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君》 第一章 重回 咚! 一声闷响,额头撞到了马车的车厢。 嘶! 疼! 意识昏沉的冯少君以手捂着额头,倏忽睁开眼。 一张久远又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声音里透着紧张:“小姐额头痛不痛?” 似包子一般的脸圆润讨喜,杏核大的圆眼里满是关切,嘴角边一点黑痣俏皮可爱。 是自小伴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吉祥! 早在十一年前,吉祥就为了掩护她逃走被毒死了。怎么忽然活过来了? 冯少君心跳如擂鼓,顾不得额头疼痛,伸手摸了摸吉祥的脸。 吉祥被主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旋即低声道:“这十几年,小姐一直在外,从未回过京城。现在就快到冯府了,以后还要在冯府住下。别说小姐,奴婢心里也有些怕。” “小姐在平江府住了六年。眼看着就快到说亲的年纪,也确实该回来了……” 吉祥的絮叨声,在耳边萦绕,十分真切。 手掌下的皮肤,温热软绵。 冯少君缩回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也是热的。 她低头,见自己穿着缃色短襦,配着豆绿色的长裙,外面罩着浅绿色的纱衣。腰间悬着一块玉佩。那玉佩莹白圆润,散发着柔和的雅光,是上好的羊脂玉精雕而成。 长裙下露出的绣鞋,绣着精致的花纹,缀着上好的粉色珍珠。 血液在太阳穴处汩汩流动,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吉祥,”冯少君听到自己柔和悦耳的声音:“拿妆镜来。” 吉祥一怔,右手摸到手边的抽屉,拉开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妆镜,送至主子面前。 冯少君按捺住剧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凝神看过去。 明亮光滑的铜镜,映出一张芙蓉俏脸。 弯弯的柳眉下,一双如水般清澈的黑眸。翘挺的小巧鼻梁,红润的唇角微扬,不笑时也有几分甜意。 脸庞光洁,白得似会放光。 乌黑顺滑的长发梳着双环髻,点缀着各色宝石的绸带编入发中,更添几分俏皮娇艳。 正是她十四岁时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一刻,她病重不支,沉重地合上双目。为何下一刻睁眼,她竟重回年少,坐在回冯府的马车上? “小姐一直看妆镜做什么?”吉祥见主子一直盯着妆镜不动弹,有些奇怪:“莫非是嫌今日穿戴得太艳了?” 没等冯少君吭声,吉祥又低声道:“小姐为老爷守孝三年,一直穿素服。如今出了孝期,初次见老太爷老夫人,总得穿得喜庆些。” 冯少君目光复杂地又看妆镜一眼:“收起来吧!” 吉祥应了一声,收了妆镜。 冯少君闭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掀起车帘,探头看了一眼。 马车正好转过一个弯,从宽敞的街道进了一个胡同。 青砖铺就的路坚实平整,足够三辆马车并行。道路两侧种着两排柳树,此时已是阳春四月,柳枝绿意盈盈,如少女纤腰随风轻摆。 这是澄清坊的柳树胡同。 住在澄清坊的,都是朝中官员。