翩翩的样子,不知道为何心中一片恶烦,不由得脱口而出说道。 杨奉趁着斐潜和於扶罗注意力都在营地上的时候,装扮成普通百姓,混杂四散奔逃了出来,逃是逃了,可是现在的他基本上失去了所有的战兵,仅存五六十人亲卫,如同丧家之犬一样…… 反观卫觊,在临汾城内安坐,还悠然自得的在修剪桃枝! 若是之前杨奉还有一些心思跟卫觊绕些脑筋里面的弯子,而现在沦落到这般境地了,哪里还有什么这方面的闲情逸致? 卫觊一愣,手上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眼帘低垂,似乎略有所思。 呵呵! 卫觊眼底,闪烁而过一道寒光,也不说话,就是将手中的圆头小剪缓缓的的放下。 桃,在淮南王所书当中,写着以桃棒杀后羿,后羿就是一个部落的领袖…… 桃,在易经当中,属于震木,震卦有言“震来厉,亿丧贝,跻于九陵;勿逐,七日得。”并且木在五行当中属于东方。 好,就算是杨奉家学不扬,并没有看到过《淮南子》,也未曾看过《易》,但既然引用的是诗经里面的话语,那么说明至少是度过诗经的。 桃之夭夭是描写美女出嫁之时的,用在现在的这个场景,多少有些讥讽卫觊安坐家中,做女儿之事的意思。 卫觊看着杨奉,点了点头,既没有发火,也没有就这个桃枝继续说些什么,就只是将插了桃枝的瓶子轻轻推到了一边,然后叫来了下人去准备茶汤。 过了一会儿,茶汤就端上来了。 卫觊一手前申,一手挽袖,风度翩翩的向杨奉请茶,说道:“春意料峭,露湿雾重,略加葱姜,虽略有气味,然驱寒健体,杨帅请饮。” 杨奉确实是闻到了一股略略有些刺鼻的葱姜的辛辣味道,但自然也是知道喝这种姜茶发汗,对于驱寒有一定的作用,而且这一路确实是心神俱疲,能有这样一碗茶汤用以驱寒提神,也是极好,便端起茶碗,没有多想,便喝了一碗。 卫觊示意下人再给杨奉满上,然后慢悠悠的说道:“不知杨帅欲往何处?” “有违卫公所托,某实汗颜不已,然现事已至此,心余而力不殆。故而欲往弘农,求一山水之处,度此残年足以。”杨奉方才虽说冲动了一下,但是到现在也慢慢冷静下来了,说到动情之处,眼眶都有些发红,这些年的历历往事,都像是在这一刻浮上了眼前。 在得知自己是弘农杨氏弃枝之时的震惊…… 在家乡父老被黄巾席卷携裹之时的无力…… 在用学识获取地位换取乡亲活命的无奈…… 在放火、杀人,做下那些恶行之时夜半惊醒的恐惧…… 在被杨家派人暗地之中找上来时那重新升起的希望…… 曾几何时,杨奉甚至以为他自己通过手中掌握的这些力量,就可以从一个边缘的士族旁支子弟,混到正儿八经的士族之列当中,在朝廷之中获得个一官半职,也算是可以正式的回归弘农杨氏的族谱,可以在杨氏的祠堂内磕一个头,上一柱香…… 但是他的梦想,他的愿望,他的力量,他的凭借,这些所有的一切,都在平阳城下化为了泡影,成为了虚无,就像是睡在漏风破屋内的一场好梦,醒来之时却依旧苦寒刺骨。 杨奉恨斐潜,恨於扶罗,甚至他也恨卫觊,恨弘农杨氏,但是这些恨意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没有力量的他,就算是将满腔的愤恨全部喷发出来又能如何? 就像是一只蝼蚁,拼命的挥舞着大鳌,又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杨奉心灰意冷,一夜白头。 虽然说现在手下还带着五六十人,算是从平阳逃脱了出来,但是又能如何?没钱,没粮,再去燕山投奔黑山,继续黄巾贼的生涯? 杨奉觉的自己累了,不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因此才来找上了卫觊,一是多少有个给卫氏的交代,另外一个也是寻求些粮草,多少可以供给着自己带着人去弘农。 卫觊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胜败乃常事尔,杨帅何必如此气馁?陕津浮桥已断,此去弘农略有不便,不若杨帅改道于东如何?” 卫觊现在所说的话语,已经是非常的直白了—— 东面有什么?太行山啊,太行山上就是黑山军的根据地啊! 去东面,就是投奔黑山兵,然后在卫氏,或是杨氏的手中继续发扬一个作为棋子应有的力量和作用…… 可是杨奉已经不太想继续一个黄巾贼的生活了,想了想之后,说道:“待吾回弘农之后,再做打算吧。” 卫觊默然良久,最后便举起了茶碗,说道:“如此,人各有志,便以此汤,送杨帅一程吧……” 第四四六章 眼看他人高楼起 不知道为何,杨奉此时略略觉得脑袋有些沉重,就像是在脑袋之中塞进去了一根又沉又重的湿漉漉的木头,隐隐的胀痛,因为这几天自己都没有睡好,难免精神上会有些难受,所以杨奉也没有太过于在意。 听到卫觊最后同意自己南下,杨奉略略点点头,算是回应。 这些年在白波军当中几个大渠帅之一,就连郭大再世的时候也要经常听听杨奉的意见,因此习惯上一时间还没有转变过来,而且现在心乱如麻,竟也没有觉得自己这样的态度有什么不妥。 杨奉心中盘算,现在有了卫氏的粮草支持和照拂,至少河东境内可以安心的行走了,略感有些宽慰,因此也举起了茶碗,和卫觊示意了一下,便一饮而尽。 卫觊问道:“杨帅人手现于何地,又需多少粮草,吾也好叫人准备。” 杨奉目光略有闪烁,说道:“烦劳备十车粮草,送于城东十里,自有人取之。” “如此甚好。”卫觊眼皮低垂,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良久方说道,“杨帅一路辛劳,不妨在此好好安息,让吾略尽些地主之谊,明日再行不为迟也。” 明天再走? 平阳县城既然已经溃败,收拾残局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斐潜等人必然会南下,自己却是白波渠帅,这一层身份都没有能够洗白,留在临汾不就是找死么? 杨奉现在已经是失去了牌面,因此也不指望卫觊能够依照之前的约定,给自己洗白,因此能够凭借杨氏的名号,多少取一些粮草供给自己残余的人手路途之上食用,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不奢望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好事,因此杨奉便摇了摇头,正待拒绝…… 好像是原先被塞到脑袋里面的那一根湿漉漉的木头随着摇头,在脑壳当中左右乱撞一般,杨奉忽然觉得自己一阵头晕目眩,整个的天地似乎都黯淡了下来,开始在眼前不停的旋转…… 杨奉心中一惊,连忙想要站起来,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全身发软,腹痛如绞,气力也用不顺畅,在桌案边一撑,却根本就撑不住,哗啦一声连桌案一起侧倒在地上,插着桃枝的瓶子也打碎了,裂成了四五块…… “杨帅?杨帅?!”杨奉只觉得昏昏沉沉,天地之间就剩下了一丝灰色,只听道卫觊似乎叫了两声,自己明明有意识,却怎么也张不开口,说不出话,全身软绵绵的也用不上气力。 杨奉奋力的想要怒喝,想要挣扎而起,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就只能像一条已经离水许久的鱼,连蹦达一下的气力都已经没有了。 卫觊缓缓站了起来,捡起了那一只圆头长柄小剪刀,悠悠的说道:“桃……淮南有云,后羿死于桃;若从易经,丧贝逐于东;杨帅家学渊源,竟不得知?亦或……有意不知?” 卫觊白衣飘飘,移步到了杨奉身边,笑道:“世间如烘炉,岂是说来便来,欲走可走?既不欲于内翻腾,便化为薪柴,为天地之炉,添些许火势!” 自己已经给了那么多的提示,还装傻充愣? 桃枝…… 逃之。 逃只。 逃知。 好,就算一个都不懂,也可以问啊,区区一败军之犬,在此拿腔拿调,自取死道,怨得谁去? 原来还以为这个杨奉多少有些杨氏血统,也应该有杨氏的一些聪慧,却没想到大事临头居然如此的不堪一用! 败性之至! 真以为回到了弘农,杨氏就能替其抹平一切,一了百了? 天真! 政治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就贸然的加入了这个游戏当中,天下这个棋盘,岂是轻易能够参与的,现在玩崩了,说退出就想退出,说归隐就能归隐,说以养残年就能够以养残年? 可惜了。 就像桃枝一样,长歪了,长丑了,怎么办? 卫觊走到了杨奉身边,将长柄然后用圆头长柄小剪刀,咔嚓一声剪开了杨奉脖子上的一片肌肤,鲜血像是涌泉一般汩汩而出…… 因为圆头小口,所以每一下伤口都不是太大,卫觊咔嚓剪了一下,便微笑着端详了一下,就像是在端详着之前的那一根插在花瓶之内的桃枝一样。 剪一下。 看一看。 然后换一个角度,再剪一下。 然后再看一看…… 鲜血伴随着杨奉急促的呼吸声,从伤口流出,很快就流满了整个小亭。 星星点点的血迹沾染在卫觊的白衣之上,就像是雪地里面傲然伸出的一串梅花,抢眼之极。 “汝有怨气,即可妄语?” “汝欲身退,安享太平?” “呵呵……” 卫觊微微笑着,说着,剪着。 如果能够聪明一些,多少懂得配合一点,那么自然还是可以继续合作,但是又蠢又没有一个棋子的觉悟,那真的就没有任何话说了。 说一句弘农杨氏,便真的当自己是弘农杨氏的子弟了? 真是笑话。 哼,蠢材! 只配为薪柴! 弘农杨氏,哼哼,弘农杨氏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况且杨奉的身份一事,也并不是从弘农杨氏那边得知的,杀了也就杀了,天经地义的杀一个白波贼,有何不妥? 血已经流干,人已经死去,杨奉如同一根枯木一样,躺到在血泊之中。 卫觊扔下了圆头长柄小剪,信步走出了小亭,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脚印。 早有下人在外等候,等卫觊走过,立刻鱼贯而入,裹尸体的裹尸体,收拾桌案的收拾桌案,清理地面的清理地面,有条不紊,井井有序,就像是小亭子里面死掉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就像是翻到在地碎裂的花瓶和桃枝一样。 卫觊淡淡的吩咐道:“斩其头颅,盛之。令县尉带兵马至城东,以粮草诱贼,皆尽杀之。” 看着下人领命而去,卫觊才缓缓的叹了一口气,胸中的郁闷之气才稍减少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叔父落于匈奴之手,但是问题也并不算大,因为招募胡人胜兵制度已成为惯例,只要叔父咬死牙关,不开口说胡话…… 虽然也知道斐潜和王邑二人能猜到是自己做的手脚,但是又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只要叔父不犯傻,那么就凭借王斐二人,想要动卫氏也没有那么容易。 只可惜是功败垂成啊。 原先全部的计划都很完美,但是从汾水河岸,杀了卢常却没有找到郡丞之印,似乎就开始了有了一些的偏差。 因为没有郡丞之印,卫觊就没办法顺利的去调动已经属于王邑一派的在襄陵兵马,也就没有办法在襄陵做局,在最短时间内杀掉王邑,只能让白波军硬行攻城…… 匈奴这一面也是蹊跷,竟然让斐潜在北屈立足了! 还有那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床弩,配合着北屈营地那样的地形,简直就是无从下手,无计可施,最后也不得不放弃了攻打北屈,也就没有办法做到让斐潜首尾两难顾…… 再后来便是匈奴的出尔反尔,倒向了斐潜那一边,引起整个平阳之战的溃败,杨奉整个白波军多数被俘,全军尽墨。 天时虽有,却没有站在河东卫氏这一边啊! 好好的一盘棋,如今却下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还有那原应赶到此处的上党和太原的郡兵啊…… 想起这一个原本是绝妙一着的一招棋,卫觊心中不由得一痛。 那该死的袁本初,竟在这个时间屯兵孟津! 若是能打赢董卓西凉之兵也就罢了,结果不仅仅没有能够打赢,而且还中一个声东击西之计,认为董卓大军已经在阴津渡河,王匡便西进迎敌,结果被董卓率大军趁机于小平津渡河,前后夹击之下,杀得大败,王匡只身得逃。 而上党派来的一只军队却不幸撞见吕布,被吕布所杀败,牵连到太原原定要来的兵马获取此消息之后,为恐近在咫尺的董卓等人察觉异动,竟不敢遣兵! 至此,卫觊原本完美的计划当中的所有外援兵力全失! 天不作美,可之奈何! 原来在卫觊的计划之内,有匈奴三四千的胡骑,有白波四五千的战兵,有河东三个郡控制在手,合计也有三千余的正卒四千左右的辅兵,再加上党之兵两千正卒三千辅兵,太原的一千正卒两千辅兵,这样下来自己在河东可以汇集到近两万兵马,然后借白波和匈奴之手搞死王邑、斐潜二人…… 王斐二人若是一死,那么自然两个郡守就空了下来,整个北地处于无首状态,随后卫氏便可以正式出面,借着上党、太原加上自己控制在手的郡兵,就可以一方面收编白波,一方面拉拢匈奴,并有这些年间积攒下来的家底,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名望有名望…… 这样一来,河东卫氏便可以乘势而起,真正的成为一只有决定性力量的地域兵团,借董卓忙于迁都,无暇北顾之机,实实在在的将整个河东,还有西边的上郡,西北的云中、五原都可以尝试着收入囊中,再和董卓割河而据,坐看袁董之间的斗争,等待时机的到来…… 但是现在,造化弄人莫过于是,原本自己欲起高楼,却如今眼看他人高楼起。 卫觊长叹一声,神色萧肃…… 第四四七章 疯了? 白波军杨奉逃走之后,瞬间就便全线崩溃了,那些没有战马的白波贼,根本就逃不掉,被於扶罗围着一堵,便纷纷投降。 只不过於扶罗把俘虏的白波贼往斐潜这里一送,一个人算一斗的粮草,算得还一点都不含糊,让斐潜哭笑不得。 白波贼军的处理,是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个更是麻烦的,就是於扶罗将那个黑袍老者也给送了过来…… “祸水东引,匈奴单于也非善于之辈尔……”贾衢缓缓的说道。 现在的贾衢,经过短暂的修整之后,换了一身洁净的衣裳,身穿一身深青色的绢衣长裾,中衣领子雪白,衬得肤色如玉,温润可人,脸型还是少年的脸,但是神情严肃,眉宇之间增添了一份成熟之色,却跟一个成年的人差不多,这种反差让斐潜也不由得多看了贾衢两眼。 不过经历过这样一次平阳之战之后,许多人也不再只是将贾衢看成一个才十六岁的孩子,而是真正的开始认同他的身份和地位。 “嗯……”斐潜点头同意。 斐潜转过头看了看徐晃,却见徐晃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眼观鼻,鼻观口,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 “公明,汝看此事如何?” 只见徐晃拱了拱手,四平八稳的说道:“全凭使君做主。” 嘿! 我说徐公明,能不能换个词啊…… 不过斐潜也能够理解,河东卫氏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的简单,而徐晃又是刚刚到斐潜这里,有没有明确表态,采取一个明哲保身的态度最正常不过了。 而且不仅是徐晃,就连於扶罗都清楚这其中的要害。 於扶罗本身就是胡人,一个轻轻巧巧的转手,便可以脱身出来了,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确,一个是反正你们汉人之间的事情,他不想参与;二也是说明,他於扶罗不会替斐潜出这个头,三则么,如果万一斐潜将来有什么问题,於扶罗还有个托词和退路。 反正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斐潜偷偷的撇撇嘴。 白波的兵败,并没有太太出意外,这个事情斐潜并不知道吕布在河内的那一场遭遇战,无形当中帮助了他,只是觉得现在这个黑袍老者就跟鱼刺在喉一般,十分难以处理。 黑袍老者拒绝开口,斐潜除非要一鼓作气直接拿下卫氏,否则还真不好怎么办,连动刑都不好弄,像卫氏这样的层面的,已经不是像城东张氏那种乡土小豪强,说拿下便可以拿下的…… 卫氏盘踞河东长达两三百年,不说其他,单就算联姻这一个方面,恐怕除了卫氏家主,没有人知道到底现在卫氏通过联姻这条线,编织成为了怎样的一张巨网,就连蔡邕欲给自己女儿寻找一个对等的人选,最终都是选择了卫氏,由此可见这一个门阀的在整个朝廷之间的影响力。 贸然动手,恐生祸端。 像武侠书当中的那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逼样是逼到了极点,但是毕竟是成年人的童话,没有权势的配合,就只能风餐露宿跟一只流浪的野狗一样! 如同一桌人坐在桌旁边吃宴席,能吃什么全凭本事,正在各逞心计,施展手段,然后冲进来一人要掀桌,然后原先在桌旁的这些人会做什么? 必定联合起来,先将不守规矩的家伙捏死! 就像当下董卓一样,除非斐潜能将卫氏包括这些联姻的家族全部从地下刨起来,斩杀殆尽,将所有有关系的人全数杀死,否则就算是董卓那样的权柄朝政,都还不是被群起而攻之…… 因为,坏了规矩。 平阳县城平阳侯,当初皇帝要杀牵连逆太子之罪的平阳候,大逆之罪吧,但最终是只杀了主支,而旁支未动…… 为何? 因为,要有规矩。 屠刀一举,很是简单,人头落地,一了百了。 自己痛快了,但是然后呢,就能念头通达,立地飞升? 自己手下兵卒要不要吃饭,要不要布匹,要不要从四面八方调来各种各样的生活物资,这些东西都在谁的手里? 士族。 然后呢? 呵呵。 你不给别人活命,别人为何要给你命活? 从此之后,凡是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士族还会轻易的放下刀枪,坐下来妥协么? 那么自己要拿多少的兵卒,去一个州一个州,一个县一个县的血拼?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用手指头敲着桌案,这个真是棘手无比。 屠灭卫氏一族,不可行。 如果只杀卫觊一人…… 那有个屁用! 杀了卫觊,还有卫生,还有卫巾,还有卫生间…… 在自己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让河东卫氏生生世世仇恨自己,然后随时随刻都要防备有人从河东捅来刀子? 边让。 兖州名士,经学与孔融齐名。 然后被曹操所杀。 边让全家上下三百余口,尽数被诛。 再然后…… 曹操一时爽了。 但是兖州上下的士族都认为边让罪不至死,是曹操的锅! 所以兖州瞬间就变天了,大部分县城都立刻叛变,就连一向都支持曹操的张邈,也和陈宫一同迎吕布入主兖州! 而之前的张邈,甚至是与曹操可以相互托付妻子这种程度的好友,基本上就跟刘备和关羽这种关系是差不多了…… 一夜之间,兖州上下大小士族,另可接受吕布,都不愿意接受曹操! 为何? 因为曹操违背了士族的规矩。 后来曹操平叛了兖州,有把兖州所有的士族全数砍头么? 不敢了,学乖了。 就杀了几个领头的了事,还要将那些被杀的妻子收到自己的眼皮底下,就比如和陈宫洒泪而言:“汝妻子吾养之!” 那还是全天下都知道,张邈、陈宫反了曹操,所以曹操杀了,没有话讲。 所以要杀,还要向曹操学习,要强占最高位置,然后“洒泪而斩”,再“收其妻子”,只是可惜现在的斐潜自己的地位还没有到那样的程度…… 斐潜苦恼的皱着眉头,郁闷不已。 斐潜现在还不到曹操后期那种杀了杨修却只能让杨彪抱怨几句的地位,况且曹操当时杀杨修的借口也是用的军法,而不是平常用的在大堂之上的汉律,所以这里面的差别可谓非常的大。 用的是军法! 若当时不是在军中,曹操也只能是呵呵两声了事,就像杨修之前的那些多嘴多舌一样无可奈何。 士族啊…… 汉代之初的时候,因为开国功勋多起于微末,所以士族并不明显,但是到了刘秀所立的东汉,明帝马皇后是马伏波之女,章帝窦皇后是大司空窦融一系之人,顺帝梁皇后是大将军梁商之女,所谓春秋之义,先娶大国,至此士族门阀的氛围已经是相当的浓厚了。 士族起于乡土,具备健全的乡村宗族管理模式,加上垄断了知识的传承,父子相传,家学渊源,再加上一些为了进身之阶而附庸而来的各种宾客学子,便形成了在中央大皇帝之下的乡土间的小皇帝,跟西方的封建领主在某些层面上有些相似。 新的政治制度没有产生,旧的政治模式又没有改善,因此在现在这个时间,士族之间的许多模式和内在的规则,就无形当中替代了一些国家政令,以及行事的规则。 贾衢的未尽之意,徐晃的慎言寡语,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崔厚、黄成等人还好说,毕竟一个是司隶的,一个是荆襄的,但是同样隶属于河东的…… 斐潜略略瞄了瞄贾衢和徐晃这两个河东人士,沉吟不语。 士族有士族的规矩,但是斐潜有斐潜的利益,所以贾衢也不好明讲,只能是暗示。徐晃也才同行不久,所以更不可能说些什么了。 现在选择就摆在斐潜面前: 一、不管不顾,先杀个痛快,然后有可能会被士族所排斥,导致众叛亲离,然后在根基不稳又没有多少人跟随的情况下,毁了并州的基础,只能回荆襄; 二、政治上妥协,借这个机会,从河东卫氏身上捞取足够的好处,先稳固自身的基础,壮大自身的力量,河东卫氏人可以不死,肉不能少割…… 哪一个更好? “报!” 一个兵卒打破了沉寂,几步跑到了近前,跪地禀报道:“临汾送来牛酒慰军!”说完呈上了一份礼单,便下去了。 慰军?! 还真会掐准时间来! 斐潜上下扫了几眼,呵呵一笑,便将礼单递给了一旁的贾衢。 贾衢接过一看,也是笑了,说道:“此乃卫氏修好之意也。”斐潜的家底,贾衢也是知道,如果真的硬来,也难说能够撑得多久…… 正常来说,慰军礼物一般都是牛不过五只,羊不过五十,酒不过百坛,根据军队大小,地位高低略有调整,但是这一次临汾送来的礼品,光是牛就送来二十只,更不用说其他零零碎碎的一些物品了…… 这些超出范围之内的东西,就是现在的临汾县令,或者是河东卫氏的想要通过这个礼单表达出来的一个态度。 这是一个妥协的表态。 斐潜将贾衢和徐晃那一丝略略轻松一些的表情收进了眼里,心中也是略有无奈,正当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又急急的跑来了一个兵卒,上前禀报说关押着的黑袍老者忽然疯了,撒泼打滚,坐地吃土…… 疯了? 包括斐潜在内,所有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脸的愕然,不敢置信。 开什么玩笑,真疯了? 疯的,真是好巧啊…… 第四四八章 君臣对 被突如其的情况搅了局,斐潜自然是要过去去亲眼查看一下,那么商议之事也就进行不下去了,只能是匆匆散了。 马越、徐晃等先行退下了,贾衢却坐着没动,摸摸衣角,整理一下头冠,磨磨蹭蹭的留在了最后。 斐潜看了一看,自然也是明白贾衢的意思,便等到其他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问贾衢道:“梁道可是有以教吾?” 贾衢正容道:“衢不敢,吾有一问,请问使君今后,所欲如何?” 啊?! 斐潜看了贾衢一眼,这是几个意思? 这就进入君臣考核阶段了? 突然来这么一下,根本没有准备好啊! 该不该说一些天下苍生是多么的多么的痛苦,然后再讲一下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是多么的多么的丧尸,最后发表一些要征服大地征服天空征服全宇宙的言论? 然后贾衢就咔嘣咔嘣的跪下唱征服? 嗯嗯。 这个…… 贾衢贾梁道,你这个小同志,你这样搞突然袭击,不利于安定和谐的社会环境,不利于广大民众的健康文化需求,让我很是被动啊…… 到底要怎样说呢? 斐潜脑袋瓜里面忽然一片浆糊,胡思乱想了一气,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 幸好贾衢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坐着,等着。 “……庶民罢敝,富室滋侈;民闻公命,如逃寇仇;朝聚朽蠹,乡老冻馁;结刍为狗,践脊而弃;刀枪屠戮,殣殍伏野,磬钟釜鼎,毁于旦夕,季世之兆,将焉辟之?” 斐潜缓缓说着,一边说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路,“先有茹毛饮血,方有燧火相传;先有结绳以记,方有仓颉雨粟;先有刀削斧凿,方有笔砚纸墨;今烽火四起,贼寇为孽,玉叶尘蒙,琼枝零落;故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吾欲掌一方之权,扩州府之地,领精壮之兵,保简牍之美,护礼乐之理,存汉家之文,留华夏之章。前途为艰,荆棘难行,肯请梁道助吾一臂之力!” 斐潜言毕,便离席向贾衢而拜。 斐潜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要说得实际一些,不扯那些不着四六的玩意,反正和蔡邕师傅所说的也差不多,不否认自己有野心,但是要说明自己的野心是为做实事。 贾衢连忙上前将斐潜扶起,有些激动,但是似乎也有些尴尬:“……使君之志,衢甚为折服……衢原仅欲问……使君……思弈之对尔……” 啊!? 这…… 这就有些尴尬异常了。 是自己会错意啦,怪不得还想着贾衢怎么会突然毫无征兆的来个“君臣对”呢…… 原来贾衢的意思只是问斐潜现在这个棋盘盘面的下一步打算做些什么事情,大概是要什么方向,结果斐潜一本正经的,巴拉巴拉的,说了这么一大串…… 真是相当的尴尬,二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这能怪谁? 斐潜只好自嘲一笑,说道:“无妨,是吾之过,近日劳累,混沌不堪,听得岔了,让梁道见笑了……”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精神紧张了些,也一直没能够好好的休息,这下闹出笑话来了,幸好自己讲的多少也是心里话,所以虽然尴尬得要死,但是多少也是正式说出了自己的志向吧…… 让斐潜没想到的是,贾衢在听了斐潜的自嘲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目光闪动,反倒往后退了一步,正了衣冠,然后长揖而拜,继而正容叩首道:“衢拜见主公。” 幸福一下子来的过于突然,让斐潜有些没能立刻反应过来,呆了那么几秒钟才连忙将贾衢扶起,二人对视一眼,想起方才的情形,不由得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二人重新落座,顿时觉得似乎关系更加的密切和轻松了一些。 斐潜也没有多矫情,便直接问道:“梁道可是对于河东卫氏有所意见?” 贾衢点点头,说道:“昔吴侵陈,斩祀杀厉,师还出境,陈太宰嚭使于师,曾言,‘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故而,主公需慎明厉之师,亦或名之师也。” 这个事情,斐潜知道。 现在汉代虽然说距离春秋战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在一些方面还是留有些许的影响,比如就像贾衢所说的“师出有名”…… 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就是说不破坏祭祀的场所,不杀害了弱小患病的人,不抓捕鬓发班白的人。 而现在在斐潜手中的那个河东老者,自然就是属于二毛系列。 贾衢看着斐潜的神色,继续说道:“今主公欲求一席之地,然力弱位微,故而不可树敌过盛,河东卫氏树大根深,非一日之功可伐也,需善处之,徐图之,切切不可操之过急。” 贾衢为何单独留下来讲这个事情,也是考虑若是在众人面前直说,怕斐潜下不了台,转不过弯,反倒是没有效果,现在自然是有一说一,实话实说,将自己的考虑全盘托出,提供给斐潜参考。 斐潜沉默良久,内心之中也是衡量再三,点头道:“如此,便只能暂且休兵了……不过,即是如此,为何装疯卖傻?”斐潜向外指了指,意思就是根本不相信那个送来的黑袍老者这么刚巧就傻了,疯了…… 贾衢笑笑,说道:“于胡则无碍,自有胜兵可托,然于此则有妨,恐有通贼之罪也……” “唉……如此机关算尽,实乃……”斐潜恍然大悟,摇头竟不知道要怎样用词语去形容。因为在匈奴那边,可以说是去招募胡人胜兵作为借口,而一旦被送到了斐潜这里,因为担心被斐潜安排一个什么与白波贼子通敌的罪名,因此就装疯了,而说一个疯子去通敌,这个就算是斐潜的证据再充分,物证人证再齐全,也自然是牵扯不到卫氏的身上了。 “既如此,倒不急于见了……”斐潜嘿嘿笑道,“便让其多狂片刻吧……” 贾衢也是笑。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礼单拿过,说道:“上卿以功议罪,吾等俗人,便以物议论罪,梁道汝以为,可获几何?” “自是不能便宜了事!”贾衢也是明白斐潜的意思,呵呵笑着说道,“容衢合计一二……” 第四四九章 永安令 虽然话是这么说,道理也是这样的一个道理,但是这样还是多少有些念头不能通达,可惜这个世间就是如此。 贾衢拿了礼单,先行告辞了,去合计到底是要多少,才会恰到好处…… 而斐潜站在厅前,却有些惆怅。 这个世道。 道德、正义、秩序、公平。 在一个单独的事件上,某一个细节上,是可以做到的,但是拉开了视角,俯瞰整个世间的时候,会发现这些东西都是虚无的…… 相信坏人有朝一日总归是会被抓的,被绳之以法,然后大快人心,天下欢唱? 好,就算被抓,问题是…… 被谁抓? 司法机构。 在汉代,就是王权,而在后世,则是什么什么…… 那么王权和那什么什么又是从何而来? 刘邦的皇位怎么来的? 杀了项羽得来的。 所谓王位,所谓统治权,就是一波政治集团,抢夺了另外的一波政体集团,所获得的话语权。 原始社会怒骂奴隶社会强盗杀人犯,奴隶社会诅咒封建社会恶魔刽子手,失败者就是丑陋的,成功者才有权利制定规则。 斐潜在后世,是一个三观正的不能在正的人,而且哲学当中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从初中就开始学习的,这些东西,一直不断的有人强调,不断的有人重复,但是一直到了斐潜走上了社会,真正的开始在红尘当中摸爬滚打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一切,其实早有解释,明明白白,干干脆脆,白纸黑字的解释…… 就像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不是没有说,而是没有悟。 这个事情早就说了,不懂,能怪谁呢? 是吧? 就像现在,除非斐潜有横扫士族的力量,将整个的汉代士族全部掀翻在地,否则一言不合就掀桌,只是速死之道。 所以只能是这样办,还是坐下来打斗地主呗…… 整个历史上的三国不都是这么干的么? 先是抢地主,结果曹操抢到了…… 哦也,曹操捏着王炸。 然后两家贫下中农便开始斗地主…… …… 对吧,是一样的吧。 斐潜自嘲的的一笑,说实在的,要是自己将扑克、麻将给拿出来,不知道会不会风靡全国啊…… 斐潜往外走了两步,正待往看押黑袍老者那边去的时候,忽然看见徐晃位于一侧,正在朝自己拱手施礼。 “公明可有何事?”斐潜问道。 徐晃拱了拱手,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说道:“敢问使君,欲将贼首李乐如何处置?” 李乐,这点名道姓的…… “自是杀之,报之朝廷,以儆效尤。”斐潜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徐晃似乎对于李乐有什么特别的情感,但是对于白波贼首,特别是这种败落的,向来都是没有第二种选择的。 徐晃的表情很微妙,似乎是有一点宽慰,又好像有些期盼,说道:“某有一事相求,望使君恩准。” “公明请讲。” “原永安县令乃在下族兄,横死于李贼之手……故欲讨得使君手令一封,亲手斩杀李贼,以祭奠族兄在天之灵……”徐晃说完,便向斐潜深深的作了一揖。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李乐反正是要杀的,谁杀都是一样,既然徐晃提出来,那么自然无有不可。 斐潜忽然心中一动,当即叫人取来了纸笔,写了一封手令给了徐晃,然后说道:“吾亦有一事相求,往公明允之。” 徐晃略略顿了一下,说道:“不敢当的求字,使君尽请吩咐。” “令兄原为永安县令,素有声名,然遭此乱难,如今永安生灵惶恐不安,百废待兴,无人主持终是不妥,望公明可承兄之业,挑此重任,摄县令之职,守一方平安,解百姓疾苦,了令兄遗愿,不知公明愿否?” 鬼知道徐晃的族兄的遗愿是什么,但是至少在白波军来临的时刻,愿意奋力抵抗,就多少是一个比较称职的官员了,那么给予一些正面的评价也不算过分,况且这也是斐潜现在手头上能拿出的最好的职位了。 平阳县城是废县城,要等斐潜上报朝廷之后,走个流程,才能正式铸印,封任县令。而蒲子县城有陈睿,所以空下来的县令只有永安县城的了,刚好有这么一层的关系在内,正好拿出来挽留徐晃任职,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徐晃却没见猎心喜,立刻答应,而是问道:“永安,尚属河东,为何……” “哦,如此这般……”斐潜便将他和王邑之间的协议说了一遍,然后说道,“公明忠骨义血,伟岸之才,然永安城微,尚不得施展拳脚,且待稍驻于内,待上郡用兵之时,可从班定远,全燕然之功。” 燕然勒石啊,徐晃垂首低眉,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便答应了下来。 之前王邑欲拜徐晃为都尉,都尉乃比两千石,但是徐晃明白,那个都尉未必好当…… 河东都尉虽然位高,但是需听命于王邑,而王邑又在这一次的河东纷争当中表现明显不如斐潜抢眼,再加上就算此事暂时告一个段落,但是后续王邑和卫氏仍然需要天天面对面,岂有安稳的道理,他这个都尉要么就是空有其名,掌控不了全郡的兵马,要么就是必须和卫氏正面对上,成为王邑手中争夺卫氏兵权的棋子。 因此徐晃当时才没有立刻答应王邑,而是往后拖延了一下。 现在有了第二个选择,虽然永安县令的只是比一千石,但是却是一方首脑,属于正职,除了向斐潜这个割地郡守负责之外,余下事项可以自行决定,况且又有其兄的声名,又可以免去和河东卫氏正面冲突,将来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收复上郡,自然还有提升的空间。 汉朝,功绩之大,莫过于扩土,封侯之重,莫过于军功。 因此,最后徐晃还是决定选择了一个小职位却有更大空间的永安县令,而没有选择王邑的那个束手束脚的大职位河东都尉。 不过这些斐潜自然不知,只是见到徐晃愿意加入自己麾下,也是大喜,即刻就让人取来了永安县城的官印,交到徐晃的手中。 徐晃大礼而拜,接印之后默然摩挲了一下,微微露出些伤感之色,然后便重新收好,恢复了平静,向斐潜告辞,往永安而去。 第四五零章 土地制度 平阳城外,春光见好,在经历了战乱之后,这一块土地终于是等到了可以休养的时间。没有足够的书吏来进行土地的丈量和统计,斐潜只能够依靠军中兵卒,来对平阳周边的田地进行统计。 不识数目,不会计数,便用在木板上刻画“正”字所代替,不知道长度,不懂得衡量,便用绳索和固定直角的木棍来进行代替…… 反正用木棍固定出一个九十度的直角,然后沿着木棍的延长线拉固定长度的绳子,拉直到头了,便可以沿着绳子钉下木桩,然后再用直角的木棍确定另外一条边,再拉绳子,直至画出一个大体上的正方形。 当然这种测量的方式有诸多的差值,但是在胜在简易好操作,甚至普通的兵卒也可以胜任。 斐潜俯身抓了一块泥土,捏了一下,因为长期没有耕作,现在平阳县城城郊的旧耕地已经有些失去了粘性,松松散散的。 这些土地都需要深耕,将底下的泥土翻起来,才能种植一些农作物,而且在初期,还不能太过于损耗田力,物产也不会非常的高,要等到两三年精心的维护之后,这里的土地才会恢复成为正常的耕田。 贾衢由城内出来,到了斐潜的面前,见过了礼,从袖子里面递过来一张绢布,上面写满了文字。 斐潜展开一看,不由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河东卫氏在这一带的产业…… 安邑县有四分之一的商铺店面,是属于卫氏的…… 临汾县则是占据了一半还多…… 还有皮氏县等其他县城…… 涉及的行业,包括米粮、布匹、食盐等民生物资,也有像质铺、酒楼等其他产业,甚至包括造纸、雕刻、铸造、养殖等等其他相关的产业。 可以说,河东卫氏的触角,涉及到了整个民生的方方面面。 除了这些在城池之内的街道店面商铺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块就是土地和坞堡,河东卫氏在这一块区域上,共有六座大小的坞堡村寨,最大的竟然有千余人,一些小的也有几百,以此控制着周围土地农户…… 斐潜不由得啧啧出声,要不是贾衢本身就是河东士族,哪里会了解得如此之多? 想当初在襄阳的时候,黄氏包括黄氏隐院在内,也就是仅仅四个村堡而已,而且还相距较远,规模也没有达到卫氏这样的程度。 土地啊…… 斐潜在将视线投入到平阳一片开阔的土地之上,幸好现在汉室衰微,有些东西顾不太上了,想自己在这里侵占平阳旧城的土地,这如果在汉天子强势的时候肯定会被喷得一个半死,虽然平阳侯已经消失了,那么自然这些土地所有权是属于皇帝的。 自己未得皇帝允许,擅自开垦种植,呵呵…… 不过现在一个是这一片土地经历过胡人的洗劫,已经荒废;第二是现在汉室自己那还有心思管这等小事? 最重要的是,自己需要这一片土地,否则怎么做屯田?粮草怎么来? 这一次俘虏的白波,斐潜准备杀大放小,要留着,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自然采取的策略也要不一样。 土地制度,斐潜真的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春秋战国时期,采用的是井田制。“启土作庸”,井田属于周王所有。周王按爵位高低赐封给诸侯及卿大夫的土地。受封者对于井田只有使用权而无私有权,不能转让或买卖,“田里不鬻”。 因为没有买卖只能分封,所以也因此产生了古贵族,奴隶耕作。 然后“礼乐崩坏“,诸侯越来越强,不鸟老周同志了,开始将这些田地所出都贪墨了下来,武装了自己,开始用战争手段夺取其他诸侯的土地,战国便开始了。 秦朝为何人人闻功则喜,好斗无比,因为秦朝后来规定凭借战功就可以获得土地,而且这个土地是个人所有的,可以买卖和继承,由此自然可以想象出秦朝百姓爆发出了多大的热情为秦国战争行动添砖加瓦。 汉代,现在,土地原则上归国家所有,称作“公田”,由皇帝“假”给农民耕种,但是实际上,这些土地却集中在了乡间大地主的手中,以至于出现了绵延千年的关于土地之争。 这种模式产生出了三个阶层,上层的皇室,中层的地主,下层的农户。 然后便有了土地封建贵族私有和农户的矛盾,也有了土地流动由政府主导还是个人主导的矛盾,同时也自然有了人口增长和土地集中的矛盾,这三者之间的矛盾,其实最根本的就是在于赋税,也就是在土地产出上面的矛盾。 关于这个相互之间的矛盾,斐潜真的没有啥办法。 屁股决定脑袋,现在斐潜是位于封建领主的初级阶段,自然是希望利益向这里倾斜,至于将来的事情,这个…… 谁也说不清楚。 反正若是想要回收大地主土地,就等于是在这些封建领主,也就是士族身上去割肉! 嘿嘿嘿…… 现在看起来河东卫氏的肉还是挺肥的啊! 不过这也要有个度,只能是针对于个别,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否则…… 斐潜还不想变成王莽的下场。 多少也是后来人,剥夺后国有化的猫腻,斐潜还是懂的一些的,这项法规是在特定条件下产生的,并不是万能的妙药…… 况且后世的那些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争夺财政利益……咳咳…… 反正现在不能用。 所以便只能是走私有化,或者说半集体化。 当然表面上还是属于汉家的土地,但是实际上却只能是属于斐潜的小集团,这才是最符合于现在这个状况的方式。 不过以后也会产生一些后续的矛盾和问题,不过么,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真的是没有办法一下子全部政策都到位啊…… 这些东西牵扯太多,真心想起来就是头痛无比…… 斐潜微微叹息了一声,忽然听到“的的“马蹄声传来,抬头看去,只见平阳城东,远远一骑斥候奔来,到了近前,甩鞍下马,禀报道:“河东王使君携护卫已到城东二十里外……” 正愁没有刀呢,这个王邑来的真好啊! 第四五一章 坐而相商 平阳城内中,斐潜与王邑各据一案,相对而坐,贾衢坐在斐潜的下手位置。 王邑在安排了襄陵之事后,便带着些兵马前来与斐潜汇合,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商议一下关于事后的安排…… 当然其实就是利益的分配而已,斐潜被河东卫氏坑了,王邑自然也是一样,有了相同目标的人,自然比较容易坐到一起。 王邑脸上挂着一些伤感,方才对于河东百姓的流离失所很是感叹了一番,但是斐潜看得出来其实王邑只是表面上装的感叹,实际上内心中对于此次的胜利暗爽不已,那种欲盖弥彰的感觉,就像是那些窑姐儿宣称自己只是一个销售套套的人员,至于其他只是附带教导使用方式的售后服务。 不过在这世风雅致的汉朝,却要讲究一个前戏做足。 “王使君,此役凶险,若非侥幸,难有对面倾谈之机也……”斐潜当然不可能先开口说些什么条件,毕竟现在还是具备一些心理上的优势,襄陵城还是斐潜援兵所救。 王邑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斐使君才略过人,冠绝当时,豪气义勇,吾深感佩服。还未写过斐使君相救之恩。”说完便要起身向斐潜施大礼。 斐潜连忙站起,阻止王邑的动作,并说道:“不敢当王使君之誉,若异地而处,王使君必援吾也。守望相助,焉可居功?” 贾衢在一旁也说了一句:“王公德高,河东望隆,远近咸知,仁义无双,实乃河东百姓之福也。”既然要捧人,当然是花花轿子,一起抬的效果更好。 王邑得了斐潜和贾衢两个人的吹捧,虽然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夸张,但是谁不会喜欢听一些漂亮话,因此多多少少也很受用,哈哈笑着,一时之间氛围自然是融洽无比。 伴随着相互之间这种脸不红心不跳的吹捧,也开始慢慢的涉及到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 王邑眯缝着眼,脸上显露深深笑纹,在皱纹深处,似乎却有一些阴影在其中跳跃:“不知斐使君此后有何打算?” 听到这问题,斐潜沉吟半晌,才叹息道:“实不相瞒,先早吾初至北地,不求丰功伟业,唯求栖身之所,未曾想竟陷无辜血光之灾,如今已是方寸大乱,无所适从,不知王公可有教我?” 王邑的笑纹似乎在一个瞬间凝固了一下,然后缓缓的说道:“河东之乱,非吾等所愿,幸得斐使君和衷共济,方得渡得此劫。” 王邑话里有话,斐潜自然也是清楚,因此也是说道:“王公稳重有度,世事洞悉,练达睿智,指引于迷茫之中,吾自然马首为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王邑一个本身也算是比较年长,二则也多少要稍微展示一下自己智慧,沉思许久,悠然说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斐使君,以为然否?” 王邑所说的话,斐潜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一时之间却没有能够马上想起来…… 贾衢见状,微微低头,以仅有斐潜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四个字。 已经,西祠? 哦,不对,应该是——易经,系辞。 王邑所说的这一小段,是《易》当中的“系辞”。 如果仅仅是按照词语表面的意思,这句子只是说天尊,地卑,引申到卑贵这个玩意,然后表明人一生下来就有了秩序,也就是天生就确定了尊贵低贱的意思…… 简单来说,大体上就是作为古人对于人生观、道理观和世界观的阐述。 那么王邑想用这句话表达什么意思呢? 河东卫氏以《易》为家传经学,而“系辞”则是对于易经的总结和阐述,那么王邑在此用这一段话,也就是应该是隐约的表示出了对于河东卫氏的态度。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谁是尊?谁是卑?谁为贵?谁为贱? 这个当然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王邑也不会把自己列到卑贱的行列当中去,因此实际上是在说尊贵卑贱有序,那么破坏这个秩序的人自然就是有罪…… 谁破坏了这个次序? 白波…… 还有罔顾尊卑与白波勾结的河东卫氏。 斐潜默然,尊卑观念这玩意还真的是从古代就流传下来,不曾断绝的优良传统啊…… 斐潜沉吟了一下,便说道:“王公所言极是。正所谓,君子之道,思顺尚贤,自天佑之,吉无不利。” 易经,虽然没有像《春秋左传》那么的熟悉,但是多少也是有花了时间研读过的,虽然一时之间未能想起,但是在贾衢提点了一下之后,斐潜自然可以从脑海当中的记忆提取了出来,挑选了一句这样的话来进行对答。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这句话是易经里面的,但是孔子有对其作了注解:“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乎顺,又以尚贤也。”意思也是非常的直白,当然也是对于王邑话语的极好的回应。 王邑的目光闪动了几下,显然是对于斐潜的回答比较的认可,态度统一之后,便是要商量一下具体的举措了…… 王邑呵呵笑道:“如此,履校灭趾?” 啥? 王邑居然有这样宽阔的胸怀? 斐潜看了王邑一眼,注意到在王邑的眼里闪过一种莫名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个王邑多半用这“履校灭趾”来进行试探的,想想也是,作为一个堂堂的河东郡守,却被卫氏逼迫到差一点身亡的地步,而且自己原先的助手卢常的死亡,自然也是要算到卫氏头上,那么简简单单的满足于一点点的小意思? 于是斐潜也是笑道:“不妨,系于苞桑?”草啊,这个王邑!唉,算了,谁叫自己年龄小了些,职位也稍微差了一点,自己先表态就先表态吧…… 王邑闻言略愣了一下,然后笑容在脸上荡漾开来,一边拍手,一边哈哈大笑的称赞道:“斐使君真妙人也!当浮一大白!” 贾衢连忙一欠身,说道:“二位使君稍驻,待吾前去准备一二。”然后便拱手施礼,下去准备酒席了,反正之前临汾送来了一些慰军的物品,正好可以拿来招待王邑。 士族之间的谈话,特别是像对于这种比较重大的事情,从来是不可能一二三四,讲得清楚明白的,至于能懂的,那么就是自己人;不能懂的,那么不好意思,去旁边自个儿玩泥巴去吧。 方才在最后谈话当中,王邑和斐潜的一人一句,其实就是用易经里面的话语,用延伸出来的含义在进行肯定和补充,最后王邑一拍手,也就等于是将这个事情定下了调子,决定了执行的方案。 那么有了统一的意见,后面的事情自然就是具体实施的问题了,然而作为站在胜利这一方的两大郡守,自然是可以坐下来好好品尝一些美酒佳肴了,稍微放松一下,庆祝一下了…… 第四五二章 杀人立威 喝喝酒,杀杀人。 但是杀人,永远都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在斐潜的感觉当中是如此。 和王邑喝完了酒,第二天就是开始杀人。 其实杀人的时候,就像是站在了屠宰场之内,就算是地面清洗的再干净,墙壁再洁白,工人的服饰再整齐,那种厚重的油腻的恶心的感觉却会想胶水一样死死的粘住全身的感官。 像是厚重的皮质水囊的裂缝当中漏水的声音,是血液从腹腔胸腔涌溅出来…… 像是风中吹过树梢,划过叶片细微口哨声音,是脖颈上的动脉砍断之后喷射出来…… 刀锋砍在人体之上,破开了皮肤,砍断了骨头,就像是在菜市场上卖肉的在将猪腿砍成一节一节的,哚哚有声。 一刀。 又是一刀。 杀的是白波。 围观的却有很多的人,包括解救下来的百姓,包括斐潜的部队,西河郡的队伍,甚至还有一些匈奴胡人,都在看着。 就像是一个盛大的集会。 所有队率以上的白波兵,就是那些所谓的小帅,统领,以及那些在白波之中充当传道之职的上使,都在斩杀之列。 只留下兵,最基层的兵。 在函谷关上,张辽十一杀,是在所有的兵卒当中十个抽一个,而斐潜这一次的比例虽然没有那么的高,但是操作的方式却是一样的。 动手的是被俘虏的白波兵自己。 要的就是一个投名状。 地上立着木桩,木桩上捆绑着原来白波的那些统领,其余的白波拍成队列,轮到了,便在其手中塞一把刀子,上去砍一刀。 必须见血,不见血不算。 若第二次还不见血,又或是下不了手,死的就不是被绑在木桩上的人了,而是那个普通的兵士。 当木桩之上的人,被乱刃砍死之后,便会将尸首解下来,然后一刀砍下头颅,然后拿到略北面一些,堆放成为京观。 这些白波兵卒当中,精壮的将挑选出来,成为职业的战兵,混杂打散进行编组,而那些年轻偏老又或是偏弱的,将成为平阳县城的第一批屯田兵。而这些原先散漫惯了,沾染了血腥的人,虽然是老弱,但是谁能确保这些家伙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所以树一个京观,也就是立一个规矩。 毕竟留在平阳的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跟这些人说一些什么家国法律,颁布什么布告之类的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说得再多,这些人也不一定能够记得住,因此,这个京观就是最直观的警示。 人头就像是血色的瓜果,一颗颗的堆放起来,很快就垒成了一个小山,因为都是在死后砍下的,所以在脖颈断口并没有多少的血液,而是将暗红色的酱汁一样,又像是红黑色果冻一样,颤颤的在白色的气管骨骼上往下滴落。 在人头京观的再往北一些,便是一个木台,木台之上,便是站着斐潜和王邑两人。而在木台下面,还有兵卒看押着於扶罗送过来的河东卫氏的黑袍老者和其亲卫。 杀人么,总归是要有人做个见证。 况且如果光杀人,却没有人看,无人知晓,未免就失去了杀人的意义。 斐潜向一旁的王邑告罪了一声,便下了木台,缓缓的走到了黑袍老者之前,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装疯的老头,披头散发,满面的污垢,身上也是到处都是泥尘,稍微站得近一些就是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 黑袍老者双眼木然,直视前方,挂着一脸的傻笑,装的还是和斐潜上次去看的时候一个样子。 为了卫氏,这老头也是够拼命的了。 斐潜盯着,盯着老者脸上的纹路,盯着露出来的脖颈,然后又转过去看了看老头被绑起来的双手…… 一个习武的人。 原来斐潜还想将这个老家伙绑到木桩子上去吓唬吓唬,现在看到了老者脸上的疤痕,虽然苍老却仍然粗壮的脖子,还有那手上虎口处的老茧…… 习武必然见过许多的鲜血,心志也相对会坚定一些,自己又不能真的去杀,所以也就只能换成另外的一种模式了。 “来人!”斐潜吩咐道,“带那些人上来。” 原来老者带了二十名的护卫,结果折损了几个,现在就剩下十余名还活着,便都捆绑着押到了老者的面前,与老者面对面站着。 斐潜盯着老者的眼睛,说道:“疯了,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死了,也不是最终了的归宿,两军对垒,各凭手段,输赢都没有关系,但是输不起,耍无赖,就是一个人的人品问题了,就是一个家族的家学有问题了!” 斐潜故意用更直白的话语,就是要让更多的人听的懂这些话。“我说的对不对?卫老郎君?” 在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才更容易让人心里存有敬畏,才更符合北地的风俗? 是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温文学者,还是一个有着铁血手腕的残暴之人? 这是斐潜必须在人前做出的形象转变,至少要给人留下不好惹的印象,否则在这个崇尚武力,民风彪悍的区域,难免会成为他人心中随意都可以拿捏的软蛋。 斐潜盯着卫氏老者的眼睛,说道:“如果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叫停……”说完,便转身走开,回到了木台之上。 一直护卫在斐潜身后的黄成做了一个手势,旋即木台之下的兵卒一脚踹在最左边的老者亲卫的膝窝里,将其踹跪倒在老者面前,然后举起了环首刀,咔嚓一声,就像是斩断了一根萝卜一样,老者的这一名亲卫顿时身首异处。 满腔的鲜血就像是消防水栓猛然断裂了一样,“噗”的一声,胸腔之内的高压使得大部分的血液瞬间喷射了出来,泼溅得卫氏老者全脸全身。 老者根本就没有想到斐潜根本就没有说上两句话,说动手就动手,被喷涌的滚烫血液狠狠击打了一下,满头满脸的血液往下流淌,脸上的那一副傻笑艰难的维持着…… 行刑的兵卒根本没有停,旋即踢倒了第二个老者亲卫,砍下的头颅在泥地上跳跃着,就像是一个灌满沙子的皮球,勉强弹跳了两下,便滚到了老者面前。 然后是第三个…… 第四个…… 老者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喀喀嚓嚓,已经斩杀了五人,死者喷出的鲜血将老者浑身上下全部都染红了。 老者亲卫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开始骚动起来,但却被兵卒死死拉住,根本毫无办法…… 一个年轻一些的亲卫见到前面的人都死了,转眼就要轮到他了,便实在憋不住,带着些许哭音,喊了一嗓子:“大父!” 老者脸就像是被这一嗓子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似的,原来立起来的眉毛拉达下来,颤抖着,沿着那个年轻的亲卫也被踹倒在地,终于是装不下去了,大叫了一声:“住手!” 斐潜呵呵一笑,转头对着王邑拱了拱手说道:“人既未痴,则可商谈,如此便烦扰王公了……”毕竟是要敲打河东卫氏,也是和王邑两个人的都要做的事情,因此邀请王邑参与进来,也是应有之意。毕竟若是自己全部都办了,说不得王邑还不见得感激,而是会觉得斐潜过于嚣张跋扈,不利于接下来的合作。 王邑哈哈一笑,说道:“斐使君果然好手段!善,余事便由吾越俎代庖吧!”斐潜露了点手段,拉着自己来看杀人,未必没有立威的意思……哈哈,还是年轻人啊…… 第四五三章 改革开放的意义 斐潜看着王邑将卫氏的老者带走,而贾衢缓缓的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便微微侧了一下头,和贾衢说道:“梁道,此事需速,迟则恐变。” 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否则王邑这一只老狐狸也不知道会不会扒拉一些老鼠仓…… 特瞄的。 人手少啊。 不是兵的数量少,而是各种书吏,各种中层人员少。 现在在这里,虽然是斐潜目前的兵力最多,但是也同样消耗的粮草最多,原先可以支持三个月的粮草,按照现在兵士进行计算的话最多就只能支持不足一个月的时间。 再扣掉路途来回的,还有万一谈不容等等其他因素的,最多可以宽裕用来商谈的时间就最多只能七天,最好控制在五天之内,这样才相对比较宽裕。 “主公之意,衢已知悉,定时刻关注此事。”贾衢站在斐潜侧后一点的位置,将拢在一起的手,稍微举了一下,低声说道。 斐潜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了匈奴的大营,顿了一下说道:“昨日匈奴来人,言欲南下牧草……” 贾衢略略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可择一二胡人,略泄漏些言语即可。如此小事,便由衢来处置吧。” 过了一小会儿,贾衢问道:“主公,吾等与匈奴约定何如?” 不是问有没有约定,而是问约定具体是什么。 这个事情,贾衢从最开始马越袭击了白波军后营之后,便在心中有了一些细微的想法,直至那天在城头上看见匈奴的举动,才最后确定斐潜已经和匈奴有了一些约定,只不过这些天事情都多,也一直没来得及问。 匈奴是马背上的战兵,哪里会对于马蹄声迟钝到都被近身袭击了白波军的营地了,还没有组织好部队,甚至连预警的都没有? 当然,这也可以用匈奴和白波没有什么联系合作勉强解释得通,但是后来斐潜带兵南下破白波贼的时候,匈奴兵的试探行为就相对比较的明显了。 战马需要一个冲刺的空间,才能将最强的战斗力表现出来,而当时斐潜部队和南匈奴部队之间刚好小于最佳的冲刺距离。南匈奴人鱼贯出了大营之后,既没有企图绕开,也没有立刻进行冲锋,那么必然相对的距离越来越小,而对于骑兵来说,速度和冲击力才是最重要的战斗力。 当然也不排除匈奴人脑袋一时间被羊骨头塞住了,或者只想当然的以为只有自己最强,自己什么都懂,别人都是渣渣等等…… 斐潜点头,便将与匈奴之间的约定内容讲给贾衢听了,却没有想到贾衢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主公可是欲齐民匈胡?” “嗯……可有不妥?”斐潜沉吟了一下,便直接承认了。 贾衢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认真和严肃的说道:“此事,主公需慎之……” 在汉代,并不是没有人想过同化胡人的事情,但是之前都没有人能够顺顺利利的做成功,最主要的因素就是汉代的“编户齐民”政策。 贾衢毕竟是离北地比较的近,有些事情比起其他地区的士族来说,更加的了解关于汉代朝廷关于蛮夷胡人之间的政策和规矩。 在贾衢的讲解之下,斐潜才形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认知。 治理蛮夷胡人一般情况下都是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就是“牧夷狄,义羁縻”,也就是交给蛮夷胡人自治,而这些蛮夷胡人部落的头领,只需要名义上的臣服,然后就像是春秋战国一样,定时定点的上交一些贡品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至于这些蛮夷胡人的领地之内的事务,全部由部落头领自行处理,汉王朝一般情况不参与。 比如之前的龟兹、大月,还有日后棒子的祖先东夷…… 要从第一个阶段获取功绩,只能是新增。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斐潜想要凭借让於扶罗这样的人上供一些物品,表示承认汉王朝的统治,然后想要拿到…… 嗯,像是游戏当中的功勋点…… 是完全不可能的,汉室朝政不允许刷分。 只能是全新的民族,比如现在的新生种族丁零铁勒,表示臣服于汉,那么这个第一个征服此民族的男人,才会获取荣誉的奖赏。 当然,之前的已经成为了第一阶段的蛮夷,也是可以涮第二次锅的。 就是“编户齐民”。 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条件相当成熟了,汉王朝派遣官吏下去管理,按照汉人的方式方法,对于这些蛮夷胡人进行整编,形成户口,依照汉人的标准,赋税、徭役,一概按照规定进行征发。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自然会在民政功绩上被大大的记上一笔,不亚于开疆辟土…… 当然,为何一直以来虽然很多人知晓,也具备很强的诱惑力,但是却不敢去做这一件事情,则是因为这一件事情风险系数太高。 编户齐民本身就是一个细致的活,一旦没有周密处置好,上报的朝廷之后,朝廷就必然按照这个户册开始征收赋税,征发徭役…… 若是在这个时间点,因为沟通不畅,执行偏差,导致这些蛮夷胡人觉得被坑了,然后又重新打包回到了山里,逃进了草原,那么在户籍上就变成了逃户…… 欺下瞒上的勾当自然是许多人无师自通的一件事情,所以为了保证自己在任职期间不出问题,蛮夷胡人的逃户那一块的赋税徭役等,就被强加到了在边境地区这些其他胡人,甚至是汉人的身上。 所以…… 西凉…… 并州…… 就这个德行了。 贾衢虽然没有将最后说得非常的清楚,但是斐潜也明白了其未了之意。 这就是个坑啊,怪不得当初在雒阳的时候,没有何人大佬觉得是便宜了自己,反倒是都认为自己的认罪态度不错…… 也没有人愿意跟着自己来这里,除了那个傻狍子杜远杜文正。 咳咳…… 杜文正是个好人啊,不该那么说他。 “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斐潜略有所悟,忽然想起了后世的一句经典名言,自己很小声的喃喃念叨了一句,这是多么正确的观念啊,说得多么好,跟自己现在的情形如此契合…… “啊?什么?”一旁的贾衢一脸都是大写的懵…… 第四五四章 林宗不姓林 其实有一句话是怎么来数说的? 想起来了。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日光之下,并无新事。”——出自后世洗脑排名第一的书。 斐潜在后世就没少用这句话来忽悠萌新,反正枯燥无味的事情是上班族最大的无奈和最深沉的痛。 有了这样一句话,多少也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安……慰…… 算是吧。 其实在胡人政策这一块,不光是汉朝,在古代绝大多数的朝代都是有些矫枉过正,不是畏惧如蛇蝎,就是鄙视如草芥。 依照贾衢所说的来分析,现在的汉朝廷就像是总公司,只要求下级的分公司定时上供一个总数,至于这个营业总数是怎样来的,根本懒得管,也就是说,换后世的说法,妥妥的结果为导向,过程不重要。 这样的政策策略,执行下来的时候,到后期对汉人自己都出问题了,更不用说本身就没有多少亲和度的胡人了。 所以后世职场当中最常出现的营销模式的天坑就在汉朝这个时间点出现了…… 前任拼命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然后出了一份漂亮的kpi报表,拍拍屁股走了,继续升官发财去了,然后继任者过来一看,傻眼了…… 人呢? 不是说好了千人的团队么? 在账面上…… 真的有这么多人?怎么平常见到的就一两百个人? 反正账面上有这么多…… …… 然后这个继任者想要自己的屁股不着火,怎么办? 继续拉人头,搞营销,填费用,直到一天要么自己撑不住,要么下一任撑不住,整个盘面爆炸了,才会被人所察觉。 西凉这个锅炸了,然后汉王朝填进去上百亿的钱,几万人的性命,才勉勉强强给补了一下,虽然还在漏水,多少像个样子…… 并州这个锅也炸了,此时的汉王朝就真的无能无力了,只能任其炸得一塌糊涂,将许多郡县治所从此撤销…… 因此,西凉、并州糜烂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到底算谁的锅? 谁该为这个事情负责? 大家一起默默的看向了坐在皇位上的皇帝…… 反正你最大,这锅你不背,谁来背? 皇帝跳脚,老子没钱。 大臣摊手,在下也没钱。 然后皇帝和大臣,就相视一笑…… 整天埋头在地里的农民忽然感到了菊花一紧,浑身一震……恶寒…… 所以说黄巾起义爆发,也不是完全是土地的锅,赋税徭役,还有制度,都有一定的关系。 所以,现在斐潜面对的就是在这样的一个被前任和前前任彻底搞坏掉的并州土地,和已经刷不出分来的胡人团伙。 贾衢的担忧也就是来源于此,胡人散漫惯了,哪里有办法接受像汉人这样的管理,而且稍有不慎就发生冲突。 斐潜也知道。 但是蛮夷胡人确实是最好的人口补充,尤其对于斐潜来说,像匈奴这样的,强者为兵,弱者为民,就算是再怎样筛选,也能筛出一两万的骑兵出来…… 一两万啊! 小阵一对三,大阵一对五的骑兵啊! 要是像什么其他的小说里面搞出个十几万的纯种骑兵,还是重装甲骑兵,卧了个槽啊…… 斐潜摸了摸嘴角,用手指头偷偷擦了一下,叹了口气,面对现实,对贾衢说道:“话虽如此,然事在人为,因时而变,且行且看……” “梁道,有一事……”斐潜沉吟了一小会儿,缓缓的说道,“……吾欲重开林宗学门!” 贾衢的下巴就像是咔嚓一下,就要掉下了一般,惊讶的张大了嘴…… 斐潜倒是没有注意到贾衢的失态,还沉浸在自己的设想当中,接着说道:“……不过这名头,还需换一下……” “……”贾衢无语。 见半天贾衢没反应,斐潜回头才看见贾衢的样子,不由得说道:“啊?梁道,为何如此……”瞧你这嘴张的,有没有蛀牙都能看得清楚了。 贾衢艰难的将嘴巴闭上,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斟酌再三方说道:“此事……恐有不妥……”贾衢讲的很艰难,就好象喉咙里面的声带没有油,显得有些干涩。 斐潜有些奇怪,为何不妥? 贾衢犹豫了一下,看着斐潜的目光略有些奇怪。 林宗啊! 精通《三坟》、《五典》等古籍的林宗先生啊! 去世之时,“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负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的林宗啊! 要不是确实短命了一些,要不然就和郑玄并称为大河以北的双杰了…… 而且,从开门授徒这个方面来看,郑玄四十多岁才从大儒马融那里学成回乡,远近有数百上千人投到他的门下,拜他为师,听他讲学。不过郑玄当时他家里还很贫穷,便“客耕东莱”,一面种田维持生计,一面教授门徒。 但是林宗先生在“党锢之祸”后,罢游回乡,开始讲学,弟子就有数千人了。最关键的是其乐于奖进才德之士。 奖进的对象以才德为标准,从不拘泥于门第出身。因此,其不仅同官僚、太学生频繁往来,而且能与漆工、邮役、屠沽、士卒、垄亩、刍牧等人结交。只要才德兼优,便极力奖进,引导其成名。 因此在北方地区,林宗先生的字号曾经十分的响亮,甚至成为了一种时尚。 曾经林宗先生在陈、梁间闲走时遇雨,因此头巾被淋湿,一角下垂。而人们见他戴的头巾两角高低不一,竟然以为是一种新的穿戴方式,也争相效仿,一时这种戴头巾的方式竞被誉为“林宗巾”。 贾衢张合了几下嘴,最后还是将话说完整了些:“……主公虽学于中郎,然声名未显,恐……” 斐潜呆了一下,说道:“梁道想岔啦,潜不才,焉敢轻言收授?哈哈,吾之意,欲请恩师前来……毕竟雒阳太学已废……” 贾衢闻言,竟然高兴得似乎都快雀跃起来,连声追问…… 贾衢虽然经历过这样的一次战争,但是年龄还是毕竟摆在那边的客观存在,而蔡邕又是全国性的经学大拿,若是真的能够来开山门授课,如何不让并州学子欢天喜地? 第四五五章 临水却缺水 不过像郭泰、郭林宗那样开办山门,教授古经经学的事情,是非常的重要,但是却不知最紧急的一件事情。 现在最紧急的是,就是恢复农耕。 永安还略好一些,只是青苗被损坏了,因此只要重新翻种即可,而在平阳这里,除了翻耕土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且紧急的事情,就是恢复水渠灌溉…… 离平阳县城比较近的水源就是汾水。 说是比较的近,但是实际上也有二十多里的距离。 斐潜让马越继续处理白波的相关的事情,自己带着贾衢和黄成沿着破败的水渠,一路往东。 水渠沿着管道一侧,看得出来原先是用砖石铺垫,结构还是比较完整的,但是就是在某些地方人踩兽行,有些损坏坍塌,另外就是无人照看,淤泥堵塞的很严重,杂草丛生。 一行人顺着水渠方向,在管道上缓缓的策马前行。这个官道,相对而言还是平整的,当然这个平整是按照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的,或许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一条没有炮弹坑的碎石土路。 斐潜在马背上用手指点点,点了点路面,点了点近处的依稀有些痕迹的田埂,还有更远处的灌木从和篙草从:“现在这个时间,补种什么会比较的合适?” 贾衢脸红了一下,说道:“这个……主公,衢未事农耕……” 斐潜点点头,说道:“不妨,吾原先也不曾知,只是在游学荆襄之时,略有了些了解……叔业,你知道么?” 黄成嘿嘿一笑,也是摇了摇头。 “春秋,先秦北地以粟为主,后因麦的亩产量……嗯,就是田出较多,便渐渐换成以麦为主……”斐潜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大河以南,荆州、扬州一代,因土地湿润,灌溉便捷,因此多以产量更高的稻为主……” 斐潜想起了当初南下荆襄的时候,在田间地头和老农谈话,也想起了在鹿山之下哪一个喜欢青草等农作物的枣子敬…… 或许有了这么一大块的土地任其捣腾,估计会很欢乐的在田间地头撒野吧…… 斐潜莫名的突然想起了一只拉都拉不住的哈士奇,连忙甩甩头,将这个不靠谱的画面从脑海中甩出去。 “汉之五谷,粟、菽、麻、麦、稻,这是现在种植最多的,还有很适合在这一片土地上种植的黍和粱……因此,我们这一片的土地,还是更适合种植一些耐寒耐旱的作物……”斐潜缓缓的说道,现在不是营养搭配的年代,而是吃都吃不饱的年代,因此,什么产量高,就适合种植什么…… 马铃薯和甘薯…… 现在有没有传递到东南亚一带?应该还没有…… 不过若是在美洲,那真是实在太远了些,现在虽然小冰河时期快来了,白令海峡估计也会冻上,但是这个没有保暖的棉花,只依靠动物皮毛和油脂,可能普通的汉人是绝对没有什么办法去适应的,有可能就是依靠东夷,就是东北的渔猎民族,鲜卑或是乌恒? 若是走水路,那更加的困难,只能是扬州的那些和泥轰有些往来的士族才能打造出远洋的海船了…… 在后世,斐潜记得曾经有一个闲的蛋疼的家伙做出了一个不知道按照什么规则进行的测算,一份普通的泰晤士报蕴含的信息量是古代人的多少倍来着? 忘了。 其实这就是差距吧…… 斐潜幽幽的想着,很多古代人或许知道制度有问题,规则有故障,但是却没有可以解决的方向,也不知道有没有答案,因此只能是在被高山,大海,沙漠,寒土所圈起来这一块土地上拼命的增多有限的这些东西,见到一点就扒拉一点,死死的坐在屁股下面,盯着眼皮下的这一片土地,到死都不放手…… 莫怪后世的华夏人,被房子坑的那么惨,也甘之若怡,其实这是几千年下来形成了流淌在血液当中的隐形基因。 现在斐潜知道问题在哪里,虽然完全清楚解决的办法,但是至少眼光是全世界的,亚洲、欧洲,非洲,大陆之外还有美洲…… 斐潜翻身下马,往道路旁的水渠走了一点,看着不远处的那条长长的水渠,从汾水一直延伸而来,不深,多是淤泥,略有一些洼地,在前几日的雨水之下,还在水渠里面的杂草从下保留了一些湿意,说明这些部分水渠至少石砖的隔水作用还存在。 斐潜看了看官道旁边的土地,那些曾经的耕田残留的田埂,这一片曾经应是平阳侯的封邑田地。 官府的水利设施,修建出来,先满足的就是这一片田地的灌溉需求…… “汾水水量充足,但是如果离了这一条水渠远了,其他的田地……”斐潜眯起眼睛往远处看去,“看看,其实这些地离水源都不是很远,但是……缺水。” “其实汾水的水量足够支持其这一整片的土地灌溉,但是因为水渠是这边是旧平阳侯的田地,必须由平阳侯这里的灌好了,才能接到多余的一些水流,而且可以百分之百的说,不仅仅是平阳这里,天下大多数官修水渠的水都不会多进水……” “梁道,你可知道为什么?” 贾衢想了一下,说道:“……因为水多了浸坏秧苗?” “凡是靠近水源的,多半要么是封地,要么是大户的土地,这些人自己的田地吃饱水了,谁还有心思去管不是他们的,那些普通黔首们的田地能有多少的水量?对于他们来说,普通农户不减产,怎么会人来借贷,怎么会有人撑不下去卖田地,怎么一年一年扩大自己的土地范围?”斐潜冷笑道。 因此,就会发现,明明临近水源,明明国家年年下拨钱款修建水渠,但是就是没有水,田地缺水,然后逼得必须农户自己去挑水,实在撑不下去了,便只能任由田地植物减产,然后交不上国家的赋税,然后便恶性循环,直至卖出田地…… 临近水源却缺水,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原因。 至于整个天下,田地产量提不上去,能怪谁? 那些天天脚插在泥地里面的泥腿子,会懂得水渠为什么老坏,老修不好的原因? 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皇帝,会明白为何年年下拨水利费用,却年年不是这里泛滥就是那里旱灾的原因? 第四五六章 二选一 斐潜看着这破旧的田地,这淤积的水渠,说道:“所以,我们这一次在卫氏那边,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东西都不能要,要的东西就只有两样,匠人和粮食。” 贾衢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卫家未必肯轻易放手,卫家自然也是宁可给金银器具,也不肯给人和粮啊……” 斐潜笑了笑,说道:“卫氏会给的……” 有一句话是怎样的来着? 不是不能卖,只是价格还没有达到。除了传承于血脉的亲情,大多数的东西都有一个的价格,何况是现在的这个局面之下。 “水渠,让那些白波降兵进行疏通,尽快整理出一条水道,这些田地兼种些粟、菽、麻、麦,都是我们急需的作物……” 贾衢一一应下,然后说道:“那么这些田地……”贾衢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事情,毕竟不怎么好讲,讲多了毕竟就有人开心有人不开心,但是不问清楚一点,万一有些什么事情处理起来的时候会碍手碍脚的。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些都暂时留着……先做屯田,有牛犁的,五五分之,假官牛犁者六四分之,先这样吧……其他细节,过段时间再议……”、 屯田不是从曹操才开始的,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经有了屯田的制度,因此贾衢对于这个方式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和疑问。 其实就等于是斐潜成为了这一片平阳田地的大地主,然后将这些田地分租给那些百姓…… 杀人放火金腰带啊…… 打住打住,现在只是钻了个空子,正确的命令朝廷的说法,还没有下来,斐潜自己只是客居与此。 看着眼前的斐潜身影,贾衢忽然侧了一下头,眨了眨眼睛,之前他一直不是很理解斐潜斐使君来的并州这个大坑之地的原因,不过现在,嗯,这个……似乎想到了一点什么…… xxxxxxxxxxxxxxx “不患寡而患不均”。 面对好处的时候,大家都想要,那么怎么办,来来,煮一锅大锅饭,大家一起来分,但是马上就会有人说他娘的那个没干活的居然也分了饭! 然后怎么办? 来来,安劳分配啊…… 咳咳,可惜是谁来统计这个劳动量?统计的这个人要不要在锅里捞一口饭? 这种问题天天有,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出现,明明知道却不容易控制。 “我还能再吃一口。”这就是最简单的贪婪。 可是真当美食摆在面前的时候,有谁能够控制那一口? 或者出现比美食更让人心动之物的时候? 现在在卫觊面前,就摆放着两张完全不同的条约。 一个是巨量的数值,让卫氏所有人看了第一眼就想将其完全抛开,扯碎,怒火会不知不觉的蒸腾起来…… 而另外一个则是卫觊看了则愤怒无比,而其他卫氏的分支则会“哦”一声了事…… “……可另有何言?”卫觊只觉得自己的脑筋崩崩直跳,但是他知道,越在这种时刻越需要平稳,因此还是勉强控制了情绪,平缓的说道。 “明日日落之时,必须给予答复,否则……”卫氏老者没有把话说完,但是意思两个人都懂。 士族对于家族投降这种事情,在一般情况下,并不会觉得是什么太难堪的事情,因为对于士族来说,家族的长久传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面子,抱歉,多少钱一斤来着? 但是针对于个人,又有不同。 每一个士族子弟都不会轻易的对某个人进行效忠,但是一旦效忠,又不会轻易的离开,这种家族和个人之间的差异化,对于士族而言,是矛盾又统一的表现。 卫氏老者也知道卫觊需要时间来进行考虑,所以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卫觊点点头,也是起身,将叔父送出了大厅,行了一个礼,一直目送其离开之后,才缓缓的直起身躯,回到了厅内。 卫觊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碰到这种如同恶鬼一般的文约。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阳谋,将选择摆在面前,计算的却是人心…… 卫觊明明知道这一点,但是却想不到怎样才能跳出这一个圈套,因为这个阳谋针对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是所有的卫氏之人…… 纵然自己看破了又能如何? 卫氏不是卫觊一个人的,当然,卫觊可以有权调动卫氏的资源,但是并不能无限制无底线的不管不顾的调动使用,否则家族长老又岂是虚设无用的? 平常之时,家族长老一般都不会吭声,但是想现在这样的时刻,卫觊都能想象得出来这些家伙们的嘴脸…… 太阳渐渐的西斜,大厅之内的光线逐渐的黯淡,卫觊一身的白衣似乎染上了一层的灰,看起来也不再光鲜亮丽。 没有卫觊的吩咐,下人们也不敢轻易打搅,只见厅内的黑暗越来越浓厚,将卫觊吞没在其中,只是余下两枚眼珠,在黑暗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xxxxxxxxxxxxxx 另外一个不大的房间之内,却是点燃着十几根儿臂粗细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这……这成何体统!”一个白发老者颤颤巍巍的抖动着胡须,用满是老人斑的手掌啪啪的拍击着桌面,昏黄的眼珠子斜了卫觊叔父一眼,“贸然而举,不得靖功,累及全族,真乃……真乃……啊嗨!”——浑然已经忘了之前在得知卫觊要发动之时自己的默许。 另外一名老者则是捋着胡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少郎君可有何言?”——像这种事情竟然还需要我们来讲么,自觉一些,不是大家都有面子么? 卫觊的叔父则是默默的摇了摇头。 “如此,便静候家主决断吧!”旁边的一个老者顿了顿手中的鸠杖,下了结论。 随后几个老者隐隐的交换了一些眼神之后,便各自起身告辞,散了。 卫觊叔父叹息了一声,看向桌面上他自己凭借着记忆抄攥的两份文书,在烛火之下,文书上的文字好像是要跳将起来群魔乱舞一般…… 一份等于是要割让出卫氏全族一半左右的总财富;而另外一份,则是割让卫觊这一支的绝大多数财富…… 这真是针对人心的毒计啊…… 第四五七章 树大猢狲多 一夜似乎很漫长,又似乎很短暂。 大厅之内的黑暗慢慢的褪去,就像是一层层的黑纱不断的抽离,光线慢慢的透了进来,沉重如墨的夜晚终将过去,新的一天到来了。 太阳在东方画出了一条略亮的线,虽然没有完全日出,但是四周的景色也慢慢变得开始清晰起来。 在大厅之中的卫觊也慢慢在黑暗中显出了身影。 一夜未眠,卫觊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上下疲惫不堪,就连一身的白衣,也似乎是染上了层层的油污,再也没有半分的飘逸之感。 一个贴身侍从啜啜糯糯在堂外垂手而立,看着卫觊,满面的担忧之色,欲言又止。 卫觊闭上了双眼,顿时感觉眼皮之下干涩无比,就像是掺进去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风沙一样,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取……盈洗……之……具……来。” 卫觊说了话,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也是干涸的要冒出火焰一样,便补充道:“再……取些……水来……” 一整夜的枯坐,让卫觊全身的骨骼都几乎僵硬起来,等到了侍从将盈洗的靧面器具备齐的时候,竟无力举动,只得示意侍从代劳。 卫氏,或者说比较比较大一些的士族,讲究的是非常的多的,就单单洗脸这个事情,采用的金盆的精雕细琢,器具布匹的精心选择这些就不多说了,单是一个洗脸用的水就必须采用的是冬日最洁净的雪,密封存于缸内,然后在需要用的时候,还要在加上春日的花瓣,才是给卫觊端来的作为净面之用。 一名侍女跪于一侧,将金盆顶于头上,另一名侍女挽起袖子用葱葱柔荑取了细绢,浸了些水,拧干了方给卫觊轻轻细细的擦拭,从脸庞到脖颈…… 另外还有两三名侍女跪坐在卫觊两侧,一边按摩着卫觊有些僵硬的肩膀、腰身和腿脚,一边取了些蜜水,慢慢的度给卫觊喝…… 卫觊将头靠在一侧侍女的柔软之上,呼吸着萦绕在周边的盈盈幽香,温热的蜜水滋润着干涸的喉咙,这才觉得头脑当中突突跳动的大筋略略平复下来了一些,整个的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 等到了卫觊叔父踏着清晨的阳光来的时候,卫觊至少在外表上看起来已经基本上平复了,恢复原先飘逸倜傥的模样。 卫觊叔父也是偷偷的呼出一口气。卫觊一生下来就是尊宠不断,而且本身也是极为聪慧,因此从小到大都是一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挫折,这一次做了一盘大局,却折翼在平阳城下,不亚于是一个沉重之极的打击。 不过,若是卫觊能够从中获益,也不见得完全是一件坏事…… 卫觊缓缓的说道:“……此计……献公返卫……端得毒计如斯,未曾想王邑竟然如此蛇蝎心肠……” 卫觊叔父也是叹息一声,说道:“少郎君,可有对策?” 虽然卫觊叔父心中也是知道,这种情况下,要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简直就是不太可能,但是毕竟还是抱着一些的希望,前来商讨。 献公,就是卫献公。 当年卫献公出奔,返于卫。 快到了卫国首都郊外的时候,卫献公准备奖赏身边的这些陪伴着他逃难的邑从,分封一些土地给这些人。 但是柳庄曰:“如皆守社稷,则孰执羁靮而从?如皆从,则孰守社稷?君反其国而有私也,毋乃不可乎?” ——这就是被记载在历史上的春秋战国时期的典型两难选择题。 跟随卫献公的人也好,留在卫国守卫国土的人也罢,都是尽自己的职责,而为国君赏罚应当分明,赏罚也应当让人心服口服。 偏爱一些,而忽视另一些,偏爱少数,而忽视大多数,就自然会失去了公平,随之而来的就是另外一部分产生出来的怨气。 水端不平,自然会出现矛盾,当这些矛盾发展到尖锐的程度时候,作为上层的人自然自己的地位便芨芨可危…… 作为卫觊当然是想自己这一边不要损失那么的大,而卫氏其他另外的人自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因此矛盾就天然的产生了。 卫氏家族庞大,盘根错节,自然分支也是极多。 而且这样条约要求,在卫氏其他旁支眼中最正确不过—— 士族,没有了家族,还有一个屁士啊! 族在士先,族重于士,保护家族的义务和责任是每一个其中的士子最重要的事务。 既然这事情是卫觊这一支挑起来的,那么出了事情,自然卫觊这一支就需要出来抗大头啊! 家主职位不是要来败坏家族基业的,而是要引导家族前进的方向的,若是每个人都可以毫无忌惮的随意败坏、损害家族利益,那么整个家族还怎么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 所以当这两份条约拿出来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卫氏家族里面的人员都觉得王邑和斐潜通情达理,做出的条约很是合适,虽然没有在明面上说些什么,但是在心中基本上都已经替卫觊同意了…… 至于卫觊这一支…… 呵呵。 是一房一支的利益大还是全族人员的利益大?当然如果卫觊这一支若是因为这此事垮塌下去了,吃不上饭的话,大家都还是可以理解并且会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的…… 毕竟怎样也是卫氏的一员嘛。 卫觊叔父想着昨夜那些卫氏长老相互之间神情,以及隐隐了解到了一些的信息,坐在卫觊对面,一时之间竟无言。 卫觊看着叔父的表情,也猜得出来外面的情形,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若不是这些老家伙扯手扯脚,自己又何必东调一只部队,西取一支力量?原本是想着携着外界的兵势,再来整合家族当中的势力,然后在反过来压制和统领外部的势力…… 现在这个局面,多半是这些家伙将责任又全部推回到了自己的头上? 自己这一支的衰败,也并不会太过于影响到卫氏家族整体,并且当年在竞逐家主之位的时候落选的那些旁支,多半也在蠢蠢欲动了吧? 现在倒是好了,正合这些人的意愿! 卫觊抬起头来,盯着叔父,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像在目光当中交流着一些什么…… 卫觊叔父略略迟疑着,皱着眉头。 关于卫觊的想法,他也略略猜到了些,但是这个事情毕竟较为失礼了些,总归是不太妥当。 卫觊见状,咬着牙,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从外面奔来了一个下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堂前,面露惊慌之色,说道:“城内诸位长老……天方亮,皆已离城了……” 卫觊闻言一呆,身形摇晃了两下,终于是软塌了下来…… 第四五八章 树倒猢狲散 拥有的资源不一样,决定权不一样,产生的结果自然也是不一样。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 就好象盗版,普通人一般都是省钱,虽然嘴上比较傲娇的说什么破书,才不会花一分钱去看,但是实际上是在为盗版的网站贡献流量,不得不忍受那些广告弹窗木马…… 大神不怕盗版,因为其实他们已经不靠订阅赚钱了,成立了工作室,从大纲到细节,都是“精调戏作”出来的,日更三万五万都不是问题,这些人很大程度上是靠卖ip赚钱的…… 营运商都是伟大的,是正确的,是无私奉献的,是充满了正义的,跳过吧…… 那么只有普通写手最怕盗版,但是也最无奈,越花心思写,越容易触红线,而且在盗版猖獗条件下也就越没有订阅,自然没有了利润,因此小白文龙傲天会越来越多,毕竟这些文字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思索,堆砌的成本低廉,先低调然后抖m再震惊再余波,然后再来一个人再遇一件事,说的话也都差不多,哭着喊着将脸送上来,换个姿势再来一次…… 现在的卫觊,就像是被来了一次,然后又重新摆个姿势再来一次的样子…… 当下卫氏面临的这样的事情是谁的错? 反正不是自己的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所以王邑的两个不同的书约才能起到了最强的杀伤力。 道德是最柔嫩的小姑娘,随时随地都会被贪婪和欲望拖出去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开发的久了,道德也就成为全镂空的内衣,有跟没有一个样。 在猛然间遭遇突发事件,当最直接的反应出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一直以为是有穿内衣的,其实早就全部都露在外面。 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当然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人自从原始社会开始,就有了阶级,这不是由思想所决定的,是由人性所决定的。所以一旦人开始有了自我的意识和判断能力,就需要自己对于自己的行为负责。 卫氏一帮长老,就觉得当下的这个事情,就是需要卫觊自己来负责。卫氏的每一枚五铢钱都非常的宝贵,为何要替那个小子填坑? 死道友就好了嘛…… 人们可以拥有很多样的的情感,也会有很多行为——其中自然是分成可以控制的和不能控制的,成功的人往往是多做那些可以控制的事情,而失败者,有时候想想,似乎自己在不能控制的事情上多做了一些。 因此,卫觊不可避免的失败了,在临汾所有的长老扑腾扑腾的逃走之后。 这种行为,无疑就是施加了最后一根的稻草,彻底的毁灭了卫觊的希望,也带走了卫觊最后一搏的力量。 卫觊想当然了,所以他稳坐于临汾,却没想到前线风云变幻,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卫觊略迟疑了,所以在知道了失败之后,却没有立刻做出舍弃生命奋勇一搏的举措,而是选择了更加安全更加有保障的投降…… 卫觊又心软了,所以当书约到来的时候,没有能够第一时间控制起诸位长老,导致现在卫氏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已经凝聚不起来了…… 而现在,就算是要做什么,都已经晚了。 卫觊就宛如在温室里面盛开的一朵花,娇艳美丽,但是却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而在第一次试图迎接风雨的时候,却被风雨摧残了。 卫觊不聪明么,并不是。在卫觊年少时,就以才学著称,多识典故,远近闻名。 然而一个好的谋士,并不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好的主公。因为谋士,一般只负责策划,并不负责具体项目的实施运作,也不怎么考虑具体的运作。 卫觊作为谋士,在最初开始策划整个布局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问题,整体计划也基本上周全,方方面面都有照顾到。 但是…… 无论是任何的计划,在具体落地的时候,总会有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偏差,因此在不断实施的时候,这里出了一些问题,那边有了一些故障,然而卫觊又没有及时的调整,导致最后全盘的策略到最后,付之东流。 昨日一夜,其实卫觊想的很多,可惜就是想得太多了。 直至今天早上,卫觊见到了叔父之后,才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似乎因为这一次的打击变得不再那么的自信和骄傲了…… 否则都不必等叔父前来商议再做决定,而是应该在昨天夜里直接动手才是。 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也完了。 卫觊自己有错么? 难道为了家族能够更上一个台阶错了么? 长老们有错了么? 难道选择更多的保存下家族财富错了么? 那么这是谁的错? 卫觊看着堂前飘零而下的朵朵桃花,看着这缓缓坠落到了地上花瓣掉在地上,沾染了泥尘,整颗心也慢慢的感觉就像那片片的花瓣一样,开始逐渐的被泥水所浸染。 不知过了多久,卫觊微微的叹息一声,说道:“吾欲投奔袁本初……” 虽然话语不多,但是却充满了深深的疲倦。这是卫觊当下依据判断,能做出的最佳的选择。 天下大势,处于两端,一董一袁。 卫觊本身并不看好,也不认同董卓,包括其出身和行动,原来是想借着袁董之争,谋取更大的利益,但是现在,便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之所以选择天下楷模袁本初,是因为对于卫觊来说,比起那个袁公路,一是路途比较好走一些,二是现在本初的声望更加的高一些。 原来卫觊是想通过这一次的北地的行动获得更高的权力让别的人前来依附自己,而现在却只能是去依附他人借助袁家的名号来生存,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巨大的反差,就像在心中硬硬的塞进去一团荆棘一样,刺得痛苦无比。 可是如果没有其他方面的力量,来压制卫氏其余旁支对于自己这一房支伸出的手,那么自己这一支就将会在损失了大量的财力物力,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之后,任人摆布…… 这种事情,卫氏也没有少对其他士族做过,当然,也没有少对于自己家族之内的人做过,吃绝户,向来就是惯例,弱肉强食,也就是天理。 去袁绍那边,至少还可以获得一官半职,至少还可以多少保持得住卫觊这一支的些许地位。 卫觊叔父沉默了许久,说道:“伯觎,袁车骑之下人才汇集,豫冀之秀,纳于囊中,未必能出也。” 卫觊原本俊朗的面容有些疲惫,眉头也微微皱着,眼眉之间隐隐的透出忧虑,就像是有一层灰尘落在他那一身白衣之上,怎么清扫也挥之不去,“然何有他途?”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卫觊叔父哑着声音说道:“伯觎,叔父无能……误此大事……”说到最终,声音已经全然沙哑,两颗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 卫觊摇了摇头,说道:“之前觊小觑了天下人,得此败亦非坏事,叔父无需过于忧虑,只是……觊离家之后,家严身体……还请叔父多加照拂……” 卫觊叔父哽咽不已,连连点头。 卫觊忽然轻轻的用手敲击着桌案,扬起脖子,抬起了头,就像一只受伤的云雀,虽然痛,但是仍然唱着,虽然伤,但是不愿流泪: “宛彼鸣鸠, 翰飞戾天。 …… 交交桑扈, 率场啄粟。 哀我填寡, 宜岸宜狱。 握粟出卜, 自何能毅。 温温恭人, 如集于木。 惴惴小心, 如临于谷。 战战兢兢, 如履薄冰。” 第四五九章 降人的问题 斐潜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这个让人有些棘手的问题。 虽然卫氏并不算是被正面打败的一只军队,但是多少也算是经过了一番斗争之后,投降的一个家族,当然,掩盖在投降这个行为之下,还有多种的因素,但是不得不说,面前的这一名年轻人,确确实实给斐潜上了一道难题。 这种题目,就是降人的问题。 降人的使用是一个非常具备技术含量的工作。 用得好,可以笼络人心,吸引更多的人才,可以表现出自己礼贤下士的态度,可以展现自己博大雅量的志向。 降人,不会仅仅就卫氏一个,也不会仅仅就河东一处。 怎么安排和使用降人,本身就是一个执政者必须精通的一件事情,也是在其中的一项重要品质。 用得不好,甚至是因为这个降人导致一些后续的隐患,诈降计之类的,像是黄盖大叔带着红彤彤的屁股和火焰而来,就完全不好玩了。 信? 还是不信? 斐潜一时间真的不怎么好决断。 堂上立着的这一个年轻人,侃侃而谈,口才不错,相貌也是一表人才,很有些学士风范,而且从话语间也能知道在经学上面的造诣颇深,另外讲起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资,那些数字也都张嘴就说,应该对于算术这方面也有些研究。 只是此人姓卫,名留,字孟连。 是河东卫氏的人,但是和卫觊没有什么直接的亲属血缘关系,只是另外的一个旁系的长老的子弟,这一次是作为河东卫氏的履行条约的人员,来到了斐潜的面前…… 如果排除姓氏的因素,卫留确实是算得上一个不错的人才。 应该这么来说,绝大对数的士族子弟,都或多或少的算人才,只不过才大才疏而已。因为知识现在基本上都是掌握在士族的手中,普通老百姓确实是没有什么机会能够接触到这些知识,更不用说一些关于经书、算术上面的东西了。 卫留也透露出一些愿意在斐潜之下效命的意思,同时这样的意思多少也有一点作为河东卫氏排除了卫觊之外的其他卫氏人员的修好之意。 有才子送上门来,是纳还是不纳? 斐潜听着卫留的话语,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卫伯觎之事,不知孟连如何看法?” 卫留停顿了那么一个瞬间,旋即说道:“卫少郎君与家父同辈,故子不言父过矣,请恕留不得彰。” 哦? 斐潜心中呵呵一笑,这话说的还是挺有水准的,既表达出了意思,又什么都没说…… 斐潜又问道:“既如此,此番卫氏之物,应做如何?” 斐潜的意思有好多,不仅仅是表示卫氏这一次送来的物品。 物,也指万物,也可以引申指具体的物品,还特指自己以外的人、事、物,多指众人。也就是说,斐潜的问的不仅仅是具体的东西,而且还问卫氏的人。 甚至包括卫留。 斐潜也想根据卫留的答案,来决定到底做什么选择。 卫留沉吟半响,缓缓的说道:“藉用白茅,可用其重。” 白茅,是一种柔软洁白,较贵重的草,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常常用白茅包裹上供给周王朝的礼物,以示敬重。 藉则是席子,也可以作为铺垫的意思。 用其重则是孔子的话,也是对于“藉用白茅”这个卦象的一个解释。 卫留说这句话,即表示了敬重,也做出了解释,甚至隐隐的还有一些小小的提醒和反击,真是恰到好处的用词。 斐潜现在是一方郡守,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是一地诸侯,现在卫氏给斐潜送来东西,也如同当初诸侯给王室上供一样,表示恭敬,免除王室对于诸侯的怒火,正如卫氏用这些东西来让斐潜免除怒火相同。 当然,不用白茅也是可以的,孔子也有对这句话解释为何用白茅包裹呢?之时因为需要谨慎的对待,有了铺垫,东西就不容易损坏,有了间隔和过渡,贵重的物品和物品之间就不会因为相互摩擦而导致都损坏了…… 那么作为“藉”的重要性是不是出来了? 然后那么作为卫氏和斐潜的中间人,卫留自己的价值是不是也比较重要了? 还有隐隐的一点,整个的“藉用白茅”是易经的撰下兑上之卦,而这个挂的卦象之意,又刚好可以对的上现在的局面…… 斐潜不由得点头称赞:“孟连之意,吾亦知之。孟连才思敏锐,腹藏经论,今日得见,相见恨晚,不知可欲屈就,任上郡计曹从事一职?” 计曹,不大不小,正好最近要展开屯田,贾衢一个人确实忙的够呛。 嗯,贾衢现在已经提升到了户曹的职位,正式接管了斐潜名下所有百姓的统计和编撰工作,先不管卫留的真心有多少,至少现阶段,能够起上一定的作用。 卫留倒也没有迟疑,便对着斐潜参拜叩首,算是正式进入了斐潜官员的行列…… 斐潜看着卫留退下的身影,心中略略有些感悟。 卫留…… 对于这个名字,斐潜真的没有什么印象,说明至少不是在三国里面非常的有名望的一个人,在联系上方才他自己所说的身份,还有透露出来的辈份,说明其只是目前卫氏旁支的一个子弟,那么也就等于是意味着其在家族当中的地位并不是非常的高,差不多应该和斐潜当初在雒阳的地位差不多。 因此也就意味着,卫氏家族也就是派遣这个人进行试探一下而已,并不是代表着对于自己多么的看重。 当然这样做也是为了展现和解的善意…… 王邑的分崩之计确实挺黑的,也挺绝的,一刀捅在卫氏的痛处。 