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成欢(np)》 01付之一炬 宿成玉踏进清远侯府时,抬头看了看夜空的月亮。 正是中秋佳节,明月皎皎如玉盘,只可惜遮掩于裙带般的云彩间。 他进了侯府的大门,浓烈得让人作呕的血腥气立即扑面而来。满耳充塞哭号求饶,目之所见,也都是倒卧的残肢断骸。携刀兵卫进进出出,将崩溃尖叫的妻妾孩童从厢房里拖出来,丢在前庭。至于男丁,遇见便斩杀,鲜血溅满窗棂帷帐。 庭院的青石板变得黏腻潮湿,踩上去有种毛骨悚然的恶心感。 宿成玉皱了皱眉,恰巧一美妇人仆倒庭中,钗环歪斜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成玉!成玉啊,你不能这么对你的外舅!他、他只是选错了边,只是选错了边啊!看在晏晏的份儿上,你看在晏晏和你女儿的份儿上,放过他啊!” 妇人不顾地上横倒的尸体,用力揪住宿成玉的袍摆。她的手染满了血:“成玉,你与晏晏新婚不过一年……” 早有兵卫过来,捏住她的脚往后拖。 宿成玉弯腰,拽住自己的袍摆,淡淡道:“清远侯协助太子谋反未果,如今已是伏诛了。谋逆之罪祸及叁族,侯夫人与其担心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 妇人终是松了手。 她跌进死人堆里,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皎洁如月的青年,迸发怨毒的嘶嚎。 “宿成玉!宿成玉啊!你如何能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如何能害我侯府!且看着,今日清远侯府,就是你明日下场!你这吃里扒外的狗!早该知道你和叁皇子一路,定是你卖了我夫,帮着那虎狼之人登基上位——” 叫骂声中,长刀落下,妇人头颅滚在血泊里,再也没有声音。 宿成玉静静站着,月白色的袍角随风而动。他环视整个庭院,没能找见熟悉的面孔:“晏……姜晏呢?” 旁边的武官察言观色,小心禀告道:“我们搜完了整个侯府,尚未寻见姜晏母女二人。可能是逃出去了,要……继续找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宿成玉吐出轻浅话语。 “找。” 跑,快跑! 跑得再快些! 年轻的女子紧紧搂着怀里的婴儿,发疯般地奔逃在寂静的巷道里。她的头发蓬乱披散着,鲜艳的衣裙早已破碎凌乱,脚上的绣鞋不知丢到了哪里,只剩一双染着泥的赤足,毫无顾忌地踩踏着尖锐的石子与尘沙。 月色柔媚地铺洒人间,照亮她前行的路。 “呜呜……” 襁褓里的婴孩似是不舒服,挣扎着即将醒来。 女子掩住襁褓,嗓音嘶哑而颤抖:“阿桃不哭……阿桃再睡会儿……别让人听见……” 她拐过破旧巷道,跌跌撞撞地跑进一处荒僻空地。这里杂草丛生,不见人烟,仅有一座四人高的歪斜土堡。夜风习习,吹动底部生锈铁门,吱吱嘎嘎的响声不绝于耳。 年轻女子没有犹豫,抱着婴孩弯腰钻进土堡,顺便关紧铁门。 门关了,便只能看见无边无际的黑。她靠着墙滑坐在地,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弓起身子终于发出呜呜咽咽的哭泣。 “阿娘……叁姊……” 末了,又咬紧牙关,念出那充满血腥气的名字。 “宿、成、玉。” 宿成玉是她的夫郎。 而她,是清远侯府的五小姐,姜晏。 一年前,二人成婚,育有一女。孩子刚满月,恰逢中秋,姜晏回侯府小聚。宿成玉有事耽搁,迟迟不至,清远侯也进宫议事未归。姜晏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屠门之兵。 朝堂的争斗,姜晏并不是很清楚。侯府被包围之时,府内一片混乱,叁姊将她推出后门,要她逃远些。于是姜晏拼命地逃,逃了半个洛阳城,躲进这破旧的土堡。 叁姊临别时的话,反复萦绕耳边。 ——宿成玉是叁皇子的人! ——五娘,你被骗了,我们全家都被骗了…… ——他明面上与你结亲,投靠太子,其实是为了做叁皇子的暗线,窃取侯府机密……如今太子倒了,我们都要死,他却不必受牵连。 ——快逃吧!五娘,这天下已然是叁皇子的了,宿成玉想做功臣,为了不给自己留污点,定要亲自屠这清远侯府,亲手弑妻杀女—— 当朝律令,谋逆者当诛,祸连叁族。男皆杀,女充妓。 这一晚,太子死了,清远侯也死了。宫中出了大事,清远侯府转瞬获罪。 姜晏本不必死。 但宿成玉要让她死。 用她和女儿的尸骨,铺就前行的大道。 土堡内寒冷刺骨。 姜晏蜷缩在墙边,脚趾冻得麻木。她轻轻拍着襁褓,没多久,忽听得外面马蹄声一片。其间夹杂着刀剑摩擦铠甲的声音。 姜晏的血,一点点的冷下去。 她紧紧盯着生锈的铁门。锁已经扣上,但如果强行撞击,还是能破开。 咔哒。 有人推了推门,那声响仿佛一串爆竹,炸得姜晏脑子生疼。 然而她没等到撞击的动静。 外面的兵卒显然已经包围了土堡,马儿不耐烦地嘶鸣着。门外的人沉默片刻,唤道:“姜晏。” 其声若琴弦低吟。 姜晏脸痒痒的,摸了一把,才发现满脸都是水。她掀开襁褓的布,试图在黑暗中看清女儿的容颜,但失败了。 “姜晏,你出来罢。” 宿成玉站在土堡前,语气含着一点旧日的温和,“我知道你在里面。快出来。” 姜晏用力咬紧牙齿,强迫自己不哭出声。 她尝到了血腥气。大概是颊肉被咬破。 “姜晏。”宿成玉按住锈迹斑斑的铁门,黑沉的眸子没有光,“别闹脾气了。” 临近的武官表情抽搐一瞬,继而恢复平静。 宿成玉曾是名冠洛阳的才子,而清远侯府的姜五娘娇惯得很,婚前婚后都常常使性子,折腾宿成玉冬天凿冰钓鱼,夏天登山采花。 二人的相处之道,常常被高门世家引为笑谈。 笑过了,也不免夸句情深意重,儿女情长。 如今这架势……该不会是心慈手软了罢? 武官看向前方的宿成玉。 此人着一身月白锦袍,乌发玉冠,身形挺直如青松。修长的手指按在脏污的铁门上,愈发衬得指节美好,肤色白皙。 秋风卷起袍摆,布料沾染的狰狞血印蓦然显露。 “算了,既如此……” 宿成玉轻轻叹了口气,退后数步,挥手道:“浇火油。” 散发着刺鼻味儿的火油,一桶桶地搬过来,泼洒在土堡上。褐黄色的液体顺着透气孔和墙壁缝隙流进去,滴滴答答地砸在姜晏身上。 她低头亲吻婴孩柔嫩的脸。不断地亲,反反复复。 “阿桃不怕。阿桃不怕……” 声音很低,被外面的动静完全掩盖。 兵卫擎着火把点燃液体。呼啦啦的火焰窜上去,眨眼之间包裹土堡。不断升温的狭小空间里,姜晏大颗大颗地落泪,脸颊被热气熏得涨红。襁褓中的婴孩彻底醒来,胡乱踢蹬着爆发尖锐的哭声。 这哭声劈开火海,落进宿成玉的耳中。 周围兵卫面露不忍,然而宿成玉始终脊背笔直,俊美无俦的脸庞不见波澜。 他看着燃烧的土堡,每当火焰消退,便指使人继续泼油。 婴孩的哭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喻、令人牙酸的奇怪动静。没人愿意想象里面的人在经历什么,好在那动静很快也听不到了。 滚滚黑烟升腾高空,带着肉皮烤焦的味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土堡的铁门咣当倒下。宿成玉眼珠动了动,抬步向前。明月恰巧钻出云层,皎洁光辉照亮内里蜷缩的尸骸。 他看见了自己的妻,自己的女。 妻抱着女,脊背呈现出诡异的弯曲状,像是要用身躯保护稚嫩的婴孩。头发和衣裙全都烧没了,皮肤也化了焦了,变成面目模糊的柴炭。 宿成玉躬身进入,罔顾周围跳窜的火苗,抓住姜晏的手臂。他往外一扯,那段干枯的胳膊就断裂开来,黑色的渣滓簌簌掉落在地。 “晏晏。” 他垂目呢喃,声音无人听闻。 ———————— 外舅:古时对岳丈的称呼。 新文求珠求收藏和评论,欢迎交流。 02第一次交欢 好热。 皮肉腐蚀,脏腑融化般的热。 姜晏抽泣着搂抱怀里的婴孩,然而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孩子呢? 她勉强睁眼,恍惚看见朦胧的窗棂,泛着月色的纱纸。屋内光线很暗,暗得无法辨认陈设,只能隐约辨认出写满了字的屏风,以及屏风后半掩的竹榻。 空气中漂浮着袅袅檀香。 这是哪里? 姜晏挣扎着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走了两步。借着朦胧的月光,她看见自己光滑纤细的双手,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莹润的左手腕上,套着个雕镂精致的红玛瑙镶金镯子。 “……镯子?” 姜晏摇了摇昏胀的脑袋。 不对,镯子,镯子。 这镯子是阿娘给的,及笄那年从长安探亲回洛阳,途中借宿灵净寺,镯子已经丢了。此后多年,再也无缘见到。 等等。 灵净寺? 姜晏猛地打了个激灵。 她扶住屏风,艰难辨认出上面的经文。 ……伽蓝内恣行淫欲,或杀或害……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 姜晏无法再看,转过屏风,膝盖一软扑倒在榻。她摸到了温凉的身体,有些硬,带着呼吸的起伏。手掌往下几寸,便隔着薄薄的布料按住了微软的棍状物。 姜晏脑子迟钝,隔数息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摸什么东西。 她猝然起身,不料眼花耳热,四肢不听使唤,竟又摔倒在陌生男子身上。这一摔,躺在榻上的男子发出沙哑低沉的呻吟。 “……滚开。” 声音很好听,钻进姜晏耳道里,犹如蘸了春水的羽毛,挠得她心口发痒,股间越发滚热湿黏。 姜晏干脆没有再动。 她浑身都被汗打湿了,薄纱襦裙紧紧贴着腰身大腿。奇怪的热潮一波波涌上来,身体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想要贴近身下的男子。 此时,姜晏终于回忆起这个场景。 叁年前,她自长安外祖母家归返洛阳,路途遥远,车队便借宿在洛阳远郊的灵净寺。也不知是谁要害她,在茶汤中洒了药,又引她来这房间休息。因屋内有男人,姜晏惊惧之下,撑着一丝清明爬窗而出,逃至院外而后跌落池塘。 闹大了动静,寺内僧人纷纷赶来救援。姜晏平安渡过劫难,然而腕上的镯子不知何时遗落,再难寻回。许是药性未发且身体受凉,自那以后,每逢阴雨天气,她都觉得骨缝发寒。 现在,她又重温了同样的事件。 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熏着香的房间。同样的地藏经屏风,与看不清面目、衣衫凌乱的男人。 是做梦? 还是真实? 姜晏分不清楚。 药性越来越烈,她已经错失了逃跑的时机。想来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这场景,大抵是她临终前胡乱产生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那便不要再委屈自己。 她已经受够委屈了。 姜晏伏在男子身上,毫无章法地摸索着。她解开了他本就单薄散乱的绫袍,手指摸到温润光洁的胸膛与劲窄的腰腹。和擅长笔墨的宿成玉不同,此人肌理流畅,像是习武锻体的僧人。 灵净寺的确是有武僧的。 姜晏眨了眨潮湿的眼眸,褪下对方的亵裤。藏在里面的肉棍立即弹了出来,险些打在她的脸上。 即便室内昏暗,姜晏也看到了它勃发狰狞的轮廓。很长,且粗,顶端微微弯起。 躺在榻上的男子抬起右手,似是想要遮挡一二。不料碰到姜晏柔嫩滚烫的脸颊,顿时蜷起手指,狼狈地抠住竹榻边沿。 他整个身子都是紧绷的,从牙齿间挤出的声音阴冷又挣扎。 “别碰我……滚出去……” 姜晏不滚。 她早已不清醒了,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蚂蚁啃噬。因为热得难受,她随手扯散了抹胸亵裤,掀起裙摆,将湿淋淋的花阜压在他昂扬的性器上。男子闷哼一声,下意识挺了挺腰,顶得姜晏差点儿软倒在他身上。 “哈……啊……” 姜晏按着他结实的腹部,一时间喘个不停,胸脯起起伏伏的,挺翘秀气的乳儿颤巍巍地立在空气中。 因为刚才的刺激,腿心的穴又吐出黏滑的液体,浇在坚硬粗长的棍身。 可是这人竟然不肯再动了。 不顶撞她,也不摸摸她。 姜晏迷迷糊糊的,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郁气来。 她本是侯府千金,从小娇惯着长大,就算嫁给宿成玉,也没经历过看人眼色的日子。床帏秘事,向来是他伺候她,哪有她自己劳心费力的道理。 如今做个梦,梦里这不知美丑的男人,还要扮什么贞洁烈夫么? 姜晏来来回回磨蹭了十几下,腰酸得不行,就着这姿势贴在对方胸膛,很不高兴地咬住一块皮肉。 “你真没用。” 在药效的影响下,她的声音又湿又软,掺着一点任性的骄矜。 “不识好歹的废物。” 湿热的吐息喷在男子胸前。携着挑衅的话语,如尖针刺入胸肺。 他顿了顿,松开被抠裂的竹榻边沿,转而握住了姜晏的腰。一阵天旋地转,姜晏尚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已然与对方换了位置,躺倒在潮湿的榻上。 有什么柔滑而冰凉的东西落了下来,搔弄着她的脸颊和脖颈。 姜晏随手一抓,抓到了一缕长发。 与此同时,那人按着她的腿,硕大的顶端在湿漉漉的唇缝里滑来滑去,很快抵住凹陷翕张的穴口。 他低低喘息着,似乎说了句什么,便以势如破竹的气势顶了进去。 03做到昏迷 粗长的肉棍碾着狭窄柔软的甬道,堪堪进了一半,再难前行。 姜晏意识是糊涂的,却也被这入侵的痛楚逼得颤声尖叫。她胡乱揪扯着对方的发丝,指甲在他臂膀上又抠又掐,嘴里呜呜咽咽的说不成完整的字句。 “疼……怎么这么疼……出去!出去!” 跪坐在榻上的男人将姜晏踢蹬的双腿死死按住,忍耐般吸了口气,猛地挺腰破开绞紧的肉壁,顶入最深处。 姜晏哭得发鬓都湿了,浑身时不时地发抖。她被药物折磨得哪里都烫,哪里都痒,淫水沿着臀尖往下淌。可是捅进来的这根东西,又仿佛一柄无情的肉刃,把五脏六腑都搅得错了位。 “蠢……粗莽的蠢物!滚出去!啊……哈……肚子要破了……” 男人进进出出地抽送起来,见她没力气挣扎了,便将一只手放在她起伏不定的肚皮上,轻轻按了按。 “不会破的。” 他这么说。 姜晏的身子浅浅摇晃着。她还是难受,无意识地咬住缎面质地的枕头,含混不清地骂。 先是骂他蠢笨粗暴,长着驴样的物什,肯定也很丑。然后又骂他不会伺候人,是废物。到后来,他撞得渐渐狠了,她便断断续续喊他是杀人的凶犯。 男人俯下身来,狠命地抽送着,沉甸甸鼓胀的囊袋重重拍打在少女湿透的腿心。他将她一条腿压在榻边,粗重的喘息声贴着脸:“别吵。” 然后他就挨了姜晏一脚。 不是很重,但恰巧踢在颧骨上。 男人没再说话,周身气息变冷,抬腰狠狠插了进去。他这次是真没留情,每次都大开大合,深深顶在娇嫩的宫口。姜晏被撞得一颤一颤的,胸乳乱晃,臀瓣又疼又麻。渐渐的,这麻意便沿着腿根爬满全身,变成难以言喻的酸。 “呜……啊……” 她咬不住枕头,唾液濡湿绸缎面料。酸软的手指在虚空抓了几下,穿过摇晃的青丝,揪住那人潮湿的发根。 对方顺势低头,摸索着咬住她的脖颈,吸吮啃咬。姜晏觉得难受,用力扯他头发,他便发出喜怒难辨的笑声。 姜晏耳朵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声音。陌生男人的笑,喘息,以及皮肉拍打的激烈响动,还有一点咕啾咕啾的水声。她扒拉着推他的脑袋,他半分不肯退让,灼热的吐息不断喷洒在汗津津的耳鬓。 酸麻感像温水一样堆积在小腹,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至溃堤倾泻。姜晏张着唇发不出声音,脑袋浸泡在疼痛和欢愉中,眼前晃过无数破碎的幻觉。 她在永无止境的巷道赤足奔跑。 她蜷缩在土堡里,抱着哭泣的婴孩,火油淋湿身体。 夏日炎炎,她惫懒地躺在榻上,宿成玉舀着冰沙哄她吃,而后琉璃碗滚落地面,两人笑着缠在一起。 欢爱。死亡。亲吻。拥抱。 谎言。真实。背弃。绝望。 男人抽出湿淋淋的性器,握着姜晏的腰将她提起来,从后面再度进入。 失神的姜晏扶着竹榻,视野晃碎又重聚。她眼里蓄满了水,脸颊烫得火烧火燎,嘴角一股子苦涩的味道。 硬挺的肉棍挤进内腔,反反复复,不知什么液体顺着腿根流淌下来,染湿柔嫩的膝盖。 姜晏支撑不住,没一会儿就塌了腰,身子歪向旁侧。那男人伸臂一捞,又将她按向自己,让湿淋淋的部位深深结合在一起。 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腥气。 姜晏听见自己的抽噎声。上气不接下气,似乎很委屈。她的意识变得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然而身体沉重疲惫,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模糊的苦痛融化在激烈的快感里。 柔软的情绪撞碎于强硬的淫欢中。 又一次抵达高潮时,埋在她体内的肉刃狠狠顶了几下,浓稠的精液灌进深处。男人喘息着缓缓退出来,靠坐在榻上休息。 姜晏累极,已然昏睡了过去。 即便睡着,也是半蜷的姿势,臀尖和大腿颤抖着,像是还没从欢爱的余韵中恢复。 男人沉默着捋起长发。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腕,一路向上,覆着茧子的指腹摸到湿软滑腻的花阜。稍微停顿,继续往上,掠过温软的腰身,尚且青涩的乳,最终停在少女的脖颈处。 只需轻轻施力,就能折断脖子。 但睡梦中的姜晏察觉了这份触摸。她略微低头,下巴抵住手背,像猫儿撒娇似的蹭了蹭。 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以前……与宿成玉同榻而眠,经常如此。 男人犹豫片刻,终是松了手,在案几取了火折子吹亮,借着暖光打量姜晏的容颜。 少女鬓发散乱,胡乱枕着衣裳,压得半张脸都变了形。黛眉紧紧皱着,卷翘的睫毛如同振翅的蝴蝶,在眼下落了一片细密的阴影。许是因为哭得厉害,眼皮和鼻尖都泛着红,柔嫩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他熄了火折子,闷不吭声地坐在黑暗里。手指搭在膝盖上,缓缓地敲着。 良久,出声唤道:“奉山。” 窗边无声无息落了片人影。 “方才为何不在?有人闯入,为何不拦?” 他停顿了下,语气阴沉,“是你们放进来的?” 窗外的影子瑟缩了下,连声告罪。未及解释,榻上的少女发出模糊的呜咽,旁边的男人捻住手指,齿间挤出低沉的话语。 “罢了。” “送水,孤要沐浴。” 04认错人 清晨,窗棂透亮,鸟雀啼鸣。 姜晏坐在床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早该丢失的金镯子还套在腕子上。并且,靠近手掌的位置,皮肤隐约印着淡红的淤痕。那是昨晚,她扶着竹榻留下的痕迹。 如果掀开裙角,还能看到膝盖更明显的红肿。 一切迹象都明晃晃昭示着,夜里的欢爱不是虚妄的梦。 她回来了。 回到及笄这一年,从长安归返洛阳的途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人端着水进来,看见呆愣愣坐着的小姑娘,半是诧异半好笑:“娘子起来了?怎么自己穿了衣裳?” 姜晏抬眸,拿清泠泠的眼睛看这端水的婢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瘦高瘦高的,面容清秀。 “阿蘅。” 她叫道。 阿蘅是姜晏的贴身婢女。前世姜晏嫁到宿成玉家里,本要带着阿蘅,但临近出嫁的时候,阿蘅不知怎的跌水里淹死了。 捞出来的尸体惨白僵硬,无论如何也无法和眼前这个笑得轻柔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娘子怎么了?若是犯困,到了车上再睡。”阿蘅拧了帕子给姜晏擦脸擦手,整理歪斜的衣领,“今天得赶路呢……咦?脖子是被虫子叮了么?” 话音未落,姜晏啪地打落阿蘅的手,将衣领拉紧。 阿蘅早已习惯小主人的脾气,咕哝了几句山寺虫蚁多,便仔细替姜晏梳头打扮。镜子里的少女五官明媚又娇艳,带着股新鲜的生气。姜晏默默看了一会儿,想起许多事来,垂眸压住满眼的疮痍与阴霾。 她的身体很不舒服。仿佛还残留着被烧灼的痛。 然而这痛,又不仅仅是因为前世的记忆。 昨天夜里,她的确和个不知面目的男子行了鱼水之欢。也不知道后来怎么结束,又怎么回来的,总之早晨醒来,身子倒是清爽,裙子还是昨晚那套,皱巴巴的,泛着奇怪的汗味儿。 姜晏不方便声张,蹑手蹑脚换了套交领深衣,姑且掩住侧颈的齿痕。四月春暖,她这装束显然有些厚重,但一时也顾不得了。 “阿蘅。”姜晏回忆着前世的经历,“你昨晚听见房里有动静么?” 事发当夜,她在寺庙后面的凉亭玩。配着点心喝了掺药的茶汤,手脚沉沉神思倦懒,不想挪动,阿蘅劝不得,又担忧她吹风着凉,所以回去取衣裳。 左右一刻钟的路程,姜晏便坐在亭子里等。不见阿蘅回来,来的是另一个面生的婢女。此人声称阿蘅有事绊住,换人来陪。姜晏被药效弄得昏昏沉沉的,辨认不出真假,稀里糊涂跟着这婢女进了一个院子。灵净寺的客院都长得差不多,厢房也没有标识,她进门方察觉自己被骗。 因此,前世姜晏选择爬窗逃出,栽倒于冰冷池水中,免去一场灾祸。 那个引路的婢女就此消失,怎么找也找不出来。 重生的姜晏没有逃走,而是和屋子里的男人睡了一觉。她不知道这人是谁,是否与茶汤之事有关,但她总觉得,就是他送自己回来的。 “婢子什么都没听见呀。”阿蘅摇头,目露困惑,“说来也奇怪,婢子明明是回屋拿衣裳,不知怎的犯困睡着了,连娘子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姜晏捏紧袖边。 她不怀疑阿蘅的说辞。因为前世阿蘅也是如此,吸了迷药昏昏入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清醒。 今早,姜晏偷偷换衣裙,外间睡觉的阿蘅也毫无察觉。后来醒了,还慌张地嘀咕了几句,才起身出门打水。 “那……” 姜晏换了个问题,“灵净寺除了咱们,还有其他借宿的客人么?比如上山进香的男子……” 阿蘅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姜晏只好吩咐她去打听。 过了一刻,阿蘅回来:“寺里的师父说,除了咱们,再无别的客人借住。” 时间拖得晚了,回洛阳的车队即将出发。姜晏心思不定,扶着阿蘅的手出门。 她的腿还有些发软,尤其是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腿心肿胀着,走路不小心就会磨到,连带着小肚子产生微微的痉挛。 姜晏绷着脸,努力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上车时,因为抬不起脚,她咬着嘴唇瞪那高悬的辕轭,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郁气。 有个骑着骏马的锦衣青年赶过来,笑眯眯垂眼看着她:“五娘这是怎么了?又睡过头闹脾气?” 姜晏挤出几个字:“不关季哥哥的事。” 青年姓季,名桓,是当朝御史大夫季慎之的次子。季家与清远侯府有世交情谊,此次姜晏探亲,他便顺道护送。 季桓容貌俊美,且生得一双多情桃花眼,看人总有种朦胧的情意。他笑时,便如春风拂面:“怎么不关我的事?五娘不肯上车,我们就没法动身啊。” 姜晏哪里是不肯上车。 她环顾四周,想唤个仆从过来,怎料身子突然悬空。季桓竟然拎着她的衣领,轻轻松松把人提上了车! “好了。” 他松手,无视姜晏愕然且恼怒的眼神,笑着扬声道,“出发!” 车队缓缓动了起来。 姜晏歪进车厢,姿势怪异地倚着软绵绵的靠垫,越过车窗看季桓远去的背影。 他扬鞭策马,身形挺拔,束在脑后的墨发随风而起,如同上好的绸缎。 洛阳城有双玉。一为宿成玉,君子温润,才华出众。 一为季桓,行事恣意,且最擅以笔杀人。 姜晏此刻不关心季桓的脾性。 她只是想起,昨夜行欢至激烈,她曾多次揪扯那男子顺滑的长发。 灵净寺都是踏破红尘的僧人。 如若除了侯府的人马,再无香客借宿寺中,那么…… 纵观整个车队,只有季桓,肖似昨夜之人。 05死无对证 除了他,其他人住不了那般雅致的客房。 除了他,其他人蓄不出那么黑亮的头发。 姜晏凭着模糊的记忆,比了比季桓的肩膀腰身。 越看越像。 队伍行进在官道上,车子摇摇晃晃的。她缩回来,抱着靠枕动作烦乱地抠布料上的花纹。阿蘅见她脸色不大好看,连忙打开食盒,用帕子垫着酸杏干喂过来。 “娘子,含着这个,能舒服些。” 姜晏身体娇弱,路上容易闹难受。难受了就要发脾气,整个车队都不得安宁。 阿蘅倒不觉得这算什么事,主要是快到洛阳了,还是早些回家为好,小主人也能少受些罪。 “不想吃。”姜晏恹恹摇头,靠着车壁继续思索。 如果昨晚的男子是季桓,就可以解释为何他能顺畅地把人送回来。客院晚上落锁,也没几个人知道她住哪间,他却是认识她的,也清楚她的留宿情况。 再想想昨夜的表现……季桓莫非也中了药? 被药物驱使,又忍不住撩拨,硬是摁着她做了。做便做,今日见面,竟然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还真符合他那风流的名声。” 姜晏轻嗤。 旁边的阿蘅没听清楚:“娘子说什么?” “没什么。” 季家郎向来多情,身缠多桩艳闻。 姜晏以前不喜欢这样的男子,她更看中洁身自好的宿成玉。然而那般严格约束自我的君子,剖开温柔体贴的皮囊,内里竟是冷酷残忍的恶鬼。 可见律己严有时也未必是好事。 因为能对自己残忍,就更能对别人狠心。 途中歇息时,姜晏要所有人站过来,她挨个儿清点认脸。 其实这事已经迟了,哪怕早晨刚醒来查人也没用。那个引路的婢女办完差事,自然立刻逃走,哪有原地等待的道理。 但姜晏还是查了一遍,确认情况,看看有没有反应可疑的人。 季桓趁着休息捉了只雀儿,拢在袖子里,过来和阿蘅搭话:“五娘瞧哪个人不顺眼?告诉我就行了嘛,何必闹得大家战战兢兢,怪可怜的。” 阿蘅哪里敢接话。 季桓将扑腾的雀儿递给车上的姜晏:“给你路上玩,开心点。” 姜晏冷着脸看他。从弯弯的桃花眼,到嫣红的嘴唇。 “季哥哥有空捉鸟,不如做些正事。”她说,“这里少了个婢女,你不查么?” 少女的语气很严肃,然而囿于嗓音细软,听着便显得稚嫩又娇气,像小猫爪子踩着人的心脏。 季桓笑容变浅,手一松,挣扎的灰雀立即飞上高空。 “既是少了人,自然要查。”他很快恢复了散漫随意的模样,“五娘放心,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 你说有什么事? 姜晏磨了磨牙,目光落在他腰上。季桓的腰瘦而窄,很是好看,还佩着一柄短刀。 “这个给我。” 她指着刀,“我要玩。” 季桓还真解了下来。 “刀剑无眼,要小心。”递刀的时候,他的手指无意按住她的指尖,“五娘莫要割伤自己。” 姜晏劈手夺过短刀,冲季桓甜甜一笑:“我知道。” 她当然不会割伤自己。 犯事的婢女已经跑了,究竟谁设的局,一时查不清楚。车队即将抵达洛阳,在事情暴露之前,姜晏决定杀死季桓。 ——让这件事变得死无对证。 *** 灵净寺,疏香院。 一男子身披道袍,衣袂飘飘有如仙人,大踏步进了东边厢房,对里面执笔写字的人调侃道:“今日屋檐蛛儿结网,原来是有好事情。殿下多年苦行,总算尝了这阴阳欢喜,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回应他的,是一方泼墨的砚台。 “殿下莫要生气嘛。”道士打扮的男子笑嘻嘻躲开,取了随身携带的药箱,翻捡金针,“我已听奉山说过了,是清远侯府的小姑娘?啧,也不知谁这么坏,要把这娇生惯养的贵女往殿下房里送,这可不就是豺狼叼兔,老树逢甘霖……” 咣咚,青铜镇纸也飞了过来,险些砸中脑袋。 伏案写字的男人捏着狼毫冷笑,嗓音阴冷低沉:“程无荣,程神医,你若不想要舌头,孤可以满足你。总归没了舌头,拔了牙齿,也能给人看病。” 程无荣闭嘴,将金针摆好。 那男人写完一幅地藏经,坐着褪了衣袍,露出伤痕斑驳的精壮脊背。程无荣一眼望去,便看见无数交迭的旧伤,刀劈过的,剑砍过的,其上隐约可见细碎的抓痕。 “……真够激烈的。” 程无荣咂舌,想起对方刚才的警告,赶紧收声扎针。 尖锐的金针刺入脊背穴道,赤身跪坐的男人微微绷紧下颌,粗粝的手掌攥住旁边案桌。刚写好的佛经,便也攥进了手里,成为一团揉皱的墨。 “针灸之法,只能暂时抑制毒性。”施针的程无荣说道,“殿下幼年中毒,至今余毒未清,夜间发作疼痛难忍。我翻遍医术,才推测与人交合可缓解痛感,殿下不愿如此,可殿下身边的人舍不得您受苦。奉山昨夜见那婢子引人进屋,无非是将计就计,希望姜五娘能解殿下之苦罢了。” 男人脊背扎满金针,脖颈青筋毕绽,然而声音依旧是冷的:“死士不得擅自做主。” “那也不必将奉山罚成那样……我过来的时候,他还在树上吊着呢,再吊一会儿手该废了。”程无荣捏着最后一根金针,扎进侧腰穴道,“诶,所以说,我那法子有没有用?” 男人没有回答。 汗珠顺着他的额头,缓缓滑落斜长的眉,染湿浓墨的瞳。印着几道抓痕的喉结,似是忍耐地滚动了下,做出吞咽的动作。 手里的纸张已经揉碎洇湿。 一如昨夜伏在榻上的少女,哭泣且娇媚,柔滑的股间淫水淋漓。 ——————— 季桓的风流韵事都是假的。 重生的姜晏有点疯,所以比起稳妥调查,费尽心机,她选择直接把季哥哥干掉。 异姓王这章还没有名字。 06第一次暗杀 施针结束后,程无荣背着药箱出门,恰巧遇见个死士提着蓬头垢面肢体扭曲的女子过来。 他停住脚步,听死士对屋里的人禀告。 “引路的婢子在后山捉到了,似乎想逃到南边去。” 婢子瑟瑟发抖,不要命地磕头讨饶,诉说自己的无辜。 程无荣听了一会儿,内容无非是这婢女被人收买,要污了姜五娘的身子。本想找个和尚做这事,凑巧窥见疏香院有男客,便临时改了主意。 至于婢女被谁收买,她不肯说。 东边厢房里的男人冷笑:“倒是我这里守备松懈了。” 程无荣一听就知道很多人要遭殃。 他绕过院外的老树,看着那高高吊起的死士奉山,咕哝着摇了摇头。没走几步,忽听得凄厉女声:“大人,就算婢子死,也不能说啊!” 程无荣回头,院中溅开一片猩红的血花。 那婢女撞在死士的剑上,已然断了气。 *** 傍晚,车队行至浅龙滩。 这等水泽之地,一眼望去,皆是高低不平的卵石与泥沼。溪水藏在芦花里,弯弯绕绕,在远方汇聚成平静的湖泊。天际的霞光洒落大地,呈现出恢弘而孤寂的金红。 官道蜿蜒,行进不便。季桓正和领头的管事商议,是否要加紧赶路,姜晏身边的婢女过来了。 “娘子疲倦,想在此处歇息。”阿蘅指了指婆娑的芦花荡,“此处甚美,想来也有肥美鱼虾,可捉捕烹食。 显然,这是姜晏的意思。 季桓眯起眼睛,看了看队伍里布帘垂落的车舆,嫣红嘴唇随即扯出笑容。 “捉鱼么,也好。” 他仿佛没有看见管事为难的表情,语气轻松地吩咐众人原地歇息。阿蘅传了话,拎着裙角回到车里,把季桓的反应描述一遍。 姜晏倚着车窗,手里把玩着出鞘的短刀。刀的确是好刀,刃薄且线条流畅,甩一甩就晃出雪白的光。 阿蘅瞧着吓人,生怕姜晏划伤自己,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 盯着盯着,姜晏抬起清亮的眸子,问:“你可看出什么奇怪之处?” 阿蘅茫然。 姜晏笑一笑,将短刀插回镶嵌着宝石的鞘套,随意往前一扔。 “不玩了,没意思。”她缩回软绵绵的靠垫和毯子里,困倦似的打了个呵欠,“告诉季哥哥,我要吃他烤的鱼。要烤得脆脆的,不能有刺。对了,这里的东西脏,叫他别随便拿个什么棍子穿鱼,这刀正合适做个烤架。” 谁都知道季桓的佩刀是价值千金的宝贝,以前他在太学,年末射策考试夺了第一,太常卿很是欣赏,赠此刀以示勉励。据说刀身所用的寒铁,是从域外寻来的,极为罕见。 但姜晏要季桓拿这刀烤鱼,季桓听了,竟然也没生气。 他脱了外袍,和十来个护卫下水摸鱼捉虾。说说笑笑的,全然没有矜傲的架子,甚至还比试起来。留在队伍里的人纷纷感慨,称赞季桓的品性。 不分尊卑对某些人来说是粗鄙愚蠢,放在季桓身上,便是狂放风流了。 姜晏听了一耳朵的好话,心里厌烦,拿帕子盖了脸。 渐渐的,周遭声音变得模糊遥远,暖烘烘的毯子融化成油。木柴烧烂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哔剥哔剥,什么东西在怀里扑腾哭啼。 呜呜……呜哇…… 姜晏蜷缩在薄毯软垫里,眼角无声无息垂下泪来。 …… “……五娘?” 季桓的声音自车外响起,“烤鱼好了,你可要尝尝?” 这动静打碎梦魇,将姜晏拖回人间。 她竭力睁开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阿蘅呢?” “阿蘅取水去了。” 回答的,依旧是季桓。 姜晏胡乱擦掉脸上的泪,掀帘一看,季桓端着碟子站在月色里。 碟子里的鱼肉,已经整整齐齐切成块,的确是表皮金黄,滋滋冒着油光。 姜晏看了一眼,视线飘到季桓身后。远近架了几座柴火,众人围坐烤炙鱼虾,一派安宁气氛。 她大概知道自己为何做噩梦了。 “好吃么?” 姜晏望着季桓,“我现在没什么胃口,季哥哥吃罢。也许看你吃得香,我也就想吃了。” 她倚着车门,睡歪的衣领露出半个莹白的肩膀。乌发松松挽着,巴掌大的小脸精致又无害。 季桓叹了口气,像是被姜晏这骄纵脾气弄得没办法了,拈着鱼块送进嘴里。 咀嚼,而后吞咽。 他吃东西倒是赏心悦目,有种慢条斯理的雅致。 “我尝过了,是五娘喜欢的口味。”季桓问,“要试试么?” 姜晏还是摇头。 “算了,我不饿。”她的语气带了点撒娇的意思,“你都吃了嘛。” 季桓动作一顿,手指捏住滚热的鱼块,力道加重几分。 随后,当着她的面,将一碟子烤鱼全部吃掉。 姜晏眼眸弯弯,递了帕子:“季哥哥擦手。” 季桓也不客气,接过洁净的绢帕,仔细擦拭指尖。 “既然五娘没胃口,我让阿蘅备点夜宵,免得肚饿。”他转身要走,又扶着腰间的短刀回头,笑了一笑,“这里的东西的确不太干净,水脏,鱼自然也脏。方才给五娘烤第一条鱼的时候,沾着刀身的肉竟然隐隐发臭。我重新挑了鱼,又拿烈酒洗净这刀,才烤了第二条送来。” 夜色中,他的眼睛泛着薄凉的光。 “五娘脾胃娇弱,还是回洛阳吃些精细的鱼烩罢。” 姜晏抿唇,很不高兴地骂道:“要你管。” 说罢摔帘,扑倒在软垫间,手指紧紧揪住柔滑的锦缎。 车里有暗格,暗格里藏着她出行前准备的毒药。这种毒药向来是高门女眷远途跋涉必备的物品,如若遭遇危险,为着宁死不折的家训,可吞毒自尽。 她将毒药涂抹在季桓的刀尖,想送季桓上路。 可惜失败了。 07脱掉裤子验身(300珠加更) 因为姜晏要吃鱼,车队耽搁了几个时辰,天黑行路不便,只能就地休憩。 次日天亮,才再度启程。 水边多蚊虫,姜晏的皮肤薄嫩,挨不得叮咬。阿蘅彻夜熏香,熏得姜晏头昏脑胀,眼下覆着淡淡的青黑。 阿蘅心疼:“快些回家就能好好休息了。” 但姜晏还不能回洛阳。 她无精打采窝在车厢里,过了半日。 春夏雨水连绵,午后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道路变得泥泞难行,且前方短桥出现了坍塌。 据说是什么野兽撞断的,要修好得花半天时间。姜晏一听,立刻有了精神,招呼季桓过来:“季哥哥,季哥哥,是林子里有豺狼么?” 季桓看了看不远处水雾迷蒙的山林,摇头:“或许不是狼。可能是熊。” 姜晏睁大眼睛,轻轻哇了一声。 “我还没见过熊呢!季哥哥可以带我看看么?” 这要求简直无理取闹。 季桓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桃花眼水波粼粼:“五娘已经不是稚童,如何说出这般话语。” 姜晏跟着笑,歪着脑袋枕在手臂上,一副娇憨无辜的模样:“我在车里呆得乏了嘛。” 雨露打湿她额前的碎发。 季桓很快挪开目光,懒洋洋道:“乏了可以下来帮忙,比如搬块木板,举个伞,很好玩的。” 干活好玩个屁。 姜晏满口胡扯,季桓也没句认真话。 眼见这人离开,姜晏转转眼珠子,对阿蘅说:“我要去林子里净手。” 季桓站在雨雾里,看众人修葺断桥。一回头,便见那对主仆撑着伞拎着裙摆往山林里去了。 他略微皱眉,问清情况后,点了几个婢女跟过去。 结果这些人迟迟不归。 过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慌里慌张赶回来,解释道:“五娘摔了,满身都是泥,在山崖那里。她不好上来,我们拽不动……” 季桓赶紧进林。 出事的地点是崖边一片倾斜的草坡,许是地湿草滑,净手的姜晏没踩稳,摔了下去。 所幸崖角有个塌陷的洞,接住了她。再往外几寸,便是生满苔藓藤蔓的石壁,看不清深浅,总之凶险得很。 季桓过来时,姜晏就缩在土洞里,可怜巴巴的,鲜艳的裙裳沾满泥水。她仰着头,抽抽鼻子颤声呼唤:“季哥哥。” 谁听了都心疼。 季桓估量了下高度,料想这山崖土质松软,打算让人编条绳子,齐心合力把姜晏拉上来。 但姜晏不肯。 她揪着脏兮兮的袖子,眼泪啪嗒啪嗒掉:“我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这模样……季哥哥,你抱我上去好不好?让他们都躲开。” 小姑娘好面子,此前的确没经历过这么狼狈的时刻。 季桓知道和她僵持没有意义,只能挥退他人,自己伏在崖边,抓着一截树干,向下探出臂膀。姜晏抽噎着站起来,有意无意地踩到土洞边缘,手指软软抓住季桓的掌心。 “季哥哥,你要抓牢。” 季桓刚要使力,姜晏的身体猛地下坠! 土洞又塌了! 他被她拽得往前滑去,左手扶着的树干竟然拔根而起。危急时刻,季桓抽刀插入土石,止住不断下滑的趋势。 姜晏吊在半空中,无比惊慌地挣扎起来:“救命,季哥哥救我!要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回避的众人都听见了动静,纷纷赶来救援。 但姜晏踢蹬得厉害。她又哭又叫,拉拽着季桓往下溜。被季桓紧攥的那只手,也似乎没了力气,迅速滑脱掌心。 季桓瞳孔骤缩,抽出短刀飞身跃下,堪堪拽住姜晏的手腕。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两人坠落石崖,消失于袅袅水雾之中。 *** 姜晏浑身疼痛地醒来。 她发觉自己躺在草木葱茏的崖底,衣裙撕破了很多口子。鞋也摔得不见了。 雨已停歇。 季桓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擦拭身体。更为破烂的里衣外袍铺在几块岩石上,锦缎面料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脱了衣裳,他身上便只剩一条绫裤。墨发尽数披散下来,遮掩了赤裸的肩背。 姜晏扶了扶疼痛的脑袋。 她没受什么伤,大概是因为掉下来的时候,季桓一直抱着自己,以短刀刺壁减缓速度。加上石壁缠满藤蔓,崖底又生长着茂密的杂草树木,一定程度抵消了坠崖的危险。 不过,季桓的刀应该是废了。 姜晏走向他的时候,在草丛间瞥见两截折断的刀刃。 她小心翼翼地拿破布缠好手掌,弯腰捡起断刀。 季桓还在擦身。左边臂膀无力垂落腰侧,显然难以动弹。 这是持刀穿壁造成的损伤。 姜晏想,季桓的确称得上洛阳双玉。性命攸关的时刻,依旧能护着她,而非抛弃重物,获得更多的存活可能。 可惜这样的人,不能活下去。 姜晏举起刀片,对准季桓的后心窝狠狠扎了下去! 怎料他蓦然转身,仿佛早有预料,稳稳攥住她持刀的手腕。锋利边缘划过赤裸胸膛,在季桓皮肤上割开斜长的血痕。 “……五娘。” 季桓垂眸俯视着面前神色冰冷的少女,微笑道,“你为何几次叁番害我?” 他的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黑沉沉的,如同寒冷的潭水。 姜晏脊背起了一层白毛汗。她不肯出声,急剧膨胀的危险感冲上脑袋,发出尖锐的警告。 季桓爱笑,多情又温和,然而温和背后藏着的,是极致的尖锐薄凉。 前世,崇煊二十一年四月,季桓任御史中丞,弹劾治粟内史及治下叁十七人贪墨国库,证据确凿,帝大怒,犯事者皆斩,全族流放。处刑那天,半个洛阳城都漂浮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新婚的姜晏捂着鼻子催促宿成玉快些带她去城外郊游,而季桓骑马自街头行来,锦衣华袍,面含浅笑,眼尾沾着一点血染的红。 ——他是那场贪墨大案的监刑官。 “你既不说,便由我来说。” 季桓的声音扯回姜晏思绪。 “五娘前些日子,苦于旅途劳顿,日日念着回洛阳。反倒这几天,拖延时间,总找我的麻烦。” 姜晏张嘴:“我向来如此,哪算找你的麻烦?” 季桓置若罔闻:“偌大个山林,五娘要净手,就算怕羞,也不该去草坡。摔落山崖,又非要我来救。” 姜晏:“我身为侯门之女,衣衫狼狈,岂能让侍卫奴仆瞧见。” “崖边那棵树有问题。” “什么树?哦,两个人的重量,它撑不住,不很正常?” “那么,五娘为何急着拖拽我下去?” “季哥哥莫要污蔑,我当时害怕得很,连累你是我不对,但……” “快掉到底的时候,你拿我当了垫子。”季桓笑眯眯指认,“我的背摔得好痛。” 姜晏睁着无辜的眼睛看他。 季桓手指用力,捏在姜晏手里的刀片掉落在地。 “瞧,这是铁证。”他将她的手腕攥得发红,声音却依旧情意脉脉,“你方才想杀了我。为何?” 姜晏眼睫颤了颤,垂落下去。 在紧张和亢奋的情绪中,她尝到一点新鲜的疯狂。被拆穿其实没什么,感觉到杀意也没什么,似乎并没有任何值得在意担忧的事了。 两人站得很近,近得姜晏能感受到季桓的呼吸。 她盯着他的腹部。那个夜里,面目模糊的男子压着她冲撞,臂膀像铁一样硬,腹部绷得死紧。 姜晏从未碰过如此硬邦邦的男人。 可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野蛮。 他的皮肤看起来光滑而紧致,腰腹线条流畅,隐约可以勾勒肌肉轮廓。不是那种……壁垒分明的感觉。 “五娘,你在听我说话么?” 季桓低头问询。 他的耐性即将告罄,细细密密的冷意堆积在眼底。 然而,面前安静的少女,做出了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将温软的手掌贴在他光裸的腹部,摩挲着向下滑动。季桓唇边的笑容凝固,刚想把人推开,那只柔滑的手已经勾住裤腰,毫不犹豫地扯开。 半勃的,浅粉色的粗长性器,就这么暴露在雨后新鲜的空气中。 囊袋饱满,茎身笔直,顶端的蘑菇冠轻轻晃了下,贴在月白色的绫裤边缘。 季桓头一次真正失去了笑意。 他听见姜晏柔软而失望的叹息。像浸泡过蜜水的钝刀,挑拨着脑内绷紧的理智底线。 “啊……不是弯的。” ———————— 异姓王的那根前端形状稍微有点弯。 季桓:什么弯的?弯什么? 08你不对劲 关于那个混沌潮湿的夜晚,姜晏脑中只残留了些破碎的片段。 但,就算记忆短缺,她也能确认一些细枝末节。 比如,那男子胯间的物什,形状稍微有些弯。和季桓这根……显然是不一样的。 有点麻烦啊。 姜晏默默想道。 她找错人了,那真正与她睡了的人,在哪里呢? 姜晏犹自思索,然而这模样落在季桓眼中,显然是对着他的性器看呆了。 季桓弱冠之年,官至侍御史,协同中丞监察百官,前途不可限量。又因其行事恣意不拘礼法,端的是兰台内一朵奇葩,每每被人提起,夸赞感慨有之,末了少不得添一句“风流狂妄”。 狂妄,是指他外柔内硬,不惧权臣贤老,仿佛一根软刺,时不时扎得人疼。 风流,则是说他才华出众,儿女情长。季桓尚是稚童时,随父赴宴,便以巧妙言辞救下一犯错乐伎。后又有秦楼楚馆与人争胜,连比叁日诗词棋画,博美人一笑的事迹。及至今日,洛阳城内不知流传季家郎多少绯色艳闻。 传闻真假姑且不论。 季桓一直认为,自己见多了大场面,哪怕遇见再惊诧的事,也不会失态。 然而清远侯府的姜五娘,在这荒无人烟的地界,左摸右摸的,把他裤子扒了看鸟。 季桓向来清醒的脑子废了。 从悬崖掉下来本就耗费了大半精力,可能是摔坏了哪里,导致他在这诡谲的氛围中,最先关注的是…… “什么不是弯的?” 姜晏抬眼,仿佛谈论小事一般,指了指他胯间垂落的物什。 “这个。”她抿起菱唇,语气有点说不出的忧愁,“你的肉棍,好直。” 肉棍,好直。 季桓看似平静的表情险些裂开。 他跟着她的动作,看向自己的性器。这玩意儿从小就有,跟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关注它的形状。 ……是挺直的。 并且,因为姜晏的措辞,它又稍微膨胀了一点,抬起圆润骄傲的头。 季桓:“……” “啊,我知道了。”他手法粗暴地将这孽根塞进裤腰,重新挤出微笑,“原来五娘摔坏了脑袋。” 姜晏瞧着季桓的笑容很是狰狞。 她迟疑了下,直言不讳:“我没有摔坏脑袋呀。” 季桓额角直跳。 他扶住脑袋,转身去捞岩石上的衣袍。 一切都太不对劲了,不是姜五娘疯了,就是他自己疯了,开始产生幻觉。 季桓放弃了审问姜晏。 他想尽快回到正常的人间,确认自己的脑子。 姜晏站在后面,打量季桓宽阔的脊背。动作之间,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痕露出来,新鲜又艳丽。坠崖没有带走他的性命,却也验证了他的品性。 一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正直之人。 同时也是个,很麻烦的人。 并且,他还是宿成玉的挚友。 短短几息,姜晏脑内掠过无数想法。又似乎,这些想法只为怂恿一个直白的冲动。 她踩着扎脚的杂草走过去,环住季桓的腰。将侧脸贴在裸露的脊背上。 “季哥哥。” 姜晏的手,再次摸索着探入绫裤,虚虚握住里面的茎身。 季桓行动不便,单手拎着衣袍,被这么拥抱抓握,腰身登时麻了。他其实能够提前躲避,可是为什么没躲呢? 在迟来的茫然中,季桓喉结滚动,桃花眼蒙上浅浅的雾。 钻进绫裤的手,犹如带着温度的小蛇,缠绕住他的性器,磨蹭,滑动,动作生涩地揉捻敏感的铃口。 颤抖的孔隙吐出稀薄的黏液。 身后的少女轻声呢喃。 “季哥哥……你的这个……好沉呀。” 嘭。 季桓脑内的理智之线断掉了。 09共沉沦 崖底实在太安静了。 空气微冷,树绿草深。 衣裙凌乱的少女紧紧贴着身体僵硬的青年,纤细手指缓缓描摹他腹部的线条,另一只手钻在绫裤里,来回捋动。早已兴奋的肉棍将布料顶出明显的凸起,若是仔细辨别,还能瞧见那处浅淡洇湿的痕迹。 “季哥哥。” 姜晏的呼吸洒在季桓的后背上,“我帮你弄出来好不好?你看……这里沉甸甸的。”她的手指滑到根部,缓慢抚慰着丝绒质感的囊袋,“里面攒了好多呀,流出来一定很舒服。” 娇气又金贵的侯门之女,正在用她花瓣般柔软的嘴唇,说些无比糟糕的下流话。 季桓手里的袍子快要攥烂了。 他好像问了句“你想做什么”,或者是“你约莫疯了”,而姜晏加重了手里的力气,满不在乎地与他调笑。 季哥哥明明很喜欢。 季哥哥都不推开我。 我没想做什么嘛,之前惹你生气,现在帮你弄出来,你就把那些小事忘掉好不好?我其实也不愿意伤害季哥哥,只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 季桓再问,她就丧失了耐心,放开即将泄精的肉棍,将自己的衣裙扯得更松,露出圆润莹白的肩膀。 “烦死了,你怎么这么麻烦?” 姜晏踢了下脚边的草,然而她皮肤娇嫩,被锋利的草叶割到,白皙的脚背立即显现一道红痕。 “我家的人肯定很快就能找过来。”她瞪着转身的季桓,“你非要揪着那点儿事不肯忘记,到时候我就告诉他们,你早就对我心怀不轨,趁着孤男寡女相处的机会,剥我衣裳,摸我身子,还想奸污我。” 季桓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所以,为了让我不追究你杀我这件事,你情愿毁了自己的清白?” 姜晏歪歪脑袋,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我们之间,如今还有清白可言?” 的确没有。 季桓硬生生给气笑了。 他早就跟着姜晏变成了不正常的疯子,此刻干脆放弃了最后的逻辑,上前一步揽住她的腰,仅凭单臂将人压倒在倾斜的岩石上。 “对,我们没有清白。” 季桓咬住姜晏白玉似的耳垂,牙齿狠狠磨了一下。比往常更潮湿、也更轻佻的声音钻进她的耳道:“既如此,不若做个彻底。” 他扯掉了她腰间的绸带,凌乱破烂的衣裙随即散开,露出里面绛红色的薄绸亵衣。姜晏有些冷,稍微往后退了退,但季桓的手已经覆上来。 他拽住亵衣边角,用力一扯,半边胸脯就变得毫无遮掩。不甚饱满的右乳跳出来,像是尚未苏醒的幼鸽,微微晃动着,一点樱红缀在雪白间,可怜又可爱。 姜晏轻轻呀了一声。 她并不感到害怕,不如说,即将和季桓幕天席地交合的事实,反而给她带来了某种奇妙的亢奋感。 她已经不是单纯又无知的姜五娘了。 死后重生,在灵净寺与陌生人媾和,因误会谋杀季家郎失败,前途未卜道路稀烂,回洛阳不知要面对多少风雨暗箭。而且,还会和宿成玉相见。 这个时候的姜晏,已经送过宿成玉几片绢帕,收过一些零碎的小玩意儿。拉过手,说过话,一起放过写着情诗的河灯。 一想到要再见到宿成玉,姜晏的心口就仿佛烧起了火。 这股火,让她宁愿在歪曲泥泞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最好能把不相干的人也拖进来,陪伴她,讨好她,与她同疯癫,日夜共沉沦。 季桓是个很好的选择。 睡了他,他便是她的共犯。先前的谋害行为不再是麻烦,对了,他还可以帮着寻找并处理寺庙里的男人…… “你……” 姜晏话未出口,被季桓的嘴唇堵住了。 他揉捏着她柔嫩的乳,修长手指陷进软肉里,虎口的薄茧压着敏感的奶尖。惯常调笑的唇舌,强硬地撬开姜晏微张的牙齿,攫夺空气与声音。 “不要叫。” 他的嗓音沙哑又色情。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微微垂着,发颤的睫毛掩住纷乱情绪。 “五娘害怕,我也不会停的。” 10“晏晏。”(600珠加更) 季桓幼年居于吴地,父亲季慎之升任御史大夫,在洛阳安置家业。他便随父搬迁,从此认识许多王侯贵胄,世家子弟。 初次见姜晏,是在清远侯的生辰宴上。 那时的姜晏,还只是个雪捏的玉团子,娇里娇气的,多走几步就喊累,非要奶娘抱着背着。季桓在灯火里望了一眼,恍惚以为她是天上的仙童。 也正是那场宴席,季桓认识了宿成玉。宿氏早已日薄西山,尚且稚嫩的宿成玉却丝毫不见局促,微笑着同每个人交谈,不卑不亢不喜不伤。 宴席正酣时,姜晏踮着脚拉扯铜灯底部的穗子玩。奶娘一个没看住,她拽翻了灯,眼见滚烫热油即将泼到脸上,临近的宿成玉奋不顾身扑过去,用脊背挡住了所有的伤害。 那场事故,让宿成玉皮肤溃烂,整整半月直不起腰来。 姜晏年纪小小便记住这温柔坚定的少年,从此追着宿成玉跑,怀哥哥怀哥哥地叫。 宿成玉乳名阿怀。 季家与姜家交好,清远侯姜成山更是和季慎之称兄道弟。因此,季桓也从姜晏这里得了个“哥哥”的称呼。 “怀”与“桓”念法相似,但终究是不同的。 这些年,季桓和宿成玉志趣相投,常有往来,自然知道宿成玉待姜晏的心思。 此次他去长安办事,顺便护送姜晏探亲。出发前,宿成玉郑重行礼,嘱托季桓沿途照顾好姜晏。 “弟欲与五娘结亲。” 宿成玉如此说道。 季桓心思通透,如何不知道,这话既是剖白,又是提醒。 提醒他勿要对姜晏有逾矩之举。 然而,就在这场护送即将结束的时候,在洛阳远郊的山林里,季桓碰了姜晏。 他亲她,牙齿咬着她的舌尖,逼迫她说不出话来,细细的津液顺着嘴角染湿脸颊。他揉她,毫无阻碍地握着掌心都拢不满的乳儿,将嫩红的奶尖捏得充血硬挺。 曾经的玉团子变成了又娇又作的少女,被他压在岩石上,喘都喘不利索,嘴里呜呜咽咽的,听得人心脏发痒。 “季……唔……” 姜晏想说话,被季桓捂住了嘴。 他不愿听她的话语。 反悔,求饶,或者痛斥,都不是他想听到的言辞。 ……虽然他也不知道,她是否会说这些东西。 季桓按着姜晏的嘴唇,俯身咬住她另一边乳头。 亵衣只脱了一半,这般咬着吸着,被弄皱的薄绸很快洇开一团深色湿渍。挺翘的奶尖尖若隐若现。 季桓一条胳膊受了伤,无法使力。 他喘息着用牙齿撕开姜晏的亵衣,揉成一团堵进她的嘴里。紧接着如法炮制,反捆了她的手腕。 “是你要惹我的。” 季桓指尖拂过姜晏水气濛濛的眼睛,低声自言自语。他的语气并非嘲笑,更像是一种自我说服。 岩石倾斜的表面渐渐染上人的温度。 如画的青年分开少女光裸的双腿,隔着绫裤抵住她湿润流水的花阜。硬挺的肉棍戳到藏在唇内的肉珠,刺激得姜晏腰身发抖。 她睁着眼睛看他。 季桓垂着眸子,一下一下耸腰顶弄。他的眼尾泛着动情的红,嘴唇抿得死紧,灼热的吐息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锁骨。 月白的绫裤很快变得皱皱巴巴,染满了湿润的体液。 姜晏被顶撞得身体发热,模糊的呜咽几乎能挤出水来。她身下垫着两人破碎的衣裳,倒不是很难受,可这个姿势实在不自由,不能拥抱也无法亲吻,想说话也说不出口。 讨厌的季桓。 麻烦死了! 姜晏憋了一肚子斥骂的话,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季桓凑过来亲了亲她眼角的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忍耐着唤道。 “五娘……” 声音落时,他扯了湿哒哒的裤子,沉重的性器直接碰触到湿软花唇。贴着缝隙来回磨蹭数下,硕大的顶端抵住隐秘的穴口,一寸寸顶进去。 姜晏蜷起脚趾,胸口剧烈起伏着,两只乳儿颤个不停。 她泪眼朦胧地看他。此时的季桓仿佛一幅泼了艳色的画,眼眸染着朱砂似的绯色,嘴唇浸润水泽。他的胸前,尚且有一道斜长的血痕,细细的血珠子滚落腰腹。 “五娘。” 季桓再次叫道。 身下的性器肏进紧缩内腔,碾平层层褶皱,向深处钻探。 窄小的穴口已然被粗长的肉棍彻底撑开,薄薄两片软唇沾着淫水,可怜巴巴地摊开。 姜晏竭力呼吸着,眼里终于蓄满真实的泪水。耳朵轰隆轰隆的,大概是血液在疯狂流窜。在无比喧嚣的噪音中,她听见他稍微变了调的呼唤。 “……晏晏。” 11窥不见的人心 本就紧致的甬道,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惊吓,骤然一缩。 季桓被咬得闷哼出声,险些交待在里面。他咬着牙槽忍耐片刻,直至额角打湿鬓发,才开始抽插顶弄。 浅色的性器进进出出,动得快了,渐渐捣出淫靡的水声。 姜晏敞着无力的双腿,任由酸麻感从腿心蔓延至肚腹。她手腕硌得厉害,于是侧躺着身子,将脸庞埋进破碎的衣裳布料。 肚子好胀。 是完完全全被塞满,被填充的那种胀。 季桓喘得也很好听。她都不知道他在床事上是这样的,独断,克制,冷静又失态。 粗硕的性器每次插进来,都是先慢后快,重重地顶。一次更比一次深,直至他的胯骨碰到她的臀尖,饱满鼓胀的囊袋打在湿淋淋的腿心。 崖底很安静,除了风吹草叶的声音,剩下的动静,都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啪啪啪的撞击清脆入耳,偶尔还混杂着液体湿黏的咕啾声。姜晏一时觉得这景象野蛮且下流,一时又想到,和她交合的男人是季桓,那个本不该有过多交集的季桓,未来被称作“笑面罗刹”的季中丞。 他也唤她晏晏。 像宿成玉在床笫间那般,唤她晏晏。 她现在没有嫁人,却含着他的肉根,身子被顶得又酸又软,胸前的乳娇娇怯怯地摇动着,两粒充血的奶尖晃得人眼花心慌…… 单只是想到这些淫乱的事实,姜晏就变得加倍兴奋,身下紧紧咬着季桓的肉棍,从穴口吐出透明的蜜液来。 她想她的确是有些疯了。 不是因为坠崖,或者杀人失败。 也不是因为中药时,将尚且懵懂的身子交给了面目模糊来历不明的男人。 早在她抱着阿桃赤足狂奔,躲在土堡里被烈火热油烧烂烧焦的时候—— 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姜五娘了。 *** 洛阳,宿宅。 穿着轻柔裙裳的少女们在园中嬉戏,摘了迎春花簪发缀腰,笑声清脆,无忧无虑。她们绕着亭子你追我藏,或者拿着写了诗的纸念诵玩闹,一派安宁美好的景象。 “鬓发落满霜,可怜人未老……哎呀,十六娘还未及笄,竟写起相思的诗了。” “相思何人?快说快说……” “还能有谁,当然是我们家好几个傻妹妹日日盼夜夜想的季家郎……你们躲什么,谁不知道他就要回来了呀?” 一阵笑闹。 有人笑得面颊泛粉,歪倒在姊妹怀中,气喘吁吁地望向远处花下席地而坐的年轻人。 “阿怀,听爷爷说,清远侯府的车队明日能到,你去接人么?” 被称作阿怀的年轻男子尚未答话,另一个姑娘掩着嘴笑起来:“六哥哥当然要去,姜家五娘这趟出门,肯定很想六哥哥。如果明日见不到,说不定会杀到我们家来呢。” “她发起脾气来,也只有六哥哥哄得好。” 坐在花下的人摇摇头,清隽的面容被明黄的迎春花遮掩大半。他正在编织竹球,修长美好的手指绕着篾条,动作优雅而自然。 “晏晏脾气很好的,不会轻易与人生气。” 他的嗓音温润平和,让周围的打闹声不自觉低下来。 最小的十六娘终于夺回了自己写的诗,问:“那,六哥哥明日要出城接人么?” “这于礼不合。” 他依旧很耐心地解释着,垂眸专心编织纹样,“等她回家,我会亲自去侯府看望她。” 捏着相思诗的宿十六娘啊了一声:“六哥哥肯定也很思念姜五娘。” 少女们又你推我搡地闹起来,捏她的脸颊,打趣玩笑。在天真烂漫的热闹中,花下的人捧起编好的竹球,斑驳日光透过球心缝隙,落在他温和微凉的眼眸里。 12脑补的爱情(900珠加更) 进出的肉棍蒙上了晶莹的水色。连带着颜色较深的精囊,也被淫液染湿,透明的液体晃荡着滴落草地。 季桓用力撞了数百下,撞得姜晏双乳乱晃,足尖绷直,泛红的软臀颤抖得如同被人蹂躏出汁的花瓣。 他咬牙抽出性器,茎身弹跳着,乳白色的精液不受控地射在少女起伏的肚腹,甚至有些溅到她樱红的奶尖。 季桓眼里仍是一片红。 他喘息着,俯身亲吻姜晏的身子,也不顾忌那些精水淫液,张嘴含住滑腻的乳珠。 姜晏敏感,哪里捱得住这般刺激,呜咽着想躲,又忍不住挺了胸,好让他再多吸一吸,含一含。 腿间的花阜已是湿黏不堪,软唇被撞成淫靡的色泽,穴口犹自翕张收缩,露出一点艳红的黏膜。 “唔……” 姜晏舌尖抵着布团,因为没法说话,津液不自觉地顺着唇角往下淌。 她软绵绵地瞪着季桓。鸦羽似的睫毛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珠,通红的脸颊染满了湿漉漉的泪。 季桓放过肿胀的奶尖,刚想亲亲姜晏的脸,目光触及她的眼神,蓦地摇晃了下,仿佛有什么情绪正在破碎。 “……晏晏。” 他抽掉她嘴里的布团,“你……”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说,姜晏张嘴咬住季桓下巴,狠狠地咬,牙齿陷进肉里。她的虎牙略尖,如此这般,便像是生了气的猫儿,誓要从猎物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季桓没躲。 他感受着尖锐的刺痛,抬起右手抚摸她汗津津的脊背。一下又一下,不带旖旎意味。 姜晏咬破了季桓的下巴。她松口时,唇瓣沾着嫣红的血。 季桓没吭声,又去解姜晏手腕上的布条。刚解开,姜晏一耳光就甩了过来,打得他脸庞微偏。 其实也没有多疼。 姜晏咬这一口,已经耗尽了剩余的力气。她的双手被捆了近半个时辰,打在季桓脸上,也就是挠痒痒的程度。 但季桓整个人都失了温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仿佛姜晏的一巴掌,打碎了他的面具,也碾碎了所有隐晦不可知的念想。 “季桓!” 姜晏气得继续锤他,“你干嘛捆我的手,堵我的嘴?烦死了,知不知道我刚才多憋闷?哪有不让人说话的,你当我是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了?” 季桓眸子颤了颤,握住她的手腕:“不是,没有轻贱的意思。”也不对,该解释的不是这个,“……抱歉。” 姜晏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季桓这个模样。 他总是笑着的,看似不羁,实则给自己蒙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谁也无法触碰真实的内里。 姜晏看了一会儿,觉得很稀奇。 “算了。” 她挣脱束缚,抬手扒拉他的嘴角,“季哥哥,笑一笑,你刚和五娘行了敦伦之礼呢。” 季桓便随着她的动作弯了弯唇。 这只是个习惯性反应。 他看着她,目光深深。 良久,眼底浮起柔柔的光。好似春风吹皱湖水,雨露落入深潭。 “好。” 他说,“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季桓帮姜晏擦了身子,伺候她穿好衣裳,将破碎的亵衣埋进土里。 他自己只有件破烂的外袍,权当披风挂在身上。因为姜晏没有鞋,所以由他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姜晏折腾得累了,很快搂着季桓的脖子睡过去。软软的碎发挠着他的耳鬓,挠得他心口又开始痒。 明明只是个小姑娘。自己看大的姑娘。 远途出行一趟,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季桓眼前闪过宿成玉的容颜。 他闭了闭眼,将姜晏的身子往上托了托,继续向前走。 挚友做不得了。 但有了个姜晏。 “难怪要杀我。” 他自觉想通了这里头的因由关节。姜晏本与宿成玉有情,然而不知何时变心,喜欢上了他。情谊难全,百般纠结,于是想要杀掉他,从此不再受情绪的煎熬。 毕竟是骄纵的姜五娘啊,这么做很符合她的性子。 如此一来,也能解释为何她暗杀失败后,扯着他的裤子行大不韪之事。 又别扭又疯。 倒是很适合与他在一起。 季桓轻嘲:“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道路逐渐平坦,前方隐约传来呼喊的声音。 季桓扭头,亲了亲姜晏睡得红扑扑的脸。 “晏晏,醒来罢。” 他说。 “我们要回去了。” ———————— 感谢大家的热情,奉上今天的加更。 我码字很慢,最近炒鸡忙,想了想还是改了下加更规则T T 真的一滴都没有了.jpg 13宿成玉 解释坠崖的遭遇,并没有耗费姜晏多少心力。 季桓办事妥帖得很,遇见救援的护卫时,先稳住了局面,让阿蘅带着姜晏去别处整理仪容。至于他自己,回去的路上便编了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听得众人心悸连连,后怕不已。 姜晏困倦不已,全程被阿蘅扶着,离季桓老远一段距离。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瞧见他微笑的侧脸。 回到车里躺下时,阿蘅犹自感慨:“季郎君心细体贴,懂得顾全娘子名声。也好,这趟出来,咱们的人都是口风紧的,不会回去以后乱传闲话。” 姜晏累得不行,根本不关心季桓做了些什么,拿什么话来哄人。她敷衍地唔唔几声,盖着毯子睡着了。 一截藕似的小臂露出来,腕子上的金镯熠熠生辉。 阿蘅心疼地扯了扯毯角,目光落在姜晏手腕上,瞥见一圈浅淡的红痕。像什么东西勒出来的。 是坠崖时受的伤? 她摇摇头,没有多想。只道姜晏长途跋涉实在受苦,先前被蚊虫叮咬,这次又险些丢了命。 好在很快就要回到洛阳了。 洛阳好啊,繁华热闹,平平安安。 还有小主人最牵挂的宿六郎。 *** 路上的断桥修好后,车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紧赶慢赶,再没休憩停留,次日总算赶着城门关闭的时间抵达洛阳。 姜晏在车里几乎要被颠糊涂了,中途叫停都没用。管事怕她再出点什么岔子,干脆装傻充愣,把决定权都推给了季桓;季桓呢,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极尽敷衍之能。 姜晏实在要闹,他便趁人不注意,塞来一锦袋杏干,低声道:“你身子出了汗,不方便清洗,尽早回家还能舒服些。” 还挺有道理。 姜晏含着季桓给的杏干,半晌回过味来,这不是他害得自己出汗不舒服么? 杏干倒是好吃。 比自己家做的好吃。 姜晏捏着锦袋,隔一会儿就往嘴里送一片。 抵达洛阳城时,那锦袋里的零嘴儿,只剩一小半。姜家的人早已等在此处,姜晏探出车窗一看,都是些恍若隔世的熟脸。这个表叔,那个堂哥的。 季桓本就是沿途顺路护送,到了洛阳,和姜家人寒暄几句,便要到兰台述职。姜晏路上没机会和他讲寺庙里的事,此时干脆把人唤到车前,揪着袖子不肯放。 “先去我家。” 她理直气壮,“我爹爹肯定要谢你呢,况且我还有话和你说。” 季桓这一路已经把思绪理顺了,认定姜晏喜欢自己,甭管私底下如何相处,人前他仍旧是悠然自在,言笑晏晏。 装得挺像那么回事的。 “好啊。”季桓笑道,“我便先去拜访侯爷。” 他其实有点心虚。 毕竟清远侯是个宠女儿的,万一知道崖底的事,得拎着刀满院子砍他。 不过姜晏那句“我有话和你说”,实在听起来太暧昧了,弄得季桓耳朵有点烫。 他想知道她究竟会说什么。 为着这点儿微妙的期待,季桓跟着进了清远侯府。 然后,他的心情便仿佛被剑劈成两半。 一半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一半跌落尘埃。 天青衣袍的年轻男子已经候在府中。 乌发束玉冠,衣摆绣山水。玉似的脸庞含着平静的笑意,眼如秋月,不染风尘。 “璧英。”他叫了季桓的字,“路途辛苦。” 季桓敛了笑意。 “——宿成玉。” 14人,皮,骨,心 姜晏刚应付完府里一堆人的寒暄问候,打算回自己院子沐浴更衣,就在半道遇见了对峙的季桓和宿成玉。 看架势,季桓本是要去主院见清远侯的。 结果一上来就碰到最不想见的人。 当然,所谓“最不想见”的心理,纯属姜晏猜测。毕竟她怎么看,都觉得季桓此刻的表情很冷。 而站在季桓对面的年轻人,双手捧着个精巧竹球,眉眼流露出淡淡的不解。 “璧英为何如此唤我?莫非我做了错事?” 说罢,他瞥见后方行来的姜晏,微微一笑,“晏晏,你回来了。” 姜晏站在弯弯曲曲的石径上,望着宿成玉。她的眼睛极黑,肤色又白,表情生动时便娇俏可人,但若是不显情绪,便有些森森然幽冷的意味。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 跟在姜晏身边的,除了阿蘅,还有几个婢女。 她们尚未察觉这气氛的古怪,暗笑着等待姜晏扑过去纠缠宿成玉,像以往那样撒娇埋怨。 宿六郎少时救过姜晏,于侯府有恩。而姜晏也常常黏着宿六郎,年复一年,如今这般关系,早被两家默认了未来的亲事。 “晏晏。” 宿成玉打量着她的脸色,温声道,“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姜晏的确不舒服。 身体,心,都难受极了。 她摸了摸发髻间的蝴蝶簪,抿唇摇头。手指触及冰冷饰物,犹自发颤。没人知道她耳朵里响着婴儿的啼哭,没人知道她鼻间萦绕焦肉的味道。 宿成玉绕过季桓,朝姜晏走来。 “怎么了?”他感觉到了她的难过,“来,这是你之前要我编的竹球,可以弹起来的那种……” 很漂亮的竹球。 篾条间藏着流光溢彩的线。内里银珠滚动,声音清脆又好听。 姜晏看着宿成玉手里的东西,模模糊糊想起来,前世她离开洛阳探亲之时,的确磨着宿成玉编了个这玩意儿。 可是现在,她不需要了。 姜晏抽出发间簪子,在周围人都没预想到的情况下,猛地扎向宿成玉的眼睛! 原本神色担忧的年轻人倒退一步,下意识抬起胳膊阻挡。 于是,尖锐的簪头,深深扎进他的小臂。 鲜血溢出。 “娘子!” “五娘!” “天啊……这是做什么……快拉开,快点!” 现场一片混乱。 季桓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叁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扣着宿成玉的肩膀往后拖。婢女们则是拽着姜晏的胳膊和袖子,试图让她恢复正常。 但姜晏仿佛拥有使不完的劲儿。 她一击未中,干脆利落地拔出簪子,伸手去抓宿成玉的腰带。 可是没碰到,反而自己被阿蘅抱进了怀里。 “娘子,娘子!这是做什么……” 惊慌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姜晏挣扎不脱,张嘴便咬在了阿蘅的手腕上。 阿蘅身子一抖,痛呼出声,怀里的姜晏便如出笼的兽,重新扑向宿成玉。 她的头发已然散乱,衣襟也歪着。然而她的表情绝望且狰狞,眼眸蕴着无比冰冷的光。 按着宿成玉的季桓,竟是看得出了神。 他本是护着宿成玉的,这一瞬间不知怎么回事,身体不听使唤,动也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臂膀搭在宿成玉胸前,眼睁睁看着姜晏举起手里锋利的发簪。 下一刻,她踩中地上乱滚的竹球,啪唧摔倒。 季桓:“……” 季桓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婢女们纷纷围了上来,掰手的,夺簪子的,抱住小主人连声哄劝的,还有忙着喊大夫的。兵荒马乱间,宿成玉推开季桓的手,眸色沉沉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弯腰半跪在地,捏着袖角擦拭姜晏沾了泥的脸。 姜晏歪在阿蘅怀中,面色惨白,眼尾缀着泪珠。鼻头通红,想是方才撞到了坚硬地面。 她没有再试图攻击宿成玉。 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 宿成玉动作微顿,坚决而温柔地擦掉姜晏鼻梁上的灰尘。 15朋友如衣服(po1⒏υip) 他的手臂还在流血。靠近手肘的位置破了个血洞,隐约能窥见里面粉白的骨骼。 “晏晏。” 宿成玉眼里写着浅淡的茫然与担忧。他没有询问姜晏为何如此,只道:“你累了,先回屋歇息。” 姜晏沉默片刻,突兀一笑。 “我的确太累了。对不起,怀哥哥,吓到你了么?” 失去了攻击性的少女,说话软软的,细细的,仿佛被风一吹,声音就散了。 宿成玉微微地笑着,想要搀扶她站起来,却被避开了。 姜晏靠着阿蘅的帮助重新站好,眼睫动了动,抬眸望向季桓。 “季哥哥送我过去。” 婢女们皆是一愣。 倒不是觉着姜晏行事不妥,走段路而已,让人陪着也没什么。 可是,以前季桓和宿成玉同时在场,姜晏满心满眼都是宿成玉,鲜少搭理季桓。如今她扎伤宿成玉,提及季桓语气亲近,实在反常。 宿成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反常。 他挺直了脊背,视线掠过季桓的脸。 其余的人,也都在看季桓。 姜晏拢了拢散乱的发丝,语气带点儿鼻音:“季哥哥?” 被众多视线打量着,季桓唇角勾起习惯性的弧度。他来到姜晏身前,步伐稍微快了些,也不等人,自顾自地向前走。 姜晏脚软,跟不上,干脆揪住季桓的袖子。 “你慢些呀。” 这声音,听着让人舌尖泛甜。 站在原地的宿成玉眉眼微动,神色不见端倪。白玉雕琢的脸庞平静淡然,垂在袖间的手,已被鲜血染红。 那颗无人问津的竹球停在脚边,形状干瘪,银珠散了一地。 *** 姜晏住西院。 到院门口时,她的情绪已经彻底恢复,脸色也好了很多。 为了和季桓说话,姜晏遣走婢女。可惜因着方才的闹剧,这些人根本不放心离开,都躲在廊下角落偷听偷看。 姜晏根本没办法讲灵净寺的事。 反倒是季桓开口:“我想岔了。” 见过姜晏攻击宿成玉的模样,季桓心情很复杂。 他无法再用爱慕的理由解释姜晏行为,总之,姜晏先前杀他,绝无可能是因为移情别恋。 “你究竟怎么了?” 季桓开玩笑,“昨儿杀我,今日杀宿成玉,总不能是我们都得罪了你。” 讲到“我们”这个词,他咬住腮肉,轻轻啧了一声。 跟宿成玉放一块儿怪别扭的,不舒服。 姜晏恹恹的:“反正现在不杀你。” 季桓咂摸了下,觉得这话挺有意思。 “罢了,改日再聊。”姜晏没什么心情,将装着杏干的锦袋交给他,“这个放我这里不方便,你拿回去。” 其实已经快吃完了。 季桓抬手,借着衣袖遮掩,捏住了姜晏的手指。 “晏晏似乎藏着很多秘密。若是烦恼,尽可对我倾诉。” 他垂着一双桃花眼,“总归我和宿成玉断了情义,以后只有晏晏了。” 声音缱绻轻柔,不知能蛊惑多少无知男女。 然而姜晏心绪不佳,听了毫无波澜。 她推开他转身就走。 “五娘。” 季桓略抬高声调,顾忌着院里院外的耳朵,没有再用亲昵的称呼。姜晏扭头,停了脚步等他说话。 庭院光影斑驳,少女的身形显得单薄且模糊,仿佛并不存在于人世间。 季桓停顿须臾,无头无尾地讲道:“……你要开心点。” 姜晏弯起嘴唇:“谢谢季哥哥。” 季桓收了锦袋往回走。 发生冲突的地方,已经不见宿成玉的人影。地上躺着干瘪的竹球,斑斑血迹渗入泥土。 找了个奴仆打听,才知道人被请去花厅包扎。 侯府自然有安抚宿成玉的办法,季桓并不操心。他拜见了清远侯,没聊几句便借口兰台有事,提前告退。清远侯知晓方才的闹剧,有心多问问季桓内情,季桓半句不肯多说。 “五娘自然不会随便对宿成玉发脾气。”他叹气,“想必是宿成玉犯了什么错,伤了五娘的心罢。” 轻飘飘给宿成玉按了罪,季桓一脸忧思地离开。 16灵净寺的“礼物” 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姜晏沐浴洗漱,换了干净的亵衣,没有再去拜见长辈,就在屋子里吃了碗肉粥,吹灯歇息。 她也的确是累了,沉沉睡到半夜,惊闻窗门啪嗒作响,才醒了过来。 “阿蘅,阿蘅。有人推窗么?” 阿蘅正在外间小榻睡觉,迷迷瞪瞪爬起来检查一番,摇头:“没有呢,许是被风吹的。” 回身看见姜晏被子也不裹,露肩露背地坐在床沿,赶紧过去披衣裳。 春夜微冷,着凉就不好了。 阿蘅念念叨叨地忙活,姜晏低头,瞥见对方手臂红肿的咬痕。 “疼么?” 姜晏抚摸阿蘅的伤,低声道,“对不起。” 阿蘅吓了一跳,惊讶过后又失笑:“娘子一年到头也不和人说这种话,倒让我占了便宜。” 这如何算占便宜呢? 姜晏嘀咕了句笨,想起自己扎伤宿成玉的事,问:“我睡着以后,有没有人来西院?” 阿蘅点头,说叁娘来过,侯夫人也派了人,不过听说姜晏歇了,就没进来打扰。 “叁娘担忧娘子受了什么委屈,嘱咐婢子转告,她明日再来。夫人……夫人有些生气,本是要娘子去花厅,给宿六郎道歉的。不过听说宿六郎一直在为娘子说话,完全没有怨怼的意思。” 最终,这件事被理解为宿成玉因故惹恼姜晏,姜晏发脾气伤人。 “夫人……要娘子明早过去见她呢。”阿蘅小心观察着姜晏的表情,“她……她说……” 姜晏撩起眼皮:“说什么?” 阿蘅张嘴:“说‘既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也该学学为人处世的道理。’” 嘭! 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姜晏随手抓了床边小案的茶盏,狠狠砸在墙上。 砸完了,仍然觉着难受,脸颊渐渐红了。 侯夫人并非姜晏的亲生母亲。 论起关系来,本应是姜晏的姨母。与生母是亲姐妹。 十几年前,这对姐妹是长安有名的并蒂美人。清远侯娶了姐姐,育有二子一女。却同时和妹妹牵扯不清,暗中往来。 年幼的姜晏本以为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千金。直到有一天,容貌娇美的姨母牵着一儿一女踏进门来,要做清远侯的平妻。 姜晏母亲刚烈,当即和离,搬回了长安居住。 本想两全的清远侯没能挽回妻子的心意。从此,侯夫人变成了另一个人,姜晏若是思念生母,只能千里迢迢去长安探亲。 “她不是我的阿娘,凭什么管教我。” 姜晏嗤笑,“我明儿才不去。” 事实上,这些年来,所谓的侯夫人基本也没法管她。 最多说些不中听的话,刺一刺姜晏的心。 好歹是重活一世,姜晏气劲儿很快消退,指使阿蘅倒茶来。 阿蘅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刚走到外间,发出一声惊骇的叫。 “娘……娘子……” 姜晏听着不对,循声而去,便见外间地面躺着一具僵硬的女尸。面容扭曲,无神的眼睛仍然睁着,脖间一道深深血口。 没人知道这尸体是怎么运进来的。 姜晏脊背发寒,扶着阿蘅的胳膊站稳,视线不住地往尸首身上飘。 “那是什么?” 她看到了地上折迭的纸条。 阿蘅抖得厉害,鼓足勇气捡起来,展开。 几行墨字显现眼前,端的是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此为引路之婢。因自绝性命,难以探查详细,便以密药封存,交与姜五娘处置。」 落款是灵净寺客。 霎时间,模糊潮湿的记忆,重新覆盖了姜晏的视野。 17-18闻阙出场,晏晏拔(po1⒏υip) 阿蘅不认得字:“上面写的什么?” 姜晏没有回答,将纸条揉碎揉烂,轻声道:“你再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咱们家的。” 阿蘅不明白姜晏为何不声张不叫人,她几乎快要吓死了,强行逼自己观察地上的尸体。看啊看的,也就看出了头绪:“娘子,的确是路上丢的那个婢子,对,想起来了,这人一路上都不怎么吭声,总是缩肩低头的,所以大家都没什么印象……” 隔了半晌,轻呼一声,“冬天的时候好像见过她,在侯夫人院子里跪着,说是家里活不下去了,求夫人救一救呢。” 姜晏手指一颤。 她隐约摸到了某种关联,只是还不够确凿。 无论如何,要害她的幕后主使,十有八九在侯府。 话说回来,中了药与人交合这事,当场撞破闹将起来效果是最好的。但姜晏那夜平安睡到天亮,若非与她交合的男子将事情摁住,那就意味着,谋害她的人掌握了别的证据,打算等她回到洛阳侯府再闹。 姜晏到家时,见到了侯夫人,叁娘,还有上头几个兄长的妻室。她仔细观察过每个人的神情表现,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所以,她更趋向于另一种可能,即那个陌生男子稳住了事态,没让人当晚闹出“捉奸”的丑闻。 如今,他还将婢女的尸首送了过来,让姜晏自行处置。 侯府内院并不好进。 可是到现在也没听见什么捉人的动静。 陈设雅致的寺院客房,贵重的熏香,蓄养得很好的头发,被僧人隐瞒的存在,轻松送尸体进闺房的举动……种种细节,皆透露出此人身份不同寻常,行事邪门霸道。 现在尸体摆在这里,该怎么办呢? 姜晏想了又想,命阿蘅磨墨摆纸,对着尸体勾勒肖像。她画得不是很好,勉强能辨认五官特征。 画完之后,她又亲自上手,检查衣裙鞋袜。摸来摸去,没找见其他物件,于是决定把这具尸体藏到床底下。 阿蘅已是吓得傻了。帮着小主人将死尸拖到床底时,牙齿都在打架。 “好了,这几天先不要让其他人进我的屋子。”姜晏声音很虚,但脸色还行。她抱着枕头爬到外间小榻,“阿蘅,你和我挤一挤睡罢。” 屋子里藏着个死人,居然还能睡觉么? 阿蘅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姜晏,终究没有上榻,而是缩在旁边,睁着眼睛过了一夜。 次日,姜晏没与侯夫人见面。 她叫了各院的管事,拿着名册查看问话。快到中午的时候,季桓差人送了消息,约她在皎月阁吃茶。 皎月阁是洛阳有名的消遣之地,能去那里用饭吃茶的人,非富即贵。 姜晏换了套嫩黄色的薄纱襦裙,带着几个婢女小厮出门。 季桓约在皎月阁楼上的雅间。她心里想着事,上楼没注意周围动静。拐弯时恰巧迎面来了几位男客,姜晏走得急,毫无预兆地撞进一个陌生的怀抱。 这一撞,口鼻间皆是清冽微苦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墨香。 “小心。” 清冷淡漠的语调,自头顶响起。 姜晏向后退了一步,抬头,看清对方容颜。 她张了张嘴,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站在面前的青年仿若谪仙,眉眼无情却又意蕴深远。褒衣博带,乌发仅以绸带松松系住,漠然的眸子不含任何情绪。 他让人想到落雨的青山,寒冬的雪,最冷的夜以及高悬的明月。 姜晏愣愣站着,直到对方眉心蹙起目露疑惑,才反应过来,拎着裙子往楼上跑。 耳听得有人轻声浅笑,打趣那青年:“子鸠,又吓到人了?我们常说,你应该多笑笑……” 后面的话,姜晏没有听到。 她寻见季桓定的雅间,匆匆跑进去,砰地一声关了门。几个婢女没跟住,站在过道面面相觑。 季桓候在里面,见状开玩笑:“大白天的,这般作态莫让人误解你我私会……” 下一刻,姜晏就扑到了他怀里。 笑容散漫的季桓登时失语,只觉一团柔软的火撞进了心里。 “怎么了?” 他拢起她的鬓发,低声问,“一夜未见,晏晏思念我?” 姜晏脸埋在季桓胸前,长长短短地呼吸着,平复内心的情绪。 “才没有。” 她的声音闷闷的。 回想起方才碰到的人,姜晏心脏一阵紧缩。 子鸠。 闻子鸠。单名阙。 当朝左相,名满天下,至高至洁,人间明月。 前世,姜晏尚未出嫁时,进宫陪伴公主说话。当日阴雨连绵,她撑着一柄深红油纸伞,在宫门外下车,而闻阙身着素衣,自高墙跃下。 濛濛细雨中,姜晏仰头,竟与他对视。然后,他坠落在她面前,摔得七窍流血,肢体扭曲。 在生命的最后一息,闻阙嘴唇微动,对受到惊吓的小姑娘说了句无声的抱歉。 …… 这便是姜晏与闻阙唯一的交集。 他为何而死,又为何择宫城自裁,始终是桩悬案。 人常道闻相光风霁月,而姜晏只见了他一面,就已明白这些赞誉从何而来。 因为,在他即将死去的时刻,还能为着吓到无辜的女子,勉力道歉。 时间回转,在这一世,姜晏终于第二次遇见闻阙。 不是扭曲可怖的模样,也没有血染素衣的惊心动魄。他好好活着,尚且活着,清冷卓绝,教人一眼忘却所有风月。 季桓并不知晓姜晏心中的波澜。 他只当她在和自己撒娇。不提喜不喜欢的,以前的姜五娘也经常找宿成玉黏糊,不过现在换了对象。 待遇提升,季桓心有戚戚焉。 “好了,别抱着了,让人传闲话不好。” 他低头,忍不住亲了亲姜晏的耳朵。停顿一瞬,嘴唇又落在她的脸颊,啄吻着,流连着,堵住她的唇舌。 开荤的人向来难以自制。 于是亲吻变成了抚摸,抚摸又带了情欲味道。季桓隔着布料揉捏姜晏的胸脯,喘息声潮湿动情:“晏晏,我们去逛园子好不好?” 皎月阁有游廊花圃,曲折园林。景致美好,极为私密,做什么都方便。 姜晏被揉得胸脯半露,奶尖尖几乎要凸出形状。她瞪季桓,声音浸着水:“我有正事。” 季桓:“那,说完正事再去逛园子。” 姜晏听着不高兴,怎么看季桓怎么不顺眼,干脆狠狠踩他脚背。 季桓依旧笑嘻嘻的,任由她踩。 “晏晏,别累着自己。”他想了想彼此的关系,“也别随便就生气,不然以后成亲,你天天对着我,岂不是要累坏。” 这话说得挺绕,姜晏懒得寻思,直接回嘴:“谁和你成亲?” 季桓眉眼弯弯,笑得特别招人。 “你啊。” 姜晏冷着脸看他。 看着看着,季桓的笑容维持不住了。 他咬了下牙齿,不确定地问:“晏晏难道不想与我成亲么?明明都……” 都行了夫妻之礼。 姜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季桓:“……” 季桓再次崩了心态。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19程无荣 姜晏才不照顾季桓的心思。 她整理好仪容,吩咐婢女们进来侍候。外面的人小心谨慎推开门,便见姜晏倚在窗边,与季桓隔案对坐,小声商议着什么。 带来的人都是有眼色的,个个站得老远,低头屏息不打扰。 “帮我查这个人。”姜晏将迭好的画像递过去,“是我家的婢子,日前不知受了谁的怂恿,想要害我。名字和来处都写清楚了,但我不方便仔细探查,此事交与你比较容易。” 她没有讲明灵净寺发生的事。 本来是要说的,看季桓恍惚疑惑的神情,突然没心情了。 枉他多情风流之名,以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竟然会想着成亲。如此一来,姜晏若是道明春药交合之事,指不定要节外生枝。 麻烦。 真的很麻烦。 姜晏怀揣着对季桓的嫌弃之心,语气认真地嘱咐道:“季哥哥,你可要替我多上点儿心呀,尽早查清楚。” 季桓叹气:“杀鸡焉用宰牛刀。” 他个侍御史,沦落到查访内宅私事的地步,嘴上不情不愿的,行动倒挺积极,“今日我就派人处理。” 姜晏不依不饶:“就现在。” 季桓:“……行。” 得了准话,姜晏起身就走。季桓送到门口,不动声色地摘走她发髻间歪斜的珠花,语焉不详地说道:“五娘如今真是让我看不懂。” 姜晏忽略他眼中的探寻之意,嘴唇一弯,俨然是娇俏懵懂的闺阁少女:“季哥哥,我只管每日过得快活,别的再不关心。” 剩半句没说。 不能让她快活的人,就该下阎罗地狱。 *** 见完季桓后,姜晏没有直接回府。 她在外头逛了两个时辰,去以前常光顾的绸缎铺子,玉店,点心铺,挥霍了不少金银,满载而归。 清远侯疼爱幼女,单独给她拨银钱物什,不经侯夫人的手。因此,哪怕侯夫人掌中馈,也管不到姜晏。 前世姜晏大手大脚,今生她并不打算改。 不仅不改,还要花得更多。 总归清远侯的这份“疼爱”,不知暗含了多少对前妻的愧疚。 他想补偿在女儿身上,那就好好补偿。 姜晏进府时,侯夫人正在主院,对着清远侯哭诉五娘骄纵。 “她要去长安,谁也不敢拦;她回来了,顺心顺意的,就开始胡闹。宿六郎不见得犯了什么错,便险些被她扎瞎了眼,她倒好,不闻不问只顾睡觉,醒来也不与我见面,出去玩耍花钱……” 侯夫人姓孟,出身长安孟氏。即便年过而立,依然是一副好相貌,清丽端庄,说话也温温软软的,不吵不闹,只拿帕子按发红的眼角。 夫妻多年,清远侯难免听得心软,拍案而起:“我这就去找晏晏说话。” 待进了西院,却见院中仆妇忙碌,正在整理今日买来的裙子珠宝。姜晏坐在正屋,手里翻阅着名册,吩咐周围的管事。 “这几个人不要,打发到别的院子去。” “阿兄跟前那个机灵的,对,就他,换到西院来。” “……” 清远侯咳嗽一声,管事们赶紧退下。 “晏晏,忙着呢?” 姜晏抬头看见父亲,很冷淡地哦了一声,继续翻名册。 清远侯姜荣昌年过不惑,浓眉黑眼,面容很是威严。然而对上这个女儿,气势顿时矮了几截。 “整顿人手?晏晏也晓得关心这些琐事了……”他习惯性开始嘘寒问暖,“难不难?要不让叁娘过来帮你?你们姊妹向来关系好……” 啪,姜晏合了名册。 “爹爹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比如离太子远点儿,免得惹祸上身。” 姜荣昌讪笑:“晏晏真爱开玩笑。” 然后他就被姜晏撵出去了。 唉,算了,算了。 姜荣昌自觉已经尽了为夫为父的本分,摇摇头离开。他近日酒喝得多,诱发头疾,府内的大夫治不好,便在外面寻人。正好有大夫登门,自称是神医妙手,也不知管不管用,试试再说。 姜晏重新安排了西院的人,板着脸立好规矩,回屋休息。 她有许多要操心的事,近的比如床底的尸体,远的,便是侯府存亡。 ……还有必须处理的宿成玉。 一件件来罢。 姜晏心烦,躺在外间小榻上,拿枕头蒙了脑袋,朦胧睡去。 睡梦中,她将宿成玉折磨成了一条狗。赤条条地跪着,身体捆着木棍,困在土堡中,仰着头喊晏晏。 ——晏晏。 他脸上有种奇异的神采,嘴巴黑洞洞的,呼出焦糊味道来。 ——晏晏,要我陪你玩么? 瞬间,周围景象幻化扭曲,破败的土堡变得明亮温暖,地面长满野草鲜花。跪坐的男子身形缩小,变成个眼眸明亮的小少年,而她自己蹲坐在地,用胖乎乎的手揪着花草,奶声奶气道。 ——怀哥哥,这是晏晏发现的地方,特别适合躲猫猫!藏在这里,谁也找不见我…… ——现在我带你来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以后我们可以常常在这里头顽…… 梦境美好而甜美,沉睡的姜晏却仿佛被锥子扎破了心脏,疼得浑身痉挛。 她呻吟着醒来,想要按住抽搐的心口,然而左手腕动弹不得。 “别动。正号脉呢。” 陌生的男性嗓音响起,语气略显轻浮。 姜晏睁眼,这才看清榻边坐着个白脸男人,年纪约莫不大,穿一身宽松道袍,手指搭在她的腕间,作出聆听姿态。 阿蘅不在周围。 房内再无旁人。 姜晏警觉:“你是何人?” 她想起身,手腕被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道袍男子张嘴,说话跟倒豆子似的:“哎呀,小娘子莫要慌张,鄙人姓程,程无荣,今日入府,蒙侯爷赏识,做了咱侯府的诊病大夫。初来乍到,承侯爷嘱托,先给各院主人瞧瞧身子。小娘子路途颠簸,回来后没有好好休养,心火旺盛,正该服用些汤药……” 姜晏只觉耳朵里塞进两只苍蝇,嗡嗡嗡个不停。 她盯着程无荣开开合合的嘴,心想这人长得普通,皮肤倒是挺白,白得跟纸似的。眼睛也黑……嗯? 不知是不是眼花,姜晏似乎瞥见程无荣瞳孔闪过奇异的靛蓝。 再看,又没什么异常。 “我给小娘子开一剂汤药,晚上便能睡得安安稳稳……” 程无荣放开姜晏的手,笑着背起药箱,目光不着痕迹地扫向里间,“打扰了,我现在得去北院给侯夫人号脉。” 姜晏被吵得耳朵疼,丧失问询兴趣,按了按眉心骂道:“滚出去,以后没我的允许,不准随便进来,否则剁了你的爪子。” 程无荣微微挑眉,在姜晏看过来时,俯身应诺。 “娘子说得是。” 出了西院,他哼着歌儿走在小道上,轻轻笑了笑。 姜五娘啊……的确如传闻所说,脾气不大好。不过,敢在床底藏尸,倒是很有胆气。 不枉他给那尸首塞了防腐的药。 “殿下要我过来照看,这哪里需要我照看?” 程无荣按住鬓边不太服帖的皮肤,忧伤叹气,“有本事娶了当王妃嘛,将我扔进侯府当大夫,每月那点儿碎银,都不够出诊费……啧。” 20被窥视的淫事 交给季桓查的事,两日后有了结果。 “她家里尚有爹娘兄弟,但景况不佳,娘瞎了眼,爹也是个瘸子。长兄是个赌棍,欠了不少外债,前些日子被打折了腿,险些一命呜呼。” 凭着公事办差的理由,季桓来到侯府,和清远侯姜荣昌呆了片刻,便借口逛园子,寻了姜晏见面。 两人站在僻静的花榭里。 “这婢女应当是求了侯夫人帮忙,讨得些银钱,给家里送去救命。”季桓道,“我推测她与侯夫人有什么交易。因为那个兄长喝醉了说胡话,提到妹妹要做大事,事成还有钱拿。不过,这些都死无对证了……前天晚上走水,一家人烧了个干干净净。” “恕我直言,晏晏。”季桓撩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虽然我不清楚侯夫人差这婢女做什么事,但既然你说事情未成,如今的情况,显然是毁灭罪证。你母亲……手段是真的狠。” 姜晏别过脸,不让他碰:“她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在长安呢。” 清远侯早年乱七八糟的脏污事,季桓也清楚。 他掰正姜晏的脸,忍不住低头亲她:“晏晏,别恼。” 侯夫人做的事,已经没有确凿的罪证了。就算有,也不能拿人怎样。 “你若是在侯府住得不开心,趁早嫁到我家如何?”季桓见缝插针,“季家家风正,我父亲刚正不阿,母亲通情达理,妯娌和谐……” 姜晏张嘴咬住季桓的下唇。 她咬人是真不留情,很快,就尝到了血腥味儿。 季桓轻嘶,将姜晏按在花榭深红色的栏杆上,加深了这个吻。 左右周围无人,他亲得水声啧啧,直让她软了腰,主动搂住肩膀。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轻软的襦裙落在地上,亵衣松垮垮滑落腰间。 季桓解了衣袍,喘息着哄姜晏转过身去,扶住栏杆。兴奋昂扬的肉棍探出锦袍,顶端分开少女的臀瓣,沿着柔软缝隙来回磨蹭。直到蹭得姜晏腰身颤抖,腿心滴落黏滑晶莹的淫水,才抵着穴口缓缓进入。 “晏晏放松点儿。” 季桓握着姜晏的腰,低声笑语,“你咬得太紧了,阿兄疼。” 姜晏气恼扭头:“你是我哪门子的阿兄!” 声音太大,惊飞了远处的雀鸟。 路过的程无荣脚步一顿。须臾,循着细碎的动静,走进花园深处。此间草木繁盛,春花灿烂,道路迂回弯折。他走了片刻,总算望见深红花榭。 杜鹃绕榭,玉兰如云。 在一片深深浅浅的艳色中,几近赤裸的少女伏在栏杆上,娇臀翘起,腿心夹着一根进进出出的肉棍。 身后的青年已是肏得狠了,每次抽插都重重撞在她的臀瓣上。那水波似的臀尖,泛着楚楚可怜的粉,日光斜斜落下来,竟映出几分晃荡的亮色。 “唔……拿开……” 姜晏口齿不清地说着,耐不住激烈肏弄,眼里盛着满满的水光。季桓一只手按着她的脸,虎口卡在牙齿间,任凭津液染湿掌心指缝。 “我可不敢拿开。” 他挺进深处,性器顶端撞在柔软宫口,“拿开了,晏晏又要叫,把人都叫来了,岂不是要上演活春宫。” 姜晏站都站不稳。 她用力咬住他的虎口,呜呜咽咽地呻吟谩骂。季桓听惯了这些,并不在意,俯身啃咬姜晏的脖颈,沿着脊椎线条一路亲吻下去。 隔着攲斜的树枝,程无荣屏息站立,视线久久停留在交迭的身体上。 季桓挺腰撞了几十下,也不拔出来,维持着连接的姿势,将她整个儿转过来,压在栏杆上肏。 如此一来,姜晏几乎正对着程无荣。她泪眼朦胧,嘴唇红通通的,下巴还染着季桓的血。 “不要这个……”姜晏搂住季桓的脖子,两只乳儿顶得一颤一颤的,“我的背,硌得好疼。” 娇能挤出汁水的小娘子,像猫儿似的抱怨撒娇。 季桓喉结快速滚动着,鬓边都是汗。他干脆托住柔滑的臀瓣,用抱孩子的姿势抱着姜晏,咬牙顶弄。 “啊……哈啊……慢一点呀……要捅坏肚子了……唔……” 姜晏紧紧贴着季桓的胸膛,乳肉被挤成扁扁的形状。她的身子往下滑,硬邦邦的肉棍又顺势往上顶,每次都顶到最深处。 “太深了……呜……” “晏晏不希望我入得深么?”季桓抱着她,边走边弄,淋淋漓漓的淫水落了一地,“那我浅一点?” 姜晏没力气吵架,张嘴咬住坚实的肩膀,指甲在季桓脊背挠出纵横交错的血道子。 “那就是要深一点。” 季桓噙着笑,啪啪抽插起来。少女的呜咽渐渐变了调,像淬了糖水的钩子,勾住程无荣的腰腹。 站在斑驳树影里的程无荣,垂目看了看自己的腰腿部位。 深紫色的道袍,已被顶出帐篷似的轮廓。 他用力磨了下牙槽。 姜晏。 姜五娘。 得了燕平王惦念,与宿成玉关系暧昧,且在自家园子里和季家郎偷情的姜五娘。 “哈……” 程无荣无声嗤笑,拈着几根金针,毫不犹豫地扎进肚脐周围的穴道。眼见欲望平息,他重新望向前方。 姜晏将将丢了一次,通身泛粉,股间精水淋漓。季桓堵住她的嘴,吸吮舌尖,印着齿痕的手犹自揉捏可爱娇嫩的乳肉。 樱果似的奶尖,亮晶晶地挺立着,被季桓的手指夹起揉捻。 淫靡颓艳。 程无荣眸底滑过诡谲的蓝。 他启唇,对着姜晏做口型。 “——淫狸。” —————— 狸指狸奴。即猫。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勤奋!而且字数很多!(骄傲) 21眯眯眼都是变态 事毕,日头西斜。 季桓不能久留,帮着姜晏整理好鬓发衣裙,便悄然离开。姜晏又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恢复了些力气,踩着虚浮的步伐回西院。 欢好过的地方犹自充血敏感,每走一步,都觉得腿心磨得厉害。 为了不显得姿势怪异,她走得很慢。 好不容易出了园子,迎面遇上背着药箱的程无荣。这大夫倒是热心肠,一眼瞧见她脸颊的坨红,殷切问询:“小娘子莫不是在发热?流了这么多的汗,很难受罢?且让我瞧一瞧……” 姜晏摆摆手,环顾四周,寻找阿蘅的身影。 她之前入园,捏了个“想独自摘花寻清净”的谎言,嘱托阿蘅在附近等待。眼下却找不到人。 “阿蘅?” 姜晏无视站在面前的程无荣,抬高声调呼唤。 周围没有回应的动静。 “小娘子找那个瘦高的婢女?”程无荣满脸挂着笑,狭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我方才见她捂着肚子跑,许是身体不适,去净手了。” 姜晏蹙眉。 “娘子要回西院?不如与我同行?”他殷切提议,“正好,给娘子号脉,瞧瞧病症。” 姜晏不想和程无荣一起走。 但这人跟狗皮膏药似的,嘴里叨逼叨个不停,快把她说晕了。 “我见娘子气虚体软,想来行动不便。好在我这药箱里有许多物什,且等等……”他低头翻搅着,拿出一柄精致短小的玉锤来,“小娘子扶着这个,对,我搀着你走。” 姜晏烦得很,用力抓住玉锤,训斥道:“走便是了,闭嘴!” 程无荣唇边弧度加深,仿若一只得逞的狐狸。 凭着一柄玉锤,他带着她回西院。 道袍宽松,广袖拂动,遮掩住碧莹莹的玉柄,便好似两人牵着手。 程无荣偶尔视线下移,打量姜晏鬓边的湿发,以及紧抿的红唇。 就在不久之前,这娇娇嫩嫩的小娘子,光天化日与人苟合,嘴唇不知被亲了多少次,亵衣胡乱卷在腰间,白生生的乳儿露得清清楚楚。季桓当真是有一套偷香窃玉的本事,孽根雄伟,捅得她上下一齐流水……也是季桓肏得舒服,所以现在走路都走不好,想必牝户又肿又红,两片薄肉都翻出来,精水沿着腿根往下流…… 燕平王知道她是这般模样么? 燕平王什么都不知道。 洛阳城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贵女,如姜五娘这般放浪胆大,胡作非为。寺庙睡了一个,洛阳城养着一个,另外还偷着一个。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男人。 姜荣昌毫无风范,养的女儿一脉相承。 也罢,如此一来,灵净寺的事不算委屈……以后燕平王余毒发作…… “你还要跟我进去?” 冷冷的、少女的嗓音,打断程无荣膨胀虚妄的臆想。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姜晏。 原来已经抵达西院。 “自然是要进去的。”程无荣堆起笑容,“唉,小娘子真是不珍惜自己身子,既然难受,就该好好使唤府里的大夫。否则我领这月钱良心难安……” 嗡嗡嗡,嗡嗡嗡嗡。 姜晏捏紧手指,勉强忍耐住堵嘴的冲动。 这什么人啊,也太吵了! 而且…… 看她的眼神,总觉得奇奇怪怪的,教人不太舒服。 “聒噪。” 姜晏进门,“行,那你进来号脉,随便给我开点补身子的药。” 程无荣连声应诺,跟着进了闺房,在外间跪坐,摆出一副正经模样来。姜晏累得很,斜躺在小榻上,探出一只胳膊:“快点,弄完就走。” 程无荣小心搭上几根手指。 他看姜晏,姜晏眼睫微阖,脑袋枕着小榻,膝盖随意屈起,整个人活似餍足的猫儿。 “那玉锤……” 姜晏懒懒地问,“是做什么的?” 程无荣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拿起搁置在小案的玉锤,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么?” 宽大的袍袖扇起微冷的风。 有什么细微的香味,随风钻进姜晏鼻腔。 “这个啊,是用在人身上的……” 解释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逐渐变得难以辨识。她困倦地伏在榻上,来不及生出警惕心,便沉入深深梦乡。 “——锤皮肉,卸人骨。”程无荣说完后面的话,“是给死人用的。” 他从药箱里摸出个玉瓶,倒了枚晶莹白丸。 “唉,我可真是个仁心慈悲的好大夫。” 程无荣摇头慨叹,一手捏住姜晏下巴,逼迫她张开嘴,一手夹着药丸,往嘴里送。 “吃了那么多精水,也不怕怀季家的孩子?还是得我照看着,免得东窗事发,惹了燕平王恼怒……” 指尖撬开贝齿,探进更深处,将药丸送至咽喉附近。抽手时,昏睡的姜晏无意识地做出吞咽动作,湿热柔软的舌头抵住两根手指。 程无荣没再说话,脸上的表情也消失了。 他轻轻按了按她的舌苔,指腹滑过坚硬的牙齿,带出晶莹黏连的津液。 “淫狸。” 面无情绪的男子,再次重复了这个称呼。 ————— 是个嘴很欠,脑子也很欠的变态。 我先骂,哈哈哈。 22满目疮痍 姜晏清醒时,屋内已经没有程无荣的踪影。 她扶着额头爬起来,死活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睡着,又怎么和那大夫交谈的。小案摆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阿蘅卷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碟蜜饯。 “是程大夫抓的药,刚刚煎好。”见姜晏盯着汤药发愣,阿蘅笑道,“补气血的,闻着不算苦,加了甘草呢。” 姜晏望见外面黑沉沉的夜色,问:“我睡了多久?” “得有一个时辰啦。” 阿蘅很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先前她在园子外遇见程无荣,说了几句话,突然就开始闹肚子,所以去了茅房。急急赶回来时,姜晏已经回西院了。 “我进屋的时候,娘子已经睡着了,程大夫在收拾药箱呢。他挺细心的,与我讲了好多养身子的法子。” 阿蘅跪坐在小案前,拿勺子舀了汤药喂姜晏。 姜晏皱眉,扭头避开,捡了碟子里的蜜饯吃,含含糊糊道:“瞧着不是什么正经人,你竟然轻易相信他。” 不能相信吗? 阿蘅迷茫。 新来的大夫是啰嗦了点,打扮也怪,但的确厉害。清远侯多年难以治愈的头疾,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解决了。侯夫人夜间惊悸的毛病,也已经药到病除。 程无荣什么都能治。哪怕某些难以出口的病症,几帖药下去,没人不夸的。 至于姜晏说的“不正经”…… 阿蘅回到西院时,程无荣的确与姜晏共处一室,但门口守着几个婢子呢。 ——她并不知道,那几个婢子囿于命令,犹豫着不敢靠近姜晏闺房,延误了一息,给程无荣留得短暂的动手机会。 “娘子放心,若觉得这人不妥当,以后我们换个大夫。”阿蘅想了想,面露愁色,“床底那个……那个怎么解决呀,这几日除了我,其余的人不能进屋,照料娘子也不方便。” 姜晏扯了扯发皱的裙摆,捻住轻薄绢纱,指甲隐约泛白。 “我自有打算。” 她照常用了晚饭,沐浴换衣,待夜深人静,吩咐阿蘅传了两个手脚利索的护院,将尸体抬到北院去。 “放下就走,不必与任何人解释。”姜晏道,“夫人若执意要问,就说是我找着了北院丢失的婢女,好心送回去。” 当晚,侯夫人再次犯了惊悸的毛病。 如姜晏所料,这位姨母并没有追究尸体的来源和死因。甚至没敢多问西院半句话。大晚上的,就派人将尸首运了出去,偷偷埋葬了。 清远侯姜荣昌对此一无所知。 姜晏知道,哪怕自己对父亲讲述妻子害女的行径,他也不会相信。姜荣昌向来不操心后宅琐事,早些年愚蠢得想要享受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待遇,与前妻和离后,依旧抱着妻小和谐的幻想。 至于上面的几个兄长,要么只关心朝堂局势,要么整日撩猫逗狗,遇着亲眷争端,全是和稀泥的手段。 以前姜晏也不在乎这些。毕竟活得顺风顺水,除了灵净寺的事,再没遇着危险。亲爹出手阔绰,绝不苛刻女儿;兄长每次回来,都带许多贵重玩意儿哄她开心。叁姊善良懦弱,从不对她生半分脾气。 现在姜晏重新审视这个家,终于难以回避满目疮痍。 *** 侯夫人差人在灵净寺下药,自然是为了折辱姜晏。搞个私相授受随便苟合的名声,姜晏难免成为洛阳城里的笑话。 好在事情没成。 之后一段日子,应当能清净很多。 且说宿成玉。 这人伤没养好,便登门拜访,寻姜晏出府散心。 “天气暖和,城里城外牡丹开得极好。”他温声细语,眉眼间不含一丝怨怼,“晏晏不是喜欢牡丹么?正好外出赏花。” 姜晏敛住眼底冷意,抿唇一笑:“怀哥哥不怕我再次发疯,捅了你的心窝子?” 宿成玉愣怔,秋月似的眼眸微微睁大,继而露出几分无奈。 “不要这么说自己。”他说,“晏晏做事自有道理,当日伤我,定是我哪里犯错,惹晏晏伤心。” 话真好听。 人也坦诚。 可是姜晏越听越疼,看不清宿六郎钟灵毓秀的皮囊之下,究竟包藏着怎样的魂魄。 “好啊。” 她笑起来,“怀哥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常去玩耍的土堡么?这时节,周围一定开了很多花。野牡丹,杜鹃,可以吃的白槐……” 姜晏语气轻飘飘的。 “我们就去那里玩。” 23她要他生不如死(po1⒏υip) 想不想杀了宿成玉? 想啊,真的很想。 姜晏出门时,盯着宿成玉挺拔的脊背。 她可以趁他不注意,捅穿后心窝。也可以撒娇弄痴,抱住他的脖子,然后猛地割开侧颈。 只要演得好,心狠,果决,应该是能成事的,对不对? 可她不能就这么杀了他。 宿氏尚未没落的那些年,族中不知出了多少贤良豪杰,文臣将相。宿成玉的祖父,曾与先帝有师徒情谊,叔公则在朝堂风雨飘摇之际,一力匡扶正统,护天子坐稳了白骨浇筑的皇位。新皇登基后,顾念宿氏功勋,封侯拜相,宿成玉的父亲宿永丰便做了右相,满朝臣子谁不称一句宿公? 直至十一年前,阴山郡爆发疫病,难以抑制,郡守宿成德封九城,自殉。 宿成德是宿成玉的大兄。 右相就此一夜白头,无心政事。不久,竟犯了延误军机的大错,致使边关伤亡无数。帝大怒,将宿永丰贬为庶人,宿氏接连遭受打压,再不复昔日荣光。 与此同时,天子开始提拔寒门士子,推新政,修学馆,辟仕途。吴地的闻阙,逐渐显露头角,一步步走上朝堂,成为左相。 右相之位,多年搁置。 宿成玉是宿永丰的幼子。 他参加侯府酒宴,以身挡油救下姜晏的时候,父亲已经逝世一年。 小姜晏被宿成玉抱在怀里时,吓得喊不出声音来,只知道看他的脸。 只有十来岁的少年,有着苍白而俊秀的面容。沉沉的眼眸里,堆积着暗红的光。 姜晏年纪小,不懂事,却被他身上某种坚决的气势所吸引,有事没事往宿宅跑,趴在床边看他背部溃烂的伤口,勾着他的手指喊哥哥。 后来姜晏爹娘和离,生母回了长安外祖母家。失去娘亲的姜晏,自觉与宿成玉境遇相似,更加黏他依赖他。 侯府氛围奇怪,姜晏不喜姨母,经常偷偷离家,吓得仆役满城找人。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秘密场所,城南的荒僻土堡,就是姜晏最喜欢的藏身之地。她在这里捉虫子,寻野葡萄,无聊了便一人分饰两角,扮演阿娘和自己。 将土堡地址分享给宿成玉后,玩耍的方式就更多了。 编花环,斗草蚱蜢。 照着话本子演些不伦不类的才子佳人戏。 姜晏曾经最喜欢的,是让宿成玉扮作成亲的小郎君,而她举着一片纱,模仿青庐帐,要他来娶她。 连成礼的规矩都搞不明白,还煞有其事地给宿成玉下命令。 ——不准撒彩果!也不能唱多子多福! ——孩子由怀哥哥来生!我怕痛! ——晚间睡觉,永远不可以和我抢被子…… ——早起的杏仁酥酪,也只能是我的。 后来两人真正成亲,宿成玉温情软意,果然处处由着她,纵着她。 每天早晨,也会亲自为她做一碗杏仁酥酪。 姜晏最是怕疼,怀了阿桃之后,却没有喊着打掉。 她真的,真的很喜欢阿桃。 …… 思绪回转。 姜晏走在高低不平的草地间,望见前方灰蒙蒙的土堡。 新鲜的野花簇拥周围,蜂飞蝶绕。 她一个不慎,脚下打个趔趄。宿成玉伸手扶住,无奈道:“晏晏还是牵着我的袖子,好不好?” 姜晏站稳,坚决而缓慢地挣脱他的手。 “不要。” 她看着他,眼眸弯如月牙,唇间露出尖尖虎牙。 “我不喜欢你了,也讨厌碰你。” 少女语气轻快,像是在开玩笑。 宿成玉愣了一下,叹气:“我究竟哪里惹到你了?你得说出来,我才知道怎么办啊。” 尚未及冠的他,面容清透俊雅,气质也不若前世沉稳深沉。轻轻蹙着眉的时候,便显出几分教人心动的愁绪来。 只是,这愁绪也是淡淡的,说不出真假。 姜晏推了宿成玉一把,自顾自坐到土堡旁边,粗暴揪扯周围的野花。 新鲜娇艳的花汁,碾碎在葱管般的手指间。 “怀哥哥再过几个月,就要进十叁曹了?” 宿成玉点头,视线落在她不安分的指尖:“等我行了冠礼,便为左相做事。承蒙姜伯父抬爱,把我引荐给闻相。” 姜晏哦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他的仕途。 进十叁曹,供职决曹。明面上拥趸太子,其实为叁皇子做事。 也不知那夜宫变之后,与侯府彻底切断关系的宿成玉,有怎样的前程。许是一步登天,占了闻阙昔时的相位? 潜藏野心,蛰伏多年,或许是为了争夺权势,重振宿氏罢。 顶着这个姓氏,又在洛阳城有极好的声誉。姜晏现在不能杀他,不该杀他,否则她就是被人戳脊梁骨的恶鬼。 她不在乎名声。 但她凭什么让世人惋惜宿成玉? 既然他苦心经营,既然他渴求前程,那么,她就该徐徐图之,撕开他美好的表象,毁掉他的野心。把他踩在泥地里,让他成为人人唾弃的丧家犬。 真真正正的,生不如死。 ———————- 关于将军为啥抹掉不写。 因为燕平王和将军人设重迭,写了也没意思…… 后续还有好吃的角色呀! 24对一个人感兴趣,是故事的开始 程无荣在北院待了半个时辰,给侯夫人施针。细长的金针捻进后脑勺和脖颈处,动是不能随便乱动的,但不妨碍说话。 “她就是瞧我不顺眼!” 这位来自长安孟氏的夫人,死死掐着叁娘的手,长吁短叹,“就算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好歹我也算她姨母,这些年不给个好脸……” 姜叁娘是侯夫人的亲女儿,长得清瘦单薄,气色略显苍白。她坐在对面,为难地笑着,安抚道:“晏晏也有自己的苦楚。母亲既是长辈,何必在意这些面子上的小事。” 侯夫人见女儿如此,气得说不出话来,抬手拧她脸腮:“你还是我亲生的呢,怎么每次都替她说话?” 姜叁娘苦笑。 清远侯府拢共两个千金,叁娘怯懦,五娘骄纵。这两人脾性相差极大,身份也不同,关系倒还不错。 “那是我妹妹呀。” 叁娘低声解释。 程无荣不动声色收了针,笑道:“夫人今晚再喝碗安神汤药,应当不会犯惊悸之症了。” 侯夫人扯扯嘴角,勉强带点儿笑容,对他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个绢帛包裹的物件塞过来:“有劳程大夫,这是一点心意,拿了买些酒吃。” 程无荣捏了捏,笑容不改:“多谢夫人赏赐。” 退出北院打开绢包,里面有一小袋金珠,以及一根刻意被掰断的白玉攒红发簪。 他拿起簪子在日光下打量。 姜叁娘通身朴素,饰物多为青玉。 这种鲜艳娇嫩的发簪,府内只有姜晏使用。 “唉……” 程无荣眯起狭长眼眸,“我明明是来当大夫的,这般拉拢试探,打算让我做什么亏心事啊?” 说归说,他还是收了金珠,将断折的发簪扔进药箱。 黄昏时分,以采买药材的名义出府,进了一家喧闹酒楼。 点菜,吃酒。 侯府跟出来的小厮瞧见这一幕,偷偷回了北院,禀告给夫人。 侯夫人嗤笑。 拿了钱财,立刻就去享受,果然是个贪心的穷鬼。 这样最好,最容易纳为己用。 酒楼内,程无荣凭窗而坐,歪着身子看街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案几摆着的酒盏,装着满满的烈酒,然而他毫无兴趣。 大概是无聊,程无荣并拢两根手指,浸入冰冷酒水,缓缓地搅动着。白得不正常的皮肤,被酒液刺激得发红。 案前落下一片阴影。 程无荣头也不回,懒洋洋打了个呵欠:“清远侯府没什么事,有我在,姜五娘平安得很。告诉殿下,请他放心。” 说完又笑,“算了,他哪里会牵挂姜家的小娘子?除非他还馋人身子。我说,你们这些死士啊暗卫啊,如果有点善心,就帮我传传话,问殿下何时召我回去?” 来人惜字如金:“主人欲入洛阳。” 程无荣没当回事:“他怎么可能现在来洛阳?开玩笑,这里多少眼睛盯着,若是教人知道他不在边郡封地,可就麻烦了……总不能是真馋人身子,一两次疼痛也不愿忍了罢?……”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扭头,案几对面的人已经不见。远处宾客嬉笑打闹,推杯让盏,一派乐融融的景象。 “……” 程无荣骂了句脏话。 他起身,视线不意落在街面,恰巧看到清远侯府的车舆行驶而过。竹帘晃荡,隐约露出少女娇俏的侧脸。 车旁,又有一年轻人策马护送,面容俊秀身形端正,格外赏心悦目。 是宿成玉和姜晏。 看这架势,大概刚在哪里玩了一圈。车上,辔头,载着许多艳丽的野牡丹。 真真郎情妾意,欢愉自在。 程无荣掀唇冷笑,笑着笑着,又觉得实在有意思。 他突然很想知道,姜晏是否还有其他秘事。 其他的,有趣的秘密。 25不动声色的争锋与抢夺(po1⒏υip) 姜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土堡的。 她和宿成玉闲聊,套他的日程,他的交游情况。她与宿成玉玩闹,像曾经那样,采摘野花,编草环。 视野仿佛分成两片,自己也劈成了两个。 一个她,带着恶意又灿烂的笑容,将碎散的花瓣洒在宿成玉脸上;一个她,蜷缩在火熏火燎的土堡里,与冷漠的夫郎对峙。 后来日头落了,她拖着疲倦疼痛的身体,轻声说,我要回家。 宿成玉送姜晏回清远侯府。 路上,他的神情轻松许多。大概觉得她并未与自己产生隔阂,前些日子的惊骇之举,只是女儿家闹脾气的表现罢了。 “晏晏,下次你再想去长安探亲,让我陪你好不好?” 他说,“璧英忙碌,而且他身上有些传闻。你尚未嫁人,和他走得近了不好。” 姜晏坐在车里,将盛开的花瓣一片片揉碎。 “没事,季哥哥其实挺可靠的。”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手指拢住薄而艳的花瓣。 深紫色的汁液顺着指缝流淌。 自从重生以后,姜晏很喜欢做些破坏性的举动。 大抵“毁坏”是个好词。无论毁坏一个人,一件事,还是一些糟糕的回忆。 土堡是姜晏永恒的梦魇。 是她和阿桃的葬身之地。 若想好好地向前走,就必须打碎这个梦魇。不能害怕它,不能逃避它。 因此,她选择和宿成玉重温故地。 也因此,她坚定了今后要做的事。 车外的宿成玉握着缰绳,似有所觉地抬头,望向街边的酒楼。 他瞥见了一抹深紫袍袖,但仅止于此。 “璧英是我挚友,我自然知道他可靠正直。”宿成玉收回目光,继续和姜晏说话,“但是,你也明白,璧英对待女子向来宽和,这些年惹出许多传闻。你与他相处,外人难免臆想,可能还会捏造不干不净的话……” “会么?” 姜晏丢掉手里的残渣,探出车窗对宿成玉笑,“我觉得没事呀,就算有不好听的传闻,又能如何?我就喜欢季哥哥……” 她拖长了调子,一句话说得又慢又柔和。 宿成玉手指收紧,神色安静地望向姜晏。 “……喜欢同他一起顽。” 车里的少女,带着天真又傲慢的情绪,“我姜五娘,想和谁玩儿,想怎么过日子,难道要顾虑外人的看法么?” “说得好。” 前方传来熟悉的笑语。 季桓策马而来,随手从宿成玉的马鞍周围折了一朵花,揉捻把玩。他今日穿着绛红色的外袍,头戴巾帻,发带飘飘,自有一番风流潇洒气度。 “迎面瞧着是侯府的车,都不用猜,就知道你在里面。”他弯着红唇打趣姜晏,“我耳朵灵,听见你们在聊我呢,怎么,背着我说坏话?” 姜晏哼了一声:“谁稀罕说你坏话。” 季桓扶住车舆,那朵嫩黄的野花无声飘落,掉在姜晏怀中。 宽大的袖摆遮掩了这一幕。 姜晏捏住花茎,问:“季哥哥去哪里?” “锦绣小苑有诗会。请我过去助兴。”季桓道,“沉如青办的诗会,这人你可能不认识,不过他妹妹是沉知婴,你该知道罢?” 姜晏的确知道。 沉知婴年方十八,洛阳有名的才女。兼容貌清丽出尘,有仙子之称。 “诗会其实也算赏花宴。沉如青是我同僚,以前一起读书。”见姜晏恹恹的,他问,“五娘要去么?沉知婴也在,请了许多年纪相仿的女子,应该很热闹。” 姜晏本来没有兴趣。眼尾余光瞥见宿成玉沉静的脸,突然改了主意。 “要去。” 季桓轻声笑了。 “那就走罢,我们一起过去。” 从头至尾,他没有搭理过宿成玉。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26“晏晏真可爱啊。” 车头调转。 正要出发,宿成玉开口了。 “璧英。” 他唤季桓。 季桓充耳不闻,只顾催促车夫扬鞭。 “璧英。” 宿成玉提高音调,“近日兰台忙碌,你可有闲暇参加诗会?若是再像上次闹到半夜,点灯赶卷宗,恐怕有碍身体。” 季桓勒紧缰绳回头,微微笑道:“宿郎君未入兰台,怎知兰台忙碌?” 宿郎君。 宿成玉沉默一瞬:“是我想岔了。” 自从季桓回到洛阳,宿宅递来的帖子全都压着不回。昔日挚友吃茶议事的邀请,也权当看不见听不着。 “况且,有件事我得澄清。”季桓弯着桃花眼,意味深长道,“我身体好得很。夜里再怎么折腾,熬着不睡,也不会怎样。” 这话乍一听很正常。 神情沉静的宿六郎,却微微变色。 “璧英,莫开这种玩笑……” 他靠近车舆,右手抬起,似是想要替姜晏拉住帘子。季桓却大笑起来:“宿家郎君想了些什么污秽事?” 说罢,一声清脆鞭响,策马向前。 侯府的车夫,便跟着驱车驰行。 姜晏重新躺回软垫中,撕扯嫩黄的花瓣。她脸上不见什么表情,反倒是跟前的婢女迷茫不安,忍不住探头张望,一会儿看后面,一会儿瞧前面。 “娘子,六郎跟着我们呢。” 阿蘅今日身体不适,在西院休息。 顶缺的婢女唤作雪栀,年纪尚小,自有几分天真气,“宿六郎待娘子果真细心,还要陪着去锦绣小苑呢。” 季桓和宿成玉之间冷淡尖锐的氛围,这丫头半点没察觉。 姜晏扔了残破的花蒂。 下车时,仆役慢了一步,季桓扶住了她的手。 两人离得极近,姜晏用力踩住季桓的脚背,碾了几下。可怜季桓今日穿着玄色缎面的鞋履,印子格外明显。 “嘶……我又哪里得罪晏晏了?” 他低声笑问。 姜晏又踢了一脚,直接踢在季桓小腿上。 “你若真要与宿成玉割席,早该同他摆明态度。”她瞪他,眼瞳像猫儿似的,神色却很冷,“非要在我面前演这些有的没的,当我很在乎?” 说完拧身进锦绣小苑。 季桓望着她背影,尴尬摸鼻,而后喃喃:“我也不清楚你在乎什么啊。” 宿成玉差人牵了马,走过来问:“璧英方才与晏晏起了争执么?” 上一刻唇角含笑的季桓,语气淡漠地回道:“你看错了。” *** 锦绣小苑是世家子弟最爱的去处之一。 风景秀美,水碧树盛,有雕饰华美的登仙台,可纵情饮酒赏舞;亦有雅致敞轩,最适合论道品文,比试才艺。 姜晏进来的时候,听引路的婢女说,今日的诗会是沉家兄妹共同张罗的。沉如青请的都是年轻士子,官场同僚,妹妹沉知婴则是给城中各家贵女都递了帖子。 “虽然不混在一处,但两边诗题一致,好的诗作要抹了名字,交给很厉害的大儒点评呢。” 姜晏对作诗没有多少兴趣,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本来只是想跟着季桓走,撇下宿成玉。都来了也就算了,正好寻个热闹地界,散散心吃吃东西。 反正那两人挺受欢迎的,估计根本脱不开身来找她。 事实也跟姜晏猜测得差不多。 季桓与宿成玉前后脚进门,立即被扯到沉如青面前,一群人闹哄哄的吹捧寒暄,笑声甚至传进了姜晏的耳朵。 她穿过簇拥着繁花的石径,走进灯火辉煌的敞轩。 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贵女。 和前头的吵闹不同,敞轩内氛围柔和许多。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有的取了牡丹往同伴鬓边插,有的对着悬挂的百花图凝神思索。更多的人聚拢在一名白裙女子周围,询问待会儿诗题是什么。 这白裙女子身形高挑,站在灯火与群花中,真真是冰肌玉骨,清丽美好,墨画的眉眼染着叁分醉意。 ——沉知婴。 “诗题么,由先生身边的书僮送来……不要再问是哪位先生了,等他评诗结束,大家都会心服口服。” 说着,沉知婴随意移动视线,登时愣住:“姜晏?” 敞轩内变得无比安静。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姜晏,神情诧异尴尬兼有之。 众多目光聚于一身,刺得姜晏面皮发烫。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参加类似的聚会了。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 是因为什么缘故呢? 啊,对了。 是她十四岁的时候,收到长安的信,得知母亲风寒多日不愈。心里难过,偏巧在贵女的聚会中,有人写了一首咏柳的诗。诗中提到芙蕖,“奈何蕖花不随意,怎如春柳万州飞。” 姜晏的生母,姓孟,名蕖。 孟蕖的妹妹,做了侯夫人的,叫做孟柳。 于是姜晏脾气炸了。 又摔东西又撕诗的,要和那人打架。沉知婴出来劝和,被姜晏误伤,耳垂鲜血淋漓。 后来,得知这事纯属误会,姜晏干巴巴地与人道了歉,但再也不来任何聚会场合了。 她觉得难堪。 重新站在这里,姜晏手心蓦地出了汗。 她嘴唇抿得紧紧的,只觉脸颊烫得厉害,从头到脚都不自在。 “我……” 她别过脸,手指挠腮,难得没了气势,“我随便过来看看,不行么?” 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发出哦哦的应答声,离得最近的女子下定决心站起来,伸手:“五娘……” 怎料沉知婴抢先一步,牵住姜晏的手,往坐席带。 “我们五妹妹好久不来,今儿个总算给了惊喜。”沉知婴神情淡淡,举止却很热络,“来,坐我旁边,正好今日定了许多点心,你都尝尝。” 姜晏习惯性想拒绝:“我不……” 沉知婴:“酒酿圆子。” “不喜……” “蜜桂芝麻糕,水晶包。”被誉为仙子的沉知婴看着姜晏,继续报了一堆糕点名字,“都是雪芳斋做的。” 雪芳斋是洛阳最出名的点心铺子。许多糕点限量售卖,卖完就买不到。 姜晏瞅瞅案几摆的碟子,终是坐了下来。 刚落座,沉知婴拈着个雪白的兔子糕喂过来。她下意识张嘴咬住,牙齿轻轻磕在对方指尖。 不知是不是错觉,带着冷香的手指停顿一瞬,才抽了出去。 “喜欢么?” 沉知婴轻柔发问。 姜晏咬碎兔子糕,细细咽了下去,“……喜欢。” 她的表情还有些别扭,睫毛颤呀颤的,因为吃到了满意的点心,眼里游动着细碎的光。 周围隐约传来低微的叹息,有人抢着端了面前的蜜饯,往姜晏那里送。 这个好吃,那个也好看。 没一会儿,好好的诗会就变成了投喂场合。 ……姜晏这才记起另一件事。 在撕诗打架之前,洛阳的贵女们……都很喜欢给她喂东西吃。 尤其是,沉知婴。 “这个也喜欢么?”面前的人垂眸看着姜晏,抬手擦拭她唇边的碎渣。温热指腹按住嘴唇,似不经意地触碰内里软肉。 “晏晏真可爱啊。” —————— 虽然……但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沉知婴是女装大佬。 另:本以为这章能写到闻阙的,结果没有!还是剧情!QAQ 下章闻阙一定能出来! 燕平王也会出场。能炖肉!能!(改了一下,不是新角色的) 27闻子鸠! 随后的作诗评诗,姜晏半点儿没参与。 她尝了许多新鲜口味的点心,且灌了半肚子茶,实在坐不住,就趁着周围人都在提笔构思的时候,扯了扯沉如婴的袖子。 “我去外面逛逛呀。” 敞轩很安静,这话是贴着沉如婴耳朵说的。 微弱气音伴随温热的吐息钻进耳道,无端添了几分亲昵。淡泊出尘的沉如婴侧过脸来,定定看了姜晏数息,也凑近来,轻声道:“好,不要走太远。” 可能是离得太近了。 有那么一瞬间,姜晏以为沉如婴的嘴唇会碰到自己的耳垂。 她拎着裙摆,屏息敛声离开敞轩。 后面有湖,湖边翠盖葳蕤,八角赏景阁掩映其中。姜晏见雪栀留恋诗会,便没有叫人,独自踩着弯曲的小径前往八角阁。 那阁子是两层的,站在上层,可凭栏倚望湖光山色。姜晏记得,很久以前的自己特别喜欢进去玩。 今日锦绣小苑被沉家包场,也不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所以她放心走了过去。 天早已黑了。 月色皎洁,竹叶婆娑。湖边的空气潮湿微冷,蛐蛐藏在草丛一声接一声地鸣叫。 八角阁内似乎燃着豆黄的光,瓦檐与栏杆拉扯出斜长交错的影。姜晏越走越近,即将触摸到青灰色的门板,周围突然起了风。 带着咸味儿的夜风,卷起细碎的水珠和轻飘飘的芦草绒毛,掠过她的身体。有什么纸页哗啦啦飞了起来,像振翅的白蝶,跃出阁楼的栏杆,四下里飘舞翻卷。 “……呀。” 有张纸落在姜晏仰起的脸庞,她轻轻叫了一声,将其掀开。 然后,便与站在上层栏杆处的青年对上视线。 他一手扶栏,一手探向外面,似是要抓捕纷飞的纸页。绢似的乌发随意束着,肩头披了件银灰色的锦袍,面料隐隐流动光华。 今夜的月格外明亮。 然而所有的光彩,都似乎蕴在他身上。 “闻阙。” 姜晏捏着纸,叫道,“闻子鸠!”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的名字。总之心怦怦地跳,脑袋装满了轻盈的情绪。 曾经从高墙跃下的人,现在活得好好的,真奇妙啊。 真奇妙,就像她一样。 “我又见到你啦!”姜晏弯着眼睛,“前头在办诗会呢,你也是沉如青请来的么?” 她的声音又清又亮。眸子藏着光。松软的垂髻随风而动,搔弄柔软的脸腮。云似的轻纱短衣,雪青色的裙摆,便也轻轻翻飞起来。 闻阙并不认识姜晏。 他低头看她,清冷的面容不见变化,薄唇动了动:“你是?” “我叫姜晏。” 她说,“我家在城北早桂街,你知道么?” 闻阙思索须臾,颔首:“我知道了。你是姜荣昌的小女儿。” 早桂街只住权贵,姜姓,唯清远侯府而已。 姜晏点头,扬了扬手里的纸:“这个你还要么?” “给我罢。” 闻阙俯身。姜晏踮起脚尖,努力伸长胳膊,这才将纸页送到他的指尖。 “多谢。” 他拿了纸,丝毫没有上位者的架子,微微躬身行礼。晕黄的灯火将他的身体镀了一层金色的边,他的眉眼,脸庞,却浸润在夜色之中,寂静深远。 ——许多人说,宿成玉像左相闻阙。 但只有亲自见到这两个人,方知晓个中差别。 “那我走啦。” 姜晏说,“她们该作完诗了。” 闻阙问:“你没有写么?” 姜晏摇头:“我不喜欢作诗。” 闻阙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不喜欢。” 他如此回应。 姜晏摆摆手,拎着裙角踩着石径,走向灯火辉煌的敞轩。她中途想通一件事,即闻阙之所以出现在锦绣小苑,十有八九是做人情,给这些年轻人评选诗文。 啊,这么说有点怪。 因为闻阙的年纪也算不上老。而且长得好,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想到这里,姜晏扭头,望向远处八角阁模糊的轮廓。她已经看不清闻阙的身影了,自然也不知道,阁中还有其他人在。 …… 动作敏捷的暗卫,正在湖岸捡拾散落的纸页。而八角阁中,闻阙转身,重新回到案前。 长案铺满卷宗书册。一盏油灯火光跳跃。 案桌对面,坐着个身形伟岸的玄衣男人。 “孤以为闻相不近人情,无论男女,鲜少宽和以待。”此人嗓音低沉,“方才所见,真是出乎意料。” 闻阙面无表情,鸦羽似的睫毛抬起:“殿下常年不在洛阳,对我有些误解也在所难免。” “说正事罢。不顾礼制律法私自进城,挟持我护卫家仆,困我于阁中,究竟所为何事?” “——燕平王。” 28一开口就会幻灭的仙女 作诗只给了一炷香时间。 姜晏回到敞轩时,贵女们已经叁叁两两坐着,闲话家常,等待评诗的结果。 她坐下,发现案上的点心又换了花样,而且摆了一小碗琥珀色的莲子汤。 “专门让人炖的,夜里凉,喝了暖暖身子。”沉知婴极其自然地握住姜晏手指,眉头一蹙,“只去了半刻,怎么就这么冰?” 姜晏心情好,说话尾音都是上翘的:“湖边比较冷,刚好起了风。你们都在作诗,外面下刀子恐怕也不知道。” 湖边。 沉知婴眸光微变:“你去阁子了?” “没进去。”姜晏摇头,“里面有人呢,我不好打搅,就提前回来啦。” 说到这里,双手突然被握紧了。 “?”她有点不舒服,立即抽了手,“婴娘好大的力气。” 白生生的指尖,因着方才的压迫,迅速泛了粉。姜晏揉搓几下,那粉便晕成嫣红,格外靡艳。 沉知婴叹气,低声问道:“……晏晏见着阁子里的人了?” 私下里,沉家姑娘偶尔也唤姜晏为晏晏。 姜晏没有在意,想到自己方才在湖边见到的画面,声音顿了一瞬,“没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隐瞒闻阙的事。 大抵闻阙来锦绣小苑,没有声张身份,只想做个隐姓埋名的先生。沉家虽在朝堂,却远离争斗漩涡,显然也不愿被人传出“与左相私交”的名声。 既如此,她姜晏不提更好。 “这样啊。”沉知婴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脸上带了点儿浅浅的笑意,“天黑风冷,那等僻静之地,晏晏没和陌生人碰面,也是好事。万一遇着什么奇怪的坏人就不好了。” 锦绣小苑都被沉家包圆了,还能有奇怪的人混进来,大咧咧地呆在八角阁吗? 姜晏默默看着沉知婴。 大概是觉得这理由过分尴尬,沉知婴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以手握拳抵着嘴唇,轻轻咳了一声。 “喝罢,汤不烫了。” 她转移话题,顺势拿起汤匙,要给姜晏喂。 姜晏不肯,嫌沉知婴喂起东西来就没完没了,坚持自己喝。没了喂食的机会,沉知婴立刻变得恹恹,一手撑着额角,静静地看姜晏喝汤。 她生得清雅端庄,衣服也宽袍大袖的,不似其他贵女爱穿抹胸薄纱。这般斜倚案几,整个人仙气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就会飞升而去。 端着诗稿的小僮进来时,姜晏已经喝了小半碗莲子汤,不愿再碰了。沉知婴捏着绢帕,手指托住姜晏下巴,仔仔细细擦拭嘴唇。 末了,叹息道:“晏晏果真娇嫩,稍微擦一擦,碰一碰,就红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神暗沉下去,喃喃自语,“以后竟然要给宿成玉那狗东西碰……” 小僮正在宣告诗会拔得头筹者,声音高亢,盖住了女子细碎的低语。 姜晏没有听清:“婴娘说什么?” 沉知婴却不肯再开口了。 她重新坐正,目视前方,在周围欣喜赞赏的视线集中过来的刹那,微笑欠身。 ——今晚的赏花诗作,男女混评,头名者两位,沉知婴,聂西。 全是这边的。 诗稿发下来,每个人的字句旁边都得了朱砂批文。言简意赅,鞭辟入里,无人有异议。 直至最后散场,闻阙的身份也没披露。 绝大多数贵女们都很兴奋,说说笑笑着一齐往外走。沉知婴牵住姜晏的手,偶尔回应其他人的问话。有几个姑娘挤到姜晏身边,试探着问:“五娘,再过十来天,我们想去城外踏青,你来么?” 可能是月色太亮了,衬得她们的眼睛也格外明亮,让姜晏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也要去。” “太好啦!那我们到时候来接你!” 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清脆,无忧无虑。 锦绣小苑外,她们遇上了另一群年轻人。 都是最好的年纪,有人哎呀叫着红了脸,躲在同伴后面不敢多看,亦有人大方行礼,目光坦然。 季桓被同僚包围着,远远瞧见贵女们露面,眼睛一亮,想靠近姜晏。然而沉知婴动作更快,直接送姜晏上了车。 待车舆出发,有婢女走到沉知婴身后,低声道:“宿家六郎也在,跟姜五娘一起过来的。” 沉知婴回头,看到人群中的宿成玉。他正在和一个高个儿青年说话,略有些心不在焉,视线频频移向远去的侯府车驾。 沉知婴轻呵一声:“让沉如青多聊一会儿,扣着人别放。和晏晏的亲事还没定呢,倒做出一副夫郎的模样,下贱。” 世人称道的仙子,说起脏话毫无阻碍。 “今晚是我摆的场子。”她冷笑,“陪晏晏回清远侯府的机会想都不要想。” 婢女:“……” 婢女:“主人,我觉得您抱负可以再远大一点。” 沉知婴:“闭嘴。” —————— 沉知婴:草,晏晏是不是见着闻阙了?闻阙比我好看,露个面就能勾引人,万一把晏晏勾走怎么办? 沉知婴:哦,忘了,晏晏眼里只有宿成玉。日他宿成玉的先人。 29暖玉庄的私会(po1⒏υip) 诗会散后,围守在湖岸周围的暗卫无声退开。 闻阙下了楼,踏进冷寂月色里,眸沉如水。一护卫紧随左右,哑声道:“燕平王欺人太甚。夜袭锦绣小苑,要挟大人与他同谋,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闻阙摇头:“我已拒绝了。” 护卫面容平凡,但眉骨至下巴有道斜长疤痕,开口说话便显出戾气来:“他私自入洛阳,已是犯了天规。夜袭朝廷重臣,罪加一等。许大人以厚禄侯爵,邀大人做叛臣反贼,是视大人为蝇营狗苟之徒,该死。” “叶舟。” 闻阙叫了他的名字,“慎言。” 护卫叶舟握紧佩剑,手背青筋毕露:“我可以杀他。万人之中取其头颅,并非难事。” “杀一人容易。”闻阙仰头,望向模糊灰暗的天际,“之后若何?” 太子平庸,叁皇子虎视眈眈。燕平王拥兵自重,如今擅自入都,亦不可能毫无后着。 “陛下沉迷丹药,最近越发昏聩了。还没到该乱的时候……” 他拢紧衣襟,眉眼结着寒霜,“走罢。” *** 次日,姜晏给季桓递了信,嘱他在宿宅安插些暗线,盯宿成玉。 季桓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他问姜晏:“你是想打听宿成玉有什么不上台面的私行,还是要抓他的错,最好害死他?” 姜晏回道。 ——我要天天看着他,听到他,知道他的一切。 季桓酸了。 然而他不能不做,否则姜晏立马来个断交,翻脸不认人。 往宿宅安插暗线,并非一件易事。 宿家没落,但仆人感念旧主宽仁,都很忠诚。 季桓这头费心耗神地张罗,那头姜晏也不闲着。她循着前世的记忆,在同样的时间来到皎月阁,选了个凭窗的好位置,等待旧事发生。 前世,这一天,宿成玉应姜晏要求,亲自去雪芳斋买新品甜糕。 回来的路上,车轮断裂,因甜糕必须尽快品尝不能放凉,他决定弃车换马赶赴清远侯府。坏了的车舆横在街面,恰巧又遇上幸明侯世子的车驾。 幸明侯世子顽劣暴戾,并不将宿成玉放在眼里。见车舆拦路,他当即指着宿成玉的鼻子,说要替那短命的右相教训子嗣。 宿成玉维护父亲,被幸明侯世子抽了两鞭。 第叁鞭是冲着他喉咙去的。幸好有个衣着褴褛的少年扑了过来,替宿成玉扛下这伤。 幸明侯世子杀不得宿成玉,但可以选不长眼的乞丐出气。光天化日之下,抽得少年皮肉尽烂,只剩一口气。 后来,宿成玉将这少年带回了家。 再后来,少年成了宿成玉的亲信,忠奴,以及利刃。 姜晏算着时辰,静静等待着。 她看见了车舆如何失控,轮轴断裂。也见到了拎着甜糕的宿成玉,与面色阴冷的幸明侯世子对上。 一切都与前世重迭。 “宿六,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幸明侯世子表情扭曲,将马鞭拧得嘎嘎响,“竟敢当街拦我车驾?你那早死的短命爹,就是这么教儿子的?活该他丢了官职,死了儿子,自己也吊死在家里的石榴树上!” 远近围观的路人,顿时哗然。 人们大多以为右相贬为庶人后郁郁亡故,然而幸明侯世子道出另一种真相。 吊死,并不是个体面的死法。 且当今圣上痛恨臣子自裁,觉得这是无声的反抗。 姜晏亲眼看到,宿成玉的脸色,一点点变白了。仿佛瞬间被抽了魂魄,只剩点残渣,存在黑黢黢的眼睛里。 “父亲是重病亡故的。” 他说,“请世子不要污蔑。” 啪! 冰冷尖锐的马鞭,甩在了宿成玉的胸膛上。 鲜艳的红色立即绽开。 宿成玉身形踉跄,下一刻却又挺直了脊背。 第二鞭反手抽下来,嘲笑似的,画成个触目惊心的叉。 观望的人群发出不忍唏嘘。但谁也不敢阻拦暴行。 姜晏给自己倒了杯酒,细细地喝。 她不善饮酒,冰凉液体入喉,咽喉和食道仿若着了火。但这种猛烈的刺激,能让她更清醒地看待宿成玉的行为。 前世,幸明侯世子鞭笞宿成玉的第二天,宿成玉穿着这身血淋淋的衣袍,举着父亲的衣冠进宫,求天子为父正名。同时,告幸明侯世子欺男霸女,恶行累累,望彻查。 天子震怒,责廷尉府查办幸明侯世子,此事牵出一大堆阴私,最终世子判了斩刑,幸明侯也褫夺爵位,收封地,一无所有。 而宿家得天子安抚,赏赐财帛甚多。至此,宿宅冷清的门庭,渐渐开始热闹起来。 宿氏曾对天家有恩。 天子抽了宿氏的根基,如今遇着机会,当然要帮宿成玉。如此一来,也保全了自己的美名。 姜晏前世不关心这些,现在仔细想来,终于发现,宿成玉在遇上幸明侯世子的这一刹那,恐怕就想好了接下来的计划。 他活该挨打。 他盼着挨打。 第叁鞭落下来的时候,赤着脚的乞丐少年突然上前,扑倒了面色苍白的宿成玉。 啪,啪,啪! 被触怒的幸明侯世子,双目赤红,发了疯似的鞭笞这不要命的乞丐。 姜晏酒劲上头,伏在窗边看。 不知名的少年死死护着宿成玉,衣服已然撕碎成破布,瘦骨嶙峋的脊背皮肉开绽,血水乱飞。 脏污的血,沿着肋骨流淌下来,染红宿成玉干净的锦衣。些许碎肉血沫溅在手背上,他指尖微抬,而后不再动弹。一张俊秀如玉的脸,毫无血色,但依旧沉静。 姜晏没有再看,扭头吩咐随行的仆从:“等幸明侯世子走了,你们全都过去,报侯府的名字,搀宿成玉去治伤。挑没用的大夫,但也不能太没用,教人瞧出破绽。那个挡鞭子的,也带走关起来,别让他俩接触……” 想到少年狰狞的伤,她补充道,“到时候找程无荣治。他不是说自己是神医么,若是治不好,人死了,就打碎他的胳膊扔出去。” 这几句话轻飘飘的,听着却让人心惊。 待仆从下楼,姜晏坐了一会儿,喝完杯中的残酒。 “阿蘅。” 她对身旁瑟缩不安的婢女说话,“你什么都不要想,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必与别人讲。” 阿蘅猛摇头。 姜晏笑了一声。 她容貌娇嫩,笑起来也招人喜欢,“这才哪儿到哪儿呢,不要担心,也不要怕。” 说话间,雅间的门被叩响。店伙计端着茶汤进来,木盘里还放着一张折迭纸条。 “有贵客赠您茶汤一碗。” 姜晏讶然抬头,想询问更多,店伙计迅速退下。 她展开纸条,看到了依稀熟悉的刚硬字迹。 「暖玉庄,夜候五娘,有事相商。」 落款,灵净寺客。 她盯着这字看了半晌,低头嗅闻茶汤味道。 和那个晚上喝的茶……气味很是相似。 姜晏没有品尝,尝也是同样的味道。她隐约从这茶汤和字条中读出了威胁,不对,好像也不能叫做威胁,瞧着有点古古怪怪的暧昧。 “算了,去便去。” 姜晏自言自语,心底稍稍兴奋起来。她的确被这个人吊起了兴趣,想见一见,知道究竟是谁。 总归他不会弄死她。 活着是件要紧事,因为活着才能毁掉宿成玉,避免侯府凄惨的结局。其他的都不重要,有什么重要的呢? 暖玉庄在城西,姜晏打问了地方,就带着阿蘅下楼。 街面的闹剧早已收场,人群散开,该带走的也带走了,地上只剩斑斑点点的血迹。姜晏看也不看,乘车赶往暖玉庄。 半个时辰后,抵达地点。 此处格外僻静,正门大开,直接将侯府的车驾迎了进去。姜晏隔着车帘张望,只见庄内景致幽美,富贵不比寻常。兼雾气袅袅,水声阵阵,别有一番意趣。 洛阳城内竟有这样的地方。 过了两道门,不能再驾车。一群打扮精致的女子迎上来,微笑着请姜晏下车,簇拥她走进宽敞厅堂。美食甜点流水似的端上来,只尝一口就撤掉;若姜晏犹豫不吃,撤菜便更加的快。 她坐在软绵绵的位子上,周围都是不认识的美人。她们给她捏肩,抚摸她的长发,用唱歌一样的嗓音夸赞她,从头发丝到脚趾头。 姜晏脑袋犯晕,每次张嘴想问话,就又被美色降服,不自觉地尝了喂过来的葡萄和奶酒。 至于阿蘅,同样被簇拥着,整个人都迷糊了。 到后来,喝多了奶酒,姜晏脸颊红得像是扑了胭脂。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呀。”她晕乎乎打了个嗝儿,“我要见的人呢?” 美人们捂嘴轻笑:“不着急,不着急。” 她们带她进奶白色的浴池,伺候她沐浴,还给她按脚。姜晏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头,可是真的太舒服了,到最后干脆睡了过去。 一睡着,周围的人纷纷噤声,小心翼翼地帮着擦了身子,将姜晏抱到雅致的隔间。 门,吱呀关上。免费精彩在线:「po1⒏υip」 30验身 身形高大的男人踏上被晚霞染红的石道,暖风习习,卷起玄色绣金的袍摆。 他身后,跟随着几个俯首躬身的僚属。 “殿下,殿下……” 急切的、担忧谨慎的话语,如同细网缠绕周身,“闻阙此人必须收服,收不得,便要杀,否则后患无穷……” “殿下!” 玄袍男子蓦地止步,身侧护卫立即做出拔剑动作,横在喋喋不休的僚属面前。 劝说声消于无形。 “孤不必强人所难。”他没有回头,冷峻容颜覆着薄霜,“闻阙不肯为孤做事,是道不相同。但他何曾瞧得上那两个天家废物?且往后看,他不帮孤,也不可能帮太子和叁皇子。将人留着,哪怕换了天,一个闻阙照样能顶无数个你们。” 说罢,他大步向前,过了垂花门,独自走进幽静古朴的庭院。 绕过假山池水,葱茏绿树,便是黑白分明的屋墙。推开被花草掩映的小门,走一段路,经过屏风与珠帘,这才真正进到供人休憩叙话的隔间。 隔间内有宽榻,软垫,备着茶水的小案。方便人屈膝而坐,以礼相待。 但走进来的男人没有看见安静正坐的小娘子。 榻上躺着个肤白如玉的少女,她微微蜷缩双腿,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似乎睡得很香。身上只裹着淡红色的软烟罗,此物朦胧轻薄,根本遮不住胸脯与双腿间含蓄的春色。 男人立在榻前,斜长的剑眉渐渐拢起,寒星似的双眸冷凝不动。 又一次,又一次的自作主张。 平时也没见手底下的人犯过蠢,唯独遇上这男女之事,脑子都仿佛扔进了浆糊里。 他揉了下隐隐作痛的额角,想要转身,却听得姜晏一声含糊低吟。 人醒了。 几乎是一瞬间,他伸手蒙住她颤动的眼眸,半边身子也就上了榻。 粗糙的掌心,刮得姜晏又清醒几分。 “……谁啊?” 她问。 奶酒的后劲还在。导致姜晏说话慢吞吞的,声音有种撒娇般的黏糊感。 但她也同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浴池中,面前还有个陌生男人。 周围没有其他动静。 此间,此时,这里只有她和他。 “你怎么不说话。” 姜晏吸吸鼻子,“我都闻到了,你身上的檀香味儿。” 她半点没露出紧张恐惧的神情。 这显然不符常理。 但又似乎,就该是姜晏的表现。 一如她在灵净寺客房主动挑衅,一如她在锦绣小苑湖边毫无尊卑地与闻阙搭话。 男人沉默,一手在榻上胡乱摸索着,抓到一条软绸。姑且不问这东西究竟用来做什么,总之代替手掌,绕过姜晏的眼,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请五娘坐起来说话。” 他开口,声音很冷。 姜晏起身,轻飘飘的软烟罗随即落了下去,堆在腰间。她摸了摸自己白桃尖尖似的胸脯,哦了一声:“没给我衣裳呀。” 对方:“……” 姜晏:“色胚。” “孤……我忘了。”他的额角越发疼痛起来,关于自己究竟是忘了姜五娘没穿衣裳,还是忘了嘱咐手底下的人办事再靠谱一点,细究起来也没意义,干脆脱了外袍,将这带着体温的宽大袍服裹在姜晏身上。 将人请过来,当然是他的命令。 知晓她的喜好,让人好吃好喝地款待,也是他的意思。 但这件事办得太粗糙,以至于一场拟定的商谈变成了坑蒙拐骗的局。 燕平王哪里需要坑骗一个侯府的小姑娘。 他言简意赅解释了下因由,然后说到自己的病。 姜晏捏着衣襟听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噢,你身子不好,想和我睡觉,会感觉快活一点。” “……” “那你也可以找别人嘛。”姜晏不是很明白,“你看,你都不肯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叫什么也不说,显然身份很麻烦。况且,你这般作态,定是不想好好负责的,我好歹也是侯府姜五娘,随便跟人乱睡觉,怀了孩子怎么办?” 和季桓玩得随意,是有原因的。 前世季桓不娶不纳,因着御史中丞的官职,得罪了不少人。被押赴刑场的罪臣曾当众唾骂季桓断子绝孙,凄惨终老。那时,季桓微笑说道,我天生暗疾,虽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无法让女子受孕。 通俗点儿讲,就是缺精。 一言既出,洛阳多少人惊掉了眼珠子。姜晏对此记忆尤深,哪怕重活一世也忘不掉。 燕平王默然。 片刻,他道:“我有妙手神医,可制避子药。” 姜晏皱眉:“我不爱吃药。” 燕平王:“是我吃。” 姜晏咦了一声:“男子也可以?” “可以的。” 莫名其妙的,把姜晏逗乐了。 她扑哧笑出声来:“你真的很想和我做露水鸳鸯呀。” 这话拖长了调子,听着格外软绵,像什么动物的小爪子,轻轻挠着五脏六腑。 “不会骗你的。” 他说,“我不愿另寻他人,姜五娘愿意是最好的。” “若我不愿意呢?” 停顿一瞬,他回答:“五娘助我,我保清远侯府叁年太平。” 叁年。 听起来很短,但姜晏知道,按照原本的轨迹,叁年后的中秋佳节,侯府将迎来血腥结局。 “我才不信这种大空话呢。” 姜晏嘟囔,伸出手来,尝试触碰男人的脸。 “让我摸摸你呀。”她说,“如果我摸得满意,就可以和你玩。” 泛粉的指甲触及眉骨时,他似乎想避开,但最终没有动。 姜晏坐在榻上,由于身高的关系,他必须屈膝抵住榻沿,躬着脊背,方便她抚摸。 温暖柔软的手指,划过深邃眼窝,掠过高挺鼻梁,稍微拨开紧抿的嘴唇。然后往下,摸到紧绷的下颌线,有力鼓动的侧颈脉,坚硬凸起的喉结。 姜晏稍微往前挪了挪。 她探进他的衣襟,抚摸健硕的胸肌,指甲不意划过乳头。男人咬牙嘶了一声,嗓音有些忍耐:“别碰这里。” 干什么不让碰。 以后光着身子抱在一起打架,还能不咬一咬,亲一亲吗? 姜晏轻哼,凭手感勾勒对方壁垒分明的腹部,并顺势向下,摸索着握住了有抬头迹象的肉棍。 也怪燕平王自己,给姜晏披了外袍,剩下的衣服太好解。 “别动呀。” 姜晏手指用力,掂量着沉甸甸的肉根,“这个也得我满意才行啊。” 燕平王不想忍耐这小孩子般恶意的戏弄了。 他和她离得这般近,衣衫大敞要害皆露,全然没了体统。可她也不知道,披在她身上的玄袍已然松脱,内里光洁奶白的身子几乎一览无余。 她摸他,纤长手指握住深红茎身;他看她,那对挺翘可爱的乳就在唇边,稍微低头,就可以含进嘴里。 若是挪动视线,还能看到下面更隐秘的风景。 敞开的腿,饱满紧闭的桃缝。 “不是这么验的。” 燕平王闭了闭眼,猛地托起姜晏身体,将她压倒在榻。绣金的玄袍摊开来,恰似一片黑沉的水,垫在柔软的云朵下面。 “唤我云苍。” 他不再多言,粗粝的大手捏住两只柔嫩的乳儿,低头张嘴,薄唇含住嫣红奶尖。 ————————— 裴云苍:孤手底下一群废物。 31哄着来 姜晏什么都看不到。 她眼前只有一片暧昧的红,绸带遮掩了视线,反将身体的感受加倍放大。胸脯被揉捏吸吮着,有点毛毛刺刺的痒,落进男人唇舌间的奶尖,则是湿漉漉的胀。很快,胀麻又变成了细微的疼。 这个人根本不擅长撩拨的手段。他是简单直接的,气势汹涌的,仿佛猛兽叼食野兔,一口口要将她吃进肚子里。 姜晏皮肤嫩,胸脯更是敏感脆弱,被他用牙齿咬着奶尖用力吸,立刻叫了出来。 “轻点儿,别咬呀,疼!” 她用双手推他的脑袋。指甲在耳根脖颈处胡乱地划来划去,挠破表皮。 这种地方不适合留下痕迹。 于是他松了口,注视着姜晏浸润水色的乳尖,随手扯掉自己单薄松垮的里衣。傍晚的余晖透进窗棂,朦胧的金红披在男人宽阔紧致的脊背上,也映出那许许多多斑驳的旧伤。 姜晏看不见,忍不住想抓掉蒙眼的绸带,对方已经俯身压下来,握住她的手指,用胯间昂扬的性器顶了顶腿缝。 彼此之间都没有衣物的阻隔,粗长肉根直接挤进花阜,夹在两瓣嫩红的肉唇间,就着细细的涓流滑了上去。 姜晏腰腹抖了一下。 “别取绸带。” 男人低沉厚重的嗓音落下来,因为身躯相贴,她感受到了他胸腔微微的震动。 真的是很有压迫力的一个人啊。看不到真容,反而更能体会到自己是被完全笼罩着的。这和季桓根本不一样,也不知道之前的自己为何能认错。 姜晏突然有点不安。 她不记得灵净寺夜晚的细节,不确定那时的欢愉和疼痛各占多少。药物使人淫乱,可如果没有药物呢? “云苍……”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喊了对方的名字。 燕平王姓裴,名寂。云苍是不为人知的称呼,来自于早已疯掉的母亲。 他没有应声,只将姜晏的呼唤当作催促,起身掰开她的腿,扶着硬得胀疼的性器往里插。 姜晏整个身子都弹了起来,踢蹬着双腿往后缩。她又气又急:“不能直接进来的呀!没人教你么?笨死了笨死了,我不要和你弄了,你自己去找别人……唔……” 裴云苍用嘴唇堵住了她的嘴。他亲得很是强硬,但动作实在拙劣生涩。牙齿抵着牙齿,舌头横冲直撞的,吸得姜晏脑袋发懵。 “不用别人。” 片刻后,裴云苍结束亲吻,喘息着回应。 他的确没学过床帷秘事的技巧。他这个身份,也没人敢教他怎么讨女人的欢喜。 可姜晏是侯府的娇娇女,吃穿用度从来没受过苦。平时嗑一下碰一下都不高兴,遑论忍耐粗暴的交合。 她不想和这个叫云苍的男人做了。 管他是什么王侯贵胄大人物,总之不做,不想做。 姜晏推裴云苍。锤他胸膛,踹他腹肌,脚丫子胡乱踹,没几下就踹到了沉重的囊袋。 裴云苍额头抽抽地疼。 今天本就是他发病的日子,随着时间流逝,身体各处的痛感已经开始蔓延攀爬。 他握住姜晏不安分的脚,也不管她抓挠的动作了,俯身反复地亲,亲嘴唇,亲乳肉和奶尖,濡湿的吻顺着少女起伏的肚腹往下走。 再没经验的雄性,也拥有取悦对象的本能。 姜晏被亲舒服了,也就不挠人了。她气喘吁吁地仰躺着,膝盖不自觉地夹住他的腰,声音有些打颤:“往下一点……左边……嗯……哈啊……” 细细密密的吻,在腹股沟附近燃起灼热的火。 姜晏咬着嘴唇,手指攥住身下玄袍。腿心又开始扩散那种甜蜜难耐的酸麻,温热的液体溢出穴口。 “你……按一按……” 她催促他,“快点呀。” 裴云苍很多年没听过这么多的要求和命令了。他拧着眉,乌黑鬓发被汗水浸透,蜜色的胸膛蒸腾着热气。带着剑茧的拇指,遵从姜晏的催促,按住湿润柔嫩的花阜。 娇滴滴的花瓣被揉开,就露出了里面潜藏的肉珠。裴云苍不甚熟练地按着,揉着,力道若是过轻,姜晏便发出不满的哼声,若是太重,就会被她踢。 真跟猫儿似的,脾气大,会挠又会撒娇。 水也多,淋淋漓漓沾了他一手。 裴云苍垂眸望着姜晏腿间淫靡的景象。密穴已经遮掩不住,收缩着吐出透明的黏液。他硬得快受不住了,顶端磨着穴口顶了顶,就又听见姜晏抽噎。 真哭还是假哭,能不能承受,他是完全没数。 只能拿手指往里插,一根,两根,一边抽送一边亲她的大腿。亲得挺狠,好几次印了齿痕。 姜晏也不晓得自己现在是哪种难受了。 她一条腿架在他肩上,腰身止不住地抖。出汗的手紧紧捏着玄袍,将这贵重面料揉成皱巴巴的形状。 也不知裴云苍问了什么,在高涨的晕眩中,她感觉到手指的抽离,紧接着更粗更长的东西捅了进来。 就着淫水,一插到底。 32无歇止的夜 还是……那种仿佛要贯穿的错觉。 姜晏惊叫着想退,但已经没有退后的可能了。体内毫无空隙,彻底塞满,跪坐在她腿间的男人仍然挺腰往里送。 “满了……满了呀……呜……” 姜晏被顶得抽泣,实在捱不住,转而去抓裴云苍的手臂。他定是习武的,臂膀硬得像铁,挠也挠不动,只能抠下微末的血丝。 在混乱的喘息声中,埋在内腔的肉棍开始抽动。进进出出,深深浅浅,撞得姜晏好似半边沉了水的残舟,来回起伏荡漾。晃动的乳是白里染红的波,歪斜的乌发是婆娑的影。 她先是胀,身体有种被强行撑开的难受,然后是麻,每一次顶弄都直抵花心。男人的腰胯越发大力地撞在柔软的臀瓣,沉重囊袋击打着脆弱湿润的花唇。 姜晏一条腿还被裴云苍捉着,架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她哪里都去不了,身子都软成了浸水的绸缎,无意识的泪水打湿蒙眼布。 “轻一点……撞太深了……哈啊……肚子,肚子好难受……” 但这种难受,又不是寻常意义的难受。裴云苍不能领会姜晏的意思,他抓住她猫爪儿似的手,按在微微颤抖的肚皮上。 “只入到这里。” 他大概是想解释,这种程度不该难受。 姜晏却摸到了更真实的交合感。她的手,都不需要用力,就能察觉里面抽送进出的动静。粗长的肉棍正在一次次肏进身体,这事实无可辩驳,野蛮真切,刺激得她头脑晕眩呼吸急促,只会发出一些破碎凌乱的呻吟哭叫。 抽送间,触感粗糙的大手放开她,缓缓下移,重又按住嫣红充血的肉珠,上上下下地揉捏抚弄。 揉得姜晏呜呜咽咽,含着肉根的穴吐出新的蜜液。 她的臀尖都被撞麻了,撞红了,腿根染着黏滑的体液。抖着身子抵达高潮时,裴云苍将两条无力的腿盘在自己腰间,搂着她的后背把人整个人抱起来,就这么下了榻。 毫无疲惫迹象的性器,还埋在狭窄紧缩的穴肉里。 姜晏攀着裴云苍的肩膀,只觉身子有些下坠,偏偏这人抱着她走路,每走一步,硬挺粗长的肉棍就插到更深处。 姜晏受不住,张嘴咬住男人喉结。尖尖虎牙陷进皮肤,带来奇异的刺痛感。 裴云苍紧紧抿着薄唇,出乎意料地没有制止这个行为。 他抱着她走出隔间,一步步抵达水雾蒸腾的浴池。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姜晏大半身子入了池,脊背抵在池壁,双腿完全按在两边,继续承受新一轮肏弄。 水是活水,奶白色,被交合的动静撞得波澜起伏,淅淅沥沥地溅在姜晏的脸庞,胸脯。 每一次抽送,都好像挤进些温热的液体。往出拔的时候,那些液体似乎又跟着流出去。来来回回,弄得她满脸潮红,彻底没了力气。 “哈啊……哈……要丢了,要丢了呀……” 她叫起来也跟猫儿似的,软绵绵甜呼呼,完全收了尖刺利爪。 裴云苍咬紧牙槽,狠命肏了几十下,在姜晏胡言乱语的哭喊声中,深深挺腰埋进甬道,射出一股股微凉的精液。 白浊之物顺着缝隙流淌而出,融入温热池水。 姜晏的脸全湿了。嘴唇红彤彤的,下巴还有些残余的津液。 她舒服够了,便重新泛起了困意,迷迷糊糊地往下沉。裴云苍揽臂捞住,将人翻过去,从后面整根插进去。 被肏得软绵的穴口,尚未察觉危机,就全然撑开,含住了不知疲倦的肉根。顶端撞在宫口,逼得姜晏轻轻叫了一声。 “啊……还要、还要弄么?” 身后的人已经开始激烈顶撞。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凶狠。 “慢点,慢……哈啊……怎么还弄……呀……” 姜晏扶着池壁,脑子晕乎乎的,湿透的绸带逐渐松脱,斜斜挂在脸上。她的右眼得以重见天日,但一切都是水濛濛的,瞧不清楚。 “别弄了呀……我不要了……” 吃饱了、舒服了的贵女,只想上岸找个松软床榻睡觉。 可是她忘了,夜晚才刚刚开始。余毒造成的疼痛终于遍布裴云苍的身躯,他急需舒缓,发泄,他要减轻病痛的药。 “五娘。” 裴云苍伸手,生着茧子的手指插进姜晏微张的贝齿。他剑眉紧蹙,眼角泛着血丝,嗓音变得沙哑艰涩。 “你忍耐些。” “什……” 姜晏说不成完整的话,脸颊被手掌扣着,嘴都合不拢。与此同时,有东西深深送进腿心,男人精壮灼热的身体贴住脊背。 ———————- 我可能有点毛病,写剧情着急不能炖荤菜,炖了以后,又想看正经评论TT 有加更,正在写。 33心怀鬼胎(po1⒏homes) 后面的事,大多记不清了。 好像在浴池里弄了很久,直到她喘不过气了,才被抱上去。叫做云苍的男人也不换地方,就按着她继续做,中途她嫌地板坚硬,不肯配合,他还胡乱扯烂了帐子铺在身下。 到后来,姜晏嗓子都哑了,胸脯布满指痕,充血的奶尖尖肿得像熟透的樱桃。膝盖是红的,臀瓣和腰也是红的,腿心的花阜沾满精液,性器拔出去,穴口一股股往外流水,半天合不住。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玩过这么大的。 所幸裴云苍后半夜停了,将人抱到隔间歇息。姜晏困倦得不知所以然,早就昏睡了过去,双手不解恨似的,还抠着他的背。 隔间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裴云苍摸了摸姜晏的眼,绸带中途他重新系过,是紧的。想想这肌肤相亲的关系,谁也不是路边的碎石野草,竟放纵厮混到这般地步,实在荒唐离奇。 他若是个有担当的,就该娶了姜五娘。 但世事纷乱,心思冷硬的晏平王,亦不会看重虚妄的道理。 裴云苍用袍子裹了姜晏的身体,记起先前的承诺,提声唤道。 “奉山。” 之前犯过错、手上印着交错瘢痕的死士,悄然出现在窗外。 “把程无荣带过来,告诉他,孤要男子服用的避子药。” 这话说得举重若轻,奉山愣了一瞬,赶紧应诺。 过了两刻,半死不活的神医被拎至暖玉庄。 程无荣眼神都是死的,深紫色的旧道袍皱皱巴巴,沾满了血。他走进隔间,看见裴云苍赤身裸体坐在屏风外的杌子上,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腿间潮湿的深红肉根。肌理分明的胸腹覆盖着乱七八糟的齿印和抓挠痕迹,臂膀和手背更加遭殃,指骨显而易见被咬破了皮。 “唉,殿下真不把我当外人……” 程无荣压住嘴角的抽搐,席地而坐,掀开药箱找金针。 裴云苍低声制止他:“不必施针,尚能忍耐。” “……” 行吧。 程无荣冷笑,用力合上盖子,发出嘭的一声。 随即,耳朵捕捉到屏风后翻身的动静。眼尾余光瞥过去,便瞧见那露出的榻席明显躺了一个人,玄色绣金的面料裹着白皙的足尖。 ——姜晏还睡在这里。 意识到这个现实,程无荣的脊背窜起细微的麻意。 他对上裴云苍冰冷的眼眸,扯扯嘴角挤出戏谑的笑容,无声告罪。 抱歉,失礼失礼,忘记殿下刚成好事…… 程无荣摸出个药瓶,呈给裴云苍。 说来也巧,前几天闲着无事的时候,他不知抽哪门子的风,正巧做了些男用的避子药。 哪能想到现在用得上呢。 裴云苍倒出青碧色的药丸,打量须臾,扔进嘴里。 “你最好别糊弄我。” 阴冷的警告,从头顶压下来,压得程无荣满心骂娘。 干,你难道没糊弄我? 明明差人传话,说打算进洛阳,结果传话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对谁都多疑,对谁都防着,和姜家的小女儿倒是睡得畅快!完事又想起他来,也不管他刚治完伤患累得精疲力竭,催命似的弄到这庄子来。 还有这个姜晏,莫名其妙就捡回个濒死的乞丐,治起来不知多麻烦,还威胁他,说什么治不好就打碎胳膊……手艺人的胳膊,能随便打碎么?小小年纪,心竟然这般狠…… 想着想着,程无荣的心思就飘远了。 窗棂传来轻微的叩击声,奉山来报:“边郡军报,急送。” 裴云苍拧眉,冷冷看了程无荣一眼,起身向外走。路过楎架,随手取了外袍披上,在门口吩咐程无荣:“这里候着,有婢子过来服侍,叫她们别把人弄醒了。” 程无荣心里唷了一声。 待裴云苍离开,他拢着手站在门口吹夜风。站了片刻,见周围依旧安静,抬手猛拍自己额头:“哎呀,我竟然忘了,药箱放在里面……有个瓶子匆匆忙忙过来时破了,耽搁久了怕是伤人身子……就几步路,还是赶紧拿出来的好!” 程无荣一脸痛悔莫及,转身推门。 手还没碰着呢,尖锐短箭自暗处嗖嗖射来,蹭着他的脑袋轮廓,在门板上钉了一圈。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34你馋她身子,你下贱 程无荣只能在外头守着喂蚊子。 婢女来了又走,直到月亮快要落下树梢,才有个高大魁梧的女暗卫抱着姜晏出来了。 这抱得也讲究,从头到脚都拿锦被裹着,程无荣只能瞧见她略尖的下巴,以及颈间一缕蜿蜒的青丝。 “朱鹭。”他认得这暗卫,“现在要送回去么?” 朱鹭面无表情地看程无荣,脸上只有俩字:废话。 “等等我,我也回侯府,顺便送我回去呗。”程无荣忙不迭地进屋取药箱,药箱里自然没什么打碎的瓶子,只是他想私自接近姜晏捏的借口。匆匆背着药箱出门来,外面已经没有朱鹭和姜晏的踪影。 “……” 随用随抛的程神医倍感凄凉。 *** 无梦到天亮。 醒来,姜晏看到自家卧房熟悉的帐顶。摸摸被子里的身体,果然没穿衣裳,不过能闻见淡淡的香。 是浴池的味道。 腿间还有点湿润,但没黏黏的液体流出来。姜晏隐约记得,好像是那个男人帮着清理了。 可不就是得他伺候。 想起昨夜失控的局面,姜晏抿抿嘴,不大高兴地起来穿衣。 身上的红印子还没消,也不能叫阿蘅帮忙。 她随便套了件雪青色的裙子,拢着长发下床。晨起洗漱用饭,是甜口的银耳粥配面点,那点心有捏成兔子的,也有做成花瓣的,精巧可爱,粉红淡绿,瞧着特别有食欲。 姜晏捡着尝了几个,眼睛都亮了:“咱小厨房换人了?” 阿蘅笑:“不是呀,这些点心是沉家姑娘送过来的。” “婴娘?” 姜晏惊讶,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沉知婴将雪芳斋的师傅请进了家门。 也不知费了多大功夫——她之前想请,没请动。有独门手艺的人,总归有几分傲气,寻常金银砸不动,侯府的身份也不行。姜晏贪嘴,但不执拗于此,所以没有坚持挖墙脚。 想想过几天有个踏青的约定,她的心情又好起来。 “阿蘅,叫程无荣来我这里。” 姜晏揪着面兔子的耳朵玩,指尖稍微被烫红了些,“我有些困倦,想找他开药呢。” 片刻,睡眠不足的程无荣摇摇晃晃地飘了进来。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的,说话有气无力:“请五娘探腕。” 姜晏摇头,屏退阿蘅:“我不诊脉,你直接开药就好了。” “什么药?” “避子汤药。” 程无荣登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 他看向她。 姜晏眼眸弯弯,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还有消肿的药膏,我肌肤娇嫩,不要那种抹上去疼的。如果疼,我就让人打折你的手。” 程无荣收了表情,缓缓坐下来,面对姜晏。 夜里,他好歹央了庄子的护卫,赶在天亮之前回到早桂街。侯府一开门,他便进来,只说自己在外头吃了酒,一夜未归。 是露了什么破绽么? 或者,在暖玉庄的隔间,她听见了自己和燕平王的交谈? 否则怎会直言不讳地提到避子药,提到这些? 一个未出嫁的千金,是不该说这些的…… “我听说,程大夫近日常去北院给夫人看病。” 姜晏双手交握,下巴轻轻搁在指背,“夫人出手阔绰,想必待你不薄。” 程无荣略微放松了点儿:“所以?” 孟柳意图拉拢收买侯府大夫,以备日后给姜晏使绊子。 这种小动作,以前或许能瞒住姜晏,但现在不行了。她换了西院的人手,侯府的大小事宜,总能传进耳朵。 “所以我在拉拢你呀。” 姜晏的语气轻松又活泼,“你看,我这里也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琐事,这个磕了那个碰了,用得着大夫的地方多啦。今日需要避子药,明日说不准就要砒霜了,夫人胆小,不能教她知道啊。” 她揉捏着胖乎乎的点心兔子,毫无预兆地将其撕成两半。内里红艳艳的馅料流淌出来,像一滩新鲜的血。 “行了,快点开药。” 姜晏不耐烦,“别管是给谁开的,以后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随传随到。否则,我就拿你偷窃侯府财物的罪名,打死扔出去。” 昨天还是打碎胳膊,现在升格了。 程无荣缓缓扯起嘴角,狭长的眼睛眯着,像只微笑的白脸狐狸。 他不会告诉她,燕平王已经喂过药。那药胜在方便,而且清甜。 “小娘子要什么,在下自然能做什么。绝不多听多看,多嘴多舌。” 程无荣从药箱捡出一盒膏药,亲自递送到姜晏手中。苍白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她的掌心。 “这是消肿祛瘀的药。” 他笑着解释,“近日新做的,费了许多药材,只成了这一盒。用时,需以指尖挑起,按在伤处反复磨……” 是哪里要抹药呢? 程无荣看着姜晏。 “用体温融化药膏,徐徐按摩吸收……” 燕平王裴寂少时征战沙场,臂力惊人,一柄战戟破敌阵。如今开了荤,床帷密事想必也激烈得很,她这娇小的身子,如何吃得消? 怕是都弄得肿了,红了,这般懒懒地坐着,股间都觉得酸软罢? “……一炷香的时间便好。多余的药膏,拿帕子擦拭掉。”程无荣喉咙有些干,幽深的眼瞳紧盯着姜晏的脸,眸光滑过妖冶的蓝。 “如此一日叁次,很快就能消肿了。” ——你要自己涂么? 抑或…… “是否需要我做个示范?” ———————- (作话不计费) 前两章因避子药bug,已致电编辑请求修改。 因假日缘故,大约周二才能回复我。 修改剧情不多,基本就是裴大狗狗没有弄进去,后来不清醒了弄进去了,找了程神医拿男女用的避子药。给晏晏喂了,自己也吃了(男人事后吃没用,他主要是觉着自己该吃)。 程无荣前期挺招人烦的哈哈哈,可以骂。 还有就是宿成玉这个人,就跟剥洋葱似的,一层又一层,很难看清真实的内在。如果有人觉得:宿成玉是不是有啥不得已呀他看起来也不错……之类的想法很正常,因为他很有迷惑性。遇着这种时候,谨记一个原则:不能相信他,总之干死他。 35锁到狗窝里 又来了。 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注视。 姜晏随手抓起撕烂的面兔子,砸在程无荣脸上。 “不要,烦死了,快滚。” 半凝固的馅料,粘在他苍白的脸颊,一时间颧骨、眉梢、嘴角都溅着细碎的红渣。 程无荣用指尖抹了点,送进自己嘴里。 “哎,小娘子这里的点心真香,我素惯了,每日只尝些药草酒水,嘴忒酸苦……” 姜晏干脆将案上的碟子碗盘一推,全让程无荣拿走。 她转身回了里间,揉揉酸困的腰身,打算拆解了发辫再躺会儿。怎知阿蘅进来,说院里的仆役有事禀告。 姜晏只好慢吞吞地出去。 原是昨日带回来诊治的小乞丐醒了,挣扎着闹。 “给安顿在东厢房了,该治的伤也治了,药材费咱好多银钱。”办事最麻利的家仆阿鹤解释着,说话倒豆子般快,“方才醒来,知道这里是清远侯府,就闹着要走。小主人正用饭呢,我们怕打搅清净,就把他绑起来堵了嘴。” 姜晏不甚在意地唔了一声。 她倚着阿蘅,缓慢走进东面的厢房。里面果真闹得狼藉,案桌杌子全都歪着,碎瓷片一地。几近赤身裸体的少年被反捆着手脚,嘴里塞了布团,佝偻着躺在地上,活似一只干虾。 他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了,该包扎的包扎,该抹药的抹药,皮肤红红绿绿的特别怪异。破烂的衣衫只剩一小片碎布,堪堪裹在腰间,遮掩重点部位。 为了方便问话,阿鹤赶紧把堵嘴的布团抽了,正要把人扶起来,姜晏制止了。 她只留了阿蘅,将其余人遣出房间。 看着这狼狈警觉的少年,姜晏有点嫌弃地探出脚尖,抬起他的下巴。 这是一张沉默且瘦削的脸。 与前世重迭。 姜晏弯弯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她当然知道他的名字。 宿成玉汲汲营营的那几年,身边经常跟着个木讷寡言的少年。不怕苦,不怕累,为苏成玉赴汤蹈火,惟苏成玉是从。 “……” 少年不吭声。 姜晏叹了口气,仿佛很忧愁地抱怨:“你瞧瞧呀,我明明是好心,见你快被打死了,冒着得罪幸明侯的风险,把人捡回来救治。结果你呢,砸我的屋子,还打我的人,现在甚至不肯好好与我说句话。” 他瑟缩了下,干裂的嘴唇颤动着,挤出微弱的声音:“我叫阿蝉。” 姜晏却没有叫这个名字。她弯腰蹲坐下来,神色好奇地看他:“你认得我么?我是姜五娘,经常和宿成玉一起玩。” 阿蝉犹豫了下,点头。 谁不知道洛阳双璧是何等人物,提及宿成玉,自然会聊他的小青梅。 高门贵女,骄纵天真,多年如一日地待宿成玉情深意重。 “昨儿你为什么替他挡鞭子?” 姜晏问。 阿蝉不答。 这是姜晏前世没有寻见答案的问题。 她必须得知道少年保护宿成玉的动机,才能因势利导,将这少年变成自己的东西。他当然还得去宿成玉身边,成为宿成玉的亲信,宿成玉的刀,但…… 他理应先变成她姜晏的狗。 “为什么不回答呢?你这样儿的……”姜晏伸出食指,在对方的脸颊戳出一个深坑,“以前和宿氏有交情?受过他们家的恩情?或者是想博个功德,以后过好日子?哎呀,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罢?” 阿蝉仍旧不吱声。 就像前世,她和宿成玉在卧房喂食厮混,滚在榻上亲吻交迭。他守在门外,直直地跪着,手里捧一封公文密函。等宿成玉把姜晏哄舒服了,合衣出去拿密函去书房,不高兴的姜晏拿东西砸人,发作脾气,这奴仆头破血流也一声不吭。 他惯会煞风景,搅她的心情。 “你让我不高兴了。” 姜晏起身,叫了阿鹤进来。 “把人拖到后面的狗窝里。”她以前养过一只小狗,白茸茸的特别可爱,可惜病死了,“锁起来,别让他吵。问清楚人哪儿来的,什么身份,和六郎什么关系……” 姜晏口吻轻飘飘的。 “怎么问都成,只要别把人弄死了。我们不是有大夫么?让程无荣过来守着。” 36另一面(po1⒏homes) 及至正午,煎好的避子汤药送到姜晏面前。 她懒懒躺着,闻也不愿意闻,看见那黑糊糊的玩意儿就皱眉:“他没有不苦的药方子么?” 有。 但程无荣故意的嘛。 姜晏蒙在鼓里,左右没有办法,只能勉强拿勺子舀了喝。 喝一口,想吐。 喝两口,骂人。 叫云苍的狗东西。 管不住下半身的狗东西。 她翻来覆去地在心里骂,倒是没考虑过自己当时的表现。 反正都是狗东西的错。 好不容易喝完大半碗苦得要命的药汤,姜晏眼睛都是红的,睫毛根泛着湿气。她拈了最甜的蜜饯往嘴里送,还没吃呢,阿蘅领着个高大威猛的女人进来了。 “叫做朱鹭。”阿蘅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地站在一旁,给姜晏介绍,“府里新招了一批护院,侯爷见她武艺过人,又是女子,便拨到咱这边了。以后娘子出门游逛,朱鹭陪着也方便。” 姜晏倚在床边,仰望着朱鹭鼓鼓囊囊的臂膀,以及坚毅冷漠的脸,连蜜饯都忘吃了。 好高,得和季桓一样高。 看起来特别有力气,感觉能一只手把人拎起来。 姜晏眼睛都亮了。她踩着木屐下床,忍不住捏朱鹭的胳膊和腰,以及坚硬得几乎无起伏的胸脯。朱鹭被捏得很不自在,刚想避一避,转眼瞥见案头的药碗。 暗卫自小经历严格训练,五感敏锐。朱鹭轻易嗅到了某些药物的味道,眼神发冷:“主人喝了什么?” 姜晏正环着朱鹭的腰摸背肌,闻言一愣,笑嘻嘻道:“养身的药呀,程大夫开的。” 养身? 朱鹭默然,片刻之后,手指捏得嘎嘣响。 “人在哪?” “应该就在咱院子罢?我让他帮忙看护病人呢……”姜晏目光探寻,“怎么啦?” 朱鹭摇头,只称自己来了西院,需要掌握所有人的情况,以便更好地保护姜晏。大夫身份特殊,所以她想看看是否可靠。 于是姜晏把程无荣传唤过来。 披着道袍的神医与藏匿身份的暗卫四目相对,谁也没表现出异常。 只是这天晚上,月黑风高,有人被拎出侯府,揍了个鬼哭狼嚎。 “我改药方了!我改过药方的!不会伤她身子!”到最后,被压着打的程无荣举手讨饶,“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会欺负她?最多就是掺了点儿黄连……唉朱鹭啊你不懂,别看这丫头长得娇小可怜,心可狠了,多吃点黄连败败火……” 朱鹭一拳揍下去,终结了程无荣的控诉。 “主人命我保护姜五娘。” 她照搬燕平王的命令,认真刻板,“不准任何人欺辱姜五娘。” 程无荣两眼无神,干脆躺平在阴暗的小巷里。他的脸给揍歪了,白得像纸的皮肤隐约起了褶皱,好似一张面具没扣正位置。 “我哪能欺辱她?” 程无荣拿袖子盖了脸。 回想起后院狗窝里,被铁链锁着的少年,他呵笑一声。 有意思,多有意思啊。 每天都能窥见姜晏新的真实。 她是什么样的? 勾叁搭四,假作娇弱,还是心狠手辣,藐视性命? 她想做什么,又想得到什么? 真的,很想再知道一些。 再看一些,再听一些。 人世百态,须弥一芥。无论野心勃勃的燕平王,还是侯府娇养的小娘子,都让人觉得有趣,觉得热闹,觉得疯狂。 他乐意旁观。 他乐意赏玩。 亦……沉浸于医者的扮演。 *** 宿宅。 白发苍苍的大夫抖着手,替宿成玉缠好腰腹的细麻布。横亘在他胸前的两道交叉血痕,便被掩盖住。 宿十六娘抱着皮毛蓬松的猫儿进来,小声问道:“六哥哥,宫里派了医官来,你为什么还要用姜五娘请的大夫呀?” ——早晨,宿成玉血衣面圣,状告幸明侯世子累累恶行,祈求天子为父正名。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没有遭遇多少为难。皇帝传了廷尉府查办幸明侯府,之后摆出和蔼神色,要宿成玉留在宫中治伤。 宿成玉称家中亲眷哭泣难安,需尽快归返。 所以,皇帝便派羽林卫护送他回家,一路车舆兵马,气势浩荡,真是好不威风。 再过些日子,等幸明侯府败落,宿氏 ……便要起来了。 宿成玉按住疼痛的胸口。他的伤完全没好,从昨天到现在,撕裂的皮肉总是泛着啃噬般的痛。 “清远侯府看重我,五娘也关心我。遇着我受伤之事,便派人救治看护。”他笑了笑,黑沉的眸子望向满头大汗的大夫,“无论治得好不好,都是一份心意。” 宿十六娘瘪瘪嘴,小声嘟囔:“可是他们请的什么大夫呀……六哥哥的伤,瞧着还是很严重。” 宿成玉摇头:“不碍事,总会好的。” 说话间,被十六娘抱在怀里的猫儿挣扎起来,想要落地。她紧了紧胳膊,怎料这猫用力踢蹬,胡乱逃窜出去,尖锐前爪划伤宿成玉的手臂。 十六娘惊慌出声:“六哥哥!” 他垂眸看自己小臂的新伤。 又细,又长,细细的血珠子渗出破损皮肤。 “……不碍事。” 宿成玉淡淡说着,指腹抹掉血水,吩咐身后的仆从。 “把猫捉了。”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37肮脏的泥水养不出高洁的玉 幸明侯世子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宿氏复起的希望也好似灰烬中的火星子,突然迸出了焰苗。 但灰烬终究是灰烬,如果没有新添的薪柴,那点儿挣扎的火焰迟早会黯淡消失。 所以前世,宿成玉搭上了叁皇子的船。整个清远侯府,便成了他功成名就的筏子。 只凭靠宿氏旧日的荣光,是无法取信于叁皇子的。姜晏虽远离朝堂,但生在钟鼎之家,自然对叁皇子的脾性有所耳闻。 那是个阴毒且疑心极重的人。 清远侯素与太子交好,整个姜氏亦是太子有力的后盾。这种坚固的关系要一直上溯到太子母家与姜氏深厚的渊源,细究起来,还有几分不可割舍的亲缘。 宿成玉幼时救了姜晏,与清远侯府结下一份恩情。此后多年,姜晏与宿成玉常有往来,不知不觉中,宿成玉也得了清远侯姜荣昌的赏识,遇着困难之事,姜荣昌不吝于帮扶一二。 任谁看来,宿成玉都是清远侯的人。更何况,后来他还与姜晏成亲,夫妻甚是恩爱和谐。 这样的宿成玉,如何能取得叁皇子的信任? 怕是一开始投诚的时候,就决定要将姜氏卖个彻底了! 每每想到这里,姜晏就觉着心在流血。 她可以像曾经一样,日日活得自在恣意,可以享受不重样的衣裙首饰和精致可爱的点心。她可以和季桓或者云苍厮混,沉浸在短暂的欢愉中,不断往下落,往下落,落进无底的情爱沼泽,将所有礼法伦理砸个稀巴烂。 她当然能感受这种种重生的快活。 但快活总是易于消逝,消逝之后,庞大的悲楚与恨意就又拥抱住她。在她耳边絮语,在她脑内嘶喊,将她的五脏六腑搅成破烂。 …… 又一个破碎沉重的梦境结束后,姜晏在平和明亮的春光中醒来。 她抹了把麻木冰凉的脸,在床上躺了很久。 晚上睡得不好,十有八九得归咎于宿成玉。 血衣告状的事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幸明侯府一派鸡飞狗跳,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宿宅门庭前渐渐多了权贵的车驾,姜荣昌心里高兴,昨儿还在姜晏面前多夸了宿成玉几句好话。 清远侯想得简单,他将宿成玉看作女儿未来的夫婿,自然乐于见到宿氏有起色。姜晏看这个爹就烦,把人撵出院子,夜里就做噩梦。 “什么时候跟太子一刀两断了,才是值得高兴的事呢……蠢物……” 姜晏喃喃骂着,无精打采爬起来洗漱。 想要让清远侯府远离天家争斗,实在难上加难。姜荣昌虽然宠爱女儿,但从不将她的想法当回事。况且现在太子地位稳固,叁皇子尚在蛰伏,她要跟人说以后叁皇子会杀兄逼宫,一夜篡位,只会被人当作失心疯的傻子。 至于宿成玉…… 宿成玉何时搭上的叁皇子,姜晏并不清楚。 她以前常与宿成玉在一起,从未见过宿成玉和哪个皇子王侯有往来。按着季桓这些日子查的消息,以及宿宅的动向,姜晏姑且推断,幸明侯案是宿成玉接触叁皇子的契机。 所以,她才放任了幸明侯案的发生。 但很奇怪,好几天了,宿成玉都没有结交任何权贵的迹象。和叁皇子更是毫无接触。 他就安安静静呆在家宅养伤,养怎么也好不了的伤。 姜晏不再指望季桓安插在宿宅的眼线,重又问起关在狗窝的小乞丐来。 “怎样?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前来禀告的阿鹤摇头,神情很是犹豫。 “从未见过如此心性坚硬之人……无论怎么弄他,他都不吭声,简直像是存了死志。” 姜晏轻嗤。 世上大概真有心性坚定不怯死亡之人,但不可能是这个阿蝉。 高洁的品格得配高洁的人。 效忠宿成玉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38想不想吃肉骨头? 这天,姜晏在叁娘的屋子里坐了片刻,看不惯屋内陈设清简,硬是让管事从西院搬了些家具饰物,绢帛布匹。 姜叁娘颇为无奈,直说自己不需要。 “叁姊又比我大多少呢?年纪轻轻的,谁不喜欢鲜艳的颜色?”姜晏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抬起,“别总觉得亏欠我,这顾忌那小心的,好似我很可怜一样。” 姜叁娘自然不认为五妹妹可怜。她只是心里愧疚,觉得自己是占鹊巢的鸠。 “论愧疚,也轮不到你。” 姜晏淡淡的,“我那个爹,你那个娘,都过得挺自在的。你清修思过算怎么回事,要铰了头发当姑子么?” 姜叁娘话听一半,脸色煞白,后头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哪里舍得当姑子。”她拉住姜晏的手,轻轻叹息,“我还得看着晏晏出嫁呢。” 手上一片温热,诱得姜晏眼底发烧。细碎的疼痛伴随着潮湿的酸意涌上眼眶,又被压下去。 前世的中秋夜,噩梦般的中秋夜,姜晏抱着阿桃回侯府小聚。虽说是家人团圆的好日子,但其实她对家人没多少依恋牵挂。唯一能真心实意说几句话的,只有姜叁娘。 灾祸降临时,也是这个叁姊,偷偷将姜晏推出隐蔽的小门。为了拖延足够的逃亡时间,叁姊堵死了小门,又唱又笑地扯了衣裳满院跑,引走搜府的兵卫。 明明性子懦弱又胆怯,到最后却拿出了毕生的勇气和脸面。 ……想着想着,姜晏的难过又变成了愤怒。 她拧身就去了主院,逮着姜荣昌骂:“生而不养算什么本事,叁姊不是你的孩子么?她不爱争抢,你做爹的也不多关心关心女儿?” 侯夫人孟柳情绪不好的时候,总拿叁娘出气。 但凡姜荣昌上心些,也不至于让这个女儿受罪。 姜晏指着鼻子骂了一通,姜荣昌什么都没说,忙着拿袖子遮她的嘴。一男子自屋后走来,笑道:“晏晏还是这般活泼。” 姜晏扭头一看,哦,是太子。 相貌温吞寡淡,身形有些发福的太子司澜。 姜荣昌拥护太子,司澜偶尔会来侯府,商议一些私密事务,或者闲话家常,笼络笼络关系。 小时候姜晏还挺喜欢和司澜玩的,因为这人白白胖胖的,说话也慢,很像一只好脾气的大猫。 但现在她看见他就烦。跟看瘟神似的。 唤了声太子哥哥,随便行个礼,就跑。 司澜见怪不怪,还拿姜晏说的话打趣姜荣昌。清远侯先后迎娶一对姐妹的事迹甚是出名,不在意这个的,便只当这事是有趣的乐子。也只有受到伤害的当事人,才会多年如一日愤恨恼怒,心气难平。 姜晏憋着火回了西院,直接去见阿蝉。 阿蝉在狗窝里,拿铁链吊着,身上全是鞭痕和棍伤。头发蓬乱如枯草,脑袋垂着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可他不会死。 受再多的伤,也有程无荣治伤吊命。 姜晏停在阿蝉面前。负责审讯的奴仆赶紧拎了一桶冷水泼过去,激得这少年瑟缩颤抖。 “醒了啊。” 姜晏拿帕子垫着手,抬起阿蝉的下巴。 她看到了一双空洞疲惫的眼睛。 看啊看的,心里的火气渐渐下去了。 “诶,你饿不饿呀?”姜晏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儿,“想不想吃肉骨头?” 39为何你裙子底下藏着棍子「po1⒏homes」 在少女的注视下,气息奄奄的阿蝉缓慢地做出了吞咽的动作。 他的确很饿。 快要饿死了。 被关起来的这些日子里,他饱受严刑拷打,每日只能啃一块冷硬的糙米糕。水是臭的,不喝不行,喝了恶心。 偏偏那些看守的奴仆,每逢晌午傍晚,便端着陶碗在旁边大口吃菜,畅快啃肉,有时还喝酒。 西院待遇好,婢女穿的都是好料子,杂使仆役也过得滋润。 唯一一个受苦受难的,就是阿蝉。 “我的团团以前爱吃肉骨头。炖得烂烂的猪大骨,它一日就能吃干净。”姜晏描述着,“团团是只狗,白白的,眼睛很黑,只听我的话,我叫它咬谁它就咬谁,叫它打滚它就打滚。特别讨人喜欢。” 她深深叹了口气,显出很失落的样子,“可惜团团死了,再没有那么听话的狗了。” 说到这里,姜晏让人拿肉骨头来。 散发着香气的猪大骨,用盘子端着,送到她面前。 姜晏拎起骨头,随手扔在阿蝉脚边。浓厚的汁水,溅在他皮肉翻卷的小腿上。 阿蝉疼得抽搐起来,将铁链拽得哗啦啦响。 “给你吃呀。” 姜晏语气柔软,“这是团团最喜欢吃的骨头。” 吊起来的少年无法屈身,更无法跪在地上啃食肉骨。 姜晏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痛苦狼狈,心情很好地离开。 宿宅没有异动,宿成玉伤口溃烂,身体发热,竟是连日卧床歇息了。先前姜晏派的大夫总算被送走,换了宫中的医官看病治伤。 左右无事,到了踏青的日子,姜晏推拒了季桓的见面请求,高高兴兴同贵女们出城游玩。 一路甚是热闹。 春光明媚。姜晏穿着漂亮又轻薄的衣裙,头发梳成飞仙髻,血红色的玉坠子在颈间晃来晃去,衬得那截肌肤欺霜赛雪,莹润剔透。 沉知婴的目光,便随着摇晃的红玉坠子,轻轻移动。 城郊有成荫绿树,芳草落英,碧色湖水波光粼粼。一群人闹得累了,就在树荫下乘凉休息,拿出弹棋比试输赢。 姜晏嫌热,独自坐在一棵老树下,揪扯脚边的草叶。沉知婴过来,从食盒里取了清凉的糖水,给姜晏喂。 姜晏喝了两口就不喝了,皱着眉头喊甜。 沉知婴叹气:“我自己做的,果然手艺比不得雪芳斋。晏晏改日来我家玩,想吃什么,让人做。” 姜晏懒得去。 不过,提起沉家,她想起来一件事:“婴娘,你可知道,那些个王侯伯公,有没有叫做云苍的?” 沉知婴的父亲是宗正卿,掌皇族宗庙事务。 “……没听过。” 沉知婴摇头,“你问我却是问对了,但凡有名有姓的王公贵胄,我都记得清楚,无论字号,皆无云苍。” 姜晏并不意外地哦了一声。 从暖玉庄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查过“云苍”了。此人虽未透露身份,但言谈举止自带威严,绝非生于普通人家。 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如今随口一问,也没抱太大希望。 “晏晏为何要查这个?” “我找个人。”姜晏含糊混弄,“你有空帮我查一查,也许是什么乳名呢。” 沉知婴笑着应下。 不远处贵女们闹着喊她俩过去玩棋,姜晏起身,不料腿脚发麻,身子歪了歪倒向旁边。沉知婴没有防备,伸手捞人,反而被压倒在软绵绵的草地间。 一声闷哼。 姜晏掌心按到了什么软而韧的东西。 她撑着胳膊想爬起来,身下的沉知婴顿时吸气,发出更隐忍的呻吟。 嗓音沙沙的,有点哑,还有点媚。 姜晏愣住。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压着沉知婴的大腿,左手按住的位置……好像,在两腿之间。 隔着面料柔软的裙子,某种陌生又熟悉的棍状物,轻轻顶住手心。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40被砍掉趾骨的猫 姜晏跟沉知婴四目相对。 空气一时间很尴尬,非常的尴尬。 “是玉笏。”沉知婴顶着仙气飘飘的脸,语气如常地解释道,“父亲今日朝议,忘记带了,落在这车里。我见着便藏在身上,不然不放心,怕弄丢。” 是么? 姜晏抬手,浓密的眼睫颤了颤,掩住情绪:“婴娘藏东西的位置真特殊。” 沉知婴强笑。 长在人身上的东西,如何与死物相提并论。 玉笏的说法,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孩儿。 但姜晏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见识过男子身体的模样,不止一次,不止一人。 “……晏晏。” 沉知婴变得有点慌张,连忙起身,试图用手抚摸姜晏的鬓发。但姜晏偏了偏脑袋,不给碰了。 “骗子。” 她猛地站起来,用力推了沉知婴一把,拎着裙子跑掉。 独留沉知婴坐在斑驳陆离的树影里,神情怔怔,一只手悬于半空。周围笑啊闹的声音,仿佛隔着千里万里,再也听不真切。 *** 姜晏记事起,就认识沉知婴了。 都是洛阳贵女,彼此差不了几岁,父母赴宴聚会的时候,小孩子们自然会凑到一起玩。谁是谁家的,叫什么名字,简单介绍一下就能牵手抱抱喊姊妹。 印象中,沉知婴总是打扮得很素淡,像个干干净净的小仙子。姜晏向来对长得好的男女比较宽容,被沉知婴示好,拿零嘴儿笼络笼络,就成了朋友。 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家都喜欢和沉家的人做朋友,风雅,有趣,不招麻烦。沉知婴不会利用姜晏,而且很擅长照顾人,总能哄得姜晏开开心心。有时候姜晏自己闹脾气了,躲在家里不出门,阿娘还会逗她:“不找婴娘玩么?” 有了宿成玉以后,姜晏和沉知婴的来往就少了。不过,寻常聚会,还是亲亲热热,气氛和谐。直到侯府闹了姊妹共侍一夫的笑话,原本的家分崩离析,姜晏逐渐远离一切热闹场合。 ——只有宿成玉,是和自己境遇相似的。 ——只有宿成玉,是愿意陪着她,哄着她,任由她发脾气的。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姜晏活得越来越别扭,越来越敏感。以至于在诗会上,因为误会一首诗,和人大打出手。劝架的沉知婴被她甩了一下,脑袋撞在尖锐的烛台。人没事,可是耳垂撕破口子,殷红的血流满脖子,格外吓人。 前世姜晏一直为此感到后悔。 好不容易有了重活的机会,能赶在事态不可挽回之前,与沉知婴以及其他人重修旧好,这是近期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然而毫无预兆地,沉知婴变成了个男人。 她怎么能是男人呢? 打小就认识,一起玩耍一起睡觉,给自己梳头,陪自己选衣裳。月事来了不舒服,还帮着揉肚子换裙子。 回程的路上,姜晏越想越气,揪着软垫一通乱砸。阿蘅在旁边看得好笑,又不知道她为何生气,只能拿出食盒问:“娘子,吃新做的果脯么?” “不吃!”姜晏脸都是红的,“我是猪么,一天到晚吃吃吃!” 阿蘅不敢吱声了。 咣当,车身猛地歪了方向,马儿嘶鸣。姜晏没坐稳,半边身子撞在车壁,胳膊生疼。 这下好了,原本只是生气,现在多了委屈。 她鼻子一酸,眼睛立刻雾蒙蒙的。刚要发作,外头护送的朱鹭过来解释:“路面窜出来一只猫,马惊了。” 猫? 猫也不行。 姜晏掀了帘子就往下走,边走边放狠话:“找着主人,要他给我道歉!” 说着,她看见了车驾底下蜷缩发抖的花狸。毛很长,结成一绺一绺的,色泽暗淡,蓬松的大尾巴沾着猩红的泥水。 姜晏走近几步,这猫仰起脑袋,冲她发出呜咽般的叫声。一双漂亮的绿眼睛,透出几分恐惧的仓皇。 “朱鹭,它怎么了?” 姜晏放轻了声调,“你把它抱起来我瞧瞧。好像哪里伤着了……” 朱鹭弯腰,动作利索地捏住猫的后颈皮,轻轻松松拎了起来。长毛花狸抖得厉害,尾巴夹在股间,四肢微微蜷着。 它的爪子糊满了黑红色的血泥。毛发凌乱地黏着肢体,露出肿胀溃烂的皮肉。 姜晏突然觉得很疼。 这只猫,四只足爪,都被人活生生砍掉了一截。 41“宠”与“爱”(2000+) 霞光覆街,车马辚辚。 身着绛红官袍的青年微微阖目,手肘抵着车窗,指尖轻轻按揉玉白的额角。车内有矮几,上置玉壶碧盏,茶香袅袅,然而无人享受这闲适意趣。 跪坐在矮几对面的中年官员神情沉重,说话声也带着挥之不散的忧愁。 “……今日朝议,陛下的气色越发差了……边关急缺军备的奏疏递了半月,现在还没有批复,阴山、乌和、长陵各郡的赋税账目也需陛下过目定夺……我定不是最着急的,但他们着急,全都要来质问我,催促我,我个大司农看似风光,如何有这天大的权力,越过陛下做事?左相或许也听说了,昨日大将军府的陈校尉,直接堵我家门口,指着我的鼻子骂蠹虫!真是……真是丢尽颜面……” 闻阙微不可查地笑了笑,道:“大司农身负重职,难处自然也要多些。” “都有难处,都有难处呵……”大司农摇头,眉心皱得更紧了,“我不敢妄自揣测圣心,但……陛下沉迷丹药,搁置政事,圣体日渐虚弱……近日唯一上心处理的,也就是幸明侯的案子了……何不杀了蛊惑陛下的道士?我等臣子可联名上书,请求处刑这坑蒙拐骗的妖道……” 闻阙纠正:“不是妖道,陛下登基那年,便将此人奉为国师。” “这种祸害如何能称作国师!”大司农愤愤地,忍了又忍,道,“罢了,方才都是气话,若是能杀,左相也不会容忍妖道至今。且说边关军备和各郡赋税的问题……陛下心力不足,却也不愿放权于丞相太尉……这可如何是好?” 车驾过桥,带着水草腥气的暖风掠进车舆。小贩的叫卖呼喊,稚童的哭泣叫嚷,妇人们的嬉笑,年轻士子的吟诵声……全都扑到闻阙的面庞。 他转头,望向车外的热闹繁华。金红的霞色染亮清冷的眼,驱散了一身孤寂。 “寻着合适的时机,我会奏请陛下,让太子代理朝政,我协同监督。此事急不得,否则适得其反。” 大司农欲言又止,深深叹气。 “劳烦大司农再等待数日。若是遇着难处,可拜访季慎之。”闻阙视线放远,落在长街远处。他看见了清远侯府的车驾斜在路边,面容娇俏的少女不大高兴地抱着一只脏兮兮的猫,正和身边的婢女说着什么。她今日穿了银白的短衣,搭绛红色襦裙,颈间血红的坠子摇来晃去,很是新鲜可爱。 “大司农可知,世间什么最贵?” 闻阙突兀发问。 大司农愣了愣,一时张口无言。 “是太平。” 闻阙收回目光。车驾拐弯,窗外风景变幻,已经看不见抱猫的少女。 “子鸠之心,惟愿太平而已。” …… 姜晏把花狸带回了侯府。 “叫程无荣过来。” 她将这猫放在小榻上,也不顾血泥弄脏锦被棉褥。 没一会儿,披头散发浑身带着水汽的程无荣进来了,表情格外一言难尽:“你着急催我过来……就是为了一只野猫?” 姜晏不耐烦:“快点,看看怎么治。” 程无荣无语凝噎。 “唉,这也不是什么急事儿啊,我正沐浴呢,澡豆还没搓完,头发起沫儿,顾不得擦就赶紧往这儿走。早知如此,我便收拾齐整……” 唠叨归唠叨,他坐在榻前,仔细翻检花狸的皮毛和四肢,捏骨头抠嘴巴,眼睛耳朵也都没放过。 姜晏蹲坐在旁边,双臂抱着腿,视线紧紧盯住程无荣:“怎样?” “不怎样。”程无荣回答得漫不经心,支使门外站着的朱鹭进来帮忙,“你按着它的腿和脑袋,别叫它动。” 随后,他动作利索地给猫喂了药,清洗伤口,敷膏包扎。 “不是什么严重的伤。”见姜晏眼巴巴地等,程无荣解释,“趾骨被砍了一截,以后指甲怕是长不出来了,但是能站能走。跑啊跳的,就别想了,如果恢复得不好,恐怕会变成跛子。” 姜晏:“这还叫不严重?” 程无荣挑眉。 “娘子心善。”他的语气仿佛嘲讽,但是又带着点儿戏谑,“命贱的人,每年不知死多少个,如果去乱葬岗瞧一瞧,指不定还能遇上半死不活的,肚子都给剖开了,里面的东西流了一地,人还喘气儿,能说话。至于小猫小狗,被车碾死的,被人打烂的,多了去了。相较起来,这猫倒是好运气,只被砍了趾骨……” 姜晏听着不舒服,黛眉拧成一团。 “这如何能叫做好运气呢?” “当然是好运气。”程无荣道,“这花狸瞧着不像野猫,耳朵牙齿干净得很,脾气也温驯。想是哪户人家养着的,嫌弃它爪子挠人,所以用了这断趾的法子。如此一来,待伤势痊愈,这猫便安静倦懒,不会伤人,也无法抓挠任何东西了。” 一些富贵人家,偏爱如此行事。 阿蘅在旁听得难受,开口补充:“我们是在街上撞见的,这小东西胡跑乱奔,险些惊了马。” “那便是了。”程无荣拿了帕子擦手,“大概是断趾的时候过于惊慌,逃了出来,又找不见家,伤势无法得到妥善处理。看样子已经拖了几日,所以爪子瞧着吓人,消肿就好多了。” 姜晏听着,抬手抚摸花狸的肚子。 它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皮毛乱七八糟,被人摸也没有多少反应,只晃了晃尾巴尖。 程无荣笑:“摸猫可不能直接摸肚子啊。” “你倒是什么都懂。”姜晏白了他一眼,“那你说说,该怎么照顾,才能把它养好?” “养不好了。” 程无荣收了笑,“我明白小娘子的意思。但这猫去了趾骨,伤势痊愈也无法随意跑跳,而且它多受了几日苦,刻骨铭心,以后走路都会感到害怕。” 屋内静悄悄的。 阿蘅去小厨房,嘱咐厨娘准备猫食。朱鹭依旧面无表情,站到门口守卫。程无荣见姜晏动作笨拙,眼睛眯了眯,终究凑过去,教她挠弄花狸的耳朵和下巴。 “不要摸肚子。”他说,“狸奴防备生人,只肯对喜欢的人敞开肚皮。你这般弄,它该害怕了。” 程无荣的嗓音似乎好听了许多。 姜晏仰头。这个角度,对方的脖颈线条一览无余。样貌挺普通的大夫,脖子倒是好看,白皙的肌肤映出细细的青色经脉,喉结随话音上下滑动。带着湿气的深棕长发披散肩背,发梢微微蜷起。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关系。 有一瞬间,姜晏瞥见,他那滴水的长发,闪过一丝银光。 42既然要追求刺激(po1⒏homes) 当晚,这猫便留在卧房。 姜晏很是上心,隔半个时辰就要看一看猫的情况。她用湿帕子给猫擦毛,拿筷子蘸了肉糜喂,嘴里喵喵喵喵地叫,仿佛这么做,能让猫听懂似的。 阿蘅劝了好几次,才把人劝上床睡觉。 夜里猫儿踢蹬,呜呜咽咽地哭,姜晏便又惊醒,赤足跑到外间照看。阿蘅心疼且无奈:“娘子,有我呢,你安心睡呀。” 姜晏不肯睡。 她坐在猫儿面前,胳膊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长长的青丝垂落腰间,像最好的绸缎。 “我瞧着它,便觉得难过。” 姜晏低声说,“它的前主人,要么狠心,要么没有心。” 阿蘅叹气,披着衣裳去外面叫人,要厨房炖梨汁。转而瞧见门外抱剑守卫的朱鹭,好心道:“夜里无事,你也歇着罢。” 朱鹭婉拒。 身为暗卫,她每日休息两个时辰就足够。 阿蘅劝不动,便陪着朱鹭站了一会儿,等梨汁送来。屋子里偶尔传出少女逗弄猫儿的声音,柔软且笨拙。 “娘子以前养过一只小狗,叫做团团。” 阿蘅小声解释,“那是前夫人从长安捎给她的,她特别喜欢,走哪里都要抱着。后来……后来团团不小心咬伤了现在这位侯夫人,所以被打死埋了。” 小狗死后,姜晏再未养过任何宠物。 和侯夫人的关系,也一度变得极差。不请安,不问候,甚至不愿见面。 “你也看见后院锁了个人。”阿蘅捏紧衣襟,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娘子近来性子是有些变化,但她的心肠依旧很软。那个乞丐,定是做了特别严重的错事,才会遭到如此对待。不说别的,就为这么只养不好的猫,觉也不好好睡……” 阿蘅低头,自言自语,“娘子让人心疼。” 朱鹭不发一言。 她是燕平王的暗卫,论理不应关注侯府私事。姜晏如何,心肠恶毒或善良,只要不影响殿下,都是没关系的。 而她的任务,是照看姜晏,有需要的时候带姜晏出府。殿下身体有疾,发作时可以凭交合之欢缓解疼痛。正常的高门贵女不会愿意这般献身,姜晏情况特殊,性子也怪,正好与殿下做对露水鸳鸯。 鸳鸯本无情意。 交合各取所需。 *** 姜晏给花狸取了名字,唤作球球。 也不知道这取名思路怎么来的。 总之,姜晏得了球球,每日就在家照顾。沉家的帖子递进侯府,她看都不看;沉知婴亲自上门,她也不肯相见。 没几日,仙气飘飘的沉家贵女,身形都瘦了一圈。 季桓政务缠身,好不容易抽空登门,想和姜晏说些亲密话,做些亲密事,然而进了西院便被姜晏塞了一根药杵。 “球球胃口不好,将鸡肉细细捣碎了,它能多吃几口。” 姜晏如此说道。 可怜季郎君为了见姜五娘,打扮得格外清雅风流,衣冠华美不提,腰间配饰都是仔细挑选过的。这般精心准备,却只能坐在庭院台阶上,抱着捣药罐使劲怼鸡肉。 姜晏则是去了后院。 锁在狗窝的小乞丐半死不活的,看见她,眼睛却起了亮光。 自从那次姜晏扔了肉骨头,隔叁差五便会过来,拿炖好的肉诱惑阿蝉。 给他闻味儿,勾着他吃,然后再丢掉。 阿蝉没被严刑拷打毁掉心气,却被口腹之欲折磨得要疯。 所以这次,姜晏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像往常一样捏着骨头勾引阿蝉时,没有及时丢弃它。挣扎的阿蝉,自然也没想到这次能吃,自暴自弃张嘴,不料尝到了味道香浓的肉。 意志的崩毁,往往只需要一个契机。 姜晏举着骨头,笑盈盈地看着阿蝉抻着脖子疯狂撕咬。 他吃得真急啊。 像一条饿坏的狗。 “娘子,娘子……” 阿鹤压着嗓子禀告,“宿六郎来了,正在前院和侯爷叙话。” 姜晏一怔,手指松脱,被咬了大半的猪骨头随即坠地。 她看向满嘴是油气喘吁吁的少年,重新摆出笑容。 “贪嘴的狗东西。怎么能浪费吃食呢?” 姜晏轻声细语,“太蠢了,该打。” 她转身离去,身后迅速响起棍子击打皮肉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声低哑的哀鸣。 ——还不够。 姜晏捏紧手指。 要把这人彻底驯服,驯成自己的,知根知底,才能送到宿成玉身边。 不能着急。 不必心急。 距离噩梦般的中秋夜,还有叁年时间。 她穿过缠满藤蔓的回廊,踏进昏暗甬道。拐弯再走几步就到前庭,肩膀却被人按住了。 季桓紧紧搂住她的腰,低头索取柔软的唇。 “晏晏,晏晏……” 他想得狠了,声音有些咬牙切齿,“好些日子不见面,你难道不想我么?” 姜晏还真不想。 她推他,语气嫌弃:“别在这里抱我,一股子生肉味儿!宿成玉要过来了……” “来便来,正好让他瞧瞧,你如今与我在一起。”季桓笑了下,堵住姜晏的嘴唇,吸吮舔弄,缠着软舌不肯放。一双有力的手掌,按着腰身来回抚摸,摸得姜晏呼吸急促。 “你……唔……亲够了就放开……” 她还得去前面见宿成玉呢。 宿成玉因病卧床多日,今天登门造访,自然是来见她的。 一直没探听到这人的异动,见个面也好。 姜晏神思游离,气得季桓捏了几下她的胸脯。 “没心没肺……” 他直接将人抱起来,按在墙壁上,一边亲吻一边探进抹胸布料,修长手指拢住白软的乳肉。姜晏怕掉下去,只能搂住季桓脖子,双腿紧紧夹住他的腰胯。 温存间,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宿郎君?” 阿蘅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立即停止。 姜晏被季桓亲着揉着,奶尖尖充血挺立,脖颈肩膀都泛着粉。她分神听前庭的动静,不料季桓张嘴,一口咬在耳垂上。 携着湿气的低语,情意绵绵钻进耳道。 “晏晏有我侍奉,还关心别的男人。” 姜晏瞪向季桓。 昏暗甬道里,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前头的人依旧在对话。阿蘅问宿成玉:“郎君身体好些了?” 伤病未愈的年轻人站在灿烂阳光里,微微笑着,眼瞳漆黑如墨:“好些了。今日能够起身走动,所以过来看看晏晏。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 “劳烦郎君等一等,娘子去了后院,马上过来……” 在细碎的谈话声中,姜晏的抹胸被扯了下去。两只挺翘小巧的乳房,彻底暴露在阴凉的空气中。 季桓弯起一双桃花眼,将她的身体托得更高。殷红带笑的唇,随即含住硬挺的奶尖。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43手指抚慰 “唔……” 姜晏弓起身子,胡乱抓住季桓的头发。被舔吸的感觉太舒服了,舒服得身体酸痒,心脏咚咚地跳。耳边能听到宿成玉平静温和的腔调,也能听到唇舌吸吮乳尖的啧啧声,正常与不正常,淫乱与常理混淆,晕眩的视野开始绽放大片大片的迷光。 阿蘅在说话。 “外头晒,郎君且随婢子进屋……雪栀,奉茶……” 脚步声似乎近了,又似乎拐了个弯,朝别处去。姜晏忍得鼻头都泛红,眼睫挂着泪珠,指甲将季桓的头发都扯乱了,玉冠歪歪斜斜地挂在脑侧。 “晏晏就爱欺负我。” 他随手摘了玉冠扔掉。满头青丝落下,遮掩俊美多情的面容。 姜晏被放下来,脚总算着了地。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怎料季桓又环住她,一手探进裙底,摸索着按住湿润的花阜。 “不要在这里弄!”姜晏踢他,“动静太大了,蠢货!” 季桓无奈,低头亲了几口,食指中指并拢,顺着隐密的唇缝往下探。修长的手指灵活又体贴,绕着穴口打转,蘸了淫水抚慰敏感的肉珠。 “不做那个。” 他亲她紧皱的眉心,边动作边解释,声音缱绻,“我帮你弄舒服了,你再去见你的怀哥哥。” 姜晏抿着嘴唇不说话。 她大概明白他在做什么了,略略放松了身体,双手揪住他的衣襟。季桓忍着粗重的呼吸,不断地亲姜晏,从眼尾到脸颊,偶尔腾出手来,揉捏她裸露的双乳。 探进花阜的手指,已经搅出淫靡的水声。就着蜜液的润滑,有力的指尖来回按揉肉唇间潜藏的小珠儿,时轻时重,速度越来越快。 “晏晏,晏晏……” 季桓扶着姜晏的脑袋,俯身发狠地亲她,来回磨蹭的手指愈发用力,摸得少女腿脚发软。 她很烫,被抚慰的部位特别的烫,热烘烘的快感像洪流冲刷腰腹大腿,一次一次,直至水决堤溃。攀上高峰的刹那,她应当是叫了,但叫声都被季桓堵在嘴里,一点点吞食干净。 发泄过后的身子完全没有力气。 姜晏站不住,全靠那只手托着。温热的淫液淌过季桓的掌心,顺着指缝往下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谁都没动,彼此贴着身体,交换混乱的喘息。 “我要过去了。” 后来,姜晏率先开口。她努力站稳,抽了抽鼻子,“你弄得我好困,烦死了。我还有正事呢。” 姜五娘舒服了就犯困。 季桓抽出湿淋淋的手,拿帕子擦干净了,替懒洋洋的少女穿衣裳。他自小锦衣玉食,也不是个擅长服侍人的,一件抹胸折腾了半晌,都弄得松松垮垮。气得姜晏推了一把,自己整理衣裙和发髻。 收拾得没有破绽了,她走出甬道,去见宿成玉。 季桓站在昏暗之中,也不管自己衣袍凌乱发皱,抱臂倚着落满绿藤的墙,冲姜晏的背影笑。 “晏晏,你慢一点。” 他瞧着她姿势还有点别扭。 姜晏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走了。剩个季桓久久站着,脸上的神情渐渐淡薄,变成某种若有所思。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 姜晏到的时候,宿成玉的茶已经冷了。 他不惯在外饮食,只尝了半盏,便没有再碰。姜晏这会儿困倦,腿心也敏感,进来便懒洋洋倒在榻上,问:“怀哥哥好些了?” 宿成玉点头。墨黑的眼眸动了动,望向姜晏泛红的眼尾:“晏晏方才哭了?怎么回事?” 姜晏打哈欠,表情自然:“没有呀,大概是太困啦。我在后院收拾狗窝来着,累到了。怀哥哥有事找我?” 他们之间本不该有这种问话。 宿成玉找姜晏,姜晏找宿成玉,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思念晏晏,所以过来看看你。”他坐正了些,双手搁在膝上。“晏晏不想我么?” 姜晏支使阿蘅拿了个软枕,抱在怀里。 “不想呀。”她眼眸弯弯,语气随意得像是开玩笑,“以前想的次数太多了,把感情都预支完啦。” 听着也的确是玩笑话。 所以留在屋内服侍的阿蘅和雪栀都露出了笑容。 宿成玉神色微微有些无奈,只好顺着姜晏的话说:“看来以后我得多想想晏晏,把欠的次数补上。” 姜晏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空气一时静默。往常叽叽喳喳的少女没有说话的意思,宿成玉沉默须臾,主动提起话头。 他讲到前些日子幸明侯世子当街闹事,清远侯府的家仆随后赶到,帮着请大夫抓药照顾。他感谢侯府也感谢姜晏,说了一大通,最后问道:“救我的那个乞丐……听说也被侯府救治了,如今身在何处?我想见见他,当面答谢。” 姜晏懒懒的:“不知道呀,我又不关心一个小乞丐。” 这个事安排得还算妥当。姜晏全程没出面,捏造了个“侯府的人就在附近采买,得知幸明侯世子欺辱宿成玉,于是赶来救人;姜五娘闻讯担忧,特地嘱咐仆从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治伤”的故事。至于请来的大夫医术高不高明,治得好不好,不能算在她头上。 “许是疗伤后,给了些药资,就放人离开了罢?我们家肯定不做那等强留人的事,也没听说这几日有外客居住。”姜晏看了宿成玉一眼,“怀哥哥为人清正,若是放不下,我让人在城里打听打听。” 话音未落,屋后传来怪异的嘶嚎。什么东西塌了,咣当轰隆的,许多人在惊叫。 宿成玉略动了动:“发生何事?” 姜晏捏着枕头边不说话。 没一会儿,阿鹤进来,笑着解释道:“后院养了条狗,性子烈,教训了几下,忍不住疼闹起来了。” 狗么? 宿成玉看向姜晏。 “晏晏又养狗了啊。” 他叹息,“是好事。” 姜晏讨厌宿成玉这种仿佛知晓一切的口吻。她腾地坐起来,理直气壮道:“我不光养狗,还养猫呢,我爱养什么养什么。” 宿成玉安静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样啊。” 他走到姜晏面前,伸手,轻轻扶正她发间歪斜的钗子。 “那,人呢?” 宿成玉语气温和,眼神也平静,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使性子的孩子,“看哪个人顺眼,就和哪个人在一起么?” 44勾心斗角的男人 重生的姜晏并没有完全掩饰自己对宿成玉的态度。 她忽冷忽热,喜怒无常,有时说话好听,使唤人也很自然,但又在许多细微之处流露出对宿成玉的疏离。 比如见面的次数少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地缠着宿成玉做这做那。幸明侯世子当街打人的事闹得风风雨雨,她却从未登门探望心上人的伤势。 反倒是季桓……自打回了洛阳,来侯府勤快许多。 “怀哥哥这话说得不明白。”姜晏歪着脑袋,故作困惑,“你什么意思呀?” 宿成玉松开发钗,指尖并未离开,缓缓抚摸少女柔滑乌黑的发髻。须臾,他换了话题,“我听闻璧英来了西院,怎么没看见他?” 屋外恰巧响起一声笑。 “谁念我呢?”季桓大踏步走进来,含笑的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停留在姜晏脸庞,“五娘,你这猫好沉,脾气也暴,瞧把我折腾的。” 他依旧没有束发,只将衣袍拉正了些,胳膊抱着倦懒的花狸。 “捣了小半个时辰的鸡肉糜,腕子都酸了,拿给这小祖宗喂,它还咬我欺负我。”季桓无奈叹气,自然而然地坐在姜晏身侧,将怀里的猫送出去,“喏,快接着,太沉了我抱不住。” 他长发披散,衣襟发皱,耳根颧骨印着斑斑红痕。明明是情爱遗留的证据,却安之若素,仿佛真是被猫欺负成这般狼狈。 花狸体型不小,被季桓托着送了一送,宿成玉和姜晏之间的距离自然拉开。 “这猫……” 宿成玉站定,打量几眼,神情似是恍然。他没有问猫的来处,只道,“晏晏看起来很喜欢它。” 废话。 姜晏小心接过花狸,检查爪子的愈合情况。精心照料了几日,伤口已经消肿,破损的位置也都结了痂。 按程无荣的说法,再有小半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 “球球,球球,今天疼不疼呀?” 姜晏小声呼唤着,不厌其烦地与花狸说话。季桓坐在旁边也不闲着,一会儿摸猫背,一会儿挠下巴,特别积极地分享养猫心得——十句有九句是听来的,剩下一句纯属胡诌。耐不住他说话讨巧,哄得姜晏笑了好几次。 宿成玉站在原地,看着这轻快美好的景象,脸上的情绪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没有了表情的宿成玉,便好似一尊空心的人偶,毫无颜色,彻底死寂。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像气泡。 “……晏晏。” 姜晏没听见。 宿成玉向前一步,刚开口,突然紧蹙眉心,按着胸腔咳嗽起来。 这一咳,打断了姜晏和季桓的交谈。阿蘅连忙去端茶,他抬手制止。 “不必……我马上就走。” 宿成玉缓了一会儿,重新抬眸望向姜晏。他声音嘶哑,眼角染着些微红意,瞧着终于有了几分活人气息。 “晏晏不喜欢看我这病恹恹的模样,等我真的好了,再来邀晏晏出去玩。” 他往前靠了靠,手指探向花狸的脑袋。姜晏下意识后退,紧紧护着猫,他的动作便落了空。 只想示好的宿成玉停顿一瞬,手指根根蜷起。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究竟哪里犯了错,让刚回洛阳的你气成那样,气得仿佛要杀了我。”他很浅地笑了一下,“总归是我的不对,晏晏尽管出气,气消了就好了。但是,气归气,不能教人欺骗糊弄,尤其是那些惯会花言巧语偷香窃玉的浪荡子。” 话音落时,姜晏略微惊讶。 她很少听见宿成玉使用如此尖锐的言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这个人总是温和的,就算情绪不好,也不会直接表露攻击性。 但现在,宿成玉的眼眸很冷。他气息虚浮地站在那里,仿佛风都能刮倒,却不吝于显露对季桓的敌意。 坐在榻边的季桓面含笑意,装作听不懂似的,附和道:“六郎说得对,不能让五娘被坏人骗了去。六郎慢走。” 待宿成玉离开,姜晏立即踹了季桓一脚。 “坐远点儿,别挨着我。” 冷落宿成玉,亲近季桓,自然是故意的。 她想试试宿成玉的反应。 结果不出所料。 宿成玉有求于侯府,不会轻易与姜晏翻脸。他需要结亲,他必须结亲,这样才可以在仕途上走得更远,才可以窃取姜荣昌和太子往来的机密。 姜晏与季桓亲近,只会让宿成玉产生危机感。 有了危机感,做事还会周密不疏么? 姜晏等着宿成玉的动作。 她抱起猫往外走。季桓心情挺好,想再待一会儿,可惜遭到了逐客令。他唉声叹气的,作出伤心模样,姜晏忍不住怼道:“你装什么,有什么可伤心的?” 季桓苦笑:“我叹我抛弃挚友,却换不来晏晏真心。” 姜晏只觉得好笑。 随随便便就和宿成玉割席断交,这也能叫做挚友? 季桓摇头。 “晏晏你不懂。割舍时自然难过,但我是个拎得清的,二选一从不拖泥带水。非要论个长短的话,只能说,宿成玉没那么重要,也没那么好。” 他说,“我很乐意有这个机会选择你。” 不像许多年前,在侯府酒宴上,眼睁睁看着宿成玉挡在姜晏身前,拦住了滚烫的热油。 ——————— 想多写一点,但是写太慢了,决定放在下一章。 从下一章开始,剧情就要变快了,该铺垫的东西都铺垫得差不多了。 45驯服的狗 姜晏并非真正关心季桓的心路历程。 在有些事上,她吃了太多的苦,然而对于感情,她还只是任性恣意的稚子。人弄到手了,态度殷勤热络了,她便觉得乏味,觉得理所当然,不肯多花一点心思去体悟对方的情绪。 反正季桓喜欢她。 这种喜欢,约莫早几年就有了苗头,只是被常理人情压着,隐密不发,难以生长。若非姜晏搞出下毒刺杀勾引之类的举动,两人想必永远都是普通关系。是季哥哥与姜五娘。 现在季桓被姜晏牵引着踏上了歪曲的道路。不,他自己并不觉得是歪路。前些日子他告诉姜晏,自己已经与宿成玉正式断交,话里话外试探季家何时上门提亲。 今天辞别,又问了一遍。 “晏晏,下个月初五是好日子。”季桓道,“你要不要我家的大雁?” 姜晏打了个呵欠:“不要,你送过来我就煮了吃。” 顿了顿,又道,“季璧英,别整天胡思乱猜,揣测我的想法。我的想法特别简单,及时享乐,你情我愿,顺带着给我做点事。我不喜欢没用的人。” 春风和煦,日光明媚。空气飘浮着迎春和杜鹃的香气。 姜晏抱着毛茸茸的花狸,猫儿似的眼睛半睁半闭,松软的鬓发轻轻拂动粉腮。她这般倦懒,又有种理直气壮的傲慢,说话不遮不掩,听得人心头发颤。 季桓定定看了片刻,忽而微笑喟叹。 “我真的看不懂晏晏啊。” 她有什么难以看懂的? 姜晏漠然地想,洛阳也不是没有其他放纵玩乐的贵女,婚前品尝男女之乐并非侮辱门庭的大罪。远的不说,如今年方二十的陵阳公主,上个月定了驸马,这几天照样挑选新入仕途的美男子携手共游,夜谈整晚。 她姜晏无非是太死心眼了,以前只晓得缠着一个宿成玉。 若是眼界放宽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难堪凄惨的下场。 *** 锁在后院的小乞丐承受不住折磨,把狗窝弄塌了。 阿鹤指挥着仆役,将这少年关进柴房。柴房旁边就是做饭的地方,从早到晚都散发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姜晏吃得精细,选的厨娘手艺自然好,花样也多。每每天还未亮,膀大腰圆的厨娘便从水瓮里捞了鱼刮鳞剖肉,煮开胃的鱼片粥。面粉掺着桂花蜜,捏成团子裹上荷叶蒸熟,就是讨喜又饱腹的甜点。到了晌午,砧板咚咚灶膛呼呼响,香辣的炒肉清甜的羹汤,煮玉米蒸酥酪炸金脆的虾丸…… 阿蝉蜷缩在冰冷的角落,膝盖抵着胃,狠狠压着,都压不住可怕的饥饿。 他饿得要疯的时候,便会想起姜晏来。这个长得漂亮穿得也漂亮的小千金,笑起来眼睛像勾人的月亮,声音又软又甜。她每次来,就意味着他能闻到、尝到正常的肉,他可以就着她的手撕咬骨头,直至黏哒哒的肉汁顺着纤长白皙的手指滴落地面…… 她笑他是狗,但这种嘲笑算得了什么呢? 听多了,反而觉得,嘲笑也是带着娇嗔的,是埋怨和鼓励。 好饿。 阿蝉躺在暖哄哄的食物香气里,视线模糊,思绪混乱。 眼前偶尔闪现奇怪的画面。焚香的案几,高耸的黑塔,摆着红彤彤猪头的餐盘,漫天飞舞的纸铜钱;细碎的哭嚎,尖锐的喘息,日复一日的逃亡与乞讨…… 过多的幻觉充塞大脑,又顺着口鼻流出来,变成黏稠恶心的气息。 “……好饿。” 他喃喃低语,身体一阵阵地痉挛。 每天的刑罚从不迟到。 但疼痛感正在淡化。与之相反,精神的饥饿攫夺理智,每时每刻都在摧残可悲的魂魄。 阿蝉记得肉骨头的味道。因为记忆太深刻,所以烂米和臭水变得更加难以下咽。他渴盼正常的食物,他一日日地盼着,直至某天,侯府的小千金终于踏进这灰暗逼仄的牢狱。 “要吃肉么?” 她笑盈盈地问他。轻易就能折断的素手,捏起炖烂的猪大骨,喂到他嘴边。 “给你吃呀……只要你听话。” “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再也不来啦。”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阿蝉挣扎着抬起头来,在姜晏决定扔掉肉骨的前一刻,张嘴咬住,牙齿磕着骨头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生怕她离开。 他窥见了她的不耐烦。 人的意志是多么浅薄的东西啊,阿蝉可以忍受躯体的折磨,却无法遏制疯狂的饥饿。他像一条被打折了腿的狗,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只靠一张嘴,一副牙齿,以及肿胀溃烂的舌头,竭力吞食着姜晏手中的肉骨。 炖烂的肉掉在地上。坚硬的骨磕出了裂痕。 姜晏垂眸,静静看着脚边的肉屑污渍。 四天而已。 在家养病的宿成玉今日堪堪有了动作,关在柴房的小乞丐已经溃败求饶。 “说罢。”她问,“你从哪儿来,与宿成玉什么关系?” 46恩情 饱受多日煎熬,阿蝉的喉舌严重损伤。 他费力吞咽着嘴里残存的肉渣,疼痛的舌头抵住上颚,尝试许久才呼出嘶哑的气音。 “建明八年……阴山疫病肆虐,我……曾受宿氏救命之恩……” 姜晏没有表情变化。 建明八年,距今已有十一年之久。那时阴山郡疫病闹得沸沸扬扬不可收场,兼秋收困难出现粮荒,许多乡县十室九空,医馆无药粮仓无粟,来不及收殓的死尸就横在街上,脓水臭不可闻。 混乱的世道,加之部分官差的不作为,致使郡内出现多起暴乱事件。为此,朝廷派人前往阴山郡,协助郡县官兵治理疫病拨调物资,平定地方暴乱,安抚民众情绪。 然而疫病与粮荒没能及时遏止。眼见事态越来越严重,郡守宿成德决意封城,火油弓箭屠戮生者,九城十八乡百姓无论患病与否,皆葬身烈火之中,烧至尸骨焦黑。 宿成德自己也殉了城。 此事过于惨烈,虽有人叹息宿成德迫不得已,为天下苍生自甘背负千古骂名;但更多的言论痛斥宿成德恶鬼心肠人性泯灭,死不足惜。一时间骂声沸反盈天,宿氏声誉受损,右相宿永丰走在路上都曾被百姓拦路唾面。 当时,因着长子宿成德的死亡,宿永丰满头尽霜。他拦住了想要拿人的护卫,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愤怒的百姓屈膝长跪。 ——我心愧悔。 举重若轻的四个字,消解了无数疯狂的怨恨嘲讽。 而这一跪,保住了宿氏高风亮节的名声。 姜晏自认没有宿永丰唾面自干的气量,也难以评判此人是非。毕竟那些年她还小,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宿永丰的事迹常常被人提起,姜晏不耐烦听,也被迫记住了一些,譬如右相仁德宽厚体恤民众,吃穿用度格外俭朴;写得一手好字,书坊如今还有他的碑帖;门生无数广结善缘,朝廷许多官吏都得称他一声先生…… 然而记忆最深的,还是宿永丰当街这一跪,以及随后不久因办事不利被贬庶人后的大厦倾颓。 她站在阿蝉面前听,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十一年前的阴山疫病。他没有提宿永丰,也没有提宿成玉,口中只有一人。 宿成德。 屠城殉城的宿成德,背负骂名的宿成德,让宿永丰一夜白头的宿成德。 宿成玉的……大兄。 “因为疫病饥荒……我双亲相继亡故,亲族……皆无……” 阿蝉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腥气,掺着恐惧,“一日……被官兵捉走……因着八字纯阴,充了金乌塔的祭品……” 姜晏皱眉:“金乌塔?” “在……在俞县……”阿蝉喘了几声,他的眼眶深深凹陷着,眼珠子泛着浑浊的光,“听说……是,国师……国师的意思,筑金乌塔镇压妖魔,疫病灾荒便可消退……” 国师? 姜晏想了又想,总算从记忆里扒拉出个模糊的印象。 当今天子信奉神鬼之说,喜服丹药,的确捧了个道士做国师。 但这道士深居简出,鲜少露面,姜晏两辈子都没见过真人。至于筑塔镇疫病的事,更是闻所未闻。 阿蝉说,筑金乌塔需要供奉八十八个生辰八字纯阴之童,八十八个尚未弱冠的纯阳少年。他被押至祭祀场所时,绑得像只待宰猪羊,抬头就能望见远处高耸的漆黑塔尖。 祭祀流程复杂繁琐,他和其他的祭品跪在地上,连续几日滴水未进,饿得满眼都是恶鬼飞舞的幻觉。 后来,夜深时分,几个同为祭品的孩子互相帮着松脱绳子,打算逃命。 “太饿了……” 阿蝉低声呢喃,“太饿了,所以想吃香案的肉。” 满满当当摆在周围香案上的食物,诱惑着饥肠辘辘的稚童停下脚步。