官职最高的是二品户部尚书,官职最低的也有五品。 冯家在其中,算是中等人家。 祖父是三品的礼部右侍郎,掌管宾礼及藩属往来事宜。礼部是清水衙门,学务科举考试这等要务皆由礼部尚书掌管,冯侍郎沾不到多少油水好处。冯家老少十余口,都住在这一处四进的宅子里。 冯侍郎有三子两女。 长子冯纲,考中进士后外任为官,现在是徽州知府。长媳周氏出身书香门第,生了一子一女。 次子冯维,考取了举人功名后,一直没中进士。外放谋官,最多是从七品的县丞,索性一直在府中读书。媳妇姚氏,是工部郎中的女儿,膝下一子两女。二房还有一双庶出的子女,共两子三女。 长女大冯氏是庶出,嫁给锦衣卫千户沈茂,生了三个儿子。 次女小冯氏,嫁进康郡王府做了续弦。康郡王老了些丑了些,却是正经的宗室郡王。小冯氏一嫁过去,就是郡王妃。 唯一遗憾的是,小冯氏嫁给康郡王数年,肚子一直没动静,没个一子半女傍身。 冯少君故去的亲爹冯纶,是冯侍郎的幼子。 兄弟三人中,冯纶最为聪慧,读书也最有天分。十八岁那年考中探花,之后娶妻生女,外任做官。 冯纶官途不太顺遂。六年前,才从青州同知转任两淮巡盐御史。母亲崔氏体弱,在途中得了一场重病亡故。冯纶心痛爱妻离世,也跟着病了一场。 年幼的她无人照料,冯纶令人将她送去平江府的外祖家。 没过三年,冯纶被扬州盐商魏家揭发举报贪墨索贿,被押解进京问审。路上遇到一伙绿林盗匪,就这么冤死在盗匪刀下。 她在崔家一住就是六年。 一个月前,冯侍郎亲自写信送至平江府。 外祖母许氏百般不舍,抹着眼泪让她启程来了京城。 临走前,许氏塞给她一个锦盒。锦盒里,放着百倾平江府良田的地契,五间京城上好地段的铺面房契,还有二十万两银票。加上爹娘留给她的金银细软,足够她一辈子锦衣玉食。 她哭别疼她如命的外祖母,在表哥的护送下一路进京,回了冯府。 她以为,自己回到了亲人身边。 殊不知,父母亡故留下千万家资的她,早已是冯家人眼底的肥肉。一个个摩拳擦掌,要吞下这块肥肉。 她的亲事,也早已落入冯家人的算计。 一门“好”亲事,正等着她! 隆安帝共有四子,长皇子秦王殿下的幼子自小就是个病秧子。一年中能下榻走动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十天。这位身份矜贵的秦王府小郡王,到了成亲的年纪。 秦王妃想寻一门亲事,给儿子冲喜。这个小郡王是短命鬼,谁家姑娘嫁过去,都是守活寡。疼惜女儿的人家,皆不乐意。 有心攀附秦王府的,或出身太低,或品貌不出众,秦王妃又看不上。 小冯氏从中牵线,冯侍郎也动了心思,合力将一无所知的她送到秦王妃眼前。她是侍郎府的姑娘,生得貌美,又有丰厚的嫁妆。秦王妃果然相中了她。 她父母双亡,祖父为她定下亲事顺理成章。 及笄后,她被迎娶进了秦王府。花轿刚抬进郡王府,小郡王就咽了气。 红事还没办完,就变成了丧事。 她脱了嫁衣,换上丧服,满心凄凉绝望地跪在灵堂里。为一面都没见过的夫婿守丧。秦王妃哭昏了几次,在灵堂里跳起来,怒骂她是丧门星,冲喜不成,还要了儿子的命。 冯家来吊唁的女眷个个不吭声,没人为她出头。 她心中冰凉。 祖父冯侍郎也来了,怜惜地安慰她,会为她撑腰。 一转头就对秦王妃表露忠心,愿让她这个冯氏女为小郡王殉葬。 噩耗传至耳中的那一刻,她的天都塌了。 “小姐,快逃。”吉祥惨白着一张脸,毅然换上她的衣服:“奴婢贱命一条,死了也不打紧。小姐逃出去,日后为奴婢报仇。” 她泪流满面地换了吉祥的衣服,易容改扮,趁着秦王府里人来人往,混迹在吊唁的女眷身后逃出秦王府。 从此,隐姓埋名,改头换面。 世间再无冯少君。 数年后,秦王争储失败,被夺爵,秦王府众人被流放边关。