另外,据王邑透露,今年他准备扶持卫氏的其中一个分支争夺家主的位置…… 这也是斐潜考虑将卫留留下的一个因素,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毕竟现在自己才刚刚开始铺开地盘,多少也要表现的胸怀广阔一些,多少有海纳百川的气概,否则将来有人相互传言一下,岂不是会绝了不少的念头? 因此,就算是千金马骨的事情,也是需要做一下的。 当然,安全性多多少少还是要隐约的防一防的…… 第四六零章 二加一 王邑回到了安邑去了,已经是开始接收相关的事务,关于这一次河东战事,和斐潜核对了一遍口径之后,也就各自写了奏章上报。 卫觊这一支的大多数资产和不动产都是在安邑附近,这一次算是大部分便宜了王邑。 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斐潜总不可能跑到安邑那边去,因此,折换成了钱粮开始往平阳送过来。 还有原先在卫觊名下的那些匠人,佣户,就连一些婆姨和丫鬟也都送来不少…… 西河的郡兵也不能长期驻留,也往回走,临行的时候除了一应粮草之外,还再三的恳求,最后欢天喜地的带走了两套重装兵甲。 这件事情让斐潜心中略略有些触动,但是一时之间又抓不住重点,寻思良久之后,发现那骤然而失的闪光点已经就像泥鳅钻进了田地里,怎样也用手抓不上来了。 先搁置吧。 现在手头上有了匠人,一下子农耕的工作进展了很多,一些设备和工具开始源源不断的生产出来,也立刻分发到了百姓的手中。 对于斐潜来说,有一些东西现在比较谨慎了,至少在襄阳黄家那边看到的一些较为先进和实用的犁,暂时还不敢拿出来。 反正现在有什么,就先将就这用就是。 黄斗一直在北屈专注于兵甲器械等物的生产,也是分身乏术,早知道当初离开荆襄的时候多要几个大工匠跟随就好了…… 可惜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件件都能想好的事情。 就像现在的贾衢,坐在斐潜面前,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憋屈得够呛。“主公啊!这个事情,衢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啊!” 口气幽怨的真心有些像是后世剧场里面那句经典名言“臣妾做不到啊”,斐潜差点噗哧笑出来,连忙用手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两声,这才好了一些,问道:“梁道,究竟何事?” 贾衢得不得的将现在遇到的麻烦事情讲了一下…… 这段时间百废待兴,尤其是在平阳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硕大的工地—— 城内,需要重新整理道路和清理旧有房屋; 城外,需要重新疏通水渠和翻耕原有耕地; 营内,需要分发调配粮草和接收新的物资; 大量事务性的事情需要进行处理,大量数据和文书需要进行核对,没有足够的人手来进行帮忙,也没有足够的书吏来处理相关的事务,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依靠自己的培养,做一些最基础的文字和数字的传授,让一些基础性的简单事务工作,能够由各级的兵士承担起来…… 因此,除了临时性制作出一批木牌用来应急之外,军队中的第一批的队率以上的基层军士,就被集中起来,每一天的下午晚脯之前进行学习。 算是斐潜在汉朝举办的最简陋的军校的雏形。 教员就只有两个,马越和贾衢。 马越还年轻了些,对于这一项事情还没有领悟出什么道道出来,倒是很爽快的开始担任了基础教员的工作,开始传授最简单的东西,比如像是一到十的数字,又比如是粮、牛、马、羊等等常见的文字…… 马越的讲解,咳咳,基本上没有什么讲解,就是将他要讲的数字或是文字,写到一张白布之上,然后挂起来,告诉大家怎么读,再说一下是什么意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置于参加学习的这些人,在地上用树枝描绘的时候,笔画是从左往右写的,还是从下往上写的,一个“牛”字可以画出花来还是不带花,马越基本上不管…… 至于贾衢任务就比较复杂一些了,是在前者的基础上,要教一些最最基本加减法和文字上运用,所以麻烦不可避免的就来了…… 贾衢问道:“一加一是几?” 几个不多的掌握了一至十的兵士长们回答道:“二。” 贾衢点点头表示满意:“很好,那么一加二是几?” 兵士长们也回答的很快:“三。” 贾衢继续说道:“很不错,那么二加一呢?” 兵士长们回答:“四。” “……”贾衢的脸顿时就黑了,拉下来了。 兵士长们个个都是人精,立刻就知道自己回答错了,立刻补救:“要不然,等于五?”再看看贾衢的脸色没有改善,有七嘴八舌的改口—— “是二!” “五,不,是六!” …… 这些还是比较聪明的,至少是先学会了一至十的数字的人啊!还有很多甚至到现在三四天了,连十个数字都没学会。 因此贾衢实在是不能忍,跑到了斐潜这边来诉苦。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在初次接触算术的人,都需要一个从具体事物抽象到符号的一个过程,一个一个的实物相加,对于这些人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看不见这些实物了,仅仅是凭借脑袋中的想象,很少有人可以直接的形成抽象的答案。 “让他们做算筹吧,”斐潜考虑再三,然后对贾衢说道,“梁道你去跟他们说该做什么样子的,让他们自己去找,树枝也好,茅草也罢,来充当他们自己的算筹,有了算筹在手里,多少也会慢慢的熟练起来的……一步步来吧……” 也只能是一步步来。 贾衢也是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情也是只能是这样进行处理了,拱了拱手之后便告辞了。 斐潜看着贾衢离开,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贾衢和马越都是年轻人,而且又是在目前这种人手严重不足之下,才勉强答应教授这些大头兵士的…… 而且还都并不是非常的乐意。 在这个汉代,对于知识产权的保护,甚至比后世好的多得多! 贾衢真的就是因为一个“二加一”的问题得不到正确答案而来抱怨的?后世职场之内,找领导诉苦就是为了抱怨而抱怨的? 呵呵。 知识就是金钱啊! 让这些士族们,或是称之为知识方面的既得利益者,自动放弃手中的这些利益,成就千万人? 难啊。 整个大汉,只有士族,或者是在士族某些人身边的,才有这个机会懂得文字,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文盲。 这对于斐潜来说,也不亚于是一个从未接触算术的人去做一道“二加一”的问题…… 第四六一章 胡人战马也有春天 小山包之上,斐潜到来的时候,於扶罗正一个人席地而坐,一边轻轻拍击着桌案,一边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谣。 胡人似乎都是天生的歌手,或许大草原的空旷地貌养成了他们浑厚广阔的嗓音,於扶罗的歌声也是如此,虽然斐潜听不懂具体句子言辞是什么,但是从那悠扬当中也能多少体会到於扶罗对于家乡的那种眷念之情…… 一曲唱毕,斐潜轻轻的击掌称赞,“单于好兴致,也唱得一首好歌谣,颇有些苍茫辽阔之意。” 於扶罗起身向迎,说道:“斐上郡过奖,就是家乡的牧歌而已,随意唱唱……来,请入座……” 似乎是和羊群待的时间过长,又或是吃的羊肉太多了,於扶罗身侧三米左右,总是能闻到一股浓厚的羊膻味。 汉代的羊基本上不阉割。 或者说,在汉代,绝大多数的动物的几几都是自由的,除了人类。 早在夏商时期,就已经有阉割畜牧的出现,但是反倒是对于人体的阉割技术走在了前列,人类是最先被大规模阉割的动物,是最早被严格规范了整个阉割步骤和措施的动物,甚至还有专门的阉割房间,称之为“蚕室”…… 於扶罗绝对不会想到斐潜在坐着一起的时候想着阉割术,否则的话一定会把那把切肉的刀子紧紧的握在手中。 今天於扶罗请客,当然还是老三件,奶酪、羊肉、马奶酒…… 奶酪并没有提纯和过滤,当然作为部落的首领,堂堂的单于,也是多少还是会相对精致一些的,但是也有限,眼前的这块状物,虽然颜色还不至于是黑的,但是估计那一道环节出了些问题,多半是存放不细致,导致沾染了些许的尘土,有些灰色,有时候还能吃出一点沙子。 羊肉么,还是老味道,羊味十足。如果在后世对于羊膻味敏感的,那么到了汉朝基本上大型的畜肉就基本上是吃不到了。牛肉最好,但是牛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剩下的,羊极膻,猪极骚,二选一。 当然还有些鸡鸭鱼,但是那个也不是常常能见到,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大规模的养殖,全部的都是农户散卖,而且一旦大规模的鸡鸭发瘟起来,也是非常的可怕。 鱼也是有,扬州一带的人还喜欢吃生鱼,但是因为鱼脱水即死,又没有运输的手段,所以偏远一些的内地和山区,要吃到鱼也不容易。 “单于,接下来要安定一段时间啦……”斐潜慢慢的说道,拿着小刀,割着羊肉。羊排之上的肉,肥瘦相间,又有嚼劲,经过烤制之后味道很香,尤其是那些烤得半焦油脂,在唇齿间迸发出来的味道,简直是让人垂涎。 於扶罗闻言一呆,粗黑的眉毛基本上都快要立起来了,倾斜着上半身,浑然不顾身上的羊皮袍都和盘子里面的油腻腻的羊肉蹭到了一起,紧紧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斐上郡此言何意,是准备食言反悔么?” 本来於扶罗宴请斐潜就是为了能够敲定一下具体的步骤和时间,否则於扶罗这颗心也是悬在半空中吊着,结果还没等开口,就听到了斐潜的这一句话,要不是这些年的经历已经让於扶罗的性格沉稳了许多,怕是早已经掀桌了…… 斐潜倒也不慌,说道:“春来日暖,万物生长,到了季节啦……单于难道是想不骑马就去南王庭么?” 於扶罗睁大了眼睛,然后眨巴了几下,才反应过来:“这……没想到……斐上郡竟然也对此……这个……”於扶罗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样评价斐潜会好一点。 三月一过,随着天气转暖,马匹也都渐渐进入了发情期,这种动物性的行为是不会因为人的意愿所转移的,在五月份的时候,将开始大规模的繁衍行为,这种行为将持续到七、八月份,然后才会逐渐的进入乏情期,马匹那算不上多大的脑容量才会逐渐的恢复一些理智,懂得分辨出敌我,才会听从主人的号令。 否则,只要有一匹母马发情,所有的公马都会发疯,不管不顾的相互撕咬,根本就不会管是自己这一方的还是敌对方的,就算咬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也毫不在乎,为的就是能够爽一下,嗯,爽好几下…… 斐潜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汉人和胡人毕竟不太一样。 胡人因为属于游牧民族,地域辽阔,一般情况下也很少发生相互之间的战斗,就算有一般都是想於扶罗这样争夺继承权,又或是争夺草场产生的,但是汉人就不同了,从战国时期开始,就变得一年四季,纷争不断,从春天能打到夏天,从夏天能打到秋天,从秋天打到冬天…… 为了让战马也能够适应长时间的战斗,减少季节性的问题带来的困挠,基本上都会对马匹进行阉割处理。 到了后来,甚至胡人贩卖给汉人的马,都是先行阉割过的…… 而於扶罗南下带来的马匹,是自然状态的居多,只有少部分是阉割过的,现在到了这个季节,就算是立刻动身到王庭,也基本上是到了季节,马匹之间一片混乱,还怎么打? 冲锋冲到一半,然后就两两成对的拐弯到一旁的小树林里去爽一下…… 咳咳。 於扶罗也才想起这个事情,也是挠头,总不能现在就将马匹全数阉割了,这种行为就跟破釜沉舟杀鸡取卵一个德行,一锤子买卖,万一干不到王庭,就没有后续了。 “唉!这要如何是好……”於扶罗真心是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拖延,但是现实的困难也是摆在面前,没有斐潜的配合,光凭自己的力量,还是没有办法做到,而斐潜也明显是不会搭上老本,拼尽全力去替他完成什么收复王庭的心愿的,都是相互利用而已,所以只能是一起行动,谁离开谁了都不行。 “现在也并非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单于请看……”斐潜站起身,指了指平阳周边已经开始有百姓开始耕作的土地,瞬间在脸上摆出了一幅感慨万千的模样。 “……这些土地,已经是荒废许久,但是为了单于的大业,我们克服了许多困难,单于看那边,水渠要重新开挖淤泥,修复通水,这一项工程就十分的辛苦……” “……土地虽然是初耕,但是很快就能产生出粮食,只要半年的时间就能开始收获,可以为我们可以提供更多的粮草储备……单于你也看到,这泥土都要翻,还要种,还要施肥……又脏又臭,又要风吹日晒,十分的辛苦啊……这个单于能够体会吧?” 於扶罗愣了愣,点了点头,忽然心里涌起一点不怎么妙的预感…… 第四六二章 我们是朋友 看着在远处忙碌的那些农户,於扶罗没能反应过来,有点跟不上斐潜的思路,说道:“这个……跟……嗯,斐上郡说这个是想表达什么?” 斐潜诉完了苦,继续说道:“……这些肮脏,繁琐,辛劳的农耕之事,当然是由我来做,就算是再苦再累,为了单于能够早日收复王庭,我想也是值得的……单于你说呢?” 撑犁在上! 有那么夸张么? 还能怎么说,能说不需要了么? 还是可以说,这个农活我来么? 於扶罗自然也不可能说斐潜瞎扯,也想象不到斐潜居然有这么厚的脸皮,可以这样的瞎扯,便也只能是点头附和,无言以对。 “所以……”斐潜清了清嗓子,又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说道,“……单于,收复王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我们准备的越是充分,成功的希望就越多一份!是吧,单于?” 这句话还像个样子,於扶罗认真的点点头。 “虽然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我说的没错吧,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回答道,点头认同。 “我们现在暂时性的迷路了,停留了,没有关系,不要害怕,只要我们努力往下走,总会在找到我们成功的方向!你说对不对,单于?” “你说的对!没错!”於扶罗大声的回答道。 “每一个强大的人,都咬着牙度过一段没人帮忙、没人支持、没人嘘寒问暖的日子。过去了,这就是我们的成功的垫脚石,过不去,求饶了,这就是我们的无底深渊。是吧,单于?” 於扶罗拍着手,称赞道:“是的!太对了!” 於扶罗何尝听过这些,在斐潜的一长串的话语下来,顿时觉得讲的有道理极了,脑袋随着斐潜的手势在向上,向上,腰杆也是挺的直直的,感觉之前经历的痛苦和悲伤,就是成功的王座之上的荆棘,就是勇士身上的荣耀的伤疤,而这些所有的苦难,都将在未来成为过去,成为自己等上王座的阶梯…… “……真正的朋友不把友谊挂在口头上,他们并不为了友谊而相互要求一点什么,而是彼此为对方做一切办得到的事……我就是这样的人,当然,我相信单于也是同样的人,我们都是朋友,都是最好的朋友,是吧,单于?” “是的,没错!”於扶罗已经完全沉浸在斐潜的话语里,满脸都是受到了激励的振奋之色,全神贯注的他立刻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斐潜笑得像个狐狸,眯缝着眼,一脸的灿烂:“……所以,单于,为了我们双方都能够储备更多的物资,能够在收复王庭的时候更加的顺利,我觉得有点事情,是我们现在应该携手一起做的,比如一起翻耕田地,这没问题吧,是吧,单于?” “是的,没问题!”於扶罗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习惯性的回答道。 “太好了!”斐潜一拍巴掌,“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单于的帮助!有了单于人马的帮助,我们就可以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些耕地深耕一边,然后就可以抽出时间来为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了……” 於扶罗还在下意识的点着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手示意了一下:“等下,斯……等下啊,这个斐上郡,你方才说什么?” “和单于一起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啊?这样才能有更多的人手啊!”斐潜疑惑的说道,“这个不对么?” 於扶罗眨巴眨巴眼,粗黑的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说道:“这个……这个对!这个是对的,可是……在这个的之前……这个事情之前,斐上郡说的是什么?” “这个之前?”斐潜一脸无辜的样子,“……我们是互相帮忙的朋友啊……这个难道有错么?” “……这个也对,但是……”於扶罗挠头,忽然灵光一闪,总算是在被斐潜绕晕的一团乱麻当中抓住了重点,“……你说相互帮忙,具体是帮忙什么?或者说,让我的人马帮忙做什么?” 斐潜轻描淡写的说道:“哦,这个啊,就是耕一下田而已……” 於扶罗张大了嘴:“斐上郡,我没有听错吧?耕田?” 斐潜的脸一拉,说道:“单于,才刚刚答应的事情,怎么,马上就想反悔了?这人和人之间,还能有一点诚信么?” 於扶罗张嘴结舌:“这……我……你……” 斐潜扒拉着手指头,一项一项的慢慢的说道: “这边的田,算是我的吧…… “修水渠的人,也是我出的吧…… “种田的农户,也是我的人吧…… “播下去的种子,也是我要出的吧…… “还有需要施肥,灌溉,除草,等成熟了还要收割,打穗,曝晒…… “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我这边统统都做了,然后只是希望作为朋友的单于你,能够在现在这个关键的耕地的时候用一下马力,帮一下忙,其他的时候,单于就可以等着最后收成,等着吃就好了……还是说单于连这一点点的忙都不愿意帮,只想坐享其成,吃现成的?” “这个……”於扶罗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感觉斐潜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言以对。 撑犁在上! 怎么被斐潜这么一讲,自己似乎好愧疚的样子! 於扶罗垂死挣扎着说道:“……可是,可是我的人马都不懂的耕田……” “这没有问题,我会让我这边的人掌握好,单于的人马只需要拉个犁就好了,其他的不用管了!”斐潜信誓旦旦拍着胸脯。 反正地那么大,拉歪了就拉歪了呗,根本就不要紧…… “这个……”於扶罗眼珠子转来转去,犹豫着。 斐潜继续往上加筹码,说道:“看,现在已经是快三月份了,为了赶时节,完成这项耕地的工作,我的大量人力就都不得不投入其中去,然后怎么可能还有空余的时间来帮助单于整合周边的小部落?单于的回归王庭时间也就等于是还要往后延迟啊,反正决定权在单于手中,我就是作为朋友的一个请求而已……” 於扶罗一脸的纠结…… 第四六三章 学一学 “撑犁在上,我的单于……”呼厨泉看着下山去的斐潜背影,有些呆呆愣愣的问道,“难道真的答应这个……让我们的人马去帮忙做耕田的事情了?” 於扶罗也在看着斐潜远去,轻轻的哈哈笑了两声:“厉害啊!这家伙,明明年龄不大,却每次都要被他绕着走……怎么,你觉得这个事情不好?” “啊?”呼厨泉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似乎有点吧。” 於扶罗顿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呼厨泉,笑着说道:“哪个地方不好?”就这么一点的时间,就可以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呼厨泉啊…… “这个……”呼厨泉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太好……” “呵呵,天底下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於扶罗说道,“跟聪明人在一起,是需要装得傻一点,不过……经常装傻就没啥意思了,是吧,我的右贤王……” 呼厨泉眼珠子左右转动了一下,没有做声。 於扶罗也没有等呼厨泉回答的意思,直接说道:“明天带上五百人马,跟斐上郡的人手一起,用他的名号,归拢一下周边的小部落……其他的么,另外再派五百匹老马,去帮忙耕地就是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就是两件事情同时做,双方联合起来,一方面开始打出斐潜的护匈中郎将的名号,於扶罗出兵五百,斐潜出兵五百,双方组成联军,开始对于周边地区,整理归拢一些零散的部落,至于人口和牲畜,如果是匈人,则归於扶罗,如果是其他的,就对半分;同时一方面,於扶罗支持五百匹马,充当畜力协助斐潜在平阳地区进行犁地。 呼厨泉答应一声,下去了。 於扶罗盯着呼厨泉的身影看了一会儿,叫来了亲卫,说道:“叫巴特尔过来。” 亲卫下去传令了,於扶罗缓缓的坐回了桌案之旁。 其实方才在和斐潜的交锋当中,於扶罗虽然一开始陷入了斐潜的语言陷阱,但是没有过多久就从混乱当中反应了过来。 不过於扶罗现在需要凭借斐潜的旗号,也就是那个护匈中郎将的名义…… 在北地这一代,胡人汉人混杂,虽然有一些地方汉人的治所已经撤销了,但是并不代表着那边的汉人就全部撤离了,一部分汉人胡化,另外一部分则潜藏在了山里或是躲进高原深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有了汉人的旗帜,在对于这些残留在北地的汉人面前,就省事很多了…… 而且还有一点也非常的重要,在这一块区域,胡人的种族非常的复杂,就於扶罗知道的,除了一部分南匈人之外,还有羌人,鲜卑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乌恒人,犬牙交错。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肆意去侵吞其他小部落的人口和牲畜,难免就会被群起而攻之,但是有了斐潜这一个护匈中郎将的旗帜挡在前面,那就完全不同了…… 自己需要扩充人口和力量,斐潜同样也需要,所以在这一个方面上,双方没有什么冲突,当然,帮助斐潜耕地,也就是仅仅是今年这一次而已,至于日后…… 另外还有一点让於扶罗有些忧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於扶罗发现其实呼厨泉似乎并没有他印象当中的那么愚笨啊…… 不过这个事情,先放一放吧,再观察看看一段时间再说吧。 现在的重点,是要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办好。 巴特尔很快就来了,跪倒在地,亲吻着於扶罗的靴子。 “撑犁在上!我的勇士,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你……” 巴特尔将手抚在胸前,说道:“我的单于,我听从你的吩咐。” 於扶罗斟酌了一小会儿,然后说道:“巴特尔,我记得老扎尔以前似乎有种过汉人的那种麦子?”於扶罗指了指山下平阳城那边的田地。 巴特尔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好象是有这样一件事,然后因为没有得到什么东西,还被人嘲笑了,最后一把火给烧了……” 於扶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道:“明天你带上老扎尔,跟着去一起去帮忙汉人耕地,然后注意一下,把汉人怎么做的,都记下来……” “我的单于,你的意思是……” 於扶罗叹息了一声,说道:“每年冬天,我们都会死不少的牛羊,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懂得一些汉人的种植方法,像汉人一样到冬天有一些存粮,是不是可以在没有草料的时候,能够少死一些牲口?” 巴特尔跪倒在地,说道:“仁慈的单于,我明白了。” 於扶罗说道:“你就和老扎尔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任何其他的人。” 巴特尔再次亲吻了一下於扶罗的靴子,然后退下了。 於扶罗望着平阳城,心中想着,汉人啊,似乎有好多东西,或许值得学习一些…… xxxxxxxxxxxx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说道:“明天匈奴会派五百匹马来协助我们耕田,虽然马拉犁持续耐力和深度不一定能够比得上牛犁,但是现在也是也算是最好的助力了……” “梁道,孟连,我们虽然有五百马,但是犁具尚不足,还有一些绳索等事物也需要准备,这个事情就交给你二人了,要怎样进行调配,需要多少人手,工匠的调度,你们商量着办。” 贾衢和卫留相互看了一眼,齐声领命。 “子度。”斐潜又说道,“明天你点上五百骑,与於扶罗的部队汇合,一起对周边的胡人的小部落进行梳理……” 斐潜顿了一下,说道:“胡人的骑兵,在奔袭临阵之时,很有一些技巧和方法,子度,你最重要的并不是杀了多少,又或是抓了多少,而是好好的注意一下胡人是怎样统率的,怎样号令的,胡骑的进攻方式,相互之间如何配合,子度,你一定要好好的看,好好的记下来……你可明白?” 马越挺直了身躯,拱手领命,说道:“使君放心,某当尽心学习胡人统率之法!” 斐潜点点头,看着匈奴的大营,心中想道,胡人有不少好东西,要借着这个机会要好好学一学…… 第四六四章 杀一杀 董卓端坐在辂车之上,一脸横肉的看着前方像一堆鹌鹑一样百官。 辂车华丽的扇盖在阳光之下闪耀出来的光芒仿佛是刺痛了雒阳官员的双眼,个个都将脑袋深深的埋到胸前,恨不得直接缩回胸腔里去。 六马拉车。 金玉为饰。 虽然整辆马车都是异常的精美和华丽,但是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视觉的重点总是会被坐在马车当中的董卓所掠夺。 董卓头戴笼巾冠,身穿冕服,上身玄色,宽袖,在袖子上用金丝在黑色的衣服上纹出了三足金乌,一边一只,在阳光之中隐隐闪烁,就像是一团火焰在袖子上燃烧。在腰腿上面盖着一条黑色为底,刺绣着朱色螭龙的蔽膝,蔽膝之下便是赤色的长裾,脚踏赤舄,气宇轩昂,形如山岳。 董卓一手搭在辂车三面围起来的镂金云板的朱栏之上,一手按着剑柄,双眼深陷,眼袋黑沉,唯独两个眼珠,就像是在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闪烁的鬼火,阴森可怖。 董相国小平津之战,得胜返朝,残留在雒阳的剩余官员和一些仍未走的大户,自然是要前来祝贺相迎。 “恭贺相国得胜归朝!相国万胜!相国万胜!”在礼官的指挥下,道路两旁的一干众人,整齐划一的叩首拜贺。 董卓阴沉着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是拿眼珠子在跪倒的众人身上,缓缓的扫过了一圈。 现场一片寂静。 董卓不发话,礼官也不敢吭声,众人也不敢抬头或是起身,就这样像是个个木雕的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动也不敢动一下。 纵然气温并不高,但是有许多人的脸上,身上开始了不停的流汗,一颗一颗的滴落到尘土之中。 搭在辂车朱栏之上的手终于是抬起来了,慢慢的翻转到了手心向上,手指头微微的动了一下…… 礼官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号令指引着众人起身。 按照规矩,原先是有一个献俘的流程的,但是,现在皇帝已经到了长安,雒阳这里董卓最大,也就自然没有了什么献俘的必要,所以董卓根本就没有带什么俘虏,而是带了整整三车的人头。 人头自然不用运进城内,就在道路的一侧,找了个空地,便开始对垒京观…… 跟随董卓的都是西凉的老兵,对于这种事情根本就已经是习以为常,抓着人头就往路边丢,就像是在丢着一个个的污损的肉球,人头“咚咚”的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若是弹得远了,站在侧边的西凉兵就会“吧唧”一脚将其踹回人头堆中。 而居住在雒阳城的这些人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个个脸色发白,浑身发颤,但是董卓一没有发话,二也没有进城,就这样待着,所以前来迎接的众人也之能强制忍耐着。 董卓眯着眼,审视着众人的眼珠子忽然定住了,脸上的肉微微蠕动几下,手一招,便将身侧的吕布叫了过了,低语了两声。 吕布俯首听令,点了点头,甩蹬下马,带着几个兵卒直冲到人群当中,劈手就将其中一人拖到了董卓辂车面前,摔在地上。 “太常丞……”董卓冷漠的看着,掀动了厚厚的嘴唇皮,“汝为何面带悲切?” 太常丞浑身颤抖,连连叩首,语带哭音:“相国饶命……相国饶命……”一时之间太过于仓促,根本就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懂得哭喊饶命。 董卓微微将头一侧。 吕布拔出刀来,一手抓住太常丞的头发,往边上一扯,迫使其露出了脖颈,然后便是刀光一闪,一刀砍下! “噗……” 鲜血喷射而出,泼溅得一地都是,甚至有一些都喷到了一旁的官员身上,脸上,星星点点,一片残红。 虽然是杀了,但是董卓却没有感觉多少快意,反倒是觉得心中的烦躁越来越盛,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在剩余的官员当中扫视着…… “尚书仆射,汝为何重返于雒?”董卓缓缓的伸出胖胖的,圆滚滚的手指头,指向了人群当中的一个人。 在尚书仆射身旁的其他官员就像躲避瘟疫一样,哗啦一声往边上撤出了一步,顿时尚书仆射就像是鹤立鸡群一样被露了出来。 吕布挥了挥手,就有两个西凉兵如狼似虎的冲上前去,将其一把扯住,架到了董卓辂车之前,顺便一脚踹翻。 “……禀相国,下官……下官家中……有些物品未运得尽……故而返之……”尚书仆射浑身颤抖,上下牙齿在不停的打架,但是还是勉强说出了意思。 “哦?”董卓瞪着血红色的眼珠,咧了咧嘴,“迁都乃国之大事,汝……呵呵,竟为些许家财,置国事于不顾?既不愿留于东都,留汝何用?” “相国……” 尚书仆射还待解释,可惜董卓根本就不想听,挥了挥手。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众人脸色苍白,恨不得立刻有一个地洞,能够让自己钻进去,躲避董卓的目光…… 人群当中有几个因为这个,或是哪个事情,偷偷跑回来的人下意识的开始往后缩,但是这种行为,根本就躲避不过坐在辂车之上的董卓的目光,胖胖的手指点了几下,便又多了几个身首异处的冤魂。 此时的辂车之前,上一个瞬间还是头戴高冠,衣冠楚楚的官员,下一个瞬间就连任何的审讯和宣判都没有,直接被砍掉了头颅…… 鲜血从地上尸首断首处流淌出来,染红了整片的道路,浓厚的血腥味就像是阴沟里面翻出的一块腐蚀铁片一样,令人作呕。 但是董卓此时却似乎感觉烦躁的心情平复了一些,便吸了一口气,将浓厚的血腥味从鼻腔深深的吸进入了肺部,开口说道:“传吾号令,雒阳城中,三日之内,尽数迁毕,逗留不去者,一律抄斩!” 说完,董卓扔下被吓的几近于呆滞的众人,带着兵马便直入北宫而去…… 众人半响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也顾不得保持自己原先沉稳的形象了,个个像是被火烧了屁股一样,一窝蜂的往城中跑去。 横尸在地上的曾经的太常丞、尚书仆射等人的人头,也在慌乱之中不知道被踢到了那里,只留下了几具无头的尸首,静静的躺在黄尘之中,流尽最后一滴的血液…… 第四六五章 一块肉骨头 雒阳城内,宫殿 董卓和李儒一前一后,缓缓的在宫殿甬道之间走着。 因为皇帝已经被送到了东都长安,所以原雒阳之内的许多宦官、护卫和女官,都一并迁走了,基本上就没有剩下什么人,现在的整个皇宫,显得空空旷旷的。 在宣德殿前,矗立着一匹铜马,马高三尺四寸,围四尺五寸,体态饱满,姿势雄壮,前蹄微微提起,似乎随时要奔腾而去一般。 董卓站在铜马之前,默然良久,才用手摸了摸马首,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文优,某曾欲为一伏波,此生便足矣,未曾想……呵呵……” 李儒在一旁拱手说道:“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昔有麒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周文王渭水识得姜太公,秦穆公五革换得百里奚,明公虽有伏波之志,未见光武之人,可之奈何。” 这匹铜马,是伏波将军敬献给光武帝,是马援于在交趾得少数民族铜鼓,然后化铜而铸的,矗立在此,已经有了一百五十余年的时间了。 因为马援擅长于相马,所以也在这一只铜马身上融会了当时的几大相马家族的经验,包括仪氏的辩鞘法、中帛氏口齿法、谢氏唇髻法、丁氏身中法等等,因此光武也就将这一只铜马作为选取名马的标准,另外光武特意将此铜马立于此地,也多少有一些伯乐和千里马的含义在内。 董卓听了李儒的讲话,默默点点头,将袖子一甩,手负于背后,往前走去。 过了明光殿,便是嘉德殿。 嘉德殿的殿前有嘉德门,又称九龙门,因为这里曾经是周朝的时候九龙殿的旧址,当然,九龙殿到了汉时早已毁坏,只有九龙门尚且残存,因此光武当时就在九龙门的基础之上,修建了嘉德殿,九龙们这时就是嘉德殿的正门。 董卓仰头看着嘉德殿门口的牌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站在董卓身后的李儒,却宛如方才董卓对待伏波铜马的情感一样,对于嘉德殿有别样的一种情绪在内。 嘉德殿,此殿原先最初是用来制订汉礼的殿堂。 汉礼,其实也就是礼仪。当时作为当时法家传人的曹褒论曰:“汉初,朝制无文。叔孙通颇采《礼经》,参酌秦法,虽适物观时,有救崩弊,先王之宏典,盖多阀矣。” 章和元年,章帝在嘉德殿召见曹褒,责令他到南宫东观把西汉叔孙通的《汉仪》十二篇,认真修改,制定出新的汉礼规范,并准备将其付诸实施。 曹褒查旧典、阅《五经》谶文,制订出各等级的冠礼、婚礼、凶丧礼等制度一百五十篇,呕心沥血,最终在同年十月之时将修订号的《汉礼》奏上。 但是很不幸的是,章帝死,和帝继位,当时的和帝为了和窦太后,窦大将军等窦氏一族争夺皇权,必须要笼络更多的人,因此有了一些争议的《汉礼》,就这样不了了之,束之高阁了。 九龙门有三个铜柱,每柱有三龙缠绕,古朴大气。李儒望着嘉德殿门前的九龙门,看着在铜柱之上的缠绕的龙纹,心中感概万千,若是当年章帝能够多活些时日,或许后来也不至于…… 董卓忽然哈哈仰天大笑起来,笑得满腮的胡须都在乱颤:“嘉德!嘉德!名虽嘉德,焉有其德?!牝鸡司晨,助纣为虐,卖官鬻爵,祸国殃民,先有灵帝殡于此,后有孝仁薨于此,竟连遂高亦丧于此……哈哈哈哈……真乃嘉德无德,宫殿亦成杀场!” 董卓双手曲张,手臂之上青筋毕露,仰天狂吼道:“此等藏污纳垢之地,留之何用?!此间残害忠良之所,焉能存之?!太祖若在,太祖亦怒!光武若在,光武亦悲!如今满朝苟且之辈,鸡鸣狗盗,酒囊饭袋,各逞私心,碌碌无为,天下狼烟,汉……汉……” 忽然之间,董卓的嗓子就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艰难的说道:“……汉……汉失其鹿矣……失矣……” 董卓垂下了手,也低下了头,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胡须里,然后就消失不见,只有那一道泪痕,证明曾经有这样的一滴泪来过。 李儒看着,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精光,若有所思。 “文优……” “臣在。” 董卓最后环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焚了吧。” “……遵命。” 现在位于洛阳之南的孙坚,现在带着长沙兵和豫州之兵,已临近了广城泽,董卓临时调派了胡轸和吕布,已经带着兵马前去拦截。 虽然董卓也认可孙坚的武勇,但是并不意味着就可以将这个雒阳城完整的献到孙坚其手中,作为在经历了塞外长期战争的董卓,坚壁清野这种方法,也是用的自然无比。 迁都,便迟早要离开这里…… 要离开这里,难道还会留下一个完整的雒阳城? 现在四处用兵,河内、弘农、酸枣、梁东,处处都需要兵士,董卓现在基本上手头的兵力全部都放出去了,竟然连攻伐孙坚的部队都是雒阳北军、并州军和西凉军三种混合起来的部队了,可想而知当下的兵力穷迫的程度。 所以撤离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董卓来这里,只是为了告别自己的过去,或许也是为了斩断最后的一点梦想……、 或许也是为了断绝最后的一丝忠诚…… 李儒袖着手,跟在董卓身后,忽然说道:“明公,吾欲借一物,可使山东诸子反目成仇……不知允否?” “何物?” “传国玉玺。” 董卓“呼”的一下转了过来,血红色的眼珠子直定定的盯着李儒。 李儒不紧不慢的说道:“山东均为乌合,貌合神离,各怀私心,若得此物,定乱无疑,届时尔等必然相互攻伐,联盟之势立化为虚无。” 其实对于李儒来说,这个传国玉玺,并不是搅乱山东士族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就算是没有,等这些山东联军来到雒阳之后,无粮也自然必散。 传国玉玺,在李儒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一些的肉骨头而已…… (ps:本书起点中文网首发,欢迎大家围观哦,参与讨论,当然如果有想龙套角色的也可以在书评区龙套专用楼内留言。) 第四六六章 吾欲予之,便不得辞 风穿过空旷的殿前广场,卷起了一些落叶,恣意玩弄了一番之后,便又呼啸着远去,将飘飘然的落叶又重新扔回了地面。 “嗯呵呵,哈哈哈哈……” 董卓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摇头晃脑,乐不可支,半响之后才喘着气说道:“文优!此计甚妙!让天下人皆观之,此等自诩忠勇之辈,道貌岸然之下,竟是何许嘴脸!” “明公,此意,允了?”李儒确认一下。 董卓还在笑,说道:“允了!允了!哈哈哈……” 董卓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李儒有些意外。 本来李儒只是想借传国玉玺来试探和规劝一下,但是没想到董卓竟然如此的有决断力,不由得心中也冒起些钦佩之感。 抛弃了传国玉玺,就意味着董卓已经完全抛开了对于汉臣的身份,换句话说,也就等于是斩断了和汉朝的最后一点情感联系。 李儒之前看见董卓找嘉德殿前失态,便有些担心,所以原想着借这个传国玉玺的由头,可以进行一些规劝和开解,倒是真的没想到董卓这么爽快,毫不在意的就决定了。 其实,董卓只是顺了本心而已。 早在西凉之时,只要是羌胡来访,董卓必定舍财招待,就连庄内的耕牛也是说杀便杀,毫不犹豫,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的思维模式。 李儒郑重的拱手说道:“臣必不负明公所托!” 董卓点点头,晃了晃脖子,便继续往前走去…… 宫城之内甚是宽敞,沿着中轴线西面偏北的地方,有一个地方称之为云台。 云台于宫城的白虎门内,原先也是周朝所建,有高阁四间,是贮藏珍宝、图书的宝库。此时正有若干兵士在转运一些东西出来,似乎是一些书简、图册…… 董卓见状也并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跟李儒询问了一下。 李儒拱手道:“明公可曾记得蔡中郎之徒,斐潜斐子渊?” 董卓回想了一下,想了起来,哈了一声,然后说道:“可是自请并州,后来又赖走吾二百兵甲的那个惫赖小子?” 李儒微微一笑,说道:“正是此人。前日接其奏报,斐子渊并王河东,二人战白波于汾水,斩大将二人,斩杀二千余,俘三千,另有白波携裹百姓若干……” 当然这些都是和王邑核对好了口径上报的,反正斐潜不会说永安被白波攻陷的事情,而王邑那边也就是一笔带过,隐隐约约…… 李儒继续说道:“此子也颇为有趣,不求些官禄,反倒是求些旧馆图册,相国既已批复……”反正云台之内的珍宝都已经运走了,就剩下些旧书图册,原本也都是准备不要了,既然斐潜相求,李儒也就乐得废物利用,就当是作为给斐潜的打败白波的奖励了。 董卓点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有些疑惑的说道:“本相怎毫无印象?” 李儒也是疑惑,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怎么好的感觉,迟疑的说道:“昨日未时,臣请明公批阅奏章……” 董卓伸手摩挲了一下肥肥的脖子,心想好象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为什么自己却想不起来细节了呢? 想了一会儿,董卓也没想明白,也就暂时将这个事情抛到一边,说道:“这个……斐潜斐子渊现为何职?” “嗯……左署中郎领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行上郡守……”将斐潜的官职说完,李儒自己先笑了。 董卓一愣,也是大笑,拍了拍肚皮,说道:“进假护匈中郎将吧……”上一次牛辅都败在了白波军之下,这一次斐潜居然将白波杀得大败,也算是出了他一口恶气,还有上一次斐潜自请去并州的苦寒之地尚存些好感,加上董卓对于蔡邕也看得蛮顺眼,因此之下,也就基本上有点将斐潜当半个自己人看待。 李儒愣了一下,这个提升幅度也太大了些,护匈中郎将可是横跨北地的边疆重职,这样就授给了一个年方双十的小子? 董卓沉声说道:“吾欲予之,便不得辞,吾欲夺之,便不得匿。”说完看了李儒一眼。 董卓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我要给的东西,你不要都不行,而我想不给的,你再想要也不行!斐潜这个中郎将,在董卓眼里还真不算什么事情,因为没有给斐潜真正的授兵,就像给当初给袁术封一个后将军一样,都是空职。 有兵的中郎将才真正叫中郎将,没有兵的中郎将连实权校尉都不如! 当然斐潜要是真的像袁术那样,招募一堆的兵卒来,也算他的本事,问题是斐潜能有像袁家那么多的钱财,有那么多的粮草储备么? 李儒略略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董卓的意思,便将此事应下不提。不过也正是因为董卓方才说的这一句话,让原先李儒想借这个机会跟董卓说的另外一件事情,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来了…… 李儒转了转眼珠,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反正这个事情,到了长安再说也行。 xxxxxxxxxxxxxx 雒阳之南,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大约五千左右的步骑联军,正在缓缓的向南行进。 大军之中,吕布懒洋洋的晃晃悠悠坐在马背之上,跟在后面,面无表情,但是眼珠子却左右动个不停。 吕布一副懒惫的样子,浑然和之前在河内,撒丫子欢腾的完全不同,就连胯下的赤兔马呼哧呼哧的不满的打着响鼻也不怎么想理会了。 吕布原以为自己和董卓能够同兵而进,大败王匡欲小平津,多少也算是有了进身之功,但是没想到这一次被董卓派来拦截孙坚,竟然是以胡轸为首。 而吕布他自己只是加了个骑督。 他娘的! 竟只是个骑督! 还是在胡轸管辖之下的骑督! 胡轸是什么人,有什么本事? 不就是个西凉人么! 只不过就是一个略有家世的凉州乡豪罢了,还整天装出一副董相国天下第一,他天下第二的样子,真是看了就让人生厌! xxxxxxxxxxxxxx 时,胡轸领中郎将,加大都护,统领骑督吕布,步督叶雄,率五千正卒,南下迎敌。 第四六七章 大家都是中郎将 人心是最为复杂的东西,就像是每个人随身携带的影子,就算是没有光线照耀,也是一样隐藏在身下,幻化出各种形状,想要暂时去控制它,可以,但是想要永久的去控制它,却很难很难…… 吕布原来也没有要想这些,可是他娘的老是有家伙,老是有事情这边撩拨一下,那边撩拨一下,导致这心头的火气就怎样都下不来,熊熊的烧得难受。 他本来就是一个边陲小镇的人,五原郡九原人。 那里山清水秀,草多人穷。 那一年,凭借着武勇担任了郡中的军职的时候,曾经以为就是人生的顶峰了,却没有想到,爬上一座山,还有一座山。 那一月,雒阳的繁华就这样突如其来,无可匹敌的杀进了吕布的心里,将原本还有一些些许骄傲的他砍杀的狼狈不堪。 那一刻,吕布捏着袖子里面那零散的几个银角子,站在雒阳街头,无所适从,茫然的就像是一个才刚刚离开母亲的小羊羔。 他曾经认为可以自傲的,可以自豪的,都在那个瞬间被击碎了。 原来,他穷得只剩下身上的这把力气…… 其他的,竟…… 不名一文…… 就在他心灰意冷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董卓在他脚下展开了一条青云梯! 就这样一步登天! 为了踏上这一步,吕布他不惜鲜血淋漓的搬开了挡在面前的石头。 踩在了脚下。 可是当登天之后…… 在最初的兴奋和幸福过去之后,才猛然见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成为原来想象当中的雒阳人,甚至发现虽然自己可是喝上酒吃上肉,但是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在并州翻山遍野挖山药吃的时候那种简单的快乐。 登天路,似乎永远那么的长,永远到不了尽头。 xxxxxxxxxxxxxx 胡轸是凉州大人,豪右世家。 从永康年间开始,跟着董卓,算起来已经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了。 战鲜卑,战羌人,战黄巾,这一路血雨腥风杀过来,胡轸已经忘了他自己用过多少把的战刀了,只记得用钝了,就换,砍出缺口了,就换,然后就从一个年轻少年,硬生生的砍成现在的一个白发渐生的中年人。 然后中郎将。 中郎将…… 好! 这没什么问题。 可是为何那个后来的家伙也能混个中郎将?! 凭的是什么? 凭什么! 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充大头? 有什么资格可以不听我号令? 有什么资格居然可以摆脸色? 能的他,凭什么?! 武艺?笑话,万军之中武艺算个球! 再强也罢,一个对百个好不好?然后上一千人,还不是照样可以剁成肉酱,夹在面饼里吃了。 单凭武艺就是个球,还是要靠经验,要靠统率! 胡轸仰头看看天色,说道:“来人,传令,全军加快速度,今日必须赶到广成下营!” 雒阳城南,有一片比较广阔的原野,在原野之中,有一块历来被皇室圈起来作为狩猎场所的地方,就是广成泽,广成泽内有山、水、林、竹、鸟、兽、虫、鱼,物种丰富,地形多变,有因为有汝州温泉和泽水,水土资源丰富,山川险峻秀美,也被道教的一些人员所喜,多有隐居于此者。 胡轸的想法就是在临近广成的地方下营,一来也更接近前线,便于接下来展开攻势,同时广成内的丰富的树木也好,野兽也罢,甚至是水源等等方面,都比较方便取用,有利于整个大军的修整。 现在自己统率五千步骑,虽然都是正卒,战斗力也强,但是消耗也是不少,而且现在整个局面,胡轸自己也不确定要打多少天,所以对于军粮方面来说,能够抢占一块比较容易补充的区域,至少每天派一百人,上山打个猎,舔些油水,也是好的啊…… 可是胡轸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没有考虑到从现在到广成,还至少要再全速前进三个时辰左右,这对于一大早就出发,一直马不停蹄,人不停脚走到现在的多少是有一些幸苦和艰巨。 而且最重要的是,并不是走到了广成就可以坐下来吃现成的,然后休息睡觉,而是还要扎营,搭建帐篷,然后才能煮饭吃饭睡觉…… 这样一来,最少要等到半夜才有办法真正得到歇息。 一旁的叶雄也是说道:“将军,若是我等一起并进,恐怕到了广成也都晚了,还需要扎营整备,这个……”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胡轸想了想,如果现在扎营,又太早,而且从这里到广成之间真的还没有什么地方更加的合适作为营地。 因此必须在广成驻扎。 那么…… 胡轸往边上看了一眼,然后叫来了传令兵:“令吕骑督领本部人马,先行至广成,择地扎营!”骑兵比较快,而且坐在马背上行军也没怎么花力气,也就是当下的一个变通之策。 传令兵呼啦啦跑过去了。 吕布气冲冲的跑过来了。 “胡督护!骑兵怎能搭营?此乃步卒之责也!”吕布口气不是很顺畅。没听说过有步卒在的时候,骑兵还下来打搭建营地的! 这不仅仅是兵种的高低贵贱的原因,还有一些是士兵体型上的原因。 骑兵为了保证马匹的战斗力,持久力,一般来说并不会选择一些彪形大汉来充当骑兵,否则压得马匹冲锋个两次就没气力了,还怎么打仗? 所以当骑兵的人,一般都是偏瘦一些,更灵活一点,而且骑马久了,多少都会有一些罗圈腿,所以,跟那些五大三粗的刀盾兵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体型,因此来说,要让瘦弱一些的骑兵下马砍伐树木搭建营地,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太合理的要求,一般将领也不会做这样的号令。 不过毕竟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一些,总不能说让步卒跑步过去,这三十里的地,骑兵转眼就到了,但是让步卒跑过去,估计断气的人都会有了…… 如果是西凉人,胡轸还多少会稍微解释一下,但是见到吕布,就不由得脸一沉,眼一瞪,根本不想多解释一句:“吕骑督,汝欲抗令耶?” 第四六八章 声东击西 若是论起爵位来,吕布这个当红炸子鸡的爵位比起胡轸来自然是还要更高些,但是现在不是在雒阳城的街头偶遇,而是在军旅行进当中…… 骑督两字一出,吕布就知道无法再讲什么了,便闷闷的应道:“某遵命!”然后拨马便走,不再和胡轸在说些什么。 胡轸见吕布只是口头上应了一声,却连行礼的动作都没有一丝半点,就这样离开了,不由得磨了磨牙,心头一时之间,新仇旧恨一阵翻腾,激得他额头上的青筋毕露。 在胡轸看来,吕布这样的行为,就是公然在反抗他的统帅的权威! 清清楚楚的下了命令,不但不立刻执行,还胆敢前来质问! 来到面前没有行礼,离去也同样不行礼! 真当是视本将于无物! 汉代的礼节非常的讲究,若是吕布多少抱个拳,拱个手,也不用幅度多大,反正就是一个意思,那么也算是尽到了礼数,也不会勾得胡轸咬牙切齿。 就像是在后世,下属屁颠颠的也不敲门,就直愣愣的闯到经理面前,然后张口就是质疑经理的一个安排,然后走的时候也是调转屁股就走,招呼也不打一个…… 说这个经理遇到这样的下属会怎么想? 但是吕布本身自己都憋了一肚子火了,那里还会管胡轸的什么面子问题,在吕布心中,就是怀疑是因为上一次在北邙山的事件,胡轸记恨在心,故意找茬。 北邙山的事情,胡轸当然没有忘记,不过方才的安排确实也是因为实地的需要,只不过现在就不太一样了…… 胡轸盯着吕布呼啦啦的带着骑兵往前方赶去,眼睛微微的眯起来,除去之前和吕布的不愉快的经历,对于他现在来说,现在的吕布就是潜藏在自己军中的一个极其不稳定的因素,非常的让他头疼。 “今此行也,要当斩一青绶,乃整齐耳。” 胡轸下意识的念叨了出来,倒是让旁边的叶雄吓了一跳! 青绶啊,就是佩系官印的青色丝带。 汉代规定,只有九卿、中二千石以及二千石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佩戴青綬,而现在军中所有人都包括在内,除了胡轸自己是两千石的中郎将之外,还有谁是两千石以上的人员? 这个指向性也太过于明显了吧! 叶雄连忙说道:“将军!……还需慎言!” 胡轸一呆,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左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带着兵卒前行…… xxxxxxxxxxxx 广成泽,新搭建好的营地之内。 吕布大帐之内,燃着一堆篝火,吕布大马金刀坐在胡凳上,一手托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的魏续蹲在篝火旁,正拿着一根树枝,捅了捅柴火堆,让火焰更旺盛一些。成廉则是照看着吊煮的锅,时不时拿着勺子在内扒拉一下,防止黏糊粘锅。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吕布这一次带了魏续、成廉和宋宪来,高顺和侯成二人则是留在雒阳校场之内,而张辽则是好长一段时间都单独领兵在弘农,据说是弘农一带有些大户联兵作乱…… 唉…… 吕布看着篝火的火焰,皱着眉头,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身不由己,现在的这种生活是他原来要的么? 吕布不清楚,也不知道。 忽然帐篷之外,亲卫禀报道,宋宪来了。 宋宪掀开帐篷门帘,走了进来,向吕布拱手行礼。 吕布也没有动,示意了一下让宋宪就坐,然后说道:“如何?” 宋宪接过魏续递来的胡凳,坐在一侧,看了一眼吕布,眼珠子转动了两下,稍有犹豫,但是还是说道:“禀温候,宪方才于中军大营听得一句流言,不知真假……” 吕布懒洋洋的说道:“但讲无妨。” 宋宪压低了声音,说道:“听闻胡督护欲斩青绶祭旗!” 吕布猛的直起了腰身,睁圆了双眼。 旁边的魏续手上一下子失去了准头,差点将自己的手也捅进了篝火当中;而一旁的成廉差点将勺子抡飞了,汤锅当中也泼溅了一些水出来,洒在了篝火之上,瞬间大股的烟尘轰然而上,将大帐中间的四个人都笼罩在烟气当中…… 帐篷内四个人的身影,也因为这意外之下,扭曲闪烁起来…… xxxxxxxxxxxxx 吕布这些骑兵是先来的,搭好了营地之后,自然也就没有再帮助步卒们搭建帐篷的道理,况且这些步卒的一些用具,基本上都是跟着辎重车一起的,就算是吕布这些骑兵想要帮忙也帮不了。 步卒们此时也都搭建好了自己的营帐,领取了军粮开始烹煮今天的晚餐。 奔走了一整天的兵卒,就算是体力好的,也是觉得非常的疲惫,就想着早点吃完了饭,好好的休息一下…… 忽然之间,在营地之外一个斥候从远处策马狂奔而来,回答上了口令之后,便下马急急的奔往胡轸的大帐狂奔而去…… “什么?!”胡轸不敢相信,一下子站立了起来,睁大的双眼,又重新问了一次,“汝可看仔细了?!” 斥候回答道:“因天色昏暗,小的也未曾看得分明,不过确实未见兵甲……” “这……”胡轸没有再说什么,挥挥手,让斥候先下去了。 阳人竟然无兵驻守?! 那么孙坚此时是去往了何处? 往东或是往西? 这不大可能,放着正道不走却翻山越岭,况且左有少室山,右有广成沼,山高沼深,又不是无路可走,断不可能行此路线,若是在山中迷失了方向,全军覆没都有可能。 那么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性,向南退却到了粱县,然后沿着山脉改道阳城,等于是将我等留在这里,设下声东击西之计,然后转身扑袭击雒阳! 胡轸越想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性,若孙坚真的采用此策,那么等自己带兵到了粱县之后,估计孙坚都已经绕过了少室山,杀到了雒阳城下! 胡轸背着手,一个人在大帐当中转起圈来,此时的他左右盘算,仔细衡量,但是却没有注意到方才离开的那个斥候转过身去的时候,后背上竟然没有什么汗湿的印记…… 第四六九章 声西击东 胡轸决定连夜进军,他必须亲眼去确认一下孙坚到底在还是不在阳人,这是至关重要的一件事情,也关系到下一步战略走向。 如果孙坚绕过少室山走阳城路线,那么胡轸至少可以提前做一些准备,否则真要是中了孙坚的声东击西之计,先行攻打了雒阳,他胡轸将有何面目再见相国? 但是胡轸的要求遭到了吕布的反对。 黑夜行军,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的,而且就算是强行要走,困难度也是相当的大。人还好说,实在不行便取绳索牵引而行,而马匹呢? 所以当吕布说并不是不尊军令,而是马匹在夜中极易受到惊吓,稍有不慎便是大乱,怎能连夜赶路,不如等待天明再走。 胡轸默然。 马匹虽然没有像人一样会得雀盲症,但是对于马匹来说,因为是食草的“被捕食者”,所以马匹是有将近360度的视觉角度,但是在脸颊两侧的眼睛分布,也导致了马匹在额头正中只有不到30度是视觉的重叠范围,并且马是天生的近视眼…… 况且马匹在大自然千万年的优胜劣汰的形成过程当中,眼睛对于静态物品的感知远远的低于动态的物体,因此就算是一只根本无害的小兔子,突然窜到马群下面的时候,因为马看不清楚,所以也经常会引起群体性的恐慌。 因此多种原因之下,马匹比人更不适合在夜间行进,如果没有主人的安抚和控制,马匹就像是一群五六岁却又力大无比的小孩,发起疯来,真的是不好控制。 但是胡轸又不能没有骑兵的掩护,光步卒进军的话,要是刚好在天明时遇上了骑兵…… 因此胡轸思索再三之后,还是摇了头,斩钉截铁的说道:“大军并进,焉有擅分之理!吾意已决,吕骑督休得多言!” 吕布却一拱手,说道:“督护所令,布自然遵命!深夜行进,马匹难免惊扰,虽有儿郎竭力安抚,然牲畜毕竟不通人语,奈何军法森严,乱军者斩!因此还请督护手令一封,勿以此治儿郎之罪。” 是你胡轸要晚上行军的,结果他娘的又因为马匹受惊骚乱的罪名来斩杀我的人头,那么还不如现在直接摆在台面上讲清楚! 大帐之内,骤然静谧下来,只听见火把轻轻的噼啪燃烧的声音。胡轸瞪着吕布,吕布也瞪着胡轸,两个人的目光当中似乎都隐隐的有火光迸现。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见吕布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胡轸最终也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可!今夜之内,不治汝乱军之罪!”当即手书一封,给了吕布。 吕布领了文书之后便退出了帐外,和自己的部将们交换了一下莫名的眼神…… xxxxxxxxxxxxx 阳人城下,当紧赶慢赶而来的胡轸整个人都呆滞了。 城头之上,已经是火把重重,兵甲矗立,城头一杆大旗上书一个“孙”字…… 阳人城头之上已经有兵士发现了城下的异状,眼看着越来越多的兵卒开始走上了城头,人声渐盛。 这叫没有人? 这叫没有兵甲? 胡轸大怒之下,当即传唤来了当时作为斥候上报的那个兵士,却没有想到那个兵士直接跪倒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说道:“小人前来之时确实无人,至于当下……使大军徒劳,小人便以死谢罪!” 言毕,还没等胡轸反应过来,这个斥候已经用藏在怀中的小刀抹了脖子…… 死了。 把胡轸的千言万语,任何借口都直接给憋了回去。 斥候是有责任,没错。 然后斥候用自己的生命承认了错误,自然也就洗刷了罪责…… 谁还能把一个死人拖出来再杀一次? 没有任何的意义。 可是对于胡轸来说,斥候的一死,尤其是自杀而死,就立刻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难道听信斥候的一面之词,连夜驱兵奔袭的主帅没有责任? 虽然是在下半夜,寒意料峭,但是骤然之下,胡轸就觉得自己一头是汗! 怎么办? 胡轸只觉得这一辈子,似乎都没有这么难堪和难以决断过。 掩兵攻城? 一无器械,二无气力…… 人困马乏,兵卒饥渴,在这种情况下去攻城? 胡轸长长叹息一声,整个的身形都有些佝偻了起来,下令道:“退十里下寨……” 说是下寨,但是已经劳累了一整天的兵卒哪有什么气力再整一个完完整整的营墙,个个都是困顿无比,加上原先在阳人城内休息希望成为了泡影,而且还要担心明日自己在攻城战当中还会不会有小命在…… 人人都没有多少的心思,稍微布置了一下之后,便连帐篷都懒得搭,各自找了个避风的角落,蜷缩在地,和衣而卧。 xxxxxxxxxxxxxx 如果说胡轸遇到的是一些比较谨慎的对手,这退而下寨估计虽然狼狈,但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可惜,这次的对手是孙坚。 孙坚的胆子,比一般的人要大的许多。 孙坚十七岁那年,随其父一起乘船去钱塘,途中碰上盗贼胡玉等人抢掠,在岸上分赃。当时所有的行人,见此情此景,都吓得止步不前。 孙坚却不顾父亲的劝阻,一个人提刀,大步奔向岸边,故意让那些盗贼发现,一面走,一面还大声的呼喝,用手向东向西指挥着,好像正分派部署人众对海盗进行包抄围捕似的。 海盗们远远望见这情形,错认为官兵来缉捕他们,惊慌失措,于是便四散奔逃。 孙坚却并没有止步,而是追赶上了逃得最慢的盗贼,一刀将其砍杀了,吓得其余的盗贼越发的以为是官兵来了,个个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逃了个干净…… 现在的阳人,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天色就会亮了,若是一般的将领还会考虑一下是不是诱敌之计啊,顾及一下是不是有什么其他陷阱啊,然后等到天明的时候派一些人去侦察一下再作决定…… 然而孙坚却直觉可以打! 那就打! 因此,现在身于阳人城墙之上的孙坚,仅仅是稍微思索了片刻,就立刻下令纠集队伍,整合军队,准备出击…… 第四七零章 声南击北 孙坚不傻,纵然是领军出击,也留了一手,仅仅是带了黄盖随行。 程普年龄最大,人也稳重,所以留在阳人城中统领其他兵士;而韩当因为善骑,所以带着仅有的八百骑兵待命,作为机动,根据情况再来决定是否加入战斗。 孙坚偷开了城门之后,便带着口衔木片的一干众步卒慢慢的率先摸了出来,而韩当则是带着骑兵在城中等候待命…… xxxxxxxxxxxxx 人都是怕死的,因为死亡是最大的未知,所以死亡也就是最大的恐惧。 不是当兵了,上了战场,就不会怕死,而是在训练之下,在军规军法之下,兵士们学会了用机械的动作,各项配合让处于队列当中的自己暂时忘却掉死亡的恐惧,直至滚烫的血液喷溅出来…… 不管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敌人的。 在此之后,恐惧便再也没有任何作用了。不是不再有害怕这种情绪,而是在这个瞬间之后,所有人知道,想要活下去,便只有砍倒对面的敌人,仅此一途。 而害怕,懦弱,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但是在退下来之后,当肾上腺素褪去,当夜深人静之时,恐惧就像是黑夜里潜藏的那些毒虫,细细索索的就从内心当中那些破裂的缝隙里面爬了出来,开始一点点的开始蚕食起了人心。 在胡轸临时搭建的营寨当中,许多兵卒已经开始熟睡,但是也有一些人的睡眠并不是那么的深沉,换句话说,这些人多少都有一些战争的心理伤痕。 所以这些人的睡眠质量并不好,磨牙的,说梦话的,翻身翻个不停的…… 魏续静悄悄的掀开了帐篷,缓缓的走到了吕布面前,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话。 吕布也点了点头,也是没有说话,只是示意魏续自己找个位置休息。 宋宪和魏续对了一眼,也会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合上眼皮,似乎是睡着了,但是手中却紧了紧一旁的战刀。 已经临近凌晨了,正是人最困顿的一段时间,大营四周开始弥漫起了春天的雾水,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难受。 大营当中的火把渐渐的燃烧殆尽,在雾水的浸湿之下慢慢的熄灭了,升腾起一缕的青烟…… 忽然之间,一声惨叫在营地当中炸响:“城中贼子出来了!” 这个声音之大,在原本静谧的夜色当中就像是一声雷鸣,顿时震的整个大营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的蜂巢,乌泱一下,就沸腾起来了…… 被惊醒的兵士根本不清楚情况,闷头乱撞。 “城中贼子出来了!” 不知道营地当中哪里传来了第二声的狂吼之声…… 这下子更多的兵士听清楚了内容,下意识的开始重复和喊叫起来,这下子整个大营的次序一下子就乱了…… 人,开始了乱跑乱叫…… 马,惊吓得嘶鸣乱窜…… 兵,不知道归谁何处…… 将,自己也惊魂无措…… 原本胡轸整个大营的人都异常的疲惫,又没有能够有气力和时间整理秀备好完善的营地,因此其实许多西凉的老兵油子们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于营寨的防御能力是怎么样子,这些人心里是有数的。 因此,骤然炸营之后,许多西凉老卒都开始下意识的往后退缩,因为虽然没有什么号令,但是这些兵卒知道,现在这种营寨是十分容易被攻陷的,只有往后面一些才能有更多的机会整合,又或是存活下来。 但是这些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种下意识的行动,在其他的兵卒眼中意味着什么…… 于是更多的兵士开始奔跑起来了,也不顾穿衣甲,也不管拿武器,就只懂得跟着前面的兵士往后营奔跑…… 人还好控制,战马受惊了更是乱窜,加重了混乱的程度。 等胡轸穿戴好了衣甲冲出大帐的时候,除了手边的几个亲卫还算是略冷静一些,其他的兵卒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乱窜乱喊,声音一片嘈杂,将胡轸这几个人的声音全部都掩盖了下去…… 而此时的孙坚,却愕然的看了着突然就炸了的营地,转过头和黄盖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有些发呆…… 这边还离着至少还有一里地呢! 自己还一点都没有动手呢! 孙坚侧耳倾听了片刻,反应过来了,大笑一声,扬臂高声喝道:“此乃天助吾等,正可趁乱取之!杀敌正当其时!” 顿时间孙坚兵卒一齐将口衔吐到了一边,擎出刀枪,发了一声喊,便往胡轸营地涌去! 对于孙坚等人来说,眼前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利,就像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一般的轻松自然…… 而对于胡轸来说,简直就一场噩梦,还是那种一个接着一个的连环噩梦。 胡轸这里才刚刚收拢了一些人,就接到了叶雄的报告,孙坚带着兵卒来袭,即将攻破营墙了! 就像是一个霹雳一般,顿时将胡轸雷得外焦里嫩。 “督护!速带兵后撤吧!某来断后!“叶雄挺胸而出,他知道,在这种时刻如果人人都想逃跑,最大的可能却是到最后谁都跑不掉! 胡轸略迟疑了一瞬,然后就说道:“如此便拜托叶步督,吾先后撤整备兵马,随后便来支援!” 叶雄一拱手,往后退了一步,拔出了战刀,高声喊道:“西凉老卒,随我来!”便带着一些兵卒往前营而去。 胡轸痛苦的看着叶雄的身影,知道这一去风险极高,叶雄也未必能够安全脱身,但是自己眼下也只有尽力收拢兵卒,才有最后的一丝希望! “杀——”孙坚推开在他面前的一个兵卒,怒吼着,顺手就是一刀斜劈,砍开了一只长矛,然后手腕一转,战刀顺着长矛而下,一刀就削断了对面长矛手的手指,然后趁着长矛手惨嚎的瞬间,割开了他的喉咙…… 左右两边忽然有另外的长矛刺了过来,企图在孙坚没有收刀的破绽之下刺死他,但是孙坚身边的亲卫用圆盾磕开了长矛,而且还顺手砍翻了那两名被进身了的长矛兵。 叶雄赶到的时候,场面已经即将控制不住了,立时也根本来不及调配和指挥什么兵力了,只能是凭着本能往孙坚处杀去…… 第四七一章 退却 “杀!” “杀!” 喊着同样的语言的人拼杀在了一起,双方也就是仅仅衣饰上略有不同,其他的,都一样。 一样的黄皮肤,一样的黑眼睛,一样的红色鲜血,一样都有妻儿老小,一样都是素昧平生从未见过,一样都会笑,都会痛,都会哭…… 但是在这一刻,却如同生死仇敌一般,就只想着将手中的长矛,捅到对方的身体里;将手中的战刀,砍下对方的手脚头颅。 在这一刻,人性已经缩成了微不起眼的一颗尘埃,而兽血则是奔涌澎湃的在身躯里面横冲直撞…… “杀了他!” 叶雄奋力的将挡在面前的盾牌一脚踹开,然后一刀将露出了破绽的孙坚亲卫砍倒在地,但是自己却没能防备住从两侧袭来的战刀,身躯顿时上绽放出两朵绚丽的血花。 没有办法,孙坚的亲卫和兵士拱卫在周围,叶雄想要攻却攻不进去,而自己带过来的兵士却像是夏日山头上残留的余雪一般,在迅速的消融。 钻心的痛楚瞬间袭击了叶雄全身,他大声吼叫着,将一柄刺来的长矛夹在了腋下,然后奋力的一扭,让持矛的兵卒和边上的兵士摔成一堆,然后挥舞着战刀,左砍右劈,连杀两人,但是自己的手臂也被另外的兵士所砍中,紧接着,另外三柄的长矛刺了过来,叶雄避无可避,顿时被长矛洞穿了身躯。 叶雄“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的血沫,忽然伸手将面前洞穿他身躯的一名长矛兵抓到了面前。 长矛从他的身躯里透过,那个刚刚因为杀了敌将而欣喜若狂的小兵却在这一刻吓得尿都快崩了出来,他的手臂被叶雄紧紧的抓住,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就像是被铁钳捏住了一般,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把战刀高高的扬起,不由得眼睛一闭,高声惨叫起来…… “刷”的一声,人头高高的飞起,在空中旋转,然后“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略微弹跳了两下,便溜溜的转了半个圈,缓缓的停了下来。 孙坚稍微在经过叶雄身躯的时候,稍微停留了半刻,微微侧了一下头,就像是对其的武勇表示了一下敬意,随后便继续往前而去。 长矛手还在闭着眼惨叫,却被人在后脑勺上拍了一掌,“没死呢!鬼叫个屁啊!” 长矛手睁眼一看,叶雄无头的身躯被几根长矛支撑着,斜斜的并未倒下,而孙坚却已经带着亲卫就像收割庄稼一般,一路砍杀过去…… xxxxxxxxxxxxx 在后面尽力收拢着部队的胡轸忽然脸颊一跳,看着大营之内乱糟糟的火影,忽然感觉内心当中就像是被谁捏了一下,冷汗淋漓。 不是胡轸和叶雄有什么心灵感应,而是大营之内的喊杀声忽然之间掉下了一个级别,这对于久经沙场的胡轸来说,就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叶雄向来就是他手下的部将,也是他的都尉,从西凉开始就在一起,并肩战斗于沙场之上,却在今日…… 胡轸忽然暴怒起来,大声的喝问着吕布到哪里去了,他愤怒的挥舞着双手,喷吐着唾沫,就像是要将这一切都发泄出来。 忽然阵阵的马蹄声音从胡轸的后方传来,几只火把在飘在空中,吓的胡轸身旁的兵士一阵慌乱…… 待定睛下来细看的时候,众人才发现火把是被几个骑兵擒在手中而已,并非是什么妖魔鬼怪。 骑兵分出了一条道,吕布等人缓缓的策马从中而出。 吕布在赤兔马背上扬了扬下巴,说道:“见过胡督护。”语调虽然平稳,但是蕴含在其中的讥讽的语气却怎样也掩饰不住。 胡轸咬着牙说道:“吕骑督!方才汝位于何处?!” 吕布轻轻一笑,说道:“某自然是在收拢乱群之马。怎么,胡督护,有何见教?”吕布话语当中的轻蔑之意,简直就是毫不掩饰。 胡轸当然也听的出来,怒火几乎就要将他自己的血液全部燃烧起来一般:“吕奉先!吾命汝立刻进兵,夺回营地!” 吕布闻言一愣,然后“哈哈”仰头大笑,半响之后才冷下了脸庞,说道:“胡督护,汝可曾想清楚了!” 冷森森的语气终于让胡轸一个激灵,从愤怒难以自制的状态下恢复了少许。 眼下,胡轸自己收拢的兵士也就是一千出头一些,还有近两千兵卒要么就是已经死在了营地上,要么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而相比较胡轸而言,吕布这边的骑兵还算是齐整…… 若是按照当下最正确的方法,应该是在列阵以待,而不是让骑兵冲进到已经是一片混乱的营地当中去,因为那样做等于就是让骑兵去送死,基本上来说,是毫无意义的举动。 若是敌方的大营,至少还有搅乱对方部署的作用,而面前的是自己这一方的营地,又是已经败乱不成样子了,将骑兵投入其中,只会限制住骑兵的速度,丧失掉骑兵最大的优势,对于改变现在的局面而言,真的是事倍功半。 若是更加激进一些,则可以派遣骑兵从大营两侧去抄孙坚的后路,然后胡轸正面顶住。当然这样的战略,是建立在阳人不会给孙坚派遣后续援军的基础之上才有希望成功的…… 因此,在当下这个局面,选择真的不是很多。 吕布看着胡轸,冷冷的说道:“于广成之时,不听某良言相劝,贪功冒进,至此大败,然不思悔改,仍欲孤行!胡督护,某到要看看汝到了相国面前,要如何解释!” 胡轸怒目而视,将牙咬得咯嘣嘣乱响,但是看到了吕布的兵马,最后还是强行忍下心头的恶气,感觉就像是活生生将一块都是棱角石头吞到了胸腹之中,割裂得从喉头到胸腔一阵血腥味……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孙坚在击破营地,焚烧了辎重之后,也聪明的没有贪功,在韩当的掩护之下,退回了阳人。 大营被破粮草被烧的胡轸,最终也只能是含恨领军撤退,只留下叶雄的人头被孤零零悬挂在阳人的城墙之上…… 第四七二章 纷至沓来 平阳城如今变成了一个超大规模的工地。 城墙需要修整,田地需要耕作,水渠需要疏通,工具需要打造,兵甲需要训练,一大串的事情几乎是纷至沓来,铺天盖地的就将斐潜,还有贾衢、丁留三人淹没。 斐潜咬牙切齿的将刚刚批复好的木简扔到一边,揉了揉因为长时间拿这些重重的木头片而有些发胀酸痛的前臂,转过头问道:“梁道,造纸的工匠还未有么?” 这年头! 纸张有,但是产量并不是非常的高,而且对于普通的人来说,木头这种东西因为可以重复利用,反正不需要的时候,拿刀子一削,又重新可以写了,所以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于用木竹来记事,因此也导致了纸张的销路一直都是在上层,也就是士族这个阶层在使用。 不用说普通的百姓了,就连一般的基层书吏,也大多是用的木头。 就像现在拜访在斐潜、贾衢、丁留三人面前的,都是一堆堆的木简…… 贾衢下意识的将有些分叉的毛笔在嘴角抿了一下,然后就一边在手上的木简上批写着什么,一边说道:“有是有来两个,但是原先都是小工,有些工序不是很懂。” 嗯…… 斐潜看着贾衢的习惯性动作,觉得自己的嘴里也略微有些发苦…… 汉代的墨水不向后世,没有添加任何的化工制剂,所以比较的粗浓,也因此比较的容易凝固,有时候沾了墨之后,没有立刻写,笔锋就会干涸。 所以为了书写的顺畅,有的人是喜欢用笔洗水皿,而有的人——比如贾衢——就喜欢直接用口水化开…… 不过,对于汉代的人而言,吃点墨水都不算什么事,不对,这种还是雅事,一般人就算是想吃都是吃不到的。 斐潜不看贾衢已经是略有些“蛇叔”类型的“墨黑大口”,转过头问丁留道:“孟连,怎么样,从别的地方帮我找两个工匠来?” 因为高端的纸比较难得,而且懂得用一些漂白的技术的造纸工匠都是各个家族的宝贝人物,轻易是不会拿出来的,因此卫氏赔偿的工匠当中也就是有两个之前造纸的学徒,而那个工匠,不知不觉就转变了归属,成为了其他卫氏手下的一员…… 卫留苦笑了一下,说道:“使君,这个,我只能说尽量去沟通一下……若是其他的木匠铁匠,也还好说些,但是这种类型的工匠……” 斐潜点了点头,这个他也知道。 若是拿后世的情况来比喻的话,这个年代的一般的木匠就像是后世里面通过阴沟里洗的四级考试的人,毕竟农家里面的人,有时候自己去山上砍块木头下来摆弄一下,因此算是比较多的;然后铁匠因为材料的限制,数量就较少了,算是通过六级考试的人了;而像造纸工匠这种技术型创新型的,基本上就等于是通过了八级考试的了…… 斐潜微微叹息一声,这年头! 正说话间,几个小丫头颤巍巍的端上了茶汤,给斐潜三人一一奉上。 卫氏也送来了一些丫鬟侍女,还有些粗使婆姨,斐潜看着年龄大的,尚未婚配的,也都让贾衢安排许配了了事,只是留下这几个年轻小些的…… 不是斐潜好萝莉,只是这几个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才七八岁的样子,若是分出去,那些汉代土著们,真的会妥妥的闹出人命来的。 哎呀…… 荆襄那边还有一头萝莉哪…… 对了,实在不行从荆襄那边再搞点工匠来? 老泰山那院子里,啧啧,似乎藏着不少的大工匠啊…… 可是现在不怎么好回去,暂时还离不开啊! 斐潜正在自个儿琢磨的时候,忽然一个亲兵来到了堂下,禀报道:“崔从事已至城外五里!” 崔厚到了? 好好! 大厅内的三人都有些喜形于色…… 现在这个阶段,不管是谁,只要是个文职,都能分担出去不少工作啊!一下子从33%减轻到了25%,不对,斐潜是偶尔回来,其实大部分还是贾衢和卫留两个人做事,所以多来一个人都是大幅度的减轻工作量啊…… 开心啊。 因此三个人都是笑呵呵的前去城门处迎接了。 结果没想到除了见到了崔厚之外,还见到了另外的一个人——常怀常子顺。 斐潜愣了片刻,便想起来了,原来是当时在温县附近遇到的那名常家之人! “常兄竟也来此?真乃不胜之喜也!”斐潜上前拱手作揖。 常怀常子顺上前几步,拜倒在地:“不敢当使君大礼!温县常怀常子顺,见过斐使君!”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就在几个月前,斐潜还只是一个略有些传闻的小人物,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地的郡守,掌握着军政大权…… 一旁的崔厚也上前行礼。 斐潜笑着将两人搀扶起来,便邀请着二人一同前往府衙。 平阳县城最先整理修葺出来的就是斐潜现在所住的平阳府衙。 这个没有办法,汉代等级还是很森严的,斐潜的地方不先整理好,估计其他的人谁也不敢擅自整理房屋,因此斐潜就干脆叫人在府衙之内多整理了几间房屋出来,让贾衢、卫留、马越等一起居住。 反正现在没有什么家眷,而且这几个多半也会在后期,平阳城整理完毕之后慢慢的搬迁出去。 可以说现在平阳城什么都缺,什么都需要,这也是斐潜调崔厚来平阳的原因之一。 等到众人在府衙大厅内就坐,才刚刚让侍女端上新煮好的茶汤,也都没有喝几口,就听见府衙之外长长的急报声传来! 斐潜站了起来,只见一个兵卒大步流星飞奔而至,跪倒在堂前,双手奉上了一根长节,口中宣称:“报!天使已到城外三十里!请使君速迎!” 斐潜连忙快步向前,接过了这一根节杖,上下打量了一下,竹柄光滑,长约两米不到,用牦牛尾做了三层的节旄,不管是从形状还是规格上来看,都确实是作为使者的节杖! 天使竟至此? (本书只在起|点有授权,其他网站的书评区要么是没有,要么留了作者菌也是看不到的哈……昨天随便去一个什么盗版的小说网站毛一眼,发现居然可以自动屏蔽起#点这两个字了……起@点干不了的事情,盗版网站给做了……关闭网页的时候居然还提示还有两个下载未完成,询问是否要继续……) 第四七三章 不可为敌 河东郡治所安邑。 虽然汾水河畔才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仗,但是远在安邑的人们似乎只是在茶余饭后多了一些谈资,并没有对于生活有多么大的改变。 该吃饭的吃饭,该喝酒的喝酒,娶妻纳妾采买购房行商做买卖,一切似乎都是原来的样子,丝毫未变。 可是有些事情在悄然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城西的卫府似乎一夜之间便少了好多的人;中央大街上面的商铺也不知不觉的更换了主人,甚至一些工匠铺子也似乎关闭一些…… 王邑的府衙之前,往来拜访的乡绅也排满了长队,相互之间客气的拱着手,打着哈哈,刺探着口风,希望能从别人之处得到更多的信息和情报,当然,他们更希望能得到王邑对他们这种投诚行为的肯定。 在王邑府衙后院,是王邑最喜欢的便是在此。 长方形的天井之内,两三盆的黄棠、白荼,又有爬藤蜿蜒于木架子上,在正在春光之时抽发新芽,嫩绿色点点在枝头,辰时的阳光斜照,枝叶累累,光影斑斑,一张乌木小几,摆放着三个青瓷豆皿,放了些糕点和干果…… 去了襄陵,几乎就是走了一朝的鬼门关,王邑待回到了安邑之后,顿时觉得不好好的享受一下人生,简直就是完全对不起自己。 王邑半倚在胡榻之上,身旁两名美婢一个揉肩一个捶腿,身体上是放松的很,但是王邑的脑袋却在不停的思索着。 府衙门外那些排队递送名刺,等候召见的小乡绅,小豪右,王邑现在根本不在乎,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和斐潜斐子渊之间能不能继续保持一种较为亲善的联系。 这个斐潜斐子渊啊,原先倒是没多大在意,现在一想,简直就是…… 无法形容。 匪夷所思。 确实就是如此,原本斐潜只是一个左署中郎,其他的职位简直就是一个…… 虽然不能完全说是一个笑话,但是实际上,确实都是一些虚的头衔,真的若是深究起来,都没有什么用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斐潜斐子渊居然硬生生的在北地里面撑出了一片天地! 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就在白波军大乱河东之际! 三县之地,再加一个北屈营地…… 现在的王邑对于斐潜的态度其实非常的微妙和复杂,毕竟有两个县城是原属于王邑河东郡的,还有一个徐晃也是王邑率先招募的,现在全部到了斐潜的手中,说是完全没有芥蒂,那怎么可能? 然而,却恨不太起来。 或者说,不怎么敢恨了。 这一次平定白波,王邑有功,然而也有失地失兵之过,所以折中了一下,给了些金银嘉许,但是封官进爵就没有了。 这还是在王邑不敢说割让了两个县城租借给斐潜的情况下…… 之前王邑还多少有一些想法,但是现在…… 王邑微微的磨了磨牙。 现在看起来,斐潜已经有一些和王邑他自己平起平坐的权势了。 三县之地啊,这样的一个地域差不多就是小半个郡啦,而且北地县城和县城之间的距离比较的大,如果单纯是按照占地大小来算的话,从北屈到永安,从蒲子到平阳,这样勾勒出的区域,都差不多有原来的五原郡或是云中郡的一半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居然进斐潜为假护匈中郎将! 这才是一个年方二十的青年! 汉代,中郎将有很多,什么东西南北中郎将,典军中郎将又或是振威中郎将、建义中郎将、奉义中郎将、平虏中郎将还有像什么其他的中郎将,举不胜举。 或许论清贵来,护匈中郎将并不算什么名勋之职,但是要论及实权,护匈中郎将就几乎是一个缩小简化版的三公类别的将军…… 关键的一点就是,斐潜刚好是在北地胡人的区域,虽然有多了一个“假”字,但是依照现在的局势,变假为真估计也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按照汉朝的惯例,封的官职有的是实领,有的是遥授,比如后来诸葛领武乡侯,而武乡却是在魏国手中,诸葛是没有权利去那个地方享受什么特权的,所以只是一个虚衔。 但是斐潜则不同,虽说目前是假护匈中郎将,然而身处于匈奴胡地,就意味着斐潜有权利像三公类别的将军一样开府建衙! 一个能够开府建衙的中郎将! 那可是就算拿高一个级别的,比如像什么辅国将军、虎牙将军、轻车将军、冠军将军等等的杂号将军都不会换的护匈中郎将! 或许朝廷当中还以为现在的斐潜,只是恰逢其时,实际上并没有控制多少兵卒,因此为了有更好的名义来控制南匈奴,便给了斐潜这样的一个名号。 但是王邑心里清楚,现在的斐潜不仅仅有手下的那些兵马,若是在加上与其关系似乎还算可以的南匈奴,再加上西河郡守崔钧…… 简直就是横生出来的庞然大物啊! 因此,不能为敌,便只能想办法做朋友了。 况且若是自己跟斐潜结成联盟,那么就意味着河东、平阳、西河三地连成一体…… 想到此处,王邑也不禁微微点了点头,就连徐晃被斐潜抢走的小小怨气也消失殆尽了,若是真的能够如此,三家郡守联起手来,别说什么不成气候的白波余孽了,就连卫氏那样的地头蛇也肯定不敢再轻举妄动! 要维持关系不是光靠嘴巴上说说,没有一些实际的东西谁会有关系? 借着这一次斐潜升职的借口,准备些贺礼,好好的稳固一下相互的联系,但是要送什么也是个问题—— 兵甲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是王邑自己都缺少,白波之战后也要补充郡兵,哪里会有多余的兵刃铠甲…… 粮草也是同理,至于钱财么…… 说实在话,谁要是真要毫不掩饰的当着面送王邑这个玩意,就算天王老子也照样翻脸!这不是摆明是讥讽见钱眼开么! 王邑转脸看见身旁的美婢,忽然想道,斐潜如今正是年少,气血正盛,是不是可以找一两个美女服侍左右? 嗯…… 一般的女子还是不好…… 对了,似乎有那么一人。 不过那个还需段时间,还是先送些其他物品先做贺礼吧! 王邑寻思已定,便挥挥手将两个美婢赶走,却唤来了王象。 王象虽然姓王,但是并不是和王邑同族。王象,字羲伯,年少孤贫,为人牧羊而读书不辍,富有清名,因此王邑也就征辟了王象作为河东郡掾。 王邑前一段时间在襄陵抵御白波,在安邑这里已经是积攒了不少的事务,而且作为郡守依照汉律无重大事件也不方便离开治所,所以只能是让王象代替自己前去祝贺了…… (ps:其实每一章作者菌都有看章节说留言……再强调一下,本书三观端正a……) 第四七四章 开库建衙 斐潜摩挲着新到手的护匈中郎将的官印,似乎还有一些恍恍惚惚,虽然沉甸甸在手中真实的存在,但是内心当中似乎还有一些不太敢相信。 这就升职了? 虽然是“假”的,但是印绶节杖等物一应俱全。 跟所谓的行某事不一样,假不是真假的假,而是代理,也就是只要在朝廷另外任命一个正职的护匈中郎将之前,斐潜他所有的职权范围,等级以及相关俸禄等等,都是与正牌的护匈中郎将一样。 印绶节杖啊…… 汉代之时根据秩级不同,官职所对应的官印的质地、纽式均不尽相同。 第一等的自然是皇帝在用的,日常使用的有皇帝行玺、皇帝之玺、皇帝信玺、天子行玺、天子之玺、天子信玺6种,称“乘舆六玺”。还有一枚就是勾画出山东士族贪婪嘴脸的“传国玉玺”。皇后的也是属于这第一等级的,也称“玺”,都是以白玉为质,螭虎为纽。 第二等级的,各刘姓王爷手中的那个,也称之为玉玺,但是其实是金质,龟为纽。 第三等级的,是太子,丞相,列侯,大将军印。均金质、龟纽。列侯印称“印”,余均称“章”。 第四等级的,秩级中二千石、中二千石印。均银质,龟纽,称“章”。郡守以及刺史、州牧多属于此等级别。 第五等级的,千石以下至二百石官印,均铜质,鼻纽,4字,称“印”,印文或省“印”字。 最后一等,便是二百石以下小官印。均铜质,鼻纽,半通。 按汉百官印边长为汉制一寸,称通官印。半通为通官印之半,因称半通印,也就是小官印。 斐潜看着手里这个银质印章,有些感慨。 原先斐潜的官印就是“左署中郎”,而“行上郡守事”只是代行,也就是作为“左署中郎”职级去干上郡守的政务,,只有绶节而无正印,跟后世那种挂着总公司的某个办公室督导,下到了分公司视察或是指导工作,然后被人称为某某老总一样,其实大家都明白不是真的老总级别,只是一个敬称而已。 至于护匈中郎将别部司马倒是印绶齐全,那个和“左署中郎”之印的等级是一样的,属于铜质鼻纽,而且连字号都不能写全,只写了“护匈司马”四字…… 而现在于手中的,则是“护匈中郎章”。 整个印章四四方方,在平常摸不到的一些细微的地方,生长了一些黑黑的银锈,给这方印章增加了不少岁月的沧桑感,印文但是阴刻的,笔势方折,字体方正,很有一些刀锋之意,龟纽所雕刻的龟体,形态逼真,龟背隆起,有六角重环为饰,龟腿较短,龟颈前伸,头微突,似乎就在时刻准备向前爬行一般。 这就是我的印了? 斐潜心里想着,从今天开始就算是一方诸侯了? 这就等于是可以开府建衙了啊,郡守的府衙和护匈中郎将的府衙,这下子老子就有两套人马系统了…… 其实郡守的府衙和护匈中郎将的府衙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严格讲起来,郡守的府衙是固定模式,而护匈中郎将是随身模式。 比如河东郡治所在安邑,所以河东郡郡守府衙自然也就是在安邑,所有河东郡的大小事务,相关法律法令,全部都是汇总到安邑,然后再由安邑发出到河东的各个县城,再由县城辐射到乡间。 而作为郡守,除了像白波军来犯这样的特殊情况之外,一般一年的时间只有两次可以离开治所出行的自由,一个就是查春耕,一个就是查秋收,因为农耕是国之重任,不得不仔细盘查,而其他的时间,则是必须待在治所之内的。 如果斐潜收复了上郡,那么就等于是要在上郡之处选择一个县城作为治所,然后斐潜下属这些属于郡守系列的,也就自然只能待在各自的岗位之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能擅动。 然而护匈中郎将就不一样了,并没有固定的治所,也就是意味着只要中军大帐搭建在哪里,哪里就算是护匈中郎将的行政中心了。 这种方便性的差异自然是极大的。 高兴自然是高兴,然而据来宣旨的天使所言,这一次能够得以进假护匈中郎将还是董卓乾坤独断,根本就没有经过皇帝以及三公商议,直接就给尚书台下的令。 这样一来,似乎自己和董卓之间的关系…… 铿锵的甲片轻轻的敲击之声传了过来,一名亲卫上前拱手道:“崔、贾、卫三位从事,以及马军候四人应召前来。” 斐潜点点头,将官印端端正正的摆放到了桌案一角,然后吩咐让这四个人进来。 斐潜看着从外而进的四个人,忽然有一些异样的感觉…… 崔厚是司隶人士,堂兄是西河郡守崔钧,在这一段时间虽然没有直接上阵,但是作为经商和贸易这一块,包括崔家的掌柜和伙计,算起来其实出力还是比较的大,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平阳城内也是急需各种物资,崔厚的责任和重要性也是比较大…… 贾衢算是到了河东主动来投的士子,年轻,有冲劲,而且算得上是一个多面手,如今也算是比较用心在经营,跟自己也比较谈得来,如果再经历多一些,政事和军事上面的经验更加的丰富一些,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卫留么,也是河东人,但是却是卫氏之人,可用,但是目前也不可大用,因为其卫氏的印记太过于深刻,在没有妨碍到卫氏的利益的时候,多半也会尽心尽力,但是同样也会和卫氏有所相互通气,这个事情,肯定是无法避免的一个问题…… 马越,马延的嗣子,上郡人,是一个可以培养的将领,武勇方面还算是可以,但是就是有些不够聪慧,临机变动什么的可能略有不足,换句话说,如果将来没有进步的话,那么也就只适合做一个将,而没有办法做一个帅了…… 四个人,却代表了四个不同的层面,代表着四个不同的利益。 斐潜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难道这就是每一个开府建衙的人所必须经历的么…… 第四七五章 职责 在后世斐潜之所以一直在办公室里面从一个职场小萌新混成了百毒不侵的老油条,除了比较懒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隐蔽一些的因素,就是职场之内的勾心斗角,实在是让斐潜实在是感觉无爱,所以一直都是将自己摆放在吃瓜群众的位置上。 今天看看这个女人和领导小蜜撕比,明天看看那个小子在一边挖坑,很是欢乐,也是平常的例行消遣…… 但是没有想到,现在自己却在汉代面临着这个问题。 现在才四个人,然后呢? 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而这些人里面将会带来的是各种亲属关系,各种门生关系,各种地域关系,各种联姻关系等等…… 这些都要怎么破? 或者是采取一下前车之鉴,参考一下那些枭雄们是怎样做的? 刘大耳的笼心之术? 曹阿瞒的御人之术? 孙碧眼的平衡之术? 似乎都不错,只是斐潜不知道到底那个适合自己会比较的好。 四个人进的堂来,先是齐齐向着斐潜一拱手见礼,才分列两边就坐。 崔厚坐了文官第一的位置,然后是贾衢,最后是卫留。 黄成被斐潜才安排去巡查周边和营地去了,所以马越也就没人争,坐在了武官第一的位置上。 汉代就是通讯实在不方便,否则开一个网络视频会议多简单…… 斐潜收拢了不靠谱的发散思维,缓缓的说道:“今蒙圣恩,忝恭此位,自当兢兢,庶竭驽钝,攮除凶患,保卫家国,望各位尽展智力,诛逆讨贼,收复旧地,立不朽之功勋,建当世之伟业也!” 先确定一个目标吧。 这个是作为管理者必须要先做的一件事情。 斐潜当然不可能说为了即将到来的乱世做准备,况且在现在这种局面之下,至少现在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说,也绝对不能讲! 这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 哦,前脚刚刚获得了汉室的封赏,然后一转屁股就开始说汉室将乱? 存心想要作死也不是这样的作死方法啊! 当真自己的手下的人都是一群乱臣贼子,听了之后个个振奋不已啊? 当真自己的这些下属们都是抱着一颗祸国殃民的心然后从五湖四海自动自觉的汇集到了一起的啊? 开什么玩笑! 汉室的威望要在不断的内战当中被消耗,被减弱之后,才有人敢慢慢的试探慢慢的往前更进一步,否则那个脑积水大于脑容量的袁公路就是最好的榜样。 堂内四人一齐起身,向着斐潜下拜,异口同声的说道:“谨遵中郎之令,定当尽心尽责,不敢有怠!” 嗯? 这么整齐? 得,这是预先都练过的啊! 斐潜顿时感觉到怎么跟在后世好像啊,满满的都是套路…… 好吧,暂且不论这个。 团队的大目标说完之后,便是个人的目标,其实也就是明确各人的职责。 暂时不准备大肆分封,还不到那个时候…… 斐潜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适合于刘曹孙三种方式当中的哪一种,因此干脆就按照自己在后世的模式来进行了。 首先是马越。 “子度。” 马越起身拱手肃立。 “在北地,要保证我们的地位,必须要有一只强大的骑兵,而且还要是一只好的骑兵,所以,子度,趁着我们现在和南匈奴关系尚可,必须抓紧时间练出一只熟练的骑兵!你的目标就是——秋收之前,要训练组建出一支不包括胡骑,不少于三千人的骑兵!若需何物,人员调配,只管过来寻我,此事若成,当记你一功!” 当下汉骑已有五百,然后在半年的时间内再训练出两千五百人,虽然有些压力,但是毕竟现在先天的条件还是不错的,至少马匹这一块并不是非常的缺乏,毕竟现在和南匈奴逐渐的合并一些小部落,因此还是很有希望能完成的。 马越当下也就领命,然后坐了回去。 “永厚。现在平阳几乎就是一张白纸,各种商铺全数皆无,所以,商业贸易这一块还是需要你先做起来,与河东、西河之间的物品往来,以及对于太原郡、上党郡的商贸也要尽快的设立。除此之外,一定要尽可能的多收粮草,作为储备,这个事情也难以给一个定量衡量,这样吧,秋收之前,衣食日用等相关的商铺,须在平阳城内开设备齐,与西河,太原,上党须有商队往来。同样,若成,也是当记一功!” 这个是崔厚的老本行,只不过要开辟出太原和上党的商业线路有些难度,不过并不太难就是了,况且此事也是应有之意,否则单单只凭着西河和河东,也是绝对无法消化掉胡人的这些年未有商贸积攒下来的那些皮毛…… 因此,崔厚也是欣然领命。 “孟连,”斐潜跳过了贾衢,先跟卫留说道,“农乃国本,如今平阳、永安两地补耕补种,事务繁杂,水利基础也需疏通完善,也请孟连多费心思,调配妥当,若是能够保证平阳永安两地耕作有序,秋收有获,均产一石,也当记你一功!” 汉朝亩产一般在2至3石,但是毕竟一个是初耕,一个是补种,所以并不能期望太高,亩产一石也算是比较恰当的一个数值,不高也不低,因此卫留也毫不犹豫,当即领命。 斐潜将目光转向了贾衢,沉吟了一下,说道:“虽然现在有些仓促,但是我还是觉得我们需要将这件事情早些督办起来……” “梁道,可曾记得,前几日我与你在平阳城墙上所说的事情?” 贾衢眼珠转了两圈,顿时喜形于色的说道:“可是要开……这个林宗山门?” “什么?!”崔厚和卫留几乎是在同时间的问道,相互看看,都是一脸的惊喜。 反倒是马越对于“林宗”二字似乎并不是像文人这么的敏感,当下看到另外三个人又惊又喜的样子,而自己完全是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又不好意思问,顿时尴尬无比。 斐潜见状,示意卫留跟马越解释一下,然后又说道:“如今雒阳太学多舛,众多学子跋涉千里求学,如今却……” 斐潜长叹一声,这个话也只能说到这个份上,其他的不能讲了,“……我原先拜于蔡中郎师门之下时,也曾于太学奉过束脩,因此也算是半个的太学弟子……如今,实在不忍求学之人读书无门,而且也曾和师傅有所提及,若我在北地能有立足之地,自当重设一学府,效仿林宗先生,让天下有志求学之士,至少可以有个地方读书……” “梁道,我已下令调杜文正来此接手负责后勤相关事宜,而此学门之事,就交待给你了,可于平阳城西北山内寻辟一地,着手开始修建……” 贾衢肃然离席而拜,高声说道:“主公此举,功德无量!衢当尽心尽力,以全主公美意!” 第四七六章 建学 平阳城位于黄土高原的褶皱边缘处,往西不远处便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谷地起起伏伏,宛如一张黄纸被狠狠的蹂躏了一番之后又重新摊铺开,虽然还算是一张纸,但是在其上的那些折痕却再也消失不去了。 就像是人的思想,原先就是一张平滑的纸,然后随着人生的拓展,一言一行,就像是在纸张上留下了印记,待到老了回头一看,其实自己的人生路似乎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被自己的性格画好了…… 一个平素胆小怕事的人,会有胆量去参与那些要压上全副家身的事情么? 不会的,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人都会过一个比较平静安稳的日子,只是在夜里梦回的时候,似乎想起了当初有一个姓马的找过自己投资。 