他们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为祭品的最终命运,不知道为何会被绑在这里,于是咽着口水扑向案桌。 阿蝉抢了一条鸡腿。 边撕咬边逃跑,油腻腻的鸡皮卡在喉咙里,堵住发狂的呼吸。 他听见身后接连响起的刀剑声,哀嚎声,负责看守的兵卫正在宰杀不听话的祭品。 而他的眼眶盈满热气,四肢像冰一样冷。夜是那样的黑,黑得不辨方向,跑着跑着,竟然撞进了一位大人的怀里。 油污的鸡腿,弄脏了华贵的官袍。 阿蝉惊骇瑟缩,以为死期将至,却听到对方宽容的叹息。 “这般小的孩子……既是遇着我,算一段缘分罢。” 47日渐陌生的家 此人便是宿成德。 作为阴山郡郡守,来俞县查看金乌塔修建情况,顺手放走一个可怜的孤儿。 祭品没了可以再补。 但宿成德给予阿蝉一份救命的恩德。 此后,阿蝉四处流亡,得幸逃出阴山郡,成了个漂泊无依的乞儿。 得知宿成德殉城时,他已在百里之外,免去横死之灾。 “去年……我来了洛阳……” 阿蝉道,“远远见过几次宿家六郎的风采。” 他惦念着救命之恩,但无以为报。恰巧前段时间幸明侯世子当街寻衅,他便奋不顾身冲出去,为宿成玉挡鞭子。 “我合该还这份恩情。” 阿蝉说。 姜晏听得困了,拿发麻的脚踢了踢阿蝉的肩膀。 “狗屁的恩情。” 她骂,“狗屁的宿成玉。” 这简直不可理喻。 但阿蝉一声不吭,任由姜晏发作。 “我不喜欢你的想法。”姜晏歪头看了阿蝉一会儿,甜甜地笑起来,“你既落到我手里,就该只听我的。恩情不恩情的,都结束了,别打算上赶着给宿成玉当狗……” 阿蝉嘴唇翕张,想否认姜晏的话。 但她随即说道,“你做我的狗嘛。” 难听的言辞,以一种撒娇的语调说出来,傲慢且敷衍。 阿蝉挪动着干涩的眼珠,看向明媚的少女。她美好得如同朦胧的画,锦缎簇拥的珍珠,是滚在泥污里的人不敢肖想的梦。 “只要听话,我会喜欢你的。” 姜晏眼眸弯起,“不听话就去死吧。” *** 从柴房出来,姜晏唤程无荣过来说话,询问是否有好用的毒药。 “不能直接把人毒死了,但是隔段时间就会发作,疼痛难忍,需要定期服用解药……” 她一条条给程无荣描述,听得程无荣唇角抽搐。 “小娘子话本读太多……”话说一半,瞧见姜晏晴转阴的脸色,立即改口,笑嘻嘻道,“不算难事!等我钻研几天!” 姜晏非常高兴,将人关了起来,助其专心致志研制毒药。 既是府里的大夫,考虑到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姜晏直接去了主院,找清远侯。她想告诉他程无荣暂且留置西院,别让不相干的人打扰。 结果进了院子,被父亲身边的人拦住。不让进屋。 “侯爷有要事。” 什么要事能拦着她?姜晏觉着不对,这时辰太子不可能来,姜荣昌也没见外客。她走了几步,实在行动受限,情绪不由烦躁起来。 “滚开!” 姜晏惯常不给姜荣昌留面子。 她也没必要给他留面子。 自从生母和离回了长安,姜晏就是一枚长满了刺的苍耳,随时能跳起来扎父亲的脸面。 她狠狠推搡阻拦的人,正欲发作,西边卧房突然传出细碎的动静。像……女子的惊呼,男子的喘息。 姜晏站着不动了。 仿佛一桶冰水浇了脑袋,连呼吸都冻住。 她听见面前为难抱歉的解释,声音忽远忽近,模糊不清。 “……今日……黄家送了妾……侯爷不准娘子知晓……明日再说……” 黄家,哪个黄家? 姜晏想不起来了。也不必想。她静静地站着,手指拢住裙带,粉白的指甲抠得发青。周围大概有许多目光,明里暗里地打量她,生怕她发脾气砸东西,破坏姜荣昌的好事。 可姜晏没有吵闹的欲望。 她只是觉得,某种难以忍受的黏腻感正在顺着脚背往上爬,爬过脊背,钻进喉咙,搅得胃袋抽搐欲呕。 再在这里待一刻都是煎熬。 煎熬无比。 沉寂中,姜晏转身往外跑。离开主院,穿过廊道,将婢女的呼唤声甩在身后。 侯府门外,沉家的仆从正磨着守卫递信,笑得跟哭似的:“您几位行行好,把这书信交到五娘手里,奴替主人谢谢您几位大恩大德……” ——因为和沉知婴闹僵,姜晏嫌烦,这两天都不收沉家的帖子了。 而且不允许沉知婴上门。 外面的仆从还在说好话,姜晏拎着裙子跑出来,劈手夺过书信,粗暴拆开。 信上文字清丽,约她皎月阁一叙。 挺巧,宿成玉今日出门,也是在皎月阁见客。 「权当最后一面。念我郁郁成疾,恳请晏晏垂怜。」 措辞写出诀别的味道,哀哀切切,可惜被姜晏撕了个粉碎。 “备车。” 她面无表情地下命令,“去皎月阁。”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48被遗漏的真相「po1⒏homes」 今日倒也应景,天空始终灰蒙蒙的,有种风雨欲来的潮湿感。 姜晏抵达皎月阁,跟着引路的仆役走过石径小路,口鼻间皆是泥土腥气。园林葱茏的树木花草静止不动,乌燕盘旋枝桠,时不时俯冲而下,捕猎藏匿于草皮缝隙的虫豸。 沉知婴约在一处叫做杏园的地方。这种园子通常是不开的,专供贵客大行宴饮,若是来的人少,有更适合的雅间敞轩。 但也有人不缺钱和权势,看中此处园林游廊幽静私密,选作议事会面的场合。 譬如沉知婴。 譬如……与宿成玉见面的客人。 姜晏转过一丛明艳杜鹃,似不经意地抬起眼帘,视线掠过西北方向的朱红飞阁。 隔着青瓦白墙,姹紫嫣红,隔壁的蝶园正是宿成玉和人相会的地点。她出门较晚,此时他约莫已在蝶园待了小半个时辰。 思索间,姜晏止住脚步,食指点了点远处张牙舞爪的飞阁:“我喜欢那处,叫沉知婴换个地方,我们去那里吃茶。” 引路的仆役一脸为难:“姜娘子不知,蝶园今日有客。” 就是因为有客,所以才要过去。 姜晏抬起下巴,骄矜道:“什么客人,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和我们换换便是。” 说着,她径自朝蝶园走去。仆役着急,又不敢得罪清远侯府的千金,只能虚张着臂阻拦,嘴里赔罪个不停。 “哎哟,姜娘子,莫跟小人开玩笑,皎月阁有皎月阁的规矩……” 姜晏哪里管他,竖眉怒喝一声朱鹭,身高马大的婢女立即将仆役按倒在地。只剩个阿蘅迷茫愣怔,迷迷糊糊地跟着姜晏走,好心相劝:“杏园也不错,沉家娘子还病着呢……” 在唠唠叨叨的劝说声中,姜晏冷着脸前行。 起初她走得很快,视野出现蝶园的月洞门时,就放慢了步伐,乌黑的瞳仁紧紧盯着前方。 出来,快出来。 她心中默念着,眼见月洞门出现个托着盘子的仆役,立即转身,对阿蘅大声斥责:“你管她病不病!多走几步怎么了,我就要换!” 话音未落,姜晏仿佛气急了,路也不看,胡乱朝着月洞门跑。阿蘅瞧见逐渐靠近的仆役,生怕那盘子碗碟砸在姜晏身上,一迭声地唤着,追过去抓袖子。 “娘子小心——” 叮铃咣当,噼里啪啦,姜晏撞上端盘的仆役,脚踝一崴,两人歪斜着摔倒。阿蘅被拽得往前一扑,跪在了地上,堪堪用胳膊推开姜晏的腿,避免她被碎裂的瓷片割伤。 现场一片狼狈。 蝶园顿时涌出一队持刀侍卫,手扶刀鞘,朝摔倒的几人走来。 倒霉的仆役压在姜晏身下做了肉垫,正龇牙咧嘴地叫,下意识伸手扶人。姜晏只觉腰间一片温热,脸色大变,反手狠狠一巴掌:“放肆!看我不砍了你的手!” 这仆役面容清秀,左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被扇蒙了。 “对不住,对不住……” 他连声道歉,双手慌乱地按在地上,碎瓷片割得指尖鲜血淋漓。姜晏冷冰冰地看着他,抬手又是一巴掌,不防被人攥住了手腕。 “姜家五娘真是好大的脾气。” 阴森森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姜晏僵住,缓缓抬头,望见身侧神情阴鸷的少年。周围站了一圈儿侍卫,气氛紧张,而这少年捏着她的腕子,力道有如铁钳。 他亦是一身侍卫装扮,腰佩短刀,脚蹬乌靴。 容貌陌生,不着金玉,却让姜晏心底生寒。 被捏住的手腕很痛。 快要折断般痛。 姜晏的视线仿佛受了惊的蝴蝶,仓促而轻快地掠过腕间那几根冰冷的手指,垂落在地。 “放开我。”她咬住嘴唇,重新与他对视,声音带着一股色厉内荏的味道,“你是什么东西?怎敢碰我?” 少年的眼神是阴毒的蛇,缠在姜晏身上,逡巡移动。 半晌,他松手,讥讽一笑。 姜晏立即爬了起来,瞪了仆从一眼,转而催促阿蘅:“走了,我们回杏园去!今日蝶园也不知招待了哪个客人,带的侍从讨厌得很,败兴!” 周围的侍卫依旧一动不动。姜晏脖颈起了细细麻麻的疙瘩,表情却看不出破绽。她咕哝着抱怨的话,傲慢地迈步向前,踏出虚浮的步伐。挡在面前的侍卫悄无声息地让开,她便雄赳赳气昂昂走了出去。 主仆俩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葱茏树丛。 少年看了片刻,手指摩挲着质地坚硬的刀鞘。身旁侍卫站出来一个,俯首问道:“要查么?” 他微微颔首。 “瞧着不像是来找宿成玉的,虽说这姜五娘黏人得紧,却也不该知晓今日会面之事。若她知道,就有意思了。”少年冷笑,“不过是个宠坏了的傻子,以前什么都不懂,以后也变不成聪明人。” 话说到这里,他看向跪伏在地的仆役,“怎么摔的?” 仆役狼狈解释:“这位娘子走得急,没有看路……小人端着东西,一时不慎……让各位贵客看笑话了。” 漫长的寂静过后,少年轻轻哦了一声。窒息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真倒霉啊。” 他如此感慨道。 *** 姜晏在走路。 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将阿蘅甩得远远的,一味奔向前方。 她听见自己混乱的呼吸,心脏咚咚咚跳着,嘶嚎尖叫。手指摸到腰间,从衣带缝隙摸出个折迭的油纸片,打开来,里面只有扭曲的掐痕。 方才撞到的仆役,是季桓在皎月阁养的探子。前日宿宅传来密信,得知宿成玉要出门会客,姜晏便提前做了安排,要这探子争取到进蝶园的机会。 然后,带些秘密出来。 比如,宿成玉究竟与谁碰头。 谈了什么,要做什么。 她本来另外安排了接头的人,只需要坐在家中等待密信送达。但姜荣昌做恶心事,姜晏无法忍耐,干脆亲身前来。 拿到的东西,只是一片随便从油纸撕下来的边角。探子应当被盯得很紧,没有余裕传讯,只用指甲掐了最简单的印记。 ——五铢钱的形状。 宿成玉的父亲有个最出色的学生,姓黄名宸,供职水衡都尉,掌上林苑,专管铸币之事。黄宸顾念旧恩,未曾与宿氏断绝往来,和宿成玉见面也不算什么重要秘密。 但宿成玉要见的人,并非黄宸! 他要见的,他见到的,是—— 轰隆轰隆,天际响起深远的雷鸣。大地震颤,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落进姜晏的眼瞳。 她揉碎了油纸片,脚步逐渐沉重,僵硬的双腿拖曳着寒冷的躯壳。 怎么前世就没发现呢? 穿着侍卫服的少年,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的位置,有个月牙儿似的白痕旧伤。 很久、很久以前,团团死的时候,姜晏抱着小狗的尸体,抽噎着闯进宿成玉居住的院落。在门口,她同样撞见过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 戴着斗笠,粗布短裰,赤脚踩着一双粗糙草鞋。面容遮得不清不楚,袖口挽起,模样很是贫寒。 当时姜晏就站在宿成玉的面前纵声大哭。 怀哥哥,团团死了,团团被坏人害死了…… 她哭得好伤心,声嘶力竭,喘不过气,喉咙快要被扯烂。而宿成玉久久静默着,像是被她的痛苦弄得不知所措。 头戴斗笠的少年轻拍宿成玉的肩膀,语意不明地说道,你哄哄啊。 姜晏泪眼朦胧,扭曲的视野映出少年的左手;中指第一指节的侧面,印着月牙形状的白痕。下一刻,他收手离开,踏出院门。 宿成玉往前赶了几步,张嘴说话。 说了什么话来着? 跨越漫长的岁月,姜晏重新铺开旧时的画面。她仿佛再次变成了无助哭泣的孩子,怀里抱着僵硬的尸体,仓皇无措地揪扯宿成玉的衣袖。 别走,别走…… 她以为他要和那个农夫打扮的少年一齐离开。 但宿成玉只是站在院门送别。微微躬身,嘴唇张合,吐出难以辨认的呼唤。 ——叁殿下。 49枕边人 建明八年,阴山郡疫病肆虐,四下饥荒,朝廷驰援未果,最终封九城十八乡,郡守宿成德身殉谢罪。 其父宿永丰闻讯白头,不久犯下延误军机的大错,被贬为庶人。 建明九年,宿永丰逝世,对外宣称重病亡故。 建明十年,幼子宿成玉赴清远侯生辰宴,在意外发生之际,以身挡油,救姜晏一命。 这份恩情,将清远侯府与宿氏牵扯在了一起。年幼的姜晏懵懂不知事,出于对宿成玉的好奇和好感,常常黏着他顽。 建明十二年,孟柳携一儿一女来到清远侯府。侯夫人孟蕖就此与姜荣昌和离,搬回长安居住。 失去了母亲的姜晏,自认与宿成玉同命相怜,愈发依赖于他。 建明十四年,因惦念娇气的女儿,孟蕖托人千里迢迢送来一只白色小狗。姜晏很是喜欢,天天逗它玩儿。年底,小狗咬伤了路过西院的孟柳,所以被活活打杀。 没人觉得这个决定有问题,毕竟孟柳的伤势的确狰狞可怕。不过是一只狗,死了就死了,姜晏年纪小,再哄着给她弄新的来——姜荣昌当时就是这么想的。 怎知尸体埋在花圃之后,闻讯而来的姜晏发疯似的刨开泥土,抱着脏兮兮的小狗冲出府邸,跑到宿成玉面前哭嚎。 那时她才九岁。 与宿成玉相识四年有余,已经将他奉作最信赖的人。 宿成玉呢? 也就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啊。 这般年岁的少年,就算存着攀附侯府的心思,怎能看清政局提前押注叁皇子,谋划未来之事?他丧父失兄,门庭冷落,昔日父亲的亲朋僚属都已疏远,只剩寥寥数人感念旧情,愿意帮衬一二。莫非有谁做了宿成玉的幕僚门客,伯乐尊师,早早献策要他利用侯府向叁皇子投诚,借机东山再起? 又或者,结交叁皇子,是宿成玉自己的决定? 那他什么时候结交的?什么时候投诚的? 是得了侯府恩情,与她姜晏来往甚密之时,还是……更早?早于建明十年的生辰宴? 姜晏越想越冷,连牙齿都在打架。她听不见阿蘅的呼喊,也感受不到雨水的击打,赶过来的朱鹭撑了把伞替她遮挡,被推开。 “……离我远点。” 姜晏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出声。也许朱鹭没有听清,所以坚持撑伞跟随,送她走进花草簇拥的暖阁。 扑面而来的热气,熏烤姜晏的眼。 她看见了沉知婴。这假作女儿装扮的年轻郎君,今日依旧穿着月白的深衣,纤长的手指拢着热气腾腾的茶盏。清丽出尘的容颜,笼罩着浅淡的病气与忧愁,常人看一眼都会心碎。 朱鹭和阿蘅没有进来。暖阁内伺候的婢女拨亮炭火,悄悄地退出去了。 门扇一关,沉知婴立即起身,拿了帕子擦拭姜晏湿淋淋的头发和脸。 “怎么淋着了?就这么几步路,你的婢子都照顾不好?”他习惯性地用手指扶住姜晏下颌,感觉到丝丝冰凉,顿时蹙眉,“我叫人拿衣裳,你这裙子湿得厉害,待会儿该着凉了。” 姜晏偏头,避开沉知婴的触摸。 外面狂风骤雨,树叶花瓣凌乱地拍打在门窗上,发出惊心动魄的响声。她站在温暖的气息里,薄衫紧紧黏在背上,裙子裹着双腿,冰冷的水像蚂蚁窸窸窣窣滑落脚踝。 地面很快积了一滩湿渍。 沉知婴沉默垂眸,拽了拽姜晏僵硬的指尖。 “晏晏,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真不是故意骗人的,你看,我身子不大好,很容易生病……幼时更是凶险,随便吹吹风就发热晕厥,好几次险些没了命。你知道国师么?他说我命格弱,当女儿养着才能续续命……你别气了,好不好?” 姜晏耳朵里轰隆轰隆的,充塞各种乱七八糟的嗡鸣。她听不大清沉知婴的声音,只能瞧见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唇。 “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姜晏挤出微弱的话语,“从幼年开始,就能装扮得天衣无缝,步步为营么?没有感情,没有道德,所作所为皆是算计?” 50肏你这个心思龌龊的贱人 宿氏尚未没落时,是太子拥趸。而叁皇子司晨脾性怪异,为帝王所不喜,兼行事低调,鲜少人前露面。 宿成玉接触叁皇子,只可能在宿氏倾颓之后。 姜晏本以为,最起码两人刚认识的那几年,宿成玉存着几分年少真情。 就算要谋划算计,将整个清远侯府当做筏子,踩着一众尸骨往上爬……也该是后来做的决定。 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被热油烫伤了脊背,皮肤溃烂流脓,趴在病床上还要忍受姜晏叽叽喳喳的吵闹,微笑着应付她那无聊的话语;每每读书写文,凝神沉思之际,被姜晏砸石子扔花,也不恼不怒,只拿无奈的口吻劝阻。她难过的时候,孤独的时候,扑在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面容尚且稚嫩的他也会露出类似心疼的情绪。 晏晏,晏晏,别难过。 有我呢。 现在姜晏才知道,从很久以前开始,最起码六七年之前,尚属少年的宿成玉已经是个完美的骗子。 关怀是假的。 心疼也是假的。 假的,假的,什么都是假的!他是没有心的怪物,披着皮的畜生,而姜晏自己,从头至尾就是个笑话。 沉知婴不知道姜晏的想法。 他将她的话当成了谴责与叱骂,漂亮的眼眸黯淡下去,手指探进衣领,按住发痒疼痛的喉咙。 “咳……晏晏,我没有算计过你。我知男女有别,以前……以前是我忘了分寸,举动亲密了些。你消消气,先把衣裳换了,别生病,好不好?今天把这些破事都说清楚了,以后我再不来打扰……” 话未说完,面前的少女突然伸手,将他推倒在身后的软塌。沉知婴这几日思虑过甚,本就体虚气短,没有防备住,脑袋重重磕在雕花窗棂,疼得两眼发黑。 哗啦啦的雨声,风声,掩盖着暖阁内的动静。 “晏晏……” 沉知婴扶着疼痛的额头,刚要起身,带着湿气的重量压在了他的大腿上。姜晏骑了上来,一手捏着裙角,一手揪扯他的腰带,将整齐的深衣扯得松散滑落,露出内里单薄的亵裤。 沉知婴的脑子可能撞傻了。 他忘却思考,失去判断,眼睁睁看着姜晏扯开亵裤,将里面那根羞于见人的孽根掏了出来。 “闭嘴,吵死了。” 湿淋淋的少女声音低哑,像哭过一般。她的眼尾也是红的,挑着漉漉水光。 “沉知婴,我听不清你在聒噪什么。” “不是要赔罪么?” “不准动。” 她学着市井听来的下流话,轻声道,“我要肏你这个心思龌龊的贱人。” —————— 免费精彩在线:「po1⒏homes」 51满脑子的黄色废料属于是 龌龊。 这真是个贴切的形容。 沉知婴知道自己藏得并不好。 记事起,他就换了身份,成为沉家的小千金,沉如青的妹妹。除了父母兄长以及贴身伺候的奴仆,再无人知晓他真实的性别。 裙裳,珠簪,耳坠,香粉。 胭脂,手镯,亵衣,发髻。 他熟知女儿家的一切物事,模仿女儿家的举止言辞。他一日日长大,男女界限变得十分模糊;然而身体的违和感,又时时提醒他是个套在粉妆皮囊里的男儿郎。 第一次与姜晏见面,大概是沉知婴八岁的时候。 清远侯夫人登门做客,带了女儿来。她裹着绛红绣白梅的披风,胖嘟嘟的脸蛋藏在毛茸茸的兜帽里,仿佛一只雪捏的团子。身子还不到沉知婴肩膀高,说话时嗓音软软糯糯,口齿不清。 ——我住早桂街,叫我晏晏呀。 沉知婴嘴里当即含了一句脏话。 干。 她好可爱。 彼时沉知婴还只是个身心不太协调的稚童,遇着中意的人或物,就会生出“想要”的意愿。他用了一盘点心,几次游戏,迅速与姜晏拉近关系,成为她可靠又体贴的婴姊。 清远侯府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姜晏没有姊妹,自然处处依赖沉知婴,喜欢沉知婴。沉知婴也没生出歪心思,他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呢,亲近姜晏,无非是觉着喜欢,觉着可爱,想带在身边,抱在怀里,像那些感情亲昵的闺中密友一样,相伴着度过无聊冗长的时光。 然而不久之后,姜晏就有了宿成玉。 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宿成玉。 孩童往往是最天真也最残忍的。姜晏在乎宿成玉,放在沉知婴身上的心思自然就变少。沉知婴不忿于这种改变,好几次赶在姜晏去找宿成玉的时候,揪她的发髻,拆她的簪花,把人弄得气鼓鼓的。 别气呀。 沉知婴咽下单纯的嫉妒,微笑着说,五娘,我重新给你梳个头,比之前的好看。你怀哥哥见了,也更喜欢,是不是? 于是姜晏破涕为笑。 这种事做得多了,自然逃不过沉母的眼睛。沉家家风重仁德,沉母担忧次子以后心性不正,特意找沉知婴说了几次话,提醒他莫要欺负五娘,也莫要干预五娘的事。 沉知婴不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因着男扮女装的关系,他常常待在家中,没有访客时,就独自坐在房中读书。他什么书都读,阳春白雪下叁滥,只要是带字带图的,哪怕是本账册,他也要看一看。 有些书册按理不该被沉知婴接触到,但他有个极不靠谱的兄长,喜欢在各种旮旯角落藏违禁物。刺客秘闻,毒药配制百年考,世家丑闻辑录,艳情话本,模仿交合的小人偶……沉知婴无聊就寻宝,把兄长的宝贝全都掏出来观赏。 奇怪的知识懂得多了,人也就快乐地长歪了。 长歪的同时,沉知婴对姜晏有了新的心思。 想多亲亲,多抱抱。 想看她哭,看她笑。 这些心思起初朦胧模糊,随着姜晏长大而日渐清晰。她来找他玩的时候,他会关注她柔软的手指,她靠在他怀里抱怨家里长短,他会臆想一些更亲密的接触。 可是臆想无法成为现实。 现实中,他与她的关系正逐年疏远。 如何不疏远呢? 姜晏早已有了真正的长姊。虽然那姜叁身份尴尬,却待她极好。侯府闹了二妻的笑话,姜晏与母亲别离,心中郁郁,将情绪都倾泻给了宿成玉。 沉知婴算什么啊?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一个男女不分心思下流的玩意儿,合该被姜晏疏远,被姜晏遗忘。 他不是不想争。 在他“及笄”以后,开始明晰自己的渴望之后,他也有过争夺的意图。但宿成玉看穿了他的心思。 ——晏晏还小呢。 私底下,宿成玉对沉知婴说道。 ——等她懂事了,让她自己选罢。 寥寥数语,轻描淡写,打得沉知婴狼狈不堪。 宿成玉并不知晓男扮女装的秘密。这宿家养出来的小郎君,公平地看待每一个接近姜晏的人,公平地排斥他们,防备他们,无论男女。 沉知婴当然不甘心,可是宿成玉的话犹如尖锐的利刃,稳狠准地扎穿了他的心脏。 他无法堂堂正正地与人争抢姜晏。姑且不论女子如何夺爱,他伪装的这些年,做了太多逾越边界的举动,若要清算,足以将他钉在耻辱柱。 他也无法被姜晏选择。身为女子的自己,实为男子的自己,都不会是姜晏恋慕的对象。 所以,当姜晏在诗会上大打出手,弄得场面一团糟的时候……沉知婴按着鲜血淋漓的耳朵,静悄悄地做了退让与放弃的决定。 她爱与谁在一起,便与谁在一起。她爱和谁成亲,便和谁成亲。只要她自己喜欢,自己高兴。 而沉知婴自己,将继续过着违和而混乱的日子,模糊界限,不辨男女,忍受身心的冲突与挣扎。披着淡泊出尘的美人皮,藏匿男子本能的渴求与欲望,在漫长的岁月中寻不到逃脱的出口,将自己养成扭曲龌龊的怪物。 这样便好。 这样也好。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沉知婴歪斜着躺在软塌上,半边身子抵着坚硬的窗棂。衣袍大敞,腰胯尽露,兴奋硬直的肉棍紧紧贴着腹部。而姜晏骑着他,柔软隐秘的花阜毫无阻隔地压在棍身,来回厮磨。 她的裙子乱七八糟地掀了起来。藕似的腿微微屈起,白得晃眼。纤细的腰身前后摆动,起落的裙摆遮掩着可怜可爱的秘处,若是动得厉害些,就能看清嫣红的唇缝如何压着生涩的肉棍,从茎身到龟头,细细地含着,吸着,用力地碾着,磨着。 暖阁外面的风似乎停了。 沉知婴满耳皆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以为自己在做梦。就像他曾经做过的无数个露骨下流的梦。 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旺的年纪,他在姜晏身上寄予了许多不可言说的淫靡臆想,喜欢与欲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多,总之值当姜晏那句辱骂。 龌龊的贱人。 沉知婴喘息不已,顶着晕眩轻浮的脑袋,伸手去扯姜晏的抹胸。 他想看她的乳,揉她的胸,最好能用嘴含一含,吸一吸,把羞涩的奶尖咬成饱满的樱果儿。他想扶住胀痛难耐的孽根,好好欺负她腿间的秘处,弄得铃口湿哒哒地沾满淫水,再一寸寸顶进去,入到尽头。顶啊撞呀,肏得这馋嘴的小猫哀哀哭叫,肚子里喂满了精水…… “啪!” 响亮的巴掌,打落沉知婴的手。 他睁大眼睛,紧接着又是两耳光,毫不留情地扇过来,脸颊火辣辣痛。 白皙的皮肤,迅速浮起淡红的指痕。 沉知婴终于清醒了。 “说了别动。”姜晏自己也手疼,眸子盛满潮意,“你听不懂么?” 52射得到处都是 沉知婴的秘密被拆穿之前,他那亲密的举止,若有若无的体肤接触,只会被姜晏理解为女子之间的黏腻。 一朝阴阳颠倒,再回顾以往相处的点点滴滴,许多细节都超出了规矩,甚至有些淫亵的味道了。 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会毫无芥蒂地接受这样的沉知婴。 姜晏不是正常人,她其实对他没多少怨愤和厌恶,只是感受到了欺骗,以及某种绵长而深沉的倦怠。 算了,算了罢。 没有婴娘,也没什么要紧。 她现在有很多事要操心,失去一个重归于好的旧友又怎样,洛阳城的女孩子多的是,等她有心情了,努努力,一定能交到更可靠更好的朋友。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姜晏毫不犹豫地远离了沉知婴。 若不是对方执意纠缠,偏巧侯府又出了恶心事,姜晏断不可能出门见他,听他絮叨那些无用的道歉与解释。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苦衷,记不住他诉说的理由。 今天是个糟糕无比的日子,她勘破了宿成玉与叁皇子早有往来的事实,对自我愚蠢的厌恶如同衣料烧化的黑灰沉沉堵在气管里,逼得她喘息不能,头脑晕眩。愤怒,焦躁,悲伤,恐惧,种种冰凉欲呕的情绪化作利刃钝刀,在耳道里撞出疯狂的嚎叫。 得找个发泄的路子才行。 得破坏点儿什么,伤害点儿什么,把力气都使出来,把自己撕个粉碎,然后痛痛快快哭出来才行。 姜晏如此想着,便如此做了。 她推倒了沉知婴,趁着他生病虚弱,借着风雨的喧嚣,将他骑在身下狠狠地磨。暖阁很温暖,但姜晏依旧被冻得牙齿咯咯响,她将所有的不舒服都倾泻在他身上,并对他的反抗异常恼怒。 “别动。” 姜晏扇沉知婴的脸,因为情绪失控,训斥的语调像被雨水打湿的嫩枝,颤抖且破碎。她无心观察对方的表情,乱七八糟骂了一通,就继续撑着他的腰腹,继续这种类似于强暴的动作。 但这哪里算得上强暴呢? 如果她肯分出一点点心神,注意沉知婴的反应,就会发现他已经目光迷蒙,红肿的脸庞泛着淫靡妖媚的颜色。 “晏……晏晏……” 沉知婴憋得厉害,偷偷将衣襟拉得更加松散,左手绕到背后,去解裹胸布的结。 他的胸膛缠着数圈柔软棉布。不算很厚,穿上衣服以后,勉强能拟出可怜的弧度,教人误以为这是个身形贫瘠骨架有些粗大的少女。 也只有脱了衣裳,才能显露出真实的模样。 “晏……唔……” 刚刚将裹胸布扯松一点,沉知婴欠起的脊背就被姜晏按下去了。 她俯身向前,很不耐烦地开始撕扯他胸膛的棉布。因为过于粗暴,沉知婴的胸脯与肋骨被勒出浅浅的红痕。他咬着嘴唇发出轻微的哼声,很自觉地不动了,只拿水色粼粼的眼睛望着她。 碍眼的棉布被扯得七零八落之后,玉白色的平坦胸膛便再难遮掩。 姜晏手指屈起,圆润的粉色指甲划过沉知婴红润发硬的乳头,随即紧紧抓住布条。她没起身,就着前倾的姿势,摇动腰身,一下一下地磨腿心的肉珠。 夹在两人身体之间的肉棍,浸润着亮津津的水光。姜晏每每磨到前端,都能感受到它难以抑制的跳动。 沉知婴的性器并不算粗。 没有季桓那般尺寸可观,也没有云苍狰狞威猛。但胜在长度足够,形状也很精致,色泽是很干净的浅红。 而且周围没有毛发。 确切地说,姜晏将沉知婴剥了大半,也没见到任何让她不喜的地方。或许是从小充作女儿养的缘故,沉知婴的肌肤特别细腻光洁,摸着如同上好的绸缎,体形也略显纤细,介乎男女之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姜晏垂下眼帘。 她抿着嘴唇用力顶了几下,短暂的欢愉自腿心蔓延开来,顺着腰腹往上窜。 “嗯……” 微弱的呻吟终止于喉间,捕捉到声音的沉知婴却呼吸加快,腹部紧绷着起伏几下,翕张的铃口急不可耐地射出乳白的液体。 ……可能有点太多了。 沉知婴迟钝地想。 他的腰身,胸膛,乳头,甚至于姜晏的手腕…… 全都沾染了味道黏稠的精水。 53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雨声渐渐落下去了。 外面传来鸟雀清脆的啼鸣。 姜晏抚摸着沉知婴胸腹的精水,缓缓地将这些黏滑的液体抹匀。指尖剩余的一些,被她喂进他灼热的嘴唇。 这个动作有些侮辱的意味。 但沉知婴的反应更奇妙。他抬眸望着她,像是依依不舍地,用湿润柔软的舌尖裹住指尖的精水,轻轻吸了一下。 细微的麻意顺着手指流过臂膀,姜晏倏尔起身,捡拾落在地上的亵裤。春夏的暴雨来得快也走得快,暖阁烧着炭,身上衣裙已经烘干大半。 沉知婴静默须臾,稍稍掩住衣襟,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晏晏。” 初尝情事的沉家郎君带着几分愧悔,几分迷茫,低低地恳求道,“再和我待一会儿,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其实倒也不是渴望交谈。 “你……哪里学的那些……不,我不是质问的意思,晏晏……”沉知婴喉结滚动,声音携着滚热的气息,“没关系,如果这样能消气的话,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有仙子之称的沉知婴,文采斐然的沉知婴,言辞竟匮乏至此,翻来覆去尽是同样的问询。 他那安静的胯下之物,重新硬挺翘起,前端从衣袍间探出来,直直地抵着姜晏的臀缝。 “不要。” 姜晏用力打落沉知婴锁在腰间的双手,动作迅速地整理好仪容,垂眸道:“我累了,要回家。” 发泄过后只会迎来空旷的疲惫与寂寞。 她罔顾沉知婴的情绪,快步离开暖阁。阿蘅守在不远处,模样颇有几分踌躇,见她出来,立即松了口气,笑道:“再不见人,婢子都想闯门了。适才听暖阁咣当咣当的,还以为娘子和人打了起来。” 沉家德高望重,沉知婴的品性也很好,所以阿蘅耐着性子等了许久。 至于朱鹭,站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手里把玩着小巧的梭镖。沉默的视线扫过姜晏身躯,不着痕迹地收回。 一行人出了杏园。路上来往仆役,神色皆沉重默然,问了问,方知晓有茶仆得罪贵客,被打杀了。 “就在蝶园……” 听至此处,姜晏眼前蓦然浮现叁皇子阴鸷的脸。她手脚冰凉,匆匆离了皎月阁,乘车归府。 车舆疾行,铃铛声声。 姜晏拥着薄毯,喝了皎月阁外送的姜汤,才将这股寒意压下去。 疲倦的思绪,重新开始运转。 叁皇子司晨鲜少真身露面。 他似乎很喜欢乔装打扮,扮作农夫,扮作侍卫,用各种意想不到的身份在外走动。 联系前世司晨在宫变之夜夺权成功,此人显然心思深沉,且多疑。 因为多疑,他和宿成玉会面,都要选在幽静私密的蝶园,让水衡都尉黄宸做幌子,自己混在侍卫之中。 因为多疑,他注意到姜晏和茶仆的吵闹,亲自上前,与姜晏对峙。 如果姜晏是奔着司晨来的,难免要在这种情况下自乱阵脚,慌张恐惧。如此一来,姜晏恐怕无法平安离开。 好在她掩饰得当,打消了他的一些猜疑。 但…… 与她相撞的茶仆,就没这么好命了。 大抵是仍怀猜忌,或者觉得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总之,司晨处理了顶着仆役身份的探子。 此人临死前留给她的,只是一片简陋的油纸。 姜晏捏着毯角,徐徐呼了口气。 她的胃正在烧灼,不知是不是姜汤的关系。衣裙早已干透,身体深处却泥泞潮湿,幽幽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清凉的风穿过车窗,轻轻拂动姜晏的额发。 她听见街上悠长热闹的叫卖声,挑着担子的卖货郎唱着歌,挎着竹篮的姑娘手执花枝,人间自有人间的烟火气,洛阳城处处飘荡着安适倦懒的味道。 一缕酸甜的冷香袅袅落进车厢。 “慢些。” 姜晏起身伏在窗边,催促策马护送的朱鹭,“前面是不是雪芳斋?买些酸桃糕来。” 朱鹭犹豫了下,本想说这等跑腿活计交与别人更好,眼尾余光瞥见街面另一辆驶来的车舆,脊背不由挺得更直。 “朱鹭?” 姜晏不明所以。 她微微昂首,探寻似的看向面容冷硬的婢女。 叮铃,叮铃…… 那架车舆越来越近,速度减慢了些。姜晏难免被吸引注意,目光跟着动了动,二车相遇的刹那,那车窗悬挂的竹帘被风掀起,隐约露出男人的鼻唇与下颌。 饶是短短一瞬,姜晏仍然注意到,此人鼻梁高挺,唇角微微抿着,气势很是冷厉。 —————— 今天太累了,本想双更,还是先休息吧。 说个题外话,我今天看见盗文,把沉shen知婴打成了沉chen……hahah 还是题外话,我知道因为《失贞》,有些小伙伴对碎玉抱了同样的期待,因此我感到很不安,因为碎玉初衷只想写个不费脑子的小短文,很担心让大家的期待落空;;西幻题材其实十多年前就在写,时间loop也并非第一次尝试,所以失贞写得很顺,毕竟都是熟悉的东西。 古言……嗯,虽然我会努力的……但……毕竟大家都知道,猫条它不会写恋爱!(其实也不会写权谋,因为角色智商无法超越猫条智商) 总之敬祝大家开心如意,健康平安。今天是胡言乱语的猫条。 54相见不相识 是哪里见过么? 莫名其妙地,姜晏生出微妙的熟悉感。 车舆没有徽记,她认不出是哪家的,思索片刻便失了兴趣,重又坐回车厢。朱鹭很快买了酸桃糕回来,姜晏倚着靠垫将淡粉的糕点撕成一片片,喂进嘴里。 酸甜的味道融化舌尖,勉强消减几分不适。 得回去洗洗身子。 姜晏想。 泡会儿热水,喝热腾腾的粥。打起精神来,再寻季桓问清那探子是否有家眷,差人照顾后事。 姜晏自认不是善人。 不像叁娘,喜欢诵经上香,体贴奴仆,偶尔还施个粥。 但皎月阁的探子,的的确确因她而死。 与她的愚蠢和松懈密不可分。 姜晏用力咬下齿间的糕片。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要对付宿成玉,毁掉宿成玉以及叁皇子的野心,扭转叁年后溃败的结局,单靠自己绝对不行。以前她想徐徐图之,然而这样的宿成玉,真的能等她精心部署一切么?等她搜刮他的秘密,掌握他的要害? 太悬了。 姜晏将剩余的糕点一股脑塞进嘴巴。 吃得太多,有些发腻,她按住痉挛的咽喉,极力将黏糊糊的味道吞下去。 “……要找些好用的人。” 她自言自语。 昏暗的车厢里,少女眼眸低垂,脸色隐约有几分苍白,瞳孔却漾着寒星一样的光。 *** 入夜,没有徽记的车舆驶进大将军府的侧门。 月藏乌云,寂静无风。黑沉沉的天空下,武库重地犹如盘踞在地的猛兽,俯视着铁门前几个来回逡巡的武官。 一人被坚执锐,身形如松,直挺挺站立着,沧桑的眉眼不掩威严。 “莫晃了,晃得老子眼花。”他一张嘴便是长安口音,语气凶恶地呵斥那几个走来走去的武官,“此地重兵把守,老子还是个大将军,曹中军,王校尉,李校尉,你们几个瓜怂慌什么?” 武官们闻言站定,纷纷露出痛苦神色。 一人小声道:“那可是燕平王……” 咚,沉重战戟敲击地面。 “竖子而已,又有何惧?他进了这大将军府,难道不是任由我们宰割么?老子今日就叫他有来无回……” 车轮声渐近。伴随着骏马长长嘶鸣,疾驰的车舆停在几人面前。 裴云苍躬身下车,寒凉视线扫过所有人,最终停在身形挺拔的中年将军身上。 “安平兄。” 他如此唤道。 当朝大将军魏安平表情阴沉,猝不及防挥动战戟,锋利的兵刃携着腥风指向裴云苍喉间。 四周暗处立即响起刀剑出鞘的动静。 裴云苍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眨。 “安平兄。”他语气淡淡,“孤只是来叙个旧。昔日你我并肩作战抵御外寇,死人堆里捞人的交情,多年未见,你只想着吓唬孤么?” 魏安平问:“只是叙旧?” 裴云苍答:“只是叙旧。” 周围的武官皆是一脸喂屎表情。 哪个异姓王会私自入都,来大将军府找人叙旧啊?若不是顾忌燕平王的行事风范,猜想他可能布置了什么危险,早该将人押送入宫。 寂静中,魏安平突兀纵声大笑。随即收了战戟,上前揽住裴云苍肩膀,狠狠拍打几下:“既是叙旧,我们就该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吃酒……” 方才的紧张气氛,似乎一扫而空。 裴云苍微微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抚平肩膀褶皱。 隔着衣裳布料,被击打的臂膀隐隐作痛。这种痛,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游荡在骨髓与血肉中,像蚂蚁窸窸窣窣地爬动。 ——余毒又快发作了。 裴云苍眼前闪过路上偶遇的景象。 清远侯府的马车缓缓行进着,倦懒且娇气的少女伏在车窗,仰着脸催促朱鹭买点心来。满街洋溢着玉兰与杜鹃的清甜,然而最甜的,便是她那软软的声调。 ——快点呀。 走在阴暗寒凉的路上,被无数弓弩与暗箭指着脊背,裴云苍竟微微走了神。 他有些怀念那浅薄又简单的快乐了。 55不过是世俗之见 姜晏到家已是晚上。 其实她不想回侯府,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地方供她合情合理地过夜。有一瞬间,她想到了暖玉庄的男人,那人应当有本事把她弄出去再静悄悄地送回来,但也得她先在西院露个脸,应个卯,夜深人静行潜逃之事。 主动联络很麻烦,得挑选嘴严的仆人去暖玉庄送信,再等回音。姜晏没什么耐性,既然回了侯府,忍忍也不是不能住。 总归姜荣昌于男女之事是个烂人,无论抬妾与否,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作为他的女儿,姜晏很早就学会了不抱期待。 她踏进侯府的时候,清远侯换了身整洁装束,一脸严肃地守在路上等。姜晏远远瞧见这人的脸,立即转身,不顾姜荣昌连声呼唤。 “晏晏,哎,晏晏啊,爹爹跟你说说话……” 姜晏走了十几步,忍耐着攥紧手指。姜荣昌已经赶上前来,张嘴解释送来的妾:“黄家也是一片好心,你不知道,我今日赴黄老爷子的听松宴,有许多贵客在场,那黄家的小娘子进来献舞,不小心泼崴了脚摔在我怀里,几个侯伯拿这事取笑,我若不收了她,她以后如何自处……” 姜晏打断他:“爹爹不必再说,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不想知道纳妾的理由。 木已成舟。 前世姜荣昌没有纳妾,今生许多事情发生变化,出现一些差池也很正常。 姜荣昌看着女儿冷漠的表情,张了张嘴,讪讪道:“是,你还小,这些事不适合听……”停顿数息,又补充,“晏晏啊,我听说你最近都不怎么与六郎来往了,还在闹脾气么?听爹爹一句劝,纵使他哪里做得不满意,品性却是一等一的好,模样也出挑,爹爹愿意你们往来,也是考虑到他处处由你拿捏,成亲了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你……” 清远侯对宿成玉青眼有加,是有原因的。 宿成玉乃右相之子,少时便有儒雅之风。脾性温和,文采斐然,最难得是心思端正,这些年从未主动与侯府讨好处,也没私下做过败坏品行的恶事。 宿氏没落,但名声仍在。姜晏本就喜欢宿成玉,两人成亲,宿成玉不会像那些矜傲浅薄的富贵子弟任性施为,他能一直宠着姜晏,把她照顾得舒舒服服,快活自在。 姜荣昌在男女之事上拎不清,自认世上多数男子与自己并无差异,为了让女儿过得幸福,他也算精挑细选,百般斟酌,才选定了宿成玉。 除了宿成玉,还能选谁呢? 身份高些的男子,哪里能永远惯着姜晏这般骄纵的脾气?如何能终身不亲近其他女子,不纳妾偷香? 真要论起来,比宿成玉更好的人选,只剩下当朝左相闻阙了。 但姜荣昌根本没法将自家女儿和闻阙联系在一起。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嘛。 他殷殷切切,沉浸在为人父母的情绪中,掐着指头絮叨宿成玉的好。 一回神,女儿早就走了,只剩个北院的仆妇候在跟前。 姜荣昌:“……” 唉,当爹好难。 他问仆妇:“你来做甚?” 仆妇就开始擦眼角哀叹哭诉。诉说夫人身体不适,难受得紧,希望侯爷过去看看。 病自然是假的。 无非是侯府多了个女人,孟柳遣人过来试探态度罢了。 姜荣昌叹了口气,面上浮现几分真实的关切:“我这就去见夫人。” 他不讨厌女子这种小心机。 不如说,孟柳的反应,很让他受用。 前段时间,妻子与小女儿关系差得很,姜荣昌觉着烦,便疏远了孟柳。恰巧黄家送妾,迎个新人入府,他自己心情舒畅些,孟柳也能改改性子。 真是一举多得。 姜荣昌摸摸下巴,心情平和地往北院去了。 56扎穿他的脖子 回到卧房的姜晏,径直扑倒在床。 “阿蘅,叫人备水,还有,给我熬碗浓浓的汤……”她声音越来越低,“对啦,把程无荣叫过来,我有事找他。” 阿蘅犹豫着看了看小主人扭曲的躺姿:“婢子让朱鹭进来伺候?” 好歹程大夫是男子,单独进屋见姜晏,总有几分不妥。 姜晏抹了把脸,强撑着疲倦说道:“不必,就几句话的事。” 阿蘅只好应诺。 人退出去,姜晏坐着等了一会儿,头疼得厉害,便又躺倒眯眼。 她心里装的事太多了,情绪也低沉。 本来只想缓一缓,不知不觉神思恍惚,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走了进来,压着嗓子唤道:“小娘子?” 姜晏睁不开眼。 她似乎闻到了什么细微的香气,意识愈发朦胧懒散,难以清醒。来人伏在床边,好像嘟囔了句什么,随后捏住她的下巴。 微冷的香丸抵住舌苔,迅速融化成水。 姜晏吞咽着,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叹息,声音仿佛隔着纱。 啧啧……又沾着一身味道回来……今日见了哪个男人?果真性淫……怕是下面还含着黏糊糊的精水,我若不操这个心,哪天怀了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 说话间,裙摆被掀开了。 属于男子的手指,轻轻划过姜晏两腿之间紧夹的亵裤,在湿润处停了停,随即勾住裤边。 ……还是擦一擦的好…… 细碎的咕哝,钻进姜晏耳道。 危机感瞬时笼罩全身,她竭力挣扎着睁开眼皮,在程无荣扯动亵裤的刹那,起身甩了他一耳光。 “来人——唔……” 怒喝尚未惊动院中仆从,程无荣眼疾手快,扑过去死死捂住姜晏嘴巴。他显然吓了一跳,低声下气地劝说:“别叫人,唉,你先别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给你擦擦身子……嗷!” 姜晏一脚过去,稳狠准地踹在程无荣的胯间。 他整个人都扭曲了。嘴皮子抖着,惨败的脸似乎变成了纸。 都这样了,还顽强地摁着姜晏,将她按在床铺间。 “听我说……” 程无荣吸着凉气,声音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罢了,我便直说罢,你那些事我都知道,怪我心肠仁慈,怕你玩出事,每每趁你睡着喂避子丹,你该感谢我才是……避子汤伤身,唯独我这丹药不损脏器……” 姜晏只注意到程无荣狰狞的表情。 她被压在他身下,裙子完全堆在腰间,两条腿光裸着。 他说什么也没用。 姜晏张嘴,尖利牙齿狠咬程无荣的掌心肉。 她尚有一只手自由,摸索着探进枕底,握住一把冰凉金剪。这东西常年藏在床上,一则防身,一则有辟邪的说法,似乎可以减少噩梦。 但现在,姜晏打算用它扎穿程无荣的脖子,剪断喉管与血肉。 让这个心怀不轨的、无耻且下流的大夫,死在她的闺房。 57性爱指南 尖锐的利器在空中划过长弧。 堪堪刺破程无荣的侧颈。 他预先察知了这危险,往旁边避了避,于是剪刀斜斜拉过下颌,撕烂了苍白的皮肉。 没有血渗出来。 这不对劲。 姜晏心头升起朦胧的迷惑。来不及仔细思考,身体已经作出继续攻击的反应。 她用剪刀扎程无荣的眼。 被程无荣捏住手腕,拧至失力。 她踢程无荣的要害。 被程无荣屈膝按住双腿,不知是不是碰到了什么穴道,腰腿酸软得厉害,难以动弹。 深谙医理的大夫尽最大可能,在鸡飞蛋打的痛苦中压制着胡乱扑腾的少女。捂着嘴巴的那只手,掌心一抽一抽地疼,大概是被咬没了肉。 即便如此,也不能松手。 万一姜晏喊出声,招来朱鹭,程无荣觉得自己今天就得玩完。 “嘘……嘘……你就不能好好和我说话么?” 他急得很,完全忘了眼下这情形纯属自作自受。两人缠作一团,较量半晌,谁也没讨着好,一个满头大汗,一个气喘吁吁,彼此都红了眼。 后来还是程无荣腾出手来,摸了几根金针,扎在姜晏肩膀手腕以及膝盖处。 总算乖了。 程无荣抹了把汗,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给姜晏讲道理。从男女欢爱必须注意的十二条事项,到女子如何爱护自己的身体,避免无穷无尽的各种病痛。 “……就算服用避子药,也得仔细擦洗!哪怕那男子缺精生不出子嗣,也不能胡来!”涉及医理,他滔滔不绝,列举许多病例吓唬姜晏,末了总算绕回重点,“所以,我方才并无歹心,身为大夫,犯了关心病患的毛病而已。” 姜晏静悄悄躺着不出声。 程无荣试探着问:“你明白了?能放过我么?” 姜晏:“……” 程无荣死活等不到回应,寻思人应该是气着了,嘴里絮絮叨叨地赔罪,腆着脸凑过去拔针。金针尽数拔出,姜晏撑着床沿起身,闷不吭声地给了程无荣一耳光。 手腕没力气,她缓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下。 白脸大夫的五官似乎都被打歪斜了。 “……药。” 姜晏犯恶心,垂眸不看对方的脸。 “给你两天时间,把我要的毒药做出来。如果做不到……” “就打死我扔出去喂狗。”程无荣没皮没脸地接话,笑嘻嘻起身作揖,“小娘子放心,在下日夜不休,哪怕熬瞎了这眼,也要把药制好。” 姜晏倚着床栏,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她的气色也不好。青丝洒落肩头,裙裳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像被揉皱的玉兰,唯独唇边染着一抹诡谲猩红。 程无荣多看几眼,埋头退了出去。 没走几步,横里一柄长剑拦住去路。他身形僵硬,缓缓扭过头来,望见暗卫朱鹭冷漠的脸。 …… 夜里,关在柴房的小乞丐被打到吐血昏迷。 清洗地面用了叁桶水,沾血的棍子扔进灶膛烧,连烟火气都带着腥臭味儿。 姜晏在阿蘅的服侍下沐浴更衣,长发烘烤半干,正要上床歇息,阿鹤前来禀告:“那乞儿声声念着,要见娘子。” 姜晏本不想去,瞧见手腕针眼,又改了主意。 她披着一身香气来到柴房,问那瞧不出人模样的阿蝉:“你待如何?” 阿蝉扭曲着趴在地上,宛如痉挛肉虫。 他挣扎许久,拼着力气爬至姜晏脚边,嘶哑恳求放过自己。 “阿蝉……阿蝉愿意给主人当狗……” 再硬的球,一旦破了口子,都会迅速瘪掉。日前他渴求食物而道出身世,待遇没能得到改善,骨气便渐渐消磨折损,直到此刻彻底消失。 哪怕知道所有的磨难都来自于姜晏,哪怕清楚肉骨只会在疼痛之后出现。 他也…… 选择向姜晏屈服。 ——————— (作话不计费,内容与文无关,介意可直接点击目录跳转下一章) 今天还有更新。 最近很想吃火锅,麻麻辣辣热气腾腾的火锅,蘸料有新鲜的小米椒和香脆的花生碎。 因为无法一个人去吃,父母也不愿出门,所以鼓起勇气邀请了同事。大家很高兴,聊着聊着,便要吃喝玩乐一条龙,话题逐渐与我无关,计划的活动也是我无法参与的类型。 再次被遗忘了。 哪怕一开始,是我说去吃火锅吧,我请客。 很多年我都是个边缘人。 因为害怕孤独做了很多蠢事,后来逃到网络里,开始学着写文。许多人夸我写得好,极尽溢美之词,也有许多人嗤之以鼻,说我恶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所以从一个圈子跳到另一个圈子,一种题材跳到另一种题材,西幻,古言,武侠,未来,快穿,犯罪,校园,公路悬疑…… 但我还是不知道怎样才能抵达“好”。 总之肯定不是现在这样。 随便瞎扯几句,大家看了不要在意(没微博了人就容易在作话唠叨)也不必夸夸,我自己能支棱起来诶嘿嘿。 生活真的好累啊,能健健康康顺心顺意地度过每一天的人,就已经很厉害了。 我想吃火锅。 但是不吃火锅了。 58恶意 做个恶人有多难呢? 心肠硬一点就行。 做个疯子又如何呢? 只要心无忌惮。 姜晏前世足够任性,走累了要人背,不高兴要人哄。哪怕幼时被迫与娘亲分离,忍受着许多贵女的讥笑,也要摆出十分的骄傲来,对周围每一处细微的恶意张牙舞爪。 她是吃不得苦的。 她不愿让自己吃苦。 所以她和父亲吵架,和朋友打架,把姜叁娘送来的珠花剪得稀巴烂,长途奔波去长安见母亲,对着那文静秀气的女子撒泼砸东西大声哭叫。 娘,阿娘,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上我? 为什么不要我? 闹得母亲红了眼眶泣不成声,外祖母抡着拐杖满院子揍人,也不肯说半句道歉的话。 每每返回洛阳,在颠簸的车厢里,用枕头压着脑袋,才能借着辚辚车声呜咽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 阿娘,对不起。 世人并不苛待和离女子,但孟氏无力与姜氏抗衡。姜荣昌不愿放手,不肯落个抛妻弃女的名声,孟蕖便无法带走年幼的女儿。 姜晏只能留在侯府,一日日长大。 她硬生生长了一身的软刺,只肯对宿成玉放下心防。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宿成玉就能安然无忧地享受她的依赖和爱;姜晏若是作起来,连宿成玉也要遭殃的。 被她打,被她骂,被她逼迫着作出种种狼狈的姿态。譬如脱了鞋背着姜五娘徒步走回侯府,或者逃学陪她在土堡玩耍。闹得全洛阳都觉着这两人非成亲不可收场,姜晏便和宿成玉做了夫妻,平日里鹣鲽情深,烦躁时依旧折腾。 冬天要花,夏日要冰。 要他用一切的言行验证爱意,要他绝无二心百般柔情。 万事终究一场大梦。 梦醒的姜晏开始正常地发疯。 她问阿蝉:“我如何信你忠心不二?狗也可能是疯狗,时时刻刻惦记着反咬主人,以报旧日之仇。” 阿蝉只会摇头否认。 于是姜晏拿来个小瓷瓶,声称里面装着毒药,要他吞服。吃了以后,每隔十天半月,得找她领缓解的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 阿蝉毫不犹豫服了药,随后浑身发抖,蜷缩着呕吐失禁,直至昏迷不醒。 ——姜晏给他喂的是掺了土的微量砒霜。 “来人。” 待阿蝉昏死,她唤来仆从,“挑粪水来,灌他的嘴。要他吐个干净,一点儿也别剩下。” 因为嫌弃柴房脏污,姜晏率先回房,没再关心阿蝉的死活。 同一时间,侯府后巷,朱鹭对遍体鳞伤的程无荣叁令五申:“我这就送信给殿下,看他如何处置你。殿下的命令没来之前,你不得靠近姜五娘。” 程无荣捂着皱巴巴的脸嬉笑:“小朱鹭啊,你耳力过人,何必装傻?我都能猜到姜晏今日出门做了那事,你跟着她,你难道不知道?” 朱鹭沉默着握紧剑柄。 杏园的风雨遮掩不住暖阁动静,守在外头的她,的确听到了许多细碎凌乱的暧昧声响。 朱鹭此前未曾与沉知婴打过交道,今日匆匆一瞥,只觉是个病怏怏的美人。 且…… 有磨镜之好。 “姜五娘的事,我自然也会禀明殿下。”朱鹭拇指狠狠挫了下,表情不甚分明,“一码归一码,你意图对姜五娘行不轨之事,该打。” 程无荣大呼冤枉。 他和姜晏在卧房闹的时候,朱鹭被琐事纠缠,回来得晚。听动静也听得并不仔细,只将程无荣当作动手动脚言语不规矩的下流胚。 事实上,这形容也没错。 “她与殿下不过露水鸳鸯,你何必管这些呢?”程无荣叹气,“这次是我举止不当,惹了小娘子生气。若以后她心悦我,也愿意与我共赴鱼水之欢,你当如何?小朱鹭啊,做人不能太死板,在哪儿都不讨好。” 月凉如水,银辉倾泻而下,将巷道切割成泾渭分明的阴阳。 程无荣脊背贴着墙,喘了一会儿气,又问:“殿下何时离开洛阳?”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朱鹭冷冷回应,片刻,补充道:“用不了多久。” “我猜他前些日子巡查了地下密道,摆放了几个摇摆不定的老头子,还泄露行踪给魏安平,好让这练块儿的大将军心生忌惮,误以为燕平王在洛阳呼风唤雨来去自如。”程无荣像模像样地捻指掐算,“现在应该见着魏安平了?啧,拉拢魏大将军可不容易啊。” “除非……他拿捏了魏安平的要害。让我想想,是什么呢……啊!” 程无荣恍然击掌,“说起来,魏安平出身长安,以前是个穷小子嘛!心慕高门贵女而不得,还闹出过被人泼泔水赶撵羞辱的笑话。一朝从军,多年征战,硬是给自己博了泼天的功名,可惜荣归故里之时,心上人早已出嫁……那心上人叫什么来着?荷花?芙蕖?不对不对……哦哦,想起来了……” 他弯着细长的狐狸眼,语气是藏不住的恶意。 “叫孟蕖。” “燕平王睡了孟蕖的宝贝女儿,又派你我守在侯府,难不成是喜欢姜晏,以后要娶姜晏做王妃?不不不……” “他只是将姜晏也算计进来,当个好用的棋子。” “比如……” “拿姜晏的命要挟魏安平,逼魏安平投诚,助他谋反。” 59未曾明朗的局势 天际微亮之时,大将军府内的私密会谈接近尾声。 满身酒气的魏安平拍着肩膀送别裴云苍,依依不舍般搂紧他的脖子,吐出的话语却是含混的威胁。 “念在多年出生入死的情谊,我允你此次平安出入将军府,趁着日头未出,尽早离了洛阳回边郡罢。裴寂啊,人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强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裴云苍的眉眼染着寒冷的晨雾。斜而密的睫毛压着冷夜的星。 他反手捏住魏安平的手腕,低声道:“如何不该属于孤?如今坐在庙堂之上的,比起孤又好在哪里?若论正统,他……” 魏安平勃然变色:“裴寂!” 裴云苍闭了闭眼。 “老子不清楚你现在做到了哪一步。”魏安平挣脱手掌,拳头重重杵向对方胸口,“纵使你在洛阳城下挖了密道,收买了几个毫无气节的谋臣武将……不,哪怕你能将闻阙招揽过来,也没用。裴寂,大熹如今才太平几年?老子当年走投无路当了兵,侥幸没死,才活成现在这模样,可你难道不知道打起仗来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百姓要沦为流民?你现在争什么争,滚回去当你的燕平王!” “若再让我看见你,休怪刀剑无眼,律法无情!”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裴云苍并未坚持,离开时只抛下一句话。 “安平兄如今镇守洛阳,不得奔赴边关,亦无法返乡探望长安故人……安平兄依旧忠心耿耿,真是好肚量。” 气得魏安平一拳锤塌侧门。 *** “——大将军魏安平祖籍长安,小时候么,听说家里穷得很。他爹认得几个字,便在长安支摊子给人写信,赚钱养家糊口。结果不知怎的得罪治所小吏,抓牢里关了几个月,出来就病死了。魏安平要奉养老娘,便凭着一身力气进你外祖母家做护院。”姜荣昌捧着茶,神色略显不屑,“他倒是有眼光,看上了你娘,可惜认不清自己身份,没多久就让孟家撵了出去。那时候清河一带逆贼叛乱,郡国征兵,魏安平恰好没了亲娘,为着领那点儿银钱,应征做了个套马的小兵……谁知道他运气好,打了几回仗,在主帅面前露了脸,一路提携,后来又屡立战功……” 清远侯显然对这威名赫赫的魏安平有意见,语调的酸苦都要溢出来。 “……他就是好命!比他能打的也不少!可你猜怎么着,西平逆水之战,他随手捞了个快死的小子,没成想这小子是偷偷混进大军的裴寂!裴寂你知道么?就是如今的燕平王……” 姜荣昌说着说着,逐渐气愤起来,一碗茶放凉了都没动。 姜晏坐在他对面,静静坐着舀粥喝。 大早上的,她难得主动来了北院,拜见父亲母亲。姜荣昌颇感意外,也不管女儿“想和爹爹一起用早点”的理由多么诡异,乐呵呵地摆了饭,对姜晏有问必答。 侯夫人孟柳全程摆着温婉的微笑,端坐一旁,活似没有感情的假人。 “且说这燕平王。”姜荣昌摇头晃脑,啧啧称奇,“大熹如今只剩叁位异姓王,燕平王裴寂算是个中翘楚。他爹以前就挺有能耐的,圣上未登基时,朝堂乱得很,许多人都以为他爹会篡位……虽然最后也没做什么,但还是招致猜忌,一家子都给发配燕郡了。他爹也懂事,在燕郡整日吃喝玩乐干荒唐事,养了个儿子裴寂也不肯好好地教。这裴寂呢,偏生长着反骨,就爱舞枪弄棒,读兵书学政论,年纪轻轻逃离燕郡,隐姓埋名混进军营跟着一帮泥腿子打仗……这便有了西平之战的事。魏安平无意救下濒死的裴寂,两人结为义兄弟,打下许多功绩……再后来,边关鞑虏入侵,国难当头,裴寂与魏安平拼死守住了城,名扬大熹。” 时势造英雄。 年少离家的裴寂,终究靠着一身胆气与谋略,挣得护国之功。天子为安抚将士,彰显仁德胸怀,封裴寂为燕平王,镇守安顺国。 而魏安平,也在长年累月的风霜刀剑之中,爬到了大将军的位置。 可安顺国地方贫瘠,周围便是燕郡。 魏大将军也被召回洛阳,明面儿坐镇将军府,却连出城的自由都没有。 天子多疑,善猜忌。 他怕燕平王造反,一如忌惮曾经的裴父。 他也怕魏安平拥兵自重,成为新的隐患。 姜荣昌倒是很满意这种安排,毕竟魏安平曾经只是个觊觎孟蕖的穷小子,虽然十多年前娶妻生子,然而发妻已逝,再未另娶。孟蕖回了长安以后,任谁提亲也不答应,若魏安平还存着旧日的心思,回长安勾搭孟蕖怎么办? 魏大将军的名声,可比清远侯响亮得多。姜荣昌与孟蕖和离多年,但还存着比较的心思,总而言之……他不希望魏安平和孟蕖共结连理。 “晏晏啊……” 姜荣昌说得口干舌燥,回过神来和蔼发问,“你问魏大将军的事情做甚?” 姜晏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粥。 她拿帕子擦拭唇角,冷漠回答:“无事,随便问问。” 说罢,起身告别。 孟柳勉强挤出笑容:“晏晏这便要走么?留着陪我说说话罢,我怪想的。” 姜晏哦了一声:“我不想。” 她甩下表情僵硬的侯夫人,以及摸鼻尴尬的清远侯,毫不留恋地踏出北院的门。 棕黑色的长毛花狸一瘸一拐地走出草丛,支着蓬松的大尾巴,冲姜晏喵喵地叫。翠绿色的眼瞳睁得溜圆,乖顺且可爱。 “球球。” 姜晏抱起它,软声换着,拿手指挠弄下巴。在猫儿舒服的呼噜声中,她想起昨夜支离破碎的梦境。 淅沥冷雨,高耸宫墙。 闻阙如飞鸟坠落大地,晕开猩红的艳色。 转瞬又是季桓骑马从长街而来,面带笑容,眼尾溅着泪痣般的血。 旧的记忆掺了新的画面,梦中,新婚不久的姜晏伏在竹榻休憩,廊下婢女低声闲聊,提到外面兵卫巡查,不允百姓祭拜将军。 哪个将军? 梦里的姜晏挣扎着想要听清楚,意识起起落落,终究在醒来的前一刻,捕捉到前世忽略的讯息。 ——大将军魏安平协同燕平王谋反,失败后终被枭首,脑袋挂在城门示众叁日。 “娘子,娘子……” 阿蘅的声音渐渐传进耳朵,“宿郎君来了。” 姜晏猛地抬头:“叫他回去。我有事,要出门。” 阿蘅茫然:“去哪里?” “……” 姜晏抚摸着花狸柔顺的长毛,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归于坚定。 “去丞相府。” —————— 谢谢大家的评论。 啾啾。 60“闻相。” 然而门口依旧遇见了宿成玉。 宿成玉的身子应当是大好了,气色红润许多,站在侯府外,风姿卓然清雅如竹。姜晏出来时,他微微笑着上前,丝毫不提自己被拒绝进入之事。 “晏晏要出门?去哪里,可否允我同行?” 姜晏紧紧咬着牙槽。 瞧见宿成玉的刹那,一股反胃感便涌上嗓子眼。若不是勉力忍着,恐怕要当场吐出来。 讨厌。 恶心。 想杀,想杀,想杀。 “不要你跟着。” 她抱着猫登车,眼角余光瞥见宿成玉若有所思的脸,忍耐须臾,道,“算了,怀哥哥同我去罢。” 去丞相府,行踪总归难以遮掩。 姜晏有个兄长在丞相府做事,借着这层关系,她捏了个递送信函探望亲人的幌子,方便进出。 既然宿成玉要跟着来,姜晏干脆给谎言加码:“怀哥哥行过冠礼便要进丞相府了,我今日过去,正好嘱咐二哥照顾你。” 宿成玉闻言一愣,肩膀微微放松。 “晏晏有心了。不必为我操劳这些,凡事我自会应对。” 姜晏面无表情哦了一声。 其实她那个兄长屁用没有,虽说供职十叁曹,但只是混日子的,没半点儿力争上游的志气。如果不是身份矜贵,没犯大错,早该被闻阙清理出去。 姜晏亲缘浅薄,随口卖宿成玉一个人情,无非是为了维持彼此名存实亡的关系。 她抱着花狸逗了一路,下车时臂膀酸软,宿成玉顺手接猫,不料被花狸咬在拇指附近,手心手背钻了几个血洞。 “抱歉,它怕生。”姜晏压住微翘的唇角,不甚诚心地询问,“疼么?” “无碍。” 宿成玉用帕子缠流血的手掌,轻声叹息:“我向来不招猫狗喜爱。” 与守卫报备过后,片刻,姜晏顺利进门。引路的差役解释道,左相在十叁曹核查卷宗,尚未离开,她需得等一等。 姜晏蹙眉抱怨:“要多久呀?” 差役平时见不到这等娇娇软软的贵女,听得耳朵都要化了:“半刻,应当半刻就好了。还请二位去旁边的院子稍作歇息……” 说话间,前方石道走来许多人。姜晏迅速低头,脑中思绪万变,仿佛没留意似的松脱了手臂。花狸落地,细细叫了一声,对主人的行为并未表示任何不满,而是好奇地走来走去,嗅闻周围环境。 它的腿脚尚未完全痊愈,但也能够自主行动了。程无荣的医术,的确高明。 姜晏低声惊呼着,弯腰去捉花狸。她像是不擅长照顾猫,动作显得无措又笨拙,试了几次都没能揽住花狸的肚子。前方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晏置若罔闻,旁边的宿成玉担忧开口:“晏晏,快退下……” 已经迟了。 嗅来嗅去的花狸往前窜了几步远,面前出现一双云锦暗纹履。它闻了闻,大概是觉着喜欢,大尾巴高高翘起,宛如蓬松的扫帚。 走在最前头的人停下脚步,任由它试探嗅闻。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空气寂静凝滞,引路的差役立在道旁,紧张得不敢说话。唯独姜晏扑向花狸,稳稳将其抱起,嗔怪道:“可算抓住你了!” 她起身,含着笑的视线对上青年清冷平静的眉眼,登时愣住。 闻阙站在石道上,身后跟着数十位官员。他长冠束发,鬓垂玉珠,绛红官袍庄严肃穆,领口的褶皱挑不出半点错误。 姜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适时让自己的愣怔掺杂微弱的惊慌。 所有的情绪都是假的。连同此刻天真莽撞的自己。用拙劣的演技吸引闻阙,成功拦住了人,接下来的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闻相。” 姜晏抱着猫退后数步,与宿成玉并肩,头颅微垂。 “五娘失礼。” 61自作多情 今日核查卷宗,十叁曹主官皆在闻阙身后。 姜晏的兄长,也没有缺席。 这给姜晏省了许多事。她忐忑不安地解释着自己的来由,偶尔抬眼偷偷望向兄长和宿成玉,全然一副娇柔乖巧的模样。宿成玉紧跟着行礼赔罪,言辞不乏回护之意。 闻阙听完了,面上无甚变化,冷秋似的眼瞳微微转动,看向姜晏怀中的花狸。 “它怎么了?” 花狸的四肢依旧缠裹着暗白色的细麻布。 姜晏有些意外,摸了摸它温暖的身躯,回答道:“被坏人砍断了趾骨,还没养好呢。” 按程无荣的说法,花狸足爪已经消肿,伤口全都结痂,平时可以试着走动走动。总摁在窝里躺着不好,况且也摁不住。 “这样啊。” 闻阙向前半步,抬手抚摸花狸毛茸茸的脑袋。他的手很好看,宛如精雕细琢的玉石,指腹与虎口却生着薄茧,食指关节处甚至染着一点墨渍。 姜晏看着这手,便将自己满脑袋的算计都打了叉。闻阙不同于任何官吏,他为官多年,所得评价不过“纯粹”二字,毫无私心,光风霁月,绝不自矜自傲。 比起迂回刻意的试探,不如直接开口。 “闻相。”姜晏声音抬高了些,清泠泠的眼睛直视闻阙,“太常卿曾道,闻相可做天下师。五娘近日读《礼》,有惑难解,今日得幸遇见闻相,不知可有闲暇讲学半刻?” 这请求委实唐突。 以至于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不虞神色。宿成玉扯了扯姜晏的袖子,小声提醒:“晏晏,莫要冒犯……” 也正是这声提醒,让官员们恍然大悟。 姜晏哪里需要向闻相请教学问。她与宿六郎感情深厚,宿六以后要进十叁曹,今日把人带过来,恐怕是为了让宿六在闻相面前露脸。 真正想“请教学问”的人,除了宿六,不做他想。 联系到宿氏没落的处境,以及前些日子宿成玉血衣入宫状告幸明侯之事,众人表情明显和缓许多,看待宿成玉颇有几分感慨心思。 能借力打力扳倒幸明侯,保全父亲声誉,也算他不堕宿氏气节。 但…… 拜会闻相何须女子帮衬,今日之举,宿成玉落了下乘啊。 不论这些人如何品评猜测,姜晏屏息等待闻阙回应。 须臾,不苟言笑的左相略微颔首,应承了这突如其来的请求。因为还有事要忙,他吩咐差役带姜晏和宿成玉去惜抱厅,自己带着一众官员匆匆离开。 姜晏快乐地抱着猫儿进了清雅又僻静的惜抱厅。此处专供左相与人议事吃茶,摆件挂画便也是闻阙的喜好,香炉白烟袅袅,满室皆是清苦寒冷的味道。 姜晏第一次来,好奇地转来转去,拨弄陶瓶里歪斜的枯枝。宿成玉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终究开口:“晏晏,你为我着想,我很欢喜。但这些官场上的事,真的不必帮忙……” 姜晏可不是为了帮宿成玉。 她用指尖戳了戳枝头紧闭的花苞,半真半假地嘟囔道:“你不喜欢,你可以回去呀。” 宿成玉默然。 片刻,他道:“昨日闻相奏请太子协理朝政,圣上不允。闻相再奏,太子得权,圣上心有不喜,责难丞相府纠察二十年政事卷宗,因而丞相府近日甚为忙碌。” 言下之意,姜晏不该拿琐事打搅闻阙。 “闻相会委屈自己奉迎姜五娘么?” 姜晏压着冷笑,转身推开宿成玉,自顾自地坐在席上,“你好烦,要不你回去罢。” 她真心实意赶人走。 可惜宿成玉理解为气话。 “晏晏……” 哄劝的言辞尚未出口,闻阙进来了。姜晏眸子亮了亮,起身行礼,声音欢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闻相!” 闻阙听得好笑。 他记性很好,好得足以回忆那个月色皎洁的夜。毫不拘谨的小姑娘站在纷飞的纸页里,笑盈盈地唤他闻子鸠。 姜家五娘天性烂漫,在闻阙眼中好似初春绽放的粉桃。不沾脏污,不知艰难,干净得让人喜欢。 可惜这种喜欢,只是对易逝之物的欣赏与怜惜。 是长辈对稚子的宽容和理解。 是一个活在长夜里的孤行客,偶尔生出的感怀。 62“你两年后,会死。” 叁人落座,简单寒暄,闻阙问起二人情况。 他应承了姜晏解惑的请求,便真拿出师长的态度,细细了解他们读了哪些书,各自学到什么地步,有何疑难之处。 姜晏是半瓶子水空晃荡,答了几个问题就开始心虚,连连摆手要闻阙先考察宿成玉的学识。 这倒应了先前众人的猜测,姜五娘用讲学的借口为心上人铺路搭桥。 闻阙对清远侯府的事略有所闻,笑一笑,并不说什么。知慕少艾,原也难得,姜晏扯着宿成玉来丞相府,莽撞不掩率真,比起心思弯弯绕绕的官油子顺眼得多。 至于宿成玉。 右相之子,颇有先父遗风,几番对答缜密沉静,倒也不虚其名。 两人交谈之际,姜晏摸摸案头的竹简书册,见旁边有笔墨,眼珠一转,提笔悄悄在竹简空隙处写了几个小字。 待闻阙视线重新回到姜晏身上,她捧起沉重竹简,煞有其事地开口:“闻相,恰好这里有《曲礼》,‘居丧不言乐,祭事不言凶,公庭不言妇女’,前头的都懂,但最后一句有什么道理?五娘想不通呀,朝堂上为什么不能提女子?” 这问题听在寻常人耳朵里,属实有点胡闹。 宿成玉出声:“晏晏……” “五娘真的不懂。”姜晏皱着眉心,手指点了点竹简的墨字,“而况闻相在这里作了旁批,好些字我认不得……” 闻阙眸光微动。 他对上姜晏殷切的眼神,沉吟须臾,起身走来。带着苦香的衣袖,轻轻掠过姜晏身前的小案。 “什么字?” 闻阙垂眸望去。 姜晏手中捧着的,自然不是什么《礼》,而是一卷《马政》。这《马政》,乃太仆卿新近修纂,亲笔所书,月前送到丞相府来。 太仆卿是个很讲究古礼的老头子。即便时下风靡软而吸墨的芦香纸,他依旧钟情沉重不便的竹简。 闻阙记得清楚,自己从未在竹简上留任何标记。 姜晏食指点着的地方,是一串歪斜随意的新字。 ——请单独叙话。 可能是写得匆忙,最后一个字拉出长长的斜痕。 闻阙面无表情,淡淡地凝视着姜晏的字。 在短暂的沉默中,姜晏有些喘不过气,按在竹简上的手指,也莫名灼热难安。她不由加重力气,珍珠粉的指甲泛起紧张的白。 “……这注解,的确晦涩难懂。若要细讲,恐怕得费些时间。” 闻阙直起身来,看向对面的宿成玉,“宿六郎可否替闻某去户曹取份文书?闻某忙碌,为姜五娘讲完这句,便要处理政事了。” 惜抱厅门窗大敞,外面站着许多带刀兵卫。日光明媚,鸟雀啾啾,一派安宁景致。 宿成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俯身应诺,退出厅外。 “你可以说了。” 闻阙重新回到坐席,平静地看着姜晏。 姜晏摇头:“兹事体大,我要说的话,不该被第叁个人听到。” 闻阙微微扬眉。 “无碍,外头的人,于闻某而言,只是甲胄刀剑。” 既然他这么说,就无需顾虑。 姜晏慢慢地卷起竹简。借着这个动作,她梳理了纷乱的思绪,喧嚣的心脏也逐渐平静下来。 “闻子鸠。” 她挪动膝盖,正对着闻阙,挺直脊背说道,“你两年后,会死。” 63破釜沉舟 大熹朝有个不干人事的国师。 他曾在最动荡的时期现身阴山,指着流落在外的皇子司应煊,声称“此子可登大典”,随后宿氏借势力保司应煊,在内忧外患之际扶其登基,挽救了倾颓空虚的皇室;他也在阴山郡爆发饥荒疫病之时,鼓动新天子筑金乌塔镇压妖魔,因而害死数百稚子;他还炼制丹药,蛊惑天子日夜服用,致使天子无心朝政,庙堂风云诡谲争斗不断。 闻阙每每见到这国师,对方总是掐着苍白的手指,用暗哑难听的嗓音说道:“闻相有短命之兆。” 当夜,闻阙身边的护卫叶舟潜入宗庙,趁黑打断国师两条腿。 闻阙当然不是寻衅报复。 做这种事,一能假作鲁莽消解帝王的猜忌之心,成全司应煊不怎么正常的“制衡之道”;一能向国师证明,任何装神弄鬼的卜算,都是笑话。 然而,时隔几年,清远侯府的姜五娘,竟然摆出煞有其事的姿态,说了更加荒唐冒犯的话语。 “你两年后,会死。” 闻阙坐在飘飘袅袅的苦香中,没有动怒,也没有不满。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对姜晏的失望,平静问道:“我当如何死?” 姜晏察觉了他的情绪。 但她不能退却。 “秋八月,休沐日,阴雨连绵。你在朱雀门,着素衣无佩饰,跃下高墙,手足皆断。” 姜晏见闻阙神色渐冷,语速加快了些,“我看到了。那天,我进宫陪陵阳公主说话,在宫门外撞见了你。当时你还……与我道歉。” 不知是哪处言辞触动了闻阙,他眼睫微动,指背叩击案角:“继续。” 姜晏便说了下去。 她说闻阙死后,城中流传许多不实猜测。帝王不喜臣子自裁,因而闻阙的丧事没有大操大办。 她说自己不久嫁作宿家妇,而魏安平协同燕平王谋反,失败后头颅挂在城门口。 她说她育有一女,本以为夫妻情深,怎料宿成玉早已暗投叁皇子司晨,窃取侯府机密帮着司晨夺权。中秋团圆夜,宫中生变,司晨赢过太子,而功臣宿成玉带兵屠戮侯府,以示决绝。 她说…… 她将自己的重生秘密倾吐一空。 “我知这些言辞不足为信。” 姜晏道,“两月后,宿成玉行冠礼,进十叁曹,彼时洛阳会有一桩窃印大案。廷尉正的官印无故失踪,宿成玉奉命协助廷尉府追查犯人,因而破获近十年来朝廷重臣内外勾结贿赂换囚、构陷罪责等真相。涉事官员很多……” 她咬住唇肉,沉默了一会儿,“太多了,我记不清。只知道……最大的官,是御史大夫季慎之。” 季慎之,是季桓的父亲。 “破案之后,为震慑朝臣,安抚子民,天子决意杀季慎之,以儆效尤。” 那之后,季桓便失去了至亲。 他愈发流连花丛,行事张狂,却也凭着自己的手段,成为兰台最让人忌惮的笑面毒蛇。 侍御史,到御史中丞。 也许将来,够到了父亲曾经的位置罢。 “闻相若是不信我,便等上两月。”姜晏咽了口唾沫,喉咙有点痛,“待窃印大案发生,就能验证这些话的真假。” 闻阙久久沉默着。 “叶舟。” 他唤了个相貌很凶的护卫过来,“换茶汤。” 呈上来的茶汤冒着热气,姜晏在闻阙的注视下尝了一口,被苦涩味激得小脸紧皱。 “好苦……不要这个。” 涉及茶点,她挑剔的小毛病便冒出来了。 闻阙似是轻声笑了笑,问:“你要什么?” “酸梅汤。或者甜甜的杏子酿。”姜晏说完,停顿一瞬,拿乌亮的眸子观察闻阙,“……可以么?” 闻丞相颔首。 见状,护卫叶舟的表情格外奇怪,看了姜晏好几眼,才出去了。 姜晏问:“你信我了?” 闻阙不置可否。 他望向惜抱厅外明晃晃的日光,一手自然下垂,抚弄花狸毛茸茸的脑袋。方才交谈的时候,这花狸始终在厅内嗅闻巡视,如今才靠近闻阙,呼噜呼噜地蹭他微凉的手心。 “两个月罢了,闻某愿意等一等。” 闻阙被猫鼻子拱得发痒,手掌抬起,无奈按住它的脑门。 “若说是胡编乱造,姜五娘编得委实离奇了些。不过……” 不过什么? 姜晏盯着这画一样的美青年。 叶舟送来了冰冰凉的杏子酿。她嗅到酸甜轻盈的味道,与此同时,坐在正位的闻阙不堪花狸骚扰,将它抱进怀中。 “不过,若我真的选择跳墙自绝,一定是发生了很可怕的坏事。”他眉眼微扬,面容浮现浅淡笑意,恰似冬雪初融,寒月浸水,“若我死在无辜之人面前,也一定会心怀歉意。” 闻阙待人疏离,虽有亲朋,却无挚交。 无人比他更了解自己。 所以,他愿意交付姜晏叁分信任。 等待两个月后的窃印案。同时,利用这段时间,暗查廷尉府的阴私,以及魏安平和裴寂的关系。 毕竟,作为一个不谙世事的侯府千金,姜晏说的东西太多,太重了。 他可以不信所谓的魂魄重生,但他不能完全轻视姜晏的言辞。 姜晏其人…… 也不得不查。 闻阙垂着眸子,抚摸怀中花狸蓬松的皮毛。 手指捋过脊背,拍打尾巴根,动作很是熟练。花狸越发黏糊起来,翘着屁股呼噜蹭衣裳,蹭得闻阙衣襟松散,胸前沾了好几根毛。 宿成玉端着文书进来时,闻阙正捏住花狸后颈,为难且郑重地对着姜晏说话。 “姜五娘。” “你这猫……” “似乎发情了。” 64疯的基础是狠心。(补更) 球球是只母猫。按程无荣的说法,也就一岁左右。 姜晏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是因为春天么?” “或许。” 闻阙小心将花狸放在地上,转而接过宿成玉带来的文书,颔首道谢。 这花狸还要往他身上蹭,姜晏眼疾手快,赶过去一把捞进怀里。 “时候不早了,闻某失陪。” 闻阙理了理松散的衣襟,客气而疏离地结束了这场会面。临别时,对姜晏说道:“既是发情,它最近会闹腾一些,需得仔细照料。勿要放它随意乱跑,若要找个小郎君,挑体格健壮的好些。” 给猫配种这事,由闻阙亲口说出,莫名有种严肃庄重的感觉。 姜晏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小郎君”形容交配用的公猫,她没忍住,弯弯眼眸笑出声来。这一笑,胸腔郁积的情绪似乎消散许多。 “闻相也养猫么?看起来很在行。” 宿成玉在旁,张嘴欲言,继而沉默。 明眼人都瞧得清楚,闻阙未对姜晏没大没小的言行表露不满。既如此,也轮不到宿成玉提醒阻拦。 “嗯。” 闻阙站在惜抱厅门口,半边身子浸润于灿烂日光。他身形挺拔,比宿成玉还要高些,看待姜晏难免带着俯视的味道。 但这俯视并无傲慢。 像一只毛发蓬松脾性温和的大猫,安静地凝望活泼又焦躁的小崽子。 “是个不怎么爱动的小郎君。喜欢在梨树上晒太阳。” 他如此描述自己豢养的爱宠。 姜晏记在心里,同宿成玉探望兄长走了过场,回去的路上,便一直摸着花狸的脊背想事情。渴望抚慰的猫儿喵喵地叫着,在她怀里乱拱乱蹭,被拍了屁股。 “别急。” 她说,“会给你找小郎君的。” 在侯府下车时,宿成玉想跟着进门拜见清远侯。姜晏赶他走,他无奈笑笑,郑重其事地行礼道谢。 “谢晏晏今日为我操劳。” 姜晏不耐烦听这些,抱着猫要走,突然想起件事来:“怀哥哥,你屋里挂的字画,还有装花的陶瓶,都和闻相的惜抱厅很相似呀?” 唔,细究起来,宿成玉所用的熏香,味道也有些熟悉。 她的话语尚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然而听话的人脸色立即变了。 宿成玉缓缓直腰,一只手扶住车舆横木。浅淡的血色,悄无声息渗出缠裹虎口的手帕。 “……啊。” 他牵动唇角,一点点弯起微笑的弧度,“只是文人士子惯用的摆设罢了。” 是么? 姜晏拢共没接触过几个读书人,犹疑点头。回到府中,自有西院仆役跟上,给她塞了季桓的密信。 昨夜她已联络季桓,讲明皎月阁暗探折损之事。季桓回信称已经妥善安排,姜晏不必为此愧疚。在信的末尾,他问:“晏晏涉身何事?不若小聚,璧英愿分忧。” 姜晏将信揉碎了扔在池塘里。 还不到时候。 现在这个薄情自在的季桓,对宿成玉没有恨意,对仕途也没有足够的野心和渴望。 丧父之后,他才会发生自内而外的变化。 届时,季桓的笔,能够真正化作杀人的刀,将宿成玉的声誉彻底毁掉。 “娘子……” 阿蘅跟上来,被姜晏的眼神吓住,讷讷道,“要将猫给婢子抱么?一路了,胳膊受不住……” 姜晏回神,摇摇头,将花狸放下。 “乖孩子。” 她揉揉花狸的脑袋,沉寂的眉眼重新变得明媚起来,些微癫狂的神色一扫而空。 “去玩罢……” 仿佛是对花狸说话,又似乎在喃喃自语。 “轻松的日子不多了。” ——————- 昨晚一不小心睡到第二天了。 这是补更。 继续码下一更。 65不安宁的一夜 惜抱厅的灯火,夜半方熄。 闻阙回到家宅又处理了些信函,这才解衣拆发,准备沐浴歇息。绛红的袍服之下,是浅白的里衣,脱掉以后,肩膀的淤青便格外明显。 他用手指按了按,唇角抿成紧绷的线。 叶舟呈上药膏:“大人辛苦。” 闻阙没有吭声。 身涉朝堂,无人不辛苦。 他今日据理力争,为太子争得理政机会,天子不豫,偏殿召见时拿镇纸砸人,他自然得接着。 “皮肉之苦罢了,陛下怕的是臣子夺权,但太子终究是他立的太子,宫中这情势,也不由得他选。” 叶舟手掌攥紧又松开。 “太子是太子,可大人不被天子信任。他允太子理政,便从丞相府这里剥权抽人,损的是大人多年经营的根基……” “陛下不信任所有人。”闻阙摇头,“无碍,分出去的东西,别人也不敢心安理得地用,迟早还要还回来。” 此时此刻,他才显露出一点冷厉的锋芒。 “查查姜五娘出生以来的交游情况,以及清远侯府与裴魏二人的关系。”抛开魂魄重生的可能,闻阙现下更怀疑姜晏受人驱使,拿他当对付叁皇子的刀。廷尉府和魏安平那里,自然要查,但姜晏同样不能放过。 姜氏与太子亲好,若说姜氏想处理叁皇子司晨,似乎也能讲得通。但当前局势远远不到图穷匕见的地步,让一个小姑娘出面扯七扯八也太荒诞了。 毕竟司晨惯于蛰伏,近两年才开始展露手腕。因其行事狠辣绝情,天子尤为不喜。虽招揽了一些拥趸,但情况尚在闻阙掌握之中。 让他真正感到威胁的另有其人。 “燕平王……” 闻阙语气冰冷,“如今潜藏何处?” *** 幽深狭长的暗道,亮着摇曳的火。 一队乌衣侍卫无声前行,仿若静默的鸦群。裴云苍走在其中,步伐不紧不慢,皂靴碾碎地面的烟尘。 “此道通往朱雀门。”僚属压着嗓子说话,“途中设五座武库,贮藏量与殿下前些日子在南道、西道所见相同,兵器尚未运进来。” 裴云苍嗯了一声:“不急,小心打草惊蛇。” “北道明年便能打通。”僚属搓搓手,被暗道内阴冷的空气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运送军备约莫要一年半载,这期间若是没有旁的事打搅,最迟后年,万事俱备。” 一行人走到了岔道口。 通往不同地点的洞门,呈现着同样永无止境的黑。 裴云苍抬脚,走进右边洞门。 此路指向暖玉庄。 “孤不能在洛阳城内呆太久。过几日回灵净寺。”他偏头问身后一人,“奉山,清远侯府可有信来?” 名为奉山的死士愣了愣。 还真有。 是朱鹭送来的消息。 顾忌着周围人多,奉山没有禀告,直到出了密道,跟着裴云苍走进寻常休憩的院落,才异常艰难地开口。 “朱鹭道……姜五娘日前与沉知婴约见皎月阁,二人……似有磨镜之事。” 裴云苍走得好好的,猛地打了个趔趄。 “……?” 被人议论的姜晏,抱着被子睡得正沉。 漫天星光落在罗帐间,像柔软的手安抚着她的脊背。 隔着重重街巷,高楼瓦墙,寂静的宿宅点着朦胧的光。 宿成玉披着湿发,只着里衣,坐在窗前拨弄一串磨了色的铃铛。铃铛的编绳已经褪色,隐约可见几处修补痕迹,银铃内的珠子也撞不出清脆的乐声了。 但他依旧触碰得很小心。 叮铃…… 叮铃…… 微凉的指尖,抚过纹路拙劣粗糙的编绳。 最底下的铃铛晃呀晃的,在星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歪歪扭扭充满稚气的刻字。 「晏晏赠。」 “赠”这个字,大约是太过复杂,因而刻得丑绝人寰。 宿成玉牵扯嘴唇,试图露出笑容来,终究失败。夜风穿过死寂的庭院,角落有棵枝叶繁茂的石榴树,扭曲舞动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66整日发情的狗东西 重生的事,宿成玉协助叁皇子篡权夺位的事,闻阙的死,燕平王与魏安平的谋反,叁年后血腥又可怖的中秋夜…… 姜晏对闻阙说了许多。 但她没有点明自己的目的,也未对闻阙提出任何诉求。 她给了他时间,让他去查,去求证。等他愿意相信这一切,届时一定会主动联络她,达成真正的合作。 闻相是个聪明人。 聪明,且冷静,目光长远,心思缜密。 他会需要她。 姜晏踏踏实实睡了一觉,被猫儿挠窗的动静吵醒。 迷迷糊糊起来洗漱的时候,府里那个新纳的妾室过来了,隔着屏风袅袅婷婷地欠身。 “蒲水见过五娘。” 大概是听说了侯府姜五娘的脾气,她的嗓音娇娇怯怯的,有种藏不住的惶恐。 姜晏被阿蘅伺候着擦了脸,随意抬眼一瞥,隐约瞧见个妆容浓艳的女子,兴致缺缺收回视线。 “你从北院来?” 姜晏问。 屏风外的黄蒲水点点头:“刚给夫人请了安。夫人贤淑和善,邀我共食粥饭。” 捏着湿帕子的阿蘅不觉皱眉。 孟柳虽然外表柔弱温婉,骨子里却很强硬,绝无容人之心。自打新人进府,连着两夜清远侯都留宿北院,不难看出她的手段。 但孟柳毕竟是孟柳,敲打立威之后,便能对着黄蒲水摆出好态度。然后,四两拨千斤地将这黄蒲水推到西院来。 脾性骄纵的姜晏,定不能容忍黄蒲水上门,大吵大闹甚至动手都有可能。 思及此处,阿蘅低声道:“娘子……” 安抚的话尚未出口,姜晏轻轻哦了一声,面上没有多少表情。 “黄家……是城北那个黄家?水衡都尉黄宸与你什么关系?” 黄蒲水愣了数息,答道:“是我远房叔父。” 等了一会儿,见姜晏没有说话的意思,念了几句吉祥话,悄悄退出去了。姜晏对着妆镜挑发簪,见镜子里阿蘅神色怔怔,问:“怎么?” 阿蘅连忙收了表情,勉强笑道:“娘子与以前大有不同,婢子心里高兴。” 姜晏看不出她有多高兴,喜忧参半更贴切。 自从回到洛阳,姜晏冷淡宿成玉,与季桓往来,囚禁乞丐肆意凌虐,种种作为与往日大相径庭。阿蘅一个贴身婢女,看得多了,知道的也多,但很多时候只能将这些秘密嚼碎了往肚子里咽。 “人都会长大。” 姜晏抚摸着腿边撒娇的花狸,“懂事了,就该知道有些事情哭闹无用,不如丢开,自己过自己的日子,讨个开心快活。” 过了几天,程无荣的药制好了。 慢性毒药,十天一服,如没能按时服用,便会脏腑绞痛涎水流溢,疼到发疯自杀。 程无荣对成品很是骄傲,口若悬河地讲述着它的功用,以及自己这些天多么辛苦多么崩溃:“真的,小娘子不知道这一颗药丸折损了多少珍稀草药,哎哟,我的那个心痛……好歹先做了一瓶,瞧这色泽多么透亮,闻着没味儿,吃进嘴里却像桃子,又香又糯……我唤它甜梦丸……” 姜晏听得很高兴,顺手就将桃子口味的甜梦丸扔进程无荣滔滔不绝的嘴巴。 可怜程大夫多日劳累,口干舌燥,药丸刚进嘴,他下意识就咽肚子了。 再要抠,已经融化,抠不出来。 姜晏觉着挺好。 “吃了这东西,以后你也能乖一点。”她轻飘飘做了决定,“程大夫可别想着偷偷做解药,你刚说的那些难得的药材,都得用我的名目在府里领呢。我会好好看着你的。” 程无荣扑通跪了地。 “所以,”姜晏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拉拽,“你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并且,别想着动不该有的心思。” “我已经对你很慈悲了。” 骄矜的少女咬着甜丝丝的腔调,一字一顿,“整日发情的狗东西。” 67欲望 识破一个人的欲望有多容易呢? 看他的眼神,他说话时手指微妙的动作,他笑时呼出的虚伪气息。 所有矫揉造作的假相都遮掩不住程无荣那种黏腻的、居高临下且满是恶意的渴望。 自从姜晏睡意朦胧时撞破了对方的举动,再往后,审视一个人的内里变得异常简单。她曾想杀了他,后来又觉得人依旧可以利用,想来想去,还是用毒控制住,安心又解气。 “蠢货。” 她骂他。 但跪着的程无荣根本不怂。 他仰着脸看她,脖颈被勒得死紧,青色的筋脉压迫得突突直跳。少女的威吓如此郑重其事,然而他只注意到了她饱满水润的菱唇,以及唇齿张合间隐隐露出的粉色舌尖。 哎呀。 哎呀呀。 程无荣细长的五官挤成微笑的形状,仿佛给脸套了个狐狸面具。 “知道知道,小娘子……” 掩藏在道袍下的阳物,静悄悄地支起窥伺的欲望。 “……我会乖一点的。” 姜晏松开程无荣的衣领,很嫌弃地用帕子擦了手,拿着药瓶去找阿蝉。 阿蝉虽然换了地方住,但还像个小乞丐。整个人灰蒙蒙的,又破又脏,蓬头垢面。 她亲自给他喂药,手指沾到干裂的嘴唇,便像是碰着了什么脏东西,迅速缩回。阿蝉含住色泽漂亮的小药丸,咬也没咬,囫囵吞下喉咙。药物融化成涓涓细流,缓缓淌过食道。 “以后,你便唤作蝉奴。” 姜晏改了少年的称呼,将甜梦丸的效用讲给他听,“如果不想痛死,每隔十天来找我领解药。不来也不行,我会派人去找你的。” 她如此这般如此那般地威胁了一通,支使蝉奴凭着救命恩人的身份去宿宅投奔宿成玉。她要他入住宿宅,如前世那般成为宿成玉的随从,亲信。 然后将听到的,看到的,尽数转述给她。 “宿氏的恩情你已还完了。”姜晏道,“就算你还惦记着报恩,该报答的人也该是宿成德,而非宿成玉。永远记着这一点,别背叛我。” 她像每一个话本子里的恶毒人物那样,极尽恐吓敲打之能。蝉奴低着头听,全程不吭声。等姜晏走了,阿鹤几个仆从进屋,架着人往出送。 阿鹤算是西院半个管事,手脚勤快,脑子聪明,而且唯姜晏是从。蝉奴被关在西院的这段日子,都由阿鹤看管,阿鹤张罗着用刑。 既是到了离别的时刻,阿鹤笑问:“怎的,终于能出去了,有何感受?” 蝉奴没有回答。 两刻后,混混沌沌的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孑然一身,衣衫褴褛。热闹平和的烟火气直往口鼻钻,而蝉奴抬起布满血痂的手,按了按凸起的喉结。 “……很甜。” 他迟缓地回答了阿鹤的问话。 *** 许是万事冥冥注定,不需傍晚,姜晏就收到了蝉奴与宿成玉见面的消息。 近日似乎再没什么忙碌事,她便去找叁娘用晚饭,检查了一番叁娘的吃穿用度,勉强满意地回了西院。 球球依旧黏人得紧。找程无荣看过,的确是发情了,如果不好好处理,容易旧伤添新病。 姜晏逼着程无荣配药,配减缓猫儿症状的药。程无荣苦不堪言:“我个给人看病的大夫……” 姜晏:“少废话,你自个儿说过的,神医妙手,包治百病。” 程无荣一寻思,行,他还真放过这种大话。 只能唉声叹气地钻研新药。 “其实,娘子若能狠狠心,冒点儿险……”他诚心诚意建议姜晏,“我可以给球球开腹,把它孕育子嗣的部位切掉些,一劳永逸。” 姜晏没答应。 “我比较喜欢把你的那根玩意儿切掉。” 她说。 程无荣笑得眼睛成了细线。 改日,沉知婴送来请帖,邀姜晏登门叙话,试他做的新胭脂。 婴娘不仅才华横溢,女儿家的手艺也颇为出色,每每制胭脂做香粉,城中贵女赞叹不已。 姜晏不缺胭脂。 她正在最好的年纪,哪怕不涂脂抹粉,面容也足够娇艳。 但沉知婴自那日暖阁被姜晏压着玩了之后,回去病情便加重,恹恹躺了许久。如今身体转好,殷殷切切地请姜晏过去,姜晏似乎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已经不怎么讨厌他了。 既然沉知婴不觉得彼此关系难堪,还敢邀她见面,那就见罢。 姜晏打定主意,带着朱鹭和阿蘅去沉家。 大病初愈的美人在花厅候着,肩头披了件月色的绸衫,莹白的手指抚弄月季湿漉漉的叶片。 姜晏进来时,他呼吸微微变化,指间的薄叶瞬间撕裂,挤出晶莹滑腻的汁液。 “晏晏。” 沉知婴上前,不顾周围婢女在场,笑着握住姜晏双手。 忍耐多日的情绪与欲望,痉挛着压在舌根处,又随着灼热的吐息流泄而出。 “我很想你。” 68燕平王果真胸襟宽广 留在沉知婴身边的婢女尚且面无表情,朱鹭却眉心微跳。 跟着其他人被一齐撵出花厅,远远地站在外头看风景时,她不大高兴地抱着自己的剑,盯视面前一丛开得娇艳的月季。 阿蘅是个心思简单的,乐呵呵地与朱鹭搭话:“看来娘子与沉婴娘和好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朱鹭扭头,遥遥望进花厅,看着那几乎挨在一起的两个女子,迟疑开口:“主人……以前也与沉知婴这般要好么?” 隔着十来丈距离,面若谪仙的沉知婴与姜晏同坐花下,似乎谈论着日间琐事,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嫣红的嫩黄的月季遮掩了她们的身形,却遮不住彼此的面容神情。 朱鹭清晰见到,沉知婴唇噙笑意,剪了一枝嫩黄的花,别在姜晏耳边。手指随即向下,拢了拢姜晏的碎发,轻轻捏住耳尖。 阿蘅犹自不觉,感慨道:“自然要好,两人从小就认识呀。沉家娘子虽然瞧着冷冷淡淡的,其实很体贴,向来照顾娘子。读书,玩耍,梳妆……”她仔细数着沉知婴常为姜晏做的事,“有时候娘子在这边呆得困了,懒得回家睡,就占着人家的床榻……啊,有次她倦得不行,还支使沉娘子伺候她沐浴呢,都不要我们插手。” 朱鹭:“……” 朱鹭默默别过脸,继续盯着月季发呆。 她觉得自己好像窥破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但说实话这秘密又和自己没关系。该呈报的事早就呈报给燕平王,无论是姜晏疑似与沉知婴有私,还是程无荣对着姜晏起色心。 但燕平王的回音简单到匪夷所思,只叫她继续待命,侍奉姜晏左右。 大约世上有些男子并不在乎磨镜之事,而况殿下与姜晏关系特殊,不打算干预她的交游情况。 至于程无荣…… 程无荣很早以前就跟着殿下了,西平之战殿下身负重伤几近濒死,被魏安平捞出来以后,是路过的程无荣帮着治伤救命。 那时殿下还没有封王,只是个逃家从军的少年郎。直到功绩赫赫,受帝封赏,殿下的父亲才肯拨赠家产,将一支训练多年的暗卫交到殿下手中。 许是程无荣于燕平王有救命之恩,且两人结有多年情谊?否则朱鹭也想不通,为何殿下对程无荣的行径毫无反应。 总不可能……有人隐瞒了密报,没对殿下讲程无荣的事罢? “阿嚏!” 远在暖玉庄的奉山打了个好大的喷嚏。 他抽了抽鼻子,仰头看见灿烂日光。暮春时节,暖和得很。 屋内传来纸页翻动的轻响,奉山迅速挺直脊背,一手扶住剑柄。筋脉凸起的手背瘢痕交错,扭曲的印记顺着皮肤爬过手腕。 ——那是他在灵净寺守夜时,私自放姜晏闯疏香院所受的刑罚。 ——————— 还有一更 69婴娘要肏得晏晏哭出来。「po1⒏space」 姜晏与沉知婴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么和谐。 如果朱鹭离得更近些,就能听清两人的对话。 沉知婴:“晏晏,这花果真配你,可惜过不了半日就蔫,无法当珠花用。” 姜晏:“我也不稀罕。” 沉知婴:“那换这株春水绿波?我养了好些时候呢,这几天才开,你试试喜不喜欢,改天我打个模子,给你做发簪。” 姜晏瞥了一眼开得正好的春水绿波。这花通体莹白,边缘却泛着讨喜的淡粉,好似懵懂不知事的豆蔻少女。 联想到以往一些不太好的回忆,她拍开沉知婴动来动去的手,骂道:“龌龊。” 沉知婴微微睁大双眸,似乎有些委屈:“我养的花如何也龌龊?” 顿了一顿,又回过味儿来,这是骂他呢。 “我以为晏晏肯来,定是过往不咎了。” 他语气失落,“晏晏真记仇。” 姜晏并不吃这一套,揪掉鬓边鲜花砸在沉知婴善于欺骗的脸庞。 “你就是龌龊。”她说,“以前你瞒着我,哄着我,与我同榻而眠,还装没事人一样帮我擦身沐浴。” 沉知婴叫屈:“沐浴就一次!况且你我那时还小,我可没起什么坏心思,只将你当妹妹的。” 姜晏冷笑:“合着你还挺遗憾?” 纵是气恼也动人,沉知婴忍不住上手,捏姜晏的脸颊。 捏啊捏的,被姜晏锤了几拳,胸腔痒得厉害,干脆捉住她的胳膊,将人抱进怀里。 “晏晏,晏晏。” 沉知婴从后面拥着姜晏,下巴搁在她颈间,轻轻磨蹭少女柔软的耳垂。在满室馥郁中,他嗓音低暗许多,“我真的好想你呀。” 姜晏挣扎几下,蓦地感觉到臀缝顶着什么坚硬的东西。耳边的吐息异常湿热,沉知婴的声音缠缠绵绵裹住身体:“晏晏,上回你同我做的事……我们今日再试试,好不好?我都不晓得晏晏从哪里学来的玩法,未嫁的女子可不兴这个,看张避火图都难得……” 说着说着,他的嗓音愈发颤抖。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张嘴咬住姜晏耳垂,牙齿轻轻厮磨着。 “是话本里……看的么?” 姜晏耳朵敏感,一时间被撩拨得半边肩膀酸软麻痹。然而沉知婴的问话勾起了糟糕的记忆,她突然推开他,走到后面去,隔着支起的窗扇看外边葱茏绿树。 哪里学的玩法。 自然是和宿成玉成亲以后,尝了床笫之欢,闲来无事钻研出来的。 温热的怀抱重新笼住了姜晏。沉知婴抱着她的腰,借厅内花草掩映,大着胆子啄了几口。姜晏再要推拒,他便退了几步,携着她共同坐在高脚花架上。 这花架乌木雕琢,支撑稳固,托面平滑,竟也能稳稳承受两人的重量。 只是,如此一来,姜晏便完全坐在了沉知婴腿上。位置有些高,哪怕她抻直了腿,也只能让足尖堪堪蹭过地面。 藏在裙子底下的欲望,直白地硌着姜晏的花阜。所幸有几层衣料阻隔,不至于肌肤相贴。 但这单薄的阻碍,很快也要消失了。 “晏晏……” 沉知婴很喜欢唤姜晏的名字。 他探出舌尖,舔舐她淡红的耳廓,所经之处皆是湿濡唾液。因为角度的缘故,他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是在与少女低声絮语。 候在外头的阿蘅抬头望了一眼,抿唇笑了笑,转而与沉家的婢女攀谈。 “这里的花养得真漂亮……” 无人注意的间隙,沉知婴低低喘息着,勾起姜晏的裙摆。他自己的裙子早已松散,稍微扯一扯,气势昂扬的肉根便弹了出来。 “晏晏,晏晏。” 沉知婴捉住姜晏手腕,压着嗓子说话,“我教你新的玩法,怎么样?” 他肩头的月色绸衫像水一样倾泻下来,掩住两人紧贴的腰臀。姜晏的裙子被掀了起来,亵裤松垮垮垫在腿根,嫣红饱满的花阜在空气中暴露一瞬,继而紧紧压在硬直的性器上。 沉知婴按着姜晏,直至两人的坐姿再无缝隙。 他搂着她,抱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长长叹了口气。 “坐稳些。” 沉知婴说。 “外面还大亮呢。动得厉害,就要被人发现了。” 姜晏不太适应地挪了下屁股,激得沉知婴轻声吸气。 他挺腰抽送几下,圆硕的龟头分开花唇,重重顶在凹陷的穴口。姜晏腰身一麻,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咬住嘴唇平复了一会儿,才道:“你就是心思龌龊,总想着这种事……” 可她也没拒绝他呀。 明明在暖阁做了那种事,今日还应邀前来。 沉知婴亲了亲姜晏的脸颊。藏在他身体里的欲望怪物,正在扭曲膨胀,尖声嘶喊,撕扯着皮囊想要破胸而出。 “晏晏自己也想要,所以才来找我。” 他缓缓挺腰,清绝的面容染上艳色。 “我与你,如今也只能是这样的关系了。” “我总归是欢喜的。今日……” 他略微后倾,被衣裙遮掩的性器滑过腿缝,悄无声息抵住穴口。 “婴娘要肏得晏晏哭出来。” 70抱在怀里弄 姜晏有段时间没做了。 异物缓慢地顶进来的时候,她感觉不大舒服,蹙着眉心发出模糊的呻吟。狭窄的甬道一寸寸被拓开,又蠕动收缩着,试图将陌生的性器排挤出去。 沉知婴被箍得发疼。 他没想到她真允了自己,大脑亢奋的同时,浑身血液都仿佛集中在下腹,感受这疼痛且美好的欢愉。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沉知婴充作女儿养育,扭曲的性别滋生了更扭曲的性欲,他早慧,早成,未满十叁便已梦遗,如今亦是能够面不改色与姜晏闲谈,夜里臆想着胴体自渎。然而想象永远与现实不同,直至这一刻,真正的交合带来头皮发麻的悚然,疯狂的快乐撕开体面的皮囊。 “晏晏咬得好紧。” 他一手握住姜晏两只手腕,腾出右手来,按了按两人结合的部位。手指很快沾染黏液,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沉知婴送进嘴里含住,尝到了浅浅的咸味儿。 不算难吃。 沉知婴又往里送了送,将性器捣进更深的地方。湿润的手指悄悄移上来,借着外人看不到的角度,揉捏姜晏面团儿似的小奶包。 快入夏了,姜晏的抹胸并不厚重。被撩拨刺激十来下,奶尖尖便将浅草色的布料顶出两粒凸起的轮廓。 她喜欢被这么揉。 因为喜欢,容纳着性器的蜜穴吐出新的淫液,沉知婴的进入变得更加顺畅。 姜晏腿根发酸。 她起初绷着身子,直至现在才想起要放松,将重量都放在他身上。腰腿一放松,湿漉漉的甬道便又吞了一截进去,什么东西顶到了花心,再难前进。 好长。 姜晏忆起沉知婴的尺寸,一时间有些紧张。以前她和暖玉庄的男人欢好,总有种肚子要被捅破的错觉,若是沉知婴这个长度……真插到底会怎样啊? 身体总能最诚实地反应情绪。姜晏内腔紧缩,夹得沉知婴额头渗汗。 “唔……晏晏,别咬……让我进去呀。” 可是他已经进去很多了。 姜晏呼吸粗重,咬牙道:“就到这里,不准再动。” 沉知婴察觉到她脊背的颤抖,揉弄乳肉的手立即移至肩胛,来来回回地抚摸安慰。 “好,就到这里,不动了。” 但他怎么可能不动。 大抵抽插是男子天生的本能,他忍耐片刻,就开始挺腰顶弄。 动作并不明显,远远看去,像感情亲密的姊妹嬉戏玩闹。 “晏晏好软。” 他含混呢喃,眸底藏着迷乱的神色,“又湿,又软,吸得婴娘快受不住了。” 姜晏的腰也开始抖了。 她坐在他身上,屁股湿淋淋的,股间全是热气。那个硬长的玩意儿埋在身体里,小幅度地顶撞柔软宫门,有时候撞得歪了,姜晏的肚皮都鼓起奇怪的弧度。 也不知撞了多少次,总之身子已经酸软,失去了警惕的力气。沉知婴瞅准机会往前一顶,破开最后的障碍,彻彻底底入了姜晏的身。 “啊……” 姜晏短促地叫了一声,引来婢女们疑惑的目光。 她虽然有些疯,却也没有当众示淫的嗜好,只能咬住嘴唇,含糊不清地骂沉知婴管不住自己的孽根。 “是管不住呀。” 沉知婴拢着姜晏,边顶边喘息,“晏晏,你不知道我想过多少次现在的光景。” 因为亢奋,他变得口不择言。 “想你如何含着我,绞着我,被我弄得鼻子都哭红了,还用腿勾着我,一遍遍地要。” “你与宿六,也这般做过么?” “如这般……叫我插得胸脯颤颤,腿心流水流得衣裳都湿了?你摸摸,我今日新换的裙子,绣的桃花都被你染了色……” 沉知婴捉着姜晏的手,要她摸他怀里皱巴巴的衣料。 姜晏摸到了凹凸不平的刺绣,湿濡而起伏的腹部,以及自己咬着性器的穴口。手指往下探,便触摸到沉知婴沉甸甸的囊袋。 “嘶……” 沉知婴被摸得额角突突跳,两颊覆着绯色的云霞。 他此刻犹如仙子堕魔,妖艳得不像话,也下流得不像话。 “晏晏好生热情。” 他轻轻吻过她渗汗的后颈。 “现在便想吃我的精水么?乖,不急……” 湿滑的肉棍来回抽插肏弄。姜晏缩了手,转而揪紧沉知婴大腿两侧的衣料,撑直的足尖抵在地面,腰腿时不时地颤抖绷紧。身后的人屏着呼吸专心挺腰,月光似的外衫荡起轻浅涟漪。 71下流臆想 来沉家时,姜晏已经预想到,她和他有可能走到这一步。 暖阁的事情是个转折,他们的关系再也无法回到从前。若沉知婴主动联系她,便是默认了两人以后的相处方式。 所以,对于沉知婴的求欢,姜晏并无多少抵触。 她只是稍稍有些意外……关于沉知婴的急迫与大胆。 外面还有人呢。 花厅的门窗都敞着,天色大亮,日光明媚。 风气清正的沉家,竟然也能发生这种白日宣淫的异事。 姜晏觉得有趣。这种念头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湿热的爱潮。意识的紧绷与身体的酸麻逐渐融合,混乱,灼热的欢愉如同噼里啪啦的火星子,顺着尾椎窜上脑袋,在眼前炸开白茫茫的云烟。 “哈……啊……” 姜晏瞳孔涣散,指甲深深陷进沉知婴的腿肉。她似乎看见了许多旧日的画面,许多的爱恨伤痛与离别,许多的欺骗和遗忘。 然后,这些记忆全都被撞碎,捣烂,只余沉知婴萦绕耳畔的淫词秽语。 “动静小些,仔细被人发现。” “若是发现了,晏晏就只能嫁给婴娘了。啊,可是婴娘无法恢复男儿身,那就只能找个懂事的郎君入赘沉家,做我明面儿的摆设夫婿;然后晏晏也一并嫁进来,白天与我姊妹相称,夜里做真夫妻颠鸾倒凤……” “夜夜吃精水,过不了多久,就要怀孩子。我们可以一起养……” 沉知婴越说越离谱。 好在姜晏这会儿脑子也不清醒,竟然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我才不给你家做妾。” “不做,当然不做。”沉知婴高兴起来,双手按着姜晏的腰胯,顶撞的同时往下按,“晏晏只能是我的妻,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好不好?” 姜晏道:“不好。” 沉知婴忽略了她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我嫁给晏晏也是可以的。总归只能是你我两人,再容不得第叁人。宿六想都别想,他哪里配得上?我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姜晏掐得手都酸了。 她根本没怎么听他瞎叨叨,腿间花阜颤抖着迎来沉软的快乐。淅沥沥的淫液挤出穴口,浇在沉知婴的裙子上。 快乐过后便是疲倦。 姜晏坐不住,朝旁边歪倒。沉知婴及时揽住,借着弯腰搂抱的姿势,狠命撞了几下。姜晏感觉到体内肉茎的弹跳,挣着要推开,却被他捂住了嘴。 “别……唔唔……” 积存了许久的精水,一股股射进来。 沉知婴眼睫都挂着水珠。 他声音哑着:“没事,别怕,就算弄进去,也不会怀孩子的。” 因为身体不甚康健,阴阳错乱,沉知婴早早被大夫告知绝嗣一事。 他方才说的那些嫁啊娶的浑话,根本作不得数的。 姜晏愣了一会儿,掰开沉知婴捂嘴的手。 她坐在他腿上,轻轻喘息着想事情。 沉知婴竟然和季桓一样,也无法生育子嗣。这是什么风靡洛阳的怪病么?一个两个的,都宣称自己以后会断子绝孙。 沉知婴平复完毕,拿帕子擦拭姜晏臀缝的精水。他帮着她穿好亵裤,整理裙子,又折了一朵半开的红月季簪在她的发髻间。 “晏晏若是不信,我可以请那个大夫过来。是宫中的医官,每每为我诊病,都蒙着眼的,根本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也无串供的可能。” 其实也不用验证。 姜晏看着他的脸,就知道他没在撒谎。 那是和季桓截然不同的态度。 回侯府的路上,姜晏突发奇想。 有没有可能……就是说,有没有可能,季桓前世的绝嗣宣告是谎言呢? 也许她该找个大夫为季桓诊查。 思索着乱七八糟的事,姜晏回了西院,准备沐浴更衣。朱鹭跟随其后,面色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纠结。 待姜晏进了盥洗房,唤阿蘅过去伺候时,朱鹭主动抢了机会。 “我来罢,主人说过,也想让我替她擦背。” 阿蘅迷茫,姜晏说过这话么? 但瞧着朱鹭棱角分明的脸,阿蘅终是选择退让。姜晏……的确是很喜欢对着朱鹭捏捏抱抱的。 打发了婢女,身形壮硕的朱鹭坦然走进盥洗房。作为一名暗卫,她白日里虽未听清花厅内的絮语,却能判断姜晏与沉知婴迭抱的姿势。 这两人定是又行了欢好之事。不拘怎么做的,反正朱鹭也不清楚女子之间的复杂玩法,她现在耳朵嗡嗡响,心里还揣着极其沉重的情绪。 ——回来的时候,朱鹭收到了暖玉庄的命令。 那位殿下即将离开洛阳,临行之前,还需姜晏相助,行鱼水之欢。 即是说…… 刚和沉知婴玩过的姜晏,现在得赴燕平王的约。 ——————— 这章埋了个刀。 72一天之内的两个男人 朱鹭当然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从袖口抽出准备好的字条,向水雾缭绕的里间走去。挂着衣裳的楎架旁,姜晏解了短襦,正将手放在腰间。听见脚步声,扭过身来,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脯。 朱鹭顿足,迅速别开脸,将捏得发皱的字条递过去。 “路上,有人塞来此物。” 姜晏似有所觉,接来展开,果不其然是那人的字迹。内容言简意赅,邀请她即刻前往暖玉庄一叙。 当然,可能是出于保密的顾忌,字条并未明确点出他的身份,暖玉庄也用了更含糊的指代。 姜晏未做清洁,这会儿站着便觉得有黏黏糊糊的东西流出来。她的目光在“即刻”二字停留一瞬,漫不经心地移开。 天色还没暗下来呢,着什么急。 “阿蘅怎么没进来?” 姜晏随口问着,将揉碎的字条扔进换洗衣物的竹筐。借楎架遮挡,她抽了条汗巾擦拭腿间的黏腻。朱鹭回答了个什么她也没在意,抽了腰带褪外裙,忽听得外面几声惊慌猫叫,伴随着瓦片劈里啪啦落地的声响。 这下也不急着沐浴了,姜晏重新穿好衣裳,到外面看情况。 原来是花狸不知怎的爬到了屋檐上,肢体又不够灵便,摔下来了。找程无荣过来查看,程无荣摸了半天,说没有大碍,只是腿骨有些挫伤。 开了药,他再次建议姜晏:“这段日子特殊,球球肯定比平时更折腾。其实狸猫发情无甚好事,等它熬过去,让我试试刀罢?” 说的是给花狸开膛破肚切物件等事。 姜晏看了一眼程无荣,觉得他根本不关心球球的死活,只想拿它练手。猫不比人强壮,真要开刀,指不定会就此送命。 她照旧拒绝了程无荣的提议,并差人将他请回药房,继续钻研怎么减缓猫儿发情的症状。 可怜程无荣刚出来透透气,又重新回到自己的牢狱。 时候不早,姜晏没了沐浴的心情,想着总归这一夜要闹腾,干脆就这么出了门。 抵达暖玉庄,夜幕已是繁星点点。她被人蒙了眼,带进上次的隔间,待周围安静下来,要见的人推门而入,坐在了她的面前。 姜晏伸出手来,摸到对方雾湿的长眉。她吸了吸鼻子:“你刚刚洗过了呀。” 裴云苍看着这娇娇小小的侯府千金,喉头滚动:“嗯。” 余毒发作有一会儿了,他的四肢流窜着疼痛,致使说话的欲望极速下降,想问的事情也懒怠询问。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说:“我已服药。五娘不必担忧。” 姜晏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男子服用的避子药。 听着稀奇,她笑起来:“管用么?别吃了哄人的东西啊。” 裴云苍握住姜晏乱动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他不需要解释什么,真要论起来,按他的身份,也无需大费周章地对姜晏以礼相待。清远侯的门庭的确有些看头,然而在燕平王面前算不上个事。 他都要造反了,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何况清远侯呢? 但裴云苍不是没有原则的禽兽。 仁义礼智信,说不上多么遵守,好歹也像个样子。 更何况,姜晏是孟蕖的女儿,而孟蕖,是魏安平多年念念不忘的旧梦。 裴云苍倾身向前,扯开姜晏腰间的绦带。 “先弄一次,再带你过去沐浴。” 姜晏身上一凉,抹胸和短襦都被扯了去。裴云苍粗砺的手掌顺着她光裸的腿往上摸,稳稳托住两瓣臀肉,将她抱到自己身上。 温热的手指,触到了一点奇怪的湿意。 裴云苍心头滑过短暂的疑惑。就在此刻,姜晏突然环住他的腰背,柔软的胸乳就这么蹭啊蹭的:“那我们快些呀……”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像小猫的爪子踩踏心脏。 “云苍。” 姜晏看不见男人的脸,无从想象他的表情,只能从对方变得粗重的呼吸中判断一二。她扭着腰蹭他,主动扯下亵裤,摸索着掏出他的性器往腿心按。 因为动作过于笨拙,完全没有勾引人的妖媚感。 但她轻轻皱着鼻子,小声抱怨弄不进去的模样……是正常人捱不住的撒娇。 裴云苍忘却了那一点违和的困惑。他拢住她的手,引导她扶着粗硕的性器往里吞。吞到底。 狰狞昂扬的肉棍,就这么埋进姜晏体内。 与沉知婴残存的精液搅在一起。 73“能干” 人放纵的尺度,是一点点加大的。 