养尊处优的秦王妃没到一年就死了。 冯侍郎身为秦王党,也被牵连,被罢了官职。冯家人如丧家之犬,坐船回平江府祖宅。在船上遇了匪徒,一家子都做了水鬼,死得干干净净。 她大仇得报,患了重病,撑了一年闭目西去。 死的那一年,她二十六岁。 十二年,如一场噩梦。 今日,她在噩梦开始前睁了眼。 …… 前世种种,蜂拥至脑海。 心头的恨意和愤怒,翻涌不休。 冯少君冷冷地扯了扯嘴角。 “表妹,”一个久违的熟悉的少年声音响起:“前面就是冯府了。” 冯少君迅速回神,目光掠了过去。 骑着白色骏马的少年映入眼帘。 这个少年,年约十五六岁,身着青色锦衣,眉目俊朗,神采奕奕。一双含笑的眼眸,比春日还要暖。 外祖母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她的亲娘崔氏,之后一直无所出,便从崔家远房过继了一个养子。崔元翰是舅舅的长子,也是冯少君的表哥。 冯少君在外祖家住了六年,和表哥崔元翰如亲兄妹一般,感情深厚。 她一个少女孤身入京诸多不便,崔元翰主动请缨送她回京,一路上打点衣食住行,仔细周全。 前世她逃出秦王府后,怕连累外家,狠狠心连信都没去过一封。外祖母以为她死在了秦王府,大病一场,两年后离世。 她忍着锥心之痛,以另一张脸回平江府吊唁外祖母。亲眼目睹崔氏族人闹着要分家产的丑恶嘴脸。 舅舅性情憨厚,不善言辞,被族人逼得狼狈不堪。 年轻的崔元翰挺身而出,和崔氏族人大闹一场,保住了家业。 “表哥,”冯少君凝望着骏马上的英俊少年,轻轻唤了一声。 表哥,数年不见,别来无恙。 崔元翰笑着应一声:“别紧张。待会儿见的都是你的长辈亲人。” 长辈亲人? 呵! 分明是一窝虎狼! 冯少君右手骤然握紧,心中涌起浓烈的杀意,面上笑颜如花:“表哥陪我在京城多住些日子再回去。” 崔元翰挑眉一笑:“这是当然。等你安顿妥当了,我才能安心回平江府。” 说笑间,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 朱色的正门紧锁,门上悬着黑色匾额。匾额厚重古朴,上面镌刻着金色的冯府两个字。 冯少君眼眸微眯,目光冰冷。 冯府,终于到了。 第二章 冯府 马车和十几匹骏马停在冯府门外。 冯府的门房管事,忙打发人小厮去内堂送信。 冯少君放下竹帘,端坐在马车里。 吉祥用手捂着胸口,低声嘀咕:“完了,奴婢的心怎么跳得飞快。”她自六岁起伺候主子,也从未来过京城哪! 冯少君安抚地看了吉祥一眼:“别紧张,我们在冯府住些日子就走。” 什么叫住些日子就走? 小姐要去哪儿? 吉祥一惊,倏忽抬头看过来:“小姐……” 笑容甜美的小姐,此时面无表情,一双黑眸中闪着冷然寒光。看着竟有些陌生。吉祥心中一跳,接下来的话竟说不出口了。 冯少君也没解释。 约莫一炷香后,崔元翰亲自开了马车门,飞快地低语道:“表妹,冯府已开了正门,所有人都来迎你了。你快些下马车,拜见冯家长辈。” 吉祥眼睁睁地见主子如换脸一般,绽出了甜甜的笑靥:“吉祥,随我下马车。” 吉祥:“……” 不知为何,吉祥有了“今日肯定不太妙”的预感。 不过,吉祥也没更多的时间发愣了。冯少君已扶着崔元翰的胳膊下了马车,吉祥忙回过神来,下了马车。 冯府正门大开。 当先站着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身着朱红色绣云纹的褙子,配着苍青色长裙。头发半白,戴着朱色抹额,额头眼角堆着皱纹,目光透着凌厉。 这个老妇人,正是冯少君的祖母冯夫人。 