一个习惯贪小便宜的人,会有机会将自己的生意越做越大扩展家族么? 不会的,因为这些人大多只盯着眼前,看到有便宜了便要占的干净,然而越是大生意越看人品,就算是退一步来说,过着平常日子的,也没有人会喜欢和一个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人交往。 斐潜特意选择贾衢来做这个事情也就是因为如此。 贾衢年少,受到各种方面影响比较的小,成长空间和方向都还是可以雕塑和修正的,若是找一个年长的学者,执拗起来的时候,到底谁听谁的? 而且还有一个隐藏的好处。 蔡邕挂名,等于是名誉校长,然后斐潜肯定是要在这个学门里面挂职的,否则就是给他人做嫁衣了,因此若是让其他的人来负责此事,比如像卫氏或是其他的什么人,那么难免就会有一些在内掺沙子的动作,带一些家族里面的人员来,这肯定是难免的…… 而对于贾衢来说,就没有这个问题了,因为贾衢家族丁零。 斐潜默默的骑在马背之上,看了一眼贾衢,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后世比较起来,真的是差了太多了…… 在后世自己只是一个公司职员,看得顺眼的人就多说几句,看不顺眼的就少聊几分,上班八小时,下班拍屁股就走,虽然钱不多,但是胜在轻松自在。 如今,却是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盘算些什么…… 唉! 斐潜在心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山路漫漫,黄尘蒙蒙,一路马蹄踢踢踏踏,转过山脚之后忽然眼前一亮,一大片的粉红娇艳映入眼帘。 贾衢用手一指,向斐潜说道:“主公,便是此地了!” 斐潜抬头一看,心境也为之一松,未曾想到竟在就在山里有如此的美景! 不知何时,不知何始,这一片山地竟然是长了满山漫野的桃树。 时当三月,桃花纷纷绽放,浅红粉红嫩红漫红,映得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这些娇艳的颜色,又宛如千百名豆蔻少女精灵一般的在枝头嬉闹浅笑,那朵朵绽放花朵,就像是少女腮边的羞意。 一阵山岚袭来,将阵阵郁郁芬芳迎面送至,就像是情人的柔荑,温温柔柔细细润润的从头一直抚慰到脚,身上千万个毛孔在这个瞬间仿佛都在舒畅着,呻吟着,欢歌着,骤然间就像是可以将凡间的一切俗事全数抛开一般。 “好地方!”斐潜不由得大声称赞道。 因为山上有桃树,自然会有野桃结果,所以也就有一些走兽和人前来取食,也就将山上踩出一条小小的山路,盘旋而上。 斐潜和贾衢以及一帮护卫沿着小小山路登上山顶,居然发现在靠近山顶处的一片石坪之上竟然残留有一个道观的遗迹,只不过也是残破不堪,门倒梁歪了…… 道观原先的围墙已经坍塌不成型了,道观前院的地上也是长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也进不得人去,斐潜在外面看了看道观残破的正殿,也没有看到有什么牌匾之类的,也就无法得知这个道观原来的名号。 汉初,多喜黄老之术。上有好,自然下面的人也跟着走,所以天下道观也建得多了。后来因为从汉武帝开始转向了儒家,也因为战乱,修道的人自然也就慢慢的减少了,没有了官家大族的支持,像这样开设在深山之中的道观,也就如同失去了提供养分的血管一般,最后自然是枯萎衰败了…… 在残破的道观之后,隐隐有可以见到一条小溪流下,汩汩有声,想必是在山头之上有山泉涌出,蜿蜒至此。 或许对于一个道观来说,没有香火,离城池又远,确实不是一个比较好的场所,但是对于斐潜现在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要开设的是学门,所谓欲求学,必需先静心,而此地距离平阳城不远不近,距离适中,又有这么一片天然景色,简直就宛如天赐之地一般,正好作为一个极佳的学门场所。 “梁道,或许数十年后,此地也将成为一个胜景,”斐潜呵呵笑着,连日积攒下来的疲倦也似乎是一扫而空,“……若是在山下做一个门牌,就称之为衢门如何?” 贾衢惊讶的长大了嘴,呆了半响之后方连连摆手说道:“在下微末之人,安能据此名耶?万万使不得也!” 其实说实在的,贾衢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何尝是不想将自己的名号留下,纵然是只有一个名字,但是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要知道这或许将来有无数的学子通过这里,走向山上,都会在这个门牌之下,仰望着…… 但是自己确实是名望不显,虽然诱惑极大,但是贾衢还是强制忍住了,向斐潜拒绝。 “衢,四通八达也,正所谓求学之道,用衢门之意,正当时也。”斐潜笑了笑说道,“况梁道修得此地,焉有不留名之理?子路受牛,观化远之。” 子路受牛的事情,基本上每一个有读过论语的人都是知道,所以贾衢沉默了一会儿,也就不再继续推辞,而是改口说道:“衢自当尽心尽力,以全此功。” 斐潜笑着点点头,继续兴致勃勃的四下看着。 贾衢站在后面,看了一眼斐潜,目光闪动,有了此名,自己幸苦也算值得,而且从一个方面来说,若是自己在这方面做得好了,名垂青史也是有望,然而斐潜就简单为了一个贾衢的“衢”字么?书中有言:“行衢道者不至……” 第四七七章 起点 如果说当初是斐潜自己要小心翼翼的,多观察,多猜测别人的内心活动,而现在不知不觉当中,他自己成为了别人观察和推测的标靶…… 这个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上好楚腰,宫女饿死,就是这样的。 贾衢往前走了两步,立于斐潜之侧,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学院初立,来的人恐怕是寒门子弟居多……”说完,看了看斐潜的神色。 “寒门啊……” 这个阶级观念…… 不管社会进步到哪一个阶段,不管用什么样的文字或是解释来掩饰,只要有阶级存在的一天,阶级的剪刀差就不可能消除。 汉代的寒门不是指那些平民。 因为平民连门都没有,就连窗户都用木条给封死了…… 寒门是只那些之前荣耀过但是现在衰败了的,或者是大家族里分出去的落魄分支,就比如像穿越之前的斐潜,比如像贾衢自己,有家学,有书卷可读,但是并没有多少钱财,也没有多少的不动产、仆人等等…… 或者换句话说,寒门是士族世家的备胎。 普通的农户,是没有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的,底层阶级是完全连门都没有的。 “梁道,关于这个事情,你是怎么看的?”斐潜看着眼前树枝上的一簇桃花,开得正艳,桃树之下,隐隐有一些人和动物踩踏出来的印记。 贾衢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我本人的意见,我是赞成的,因为我前些年就曾经欲求一本书而求之不得……但是,若是像一些甲族望姓,这个恐怕……” 斐潜点点头,这个回答很符合贾衢的性格,刚正直接。 这么多天和贾衢算是慢慢的磨合,斐潜也是多少猜测了一些出来。各人的性格做法都不太一样,比如这个话原封不动的去问崔厚,估计崔厚就只会跟那个徐晃说那一句同样的话——“使君您看着办,我没有意见……” “梁道看见那一条小路没有?”斐潜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从山顶上蜿蜒而下的那一条小小山道,说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贾衢寻思了片刻,郑重的拱手道:“衢明白了,谢过主公。” 斐潜呵呵一笑。 这个就是身在高位的好处了,就比如像现在的斐潜说了什么么? 啥都没说对吧? 只是说了个桃花桃树,与寒门不寒门的有半毛钱的关系没有? 就像是后世光腚菊花一绽放,只然就有蝴蝶飞舞一般…… 咳咳…… 但是贾衢就能明白了…… 好吧。 你明白就明白了吧。 其实斐潜不光是想着寒门的这个门,还有更多的准备松动这个门窗的措施,只不过现在都暂时做不了而已。 就比如教化胡人,怎么教化? 光拿着一本书能教化成功么?定然是要胡萝卜加大棒吧。 再加上洗脑术,比如在后世的某个国外的保健品公司的那一套就是极强极其好用的洗脑模式吧? 但是,这些都要慢慢来,急是急不得的…… 至少现在第一步都已经开始了,匈奴在集市上开始使用五铢钱了,春耕在胡人马匹的帮助下也顺利展开了,就连这里的桃花山上桃花也开了…… 急事缓做,这是斐潜在后世办公室学来的,这也是他能够稳稳的坐着老油条的交椅,领导有什么事必然先找斐潜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当且缺人才么? 缺! 当下缺粮草么? 缺! 当下缺钱财么? 缺! 当下缺兵卒么? 缺! 然而就能因为现在急迫的需要这些东西,就乱了节拍么?慌乱急促是更容易导致事情被办砸的。就像是一个赛程,要先站在起点,才能看见终点,若是连自己的起点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又何来终点? 眼下的这一个衢门,这一座桃山,就是斐潜人才的起点; 在蒲子、永安、平阳三地,在昕水河和汾水之间的耕田,就是斐潜粮草的起点; 北屈的胡人需求,在平阳的建设需求,和西河、河东、太原、上党四个郡的商贸往来,就是斐潜的钱财的起点‘ 搜罗周边小部落,整合零散的隐居汉人,训练兵卒,招募胡骑,就是斐潜的兵卒的起点…… 还有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一块土地么? 时也,运也。 就连斐潜自己都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这样的一个基础,虽然薄弱,但是成长的空间却是极大,北有西河可作为朋友依托,东有太原郡阻挡着黑山军,南有河东还有大河间隔着袁董的纷争,而西面就是上郡……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这一块的地盘上,并没有像卫氏那样的大士族前来拖住手脚,平阳也好,上郡也罢,只要开拓下来的土地,就是无主之地! 待将周边的一些零星部族扫平,安稳后方之后,就可以沿着北屈往前突进,愿意归顺的就推动洗脑式的教化,不愿意归顺的…… 嗯,还有胡人会不愿意的么? 斐潜信步往上,走到了山顶。 在这桃花山顶上有一块小平台,不是很大,但是也足够五六个人站立没有什么问题,斐潜和贾衢两个人便卓然而立,亲卫们则是往后站了一些。 远远的平阳城东,一块作为校场的平地之上,黄成正带着兵卒开始训练,呼喝之声似乎连这里都能够隐隐的听见,扬起的黄土围绕在这些兵士们的身侧,就像是一条黄龙在校场游走…… 在临近平阳水渠的耕田之上,农户们也都在辛勤的劳作,深褐色的土地逐渐被点点的翠绿所替代,宛如一片片的希望被种进了大地之上…… 在平阳的西北方向,一列列骑兵正在做着准备,这是马越和呼厨泉的联军,开始要清扫平阳、蒲子这一带的零散胡人部落…… 春日的太阳很暖和,照在人的身上,温温的,很舒适。 “梁道,或许将来有一天,你的名字会被记载在青史之上!”斐潜闭着眼,对着天空张开了双手,去感觉那脸上身上的那一份温暖和希望,微微笑着,缓缓的说道。 贾衢眺望着远方,肃然而立,闻言沉默了良久,方说道:“……若能如此,衢此生也就无憾了……” (ps:嗯……这一章之中,不知道会不会被盗版网站屏蔽多少……嘿嘿嘿……) 第四七八章 云游 悠悠北山,瓣瓣桃花,潺潺溪水,润润山岚。 正在斐潜和贾衢各有感怀的时候,忽然山下的卫士来报,说是抓到了两名道士,声称是均是“正一道士”,云游至此…… 正一道士? 斐潜和贾衢对望了一眼,既然是云游的道士,那么为何会明明见到此山已经有了兵卒,仍然上前? 要知道,道教的外衣也不是什么免死金券,捅上一刀也是照样会死人的。 而且现在,自从是汉武帝兴儒家之后,道家也就慢慢的衰败了,并没有什么体别的优势在内…… 话说回来,之所以道家最后被儒家干趴下了,并不是道家的道义有多么差,而是一开始就注定了,道家讲究的是一个清静无为,倡导的是无为而治,这在先秦法家严酷的政法之后,是的确有一定的发展空间,毕竟也是当时整个社会的人心所向,但是随着社会的发展,汉朝在度过了那一段萧条期之后,必然就产生了一些人力和物力上面的增量,此时再强调无为,就难免理想化了…… 斐潜和贾衢回身往下走,到了山腰那一片残垣断壁的道观之处,便见到了两个自称是“正一传人”的道家弟子,在身周虎视眈眈的亲卫审视之下,倒也不见有什么慌乱…… 一人高,且瘦,年岁看起来较为老些,大约应有四五十开外的模样,已经显得有些花白的胡须,头顶道冠,倒也有几分仙人模样;另外一个矮些,大概只有一米六左右,但是并不胖,蓄有短须,年龄看起来似乎小一点;都是身穿玄色絺布制作的长袍,山风一吹,似乎也有几分飘然之意。 “见过二位真人,不知从何而来,欲往何处?”斐潜看了看,拱手说道,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这两个人突然来一句从东土大唐而来欲往西天而去,自己是不是应该立刻叫人砍了这两人,别给他们叫师兄又或是悟空的机会? 幸好,不是。 长高老道说道:“小道仁机子,从蜀中来,云游四方,今遇贵人于此,真乃万幸。”说罢,左手抱右手,行了一个抱手礼。 矮一些的道士也抱手行礼道:“小道德远子,与师傅同行而来。” 斐潜听了,竟然有些惊讶,从四川来的啊,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天上飞的铁疙瘩,也没有地上窜的铁蜈蚣,全靠两条腿一路走来,确实很了不起。 而且这两个人根据道号来算一个是仁字辈的,一个是德字辈的,也算是在天一道中比较高的辈份了,现在大多数的天一道教的人员都排到了全字或是真字…… “既是云游,缘何来此?”斐潜问道。 仁机子微微叹息一声,侧头看了看一旁的那些道观残骸,说道:“此地原有一观,廿年前小道曾来过此地……不料沧桑变幻……” 原来如此。 既然是方外之人,又是云游天下,而且又是现在这个阶段道家的正宗传人,斐潜也多少有了几分的兴趣,叫人取水,然后就以桃花花瓣为茶,清辟了观前的一块地,四人盘坐而谈。 长高老道,俗家名为葛易,字伯机,丹阳句容人,廿年前入川,在龙虎山修道三年,现因为年迈,多有思乡之情,因此也就准备一路云游返回家乡…… 年轻的矮道士,俗家名云逸,字志远,郧国人士,四年前不知为何只身落于龙虎山下,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被葛易所救,然记忆全失,幸有一过所证实身份,此次跟随葛易回乡,也有几分想寻得自己本身记忆的想法…… 斐潜微微眯了眯眼,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扑腾扑腾的跳开了。 这个葛易倒也罢了,想必是江南道家葛氏的人,但是这个云氏…… 瞧他所说的这个情形…… 不就是妥妥的穿越者的惯用出场模式么? 若是有什么法律法规规定凡是失忆者全部干掉,那么什么穿越者们估计就十去其九了…… 然而并不可能。 斐潜默默的想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这个铲除未知隐患的想法。 毕竟现在虽然是道家衰败,但是在民间,还是有很多的人愿意信奉道教的,就像是前一段时间的张角,也是假借着道教的名义来进行起事,无缘无故无怨无恨滥下杀手,这个毕竟不是一个好的名声。 有错杀无放过,多少也有些不适合斐潜自己,因此斐潜也就放下了杀心,和两个道士一起聊了起来。 未曾想到,葛易倒是对于道教很有一些看法。 葛易说道:“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似二而一。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无成势,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之主……” 按照葛易的说法,现在汉代这个时间的道家,其实是采纳了春秋战国时期的,儒家、墨家的一部分思想,再加上名家和法家的一部分内容的集大成者! 真的有这么的牛? 道教论孝义,讲仁德,这个和儒家并无差别,而且天人感应,天人合一也是同样的在多部道家经典里面有提及,比如在《太平经》不仅有天人合一的说法,甚至还有“天地君父师”的伦理体系…… 说得斐潜有些发愣,一直还都以为这些内容是董仲舒先提出来的…… 这么说来,董仲舒的天人感应理论的基础来自于道家? 还有这个“天地君父师”不就是后来被儒家捧上天的“天地君亲师”世俗伦理规范么? 听着葛易的讲述,斐潜脑袋里面的疑问越来越多,在这个汉代,儒家的地位,或者是儒家的这些在后世立足的根基,到底是如何得来? 道家、法家、甚至墨家、名家、这些教派现在又是如何状态? 春秋战国时期百花盛开,百家争鸣的时代,难道仅仅是隔了一个秦朝就衰败得不见踪迹了么? 斐潜的心中就像是被持续加热的水,越来越多的疑问就像是气泡一样咕嘟嘟的从内心的深处一点点的冒了上来…… 第四七九章 渊源 葛易和云逸虽然走了,但是短暂的言语和泄露出来的那一部分东西,就像是冰山的一个顶尖,虽然浮在水面之上并不起眼,但是在其下却是庞然大物…… 道教…… 儒教…… 竟然宛如藕断丝连一般,在其中有如此复杂的联系。 斐潜在后世,甚至到了之前,在心中都一直以为儒教是从孔子传承下来,到了董仲舒之时,向汉武帝献上了“天人感应”学说之后,登上了朝堂……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在其中,被隐藏了一些什么东西。 斐潜回到了平阳,赶走了侍女和亲卫,一个人独坐在堂内,静静的思索起来…… 汉初,刘邦本不学无术,所以也根本不懂如何治理国家,当时张良学从于黄老,深得刘邦信赖,又恰逢整个社会需要治疗长期战乱带来的创伤,所以黄老学派“无为而治”顺应而为,开创了一个叫做“文景之治”的盛世。 当时因为整个朝堂都遵从黄老学说,因此在《道德经》影响之下,延伸出来的多个学派,如杨朱学派、关尹学派、庄子学派、黄老学派等统统都整合成为了一个统一的名称——道家。 但是虽然在学派上整合了,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道家的思想构造上面出现了许多斑驳繁杂的特性,所以一开始的时候,许多人都觉得道家只是杂家的新的变种。 在文景之治时,也就是整个道家发展的第一个高峰,出现了道家思想巅峰性的著作——《淮南子》,而且当时司马迁所写的《史记》当中也渗透了浓厚的黄老道家的思想。 道家就在爬上了这一个高峰之后,开始走下坡路了。 汉初,道家的思想成为主流,是建立在天子、诸侯和军功阶层三权分立的基础之上,而在汉景帝平定“七国之乱”后,诸侯势力大大削弱、军功阶层也是一代不如一代,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无法忍受黄老的“清静自然”的约束,因此董仲舒体会到了之一点,双手奉上了尊君隆礼的儒家道义,从此成为成为了国家的正统思想,并且把这样的局面此后延续了将近两千年…… 斐潜下意识的用手指头轻轻敲着桌案,这样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啊,可是为何葛易居然说“天人和一”其实最早出现在《太平经》? 《太平经》斐潜在荆襄的时候在庞德公那边也有看到过,因为是黄老之书,加上当时重点全部都放在记忆《六韬》上,因此只是拿了一卷略读了一下…… 《太平经》具体成书时间已经不可考,书中的内容是“真人”和“天师”互有问答,然后记录下来的,并非一人一时之成,单就形式而言就和《论语》一样,但是成套出现的最早的《天宫历包元太平经》是在汉成帝时期,那么就意味着这个太平经的形成时期至少是在成帝之前…… 好吧,这个事情,斐潜也没有办法下结论,或许蔡邕那样学富五车的估计才会对这些边角旮旯的知识比较的有印象。 还是换一个思路,董仲舒给汉武帝提供的三驾马车分别是“大一统”、“天人感应”、“罢黜百家,表彰六经”。 “天人感应”这个到底是谁的先提出的,暂时不管了,但是这个“大一统”…… 这个斐潜倒是清楚,此说法最早是在春秋公羊传当中出现的,《公羊传?隐公元年》:“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但是《公羊》是传,就是《春秋》这本史书的注解,那么第一个在政治制度上实现“大一统”却是管仲,但是管仲却并非儒家的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家人物…… 然后“罢黜百家,表彰六经”,这个…… 董老爷子的原话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但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干起事情来怎么可能只做一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因此就咔嚓一刀,其他的全部给切了。 斐潜想到此处,忽然吓了一跳! 一个“大一统”是管仲大神玩过的,“天人感应”好吧,算是董老爷子独创的,那么再加上了“独尊儒术”这个…… 怎么都有些觉得就像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顺便还把碗给砸了的感觉啊…… 斐潜忽然想起了之前仍在雒阳的时候,似乎师姐蔡琰曾经讲过一句话:“古有文贼董,今有武贼董……” 当时还不太明白,还被蔡琰师姐鄙视了一点点。 这么说来,难道蔡琰师姐的意思就是这个? 啊呀! 这个真实完全颠覆了三观啊! 嗯…… 有些不对。 蔡琰是学从于其父亲蔡邕的,而蔡邕是儒家的大儒无疑,那么蔡琰自然也是儒家传人了,为何,讲话还这么直接,也不顾着一点情面? 斐潜的脑海当中瞬间又有新的问题冒了出来,那么这样看来,似乎是现在汉代的儒家,难道说尚未定型? 换句话说,就是仍有分歧? 斐潜脑袋当中忽然有两个字“嘣”的一下跳了出来,然后在脑海当中碰撞到了一起,激溅出一片的火花…… 一个是“古”,一个是“今”。 儒家现在不就是“古经学派”和“今经学派”的纷争么? 蔡邕之前与斐潜略有谈及,今古之争是从哀帝建平年间开始的,当时刘子骏提出为《春秋左氏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等四种古文经立博士引起的。 因为要增加博士,几乎是等于要在其他的博士手中抢生源,所以当时所有的“诸博士或不肯置对”,就是用沉默来表示反对。 结果刘子骏生气了,写了一篇《移让太常博士书》,对博士们加以指责,但是也因为此文,言辞上过切了一些,不仅招致诸博士的怨恨,也引起了一些执政大臣的愤怒,当时大司空师丹即“奏歆改乱旧章,非毁先帝所立”,斥贬了刘歆刘子骏…… 想到了此处,斐潜皱起了眉头,蔡邕师傅传授给自己《春秋左氏传》,这个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蔡邕师傅当时又是如何想的呢? 第四八零章 常林的意外 《春秋左氏传》这本书,到底代表着是什么? 蔡邕将此书授给自己的深意,甚至是自己当初见到李儒之时的点评…… 这些斐潜自然是一时之间无法得知了,或许等到什么时候将师傅蔡邕接到此处之时,才有办法再向师傅求教一二,来解开这个谜题。 斐潜不由的揉了揉想得有些发胀的眉心,正当想稍微休息一下,却有亲卫来报,说是常林常伯槐前来拜访。 那一日常林跟着崔厚来了这里,也就是见了一面,之后便也没有再冒过泡…… 多半是在周边查看和观察,不过本身斐潜这里也就都是百废待兴,真正有价值的作坊还在北屈,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事情繁杂,也就没有理会常林了。 现在,算是有决定了? 没办法,在汉代,士族就是有这样的权利,去考察和选择一个人进行投资和协助,就像是后世的那些风投公司…… 斐潜出了厅堂,到门外相迎,见到了常林便说道:“近日琐事繁多,真是怠慢了,还望长顺海涵。” 常林长揖到地,说道:“斐中郎折杀林也。林不请自来,实有打搅,恳请中郎恕罪。” 斐潜呵呵一笑,立于门左,伸手相邀。 常林连连推辞,死活不肯先于斐潜进得大门。于是最后斐潜便轻轻牵着常林臂膀,一同走进了门内。 常林比起上次在温县之时,明显的更加的谨慎和谦卑,脸上的笑容一直不断,行动举止更是处处以斐潜为重。 当初在温县的时候,斐潜只是别人口中传闻的一个人,而现在可以说是在北地平阳的一方小诸侯了,这种差异自然而然的让常林倍加小意。 常氏是乔迁了的士族,这种大规模的搬迁行为,又不是后世的什么公费出差,一方面舍弃了原先的安身立命的产业,另外一方面不管是沿途的吃喝拉撒,还是到了地头的重新安置,兴建或是购买房舍,都是需要消耗掉大量的身家的。 因此就算是常氏原先再富庶,现在估计也折腾得七七八八,没有剩下多少了…… 当然,再贫穷的士族,也还是士族,比起平阳城下那些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农夫黔首来说,还是在很多方面上具备优势的,比如常林到了西河之后,便拿着斐潜的介绍信在西河寻求了一个录事掾史的职位,也算是文书类的官员,得以安身。 欲重新购置产业,发展家族资产,便是离不开四个字“开源节流”。 常林这一次跟着崔厚南下,一是要来感谢斐潜之前的推荐之恩,另外一个也是听了崔厚的介绍,感觉自己常家若是要重新发展,跟斐潜拉近些关系也非常的重要。 所以当西河都尉带着兵马返回的时候,常林就毅然留了下来,虽然说当日就听说斐潜骤然又升了中郎将,但是他还是觉得要再看仔细一些,再考虑周详一点…… 常林毕竟要负责不仅仅是他自己,而且是整个常氏的兴衰。这一次前来拜访斐潜,其实也就是代表着常林愿意在斐潜的这一侧进行投资…… 常林入座之后,或许是他觉得斐潜的年龄可能并不喜欢太过于隐晦的表达,或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诚意,并没有遮遮掩掩多做修饰,而是比较直接的说道:“听闻斐中郎欲通行上党,不知彼地是否有旧?” 有时候这样直来直往也是挺好,常林能说出这样的话语,自然是表示在上党有熟悉的人…… 斐潜当即说道:“伯槐可是有故友于上党?” 常林拱手道:“先严再世时,与壶关崇贤多有交好……”说到此处,便稍微停顿了一下 壶关崇贤啊…… 斐潜微微眨了一下眼,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关于壶关的相关信息…… 对了,壶关有个令狐冲…… 嗯,不对,是令狐茂。 大名鼎鼎, 闻名遐迩。 当年汉武帝疑心病发作,认定了太子谋反,然后要给太子治罪,结果太子就真的反了,汉武帝怒不可遏,当即编发大军讨伐。 太子兵败逃亡,当时令狐茂位列三老,上书汉武帝,直言讼太子冤屈。 而此时汉武帝也从癫狂的愤怒当中清醒了些,读了令狐茂的上书,见书中词句言辞恳恳,其情切切,又查得其实太子根本就没捣蛋搞鬼,只是一个叫江充的诬陷,汉武帝悔恨感寤,怜太子无辜,乃族灭江充,作思子宫,为归来望思之台于湖,依托追思。 然后封了令狐茂所在的乡村曰崇贤,意村以贤得名,必有贤者出乎其间。 这就是壶关崇贤的由来,也渐渐的变成了令狐氏的代称,而令狐在上党也算是一个历时久远的家族…… “未曾想伯槐竟于令狐氏有旧!”斐潜微微笑着,表面上看起来笑容丝毫未变,但是实际上心里在琢磨着,常林和令狐氏有关联,这个确实让人意想不到,但是毕竟是常林已经过世的父辈交情,到了现在常林这一代人,还能剩下多少? 想当初斐潜自己的父亲一过世,就有了各种窥视的视线转了过来,若不是斐潜从后世穿越而来,顶替了原来的斐潜,那么当家中男丁一断,立刻就会有各种吃大户的,吃绝户的人攀上门来,活生生将斐潜家中残留的财物田亩等等吃得一干二净。 人走茶凉,世间常态。 常林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说道:“令狐原属甲族,然三老之后,未有因经学举世者,亦以为憾。吾三年前曾访崇贤,与令狐孔叔砥足夜谈,其有高志,清如冰雪,恕以待人,常喟叹未能荣之宗族……今中郎欲修林宗之门,复上郡失土,守并北之地,实乃不世之功业也!故而吾愿代中郎请令狐孔叔出山……不知中郎意下如何?” 这真是意外之喜! 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斐潜原来以为常林来此,谈及了上党的事情,便只是为了能够替常氏获取上党的这一条商路的权利,从崔厚手中分拨一些商品出来赚取一些利润,来以此积攒一下常氏的家业。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自然是可有可无的事情,看看常林展示出来的态度,视情况分拨一些也是无妨。 但是没想到常林居然给了斐潜自己这么样子的一个惊喜! 常林的这一番说辞,紧紧的扣住了斐潜现在最需要的一个方面,也是最大的一个短板,就是现在这个局面极度的缺乏人才啊! 果然,士族子弟,就没有一个是便宜货色啊! 常林如此示好,一方面替斐潜招揽了人才,一方面又给令狐孔叔铺垫了阶梯,另外若是令狐孔叔真的来了,还少不得要感谢一番常林这个做大媒人的,不是么? 不管此事成与不成,常林都是表示了自己最大的善意,那么于情于理,作为回报,斐潜当然不可能让常林空着手回去,少不得上党的这条商路要交给常林来做了。 不过上党临近冀州,而袁家的子午线目前还在冀州那里画圈着呢,壶关的令狐又怎会选择来此? 虽然斐潜心中略有疑惑,然而看常林似乎蛮有把握的样子,因此斐潜也就毫不迟疑,立刻起身向常林郑重而拜,然后修书了一封,便将此事拜托给了常林…… 第四八一章 胡人的部落 清晨的草原,满眼都是翠绿之色,一直连绵到山边,然后才在光影的变化下成了较深一些。 微风拂过,细细长长的青草叶子摇曳起来,晶莹的露珠顺着叶子缓缓的往下滚落,就像是一颗透明的珍珠,散发着五彩的光华。 透过晶莹通透的露珠,可以看到在不远处里零散的立着几个帐篷,还有一大圈木质的栅栏围着些牛羊…… 用厚布补丁叠补丁的帐篷门帘一掀,从其中走出来一名在腰间夹着个釜的胡女,宽大的羊皮袍子虽然残旧,但是还算干净,略显得嬴弱的毛绒在空中轻轻颤抖着。 胡女嘴中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转到了帐篷后面,推开了半人高的栅栏,来到了一头母牛面前。 先是去切了些干草放到牛槽里给母牛喂食,然后才挠了挠牛脖子,又轻拍了两下。 母牛低低的哞了一声,嘴里磨着干草,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过来,似乎就像是在微微的笑着。 胡女蹲下身,凑近了母牛的腹部,先是在手里哈了一口气,又双手对搓了好几下,将手掌搓得缓和了些,才伸手捞过了一只鼓胀胀的牛乳,轻轻柔柔的挤压起来。 雪白的牛乳喷溅在釜中,嗤嗤作响,激起浅浅的一层泡沫…… 一只黑嘴麻雀扑愣愣的飞了过来,然后在草丛中落下了脚,微微歪了一下头,然后双腿往前蹦了一步,低下头在地上啄食着什么。 忽然之间,黑嘴麻雀猛然抬起头来,僵直着脖子,侧着头似乎在倾听着什么,然后双腿一蹬,转眼间就飞上了天空。 麻雀越飞越高,转眼之间掠过了茫茫草地,然后飞过了一个小山坡,骤然看见如同乌云覆地一般席卷而来的骑兵,顿时慌乱的奋力抖动翅膀,扇下了两三根羽毛,逃往高空…… 轻轻柔柔的灰白色的羽毛在空中飘荡而下,然后被下方的骑兵携裹的风一吹,瞬间就不知道消失到了何处。 只听闻闷雷一般的马蹄声轰然响起,震得大地仿佛都在颤栗不已。 帐篷前的胡女端着半釜的牛乳,正在往回走,却看到釜内的牛乳一圈圈的开始掀起了涟漪,几滴牛乳甚至被震荡得跳跃了出来…… 一片阴影笼罩而来。 一杆三色旗帜从小山坡的顶端徐徐升起,一名骑士背着阳光露出了身形,面容全部隐藏在阴影之下,只能见到横在马背上的长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胡女瞪圆了眼,张大了嘴,双手一松,小铜釜径直跌落在地,牛乳泼溅得四处皆是…… 越来越多的骑兵在山坡上显露了身形,黑压压的站成了一线,各色的马匹打着响鼻,喷薄着热气,将这些骑兵的身影笼罩上了一层扭曲的光雾。 在胡女尖锐凄惨的叫喊声中,马越将手中的长刀一举,顿时就骑兵策马而下,就像是一只大螃蟹,伸展出两只粗壮的长螯,往面前的这个胡人部落夹去…… 牛角号声响彻上空,许多胡人从帐篷里钻了出来,要么是手持了弓箭,要么抓着一把长刀,但是却已经晚了一步。 几十根箭矢就像是划线一般,钉在了帐篷前面的空地之上,黑色的箭杆,白色的箭羽,就像是划出了一个禁区一般,将这些胡人的行动顿时冻结住了。 虽然未发一言,也没有人做声高喝,但是这些箭矢却充满了浓厚的威慑和警告的意味,任是谁都知道,若是再有什么敌意的举动,那么下一批的箭矢就该会是扎在人身上…… 马越端坐在马背之上,根本就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些惊慌失措的小部落胡人,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手下的这一群骑兵身上,看着他们在交错驰骋,像扭麻花一样缠绕了几圈,将整个胡人部落切割成零散的一些小块。 胡人骑兵,或者说南匈奴的骑兵,也许是本身的缺陷,也许是先天的适应,比起并州汉人骑兵来说,更加的熟练,也更加的默契。 马越之前一直都在观察和总结,胡人在冲锋进攻之时,基本上都不需要特别的号令,看着刚开始出发奔驰的时候像一团乱麻,但是在冲锋的过程当中却会慢慢的自动自发的变阵为了锋矢阵型! 最特别的是整个过程根本就看不见有人在指导调度,就像是篆刻在胡人的身体里面的本能一样,轻而易举的调整着攻击的节奏和步调, 这种小规模团队内的默契配合,是马越原先最为缺乏的一个技能。 但是现在,似乎在一点点的被弥补起来了。 比起前些次,感觉上明显顺畅了许多…… 马越微微仰着下巴,端坐于马背之上,身后的亲卫也是擒举着战旗,稳如泰山,并没有发布任何的命令,就是完全凭借士兵及低阶士官们的自动调整。这种自发的细微相互配合,才能更有效的适应战场的变化,兵士也不用时时刻刻去关注中央战旗有什么动向,只需要跟周边的战友们相互协作好,听从低阶士官们的调遣安排即可。 换一句话说,汉人原来的骑兵,强健有力,但是灵动方面略有不足,就像是一个机械木偶,一举一动都要由中心指挥官来进行协调和指挥,迟钝和僵直很难避免,现在学习胡人的骑兵模式,就宛如是在骑兵这个人形木偶的关节当中加注了一些润滑油…… “举旗!鸣号!”马越看着整个部落场面基本上已经被控制住了,便下令道。 一杆双头金乌战旗被高高举起,于斐潜的三色战旗并列,于此同时,苍凉悠远的牛角号声也同时响起…… 马越手下的骑兵们接到信号之后,便开始用简短的胡语开始喊话,命令小部落里面的人全数跪下,违令者斩! 战马的马蹄纷飞,带起点点的草叶,穿梭在帐篷周边,短促而生硬的胡语在重复,不容抗辩和质疑,带着一种铁锈斑的血腥之气。 胡人部落之内,有的人惊恐的抱着脑袋嚎哭,有的人瞪大眼睛左顾右盼,有的却紧紧的抓着身边的什么东西,就像是用其来提供自己站立的力量一般。 一只苍老的手慢慢的掀开了帐篷的一角,露出了一点的寒芒…… 第四八二章 收编 呼厨泉坐在马背上,用马鞭轻轻的敲击着手掌心,表面上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心里却不仅有些吃惊。 这些汉人,在这几天似乎是一个眨眼就有一个变化! 这样的进步的速度让呼厨泉都有些吃惊。 骑兵和步卒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要将马匹控制得就像是自己的两条腿一样,想快之时就能快,想慢之时就能慢,再加上有效的转向变速,方能成心如意整合成军。 原先还有一些干涩,现在却慢慢的变得润滑了起来。 小队和小队之间的交叉配合,甚至是原先胡人专用的牛角号也吹奏的像模像样了…… 最烦汉人的就是这个! 可是又毫无办法! 总不能让这些汉人离得远远的,而且还不许学习胡人方法吧…… 毕竟现在两家是处于联盟的状态。 呼厨泉在空中甩了几下马鞭,借这个动作来排除一下心中的烦闷,就像是驱赶萦萦绕绕始终不走的苍蝇一般。 马越根本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身后的呼厨泉身上,这一次联合对于周边的胡人部落进行清扫收编,严格说起来还是南匈奴多占了些便宜,只要是属于匈奴系列族落,大多数都是说没有几句话,就直接投降合并了,那些匈奴的零散部落的人员还欢天喜地的…… 然而遇上乌恒和鲜卑的部落,就没那么顺畅了,胡人凶横又经常自持武勇,不管是围剿之时,是呼厨泉这个南匈奴身份的人动手,还是马越这个汉人身份的动手,均是基本上就没有不动刀枪的。 都要死了些人,见了血,才会略微老实一些…… 就像眼前的这个鲜卑的部落,马越敢打包票,绝对是有不开眼的人,要不是斐潜之前有说过现在平阳发展缺人力,马越真的想管他三七是二十几,遇到一个推倒一个了事! 鲜卑人,是吃着在匈奴人尸首长大起来的。 原来鲜卑原本的部落最早是起源于大兴安岭一代,同时乌恒也是在这个区域,只不过鲜卑人处于更北方一些的,和乌恒人一样,都是属于东夷系列的人种。 深山老林当中生存着的鲜卑这一群人,彪悍勇猛,而且长期和大自然恶劣的天气抗争之下,能存活下来的,也都多半是身强力壮之辈。 后来因为在匈奴被汉朝殴打的不成人形,断成了两节,南匈奴投降,北匈奴还在顽抗。鲜卑和乌恒两个人一合计,觉得和汉朝合作有利可图,就听从了汉皇帝的征召,和汉军、南匈奴一起用各种姿势欺负北匈奴,也就是在这个过程当中,鲜卑逐渐的侵占了原本北匈奴的领土——漠北地区,也趁机吞并了很大一块的北匈奴的人口,因此强盛起来。 鲜卑原本的语言就有受到匈奴的影响,所以只是在语音上略有不同,但其实还是属于匈奴的胡语。 此时,雄才大略野心勃勃的鲜卑大王檀石槐已经死去,但是在他死去之前,统一了鲜卑诸部,在漠北的广袤地区,建立了东、中、西三部的军事部落大联盟,几度南下侵扰并、冀、幽的边疆,可以说鲜卑现在替代了匈奴成为了汉朝新的最大的威胁。 右北平至辽东为东部鲜卑,从右北平至上谷地区,是中部鲜卑,而上谷一直往西到敦煌区域,为西部鲜卑。并州这一块区域就原来属于檀石槐的中部鲜卑。 脍炙人口的慕容氏,此时就是在东部鲜卑当中称王,同时东部还有段氏,拓跋氏。 而西部鲜卑其实就是在河西、陇西这一带,其中秃发鲜卑最强大,其余的都算是一些小部落。 然而任何伟大的人物,似乎能控制天地的一切,却往往控制不了二代子孙。檀石槐死去之后,其子和连贪婪好色,在一次对汉朝的抄掠行动中被人射死。但是和连的儿子骞曼年小,因此骞曼的堂兄,也就是和连的哥哥的儿子蒲头代立。 后来蹇曼长大了便和与蒲头争国,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反倒是部众离散。随后,蒲头的弟弟步度根成为这一片区域的大人。 马越当下所遇到的这个小部落,便是属于中部鲜卑部落。 这群鲜卑人个个都似乎是傻傻的站着,就像是听不懂胡语一般…… 忽然之间,在部落的营地帐篷之中,射出了一只鸣镝,淬不及防下正中一个骑兵的面门,顿时仰首跌落了马下! 鸣镝就宛如一声号令! 原先那些呆立的鲜卑人就像是被掀开了遮蔽物的曱甴一样,顿时间散开乱窜,牵马的牵马,举刀的举刀,弯弓的弯弓,完全不顾就在马越骑兵的刀枪之下,骤然反抗! 呼厨泉睁大了眼睛,将带着毡帽的脑袋晃了两下,偷偷的笑了笑,可是笑容却很快就凝固起来,然后消失不见了。 马越的骑兵基本上都有穿上两档甲,只要不是直接命中面部、咽喉等要害部位,基本上来说都不惧怕于鲜卑人零散仓促之下的射击,因此虽然初期略有一点点的慌乱,但是在队率等士官的带领之下,很快的就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进行反击和压制。 没有及时跨上战马的胡人,又没有什么护甲,一阵注定是徒劳的反抗很快就被镇压了下来,所有不愿意跪倒的人尽数都被砍下了脑袋,鲜血将这一片的草地都染红了。 “又是这样。”马越面无表情的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见局势已定,便缓缓的策马前行。没办法,鲜卑和汉人因为从檀石槐开始犯边开始,关系就极其的恶劣,和汉军也有多次的交战,甚至主动袭击汉朝派出的军队。 所以鲜卑见到汉军,拒不配合也在情理之中了。 马越到了阵前,看着被捆绑着跪倒在地的一帮剩余的鲜卑人,伸手招来了一个老曲长:“伤亡如何?” 老曲长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回来禀报道:“亡三人,伤四人。” 马越点点头,说道:“按规矩办吧。” “唯!”曲长拱手领命,旋即带了兵卒,从跪倒在地的鲜卑人当中拉出了三十名的男子,长幼均有,然后推到在了阵前,不由分说尽数枭首。 “汉亡一人,十胡偿命。” 这是老马家的规矩,也就是曾经的度辽将军立下的规矩,因此作为度辽将军的后人,马越自然也就将其延续了下来。 跪倒在内的鲜卑人一阵骚乱。 那个之前在取牛乳的鲜卑胡女更是激动,挣扎的站了起来,倔强的昂着头颅,冲着马越用胡语又快又激烈的说了一大通的话语。 马越虽然对于胡语并不是非常的纯熟,但是也能听得懂大概几个词语,知道这个胡女是在指责他滥杀,凶残的像个野兽…… 马越一句话都懒得讲,也没有心思跟这个胡女做任何的解释。在他看来,这个胡女的叫喊,就跟一头没张牙的幼犬吠鸣差不多,懒得理会。 不仅是马越不当回事,就连那些南匈奴人同样也不当一回事,嘻嘻哈哈的开始按照之前的约定,开始将这个部落里面的东西整理打包…… 谁先动手,便谁先挑。 马越的人先选走了一半,然后南匈奴就取走另外一半,对于人口的措施就跟对待牲畜一样,捆绑着,驱逐者,反正做了标识,到了平阳再各取各的就是了。 至于那些谁都看不上眼的破烂和死去的鲜卑人的尸骸,也就大体堆积了一下,一把火烧了。 被绳索拖拽着,踉跄而行的鲜卑胡女,回首看着那一股浓厚的黑烟直上云霄,不由得痛哭失声…… 第四八三张 三老(为堂主GANK疯加更) 神州之地,狼烟四起。 斐潜虽然没有看到马越在北面焚烧鲜卑部落燃起的黑烟,但是却在仿佛在心头被燃起了一道疤痕。 斐潜面勉勉强强维持着笑容送走了河东郡守王邑派来祝贺的使者王象,待转身单独一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收了…… 方才从王象的嘴里得知,雒阳被董卓下令焚了。 倾天黑烟,笼罩十里。 一个王朝的象征,就这样终结了。 在斐潜的桌案之侧拜访着一个含苞待放莲花状的香炉,这个似乎也是前两天添置的,多半也是卫氏之前所用,送来抵债的。 香炉古铜,青烟袅袅。 像这样的一个香炉,放在后世,那简直就是倾城之物,但是在现在汉代,也就是一个士族所用的普通器皿罢了。 斐潜呆呆望着香炉之上的盘旋而起的青烟,心中茫然若失。 曾几何时自己也在为了雒阳的灾难忧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何,心情复杂,有痛惜,有彷徨,甚至还有一点点隐藏的…… 释然。 未能先知天下大事,如何可控天下大势? 可是先知都是有限制的,就像斐潜之前做的,但是越做得多,就会将已知的历史破坏的更严重,就像是在车轮行进在道路之上,压到了一小块的石头,然后稍微偏离了一点方向,随着石头越来越多,或许整个的车轮都将会偏离…… 然而一旦偏离,斐潜心知,自己在预知这一块的能力就被砍掉了。 虽然原先就记得不多,但是有谁不会希望自己能够多一些趋利避害的本领啊…… 这种事情情绪与道义无关,仅仅是人性的纯粹。 就算是在后世,若时光怎能倒流,不知有多少人都去盯着老马家的院墙,争当王叔…… 香炉之内沉香燃尽,一缕青烟就像是眷念不去一般,在香炉雕琢的莲花花瓣之上盘旋了一周,最终是松开了手,缓缓的升上了天空。 该断终究是该断的。 争霸天下并非是斐潜的愿望,但是能为汉家多留存一些元气,却的的确确是斐潜现在最想做好的一件事情。 就像有人说“崖山之后”一样,汉人这个称呼,一直到了唐人才被人重新称呼而起,但是从此之后,便再无“宋人”、“明人”,又或是什么“清人”的称呼? 为何在后世有唐人街,为何没有宋人街又或是明人街,偏偏就是以汉唐著称? 为何现在所说所写,具叫汉语,纵然有诗词曲,然而还是汉字,不是什么宋言,明话,清符? 为何不管是国内国外,均没有以宋明,又或是明清此类的词语来指代华夏之人,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莫名的关系不成? 斐潜想着这些,却觉得宛如是千万般根的乱麻一般,在心间萦绕,一时之间,就像是被什么塞满了心田一样,堵得难受。 堂外轻轻的脚步传来打断了斐潜的思绪,有一名亲卫来到了堂下禀报说是卫留前来。 斐潜收拾了一些心情,见到卫留之后,却看见卫留面露难色,便问道:“孟连可有难事?” 卫留忽然离席拜倒在地,叩首而道:“临汾三老欲求见中郎……然留身份低微,故而……” 三老? 斐潜皱了皱眉,没有立即叫卫留起身,而是在心中沉吟起来。 三老之政策,从汉高祖就开始了。刘邦将其作为一项国策,下令道:“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繇戍。” 临汾自然作为县一级,有县三老一人,三老并不是县廷属吏,而是自成一系,与县令、丞、尉共同教化百姓,没有禄秩,只是享受免服徭役的优待。 三老率众为善,是要三老从德行方面来教化民众,县吏重在“牧民”即刑政治理,而三老重在“导之善”即道德教化,二者正好可以互补,这其实是汉代统治集团内部的共识。三老尽管不是吏,需要政府承认或任命,但是其实也就是政府统治力量的向下渗透。 汉朝和秦朝的区别就在于此,虽然同样是按照郡县划分了政治管理结构,但是明显汉代在乡间地头上侧重了原有的乡土民俗,三老就是在公法和民情之间博弈的结果,为维护汉代乡里秩序起了很大作用。 然而任何的政策制度,在实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总会有一些变形…… 原本三老只是教化之职,并没有政事之职,但是未免地方豪右把持了经学,然后自然得陇而望,或是仗着家族权势对于郡县之内的事情加以干涉。 然而郡县之中的官吏,也慢慢的有涉足于教化这一块的内容,地方小吏以仁德化民的记载多了起来,“劝人生业,为制科令,至于果菜为限,鸡豕有数,农事既毕,乃令子弟群居,还就黉学”。 到了现在,多数三老已经不再像汉初一样专门的执掌教化,三老这种半官方的职位也逐渐的模糊化,一些是完全的虚化了,一些却涉足到了基层的政治体系当中。 “临汾三老……”斐潜看着卫留说道,“……可是卫氏之人?” 卫留再扣,说道:“正是,乃本家大父,讳名望,字伯瞻……” 三老虽然在官僚科层化的加强而不断演化,但是在乡间低头,还是具备了相当大的名望,虽然不掌握实权,但是其影响力和声望,往往都是确实存在的。 教化啊…… 斐潜看着卫留,叹息了一声,说道:“孟连,起来吧。此事迟早要来,非汝一人之力可阻……何时欲来?” 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但是避而不见也并不是办法,而且还让卫留先行通气了,礼节上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还是要见上一见的。 至于…… 也就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卫留从怀里摸出了一木质名刺,双手举之过顶,递送了上来。显然这是已经卫氏安排好了,让卫留前来知会的,因此卫留才会一开始就下跪赔罪。 斐潜接过了名刺,微微眯缝了一下眼。 还用的是“刺”而不是“谒”…… 第四八四章 忠诚度(为版主瞬间日羊加更) 斐潜看着手里的沉香木,微微笑了笑。 “谒”和“刺”都可以作为拜见某人时投递之物,就如同后世的名片,但是在细节上还是有一些区别的。 “谒”一般是由大概一个半的巴掌那么长,然后略比五指并拢宽一些,厚度也是差不多一手背左右的厚度,简单来说就像是一个长方形的放大了手掌尺寸的木板。 讲究一些的,还会刷上髹漆。 然后按照规格,写上名号,比如,斐潜自己若是做“谒”,则是在中间写谒一个大字,然后靠右侧近边处再写一行小字——“左署中郎假护匈中郎将行上郡守事河洛斐潜再拜”。 这就是完整的一个“谒”拜了。 但是“刺”就简化了很多,不仅是整个木片缩小了,而且也不用那么严谨的写上那么多的文字,只需要写“官职”、“籍贯”、“姓名”即可。 简而言之,“谒”是正规场合所用,多以下见上,而“刺”的意义就真的和后世的名片差不多了,反正不管有用没有用,到处分发…… 当年北地的名士,郭泰为士林学子所仰慕,在他游历过程当中,路经洛阳,众学子和路人纷纷投刺,常常“载刺盈车”,差点没把他给扎死。 临汾三老卫望让卫留递上来的就是名刺。 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卫氏啊…… 斐潜也没有多怪罪于卫留,微微笑着让卫留回去知会卫望,就说是明日恭候大驾…… 卫留自觉得有些羞愧,便连忙答应一声,匆匆的退下了。 有大家族背景的人,就是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只不过,斐潜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暴露在自己的面前了。其实卫留未必是心甘情愿的替卫望传递这样信息,但是身为卫氏的弟子,又不得不从中进行牵线搭桥。 比如卫望直接上门,斐潜自然也是可以托词婉拒,因为素为生平,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妥。然而有了卫留这样的一个转手,那么斐潜和卫望这两个原本的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就多了一个依存于卫留而存在的“熟人关系”,就不好做的太过于僵硬了。 只不过,卫留这样屈从于卫氏的行为,对斐潜而言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不过,卫留未必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让斐潜留下不好的印象,但是家族的压力致使他屈从了,也导致他自己因此将会远离斐潜的中心圈子。 核心区域必须是将斐潜这一方的利益摆在第一位的人才能够进入的。 不是一定需要那种彻头彻尾的死忠,因为死忠的人多数情况下极其的难得。绝大多数的时候,大多数的人都是属于卫留这个层面的,或许就叫做相对的忠诚。 这个的确是现在存在于士族的比较奇特的一个现状。 如果按照后世游戏里面的指数来划分的话,在斐潜周边,第一个圈子,忠诚指数在95以上,必然是黄成、黄贤良、黄旭等人,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斐潜手中的刀盾,如臂指示,忠诚不二,就算是斐潜当下立即宣布造反,可能会劝阻,但是同样也会跟随的这一群人。 然后便是杜远、贾衢这样的人员,算是寒门阶级,嗯,马延、马越、徐晃或许也是,大概就是在90上下,在这个层面上,只要在相互的理念不出什么大的分歧,也就是说若是现在斐潜说要投靠匈奴,可能这些人就会在劝告无效的情况下叛变了…… 崔厚,商贾出身,难免会唯利是图一些,划分的话应该在85左右,这是他的性格,也容易成为他的弱点,因此只要是斐潜能够保持一个上升的势头,多少也不用担心崔厚会做什么手脚,毕竟崔家先期投资也是比较大的,没有足够的利益,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变故。 倒是卫留、陈睿、张烈这些就相对差了一些,忠诚值要划分的话基本上就是不满80了,有私心,有牵绊,在一定程度上会配合,也会做好事情,但是在重大的抉择面前,却不好怎么把控。 斐潜被卫留这样一打岔,也暂且将雒阳之事放到了一边,现在就算是自己率兵南下,雒阳城也是烧了,只不过那个天下第一的孙红手,这一次会不会还是摸个女尸然后就爆出一个传国玉玺…… 那该是攒了多久的人品啊? 现在自己虽然没有办法展开什么金元攻势,每个月定期给下属发放一些金银宝物来提升下属的忠诚度,但是目前手头上还是有两套的官府衙门的职位…… 慢慢来吧,等秋收的时候就可以进行第一次功绩评定了,斐潜在收到了中郎将的印玺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进行封赏,也就是处于这个考虑。 此时黄成从外走来,在堂下驻足了一下,然后便在斐潜的点头示意之下,走了进来,拱手见礼。 斐潜示意黄成就坐,然后问道:“兵士整合之事进行的如何了?”像这种身家性命攸关的事情,自然只有交代给黄成来进行处理,才会让人放心。这几天,黄成都是在对于白波降卒进行整编,还有对于被携裹而来的百姓进行梳理和招募,也并非轻松的事情。 黄成从怀中掏出了几片木简,看得斐潜在心里又是一阵嘀咕,看来造纸作坊必须提前,自己的钱本来就紧巴巴的,再花钱去采购纸张来用,未免就是太浪费了一些,因此就算是只有两个小工也要先办起来,否则真的是太不方便了…… “按照主公的吩咐,如今白波降卒筛选之后,共有两千四百余人编入战兵,其余的人暂时都开修通水渠,待水渠完工之后进行分配屯田……” 斐潜点点头,筛选完毕之后,接下来就是建立这些兵卒的忠诚度的问题了。 可是没有想到,黄成忽然问了一个斐潜一直以来都没有考虑到的一个问题,让斐潜十分的尴尬。 黄成问道:“近日子度连破胡人营地,也擒来不少胡女,敢问主公,可否要建女闾?” 这个…… 搞不好就会要变成404啊…… 这要怎么办? 第四八五章 基层的改良(月票欠账1/17) 战争可以说是人类所有活动当中,最为凶残最灭绝人性的一项行为,战端一开,所有的法律制度,所有的道德规范统统都是化为虚无。 食色性也,战争会将人性当中的破坏的一面无限的扩大,尤其是在现在的这个时间,面对面的冷兵器搏杀,这种强烈的刺激会导致许多的问题,心智坚定者自己排解了,而有一些人就会出现各种心理障碍。 营啸,就是这种心理疾病的一种极为常见的爆发方式。 所以在军队规定当中,一旦入夜,所有没有分派到执勤任务的兵士都必须待在自己的帐篷之内,保持安静,不得随意走跑,同时还要增设夜间的巡查队伍,对于一些大声说梦话的,有梦游症的,发癔症的及时进行处理,避免大规模的不良影响。 此外,设立女闾也是调节兵士情绪的一种重要方式。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伟大的革命家管仲同志,就“置女闾七百,征其夜合之资,以充国用”,一方面解决了生理问题,一方面还收集了财富,补贴了军费开支…… 这个创新型的思维模式啊! 嗯,要知道那可是在公元前7世纪,耶稣还存在于空气和水当中…… 后来越王勾践继承和发扬了这个工程,“越王勾践输有过寡妇于山上,使士之尤思者游之,以娱其意”。 至于汉代,这一项军人专属的设施已经成为了公开化的配置。因为汉武帝征发了大量的兵士,背井离乡常年累月的对匈奴用兵,而且确实也因为经费的紧张,所以也特别设立这样一项设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全国统一零售价。 当然,若是看上眼了,要批发回家,也是可以的。 为了保证女闾经营者的身心健康,还规定了月度轮换制度…… 反正林林总总的各项规定已经是极其完善了。 那么自己要怎么做? 斐潜有些头痛,这要是搞不好就会404啊…… 现在手下的战兵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壮,这个生理需求,自然是本能的反应,总不能说是统统都拉去切了吧…… 然而自己又不能像后世那样进行处理。 后世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往死里消耗,白天在体能上进行操练,晚上在脑力和细节上进行操练,确保绝大多数的人只要一躺到,在十五秒钟内就能累得呼呼大睡,然后一睁眼又是第二天的循环…… 但是斐潜自己知道,学不来的。 原因很可怜。 粮食产量不足…… 现在绝大多数只能是维持在不饿的标准线上,而要从不饿增加到吃饱吃痛快了,这个量估计要翻上两倍,因此根本就没有办法支持其高强度长时间的训练。 尤其是油脂的摄入严重缺乏,导致在粗粮这一块的消耗特别的大,一顿可以吃上两斤大有人在。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基层的哪个什么员……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啊,就算是夏天夜晚最短,也就是从晚上天黑八点,到上午天明五点长达八九个小时,若是冬日,六七点就天黑,要到次日至少六点才会天明,这样一来就要进十二个小时,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除了钻帐篷里面捉虱子,啥事也没有…… “这个,暂且不处理,胡女,先行关押到辎重营内……”斐潜没有想好,只能是将这个问题往后押一下。 在自己没有完全整理好之前,这个比较繁琐的问题都不能轻易开头。华夏向来就有上面说一,下面做十的传统,因为上位者为了保持神秘性和权威性,一般都不会将事情框框条条交代得非常的清晰,然后下边的人为了防止上位者的这个一到处乱拐,所以不得不多做一些准备。 而且每一层的执行者都会在其中加上自己的个人利益,就像是卫留给自己家族里面的人带话一样,多少都会有瓜葛一些,如此一层层的加码下来,到了底层往往就南辕北辙,善策便成了恶政。 这种传承从古至今,源远流长。 斐潜在后世这种情况多的要死,比如好多公司,总公司今年年度任务营销一个亿,然后切割到分公司,可能总额就变成了1.2个亿,分公司再将任务往下摊派时,为了防止某些支公司完不成任务,往往也会在上头下达的任务上再加上个20%-30%,支公司再下到基层营销区的时候,同样也会再加上20%-30%,结果原本最开始只是100%的任务值,到了最下面的时候往往都是变成了200%甚至更高。 结果到了年底,明明下头有好多基层单位的人员因为完不成最低的保底指标,而被扣发了奖金绩效,但是却有许多层级的领导一个个偷偷的开香槟,然后在总公司的营销报表之上又说了今年同比去年有多少多少的增长…… “……先略加一些粮食的供给,然后增加训练量,让兵卒在白天尽量的消耗些气力……”斐潜说道,现在也暂时只能做这样的安排了,然后看着黄成说道,“……若是令黄旭、黄贤良等人在晚上教授屯长以上半个时辰的基础兵阵变化、相关的文字和算数,然后再由这些屯长去传授给队率……” 现在基层的管理人员严重不足,既然找不到人来充当那个什么员,那么黄氏这些人,是不是暂时可以先用起来? 黄旭、黄贤良都是较为好学之人,比起贾衢这样的寒门子弟来说,他们的条件更差,但是换一个方向思考的话,黄旭黄贤良等人至少没有太大的脾性。 寒门士族也是士族,不管怎样,就算是贾衢那样还算是比较谦和的人,对于黔首都有些厌烦和不爱搭理,更不用说马越这样有什么事情都挂在脸上的武将侧的人物了。 之前在斐潜的要求之下对于基层兵卒的培训,的确也是斐潜在这个方面没有考虑周全,因此说来,或者像黄家里面的这些介于士族和黔首之间的人,才是比较合适的人选? 而且从忠诚度来说,或许会更加的让斐潜放心一些,而且这一项工作若是展开了,不亚于就是从基层开始改良,等到这些老兵退役之后,甚至可以安排到乡县一级做一些小官小吏,从而改变乡间地头全部被士族把控住的局面…… 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虽然斐潜此时还能有一些先知的优势,然而必定是无法持久,所以能够多准备一些手段,才是斐潜现在需要做的事情。 天下很大,野心家很多,现在的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就跟一个拿着棒棒糖的萝莉差不多,声轻体柔易推倒,因此,贸然的四处出击绝对是一个愚蠢的行为,只能是加强自身的内功,等待时机的到来。 第四八六章 命题太大难为文 对于黄成而言,斐潜还真的希望能够成长为一方的统帅,而不是仅仅只能成为一个自己护军将军。 斐潜叫了亲卫去吩咐煮一些姜茶来,一边喝着驱寒,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 黄成啜饮了几口茶汤,便将碗放下,说道:“主公若是要让我等教授……这个并非难事,只是……这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教好了,然后又……” 黄成的意思,斐潜是听明白了,倒不是说黄成害怕刀枪,贪生怕死,到了他那种武艺程度,只要是身边的护卫还在,不是陷入重围,杀出一条路来问题不大,黄成的主要是指在这个时代,在冷兵器砍杀的情况下,战损往往极大,这样一来,或许今天刚教会了一个兵士一至十的加减法或是什么文字,明天就在战场之上被砍死了…… 有那个功夫还不如多练习一些力气武艺,还能保证多一些机会活下来。 这个情况跟汉代如今的军制相关。 起初汉代是用征兵制,就是服兵役,从二十三岁开始到五十六岁结束,除了2年时间是法定服兵役的时间之外,若是战争需要,还需要随时等候召唤,也就是全国性的后备役。 但是这种制度很快就不适宜了,到了汉武帝时,大批小农开始出现破产流亡,豪宫之家又多有免除兵役的特权,同时战事频繁,兵员需要量大,征兵制度无法满足战争的需要,于是,兼行募兵制。此外,如谪兵、奴兵、胜兵也被广泛使用。 到了现在,募兵已经成为了主流。 但是斐潜知道,这种募兵制度,到最后因为战乱死亡惨重,最终会演变成为拉壮丁式的农兵制,换句话说就是有组织的黄巾版的兵士。 所以曹老板浩浩荡荡号称八十万,实际大概三四十万的兵力,被一把火就从道明哥整成了犀利哥…… 想到此处,斐潜也是点头,然后说道:“若是将普通兵卒训练成为精兵,大约需要多少的时间?” 黄成说道:“若是真要训练出一只精兵,也至少要一年时间。打熬气力,熟悉器械,相互配合,识得号令,进退有度,这些都是要慢慢训练才能够掌握的。” “我们只有半年的时间。”斐潜沾了些茶汤,在桌案之上划了起来,示意黄成靠近一些,“……你看,这里是永安,临近吕梁山,不管是矿物还是木材和水源都比较方便,我打算于永安西南此建立一个比较大规模的原材料……嗯,就是粗炼工房;然后这些粗炼的钢铁之类就可以用水力顺着昕水河往下,到北屈以东这里,开辟建立一个兵甲工房……” “然后为了保证兵甲工房的安全,我们的绝大多数兵士都要到这里去集中训练……”斐潜在北屈东面的一些点了一点。 “平阳这边,就是以学术,商贸为主,设置屯兵,一面屯田一面也可作为守护……至于蒲子,则是作为防御南下胡人的防线……” “而这些,都非常的薄弱,所以,必须在现在这个阶段,这个半年的时间内把基础的架子先搭建起来,否则到后面,情况可能会越来越糟……”斐潜并没有把将来事情讲出来,但是仅仅是这样的一个草图,就已经足够让黄成从中去了解整体的布局,也从而感觉得到此事的重要性。 斐潜最后说道:“……现在的我们手头上的这些兵士,我的想法是,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兵卒,也要将其当成是预备的队率进行训练,在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随时补充兵力,扩大队伍而不至于过于慌乱导致整体的作战能力下降。” 斐潜看着黄成的神色从那一脸的憨厚保护色慢慢的凝重起来,就知道黄成多半是领悟了斐潜的未尽之意。 早两天的时候,黄成因为在整编部队,当时中郎将官印刚刚发下来的时候,斐潜也特意没有叫黄成来参与工作的安排会议,为的就是找这样的一个场合,单独的将一些事情告诉给黄成。 斐潜与黄成,或者说,黄成所代表的黄承彦的黄氏家族,必须有一个比较密切的合作联系,这种联系必须建立在一定基础上的信息共享,所以这一次不仅仅是斐潜给黄成解释整个他的计划和安排,也是透过黄成再给黄氏一族在沟通。 斐潜从身旁书简和文牒当中,拿出一封书信和一个他以中郎将名义开出的过所,递给了黄成,说道:“这是我给岳父大人的家书,你安排几个人,走河内,然后在往南……” 黄成答应下来,双手接过。 打仗,除非决心做流寇,否则都是要先考虑能不能打的起再出兵。换句话说,任何脱离经济来打仗的行为都是耍流氓。 汉武帝长时间将原本按着汉人在地上摩擦的匈奴,一套组合拳擂翻,然后反过来按着匈奴在地上摩擦,其实就是用了文景之治留下来的底子。 然后还蛮横不讲理的垄断经营盐铁酒买卖,在加上元狩四年的“算緍”…… “算緍”其实讲起来就是对富人征收财产税,但是实际上雄才大略的汉武帝根本看不上这一点点的税金,他的目的是为了“告緍”铺平道路!以防止瞒报、少报财产为借口,鼓励民间检举揭发,以借机没收商人、富豪们的全部财产! 甚至还开设了专项的平民爵位,可以提供给壕哥们选购,这样才支持起长达三、四十年的对匈奴战争,把强横一时的匈奴活生生的拖垮拖分裂拖衰败了…… 然而接下来的三国之争,也要打三四十年啊! 斐潜现在没有那么厚的底子,也没有办法做到汉武帝那么的强势,从全国敛财,目前只有这个贫瘠的北地一偶,所以只能是另辟蹊径,在练兵的同时尽可能的缩减一些费用,就像是当年一战之后的战败德国一般,将兵士都当成军官来培养,必要之时可随时扩张。 黄成将书信收进了怀中,然后拱手说道:“如此,关于军中教导一事,我先去草拟一个章程,然后再来请主公指正。” 斐潜点点头,便目送黄成离开了,低下头,看着桌面之上,即将干涸的印记,在这一块北地之上,就像是一张白纸,不仅要在方寸之地写出文章,而且还要花团锦绣,来确保未来自己能够比较自由的进行选择,不管是独立做一方军阀,还是成就一世霸业,真心不是那么容易的。 自己何尝不想一路平推,然后天下望风而降,但是那也就只能是偶尔yy一下而已,真实的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就连黄成也不能说,只能偷偷的做,嗯,是改头换面的偷偷做…… 第四八七章 批判的继承 任何朝代,都会对上一个朝代尽可能的抹黑,不管那些事情是否在当时确实是属于比较有益于华夏的,就像后世的清朝,对于明朝的一些史实,也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删除和歪曲。修订四库全书,是乾隆自以为得意的一项政事,但是其实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四库毁书”。 汉朝也不例外,对于前秦的一些事情,基本上就是全盘否认的态度。 然而在现在对于斐潜而言,却具备相当大的好处。 在上郡的西南方向,就是八百里秦川,古老的秦国…… 在那片土地上,诞生了伟大又好吃的羊肉泡馍、凉皮和肉夹馍…… 咳咳…… 其实想到秦朝,斐潜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一幅场景: 一群黑衣人围着大吼:“大王,射不射?射不射?射不射?” 然后就射了…… 在秦朝,最具代表性的,或者说最丧心病狂的,莫过于秦朝的弩兵了。秦军“强弩在前,锬戈在后”,秦军在接触短兵战前并不是直接挥刀上,而是先射几轮再说,射得对方不成阵型了,再提刀子砍杀。 据斐潜翻看的一些资料表明,早在秦朝就已经有三排轮换制的科学的射法,这让许多神神秘秘的拿出“三段击”的穿越者情以何堪…… 秦朝的箭头,基本都是三棱形的,三个弧面的形状都差不多宛若一颗颗子弹头,大大减少了空气阻力,而且还有证据表明秦国箭头含铅和故意让它们生锈,当这样的弩成为秦国军队的标配,伤害高射程远,大大增强了单兵作战能力。 秦朝算得上是斐潜所知的唯一一个以先进的生产技术弥补落后的生产资料,并以此打败了六国的国家。 在战国后期,各国开始掌握铁器的冶炼,或许是原材料铁矿石的缺乏,唯独秦国依旧落后,以青铜武器为主,简直落后了整整的一个开发周期。 而且秦朝自古被中原各诸侯视作外地蛮荒,没有那么多文化和科技的传承,常常被六国的学士所鄙视,因此在面对金属冶炼技术落后和资源贫乏双重困难之下,只有努力做到少而精,做到极致,把有限的东西做到逆天,才有了在同一条跑道上奔跑的权利。 秦朝的工艺,细致到每个武器上都刻上了工匠的名字,以可追溯性来保证质量。标准化的武器不仅可以节约材料,有部件的比如弩机也可以相互替换零件,便于士兵使用和维修,这样确保了在长期激烈的战斗当中不会因为器械的原因导致战斗力的下降。 除此之外,斐潜原先还想和黄成谈一谈关于兵士军衔的问题,也就是秦朝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一级一级奖励分明,这对于不管是在行伍打仗,还是以此来作为奖励,都是一个非常好激励手段。 然而在汉代,纯粹军功爵位变成了赐民爵和赐吏爵,汉武帝甚至开了盘口大肆售卖,导致爵位泛滥,进而被人鄙视,而且有多次改版,连名称都更换了一些,最终到了现在,基本已经算是臭大街了,没有人把这个二十进制的爵位当成一回事了。 工业化标准化流水作业和军队军功爵位系统,这两项工程是斐潜现在绝对于领先的两套模板。军爵系列就不说了,单是标准化的流水作业,就能够减轻很多的负担,使得长距离打击的弩兵有可能重新能够回到战场之上。 是的,据现在斐潜了解到的,汉代的弩兵已经远远不如秦朝了,甚至东汉都不如西汉了…… 大黄弩,汉代优秀的弩,虽然还能见到一些,但是现在基本上不怎么配备于军队了。 在斐潜印象当中,似乎也就是袁绍手下的那一批在界桥牛叉到不行的部队有过一段的丰功伟绩,当然有一部分地形的因素和公孙一时间智商下线了的原因,但是不管怎么说,以弩扬名的整个三国就只有这一支部队,而且在鞠义之后,也就散了。 虽然汉代是因为匈奴的原因,将侧重点放在了发展骑兵方面,在国情之下削减了弩的发展,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弩兵虽然操作简单,兵员不像弓箭手那样要太多的训练,但是却在战争当中会经常损耗部件,若是不能找到合适的零部件来替代,战场上维修也不便,往往是一个部件坏了,就导致整个弩都废弃,这种损耗成本和弓的损耗比较起来,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毕竟弓大多数是弓弦损坏,重新安装一根弦就了事。 到了三国开始纷乱战争的时候,连粮食都不能确保供应了,更何况这个算是比较昂贵的兵器? 再加上到处战火,百姓流离,作为官吏的士族也没有对于工匠的保护意识,导致整个华夏民族的弩技术遗失和倒退…… 李广用来狙击匈奴将领的大黄弩,射程四百步,而几百年后的宋朝,大量使用弩的一个朝代,单兵的弩却只能射到三百四十步…… 因此,斐潜准备至少在军队军功制度上,以及兵器器械这两个方面,走秦朝的路子,但是这个事情,确实是只能偷偷的做,没有办法说的事情。 只有秦朝一代,所有的士兵是闻战则喜,亢奋的就像吃了药一样,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敌人,而是一颗颗金灿灿的人头,士气与战意上远胜于普通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这种部队的杀伤力以及抗打击力才是斐潜心中理想的部队模式。 同时,军政分开,军人就是纯粹的军人,政客成为纯粹的政客,最大的道理就是打胜仗,一切以国家利益为中心,没有琐碎的事情掣肘,更没有来自朝堂的冷箭,虎狼之师,纪律严明,各斯其职,物资调度如指臂使,将军们只用关注战事,政客们管理地方治理,保障好后勤供给,何愁不会克敌制胜? 这样上下一心的体制,才是最可怕的国家机器,然而要复辟…… 呸呸,是继承秦朝的一些优良的东西,这就要小心谨慎的来,否则搞不好,就是会被群起而攻之啊! 斐潜一直坐在堂内深思,亲卫侍女们也不敢轻易上前打搅。就这样坐着,思索着,直到斐潜只觉得眼前黑暗下来了,才发现不知不觉当中,夜晚已经降临了。 斐潜扶着桌案,揉了揉已经有些麻木的双腿。堂外一直注意观察着的两名小侍女连忙碎步上前,帮忙扶着斐潜斜倚,一个是先点了蜡烛,然后跪在斐潜背后轻轻揉压着斐潜的肩膀,而另外一个则是将斐潜的腿放在怀里敲按了起来,并柔声询问是否要进晚脯…… 斐潜就觉得温润的小手抚慰之下,似乎一天的疲倦也消失了不少,啊呀,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啊…… 嗯,不管是汉代还是后世,都还是需要批判的继承么…… 第四八八章 吹捧 平阳城外,战火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原先的狼藉遍地,坑坑洼洼,还有那些蝇虫乱飞之处,也逐渐用沙土填平了。死去的尸首还有那些残肢断臂,也让人收走深埋,还好现在天气温度并不是太高,否则还需要大量的石灰来抑制瘟疫的发生。 城外的官道上的杂草,已经大体上清理干净了,但是那些衣衫褴褛的民夫,却宛如人型的稗草一般,摇摇晃晃,颜色枯瘦,见到斐潜的仪仗便远远的跪下,叩首之后避到一旁,才自去忙农活…… 对于这些人而言,从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有一口饭吃,有一块田可种,便有了活下去的希望,然而另外有一些人,却往往欲壑难填,仿佛任是多少吃下去都填不满那肠胃里浅浅的一层褶皱。 斐潜的车队仪仗到了平阳外十里外,停住了。 卫留心中略有揣揣,向着斐潜拱手说道:“待留前去查看一二。” 斐潜却摆了摆手说道:“罢了,便在此候着吧。” 卫留也不敢多言,便忐忑不安的退在一旁。 斐潜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卫留,也不说话,静静的袖着手,端坐在车上。 香车,嗯,不是,就是一个简单的车仗而已,三面护板,漆面也有些陈旧了,有些地方露出了破损。 宝马,嗯,没有,就是两只普通的杂色马匹,齐头而驾,毛色也有些黯淡了,拉车也有些吃力迟缓。 若不是考虑到临汾三老卫望年岁大,斐潜还根本不想坐车来,但是这个是礼数,多少还是要做一些的,然而要让斐潜耗费浮财去打肿脸充胖子,却感觉有什么必要。 有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方见到远远的一对车马而来,一杆旗帜立于前方,上面一个“卫”字在风中飘扬。 离得近了一些,斐潜看见在卫家车马前端的坐着一名老者,身着华衣,宽袍大袖,虽然说头发已白,但是面色却依然红润,三缕长须在风中飘荡,倒也有几分临风若仙之感。 斐潜下了车,往前迎了几步站定,笑眯眯的拱着手。 卫氏的车马越来越近,到了近前方停了下来,扬起一阵烟尘,迎面而来…… 黄成立于斐潜身后,皱了一下眉头,横了一眼身侧的卫留。 “老朽不良于行,让斐中郎久侯了,实乃罪过!”卫家车马之上的老者卫望,爽朗的笑着,声音洪亮,但是嘴上说着罪过,然而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下车的意思,只是用拿着鸠杖的手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了礼。 鸠杖老者,见官可不拜,揖手即可。 斐潜眯缝着眼,笑道:“卫公贤治教化,此来一路辛劳,实乃晚辈楷模,不知是否有幸同车而行?” 同车? 卫望内心琢磨了一下,虽然表面上的笑容不改,但一眼看见这脚下的路满是黄土灰尘四溢,眼前的这斐潜的车又破又旧,竟然还有的地方连漆都掉了,车箱整体简直就是一块木板拼凑而成,连个锦垫都没有,还仅仅用两匹马来拉车,这简直就是…… 卫望心中不由的又将鄙夷多增加了三分,当下也就不肯换车。这种车马与寒门何异?若是坐了岂不是丢了卫氏的颜面? 汉代五十称老。 对于老者,汉代的规矩还是蛮不错的,五十可食细粮,不服力役,六十会官府发肉食,不任军役,七十受鸠杖,见官不拜,若有欺凌忤逆者,以大不敬论罪,不赦。 三老之职也是要五十以上,但是卫望当下却未必年过七十…… 几乎各地郡县在统计五十岁以上的老年人的时候,都有一些做假的行为,中央朝廷乃至于皇帝对此也多采取默许的态度。这其中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一方面,高龄人口虚增,并不影响赋税与徭役,反正这些人也不负担了;另一方面,乡野当中多有高寿,不仅可以表明皇帝圣明,地方官吏政绩卓著,更是国祚长久的吉兆。 像卫望现在坐的这种车叫做蒲车。形状没有斐潜的马车那么的大,而且在这种车上,老者可以盘坐,不必正坐,而且在车轮之上,还有蒲草包裹,减轻颠簸。 其实卫望换乘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习惯了软绵绵的锦垫包裹,然后立刻去硬木板上正坐,这个,确实差距太大了一些。 打个比方来说,此时斐潜的车就像是四轮拖拉机,然后卫望的车就是奔驰的smart,怎么选,似乎是一目了然…… 因此卫望也就以腿脚不利索,上下车不方便的理由婉言谢绝了斐潜的邀请。斐潜也没有强求,就点点头,回到了自己车上,一行人摇摇摆摆回到了平阳。 待到了平阳府衙厅堂,分宾主落座。 “卫公雅量著时,河东国士,北人冠冕,今日蒙承德泽,潜实荣幸之至。”斐潜一面说一些客套的话语,一面请茶。 “谬赞,谬赞,实不敢当。”卫望拂过三缕长须,仰头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斐中郎功勋卓显,保靖复土,上辅君王,下安黎民,兼有班定远之志,实令吾等乡野之人敬佩不已。” 班定远? 这是准备给我戴高帽还是准备给我定性质? 斐潜拱手说道:“潜何德与定远侯相比,亦不敢言功,仅看北地汉家桑梓无存,腥膻便染,尽一份心力尔。” 卫望正容而道:“斐中郎莫过谦矣。上郡沦陷已久,地毁禾残,伦失理罔,人殆家亡,斐中郎雄俊之姿,雅容之怀,纵横捭阖,驱义兵,解吊悬,救水火,功于社稷,德于百姓,纵观河洛青年才俊,斐中郎当世翘楚也!” 话虽然很好听,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样的程度,嗯,怎么说呢……感觉就跟后世那些营销人员进门之后就是从头到尾一阵猛夸,就连放个屁都能说——啊呀,竟然有丝竹般的声音,像德芙一般顺滑…… 斐潜斜斜的朝上拱拱手,表示对于天子的敬意,说道:“此乃天子圣明,将士用命,潜微末之才,恰逢其会,不敢贪功也!卫公过誉,过誉。”谁知道现在这个卫望到底是作何打算,要是自己得意洋洋的承认下来,说不定一转头,就变成了居功自傲,狂妄无人了。 “啊……斐中郎,真是……谦逊过人,品行无双啊……”卫望见斐潜不以功劳自居,也不吃奉承,心中也不由得心念徒转,借着喝茶的功夫再次多看了斐潜几眼。原来以为斐潜多少还是年轻人,心气多傲,多加奉承一下,纵然不至于得意忘形,也难免会因此露出一些破绽,却没有想到斐潜沉稳得竟然像一个陈年的老吏…… 第四八九章 送到嘴边的馅饼 茶品之后,便是设宴。 虽然平阳残破了些,但是士族之间的一场酒宴却也办的起的,不过歌舞之类的就没有了,主要是那些东西,像什么丝竹钟磬之类的,谁会打仗的时候还带着身旁的? 肉食倒是可以,就是青菜不多,本身这里就是位于复耕的区域,谁也没有办法一下子就变出一大堆的各式各样的蔬菜任意食用…… 斐潜注意到卫望动了些韭卵和椿菜,然后又喝了羊羹汤,像什么烤肉之类的基本不动,酒倒是喝了几杯…… 胃口不错,但是可能牙口不好。 但是恶心的就是这一点了。 牙口不好,吃的东西就很挑,全部都是稀软就未免太过于无趣,但是那些要咬劲的又吃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别人吃…… 再加上胃口又好,那简直就是一种痛苦。 关键是为了保持良好的士族仪态,还不能表现出这种痛苦来。 倒不是斐潜有意如此,只不过卫望一直不肯开口说正事,老是这么绕来绕去,也是烦人,自己这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进行处理,就这样拖拉在此也不是一个事。 在方才的互相吹捧过程当中,卫望丝毫未曾提及关于白波的相关字眼,斐潜也配合的就像忘记了一般,但是现在正在堂上堂下穿梭递送酒菜的,却正是原本卫氏卫觊家族中的侍女,真的能够权当成视之不见? 对于卫望,斐潜确实并无什么好感。河东卫氏在此地甚有名望,深植广根,勾结乡里,形如疥癣,难以去除,如果自己不能有烈火之势,便不能轻易流露出任何杀意,因此不管如何,只能是选择维稳一策。 或许是光看别人吃多少有些无奈,卫望放下了手中的银箸,笑呵呵的说道:“老朽拙才,位任三老,长自恨无增益教化,深感羞于所任之事,心实怅然,寤寐思服。今喜闻中郎欲建学门,经学盛事,不胜之喜,故腼颜而来,若能进些绵薄之力,也可谓吾生平之愿,纵然九泉亦可瞑目矣!” 斐潜微笑着,心中却盘算开了。 果然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来的,还说得如此严重,搞的是临终遗言一般。 来分一杯羹的。 卫望到了这个年龄,什么钱财富贵对他来说,可能都不如留下一个名望来的更好。钱财等物虽然人人都想要,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积攒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便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就像是现在就算再好吃的食物,没有了牙口,又有何用? 然而名望则是不同了,这个东西,或许不能直接兑换成为某些物质,但是却可以凭借个人名望掌握一定程度的话语权,就算身死,却依然能够庇护子孙,甚至可以提升一整支家族的档次,尤其像这种树立学门的事情,简直就是妥妥刷名望的利器,怪不得卫望急急切切的赶来…… 斐潜笑道:“卫公有此雅意,潜亦深感钦佩。不知卫公有何指教?”行了,有什么想法就端出来吧…… 士族世家的交际十分微妙。汉代士族,特别是大的士族,相互之间彼此纠缠的有很多,人多了自然么矛盾就多,恩怨也自然就多,然而这些恩怨往往都会只限于当事人,并不会扩大化,颇有一些后世的对事不对人的感觉。 就比如像曹操,砍下多少人的脑袋,还“汝妻子吾养之”,放在后世,那妥妥的就父仇不共戴天啊,不演一出赵氏孤儿怎么能行? 但是,在汉代,这个不算啥事…… 所以卫望也没有觉得来和斐潜谈合作,会和卫觊这一支有什么冲突,一码归一码,当然,若是将来卫觊有了什么新的机遇,然后杀将回来,卫望也不会因为和斐潜有什么合作而有什么怜悯之意,还是那句话,一码归一码,各自归各自的利益。 因此卫望一脸真诚的说道:“薪火之传,代代相传,莘莘学子,渴于经学,如久旱逢甘霖,然平阳此地,年久失修,纵然重建,耗时耗力,不若……” 卫望停顿了一下,仔细的观察着斐潜的表情,希望能看到一些情绪变化,进而可以从中得出一些信息。 然而斐潜却依旧笑着说道:“卫公但请直言无妨。” 卫望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说道:“……老朽亦无何求,唯于临汾城北有一庄园,大小厢房百余,亭台楼榭俱全。外倚青山为屏,内有绿水为带,可观山色黛翠挥毫泼墨,亦可听流水潺潺自然之音,深得清、静、幽、雅之意,可除俗尘之乱,可蕴经卷之气,愿献与中郎为经学之所,助学宫早开山门……”说完颤巍巍的从怀里掏摸出了一张地契,似乎只要斐潜点一点头,就要献上来了的样子…… 难道是天上掉馅饼的节奏? 不是,是卫望百里迢迢风尘仆仆,将馅饼亲自送到斐潜嘴边的节奏…… 呵呵,哪里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斐潜转念一想,这个老头果然胃口很好! 表面上是卫望捐赠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适合,让人一听就有些意动的庄园,然而却在其中隐藏着陷阱,虽然没有要斐潜的一文钱,但是实际上卫望是准备将斐潜举办的学门连锅端走! 开在临汾的卫氏庄园内的学门,还能算是斐潜的么? 山庄之内,必然还有一些卫氏的相关人员对吧? 比邻临汾,自然卫氏可以进水楼台是吧? 人老心够黑啊…… 要是稍微贪婪一些,稍有不慎就会掉坑里了。 然而直接拒绝并不好,必须想个理由先。斐潜略略沉吟一下,说道:“卫公可知陈留郡圉南郊有一桃园?” 卫望愣了一下,说道:“吾不得知。” 你不知道就好办了,因为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斐潜心里嘿嘿笑了一下,不过不妨碍他一本正经的说道:“吾师甚喜桃花,曾言欲于芳菲之下,论讲孔孟之经,庭院无俗杂,静室得清闲,抚琴荫檐后,桃李罗堂前。卫公厚意,潜心领之,然幸于平阳寻得一桃山,正合吾师之愿,可谓天授之地也,是故……” 很遗憾啊,斐潜深表遗憾。 但是很显然,卫望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第四九零章 防不胜防 在汉代,大家族是由各个的小旁支组成的,而这些士族的经济基础,就是把持着所有的区域贸易往来,所谓百里不贩樵就是如此,换成后世的说法就叫做区域保护主义。 占山护泽,这些家族侵占兼并了大量的土地,并以此形成了庄园经济模式,而他们侵占的对象是最没有话语权的自耕农,而自耕农又是中央皇室的经济基础,政府的赋税和兵役都需要自耕农来承担。 因此士族的产生和发展,天生是和中央集权的皇权是相违背的,简而言之,士族这个玩意,就是拿着皇室的招牌喝着皇室的血长大的。 难道那些雄才大略的皇帝不知道这一点么? 有的皇帝知道是知道,但是管不过来,一方面是天生的世界观的局限性,一方面是民众知识的普及性太差,导致不得不依靠地方士族…… 因此当斐潜将学门这样一张牌面甩在桌面上的时候,顿时就引起了士族的投射而来的各种眼神,饥渴的,贪婪的,羡慕的,怨恨的不一而足。 学门不是想开就能开的,要有名望,更重要的是要有书籍。 这两点斐潜都有,嗯,是斐潜的师傅蔡邕都有。论当今天下个人藏书还真找不出能比蔡邕还多的,论名望那简直就是文学泰斗。 因此只要斐潜想开,而且蔡邕不站出来反对,学门就可以开的起来,当然陈留蔡氏难免会有一些意见,但是没有卵用。蔡邕就像是开挂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蔡某人可以达到蔡邕那样的程度。 那么卫氏有么有意见,当然有!卫氏为何在河东有如此的名望?自然经学传家要占很大的一个部分,现在斐潜过来一言不合就“吧唧”甩了这样一手牌,就问害怕不害怕?恼火不恼火?着急不着急? 因此卫望就来了,企图将这个学门多少也要染上一些卫氏的色彩。 蔡邕和卫觊家的那点破事,还有斐潜之前的遇到的问题,卫望不知不清楚,但是原先也是觉得斐潜不就是一个才二十岁的小青年么,就算再老成,上来多灌灌迷汤,想必也未必能懂其中的厉害,稀里糊涂接过了庄园,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好安排了。可是听到斐潜以师傅蔡邕的名义来拒绝之后,卫望不仅有些傻眼。 卫望想了又想,叹息而道:“吾少年之时,长忧无书可读,每见经卷,不忍释手,偶得孤本,则定是连夜攥抄,不敢须臾有懈……哎,故曾立志愿为天下致学之子开方便之门,供进学之阶,然一生碌碌,俗事茫茫,临到得知中郎欲开山门,方寻得本心……哎!可悲,可叹矣!此番献此庄园,唯尽吾一生之愿,并无他求,望中郎全吾拳拳之意,成人之美,吾……吾……当九泉之下,亦瞑目矣!” 言毕,老泪纵横。 卧勒个去! 之前走的是引诱路线,现在走的情感路线外加倚老卖老了是吧…… 敢情若是拒绝了就是惨无人道的残害了这一片美意了是吧? 而且各个方面卫望还圆的挺好,之前年少有这样的一个宏愿,结果被红尘影响给淡忘了,然后我这样一搞,又想起来了…… 这么说,还怪我咯? 这个卫望,还是有……嗯,怎么说呢? 自以为是。 不管是从最开始的名刺,然后到城外的略显骄傲,之后到现在的倚老卖老,其实都有这么一点意味。 这也难怪,虽然卫望是县三老,但是因为卫氏的名头,所以也无人和其竞争,所以他同时也是郡三老。三老之职虽然不在官位之列,但是和当地长官也仅仅是差半级而已,按后世的有点像地方性的参政议政的机关首脑这个级别。 因此像现在这样以长者身份的低声哀求,在卫望心中,已经是非常给斐潜面子了…… 但是面纸多少钱一斤? 带牌子的20元一斤,不带牌子的10元…… 斐潜微微笑道:“卫公宏愿,潜深感钦佩,铭感五内,然学门伊始,寸土未动,便收取财物,明者知其乃卫公一片丹心,而不明者……恐议吾师门风迥异矣……” “这个……” 卫望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斐潜淡淡的几句话,连硬塞的门窗都给堵死了,这个庄园,是送不出去了。 然而卫望这一把老骨头,辛辛苦苦从临汾而来,又怎肯空手而回,便在心中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强求了。但学门初建,终需些木料、砖瓦……” 看到斐潜刚准备开口,卫望就微微抬起了手掌,抢着说道:“中郎之虑老朽知悉,此番材料并非赠送,仅收本金即可……难道中郎仍欲拒老朽于千里之外?” 虽然口头上说的是本金,但是实际上可能还是以略低的价出售,然而这样一来,多少也是有了一个交易的名头,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就算是有人想要找茬,也没有什么理由。 最关键的是同时也堵上了斐潜的所有理由。 建学门总归是要建筑材料的,卫望又愿意提供,因此,既然要买材料,那么为何卫氏的材料就不能买? 难道斐潜还非得舍近求远千里迢迢的从别的地方运过来? 除非立刻准备跟卫氏翻脸了,否则真是…… “善!如此就谢过卫公厚意!”既然实在无法拒绝,那就干脆一些,直接答应下来,斐潜举起酒爵,敬了卫望一杯。 有了意向,那么至于一些细节啊,价格啊,那都是手下的人去谈的事情了,卫望虽然没有达成第一目标,但是能拿到原材料的供给,也就是在学门这里多少开了一个口子,置于之后能有什么样的突破,那就等将来再说。 因此卫望也自然相对满意的又喝了几杯,然后就推说不胜酒力,告辞去休息了…… 斐潜将卫望送出门去,并让卫留代表自己去照顾安排好,笑眯眯的在门外站立了一会,才往回走。 贾衢静静的跟在斐潜身后,待进了府内的时候,才说了一句:“主公,卫氏此举,不得不防啊……” 第四九一章 今古经学的问题 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万物不再是分明的,清晰的,各个的轮廓都因为光线的原因显得有些模糊起来,色彩也逐渐的在向灰黑靠拢…… 很像现在斐潜所处的情形。 平心而论,贾衢认为斐潜方才对待卫望的做法已经是做的很好了,但是…… 有可能卫望本身就奔着退而求其次的目标来的,当然若是斐潜傻乎乎的将庄园接手过去,那么对于卫望来说就更好了。 虽然不确定卫氏会不会像后世的那些赞助商们在各个角落拼死命的打上各种logo,但是如此一来,卫氏至少就会在学子面前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也就是等于收获了名望。 让侍女们将桌碗撤下之后,点起了蜡烛,又上了些茶汤,斐潜看了看贾衢,问道:“关于此事,梁道你怎么看?” 没想到贾衢并没有过多的讲关于卫望的事情,或许是觉得斐潜应该心里有数,所以说道:“这个……就要看主公主要欲授今经还是古经了……” 嗯? 此言何解? 难道说…… “梁道此言,莫非卫氏以今经为主?不是以《归藏》相传么?”斐潜有些疑惑,卫氏不是以易经传家么,家中不是藏有三卷的残章? 贾衢点了点头,说道:“虽然是有《归藏》,但是卫家却是以《京氏易》为主……” 这就难怪了。 斐潜点了点头,大体上明白了一些。 易经可以说是谈到古代人思考哲学的宇宙万物的源头,发展的过程当中易经也几度变化,最早是《连山》至夏而亡,然后是《归藏》至商而佚,只有周文王存下的比较完整的《周易》,此时称《易》,但并不是经。 因为上古文字隐晦难懂,所以在春秋时期,孔子和其弟子创作了《十翼》,即《易传》,来解读《易》,至此将《易》和《易传》合二为一,才被称之为《易经》,正式的成为儒家必须学习的一部经典。 后来秦火过后,田氏成为了汉初传易第一人,后来又有了焦氏与费氏两家,并在其后延伸出十三家,其中施、孟、梁丘三家《易》学在十三家中是最具影响力的,除此之外还有京氏易学…… 而京氏易学源于焦氏,属于侧重于卜筮。 但是有意思的是,为了标新立异,这些研究易经的人,不约而同的对于《易》的理解掺杂进去了自己的看法,开始进行各种…… 注解,嗯,甚至是…… 曲解。 简单来说,就比如像斐潜当时去荆襄游学的时候,在大易学家荀爽的荀家别馆之内听闻了荀彧的一场“四德之说”,便也可以视之为对于易的一种注解。 然荀彧多少还算是正面的解释,但是京氏易则是多是以卜筮来测卦象,并以此来进行解释,嗯,这样导致…… 嗯,大家都懂…… “梁道,你认为是今经好,还是古经好?”斐潜问道。 “这个……”贾衢略有些犹豫,毕竟他自己又不是什么经学大师,怎么好擅自评论? 斐潜笑笑,说道:“嗯,我们就当作闲聊,随便说说,梁道无需顾虑。” 贾衢点点头,然后斟酌了一下,说道:“秦火之过,法家之罪也。古经残缺,今经缝补,此乃善举……” 斐潜点点头,没有打断,也没有说什么,因为知道这只是贾衢的一个开头,后面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一些看法。 “……然当下众人,挟破之私意,无善服公心,或怀妒忌,或党同门,不考情实,不具道真,唉……”贾衢摇摇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斐潜下意识的轻轻敲击着桌案,思索着,其实这个也是他一直以来都有在思索的问题,这个三国,远远没有自己原来想象的那么的简单…… 在后世,自己也在不少的论坛上看到有人讲焚书坑儒这个那个的,现在看来,坑的未必只有儒家,而是除了法家之外的所有学派! 但是结果却并没有像法家所愿…… 其他的学派挣扎着活下来了,然后法家自己却被一脚踹出了朝堂…… 或者说是被儒家一口吞了,剩下点渣又给吐得远远的…… 于此同时,儒家似乎也吞下了许多其他的经历了秦火而凋零的学派…… 一方面为了完善自己的理论和经典,另外一方面为了在政治上捞取更多的资本,许多汉代的大儒,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同一条路…… 编书立著。 然后开始灌水。 斐潜忽然想到了一句话,深深的叹了口气,很有感触的说道:“梁道,其实你说的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问题啊!” 贾衢一愣,然后皱着眉,略略有些不解。 斐潜便随意的将这句经典名言,断了两、三个不同的句读,向贾衢稍微说明了一下。 贾衢高兴的一抚掌,大声的说道:“正是如此!主公此句正是当下之弊!”贾衢佩服不已,此句真为大妙,以此来形容当下真是最恰当不过。 看着贾衢崇拜的目光,斐潜不由得觉得嗓子有些发痒,干咳了两声,这句话实在是太出名,导致自己过于熟悉而已。 不过,这样说来…… 儒家的现状,在加上现在自己手头上的资源,是不是,嗯,这个好像…… 可以搞点事情出来? 而且这样一来,就算卫氏有些动作,似乎也可以…… 不过这个事情,还是等师傅蔡邕过来扛大旗的时候再干吧,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要做这么大的一个命题实在有些遭不住啊! 因此斐潜便说道:“此事关系甚多,便暂且先不论。借卫氏的材资,先把桃山之上的学宫建起来再说罢。” “卫氏此举的后续动作,也是要等到我们将学门开办起来才有用,因此倒也不急……” 贾衢点点头,然后说道:“主公,可否将泰伯此句篆刻于门碑之上?” 斐潜呵呵笑道:“这倒是也可以,不过先记下便是,暂时不便多说……” “这是自然,衢理会得。”贾衢看着斐潜,心情有些激荡。原本贾家先祖贾逵,就是一个大文学家,也是古文经学的坚定拥护者,曾经和当时治今文经学的大儒李育相辩难,名闻一时。但是后来家族日渐衰败,到了他这一代,看见了今文经学横流,心中未免耿耿于怀,但是今天发现作为主公的斐潜,似乎也对古文经多有认同,不禁有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当即深感振奋,便斗志十足的告辞而去,精神抖擞的恨不得立刻就将学门建设完毕…… 斐潜将贾衢送出厅堂,然后立在天井当中,仰头看着在后世从未看到过的繁繁星辰,一时间竟然有些沉醉之感。 三国,就像这个绚丽无比的夜幕一般,其实潜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当静下心,慢慢的看的时候,似乎才能察觉出这其中的惊心动魄的美丽… 第四九二章 汉代月光族(起点首发) “打搅到主公歇息了……”崔厚眨巴着小眼睛,有些局促。 贾衢前脚刚走,崔厚便来了。似乎并不是刚刚好,而是在外等候了许久,看到宴会结束之后,便颠颠的跑了过来求见。 “无妨。”斐潜笑道,让侍女再去准备一些较浓的茶汤来提神。作为领导者,必然要有这个觉悟,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刚刚开端的局面,若是成天只懂享乐,发个号令就将事情一丢,当一个睡神,又不是游戏当中,免疫一切debuff的神话状态,否则迟早必然生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斐潜年龄就是比自己小,但是似乎是什么事情都很有见地,任何问题都难不倒似的,看着斐潜温和的笑容,崔厚一直有些忐忑的心也多少放下来一些,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主公,我明日就准备先行出发去河东采购了,但是有一件事……我们第一批借贷的钱要还了……” 原先崔厚身家也就是三、四亿,拆借了大概有四亿左右,然后又再次分期付款,等于是再次借贷了三、四亿的钱,现在再过上十天左右,拆借的钱还有一些后续的货款都应该陆陆续续的开始给付了。 “嗯,我们现在手头上还有多少?”斐潜问道。 崔厚从袖子里面捏出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细绢,递了过来。 斐潜将其展开一看,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如同在后世自己每个月的月末,到atm机查自己账户余额一般,纵然是三伏天也能察觉到从后背脊梁处涌上的那一股寒意…… 这钱…… 也太不经花了吧,没想到到了汉代也做了一回月光族…… 原本含借贷总共在内的十余亿的钱,因为河东陕津的事故,断了往来,而且直接损失了不少的货物,因此实际上并没有达成份斐潜原先所想的翻倍的目标,只是凭借着粮草的差价,大概有接近四亿的一个盈利,但是在这一段时间的募兵和用兵,折合钱币也有三亿余了。 