像蒙着眼的旅者,在黑暗中摸索试探,踩着泥泞逐渐走向不知底的深渊。 姜晏仍旧不清楚云苍的身份。 只知道他非富即贵,家世定然不在清远侯府之下。身子很壮,肌肉结实,站起来应当比季桓还要高。胸腹有陈年的伤疤,脊背更是纵横交错,极有可能上过战场,而且不止一次。 前些年大熹内忧外患动乱纷纷,许多王侯武将操戈征战,亦有文臣奔赴边关。姜晏在自己打听来的名册里勾勾抹抹,无法将“云苍”和某个谁完全匹配。 当下,她搂抱着他的脖子,身体被颠上颠下,肚子热得要融化,也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 裴云苍的体力,显然远胜常人。他抓着姜晏柔滑的臀,一次次抬起压下,要她完完全全地吞吃自己的欲望。隔间光线昏暗,没有点灯,他与她都是模糊的轮廓,是暗中交媾的肉躯。一个伟岸而有力,臂膀腰腿都显出流畅结实的线条,头颅微微垂着,仿若叼食猎物的灰狼;一个柔软且娇嫩,像被碾碎的玉兰,或者亮色的绸缎,攀附着晃荡着,玉琢的足尖绷成颤抖的弧线。 彻底的体型压制。磅礴的索求感。 但姜晏一点都不怕他。 她舒服了便又哭又叫,难受了便又掐又打。泄身的时候狠狠咬对方的肩膀,股间淫水淋漓,浇透了沉重的精囊。 裴云苍胸前全是指甲刮挠的血痕。 他低喘着在她体内注入精水,然后站起身来,将瘫软的小姑娘按在窗棂上,继续顶撞。 姜晏不喜欢这样,揪着裴云苍的头发咬他:“不要在这里!背硌得痛!” 曾几何时,她也对季桓发表过类似的抗议。 裴云苍眼睛都是红的。脑袋充塞着剧痛与情欲的欢欣,只能分出一点理智,照顾姜晏的意愿。 他换了个地方,把姜晏压在宽榻。捉着腰,从后面进去,撞得姜晏臀瓣泛起珍珠似的粉。 用完了宽榻,再抱着去浴池,一路肏着走,精液与淫水混合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水里弄,岸上弄,靠着温热的铜牛雕弄。姜晏双手握着铜牛弯曲的角,嗓子都喊哑了,脸上全是汗和泪。她真喜欢这样的舒服,舒服到无法思考任何事,快乐到脑子成了废物。连力气也不用使,身后的男人托着她的腰胯,顺带着也承受了她所有的重量。深红的肉根激烈抽插,捣出的白沫都堆在穴口,精囊也反复拍打嫣红的花阜。啪啪啪啪,满室都是无休止的回声。 到最后,累得不行的姜晏发出了猫儿似的尖叫。 “不要了,不要了!肚子都鼓起来啦,好涨,里面已经满了!” 她当然是在胡说八道。 但裴云苍听得喉头滚动,俯身咬住姜晏后颈,深深地将精液灌注进收缩不已的甬道。抽出来的时候,白浊之物顺着未闭合的穴口缓缓流出,景色淫靡且可怜。 姜晏已是累得脚趾头都不想动了。 她被男人抱着,重新在温热的池水里洗了一次。中途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自己躺在榻上,身边的人还在。 隔着蒙眼的绸带,姜晏感知不到光。她胡乱伸手摸,摸到裴云苍赤裸的胸膛。再要动,就被对方握住了手。 “怎么?” 他问。 事后的男人嗓音更加沙哑,沉沉有若寒潭流动。 姜晏钻进裴云苍怀里,理直气壮扯了条胳膊过来,给自己当枕头:“天是不是还没亮呀?几更了?” 隔间一片黑暗,唯独窗棂映着淡淡的星光。 裴云苍注视着怀里的姜晏,他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脑袋。 “叁更刚过。” 还这么早啊。 姜晏打了个呵欠,随口发问:“你怎么没送我回去呀?” 裴云苍顿了顿。 他再过半个时辰出发,回灵净寺。也不知怎么回事,最后这时候,没让朱鹭把人送回侯府,而是留在此间共处一榻——即便朱鹭就在外头候着。 也许他是为了问话。 裴云苍如此想着,开口:“姜五娘除却男子以外,也喜欢女子么?” ———————- 今晚我努力多更一点。 所以…… 想要评论,饿饿 ????? 74事后试探「po1⒏space」 姜晏还不知道,自己和沉知婴的“磨镜癖好”已经传到了燕平王的耳朵里。 她问:“哪种喜欢?” 裴云苍将一只手伸进姜晏腿间,按了按她尚且潮湿的唇瓣:“这种。” 激烈的性事余韵未退,姜晏浑身抖了一下,下意识夹紧他的手掌。 “我不知道呀……为什么这么问?” 过了片刻,裴云苍抽出手:“无事。” 问这种问题,总归有点儿蠢。姜晏和其他女子有私,似乎并非难以容忍之事,当初知晓这个消息,他的感受多为诧异。 诧异过后,也就勉强接受了。 沉家的女郎在洛阳有些名声,裴云苍无需打听也知道,那是个仙气飘飘仿佛喝露水就能活的人物。贫瘠的情事经验限制了燕平王的想象力,他最多只能勾勒女子之间贴贴抱抱的画面,想不到太多污秽的玩法。 若他知道沉知婴实为男子,断不可能心平气和躺在这里和姜晏闲聊。 哪怕他和姜晏只是露水鸳鸯。 所以说男人就是麻烦。各种男人有各种麻烦。 姜晏还有些困,没纠结裴云苍的问题,半眯着眼睛继续摸他的脖颈胸膛。 “你现在还疼不疼呀?”她对交合的效用很感兴趣,“和人睡觉真的能治病?” 裴云苍嗯了一声。 “不是治病,只是减缓。尚且有余痛,不若先前严重。” 他的毛病时不时就发作,没有严格的期限。很多时候闹腾得不厉害,就硬生生扛过去,扛不住了,才想着借助外力。 姜晏就是他的外力。 “哦……”姜晏恍然,“难怪你不怎么找我呢。” 这话其实没什么意思。 但听着很像埋怨。 “我能把这个掀掉么?”姜晏抓住眼前的绸带,语气不太高兴,“系了好久,眼睛箍得疼,反正黑咕隆咚瞧不见你的脸……” 话没说完呢,她自个儿已经把绸带扯下来了。裴云苍手指微动,终究没有阻止。 黑暗中,姜晏又往裴云苍怀里贴了贴,笑嘻嘻地捧住他的脸。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没送我回家呀。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柔软的手在冷峻的脸上摸来摸去,摸得裴云苍眉心挤出褶皱。他不习惯这种亲昵举动,也不擅长应对亲昵的问话,声音不自觉冷了下去:“宽榻尚可容人,如此而已。” 姜晏听得出对方情绪变化,轻轻哼了声,把手收回去了。 谁还没个脾气咋的。 她往外挪了挪,开始挑挑拣拣:“你现在都不住寺庙了,怎的还是一身檀香味儿,呛鼻子。” 裴云苍道:“我煞气重,灵净寺僧人告诫我可焚香静心。” 不光焚香,平时没事了他还读佛经,抄佛经,可惜完全没有修身养性。 姜晏:“我不喜欢这种香。”她记起惜抱厅的熏香,“我喜欢更淡一点,冷一点的,像落雪青松,结冰的湖……啊,闻相你知道罢,他的熏香就很好闻。” 闻阙? 裴云苍皱眉,蓦地想起许久之前的事来。 他曾夜探锦绣小苑,在湖边的八角阁内邀请闻阙共谋大事。邀请自然未成,偏巧清远侯府的姜五娘踏着月色前来,在楼下望见闻阙,彼此聊了几句闲话。 如今想来,姜晏对待闻阙的态度,的确有些奇怪。 他问:“你是喜欢闻阙的熏香,还是喜欢他的人?” 姜晏抱住薄被,故意答道:“都喜欢呀。” 因为语气太坦荡了,裴云苍反而没信,淡淡道:“哦。” 姜晏踢了他一脚。 身子折腾得狠了,踢在裴云苍腿上,也没几分力道。再要朝着胯下要害踢,裴云苍大手一捞,直接将她的脚握住。 粗砺的指腹磨蹭脚心,痒痒的,还有些刺。姜晏脚趾蜷起,挣了两下没挣脱,便说:“你管我喜不喜欢闻阙,谁不喜欢他呀?模样那么好,脾气也没得挑,还是当朝左相,多少人想嫁给他呢。” 要说人就是作怪,裴云苍明明没打算和姜晏走到成家那一步,却听不得她在他面前夸赞另一个男人。 说不清是不服还是不喜,他握着姜晏的足腕,径直按在自己腿间沉甸甸的部位。 “你如今是嫁不得他了。” 姜晏足弓紧紧贴着裴云苍的性器。她能感受到这处丝绸般的质地,略有些黏稠、滞重,而且充满蓬勃的侵略意味。 明明是温的,却烧得她脚底发热,整条腿都麻了。 “……要你管我。” 姜晏小声嘟囔,“你是我的谁?又不是我爹,我兄长……也不是我的夫郎。就算是我夫郎,也管不了我呀。” 她向来理直气壮,没理的事能说成有理的,占了理,更不能让人得半分便宜。 裴云苍胸腔颤了一下。 姜晏问:“你笑了么?” 裴云苍压平嘴角,冷声道:“没有。” “哼。” 姜晏眼珠转了转,试探着脚下用力,踩了几下。 裴云苍呼吸加重,警告似的握紧她的足腕:“别闹。” 姜晏偏要闹。 她轻轻重重地踩,踩得他再次起了反应,沉甸甸一根物什硌着足弓。 “云苍……” 姜晏语调变得甜蜜起来,“我不想睡了,你和我说说你的事情,好不好?”首-发:po18.space「po1⒏space」 75燕平王的过去 有什么可说的呢? 抛开陈年累月的秘密不谈,裴云苍竟然无法找到可以袒露的事迹。 他的所有经历,都充塞着铁锈似的味道。既不有趣,也不轻松,没有任何叙说的必要。 但也许是色令智昏,抑或余毒未清,痛楚尚存,裴云苍沉默半晌,终究开了口。 “我自幼住在一个很冷的地方。” 燕郡荒凉,常年风沙。 “家中无甚兄弟,父母视我如累赘。” 他的父亲曾经风光,被打发到燕郡以后,却变得浑浑噩噩,整日挥霍金银大兴土木,建造飞萤台,搜罗男女美人,酒肉池林夜夜笙歌。 这当然是消除帝王忌惮之心的最好办法。 但也寒了母亲的心。 “我的母亲,是个很规矩的女子。” 裴云苍垂下眼帘。 胯下的刺激依旧在持续,他的视野浮现大片大片的光点。岁月仿佛逆转,幼时的画面重新铺开,满身是伤的稚童走过婆娑杨柳,烂漫日光,在垂着竹帘的敞轩外跪下。 ——母亲。 他呼唤她。 竹帘后的女子伸出手来,微笑着应道,云苍,快过来。 ——过来背书。 裴云苍生来聪慧,开始识字以后,看半卷兵书就能拿石子摆阵。父亲起初撞见,大恸哭泣:此子当成威胁!而后便厌恶他,冷待他,烧了家中的兵书不算,连棋子这等玩物也扔掉。隔叁差五,又传他过去考问,哪里不满意,就打。 裴云苍不满十岁,脊背已满是伤痕。 他大约天生反骨,越被阻拦,越要读书学武。他的母亲呢,曾经与父亲伉俪情深,自从搬到燕郡,被迫旁观父亲变得浪荡混帐,时间久了,人也就疯了。 疯了的裴母,将丈夫的变化归咎于仕途坎坷。她无法挽回,便将希望都寄托在独子身上,希冀裴云苍能更加出色,更加努力,让父亲满意。 可父亲并不希望裴云苍出色。 裴云苍每每在父亲那里挨了打,转道去见母亲,母亲对他身上的血痕视而不见,永远挂着一脸慈爱,催促他背书念诗写文章。 “后来,我渐渐大了,便想离开家宅。”裴云苍掩去所有细节,几乎什么也没有说,“有一次,父亲酒后失态,抓着我的头发往烧红的炭盆按。我竭力反抗,弄伤了他,当天夜里撬开门锁逃了。” 逃进茫茫风雪夜,奔向更广阔苍凉的天地。 当兵,打仗,受苦,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结识魏安平,遇见程无荣,封赏燕平王,又找了傀儡替身坐镇封地,自己藏匿洛阳远郊的灵净寺。 但这些事,不需要对姜晏讲。 他只说:“灵净寺是个很清静的地方,适合久居清修,所以我住在那里。” 姜晏头一次遇见这么不会讲故事的人。 拢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内容异常跳跃,没头没尾,难以揣摩。 她动也懒得动了,抽身就要睡觉,可是正到要紧关头,裴云苍哪肯放人,按着姜晏的足背,自己动了起来。 硬邦邦的棍子,贴着屈起的足弓来回抽送。湿润的龟头时不时戳在姜晏脚心,弄得她又痒又麻。 屋子里什么都看不清。于是男人的喘息声格外清晰,厚重。 他是匍匐的兽,一下下顶着撞着,微凉的精液射在姜晏的脚趾间。 黏糊糊的,气得姜晏抬脚又踢,蹬到他的脸。 裴云苍想起第一次欢好的事来,面庞无甚情绪,乌沉的眼瞳蕴着光。他按住她,俯身亲了下少女紧抿的唇角,将自己嘴唇沾染的精液蹭到她脸上。 “五娘,再会。” 糜艳破絮·沈知婴前世番外(一) 那是一个很冷的下午。 天空堆积着散不开的乌云,整个沉宅漂浮着秋雨过后的肃杀气。沉如青将满地的落叶踩得嘎吱响,边走边问:“他这模样……几天了?” 跟随的奴仆唉声叹气:“已是第叁日了。自从那日外出游逛,在河堤附近遇见了姜五娘,说了几句话,回来便闹起来,砸了许多东西,房门也关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按着老夫人的意思,早中晚运送水米饭食进屋……但也不怎么吃……” 沉如青走到门前,望见木窗高处掏空的窟窿。一根绳子倾斜着横亘其中。 他笑了笑:“就这么送饭送水?” “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父亲不在洛阳,祖母与母亲都太过心软。”沉如青叹了口气,并不犹豫,“把铁锤带来,砸门。” 建明二十年,沉如青在太学担任学官。刚忙完策论考试,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就被家里的事情催回来。 他站在萧瑟冷风中,笼着袖子,平静地看着仆役砸门。 咣,咣,咣,上好的雕花木门很快成了一堆破烂碎屑。 愤怒的嚷叫伴随着腐烂般的气味,轰然倒向门外。 “滚!别进来!都说了别进来,不想活了么!” 沉如青偏了偏脑袋,按住疼痛的耳朵。他挥退众人,独自踏进味道难闻的房间。地上全是碎渣,除了门板的残骸,还有一些倾倒的案桌,碎裂的花瓶,撕成破烂可怜巴巴躺着的字画。沉如青看了一眼那画卷,意趣雅致的兰草糊满发霉的粟米,千金真迹成了烧火的破纸。 再往里走,光线逐渐昏暗,四下里拉着帏帐,黑咕隆咚的瞧不出东南西北。 沉如青凭着直觉左拐右探,总算在角落深处找到了闭门不出的弟弟。 说是“弟弟”,似乎也有些勉强。 躲在帏帐后的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只手紧紧攥着修剪花枝的金剪。面容的确是美的,黛眉如远山,眼眸似墨石,颧骨浮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的胭脂却是晕开了,鲜红的色泽一直延伸到两颊,乍一看,活似吃过人的鬼怪。 沉如青隔着六七步站定,皱眉:“沉知婴,你又发什么疯?” 他的弟弟,或者说“妹妹”,这两年脾气逐渐变得乖张离奇,有时候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一整天,有时则是突然铰烂绣好的荷花图。 诗会酒宴的举办次数,也越来越少。偶尔沉知婴出行,也不赴哪家贵女的约,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 “上次你发脾气,是四个月前。”沉如青被食物的腐烂味儿刺激得想干呕,硬生生忍住,“那次是因为姜晏接了赏花宴的帖子,然而没来。这次呢?” 站在黑暗中,穿着深红裙裳的沉知婴抬起眼帘。 他像一只艳鬼。 抹掉了伪装,撕开了体面的鬼。 “……这次,是偶遇。” 沉知婴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我很开心能遇见她。” 沉如青没有接话,他便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她又长大些了,瘦了点儿,但是更好看。瞧见我的时候,还有些别扭呢……” “毕竟我们已经好几年没好好说过话了。还是小时候好,晏晏最喜欢我,总要我给她梳头发,戴耳坠,抱着我一起睡觉。” “我当然知道我们不行的,你看,她与我生分之后,我也没有打搅她。我连她的脸都要忘干净了,有什么忘不了的呢?洛阳的贵女这般多,我不缺玩伴,不缺密友,对,我能和她们一起,和她们一样的活下去。” 沉知婴的措辞颠叁倒四。 他陷入了某种混乱的臆想,微笑着抚摸自己的脸:“阿兄,我生得这般美,多少世家子弟不顾我年长,也要迎娶我进家门。可我是该嫁,还是该娶呢?” 许多年前,国师的指点,让险些夭折的沉知婴换了阴阳身份。 许多年后,国师不肯改口,沉家不能背负“违背天命”的罪名,因此沉知婴永远成为了女子。 “我真想杀了他。” 沉知婴低声呢喃。 他的恨意来得快也走得快,不需片刻,情绪就又转移到姜晏身上。 对,姜晏。 姜晏是沉知婴对性事的最初臆想。 他的第一次遗精,是因为她。 他的第一次自渎,是想着她。 关系疏远之后,沉知婴花费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遗忘一个人。 忘了便忘了,怎知偶然遇见,说几句问候的闲话,碰碰手背,闻到她脖颈的汗味儿,潜伏在腿间的丑陋玩意儿就醒来了。 “阿兄。” 沉知婴道,“真奇怪啊,站在晏晏面前,我似乎又成了个男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庞浮起缥缈的微笑。 紧接着下一刻,情绪骤然阴沉。 “可宿成玉怎么总赖在她身边呢?好不容易偶遇晏晏,我差点儿就能告诉她我的秘密,我想让她选选我……可宿成玉怎么又跳出来了呢?那种——那种肮脏卑劣糊不上墙的烂泥,只会模仿闻阙存活的废物,凭什么得了她全部的信任,全部的喜欢?” “凭什么……” 沉知婴丢掉手里的剪刀。 他用嶙峋瘦削的手指捂住自己的脸。 “凭什么她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糜艳破絮·沈知婴番外(二) 喜欢,是藏不住的。 或许是一个笑容,一句话,抬起又放下的手臂。是离别时的不舍,再会的欣喜。 又或者,是姜晏望向宿成玉时,永远闪烁着亮光的眸子。 亮晶晶,水粼粼。 刺得沉知婴仓皇败逃。 他无法插足这两人之间。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早在许多年前,他使坏心眼揪姜晏头发骗姜晏陪伴自己玩耍的时候,宿成玉已经向她敞开了怀抱。用皮囊,微笑,纵容体贴的态度以及堂堂正正的男子身份,将姜晏诱捕吞食。 “我最清楚,宿六只是个不伦不类的伪君子,装腔作势的骗子……”沉知婴自说自话,“他根本没那么喜欢晏晏,他更喜欢晏晏的身份。运道好啊,有姜荣昌提携,刚上任就办大案。人也贪心,既要名声,又要晏晏,自己没半点风骨,连皮带骨都是照着闻阙描的……” 可这又算什么错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曾经的权贵子弟落了难,凭着本事重新一步步爬上来,就算这期间得了清远侯的荫蔽,又怎样呢?就算效仿闻阙行事,又如何呢?闻子鸠朗朗明月,本就是年轻人追逐的方向。 世人不会耻笑挣扎攀爬的宿成玉。 只会夸赞他心有大志,不自伤于绝境。 世人也不会指责宿成玉利用女子谋取名利。 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到这对青梅竹马多年不改的感情,看到宿成玉对姜晏的温柔纵容。 也只有沉知婴,怀着苛刻甚至憎厌的情绪看待宿成玉。 他喃喃斥骂宿成玉的不堪,沉如青听得厌倦,反问道:“早干嘛去了?你既说宿六不好,以前有大把的时间阻挠他,打压他,让他露出所谓的真面目。沉知婴,你也不是完全没这手段罢?自己什么都不做,现在抱怨这些?” “你知道什么?”沉知婴猝然抬头,“你知道什么,啊?她那般依赖他,没了他,得多伤心……” 沉如青语气平淡:“这就是你软弱的借口?” 帏帐后的沉知婴冲出来,揪着沉如青的衣襟,将人狠狠掼在墙上。 他压着他,尖利怨毒的气息从口鼻流淌而出:“沉如青,你又用什么身份来嘲笑我?少摆兄长的架子了,你算我哪门子兄长?——就一个抱养的野种!” 沉知婴是叁房的子嗣。父亲当年在蜀地做官,仕途凶险,思虑过甚的母亲不顾腹中胎儿,硬是长途跋涉前去陪伴。怎料道中遭遇水患,惊惧腹痛诞下一子,尚未收拾好襁褓,婴孩便被高涨的洪水卷了去。 痛失幼子之后,母亲郁郁寡欢几年,因缘际会抱养了个流民遗弃的男婴儿。这男婴,便是沉如青。 至于沉知婴的诞生,是后面的事了。 无论如何,兄弟俩相处还算平和,从小到大没闹过红脸。 如今却变得气氛难堪。 沉如青没有动怒。他推开发疯的弟弟,整理好衣冠就走。临别时那一眼,写着说不出的怜悯。 而沉知婴赤脚站在碎瓷片之间,静悄悄地不说话。嗓子是哑的,四肢极度冰冷,整个人依旧像只诡谲的艳鬼。 建明二十一年春,姜晏与宿成玉成婚。庆贺的钟鼓之音,响彻整个洛阳城。 沉知婴坐在自己的“闺房”中,同样穿了身深红长裙,对着镜子仔仔细细描摹眉梢,花一夜时间辨认自己究竟是沉郎,还是婴娘。 建明二十二年秋,叁皇子司晨以护驾之名杀太子,围帝宫。宿成玉屠清远侯府,斩断太子一党的后路,并将妻子姜晏烧死在土堡中。 焦黑的烟升腾半空,久久不散。 天亮时,落了第一场秋雨。 糜艳破絮·沈知婴番外(三) 沉知婴冒雨赶来,竟是连姜晏的尸骸也没瞧见。 他在污臭呛人的土堡里站了很久,呆愣愣地凝视着地面与墙壁扭曲的灰痕。 自从姜晏嫁作人妇,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沉知婴变得更加善忘。他记不清幼年的欢笑与玩闹,也想不起那些怀抱着旖旎别扭情愫的过往。甚至连姜晏的脸,也被时光碾成薄薄的纸片。 可是,就在这个秋雨连绵的清晨。 对于宿成玉的厌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而姜晏的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反反复复在他的心窝里搅。 “疼……” 沉知婴弓起脊背,手指死死抓住心口,迷茫呢喃,“疼……” 被最喜欢的人活生生烧死,一定很疼罢。 她向来是吃不了苦的,稍微受点儿委屈就要发脾气。捏捏脸蛋,都能留下红印子。 沉知婴还是想不起姜晏的容颜。他的记忆是破烂的棉絮,一块一块的,刺骨的寒风从缝隙间钻进来,呜呜咽咽地盘踞了大脑。 再后来的事,大抵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 叁皇子斗倒了太子,没多久又顺利从气息奄奄的皇帝手中得了传位的旨意。曾经支持太子的诸多家族大伤元气,其中以姜氏为最。 清远侯府门前的血迹,好几个月没有消退。 而行事决绝的宿成玉,因累累功绩,叁皇子亲善有加。新帝即位后,宿成玉便擢为右相,补了先父当年的空缺。 宿氏一日日重新风光,几十年间的荣辱变化,仿如一场大梦。若说有什么不一样,也只是宿成玉个人的声誉罢了。 毕竟,一个能亲自带兵屠清远侯府、追捕妻女并亲眼看着她们死于火油之中的男人……实在教人心生悚意。 更何况,宿成玉如今的地位权势,有多少是用姜氏的命填来的呢。 清高者不免讥讽暗骂,不屑与之为伍。趋炎附势者,则少不了夸赞宿成玉心怀大志行事果决,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耗费多年与清远侯虚与委蛇,可与先贤卧薪尝胆之举相比。 沉知婴每每从别人口中听到宿成玉的消息,都觉着恶心欲呕。 但他也只能骂几句恶心。 姜晏的尸骨收拢到了哪里,沉知婴不知道。清远侯府的人死了大半,活着的也都充了贱籍,难以相见。或许是那日宿成玉烧死妻女的行径过于惊骇,而姜氏已是不可提的存在,人们鲜少关心姜晏最终的去处。总归死是死透了,有什么可挂怀的呢?君不见,连长安孟氏也受了牵连,昔日门庭早已被萋萋野草覆盖。 建明二十六年。 沉知婴终于疯了。 他彻底厌倦错乱无聊的人生,经常赤着脚大哭大笑地奔跑在雨地里,说些花开了天暖了该办诗会的昏话。一日爬到家中最高的楼阁顶,摘了满怀的桃花,欣喜而快乐地自言自语。 “正好做新胭脂,装在银钿花的小盒子里,给大家送去。阿莹得一盒,谭四得一盒……” 沉知婴罔顾底下惊慌哭泣的母亲,仔细数着旧日相识的贵女。所有的名字都没有对应的脸,连声音和衣着打扮都忘却了。 “还有……要给晏晏留最好的一盒……” 提及姜晏,沉知婴抬头,被灿烂的日光晃花了眼。模糊的侧影隐约浮现在视野之中,他向前迈步,身体骤然坠落。 守在底下的人全都仰着头,张着手臂,看着他落下来,落下来,然后…… 啪咚。 纷纷扬扬的桃花,飘舞旋转着覆盖了沉知婴枯瘦空白的脸。 ——————- 总算登上来了 糜艳破絮·沈知婴番外(四)7400珠 沉知婴娘死了。 说是病死的,此女身体羸弱,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外出露面。这期间,自然有贵女登门探看,但都被沉叁夫人婉言劝阻,未见其人便打道回府。 城中早有沉知婴不久于世的传言,没曾想如今尘埃落定。一时间,许多人想起当初清雅脱俗的文仙,不免感慨佳人薄命,世道无常。 丧葬事宜也算大操大办。沉如青忙前忙后,身心俱疲,闲下来实在无法分拨精力安慰默默哭泣的母亲,干脆在周围随便走一走,喘口气。 结果走着走着,抓着个偷偷吃席的可疑男人。 此人身披破旧道袍,灰白的头发蓬草似的扎在脑后,两只手抓着猪脑袋,啃得满嘴流油。 沉如青瞧着不对,立即将人捉了拷问。没多久,对方便杀猪似的嚎起来,连声嚷着:“我来见令弟!我要与令弟说话!” 沉如青:“哪个令弟?” 道士神情萎靡,打了个饱嗝儿:“嗝……就你最亲的那个。” 沉如青色变。 外人皆道沉知婴病逝,然而事实是他并没有死,只摔断了腿,搬到外面庄子住了。这死遁之法实属无奈之举,家里也是没有办法,希望沉知婴脱离以往身份,重新寻个活法。至于怎么活,能不能活下去……谁也没谱。 沉如青盯着道士看了许久,突然福至心灵,伸手摸来摸去,在对方脸上剥了张人皮下来。 道士的真容得以暴露。 沉如青看得额角突突直跳。 自打新帝即位,便开始肃清朝纲。先前被封为座上宾的国师,转瞬之间成为落水狗,人人喊打。新帝自然是要杀之以儆效尤的,然而不知这妖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逃出皇宫,再寻不着。 现在,国师搁这儿现身了。 沉如青真想直接把人杀了,忍了半晌,终是将国师送到庄子上,交由沉知婴发落。 他心底尚且存着微弱的希冀;沉知婴的命,本就是这国师害的,如今见着国师,说不准能解开心结,恢复正常呢。 可惜事与愿违。 住在庄子的沉知婴,依旧疯疯癫癫的,见了国师也没转好。那国师呢,打着赎罪的名号,赖在沉知婴身边不走了,哭着嚎着赌咒发誓要把人治好。 闹哄哄几天过后,夜里,沉知婴用拐杖敲破了国师的脑袋。 “我听沉如青说,你会易容。” 难得有片刻清醒,他道,“你给我画画脸,将我画得美丽无比,胜过宫中所有嫔妃。” 年底,大雪叁日,洛阳成了白茫茫一片。 宫城挂满了喜庆的绸缎与铜灯,天子夜宴群臣。酒过叁巡,有一武将醉醺醺献上舞姬数人,为宴会助兴。 天子居正位,与下首宿成玉谈笑晏晏,彼此手中都举着酒盏。身形曼妙的舞姬流入席间,扭腰挥袖,香气弥散。为首者宽袍大袖,不露半寸肌肤,然眉眼动人,似乎能勾走宾客魂魄。 她踩着莲步,在馥郁的香气中接近天子,广袖翻飞间,涌动的软香更为热烈。天子饮酒半盏,阴鸷的面容含着一缕兴味,抬手指道:“此女留用。” 怎知就在这一瞬间,女子袖口闪现银光。 她按动藏匿腕间的弓弩,箭矢射向天子胸口。危急时刻,左右羽林卫挥动大刀,劈断破空箭镞,亦将此女砍得身首分离。 美艳的头颅骨碌碌滚动着,停在左侧案桌前。 坐在案后的季桓动也未动,面上挂着捉摸不透的笑意。弯起的桃花眼,对上舞姬涣散的瞳孔。 “再见。” 季桓做口型,对着惨死的舞姬告别。 再见,沉郎君。 糜艳破絮·沈知婴番外(终)7900珠 大抵人活着就得有个目标。死,也要寻个死的理由。 譬如季桓,与宿成玉结下杀父之仇,从此心性大变,成了人人忌惮躲避的笑面毒蛇。他盯着每个人,专找他们的错处,秘密,伺机扑咬攻击。 大司农就是季桓刀笔下的亡魂。 新帝即位,并未偏袒宿成玉而排挤季桓,反而因着多件功绩,擢季桓为御史大夫。 这事儿挺有意思。 宿成玉子承父业,做了右相。季桓同样子承父业,担当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辅佐并掣肘宿成玉。 天家司氏,玩权衡之术永远都是这一套。 …… 夜宴刺杀事件发生的前叁个月,沉知婴找到季桓,请求联手。 他已经从国师那里得了人皮面具,足以假扮女子不露破绽,然而想要混入宫中,必须季桓帮忙。 季桓并不惊讶沉知婴的男子身份,他问:“你要做自取灭亡的蠢事,怎敢拉着我?” 沉知婴道:“因为你与我相同,都想让他们死。” 季桓只是笑。 沉知婴还疯着,疯出了新高度。表面看起来挺正常,其实早已失去了理智和判断。 “我也是要死的。” 沉知婴说,“我活得厌倦,于是决意去死。但死前总得做点儿有道理的事情,想来想去,那就给晏晏出出气罢。” 于是,叁个月后,季桓安排沉知婴潜入宫宴。以舞姬的身份,刺杀天子以及宿成玉。 一切都毫无悬念。 季桓冷眼看着沉知婴射箭失败,脑袋分家。 又在闹哄哄的氛围中,目睹天子扼喉吐血,黑红的液体淋淋漓漓染湿衣襟。 ——沉知婴献舞的时候,袖间藏了掺毒的香粉。这香粉落在酒水之中,饮入肚腹,自然要出事。 周围一片尖叫呼喊。 季桓视线挪动,看向对面的宿成玉。两相对视,表情淡漠的宿成玉眉心蹙起,张嘴要说什么,猩红的血同样喷涌而出。 “陛下!” “宿相!” “快来御医——” 混乱中季桓起身,缓步走至案前,弯腰捧住沉知婴的头颅,转了转方向。好让这沾了灰的脑袋,正对前方。 完成这个诡异的举动,季桓往后退步,拿洁净的帕子擦拭指尖。 沉知婴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光怪陆离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个灰发宽袍的道士。这道士扯着悲天悯人的腔调,将两枚药丸分别送入司晨与宿成玉口里。 “可怜,可怜呵……” 沉知婴迟钝地听到国师的慨叹。 “世上之事总难如意,如此方能得趣……”此人说着轻飘飘的话语,转头看向沉知婴,诡谲蓝眼弯起微妙的弧度。霎时间,磅礴的恶意攫夺了沉知婴不甘泯灭的意识。 啊…… 说起来…… 连谋害皇帝和宿成玉的香粉……也是这妖道赠予的啊…… 玩弄人心……以此为乐的……妖……道…… 在悲凉寂静的黑暗中,不知名的魂魄一点点破碎,消失。 宴席依旧热闹,依旧混乱,大臣们惊惧难安,羽林卫团团包围,刀剑指向突兀现身的国师。 前,国师。 “要杀我么?” 灰发男人不慌不忙地笑出声来,笑得紫袍抖动眼角泛泪。他站在辉煌灯火里,五官深邃长眉高鼻,上挑的眼眸流动着潋滟的光。这是一张极美的脸,极妖异,极白,右眼下方点着米粒似的红痣。 “杀了我,陛下的毒可就治不好了啊。我是最清楚的,这种毒,得按月服用解药,吃个十年十五年的……如今只有我能制解药啊。” 他摇头叹息,任由锋利刀刃悬停喉间。冰凉恶意的眼神,落在年轻天子的脸上:“怎样?陛下选择毒发而死,抑或长寿延绵?” 司晨歪倒在案边,怨毒而厌憎地看着祸害先帝的妖道。良久,他呲了呲牙,牙缝全是血。 “——来人,给国师奉座。” 季桓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宿成玉,讥嘲般笑了笑,挥手命人拖走沉知婴的尸体,以备查验。 这查验,不会牵连他自己。 也不会牵连沉家。 所谓的刺杀只是宴席余兴,天子尚且存活,宿成玉也不会死。曾经的国师如今又成了国师,兜兜转转,新的轮回开始转动。 至于死在冬夜的亡魂…… 无人识记,无人哀悼。 亦得不到一声恸哭。 ——————— 前前章年号错误,感谢指正。 嘤嘤的番外结束了,前世的事还有季桓视角,宿成玉视角等,以后逐渐拼凑完整。 正文主线很快就到鸠鸠。 76不要将我当成傻子 与前次相同,姜晏依旧不清楚自己怎么回去的。 似乎是和云苍亲着亲着又弄了一次,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便瞧见自家卧房熟悉的帐顶。 姜晏去暖玉庄,用的是可靠的车马仆役,不担心有人乱传闲话。暖玉庄的那位办事牢靠,每每派穿戴清雅的女子迎接,举手投足有若贵女,旁人见了,也只当姜晏结交了哪家的千金,聚在一起玩耍罢了。 但玩耍不可能过夜,昏睡的姜晏也无法堂而皇之坐车回家。 她记得昨晚带了朱鹭,于是传朱鹭进来问话:“昨夜我何时归家?” 隔着薄红的纱帐,朱鹭隐约瞥见姜晏肩头点点红梅,垂下视线:“在庄子待了半个时辰便回来了。” 不可能。 姜晏又问了几句,知晓有人扮作自己的模样登车先行离开。这就有意思了,能伪装身份一路回家而不招致任何猜疑,单凭衣着打扮可不行……云苍找了个容貌肖似她的女子?抑或此女精通画脸易容? 易容这个词,还是姜晏从话本子里看的呢。 她想来想去,想得扑哧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又摇头嫌弃:“侯府的防卫也太差劲了。” 伪装姜晏的人提前回侯府,等真正的姜晏夜半归家方能替换。姜晏怎么进的屋,假姜晏怎么悄悄离开,完全是个谜。 她打了个呵欠,挥退朱鹭。 腰腿还困倦得很,某个操劳过度的地方肿着,动一动都难受。姜晏干脆哪儿也不去了,就倚着床,使唤阿蘅给自己擦脸洗漱。吃了几个小糖包,她要来纸笔,咬着笔杆苦思冥想半晌,开始写字。 「桓哥哥,见字如唔。」 「五娘不日将前往一场文会,题已知晓,但腹中笔墨不多……苦难砺心志,奢靡难久长,此题当引豪杰人物……」 很敷衍地过渡了几句,切入正题。 「你可知当世哪些王侯将相有类似遭遇?」 想了想,姜晏详细补充了一些细节。比如幼年不受双亲喜爱,被父亲责罚虐待,少时离家外出闯荡。 写完这封信,她差阿蘅拿走。听闻是给季桓的,阿蘅嘴皮子蠕动片刻,犹犹豫豫应下。待到中午,姜晏用过午饭,听雪栀描述新来的黄夫人如何受宠,阿蘅回来了。 “娘子。” 阿蘅遣雪栀出去,跪坐在姜晏面前,“婢子有一事想问。” 姜晏心不在焉地玩弄吃剩的桃子点心:“季桓收着信了?” 阿蘅点头。 这面容清秀的婢女绞着手指,仿佛积攒了所有的勇气,开口道:“娘子可是变了心,打算与季郎君结亲?” 姜晏并不意外阿蘅会有这样的猜测。 男女的来往总归要敏感一些。 她扔了手中稀烂的面团,懒懒道:“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 阿蘅便不吭声了。 院中花狸躺在软草间打滚,喵呜喵呜地叫。蝴蝶绕梁,花香馥郁,一派闲适安宁的景象。 日落西沉之时,季桓自兰台归家,被父亲季慎之叫去训诫了半个时辰,方踩着疲软的步伐回到居所。 “我一定是上辈子做尽坏事,才托生到这样的家里。”他边解衣领边哀叹,“谁家的父亲如此苛待亲儿?兰台的事务,最麻烦最难搞的,必定是我接手;好不容易回家喘口气,还得被他从头到脚挑剔一番,反省当日犯过的小错……写奏疏时和同僚开几句玩笑都不行,赶明儿我焚香沐浴再干活,如何?” 跟随的仆役哪儿敢接腔啊,只能陪笑。 季桓随便解开官袍扔在楎架上,余光瞥见案头信笺,长眉微挑。拆开来看,先是一笑,而后这笑意渐渐沉寂。 仆役静悄悄地退出去了。 季桓独自坐在屋中,将信纸铺平,一手压着墨迹,指尖轻轻叩击。他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格外冷漠疏离,眉梢眼角都写着清醒的薄凉。 “先是查宿六,进皎月阁探听讯息……” “请闻阙指点文义……” “如今都开始操心怎么写文章了。” “平时看几个字都犯困的人……晏晏……” 季桓将姜晏的名字含在唇齿间,缠绵而倦懒地,“不要将我当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傻子啊。” 77“主人。” 日子就像漫长而疲乏的梦。晨起,日落,循环往复。 今日宿成玉登门拜访,明日沉知婴邀请赏花。 偶尔也有季桓的书信送来,语气温软地约姜晏去某个山清水秀安静私密的地界私会。 姜晏哪个都不想搭理。 她给宿成玉出了新难题,要宿成玉亲手打磨一套棋具;给沉知婴送去几匹上好的绢帛,支使他绣些漂亮的裙子和手帕荷包,什么时候让她满意了才能相见;至于季桓,打发起来最简单,只需要此人认真答复先前的信件,将符合条件的人物罗列出来,附生平简录。且不得有所疏漏。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姜晏都过得很清静。 期间,关在房中的程大夫呕心沥血,顶着偌大的黑眼圈,总算做出些缓解母猫发情症状的小药丸。 求爷爷告奶奶地哄着花狸吃,可花狸嫌苦,咬得程无荣两手都是伤。好不容易喂下去,程无荣自个儿毒性快要发作,他扯着姜晏的裙角哭得泪一把鼻涕一把:“小娘子哎,炼药也要炼好久,你不能把药材卡得那么死……” 姜晏一脚把人踹开。 隔了几天,她带着程无荣做好的解药,去见蝉奴。 蝉奴已经是宿成玉身边的仆人了,穿着体面的青布短裰,腰间挎着弯弯的短刀。清癯的面容不苟言笑,见到姜晏,沉寂的眼珠子便蒙上似痛似恍惚的光。 “好好待着,有事不得隐瞒。” 姜晏给蝉奴扔了药,看也不看他,先行离开。蝉奴没能接住这药,缓缓屈膝跪下去,僵硬的手指抓了几次,才将药丸捏在手中。 ——体内的毒,两个时辰前就已发作。姜晏显然不甚上心,硬是让他熬了许久时间。 蝉奴张开疼痛的嘴巴,将散发着香气的药囫囵吞下。 清凉馨香的味道顺着胃管流淌而下,干涸的喉咙终于得以出声。他试了又试,发出嘶哑难听的呼唤。 “……主人。” 发颤的手指在虚空做出抓握的动作。 “主人。” *** 见过蝉奴,姜晏原路折返。 她没能从蝉奴那里得到有用的讯息,这也正常,蝉奴接触宿成玉的时间尚短,当下他最重要的任务是取得宿成玉的信任。 姜晏肯亲自见蝉奴,是为敲打威吓。 她觉得自己挺像话本子里的恶毒坏人,所以回家的路上心情一直不错。临近早桂街,一卖花姑娘笑嘻嘻地跑过来,递上沉甸甸的竹篮:“有位美郎君买来送给娘子。” 满满一竹篮,全是开得饱满的玉兰。 朱鹭要验,姜晏心有所感,主动接过竹篮抱在怀里翻检。果然,层层迭迭的花瓣底下,藏着不起眼的字笺。 闻阙约见姜五娘。时间为此刻,地点在两条街外的茶肆。 姜晏握着这字笺,嘴唇一点点翘起来。 总算等到了。 “阿蘅,把球球抱出来。” 她高兴时语调都是轻软的,“我想去吃茶,快点呀!” 吃茶为什么要带花狸,阿蘅是想不通的。不过姜晏的主意向来任性,也不需要周围人理解。待花狸送上车舆,姜晏笑着亲了亲它的脑门。 “球球,球球……” 她的眼眸盈着碎星。 “我们要去干坏事啦。” 78坏透了。 约见的地方很是清静。回廊绕绿,流水潺潺。姜晏在门外和脸上有疤的护卫打了招呼,抱着猫进去,便见闻阙坐在一方小案后,垂目翻阅着什么文书。 “闻相。” 姜晏规规矩矩行了礼,没得到回应。她也不慌,弯腰放了花狸随意走动,自己屈膝坐在小案对面。视线掠过文书密密麻麻的墨字,只觉头昏脑胀,半分意趣也无。也正是这一瞥,她捕捉到几个似曾相识的字眼。 燕平王,安顺国军备…… 燕平王裴寂,姜晏已有耳闻。 姜荣昌曾给她讲过裴寂的事迹,仔细算起来,和暖玉庄的云苍颇有几分吻合。但燕平王镇守安顺,无令不得进洛阳,否则就是谋逆犯上的大罪。 而且,也没听说燕平王中过什么难以根除的毒。 走神间,闻阙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道:“你来了。” 他今日穿着天苍色的常服,发间半幅巾帻,除却腰间佩玉,浑身再无雕饰。 如此朴素的装扮,反倒衬得容颜愈发出色。 姜晏手指抠了下竹席的纹路。常人很难近距离抵御这种美色攻击,出于保护理智的考虑,她该退一退,退到更安全的位置。 但姜晏又觉着不服气,坚决不肯露怯——长得好看又怎么了,她自个儿也不差,哪能轻易受影响。 “当丞相真累,休沐日也不得歇息。”她胡乱扯了一句,便直入主题,“闻子鸠,你如今叫我来,是愿意信我了么?” 为了保有气势,姜晏换了称呼。 闻阙已经习惯她不够尊敬的说话方式,神色平静地摇头:“并未全信。魂魄转世之说委实离奇,恕闻某难以接受。不过,这不重要。” 姜晏睁着一双清亮的猫儿眼,看他半晌,应和道:“的确不重要。” 她向他剖白秘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 如果她是有价值的,那么,他才会真正地正视她,审查她,与她共谋利益。 “想来姜五娘也明白,我这段日子定然查访了许多事。”闻阙斟茶一盏,推至姜晏身前,“姜氏无需派遣你来怂恿我对付叁殿下,若你受了谁的指派,背后之人绝非出身姜氏。” 姜晏皱眉,张口欲言。 闻阙抬手打断,目光温和而疏离:“我亦猜想,是否姜五娘与宿六感情不睦,意气用事,因此在我面前诋毁宿六,使他仕途不顺。” “我才没有诋毁他。”姜晏小声说,“他就是很坏的,坏透了。” 闻阙唇边弯起很浅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未及眼底。 姜晏的话听着像女儿家的抱怨,但据他所知,姜晏与宿成玉的关系的确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姜晏曾几番前往一个叫做暖玉庄的地方。庄子看似简单,实则守备森严,所谓的主人是个商户,然而顺着商户的宗族关系一路追查,查到的人脉却隐隐指向燕平王。 燕平王行事乖张,且为人无甚道德。也许他哄了姜晏为自己做事,又或者,是姜晏主动为燕平王分忧……?闻阙不喜这样的猜测,但没有第叁种理由,能够解释姜晏的行为。 79我不想再看你摔得尸骸破碎毫无作为。 “廷尉府的阴私,我亦掌握了一些。如五娘所言,的确有许多可疑之处,追究下去,定能查出不少见不得光的陈年旧案。” 能交到廷尉府的案子,只能是大案重案。 犯法者,公侯大夫,亲王将相。 既然身份贵重,廷尉办差也多有掣肘顾虑。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也变得合情合理。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不能秉公办事,反而与廷尉府沆瀣一气,减轻某些罪人的刑罚,构陷某些囚犯的罪名。 “季慎之素有铁面赤心之名,在朝中不偏不倚,不结党营私,不参与争斗。”闻阙望着姜晏,“现在还没有季慎之犯错的证据,我也只是有所疑虑。但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届时查案的人无论是我,还是你说的宿六,都不会替他遮掩罪名。季家与清远侯府常有往来,你明白以后会怎样么?” 姜晏点头。 她明白的。 季慎之若是罪行暴露,下场只有死。丧父的季桓会仇恨宿成玉,如若知晓姜晏知情不报,恐怕连姜晏也一并恨了。 所以,她不会让他知道。 “我没有理由替旁人遮掩罪责。”姜晏道,“宿成玉除季慎之,一则扬名,一则为叁皇子铲除障碍。而你,则是想着天下的公道,为了公道,也不会放过季慎之。” 闻阙:“此事尚未寻到证据,不可妄言。” “你既然与我议论,便是心里有数了。”姜晏握住温热的茶盏,“无论你怎么猜测我的动机,我说过的话,你已经信了一半。窃印之案,若是不急,大可等待宿成玉以身验证;你若疑虑我来意不善,尽可以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常审问。不过,我今日来,尚且有一件事要说。” 她轻轻啜饮茶汤。 “我的父亲,月前纳一黄家女为妾。此女本是衡水都尉黄宸的远房亲戚,自打进了侯府,侍奉父亲颇为殷切。” 提及后宅琐事,姜晏语气淡淡。 “黄宸与宿氏有旧,多年帮衬宿成玉。不仅如此,黄宸还是叁皇子的人。”她想起皎月阁凶险的会面,“叁皇子每每出行,总爱伪装身份,月前他在皎月阁约见宿成玉,借的是黄宸的名头,聊的东西绝非小事,因而连端茶送水的仆役也杀死封口。黄宸位高权重,当为叁皇子倚重之人,如今我家这位黄夫人,极有可能是安插进来的眼线。” “闻子鸠。” 姜晏直视于闻阙,“姜氏存亡比不得天下安危,但只有庙堂安定,方能得天下太平。道理你比我清楚,我只想护我亲族平安,且让宿成玉暴露本性死无葬身之地。而闻子鸠,当守着公道与太平,避免将来那些可能发生的祸端……” “我不想再看见你摔得尸骸破碎毫无作为了。” 80步步接近 毫无作为。 她倒是真的敢说。 闻阙望着姜晏。清远侯府的小千金娇俏又明媚,坐在清雅简净的房间里,是压不住的一抹艳色。葱管似的手指拢着陶土茶盏,圆而媚的眼眸仿佛浸着冷泉,波光粼粼的,水里还映着一个他。 还是小孩子啊。 闻阙想。 他对于姜晏的怀疑又减了几分,论起来,他也不希望这样的姜晏和燕平王扯上关系。朝堂局势晦暗不明,处处藏着脏污与凶险,身为左相的自己尚且高处不胜寒,一个小姑娘……哪怕是清远侯府的千金,折在里头也是弹指一挥的事。 若她与燕平王没有关系就好了。 若她只是个意气用事的人,来他面前胡搅蛮缠,意图为难曾经的心上人;或者,她的确转世重生,带着前生疮痍的记忆,想要为他敲面警钟。 那么,他也能放下提防,淡淡称赞一句少年无畏。 无畏与莽撞,本就是年轻人独有的资格。 “姜五娘听说过一个传闻么?”闻阙掩住文书,“相传前些年大熹动荡时,有叛军在洛阳城下挖了密道。后来叛乱既平,天子也曾派遣南北军掘地搜查,没有找到所谓密道,反而发生了一些高楼庙宇倾塌的怪事。僧道者说这是动了都城的龙气。天子信奉鬼神之说,于是不再查探,也不允旁人议论此事了。” 姜晏不知道这个传闻。 她表现出的茫然,被闻阙尽数收入眼底。 密道究竟是否存在,他并无证据。但前些日子燕平王裴寂私自入洛阳,四处行动神出鬼没,后来又毫无征兆地销声匿迹。城门守备早已变得无比森严,此人绝不可能堂堂正正离开,定是走了其他路子。 联系燕平王的做派,闻阙怀疑密道确实存在。并且,这密道也是燕平王敢进城拉拢朝臣谋逆的底气。 “罢了。” 闻阙压低眼睫,“今日就到这里罢。” 他已经了解姜晏接触自己的意图,即便这意图有可能是假的。不论如何,姜晏有句话说对了,他是该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审视观察,直到确认她不属于任何一方复杂势力,不会做出任何不利之事。 “……哦。”姜晏干巴巴应了一声,对闻阙身后刨柜门的花狸伸手,“球球,回来,我们走了。” 花狸忙着研究木门的雕花。 姜晏对闻阙扯出个抱歉的笑容,起身绕过他,弯腰抱猫。动作之间,她扯松腰间的小荷包,将细碎的粉末撒在闻阙袍摆。 这粉末由木天蓼研磨而成。花狸嗅觉敏锐,当即瞪圆了眼睛挣脱姜晏臂膀,扑到闻阙后背,开始打滚抓挠。 “哎呀,不能这样。”姜晏虚情假意地阻止道,“球球别淘气,怎么总是黏着闻相不走呀?这么喜欢人家么?” 花狸的伤已经痊愈,没了利爪,怎么折腾也刮不破闻阙的衣袍,但也将这苍青的面料弄得皱皱巴巴。它正兴奋呢,压炕似的不肯起来,姜晏拽了一拽,没拽动,反而险些将闻阙的外袍扯落肩头。 闻阙眉心一跳。 他按住衣襟,转而抚摸花狸的耳根,动作熟络地挠弄片刻。姜晏蹲坐下来,弯着眸子看他,半晌开口:“闻子鸠,你待猫真好呀。” 少女的嗓音变得懒懒的,调子拖长,像是在和人撒娇。 闻阙顿了下,才说:“猫狗之物,心性单纯。” 这便是不喜人心复杂了。 姜晏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珠子忽闪几下,“我记得你说过,家里养了一只小郎君。你瞧,球球现在还没有找到交配的猫儿,可不可以让它见见你家的小郎君,若是合眼缘,就凑在一起做对露水夫妻……” 闻阙视线移动,对上姜晏坦然而期待的神情。他思索一瞬,回绝:“恐怕不妥。它不爱出门,只喜欢待在自家宅子里。” 这岂不是更好。 姜晏拍手:“那就让球球去见小郎君嘛!正好,今日我也在,我随你回家,顺便也认认闻相养育的猫儿,好不好呀?” 她笑靥如花。 “闻相家里的小郎君……” “一定特别招人喜欢。” 81“登堂入室”「Рo1⒏аrt」 想要取得闻阙的信任真不容易。 姜晏自认已经拿出足够的诚意,但这远远不够。闻阙的确是温和的,但也疏离冷静,心思缜密,凡事都得在脑子里过个十遍八遍,任何细节都不肯疏漏。 宿成玉将来接手的窃印案,是姜晏最能拿出手的证据。 证明她并非受人驱使,的的确确魂魄重生。 如今距离窃印案还有一段时间。 她得拉近她和闻阙的关系,最起码,让闻阙正视她,估量她,对她有个好印象。千万别弄巧成拙,变成闻阙防备敌视的存在,某天夜里不明不白人没了。 姜晏不惮以最坏的思路揣测闻阙。 即便闻阙十有八九不会特意对付侯门的小千金——他压根儿不是那种人。 和人套近乎并非姜晏专长。 而且她也没耐性伪装成知书达理的模样,对闻阙尊敬有加。伪装是门本事,姜晏自认做不到宿成玉这般表里不一,她装一会儿决计就会暴露本性。 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要伪装。 放松一点,冒进一些,试探闻阙的底线,制造一个个相处的机会……动机不能太明显,做事也不能太主动,要把握合适的尺度。 猫猫狗狗是最和平的话题。 多夸夸他养的猫,适当表露期待,以及一点点为难。 看,位高权重的丞相大人就态度松动了。 “也不是不行……”闻阙斟酌言辞,“你若一定要让它们相见,便随我走罢。” “太好了!” 姜晏蹦跳了下,显现出十分开心的样子,“快走快走,现在就出发。” 可能是因为高兴,她揪住了闻阙的袖子。待闻阙眼神示意,才收手站直,清了清嗓子:“我们怎么走?” 这情态自然也是装出来的。 闻阙没瞧出端倪,唇边泛起微弱的笑意。他将纠缠不休的花狸抱进怀里:“五娘若不嫌弃,便与我共乘一车罢。” 尚未出嫁的姜五娘,若是乘坐侯府车舆前往闻宅,少不得传出闲话。 毕竟……闻阙虽然年近而立,家中半个妻妾也无。 命随行仆役在此等待之后,姜晏跟着闻阙离开。 路上,她与他面对面坐着,一个腰板挺直如松,一个单手托腮姿势随意。 “是怎样的猫呢?” 姜晏时不时提起话头来。 “和球球一般大?啊,我说的是体型……你瞧,球球还在长肉,以后指不定会更大呢。” “发情真让人头疼,夜里也叫,叫得嗓子都哑了。我实在觉着心疼……” “说起来,小郎君发情的时候怎么解决呢?我呀,让家里的大夫配了些抑制的药,勉强有些效用……你要不要呀?” 闻阙并无厌烦,言简意赅地回答着她的问话。 临近下车,姜晏知道了那猫叫做乌雪。今年叁岁,已经是成熟的大猫了。 等她踩着小杌子下来,已经身处闻宅内院。闻阙带着姜晏走过青石板路与拱桥溪流,在一处竹树环绕的庭院止步。 院中落着许多树叶与细碎花瓣。闻阙触碰院墙悬挂的铃铛,反复几次,便有只皮毛雪白蓬松的猫儿慢吞吞走出来,拿清澈透亮的蓝眼睛打量姜晏。身后墨色的尾巴支棱起来,如同一把大扫帚。 “乌雪耳朵不太灵。” 他放了花狸落地,对姜晏解释,“你若要与它顽,多让它闻闻味道。” 初到陌生地盘的花狸小心谨慎地迈动步伐,雪里拖枪的长毛大猫则是缓步靠近,在空气中嗅闻试探。 姜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直到它俩顺利碰面,谁也没有哈气呲牙。 “真好。”她真情实意舒了口气,“看来彼此印象都不错嘛。” 不打扰两只猫认识,姜晏转而向闻阙讨茶喝。 既是到了家宅,闻阙自然要待客。他请她进屋坐下,这会客的屋子敞亮且清雅,墙面挂一幅楚辞,另有陶瓶花枝摆件若干。雕镂古朴的香炉,袅袅升腾着清苦的气息。 姜晏看了一圈儿,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寒。 前世,嫁给宿成玉之后,住的院子布局与这里有些相似。在外面不太注意,进屋之后方能发现,宿成玉用于会客议事的堂屋……竟与此间完全相同。 连陶瓶里花枝的摆放角度,都如出一辙。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82画皮 斜映的余晖里,坐着眉目安静的年轻人。 他挽着一双袖子,垂眸仔细打磨手中的棋石。沙沙,沙沙,细碎的摩擦声轻快急促,淡白粉末如烟如雾,落在青筋隐现的小臂。 这是姜晏派给宿成玉的任务。 他需要亲自打磨一套棋具,换取及冠时的赠礼。 世上恐怕再没有比姜晏更不讲道理的女孩子。想要从她手里得到些什么,得用好几倍的精力和诚心来换。 即便她回赠的东西,可能只是一些零碎拙劣的小玩意儿。比如琉璃珠,玉络子,不肯绣花的手帕,刻着歪歪扭扭字迹的银铃铛。 这些年来,宿成玉不知送出去多少心意。姜晏给他的寥寥无几,全都仔细收在屋里。 沙沙,沙沙。 宿成玉专心致志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蝉奴跪坐在旁,帮忙擦拭已经磨得光洁圆润的白玉棋石。隔着敞开的木窗,庭院中的石榴树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其间似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呜咽。 啪嗒,宿成玉手中的棋子脱落在地。蝉奴抬头望去,宿成玉捏住流血的手指,破损的指腹肿胀青黑。 是血泡破了。 “蝉奴,端水。” 蝉奴立即放下软布,起身出去。没一会儿,他端着盛满清水的铜盆回来,见宿成玉倚着窗栏随意坐着,目光投向院中。 又是这样。 自从蝉奴来了宿成玉身边,经常看到此人凭窗出神,凝望那株平平无奇的石榴树。 不…… 倒也不算平平无奇。 蝉奴记得,幸明侯世子当街挑衅宿成玉时,曾嗤笑其父宿永丰吊死于家中的石榴树。 后来宿成玉血衣面圣据理力争,借天子的恩典澄清了这个说法。 然而看宿成玉的表现,传闻恐怕并非空穴来风。 “主人,水来了。” 蝉奴扯着嘶哑的嗓音,将铜盆放在宿成玉面前。对方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疲倦僵硬的左手搭在窗栏处,指尖缓缓抠进木纹。恰巧是起了血泡的食指,浓红的血挤压而出,很快染湿窗栏。 宿成玉仿佛不知道什么是痛。 如此望着石榴树,清淡的眉眼显出几分恍惚来。 “蝉奴。”他开口,“你如何看待我大兄殉城之举?” 宿成玉的长兄宿成德,是为阴山郡守。十一年前,阴山疫病饥荒肆虐,为控制局势,宿成德封城屠城,自绝于阴山。 这件事,是宿氏倾颓的契机,间接导致了右相宿永丰的死亡。 蝉奴跪坐在地,俯首回答:“郡守大人是蝉奴的救命恩人。” “是,你说过的。国师于俞县建金乌塔,以活人祭祀,平疫病祸乱。”宿成玉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八字纯阴的幼童……以及八字纯阳的少年。大兄一时慈悲,放走逃命的你。他向来如此,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揪扯不清。” 蝉奴无法接话。 “我也是这样的。”宿成玉的声音低了下去。“毕竟我和他一样,都由父亲教导长大。” “父亲常说,做人要心怀大德,有悲悯之心,刚决手段。要与宗族共荣辱,要高洁如明月,但也不惧代价,不畏苦难。” 说完这句,他沉默半晌,“父亲希望我成为这样的人。这是他对我最后的期愿。”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努力。” “在典籍书册里找先贤,在大熹的庙堂找典范。” “后来……” 他找到了闻阙。 一个完美符合理想的范本。 一件可供他描摹勾画、缝制皮囊的参照物。 *** 闻宅内,姜晏的视线同样越过木窗,看向外面婆娑的竹树。 乌雪蹲坐在落叶间,与球球互相嗅闻。闻着闻着,伸出柔软猫舌舔舐花狸的脑袋。这只白猫体型要大一些,性子也温和安静,球球挣扎着反抗了几下,也就任由它舔了。 两只猫儿都是蓬松长毛,大尾巴扫来扫去,很快缠在一起。 姜晏扯扯嘴角,身体的寒意似乎消散许多。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未嫁之前,都曾频繁进出宿宅,寻宿成玉玩耍。 尚未弱冠的宿成玉住在简朴的小院子里。据说是因为宿永丰生前奉行俭德之道,不允子女奢靡浪费。 那个小院子,每间屋子姜晏都去过,有些陈设和丞相府惜抱厅神韵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 直至姜晏出嫁,宿成玉总算换了更大更敞亮的院落居住,屋内装点用了许多心思。姜晏那会儿还嫌弃,嫌弃宿成玉过于无趣,房间里都是冷冷淡淡的颜色,就差点一炷香准备参悟佛理。 如今初进闻宅,见到闻阙这边的布局,她才知晓宿成玉隐藏多年的秘密。 被人称赞有“闻相之风”的宿六郎,一直在模仿闻阙啊。 模仿闻阙的举止谈吐,穿衣打扮,甚至于闻阙居所的摆设,使用的熏香…… 及冠之前宿成玉鲜少接触闻阙,所以相似之处不多。进十叁曹,成了闻阙的下属,自然渐渐熟悉惜抱厅与闻宅的一切细节。 这便能解释,为何成婚之后宿成玉能将这间屋子的所有摆设物复刻得毫无瑕疵。 好奇怪。 好诡异。 年轻世子追随效仿左相言行并非罕见之事。但宿成玉的做法太奇怪了。 过于异常,以至于教人毛骨悚然。 大热天的,姜晏胳膊愣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出神间,氤氲热气笼罩手背,有细瓷碗放置在案。 她回头,原是疤脸护卫呈了甜汤上来。闻阙察觉姜晏神色恍惚,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姜晏摇头。 “闻相待人好生细致。”她舀了勺甜汤送进嘴里,声音轻快,“竟然还记得五娘不喜欢喝苦涩的东西呀。” 闻阙愣怔一瞬。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的做法只是出于礼节。从姜晏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带了暧昧轻佻的味道。 好在姜晏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 她嫌汤太甜,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 “闻子鸠。” 姜晏长长叹了口气,指着外面挨在一起舔毛的两只猫,语不惊人死不休,“它们怎么不交配呀?是不是不会做,得我们上手帮乌雪弄进去?” 83论如何玷污高岭之花 交配。 弄进去。 每个字都简简单单,连起来却无比露骨直白。闻阙面上淡淡的,握在手中的茶盏却晃了晃,险些泼洒出来。 自从进了洛阳,官至高位,他已经很久没听到这种……毫无遮掩的措辞了。 面前的姜晏神情自然,眸光清澈,怎么也不像心思旖旎的样子。闻阙放下茶盏,忽视心头掀动的涟漪:“你随我来。” 两人起身,来到庭院。 闻阙屈膝蹲下,抬手抚摸乌雪的脑袋,打完招呼再与球球示好。从耳朵挠到下巴,玉似的手指顺着棕褐色的皮毛一路抚摸至尾巴根,轻拍数次。 姜晏抱着膝盖在旁边看。 闻丞相不愧是养猫人,这手法,简直臻至化境。 “应当是过了日子。”他问姜晏,“最近几天是否安静许多?” 姜晏一想,还真是。 闻阙细细问了几句,譬如花狸饮食如何,先前的表现怎样,如今这状态持续多久。末了,点点头:“恐怕再过个十天半月会兴奋些,现在无事。” 姜晏似有所悟,原来猫儿发情与人差不多,并非时时刻刻都想要,除非来了兴致,或者心情不好需要发泄纾解。 这个譬喻显然很不恰当,好在闻阙听不着。 “我还以为它安静乖顺是因为服了药呢。”她语气有点失望,“好不容易带过来,结果成不了洞房。” 洞房这个词,虽不伦不类,但较之交配委婉许多。 闻阙垂着眼帘,密匝匝的睫毛掩住墨色瞳孔,薄唇微弯。 “成不了是好事。狸奴交……做那事的时候,并不欢愉。承受者……”他斟酌着组织得体的措辞,“会觉得痛。” 姜晏:“为什么痛?” 她看了一眼安静舔毛的乌雪。大白猫美丽又优雅,看起来毫无凶性。 闻阙沉默数息,隐晦解释:“公狸生有倒刺。” “哪里有倒刺?” “……” 对上姜晏清亮的眸子,闻阙抿唇。他试图回避这个话题,然而姜晏自顾自地咕哝:“我还以为和人一样,弄起来很快活呢。” 闻阙:“……” 他自然不会问姜晏如何产生这样的认识。问便是失礼冒犯,但若要呵斥……或许她什么都不懂,只是听了些腌臜东西。直接挑明责备,难免伤人脸面。事情传出去,少不得变成“左相斥责姜五娘不知礼义廉耻”之类的流言。 但此时闻阙忘了,他与她身处内宅庭院,周围并无外人。他们做什么,说什么,都将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人……也不一定快活的。” 闻阙轻咳一声,“旁人的说法不可尽信,也不必乱听乱看,误入歧途。” 左相博学多才,指点后辈甚多,但如此这般提醒一个小姑娘慎重床帷秘事,还是平生头一遭。 他略觉不适意,匆匆放开花狸:“你该回去了。” 哪知姜晏正打算抱猫,伸出去的手撞到闻阙手背,顿时触及一片温润。她道了声歉,搂着球球站起来。不知是不是日光斜映的关系,青年玉色的耳廓隐隐泛着浅薄的桃红。 “等球球下次难受的时候,我可以带它过来么?” 姜晏问。 闻阙颔首:“只一次。” 姜晏才不管次数限制,她甜甜地笑起来:“那我走啦。” 春衫轻薄的少女抱着花狸步伐轻快地离开。闻阙送出院门,直至载着姜晏的车舆远行不见,才弯下腰来,拈起自己的袍摆。 审视片刻,他从横斜的衣纹里拣出细碎的棕色木屑。 84“干你。”「Рo1⒏аrt」 回到茶肆,姜晏将花狸交与阿蘅,边走边甩手抱怨:“球球好沉,是不是名儿没起好呀,最近越来越胖了。” 阿蘅笑道:“娘子胳膊酸,回去拿热帕子敷一敷,不然明儿要疼的。” 出茶肆,登上侯府的车,姜晏便倒在软垫中,叹了声好累。阿蘅试探着问:“娘子方才跟着闻相去了哪里?只教我们等,也没说详细。” 姜晏:“去他家给球球相看郎君。” 阿蘅恍然大悟。 这个理由听着离谱,放在姜晏身上极为合理。 作为贴身婢女,阿蘅一点都不觉得闻阙允许姜晏进门是多么难得的大事。姜晏向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鲜少有失败的情况。 比起姜晏,阿蘅反倒忧心闻阙的意图,虽说左相名满大熹声望极高,但好歹也是男子,身边没妻没妾的,把姜晏单独带进府邸多不合适啊?而且闻阙出身吴地寒门,二老早已去世,也没个叔表亲戚在洛阳,自个儿住着大宅子,行事哪儿有人管呀。 “就只是相看了一只猫?” 阿蘅问。 姜晏懒懒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端详自己的手指,意义不明道:“还做了点儿坏事。” 将木天蓼撒在闻阙衣摆、借机进入闻宅、故意摆着天真的模样说些下流话扰乱闻阙心神——如果这些举动称得上“坏”的话。 姜晏想让闻阙觉得自己足够简单,手段足够拙劣,如此,他才会放下戒心。 除此之外,冷静自持的左相被迫陷入为难之境,瞧着也很有意思。 “我就是仗着他人好。像他们说的,纯粹,高洁。” 姜晏自言自语,“可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是人就该有私心,有利欲,有缺憾与阴影。” 太干净的东西,多让人想弄脏呀。 *** 又是一个艳阳天,沉知婴邀姜晏过去试裙子。 说是交予的绢帛已经绣了样子,但尺寸有些拿不准,需要量体裁衣。 姜晏没想到沉知婴还真亲自弄这些,她有些好奇,便如约登门。沉知婴瞧见了人,很是高兴,牵着姜晏的手步入内室,给她看架子上铺挂的布料。 “帕子已经绣好了,是一对儿戏水鸳鸯,裙子绣了迎春花,你瞧喜不喜欢……” 姜晏看向前方,浅白的绢静静垂着,其间点缀无数细碎花瓣。好似柔风吹过,点点嫩黄飞舞飘落,堆积一地碎金。 沉知婴自后环住她,下巴搁在肩膀上,撒娇似的叹息:“做这些活儿好累啊,晏晏,我的手扎了好多血点子。” 姜晏并不心软:“没让你赶工,你自个儿要折腾身体,熬病了可别怨我。” 沉知婴笑得胸腔都在抖。 “晏晏说的是。” 他偷偷亲了下姜晏的脖子,双手贴着她的腹部往上滑,隔着布料揉捏双乳。姜晏下意识扭头朝外看,但这个位置看不到外面,视线全被隔断挡着,只能窥见斑斑点点的日光。 “没人在这儿打搅我们。我已经嘱咐过不鸣,院子里不留人,你带的两个婢女也请到别处歇息吃茶了……” 不鸣是沉知婴身边婢女的名字,总是丧着脸,一副不想干活想养老的样子。但姜晏记得此人办事很可靠,诗会呀宴席呀打理得井井有条。 略一走神,姜晏耳垂吃痛。 她被沉知婴咬了一口。 “量尺寸得脱衣裳,如此方能不出谬误。”沉知婴含着一小片耳垂又舔又吸,手指也不闲着,解开姜晏腰间绦带,将裙子与抹胸全都扯落在地。“对了,我还给你缝了个奶兜,你先试试这个合不合身。” 姜晏身上只剩件半透明的白绡短衣,什么都遮不住。她匪夷所思道:“什么奶兜?” 然后沉知婴就从怀里掏出一条质地轻薄的短褂,制式与抹胸相似,只在两头缝制软扣与系带。 这着红妆的郎君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胭脂艳丽的唇瓣。 “是兜奶的东西。” 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说下流话多么糟糕,语气轻柔平和一如既往,唯独急促的呼吸泄露心绪,“晏晏胸前这两团乳肉太嫩了,掐一下就挺起来,平常布料肯定擦着疼。眼看入夏,天热,换这条奶兜,凉快还舒服。” 明明有更正经的叫法,喊什么奶兜。 姜晏遮住胸脯,压了压嘴角:“不要。” 沉知婴弯腰,亲她的脖颈,锁骨,把手腕拉开,张嘴咬住一侧乳尖。他吸得卖力,嘴唇的胭脂乱七八糟地印染在乳晕周围,仿佛给姜晏涂了一朵靡艳的花。 姜晏紧紧夹着腿。她喜欢被亲,这会儿腿心已经变得湿滑,小肚子一紧一紧的。 “不要什么不要。” 沉知婴吐出水渍晶莹的乳尖,嘴唇牵出一丝银线。他抬眸望她,眼底翻涌着压抑的迷乱。 “你找我,就是想要。” “我也想要。” “日日夜夜,每时每刻……” 他跪下来,吻住姜晏缀着水珠的花阜。姜晏平生第一次被人亲这个地方,根本受不得刺激,发着抖抓住沉知婴的发髻。 “呀……你干什么……” 沉知婴头皮发疼,眼里氤氲起潮湿的水雾。 他用力吸吮住姜晏腿间的唇肉,舌尖探进缝隙顶了几下,含糊回应。 “干你。” ————————- 嘤嘤有性瘾。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85他没有底线 姜晏从不知道人的舌头可以这么灵巧。 又软,又热,也很有力气,顺着缝隙来来回回地舔。她应当流了很多水,所以他舔吸的声音特别清晰,啧啧作响,一点都不遮掩。 姜晏腿抖得站不稳。 她喘息着弓起脊背,用力搂抱住沉知婴的脑袋。手指插进顺滑的乌发,紧紧揪住发根,指甲几乎要划破头皮。 “慢点……哈啊……别钻进去呀!” 灵活的舌尖抵进酸胀的穴口,浅浅戳刺。姜晏下意识夹腿,将沉知婴的脸整个人埋住,于是腿间的触觉更明显了。 他的鼻梁也陷进了湿软的花瓣。嘴唇包裹穴口,配合着戳刺的动作,厮磨吸吮。异常灼热的吐息毫无章法地拍打在姜晏的腿心,这股热意蔓延肚腹,笼罩胸背,一直爬上白皙的脖颈与发麻的后脑勺。 还差一点。 姜晏模模糊糊地想,还差一点就到了…… “前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是抖的,湿的,“前面也要亲……啊……” 话没说完,埋在股间的沉知婴已经仰起脸,带着满面亮津津的湿意,用唇舌裹住了姜晏充血鼓胀的肉珠。略显粗粝的舌苔碾过敏感软肉,换来她失声尖叫。 “到了……呀啊啊啊啊!” 大量透明稀薄的黏液涌出蜜穴,接连不断地滴落在沉知婴的胸口。 他的衣服显然也不能穿了。 姜晏没了力气,身子沉沉地往下坠。沉知婴拦腰搂住,一手扯掉自己的外袍铺在地上,裙子也不脱,就这么将姜晏摆成仰躺敞腿的姿势,挺着长且直的性器插了进去。 轻柔层迭的绉纱裙,伴随着他起起伏伏的动作滑落而下,遮掩了彼此交合的部位。 但遮不住性器进出的水声。 好下流。 姜晏大敞着双腿,膝盖被沉知婴握着,视野摇摇晃晃。她勉强抬起身子,手指勾住他胸前的布料,连同里面隐藏的裹胸布一起往外扯。 “我自己来。” 沉知婴喘着气,一只手伸到背后,解散系带。里里外外的布料都扯干净了,光裸的胸膛与腰身便都显露出来,白皙的肌肤,嫩红的乳晕,覆着薄薄肌肉的腰腹来回摆动…… 除了妖媚,姜晏再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 平时的沉知婴是装的。仙气飘飘,淡泊清雅,仿佛不通情爱之事。 此刻的沉知婴才是真的。沉溺性欲,激烈索求,眼里装满了渴望与快乐。他的确很快乐,快乐得什么都不顾了,似乎连男女区别也忘却,咬着唇呻吟喘息,胸前一片潮红。 “晏晏,晏晏……你里面好热,而且好紧,快把婴娘夹断了……哈啊……” 声音媚得很,挺胯的动作却又快又急,恨不得将精囊也塞进去。 “晏晏……” 他抚摸她的乳,指尖偶尔掐住乳珠:“你这里这么嫩,这么小,掐一掐就肿了,以后怎么喂奶呀?” 姜晏不喜欢这个话题,啪地打了沉知婴手背。 “你好吵。” 沉知婴吃吃笑起来,挺腰顶到最深处,俯身亲吻姜晏的嘴。姜晏要躲,没躲开,反倒教他得了机会,舌头直接钻进来,缠住自己的,吸得舌根发麻。 “唔……嗯……” 呻吟与呜咽混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 姜晏嘴合不拢,津液顺着唇角流出来,又被沉知婴舔食干净。她都快被撞得散架了,一边推搡他胸膛一边骂:“你怎么什么都吃!” 沉知婴嗯了一声:“晏晏上面和下面流的水,婴娘都喜欢。如果晏晏愿意的话,尿出来也可以的……” “什……” 姜晏惊得睁大了猫儿眼,承受抽插的内腔忍不住收缩绞紧。沉知婴闷哼咬唇,当即泄了身,浓稠乳白的精水灌注甬道,一股股冲击在隐密花心。 他咬得下唇渗了血。 射过的性器也不拔出来,恋恋不舍地埋在里面,裹着黏滑的体液缓缓抽送。 “看来晏晏喜欢这个。” 他问,“要排溺么?” 86未曾设想过的兄弟关系 排个屁! 姜晏抓住沉知婴的头发,胡乱扯了一通,扯得他发髻脱散珠钗歪斜。 “好痛啊……” 沉知婴软着声音抱怨,眼睫毛挑着水珠,“晏晏又与我生气。” 姜晏才没生气。 她就觉得离谱。 这人自从放纵了天性,什么话也敢说,丝毫没个顾忌。而且……精力好足。 刚刚射完的性器,又变硬了,满满地塞在里面。 “换个姿势好么?” 沉知婴抱起姜晏,一步一顶,走到旁侧的雕花高脚木桌前,央道,“手肘撑着边沿,左腿抬起来……” 姜晏依言侧转身体,胳膊托在桌面。她腿酸,使不上力气,由沉知婴握着腿弯,一点点抬到高处。 体内的性器滑出去了。湿热的感觉刚消失一瞬,贴在姜晏身后的沉知婴重新顶了进来,直抵花心。 “啊……” 她小小惊呼着,低头看去,清晰见到自己腿间进出的肉棍。 沉知婴起初顶得慢,熟悉姿势之后,便渐渐放快,撞得姜晏另只脚也几乎离地。她高高低低地呜咽起来,胸前的乳肉颤抖着来回磨蹭小臂,顶端红珠擦得愈发充血。 “哪里……哪里学的姿势啊?” “自然是书里。”沉知婴啃咬姜晏潮湿的肩颈,“我看了好多书呢,今日试不完,以后挨个儿试一遍,好不好?” 姜晏一时没答话。她被撞得晕晕乎乎的,脑子里白茫茫一片,待寻见自己的声音,已是淫水淋漓腿根抽搐。 “第二次。” 沉知婴贴着她的耳廓低语,“能让晏晏舒服,婴娘心里也欢喜。” 姜晏张张嘴,嗓音有点哑:“叫什么婴娘啊,这里又没有外人。” 沉知婴脸庞滑过晦涩的情绪。 怪异,不协调,错乱且迷惘。 但他很快恢复了过来,把姜晏抱起,正对着自己坐在桌沿。少女饱尝情欲的花阜泛着嫣红的色泽,内里两片小小的唇瓣黏着精水,白浊的液体还在往下滴。没有完全合拢的穴口翕张着,露出一点粉红的内壁。 “我喜欢晏晏的说法。这里没有外人……” 沉知婴撩起垂落的裙纱,挺杆入洞。 皮肉相击,发出淫荡又黏稠的响声。 他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半遮不遮地垂在胸膛,随着动作来回摇晃。若不仔细看,便像是骨架稍显宽大的女子,在与心爱之人磨镜媾和。 姜晏瞧得迷糊,双腿自发地盘住了沉知婴的腰。她摸他,手掌贴着胸膛抚弄硬硬的乳头,顺着锁骨滑上脖颈,探寻喉结的位置。 不太突出,但的确存在。 姜晏摸得兴起,沉知婴呼吸却越来越重。他咬着牙槽骂了句什么,双手托住她的臀瓣,用力按向自己。 啪!啪!啪啪! 硬得像铁的肉棍狠狠肏进去,不留空隙,整根没入。 姜晏尖叫起来,指甲刮挠喉结,在沉知婴的脖颈处留下一道道血痕。他也不觉得痛,张嘴堵住姜晏唇舌,腰身发了狠地摆动。 “呜呜……慢……” 姜晏很快连挠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能挂在他身上,视野雾濛濛的,什么也看不清。大抵这个年纪的儿郎血气旺盛,就算体格比不得云苍那种武夫,也足够蓬勃有力,一次次送她攀上浪潮。 可是她得的趣味够了,他还没够。 抱着肏了有一刻时辰,又要换到隔断那里,从后面弄。弄得地上全是水渍。姜晏的腰腿都没知觉了,沉知婴竟然还不愿意停,亲着哄着,又揉又抱的,将那片薄薄的布罩在她的双乳上,一手揪着系带,继续抽送。 “我恨不得死在里头。” 他如此说着,表情迷乱且恍惚,媚意十足的脸庞蒙着破碎的笑意。“……好多话本子都有这句呢,总算有机会扮故事里的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晏跪坐在绣满迎春花的绢帛前,将嫩黄的花瓣揉得潮湿扭曲。沉知婴跪在后头,与她耳鬓厮磨,身体耸动着向上顶。 “想天天抱着晏晏,给晏晏喂饭,梳头,画妆面。孽根永远插在里头,教淫水滋润着,暖着,一点都不寂寞。” 他闭上眼眸。 “晚上睡觉,也要抱在一起。想要了随时都能做,谁也说不得闲话……” 姜晏面颊绯红,瞳孔失焦,根本听不见沉知婴多少话语。她纵着他的欲,但也不曾想过探进他的胸腔,摸一摸里面瑟缩痉挛的心脏。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至轻微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隔断位置。 啪嗒。 是书册掉落在地的声音。 姜晏率先惊醒,身体迟钝地往前一扑。股间的性器随即拔出,堵不住的白浊之物顺着大腿往下流淌。 她扭头,越过沉知婴赤裸的肩膀,望见镂空隔断旁边静默站立的男人。墨发,黑眸,雨后山水般清冷的容颜,以及绣着青竹的雅致衣衫。 ——闻阙。 怎么会是闻阙? 姜晏脑袋彻底空茫。因为太过意外,她忘记拿东西遮掩身体,就那么歪斜地坐在地上。挺着湿润肉棍的沉知婴后知后觉,顺着姜晏的视线回头看,迷离的眼睛逐渐清醒。 “啊……” 他用沙哑的嗓音唤道,“阿兄?” 87他以为会失去一切。 什么意思? 为什么沉知婴会称呼闻阙为阿兄? 又为什么,闻阙会出现在沉家,出现在本不该放人进来的院落? 即便这里并非沉知婴的闺房,而是一间用作女红的屋子……闻阙的出场,也显得毫无道理。 姜晏赤身裸体地坐着,下意识揪紧绣花的绢布。伴随着细碎的滑动声,大片鲜嫩的迎春花落下来,遮掩了她遍布情爱痕迹的腰身。 沉知婴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扯着绢布,试图包裹姜晏尚且裸露的胸乳。 站在不远处的青年早已转过身去,一言未发大步离开。他失手掉落的书册,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晏晏……” 沉知婴慌得很,“我不知道他会进来,肯定是外头守门的人疏漏了……” 大熹民风开放,没有谁失了贞洁就无颜存活于世的说法。但尚未嫁人的贵女和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白日私通,还在这种屋子里颠鸾倒凤以至于被其他男人看光……绝对很糟糕。 再加上,撞破这场面的人,是闻阙。 沉知婴感觉自己快要吐了。 焦虑和恐惧紧紧攥着他的胃袋,跪在地上的膝盖和小腿正在神经质地痉挛。 他要失去姜晏了。 他要失去姜晏了。 “别怕,别怕,没事的你相信我,别害怕……” 他眼睁睁看着,姜晏的眼睛红了。 泪水一点点积聚而起,很快盈满眼眶,掉线珠子似的滚落脸颊。 “怎么能让这个人撞见啊?” 姜晏锤了沉知婴两下,声音哽咽,“换谁不好,怎么是他啊?” 她快气炸了。 费心费力多少天,在闻阙面前伪装试探,想让他对她放下戒心,愿意与她联手,毁掉叁皇子与宿成玉图谋的大事。 结果,出了这种荒唐的意外。 “为什么闻阙能进来?” 姜晏心情不好,手掌拍在沉知婴脸上,就像是扇了一耳光。 指甲划过皮肤,在他的右脸留下细细红痕。 沉知婴眼里的光也被打碎了。 他喃喃说了句对不起,抱住姜晏,不断地亲她脸上的泪。 “会解决的……我能解决……给我一点时间好么?你等等,稍微等等我……” “别离开我。” 姜晏不会知道,沉知婴的恳求有多么惶恐。 他仿佛是个暂时坠入美梦的稚童,自从在暖阁被姜晏推倒,就抛弃了所有的判断和理智。既不过问姜晏为何愿意与自己亲近,也不在乎将来这种关系会走向何方。 一切都只是幻梦罢了。 水中月,镜中花。 梦境终有尽头,他只希望结束的时间再晚一点,总之,绝不该是现在。 绝不能如此仓促难堪。 哄着姜晏换了身新裙子,带她去闺房歇息。又唤人熬煮甜汤,端小点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沉知婴才整顿仪容寻闻阙说话。 闻阙在一处水榭等着。 周围姹紫嫣红,栏外水波粼粼。他坐得端正,身形有如压雪青松,清隽的脸庞映着明暗湖光。 沉知婴行至面前,哑着嗓子唤了声兄长。 88三人婚姻? 闻阙的身世简单又离奇。 许多年前,沉知婴的父亲因言获罪,贬谪至蜀地,境遇十分坎坷。沉母夜夜难眠,即使大着肚子,也决定前去陪伴。路途遥远,天公不作美,一场水患险些要了她的命。好歹人没事,但婴儿早产,且于混乱中被洪水卷走,再也寻觅不见。 将将诞生的婴孩,如何能抵御凶险水患? 所以,没人认为他能活下来。 灰心丧气的沉母好几年心情郁结,甚至为这可怜的孩子建了衣冠冢。 冢内…… 也只存着一小截干巴巴的脐带而已。 殊不知这婴儿福大命大,没有丧生在冰冷的江水里。他被一对贫苦夫妇顺手打捞上来,因着水患肆虐,处处混乱,这对夫妇并未遇上搜寻婴儿的沉家人。而降生不久的婴孩气息奄奄,实在可怜,刚好妇人也在水患中丢失了一岁的幼童,触景生情,于是决意照顾这婴孩一段时间。 一照顾,便是许多年。 夫妇一个姓闻,一个姓于。 给婴孩起的名字为闻缺,名字差些好养活嘛。 闻姓夫妇原本务农,一场水患冲没了屋子和田地,又得养活孩子,所以他们搬迁至阴山郡,投奔俞县的亲戚顺便做点小生意。 虽然手头常年拮据,却没短过闻缺的吃穿。因为闻缺自小显露出异常聪慧的本领,这对夫妇毫不犹豫地拿出家底,供他念书上学堂。商户低贱,若是家中能出个读书人,不说选贤当官,在俞县做个教书先生也体面啊。 可惜世事难料,十一年前阴山疫病爆发,闻缺的养父母不幸患病,先后逝世。 因种种原因,闻缺侥幸活着离开俞县,离开地狱般的阴山郡,改换身份,成了吴地的寒门少年闻阙。 他凭着自己的本事通过推举选试,踏进官场,披荆斩棘登上高处。 又因偶然的机会,与沉家叁夫人也就是沉知婴的母亲相遇。对方见着闻阙的脸,眼泪就下来了。 闻阙与沉叁夫人早逝的胞弟容貌肖似,且手腕内侧生有一枚蝶形疤痕。 当年沉叁夫人水中早产,漂来的断树砸中她的肩膀,致使怀中婴儿脱手坠落,被树枝挟裹冲走。她始终记得,尖锐的枝条戳破了婴孩柔嫩的手腕,鲜血淋漓。 出于某种母亲的直觉,沉叁夫人揪着闻阙不放,非要追问身世。闻阙本就知晓自己被收养的因由,聊了半刻细节都对得上,母子关系确凿无疑。 亲人相认本该是件喜事,然而闻阙拒绝了认祖归宗的邀请,只肯与亲生父母以及“弟妹”私下往来。 “闻某身处风浪,不愿牵连沉家。” 他说。 即便是私下往来,闻阙和父母兄弟的关系也并不热络,维持在一个比较客气的距离。 逢年过节见见面,偶尔指点家中小辈。给沉如青和沉知婴的诗会撑撑场子,又或者帮他们评文讲经,点拨局势…… 如此而已。 说实话,沉知婴每次面对这个真正的兄长,心里难免有点儿发怵,以及隐隐的自卑。 闻阙太明亮了,相较而言,自己潮湿且阴郁,只能在容貌气质上博得几分相似。 但沉知婴今天顾不得这些。 他满眼皆是姜晏的泪,泪水烫得他舌尖发苦,喉咙疼痛,心口一阵阵地抽搐。 “阿兄为何不告而入?” 沉知婴质问。 “我明面儿上还是沉婴娘,你作为外男,怎可直接进屋?不鸣没拦住你么?堂堂左相竟能如此失礼?” 沉家的家训,本不该养出沉知婴这样的性子和举止。 闻阙侧过脸来,静静看着自己的弟弟。 沉知婴来得匆忙,头发松松笼在脑后,身上裹着月白的袍子。眉梢眼角尚有残余妆容,渗血的唇瓣显现出艳丽的红。 “你的婢女并未阻拦我。”闻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眼眸半阖,透出几分疲倦,“她只道院中无外人。” 沉知婴想也没想:“不可能,不鸣有何理由这么做?定是你权势压人。” 闻阙:“我何需如此?” “谁知道呢?”沉知婴冷笑,“我还想不通呢,你没事找我做甚?以前也没来过这里,都是我恭恭敬敬地去见你。” 闻阙沉默数息,墨似的眼眸望过来。 “我找你,是因为沉夫人。她今日邀我见面,商谈你的事情。” “我的事?” “你的事。” 闻阙瞳色沉沉。看得沉知婴莫名心惊。 “你与姜五……沉夫人已经知晓。她忧思过甚,既担心你走歧路欺侮姜五不负责任,又苦于无法让你恢复男儿身,所以请求我帮忙。” “帮什么忙?” “她希望我迎娶姜五,一并收‘婴娘’进门。借我的名头,好让你们能够朝夕相处,做一对有份无名的夫妻。” 89自甘为妾 什么? 沉知婴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呆立原地,耳朵嗡嗡响,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以前也不是没和姜晏说过类似的戏言。找个男人当摆设,假成婚,以妻妾之名与姜晏朝夕相处…… 但那只是玩笑话。 他万万没想到,母亲竟然想出了类似的法子,要以遮人耳目的方式,让他和姜晏共结连理。 “母亲何时得知?不,这个已经不重要了……”沉知婴有些焦躁地咬住大拇指,眼神飘来飘去,语调却是亢奋的,“怎么成亲?我和晏晏做平妻?母亲肯定不愿意让我做妾……可是晏晏家里那个情况,她自然不喜欢平妻的……” 想了又想,他态度变得坚定,“我愿意做小,我去与母亲说。” 水榭内一片寂静。 闻阙缓缓道:“我并未说过已经答应夫人请求。” 带着潮气的风吹皱湖水,迎面而来的凉意激得沉知婴打了个哆嗦。他终于冷静几分,开始审视自家兄长的态度。 母亲之所以想出这种法子,显然是病急乱投医。 无论假成亲有多么荒唐无奈,扮演夫郎的男子其实有很多选择。但母亲不放心外人,干脆选择闻阙——闻丞相位高权重,声誉极好,且无意于男女之事,多年不曾娶妻纳妾。他是沉知婴的兄长,自不会对沉姜二人心怀怨怼,更不可能泄露沉知婴的男儿身秘密。 而姜晏,明面儿嫁给闻阙,绝不算低就。 我可以做妾的。 沉知婴想。 活到现在,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脸面,什么名声,男子的性欲如烈油煎熬躯体,女子的表象桎梏精神。他对姜晏有欲望,他渴求肉体的缠绵,放荡的交合,他喜欢一切绝不私密的欢好方式。 如果成婚,他是妾,晏晏是妻,以后就算两人睡在一起,也没人觉着不对。主母与小妾关系亲密算什么怪事么?多正常,多自然,多……淫荡。 想着想着,沉知婴就又兴奋了起来。 谁家贵女都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亲事,教外人以为家里还有个妾,晏晏肯定不高兴。不高兴怎么办?只能哄着,日日夜夜地哄,尽心尽力地伺候,孽根深深地肏进去,肏到她里里外外都发软,舒服了,高兴了,也就接受他这个男妾了。 可是闻阙竟然不答应。 闻阙为什么不答应? 他还没和他计较刚才的事呢。不打招呼闯进内室,看光了晏晏的身子,哪来的底气四平八稳地坐着? “阿兄可是在意自己的名声?”沉知婴压着舌尖的嘲讽,“也对,你们这些做官的读书人,自诩清高正直,绝不肯明面儿上纳妾收人,若是一口气娶了两个女子,阿兄的声誉便有了瑕疵。” 世人推崇夫妻相敬如宾,亦赞赏士大夫清心寡欲。 然而没几个人能真正做到。 闻阙以身为范,无人笑话左相家宅冷清,反倒钦佩他坚毅高洁,无欲则刚。 “不是。” 闻阙皱眉,他不太喜欢弟弟的眼神,“姜氏为太子拥趸,如今太子代理朝政,陛下本就心存猜忌。若我娶姜五为妻,又与沉家结亲,定会让陛下不满。” 太子理政,是闻阙从天子那里争来的机会。 当今天子沉迷丹药,不问政事,却偏偏不肯放权,生怕任何人夺权篡位。 “届时,沉氏,姜氏,以及我……恐怕处境都不太好。”闻阙把道理掰碎了给沉知婴解释,“朝堂局势不明,太子地位并不如表面稳固,所谓婚事极有可能被心怀不轨之人加以利用。” 沉知婴默然。 他不服气,但没有回嘴的余地。 “那你来找我做甚?”沉知婴勉强撑着气势,“既不打算应承母亲的提议,还来找我?不告而入瞧了些不该看的东西,你不觉得愧悔么?” 闻阙凉凉看了沉知婴一眼。 似谴责,似漠然。 沉知婴发狠咬住下唇。 情绪混乱且亢奋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身为丞相的兄长,坐得太直,太板正了。 那搭在膝头的手指,随着质问声轻微蜷起,仿佛在回避着什么话题。 半晌,闻阙答道。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不必如此委屈地活着。” “也不必委屈……姜晏。” “你与她既然两情相悦,好事已成……” 丞相大人眼底的墨色卷起浅淡涟漪。 “闻某找国师,让他改正说辞,使你恢复男儿身便是。” ————————— 迟来的补更! 最近经常睡不醒,回来躺在床上就开始迷糊。 90沈嘤嘤你看你还有转正的机会吗 甜汤已经放凉了。 摆在碟子里、由雪芳斋大厨精心蒸制的小点心,则是被撕成一块一块儿,胡乱揉捏成团。 扭曲的面点彰显着姜晏适才烦躁的心绪。 但她已经平静下来。 独自呆在沉知婴的卧房里,倚着床头翻看一卷诗集。 这诗集名为《万红吟》。里面收录了洛阳近年来咏物抒怀的诗文佳作,多为沉家诗会所出,由沉知婴编纂成册。 方才闻阙将这卷诗集遗落在地,她便捡拾起来,带到卧房。 略略一翻,里面但凡沉家兄妹之作,都增补了小字朱批。言简意赅,鞭辟入里。 显然是闻阙的文风。 闻阙来找沉知婴,总不该是探讨诗文传授经义罢? 姜晏无从猜测。 她兴致缺缺扔开诗集,往床铺一滚,双手习惯性挪动枕头,结果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搬开枕头一看,原来底下藏着个小木盒。扁扁的,圆圆的,像放胭脂黛粉的妆盒。 可是谁会把这种东西藏枕头底下? 姜晏打开盖子,里面装着碧色的半透明油膏。味道还挺好闻,像木兰花。油膏显然已经被用过了,她就着豁口蹭了一点,手指搓搓,固化的膏体粘肤即化,滑滑腻腻地晕染指尖。 很像…… 她情动时流出来的水。 姜晏产生了某种联想。 她合上盖子,舒展酸软的身体。腿脚伸到床铺深处,触感不对,掀开褥子便找到了藏匿的话本。 好家伙。 一页一页的,全是各种露骨详细的春宫图。 什么观音坐莲,老汉推车…… 看得姜晏一愣一愣的,心底那点儿忧虑和燥意全跑没了。 凌乱的脚步声渐进,沉知婴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姜晏坐在床上看书,不由松了口气。他倾身抱住她,连忙亲了几口:“晏……” 还没说话呢,瞥见她手里的话本,登时咳嗽起来,“怎、怎么翻出来这个……” 再一看,小木盒也摆在枕头边上。 “你听我解释。”沉知婴声音有点打摆子,“这些是我自己用的,就偶尔用用,我如今十八了,有时候难免想一想这种事……” 见姜晏神情淡淡,他嘴不听使唤,“我绝对没想着你的模样偷偷弄。” 行吧。 不打自招。 姜晏指了指小木盒:“那个是做什么用的?” 沉知婴不太自在地舔了下嘴唇。 “抹在茎身,方便手掌抚慰……”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声音缱绻,“也可以涂在牝户,方便入身。晏晏水多,用不着这个的。” 说着说着就成了下流话。 羞耻与慌乱也一扫而空。 他的确不该慌乱了。急色的本性,早就完完全全袒露给姜晏。 姜晏很轻地哦了一声。 她丢掉话本子,将沉知婴推开。 沉知婴不敢强抱,只好拽着姜晏的手腕,忙不迭地解释闻阙和沉家的关系,以及刚才在水榭的交谈。 姜晏安静听着,心里始终没有多少波澜。 及至假婚一事,她不悦蹙眉:“都没过问我的意见,就没想过我愿不愿意?” 沉知婴张了张嘴。说不出辩驳的话。 他先是欣喜得忘了,回来的路上冷静下来,又不愿思索姜晏的反应。 现实总是残酷而又可笑。 姜晏与沉知婴只是睡觉泄欲的关系。他甚至不知道她先前有过哪个男人,也许是宿成玉?总归做过了,做了不止一次,所以才能在暖阁如此迅速地推倒自己,玩些寻常贵女羞于尝试的奸淫戏。 “……闻阙也不愿意。”沉知婴跳过这个话题,“他说他会找国师为我改命。至于今日的意外,他要我传话于你。” ——虽为意外,闻某愧对姜五。姜五娘若有任何要求尽可告知,闻某竭力完成,绝不推诿。 “这便是他的赔罪了?” 姜晏压着嘴角,不甚高兴地轻嗤一声,“我才不稀罕呢。话说回来,他凭什么不愿意娶我?是嫌弃我么?” 沉知婴连声否认,他被姜晏撩拨撩拨,脑子就成了浆糊,只顾着哄人了。 闻阙怎么可以嫌弃晏晏! 看不上晏晏是闻阙眼瞎。 “算了。”姜晏踢了踢沉知婴的腰,脸色恹恹,“我要回去了。你告诉他,就算要赔罪,也得当面找我道歉,我还难受着呢。” 沉知婴哪能不答应。 现在姜晏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她没表露出和自己绝交的迹象,啥事都不重要。 成不成亲的,也不着急。 反正闻阙说了,等国师改口,他沉知婴就能恢复男身。闻阙压根儿不信什么颠倒阴阳改命救人的说辞。 一旦能够重新成为男人,沉知婴就有底气追求姜晏。 他怕宿成玉么? 笑话。 眼下这光景,宿成玉瞧着也不是很占优势嘛。 半期待半不舍地送了姜晏离开,回来时沉知婴传唤婢女:“让不鸣过来。” 剩下的时间,该处理家里的一些问题了。 *** 回侯府的路上,姜晏将阿蘅赶到车外,独自倚靠着软垫想事情。 沉叁夫人的提议其实很有意思。 这位用心良苦的母亲,想出了一个叁人都吃亏的解决方式。若要细究,沉叁夫人对沉知婴更偏心一点,希望闻阙作为兄长爱护幼弟,却忽略了闻阙的意愿。 万一闻阙以后有了心悦的女子呢? 万一闻阙以后想和谁结亲呢? 就算没有,与姜晏以及沉知婴成婚,都会对闻阙在庙堂的处境造成影响。 出生即失踪的长子,与养在膝下的幼子,终究是不一样的。 冷淡内敛的权臣,与体弱麻烦男扮女装的娇儿,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这些和姜晏没关系。 她真心实意为沉母的提议落空而感到失望。 如果能够与闻阙成亲,后续做事会变得方便许多。当然,不成亲也好,毕竟这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 如今得了闻阙的一个允诺,算不错的结果。 而且,她还想利用他的这份愧疚——即便他的愧疚,是一种道德的自我谴责。 “好人总是要吃点儿亏的。” 姜晏很轻地笑了一声。 车前马儿嘶鸣,速度放缓,她的身子跟着晃了晃。熟悉的笑音在车外响起:“赶巧路上遇见,这不是侯府的车么?” 隔着窗,姜晏看见季桓。 他骑一匹踢雪乌骓,身着暗紫衣衫,绸缎般的乌发高高束在脑后,蝉翼金冠在日光中折射出耀眼光芒。 多情的桃花眼微微垂着,与姜晏对视。 “可有时间?我请五妹妹吃茶。” ———————— 国师要正面出场了。 这个叁人婚姻啊……我觉得还是很有机会的(不是剧透)。 91攻心 此处已是早桂街附近。 街巷无人,风景秀丽。 姜晏出行用的都是自己挑选的忠仆,不怕有人乱传话。随行的朱鹭是资历最浅的,姜晏查过底,的确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她应允了季桓的邀请。 说是吃茶,季桓选定的地点却并非附近哪家茶肆。 他带她进了一处私园,内里十步一景别有洞天,正是会面交谈的好地方。姜晏一问,原来是季桓新近购置的园子,就藏在早桂街后面,距离侯府不过两刻路程。 “正对着你家的后门,以后五妹妹想我了,或者我想五妹妹了,来往也方便。” 遣开婢女仆役,季桓闲闲坐在亭间,对着姜晏说笑。只是这称呼奇奇怪怪,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以前季桓常唤姜晏为五娘,私底下亲热喊的是晏晏。 姜晏察觉了他情绪的微妙:“我哪里得罪你了?” “没啊。” 季桓叹气,从怀里抽出一卷薄册,“自从接了五妹妹的委托,桓哥哥这半个月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熬红了一双眼,把五妹妹要的东西全都搜罗齐全了。桓哥哥官职特殊,打听权贵私事容易招致危险,然而五妹妹这段时间竟不想着过来看看我,解解我的疲乏……五妹妹果然心里没有我,只拿我当仆役使唤呢。” 哦,不高兴了啊。 姜晏了然,软绵绵地坐在季桓大腿上,搂住他的脖子。承受了诸多欢爱的身体困倦又乏力,她懒得勉强自己,干脆贴着他的胸膛,咬咬滚动的喉结。 “我错了嘛。” 姜晏的声音像小猫抱怨的呜咽声。 她对季桓没多少真情,但必要的时候撒娇敷衍一下,能省掉很多麻烦。 “真的很累么?我以为随便查查就能弄好,我不懂这些呀。”姜晏又用红唇碰了碰季桓的下巴,她还记着之前的托辞呢,“为了应付文会罢了,桓哥哥这般尽心,晏晏心里过不去。” 是么? 季桓望着姜晏无辜的脸,似笑非笑:“我看你挺过得去的。” 姜晏耐性耗尽。哼了一声,扭身抽了薄册要走。 季桓哪里肯让她走。长臂一揽,便从后面抱紧姜晏,埋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 “没心没肺的坏东西。”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是笑着的。散漫却又薄凉的视线掠过姜晏侧脸,顺着锁骨流进胸前微微显露的沟壑。不知是不是错觉,胸乳印着斑驳的红痕。 亭间光线明媚,或许是抹胸花纹映出的轮廓也不一定。 季桓伸手揉了一把,指尖勾住抹胸布料,往下拉扯。 姜晏啪地打开他的手,似乎很不高兴:“怎么每次见面都想着做这个?” 季桓笑:“情之所至,难以自制啊。” 这人也有说胡话的本事。 姜晏知道季桓对自己有感情,但感情尚且不及沉知婴浓烈。他有着把七分情演作十分的本领,姜晏也能将四分好感伪装得更高。 男女之间的来往,不过就是这么回事。 姜晏垂眸,某种残酷而又倦怠的情绪划过面颊。下一刻,她转身紧紧抱住季桓,嘴唇蹭他耳垂,声音浸了蜜似的甜:“桓哥哥抱我去暗一点的地方呀。好歹有床有榻……别欺负晏晏。” 姜五娘其实是很少撒娇的。 只有打算使坏的时候,才会玩这一套。 可季桓还真就吃她的性子。无论以前还是现在。 他将人抱起来,借着葱茏树木的掩映,大步走进不远处烧着暖香的耳房。里面光线暗淡许多,斑驳游离的树影透过窗棂落在锦绣软榻,像铺开了一幅香艳的画。 姜晏今日格外缠人。她始终贴着他,一会儿亲喉结,一会儿拿牙齿咬衣襟,待季桓掀开衣摆将昂扬的性器送进她手里,她又懒得抚慰,啐道:“我才不伺候你。” 举止反应并无异样。依旧是往日的姜晏。 季桓打消疑虑,俯身扯掉姜晏亵裤,扶着肉棍一点点插进去。被包裹的感觉实在美妙,以至于他忽略了今日她的身躯过分湿软,进入得无比通畅。 “嗯……” 姜晏发出黏糊的呻吟。 沉知婴做得太久了,现在吞吃季桓的这根……实在有些勉强。 她想让他尽快完事,哥哥哥哥叫个不停,含着性器的甬道收缩得特别厉害。插了没多久就开始哭,说讨厌季桓,比宿成玉还讨厌。没哪个男人喜欢在床事时听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季桓也是如此。他撞得凶猛又激烈,直把姜晏的声音全都撞碎了,肏没了,胯骨一次次顶在泛红的臀尖,还要用唇舌堵她的嘴。 “讨厌死了……” “呜……” “慢点……哈啊……” 精水灌注内腔,又被性器推挤出穴口。 季桓皱眉,暗道今日快了些,他有意再来一次,但姜晏不肯给了。 “我要赶时间回家呢,约了叁娘对账。若是去的晚,她该觉着奇怪了。” 对什么帐,姜晏必不可能解释。 反正压根儿没有的事。 她累得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支使季桓给自己穿好衣裳,又要他抱她出去。季桓手里拿着湿透的巾帕,笑道:“晏晏吃了我许多精水,万一怀了孩子怎么办?” 稳妥起见,姜晏见沉知婴之前,就服用了避子药。 其实她想给沉知婴喂的,但程无荣说自己手头没有男子药物,得花几天做。 现在被季桓这么一问,姜晏对季桓的身体情况疑虑加重。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沾满精液淫水的帕子,报复似的往季桓嘴里塞。季桓毕竟不是沉知婴,下意识躲避,姜晏突然惊呼一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带着咸味儿的绢帕挤进季桓形状优美的嘴唇。 矜贵青年的表情顿时非常别扭精彩。 姜晏扑哧笑了,盈着水的眼眸好似两汪清泉,其间落着点点星辰。她用轻软埋怨的嗓音,说出毫无可信度的谎言。 “那我就嫁给你呀。” 92季桓输一局 季桓一直觉得,姜晏藏着什么秘密。 前些日子探亲归家,她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因而心性大变。不仅不再黏着宿成玉,还对宿成玉抱有激烈的杀意。 当然姜晏也想杀季桓。 没杀成,稀里糊涂睡了一觉,此后就与他维持着类似偷情的关系。她大概是觉得他很好用,差遣来差遣去,事事不说明理由,好在他向来敏锐,能从中抽取细微的讯息。 姜晏欲杀宿成玉。 姜晏在宿宅安插眼线,跟踪宿成玉的动向。 姜晏查探皎月阁的私密会面,折损暗探一人。 姜晏接近左相闻阙,并搜寻王侯权贵的家私。 季桓身为侍御史,很难不多想。姜晏的种种行动,似乎都指向庙堂情势凶险的权势争斗,可她一个侯府姜五娘,缘何涉足如此危险地界?宿成玉论理与侯府同气连枝,支持太子,为何她如此防备? 季桓查过暗探的死因。那日宿成玉在皎月阁与人会面,宾客的身份为水衡都尉黄宸。黄宸本与宿父有旧,照拂宿成玉无可厚非。 但端茶送水的暗探死了。 这就意味着,皎月阁的会面极为重要,不允泄密可能。也许是黄宸和宿成玉说了些不该被人听到的话,又或者,暗探看到了不该看见的人。 他明察暗访多日,没有下文。因而愈发觉得心惊。 顺着姜晏这条线查,将符合她要求的权贵名册翻来覆去地琢磨,试图摸清其间关联。但思路滞涩难以通畅。 这才决意与姜晏见面。 季桓在姜晏之前没有房事经历,坊间传闻皆是谣言。但由于他体贴、知意、不以身份轻贱他人,兼容貌俊美非常,的确很受女子欢迎。无论这品性掺没掺水份,他对女子的了解确实比其他男人细致些,也知道各家夫人私谈的乐事——比如她们笑说房事之后自己最最好哄,因为这时瞧着郎君也喜欢…… 所以季桓见面之后没有着急,仅仅试探一番。待云雨过后,才想着该抓住套话的时机。 哪晓得姜晏做完就走,摆出一幅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将他当成了伺候人的奴仆。季桓又气又想笑,坏心思涌上来,便吓唬她:“怀了孩子怎么办?” 于性事,季桓一直认为,姜晏有种无知无畏的天真任性。她未必有多么喜欢他,却能与他颠鸾倒凤,恣意欢愉。 季桓自认不是好人,索性便没提醒过。直至这一刻,半开玩笑地问话时,某种粘稠的恶意与渴望涌上喉头。 不知道会怀孩子么? 害怕么?还是一直回避了这个危险? 后知后觉的话,会歇斯底里或者慌张哭泣么? 还是毫无顾忌,继续疯玩? 可是他没等到任何一种预料中的反应。 这个自己看大的姑娘,骄纵任性的小疯子,用季桓最无法招架的表情和语气回答道。 “那我就嫁给你呀。” 季桓失神一瞬,舌尖凝结的恶意悄无声息融化消失。他突然觉得自己龌龊,这种自厌的情绪很快被欣悦覆盖,胸腔内的鼓动变得极为清晰,多年前印象模糊的侯府宴会再次闹起喧嚷的声音,雪团子似的小千金努力伸手拉扯铜灯穗…… “原来晏晏这么喜欢我啊。” 季桓拦腰抱起姜晏,笑嘻嘻地亲她脸腮。 “那我真得准备聘礼了,早早把晏晏娶回家。” 他没有泄露自己任何真实的反应,只是,将她送出去,送向侯府的婢女和车舆时…… 他头一次希望,这条光影斑驳的花道能够更长一些。 93相同的自我认知,不同的感情走向 姜晏的甜蜜态度,仅仅维持了片刻。 与季桓分别,踏上侯府车舆后,她的表情立即变得冰冷。手里的薄册,被捏得嘎吱作响。 阿蘅不敢吱声。朱鹭一路沉默,看向姜晏的视线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她自是对姜晏和季桓的关系起了疑心,然而没有确凿证据。 回到西院,姜晏传唤程无荣,问:“如何诊断一个男子是否缺精,无生育子嗣的本事?” 程无荣:“……” 这小娘子果真不负期望,一见面就说虎狼之词。 “看病嘛,望闻问切都是少不了的。不知小娘子想为何人诊病?” 姜晏不答。 程无荣的目光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儿,狭长上挑的眼睛半眯:“我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若能取得那男子的精水,以药物试探排查,也能验出个大概。”程无荣勾起笑容,精水二字说得不遮不掩,格外清晰,“当然,得用新鲜的精水,莫要超过半个时辰。而且量多,一两滴决计不够。” 姜晏狐疑不决:“真的?” 程无荣:“真的。” 寻常医者没这本事,但他又不是寻常人。 姜晏沉默须臾,把程无荣撵出去。她净了手,脱掉裙子,在榻上铺好绢帕。然后半跪着,手指探进穴口,蹙眉抠挖。 与沉知婴欢好之后,身子清洁过。但季桓的东西还留在里面,没有彻底排出来。她回来得急,算算时辰尚且足够。 纤长手指没入甬道,咕啾咕啾的,粘稠白浊缓缓流出。 姜晏不适应这种感觉,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嗯……” 蹑手蹑脚靠近来听墙角的程无荣,被这隐约的呻吟勾得当场起了反应。他咬住舌肉,轻轻嘶了一声,随后被巡院的朱鹭逮了个正着。 朱鹭知道程无荣肯定不干好事,当即想拎人出去暴揍。怎料房内传来姜晏话语:“谁在外面?朱鹭么?喊程大夫过来。” 朱鹭盯着程无荣,缓缓松开拳头。后者夸张弯腰作揖,赶在朱鹭生出杀意之前,一溜烟跑进门去。 躺在榻上的姜晏面覆潮红,神色倦得很。她指了指案上迭得四四方方的绢帕:“喏,你拿走罢,有了结果告诉我。” 也不找个借口,解释绢帕内的精水如何取得。 程无荣硬得难受,脑内不知编造了多少淫荡场面,弓着腰拿了帕子要走,又将个小瓷瓶放在案头。 “这是男子服用的避子丹,我已做好一炉。”他舔了舔嘴唇,平平无奇的容貌竟然透出几分诡谲艳色,“小娘子在外面玩得开,也莫要叫人欺负了。与谁睡觉,便叫谁吃,总归比自己服药心里舒坦些。” 男用避子药的事,还是上回程无荣与姜晏闹将起来,大谈生育交合道理的时候透露的。 姜晏挥挥手,示意程无荣滚。 待屋内再无旁人,她翻了个身,开始阅览季桓整理的薄册。内容的确翔实,不负姜晏期待。她托着腮看了很久,每一页每一人都没有放过。 符合条件的人,拢共有四。 但,看来看去,年龄脾性以及身世最最吻合的……竟然是燕平王。 裴寂。 姜晏点点这个名字,疑惑自语:“这人不是镇守边郡么?安顺离洛阳好远,他个有兵有田的异姓王,真要来趟洛阳,半道就该被拿下了。” 上无诏令,诸王不得进京。否则,以谋逆之罪论处。 “……啊。” 灵光一闪,姜晏记起来,裴寂前世的确造反了。 就在她成婚之后,和大将军魏安平携手谋反,事败,两人脑袋都挂在了城门口。 可惜姜晏那会儿不关心外面的事,若是能瞧瞧燕平王的脑袋,记住长相,说不定现在能靠摸骨辨认云苍的身份呢。 民间画像是指望不上的,这年头画匠特别写意,一点都不肯照实描摹。以往姜晏评价闻阙是“画里走出来的谪仙”,多为夸赞意韵神采。 扯远了。 姜晏合上薄册,按揉疲惫的太阳穴。 她今日太劳累了。 现在只想睡觉。 然而程无荣叩响房门,带来了糟糕的消息。 “虽说不能完全肯定,但也差不多……” 白脸狐狸兴致勃勃道,“此男并无缺精症。” 啪! 花瓶飞来,砸碎在他脚边,新鲜的兰草湿漉漉地躺在碎瓷片里。程无荣被溅了一裤腿水。 他看向姜晏。 少女坐在榻上,一手紧扣边沿,一手仍旧维持着抛扔的动作。她那娇气明媚的脸庞,覆满阴沉的怒意。 这怒意,很快消失不见。 “算了。” 姜晏嗤笑一声,“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从未向他求证过缺精症的真假。刚重生的那段时间玩得疯,只顾宣泄,行事不够妥当。后来常常记得服用避子药,也就懒怠追究了。 但季桓也未收敛半分。除却初次云雨他有所顾忌之外,后来还不是喜欢弄在里面? ——如果怀了孩子怎么办? 玩笑话永远不止是玩笑。 他想让她怀孕。 姜晏按住胃。她不喜欢季桓这样的心思,连带着对季桓的好感迅速下降。 “这样也好。” 她自言自语。 这样一来,以后利用季桓会更顺手。无需怜悯,不必犹豫。 反正,她与他,都不是什么好人。 94程大夫说话从不要脸 程无荣哼着歌儿往前走。 在垂花门附近,他见到了行迹匆匆的朱鹭。对方显然打算无视他,连声招呼都欠奉。程无荣眯着眼睛,双手兜在宽大的袖子里,懒懒道:“我劝你别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都报给殿下。他如今不在洛阳,密报传送费时费力,写些女儿家的私事未免太过可笑。” 朱鹭扶着剑柄,冷冷看向程无荣。 她不喜欢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 “姜晏的动向,我理应禀告于殿下,不得有所隐瞒。” “小朱鹭真是死脑筋。”程无荣啧啧感叹,“殿下为何派你过来?自然是照顾姜晏,保护姜晏,他自己占了小姑娘的便宜,又给不了人家名分,所以咱俩才被分派过来伺候人。就算也有防备的意思罢,顶多注意着别让姜晏认出殿下来,做对殿下不利的事……你摸摸心口想想,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有多大?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重要事值得禀告?你今天一封信,明天一封信,跟个听墙角的婆子似的……” 真·听墙角惯犯程无荣理直气壮批评道,“密信送多了,反而让殿下反感失望,觉得你不堪重用呢。” 是这样么? 暗卫朱鹭半信半疑盯着程无荣。 “况且,”程无荣打量朱鹭神色,“你该不会……没个确凿证据,就给殿下说,姜晏又和某某男子有私……” “没有。”朱鹭打断他,“我没这么写。只提到姜晏一些可疑的行踪……” 在程无荣微妙的视线中,她的声音逐渐变低。 “唉。” 程无荣拍了拍朱鹭肩膀,被鼓囊囊的肌肉硌得手掌疼,讪讪收手,“随便揣测小娘子的私事可不太好啊,女子的声誉多重要,难不成还要我来提醒你么?” 朱鹭动了动嘴唇,没吭声。 “我言尽于此。小朱鹭若是执意传送密信,我也没道理阻拦。”他摇头晃脑地走开,“反正……” 反正,姜晏和哪个男人偷情啦,如何如何睡觉啦,诸如此类的消息,绝无可能通过密信传到裴寂耳朵里。 程无荣唇边噙着漫不经心的笑。 被燕平王知道就没意思了。 现在这种藏着掖着的情况,还有些趣味。 告诉燕平王做甚? 万一,只是说万一……哪天燕平王喜欢上姜晏了,那时候再拆穿淫狸的真面目,多有趣啊。 有趣,在世间最为重要。 *** 朱鹭的这封密信,最终没能寄出去。 返回西院途中,她碰到了出来散步的侯夫人。对方矜持且傲慢地说了几句指桑骂槐的话,便带着无奈的姜叁娘走远了。可惜这几句话措辞太过委婉,致使朱鹭压根儿没听懂内涵,满头雾水地踏进西院的门。 迎面扑来个毛茸茸的东西,紧跟着是少女气喘吁吁的喊叫:“快快,抓住球球!” 朱鹭动作比脑子快,稳狠准地将花狸捞进怀里。姜晏正扶着廊柱喘气儿呢,恼怒且委屈地控诉:“这坏猫一点都不懂得体贴人!我心情不好,想抱着它睡觉,它不愿意便罢了,连屋子都不肯呆!快押过来,我今天非要它睡在屋里,坐牢!” 廊下几个婢女都躲着偷偷笑。 满院生机勃勃的景致,竟然都不如姜晏鲜活。 朱鹭抱着花狸走到姜晏面前。她不善言辞,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来,然而姜晏已经伸出胳膊,将花狸揽走,眉眼弯弯:“还是朱鹭厉害。” 侯府的小千金,经常这么夸赞她。 朱鹭蓦地感到一阵烧灼的愧意,藏在怀中的密信好似成了烙铁,贴着皮肉滋滋作响。暗卫的生活太过单调匮乏,幼时是永无止境的试炼与争斗,十五岁后则成了潜伏在暗处的兵器。没有朋友,没有家人,甚至也没有思想。来到姜晏身边,一切却都变了。 日程变得随意而懒散,食物精致且偏甜。守夜熬得晚了,婢女们会担心,央她赶紧休息,自有护院轮值。 作为“主人”的姜晏,还喜欢捏她的胳膊和腰,有事没事就抱抱,真情实意地赞叹褒扬。 夸赞原本该是一种吝啬的行为。 就像燕平王,以及燕平王的父亲。朱鹭记得,前些年燕平王决定暗渡陈仓,离开安顺国匿身灵净寺,选了个暗卫做替身留在安顺扮演自己;那暗卫生来便模仿殿下而活,是殿下的影子,殿下的分身,初次换上殿下的装束,尽职尽责演了许久,才得到殿下一声肯定。 ——做得不错。 但朱鹭在姜晏身边听了太多的好话。 她像只掉进鲜花与蜜水里的鼹鼠。 一点点坠入陌生的深潭。 —————— 程无荣说:“姜晏‘又’和某某男人有私”,是因为他之前和朱鹭有过类似的谈话。