站在冯夫人右后侧的,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妇人。这妇人脸颊略圆,看着一脸和善亲切,正是冯府的长媳周氏。 冯夫人左侧的妇人,是冯府的次媳姚氏。 姚氏今年三十五岁,穿着樱红色比甲,秋香色长裙。头上插了三支金钗,一张脸涂得粉白,口脂也点得格外红。一双眼转来转去,精明外露。 周氏身后的少女,约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鹅蛋脸,脸庞微丰,目中有几分倨傲之气。是长房嫡女冯少兰。 姚氏身后有两个少女。 一个年约十四,生了一张瓜子脸,正是二房嫡女冯少竹。冯少竹五官清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不甚白皙,每日必要以脂粉将脸涂得雪白才肯见人。 还有一个十一岁的少女,个头还没抽高,身形纤瘦,柳眉杏眼,十分标致。 这是二房庶女冯少菊。 姚氏的长女冯少梅,两年前就已出嫁。 冯家的男子们,当差的当差,读书的读书,都不在府中。内宅里的美妾通房之流,通通没资格露面。 冯府正经的女眷,都在眼前了。 冯少君目光一掠,率先落在冯夫人冷厉刻薄的脸上,心中冷笑一声。 这个祖母,当年百般阻拦爹娘的亲事不成,对崔氏百般厌恶。连带着对儿子冯纶也十分不满。这些年,对她这个孙女不闻不问。 现在倒是巴巴地来相迎。 在冯夫人眼里,她就是一块香喷喷的肥肉。 冯夫人用省视的目光打量冯少君。 见到冯少君美丽的脸庞时,冯夫人的神色缓和了些。 崔氏那个短命鬼,唯一的优点就是生了一张迷惑男人的狐媚子脸。冯少君生得比亲娘还要美三分。 有这等美貌,大事可成。 冯夫人心情好了不少,主动张口笑道:“你就是少君吧!可怜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外漂泊。快些到祖母身边来。” 周氏姚氏心里各有算计,面上各自露出亲切的笑意。 冯少兰和冯少竹却目露不善,忿忿地盯着冯少君。 冯少兰平日自恃貌美气质出众,今日一个照面,就被远道回京的堂妹比得黯淡无光,心里有些发堵。 冯少竹也没好到哪儿去。远看着冯少君肤白如玉,等冯少君走近了一瞧,白得似会放光一般。让人嫉恨难平! 冯少菊飞快地看堂姐一眼,便垂下头。 跟在主子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各自打量着远道回京的冯三小姐,心里各自惊叹。 都说江南出美人,半点不假。 这位在平江府长大的三小姐,肤若凝脂,脸庞秀美,眸如秋水,唇角微扬,看一眼,那股甜意沁人心脾。 世间美人千万,有人美得艳丽,有人美得娇媚。冯三小姐的美,半点不媚俗。是能轻易博得所有人好感的柔美。 这位柔婉甜美的冯三小姐,步履轻盈,行礼时端庄得体,声音如珠落玉盘:“少君见过伯祖母!” 冯夫人:“……” 冯夫人的笑容陡然凝结。 短短几个字,犹如尖锐细长的针,刺进冯夫人耳中。 冯纶年幼时,冯侍郎的亲弟弟患了重病。因膝下无子,病入膏肓的冯二老爷央求兄长过继一个儿子。 冯侍郎心疼快病死的弟弟,点头应了。转头安抚冯夫人:“二弟这一房不能断了香火。我们三个儿子,将幼子过继给二弟。等二弟合了眼,以后纶儿每年烧香烧纸便是。” 最重要的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继承二房所有的家业。 反正,冯二老爷命不久矣。儿子还是自己养着。 冯夫人再三盘算,点头应了。 没曾想,冯纶过继后,冯二老爷的病竟一日一日好了起来。