换句话说,基本上赚的钱又给花出去了。 其中有一大半是粮草,已经吃了,拉了,然后就没了。 现在虽然还有一大批的皮革等物资屯在手,然而北屈、平阳、桃山学门三个地方同时开工建设…… 粮草是硬通货没有问题,但是这个硬通货是有周期性的,除了收获期之外,其余时间便是在不断的衰减。 正卒月食一石八斗,北屈有千四,平阳此处有五千余,永安有一千,一个月正卒要消耗一万三千余石; 辅兵月食一石,北屈有一千,平阳此处包括屯田兵有三千,永安有八百,一个月需粮五千余石; 百姓永安有一万一千余名,平阳这里有大概近两万,虽然百姓正常是不用提供粮草的,但是如今这些人都没有存粮,也就是在收获之前,还是需要斐潜这里提供口粮支持,并且修建平阳和学门,各等的杂役也需要用粮草支付劳酬,因此每个月还需要支出大概八千到万石…… 也就是等于每个月要吃掉两万五至三万石的粮草,折合钱过千万…… 这还只是吃。 而且还没有考虑后期的物价飞涨,通货膨胀。 通胀猛于虎。 在通胀的时期内,别说汉代普通百姓,就连后世普通人也未必懂得什么投资生财,他们用血汗积累的下来的一些钱,大多都是像土拨鼠一样,刨个坑藏起来。 但是随着物价的提升,这些老百姓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存款渐渐缩水,而每当通胀之时,便是上层富豪的掠夺的机会,乱世人不如太平狗,人命如草芥成为司空见惯的常态…… 斐潜趁着侍女端上浓茶汤的时候,一边慢慢的啜饮,一边半眯着眼,使劲的在脑海当中回想他所看过的一些穿越小说,以此来希望可以提供一些灵感,结果发现…… 什么也没有…… 似乎都是简化模式,比如: “嗯,这样看来,我们粮草是不缺了……” “以工代赈,左口袋装到右口袋,这样我们钱财就不缺了……” “今年能收两千万石,然后我们兵粮就备齐了……” 卧了个槽啊,两千万石就等于是近七百万大亩的产量,而七百万大亩的面积,按照汉代两百四十步为边长来换算,一大亩大概是465平方米,然后七百万大亩就是近3000平方公里…… 就差不多两个的后世的天朝首都的总面积…… 而且不是所有土地都可以种庄稼的,就像斐潜现在在平阳重新开垦出来的田地,也就最多是十二、十三万大亩这样,当然还有一些余地,但是就算是全开垦出来,也顶多也就七八十万大亩的样子。 那么缺粮,又缺钱,这么办? 斐潜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便只能是将空手套白狼,损人利己的方法进行到底了。既然在那些后世穿越小说里面找不到答案,那么就只能依据自己知道的,割一批韭菜了…… “永原,那些皮革就先放着,没有深加工的都不值钱……嗯,就这个意思,我们先取一部分的钱,将第一批的还了,而且还要大张旗鼓的还……”斐潜将茶碗放下,然后停顿了一下,说道“……然后,还了可以再借!再悄悄的借回来……” 崔厚眨巴眨巴小绿豆眼,大张旗鼓的还了,然后再借? “主公之意是要虚张声势?” “也对,也不完全对。不还,会让人以为我们没钱了,所以要大张旗鼓的还,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有钱……”斐潜轻轻的在桌案之上敲了敲,说道,“……但是我们现在确实没有钱,所以还需要再借……” 崔厚点点头,说道:“还钱作势,这个不难,但是要借……”士族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没有足够的好处,谁也不会轻易松手的。上一次是用琉璃贸易,这一次想必这个借口就不好使了。 “我们不要将五铢钱留在手上,现在要尽可能都将这些钱财变为物资……借,也是借粮草,借物资,不借钱币,而最重要的要记得约定写之后用具体多少数量的钱币来去偿还……”斐潜准备趁着大乱将起未起的这个阶段,再狠狠的挖一次这些壕哥们的墙角。 崔厚有一点明白了,小眼睛眨巴眨巴的亮着黄灿灿的光芒,试探的说道:“主公之意,粮草价格还会再一步上涨?” “算是吧……关于此事绝不能外泄……”斐潜不想解释太多,因为这个玩意,就算是全汉代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如现在的他了解更多。 崔厚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道:“主公放心!放心!那么,我应该用什么……嗯,说法或是理由来借呢?” 斐潜点点头,示意崔厚稍等一下,然后叫亲卫去取了一物出来,放到了堂内。 崔厚一看,不由得有些失色…… 第四九三章 汉代经济学 虽然是昏暗一些的蜡烛灯火,但是却在每一块甲片上,仍然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在堂内摆放的,正是斐潜用在陌刀兵上的那一身重型铠甲…… 崔厚有些迟疑,吞吞吐吐的说道:“主公……若是售卖这个兵甲……这个……恐怕……” 崔厚之所以有些顾虑,是因为各地士族,只要是大一些的都有自己的铁匠,除了打造农具之外,也打造庄园所需的武器铠甲之类的东西,并且兵甲之类的物品动辄上万上十万钱,像这样全身重甲,好是非常的好,但是价格同样也是非常的高,至少要五六十万起步,并不是所有士族都愿意采购的。 没办法,现在多数人的观念里面,给个枪头便是兵了,愿意为兵卒置购这样一身铠甲的,真是少之又少。 斐潜笑笑,走到了铠甲之前,说道:“这就是一个……模本,当然,要买也行,八十万钱一套,不过我要说的并不是兵甲,而是……” 斐潜敲了敲铠甲之上的铁片,轻描淡写的说道:“就说我们找到铁矿了,要物资来保证开矿所需……”带着这个铠甲就像是说铁锭多的都可以搞全身铠甲了的意思…… 崔厚刷一下就站起来了,目光炯炯,睁着变成了黄豆大小的眼睛低声问道:“主公,所言……当真?” 斐潜似笑非笑,说道:“永原你说呢?” 汉朝不禁兵甲,但是禁铁矿,这种一本万利的东西,是不允许私人开采的,但是这样的条例已经基本上是形同虚设了,全国各地只要有铁矿,都是偷偷的在开采。 “这么说,应该是没有的了……”崔厚略有些失落,在汉代,一个铁矿甚至比一个金矿还要更值钱,整个匈奴就是被汉人用超出一个开发周期的铁器活生生碾压的…… 而且基本上如今什么都要用铁,兵甲就不说了,农具,生活用品都离不开,因此,每一块的铁锭都是抢手的畅销货,不愁没有销路。 崔厚有点明白斐潜的意思了,用铁矿作为噱头,且铁矿这个东西肯定只能在口头上讲,不能落于纸端,这个大家都明白,所以约定也就自然是出借多少货物,然后最后还多少铁锭,违背的话就是折算多少钱。 但是崔厚不明白的是,这样下来,就算最后不给铁锭,然而实际上还是会贴出不少利息的,斐潜怎么会有把握到时候一定能够赚到更多的钱? 不过看斐潜胸有成竹的样子,崔厚最后也没有问,便还是选择相信了,毕竟自己的身家也是大部分依靠斐潜才赚出来的,想来斐潜也不会当成儿戏…… 斐潜将崔厚送出堂外,便一个人转会了厅内。 铁矿应该是有的,只不过现在暂时没有而已。并州这一带,有多种的矿产,十分的丰富,尤其是煤…… 不过就算有铁矿了,斐潜也是打算还这个人钱币的,因为,每个朝代到了末期都会发生剧烈的通货膨胀…… 剧烈的通货膨胀是上位者收割下位者最好、最凶残,也是最后的方式,反正都要垮台了,捞一把走人。 反过来说,温和的通货膨胀…… 嗯,咳咳…… 后世的纸币是采用的信用经济模式,是一种极为复杂的货币与信用循环的大系统,并非加印纸币就一定会导致通货膨胀,其中有很多因素,不是专业的人士根本就无法理解。然而汉代,就极其简单了,简单到斐潜这个半吊子的人都能够明白。 实际上早在春秋战国时代,中国就领先于西方的古人——希腊人与罗马人了,开始使用起了铜币,各国有各国的款式,到了前秦统一成为了天圆地方的模式。。 金银价值比较高,不可能给老百姓用来购买柴米油盐酱醋茶,因此金银只能在士族或大商人之间的流通,涉及的一般都是奢侈品的大额交易,就算用也都是用些银豆子,金叶子等,否则根本找不开,而铜钱价值比较低,可以用在老百姓吃穿住行的小额零售交易上。 秦皇率先统一了货币,建立起金钱本位的体系,成就了华夏沿用几千年的货币模式,金是黄金,钱是铜钱,而白银,则是在后期才加进货币系统当中来。 铜钱的铸币权在秦代收归政府所有,政府统一规定铜钱的重量与式样。当时铜钱以重量为单位,规定1两为24铢,一枚铜钱的法定重量为12铢,因此秦钱又俗称半两钱。半两钱内方外圆,所谓孔方兄。 汉初朝廷只负责规定铜钱重量与式样,铸币权下放给私人,铜钱可由私人自由铸造。到了汉武帝,才完全掌握了铸币权,统一铸造并发行历史上著名的五铢钱。 同时这也是斐潜现在这个阶段所用的钱币。 斐潜拿出了几枚铜币,放在了桌案之上,一枚代表的是朝廷,然后取了一枚代表是官吏,再取一枚代表商人,最后拿了一枚代表百姓。 这就是汉代最简单的货币流通的模式。 朝廷铸钱,发给官吏,官吏用钱找商人采购物品,商人去向农民或是手工业小生产者购买,然后通过缴纳赋税又回到了朝廷手中。 然而,在这个小小的循环当中,太多的因素都会让这个模式崩溃…… 金属货币并不能保证避免通货膨胀,相反这个玩意因为古代的流通模式的过于简单,更容易因为某项举动而导致雪崩式的严重后果。 其实当下的经济,在斐潜眼中,已经是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只不过很多人,或者说是汉代所有的人,并不懂得经济学,也极少有宏观的眼光,因此在一些人的眼里,还以为钱仍然是钱…… 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毕竟上一次的剧烈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了近两百年,这个时间间隔也久远了一些,而且现在所面临的经济问题并不是一年两年导致的,而是在长期对西凉用兵和平定黄巾当中不断的潜伏下来的…… 等等,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包括在后世的各种论坛,甚至是他自己来到汉代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考虑到…… 第四九四章 汉代的通货膨胀 斐潜将桌案之上的五铢钱拢到了一起,叹息了一声,在心中不免涌起了一些罪恶感。 三国在历史上最后是归到了晋,然后就崩盘了,在后世大多数人都认为是司马氏只会吃喝嫖赌抽的原因,然而斐潜方才从货币上推演猜测,其实这个罪责不一定完全是人的因素…… 历史上有很多的皇帝也是不着四六,然而也没有啥事,唯独司马浪荡糜烂了一些就导致国家完蛋了? 其实恐怕还是落于这个“钱”上。 钱,由国家发行,自然就是由国家背书,承担信誉。 但是一旦民众对于这个钱,已经丧失了信心,那么,对于发行这个钱币的国家,还会有多少的信心? 晋朝的迅速垮台,和三国后期已经被打成了筛子的糜烂经济分不开。换一句话说,其实诸葛也完成了拖垮魏国的心愿…… 长达三四十年的战争,不仅把人打没了,而且把魏蜀两国的经济都打垮了,唯独好一些的就只有长期蹲坑的江南,因此最后晋朝南迁。 司马一族完蛋就在于会打仗,会谋略,会花天酒地,但是唯独不懂经济,不会理财…… 而现在,即将到来的一场通货膨胀,将席卷整个的北方,这其中,应该有自己推波助澜的一部分因素…… 斐潜幽幽的叹息了一声,这个感觉无法形容,有激动,有遗憾,也有些愧疚,甚至还有一丝后悔,然而却不得不做。 三国,许多人只记得帝王将相,有谁知道其实这小小的一片铜钱,也能让这些英雄豪杰跌落尘埃? 只要通货膨胀到来,自己让崔厚借贷而来的那些物资就跟白捡的一样,到那个时候,傻子才会那铁锭去还债,整个经济都将一片混乱,物价沸腾,而自己只需要拿那如同废物一般的铜钱去还就好了…… 而那些借出物资的人,就将成为斐潜借着通货膨胀收割的韭菜。 而之前在雒阳就埋下去地雷,现在估计也冒出来了吧…… xxxxxxxxxxxxx 长安。 丞相长史府。 贾诩刚刚进到了厅中,就被李儒狠狠的瞪了一眼,下意识的往回缩了一下,说道:“我不是擅自而来的,我是有公务的,只是顺道……咦!师兄你怎么这番模样?!” 李儒略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说道:“……现于陇西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马家略有些不安分了……”贾诩一边说着一边围着李儒绕了两圈,摇了摇头说道,“……师兄啊,你这是……唉……还是我留下来帮你吧……” 李儒指了指旁边的案席,示意贾诩过去就坐,说道:“马家,呵呵,马家不安分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我还撑的住……嗨,别转圈了,过去坐下。” 贾诩方摇摇晃晃的去斜斜的坐了,依旧在叹息:“……你这体型,要吃多少牛肉才补得回来啊?” “行了,不用提醒我也知道……”李儒拍了一下手中,立时从堂外走进了几名侍女,将一些菜肴和酒水摆放到了桌案之上。 贾诩捏起一块牛肉,填到嘴里,让牛肉的汁液在口腔内迸发,满足的呻吟了一声,“还是师兄这里的牛肉好吃啊!” “那是因为这里的管饱又不要钱吧……” 贾诩迅速结束这个话题,说道:“董仲颖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好啊……” “你至少要叫董相国吧……”李儒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确实有一些,这段时间……嗯,甚至……有些健忘……” “好吧,好吧……”贾诩将手指头上的油渍在桌案上抹了抹,说道,“可惜相国之子早夭,董侍中和牛中郎又……不成气候……” 贾诩忽然往李儒那边歪了歪脖子,挤眉弄眼的低声说道:“……要不然……师兄你……嘿嘿嘿……” “胡闹!”李儒脸一沉。 贾诩将伸出去的脑袋缩了回来,低声嘟囔了一声:“……非要承什么通古遗愿……” 李儒也不说话,就拿眼瞪着贾诩。 贾诩掩面,说道:“好好,不说这个,不说这个。师兄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你拿着个木头牌子发呆……是不是今日人口突增,不好安排啊?” 说到这个事情,李儒微微叹了口气,将一块木牌递给贾诩:“人到是好安排,但是这东西不好安排啊……” 贾诩翻过来倒过去将木牌看了几遍,忽然说道:“这个应该不是你的主意吧,否则你也不会搞得这么多,导致现在吃不下了……” “事起仓促,当时……”李儒点点头,将当时雒阳下层官吏都跑了之后斐潜献策的事情说了一下,然后道,“一时没收住手,就给发得多了……” 效果还是不错的。从司隶迁徙来民众比原先预想的更顺利,在路途之上也减少了许多的纷争,从这个方面来说,木牌确实起到了正面的作用,但是现在副作用也体现了出来,到了地头了,民众便拿着木牌要前来兑现了…… 本来发多了一些,也还李儒的控制范围之内,反正从雒阳处搜刮了不少的钱财,但是没有想到来到长安之后,一个不受李儒控制的经济现象搅乱了原先的计划安排。 长安地区急剧的通货膨胀突然就发生了! 快速增加的人口消费需求和大量涌入的钱财,与长安地区原有的定量的物资储备之间产生了巨大的供需差额,这种结果导致李儒根本措手不及,眼睁睁的看着长安的物价在段时间内超过了他原先准备的钱财,而且上到官吏,下到民众,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抢购,存储…… 从雒阳带来的钱财,瞬间缩水,而长安地区物价因为本地人员和外地人员的双重哄抬之下,已经涨到了一个非常离谱的境地,一石粮竟然要一万钱,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得到! 李儒懂天文地理,懂的军事谋略,也懂得民生安排,但是面对这个汹涌而来的恶性通胀面前,却有心无力。 李儒向董卓求过一次援,调了存于郿坞的军粮压制了一次物价,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是平稳了几天之后,便又开始了疯狂攀升,然后董卓便说什么都再也不肯外调粮草了…… 第四九五章 一起下水吧 严格讲起来的话,金银本位的货币政策是不容易发生什么通货膨胀的。假如只使用黄金白银做钱币,在流通过程中存在的金银的数量,完全取决于对整个天下的货币需求量的大小。 当社会需求量提高时,金银的数量因需求增加而通过采矿铸造或从国家库存内调拨的方式随之增加;当社会需求量降低时,相同数量的金银所用购买的商品数量减少了,用贬值的金银购买商品得不偿失,人们便会将金银储存起来,流通的数量随之减少。 反正金银这个玩意,放个几年一点问题都没有。因此,金银的购买力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长期保持稳定。 但是很可惜的是,华夏其实一直并不是金银出产的大国,金银又多是古人最为主要的窖藏财富对象,因此,不得不用次等金属来充当货币,也就是铜币。 尤其在汉代,只有商人的财富才以铜钱为主,绝大部分人的财富主要以土地、稻米或丝绢等实物的形式体现出来,铜钱的持有数量只要能保证日常开支就足够了。因此,在商品种类与数量变化很小时,货币流通速度越高,物价就越高,通胀就越严重。 现在长安面临的情况就是这样,百姓发觉了手中的铜币开始贬值的时候,便疯狂的要将手里的铜币更换为实物,而拿到了铜币的人又不得不再次迅速的将铜币脱手…… 结果导致市面上几乎是所有的铜币全部集中到了一起,而商品不管有用没有用,全部先抢回家中! 木牌好用,因此不知不觉就多发了一些,待需要发放物资的时候,绝大多数的粮草和物品又被董卓下令运去了郿坞,而上一次舍弃玉玺的时候异常爽快的董相国,这一次却在拨出了一点粮草之后便再也不肯下拨第二次了,说什么都不肯。 这个是李儒没有办法的。董卓日益脾气乖戾,有时候就连李儒都会被劈头盖脸的大骂一顿,骂完了又很快掉头安抚,搞得李儒哭笑不得。 另外一个也是李儒没有办法的事情,是原本长安市场的货物大体上来说或许会短缺,但是决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然而所有人本性在这一刻集中的体现了出来,都看见了物价上涨,便都丝毫都不考虑的将手中的铜币全数投入市场,于此同时又消减了市场货物的供应量…… 如果李儒一开始就在长安也还好,或许还能及时发现进行控制,但是等李儒到了长安之后,恶性循环之下,长安的市场已经开始崩溃了,而且很快的开始向周边蔓延,这个沉重的多米诺骨牌已经扶不起来了。 原来计划里的粮草被董卓转运而走,现在满城的商人也罢,百姓也好,根本不听李儒贴出的告示和派出的人的劝说,疯狂的投入到搜罗各种物质的行动当中去…… 粮一石一万钱!米铺在官府强令之下,不得不开,但是每日连门板都不卸,就开一个小缝,售粮也不过二三是石就会关门…… 烧制的瓦盂一个就要五千钱! 次等粗麻布一匹三万钱! 大羊一只要二十五万钱! 普通马匹一匹涨到了一百万钱! …… 李儒现在要面对的对手,如今不是山东的那些联军,恰恰是自己的人。 办法到并不是一点都没有,但是计算对手,李儒一点负担都没有,然而要对于自己人下手,李儒却有些做不下去。 贾诩捏起一块牛肉,说道:“如此说来,这块肉现在价值几何了?” 李儒没好气的扫了一眼,说道:“若按现在市价,你面前的那一盘大概要八千钱吧……” “八千钱?那再加上这些酒水,岂不可以说是万金之宴了?”贾诩啧啧有声。 李儒不理会贾诩的吐槽,盯着桌案,心目当中还是有些犹豫。 桌案之上是几枚铜币。 新的。 贾诩捏了一块牛肉,扔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有啥想的……做呗……” 李儒抬起头,转向了贾诩,叹息了一声说道:“然无异于饮鸠焉……” 贾诩嘿嘿的一笑,将手指头放到嘴里舔了一舔,说道:“要么你让相国将郿坞的粮草调出来?” 李儒摇了摇头,说道:“如今除非尽数郿坞内的粮草调出,否则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况且当下局面,相国也需要保证军粮供给无虞。” “那不就结了……”贾诩毫不在乎的说道,“你现在一没有办法均输,二又不能开算缗,三也无法做平准,那你还犹豫什么?” 均输、算缗和平准政策是汉朝大商人,著名的理财专家桑弘羊创造性的提出平稳物价,恢复经济秩序的三条方案,通过推行这三条政策,终于是将汉武帝败坏到了极点的财政烂摊子控制住了,并且保持到了王莽那个莽夫的上台之前…… 均输政策,就是地方上交中央的贡品,一律按当地市价折合成当地出产的实物,交纳国家后,由政府统一调运到缺乏这些产品的其他地区出售,中央政府可以利用地区之间的产品差价能获得高额利润。 算缗政策就是后世的财产税。配合后来推出的告缗令,鼓励民间告发瞒报财产的人,经调查属实者,被告人戍边一年,所有财产一半充公,一半奖励给举报人。告缗令推出后,中产以上的家庭纷纷破产,而政府搜刮了无数的的民间财富。同时也提供了免费的大量军用兵员,一举两得。 均输和算缗政策实行之后,朝廷手中掌握了大量物资,桑弘羊开始推行平准政策来控制通胀。平准是设在在长安的专门朝廷机构,它通过国家掌握的物资在市场上贵卖贱买,以稳定物价。 而现在,李儒做不到这三条,没办法,条件不足。毕竟现在李儒能控制的就只有一个雍州和凉州,就算是政令下达也最多到这两个区域,而且凉州那一代多是羌人,穷的比他们的屁股还要光滑。 贾诩说道:“把新钱给我看看……” 李儒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将桌面上的几枚新钱拿了起来,走到贾诩面前,放到其桌案上,然后负手走到了堂前,仰首望天。 贾诩捡起铜钱,掂量了一下,说道:“三铢?”然后也没有等李儒回答,径直自言自语说道:“干脆做成两铢的算了,反正这样一来……嘿嘿嘿……要做就不妨做多一些……” 李儒刷的一下转过身来,盯着贾诩:“……你的意思是……一起拖下水?” “要不然呢?”贾诩将小号的铜钱往桌案上一扔,声音竟然有些沉闷,“啧啧……这材质……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难道你想一个人扛?” 李儒皱眉想了想,看着贾诩,忽然展颜一笑,说道:“善!” 贾诩也是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这个事,你打算让谁来做?” 李儒嘴角微微上翘,说道:“你看让袁太傅来做如何?” “正当如此!”贾诩哈哈大笑,连连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恐怕袁太傅不见得会轻易答应。” “行将就木,或为之,或速死,焉得可选?” 贾诩点点头,说道:“嗯,这个我就不管啦……过两天我就回去了,师兄还有啥要吩咐的么?” 李儒想了想,从桌案上拿起了那个木牌,递给了贾诩,说道:“你绕道去见个人……问问这种情况他有什么办法,顺便也帮看看……” “师兄你的意思……” “我没有什么意思,就是看看。” “……啊,对!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贾诩将木牌放到袖子里,便起身要走。 李儒扫了一眼桌案上还剩了好些的牛肉的盘子,有些奇怪的说道:“……咦,你今天胃口不好?要不要带走?” 贾诩摇摇晃晃慢悠悠的一边走,一边摆了摆手,说道:“给你留的……你这身体啊……该吃吃,该喝喝,这天下……还没见过下棋把棋手给累死的……” 李儒呆了呆,哂然一笑,捡起桌案上的筷子,夹起了一块牛肉…… 第四九六章 道友请启程 一间明堂,一席细篾,一个桌案,一人独坐。 袁隗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久了,直至一个人的身影挡在了面前。 “拜见袁太傅!”王允拱了拱手。 袁隗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的说道:“王司徒今日得闲,见吾这将死之人?” 王允也没就这一句搭话,而是笑笑,缓缓的走了过来,轻轻坐到了桌案旁边。 跟着王允而来的侍者,正跪在二人之侧,然后将红泥炉,木炭、铜釜,水勺等等物品一一摆放齐整,便叩拜而退,将空间留给了袁隗和王允两个人。 王允挽了袖子,亲自动手,加了些木炭,然后便将铜釜加在红泥炉上加热。 袁隗低垂着双目,似乎完全不在乎身边的一切,也不看王允在干什么,就像一个浑然忘我的方外之人一般。 王允也没有说话,只是照看着小红泥炉子,看着铜釜之内的水,从平静开始掀开了波澜,然后重重叠叠的气泡密集起来,一时之间明堂之内,便只剩下水声汩然渐起。 水将沸未沸之时,王允便取了一个精雕漆盒,将已经研磨并用萝筛挑选好的茶末投入了水中,同时用长柄铜勺在釜内轻轻搅动,让茶末和水充分的接触并融合在了一起。 水温持续升高,开始冒起了一些气泡,整个铜釜当中的颜色,随着茶叶的投入,也慢慢的开始有了一些的变化,王允取过一个雕花小罐,用银勺将其中的青盐勺出了些许,然后撒入了铜釜之中。 此为首沸。 过了片刻,铜釜之内开始出现一些沫饽,王允缓缓的转着手腕,贴着水面将沫饽勺出,置于一旁的熟盂之中。 待沫饽差不多都勺出之后,王允又在铜釜之内加了一勺的凉水,然后用勺子继续缓缓的搅动着。 此为二沸。 虽然有一勺冷水的压制,但是水温实际上已经升的挺高了,茶香慢慢弥漫开来,水面之上如同波涛浪涌,王允从熟盂之中勺取了方才盛出之沫饽浇入了铜釜之中止沸,然后便用锦布垫手取下了铜釜。 此为三沸。 三沸之后,茶汤便煮好了。 王允斟分着茶汤,说道:“葛天师之茶,清明雅正,若多加俗物是为不美,故仅少许万味之源足矣……袁太傅,请茶。” 茶汤不多不少,正好分为两碗。王允一边说着,一边将置于木托之上的茶碗,沿着桌案缓缓的推到了袁隗的一侧。 恰到好处的烤制茶叶之后的一缕焦香,混着茶叶本身的水煮之后散发出来的清香,融合在一起,萦绕在鼻端,让袁隗的鼻翼不由自主的煽动了两下:“王司徒果然好手段,迁移西都,仍有天师之茶……” 王允笑了笑,然后拿起了装茶的小漆盒,打开向袁隗示意了一下,说道:“尽于此釜矣。” 袁隗眉毛稍微抖了抖,然后便端起茶碗,缓缓的啜饮起来。 茶汤饮毕,袁隗放下了茶碗,忽然轻轻的拍击着桌案,缓缓的哦吟起来:“黄泉饮兮,孤躯残坏,魂归止兮,天地亡殆,往事追兮,时不于待……”语调先是有些愤恨,后又显得迷茫,到最后透出了丝丝的哀伤,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变得低不可闻。 “袁公何至于此!”王允宽慰道。 袁隗不语,良久方说道:“何时刑决?鸠酒,亦或白绫?” 王允愣了一下,方笑道:“差矣!太傅差矣!此正有重任与汝,何轻言生死?” 袁隗也愣了一下,转了几圈眼珠子,说道:“司徒莫要取笑,如此茅茨土阶,蜃灰垩壁,桀作瓦屋,焉有重任模样?” 王允哈哈一笑,说道:“明堂五尺,食有柔毛,卧有衽席,何如偏颇?” 袁隗顿了一下,捋了捋胡须,略带了一些期盼的说道:“山东……今如何?” “雒阳已焚,山东……”这个事情只是袁隗被软禁,消息不灵通而已,但是并不是什么秘密,而且迟早也是会知道,因此王允也没有隐瞒,直接说道,“……亦散矣!” 袁隗一抬头,然后腰身缓缓的塌软了一些,头颅也低垂下来了,“如此说来,公路,本初……” “公路于豫,本初于冀。” 袁隗哈的一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念叨了一句:“嘒彼小星,吾在西来其在东,哈,哈哈……寔命不犹啊……” “袁公何必菲薄……” 王允还待权威一下,未料到袁隗却直接说道:“相国寻吾何事?” 顿时卡得王允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无他,欲请太傅兼任大司农尔……” “大司农?”袁隗重复了一遍,突然瞪起三角眼,“子师,请实言之。” 王允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相国欲重设水衡都尉一职。” “水衡都尉……”袁隗喃喃的重复念了一遍,脸沉了下来,说道,“王司徒,欲吾罪于万民耶?吾断断不受!” 啥? 你不愿意? 若是你不愿意的话,这个职位就有可能会落在我的头上啊!那么得罪百姓的事情就得我来干了啊! 所以,道友,还是请你上路吧…… 王允接受了这个命令而来,对于现在这个情况早有腹案,因此缓缓的说道:“昔文王陷囹圄而坐周易,仲尼行苦旅而著论语,灵均毁于谤而作离骚,可见世间事事,岂能件件如愿?未着黑泥,怎获白藕?亦或袁公欲于夏台,领三尺白绫耶?” 都想着做自己愿意的事,都只愿意做爽的事情,天底下哪有这等的便宜?! “一念可生,一念即死。”王允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勇于任,方有一线生机,若居于此……” 道友,知不知道你如果拒绝,我前脚走,后脚就有人给你带点礼物来? 要是袁隗真的不怕死,又何必拖拖拉拉受现在这样的屈辱? 这一点,许多人,包括王允在内,都看得明白。 王允看着袁隗,示意袁隗做出选择。 袁隗闭上眼,胡须无风自动,良久才叹息一声,说道:“如此,老朽便任凭驱使吧……” 王允点了点头,说道:“善!吾便即刻回报相国……过些许日,再找袁公把酒言欢,容吾先行告辞……” 第四九七章 道友请留步 郿坞。 位于长安以西二百五十里。 郿是董卓的封地,董卓在郿修建了“郿坞”,并以驰道与长安相连。 郿坞沿着郿坞岭而建,山势并不险峻,然而林深水清,原先便是钟官城旧址,后被董卓所用,此时仍在不断的修建当中,往来的遥役不计其数。 钟官城,始皇收天下兵器为钟,故而得名,也就是后来汉武帝铸五铢钱的地方。 王允才刚刚离开了相府,虽然说袁隗是已经答应担任大司农的位置,然而却未必能够让自己稳妥的缓下一口气来。 太阳已经略微偏西了,略有一些风吹来,带了些许的寒意。 车仗蜿蜒,轮声碌碌。 王允正坐于盖车之中,若有所思。 袁隗若是还想活命,就必然会答应出来接过现在的这个烫手的山芋,就像一个即将渴死的人拿到了一杯鸠酒,喝了可能会死,但是不喝却必然会死。 然而袁隗是安分守己的人么? 显然并不是。 而当袁隗做了一些动作出来之后,不管成功还是不成功,这个大司农的位置必然还是要有人去顶替的啊…… 董卓、李儒的想法王允也能猜出一些来,当下物价腾沸,铸钱似乎成为了当下唯一的选择,那么现在的这个大司农,谁去当都是死路一条! 就算是勉强抗过了眼前的这一波,秋后算账,也必然是背黑锅的最佳人选。 怎么办? 自己虽然算是和袁隗有过一些相互之间的协作,但是并不代表着王允自己就乐意为袁隗擦屁股,收拾残局啊! 必须先做一些打算才是,否则真要等到事到临头的那一刻再来准备,就什么都晚了。 而且王允现在面临的问题还不只这个,迁移来了长安,不仅仅是葛天师的茶叶断货了,就连供给董卓董相国的金丹也同样断货了啊! 这个金丹又不是随便那个地方都有,一抓一大把,然而看到董卓那猩红的眼珠子瞪过来的时候,王允也不敢将话完全说死,只能推脱说要等葛天师开炉炼制…… 唉! 两、三个月就干下去一玉葫芦,这个…… 金丹最好,但是不能当炒豆子吃啊! 头疼,相当的头疼。 正当王允绞尽脑汁,寻求对策之时,车仗忽然停了一下,一名侍从前来禀报,说是前方有一队人马正在通行,挡住了道路。 王允在盖车之上站起身来,往前望去,在街道路口之处,有二三十的骑手似乎正在掉头,占据了整个街面,才导致自己的车仗不得前行。 王允隐隐看着有些眼熟,阻止了侍者要去前方开路的举动,扬声喊道:“前方可是温候?还请留步!” 吕布正准备拍马前行,却听到了后方的喊话,便扭头一看,然后沉吟了少许时间,便拨马而回,来到了王允盖车之前,拱手道:“见过司徒。” 王允迅速的捕捉到了吕布脸上的隐闪而过的一丝郁郁之色,笑道:“温候可是欲回长安?可否同行?” 吕布当无可无不可,便点头答应下来。 先前在阳人一战,吕布暗地里捅出一些妖蛾子,搅乱了胡轸的计划和布置,虽然说是出了一口恶气,但是同样不可避免的也摊上了败军的名号,幸好李儒这一段时间都在为了市面上的恶化无比的长安市场在烦恼,也没有直接进行处理,就斥责了一番之后,便让胡轸吕布等人回去待命。 但是吕布哪里在长安待得住,那种天天喝酒吃肉的日子虽然曾经是他的梦想,但是在雒阳城那一段时间,那种单调无趣的生活真的是够够的了,于是就借着交军令的理由到了郿坞,希望能见一见董卓,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统兵外出的机会…… 然而没想到董卓根本就不见他。 或者说没空见他。 郿坞之内,嗯,新进了一批美女,前前后后加起来,估计有近千人了…… 所以,董卓很忙啊…… 最重要的是现在河洛一片焦土,山东士族已经各自缺粮,逐渐散去,难道现在还派军队出去挑衅,让这些人重新汇集起来? 吕布自然是空跑一趟。 于是两家并在一处,徐徐往长安而去。 郿坞距离长安还是有些距离的,来回一趟四五天,不是很方便。 按照道理来说,董卓应该是居于长安比较的方便,但是因为……嗯,所以这一段时间便待在了郿坞之处。 王允看了看一旁的吕布,虽然在内心是看不起没有多少的墨水之人,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多一份的助力,也就多一份的自身安全的保障。 “温候可是见过相国?”王允问道。 吕布微微挽住赤兔马的缰绳,不让其跑的太快,控制着与王允的盖车并行,说道:“某仅交军令尔,未曾见到相国……”当然,原本吕布也不抱多大希望来的,这郿坞之行,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想去见一见另外的一个人…… 可惜也没有见到。 整个的郿坞内府还是挺大的,而且还有董卓的家眷,因此并非吕布轻易可以进的,如今看来,只有等董卓回到长安的时候才能另外想写办法见上一见。 吕布话语当中略带出的一些怅然之音被王允听出来了,不过王允自然是想不到吕布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感到有些失望,不过,并不妨碍王允继续说道:“再过两日,老夫离家满十年矣……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如今年迈,逾思东隅……如今朝堂,经寻不得几许乡音,温候,今日既然有缘,届时老夫略备薄酒,不知可否赏光一叙乡情?” 吕布当即拱手说道:“司徒相邀,怎敢不从?” 王允点点头,捋了捋胡子,说道:“如此老夫便扫榻静候温候是了……” 随后便又闲聊了几句,然后王允便指了指被吕布一直控制着速度,导致有些不耐烦在乱喷响鼻的赤兔马,哈哈笑道:“老夫车慢,真苦了此马!温候不必迁就,先行可也。” 吕布见状也是一笑,便朝王允谢道:“多谢司徒体恤,某便告辞了!”说完,便放开了缰绳,赤兔马兴奋的扬起脖子,长长的嘶鸣了一声,撩开四蹄,绝尘而去。 王允看着吕布带着护卫远去,一脸的笑容,只是在眉眼之间,露出一点的精光…… 第四九八章 道友你我有缘 王允有些惊讶,甚至有一些不敢相信,自己家中的歌姬吕布竟然看不上眼?!或者说不是没有上眼,而是并没有走心。 要知道王允可是将府内的好货色搬出不少来,就连珍藏许久年方二八的小娇娘也展示了出来——方才领舞的就是,可是明明看见吕布有所沉醉,然后不知为何其双眼之中又很快的恢复了清明之色。 歌姬的柔美曼妙的身姿,吕布也赞叹不已,但是却没有什么好色急切的颜色,也根本谈不来什么贪婪之色了…… 这让王允很意外。 像吕布这样正当壮年,却不被美色所惑,这简直就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按照原本王允的计算,此时的吕布应该在酒的媒介之下,然后接受了如此的美色刺激之后,放荡形骸,原形毕露了才是,怎么反倒是隐隐的有些坐怀不乱的状态? 这个吕奉先,该不会是好**吧? 王允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心中想道,若真是如此,少不得要将自己房内的…… “温候,可是老夫府中歌姬有何不足之处?”王允决定还是先试探一下再说。 吕布放下了酒爵,笑着说道:“非也。司徒府内歌姬甚美,某也心动不已。”吕布也没有说谎话,确实有些心动,若是送上门来吕布也不会拒绝,但是却没有那种必须不可的那种感觉…… 就像是肚子里面已经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再摆上一道美味佳肴,吃是固然能够再吃一些,但是却没有像空着肚子的那个时刻的饥渴感。 王允一脸懵。 心动了,但是又没有行动,这个…… “温候可是有何心事?”王允继续试探。 吕布犹豫了一下,却又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事情,不太好讲啊…… 王允年老成精,哪里会错过吕布那一瞬间泄露出来的小儿女的状态,不过见吕布不肯讲,便呵呵笑了一声,也并不强求,便又劝酒,表面上神色不变,心内当中却盘算开了。 以吕布当下毕竟是两千石的高官,若是按照常理推测,就算是六百石左右的直系之女都可求的,就连像自己这样的三公,若是求个歌姬之类的,也多半会乐见其成,并不会阻拦…… 除非是吕布求之而不能得,甚至是连求都不能求的…… 王允端起酒爵,眯缝着眼,将酒水倒入了口中,这个情况看起来并不简单啊。 王允放下了酒杯,很是诚恳的说道:“温候,汝与老夫均为并州之人,有缘相聚于此,若信得过老夫,有何难事,不妨直言,这朝堂上下,老夫多少也有些薄面……” 吕布放下酒杯,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摇头笑道:“司徒拳拳之意,某倍感荣幸,若有难处,定然相告。”吕布只是有些脾气直,又不是傻。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王允见套不出话来,倒也不急,反正既然知道了吕布这里有些情况,多留心便是,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xxxxxxxxxxxxxx 过了几天,平阳的已经慢慢的度过了那段人心惶惶的日子,普通百姓永远都是善忘且只顾眼前的……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活在今天,能过把今天过好,开心些,就已经很知足了…… 斐潜现在也挺开心的,没想到常林居然真的把壶关令狐氏的令狐邵,令狐孔叔给请过来了! 迎接之后便在平阳府衙厅堂之内设宴款待,贾衢、常林作陪。 令狐邵年龄并不大,大概有二十五六的样子,身高大概七尺左右,一般人的个头,相貌么,也是中等,甚至还比不上贾衢,留着上唇两撇八字形的髭,幸好还算浓密,否则定会有些滑稽而失去稳重之感。 宾主落座之后,令狐邵可能是因为不太方便,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竹简,放到了身旁…… 难怪斐潜之前看见老觉得这家伙年龄不大,肚子不小,原来是放了一卷竹简啊…… 一旁的常林笑着叹息道:“孔叔真是须臾不可离书尔!此书仍未看完?” 令狐邵也是笑,像斐潜解释道:“偶得《盘庚》,文辞古奥,不甚明了,故置身侧,时常诵读,以解其意。” “哦,欧阳亦或大小夏侯?”斐潜笑道,这个时代的士族大都喜欢书,但是片刻书不离手的,还是比较少的。 “乃八世博士之书也。”令狐邵拱拱手说道。 斐潜看了看贾衢,说道:“巧也,昨日才到大小夏侯解,今番又至八博士之书,尚齐也。” 雒阳云台的一些书简,走的慢,昨天才堪堪抵达,清点数量,竟有三百多套书籍,合计共有一千三百多卷,结结实实的装了两大车。 斐潜连忙令人在平阳府衙当中专门开辟了一间房屋,打造了一些木架来进行存放。 当然在这些书卷当中,绝世的孤本和珍本比较的少,大多都是汉博士在收集各个地方书卷的时候的手抄临本,但是就算是手抄卷,仍然是相当有价值的,其中就有大小夏侯的章句注解。 “大小夏侯?”令狐邵向前倾着身躯,带了些急切的问道。这个可是跟欧阳八博士齐名的尚书大家,令狐邵一听便心痒难耐,简直都有一些坐立不安,勉强吃了一些,便放下了碗筷,眼巴巴的看着斐潜,欲言又止。 斐潜笑道:“可是吾等照顾不周,亦或是膳肴不美?” 令狐邵说道:“非也!脍细膏肥,不过一日之需,文香墨宝,才是一生之足也!况今既有缘,欧阳大小夏侯齐至,闻之欣喜,心向往之,望中郎莫怪!” 既然令狐邵如此的急迫,斐潜也没有过多的拿捏,便让贾衢去将大小夏侯的章句注解取了过来。 令狐邵大喜过望,喜滋滋的找侍者净了下手,擦干了,才小心翼翼的捧起了书简,慢慢的翻看起来,不一会儿,便完全投入了进去,一边看还一边念念有词…… 斐潜看着令狐邵,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爱读书,甚至会因为喜爱看书而忘记了一切,废寝忘食更是经常的事情。 斐潜看了一眼常林,常林捻须而笑,于是斐潜也点点头,明白了为何常林之前会这么有把握…… 眼见平阳这里将成为北地最大的一个学门,拥有丰富的藏书,这样的一个巨大诱惑,就宛如将极品的美酒置放到酒鬼的鼻子底下,自然会吸引着宛如令狐邵这样嗜书如命的,甚至是一些求学无门的寒门弟子。 不过令狐邵这么爱好读书的人,当经学博士年轻未免太轻,当地方官员又恐掉进书中出不来,还是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才是。 第四九九章 看看 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十几名的护卫前后护住,在官道上行进。 既然是看看,那么便是看看。 大张旗鼓多半是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只能是静悄悄的来看。 聪明的人往往都只相信自己,由自己看到的,听到的,才算是真的,至于旁人所说,多半只是充当一些辅助,大多数的时候,他们只愿意多听,多看,而甚少的发表一些看法,甚至绝大多数的事情在他们的心里,都是有阴谋的…… “奇怪!”在牛车之上,原本一个斜倚着的中年文士,忽然叫停了车,然后掀开帘子往车下一看。 一条颇为平整的道路从脚下延伸到也远方…… 文士下了车,走到了路边,细长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一番。 官道显然是刚刚平整过,虽然没有青砖铺垫,但是却相当的结实,应该是夯实过的,然后经过修正碾压之后再夯过的一遍的,这几天比较干燥,踩下去只扬起了点点的尘土,并不其他大部分的道路轻轻一步都是尘土飞扬。 怪不得车辆行进之时没有那么晃动了,而且这个官道的宽度…… 文士眯了眯眼,眼睛都快眯成为一条线了,看着延伸到远处的道路,沉吟不语。 官道路面宽度,至少有接近四十步! 在真是相当的出意料之外,现在很少有这么宽的道路了。 战争的破坏性是最大的,就连道路也难逃厄运。 这里曾经是秦朝的上郡道,从咸阳出发,过上郡直通幽州,到了辽东之后掉头往西南,最后终于乐浪,是秦朝联系中央、河套、辽东地区重要通道。 驰道,骑兵一日夜行六百里叫做基本达标,若是紧急情况,则日夜行八百里。原本应是宽广五十步,但是因为秦朝末年的连年战争,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一直到了现在都没有多少修复。 汉初的时候经济条件、国家财力太过于薄弱。甚至因为汉初严重缺少马匹,连汉朝皇帝没有能力为自己的御车配备颜色相同的马,许多将相只能坐牛车。而这样的汉朝的经济到了很久以后才复苏,又长期实行无为而治,所以也一直没有劳师动众重修道路。 在这期间许多道路被开垦为耕地,变窄了,甚至完全不复存在了。 而且汉初的分封制度也弱了道路的作用,驰道显然是用于长途运输的,转运兵马的,而汉朝长期诸侯各占各地,相互之间甚少往来,不同封地之间的民众也没有大量货物长途运输的必要,运输线变短,也因此失去了重新翻修驰道的必要性。 当然随着经济的复苏,汉代逐渐富庶的财政又被汉武帝这个雄才大略的家伙全数投入了对匈奴作战当中,对于大量骑兵的运用,也减少了对于车辆的需求,因此也没有抽出多少钱来恢复道路。 一个宽阔平整的道路,对于道路两旁,甚至是城池之间迅速的转移兵力,运输物资自然是极其方便的…… 但是要重新修整出这样的道路,需要动用的民力就是一个庞大的数量,动用如此大的徭役项目,不怕激起民变? 文士看到路旁有几名农夫正在田地里面除草,便慢慢的走到了田边,冲着其中一名年长的农夫拱了拱手,说道:“敢问老者,此地赋税多少,劳役如何?” 老农抬头看了看,琢磨了一些,看着似乎像是官面上的人物,便也没有多少隐瞒,说道:“今年因为用了官家的牛马来开田,所以要多交一分的粮,所以是田租五分,赋一分……夏冬农闲时役各一个月……” “要交六分租赋啊,那余粮一家用度可够?”租赋有些重,不过既然是租田,也就差不多都是这样,但是徭役相对来说就算是比较轻的了。 汉代的徭役比较的复杂,对于普通的农户来说,租赋只是一年交一次,而且根据田亩产出,固定比例,其实并不重,但是徭役则不然,往往成为了农户破产的重要原因。 汉代民编,首先是国家兵役,1年在当地补充郡县兵,负责治安接受训练,然后第2年要根据国家安排,去另外的地区服兵役,一般来说是都是比较危险的区域…… 当然国家兵役一丁一生只需要服役一次,但是若是战起,则还需要服从再次征召,不得抗拒…… 徭戍则是到边疆服役,时间也是1年,可用银钱相抵。 以上的还算是固定的徭役,而不固定的,由当地郡县发布的临时性的劳作,包括并不限定于土木工程、造桥修路、治理河渠、转输漕谷等劳动,称之为更役,也可用银钱代之。 再加上汉代对于一些人免除了徭役,比如宗室、贵族、有高爵的官僚及其亲属,县、乡的三老及被选为孝悌、力田者;博士弟子、其他通一经者及特诏优许复除者;或生子、服丧者,逢天灾兵祸之害而暂获复除者;治河有功或皇帝巡行所经地方的人民亦得以暂时免役等等。 大商人或是士族,也可用银钱买到民爵,然后凭此即可免除徭役,这样一来,汉代徭役的义务实际全落到中产阶级以下的农户身上了。 在加上基层的鼠吏犬差上下其手…… 老农听到文士的问话,看了看田地内的成长的不错的庄稼,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如果老天爷能照顾些,应该还是可以的……” “那这路……不用徭役么?” 老农哈哈一笑,说道:“那是鲜卑奴修的!”神情之间还颇有些自得。这些年老是被胡人侵扰,烧杀抢掠,现在看到曾经强横的鲜卑人成为了苦力,这心里啊,自然是隐隐的有些畅快了…… “那鲜卑奴竟然也服从?”竟然是用鲜卑人修路!胡人多残暴,不明道理,不被王化,不服管教,难道就没有反抗? 老农嘿嘿一笑,“胡人也是人,都是一颗脑袋一张嘴……先生再往前走走,就能看到啦……” 文士哦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了些五铢钱放到了田边,说道:“多谢老丈解惑,告辞了。” 老农看了看已经走开了的文士,又看了看田边的五铢钱,摇了摇头,便随手将那几枚钱币捞到怀中,低低的嘟囔了一句什么…… 第五零零章 红城 文士信步往前,很快就到了老农在言语当中所说的地方。 这个地方很明显,甚至不用走到面前,就能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存在了,一股人类尸首特有的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呛得文士皱了皱眉头。 这是特意在路旁开设的刑场。 一股腐败的气息,就像是十几个发臭鸡蛋摆到了面前,然后再上面浇上了一堆隔夜的粪便和尿液,混在一起,文士几乎都能感觉来空气当中似乎飘荡着这个臭气的淡淡的绿色烟雾,就算是吸了一口,也会令人作呕。 尸体能辨认出来的,绝大多数是鲜卑人的,头发和身上的服饰说明了这一点,至于那些无法辨认的,就算是神仙来了,估计也就是认一个人形。 同样,尸体上面的伤口和死亡的惨状,也同样说明了这些人在临死之前承受了多少的痛苦。 文士虽然以袖掩鼻,但是细长的眼睛之内却闪烁着光华…… 这个是被割断了手脉流血而死,甚至为了保证血液不会被凝固,还在手腕上的创口上插了一根芦管; 这个应该是剥皮,然后被曝晒而死,头脸之上丧失了皮肤之后,招揽了不少的蝇虫,一些肥大的蛆正在腐败的肌肉骨头之间钻进钻出; 这个应该是锯割,嗯,手法粗俗不堪,没有什么看头。 这个…… 看不出来,不过文士瞄了一眼尸体已经开始发绿的鼓涨如同圆球的腹部,下意识的远离了几步; 这个是坐桩,先用刀子割开一些,然后将让其由着自重,慢慢的沉入,最后透胸腹而出…… 这个是抽肠,呃,真是太臭了! …… 文士往后退了几步,眯缝双眼,心想,这狠倒是够狠了,难道不怕招揽过多的怨恨?或者不怕那些口吐白莲的家伙们大肆批判? 有意思。 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有意外的收获…… 只是不知道是残暴无度的子受,还是铁腕无情的赵正? 文士的细长的眼睛眯称了一条缝,正当准备转身走的时候,却看到远远的来了一队人马,四五个骑兵,其余的便是跟着的步卒。 文士略瞄了瞄身边的护卫,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几步。 待到了近前,文士才发现带队的竟然是一个胡人,看其穿戴,尤其是那顶毡帽,十有八九是一个匈奴人…… 只听那个匈奴骑士勒住了马匹,大声的用胡语呼喝了几声,然后就有几个鲜卑服饰的人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鞭子,从队列当中哄赶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出来…… 文士眯着眼,上下瞄了一眼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家伙,虽然说衣服破烂的几乎看不出属于那一边的人了,但是发型发色、脸型都是迥异,多半也是鲜卑…… 匈奴多半还是黑发,然而鲜卑人里面也有一些是黄、白发者,面形和瞳色也是各异。 这些破脸衣衫的鲜卑人,在持着鞭子的黑发鲜卑人的号令之下开始收拾慢慢的收拾起刑场之内的尸首来了。 一名胡人骑手翻身下马,朝着文士走来,用手在胸前按抚了一下,行了一个胡人的礼节,然后用极其怪异的腔调说道:“啧唯棱晋,巧贯……嗯……”似乎是忘记要说什么了,便不好意思的扭头喊了一声。 另外一个胡人快步来到面前,似乎是嘲笑了先前的胡人两句,然后也是行礼,说道:“我四阿打,轻问然君要去那里?” 嗯,这话还算是比较明白。 文士点了点头,说道:“我叫甄和,准备去平阳找个朋友,嗯……别碰那个!” 甄和忽然指着在刑场之内的那个腹部鼓涨如球的尸体大喊道,但是那些鲜卑奴隶那里懂得汉语,麻木的还在解了绑着那具尸体的绳索…… 甄和连忙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就像是一个水囊从高空摔到了地上一般,只听见“噗”的一声炸响,那个腹部如鼓的尸首接触到了地面的时候,腹腔受压猛然炸开,顿时间黑的、黄的、绿的、紫的、褐的喷薄而出! 幸好的是,尸体是面朝地面倒下去的,只是向下喷溅到了地上附近,以及周边的几个鲜卑人身上…… 一股刺鼻的恶臭瞬间传开。 甄和见状连忙逃得更远了一些。 队列当中一个鲜卑人似乎是骂骂咧咧的提了一个带盖子的大圆木桶出来,远远的丢下,一脚踹给了那几个收尸的黄发鲜卑人。 一个黄发鲜卑人扶起了木桶,打开了盖子,从木桶里面掏出了似乎是白垩一样的粉末撒开…… 咦?! 胡人竟然也懂得此法? 虽然有白垩掩盖,但是那股恶臭仍然萦绕不去,甄和也待不下去了,便和那几个领头的匈胡点点头,便重新回到了官道之上,继续前行。 “真有意思,以汉统胡,然后再以胡制胡……看起来这个胡人似乎也分了三六九等……呵呵……”甄和坐于牛车上,回首看了看刑场之内的情形,低声的嘀咕了一句。 远远的,一座红色的城池映入了眼帘…… 嗯? 等等,红色的? 甄和以为自己眼花了,仔细一看,确实是红色的,就像是朝阳初生之前天边的红色,又像是秋天成熟果实上的红色,虽然有些耀眼,但是却不刺眼,很特别…… 忽然在平阳城南有一个大营地前面的东西吸引了甄和的注意力。 这个营地,似乎是用来看押胡人的,不少衣衫褴褛的鲜卑胡人在营地之外排着队列,然后排在最前面的脱光了衣服,赤条条的蹲进了一个个似乎冒着热气大木桶当中,似乎全身都没入了水中,然后走才站了起来,然后到了另外一侧,领取了一套衣物之后才进了营地…… 这是做什么的?甄和不太明白。 快到了平阳城下的时候,甄和才看清楚原来城墙上的那些红色是怎么来的了,原来是一块块的红色的方砖! 竟然用红砖砌城墙! 城墙内层的实土似乎已经是夯好了,此时不少的匠人正在城墙边上的木架子上,一块一块的将红砖在城墙土层上砌起,不过这里就没看到有胡人了,都是汉人在忙碌着…… 在城池旁边一个木制高台之上,似乎还有一个监工的文官,似乎是感觉到了甄和的视线,缓缓的转过了头来…… 第五零一章 谁敢擅动? 权力就好比是地产,决定权力大小的并不是所占据的面积多少,而是具体位置在哪里,平阳城如今慢慢的开始变得绯红,似乎也是在预兆着什么。 烧砖的工艺在秦朝就达到了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所谓“秦砖汉瓦”亦如是。 但是真的很少人用红砖,因为在汉代人的观念里面,红砖其实是…… 废品。 青砖,或者说秦砖,为何是青色的呢? 因为上好之,故而是青色的,如果能烧出黑色的来,估计秦朝的人更喜欢。 烧红砖和烧青砖的工艺在前期完全一样,只是在后期青砖需要用水缓淋,然后降低砖窑的温度,使砖块当中的高价的氧化铁还原成为低价的氧化铁,导致颜色变为青色。 当然在这个复杂的工艺过程当中,若是淋水出现失误,又或是还原不完全,就会出现红砖。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这个都不算什么事,修一个平阳城墙又不打算流传千古,青砖和红砖略有差异又有何妨? 红砖省人工啊,烧砖的工匠可以不用时刻照看,不用随时水淋控制,直接烧窑,到时间通开风冷,管都不用管,冷却完毕之后便运输,如此效率一下就起来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废品次品的问题,简单,省事,在降低烧窑的工匠人身风险的同时,又可以大规模的出产,何乐而不为之? 而且也算是斐潜的一个小小的恶趣味。 祖国江山一片红啊…… 其实红砖青砖有差别么? 红砖更没有技术含量…… 红砖还可以掺杂一些杂物,并不需要完全都是粘土,所以制造条件一下子就放宽了许多…… 但是好笑的是烧砖的工匠居然起初的时候还不肯烧红砖,公然抗令不尊! 说是会砸了自家的招牌,会让人笑话是不懂规矩的,是没出师的,是手艺不好的,因此宁愿掉脑袋也不肯毁招牌! 后来折中了一下,平阳城这里用量大的,烧红砖,然后桃山之上学宫之处,用量较少的烧青砖,以此证明这些工匠是真正懂行的砖家,这才算皆大欢喜。 结果据说这些砖家都在紧紧盯着烧青砖的窑洞,憋着劲要烧出几窑的好青砖出来,以此正名,至于普通烧红砖的窑洞,都丢给了他们的学徒…… 但是对于斐潜来说,无所谓,好的砖拿去砌城墙,差一些的也不浪费,拿来在平阳城中盖砖房,物尽其用…… 就像是河东这一带被崔厚借了大量的物资的乡土豪强们一样,还是要物尽其用的嘛…… 现在斐潜控制的区域之内,已经全面实行了军管,平阳、北屈就不说了,永安其实也被白波玩废了,也跟个白纸差不多,唯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的蒲子县城,然而一县之地,又处于边缘地区,物资本身就较为贫乏,因此全面控制物资供应,实现军队配给发放制度,虽然一开始的时候略有些怨言,但是很快这些人就变成了军管制度的坚决拥护者。 长安恶性通货膨胀,然后便是大规模的铸造夹钱,而这劣币驱逐良币波及的幅度极其迅猛,似乎背后还有人不仅没有控制,还故意的在不断推动一样…… 不过这个事情么,对于斐潜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之前让黄旭、黄贤良带着一批基层军官粗浅的学习了些文字和数字,现在派上了用场,基本上全部的物资都控制在斐潜的军营之中,那些得到消息企图来沾点便宜的人,来到平阳才发现,不仅仅是平阳,就连永安、蒲子、北屈都进入了军队管制,交易进入了以物易物的阶段。 包括五铢钱在内的所有铜钱,全部不流通了。 劣币驱逐良币,建立的基础就是信息不对等。借着接受劣币的那一方不清楚劣币的价值,才有办法进行成功的交易,一旦对方得知了劣币实际的价值是几何,还会有人愿意接受么? 就像后世的假币,只有当那些被骗的人认为是真的,才会接受,否则一个普通的百姓,谁会愿意手里收到假币? 只不过,以物易物,对于商贸影响是最为严重,但是当下却暂时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至少要等到秋收之后,粮草价格较为稳定的之后再来做一些调整,现在还不是时候。 杜远蹬蹬的走了过来,就像是屁股后面着火了一般,坐到了堂内,才呼出了一口长气:“主公啊,这些河东的和河内的人老待在这里,成天愁眉苦脸的在府衙前聚成一堆,也不算个事情啊……”每次来一趟,那些人的眼神就像是可怜兮兮的小狗,充满祈望的直盯盯的看,让杜远这个如今的后勤大主管的小心脏多少有些遭不住。 “哈哈哈,不急不急……”斐潜笑道,“文正莫要被这些人的外表骗了……这些人啊,只是心疼钱财而已,距离真正家破还远着呢……” 汉代到了灵帝时期,这些乡土士族就已经是修建了大量的坞堡,储藏了他们吃都吃不完的粮草和大量的钱财,现在只不过见到家中存储粮草被斐潜用手段搜刮了一批,家族当中的大部分钱财又眼见成为了废铜一堆,这酸爽…… 这心痛的滋味啊…… 但是距离他们连饭都吃不上,或是因为这次的通货膨胀导致家破,那还不至于,以现在的情况,他们还承受得起。 只不过接下来连续几年的天灾不断,不是旱就是涝,再加上以为战乱引发的瘟疫,才将这些士族乡豪的经济庄园最终彻底的摧毁。 “文正你说,我这边已经晾了他们那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人起来挑个头,找我们些麻烦啊?” 杜远也不客气扭捏,端起旁边的水罐,自己动手倒了碗水,咕嘟咕嘟喝完了才说道:“这一路上惨绝人寰的,胆子都吓破了,谁敢擅动?”官道那边设立的几个刑场,连他自己都害怕得不敢去看,现在基本上全河东人都知道斐潜的手腕凶残狠毒,整治得就连胡人都胆战心惊服服帖帖,谁敢轻易出来在这个魔头脑袋上动土? “这个……”斐潜有些挠头,原本还想说若是有人敢跳出来,便抓几个小的搞一搞,顺便再捞一点,现在看起来似乎搞不成了? 第五零二章 头汤 但是人总归是不能逼急了,不管如何都是要给一点希望,如果连希望都没有,难免会发生一些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出来。 只不过有时候,某些人总是看见了杆子总想着往上蹭一下,看看能不能往上爬一爬,有点阳光就像灿烂一把…… 平阳县城府衙的大厅,人多得就连桌案都摆放不下,只能摆席子,而且连一人一张都做不到,挤不下,勉勉强强两人一席,坐得满满的。 一名老者颤颤巍巍的站着,声音悲怆,老泪纵横:“……老朽苟活六十有七,经未曾遇此惨事!先祖不辞辛苦,维桑与梓,躬耕稼穑,桑妇宵兴,农夫宿野,勤勤恳恳,岁暮奚冀,以储儋石……如今……如今,祸兮突临,恶钱横行,物价盈沸,民不聊生……吾等家业,毁于旦夕,痛哉!痛哉!呜呼!老朽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祖焉!” 言毕,双手掩面,竟发悲声。 老者的发言,让厅堂之内的一帮众人顿时心有切切,一时间附言有之,叹息有之,悲哭有之,顿时间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的乱成一团。 杜远看了看斐潜,这个情况他也始料未及,而且领头的又是一个老者,就连劝说也不知要如何开口,顿时有些没了主意。 斐潜满面严肃的缓缓站了起来,忽然举起袖子遮住了脸,哽咽的说道:“各位乡老所言……潜亦感同身受,悲痛莫名,不能自己,容吾暂辟……文正……” “臣在。”杜远弓身答应一声。 斐潜一面用袖子遮着脸,发着悲声,一面快速的往后堂走去,说道:“……多备茶水,切莫慢待……”然后就消失在了屏风之后,转到后堂去了。 脸上还有几颗眼泪的老者顿时凌乱了,张嘴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伸着一只手颤颤巍巍,似乎是想挽留斐潜一般,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继续站着好,还是坐下来好。 杜远一个机灵,连忙高声叫了侍者进来,吩咐要给厅堂之内的人备好茶水,然后也拱了拱手,以安抚斐潜的理由,也跟着进入后堂,却看见斐潜正背着手,优哉游哉的在后院渡着方步,哪里有什么一丝一毫的悲伤? 杜远走到了斐潜身边拱了拱手。 斐潜慢悠悠的说道:“像这种事,本来就不是我们着急,所以也不必跟着他们的步调,被他们牵着走……你派个人盯着就可以了,什么时候他们都不说话了,什么时候你再进去……若是还有人哭闹,你便出来……” 杜远没有经验,但是斐潜有啊。 这种事情,斐潜在后世经历得多了,大爷大妈级别的往往都是主力军,碰又碰不得,说也说不得,若是跟着这些大爷大妈的节奏,那简直是会扯到九霄云外去,就算是神仙也不一定能拉得回来。 所以只能是冷处理,大家都冷静一些,分清楚了主次,知道了不哭不闹才能更好的解决问题的时候,才能够坐下来谈。 不过像那种反复哭闹耍脾气的,还是没有,毕竟这些人都是家族当中能说得上话的,多少也懂得一些是非,见一手的感情牌变成了废牌,也都收敛了许多,不久之后便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都在厅堂之内静静的等待着…… 斐潜慢慢的走了进来,坐到厅堂正中,左右扫视了一下,缓缓的说道:“悲切之心,人皆有之,然满怀激荡,可满廪仓?可除钱恶?可免灾祸?” 众人啜啜无言。 斐潜又等了一会儿,看众人皆没有出言,便示意那一名领头哭诉的老者,说道:“老丈,敢问郡望何处?” “老朽闻喜孙氏。” 斐潜点点头,然后又连问几人,然后说道:“可有平阳人氏?” 有才怪了…… 众人默然以对。 斐潜微微的一笑,说道:“各位具为河东人士,又非平阳治下,何来寻吾,当寻河东王公才是!”言毕就做势要送客。 顿时引起一阵骚乱,有一人情急之下竟出声说道:“王使君闭门称病,如何见得!” 因为见不到王邑,所以就来找我了是吧? 斐潜笑笑,不说话。 堂下众人其实心情都跟啃了一坨屎差不多,明明知道当下这个局面,多半有斐潜的一大部分的因素,然而就是毫无办法,就连河东最大的家族都铩羽而归,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能干啥?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为首的孙氏老者长揖道:“如今吾等皆走投无路矣,恳请中郎指引一二!” 斐潜慢悠悠的一条一条的说,还一边扒拉着手指头:“非吾治下,亦非吾民,此乃其一;买卖之始,皆为情愿,此乃其二;恶钱横行,亦非吾铸,此乃其三;此外,莫非汝等以为以吾一人之力,便可绝此恶钱,平抑物价?” 斐潜说的很实际,也很理所当然。 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谁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谁就能领先,谁就占便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满脸的沮丧,斐潜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就连反驳都找不到什么借口,如果不是雍州突然冒出了恶钱的这一摊子事情,这些人大多数都还兴高采烈的等着数钱呢…… 现在虽然隐隐知道斐潜可能是借着这个恶钱之机狠狠捞了一笔,但是证据呢?难道在一个月前就能得知董卓要铸造恶钱了? 有什么证据,又有谁会相信? 孙氏老者颤抖着走了出来,叩拜而道:“如中郎愿伸援手,今后中郎但有所命,闻喜孙氏皆绝不推辞!” 众人恍然,连忙一同下拜,皆称如是。 斐潜连忙上前扶起孙氏老者,并示意众人一并起身,然后沉吟良久说了一句:“风物应放眼,京兆恶钱传至此地,约时近月,不知至冀豫,又需多少时日?” 这就是眼光的问题了,堂内的这些人一辈子基本上都是在自己庄园内度过,如果不是这一次的恶钱影响,说不定有的人还不一定出远门东奔西走的找王邑,找斐潜了,更不用说把眼光放到全国范围了。 而且若真的有那种眼光,现在人也不会在这里,说不定已经在去往冀豫的路途上了…… 斐潜也不管他们这些人听明白了没有,笑眯眯的说道:“平阳百业待兴,急需各类物资,各位若有盈余之物,不妨来此相互各取所需……文正,好好招待各位乡老,吾尚有公务,就不奉陪了……” 这种好事,当然是大家一起参与才会比较有意思吧…… 况且这些人的尿性,绝对不会满足于止损,定然会千方百计的夺取其他尚未受到恶钱影响的区域的利益…… 在正餐开始之前,先来碗头汤吧! 第五零三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夫贤、不肖,智、愚,勇、怯,仁、义,有差。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以牧之。” 这些东西都懂,但是现在甄和却有些看不透。 要怎样给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定性呢? 甄和一时间觉得似乎很复杂…… 面前的这个人,也才二十出头,若是设身处地的让自己二十岁的时候来接手这样的一个摊子,嗯,因该,大概,或许也能做得差不多吧…… 但是在处理政事上面,或许多有手段。 智慧这种东西,有时候确实不是靠年龄积攒,就一定能够积攒下来的,但是处事原则却往往需要年龄的积淀。 现在甄和已经是四十岁开外的的人了,争强好胜的心已经淡薄了许多,一些事情的看法也就像年龄一样,已是不惑。 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像年轻时感叹天地不公,感叹生不逢时,很多事情他的视角越放越开,看得越来越远,但是着手做的时候,却永远只从身边做起,从细处做起。 因此虽然自己之前看过了,也旁敲侧击的找了其他的一些人,但是还是想知道斐潜自己是如何处理和看待的,于是,就带着木牌来找斐潜了。 甄和,或者说是贾诩看着斐潜说道:“盘庚既迁,奠厥攸居,懋建大命,然众贪好贷,京兆震动。此计原为中郎所出,不知可有良策?”贾诩根本没有提关于恶钱的事情,只是就这个木牌说事,因为他也是知道,恶钱就斐潜一个人这么点地方是搞不来的,不过像斐潜这样全部以物易物,虽然避免了恶钱的损害,但是同样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斐潜摸索着木牌,这个木牌就像是一个里程碑,或许从献上了这一个木牌开始,他自己就从一只愤怒的羊变成了一只贪婪的狼…… 斐潜笑笑,将木牌轻轻的放下,说道:“子羽既来,当自有观。今吾亦束手无策也。唯有无总货宝,生生自庸。式敷民德,永屑一心尔。”斐潜现在还不知掉面前坐着的就是贾诩,不过毕竟现在身份地位,和在雒阳之时完全是两回事了,况且贾诩表面上只是说自己是一个相国曹掾而已,在官职上比斐潜低了一些…… 所以斐潜根本不太想详细讲,因此也就用套话带过。 其实就算斐潜想回答,也不怎么好回答。 甄和所说的盘庚所迁,表面上似乎说的是董卓迁都,但是实际上斐潜现在也并不是在上郡的治所之内,也是属于“迁”的范围,因此这要让斐潜怎么说? 况且若是真的说出一些办法来,不久等于是承认了自己在最先献出这个木牌的时候已经有了预案? 如果有办法为何不早说? 存心是站着看热闹是么? 呵呵…… 斐潜看着这个留着三缕长须的中年文士,略有些显得瘦削,细长的眉眼,眯起来就像是一条线,让人根本看不清出眼珠子,就更谈不上观察到其的眼神了。 皮肤略黑,但是也并不像是天天在太阳下面暴晒而形成的,多半只是天生的。手指修长,骨节明显,但是并没有看到手掌和指缝间有什么练习兵器所形成的老茧,因此多半是文职没有问题。 言谈从之前寒暄的时候,表现的颇为得体,话不多不少,却一句是一句,就像是每一句话都在胸腹之间盘旋已久才说出了的一样。 但是这样一个沉稳的文职掾吏,现在不正是应该在长安救火,挽救各种焦头烂额的状况,怎么有时间悠哉闲哉的跑到这里来? 甄和…… 嗯,未曾听过过董卓手下有一个姓甄的,然而似乎有一个姓贾的…… 该不会是那个贾诩吧? 这个,斐潜默默的看了看甄和,心目当中就像是拉响了警报一样,顿时提到了最高的警戒水平。 “不知子羽祖籍何处?”斐潜像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贾诩拱拱手,一本正经的说道:“下官祖籍冀州。” 冀州,你就都逗我吧,虽然冀州是有个甄姓大族,但是腔调却是一点味道都没有,知道啥是贼鬼流滑、啥是责楞麻扒,而肉筋贼、馋国狼又是啥坷垃意思? “嘿嘿……”斐潜轻轻笑了两声,心中多半已经确认了,但是也并不说破。 只不过既然认出了,若是贾诩回去歪歪嘴,嗯,这样一来也就不能随意用套话来糊弄了,至少要表示出自己的诚意,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所习惯的模式和办法…… “子羽,朝廷之中惊艳贤才十倍于吾,实不敢大放厥词以误公廷。相国、长史不嫌吾年资蔽薄,有海纳之怀,采百家之言,吾不胜惶恐,然言辞拙笨,未免词不达意,若子羽不嫌孟浪,不妨随吾同行一观可好?”斐潜起身相邀。 贾诩也起身,拱手说道:“如此烦扰中郎了!” 聪明人,往往都对别人的话保持一个怀疑的态度,就算是听了,多半也会斟酌再三,绝对不会什么轻言相信,在大多数的事情面前,他们都习惯自己去看,去听,去判断。 斐潜这样做一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坦坦荡荡,绝无藏私,从而在根本上去除所有可能会产生怀疑的温床;另外一个方面,也是表示自己和贾诩是站在同一方的,所以不存在对立,万事都好说…… 但是更重要的是,斐潜相信,现在自己在平阳推行的这一套方法,就算是贾诩全盘拿走,在长安也是施展不开的,政策这个东西,永远都有时效性和地域性,不是一一二二写明了,就可以丝毫没有偏差的。 同样的一个法规和政令,在平阳可以畅通无阻的实行,而在长安,呵呵…… 斐潜带着贾诩出了平阳县衙,沿着中央大街往城东走去。 平阳城在经过了一个多月不停的整理和翻修,已经是初步有了一些模样。 大街之上残破的砖石被更换了,虽然并不是绝对的平整,但是相对于城外的土路,好了不只十倍。街道两旁最先被清理和修建出来,搭建出一些房屋出来,现在逐渐的有了一些人入住。 贾诩忽然指着一旁的密编的竹栏,问道:“此物何用?为何城中常见?” 第五零四章 不觉明历(起点首发,请支持正版) 斐潜随着贾诩所指的方向望去,那是立在道路两侧,一人半的高度,固定在木桩之上,遮挡住那些没有完成修整和整理的残骸的竹篾…… “此为隔离之栏,遮蔽之用尔。”斐潜解释道。 这个东西如果实在后世,多半都是单面蓝色的薄铁皮所制,通常还会在上面粘贴一些标语和口号,围绕在建筑工地的周围。 当然,除了有遮蔽和划定区域范围的作用之外,但是实际上,它是出于心理学的一个暗示,破窗效应。 建筑工地不管怎样都是乱糟糟的,砖石木料等等一应俱全,再怎么摆放整齐,看起来都像是杂乱无比,现在将其遮挡起来,不仅隐藏这种杂乱的场面,而且让在大街上的行走的人,都会因此有一种整洁感。 否则信不信,某些人走着走着,三急一来,看到那边是残墙败瓦,就会提着外衣转到角落里面来一泡? 然后环境越差,在众人的心中就越发的没有秩序感,也即容易丧失了对于规矩的尊重,从而导致越来越倾向于成为以一个秩序的破坏者…… 而现在,斐潜却最需要形成各种秩序的观念,从小到大,从军队到百姓,所以,这些细节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贾诩当然不可能明白什么效应,但是在他感觉当中似乎这样一来,就看不大出是在修整当中的城市了,而且应该……似乎……还有点什么其他作用? 贾诩眯缝起了细长的双眼。 又走了一段路,从街角出拐出了一行十人,年龄都较大了一些,身着札甲,手按兵刃,排成整齐的队列,沿着街边走来,见到了斐潜一行之后,便稍微停顿了一下,行了一礼,然后又继续沿着街道前行而去。 这个是贾诩来到之后便注意到的,然而并没有人可以解答,现在见到了便连忙问斐潜。 斐潜微微的笑着,说道:“今书吏不足,故而军管。” 贾诩追问道:“何为军管?” “以军中兵士管制百姓,便为军管。”斐潜笑呵呵的解释道。我会说城管么?我会告诉你实际的意义么?这也就是斐潜大大方方拉着贾诩一起看的原因——因为这些东西,就算是看了也未必能懂…… “咳咳,中郎可否稍稍解释一二?”贾诩却敏锐的抓住了问题的重点,继续追问道。 斐潜一边缓缓的前行,一边说道:“乱初定,唯有以典护德。故窃者削指,劫者断臂,伤人者斩手,杀人者枭首,仅此尔。” 刚开始的时候确实砍了不少,但是效果基本上来说立竿见影。 没有诉讼,就少了什么官司文书,作为老兵,基本上进行简单的判断也甚少出现什么问题,现场抓到,现场取证,现场行刑,虽然可能导致一些偶尔冲动,又或是生活所迫的人丧失了重新改正的机会,但是考虑到现在这个阶段,也是最快速度的建立人类群居的社会秩序的手段之一。 而另外一个方面,就是军队管制物资发放。 斐潜带着贾诩来到了城东的校场之处,现在因为大部分的兵士都拉到了平阳西北进行训练,这里只是剩下了轮换进行学习的士官和一些表现不错准许了假期的兵卒。 因此这里借着空旷的营地,囤放了粮草等物资。斐潜自己预估,军管可能会持续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杜远正带着几个小吏在忙碌,看见斐潜来了便上前行礼,一转眼看到旁边的贾诩,也行了一礼,说道:“子羽兄,驿站安排如何?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一个城池,县衙,驿站,粮仓,校场,这就是最基础的设施了,有了这些,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慢慢建设。杜远在城门处遇到了贾诩,也就顺便将其安排到了驿站,现在自然也顺便询问一下情况。 “文正来的正好,子羽欲知军管物资如何配给,烦扰汝解说一二”斐潜将贾诩这个热乎乎的山芋扔给了杜远。 反正贾诩知道了也学不来。 这个东西,往往是最开始的时候才有效果。 现在若是让西凉兵走到长安街头去开始军队管制,百分百不用想,肯定是大乱! 平阳县城的物资都在一起,大部分的民众和士兵都没有个人的私存,大家都是穷光蛋,吃完喝完啥也没有惦记的,就算是想抢劫也都很难的找到什么合适的对象。 而长安呢? 虽然是王莽之乱受过重创,但是这么多年,也慢慢恢复了一些,不说多,城中的中产阶级还有各种商铺…… 呵呵,若是真的采用了军管,一旦控制不好,或是遭遇到在雒阳一样的有心人煽动…… 果不其然,贾诩过了一会儿,便有些寡然的走了过来,想必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斐潜面带微笑。 如果严格来讲的话,现在在平阳地区施行的就是寡头政体加军队管制再加计划经济的复合政体,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贾诩再聪明,也没有办法照猫画虎的复制长安去使用。 而且斐潜考虑到若是再往后,度过了这一段紧缩期之后,市面上的物品慢慢丰富起来的话,还可以再加入票据交易系统,然后再过渡到金银货币政策…… 这要感谢2kgames…… 这些是斐潜陪伴着从四代到六代残留在脑海当中的印象,当然这些东西,也是超越了千年的知识和经验的总结。 显然贾诩现在无法消化,看是看了非常的多,但是却没有办法用…… 斐潜拱拱手道:“子羽,非吾不言也,实则两地差异甚大,吾亦无策。” 贾诩默然良久,然后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夜间,贾诩居住在驿站之内,几番提笔,却不知道到底要怎样的落笔,似乎有很多的东西,但是却不好形容,索性将笔墨放下,走到了窗前,望着似乎任何时刻都在建设蓬勃兴起的平阳,忽然觉得这里似乎比长安都更加的有一种生机和活力。 这种生机和活力,甚至是他长久以来在其他地方都没有找到的,真是可惜自己还需要回去,贾诩摇了摇头,眯了眯眼,否则这么好玩的地方应该多看看才是…… 这个天下,还是要有趣的事情多一些才比较好玩啊…… 第五零五章 需待天时 贾诩突然离开了,就像他突然的来,只留下一封书信。 当然在结尾的时候也并没有写上真实的姓名,只是写了四个字“知名不具”,呵呵…… 不过在书信除了表达了一些感谢款待之类的客套话之外,倒是提及了一点,建议让斐潜早日将北屈以东的定阳、高奴、雕阴三县取下。 取上郡的路途确实走这一条也是正确的,毕竟上郡那边有一条秦直道,虽然说多年未有修缮,但是至少要比新开一条道路来简便的多。 秦直道,从咸阳直通阴山旧长城脚下。当年抵御少数民族南下的时候,秦朝的军队基本上就是当天发次日达…… 只不过现在略早了一些。 斐潜一边骑着马往营地那边走,一面将书信递给了身旁的贾衢和杜远传阅。 令狐邵为了学宫早日建设完毕,已经是走马上任了,虽然还是年轻了一些,在经学上面尚拿不出什么可以称道的见解,任博士可能会有一些人不服,但是当一个劝学从曹应该问题不大,因此现在基本上是天天拿着一卷书在桃山,一坐就是一天,也不知道是读书还是监工,或者两者皆有。 贾衢看完了书信,将信递给了杜远,说道:“北面高奴,南面雕阴,加上定阳,则成鼎立之势,若能取下,也就算是在上郡立足稳定了……” 杜远也说道:“不过最早也要等秋收之后才能用兵,现在粮草确实比较的紧缺。” 斐潜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若是战略性眼光来看,自己应该算得上是比较超前的一拨人,所以对于贾诩的留书才没有多少的感觉,但是若是毫无方向的不知道要往哪里走的人,这类型的书信可能就是不亚于灵丹妙药了。 同时,自己在战术的层面,应该还是比较薄弱一些的,那么是不是应该找些人…… 贾衢说道:“不过如今俘获鲜卑众多,积怨难免深沉,若是我等攻伐上郡,鲜卑倒是不得不防。” 斐潜现在采用的策略其实就是联合匈奴、东羌,对抗北方的鲜卑…… 斐潜说道:“如今暂时不用太过于担心,鲜卑王檀石槐暴毙,步度根屯于云中、雁门,而轲比能则是集中在代郡、上谷,两者交恶,正是可乘之机。” 只要不进攻步度根的根据地云中和雁门两郡,那么就和其并没有什么绝对不可调和的冲突,上郡、西河附近这个方向只是一些零散的鲜卑部落,本身就不属于步度根下辖,因此就算是步度根接收到了一些请求,多半也不会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里。 带着贫农斗地主么…… 秋收之后,进入了冬季,才真正需要加强防备少数民族南下,因为那个时间,这些少数民族急需南下获取一些物资以度过漫漫寒冬。 “需待天时啊……”忽然之间,斐潜指着营地当中那一群羊说道,“看看那只羊,那只小羊……” “咦!”贾衢和杜远也都惊奇的对望了一眼。 xxxxxxxxxxxx 而在千里之外,曹操也将手里的一封简短的情报递给了身边的卫觊。 卫觊现在却是穿了一身的黑衣,见状便是默然的接过了小小的这一张绢布,展开一看,写着“已拒”两字。 卫觊将绢布纸条交还,说道:“不出所料。刘公帝室之胃,卓然守道,忠厚义节,岂会应此大逆之事。” 曹操点点点头,继而默然。 今年,曹操屡遭挫折,年初兴高采烈的散尽家财募兵,告别妻子,然而到了酸枣之后才发现诸君根本不想着进军,纠缠夺权不休,最后导致他和鲍信孤军而进,被大败而归。 曹洪死命掩护得脱之后,重新收拾情怀,南下扬州,再次进行招募,结果好不容易再次搜罗了近万的兵卒,原想着再次到酸枣继续讨伐董卓,却没有想到在龙亢的一场营啸,竟然如浅雪遇艳阳,一万的兵卒散得只剩下不足两千…… 实无颜就这样灰溜溜回去的曹操,无奈之下,只能是北上河内投奔了袁绍。 袁绍对于曹操,倒也算是照顾有加,送了一千的人马给曹操,然后也派发兵粮,并没有因为曹操在雒阳当时没给袁绍什么好脸色,而给予刁难什么的。 不过对于曹操来说,似乎,这个曾经的英气奋发的袁本初,像是变了个人。 生长脂腴,不知稼穑,这个算是王公之辈的通病,到也没有什么,但是却在汉室未倒之时,意图行南阳助刘秀之事! 此与大逆何异?! 曹操想起上一次参加袁绍举办的宴会,一帮众人据案而饮。席间袁绍频频举一枚玉印而示,其意明显到了几乎不想掩饰的地步…… 汉代官制,依品秩之不同,佩不同之印绶。印分金印、银印、铜印之等;印上有纽,纽作龟纽、鼻纽之别;绶有绿绶、紫绶、青绶、黄绶、黑绶之差;但是唯独没有玉印! 何人才能用玉印! 唯有天子尔! 在场众人,均衣冠华贵,相貌堂堂,然竟无一人做声。 汉室衰颓,人怀异心,何人可不失忠节? 包括曹操他自己。 寄人篱下,仰仗他人呼吸,这种滋味十分难受,有言却不敢明讲,有怒却不能作色。 “伯觎,若吾等欲寻一安身之所,何处为佳?”曹操负手望天,说道。 卫觊是败于斐潜之后,便一路向东,原想着投奔袁绍,以为凭借自己的名声,好歹也能混上说话的分量,但是很遗憾,现实永远都是残酷的。 袁绍士广民强,光是已经表示了倾向,又或是已经投在了袁本初手下,就有冀州的田丰、审配、沮授;然后豫州的郭图、逢纪、许攸;这两大谋士集团根据地域形成了各自的小圈子,相互之间多有别苗头的倾向…… 但是相互别苗头,不代表卫觊就有机会乘虚而入,左右逢源,这些已经在袁绍身边站稳脚跟的人,虽然不断的在争抢更大的权力,但是对于那些企图加到其中的人,却有着高度的防备心理。 卫觊到了两天,除了远远的见过一次袁绍的面之后,便再无建树,连人都见不着了…… 无奈之下,便只能另寻他图,此时,缺乏谋士的曹操就出现了,而原本曹操和卫氏本身关系都一贯是不错,因此,卫觊便转头投入了曹操的怀抱。 卫觊虽然在内心当中十分想要让曹操现在就掉头西进,灭了那个切肤之痛的斐潜,但是内心当中也是明白,就现在的曹操的实力,还不能与斐潜相抗衡,只能是暂且将仇恨埋藏在心中,说道:“明公,兖州如何?” 兖州是曹操的老家,并且曹操之前也在兖州担任过济南国相,颇为贤名,因此,如果曹操真的能够到兖州的话,比较容易在那个地方获得乡绅的支持。 “兖州啊……”曹操重复了一声,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需待天时也……” 第五零六章 刺杀 初平元年三月戊午,董卓在大朝会之上,突然宣布以私通外敌,滥铸恶钱,败坏社稷,欺君罔上之罪,诛杀太傅袁隗、太仆袁基,及其家尺口以上五十馀人,分别埋葬在长安青城门外与东都门内,后来董卓又担心有人会盗走尸体,便再将这些尸体又转移至了郿县。 杀袁隗最直接的原因固然有之前就积攒下来的各种旧怨,不过导火索却是一个毫不相关的报告。 负责观测天象并预测未来的太史令向董卓汇报,说不久将有朝廷重臣,至少是三公以上的级别的人物将死于非命…… 董卓一想,这位倒霉的大臣总不能是我吧! 于是,便没有经过任何人,便直接在朝会上当场宣判,立刻执行,然后便算是应验了太史令所说的关于未来的箴言,印证了天象,董卓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似乎就安全了。 然而董卓肆无忌惮的诛杀了三公以上的人物,又恰好是曾经提拔过自己的门公,这样公然违反了汉代基本法的行为,触怒了许多的人。 这个时候长安城内有这样的五个人,凑到了一起。 何颙,任议郎。 郑泰,任议郎。 荀攸,任黄门侍郎。 种辑,任侍中。 伍孚,任越骑校尉。 荀攸的头脑最好用,因此主要还由他进行分析: 董卓在长安别看权势滔天,其实只是一个假象。其主要死党及部曲,如牛辅布防在长安至雒阳之间,李傕、郭汜也远离长安。所以,荀攸最终的结论就是,只要刺杀董卓,然后派兵据守函谷关等关隘,阻断董卓手下牛辅等人返回长安,同时以朝廷号令山东士族进京,便大事可成! 其余四人都觉得荀攸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谁去动手行刺呢?目光便都集中在了伍孚身上,谁叫他是正儿八百的武官呢? 越骑校尉原先是盖勋担任,但是董卓不喜盖勋掌兵,故将其免职,然后将其授予了伍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伍孚还算是董卓亲手提拔的,受其亲待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也有机会单独的接触到了董卓…… 但是行刺,失败了。 行刺当日,伍孚在衣服里藏了一把短刃去拜见董卓。 董卓也没有怀疑,接见了伍孚。会见完毕之后,董卓还送了送伍孚。 走在廊中的伍孚突然发难,抽出短刃刺向了董卓! 但是董卓居然并没有因为肥胖而影响的躲避率,伍孚势在必得的一刀刺空了! 董卓大为震怒,当场格杀伍孚之后,旋即大肆搜捕。 何颙、荀攸就因此入狱,种辑见情况不妙便逃亡了,郑泰则是跟着华歆也一同逃出了长安。 何颙承担了主要的罪责,承认是其主事,然后便在狱中自尽。荀攸则不然,一直大呼冤枉,因为他知道伍孚已死,郑泰、种辑已逃,何颙又担下了罪责,这样一来,根本没有人证明其与刺杀之事有关,因此董卓虽然知道荀攸与伍孚有来往,但无法完全确定荀攸有参与,于是就这样搁置下来,但是也一直关押在监狱当中。 遭遇了突然的刺杀之后,董卓对于这些山东士族彻底丧失了信任感,同时,董卓自己也发现似乎记忆力方面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有时候旋记旋忘,这种生理上的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有时候无名火熊熊燃烧…… 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董卓上下朝必定身穿重甲,并召回了吕布,不管是到哪里,都让其在一旁担任护卫…… 而吕布则是痛并快乐着,快乐是因为他又可以见到那一直以来都牵挂着的小小身影,痛苦是因为这个身影已经被董卓收入了后院。 不过吕布并不是一个非常善于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因此一些异样的行为就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 xxxxxxxxxxxxx 于此几乎是相差不久的时间,远在平原的刘备,也遭遇了刺客…… 原本刘备满怀壮烈的带着关羽和张飞领兵去酸枣,却无人问津,结果还没有等酸枣最后大幕落下,刘备任职的高唐却因为他调走了兵士导致被黄巾所攻陷了。 失土,罪当斩,曾经有逃亡经历的刘备怎么可能乖乖的束手就擒? 因此便带着兵卒北上投奔了师兄公孙瓒,被表为别部司马。 然而青州之地,黄巾爆发最为猛烈的地区之一,虽然张家三兄弟已经败,但是仍然残留了大量的黄巾,这些黄巾频频骚扰劫掠县城,也就给刘备积累战功有了基础。 此时的原先的公孙瓒部属,现任的青州刺史田楷,便和刘备互为犄角,而刘备也累计战功担任了平原令,后领平原国相。 吸取了上一次的督邮事件之后,刘备这一次就变得十分注重于笼络人心,担任了平原相之后,便大肆宴请宾客和豪杰,对于凡有所需的游侠,也乐善好施,即使不是身为士人的普通百姓,都可与他同席而坐,同簋而食,一时之间,名声鼎沸。 平原县内,此时也受到了朝廷恶钱的影响,钱币大幅度的贬值,粮价飙升,而乡间豪强则是捂粮惜售,致使普通百姓饿死的不计其数。 刘备介于如此情况,便下令县中大户必须拿出粮草来进行救济百姓,然而这样的命令却惹怒了豪右刘平。 刘平便收买了一名游侠对刘备行刺,然而这个游侠却觉得之前有拿过刘备钱财,现在刘备也做的是好事,便找上了刘备,不仅没有行刺,反倒是将事情全盘托出…… 刘备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刺客,回到了厅堂之中,却看到张飞怒不可遏的跳着脚就要带兵去攻打刘平的坞堡。 “三弟,此事,”刘备拉住了张飞的胳膊,说道,“就此作罢……” “大哥!”张飞瞪着眼,根本不能理解。 刘备摇摇头,没有说话。 张飞又眨巴着大圆眼看向了关羽。关羽叹息了一声:“无凭无据,恐招非议。” “怎么就没有凭据,那人不就是么?”张飞转身又欲走,“待我将那人追回!” “三弟!”刘备皱眉,缓缓的说道,“如今你我好不容易有此容身之地,休要鲁莽。你可知道当下平原有多少眼睛盯着,只等待我们稍有举动,立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紧缩坞堡之内,设仓平复粮价之事就化为泡影?你以为就是刘平一人在其后指使?其不过是一蠢物尔!” “大哥!”张飞宁愿自己受苦受难,但是却不愿意刘备受一点点的委屈,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刘备,欲言又止。 刘备拍拍张飞的肩膀,点点头,重复说道:“此事就此作罢。” 关羽在一旁说道:“今日起,吾便与大哥同宿。” 张飞眨眨眼,恍然也说道:“我也和大哥同住!” 刘备大笑,心中感激二个兄弟的爱护之意,便说道:“善!如此便你我兄弟抵足同眠!” 刘备脸上虽然在笑,心中却不由得深深叹息,难道为了百姓做一点事情就这么的难?就为了不开仓便买凶行刺? 这些平日之内称兄道弟,酒宴之上推杯换盏,厅堂之内高谈阔论的士族豪右们,就算不把我这个中山靖王之后放在眼中,多少也要顾及一下,怜惜一些同郡县这些百姓黔首啊! 就为了可以在灾时多占些土地么? 唉…… 这个天下,还有得救么? 第五零七章 天下大乱的开端 黄尘漫天,一队人马一路丢盔弃甲,就连旗帜也当成破布一样,嫌弃其碍手碍脚的,扔到了路边,如同火烧屁股一般,似乎是慌不择路的钻进了山谷之内。 紧紧追在其后的将领哈哈大笑:“那些蠢货!看见没有,那些蠢货自寻死地!” 那个山谷是只有一个路口,里面虽然宽敞,但是却没有出路。 将领挥舞着长刀,催促着手下加快速度,他要将这群胆小外加无能的家伙全都一个一个的杀光! “老子要让这些毛贼知道,我胡天王不是吃素的!哈哈哈哈……” 胡天王满面横肉的喊道,脸上的刀疤因为兴奋,红的都有一些发紫,如同一条紫红色的毛虫一般在面颊上蠕动,凶狠可怖。 上郡,原先的汉人秩序基本上都是被那一次的胡人南下打残了,许多县城被洗劫之后也没有汉人再去恢复秩序。胡人退走之后,一些躲在几角旮旯的汉人百姓慢慢出来,舍不得抛弃原有的家园,便偷偷的回到了残破的县城。 有一些之前的马贼和土匪之类的人物,见到县城没有了官兵,便大摇大摆的进驻了这些无人值守的地方,宣称自己是天子所派,又或是干脆自起名号,开始堂而皇之的管理起县城来了,当起了一地的土皇帝。 就像是占据了雕阴的胡天王。 鬼知道是他这个天王是那个天王,只不过他自己姓胡,然后又觉得天王这个称号威风凛凛,十分的顺耳,便这么叫了。 当久了土皇帝,似乎就真的以为自己是皇帝了,便真的认为这一片土地都是他的了。在得知有一小队的马贼到了雕阴附近打劫,一没有打招呼,二听说居然捞了不好东西之后便勃然大怒,带着“大将军”,嗯,他自己封的,就是一只黑毛大狗,和县城当中的“天兵天将”顿时就将这一小队马贼打败,并且一路追击到了这个山谷,并一头扎了进去。 斐潜远远地看着这个胡天王钻进了圈套,便说道:“这一次谁来?或者我的人马来?” 里那古哈哈笑着,抢先说道:“上一次是单于,这一次该轮到白石的儿郎了!” 於扶罗点点头,也是笑道:“行啊,如果豪帅吃不下了,就说一声哈,我一定帮忙。” 里那古拍马向前,大声说道:“我们白石儿郎的胃口好着呢!多少都吃得下!就不劳单于费心啦!”说完一个胡哨,便领着手下冲出了埋伏地,直直的杀向了山谷而去。 在斐潜的民族大团结之下,东羌和匈奴虽然常常看不对眼,但是也暂时合作起来,一同西进。 斐潜看着里那古的背影,缓缓的和身旁的於扶罗说道:“攻下雕阴之后,我要转向南下一趟了。” “什么?!”於扶罗闻言大惊,这才刚刚开始走上上郡的收复之路,怎么又突然变卦要南下了? 还没有等於扶罗质疑,斐潜就解释道:“长安有了变动……董卓董相国,已卒……” 历史上董卓是这个时间点死的么?还是更晚一些?或许是这一次的迁移的人员更多,产生的相互之间的矛盾更加的激烈?还是有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 斐潜不知道,他已经有些记忆模糊了,也不知道董卓提前退场意味着更好还是更坏…… “啊?!”於扶罗因为之前有特意到汉朝求援过,因此对于这些职位和人比起里那古来说更加的熟悉,当然也就是知道董卓究竟是何许人也,对于汉朝意味着什么…… “那么现在是谁当新的相国?”於扶罗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接下来……” 於扶罗转了转眼珠子,说道:“那么,斐中郎,这个时间回去你是想……” “我什么也不想,就只是准备将我的师傅接过来……其他的事,我也不想管……”斐潜看了於扶罗一眼,说道。 董卓最终还是死在了吕布手中,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讽刺。在来上郡之前,斐潜已经派遣了黄贤良先期出发前往长安,说实在的,斐潜他还真的有些担心,蔡邕师傅这个老头子万一又那根筋搭错了地方,然后被王允抓住把柄…… 但或许是斐潜派去黄贤良的提醒作用,或许是吕布还记得一些要照顾好蔡邕的话语,这一次蔡邕没有公开表示什么惋惜之意,王允也没有什么理由去找蔡邕的麻烦。 不过就算是如此,斐潜还是觉得早点将蔡邕接出来比较的好。 桃山之上,学宫已经差不多快要完工了,就让蔡邕这位大神早些就位吧…… 於扶罗说道:“若只是接你师傅,不妨派个将领过去应该就可以了吧?”对于於扶罗来说,简直就是巴不得现在立刻沿着秦朝留下的秦直道,直接马不停蹄的杀到阴山脚下,将那些霸占南王庭的叛徒杀的干干净净,收复王位。 斐潜也明白於扶罗的想法,便说道:“长安现在情形错综复杂,我不亲自去,总归是放心不下……另外,可以找天子,给你求一封诰令……” “天子的诰令?!”於扶罗有些掩饰不住的喜色,不由得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斐中郎的意思是……” “这还能有什么其他的意思?难道单于不想有一个正式的封号?”斐潜看了看於扶罗说道。 於扶罗的单于是自己封的,其实严格讲起来就跟那个在山谷中垂死挣扎的什么“胡天王”是一个德行,只不过於扶罗手底下多少还是有一些兵力,因此才得到了一点承认。 若是由汉王朝下诰令正式册封,那就不一样了,这些年头,汉王朝在胡人心目当中的地位仍然是比较高的,更何况这也是於扶罗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那这个……嗯,那么斐中郎不知何时动身?”於扶罗立刻转变了口风,就差没说斐中郎你快去快回了。 斐潜望着远方,也不在意於扶罗快速转变的态度,说道:“应该这几天吧……不过,这里的事情……周边的部落,这个,嗯?” 於扶罗将胸脯拍得啪啪直响,笑得就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斐中郎你放心,这里还是按照老规矩……” 斐潜点点头,摸了摸下巴上刚刚长出了一些胡须,他倒是不担心於扶罗,为了能够得到汉王朝的册封诰令,在一定程度上於扶罗会下意识的维护能给他带来好处的斐潜,这一点,不用怀疑。 斐潜现在担心的是虽然也有消息说董卓死的当天,李儒就在家中自尽了,但是那个一手打造了西凉军团的人,就那么容易死了么? 真的死了? 第五零八章 南下 董卓的死,在历史上很多人认为是好事,大快人心。 一个残暴的统治者终于下台了,民众欢欣鼓舞,弹冠相庆,以为就此天下太平,可以安稳的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了。 但是幸福和快乐,永远是最难以追求到的。 雕阴的所谓胡天王几乎没有什么费劲就覆灭了,留下的只是残破的县城和不满三千人的民户。原本雕阴应该是有一些士族又或是豪右之类的,但是很明显都已经迁走了,原本的宅院的门被撬开,成为了胡天王手下们的住所,吃喝拉撒弄得乌烟瘴气。 幸好胡天王多少还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也没有对于苟活在雕阴县城里面的平头百姓有太多的欺压,当然,偶发性的抢劫凌辱和强抢民女之类的…… 这并不是只有在汉代雕阴才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是公开化或是被遮掩掉了而已。 当斐潜收复了雕阴之后,所谓在以往认知当中,会乌泱乌泱的出现一大批感激涕零的父老乡亲夹道提箪相迎,手里挥舞着小红旗高喊热烈欢迎…… 没有。 只有麻木。 只有畏惧。 只有慌乱地躲避。 只有藏在门板缝隙后面害怕的眼神。 斐潜默然,看着一队兵卒去张贴安民告示,并敲着铜锣进行沿街喊话。 “少郎君,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长安吧……”黄成走了过来,站到了身旁,说道。 斐潜沉吟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若是连你也一并南下,那么这里的部队由谁来统帅?” “可是郎君的安危……”黄成有些不放心。 “我带黄旭去,另外还有马延。”斐潜说道,“两千汉骑,一千胡骑,这样的数量刚好……”三千兵力,又是骑兵,既会让人感觉到不好对付,又不会产生客大欺主的想法,毕竟斐潜南下长安,不是去打仗的,只是去捞人外加捞点好处的。 黄成最后点点头,心中打定主意等下要抓住黄旭仔仔细细好好交待一遍,不然还是会担心…… 现在斐潜手下统兵直系的便只有黄家一脉,而黄氏当中众人都比较服气,愿意听从调遣的唯有黄成一人。 然后便是马家父子和徐晃…… 平阳现在是贾衢主管屯田、学宫和政事,杜远主管物资和后勤,同时斐潜还调来了徐晃主管军务和训练;至于原来的永安县城,斐潜在和西河的崔钧书信往来之后,常林便兴高采烈的辞去了那边的小吏,转身到永安接任徐晃原来的永安令。 崔钧乐见于成,毕竟永安和西河最近,有一个熟悉一些的永安令在其间作为桥梁,也是不错的选择。 令狐邵接手了原本贾衢的一大部分工作,天天往桃山上跑,人都晒黑了,不过看样子却是甘之若怡。 马越回到了北屈,担任新招募骑兵的训练,马延则是要准备安排其跟着自己南下。 蒲子县城的还是陈睿和张烈做搭档,斐潜没有去动,暂时还没有那个的必要。 自从斐潜将河东这里的乡野豪强的恶钱的矛盾成功引导到了别的州县之后,崔厚就更加的忙碌起来了,几只大商队穿梭不停,最远的甚至据说到了幽州…… 主要是皮甲和枪头、箭头的生意。 还有部分的矿产。 吕梁山真是一块宝地,最先被找到的便是石灰岩和粘土,随着往山区内的深入,又找到了煤和铁。 