那时他认为姜晏和男人交欢了,但朱鹭误以为姜晏在暖阁里与沉婴娘磨镜。 此次对话,朱鹭没有注意到这个“又”字,并且陷入了程无荣的鬼话陷阱。 95“您还是赶紧嫁人罢。” 沉宅。 沉知婴正在和自己最可靠的婢女进行一场交心谈话。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人情绪复杂,站着的人两眼无神。 沉知婴:“不鸣啊,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以至于你今天这么叛逆,明知道我和晏晏在屋里,还放闻子鸠进来?” 婢女不鸣异常颓丧地看着他,张口就是一连串毫无起伏的说辞:“婢子是夫人的人,前些日子您在花厅和姜五娘玩,是婢子向夫人透底。您和闻相的关系,总归是瞒不住婢子的,婢子也很想什么都不知道,但夫人一直拉着婢子诉苦,她觉得您和姜五娘都嫁给闻相是个折中的好主意;婢子也觉得您和姜五娘都嫁过去挺好的,以后能少折腾些。但今天这事儿属实不是婢子的错,因为您前几天绣花的时候念叨过四次,说自己见到姜五娘一定情难自已,勒令婢子千万注意,最多一个时辰就不要守门了,如此一来,您心里便始终提防警觉,不至于胡乱昏了头。” 沉知婴:“……” 沉知婴被这么长的话打得脑袋嗡嗡响,他按住额角,“不是,你别自称婢子了,我耳朵疼。” 不鸣:“哦。” 不鸣:“那我能走了么?待会儿夫人该问我话了,她挺关心您和姜五娘每次见面做什么说什么,就是搁不下脸亲自来问。” 沉知婴:“去罢……不,等等,就算我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你也不能直接放闻子鸠进来啊!” 他总算理智回笼,冷声斥责不鸣:“你做事不应该更稳妥些么!” 不鸣沉默。 而后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沉知婴:“我觉得,主人也应该有个稳妥的样子,才能上行下效。而且,希望您能体谅我的难处,我每天真的很忙,因为您根本不管事。” “……” 这回轮到沉知婴沉默。 不鸣等了一会儿,等不着话,便道:“那我先去夫人那里了。” 沉知婴又道:“等等。” 他捏紧被角,咬唇补充,“你……你别和夫人说得太详细。就说我和晏晏在屋里绣花呢。” 不鸣一脸木然。 她退出去的时候,再次看了看裹着被子坐在床沿的沉知婴。这人衣裳穿得好好的,非拽着锦被不撒手,无非是留恋姜晏那点儿遗留的气味。 “主人。”不鸣诚心诚意建议道,“我看您还是赶紧嫁人罢。” 留在沉家好像也只会给人添堵的样子。 沉知婴红唇微张,吐出轻蔑的呵笑。 谁要嫁人。 闻子鸠不是说了么?会让国师改口的。以后他恢复男子身份,光明正大娶晏晏进家。 到时候也用不着不鸣张罗着掩饰了,想怎么睡觉就怎么睡觉,谁还能拦着他和妻子亲热不成? 沉知婴非常自信。 因着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他甚至懒得追究不鸣是亲娘细作的事。 总归院里大小事宜都归不鸣管,再没有比不鸣更好用的人。不鸣撂挑子,就得他自己耗神费力处理杂事,他哪有那个心情呢? 他得筹划着怎么追求晏晏呢。 *** “——国师闭关,无法见客。” 小道童站在烟雾袅袅的紫华宫前,忐忑不安地弯腰解释,“他老人家五感闭塞,无论外界动静如何,都察觉不到,强行唤人也没用的……” 闻阙立在丹樨之上,神情淡淡。 金碧辉煌的紫华宫,挂着天子亲笔题写的匾额。匾额下方,又悬一柄青铜长剑。 此剑即为帝谕:强闯紫华宫,乃藐视天子之罪。 紫华宫是当今天子建在宗庙的道观。专供国师使用。 而这柄剑之所以悬挂殿门,是因为以前闻阙为难过几次国师,甚至夜里派人打断过国师的腿。 国师很不抗揍。 但国师会告状。 “闻某叁个月前来,国师就在闭关。叁个月后来,国师依然闭关。”闻阙的嗓音很平静,但莫名让人心生寒意,“你告诉他,闻某叁日后再来。他若还不露面,就是闭死关,尸体臭在道观里也合情合理。” 清瘦的小道童吓得膝盖打弯。 待闻阙离开,他当即软倒在地,惶恐不安地回望气势恢宏的宫殿。 怎么办…… 国师大人神出鬼没,名为闭关,其实最近压根儿不在紫华宫啊…… ———————- 下章是闻阙的主场。 关于季桓:前世季桓道出自己无生育子嗣的本事,时间是几年之后。而且并不是对姜晏说的。 今生还没有到那个时间节点。所以他没对晏晏撒谎(他的问题是,明知道有可能怀孕但不提醒晏晏,而且每次都弄进去。其实这个做法在古言Po挺常见的hh不能细究,细究起来就不太舒服。) 季桓he还是be或者te的问题我起初只是随口一谈,没想到大家的反应,以后不说这些了。前面的作话也致电网站拜托删除啦。大家放心看吧。 ps因为封控,今天去超市买菜,感觉被手推车打了一顿。好难得的经历…… 96念念不忘的丞相大人 回到家宅,已是碎星漫天。 闻阙始终觉着头脑晕沉,这种不适感从中午去沉家就开始了,现在愈发严重。他卸了发簪,要来凉水沐浴,擦身时汗巾蹭过腿间,视线便再难移动。 将近而立的闻阙,从未在男女之事上耗费心思。绝大多数时间里,他没有这方面的需求,红颜如白骨,冷淡的躯体自然缺乏欲望的渴求。 但也不是说,他的身体永远没有反应。 身为男子,偶尔晨起或受到外物刺激时,闻阙也会面临一些浅薄的烦恼。 比如现在。 他赤身站在浴桶里,湿润的墨发像水蛇一样蜿蜒着贴在前胸后背。肌理匀称的胸腹挂着细碎的水珠,晶莹的凉气顺着呼吸的幅度缓缓向下流淌,汇聚在性器根部。分量绝不简单的浅色肉棍,支起微妙的倾斜度,顶端缀着的水……好似染上了同样的绯色,要掉不掉地颤抖着。 闻阙垂眸向下看。 他的眼睛含着些薄薄的湿意,但依旧漠然平淡。视线落在半勃的性器上,没有羞恼,亦无渴望,只是一种单纯的审视与观察。 欲望总有个来处。 而他似乎受了白日见闻的影响。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影响呢? 闻阙的意识更昏沉了。 他批了衣裳去书房,其间经过一段静谧的石道。屋檐只挂了几盏灯,什么都是朦胧的,空气温热柔软,而且没有风。 他想起沉知婴屋子里湿哒哒的景象。更早一些时候,他应邀与沉叁夫人会面,对方提了个匪夷所思的婚嫁主意,他婉拒的同时,也知晓了姜五娘与沉知婴的关系。 自己的弟弟,竟然和姜晏有了私情。 闻阙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惊诧,随即变成隐怒。在他看来,沉知婴绝不糊涂懵懂,且虚长姜晏几岁,两人能搅在一起,绝对有沉知婴主动诱骗的缘故。 也许姜晏论及狸奴交配时的口无遮拦,也是沉知婴教出来的。 闻阙很少感情用事,他忽略了自己心底毫无来由的失望,转而去找沉知婴谈话。路上,他冷静地梳理了自己的思路,敲定了兄长训诫幼弟的措辞;他也彻底排除了姜晏和燕平王可能会有的某种关系,划掉她身上几个疑点。 既然姜晏和沉知婴有私,那么,她亲近他,用些木天蓼粉的拙劣手段套近乎……似乎也合乎情理。 也许她压根儿不是燕平王派来招揽利用他的。姜晏,宿成玉,沉知婴,叁人关系搅在一起,很容易产生痴男怨女的种种联想。姜晏如今与沉知婴亲密,自然有理由对付旧爱宿成玉;并且,因为闻阙和沉家的关系,她决定向他示好。魂魄转世只是托辞,也许姜家想拉拢左相,在朝堂立足更稳?又或者,她从哪里听说了对他不利的消息,所以过来示警…… 闻阙想得太深,太谨慎了。 以至于他没有注意守门婢女说话时微妙为难的口吻,迈过门槛时未曾听清里面模糊的撞击与呻吟。 走到雕花隔断附近,才窥见了满地湿渍。以及绢帛迎春花下,拥抱交迭的赤裸身躯。 从沉叁夫人屋里随便拿的、方便他开启话题的诗文集,顿时松脱落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 交颈的鸳鸯受了惊,跪坐在前的那只回过头来,盈着水的眸子盛满了不知所措的慌张。 97闻阙的失态「Рo1⒏аrt」 …… 闻阙按住眉心,缓缓吐了口气。 他试图将白日的回忆驱除脑海。 书房就在眼前。 定定神,他抬脚迈入,开始处理案头堆积的要务。头还是晕,无奈搁笔唤来叶舟:“送茶。” 顷刻,叶舟端来苦茶,配了些咸口的宵食。闻阙一眼扫去,碟中摆着炸好的江米条,尖尖儿泛粉的新桃,旁边还摆着一小碗奶白的粥。 他愣怔一瞬,因自己产生的淫靡联想,唇角一点点压了下去。 不要再想了。 看了不该看的,觉得愧疚或者不悦都是人之常情。 但反复回想…… 委实心思不正。 闻阙端起茶汤,灌了一口。苦涩的味道盈满唇齿。 叶舟没有立即退下,躬身禀告近日查探廷尉府之事:“廷尉正李郁确与御史大夫私下往来甚密。狱中的犯人亦有些门路,贿赂吏卒通融探视极为常见,钱权买命换囚免刑的情况也绝非流言……至于更重要的,需得查阅廷尉府卷宗。我们寻到些官吏勾结行贿的证据,但不够多,因为涉及人员众多,上下牵扯不清,动作可能大了些,御史大夫略有所觉。” 闻阙:“先停一停,季慎之心思敏锐,莫要打草惊蛇。” 叶舟应诺,继续说道:“宿成玉那边,未曾查到他与叁皇子往来……但叁皇子最近私下召见了许多官员,引发太子不满……” 念了半晌,都没得到回应。叶舟抬头看时,闻阙坐在案后,一手执茶盏,目光始终落在青翠泛粉的新桃上。 叶舟:“……大人?” 他连着唤了几声,闻阙蓦然回神,将茶盏放下:“我知道了……” 怎料搁放位置不对,倾斜的茶盏哐当歪倒,褐色汤水流了满案。闻阙抬手要擦,指背碰到粥碗,温热奶白的液体泼洒而出,浸润条条棍状江米,连那青涩的新桃,也溅上几滴浑浊之物。 ——恰似姜晏跪坐在迎春花间,臀尖翘起,水光淋漓可见。淫靡的肉棍拔出穴口,尚未合拢的软肉因受惊收缩着,白浊的精水不断涌出。 她扭身看他。 面若桃花,惊慌迷茫,红彤彤的嘴唇微微张着。胸前的乳肉也如初绽的桃杏,颤颤的,鲜嫩的,只能瞧见一弯月似的轮廓。 那个抱着猫儿、轻盈又活泼的少女,眉梢眼角总含着几分天真烂漫的姜五娘—— 于刹那间,在闻阙眼中染上瑰丽香艳的色彩。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98他们的一厢情愿 姜晏在家中歇了两日。 懒洋洋的,哪里也不去。日子总是这般的慢,慢到需要耐心等待,但说无聊也不无聊,每天都有各种人上门打搅。 比如季桓。 可能是上回姜晏说了嫁人之类的谎话,这人态度异常热络起来,借着探望清远侯的理由,腻在西院不走,变戏法似的给姜晏掏了许多新鲜的小玩意儿出来。季桓风流名声在外,惯会讨女人欢心,他做事也挺会扯幌子,给侯夫人以及姜叁娘也带了见面礼。如此一来,腻在西院不走,非要缠着姜晏摆弄礼物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亲我一口,我就教你怎么解这个环。” 趁着周围婢女不注意,季桓笑着拿类似九连环的东西吊她,“得亲嘴上,别处不作数。” 姜晏说着对这些小玩意儿不感兴趣,然而玩着玩着便较了真,自己解不开,又气季桓游刃有余,哪里肯遂他的愿。就捏住他腰间的肉,使劲拧,使劲掐,掐得他连声讨饶。 “别恼呀,我解还不行么?” 季桓的桃花眼都泛红了,水色粼粼的,“你就这么欺负自己郎君啊。” 姜晏呵笑:“什么郎君?” 糊弄装傻的态度,只要做得自然些,便与打情骂俏无异。 除却季桓,沉知婴也拜访了侯府。他身份更方便,带着侯府两位千金在园子里捣花做胭脂,挑着各种好看的玉石碎珠穿手串。姜叁娘很喜欢,平时怯懦的神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兴致勃勃的,脸上始终含着笑。 “晏晏,你喜欢这个浅一点的玉色,还是艳丽些的红玛瑙?” 姜晏鲜少见到家姊如此放松轻快的模样。她自己其实不耐烦这些挑挑拣拣的琐事,但对着两张笑脸,实在说不出扫兴的话。 “都行。” 姜晏别扭转头,“浅色的更适合叁姊。” 然而最后姜叁娘还是选了红的,亲自套在姜晏腕子上,端详着说好看。 “晏晏肤白,模样好,压得住红色。”姜叁娘感慨,“等晏晏成婚那天,不知有多少人抢着看新妇呢。” 时下男女婚衣以黑红两色为主,女子裙裳偏艳。 姜晏不喜欢这种话题,便没有回应。 入夜,沉知婴在西院用了饭,缠着姜晏一起沐浴。女子的装扮为他提供了最大的便利,纵使室外婢女走动,也没人知晓盥洗房的旖旎风光……朱鹭除外。 沉知婴抱着姜晏坐在浴桶里,硬直的性器时而垫在她腿间,时而蹭着软穴顶进去。 “晏晏,晏晏……”他握着她的乳,指腹碾揉翘起的奶尖,嗓音颤颤,“你我以后若是能够成婚,晏晏的嫁衣都交给我缝制,里里外外全部都……” 他顶得她肚子都要凸出来。 晚些时候沉知婴辞别。笑说家中有事,下次定要留宿,得一夜酣眠。 姜晏打着呵欠应了,软绵绵躺在床上,也不送客。总归她给他送了礼物——几颗避子丹。沉知婴也不生气,即便他解释过自己无法生育子嗣。 姜晏要他吃什么,他便吃什么。 总之要比宿成玉更体贴,更讨人欢心。 出于这种比较的心理,沉知婴第二天就找闻阙:“阿兄,你何时约晏晏见面赔礼道歉?” 正要去找国师叙话的闻阙:“?” 99闻相视弟如傻儿(国师出场) 如果闻阙没记错的话,这事儿沉知婴前两天已经说过一次。 他始终觉得,现下与姜晏碰面不是个好主意,谁见谁都尴尬,不如冷淡处理。 不是什么事都适合当面道歉的。 可自家幼弟神情很严肃:“阿兄,晏晏要你道歉,自有她的道理。你莫要回避,这事本就是你占了便宜。” 若非彼此是兄弟,而且沉知婴还仰仗兄长帮忙,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过来催促。 沉知婴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闻阙看着自家弟弟,感觉在看一个脑子逐渐变痴的傻子。 “我知道了。” 他扶住隐痛的额头,挥挥手将沉知婴打发走。 而后独自在安静的屋子里坐着,良久,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 叶舟叩门提醒时辰不早。 去紫华宫尚有一段路程,闻阙政务繁忙,耽搁不起太多时间。他拂袖而起,眼睛闭上又睁开,将一切纷杂的思绪摒弃干净。 “走罢,去见国师。” 清远侯府,西院内。 姜晏在廊下捏着狗尾巴草逗猫玩,玩了一会儿,觉着院内莫名冷清。 “程无荣呢?” 她问朱鹭。 平时总爱出来晃荡,啰啰嗦嗦说个没完的烦人大夫,竟然不见踪影。 朱鹭摇头,语气泄露一丝懊恼:“我……我没有盯住。” 阿鹤闻声笑道:“许是偷跑出去喝酒了,他这几日总是念叨府里酒水清淡,肚子馋得很。” 是么? 姜晏多看了阿鹤几眼。阿蘅拿着银梳,给满身沾草的花狸梳毛,附和道:“程大夫和我讨过酒吃,模样挺可怜的。” 姜晏没说话。 她对程无荣心有提防,所以不允他随意行走。阿鹤阿蘅院中管事,但看样子和程无荣处得不错。 见姜晏面色不豫,阿鹤收敛表情:“要捉回来么?” 姜晏尚未回话,有婢女来报:“宿六郎来了。” 面如温玉的年轻人,正挽着姜荣昌的胳膊,微微笑着走进主院。姜荣昌向来欣赏宿成玉,考问几句,便纵声大笑起来。 “成玉聪慧,进十叁曹后,定能大展宏图!” 说笑一番,姜荣昌吩咐仆人:“唤晏晏过来,今日一起用家宴。” 西院的姜晏掐断手中草茎。 她坐在阴影里,脸上毫无表情。 过了很久,嘴唇一点点弯起弧度,重新变成旧日怀春的少女。所有阴郁粘稠的情绪,如恶兽静悄悄蛰伏在体内,睁着血红的眼睛窥视外界。 …… 紫华宫烟火缭绕。 叁清殿中,一男子俯身拨弄金盆清水。苍白手指根根浸湿。 他有一头银灰如冷泉的长发。用紫金冠束着,发梢微微蜷曲。宽大的道袍披在身上,紫底金纹,行动间晃动一片璀璨流光。 闻阙踏进殿门,拨水的男子便转过身来,露出妖异美丽的面容。 “闻相。”他眯起狭长凤眸,眼下红痣愈发明显,“许久未见,贫道甚是思念。” 100宿成玉的请求 姜晏一点都不喜欢家宴。 充斥着无聊,无聊,以及无聊。 但她也不会刻意在这种场合甩脸子。发脾气是出于在乎,不在乎了,也就无所谓了。 姜荣昌和宿成玉相谈甚欢,孟柳坐在旁边笑容温婉,好似最娴静的妻子。叁姊默不作声地小口喝汤,几个兄长推杯让盏。 姜晏实在没有胃口,漫不经心地戳着碗里的肉。烧得色泽诱人的肉块,很快被蹂躏成一滩黏糊糊的泥。 姜荣昌已经聊到了宿成玉的冠礼。 “可曾请了大宾?”宿氏如今人丁稀薄,总得挑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主持冠礼,“若有难处,尽管对姜伯父说。” 宿成玉摇头,他被迫喝了些酒,颧骨晕着浅浅的红,“劳您挂心,成玉能办好。” 姜荣昌点头,摸着胡茬感慨:“日子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们都这么大了。总感觉还是孩子呢,如今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便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姜晏捏着筷子,抬眸望向对面的宿成玉。恰好撞上他温和的目光。 不知是不是酒的关系,抑或周围灯火实在明亮,宿成玉的眼神柔软得像拥着月色的河。姜晏顿了顿,弯起嘴唇权当回应。 她不担心他提亲。算算时间,上辈子宿成玉进了十叁曹,便忙着处理窃印案,好不容易忙完选日子,又赶上家中堂妹去世。拖拖沓沓一年之后,才抱着大雁踏进侯府大门。 提亲之后准备婚事,也有漫长的时间。 家宴散场,外面下了冷雨。姜晏撑着伞送宿成玉出门,两人一同走在静谧小道。 宿成玉自然要比姜晏高些。她举伞也懒洋洋的,不肯完全抬起胳膊来,伞骨不时戳到宿成玉的脑袋。他笑了笑,主动伸手揽了这活计。 “我来罢。” 带着凉意的手指,蹭过姜晏手背。 姜晏蹙眉,摁着袖子偷偷擦了下。她无视手臂冒出的鸡皮疙瘩,语气轻松地说:“怀哥哥的冠礼,如果能让闻相主持,就圆满了。” 宿成玉愣了下,摇头:“谈何容易。” 姜晏当然知道不容易。 可前世的宿成玉,给闻阙写了一封极其出色的信,又亲自上门拜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真把闻阙给请到了。 闻阙这人瞧着冷漠,对待年轻士子却很有些宽容。况且文人相交看的是缘分,也许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打动人心。闻阙愿意主持宿成玉的冠礼,为宿成玉取字加冠,定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某些品性。 ……明明平时谨慎得要命,怎么还能被宿成玉骗了呢。 他看不出宿成玉是个学人精么? 莫名其妙地,姜晏对闻阙生出微妙的不满。 “怀哥哥这么厉害,肯定能请到闻相的。”她送宿成玉上车,眼眸弯弯,“季桓那种烦人怪还能让太常卿做大宾,怀哥哥怎么会比他差。” 季桓当年的冠礼,主持者为九卿之首。 听闻季桓姓名,宿成玉眼底滑过晦涩的情绪。他弯腰望着她,将手里的伞物归原主。 “嗯。我会努力。若是比璧英风光,晏晏以后就不要理他了,如何?” 他说得随意,仿佛在开一个玩笑。 姜晏刚要回嘴,宿成玉突然上前,用力握住了她撑伞的手。肌肤相贴,姜晏终于能够感受到对方粗糙不匀的指腹与掌心。 ——因为多日连续打磨棋具,宿成玉的两只手,都长过血泡,生出茧子。 “你要的棋具,已经交给阿蘅了。”他握了一下,很快松开,“晏晏,我行冠礼之时,你可有祝礼赠送?” 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伞面上,吵得人心烦。 姜晏看着宿成玉。 他站在雨地里,头发笼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眼睛很专注地望过来,黑漆漆的,不起波澜。 曾经姜晏很喜欢宿成玉这种安静的感觉。但此刻,她读出了某种类似孤寂的情绪。 可是孤寂又怎样? 她不关心他的内心,也不在乎他的秘密,除非这些玩意儿有助于她拿捏他的要害。 “当然啦。” 姜晏笑得格外甜蜜,“我肯定得送礼祝贺你呀。” ———————— 还是犯困。 明天……明天开始努力多更点。 101“傻子和怪物。” 一个娇俏灵动,一个温润有礼。 站在侯府门外言笑晏晏,气氛和谐,全然一对璧人。 蝉奴沉默地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柄无用的伞。他不会煞风景过去帮宿成玉挡雨,随身侍奉的这段时间,足够他了解此人的习惯。 宿成玉和姜晏在一起的时候,是不喜欢被任何人打扰的。这种不喜的情绪隐藏在宿成玉的眼神和举止中,很难察觉或判断。 蝉奴是姜晏埋在宿成玉身边的眼睛。 所以,他必须比常人更仔细,更谨慎地观察宿成玉的一举一动。 回程一路无话。 到了宿宅,雨也停了。临近居住的院落,突然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跑了出来。她罔顾身后慌张追逐的仆从,像轻飘飘的蝴蝶一样,扑进宿成玉的怀里。 “六哥哥……” 少女仰起泪湿的脸,哀怜道,“十叁不愿意嫁给秦知意,你和我爹爹说说,让他别把十叁送过去,好不好?” 宿成玉视线扫过周围仆从,这些人便都不动了,各自静默垂首。 他按着宿十叁娘的肩膀,拉开彼此距离。 “十叁,秦将军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对待女子并不苛刻。他家底也殷实,不会亏待于你。” “可、可是……他都能当十叁的爹爹了呀……而且家里还有正妻……” “秦夫人多年无所出,与秦将军貌合神离。” “我……” “年纪大些,凡事不会与你计较,拿你当女儿养……” 说到这里,宿十叁娘破涕为笑。 “哪能真当女儿养呀,岂不是乱了辈分。” 宿成玉便跟着微微笑起来。 她拿帕子擦干了脸,吸吸鼻子:“行啦,十叁明白这桩婚事改不了,爹爹选这个人,肯定也有爹爹的道理,他总不会害我的。六哥哥刚从清远侯府来?” “嗯。”宿成玉点头,“那边摆了家宴。” 宿十叁娘努力摆出笑容,眼睛浮着水光,“真羡慕姜五娘啊,虽然我总笑她不像个侯府千金,黏人黏得不顾礼法,可是她什么事都能自己选。” 宿成玉一时寂然。 良久,说道:“是啊,她能选自己的活法。” “我回去啦。”宿十叁娘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问,“六哥哥,你见的世面多,肯定比我了解秦郎君。他喜欢怎样的女子?” 宿成玉张嘴,声音有些迟钝:“你可以打扮得娇俏一点。” “知道啦!” 眼中带泪的少女笑着摆手,在仆从的簇拥中离开。 宿成玉则是踩着湿淋淋的落叶走进院落。蝉奴跟在身后,不出声音。 “你知道秦知意是谁么?” 很突兀地,宿成玉发问。 蝉奴摇头,意识到宿成玉看不见,嘶哑回答:“奴不知。” “卫将军秦知意,掌两宫卫尉与城门北军。” 所谓两宫,即长水宫与长明宫。是天子与太后的寝居。秦知意守卫宫城,职权甚重。 叁皇子意图拉拢秦知意,暗中下了许多手段。宿家送出一个十叁娘,给秦知意做侧室,也是为了收买人心。 “他膝下无子,房内冷清,需要一个能生孩子的年轻女人。” 宿成玉轻声道。 屋檐坠落的冷雨,砸在他的眉骨处,发出啪嗒的声响。 宿成玉抬手,抹掉染着草腥气的水露。 “我们都没有选择。” 对着曾经舍命相救的少年,他似乎愿意多说几句话。 “无从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蝉奴想起前几日的时候,宿成玉倚着栏杆,看园子里打闹嬉戏的宿家女子。她们都年轻美丽,吟诗作画,小声谈论着洛阳出色的青年才俊,憧憬美好的际遇与婚事。 而宿成玉说,蝉奴你看,宿氏的女子,都被养成了那副模样。 哪副模样呢? 天真,活泼,简单,浅薄。 如同园中培植的花,开得好了,便被剪下来,送往陌生的人家。 “偌大一个宿氏。” 宿成玉踩碎了脚底的水洼。 他的声音飘落下来,化作圈圈扭曲涟漪。 “活着的,除了没有脑子的傻子……” “便是没有心的怪物。” 102虚伪的人,真诚的人 晚上姜晏睡得一点也不适意。 到了第二天,她瞧见庭院里晃荡逗猫的程无荣,皱眉发问:“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无荣特别不受球球待见,屈膝跪地勾引许久都没法接近对方。闻声,他迅速扬起笑容:“哎哟,我忘记与小娘子说了?昨儿侯夫人气虚晕眩,调养身子的药方差了几味药材,府里没有,外头药铺也不卖,我便去城外山上采摘,因为下雨路滑,还摔了一跤。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呀……” 说着说着,他就要撩起袍摆。姜晏生怕看见些不喜欢的,立即扭头摆手:“滚滚滚。” 程无荣很高兴地滚了。 没多久,阿鹤过来,说已经问过北院了,的确有侯夫人的意思。程无荣跟着小厮出门的,只是走的急,没跟西院的人打招呼。回来时已经半夜,衣袍和鞋子沾满了泥水。 “我不是让爹爹给府里另外安置大夫了么?” 姜晏问。 “话是这么说,但程大夫妙手回春,自然多得信任……”阿鹤道,“也怪我,昨儿给院子搬东西,忙得很,程大夫要帮忙便让他帮了。约莫是来回走动碰见了北院的人,才让侯夫人想着使唤他看病配药。” 再听下去也没意思。 见姜晏兴致缺缺,阿鹤悄悄退下。此事他处理得不妥,以后自然会对程无荣盯得严实,不再出纰漏。 这一天,姜晏始终提不起精神。 大概是天气越来越热,燥意侵蚀着身体与内心。阿蘅嘱厨房凿冰做粉,又笑着说:“娘子要不要玩宿六郎送来的棋具?昨儿收在房里,还没看呢。” 姜晏拿帕子遮了脸,懒洋洋躺着。她对宿成玉打磨的棋具并不感兴趣,更不可能把玩。 “没事别提他。” 她的嗓音软绵倦懒,却有种令人心悸的警告意味。 “也别替我操无谓的心。阿蘅,乖一点。” 婢女坐在榻前,眼睛颤了颤,低声应好。 侯府的姜五娘,已经不是黏在宿成玉身后撒娇的少女了。她变得捉摸不透,藏满秘密,且行为放浪惊骇。 作为贴身婢女,阿蘅必须强迫自己接受一切变化,并为姜晏守住秘密。 绝对不能再犯错了。 绝对不能……怀念曾经的姜晏。 隔日,闻阙差人送信,邀请姜晏见面。 地点还是上次的茶肆。 本着对未来合作伙伴的期待与尊重,姜晏特地挑了新做的裙子和头面。发钗是浅月色的杏花,银纱小衫,下裳则是沉知婴缝制好的迎春裙。稍一走动,裙摆便漾起纷飞嫩黄的花。 因为天气炎热,抹胸里面,还换了沉知婴专门给她做的……奶兜。 这玩意儿就一小片布料,堪堪裹住前胸,细细的带子交叉系于背后。 穿着感觉的确凉爽,姜晏很满意,决定让沉知婴多缝几个。 抵达约见地点,她脚步轻盈地推开屋门,与里面的人打招呼。 “闻子鸠,我来啦。” 闻阙坐于席上,抬头望见一片鲜嫩的迎春花。似曾相识的绢布与花色,映衬着少女被热气烘烤泛红的脸,这景象轻易唤起他极力想要忘却的回忆。 此间再无外人。 姜晏走近来,与闻阙寒暄。她身上携带着的,有些滚热的体温,也一并倾泻过来,侵扰着他的思绪。 闻阙闭了闭眼。 他起身,微微蜷起的手指隐没于宽袖间。声音如冷泉流过玉石。 “闻某为先前莽撞之举,向五娘道歉。” ———————— 本来不争气地想休息,但还是写了一章。 不要吵架,也不要对标现实人物。 祝大家都有好心情。 许愿我能尽快写到让大家感兴趣的剧情,这样就可以收获剧情评论啦! 嘿嘿。 103他也不是什么君子。 他可真是…… 太正直了。 所谓士大夫者,往往都顾念自己的颜面。哪怕错在自身,也要表现得矜持有风度,绝不卑微狼狈。若是能揪住他人的污点,如何还将罪责尽揽于怀呢? 可是闻阙半点不提姜晏的错处。 他不斥责她,不嘲笑她,不羞辱贬低。他只为自己的失误道歉,道歉过后,又亲手为她斟了一盏梅子汤。 室内很是寂静。姜晏坐在对面,默不作声地观察着闻阙。 可能是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氛围,闻阙垂着眼眸,没有看姜晏。他捏着白瓷的汤匙,将浸了蜜的黄桂花洒进澄澈汤水之中,汤匙放回瓷碟,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咔哒。 这声音,提醒着他不得不开口说话。 “请。” 闻阙唇间逸出短暂的音声。 他的视线很快地从姜晏身上飘过去,落在虚空某个点。形状姣好的薄唇微微下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啊,这个人在紧张。 姜晏心里想着,面上渐渐勾勒起笑容。她捧起冰冰凉的梅子汤,尝了一口,猫儿眼顿时眯起舒适的弧度。 “好喝。” 姜晏问,“是你自己做的么?” 闻阙愣了下,摇头。 当然不是。 姜晏明知故问,她只为牵起话头:“闻相生平轶事,街巷皆有传闻。我听那些读书人说呀,闻子鸠刚到洛阳那几年,吃穿用度都很节俭,白日在官署忙碌,夜间回来,还亲自挽袖烧饭。有人笑话闻子鸠粗鄙,他便答,‘君子远庖厨’是为仁慈之心,但杀鸡宰羊之人未必就比席间雅坐执箸者低贱凶恶。” 正正经经念完这一段,姜晏换了轻松的语调,“我听了这个故事,便想着你的手艺应当是很好的。” 原本的故事并不仅止于此。 闻阙还说,操刀的屠夫,庙堂的官吏,烹食者与进食者,只为饱腹而已。归根结底,都是利己者。 ——世间无君子。 他道。 一句近乎狂妄的评价,惹了洛阳许多名士。于是便有人写诗作文,批驳讥讽,甚至引到朝议之中。闻阙并不退让,辩得有来有回,后来甚至搞出个很热闹的“君子之论”。 类似的事情有很多。 闻阙当上丞相后,言行逐渐内敛。但他绝非温吞之人。 他是藏了寒光的利剑,掌生杀大权,观天下苍生。不涉及朝政争斗时,才会显出几分独有的宽容体贴,对晚辈,对亲人。 姜晏便揪着他的宽容体贴,他的克己自省,理直气壮占便宜。 “下回我带球球去你家的时候,闻子鸠,你请我用饭好不好呀?” 闻阙沉默须臾,谨慎发问:“这也是赔礼的一部分么?” 姜晏摇头:“不是啊。” 她只是想吃他烧的饭。闻相亲手做的,听起来多有意思啊。 闻阙自然不肯答应。 他说不合适。的的确确哪方面都不合适。大概是这段东拉西扯的谈话消解了尴尬,他的表情变得放松许多,对姜晏的放肆举止,也露出不苟同的神色。 长幼有序。 姜晏不该这么自由散漫。也许正是因为她被养得太娇惯,太自由了,且受到沉知婴的影响,所以才不懂可为与不可为的界限。 ……才会青天白日和沉知婴在敞着门的屋子里欢好。 “你不该唤我闻子鸠。” 他开口。 从称谓到伦理纲常,寥寥几句训诫,措辞足够委婉温和。但姜晏不耐烦听这些,她来这里,本也不是为了挨教训。面上乖乖听着,手指却装作不经意地碰掉汤匙,白瓷柄摔碎成好几截。 弯腰捡拾,锋利的断面割裂肌肤。 “哎……” 姜晏发出短促的叫声。 她捏着流血的食指,不知所措地望向闻阙。闻阙起身,看了看姜晏的伤势,打算传唤叶舟。 他一动,便被姜晏扯住了袖子。 “别走。” 姜晏眼眶蓄满了泪水。她似乎疼得很,鼻尖一抽一抽的,“我好疼呀。” 104子鸠哥哥? 姜晏并没有太深的心思。 她厌烦说教,厌烦彼此生疏的距离,便想借着机会逗逗这正经人。说来也怪,每次遇着闻阙,她都有种微妙的恶意,想看他失态,想让他乱了分寸。也许是因为他瞧着太干净太冷了,教人忍不住做坏事。 所以她出门前,特意挑了沉知婴绣的这件裙子。裙面每一朵花,都见证过她与沉知婴的淫行。 所以她割破指尖,惶惑无助地,像受尽了委屈的小猫,对闻阙诉说疼痛。 闻阙没有再唤叶舟。 他弯下身子,拿洁净的绢帕为她裹伤。 姜晏又闻到那股微苦的冷香了。她凑近他,细细嗅闻,动作并不明显,但闻阙显然有所察觉,手上动作变得僵硬起来。 给绢帕打了个结,他迅速后退。 姜晏偏偏要说:“闻子鸠,你身上真好闻。” “莫要唤我闻子鸠。” 闻阙蹙眉,不太适意地捏了捏手指。他险些忘了,面前的姜五娘并非不谙世事的少女,错误的印象早该纠正。 可姜晏半点没被他冷淡的态度吓退。 她眼里还残存着亮晶晶的泪,带着几分迷茫,几分理直气壮:“那我该喊你什么呀?既是婴娘的兄长,莫不是要喊子鸠哥哥?” 闻阙张嘴想要驳斥,零碎的画面飞掠而过。 几日前,他在宗庙见到国师。那道士惯会装模作样,听了他的要求不肯立即答应,反倒扯些阴阳五行的道理,说沉知婴一旦拨正阴阳,早夭的命数会反噬其身……叨逼叨半天,总之就是:沉知婴得扮女子,否则活不了多久。 闻阙不信,让人把国师拖出叁清殿。国师抱着柱子不肯撒手,后来皇帝那边来了人,才算阻止即将发生的殴打事件。 为这事儿,皇帝骂了闻阙半个时辰。 “朕的命是国师的仙丹养着的!”气虚体软的天子怒气冲冲道,“朕当年能够即位,也是国师在阴山为朕批命!闻阙,你不顾念天子提携之恩也就罢了,还想害朕的恩人,大熹的恩人?” 这话说得重,吓跪了一群宫侍。 但闻阙并不害怕。他没什么可怕的,皇帝还需倚仗他制衡朝堂其他势力。这也是以前打压士族提拔寒门的原因。 道了歉,承诺再不惊扰国师修行,闻阙无功而返。 他没能解决沉知婴的困境,回来还得面对沉知婴期待的眼神,心里本就存着几分愧疚。如今见到姜晏,听了一声“子鸠哥哥”,便仿佛生了魔障,再度想起沉夫人那个荒唐的提议。 叁人成婚。 不,别想了。 闻阙捏住眉心。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成全这两人的婚姻大事。 闻阙在心中迅速划定了几种折腾国师的新办法。 姜晏见他走神,自觉无趣,托着腮讲起正事来:“我得了信儿,宿家要把十叁娘送与秦知意做侧室。他们藏着掖着的,外面也听不到风声,我告诉你,你自己查验罢。” 闻阙眸光微动。 消息自然是蝉奴递给姜晏的。她咕哝:“平白无故的,谁家爹娘想不开,把好端端的女儿送给老男人呢。” 又笑,“宿成玉想请你为他操持冠礼。过不了几天,肯定要来找你。甭管他文章写得好不好,话说得动不动听,你别答应他,好么?” 对上姜晏期待的目光,闻阙迟了一瞬,回答:“我自有判断。” 姜晏轻轻哼了一声。 她不喜欢这个答案,跳起来捋平裙摆,就要离开。闻阙下意识伸手阻拦,却不知自己为何要拦。姜晏险些撞上他的手臂,关键时刻抬手格挡,软软指腹搭在紧绷的臂膀间。 隔着单薄布料,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 “闻子鸠。” 姜晏扭头,清亮的眸子望进闻阙的心。 “你欠我一个人情呢,别忘了呀。” 因为目睹了室内淫靡的交合,闻阙曾允诺为姜晏做一件事。一件他能做到的事。 “我真希望尽快能用到这个人情。这样的话,前尘往事就能一笔勾销,谁也不用惦记着。”姜晏手指蜷缩,像猫爪子似的,轻轻勾过闻阙的手臂,“总是惦记着,多难受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垂下眼帘,脊背挺得很直。 语气低落不安,模样却是逞强的。 就仿佛,先前的放松自在,理直气壮,全都是撑面子的假象。 闻阙喉头一梗,道歉的话语随即凝在舌尖:“对不……” “那我走啦。” 姜晏打断他,微笑着摆摆手,拎着裙子匆匆跑出房间。 独留闻阙一人,怔怔然站在原地,维持着伸臂的动作。 105世间无君子,闻阙非明月。 让闻阙愧疚太容易了。 而且,他的愧疚,远比姜晏预想得要多。 这种情绪来源于闻阙苛刻的自我谴责。 一个正常的、年近而立的男子,饱读经书克己复礼,无论如何都不该对姜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产生狎昵的心思,也不该回想那日撞见的画面。 他的心,不够清正。 所以他不会怪罪姜晏,甚至无暇怪罪姜晏。他始终以一种难堪而愧疚的心情,面对侯府的姜五娘;又在姜五娘慌张离去之后,陷入乱麻似的思绪。 如果那天没有贸然踏进沉知婴的院子就好了。 再次一步,如果没有撞破沉知婴与姜晏交欢,只是单单瞧见他们拥抱亲热,也不至于落到这么难堪的境地。再再次之,若沉知婴与姜晏没有瓜葛,而他闻阙不小心看到了姜晏的身子,那也要比现在的情况好处理。 可现实摆在眼前,不容闻阙逃避。 他的幼弟有些不正常的癖好。 而闻阙在一次次内省与审视中,隐约意识到,自己的欲,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寡淡平常。 血脉真奇妙。 就像他第一次与沉知婴相认时,从对方的脾性中窥见了同样阴暗偏执的部分。区别只在于,一个藏得拙劣,一个藏得深沉罢了。 *** 此后数日,闻阙再寻不见国师的踪影。 将紫华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这坑蒙拐骗的道士溜得挺快,而且还能瞒过闻阙的耳目,扯着云游悟道的幌子玩消失。闻阙无法质问帝王,每每归家,看见沉知婴递来的催促信,便觉着头疼。 “都烧了,以后再寄来,不必收下。” 本就亲缘浅薄,和沉家来往不多。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结果现在沉知婴变成了黏人的面糊糊,频繁走动寄信。 再不压一压,过段时间城里就该有古怪的流言了。到时候,沉叁夫人着急上火哭一哭,他岂不是真得把弟弟娶回家里。 届时姜晏如何是好? 简直一团糟。 姜晏不清楚闻阙的忧思。 她依旧过她的日子,睡觉,逗猫,偶尔与宿成玉虚与委蛇,哄哄越发热情的季桓,和沉知婴做些快乐事。 实在无聊的时候,还能折腾折腾程无荣。总归这大夫整天闲得没事,就爱在她面前晃悠,惹人嫌得很。 姜荣昌没什么时间来烦姜晏。他最近忙,有空暇的时候又贪杯,喝得醉醺醺的不问后宅事。据说太子理政颇有些焦头烂额,中庸温吞的作风让许多官员叫苦不迭,于姜氏也有牵连。而叁皇子取巧献殷勤,跑长水宫伺候皇帝去了,自称学了一套呼吸吐纳按揉穴道的秘法,能辅助丹药效用延年益寿。 皇帝被哄得很高兴,朝堂之中几家欢喜几家愁。 姜晏注意着这些动向,至于家里的琐事,她是不关心的。像侯夫人将黄小夫人治得服服帖帖一团和气啦,姜叁娘被亲娘逼迫着学习如何操持家事啦,大哥与妻子不睦夜宿官署啦……她听着都脑袋发胀。 暑夏时节,闻阙婉拒了宿成玉的邀请。最终愿意为宿成玉的冠礼做大宾的,是九卿之首的太常卿。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姜晏正躺在光洁的漆案上,通体赤裸,乌发如云堆聚在肩颈后背。她的锁骨,胸乳,腰身,大腿,全都描画着精致的月季。金粉闪烁,随呼吸起起伏伏,当真娇艳动人。 “太常卿也很好啊。”姜晏踢蹬了下,面色不豫,“终究是便宜他了。” 季桓握着细细的羊毫,蘸了金粉的笔尖滑过她的肚脐,在微微隆起的嫩红蜜桃表面画了个圈:“乖,别乱动。” 106淫画 此处是季桓的私园。 姜晏来得容易,呆着也自在。她只带了阿蘅,此时阿蘅必然不在书房,书房里是季桓。 这人一天一个样儿,惯会作风流的装扮。眼下他鬓系玉珠,身上只系着一件轻薄青蝉袍,胸腹腰腿勾勒出有力的线条,色而不淫,旖旎难言。 季桓在给姜晏画画。 用微凉的笔,柔软的毫,在她的身躯描绘一幅活色生香的月季宴。 两枝花苞托举乳肉,挺翘的奶尖便是羞涩的蕊。崎岖的枝茎延绵肚腹,色泽偏粉的花朵浓淡相宜地拢在侧腰,摇曳于小腹。再往下,花瓣开得愈发张扬鲜嫩,用色也艳丽许多;季桓专心致志地挑动笔锋,一朵欲绽未绽的红月季倾倒在姜晏腿间,颤颤巍巍,可怜可爱。 “太常卿年逾耳顺,正是含饴弄孙的年纪,脾性和善得很。宿六与我以前都是他老人家最喜爱的学生,他能为我取字,自然也能给宿六操持冠礼。”季桓画完最后一笔,轻轻舒了口气,取来手帕擦拭额间渗出的细汗,“晏晏,纵使你我都不喜宿六,但没法拦着太常卿大人给宿六做脸面啊。” 姜晏闷闷地嗯了一声。 季桓指尖抚摸她的腰腹,视线流连不已。 “真好看。真想把晏晏就这么装进画里,夜夜鉴赏。” 姜晏听着不是什么好话,推开季桓就要起身。季桓随即握住了她的腿,架在肩头,掀袍扶着粗长的性器捅进紧缩甬道。 姜晏侧卧于案,手指牢牢扒着案角,一双小巧乳鸽晃得要飞起来。腿间的月季很快被撞散了,撞开了,碎裂飞溅的水珠落在鲜嫩的花瓣间,洇开颓靡的色彩。 “晏晏……” 季桓啪啪地顶撞着,鼓胀沉重的囊袋击打花唇。他俯身亲她,手指撬开她的唇齿,碾磨脆弱颊肉。 “藏了满肚子秘密的坏东西。” 他喘息着说,“以后嫁我了,也要与我这般生分么?夫妻本是同气连枝……” 顶到头的肉棍,狠狠撞在花心。 “我们现在也连着呢。” 姜晏呜呜咽咽的,舒服得绷紧足尖浑身颤抖。她下意识咬他,咬得他手指出血。 季桓深深压下去,挺进去,将姜晏折成极致的弓弦。 满身的月季最终全化作模糊的色团。 一股股精液射进内腔,随着季桓抽出的动作,缓缓溢出软穴。 姜晏双目失神。被抱起来的时候,她搂住他的脖子:“好黏,不喜欢。” 季桓发笑:“抱你去洗洗。” 姜晏摇头推拒,非要坐到榻上,让他给自己裹一身衣裳。 “你再画画我。”她说,“给我画幅人像罢,我带回家去。” 季桓善花卉虫鸟,但不善人物。 可姜晏要画,他便当作床帷情趣,挑了纸墨铺展开来,一笔一画地对着勾勒。 姜晏穿上了绉纱裙,散开的乌发披在肩头。 她伏卧竹榻,双手垫着晕红的脸。黏腻的精水顺着臀缝流下来,染湿裙纱与竹纹。 “要画得好看一点呀。” 她软着声音提醒季桓。 季桓最听不得这种声调,刚平息的欲望又有燃烧之势。他捏着羊毫,桃花眼含着为难的笑意。 “知道知道……” 姜晏拿一双朦胧的眼看着季桓。 她如今与他交欢,事先都会给他塞药丸吃。因为动作过于随意,药丸的味道也足够香甜,所以季桓只以为是什么零嘴儿。 姜晏也不解释。 她尽情地给他甜头,且回避着他一切的试探。她不怕他准备聘礼,窃印案在即,季家不可能张罗什么亲事了。 得了画像,改日又见沉知婴。 姜晏要沉知婴在画上题诗。 “谁画的?嗯,这不重要,反正画的是我。”她说,“你写首诗嘛,不拘相思或示爱。” 沉知婴很乐意为姜晏做事。他摆出十分认真的架势,构思了一首称赞姜晏的小诗,提笔要写的刹那,姜晏环着他的腰身,握住腿间要害。 轻拢慢捻抹复挑。 弄得沉知婴手腕发软,呼吸烫得要烧起来。 “别停。” 姜晏双手握着硬挺的性器,指尖堵住湿润铃口,反复摩挲。 “就这样写……写丑点儿也没关系。” 她的眼睛浮起恶意的光。 “教人认不出是谁的字才好呢。” 107辅助交配 沉知婴不愿写丑字。 他提笔,她使力,他落墨,她揉捏。 胯间的物什成了不堪一击的弱点,或者最听话的狗。姜晏弄一弄,沉知婴便手指发抖,横竖撇捺完全不像话,每一笔都有自己的想法。 最后写出来的字,软趴趴的,根本看不出半点沉氏风致。 内容倒是质朴热烈。 身盈盈,情盈盈,斜托香腮秋水凝。 勿问夏夜何时尽,与君常醉不须醒。 姜晏将这画像装裱好,收在房里。只等宿成玉行冠礼的日子。 期间,尚有两件不太重要的小事。 其一,是球球再次发情。姜晏与闻阙定好时候,便抱着猫进了左相家宅。然而雪里拖枪的大白猫乌雪没有交配的意思,只是摁着黏糊糊的花狸舔脑袋,舔肚子,从头到尾顺了一遍毛。 面对姜晏失望的眼神,闻阙轻咳:“这个……也许急不得的。” 行吧。 姜晏在左相大人的家里喝了酸甜可口的冰梅子汤,以及流沙馅儿的小糖包。她在叶舟面前混了脸熟,离开时笑嘻嘻地问:“你家大人烧的菜味道如何?” 叶舟冷着脸不肯回答。 姜晏也不生气,和闻阙开玩笑:“子鸠哥哥,什么时候让我一饱口福嘛。” 无法纠正称谓尊卑的闻阙,只能淡淡呵斥一句别闹。 过几天再去,供应的茶点换了桂花糕和冰糖水。姜晏高高兴兴吃完,扭头往外看,庭院里两只猫总算压在了一起。 大的骑着小的,牙齿叼着后颈,蓬松柔软的大尾巴垂落在地。 姜晏看不仔细,干脆出去,蹲在不远处观摩。半晌,她看出问题了;乌雪姿势似乎很认真,可是压根儿没对准位置。球球趴在地上,睁着圆眼睛,茫然且焦躁。 姜晏将目光投向闻阙。 一息,两息,左相大人撑不住了。 他知道她不达目的不罢休,只好默默过去,辅助两只猫儿交配。 这本来不是什么下流事。万物生存各有其道。 但被姜晏盯着,闻阙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子渐渐红了。结束之后,他甚至没留姜晏多坐一会儿,直接送人出门。 姜晏抱着花狸,站在二门葱茏的绿藤下,问:“你为何推拒了宿成玉的邀请?” 闻阙道:“他过于在乎声誉。” 姜晏长长哦了一声。 “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呢。” 她和闻阙说过,不希望宿成玉的冠礼太风光。 闻阙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 “姜五,莫要玩笑。” 姜五就是想逗逗他。 本来嘛,闻阙之所以做出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肯定受了她的影响。窃印案虽未发生,但这些日子里,闻阙对宿氏、对叁皇子,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 另一件小事,是关于云苍的。 云苍体内余毒发作,请姜晏帮忙纾解。 但云苍不在洛阳,而是身处远郊灵净寺。来回一趟甚是不便,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巧,灵净寺出了祥瑞,传得神乎其神的,许多人家过去参拜上香。 “听说,在外云游的国师偶然经过寺庙,在山门外望见一只九尾白狐。大家也都想见一见,蹭点儿福运。” 阿蘅如此解释。 九尾狐有国疆昌盛之兆,于姻缘一事也有好的说法。 天子甚喜,本欲亲自前往,可惜着了风寒,没有成行。洛阳的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没这阻碍,有那在意姻缘的,便乘车浩浩荡荡前往灵净寺。 姜荣昌挺上心,催促孟柳带着家里两个女儿去寺庙上香。 他哪里知道,侯夫人孟柳曾经指使婢女给姜晏下药,而姜晏在灵净寺的客房与面目模糊的男子一夜贪欢。 如今,这男子邀请姜晏寺中私会。姜晏跟着叁姊光明正大前往灵净寺,途中孟柳始终面色惨白。 “姨母怕什么?” 下车时,姜晏凑近孟柳,轻声呢喃。 “我不怎么记仇的,只要姨母以后再别惹我,肯定能够相安无事。” 姜晏鲜少呼唤孟柳为姨母。这称呼一出口,许多难堪的旧事如同钝刀刺进孟柳心脏。她是抢了亲姊丈夫的贼人,哪怕如今光鲜亮丽,在姜晏面前依旧丑不堪言。 ——所以她才厌恶姜晏。 孟柳扶着叁娘的手,深深呼吸几次,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走罢,今日娘为你求个姻缘的好兆头。叁儿,你定要嫁得比姜晏好,体体面面的,绝不遭人耻笑。” 侯夫人早已在为叁娘相看人家。现下尚无合适选择。 姜叁娘默然,任由母亲将自己拽进寺庙。 ———————— 鸠鸠,你看你像不像那只猫,又矜持又菜,死活吃不上 108深夜交欢「Рo1⒏аrt」 九尾狐自然找不到。 但灵净寺特别热闹,香火旺盛,人来人往。 姜晏拜佛烧香,没抽姻缘签,带着阿蘅和朱鹭在寺庙里逛。许多地方锁着门,不允香客进入,姜晏也对佛门规矩不感兴趣,自去落脚的客院。 定下的客房在晚秋院。和上次一样。 至于云苍,住的地方称作疏香院。姜晏白天去不了,在院门外就被侍卫阻拦。 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了,姜晏合衣躺在床上翻看话本。朱鹭和阿蘅守在外间。 没看几页犯困,想着眯一会儿,结果就睡着了。再醒来,已经身处檀香袅袅的静室,衣裳大敞,眼睛蒙着纱,熟悉的男人分开她的腿,挺腰进入。 “唔……好撑……” 透过红纱,姜晏只能瞧见朦胧的光。 她一时吃不消对方的尺寸,牙齿在下唇咬出浅浅凹痕。 “你……你怎么把我带过来的呀?”约见的纸条只写了时间地点,但没有相会方式,“我屋里两个婢女呢,都没能惊动?啊,轻点儿……怎么这般莽撞?” 裴云苍不能不莽撞。 他太疼了,身躯每根筋脉都快要炸开。匿身灵净寺带来了更多的不便,他忍耐到了极限,才肯邀请姜晏前来。 所谓国师目睹祥瑞,恰好提供了机会。但就算没有这机会,裴云苍也会想办法把人带过来。 他不打算找别的女子纾解疼痛。 压着姜晏弄了两回,又把人摁在写满经文的屏风上,狠命捣穴。姜晏站都站不住,胸乳直往屏风上撞,淫水溅得到处都是。 她就没遭过云苍这样儿的,体力强得要命,半天不完事。累得头晕嗓子哑,挣扎着要倒下睡觉,还会被捉住脚踝拉回去。 好容易歇下,姜晏感觉骨头都被拆了一遍。 她抱怨:“你就不能找别人么?要不咱俩算了罢。来回一趟也挺麻烦的。” 裴云苍用粗糙的手指撩开姜晏湿黏的鬓发。 “不找。” “为什么不找?你非我不可,看上我啦?” “……” 他停顿片刻,道:“我与你说过,我父亲贪图享乐,身边有很多女人。” “但他子嗣不丰。” “他次次责罚用刑,众人皆知我并不受宠。” “后来,有个婢妾诊出喜脉。” “她想为肚子里的孩儿谋个前程,而幼时的我是阻碍。念着我不受父亲喜爱,她无甚顾忌,私下里买通奴仆给我下毒。” 裴云苍一个正经嫡子,身上旧伤未愈,虎狼之毒又侵蚀五脏。 他蜷缩在卧房不断吐血,而后高热,昏厥不醒。 人没死,熬了五天缓过气来,元气大伤。所幸家中不缺金银,灵丹妙药也多的是,养了半年便精神了。 只是体内残留毒素难以清除,时常发作折磨身心。 姜晏听得入神:“下毒的人呢?” 裴云苍回答:“出事以后,父亲把她处理了。” 那并不是一个软心肠的男人。即便婢妾容颜甚美,有孕在身,也能毫不犹豫将其杖杀。 “起初疼痛尚能忍耐。年纪增长,毒发之痛愈发强烈,大夫建议我寻些鱼水之欢,或可减免痛楚。但我并不愿意。” 他不想沾女色。 幼年的经历是无法抹消的灰影。 如果不是姜晏误打误撞进了裴云苍的房间,也许他会一直忍耐下去。 破了戒,斟酌选定姜晏,便不会有换人的道理。 姜晏恍然:“喔,这样啊。” 顿了顿,又道,“竟然不是因为喜欢我,你眼光有点差呀。” “明明我这么招人喜欢。” 她自夸的语气很坦然。 骄傲,率性,理直气壮。 裴云苍的手按在姜晏肩胛,忍不住添了几分力道。 姜晏有所察觉:“你是不是又笑了?” 裴云苍:“没有。” “就是笑了。” “……” 他无意进行这种幼稚的争辩,俯身压住姜晏,精壮脊背起起伏伏。 姜晏肚子酸软,身体仿佛彻底撑开,每一次进出都水声滋滋。 她抱着他,手指抚摸他身体细碎的疤痕。殴打的旧伤与战争痕迹并不相同,她花了很长时间来辨认。 这个人幼年过得苦。少年外出闯荡,绝对拿过刀枪,上过战场。 云苍是不是裴寂? 六分……不,姜晏有七分把握。 与她交欢的男人,或许正是日后谋反的燕平王。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109口是心非 她应当是能利用他的。 从第一次来到暖玉庄,与这个叫做云苍的男人交谈,姜晏就有了这种心思。如今对云苍身份的猜疑,更是坚定了她的想法。 但究竟怎么利用,姜晏还没想清楚。 她不擅长玩弄权术。 论及权术,闻阙理应得心应手…… 不,等等! 姜晏忽地打了个哆嗦,甬道紧缩,夹得身上的男人乱了喘息。她昏昏沉沉地想到,先前抱着猫去茶肆和闻阙会面,闻阙手里拿着一卷文书,内容便是安顺国军备明细,裴寂的名字赫然其中…… 闻阙为什么要拿那卷文书,而且让她看到?谈话间他提到洛阳密道,曾经的叛军,谋反……密道,密道……不肯真面目示人的云苍,从灵净寺来了暖玉庄,又回到这匿身之地……密道…… 凌乱的信息交织起来,连成某种奇异猜想。 假使云苍是燕平王裴寂,极有可能长期潜伏灵净寺,借密道出入洛阳。她对闻阙坦诚重生之事后,闻阙查她底细,自然也会查她近日的动向;往返暖玉庄的行踪并不隐密,他不可能毫无所知。 所以,闻阙极有可能怀疑她和裴寂有来往。 怀疑她为裴寂做事。 所以,闻阙约见她的时候,故意拿了一卷与燕平王有关的文书。之后谈论的密道,也是对她的试探。 啊……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 心思弯弯绕绕都可以缠麻团了! 姜晏气得不行,双手抠着裴云苍坚实有力的脊背,愤愤地张嘴咬他肩膀。虎牙尖利,嵌进紧绷的肌肉,勾起细细的疼痛和痒。裴云苍并不在意,沉默地用力顶撞,撞得这爱挠人的猫儿声音打颤,耻骨泛红如桃花。 一直弄到窗棂鱼白。 到后来,云雨终歇,裴云苍唤朱鹭将人带回去。彼时姜晏已经睡得香甜,头发散发着沐浴的潮气,身体蜷缩在薄毯里。朱鹭抱着她,掠过曲折小道,低矮院墙,平安无事地将人放回床榻。 外间的阿蘅咕哝着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鼾声。 而朱鹭卸剑解衣,悄无声息走过阿蘅身侧,回到自己休息的位置。 模糊昏暗的床帐里,姜晏静静睁开了眼。 她终于知道自己每次是怎么回来的了。 *** 九尾狐的祥瑞流传开来的同时,闻阙立即派人去捉国师。 没捉着。 这道士就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特别能躲,不知道又钻到哪里去了。 沉知婴急切难耐,又催了闻阙几次。闻阙头疼,捡机会严厉训斥一番,要沉知婴静心养气,潜心学问。 沉知婴:“学问什么学问,学问哪里有晏晏重要。” 本来嘛,宿六眼瞅着就要行冠礼了,冠礼过后,肯定要向侯府求亲。 沉知婴等不得。 闻阙快被幼弟噎得心梗,很想把沉知婴的脑壳掀开,看看里面究竟装着什么东西。 “清远侯并不愚蠢,他虽然看好宿成玉,但也不会轻易敲定婚事。推举宿成玉进十叁曹,是助力,也为考验,若宿成玉做不好事,清远侯怎会允他上门提亲?” 左相大人扶额,尽力心平气和地解释道理,“故而,宿成玉就算要拎大雁去侯府,也得等自身安稳,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沉知婴这才松了口气。 “还是劳烦阿兄多为我操心。”他握住闻阙双手,笑容清淡,“国师早一日改口,我便能早一日换上男子衣冠,给阿兄添个弟妹。” 闻阙突然感觉到一阵难以忍耐的燥意。迅速抽手,针扎般的疼痛弥漫指尖。 “你这些儿女情长的私事,莫要再与我说。” 闻阙冷声道。 “我并不关心。” 110宿成玉的成年礼 灵净寺在远郊,礼佛的香客讲究体面,都会借宿一晚。第二天再套车归返,沿途欣赏秀丽风光。 姜晏夜里折腾太久,回家路上困得直打呵欠。叁娘为了躲避母亲惯常的训斥指责,找借口钻进她车里,与她谈论洛阳的适婚男子。 “我其实有些怕的,不知道最后会定谁家。”叁娘忧虑重重,“总归对这些人都不熟,就算看门第成了亲,以后怎样呢?” 与姜晏不同,这位叁姊脾性怯懦善良,不喜张扬,也不爱出门游逛。 平时在家和父亲兄长都说不了几句话,遑论外男。 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然生出许多畏惧不安的情绪。 姜晏跟抽了骨头似的躺着,迷糊应和着,拿枕头盖住脑袋。她记得前世叁姊嫁了个家世不错的年轻人,姓张,供职少府,为太官令…… 啊。 太官令是大司农的内侄,季桓任御史中丞时弹劾大司农等人贪墨,太官令虽未犯事,但也有所波及,后来好像是贬官到外地了? 反正那个血淋淋的中秋夜他不在场,而是守在一个很偏僻的县里吃糠。姜叁娘坐在席上逗妹妹怀里的婴孩,笑容难免有几分勉强。 “如今挑了哪些人家?” 姜晏口齿不清地问。叁娘便一个个报了名字,拢共四家,尚且抉择不定。张郎君并不在其中,想来还没被孟柳纳入考虑。 姜晏对这些名字都没印象,便道:“你若不放心,我带着你走走看看,考量一番。不拘这四人,假使相中了别的男子,也好提前张罗准备。” 叁娘窘迫:“晏晏,不必如此……” “我好困。”姜晏打断她,“睡了。” 一路无话。 *** 很快到了宿成玉行冠礼的吉日。 大熹建朝时礼乐崩坏,乱了好一阵子,后来稳定下来,许多规矩都变了样。比如冠礼不再循周制,改在夏时进行,观礼之人也不加身份限制。 这一天,姜晏始终笑嘻嘻的,似乎心情很好。阿蘅给她梳了个很好看的垂云髻,眉心描了花钿,手腕则是叮叮当当的细金镯子。裙裳是深红藏金的软纱,日光底下特别好看。 很少有人敢打扮得这么艳丽,但姜晏喜欢。她模样骄矜,穿戴起来并不俗艳,反而有种耀眼的活泼劲儿。 收拾妥当后,姜晏便抱着准备好的画卷去见宿成玉。 “待会儿人多,我嫌麻烦,就提前送礼了。”她将画卷塞进他怀里,弯眸笑道,“怀哥哥收好了,莫给别人看呀。” 周围尚有忙碌仆役,来往宾客,宿成玉不好观画,微微笑着问:“晏晏给我送了什么?” 他今日华服羽冠,当真清俊出尘,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姜晏挠挠脸颊,踮起脚要说悄悄话。宿成玉很贴心地俯身聆听,软软的声音钻进耳道。 “是我的画像呀。” 她说。 “我送了个晏晏,你喜不喜欢?” 宿成玉眼瞳微动。 他看她,半晌,低声回应:“喜欢。” 111隐密之欲 宿氏年轻一辈没几个闯出名头的,昔日的荣光伴随着宿永丰的死亡迅速衰败,如今细数起来,竟也只能提一提宿成玉。 洛阳双璧,才貌兼有,不堕风骨。 数月前借势扳倒幸明侯,现在又请了太常卿主持冠礼。宿氏操办此事颇为隆重,前来观礼的宾客隐隐从中嗅到了某种勃发的生机。 落在宿成玉身上的目光,审视欣赏期待兼有之。 宿成玉并不胆怯这种场合。 他完美地应付了所有值得挑剔的环节,直至夕阳落下,众宾散去,也未曾露出松懈神态。发髻整洁,脊背笔挺,行走间有如风拂青松。 姜晏早就离开了。她不耐烦这种需要收性的场合,能乖乖坐半个时辰都是给宿成玉面子。 宿成玉没找见人,自然也不会失望。 他回到住处,拆了发冠解开腰带,方显露些微疲态。 “蝉奴,送水。” 沉默的奴仆退出房门,宿成玉卸掉肩膀力气,一手撑着墙壁,按揉胀痛的眉心。 倦怠的视线移至小案,姜晏白日送的画卷安安静静摆放其上。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弯腰拆解画卷系带,将卷轴展开。 逐渐显现出来的画面,极大程度出乎意料。 少女伏卧竹榻,一副半梦半醒的迷离之态。乌发如云披散肩背,凌乱发丝挠弄鬓腮,软绵绵的躯体裹着轻薄的绉纱裙。抹胸似乎有些下滑,隐约可见沟壑,然而这一笔浅淡的绯色并不显得旖旎,反倒显出拙笨的可爱。 发皱的裙面滑落竹榻,薄云似的裙摆之下,露出半只赤裸白足。蜷起的脚趾如珍珠丰润泛粉。 宿成玉只看了一眼,便抬眸去读右上方的小诗。 诗自然是夸姜晏的。但又能读出娇柔的相思。 “勿问夏夜何时尽,与君常醉不须醒……” 他的声音很轻,越来越轻。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蝉奴端着铜盆进来。宿成玉按住画卷,宽袖遮掩少女体貌,平静道:“出去。” 他的语气和平时并无区别。但室内的气氛一片冷凝,拒绝任何人打扰。 蝉奴静悄悄退了出去。 半晌,宿成玉屈起手指,骨节轻轻摩挲画像泛红的脸颊。 “春睡图……么?” 他喃喃自语。 “送这种画给我……” “要我怎么办啊。” *** 姜晏不担心画卷会泄露什么私情。 季桓不常画人,而沉知婴的字也失了平时的水准。更别提落款盖了姜晏的小印,任谁看来,都会以为这是她自恋自夸的大作。 这种成年礼,本质只是小打小闹的嘲讽,没什么实质价值。 所以,当宿成玉前来问询作画人是谁,姜晏随口敷衍:“我随便找的,怎么,你不满意?题诗是不是也不满意呀?” 宿成玉哪里能说不满意。 他按下心中微薄的疑惑,只当姜晏请了会画画的女先生。至于“相思诗”,理应为姜晏亲笔书写。 事实上,他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姜晏写字了。印象中,姜晏的字的确这般秀丽偏软,收势总带着潦草的不耐烦。 “怀景珍惜晏晏赠送的一切宝物。” 宿成玉如此说。 他已有表字怀景。和前世相同。 不久,宿成玉顺利进入十叁曹,供职决曹,主罪法事。官职是姜荣昌事先打点好的,姜晏干预不了,况且她需要窃印案来取信闻阙。而闻阙也没有插手的意思,只在叶舟送来廷尉官印失踪的消息时,阖眼掩盖冰冷神色。 如此重要的印鉴,竟然真的不见了。 按照姜晏的说辞,闻阙会下令派遣宿成玉协助廷尉府追查犯人。但他自有打算。 “此事由贼曹掾陈漠接手,宿成玉从旁协助。”闻阙叁言两语添了人手,“陈漠向来体恤后辈,自会支持宿成玉施展拳脚。但陈漠的眼睛绝不昏聩。” 叶舟记下,传话给陈漠。陈漠便知晓自己要做闻相的眼睛,督察涉身这个案件的所有人。 十日。 这桩看似单纯的盗窃案,在洛阳城掀起惊天骇浪。 ——————— 前面沉知婴写的小诗: 身盈盈,情盈盈,斜托香腮秋水凝。 勿问夏夜何时尽,与君常醉不须醒。 其中“斜托香腮”化用自李煜的《捣练子·云鬓乱》。 之前忘了标注。 112窃印案 一开始,是廷尉正李郁的官印不翼而飞。 廷尉府掌诏狱,兼审郡县疑狱,遇重案要案,可封驳丞相御史之议。李郁这官印,重要性不言而喻。 事发之后,廷尉府按下消息,只向丞相府求助。闻阙从十叁曹拨调陈漠与宿成玉,协同廷尉府追查窃印贼人。 名为协助,实则全权接管。贼曹掾陈漠一进廷尉府,便封锁现场,交由宿成玉彻查每位官吏近日的行踪举止。 官印非寻常宝物,外人难以偷盗,陈漠断定此事当是内贼所为。 讯问几日,在廷尉府与十叁曹关系逐渐剑拔弩张的时候,宿成玉选定了可疑的嫌犯。 即在家养伤的奏谳掾柏问。 柏问算是李郁的得力属官。官印丢失的前一日,柏问在牢狱刑讯犯人,因手段过于残酷,犯人挣扎剧烈扯坏锁链,将烧红的铁钎子捅进他的嗓子眼。 人没死,在家里躺着,脖子缠满细麻布,呼吸时仿佛拉扯破风箱。 这样的人,按理说并没有偷窃官印的可能。 但宿成玉敏锐心细,彻夜不眠甄别卷宗红印的差异,最终判定廷尉正李郁的官印早已丢失四五日,近来使用的乃是假货。 假官印的消失,实际是为了掩盖官印被盗的确切时间。 宿成玉在柏问的家里搜到了假印的碎屑残骸。 随后便是审。审柏问,柏问的亲随,家人,奴仆,故友。寻根溯源,详细摸排,从这奏谳掾查到太学大儒,再从大儒查到门生之一的侍御史,而这侍御史姓郑名雪灯。论起关系来,要称呼季慎之一声外舅。 涉及御史大夫,宿成玉请教陈漠如何行动,陈漠又将此事呈报闻阙。 闻阙默许宿成玉继续查案。但没有提供任何帮助。 季慎之向来不假辞色,面对宿成玉的质疑,他冷着脸表示欢迎彻查季家。季桓起初含笑旁观,戏谑宿成玉急于求成,拿不出实绩便会直接摔死。怎料差役从季慎之卧房翻出个木箱,箱子撬开,里面端端正正一方玉石官印。 季慎之神色未变,只在陈漠躬身请他前往廷尉大狱时,缓缓叹了口气。 “以前竟是我小瞧你了。” 季慎之对宿成玉说。 “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啊。” 一生清名,铁骨铮铮的季慎之,以最体面的姿态走进廷尉狱。 再往后,案件便越来越复杂。 廷尉正李郁的官印,缘何会出现在御史大夫家中?季慎之是否使用官印擅权办事? 一年年的卷宗被搬出来,一件件的旧事重新翻开曝晒。 某日,怀孺慕之心的叁皇子侍疾,不意提到了季慎之下狱的消息。这么大的案子,闻阙经手,太子批复,躺在寝宫休养的天子愣是毫不知情,直至司晨透露口风。追问详细了,便有些不满,将太子传唤进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不是嫌太子做得不好,而是因为太子未曾向自己禀告。 哪怕事前,天子因身体不适,下了命令不允任何人打搅。 “严查,要严查!” 体虚气短的皇帝呵斥太子,“查这季慎之背地里做过哪些违背了朕的丑事!” 到这一步,李郁的官印为何在季慎之手中,已经不重要了。 113偏颇之心 御史大夫季慎之,曾是大熹的传奇人物。 他原先在地方谋职,从仵作升为一县主簿,又从主簿变成郡守身边的奏事掾史。经手许多奇案,也曾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与人拼杀,名声直达庙堂。 天子赏识这秉性锋利处处得罪人的季慎之,而曾经冷落漠视旁支庶子的季氏,也变得态度热络,整日嘘寒问暖。 季慎之成家十余年,升任御史大夫,从吴地搬迁至都城洛阳。从此,他成了朝堂最让人头疼忌惮的刀笔吏,一双手,一张嘴,不知将多少人扯落高台,塞进阴冷血腥的廷尉狱。 督察百官者,当清正廉洁,绝无私心。 季慎之为官多年,始终活得一丝不苟,全无错处。他的声誉极好,门生也极多,谁也不会想到,最正直的脊梁也会为权势金银倾斜,最冷静公正的眼睛,也会被无尽的利益蒙蔽。 他弹劾过的大臣,竟有无辜之人。 他指证过的贼人,竟有顶罪之羊。 他曾协调王侯构陷罪责,戕害敌党;也曾收受贿赂,默许底下的人偷放罪犯。李郁是他的同党,他的下属,亦是他的一把刀。此刀可严刑拷打虐待囚犯,也可更换死囚帮人逃出生天。 “我知道父亲其实不那么清白。” 时隔多日,面色疲倦的季桓约见姜晏,在私园拥着她低声呢喃。 季慎之的罪状被宿成玉一条条公之于众,季氏举全族之力,亦无法救他脱困。如今季氏艰难,忙碌许久的季桓身心俱疲,勾人的桃花眼布满血丝。 “身在庙堂,没谁是彻底干净的。太干净的人无法立足,也根本活不下去。”季桓将下巴搁在姜晏颈间,“但比起其他人来,父亲如何算得了大奸大恶之徒呢?晏晏,你不晓得,我听得多也见得多,活得更脏的人不知凡几……” 姜晏低头,腰间环着一双手,她便细数手背蜿蜒的筋脉。 “有人存了心要害他。” 季桓搂得更紧了些,“我总得想想法子,可我如今连廷尉狱的大门都走不进去。” 廷尉府出了丑事,现下自然管制森严。 季桓身份敏感,在兰台多受冷眼排挤,更无法向任何旧识求助。谁都想离季家远远的,千万别扯上关系,祸及自身。 “宿成玉……” 他笑了笑,“可真能耐啊。” 姜晏掰季桓紧扣的手指:“我试试,叫我爹想办法把你送进去见季伯父一面。” 季桓不愿意:“别,我可不是来找你帮忙的。我自有我的办法,今日过来,只是很想抱抱你,说几句丧气话。” 他扳过她的脸,亲嘴唇,亲眼睛,将她精致的发髻揉得一团糟。 姜晏不舒服,忍不住踢季桓几脚,他反倒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我得走了,晏晏莫要想我。” 他说,“等这些破事了结了,我再给你看聘礼单子……本来前些时候就写好了。” 季桓眼里盛着夏日的光。 他实在太累了,以至于对姜晏的感情如藤蔓异常疯长。人身处困境总需要一个寄托,季桓不喜家中怨气盈天的气氛,只能在姜晏这里寻求短暂的安宁。 可姜晏本不该是季桓的庇身之所。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紧紧抿着嘴唇,一下下梳弄蓬乱的发丝。红月季的珠簪跌落在地,噼里啪啦摔成几截。 姜晏弯腰捡拾,再起身,已不见季桓身影。 114涸辙之鲋 季桓所说的办法,大抵是借人脉求人情。 但兹事体大,有天子的旨意在,谁也不敢不愿沾麻烦。 斡旋数日,他仍然无法探看其父。 往常可塞钱行贿的廷尉狱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铁桶,半只蚊子也飞不进去。季桓寻亲攀旧,该找的关系全都试过,却接连碰壁。连平素最和善的太常卿,也闭门不见,称不与奸佞之后来往。 季桓前二十来年恣意顺遂,如今跌落高处,饱尝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脊梁骨吊着的那点儿傲气,像绷到极致的细线,岌岌可危。 最终是姜晏伸出援手,亲自替他在姜荣昌面前说话,撒娇卖痴做出自己都恶心的姿态,哄得姜荣昌松口答应帮忙。 季桓是知道侯府情况的,得知自己能进廷尉狱探望至亲,沉默良久,握了握姜晏的指尖。 他平时能言善道,惯会说讨人欢心的话,如今却半个字都挤不出来。 只一双疲惫安静的眼,流淌着些许自尊摧折的疼痛,以及淡淡的愧疚与喜欢。 患难见真情,姜晏说不好自己有几分真情,但她知道,这时候的帮助和关怀,对季桓而言无异于涸辙之鲋的救命甘霖。 他会更珍重她。更在乎她。 以后也就更容易为她所用。 不是所有人都适用这种攻心之术。季桓如此,无非是因为他被养得好,即便天性带有几分凉薄,牵扯到亲父之事,必然会顾念情义。 姜晏什么都盘算得很清楚。 只是,与季桓分别之后,她的心情蓦地变差,阿蘅端了新做的甜汤来,她也没胃口品尝。 看什么都不顺眼,看什么都烦躁。 西院静悄悄的,谁也不敢招惹脾气不好的小主人。偏偏闲出屁的程无荣过来晃荡:“娘子哎,在下新近研制的补血养颜丹,能败火祛湿,安神养气,要不要来一颗?此物金贵,在外可售五金,小娘子拿东西换即可……” 还没说要什么东西换呢,姜晏手一抬,指使朱鹭把人扔柴房揍。 夸张的哀嚎响彻庭院上空,勉强冲淡了凝滞郁结的氛围。 另一边,靠着清远侯打通的关系,季桓总算趁夜偷偷进了廷尉狱。 狱卒留给他的时间仅仅一刻,一刻过后人员轮换,到时候再要出去可就难了。 季桓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找到了父亲。多日不见,季慎之瘦得脱了形,干枯的躯体套着空荡荡的单衣,唯独表情一如既往严肃冷静。 看到季桓,季慎之问:“你如何进来?” 隔着冰冷铁栅栏,季桓咽下喉间难言的滋味:“是姜五娘的人情,清远侯帮忙打点。” 季慎之淡淡颔首。 “这几个月,你与姜五娘的确走得近。为父听说,你有意与她结亲。” 季桓笑一笑:“是。” 若季家不出事,本来这时候该提亲了。 他道:“天有不测风云。” “天有不测风云……”季慎之重复了这句话,惆怅似的叹气。“璧英,我虽然身陷囹圄,也能猜想外面的局势。事已至此,没有斡旋的余地,你既然来了,我便直说,你莫要为我走动了。” 季桓下意识握紧铁栏:“为何?” “为父有罪,证据确凿。” “但刑罚有轻重,度量全在人心。”季桓道,“这次明显是有人害您,想要您的命。父亲在朝得罪太多人,又碍着许多人的前程,若非如此,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当务之急,是与闻相通融一二,再找些说得上话的老臣嫔妃,使陛下心意和缓……” 季慎之摇头:“迟了。” “如何迟了呢?父亲可知柏问为何偷盗官印?他背后的人是谁?谁将官印放在季家?只要查清楚,璧英便能对症下药,联络可用之人……” “璧英。” 季慎之打断季桓,“柏问早已死于刑讯,雪灯也没了,叁日前没的,临终前认了罪。” 115决裂的前兆 柏问是窃印之人,事发后抓捕入狱,挨尽刑罚,才算咽了气。 死的时候,身体没一块肉是完整的。 而郑雪灯是季慎之次女夫婿。论起来,的确是季慎之一手提拔上来的,算不得特别干净。此人脾性宽厚,受不得苦,入狱没多久便被折磨得神智不清。最后被刑官压着摁手印时,眼珠子完全被血糊住,根本看不清供状写了什么。 真的罪认了,假的罪也认了。 总归,作为郑雪灯外舅的季慎之,基本没了脱罪的可能。 季桓捏得铁栏杆哗啦响:“廷尉不干净,现在只想把罪责都推到父亲身上。” 季慎之:“有些罪名并非污蔑栽赃。” “但他们想让您死!” “总要有人死。拿命填了这案子,才算给世人一个交待。” “我不希望父亲成为这个‘交待’。” “是季家不该成为‘交待’。”季慎之的眼神平静苍凉,他注视着自己的儿子,“璧英,争论长短没有意义。真真假假,辨明这些又能如何?我终究是犯了错的,从我第一次允了他人不正的请求,便已经想到今日的下场。” 他给他讲自己做过的事。 讲少府丞,讲太尉,讲幸明侯和太仆卿。前朝,后宫,盘根错节的局势和人脉,无处不有的恶意与利害。谁碍了谁的道,谁活着会让谁死,一件件阴晦复杂的旧事剖开来,全是散发着恶臭的脏污物。 “原本的少府丞是我难得欣赏的人。年轻,正直,一腔热血,见不得半点徇私枉法之事。”季慎之目露怀念,“他拜我为师,每次见面都如临大敌,紧张至极。如此赤诚之人,因为不肯替幸明侯挪用金银建造高台,便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那座高台,却是幸明侯用来献媚天子的。” “幸明侯授意我弹劾少府丞,罪名与证据都准备得齐全,直接送到案头。我纵然犹豫,幸明侯一句话,便能决定少府丞的生死。” “他道,陛下不满少府丞愚钝。” 季慎之隔着栏杆缝隙,为季桓整理衣襟。 “现在,是陛下对我不满。无论要害我的人是谁,事情已经如其所愿闹大了,陛下需要平息众怨,也需要拿我来震慑其他臣子。璧英,我不得不死。” 季桓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他想吐,可是吐不出来。一股粘稠的气息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少一个季家,对陛下是好事。但我一条命足矣,无需搭上更多。”季慎之枯瘦的手掌压在季桓肩头,目光沉沉,“如今想要我认死罪,证据尚且不够充足。口供不能服人,你回家,将你书房东南角的地砖掀开,底下藏着我早已准备好的罪证。拿上它,交给闻阙,你便是大义灭亲操守清正的季璧英,而非罪臣之子,得利之人。” 季桓张口:“我……” “要快!”季慎之厉喝,“若想寻仇,先保住自己的前程!等你坐稳兰台,爬到更高的位子,才有本事与人争斗。” “你是想活得比我好,还是受我牵连,自毁前程?你是要保住季家,还是任由门庭颓败,亲人受尽嘲笑?” 季桓的手都僵硬了。 他松开铁栏杆,手指关节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内里皮肤红肿拧烂。 “我知道了。” 他说。 远处望风的狱卒敲了敲墙壁,示意时间已到。季桓要走,又听季慎之道:“以后莫要与姜家五娘来往。” “为何?” 季桓诧然。 他不明白此时此刻父亲为什么突然提到姜晏。 季慎之抚平衣袖褶皱。 “你们年轻人的纠葛,我不关心。但姜五娘与宿成玉多年感情深厚,人尽皆知。数月前,姜五娘携宿成玉进丞相府,为其引见闻阙——” 季桓道:“她不是为了引见宿六。” 虽然他不清楚姜晏的意图。 “是么?”季慎之抬眼,神色掠过短暂的怜悯,“自那天他们见面之后,闻阙便将手伸进廷尉府,也伸到我这里来了。一个侯府的女子,一个落魄的宿氏子弟,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想来,所有的苗头,都是那时候开始的。” 季慎之问:“季璧英,你真的了解姜五么?” 你真的要与她亲近,甚至与她成婚么? ——在知晓她参与了窃印案、是谋害亲父的凶手之一以后。 116你现在愿意与我成亲么? 仲夏时节,季桓向闻阙呈交了一份足以定季慎之死罪的铁证。 那是季慎之的亲笔手札,记录了他从官以来所有徇私枉法的名目细帐,牵连者众,内容触目惊心。 闻阙亲至廷尉狱,与季慎之对质。季慎之对这份手札供认不讳,但拒绝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罪名。 该是他的,他认;不是他的,他抵死不从。 这位名节已毁的御史大夫,仍然坚守了最后的骨气。 即便他的骨气,在许多人眼中是充满讽刺意味的笑话。 季慎之问闻阙:“在你看来,我是笑话么?” 阴暗沉闷的牢狱中,闻阙语声淡淡:“季大人的傲骨,若是用在正途上,多熬一熬,忍一忍,也能成为受人景仰的孤臣。” 季慎之:“我不愿做孤臣。” 他是季氏旁支庶子,从小吃尽苦楚。从仵作熬到御史大夫,怎能完全不受诱惑,不失初心。 他道:“闻子鸠,你又如何呢?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唯独在你身上揪不到大错。人无完人,你走到这个位置,不可能没有问题,只可能是装得太好。你且想想,自己这清正纯粹的名声,能保持多久?他日跌落泥淖,能否得我半分体面?” 闻阙静静听完质问,回答:“子鸠不在乎声誉。” 他为季慎之留了一盏豆黄油灯。 窃印案轰轰烈烈闹了半个夏天,于暮夏结案,天子下诏严加惩处,判季慎之炮烙之刑,震慑群臣。涉案的众多官吏,有二十余人处斩,叁十余人贬谪流放。其余责罚不予赘述。 兰台廷尉府等处严加整顿,大批撤换,调进许多寒门士子。王侯士族再次被削弱,处处可见新鲜面孔。此事施行不易,太子中途病倒,全靠闻阙扛住各处压力,一夜夜地熬,宵衣旰食步履维艰,最终平定一切。 代价是他树敌愈多,在朝中步步凶险。 而由于闻阙的干预,窃印案收尾较之前世更快,更利落狠绝。季桓的告亲之举,官署的大力整顿,极大程度吸引了群臣百姓的注意,至于在窃印案中焕发光彩的宿成玉,反倒不怎么显眼了。 人们提起宿成玉来,便道此人有闻相之风,但行事略显冒进偏执,且有一颗狠绝的心。 毕竟,被宿成玉弄进牢狱的犯人,没几个完整活着的。而被处以炮烙之刑的季慎之,曾是宿成玉挚友的父亲啊。 *** 季慎之行刑当天,季桓罔顾母亲阻拦,坚持赶赴刑场,清清楚楚看完全程。 现场之惨烈无人不胆寒,但季桓始终神色僵然。 父亲的手札几乎没有提及同族,季桓的行为则是得到了天子的嘉奖。当今这位圣人似乎格外喜欢大义灭亲之举,因而允许季桓继续留任兰台,且不再追究季家过错。 入秋第一场雨,寒凉刺骨。 许久不曾约见姜晏的季桓,反常地邀请她来私园会面。 姜晏早有不详预感。她一直见不到他,对他的躲避态度纳罕不已。 如今走进秋风阵阵的凉亭,看到面色苍白笑容散漫的季桓,脊背猛地窜起寒意。 季桓很随意地倚坐朱栏,贵重衣袍被风雨打湿大半,绣着翠竹的袍摆淋淋漓漓滴水。桃花眼微微眯起,挑着冷漠的光。骨节修长的左手捏着麈尾,手背青筋隐隐鼓起。 姜晏收伞,冰凉雨水溅落一地。 “季桓。”此时此刻,她也叫不出亲昵的称呼,“你还好么?” 季桓敷衍应声,沾着湿气的麈尾点在姜晏娇嫩眼睑,缓缓向下滑过嘴唇,留下一道轻浅水痕。 瞧着便像流了泪。 “晏晏。” 季桓笑起来,轻声细语,“你现在愿意与我成亲么?” 117对质 姜晏不明白问题的来由。 她抿了抿唇,舌尖尝到一点湿冷的咸味。 “眼下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话一出口,气氛悄无声息地变差。脊背攀爬的寒意,张牙舞爪地缠住了四肢。 ……啊。 姜晏猛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季桓动作更快,瞬间抓紧她手腕,将整个人拽向前去。姜晏踉跄着跌倒在怀,左腿膝盖嗑到石凳边沿,疼得泪眼朦胧。 可是季桓没有再哄她了。 他捏着她的腕子,一只手若即若离地抚摸着她的下颌脖颈,手指按在侧颈跳动处。 “我就知道,晏晏没有半点与我成亲的想法。”季桓居高临下俯视着姜晏,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你对我,永远没几句真话,也没几分真心。” 姜晏心头掠过许多猜测。她吸吸鼻子,眼眶通红:“你在说什么呀。让我起来,你吓到我了。” 手腕疼得发麻。姜晏挣扎几下,季桓的手掌便贴着肌肤移动,虚虚握住了细长脆弱的脖颈。 姜晏不动了。 她从季桓身上感觉到一种糟糕病态的威胁力,大脑开始疯狂警告。与此同时,焦躁愠怒的情绪无声无息滋长蔓延。 “你怎么了?” 她再次问。 季桓发出轻微的叹息。 “我去探监那次,父亲讲了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用近乎平静的语调概括了最后一次交谈的内容。汹涌的回忆如同泛着霉味儿的潮水,接连不断拍打而来,他仿佛看见了季慎之枯瘦而伤痕累累的手,听见了季慎之沉且黏滞的话语,那是曾带领他长大的严父,也许生前二人没有多少温情脉脉的交际,但最终,季慎之选择用死亡填平他坎坷的仕途,用枯骨托举他继续向上爬。 哪怕季桓并不愿意。 他本可以活得更散漫恣意,更游刃有余。灭顶的劫难打碎了一切,也包括曾经的自己,于是他四分五裂地重新站起来,清醒冰冷地审视这个世界。 审视怀中擅长欺骗的少女。 “晏晏。” 季桓问,“你利用我,利用季家,来给宿六铺路么?” 姜晏回之以嗤笑:“怎么可能。” 她收起了眼泪和柔弱的表象,“你知道我只想杀掉他。” “对,杀掉宿六。”季桓点头,“这点我还是能辨认的……可是晏晏啊,你想杀宿六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姜晏不肯回答。 “那是我的私事。” “从长安回洛阳途中,你也曾想要杀掉我。这又为何?” “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 “你一定要知道?” 季桓低声发笑。 “看,晏晏,你永远不肯对我说点儿老实话。不过我现在知道了,你以前想杀我,后来想杀我的父亲——” 姜晏打断他:“我没有!” “如何没有?”季桓质问,“你唆使闻阙查我父亲的底,查廷尉府的阴私,窃印案闹得这般大,难道不是你推波助澜?” “那不叫唆使!”姜晏有点喘不过气,用力推他,“廷尉府的官印又不是我偷的!季慎之犯的罪,也不是我污蔑!季桓,你为什么对着我发疯?是我拿刀架着季慎之徇私枉法贪墨受贿,是我指使柏问偷盗官印,还是我将季慎之推上刑场?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 “嗯,什么都没做。” 季桓应和着,低头咬住姜晏的嘴唇,牙齿狠狠一挫。血腥味儿溢进口腔的同时,他模糊不清地说,“你只是当了一只报丧的乌鸦,然后藏在闻阙背后冷眼旁观罢了。姜晏,我知道你与宿六并非同伙,也清楚你没有扳倒季家的本事,你只是……提前察知了某些祸事,却不肯对我透半点风声,你利用这些讯息谄媚闻阙,在我狼狈奔走的时候装得一无所知,然后施舍我零碎的恩情……姜晏,我说对了么?” —————— 最近更新很不稳定。 不好意思呀。 因为现实压力很大,陷入了焦虑又摆烂的状态,脑子也很难拼凑正常的逻辑。 希望今后能平平顺顺,万事顺遂吧。也希望能把碎玉后半部分写好写完。 118分道扬镳 他的措辞是锋利的刀,将姜晏不愿面对的事实剖得鲜血淋漓。 “可是姜晏啊,你为何要这么做呢?” 季桓深深望着姜晏,唇瓣沾着殷红的血,这血不光是她的,也有他的,“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为什么? 因为看中了你的前程。因为你将是大熹的刀笔吏,是宿成玉往后的对手,仇敌,你仕途光明,狠绝毒辣,有你帮忙口诛笔伐,常年盯梢,宿成玉一定能毁灭得更彻底。 姜晏应当是说了。 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脑子嗡嗡的,身体里仿佛有团尖锐敏感的气胡乱冲撞。她向他倾泄自己对宿成玉的敌意,然后呢?然后她看见季桓一张一合的嘴。 他说:“姜晏,我不关心你和宿成玉有哪些恩怨了。” 他说:“姜晏,你的的确确是个疯子。从长安回来的路上就疯了。” 他说。 “你凭什么觉得可以玩弄我于鼓掌?”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轻贱自己的玩意儿。” 灼热的毒气终是充斥了姜晏的四肢百骸。 密密麻麻的刺痛扎遍了她的表皮,驱使着她抬手扇了季桓一耳光。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姜晏不顾颈间桎梏,揪住季桓衣襟,“季桓,你算什么?你不轻贱,你不龌龊?当初你将我压在身下,可曾记得自己是宿成玉好友?你毫无眷恋与宿成玉割席,可曾出于我的逼迫?你比我虚长数年,可曾尽到兄长之责?” 她像只受了伤的野猫,炸起浑身的毛,试图用利爪,用尖牙,攻击这曾经的情郎。 “你明明玩得很开心,你不开心么?是我逼着你捅我了,还是我逼着你亲我了?季桓,是我教你一次次弄在里面的么?你觉得我不懂,你也不愿我懂,你想弄出个孩子,把我骗作季家妇!现在来问我愿不愿意成亲?问我有几分真心?你问什么?装什么?我都没有嫌你脏——” 季桓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下。 他推开她,面上浮起荒唐又僵硬的笑容。姜晏连退数步,不意踩烂地上的麈尾。啪嚓一声,仿佛是他与她之间彻底撕开的裂痕。 “我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你?” 季桓自言自语。 他用冰冷的手掌按住麻木滚烫的脸,疲惫的桃花眼垂了下来。 “你走罢。” 他的声音再无情绪。 “你走。” 姜晏转身,冲出风雨穿梭的凉亭。 在潮湿连绵的雨声中,她听到季桓最后的问话。 “姜晏,你当初究竟为何要杀我?” 姜晏没有回头。 “我在灵净寺中了药,神智不清,与一男子交合。”她的脸被雨打得生疼,“……醒来以后,我以为那是你。” *** 走回西院,一片兵荒马乱。 谁也不知道姜晏为什么淋得湿透,唯独随行的阿蘅猜到与季桓有关。阿蘅驱散了院中的人,忙着给姜晏擦脸擦手,央求她脱衣裳泡热水。 姜晏摇头,出声时才发觉自己嗓子哑了。 “阿蘅,我想喝姜汤。浓浓的,很辣的姜汤。” 她坐在床边,抱着自己,滴滴答答的雨水顺着发梢流淌。 慌不择路的胡乱攻击过后,姜晏变得极为疲倦。她好像落进了无底的深潭,冷得要命,牙齿咯咯打架,浑身骨骼即将被无处不在的冰水挤压破碎。 “叫程无荣过来。 姜晏挤出微弱的声音,“叫他来,我不舒服。” —————— 标题不是BE的意思。 119身体检查 被带进卧房时,程无荣眼神尚有几分迷蒙。 他正潜心研制一种新药,具体什么药也没和周围人解释,总之黑糊糊的一大锅,还散发着浓烈怪异的香气。这种香气谁闻谁恍惚,程无荣自己也不例外。 在轻飘飘的错觉中,他见到了浑身湿透环臂抱坐的姜晏。可怜的小娘子似乎被秋天的雨水淋坏了,蔫哒哒的,往常的娇矜全然不见。 阿蘅把程无荣送进来,便关门退下。这当然不合规矩,但外头没人走动,连朱鹭也被阿蘅打发到别处去。 伴随着房门啪嗒闭合的声响,程无荣打了个寒噤,晕乎的脑袋骤然清醒。 “娘子。”他将药箱放下,笑眯眯地扯起夸张的腔调,“哎哟,怎么淋成这副模样?忘记带伞了?婢子竟也粗心至此……湿衣裳可不能一直穿着,寒气伤身啊,这没病也要冰出病了,快快换下,裹着被子喝碗姜汤,发汗便没事了……说起来,娘子哪里不舒服?且容我瞧瞧……” 程无荣挽起袖子,故作为难:“唉,小娘子得把手伸出来呀,否则我如何诊脉?” 姜晏果真伸出一截手腕。 程无荣挑眉。 他那过分苍白的手指,顺顺利利搭在她腕间,真是人世奇事。 “听着倒无甚大事,只气血不足,五内郁结……”片刻,程无荣道,“如今受了凉,不好好养着,怕是明日要发热。” 姜晏无动于衷。 程无荣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须臾,扯起嘴角:“小娘子今日与众不同。” 叩,叩,叩,犹疑的敲门声响起。 阿蘅小心进来,将熬好的姜汤放在床边,又埋着头出去了。 程无荣眯了眯狭长的眼睛。 “想是娘子在外头受了委屈,也着了风,身子困倦得很。”他张嘴就来,“不若由在下代劳,帮娘子宽衣解带,通身诊治,按揉这紧要穴位,好把寒气排出去。半刻便好,到时候姜汤也晾得容易入口,我喂娘子喝了休息,如何?” 短暂寂静过后,程无荣嘻嘻哈哈笑出声来:“开个玩笑罢了,莫要拉我出去打……” “好啊。” 略显沙哑破碎的,低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调戏。 姜晏看向这白脸大夫,眼神透着无趣的厌倦,她在看他,又确确实实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她的应允,简直不可思议到令人发毛。 程无荣脸上浮夸的神情渐渐变淡,很快,他重新摆起狐狸似的笑容。 “哎呀,哎呀呀……这可真是……” 有意思的展开。 程无荣抬手,指尖滑入姜晏衣襟,顺着丝绸纹理向下移动。屈起的关节触碰到湿漉漉的锁骨与前胸,蕴着温热的胸脯有着可爱的起伏,再往下,勾住腰带,抽拉丝绦。 姜晏没有反抗。 她沉默地坐着,仿佛对他的试探和冒犯全无感觉。也只有当他褪掉长裙,光裸的双腿冷得瑟缩时,眉心才挤出不太耐烦的褶皱。 显然将程无荣的举动当成了侍奉。 因为不开心,因为不舒服,所以挑了他侍奉自己。 一个新鲜的男人。 一个相貌普通,说话烦人,满脑子肮脏臆想的男人。 在姜晏看来,他唯一值得夸赞的优点,大概就只有足够灵巧柔软的手了。 现在,他使用着这双手,剥掉了姜晏所有的衣裳,系在胸乳的所谓奶兜,薄软短小的亵裤,全都落在了脚边。 “……娘子。” 程无荣的嗓音也有些发哑了。 他舔了舔干涸的下唇,将姜晏压倒在床。 “且让我仔细检查一番,瞧瞧这不舒服的病症在哪儿,再将它们全都排解出去……” 修长灵活的手指,虚虚拢着,握住了姜晏胸前不甚丰盈的两团乳肉。 120指奸 手掌轻轻陷入绵软的刹那,微弱的战栗感顺着臂膊流窜全身。 程无荣的喉结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下。 他伏在姜晏上方,一条腿屈着,俯首垂眸,眼里流着意义不明的碎光。修长的五指聚拢,将两团可怜可爱的乳肉捏起又放下,指腹反复摩挲顶端逐渐充血的奶尖。 “小娘子这里生得真好。”程无荣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大夫口吻,“软而匀称,内无碎节,按揉亦无刺痛之感。” 而且……相当敏感。 赤身躺在床榻间的姜晏,目光都有些湿了。 她喜欢被揉弄胸脯,很舒服,也很暖和,空虚而酸麻的胀大感会充斥小腹与双腿。云苍的手太过粗砺,力道容易过头,沉知婴的爱抚则是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媚急躁。至于季桓,季桓是很懂得讨她欢心的,用手,用嘴,让姜晏舒服得骨头酥软。 但以后没有季桓了。 她也不需要季桓。 程无荣的手足够灵巧,挑逗抓揉片刻,姜晏的腿心便泛起潮意。当然她不喜欢他的聒噪,也不喜欢他这种口吻,抬手就挥了一爪子。 略显尖锐的指甲划破程无荣的脸颊,但是没有出血。他顺势握住她的手,张嘴含住食指,深深吞进去,用湿热的舌面包裹吸吮。 “唔……” 姜晏感觉很奇怪,抽了抽手腕,没能成功。程无荣含得水声啧啧,狭长的眼尾挑着一点餍足的慵懒。殷红的舌探出来,顺着姜晏的手指舔下去,在指缝处来回逡巡。 姜晏本不想说话,但没忍住:“痒。” “哪里痒?”程无荣又啄了下她的手心,微微喘息着抚摸她起伏不定的肚腹,“在腠理,软膏涂之,在脏器,需得细细听察。” 他压下来,口鼻的吐息若有若无落在姜晏肚皮上。一双染着药味儿的手,极其细致地按过肋骨,软腰,肚脐,沿着腹股沟滑入肌肤薄弱的大腿根。 其间已是一片滑腻。 “抑或是这里?” 程无荣的呵气声打在姜晏缀着露水的花阜上。 她没回答,从发间拔了珠簪,扎对方的手臂。程无荣轻嘶一声,吃吃地笑了,握住姜晏膝盖,将两条腿彻底打开。 女儿家最隐秘的部位,全然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无论是湿润美好的花唇,流水的穴,还是藏在臀缝的小小凹陷。 程无荣张嘴,声音没出来,就被姜晏打断。 “闭嘴,别说话,不然就滚。”她又开始暴躁了,踢蹬着表示不满,“滚出去让朱鹭剜了你这双淫秽的眼,再把舌头割了炖汤喝。” 娇纵的小千金,恐吓起来一套一套的。程无荣平时听惯了,也不觉得害怕,叹气道:“且不论谁稀罕喝这炖舌汤,我若不能说话,如何给小娘子逗趣?” 但他也没继续胡说八道。只腾出一只手来,仔仔细细探寻姜晏腿心臀缝的秘处。直摸到两指透亮沾满黏液,才将中指缓缓送入吞吐的穴口。 姜晏扭身,胡乱抓了个枕头抱在怀里,将脸蛋埋进乱发与被褥间。眼睛挤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很快渗入锦缎不见。 不看不听,腿间的感觉更为强烈。 程无荣进了两个指节,压着呼吸徐徐吐气。咬得太紧了,紧得他下身胀痛,道袍被顶出夸张的帐篷。 他抽动手指,屈曲关节,探索隐秘的甬道。拇指则是插入唇缝,按住鼓起的肉珠画圈打转。咕啾咕啾,晶亮的淫水顺着指缝流出来,湿软的穴口包裹住男人苍白的中指。 —————— 出现了,本作人气最低的男人! hhhhh 121里面待我甚是热情。 床帏内堆积着黏腻得化不开的气息。 姜晏敞着腿,在程无荣来回抽插按揉的动作中,逐渐腰身发抖。她清晰感受到他的手指在体内进出,打着旋儿,换着角度,一根变成两根,两根变成叁根,将酸胀的穴口撑到极限。指尖朝上,骨节蹭着柔软甬道,来来回回地插弄。 “呜……” 姜晏咬住被角,齿间溢出哭泣般的呻吟。她觉着烫,比往常更尖锐的滚烫感堆聚在花阜处,借由程无荣的动作四下扩散,烧得她臀尖颤颤,肚腹起伏,脊背渗出薄薄的汗。 “快点……” 姜晏扭头,露出捂得潮红的脸。她的嘴唇也比平时更红,缀着莹莹的水色。 程无荣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他蓦然加快了手指的动作,按得更用力,进得更彻底,每一下都捣出滋滋的水声。被蹂躏的肉珠愈发充血,热意急速攀升,姜晏尖叫着扭动腰臀试图避开,可敏感之处被他死死按着,反复揉搓摩挲。她成了钉在床上的鱼,胡乱摔着尾巴,呜呜咽咽哭着叫着,涎水不自觉地顺着嘴角流下来。 “好热……别按了,别按了呀……啊啊啊啊!” 在激烈的抽插声中,姜晏张着嘴,完全失去了声音,潮热的欢愉淹没脑海,攫夺视线。她浑身都在抖,腰身悬空,肚腹抽搐,穴口喷出大量透明的蜜水。 程无荣抽出湿淋淋的右手。 苍白修长的手指,黏满了晶亮的液体。 他也在喘,眼底涌动着诡谲的蓝,耳后的肌肤渗出细碎的汗。胯下的孽物硬得要炸,道袍都遮不住狰狞的轮廓,顶翘的位置晕染着深色的湿渍。 “身子里面也没有问题。” 他俯身,将淫水涂抹在她的奶尖,顺势含着亲了几口。 “和这里一样,是很漂亮的浅红,而且很会吸,待我甚是热情。” 用大夫的口吻,说最下流的话。 姜晏自高潮中回过神来,眨一眨眼,残存的泪水顺着眼尾滑落发鬓。她恍惚看向程无荣,程无荣却垂下眼帘,咬着缓慢慵懒的嗓音叹息:“别这样看我啊,再看,我便忍不住了。” 这句抱怨全然不似调侃骚扰,较之先前不正经的戏弄,反而显出几分疏离的陌生。 姜晏软着身子躺在揉皱的床褥间,模模糊糊地思考着。程无荣倾身端了碗,搅动汤匙,笑道:“还是有些凉了,我用嘴喂给娘子?” 姜晏皱眉拒绝:“不要。” 她的嗓子犹自浸着水意,沙沙的,软软的。 程无荣摇头:“小娘子要说得坚决些,否则叫人听得心痒,以为你还是想要……” 他坐在她腿间,硬挺的性器隔着布料戳在翕合收缩的穴口处,稍微顶进一点凹陷的弧度。姜晏闷哼一声,带着不耐烦的怒气瞪圆了猫儿眼:“不要!” “这便对了。” 程无荣笑起来,就着这淫靡的姿势,一勺一勺喂姜晏喝汤。 姜晏喝了半碗便不肯再张嘴,他搁了碗,用指腹擦拭她唇边的湿渍。趁其不注意,飞快低头,凉软的嘴唇碰到颊边,舌尖留下一道濡湿。姜晏不满推搡,程无荣随即翻身下床,面上的表情好似画了张微笑的狐狸脸。 “滋味却是甜淡。” 他像是在说姜汤的味道,又似乎意指其它,“水有些多,不是么?” 迎面砸来个枕头,正中程无荣腿间要害。 122真正关心她的人,真正爱她的人 撵走了程无荣,又过片刻,阿蘅端着铜盆和帕子进来,跪坐在床前唤道:“娘子。” 姜晏眼睫动了动,发出个含糊的单音。 如今的阿蘅总算机灵许多,无需吩咐也知晓该做什么。拧了湿帕子,小心翼翼掀开姜晏胡乱裹在腰间的薄被,探进腿心擦拭。然后是胸背,腰腿,碰到左膝处的淤青,不觉停顿。 “何处磕到了?”话刚出口,阿蘅后知后觉咬住嘴唇,意识到自己问得逾越,“婢子……婢子去取消肿的药膏。” 姜晏露出讥嘲似的浅笑,懒懒道:“没什么,季桓弄的。他与我吵了一架。” 阿蘅睁大了眼睛,几乎忘却思考:“他对娘子动手了?他竟敢……” 姜晏吃吃笑起来,笑得肩膀直抖,眼尾全是晶莹的光。阿蘅疑心这是泪,细看却寻不见湿润的痕迹。 “阿蘅。”姜晏伸出雪似的胳膊,爱怜地抚摸阿蘅的脸,“阿蘅,你怎么这么好?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人比你更关心我。” 阿蘅听得难过。 “大夫人……还有大夫人呢。她定然要比任何人都牵挂娘子过得好不好。” 见姜晏陷入沉默,她放轻声音,“所以,就算季郎君与娘子闹得生分了,娘子也不必欺负自己,与程无荣这等不上台面的人一起玩。” 用“欺负”代替“作践”,将“鬼混”说成“玩”,实在是太过温柔了。 阿蘅似乎以为姜晏与季桓有真情,如今两人感情不合,姜晏才自暴自弃找了程无荣。姜晏无意解释太多,只拿指尖点了点婢女的鼻子。 “不是啊,阿蘅,别把我想成个怨妇呀。你忘了暖玉庄,沉知……”忽而想到沉知婴的真实性别尚未公开,姜晏避开不提,“……总归只是些浅薄的消遣罢了。” 身体的快乐能够吞噬阴郁的情绪。 能够让她睡个好觉。 至于为她带来快乐的人,换一换又能怎样呢。 “等一切结束后,我们搬去长安住罢。”姜晏自言自语,拥着被子蜷缩起来,“像你说的,娘亲还很牵挂我,一定很欢喜与我同住。我陪着她,陪着外祖母过日子。” *** 窃印案尘埃落定,清远侯姜荣昌心情喜忧参半。一方面,季家算故交,季慎之死得惨烈,他难免心有戚戚。一方面,宿成玉办案漂亮,能堪大任,想来以后仕途不会走得艰难。两家的亲事,也该开始张罗了。 没曾想不过几天,传来了宿家女亡故的消息。此女排行十叁,是宿成玉的堂妹,不久前做了卫将军秦知意的侧室。据说是身子弱,不小心落水病逝,秦将军很是惋惜。 但蝉奴送来密信,道破了宿十叁娘死亡的真相。原是主母不喜侧室,日日磋磨,又挑了婆子给宿十叁验身作证,说这女子体弱宫寒,无法孕育子嗣。秦知意也就冷淡了宿十叁,放任妻子“规训”她,将人设计落水。接连的折磨让宿十叁病得厉害,后来就在病榻上咽气了。 宿十叁娘亡故,宿成玉立即提亲显然不太合适。姜荣昌表示理解,便将这桩未定的亲事暂且搁置,只催促姜晏闲着的时候记得做些出嫁的准备。 姜晏听过就忘。 既与季桓闹得难看,季桓迅速撤走了以前留给她用的人,两人几乎算得上再无牵连。但姜晏尚有蝉奴潜伏宿成玉身侧,传递密信盯行踪还算方便。她去过宿宅吊唁宿十叁,见到了许多互相依偎着低泣的年轻女子,恍惚间白色的丧服模糊成一片难以辨认的颜色,每张脸瞧着都没有区别。 宿成玉表现得很安静,不见悲哀。不过,他从小就是这样,什么情绪都不激烈。姜晏陪着宿成玉坐了半天,染了一身烟熏火燎的气息,日暮时离开。 “晏晏。” 临别,宿成玉握住姜晏指尖,声音迟了一瞬才倾吐而出,“以后我们在一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说这种话,大概是他联想到了宿十叁的死,又或者,是察觉到姜晏与季桓已然决裂。 姜晏抽回手,轻微点头。 “你向来不让我委屈。” ———————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123甜的东西能让人开怀。 丧葬之事办得简朴,除了宿家人,也没几个关心这宅子死了谁,怎么死的。宿十叁如同春日打苞夏日绽放的花,被肃杀的凄风冷雨撕烂扯坏,悄无声息地腐烂埋葬。 姜晏来过宿宅的这日,宿成玉守夜至天际将明。灰白的天地间弥漫起潮湿的雾,庭院间什么都瞧不真切。挑着担子的卖货郎歪歪斜斜地踩着秋霜走进来,取下沾着雾气的斗笠,对坐在棺材前的宿成玉笑了一笑。 “宿六,吃糖么?” 屋内再无第叁人。宿成玉跪直了些,俯首拜道:“叁殿下。” 司晨随意卸了货担,盘腿坐在宿成玉面前,自装货的竹筐里抓了把竹节糖,塞进宿成玉手里。 “吃罢,这玩意儿甜得齁嗓子。” 宿成玉垂眸,望着掌心里廉价的竹节糖。市井小儿最爱吃的零嘴儿,对于许多贫苦百姓而言,尚算得上是无用且浪费的开销。富贵人家的孩子不吃这个,比如姜晏,看都不会看一眼。宿宅的女孩子们打小也瞧不上它,维持旧日的体面仿佛是每个宿氏子女的本能。 但宿十叁生前喜欢吃竹节糖。 “十叁嫁与秦将军,是为结缘。”宿成玉握住发硬的糖,指间感到一种令人不快的黏腻。 司晨点头:“秦知意脾性冷硬,耗费我许多功夫。人,钱,该送的都送了,所幸他还算知道好歹。” 宿成玉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眼睫微抬。 “昨日,他登门与我吃茶。”司晨语气懒散,阴鸷的眉眼间流淌着难得的快意,“说了几句闲话,相谈甚欢。” 宿成玉道:“十叁因他而死。” “所以他来找我吃茶赔罪啊。”司晨拍拍宿成玉的肩膀,“你也莫怪他没有来宿宅吊唁,宿家女为何嫁作秦家妇,秦知意心里清楚得很。当初他本不想收人,顾忌我的面子才点了头。” 宿成玉没有吭声。 有叁皇子这层关系在,宿十叁不该落得惨死的下场。秦知意和世间绝大多数男子相同,漠视后宅争斗,但这并不意味秦知意是个眼耳昏聩的傻子。要是想护宿十叁,妻室绝无可能将宿十叁磋磨至死。 “世间万物都有价钱。”司晨指了指宿成玉手中融化的竹节糖,“就算和我扯着关系,也有轻重亲疏之分。宿家女毕竟姓宿,和你才是最亲的。” 所以,司晨待宿成玉亲好,秦知意就会待宿十叁好。 司晨冷落宿成玉,秦知意便不会将宿十叁放在眼里。 “布置窃印案花费了多少心思,想来你也清楚。六年前我便将柏问送进廷尉府,他诸多功劳,最后还得死在你手里。”司晨叹气,“宿六,我对你期望甚多。” 奏谳掾柏问是叁皇子的人。 这些年埋伏在廷尉府里,参与案件,搜集情报,掌握了许多季慎之与廷尉正来往的证据。为了扳倒季慎之,柏问用假印替换真印,闹出一场窃印案。而宿成玉被叁皇子暗中的势力推上查案的位置,杀柏问,查季慎之。 这是机遇,也是考验。 “你本可以做得更好。”司晨眉间的愉悦消失了。“我给你名扬天下的机会,你却将功绩拱手送给闻阙,让他扯走了那么多好处。” 左相闻阙代表着寒门庶族,多年致力于削减士族权势,改革新政。 而司晨的背后,是诸多对新政不满的士族。这份不满,指向闻阙,也指向更高处的天子。 “宿六啊。” 司晨说,“你真让我失望。” 从几个月前闻阙派出贼曹掾监督宿成玉办案,司晨便开始失望。 因为失望,他一直没有接触宿成玉。态度的冷淡,便影响到了秦知意对于宿十叁身份高低的判断。 宿十叁死得微不足道。 “天要大亮了。” 司晨慢条斯理地擦拭掉小腿沾染的泥水,起身挑了货担。这位大熹的皇子嗜好扮作各种身份外出行走,且乐在其中。 “都化了,快吃罢。甜的东西能让人开怀。” 司晨戴上斗笠,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下次莫让我失望了。” 他踏入深深浅浅的晨雾之中,逐渐消失不见。 良久,宿成玉摊开手心,黏腻的黄色糖水顺着指缝滴落而下,惨白丧服染了许多淋漓湿渍。 ———————- 抱歉更晚了,昨天奔波太累,回家睡着了。 124只是个受尽了委屈,又不肯大哭大闹的孩子 见过宿成玉的第二天,姜晏等来了闻阙邀请见面的口信。她轻车熟路进到茶肆,寒暄过后便问:“如今愿意信我了么?” 闻阙为姜晏舀了一盏煎好的梅子茶。 他于百忙之中抽出闲暇,来见清远侯府的姜五娘。不止因为窃印案与燕平王,也因他听闻了她和季桓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身为左相,自然有四通八达的人脉与耳目,纵然他不感兴趣,无意中也窥探了姜晏太多私事。 这个看似娇纵天真的女孩子,身上缠满了谜团,行为处处矛盾。 闻阙道:“要我信你,你须对我更加坦诚。” 姜晏捏了下盘子里胖乎乎的糖馅儿点心。这人跟哄孩子似的,拿猫猫形状的茶点招待她。 “我已经很坦诚了呀。”姜晏食指按进猫肚,碰到一点热烘烘的馅料,“重生还魂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这不够。”闻阙的视线跟着落在那盘茶点上,“姜五,别玩食物,不喜欢就把它放到一边。你得更坦诚,全然坦诚。” 姜晏抬眸。 她很认真地盯着闻阙的脸,看他平静的眼,淡色的唇。良久,开口道:“我能相信你么?” 如此的警惕。 但信任本就是相互的。她要闻阙信她,就得将全部的自己剖开,掏心挖肺,毫无遮蔽地展露内里。 哪怕这将是鲜血淋漓的图景。 姜晏手指一勾,扯烂了茶点的面皮。不知是不是因为糖馅儿太烫,她的两只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重新活过来的那天晚上,和一个认不得的男人睡了觉。” 姜晏嗓子发涩。 她从灵净寺的遭遇讲起,讲自己和继母的龃龉,讲自己半梦半醒的荒唐事。客房的云苍,崖底的季桓,来自阴山郡的小乞丐。她什么都说,什么都没落下,包括不久前自己与季桓决裂后选了一个大夫抚慰身体。 越说声音越奇怪,脖颈炸起细细的汗毛。 姜晏怀疑自己浑身都在颤。她很不安,不安且暴躁,仿佛胸前破了个大口子,肋骨内脏全都袒露在空气里,殷红的血和黄色的油汩汩而出。 “季桓用不得了,他厌恶我,更憎恨主事的你。” “云苍极有可能是裴寂,但此人防备心甚重,我很难乘隙而入,归为己用。” “沉知婴……抱歉,我起初不知道他是你的胞弟。若是知道,我不会碰。” 姜晏捧起茶盏,强迫自己吞咽了一口茶汤。 她根本喝不出它的滋味。 “这些够了么?” 她问,“你还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么?再讲下去,我只能描述房事的感受了。” 闻阙久久地坐着,薄唇抿成紧绷的线。 姜晏没有看他,在整个讲述的过程中,她始终望着稀烂的茶点。闻阙也没有打量姜晏,他听她以一种残忍而轻佻的口吻剖白秘密,因劳累而隐痛的胃仿佛被什么踩来踩去,踩得他耳目昏聩。 谁也不会编造这种自毁的谎言,来骗取闻阙的信任。 所以她在讲真话。 她只是个受尽了委屈,又不肯大哭大闹的小孩子。在命数的牢笼里撞得浑身是血,面目全非,却又不甘而迷茫地探出手来,试图揪住一个机会。 闻阙是她的机会。 “其实我没想好,自己能帮上你什么忙。” 姜晏缓缓移动视线,逼着自己去看闻阙。 “但我想,我是很有用的。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比我还要清楚我的用处。” 她未曾在他眼中窥见冷漠与厌憎,脖颈的汗毛渐渐平息。 “我……” “我不愿再走弯路了。” 再也不要,像和季桓那样,闹得丑陋又难堪。 125不甘 “你不应该这样说话。” 隔了很久,闻阙开口,“……你本可以讲得更聪明些。” 贩卖委屈,或者表露委婉隐忍的可怜——总归有许多谈话的技巧,可以帮助姜晏拿捏人心。但她选了最笨拙也最糟糕的措辞,向他展示自己的用处。 简直是将自尊与骄傲砸碎在地,然后把伤人的利刃塞到闻阙手里,任其宰割。 闻阙并不苟同姜晏放纵的床事态度。他认为拷打磨难会让心性更为坚韧,一如他自己,多年行走于风霜刀剑中,炼就一身钢筋铁骨。随意宣泄情绪非君子之举,沉沦情爱欢愉则是对身体的摧残。 但他也并不认为,姜晏不自爱。 她是爱她自己的,所以才活得跌跌撞撞,不得章法。而她很难再去爱人,有意无意会伤害到别人。伤了人,却又觉得不安。 “我与你讲过乌雪的身世么?” 很突兀地,闻阙提起家里的大白猫。 姜晏睁着雾蒙蒙的猫儿眼,菱唇微张,一副茫然困惑的神情。葱管似的手指搭在案上,晕红的指尖沾着黄澄澄的糖汁。 闻阙从袖间取出绢帕,倾身,隔着绢布握住姜晏的手,缓缓擦拭黏腻脏污。他的嗓音低且清,是落霜覆雪的金玉。 “前些年我督查西南赈灾事宜,在江边捡着只未断乳的小崽子。水患将它冲到岸上,只剩了半口气,我捡在手里,旁人都以为它活不下去。” 姜晏想了想皮毛蓬松美丽的大白猫:“可是它活得很好。” “是啊。”闻阙弯唇,笑意稍纵即逝,“它有股子倔劲,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敢喝,终日叫着嚷着,诉说自己的不甘。” “不甘,所以不认命。” “哪怕挣扎的姿态不好看,也要想方设法活下来。” “我很喜欢这份不甘。” 姜晏听得迷糊,一时间觉得他意有所指,个中深意却难以揣摩究竟。闻阙擦净她的双手,将绢帕搁置案头,问:“要喝甜汤么?” “不要。”姜晏摇头,对上闻阙温和的眼,嘴里溜出莫名其妙的话语,“想尝尝你喝的那种苦茶。” 闻阙便给她斟了一盏。 姜晏沾唇就苦皱了脸。 “呸……怎么这般苦涩……” 她急匆匆灌梅子茶,灌了半口呛咳住,一派兵荒马乱。闻阙传叶舟送来蜜饯,折腾半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室内氛围变得轻松许多。 他们终于能聊正事。 “你应与裴寂断绝往来。”闻阙道,“此人心思深沉,防备心重,绝无可能被你利用。密道传闻应当属实,但我并不认为他能成事。” 姜晏既然要保叁族,就得远离燕平王。 “我不确定能不能断。”姜晏蹙眉,“那个人挺有主意的,每次会面都在他掌控之中。何况他还在我身边安置了朱鹭,我大半夜睡着睡着就不在自己床上了。” 闻阙沉默数息,似是不习惯这种话题,语气有点别扭:“你言语试探下,若能顺利断了最好。裴寂并非执着女色之人……若不能成,总归你现在到了嫁人的年纪,挑个可靠的男子定亲,他便不会纠缠了。” 姜晏随口道:“谁?婴娘?” 闻阙:“……” 闻阙:“沉知婴愿意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默默算了下国师的行踪,估量近日能否成功抓到人,给沉知婴恢复男儿身份。 姜晏的情事经历,对沉知婴而言显然是不太重要的。沉知婴正在劲头上,就算知晓姜晏有过其他的男人,也能热热闹闹把人娶进门。 这种荒唐的性子,倒也减免了许多烦恼。 “宿成玉在十叁曹谋事,我自会注意。”闻阙按了下眉心,“如今黄旭暂领御史大夫,黄家为叁皇子拥趸,这位子他坐不久。太子的人也不行。” 姜晏说前世季桓奔着御史大夫的官职努力,闻阙并不意外。 “季桓的确是最合适的安排。他能成为让天子满意的孤臣。” 不过,孤臣都是很苦的。 “你不必在意他。”日头晚了,闻阙送姜晏出门,“以后有事与叶舟联络。最近情况紧张,莫要出风头便好。清远侯府暂且是安全的。” 姜晏按住门板,仰头问:“你现在完完全全信我了么?我们算一伙人啦?” 闻阙俯视着她。 他本来是要给她开门的。这般站着,一手扶在门闩处,好似将她圈进了怀里。 “我无法不信你。” 闻阙不着声色地退了半步,清冷的眼眸漾起微暖的温度。