还将年幼的冯纶接到了平江府祖宅住下,亲自教导冯纶开蒙读书。 直至冯纶十三岁时考中秀才,冯二老爷才一命归西。 更可气的是,冯二老爷在临终前,为冯纶定下了崔家的亲事。 冯纶为冯二老爷守孝三年,三年后考中乡试,进京会试,一举考中探花,光宗耀祖。 正当妙龄的宁慧郡主相中了才貌出众的新科探花郎。奈何探花郎心里只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断然拒绝了宁慧郡主。 冯夫人气得破口怒骂,逼冯纶退亲。 结果如何,也不必说了。 总之,冯夫人每每想到这一桩往事,都是锥心之痛。这些年,冯夫人对冯少君这个孙女十分冷淡。 冯二老爷都死十几年了。冯夫人打定主意将这桩陈年旧事扔在脑后,在人前绝口不提冯纶曾过继一事。 没曾想,冯少君一张口就扎了冯夫人的心窝。 祖母,伯祖母。 看似只有一字之差,仔细计较起来,截然不同。 周氏姚氏心里各自咯噔一下,迅速对视一眼。 冯少君似没看到冯夫人瞬间变黑的神色,微笑着又向周氏姚氏行礼:“少君见过大堂伯娘二堂伯娘!” 周氏咳嗽一声,挤出和善的笑容,扶起冯少君:“快些起身。一家人,不必这般外道。” 姚氏忙接了话茬:“少君远道回府,快些进内堂坐下,有话慢慢说。” 冯夫人按捺住心头的怒焰,淡淡道:“先进府吧!” 冯少君甜甜一笑:“是,伯祖母。” 冯夫人:“……” 第三章 交锋 冯少君好整以暇地欣赏冯夫人阴晴不定的脸色。 前世她渴望亲情,被冯侍郎冯夫人以“祖孙”之情哄骗,应了秦王府的亲事。 这一世,她先撕破冯夫人的脸。 一个过继出去的儿子,从礼法来说,是冯家二房的人。她是冯家二房的孙女。冯夫人有什么脸摆出“祖母”架势? 崔元翰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里也是一惊,迅速瞥了冯少君一眼。 表妹这是怎么了? 她不是早盼着回京了吗?怎么一见冯夫人,就先提起这一桩戳人心窝的旧事来了? 崔元翰心念电转,迅速走上前,拱手抱拳行礼:“晚辈见过夫人,见过大太太二太太。” 冯夫人不便当着外人的面发作,定定心神应道:“崔公子远道送少君回来,一路辛苦。先进府吧!” 崔元翰含笑应下,一边冲冯少君使眼色。 可别乱说话了。 冯少君神色如常,微微一笑。 众人心中各自松口气,簇拥着冯少君进了冯府,绕过影壁,进了回廊,不到片刻,迈步进了内堂。 冯夫人平日掌家理事,皆在此处。习惯地坐了上首位置,当家主母的气势顿时显露无疑。 “崔公子请坐!” 冯夫人打从心底瞧不上崔家,这些年来往极少。此时维持体面的寒暄,神态中自然流露出矜持和故作客套的冷淡。 平江府织造业兴盛,崔家养着千余名织娘,在平江府是顶尖的富户。 崔元翰自小东奔西走,见惯世情。被冯夫人冷待也没见羞恼,笑着应了一声,在冯少君的身边坐了下来。 冯少君看在眼底,心里冷哼一声。 前世崔元翰送她回冯府,冯夫人压根没留崔元翰在冯府住下。崔元翰无奈之下,在客栈里住了几日便离去。 这一世,她不会容任何人欺辱表哥。 “表哥,”冯少君亲热地喊了一声:“你千里迢迢自平江府来京城,可得多住些日子。”然后,冲冯夫人一笑:“伯祖母,我们冯府里可有待客之处?若是没有客房,就让表哥和我暂时住一处吧!” 冯夫人:“……” 冯夫人一看那张笑盈盈的脸庞,心里就窝火。听到这等软中带刺的话,气更不打一处来,声音冷了一冷:“你们虽是表兄妹,到底男女有别,哪有住在一处的道理。” “这等不知所谓的话,在人前可别再说了。没的惹人笑话,说我们冯家没有家教。” 这话说得太重了。 