斐潜忘了吕梁山算不算是后世山西煤田的边缘矿区,但是据现在看来,就算是狠命用,也不一定能够完全挖完,毕竟只是用来烧砖窑和炼铁。 不过这煤,或许这个冬天可以用来供暖? 这样也许在冬天牲畜就不至于大规模的受冻,而引发死亡了。 铁矿算是意外之喜,同时也带来了丰富的收益,冀州和幽州最大的订单就是枪头和箭头,札甲嫌贵,一律不要…… 看起来袁绍和公孙瓒之间的战斗不可避免了。 “我会争取在冬天之内赶回来……这里,正常来说不会有人注意到,现在他们绝大多数都在盯着长安……”斐潜对着黄成说道,“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步度根南下,仅靠西河郡估计是抵挡不住的……” 这段时间横扫了不少的胡人部落,鲜卑作为主要贡献的苦力的大户,不管怎么说,这么长的时间,多少也是接收到了一些消息才是。 不过按照正常的推理,步度根应该不会亲自带兵南下,应为他还需要防备着轲比能,但是万事都不是绝对的…… “……那么要是鲜卑南下,当如何处理?”黄成问道。 “边打边谈……”斐潜笑道,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城外扎营的两个胡人部落,“打也不要全由我们打,谈当然也不能一下子全谈完……” 步度根能派多少兵马南下? 顶多不会超过万人,然而现在单单是於扶罗就已经有接近八千的兵马了,再加上东羌里那古,兵力上完全不落下风。 而且有“天子诰令”这个胡萝卜吊在於扶罗面前,就算是步度根暗中找於扶罗策反也没那么容易。 除了斐潜,有谁能够让於扶罗更加的接近南匈奴单于王座? 只要於扶罗不动,那么里那古自然也不会轻举妄动。 “另外,我还准备去荆襄一趟。”斐潜对着黄成说道,“要不要给你带封家书?” 黄成憨憨笑了一下,点点头,有些高兴,这年头,能活下来给家里人带一封书信,就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因为这一次南下,斐潜全部都是骑兵,因此日行两百里简直就是简单之极,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一日夜行四五百里,只不过那样做会耗费掉马匹的体力罢了。 此次斐潜除了准备去长安带回蔡邕之外,还想拐到荆襄去,毕竟虽然之前跟随着书信,老丈人黄承彦派来了十几名的工匠,但是还是远远不够,现在竟然有矿,又有需求和订单,自然是要扩大一些规模的…… 除了趁着天灾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之前,再尽可能的多储备一些的想法之外,斐潜主要还是想将“大黄弩”这个大杀器重新搬出来…… 第五零九章 长安长安 这是一个晴朗的深秋。 这是一座百年的都城。 长安城。 大汉都城。 原本只是一个别宫,秦朝的兴乐宫,后刘邦重加修饰并改名为长乐宫,将都城从栎阳迁于此。 萧何修建了太仓和武库。 汉惠帝修建了长安城墙。 汉武帝兴建了北宫、桂宫、明光宫、建章宫,开凿昆明池和上林苑。 韩信在此领取了齐王印绶,也是再此不见天地兵刃而亡。 卫青在此从一个喂马的役夫,变成了封侯大将军,走上人生的巅峰。 长安,长安。 长治久安。 然而长安并没有能够像其名字一般保持永久的气运,随后便在王莽之时被战火焚烧,许多宫殿矣在那个时候被毁,而现在重建的比较完整的,也仅仅就是长乐、未央宫而已。桂宫和明光宫依然残破。 斐潜站在长安城池之下,仰头而望。城墙之上还有烈火焚烧后残留下的印记,虽然还是能够看到一些青砖残缺尚未修复,但是但是却丝毫未减少其雄壮巍峨之感。 一阵微风拂过,拂过了城外的树林的树梢,拂过了斐潜身上的战袍,也拂过了城墙之上各色的旗帜,细细索索的声响,就像是一个百岁的老者,在用他苍老的声线,低沉的喃喃而语。 似乎是在告诉着斐潜: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满怀少年壮志的王朝就这样给自己定位,最高,最大,最宏伟,最壮观,而这种前无古人的开创者胸怀,也成为华夏汉人的主旋律。 在这里,曾经有来自西域、大秦、交趾、百越、东夷的各种各样的人,就像斐潜现在这样,呆呆的站在城墙面前,仰首而望。 在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无比的市场,汇聚了天下的财富,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在这个巨大的市场上云集了四海商贾,一言一笑当中操控着成千上万的钱货。 在这里,曾经有一种文字,叫做“汉字”,曾经有一种语言,叫做“汉语”,曾经有一个民族,叫做“汉族”…… 这里是一个方圆数公里的城池,曾几何时,满盖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楼阁,曾几何时,一个年轻的帝国把自己的根基扎驻在这片黄土地上,然后,以它为中心,不断向外开拓,释放着一个朝气蓬勃的躯体所蕴藏的力量。 刘邦把国都定在了长安,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其根本不相信山东人,关中地区地理优越,“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卒然有急,百万之众可”,同时又有“资甚美膏腴之地”,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之地,“阴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 然而,刘秀却仪仗山东士族起军,虽然是最终收复了汉室土地,然而却被迫定都在了洛阳,从此长安就逐渐的衰败下来了,虽然几经整修,然而却没有了当年的豪迈,就像一个垂垂老者,看得出他年轻时候的健硕的骨架,同时也看到了他如今略显得佝偻的脊梁。 长安城并不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城池,因城墙建于长乐宫和未央宫建成之后,为迁就二宫的位置和城北渭河的流向,把城墙建成了不规则的正方形,缺西北角,西墙南部和南墙西部向外折曲,过去称长安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或称为“斗城“。 未央宫是皇帝听政和住宿的地方,高大的建筑进了城不久就能看得到。重新整修过后的未央宫殿台观阁栉比鳞次,甚为壮观,高大的宫殿屋檐翘起,在阳光当中展现了力量和雄壮。 斐潜将大部分的兵士留在了城外,只带了五十名的护卫进城。 道路很宽,中央朱雀大街甚至可以由十车齐头并进,虽然最中间的黄沙部分不容许踩踏,但是就算是走在两侧,也显得很宽松。 在道路的两旁,在某些老一些的房屋屋顶之上,还铺设着一些字瓦,写的最多的就是“富”,“安”、“x氏富贵”、“宜富安世”等,这些文字是那样坦然和理直气壮地表达着对富贵、对平安的追求。 董卓的死似乎最大的好处,就是将郿坞当中的钱粮尽数取了出来,极大程度的缓解了市面之上的紧张氛围…… 斐潜默然而笑,这是何必呢? 拼了命将财富粮草就像土拨鼠一样藏到洞里,然后又被人一锅端走…… 皇甫嵩据说此次亲手斩下了已经八十开外的董卓之母的头颅,然后又杀了尚不满十四的董卓孙女董白,似乎是为了表示他之前匍匐在董卓脚下颤颤巍巍跪舔只是权宜之计,他和董贼其实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 呵呵。 王允如今志高德满,假节,“录尚书事,总朝政”,然后根本不再像未杀董卓之前和蔼可亲,事情大家一起商量,而是乾坤独断,几乎是没有通过任何人就下达了三条政策: 其一,大肆公开宣布董卓的罪恶,并且对于追随董卓将领一律杀无赦,同时又将心灰意冷的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的悔过书置之不理,认为他们是罪大恶极,完全没有赦免的必要,必须和牛辅一样,接受人民正义的制裁…… 其二,大权独握,王允命令开放潼关,让关东诸侯进京一起共商国是。有人提出反对,王允却说山东的人也是同道中人,不应该做任何的防备…… 第三,扣留了大量董卓的遗留财物。原本吕布建议是将这些财物奖赏给公卿和将校,但是王允以国家国库空虚,并且董卓这些财物又都是原本搜刮民脂民膏而来,不应该私下收授为由,上交给了朝廷…… 斐潜摇摇头,这个事情,他不想管,而且他也管不了,王允身为并州人,却站在了山东士族的位置之上为其等说话,丝毫未能考虑雍、凉、并三州人士的权益,其实一开始就注定了将来他的悲惨下场。 现在,斐潜就像趁着李傕和郭汜尚未领兵扣宫之前,先将蔡邕师傅接走…… 当然,这一次斐潜也是带着所谓的祥瑞而来,并以此来给王允的面子上涂点油,同时也让王允不至于将自己视为敌对分子…… 第五一零章 真正的祥瑞 “臣,斐潜,叩见陛下!” 这一次来长安,斐潜是作为臣子进献祥瑞的名义来的,自然是第一件事便是要来拜见皇帝,而不是先各回各家。 未央宫大殿之上,刘协坐在皇座之上,神采飞扬,腰杆挺的直直的,小脸似乎都在绽放着一种名字叫做轻松的光芒。 在宝座之侧的那个宽大的锦墩已经在第一时间内撤下了,刘协甚至亲眼看着那个锦墩被砍成了碎块,然后一把火烧成了黑灰,再用水统统的冲进了沟渠当中…… 似乎这样子,那个一直以来遮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大块的黑影,才叫做真正的、彻底的不复存在了,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这是刘协从未有过的新奇感受,这种感受甚至是大过了他登基,坐上皇位的感觉,虽然有很多事情他现在还不是完全能够懂,或者是能够发表什么精辟的见解又或是解决什么真正的矛盾,但是现在,刘协他已经很满意了,觉得未来一定会一天比一天更好。 “平身。”刘协努力将声线装成沉稳,期望这样能让听起来感觉比较的成熟一些。 “谢陛下!”斐潜再扣首,然后站起身来。 刘协看着台阶之下昂然而立的斐潜,比起印象当中,如今的斐潜似乎更黑了一些,下巴之上也长出了一些胡须,倒是更像一个武将多过一个文官了…… 刘协趁着没人注意,微微笑笑,忽然眨了眨眼,神情几乎就跟那一天在崔家庄一样,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 只不过,时过境迁,不管是刘协还是斐潜,都变化了许多。 王允看着斐潜,心情也是极好,说道:“斐中郎,汝言北地有祥瑞进献?” 上一次王允对于斐潜说是函谷关出现了紫气祥瑞,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内心当中多不以为然,认为多半是斐潜在胡说八道而已。 但是这一次,嗯,王允觉得斐潜这个年轻人,似乎还是有那么一点可取之处的嘛…… 至少在第一时间,就高举了拨乱反正的名义,敬献了祥瑞,这样不是说明了之前诛杀董卓的举措是上天肯定了的么? 否则怎么会有祥瑞? 斐潜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正是。陛下上应于天,下慰黔首,开贤臣言路,正宗庙纲纪,平海内淆乱,息豪杰愤怒,挽兆人涂炭,解群生危蹙。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后土神祇,眷顾降命,故有祥瑞,假臣之手,献于阶前,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此乃吾皇肇兴盛德,三辅吏士贤明之兆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斐潜咔嚓咔嚓讲的贼顺溜,反正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最后山呼万岁话音一落,两旁的群臣也不甘示弱,一起跟着山呼,顿时整个朝堂之上,响彻着“万岁”的声响,似乎一时之间,气氛融洽无比,君臣之间各个喜笑颜开…… 汉代的祥瑞,嗯,极其不靠谱。 这个几乎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就比如这个山呼万岁,曾经也是祥瑞…… 元封元年春,汉武帝到嵩山太室山祭祀。也不知怎么回事,当时忽然听到有人呼“万岁”,一连呼了三声,还特别响亮,汉武帝便问山上的人谁喊的,然后奇怪的是山上的随行官员都说他们没有喊,但也听见了;然后汉武帝又去问山下的人,也说听到了但也都没有喊。 于是,这个山呼万岁的事情,便当作“祥瑞”被记载下来了。 连叫几声万岁都能成为祥瑞之一,这个汉朝还有什么不肯接受的? 况且斐潜这一次送来的“祥瑞”确实是极其奇特的,货真价实的祥瑞——一只长了四角的羊…… 就是那一天和贾衢等人在羊群当中忽然发现的。 还好斐潜知道这只羊的价值,所以特地让人好好的照顾,一直到了今天,敬献到了长安未央宫的阶下。 当这个身上的毛被洗得干干净净,雪白雪白的四角羊披着红绸锦缎,被侍者牵着上了堂内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得长长吸了一口气。 若真的从物种的角度来说,无论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代,四角羊都是比较稀有的变异品种了。 顿时堂内某些官员已经开始在说什么脚踏祥云,呼吸之间隐见紫气之类的话语了,一时之间嘈嘈切切就像是进了闹市一般。 因为从被斐潜发现的那一天起,这一只四角羊就是由专人饲养了,因此四角羊根本就不怕人,也根本不怕人声,稳稳当当的站着,嘴里还反刍着刚刚吃了不久的草料,如此的状态似乎是更加证明了眼前的这个祥瑞,还真的想那么一回事…… 王允见到了这一只四角羊,心中就已经大定,就连看向斐潜的眼神都和看那只四角羊一般的温和了,转过了身,面对刘协,朗声说道:“汉遭董贼,寇乱大统,吊民倒悬,倒行逆众,海内愤恨……” 王允慷慨激昂了至少了有一刻钟之久,从天讲到地,从西扯到东,唾沫横飞,比手划脚,听得斐潜在心感敬佩之余也是头昏脑涨…… 不过最后王允的话语倒是给斐潜的这一只四角羊盖棺定论,还顺便敲死了边缝,被大汉当下第一评论员王允同志鉴定为大汉朝十大祥瑞之一…… 其余另外的那个九个祥瑞是啥? 王允没有讲,斐潜也不知道。 反正现在这个四角羊算是十大之一就是了! 有那个吃了豹子胆的敢说不是!? 剩下的事情,基本上就不归斐潜管了。那个年龄虽大,但是刚刚总领政事的司徒王允,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精力,刚刚喷完了长达一刻钟的溢美之词,又马上拉着太常、少府和宗正开始商讨开了要借这一只四角羊举办一次盛大的祭祀活动…… 斐潜慢慢的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在文官前列的蔡邕则是笑眯眯的,微微的点点头…… 吕布微微偏了偏脑袋,看见斐潜的视线转了过来的时候,便轻微的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明显是邀请斐潜去喝两杯…… 第五一一章 记忆当中的亮点 这一次的祥瑞是大事,可以说斐潜送来的四角羊刚好成为了王允急于证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无比的一个绝好的证据。 因此王允决定要做一次盛大的,广为人知的祭祀上天的活动,以此来证明自己是属于天人感应当中顺天而为的那一方。 当然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立刻就能在一次朝会上安排下来,只能是大概确定了一下框架,然后还有许多具体的事情要继续商讨…… 大朝会,皇帝刘协很开心,总领政事的王允很开心,位列朝班的群臣都很开心,似乎都可以预见到了天下即将太平,中兴盛世即将到来。 呵呵,好吧。 大朝会终于是结束了,刘协在黄门等人的簇拥之下退场了。 随后便是按照官阶的大小,有次序的离开,最先走的自然是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或者说太师预备役…… 按照现在的趋势,王司徒很有可能在今年岁末,又或是明年岁初的时候接任太师这个荣誉三公的职位,当然尚书事肯定还是要抓在手里的。 王允走到了斐潜面前,稍微停顿了一下,笑着问道:“子渊现居于何处?” 斐潜拱手回禀道:“现暂于驿馆也。” 王允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什么,便走了。 百官自然按照秩序,迈着官步,慢慢的也离开了,多数人在经过斐潜身边的时候,都会略略点头,以示亲和,但是也有几个例外,目不斜视的望天而行…… 比如像是皇甫嵩。 还没等斐潜琢磨出一个二三四的时候,蔡邕师傅走到了身旁,捻着胡须,上下仔细看了看斐潜,笑道:“善!多了几分彪悍之气,略有些细柳之风矣……” 彪悍的细柳之风? 蔡邕师傅的意思是?这话应该正着听,还是反着听,还是正方都要听? 斐潜连忙拱手,说道:“明日不知师傅可有闲暇,容潜当面聆听教诲。” 蔡邕拍了拍斐潜的手臂,点了点头,走了。 还没等斐潜琢磨过来,吕布从旁边一把抓住了斐潜的手臂,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咦,贤弟,你的个头似乎又长了一点?嗯嗯,这样才好,先前太过于瘦弱了……走走,别管他们了,到我家喝酒去……” 说着就往外拉斐潜,根本不给斐潜拒绝的机会,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正好也给愚兄讲讲并州现在的情况,许久没有回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究竟变得什么样子了……据说贤弟你在并州做的不错啊,收复了上郡几个县城了?有没有人找你麻烦?那些胡狗听不听话?还有啊……呃……” 一个小黄门突然从大殿的拐角快步走来,拦在吕布和斐潜面前,长揖了一礼,说道:“陛下有请斐中郎留步。” “啊?这个……好吧,贤弟,你等下完事了一定要去我家啊!等你啊!”吕布这才松开了抓着斐潜手臂的手,有些不舍的先走了。 这个吕奉先,还是那么的不着调,啥叫完事了…… “敢问中寺如何称呼?”斐潜觉得小黄门有些眼熟,便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道。汉代是太监这个职业发扬光大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一个朝代,不过只有到了东汉,后宫当中才是全部为阉人充当,在这个朝代里,太监这个称呼还未出现,一般性的都成为寺人,内寺,中寺,有正式职位的则称呼职位,也才可称之为宦官。 小黄门脚底下迈着碎步,步伐不大,却丝毫不减速度,听到了斐潜的话之后,稍微侧了一下身,回头笑着说道:“回斐中郎,小仆姓董,跟随陛下已有多年了。” 朝堂中姓董的不仅仅只有董卓,原先的董太后也姓董,还有董承也姓董,只不过不知道这个跟着刘协多年的小黄门,到底算是董太后的董,还是董承的董…… 到了偏殿,小黄门一躬身,示意让斐潜在门外稍候,便进去禀报了。 片刻之后便听到里面传出了宣召之声,斐潜便在小黄门的指引之下,进殿拜见。 正式的叩拜之后,刘协便向一旁招了招手,说道:“取席来,让斐中郎坐下回话。” “谢陛下!” 刘协看着斐潜,问道:“……并州……今如何?” “禀陛下,臣复平阳废城,建北屈营寨,募胜兵,励桑梓,定白波,拢流民,今已收上郡定阳、雕阴二县,高奴也指日可待。”斐潜将并州的形势大略讲了一下。 刘协虽然不是很懂的那些所谓的定阳、雕阴代表的意义,但是多少也是知道是一件好事,因此点点头说道:“斐中郎忠心社稷,寡人甚为欣慰。” 虽然一个半大小鬼在那边一本正经的自称孤寡多少有些滑稽,但是斐潜还是连忙低头拜道:“此乃臣份内之事!当尽心尽力,报效陛下!” “平身吧,无需多礼……”刘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斐中郎,汝可知初任侍郎之职进宫谢恩之时,寡人正于台榭之上?” 这个事情斐潜还真的不知道,想了一下,说道:“臣不知。” 刘协笑道:“那日斐中郎为何叩拜之后,临行之前,又转身长揖方走?” 斐潜都有些忘了,便说道:“禀陛下,这个……臣也不知为何……” 刘协愣了愣,忽然展颜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眼角都笑出了一些泪花。 这样畅快的笑,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那一段时间,刘协基本上是被董卓完全软禁,就连普通朝臣例行管理的叩拜,都不允许,只能是隔着宫殿远远的进行遥拜。 而斐潜,是唯一一个在进行了例行的跪拜谢恩之礼后,在临行之前,又转过头再次长揖了一下才走的,这给当时枯燥到了极点的刘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现在斐潜的回答,似乎又再次印证了刘协内心当中的那一份期盼,那一份的猜测,不管是在北邙山的哪一个夜晚,还是在宫殿前的那额外的长揖,甚至是现在不记得了的回答,都是没有经过掩饰和欺瞒,都是那么的自然。 这对于刘协,在这一段战战兢兢活下阴影之下的生活来说,斐潜就是其中不多的几个鲜明的记忆亮点…… 第五一二章 理想照进现实 未央宫的偏殿,并没有像正殿一般有那么高的台阶和皇帝座位,只是略微高出了那么大概20到30厘米左右的一个平台,然后在平台之后摆放了一张雕刻有龙纹,并以金粉填涂的桌案,刘协就坐在这样的一个桌案之后。 在刘协身后,还有一个大概是宽四米左右,高两米左右的一块大屏风。屏风是黑色漆做底子,然后用红色画出了祥云和龙纹,再用金色勾出了边线。汉代的龙并没有像后世其他王朝那样有繁琐的花纹和鳞片,倒更像一个简化的意识形态的龙形,去掉了那些细枝末节,倒更加的显现出一种独特的古朴和大气。 就像汉代的皇帝,似乎都不是那么的特别讲究娇贵,也并不是非常在乎那些所谓的细节,甚至都有一些粗枝大叶,然后也经常想当然了,办错事情,之后再来审视和追悔…… 就像是刘邦,就像刘彻等等…… 刘协显得很高兴,除了刚开始的时候稍微询问了一下关于并州的情况,关于斐潜个人的情况之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讲,像斐潜展示着作为一个少年君主的宏观思想。 刘协伸出了三个手指头,说道:“忠、敬、文,三王之道也。道之循环,终而复始。忠敝,小人则野;敬敝,小人则鬼;文敝,小人则僿……斐中郎,当下何敝也?” 这个啊…… 斐潜想了想,说道:“如今……文敝?”三选一啊,abc选哪个?鬼知道是哪一个,只好是蒙一个比较像的。 刘协抚掌道:“正是!周秦之时,文衰敝,高祖起于布衣,救僿以忠,因而汉兴;武帝雄才大略,忠始敝,继之以敬,外攘夷狄,内脩法度,因而汉强;光武诞命汉祚,敬之敝,承之以文,荡涤天下,政治佑民,因而汉续!如今承平已久,人厌淫诈,神思反德,失其忠厚,当文之敝也……” 哦,选对了? 不过这个论调…… 嗯,先不管其他,单单说刘协在这个年龄就能有这样的逻辑思维能力,的确是非常的了不起,难得哦,或者说其实灾难也是一种财富,可以逼迫快速的成熟? 斐潜说道:“陛下所言甚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非一事一策可凭万世也。” 刘协点点头,或者是没有完全听明白斐潜的意思,或者是只想痛痛快快的找一个人倒筒子里的豆子,所以似乎是根本没有思索,或者是根本就不在意斐潜说了些什么,继续说道:“如今董贼授首,民心既顺,名亦继德,行可纯道,便收天下之兵,廓清宇内之乱,明章律令礼仪,德祚汉家之运,四海平,天下兴,百姓乐,万世安。” 这是表示刘协自己要做一个圣德君主的意思? 可是…… 斐潜略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讲,或者是讲了能不能听的懂,听的进去…… 刘协有些看着斐潜,除了畅快淋漓的表述除了自己的见解那种轻松,似乎还在眼神当中潜藏着一点点的紧张…… 这么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啊! 斐潜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低头拜了一下,称赞道:“陛下有此宏愿,臣自当尽全力。愿陛下重贤明之臣,离奸妄之辈,开言路,性明达,威加四海,还歌大风。” 刘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随后又聊了几句,便让斐潜告退了。 斐潜出了未央宫,已经是过了午时了,太阳正挂在天上,散发着似乎是无穷无尽的热量,然而斐潜身上却没有觉得有多少的暖意。 看得出来,刘协是憋坏了。 这么长的时间,作为一个傀儡一般的皇帝,每一天都活在阴影之下,那种每天早上睁开眼就可能是最后一次看见世界的内心惶恐和凄凉,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和理解的。 这个世界很大,但是刘协的世界却很小。 刘协他才刚刚试图用自己的思维,自己的理解去触摸这个原本被隔离开的世界…… 斐潜在未央宫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讲一些将来可能出现的一些问题,讲一些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一些灾难,但是看到了刘协的笑容,和在笑容背后略略透出的一丝紧张,一丝期盼,最后还是犹豫了,放弃了,没有说。 要怎样才能让一个十岁的半大孩子,理解并不是所有灾难过后都能迎来幸福,也并不是打到坏人的就一定是好人,甚至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决心做什么就一定能够做到…… 老天爷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捉弄人,没有之一。 总是会在路途之上设置各种各样的问题,爆发出来各种各样的事件,让人承受各种各样的打击,遭受各种各样的痛苦,然而到了最终的时候,老天爷会很开心的告诉奋斗了一生的这一名勇士:“很抱歉,你要的成功,我这里也没有……” 刘协,一个十岁的皇帝,这个大汉朝的继承者,能理解这个么? 所以最后斐潜半是奉承,半是套话,敷衍了,就像是在后世,称赞着家中的小侄女:“你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 所有人都知道是假的,只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公主”认为是真的。 并因此而快乐。 斐潜不想,也不忍心亲手将刘协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点的快乐,硬生生的戳破…… 况且就算是戳破了,刘协未必肯相信。人,总是等到自己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才会正视眼前的事实。 出了宫城,斐潜接过亲卫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回首看了看在阳光之下,似乎散发着五彩光滑的未央宫,沉默了良久。 忽然旁边一个兵校上前了一步,拱手道:“小人奉温候之命,在此等候中郎多时矣!” 斐潜转头一看,似乎有些眼熟,眨了眨眼,说道:“汝是温候亲卫?” 兵校笑道:“小人贺郁,之前在雒阳之时也是小人带的路……” “呵呵,好,前头带路!”斐潜想起来了,这个贺郁好象是被吕布救下之后,便当了吕布的亲卫的。正好,斐潜现在也想喝点酒,暂且将那些烦恼忘却吧…… 第五一三章 只想好好的活下去 斐潜和吕布都喝了不少,从下午一直喝到了深夜。 喝到了最后就剩斐潜和吕布两个人了,张辽、高顺、还有魏续等人,第二天还有一些事情,不得不提前退场告辞了。 吕布其实并不开心,虽然他一直哈哈哈的笑着,大碗大碗的喝酒,然后扯着斐潜,叽叽咕咕说着一些并州的事情,一些雒阳的事情,但是一直却没有说长安的事情。 斐潜也不开心,虽然也是和吕布一样,嘻嘻哈哈的喝着酒,但是内心当中却因为刘协的事,始终似乎是一种愧疚和遗憾。 吕布喝到兴起,便提了方天画戟在后院挥舞开来。 原本红艳且华丽的方天画戟,在夜色当中回归了武器的本源,只剩下了灰白色的刀刃光华和隐藏在其下的森森寒意。 方天画戟挥舞而发出的凄厉尖啸,听在斐潜的耳朵里,却有一种感觉,就像是并不是方天画戟自己在发出声音,而是吕布借着方天画戟在咆哮…… 只见就像是人形龙卷风一样,整个的后院的草木都被割裂卷飞,就连地上的青砖都在锋锐的刀风之下被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几只不幸向外稍微伸展了一些的树枝,被卷入到了其中,然后嗤嗤几声轻响,就变成了一些小块,然后又变成了一些碎末,不知所终。 吕布长啸了一声,然后越发舞动的急了,劲风飞溅,一下些细小的砂石都被引得向四周洒射,就像是在并州之地从北方袭来的卷起了漫天尘土的凌烈寒风一般,打在衣袍上竟然会有少许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吕布停住了身形,将方天画戟往院中随手一立,戟尾就深深的插入了青砖,就那样矗立在了一片狼藉当中。 “痛快!痛快啊!”吕布大步走来,抓起一坛酒水,也不用酒勺酒碗,端着坛子,就着坛口,咕咚咕咚的喝了小半坛,才吐出一口酒气,一屁股坐到了斐潜身旁,抬首望天…… “……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并州吧……”吕布哈的一声,呆呆的仰着头,“以前在并州,我也经常在晚上看天,看天上的星星,但是现在……这些星星,似乎都变样了……” 吕布打了一个酒嗝,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抓了两下,“……嗯,还会跑,哼哼……等我明天就来抓你……” “哈哈哈……月不朽,星千古,人力何能擒之……”斐潜也喝得挺多了,半眯着眼说道,“这个啊……几千万年前就有啦……而我们在它们面前,就像是一眨眼……就没了……你还抓它……” 也不知道吕布是听懂了,还是根本就没有听,只是在自说自话而已:“贤弟……你说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什么对了错了?”斐潜脑筋已经及其迟钝了。 吕布摇晃着脑袋,轻轻拍击着酒坛子,说道:“……以前啊,一个胡人脑袋可以换二十枚钱……可以让我好好的……呃,吃上一顿好的……后来有个人跑来跟我说,其实一个胡人脑袋值五十钱……” 吕布咕咚咕咚又喝了一气,然后才说道:“……后来我把那个……嗯,揍了一顿……然后那家伙居然还叫人来抓我……哈哈哈,也被我揍了,都揍了!” “……再后来……丁公……找到了我……”吕布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再后来……那谁也来找我……说我其实是被骗了……董相国很看重我……” “哈哈哈哈,我又被骗了……呜呜,我又被骗了……”吕布喃喃的念叨着,重复着,往地上一躺,“……被骗了啊!” 斐潜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没反应过来吕布到底是说被丁原骗了,还是被李肃骗了,还是再说被董卓骗了……还是都有? 长安的夜已经深沉,天上的明月不是非常的圆,就像是一个大饼被谁啃了两口似的。大汉疆土,大河南北,甚至是千百年之后,还是这样的一轮明月,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残缺的明月,静静的照耀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人,观察着这一片土地上的事…… 庭院当中安静下来了,伴随着斐潜和吕布的呼吸之声,还有灌木丛中躲过了方才的劫难的昆虫,细细索索的在鸣叫着。 一阵夜风吹过,就像是一只非常大的手,轻轻的挠了挠树梢和灌木,摇了摇其枝叶,然后在沙沙声响当中又发现远方似乎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便又舍弃了这些枝叶,转身远去了。 斐潜几乎以为吕布都已经睡着了,却听到了吕布低沉的声音:“董相国……其实对我还不错……其实我原本不想这么做的,我真的没想过要这么做的……” “……董相国有病……脑子有病……忘事……”吕布喃喃的说道,似乎是讲给斐潜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和小草被发现了……董相国要杀我……可是,呵呵,哈哈,可是……” “……哈哈,结果隔了一天,董……居然忘了……居然……忘了……”吕布抽搐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在哭,“……可是,我没忘啊!我怕……怕董相国什么时候又想起来了……然后……有人找我……” “……这里太脏了……我也脏了……我真想回去啊……回到并州去,回到草原上去……可是现在,唉……回不去啦……再也回不去啦……不去啦……”吕布忽然哼唱起了一首不知名的歌谣,结果唱没有几句,或许是因为喝多了舌头打结,又或许是因为躺着唱,结果被口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 吕布翻身坐起,拖过了旁边的酒坛,咕噜噜将剩余的酒都给喝光了,然后将坛子甩到了一边,站了起来,指着天上的月亮,大声的咆哮着:“我只想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不行么?!啊?不行么?!” 残缺的月下,吕布孤身一人站在院子中,背影被拖的老长老长,其仰天长啸,就像是一只离开了大草原,迷失了路途,孤独又遍体鳞伤的野狼…… 第五一四章 突如其来的传闻 长安从黑沉的睡梦当中清醒了过来,人声渐渐,行人碌碌,斐潜也带着亲卫沿着大街缓缓的走着。 斐潜揉着宿醉有些头痛的脑袋,准备回驿馆洗漱休息一下,再去蔡邕师傅哪里去拜访一下,说不得还需要去斐家斐敏那边去一趟…… 昨天夜里吕布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还有一些依稀的印象,这或许就是吕布反叛了董卓的原因,但是从这样看来,吕布似乎并没有获得什么特别的好处,除了那个“小草“之外…… 忽然之间,看到前面有一条街道路口之处站着一些兵士,还立了拒马,似乎是封锁了整个的街口。 斐潜侧了侧脑袋,唤过一个亲卫吩咐了几句,然后便继续前行。不一会儿,那个亲卫从后追来,低声在斐潜之侧说道:“那里曾是相国府邸……” 董卓住郿坞居多,那么相国府邸多半就是李儒那里办公了。 李儒…… 在这一次董卓的被杀事件当中,没有任何举措? 这简直是…… 斐潜脑袋旁边的血管蹦蹦跳了两下,不由得不舒服的伸手掐了一下脑袋的太阳穴,一时间也想不了那么些事情了,只想尽快的回到驿馆去。 可是到了驿馆,斐潜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享受片刻的清闲——斐家的管家一直就在驿馆里面等候着,看见了斐潜便马上贴了上来…… 只好半洗半睡,沐浴完毕之后,便又赶往了斐敏的家中。 斐敏找就在门外等候,见到了斐潜,甚至是亲自上前,替斐潜拉住了马缰绳,哈哈大笑着说道:“吾斐家千里驹来也!” “……”斐潜翻身下马,“拜见叔父!” 斐敏哈哈笑着,挽着斐潜的臂膀,一边吩咐着让下人们去给斐潜的亲卫准备吃食,一边便将斐潜往后厅带。 不仅如此,斐敏等斐潜落座之后,还将夫人和两个儿子又都叫了出来,让其见了面拜见之后便要布置酒宴…… 斐潜连忙摆手说道:“叔父心意,侄儿心领,然昨日才饮整宿,今日还需去拜见师傅,实不能多饮矣,望叔父恕罪,有些茶汤即可……” “也好!也好!”斐敏便叫下人去准备些醒酒汤和茶汤。 然后便笑眯眯的看着斐潜喝醒酒汤,不说话…… 斐潜放下了碗,说道:“叔父可有事要嘱咐侄儿?” “啊,没有,没有,”斐敏摆摆手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还未谢过贤侄指点……” 言毕,斐敏到时正容向斐潜拱了拱手,表示了谢意。 说实在的,如果不是斐潜之前在雒阳闹了些妖蛾子,然后斐敏感觉自己也不要待在雒阳惹人注意了,便跟着刘协迁都的后脚,举家迁徙到了长安,那个时候别说六百石的官员了,就算是千石的官吏大部分的都还没有什么动作…… 作为第一批来的官吏,自然得到了不少的实惠,就比如现在斐敏居住的府邸小院,若是按照标准至少都是千石以上官吏才能居住的,不仅如此还配给不少物资。 而那些越晚来的,几乎就是越惨,而那些配给的物资,在最后证明了才是珍贵无比的…… 因此,这一个感谢,斐敏多少还是有一些诚意在的。 斐潜连忙回礼不受。 斐敏眨了眨眼,笑呵呵的稍微往斐潜这边侧了一下身,低声说道:“贤侄……此番……可是欲留京都?” “叔父为何有此问?”斐潜说道。 留在长安? 我疯了才会留在长安! 要知道接下来长安可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人一旦卷进去,尸骨无存啊! 没想到斐敏说道:“啊呀,贤侄还保密不成?叔父我都听说了,贤侄带了祥瑞而来,就是为了去除在并州那个苦寒之地的差事……不过不知贤侄现在意属何职啊?” 重要的是有没有跟王司徒搞好关系哈? 斐敏心中想着,若是斐潜真的跟王司徒的关系就像朝廷之上所见到的那么的融洽,这个留在京城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真要到那个时候,说不得自己还得看着斐潜脸色过日子……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斐敏自家还是知道自家的事情,两个儿子不怎么成才,若是能借着斐潜的东风再往上走走,也是不错,至于斐家家主么,斐潜还年轻,家中无丁,又跟荆襄黄氏联姻,一时半会暂时威胁不到他的家主之位。 因此现在,斐敏自然要和斐潜再拉近一些关系。 可是斐敏的话却像是突如其来的一个闷雷,震得斐潜有些不明所以。 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要留在京城的话? 甚至能传到了斐敏的耳中来了? 昨日才大早朝,然后便是跟吕布喝了一下午加一个晚上的酒,哪里也没有去,除了高顺、张辽一帮人谁也没有见,怎么会传出我要留在长安的话语出来?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 斐潜皱眉摇头说道:“并州之局方兴未艾,吾断断无留京之理!不知叔父听何人所言?” “这就怪了……贤侄真未言及欲留京都?”斐敏也是不解,说道,“昨日早朝之后,便有多人上面,多少也都有提及一些……” “何人?”斐潜追问。 斐敏看着斐潜说道:“有谒者仆射,羽林右监,还有……尚书右丞……” 斐潜眼角一跳,怪不得叔父斐敏以为自己是要留在京都了: 谒者仆射是光禄勋属下,自己还挂着一个光禄勋的左署中郎;而羽林右监则是属于保卫皇室禁卫军部分;最重要的是尚书右丞,直接属于尚书台,而尚书台现在正握在总领政事的王司徒手中…… 难道是王司徒之意? 就算是斐潜在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在脑海当中瞬间也是跳出了这样的一个想法,更何况不明所以的斐敏了。 难道自己真的留在京城? 不,绝对不可能! 斐潜断然言道:“此事绝无可能,侄儿资质潜薄,怎可腆颜于朝廷众贤之列?叔父也莫再提及此事。” 斐敏略带怀疑的看了看斐潜,说道:“贤侄此言……京都,可有何不妥?” 卧槽! 斐潜低下了头,这个自己到底要怎么讲? 第五一五章 面临的危机 斐潜觉得自己就像一节狂奔的火车头,已经在了路上,就怎样也停不下来,甚至连究竟有没有轨道都不知道。 或许斐潜应该为这个莫名其妙出来的谣言而生气,但是他知道,为了一些已经无法改变的东西去生气,没有丝毫的价值。 有些东西,不会因为个人的是否生气,是否愤怒而改变,关键是接下来该做一些什么。斐敏毕竟还是官场的老油子,当下就抓住了斐潜的一丝异常。 斐潜叹了口气,看了看左右。 斐敏会意,喝令所有下人避开后厅,敢偷听者家法严惩,这才往斐潜这里凑了凑,倾斜了身躯听斐潜如何解释。 “长安未安啊,叔父。”斐潜伸出一只手,往两头点了点。在汉代,有两个东西是作为士族无法绕过去的,一个就是皇室,一个就是家族。虽然说士族对于皇帝严格说起来并没有太多的膜拜感,但是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需要皇室作为正统的一个任命;而家族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该有的,或是该做到的,多少还是需要做一些的。 斐敏皱起眉头,说道:“然……已卒……” 斐潜摇了摇头,这个山西和山东的对立,难道是死了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董卓的取死之道,并非完全是所谓的什么残暴和恐怖统治,而是在政治集团利益至上的根本的不可调和的冲突。 杀袁隗,这件在名教观念上的突破束缚的行为,就是在这个根本利益冲突之上,最后的,也是最重的,压垮了山东士族等人的内心防线的砝码。 至于皇帝,呵呵,汉代从开国至今,被废立的还差一个刘辩么? 在斐潜的想法当中,袁隗是可以再晚一些的再动手的,并不急于一时,至少等天下恶钱成灾的时候,再经过一系列的朝野责难,廷辩,然后再下狱,诏判,最后处决。 也就是说,既然要扣屎盆子,就要扣严实了,怎么能这样轻率的就直接下令杀了? 就像是后世那些那些教育片里面都会说,要“代表着月亮来消灭你”,看看,从小就要灌输不管做什么事都要站在大义的立场上,就算是没有,自己也需要创造出一个“月亮”的立场出来站一站。 或许,董卓后期一连串的昏招,多半是就像是吕布口中所说的,“脑子有病“的原因?或许董卓他自己也知道,害怕过一天,连要不要杀袁隗都给忘了…… 斐敏看着斐潜半天不说话,便认为是有的话斐潜不方便讲,于是自己就思索着,试探的讲了一句:“莫非文武之别?” 斐潜顺水推舟说道:“啊,正是!叔父睿见……”其实斐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于是斐潜便接着这个话题往前引申。 顿了一顿,斐潜继续说道:“叔父请想,董……所爱何人?” “后宫……咳咳……”斐敏下意识的接口道,然后又马上改口说道,“……自然是西凉将校尔……” 斐潜点点头,说道:“……然凉寡学术也……” 斐敏一拍手道:“贤侄所言甚是!如此一来……必有争执啊……”斐敏叹息了一声,认可了斐潜的解释。 凉州将校是董卓的心腹,在董卓在任期间也有一些提拔,并且最重要的是都掌握了大量的兵权,然而现在这些人因为先天上对于“学术”上面的缺乏,因此不具备参于朝廷各项议政的条件,甚至在思想上也无法和朝廷之上的各个党人名士们合拍,就连相互沟通都十分的困难…… 因此诛杀董卓之后,必然下一步就是要收这些西凉将校的权利,然而只要这些将校不是傻子,就必然反抗,不反抗死路一条,而反抗了或许还能看到一点奔头? 斐潜的脸色忽然变了变,心中一跳:这么说,该不会是将我也列到了董卓这一个西凉派系当中去了吧? 我咧割草! 亏我还紧跟时代脚步,高举和谐大旗,进奉祥瑞…… 斐敏似乎也想到到了些什么,面色也不由得板了起来一点,似乎被针对的可能性很大啊……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斐潜摇了摇头,然后看着斐敏说道,“……叔父,此非侄儿一人之事尔!” 斐敏的眼神变幻闪动,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一字一顿的重复说道:“贤侄言之有理,此并非汝一人之事尔!” 斐敏衡量了许久,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斐潜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无足轻重,就算是割弃了也不会有多少的可惜。 现在斐潜可以说已经虽说无并州刺史之名,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并州刺史的规模了,就这样轻易的抛弃掉,别说斐潜,就连斐敏都不舍得,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啊! 更何况斐敏之前只是以为斐潜和王允谈好了条件,借并州这个跳板到中央朝野当中担任更高的职级,因此虽然个人情感上还有一些羡慕和嫉妒,但是同样也明白,若是斐潜真的能够更上一层楼,对于整个斐家来说,不亚于天翻地覆的变化…… 汉代士族,从一个普通士族,要进一步变为一个普通的世家,要有两项世俗当中公认的潜在重要指标:一、家族当中必须有两千石以上的朝廷重要官员;二、必须在经学上有一定的造诣,最好是有著书通过门生传承下来。 而这两点,斐潜几乎是再往上跳一跳就可以达到了啊!这是斐敏之前的历任家主都企图做到而没有办法做到的! 这是整个斐氏家族的荣耀,至于斐家内部的事情,可以先达成这个目标之后再慢慢再说,这是斐敏作为斐氏家主的职责,若是真的在他担任家主的时候,斐氏升到了新的高度,他的名字也将和斐潜一样,永远都会在族谱当中有重重的一条描述…… 但是…… 原本以为是斐潜作为交换,可以更上一个台阶,可现在这样分析的话,如此就不是一个往上的阶梯,而是阶下囚徒了! 而一旦斐潜被定性为了西凉派系,那么接下来斐家难道可以独善其身? 连手中的依仗都失去的话,岂不是别人想摆什么姿势便摆什么姿势? 这不仅仅是斐潜的危机,也是斐家面临的一个危机! 第五一六章 薄纱之后 一只云雀划过了一条弧线,停在了庭院当中的一棵树木之上,微微歪着头,然后用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便又一蹬腿,飞上了云端。 斐敏敲了敲桌案,缓缓的说道:“贤侄,汝于并州,掌握几何?” 这就是相互之间的筹码判定了,斐敏需要知道斐潜手中到底有多少,然后才有办法确定自己需要在这一次的投注过程当中下注多少。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平阳、永安、北屈、定阳、雕阴……尽在吾手,兵马……骑,三千汉,两千胡;步卒,五千……”斐潜没敢多说,便将如今基本的情况减少了一些,才说给斐敏听。 还有桃山学宫,还有如今遍布了西河、河东、河内,甚至到了冀州和幽州的商贸,都没有讲…… 但就算是斐潜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让斐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随后斐敏闭上了双眼,眼珠子在眼皮之后飞快的转动着。 “祭祀之前……”斐敏睁开眼,咬着牙,脸上的肉跳了跳,说道,“此事须速!吾立刻去寻几个好友……” 斐潜有点惊讶,没想到斐敏的判断居然极其的准确,这个时间也是原本自己准备脱身的时间段。 祥瑞祭祀是当下王允给自己脸上涂油的举措,在此之前,为了保障整个祭祀能够顺利进行,是不会做出什么动作的,但是一旦完成了祭祀,然后携惶惶之威以势压下来…… 斐敏甚至不问斐潜是选择留京还是留在并州了…… 就按照现在斐潜手中的地盘,若是留在长安任职,提上一个档次的话,也就只有封九卿了,而当下,可能么? 因此便只能是留在并州,这样才符合最大的利益,也是符合斐氏家族的利益…… “侄儿立刻去拜会蔡中郎……”斐潜立刻跟着说道。 “善!”斐敏说道,“让斐禄跟着贤侄,若有何消息变动……” “遵叔父之意,侄儿先行告退。”斐潜拱了拱手说道。 斐敏点点头,说道:“事不宜迟,叔父也需略作准备。”说完便起身将斐潜略送了几步,便相互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各自出发了。 斐潜跨上马匹,甩了一下马鞭,心中忽然有些感触:这或许是到了汉代之后,第一次和自己的本家合作? 真是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该觉得世事无绝对? xxxxxxxxxxxxxxxxxx 蔡府,书房之中。 “汝取上郡,过于轻易矣……”蔡邕端端正正的坐着,顺了顺胡须,在听完了斐潜的诉说之后,沉思片刻之后,说道。 太过轻易? 是说我过早的发起了对于上郡的收复之战,还是说…… 蔡邕站起身,在书房的书架当中寻找了一下,然后抽出了一个竹简,递给了斐潜,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斐潜阅读。 斐潜接过展开一看,见书卷抬头两排的竹简上面写着:“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域置校尉计思虑十有余年乃发大策北击匈奴西使……” 汉代没有句读真是烦人。 斐潜在脑海中过滤筛选了一下,抬头问道:“班定远上疏?” 蔡邕闭目微微点头,并不说话,于是斐潜便继续往下看…… 班固的上疏并不长,五六百字的样子,很快斐潜便看完了,皱着眉头思索着。 班固是汉代打通西域的一个狠人,杀使者,潜刺客,用离间,借力使力,因势利导,无所不用其极,方铸就了汉代在西域地区一直保持着强有力的影响力。 那么蔡邕拿这个书简的意思是? 别看班超是西汉时的人物,但是写上疏却是秉承着后世所谓的“麦肯锡”最牛叉的写法,先是用简短的不到百字,表明了整个文章的重点;然后便用“古今中外”四个方面进行立论;再引申到自身实际情况进行阐述,并举出了相关的一些可操作性的举措;最后以歌颂祖国大好河山,阐发美好愿望进行结尾…… 就算是拿到后世高考,也是轻松的可以获得第一个档次的作文分数的。 斐潜重新审视着这一篇的上疏,掐掉头尾的套话等这些语言,然后再去掉一些与龟兹相关的东西,便只剩下了这样几句话: “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 “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命绝域,备遭艰厄。” “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 拳拳的报国之心,有了;艰苦卓绝的功劳,有了;经验丰富的佐证,有了;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 你们这群喷子起开,老子在西域混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家里吃奶呢! 因此再加上蔡邕师傅在前面讲的“过于轻易”的话,那么意思就是朝野当中的喷子又开始心动了,因此就开始行动了…… 因为之前上郡侨治,很多信息根本就没有再传递到了朝野当中,很多人跟本不清楚上郡的具体情况,和班固当时出使西域之前的状况非常相似。 知道那边有一些人,但是具体怎样,不清楚,能不能打,不清楚,所以,很多朝廷大臣们也不会轻易的去涉足这种不明之地。 然而这种战争的迷雾却被斐潜拨开了,顿时很多人惊讶的发现,原来上郡…… 一个年方二十的人,转眼之间就能轻轻松松的在上郡拿下了这么一块地皮,开始收复了上郡的郡县,那么若是换了我这个经验更丰富,从政或是治军多年的人去,岂不是…… 我割个草! 原来是为了这个! 有功劳谁不想要,有便宜谁不想占?而且刚好斐潜又属于“卒伍小吏”才刚刚被提拔上来没有多久,处理起来简直不需要太容易…… 斐潜放下了书简,默默的将其卷好,置于桌案之上,说道:“那么……皇甫?” 这个事情,一旦扯开了那一层用来遮羞的薄纱之后,很多丑陋不堪的细节都会暴露出来…… 比斐潜职位更高,年资更长,名声更响亮,更有治军的经验,满朝上下,还有谁? 满朝文武当中,带过兵的,原来还有一个卢植,一个张温,一个朱儁。 可惜一个隐居,一个被杀,一个逃亡,仅存的一个就剩下了皇甫…… 第五一七章 摘桃子 董卓上台之后,便撤换了大量的朝廷北军的将校,这些将校有一些是和董卓关系密切的,有一些并不是。 但是在情况未明之下,就算是再愚蠢的人,都不会轻易的重用这些将校。 除了一个人,皇甫嵩,皇甫义真。 皇甫嵩是安定郡朝那县人,若是按照出身来说,妥妥的西凉人,但是,怎么说呢,按照后世的形容,就像是香蕉人。 皇甫嵩的上一辈,其父雁门太守皇甫节,其叔度辽将军皇甫规,打下了一片天地之后,皇甫嵩便在他这一代,从一个将门开始转向士族靠拢。 和太学学生交往,维护党锢人士,揭发中常侍违法,等等的行为让皇甫嵩成功的在士族子弟当中树立起了一座有品德,有理想,有抱负,有文化的汉代四有青年的形象…… 曾经一度,汉灵帝欲把董卓的部队让皇甫嵩来进行接管。 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皇甫嵩认为其实并州也算是他的地盘也未可知。 人称皇甫嵩乃当代名士,仁爱谨慎,尽忠职守,折节下士,勤政爱民,简直就是完美的圣人! 平黄巾贼时皇甫嵩领冀州牧,便多次要求朝廷减免冀州田税;上表陈辞、劝谏或有所补益,一共五百多次,每次都亲手书写,而且毁掉草稿,一点也不宣露于外。 在军旅中,皇甫嵩军井未达,将不言渴;军幕未办,将不言倦;军灶未炊,将不言饥;部下吏士有接受贿赂的,皇甫嵩并不显责,而是再赐给他钱物,吏士惭愧,有的竟至于自杀。 呵呵,呵呵。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表面上看起来多么美好的一个形象,拨开来看却未必如此。 那五百多分请求减免税收又如此小心亲手毁稿绝不外泄,然而这些理应绝密的信息是如何被世人所周知? 那些贪婪的军中吏士,胆敢冒着腰斩的危险,罔顾军法接受贿赂之后,却会在被宽恕之后当即自杀…… 蔡邕虽然是一个不爱对他人的言行置评的人,但是毕竟牵扯到了自己的弟子,因此沉吟良久,还是摇头说道:“……当日朝,太师令御史中丞之下具跪于车下……曾有言,不意太师变为凤皇矣……” 竟有此事? 然后转脸就在郿坞负责抄家斩杀董卓八十岁的老母和未满十四的孙女都是他吧? 汉律,年七十以上,人所尊敬也,非首杀伤人,毋告劾也、毋所坐,而皇甫嵩以未教子之罪而杀。 如此说来,那么皇甫嵩整个人的拼图就慢慢的完整起来了。 而且依照斐潜所了解的和蔡邕师傅所说的,那么皇甫嵩为了盯上了自己也就说的通了。 皇甫嵩并不是一个敢啃硬骨头的人,所谓的士人风骨,多半是爱惜自己的羽毛装出来的,而且心狠手辣,面慈心黑…… 现在当下董卓虽然伏诛,但是牛辅等人还在长安之外领军…… 作为朝野当中唯一的一个有经验,有资历的人,那么一旦西凉兵有了一些什么问题,应该不应该挺身而出? 但是,很明显,皇甫嵩并不打算淌这一趟的浑水,他希望抽身到并州这一块更好操作,更容易建功立业的地方去…… “这是要来摘桃子啊……”斐潜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蔡邕想了想,也是笑了一下,说道:“此喻绝妙。” 现在情况倒是知道了,可是要如何应对? xxxxxxxxxxxxxx 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袁绍也准备摘桃子了。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面,袁绍自己一直非常尊重大汉帝国的游戏规则,所以,他先做了一个祭坛,承制了车骑将军之后,才对于冀州的事务进行渗透和干预。当然,袁绍现在的真正的朝廷颁发的职务,也是就一个渤海郡太守。 但是现在经过了和冀州各位当地大佬们的眉来眼去,袁绍觉得自己似乎可以混一个刺史,或者是拿下一个州牧来玩玩了。 当然韩馥也不是个好好先生,事实上,韩馥从始到终,都是与袁绍争锋不让的。 袁绍刚到渤海郡的时候,韩馥就派遣了一些心腹的从事来,明面上是帮助袁绍,而实际上是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袁绍毕竟是袁家子弟,振臂一呼,天下士族云集,冀州很多人也纷纷向袁绍伸出了援助之手,韩馥的计策很快就落空了。 但是随后,韩馥也就捏着粮袋子不放,甚至是暗地里减少对袁绍的军粮供应,想使他的军队离散,不过这也是导致了袁绍最终下定决心要搞掉韩馥的原因。 袁绍作为身份雍贵的天下楷模,自然不可能去亲自动手去摘桃子的,自然有人替他动手,这个人就是荀湛。 邺城府衙,书房之内。 “友若……”韩馥问道,“……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荀湛沉默不言。 韩馥眼睛越睁越大,看着荀湛,手不由的开始颤抖起来,心却不住的往下沉,“……竟连汝也……” 韩馥闭上眼,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当荀湛正式的作为袁绍的说客,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韩馥明白这意味着一件事情,豫州士族已经放弃他了。 身为一个豫州人,却被豫州的士族所抛弃,这是一件多么让人难堪和痛苦的事情! “还有何人?”沉默了良久之后,韩馥用着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元才、元皓、公与、景明……” “仲治、公则、子远、元图……” “都官朱、西平麴……” 荀湛每说一个名字,韩馥身上就颤抖一下。 “够了……”韩馥伸手打断了荀湛的话语,问道:“……如今,事可何为?” 荀湛看着韩馥,摇了摇头。 这些名字里面,有的是冀州土豪军方大佬,有的是冀州士族名望之士,还有的是豫州颍川、南阳的名士望族,有的是曾经的手下,有的是入住冀州后不可避免的得罪的人,而现在这些人都汇集在一起,表态支持袁绍…… 还能有什么办法? 韩馥仅仅抓着衣角,颤抖着嘴唇,最后挣扎的问道:“……吾可获何?” “韩公可得贤名。”荀湛伏地而拜。 韩馥几乎要跳将起来,破口大骂,一个虚无缥缈的贤名便来换取一州之牧!这个袁家竖子竟然如此待我! 然而韩馥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只是颓然的低下了头颅…… 第五一八章 都是软柿子 蔡府之内,师徒两个人的谈话仍然在继续,只不过蔡邕虽然看出了问题症结在何人之处,却没有继续说什么举措。 这或许就是蔡邕本身性格的原因,很多时候似乎都是在随波逐流一般,并没有什么站在风头浪尖搏杀的念头。 研究经书学问,一等一; 君子自洁慎独,一等一; 查人观事洞察,一等一; 唯独就是不懂如何和人争斗,或者说蔡邕本性当中就不想和任何人去争去斗,就连早期的一些针砭时弊的奏章,也更多的就事论事,而不是抱着要搬倒谁的目标而去的…… 所以,要脱身,要斗争,斐潜还是主要要靠自己。 唉,这是表明了自己和蔡邕都是软柿子,谁喜欢都可以上来捏两下么? 斐潜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目光,说道:“今吾欲于祭祀之前便脱身返回并州。” 蔡邕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此也好,只是可惜……” 斐潜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师傅可知潜于并州新建一学宫?” “真有此事?”蔡邕明显对这个更感兴趣。 虽然略有从并州发来的邸报,但是京兆这一块的区域各类消息一直被董卓等人掌控,所以蔡邕也只是听人略有提及,并不知道真假。 斐潜点点头说道:“确有此事。” “平阳西北,有一桃山。三千红桃,一阙青砖。粼粼学宫,卷卷经藏。立随岚芳,坐论衷肠。云集雾散,鹊鸟林翔。素琴悠远,金石激昂。十里清波,百米流觞。千般风流,万亩稻香。可诵虞夏之书,咏殷周之诗,讲羲文之易,论孔氏春秋,精古今之明典,著汉赋之词章……” 斐潜离席叩首说道:“今学宫尚无主事之人……弟子潜,恳请师傅出任学宫大祭酒!” 蔡邕闭目,似乎是沉浸在斐潜描绘的情形当中,喃喃的说道:“真有如此仙境?” 斐潜眨了眨眼,斩钉截铁的说道:“绝无虚言!” 嗯,大概,应该,差不多是我描述的样子吧…… 反正东西都是这样,如果我只是讲一座山上有桃树,然后半山腰上建了个学宫,放了些经书,山上有一条小溪,山下有些稻田…… 这样形容,有方才那些言辞的一半吸引力么? 蔡邕胡子颤巍巍的,显然心中也是被吸引,但是又似乎没办法下决心,沉吟半响之后说道:“如今朝野初定,君上年幼,骤然弃离,心实难安。不若过得几月,待京兆平复之后,再往并州如何?” 再过几个月? 再过几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看来只能是下一些猛药了,要不然这个蔡老头子的拖延症就真的无可救药了! 斐潜叩首,带着悲切之音说道:“师傅欲将蔡、斐两家置于死地耶?” 蔡邕皱眉,似乎是觉得斐潜此言有些夸张,便说道:“子渊为何如此说法?” “虢,虞互为表里也,虢之不存,虞将焉附?春秋尚无礼,同宗亦操戈,何况于当下礼乐败坏之际?”斐潜解说道,“如今蔡、斐两家,如同虢虞一般,皆危在旦夕也。” “师傅,其他尚且不提,但论王司徒若非诛董之举,当下朝政是否能落入其手?”斐潜问道。 蔡邕摇了摇头,说道:“天下冠族,袁杨。” 是的,就算是袁家袁隗满家被抄斩,但是袁氏的门生故吏还是很多,还用杨家一样也是影响力遍布朝野,若是真的比较起来,王允若不是因为作为刺杀董卓的领导人,现在绝对是坐不上什么总领政事的位置的。 老袁同志倒下了,还有老杨同志在啊,你个老王算个球啊…… 斐潜接着说道:“如今京兆之地,风云变幻。凉雍有兵无首,并州有人无士,山东有士无兵……” 蔡邕默然,然后点了点头。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也就是当下很微妙的一个局面,谁都有牌,但是谁都没有大牌…… 唯独握着王炸的王允,明显是一手顺子,却在一张一张的出单牌…… 董卓入雒阳的时候,还懂得第一时间去抓何进残留下来的兵卒,迅速得打造出了一个强大的军事团伙,镇压着袁杨为首的士族动都动不了。 但是王允现在却丝毫没有要招安西凉将校的意思,没有任何的文书,也没有派遣任何的人去跟其接触,甚至还放言说要对于搅乱国政的这群西凉蛮子严惩不贷,企图直接用嘴炮团灭这些将校…… 王允本身就是并州的人,但是在朝野之中,除了王允之外,便是只有吕布及其下属武将,然而,王允既没有紧紧的维护和抓住吕布这一层的关系,又没有迅速下令从并州调集士族人手来帮助自己…… 同时,在斐潜主动递上了橄榄枝的时候,竟然也丝毫没有引起任何的重视和关注,任凭皇甫嵩作风作浪,这背后,或许是皇甫嵩和王允之间存在某种协议,或许是山东士族企图借皇甫嵩之手获得在并州的军事权,或许是皇甫嵩自己趋利避害企图逃离漩涡,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斐潜要保护好自己的成果,就必然和这些人,这些势力展开争斗…… 这是斐潜所不愿意面对的,也是当下无法直接面对的。 斐潜继续说道:“……若潜未献祥瑞,未来长安……而王司徒欲震慑宵小也好,为展示实力也罢,若择一杀鸡儆猴之人……师傅觉得何人契合?” 如果斐潜没有来长安的话,蔡邕摸了摸胡子,思考着,若是真的要选择一个人来震慑朝野的话,那么就要选一个有一些名望的,但又没有什么牵扯关联的…… 西凉之人都在长安之外,而在长安的那几个,除了死了的其他也都投降了,不可能立刻把才刚刚投降的像什么李肃、胡轸之类的抓起来杀,而且就算是杀了也毫无意义。 并州一系列的就是吕布和旗下之将了,不过其刚刚立下诛国贼的大功,若是杀了岂不是自砍自残? 那么要震慑众人,便只有从长安的这些山东士族之人当中选取一个…… 蔡邕捋着胡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似乎是不小心扯断了一两根胡须…… 第五一九章 现实总是血淋淋的 蔡邕的确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都是最恰当不过的人选。 或许历史上王允只是想吓唬吓唬,然后如果杨彪等山东士族服软或是派个人表示一下顺从的话,那么王允说不定就卖山东士族一个面子,既显示出自己的权威,又展示了自己的大度…… 然而当蔡邕被捕下狱之后,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只有一个还算是分量一点的人找上门来为蔡邕求情,却奈何是西凉人,马日磾。 山东士族杨彪等人似乎都袖着手,围观者,冷笑着,就像是后世那些站在地上吃瓜群众,漠然的看着高楼之上的爬窗的轻生者,兴高采烈的议论着,或许还有几声不耐烦的催促。 于是王允就冲动了,随后就后悔了。 蔡邕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不过在斐潜的提醒之下,他也很快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斐潜说道:“若是师傅……弟子若无作为,便是不忠不孝;若是有所为,只需片语,便也是如此下场……如此,蔡家、斐家具为齑粉矣。” 蔡邕摇头叹息道:“如此,子渊送此祥瑞,其意于此也?” 斐潜点点头。 历史上王允根基不稳,急需证明自己,因此不管是扣着吕布迟迟不封赏,还是对于西凉将校的举而不决的态度,还是妄图用蔡邕之死向山东士族施压,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背后,其实就是王允在刺董之后,没有迅速的调整好利益分配有关,又想着大权独揽,又害怕自己成为董卓第二…… 斐潜看着蔡邕说道:“师傅前已有胡人同化之疏,今只需……”说着,斐潜从怀中掏出了一份羊皮卷,递给了蔡邕。 “这……子渊!汝好大胆子!”蔡邕一看之下,竟然有些生气,沉声喝道,“……此匈奴国书,岂能轻慢至此?!” 斐潜乖乖低头承认错误,反正拿出了已经心里就知道多少会被蔡邕这个老古板念叨几句了:“是,弟子错了。不过,若是以匈奴进贡请封之由,言之甚为羡慕汉家经学,欲请师傅至北地讲学……嗯,这个……” 按照王允现在正在兴奋期的状态,南匈奴进贡什么东西,是三只羊还是两头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态度,有这样的一个动作,就可以证明他王允一上任,就给大汉朝带来了祥瑞,带来了四方臣服,那么就表示将来王允他必定也会将大汉朝带上一个新的高度…… 而且,当下朝野当中的经学大拿,确实是蔡邕无疑。 因此只要稍加推动,蔡邕就能顺顺利利的拿着匈奴的册封令,光明正大的出长安直奔并州了…… 但是问题还是要蔡邕肯配合。 斐潜眼巴巴的看着蔡邕,希望蔡邕能够点头。 蔡邕皱着眉,很严肃的盯着斐潜,沉声说道:“子渊,莫非要吾行欺君之事!?” 斐潜连忙说道:“非也,非也!南匈奴单于於扶罗确实好学汉家经书,曾言自己并非汉人,不能听大儒亲言授课,甚为憾事……此乃於扶罗之愿也,怎能说是欺君?”至于有没有点名蔡邕,那就…… 反正斐潜说了算…… 蔡邕听闻并非是斐潜胡乱编排的,而是於扶罗有说过这样的话,脸色这才好了一些,点点头,说道:“身为胡人,有求学之心,甚为可嘉……” “那么师傅……”斐潜想趁热打铁,敲定了再说。 蔡邕摩挲着羊皮卷,好一会儿之后,才将羊皮卷又递给了斐潜,问道:“子渊欲如何行此事?若吾得行,汝又如何得脱?” 斐潜一边随手将羊皮卷了卷,便塞回怀里去,看得蔡邕直皱眉,一边说道:“师傅,弟子是这样想的……” xxxxxxxxxxxxxxxxxx 荀湛坐在牛车之内,遥遥晃晃的缓缓前行,忽然道路一旁的小亭内走出一人,峨冠博带,挥舞着手臂喊道:“友若稍驻!” 荀湛叫停了车,扭头一看,便下车拱手道:“见过公则。” 郭图上前几步,挽着荀湛的手臂,说道:“友若何弃之!” 荀湛笑笑,说道:“湛意已决,公则勿需再劝。” 郭图闻言叹息不已,一脸的惋惜的样子,一边拉着荀湛往小亭内走,一边说道:“仲治原意也来,奈何明公有事寻他,故而……” 荀湛微微一笑,说道:“公事为重,仲治有心足矣。公则还请替吾谢过。”其实荀湛心中跟明镜一样,辛评多半是不好意思见自己而已,才用一些理由来进行推脱。 至于郭图,呵呵,对于他而言,基本上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好意思的。 韩馥是颍川韩氏之人,跟荀湛、郭图、辛评都属于颍川名士,当时韩馥到了冀州位任州牧之时,便邀请了家乡的人前来助阵,因此郭图、辛评和荀湛一样,原本都是属于韩馥的属官。 只不过最后颍川的这些人,或者说这些人背后的家族,在袁绍和韩馥两个人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对抗当中,最终选择了袁绍而已。 韩馥最终成为了颍川士族和冀州士族联手之下的牺牲品,而郭图、辛评则迅速的调整了姿势,迎接了袁绍的入主冀州。 而荀湛,则是辞官挂印而去。 袁绍当下正是春风得意,大肆宴请,频频和冀州人士进行亲密接触的时候,自然不会关注一个荀湛,就算其是颍川荀氏又能如何? 不是还有其他的颍川人么,不差荀湛这一个! 因此袁绍对于荀湛的离去,跟本毫不在意。 郭图端起一杯酒,敬给了荀湛:“友若此走,吾心实哀……唉,昔日坐而畅谈,纵论天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会啊……不知友若,欲前往何处,也好书信往来,以寄相思……” 荀湛说道:“吾欲回颍川,寻一山美水静之地,研读经文,不问世事矣……” 郭图眨眨眼,顿足而叹道:“友若大才,正当施展之时,焉可寄情于山水?” 荀湛微微摆手说道:“公则之才,十倍于吾,莫要玩笑……来,谢过公则此酒,吾祝公则一展胸中抱负,翌日若是荣归桑梓,也好让吾沾光一二!” “啊……如此便谢过友若吉言……”郭图也端起酒杯,和荀湛一饮而尽。 又再说了几句,郭图便念念不舍的将荀湛送上了牛车,然后远远的一直挥着手,直至不见了牛车的踪迹,便转身回到了小亭子内,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的喝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模样,几骑从官道上飞驰而来,到了亭外下拜,拱手说道:“牛车确往南而去,像是欲往颍川而行。” 郭图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什么也没有说,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如此,也好!既然荀湛真的如其所言回颍川隐居,那我也无需再做小人啦!就算是全了乡情罢…… xxxxxxxxxxxxxx 后面的这几人,已经走了吗? 看着这样,似乎是郭图自己派来的人,并非袁绍之意…… 不过也还是需要再小心些。 荀湛扭头往后面看了一会儿,便叫停了牛车,然后下了车,却让牛车一行人继续往前,而自己,则是带着几个贴身的护卫,走上了旁边的岔道…… 第五二零章 六角和七弦 蔡府在长安的府邸并没有像在雒阳的那么大,但是还算是精致。 从书房出来,转过两个弯的走廊,经过一小片的竹林,在竹林旁,建有一个小巧的六角亭,在六角亭之后,透过竹林的一角,便可以隐隐看到红色的圆形后院门。 六角亭,单层,彩瓦朱柱,画栋雕梁,亭角高翘,就像是少女调皮扬起的眉毛。在六根朱柱之间,用镂空雕花的栏杆圈围,只留下了一面开口。三阶青砖的台阶,映着在亭角伸出的点点绿意和斑驳的角苔,既调剂了色彩,也彰显了古朴。 一亭。 一桌。 一席。 一炉。 一人。 蔡琰坐在亭子当中,一袭上绿下青的襦裙,在双肩和衣袖之处刺绣了深青色的团纹,鹅黄色的交领之下露出一些雪白色的中衣,露出一截宛如天鹅一般的脖颈,几缕顽皮的青丝轻巧的在其上飘抚着。 一只小巧鹤形的香炉守候在一旁,淡淡的青烟萦绕,就像是一只仙鹤在蔡琰身侧翩翩起舞一般。 蔡琰抬眼看到了斐潜,便将一缕因低头看书而垂下的青丝拢到了耳后,然后在桌案上取了一枚晶莹剔透挂着红色的丝绦的牙签,夹在了书卷之中,然后才将书卷合上,置于桌案之侧,方微微笑着站起,看着缓缓走来的斐潜。 红经绿史,若不是随手乱拿的话,那么蔡琰现在看的多半是一部什么经书了…… 斐潜在亭外站定,拱手行礼,说道:“师姐,别来无恙?” “师弟,别来无恙……啊,你变黑好多……”蔡琰也还礼,然后抿嘴笑着,伸出柔荑,示意斐潜到六角亭内就坐。 虽然是被笑晒黑了,但是斐潜却完全感觉不到其中有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就像是一片晶莹的水晶,自然的反射出周围的人的镜像…… 亭后忽然闪出了一个身着鹅黄裙裾的小侍女,怀抱着一个锦垫,蹬蹬的小碎步走了过来,略略弯腰行礼之后,便替斐潜在桌案之前摆放好,然后又是一礼,细细索索的又钻回亭后,消失了…… 还有这种操作? 难道是隐身法不成? 斐潜好奇的神直了脖子看了看,才看到其实在亭子后面有几级的台阶,然后那个小侍女和一个粗使婆子都在后面,似乎还支起了炉子在烧水…… “那是奉书,师弟你之前应见过的……”蔡琰也回头看了看,忽然一笑,说道。 斐潜坐了下来,努力回想了一下,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最近有读书么?”蔡琰见斐潜没有想起来,也没有解释,便换了个话题。 “……” 斐潜默然。 这个师姐,三句不离本行啊。 “……抱歉,师姐。”斐潜微微低了一下头,如实说道。 “嗯,没事,只是挺可惜的……”蔡琰笑笑,微微歪了歪头,“……不过,我明白的。” 或许在蔡琰观念里,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而天下最悲惨的事情,就是没办法读书吧…… “并州的胡人还是那么多么?”蔡琰说道,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当年我和父亲在五原待过一段的时间……” 斐潜点点头,说道:“比那个时间还要更多了。”五原郡,现在有跟没有差不多了,地盘急剧萎缩,留在汉人手里的没剩几个县城了。并州丁原带走了大部分的并州兵卒,导致那边现在基本上已经是鲜卑人的牧场,属于步度根的下辖。 蔡琰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要将那一段不怎么开心的记忆从脑海当中甩出去,“这一次是回京……还是……” 斐潜稍作沉吟,然后说道:“不会停留太久,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关于匈奴国书之事,毕竟现在还没有进行操作,不适宜说出来。 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进行分享的。有一些事情,有一些秘密,其实是一种负担,知道了之后,便会沉甸甸的压在心间,因此,有时候善意的分享倒是会导致恶劣的后果。 蔡琰是纯粹的,简单的,就像一本白白净净的书,若是在其上涂抹了太多,虽然固然会加载了更多的东西,拥有了更深沉的经历,但是或许也就将失去了人们阅读这本书的渴望…… “又要走啊……那……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蔡琰扬着小巧的下巴,眉眼之间闪耀着灵动的光华。 斐潜笑笑,说道:“许久未能听闻琴音了,不知今日可否有幸?” 蔡琰倒是很干脆,嫣然一笑,便吩咐奉书去取琴来。 琴很快便取来了,置于桌案之上。 但并不是坐下来即刻就弹…… 小侍女如同一只鹅黄色的小蝴蝶,穿梭忙碌着,先是端了一小盆的水,让蔡琰净了手,又奉上了丝绢,细细擦干,再将鹤形香炉里面的残香除去,换上了一节新香木,方算是告一段落,重新退出六角亭。 斐潜看桌案之上的琴,形状古朴,隐隐有梅花鳞纹,只是一头较黑,不由得问道:“此乃桐爨?” 蔡琰一面轻轻的挽了挽袖,露出一点白霜皓腕,一面说道:“是的。” 斐潜点点头,不再说话。 蔡琰抿了抿嘴,端端正正的挺直了腰身,正坐在桌案琴之后,就像夏里池塘之内露出水面的莲花,舒展着曼妙的曲线,然后伸出如同白玉一般的双手,缓缓的搭在七弦之上…… “叮”一声长长的颤音在六角亭当中荡漾而开,斐潜缓缓的闭上双眼,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样美妙无比的音乐当中而去。 长长的抹音,盘旋着,萦绕着,绵延不绝,就像是风吹过了树梢,又像是滑过了草地,在旷野之中才刚刚远去,却在下一个瞬间又来到了眼前,空旷,清灵,就像是展开了一幅画卷,却只用寥寥的几笔,勾勒出了一片原野…… 几声短促的挑音加入了整个的旋律,虽然并没有什么整体的队列,但是却丝毫不显得杂乱,就像是在小山坡的那一侧出现了几只牛羊,缓缓的走着,很自然,很随意,时不时叫两声,然后低着头择着一些嫩芽吃着…… 一个泛音响起,立刻成为了整个乐章的主要声调,就像是一个牧人先是在空中甩了一下鞭子,然后便懒洋洋的张开了口,哼唱起首牧歌一般,一开始似乎是漫不经心的几个调子,随后便渐渐的连成了一长串的歌声,悠远绵长,伴随着风声的牛羊的声音,传递的很远很远…… …… 琴音最后渐渐停息,斐潜睁开了双眼,正对上了蔡琰含笑投过来的视线,不由得也是一笑:“师姐……你这意思,是说我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牧羊的人么?” 第五二一章 喜悦与忧愁 王允将羊皮卷放到一旁,然后捻了捻胡须,抑制了一下略有有些兴奋的心情,就连面前的这样一个左衽的、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家伙,似乎看起来都顺眼了很多。 尤其是在羊皮卷当中表示出来的态度,让王允感觉非常的好,作为境外之民,兽聚而鸟散之辈,却能从其中说出“仰慕天颜”,“愿闻圣言”之类的话,已经是非常的不错了…… “善!汝主之意,吾已知悉。”王允点了点头,让这一名匈奴人先行退下。 待匈奴人走了之后,王允背着手,在厅堂之内转了几个圈,然后吩咐道:“来人!请大司农至此,有事相商!” “唯!”下人领命而退。 袁隗死后,大司农的位置便由士孙瑞担任。士孙瑞是京兆右扶风的人,在朝野当中,与山东士族比较起来,与王允这个并州人一样,是同属于少数的朝野当中的山西士族之一。 其实汉代朝野,或者说任何政体,永远都会有少数派、多数派和骑墙派…… 原先汉灵帝时期,多数派便是山东士族,党魁便是袁杨二人,绝大多数的时候,只要这两个人决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会在朝野之中推动形成法令,颁布到各个郡县当中去实施。在这个情况下,而王允这个少数派党魁基本上就是像木雕一般,就算是想插手都难,只能是勉强着维持着自己这一个党派的席位…… 董卓进京之后,便用强有力的手段打击了多数派,导致袁杨甚至放下身段,在朝野当中寻求更多的支持,因此忽然之间,少数党党魁王允就抖起来了。 然后到了现在,少数党派党魁王允执政,但是忽然发现其实手底下可以用的人其实没有多少,而那些山东士族,王允现在还不敢重用…… 士孙瑞很快的就赶来了。 士孙瑞年龄很大了,头发已经全白,而且稀疏,似乎是再过一段时间,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簪住头冠…… 王允哈哈笑着,亲自上前,扶着士孙瑞将其迎进了厅堂之内,然后将羊皮卷递给了士孙瑞,让其观看。 过了一小会儿,王允看士孙瑞似乎是看完了,便问道:“君荣,汝觉此事如何?” 士孙瑞脸上深深的镌刻着皱纹,每一条皱纹之下,都似乎潜藏着无穷无尽的黑暗,听到王允的话语,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利大于弊也。” “愿闻其详。”王允说道。士孙瑞基本上算是王允的一个智囊,或者说是一个顾问,两个都是偏远学士贫乏的地区出来的人,先天上就有一种亲切感,因此多数时候,王允也会去询问一下士孙瑞的意见。 “有孚,维心,行有尚也。利多,王公亦知,不复赘言。”士孙瑞看了看王允,说道。好处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因此也不需要过于强调,大家心里都清楚。 王允缓缓的点点头,说道:“弊之何如?” “已事遄往,曷之用簋,不宁方来,后夫凶之?”士孙瑞说道。 王允长长叹息一声,说道:“此亦吾所虑尔……” 士孙瑞的意思很明确,在举办祭祀的活动时候,急需加快速度进行推动,而此时南匈奴送来的这一份国书也好,请求也罢,就和在祭祀多增加了几簋的食物一样,是属于锦上添花的性质,但是同样也意味着,此举有逼迫着是要朝野当中的人表态站队的意思…… 就连远方之前不服王教的人,现在都来表示臣服了,那么站在后面的这些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而一旦是强迫这些人进行表态站队,那么原本潜藏在下的矛盾就会提升出来,各项利益交换,相互之间的利益冲突和重叠,就会比较的激化,而不像之前可以慢慢的进行磋商沟通和协调。 但是对于王允来说,他远远没有袁杨那么厚的底蕴,要和这些家伙们慢慢的耗,他是最耗不起的一个人,因此,快刀斩乱麻,或是是一个长痛不如短痛的选择。 关键是,自己的刀要硬…… 显然王允认为自己现在的刀比较的硬,因此便用手指指节敲了敲桌案,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就此定下,大祭之时一并行之。” 士孙瑞说道:“可否要召奉先知会此事?” 王允“嗯”了一声,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武勇剑客,届时告知即可。” 士孙瑞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有些叹息,便只好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关东关西,擅兴兵枪,扰民误农,损害国本。比之无首,宜用徽纆也……” 王允点点头,说道:“此言善尔。吾已遣使抚慰山东,令二袁罢兵。如今所虑者,唯董贼将校尔。”当然在王允观念里面,二袁就是为了反对董卓而起兵,现在董卓既然已经是被诛杀了,那么就没有什么必要再行刀枪了…… 士孙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道:“若二袁不肯罢兵……”虽然士孙瑞在内心当中认为二袁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但是多少还是要问一下的。 王允愣了一下,随后便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二袁何胆?此乃天下之大不韪也,须知锡之鞶带,亦可褫之!” 士孙瑞点点头。 在汉代,出师有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二袁现在于董卓死后还拿枪弄棒的,也就等于是完全丧失了原先的所谓大义,剩下的便只有个人的野心,因此,不管是王允还是士孙瑞,都认为一向是注重名声的袁氏家族不至于如此下作…… 王允捻了捻胡须,说道:“之前赵侍中言以皇甫义真为将军,就领关西其众,君荣汝意如何?” 朝野当中大将级别的就剩一个皇甫嵩了,似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士孙瑞低下头,似乎是有些疲惫,低沉的说道:“义真,凉人也……” 凉人。 一语双关。 王允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最后叹息了一声,说道:“若得子干在,焉有如此烦忧……” 第五二二章 四知和三惑 杨彪缓缓的走到一位老者的身后,袖手恭立。 老者佝偻着身躯,背对着杨彪,却艰难的努力仰首望着树梢。 如今又是一年的秋天,就算是粗壮的树,树梢之上还是有不少树叶已经枯黄,在阳光下,叶片之上的脉络毕露,就像是老人枯瘦且青筋毕露的双手,颤巍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停止最终的颤抖而凋零。 “如何?” 杨彪拱拱手说道:“已查清了,是从城北斐中郎的营地里面出来的……” 老者低下了头,扶着鸠杖,缓缓的转过身来,正是杨家的大长老——硕果仅存的杨家老一辈的人物,算起来,今年已经九十岁了…… 耋老鲐背,齿牙动摇,近地远天,下入黄泉。 杨让拄着鸠杖走着,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无比的艰难,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的伸着手虚扶着,围绕着,却都不敢上前搀扶。 杨让性格倔犟,越老越刚,若非确实必要,否则绝对不要旁人搀扶…… 但是像这样高龄的老人,却最怕就是摔倒,稍有不慎,一脚踩歪,可能就不仅仅是骨折而已,甚至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最终导致…… 所以杨让走的艰难,而在其身侧伺候着的这些下人们则是更加的心惊肉跳,待好不容易走到了厅内,杨让稳稳的坐在了胡榻上之后,这些下人们才算是松了一口长气,偷偷的擦了擦冒出来的冷汗。 “哈哈哈……”杨让笑着,拍着腿,很是得意,就像是自己刚刚打完了一场胜仗一样,说道,“……如何,我还没有老吧?” “是的,大长老。”杨彪恭恭敬敬的跪坐在胡榻之下的席子之上,回答道。 杨让歪着身躯,让侍女跪在一旁,轻轻敲击着他有些嬴弱的老腿,然后闭上了眼,似乎是方才的一小段路已经是消耗了他很多的精力。若不是在耷拉下来的眼皮底下,偶尔还能见到眼珠子转动一两下,几乎都会被认为是一个已经失去了任何生机的躯体…… 杨彪静静的等候着。 许久,杨让才睁开了眼,微微的挥挥手,让这些侍者都退下去,才说道:“司徒,可有消息?” 杨彪摇了摇头。 杨让翘了翘左边的眉毛,长长的寿眉抖了两下,不屑的说道:“这个王司徒……” 杨彪询问道:“是否需要先派个人……” 杨让摇了摇头,说道:“无需如此,任由他去,杨氏静观其变即可。” 杨彪点头应是,然后说道:“大长老之意是觉得王司徒此人,不足为凭?” “王司徒非定乱之人可也。”杨让沉声说道,“其人虽守节秉义,经学满腹,然才不足济国事,必有祸端……” 杨让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厅堂的大门,继续说道:“此处为何?” 杨彪回头看了一眼,回答道:“四知堂也。”杨家自从杨震这一支开始,凡是属于杨震衍生出来的子孙,都会在正厅之上悬挂一个牌匾,上面都是同样的三个字“四知堂”。 杨让点点头,说道:“何为四知?” 杨彪眼珠子左右微微一动,四知,就算不是杨氏之人,也是大批大批的人懂得四知到底是说的那个四知,不过显然杨让并非问的是表面上的解释。 于是杨彪说道:“四知之下,唯有两字,度、慎而已……度者,长短之计,事物之境也;慎者,毋涉险地,因势利导也……” 杨让微笑点头,却很快的收起了笑容,缓缓的说道:“若杨氏之人,均能像文先领悟四知之意,也不会有当今残枝之痛也……” 这一次,弘农杨氏也是损失惨重。 原本杨让反对和董卓进行对抗,但是很多其他旁支的长老为了某些目的,甚至是不惜动用族决,但是最终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真正动起手来之后,那些原本被其他长老寄予厚望的手段、军势,却宛如阳光之下五彩的水泡,看起来体积庞大,五彩斑斓,但是却在李儒调派了牛辅、张辽联手镇压之后,几个回合之下,便变成了零散的碎块,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经此一役,不仅仅多年在外培养出来的暗子被拔除,甚至在弘农境内,不仅仅杨氏的坞堡十损六七,甚至一些另外附庸于弘农杨氏乡间豪右也损失惨重。 可以说,当下的弘农杨氏这一棵大树,就像是被剃去了全部的树叶,光秃秃的只剩下了枝干…… 当然,像杨让、杨彪这样潜藏在泥土之下的根枝,仍然支撑着杨氏这一棵大树,只是现在,已经无法兜住风头,也暂时招摇不起来了。 “四知之下,度、慎二字,四知之上,仍有三惑!”杨让毕竟是年迈,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是有些疲惫了,但是还是支撑着身躯,说道,“唯有智达格物,才可避开三惑障目迷心;亦未有洞察明性,方能体会四知要义……文先,汝且言之,当下杨氏应置何策?” 杨彪沉吟良久,说道:“雷隐于九霄之上,方可一朝鸣之,声震八方。如今杨氏,宜戒急用忍,抽身事外,待得水落石出之日……” “山东……”杨让打断了杨彪的话语,带着一些疲惫说道。 “山东自有山东人……二袁之外,尚有宗室……”杨彪明白是杨让有些不满意自己的长篇大论的模式,便直言要点。 “嗯,凉雍……”杨让没有什么表示,继续说道。 杨彪说道:“其心惶惶,待其自乱即可……” “并州……”杨让继续问道。 杨彪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前几日,曾有风传斐中郎欲留京城,然旋即又被斐家所否……” 杨让呵呵一笑,说道:“苦寒之地,亦有相争,无趣之至……”很显然,对于曾经立足于弘农这一块天下中心之地的杨氏来说,并州那种地区,实在有些看不上眼。 杨彪点点头,说道:“吾之意,顺水推舟即可。”皇甫嵩既然想要,杨氏也不会挡着道,不过也不会出大力气,能帮上就帮一把,帮不上也无伤大雅。 毕竟比起皇甫来,斐潜似乎更加让杨氏不喜欢。 杨让点点了,闭上了双眼,表示可以结束这一次的见面了,长时间的谈话已经耗尽了原本就不多的精力。 杨彪轻轻的站起身,然后施了一礼,慢慢的推出了堂外,示意在厅外等候的侍者动作小一些,然后亲眼看到大长老在侍者小心的服侍之下,躺到开始歇息了,才放下心。 往外走了几步,杨彪忽然停了下来,回首仰看着厅堂门楣之上的四知堂的牌匾,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之后,才收回了目光,缓缓的离去了…… 第五二三章 不眠之夜 夜深,人未静。 刘协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汉代未央宫还是挺大的,然而作为皇帝睡觉的地方,却并不大。 床榻其实有点像一个袖珍一些的房间,雕刻着花纹的围成了一个长方体的空间,留下正面的一个爬上床榻的区域。 刘协扫了一眼在床头不远处,点燃着的那一盏长明灯。 这段时间,长明灯内的油,从原本的菜籽油被换成了鱼油,没有黑烟,也没有了异味,灯芯似乎也换了吧? 至少现在很少在半夜听见灯芯爆裂的声响了。 刘协翻了一个身,望着床顶,偷过纱幔,能依稀的看到一个大的图案和一些方格子。左边是八十一个方格,右边也是八十一个,一共是一百六十二个…… 而那个大图案,除了正中的一只云彩当中的盘龙之外,还有五只鹤和九只蝠,另外还有一些云彩、枝叶、花果之类的…… 这些东西,刘协很熟,甚至是不用看都清楚在哪里。 甚至这一间房间的任何东西,刘协都很清楚。 屋内左边的第三根柱子最上面雕刻的那只蛟的右爪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反正掉了一个指头尖…… 右边有一块木雕,多半是受潮了,漆面已经有了一些细小的泡泡,可能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开始脱落了…… 以前凡是遇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刘协都会一遍又一遍的数,一次又一次的看,直至自己疲惫不堪了,才能睡得着。 不过前一段时间,嗯,应该是从从董贼伏诛之后开始,刘协便基本上到了时间就睡着了,而且一觉便能睡到天明。 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刘协又有些睡不着了…… 刘协有些郁闷的又翻了个身,这一次的动作稍微大了一些,脚踢到了一旁的床板之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或许是被这一个声音惊醒,不远处迅速冒出了一个小黑脑袋,然后一个身影从地上爬了起来,几步到了刘协的床榻之前,一眼就看到了刘协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眸子,不由得下意识的说到:“又睡不着了,陛下?” 刘协“嗯”了一声,索性抱着锦被坐起,说道:“董环,把你被子搬这里来吧,我们说说话……” “唯,陛下。”小黄门董环轻手轻脚的,不一会儿就抱着一床棉布被褥铺到了刘协床脚的地上。 “……再过两天,就要大祭了啊……”刘协一想起这个事情来,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就怦怦直跳,难以平静。 “是的,陛下。”董环抱着棉被,后背靠着刘协的床脚,蹭了两下,回答道。 “这虽然不是朕第一次参加大祭,但是……嗯……”刘协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最后迟疑了一下,说道,“……反正不太一样……” 虽然刘协讲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董环能够理解。 作为从小就跟刘协一块长大的小宦官,说好听一些叫做玩伴,实际上其实是刘协的背锅人。不管刘协做错了什么,比如下雨天跑到室外啦,比如贪玩去捉虫子啦等等,凡是触犯了规矩的,第一个受到惩罚的必然就是董环。 下手执行刑罚的庭卫都很有分寸,不会下狠手,也不会留下什么内伤,但是一定会把董环的两股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触目惊心的…… 打给刘协看的。 不过幸好刘协很聪明,有些事情,被训斥了一次之后基本上就么有再犯过了,因此董环也就并没有遭受太多次的刑罚。 夜深人静的时候,便是这两个单独相处的时间了,当然,等到刘协十三岁,便要开始迎娶皇后嫔妃等等,到那个时候,这个小小的卧室,就要有另外的人加入进来了…… 董环回到道:“是的陛下,这一次不一样。” 刘协有些兴奋的说道:“知道么,这一次要改成文舞!” 文舞和武舞,是汉代皇室祭祀的时候最主要的礼仪乐舞,其实舞蹈团队并不是两拨人,而是同一个队伍,只不过其“文”或是“武”的展现,是由舞具和动作的不同展示出来的。文舞就是持羽旄,武舞就是持干戚。 选择文舞和武舞,对于祭祀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之前汉灵帝在位末期,常年征战,先是西凉羌人,后来又是黄巾之乱,所以也一直用代表着武勇的武舞居多。而后来董卓进京之后,因为董卓个人爱好的原因,一直都是用的武舞…… 董环也有些期盼,说道:“是的陛下,似乎是好久没有看到文舞了……” 五彩缤纷的羽旄,比起干戚来说,至少在董环认为当中,不管是从那个角度,都要更好看一些…… 刘协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而且还要在‘食举乐’的时候,加上‘昭德’乐舞呢……”想到这个,刘协就难免有些激动,昭德乐舞是纪念文帝而做,“通关梁,而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逐群生”,这个意思难道是希望我能够像太宗皇帝一样,平复战乱,恢复汉威之意么? 董环认真的回答了一声:“陛下必定能像太宗陛下一样,德厚天地,利泽四海的。” 说道太宗皇帝,刘协也是收了笑容,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点头“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明天我想先去太庙一趟……来了长安也算是好久了,也都没有去过几次……祖宗在天之灵,会不会觉得我这个子孙不孝啊……” 长安的太庙和洛阳的太庙,严格上来说,并不是同一个系统的。长安太庙以刘邦为主线,而雒阳的太庙则是以刘秀为主线…… 刘协虽然姓刘,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血统更多的倾向于刘秀,而跟大汉开朝皇帝刘邦,嗯,已经算是稀薄的可以了。 然而现在雒阳的太庙已经化为飞灰,便只剩下了长安这里的太庙,虽然是将世祖牌位加到了其中,但是…… 怎么说呢…… 反正刘协心里还是略有一些觉得有些怪异的地方,因此也就甚少前去了。 不过现在,应该去跟祖宗们说一声了吧? 为祸大汉江山的奸臣已经伏诛了,接下来在王司徒的帮助下,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协握着小拳头,带着一丝笑意,憧憬着,想象着…… 过了一会儿,刘协忽然想起了一事,便说道:“对了,你见过哪个斐中郎,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 刘协半天没有听到董环的回应,不由得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只见董环已经先撑不住的,一头歪在了床脚之上,睡着了。 刘协撇撇嘴,但是也没有叫醒董环,便挪动了一下身体,重新躺倒了,过了一会儿,也闭上了双眼,气息渐渐的低沉起来,也睡着了。 像这样的情形,在这未央宫之内,主仆二人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只不过这一次或许有些不一样…… 但是,谁知道呢? 第五二四章 深夜之谈 当夜,没有睡觉的人,不仅仅只有刘协一个…… 王允王司徒府内大厅当中,烛火通明。 大厅正当中最显眼的某过于那一座黑漆为底,却用黄金箔片勾画出一只猛虎的模样的雕版木质屏风,虎纹在烛火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就像是随时准备扑出来一样。 在黑漆黄金虎纹屏风之前,便是主座。一节百茅细席子上,同样是摆放着一张黑漆的桌案,只有在边角处有金色的边纹。桌面很厚,甚至超过了五指宽度,显得稳重和大气。 