“姜五,别担心,闻某不会糟践你的信任。” 姜晏卸了肩膀的力气,似是满不在乎地嘀咕:“我没担心呀。” 闻阙喉结滚动:“嗯。” 他待她自有一份宽容。如前辈,似兄长。 可他忘了,自从误闯沉知婴房间,目睹了赤裸裸的交欢画面…… 他便绝无可能做姜晏的兄长了。 ——————— 最近又是徒劳奔波。 好累啊,大家多说说话吧,有什么想看的新文设定也可以聊。 126陵阳公主 送走姜晏,闻阙独自在茶室呆了很久。 他执笔落墨,在纸上勾画许多姓名。太子,叁皇子,姜氏,宿氏,魏安平,裴寂。密密麻麻的朱线纵横交错,串连起一个个错综复杂的势力。 裴寂意图策反魏安平,与其共谋大事。然魏安平困于洛阳,安顺大军与此处相隔千万里。即便要利用密道攻陷宫城,也需花费漫长时间。 叁皇子司晨觊觎帝位,蛰伏多年,得诸多世家大族支持。但这种支持并不牢固,不少家族摇摆不定,若太子能在朝堂稳稳立足,他们定会表态尽忠。 至于宿氏。 宿永丰在世时拥护太子,如太子亲师。因此,即便宿永丰病逝,世人眼中的宿氏也不会和司晨沾上关系。清远侯姜荣昌待宿成玉青眼有加,未必没有这层原因。 但宿成玉选了司晨。 和两头倒的墙头草不同,宿成玉一开始就择司晨为主。此人心性甚是冷厉,没有被清远侯府的利益所迷惑,明明安分守己与姜晏成亲便能顺遂一生,却将赌注押给了更危险的司晨。 因为只有司晨这条路,能让宿氏彻底翻身。 司晨成,宿氏荣。司晨败,宿氏亡。 闻阙手中的笔停顿须臾,在司晨的姓名处重重画圈。 按姜晏的说法,他前世早亡,自尽于宫墙。彼时魏安平和裴寂还未起兵,太子司澜与叁皇子司晨尚在明争暗斗。朝堂还是那个半死不活处处危机的朝堂,他身为寒门丞相,往议政大殿一站,便是牵制各方势力的那根定海针。 他不可能突然生出死志。 除非发生了什么事,他不得不死。 叩叩叩,轻微的敲击声打断闻阙思考。叶舟进来,双手呈一份名贵请柬,神情微妙。 “怎么?” 闻阙问。 “是那位送进来的。”叶舟解释,“大人请看。” 闻阙接过来,打开请柬,瞧见几行潇洒墨字。内容颇为随意,天气晴好途径茶肆,知此中有贵客,不便打扰,改日请赴桐花宴把酒言欢云云。 叶舟轻觑闻阙脸色:“方才已经查了,大人行踪之所以暴露,是叶蜂出了纰漏。叶蜂……以前向来稳妥,近几个月与那位殿下有了来往,故而被套话。” 叶蜂是闻阙的随行护卫之一。 闻阙位高权重,自然少不了护卫。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能长期留在他身边的,都是极其忠诚的武者。 叶舟道:“叶蜂已自行领罚。” 闻阙淡淡嗯了一声,将请柬扔在旁边,继续勾画朱线。红底描金的请柬歪歪迭着,露出边角落款。 ——陵阳。 *** 又是一个大晴天,姜晏带着叁姊出门,去香云坊挑布。 她在家里待得腻,瞧见程无荣就心烦,看朱鹭也烦。球球怀了崽子,整日懒洋洋地不爱动,姜晏没法闹它,因为姜叁衣裙素淡,便将人拉出来挑布料做新衣裳。 姜叁娘不爱出门,上次出来,还是一个半月前。那时姜晏带着她相看男子,侯夫人挑的四家郎君长得都有模有样,然而亲自观察一番,便教人极为失望。有的喜欢玩弄婢女,有的眠花宿柳,还有个男女通吃蓄养娈童的。 侯夫人自然也不乐意这样的人家,全都否了重挑。姜叁娘求清净而不得,整日在家恹恹的,仿佛看破红尘。 姜晏把人弄到香云坊,却不耐烦挑布匹花纹,只将顺眼的缎子扔给叁姊,要她自己选。 姜叁娘只好定了颜色最简单的两匹。 “晏晏没有喜欢的么?桐花宴要到了,京中许多贵女都在准备头面呢。” 桐花宴? 姜晏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的确有这么个宴会。好像是先帝在位时搞出来的玩意儿,日子定在秋分时节,洛阳城中未婚未嫁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谈诗论道,舞剑鼓琴,可以闹到月上中天。 归根结底,就是放开了玩。 “不是这样啊。”姜叁娘听着姜晏的解读,好笑又无奈,“桐花宴毕竟不是上巳节,能赴宴的年轻人,都是有些底蕴的。” 要么有才,要么有钱。 家世,才干,容貌,便是赴宴的资格。 “桐花宴四年一次,上次有士子论辩极为出色,被太子相中,做了近臣。”姜叁娘扯扯姜晏袖子,压低嗓音道,“这次……听说陵阳公主要来呢。” 陵阳? 127与公主相遇 这位陵阳公主,姜晏也是有些印象的。 少时聪慧,后来却渐渐泯然众人。取而代之的,是她喜爱美人的名声,与不顾忌礼法的张狂肆意。 据说,她看中了谁的皮相,便要将那人收入帐中。甭管此人身份如何,是王公贵胄还是商贩走卒。 季桓尚在太学时,同期有个叫卢清雪的,清俊如竹。只在街上走了一圈,被陵阳公主撞见,直接带上了车。卢父也是朝廷命官,气得找天子论理,天子只道:陵阳顽皮。 总归卢清雪也没有不愿意嘛。 大概就是这么个公主。 前世姜晏和陵阳碰面不多,鲜少的几次接触机会,都是因为陵阳公主的游园邀请。贵女总是要相互走动的,陵阳也不例外,隔个一年半载便邀洛阳各家的女孩子入宫玩耍。 说是玩耍,陵阳并不和任何贵女亲近。只远远地坐在轩内,懒洋洋地看园子里争奇斗艳的少女们展露才艺。 闻阙从宫墙一跃而下的那天,姜晏便是受邀进宫陪陵阳公主消遣时光。她于漫天冷雨中目睹了闻阙破碎的死亡,惊惧折返,没有见到陵阳。 此后,就再没接到陵阳的邀请了。 这位与众不同的公主仿佛随着一场冷雨销声匿迹,一直到姜晏葬身火海,再没听到过她的讯息。 眼下姜叁娘还在和姜晏讲桐花宴的私密传闻。 “陵阳公主不喜热闹,竟然愿意来桐花宴,很多人都猜测她是想挑几个德才兼备的女官。” 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太子理政期间,督察少府织造事务,却查出用于大典的贡缎出了问题。负责官员本该是个精明缜密之人,面对太子质问汗如雨下,不得已交代内情:原来他往常的本事大多倚仗家中妻子。 再查,方知晓这妻子精于织造事务,且有一手失传的好绣活儿。 因为事情太离奇,连整日沉迷丹药养生的天子也有所耳闻,与几个皇子公主闲聊时,不知怎的就应了陵阳的提议,将官员妻子擢为少府小吏。 大熹多年不曾在前朝安置女官。如此一来,便要新设官署,分拨职权。天子觉得陵阳最近名声不太好,干脆派她接手此事,一则选人充盈官署,一则为太子分忧。 “不是什么紧要官职,从织造署分出来的,想来有许多琐碎事务。”姜叁娘目露向往,“但比起嫁人,当官听起来多威风啊。” 姜晏不记得前世少府的事了,她对少府最大的印象,便是姜叁娘嫁给了少府的太官令。桐花宴时陵阳公主有没有来,是否挑到了中意的女官,她也不得而知。 毕竟她没有赴宴。 不参与的原因想想也知道,那时候正是敏感的性子,一味逃避聚会,只和宿成玉腻着。除了陵阳的邀请不好拒绝,别的宴会游园都不搭理的。 而陵阳公主也不喜欢扎堆,一年碰不着一次。 “叁姊想去便去,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和我说便是。”姜晏打了个呵欠,“我就算了,不如回家躺着。” 自从和闻阙坦白秘密,她总是打不起精神。 好似一个鼓胀的皮球被戳破了洞,憋久的气嘶嘶漏了个干净。 季桓忙着在兰台立足,宿成玉正在料理丧事。沉知婴因为言行太过离谱,好久之前就被忍无可忍的母亲关了禁闭修身养性。而云苍,暂且没有联系姜晏。 闻阙告诫姜晏不要私自行动。于是现在的姜晏陷入了难得无聊的境地,谁也没招惹,谁也没勾搭,虽说程无荣是个能凑合解腻的,但是她看着就烦。 一张嘴从早到晚叭叭叭的,烦死了。 “挑好了?挑好就回。” 姜晏催着叁姊出香云坊。 侯府不缺好料子,她此次出来只为散心。 哪知刚登车,没行几步远,车头就和另一辆带着香风的车舆撞了。铜铃摇个不停,骏马嘶鸣,对方的侍卫厉声疾喝。姜晏磕了脑袋,本就难受,掀开帘子就要骂,不料迎面响起倦懒女音。 “意外罢了,莫吵。” 这声音并不高亢,但止住了一切喧嚷。 姜晏抬目望去,隔着朦胧的纱帐,瞧见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下一刻,软风掀动纱帐,露出那人半张似睡非醒的脸庞。眉是远山黛,眸如隔雾花。 明明是艳丽的长相,偏偏眼尾微垂,神情倦怠,整个人写满了冷漠的丧意。 ——陵阳公主。 脑中跳出这个名字的刹那,对面的女子投来视线。飘舞的白纱落了下去,截断了彼此的打量。 两辆车各行其道。 姜晏没将这次相遇放在心上。直到几天后,她收到了桐花宴的请帖。 和其他人苍青色的帖子不同,姜晏的这封是金红色。内里有陵阳的印鉴。 这是一封特殊邀请。 128桐花宴修罗场 桐花宴本就源自宫廷,虽然历经多年初衷已改,举办者依旧和皇室宗亲脱不开干系。 因此,收到陵阳公主的邀请,意外但合理。 姜晏前世没这待遇,不清楚今生为何有此改变。她拎着请帖翻来覆去看了半晌,最终决定赴宴。 去便去罢,就当凑个热闹。 她并未预料到,会在桐花宴遇到季桓。 一别多日,再次相遇,恍然如隔日。 彼时正是黄昏,她携姜叁娘入宴,落座于沉知婴身侧。好不容易解除禁足的沉知婴格外兴奋,一会儿挽着姜晏说悄悄话,一会儿抱住她恨不得揉进怀里。姜叁不知内情,只当沉知婴与姜晏闺阁情深,抿着嘴笑得羞涩。 此宴先为赏酒,流觞曲水,以酒传诗。参与者男女皆有,玩得倒是热闹,很快活络了场子。姜晏未曾见到陵阳公主,偷偷躲掉几次诗文后,便觉肚饿,沉知婴舀着酒酿圆子喂她吃。 周围的人叁叁俩俩散开,有的抽了琴棋书画的考题,去别处比试高下,有的相邀投壶打弹棋,笑声起起伏伏。 姜晏满嘴都是酒酿圆子的冷香,她隔着一曲流水望见不远处意气风发的少年们,穿着常服眉目如画的闻阙徐徐而来,迎得无数惊叹欢呼。 还未曾细想闻阙为何莅临桐花宴,一身冷肃的季桓大跨步过来,单手端着白玉碟。碟中盛放着烤得金黄酥脆的鱼肉。 “五娘。” 季桓似是瘦了些,桃花眼凝着冷光,“我用剑烤了盘鱼肉,你可要吃?” 桐花宴玩法自由,的确有些年轻人聚在树下架鱼烤炙,烟火气飘飘袅袅往姜晏鼻子里钻。闻着应当是香的,但姜晏只觉恶心。 她推开旁边的沉知婴,对着季桓轻轻摇头。 “我不吃,谢谢季哥哥。” 季桓却不退让。 他站在傍晚凄艳的霞光里,眸光浸着点儿血红。说话时声音依旧是笑的,一如即往。 “上次你也没尝,凡事有始有终,何必落个遗憾。” 两人的缘分始于春日旅途。那时姜晏为了给季桓下毒,折腾他下河摸鱼烤鱼,做好了又不吃。现在季桓偏要姜晏张嘴。 为着“有始有终”四个字,姜晏沉默片刻:“好,我吃。” 她从碟子里取了一条切好的鱼肉,送进嘴里慢慢咀嚼。烤得火候适宜的皮肉在牙齿间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油水滋滋渗入咽喉,如滚热烟火淌过唇舌胃道。姜晏尝不出味道,呼吸渐渐颤抖,嚼烂的肉成了一团散发腥气的尸块,横亘在嗓子眼里。 她竭力吞咽,下一刻却毫无预兆地吐了出来。 吐掉烂肉,吐出酸水,断断续续地干呕,流泪。周围的人皆是惊讶,沉知婴也不知所措,季桓直挺挺站着,面上浮起薄凉的笑。 “……便是这般厌恶我么?” 他大概误会了。 姜晏没有心力解释这误会。她捂着嘴,被翻涌的恶心感弄得双眼鼓胀,落泪不止。压在心底的梦魇煌煌而至,尖笑着折磨耳膜,蒙住视线,充塞气管。 她喘不过气。 她本就是在可怕的窒息中死去的。 时间被拉扯得很长,似乎又很短。人群中的闻阙朝这边看了一眼,不知察觉到什么,突然走过来,用宽大的袍袖虚虚遮住姜晏的脸。一只手掌按在她后心处,隐约施力。 “呼吸。” 闻阙语气冷静,“姜五,吸气。” 这场面委实不可思议,远近众人都忘却了言语。一时间只能听到水流潺潺之声,以及少女小兽般的抽泣哀鸣。几乎被大熹奉为圣人的左相闻阙,平静地站在姜晏身侧,为她遮掩了大半视线。而反应过来的沉知婴,蓦地站起身来,狠狠推搡僵立的季桓。 “你做了什么!” 129争宠 季桓不防,被推了个趔趄。 手中白玉碟脱落砸地,金黄酥脆的鱼肉滚过洁净袍摆,留下一串油腻污渍。 因为心乱,他没留意沉知婴明显异于女子的力气,一双耳朵惶惶咚咚,胸口挤满了混乱的思绪。 由皮到骨都是疼的,分不清为了什么疼。焦糊味儿的气流在喉咙里横冲直撞,恶心,恶心,又有种酸楚惶然的滋味。 “姜……” 冻在舌尖的声音,最终没能彻底挤出来。 他用力攥紧手指,深深看了姜晏一眼——其实也瞧不见什么,视野中只有闻阙倾身与姜晏细语的画面。曾经抱着他撒娇索吻神色鲜活的少女,躲在闻阙的衣袖后面,仿佛躲进了一个更安全的怀抱。 季桓不发一言,倏然转身离去。 他走得很急,甚至撞翻了旁边的小案与酒盏。在一片叮铃咣啷的刺耳响声中,沉知婴恨恨回来,强行从闻阙身侧挤进去抱住了姜晏。 左相大人这才后退几步,站直了身体。清冷平静的眼眸闭了闭,扫向周围,暗中窥伺的众人纷纷散开。 “晏晏,究竟哪里不舒服?” 沉知婴来来回回抚摸着姜晏的背,帮她顺气,“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儿,让医官瞧瞧。” 由于闻阙先前的安抚,姜晏已经清醒不少,只是呼吸尚且有些不通畅。她倚在沉知婴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沉知婴便把人带走了。姜叁娘也跟着。 现场气氛很是怪异。 闻阙蹙眉唤叶舟,刚想吩咐话,一列宫婢娉婷而来,为首者微笑致歉,称姜五娘身体不适已请御医诊治,请各位入殿评赏文章,莫要再受了热气。叁言两语便将姜晏的失态解释妥当,又抛出陵阳公主的名头勾走众人注意。 重新变得活络的氛围中,闻阙侧过头来,抬目望向远处一座朱红飞阁。阁窗影影绰绰,辨不清其间何人。 *** 在沉知婴和叁姊的陪伴下,姜晏擦了脸漱了口换过衣裳,躺在陌生的寝殿里歇息。 桐花宴在宫城举办,亭台楼阁花草庭院皆为宫制,处处透着冰冷的贵气。进来诊脉的御医全程低着头,不曾窥探姜晏容颜,开了药汤便悄悄退出去了。 所谓药汤,也就是些补血安神的东西。 毕竟御医根本查不出姜晏身体有何大碍。 “我当那盘鱼肉有问题呢。”沉知婴坐在床边,握着姜晏的手,忿忿道,“以为季桓这狗东西给你下了药,掺了毒,害你这么难受。真是要把人魂儿吓掉了。” 姜晏安安静静躺着不吭声。微卷的睫毛掩着眸子,根根浸着湿意。她的脸是白的,没半点颜色,手也很凉,凉得教人心疼。 “晏晏?” 沉知婴拿额头贴了贴姜晏,低声呢喃,“你是不是和季桓闹不痛快了?若他害你受了委屈,你同我讲。” 姜晏却扭过头来,看向神色担忧的姜叁娘。 “叁姊,你去外面玩罢。” 她嗓子肿痛,声音沙沙哑哑的,“桐花宴还有许多考验才学的玩法呢,你莫要错过了。我这里……有婴娘在。” 姜叁娘看重桐花宴,但此刻放不下姜晏:“我如何能走?” “去罢。”姜晏扯扯嘴角,“御医都说了,没什么问题,脾胃一时虚弱才吐的,躺会儿就好了。你别凑在这里,人多,我心里闹腾。” 姜叁娘这才肯走。 走了以后,殿内只剩几个宫婢。沉知婴将她们遣得远远的,低头亲姜晏的脸。边亲边骂季桓。 其实他以前猜测过季桓和姜晏的关系。 季桓待姜晏热络过一段时间,此人名声风流,染指姜晏并非没有可能。 如今见到季桓和姜晏对峙的情景,沉知婴直觉二人的确有旧。 但有旧又如何呢? 瞧今日这阵仗,季桓显然和姜晏闹崩了。 “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沉知婴咬住姜晏的唇,含含糊糊道,“总归以后有我疼你,叫他滚远远的。” 然后又骂,骂季桓孝期竟然来桐花宴。宿成玉也是家里办了丧事,最近什么宴会都不露面。 正胡乱攀扯呢,身后响起一声咳嗽。 沉知婴扭头,他哥不知何时站在后面,谪仙似的脸冷冷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说出训诫礼数的话来。 “出去。” 闻阙命令沉知婴。 —————— 不好意思呀,近日更新比较慢。 说了补更,结果精神一直不大好,还没恢复过来,所以写得慢了些。 130“不可以。” 沉知婴颇有些不服气,你叫我出去我就出去?放你和姜晏单独待着,我还不放心呢。 但闻阙一个眼神扫过来,沉知婴气势就软了:“一炷香,我去瞧瞧药汤煎好没。” 姜晏不知闻阙为何出现。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按了按疼痛的嗓子:“有事找我?” 其实没事。 闻阙沉默着站了半晌,方才开口:“你已无碍?” 姜晏点头。 她像只蔫哒哒的小猫。缩在宽敞又富贵的金丝楠木床上,小小一团。 闻阙看着看着,又道:“你不必吃季桓给的东西。” 不吃,就不会诱发症状。 姜晏呕吐窒息的原因,闻阙是知道一点的。她曾给他讲过前世的死,轻描淡写寥寥数语,但他已明晓,她是死在火烟里的。 那种痛苦,哪怕粗莽刚硬的武夫也无法忍耐。何况年纪不满二十的侯门贵女呢。 受此一遭,天天做噩梦,日日委屈发泄,都是正常的。 姜晏瘪瘪嘴,小声争辩:“我以为我能行。一盘鱼肉罢了。” 是她错估了自己的能耐。 “搞得真狼狈。”姜晏拿手指扣被面的刺绣,“又吐又哭的,真丑。” 闻阙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又没说。 他的身份,本不适合说哄人开心的话。 他站在这里,已经很不合适了。 为何要来呢? 再退一步说,为何在姜晏失态时,率先出面安抚她呢? 她身边有沉知婴。有姊妹。再不济还有宫婢。哪里用得着他? 可世间就是有许多事不讲道理。 真真…… 不讲道理。 寂静中,姜晏低声咕哝了句。 闻阙没有听清:“什么?” 他向前半步,姜晏直起身来,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温软的身体随即贴上胸膛,淡淡馨香与苦寒的气息融合在一起。 闻阙想退,但姜晏就跪坐在床沿,被他一扯,险些跌落下去。 他下意识搂住了她的腰。 纤薄,柔软的腰身,只拢着薄薄一层衣料。 独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渐渐渗进闻阙的掌心。恰似一团愈烧愈烈的火,顺着骨骼臂膀爬上去。 姜晏仰头,近距离望着闻阙。 她想亲亲他。 没有理由,也许只是出于依赖。 又或者,是经历委屈之后的应激反应。 姜晏抱得更紧了些,去追寻闻阙好看的薄唇。 眼瞅着要碰到了,他却腾出手来,挡在面前。湿润的嘴唇便贴住了干燥的掌心。 不问情欲的丞相大人眼睫颤动。浓墨似的瞳孔凝结沉沉情绪。 他说:“不可。” 姜晏固执地看他。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 “不可以。” 僵持片刻,姜晏张嘴,咬了一口闻阙的手心肉。 力气不算大,只留了点红色的齿痕。 她恹恹躺回床上,卷着被子滚到里面,背对着他。闻阙握住手心,垂落的广袖掩住指尖,神色难辨:“我受陵阳殿下邀请,来桐花宴。” 他的身份,赴宴也就是评评文章,勉励少年人。不来也行,但不偶尔放松一下,疑心甚重的皇帝又该不高兴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 以闻阙对姜晏的了解,她不太可能参与这种宴会。 姜晏翻了个身,瞪他:“我可没出风头。” 她把请帖的事说出来,语气略显暴躁,“待会儿我就回去了,不用你赶。” 闻阙:“闻某不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无奈,转而想到,姜晏能发脾气是好事,说明又有精神了。 “陵阳一直很关注我的行踪。”闻阙耐心解释,“既是特意请你过来,我疑心她知道了你我私下来往之事,故而用这桐花宴设计试探。” 131“我会不会被传成闻子鸠的心上人呀?” 世人多不齿陵阳公主放纵不羁的性情,与霸道傲慢的作风。 但姜晏听得出,闻阙提及陵阳公主,态度平静且公允,语气带着点儿惯常的漠然。 陵阳公主喜好美色。 多次对闻阙示好。 桐花宴特意邀请姜晏前来,恐是试探姜晏与闻阙的真实关系。闻阙赴宴时并未预料到姜晏会受邀前来;在姜晏失态呕吐时,他更不该施以援手。 道理是道理,可人有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也罢,就算他当时没有站出来,陵阳公主也会制造机会,促使他与姜晏接触。 姜晏想了想:“那现在,公主会误会你我的关系么?”她觉得挺有意思,“哎,我会不会被传成闻子鸠的心上人呀?” 话音未落,清冷如霜的目光扫过来。姜晏咬咬口腔嫩肉,哼了一声:“开玩笑嘛。” 闻阙站在寂静的光影里,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沉知婴脚步声近,他才抛下句“若有紧急事宜联络叶舟”,径自从隐蔽径道离开。 这么一折腾,姜晏也没了伤怀的心情。被沉知婴哄着不情不愿喝了药,歇息片刻便离宴归家。 该来的总会来。 数日之后,陵阳公主邀请众贵女入宫游园。彼时,少府新署女官尚未定论,贵女们自然不敢将此次游园视作单纯玩乐,皆是慎而重之。姜叁娘眉目间一片朝阳似的憧憬,私下里告知姜晏自己在桐花宴上得了陵阳召见,考问了许多织造管事难题,想是有望任职。如此一来,能入宫陪陵阳游园,姜叁娘生出许多期待兴奋,一大早就催着姜晏梳洗打扮。 姜晏甚少见到叁姊这般情状,忍着起床气穿衣梳妆。及至日头高升,二人乘车入宫,与其他贵女前往陵阳所居的月水宫。 都是未嫁的年轻女子,就算被皇宫肃穆沉重的气氛压着,也透出几分昂扬的鲜活来。道上轻言细语笑声如莺,好似一群初出巢穴的云雀。 待见到陵阳,这股子鲜活劲便悄悄收拢起来。 陵阳公主并未郑重迎接她们。她卧在玉榻上,面前摆了竹制的屏风,姜晏朝前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 隔着屏风,陵阳问了几句寒暄的话,便道:“你们自去玩耍罢,本宫身体惫懒,听听你们喜乐的声音,便觉得开心了。” 贵女们犹犹豫豫退出大殿。 姜晏脚没出门,被宫婢拦住了。 “姜五娘。” 竹屏风后的美人声音慵懒,“你且过来。” 姜晏心头一跳,顿时联想到话本子里无数权势相逼棒打鸳鸯的狗血戏目。她进宫前给叶舟递了信,也不知道闻阙是个什么反应,总归现在得自己对付。 带着满脑子胡思乱想,姜晏走到屏风后。 “殿下唤我何事?” 与任何一种想象不同,陵阳公主的表情堪称没有表情,除了困还是困,提不起精神的困。但美人犯困依旧迷人,她支着额头斜卧玉榻的模样,足够让姜晏出神。 “过来些。” 陵阳勾住姜晏的手指,往身前带了带。姜晏在榻前跪坐下来,这个角度刚好与陵阳平视。公主殿下涂着丹蔻的手划过姜晏下颌,像抚摸宠物似的,徐徐贴着脸颊轮廓移动。 姜晏上辈子可没得过这待遇。 她瞥向陵阳尖锐深红的指甲,思维跳脱地疑心对方要刮花自己的脸。下一刻,又被这离奇荒诞的想象逗得要笑。 哪会发生这种蠢事呀。 “你在笑什么?” 突兀地,榻上的美人发问。 132春睡图的秘密 姜晏赶紧压住上翘的嘴角。 笑是不笑了,可眼睛里还残留着笑影儿呢。 她生就一双上挑猫儿眼,若是眼皮弧度再圆些,便显得纯真懵懂。但斜翘的睫毛,偏偏挑起似有若无的娇媚,黑白分明的瞳孔颇为灵动清澈,几乎能瞧见倒映的光影。 “殿下好看。” 姜晏挑了个吹捧的借口,解释自己的走神。 陵阳没说话,半睁半闭的眸子似乎略抬了抬。微冷的手指捏住姜晏颊肉,逗小孩子似的:“嗯……你今年多大来着?” 姜晏声音甜甜的:“回殿下,已经及笄快一年啦。” “……” 陵阳的表情有一瞬变得微妙。但很快恢复如常。 “……这差得也太多了……” 模糊不清的低语,消散在空气中。姜晏没听仔细:“您说什么?” 陵阳松开她的脸颊,转而拍了拍她的头顶。 什么也不解释,竟然就这么自顾自地躺下睡了。 睡了。 坐在榻前的姜晏:“……” 我该何去何从? *** 走出兰台的季桓被日光刺了眼睛。 他抬手揉按胀痛的太阳穴,策马归家。 连日与同僚虚与委蛇,不分昼夜的伏案辛劳,让他头晕目眩。身体已至极限,意识却犹自不肯休憩,每每合眼都能见到许多染着血腥味儿的画面。 说起来,近日唯一的放纵,竟是入桐花宴烤鱼吃酒。 但鱼肉的滋味是苦的,酒的味道是痛的。偶尔回想起来,姜晏颤抖着捂嘴呕吐的景象复现眼前,每一个细节都让他烦躁难安。 想吐。 想吐。 不是因为恶心,是胃在烧灼,鼻腔滚烫,烂泥似的情绪不断翻涌而出。 他难受。 也不知怎的,穿过街口时,季桓拉扯缰绳,挥鞭改换前行方向。一路疾行至宿宅,踏进尚有烟灰味儿的院落,不顾仆役阻拦踹开宿成玉书房的门。 “嘭!” 季桓平日习武,腿劲不小,门板撞在墙上晃晃悠悠。 他捏着马鞭走进门来,看见独自静坐的宿成玉。哦,也不算独坐,旁边还有个侍奉的蝉奴。但蝉奴根本入不了季桓的眼。 季桓只看得到宿成玉。 这位与他并称洛阳双璧的宿家郎君,曾和他把酒言欢共谈文义的友人,因姜晏割席断义的陌路者,汲汲营营将生父送上绝路的刽子手——正收束着手里的画卷,表情平静地侧过脸来。 “璧英。” 宿成玉还是用旧日的口吻唤他,“你为何这般粗莽前来?” 季桓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 他与他如今是死敌。 在没有狠狠摁倒宿成玉之前,季桓根本没有与其私自会面的必要。诉说怨愤或挑衅咒骂都是狼狈的表现,而他不屑于此。 思绪混乱中,季桓窥见宿成玉手中画卷一纵即逝的风景。有什么闪过脑海,催促着他大踏步上前,拔剑抵住卷轴末端。 锋利剑刃几欲刺穿画布。 宿成玉手指收紧,眼眸黑沉沉的:“璧英,把剑拿开。” 季桓扯着嘴角,手腕扭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将这画卷挑到半空。无所凭依的画卷砸落在地,骨碌碌摊开,露出内里娇艳的春睡图。 宿成玉站了起来,试图弯腰捡拾。指尖触及姜晏潮红面颊的刹那,季桓的冷笑从头顶浇下。 “当真是一幅好画。” “可你知道,这是谁画的么?” “画里的姜五,缘何露出如此情态?” 133明明还没行动却被视作情敌的闻阙 季桓的人生,本该与姜晏没有多少关系。 他自是潇洒恣意的季家郎,打马过长街,赢得多少男女抛花赠帕。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矜贵与自傲都合乎情理,外热内冷的性情也掩饰得足够游刃有余。幼时几次轻飘飘的话语,可以拯救孤苦卑贱的乐伎,偶尔献策于父亲,便得到了过誉的名声。 活得太容易了。 也活得太傲慢了。 自以为周围人多是蠢货、弱者,自以为清醒超然游戏人间。于人前扮演着得体多情的小郎君,习几分风雅之气,窃喜于自己的表里不一。 初见姜晏只觉顺眼,未曾想她的容貌会落进心里。 那时年纪尚幼,谈不上风月之情,只是出乎意料地关注这侯府的小丫头。约莫是宿成玉奋不顾身救人的景象过于刺激,落魄坚忍的少年与金贵的雪团子都勾起了季桓的兴趣。 后来,他与宿成玉往来渐多,知晓此人同样表里不一。虽然不清楚宿成玉的“里”究竟是什么模样,但季桓隐约感觉到某种熟悉的冷漠。 所以,季桓将宿成玉当作了同类。 同类自然会越走越近。 而黏在宿成玉身后的小孩子,也日日干扰着他的心神。 季桓从未预想到,自己会和姜晏产生私情。 他其实不怎么在乎伦理道德,可也懒得涉足复杂的男女关系。姜晏纵然鲜活可爱,尚不足以让他兄弟阋墙。 但护送途中,姜晏主动来惹他。 后来的颠鸾倒凤,割席断义,便轻松得势如破竹。与姜晏互相试探,交颈而欢,也是平常之事。 多有意思啊。 季桓想。 他为她描了一身的花,他在她体内灌注精水,他帮她穿了衣裳又为她作画。倦懒含羞的画像隐藏着淫秽放纵的秘密,然后她将这画作送给了宿成玉。 至于卷首题诗? 一眼就知道不是姜晏的字迹,也不知她央了谁写。以季桓如今对姜晏的了解,这诗十有八九是男子落笔,指不定……是她别的情郎。 她当然会找别的情郎。 像对待他一样,利用那个男子,哄骗那个男子,使其归为己用。 比如…… 闻阙? 是了,当然可以是闻阙。闻阙多厉害啊,位高权重,声誉甚好,净的脏的手段都会使。有闻阙在,处理一个宿成玉还不是简简单单。 季桓抬脚踩住卷轴。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宿成玉,目光似有怜悯:“宿六,你敢不敢问我,这画因何而作,谁人所作?” 宿成玉默然半晌,推开季桓的脚。然后捏着袖子,擦拭淡淡的印痕。 对于姜晏送来的每一件礼物,宿成玉都做出了十分珍惜的姿态。 季桓看着看着,喉头翻涌的气流逐渐平息,凝成冷郁的冰河。他突然觉得很无趣,无趣且恶心。 “这般深情给谁看?我是不与你争了,可你争得过别人么?” 宿成玉手指一顿。 桐花宴上,姜晏不适呕吐,闻阙当众安抚维护——此事早已传进耳朵。 “……晏晏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宿成玉收好画卷,起身与季桓对视,“我们之间,没有‘别人’。” 季桓回之以嗤笑,随即收剑离开。 沉默跪伏在地的蝉奴仰起头来,看向脊背笔直的年轻人。 宿成玉安静站在书房内,呢喃声轻如梦呓。 “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别人’。” 134一起睡觉了 有时候情况就是会发展得很离谱。 比如一个时辰前,坐在榻前的姜晏怎么也预料不到,自己只是想扶一扶陵阳公主鬓间歪斜的发钗,却被对方握住了手腕。 半梦半醒的陵阳眯着眼睛打量姜晏,须臾,竟将她按在榻上,哄猫儿似的拍拍肚子。姜晏要说话,于是被捏住脸颊。 “——莫吵。” 敏感地察觉到陵阳的起床气,姜晏默默闭嘴。 大家都有起床气,发起脾气来很麻烦的。 她静悄悄躺在榻上,头顶能感觉到轻微的呼吸声,半边身子挨着陵阳柔软的胸脯,散发着香味儿的薄纱裙裳互相纠缠。寝殿里什么声音都没有,香炉的烟袅袅飘舞,窗棂外是漫天漫地的日光。一只斑斓的蝴蝶忽闪着翅膀落在屏风上,五彩鳞粉迷离了姜晏的眼。 躺着躺着,她便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醒来,窗外的日光已经西斜,晕着倦懒的金红。姜晏一时视野朦胧,身体虚软无力,意识沉浸在梦与现实的边缘。她似乎看到听到许多幻象,于这真真假假的幻象中,又能感觉到陵阳若有若无的揪扯——这位难以捉摸的公主正在玩弄她的头发。 竹屏风外人影晃动,似有宫婢走动,以及一袭冷月色的衣袍。 “殿下,臣顺路送织作典册……清远侯女亦在此处么?” 浸着霜雪的嗓音,穿透层层迭迭的屏障,融化进姜晏耳中。她倏然清醒过来,支着玉榻起身,却被身后的陵阳环住腰身。 “醒了?” 睡足觉的陵阳公主心情不错,下巴搁在姜晏肩膀上,懒洋洋对着屏风外的闻阙说话,“我这月水宫何时尊贵起来,竟迎了闻相进门,真是蓬荜生辉,可喜可贺。” 把月水宫说成是蓬荜生辉…… 就算是嘲讽,委实措辞随意。 姜晏瞧着屏风外的人影动了动:“清远侯爱女心切,见久久不归,托臣照看一二。若殿下无事,便请姜五娘随臣出宫,免得搅扰殿下休憩。” 姜晏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入宫前递信给叶舟。 啊。 闻阙应当是得了信儿,来接人的。 她扭头看陵阳,陵阳正好也看她。四目相对,姜晏率先开口。 “殿下,五娘得回家啦。” 陵阳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有点奇怪:“你要跟闻阙一起走?” 姜晏寻思可不就是闻阙来接人么,于是点点头。 陵阳公主的眼神更奇怪了。 诡异中透着无奈。 “……去罢。” 她最终松了口。 姜晏下榻,想想屏风外就是闻阙,干脆跪坐着用手指梳弄发髻,拆解的珠花就咬在齿间。陵阳又恢复了歪斜的姿态,支着脑袋看她,总觉得殿中仿佛多了只舔毛梳洗的猫儿。 也不是不能唤宫婢进来伺候,但是陵阳懒。 整理好仪容的姜晏起身再拜,绕过屏风见闻阙。有旁人在,姜晏礼数还算周全,俯首唤道:“有劳闻相。” 声音细细软软的。 闻阙视线在姜晏身上掠了一圈,没找到受伤痕迹。他面色淡淡,与陵阳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退。 临出门,方听到陵阳嗤笑。 “——接人就接人,倒找许多借口。” —————— 盗文都比我勤快 最近想搞图片水印,但是又觉得这么搞只影响了正版阅读体验,而且可能有人会刷不出图来。 唉,算了。 135好听么?好听就是好曲儿。 出了宫门,姜晏没找见自家车舆。 “叁姊回去也就罢了……我家没人接我么?” 她左顾右盼的,很是不可思议。闻阙扶了下姜晏摇晃的脑袋,随即松手。 “清远侯与我偶遇,我承了他嘱托接你出来,顺道送你回家。” 原来如此。 姜晏了然,她爹大概是放心闻阙的本事,所以干脆不派车了。若能叫闻阙送一送,清远侯府也算有面子。 上了闻阙的车,姜晏也不客气,自己挑了舒适的坐处。一条腿伸直了,几乎要碰到对面青年的鞋履。 “闻子鸠,你竟然亲自来接我啊?” 姜晏笑眯眯地,“这回不怕人说闲话么?” 端坐的丞相大人神色不变,颇似莲花台趺坐的圣者。 “陵阳既然留你,便是要等我来。我来了,才能带你走。” 姜晏唔了一声,托腮思索:“你接我,就坐实了你我的关系。你若不来,我是不是就困在月水宫了?” 难怪陵阳公主按着她睡觉。 姜晏琢磨了下,她倒是没感觉到多少危险,可能陵阳表现得太无害了。 闻阙颔首:“闻某并不觉得陵阳会伤害你。但也不愿赌。” 这句话很容易让人多想。 不过姜晏知道,闻阙之所以这么说,是不希望自己和陵阳的纠葛影响到旁人,如果姜晏出事,他会愧疚。 责任啊公义什么的……总之这个人脑子里都是类似的东西。 “我也觉得她不会伤害我。” 姜晏道,“她性子有点奇怪……还挺好玩儿的。” 眼见闻阙要张嘴,姜晏赶紧制止:“别,我知道,我知道,要注意举止莫被抓了错处……先生莫要念经呀!” 闻阙:“……” 也就规劝过几次,如何就是念经了。 丞相大人莫名有点不太开心。 他闭上眼睛,听车轮碾过街面的声音。重复而枯燥的吱吱呀呀,逐渐混入少女随意轻柔的哼唱。 姜晏在唱歌。 托着腮,脚尖一点一点的,唱着陌生简单的曲调。 “落了那钩月在池塘……掬捧月色酿酒香……” 半俗半雅的,教她唱出来,却有不一样的意趣。 只是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 “喝醉的玉兔跳上床,红眼睛红嘴红肠肠……” 闻阙:“……” 闻阙忍无可忍睁开眼睛,对上自得其乐的姜晏。 “你这什么曲子?” 姜晏很高兴:“好听么?小时候我夜里闹着要吃兔肉,我娘唱着哄我睡觉的。” “……你睡得着?” “睡得特别快!而且还梦见许多兔子在天上飞。” 到了侯府,姜晏一蹦一跳下车来。 她白日睡得舒服,这会儿精神得很,眼睛亮晶晶地朝闻阙挥手:“我回去啦!” 满洛阳的贵女,再寻不见姜晏这样儿的。 闻阙隔着帘子看她,片刻,低低应了一声。 车旁的叶舟似有所感,飞速一瞥,竟窥见闻阙唇边清浅笑意。那笑意说不出是纵容还是无奈,总归藏着难得的温热。 进了侯府大门的姜晏,脸上笑容迅速消失。 她在主院附近遇到逡巡不定的姜荣昌。对方搓着手,陪笑迎来:“晏晏回来了?闻相送回来的?你们相处得如何?” 姜晏盯着父亲满含期待的脸。 “爹。” 她轻飘飘揭穿了他的心思,“就算你听了外面的风声,要撮合我和闻相,也不必做得这般急,连一驾接送的车都不留罢?闻阙又不是傻子,他能不懂你的意思?他若不想给侯府面子,对我置之不理便可。到时候你女儿该怎么回来?一路灰头土脸地走到家?” 136你我今日便断了罢。 想想也挺讽刺。 前世姜荣昌对宿成玉青眼有加,认为此人是最适合姜晏的好夫婿。今生宿成玉在窃玉案的表现也很让姜荣昌满意,若非宿十三娘猝然离世,恐怕姜荣昌早就让宿成玉抱着大雁进门。然而桐花宴一场小小的意外,酿造出许多虚虚实实的风言风语。饶是选定了人的姜荣昌,也难免动心改念。 没办法啊,宿成玉对比闻阙,除了年纪有些优势,再也没什么出彩之处了。洛阳双璧的名声,之于闻阙又算得了什么呢?那可是闻阙。少年惊才绝艳,孤身披荆斩棘最终站在庙堂高处的闻阙。大熹的风骨,士子眼中的月亮。他写过的文章与奏疏流传于书坊街巷,做过的功德足以让百姓奉为半神。他是太子之师,帝王之剑,往暗潮汹涌的朝堂一站,再大的风浪也只能偃旗息鼓。诚然,他的身份和权柄,让许多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还是这些人,私下里咬着牙痛声道:“若得闻阙,又有何忧! 所以,姜荣昌前几日听闻外头传“闻相对姜五有意”的流言,惊诧过后便难掩欣喜。 要在宿成玉和闻阙之间选,肯定是得选闻阙啊! 于公,太子性情中庸不够刚决,若能得到闻阙尽心尽力的扶持,何愁将来坐不稳帝位? 于私,闻阙虽出身贫寒,无甚亲族,但他位及左相,权钱模样都是不缺的,而且不沾酒色,年纪大些懂得疼人,姜晏嫁过去不会受委屈。 以及,若能与闻阙结亲,以后姜荣昌出门就是左相外舅,面子上多亮堂啊。 “晏晏说的什么话。”当下,姜荣昌笑呵呵地哄姜晏,“爹爹自然心里有数,今日听叁娘回来说你被留在宫中,爹爹就知道事情不对,赶忙出去打探情况。正巧遇见闻相进宫与陛下议事,和他提了你的名字,他并未对爹爹冷脸,爹爹如何不清楚这里头的门道?他若是对你没有心意,怎会答应接你出宫。既然接了你,送你回府便是有意与我清远侯府结好……” 陵阳公主对闻阙的那点儿纠缠拉扯,姜荣昌亦有所耳闻。自家女儿受了陵阳嫉妒之心的牵连,可不就得闻阙出手搭救么。 嗨呀,男男女女的事,只要能得个好结果,不怕中途麻烦。 “他要真没这个意思,为何不另外差车送你归家,偏要亲自护送?”姜荣昌摸着胡须,“爹爹的确急了点儿,可耐不住人家也有这番心意嘛。” 姜晏气得跺脚:“他有个屁的心意!” 桐花宴的时候都投怀送抱了,闻阙连亲都不给亲呢! 呸! 跟亲爹难以沟通,姜晏憋着郁气回了西院。 她才不信姜荣昌的道理,纵使闻阙的确对她很好,言行举止却没半点逾矩。 完全就是拿她当小孩子看。 都被当成小孩儿了,那还能发展啥关系么? 呵。 记仇的姜晏,躺在闺房滚来滚去,将锦被卷成毛毛虫。 正翻来覆去呢,什么东西飞进帐中,落在她颈窝。 是纸条。 拆开看,云苍的字迹。约她暖玉庄相会。 姜晏翻身而起,推开半阖的木窗,外面没人。 她喊朱鹭,连喊数声,朱鹭才从房门进来。 “主人何事?” 姜晏捏着纸条,打量朱鹭脸庞。 这人装得挺好,真当她不知道纸条怎么飞进来的。 “没事。” 姜晏哼了一声,重新扑倒在床。 朱鹭站了一会儿,再听不见吩咐,眼底划过失落神色。 不知怎么回事,近来姜晏对自己越来越冷淡了。原先的撒娇和拥抱都不复存在。 朱鹭成了西院可有可无的影子。 次日夜晚,姜晏乘车前往暖玉庄。按闻阙的说法,云苍的确就是裴寂,是怀有不臣之心的燕平王。 闻阙要姜晏和裴寂断绝往来,姜晏自己也有这个打算。她已经与闻阙站在一边,再在裴寂身上找机会,又艰难又容易得罪人。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正常人都懂。 待进了暖玉庄,如往常一般沐浴清洁,换衣蒙眼,裴云苍踩着沉稳的步伐到来。 姜晏寻思先把气氛搞好再谈分手,于是环住裴云苍的肩膀要抱抱。 结果没抱成功。 这男人竟然拒绝了她,然后用一袭带着檀香味儿的外袍裹住了她轻纱隐约的身躯。 姜晏懵然:“怎么啦?” 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男人冷淡低沉的嗓音落下。 “姜五娘,你我今日便断了罢。” 137与裴云苍分开 啊……? 姜晏脑内短暂空茫。 她捏着质感厚重的衣襟,缓慢发问:“那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面前的男人再次解释了一遍。 他说他体内余毒无法根治,与她欢好只是类似于饮鸩止渴的行为,不能治病,反倒多了牵制。 “可是……可是呀,这种道理你一开始不就明白么?” 姜晏的疑惑,让裴云苍久久沉默。 她有时候是很冷静的,冷静又聪明,半点不被情绪影响理智。所以她听了“断绝往来”的言辞,没有慌张也没有愤怒,轻飘飘地揭穿他狼狈的错处。 既然一开始就只是露水鸳鸯饮鸩止渴,玩了几个月却突然摆出冷情冷性坚如磐石的模样,实在很可笑罢。 “细究起来,我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姜晏蒙着眼睛,但裴云苍依旧能想象她微妙不满的神色。 “一开始灵净寺我中了药,也没拿刀架你脖子上呀。是你占了便宜,后来选定我长期往来,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现在你不想玩了,就来告知我,也没有和我商量的意思。” 姜晏赤着脚,踢了踢裴云苍紧绷的小腿。 “你这个人,好生傲慢。” 裴云苍垂下眼帘,望着她白生生的玉足,低声道:“是。” 他无可辩驳。 习惯了事态尽在掌握,也习惯了步步为营,直到惊觉在与姜晏相处的过程中心神松懈,甚至吐露幼年往事…… 他意识到了不受控的危险。 所以,联络姜晏的次数越来越少。最终下定决心,就此断交。 姜晏骂:“卑鄙无耻。” “是。” “随心所欲,毫无担当。” “是。” “我也不稀罕你呀。会不会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嗯。” 他态度好到了极点。 倒让姜晏觉得没意思了。 “我要回家。” 进来婢女为姜晏更换衣物。裴云苍退到外间回避,还能听见她不高兴的抱怨,说既然今日没这个意思何必折腾人沐浴。 裴云苍按住疼痛的眉心。是他疏漏了,没顾上提醒庄子的人不用这么准备。 近来身体疼痛频繁,也影响到了心神。 送人出门时,他道:“先前的约定照旧。” 姜晏想了一会儿,才明白燕平王说的是护侯府叁年安宁的允诺。只是侯府出事恰在叁年后,也不知道到时候这允诺管不管用——况且燕平王还没法保证自个儿能活多久呢。 她鼻子发出轻轻的哼声。 裴云苍总觉得脊背刺刺麻麻,很不适意。他再道:“你可要求我做一件事,什么事都行,只要我办得到。” 这个承诺分量就重多了。 姜晏问:“任何事?” 裴云苍:“任何事。” 姜晏特别想问,那我要你谋逆之后把皇位让给我,你也能让?肯定不行的嘛,还敢说这种话。 不过她没法问出口,只好闷闷地憋着,没抬杠。 拎着裙子跨出门槛时,姜晏摸索着狠劲踩了裴云苍一脚。 要分也该是她先说! 混账,竟敢抢先甩人,若不是裴寂身份麻烦,她铁定要好好损贬一番。 娇养的少女,就算使出十分的力气,也不能造成多少伤害。但她依旧听到了他压抑的吸气声。 这不活该么。 姜晏想也知道,他肯定正忍着毒症呢,身体要比平时敏感。 “走了。”姜晏故意叫道,“薄幸郎。” 此后两年,她与他再未相会。 138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与裴云苍的离别像一滴水落进湖泊,虽有涟漪,但很快恢复如常。 姜晏没有任何惋惜情绪。她与他本就来往匮乏,每次会面除了欢好还是欢好,要说能记住什么,也就是他超常的体力与床笫发狠的习惯罢了。 暖玉庄不再对姜晏敞开。而隐藏身份守在姜晏身边的朱鹭,依旧留于侯府。 她不明白裴云苍什么意思,某日轻描淡写要朱鹭回去,朱鹭难得变了脸色跪在地上。 “他已……将我赠予您。” 朱鹭本以为姜晏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被挑破秘密只剩难堪,难堪到嗓子仿佛插了一把刀,说话发疼。 “您就是我的主人。” 裴云苍手底下不缺暗卫,送一个朱鹭给姜晏,算是赔罪。朱鹭没有资格置喙燕平王的决定,某种程度上她感到隐秘的欢欣,只可惜这种欢欣被姜晏完全打碎。 “您可以……尽情地使用我。” “我会为您做任何事。” 她的宣誓只得来姜晏微不可查的点头。 有些东西是回不去的。 但有些人死活就是不走——比如程无荣。 朱鹭很不明白,这烦人的玩意儿怎么还赖在清远侯府里。她恐吓他,殴打他,第二天程无荣还能全须全尾地在姜晏面前晃。 她借着旧日暗卫的路子,多次递信给燕平王,但燕平王始终未对程无荣的言行作出反应。后来,这路子也堵死了。 已经不是暗卫的朱鹭,无法联系到裴云苍。 “小朱鹭真是死脑筋,殿下不回应你,肯定是觉着你烦呀。”程无荣笑嘻嘻道,“殿下其实挺大度的,他无法对姜五娘负责,自然不会管束姜五娘怎么过日子。如今殿下和姜五娘断了,更不可能管她了嘛。所以啊,你何必操心我的事呢?我若是与五娘好,那叫两情相悦……你搅合什么?” 朱鹭听着刺耳,握剑的手背青筋毕露,却不能拿程无荣如何。 他就是打不死压不烂的牛皮筋,又黏人又顽强,见天对着姜晏说荤话,卖乖弄痴装可怜,被骂都开心。 当然,这样的程无荣也有自己的烦恼。 姜晏和季桓决裂的时候,他得了机会,将姜晏摸摸亲亲个遍。本来嘛,这该是快活日子的开端,程无荣脑子里都安排成百上千种玩法了,哪晓得姜晏从此再不“用”他。 “是在下伺候得不好么?” 有次,四下无人,程无荣跟姜晏卖委屈,“小娘子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够,可以说出来嘛。我会改,管保教你舒舒服服的……” 姜晏无语,一脚把人踹出门去。 平心而论,程无荣的手艺很不错。 只是,她没必要招他为入幕之宾。 人眼界放开了就能拥有更多选择。姜晏现在有沉知婴,如果腻烦沉知婴,还可以寻其他顺眼的男子。 比如闻阙。 她是真对闻阙有兴趣。 姜荣昌做着两家联姻的梦,姜晏并不期待这事儿。她没想过和闻阙成亲,想来闻阙也没这个打算。 但不妨碍她想和他睡觉呀。 闻阙虽然为人古板了些,正经了些,可他长得好,声音也好听,性子犹如薄冰覆水,他人只见冷色,姜晏却窥得其下温暖暗流。 她就想亲亲他,抱抱他,看他失态的模样。最正经的丞相跌落高台,定是无与伦比的好颜色。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只想品尝难得的珍馐罢了。 139甜的,酸的 当然,想归想,事实上这人根本撩不动。 见面的机会少,纵使遇见了,闻阙也始终维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姜晏故意拿话逗他,他只皱皱眉心;制造契机碰他蹭他,这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总能及时避开。 姜晏闹得厉害了,闻阙便把沉知婴塞到侯府陪她玩。 可姜晏近期不是很喜欢玩沉知婴。沉知婴倒特别开心,他被家里禁足呢,只有亲哥的命令好使,嘴皮子一动,他就能出来见晏晏啦! 于是沉知婴成了清远侯府的常客,经常腻在西院,和姜晏缠缠绵绵。没人知道他是男子,所以他光明正大对姜晏又搂又抱,描眉画眼,晚上还一起沐浴,闹得满地都是水。 偶尔留宿,床帐能晃半夜。 姜晏做着做着便睡着,醒来窗棂大亮,股间还夹着湿热的肉棍。沉知婴半梦半醒地凑过来,亲姜晏的脸,舔啊吸的,情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 “晏晏,晏晏,里面好暖和……” 青丝蜿蜒的美人,摇摆着精瘦的腰身,与她撒娇。 “水真多……怎么这么多水呀?” 嫣红的舌尖舔了亮晶晶的花露。 “甜的。” …… 姜晏被沉知婴弄得浑身酸软,还得打着呵欠赴陵阳公主的约。 自打她被陵阳公主抱着睡过一次午觉,这位嗜睡的公主殿下时不时就请她进宫玩耍。下下棋啦,看看书啦,聊几句天冷天热,尝几块新奇茶点。总之最后的归宿都是相同的;姜晏会和陵阳睡在同一张榻,同一架床,混混沌沌度过好几个安闲的时辰。 这就很奇妙。 姜晏起初不适应,可她的拒绝根本不够坚定。陵阳总有办法把人摁在旁边,自顾自地阖眼养神。这位殿下对于吃穿用度极为挑剔,卧具都是一等一的好,燃的香也好闻,姜晏慢慢也就习惯了在月水宫休憩。 说实话,陪陵阳睡觉还挺不错的。 姜晏想。 因为…… 她在这里睡觉不会做噩梦! 什么都梦不到! 简直不要太舒服! 被陵阳抱着午睡的姜晏:迷糊,轻松。 至于陵阳公主为何喜欢这么睡,姜晏也问过。 答:“抱着舒服。” 再答:“游园那天发现的。” 所以就是,陵阳公主偶然间抱着姜晏睡了一觉,睡眠较以往舒适,于是将她当作了助眠之物。 就…… 也行吧。 总之陵阳没有显露恶意,闻阙也没再过来接人。 每次姜晏踏着晚霞出宫,只见到外面等候的叶舟。 她睡精神了,蹦蹦跳跳地逗叶舟说话,东拉西扯地讲自己宫中的见闻。所叙之事琐碎有趣,叶舟表面冷硬沉默,回头事无巨细全都转述给闻阙。 “说是和陵阳殿下玩了两局棋。” “输了。” “喝到了掺梨汁的清茶,很喜欢,一路上念叨叁次,因为宫制秘法在外面尝不到。” “陪陵阳殿下品评洛阳美人……夸赞了聂家的十七郎,那位殿下便赠她一幅画像。” 闻阙执笔批阅奏疏,笔起笔落间,淡淡应答着叶舟的话。 “将书房那本《棋术》借她观看。” “让御厨写好秘方送到侯府。” 蘸满浓墨的羊毫,顿在纸上,氤氲开一小团。 “聂十七郎?” 他声音轻微,有如自言自语。 叶舟适时补充:“十八了,去年射策考试得了第一,太常卿很是喜欢。善骑射,其父供职大将军府。” 闻阙哦了一声,神情冷淡。 “将门竟也出了文武双全的好苗子,难得。” 听着是夸人的话,可叶舟愣是从“难得”二字品出冷飕飕的意味。 而且,还有点酸。 140情欲是为消遣 和陵阳公主相处一段时日后,姜晏差不多摸着了这位殿下的性子。对于绝大多数事情,陵阳都是无关紧要的态度。随意的,懒散的,漠不关心的,似乎很难有什么能真正触动她的情绪。 对待姜晏,亦是如此。虽然说若喜欢舒服之类的话语,但陵阳 公主并没有特别在意姜晏。她将她放置在身边,犹如养了只不太驯服的小猫。猫猫有些脾气没关系,漂亮就行。 因为陵阳喜欢一切美丽的事物。 她嗜美,于是收集了许许多多能称之为美的藏品。棋具,书画,珠宝,丝还有陵阳公主养了很多美人。 男的,女的。如宫婢,侍从,琴师,歌者,厨子,舞伎。 闲来无事的时候,陵阳便躺在宽敞得空洞萧瑟的宫殿里,看美人鼓瑟吹箫,莺歌燕舞。来了兴致,还与姜晏指点:“你喜欢哪个?' 姜晏若敢指名道姓,陵阳就能把人直接送她车上。 经历过一次类似的遭遇,姜晏再没作出任何评价。不是月水宫的美人不对胃口,而是姜晏毕竟不同于陵阳,无法堂而皇之带男子归家。 况且,姜晏也有些自己的矜傲,就算要挑人陪伴,也不要这样儿的。 允程无荣近身一次,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但陵阳显然误会了姜晏的挑剔。 “年纪小小,竟要吊死在老脖子树上……” 公主殿下如此呢喃,似乎对姜晏的眼光颇为失望。 姜晏不是傻子,几次叁番的相处,她已隐隐约约感觉到陵阳和闻阙并无暧昧之情。甚至,陵阳根本不喜闻阙。 一个贪图美色的荒淫之人,或者一个痴心不改的深情女子……绝不应当是陵阳的模样。这位殿下逗弄美人、召外臣相见的时候,永远都是倦怠惫懒的姿态。他们让她开心了,她会笑一笑,但当她感到厌倦,对方就成了无用之物。 随意抛弃。 “就该是这样,小五。”如今陵阳习惯于这般唤姜晏,“情与欲是世间最不值一提的东西,它们可以取悦你,也只能取悦你。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用处。” 姜晏听了,眨眨眼睛,似是迟钝地应声。 心里却知道,这不该是陵阳公主对姜五娘说的话。 某日午后,姜晏在榻上睡得迷糊,窗棂的凉风卷着枫叶落进来,吹散了室内安神的香。她听到耳边萦绕的话语,低微细碎,如同梦境边缘的呓语。 “……西泠关……军资缺乏……军心浮动……” “陛下不愿……恐魏安平得权……太子暗弱……迟迟不批复军资……” “不得人心……” 说话之人应当年迈,嗓音苍老低沉。 柔软的手指拂过姜晏睡得通红的脸,捏住耳朵,缓缓揉捻。 “此事须得闻相拿主意了。”陵阳的声音淡淡的,“只不过,这么一来,内外朝的怨气与不满,便又对着闻相了啊。” 外头的人顿了一顿:“闻相清正。” 陵阳轻声哂笑:“那叫自虐。终究是个死脑筋。” 两人又聊了几句话。 姜晏脊背都是热汗。她实在难受,挣扎着翻了个身,耳边的聊天声便消失了。 彻底醒来已是黄昏。 在月水宫用了晚膳,辞别公主出宫。车舆行至半路,姜晏捂嘴打了个呵欠,吩咐道:“先不回去了,去老地方。” 一个时辰后,她进了熟识的茶肆。 等到月上屋檐,闻阙披着露水前来。 ——————— 本章有图一张。 ps隔壁《失贞》参与了折扣活动,还有两天。感兴趣可以看看。 141“姜五很聪明。” 他应当很忙。 姜晏注意到,闻阙右手食指与中指间,还染着来不及擦拭的墨渍。 但他并未怪罪姜晏临时的邀约。 “是有急事么?” 他问。 姜晏点头,犹豫着又摇摇头:“或许没你手头的事情紧急。” 她转述了自己在月水宫听到的对话。 “其实以前也有几次类似的状况,在我睡着的时候,殿下与外臣相见。”姜晏回忆,“只是那些人都和她有不清不楚的流言,所以我没有深想。今日蓦然惊觉,他们无一平庸。” “我睡得糊涂,只觉今日这人甚是耳熟。出宫乘车之时,方才回想起来,他应当是奚太尉。” 闻阙浓墨似的眼珠动了动:“奚品棠?” 姜晏颔首。 奚太尉掌兵权,本应制衡丞相,然囿于天子多疑,将兵权分割得七零八落。奚品棠虽有符节,可调动之军不过五六。 但这个数目也足够让人忌惮了。 “我从不知太尉与陵阳有私交。”闻阙沉吟片刻,“很让人意外。” 何止意外啊。 姜晏想,谁能看出陵阳是个自污名声干大事的呢?连日的接触,已经让她触摸到陵阳掩藏的、近乎荒诞的野心。 招揽谋臣良将,评议机密政事。 “殿下之前几次叁番向你示好,约莫是想要拉拢你罢?”姜晏琢磨了下,“她没挑明意图,想必是为了考验你的品行和才智。能否看透真相,能否不含偏见地看待她……” 说到这里,姜晏揪揪发尾,“我瞎猜的。” 闻阙笑了笑,不置可否:“你还猜了些什么?” 见他眼中没有轻慢,姜晏继续道:“我觉得,她留我在宫中作陪,就是想让我了解她,评判她。我注意到的细节,偷听到的谈话,其实都是她有意展示给我的……她想让我成为穿线搭桥之人,或者,成为告发她的证人。” 陵阳将审判的权力交到了姜晏手里。 若姜晏觉得陵阳有罪,将这连日的见闻呈报给天子,足以让敏感的天子勃然大怒。 若姜晏认为陵阳有趣,把这些野心和秘密转告闻阙,也许能让闻阙正视这位公主。 “不过我没这么重要啦。”姜晏道,“刚才的话都是胡说的,她应该只是觉得我与你亲近,肯定能把她漏出来的底细告诉你。” “至于为何不再继续试探纠缠于你,而是选择了向我透风的法子……西泠关军资之事,你现在处境应当很艰难罢。她想帮你,也想邀你押注。” ——邀请闻相将赌注押在一位公主身上。 茶室寂然。 熏香袅袅。 闻阙平静地听完了姜晏的推断,嘴唇弯一弯,目光很是温和。 姜晏莫名局促起来,警惕道:“干嘛?要笑话我胡思乱想妄议朝政么?” “并不。” 闻阙起身,宽厚的手掌落下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姜五很聪明。” 他如此喟叹,尾音轻飘飘的,却含着让人心悸的暖意。 姜晏瞬时弯起眼眸来:“闻子鸠,你再夸夸我。” 但丞相大人不肯夸了。 他只道自己会斟酌考虑陵阳的事,后续不需要姜晏操心。并嘱咐她近日不要接触宿成玉,叁皇子正借着西泠关军资纠纷拉拢朝臣,造舆论打压太子,姜氏很容易受牵连。 姜晏一一应了。 此后数日,陵阳果然没再邀请姜晏进宫陪伴。 球球生了一窝崽,有白的,花白相间的,统共四只,整日挤在一起爬来爬去,发出耗子般细细的叫声。 姜晏蹲在猫窝前苦思冥想四只小猫的名字,名儿没想出来,却听得药房轰隆咣当,爆裂声震耳欲聋。 程无荣把药房炸了。 142越争,越轻贱。 这炸得惊天动地,黑烟滚滚,满院子都是碎石木渣。 一片废墟中,爬出个面如锅底浑身破烂的玩意儿,顶着烧焦的头发哎哟哎哟地嚷疼。 姜晏抱着小奶猫,目光麻木。疼个屁。 怎么没把你疼死。 问都不用问,姜晏就知道铁定是程无荣关着门瞎鼓捣,结果把丹药鼎给炸了。 至于为什么一个大夫会需要丹药瞧瞧程无荣的衣袍打扮,傻子也能推断出他和道门有些渊源。左右他炼药制丹须得使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器具,姜晏不在乎手段,只注重结果,所以从未克扣程无荣的家伙什儿。 除了严格把控药材来路,姜晏平时并不管束程无荣的私活。哪晓得这狗东西能闹出天大的动静。 “程无荣,你炼什么药了?“姜晏嫌弃地拿脚尖踢这团黑炭,换得对方九曲十八弯的哀嚎,“蠢货,你把爆竹扔锅里啦?“ 不是锅 黑漆漆的程无荣趴在碎石堆上,有气无力地假哭,“在下只是想为娘子炼一剂美肌丹本打算改改火势,所谓精火出珍没曾想会炸啊。’ 姜晏脑子又没坏,怎可能主动和孟柳同桌饮食。 她摇头:“路过而已。夫人怎地与叁姊生气?” 孟柳咬牙,脸部表情扭曲一瞬。 “她啊……她性子钝心思少,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家人不说场面话,她早就到了嫁人年纪,现在却跟我说不要相看人家,只想进少府做女官……混在男人堆里的女官,能是什么正经营生?唉,这种事啊,还是晏晏上心得多,小小年纪挑中宿成玉,如今又有了闻……” 闻什么,孟柳及时住嘴,没说下去。 但她的话已经足够难听了。 姜晏奇异地生不出恼怒的心思。可能是孟柳的表现太拙劣,拙劣得让人觉得可怜。生出了怜悯的情绪,就无法再将孟柳当成个对手了。 “叁姊心有大志,得了公主赏识,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事。”姜晏昨儿已经得知叁娘被选用女官的消息,淡淡道,“爹爹忙碌,怕是还不知道这喜事,多谢夫人提醒,我这就告诉他,晚上好好庆祝下。” 孟柳脸色铁青。 姜晏真就去找姜荣昌。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孟柳的话音。 “晏晏,眼光太高会栽跟头的。” 贤淑温柔的侯夫人站在斑驳树影里轻言细语。 “你想嫁那位大人,也要注意自己能不能够得上。” ……莫名其妙。 姜晏懒得争辩自己根本没打算嫁闻阙,回头笑道:“以前夫人格外满意宿六,口口声声说他妥帖知趣,能好好照顾我。闻子鸠不比宿六强么?明明是能让我过得更舒服的选择,夫人为何不满意?” “侯夫人究竟想不想让晏晏过得快乐有福气?” 直白的质问无法得到同样直白的回答。 四分五裂虚情假意的侯府,今日依旧是勉勉强强拼凑在一起的砖瓦人家。 晚上姜荣昌庆贺姜叁娘入少府,摆了一大桌酒菜。闹哄哄深夜散场,姜晏踩着霜色回房,不禁又想起远在长安的亲生母亲。 孟蕖从来不会沾染内宅勾心斗角之事。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千金,一眸一笑都是安静的,举手投足皆为画。和各家夫人坐在一起叙话吃茶,也从不关心别家乌烟瘴气的阴私。那时姜晏还小,听不懂什么扒灰什么妾同买卖,只记得孟蕖一遍遍抚摸她的脑袋,低声说。 晏晏,永远不要争男子的宠爱。 越争,越轻贱。 后来,姜荣昌把孟柳带回了家。外表柔弱永远微笑的孟蕖,甚至没有和姜荣昌吵一句嘴,就决定了和离。 过于干脆的决断,让姜晏深感被抛弃。 她哭闹数年,置气数年,如今终于能与母亲和解。 “我原谅你了。” 姜晏小声说。 她双手合拢,捂在冰冷的嘴上。呼出的热气化作白雾,氤氲视线。抬头向上望去,被树枝桠切割成蜘蛛网的夜空中,嵌着一轮皎洁清冷的月。 ——————— 本章有图两张。 如看不到可多刷新几次,刷新后稍微等一等缓冲。 苹果端迅游手游加速器挺顺畅的最近…… 143人皮鬼 “听闻左相有意于姜五。” 气息浓稠的暗房里,少年慢条斯理地清洗着双手。铜盆中的液体呈现出古怪的锈红,锈红中又倒映着他阴鸷破碎的容颜。 宿成玉站在阴影处,手指缓缓握紧:“当是流言。” “是么?” 司晨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也并非没有可能嘛,闻阙多年不娶,说不定刚好是姜五对上了他的口味呢。” “……” “闻阙若要与清远侯结亲,勾勾手指的事。姜荣昌是个蠢的,姜五也一脉相承。届时你如何是好?”司晨回过身来,意味深长地看着宿成玉,目光一寸寸剖开皮肤,“毕竟你和闻阙那么像,她选择更好的那个也很正常。” 宿成玉迟了一瞬才应答:“左相没有与清远侯府结亲的理由。此举弊大于利。” 避开了“姜晏的选择”呢。 司晨没什么兴致,打着呵欠走过宿成玉身侧,染着血腥气的手掌随便拍上肩膀。 “总之,上点儿心罢。要我说,做事何必绕这多弯子?区区一个姜五,值当耗费多年功夫?使些计谋,用些手段,要她知道疼知道怕,全心全意跟着你,不就成了?教人听话的法子,左右不过这几种……” 少年的语气极其轻松。 宿成玉视线越过司晨肩膀,望向暗房高耸的刑架。血肉模糊肢体扭曲的男子挂在那里,面容无法辨认。就在昨天之前,此人尚是叁皇子赏识的近臣,然而其兄为闻阙拥趸,利用兄弟关系暗中将司晨的动向传递给闻阙。手足情深,做弟弟的偷偷掩下此事,怎料一朝事发。 司晨亲手施刑,过程毛骨悚然。 昔日的近臣只剩了半口气,却依旧扯着破锣嗓子感谢殿下的恩德。 原因无他,兄长的身家性命捏在了司晨手中。这位殿下像天真的携带恶意的孩子,用肉骨头吊着可怜的囚徒,说着“只要你完完全全听话,像狗一样听话,兄长就不会死”之类的承诺,将囚徒折磨得几欲发疯。 也得到了囚徒永远的忠诚。 大熹的叁皇子是天生的怪物。 热衷于扮演不同的身份,乐于玩弄人心人性。但“恶”可以包装为隐忍与蛰伏,刚决和冷酷;而这些特质都是太子所不具备的。 太子什么都没有。 太子无法像叁皇子那样,赤诚而又脆弱地向天子表露孺慕之情。也无法像叁皇子那样,不计手段地培植自己的势力。 太子是生长在水里的蒲草,畏惧父皇的压迫,又被四面八方的暗流冲撞得来回摇摆。 “闻阙迟早会厌倦太子。”司晨喟叹,“可惜闻阙与我合不来,不可能为我做事。他只会成为阻碍。” 所以,司晨选定了宿成玉。 “你要再努力一点。”他说,“我对你的期望可是很高啊。” *** 结束会面已是黄昏。 离开了那间让人作呕的暗房,宿成玉步履缓慢地走在路上。身后跟着不爱说话的蝉奴。 秋日的傍晚,天际常常铺满辉煌霞光。宿成玉便披着这瑰丽的色彩,安静而冷漠地前行。经由人来人往的街道,穿过寂静小巷,进一家雅致隐密的玉铺。 掌柜为他取来紫檀木盒。 宿成玉握着这小盒子,唇边难得浮起浅浅笑意。蝉奴候在不远处,听掌柜与宿成玉交谈。 “寻了半年总算寻到的好料子……拿来做手串,委实浪费……老头子都气坏了,却还是给你做。” “蔡匠技艺神妙,能求得他封笔之作,怀景人生幸事。” 掌柜摆摆手,客气几句,哈哈大笑。 “快拿着你的宝贝走罢!若是讨不了姜小娘子欢心,本店可不退货!” 144青梅竹马 入夜时分,宿成玉来了清远侯府。 这并不是个合适的拜访时间。但看门的仆役早已熟识宿家六郎,并未为难于他。倒是主院的管事匆匆过来,附耳道:“今日侯爷与夫人不太适意。” 宿成玉点点头,问:“发生何事?” “长安来了人……孟家那位身子不好,需要一朵岷山雪莲。”管事遮遮掩掩解释,说府中只珍藏一朵,姜荣昌要送给前妻孟蕖治病,孟柳不许。白天闹了一通。“侯夫人气血不足,今日咳了起来,也正需要这雪莲作引,制补血养气的药。” 宿成玉静默须臾,又问:“晏晏呢?” 这乌七八糟的事儿,若让姜晏知道,肯定要夺了雪莲送生母。指不定还会急忙忙催促套车准备,亲自赶往长安。 管事面带欣慰,感慨道:“五娘并未与侯爷吵闹。她念了几句娘亲,侯爷眼圈便红了,将雪莲给了长安来的人。五娘又差程大夫给夫人把脉看病,那位大夫向来很得夫人喜欢。” 末了,管事轻声叹息。 “五娘长大了啊。” 宿成玉捏着紫檀木盒,浅淡的唇抿成直线。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秋月似的眸子沉沉落霜。 见到姜荣昌,姜荣昌的态度不似以往热络,勉强坐着喝了一盏茶。待宿成玉起身,姜荣昌瞧见那袖间木盒:“给晏晏带了东西?” 宿成玉应声。 “在半枝雪做的手串,央了蔡匠雕琢。” 半枝雪,是洛阳最贵也最难做生意的玉铺。接活儿看眼缘,半年出不了几件成品。而蔡匠是玉铺里名气最高的师傅,年轻时供职少府,先帝的发冠亦有其手笔。辞官之后,便在半枝雪挂了名,但几乎不承揽生意。 宿成玉为给姜晏弄个手串,算是费尽心思。前后算来,整整耗费一年时间。 姜荣昌神色略动,叹息道:“六郎有心了。” 但少年人的心意比不得闻相位高权重。 姜荣昌早在不知不觉中,偏向了闻阙一方。 宿成玉俯首行礼,转道去找姜晏。侯府的姜五娘没在西院,而是藏在附近的花园里。他问了几个婢女,又远远瞧见亭子里守候的阿蘅朱鹭,便隐约知晓了姜晏的所在。 没寻多少时间,宿成玉停在一棵老树下,仰头望去。在郁郁葱葱的树叶和虬曲横生的枝桠间,少女懒懒躺卧,一条腿悬于半空,晃呀晃的。 木屐落在草地上。她那只脚没穿绢袜,白生生的,可爱又可怜。脚趾晕着薄薄的桃红,恰似秋日将熟的白桃。 宿成玉目光停留片刻,方才移到姜晏脸上。 “晏晏。” 他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惊醒了休憩的人。 姜晏睫毛翕动,掀开眼帘看宿成玉。她打了个呵欠,对宿成玉的到来毫无兴趣:“是你啊。” 少女娇嫩的脸庞写着超乎年龄的疲倦漠然。 宿成玉打开木盒,拿出一串鲜红璎珞。夜色融着灯火暧昧不清,然而璎珞的色泽透亮艳丽,仿佛一簇热烈的火。 宿成玉本该将它戴到姜晏的手腕。 但此时此刻,他静默着握住姜晏晃动的足腕,细致而缓慢地,将鲜红的璎珞套上去。 宿成玉的手很凉。凉得姜晏很讨厌。 她踢他:“别碰我!” 宿成玉的下巴挨了一下,却不生气,也不后退。他张开双臂:“晏晏,下来罢,夜里蚊虫多,树上凉。” 姜晏不耐烦听宿成玉说话。 严格来说,她也不耐烦和宿成玉虚与委蛇。 今天的心情已经够糟糕了。家里一堆破事,为个雪莲闹得热闹。若不是牵挂娘亲的身体,想早早把雪莲送回长安,姜晏哪里愿意费心思调停矛盾。 “我不下去。”她揪着树叶,语气暴躁,“你莫要管我。” 宿成玉道:“可你在上面难受。” 姜五娘肌肤娇嫩,受不得粗糙的树皮剐蹭。以前每每不小心受伤破皮,都要扯着他的袖子诉说疼痛。 好疼啊,怀哥哥。 回忆湮灭于现实。宿成玉勾起惯常的微笑,柔声道:“晏晏乖,下来罢。” 他说。 “有我陪着你呢。” “晏晏不必在我面前懂事。” “不必在我面前忍受委屈。” 双十的年轻郎君,站在朦胧的光影里,仰头看着姜晏,说着世上最暖心的体贴话。 曾经的姜晏最爱听这个。 也曾一次次扑到宿成玉怀中。 因为她可以对着他纵声大哭,也可以对着他诉说自己的不安和孤独。 可是,可是啊。 姜晏俯视着这样的宿成玉,只觉皮肉骨融化嘶嚎,五脏六腑叽叽咕咕地笑。她恶心他,憎恨他,厌恶他,想要将他的皮囊撕开,再一把火烧了红彤彤的瓤。 在热闹的噪音和寒凉的夜风中,姜晏爬起来,不谙世事地笑。 “那我下来啦。” “你要接着我啊。 她纵身跃下,手里尚且抓着扭曲的树枝。落在宿成玉怀里时,扯断的枝桠划破了他的脖颈,在咽喉处留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 细密的血珠子渗出来,顺着喉结滚落衣襟。宿成玉被撞得退了几步,堪堪站稳,搂紧了怀中的少女。姜晏哎呀一声,弯着眸子道歉,指腹按住他的咽喉。 用力按压。 “弄伤你了。”她毫无诚意地问,“疼么?” 宿成玉的喉结在姜晏手下缓缓滚动。 他看着她,发出有些窒息的音声。 “不疼。” ———————— 昨晚睡着啦,这章写多一点。 我有在努力写狗血! 145各怀心思 回答是真是假,姜晏并不关心。 她踩在柔软的草里,示意他为自己穿鞋。宿成玉随即弯下腰去,捡起那只木屐,套在姜晏赤裸的脚上。一手托着足底,一手垫着袖口,擦拭掉她脚趾沾染的碎泥。 “回去了。” 姜晏推开宿成玉,径自往西院去。宿成玉跟在身后,像一片歪斜淡薄的影子。及至院门口,他拉住她的袖子,嘴唇微张:“晏晏……” “我困了。” 姜晏打断宿成玉,“你先回去罢,好晚了,我不方便留你。” 未出口的话,于是缓缓咽下喉咙。 他只道:“我很想你。” 姜晏骄矜地抬起下巴:“我可不想你。” 温润如玉的小郎君无奈且寂寞地笑起来。 目送姜晏的背影消失廊下,宿成玉转身离开。他在半道遇上了个行迹可疑的道士,那道士摸着下巴打量他,目光颇让人不喜。 再向前行,北院的婢女拦路邀请。 “夫人请六郎过去叙话。” 侯夫人的屋子熏香袅袅,有种喘不过气的浓烈味道。孟柳靠在躺椅里闭目养神,纤长手指缓缓按揉太阳穴,待宿成玉进来行礼,才掀开眼皮嗯了一声。 “好些日子没过来了。”她说,“瞧着清减了些。” 这句话倒也不算表面寒暄。 宿十叁娘逝世,丧事基本都是宿成玉一手操办。他平日少眠,无甚口腹之欲,如今更是连日茹素,长时枯坐,样貌瘦了一圈。 “劳夫人牵挂。” 宿成玉道谢。 两人对答几句,问及身体,孟柳按着心口叹息:“我年纪大了,遇着苦闷的事便想不开,自然容易难受。难受便难受,左右熬日子罢了,可这心里一桩桩操心的,都是儿女事啊。” 她埋怨姜叁娘不务正业,心思野了。又说姜五娘娇憨,不懂为娘的良苦用心。 “晏晏还是小孩儿性子,想不得长远事。恐怕连夫妻是怎么回事都搞不明白呢。侯爷在外顶天立地,但终究是个男人,哪里懂得这儿女亲事不在家世,不在高低,最最重要的是那人有一颗疼人的心……” 说到情动处,孟柳虚虚拢住宿成玉的手,拍拍手背,语重心长道。 “六郎,你和晏晏的感情,是我一直看过来的。我知道,没人比你更合适……侯爷的想法尚有回旋余地,为了晏晏日后的幸福,你可得仔细努力啊。我瞧着你俩像是在闹别扭?找找机会,与晏晏说些体己话,把话说开了,她晓得你的好。” 宿成玉眼眸低垂,将手抽回。 “承蒙夫人厚爱。” 灯芯爆了油花。 他辞别孟柳,踏进重重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程无荣兜着袖子站在屋里给姜晏回话。 “没啥大毛病,气血亏损郁结伤肝,那得平时想开点儿,多活动活动筋骨。”他摇头啧啧,“我瞧着难。” 坐镇侯府后宅的女主人,哪能轻松过活。更别提孟柳心思本来就重。 姜晏逗着怀里的小奶猫玩,淡淡哦了一声:“她的身子用不到雪莲。” “补一补也好。但替代的药方多,雪莲并非紧要之物。”程无荣捏着袖子里的物什,转转眼珠问道,“夫人又与我示好,送我金贵财物。小娘子要看看么?” 孟柳时常打赏程无荣。 即便程无荣如今成了西院的人,偶尔也能得到孟柳的馈赠。 “我看什么?”姜晏瞪他,“我稀罕这点儿破玩意儿?你收便收了,我又不要你的。” 程无荣喜滋滋地将金银发簪收好。 瞄一眼姜晏,舔了舔嘴唇:“今日安抚夫人,可是费了我许多心思,又要把脉开药,又要哄人发笑……小娘子瞧瞧我这嘴,都干得冒烟了。” 他靠近姜晏,嘴没沾着对方的脸,被一巴掌拍开。桌上有梅子汤,姜晏很嫌弃地端起来,塞到程无荣嘴里。 “渴就喝了。” 正好她不喜欢这个汤。没闻阙那边熬得好喝。 姜晏动作粗暴,半碗汤直接洒了出去。程无荣忙不迭张口,竭力吞咽,可惜依旧接不住淋淋漓漓的液体。他的唇被汤水浸润得泛红,下巴湿了一片,仰起的脖颈亮津津的,染满酸甜味道。 纵使如此狼狈,程无荣仍然笑着,舌尖舔舐唇角。他望着她,瞳孔隐隐流动靛蓝。 “谢小娘子赐汤。” ——————— 不好意思呀昨天又没请假。 经常睡着,睁眼就是第二天。 好想有个有钱事少的工作呀,感觉自己像一只缠得很厚的茧,浑浑噩噩,有什么东西在持续不断地抽掉丝丝缕缕的精力。 七月想要好运气。 146平静的崩裂 深秋时节,通过重重考验的姜三娘可以换上新鲜的官服上任了。 她没有敲定自己的亲事,前世那位夫婿也尚未相逢。孟柳心里郁结,不允姜三出门,母女俩撕破了脸面大闹一通。 一向平静怯懦的姜三娘,竞然敢歇斯底里对若母亲嚷,被关起来以后,还能收拾包袱半夜爬墙离家出走。 简直颠覆了姜晏对这位三姊的所有想象。 不过 也的确是三姊能做出来的事。 回想着前世姜三娘放人堵门一气呵成的英勇举动,姜晏笑了很久。她对阿蘅说:“三姊心怀大勇。” 阿蘅不知道姜三娘有没有大勇,只知道侯夫人气疯了。 据说北院的瓷器砸碎了一地。 第二件让孟柳恼怒的事情,则是来源于姜荣昌。 自从雪莲被长安的人带走,他的心似乎也跟着去了。曾经的发妻身体赢弱,不知是否有了起色,每每午夜梦回,他情难自已,竟对着孟柳流下几滴眼泪。 “你的阿姊 姜荣昌道,“若是能接来侯府照顾就好了。’头一桩婚事的破裂,并非清远侯本意。决绝离开的孟蕖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纵使过去多年,这藏在心底的月色都未曾消失,偶尔碰一碰便泛动涟漪。 男人大抵如此。 新欢要,旧爱也舍不得。明明连妾都纳了,还能将昔日五分的情情装出十分,做足了痴心人的姿态,白白感动了自己。 孟柳效仿孟莫多年,终于在这夫妻夜话中崩溃了。 你接她?你凭什么接她来?姜荣昌!你也不想想她愿不愿意?她若看得上你,当初怎会和离?‘ 这话属实难听,姜荣昌的脸色腾地变了。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也出于尊严,他坚持称孟蕖多年不再嫁是余情未了。孟柳气得发昏,尖叫若撕扯头发口不择言。 “魏安平若能回长安—— 这个名字触动了姜荣昌的隐痛。 魏大将军出身微末,思幕孟蕖而不得,从戎征战多年立下赫赫战功,为帝王所忌惮,最终困守洛阳失去自由。 姜荣昌平日可以摆出对魏安平的不屑和嘲笑,但深究起来,他其实是自卑的。 毕竟,关在笼子里的老虎依旧是老虎,指不定哪天就归山称霸。而姜荣昌比起魏安平来,只有个富贵家世。姜氏的底蕴让他出生便占尽优势,可剥离了姜氏与清远侯的头衔,姜荣昌对上魏安平,一无所有。 最最关键的是,孟荣曾当面称赞过魏安平的功绩—— 当为大丈夫。 她如此说。 文雅贤淑的妻子心怀沟壑,谈及沙场上惊险野蛮的冲杀,眼里全是跳跃的光。 这光刺痛了姜荣昌。 如今孟柳把魏安平的存在点出来,如何不是对他的掌掴嘲讽。 深夜,姜荣昌拂袖而去,寻美妾欢好纵情。被抛下的孟柳跪在床前,披头散发哭了半宿,后来泪干了,声音哑了,偏执冰冷的情绪爬满脸庞。 “是你们逼我的。” 147秋狩 宿成玉做了个梦。 梦里的他尚是身形单薄的少年,十六七岁,浓黑的眉眼挂着热烘烘的汗。青衫随意挽在腰间,裤腿卷起,鞋履沾满草屑。 日光明媚,娇艳如春花的少女趴在他背上,摇晃着两条腿。 怀哥哥,好晒啊。 怀哥哥,你累不累? 你走得再快一些呀。 任性又娇惯的侯府千金,咯咯笑着,手里的茅草挠弄宿成玉汗津津的下巴。刺痒感扎进皮肤,钻入气管,混着滚热的气流吞咽入腹。 路上的行人叁叁两两,都瞧着他们笑。那是一种包容而鼓励的笑容,是对美好少年的欣羡,两小无猜的祝福。 宿成玉就在这注视中走下去,踩着炽热的道路,走向耀目茫然的未来。他疑心自己听到了鼓噪的蝉鸣,然而睁开眼,窗外却是萧瑟秋景。 干枯的石榴树在风中张牙舞爪,晃出许多鬼魅阴影。 蝉奴端水进门,伺候宿成玉清晨洗漱。 他扶额静坐片刻,终于回想起来,梦境是几年前发生过的真事。那时与姜晏郊外游玩,归来时她不愿乘车,又抱怨脚痛,非要他一路背回家。 少年往往脸皮薄,但宿成玉和旁人不同,从未对姜晏说过不字。 哪怕背完姜晏,当晚脚底挑破了几个血泡,次日恰逢太学考骑术,落了名次。 “今天放晴。” 宿成玉像是对蝉奴说话,“想必是个响亮的好日子。” 如他所言,当日果然天气晴好,日头暖融融的,只有些游丝薄纱似的云带。 适合秋狩。 秋狩是早些日子就定下来的,每年都有,阵仗不小。天子亲临,王侯群臣携家眷前往,地点就在洛阳城郊的金乌苑。 这金乌苑虽比不得前朝上林苑,却也足够奢靡秀美。有群山湖泊,亭台飞榭,又养了许多珍禽异兽。哪怕不亲身参与狩猎,进来逛一逛也是难得的享受。 当然,也并非谁都能来。宫里批复的名册清清楚楚,想蹭脸面都难。姜晏困唧唧乘车前往金乌苑途中,就听姜荣昌念了许多名字。季桓,宿成玉,沉如青,沉知婴…… 关键是闻阙。 姜荣昌嘱咐她:“此等场合,若是遇着闻相,勿要失了礼数。” 说完又不放心姜晏的脾气,仔仔细细提点一番。 “知道了知道了,爹爹好烦。” 姜晏捂住耳朵,“要守规矩,不要犯了天子忌讳,不能得罪皇子公主,不和人争吵打架……我就躲旮旯角落吃点心行不行?” 姜荣昌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态度敷衍的小女儿。 是暗示你和闻阙发展感情啊! 姜晏只当没听懂。 她人进了金乌苑,心思还有一半放在长安。寄去的家书尚未收到回音,也不知阿娘身体是否有了起色。 年底……年底若无事的话,就再去趟长安罢。 因为心不在焉,姜晏完全没关注秋狩的排场。高高在上的天子说了些啥,礼官念了些什么吉祥话,贵女们如何从宫殿移步到猎场,都没有印象了。也就中途陵阳公主把她唤到跟前,饶有兴致地玩散了她的发髻,惹得她分神皱眉。 “殿下莫闹。” 陵阳公主捏着一根拆下来的发簪,沉思片刻道:“本宫再给你编一个。” 然后就没然后了。 陵阳公主的梳头手艺差得令人发指。 还是沉知婴过来,抿着嘴笑,替姜晏拢了碎散的细发,给她梳了个更灵动的半飞仙髻。动作间难免带出几分亲密神色,看得陵阳若有所思。 “你俩这样……” 陵阳道,“倒似一对新婚的鸳鸯。” 沉知婴惊出一脊背冷汗。 但姜晏一点都不虚,盯着惫懒的美人公主,缓缓开口:“那我与殿下岂不也做过夫妻。” 好歹也有多日抵足而眠的情谊呢。 虽然陵阳和闻阙搭上关系就没再请姜晏进宫了——这事儿说不好是陵阳绝情还是闻阙作梗,毕竟闻阙明确表示过,不希望姜晏和陵阳走太近。 姜晏一语惊人,周围贵女听得胆战心惊,唯独陵阳笑弯眼角。 “小五真有趣。” 这事儿便揭过去了。 傍晚时分,进了猎场的人陆续归来。太子的收获中规中矩,叁皇子却活捉了只白狐献给天子,哄得这位帝王龙颜大悦。 再后来,衣衫血迹斑斑的青年策马露面。 “季御史猎得白鹿!” 姜晏扭头望去,隔着人群寻见面目模糊的季桓。他应当在笑,多情的脸庞覆着陌生的面具,举手投足自有风流之气。 ……越来越像前世的笑面阎罗了。 148混乱的开端 白鹿乃吉兆,天子龙心甚悦,当众赞赏季桓有文才武略,当得兰台看重。 一言既出,群臣看待季桓自是不比以往。晚宴时觥筹交错推杯让盏,季桓周围的气氛便热络许多。 至于围拢在天子身侧的太子和叁皇子,还有几个叫不上名的皇子……打机锋与争相表孝心也是一景。陵阳没凑到跟前,始终远远坐着,一副提不起劲的困倦样。 闻阙的坐席在天子左手下方。显着,明亮,无人可忽视。他穿了较为轻便的靛色绢衫,乌发在脑后攒成一束,玉质的发冠于灯火中熠熠生辉。周围皆是热闹欢笑,酒气芬芳,唯独此人寂寂而坐,仿佛抱了一捧月华。 姜晏坐在众贵女间,遥遥望去,只觉闻阙如同幻梦中的虚影。他在这里,却也不在这里。 有一瞬间,她几乎可以品尝到某种晦涩轻淡的孤独。心念动时,闻阙似有所觉,侧过脸来,一手执盏微微举起,随后饮尽。 是……在与她敬酒么? 姜晏无法确定。 他或许发现了她,寻见了她;但也可能只是自斟自饮罢了。 月上中天,宴席将散。天子醺醺然,不由悲叹国师云游未归,自己思念甚重。群臣不乏面色微妙之人,毕竟这妖孽国师有不如没有,早早死在外头可能更好些。然而谁也不会扰天子的兴致,当他决定登万世摘星台赏景,众人只能附和跟随。 万世摘星台,位处猎场西南,山林之中。周围鲜有楼阁,秋枫如火,若登上最高处,则可俯瞰远近山河。 这是一座极高,极奢华的楼台。 亦是幸明侯未出事前,为天子建造的珍宝。建台之时,此地尚未归入金乌苑,本是幸明侯的产业,幸明侯大兴土木挥霍金银,钱财不足便与少府“挪借”,少府丞断然驳斥拒绝。然而少府丞不知高台会连同山林献给天子,他的拒绝直接惹来天子反感。后幸明侯授意御史大夫弹劾少府丞,季慎之便成了杀人的刀。 而杀人者,为幸明侯,为天子。前者已经借着宿成玉的诉状,家破人亡;后者尚披金戴银,扶着近侍站在摘星台上指点月色苍穹。 “国师最爱在此处卜筮祷祝……” 天子如此笑言。 季桓站在憧憧阴影里,面容晦明变幻。 闻阙则是冷着脸立于天子身后,完完全全的漠然。左相有左相的脾气,众所周知他与国师不和,摆冷脸也很正常,总归附声追捧的不知凡几。 姜晏早就困了,压根没爬到最上头看月亮星星。她靠在沉知婴肩头打盹儿,迷迷糊糊睡了半刻,方被摇醒。 “晏晏,该走了。” 原来终于到了散场时候。 帝驾先行,随后是王侯大臣。姜晏牵着沉知婴的手,东倒西歪地走在路上,分不清方向时辰。 女眷休憩的宫殿挺远,得离了猎场再走小半个时辰。可是姜晏还没走几步呢,忽听得电闪雷鸣,脚下山路震颤不已,哗啦啦的大雨瓢泼而下。 这情形,显然是赶不了路了。 一片混乱中,宫使引着众人去最近的楼阁避雨歇息。事出突然,安排仓促,姜晏稀里糊涂跟着人进了座漆红高楼,坐在僻静房间内抖抖索索擦头发。 “还请贵人稍作等候,奴婢这就差人送热水。”宫婢解释了朱楼的情况,“下面尚有朝臣男客,贵人千万注意,若有要事呼唤奴婢即可。” 避嫌嘛。 姜晏擦着脖子,问:“还有哪些人在此处避雨?” 跟在皇帝身边的王侯重臣自然不可能滞留此处。 宫婢报了些官衔,姜晏都不熟,倒是听见了十叁曹属官的名字。宿成玉也在其中。 男女有别,女眷们都安排在楼上休息,其余人则是在一二层。姜晏得知孟柳就和自己隔着几间房,离不太远,至于沉家的女眷,已经住进另一处楼阁。 大晚上的,姜晏又冷又困,懒得找人玩闹,打算擦擦身子睡觉。然而深秋寒凉,她淋了雨渐渐难受起来,即便换了干衣裳也开始打喷嚏。 想喝姜汤。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房门吱呀推开。 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程无荣,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对姜晏弯起眼睛。 —————— 补昨天的更新 149姜汤。 姜晏不知道程无荣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难得换掉了自己松垮垮的道袍,穿得人模狗样,活像哪个世家打秋风的远方亲戚。 见了姜晏,便自顾自唉声叹气起来:“哎呀,淋得这般可怜,还不会照顾自己,瞧着明儿肯定要发热……” 说着,亲昵地坐到姜晏身边,要给她喂姜汤。 “在下伺候娘子喝汤,喝完裹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发了汗便没事了。” 姜晏皱眉往后退,避开怼到脸上的汤匙:“你怎么进的金乌苑?” 程无荣一根手指摆了摆,笑眯眯道:“山人自有妙计。” 说实话,这个人已经够诡异了。 啥药都能做,啥病都能看。经常趁人不注意摸进卧房来。 如今出现在姜晏面前,她竟然没多少惊讶感。 “只是姜汤?” 姜晏盯着碗里黄褐色的液体。 程无荣:“只是姜汤呀。” 尾音还带着点儿荡漾。 姜晏沉默。她的确想喝这个,但理智上觉得宫婢送一碗姜汤更妥帖。可是出去的宫婢一直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忙碌。 犹疑片刻,她道:“你出去,我自己会喝的。” 程无荣弯着狐狸眼点头。 “喝了汤早些睡觉,若是睡不着,在下乐意为小娘子暖床……” 姜晏:“滚。” 程无荣滚了。 他特别利索地出门走人,绕过长廊,喉间渐渐逸出些模糊的曲调。若有人靠近了仔细听,便能辨别出他哼唱的内容。 “故技重施,故技重施的烂招啊……” 下楼时,木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拐角处光线幽暗,似乎有猛兽窥伺蛰伏。程无荣笑容消失,一手扶住栏杆,朝那角落歪了歪脑袋。 与此同时,有声音冷冷响起。 “男人为何从上面下来?” 哎呀。 程无荣站直身体,望着黑暗中逐渐浮现的人影。 是叶舟。 闻阙的近身护卫,闻阙的剑与盾。 此刻,他正用锋利冰冷的视线剖开程无荣的皮肤。 “风雨大作,主人家淋了雨要驱寒把脉,我这郎中不得上去伺候么?”程无荣迎着叶舟可怕的目光,重新笑起来,“只是送碗姜汤,嘱咐几句罢了,谁敢在这金乌苑行无礼之举呢?” 叶舟没吭声。 以前天子多疑,生怕自己有遇刺的风险,规矩定得特别麻烦;但一年又一年过去,再怕死的人也难免懈怠平和。 因此,即便秋狩名单有严格限制,一部分王公侯爵也会钻点儿空子,带几个妥帖的身边人。 按照常理,没人会在这朱楼里犯蠢做得罪人的事。至于自家阴私……倒也与叶舟无关。 他之所以守在这里,主要是照看姜晏的安危。这种任务已经持续数月,他始终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保证姜晏身边没有危险,且便于与闻阙联络。 金乌苑的大雨实属意外,叶舟看着姜晏上了楼,楼上都是各家女眷,且有宫婢侍奉走动,若出事,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 既认不得程无荣的脸,叶舟重新站回黑暗。 他看着这白脸男子下楼离开,一双剑眉下意识拧起。 奇怪。 明明不认识,却总觉得有种让人生厌的气息。 150送错的房间 姜晏最终喝了几口汤。 只是几口。 胃里变舒服了,她便搁碗,钻被子里昏沉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淋了雨头脑发昏,竟然做了奇怪的梦。身下床板叩叩作响,沉重的身体随同褥被塌陷下去,经历短暂的坠落,于黑暗中被人接住。 “能自己走么?” 抱着她的人问。 姜晏觉得这声音耳熟,但是想不起是谁。她裹着被褥,身子虚软发烫,大脑则沉浸于虚无的快乐。 “看样子不能啊。” 那人笑了一声,很短促,像狐狸进食前发出的喜悦鸣叫。冰凉的脸庞凑过来,挑开软塌塌的被角,在姜晏的脸蛋和脖颈嗅来嗅去。有一瞬间姜晏以为自己成了狐狸叼在嘴中的肉。 但他没有吃她。 只抱着她,在漫无止境的黑暗中走。分不清方向的过道逼仄又压抑,脚步的回响像某种惊悚梦魇的预告。但姜晏在昏昏沉沉的热意中感受到了丝丝缕缕的凉风。 她的脑子太钝了,思维乱七八糟。一时想到闻阙说过洛阳下方有密道,一时又忧虑自己落陷无尽迷宫。好在抱着她的人很靠谱,每每停步须臾,便重新迈步,坚定不移。 他好像能根据风的流动判定前进的方向。 “历来王公贵胄,似乎都有挖密道埋机关的毛病。” 他说。 “都城底下四通八达,那是托了前人的福。金乌苑虽在城外,地方广袤山林繁茂,平时守备不甚严密,若是以后真打起来了,还真是个屯兵的好地方。嗯……借密道潜入金乌苑,驻扎猎场山林,待命时还能捉个狼啊鹿的,真舒服。” 他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密道何时竣工,如今金乌苑底下的路还是老早以前的玩意儿呢,说话都能吸一鼻子灰……呸,瞧瞧这蜘蛛网。” “不过碰着蜘蛛网也是喜兆嘛。” “结欢喜姻缘。” 这人叽叽咕咕笑着,也不管姜晏是否在听,叭叭说个没完。 “夫人真的很没新意。之前在灵净寺已经试过这套了,如今又哄我骗我,拿了我的药,说是要让你们这对小鸳鸯深夜会面互诉衷肠。” “嗯……听不懂么?她与我说,你和宿六心意相通,可惜侯爷功利,非要将你嫁给天上的月亮。她身为母亲内心难过,捱不住你的请求,豁出脸来和我拿药。说你要用这药,与心爱之人消解隔阂,做短暂夫妻……” “哈哈。” 大概觉得好玩,他无可抑制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过道里的风开始变得清晰,空气浮动淡淡香味儿。 “今夜你与宿六都在朱楼,真真是私会的好时候。我进来时,夫人正遣了人给你送汤呢,唉,我为小娘子操碎了心,又要夺了这汤,又要处理宫婢,忙得要死……谁能猜到区区宫婢,恰巧与夫人有旧,愿意为她做事呢?” “不过好在有我嘛。不管夫人用了什么手段唆使宿六,他进来卧房,也找不见你。大半夜的侯府千金莫名失踪,他哪里敢声张?” 在某处,他停下脚步。 “与宿六私会,被闻相知晓……这场戏有什么意思。不若换个郎君,比如闻相?与闻阙私相授受被人发现,听起来更有趣啊。” “别担心,虽然闻阙没喝汤,但你这般模样,往他床上一送,他如何舍得拒绝。男人么……表面装得再好,都差不多的。” 他推开了什么暗门。隐约光线流入黑暗。 “听明白了么?小娘子要努力勾引闻相啊。我已经将你送过来了,莫要叫我失望。” “反正……你肯定也喜欢这种男子罢?” “我知道的。” “因为你是不知餍足的淫狸嘛。” 视野颠倒。 身体移动。 姜晏被他往前送了一送,迷迷糊糊四下张望,只能辨认出自己进了什么房间。地上铺着厚毯,周围摆着案桌花瓶,恰好将此处围成隐秘暗角。 好困。 而且好热。 姜晏已经忘了送自己进来的人。身处梦境是能接受一切不正常的,所以她抱住了冰冰凉的大花瓶,继续睡觉。 可是今晚的梦尤其扰人。 她总能听见耳边有嘎吱嘎吱的摇床声,咚咚咚的撞击声,以及黏腻急促的喘息。好吵,太吵了,吵得姜晏眉头紧皱,扯掉热烘烘的被褥,不由自主地抓挠脖颈。 在这令人暴躁的热气中,姜晏听到了女子窒息的咯咯声。 搞什么……春梦混着鬼怪奇闻? 她想出去看看,身体却软得不行,膝盖扑通跪在地上。好在厚重的毯子抵消动静,姜晏便手脚并用,慢吞吞挪出角落,眯着眼睛望向怪声来处。 她看到了一架床。 罗帐半掩。 床上的少年骑着赤条条的女子,腰胯激烈动作,双手紧紧扼着对方的咽喉。与身体暴露的女子不同,少年还穿着白色里衣,发髻也未曾拆解。 冲撞,冲撞,手臂青筋凸起。 兴奋的狰狞爬上他阴鸷的眉眼。 151被审问的猎物 是谁呢? 总觉得,很眼熟。 记忆是一滩融化的汤,咕嘟咕嘟冒出苦辣的泡。密密麻麻的悚意顺着后脑勺往上爬,发软的四肢却迟钝惫懒,依旧定在地上。 是谁呢? 姜晏还在努力思考。 咚咚咚咚的撞击声愈发激烈,按在床上的女子仿佛成了揉皱的布料,这布料又在少年的挤压下流出了鲜红的汁液。她应当是在哭,哭得面目狰狞,皮肤通红,歪斜的嘴巴呼出断断续续的哀鸣。 “殿下……殿下……我错了……” “咳咳……咳……” “我真的……真的没有撒谎……沉……和闻阙……没有关系……” “再给……机会……我再……再打探……咕呜……沉……如青……咳咳咳……并未对我生疑……啊……” 混乱的求饶。 可怜的哭泣。 姜晏呆愣愣地看着他们,脑袋里冒泡的液体逐渐降温平静,混沌的思维试图扯破朦胧的薄膜。再快些,再快些,她已经要想起来了;再快些,再快些,快点逃—— 可怕的危机感在身体里疯狂尖叫,与此同时,床榻冲刺的少年扭断了女人的脖颈。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紧接着他回过头来,染着恶意的眼眸对上角落跪坐的姜晏。 “啊,混进来一只偷窥的老鼠啊。” 原本沸腾的燥意消失无踪,绝顶的恐惧压下来,几乎要挤破姜晏的五脏六腑。 她终于清醒了。 清醒了。 清醒了。 她被该死的程无荣送进陌生的房间,目睹了一场交欢与凶杀。杀人者紧紧盯着她,目光像浸了剧毒的刀刃,一点点割开她的胸腹;然后缓慢而病态地,将精液注入尚有余温的尸体。 湿淋淋的性器拔出来,顶端垂着黏腻的白浊。 司晨没有合拢衣袍。 他就这么赤脚下了床,走到姜晏面前,弯腰捏住她的下巴。 “怎么进来的?” 他自言自语。 姜晏垂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的依旧是司晨胯间的性器。稍微有些疲软,很湿,那些交合的淫液里,还混着丝丝缕缕的血。赤身裸体的尸首尚且横于床榻,杀了人的叁皇子如今开始审问新的猎物。 “怎么不说话?脸真红啊,看着有点恶心。” 姜晏也觉得恶心。 喉咙仿佛被绳索缠紧了,发不出声音,连吞咽都很困难。苏醒的理智正在敲打大脑,身体每一个毛孔都发出无声的喊叫。这是对于杀意的警告,警告她得立即逃离此处。 可是她无力挣扎。 程无荣送的姜汤显然有问题,药力的余韵还在身体里流淌。司晨掐着下巴的手指力气很大,大到姜晏骨头都在疼痛,生的欲望和面临绝境的恐惧搅合在一起化作浓稠的气流,来势汹汹涌上喉头。 想吐。 很想吐。 可她的脑子还能分析当前情况,将方才的所见所闻逐步回放,拼接某个秘密。 她记起来床上的女人是谁了。 姓姚,家世算不得有名,在贵女们的宴会中,此人不甚起眼。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姚娘都早早和沉如青有了来往,就在不久前,沉如青主动向姚家提亲。 算算日子,姚娘如今是沉如青的未婚妻了。 上一辈子姜晏隐约听闻沉如青有桩未成的婚事。 如今这桩婚事依旧没了。 沉如青的未婚妻就躺在狼藉床榻,死得衣不蔽体。她应当是叁皇子的人,也许一开始接触沉如青就是出于叁皇子授意,为了打探沉家与闻阙的关系。 叁皇子已对闻阙的身世生疑。 但姚娘送回的消息却否认了这点疑虑。 司晨不满意,且不相信姚娘的话语。事实上,司晨多疑的性子比起天子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达到了偏执的程度。对于任何不安定的存在,他都喜欢斩草除根。 譬如在皎月阁端茶送水的仆役。 譬如无法带回有用讯息的姚娘。 现在,轮到了姜晏。 一个被程无荣送错地方、被药物弄得手足瘫软、不幸目睹了姚娘死亡的姜晏。 152“做给我看。” 如果能有多余的力气,姜晏愿意用最恶毒的字眼辱骂程无荣。 但她当下的精力,甚至不足以应付司晨。 她是真的会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世已是难得的奇遇,而奇遇如何可能发生第叁次?她还没有处理好前世的恨与憾,她还浸泡在前世的梦里,未来的惨象也许还会发生,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甘。 好不甘心啊。 姜晏竭力掐着指甲,但她所谓的竭力,连红印子都没掐出来。反倒是眼眶蓄着水,绝望的恐惧的恶心的抗拒的愤怒的液体颤悠悠晃荡,落在司晨眼中,只是一副娇弱可怜的模样。 司晨当然不知道姜晏的感受。 也不知道姜晏的秘密。 他注视着她,神色渐渐变了意味,扼住下巴的手指缓缓移动,贴住了她发颤的脖颈。 “好细。” 少年低声喃喃。 他似乎并不期待她的回应,也不好奇她出现于此处的原因。清远侯府的小姑娘虽说身份矜贵,可如今困在这卧房里,就算死了,司晨也能处理得干干净净。改日与清远侯寒暄,清远侯也无法察觉女儿真实的死因。 所以他继续摸她。 用刚刚杀了人的手指,挑开她的衣襟。用屈起的关节,磨蹭她的锁骨。 动作漫不经心,又有些新奇。 “要哭了么?哭也可以啊,反正每次看见你,总是一副要哭的模样。” 司晨像是回忆过往般笑了笑,嘴里吐出的言语恶意十足。“你哭起来挺蠢的。” 说话间,他的手掌贴住姜晏锁骨,向下滑去。尚未触碰绵软之地,抖个不停的少女突然张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淋淋漓漓的汤水混合物,全部吐在了司晨身上。 沉默只在须臾。 下一刻,司晨重新扼住姜晏咽喉,几乎要将她拎起来。缺氧的窒息感迅速加重,姜晏脸色憋得通红,红又转为青紫。 她挣扎着挠他的手背,连红痕都划不出来。 草你爹的程无荣。 草你祖宗的司晨。 草草草草草你这种该挖了眼剜了心捅烂屁眼从后面扯出肠子扔到粪坑里的狗东西。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轰鸣的大脑开始发疯。 挣扎的魂灵拼命哭喊。 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清,世界变成模糊的光斑,然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闷钝的敲门声。 咚,咚,咚。 有人走进来,用她极为熟悉又极为陌生的嗓音说话。 “……殿下。” “请放过……臣将来的妻子。” 脖间的桎梏骤然消失,姜晏重新落在地毯上,捂着火辣辣的咽喉大口喘息。太阳穴怦怦直跳,头脑晕眩嗡鸣,发黑的视线逐渐见到光明。 她看见面前有一双缎面鞋履。深青色的,样式简朴,像极了闻阙平日里的穿戴喜好。抬起酸痛的眼帘向上看,又看到了月华似的衣袍,让她想起酒宴间怀抱月光的青年。 她对上来人清俊的眉眼。 宿成玉静静望着狼狈的姜晏,再次请求道。 “殿下,请饶恕姜五娘的冒犯。” 松手的司晨脱掉了脏污里衣,赤身裸体走到楎架处,扯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他脸上依旧带着未曾消散的憎恶与怨怒,眼珠缓缓转动着,来回打量宿成玉和姜晏。 “……啊。” 司晨短促地笑了下,“我想到个有趣的法子。” “这样罢,既然你来了,我也不问你为何深夜来此……宿六,只需满足我一个条件,取悦于我,此事便可揭过。” 他抬起手,指尖隔空点了点姜晏。 “还记得我说过,驯服女子的办法么?” 让她痛,让她恐惧,让她依赖。 剥掉衣裳,剥掉自尊,剥掉脾性。 成为狗,成为猫,成为不会背叛不会乱说话的宠物。 “就在这里……” “你们,做给我看罢。” ———————— 姜晏发疯进度30% 153他梦到了前世。 宿成玉在晚宴上喝了些酒。 他不贪杯,但身份摆在那里,遇着需要奉陪的场合,自然不能推拒。也因此,他休息得较早,外头的灯火刚刚黯淡下来,便和衣躺下了。 楼外的雨声持续了很久。 在不安喧闹的气氛中,宿成玉陷入似梦非梦的幻觉。他仿佛置身于凄风苦雨,身体里里外外都冷透了,视线迷蒙不清。恍惚间,耳朵钻进怪异绝望的呜咽。 呜呜…… 嘎……咕呜…… 像女子的哭声,有气无力,拼命压抑。 像怪物的嚎叫,断断续续,呕吐窒息。 然后画面亮起,他又见到了曾经的少年,背着惫懒的少女走过洛阳长街。灼热的阳光漫天漫地,将他们的身体烤得冒烟燃烧,焦黑朽烂。 变得面目全非的姜晏,向他抬起头来,黑洞洞的眼眶流出粘稠的血。 她在哭。 她说,宿成玉,我不想死。 震颤心魂的雷声劈进大地,炸裂般的轰鸣硬生生将宿成玉拖拽出噩梦。他按着莫名发痛的心脏爬起来,被毫无来由的不安搅得呼吸紊乱。 这不对劲。 很久以来,他一直无法感受到情绪的大起大落,更不会有神经质的慌张。万事万物皆可计算衡量,就算被谁拨动心绪,也只是风吹涟漪般的动静。 可是现在,宿成玉的确在慌张。 这种陌生的情感,像是从噩梦中攀爬出来的幻觉,又如同另一个错乱的魂魄试图夺舍身体。有什么在不断催促着他出门,赶紧出门,不要滞留此地。 去哪里呢? 宿成玉踏出朱楼的时候想。 他很茫然,茫然地撑着伞,克制有礼地对宫侍解释自己睡不着,想在雨中漫步闲游,并拒绝了宫侍的陪同。文人大抵都有类似的神经病,宫侍拿着敬佩且不解的眼神目送宿成玉步入雨幕,并未强行阻拦。 在周围转一转没什么要紧。 总归下雨天哪里也去不了,机要禁地又有重兵把守。 于是宿成玉得以独自散步。 说是散步,他的目的地却很直接。 ——是皇子王侯临时休憩的软烟殿。 因为猝不及防的暴雨,一些重要人物都留宿在此。叁皇子,奚太尉,以及……闻阙。 软烟殿足够宏敞。住在这里的人,彼此都打扰不到。毕竟要么是天生贵胄,要么手握大权,身边都带着许多自己人。 这算是某种特殊待遇。金乌苑秋狩的规矩,并不见得一视同仁。 宿成玉收了滴水的伞,向守卫轻声诉说来意。 “我有要事欲与叁殿下协商……殿下是否方便?” 没有来由地,宿成玉就是觉得司晨尚未入眠。并且,出于某种诡谲的直觉,他认为自己必须来找司晨见面。 真奇怪啊。 宿成玉掩下眼中的困惑与迷茫。 他果真被放了进去,由兵卫引着,来到叁皇子休寝之处。隔着门,他听到里面细微的扑腾挣扎,耳熟的呜咽若有若无。 咚,咚,咚。 他抬手敲门。 这是逾矩之举,是不符道理的冒犯。最后一次敲击时,力道似乎要比先前重,手指关节隐隐作痛。 可司晨竟然没有怪罪宿成玉的冒犯。 而是将人痛快放了进来,允他窥视室内荒诞的景象。 凌乱的床榻躺着姚家的女子。本应跟在沉如青身侧,刺探闻阙与沉氏关系的姚家女,已经睁着空洞的眼睛死去了。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诧的事。 司晨本就脾性如此,容易在床事与施刑时失控发泄。 宿成玉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姜晏会在此处。 为什么? 她看起来糟糕透了。 可怜巴巴的,有气无力的,被司晨拽着拎着,脖子快要掐断,脸蛋青紫发胀。 她看起来快要死了。 宿成玉的心脏又开始不对劲。 似乎有种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怅然,一点点握住跳动的血肉,攥紧。 “……殿下。” 他回过神来,摒弃无法理解的情绪,谨慎判断着当下情况,开口道。 “请放过臣将来的妻子。” “将来的妻子”是个足够稳妥的称谓。可以提醒司晨清远侯府尚有可谋之处。事关大计,足以让司晨从暴虐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放过姜晏的性命。 但就算司晨清醒了,也不会轻易让她走。出于多疑的本性,司晨定会想出许多种手段,让姜晏永远闭上嘴。那些手段足够毁掉一个人的所有,宿成玉本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当他听到司晨接下来的命令时,并无震惊愕然。 “……在这里,你们,做给我看。” 竟然命令他和姜晏交欢。 宿成玉忽略内心隐约的抗拒,平静想到,这其实是最温和的命令了。姜晏的身体不会受伤,也不必遭受过于冷酷的折磨。只是交欢而已,世间男女孕育子嗣的本能行为,唾液与汗水的交换,肌肤的相识,毫无意义的取乐。 毫无意义。 所以…… 没有关系。 宿成玉按住姜晏的肩膀。 在感受到她肌肤热度的同时开口说话。 “臣遵命。” ———————— 姜晏发疯进度50% 看了留言,男角色的安排不好剧透,按理说是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剧情走向,不必太担心。具体安排也会考虑大家的意见。 本想一口气写完秋狩剧情,结果叁更还没到重点……总之先晚安。 154宿六,我怎么会遇见你? 姜晏清楚地听到了这叁个字。 因为一切太过荒诞,太过吊诡,反而显得好笑起来。 于是她真真切切地笑了。 抬起头,对着面色平淡的宿成玉,逼迫着不听话的唇舌挤出声音:“宿六,我怎么会遇见你?” 如果幼时没有贪玩拽灯穗子,是不是就能避开宿成玉的救命之恩?是不是就能从源头斩断所有相交的可能? “……” 姜晏没有力气将剩余的话说出来。 但宿成玉已经读懂她的表情。 她在厌恶他,否定他,也否定曾经的相遇相识相伴。 墨玉似的眼瞳微微失焦,宿成玉瞬间抓紧姜晏肩膀,又倏然松开。他转而望向司晨,这位殿下坐在床沿,已经摆出了看好戏的姿态,毫不掩饰漫溢的恶意与兴奋。 王侯贵胄观赏百戏时,实在无聊也会指使下仆当众媾和,以此取乐。但若将下仆换作名门之后,换作骄傲的贵女,这场戏就成了难得的奇景。宿成玉与姜晏,皆为司晨亵玩之物。 ——下臣与脔宠是不同的。后者意味着,宿成玉完全成为任由驱使的狗。 一条狗无法站上朝堂。 更无法站在宿永丰曾经的位置。 “殿下。” 宿成玉站直身体,垂眸道,“恕臣冒昧,实在无法违背家父遗训,人前裸裎交欢。还望殿下赐臣恩德,允臣带姜五去别处……臣谨记殿下教诲,今夜定会让殿下满意。” 司晨意义不明地唔了一声。 “你想违抗命令?” “并非如此。” 宿成玉迎上司晨审视的视线,语气无起伏,“臣一生恪守家父训诫,殿下正是看中这一点,才施恩应允臣侍奉左右。若臣真如此行欢,形同猫狗,想必殿下才会真正失望……殿下只是想考验臣的决心罢?还请您放心。” “一夜就好。” 宿成玉说。 “过了今夜,殿下若不满意结果,尽可降下惩罚,臣无令不遵。” 隔了很久。 又或者只有一瞬。 司晨打了个呵欠,神情归于倦怠,摆摆手道:“无趣,那就随你的意思罢。不必换地方了,就在这里办事,我差不多也受够床上的味道了。” 他往外走,目光意味深长扫过宿成玉的脸。 “记得问清楚,她怎么进来的。”既然姜晏可能不需要死,那该查的事还得查明白,“明儿我过来看看你们。” “要给你带庆贺成婚的彩果么?” 说完玩笑话,司晨便离开了。 厚重的门板闭合落锁,腰佩刀剑的兵卫在外面围了一圈,肃杀身影斜斜映在窗棂,是无数交错缠绕的魑魅魍魉。 静默中,宿成玉缓缓跪坐下来,伸手触碰姜晏脸颊。 “晏晏。” 他的视线落在她颈间狰狞红痕。“你不要怕。” “不要否定我。” “我们一直是在一起的。” “以前如此,以后也如此。” “所以……” 宿成玉握住姜晏的右脚,缓慢而不容拒绝地脱掉柔软绢袜。他看见了挂在足腕的红璎珞,嘴唇弯了弯,似乎浮起些微的笑。 “不要再说让我伤心的话了。” 永远温和对待小青梅的宿六郎,倾身亲了亲姜晏的下颌线。他的动作很轻,不带任何欲望,干燥的嘴唇划过肌肤,移向她的嘴唇。 姜晏抬起软绵绵的手掌,啪地打在宿成玉脸上。于是这个吻失去了完成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捏住她的手,嘴唇贴了下指尖。然后俯身弯腰,将下个吻印在她白皙的足腕上。 “晏晏还戴着这个,我心里欢喜。” “因为晏晏很容易喜新厌旧……” “有时候,我也会担心自己成为旧人旧物。” 宿成玉的吻像轻而密的虫足,一点点爬上姜晏的腿。 “不过,没关系了。” 他说。 “晏晏没有抛下我的机会了。” 宿成玉张嘴,牙齿陷入姜晏小腿。他匍匐在她身前,好似一只假作臣服的兽,伪装正常的鬼。 他安抚着姜晏不正常的颤抖。 他要完成司晨“驯服”的指令。 却看不见,面前的姜晏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发间的尖簪。 ——————— 我没有办法在一次更新中一股脑把所有的剧情交代完整。 耐受度低的小可爱可以等一等,再更叁四章这个剧情点就完成了。 如果提前解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会发生什么,感觉会破坏一部分读者的阅读体验。但是不解释,有时又会因为一些误解导致自己和自己生起闷气来。 很早以前就说过碎玉并不打算写得多么复杂,也许有负于一部分人的期望,但碎玉不是大女主文,我没有写大女主文的本事和志向。文案很清楚:女主是个有点疯的娇小姐。 只是这样而已。 最后,并没有写“强奸既遂”之类的剧情,希望大家讨论时就实际存在的剧情进行讨论。文丑随便骂,这个没关系。 155在疯掉之前。 人常常把简单的事情弄复杂。 又把复杂的事情看得太过简单。 比如“复仇”,听起来就是个简单又复杂的词。落在姜晏身上,便成了庞大缥缈的网,将她整个人兜起来,缠起来,悬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而她只是个大哭大闹、看不见前路的笨蛋而已。 不能用简单的手段处理宿成玉,更无法阻止司晨这个堵在未来路上的敌人。杀一个羽翼未丰的宿成玉多简单呀,下毒,勒死,明杀暗杀,可是心里不甘,总想要他先爬上高处再狠狠跌落,饱尝苦痛与绝望。杀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宿成玉多轻松啊,可司晨依旧是最大的威胁,只要叁皇子篡位之心不死,清远侯府乃至姜氏都是不得不除的眼中钉。 于是考虑再叁,再四,再五,试图利用季桓,利用小乞丐,利用燕平王来处理难题。跌跌撞撞摸索着往前走,走了许多弯路,接触了许多本不该接触的人,譬如季桓,譬如朱鹭,譬如程无荣。全都是些让人不快的家伙,哪怕中途得到过一些欢欣愉悦。所谓“复仇”,推进得艰而又难,依旧是个朦朦胧胧的概念。是“我要宿成玉求而不得受尽折磨”和“我要孟氏姜氏平安无事”的心愿。 明明对侯府的人没多少感情,薄情寡义目光短视的姜荣昌,满肚子嫉妒算计的孟柳,吵闹愚笨的兄长,印象单薄的仆人……真就需要为他们努力至此么?想想就烦,烦得要命,可很多事情不能选择,想要保护特定的几个人,就得顺带着保护所有人。况且那些让她烦的,让她讨厌的人,也没有坏到必须去死的地步。 所以就背着太多的顾忌,太多的负担,一点点往前挪。好不容易取得了闻阙的信任,与他合作,或者说由他引着,将“复仇”和“保护”纳入长远的计划,徐徐图之。这个过程恐怕不止一年两年,目的是司晨落败,宿成玉成为落水狗。登基的天子换成陵阳——如果陵阳有这个本事的话——女帝临朝是最好的结果,姜氏捞不到什么好处但也不需要面对什么大麻烦,长安孟氏更是太平无忧。姜叁娘能高高兴兴当官,姜晏自己也能正常地活下去,不必死在中秋夜的噩梦里。 …… 考虑了太多可笑的事。也做出了许多可笑的判断。 判断孟柳没胆子像以前那样害她,所以轻视了孟柳的存在。判断程无荣暂且无害,所以像往常一样,喝了他送来的汤。 结果就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坐在难以喘息的房间里,背对着姚娘可怜的尸体,被宿成玉捉着脚腕亲吻啃咬。脚上的璎珞之所以戴着,是出于对半枝雪技艺的喜爱,哪怕送璎珞串子的人讨厌,可东西漂亮,而她两世都喜欢这些漂亮无用的小玩意儿。爱美似乎不是什么大罪,可是此情此景,更能衬托出她的愚蠢,对,愚蠢,多蠢啊她,和她那个爹毫无区别。 “短视”,大概是姜晏从姜荣昌那里继承来的唯一东西。 她被迫聆听宿成玉似真似假的情话,被迫感受他蛞蝓似的唇舌。男人的手指贴着膝盖向上滑,钻进亵裤,抚摸胯骨与腰窝。细碎的吻带着疼痛,从小腿到大腿内侧,暗示着一场循序渐进的侵犯。 今夜要做的事,绝不止交欢这么简单。 宿成玉要保证姜晏变得永远听话,而听话意味着身心的臣服。姜晏甚至不需要猜想,喉咙里就开始翻涌浓烈的血腥气。 以前宿成玉为了得到司晨完全的信任与赏识,将她活活烧死在土堡里。 现在他为了争取同样的东西,要将她变成奴隶和狗。 她是真的会变成狗。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想笑。 太想笑了,浑身都在抖。 跪在面前的宿成玉是这般体面从容,哪怕唇角沾着血,也能像哄小孩儿似的说情话。 “晏晏,不要怕。” ——再多怕我一点。 “我很高兴我们能在一起。” ——你逃不到任何地方去。 “别哭。” ——哭便哭罢。 言语是拙劣的谎言。而姜晏在颤抖迷蒙的视野里看到了真实的幻象。恶鬼从宿成玉身体里爬出来,扭动着黑漆漆黏糊糊的四肢,像虫子一样缠住她,抱住她,绕到身后抵住她汗湿的脊背,张开獠牙对着耳朵呼气。 宿成玉说一句话,恶鬼便也说一句话。 重迭的声音诉说着截然相反的内容,令人作呕的臭气钻进姜晏耳道,如同腐烂的尸水缓慢渗入大脑。 她攥着唯一可以使用的发簪,脑子里全是沸腾的幻觉。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又要被宿成玉杀死了。由内而外地杀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得归咎于她的好高骛远,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明明事情可以不这么复杂的。 明明就很简单。 去他的徐徐图之深谋远虑。 去他的虚与委蛇按兵不动。 她就该像重生回来初次见面那样,用簪子,用牙齿,用腿脚,用所有能用的武器,将这只人面鬼割喉剖肚,再踩烂他秋月似的眼珠,吐露谎言的舌头,灌满了毒液的肠胃。然后给他浇上火油,嘎吱嘎吱地烧个干净—— “哈……” 姜晏手心全是汗。 眼里都是水。 握着发簪的手,藏在堆迭的裙摆里。逐渐恢复力气的身体,患病似的抖得厉害,越来越厉害。 呼吸,呼吸,越呼吸越喘不上气。 眼睛所见的画面被黑色的大小漩涡占据挤压。 宿成玉抬起头来,摸了摸姜晏湿润的脸。 “晏晏,别哭了。” 听不清。 “你会没力气的。” 听不清。 “要抱着我么?像以前那样。” 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身后的恶鬼伸出了焦黑的长舌,钻进姜晏滚烫的耳道。 身前的男人抬起上身,将揉皱的裙子掀到姜晏腰间。 “……晏晏。” 他解开了自己的衣袍,温热的气息一点点贴了上来。微凉的棍状物滑入腿根,寻找正确的位置。俊秀的眉眼凑近来,染血唇齿吐出模糊的话语。 “我……” 锐利的簪尖在空中划过冷光,割开宿成玉的额角,斜斜滑进他的左眼。 噗嗤。 像扎进一只有韧劲的白糕。 汁水挤了出来。噗嗤噗嗤的,顺着姜晏的手掌流下来。 身前的男人和身后的恶鬼都发出了痛苦的声音。一个隐忍,一个癫狂。姜晏几乎抓不住发簪,她拼命往里扎,但宿成玉已经握住行凶的手。年方二十的男人力气远胜女子,捏着姜晏的肩膀狠命一推,她整个儿都飞了出去,撞在床沿处。死不瞑目的尸体被撞得歪了模样,软塌塌的手臂垂落下来,搭在姜晏胸前。 “哈……哈哈……” 她张着嘴汲取稀薄的空气,揉搓眼睛挤掉多余的泪水,腥甜气味顺着唇角淌进嘴巴,分不清铁锈味儿的来处。 “哈哈……呼……” 宿成玉塌着肩膀,似乎很痛地站在原地,一手捂着流血的左眼。扎进眼球的簪子被拔了出来,掉落在地。缓了片刻后,他重新向她走来。 “晏晏。” 宿成玉的嗓音终于也在发抖了。 他按住她挣扎着想要退开的身体,声音细若游丝,“晏晏,你想杀了我?” 姜晏牙齿咯咯作响。她觉着脸痒,又胡乱擦了一把。窒息般的喘息混杂着细碎的笑,从疼痛的胸腔中咳出来。 宿成玉半边脸都是血。 血似泪。 “……啊。” 他迟缓地陈述道。 “你要杀我。” 156不要再看他了。 早就岌岌可危的和平假象,连同宿成玉的眼球一起,乱七八糟地破碎了。 挣扎。 压制。 撕咬。 纠缠。 真正动起手来,男女的差距便显得极为残酷。宿成玉虽不习武,力量和体格却足够对付一个姜晏,她尖利的牙齿与不甚乖顺的指甲,都只是猫儿般的抓咬,既不致命,也不疼痛。 以至于姜晏被捆了两只手,佝偻着脊背蜷缩在床脚时,恍惚羡慕起朱鹭的本领来。不过其实她也记不清朱鹭是谁了,鼓噪缺氧的大脑挤满了毫无逻辑的碎片画面,失焦的视野全是扭曲旋转的黑涡。宿成玉抓着她的发根,将她的脑袋拉扯仰起,露出脆弱纤细的咽喉。 “……晏……” “不……听话……” 话语听不清楚。连宿成玉的脸也看不完整,成了血淋淋的残影。 她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身体和魂魄都要死在这里了。 过度凌乱的呼吸仿佛直接钻进了头顶,胸肺快要炸开,五官不受控制。可是在这种痛苦的漂浮感中,她清晰听到自己的声音。 “去死。” 这是多么真诚的祝愿啊。 为什么宿成玉的脸色这么奇怪呢? 好像被伤到了一样。好好笑啊。 好好笑好好笑好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 …… 视野终于被黑色的漩涡完全覆盖了。 下坠,下坠,被剥夺了五感持续下坠。 无止境的虚空包裹了意识,无止境的死寂亲吻着自己。 可又有个冷到极致的声音,像冰雪凝结的巨刃劈开黑暗。 “姜晏——” 于是纷纷扬扬的霜花飘洒下来,斑斓刺目的冰雪落在麻木的脸上。最先恢复知觉的器官是眼睛,在万千混乱的幻觉中,她看到了闻阙的容颜。 第二个恢复的是触觉。 她的身体,被人紧紧抱着,肩膀和腿都压得生疼。 然后恢复的是听觉。 好像有很多人在打架,刀啊枪的叮叮咣咣。不知谁嚷着“纵使左相亦不可强闯殿下寝居”,也不知谁厉喝“捉拿刺客不得阻拦否则视叁皇子包庇之罪”,争斗吵嚷的声音如同煮沸的开水,而姜晏在这噪音中听到了青年极具安抚意味的问询。 “我们要出去了……你不要急,还记得怎么呼吸么?” “慢一点。” “吸气……” 快要爆炸的肺叶变得缓和。 耳朵咚咚咚咚,血液重新开始流淌。 意识还有些模糊,无法正常串联前后因果。只知道自己正在被闻阙抱着走,走出了很可怕的房间,越过那些混乱纠缠的人影,一直向外走。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扭头回望,但视线被闻阙的肩膀阻隔,仅能瞧见屋内隐隐约约趴着个人。那人被很多只脚踩着,满脸是血,一只眼睛红得吓人。 “别看。” 闻阙低声道,“不要再看他了。” —————— 是姜晏的视角,所以比较混乱。 下一章是闻阙视角。 157闻阙视角的风雨之夜。 再早一些,因暴风雨而临时安排寝居的时候……出了一点问题。 原本准备给闻阙的居所,被叁皇子司晨不问缘由地挑走。两方都是宫侍得罪不起的人,总管愁眉苦脸给闻阙赔罪,另外准备住处。 闻阙自然不会跟天家子嗣争这不必要的面子。 他在新居简单收拾了下,和衣躺倒,就着轰隆隆的雷雨声想事情。身在丞相之位,要操心的政务多得数不清,遑论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私事。 想来想去越发清醒。 然后就有侍卫拎了个白脸的陌生男子进来禀告,说是瞧见这人鬼鬼祟祟在远处逡巡,实在可疑,捉了要杀,又鬼哭狼嚎地嚷着要与闻相见面。 他会见我的!他真的会见我的! 白脸男人声嘶力竭,总算争取到面见闻阙的机会。 真见到了,两膝一软扑通瘫成一滩,跪着抱住闻阙的腿:“闻相快救人,十万火急!姜五娘不巧落陷叁殿下屋唔唔唔唔唔……” 早在他喊出姜晏的刹那,闻阙眼疾手快,一巴掌捂了嘴,示意侍卫去外边等候。 其实不撵人也没关系。跟在身边的都是亲信。 但闻阙依旧清场,避免第叁人听到任何不利于姜晏的传闻。这反应约莫出于本能,君子之仪仁善之德,但或许,和这些仁义道德没半铢钱关系。 白脸男子说,清远侯府内宅不和,有人暗算姜晏,将她偷偷送到叁皇子的寝居。而他路见不平,怜香惜玉,心里实在着急,豁出命来找左相帮忙。 闻阙:“鬼扯。” 夜间并未束发的左相,只穿了素白的里衣。泼墨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得一双眼睛寒凉如冰。 他只看了程无荣叁息。 “国师乔装打扮的手艺不错。” 天衣无缝的易容伪装,就这么轻易被拆穿。连带着程无荣编造的谎言,也被戳了个稀巴烂。 什么仗义救人怜香惜玉,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假的,不过,为何姜晏的名字会从这玩意儿的嘴里吐出来? “那些细节都不重要!”被扒了真身的程无荣据理力争,“紧要的是姜晏真遇着大事了,贫道拿这个骗你做甚?” 闻阙没和程无荣墨迹,一脚踹在心窝,冷声道:“你最好不要骗我。” 他带着人直闯叁皇子寝居,为保姜晏名声,还捏造了捉拿刺客的理由。手底下的人与守卫短兵相接,混乱中闻阙劈开门锁,独自提着长剑进屋寻人。 他真希望某个荒诞的消息是虚捏假造。即便后续收场会很麻烦。 但他看见了横陈尸体的床榻,以及,床前被宿成玉压着的人。 那的确是姜晏。 平时骄傲又敏感的姜晏,发髻总梳得很好看、珠花和衣裙搭配得特别精致的姜晏。是住在早桂街,喜欢抱着猫玩耍的姜五娘。也是藏了一肚子苦楚偏偏要昂起下巴的侯府千金。 现在她的头发全乱了,脸蛋糊满了狰狞的血印子。猫儿似的眼眸空洞无光,胸脯怪异地起伏着,像脱了水的鱼在做最后的挣扎。两条胳膊拧在背后,裙子破破烂烂的,赤裸无遮蔽的腿屈起,小腿肚全是斑驳齿痕。 而宿成玉,握着姜晏的腿弯,揪扯着她的头发,解了衣衫的腰贴得很紧。 闻阙的剑几乎对准宿成玉的手砍下去。 好在中途扭转方向,斜斜在宿成玉后背拉开一道血口。如此,方避免姜晏同时受伤的可能。 他没心情思考为何宿成玉会在司晨这里对姜晏施暴,为何司晨不见踪影而床榻横尸,愠怒的冷火簇簇燃烧,唯独将嘴唇抿紧方能阻止情绪外泄。 扔开宿成玉。扯了床帐掩住尸体。抱起姜晏向外走,用外袍裹住她的身躯。安抚的言辞效果微乎其微,提着剑的手无法为她顺气,剑尖滴落的血迹在地毯染开朵朵暗花。 在离开这种肮脏难堪的洞窟之前,僵硬的唇舌只能挤出干瘪无情的话语。 “不要再看他。” 158失控 外面还在下雨。 低吼的雷声缓慢而深沉地碾过大地,失控的震颤与胸腔共鸣。 姜晏扯下罩头的衣袍,乱舞的雨丝冰冰凉落在脸上。骤冷的空气激得她清醒几分,但抱着她的男人很快腾出手来,将衣袍重新拢了回去。 啥都看不见,姜晏只能拿手指戳闻阙的胸。 “去哪儿?” 声音很难听,又哑又低。极易被雨声覆盖。 但闻阙听见了:“换个地方休息。” 大晚上的,擅自离开金乌苑也不现实。丞相和叁皇子闹起来,后续还有好一场官司打。 姜晏指尖划了划。 “去远一点。” 她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她说出更完整的话。 去远一点,安静一点的地方,没有人打扰,彻底安全的地方。 也不知道闻阙有没有听懂,总之脚下没半分迟滞。雨水打湿了袍子,姜晏露在外面的脚洗得湿漉漉的,很冷。中途大概经过了什么园子,葱茏树枝滑过小腿脚背,挂在腕骨的璎珞串子啪地掉落下去。 姜晏蜷起脚趾。 即便有衣物遮蔽,她仍然觉得自己被淋透了。迟钝的大脑没能让她意识到情况的反常,比如说,闻阙本不必抱着她淋雨,身为左相,他明明应该有许多妥帖的照顾办法。 但闻阙选择了最不理智的一种。 他抱着她走在雨天雨地里,护卫隔了八丈远。没人打扰他们,也没人阻拦他们。在令人安心的冷清中,姜晏一点点放松了身体,伸出手臂环住闻阙的腰。 她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里面的心跳。怦怦,怦怦,有力稳重。 真好啊。 想再靠得近一些,紧一些,直至体温相同,骨肉融合,互相不分彼此地契在一起。 这种念头并非出于爱意,只是劫难过后本能似的依赖罢了。淋湿的小猫需要抱抱,迷路的小狗寻找路标,受了惊吓的小千金索求温暖的安慰。 这多正常呀。 直到闻阙将她带进湖心水榭,满怀歉意地拿手帕擦拭她脸上的血,情绪克制地解释夜黑难行,前路泥泞,不小心走得太偏只能在此处休憩…… 初燃的灯光映照着发鬓微乱的美青年,窗外湖面跳跃的粼光摇呀晃,像是给他覆上一层非人的华彩。姜晏朦朦胧胧地望着闻阙被扯得散开的衣襟,小动物式的依存心态突然膨胀扭曲,生出了尖利的獠牙。 ……啊。 吃掉他罢。 不管是为了发泄情绪覆盖记忆还是诉说委屈寻找安慰。 吃掉罢吃掉罢吃掉罢吃掉—— 谁说她已经清醒了的? 最起码她搂住闻阙脖子,拽着他狠狠贴过去的时候,意识完全停滞,唯独胃袋痉挛紧缩,呜呜咽咽倾诉着寒冷与饥饿。 嘴唇碰撞,牙齿磕到了软肉。血的味道迅速弥散开来,姜晏没能分辨究竟是谁受伤,便将钝钝的舌尖送进闻阙齿间。 “唔……” 不知谁在吸气或呜咽。 “姜……” 湿软的唇舌完完全全碰到了。生涩僵硬的牙齿被撬开,唾液与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不可……” 也没什么不可以。 总归这个夜晚,一切早就失控了。 159第一次找不准位置不是很正常吗?by左相大 哗啦啦的雨声变得极为遥远。 唯独水榭内的动静无比清晰。无论是凌乱的呼吸,衣袍摩擦的声响,还是喉咙细微的吞咽。 姜晏起初半跪着,支起身子揪着闻阙亲。后来她累了,稍微往后缩了缩,他却俯身重新咬住嘴唇。 舌头……钻进来了。 明明半点经验也没有,气势却很凶,带着股隐而不发的怒气。眉心蹙得死紧,眼睛闭着,鸦羽似的睫毛挠得姜晏皮肤发痒。 “……哈啊……” 姜晏逐渐喘不过气。 她头晕目眩地搂着闻阙,颤抖的脊背抵住坚硬雕窗。外头开得正好的垂枝海棠散发着馥郁香气,细碎的粉色顺着后颈飘进薄衫,冰凉柔软;面前的青年则是紧紧压着她的肩膀腰身,在她缺氧前结束了失控的吻,竭力呼吸着开口。 “够了么?” 他的嘴唇也是薄而软的,有种很凉的味道。 许是湖面有风,卷得宫灯摇曳明灭,姜晏竟从闻阙眼中窥见奇异的破碎感。仿如高高在上的神像即将崩塌坠落,雪衣赤足的圣人步入泥潭。 “……不够。” 姜晏扯开自己皱巴巴的衣襟,柔软细腻的胸脯显露出来。她支起身,咬了下他颤抖的喉结,含含糊糊道,“这种时候还要拿我当小孩子糊弄么?” 姜晏当然不是小孩子。 从闻阙误闯房间,目睹她与胞弟交欢……就知道了。 那天之后,他的步调,他的理智,就开始悄无声息地崩解。 如果今晚没有发生意外,没有提剑救人,那么,他尚且能够维持一份虚假的体面。做一个旁观者,一个亦师亦友的长辈,一个沉默的苦行僧。 但万事没有“如果”。 闻阙在满耳的风雨声中闭了闭眼。 他问:“换人可以么?” 沉知婴也在金乌苑。把人弄过来很麻烦,但不是做不到。 姜晏胡乱唔了一声,解开闻阙腰间衣带,手指直接往下探。闻阙倒吸一口凉气,赶在她触碰重要部位前握住了手腕,几度张嘴,挤出艰涩话语:“我是谁?” 没有必要的可笑确认。 姜晏仰起头来,神情懵懵懂懂的,仿佛尚未恢复神智。然而她很快弯起眼眸,红肿的嘴唇轻声吐字:“闻子鸠。” 于是岌岌可危的神像轰然倒地粉身碎骨,孤行的圣人深入泥潭污水没顶。 闻阙闭眼,倾身将姜晏压在窗栏处,重重亲吻她破皮的唇角。他似乎全然抛弃了温和的外壳,唇齿滑过下颌吸吮侧颈时,竟让姜晏产生了被撕咬的错觉。 每一处都被亲了。 司晨留下的掐痕,宿成玉弄出的瘀伤,全都被新的痕迹覆盖。姜晏喊疼,闻阙也不停下,只揉揉她裸露的胸脯以示安抚。惯常执笔批阅奏疏的手,或轻或重地捏着柔软小巧的乳肉,薄茧剐蹭奶尖,激起姜晏体内阵阵颤栗。 她怀疑自己仍然被他当作小孩子哄,于是重又烦躁起来,指甲在闻阙后颈划下道道血痕。潮湿的风钻进窗户缝隙,秋海棠簌簌掉落在两人头上,身上,缀于闻阙低垂的眼睫。他解了湿透的衣裳,肌理匀称的身躯在豆黄的灯火里泛着朦胧的光。绝不文雅的性器将亵裤撑起夸张轮廓,姜晏待要细看,眼睛却被一只大手蒙住。 闻阙又来亲她。 比起之前轻柔许多的吻,细碎地落在唇瓣,脖颈,锁骨,然后含住奶尖。舌苔碾压,唇齿轻咬,直将可怜的乳头弄得肿胀挺翘,蒙上淫靡水色。 “……啊……别吸了……” 姜晏哑着嗓子推拒,腰身抖得厉害。腹部热流乱窜,腿心酸软且发胀,巨大的空虚感和胃部痉挛搅在一起。她扒拉开闻阙的手,湿濛濛的眼望见清冷的脸。用清冷描述也不恰当,他此刻也像是水里捞出来的,额头覆满薄汗,鼻尖与耳朵都晕着红。 “姜晏。” 闻阙呼吸都是碎的。他抵着她的额头,双手胡乱扯开裙子,按着她的膝盖分向两边。里面的亵裤早就褪到腿弯,湿润的花户再无阻隔。 “……姜五。” 他又叫了一声。薄唇紧紧抿住,咬着牙槽,再不肯发声。勃发的性器贴着姜晏柔嫩的大腿探进去,顶端戳到腿根,潦草顶了几下才滑入缝隙。 姜晏屏着呼吸等了一会儿,那根硬得不像样的东西戳来刺去,顶得她生疼。 就是位置不对。 “……” 160湿透的结合 意料之外的笨拙。 但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 丞相大人脸上掺杂着混乱的无措,肩颈肌肉绷得死紧。姜晏被戳得不太舒服,勉强耐着性子伸手,打算帮他对准位置。然而闻阙率先扶住了性器,深深呼吸着摸索到隐密的凹陷,咬牙顶了进去。 “呜……” 许久未有外物造访的秘穴,艰难吞咽他的前端。只进了约一个指节的长度,便似乎卡住了,前进不能。 闻阙发鬓全是细碎的汗。 他的呼吸也变得滚烫灼热,萦绕在姜晏耳畔。沾着湿意的双手移至姜晏腰胯,拢住柔滑臀肉,朝自己身前按。 姜晏短促地叫了一声,有些着恼:“别硬来呀!等等……不是这样……” 她无意识地咬住嘴唇,身子软软地往下滑,好歹调整了坐姿,好让自己更容易接纳粗硕生涩的性器。因为感觉不适,埋怨的习惯复萌:“笨死了……” 闻阙平生未得愚笨之评,被人嫌弃是头一遭。他没有吭声,屏着呼吸直接插到底,饱满的囊袋紧紧贴住花户,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柔软的温暖彻底包裹。上一刻抱怨的少女呀呀地尖叫起来,奶白的胸脯起伏不定,带着媚意的眼眸溢满水雾。 “太深了……哈啊……你慢点……啊……” 肚子似乎全撑满了。 一点缝隙都没留下。 姜晏有些喘不过气,茫然地攀援闻阙的肩膊,手指缠住乌黑发丝。她的指使并未得到完全的遵从,以往克制有礼体恤后辈的闻相只浅浅抽送十几下,便大开大合激烈顶撞,每一下都直抵最深处。窗栏嘎吱嘎吱响,湿润的秋海棠落了满地,被迫承受的姜晏张嘴喊不出声音来,濛濛泪水接连不断溢出眼眶,打湿晕红的脸颊。 也不是难受。 脑袋重新陷入晕眩,肚子热得要命,大腿根和胯骨被撞得酸麻。整个人七荤八素的,没着没落,手指什么都抓不住,想推开男人的胸膛,却被用力握紧。 闻阙鬓边黏着湿润的发丝,微垂的眼眸漾动碎光。那光依旧是凉的,像月下的湖泊水色,其后潜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潭。在反复被贯穿的间隙里,姜晏恍惚生出错觉,自己正在被潭水吞没包裹。向下,再向下,彻底窒息。 溺毙般的快感压迫颅顶,她颤抖着绷紧足尖。极致收缩的内腔箍住执意征伐的肉棍,热液浇透铃口。闻阙动作停顿,缓了几息,低头亲姜晏湿淋淋的脸。埋在甬道内的性器缓缓抽出,及至穴口处,再度顶入。 黏滑的液体被挤出来,堆在周围。沉甸甸的鼓胀精囊,也染上了亮晶晶的光泽,每每撞击便发出黏腻淫靡的声响。 夜还长。最初的无措消失后,剩下的皆是运筹帷幄的本能。 闻阙提着姜晏的腰,将她转向前方,自后拥着挺腰顶撞。姜晏根本扶不稳窗户,身体如风吹雨打的海棠,来来回回地摇晃着,胸脯不断蹭在木栏处,充血的乳珠被磨得愈发红艳。屈曲跪坐的膝盖无力打滑,以至于股间含着的性器好几次滑出穴口,不轻不重地打在臀尖。啪嗒啪嗒的,动静很是下流。 身后的闻阙微微叹了口气,一手按在姜晏腹部,一手包覆她攀扶木栏的右手,修长五指插入缝隙,紧密相契。 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他蹭了蹭她耳根泛着咸味儿的湿发,一寸寸顶进去。 “唤我。” 他低声道。 ——————— 写到叁分之二丢稿了,痴呆……重新写完 161火葬场(?)的开端 人果真不能看表象。 在姜晏眼中,闻阙应当没什么欲求。他将他的精力交付给了国计民生,哪怕闲下来,沾的也是诗书经义。这种人与女子同房,肯定也是一丝不苟规规矩矩的那种,熄灯,脱衣,覆身,古板且克制地履行夫妻之实,然后平躺休憩,一整夜不带翻身的。 事实却大相径庭。 他学得很快,体力也充沛得要命。动起来有种强烈的控制意味,无论是进出的尺度,还是拥抱的姿势。 比如现在,姜晏跪伏窗前,手被握得死紧,肚腹处也被压着。闻阙在后面顶撞,啪啪啪啪的,每一下都顶到宫口。实在太深了,她想往前缩,可是身体稍微退一退,腹部的手掌便用力按下,包裹着性器的内腔遭到挤压,直接逼得她尖叫出声。 “好胀……别按呀!慢点呜……” 姜晏两条腿都在打颤。腰腹一抖一抖的,沾着体液的臀瓣泛动可怜的粉。她渐渐抽噎起来,一会儿说不要了,一会儿喊捅坏了。温热的淫水咕啾咕啾挤出来,黏腻的拍打声仿佛就在耳边。 “哈啊……哈……嗯……” 究竟是在哭,还是在表达舒服,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了。意识乱七八糟的,仿佛煮开了的水,偏偏闻阙还要贴过来,固执请求。 “唤我的名字。” “呜……闻……闻子鸠……” 姜晏的嗓音沙哑且软,软得一塌糊涂。她几乎要滑下去,脑袋肩膀都使不上劲,唯独腰臀高高翘着,与闻阙相连。倒转的视线可以看到自己摇晃的乳,被禁锢的腹部,岔开的双腿以及腿心含着的、进进出出的肉棍。捣出的水四处飞溅,空气中全是奇怪的味道。 “唤我。” 专心征伐的左相大人不知餍足地要求着,浓密潮湿的眼睫掩住幽深暗涌的瞳孔。姜晏泪眼朦胧地注视着下流交合的部位,情绪越发高亢混乱,哭得抽气不已。 “闻……闻阙……” “闻子鸠……” 后来便开始乱叫了。 “子鸠哥哥……啊……哈……” “子鸠……” “大人呜呜呜……丢了……要丢了……” 再次绞紧的甬道如千万张吸吮的嘴,缠得闻阙瞳孔失神。他俯身抱住胡乱嚷叫的姜晏,亲吻她泛红的后颈,腰身尽力往里送了十余次,将浓稠的精液射在最深处。 姜晏彻底软成了一滩。 她靠着闻阙,汗湿的脊背紧紧贴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腹。闻阙将人抱起来,坐在窗前,一点点亲她的耳廓和脸颊。姜晏缓缓喘息着,不时打个哭嗝,有些委屈地揪扯他垂落的长发。 如果无视掉两人仍然契合的身体,这姿势倒有几分像猫儿互相舔舐毛发。 窗外风雨渐歇,摇曳的秋海棠蔫蔫搭在窗栏上。湖面涟漪圈圈,天光水色混沌迷蒙,世界安静无比。 姜晏漫无目的地望着远处,山林是灰黑蜷伏的兽,巍峨高台成了怪异的虚影。 她想起来那是帝王喜爱的万世摘星台。风雨未至时,一群人乌泱乌泱地登台赏景来着。再往后回忆便不行了,埋在她体内的东西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闻阙安抚似的亲了亲姜晏的颈窝,握着她的腰把人转过来,就着相拥而坐的姿势,小幅度地向上顶。 混着白色的液体湿哒哒地溢出穴口。弄脏了彼此的身体,在地面汇聚一小滩。 越过湖面,穿过山林,隔着交错纵横的阴影枝桠,宿成玉静静地看。 万世摘星台有着最好的视野。哪怕他没有登上最高处,只在某一层阁间驻足,也能将湖心水榭的景象纳入眼底。 周围寂静无光。他站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睁着空洞漆黑的眼睛,注视远处隐约交迭的身形。鲜红的血自那只受伤的眼眶涌出,如泪淌过惨白脸庞。 162他是谁? 痛或者冷,其实都很钝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地离开了身体,记忆与情绪像崩塌溅落的水,持续不断地消失。 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剩个描画了五官形体的空壳,朽烂发霉的陶俑。 在极致的茫然中,宿成玉捂住血流不止的眼睛,嘴唇张了几次。 “……父亲。” 他的声音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所碾压,成了微末的残渣,孩童的祈怜。 “父亲……” 水榭里的景象并不清晰,归根结底,也就一团模糊的影像。和秋海棠,和湖光水色濛濛细雨,融化在一起。如果不是对那两人的体貌过分熟悉,谁能认得出今夜何人偷欢? 宿成玉拿剩余的那只眼睛看。 固执而迷茫地看。 他应该在那里。和姜晏拥抱亲吻或者行鱼水之欢,做尽最亲近的事。能够拥有这份资格的是他自己。“应该”是个笃定的词,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和她的宿命就捆绑在了一起。像一盘既知结局的棋,他在棋盘上,却也是执子者。他能预估两人的将来,水到渠成地成婚,生子或者不生,他利用身份从侯府拿走司晨需要的讯息,帮司晨夺取帝位,然后与姜氏彻底剥离。宿氏的复起不能与太子党沾上关系,带着一整个宗族重回繁荣是宿永丰寄托给子嗣的宏愿。 因为是宏愿,所以必须去实现。 他已经不能再让父亲失望了。 “我很努力……” 宿成玉弓起脊背,破碎低微的声音一点点被挤出来,“我已经很努力了……” 为了成为宿永丰口中的君子,寻找了闻阙这个范本。由里到外全然模仿,越来越像越来越像。 为了成为司晨眼中的心腹,扯落幸明侯又将季慎之送上刑场,送走了年轻的宿十叁。司晨要他控制姜晏,他也做了,在肮脏的屋子里提前洞房。 …… 对。 洞房。 该和姜晏交合的是他自己。 坐在水榭里,拥着姜晏亲吻,行生育之事的是他自己。 远处的画面晃了一晃,男子的脸似乎是宿成玉,被风一吹,又恢复成闻阙的容貌。 他不在那里。 ——那他在哪里? 他是谁? 是谁? 凄冷的风哭号着穿过高台楼阁。 宿成玉用力按住自己的脸,手指细细摸索。他跪坐在地,像一具塌陷的泥土俑,浑身都是嘎吱嘎吱的僵硬响动。 纷乱的脚步声涌上楼梯。 摇曳的火烛照亮摘星台。 那光一直映到粼粼湖面,落进姜晏眼中。她累得动也动不得,靠在闻阙的怀里愣愣看那碎光,实则什么都没有想。 意识已经浮沉明灭。 连呼吸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唯独肚皮还在一颤一颤,没有消化最后的余韵。腿间的花阜黏腻湿滑,两瓣薄而软的唇可怜巴巴地摊开,尚未完全合拢的穴口收缩不已,流出的精液染了闻阙一手。 闻阙拿帕子擦拭了好几遍,勉强清理好姜晏的身体,关上透风的窗,拿汗湿的额头贴了贴她潮红的脸。 “睡罢。” 他说。 “没什么可担心的。” 163闻子鸠你再装 无意识的睡眠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本以为不管怎样闻阙都会粉饰太平,比如把她送回朱楼——没想到睁眼竟然是陌生的帐顶。雕花木窗支开了缝隙,外面一片鸟语花香。隔着屏风与垂帐,姜晏隐约听到外间细碎的交谈。 是闻阙与叶舟。 谈话的内容艰深且不易捕捉,姜晏呆愣愣躺了半晌,只判断出他们在聊昨夜强闯叁皇子寝居之事。司晨对闻阙的行为很不满,似乎掰扯了半个晚上,意图上升到谋害皇子的严重程度。但姚娘的尸首以及宿成玉的存在,成了司晨无从解释的麻烦,最终使他咬牙认下“刺客流窜寝宫左相执意追击”的事实,顺带着将姜晏的事吞进了肚子里。 封锁真相并不容易。无非是两方各有掣肘,勉勉强强退了一步。从结果来看,闻阙吃的亏更多点,他原本完全不必掺和进来,如今却因保护姜晏而落了个遭人弹劾的把柄。 叶舟的语气不大好听。 “改日上朝,又有人要指责大人藐视天家强权倾轧……” 闻阙笑了下:“听着不错。” 若左相真能横行霸道目无王法,想必繁琐政务处理起来能容易许多。可惜大熹朝早已成了浑浊的潭水,他也只是定住风浪的一根针罢了。 姜晏身子还酸着,神智倒清醒许多,能听懂闻阙几分未竟之意。外间的人又聊到宿成玉,声音压得更低,她努力分辨很久,只知宿成玉昨夜独自上了摘星台,后来被闻阙的人以“与刺客同谋之嫌”的罪名捉捕。 本来人在房间里就扣押了,但那会儿司晨过来闹,一时掰扯不清,硬是放了宿六出去治病。哪知宿六神经兮兮地顶着满脸血跑了个没影,大雨夜两方人马忙着心理博弈兼动手,闻阙的人分拨了一队出去追宿六,没多久就擒住了。 现如今宿成玉关了禁闭。 “眼睛找御医看过,应当是废了。”叶舟道,“人没事,就不大清醒,一直在脸上摸来摸去,说……” “说什么?” “‘我的脸不见了。’” 室内寂静一瞬,继而响起闻阙的轻呵。 “先关着,看司晨的态度。” 叶舟应诺退下,须臾,脚步声渐近。一只冷白的手掀开了垂帐,走到床前。 他恰巧对上姜晏乌黑的眼,表情空白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你醒了。” 闻阙的态度很冷淡,有种不合时宜的严肃刻板,“此处已是金乌苑外,你若困倦,可再歇息,晚间回清远侯府即可。” 姜晏没问自个儿离开金乌苑回家会不会有麻烦。闻阙敢这么交待,肯定把琐碎的关节都打点好了。 她默默盯着他看。 看得闻阙别过脸,冷冷道:“会有可靠的女眷陪你回去,你若有所顾忌,选沉知婴亦可。……总归他在金乌苑派不上用场,也待不住。” 姜晏还是没吱声。 她现在半点疯癫或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大概是发泄过头,由心到身都清洗一空。看着这表现奇奇怪怪的闻阙,莫名觉得挺有意思。 ……啊。 闻阙侧颈有道指甲刮出的红痕,衣领子没完全遮住呢。 姜晏挪了挪身体,被困乏的感觉搞得眉头紧蹙。她轻轻吸了口气:“闻子鸠,我屁股疼。” 话音刚落,绷着脸格外冷淡疏离的左相大人僵住,浅浅的粉不动声色爬上耳垂,在玉琢的耳尖晕开颜色。 164指检 说实话,闻阙前前后后的反应真的很矛盾。 一开始态度挺冷淡的,话里话外要和姜晏拉开距离,隐隐透露着睡完翻脸不认账的气息。但稍微撩拨一下,就这般招架不住,连先前的疏离都变成了故作姿态的难为情。 姜晏不觉得闻阙是脾性别扭之人。 所以他先前的冷淡是真的要将昨夜之事翻篇。奈何心志不够坚定,被她戳一戳屏障就破了。 可是为什么呢? 睡完就翻篇什么的……放在闻阙身上,很违和啊。 姜晏想不明白这人究竟走过了什么心路历程,她拥住被子,继续说:“乏,有点难受。” 身子难受是真的。似乎是太久没好好吃荤了,在冰冰凉的水榭折腾了半夜,腰和膝盖都不舒服。 但也没难受到多么严重的程度。主要还是想拿话逗逗闻阙。 有些事要不要忘记,可不能由一个人单方面决定啊。 “闻子鸠……” 姜晏指尖磨蹭被面刺绣,“你要不要帮我看看啊?” 嗯……这个请求基本是戏弄。 没曾想闻阙真的弯下腰来,静静盯着她,手指捏住被角。应该是用了一些力气,指甲泛起青白。 “好。” 片刻过后,他冷静而又认真地回应了她,随即掀开薄被。最后一丝残余的疏离感消失不见,氛围莫名变得浓稠,仿佛又回到了靡艳昏暗的水榭。 被子底下的躯体只裹了一层薄薄的亵衣。想要拉开极其容易。 闻阙的手掌虚虚按住姜晏的腹部,抬眸看她。 “姜五,你可想好了。” “我不是季桓,裴寂,或者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所谓神医。” “不是想换就能换得了的。” 说罢,修长的手指扯开衣襟,毫无阻隔地落在姜晏赤裸的肚皮上。姜晏迟了一瞬,才意识到他在给她按摩。 从腹部到腰身,然后分开双腿,检查私密处的情况。 微凉指尖划过半闭的花唇,绕着凹陷的穴口按压打转。 这里痛么? 还是酸? 得不到明确的解释,便蹙着好看的眉,垂着眼,将中指缓缓送入肉穴。进了两个指节,摩挲着探寻内里的褶皱,前前后后,各个方向。姜晏被摸得呼吸急促,下意识并拢双腿,被他强行按住了膝盖。 覆着薄茧的手指旋转向上,指尖屈起,挠弄柔软的内壁。 “哈啊……轻些……” 姜晏不由自主弓起脊背,右手握拳紧紧抵着嘴唇,“别在里面动来动去……” 但闻阙的手指已经完全进去了。他坐在床沿,清俊的容颜好似晕开了水墨的画,鸦色的鬓发掩盖耳廓。足够干净、足够养眼的右手,正在她敞开的腿心进进出出,手指翻搅出咕啾咕啾的水声。 “里面没受伤……呜……别弄了拔出去……呀啊啊啊啊啊啊!” 因为身体太过敏感酸软,所以对于闻阙的触碰半留恋半抗拒。造就的结果就是,喘着气抽泣挺腰夹着他的手,咿咿呀呀地高潮了。 最快乐的时候视线一片混沌。 然后在这混沌中,想明白了闻阙矛盾言行的原因。 什么啊。 他那样的人,昨晚竟然暂时把自己降格为“可替代的男人”了么? 165也并不是那么光风霁月 活着最难得是清醒。 但清醒地活着,有时未必是件好事。 勿论这个道理以后会在何种事态上验证,总归对待姜晏,闻阙绝大多数时候都清醒得过分。 清醒地审视她,也清醒地审视自己。 于是他理解她的一切,也试图包容她的一切。敏感尖锐的性子算不得什么瑕疵,情绪紧绷时与人交欢似乎也不是大错。世间赋予男女两套行事准则,但若抛开性别,辗转多情之人俯拾皆是。 这种宽宏的思路,大抵是借了旁观者的光。当闻阙由旁观者转为当事人,再平和的胸怀也免不了变得逼仄。 不愿做一个安慰情绪的可替代物。 (但还是抱住了她瑟瑟发抖的身体) 不愿沦为季桓之流,索取一晌之欢。 (但还是在浓香流溢的水榭里,碾碎了饱胀的海棠) 反反复复确认名字,仿佛要将自己刻印进姜晏的身体深处。 (但能够留在她身体里的,只有代表着男子浅薄欲念的浊液) 抱着昏睡的少女离开金乌苑,在黎明破晓之前,两种截然不同的决定来回交战。忘却荒唐事,一切回归本位;抑或顺水推舟,打破旧局,将她扯进他的人生。残存的良知最终扳倒了占有欲,所以他得以冷漠面对苏醒的姜晏。 (但她无所适从地抓着被子,像茫然的小动物,用些微沙哑的嗓音说,闻子鸠,我疼。) ……啊,不对。 原话要更直白露骨一点。 闻阙收拢思绪,缓缓抽出水淋淋的手。赤身裸体躺在床间的少女犹自失神,猫儿眼含着晃悠悠的水色,嘴唇微张,偶尔发出柔软的抽泣。尚且红肿的乳尖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像春风里摇曳的初桃。双腿却是瘫软敞开的,大腿内侧指痕斑驳,蜜似的私处缀着点点凝露。约莫是昨晚弄得狠,方才又泄了一次,因而呈现出熟透的嫣红。 “……有些肿。” 闻阙用拇指按了按湿滑的肉唇,俯身亲姜晏湿润的眼角。“无大碍,要搽药么?” 姜晏缓过劲来,抓住闻阙滚烫的耳朵,对着他那看似冷清的脸张嘴就咬。尖尖犬齿磕在颧骨,闻阙眼睫动了动,没躲。 “要擦!” 她恶声恶气说。 垂眸的青年嗯了一声,忽而笑了笑,“看来不必催沉知婴回来了。” …… 晚些时候,姜晏由闻阙安排的人送回侯府。 姜荣昌和孟柳都还没回来,问了阿鹤,程无荣也不在西院。这不奇怪,姜晏已与闻阙讲过程无荣干的狗事,闻阙表示昨夜正好拿住了形迹可疑的白脸男人,总得好好审问一番处理完再交回来。 所以姜晏暂时按捺了磨刀霍霍向神医的念头。 因为疲倦,她睡得很早。不知这夜叁皇子在天子面前卖了惨,与闻阙掰扯一番,将宿成玉捞出去了。也不知金乌苑又出了奇葩事,国师莫名降临摘星台,神神叨叨那么一算,说什么星运转移仙人聆音,怂恿天子回宫准备年末祭祀事宜。 秋狩便这么结束了。 等姜晏次日睡醒,孟柳已经回了侯府。姜晏在阿蘅的服侍下仔仔细细穿衣洗漱,随后拎着一碗茶汤踏进北院。 166你凭什么? 院里的婢女和老妈妈都没能拦住她。 姜晏一路闯进卧房,撞见了正要休息的侯夫人。孟柳已经拆解发髻,脱了外赏,眼睛斜过来,愠怒道:“大早上的,做甚么?” 从金乌苑回来,自当是累的。 但这种态度,更接近做错了事的欲盖弥彰。 姜晏一言不发,上前按住孟柳肩膀,端着茶汤就要往嘴里灌。跟前的老妈妈大惊阻拦,朱鹭立即以剑柄击退。没了阻挠的人,姜晏这汤一股脑倒了下去。 “咳……住手……咳咳……你疯了么!” 孟柳拼命挣扎着,左躲友躲,热汤没喝进去多少,几乎全洒在了衣襟前胸。她恨得憋红了脸,一把推开姜晏:“你今日这是要杀我?来人,快来人把这疯子按住……” 咣当,冒着热气的瓷碗脱手落地,砸了个细碎。 姜晏甩甩手指的水,眼里蕴着怒气,嘴唇却笑了。 “我怎么会杀你?姨母才是疯了,乱说胡话。我这碗汤,明明就是孝敬您老人家,毕竟你先前总爱差人给我送汤水,一次,两次,总得礼尚往来。是不是啊?” 听见礼尚往来几个字,孟柳猛地打了个哆嗦,也不顾自己的容姿,两根手指伸进嘴里试图催吐。 “呕……” 或许太过紧张,只吐出些黏连的唾液。 姜晏冷冷看着孟柳。惯常维持温婉假象的女人,被吓得跪在地上一味催吐,面庞涨红脖颈粗胀。外面的仆役听见动静要进来,她嘶声拒绝:“不准进!把门关上!” 是该把门关上。 堂堂清远侯府,闹出这般难看的笑话,让人瞧见多羞耻啊。 姜晏缓缓吸了口气。 “灵净寺那一遭,我实在不想与你计较,指望你尚有几分头脑,懂得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你我彼此各退一步,好歹给侯府留些体面。” 体面,尊严,同气连枝。 “我真的没想到,你是个蠢的,敢在金乌苑下手,还用那些滥手段……孟柳,你好好的日子不过了,有病?” 呛咳的孟柳猛地抬头,一双美目满含怨怒:“这日子本就过不下去了!哪里来的‘好’,怎么才能‘好’?” 她似乎一时忘却了茶汤带来的恐惧。 “姜晏,我进这侯府无一日不操心,无一日不谨慎,我过得何尝容易?以前,连个奴婢都敢背地里嘲笑我的身份,出门都得绢纱覆面!” 姊妹共夫,外室扶正。这笑话曾在洛阳传了许久,各家贵妇人聚会时也爱叽叽咕咕捂嘴偷笑。 “我全都忍了!忍着,忍着,忍着!” 她的嗓音愈发嘶哑。 “扮成阿姊的模样,一天天的忍着!” 收服后宅,讨好孟蕖留下的子女,穿梭于重要宴会,与各家夫人打好关系。 哪怕恶心到想吐,也能对着姜荣昌装出与孟蕖相似的笑脸。他就爱这种的,何况,他还要在她身上寻孟蕖的影子,寄托思念与愧疚之情。 “什么愧疚啊,恶心,恶心死了——” 一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明明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男人。 孟柳捂住狰狞的脸。眼泪顺着指缝滑落。 “我早该清醒的……” “何至于到现在,亲养的女儿没有指望,你却好事将近,前程光明……” “他还想接她回来,她回来了,我算什么?” “凭什么好事都落在你们身上?”孟柳移开手指,瞪着姜晏,“你怂恿叁娘做女官,你自己去攀闻相的高枝?姜晏,你凭什么?” 167这个家好恶心啊。 人与人的差异,也许比天堑还要深,还要远。 谁也无法理解谁,互相看来,都像是另一个世间的异物。 孟柳与孟蕖曾是关系亲密的姊妹花,并蒂莲。年轻时与姜荣昌相遇,哪怕不是他最喜欢的那个人,也得了他若有若无的好感与暗示。 不,或许也不是暗示。谁也不能笃定他的某一次动作某一次笑别有用心,总之孟柳朦朦胧胧地心动了。 心动过后,却不能结为夫妻。 姜荣昌选中的是孟蕖。 合该是孟蕖。 孟柳向来觉得自己差一些,望着这两人成亲也能自我说服。可惜感情是笔糊涂账,就算姜荣昌成亲了,她依旧惦记他,牵挂他,被他勾一勾,就扑到怀里去。 这种事不讲道理的。 有了隐秘的关系,人生就不一样了。孟氏女做外室是天大的笑话,孟柳不能当笑话,所以得堂堂正正踏进侯府的大门。 她费尽心思,终究得了好结果。牵着孩子进清远侯府时,她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孟蕖的愤怒与质问,承受后宅长年累月的鸡飞狗跳。 但没想到,孟蕖根本没有来质问她。 孟蕖直接选择和离。 这种做法,无异于一个耳光打在孟柳脸上。她汲汲营营想要的东西,别人根本不屑当个宝。 哈。 然后是孟蕖的女儿姜晏。 姜晏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傲慢。 姜晏瞧不起她孟柳,从来不给她足够的脸面。也不好好叫一声母亲。“礼”明明是极重要之事,侯府却纵容着姜晏肆意生长。 凭什么。 姜荣昌娇惯姜晏,姜晏在后宅不受主母管束。 凭什么。 宿成玉家道中落,配个姜晏刚刚好,她自己傻,不懂得谋一门更好的亲事,就这么成亲再好不过。可莫名杀出来个闻阙,鬼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能勾搭上,总之瞧着有戏。 凭什么。 第一次下药是想挫挫姜晏的锐气,她过得太好了,活该吃些苦头。 第二次下药是恨。 只要能让姜晏和宿成玉睡到一处,事情暴露,闻阙不可能再娶姜晏。况且金乌苑啊,闹这么一遭,姜晏如何有脸肆意过活。 结果送药的婢女被人弄昏,去找宿成玉的婢女也莫名其妙锁在了空屋子里。熬夜不敢睡的孟柳,好不容易等到婢女回来,一听情况,心便凉了半截。 出事了。 天亮时分才传来刺客袭击的说法,宿成玉被关起来了,姜晏不在卧房里。 出事了。 孟柳本该逃跑。 事已至此,她有预感,只要自己活着,肯定会面临狂风暴雨。 可是她不想逃,也无处可逃。 照常回了侯府,平平静静卸钗环,迎来发怒的姜晏。她以为她可以保持镇定,结果这个疯子直接灌汤。 汤里有什么? 不,也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忍了太久,她也想发疯。 做个疯婆子,把心里话全都喊出来。 “姜晏,你何德何能。” “你为什么不喜欢宿成玉了?” “你喜欢你娘。” “那你为什么待在这里?” “你滚啊。” “像你那个清高的娘,去长安住不好么?” “把这个家,还给我好不好?” 发疯的人没有理智可言。 所以姜晏无法理解孟柳的脑回路。 她也懒得理解。 她看着跪在地上呕吐嘶喊的女人,一时间不记得这人是谁,待回想起来,又觉得十分可笑。 姜荣昌慌慌张张跑到北院,瞧见屋里阵仗,第一反应是抬脚踹孟柳。他不算傻,该知道的总能及时知道。 “你这个贱人——” 男子的力气,足够将孟柳踹飞,撞在花瓶上。 他抖着嘴唇回过身来,要抱姜晏:“晏晏,没事了,爹爹给你出气,以后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姜晏往后退了退,拿很奇怪的眼神打量姜荣昌。 “阿爹说什么呢。” “人是你娶的,儿子女儿是你跟她生的,娘是你逼走的,现在你打你夫人做甚?” “爹。” 她笑,“你生什么气嘛,以前也从不为这些事生气的。你在乎过么?” “是不是因为我若中了她的计,与宿成玉煮成熟饭,闻阙那边就落空了啊?” 姜荣昌哑然。他双臂举在空中,维持着很滑稽的姿势。 “晏……” “搞什么啊。” 姜晏双手背在后面,用力掐紧。 “这个家好恶心啊。” ———————- 消失了几天不好意思。 接下来会努力完结的。 去忙工作的事了,想换工作来着,奔波了很久,这次又失败啦。 关键的时候就开始头痛,大脑无法支配语言和反应,然后在众人面前出丑。明明竞争对手不是很强,全靠我自己给人送分。 回来的路上车急刹了下,当时幻想到了车祸,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 回过神来还是舍不得,活着是件好事,即便自己变成了废物,永永远远无法把事情做好,不断地消磨活着的意义。 不过没关系,就算变成了垃圾,也可以无意义地活下去啊。 写文的能力大概也在消失,出于责任,会竭尽全力写完这本,然后我们再见吧。 我已经不再看评论区了,不需要鼓励我,败者不值得鼓励。如果觉得文哪里写得不好也请随便骂。但我看不见了,应该也没什么需要联系我的事,所以社交账号不打算开任何。 让你看到这样的作话真的不好意思。 头很痛,没有办法组织正确的语言。 祝各位生活顺利,天天开心。 ps这个月的作家访谈在首页,有个抽奖活动感兴趣可以参与。 -猫条 168沈知婴:我老婆好像要飞了 沉知婴听闻姜晏提前回家时,尚不清楚发生何事。 他在金乌苑呆得无聊,心里又隐隐焦躁,总觉得处处不安定。打听来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遮遮掩掩,什么刺客什么党争,他这种不沾政事的外人也没法搞明白,徒增忧虑罢了。 以至于后来好不容易见到行踪诡异的国师,心情平静得异乎寻常。 哦,国师又出来装神弄鬼了。 虽然很想再提醒兄长抓紧机会催国师办正事,但闻阙忙得很,面也见不着。沉知婴好歹意识到此时不该给人添麻烦,便耐着性子,待秋狩结束立马回家。 他得休息整顿,打扮得精神些再去找姜晏玩。 然而回了沉家,一连串噩耗就把他打懵了。 其一,姚家女身亡。 沉知婴惶惶然望着沉如青奔出家宅。这位向来温和悠闲的兄长,头一次忘了整理发带与衣袍,徒步疾行数条街道,在仆役的追赶下蓦然停下脚步。 什么都不在意的脸庞,头一次出现了空洞似的茫然。 姚娘之死,据说是金乌苑刺客所为。算来也是不幸,她那夜外出寻找丢失的玉镯,不料撞上逃窜的刺客,因而被杀。若问为何亲身冒雨寻玉镯,说法就多了,有说那镯子是沉如青赠的定情物,有说是御赐之物格外贵重……贵女横死金乌苑总归是件吸人眼球的怪事,消息一旦没压住,半天就能传遍洛阳城。 沉知婴追去姚家的途中,听了一耳朵的闲话。及至姚宅,他见到了同样被挡在门外的沉如青。姚父姚母红着眼睛出来,当着众人颤声争辩,称姚娘重孝,玉镯乃祖母遗物,望世人口下留情。 又说沉姚两家并未落定亲事,无缘无份,拒绝了沉如青探看尸体的请求。 沉知婴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沉如青拽回家。 然后这哥一转眼跑没影了。 沉叁夫人难过得直哭,沉知婴陪在母亲身边,劝了一下午。 婢女偷偷告诉他,清远侯府也不太平。 “姜五娘和侯夫人打架。” 怎么会打架呢?噢,是姜晏啊,动手好像很合理。 “然后和清远侯吵架了。” 和那个爹?唉,吵吵也正常,以前也吵的,清远侯府那个情况,也不能拿什么伦理孝道压晏晏……她爹挨骂反而心里舒坦,觉得自个儿补偿了女儿。 “清远侯气厥,醒来后拍着案几要给五娘定亲事,早些嫁人。” 嫁谁? 刚劝完沉叁夫人平心静气勿要忧虑悲伤的沉知婴,蹭地蹦起来,瞪着满脸麻木的婢女:“他姜荣昌要定谁家?” 婢女不鸣语气毫无起伏:“不清楚,像是要给闻相写拜帖。” 沉知婴抬脚就走。 不鸣:“主人去哪儿?” 沉知婴看她。 不鸣:“闻相今日忙碌,主人见他恐怕不妥。” 何止不妥。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沉知婴见了亲哥肯定要犯蠢,比如逼闻阙发誓不娶姜氏女,央闻阙在姜荣昌面前给胞弟说好话…… “……” 沉知婴默默把脚收回去了。 凭着兄弟之间可怜的心灵感应,他确认自己冲动上门会挨揍。 169关系 沉知婴记得闻阙说过此生不欲与人结亲。 况且闻阙知道沉知婴和姜晏有私,还帮着沉知婴恢复男儿身份,好和姜晏成亲呢。 所以,就算姜荣昌有意闻阙,想必也是成不了好事的。 沉知婴给闻阙加了一层又一层可信任的光辉,然而情绪莫名不安,总觉得这亮得刺眼的闻菩萨是泥糊的,时刻会从莲台跌下来,佛光皆散。 他转而决定去找姜晏。 扑了个空。 姜晏不在侯府。和亲爹闹完不愉快,她就出门散心去了。究竟到哪里散心,侯府的奴仆根本说不出个一二叁。 大熹朝没什么未婚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的规矩,贵女结伴出游是常事,姜晏若不想被人扰清静,换套衣裳扮个相,混人群里也就找不着了。 前几年陵阳公主就假扮男子,上巳节在远郊与一群不知内情的读书人嘻嘻哈哈泼水玩,都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儿郎,脱了衣裳身体亮津津的,格外赏心悦目。陵阳公主回宫后还写了一篇《美阳赋》,大赞少年之躯美好。 后果是从此上巳节男子兴起扒衣之风,确保彼此性别相同。 扯远了。 总之沉知婴没找着姜晏,垂头丧气回了家。 却无意撞见沉如青与闻阙争吵。 说争吵也不合适。他在门口只听见一句“杀人凶手”,然后沉如青就踹门出来了。 “……哥?” 沉知婴平时对沉如青都是直呼其名,今日讷讷不知如何称呼。沉如青没答应,脸色很难看,没半点血气,嘴唇是发抖的青紫。 沉知婴又问:“……听说他回来了?你们刚刚在议论何事?” 沉如青动了动眼珠子,看向男扮女相的弟弟。 良久,他扯出一个很假的笑。 “谁是你哥?”沉如青说,“你亲兄弟在里面呢。我只是个外人罢了。” 这话属实伤人心。 沉知婴在门口愣愣站了一会儿,方听见屋里清冷嗓音:“进来。” 房间内一派整洁,并无争斗痕迹。沉知婴走进去的时候瞄了一眼,闻阙端端正正坐着,面上表情平静得很。 但沉知婴眼尖注意到,放茶的案几有些歪了。 他问闻阙,闻阙摇头,说没有打架。 “颖生悲愤。” 颖生是沉如青的字。 “他知道姚家女的死因了,故而恨我。” …… 姜晏走过热闹街市,听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稚童摇着拨浪鼓嬉笑穿行。 背柴的,卖鸡的,吆喝瓜果的,捏糖人的。 “新鲜的芥瓜——” “便宜卖喽,便宜卖喽——” “娘子看看发簪……” 口鼻间漂浮着甜腻的香气。 辉煌日光落在背后,前方街巷沉浸在寂静的暗灰中。 她踏进僻静巷道,便仿佛踏进了另一个世界。蝉奴弓着脊背从拐角挪出来,蹭了蹭裤腿,将手心的汗擦干净。 “主人。” 他哑着嗓子叫道。 毒药发作,蝉奴的视线恍惚一片。 姜晏取出药丸递给蝉奴。他手抖得接不住,几次叁番,不耐烦的姜晏直接将药塞进对方嘴里。 就着这个姿势,她扣紧了他的下巴。 “有何要事?” 姜晏很少亲自送药来。这次是蝉奴递信,说有重要讯息需得面谈。 “唔……” 少年睁着茫然的眼,喉咙无力吞咽几下,滚烫的呼吸喷在姜晏手背。她侧头看了看巷口,瞧见半片袍角。朱鹭站在那里守卫。 “说话。” 姜晏用帕子狠狠擦拭湿黏拇指,眼睛一撩,注意到蝉奴嘴角津液流淌,嫌恶地扔了绢帕过去。少年有些迟钝地伸手捞住,喘息片刻开口讲话。 “宿六眼疾无法治愈,如今高热不退。” “叁……未至宿宅。将宿六带出牢房时,应当下过命令,要宿六尽快拿出本事……” “宿六忙碌不已……奴看不懂那些文书……” “只隐约推测……他可能……要对姜氏不利……” 170我若成亲,你待如何? 无论如何,宿成玉想要和姜晏成亲的打算已经彻底落空了。 而且还坏了一只眼。 入朝为官者不得身体残缺,宿成玉是在任期间受伤,论说起来倒没有必须除官身的律条,但以后的仕途就不好走了。 毕竟,他的伤,并非什么荣耀功勋。 这也意味着,在叁皇子眼中,宿成玉掉了许多价。 姜晏和蝉奴所不知道的是,司晨捞宿成玉出狱时,心怀不满,直言不讳道:“你并没有那么重要。” 以前宿成玉尚可算是良才,值得扶植,即便司晨可用的棋子不止他一个。 以后…… 宿成玉必须拼了命地证明自己是有价值的,如此一来,才不会被彻底抛弃。 蝉奴断断续续描述着宿成玉在家宅的疯魔表现。 这个年方二十的郎君,脑子快要烧糊了,缠着眼的麻布渗血都顾不上换。桌上地上摊满了各种文书信函,舆图竹简。 他在查姜氏。 查清远侯府。 查太子。 他借着自己对太子一脉的了解,殚精竭虑地试图寻找一个机会。 一个…… 能削弱太子势力的机会。 蝉奴当然不可能讲得太清楚。 蝉奴只是个小乞丐。 他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尽数复述,姜晏安安静静听,安安静静记,把这些凌乱的碎裂的讯息拼凑成完整模样。 推算,假想,反复论证。 啊啊。 是这么回事啊。 日落西山时,姜晏破天荒揉了揉蝉奴的脑袋。蝉奴惊慌得瞳孔扩张,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说:“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这样。” 挑剔的小主人弯起眼眸,露出餍足的笑容,像一只骄傲的猫咪。鬓边松散的软发在风中翘起。 蝉奴手指动了动,紧紧攥住湿润绢帕。 “奴……” 他艰难地挤出声音来。 “奴做得好……” “就……” 磕磕巴巴的话语。 “就……可以……” “回去么?” 说完这段,他脊背都麻木了。 可是巷子里没有任何回应,连想象中的嗤笑都没有。 蝉奴缓慢抬头,才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 沉知婴心思混乱地喝完了一盏茶。 可能是这一天糟心事太多了,哪怕闻阙说话的语气平淡舒缓,他也无法平心静气。 曾经身为沉如青未婚妻的姚家女,沉知婴其实没多少印象。 他和这个兄长关系算不得亲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沉如青是抱养的,母亲对自己的溺爱以及家族众人的态度,足够让沉知婴养成骄傲的性子。而不得不假扮女子的宿命,使得沉知婴对沉如青有种阴晦的不满。 但这并不意味着沉知婴厌恶沉如青。 他们做了多年兄弟,情分抹消不掉。 而且,沉知婴今天能长成这么个歪样子,沉如青那堆不务正道的书册图画难辞其咎。 所以沉知婴瞧着丢了魂的沉如青难受。 听沉如青刺自己,更难受。 最最难受的是,沉如青的未婚妻,是因为沉家没的。 那姚家女本为叁皇子做事,司晨四处培植势力,故而命姚家女接近沉如青。后来司晨对闻阙与沉家的关系起了疑心,勒令她从沉如青口中套取秘密。 像许多话本子编的那样,姚娘在一次次虚与委蛇中假戏真做,喜欢上了沉如青。所以至死没有对司晨吐露闻阙身份。 闻阙和沉家的关系一旦披露,沉家将会卷入朝堂纷争,再难脱身。沉家叁房吃过争斗的苦,那次苦难让沉叁夫人失去了襁褓中的闻阙。 入了情的人,有时逃不过一个“痴”。 因此姚娘带着骗取的秘密死去了。 又或者,她只是没能来得及说。司晨的暴戾与糟糕的癖好,过早地扼杀了她的性命。 可沉如青也不是傻子。 沉如青早就意识到姚娘生前种种异常举止。人没了,他将事情串一串,再托着太常卿的面子打问金乌苑夜袭详细,就差不多搞明白了。 姚娘死了。 因闻阙身世而死。 因沉家秘密而亡。 闻阙来此,沉如青当面对质,而后揪着闻阙的衣襟痛骂杀人凶手。 骂完了,又觉自身可笑污秽,无法容忍自己的迁怒情绪,夺门而出。 “颖生并非厌恶与你做兄弟。”闻阙道,“他只是难过,收不住话。” 沉知婴唔了一声,蔫蔫地垂着脑袋。 他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和沉如青的关系都会很尴尬了。 心烦意乱间,沉知婴听到闻阙迟滞的问话。 “阿嘤……” 沉知婴乳名嘤嘤,取鸟鸣之意。但他不喜欢,早就没人敢这么叫了,如今也就母亲偶尔失言呼唤。 被冷漠疏远的大兄这般称呼,沉知婴第一反应打了个哆嗦。 他迟钝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对上闻阙情绪复杂的眼。 “……啊?” 他哥,他大兄,他最可靠的大腿和祖宗,他的媒人菩萨——用一种近乎沉重的语气,缓慢询问道。 “我欲成亲,你待如何?” ————————— 前段时间跑医院看脑袋来着。 闲下来的时间看猎人同人。没错,2022年了,我开始看猎人了。 我淘完了jj和po十来年的猎同,口味包括但不仅限于bg/女穿男/性转/混邪乐/批皮穿原角色…… 但我还是看完了。 基本语言组织正常的同人全看了,大致可以分为:黑深残女主惨惨惨死去活来,神经病文学主角发疯,很有深度很牛逼但我土狗不是很懂的哲学思辨文,以及以上叁种混合乱炖。 总之就是一不留情就创我,创得我意识混乱。 但我还是喜欢西索,诶嘿?? 我想了又想,在猎人世界观里远离黑深残又不至于太寡淡的方法。 大概是可以给女主设定个超级牛逼的念能力。隔空造物,言出必灵。 比如臭名昭着人气极高的犯罪头子库洛洛,无数同人文中虐待女主头一名的pua高手。当他开始经典心理审讯套取女主念能力时,开口说:“你的能力……” 女主:我不听。 啪,库洛洛嘴里凭空出现一枚口球,sm那种。 171一切动情早有端倪 那是什么意思? 沉知婴后脑勺有如敲了一闷棍。 他陷入短暂且迷茫的恐慌,紧接着恐慌又被常理说服,凝成唇边诧异的微笑。 “阿兄说什么呢……” 闻阙定定望着他,神情平静而凝重。 沉知婴的笑容消失了。 他犹豫着,发出了有点颤抖的声音:“……是……有了心悦的女子么?” 不应该。 不可能。 “……” 闻阙微微颔首。 沉知婴感觉自己心头压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持续往下坠。很奇怪,一般来说,听到兄长想成亲,不该是这种糟糕的反应。 “是哪家的女子?”沉知婴勉强摆出好奇神色,“竟然能搅得圣人动凡心,这也太厉害了。我总以为阿兄这辈子都清心寡欲了呢……啊,说起来,外面聊起阿兄的终身大事,还总提起我呢,说咱俩很是相配,无论门楣还是容貌才学……每次听到都觉得很有意思……” 他变得异常话痨。 嘴里的话越说越欢快,后来便嘻嘻哈哈笑起来。可这笑容对上闻阙沉静的眉眼,就又显得僵硬刻意。 握着茶盏的右手,指甲焦躁地滑动着。 “阿嘤。” 闻阙按住了沉知婴制造噪音的右手,“我心悦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沉知婴猛地甩开闻阙的手,站起来胡乱叫嚷,“我听不见我听不见,我今天耳朵生病了!”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又愤怒地瞪着闻阙:“你回去!回丞相府!如果很闲的话,就把那个嘴贱的国师拖出来,让他干点儿好事,放我一条生路!你说过要帮我恢复男儿身的!再不抓紧时候晏晏就要被她爹随便嫁出去了!” 闻阙手指根根蜷起,薄唇抿紧。 “现在情势很复杂,你的事尚需延后数日。” 金乌苑雨夜出事后,闻阙几乎没合过眼。他和司晨博弈,与天子周旋,不停地处理着各种麻烦。被他抓捕的国师金蝉脱壳,取得天子庇佑;而司晨借由姜晏莫名出现卧房一案,发现了藏匿于金乌苑地下的密道。 这绝不是个好消息。 金乌苑下面的密道并非寻常机关,为了防止司晨探寻究竟,闻阙动用了许多手段,所幸司晨现在还不知晓燕平王的详细动作,好歹被闻阙转移了注意力。 但就算司晨忽略密道,也不可能忽略姜晏。 姜晏误闯司晨卧房,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宿成玉与侯府结亲这步棋已经废了,司晨没有道理不动姜晏。 哪怕姜晏被闻阙救走,已经和闻阙有了接触,没了封口的价值。 司晨是个疯子,向来睚眦必报。姜晏让他吃了亏,他必定要百倍偿还。 姜荣昌护不住姜晏。 “今晨,叁殿下向陛下求娶姜五。” 闻阙的话语又冷又清晰。面前乱嚷乱跳的沉知婴突然没了声,双手依旧捂着耳朵,似乎忘了动作。 “他那些捏造的理由我便不复述了。他要姜五,若陛下一句话允了,这便是御赐的婚事。届时,再难斡旋。” 天子钟爱制衡之道。 姜五身后是清远侯,是支持太子的姜氏。司晨提了姜五,反而称天子的心。 闻阙握紧右手,徐徐吐了口气。 “我去得及时,阻拦了陛下的决断。” 在天子出言同意之前,闻阙俯身下拜,道自己已与姜晏心意相通,私定终身。 心意相通,私定终身。 每个字都不适合讲出来,可也只能这么讲。 清远侯府与闻宅有没有定亲,是否走过六礼,是否有约定,这些都是能查出来的东西。闻阙来不及编造谎言。 他给出的理由,无异于名声自污。也正因如此,天子才愿意相信几分。 但天子依旧动怒,掀了案几砸了烛台,指着闻阙的鼻子骂。 ——你还待如何! 明面上辅佐太子的闻阙,不该与姜晏走到一起。 不该啊。 在天子疑虑防备的怒火中,在司晨怨毒冰冷的目光中,闻阙阖眼,而后再拜。 ——臣欲娶姜五为妻,望陛下恩准。 他想起那站在晚霞里抱着猫儿的少女。 想起月夜卷风过楼阁,漫天纸张飞舞,银屑似的光落在她指间。然后她仰着头,努力递来纸页,弯着眼睛毫无畏惧地唤他。 闻子鸠。 172做哥哥的怎么可以和弟弟抢 再没有比今天更乱七八糟的了。 沉知婴想。 先是沉如青划分界线,不认兄弟。 再是闻阙一语惊人,要娶姜晏。 而且皇帝答应了呢。 挺行。 皇帝点头,这亲事雷都劈不散。 闻阙真不愧是闻阙,坦言自己已经求娶姜晏后,连带着把金乌苑下雨那晚上的事儿也交待了。 杀人的司晨,坏眼的宿六,被救出来的姜晏。 以及水榭温存。 干。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兄长和姜晏黑天半夜做了些什么! 不要连这种事也坦白啊!你作为左相的圣人包袱呢?你的道德枷锁呢?撒撒谎骗一骗弟弟才正常啊! 沉知婴简直要气崩溃了。 闻阙还解释:“我不是圣人,亦不愿欺瞒你。” “我当然清楚你不是圣人!”沉知婴跳脚,“世上哪来的圣人!你我是兄弟,就算以前来往少,有些东西我也能感觉到的……你当初、当初撞见我与晏晏玩耍时,那个表情——” 他不肯往下说了。 很多细枝末节,其实并不是没有察觉。 只是没敢信,没敢追究。 年少时期,沉知婴争不过宿成玉,已然有了阴影。如果把闻阙摆上战场,沉知婴没法想象胜败。 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不安疑虑,吵吵嚷嚷地在闻阙面前晃来晃去,催促闻阙找国师,不断暗示自己和姜晏是一对。 他是幼稚的孩童,生怕别人抢走了糖,所以一个劲儿的提醒警告。 但守不住就是守不住。 时至今日,沉知婴彻底装不下去了,也无需再装。 他现在就是炸了的爆竹。 “伪君子!假圣人!” 他骂骂咧咧,“别人把你夸得多好多好,都是假的!自己身子都管不住!” 闻阙接纳了所有的指责辱骂:“你说得对。” 沉知婴:“日你大爷!” 闻阙默然,没提醒炸毛弟弟两人共有一个大爷。 沉知婴骂来骂去,最后扑通坐下来,很不高兴地撑着脸腮。他倒没反对闻阙求娶的行为,只低声喃喃:“哪有和弟弟抢人的……你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么?” 闻阙垂眸:“我有错。” 沉知婴拿鼻子哼了一声。 “当然是你的错……” 室内寂寂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不情不愿的话语。 “和我半斤八两,以后少拿先生的架子训诫我了。” “嗯。” 又过半晌。 “真要结亲了?” “真的。恰好侯府送了拜帖,既然清远侯亦有此意,择定日子便可上门提亲。” “晏晏知道么?” “我约了她明日见面。” “……她肯定要恼,你等着罢,打你都是轻的。” “我知道。”停顿须臾,闻阙道,“但她一定也同意这门亲事。” “闻相想在这里打架?” “不是……你明白我的意思。晏晏能够理解这个局面,自然也不会怪罪我。” 沉知婴别过脸,盯着外头摇晃的树枝。 风声飒飒。 闻阙站起身来,手掌覆在沉知婴头顶。如碎玉冷泉的嗓音落下来:“我走了,家中劳你照看。” 沉知婴肩膀一颤。 往日关系分割得清清楚楚的闻阙,竟然也会这么说话,仿佛他与他真是相伴多年的兄弟。 他忍不住开口,唤住走向门外的青年:“阿兄,你一个人……应付得过来么?” 赏月戏花如沉知婴,也意识到闻阙如今身处风口浪尖。 和姜晏成亲,今后朝堂处境恐怕更加艰难。 得抵御日益不满防备的天子,抗衡野心勃勃的叁皇子,辅佐那个中庸软弱的太子。外头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燕平王,时刻有可能起兵造反。 闻阙站在门口的月色里,微微笑着,周身披了明亮的光,好似一层柔软坚韧的甲胄。 “我无事。你不必担忧。” 谁担忧你了? 沉知婴不屑扭头,待脚步声远去,大张四肢仰躺在地。 “唉……” 他缓缓地,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很生气。” 与兄长相似的清冷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中模糊了轮廓,显出几分熟烂的靡艳来。 “因为我和寻常人不一样嘛。” 处境不一样,思想不一样,常理认识也不一样。 歪歪扭扭地活了很多年。 沉知婴抬起胳膊,挡住眼睛骂了句脏话。 “完全被看穿了……这不是彻底被拿捏住了么?” 173结了也能离 姜晏当晚没有归家,去了一个叔父的家里。 姜氏族人众多,真不想回侯府的时候,总有亲戚家可以投宿。虽然这种事以前她干得极少。 姜荣昌没说什么,只送了几个婢女过去帮忙照料,嘱咐兄弟家中女眷多多担待。 其实不嘱咐也一样,姜氏最风光的就是姜荣昌,姜晏又是他正儿八经的千金,没人敢怠慢的。 于是姜晏在陌生的床铺间过了安静的一夜。 次日起来,宫人已经等在了外头。说是陵阳公主请她进宫叙话。 姜晏不是很想去皇宫。她不喜欢那个规矩森严的地方,而且有可能撞上叁皇子。 但去或者不去,不由她决定。 无精打采打扮好,姜晏跟着宫人来到月水宫。她瞧了瞧天色,心里嘀咕不知道多久能回去,昨儿闻阙约了她傍晚见面谈事情。 结果进去以后,便看到了陵阳公主和闻相煮酒聊天。 鼎上热的是烈酒,味儿辣得很,姜晏迎面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陵阳正拿着一柄金杖在摊开的舆图上指指点点,闻声笑道:“小五这般,怕呆不了一刻便要熏醉。” 闻阙一手按着墨字,漆黑双眸望了过来,神色略微诧异。 看样子对姜晏的到来毫无预料。 “本宫邀她来的。”陵阳招手,要姜晏坐到身边,“昨儿我不在,可叹没赶上热闹,只能今天瞅瞅你们这对痴情人了。” 姜晏一愣,没听明白陵阳公主的意思,还以为金乌苑欢好之事暴露。她下意识看闻阙。 着官服的闻阙不同于平时模样,多了些不近人情的肃杀尖锐。发束长冠,眉压冷月,袍服一丝不苟,袖口的翼鸟刺绣安静落在身侧。 但紧接着,那双难以波动的眼眸对上姜晏,流露出些微无奈与歉意。 “臣尚未与姜五谈论此事。她还不知道。” 陵阳捂嘴哎呀一声,斜睨神情茫然的姜晏,噗地笑了:“原来是本宫多嘴了。” 什么意思? 姜晏被陵阳揉了好一会儿脑袋,在对方极尽夸张的描述中,总算搞懂了一切。 叁皇子昨天突然向皇帝表明心迹,求娶姜晏。千钧一发之际,闻阙自曝与姜晏私定终身,请皇帝恩准二人成亲。 结果就是,姜晏真得嫁人了。 “……成亲?” 她喃喃自语,眼中残留着没有退却的迷惘。 事态进展太快,思路完全跟不上。就好像她前天睡了个男人,今天突然得知,要对这个男人负责啦! 姜晏:瞳孔剧震。 “……你还好么?”闻阙抬了抬手,目光扫过一脸兴味的陵阳公主,重又坐直,“殿下,可否先允臣离开片刻?臣想与姜五谈谈。” “哈——” 陵阳公主发出了不情愿的声音。 “不必了。”姜晏回过神来,目视对方,语气坚定:“我明白的,我接受。” “这么快就接受啦?”陵阳长长叹气,“不行的啊小五,遇着这种事,好歹得先哭一哭,让人觉得你在受委屈,然后利用闻相的愧疚心提要求呀。这个时候你提什么他都愿意答应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莫让人以为你多想嫁给他似的……小五,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能把这种话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已经不是提醒而是调侃了。 姜晏扑哧笑了。 “没关系啦。”她说,“我现在脑子清醒得很。” 真的很清醒。 姜晏看着闻阙。他的眼眸深得望不见底。 “闻子鸠,你不必愧疚。虽说你我名声皆损,不过对于你我而言,名声何用?” 名誉,只有格外看重它的人,才会将它奉若至宝。 比如宿成玉。 比如宿永丰。 闻阙其实根本不在乎这玩意儿。姜晏知道。 而姜晏自己也不稀罕。 她算得上是名门贵女,与宿成玉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由灯下救人而起的姻缘广为人知。世人不是不喜欢这种绵长可爱的小故事,但如果故事里的少女又跟别的男人有了纠葛,甚至“私相授受”,那就不一样了。 闻阙寒门出身,一步步走到丞相之位,美誉天下。他身上仿佛没有任何污点,世人也不愿接受所谓的污点。他应当是道德极高的君子圣贤。所以,“婚前与闺阁女子私下来往定终身”,绝对会被人诟病。 “如果堂堂正正走提亲说媒的路子就好了。”陵阳公主摇头,“简单铺垫铺垫,就是一段循规蹈矩郑重求娶的佳话嘛。结果现在搞得不伦不类,外面不知道要怎么说闲话呢。” “那便让他们说去。”姜晏弯弯眼睛,“闻子鸠名声太好了,正该抹点儿灰。” “理应如此。”闻阙颔首,声音似带笑意。 他被捧得太高,天子早有不满。 如今娶姜晏,若不吃些亏,那位就不止是扔砚台砸纸镇的脾气了。 “所以不必忧虑婚事。”姜晏道,“该怎样就怎样,慢慢筹备罢,这不是什么大事。” 反正结了还能离。 又没把两人锁死。 “我今日本有要事告诉你。”她对闻阙说,“既然到了这里,便提前说了罢。宿六手里藏匿了我父亲与太子以及大司农来往的一些信件,他想利用这个弹劾太子贪墨偏私,令陛下撤其理政之权。” 174“天下太平。” 官场没有清白人。 太过纯粹的品格,只会变成催命符。 比如曾经的少府丞,刚正不阿一腔热血,永远走在最正确的路上,以为自己在为帝为国尽忠竭力,最后却落得个蒙冤而死的下场。 季慎之敬仰这样的人,也漠视这样的人。及至下狱赴死,季慎之也不后悔自己没能同少府丞一道。 大司农郑春海其人,与季慎之有几分相似。 绝大多数时候,他是个好官,满肚子装的都是民生大计。他这个官职,又麻烦得很,总要和各个官署打交道,与惹不起的王公贵胄世家大族周旋来往。库房里堆的烂账一本又一本,案头积压的政事瞧着都头痛。税收,军备,粮食……所有的麻烦活儿都和他沾着关系。 有时候转不过来了,就扑到闻阙跟前诉苦:我难啊,我真的难! 然后闻阙就帮着他一桩桩梳理明细,把乱麻似的问题剥开解决。郑春海老大年纪,人又胖,每每腋下湿透浑身臊味儿,闻阙不改其色。临别时分,他总要俯身下拜,诚恳道一声有劳闻相。 从某种意义上说,郑春海称得上一个“诚”字。 但他也不诚。 他手里握的权力和机会太多了,能捞的油水也太多了。 姜晏依稀记得姜荣昌和太子谈事时感慨道,任何人坐在郑春海的位子上,都不可能守住本心。算来郑春海的表现已经很是收敛。 就像季慎之被卷入朝堂浑浊的巨浪中无法独善其身,郑春海也不干不净做过许多手脚。早先时候世家大族蓄养私兵军耗极高,皇帝为了政局稳定不得不拿国库养着,可这钱粮总是不够分的。给哪家,给多少,都得掰扯很久。太子司澜自是要顾着姜氏,况且为了拉拢朝臣积攒政绩,太子自己花钱的地方也多。 在这种情势下,太子、姜荣昌搭上郑春海,吃了许多好处。吃出来的窟窿自然要补,做账就做到其他人身上,对方若是无法忍气吃亏,找上门来,郑春海便能推到太子身上,让人找太子说情。 说情么,要么讲好话要么送礼,太子吐出一部分钱粮来,再许诺别的好处,谁不满意呢?还能拉拢人脉。 所以这种事做了不少。 能被宿成玉偷到书信证据,说实话,姜荣昌真是活该。 姜荣昌不允家宅女眷干预政事,总认为女子短视。但他却赏识提拔宿成玉,以至于引狼入室。 姜晏凭着以前不意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蝉奴转述的见闻,窥知了太子协同姜荣昌以及郑春海窃株谋私的秘密。也推断出了宿成玉的目的。 “他现在孤注一掷,决心与侯府撕破脸。一旦太子被撤除理政之权,他就在叁皇子那里立了大功。” 姜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觉得……他要弹劾太子的话,应该就这几天了。” 陵阳公主支着额头听完这席话,习惯性捏姜晏软绵绵的脸颊。手伸到半路,察觉对面闻阙冷冰冰的视线,转而倒了半杯水。 “润润喉咙。” 陵阳递给姜晏。 姜晏捧着玉杯,小口小口地抿着,一时间室内只有细微的吞咽声。 等她喝完,沉思的陵阳开口:“太子如今不能出事。” 闻阙颔首:“正是如此。” 两人就贪墨之事开始议论,谈着谈着又在名册上指点圈画。姜晏从旁瞄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官职,大多不认识。 至于陵阳和闻阙谈论的内容,姜晏起初能听懂大概,后来就完全懵了。她不了解朝堂自上而下层层错综复杂的关系利益,也不理解后宫哪个嫔妃送个花会影响前朝哪个官。陵阳公主和闻阙似乎脑子里都装着一本帐,万事明明白白毫无疏漏,旁人看来甚至觉得恐怖。 但姜晏能抓住最关键的东西。 散场时,闻阙退下,陵阳留她玩梳头游戏。这位公主简直童心未泯,特别喜欢拿姜晏的头发玩。 虽然只能梳个最简单的垂马髻。 “小五。” 梳头的时候,陵阳问,“你听懂了什么?” 姜晏想了想,回答道:“殿下想拿太子当挡箭牌。” 太子没用,但太子站在那个位子上,便能吸引叁皇子绝大部分注意力。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等太子和叁皇子斗得两败俱伤了,陵阳再出来收割好处。 “呵。”陵阳发出轻微的笑声。 “你这个昔日竹马太急进了。他想证明自己有用,不惜拉太子和姜氏下水,可是也不想想,事后叁皇子会保他么?” “就算太子失去理政权力,也依旧是太子。父皇不会废他。” “小五,你猜为什么?” 姜晏沉默,须臾:“因为一个平庸的人,好过一个太有野心的人。” “没错。”陵阳点头,冰凉手指穿过姜晏耳边发丝,“父皇还没打算退位呢。无论太子还是叁皇子,都是他的臣。为臣者,要易于掌控。司晨演了这么多年乖儿子,总以为父皇昏聩易骗,然而一个昏聩愚蠢的人,能够平定天下镇得这大熹四海皆平么?” “先帝崩殂之时,天下大乱,战火四起。皇室倾颓内忧外患,甚至拎不出一个能顶事的新帝。” “一道人于阴山找到他,那时他只是个流亡在外的可怜人。道人指称:‘此子可登大典’,其时天伴异象,见者无不惊骇。宿氏随即迎他归朝……” 姜晏知道这段历史。 她犹豫道:“天伴异象……是真的么?” 陵阳笑了笑:“这不重要。当时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流着司氏血的皇子登基。国师与右相促成了这件事。” “宿永丰一开始也许只想要个傀儡。” “但后来,父皇平叛乱,定四海,扶持寒门庶民,拓宽仕途之道,收拢士族兵权……” “除宿氏,削幸明侯。” “当然他现在的确老了。”陵阳蒙住姜晏的双眼,“但他的眼睛还没瞎。你猜他为何能容忍闻阙和你成亲?明明你是姜氏的人,而姜氏是太子的靠山。” 姜晏呼吸有些困难。 在朦胧的黑暗中,她仿佛又看见高墙坠落的白鸟。那人砸碎在她面前,变成一滩扭曲的鲜红。 “因为……” 她答道。 “闻阙只想要天下太平。” ——————— 在前面的章节,闻阙坐车和大司农谈政事,从窗口望见抱猫的姜晏那章,闻阙说只想要太平。 皇帝知道这个,所以就算多疑,也容忍了闻阙和姜氏结亲。 这章在铺线。 闻阙的剧情可能太多了,这和剧情大纲(什么我居然还有这玩意儿)有关,其实我也想把嘤嘤塞进主线,但是他实在塞不进来……季桓则是因为很难写,他那个官职好麻烦。脑壳痛。 很久没写了,梳理剧情花了很多时间,再过几章写季桓前世番外。本来计划是嘤嘤番外(明确事件时间线)——季桓番外(侧写阴山金乌塔和闻阙死亡秘密)——结局后宿成玉前世番外 结果在季桓这里就卡住了啊! 季桓你好麻烦( 主线剧情里有个搞事玩意儿一直出现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 对,就是那个指认了下一任皇帝、跟着魏安平裴寂打仗、跑阴山俞县建金乌塔搞活祭、给皇帝炼仙丹、害嘤嘤性别错乱的—— Q:他究竟多少岁了? 175前世谁与你成亲 临别,陵阳公主问。 “小五,诸事平定之后,你要不要试试做官?” 面对这个问题,姜晏第一反应是迷茫。 她试着想象以后的打算,然后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真地考虑过所谓的“将来”。 “现在说这些……”姜晏低声道,“感觉好遥远啊。” 陵阳公主却说:“当你觉得一件事还很遥远,也许它来得很快。所以,一定要仔细打算。” 姜晏把话放进了耳朵里,但是没有反复琢磨。 最重要的事情尚未了结,就开始谋划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这种做法难免有些好高骛远。 听起来也很不吉利。 就像睡前嘟囔“明天要去踏青”结果第二天必然下暴雨,抱着娘亲送来的小狗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好好照顾结果小狗被打死埋掉一样。越畅想美好的将来,越容易陷入意外与失败的泥沼。 但姜晏没料到,即便如此谨慎,意外和坏消息还是降临了。 想要阻止太子被弹劾,宿成玉手里的证据必须被处理掉。陵阳公主本打算设计一场火灾,让死士趁乱混入宿宅,确保这些书信彻底毁坏。详细的计划只有闻阙知晓,出于种种考虑,陵阳并未透露给姜晏。 没有必要。 纵使陵阳喜欢姜晏,她本质仍然是个清醒且冷酷的人。和其他兄弟姊妹一样,陵阳继承了皇帝的多疑与警戒,无法不防备姜晏。毕竟,姜五娘与宿成玉感情深厚世人皆知,谁也不敢保证姜晏会不会闹出岔子。 没曾想夜里瓢泼大雨,预备好的火灾计划完全没用上。死士们踏着雷声与闪电潜入宿成玉所居院落,四下里跳出许多守卫,就着暴雨拼杀良久。 蝉奴趴在书房窗棂往外看,分不清刀光与闪电,庭院滚滚流淌的雨水尽是暗淡的锈红。 一柄脱手的长刀直直飞来,插进窗棂缝隙,险些割掉蝉奴的耳朵。 蝉奴退后,转而看伏案忙碌的年轻人。 外面的惊心动魄丝毫不影响宿成玉的心神。他执笔挥毫,字迹流水般一气呵成。脑袋胡乱缠裹的麻布早就脏污一片,露着的右眼挂着青黑,颧骨高耸颊肉凹陷,曾经气色良好的嘴唇干裂冒血。 他像一只活生生的鬼。 可又像是吞了炭火,热烈到快要燃烧的疯子。 院子里的厮杀声随着暴雨一同消退,宿成玉的奏疏也落下最后一笔。 他对着蝉奴,抑或是对着空气说:“宿氏未亡。” 哪怕的确衰败了快死了,世世代代养着的刀剑也尚未完全生锈。集一族之力,护住一个宿成玉,总是能做到的。 陵阳派来的死士撤得及时,只留下几具尸体。宿成玉扶着蝉奴出去查看,终是没能探明刺客身份。 他推论幕后敌人,推来推去,只能算到太子身上。 “罢了,再过几个时辰……” 宿成玉打算朝议就递奏疏,当场弹劾大司农郑春海与姜荣昌等人,直指太子德不配位。 这是一步险棋。 论规矩,奏疏本应递交丞相府,经闻阙之手再到太子那里。朝议无非是拿出几件难办的政事来回商议,再由天子表个态。贸然发声绝非明智之举。 可宿成玉现在只能冒险。 司晨不会帮他。奏疏送到闻阙手中就麻烦了。 撑着高热的身躯,宿成玉回书房休憩。伤痛始终纠缠全身,因而睡梦中窒息挣扎,所见皆是破碎陌生的画面。 他梦见他于艳阳高照时迎娶姜晏,青庐四周充斥着欢笑与祝贺。 好啊!好呵! 无数的声音在嚷。 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宿成玉看不清任何人的脸。他站在白茫茫的世界里,心口一阵阵地疼,仿佛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然后他闻到了皮肉烧焦的味道,滋啦,滋啦…… 颤抖着喘息着醒来,外面天色将亮。 宿成玉强打精神穿好官袍,深一脚浅一脚上了车舆,怀里紧紧抱着写好的奏疏以及一堆陈年书信。 他带了很多护卫。 路上没有遇险。 及至宫门,方得知天子夜里因雷电惊厥,昏迷不醒。 176前世与今生 朝议取消了。 宿成玉只能无功而返。 几个皇子公主都守在寝宫,候了一日。天子始终不清醒,直至国师作法驱邪,才睁开了眼睛。 既如此,国师献上的清心丹,也就顺利使用了。 此后便是尽孝表真情的戏码。国师从一片关切之语中走出来,回到紫华宫。正殿前堵着闻阙。 左相身形笔直,右手扶剑,一派冰冷肃杀之气。 灰银长发的道人走到面前,并不慌张惧怕,微笑道:“贫道今日有救驾之功,左相不会做傻事。” “程无荣。”闻阙叫了对方的俗名,“装神弄鬼给自己贴金,也成不了真金塑的神佛。” 国师的确有几分本事,但他能在天子心中博得如此高的地位,不知使了多少故弄玄虚骗人心的伎俩。 “贫道自然无法成神。”程无荣弯着眼睛,血迹似的红色泪痣格外鲜艳,“不过,贫道总以为,左相欠我一声谢。金乌苑的密道口位置,本是贫道送与左相的惊喜,可惜左相福薄,偏巧与叁殿下换了住处。不过,那夜贫道不告而别,也曾留下半幅密道舆图,不是么?” 金乌苑雨夜,程无荣逃脱羁押,趁乱上了摘星台,在最短时间内获得天子庇佑。同时,因着他“务必回宫准备祭祀”的卜卦结果,秋狩提前结束,闻阙得以守住密道口,没让司晨抢先。 程无荣给闻阙留下半幅密道图。 这舆图,标记了洛阳城东南四个密道位置,虽不好找,但也给闻阙提供了极大帮助——只要它们是真的。 叶舟正在派人确认舆图的真假。 闻阙看着游刃有余的程无荣。饶有一双足够锋利的眼,他仍然看不破国师的动机与想法。 这么多年来,国师始终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坏到骨头里的恶徒。 “你如今动不了我,也不该注意我。”程无荣摇头,格外痛心地拍了拍闻阙的肩膀,无视对方冰凉气息,“你的敌人尚在庙堂,在郊野,何必与贫道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可怜人作对呢?贫道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舆图都献出来了,就想跟大人讨一份安宁啊。” 闻阙侧身避开:“闻某尚不知舆图真假,亦不明了国师目的。” 程无荣:“若不是真的,左相尽管来砍贫道的头,贫道绝不搬陛下当盾。” 闻阙:“我且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沉知婴的批命,你能否改口?” “左相缘何提起沉家郎君?莫瞪我,可改,可改,但总得沉小郎君完全心甘情愿。” “他自然愿意的。” “那可未必。” 闻阙敛眉。 “乔装打扮混在姜五身边做甚?” “瞧那小娘子有趣。” 铮然一声,利剑出鞘,堪堪劈断程无荣胸前衣襟。他连声叫着好险好险,站定后嬉笑:“不管贫道做了什么,总归是和小娘子你情我愿,左相不该生出嫉恨之心啊。容人的雅量何在?” 闻阙剑指程无荣咽喉:“金乌苑,你险些害死她。” 程无荣不高兴地拿舌尖顶了下腮肉。 “那是意外。” 闻阙向前送剑。 程无荣晃晃悠悠地躲,一脚磕在殿门上,向后仰倒:“左相不可伤我!如今伤我,便是残害功臣,对天子获救不满,别人要弹劾你有异心的!” 冒着寒气的剑尖甩了一下,勾走程无荣咽喉数滴血水。闻阙收剑,道:“今后不准接近姜五。” 程无荣举着双手应了。 只是那笑容,瞧着依旧虚假得让人不适。 *** 天子卧病在床,皇子公主争着侍疾。陵阳公主守了一夜,天亮换人,给闻阙传了密信:“司晨不知宿六动作。” 这是她刚刚从司晨身上探出来的。 陵阳道:“贪墨证据必须收回,宿成玉必须死。” 她不是个爱给自己留后患的人。对培养敌人更无兴趣。 闻阙想起姜晏。 他希望把宿成玉留给姜晏。 但陵阳不同意:“莫要多生枝节。” 于是针对宿成玉的刺杀行动施行了两次。全都失败了。 因为无法面见天子,宿成玉一直在家养伤,宿氏豢养的私兵将宅院围成了铁桶。 他的性命得以保全,但他同时也陷入了僵局。 他没办法将太子的罪证传递给可信之人,常有来往的水衡都尉被闻阙指定,辅佐太子处理事务;司晨忙着在天子床前表孝心,根本顾不上搭理外面的宿成玉。 宿成玉白天煎熬,夜里沉溺噩梦。 每一个梦都与姜晏有关,却又不是记忆中的画面。在梦中,他与姜晏成亲,欢好,夫妻和谐,举案齐眉。他为她蹚着冷水捉鱼,爬危险的悬崖摘一朵她喜欢的花。 在梦中,姜晏怀了他的孩子。她的肚皮一日日鼓起来,仿佛揣了个暖洋洋的太阳。 在梦中,他为她捏腿揉脚,消除她体表的浮肿。他将肩膀送到她面前,任她发泄怀孕的苦闷。倦懒午后,他的手覆盖在她肚子上,感受到里面踢蹬的小脚。姜晏睁着圆溜溜的猫儿眼,又惊恐又欢喜地喊:阿桃在动! 宿成玉在满耳的热闹中醒来,听见远远飘来的话语声。他家的姊妹们在院墙外惊呼交谈,声音像蝴蝶扇着翅膀飞进来。 “闻相……提亲……” “嘘……不要在这里说,六郎病着呢……” “可是……” “闻相要和姜五成亲了呀!” 177布局 恍若惊雷劈进头顶,顺着脊椎骨将他剖成了两半。异常锋锐的痛楚唤回了理智,终于能够分清梦与醒。 宿成玉努力许久,僵硬沉重的食指方才微微动弹。 “蝉奴。” 他声音干哑,“去问问,发生何事。” ——叁言两语便可打探清楚的逸闻。 闻相对清远侯女有意,上门提亲了。 只是提亲,尚未定亲。宿家女郎的言辞其实过于夸张……但又有何妨。总归清远侯对这门亲事欢喜得不得了,不日定会答应。往后准备聘礼嫁妆,行六礼,快的话半年光景,慢的话也就一两年。 可是…… 好奇怪啊。 宿成玉坐在床沿,一手捂着嘴,竭力忍耐眼眶周围的疼痛,以及咽喉呼之欲出的瘙痒。 “咳……” 为什么他冥冥中总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子的呢?如此说来,反而梦境所见的虚妄,更有真实感。 ……罢了。 宿成玉深深呼吸着,按住胸口藏匿的书信。他担忧这些贪墨证据被人夺取,因此日夜贴身携带。 “现在考虑别的事情毫无意义……” 他所有的出路都断了,只剩这弹劾冒险之举。 只剩这一条路。 *** 清远侯府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欢欣鼓舞中。 天子尚且病卧在榻,纵使有再大的喜事,也不能庆贺得太过明显。然而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不动声色的高兴,尤其是带着病容的姜荣昌。 “我就知道这事儿能成!” 他以拳击掌,双目灼灼,对着僚属唠叨,“我家晏晏虽然调皮,模样却是一顶一的,脑袋也和她娘一样聪明!闻相看上她,理所应当,理所应当!也亏我帖子递得好,都不用我上门,那边就领悟了我的意思,过来提亲……” 常年为清远侯出谋划策、见证过侯府无数鸡零狗碎蛋疼事的僚属:“……” 侯爷您高兴就好。 姜荣昌说着说着陷入了中年男子惯有的感慨:“唉,转眼也到了嫁女出门的年头了……” 他不得不想起府中另一个做了官的女儿。 叁娘年纪比五娘大,得赶时间给叁娘先挑个夫婿。这事儿交给孟柳张罗最好,前些日子孟柳吃了教训情绪恹恹,正该找点事情忙活起来以作排遣。 姜荣昌即刻差人请侯夫人过来叙话,叁令五申,敲打催促,务必要孟柳给叁娘挑个妥当的郎君。 孟柳有气无力掀起眼皮看他,眼里没半点光彩。 “大熹女官可推迟婚龄。” 她说。 姜荣昌皱眉:“那也得相看人家,不然晏晏比叁娘早嫁人像什么话。反正那个什么织造官,过两年她就倦怠不做了,到时候再找人家,还能找到么?” 孟柳不吱声。 姜荣昌打发了妻子,和僚属议事到黄昏日落。因肩颈酸痛,他想起平日里知情可意的妾室:“黄小夫人怎的没来?” 往常,这黄蒲水总是提着汤汤水水,赶在他还没和官员属下结束交谈前,安安静静候在外面。等门开了,便摇着娉婷的身姿进来嘘寒问暖,为他捏肩喂汤。 仆役回答:“小夫人在西院那边,教五娘绣帕子呢。” 白日闻阙提亲,侯府热热闹闹送人离开,而后黄蒲水就被姜晏叫走了。 姜荣昌讶异抬眉,半晌笑得不见眼睛:“好,好!晏晏总算懂事些了!” 这不是都知道学着刺绣给自己准备嫁妆了嘛! 可见她对这门亲事也是十分喜欢的。 姜荣昌很满意,大手一挥:“告诉小夫人不必急着过来,晏晏那边要紧。” 虽然教习女红这种事,按规矩黄蒲水并不合适。 但总比孟柳好。 他可不希望侯府后宅再闹起来了。 和和美美顺顺利利妻女和谐…… 这是极好的。 …… 沉浸在满意欢喜中的姜荣昌并不知道,西院如今成了严防死守的铁桶。 仆役持棍守在各处,婢女行走间神色沉郁。 这些人都是姜晏以前亲自挑选来的,凭着她两世的经验与记忆。也许不够机灵,不够厉害,但忠诚且沉默。 当他们联合起来,要将一个人困在西院,那么这个人很难再获得自由。 譬如名为蝉奴的小乞丐。 譬如现在坐在姜晏面前瑟瑟发抖的黄蒲水。 黄蒲水已经来了两个多时辰了。 这两个多时辰里,没人跟她说话,没人为她奉茶,她坐在满屋子的木架纱绢间,捏着纤细的银针,一颗心扑通扑通忽上忽下。 直至姜晏来到她面前,说:“我要嫁人了,你需教我女红技艺。” “我指法生疏,需小夫人细心教习陪伴,多作示范。” “所以……” 黄蒲水睁着眼睛看过去,娇俏的姜五娘脸上没有半点羞涩欣喜。她的神色沉静得让人心悸。微挑的猫儿眼扫过黄蒲水,仿佛将所有伪装的屏障掀开。 “小夫人这些日子就不要离开西院了。” ————— 姜晏开始动手了。 最近下班后就躺下了,陷入了“吃药有副作用但是不吃药就打不起精神”的状态,一不留神就又过去了好几天。 可恶,好想过有钱有闲不用上班的生活啊。 178全都拖下来。 此后数日,黄蒲水没能踏出西院半步。 即便是清远侯的身边人,落在此处,竟好似无人过问无人在意。 不…… 也还是有人来打问的。 当她困在绣房里麻木疲倦地描样勾线,偶尔能听见外面隐隐约约的聊天。她的婢女,抑或姜荣昌派来的老妈妈,总是用欣慰宽容的腔调和阿蘅交谈,笑声毫无担忧之情。 “五娘不必着急……慢慢学……小夫人留在这里帮忙心里也欢喜……” 她根本不欢喜。 “……昨儿送主院的绣样侯爷瞧着特别欢喜,直夸五娘聪慧,学什么都快……” 不,那是她亲手绣的东西。 “要紧物件用心准备……其余的,也不必太过费心……侯爷心疼呢……” 姜晏绝对没有用心准备过任何物件——不知为何,她有这种直觉。 “……这是侯爷给小夫人和五娘备的汤……下次再来……” 别走。 进来看看我啊! 纵使胸腔憋满了呐喊,手指僵硬得捉不稳针,黄蒲水仍然僵坐着,没有移动也没有出声。 她已经无法发出声音了。 来到西院的第一天晚上,她吃了这里准备的饭菜,就,哑了。 而如果她想扑到门前拍打求救,藏在暗处的朱鹭会以可怕的速度提前斩断她的手脚。 ……她相信朱鹭做得出来。 神思混乱间,门吱呀打开。 哼着歌儿的少女拎着陶罐进来,将冒热气的汤水摆在黄蒲水面前。 “怎么还在绣呀?” 姜晏笑了一下,“也不用这般勤奋,每日随便弄点东西交差就行啦,我爹对我要求很低的。哪怕绣个鸭蛋,他都得夸我心灵手巧。” 黄蒲水开始发抖。手里的针戳不到准备的位置。 “你在害怕?”姜晏讶异,“你怕什么?我以为说大实话你能轻松些呢。” 坐在绣架前的黄蒲水眼睛都红了。抖着嘴唇,要哭不哭的样子。 姜晏轻轻啊了一声,似乎觉着有趣,托腮道:“因为我不肯掩饰,反而觉着恐惧么?小夫人你……” “真喜欢多想啊。” 黄蒲水从未觉得自己多虑。 姜晏每次进来与她见面,说的话都惊心动魄。 ——要好好陪我,其他地方不必再去,其他人也不必见了。现在是侯府最重要的时候嘛。 ——那个每月进府探看的……你的胞弟?今天来了,我看他大老远来一趟挺不容易的,就让管事好好招待,在这里歇一夜……你要见见么?嗯?不见啦?为什么啊? ——小夫人这么关心我的女红技艺,我很开心啊。最近忙碌,来不及会客也没事,以后还有机会嘛……况且,侯府这些人,也是你的亲人呢。总比外头的人亲,对么?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乎意有所指。 黄蒲水日夜难安,精神仿佛在遭受无穷无尽的拷打。即便姜晏没有真正伤害她,甚至与她相处的时间很短……她仍然饱受折磨。 恐惧,忧虑,忧虑于某个一戳就破的秘密。 姜晏肯定已经发现了。 姜晏肯定已经知道了。 姜晏…… 肯定会杀掉她。 *** 姜晏在廊下勾着穗子逗球球,一边漫不经心问:“第几日了?” 阿鹤笑得讨喜:“第八日。” 八天。 姜晏捂嘴打了个呵欠。 自闻阙提亲已过八天,朝议尚未恢复,太子如今忙得焦头烂额,叁皇子和陵阳在天子榻前拼演技。自己的亲事已经定了,姜荣昌整日高兴得走路打飘,酒喝多了闹头疼。 但是没有神医为他治病了。 金乌苑风雨之后,程无荣永久消失,再没回到侯府。姜晏派人满城搜,也没能搜出半片影子。 只能先搁置一旁。 她自有更重要的事处理。 比如拘禁黄蒲水。 很早以前,姜晏就推论黄蒲水是黄家安插在侯府的眼线。时日变迁,黄蒲水在府中的表现,也验证了这一点。 此人总会蹭着姜荣昌议事的时候送汤送水。 每月必定与所谓的亲戚见面。 姜晏不可能放着黄蒲水不管。外头没了季桓助力,盯宿成玉可能不太顺手,但清远侯府是她的家。 即便一团糟,也还是她的地盘。 所以,她可以一直看着,一直听着。 黄蒲水的动作,言语,交给亲戚的东西……全都落在姜晏的眼睛与耳朵里。哪怕与黄蒲水见面甚少,姜晏也能勾勒出对方的性情,习惯,以及所有缺点和秘密。 不过是一个扎在侯府的暗桩。 一个鸡肋的、没有探听到重要讯息的黄家女。 但,也是水衡都尉黄宸的女儿。 黄宸为叁皇子亲党,同时也是右相宿永丰的学生。与宿成玉关系紧密,多年照拂宿氏。 而黄宸子嗣颇丰,黄蒲水只是他外室中微不足道的一个遗留物。亲缘淡薄,不过,黄宸对黄蒲水并无多少戒心。 这就好办了。 姜晏要利用一颗不起眼的钉子,将宿成玉,黄宸,以及高高在上的司晨——全都拖下来。 179求生欲望 早食是米粥与发糕。配红枣。 中午叁菜一汤。肉骨红烧或清蒸鱼。 晚饭清淡些,莲子羹银耳汤之类。 固定的食谱,一成不变的起居。 相同质地的绢纱,触不到感觉的绣花针。 日光从左边窗棂第一个格子爬上来,落在黄蒲水的后背,然后一点点斜洒在脚边,被黑夜吞噬。 一日。 两日。 分不清多少日。 眼睛酸痛,手臂僵硬,动一动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臀部没有知觉。 耳朵逐渐出现幻听。 有时候姜晏会过来,说些看似安抚的话语,“不必如此操劳”“不需要这么多绣样呀”……但黄蒲水无从相信对方的关心。 她更愿意理解为威胁和嘲笑。 清远侯府的小千金,不顾礼法的姜五娘,脾气娇纵恣意得要命。很久很久以前,黄蒲水就听说过姜晏的恶名。而她进了侯府成为姜荣昌的侧室后,也曾从侯夫人那里得知姜晏的手段。 孟柳道,五娘不喜奴仆忤逆,曾打杀主母院中婢女,还将尸体摆在她面前。 从那一日起,黄蒲水就害怕这娇艳自在的少女。第一次过来问安时,膝盖都在打颤。 好在平日里两人鲜少照面,黄蒲水有意回避,因而没闹出什么麻烦。 怎料如今被姜晏拘禁在此,前路忐忑难安。 要命…… 要命啊…… 她日日祈祷自己能够逃出生天,直到某夜失眠,隐约听见外头喁喁细语。似乎有人在哭。大晚上的,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听着格外吓人。 黄蒲水没敢穿鞋,屏着呼吸将耳朵贴在窗缝,半晌,总算辨认出两个熟悉的嗓音。 是姜五娘和婢女阿蘅。一个压着嗓子在哭,一个在劝。 “我都要嫁人了!宿六的生死……关我何事……” “……娘子若是真这般想就好了……那为何还想着给他递信呢?若非婢子发觉,这信送到宿宅,今后如何是好……” “可、可是,白日里我听见爹爹和太子哥哥商量着杀他……他罪不至死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他是叁皇子的人……” “嘘!” 一阵压抑的抽噎。 夜风习习,将断断续续的话语送进窗棂缝隙。 “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闹到你死我活这一步……”姜晏吸气,语气抱怨,“爹爹连自己的身边人都处理不好,倒一天盯着外头……他是觉得我以前和宿六来往丢脸么?还说什么朝议将开,不能让宿六活着上朝……就是不想让宿六和子鸠哥哥碰面!因为子鸠哥哥和我定亲了,旁人一定要看他们的热闹……” 说到后面,声调明显拔高。阿蘅着急捂嘴:“娘子,别说这些!” “唔……” 脚步声起,交谈的话语渐行渐远。 “总之,不要再插手了……娘子回屋歇息,好好睡一觉,把这些都忘了……宿家郎的事,和咱们没有关系……” “烦死了!”是姜晏,“我讨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宿六若是死了,那我将黄家的妾杀掉!爹爹到时候也没理由怪我,他自己识人不清……” “好好好……只要娘子开心,玩够了就处理嘛……” 冷风穿过庭院,树叶飒飒作响。 黄蒲水再听不到任何动静。她直起身来,后知后觉打了个寒噤。 偷听的对话隐藏着许多惊心动魄的讯息,容不得她仔细剖析。 「怎么办……」 黄蒲水赤着脚走来走去,有些神经质地咬住拇指,「怎么办怎么办……她要杀我,不对,是姜荣昌要杀宿成玉……」 「宿成玉死了,我也会死……」 「说到底,我本来就没有活着离开的机会罢?她早想弄死我了,她要一点一点来……先是喉咙,再是眼睛,或者手指?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转身时没有注意,膝盖直接撞到绣架,沉重的木头咣当倒下,压在脚背。 太痛了。 痛得她浑身痉挛,大脑轰隆隆地叫。 「我……」 泪眼模糊,呼吸颤抖。 「我要逃出去……」 *** 大晚上也太冷了。 姜晏回屋搓手抱暖炉,在被窝里身体回温,这才咕哝着睡着。 一夜无梦。 两日后的深夜,朱鹭在墙角逮到出逃的黄蒲水,拎着衣领子扔到姜晏面前:“她弄开了窗,翻出去的。” 姜晏看地上抖抖索索的黄蒲水,女人纤细的十指布满伤痕。有几块指甲掀了起来,瞧着很痛。 姜晏冷哼一声:“关回去,打折她的腿!” 阿蘅在旁边劝:“娘子好事将近,莫要见血。” 好说歹说,让黄蒲水保住了双腿。被拖回绣房时,黄蒲水身下失禁,液体淌了半路。 人走了,姜晏收敛伪作的狠毒,软绵绵倚在阿蘅身上,把玩婢女略显粗糙的双手。 她想的是黄蒲水的手。为了撬开窗户逃命,黄蒲水真是下了决心。勿论此人品性如何,只这一双惨烈的手,让人过目难忘。 “我喜欢这样儿的。”姜晏自言自语,“无论是谁,拼命活下去的姿态都很漂亮。” 丑陋,但漂亮。 180季桓的邀请 深夜吹冷风和阿蘅做戏是为了骗人。你来我往的话语,多是谎言。 不过,有些事情是真的。 朝议的确快开了,皇帝身体恢复得不错,要上朝稳定人心。宿宅周围密不透风,陵阳公主依旧有杀宿成玉的打算。用于弹劾太子等人的书信证据,抢不走就不抢了,总归没出宿宅,陵阳更倾向于直接杀人灭迹一步到位。 但姜晏有自己的想法。 在给黄蒲水演戏之前,她没找闻阙,直接进宫面见陵阳,密谈甚久。她将自己的计划摊开来讲,请求陵阳允许。 “给我一个机会。” 姜晏道,“我想让他们付出更大代价,而不仅限于宿成玉的死。” 陵阳公主问:“你的计划并不周密,若是失算,你待如何?” 姜晏:“若我失算,便是宿六弹劾太子、郑春海与我父亲。届时,太子定会尽力将罪责推给姜氏,父亲则会一力承担。” 陵阳挑眉:“太子处境姑且不论,你可以承受这个后果?” 姜晏点头。 坑爹嘛,无所谓的。 姜荣昌吃亏也不会死,顶多有所损伤。 因此姜晏说服了陵阳。 虽然冒险,但陵阳觉得有趣。有趣嘛,就不妨一试。 如果姜晏失败,宿六成功,到时候陵阳多费些精力保住太子就是了。她甚至兴致勃勃对闻阙说:“小五真好玩,要是生作本宫姊妹,夺嫡戏一定很热闹。她完全没你那么多繁琐的人伦道义嘛!” 闻阙:“……” 选了个思维清奇的帝位争夺者,感觉真的很复杂。 *** 说服了陵阳公主之后,姜晏就开始谋划布局了。她禁足黄蒲水,给黄蒲水施压,深夜演戏,诱骗黄蒲水出逃。 与此同时,她外出与蝉奴见面。 “将宿成玉藏匿的证据掉包。”姜晏如此命令着,将一迭伪造的书信递给蝉奴。这些伪物是根据蝉奴的描述制作的,表面看去与真货无异。“手脚利索些,莫让人察觉。” 她没有威胁蝉奴。 蝉奴也不需要威胁。 长期陪伴在宿成玉身边,蝉奴最清楚那堆藏在宿成玉胸口的书信有多重要。如果自己失手,下场只有死。 而且绝对会死得很凄惨。 姜晏交待完就走,蝉奴没忍住,上前揪了她的袖口。 “还有事?” 姜晏问。 蝉奴摇头,渐渐松手。 姜晏笑了笑,动作很轻地拍拍蝉奴脑袋,语气敷衍:“乖啦,把事情办好给你奖赏。” 她回侯府,半路车舆被人阻拦。眼熟的仆从客气行礼:“我家主人欲见五娘。” 姜晏认出这是季桓的人。 她继而想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和季桓打交道了。两人闹得难看,谁也没有缓和关系的想法。 所以,季桓为何突然想见她呢? 姜晏无从猜测。感情上讲,她不想和季桓见面,但心中总有种奇奇怪怪的不妙预感,催促着她应下对方的邀请。 于是姜晏去了季桓相邀的私宅——那座季桓曾经为了方便私会而安置的宅子,竟然还没被处理掉。姜晏顺着旧路走向凉亭时,踩碎许多金红的落叶。崎岖横斜的枝桠交错遮掩着前方景色,坐在亭间酌酒的青年身披鹤羽大氅,清俊优美的侧脸轮廓勾着浅淡的薄凉。 姜晏止步,抬头望了望灰白的天空,对着发凉的指尖轻轻呵气。 ……快入冬了。 181“轮到你了。” 决裂后的再次相见,并不如想象中僵硬或激烈。 许是彼此都熬过了情绪最不稳定的阶段,如今两两相对,竟能维持客气的礼节。青梅酒在炉上堆积层层细沫,姜晏的心,也似这酒水般沉淀灼烧,剩些余韵在表面漂浮打转。 “近来如何?” “尚好。” “天冷,不如喝盏热酒熨身。” 于是姜晏捧起浅口描梅花的细陶碗,坐在季桓对面,轻轻吹开酒液浮末。她不喜饮酒,她只喜欢甜甜的、酸酸的东西,所以动作间犹犹豫豫,像不情不愿的小猫探出舌头,在碗口一碰,迅速抿住嘴巴。 酒水的刺激让姜晏皱起眉心。 “杏干……” 刚出口,就自行阻断,“不,算了。” 姜晏记得季桓经常携带很好吃的果脯,装在荷包或袖袋里。她不开心不舒服的时候随手搜身,总能搜到满意的零嘴儿。 但现在这里只有酒。 季桓也不可能再为姜晏准备什么果脯点心了。 他们曾经关系不错,能互相称呼兄妹;姜晏重生后,没多久就和季桓成了交颈的野鸳鸯。偷欢,打情骂俏,互相演戏试探,再到撕破脸,拢共不足一年。 姜晏放下酒碗。 “何故邀我前来?” “听说你和闻阙定亲了。” 她和季桓的声音同时响起,话语交错重迭,混成模糊不清的杂音。姜晏抬眸,望见季桓含着凉意的眼睛。 “是,定亲了。”须臾,姜晏道,“你来嘲讽我么?” ——闻阙向清远侯府求亲,惊掉了无数人的眼珠子。 娶妻生子这种事,似乎早已与闻阙绝缘。因而消息一出来,众人的反应先是否认,但提亲毕竟不是什么藏着掖着的秘密行为,证据很快就广为流传。 同时流传开来的,还有闻阙糟糕的逸闻。据说,这位品性高洁的左相因偶遇姜晏一见惊鸿动了凡心,做了许多年轻人才做的蠢事,从而捕获了姜晏的心。本来打算年后求亲,怎知天子另有指婚想法,情急之下舍身恳请,好歹得偿所愿。 这些逸闻,是闻阙那边释放出来的。在刻意的引导下,姜晏以及清远侯府并没有遭受太多恶意揣测。 但世人难免对闻阙失望。许多看热闹的便编造笑话,称闻阙拆鸳鸯,权势压人,老牛啃嫩草,道貌岸然假圣人。 姜晏知道季桓不会这么想。在朝为官者,总有颗比常人更通透的心,恐怕季桓将这场亲事当成了姜氏对闻阙的示好,为了将闻阙彻底拉入太子阵营。 因窃印案,季桓厌憎闻阙。对于曾帮闻阙对付季家的姜晏,将要嫁给闻阙的姜晏,势必摆不出好脸。 所以姜晏做好了被嘲讽讥笑的准备。 面前的青年却没有流露出愤恨或憎恶的情绪,他捏住铜勺,在酒水里缓缓搅动几圈,随后松手。轻微的撞击声中,姜晏瞥见季桓指间一抹红色压痕。 “你不必激我。”季桓道,“叁皇子求娶姜五,闻相情急救人……此事我早已知晓。” 他是兰台耳目最清明之人。平生最擅长打探秘辛。季慎之落难时他狠狠栽过跟头,再爬起来后,这项本事变得炉火纯青。 “我能理解闻阙的举动,即便他掺了私情。”季桓嘴角扬起,一双桃花眼蒙着淡淡酒气,“我也知道你对他有私情。我已经知道了。” 姜晏胸口仿佛被什么敲了一下。 她问:“你知道多少?” “你确定要我剖开来讲自己怎么推测调查的么?”季桓噙着笑,只这笑意薄凉不见眼底,“姜五,金乌苑那天晚上虽然下了大雨,但是雨水掩不住所有秘密。” 他知道她和司晨以及宿成玉起了冲突,知道宿成玉坏了一只眼,而闻阙亲自将衣不蔽体的她从司晨房间抱出来。 他知道她曾和闻阙在水榭逗留半夜。 姜晏为何出现在司晨寝居,季桓尚且不清楚。他试图厘清司晨、宿成玉 闻阙与姜晏之间的关系,因国师现身摘星台过于突兀,便将国师也考虑进来,反复琢磨。 没曾想这么一琢磨,查明了沉家和闻阙的亲缘关系。 沉知婴和闻阙是亲兄弟。 沉知婴喜欢姜晏,所以总磨着闻阙找国师改口,从而恢复男子之身。 “那幅春睡图,是沉知婴为画题字,对罢?”季桓道,“沉如青那里留着沉知婴的笔墨。用左手的次数不多……但我确实见过的。” 沉如青与季桓是好友。 沉知婴经常乱扔东西,而且兄弟俩一起搞过诗会,彼此手札混放很正常。姜晏一想就明白了,春睡图题字之事暂且不提,季桓之所以能洞察沉知婴和闻阙的兄弟血缘,恐怕也和沉如青脱不开干系。 季桓此人,最擅长套话,刺探,甄别他人情绪与漏洞。而沉如青没了姚娘,正是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的时候。 “你与闻阙产生交集,应在沉家诗会。无法再往前猜了,毕竟诗会之前你与沉知婴很少往来,与我的私情也才刚刚开始。” 提及“私情”二字,季桓语气微讽。 姜晏对着袅袅酒雾发了会儿呆,点头:“是,诗会时,我第一次与他交谈。” 可是推断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呢? 姜晏道:“你说过,已经不关心我的秘密了。” 季桓脸上的笑容似乎漂移了一下。在短暂的空白过后,变成异常明显的冷漠。 “我的确不关心你的私事。”他停顿片刻,“我找你来,是为另一件事。姜五,我且问你,你确定要放宿成玉上朝弹劾太子?” 姜晏倏然起身。 “你知道了什么?不,等等。” 她咬住手指,大脑疯狂运转,“……是了,宿宅里肯定还有你的耳目。之前你说全撤了,你骗我。” 季桓没有否认。 要想保持耳清目明,探听四方讯息,他习惯于在各家各户安插眼线。 宿宅这些日子不太平,宿成玉的性命几乎悬于半空。直到姜晏说服陵阳之后,宿宅周围的埋伏才逐渐减弱,没了那种喘不过气的逼迫感。 这种细微变化,宿成玉未必能发现。 但季桓发现了。 “郑春海协同姜荣昌挪用钱款,助太子贪墨金银拓宽人脉……这种事并非秘辛,其实上头那位也知晓一二,没有铁证便放过去了。”季桓表情嘲讽,“官场无至清之人嘛。” “此次宿成玉携有书信证据,恰逢天子患疾,疑心甚重,此时弹劾太子是最好的时机。”接连多日无法起身上朝,大熹的皇帝产生了隐秘的惶恐,总觉得前朝要变天。司晨和陵阳比较聪明,见天围着皇帝表孝心,眼泪说来就来,唯独一个太子不开窍,忙于堆积如山的繁琐政事——这么一来,皇帝对太子更为不满。 “闻阙护着太子,因而不希望宿成玉上朝。”季桓认为宿成玉被刺事件的幕后真凶是闻阙,“我不知道你怎么说服他的,但你竟然想放宿成玉上朝……姜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姜晏下颌绷紧:“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季桓面上渐渐浮现奇异的微笑,他放缓语调,“姜五娘,你不知道。” “你的闻阙也不知道。” “而我知道……” “郑春海,姜荣昌乃至太子……他们犯的事,何止搬权贪墨。” “姜五,你的父亲……” “在太子的庇护下,协同郑春海私铸恶钱。此事已进行四年。” “四年间,民间因恶钱而苦不聊生者,数不胜数。因恶钱而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 季桓站起身来,逼近姜晏。 他身形高大,挡在她面前,便是一片浓重深沉的阴影。姜晏仰起头来,只记住阴暗光线中蕴着冷光的眼眸。 他字字如刀。 “姜晏,不是所有要告的状都得写在奏疏里的。能被外人窥探的书信证据,也不一定是完整的证据。宿成玉博这一回,怎可能只告一个贪墨之罪?” “私铸恶钱动摇国之根基,天子痛恨久矣。” “宿成玉上朝面圣,定会揭开此事。届时,太子之位决然不保,郑春海死罪难逃,而你的父亲,恐怕剥夺爵位落得白身也不够。你的家……又将如何?” “姜晏。” “你能放宿成玉上朝么?” “你敢放宿成玉上朝么?” “你是否能够像上次一样冷眼旁观,知情不报,让犯罪的生父下诏狱,让姜氏大伤元气?” 咄咄逼问的季桓,抬手捧住姜晏的脸。他的手很冷,像冰一样冷。可他的眼神却很软,软得轻佻散漫。似乎有千万柔情聚在眼里,深秋的冷风一吹,就吹散了。 “晏晏……” 他念了这久违的爱称,随即嘻嘻哈哈笑起来。 “这回轮到你了。” “你是否要像我一样,大义灭亲?” ————————— 恶钱:可简单理解为分量不足或造假的钱币,非官方铸造,流入市场会造成经济破坏甚至崩溃。 182表与里 恶钱。 一个听起来耳熟,实际从未亲自接触过的东西。 姜晏身为侯门之女,虽比不得王公贵胄,却也享惯了绫罗绸缎玉石珍奇。她瞧上了什么东西,吩咐仆役买来便是,不用担忧钱财不足,也不必精打细算每铢钱该用到哪个地方。 说真的,姜晏甚至快要不记得最基本的五铢钱长什么模样,刻怎样的纹路标记了。 她鲜少摸真钱,更不可能有机会见识恶钱。 但这个时期的大熹,的确存在着难以处理的恶钱问题。铸币之事由水衡都尉黄宸主管,恶钱流通于市难以杜绝,致使黄宸每日担忧辗转如履薄冰,身在其职难防揣测讥谤,因而格外谨慎,一大家子吃穿用度都节省到清苦的地步。 当然,这种清苦节俭的作风,也受了先师宿永丰的影响。 黄宸是不可能造恶钱的。市面流通的恶钱有优有劣,粗劣的恶钱制式材质都不对,除了极个别偏远地区,基本无法使用。流通广泛且危害极大的恶钱,样式细节几乎与真正的铜钱毫无差别,只是分量要轻些。这种恶钱屡禁不止难堵难查,谁都知道背后主使者肯定是难啃的大人物——可姜晏真没想到会是自己的亲爹。 毕竟这个爹,虽于私德有亏,大事上总爱讲些正论。外边遇见可怜百姓,尚能和和气气询问几句,施以绢帛钱财。 一如太子——太子平庸懦弱,常常因无法狠心做决断而陷入两难境地。一如郑春海——就算不够清正廉洁,也日日劳碌心怀天下民生。 但,就是这样的叁个人,叁个不算好也不算太坏的人…… 在季桓口中,显露出了更冷酷贪婪的一面。 姜晏没能快速回答季桓的质问。她的沉默被对方理解为不信任,因而季桓将人拽到栏杆前。石凳上堆放着一摞公文简牍,翻开来,密密麻麻的字记录的全是姜荣昌等人牟利犯罪的证据。 