冯少君是在崔家长大的。冯夫人明着说冯家家教,实则直指崔家。崔元翰再好的脾气,听到这等话也挂不住笑脸了。 内堂里气氛一凝。 周氏挤出笑容,张口打圆场:“婆婆说的对,男女授受不亲,确实该避嫌。少君,还不快些向祖母陪个不是。” 姚氏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怀好意地说道:“分明是嫡亲的祖母,少君张口就喊伯祖母。也不知是哪起子无事生非的小人,在少君耳边挑唆。” 周氏嗔怪地看姚氏一眼,以众人能听到的“低语”声道:“这等时候,二弟妹就别拱火了。” 姚氏尖酸刻薄,挑弄是非。 周氏面善心苦,心机深沉。 冯少君心中哂然,出人意料地站起身来,目光一一掠过众人惊愕的脸:“我在崔家住了六年,外祖母精心教养我长大。谁敢说外祖母半句,说崔家不是,我绝不能忍!” 然后,转头对崔元翰说道:“表哥,我们走!” 众人:“……” 嘭! 冯夫人用力一拍桌子桌子上的茶碗被震得咣当作响,掌心因用力过度火辣辣地疼。 冯夫人怒火中烧,顾不得掌心疼痛,伸手指着冯少君怒骂:“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你要去哪儿!你是冯家姑娘,难道想一辈子住崔家不成!” 盛怒之下,脸孔泛红,眼里的火星都快蹿出来了。 冯夫人一动肝火,周氏姚氏脸色都变了。 崔元翰头皮一紧,快速低语道:“表妹,快些向冯夫人赔个不是。” 这个表妹,外表纤柔,看着又娇又甜,实则内心刚强,极有主见。犯起犟脾气来,更是让人头大。 果然,就见冯少君没有半分惧色,和冯夫人对视:“六年前,我娘病逝。我爹送我去崔家住下。那时,伯祖母并未出声。” “这六年里,我一直在崔家住着,伯祖母也从未催我回过冯家。” “崔家将我养大成人,外祖母疼我如至宝。伯祖父写信去崔家,外祖母不得已之下才应了送我回来。” “敢问伯祖母,崔家有哪点对不住冯家?怎么到了伯祖母口中,住在崔家就成了我的不是?我护着外祖母,就是忤逆不孝?” “既然冯家容不下我,我这就走。我宁可在崔家住一辈子!” 冯夫人掌家多年,手段凌厉,儿孙们在她面前个个乖巧听话。何曾被这样顶撞过? 冯夫人被气得脸忽红忽白,手指发抖:“你……” 真是气死她了! 哪家的孙女,敢这般和祖母顶撞! 周氏也被冯少君的桀骜难驯惊到了。 公婆在打什么算盘,周氏早已猜到一二。借着结亲,就能攀上秦王府。日后秦王若能登基大宝,冯家上下都跟着沾光。 她的儿子是冯家长孙,论好处得是头一份。 牺牲区区一个冯少君而已,对她来说,无关痛痒。 万万没想到,看着温柔甜美的冯少君,竟这般扎手。 姚氏的心也狠狠一跳。 冯纶当年继承了二房家业,崔氏嫁过来时,陪嫁丰厚,令人眼热。冯少君这些年住在崔家,更不知得了崔家多少好处。 冯少君就是一座金山。 绝不能让冯少君这头肥羊跑回平江府! 冯夫人被顶撞得下不来台,周氏是知府太太一时放不下架子,姚氏可没这么多计较。 她立刻堆起笑容,一脸亲热地上前,挽住冯少君的手:“诶哟,这嫡嫡亲的冯家骨肉,不在冯家住着,哪有回外家的道理。” 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拉扯着冯少君入座。又转头对面色铁青的冯夫人笑道:“少君在外十几年,今日第一次见面。这性子脾气,倒是和三弟年少的时候差不多。” 周氏定定神,笑着接了话茬:“可不是么?三弟当年是个犟脾气,较起真来,九头牛都拉不动。少君虽是姑娘家,倒是有心气。” 