黑色为主,金色为辅,装饰着整个王允的会客大厅,在肃穆庄重当中,又彰显出一种逼人的富贵之气。 虽然斐潜在这里已经等候很久了,不过仍是一丝不苟,不敢有所懈怠,眼观鼻,鼻观口,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大厅的一侧,并不敢肆意的左右乱看,只是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四周。 一阵脚步声传来。 斐潜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一个下人在前张灯前行引领,司徒王允在几名护卫之下昂首阔步而来。 斐潜连忙上前恭敬的施礼道:“下官冒昧前来,打搅王公,实乃罪该万死。” 王允嘿嘿笑了两声,一面在正位之上坐下,一面示意斐潜就坐,先是捋了捋胡须,拂了拂衣服上的褶皱,才缓缓的说道:“让子渊久侯了。有何要事,但说无妨。” 斐潜心知,当下王允的几分笑意,多半还是看在自己呈献了祥瑞的面子上,否则就算是自己一个年资浅薄的比两千石的假中郎将,要未有预约便见到堂堂总领政事,都管尚书台的实权人物,却也并非什么轻易之事。 而且王允的潜台词也是很明显,若斐潜不是来禀报什么国家要事的话,嘿嘿…… 斐潜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竹筒,一旁的侍者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之后,递送给了王允。 王允一手挽着袖子,一手轻轻的将这个小竹筒拿起,看到了竹筒子上的火漆已经破开,不由得皱眉看了斐潜一眼,然后才用手指头轻拍竹筒底部,让竹筒之内装着的细绢掉出来。 王允将细绢慢慢展开,眯缝着眼,远远的举着,接着灯火下一看,不由得瞬间睁大了双眼,猛地张口欲言,却立刻闭上了嘴,眼珠子左右看了看,将细绢紧紧的抓在手中,吩咐了一声:“上茶!” 然后王允便闭上了双眼,像一个木雕一般静静的坐着。 直至侍者将煮好的茶汤奉上之后,王允才挥了挥手,令侍者远远的退开,将细绢重新铺在了桌案之上,仔仔细细又重复看了几遍,方抬头直盯着斐潜,沉声说道:“此乃军事也,为何交予老夫?” 斐潜连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的回话道:“这个……下官也未曾多想,事情急迫,太尉又……王公总领政事,且大祭在即……故而……” 斐潜讲的有些凌乱,但是王允却听明白了,笑了笑。 太尉原本是权掌国家军事,这种事情当然是第一责任人,但是自从张温被董卓干掉之后,也一直没有指派谁去担任太尉,便虚悬至今,所以斐潜说不知道找谁,勉勉强强说的通。 但是现在更重要的是即将准备举行大祭,若是突然冒出一条这样对冲的负面消息出来,未免就会导致王允原本的意图大打折扣。 况且斐潜是祥瑞的发起者,这样一条消息,同样也是对于斐潜自己不利的,因此对于斐潜来说,第一时间选择将这条消息上报给王允,而不是上报朝廷,宣布得满世界都知道,就可以说的通了。 只要在其掌控范围之内,王允并不在乎斐潜表露出来的小心思,况且斐潜这样做的确对王允也是有利的,因此王允便将斐潜这略显得不合常理的行动揭过。 “此上所言,可是当真?” 斐潜又欲起身回话,王允却摆了摆手,示意斐潜坐着讲。 斐潜拱手拜谢,然后说道:“据下官所知,应属实情也。经年,代燕之地,夏遇久旱,冬遭严寒,草木尽毁,胡人牛羊多罔……今秋气温……故而鲜卑南下劫掠,几是定局矣……” 胡人就是这个鸟德行,王允也是知道,反正只要是遭了灾,肯定是想方设法的从汉人头上再捞回去,因此一旦出现天气异常的情况,也就基本上是七八成要迎接胡人的劫掠了。 劫掠不是什么问题,对于王允来说,边郡是用来干什么的,不久是用来替中央朝廷分忧的么,况且胡人劫掠一般都会在寒冬彻底到来之前撤走,所以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影响到京兆地区…… 但是,这一次的规模…… 王允有些头痛,忽然联想起昨天收到的一份从西河郡传来的加急军报,说是有察觉北部鲜卑有异常调动…… 和现在手头上的情报对照起来,这个异动的目的就很明显了。 王允用指节敲了敲桌面的细绢,说道:“此为何人传之?” 斐潜有些汗颜的说道:“王公明鉴,下官……下官与南匈奴於扶罗略有交往……”这个年头,士族的朋友必然是士族,像斐潜这样的虽然可以理解是为了并州军务,但是也会被一些士族子弟讥笑是沾染了腥膻…… 王允眯着眼笑笑,宽慰的说道:“为国分忧,休管他人闲言!” 斐潜伏地而拜,感激的说道:“得王公一言,足慰生平也!” 王允一面让斐潜免礼平身,一面在心里嘀咕: 看来多半就是匈奴那边传来的信息了…… 况且南匈奴也刚好在这条线路之上,所以…… 然而,胡人毕竟还是胡人…… “依子渊之见,匈奴有几分可信?”王允眯着眼,看着斐潜问道。 斐潜斩钉截铁的说道:“禀王公,胡人不明道理,不知礼仪,不晓文墨,绝不可信!不过……” 斐潜表现出来果断的正确政治路线,显然是说到了王允的心里,因此其便微微点点头,示意斐潜继续讲。 “……不过胡人皆好利也!不瞒王公,下官麾下略有胜兵,直需些许钱帛,便是同胞亦毫不手软。” 王允低头笑笑,心中想着,虽然有些见地,但是不管怎样,毕竟还是年轻人啊…… 天下难道只有胡人好利? 笑话!汉人还不是照样有点利益便可忘乎所以,自相残杀的事情难道比胡人会少多少? 不过,这倒是一个思路…… 第五二五章 围魏救赵 硕大的王允府内,富丽堂皇的大厅当中,安静得只有火烛燃烧时轻微的噼啪之声。 王允静静的思索着,但是却并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觉得还是需要了解更多一些信息之后再进行决策。 嗯,於扶罗……南匈奴单于…… 王允用指节叩了叩桌案,说道:“子渊,北地之况,汝可熟悉?”没办法,王允毕竟只是一个文官,虽然原来在董卓之下也是掌管尚书台,但是多半时候还是关注在官员、士族,以及山东山西之间的问题,对于边疆来说,王允可能甚至还不如一个西凉将校了解得更多。 斐潜点点头,然后略作一些回想,便开口说道:“光和四年,鲜卑单于檀石槐死,其子和连继立,无能无才,故失其位,当下北地鲜卑一分为三,其大人一为步度根,二为轲比能,三者素利、弥加、阙机诸部。鲜卑小部几千、万余,大部三四万,五六万不等,多居于漠北,逐水草,牧牛羊……”斐潜说的比较慢,也借助手势来帮助王允建立起一个对于鲜卑更加详细一些的轮廓认知。 王允点点头,显然是对于斐潜这么熟悉鲜卑事务表示一定程度的赞赏,然后微微皱眉说道:“如此说来,十万鲜卑南下或亦有之?” 十万啊,不是十万只蝼蚁,而是十万头饿狼啊! 这个才是王允最为担心的重点,如果只是一两万的鲜卑,那么必然不会深入,骚扰一番也就退去了,但是十万…… 这一下鲜卑人的胃口就未必那么容易得到满足了,若是影响到京兆地区,那么对于王允来说,不亚于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斐潜沉吟片刻,说道:“十万,亦或有之,亦或虚言……” “此话怎讲?”王允接着说道。 “鲜卑各部惯于散居,况其大人步度根与轲比能不合已久,若是联合一处,难免会有争端,并且劳师远行,徒耗军粮,与兵法不符尔……”斐潜一边说道,一边似乎是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允的表情。 王允似乎是低垂着眼皮,但是实际上将斐潜的动作都收在眼里,内心中嗤笑一声,还兵法呢,带了几天兵,就真当自己是兵法大家了?真要是对自己的言论有信心,当慷慨激昂才是,怎么还会看我的表情? 王允沉声接口道:“故多应为分兵而进,而非兵合一处尔,轲比能多往冀、豫,步度根掠司、并,而其余鲜卑小部袭击幽、辽矣。” “啊……这个,王公睿见,明察万里,下官正是此意。”斐潜先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说道。 “兵分三路,冀豫幽辽……”王允没理会斐潜的奉承之语,只是自己重复了一声,心中所想颇为复杂,一方面感觉略有轻松,至少并不是请全部都直接冲着自己这个地方来的,另外一个方面,而且若是劫掠冀州的鲜卑能够那啥…… 嗯…… 时间不知不觉的在流逝,已经到了后半夜了,王允毕竟年龄较大,显出了一些疲惫之态,看着斐潜说道:“子渊,司、并……步度根一部,汝且估算其有多少兵马?” “步度根虽为大部,然一则须留些人手以防轲比能,二则其部属妇孺冬日难行,故而少则三万,多则五万……”斐潜伸出了一个巴掌,在桌案之上比划了一下。 王允看了一眼,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五万啊,虽然比起最开始的十万之数少了一半,但是依旧是一个不小的压力,关键是自己当下根本抽不出兵卒来对于鲜卑进行防御打击…… 五万的鲜卑,若是真的打到了京兆附近,就会像是一个烧得灼热无比的铁棒,可能会一下子就把原先王允的平衡彻底捅得七零八落。 用吕布等人钳制西凉将校,然后用西凉将校阻挡住山东侵略关中的步伐,只要能够拖上几个月,那么等自己将朝野上下完全掌控之后,再收缴西凉之兵,一手王权,一手兵权,山东士族必然土崩瓦解,届时大汉也就将在自己的手中……绽放光华…… 而现在…… 想到这里,王允扫了一眼斐潜,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些厌恶之感。 斐潜略有些啜啜的说道:“……下官倒是略有些想法……不知可否……”斐潜深知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对于只知道提出各种问题,而不附带上解决方案的人,都是不会受欢迎的,因此不管怎样,自己都必须有一个方案。 果然,王允闻言,颌首眯着眼笑道:“子渊但讲无妨!” “……这个……兵法有云,避实就虚……”斐潜表现得就像是一个拿着半本兵法书在吊书袋子的人一样,伸出了两只手比划着,“……步度根欲劫掠财帛,自然是选富庶郡县,因此定是走吕梁,掠河东……” 王允点点头,看起来斐潜虽然年轻,但是分析还是比较正确的…… 太原上党区域是被吕梁、太行、秦岭围绕在其中的一个平地,虽然也是比较富庶,但是因为山口路径较少并且多为险要,进出不便,所以并非是第一选择的方向,反倒是河东区域只要过了吕梁,便是一片平地,十分适宜胡人骑兵奔袭。 “……故而可遣兵沿秦直道,直驱阴山,掩至步度根其后,袭其王庭,则步度根必退而救之,河东之危可解矣……” 王允说道:“围魏救赵?”嗯,这倒是一个别出心裁的想法。 斐潜点头笑道:“王公卓见,正是如此。” “……兵从何来?”王允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 斐潜说道:“下官城北有骑三千……另若是以册封南匈奴单于为由,再胜胡兵三千……多设旗帜,以壮声势,可号三万……” 利用匈奴兵,再加上虚张声势?王允略微点点头,然后又问道:“何人将之?” “……下官位卑资浅……这个,若是由朝廷当中宿老名将镇而统之,则无忧矣……”斐潜略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嗯?王允看了斐潜一眼,然后垂下了眼帘。 宿老名将? 朝野当中还有谁是宿老名将,这不就是指皇甫嵩么? 这么说,斐潜是不想担这个担子了?这小子觉得不好做便是要撂挑子了? 王允沉吟并不表态,一直沉默不说话。斐潜也只好静坐一旁,只是不时的拿眼偷偷去看王允脸色。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允忽然一拍桌案,沉声喝道:“斐中郎,汝好大的胆子!” 第五二六章 临危受命 忽然一阵夜风吹来,扯动着大厅之内的火烛一片乱晃,厅内布幔相互之间的在地板上投下的阴影就像是忽然被灌输了某些不可知的能量一样,群魔乱舞起来…… “下官惶恐!王公息怒!”斐潜连忙起身,伏于堂中请罪。 老年人睡觉的时间短,但是并不是意味着老年人就不需要睡觉。相比较年轻人而言,缺乏质量良好的睡眠,更容易导致偏头疼,高血压,心率不齐等等的相关问题的产生。 若是在平时,王允此时应该才不多该醒来了,但是因为这样的一个突发事件,却到现在还未能睡觉。这让王允觉得脑袋似乎都有些随着呼吸,产生了一种胀痛…… 王允沉声道:“斐中郎,汝可知罪?” “这个……”斐潜支吾了一会儿,伏地低声说道,“……下官知罪……下官不应临战退缩……然兹事重大,下官……下官恐力有不殆……” 王允闻言,捻了捻胡须。对于斐潜的坦然承认,让王允的态度多少有了一些改观,脸上嘴角边深深的法令纹也略微松驰了一点。 对于像斐潜表现出来的这样,有好处就上,没好处就让,这种事情,这种官员,王允在从政这么长的时间内,没少遇到过。若是平时,王允早就叫人将斐潜轰将出去,等待处理了,但是现在…… 大祭在即,自己现在将面前的这个祥瑞敬献者按照品德不佳处理了,不就意味着告诉了天下人,这个祥瑞是无德者所带来的? 若是无德者所带来的…… 还能称之为祥瑞么?那么自己又怎么能凭借这个祥瑞打造出当下急需的势头出来? 王允就觉得脑袋一角的血管似乎在蹦蹦的跳…… 所以,只能是……尽可能的不处理…… 王允忍着头疼的不适,盯着跪在下首的斐潜,似乎带着一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斥责道:“欲木之长,必固根本,欲川之远,必浚其源!明哲保身,虽为常情,然身为人臣,权掌印绶,当思君恩,当慎器重!有善始者,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克己奉公,勿懈毋怠,方获全功。今汝加身中郎,既有智谋,当勇竭力,文武争驰,岂可因惧邪而黜恶正身耶?” 斐潜头颅紧紧贴于地面,似乎有些哽咽,“……下官……知罪……” 王允叹息一声。 不过却不是为了斐潜所叹。 皇甫嵩当然最佳人选,让其领军北上也不是不可。但是,斐潜所提的部署虽然可行,然而风险也是极高,抄后路袭击步度根的王庭,虽然十有八九是会逼迫得步度根不得不退兵,不过…… 这些深陷敌后的兵将,能安然的退回多少人就是一个值得存疑的巨大问题了,万一被步度根大部队堵住了回归之路,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灾难。 王允自己能想到这一点,他也相信皇甫嵩也会想到这一点,因此,要说服官场老油子皇甫嵩担任这种任务…… 还不如说服面前的这个小青苗更容易一些。 鲜卑南下,情况紧急,又不能张扬得谁都知道,影响到整个大祭的效果…… 王允绝对不想出现在祭祀的时候,下面的百官还在叽叽喳喳的议论什么胡人鲜卑之类的话题! 更何况,皇甫嵩是作为王允他手中捏着的一张很重要的牌面,若是吕布对于京兆地区的部队控制无力,还需要皇甫嵩出来整顿局面,怎么能轻易的就将其扔到了并州战场上? 还有一点,皇甫嵩和南匈奴没什么交情,面前的这个斐潜倒是似乎和於扶罗有些私交,想必若是借兵的话,也会更加容易沟通。 王允将语气放缓,让斐潜先平身就坐,而后说道:“今国祚初安,正是吾等臣子一展抱负之机也,若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伐根求木茂,塞源欲流长,纵然一时苟免,然必天下所耻!子渊,切莫自误啊!” “王公之意,下官明白……”斐潜离席而拜道,“下官……愿服王公调遣……” 王允站起身,将斐潜扶了起来,拍了拍斐潜的臂膀,说道:“子渊之才,可堪大用。然未有功勋,不能服众尔。今鲜卑南下,虽有风险,然能勇任,平定胡患,威镇北地,此乃不世之功也,足可上慰君,下安民,岂非吾等生平之愿?” “王公所言甚是,下官……一时糊涂……”斐潜低着头说道。 要让人卖命,敲打之后,自然也是要给点好处的。 王允笑眯眯的说道:“子渊守土靖边,又献祥瑞,功在社稷,老夫当章表陛下,为子渊请功。”将这个小子头上的那个“假”字拿掉,应该就算是差不多了吧,当然还要看这个小子是不是机灵一点,懂得配合…… 斐潜当即拜谢,然后说道:“既如此……王公之意,下官是何时出发为妥?亦或大祭之后?” 王允眼珠微微动了两下,说道:“军情紧急,岂容耽误!子渊当即刻动身才是!” “……谨遵王公之命。”斐潜似乎是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启禀王公,关于南匈奴於扶罗所请二事……” 南匈奴於扶罗的事情…… 一件是要册封单于之位,这个问题并不是太大,毕竟要让南匈奴提供一些兵力,怎能什么甜头都不给,但是时机却很重要,若是直接给了,虽然说斐潜和於扶罗似乎有些交情,但是胡人万一拿到了册封就翻脸也不可不防…… 另外一件事就是作为於扶罗个人想要邀请一个当朝的大儒进行学术上的请教…… 胡人居然还懂得学经书! 呵呵,王允虽然觉得好笑,但是对于汉家儒学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不是么?毕竟也可以算是自己的一份教化之功啊! 所以当然是要支持,而且还需要将这个事情宣扬一下…… 但是要派谁会好一些呢,若是能让杨彪去就简直是最好不过了,但是,嗯,这个难度太大,毕竟是弘农杨氏,牵扯起来关系太多…… 搞不好就会落人口舌,被人抨击,损伤名望。 因此,需要找一个恰到好处的人…… 第五二七章 恰到好处 王允思索着,忽然看到了斐潜,脑海当中就像是有亮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便说道:“於扶罗二事,大祭之后,吾便请旨,以蔡中郎为使,册封其为单于。” 不是要册封么?不是要听大儒讲经么?蔡中郎出马,两全其美啊!更何况若是让蔡邕走河东线,斐潜必然就必须尽全力去保证完成阻挡步度根鲜卑南下的计划,否则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就是蔡邕! 不仅如此,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将蔡邕光明正大的调出京城,使其远离朝堂。虽然蔡邕平日表现的并不是十分热衷于参政议事,但是毕竟也是山东士族的一员,万一其凭借着熹平石经的声望和自己打对台戏就没意思了。 眼下这个朝廷,还是声音纯粹一些比较的好…… 王允几乎都要为自己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绝妙之计称赞起来,简直是一举数得,真是神来之笔也! “吾师年迈……王公……这个……”斐潜愣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的说道。 “此事子渊无需多虑,老夫定然多加思衡……”王允摆了摆手,说道,“……武库之中尚有些器具,老夫亦调配与汝,只是……” 王允声色转为严厉,说道:“军国大事,必须慎密,未有朝廷允许,不得擅言此事!子渊,汝可依计行事……若是让鲜卑乱入河东,唯汝是问!”这就是王允的底线了,反正边郡烂了就烂了,但是河东这一块产粮地却不能遭受侵袭,因此也将得非常严厉。 “下官……遵命!”斐潜有些无奈的拱手,“下官告退……” 王允抬了抬下巴,示意斐潜可以退下了,然后看着斐潜离去的身影,轻轻的哼了一声,然后将心思就放到了大祭上…… 反正若是斐潜无能,那么实在不行,就下令赦免西凉将校,条件就是…… 这样,就可确保无忧了! 一晚未眠,王允揉了揉胀痛无比脑袋,吩咐下人们去准备一些吃食,然后便在斜斜靠在了一名美艳侍女的怀里,享受着几双柔荑轻柔的按拂,才算是稍微舒缓了一下疲惫身心…… 王允叫过了一个侍卫,吩咐道,然后又叫人取了纸笔,写了几行字,让他去交给尚书台,并吩咐道:“派几个人去盯着斐潜斐子渊,有任何举动便速来报之!” “唯!”侍卫领命退下,王允这才安心的闭上了双眼,假寐了起来…… xxxxxxxxxxxxxxx 出了司徒府衙,已经是接近了天明。 斐潜长长的呼出一口长气,也是疲惫异常,不过总算是达成目标了。 斐潜站定,让一旁的亲卫为其覆盖上了一件红色的大氅,然后拉住马匹的缰绳,脚踩马镫,翻身坐于马上,便带着护卫沿着大街缓缓向前而行。 斐潜斜眼看了一眼微微晃动着的,悬挂在司徒府门前两边写着一个“王”字的灯笼,嘴角微微往上翘了一点点。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强迫,可能适得其反,但是如果是他人自己的选择,呵呵…… 就像是两个骑兵对冲,或许舞动大刀,一击势大力沉的力劈华山,将对手连人带马砍成四段,很是振奋士气,也很惊心动魄,吸引眼球;但是,斜斜的握住长枪,摆好姿势,在对手必经之路上,等着对方的喉咙送上枪头,也同样能达到杀人的效果。 只是并不华丽,也不好看罢了。 如果主动进攻,举起了大刀,那么胸腹之下必然会露出许多破绽,而现在,所有的破绽都被对方的言行所掩盖了…… 就是最后王允忽然说出蔡邕名字的时候,斐潜还有一些意外,就像是本来还以为要费些气力的,没想到直接送到家的感觉。 不仅仅是王允,就连现在朝野当中的人,相信都不知道斐潜现在的关系网,已经不是一个郡县,而是覆盖了大半个的北地,从西河到和河东,从上郡到上党! 有谁会和钱财过不去? 感谢汉代落后的通讯和简陋的公文系统,这里面有太多的漏洞了,在斐潜眼中,就跟筛子差不多…… 呃,不过,虽然自己的手段有些不诚信…… 斐潜在街头拉住了马,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转向便往北门而去。蔡邕师傅那边还是不通知了,防止万一知道了详情,结果在举止言行上出现了一些什么问题,暴露了反倒是不好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蔡邕师傅安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历史上什么一声叹息,就能作为罪证,简直就是欲加之罪,现在既然要用蔡邕,估计就算是叹上三五声,王允估计也会当成是没有听见…… 呵呵。 王允自以为拿蔡邕做要挟,来确保自己能够真的去做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但是现在实际上,自己的这方面的行动,只要是没有被王允察觉,那么却会变成了蔡邕的保护伞。 清晨的人并不多,所以斐潜一行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径直到了北城门,在一旁等候着开城门。 接下来,自己领兵北上…… 蔡邕师傅在大祭之后拿着册封的国书走河东线…… 再派人将蔡琰以蔡邕远离,府内无人不便,欲回家乡的理由,接出来…… 那么就大功告成了。 而且有王允这个闪亮的招牌在,有祥瑞这个上至朝野,下至百姓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在,有西凉和山东兵卒这种摆在面前的棘手问题在…… 如此汹涌湍急的浪涛之下,还有谁会去特意关注到属于自己翻起的这一小朵浪花? 对于鲜卑的消息,王允肯定是能拖就拖,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轻易放出来给自己制造麻烦,给他执掌朝政添堵。 当然,在王允心目当中,如果真到了不得不公布于众的那样一个地步,那么斐潜就是最好的替罪羊,罢官免职都是轻的! 终于到了时辰。 长安的城门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缓缓的开启了…… 斐潜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在晨雾当中隐隐若现的未央宫,沉默了一会儿,便转头下令道:“走!”言毕,策马当先而行。 敲击在青石板上的马蹄声打碎了秋天的晨风,也荡漾起了斐潜的红色的大氅,就像是一面飘扬的鲜红旗帜,又像是血海泛起的波涛…… 第五二八章 暴风雨前的安静期 政客的基本技能里面,就包含了虚伪这样一个的项目,而且,必须是精通无比。不懂得遮掩自己,不懂的隐藏情绪,不懂得虚张声势,不懂的装腔作势等等的,最终都会彻底的倒下,成为他人的阶梯。 斐潜看了看正在前方统帅前部的马延。 毫无疑问,马延是一个杰出的统军将领,但是距离帅才似乎还有一些距离。或者说,马延在和传统的中国式的帅才,在政治这个方面,略有一些短缺。 其实有好多事情,都潜藏在斐潜的心里,一直盘旋不去,也一直犹豫不决。 就比如将帅这样的事情…… 华夏自古军政不分家,军政合一。军政合体,就容易产生各种独裁者,比如董卓,甚至再往后一些的曹操,当然还有其他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享受着绝对的领导力和朝廷的统治力,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政令通行比较便捷,减少内耗,增加对外战斗力,可以集中高效的推动整个国家的方向,但是同样也会容易带着整个国家奔向无底的深渊。 斐潜思索着,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胯下的战马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指令,就自动的,略低着头,跟着马群一起奔跑,根本不用斐潜担心前后左右的距离控制问题。 这就是在并州,河套地区,或者是其他地区,大规模的训养马群而出产的战马,所带来的额外的好处。 马匹经过长时间的人类驯化,对于单一马匹来说,其实散养和群养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针对的是战马,则群居的马匹在先天上就有优势。 因为群居的马匹从小就习惯了身边其他马的嘶鸣声、马蹄声等等嘈杂的声响,也适应了其他马匹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最重要的是在草地上奔驰的时候,不需要任何指令,这些群居的马匹自动的就会略低下头颅,紧紧的盯着前面一匹马的屁股,在头马的带领之下,冲向任何地方…… 甚至是死地。 马匹是天生的近视眼,在高速移动之下,它们唯一的标的物就是前面的马屁股…… 然而那些散养的马匹,已经习惯了独处,习惯了自己去看世界,因此站在队列当中就极端的不适应,它们惶恐不安,不习惯各种声音,不习惯有东西挡它们的视线前面,甚至不习惯前面那只马放的屁! 随后就不得不要经过相当一段时间,被训斥,被鞭打,然后才懂得正视面前环境的改变,才能从一个社会马,变成一匹军队马…… 嗯,这样的两种马匹,很像一些事情和人,不是么? 但是问题是,怎么选? 汉帝,刘协。 汉朝最大的独裁者,至少是在名义上的。 可是就连斐潜自己都知道,甚至包括斐潜自己在内,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彻底的服从于这个独裁者的? 这是整个汉朝的体制,所有的政客都在这个体制内寄生存活,但是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实行的这个汉朝的体制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大独裁者统领着小独裁者,一层层的架构从上而下,就成为整个的封建社会的结构模式,绵延了一直到了其后很长很长的时间…… 马延从前方兜了回来,询问是否需要让整个部队休息一下。 斐潜看了看天,又往队伍后面看了看,点了点头。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几个人马跟在后面,随着斐潜带着队伍一路向北,这些跟着的人就越来越少,现在也差不多都撤回去了…… 马延返回了前部,发出了号令,逐渐减缓了速度,然后整个的部队就停下来了。 斐潜甩鞍下马,将缰绳扔给了一旁的亲卫,径直走到了旁边的一棵树下,坐了下来,揉了揉大腿…… 在后世,自己大腿两侧的肉是软的,现在却是覆盖了一层的老茧。斐潜摇了摇头,有时候看起来似乎有一些选择,但是到了最后,往往都只剩下了一个…… 马延也走了过来,然后也一屁股就坐到了树下的草地上,靠着树干,伸着双腿。在马背上坐久了,能将腿伸直放松下,都是一种幸福。 “诚远,我准备在前面一些就转向往东了。”斐潜轻声说道。 马延扭过头来,也是轻声说道:“这么快?也好……不过,万一鲜卑真的南下怎么办?” “那就按照计划,沿着旧秦直道往上……”斐潜脱下头盔,一面伸手进去扯了扯,调整着里面的那块衬布,一面说道,“……不过冀州二虎相争会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甚至包括鲜卑人,所以柯比能也要防着两头老虎一转头先把自己给吃了……毕竟谁也不喜欢打架的时候还有一只狼蹲在旁边吧?” 柯比能蹲着不动,那么步度根自然也不可能做大动作,否则步度根自己老家说不定还不用等到斐潜派兵,就被自己人给抄家了…… 因此,鲜卑大规模南下,其实可能性根本不高。 不过有效的信息总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而很多时候,被放到表面上的都是无效的,无意义的信息,就像斐潜已经记不得袁绍和公孙瓒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爆发了冲突,或者…… 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原因…… 袁绍似乎和乌恒人有过什么协议,所以反过来,公孙瓒可能也和柯比能之间有什么协议,或者是还要加上黑山军? 还有青州那边一块的当年声势浩大的残留下来黄巾匪……或者已经不能叫匪了,在青州有好几个黄巾头领原先就是当地的豪右,现在当然也是,只不过换了一块招牌而已,并且还不用向汉王朝缴纳税赋了…… 然后就是长安自己也会乱起来,争夺的也就是谁在前面跑,谁在后面看屁股而已。 当这些纷乱的重磅消息相互影响的时候,水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就可以掩盖住在水下斐潜的身形了。 “我带八百骑走……让贤良先穿中郎将的盔甲,打上我的旗号,坐镇平阳……有什么事情,就按照先前计划的来办,若是有突发事件,就你、贾梁道、黄叔业三个人商量着办!”斐潜看着马延说道。 马延能不能从一个将领变成一个统帅,机会便只有现在的这一次。将领可以只将军事方面的东西考虑周全就好,但是统帅却需要全盘的衡量和政治上的妥协。马延能不能在斐潜离开的时候,展现出除了军事之外的一些政治上能力,这将决定了他今后的方向。 当然,不仅对于马延,对于贾衢和黄成也是如此。 脱离权利中心,放出权限,前往荆襄,这个事情虽然有些风险,但是还是要去做的,幸好现在这个阶段,各地诸侯绝大多数还是在观望,甚至很多人还在等着二袁之间先决出一个胜负出来。 因此斐潜脱离并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不过这样的机会窗口也仅仅只有现在这一小段时间而已,再往后,从凉州到雍州,从冀州到豫州,从青州到徐州,从荆州到扬州,基本上都是在相互之间扯破了脸皮,各种下贱的手段层出不穷,到了那个时候,行动的风险就高了非常的多…… 第五二九章 不如归去 长安城西的一个偏僻的山中,一行人马正在静静的等候着。守候在马车边上的护卫虽然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葛布,却隐隐透出一些彪悍的气息。 马车并不是士人的那种华盖之车,而是普通的车厢形体。车体之上也没有任何的花纹,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普通到了极点的一辆车。 可能唯一会引起他人注意的,就是车厢那似乎沉厚的门帘,就连风似乎都不怎么吹得动…… 门帘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嗨,师兄,你有病,得治啊!”贾诩懒洋洋靠在一边的车厢壁上,说道,“……唉,早说过让你多注意点身体……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虽然是白天,但是车厢之内光线比较不好,不过也多少能视物就是。 李儒抱着一床锦被,包裹着全身,只露出了一张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头,头发花白散乱,也没有束,任其散乱着。听了贾诩的话,李儒挑了挑眉,也没有回话,只是从锦被里面伸出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取过一旁的锦帕,擦了擦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喷出的点点口蜒。 “……师兄你这是阴阳两虚啊……”贾诩念念叨叨的,“……看你现在瘦的,我要是讲话大声一些,估计都能把你吹跑了……” “……你可以吹一个试试……”李儒不咸不淡的说道,不过声音低沉沙哑,似乎是因为咳嗽大多导致得声带损伤。 “呃,这个……”贾诩迅速转换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个董仲颖之事,我也有帮忙的啊,只不过他仍是自寻死路,我也没办法……” 李儒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歌谣和道人都是你安排的?你怎么知道吕布那竖子有问题?” 贾诩嘿嘿一笑,摇头晃脑的说道:“某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啊,行了,不开玩笑,我当时虽然觉得吕布可能有问题,但是也还不确定……” 李儒挑了挑眉毛,想了一下,说道:“那你写了两个口,也就是纯属试探了?” “也不完全是吧……除了双口吕之外,也可说是进宫则无冠也……”贾诩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说道,“只不过董仲颖似乎是傻了一样……这么明显的表示都看不懂……” 李儒又是一阵咳嗽。 贾诩挑开了一些门帘,将脑袋伸了出去,对着车厢外的护卫喊道:“水呢?!烧个水要这么久?!” “……没事,死不了的……”李儒拍了拍胸口,然后低声的说道,“……相国确实是傻了,或者说他……这个事情我一直瞒着,也找了一些药给相国吃,但是一直时好时坏……” 贾诩刷的一下把头缩了回来,说道:“……师兄之意……有人下毒?” 李儒皱眉,说道:“早在雒阳之时,相国就略有些征兆。后来相国多数时间位于郿坞,加上当时长安物价腾沸,事务烦乱,我也一时没顾的上……原想着相国位于郿坞,又是重重护卫之下,应无大碍,却未曾想到……” 贾诩忽然有些恼怒,将眼睛眯缝成为了一条线,隐隐露出了些许寒芒:“……那么说,师兄你这个身体……也有可能是……” 李儒愣了一下,说道:“但是我的症状和相国不一样……” 贾诩摆了摆手:“这事师兄你不用管了,我来察办就是,反正……哼哼……嘿嘿……” 李儒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疲惫的往车厢上靠了靠,缓缓的说道:“行,交给你啦……反正,现在我也不想管了……不过,别把自己陷得太深……” 贾诩嘿嘿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最怕死了,有什么事情,保证躲得最远……” “嗯。”这个倒是真的,李儒微微笑笑,然后有些疲倦的闭上了双眼。 病如山倒,一点不假。 之前还有为了董卓一番事业的这口气撑着,李儒一直都在燃烧着自己,但是现在董卓倒下之后,那种从每一根骨头缝隙里面都浸渍的疲惫和辛劳,就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西凉军就算是到现在这个地步,其实并不是一败涂地,要挽救还是有办法的,只是艰难一些而已,然而李儒太累了,太倦了,已经完全不想再像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去拉这个西凉的战车了。 对于董卓,李儒欠他一分恩情,做到现在,也算是还完了。至于其他西凉将校,绝多数人反倒是欠着李儒的恩情…… 贾诩看着李儒,目光闪动,忽然说道:“师兄你还记得进京之前,我们在渑池外的一个小山之上说过的话么?” 李儒仍然闭着眼,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说道:“……把那些话忘了吧……经历了这么一场,有些事……唉……我现在就只想着去找个传人,将法家的衣钵再传下去……师弟你将书典都放在哪了?” 贾诩回答道:“一部分在榆中,一部分在襄武,还有一些在冀县。” 李儒扫了贾诩一眼,没有说什么。 贾诩嘿嘿笑笑,说道:“这不是正好么,反正师兄你就可以在这三个地方都待待,说不定有好苗子呢。” 车厢外的护卫轻轻敲了一下车厢,说水已经烧好了…… 贾诩连忙接了进来,打了一碗递给了李儒。 李儒端过碗,略略吹拂了一下,或许旁人觉得还是比较的烫,而李儒却仿佛并不觉得,大口大口喝下去之后,脸上才浮现出一点点的血色。 贾诩避开视线,有些不忍再看。 李儒放下碗,笑笑,说道:“好了,你我终须一别,不如就送到这里吧……啥时候觉得玩够了,就回家吧……我叫人还会给你煮牛肉,管够……” 贾诩哈哈一笑,说道:“好!一言为定!”说完便和李儒对视了片刻,然后便一扭头,下了马车。 一行人马缓缓的往西而去,忽然从车厢当中传出了一曲歌谣: “蔽芾甘棠, “勿翦勿伐, “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 “勿翦勿败, “召伯所憩……” 唱到了一半,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了…… 贾诩叹息一声,接着唱道: “蔽芾甘棠, “勿翦勿拜, “召伯所说……” 歌声当中,人马渐行渐远,逐渐的消失在视野之中。 贾诩一直站在道旁,眯缝着眼,良久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的说道:“我才不管是召伯还是姜望种的树,反正要是碍眼了,我照样砍了……师兄你可以忘了……我可不打算忘……嘿嘿嘿,反正师兄你继承的是法家的衣钵,而我则是……嘿嘿嘿,反正若是论建设家国我比不上你,但是……嘿嘿嘿,你未必能比得上我……” 第五三零章 真假其实不重要 春华秋实,刚刚收获了一批粮草的诸侯们,心目当中都不知道为何,都有些躁动起来,就像是坦身露于太阳之下,虽然不会马上因此而死,但是似乎多晒一会儿,就更加的难受一份,对于某些东西的渴望就愈加的强烈。 其实这个时间段,就像是斐潜所推测的一样,忙碌的并不是军队,而是各种传递消息的驿卒,又或是使者。 就像是被捅了菊花的马蜂,到处都是嗡嗡嗡的乱飞…… 从西到东,从南到北。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在焦急当中等待,都在期盼当中谋划,甚至都在贪婪当中陷构,都在虚伪当中交易。 似乎都觉得自己手中握着一个硕大无比重磅武器一样。 也有许多人看着袁绍和袁术,然后又低着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筹码,心中当中就像是被十几只小猫挠着一样,渴望着坐上主桌去拿到一副可以下注的牌面。 虽然这些诸侯嘴上谁都不说,但是心目当中大概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这个大汉朝恐怕是吃枣药丸了…… 于是,在当下,该给自己做点准备了。 远在青州的平原,刘备也坐在了府衙后院,慢悠悠的喝着茶,略有所思。 “大哥,这些粮草真的要上缴么?这又不是朝廷规定的赋税!”张飞转着圈子,挥舞着双手,“之前交了一批,现在还要交!这样下去,不用等到开春,年底就没吃的了!” 张飞一边转着圈,一边嘟嘟囔囔的,虽然他自己觉得是小声说话了,但是实际上这个音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关羽被吵得有些烦,皱着眉,但是他也对于田刺史的再次下令调取粮草很不满意,因此也没有制止张飞,而是想听听刘备的意见。 刘备叹了口气,招呼张飞一起坐着,说道:“二弟、三弟,你们可曾记得还在公孙将军处的情形?” 关羽皱眉,一手抚须,丹凤眼眯缝起来,虽然并不说话,但是也能看得出实际上关羽对于那一段时间感觉不怎么样。 张飞大大咧咧的说道:“那个时候怎么了?还不是跟现在一样,谁都上来欺负两下?想起来就有气!”说完,还举起手就像拍桌子,拍到一半的时候却在关羽冷冷的眼神里面收了回去,挠挠头,放下了。 其实刘备在公孙瓒那边,怎么说呢,其实并不算是重用,也不是冷落,基本上来说就是平淡二字。 公孙瓒或许是看在卢植的情面上,但是绝对没把刘备的这个中山靖王的招牌看在眼里。对于公孙瓒而言,刘备的底细,他一清二楚。 因此从人员的安排上来看,就基本上能够清楚的知晓了。公孙瓚命严纲为冀州刺史,田楷为青州刺史,单经为兗州刺史,而刘备,则是出任平原令。 刘备说道:“所以,现在便只能是遵从而已。更何况……”想要获得相应的待遇,更高的职位,必须先拿出一点什么东西让人家看看,而自己一无所有,凭什么和别人争? 况且,田楷下令再次征收粮草,也就是意味着…… 刘备停顿了一下,说道:“公孙校尉越,前两日才传来的消息,死了。”公孙瓒家族也蛮大的,兄弟也不少,公孙越算是公孙瓒的从第,之前奉命前去和袁术联系。 关羽的眼睛睁开了一些,问道:“如何死的,死于何人之手?” 刘备说道:“袁车骑派遣豫州刺史周,攻伐阳城一带,孙……嗯,孙破虏将军迎战,公孙校尉协之,虽胜,然公孙校尉不幸阵亡。” 张飞忽然一拍手,说道:“哈!两个都是豫州刺史!谁打赢了便是谁的……” 张飞随口说的这句话,似乎是无心之语,却让关羽和刘备却心头一动,对视了一眼,眼光当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最早的时候孔伷是豫州刺史,结果死了。 然后袁绍便任命了会稽人周昂担任豫州刺史,而更早一点的时间,袁术却任命了孙坚也同样担任这个职位。 所以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就同时存在了两个豫州刺史…… 那么谁才是真的呢,哪一个人是真的豫州刺史,哪一个是假的豫州刺史? 同样的还有东郡太守。 原东郡太守桥瑁被刘岱所杀,并任命了王肱作为东郡太守。 董卓自然是不认账,便任命了胡轸领东郡太守。 而现在,据说袁绍又任命了曹操作为东郡太守…… 不管是太守之位,还是刺史之职,都是朝廷的重职,但是现在,却宛如儿戏一般。 关羽眯着眼,拂动着长长的胡须,缓缓的说道:“二袁必有一战矣……” 刘备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只是不知……” 张飞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沉默的样子说明其实他也听懂了。 兄弟三人,坐在庭院之内,什么都没有讲,却似乎三个人都知道其他另外两个人在想着一些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关羽起身一拱手,说道:“某先去校场督练兵卒,三弟你也不是要去巡城么?” 张飞哈哈一笑便也一拱手,和关羽一同出去了。 有些事情很多人都明白,其实有时候真假并不重要,就像豫州刺史,就像东郡太守,甚至像…… 中山靖王之后…… 有实力,就会得到重视。 就像在公孙瓒那里,一个落魄的同门师兄弟自然比不上一个幽州大族或者是辽东豪强来更重要…… 有实力,就算是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就像是两个打得你死我活的豫州刺史,还有悬而未决的东郡太守,当然,还有自己…… 刘备笑笑。 二弟三弟其实都很聪明,不是么? 都不用说什么,大家都能够明白,甚至是开始了行动…… 兵权和底盘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这个天下,已经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 这是最坏的时刻,皇权崩塌,道理伦常,原本旧有的规则彻底打破; 这是最好的时刻,乡野之人,卑微底层,也有了仰望着云霄的机会; 这是最黑暗的时刻,骨肉相残,血流千里就是为了触摸王鼎; 这是最光明的时刻,实力为尊,白骨万人就是为了内心野望…… 刘备仰望天空,腰杆越来越直,目光之中似乎有一种难言的华光在烁烁生辉…… 第五三一章 快要被忘却的外号 大河之水滔滔不绝,奔涌而下。 如果是诗才敏捷的,估计会说一两句白日依山尽,长河落日圆,三万里河东入海,一片孤城万仞山之类的,但是斐潜却憋不大出来。 才情不是大白菜,论斤论两就能卖。 斐潜又回头看了看一旁的河水,又看了看对岸的山川峡谷,沉默片刻,证实了自己确实不是什么七步才子。 现在斐潜就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只想将这个麻烦解决掉。 去荆襄,几条路当中,最安全的,还是走黄河北岸。 黄河南岸,在弘农郡当中,还有董卓残留的西凉将校,龟缩于陕县和渑池之内,虽然之间还是有些间隙,但是毕竟风险较高。 本来斐潜他这一次行军,已经尽量避开郡县行进,就连购买一些必需品都是派遣个别人员去采购,目的就是为了不引起众人的注意,但是没想到在山间宿营,却依然会遇到了人…… 似乎是士族的子弟出行又或是行猎,偏偏就撞到了斐潜的军列当中来。虽然斐潜已经尽可能的安排兵卒规避了,但是山路就那么一条,直直的撞上来,就连想躲都躲不开了。 只能是先全数抓起来再说。 不过奇怪的是,当黄旭带着人悄悄的围上去的时候,领头的士族子弟却很快的选择了投降…… 斐潜打量着在对面的中年人,年龄约在三十左右的样子,面容方正,留有两撇长长的直髭,尖且略翘,就像是两把小刀一般,很有特色。体格健壮,手掌粗壮,像是有一些武艺,也或许是比较的自信,否则也不会在临近傍晚还逗留在山区未返。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斐潜问道。 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河内温县韩浩,韩元嗣,见过将军。” 韩浩? 斐潜现在恨不得有个度娘,立马可以搜一下这个韩浩是何许人也……被赵云在长坂坡杀的那个?三国人物那么多,离开度娘真的记不住,话说就算是对三国有些研究的,冷不丁跑一个人出来也未必知道吧…… 不过温县…… 略叼啊。 嗯,除了温县的那个未来的鸟人之外,自己手下好像也有一个是温县的…… “元嗣可曾识得伯槐?”斐潜问道。 韩浩有些惊喜的说道:“将军也识得伯槐?伯槐今可安好?” “呵呵,尚可,”斐潜微微笑着,说道,“不知元嗣,可知河内王使君现于何处,伯槐备有一礼,委某转呈王使君……” 河内王使君,就是河内太守王匡。 韩浩收敛了笑容,目光闪动,说道:“伯槐之礼?莫非鱼肠乎?” 斐潜正容道:“岂可玩笑,骏马两匹也。” “骏马两匹?”韩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将军莫相试尔……伯槐乃吾友也,焉不知旧事?伯槐叔父无辜陷于囹圄,几近亡族,岂能礼于王河内?” 考虑到汉代通讯的不便,信息传达的封闭性,能知道这个事情的,是不是常林的好友另外说,但是至少证明了韩浩应该就是温县的士族。 斐潜向韩浩长揖一礼,说道:“事关重大,不得已而为之,请元嗣恕罪。” 韩浩略笑了一下,摆摆手,并没有说什么。 斐潜相邀而坐,重新见礼,才告诉韩浩自己的姓名,并告知其现在常林的一些情况。 韩浩知道了常林的一些情况后,显得也有几分的高兴,然后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随后韩浩才忽然想到了一事,不禁问道:“莫非阁下就是与凤雏齐名的隐鲲先生?” “这个……”斐潜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的一个称号,“……若是和伯槐所说相同,应是抬爱在下了……” 韩浩一听连忙又起身施礼,说道:“今何如幸之,见隐鲲当面!隐渊吟兮翰海现,鲲击水兮玄溟变!水镜先生之语当如是也!” 韩浩笑呵呵的,借着见礼的机会,盯着斐潜一阵猛看,脸上的表情似乎颇有一些后世粉丝见到偶像级人物的时候的样子。 斐潜谦虚两句,忽然想到了一点什么,便问道:“……元嗣方才提及凤雏?可曾听闻水镜先生之评?” 韩浩点点头,带着几分羡慕,几分赞叹的口吻说道:“凤展翅兮明岐阳,雏清声兮澈八荒!今见隐鲲先生,便可想象凤雏先生之绝代风华尔……” 韩浩应是无心之语,但是斐潜心中却忽热像是被什么敲击了一下。 当时遇到常林之时,斐潜当得知自己第一次被水镜先生封了个称号的时候,还有一些洋洋得意,那种喜悦的心情一时间让斐潜有些自嗨,再加上当时前途未卜,所以也没有多去往各个方面的去考虑…… 但是现在忽然又听到了一次自己的称号,而且…… 这个…… 斐潜看了看天色,便笑着说道:“与元嗣畅谈,相距恨晚,时光匆过。今尚有军务,不得脱身,无法尽兴,甚为憾也。不知元嗣仙居何处,待此方事毕,再登门赔罪。” 韩浩也是干脆,哈哈一笑:“赔罪某则断不可受,若是隐鲲先生有暇,可至温县西南五里,问韩家堡便是。” 斐潜又取了一匹备用的战马,欲送韩浩。韩浩推辞不过便收了,然后就带着家丁下人,与斐潜作别,离去了。 斐潜看着韩浩离去,转身坐下,心中就像是面前的这一条大河一样,奔腾汹涌…… 虽然觉得自己和水镜先生司马徽见过几次面,但是并不是太过于熟悉,为何忽然之间就有了这样的一个称号,多少有一些疑惑,但是一直以来都忙于各种纷至沓来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人特别再次提起,便几乎都要忘却了。 现在忽然之间在温县,又碰上了一个人,将这个称号重新提及的时候,而且不仅是有了称号,还有了相应的评语,这就意味着司马徽正式的给斐潜背书了…… 此一时,彼一时,斐潜这段时间,经历了许多,心智也成长了许多,这种并不是什么数值上面能够体现出来+5+10之类的,只是一些智慧,包括他对于汉代人的行为的理解,也在逐渐的加深。 所以看问题,能看表面就下定义么? 能只看一时就做结论么? 翻过头来好好想想,斐潜的眉头越皱越紧…… 第五三二章 水面之下的阴影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想当然的人。 以前斐潜记得一个笑话,不好笑的笑话。 一个小孩学字,老师教了一二三,小孩便高兴的将笔一扔,然后去找父亲说他已经全部学会了。其父亲很开心,便让小孩给一个姓万的朋友写请柬,邀请其做客…… 结果从上午一直写到晚上,都没有写好,其父查看,发现小孩趴在地上,还在不停的划横线,痛苦的埋怨为何那个人居然姓万,要是姓百便早就划完了…… 呵呵。 汉代士族,这些智者们,强调的不仅仅是能看到一二三,甚至要看到百,或者是要看到万…… 谁看的短,谁就出局。 夕阳逐渐在落下,映的天边一片血红,就像是何进被杀的那一天。 斐潜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将自己吞噬进去,然后揉压着每一个细胞,榨取着最后一丝的温暖。 斐潜思索着。 斐潜感觉自己仿佛就是站在一条线上,这条线后,便是普通的世界,清楚的世界,简单的世界,吃饭喝水,睡觉拉屎,找女人,生个孩子,然后就这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自己衰老…… 而在线的另外一边,则是一片混沌。 斐潜试图伸出手,去感触,但是却发现自己还是站在线的这一边,而手掌向空中按下去,有些奇怪的会感觉到掌上居然传来了一点点的凝滞的触感。 “这是属于少数人的世界。” 斐潜低声的自言自语,摇了摇头。 当然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感觉只是在他心目当中的想象而已,这个汉代并不是什么仙侠也不是什么科幻,这只是一种感觉。 就像在后世,看着电视里面的那些国家政要,世界富豪,就算是不说,大家也都明白其实自己和哪些人虽然站在一个地球上,却的的确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条线外,是普通人的世界,不需要想太多,也不会想太多。 这条线内,是少数人的世界,人体无法进入,只能用思维去探索…… 这是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的钥匙便是自己的名号。 隐鲲,凤雏,接下来还有卧龙对吧? 然后还有谁? 取这个名号,针对的是谁,又是谁才能获得这个名号? 斐潜模拟着,推测着…… 便是白痴都不会相信,司马徽给自己,给庞统取这个名号就是为了让斐潜自己自嗨,或是让庞统自嗨,又或是仅仅满足一个司马徽这个外号达人的自嗨? 那么意义何在? 司马徽之前,从他成名开始,到现在,一共给多少人取过名号? 斐潜记不得了,在他印象当中,便只有卧龙凤雏二人最为出名,而徐庶也算是司马徽的弟子吧,却依旧没有名号,这是因为什么? 现在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忽然之间摆到了斐潜的面前,要么,就往后退一步,回到普通人的世界里,就像在后世一样,根据自己可怜的经验,适当的卖弄着,混吃等死,或许还能哗众取宠的自嗨一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当然也就仅仅如此而已,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但是江山不是自己的,文字也是要进过审核的…… 或者是,更往前一步。 透过这样的一道无形的线,去触及普通人所察觉不了的世界? 这条线仿佛就是为了隔离出普通人和少数人的设置,针对的便是人自身的特性,就像是一道迷雾,只要稍微去触及一下便会觉得烦闷,头晕,然后就被其他另外的事情所干扰,最终没有办法用思维去照亮这一片浓厚的黑暗…… 黄旭取了一些晚脯来,斐潜却丝毫没有想要吃一些的想法,便让黄旭将其放在身边的石头之上。 这个称号的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的东西? 虽然毫无疑问的是,自己确实可以从中获益,并可以借着这样的称号,省却了很多原本应该做的工作,就像是韩浩,在得知了自己这个名号之后,态度明显表现的更加的热切,也表示出一定的敬意和羡慕。 这都是好事,取的了成就越大,这个称号也就越响亮,伴随着这个称号越多的人知晓,自己的名望也就在逐渐的变大…… 从这个方面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 但是斐潜也同样相信一句话,天上从来就没有馅饼可以掉下来,因为就算是上帝或者是佛祖一时想不开要败一次家,身为大管家的太白金星又或者是观音菩萨一定也会站出来制止这种愚蠢的行为。 自己是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的,当然,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在遇到司马徽背书的时候,也是同样不会去拒绝…… 因此从自己这个方面来看,似乎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那么换一个角度来看,自己得到了这个称号,在正向的良性循环之下,司马徽能得到什么样的好处?若是自己不幸陷入了恶性发展,那么对于司马徽又有什么样的影响? 司马徽,居于颍川,号水镜先生,与庞德公等大儒交往颇密,甚有名望…… 世间有很多题目很难,难在答案是掩盖在无数繁复的线索之下的。 就像是一团纷乱的麻线团,人们在开始的时候,需要从许多无关的,甚至是混淆的情报当中,去寻找到唯一的答案,找到通往正确方向的那一条线。 而这些线条当中非常难以选择,因为现在处于麻团之外的,根本看不清内部的情况,而大多数的人当拿到这一团乱麻一样的线球的时候,基本上已经是投降一半了,随后在试图抽取几个线头而不果之后,就会下意识的采取他们认为最佳的办法——乱刀斩乱麻…… 或许是一个办法。 但是,或许这个办法正是对方所希望的呢? 时间,在斐潜这一个破题者的思索当中不停的流逝。黑夜当中,在这一条大河之侧,斐潜他不停的思考着,就像是将这乱麻团的各个线头一点点的梳理开,企图在这中间找出最本质,最根本的那一条。 黑夜不知不觉的过去,东方又重新出现了一条亮色,新的一天又到来了。晨曦之光照在了斐潜的脸上,也点亮了其双眸…… ps:想知道这一条线在那里么?就在起点app《诡三国》文章之后的本章说里面…… 第五三三章 难以处理的困扰 深秋的风总归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在河畔,尤其是在凌晨。 但是当太阳的光线照着过来的时候,当光明投射到斐潜双眼的时候,斐潜在内心当中宛如同时升起了一团微弱的亮光,就像是一只火烛,虽然细小,虽然柔弱,但是光线却骤趋圆融。透着一种别样的味道。 紧接着,斐潜似乎是感觉到有那么一块地方在光线的照耀之下,原先笼罩住的黑暗逐渐的褪去,然后这一块区域就被一点点的照亮了。 这并不是所谓的神圣光辉,被照亮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光明圣殿,相反,在斐潜的这一块区域,其实潜藏的是极度的自私和极度的冷酷。 但是这一切,成为了斐潜从人类本性当中去理解司马徽的一条线路。 原始的人类并不是没有私欲,并不是一定要部落,并不是一开始就懂得集体行动,但是原始人类知道,离开了集体便很难再活下去,所以集体化,所以均分财产,所以照顾彼此的老幼,为的其实部落活下去,作为个体的才能活下去…… 中平四年的某一天,当斐潜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汉代雒阳的时候,喝了福叔端来的半碗苦涩无比的药,因为不小心又泼了半碗药的时候,当他在那一间老宅子内看见半老的福叔的时候,想到了第一件事情,不是跳着脚去查阅自己有没有系统跟随而来,而是这他娘完蛋了,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延续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烙印,这就是人性当中最深沉的黑暗。在这个黑暗当中,人类可以冷酷的吃掉任何动物植物的躯体,剥夺其的生命,目的便只有一个,延续自己的生命,哪怕这个躯体有可能是…… 那么抛开一些遮挡的东西,名望、身份、学识、地位、阵营等等,直接面对最根本的欲望的时候,司马徽所获得的东西,似乎就浮现出来了。 司马徽之子早夭,当下无子。 但是司马防却有妻妾数人,还有八个儿子。 马延之子也是早夭,但是却找了家族之辈的马越,作为嗣子。 刘备历史上东奔西走,可能在阿斗之前还有小孩,但未存活,因此也受了一个嗣子,刘封…… 若是司马防和司马徽之间有什么协议,那么司马徽就有可能为了自己的嗣子,而企图留下一些什么东西,而最大的遗产,便是司马徽的声望。 两个司马相比较之下,要不是斐潜来到了汉代,谁会管司马防是何许人也? 要有声望,当然不是靠自己吹出来的,而是需要想脑残金一样的不断的刷广告,而最好的广告载体…… 便是卧龙和凤雏,当然,现在再加上一个自己,隐鲲,或许将来说不定还有谁。 伯乐和千里马,谁能够获得更大的关注度? 伯乐?还是千里马? 这件事,斐潜忽然觉得,简直就像是月旦评的升级版…… 当千里马被鞭策的更加急促,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又不再自己手里的时候,人们就会渴望着下一批千里马的诞生。 当然,在这之上的,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覆盖在上面,还带有一些额外的效果。 河内几经战乱,司马家族丝毫不受影响,不管是袁绍在位还是将来的曹操在位,对于司马一家都是关照有加…… 大儒郑玄在广收门徒,几乎是来者不拒,当然也就造成了众多的徒弟之间被分散了关注度,似乎这些徒弟都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 斐潜想着,若是真的想自己所推演的一样,那么司马徽不得不说聪明之至,选择了一种大家都能获益的方式…… 就像后世里面的一句话,价值,其实就是自身被利用所代表的价值…… 斐潜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困扰,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哀,这是表示自己比一般人更有价值了? 当然这同样也代表着更有利用的价值? xxxxxxxxxxxxxxxxx 同样被困扰着的不仅仅只有斐潜一个人。 李傕、郭汜枯坐在大帐之内,相对无言,愁眉不展。 桌案之上摆放着一封军令,是牛辅发过来的。 董卓身死,其子本来早夭,但是还有一个从子董璜,但是很不幸的是,居然在郿坞和董卓之母,董卓孙女一同赴于黄泉…… 而长史李儒有一说是被乱刃砍死,也有说是不知所终,反正现在见不到人了,导致当下在家族血缘关系上最为密切的西凉军继承人,便只剩下了牛辅中郎将一人。 牛辅娶董卓之女董宜,现在驻扎在陕县,如今便以继承人的身份发过来一封军令,却让李傕、郭汜有些傻眼了。 “怎么办?”李傕敲了敲军令。 郭汜摇了摇头,说道:“不好办。” 李傕说道:“就是不好办才问你怎么办,老哥你也拿个主意啊!” 郭汜一瞪眼,说道:“这破事,我也没主意啊!” 董卓被杀后,他的女婿牛辅异常的愤怒,认为是王允和吕布两个并州佬背叛了伟大的革命,于是便极其痛恨并州人,因此就将在驻地的所有隶属于并州的人,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杀死了。 而且这样还不解气,牛辅同时还以董卓继承人的身份,下令要求在三辅一带的西凉将校,必须和他一样,执行灭绝并州人的措施…… 于是便有了桌案之上的这一份军令。 可是就算是白痴也能明白,这个屠刀一举,就基本上就等于是完全站到了王允的对立面去了,虽然勉强能用军令不可违等等理由推脱,但是人是扎扎实实的死在了手里,这个并州的血,沾染上去,可不是说洗掉就能洗得掉的。 李傕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便叫亲兵去传,不一会儿贾诩便来了,给二人见礼。 李傕将牛辅军令这个事情讲了一下,然后问贾诩道:“文和一向多有谋略,此事应如何处置较为妥当?” 贾诩眯缝着眼,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不知东中郎将今何在?” 李傕、郭汜对视一眼,忽然抽了一口冷气。 李傕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文和之意是……”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下官之意无足轻重,牛中郎之意方为重要。” 东中郎将是董越,在前几天被牛辅所杀…… 据称罪名是密谋叛乱,但是,谁知道呢?李傕、郭汜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神里面看到了一点其他的什么意思…… 贾诩拱了拱手,说道:“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便多舌。二位将军,下官告退。”然后也不等李傕、郭汜反应过来,便退出了大帐。 贾诩低着头,往前走着,面无表情,只有细长的眉眼眯成了一条线…… 第五三四章 艰难的远离 如果说斐潜是因为被利用所苦恼困扰,而李傕、郭汜是对于倒向那一方所艰难选择的话,那么对于孙坚来说,当下摆在面前的道路却没有多少可以选的方向。 周昂虽然被击败,但是整个的局面却并没有多少改变。孙坚虽然是赢了,但是实际上也是输了。 之前袁术就不愿意孙坚突进雒阳,因为如此还断了一次孙坚的粮草供给,逼迫得孙坚不得不单骑面见袁术,陈情之后,方重新得到了一批补充。 但是现在…… 雒阳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 不仅是如此,就连雒阳周边大概一百里左右,荒无人烟…… 那种行进了一整天,就连一个人都看不到的那种凄凉,给孙坚的部队造成了极大心理上的压力,渐渐的引发了一些恐慌。 这种压力,对于将领来说,多少都会自行控制,但是对于那些目不识丁的小兵来讲,这种看不见人的情绪,却会让人感觉孤独和无力,就像是不是和人在打仗,而是和天地在做斗争一般。 当然,那些在野地,在道边,在黄草之下的尸首和白骨,不能算人。 四野八荒,空空荡荡。 村寨村庄是有,但是也是一样的门户大开,炊烟全无,全是空屋,无人修缮的窗楣就像是被砍断却只连着一点皮的手臂,与屋体将断未断,在风中无力的摇摆着。 唯一的生命便是两三条野狗,皮毛腐烂,瞪着泛红浑浊的眼珠,看见任何东西都是狂吠不已…… 大片大片的土地荒芜着,长满了裨草。 普通的士兵只是觉得心里恐慌,但是未必懂得恐慌着什么,而这种恐慌因何而来,但是作为孙坚,他很清楚,这种恐慌是来自对未来的担忧。 换句话说,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只有损耗没有补给的战斗。 没有人,没有粮草,没有任何可以补充的部队物资,就连断了一根铁钉,可能都找不到替代品…… 孙坚很痛苦,很失落。 阳城的人基本上已经逃光了。 董卓先是派遣了兵士屠杀了阳社,跑了一批人;后来李旻被徐荣所败,又跑了一批;豫州刺史孔伷身死,许多人看情况恶化,再跑了一批;前段时间袁绍派遣周昂来攻,然后便剩下了一些实在跑不动的了…… 这里曾经是他梦寐以求的地盘,是属于他自己真正的一块区域,但是现在却不得不亲手抛弃,因为不丢弃就等于是自寻死路…… 他也曾经站上了大汉权力的殿堂,他也曾经将旗帜插在了都城之上,但是现在却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那里已经被烧成了一片黑地…… 除了那一方玉玺。 孙坚紧紧的握住拳头,手臂在微微的颤抖。 袁术虽然没有派人来谈任何问题,但是断了粮草供给。 按照孙坚对于袁术的了解,这个骄傲的冠族弟子,甚至不愿意弯下身躯去谈一句什么利益交换,他知道玉玺在孙坚这里,但是他觉得伸手要会丢了他袁术的面子,就像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会让他袁术表现的和那些急功近利的商贾似的…… 因此,袁术表现的很淡定,淡定的就像是玉玺已经是在自己手里一样。 最初的袁术,刚刚抵达南阳之时,还被一个南阳太守搞得束手束脚,必须借助孙坚的刀,才算是解开了手脚的镣铐。 而现在的袁术,高朋满座,府衙之内宴席就根本没有停歇过,川流不息从各个地区赶过来的人,都恭敬的排列着,等候着…… 袁术似乎唯一的对手,便剩下的是袁绍,至于其他人…… 天地何不公至此也! 孙坚“呯”的一掌拍击在桌案之上,引来了厅堂之内另外三个将领的目光。 程普,黄盖,韩当。 另外还空了一个位置,曾经属于祖茂的位置。 孙坚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空空荡荡的位置,而程普,黄盖,韩当则是等待着孙坚做最后的决定。 一,上交玉玺,就几乎可以肯定袁术会恢复粮草的供应。 二,撤离阳城,也就是等于是再次失去豫州刺史的名号…… 打赢了仗,但是却宛如打输了一样,要将手中的地盘就这样让出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且残酷的讽刺。 到时候周昂只需要派上一队的兵卒,即可轻轻松松的将阳城收复…… 难道自己便只能将这个四四方方的印玺上交么? 将这个搭上祖茂的一条命,还有诸多的兵卒性命的,代表着大汉皇室权威的印玺上交? 然后,彻底的低下头,翻过身,收起爪牙,露出肚皮,成为袁术腿下的一条忠狗? 这是孙坚我带着兄弟,带着子弟兵,杀出长沙之时最终想要获得的东西么? 成为…… 一条狗? “德谋……”孙坚说道,“依汝之见,吾等应当如何?”程普最为年长,不管是在将领当中,还是在兵卒眼里,都颇具威望,所以,孙坚在当下犹豫不决的时候,也想听一听,参考一下程普的想法。 程普摸了摸胡子,严肃的说道:“曾有人言,遇事难决,当问本心。主公可凭心而为也。” 孙坚笑笑,说道:“……问某本心么?” 一生之旅途,风景不少,荆棘也不少,但是是否能够一直保持着刚刚踏上这一条路的时候,遵从着内心的渴望,坚定的朝着原来的目标前行? 放弃很简单,但是懂得放弃什么,却并不简单。 “同举义兵,将救社稷。逆贼垂破而各若此,吾当谁与戮力乎!”孙坚慨然而叹,闭上了双眼,眼角有一滴泪光缓缓而下。 良久之后孙坚才一字一顿的说道:“公覆,传某将令……集合兵卒,收拾行装,准备撤退。” 黄盖沉默了一会儿,也是无言,抱拳领命而去。 xxxxxxxxxxxxxx 史载:“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坚乃前入至雒,脩诸陵,平塞卓所发掘。讫,引军还,住鲁阳。” 这是孙坚一生当中,距离大汉的中心最近的一次,从此之后,便渐行渐远,再也没有能够再次踏足这一块土地…… 第五三五章 天下四刘 虽然很多人见到袁术之后,难免会在内心当中嘀咕一句,竖子又或是彼其娘,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有时候起跑线虽然是同一条,有人的是靠自己的两条腿在赛跑,而像袁术,则是骑着马来的。 不要输在起跑线上,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笑话。 就像丑小鸭,它最终能变成一只天鹅,并不是它心存善良又或是乐于助人,所以才能变成天鹅,而是它原本就是一只白天鹅。 当然,袁术的气度风仪,确实是一等一的,这种在待人接物当中不经意展示出来的睥睨和自信,也只有在天下冠族袁氏的嫡子身上才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 袁术当下和在雒阳之时相比,就像是一把宝剑开刃和未开刃之间的差异,锋芒毕现,闪耀着慑人的光华,吸引着众多的人的眼球。 “子充,从今日起,三日之后,凡未至者,皆不见之。不察见天下大势,又奢望独处世外,其言行犹如幼稚,此等无能之辈,不足立于世也,见之无益。”袁术平端着一碗醒酒汤,虽然带着三分的醉意,但是神志还是很清晰的向杨弘吩咐道。 杨弘低头应下。 袁术将醒酒汤一饮而尽,然后带着三分的骄傲,三分的自豪,三分的不可一世和一分的期盼问道:“那人……现如何?” 那人,指的就是袁绍。 对于袁绍自己搞一个承制,居然封了一个什么车骑将军,然后在逼迫着河内郡守王匡不惜网罗罪名,构陷大户,来筹集军费的举措,很是看不起。 认为袁绍的这些举措,简直就是败坏了袁氏的名声。 汉代的郡守,基本上就等于是划地而封,若是有一些手段的话,像什么征调民夫劳役,加派临时赋税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设立关卡收取市税商税,封山收取樵税,拦河禁泽收取渔税,简直就是一句话,人有多大产,地有多大产。当然,像王匡那样,“鼓励”民间举报,然后吃大户,也是一种办法,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顾及一下体面,在贪婪和民愤当中寻求一个平衡点。 像袁术这样顶着袁家嫡子身份,立足于南阳大本营的,根本不屑于做这么在其观念里面是铜臭无比,下作不堪的事情。 袁家应该有袁家的持重,怎么能去做逐利之事? 也只有那人,才会如此的败坏袁家的声名……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低身折节?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横征暴敛? 我袁术,何曾需要去委曲求全? 最开始的时候,许多地方豪右还在观望,但是现在局势渐渐产生了变化,便有许多人开始了战队,袁术作为袁家嫡子,有先天上的优势,地方大族迎来送往的礼物也逐渐多了起来,给袁术军队安置的钱粮量也渐渐的在增加,更不用说以各种名义,奉上的所谓支持大义之举的捐赠。 许多地方豪强,在这种情况下,抱着多少压注一些,多少也不至于落后他人的思想下,甚至是不远千里,将钱粮绢不等物质送到袁术手中。到如今,上百万钱的捐赠已经让袁术丝毫没有什么感觉了,就连上千万的也就是接见一下,宴请一番而已。 作为袁术后将军的长史,杨弘现在虽然职位还是和之前一样,但是却已经有了本质上的变化,十几亿突增的资产现在落在手中,就连说话的声调都有些不同了,越发的官味十足。 杨弘拱了拱手,慢悠悠的说道:“昨日方收信报,言袁车骑谦受韩冀州之印尔……” 袁术一呆,旋即大笑,然后摇头重复叹息而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竖子无容人之量,竟行此短视之事……” 韩馥也算是袁氏的门生故吏之一,虽然是在董卓上任期间指派的州牧,但是在袁术眼中完全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 “一无言行之过,二无军政之错,冒然而举,贪像毕露,令天下耻笑也!”袁术很是感慨的说道。 袁术看得很准,发生了这个事情之后,主动投奔袁绍的人确实少了很多,不过就算是如此,冀州作为人口密度极高的大州,原本的底蕴就是很不错,在郡县当官吏士子本身就多,所以袁绍根本不觉得运作起来有出现了什么问题。 不过任何事情都是看别人的准,但是看自己却未必能够准确,袁术也根本不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是致使很多士子转身离去的原因,只是认为这些人有眼无珠而已…… “给那人送些许贺礼,就言……”袁术捻了捻胡须,说道,“宏图大展即可。”自己的气度还是拿出来给人看看的,如果这个竖子不蠢到极点的话,应该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 杨弘点头称是。 袁术忽然挥挥手,将下人们都远远的赶开,然后低声说道:“青州如何?” 杨弘前倾低声说道:“已与管亥约,待军粮送至,便举兵进兖.” “善。”袁术说道,然后又言,“黑山如何?” “飞燕有言,待吾等兵至,定挟而攻之。”杨弘说道。 “荆南……”袁术目光幽幽。 杨弘点点头,说道:“多有善意,但尚未定也。” 袁术不屑的哼了一声,微微的翘起一边的眉毛,说道:“今日不决,往日必悔。短视之辈,无需再加理会。当下之所急也,便是斩得四牛……” 杨弘拱手道:“明公帷幄千里,弘深敬服。愿鞍前马后,死不旋踵!” 袁术点头而笑,摆了摆手,勉励了几句。 杨弘见袁术神情多少略有一些疲倦,便很识相的告退了。 袁术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待杨弘离去之后便叫来了侍从,略带一些踉跄往后堂而去,一边走,一边歌道:“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何不思!哈哈,哈哈……” xxxxxxxxxxxxxx 此时在天下诸侯当中,刘姓有四,分别镇于四个方位。 刘虞坐镇幽州,坐镇于北。 刘表拜据荆州,坐镇于南。 刘焉领益州牧,坐镇于西。 刘岱持兖州印,坐镇于东。 其余刘氏宗亲,多半已经不成气候,如济北国,只是兖州之下的一个大县,从根本上是无法和这四个大的刘氏宗亲相比较的…… 而要想代替刘氏,成为天下之主,这四位权杖实权,统领一州之兵的大诸侯,是无论如何都是绕不过去的…… xxxxxxxxxxxxxx 初平二年,青州黄巾败于渤海,入兖州,多有侵扰。 时,绍遣故乐浪太守张岐等赍议上虞尊号。虞固拒之。等又请虞领尚书事,复不听,绍等乃止。 遂绍以书与瓒相约…… 第五三六章 汉代的两把火 雒阳城的一片残骸,似乎都能看到那一日的大火。雒阳城周边废弃的村寨,就像是一个失去了生机的躯壳,在风吹雨打当中逐渐的衰败。 斐潜在雒阳城下静默了许久。 心情无比的沉重。 为何毁灭永远会比建设更加的容易? 大汉自从刘秀定都雒阳开始,建设不息,至此也将近两百年的时候了,但是要毁了她,却只需要一把火…… 雒阳大火,整整烧了十天。 黑烟蔽日,百里之内都能看见。 有些东西就像是橘子,不剥开来不一定能够完全清楚里面是好的还是坏的,是酸的还是甜的…… 大汉朝,雒阳的陨落,就像被剥开了橘子皮。 而自己,在其中的推力,其实并不比董卓这一把火小多少…… 一个像汉朝这样封建制度下政权的生命力,是前进还是后退,有时候主要还是决定在独裁者皇帝的手中。不管是刘彻,还是刘秀,都具备极强的个人魅力,也有很清晰思维的方向和平衡朝政的手段,这样才能保持了极强的向上发展的势头。 但是很显然的是,汉灵帝并不是这样的人。 而现在的刘协,能成长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xxxxxxxxxxxxxx 当斐潜再次踏足荆襄地区的时候,已经感觉就像是别了经年。 八百骑兵和一些负责背负一些物资的马匹,差不多就要近千马匹了,直接冲到襄阳城下的话,估计刘表眼珠子都会瞪出来,所以只能是先转向往沔南,属于黄家的区域。 一路往南,给斐潜的感觉就是明显萧条了不少。 原先颍川地区富庶无比,但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战争之后,已经是呈现出了一种衰败的征兆。 可能对于现在汉代很多人来说,不一定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对于斐潜这个在后世成天被灌输着cpi,gdp,gnp等等指数观念的人,其实对于经济变化的敏锐度,斐潜这个曾经生活在前几天千股涨停,接下来就千古跌停的时代,比起汉代这些习惯了慢悠悠生活的人有先天上的优势。 就像是在后世,许多专家摆出一副和善的面容,讲着小于5%的通货膨胀就叫做温和的、良性的通货膨胀一样…… 简单来说,原来100元的货币因为某种不可描述的原因,现在只能买到95元价值的东西,这就是5%的通货膨胀。 然而像斐潜利用在京兆地区董卓的大量铸币,然后掠夺了河东地区大量乡间豪右的物资一样,缓慢的但是坚决的,将那些乡间豪右或许是经过了几代人,十几代人的积攒下来的财富,抢劫到了自己的手里,铸就了平阳城快速的膨胀和富庶。 这种通货膨胀何止5%! 恶钱只有二铢,又品质不好,按照正常的换算来说,顶多就只能是只有原来五铢钱的20%-30%…… 这种掠夺性的是非常可怕的。 然后斐潜并没有停手,继续再次利用这些豪右的急迫心情,引导这些人再次将损失转嫁,同时也就缓和了河东这些士族豪右们的情绪,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还形成了共力…… 商队的不间断的往来,起初那些积攒下来的恶钱被迅速的,廉价的使用出去,然后像滚雪球一样开始慢慢的波及到了其他地区。 当然,影响最大的永远是有产阶级。至于那些平日手头上根本就剩不下什么财富的汉代农夫来说,现在暂时的影响还不大,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斐潜在阳平的掠夺,对于冀州、豫州、乃至荆州、扬州等等地区的百姓来说,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的社会震动,所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温和”的。 只不过,现在暂时对于县城里面的人员生活还没有太多的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通货膨胀的后遗症就会表现的越来越强烈,直至拖垮摧毁整个汉朝的经济。 而士族,抱歉,这些人对于朝堂之上,军旅之间,经书之内那是没有话说,相当的熟练,但是对于这一块经济上的内容,可能一百个人当中找不出一个来。 斐潜预估着,士族在追逐利益的引诱下,绝对会下意识的将恶钱扩散给那些不知情的人,因此,原本只是在京兆地区,河东弘农一带破坏经济的恶钱,就必然会以比原来历史上更加迅猛的速度向全国蔓延。 而伴随着整个五铢钱在恶钱的不断驱逐之下,就将退出物品交易的货币体系,而这种钱币体制一旦崩溃,必定将引发了新的一波自耕农破产,而士族的贪婪决定了并不会在这个时间对农民伸出援助之手,只会加大摄取土地的力度。 然后各地诸侯之间的纷争,加速了乡间士族豪右原本囤积物资损耗,伴随着战争引发的人口减少,土地荒芜,再加上各种旱灾、雪灾乃至于瘟疫,将会很快的击垮大汉朝原本这就已经极其脆弱的经济…… 当然,这样就像是焚烧了雒阳一样,汉王朝的另一个在经济上的代表之物,五铢钱,最终将退出历史的舞台…… 一把火,烧掉了雒阳,一把火,烧掉了五铢钱。 这把火,也是董卓点燃的,但是,提供燃料助推的,却是斐潜。 只不过第一把火烧的大部分是百姓,而第二把火,烧的是乡野豪强罢了…… 斐潜放慢了一些步伐,黄旭作为先遣,已经带着十几个兵士前行去黄家隐院报信去了,缓缓而行,一方面是让这些奔驰长驱的马匹能够休息一下,一方面也比较不容易引起官道两侧百姓的恐慌。 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同样的兵马,同样的装束,奔驰而来和缓缓而来,速度的不同,带给这些百姓们的感官却是完全两回事…… 但是实际上,只要是兵卒,自从被成立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就像是政治,从出现的那一天就是为了摄取利益而诞生的。 然而,像斐潜这样带着部队,慢慢的走,偶尔笑一笑,冲着两旁的百姓点点头,并不下令将刀枪相指,于是这些百姓就大多数只会呆呆的站着,傻傻的看着。 可是斐潜内心知道,这些呆呆傻傻的百姓将会有很大一部分人,就即将在接下来的动荡当中死去…… 第五三七章 升官之宴 黄家隐院远远的就在前方,斐潜已经能够看到在村口已经是站了一堆的人,黄家家主黄承彦赫然就在其首。 斐潜连忙下马,将缰绳甩给了一旁的亲卫,然后急急上前几步,拜倒在黄承彦之前。 黄承彦哈哈哈的笑得嘴都合不拢,连忙亲手扶起了斐潜,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高声说道:“吾佳婿今得归,实乃不胜之喜也!老夫特设薄宴,还请各位赏光!” 黄家隐院,或许是因为经常往来工匠的原因,说是一个院,实际上更像一个比较开放型的坞堡,中心就是依山傍水的围墙高耸的大院,而周边也有一些居户,一半多是工匠,还有一些是在周围耕作的佣客。 因此这些工匠和佣客,听闻黄承彦所说,便都齐声欢呼起来,簇拥着,围绕着一起跟着黄承彦和斐潜往里走。 斐潜所带来的八百骑兵,也不用黄承彦多做吩咐,自然由黄旭带着,往隐院侧后的工房之地而去。 那一块区域经常被黄家拿来做各种工具和设备的研究,所以其实面积也挺大的,用来扎营也算是比较合适。 黄氏家族里面的人纷纷自动的帮忙,拿锅碗的,取胡凳的,垒灶台的,搭帐篷的,建马厩的,基本上都捡着自己能帮手的活计做着,每个人都笑呵呵的,就像是在准备着一个盛大的节日庆典。 斐潜进门之前,特意扫了一眼后院的围墙,发现果然有一个小脑袋缩了回去,顿时觉得这段时间的压力好象轻松了不少。 黄承彦一手挽着斐潜的臂膀,往院内大厅走,自然作为黄氏比较核心的一些成员,也都跟在了黄承彦和斐潜身后,走了进来。 厅堂之内,早已经布置下了一些茶点,置于重头戏的酒宴,就算是再重要,也没有让斐潜下马就不经过洗漱沐浴直接参加的道理,因此这个厅堂之内只是作为短暂的一个聚会,目的便是让众人了解一下目前斐潜的近况。 先前黄承彦选择斐潜作为女婿的时候,还有一些人略微的表示了一些不理解,发表了自己对于斐潜的一些论断,这些人凭借这自己多年的经验,给斐潜做了各种精确而且肯定的结论,觉得就算是庞德公的弟子,就算是荆州别驾,也不能改变其属于斐氏家族旁支的命运,不能成为什么气候,换句话说,这些表面上的东西都是假象,都是虚幻,都是不切实际的东西…… 反正就是仗着自己吃的盐比较多,嘀嘀咕咕明面上和私底下都有不少的议论。 然而现在,这些人都将一张灿烂的笑容放到了脸上,又在说着当时就觉得斐潜是多么的年少英才,自己当时又是多么的支持黄承彦的选择…… 其中就有黄承彦的族弟,黄桕,黄孟慊,现在笑得最欢快的那个人。 斐潜还依稀记得,当时婚礼之时,给诸位长辈进行敬酒的时候,曾经被其唠叨了好一阵子…… 至于讲的话,不外乎就是那些。不管后世,还是汉代,总是有一些人莫名其妙的就很有优越感,或者说很擅长寻找优越感。 宛如站在高坛之上的,仰着高傲的头颅,重点的强调斐潜有着这样,或者是那样的不足之处,也有这个或是那个的方面做的不够好的地方,然后一是看在黄承彦的面子上,二是为了勉励年轻人,最后才怜悯的伸手出来,像施舍一样的表示,老夫这样这些话语,是看得起你,否则老夫还不屑于讲这些话呢…… 不过幸好斐潜都是在后世职场里面混过,因此也都是一脸的笑,静静的听着,从头到尾礼仪到位,也才让黄桕没挑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黄桕也不是脑袋抽抽了特意来找之前未曾相识的斐潜的茬,主要是他觉得黄月英原本可以联姻上更好的,或者说是更符合他心目当中标准的人,比如庞统…… 但是没想到黄承彦定了斐潜。 所以对于平日基本上是不怎么和黄氏工匠们往来的黄桕来说,在他的眼中,黄氏走工匠这条路是没有出路的,只有学经书才是正统,因为工匠始终是给人当下手,永远没有什么独当一面,封土列侯的机会。 像黄桕这样的观念,在现在还是很主流的,因此黄桕在黄氏家族当中也是取得了一定的话语权,代表了有志向于经学政坛迈进的一些黄家内部人员的声音。 黄承彦轻轻拍了拍手,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黄承彦面露笑意,环视一周,才缓缓的说道:“吾沔南黄氏,虽名不著世,然德行桑梓,为荆襄咸知。今蒙承皇恩,再添冠缨,家门之幸,黄氏之庆也!春耕稼禾,方有秋获,厚积薄发,方有其绶。尔等后进,需戒急戒躁,持心严正,不求锦罗绸缎,但求学业精进,不求龙肝凤髓,但求修身养性,如此,则当可不落人笑柄,亦可增色吾黄氏门楣也!” 这些话,之前一向都是黄桕这个经学代表常说的,但是黄承彦今天觉得自己说的似乎也是很不错。 堂内一帮年轻之人连忙起身,一并称是。一帮小字辈的黄家半大小伙子,各个眼冒羡慕之色,借着行礼的机会,纷纷朝着斐潜猛看,倒是让斐潜有些哭笑不得。 骤然一看,似乎黄氏年轻小子也不算少,堂内就有七八个,但是似乎并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多少名号…… 黄承彦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最后才哈哈笑着说道:“今日举宴贺进官之喜,诸位不妨放开约束,开怀畅饮!” 众人皆纷纷应答,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像斐潜这样的属于升官进爵的宴会,一般来说不会特意限定时间,从早上办到晚上,连需办个三五天都算是正常的,客人可以随时到来,随时入席开吃。同时对于菜品,也因为时间不确定的原因,多半都是以鸡寒,鱼脍等等冷食为主,随吃随加,当然,如果贵客不喜欢吃冷食,想要吃一些烤肉啊,烩饼之类的热菜,后厨也会立刻烹饪,力求让所有的宾客都能尽兴而归。 因为宴会比较漫长,所以除了最开始的时候,斐潜作为主要的人物必须出席一下之外,其他时间一般都由黄氏家族里面的其他人员代为组织,当然,一些重要的宾客到来,斐潜还是需要出来亲自接待一下的,毕竟这个是属于黄氏和斐潜共同的盛宴。 当然现在虽然并没有像东晋那么厉害的士族上下品的划分线,但是对于还是有内外设宴,士族子弟都是在院内,更高级别的人物则是登堂入室,而那些普通乡邻,便最多只能是贴着黄家隐院的院墙之外坐坐,已经算是可以回去吹嘘一阵的本钱了…… 第五三八章 湢室之内 行军途中的灰尘和汗渍,会在皮肤上迅速的结合起来,成为或黄或黑的固态物质,然后在新的汗渍和新的灰尘作用地下,蔓延到裸露的皮肤各个角落,形成一个像外骨骼一样的莫名的物体,在没有清理干净之前又重新不断的增厚,最终成为了一整块附着力极强的粘性胶状物,为皮肤增加一层额外的保护。 就像是野猪身上的泥浆盔甲。 当然,斐潜现在身上的污垢没有像野猪那样那么的夸张,但是也并不少,坐在硕大的浴桶之内,可以明显的看出水面上还有着一层不明漂浮物…… 这已经是第二桶的水了。 汉代对于个人卫生的问题,已经提升到了国家的层面,为了保证官员的体面,汉律甚至规定了每隔五天,就给官吏一天的时间进行休沐。 当然,虽然说是“沐”,但是绝对不是指洗头而已,还包括了“洗”、“澡”、“浴”的概念。但是洗头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周公曾经“一沐三握发”,因为古人留长发,故而久不洗头的话,不仅仅会有头皮屑的出现,还会有各类的寄生虫,因此对于汉代人来说,洗头发是一件繁琐无比的工程。 第一桶水已经被抬出去倒了。第一桶水是洗米水,称之为潘汤,主要就是为了去除身体表面那些较厚的污垢,还有驱虫。 就像斐潜现在的第二桶水,称为白汤,水到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普通的水,但是备有皂角,还有瓜绦,主要是对于一些顽固的污渍进行清理。 而在自己这个木桶旁边,还有第三个木桶,称之为花汤,当然顾名思义,水当中就有各类的花瓣…… 这就是士族的沐浴标准。 当然,还需要将那些提着热水桶,时时刻刻准备添加的侍女算在其中。不过现在,在湢室之内,羞红着脸,但是却极端认真的帮着忙的,就是黄月英和小墨斗。 黄月英就觉得脑袋嗡嗡直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就连有些黝黑的肤色,都能清晰的看出浓得化不开的那一抹娇红。 斐潜原来的意思是自己就可以搞定的,但是黄月英却无比的坚持,一副要是拒绝了就当场哭给你看的表情…… 不过现在这样,老在背上一个地方拿着瓜绦搓,这个…… “月英,这个……还是给我自己来吧……”斐潜从眼神有些迷离的黄月英手中拿过了瓜绦,再搓下去皮会破的。 对于裸露身体,斐潜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了。在平阳、北屈那种设施并不完全健全的地方,要想洗澡,就要去找河流。 十几个,二十几个人,分批在河岸边沐浴,那还有什么隐私性,就跟后世的大澡堂子差不多,光泽泽的全是露着毛的,谁会在意谁? 不过对于黄月英来说,现在这个场景的刺激效果就太强了。 斐潜这段时间东奔西走,又正是二十刚出头的年龄,肌肉群体在高强度的运动之下,形成了一条条,一块块的充满力量的形态,虽然并不像后世里的健美先生那么的夸张,但是触摸之后,在皮肤之下的那种紧绷感,让黄月英彻底的晕圈了。 还有那些因为裸露在外被晒黑的皮肤与身体部分的肤色对比,都会让黄月英看一眼,小心脏就咚咚跳好几下,但是随后又忍不住偷偷的又将视线转移过去,眼神也慢慢的往下出溜…… 至于墨斗,这丫头比黄月英还小两岁,睁着大眼睛,在一旁关注着热水,然后又转头看看斐潜,再看看羞红脸的黄月英,似懂非懂的。 斐潜三下两下,用瓜绦清除了一遍自己的身体,然后扭头说道:“我要起来啦……” “……”黄月英正用双手捧着脸,看见斐潜转过头来,连忙将手放下,却又不知道要将双手摆放在那里好,一时间睁着大眼睛,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说,我要起来了……”斐潜无奈的重复一遍。 “哦……哦!哦!”黄月英连忙转过身去。 还好,比上一次斐潜换浴桶的时候转身利索了些,至少不会差点将自己拌得平地摔…… 不过你个墨斗,遮眼就遮眼吧,手指缝分那么开,到底想干啥? 斐潜站起身,抓起一旁的粗葛布,在腰上一围,然后走了两步,就麻利的坐到了第三个浴桶当中了。 黄月英听到水声,待转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斐潜将自己完全都沉入了第三个水桶当中,水面上之是漂浮着花瓣和头发,什么也看不到…… 黄月英看到一旁墨斗那分叉的手指,于是挪了两步,凑到了墨斗旁边,咬了咬墨斗的耳朵,说道:“……看……到什么……没有?” 小墨斗放下手,也转过头咬了咬黄月英的耳朵:“……太快了……黑黑的……没看到什么……啊呀!小娘你的耳朵好烫啊!” 黄月英忍不住羞意,伸出手指头弹了一下墨斗的脑袋,这个墨斗,难道就不懂得控制一下嗓门么? “啊呀!”小墨斗捂着脑门,眼泪汪汪,“小娘你再弹我脑袋,会把我弹傻了……” “就弹,弹傻了更好……”黄月英根本不吃这一套,每次都拆台,这个傻丫头。 小墨斗转转眼珠子,连忙扯扯黄月英的衣袖:“小娘下次不能弹我脑袋了,好疼的……要不你下次想弹的时候,弹我屁股吧,那不怎么疼……” 斐潜冒出水面的时候,就看见黄月英和小墨斗在一旁纠缠不休,摇头笑笑,从浴桶里面出来,扯过一旁的细葛布,随意擦了擦,便将小衣取来穿上。 “呀……斐郎君洗好了……”小墨斗一转头看见斐潜已经出了浴桶,瞬间丢下黄月英的衣袖,颠颠的,讨好的跑了过来,从一旁取了一块干布,转到了斐潜身后,替斐潜擦干头发上的水。 汉代是没有电吹风这个玩意的,所以沐浴之后,头发也就只能是披散着,不可能马上就可以盘扎,只能是拿干布细细的先将水吸干,然后再等待慢慢的自然风干之后,再用梳子理顺,最后才可以盘起来,编成发髻或者是带上头冠。 黄月英也想转到斐潜后面去帮忙,但是却被斐潜牵住了手,顿时就像呆头鹅一样有些僵硬的站着在斐潜面前,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斐潜摩挲着黄月英的手,摸到手背上的细腻肌肤和对比之下指腹略微有些粗糙的茧,不由得问道:“呀,最近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东西啦……” 黄月英点点头,忽然想是想起什么事情一样,兴奋说道:“对了郎君,等我下,我去拿个东西过来……” 说完,就甩开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了。 跑了…… 第五三九章 逐渐消亡的弩 前一秒还娇羞的不行的黄月英,下一秒就挣脱了斐潜的手,蹬蹬的跑远了…… 这个,略显得有些尴尬啊。 不过没用过多久,黄月英就拖着看起来挺沉的一个东西来了,咣当往斐潜面前一放,居然是一只弩! 斐潜眨了眨眼,看了看地上的弩,又看了看黄月英,有点不敢置信,难道说这个弩是黄月英自己搞出来的不成? 黄月英有些小得意,大眼睛里面闪耀的全是“夸我吧,我厉害吧”的光芒…… 斐潜将弓弩从地上拿了起来,左右看了看,颠了颠,这个分量不轻啊,木头加青铜的结构,就算是没有弩箭,用砸也可以将人砸得满头包。 黄家对于弩的工艺或许是因为有墨家的传承的原因,很多具体的东西得到了传承,比如望山的刻度,这个没有大量的实际经验,是完全做不到的事情。就像是北屈上面装设的床弩,也是利用绞盘开弦,望山测距,方有一些精度而言。 当然现在斐潜手里端着的,就是普通弩,也就是称之为蹬弩。其实就是蹶张弩的前身,在力量需求上略小一些。 “你做的?做的挺好的啊……”斐潜说道。 黄月英眯缝着大眼睛,微微扬着小下巴,说道:“收到郎君的信之后,便开始做了呢……还做了一个更大的,只是……嗯,我拉不动……” 斐潜来了兴趣,便起身端着弩就往后院空地走,准备实验一下这个黄氏的弩机和在军中的一些弩机有什么不同。 小墨斗连忙哎呀哎呀的追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斐潜的外衣…… 这个,斐潜汗了一下,幸好是在后院…… 弓和弩,一向是华夏军中的长距离打击武器。自秦汉就有用手开和用脚蹬两种,至于床弩这种变态武器,则需要三五个人,又或是需要畜力绞开的大型射远器,其威力虽然约等于使用实心炮弹的火炮,但这不属于单兵武器范畴,也无法在突发的野战中使用,多用于攻守城池。 单兵弩,一般情况下,不论精准度,还是射程,以及杀伤力都远远的大于弓箭。就按照现在斐潜军中所了解到的,普通兵卒所用的弓,大概的拉力在一石上下。弱弓八斗,一般是女子或是小孩使用。强弓就根据个人不同了,像黄旭的常用的那张弓,应该是有三四石左右。 但是弩,最低起步就是一石,然后一石一石的往上加,正常用于军中腰弩的,差不多在一石至二石,上了三石基本都是蹶张了,而最高的是十石大黄弩,就是李广于军中连续狙击匈奴领兵将领的那种,一般情况下要两个人才能张开。 斐潜穿上了外袍,披头散发的,拿着弩,试着张了张,强度不算太大,便将弩弦挂在了弩牙之上。 黄月英顺手就递过来一直弩矢,然后指着后院靠近院墙的一棵大树,说道:“就射那颗树,我也经常射的,树中间有个大木瘤!” 斐潜看了一眼这个黄毛丫头,似乎这丫头的日常生活有些与众不同啊…… 不管了。 斐潜将弩矢按进矢道,端着弩瞄准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的扳下弩的悬刀。 弩就是有这点好处,可以提供一个稳定的瞄准时间。如果说是拉着满弓,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射出去,否则不管是对于弓体还是人体都是一种极大的消耗。 “啪”的一声,弩矢平稳的飞出,转瞬间就击中了那个倒霉的大树,但是,并没有如斐潜所愿,射中那颗木瘤,而是落在了木瘤的下方大概三五厘米的地方。 黄家的弩,或者说黄月英做的弩,还是精度很好的。 木头似乎是红枣木,青铜合金的比例不知道是多少,显得有些黝黑,悬刀之上竟然还有一些细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朵盛开的花,这个…… 好吧,毕竟是女孩子做的。 斐潜这段时间也在军中了解挺多,其实弩渐渐的退出战场有很多的原因,其中有一个很残酷的原因,就是人便宜…… 因为汉族在长期对抗匈奴过程中,胡人装甲一直没有得到什么进展,跟没有差不多,因此,就根本不太需要更强有力的远程武器来进行破甲,携带更加方便的普通弓箭就足够胜任这样的任务了。 对于高速移动的马匹,大面积高射速的抛射,杀伤力明显会高于慢速的弩。 更何况弩需要花更多的钱…… 因此在军中,也就逐渐的以弓为主,以弩为辅,甚至全部用弓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斐潜想再度用弩。 