开设钱庄,真假混贷,欺榨百姓,害人性命。 她站得腿麻,后来便蹲下身子,一页页仔细翻阅。季桓垂眸望去,只见姜晏平静姣好的侧脸。 干干净净的,乖巧简单的。 可姜晏其实一点都不乖巧简单。 正如这朝堂之上,满目辉煌掩盖腐烂疮痍。 季桓又想到父亲在牢狱中的遗言。 「没有谁是干净的。」 再光鲜亮丽的人,剥开所谓的皮相,里面都有另一番真实模样。世界似乎分成了表里两层,他与她与他他他它,全都是裹着虚假皮囊的戏子。 所以季桓最近养成了新的乐趣。 他用他的眼观察人世,用他的耳聆听真假戏言。他搜罗着所有重要或垃圾的讯息,在一个个深夜里捏着笔将这些见闻记录下来。遇到合适的时机,他会释放公开它们,借以观赏众生被戳穿真实后惶恐狼狈的姿态。 他的笔即是他最锋利的刀。 如果可以,他希望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点点割开所有伪善之人的表皮,听着对方嘶嚎打滚,血流满地。 “看完了么?” 他微笑着问,“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姜晏放下纸页,扶着膝盖站起来。因为腿麻,她踉跄着扑向季桓,后者意图躲避,反被扯住冰凉鹤氅。 “季桓,别小看我。” 姜晏指尖用力到泛白。她胸口积着一团冷而刺痛的焰,说话时面部皮肉微妙地扭曲。 “别小看我……” “你以为我会害怕姜氏受损、父亲获罪么?你以为我不敢让这些丑事公诸于众么?” “别开玩笑了!” 姜晏牙齿生疼。 “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大义灭亲又如何,不配为女又如何?” “哪怕连我都栽进去死无全尸——” “只要能让我得偿所愿,”她挤出近乎狰狞的笑容来,眉梢眼角尽是压抑的疯狂,“你说的这些,我全都无所谓。” ————————— 剧情太难弄,头秃,又觉得纠结这种剧情在po没有意义 183季璧英的心思比核桃纹路还难猜 这种话,放在大熹,放在一个侯门之女身上,完全属于大逆不道了。 如果站在姜晏面前的是个普通人,势必会震惊,反感,疑惑或斥骂。 但季桓的反应很平淡。 “是么?” 他摇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他尚未窥得她真正的“里”。 短暂的沉默过后,姜晏松开手指,轻轻嗤了一声。她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啊,是我说得不够清楚。” 姜晏愿意送姜荣昌进大牢,做出此等行径的姜荣昌,活该剥夺爵位永不录用。 她的几个哥哥可能要受牵连,清远侯府乃至姜氏今后一段日子肯定过得不太好。 但总归不会落到叁族皆屠寸草不生的地步。 天子并没有搞垮姜氏的打算。上次姜晏与陵阳公主密谈,陵阳隐约透露道,天子冷眼坐观太子、叁皇子与燕平王叁方角力,且很满意这种僵持的平衡。 如果姜氏倒了,太子立刻完蛋。 如果太子废了,姜氏依旧能够阻碍叁皇子和燕平王的野心。 所以,就算姜荣昌做的丑事尽数披露,天子暂且也不会把姜氏彻底拆了。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活罪究竟会如何,姜晏说不准。 她自有她的坦然。 享锦衣玉食,精米肉羹,该承担祸患之时,也就没理由摆出什么无辜的面孔了。 也许这种想法和一开始“护家人平安”的愿望互相矛盾。不过说到底,她只是不想再看到满门伏尸的惨状,并不意味着要包庇大罪之人。 她对姜荣昌,彻彻底底失望了。 “恶钱之事自该昭告天下。但不该在这几天。不该让宿成玉来告。” 姜晏对季桓解释,“宿成玉一旦提起恶钱案,局势定会一片混乱。届时无法达成我的目的。” 季桓没有问姜晏的目的是什么。 她看着他:“季桓,你听我说。” 姜晏用了一炷香时间来讲自己的计划。 炉里的炭熄了,温热的青梅酒凝固变凉。季桓站在冷风与光影间,眉眼浮着游离的漫不经心。 他总归是听到了最后,没有中途离场。 “听起来你这个计划需要我来配合。”季桓道,“你需要我……阻止宿成玉状告太子等人以恶钱牟利。” “只是暂且不提恶钱。”姜晏补充,“等事情过去,你想怎么告我爹都可以。” 确切来说,要等陵阳公主站到台前,不再需要太子的时候……是是非非皆可一并清算。 季桓没有答应。 他整理着鹤氅领子,修长手指压在青黑色的鹤羽上,对比鲜明。 “姜五,我没有理由帮你。” 姜晏盯着季桓的手,眼珠仿佛被色彩刺痛。俊朗风流的青年呵笑道:“为何这般神情?难道你想与我叙旧情……可你我何来旧情。以前厮混在一处,不过是虚情假意索求欢愉罢了。” “我可以给你一个允诺。”姜晏打断他,“我知道你的目标是当上御史大夫,我允诺你这条路走得更顺畅。” 季桓瞳孔微凝,嘴唇扯开讽笑:“姜氏尚且无法插手兰台升迁。若你打算央求闻阙帮忙,让闻阙为我开路,明日你便可见到大街小巷贴满恶钱罪状。” 姜晏双手握紧。 她想了又想,竟然找不到一个能说服季桓的理由。 要放弃么? 不,不行。 再想想,再想想。 季桓本可以不约她见面,任由她毫不知情地放宿成玉上朝,闹得姜氏不得安宁。但季桓来找她了。 他在给她机会。 他居然在给她机会! 姜晏对上季桓的眼睛。她想看清他真正的情绪,一直,一直看到心里去。 你想要什么? 你约我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蒙着冷雾的桃花眼微微垂着,狭长的尾端敛了暗色的影。什么都是朦胧的,疏离的,恰如很久以前他们的关系——那时姜晏尚未及笄,季桓偶尔上门,互相称一声兄妹。那种关系看似友好实则隔着屏障,直到姜晏主动撕毁平和的日常。 那么轻薄,那么简单就能撕开的屏障…… 姜晏上前一步,手指探向季桓的眉眼。 季桓侧过脸,冷淡避开。 “你在做什么?” 他的提问,仿佛嘲笑她投怀送抱。 但姜晏只是下意识想拂去对方眼中的冷雾。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稳定情绪:“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想好怎么说服你。” 季桓哦了一声。 “是么?那你尽快。” 他抱起双臂,肩膀倚靠在柱子上,一个更散漫的姿势,“或许你该把‘说服’换成‘乞求’,现在跪下来哀求我帮忙,说不定我心软就答应了呢。” 姜晏摇头:“我会说服你的。” 季桓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移开目光。 “随便你。” 184看向他 与季桓分别后,姜晏一直在想事情。 “恶钱”是她之前未曾预料到的意外,这使得她的计划风险骤升,很有可能一败涂地。 陵阳公主或者闻阙是指望不上的,如果恶钱案的证据只在宿成玉手中,那么陵阳定会直接否决姜晏的计划,转而倾力杀死宿成玉。闻阙则不可能支持姜晏继续冒险——作为一国左相,他向来有着稳健的行事作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采用孤注一掷的手段。姜晏打算放宿成玉上朝从而祸害叁皇子……她自己清楚这种计划不够稳妥,稍微出点意外就会被提前阻断。 事实上,如果今天告知姜晏恶钱案的人不是季桓,姜晏十有八九会放弃计划,向陵阳公主坦白姜荣昌犯下的事。届时,宿成玉再无可能上朝弹劾任何人。 他会永远长眠于宿宅。 但好巧不巧,将恶钱案摆到姜晏眼前的,正是季桓。 是对姜晏有怨,对闻阙有恨,心性大变难以捉摸的季桓。是兰台御史,是百官监察,是谋定而后动的季璧英。 陵阳公主和闻阙都无法堵他的嘴。除非让他死。 陵阳公主和闻阙却也不可能对他动杀心。他是季桓,季桓和宿成玉不可相提并论,要为姜荣昌和宿成玉的破事杀季桓,除非陵阳他们得了失心疯。 姜晏倒的确有些疯病,但绝大多数时候她自有一套道理。回到侯府之后她始终在思考季桓的意图,她想抓住对方所给的机会——季桓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了,只要她能够说服他,他就愿意与她合作搞事。 害死季慎之的真正凶手是叁皇子,一力推季慎之去死的人是宿成玉,这些家伙才是季桓正儿八经的仇人。 只要她能说服他,他乐意给她的计划添薪泼油。 可是她如何才能说服他呢?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姜晏晚上都没什么胃口。她将季桓其人仔仔细细剖析了一遍,甚至翻出了她与他所有来往的记忆。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了之后乱梦纷杂,她竟然见到了季桓。 不是如今的季桓,也不是前世心思难测的季桓。 是很久很久以前,童稚的她拨弄灯穗被宿成玉扑倒相救。在浓烈的烧焦味儿中,她的视线越过身前压抑的黑影,飘忽着望见不远处愣怔的少年。 尚且陌生的季家少年,脸上写着淡淡的、茫然又有点怅惘的情绪。 那种情绪,后来是不是也出现过呢? 在她拎着小裙子到处乱跑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在她揪着他的袖子喊季哥哥的时候,在她挽着宿成玉胳膊离开冲他摆手道别的时候。 无数个琐碎的日常里,仅能抓住一点点细枝末节。而这些难以被注意到的细节,掩盖着谁奄奄一息且晦涩难懂的感情。 …… 次日清晨朱鹭禀报,黄蒲水正在谋划下一次出逃。 姜晏沉吟片刻:“继续盯着,不必阻拦她。” 又问,“季桓现在身处何处?” 朱鹭回道:“去了皎月阁。” 姜晏盯着朱鹭,过一会儿,朱鹭才补充解释道,季桓今日受几位少府官员邀请,同去皎月阁吃酒作乐。看架势,估计要耗很久时间。 姜晏收拾收拾出门找蝉奴,嘱咐对方仔细搜查宿成玉藏匿的其他证物,一旦找到立刻来报。 随后她便去皎月阁。 季桓吃酒的地方不难找,难的是怎么进去。姜晏隔着老远距离都能听见雅间内觥筹交错欢笑满堂,舞女妖娆的身姿映在月白的纱窗上,靡靡丝竹与女子娇笑声直往耳朵里钻。 不知谁粗犷的嗓门在嚷:“有季大人在,方能见识什么叫美人笑如春花……今日你休想走了,定要与我等欢饮至天明!” “喝醉?醉了好啊,到晚上才有更多趣味……” 季桓低低说了句什么,众人顿时齐声哄闹起来。 “正该如此!快快,将那坛珍藏的好酒抬出来!” “……” 姜晏躲进拐角,闭了闭眼,对朱鹭吩咐:“找套衣裳来。”她指纱窗上的身影,“跟她们差不多的。” 朱鹭惊得瞳孔扩散:“不可!” “有何不可?”姜晏笑了一下,“他在这儿等着我呢,知道我要找他。我若今日不进去,他是不会出来的。” 朱鹭颊肌咬得死紧,僵持片刻终究没能反抗命令,转身去做准备。作为姜晏如今的护卫,她已经大约知晓姜晏做每件事的打算,也忠诚于姜晏的每一条指令。 即便,朱鹭永远都理不清姜晏的男女关系。 185季桓,别小看我。 吹奏的乐曲是听到耳朵起茧的调子。 婆娑的舞姿是可有可无的影。 左右坐席举杯发笑的官员有着依稀相同的脸,每个人的追捧调侃都属于陈词滥调,是酒宴永远玩不厌的场面话。 季桓已经数不清自己参加过多少类似的宴会了。似乎从儿时起,他就跟着父辈亲长在这种场合“见世面”,衣袍被酒气熏热,眼球困倦懒散。 但他生了一双好看的眼。纵使情绪不足,显露的倦怠与薄凉也蒙着雾,眼波流转间,似有无限深情。 少时搭救几个乐伎,叁言两语免去仆役犯错的重罚,他便有了多情温柔的名声。足以让人误解的皮相逐渐扭曲了外人对他的认知,渐渐地,季璧英其人再与风流之名剥离不开。 他乐得被人谣传误会,因这“风流”是方便行事的幌子,结交人脉或者打探事情都容易许多。也能让他活得更自由。 可是,长时间浸淫在吵闹无聊的宴席间,真的太乏味了。 乏味。 季桓懒懒支着下巴,把玩手里的酒盏。 酒是好酒,由旁边抱着琵琶的乐伎亲手呈上,为了让他饮得慢些,还不小心地往酒里洒了点桂花。 喝得醉醺醺的官员说话时唾沫横飞,嚷着乐伎的名字起哄,要季桓品尝哺酒之趣。 享乐的场合酒过叁巡就容易奔着下叁路去。平时再体面的贵人也会暴露真实的癖好。季桓微笑应对着众人逐渐污秽的言语,对某几个搂着女子开始动手动脚的少府官员视若未见。 他以往的人生里见识过更出格更糟糕的景象。譬如洛阳有段时间复起五石散之风,一群褒衣博带的读书人脱了衣裳坦诚相对乱发疯;譬如尚未出事的幸明侯世子在家中设宴,选了二十多个美妾娈童送与宾客当众淫欢,不从者直接一剑破肠开肚。 相较而言,现在这阵仗已经足够文雅温和,在座者尚且都披着人皮。 ……真无趣啊。 季桓垂下眼眸,挂着笑意的嘴角缓缓拉平。 无趣的,乏味的,空洞的,漫长的。 他等的人还没有来,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贵女都不可能涉足这种地方,姜晏心性特别又如何。 她来,得冒着被人认出的风险,冒着和他闹出传言的风险——哪怕她只在这里露个脸,第二天清远侯府就能变成坊间的笑话。连带着与她定亲的闻阙也供人讥笑揣测。 所以,她应当是不会来了。 即便这只是季桓微不足道的为难手段,可姜晏并非一定要接受他的为难。她身为姜氏之女,背后又有闻阙,遇上难以解决的困难,完全可以求助亲人或未来的夫郎。 她不必向他屈服,更不必像他一样打碎傲骨,低声下气走进所有旧识的门槛,恳求一个渺茫的帮助。 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季桓放下酒盏,抬头方欲说话:“今日便到这里……” 门却开了。 披着红纱穿着碎金舞裙的少女踏进来,赤裸白足挂着的银铃叮当作响。她身量纤细,裸露的脖颈细腰与手臂都戴着亮闪闪的金坠猫儿眼,行走间仿若流动的云雾。 季桓扶在酒盏边缘的手指未能松开。 他看着她向自己走来。少女披散的乌发结成繁杂的碎辫,沉沉珍珠织就面罩遮挡了大半容颜,旁人只能瞧见她嫣红如花瓣的菱唇与可怜可爱的鼻尖。至于珍珠摇晃间露出的眉眼,只有季桓能够捕捉一二。 “这可真是……” 季桓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弯起倦懒的桃花眼,像是在这乏味的酒宴上终于寻见了趣味,视线漾着细濛濛的光。扮作舞伎的少女步伐轻盈地踩过案桌,仿佛一只猫儿理直气壮坐进季桓怀中,手指按住他的胸膛。 左右响起细微的惊呼。 少女的举动堪称冒犯,足以教人将她拖下去惩罚。但这样大胆又带着稚气的行为,同样能勾起许多人隐秘的心火。 季桓抬手按住姜晏肩背,宽大的广袖遮住周围缠绕的目光。他轻声笑道:“你这样吓到我了。” 姜晏拿起案头酒盏,饮了满口,而后堵住季桓的唇。触感烧灼的酒水喂进齿间,灌入冰冷的喉咙,来不及咽下的液体便顺着两人贴合的嘴唇流淌而出。泛着香气的金桂粘在季桓唇珠处,被姜晏狠狠一碾,挤出馥郁情色的芬芳。 “这就算惊吓么?” 她搂住他的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季桓,别小看我啊。” “我可是带了十成的诚意来谈判。” “那么,你的诚意呢?” 186“我想剖开你。” “……诚意。” 季桓咀嚼着这个词,双手用力,将姜晏按向怀中。“我喜欢这种说法。不过,想要与我谈判,仅仅只是换身衣裳进门见面可不够啊。” 姜晏并不诧异,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 季桓目光扫视周围,迎着众人戏谑好奇或觊觎的神色,扬眉笑道:“璧英酒力不胜,为免失仪,只好先行休息了。改日再邀各位大人品酒叙话,一醉方休。” 说罢,他站起身来,手臂横于姜晏膝弯,以一个轻松抬抱的姿势将人带出房间。身后响起心照不宣的起哄声,还有人喊叫:“季璧英,可别休息得太晚,误了明日的事!” 一片嘻嘻哈哈的笑闹。 姜晏抬头去看,季桓嘴角始终吊着弧度,然而那种面具般的笑容已经渐渐变浅。他抱着她走过弯曲回廊,进到另一处较为安静的雅室。金红的霞光斜斜铺满用于休憩的宽榻,姜晏只觉视野晃了一晃,便仰面跌倒在榻间。身前的青年俯身压住了她,屈起的膝盖刚好抵在两腿之间。 这是个很微妙的体位。 姜晏躺在暖洋洋的日光里,仔细观察季桓的脸。被誉为洛阳双璧之一的青年有着多情又薄凉的相貌,长眉斜飞入鬓,眼梢敛着微末的暖光。天生带笑的唇微微张开,似乎要吐出什么讥嘲的话来。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低头,残留着桂花香气的唇贴住了她,凉软的舌尖顶开牙齿,缓缓舔过她的口腔。 姜晏有些喘不过气。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形容为久别重逢的记忆确认。季桓用唇舌描摹着她嘴里的每一处细节,从上颚到舌根,甚至极具审讯意味地磨了磨她尖锐的犬齿。 而后他说:“啊,感觉没什么变化呢。” 季桓似乎有点儿失望。 “都要嫁做人妇了,尝起来还是以前的味道。闻阙这般没用的么?” 姜晏抬起膝盖往上撞,可恨没撞到季桓的要害:“说正事。” 季桓摁住她的腿。 要谈正事,就又回到了先前的话题。 “你得拿出更多的诚意。”就着这肢体交缠的姿势,季桓笑得轻佻,“啊,不是亲亲抱抱之类的,我可不稀罕这个。清远侯的小千金应该没把事情想得如此愚蠢陈腐罢?指望投怀送抱交付身体来换取男人的帮助……” 姜晏皱眉:“我没这么想过。” 冰冷沉重的珍珠压得额头疼,她两手都被季桓攥着,只好勉强忍耐不适,“你别把时间浪费在口舌之争上,我也没想着取消婚约改嫁于你,所以莫要说些你不稀罕与我成婚的话了。” 季桓默了片刻,面庞隐约浮现兴味:“……哦?” 他拨开她额前的饰物,专注地注视着少女沉静的瞳孔。 “说说看。姜晏,你现在是怎么考虑的。” 姜晏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要将所有的精神气儿凝聚起来,将毕生的勇气含在喉间。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 “想你是个怎样的人,想你心里真实的情绪。”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剖析过一个人。 真正这么做了一回,才算重新将季桓认识了一遍。 “如果我把事情想简单点,大概会以为你对我心怀执念难以放下,所以用恶钱案折磨我的心神,逼迫我向你求饶认错。如果我过于看重情爱,或许会以为你想借机毁掉我与闻阙的婚事,此后你我一生一世,永结同心。” 姜晏停顿了下,“但你是个更恶劣的人。” 对,恶劣。 “你明明已经想清楚了窃印案始末,知道该恨谁,该报复谁处理谁。我是窃印案里最不值得你耗费情绪的那一个,如果不是遇上宿成玉弹劾太子这事儿,你只会将我放置一旁,直到我过得幸福时再将我揪出来戏弄。” “是戏弄,不是报复。报复源自恨与不甘,你不恨我,也不屑恨我。” 年少时便名扬洛阳的季璧英,其多情随和的表象之下,是恃才傲物的性情,以及锦绣养就的冷漠心态。他不缺人爱,思慕他的人数也数不过来。 即便后来,这种藏匿于骨子里的傲慢被现实狠狠挫磨了一遍,但重新站起来的季桓,变得更加薄情恶劣。 “因为我要对宿成玉动手,拿捏了要害的你便来找我,为难我,戏弄我,拿我出出气。” “好啊,便由你出气。” 姜晏一直盯着季桓,目光不曾移开。 “你从我这里受过的委屈,我一并还给你。还完了,以前的事就算了结了。” 她是抱着受伤的准备来找他的。 季桓弯弯眼睛,拖长了调子反问道:“嗯……那五娘打算怎么还呢?” 他的语调有种故作姿态的亲昵。 姜晏问:“你想要我怎么还?” 室内很安静。 安静得可以听见远处飘扬的笛声,以及宾客们模糊的笑语。 季桓用食指触碰姜晏的睫毛,然后点了点她的鼻尖,嘴唇。按住紧抿的唇角,向两边拉开,推出微笑的弧度。 “笑一笑,晏晏。” 他又换了称呼,“别紧绷着。我啊,其实已经没有作弄你的兴致了。” ——当她踏进皎月阁,踏进那虚无又乏味的酒宴,他所有喧腾的恶念都消失了。 姜晏并未放松。 “我猜你本就打算与我合作,借宿成玉上朝的机会,反将叁皇子一军。”毕竟司晨和宿成玉都是季桓的敌人,“既然你没兴致戏弄我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怎么改计划了?” “晏晏真聪明。”季桓松手,下一刻却咬住了姜晏的咽喉,“不急,在那之前……” 他解开了她腰间的绦带。 “我们来玩个交换秘密的游戏罢。” 齿间含着软肉的青年低声呢喃,他在少女忍耐的呜咽中展露笑意,隐秘的兴奋爬上眼尾激出病态的红。 啊,真好啊,真好。 就在今天,就在此时此刻…… 体内那些奄奄一息的情感重焕生机,他迫切地渴望在她身上寻找乐趣,而这乐趣与平常的嗜好有着微妙的不同。 “我想剖开你。” 季桓微凉的手指按在姜晏胸前,“摒弃外在的表象,我想看到你的‘里’。” “作为交换,我也给你看我的全部。” “来玩罢。” 他露出了怪异且温柔的笑容。恰如前世从刑场归来,骑马行过长街,眼睑沾血笑意盈盈,震得街边与夫郎嬉闹的姜晏失却言语。 “玩一个彼此没有隐藏的游戏。” “我的恶癖,我的丑陋,我的缺憾以至于我所有的秘密,全都剖开给你。” “用以交换……” “你真实的内里。” 187彻底坦诚是击碎自我的第一步 有一瞬,姜晏神思游离。 如果是以往的她,定会果断拒绝季桓的要求,或者回几句不甚动听的讥讽。 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和季桓玩这样的游戏。想要全然坦诚地剖析自我尚且极为困难,谁又能将完整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别人面前呢? 又有谁敢诚心诚意回应这份坦诚,达成真正的等价交换? 不可能。 做不到。 ……但季桓已经不属于正常人了。 姜晏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直到对方眼里的温度逐渐消退。 “不敢玩么?”季桓露出了无聊的神色,正欲起身,“那算……” “玩啊。” 姜晏按住了他那只尚未离开胸脯的手,灼热的带着焦炭味儿的吐息滚过喉咙,“有什么不敢的?我都说了……” 她早就对此有所准备。 来找他的时候,就预料到类似的状况了。不如说,在她的预想中,季桓会表现得更恶劣一些。 结果他竟然说要拿自己的秘密与她交换。 真是…… “我可是带了十成的诚意来的。” 姜晏抬腰,光裸的双臂搂住季桓有些僵硬的脊背。她张开嘴,尖尖牙齿咬住青年凸起的喉结,回应般吸吮啃噬。 ——真是,比预想中还要心软啊。 *** 兰台既为监察百官之所,身在其间如鱼得水的季璧英,自然通晓无数获得讯息的手段。 有些法子决计称不上光明,何况府署偶尔也会协同廷尉办差。审讯犯人套取证词的场合,季桓去过不少次。 但没有一次,会像现在这般香艳晦涩,苦楚却也疯狂。 他剥开她的衣裳,宛如剥开胚芽最浅薄的胞衣。她刺入他的肩胛,自上而下划开虚伪的甲胄。 在混乱的亲吻、滚热的喘息、类似于憎恨的撕咬与久别重逢的膨胀欲望中,他和她互相说话。 他说:“世人皆称季璧英年幼纯善,天生多情,晓得怜香惜玉救助婢妾。又道季璧英不拘小节,交友不问家世,从江湖上沾了点儿不多不少的侠气。但其实,怜惜只是随手所为,随意只是因为不往心里去。这本质是种傲慢。” 她说:“我知道你很傲慢。你从长安回来,路上与众人围着篝火烤鱼烧汤,但别人出于敬慕送上的食物,你碰也未碰。应付我种种为难,给我佩剑山崖救我时,也藏着隐隐的厌烦。” 青年的双手用力揉捏两团乳肉,指缝夹着挺立的嫩红奶尖。湿热的舔舐贴着少女鼓动的侧颈,劲窄腰身一耸一耸地,顶着磨着敏感的胯骨与小腹。 姜晏感觉肚子和大腿根全都撞红了磨湿了,黏哒哒滑腻腻的,尺寸足以骄傲的硬棍时而戳到肚脐,时而挤开花阜缝隙一路滑下去,顶在酸胀空虚的凹陷处。 叮铃,叮铃—— 挂在脚踝的银铃摇晃出细碎的声响。 她说:“我厌烦世上绝大多数事物,有时也厌烦我自己。我不关心世上绝大多数事物,有时也包括我自己。但我还是最爱我,从以前到现在,我都爱着我。” 他说:“晏晏比我小,自然有任性的权力。晏晏很少对我说喜欢,偶尔说了那么几句,其实也没多少真心。你的真心藏在这里头……”微湿的指尖点了点心口,“小气得很,谁也不给看,除了宿成玉。也亏得是宿成玉啊,从我第一次遇见他,看他为你挡了一身热油,便晓得此人心志坚定,难以相与。” 姜晏出了一脊背汗,嗓音浸润着水:“但你依旧与他结交,甚至成为挚友……” “因为我原以为彼此脾性相似。”季桓笑了一声,语调拖长,“不行啊,我心肠软,比不得宿六是个狠人。” 怀里的躯体也很软。软得像花,像绸缎,像正在融化的糖。含住奶尖咬着吸,盘在腰胯的双腿就会跟着发颤,紧贴着根茎的花阜汩汩流出蜜来。沾着肉棍,蹭着皮肤,水滋滋地响。 姜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里蒙着雾,下身一片泥泞,剧烈起伏的胸脯裹着可怕的火焰沸水与黑烟。腰身被掐得疼,乳尖也刺痛,这种真实的体感与前世记忆混杂起来,将欢愉、痛苦和骄傲搅拌成一塌糊涂的状态。 …… 她虽然与闻阙坦诚过前世遭遇,但并未诉说自己的委屈与痛苦。 提及夫妻和谐共育一女,讲到夜奔躲藏活活烧死,仅用叁言两语一笔带过。 人都是有自尊的。 她在闻阙面前打碎了半个自己,现在要在季桓怀中打碎另外半个。 “宿成玉……” 她按住季桓胸膛,像是要推开他,手指却虚虚抓了抓,蜷缩起来。季桓随即放过了充血肿胀的乳尖,捉住姜晏的手,牙齿轻轻磕在她食指关节上。湿滑的唇舌包裹住手指,缓缓滑动舔舐,连指缝都不放过。 “呜……” 姜晏连脚趾都缩紧了。 她呼出舒服且痛楚的吐息,连带着旧日的经历,断断续续挤给他听。 “宿成玉……杀了清远侯府很多人……” 上辈子的过往。 “很多,很多人……” 上辈子的逃亡。 “我抱着阿桃跑了很久,脚很痛,痛死了……阿桃生下来才那么点儿分量,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还落了眼泪……” 颠叁倒四的表述。 乱七八糟的剖白。 从中秋血夜跳到女儿出生时刻,从夫妻恩爱讲到一朝变脸。时间混乱思路糟糕,绝大多数言语属于情绪的倾泻。 姜晏不知道季桓能听懂多少。他既然要她的全部,那就得听她所有的感受。 然后还给她同等重量的委屈和痛。 所以她说到声调嘶哑。 她说,“被烧死真的很疼。闻到焦糊的味道真的很恶心。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难受的事了。” 而季桓亲了亲她湿淋淋的手心,挂着水雾的桃花眼望过来,弯起微微的弧度。 “嗯。” 他的声音似乎在笑但又隐约破碎,“不会有比这更难受的事了。” —————— 季桓是亲眼看着父亲受炮烙之刑死的。 晚安by挂着虚弱buff的猫条 188悲欢荒唐事,言笑常晏晏。 分不清痛多一点,还是欢愉多一点。 姜晏恍惚间产生错觉,她好像不再是个完整的人,而是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在榻上蜷缩着呜咽着瑟瑟发抖。她听见滋滋的黏腻的声音,那是另一具体无完肤的躯壳在拥抱自己;她闻到咸苦的飞溅的液体,那是前世迟来的秋雨。当她摸索着探上对方的面庞,从湿透的额头抚摸至开合的嘴唇,不稳定的话语便从指缝流泻而下,带着沉重的灼热感。 季桓在讲季慎之的死亡。 他没有对姜晏的剖白报以质疑,也未曾软语安慰。言语的安慰是最最无用的东西,他唯有将自己剥得同样鲜血淋漓,才算对得起这场交换游戏。 “身为旁庶的父亲出人头地后,总对宗族有些可笑的执念,仿佛他帮扶家中亲眷,那些人便会真心实意愧悔曾经对他的态度。他宵衣旰食殚精竭虑,自有一份揽权的欲念,而这欲念如何与季氏无关?我的叔父,堂兄,姑舅,多少人蒙受父亲荫蔽……然而他受刑那日,家中无人为他真心哭泣,亦无人为他诚意哀悼。我从家宅出来,除却我那病弱的母亲,人人脸上皆藏着怨恐疏离。” “怨父亲做事不干净,连累季氏。避我父子如蛇蝎,生怕自身遭殃。恐今后家道中落,不能如往常享受荣华富贵。” “可他们还心怀不平。” “因父亲用自己的死,保住了我的前程。” “因我没在这场变故中倒下,反而得了天子的赏识,若能经营得当,将来或可攀登高位。” “他们不平。” 窗纱映着的霞光早已融成灯火,凝固似的锈红铺在地上。姜晏眼中的季桓变得模糊不清,像一块块或明或暗的光影。 他说他一个人去观刑,看完了季慎之死亡的全过程。 “须发先烧起来,轰地一下就成了红星子。皮肤油蜡般融化,一层一层……” 颜色,味道,画面,声音。 季桓记住了所有细节,回到家中对众人描述,换来长辈兄弟恶心厌恶的眼神。 ——没有心的怪物! ——你怎么……怎么能这么平静说出口! ——你连眼泪都没有么?你的愧疚呢?好一个大义灭亲的季璧英…… 渐渐地,那些指责愤怒的口吻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恐惧。 ——你……为什么是笑着的? “当时我尚且没有察觉,遭人质问,摸向自己的脸,方知晓我在笑。” 不为什么,万事万物皆可笑罢了。 季桓分开姜晏腿心湿哒哒的花瓣,手指不轻不重地按压着穴口。湿濡的体液顺着手背流淌到腕骨处,他随意抹在饱满硕大的顶端,挺腰插了进去。 “啊……” 姜晏发出短促的叫声,随即瑟缩着搂抱季桓汗津津的肩膀。她抖得像只被雨打湿的鸟。 季桓俯身寸寸深入,几乎将姜晏压成对折。他将自己完完全全送进里面,直至两人密不可分,毫无缝隙。 “你放松一点。我还没怎么欺负你呢。” 季桓吸气,贴着姜晏泛红的耳廓说话。他的语气依旧是含笑的,以往他爱用笑容掩饰想法,如今笑容成了他的习惯与本能。 他说他观刑当晚做了个清明梦。梦见受炮烙刑罚的人变成自己。白日的见闻远不如亲身经历更加刻骨铭心,醒来后他开始厌恶烤肉与熏烟。 “和你一样了啊。” 季桓开玩笑。 他噙着她的耳垂,腰身缓慢挺动,每一次都要碾出颤抖的哀鸣。后来外边传来拍鼓的乐声,听着像“旋雨舞”,一首描述夏日暴雨骤来慢歇的曲子。季桓便跟着这鼓声轻轻哼唱,身下撞击的力道和快慢也与乐曲相和,时而快疾时而柔和。 他唱,一梦又一梦,复醒是何年。 悲欢荒唐事,言笑常晏晏。 189“我们既往不咎。” 第一回泄精时,姜晏已如水里捞出的软布。 她被季桓握着腰换了姿势,半跪在榻,脊背线条绷到极致,肩膀倚靠着身后宽阔的胸膛。青年有力的双臂紧紧禁锢着她的胸脯与腰身,激烈地向前顶弄着,愈来愈快,胯骨撞得两瓣臀肉灼热发麻。 肉体击打声不绝于耳。 彼此的交谈仍在继续。 只是这交谈较之先前更为随意,仿佛情人间漫不经心的絮语。 他们提到曾经那次决裂争吵,季桓承认自己在床事上态度过于随意,只因一切的开端本就随意。 “但我那时以为结局不会随意。”他按住姜晏起伏的肚皮,稍微拖长了语调,“我以为晏晏最后肯定要和我成亲的啊。就算不顾礼法地疯玩,闹出孩子也会是膝下名正言顺的子嗣……” 季桓不大用心地抱怨,“明明我们每次都玩得很快乐,吵架的时候怎么全成了我的错呢?” 姜晏被颈间的热气熏得头晕脑胀。她咬牙揪住季桓散乱的乌发,断断续续地回嘴:“你那就是存着坏心思……觉得我年少无知,指不定稀里糊涂怀了孩子还得向你求助……呸。” 但他们的情事哪能分清楚谁对谁错,真要细究全是糊涂账。 “说起来……嗯……” 姜晏细细喘了一阵,方提起前世记忆,“你将来亲口跟人说,自己有缺精症,无法生育……撒谎精。” 季桓的身体根本就没有问题。 真正因为体弱无法孕育子嗣的人是沉知婴。 “嗯?”季桓双手滑至姜晏大腿根,向上托起她然后卸力,反反复复数次,弄得姜晏惊叫呻吟。“我为何要撒这样的谎?” 姜晏没能直接回答。她的身子起起落落,股间吞吃着湿淋淋的深红肉棍,每次坐下都溅起许多细碎飞沫。偏偏季桓还喜欢就着她下落的瞬间向上挺,顶得小腹隐约鼓起夸张的弧度。 “好深……太深了,慢、慢点呜……” 她都有些口齿不清了。腿是软的,肚子滚热,耳朵里轰隆轰隆响。 然后才意识到季桓的舌尖擦着轮廓钻进耳道,奇怪的快感贯穿头颅。 “咿……!” 发出了更奇怪的叫声。 姜晏瞳孔涣散,被性器塞得满满当当的内腔剧烈收缩着抵达了高潮。眼眶中将落未落的水濡湿睫毛,被季桓尽数舔舐。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姜晏重新组织语言,她听见自己的嗓音打着颤:“那时你已位及御史中丞,查办的犯人当众咒你断子绝孙……你说自己天生暗疾无法让女子受孕……” 季桓沉吟须臾,含笑道:“不是很能理解前世的我呢。” 他对前世啊今生这类的玄虚话题,倒是接受得很快。 “不过,既然我敢这么说,一定是打算终身不婚了。我那时有相好的女子么?” “谁……谁知道?你哪年没有风流逸闻?季璧英的寻芳秘事收辑成册估计都能摆满一面墙……” “将来的事姑且不论,只说以前,除你之外我并未与谁有肌肤之亲啊。那些逸闻不过有心人杜撰编造,以讹传讹罢了。” 突然的沉默。 姜晏:“欸?” 她接着问,“没有其他人么?” “没有啊。”季桓长长叹了口气,“我可是很挑的,哪会随随便便做这种事。况且按时间来算,在我护送你去长安之前,心里还对你存着几分在意呢。若不是宿六玩心术,特意在我面前表露回护之心,敲打我莫要对你下手……” 姜晏:“?” 还有这遭典故呢? “你那昔日的情郎,最擅长排除隐患了。”季桓哄姜晏跪着扶住宽榻,自后撞进去加快速度,声音渐渐带喘,“他在你身边时,不知替你挡了多少交际,你眼里又只有个他……” 所以前世姜晏逐渐与周围人隔绝开来,成为宿成玉豢养的笼中鸟。 “好在今生一切都不同了。”季桓的话语在啪啪撞击声中模糊不清,他垂着眸子,坦然又自嘲地,“变成小疯子的姜五娘瞧不上宿六了。她相中了天上的明月。” 肉棍狠狠顶至宫口,姜晏又痛又麻向前跌倒,却被季桓捉住了手腕。他尽力挺腰,将精液注入少女瘫软的身体。 拔出来的时候,穴口发出轻微的啵声,缓缓吐出许多白浊之物。姜晏干脆扑在榻上,也不管这姿势如何了,湿着眼睛拿手勾季桓的掌心。 他贴身过去:“怎么了?” 姜晏鬓间黏着碎发,吐字时牙齿含着软软的舌尖。她弯着眼睛:“季璧英这话听着像呷醋。” 季桓顿了顿:“嗯。” “是呷醋啊。” 他从未如今日这般坦诚。 姜晏凑近季桓,咬住他习惯性翘起的嘴唇。 “那看来我们和好了。” “既然和好了,我也告诉你一句真话。” 季桓问:“什么真话?” 累得脏兮兮乱七八糟的姜晏,将自己窝进青年温暖宽阔的怀抱,蹭了蹭他遍布咬痕的喉结。她放轻声音,很轻很慢地说:“我以前也喜欢你的,虽然这喜欢很是浅薄敷衍。现在分量多了些,大概有这么多罢。”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个五铢钱的宽度。 季桓笑得胸膛闷痛:“啊,那我对你的喜欢,大概再加一枚五铢钱罢。” 姜晏没跟着笑。 她嗯了一声,闭上困倦的眼睛。 “这样就够了。虽然你今天把我搞得很疼,呼吸也疼心里也疼,但你得了同样的疼,看在你喜欢我的份儿上,咱们就既往不咎啦。” 房外的乐曲早就歇了。 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陷入沉眠。 在昏暗的光影中,季桓脸上的笑一点点剥落,破碎,消失。他的视线凝于虚空某处,过了很久移至姜晏乱蓬蓬的发顶。 然后他抬起手,用力搓了把她的脑袋。 “好。” 季桓缓慢回答,“我们既往不咎。” ——————— 其实这部分剧情预设应该包含新的性癖开发……毕竟季桓自己说过“我的恶癖” 但是不能再写啦下章走剧情,争取尽快走完朝堂弹劾篇,然后就可以进最后一个大剧情点。 晚安。 190谁人最清醒谁人尚沉沦真作假时假亦真不如 回来的时候很晚了。 车舆驶进侯府侧门,朱鹭等了半晌没听见里头动静,掀开帘子方见姜晏揉着眼睛醒来。 她打着呵欠下车,一脚没踩稳,幸好朱鹭反应快,伸臂拦住。 燕平王的前暗卫沉默一瞬,径直将姜晏抱了起来,就这么往西院去。姜晏迷迷糊糊的,在朱鹭怀里摇晃着双腿,仿佛还能听见细碎的铃声。 但银铃早就从脚踝处取下来了。 “朱鹭啊,朱鹭。” 姜晏咬着含糊的字音问,“国库的一枚五铢钱,和外面流通的恶钱,哪个重?” 朱鹭不明用意,低声答道:“一般而言自然是真的五铢钱重。市面上大部分恶钱总归用料有些区别。” 姜晏嗯嗯两声,要睡不睡地望着树梢滑过的月亮。 “人的情绪也是一样呀。” 她的苦与疼,和季桓的苦与疼,虽然相似,终究是不同的。 “我一开始还抱了点儿期待……” 期待他能交换同等的糟糕情绪。 “但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每个人都最能理解自己的苦楚,也只能全然理解自己的苦。就算讲给别人听,别人并不能真正感同身受。” 姜晏对着月亮伸出手来,看皎洁的轮廓从指缝溜走。她的语气无聊又活泼:“就算能够达成共鸣,也只是暂时的错觉罢了……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啊。” “没意思没意思没意思呀……” 她晃来晃去,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朱鹭望见西院外翘首以盼的阿蘅,抱紧怀中乱扑腾的少女,绞尽脑汁搜刮可用之词。 “我……” “我不清楚小主人和季郎君的关系,无法提出建议。但如果小主人心里藏着不痛快,讲出来是最好的。不是为了让人理解,当然对方能理解就更好了……我只是觉得,坏心情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姜晏噗嗤笑出声:“你真的不怎么会说话啊。” 她推了推朱鹭,脚未沾地就朝着院门口的阿蘅扑去。候了多时的阿蘅吓一跳,急忙伸手接住,又摸手又贴脸的,担心姜晏受凉。 “娘子这会儿才回来,路上也不多带点儿人伺候……” “阿蘅好啰嗦!” 姜晏歪歪斜斜地挂在阿蘅身上,“我要沐浴,叫人把那盒西域的香料取出来……炖盅梨汤!边洗边喝……” 朱鹭站在暗处,静静望着胡闹的少女走远。姜晏脸上笼着轻快的笑,整个人似乎要漂浮起来,可是这种快乐带着漠然的无谓。 仿佛她成了一座孤岛。 与世间万物都断绝开来。 *** 回家的姜晏恢复了精神气儿,劲头很足地开始折腾众人。沐浴搞了挺大的排场,又要人重新烧水,又要新碾的花汁配贵重香料,对梳发的器具也挑挑拣拣。大晚上的,西院变得一片忙碌,找花的挑布料的来来往往。 房内等待的姜晏枕着阿蘅的腿,说:“我和季桓和好了。” 阿蘅心脏差点儿吓出来:“哪……哪种和好?” 待窥见姜晏后颈印着的齿痕,惊吓霎时变成震惊,而后转化为浓郁的担忧。 “娘子已与闻相定亲,再与季郎君这般接触,没问题么?” “没问题啦。” 姜晏半点不担心。 她和闻阙本质是同一阵营的合作关系,如今季桓也暂时成为了友方。她的计划得以顺利进行,不稳定的危险消除了。 虽然消除危险的过程很累。反复剖析季桓的脾性和意图啦,换装打扮冒着被人认出的风险去见季桓啦,和他玩交换秘密的游戏再把记忆翻搅一遍啦……这样那样折腾一通,季桓总算放下芥蒂愿意好好合作了。 明明他自己也想借着宿成玉的弹劾之举反将叁皇子一军,囿于种种情绪,非得为难于她。“交换游戏”到最后其实也并不是平等的交换——这个道理中途姜晏就明白了。 稍微有点失望,不过,还是可以在结束的时候说些简单的好话,哄得彼此都高兴些。 为了达成合作,几句触动人心的话语算得了什么呢。 况且她也没撒谎,喜欢的确是喜欢啊,分量的确是那个分量。季桓清醒得很,他自愿入局,所以才应承道“既往不咎。” 至于把前世秘密剖开给季桓看……这种事说到底没什么大不了的。姜晏与闻阙并不熟识的时候,为了争取对方的信任,也曾交付过自己的经历。那时她别无选择,燕平王心防甚重,季桓散漫自由,沉知婴拘束于家宅后院。清远侯府则是鸡飞狗跳佯装和谐。 现在她只不过是把伤口再次撕开,对着季桓倾诉一遍。季桓就想要这个,他的芥蒂是她曾经的隐瞒与欺骗,所以他想要她彻底的坦诚。 他要,她便给了。 剖开自己有什么难的。姜晏从未珍视过前世的苦难,苦难是不值得被珍视的。 苦难是一种教训。 教训她不要重蹈覆辙,教训她好好思考走对路。 “我喜欢季郎君。” 姜晏按住阿蘅忧虑的眉心,“也喜欢闻阙,喜欢婴娘,喜欢叁姊,公主,阿蘅……” 婢女们推门送香料进来。姜晏旁若无人继续数,“喜欢最近又胖了的球球,喜欢朱鹭很有力气的臂膀……” 喜欢曾经痴傻赤诚的自己,喜欢早早亡故的女儿,喜欢宿成玉眼眶里流下的血,喜欢心灵依偎的短暂错觉。 喜欢倾吐真实情绪之后的空洞寂静感。 阿蘅起初听得心惊肉跳,后来便哭笑不得:“娘子,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啊。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呀。”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姜晏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穿着里衣踏进温热汤中。“反正都是喜欢嘛。” 精细的沐浴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 换上干净衣裳时,朱鹭带来了新消息。 ——黄蒲水打晕了送宵夜的婢女,乔装改扮偷偷摸摸逃走了。 “真好啊。” 姜晏笑嘻嘻地捧住被热气熏红的脸。 “我也喜欢这么努力的小夫人。” 191哀鸣之蝉 从清远侯府逃出来,大概用掉了一辈子的胆量和运气。 她本以为自己出不去的。 勿论府内守备情况,一个只懂得弹琴炖汤绣花侍奉人的她,手无缚鸡之力且孤立无援的她,该怎样离开噩梦般的绣房重获自由呢? 先前的几次尝试,似乎已经预示了无望的结局。 …… 但黄蒲水还是逃出去了。 在她几乎要放弃的这个夜晚,西院难得热闹混乱,仆役们忙着伺候挑剔的姜晏,无暇提防关在绣房里的哑巴。 她敲窗央求婢女送些吃食来,约莫是对方懒得与她纠缠,很快拾掇了些白日剩下的炖鱼小菜进房。院中嘈杂,灯火斑驳,人来人往的动静掩盖了某种重物倒地的动静—— 黄蒲水拼尽全身力气,在送饭婢女离开时,抡起绣架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然后就是逃亡。 她换了婢女的衣裳,拎着食盒低眉顺眼假装去后厨,本想着趁人不注意混出西院,却险些被巡视的朱鹭察觉身份。所幸一个叫雪栀的婢女正在点人采撷新鲜的蟹爪兰配香料,黄蒲水便混在里头一同出了西院。 至于如何离开的侯府,她几乎记不清了。整个浑水摸鱼的过程都很紧张,脑袋里仿佛塞着沉甸甸的秤砣。也许她路过了四次夜巡队,甚至险些一脚踩到池塘里去;好在她顺利抵达了侯府靠近南院的侧门,这里守备向来最松懈,且她好运地撞上了醉醺醺刚吃酒回来的侯府次子。此人每每闹出大阵仗,周围仆役全都忙着哄他,因而黄蒲水得以趁机混出侧门。 太好了。 黄蒲水走在寂静巷道时,不由泪落满脸。她的脊背早已被汗湿透,衣裳紧紧贴着皮肤。 太好了,终于逃出来了。 她越走越快,后来拔足狂奔。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无声地张大嘴巴笑着,鞋子踩丢了膝盖撞伤了也没有减缓步伐,一心一意朝着记忆中的府邸奔去。及至瞧见自家门前熟悉的石雕,她才卸了口气似的,扑上去砸响厚重的铁门。 父亲…… 啊,父亲! 黄蒲水还记得黄宸当初将她送给清远侯时沉静且严肃的神情。一向遥远不可攀的父亲,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说,阿水,为父相信你能够做些有用的事。 是的,是的,她当然能变得有用,她已经变得有用了,不再是被兄姊蔑视的外室女…… 黄蒲水思绪纷杂,又哭又笑地砸开了水衡都尉的家宅大门。 借着比手画脚的描述,她被迎进会客堂屋,很快等到了脸上尚带倦意的黄宸。 男人肩膀披着外衫,浓密的眉压着深陷的眼窝。他有一张清癯的脸,言行举止几如俭朴无欲的右相宿永丰。 “你这般前来,定是有天大的要事。”黄宸视线落在女儿赤裸带伤的脚上,“说罢,发生了什么?” ———————— 今天早晨发现之前买的眼霜不见了。 我是先用小样再用正装的类型,结果小瓶子用完了大瓶子消失了……依稀想来还没有拆封,就这么离奇失踪…… 有种工资被挖一大块的感觉。 正好看到一个一夫一妻制的二衍,女主天然恶+甜,眼瞅着要左拥右抱有夫有妻……作者因举报猝然标记完结。 我的心好像也被挖了一大块。 192“也只有我能护着六郎了。” 黄蒲水张嘴,只发出嘶哑的气流声。 她的嗓子被药坏了。 对,被药坏了! 因为着急,黄蒲水握着脖颈,指甲在皮肤上划出许多尖锐红痕。她迫切地想要表达什么,以至于不顾茶汤滚烫,沾着液体快速在案桌勾画。 宿…… 姜荣昌欲杀宿成玉…… 案桌窄小,这字挨挨挤挤的,几乎放不下。 黄宸静静看着,黑沉的眼睛眯了眯。 他本是宿永丰的学生,先师去世后,出于道义他照拂宿氏良多。自宿成玉投诚叁皇子,两人又成了隐秘的同党。以往叁皇子与宿成玉会面,经常借黄宸的身份打幌子。 说起来,黄宸的确有段时间没接触宿成玉了。 金乌苑雨夜,宿成玉坏了一只眼,且被闻阙抓捕扣留。叁皇子把宿成玉捞出来后,心中颇为不满,竟有些抛弃棋子的意思。黄宸因着避嫌的缘故,暂且疏远了宿成玉——他很清楚司晨容易迁怒的脾性。况且最近事务繁忙,黄宸无暇关注宿氏的境况,只知道宿成玉过得不是很好。 “清远侯要杀六郎?”他沉吟着,“若只是这等消息,你便急匆匆逃到这里,我会很失望。” 姜荣昌对宿成玉起杀心很正常。宿成玉之于侯府,之于姜五娘,都是难以抹消的污点。不提姜荣昌以往对宿成玉百般提携却遭欺骗,只说宿成玉与姜五娘多年感情深厚,如今姜五娘与闻阙定亲,宿成玉的存在变得极为碍眼。 这种用脚趾头都能想通的道理,哪需要别人着急忙慌过来报信。 黄宸叹了口气,看向这个不知排行第几的女儿。 “你……” 他顿了顿,始终没想起对方的名字,“还有要说的么?” 黄蒲水被叹息声弄得浑身发抖。她用袖子擦掉案桌湿渍,竭力描述着偷听来的秘密;姜荣昌不希望宿成玉活着上朝,姜荣昌要杀宿成玉,姜晏想救人……乱七八糟写了一通,未见黄宸有何反应,磨得通红的指尖蓦地停住了。 不对,不对,赶紧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重要讯息—— 黄蒲水牙齿咬得咯咯响。她无力承受父亲的失望,更恐惧于不被看重的下场。极致的恐慌催生了记忆的复现,她终于能够在案桌补出新的名字。 太子。 姜荣昌是和太子商量着要杀宿成玉! 太子欲杀宿成玉! “……太子?” 黄宸总算坐直了些,“此事可真?” 动了杀念的人若是太子,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就不一样了。 黄蒲水手心全是汗,她缓缓点头,口型示意:真的。 应答的同时心头升起细微的不安。这些消息都是从姜晏那里偷听来的,姜晏说的,应该……是真的罢? “太子不可能掺和清远侯府的私事。”黄宸自言自语,“他想杀六郎,只能是因为六郎碍了他的路。……为什么他们不希望六郎上朝?” 他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 “六郎约莫拿住了什么把柄……” 是了,把柄。 姜荣昌的、太子的把柄。 黄宸猛地止步,传唤下属来:“现在差人去宿宅打探情况,记住,莫要动静太大。” 嘱咐完,他转头望见殷殷期盼的黄蒲水,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仆人寻大夫过来。 黄宸:“给你看看喉咙。” 黄蒲水如蒙大赦,整个人塌陷下来,两眼汪着泪。她膝行数步,鼓起勇气揪住了黄宸的袖口,嘴巴一张一合,念着父亲。 “莫急。” 黄宸此刻态度温和得很,甚至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你在清远侯府受苦了,如今回到家里,就不用再吃苦了。有什么要说的,慢慢讲便好。” 虽如此说,他还是差人备了纸笔,让黄蒲水将方才描述的讯息仔细写下来。确认女儿再无要闻可透露,所述事实亦无差漏,他便卷起纸张扔进火盆。 恰好大夫也来了。 问诊片刻,道黄蒲水咽喉并无损坏,只是内里肿胀。应是药物刺激所致,配些药丸汤水喝半个月,调养调养就能痊愈。 黄蒲水尚未消化这巨大的惊喜,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回来了,与黄宸附耳一番。她坐得远,隐隐约约听见只言片语,“宿宅似被围困”“不像清远侯的人”“恐得从长计议”…… “没有时间了。”黄宸摇头,他彻底相信了黄蒲水的言辞,“想杀六郎的人的确不止姜荣昌。先前几番凶险,我却只当作是清远侯的手笔……如今宿宅的死士未必能护六郎周全,后日便开朝议了,最迟明晚,你们把人带到我这里。” 他又叹了口气。神情含着淡淡的忧虑与悲悯。 “也只有我能护着六郎了啊。” 193螳螂与梦境 为了将宿成玉平安带离家宅,黄宸手底下的人煞费苦心。其中门道不必赘述,总归是些偷梁换柱声东击西的法子,先是弄了假的送葬队和商队在宿宅附近制造车马事故,故意横冲直撞喧哗哭嚎将场面搞得一团糟;然后趁机给宿宅送信,宿家自然找了能够假扮宿成玉的人,蒙眼掩面倚着仆人出门呵斥。陵阳公主的人马潜伏在暗处,并不能确认门前阴影里半遮半掩的病秧子是否宿成玉,加紧提防的同时,真正的宿成玉已经乔装小厮混在运灰的车上溜走了。 入夜,黄宸顺利见到了宿成玉。 宿家六郎已经简单洗漱过,蒙眼的白布也换了新的,隐隐散发股药味。黄宸看到他,先是吃了一惊。 “六郎你……竟然枯瘦至此。” 眼前的宿成玉不复往日光华,清减的身形披着有些沉重的衣衫,袖管却是松松垮垮,好似灌满了风。他的眼眶深陷进去,孤零零的右眼珠子毫无神采,向人望过来时,对方只能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阴郁与疲惫。 “近日忙碌,人前失仪,见笑了。” 宿成玉抬手捂住嘴巴,轻轻咳了一声。他弯腰感谢黄宸的搭救,简单寒暄过后,提起正事来:“明日重开朝议,怀景有事启奏,还请您从旁帮扶一二。” 黄宸本就冲着这事儿来的,引宿成玉坐下,差仆人奉了茶,便详细追问起来。 宿成玉道:“怀景欲弹劾太子,清远侯与大司农郑春海。” 他讲到这叁人挪用钱款开门路谋私利,讲到自己手中握有书信证据,正好明日当堂呈给天子。 黄宸了然点头:“难怪你这些天境遇不顺,想是那边得了消息,想要先除掉隐患,免得天子降罪太子等人。但……此举甚险。陛下未必会重惩太子,你的后路却没了,以后如何自处?” 视线落在宿成玉蒙了布的左眼上,黄宸神色怅惘。 “你为叁殿下尽忠,叁殿下自然是欢喜的。可以后他还能重用你么?” 这句话倒像是出自真心,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与忧愁。 宿成玉挪动眼珠,望着黄宸清癯严肃的脸。对方也回视着他,久久不言,而后咬紧牙槽,挤出句话来:“我愧对先师,竟没能护你周全,早知如此,当初便不允你接触叁殿下了!” 声音落时,天命之年的男人别开脸,用力捏着眉心褶皱。 从宿成玉的视角看去,隐隐能瞥见黄宸颤抖的颊肉和微红的眼眶。他静默半晌,垂下眼眸,谨慎的审视与提防渐渐消退。 “您……不必为怀景担忧。” 宿成玉放松肩背,总算吐露些许讯息,“怀景既然敢弹劾太子,就做了充足的准备。那叁人的罪行何止搬弄钱权……” 再多的他却不肯讲了,只道明日需黄宸配合开路,莫要让旁人阻了自己在朝堂开口。 毕竟,局势总是千变万化的。若是空有满腹刀枪之言,却被人堵住嘴巴,那就只能落败而归。 宿成玉已经没有失败的机会。 他没有后路了。 思及此处,宿成玉再拜黄宸,语气恳切:“黄公助我。”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黄宸收拾了面上的情绪,眼中只余深沉的思量。 私下搭救宿成玉,把宿成玉接到家里照顾,这是符合道义的举动,若宿永丰在世,尚能夸赞黄宸一句心热——黄宸对于先师的教导,总是很在意的。 但朝堂之上与宿成玉同道,帮宿成玉弹劾太子及清远侯郑春海,事情就不一样了。哪怕自己只是旁敲侧击当个话引子,满朝的人精也能辨识出他的立场。 那便是明着和太子一派对着来了。而且,很可能还会站到左相的对立面。 但反过来说,如果宿成玉真能成事…… 黄宸俯视着面前的年轻人,思绪快速翻转。他了解宿成玉,知道这人从不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敢在朝议时以身犯险,定是确信太子会被扳倒,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既如此,帮帮宿六郎又如何呢? 花费不了太大代价,还能赢得叁皇子的赞赏。想要讨那位殿下的欢心可不容易,但真成了心腹宠臣,大业成功后,好处同样望不到头。 “唉……” 千万念头,化作悠长的叹息。黄宸扶起宿成玉,郑重且苦涩地说道:“六郎何须如此客气呢?我怎可能不帮你,你是先师遗留给我的责任啊。” 宿成玉扯扯嘴角,似乎想挤出个笑容来,然而没能成功。 “您也是怀景最信任的长辈。” …… 夜里留宿黄家,宿成玉得到了上宾待遇。 用过软糯清甜的莲子粥,服下退热养气的药汤,洗去一身疲累寒冷。待他躺在陌生的床榻,总算能舒出浑浊的气息。 屋内静谧无声,夜凉如水。 宿成玉按了按藏在心口的书信,又摸了摸压在枕头下面的铜制物事。用于弹劾的证据都在这里,分量没减也没多。他带了所有应该带的东西,只待明日上朝呈供天子。 太子是一定要被废黜的,如此一来,他才能绝地复生,哪怕叁皇子不喜他眼睛有疾,也不会放弃他了。 不会被放弃。 还有机会。 宿成玉缓缓合上眼皮。 夜深了。 最近他饱受噩梦困扰,往往难以安眠。梦境的前半段总是朦胧甜蜜,要么是他与姜晏恩爱相守,要么是他仕途得意;然而到了后半截,画面总要变得诡谲阴冷。火光,热油,尖叫,婴儿的哭嚎,如附骨之蛆的雨,装在盒子里的焦黑人骨—— 这些混乱的声色无法拼凑逻辑,自然也不能提供什么讯息。 留给他的,只有长长久久的疲惫与痛楚。哪怕清醒过来,这种感觉仍然留存在骨缝里,难以消除。 所以他厌恶夜晚。 好在再漫长的夜终究会过去,新的一天总要到来。 在深沉的、望不到边际的黑暗中,宿成玉对自己说。 新的一天总会到来。 194朝堂之上 碎珠垂帘掀起又落下,折射出迷蒙的烛光。 侍女们捧着玉盘衣饰鱼贯而入,行走间不带半点响动。为首的女官仔细斟好温热的汤羹,呈给榻上斜倚的陵阳公主。 “几时了?”她缓缓按揉着太阳穴,声音带着不甚清醒的困倦,“……啊,天要亮了。” 女官颔首:“应是朝议召开的时辰。” 陵阳笑了一下:“前头一定很会很热闹。” 可惜她囿于身份,不能亲身走到朝堂之上,观赏那些人的勾心斗角。 女官听出了陵阳公主话语中的未竟之意,挥手遣退周围侍女,低首道:“太尉差人询问是否需要他出手。” “参与今日这朝议?又没什么好处,尽管让那些人斗去。”陵阳打了个呵欠,眼尾挤出了泪,“好乏,再睡会儿等朝议散了去迎陛下,做女儿的,要比别人更关切他老人家的身体呀。” 她搅了几勺汤羹,便重又躺回了玉榻。那双永远蒙着秋雾的眼眸,冷淡中不乏兴味。 “说起来……小五是否能得偿所愿呢?” …… 窗棂染上第一丝微白时,宿成玉便起身了。 他将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衣襟腰带毫无错处,玉扣的角度摆在最正确的位置。 若不看那缠裹了左眼的白布,此刻的宿成玉,真称得上如松如玉。曾经的精神似乎全回来了,以至于让人轻易忽略他消瘦苍白的气色,只关注到温润疏远的气质。 黄宸瞧见这样的宿成玉,心下自然笃定许多。 他们没有一齐出门。黄宸先行,宿成玉后走。这种避嫌式的做法其实没什么意义,顶多是黄宸多年谨慎的习惯所致。 宿成玉并未流露不满。黄宸肯帮他已经很是难得,如果昨天没有及时接他出来,此刻的他,指不定还困守家宅毫无办法。 而且,黄宸答应会在朝议的时候帮腔。对于人微言轻的宿成玉来说,这是很不错的诚意了。 所以,先前不闻不问、明知恩师之子眼睛受伤遭受袭击却冷眼旁观——种种划清界限的行为,宿成玉也不会计较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权衡利弊的秤。 黄宸从宿成玉身上看到了好处,自然愿意同他一道冒险。哪怕事情不成,黄宸也没太大损失。 唯有宿成玉会滚落悬崖,粉身碎骨。 *** 乘车至,宫门开。 徒步前行,遇官员若干,见太尉,左相,问候太子。 进大殿,入列。答谢旁人对伤势的安慰,微笑面对诸多好奇怜悯的视线。 在很多人眼中,宿成玉当然值得可怜。 宿六郎君本与姜五娘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眼瞅着就要定下终身。怎料眼睛突然受伤,钟爱的女子另与闻阙结亲。 怎一个惨字了得。 好事的官员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在闻阙和宿成玉身上来回打量,意图寻点乐子咀嚼。 然而闻阙站得远,众人几乎只能瞧见个板正的背影。宿成玉则是隐没队尾,神情自若坦荡,不露半分颓丧怨愤。 属实无趣得很。 那些人只好收回视线,拢着袖子站直身体。 须臾,天子扶着宫侍前来。宿成玉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对方面庞依旧笼罩着挥散不去的病气。 沉迷丹药修道之术,身体自然会慢慢步入溃败。 宿成玉冷静地想,此人寿数将尽,却无传位意向,难怪子嗣争个不停,远在边郡的异姓王也想分一杯羹。 他又看向斜前方的叁皇子。 司晨早在皇帝跟前谋了差事,因此常常参与朝议。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司晨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眼神装满了对父亲的孺慕。 成大事者,能蛰伏,懂隐忍,善操控人心。 抛开过于暴戾的性情,司晨的确比太子更适合那个位子。 也更容易坐上那个位子。 宿成玉垂下眼帘,跟着众臣行礼。朝议重开,自然要讲冗长的场面话,接着是各官署呈报政绩,论议难处。紧要的事说完一轮,算算正是自己出声的好时机。 偏巧黄宸开了口,提起民间恶钱泛滥的问题,呈报前段时间的整治结果。这与宿成玉要讲的事不谋而合,宿成玉便静静等待着,斟酌腹内措辞。 黄宸述完政事,借着恶钱症候与权贵有关的话头,试图引到太子身上:“身居官位自当行为世范,臣多年兢兢业业,不敢多食一粒粟……诸位大人更是神清气正,实为表率……然民间深受恶钱之苦,常有不满之词流传,议论之事无外乎贵人搬权牟利吞吃民脂民膏;此时此刻,我等更应谨言慎行,安抚民心。” 这一大段正确的废话讲下来,坐着的皇帝只能点点头:“水衡都尉言之有理。” 宿成玉看准时机,踏出行列。 “臣启奏。” 声音一出,满堂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宿成玉甚少面对这等压力。他实在是太年轻了,还需要很多磨练,才能养成真正的气定神闲运筹帷幄。 不过没关系。 年轻,也意味着气盛,意味着热血与单纯。当然这些词不一定适合宿成玉,但它们适合天子的观念。 宿成玉深深俯身,吐字清晰地开口。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准备好的措辞完全用不上,他的头脑无比清明,要说的话也足够理智。 “臣弹劾大司农郑春海以权谋私,挪用、扣押、借赊国库钱粮。” “弹劾清远侯姜荣昌,权势压人,争抢钱粮充蓄私兵。” “此二人几如太子幕僚,所得好处上献太子,方便太子结党搬权,拉拢人心。” 一句句话砸在大殿上,激起无数回音。 宿成玉抬起头来,直视面目模糊的天子:“臣弹劾太子。” ——————— 本想一章写完结果没成功,还得一章。 这种剧情其实没什么意思……也不是权谋写手所以也写不出花来,再搞下去就没人看了,抓紧送宿成玉翻车 195黄雀未在朝堂(宿成玉、季桓视角,宿成玉 满朝哗然。 有人惊诧,亦有人视宿成玉如傻子。 单只是他摆出的罪名,并不足以对太子造成太大损伤。反倒是他自己,处境危急。 宿成玉并不慌张。 他自觉从未如此清醒过,对着满朝官员,对着愣怔不安的太子,对着上首沉默的天子—— 一句一句,细数罪名。 大司农手握钱粮分配不均,私下贪墨假作账目。 姜荣昌从中谋利,吞吃别家军备,为姜氏固根基。 太子揽权结党,充盈私库,收买人心。 说话间,便有人出声打断:“小子莫要信口开河!” 宿成玉眼尾余光扫过,那人已隐没在行列阴影之中。 ……是黄宸的人。 这点毋庸置疑。 真正该站出来反驳的是太子、姜荣昌以及郑春海。但这三人动也未动。他们不是傻子,宿成玉敢当朝启奏,手中定有证据。谁要赤脸白牙地争辩解释,反而出丑。 黄宸安排的人故作愤怒姿态,宿成玉便顺利取出袖间书信,高举过头顶。 建明十年至现在,有关这三人贪墨搬权中饱私囊的证据,已经整理得明明白白。 宫侍接过书信,呈送到天子面前。 天子没着急查阅。他打量着宿成玉,目光不显喜怒,泛着青白的手指轻轻叩击龙案。 “你要说的话,就这些了?” *** 清远侯府内,抱着花狸的姜晏坐在廊下,伸出脚来逗弄咪咪叫的小崽子们。冷风飒飒,落在她脸上的树枝光影摇晃扭曲。 “上面那位,久病归朝,已对疏于问候忙碌政事的太子心怀不满。因此,宿六弹劾太子,那位肯定愿意听完的。指不定还希望听到太子极重的罪名……这样才符合他的猜忌。” 姜晏轻嗤,看向旁边侍候的阿蘅,“但同时他又不愿意接受太子犯太大过错。君心么,就是这么麻烦。陵阳跟我说过的,虽然那位嗜好制衡之术,但如果要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选,他还是更倾向于太子,因为太子愚钝。” 愚钝,意味着更好掌控。 阿蘅挤出个苍白的笑容,有气无力:“娘子,这些话可不能说出口啊……” 姜晏并不理会。 此刻院中只有她们二人,朱鹭在远处尽忠职守地当背景。 “宿六的脾性,我如今也相当了解了。”姜晏拿脚尖轻轻踢翻撒娇的小毛团子,倒地的奶崽子立即摊开肚皮,一副任君蹂躏的姿态。“他为了在朝堂制造最好的效果,绝无可能一上来就露底,定会循序渐进,将最严重的事情放在最后讲。如此铺垫,才能最大程度诱发天子的怒意。” 不过,先提贪墨搬权之罪,真的好么? 那些书信证据都让蝉奴替换了呀。 姜晏伪造的假证据当然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内容,但如果天子有心情仔细堪别呢? 那就会认为宿成玉诬告。 如此一来,宿成玉不就失去谈论恶钱案的机会了么? “要是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姜晏笑嘻嘻地,“可惜我对上他,运气一直不太好,所以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面对天子的提问,宿成玉语气冷静:“不,不止如此。” 正如棋局下到最后才能将军,真正能扳倒太子的大罪,他要放到后头讲。 “搬权贪墨,假造账目,倾轧士族……这些事并未动摇国之根本。真正动摇国本的是恶钱——” “挪用国库钱粮,如何不算动摇根基?” 很突兀地,从旁传来清朗高亢的声音,几乎完全掩盖了宿成玉最后的言语。宿成玉瞳孔骤然收缩,扭头望去,便见季桓不紧不慢走出行列。 明明此处是最为肃穆庄严的朝堂,乌发含笑的青年却仿若闲庭信步。朝宿成玉看过来的眼神,有着虚伪的包容。 ……仿佛看待一个不懂事的友人。 下一刻,季桓端正颜色,对着天子痛心疾首道:“决曹如此胆气,臣甚为敬佩!此情此景,臣又怎能装聋作哑,明哲保身,容忍国之蠹虫混在这满朝贤良之中!” 其声饱满坚定,感情充沛,震得众人愣怔。 宿成玉头皮炸了起来。 不对。 不对。 不能让季桓说下去! “等……” 阻拦的话语尚未成型,前方的青年长跪在地,大声道:“臣弹劾水衡都尉黄宸,借职权之便施压少府,暗中接管阴山郡城池修缮要务,且利用俞县金乌塔重修工项,大肆揽财中饱私囊!陛下您先前亲自批复的钱款,经黄宸之手,层层盘剥,至俞县不过二三!” 站在行列中的黄宸惊呆了。 须臾,他反应过来,嘴唇直抖:“竖子安敢污蔑!” 说着便也跪了下去,急切恳求天子明察,“陛下,臣怎会行此腌臢之事……” 众臣起了骚动。细碎的窃语流传开来。 闻阙眼睫微动,视线淡淡掠过所有人的脸。他看见了不安茫然的太子,神色难看的姜荣昌,也窥见了三皇子怪异不解的拧眉表情。宿成玉站在中央,仿佛一个被遗忘的物事。 “陛下!” 宿成玉上前一步,提高声调,“臣尚未说完……” 咣咚! 放置于龙案的青铜镇纸,被天子狠狠砸落地面。众人立即噤声,满朝死寂。 黄宸盯着距离膝盖不到两寸的镇纸,眼珠子僵然不动。 皇帝动怒了。 真真正正的,怒不可遏。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推开搀扶的宫侍,冷冷俯视着黄宸与季桓:“你,你们,现在随朕来,把事情说清楚。” 视线一转,又落到闻阙身上,“劳烦左相与朕同行。” 这便是要退朝了。 宿成玉张嘴几次,总算发出声音:“陛下,臣尚有要案启奏……” 上首的皇帝瞥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耐烦。 可是为什么会不耐烦呢? 就算黄宸突然被指认贪墨,如何比得上先前太子等人的罪责? 为何天子能愤怒至此,甚至不打算继续朝议? 为什么? 宿成玉想不明白。 他在发冷,心脏阵阵紧缩。 不能让天子就此离开。不能让朝议草草结束。 他不可能有下一次说话的机会了。 “陛下!”宿成玉干脆摒弃了礼节,直接抛出重话,“臣要弹劾清远侯协同大司农私铸恶钱,太子为其庇护开道!” 196“……完了。”(宿成玉、皇帝视角,宿成 恶钱。 当今天子最为厌恶的东西之一。 宿成玉话音落下,朝堂内的气氛变得更为诡谲压抑。侧立的皇帝回转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宿成玉的脸。 然后看向腋下生汗的郑春海,惊疑不定的姜荣昌,一脸急切试图辩白的太子。最终落在三皇子身上,久久未动。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了宿成玉的预料。 天子不该如此平静。 这种平静,似乎预兆着某种计划外的危机。 “啊,恶钱么?”皇帝慢吞吞道,“朕的确很厌恶这东西啊。” 宿成玉捏紧手指又松开,声音带了点儿迟疑的谨慎:“臣有铁证。” 但这次,上首的天子并未派人接过他精心藏匿的证据,而是弯腰捡拾起先前呈供的书信。 一页一页翻阅。 纸张摩擦的声音,在大殿内无比清晰。 “呵……” 皇帝笑出声来,抬手随意将这些书信抛至空中。纸页纷纷扬扬四下散落,不少人都瞥见了零碎的文字。 内容的确是那些个内容,但熟悉各官署政务往来的官员,心细地注意到有些讯息对不上。 ——这是伪造的证据。 也许有些往事是真的,但只要掺杂了假的,就无法取信于人。 而宿成玉手中珍贵的恶钱案铁证,不会再有机会呈给天子了。 “太子得罪人甚多。” 皇帝道,“重开朝议第一日,便有人想要断了你的生路。” 已是满头冷汗的太子诺诺下跪,语气虚弱地辩白。 但皇帝没有心思听。 “你当然有错,你的拥趸也有错。既然能让人指着鼻子骂,怎可能全然无辜。”他环视所有人,众臣无不垂目俯首,“站在这大殿之上的,哪有真正清白的呢?真要清白了,朕反而害怕,怕他是个活不过明天的无能愚蠢之徒。” “可是啊。” 皇帝顿了顿,唤出司晨的名字,“朕的第三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被点名的司晨愕然抬头,随即面色煞白,踉跄而出伏拜在地:“父皇,儿臣与今日之事无关——” 是真的无关。 司晨不知晓黄宸的罪名真假,也未曾预料到宿成玉的表现。 他一开始本以为这是宿成玉的计划,宿成玉要反咬姜氏,攀扯太子,从而献媚于他,重新讨得他的宠信。 所以他看戏看得很快乐。 没想到中途冒出个季桓,事态飞速地朝着危险的悬崖滑落,竟然连自己都被殃及! “如何无关?” 皇帝冷笑,“你真当朕不知道你私底下那些动作?那些毛病?幸明侯世子作恶多端,你比他又如何?” “私事也就罢了,毕竟是朕的子嗣,只能盼着你慢慢变好……” “可你真以为朕不知道,黄宸是你的人?” “说起来,水衡都尉曾是右相爱徒。” 他打量宿成玉的眼神有种毛骨悚然的意味。 “宿家小儿,竟也能为你奔走至此。” 轰隆。 宿成玉仿佛听见了坠落的风声。 他在极速下坠,坠入无底深渊。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碰不到。 天子认为今日弹劾太子一事,乃三皇子授意。而黄宸贪墨的罪名,也使得天子对三皇子不满。 会这么想很正常。 既然清远侯犯事靠的是太子荫蔽,那么黄宸作为三皇子亲党,所犯之罪自然与三皇子脱不开干系。加上天子生性多疑,恐怕现在已经用最坏的想法忖度司晨了! 完了。 宿成玉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完了。 他终究没能把握住绝地求生的机会,甚至彻底得罪了三皇子。姜氏那边,也绝无可能示好了。 ……完了。 197宿成玉的败局(宿成玉剧情线,含作话,不 “司晨。” 皇帝直呼其名,睥睨底下泪落涟涟的三皇子,“你想做太子?” 司晨拼命摇头。 很难看出三皇子此刻是演戏扮弱还是真的恐惧。 皇帝又问:“还是说,你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要取代朕,掌管大熹?” 司晨僵然一瞬,真正显现出惶恐来。 满朝臣子哗啦啦跪了一片,大呼陛下息怒。谁也不敢思考为何天子这么质问,唯独闻阙眼神微变。 “陛下。” 闻阙出声,“今日寒冷,恐伤圣体,不若先去偏殿休憩。” 一言既出,总算解了僵局。 满面病容的皇帝紧紧握住闻阙手腕:“左相与朕同行。” 离开之前,闻阙眼尾余光扫过神色晦暗的季桓,在宿成玉身上停留须臾,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知道今日朝议的热闹有姜晏的手笔。 然而姜晏是否能预料到,事态会走到这一步呢? *** 宿成玉始终想不明白,事态怎就走到这个地步。 一切都仿佛在做梦。 他理不清其中的门道。 比如说,单只凭季桓的空口之言,天子怎会迅速认定黄宸有罪。 就算黄宸有罪,宿成玉“诬告”,天子怎就直接质问司晨要篡位? 理不清。 他隐隐约约想到,可能是季桓的诉词有问题,碰触到了天子的隐秘忌讳。 可是再深的内情,他挖不出来。 他是宿氏子嗣,学的是治国论策,可季氏熟稔兰台,最擅长安插眼线搜罗秘闻。 季桓方才所言,恐怕并不如听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宿成玉看着捧在手中的证据。姜荣昌铸造恶钱的账目,民间放利抵押的拓单,以假乱真的五铢钱。 这些是真的证据,本能让太子失权,姜荣昌剥夺爵位的铁证。 但现在没用了。 朝议已散,有人拍打他的肩膀,有人出言假意劝慰,也有人大声讥笑。宿成玉抬起空洞的眼睛,问:“大人要看看清远侯协同郑春海铸币的证据么?” “怀景整理得很清楚,这些东西得来不易,保存得也很好。” “是真的。” 他一遍遍地说。 “是真的。” 没人碰他怀中的物什。 有的不敢碰,有的不屑碰。 他们摆出怜悯的神情,欲言又止,叹息着摇头着,劝告宿成玉回家休息。 ——你竟然为三殿下做事……经此一遭,今后恐怕行事艰难。右相只剩你这孩子了,以后若是遇着困难,便来找我罢。 这是面上的客套话。 ——清远侯待你不薄,你怎能如此对他?糊涂,糊涂啊…… 这是藏着幸灾乐祸的悲叹。 ——你我共事一场,我知你对姜五娘情意深厚,如今你不知怎的坏了眼,她家与左相定亲……你恨侯府也是情有可原。但到了这一步,只能放下执念了,难不成你还想与侯府争,与闻相争? ——这是看热闹者的“好言相劝”。 宿成玉麻木地听着,面庞摆不出任何表情。 他忘记表情应该怎么做了。 他应该露出苦涩的笑,还是难堪的羞愤? 他是该示弱祈求高位者的庇佑,还是拂袖离开扮作被污蔑的受害者? 他应该说什么话? 做什么动作? 发出什么样的声音? 他现在…… 何去何从? ——————— (作话超长预警,不喜欢直接跳过。字数不计费) 宿成玉再没有希望了。 一些未透露的内情放在后续章节。埋了二十来万字的阴山郡伏笔总算可以写出来。 下章恢复姜晏视角。 碎玉一开始是没有大纲的,只有很模糊的概念,因为初衷是写个轻松的小故事。结果我根本不擅长写轻松文嘛。 从写出闻阙跳城墙而死的剧情开始,主线其实已经敲定了。截止到现在为止,所有剧情走向并未超出预计,虽然有着行文松散的弊病,但整体而言是没有跑偏的。可能因为我五六七月份(时间好长)生活处于低谷,作话抱怨很多次,所以被认为碎玉的剧情掺杂了作者的情绪发泄。但,我其实并没有让情绪支配剧情和人设。 我是个有强迫症的人,医生也说过,我的问题在于“太在意规则性”。 姜晏在金乌苑过呼吸的情节描写,是尝试了第一视角的沉浸式写法,这种写法其实是从很多黑泥同人得的启发……(我那段时间看了好多黑泥同人!猎人世界好凶险,好多精神污染文!私以为碎玉比起那些简直就是弟弟!) 可能是对读者的接受程度预估不足,后续逐渐出现了一些“作者有精神病”“角色也都变成了精神病”的说法。po这边环境很礼貌,虽然我出于逃避心理不怎么看评论,但也知道肯定都是天使留言。就算有不满,也不会跟我说(说也没事的其实)(因为长期断更不稳定,从后台看,追文的人很少了,坚持到现在的都是真爱,我也爱你们) 总之,所有角色设定并未产生偏差。 季桓开篇就透露了切开黑的本质。沉嘤嘤和姜晏第一次do,也描述了嘤嘤心理的矛盾错乱感。沉嘤嘤的番外,更是对季桓和嘤嘤的性格做了诠释。 闻阙的人设,主要通过他的心理描写,透露一二。(他自己说过,和弟弟有某种阴晦的相似性。不过整体而言,闻阙的确称得上光风霁月,在一众变态间格格不入。) 国师程无荣的人设,会在最后一卷彻底变得饱满。程是最后一卷的主要人物。(为免剧透,没法说更多) 燕平王因为人气太低被抛弃了(这是全文唯一的意外变动哈哈哈) 最后说姜晏。 也许还有人记得,当初开文之前,尚有微博的我发了一条信息询问大家,是否想看一个有点疯的娇小姐。 大家反馈很热烈,所以开了文。 文案标红注明疯的特质。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接受不了晏晏的疯。 我觉得她的疯的确是“有点”的程度,并未超出预估。这里我需要做检讨,可能是男角色刻画过多,反而显得晏晏不是很鲜亮。是我的问题(因为一开始看到有推文说晏晏玛丽苏,我不服气,这才哪儿到哪儿,于是强证晏晏不是玛丽苏……对不起,我有毛病。)(不是怪罪推文的意思,很感谢推荐)(但是晏晏很可爱!反正我喜欢!)(苏文我也会写啊真要是苏文首先就得男女通杀!哈!) 乱七八糟说了许多。 想想追到现在也没几个人了,难为大家还要看我在这里絮絮叨叨,说很多废话。 有个道理是人永远无法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文也一样。同样的一个故事,有人觉得精彩,也有人觉得无脑白痴。有人爱吃病态这一口,也有人厌恶痛极。有人喜欢看主角从苦难中站起来,也有人希望主角一直走在光芒里。 并不能说孰是孰非。 感谢喜欢碎玉的你。感谢曾经喜欢,后来离开的你。感谢一直对猫条说晚安早安的你。感谢倾听猫条碎碎念的你。感谢认真分析剧情,分析人物,推论后续的你。感谢在作者难过时努力安慰的你。感谢一边嫌弃但还坚持追更的傲娇的你(喂 感谢大家。 我一直在努力生活。即便是个脆弱敏感的人,依旧努力挣扎着。 也许碎玉完结之后你我相忘于江湖,但我衷心祝愿你们健康快乐,自由自在。 猫条敬上 2022.10.13 (写得像完结感言也不能掩饰还有一卷半的内容) 198“你尽可来试。”(季桓、闻阙视角,不喜 虽是散了朝议,许多大臣都不着急离开,三两成行小声议论着,或者偷偷利用门路打探情况。 然而偏殿守卫森严,不容人窥视半分。 谁也不清楚天子和黄宸季桓等人谈了些什么。约莫一个时辰后,跪在殿外的太子与三皇子先后被传唤,姜荣昌郑春海也进去了。 揭起事端的宿成玉却始终没有受到召见。他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正殿里,像一尊空洞的陶俑,直到宫侍过来驱赶。 没人在意他是怎么回家的。 日头升至高空,面容虚胖的太子首先跨出偏殿大门,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不知何去何从。 又过了半刻,郑春海也出来了。这人已是汗流浃背,胸前一片湿渍,瞧见太子也没吱声,摇了摇头叹着气低头离开。 第三个出殿的是姜荣昌。 太子与其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均是明晃晃的疲倦与惊悸。姜荣昌的脸色要更差一些,匆匆丢下句“殿下切记谨言慎行”便走了。 太子目送清远侯的背影消失。 时间继续推移,过了晌午,廷尉的人进到偏殿。没多久,少府丞也匆匆受召而来。 太子两鬓渗满了细汗。他在殿外久久等候着,任凭宫侍催促也不肯走人。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 廷尉和少府的官员先后退出,接着是季桓。一刻之后,闻阙带着满身茶香缓步而来。 太子眼睛亮了亮,仿佛遇着救星似的迎上前去:“左相……” 闻阙避开他的拉扯,平淡道:“此番事情已经了结,殿下何故在此耗费光阴?” 太子讷讷缩手,不自觉地低下头。 闻阙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先前在偏殿的时候,太子出于惶恐已经百般告罪,姜荣昌和郑春海的态度也很乖顺。当然,他们认的,不是宿成玉口中的罪名——坏事总要模糊一二大事化小的,总归天子已经有揭过此事的意思。 念在这几人愧悔表现良好,皇帝只撤了太子的理政权力,落到姜荣昌和郑春海头上的则是停职清查的处罚。没直接下诏狱,总有许多弥补斡旋的余地。 天子在意的是黄宸和三皇子的动作。 现在黄宸还没从偏殿出来,想必也没办法平安归家了。季桓倒是厉害,身上没带半点证物,只凭一张嘴就把黄宸以及三皇子搞得焦头烂额,让天子疑心加重……自己反倒能够全身而退。 相较而言,眼前的太子实在愚笨难言。 一时间闻阙甚至产生了荒谬感。他以前究竟为何认为扶持太子上位可以稳定大局? 明明就只是个,难堪大任的废物。 闻阙从不以尖刻言词骂人。 此时此刻,他异常冷静地觉得,“废物”是对太子司澜的精准评判。 三言两语安抚完太子,闻阙出宫。 在宫门口,他遇到了等候已久的季桓。 “闻相可否搭我一程?”季桓笑嘻嘻的,“我今日得罪了不少大人物,实在不敢独自回家,只能借闻相车马壮壮胆了。” 闻阙没有拒绝。 他坐进车舆,季桓紧跟着钻进来,不客气地坐下打量。左相不喜铺张浪费,车驾自然没有夸张装饰,但用料和细节都是一顶一的好。比如季桓如今坐着的暗色织毯,是西域进贡的珍品,摸着舒服得很。 然而季桓偏要说一句:“晏晏平日乘坐的车舆更软和些,我比较喜欢。” 闻阙翻开案头一卷书册,指尖按住纸页,微微用力。 对面的季桓坐姿颇为随意,脊背倚靠着车厢,一手搭在膝盖上。车马驶过街面,从窗口透进来的日光滑进弯弯的桃花眼,又飞速碎散熄灭。 “今日的朝议真吓人啊。如果陛下信了宿成玉的话,现在清远侯府可就遭殃啦。”季桓咂舌,“得亏我反应快,照猫画虎告了黄宸一状。陛下这会儿忙着查黄宸,查三皇子,也没心思管清远侯的破事了。” 水衡都尉黄宸究竟有没有干预阴山郡修缮城池事宜贪墨钱财,暂且没有定论。天子传召廷尉少府官员,正是为了彻查此事。 闻阙在偏殿已经见识了季桓操控人心搬弄是非的话术,此刻并未评价季桓的行为,只道:“看来水衡都尉确有错处被你抓到。” 季桓笑得更加灿烂:“不知晏晏是否满意我今日表现。” 闻阙抬眸。 片刻,他开口:“你是在对我炫耀么?” 季桓装听不懂:“闻相说什么?” 闻阙眼如深潭,不起涟漪。他已经猜到,朝议这场热闹是姜晏和季桓共同的手笔。想猜不到才难呢,瞧瞧这笑面狐狸尾巴都要翘起来的得意模样。 姜晏事先并未与闻阙详叙计划,闻阙只知道她会利用宿成玉的弹劾之举,在朝堂上复仇,让宿成玉身败名裂。 闻阙不知道恶钱案,也没猜到季桓会挺身而出。 “宿成玉最后提到铸造恶钱之事。”闻阙掩上书册,他不需要细查证据,已能推断宿成玉没有撒谎。姜荣昌郑春海以及太子……实在教人失望。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季桓,你早就知道恶钱一案。” 季桓弯着眼眸默认。 闻阙继续说道:“所以你找上了姜晏,与她合作。这着险棋下得不错。” 季桓面露谦虚:“闻相夸奖。” “你为何帮她?”闻阙语气平静,“闻某以为,你与她早已关系破裂。” 季桓笑得连声音都仿佛带着钩子:“你猜。” “……” 闻阙丧失了交流的欲望,转而处理案几堆放的信函。 偏偏这季桓凑上来,手肘支着案头,仰起脸靠近闻阙,懒洋洋道:“我和晏晏和好啦。” 季家的年轻郎君,浑身写着随意风流,话语却含着挑衅似的恶意。 “闻相甚惠,应该清楚‘和好’意味着什么罢?要不要猜猜看,我与她怎么和好的?” 闻阙眼睫轻微颤动。 他看着季桓,又从季桓潋滟的瞳孔中望见了神色漠然的自己。 半晌寂静后,季桓继续说:“我现在很喜欢晏晏。” “所以,不打算让给你了。” 车轮恰好碾过地面凸起的石子,发出尖锐的吱呀声。 季桓直起身来,推窗看了看外面,“哎呀,前面不就是早桂街么?劳烦闻相停车,我正好到侯府拜访。……闻相?” 闻阙命人停了车。待季桓轻松跃下,拜别之际,他冷然出声。 “你尽可来试。” 眉眼挂着霜雪的左相大人,端端正正坐在车里,像一株冬夜里的寒松。他俯视着季桓,疏离的语调染上肃杀之气。 随后,车帘松落,阻隔两人目光。 季桓纵声大笑,转身朝着早桂街走去。紫红的霞光在他身后逐渐暗淡,前方人家点起盏盏灯光。 199我怀疑你在勾引我 暮色四合,正是用晚饭的时候。姜晏刚拿起勺子舀她喜欢的糯米圆子,便有婢女来报:“季郎君到了。” 她扭头,尚未看清来人身影,便被浅淡的茶香笼罩。懒懒的笑声自头顶落下:“我赶得巧,正好蹭一顿饭。” 说着,季桓倾身,捏着姜晏的手,将那勺糯米圆子含进嘴里。斜飞的桃花眼弯了弯,自下而上望向姜晏。 “有点甜。” 他评价道。 姜晏:“……” 我怀疑你在故意勾引我。 她掰开季桓的手,很嫌弃地将人推开:“要吃就吃,别挨着我。” 阿蘅早就遣散了婢女,将门虚虚掩上。此刻屋内只有二人,季桓懒得装相,径直坐在姜晏对面,拿了个碗给自己夹菜。 他是真饿得狠了,从朝议到现在几乎滴米未进。先前对着皇帝啦闻阙啦尚且没有感觉,现在神思放松,顿觉脾胃空虚难受。 姜晏托着下巴看季桓吃东西。看着看着,自己也饿了,舀了肉羹垫肚子。 本有许多要问的事情,然而现在,谁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用饭。 坐席旁的灯烛晕着朦胧的光。光里的人好似绢布上的旧图画。 饭毕,阿蘅进来换了热茶。 季桓连连摆手:“不要茶,我今日在偏殿闻了半天茶味儿,现在听见茶盖子响都脑壳疼。”他摆出一副不愿回忆的模样,央阿蘅换酒来,“要热酒,烈一些的。” 姜晏哼了一声:“我这里没有烈酒,只有果子酿,爱喝不喝。” 季桓顿时露出受伤的表情。 “我在朝堂殚精竭虑出生入死,甚至换不来一杯酒,晏晏你怎么忍心?” 姜晏不理他。 这人情绪好生高涨,一会儿哀叹一会儿诉苦,拉着姜晏的手还蹭她颈窝。姜晏被烦得没办法,等阿蘅送来果酒,噙了一口迅速堵住季桓的嘴。 清冽酸甜的液体浸润唇舌。季桓微微眯起眼睛,勾住少女柔软的舌尖,厮磨搅动,水声啧啧。待这口酒喝完,姜晏也伏在了季桓怀中,双手扶着肩膀,有些急促地喘着气。 屁股底下有东西又硬又硌。姜晏不太舒服地动了动,换来季桓轻轻的吸气声。 “我没法留宿啊,晏晏,别磨我。” 他按着她的腰,顺势亲了亲她的耳垂。 姜晏唔了一声,掰正季桓的脑袋,与其对视:“聊正事。大致的情况我从爹爹那里打听过了,不过还想听你说得仔细些。” 姜荣昌自打回了侯府就忙着处理以前遗留的麻烦,根本没心思也没脸和女儿解释情况。他连傍晚登门的季桓都顾不上管——明明很不欢迎季家小子的造访,但姜荣昌没精力与其斡旋,更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得罪谁也别得罪兰台的官,这是许多人的共识。 好在季桓尚且懂几分眼色,来得很是低调,拜访理由也讲得冠冕堂皇,免去了侯府被人议论闲话的可能。 至于季桓进了侯府往哪个院子去……姜荣昌当然猜得到!可姜荣昌管不了,他现在自顾不暇,满心都是如何填补篓子以备廷尉署清查,哪里有时间管束这明显对女儿心怀不轨的家伙。 总归姜晏和闻阙定亲了……晏晏肯定懂分寸的,对罢? 对女儿交友情况并不了解的姜荣昌,只略略在心中安慰自己一番,便忙正事去了。 他实在是个糊涂脑子,不称职的爹,压根想象不到季桓每次出入侯府做过些什么。 譬如现在的互相依偎,津液交换。 好在季桓勉强符合坐怀不乱的条件,勾着姜晏的手指,将白日的经历娓娓道来。 他讲到朝议的一波叁折,姜晏骄傲地抬起下巴:“我就知道宿成玉会把自己坑死。” 又问,“黄宸那个事儿是真的?” 季桓摇头且点头,笑眯眯解释自己也不清楚。他之所以敢在朝堂上这么指证黄宸,是因为黄宸的确插手了阴山郡俞县金乌塔修缮工事。与其说是贪墨钱财,更偏向于以势压人——据说工事主管官员内部有些龃龉,其中一人是黄宸的亲戚,因此找上黄宸帮忙。 ”总归是一滩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即便内情查清,与我指控黄宸的说法不相吻合,也算不得我的错处。这种地方工事,钱款向来都要层层盘剥;而黄宸干预工事的做法,的确违背律例。我嘛,区区兰台官吏,身在都城,离阴山千里之遥,拿到的消息有偏差也在所难免。” 季桓理直气壮给自己找了理由。 “至于为何陛下反应如此剧烈,一是他见不得太子与叁皇子如此撕破脸争斗,疑心我被人收买;一是他对金乌塔极为忧惧,每每听到相关事宜,极其容易失态。” 他竖起根手指,贴在嘴唇处:“嘘,这可是个秘密,我只告诉晏晏。” 季桓早就察觉,皇帝对阴山郡的事情格外敏感。若是涉及俞县金乌塔,更是情绪不稳。 当然,这种不稳定的反应,总是掩盖在其他事情之下。众官员也习惯了天子时不时发怒的脾气,只当他对鬼神祭祀之事尤为看重,不容人怠慢。 唯独季桓发现了皇帝的异常。 “金乌塔一定藏着什么有趣的秘密。”季桓叹息,“若是有机会一探究竟就好了。” 姜晏揪揪他的脸:“继续说朝议。” 季桓便给她描述叁皇子如何被质问,如何吓到哭。讲到皇帝在偏殿召见几人,审问黄宸,痛斥太子与叁皇子兄弟离心不忠不孝;太子也给训哭了,抱着皇帝的腿认错反省,求着让皇帝惩罚;叁皇子则是红着眼装委屈,乖得很,主动要皇帝把他打发出去,后来见皇帝头晕目眩,又第一个抢上前去抚背递茶揉心口。 真是好一出热闹。 季桓擅长讲故事,姜晏听得入迷,恨不得端盘葵花籽助兴。 “轮到我事情就简单多了。陛下问我‘你现在是谁的人?’我说我一心为公,心中只有陛下。”他叁言两语略过自己独善其身的话术,“总之,我毫无损伤地出来了,太子撤了理政一职,叁皇子如今困在宫中不得出。明面上是他主动要陪奉天子尽孝心,实际他根本走不了……陛下未查清金乌塔贪墨事宜之前,不会放叁皇子和黄宸乱走动的。” 这就让季桓对金乌塔的秘密更感兴趣了。 “我觉得,闻阙肯定知道点儿什么。”季桓回想起闻阙在偏殿过于冷漠的表现,怂恿姜晏,“你有空问问呀。” 姜晏别过脸:“我才不要替你问。” 也不知哪里戳到了季桓的点,他笑得眼眸弯成月牙儿,“好,那就不问,我们不稀罕见他。” 姜晏觉着这话味儿不对,还没来得及回嘴,季桓兴致勃勃道:“关于帝王家这点儿热闹,我还知道些秘闻,你要不要听?” 姜晏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 不怪她,实在是季桓太会讲故事了! 他架着姜晏的胳膊,将人整个儿转过来,背对着自己。这个姿势可以将姜晏彻底圈起来抱在怀里。 “嗯……从哪里讲起呢……” 笑眯眯的青年将下巴搁在少女颈间,垂落的眼睫遮掩着困倦。他的声音掺着慵懒的沙哑。 “那就先说最有趣的罢。” “太子和叁皇子……其实都不是陛下的亲生子嗣。” “啊——” “帝王家真的好生绿意盎然呢。” 姜晏:“……” 姜晏:“???” 200玉碎 接着她就从季桓口中听到了两段九曲十八弯无比复杂狗血的情感秘闻。 皇后跟太医,贵妃与侍卫。 情节包含了酒后乱性寂寞安慰谎报喜脉偷梁换柱日久生情…… 总之,姜晏两辈子听过的话本子都没这么离谱。 最绝的是,俩奸夫早已横死,皇帝至今蒙在鼓里,知晓真相的人基本没剩几个。 季桓真有本事,这种秘密也能挖出来。 “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我认为,那两个男人的死因,和皇后以及贵妃脱不开干系。”他竖起一根食指,煞有其事点点头,“灭口如此到位,绝不犹豫留情,值得敬佩。不过这也得怪陛下啦……他身子一直挺虚的,很难生出儿子嘛,那些年嫔妃们都不好过。甭管生出来的孩子生父是谁,好歹是个男胎,做娘的谁又舍得掐死呢?” 季桓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对后宫秽乱之事报以充分理解。 “只要姓司,就是天家子嗣。” 姜晏喝了杯茶压压惊。 好家伙,只能直呼好家伙。 她问季桓,除了他还有谁知道这事儿。季桓回答说没啥人了,曾侍奉过皇后的奶娘前几年得了急病,贵妃身边的嬷嬷则是年纪老迈彻底糊涂,出宫探亲时摔倒磕了一跤没了。 “我手中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讲给你听,当个乐子。” 季桓不甚在意,“太子和叁皇子都不知情,这些旧事不会影响到他们的。” 可他们的母亲尚且在世。 身怀秘密的当事人还活着,那就不是封死的秘密。 姜晏若有所思:“你告诉我这些,是有意帮扶太子么?” 明面儿上闻阙还是太子之师,朝堂之首。她姜晏也占着一个姜字。 季桓连连摆手:“啊,我可没暗示你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讲给闻阙听。你爱说不说,我无所谓。凑趣的旧闻,只是为了讨你开心罢了。” 他今日倒是嘴甜。 姜晏狐疑地看着季桓,后者伸个懒腰站起来,用力捏捏她的脸颊。 “闻阙早已对太子失望了,不是么?后宫这点儿秘闻就算闹出来,左右还是太子和叁皇子斗,我不觉得闻阙想让太子荣登大典。” 季桓不愧是季桓,关起门来说话没半点忌讳,瞧不出对天家的尊敬。 “除非,闻阙有了第叁个人选。”他敛着眼底的微光,声音轻快,“那就可以利用这些秘密把秽乱血脉的司澜司晨处理掉啦——” 只要闻阙愿意,定能合情合理体面漂亮地对太子和叁皇子展开围剿。 前提是,他心中选定了其他继位者。 按着这几个月对丞相府的观察,善于抓捕蛛丝马迹的季桓大胆推测,左相可能已经放弃太子另择新人。 那个新人……会是谁呢? 实在想不出来啊。 算了,眼下这并不重要。 “时候不早,我回去啦。” 季桓倾身轻啄姜晏微红的颊肉,“过两天邀你出来看热闹。” 姜晏问:“是我喜欢的热闹么?” 季桓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自然。” *** 宿成玉回到家宅。 从正门到自己居住的庭院,短短一段路,他花了极为漫长的时间。 又或者只有一炷香? 不清楚,他的脑袋已经无法清醒辨别任何了。 似乎有许许多多的人出来迎他,许许多多张熟悉的脸摆出他难以理解的表情,许许多多张嘴巴吐出声调怪异的语言。他听不懂也看不懂,身体却能自发回应。 “没事。” “嗯,我没事。” “朝议稍微出了些变故,没关系,今后再想办法。” “不必担心。应该不会有刺客夜袭了。” “十四娘想出门玩?也不是不可以……还是过几天罢,六哥哥得罪了很多人。” 就这样僵硬地应付着,宿成玉踏进院门。 他一眼望见干枯狰狞的石榴树。冷风袭卷而过,枝条晃动间似有黑影摇摆。 须臾再看,又什么都没有了。 “蝉奴。” 宿成玉呼唤。 他听不到蝉奴的脚步声。卧房,后厨,院中,都没有蝉奴的踪迹。 最有可能调包书信证据的家伙逃走了。 宿成玉喊来其他奴仆询问,无人清楚蝉奴去向。入夜,才从外面打探到消息;据说有人白日看到,这蝉奴被个笑眯眯的少年郎引上了车。 再详细追问少年郎的模样,宿成玉总算从模糊的记忆里扒拉出符合描述的容貌。 “……是阿鹤。” 他自言自语,“是侯府西院的阿鹤啊。” 面前的奴仆不明所以,看着宿成玉踉踉跄跄走至石榴树下,一手扶住树干,似乎要说什么。 下一刻,张嘴喷出殷红的血。 201我希望能再快一点。 蝉奴的去留,姜晏其实并不怎么关心。 囿于前世记忆,她始终对这个近乎哑巴的少年抱有淡淡的厌恶感。按理说交给蝉奴的任务了结了,这人也就没用了,但姜晏不愿将蝉奴抛弃在宿宅中。 留给宿成玉,岂不是让宿成玉有了泄愤的出口。 所以还是将人带回侯府,安置在西院。 也只能安置在西院,这样最方便。丢到别处,徒增隐患。 随阿鹤回到侯府的蝉奴,总算不用再拘在黑漆漆的小屋。他有了新的身份——现如今,他是姜五娘院中的奴仆,和其他人同吃同住,平时分些杂活。 重新呼吸着西院的空气,蝉奴总有种不安而焦躁的冲动。他花了半个时辰来适应新生活,然后耗费整整一天等待姜晏的召见。 但姜晏没传他问话。 蝉奴找到管事的阿鹤,阿鹤倒是态度很好:“嗯?想见娘子?没有重要的事情不可以打扰她啊。……况且娘子有客。” 那时季桓正在房中圈着姜晏讲故事,将她的耳垂咬得又热又红。 蝉奴没有机会再见姜晏。隔着遥遥距离,他只瞥见了季桓推门离开的背影。斜落的月光与灯烛映在青年清贵的面容上,月白的衣袍晃动着迷醉的流银。 那光华刺痛了蝉奴的眼。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姜晏隔着万水千山,姜晏,季桓,闻阙,乃至宿成玉,都仿佛是活在云端的人物。而自己天生匍匐在烂泥里,是死不足惜的俞县祭品,是用过即抛的石子。 永永远远,只能躲在阴暗僻静的角落里,凝视着云上人的悲欢离合。 *** 朝议的热闹,并没有传得人尽皆知。 这本来就是朝堂事务,再怎么荒唐有趣,也没哪个官员敢胡乱散播。就算私下交谈,教别的人听见了,谁又敢公然议论,担个妄议朝政之名呢。 宿成玉的糗事除外。 短短几日,他在朝堂的“英勇言行”就广为流传。内情详细人们自然不清楚,只道宿六郎伪造证据弹劾清远侯,被天子驳斥,灰溜溜回了家。 结合前些日子闻相与姜五娘定亲的喜事,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宿六郎心怀怨恨因而意图污蔑报复,这才做出了不聪明的狠事。 多年来清远侯府对宿成玉照顾有加,宿成玉如此行为,简直称得上忘恩负义。莫要拿闻相抢妻做借口,毕竟宿氏与姜氏并无婚约,他宿六争不过闻相,只能怪自己本事不足嘛。竟然还要在朝堂上发疯,得罪姜氏又自毁仕途,怎一个愚蠢了得。 于是很快,宿成玉沦为一时笑谈。 姜晏乘车经过街巷,尚能听见酒馆茶肆隐晦的嘲讽。 若宿成玉先前名声普通,也不至于跌得这样狠。可惜宿成玉生于宿氏,父亲是曾经的右相,他自己又搏了个“洛阳双璧”之名,言行举止颇有闻阙风采。如今犯了不忠不义的错,于政事前途昏头昏脑,于长辈如白眼狼,于男女私情溃不成军,就不能怪众人耻笑他无能无用。 见证宿成玉这样的境况,姜晏心中出奇平静。 也许是她等得太久了,又或者是因为,这满大街窃窃的流言讥嘲,也有她暗中推波助澜的作用。 等到姜晏进了熟识的茶室,迎面一股微苦的冷香袭来,她的情绪忽而变得轻盈松快。 今日约了闻阙见面。 “怎么还是这般忙碌。”姜晏撩起裙摆坐在案几前,叽里咕噜,“左相大人好似没有清闲的时候。” 闻阙手持卷宗,正提笔在纸上写字,闻言抬眸,唇角泛起难以察觉的弧度:“嗯,本来这几日不必忙,可惜那次朝议太热闹了,使我凭空增添许多事务。” 姜晏眨眨眼睛,笑嘻嘻地:“人在其位谋其政嘛,你应该的。” 听听,如此理直气壮,一般的女孩子根本说不出来。 闻阙本也是开玩笑,左手轻轻一拍,卷宗落在少女头顶。姜晏哎呀叫出声,立即捂住脑袋,猫儿眼微微弯着,整个人透着股鲜活劲儿。 “先生又要训人啦,先生又要训人啦。” 她跳起来,跑到闻阙背后,煞有其事地给他捏肩膀,“先生莫要怪罪学生,先生辛苦了。” 闻阙轻轻叹口气,略有些哭笑不得。 他哪有这么顽皮恣意的门生。 姜晏双手搁在闻阙肩颈处,十根手指使足了力气揉来捏去。然而她始终是个不沾阳春水的贵女,两辈子没干过出力的活儿,再怎么努力也像是猫爪子挠人,欠点儿酸爽的火候。 闻阙刻意忽略了心头攀爬的痒意。 他放松肩背,渐渐阖了眼。在充盈茶室的苦香中,姜晏覆身上来,抱着闻阙细细抚摸他的脖颈与下巴。 闻阙下意识做出吞咽动作,喉结在姜晏手心缓缓滚动。 “晏晏。” 他的嗓音是浸溪的冷玉,“你现在,执念可曾消解?” 姜晏含糊地嗯了一声。她枕着闻阙的肩膀,眼睛半垂,瞳孔里的光是散的。半晌,小声道:“快了。” “这样啊。” 闻阙抬手揉揉姜晏的脑袋。他没有评判她的作为,也无意指摘她的心态。人总要将过去血淋淋地全部撕掉,才能摇摇晃晃向前走。 “我希望能再快一点。” 他说。 姜晏嗯嗯应答着,不一会儿钻进闻阙怀里,闹着说自己犯困。闻阙为难地看着案头好几份麻烦的卷宗,终是决定哄姜晏去小榻休息。 姜晏不愿去:“那竹榻又硬又冷,还不如闻子鸠的腰腿!” 说话过于直白,短暂静默后,左相大人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拿起卷宗来。身体却自然调整了姿势,好让少女抱得更加舒服。 就这样,怀里揣着个姜晏,闻阙专心致志继续做事。 ……谁也没提季桓的名字。 姜晏本来打算交待自己和季桓的事儿,然而此情此景,提第叁个人的名字无疑是破坏气氛。 即便她不说,闻阙也能推测出两人重修旧好的前因后果。 那就算了罢。 姜晏迷迷糊糊地想。 她和闻阙,终究不是需要解释这些私事的关系。 约莫是茶室过于静谧,耳边的翻页声又格外催眠,姜晏不知不觉真睡了过去。 后来朦胧间被人摇醒。 “晏晏,该回家了。” 姜晏极不情愿地掀开眼皮,望了望窗棂的日光:“还早呢……” 早什么早。 闻阙无可奈何,捏住姜晏的鼻子。她出不了气,张嘴呼吸也不肯睁眼。泛粉的菱唇间露着玉白的牙齿,一小截舌头若隐若现。 “……” 闻阙垂眸看了片刻,俯首吻住姜晏嘴唇。缓慢厮磨几下,舌头伸进去探寻劫掠。 于男女情事上,他有着无师自通的本领。 姜晏很快被亲得浑身发热,呜呜咽咽的,咬着他的舌尖不肯放开。呼吸交缠间苦香与胭脂花香彻底融合,按在少女腰间的手移到了柔软的胸前。 略略一碰,随即放开。 闻阙眼中尚且清明,只声音含了几分滞涩:“醒了就回家。” 姜晏不依,都到这份儿上了,回个屁。 她懒得哄矜持的丞相大人渐入佳境,直接去扯他的衣领子。因是私下见面,闻阙穿着宽松的常服,用力拽扯便松落小半,露出精雕细琢的锁骨与平坦胸膛。 紧接着,姜晏瞥见了他肋间缠裹的布条。 “……受伤了?” 姜晏讶然。“什么时候的事?” 闻阙低头看了一眼,语气恢复平淡:“不要紧,只断了两根肋骨。” 姜晏:“……” 你在说什么疯话。 而且骨头都断了怎么还照常上朝理政批奏疏看卷宗? 闻阙解释:“也不算完全断了,主要是开裂,有太医看护诊治,无碍的。” 姜晏只好问他怎么受的伤。 闻阙沉默许久。 “幼弟自高楼摔落,接人所致。” 姜晏满头问号。 沉知婴你又搞什么花活了? 202弄湿卷宗的吻 问闻阙,闻阙无意细说。 姜晏暂且放过这个话题,坐在闻阙腿上细细摩挲他的伤处。她的眼尾还含着朦胧的水红,神色有种尚未餍足的倦怠。 “季桓——” 终究还是提起季桓。 “他与我说了些后宫秽乱的秘事。” 姜晏将太子和叁皇子的身世转述给闻阙。这本就是应该告诉闻阙的东西,但此时开口,多少掺着点儿不满。 问个受伤缘故都不肯解释,说话做事总是这般思虑周全谨慎内敛,麻烦! 姜晏在心底嘀嘀咕咕地抱怨。 闻阙的确是个很麻烦的人。他已经过了宿成玉尚且青涩的年纪,也过了季桓年轻气盛的时期。他眼中装了太多的世态炎凉,身体经历无数风霜刀剑,藏在胸腔里的一颗心也被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塞满。 表现在外,便是长久的淡然与沉默。 明月不可语,悬崖不可攀。 他能做的,仅是在这隐蔽寂静的小世界里,倾身用月华笼罩住生长在暗处的花。 ……然而有时候,沉默的守候是不足够的。 闻阙眼前闪过季桓恶意的笑。季家的年轻郎君已从祸患中爬了起来,逐渐磨炼成锐气逼人的毒剑。 只要不走错路,假以时日,季桓定能成为比季慎之更合适的御史长官。他善于攻心,也善于结交人脉,这种优势延伸到男女之事上,常人根本难以招架。 所以季桓才敢对着闻阙当面挑衅。无顾忌地吐露争夺之词。那颗七窍玲珑心,怕是早就看穿了闻姜亲事的真相——事急从权的决断保护,绝不等同于情真意笃的结合。 可是。 闻阙用拇指轻轻揉捻姜晏眼尾带着湿气的红。 可是…… 季桓凭什么轻视这桩婚事? 季桓又凭什么觉得,闻子鸠是宽宏退让之人? “拿后宫秘闻卖好,以退为进……” 闻阙喉间溢出极其轻微的呵笑。 姜晏听不清楚:“什么?” 端坐的青年抬起鸦羽似的眼睫,静静地望着姜晏。那是无人能逃开的眸色,于姜晏而言,如初春消融的冬雪,泛着潮气的秋雨之夜。 是空濛寂静的山水,等着被人破坏污染。 “晏晏。” 冷淡的薄唇轻微翕合,吐出无意义的呢喃。 姜晏揉了下耳朵。 糟糕,这个人本来就声音好听,现在莫名其妙听得耳根发痒。 “季郎君的好意,闻某已经领会了。”他的手指下移,划过姜晏脸侧,轻柔覆住白玉似的纤细脖颈。“晏晏既然喜欢听故事,不如时常来我这边。我虽然讲话不够有趣,知晓的奇闻却很多。” 姜晏鲜少见闻阙如此,脑袋逐渐开始迷糊。 这么个大美人敞胸露怀坐在面前,眉梢眼角融着若即若离的缱绻,搁谁不迷糊。 照姜晏的性子,早该凑上去啃啃咬咬喵喵交尾了。 可恶,这人有伤,不能吃! 姜晏遗憾地握紧拳头。 …… 然后闻阙就身体力行地给她“讲了个故事”。 姜晏压根儿没顾上听内容,只朦胧记得是个书生化妖追求女子的志怪逸闻。闻阙念着床笫示爱的句段,那些绮丽缠绵的词语在她胸前融化,诡谲刺激的情节流淌全身。 他亲遍她的每一处。 解开罗裳,按住蝴蝶骨,顺着柔软的躯体亲下去。含着挺立的红樱,吞没破碎的抽泣,微卷的睫毛刷过敏感泛红的肌肤。 批阅政务的手指分开潺潺花瓣,揉按提拉肿胀的肉核。 生杀予夺的嘴唇贴住即将高潮的花阜,生疏但温柔地吮吸。 姜晏坐在堆放着卷宗的小案上,敞开的双腿无所适从地颤抖着。她看着他俯身埋头,绢似的墨发倾泻而下,遮掩住清冷的眉眼。 “咕……呜啊……” 被含住吸吮的瞬间,视觉与触觉的双重刺激便让姜晏抵达了欢愉的顶峰。她软在案上,浑身都是粉的,胸前双乳颤颤,心脏怦怦乱跳。被强行按开的大腿抵着桌角,嫩红湿润的花心一览无余。 闻阙掌心抚过少女湿淋淋的臀瓣。 他垂目望着收缩不已的穴口,轻轻地、压抑似的别开视线,俯身亲吻她眼尾悬挂的泪。 “我送你回家。” 左相微微笑着,耳鬓垂落的发丝犹自沾染着黏滑的露水。 是一种放荡不自知的干净。 坠落谷底的沉沦。 ———————— 昨天加班来着,这会儿写个更新。 用放荡形容闻啾啾好像有点欺负他 男人哟,为了争夺爱意开展讲故事竞赛(不是 203这个人看起来就很好吃的亚子 隔天姜晏去沉宅。 入冬甚冷,她穿了狐狸毛的短披风,踩着崭新的小靴子,登登登跑进院子里。沉知婴卧在躺椅上,望见姜晏头顶扎着白绒毛球的两个发揪揪,顿时捂住心脏。 “好可爱,晏晏比以前更可爱了。” 婢女们都遮着嘴笑。 沉知婴把人都打发走,握住姜晏暖烘烘的手,撒娇似的埋怨:“你怎么才来见我呀。” 姜晏打量沉知婴气色。 她听沉家的人说沉知婴病了,这原是每年冬天常有的情况,所以也没格外在意。闻阙先前提到坠楼一事,她才怀疑沉知婴受了伤。 如今真正见到面,姜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疑虑。 什么嘛,根本瞧不出几分病容,五官倒是更艳丽了些。若说从前沉知婴神似闻阙,现在却是变得浓墨重彩,像夏日里盛开的牡丹,冬雪覆盖的红梅。他那眉梢眼角透露着一种难以压抑的喜色,然而仔细观察,又能发现几分欲说还休的忐忑。 姜晏皱着眉头:“你究竟有没有生病?” 不对,她换个问法,“听说你从高处摔下来了,是哪里受伤了么?” “啊……”沉知婴心虚地移开目光。 他不太想解释这个问题。 哭着闹着要嫁给闻阙然后脚滑坠楼受了内伤还砸断兄长两根肋骨——这种事实在太丢人了,没脸说。 但姜晏过于直接:“我瞧见闻子鸠身上的伤了。” 沉知婴立即直起身来,半是心慌半愧疚地问:“阿兄如今怎么样?那日过后,他不肯留在家里养伤,说是事务繁忙……我晓得他顾着体面,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受伤……” 说着说着,又反应过来,“你见他了?怎会瞧见他的伤势,你们……那个了?” 姜晏:“……” 沉知婴的脑子,真的很会找错重点。 “骨头都裂了,那个什么啊那个!”她一巴掌糊在沉知婴脸上,“快说!怎么回事?不说我就回去了!” 沉知婴抓住那只手,咬了咬指尖。 看姜晏反应,他料想闻阙没有大碍,为难片刻支支吾吾道:“就……我也想和你们一起成亲……”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 姜晏听完以后眼神都麻木了。 她一时觉得沉知婴实在幼稚,一时又想笑。还别说,这种叁人成亲的念头挺有意思的,有种缺失脑子的趣味感。 亏得闻阙会答应沉知婴。 他竟然能答应。 姜晏发现自己对闻阙还是不够了解。 不……等等。 答应也没什么关系呀,看朝堂这个水火不容的局势,指不定还没操办婚事就打起来了。到时候皇帝一换,谁还管这先前的破事。 姜晏怀疑自己洞察了闻阙的用意。 好家伙。 她同情地看了沉知婴一眼。 这孩子……很可能被亲哥敷衍了啊。 “晏晏?”沉知婴打破沉默,有些心虚地环住姜晏,“我知此事尚需你点头,你怎么想?” 姜晏能怎么想。 她掐住沉知婴的脸颊,拖长了调子:“嗯……我觉得无所谓啊。”在对方明显露出惊喜神情之后,才慢吞吞地补足剩下的话,“不过,婚姻大事要准备个一两年的,这期间谁知道有什么变故呢。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才好。” 姜晏万万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 不久后,黄宸下狱,叁皇子禁足宫中。朝廷上下大清查,一时间人人自危。在这紧张压抑的氛围中,阴山郡一带突发地动,俞县的金乌塔,塌了。 按国师的说法,镇厄祭祀塔坍塌,自是不祥之兆,须得诚心祭拜祈福,方可重铸塔身。当今天子最最看重这些规矩,便不顾众臣劝阻,执意亲身前往俞县。 结果没动身呢,一场大雪就把他撂倒了。 姜晏不知道这皇帝怎么想的,总之,他决定派遣国师去俞县代行祭拜祈福之礼,太常卿、左相同行,从旁协助。 这个阵仗委实夸张了点儿,不过也算合情合理。阴山郡地动,民生伤损极大,正需要朝廷赈灾安抚民心。 所以闻阙去阴山主要是干赈灾的活儿。 顺便查一查金乌塔贪墨案的底细——黄宸还在牢里关着呢。 出发当日是个大晴天。 队伍极长极壮观,气势颇为庄严。 闻阙好不容易熬完了繁琐的辞别仪式,掀帘进车舆,车里赫然坐着个单马尾笑眯眯的少年。 女扮男装偷偷从侯府跑出来的姜晏对着左相大人挥手。 “诶嘿。” “……” 闻阙松手,厚重的帘子蓦然落下。 他捏住眉心,怀疑自己劳累过度开始眼花。 队伍已经在洛阳城外了,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把姜晏撵回去。 话说回来,她是怎么混进来的?而且她觉得她那个伪装很成功么?一眼就看穿身份了! 左相冷着一张脸不吭声也不进车厢,状况显然很异常。爱凑热闹的国师策马过来,好奇发问:“闻相缘何不动身?莫非此处有异常?” 说话间,国师抬手将车窗拉开一条缝隙。这动作太自然了,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闻阙也没来得及阻止。 下一刻,灰发蓝眸的男人和车里的姜晏对上视线。 哟吼。 程无荣眉梢微抬。 他顺势又关上了车窗,微笑道:“什么也没有嘛。” 车里的姜晏眨了下眼睛,默默按住脸。 ……什么妖孽国师,好好看! 银灰色的长头发! 靛蓝的眼! 皮肤那么白! 还有泪痣! 看起来就很坏很淫荡的样子! 被国师美貌近距离冲击的姜晏心潮澎湃。 闻阙进到车厢时,她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下去。 闻阙:“……” ——————— 题外话。 闻阙不可能想不到姜晏会去问嘤嘤,所以这一步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没想瞒着这事儿,主要是自己出口解释有抹黑弟弟的嫌疑,而且容易败姜晏好感。姜晏主动去问沉知婴,沉知婴那个脑回路,反而更容易被姜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