冯少君半推半就地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冲冯夫人一笑:“我脾气急了些,说话不太中听,伯祖母可别和我置气。” 冯夫人:“……” 第四章 烫手 冯夫人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 她平日里掌家,两个儿媳恭恭敬敬,儿子和出嫁的女儿都很孝顺,孙子孙女们在她面前更是百依百顺,没有半个不字。 这个冯少君! 这个孽障! 是成心要气死她! 冯少君看着双目喷火的冯夫人,心里颇为快意。正要再接再厉,争取将冯夫人气得昏厥不醒,表哥崔元翰重重咳嗽了一声。 冯少君看向崔元翰。 崔元翰目中露出央求。 我的好表妹,算表哥求你了。这才回冯家第一天,你收敛一二行不行? 冯少君抿唇,嘴角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别提多甜多乖巧了。 崔元翰暗暗松口气,拱手对冯夫人说道:“表妹年少不懂事,说话失了分寸,夫人宽容大度,请夫人多多见谅。” 冯夫人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恼怒按捺下去,淡淡道:“我这个做祖母的,还能和一个不懂事的丫头计较不成!之前,也是我说话不周全,并无指责崔家之意。” 顿了顿又道:“你们姐妹见一见礼。” 空气中的火药味,总算散了一些。 堂姐妹四个,一一以平辈礼相见。 “二堂姐,”冯少君笑盈盈地寒暄:“我初来乍到,不懂冯府里的规矩,以后请二堂姐多多指教。” 之前那一出,将倨傲的冯少兰和小心眼的冯少竹都震住了。 冯少兰看着巧笑嫣然的少君堂妹,不知怎么地,心里有些发毛。哪里还摆得出倨傲的脸色,咳嗽一声应道:“少君堂妹言重了。” 冯少君又看向冯少竹:“四堂妹。” 冯少竹后脑勺有些发凉,干巴巴地笑道:“少君堂姐缺什么,只管和我张口。” 冯少君欣然笑道:“四堂妹这般热心,以后我有什么事,就不客气了。” 冯少竹:“……” 年龄最小的冯少菊,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少君堂姐。” 冯家上下这么多人,冯少君唯一有些好感的,就是这个小堂妹。 前世,她在冯府住了一年多。冯少兰时时和她较劲争锋,两人没少怄气。冯少竹总眼馋她的衣物首饰,厚颜无耻地抢了不少去。 唯有冯少菊,不争不抢,老实安分。 在秦王妃露面后,也是冯少菊委婉地暗示她,秦王府的小郡王一直缠绵病榻。 可惜,她当时被冯侍郎冯夫人蒙骗昏了头,还是应了亲事,跳进了火坑里。 后来,她换了身份换了一张脸,再入京城。那时,冯府几位姑娘都已出嫁。冯少菊没能躲过联姻结亲的厄运,嫁给了一把年纪的武将做填房。 看着一脸稚气的冯少菊,冯少君心中暗暗唏嘘,伸手握住冯少菊的手,微笑着说道:“五堂妹,我见了你便觉心中欢喜。可见我们姐妹两个有缘。” 冯少兰:“……” 冯少竹:“……” 这算什么? 她们两个正经的冯家嫡出姑娘,倒不如一个姨娘生的冯少菊了? 就连姚氏,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目光像钩子一样,瞥了冯少菊一眼。 冯少菊平日里安分低调,站惯了角落,骤然成了众人的焦点,颇有些惶惶不安,小声应道:“我见了少君堂姐,也觉得很亲切。” 冯少君微微一笑,松了手。 冯少菊心里松口气,悄悄往后挪了一挪。 周氏笑道:“少君这么些年没回府,今日回来,可得好生热闹一番。儿媳这就让人送信去国子监,让文彦文皓兄弟两个回来。” 年龄最小的冯文礼,就在府中随着西席先生读书。 