因为接下来在这片土地上,战争不再是主要针对于胡人,而是在自己人之间的对抗。 步卒之间的厮杀,将会占据了绝大多数,而对付阵前呈现密集排列的刀斧手的盾牌,普通的弓箭基本上来说效果甚微。 但是若是换上了强弩…… 斐潜做过实验,四石的弓在五十步之内,即可穿透七层普通皮甲,甚至可以穿透三层的札甲,百步之外,衰减的比较厉害,只能是穿透三层皮甲,一层的札甲。 而最基础的蹶张弩,基本上就是四石起步,若是用上六石蹶张弩,那么可以说在百步之内,不管是铠甲也好,盾牌也罢,没有任何军制设备能够抵挡得住…… 除非特制的大盾。 但是特制大盾,分量肯定也是特制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能用于防守,想要进攻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情。 有了坚固阵地的弩兵阵,甚至可以让数倍的敌人束手无策。况且就算是慢速弩,用的好的话,一样让骑兵无可奈何。 蔡邕师傅曾经提及一个投降了匈奴的汉将军,李陵,就是依靠车阵,然后以五千兵力,对抗十万以上的匈奴,硬是扛到了弩矢用尽,才不得已投降。 李陵指挥的这场战役,在长达十几天的高强度战斗中,面对匈奴十万骑,始终没让匈奴骑兵突破阵地,除却指挥上的因素,同样也说明弩的重要性。 现在对于斐潜来说,若是要将弩这种兵器,再次的置放到战场上,摆在面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射击频率,一个就是成本控制…… 这也正是斐潜特意冒着风险,绕道来到荆襄想要借助黄氏的力量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第五四十章 那一片脱离树梢的残叶 斐潜任坐在胡凳上,由着小墨斗将自己渐干的头发梳起。原先黄月英跃跃欲试,抢了小墨斗的梳子要亲自操刀,结果力道用的不对,每梳一下基本上都是扯着斐潜的头皮走,头发更是几根十几根的往下扯,痛得斐潜连忙喊停,再梳下去估计自己就成秃子了…… 别看黄毛丫头一个,估计在后院没少捣鼓一个器械之类的,力气比起一般的女孩子大了许多,但是这伺候人的细活基本上就是从来没有做过了,手上没有一个轻重。 看着黄月英似乎被打击到,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样子,斐潜笑笑,便问及一些关于制作弩的相关问题,果然黄月英立刻就忘记了对于梳子的不擅长,开始巴拉巴拉的讲起这弩的木头要选择什么样的,要经过几次的加工,要上什么漆和胶,还需要经过怎样的加工才可以和青铜构件结合到一起。 斐潜配合的点着头,其实心思已经飞到了其他事情上。 黄氏举办了这一升官之宴,虽然说是以斐潜升任比两千石的官秩的名义,但是其实更多的是以此来稳固黄氏在荆襄的地位,特别是在蔡家已经有蔡瑁等人于刘表手下担任重职的时候。 庞、黄、蔡三家虽然有联姻等等众多关系,但是如果说其中某一个家族长时间的处于低位,而没有一些年轻的杰出人才崭露头角的话,那么这个家族也就即将慢慢的被边缘化,直至推出原本的圈子。 庞氏,只要庞山民,庞士元不作死,基本上至少还能保持鼎盛的声名一两代人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黄氏,在黄承彦之后,似乎就是后继无人,也曾经是黄承彦最大的心病,而现在,黄氏在这一块的缺陷,却被斐潜补了一半。 因为毕竟还是女婿。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黄家之内的大大小小,没有人胆敢再跳出来质疑黄承彦的言行,而且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同样维护了黄氏在荆襄的名望。 名望这个东西,很有意思,个人的名望可以在很多时候掌握舆论和话语权,家族的名望很多时候掌握地方利益分配和控制权。 而对于经学等等解读和著书,则是逼格更加高档的理论和道义的制高点,属于在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有了这个制高点,士族才敢称自己为世家…… 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就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蜘蛛网,笼罩住整个的大汉朝,而现在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黄氏,距离世家这两个字,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只是占据了小小的一块位置,更何况自己身边的亲人确实不多,除了黄氏这些人之外,斐家那边的人可以用的上也没有多少…… 真正一直跟着自己的算是家人一般的,却只有福叔。 “对了,福叔现在如何?”斐潜问道。福叔不习惯住在黄家隐院,想必现在还是在鹿山之下吧…… “啊……这个……”黄月英呆了一下。 身后的小墨斗的动作也缓缓的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斐潜忽然心往下一沉。 黄月英伸了伸脖子,像是艰难的吞了一口口水一般,啜啜的说道:“……福叔,福叔他……十日前……过世了……” 斐潜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带得一旁正在握着斐潜头发的小墨斗差点摔倒。 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福叔,就这样静悄悄的…… 走了? 那个当我一睁眼,就看到跪在床榻边激动得浑身颤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谢老天爷的老人…… 那个当我衣服穿错了边,连忙上前帮忙,一边小声的解说,一边还看着我的脸色,生怕我因此而生气的老人…… 那个当我喊叫着要做大汉第一流的美食家,然后心惊胆战站在厨房一旁,又担心又不忍心看见我梦想破灭的老人…… 那个当我就像宝贝,捧在手里怕坏了,就连我的一些毫不起眼的小发明小改进,都会认为是惊世之作的老人…… 那个当我永远还是个小孩,总是担心我吃不饱,穿不暖,永远都觉得我似乎是又瘦了的,却从来不知道自己在逐渐消瘦,逐渐变老的老人…… 斐潜背过身去,仰高了头,因为这样,才不会让眼中的泪水喷涌而出。 黄月英小小的挪了几步,站在斐潜身后,怯怯的扯住了斐潜的衣角,将小脑袋抵在斐潜后背上,有些语无伦次的小声的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前段时间,你来了书信……我还去鹿山亲自念给福叔听,那个时候福叔还好好的……” 斐潜忍住鼻子的酸意,说道:“……那时,福叔,他说了些什么?” 黄月英小声的说道:“福叔就问你那吃的怎样……穿的怎样……然后说整理了一些衣物,天气渐寒了,托我给你寄过去……” 斐潜终究是没能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滴落。 这就是福叔,一个将斐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福叔,一个从来没有讲过自己怎样,问的想的,整个心思都装着斐潜的福叔! 老福叔啊…… 未曾想上次离开荆襄,就成为了永别。 斐潜涕泪纵横。 那一只粗糙的、布满了老茧,厚实而又温暖的手,现在,却永远也握不到了…… 那一个孤单的、却强颜欢笑,慈祥而又善良的人,现在,却永远也见不到了…… “老福叔……是……怎样走的?”斐潜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着。 黄月英也嘤嘤的一边哭,一边说道:“……福叔他,听士元说……早上起来,没看到,然后就去找……结果发现……士元说,老福叔走的安详……” 黄月英说完,一头扎在斐潜后背上,哇哇大哭起来:“……为什么,福叔也是,母亲也是……为什么都会走……呜呜,为什么……呜呜,母亲……” 斐潜无言,仰首望天。 萧瑟的秋风呼啸着从远方而来,推动着云卷云舒,吹拂着斐潜脸上的泪痕,也扯下了树梢上的片片残叶,一片一片的落入尘埃…… 第五四一章 鹿山脚下,一座孤坟 鹿山之下,溪水之旁,木屋之后,多了一座孤坟。 坟是新的,土是新的,碑是新的,但是旧人却不在了。 就连斐潜都不知道福叔原来的名字叫什么,家乡是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其他的人,这些,都伴随着一捧黄土,永远的不为人知了。 斐潜坐在碑前,默然无语。 这个世界很大,有千千万万的人,任何的人死了,都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丝毫的影响,就算是伟人,也是如此。 这个世界很小,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唯一可以证明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的重要性,便只有自己的亲人,仅仅如此。 木屋之内,庞统、枣祗等人仍在,这一座福叔的孤坟,也就是他们帮忙修建的。 汉代重墓葬,重者陪葬千万钱,轻者也至少十万左右,像斐潜之前为何落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斐潜的父母双双身故,因此不得不变卖家产进行下葬,否则的话,难免会落得不孝的名声。 那个时候,斐潜还处于昏迷当中,家中唯一在操劳的,就是老福叔。老福叔对于斐潜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可就在斐潜取得了一点成就的时候,老福叔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没有任何仪式的,长眠于地下。 老天爷永远残忍如斯,当你还在欢快的向前走的时候,一回头就发现家里的长辈脸上多了皱纹,然后再走了几步,再回头,就发现他们已经佝偻了身躯,而现在,当斐潜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竟然发现以前似乎都永远站在身侧的身影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痛,痛得无言,疼,疼得无泪。 虽然大家都能理解斐潜对于福叔的感情,但是毕竟不管如何,福叔毕竟还是一个下人,跟士族主家之人当然是无法相比的。很多世家家中的仆人,死后就是蒯席一卷,好一点的就是一口薄棺,送往城外的乱葬岗了事。像福叔这样,能够算是在背山面水择一佳地而葬,多半还是众人看在了斐潜的面子上。 从后世而来的斐潜,也没有一定要厚葬观念,只是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十分难受。 斐潜呆呆的坐着,神不守舍。 忽然之间,一只苍老的手拂在了斐潜的肩上,斐潜下意识的叫了一声福叔,但是回头一看,却是庞德公。 斐潜欲起身下拜,却被庞德公按住了。 早有侍从摆好了一个胡凳,又将一些祭奠的物品摆放在墓碑前,便退下了,将空间留给了庞德公和斐潜两人。 身后溪水汩汩,天空云卷云舒,树梢风舞婆娑。 虽然说福叔的离世太过于突然,但是对于自己而言,到了鹿山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拜望师长庞德公,而是坐在了这里,让庞德公下山到了自己面前,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自己在礼仪上的过错,因此,虽然庞德公制止了斐潜的叩拜,但是斐潜还是说道:“……庞公!弟子失礼了……” 庞德公摆了摆手,对于这种礼节上的东西,庞公他并不是很看重,倒是更重视斐潜表现出来的这一份对于福叔的感情,因此才会从鹿山之上亲自下山来到这里。 “人,从生而来,往死而去,无人可免。”庞德公缓缓的说道。 斐潜点头称是。这个道理斐潜自然是懂,只不过对于斐潜来说,除了胜似亲人一般的情感之外,在这个世界,福叔是他第一眼见到的人,就像是一个道标,而现在,这个道标不见了。那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和被遗弃的感觉就像潮水一般,不受控制的涌上心头。 人是有情感的。 斐潜从来没有穿越过,也不知道其他的穿越者是怎样的迅速而决然的抛弃了原有的父母妻小和原先生活的点点滴滴,奋不顾身的投入到伟大的革命当中,杀人不眨眼,放火更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斐潜以为他自己已经将后世全部都忘了,已经投入到这个新的世界当中来了,但是没想到福叔的死,才让自己彻底的意识到,从此与后世再也没有一点点的联系。 最关键的一点是,斐潜忽然间意识到,福叔的死就像是一个征兆,从此之后,在这个即将展开的乱世之中,或许有更多的人,特别是自己认识的亲人,朋友,也会像福叔一样,会突然而然的死的…… 甚至包括自己。 这种感觉,比起在函谷关斐潜单独面对死神的时候,还要更加的无力。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诸侯之间的争霸不是开玩笑的,曹操的儿子战死沙场,而刘备更是抛妻弃子跟玩一样,孙权连自己哥哥遗孀遗腹都可以幽禁终身毫不手软…… 而自己,能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么,或者说,能很得了这个心,下得了这种手么? “庞公,太祖分羹,是对,是错?” 庞德公仰望天空,说道:“山民之母,离世廿有三矣。族内多有劝吾续弦者,老夫皆拒之……” 斐潜虽然不知道庞德公转换了这个话题是想表达什么,但是还是说道:“庞公至情至性,弟子佩服羡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庞德公看着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老夫怠懈,无意于案牍,故而寄情于山水,纵情恣意,以度残年。” “然此老夫之私也,于庞氏着眼……老夫亦是有罪之人。”庞德公缓缓的说道,“一无开枝散叶,二无勋荫子孙,庞氏子弟,多有怨言矣……” “这个……”庞德公转换的太快,斐潜一时间都跟不上节奏。 庞德公继续说道:“立山之巅,可观霞腾云隆;坐海之沿,可观鱼跃浪涌;风景皆是独好。” 庞德公用杖在地上点了点,然后说道:“痴儿,是非对错,汝自寻之。只是徘徊不去,便两者皆失也。” 说完,也没有等斐潜反应过来,便又拍了拍斐潜的肩膀,便径直回鹿山而去。 这个庞德公,还真是…… 斐潜叹息一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斐潜忽然唤人拿来了笔墨,在墓碑的“福叔”之上添了一个“斐”字,然后又在其下,写了“不孝侄斐氏潜立”,然后令人再去按此样式打造新碑而立。 庞家的下人领命而去。 斐潜默默立于碑前,曾经在此地,福叔陪伴着自己,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走上了这条路,现在,则是轮到自己一个人继续向前而行了…… 这条路上,或许有同行者,或许有阻碍者,或许还有牺牲者…… 这条路上,或许自己拼尽全力,奉上一切,也不一定能够走到终点…… 这条路上,或许有百般苦楚,千人唾骂,万人尸骸…… 然而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 就算是斩断了手,砍断了脚,就算是跪着,爬着,也要走完的路啊…… 第五四二章 木屋五人众 天色已经较晚了,现在这个时间估计庞德公已经歇息了。今天已经是惊动了庞德公一次,再这么晚去打搅就更加的不合适了,因此斐潜也就收拾了一些自己的情绪,往木屋而走。 到了木屋之后,斐潜虽然还有一些触景伤情,但是已经被最初听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好了很多,心境也平静了不少。 进的庭院当中,庞统等人正在天井当中,接着夕阳还有一些余辉,拿着书卷都在看书。 庞统毕竟是少年,个头窜的比较快,比起之前,高了有大半个脑袋,正拿着一卷书简晃悠着看,见斐潜进来了,先瞅了一眼斐潜的面色,然后便笑嘻嘻的站了起来,绕着斐潜转了两圈,哈哈的笑了两声,有些得意的晃晃脑袋,说道:“莫**狐,莫黑匪乌!” 斐潜不吭声,瞄着庞统绕过身边的时候,忽然一伸手将庞统的大脑袋夹在胳膊底下,调侃道:“好啊,你个小呆鸟,翅膀硬了啊,敢来调笑我了!” “啊啊!放手,你个大水鱼,又仗着力气欺负我!”庞统嗷嗷直叫,奋力挣扎着,但是虽然说庞统长大了一些,但是和斐潜这经历了军旅生活的人,这个气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因此怎么也挣脱不了,引得一旁的枣祗等人也是一阵的笑。 斐潜搂着庞统脑袋,趁着众人没有注意,便在庞统耳边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才放开了庞统。 庞统哼了一声,然后跑到一边去了。 枣祗和徐庶,以及太史明都上前一一的和斐潜见礼。 随后便一同围拢在天井下就坐…… 斐潜看着众人的座位,忽然感觉到有一些恍惚,竟然呆了几秒钟。 众人为之一静。 斐潜回过神来,笑笑,说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之前我们围坐在一起讨论问题的情形……这一转眼,似乎已经过了许久的样子……你们最近还有在继续讨论问题么?” 枣祗点点头,说道:“自然是有的。” 斐潜忽然来了点兴趣,问道:“那都讨论过什么问题?” 枣祗说道:“你离开了之后,研讨过一阵子的郡县施政,也讨论过酸枣之盟……” 一旁的徐庶忽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众人转头看他,便连连摆手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听子敬一说,忽然想起当时讨论酸枣之盟话题最后的赢家……” 徐庶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众人一阵吭吭哧哧的笑声。 太史明则是不怎么好意思的在一旁挠头。 “子鉴,最后这个酸枣之盟的话题是你赢了么?”斐潜也觉得有趣,有这几个才智决定的家伙一起讨论的,想必最终的答案很精彩。。 太史明嗯了一声,然后说道:“这个,碰巧的啦,当时大家都说的挺好,然后我就说最后董相国会跑……” 庞统在一旁拍着腿笑,说道:“没错,没错,就是这个,哎呦,笑死我了……当时我和元直将山东和山西各个将领都分析一个遍,顶不上子鉴的一句话……” “哦?子鉴当时怎么说的?” 太史明吭哧了一小会儿,说道:“……我当时说,我村里两人打架,打不赢的那个肯定跑……” 斐潜一愣,也是哈哈大笑,难怪庞统和徐庶会乐成那个样子。不是嘲笑太史明,而是觉得就像是同样面对一团乱麻,庞统和徐庶分别从这团乱麻的材质和密度分布等等问题进行了深刻的研究,然后再就各种可能性展开了讨论,但是太史明一上来随意抽了一个线头,就解开了…… 就是这样的尴尬。 斐潜说道:“子鉴说的对!复杂的事情其实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嗯……谢谢诸位,你们的意思我明白了。”虽然说这种劝慰的方式有些特别,但是还是挺感谢的。 庞统哈了一声,向两边一边伸出了一只手,说道:“来来,每人一颗银豆子,愿赌服输啊……” “嗯?”斐潜哭笑不得,说道,“你们竟然以我为赌注……说说看,怎么算的?” 庞统一边得意洋洋的收着银豆子,一边说道:“我赌第一轮你就能明白的,元直和子敬赌的是第二轮,子鉴……小孩子,不得参与……” “太史明还小孩子,比你年纪都大一些吧?”斐潜摇头,说道,“想不到你还对我挺有信心的么……” “那是辈份,不一样的,再说你怎么说也是水鱼啊……”庞统晃晃大脑袋。 斐潜没理会庞统的潜台词,而是说道:“既然今天大家都有兴致,我们就再讨论一个问题如何?” “天下?”庞统问道。 “差不多吧,二袁。”斐潜回答。 徐庶呵呵笑了一声,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前几天刚刚讨论过。” “哦,那你们是怎么看的?”斐潜问道。 “子敬认为是袁本初,我认为是王子师,士元和子鉴认为谁都不是。”徐庶说道。 枣祗点点头说道:“袁公路傲气凌人,手下虽众,但是如同散沙一般,袁本初虽然只在冀州一地,但是谦逊待人,豫州之士亦多有北上者。” 徐庶随后简明扼要的说了一句:“然王子师有大义。” 斐潜点点头,问太史明道:“那么子鉴之意呢?” 太史明说道:“我……我是觉得,兄弟两个打架,但是旁边一堆人看着,就算打赢了,也未必是好事……” 庞统点头说道:“我的意思也是这个,况且二袁都表现的太过于急切了些……”庞统原本还有一些话的,但是扫了一眼斐潜,便缩回去不说了。 倒是斐潜到现在坦然了些,说道:“于礼不符?” 庞统点点头,既然斐潜都说开了,便也不隐藏了,说道:“虽说长者离世服丧的习俗,虽然没有成为明文约定,但是难免会引人讥讽,此乃其一;其二,至今为止,二袁均未举旗,若是之前尚可说是为了国家社稷,为了报家仇,但是现在董相国已死,却还在不停的招兵买马,这样的行为,难免就有些……” 第五四三章 人心人性人情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针对于众人的话进行点评。说实在的,很多事情并没有严格的对错之分,黑白之明,就像是袁绍和袁术,能说他们做错了什么? 反董之时汇集在其左右进行投资的人,不就是为了将来获势了之后的回报么? 真正心向汉室的人,因该像徐庶一样希望王子师能够拨乱反正吧…… 斐潜想着,忽然发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自己身上,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的意见呢?赶快说,说完就该吃饭了!” 斐潜哈哈的笑着,说道:“好吧,那就简短一些……在我看来,都有机会,只不过区别于知不知道机会的来临和有没有能力去抓住机会而已……好了,我们去吃饭吧……” 庞统跳将起来,说道:“这叫什么意见,你个大忽悠!”跟着斐潜住过一段时间,庞统也从斐潜这边学到了不少后世的词语。 斐潜一摊手,说道:“那要怎么说,说某某时间段某某人有优势,只要能抓住某某机会,防备住某某危机,然后就可以确定胜局了?其实就跟子鉴说的一样,很多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是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群人围观兄弟俩打架,对吧?” 庞统一拍手,说道:“话是没有有错,但是问题是,你现在站那里?” 斐潜环顾了一下,发现徐庶、枣祗还有太史明的目光汇集在一起,等着自己回答。 斐潜摇头,长叹一声,举手投降道:“好吧,好吧,我说……我就站在外面……” 众人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庞统一甩手,哼了一声,说道:“没意思,吃饭!” 其他三个也纷纷嘀咕着类似“不痛快”、“不利索”什么的话语,然后便纷纷起身去吃饭了,将斐潜一个人撂在了天井里。 “喂!这群家伙……” xxxxxxxxxxxxxx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横跨天际,璀璨无比。 斐潜披着一件大氅,立在木屋之外的小溪旁,仰头而望。 身后传来了脚步之声,庞统走了过来站到了斐潜身侧,说道:“方才为何不借机把话说明?” 斐潜默然。 方才何尝不知庞统是有意相助,但是斐潜话到了嘴边却改了口。 斐潜转头看向一旁的庞统。 现在庞统已经略微接近了斐潜的肩膀,未来还会长的更高,肤色么,那个是天生的,所以没有什么办法所改变,还是那么的黑,但是眼睛当中的神采已经显而易见…… 话说这小子虽然丑了一点,但是也并不是惨绝人寰的那种,为何先是被孙权所拒绝,然后差一点又被刘备赶走? 莫非庞统是肥胖体质,然后到了二十多岁的开始痴肥,一肥然后就他这样子,难免显得有些猥琐…… 庞统裹了裹披风,说道:“你看什么呢?” 斐潜哈哈一笑,挖苦道:“我在想想你长大后变丑的样子……” “切!”庞统横了斐潜一眼,很是肯定的说道,“我肯定是越长越帅!虽然将来未必是阳春白雪,但是掷果盈车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斐潜仰头啊哈哈了几声,不予置评。 庞统哼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难道……你害怕了?” “……是的,士元。我害怕了……”斐潜叹息了一声,说道,“我害怕……最终自己变成了一个只知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 庞统盯着斐潜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说道:“……但是你如果不变成那种人,你就会被人轻易的找到弱点……” 项羽抓住了刘邦的父亲,扬言刘邦若是不投降,便将刘邦的父亲烹杀。 刘邦说道:“若是如此,便请分我一杯肉羹吧……” 而刘邦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也将付之东流。 斐潜点点头,说道:“是的,我知道,所以……最终我还是会变成那个样子的……但是,我不希望像你们也被卷进来……至少不要因为仅仅是朋友的原因卷进来。荆州,若不出意外,至少有十几年的太平时间……” 原本斐潜是有打算利用朋友的身份,对徐庶和枣祗,乃至于太史明进行鼓动和劝说的,但是到了这里,福叔的事件,让斐潜忽然意识到,在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将是所有的人最残酷的一段时间…… 挟持家人作为人质,并不是只会发生一次,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还有手下这些人身上的时候,谁能够保证永远都能做正确的选择? 徐庶在历史上若是放弃了母亲,难道在刘备的身边,就不会因此被众多士族弟子言伐词讨,就像是针对姜维一样? 徐庶就一个母亲,真要是提前安置也还简单。 但是,枣祗呢? 太史明呢? 这么一大帮子家族的人,难道真的说迁就迁,说动就动? 这些人都是朋友,也正是在鹿山之下,有过这样一段时间的相处,相互之间产生出来的友情,所以斐潜才会犹豫。 将这些人绑上自己的战车,会不会太自私了…… 世间如烘炉,人心似柴薪。 庞统一皱眉,说道:“你的意思,二袁之间要打十几年?”庞统对于斐潜的顾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只是抓住时间这个问道。 斐潜摇了摇头:“士元你知道什么是蛊虫么?” “……巫蛊?”庞统说道。 汉武帝时期就发生过震动全国的巫蛊事件,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因此被杀,甚至包括了当时的太子,因此也就让很多人都知道了有这样的一个玩意。 “蛊,皿中置虫,使其相食,仅存者,便为蛊……”斐潜看着天空,说道,“……这个天下,现在就是一个器皿,二袁则是最大最肥的两只……当这两只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流出的血液和暴露出来的伤口,会吸引更多的虫子加入进去……” 所以当一旦开始相互撕咬的时候,人性便慢慢的毁灭了,纯粹的利益化会变成唯一的标准。 “然后你站边上?别的虫子吃肥了的照样会来吃你!”庞统说道。 斐潜呵呵一笑,说道:“是的,没错,但是我希望能在被吃之前,找到一条脱离这个器皿的道路。” “若是没找到呢?” “没找到的话……那就只有看谁吃的多,吃的快了……”斐潜说道,“不过,现在我已经找到了一些站在外面的虫子……” “那可都是大虫子……就凭你现在的小身板?”庞统说道,“我觉得你还是需要和子敬、元直好好谈谈,子鉴也是不错的……” 庞统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嘟囔着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有人说睡得好才长的快……人啊,就跟虫子一样,如果不能叫上几声,让其他的虫子记住,那还有什么意思?至于你的担心,我觉得没有什么必要,至少对于子敬、元直和子鉴来说,没有必要……回了,我先回去了啊……” “……至少把元直搞走,那家伙的呼噜声太烦人了,让我也好睡个安静的觉……”庞统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回走,“……六韬现在在我手里……” “……知道了,小呆鸟……”斐潜无言,摇头笑了笑。 “哼哼,大水鱼……小心别让人轻易吃了……” 六韬,庞德公终于传授给了庞统,也就意味着庞统将在未来,代表着庞氏在众士族当中去抢夺一席之地了。 当然,另外的意思就是庞统现在还在学习成长期,暂时不会出仕的…… 好吧…… 第五四四章 尴尬的斐潜心愿 清晨,朝阳尚未升起,斐潜已经登上了鹿山。 天边红霞一线,天蓝蓝的,些许云朵微微的浮动着。 从山道一旁林内吹来的山岚,带着绿叶特有的芬芳,吹拂到斐潜的身上,也吹动了斐潜的衣角。 鹿山确实是一个风景特别好的地方,青山绿水,有飞岩磷峋,有急流直下,有林涛婆娑,不管是什么角度看,都是如同画卷一般,似乎永远都看不够。 原想着可能要等上一会儿,没想到老年人睡眠时间本来就少,所以斐潜到的时候,庞德公业已在山亭之内,紧紧的裹着一身薄被,正在喝茶。 见到了斐潜,庞德公从薄被当中伸出一只手,向斐潜招了招。 “尚惑否?”庞德公笑呵呵的问道。 斐潜弓身长揖见礼,说道:“多谢庞公解惑。”明白是明白了,但是要真正的做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庞德公示意斐潜坐下,然后说道:“秦失鹿也,汉亦失玺也,天下大乱渐起。汝温良淳和,敏行慎事,此乃汝之长,亦为汝之短也。” 斐潜点头,沉默良久。 庞德公不愧是庞德公,简直就是一语中的。 原先斐潜是一个怎样的人,或许只有福叔清楚,但是从后世的办公室混出来的斐潜,却难免会临事多了几分左右权衡,少了几分独断专行。 一件事情,斐潜不自觉的总想着要平衡所有的人员,方方面面都要抹平,不出纰漏,不出乱子,拆东墙补西墙,左右腾挪…… 这些方面斐潜很擅长,但是若是要让斐潜忽然转身变为威武霸气总裁大人,不是壁咚这个,就是去壁咚那个,这个…… 确实斐潜学不了猴哥的七十二变。 庞德公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身侧飞流而下的瀑布。 瀑布春夏之交的时候最大,然后便渐渐的变小了,现在只是山石之上的一席飞流而已,并没有了之前的磅礴气势。 “如此,弟子应何如之?”斐潜忍住不问道。 庞德公从薄被里面伸出一只手,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薄被,又指了指斐潜身上的衣服,说道:“同于此地,为何汝穿单衣,吾却需着被?” 斐潜迟疑了一下,说道:“身不同也?” 庞德公一瞪眼,说道:“汝既知,何来问老夫?并州风沙,竟将汝吹傻了不成?速去速去,休来呱噪!” 呃,我这才坐下好不好…… 没办法,斐潜只得拱手施礼,向庞德公告辞。 不过才退出没多远,就遇到了一个庞氏的侍者,捧着个木盘,盘内有一书卷,恭敬的站在一旁。见到斐潜走过来的时候,侍者微微屈膝,禀告说木盘之内的书卷是庞公交代给斐潜的…… 斐潜轻轻取起,翻开,见其首句为:“心之在体君之位也……” 庞德公啊…… 竟还是老样子,表面上对待自己和庞统总是毫不客气的呼来喝去,但是却细心周到,竟然特意给自己准备了这样的一卷书,来帮助自己解除内心的疑惑。 斐潜将书卷重新放回木盘之上,然后向庞德公所在的山亭位置跪倒拜谢,才取了书卷下了鹿山。 xxxxxxxxxxxxxx 溪水之旁,一屋矗立。 到了山下,木屋之内的几人已经都起床了,各自捧着书在看。 庞统最是慵懒,竟然是半躺着院外的胡榻之上在看,而枣祗和太史明则是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案之后,腰杆笔直。 徐庶则是站着,看一会儿,然后摇头晃脑的走一会儿,然后又站着看一会儿…… 这四个人人似乎已经都习惯了其他人的做派,各自看着自己的书,丝毫不受他人的影响。 庞统斜斜一瞥,忽然哈哈笑道:“这么快就下山了,八成又是被赶下来了……” 众人也是哄笑起来,想必是也经常遭受到庞德公如此的礼遇。 庞德公倒不是脾气坏,而是很多时候都希望这些年轻人自己去琢磨,自己去想,而不是一味的听从长者的经验之谈,所以有时候就会经常轰人走…… 当然,这个待遇也只有在庞公身边比较亲近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而对于一般的人,基本上是看不到庞德公在这一个方面的表现的。 斐潜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嗯,许久未曾被庞公呵斥,甚为想念,今日心愿已足矣。” 庞统懒洋洋的说道:“你还有什么其他被斥责的心愿,都说出来吧……” 斐潜垂下眼睑,看了看手里拿的书卷,沉吟了一会儿,抬头说道:“嗯……确实有些事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于并州有那么一点的地盘,人手不够……” “……子敬,平阳城下,新复垦的土地现在只有十之三四,还有大片的土地荒芜,而且我还准备组织人手前往河西,去采购一些新的物种……我原本希望你能去,我会任命你为屯田校尉,专职农桑之事,挑选良种,改良土地,精化耕具,或许有一天,你会成为新的神农,接收农夫三牲供奉……” “……子鉴,徐师兄托我照看于你,但是很抱歉,我却没有很多的时间给你指导,你在术数方面很有天赋,我计划内若是你在平阳,我会委你做水衡从事,专职制定各种衡具,确定标准,计算工程,统管劳役,你的祖上曾经有一个太史在史学上写出了不朽之作,而我希望你能在算经计量上写下你的名字……” “……至于元直,你是天生的谋士,而现在我即将领兵北上阴山,然后肯定有数不清的战斗在等着,你绝对不会闲着的,而我希望到最后你能独领一只军团去开疆扩土……” “……当然,这些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们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们向外人展示了耀眼无比的光华,就必然会被他人所窥视,而这些人或许会用任何手段来引诱,胁迫你们……” 然后斐潜还没有讲完,众人齐齐的“切”了一声,一哄而散,竟然将斐潜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了原地…… 第五四五章 细微的转变 一阵秋风吹过,吹下了几片树叶,打着卷儿从斐潜身边萦绕而过,一时间,场面冷清到了极点…… 庞统斜斜的瞥了一眼,然后有些恨铁不成钢模样的摇了摇头。 “呃……这个,我做错什么了么?”斐潜有些愕然。 庞统慢悠悠的说道:“不是做错了,而是做的太对了。” 斐潜眨眨眼,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怎样,该说的还是要说,那么,说完了,我也就该走了……” 这些事情斐潜也考虑了很久,但是最终决定还是要讲清楚。 这个是斐潜在后世的为人处世的经验,或许是和汉代的习惯有些不相符,越是朋友之间,越需要讲清楚。 就像是50:50的两人股份公司最容易陷入各种相互扯皮纠纷一样,朋友之间的情谊是一种促进的催化剂,同样也会极容易变成摧毁一切的毒药。 亲兄弟,明算账。帐算得越清楚,兄弟做的越久,一旦糊涂了,兄弟也就做不长了。 在汉代,强行将人带走,然后指望着对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 趁着庞统、郭嘉、田丰、诸葛亮等等还未投靠他人的时候,绑架携裹而去?哈哈,汉代的汉子多读的是正版的孔子著作,以直报直,以怨报怨是最基本的认知,提刀杀人也并非屠夫才会干的事情。 除非是软禁终身,否则一旦给了一点机会…… 特别是对于智慧见长的谋士来说,轻易的将人带到沟里去简直不用太容易。陈宫三言两语煽动了整个兖州的反叛,贾诩一句话就搞定了力大无穷的典韦外加曹昂。 曹操用徐母赚了徐庶,徐庶未必不知道就算是到了曹营,其母也未必能活多久,但是终归是选择了无愧于心,无愧于亲人,离开了刘备,前去了曹营。 结果并非徐庶在曹营不献计,而是徐庶和曹操都是聪明人,都明白相互之间的不信任,还不如不说。 因此,在徐庶赤壁时主动说要去偏远地区的时候,曹操大喜,立刻在众人面前一阵猛夸,然后将徐庶星夜送走…… 并不是曹操真的相信谣言,也不是为了徐庶主动献计而高兴,而是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将这个碍眼的,随时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远远的扔到西北边疆去,只需要派遣一个偏将,就可以将徐庶看的死死的,怎么能不开心? 因为斐潜觉得庞统、枣祗、徐庶、太史明多少也算是自己在汉代真正住在一起,沟通交流,思想碰撞的朋友,不讲清楚,于心不安,至于讲了之后,是否愿意一起同行,就凭个人意愿吧。 否则就算是花言巧语,或者是强行胁迫,最后也未必能够得到想要的结果。 斐潜拱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庞统放下了手中书卷,问了一声:“你准备什么时候返回并州?” “过两天吧,我在黄家隐院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庞统哦了一声,然后又懒洋洋的重新看起书来。 “对了,”斐潜远远的扬声说道,“……估计过段时间,有个比你小一些,比你聪明一些的人会来,记得替我问候一下……” 庞统一愣,然后很是自信的“切”了一声,大声说道:“若是真有人来,问候肯定是会问候的,但是比我还要更聪明……嘿嘿嘿,哼哼……” “……信不信……由你……”斐潜摆了摆手,走了。 xxxxxxxxxxxxx 在黄家隐院的书房之内,斐潜和黄承彦相对而坐。 在两个人之间的桌案之上,摆放着一个木盒,木盒似乎是分了好多的格子,每个格子之内都放有一些东西。 斐潜说的在黄家需要处理的事情,就是工匠。 造纸的,铸铁的,制器械的,基本上来说,斐潜都需要,而且都很急需。 黄承彦的目光在木盒当中的物品上流连,眼中闪烁着一种难言的光彩,就像是好酒的人看见了一坛美酒,好色的人看见了一个美女…… 黄承彦本身也是对于工匠之事很是熟悉,所以当斐潜将这个长度跋涉带来的木盒摆到面前的时候,就吸引了黄承彦。 木盒之内,是斐潜在并州收集到的各种矿物。 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两样,煤矿和铁矿石。 早在秦朝时期,煤就已经开始进入了中原人的视野范围,但是因为原始的煤矿罕有大量的杂质,尤其是含硫,因此燃烧后极易产生大量的黑烟,被古人所不喜,所以至今还是以木炭为主。 另外一个煤没有能够得到足够重视的原因就是燃烧不易控制,并不像添加几根柴火或是木炭就能明显的控制火焰大小。 但是斐潜现在装在木盒之内的,却是经过第一次粗糙加工后的煤块,也就是一块小号的蜂窝煤,掺杂了一些粘土和石灰。 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方便的利用煤的伟大发明。 另外就是铁矿石。 吕梁山一带甚至还有少量的铜矿…… 云母。 石灰石。 这些矿石装满了整个的木盒。 对于黄承彦来说,这一个木盒甚至比装满了金银财宝还更有吸引力。 黄承彦将小小的蜂窝煤取了出来,端在手中细看:“此物为……石炭?” 汉代人对于煤,尤其是煤精,也称之为煤玉,还是很喜欢的,甚至有人专门用天然的煤精做印章,跟琉璃基本上处于同等的地位。 但是普通的煤粉,就没有多少人去关注了。 “此物如何制作?”黄承彦问道。 斐潜说道:“煤粉碎洗,沉淀,取其细末,加入黄泥,粘土,石灰,木炭粉挤压成型……” 黄承彦向外叫了一声,让仆人取了一个火盆来,立刻将这个小蜂窝煤当场就置于火盆内引燃了,然后静静的看着,目光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随着蜂窝煤的火焰跳跃着。 黄承彦正容说道:“此物……制作之法,几人得知?” 这种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却往往被人所忽略。 煤这种东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以煤渣,煤球等等形状作为燃烧的用料的,不仅是不易燃烧,而且多半会因为燃烧不完全导致有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硫等等物质产生。 现在加入了一些助燃剂和脱硫剂之后,又因为蜂窝的孔状结构,保证了空气的流通,燃烧自然更加的充分,而且二氧化硫也在燃烧的过程中被钙化…… 斐潜说道:“平阳之地工房,涉及矿物及器械的,都是黄斗在负责……如今事务繁多,他也有些不堪重负,瘦了非常的多……” 黄承彦愣了下,笑道:“好好!” 啊?瘦了还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黄承彦也有周扒皮的潜质不成? 第五四六章 物理之上的推动 煤这种东西,是现代工业的助推剂。 并不是煤都优于木炭,而是煤具备了木炭所不具备的便利性。 木炭要砍伐,然后封窑闷烧,最后才能将木材碳化成为木炭,但是煤挖出来即可使用,并且也不受木材生长的限制。 在需要大量能源的时候,煤的优势就比较的明显了。 但是煤也有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就是杂质比较多,尤其是硫。脱硫,斐潜确实懂得不多,只是还记得在中学化学课的时候有一个硫钙化的反应,因此便只是粗略的水洗粉碎晒干之后,掺杂进去了少量的石灰,发现居然还是有那么一点效果,至少燃烧的时候,没有再闻到二氧化硫的臭味了…… 当然,这样的脱硫还是远远达不到炼钢的要求的,因此要炼好钢,现阶段还是要用木炭。 不过在其他的方面,作为燃料的煤就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了。 斐潜现在有很多的东西,只能和黄斗去说,然后黄斗为了保密,便只能是自己亲自去捣鼓,连轴转的结果导致原本黄斗像是一颗大号黄豆的身材,现在都瘦了好多。 黄承彦拿着火钳,将火盆之中的燃烧完毕的蜂窝煤的残骸捣得稀烂,然后说道:“就仅凭此物,黄斗可再记一功!但是……” 黄承彦没有说完,但是方才的举动的已经完全表达出他的担忧。 这玩意虽然不错,但是并不适合大量的进行成品销售。任何人只要能拿到原物,那么多少都会模仿出一个七七八八出来,虽然在其中的一些细微的添加物有可能察觉不出来,但是如果只是用来普通的取暖做饭等等燃烧之用,那么就算是没有这些添加物的话也是差别并不大…… 技术含量太低,不足以形成门槛。 这点斐潜也是同意,除非他能够将整个并州包括上党、太原全部拿下,封闭太行八径,将整个的山西煤矿产地全部控制住,否则这种没有什么难度的技术,会很快的蔓延而开。 不过斐潜注重的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在工业物理上加热的替代物出现,对于整个的工程科技的推进作用…… 斐潜说道:“这个我并没有打算进行销售,而是我们自己进行使用。在永安至北屈,有一条完整的河流,在这条河流的两岸,有不少的合适的地点可以建设大型的工房,而大部分的工房的燃料……” 斐潜指了指蜂窝煤。 钢铁工艺除非将煤炭再往前推一步,变成焦煤,然后再研发出脱硫技术,否则还是比不上优质木炭。 但是其他的并不担心硫磷等杂质的项目,比如初步的粗胚水泥,含硫高但是更加绚丽的玻璃,红砖或是煤渣砖,青瓦或是彩瓦等等消耗能量的大户,煤却能成为这些产品的一个有力的基础…… 别的不多说,如果将原本用于烧窑造砖的这些木材木炭全部节省下来用去炼铁,就会产生出多少的钢铁量? 还有,直接取暖。 人类,畜牧在冬天的供暖,而植物,甚至配合出琉璃产业,开发出温室蔬菜…… 小冰河时期即将来临,煤炭将给斐潜在整个的北方部队和牲畜都提供绝佳的保护! 这种物理上的小小变化,带来的却往往是更多的可能性,更多的发展空间! 其他的不用多说,单单如果在冬日之时,能够有一点点的青菜绿叶,这对于治下来说,其实也就跟祥瑞的意义相差不多了! 在汉代,琉璃还是非常名贵的,而用琉璃房种出来的蔬菜,那简直是无价之宝…… 而这些的一切,源头都在于这个,小小的,黑黑的煤炭身上。 有了煤炭,斐潜至少可以保证在接下来小冰河时期的时候,至少在城镇之内,不会因为气候的原因,导致各种人员牲畜的损失,同样,因为煤炭的大量运用,也不会导致区域性的大规模树木的砍伐。 其实还有另外的一个方面的考虑,斐潜并没有和黄承彦说。 历史上为了取暖,在没有大规模运用煤炭的时代,所有人的目光便直勾勾的盯上了树木,而树木的砍伐过度,不仅仅是带来植被破坏,水土流失,更重要的是直接改变了整个的生态环境,黄沙侵蚀,到了最后,后世当中西北的许多古城的残骸不就是这样产生的么? 煤炭越早进行大规模的运用,实际上也就是对于植被的保护。 斐潜说道:“茫茫吕梁山,荡荡烟霞光。层层黑煤浆,处处青矿藏。石炭、石灰、铁矿、粘土等一应俱全,俯首可得也。小婿欲于此地,沿河修建大型工房,一方面可用水力,另一方面可用石炭,打造各类的军械,民具,并且对琉璃,瓦当,耕具等等再行研究和开发,同时对于黄氏传承自墨家的工程工艺等等进行再次规范和确立,立书著作,让工匠亦可如孔孟一般,传于后人……” 不过单单斐潜对于在并州将来的整体规划上的描述,已经是足够吸引黄承彦的了。黄承彦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但是表情却越来越纠结,沉吟良久之后,艰难的只说了一句还要好好想想,便将斐潜赶走了。 这个…… 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斐潜虽然觉得画风转变的太过突然,但是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长辈,只得起身先行告退。 黄承彦一个人独坐在书房之内,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黄氏已经在荆襄立足了百年,大部分的工匠和产业都是在荆襄附近,一时半或要抽调人手去并州,的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斐潜所描述出来的情形,又是包括黄承彦在内的所有工匠极其向往的地方,有水利,有矿产,有燃料,有场所,还有斐潜这样绝对支持工匠研究的官场人员…… 如果能年轻二十岁,不,或许只需要年轻十岁,黄承彦便怎么也会跟着斐潜一起去并州当期亲眼看看,若是真的如此,说不定还会毅然的搬迁而去,但是现在,黄承彦却很难抉择。 真的好难啊…… 第五四七章 迟疑不决的选择 秋日的太阳倾斜的很快,不一会儿在窗户的投影,就从一个小块逐渐往房内延伸开来。 与斐潜的一番长谈,不仅没有让黄承彦心中有些底,反倒是更加的纠结起来。 这番长谈很平静,很朴实,斐潜也没有用多么绚丽的辞藻去修饰什么,掩盖什么,没有任何的隐瞒,桌面之上的木盒之内的矿物,也证明了这一点。 过程虽然非常顺利,但事实上又非常不顺利。 因为这个事情关系重大,甚至会影响到黄氏家族未来的整个的前进方向,家族经济的布局,乃至于下一代,甚至是整个的家族之学的传承。 荆襄之地黄氏已经可以说是站稳了脚跟了,但是站稳归站稳,要想超过庞蔡,除非这两家自出昏招,否则基本不太可能…… 并州之地一片荒凉,但是也正是这种没有任何士族涉足的地方,若是黄氏能够抢先占领了,不亚于又是焕发出更新更强的生命力…… 有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抉择。 因为这个决定一下,不仅仅是影响到一家两家人的问题…… 黄月英在偷偷的在书房窗外伸出了半个脑袋,眨巴眨巴大眼睛往里看了看,然后在黄承彦视线没有将视线转过来之前,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黄承彦低垂着眼,端坐如山,纹丝未动,冷不丁的出声道:“躲什么呢,进来吧。” “噢……”黄月英从窗下钻了出来,在父亲的目光之下,挪啊挪得进了书房,然后有些不解的问道,“我明明都没看到父亲大人转头,怎么会被发现呢?” 黄承彦轻轻哼了一声,然后也不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在房中的一块地面。 黄月英随着手指扭头望去,发现窗口映进来的阳光刚好就照在这一块地面之上…… “那小子叫你来的?”黄承彦说道。 “什么叫那小子啊!”黄月英将被父亲发现的小尴尬丢到一边,凑到了黄承彦身边,说道,“郎君是说父亲大人好像有些心事……我便自己来了……” 黄承彦哼了一声。 黄月英跑到黄承彦的身后,替黄承彦按揉起肩脖起来,说道:“啊呀,有什么事嘛,一个个都神神秘秘的……” 黄承彦眯着眼,晃了晃脑袋,良久才说道:“你这个夫婿啊,不简单啊……这是要将我的老底都掏空啦……” “啊?父亲大人!”黄月英略有些不满的说道,“之前还说聪明,现在又说不简单,到底是要怎样啊?” 黄承彦叹息一声,说道:“聪明是好,但是太聪明了就不好啦!” 黄承彦将方才斐潜说的并州情况向黄月英说了一遍,然后摸着桌案上的木盒,一脸的纠结。 黄家能在荆襄和庞氏、蔡氏这些家族平起平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黄氏在荆襄这一块把持了相当多的工匠产业,从建筑类的到日用品类的,基本上黄氏都有涉足,虽然说在黄氏家族当中还是有部分的声音,表示工匠没有前途,只有经学在是正道,但是绝大多数人都知道,黄氏如果没有了这些工匠,那么不仅仅是家族的收入将要锐减,甚至整个在荆襄的地位都要受到一定的影响。 所以这些工匠也就等于是黄承彦手中的筹码,袋中的财产。 而现在,斐潜居然看上了黄承彦口袋里面的这些珍宝…… 虽然斐潜并没有直接说要多少工匠,但是按照之前的描述,那么大的一个场地,就算将荆襄的工匠抽调一半过去,也是照样安排的下来。 不是说黄承彦是守财奴,也不是说不愿意给斐潜,但是问题是,黄承彦要计算一下这样的投资值不值得,又要投入多少才合适的问题…… 黄承彦拍了拍黄月英的手,心中还是升起了不知道感叹了多少回的念头,若是黄月英是个男丁就好啦…… 斐潜有一点说的挺对,这个荆襄之地,派系牵扯太多,并不适合展开手脚,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黄承彦不能脱身,荆襄这边必须要留人驻守,看着家族当中的那些蠢货,不至于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必须时刻关注周边的变化,根据情况随时变动调整,这就注定了黄承彦不可能离开荆襄,去并州实地查勘。 对于斐潜在并州的发展,黄承彦还是略有一些信心的,但是对于派去的这些工匠,却不好说有多少的信心,搞不好再过个三五年,这些工匠就从姓黄的变成了姓斐的…… 可是如果放弃,一方面对于斐潜这里说不过去,另外一个方面,对于工匠而言,谁不希望有一块到处都是矿产,又有人支持,可以放开手脚的工房之地? 墨家的传承啊…… 黄月英静静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站到了黄承彦面前,认真的说道:“父亲大人……这一次,我和郎君一同去并州……” 黄承彦一下子站了起来,摇头道:“这怎么成,并州风沙侵肤刺骨,你没看斐子渊那小子才去了没多久,就变得快跟你一样黑了……呃,这个,我的意思是……” 黄月英上前一步,抱住了黄承彦,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舍不得离开父亲大人的……但是,家族里面还有谁能去?……叔父么?” 黄承彦轻轻的抚摸着黄月英的脑袋,叹息了一声。 黄月英贴着黄承彦的胸膛,说道:“……郎君是个有想法的,我们应该帮他……家里的那些工匠,我多半都认识,小的时候还经常找他们要这个做那个的,想必这些人跟我也还亲近一些……” 黄承彦搂着黄月英,猛然间发现,那个昔日在堂前屋后,奶声奶气叫着父亲的小女孩,现在竟然已经长大超过自己的肩膀了…… 可是黄承彦怎么舍得让自己心肝宝贝一般的女儿去并州那边吃土啊?!虽然心里知道生活条件未必会很差,但是让自己女婿吃点苦头,黄承彦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轮到自己的女儿,那就是千般不舍,万般不可了…… 黄承彦满脸的纠结,喃喃的说道:“……让我再想想,再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第五四八章 突如其来的战争 袁术看着孙坚离去的背影,眼神当中不由得透露着一种蔑视,就像是看着在泥田里面浑身臭汗的农夫。 “南蛮之人,终上不得台面……”杨弘在一旁说道。 袁术呵呵轻笑一声,说道:“……一短视之辈尔……” 孙坚等了好几天,终于见到了袁术,但是没有能说上几句话,就被袁术草草的打发了,原因很简单,孙坚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任何关于玉玺的事情,袁术也就懒得谈了。 玉玺是宝贝么? 当然是! 若说玉玺不是宝贝,那么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称的上宝物了。但是为了一个死物,却抛弃了和袁家的友善关系,袁术觉得孙坚不成大器。 杨弘说道:“明公,可需在下前去敲打一二?” 袁术一甩袖子,说道:“不必!若吾出言,岂不如巴人一般?” 在袁术观念里面,孙坚这个人,胆子很大,但是这个性格么,就一般般的了。按照道理来说,孙坚也是一个老资格了,早年的时候就参与了羌西的战争,也曾经是太尉张温的手下,当时曾直言劝张温直接杀死羽翼尚未丰满的董卓。后来当了太守,更是不仅仅是平定自己郡中的叛乱,甚至越境讨贼也是常有的事情。 袁术之前和孙坚合作,与其说是上下级,更不如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孙坚帮助袁术除掉了了南阳太守,袁术给孙坚表了一个将军头衔。 但是时过境迁了,董卓已亡,那么这个天下就应该是袁家的了,孙坚却依旧还是认不清楚这一点,真的就是纯粹的乡巴佬一般,紧紧捏着一点好东西却不撒手,就像是防备着袁术他会上去抢夺一般! 袁术他是会下泥田去抢夺的人么? 要是洗干净了送上来,还说不定多看两眼,搞得现在好像是老子图谋玉玺一般…… 无趣之至! 袁术懒懒的挥了挥手,说道:“给其配发几百粮草,令其南下……”袁术的原本的意思是不想理会孙坚这点破事,给些钱粮打发了事,养孙坚这几千兵卒若是之前,还多少有些吃力,但是现在,也不算是什么问题了。虽然袁术他并不太在乎孙坚是否愿意上交玉玺,但是也不想让玉玺落入到其他人的手中,尤其是其兄长袁绍…… 但是杨弘显然脑补了袁术的想法,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说道:“明公此计甚妙!二虎相争,必两败俱伤也!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便退下了。 袁术挑了挑眉毛,转了转眼珠,这才想到其实像杨弘说的那样也是也不错,子充此计……嗯,我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么…… xxxxxxxxxxxxxx 杨弘看着眼前的这些几个铜质宫灯和一些器物,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孙坚说道:“孙将军真是有心了……呵呵,主公体恤将军步卒辛劳,特命拨发些许钱粮,明日即可送至将军大营。” 孙坚大喜,连忙向杨弘长揖道谢。 杨弘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略显得关切的说道:“将军,前几日收斥候所报,阳城……已落入周刺史之手?” 孙坚一愣,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跳了两下,说道:“……某惭愧……”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半响不说话。 沉默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孙坚有些抵抗不住,便说道:“长史有话不妨直言……” 杨弘在心里哼了一声,还“不妨直言”,你真当自己是那路大将军了? 但是杨弘表面上还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说道:“……据吾所知,将军前些时间上表将阳城定位豫州治所了?” 孙坚微微低了低头,说道:“正是。”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又是半响不说话。 孙坚有些坐立不安,观察着杨弘的脸色,然后试探的问道:“……这个,杨长史?” 杨弘摇头叹息道:“将军为何行此下策也!治所一失,依大汉律……将军这豫州刺史之职……唉呀……” 孙坚紧紧捏住了拳头,虽然心中咆哮着什么狗屁的大汉律,现在还有谁管大汉律,但是却不敢说出一言,只能是咬着牙,忍着。 孙坚何尝不知道这一个事情,但是当时的情况整个豫州能控制在手中的唯独就只有颍川郡这阳城一个县城,往南的阳翟还有颍川大部分的县城都是颍川大族所把持,孙坚根本拿不下来,而汝南郡又是袁家的自留地,沛国和梁国又是刘氏国土,真个的豫州竟然没有任何可以放下自己一只脚的地方! 不再阳城当成治所又能去哪里?! 可惜董卓三番两次的进攻,导致了阳城许多士族百姓纷纷迁徙,变成了一个空城,到最后连孙坚自己都待不下去了,只能是退走。 可是着一退,就意味着失了治所,而失了治所,那么豫州刺史这个头衔不仅自然失去,而且还要问罪…… 孙坚沉声说道:“只需给某钱粮,某顷刻定可将阳城夺回!”如果不是袁术第二次断掉了钱粮供给,又怎么可能会退却! “啊呀……”杨弘皱着眉头,摇头叹息道,“……若是之前董贼所据,主公定当支持将军,然当下之局面……主公明正恭谦,又岂能行兄弟相残之事?” 杨弘说的义正词严,就连自己都有些相信了,更何况是孙坚…… 孙坚愕然半响,竟然无言以对。 杨弘说道:“如今将军……真是不好安排啊……” 孙坚苦笑道:“蒙承后将军不弃,长史厚爱,某亦足矣……” 杨弘忽然一拍手道:“将军,可知荆州治所于何处?” “襄阳也。”孙坚脱口而出,然后刷的挺直了腰身,问道,“长史之意是……” 杨弘嘿嘿一笑,说道:“荆州刺史刘,乃董贼所封,名不正言不顺,此番天下讨董,亦无所作为,明为宗亲,实为宗贼也!主公曾有言,若有上将取襄阳者,可表为荆州刺史也!” 孙坚瞪大眼珠,沉吟片刻之后,便起身抱拳道:“某愿为后将军分忧!” xxxxxxxxxxxxxx 时,坚征荆州,领军五千,下樊城,直奔襄阳而来。 第五四九章 各种各样的麻烦 不管黄承彦究竟是怎么想的,反正对于斐潜来说,制作弩的工匠是一定要想办法搞走几个的。 当然那些其他的比如造纸的、打造兵器的…… 多多益善啊! 尤其是造纸啊! 纸张已经成为了斐潜的新的怨念。 斐潜很是痛恨没有纸的日子,并不是每天都要拿着沉重的木简锻炼臂力,而主要还是为了屁股的菊花啊!这年头,上个厕所都要先在厕筹里面挑一个干净点的,没有毛刺的…… 否则可以想象一下在那么娇嫩的地方,扎进去一个竹刺或者木刺的酸爽…… 搞到最后斐潜不得不自己去准备一个专用的,每次都要去洗,然后再装到袖子内的袋子里。 虽然解决了一点问题,但是却引发了另外一个心理疾病,斐潜老是觉得那个袖子有点蜜汁臭味,萦绕不去,这个真是…… 唉! 汉代的问题不仅仅只有这个一点,现在摆在斐潜面前最大的问题就是秦朝那一块的标准,结果到现在居然完全的遗失了! 刘邦那个没文化的流氓,当上了皇帝之后,脑袋抽抽了居然要搞一个汉制标准! 秦尺一般来说是22.5-23cm左右,然后刘邦那小子就说我们大汉的尺寸怎么能和秦尺一样?然后就加了一点,大概汉尺是在23.5-24cm左右,然后其他的度量单位也是略有一些偏差,反正原本统一的计量单位又变成了极度混乱的一件事情。 然后后来伟大的先行者王莽同志,在实践着社会平均理念的同时,也对于计量单位有了进一步的规定,还发明了游标卡尺…… 现在的汉代,不仅仅有“分寸尺长引”五个长度计量等级,而且在分之下,还有毫和厘两个微小的计量单位,制造出一批铜丈,竹引,铜嘉量,铜衡杆等等物品来进一步衡量国家度量单位。 可惜,王莽同志,这个…… 后来的汉皇帝虽然也是有用这些,但是毕竟就没有王莽那么追求细节了,差点就差点,差不多就行,导致了全国的度量单位也就这样延续下来,虽然有,但是并不精确。 这样的结果,导致了汉代很多器械,甚至是拿到后世也是极其了不起的物品,比如混天仪,地动仪,指南车等等,都只是唯一的,先不讨论是否实用性,这些复杂的机械,都不能大规模的复刻生产…… 原因就是标准不一,甚至老师和徒弟之间的尺子的长度就有所区别。 这一点在黄氏家族内也是存在,斐潜和黄月英看着地上摆放着的十几把尺子,有些挠头啊…… 这些都是黄家工匠们的自己用的尺子,但是就这些尺子,在长度上就略有一些偏差,虽然都不多,相互之间就算是差,也就差个几毫米这样,但是确实是有,而黄氏工匠们的态度是:“差一点没事,磨两下就好了。” 是的,大部分手工制作的器具,若是在装配的时候,有些不符,这些工匠们基本上就随手磨一磨,挫上一挫,就可以了。 斐潜看着这些尺子,和黄月英对视了一下,说道:“还是要统一比较好些,找个最好的,做一个模,然后灌注一批出来,就叫‘黄氏尺’,不是更好么?“ “‘黄氏尺’?”黄月英转了转大眼睛,笑着说道,“好啊,我觉得挺好的!” 一旁的黄氏工匠也纷纷点头。 人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认同的就比较容易接受,但是如果斐潜跳出来指手画脚说你们的尺子全部不行,必须更换成为新的标准尺,估计很多工匠心里就会嘀咕了…… 现在拿出一个“黄氏尺”的名号,这些人就觉得理所当然,都可以接受了。 尺度标准统一了,这是小问题,摆在斐潜面前的还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事情——秦朝兵刃制度化制作到了汉代就消亡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材质的改变。 秦朝是利用成熟到了极点的青铜技术来对抗刚刚其他六国发展出来的黑铁技术…… 不是秦朝不想用黑铁技术,而是当时秦朝地处关西,一是没有铁矿,二是没有会铸铁的人才,不得不将青铜技术推向巅峰,但是秦朝的胜利,并不意味着青铜的胜利。 黑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对于青铜而言是绝对的优势,也就是汉代之后,采用钢铁材质作为兵器的最根本原因。 但是青铜的熔点低,可以很方便的进行灌模处理,然后就可以大批量的制作出各种器械,再经过打磨抛光,就可以生产出一整批的兵器了。 但是对于铁来说,生铁太脆,要想将钢铁的延展性和刚韧性完全展现出来,必须经过多次的锻打,但是锻打这种加工技术,要想成为标准制作,就相当的困难了。为了追求一致性,必然会增加许多的人工和重复回炉,这样反而会导致整体产量的下降…… 所以在汉代,使用了更先进的材质之后,原本的制度化标准化生产军械就成为了比较不可能实现的理想状态,于是从上到下慢慢的也就没有人去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让斐潜很难接受。 原来他还想着,借着后世那些穿越小说的经验,搞一个制度化军械标准,再做一个流水线出来,然后就等着成吨成吨的物品自动出现,最后只要a一下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现在,这个梦想在汉代粗浅的冶金技术设备面前“噗哧”一声被刺破了! 要想大规模的标准化生产像钢箭头这样的小型物件,必须是像后世的冷轧钢,然后直接压模,再进行打磨成型…… 而这其中,汉代和后世差距的不仅仅是几台机床的问题啊! 自己还是想当然了啊…… 可是要怎么办? 斐潜有些发愁,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一块青铜和一块钢。显然是不可能再用几百年前的青铜和现在汉代的钢铁来对抗了,但是要将钢铁这种需要过多人力的材质转变成为机械化,规模化,在这其中,不是说两句话,顶个标准就能做到的啊! 那么自己第一步应该在什么地方改进呢? 麻烦啊! 斐潜还在皱眉苦想,而一旁的黄月英忽然像是听到什么,回头伸出手臂,挥动了一下,说道:“父亲大人,我们在这里!” 只见黄承彦匆匆的走来,听到了黄月英的声音,也只是稍微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沉重,显然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黄承彦走到了斐潜面前,叹息了一声,说道:“刘荆州来了,想要见你……” 刘荆州? 刘表要见我? 这个大尾巴狼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该不会是…… 第五五零章 有些偏差的变化(月票欠账2/21) 黄家隐院的大厅之内,氛围略有些许的怪异。 来的不仅仅有荆州刺史刘表,还有蔡氏的家主蔡讽。 按照道理来说,刘表是荆襄之主,就算是在黄氏大厅当中,坐在主位也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刘表却坚持不坐,而刘表不愿意坐,黄承彦也不好意思大刺刺的坐在主位,只能是陪着刘表坐在客位…… 然后蔡讽和斐潜当然也不可能去坐主位,因此大厅之内上首的主位空荡荡的,四个人却在下面面对面坐着,略显尴尬。 刘表看着斐潜,心中感慨万千,一时间竟然略有失神。曾几何时,这还是一个可以在自己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然而到了现在,居然成为了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一方大员…… 在另外一侧,蔡公蔡讽却是感到了深深的遗憾,当年几乎就差一步,最多就差前后几天的时间而已,等自己从前州那边认了一个女儿之后,居然传来了斐潜和黄承彦之女定亲的消息…… 蔡讽略微瞥了一眼黄承彦,心中腹诽道:“就那个丑八怪……迟早也是……”然后又看了看斐潜,“……若是这小子能再往上爬爬,少不得……嗯,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蔡讽想着心事,也就稍微忽略了一旁刘表递过来的眼神。 刘表抖了抖眉毛,有些无奈,只得干咳了两声,自己开口说道:“荆南宗贼未平,政事军务繁多,竟未能亲贺斐中郎高迁,表之过也,略备些许荆襄土产,还望斐中郎不弃。” 嗯? 斐潜有些疑惑,这个刘表讲得这么谦卑,不像是往常的风格啊?况且刘表在黄氏举办宴会的时候确实没有来,但是有派伊籍来了,也算是可以的,并不算失礼,但是现在居然还再次送上礼物,这是有何居心? 斐潜连连摆手说道:“刘公莫要折杀在下,某乃一介耕夫,蒙承圣恩,恭添高位,惶恐不已,又不曾德泽于荆襄,如何能受刘公之礼?此事断断不可!” 黄承彦看了一眼斐潜,然后略略低头看着自己的桌案,不说话,沉默着。 蔡讽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想张嘴说些什么,但是旋即也闭上了,垂下了眼皮。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黄承彦和蔡讽自然都懂得斐潜所说的话背后的含义是什么,所以也都装成是木雕的一般,差点就在头上贴上一个小纸条,写上“人不在此”的字样,况且这也是旧怨,解铃还须系铃人,没有必要将自己掺和进去,吃力不讨好。 黄承彦和蔡讽都是修炼多年的老狐狸,怎么不会知道现在虽然是四个人坐在一起,但是主角确实刘表和斐潜两个人,自己的身份更多的是在这两个人出现一些矛盾的时候进行调和和调解,更况且斐潜只是小小的,隐晦的呛了一下刘表而已,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也是刘表之前做的比地道,事出有因,若是自己跳出来,反倒是更让刘表尴尬,所以黄承彦和蔡讽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刘表甚是老辣,错愕瞬间之后,便说道:“斐中郎何出此言?在座皆荆襄之人,何分彼此耶?” 斐潜下意识的在心中中给刘表点个赞,真是不错的回答。 刘表毕竟还是荆襄之主,就算是不看在老丈人的面子上,也要看看蔡公蔡讽已经荆襄人士的面子上,斐潜也不好对于刘表穷追猛打,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当然,这也是刘表和蔡讽一起来的原因,大家都是明白人,怎么做是一个恰当的度,大家心里都有数。 斐潜呵呵一笑,就将这个事情揭过,说道:“刘公此来,可有何指教?” 一旁的蔡讽冲着斐潜点头笑笑,心中对于斐潜知进退,识大体的态度很是赞赏,越发的看得顺眼。 黄承彦瞄了瞄,多少能猜到蔡讽心里在想些什么,便瞪了一眼蔡讽,吹了吹胡子。 蔡讽微微一笑,捻了捻胡须,也不言语,只是眼珠子稍微往一侧飘了飘。 黄承彦的年龄比蔡讽还小,而且说起来蔡讽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黄承彦,另外一个嫁给了刘表,所以黄承彦也多少要给蔡讽几分的面子,因此蔡讽根本不拿黄承彦的不满情绪当什么大问题。 虽然这个辈份问题有些乱,但是这些也是平时在士族通婚当中常有的事情,家族一大,上下辈份有时候只能是各论各的,就好象侄子比叔叔大的比比皆是,然后有可能侄子和叔叔同时娶的一家的姐妹俩,然后这个姐妹俩的哥哥又可能有续弦了侄子的妹妹当继室,这个相互之间的辈份,啊哈…… 刘表见斐潜不再纠缠于之前的恩怨了,便也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指教不敢,恳请斐中郎助吾一臂之力也!” 一臂之力? 斐潜在心中重复了一下,忽然一件事情跳了出来,不由得皱眉道:“刘公言笑了。刘公手下人才济济,蔡、文、黄三位将军,刘、王、吕等多位校尉,焉需吾区区螳臂之力也?” 刘表长叹一声道:“子渊洞察明见……唉,事急矣,远水不可救近火……”然后转头看了看蔡讽,示意蔡讽来说明一下。 此时蔡讽为了表示自己中正的态度,便点点头,开口解释道:“文将军镇于蔡阳,以防纪灵之军;吾儿蔡瑁领兵屯于衡阳,攻伐桂阳、零陵二郡;刘校尉驻于长沙,王校尉居宜都,吕校尉于随县……故而,孙破虏来犯,竟再无可领兵之人……” 刘表又是叹息一声,说道:“黄将军先败于樊城,又困于邓县,如今襄阳门户大开,危在旦夕矣!恳请斐中郎出手相救!” 啥? 历史上是这样的吗? 这个是个什么情况?感情现在刘表都将手里的兵都杀到荆南去了啊,然后被袁术钻了一个空子? 历史上是这样么,还是说已经有所不同了呢? 那啥,蒯家兄弟呢? 斐潜说道:“如此,子柔、异度二位贤才,可有何良策?” 刘表默然摇了摇头,显然有些不满之意。 咦,奇怪了,足智多谋,被刘表称赞为雍季和臼犯的两位大贤才,对于当下的情况难道竟然没有出点计策不成? 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啊…… …… ps:想知道曹操和关羽一生的纠缠究竟是什么?请登录起点app查看本章末尾的作者的本章说…… 第五五一章 联姻之下的联盟(月票欠账3/21) 黄氏大厅当中,四个人相对而坐,似乎很融洽,实际上都在相互的试探。 刘表方才提及蒯氏兄弟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似乎有些微妙,让斐潜感觉得到显然刘表对于这两个人的建议略有不满。 蔡讽在一旁说道:“字柔言曰,新败之下,兵无战心,只可深沟高垒,以避其锋,遣人求于袁车骑,方可解围……” 斐潜忽然明白了点什么,原来如此,目光渐渐的变得有些深幽,默然不语。 刘表看着斐潜在思索的样子,在升起了一丝希望的同时也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他既觉得斐潜能体会到现在的局面,就多了几分出手的可能性,但是也对于斐潜居然有这么强的洞察力而有些害怕。 刘表不由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早知道,当初就应该…… 抛开刘表的寻找后悔药的心路旅程不谈,单单说蒯良的那个四平八稳的回答,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士族就是这样的人,有时是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又看起来很傻,但是问题是,需要知道这个傻,是真的傻,还是在特殊情况下的装傻…… 就像斐潜在河东之时抓住了卫家的那个领头的老者,也不是在为了保全家族的情况下装疯卖傻? 汉代做着这样的事情的士族多的要死,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容易…… 不说智商不足急需充值的吕布,就连心机深沉的刘备也照样中招,还有像曹操、曹丕那满肚子都是心眼的也还不是被司马懿的样子骗过? 蒯良之策,啊哈,真是好办法。 说的也没有错就是了,若是袁绍从冀州调兵南下,第一个紧张起来的肯定是袁术,然后肯定撤兵回防,襄阳之围自然可解。 但是先不说袁绍原不愿意在这个时间点就和袁术硬磕,单说这一来一回,又不是骑的是吕布的赤兔马,再加上袁绍也要准备兵马粮草什么的,这路途上就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像蒯良、蒯越之辈,脑袋至少是2.0t涡轮增压的结构,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个问题?那么自然在这样的答案背后,有蒯良、蒯越的考虑,或者说,有着蒯氏家族的考虑。 蒯氏,和庞氏、蔡氏、黄氏截然不同。 庞氏,是属于荆襄士族精神领袖一般的存在,超然物外,并不多涉足于荆襄政事,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和荆襄的大部分士族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基本上所有荆襄士族都会下意识的对于庞氏进行维护,也就等同于维护了荆襄士族经学的地位。 而蔡氏、黄氏则是相互联姻的关系,和荆州刺史刘表之间的关系繁杂密切,已经隐隐的成为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刘表的利益,也就是蔡氏、黄氏的利益,反过来也是如此,所以今天,刘表才带着蔡讽过来,和黄承彦、斐潜坐在一起。 因为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在座的四个人的利益,在相互之间的联系,比起蒯家等人,要更加的密切和稳固…… 斐潜问道:“襄阳之内存粮几何?” 刘表说道:“粮草尚足,可供三月无虞。” 斐潜点点头,说道:“如此,子柔之策乃沉稳之道也,一者固守,二者调兵,三者待援,何不用之?”三个月啊,襄阳城池又很是雄伟,轻易不得下,先守一段时间也是不错,再说斐潜来荆襄也没想着要让自己去卷进这个漩涡当中。 毕竟我来荆襄就是要想搞点黄氏工匠的,还有尽可能的拉几个帮手走的,不是要来帮你刘表的…… 刘表目光闪烁,说道:“子渊既知,又何问之?” 斐潜呵呵一笑,却转头看了看岳父黄承彦。斐潜何尝不知道蒯氏兄弟两个打的是什么主意,只不过斐潜想知道对于蒯氏兄弟的这个主意,刘表是怎么看的而已。 不过现在看刘表的态度来说,应该是有意识到蒯氏兄弟两个人的意图了,所以才来找到了蔡讽,黄承彦和斐潜。 难怪前期都被刘表捧上天去的蒯家兄弟,到了刘备来投的中期,竟然沦为了一个背地里打小报告的小人角色,到最后默然无名…… 这种转变,恐怕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种下的。 不仅仅是蒯氏,整个荆襄甚至是绝大多数的江南的地方士族,对于谁当主公都并没有太多的忠诚感,可能是因为风俗习惯的原因,这里的士族一般情况下都是只要在自己的利益范围之内,其实哪一个人作为主公,似乎问题都不是太大…… 这也早就了荆襄到了后期,包括孙权后期,一直被困扰的问题。 斐潜看看黄承彦的意思,就是询问一下岳父的意见,当然,这里面也有一点小小的其他意思在内…… 没办法,入乡随俗吧。 黄承彦也不说话,只是瞪了斐潜一眼。 嗯,明白了。 其实黄承彦愿意替刘表传话,已经说明了一些问题了,只不过手下骑兵多半都是跟随斐潜的并州兵,因此也是绕不过去的。 实际之上,坐在大厅内的四个人,因为相互之间都有联姻的关系,所以可以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当初刘表侵占斐潜的功勋,和蒯氏兄弟合伙坑斐潜,也是在斐潜尚未娶黄承彦之女之前,而之后虽然略有算计,但是其实也并不算是用得狠了,以监视居多,并没有下什么绝户的手段,也多少还有一些情面在,况且当初斐潜辞职的时候,也有说过欠刘表一个人情…… 眼下,就当是还了这个人情吧。 斐潜说道:“潜初临荆州之时,承蒙刘公多有照拂,拜授别驾,耳提面命,谆谆教诲,历历在目。后因蔡中郎之事,与刘公辞别,刘公亦慷慨大度,不予计较潜无礼之举,实乃不胜感激。今日之事,刘公不嫌潜力小微薄……潜便助刘公出战孙破虏!” 刘表目光闪动一下,便说道:“子渊援吾,乃天之幸也!请受吾一拜!”说完就要起身行礼。 斐潜哪里会让刘表真的行大礼,连忙上前拦住,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欲胜之,恐需借刘公某物一用……” 刘表眼睛一睁,脸上有些阴晴不定,嗯,要借什么? 该不会是要借我项上人头一用? 第五五二章 江东猛虎的计策(月票欠账4/21) 虽然之前略有矛盾,但是在蔡家、黄家这样的联姻的关系之下,斐潜和刘表无形当中就形成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虽然不是非常的稳固,但是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还是比一般的人可以更加的让人信任的。 这种情形就像是后世很多家族的小企业,有可能一个小财务,其实就是董事长的小姨子,又或是小三小四之类的,反正有那么一些关系,相互之间虽然并不是完完全全的百分之百的信赖,但是一些事情还是可以放心的。 蒯家展示出来的态度,让刘表多少有些不爽。 看似稳妥的主意,实际上是只对于蒯家有好处,而不管是对于刘表,还是蔡氏来说,都并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只有对于蒯氏来说,其实谁入主襄阳,反正只要保证蒯家在南郡的产业就好,荆襄之主姓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而若是丢了襄阳,对于刘表来说,就等于是丢了荆州刺史的位置,这肯定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事情。 蔡氏,也是如此,现在已经和刘表走得如此接近,若是更换了其他的人,难道会容许蔡氏继续盘踞在襄阳? 刘表现在在攻略荆南,手底下大部分的将领都被派遣到荆州南部各郡去镇压和攻伐当中,此时一旦撤离调军,不仅仅意味着前功尽弃,而且代表着刘表的名誉和声望将承受极大的打击。 同时不能一举而定,就算是将来还有机会再次进攻荆南,也会比现在更加的困难。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唯一的选择,也是最好的选择,便是找到了斐潜。 毕竟斐潜手下八百的骑兵,可都是老卒,而且斐潜是真正有领兵经验的人,这一点至关重要。 襄阳城中其实兵员不是太匮乏,只不过没有合适的统帅。 蔡讽若是年轻个十几岁,上阵也是没有问题,但是毕竟年龄摆在那里,就连奔马都有些困难…… 而刘表要吟诗作赋,长袖善舞,政事衡度一点问题没有,但是真要统兵上阵,这个真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统兵绝对不是说像后世在屏幕上鼠标点点,然后就可以自动行进自动攻击的,涉及太多的方面了,山地,平地,林地,水边,什么时候进攻,从什么路线,打击什么方位,敌人出动什么兵力的时候做什么应对…… 所谓的名将,就是给同样的兵力,同样的配置,而不管怎样都打不赢的人。 斐潜虽然不是名将,也知道自己未必能够成为一个名将,但是在并州期间至少知道了一些兵阵调度,至少不会上阵便手忙脚乱,号令出错。 况且这一次,斐潜也不打算和孙坚正面硬扛,江东猛虎也不是吃素的,虽然自己有八百并州狼骑,对于缺少骑兵的荆襄来说,也是不小的一个战力,但是斐潜并不打算将这八百的骑兵放在正面的损耗上。 设伏,永远是解决敌方军势问题的最佳途径。 但是重点的问题是在哪里设伏和怎么设伏…… xxxxxxxxxxxxx 孙坚坐在大营之内,有些烦闷,虽然是将黄祖打败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奠定胜局,邓县一时半或攻不下来…… 其实也不是完全攻不下来,只不过如果在邓县损耗了太多的兵力,那么也就等于失去了进攻襄阳的机会。 现在孙坚依仗的就是手下的这一群从家乡带出来的子弟兵和曾经董卓军正面有打过仗,见过血的老兵,这些兵力才是中间的力量,若是损失太大,也就等于是自残双臂,战斗力量和杀伤力就会大大下降。 因此跟黄祖硬耗,用人力去填邓县是下下之策,唯有抓住机会直捣襄阳,做掉刘表,才能一举勘定胜局。 而且机会也只有现在这一次,如今刘表的兵力虽然多,但是太过于分散了,这就是可乘之机,若是等刘表将兵卒聚集起来,再想攻伐襄阳,就希望渺茫了。 但是现在却卡在了这里,丢下邓县杀奔襄阳吧,又担心后路被断,而继续留在这里吧,又等于是给了刘表更多的准备汇集兵力的时间…… 正在孙坚左右为难,犯愁的时候,营寨之外忽然有一个斥候策马狂奔而来,身上带着一只长箭,似乎还有另外的几处伤口,鲜血淋漓十分可怖。 到了营寨之处,斥候便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摔下马来。 孙坚大营门口的兵卒顿时有些惊乱,一个值日的军候连忙命令打开营门,将斥候搀扶了进来。 斥候此时已经因为流血过多脸色惨白,但是还是强撑着一口气…… 军候也不敢耽误,见情况危急,便连处理一下都不敢,直接抬着斥候便进了孙坚的大帐。 斥候简单的禀报了几句之后,便再也支持不下去,头一歪,死了。 孙坚叹息了一声,令人将斥候尸首抬下去。 孙坚背着手,在大帐里面转了两圈,面沉如水。 斥候,向来就是军中身手矫健、胆大心细又手法老辣的轻骑兵才能担任,一般来说,斥候是以伍为单位进行活动,一旦发现情况,便两人径直脱离,三人殿后掩护…… 但是现在逃到了孙坚面前的,便只有一个,而且濒死。 一千的步卒,一百左右的骑兵,统帅是黄姓…… 对面来袭的敌军虽然人数不多,但明显是不好对付啊! 这会是谁呢? 但是不管如何,这一支部队这一点的人马,显然不是主力,倒像是对邓县的黄祖进行增援的…… 这样一来,孙坚眼珠子左右转了转,高声传令道:“击鼓,升帐!” 不一会儿,程普、黄盖、韩当三人就进了大帐。 孙坚沉声说道:“襄阳刘表遣兵一千,欲援黄祖,现已至十五里外!” 三人都是一愣,然后旋即起身齐声请战。 孙坚摆了摆手说道:“此战吾亲自领军……莫急,待吾说完……吾与义公前往破之,德谋与公覆于此防备城中黄祖,待吾将此援军击杀之后,便取其旌旗,假扮为刘表之军前来袭营……德谋,公覆,汝二人则知道应如何做了吧?” 程普和黄盖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起来,异口同声道:“届时吾等必定会溃不成军,待诱得城中黄祖城门一开……嘿嘿嘿……” 孙坚也是笑了笑,刷的站起身来,沉声喝道:“如此德谋,公覆便依计行事……义公,随吾点兵,出击!” 程普、黄盖、韩当也起身抱拳,喝道:“谨遵军令!” xxxxxxxxxxxxxx 邓县城池之上,黄祖看着城池之外的孙坚营盘一阵骚乱,然后似乎是孙字大旗领着一队兵马往南而去,不由得有些嘀咕,难道是襄阳来援? 那么自己要不要也做一点准备? 只是不知道是谁领军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赢孙坚那个王八蛋啊…… ps:反正慢慢还……就跟拖欠的工程款一样…… 第五五三章 不可宽恕的错误 一个大概两百多米高的小山丘陵之上,斐潜看了看天色,说道:“汉升,这次就拜托于你了。” 黄忠哈哈一笑,说道:“中郎放心,某去也!”说完,拍马便带着千余名的兵士往前而去。 斐潜看着黄忠的背影,在心中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并不是对于这一次战斗的担忧,而是对于黄忠的惋惜。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虽然病毒比非一日之寒,但是一旦爆发出来的时候往往十分的迅猛,而要治疗起来,往往有牵扯许多,极其的麻烦。 黄忠之子虽然有张仲景的调养和治疗,但是久病之体,要想转眼之间立刻康复…… 张仲景也毕竟只是一个出名的医师而已,不是要包里面随时踹着十个八个的九转大还金丹的神仙,能将黄忠之子从死神手中拉出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事情了,而要康复如常人,则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换句话说,黄忠在这里帮自己一个忙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跟自己前往并州,估计还是有些难度…… 随缘吧,有些事情毕竟无法强求。 不可否认,黄忠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将领,但毕竟不是在游戏当中,割草无双一人当万,吃个包子又是生龙活虎一条。 只要是安排妥当,就算是几百个人,也可以对于将领造成极大杀伤。 人是脆弱的无比的一种生物,任何一个小零件的破坏,都有可能造成整个人体巨大的灾难。 武者,比一般人更加的警觉,行动更加的迅速,力量更加的庞大,但是并不意味着是钢筋铁骨,可以免除一切伤害,依旧同样是会流血,会受伤,会死亡。 否则关云长也不会屡屡中箭了…… 能破武圣的防,那么至少也要是+5以上的武器加成吧? 刀枪面前,人人平等。 这也就是斐潜敢于站出来抗衡孙坚的原因。 况且斐潜还让黄氏工匠加急制作出了一批开弦器,专门用开撑开强弩的弓弦。 斐潜在最开始的时候也有些想差了,想要搞出类似于棘轮那样的转盘开弦器,但是发现其实那样的速度并不会比人力更快,只不过棘轮可以控制开弦的大小,并以此来进行对于弩射程的调节罢了。 所以斐潜干脆提出了一个设想,就是利用最简单的杠杆原理,增加开弦的力矩,减少人力平均每一次开弦的力量要求和损耗,从而增加开弦的速度和数量。 就像是后世的扳手,钳子,最简单的力矩利用,虽然还是要用人力去扳,但是却会省力不少,降低了劳动的强度。 弩兵分为三人一组,一人射击,一人递送,一人开弩,每发伍矢轮换一次,在熟练的情况下,分工协作的弩兵射速虽然还是赶不上全速射击的弓箭手,但是其他的方面,包括射程、威力、持续性等等都超过了弓箭手……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斐潜这一次埋伏的不仅仅有强弩,还有一部分的弓箭手进行补充。 斐潜回头问黄旭道:“衣服呢,旌旗呢,都准备好了吧?” 一旁的黄旭笑嘻嘻的递上了一套衣物,说道:“都准备好了,喏,主公,这个是‘胡子’……” 斐潜接过来一看,顿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有这么丑的胡子么,又是带卷的又是参差不齐,像是狗啃的一样!你这个家伙到底是去哪了搞的啊?!” 这简直就是不可宽恕的错误! xxxxxxxxxxx 孙坚和韩当带着兵排列着整齐的队形一路向南,斥候远远的散开,就像是海中的水母伸出常常的触角去探寻目标一般。 汉代军阵不是说看到对方了,就像电影电视一样,乌泱乌泱的喊一声,然后就闷头就冲,那样的话一定会被同等的严阵以待的兵卒揍得满头大包。 一旦发现敌军,一般情况下会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停下,若是步卒为主的,会根据情况选择一里至两里驻阵,然后前军稳住阵线,左部之军向左前方展开,右部向右前方展开,中军和后军与前军结合到一起,形成稳固的中央阵群,然后才向前开进。 而这个过程当中,双方野战相逢的,比拼的就是兵卒对于阵型的掌握程度,汇集的速度,甚至是左右两翼的强度,都有可能会影响整个遭遇战的胜负…… 前方流水一般的来报的斥候将对方的信息源源不断的传递过来,虽然仍然是有斥候损伤,但是已经不是一面倒的情况了,在斥候的口中也能得知道了对方的斥候也同样有了损失,这让孙坚在心里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要是斥候都全面被压制,孙坚说不定都会立刻转头回大营,若是单兵上的强度差距太大,遭遇战就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但是现在看来,虽然略有一些差距,但是还是可以一战的,毕竟自己这一方的人数较多。 况且还有一点,也是一直让孙坚有信心进行战斗的原因,荆襄这里的兵卒就算是再强也是有限的,真要上了战阵,只有见过血的兵士才不会紧张和慌乱,平常训练所掌握的也才能完全发挥出来,而那些未曾见过血的弱鸡们,说不定上一刀砍伤了人,见到了血,下一刀就手软了…… 斥候传来消息,对方的兵卒开始列阵了! 孙坚愣了愣,现在就列阵? 旋即一丝笑容慢慢的爬上了孙坚的脸庞,扭头向韩当说道:“义公,汝看如何?” 韩当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兵强将弱,此战必胜!吾等不妨缓行!” 孙坚也是哈哈大笑,说道:“正合吾意。传令,全军减缓速度,缓慢结阵!” 传令兵大声的回应道,然后拨马奔向前方传令去了。 过早的结阵,一般情形下意味着两件事情:要么是兵员新练,不得不提前结阵;要么就是带队的将领,好听一些叫做谨慎,难听的就是胆小懦弱了…… 而现在根据斥候相互之间的杀伤对比来看,对方兵卒其实并不弱,但是却这么早就结阵,那么意味什么,不就很明显么了? 况且是一个毫无名气的黄氏中年将领,之前也从未见过,现在居然又做出了错误的举措,这在孙坚的眼中,简直就是一个不可宽恕的错误…… 第五五四章 最初一波的攻击 这里是一片草地,因为秋天的来临,青草已经枯黄了,干枯的叶片在风中徒劳的摇摆着。 黄忠占据了一个大概只有五六米高的小土包,也是附近唯一的一个算是比较高一些的地势了,在微微倾斜的坡上之上摆出了军阵。 而孙坚则是在平地之上列阵相应。 秋风萧瑟,吹得双方的旌旗噼啪作响,但是却吹不走双方的浓浓战意。 孙坚看了看对面的黄字大旗,也看到了在黄字将领旗下的那一员中年将领,沉吟了一下,嗯…… 不认识。 不过肯定不是什么良将。 那个小土包算是一个比较好的地势是没有错,身为将领怎么只能看一个方面的问题? 为了占据一块小地利,不惜提前列阵。 严阵以待是没有错,但是知不知道什么是三鼓之勇? 缓缓而来,正好将身体都能活动得开,而对方则是在秋风当中苦站了近一个时辰,手脚必然僵硬! 况且现在是午时已过了,马上日头就要开始偏斜,而一旦日头偏斜,那个小土包就即将直接被太阳斜照!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孙坚嘴角浮现出一丝嘲笑的痕迹,高举战刀,爆喝一声,打破了两军对垒的沉寂! 骤然如雷一般炸响的战鼓,就像是喷涌的岩浆一般,从两个对阵的军队当中,冲天而起,然后又伏地而下,瞬时之间遮天蔽日一般,带着无穷无尽的澎湃战意,横跨了两军之间不到两百米的地面,撞击到了一起。 在战鼓声中,双方的军队不约而同的冲出了第一列的战兵,各两百人的先头部队脚踩着大地,顶着木盾,在各自的曲长号令之下,开始向前推进。 在他们身后,弓箭手们也半弯着腰,进入了相互射击的射程,一只只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扑向了对方的阵地。 半空之中,双方的箭矢交错而过…… 这都是汉军的标准野战进攻方式,到此为止,双方的模式,人数,以及队伍的调配是一模一样,有板有眼。汉军延续了前秦的作战模式,一般来说,都会先以弓箭兵进行试探和攻击,特别是双方都是以步卒为主的话,就更是制式化的攻击模式了。 至于那种傻乎乎的上前讨阵的模式,一定要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否则说不准对方心念一动,直接一个万箭齐发射死了事…… 双方前线军候不约而同的高喝一声,分成三排的刀盾手举起了盾牌,最前面的蹲着,用肩膀斜靠着,第二排则是半弯着腰将盾牌搭在了第一排的盾牌之上,而第三排则是站着,向天空中顶起了盾牌,暴露在外的弓箭手连忙往盾牌墙内一缩…… 箭矢如同暴雨敲打在荷叶之上一般,噼里啪啦不绝于耳,又像是死神用自己的手指头在轻轻敲击着双方的盾牌墙。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双方前阵军候的指挥能力和兵士的勇猛以及训练度了…… 第一波的箭雨之后,双方的盾阵不由得错开了一些,露出已经弯弓上箭的锋利箭尖,然后第二波的箭矢就相差无几的被射上了天空…… 相差无几。 但是还是有差距,就比如像短跑一百米,可能就是差不到一秒,但是却宛如天地之间的差别。 孙坚这一方的兵士更快的完成了整套的配合动作,因此孙坚的箭矢早到了那么一秒钟,导致顿时就有几个兵卒因躲闪不及,被射中了,顿时惨嚎倒地…… 孙坚目光炯炯的盯着前阵的兵士,像这种双方遭遇战,谁也不会傻乎乎的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必须要关注的四周的情况,在看到了前方兵士稍微占优之后,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当然,不仅仅是前阵的几百人在试探攻击,左右两翼的轻骑与步卒的混合编队,也在进行相互的攻击和试探。 轻骑兵带着战马如同弯刀一般,不停的在旋转,削割,瞬间接触,又瞬间脱离,只留下牺牲者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韩当观察了一下,轻轻的啧了一声,在孙坚旁边说道:“主公,他们的骑兵底子不错啊!我们这两翼有些吃紧。” 孙坚也将目光转移过去,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是老手!传令!让左右两翼拖住,不得主动出击!” 孙坚身后的传令兵连忙开始挥动手中的代表骑兵的旗帜,然后等到左右两翼的军候左右晃动了旗帜表示收到旗令才停了下来。 孙坚知道左右两翼会吃亏,但是没有关系,毕竟左右两翼加起来也就不过是百余人,重点还是中央的步兵主阵,只要将对面的主阵击破,就算是对方那不足百骑的兵卒再强,又怎么能和自己混合骑兵步卒的部队相抗衡? 而且,整个的中央战阵孙坚这一侧的优势在随着时间不断的扩大,而且这种优势的扩展是雪崩式的…… 弓箭手对付刀盾兵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效果,这样子的攻击只是除了打击对方的士气之外,更多的是比拼双方将领调兵遣将的能力,谁的阵势先崩溃,谁就完蛋了。 孙坚侧了一下头,对着韩当说道:“试探都差不多了,该上第二波了,义公,你带着兵士,不管如何,给我在中间扯出一个口子来!” 韩当啪的一抱拳,二话不说,转身到了孙坚中军的前沿。 “咚!咚咚!咚咚咚!”果然不出孙坚意料,对面小山包上又响起了第二通的鼓声,一队队的兵卒开始应着鼓声,向前推进。 中军阵前的韩当回头看了看孙坚,看到孙坚点了点头,便一紧手中的长矛,高声吼道:“击鼓!进军!” 既然是要带步卒突破中央阵型,韩当自然是不可能骑着马往前冲的,否则速度提不起来,自己也就成为了对方弓箭手的靶子,所以韩当是下马混在第二排的步卒当中,随着整个的战阵往前推进…… 在阵前的弓箭手开始向两侧分开,给后续的部队让出进攻的线路,黄忠这一侧的弓箭手明显留在地上的尸首就比孙坚更多了些,显然是损失更大。 双方第二波的兵卒终于冲到了前沿,一场混战即将展开…… 第五五五章 意料之中的崩坏 韩当虽然长于弓箭,骑术,但是不能代表着他的步战就差,相反,绝大多数的将领在地上的功夫往往都强于在马背上的,只是因为汉人并不可能像胡人那样,一出生跟着父母在马背上奔跑迁徙。 双方的步卒很快就冲到了一起,混战一处,而此时双方的弓箭手也停歇下来,往两翼行进,压住阵脚,将中间的这一块血肉磨盘让了出来。 “杀!” 一个孙坚的兵卒率先冲了上来,双目赤红,冲着面前的对手当胸狠狠的一枪扎去! 几乎不需要再有什么号令,双方的兵卒就拼杀在一处,刀盾手维持住阵线,长枪手在其后寻找破绽刺杀对方。 盾顶着盾,刀拼着刀,枪对着枪,在这一刻,对面的不再是有着相同皮肤,相同发色,相同语言和相同的战甲的青年,又或是中年,甚至根本就不能在称为一个人…… 只剩下了残暴和血腥。 双方的兵卒就像是两只凶猛的多边锯齿状的怪兽,相互交错着,撕咬着,纠缠在一起,都在奋力的吞噬着对方的血肉,企图在自己的血液流干之前,将对方打倒。 韩当隐藏在军阵当中,虽然身边的各种呼喝、惨叫、兵刃砍斫之声繁杂无比,也刺激着他的血液不断的在翻滚,但是他仍然冷静的看着前线的一切变化,就像是一只毒蛇隐藏在草丛当中,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忽然之间,韩当的眼睛一亮,一个跨步向前冲出,身旁的亲卫也连忙跟上…… 只见韩当暴喝一声,将长矛往前一探,鸡蛋粗细的长矛灵活的宛如一条长蛇,从人群当中穿出,如同贴地飞行的蟒蛇,恶狠狠的砸在了因为防备其他人的砍扎而举高了盾牌的黄忠刀盾手的小腿之上! 黄忠刀盾手猝不及防,顿时小腿被势大力沉的长矛砸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弯曲状态,惨叫一声像一旁跌倒。而在其侧的刀盾手还没有来得及补位,就看见一条黑影宛如毒蛇一般在地上一弹,瞬间就穿透了咽喉,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向外喷洒! 韩当抽矛,然后趁着黄忠的刀盾手阵型被破开的瞬间,再度飞快的连连刺击,竟然在几息之间,循着暴露出来的破绽,再杀三人。 此时韩当的亲卫见主将英勇,顿时士气大振,咆哮着恶狠狠的往这个缺口挤压进去,疯狂的砍扎着,推搡着,竟然将黄忠刀盾手阵线硬生生的敲进去了一个凹陷! 更多的孙坚兵卒蜂拥而至,涌向了被破坏的阵线缺口,黄忠的刀盾手树立起的盾牌只能抵挡住正面的攻击,现在突然被缺口两侧的孙坚兵士一阵突袭,顿时死伤惨重,终于是维持不住,整个阵势出现了一个的裂缝。 调节了一下气息的韩当顿时大喜,顿时发出号令:“给我杀进去!往中间杀进去!” 孙坚兵卒的士气一下子升腾起来,似乎连自己的气力都大了几分,像一把铁钻一样,顺着黄忠兵卒阵线上的裂口,狠狠的往中间捅去…… 黄忠的刀盾兵瞬时间要遭受到两个,甚至三个方向上的攻击,很快就被打击得溃不成军,往两边败退下去。 “中军掩进,弓手护卫!”孙坚抓住了战机,立刻下令道。 早在后场的等候的弓箭手连忙往前奔跑,然后趁着往对面黄忠部队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射出了箭矢。 而黄忠此时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一般,弓箭手的号令似乎也不一致,有的射向了向前冲锋的孙坚步卒,有的则是对孙坚弓箭手进行反向的压制…… 混乱的结果就导致了黄忠弓箭手杀伤的效果甚微,反倒是自己却被孙坚的弓箭部队所针对,顿时惨嚎连连,死伤惨重。 孙坚的兵卒在少了黄忠的弓箭手压制的情况下,顿时更加的气势高亢起来,像发了疯一样往前猛冲,整个战场顿时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黄忠似乎是丧失了继续交战下去的勇气,中军大旗一阵摇晃,然后迅速的向后方退去…… 韩当眼尖,立刻发现了这一点,顿时大声吼叫起来,还在抵抗的黄忠兵卒回头一看,顿时也纷纷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也开始掉头就跑。 黄忠在两翼的骑兵也纷纷掉头逃跑,孙坚的骑兵连忙兜转回来紧紧的咬住狂追。 阵地战变成了追击战,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英勇,而是谁更跑得快。黄忠有些兵卒跑得慢的,渐渐被孙坚兵追上,然后就是被几个人围着一个砍杀一气…… 孙坚的骑兵有的在马匹上开弓搭箭,有的直接拿出战刀来,利用马匹的冲力,将逃跑的黄忠兵砍倒…… 一时间黄忠的兵卒兵败如山倒,孙坚兵卒则是气势如虹的在后面紧紧咬着往前追。 不知不觉之间,孙坚就领着兵卒向前追击了好长一段距离,渐渐的远离了原来的交战的场所,往襄阳而近。 韩当催着马从一旁赶了过来,一边和孙坚并肩向前而行,一边说道:“主公,这个家伙跑的够快啊,我们还往下追么?” 孙坚问道:“可有捡到到对方的旌旗?” 韩当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家伙都带着呢,喏,就在前面!”韩当一边单手控制着马匹,一边用手中的长矛指了指。 没错,黄忠虽然逃跑,旗帜虽然倒伏着,但是却没有丢弃,就像是山雀收敛了长长的尾翼一般,拖拽着往前逃窜。 孙坚一边策马一边扭头看了看,有些恼怒的说道:“令两翼骑兵全力往前包夹!胆敢擅自争抢乱阵者,斩!” 虽然这个黄氏将领的战阵在自己意料之中被打败了,但是并没有夺取到多少的旗帜,几面步军旗都是一样的,分别不出来什么,而那些有些区别的统军旗和将领旗帜,才是孙坚的目标,而那些拿将旗居然都是骑兵,四条腿跑得老快,这样一来,不依靠自己骑兵怎么可能截得住?没有截住几面对方的旗帜做幌子,自己的诱敌之计又如何能够展开? 然而孙坚的骑兵因为和步卒在抢人头,所以并没有全力冲刺追击,现在已经渐渐有些落在后面了…… 第五五六章 逃跑的江东猛虎 黄忠带着人一路狂奔,孙坚紧紧的在后面衔尾急追,而孙坚的护卫亲军则紧紧的跟在其周围。 现在大多数的统兵将领,都极其关注自己的私兵,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本部兵马,这些兵卒不论是待遇,还是装备,都会比一般的士兵来的更加丰厚,当然,这些兵卒在体力上和技能上也同样高于一般兵卒,对于主将来说有更高的忠诚度,所以孙坚对于自己的手下这些兵卒,也更加的有信心。 又追了两三里,孙坚渐渐的拉住了马匹,喝令军队开始修整队形。 韩当在一旁问答:“主公,为何要停下来了?” 孙坚指着前方的丘陵山地说道:“前方多山,极易中伏。”在前方,有多座连绵的丘陵挡住了视线,那些黄氏将领的逃兵正一头往山谷中间逃窜而去。 遇山不进,遇林莫入,这是作为统军将领的一个基本常识。 穷寇莫追则是要看是在什么的地方,如果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追上几十里多半一点问题没有,但是在多山地区,追上几里就可能被人设伏。 虽然孙坚还是很想去抢夺那个将领的旌旗,但是那个家伙奈何逃得太快了…… 就在孙坚渐渐的将部队收拢的时候,忽然前方一阵梆子响,从山谷中开出了一群兵马,开始向两翼展开,中央一杆大旄,镶嵌着五彩的羽毛,华丽无比,旗帜中间是绣着“荆州刺史”四个大字。 在大旄之下,是一辆华盖车,车前还有一杆“刘”字的将领旗迎风飘扬。华盖车上,一人一身重锦华服,绣花缎面熠熠生辉,一缕长须在风中微微飘荡…… 突然出现的兵马,顿时引发了孙坚兵卒的一阵骚乱。 韩当吓了一跳,说道:“还真的有伏兵!” 孙坚却眯缝着眼,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个华盖车上的人物,微微侧脸问道:“义公,车上之人……可是刘景升?” 韩当用手搭着凉棚,眺望了一下,说道:“离的有些远,看不是太清,不过据说刘荆州身长八尺,容姿甚伟,留有美髯……这个……” 韩当说着,忽然和孙坚对视了一眼,如果真的是刘表的话,那么可就是一条大鱼啦! 孙坚一把抓过韩当的马缰绳,低声向韩当吩咐了几句。韩当顿时心灵神会,调转马头悄悄的退下了。 孙坚下令,将自己本部私兵横向展开,将其他兵卒掩藏在其后,看见韩当的身影渐渐的被掩盖之后,便派遣兵卒上前喊话。 xxxxxxxxxxxxx 斐潜有些担心自己的假胡子,而且在衣甲之外还套了一件锦袍,难免有些热啊,这要是流汗多了,粘上去的难免就松动了…… 斐潜忽然想明白了为何诸葛亮在大冬天的时候,还拿了一把羽毛扇在不停扇凉风——穿得多就是热啊,里面一层麻,中间一层甲,外面还要再罩上一层锦袍,这叫一个密不透风,汗流浃背啊,不拿羽毛扇子降点温度怎么行? 咳咳…… 不过这个孙坚明显不怎么好对付啊…… 果然不愧是三国初期的猛将,作战经验极其丰富,要想伏击这个孙坚,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问题不大,斐潜这套装备就是为了这个而准备的,当然如果孙坚傻的跟脑袋进水了一样,冲进埋伏圈,自己也就省了好多麻烦。 但是现在么…… 演义上的果然大都是骗人的,好在自己没有相信。 斐潜在心中腹诽道:身为大将,一军之主,竟然会亲自去追击小股明显是突围求援的部队?而且还只带了三十骑兵,然后不管是什么地形都一头扎进去…… 这个,嗯,也只能是呵呵了事了。 况且就算孙坚智商临时下线了,还有程普呢?黄盖呢?韩当呢?这几个打手在营地之内睡大觉,让老板亲自操刀上阵? 老板要有老板的谱,至少也要像自己装的这样…… 就是这胡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幸好只需要远远的做个样子,否则离近了肯定穿帮。 既然要坑某个人,自然是要站在那个人的立场上考虑一下问题,孙坚想把荆襄打得像稀泥一样,混沌残破么? 肯定不是,否则早就对着沿途一代的乡间士族豪右等等坞堡下毒手了,而且根据斐潜在刘表和蔡讽那边了解到的情况,其实荆襄这一带并没有强烈的倾向性,也就是说等于是哪一个人来都行,只要这个人能够占据了优势,有了大义的名分就可以了…… 所以孙坚的第一目标,绝对就是刘表。对于孙坚来说,只要干掉了刘表,那么一切就万事大吉! 因此当自己这个假扮的刘表出现在孙坚面前的时候,孙坚就算是有所怀疑,也会下意识的选择倾向于先相信一下,试探一下…… 果然,孙坚一边压住阵脚整顿队伍,一边排除了兵卒进行喊话,表示孙坚是抱着一个替国家分忧的名义来的,说明了刘表对于荆襄之地的控制权并没有得到大汉王朝广泛的认可和支持,是属于非法的侵占,自己只是来拨乱反正的…… 斐潜自然也派出大嗓门的兵士首先声明了自己堂堂正正的荆州刺史的政治立场,表示了对于荆襄土地的绝对主权,然后强烈谴责孙坚的入侵违法行为,最后要求孙坚迅速撤离荆州区域…… 说得都不错。 斐潜和孙坚远远的间隔着兵士,然后不约而同的微微笑了笑,然后两个人都知道,能bb的时候必然是不能动手的时候,能动手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再bb…… 孙坚趁着斐潜的部队还未完全展开,便猝不及防的号令兵卒猛地扑了上来。 斐潜连忙也指挥前阵的步卒上前迎战,可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孙坚的兵士跑了几里路之后手脚发软,还是自己麾下的兵卒居然神勇无比,居然将孙坚的步卒打的连连后退,连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有,整个孙坚的阵型就有些散乱了,然后就开始零星有人开始逃跑…… 没有过上多久,孙坚的整个兵线就溃散了,牵连到了孙坚中央部队,然后竟然就这样一窝蜂的掉头就跑…… 这个几乎是突然发生的情况,让斐潜有些愣神,怎么孙坚这就跑了? 说好的不屈不饶呢? 说好的江东猛虎呢? 第五五七章 狂飙的汉华盖车 孙坚喜欢戴着一顶赤罽帻,或许是勇猛的人,都喜欢一些标新立异的东西,就像是后世很多杀马特的造型一样,似乎都是渴望众人对于自己的一种关注…… 确实够引人注意的,斐潜望着前方那个略微显得有些杀马特造型的赤罽帻,那刺眼的红色在马背跳跃着,忽然心中一动,便下令追击。 打仗,不仅仅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同样也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想问题。 就像是孙坚的首要目标就是刘表一样,作为刘表,相应的最为主要的目标也自然是孙坚,一个孙坚的头颅,就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就连一直在荆襄南部左右摇摆,犹豫不决的那些士族豪右,只要拿下了孙坚,说不得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复零陵和桂阳了,所以,孙坚这样的挑逗性的行为必然会吸引得刘表目不转睛…… 所以,追吧! 只是斐潜自己内心当中略觉得有些搞笑。 这个算是什么情况? 相互坑的节奏么? 华盖车看起来很牛叉,但是实际上相当不实用,低矮的围板绝对没有办法提供一个安全的保障,而且高高的弯曲如柄的华盖,也是一个相当大的累赘,丝毫不具备流线性不说,还特别影响重心,稍微不慎便是左歪右扭,只能是慢悠悠的往前…… 此时若是从空中来看,孙坚的部队维持了一个不怎么规则的圆形在前面逃,而斐潜的兵卒则是渐渐的由横向变成了纵向,就像是一个长长的箭矢。 一只部队,在阵型严正的时候最难以被攻克,而在两个情况下最容易丧失阵型,一个就是在溃败的时候,一个则是在追击的时候…… 孙坚一面带着自己的本部兵卒往前奔跑,一面频频回头观察,因为对自己本部的这些兵卒,对于自己的统帅能力都很有信心,所以孙坚也毫不犹豫的用上了引诱的计策,他自己便是诱饵。 在追击的黄忠的过程当中,在道路一侧有片小树林,稀稀拉拉的树苗和灌木,并不能藏下多少的兵马,但是临时性的潜伏个一两百人,却问题不大。 因此这个小树林也就成为了孙坚预定的反击点。 韩当现在就带着一些兵卒潜藏再此,等着孙坚带着部队哗啦啦的从眼前跑过,又放过了斐潜最前方也是最集中的一块部队之后,便暴然而起,带着兵卒冲出了树林,拦腰将追击的斐潜部队截成了两段。 此时的孙坚也立刻带着兵卒返身而战,孙坚更是率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战刀上下翻飞,接连砍中了多名正有些惊慌的斐潜追击的步卒,顿时就将斐潜这些追击的兵卒势头完全遏制了。 “杀!杀!杀!” 眼见主将英勇如斯,孙坚的本部私兵更是奋勇争先,紧紧簇拥着,保护着,跟随着孙坚,,就像是一个大铁锤一般,将斐潜这个追击的箭头直接给敲扁了。 斐潜这些兵卒原本就是从荆襄城防上调来的郡兵,临时性的接受了斐潜的指派,方才还兴冲冲的刚刚认为是胜利在望,结果被孙坚和韩当这两下组合拳一下子就给打懵了,而且在试图寻找指挥的人的时候,这些低级的兵卒士官竟然发现,斐潜所管辖的中央指挥本阵还远远的落在后面…… 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人性当中利己主义就表现出来了,混乱不堪的战场之上,斐潜先头追击的这一部分兵卒既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多少的兵力,也不清楚后面韩当袭击部分具体的情况,只是知道似乎是自己中了埋伏,内心惶恐之下,一部分人选择了逃亡,一部分人则是开始投降…… 整个斐潜先头的部队顿时散乱不堪,孙坚也懒的理会那些四散奔逃的兵卒,只是疯狂的砍杀这那些尚在抵抗着的一小部分兵卒,也就将斐潜先头这一群的兵卒的士气彻彻底底的击打到了冰点。 许多襄阳的守备兵卒一没见领兵统帅,二对于斐潜也没有多少的忠诚度,逃跑无望的便纷纷放下兵器,表示投降。 孙坚大声的喝令着,让一个军候带兵留在此地看守这些投降的兵士,自己则是带着其他的兵迅速的和韩当汇合到了一起,向斐潜的中央阵猛扑而来! 孙坚的出现,让韩当大喜过望。虽然韩当他这一百多个本部兵士在拦截斐潜后半部分的兵力之下死伤惨重,但是既然孙坚赶到了,也就意味着斐潜前部兵卒的毁灭,同样也就意味着,这场漫长的战斗,终于要取得胜利了! 况且若是真的将刘表或擒或杀,那就等于是荆州到手了! 孙坚和韩当就宛如被灌注了无穷无尽的神力,如同两只猛虎一般带着各自的亲卫,将斐潜原本因为追击就不成阵型的部队砍杀的节节败退…… 斐潜见状,连忙叫驾车的黄旭掉头,然后开始了在汉代的违反交通法规的飙车行为,但是这个华盖车从它诞生之日起,估计就没有这么高的速度飙过,而且那个要命的华盖更是导致了整车的重心偏高,一旦车轮压到了某个突起的石子又或是什么土疙瘩之类的,顿时就会高高的跳起,往一边倾斜,害得斐潜不时要根据情况,扑向左边,然后又赶快扑向右边,以自己的体重来维持平衡,不由得大叫道:“要翻了!要翻了!臭小子稳一点!” 驾车的黄旭一边狂甩着鞭子,驱赶着马匹,一边哈哈大笑道:“放心吧,斐郎君,要论驾车,叔业也比不上我!” 黄旭倒是也没有讲大话,虽然说整个华盖车就像是随时就要翻车一般,但是愣是每次都险之又险的恢复了平衡,连蹦带窜的零头狂奔,居然并不会比单骑走马慢上多少…… 不过这么超乎寻常的高速飙车行为,就导致了孙坚有些郁闷了,荆襄这群家伙都是属兔子的么,怎么一个个逃窜起来动作这么快?! 那个在前方七倒八歪,仿佛下一刻就将倾覆的华盖车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伴随着每一次的倾斜,都会引起一大堆孙坚兵卒的催促诅咒声:“倒!倒!” 然后在下一刻,这个华盖车居然又扭回来了,带着一片惋惜的叹息声,继续作死的飙车行为…… 或许是因为斐潜之前的主动出击,导致孙坚认为伏兵已出,不值得再担忧;又或是这个扭来扭去的就是不摔倒的华盖车太引人注意了;还有可能斐潜假冒的刘表这个身份诱饵足够的香甜,孙坚已经越过了之前的他曾经停下的地方,紧紧的咬着斐潜的屁股,死命的往前追赶…… 第五五八章 绝世的黄忠箭术 孙坚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个在华盖车上东倒西歪的身影,对他而言,这就是他最希望获取目标,对于刘表,他并没有任何的交集,也没有任何的冤仇,只是刘表挡住了他前进的道路而已…… 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孙坚有些怀疑刘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有那么一个时刻,让他觉得进山追击是不是有些冒险? 是继续进攻,还是就此放弃? 继续攻自然就是要承担更多的风险,但是放弃,难道就让眼前的这个刘表就轻轻松松的逃会襄阳城? 一旦刘表逃进了襄阳城,孙坚几乎可以肯定,刘表便再也不会出城作战,要想打败刘表,便只剩下了强攻襄阳城一途! 而自己能将所有的兵士消耗在襄阳城的坚固的城墙之下么? 因此与眼前的可以期待收益相比,似乎冒一点险也值得! 孙坚衡量过,就凭借方才的那种毫无斗志的兵卒,就算是个人能力再强,也扛不住孙坚他的亲兵一轮悍然的突袭! 孙坚就根本不相信,都进了山地,看这辆破车还能飙出如何作死的速度!山路比外面的平地更加的崎岖,想摔死就继续飙! 或许摔死了还能更省事…… 不出孙坚的意料,进了山谷了的华盖车明显降低了速度,飙不起来了,再飙下去就百分百翻车了。 华盖车的速度一降下来,与孙坚的距离就不断的在缩短,孙坚似乎都能清楚的看见华盖车上的“刘表”所穿的锦袍花纹了! 不过幸好在斐潜的前方很快的就出现了一杆“黄”字大旗,黄忠带着兵卒立在一个狭小山道口的两侧,然后将斐潜等人让了过去之后,又很快的合拢了阵型,将后面追来孙坚挡在了外面。 “手下败将!”孙坚舍不得就这样放弃“刘表”这一块肥肉,便咬咬牙,指挥着兵卒往上猛冲! 孙坚的胆子向来就不小,在他看来,这就是刘表的最后一道的防线了,只要将面前的这个手下败将小小的兵阵凿穿,那么就意味着“刘表”就会成为自己手中的战利品,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孙坚也不相信一只其统军将帅在疯狂逃命的,而且已经是战败溃逃过一次的部队,还能有多少顽强的战斗力? 黄忠面无表情的着着疯狂叫嚣的狂冲而来的孙坚兵卒,又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手底下的这些原本的襄阳守军,默默的从马后的弓囊当中取出了他自己的长弓,不紧不慢的拨了拨弓弦,然后才反手从另外一侧的箭囊上面捞出了三只箭矢,然后以稍微倾斜了一下弓身,竟然将这三只箭矢同时搭在了弓背之上…… 黄氏工房特质的狼牙箭头,闪耀着特有的淡蓝色的冷芒,随着吱吱呀呀的弓弦声响,黄忠手中的长弓渐渐的被拉满,三个箭头就像是一只三头毒蛇一般,盯上了蜂拥而至的孙坚兵卒。 黄忠此时一身的鳞甲,又是端坐在马背之上,高处普通兵卒半身,此时此刻,张弓如同满月,不怒自威,不由得吸引了冲在前面的孙坚兵卒的目光。 黄忠并没有满弓太久,稍微瞄了一下,便松开了手,只听“嘣”的一声响,三只箭矢离弦而出,迅猛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残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眼镜蛇,张开的毒牙,恶狠狠的咬向了孙坚的前锋! 黄忠的弓是他自己特制的强弓,当日也曾在黄氏隐院有对于铠甲的防御性进行过测试,一百步对于防御性良好的札甲鳞甲等等都有极强的穿透效果,若是按照强度来划分的话,至少是四石以上的强弓,这种强度,与其说这一把是弓,而不如说是像弩一般的强劲。 四石以上的强弓,百步不到的距离,黄氏特制的箭矢,飞行的极其平稳,几乎是上一秒还在弓弦之上,下一秒就到了孙坚的兵卒面前! 箭矢上蕴含的强大力量,轻而易举的就洞穿了冲在最前的兵卒的胸膛,然后又钻进去了第二个人的身躯之后,才停了下来…… 而被穿透的第一个人身上,则是出现了像是被后世枪械击穿那样的一个空洞,孙坚兵卒身上少的可怜的一些皮甲和两裆铠,几乎就是恍如无物一般,一点防御的作用都没有。 黄忠不可能三只箭都能够瞄准三个重点的目标,他只是将最中间的那一根对着重要的人物,比如曲长,军候,而两侧的那另外的两根箭矢,反正孙坚的部队这么密集,怎样也能射到人…… 但是就算是如此,一发之下,倒下了六人,这种强力的打击不仅仅是让孙坚的兵卒大吃一惊,同时也极大的振奋了自己这一方的士气,许多兵卒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那个一直泡在前面的黄姓中年将领,并不是一个无能的草包。 黄忠第二次抽取三箭,搭上弦,顿时就让前冲的孙坚步卒脚步一滞,几个领兵的军候、曲长就感觉像是被什么猛禽盯上了一般,头皮发麻。一个孙坚的军候虽然隐藏在队列当中,但是还是觉得不够保险,连忙一猫身,躲到了一个刀盾兵的盾牌后面,绷紧了身躯,随时准备躲闪。 黄忠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松开了手,普通的木质盾牌,在四石强弓之下,几乎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木质盾牌上蒙着的牛皮,就像是纸张一样轻易的被坚硬的狼牙箭头撕扯碎裂,木质的盾体被击穿了一个大洞,木屑四散飞溅,而躲在木盾后面的军候就算是做了准备,也跟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箭矢扎进了自己的肩头…… 孙坚的那个军候惨叫一声,仰天向后便倒! 一箭之威,凶残如斯! 黄忠连开三次三箭,顿时射杀了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就像是极其尖锐的钢针,在孙坚前头部队上扎出了十几处的深深的洞口,顿时让孙坚的前锋步卒脸色都有些变了,相互之间愕然对视,都不看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个马背上的中年战将,一弓在手,就宛如化身为了残酷无比的死神,只要被盯上,就是必死无疑! 那弓弦之上的点点寒芒,仿佛就可以勾人魂魄,毁灭一切一样,在其面前,就算是身穿铠甲,再怎么躲避,似乎都是徒劳,只能是等待死亡的降临,这种无力感,顿时笼罩住了孙坚的前锋部队,士气顿时为之一泄! 黄忠一人,居然就这样用一张弓,遏制住了一队人的冲锋! 原本襄阳的那些守军,顿时感觉从身躯的某处升腾起了一种不知名的力量,不由自主的涨红了脸,握紧了兵刃,纷纷或是高举,或是敲击,异口同声的欢呼起来!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向黄忠致敬! 向自己这一方勇猛的统军将领致敬! 顿时之间,士气如虹! 一将之勇,威仪如斯! 第五五九章 杀一千自伤八百 一股莫名的恐慌忽然在孙坚的兵卒前锋当中蔓延起来,相互之间的动作也有些僵硬和变形了,孙坚见情况不妙,举刀狂呼道:“杀!冲上去!冲上去!”一边喊着,一边举着盾往前飞奔。 孙坚的兵卒才恍然明白过来,这要是不和黄忠的步卒混在一起,那么下一刻,还是有可能会被这个杀神盯上,只有混战在一起的时候才稍微安全一些,至少自己死的时候还能看得清对方的刀,说不好还可以换一个…… 就这样被活活的远程射死太亏了! 黄忠的威胁太大了,对于这么强的弓箭,孙坚也不敢大意,坐在马背上简直就是天然的靶子,还不如下马混在亲兵队伍当中安全系数高。这样的威力,至少在一百五十步都可以形成有效的杀伤力,只要是中了裸露部位,没有任何人可以幸免。 孙坚下令让落在队伍后面的弓箭手赶快加速上来,尽快的对黄忠以及这些兵卒形成压制力…… “杀!”没有什么退路的孙坚兵卒咬着牙,蜂拥而至。 双方继续交战在一起,不过因为有了黄忠的神威表现,荆襄守军也表现的比较强硬起来,和孙坚的步卒相互层层叠叠的交错在一起,刀枪剑戟,你来我往,惨叫声伴随着泼洒的鲜血,一时间乱成一锅粥。 黄忠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双眼如鹰般巡视着全场,时不时的抽出一根箭矢,对于孙坚兵阵前沿的军候和曲长等等士官进行定点的打击…… 孙坚步卒之间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怪异,一面是普通的兵卒疯狂的在进攻,一面是低级的士官一个个的被黄忠点名射死,士气不断的在下挫。那些尚存活着的低级军队士官也都是聪明人,都装成普通兵卒的模样,就连发号命令都不敢,唯恐被上头的那个死神盯上。 黄忠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耙子,在他的梳理之下,孙坚这一部分的兵卒的低级士官逐渐的被清理干净,许多兵卒在目睹了身边的士官被一箭爆头又或是一箭穿心之后,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逐渐累积,也渐渐的从疯狂的血气上头的状态当中清醒了过来…… 孙坚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阴沉,如果目光能够杀人,想必黄忠身上已经被捅出了几十个窟窿,然后便转头看了身侧的韩当一眼,韩当会意,便猫着腰,斜斜的往一侧窜了几步。 韩当也擅长弓箭,当然和黄忠比较起来还是有些差距,所以只能是接近一些,才会更有把握,韩当悄悄的半猫着腰,躲在一个草丛之后,然后搭上弓箭,向着黄忠瞄准。 黄忠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扭头就看见一侧正在搭弓的韩当,连忙一个甩蹬,翻身下马,隐藏在步卒之内。 若是黄忠自己是长期带兵的,说不定还有一些亲兵卫队,但是现在是临时带领的荆襄守军,哪里来的什么护卫,便全部都是要靠自己小心,况且弓箭这个玩意黄忠更是行家,自然不愿意托大拿肉体和钢铁去抗衡。 韩当见失去了目标,和孙坚对视了一眼,惋惜的摇了摇头。 孙坚皱眉,忽然开口高喝:“敌将已死!敌将已死!” 韩当会意,也是大声一起喊着,并带动更多的兵卒开始呼喝。 黄忠步卒下意识的回头一看,结果并没有看到之前在马背上的那个中年将领,虽然将旗没有移动,但是毕竟没有什么默契可言,内心中不由得都动摇了几分。 此时,从后面赶上来的孙坚弓箭手也赶到了,孙坚立刻令其上前针对前线混在一起的兵卒进行覆盖射击。弓兵的军候有些迟疑的说道:“前面还有我们的兵啊……” 孙坚劈胸将其抓住,咬着牙说道:“吾令汝即刻射击!” 不是孙坚残忍,而是孙坚在最短的时间内,选择了一个正确的但是带有一些自残方式的杀敌方式。方才疑军的呼喝只能临时影响片刻的功夫,只要黄忠一露头,谎言便不攻自破,所以只有趁着现在,荆襄兵卒疑心未定的时候进行大面积的打击,才有办法动摇到对面的军心,更何况,自己现在的兵力比对面的多,但是因为山道的限制,上不去,战斗面只有一个较小的接触面,而好多兵卒在后面空无用武之地,一旦击溃对面的兵阵,打通这个卡口,就可以将更多的兵力投入进去,荆襄此军便必败无疑! 见主将作怒,弓兵的军候也不敢多言,便指挥着弓手向前推进,然后骤然发动猛烈的弓箭袭击! 一蓬箭矢腾空而起,然后猛然间扎到了正在扭杀在一起的毫无防备的双方兵卒头上,顿时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伴随着朵朵的血花,正在前沿交战的兵卒死伤惨重,就像是被一把大刷子一样扫空了一片区域…… 弓弦速响,箭矢尖啸,不管不顾的覆盖射击,让这一块狭小区域的兵卒几乎在转眼之间死伤殆尽,双方的士兵甚至上一秒还在相互拼杀,下一刻就被头顶上突袭而下的弓箭双双射死。 狭窄的山道,山谷的谷口,一地的尸骸。 惨烈的状况让整个的战场忽然陷入了片刻死一般的寂静,就只剩下眼前的血红色和那些漆黑箭杆上的白羽…… “杀!杀!杀!” 孙坚疯狂的大吼起来,敦促着兵卒抓紧时机往前涌,突破那个狭小的道口。孙坚手下的私兵最先反应过来,推搡着前面的兵卒,大声吼叫着往前簇拥。 弓箭攻击在不断的往前延伸,双方兵卒都是遭受了惨烈的打击,虽然孙坚的兵卒损失的比较多,但是本身人数就比黄忠的人更多,所以这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策略取得了明显的效果…… 黄忠虽然勇猛,但是手下的兵卒死伤惨重,也无法再维持住在狭窄道口的阵线,最后射出了几箭之后,见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便带着剩余不多的兵卒往后退却。 孙坚大喜过望,连忙指挥着兵卒挤进了山谷之内…… 第五六零章 祈求饶命的面庞 疯狂的孙坚兵卒簇拥着,冲过啦狭小的山谷口的时候,却不知为何有些迟疑下来,行进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山谷当中空荡荡的,只有两侧山体的岩石和一些灌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也看不见任何的敌军,仿佛方才在谷口抵御的兵卒骤然消失了一般。 孙坚此时已经赶了上来,见到迟疑着,缓缓的在往前挪动的兵卒,不由得紧紧的皱起了眉头,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忽然之间涌了上来,这种异样的感觉,竟然让孙坚莫名的想起了当年和父亲一起乘船遇到了水贼…… 孙坚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蓝天之上,白云朵朵,显得那么的肃穆和安静。 似乎在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似乎在那一刻也是这样的安静。 只有周边的人面庞上迟疑的脸色和畏头惧尾的表情,与当时船上的船夫和客商相互重合了起来,那时候父亲担心的在后面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角,孙坚却挣脱了…… 孙坚举起了战刀,大踏步的往前冲去,一边奔跑着,一边向两侧挥舞着手臂,招呼着,就像是他少年时所做的动作一样…… 周边的兵卒纷纷也随之动了起来,一齐往前奔去。 才向前走出没有多远,那一辆该死的华盖车就在山体的拐角处露了出来,倾翻在地,车上自然早就是空空如也,原本绚丽多彩的华盖也已经折断了,就像是被砍下的头颅一般,滚落在黄沙之中。 但是这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在华盖车之后,几颗相互交错在一起的大树,还有堆积如山的柴薪,都直接说明了一件事情,一件对于任何领军将领都不愿意遇到的事情——中埋伏了! 还没有等孙坚等人反应过来,一阵笃笃笃的梆子响声,两侧山体峰线上骤然站起了森森的兵卒,手持弓箭,往下便射! 几个试图翻越堵路的孙坚兵卒,才爬到一半,就被射杀当场,就像是挂在窗口的风铃,在树杈上摇摆着。 旋即十几发火箭射来,顿时引燃了原本就藏在其中的火油,顿时烈焰就像是爆裂喷涌而出的岩浆一般,瞬间将企图靠近翻越十几个兵卒全部吞噬到了其中! 谷内的兵卒乱成一锅粥,而山体之上,则是高高的竖起了那个长方形的,华丽无比的荆州刺史的大旄,在风中飘荡着。在旌旗之下,一个锦袍长髯的人似乎在悠闲的捋着胡须…… 孙坚怒声吼道:“刘表老贼!吾誓要杀汝!” 虽然话喊得凶,但是孙坚才不傻,立刻将赤罽帻一脱,然后扔到一旁,一边举盾,一边拨打躲避着从两侧射下来的箭矢,躲路而逃! 箭如雨下,孙坚的兵卒就像是成熟的庄稼,一片片的被死神的镰刀割倒。 现在在山顶两侧的并不是那些新招募没有多久的荆襄守兵,而是蔡氏家族当中各个坞堡之内隐藏的私兵,因为蔡家对于弓手的训练别有一套方法,因此斐潜也就将这五百的蔡氏弓手全数安排在这里。 普通的熟练的弓手,一分钟之内能射出十五只到二十只箭矢,而蔡氏的这群私兵弓箭手,几乎人人频率都快的出奇,斐潜估摸着至少在二十五只箭左右,这样的速度,就形成了密集的宛如暴雨一般的箭矢,几乎就是转眼之间,就将孙坚的部队打击得溃不成军。 看见了孙坚有掉头逃跑的意思,斐潜不禁暂时放下了梳理下巴之上已经打结成了一团假胡须,望向了谷口的位置…… 黄旭一声令下,十几个庞大的草料球从山顶上被推了出来,在滚下去的瞬间,一旁的兵卒连忙将手中的火把捅进了草料球当中。 沿着山体蹦跳而下的草料球在几秒钟之内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砸在了谷口位置,有的草料球在滚动当中因为并不是非常的结实,半空就散体了,燃烧的草料四散,就像是火雨一般笼罩了整个的山谷谷口,同时也点燃了不少的在附近的孙坚兵卒的衣物…… “长枪兵!长枪兵!挑开这些东西!”孙坚知道此刻简直就争分夺秒,要是被这些草料球彻底的堵死在这个山谷之内,就肯定是一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围拢在孙坚身边的私兵大声的喝应着,奋不顾身的冒着浓浓的烟火,冲上前去,用长枪将这些燃烧着的草料球往两侧挑推…… 可是就在下一个瞬间,这十几个长枪兵就像是被锤子砸到了一般,整个人竟然被直接钉在了地面之上! 黄旭身边的兵卒便是黄家家中蓄养一部分私兵,手中端着的,便是这一次斐潜来到荆襄之后赶制出来的强弩,数量不多,仅仅只有八十多架,但是这些强弩的威力,却远远的超过了一般的弓箭。 而且由于强弩的本身的特性,精度高,稳定性好,甚至可以针对于单兵进行点杀,而不用像弓箭一样用箭矢去覆盖,因此凡是企图接近谷口燃烧的草料球的兵卒,都被重点关注,往往是才往前几步,就被像是木料上的钉子一样,当的一声就被几根弩矢从斜上方钉死在地面之上…… 堆积在谷口的草料球越来越多,散发的浓烟和热量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死亡区域,孙坚仰天长叹一声,手中的战刀第一次松弛下来。 身边惊慌失色的护卫,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当年他抓住的逃在最后面的那一名的水贼…… 哪一名水贼似乎也就是十几岁的模样,未完全长开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不停的在像自己求饶,祈求自己饶他一命…… “投……投……降吧!投降!”孙坚大声的冲着山顶喊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不要再射了,不要再放火了!我们投降!” 孙坚的兵卒也纷纷大喊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一杆大旌之下,还在跟打结的假胡须纠缠不休的斐潜身上。 啊? 孙坚,这个,居然要投降? 真的假的啊,斐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ps:想享受正版读者的福利么?请登录起点app查看本书的本章说…… 第五六一章 死中求活的孙坚 箭雨和弩矢渐渐的停了下来,所有人仿佛都定格了一般,目光都汇集到了斐潜身上,等待着斐潜做出决定。 斐潜看着山谷内骤然发生的变化,有些适应不过来。 说真的,别看什么让孙坚中了埋伏了,一批批的割稻草一样的射杀,表面上来说似乎挺爽的,但是实际上呢? 知道为什么后世在米国,杀猪都不能拿刀捅放血来杀么?虽然跟那个逗比一样的类似的动物保护协会的逗比规定有关,但是确实若是像华夏村寨的杀猪方式,光听那个猪被绑着躺在那里惨嚎着,然后一点点的流光所有的血液,最后才死去,其实真的比较慎得慌…… 而现在,在斐潜的脚下,是千余人在箭雨和火焰当中惨嚎! 人的嗓门并不比猪小多少! 当一个人被箭矢当场射死的还好,那些被穿透了肩膀的,大腿的,射中的是一些不当场就毙命的地方的兵卒,躺在地上,承受着死亡来临前的无穷无尽的恐惧,除了能大声惨嚎之外,没有任何的办法…… 斐潜其实就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超大的屠宰场内,耳边萦绕的就是几百个人的惨嚎声,鼻端闻到的是之前让他恶心无比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虽然有了多次的纷争之后,现在这种场面不至于让斐潜害怕和恐慌,但是毕竟不是一件可以让人愉悦的事情。 说道底,斐潜距离汉尼拔还是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的。 人在感觉并不舒服的时候,往往都会下意识的早点事情做,因此斐潜才对于黄旭找来的假扮胡子的劣质头发纠缠不休,并以此来分散一下注意力,却没有想到忽然发生了一个极其特殊的情况,孙坚居然要投降! 江东之虎不是应该血战到底,然后高呼一声,非吾之过,乃天亡我也,然后带着无比的英雄气概,就算是死了也屹立不倒,站在像是小山一样的尸首堆上的么? 好吧,先不管那些英雄是怎么爬上像小山一样的尸首堆的,但是这样的孙坚也太怂了吧?! 这个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还是遇到了一个假货啊? 这可是有纯正血统,有名有姓,有家庭住址,有联系方式的三国大将啊,难道我还有希望将其收入囊中? 那么人民的好儿子孙权怎么办? 还有希望成为江南之主么? 斐潜一时之间极其的纠结,犹豫不定,而手上正在扯着打结的假胡子,心情激荡之下一个不小心用力大了一点,一下子从粘连处扯下了一缕,其他的假胡子也似乎有些松动…… 啊呀,要穿帮了,斐潜下意识的转过身去,然后准备将胡子重新粘好…… 站在山脊处统领蔡氏弓兵的蔡中和带着弩兵的黄旭,都目光炯炯的盯着斐潜呢,结果看见斐潜唰的一下转过身去…… 哦…… 不愧是斐中郎,明白了。 蔡中狠狠的挥下了手臂,心中不由得对于斐潜的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是家主一直念念不忘的人物,这份决断力果然是非常了得,能打胜仗的将领其实多少还是能找得到的,但是还能懂得政治上的取舍的,就十分的难得了! 虽然蔡中并不是荆襄内的统兵大将,但是毕竟和蔡瑁是族兄弟,多少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孙坚这个家伙居然私吞了汉室的玉玺,这要是一旦接受了孙坚的投降,那么不管是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 黄旭看见蔡中下令射击,虽然没有接到继续攻击的明确命令,但是也同样没有接到停止攻击的命令不是么?因此也毫不客气的命令弩兵开始继续向下点名。 等斐潜将胡子重新按牢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惨嚎又重新开始了,一愣之下,眼睛不由的瞪大了些,但是下一刻也就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背转过身的举动,让其他人以为是在拒绝孙坚…… 斐潜有那么一个霎那,想回身下令停止射击,但是很快的从孙坚求饶的迷糊当中清醒了过来,其实这种方式也是最恰当的处理办法,自从孙坚从获得了玉玺,私藏的那一天开始,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没有任何一个在明面上的人会收留他,除了袁绍。 从最早跟随着太尉张温在西羌作战,到镇压黄巾之乱,直到现在参与了袁董纷争,基本上孙坚这二十几年间都是在打仗,或许的确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将领,但是走到了今天的这条绝路…… 现在的天下就是二袁相争,然后胜利的一方将享有整个的山东区域,这是所有人大都心里清楚的一件事情,所以对于二袁来说,收留孙坚这个家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其他的人胆敢收留孙坚,也就等同于表现出对玉玺有所窥视,这种在大义之上的政治立场的丧失,不是现在的斐潜又或是刘表能够承受的,所以,也只能是这样了。 斐潜不由得幽幽的长叹一声…… 孙坚眼见缓兵之计破灭,也顾不得破口咒骂了,眼看着身边持盾的亲卫一个个的被射倒,心中开始有些凉透了。就在此时,韩当拉着一匹马的缰绳在身边护卫的保护之下,来到了孙坚的面前,将马的缰绳交到了孙坚手中,说道:“主公,请速藏身于后,待我带人冲击谷口,誓死护卫主公突围!” 韩当这是准备拿人肉去给孙坚铺出一条逃生的路! “如此便仰仗义公了!”孙坚没有半句废话,立刻汇和韩当的护卫,趁着谷内的浓烟遮蔽,一起向谷口移动…… 这样的行为当然引起了弓箭手的注意,但是箭矢的穿透力在从山顶飞下之后有了一些衰减,因此还是不能完全击溃盾阵,况且两侧的弓手实现也受到了烟雾的遮挡,因此虽然箭如雨下,射在孙坚周围的护卫手中的盾牌上叮咚作响,同时也射中了不少因为专心保护孙坚,而暴露了自己的孙坚亲卫,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对藏盾牌之下的孙坚有效的打击…… 只见剩余的兵士聚拢起来,开始快速的向谷口移动。 “不好!孙坚要逃!”斐潜脱口而出。 第五六二章 江东将星的陨落 因为不管是蔡氏的弓兵还是黄氏的弩兵,从山顶上往下射击,虽然有地势的加成,但是也有射击的死角,所以当孙坚这一波兵卒在韩当的率先带领之下,贴着山体举着盾牌往前猛冲的时候,有一部分的弓弩兵就失去了射角。 “这是要用人命去推出一条路啊……”斐潜皱着眉头说道。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从指挥,冲在前面的明知道会死,但是还是义无反顾的在用自己的身躯在开辟道路,孙坚的本部私兵果然凶悍…… 黄忠站在一旁说道:“中郎且宽心,逃不了的!”说完,便从箭囊之中挑选了一只狼牙箭矢,略微整理了一下箭矢后部的尾羽,然后便将其搭在了弓背之上,半张着弓,开始在簇拥在一处的人群当中寻找孙坚的身影。 韩当等人移动到了谷口附近,焚烧的草料热度相当的惊人,那种夹杂了一些树枝滚成的大火球烧烤着一切,就算是这种距离之下,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眉毛须发也渐渐的扭曲枯黄起来。 韩当举起长矛,高声喊道:“全军有食,将军乃食!全军安眠,将军方歇!吾等衣甲粮饷,皆为将军所赐!今日且让荆襄土狗,见识吾等江东勇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韩当身边的兵卒也一起举起兵刃,如同疯狂一般狂吼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呼喊声中,韩当回首向着孙坚点了点头,最后喊了一声:“将军!保重!”便舞动着长矛,向着谷口的火场猛冲! 许多兵卒从后方,从盾牌的掩护地下冲了出来,在经过孙坚的身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喊了一声,“将军!保重!”,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发足向前狂奔! 弩兵虽然有加持了张弦器,但是速度毕竟和弓箭差了一些,更何况现在的情况是这些孙坚的兵卒已经走投无路,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人? “呃”,一个在韩当前方举盾的兵卒奔跑着,忽然头颅之上插进了一枚弩矢,竟然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身体一软便往旁边摔到,把韩当暴露了出来。 韩当连一眼都顾不得看,长矛一挑,便将盾牌挑起,然后伸手去抓,就在此时,一只弩矢破空而来,正巧穿透了韩当的手掌,也带走了那一面盾牌…… 韩当一声怒号,也再顾不得什么盾牌了,冲到了谷口燃烧着的大草料球面前,双手紧紧抓住长矛,鲜血顺着手掌上的伤口在向外喷涌,却被高温炙烤得几回立刻干涸。 韩当身上衣角已经被火焰所点燃,但是他却根本就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双手奋力一插一挑,一颗硕大的大火球就被挑离了谷口,砸到了一边山体,四分五裂。 身后的兵卒一阵欢呼,然后有更多的兵卒加入了进来,明明前面是燃烧得空气都有扭曲的火场,但是为了能有一线的生机,这些孙坚兵卒不管不顾的往前就冲,被弩矢射中之后喷洒出来的鲜血浇在火焰之上,一具具尸体压在了挡路的草料球上,前仆后继的兵卒终于在火焰和弩矢之间,硬生生的用人血和人肉,挤出了一道缝隙! 一道有着生存希望的缝隙! 韩当大喜,回头便向孙坚招呼,却没有注意到从一侧袭来的弩矢,“噗”的一声,整个人就像是被一根巨大棍子击中了一般,被砸倒在一旁。 “义公!”孙坚翻身上马,直接就用战刀在马臀部一割! 马匹吃痛之下,发出了一声长嘶,瞬间便从人群当中窜了出来,奔着向那一条用人肉人血人命铺出的逃生道路冲去! 腹部被弩矢射中的韩当伏倒在地,看着孙坚策马狂奔,马速越来越快,也因此躲过了好几次弩矢的攻击,逐渐的逼近了谷口,脸上不禁浮出了一丝的笑容…… 孙坚将身体紧紧的贴着马背,减少暴露出来的面积,谷口越来越近,战马的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临近了谷口的草料火焰缺口之处,战马一声嘶鸣,四蹄腾空,向外而越…… 黄忠猛的将弓拉到了极致,弓弦都发出了有些不堪重负的吱吱的声响,“嘣”的一声爆响,原本在弓背上的狼牙箭瞬间消失了…… 特制的狼牙箭矢在空中拖出一条近乎直线的残影,就像是山顶上劈下的一道闪电,眨眼之间就到了孙坚的背后! 全身处于腾空状态的孙坚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试图做一些躲避的动作,却根本来不及,整个战场似乎在这一刻都静止了下来,只有那一只悬在空中的狼牙箭和狼牙箭前方的一人一马…… “噗!” 一朵硕大的血色绽放! 战马依旧在向前冲刺,但是马背上的孙坚就像是猛的被锤子砸中了一样,晃了几下,低头一看,在胸口处骤然出现了一只箭头,然后才感觉到了剧痛无比,闷哼了一声,最终还是抓不住缰绳,一头栽倒在地。 胸腔之中可怕的贯穿撕裂的伤势迅速让整个呼吸系统都充满鲜血,每一口呼吸都伴随着大量的血液喷咳出来,孙坚看着已经倾斜了的天空,似乎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时,看见了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的父亲,看见了父亲一脸关心和担忧的表情…… 或许当年没有跨出那一步,没有挣脱父亲的拉扯,这一切,都将不同吧…… 父亲啊,母亲啊…… 天空澄静,宛如那一年,那一天,孙坚望着,望着,然后发出了一个细微叹息之声,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躺到在地上的韩当喷出了一股鲜血,带着不甘向着孙坚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颤巍巍的在空中却什么也没能抓住,最终无力的落了下去,砸在地面上,激起了点点的黄尘。 山谷之外,一阵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一直都在外围没有现身的并州狼骑,也绕道收拾完了孙坚遗留在后方的部队,终于是赶到了这里,将孙坚兵卒的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彻底的斩断。 厮杀和惨叫之声渐渐的停息,天色也逐渐的黯淡下来,山谷之内的火焰最终摇摆了几下,化成了一股黑烟,飘向了天际…… 第五六三章 黄忠难离的惋惜 一场反复的引诱、追击和拉锯战,终于是落下了帷幕。没有多少的俘虏,绝大多数都带着这样或是那样的伤势,在默认的情况下,这些伤员都会被处决。 因为汉代并没有抗菌药,这些伤员很快就会因为感染成为一个巨大的病原体…… 斐潜让蔡中代为号令,率领着兵卒整理着战场的一切,心中默然。 蔡中欣然领命,对于斐潜原先年龄上的略有轻视,已经在这一场战役当中完全被抹去,甚是蔡中准备回去之后,就会将此场战役的详细安排,虽然他并不能完全了解到斐潜这个年轻的中郎将的每一个步骤,但是也会尽可能的进行推测和记录下来,将其作为蔡氏家族当中兵学的一个部分,传承下去。 而且对于斐潜在政治上的谨慎,蔡中也佩服无比。不说对待孙坚的请降一事,就连现在对待遗留在现场的孙坚尸首也是保持着非常谨慎的态度,这简直就像是天赋一般,着实令人羡慕。 蔡中他自己清楚,所谓旁观者清,现在他能看得清楚这些问题,并不代表着若是他在处理这些纷杂事务的情况下,也能瞬间的做出最佳的选择。 荆州刺史刘表那个人,蔡中还是清楚的,外宽内嫉,像孙坚这样的怀璧之人,只能是让荆襄的守军来进行处理,而若是蔡氏、黄氏又或是斐潜的兵士有动到,那么难免刘表表面上不讲,内心里…… 斐潜将刘表的伪装已经都取了下来,缓缓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黄旭兴奋的跟在后面,似乎是有一些话想说。 然而斐潜却说道:“子初,你去统计一下具体损伤情况……” 黄旭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便一报拳,领命下去了。 其实并不需要黄旭真的去统计什么,斐潜心里有数,只对于黄旭要说的事情,斐潜心中略略有数,所以才将黄旭支开。 一地的死人。人死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没有任何的价值,但是死人身上的铠甲和兵刃,却仍然还有再度利用的价值…… 虽然这些铠甲和兵刃价值也是不菲,但是斐潜却根本不想拿,也不想碰,这一次的战役本身就是为了偿还刘表之前的那个人情,就不妨人情做到底,也省得手尾能干净一些。 此次战役,斐潜总共投入了荆襄守军一千五百人,蔡氏私兵五百,黄家的私兵一百,还有自己带了五百的骑兵;损失最重的便是荆襄守军,死伤近半;蔡家和黄家的私兵基本上除了个别被弓弦绷到自己导致手指受伤的,并无损失;而自己的骑兵在和对方斥候以及围剿对方骑兵的时候,损失了三十人左右…… 孙坚和韩当总共带了两千五百的兵卒,一百左右的骑兵,全数皆墨,现在还幸运的没有伤势,存活下来的也就是十份之一左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斐潜的这一方的大胜。 在斐潜面前,摆放的是孙坚和韩当的尸体,嗯,已经被荆襄兵卒略微整理了一下,作为一个重要的战役胜利品,放在了辎重车上。 斐潜没有什么兴趣去摸尸体开宝箱,况且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孙坚在离开军营的时候,也就将玉玺藏好了,并没随身携带,说不定是在他儿子孙策手里,因此在孙坚身上,除了一柄老旧的普通战刀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的所谓宝物…… 或者说眼前的这一把不管从装饰上还是从刀刃上来看都极其普通的战刀,就是传说中的古锭刀? 斐潜捡起这把战刀,捏在了手中,感应了一下,又憋了一下气力,结果这把刀在下一刻竟然…… 什么异状也没有。 没有伸缩不定的黄芒,也没有产生什么雾蒙蒙的效果,就还是那一把相对好一些的百煅战刀而已。 好吧,拿到手就武力加1加2的梦想幻灭了。 “汉升,这次多亏有你,否则也不能如此大胜!”斐潜将战刀扔回孙坚的尸首旁,然后对着黄忠说道,“……将你扯进这一趟浑水当中了……” 黄忠真是相当称职的将领,人聪明,又规矩,不争不抢,不急不躁,武艺又高强,单是看在谷口拦截孙坚为斐潜争取在谷内布置的时间那一阵,就像是一个人形的炮台一般,一个人就可以直接好不客气的压制了一队人! 只可惜黄忠的儿子病体未康复,而并州又是苦寒之地,实在是不适宜调养他那个儿子一到冬天就咳嗽毛病,否则斐潜一定会邀请黄忠一同北上。 “……对了,这次从并州而来,带了几件狼皮,都是我遇到的几只不开眼的撞上来的……”斐潜笑着说道,“……不过就是我的手艺不怎么好,皮子上开的洞多了几个,不值什么钱,但是保暖还是凑活,若是汉升不嫌弃,就算是我送给令公子的礼物了。” 黄忠沉默了片刻,拱手说道:“某代犬子谢过中郎之赐!” 斐潜摆了摆手,说道:“汉升,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汉升能够答应。” 黄忠一愣,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中郎请讲。” “我想请汉升将家眷迁至黄家隐院,”斐潜没理会黄忠略有些错愕的神情,继续说道,“……虽说此战是以刘荆州的名义,但是人多嘴杂,难免最后会被人说漏了什么……经此战之后,孙氏之兵必退,邓县之围也定然可解,就是汉升一家独居于外,让我多少还是有些担心那些宵小之辈,做出一些不堪的事情来。虽然说以汉升的武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若是让嫂夫人和令公子受了惊吓,延误了身体康复,就未免有些不美了……” 斐潜转过身来,看着黄忠,说道:“……况且我此次北上,再回荆襄之日遥遥无期,黄家之中的老手也会被我带走不少,汉升若是有暇,也可以任黄氏护卫的教官,重新调教些新任补充护卫之力,不知可否?” 黄忠胡子略微颤抖了几下,低头一拜:“……多谢中郎厚谊,某……一切听从中郎吩咐……” 斐潜搀扶起黄忠,微微一笑,虽然惋惜不能将黄忠带走,但是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自己离开荆襄,这个大本营还是有大将镇守,多少也会安心一些…… 第五六四章 对于汉弩的改进 斐潜并不能在荆襄驻留太长的时间,毕竟离开并州的时间越长,风险性也就越高,更何况现在还帮着刘表做掉了孙坚,虽然在表面上肯定是说是刘表主持了这一次的战役,但是在荆襄士族的小圈子里,至少在庞氏、蔡氏和黄氏知道具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当刘表借着孙坚之死开始展开对于荆南的新一波的劝降和攻伐行为的时候,庞氏、蔡氏和黄氏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对于刘表的这种行为,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对于斐潜来说,刘表的行为刚刚好可以替自己遮掩一下,他并不希望自己返回并州的时候,被袁术重点关注,夹道欢迎。 万一袁术和孙策那小子,知道了事实的真相,袁术还好说一些,孙策那二愣子,嗯,说不定不管不顾就要带着人冲上来了…… 但是现在,斐潜关注的是老丈人愿意给自己多少援助的问题。这年头,工匠方面的人才就跟后世的镶金蓝领差不多,不是那个地方都有的,不过就算是到了后世,也有好多人认为穿白衬衣坐在空调房内,那才叫一个正经八百的工作,其他动不动一身臭汗的,都是不入流的渣渣…… 不过斐潜带着荆襄守兵,大概八百人的代价,收拾掉了两千余的兵卒,这样的战绩对于黄承彦来说更加的有说服力,至少让黄承彦肯定了斐潜至少还有两手,之前在并州获得的成绩并不是所谓的偶然性。 黄家隐院当中,黄承彦和斐潜在工房空地之上,在两个人前面,拜访的是一批新做出来的各类弩部件和一些弩矢。 汉代箭矢和弩矢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简单一点来说,箭矢的整体长度会比弩矢更长一些,尾羽也会更长,但是弩矢的尖头更加的尖锐,因此箭矢和弩矢一般情况下是无法通用的。 不管是箭矢还是弩矢,有一个良好的做工是极其重要的,尤其是整体箭矢弩矢的平衡性,如果重心不符合标准,就会导致整个的箭矢和弩矢在射击出去之后发生偏转,谬之毫厘差之千里。 黄承彦说道:“弩若欲强,则需担强,担弦合力,方能力透札甲;弩欲衡稳,则需机稳,刀牙灵活,毋有涩卡为佳。” 弩一般重要的部分就是三个,一个是臂,一个是弓,一个是机。 “臂”一般为木制,“弓”横于臂的前部,“机”装在臂的偏后部位。比较有机械要求的便是“机”,弩机一般情况下为铜制,装在弩“郭”之内,前方是用于挂弦的“牙”,“牙”后有“望山”,在下方有“悬刀“露出,设计的时候板动悬刀,使“牙”下缩,便可将弩矢射出。 弓一般使用的是多层的竹子和木片,然后进行胶合,每刷一层胶,就要等干透了才能进行下一道的工序…… 所以,其实制约弩机时间的,并不是“臂”也不是“机”,而是“弓”。要做出一个好的合格的弓,耗时确实是太长了。 斐潜捡起了一个弩弓,说道:“难道不能加快速度么?”这要等慢慢的一根根做,要做到马月猴年去啊? 黄承彦点点头,说道:“快是可以快,用烛火代替晾晒,不过就是费人,费物……”这个当然是肯定的,而且不是大师傅根本干不来这种事情,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废品了。 斐潜皱着眉头,说道:“难道不可用其他材质代替么,比如说三十锻的钢片……” “钢片?!莫要说笑……”黄承彦下意识的回了一句,但是旋即沉吟起来,“……钢片,嗯……” 汉代的炒钢技术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标准,但是对于许多人而言,还根本没有想到要将好钢做成弓臂,绝大多数的人有了好钢,必然会选择用在刀刃上,谁会去想着做成钢片做成弓臂? 不过对于黄家而言,钢和铁的储备一项是都有的,因此在斐潜的一个设想之下,黄承彦就很快让一名工匠去仓库当中取了一块之前做好的钢锭,重新投入了火炉当中,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 黄承彦一边看着,一边说道:“贤婿这个想法倒是别出心裁,不过就算可用……就是太耗费了些……” 在汉代五十炼的刀剑,一般都要六千到八千钱左右,百炼的则是要万钱以上,虽然三十炼的会便宜一些,但是折算下来也是要三四千钱。当然,这个是在物价稳定情况下的价值,而在物价稳定的时候,一石粮食一般来说就在300钱到400钱左右,也就等于是若是用上了三十炼钢片的弩,但是弩弓的价值就差不多等于是十石的粮草了,然后在加上其他部件的价值,一部弩价格上万钱简直都算是少的了…… 在物价相对平稳的条件下,上万钱用来买粮草,足足可以供给一个兵卒吃上一年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样算来,的确用上钢片的弩机瞬间就成为高端装备了,不是壕哥根本用不起。这个感觉就跟某些大都市的白领,用一年工资去买了一个“绿”包包一样…… 黄家的工匠确实纯熟无比,只见其将一块钢锭烧软,然后叮叮当当一阵敲打,敲出了一块长条的形状,切断之后便又重新加热,再次锻打,几乎是在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就敲出了一条钢片,随后淬火之后,稍作打磨,便拿到了黄承彦和斐潜的面前。 斐潜看着工匠师傅在一旁气息略有些不平,正在调匀呼吸,心中不由得有些感触,人力毕竟还是有所限制的,只有往机械方面拓展,才能打破这个无形的约束。 黄承彦兴致勃勃的将钢片换上了弩臂,然后用麻绳暂时性的将钢片固定住,取了一条弓弦刚挂上去,用力一扯,就是一皱眉,说道:“这个不能用四石的弦了,至少要用六石的……”然后横了斐潜一眼。 哎呀呀,太没有眼力劲了! 斐潜连忙会意,上前帮手,才将变成了六石强弩的弓弦挂好,然后又帮助开了弦,然后又很狗腿的给黄承彦取来了一根弩矢,双手奉上…… 第五六五章 工艺当中的瓶颈 黄承彦稳稳的端着,瞄准了百步之外的一个木靶,然后扳下了悬刀,“嘣”的一声,一般的人的肉眼已经无法捕捉到这么快的弩矢,就像是上一秒还在弩臂上的轨道上,下一秒已经恶狠狠的扑击到了木靶之上! 强大的矢量作用在木靶上,厚度差不多有一个手掌宽的木板就宛如一张已经被雨水浸湿,又遭到了连日暴晒的麻纸一般,脆弱的不堪一击,整个木板瞬间破开一个大洞,木屑横飞…… 黄承彦、斐潜和几个工匠缓缓的走到了木靶子面前,不由得都有些瞠目结舌。这种威力,别说是普通刀盾手拿的盾牌了,就连辎重车摆出的车阵车厢体,估计也能照样毫不含糊的击穿! 黄承彦将弩交给了一旁那位打造弓臂的大工匠,说道:“你先去将此弓臂固定住,然后再去拿开弦器,到一旁连发试试,看看可以发多少弩矢……” 大工匠领命而去,这个是必然要进行的一项细节测试,弩更换了新的材料,总不能说是还没有射多少发就发生什么变形,又或是什么损坏之类的,那就真的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黄承彦看了看斐潜,说道:“贤婿此法确实绝妙,但是估计这个耗费,也是相当的绝妙啊……” 四石以上的弓弦都是要特制的,越强越是要求更高品质的原材料。汉代的弓弦一般采用的都是兽筋,周礼当中所记载,“凡相筋,欲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小简而长,大结而泽,则其为兽必剽,以为弓,则岂异于其兽,筋欲敝之敝。” 而要得到像是虎豹等强劲的兽筋则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因此多数都是采用牛筋作为主要的弓弦来源,但是要成为六石的强弦,这个也不是所有牛筋都能胜任的。 斐潜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怪圈,增加了强劲的弓臂,所以需要搭配强劲的弓弦,然后又需要强度更高的弩矢…… 这样下来,成本就像是在后世要买手机似的,原本只准备看看一千多的,然后就瞄上了一款两千左右的,想想反正就多个几百;结果正准备下手的时候,旁边一个两千多的又跳进了眼里,想想反正也一样是多个几百;最后下来一看吓一跳,不知不解自己已经从一千多的预算,增加到了三四千…… 成本突增啊!普通的弓,用蚕丝也就可以了,但是强弓必须用兽筋,否则肯定强度不足。 汉代后期为何弩越来越少,弓越来越多的原因,就是人口越来越多,所以生命的价值就越来越低,而这些什么弓臂啊,强弦啊,成本又居高不下,故而相比较之下,更多的人就选择了弓,而不是弩。 头疼啊,斐潜皱着眉头。 黄承彦的意思,斐潜自然是很清楚,这个弩机的威力十足,但是成本也是十足,而作为一只军队,肯定不可能光想着要威力而不去计算成本,否则二战当年一撮胡子的虎豹重坦也不会在粗制滥造的“焊接罐头”t34面前败下阵来。 怎么办? 钢丝的弓弦虽然是未来的一种方式,但是不要忘了现在是汉代,汉代! 没有机床,没有拔丝器,怎么搞出大量的钢丝? 对了,拔丝器! 首先生铁是肯定不能用于拔丝的,那玩意摔地上说不定就碎了…… 只能是强度和韧性都非常好的钢,才有办法作为原材料。斐潜抬头仰望着天空,脑袋当中不停的在检索…… 汉代是有炒钢的技术的,虽然碳的纯度不能确保每一批都含量都一致,但是用来粗制打造兵器却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要将熟铁甚至钢锭,大规模的拉成钢丝,单纯靠人力煅打那是绝对不现实的,必须要解决拉丝工艺! 而且一旦解决了拉丝工艺所带来的好处,有些吓人啊…… 不仅仅是可以用于起重器,投石机等等机械设备,而且还可以用在建筑上,只有添加了钢筋的混合结构,才叫做真真的什么是坚如磐石! 还有防御性的铁丝网…… 这个一旦摆出来,除非连钉在地上的木桩一起拔除,否则在现阶段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用来封锁路口,快速布防,简直就是无上的神器! 梦想很美丽,但是现实很残酷。 之前斐潜就已经参见过黄氏的工匠怎么做出一根钢丝出来的,硬生生用锤子在带有凹槽的铁板上用红热的钢铁敲打出来的…… 耗力不说,这个成品率简直是低的可怜。 钢铁用量对于斐潜来说,或许并不算什么特别难的事情,他有铁矿啊!并州吕梁山一带虽然不是什么盛产铁矿的地区,供给斐潜来开采使用,尤其是在现在汉王朝自身难保,根本无暇管控地方政权的情况下,所有产出的铁矿都可以直接调配使用,所以在原材料上,问题并不是太大。 现在主要的问题就是两个:一个是对铁矿的脱硫技术,一个是加工工艺的改进。 脱硫,原始的方式就是混合石灰粉,以此来清除铁矿当中的硫和硅,形成矿渣,只要多调整几次,找到适合于吕梁山铁矿产地的配比,应该来说,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如此一来,粗炼出来的铁水肯定已经在平均水平之上,然后在黄氏工匠的炒钢锻打,形成强度和韧性相宜的钢锭,最后成为各种兵器农具…… 所以初步的脱硫大概就是这样,若是要更加有效的方式,可能还需要找一些方士,对于这个继续研究下去才会有更好的方法,但是这个钢铁加工工艺啊…… 所以现在问题就是一个,拔丝工艺…… 若是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弩机部分是青铜所制,可以灌注成批制作! 弩臂等框架结构可以使用熟铁,从重量和强度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也可以直接灌模制作! 然后若是能够解决了弓弦这个工艺上的问题,整个的弩就可以全部换装为金属材质,大规模的制作就成为了可能! 而且互换性,统一标准也就成为了可能! 现在的一切,都卡在了这个瓶颈之上…… 第五六六章 领先世界的炼钢术 黄承彦看了看忽然之间跟傻了一样的斐潜,摇了摇头,又笑了笑,便也不打搅,蹑手蹑脚的走到一边去了,并且还向周边的工匠做了个手势,让人都离远一下,别打搅到斐潜的思路…… 这个女婿什么都好,性情温和,待人尔雅,既熟读经书,是南北两大文学领袖的亲传弟子,又对于墨家的这些工匠手艺好不排斥,更有些惊人的思路和创举,现在更是年纪轻轻就跻身两千石的大员行列,权杖实权,统领兵马,谋略也不错…… 黄承彦轻轻的啧啧了几声,还好当初老夫下手快,嘿嘿,要不然现在只能是流着口水眼馋啦,不过这个女婿啥都好,就是,就是有一点不怎么好啊! 黄承彦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忽然黄承彦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父亲大人……那……在想什么呢?” “为什么他不姓黄啊!”黄承彦心里正在遗憾着,被黄月英这么一拉扯,瞬时脱口而出。 黄月英一愣,然后秒懂,有些愠怒的再次用力扯了扯黄承彦的衣角,重复说道:“父亲大人!我不是问你在想什么!我是在问……斐郎君在想什么……” 黄承彦“啊呀”一声,也有些老脸红了红,只得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一边将被黄月英拉扯得有些歪了的衣服重新拉正,一边说道:“别扯,别扯,都歪了,我那里知道……大概是怎么改良弩的工艺吧……” “改良弩的工艺?”黄月英睁着大眼睛,问道,“现在弩的工艺不是挺完备的了么,为何还要改动?” 黄承彦咳了两声,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渐渐没人用弩,一个就是贵,一个就是慢,现在你的斐郎君在贵的这条路上是回不了头了,就只能去尽可能让这贵的更快,威力更大一些……嗯,怪不得姓斐……” “嗯?”黄月英眨眨眼,不明所以。 黄承彦又干咳两声,这个拿晚辈名字开玩笑,心里想想可以,说出去难免被人认为是为老不尊,所以便闭口不谈。 “可是……可是,晚脯做好了呢……”黄月英说道。 黄承彦看了看仍然沉浸在思索当中的斐潜,沉吟了片刻,便转身就走,说道:“让你的斐郎君一个人在这里就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之前黄承彦他自己也经常这样,考虑一个问题的时候废寝忘食,为了解决一个器械的问题从天明搞到天黑也是常有的时,所以他也知道现在斐潜最讨厌的就是被打断思路,因此也就大咧咧的将斐潜丢下不管了,袖子一甩,便决定先去吃饭。 “……”黄月英呆立着,不知道要如何说起,晚上的晚脯有她亲手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黄月英没有跟上来,回头看见黄月英呆呆的看着斐潜的神情,下意识的吧咂吧咂嘴,心里忽然泛起了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滋味…… “月英,走啦,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后厨给他温着……”黄承彦说道,然后便扭头就走,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哼……少吃一顿也饿不死他……” “……哦,好吧……”黄月英恋恋不舍的又看了看斐潜,然后便快步跟上了黄承彦,说道,“父亲大人,你刚才说了什么?” 黄承彦吓了一跳,正容道:“我哪有说什么……吃饭啦,吃饭,晚上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啊?” 黄月英微微的雀跃了一下,笑颜如花,说道:“晚上有我做的一道羹呢!” 黄承彦说道:“那我可是要好好尝尝……哦,怪不得你亲自来叫我吃饭,恐怕不是来叫我的,而是……” 黄月英耳根一热,连忙低头抱住黄承彦的一只胳膊摇了摇,“啊呀!父亲大人,你这样说,我……我下次就不动手做了……” “那可不行,我这吃一顿就少一顿的,”黄承彦忽然狠狠的说道,“等下我其他什么菜都不吃,先把月英做的羹汤吃完再说!” “啊呀!父亲大人!”黄月英低低头飞快的瞥了一眼斐潜,便推着黄承彦的后背往前走了。 斐潜根本没有注意到黄承彦和黄月英的举动,他现在确实是头脑之间一片乱麻,各种各样的信息和方法纷至沓来…… 千年的差距并不是开玩笑的,很多东西相互之间都有联系,就像是水桶一样,缺一块都是废物一个。 后世工业,要求真的是太高了,不是一个普通的流水线可以概括,要有脱离农牧的工人,要有相关配套的机械,原材料等等,而现在,斐潜并不想全部将后世的工业全数搬来,只想着在有限的条件下,去完成对于弩兵器这一个项目的材质改进。 拉丝器啊! 斐潜已经想了好几个不同的方案,但是因为汉代的条件所限制,并没有办法去完成,比如热轧和冷轧…… 汉代已经在前人的基础上,在钢铁铸造的领域,有了一些绝对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技术,几乎每家每户的是使用的农具,包括犁铧、耧、钁、锸、耙、镰等,从耕播到收获的全套工具几乎都已齐备。钢铁质材的生活用品如灯、釜、炉、剪、刀等;武器如剑、戟、矛、盾、刀、钺、箭镞等等,甚至出现了球墨铸铁和单孔小口叠铸技术。 西汉,鼓动增加炉内温度的,就从人力转变成为了以牛力、马力,出现牛风排、马风排;在东汉,工匠们更发明了利用水力激动木轮,从而带动成排皮囊鼓风的水风排,这些种种的技术,也就是说明了其实钢铁这个基础的条件在汉代已经达成了基本的条件,现在只是通过各种工艺手段,将现在领先于整个世界的汉代钢铁工业再往上推动到一个更高的阶段而已! 斐潜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一个个的环节被画了出来,一道道的工序被罗列出来,巡视着,在脑袋当中不断的盘旋着,企图将这些工序整合起来,达成最后他想要的效果…… 第五六七章 突破的思维模式 斐潜蹲在地上,用木棍一项项的在地上扒拉着,就跟土财主在计算着家中还有多少的存粮一般。 第一步,采矿技术问题也不大,现在还没有到深井挖掘的地步,表面开采还是比较容易的,从铁矿石这里出来,粉碎这里没有问题,水磨盘这个玩意很早就有了; 第二步,接下来就是混入石灰粉,这个也是没有什么问题,量多量少到时根据出的铁水情况进行调整; 第三步,生铁除碳形成粗制的钢锭,这个有炒钢技术,有水力风排,甚至炒过头了还有灌钢技术,就现在这个阶段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第四步,钢铁锻打,进一步去除各种杂质,增加钢铁的强韧性和硬度,然后将钢锭修整成为各种需要的器械,也就是说,其实最大的问题也就是在这个环节上产生,大部份人工都消耗在这里…… 加入水煅器械! 先将粗打的这个人力消耗先挪出来,至于细打,看看后续有没有什么进展再说。汉代有水锥车,有水排,这些器械其实运作原理都差不多,只不过暂时没有人运用到锻铁工业上而已,所以只需要稍微改进一下,问题并不是太大。 但是这个拉丝的工艺…… 确实不好搞,完全没有什么头绪。 黄月英提着一个食盒,悄悄的走了过来,陪着斐潜蹲在一旁,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地上斐潜的涂抹乱画的那些东西。 “郎君你是要做什么?”黄月英蹲在斐潜的身侧,用手肘支在膝盖上,捧着下巴,小声的说道。 斐潜皱着眉,说道:“拉丝,或者是拔丝……” 黄月英眨着眼,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然后说道:“拉丝,拉什么丝?” “铁丝,怎样才能更简单一些呢?”斐潜在地上画了几个模具,但是发现这些模具似乎都去要更高的技术才有办法进行,因此很是困惑,就像是走到了死胡同里。 要想做拉丝,就必须要有工具,而这个工具又需要更高的技术支持,要展开这些包括车床在内的基础技术,又反过来要求有要有更加尖端的材料,简直就是一个无休止的怪圈,永远绕不出去。 黄月英不懂斐潜到底在想着什么,但是并不阻碍她想帮助斐潜的心情,于是就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站了起来,蹬蹬就跑了。 斐潜根本没在意黄月英的动向,他现在主要是在烦恼着如何在汉代简单的机械工艺上进行加成,而很多他知道的后世的一些技术和办法,都是暂时没有在汉代实现的,这才是最麻烦的问题所在。 知道怎么办,但是就是办不了,条件不足,看见了那个科技树,但是就是点不出来,这种郁闷感,让斐潜几乎要抓狂。 黄月英又蹬蹬的跑了回来。在黄月英后面还跟着一个中年工匠,手里还捧着一个大藤箱子,来到了斐潜的近前。 “这是……”斐潜有些疑惑。 黄月英气息未停,便催促着中年工匠赶快进行演示。 中年工匠憨憨的一笑,先是向斐潜行了一个礼,然后也不说什么话,便往地面上一坐,将藤箱放到了一旁,然后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些小锤子,小夹子和一些铁片,甚至还有一个小炉子之类的什么东西…… 中年工匠手脚熟练的在小火炉当中升起了炭火,然后拿了一个小埚放到了火上,又取出了一小块银子然后就烧了起来,虽然银的熔点不算太高,但是还是烧了一小会儿,幸好银块不大,在不断的加热之下,便渐渐的开始融化了。 中年工匠取了几根铁片,在铁片之上似乎还有一些凹槽,然后便将坩埚里面的融化的银液体,倾倒在这几个铁槽之上。 银液离开了火源,很快的就冷却下来,在铁槽之上形成一根根的细长的银棒状的形态…… “嗯……”斐潜捏了捏下巴上面细细绒毛状的胡须,有点明白黄月英的用意,心里面也就开始盘算了。 中年工匠手上没有停,取了一个小铁锤,趁着银子还没有完全冷透,又细细捶打了一遍,显然是为了让银棒更加的均匀,随后等银棒冷却到了一定程度,将其中的一根取了出来,又拿了一块厚铁板,在铁板上似乎还有不少的小眼…… 这个是…… 拉丝板! 斐潜脑海当中就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对啊,拉丝板!这个最原始的手工拉丝的模具,是汉代能做出金缕玉衣来的重要工具! 否则那么细的银丝和金丝,怎么可能一根根的敲打出来? 果然,中年工匠将银棒敲尖了一些,然后就放到了拉丝板上,用一个小钳子,开始一点点的拔了起来,然后又换了一个更小的圆孔,如此三两次下来,原本一根细银棒,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圈银丝…… 斐潜蹲在了中年工匠面前,拿起了那一圈细小的银丝…… 对啊,为何自己老是要想着一步到位? 将拉丝的步骤分开来,先是利用模具制作出细铁棒,这个是没有什么问题,然后便是使用拉丝板,借用水利传动,往返的动作,将铁棒一点点的拉成铁丝,然后细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还可以用滑轮滚筒这种简单的器械进一步再度细化…… 当然在其中还有一些问题,像铁的熔点比金银要高,而且现阶段没有比铁熔点更高,形态更坚硬的材质来充当拉丝板,但是这个并不是大问题,加热和冷却原本就是铁匠的必修课,加热就不多说了,焦煤就足够提供足够的热度,而冷却的话,实在不行就采用后世的电脑的降温方式,不管是风冷,还是水冷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没有思路的时候,便丝毫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进行处理,但是有了一条途径之后,便只需要针对这个途径周围会出现的困难进行处理,便有希望达成自己的目标了。 斐潜终于是笑了出来,站起身来,对着中年工匠拱了拱手,道了声谢,然后又转身对着黄月英说道:“也谢谢你……” 黄月英有些开心,又有些不好意思,扭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脱口而出:“啊呀,坏了,这下羹汤都凉了……” 第五六八章 已经注定的选择 次日,斐潜将自己的设想大体上和黄承彦说了一遍。 黄承彦也是一边听,一边点头,有些意动,便要起身去工房找些工匠具体实践一下,但是却被斐潜说制止了。 斐潜并不打算在荆襄这里将整个的想法实施出来,有很多东西现在存在于他的大脑之内,可以说是领先了整个的汉代观念的,所以就在荆襄将其具体实现出来,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举动。 毕竟荆襄虽然在刘表手中统一了一段时间,但是在刘表之后也迅速的崩溃了,到时候黄承彦的黄家隐院这样本家的坞堡,多半问题不大,但是黄家四散的其他工匠就未必能够全部保存下来,搞不好就被其他的势力掳掠而走…… “小婿……再过两日便准备北上了……”斐潜说道,看了看黄承彦的面色。 “什么?这就准备走了?”黄承彦一愣,沉吟了一阵,然后说道:“……也好,并州终归是不能久离……”然后忽然之间黄承彦看起来似乎莫名的有些伤感起来,甩了甩袖子,将斐潜一个人抛下,往后堂走去。 嗯? 老丈人这个是怎么回事? 斐潜有些懵圈,原本还打算和老丈人商量一下具体带往荆襄的工匠人选呢,现在这样还怎么谈? 没办法。 斐潜一开始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过荆襄之地,但是荆襄这一块地,确实是太过于复杂了些,否则一边仪仗庞、蔡、黄三家,一边笼络其他士族,调和平衡,确实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就像是刘表所做的那样…… 但是隐患也是不少,在平衡各家士族的过程当中,必然会因此牵扯过深,就像是刘表现在仰仗着蔡家在攻伐荆南,虽然将来荆南拿下来了,又或者说是降伏了,但是一转身,却发现蔡家因此势力大为膨胀,然后又不得不进入遏制蔡氏的时间段。 并州毕竟被胡人打残了,留出的是一片白纸,现在只要荆襄的工匠一到,蔡邕那边吸引着太学子弟一来,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资源有资源,要前景有前景,周边又没有强敌围绕,只有鲜卑胡人…… 况且最佳的一点也正是有胡人在侧…… 天底下现在真的找不出第二块更佳的地盘了。 所以斐潜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并州哪里去的。 一旁的黄月英也有些情绪低落,默默的低着头,扭着自己的衣角。 这个小黄毛丫头…… 斐潜揉了揉黄月英的一头有些红褐的头发,说道:“唉,没事的啦,顶多再过一两年,并州安定下来,我就派人来接你过去吧……” 黄月英低着头,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我这次……就和你一同过去……” “什么?”斐潜有些没有听清楚。 黄月英有些羞涩,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说道:“……没什么,我……我……先去看看父亲去……”然后就又将斐潜撇在厅内,跑到了后堂内去了。 斐潜瞪大了眼睛,有些哭笑不得,到底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这一老一小一大早就将我一个人撇在这里,这个是什么情况啊? xxxxxxxxxxxxx 襄阳治所,刘府之内,刘表正于院中小亭之内,温了些金浆酒,小酌一二。 刘表最近春风得意,解除了孙坚的威胁之后,并且在荆南的攻伐也在这样的有利消息的刺激下,进展得十分的顺利,现在就差武陵郡的金旋尚未明确表态了,不过这都不是什么问题,大军现在正在集结,若是金旋不懂得识得进退,少不得也要像孙坚一样…… 可以说,到现在这一步,刘表才真正看到了权掌荆襄的希望。 不用管现在荆南的各个郡太守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反正这个问题并不是太大,只要在名义上承认了刘表这个荆州刺史的名义,那么自己下一步就可以直接上表请封州牧,然后对于下辖的这些官员进行替换,调整,渗透…… 刘表端起面前的酒爵,微微啜饮一口,觉得这杯中的金浆酒无比的甘甜,竟然有些让他觉得飘然之感…… 就在此时,一个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蔡中蔡校尉前来求见。 蔡中带来的消息却完全破坏了刘表的好心情,留守邓县的黄祖被程普抓住了! 原来孙坚和韩当身亡之后,程普和黄盖苦等一日没有等到消息,便觉得有些不妙,待第二天天色刚晴,便派出了各路的斥候详细搜寻,终于在山谷之内找到了交战的痕迹,旋即又派出了前往襄阳的细作,最终确定了孙坚和韩当身陨的消息。 主将身亡,这场战役再怎么打都是输了,程普和黄盖便准备退军,但是就这样撤退又怕邓县的黄祖趁机掩杀,因此便设下了埋伏,并故意的透露消息给黄祖,引诱其上钩。 黄祖虽然勇猛,但是也有些冲动,可能也有一些想借此挽回之前被孙坚击败的颜面,因此在确定了孙坚已亡之后,便放心大胆的对于程普和黄盖进行了追击,结果…… 就被抓了俘虏了。 现在程普派人送来信息,请求用黄祖来换孙坚和韩当的尸首…… 刘表皱眉,捋了捋胡子,心中暗道,还自称领兵多年,威震江夏,却连一个年轻之辈都比不上,先是败于邓县,然后现在竟然连人都被俘虏了,这真是,嗨! 相当的无语。 “蔡校尉,依汝之见,换或不换?”刘表像是不经意的问道。 蔡中拱手恭敬的说道:“此事全凭主公做主,卑职愚钝,何能置喙也。” 见蔡中谨慎的什么都不说,刘表眼珠转转,表示知道了,然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先安顿来人住下,待明日议事之后,再行抉择。” 蔡中领命退下了。 刘表背着手,在亭内度了几步。 其实议事,现在在荆襄处理政事的,也就是蒯氏兄弟而已,但是刘表甚至能够推测出来蒯氏兄弟肯定是大堆的理由不换人…… 不换人其实并不是如同蒯氏兄弟那似是而非的大道理,而是多半想利用这个机会在刘表和黄氏之间钉个刺而已。 不过走个过场还是要的,刘表内心当中实际上已经是拿了主意,换肯定是要换的,就算是黄祖再蠢再笨,就算是不看在黄氏的颜面之上,也要考虑其他荆襄将领的想法——前脚刚为了自己卖命,后脚就被自己抛弃了? 明天的议事,刘表其实并不是真的要议论是否换黄祖的事,他只是想再确认一下蒯氏兄弟的立场而已…… 如果不能同心,那么将来也就只能让蒯氏兄弟靠边站了…… 第五六九章 人在囧途 就在斐潜在荆襄准备离开的时候,曹操也在默默的收拾着行装,他准备离开邺城,前往兖州。 终究还是要有一别啊…… 曹操立于堂下,回首北望,往昔的点点滴滴不由得涌上了心头。 如果按照后世的话语来说的话,曹操是个官三代,更准确地说是个阉三代。其父虽然并没有留下多少的名望,但是作为老一代的宦官领袖曹腾的养子,多少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汉代众多的宦官子弟当中,虽然最终死的蹊跷,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也是出类拔萃的,至少在捞钱送钱的本事上不明觉厉、细思极恐,就连太尉这样的高官都买到手当了几年。 所以曹操其实也是正儿八经的三公之后。 当然,其父这样超级的聚财手段,也铸就了曹操慷慨大方的交友习惯,致使曹操在不满双十的时候,就已经是进入了仕途,升任了京都……嗯,就是京都城管队北城大队长。 该同志在担任国家重职期间,勇于和黑暗势力作斗争,严格执法,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改变自己属于宦官的标签,便针对于宦官首领的家属开刀,但是因为太过大力,最后导致奇迹出现了,许多的高层领导都纷纷的感慨,像小曹这样年轻有为,用于任事的,不应该在一个大队长的职位上消磨时光,实在是大财小用,便特别提拔他做了顿丘的县令。 比千石的城门校尉,换成了六百石的小县令…… 好吧,就当成在基层锻炼吧,但是好景不长,还不到一年,曹操就因为堂妹夫的妹妹宋皇后被废而受到牵连,被一路撸到了底,回到老家谯县做了一名待业青年。 所幸的是,因为宦官的势力重新的到了调整,这个曾经闪耀了一阵光华的阉三代被人记了起来,曹操又被朝廷征召,出任议郎,在任职议郎期间,曹操同志屡屡上书言事,针砭时弊,很是尽责,当然可喜可贺的是,曹操上表的其中所有不重要的意见都被高层采纳了。 随后便是黄巾之乱,曹操也是第一次从文职正式转向了武职,放下笔,拿起了刀,出任了骑都尉,斩敌数万,因功升任济南国相。 随后曹操那颗不安饭的心又再次活跃起来,导致了曹操济南国的任期间搞得官不聊生,其下大部分的官吏都被撤职。 当然这样的做法,就导致了朝廷的调令下达,要将曹操平级调动到东郡出任太守…… 东郡,那个被黄巾贼几乎都破败的地方! 曹操非常的不满,愤然辞官,因此在兖州获得了一定的声誉,在百姓当中也有了一个好的口碑。 青年时代的曹操,已经完全没有了少年时代的放荡不羁、嚣张跋扈。 自进入仕途起曹操就决定做一个千古留名的好官,可是渐渐的,他明白了一件事情,全天下,只有百姓才希望他是一个好官,除此之外…… 大汉的朝廷不赏识,也就罢了,还把他当成球一样踢来踢去。 其实曹操并不是被嫌弃,而是他干得太用力,让身边那些人都吓了一跳。而黑色幽默之处在于,一心报国想做一个正直忠诚的好官的他,之所以还能一次次的爬起来,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曹操他有个一辈子同流合污,不择手段刮地皮的老爹,才给了在他一次又一次碰壁之后,还有海量的钱撒出去,让他可以有机会重新爬起来。 对政界失望的曹操转而寄希望于军界。当时西北有十几万叛军,朝廷与羌族的百年战争也还远远看不到尽头。若是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官拜征西将军,封侯爵赏,亦足以快慰平生! 然而现实很快又开了一个玩笑,在老家看黄书行渔猎的曹操终于在其老爹的金钱攻势之下,获得了一个军队上的实缺,出任大汉王朝京都直属的快速反应部队的第四号统领…… 当然,现实永远没有最搞笑,只有更搞笑。 这一支快速反应部队的头号大统领,就是曾经曹操他在任职京都城管大队长之时得罪到了骨头里的宦官,中常侍蹇硕…… 幸好的是,西园八校尉的老二,是曹操的发小,袁绍。 随后的事情,就像是突如其来的潮水,一波波的涌至,何进之死,董卓进京,酸枣会盟,汴水之战,龙亢兵变,几乎是在转眼之间,曹操就像是一个小舢板,在海水当中跌宕起伏,上一刻还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下一刻就是残兵败将大小猫三两只的惶惶之犬,这种人生的酸爽…… 就像是现在,居然要去接受一个之前被他拒绝了的职位,东郡太守。 能不接受么? 呵呵。 本初啊…… 总归还是变了,不再像在雒阳之时的你了。 其实将自己调离,一脚踹到远离了冀州的原因,曹操心里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现在是袁绍势力膨胀建设成型的时期,自己的身份导致袁绍,或者是袁绍的下属谋臣们感觉很尴尬,或者是感觉到了不适…… 最初曹操刚到冀州的时候,袁绍还经常找他一起商讨一些事情,可是随着袁绍的野心逐渐的膨胀,开始仰望,露出馋涎的时候,曹操几次劝阻无效之后,便隐隐觉得与袁绍的关系似乎就开始了疏远。 本初啊…… 你到底是想要一个诤友,还是想要一个磕头虫? 袁绍的谋士们敏锐的察觉到了袁绍对于曹操的态度的转变,那么对于一个新兴的政治集团,最开始的每一个位置都极其的重要,每一个排序都非常的关键,搞不好就会成为开国元老…… 既然曹操的位置已经动摇,那么将其巧妙的挤到外围去,也就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少了一个袁公的年少发小占坑,不管是谁都可以再往前进一位了。 因此…… 一身黑袍的卫觊走了过来,拱手禀报道:“主公,都已备妥。” 曹操既不想做磕头虫,也做不成诤友,便因此只好离开了,去往哪个他原本嫌弃的地方,曹操他最后一次回头北望,然后在心中长长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出发!” 第五七零章 囧在人途 “曹孟德要走了。”郭嘉摇着酒葫芦,睁着有些迷离的眼说道。 荀彧坐在一侧,捧着本书,闻言稍微侧了一下头,说道:“嗯,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郭嘉说道。 荀彧放下了书简,说道:“可是东郡不是什么好地方。” 兖州,现在闹黄巾很厉害。之前不管不顾讨伐董卓的后遗症逐渐的显现出来了,兖州是酸枣联军内的主力,而被调走的郡县兵卒也就导致了原本兖州青州一代的黄巾贼重新有了一口喘气的机会。 刘岱对于兖州的控制不力,同时和原刺史桥瑁之间的争斗终于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刘岱借军粮不利的理由杀了桥瑁,但是谁都知道其中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因此兖州的当地士族也对于刘岱并不是非常的欢迎和配合,致使很多时候刘岱都陷于被动,就连黄巾贼活动的范围和区域,也因为种种的限制,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内得知…… 当然,桥瑁死后,刘岱也封了一个王肱做东郡太守。此外还有一个董卓封的,现在又多了一个袁绍封的。 所以荀彧郑重的说道:“曹孟德虽说也是颇有雄姿,但是毕竟先天不足了些……所以,你确定?” 荀彧和郭嘉其实已经在冀州待了一段时间了,见过了袁绍,但是却没有任何的表示,当然袁绍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严格说起来,袁绍身边的谋士已经不少了,袁绍不但平衡这些谋士,而且还借助这些谋士之间的那种相互比拼来进行谋划和扩张,现在已经是做的非常好了,换成谁,都没有办法像现在袁绍这样,从一个官二代,在短短一年之内,不仅仅拿下了整个的冀州,而且还在瞄着幽州和兖州…… 袁绍这种战略眼光和鲸吞天下架势,的确非常的吸引人。 但是曹操有什么呢? 除了几个家族兄弟,和一些家族子弟兵之外,什么也没有。 郭嘉放下了酒葫芦,说道:“曹孟德不喜欢袁车骑,我正巧也不怎么喜欢,所以,就看看呗……” 荀彧默然,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袁绍作为天下冠族的表率,自然不可能屈尊去做一些小事的,否则屈尊多了,自然就失去了原本的威严和气度,这自然是袁绍万万不可以接受的。 但是奈何郭嘉又是才情极高的,才情高,难免就心气极高,自然也不肯为了一点俸禄,就去捧袁绍的脚,当然就更加的不可能去迎奉什么郭图、审配之类的人。 自然而然,郭嘉就遭受到了冷遇。 “那你要怎么去?”荀彧问道。 郭嘉哈哈的笑了几声,忽然站起身,举着酒葫芦,有些醉醺醺的说道:“从现在起,我不姓郭了……” xxxxxxxxxxxxxx 曹操上下打量了这个披头散发的人几眼,沉声说道:“汝为何人?” “某姓戏,名志才也,为一行商尔。”披头散发,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的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 “戏志才?”曹操喃喃的重复了一声,两个字的名,在汉代现在的观念里面,多数都是意味着贱名,而且还是一个商人,“可有字?” “无字。”戏志才回答道。 曹操不由得瞪了一下眼。 一旁的卫觊也皱了下眉,有没有字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但是对于有些洁癖的他来说,像戏志才这样邋遢的形状,简直就是让其感觉有些恶心,不由得脱口而出:“怎能无字?” 这年头,没有字比两个字的名更加的问题严重。 字,一般是长辈授予,多半和名字相关,也有表明心愿,表示祝福等等的含义。没有字,就说明要么是没有师承,要么没有家族长辈,而不管是哪一种,都意味着戏志才是野生的人物…… 戏志才仰天哈哈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志比天高,命比纸薄,要志何用?不如无志。”当然,此志非彼字,当然在场的人都懂。 卫觊微微一笑,说道:“贾沽之徒,竟也言志?”一个小小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商人,居然还说什么志比天高,这特瞄的是来逗我的么? 戏志才甩了甩袖子,说道:“陶朱公佐越王卧薪尝胆,方有灭吴之功;吕相国助子楚邯郸献女,才有嬴政始皇;此二人皆为无志耶?” 卫觊顿时被噎了一下。 曹操哈哈一笑,替卫觊结了围,说道:“果然妙人也,还请就坐。” 戏志才拱了拱手,斜斜坐下,曹操也毫不在意。 曹操问道:“不知……呃,志才,此番前来,欲贩何物?”本来是要叫字亲切些,结果没有字,只好称呼其名。 “笔墨而已。”戏志才说道。 曹操微微眯眯眼,问道:“这笔……如何言之?” 戏志才懒洋洋的说道:“毫毛茂茂,陷文不活。” 曹操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稍微往前倾了倾身躯,接着又问道:“那墨……又如何说?” 戏志才伸手在怀里搓了搓,似乎是在抓虱子,有像是在揉着什么泥丸之类的东西,看得一旁的卫觊直皱眉,然后才说道:“墨悲丝染,不可不慎。” 曹操丝毫不介意戏志才的无礼举动,欣然的一击掌,说道:“妙也!” 旋即曹操又说道:“今东郡纷争,不知先生可有以教?”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戏志才慢悠悠的说道。 曹操念了几遍,然后说道:“操愚钝,不知其意,先生可否详解一二?” 戏志才哈哈的大笑起来,抓了抓乱发,说道:“曹公休要说笑……若真不知,为何遣人宣扬济南之事?” 曹操嘿嘿笑了两声,也不反驳,而是起身郑重的向戏志才长揖到地,说道:“操请先生出任东郡从事,还望莫要推辞!” 戏志才略略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可有酒否?”虽然说的是酒,但是实际上却是说的另外一件事情…… 曹操一愣,忽然哈哈的大笑起来,说道:“若先生能来,定有好酒!” “如此……”戏志才起身,在曹操面前下拜,“志才拜见曹公!” 曹操连忙上前一把扶起,却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卫觊默默的低下了头,藏着眼中流出出来的一道寒芒…… 第五七一章 途在人囧 y8?dt3?7lc"y?ps?1??t^j?h Fatal error: Allowed memory size of 33554432 bytes exhausted (tried to allocate 8396801 bytes) in /www/wwwroot/test/modules/article/txtarticle.php on line 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