姚氏立刻笑着附和:“大嫂说的是。二爷今日去赴文会,我这就让人送信给二爷,让他晚上早些回府。” 冯家二爷考了十几年进士都没考中,平日里时常和一帮科举不得志的读书人凑在一起,写诗赋词以文会友,顺便再结交些精通琴棋书画的青楼奇女子什么的。 周氏打从心底瞧不上自命不凡志高才疏的小叔,不动声色地笑着来了一句:“二弟有几日没回府了,二弟妹的消息可别送错了地方。” 姚氏被戳了痛处,暗暗咬牙,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有劳大嫂操心。二爷一直惦记着侄女,知道少君回来,一定会尽快回府。” 周氏呵呵一笑。 冯夫人不轻不重咳了一声:“老爷在衙门里当差,也得让人送个信去。”顿了顿又道: “沈家和康王府也各自报个信。” 沈家离得远些,一来一回要半日功夫。康王府近多了,骑马半个时辰就能到。今晚冯府设家宴,只要大冯氏小冯氏想来,都赶得及。 冯少君听到沈家二字,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阴冷俊美的少年脸孔,眉头微微动了一动。 冯夫人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没兴致再多说,吩咐周氏领着冯少君和崔元翰去安顿。然后,便先起身离去。 冯少君的住处早就收拾好了。 不过,之前冯夫人并没打算留崔元翰住在府里。 周氏略一斟酌,心里有了计较,笑着对冯少君崔元翰说道:“少君住荷香院,和少兰少竹的院子在一处。崔公子是外男,进内宅多有不便,暂且住听涛阁,和文彦同住。” 冯文彦是冯府嫡长孙,平日在国子监里读书,一旬才回来一天。崔元翰在听涛阁里小住,倒也方便。 崔元翰忙拱手道谢。 冯少君对这样的安排也算满意,低声笑道:“表哥先去安置休息,下午我去找你说话。” 崔元翰笑着应了。 周氏打发人领着崔元翰去听涛阁,自己亲自领着冯少君去荷香院。冯少兰不太情愿地跟着一同去。 姚氏左右闲着无事,也一同凑热闹。一路上挽着冯少君的手,话里话外别提多亲热了:“少君啊,崔家是平江府最有名的富户,你在崔家住着,一定是顿顿山珍海味件件绫罗绸缎吧!” “瞧瞧你身上穿的衣料,又轻又薄又鲜亮。这等好衣料,我们冯府里可不多见。” 目光扫来扫去,透着热切的贪婪。 冯少竹也紧紧盯着冯少君的衣裙,目中满是艳羡。 冯府里的姑娘们,每季度都做四身新衣,添置两套新首饰。平日里穿戴倒是够了,出府做客,难免有些不足。 母亲私底下和她说了,这个冯少君既得了冯家二房的家业,又有亲娘留下的嫁妆,还有崔家不知贴补了多少。 日后,等冯少君在冯府住下了,那些金银玉器珠宝首饰田庄商铺,都是冯家的。母亲说了,其中有她的一份! 第五章 安顿 冯少君倏忽回头,正好捕捉到冯少竹来不及收回的贪婪目光。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四堂妹这样看我做什么?” 冯少竹先涨红了脸,很快镇定下来:“少君堂姐貌美出众,我一时看呆了眼。” 冯少君深谙气死人不偿命之道,故作娇羞地笑了一笑:“四堂妹这样夸我,我委实不敢当。我也只比四堂妹略高一些略瘦一些略白一些眼睛略大一些罢了。” 冯少竹:“……” 冯少君细细端详冯少竹气鼓鼓的模样,又笑道:“其实,四堂妹眉清目秀,生得挺好。就是这脂粉用得多了些。” 冯少竹恼羞成怒,瞪了冯少君一眼:“我乐意,关你什么事。” 冯少君一副宽容大度的堂姐风范,也不和冯少竹计较怄气:“四堂妹不乐意听,我不说就是了。” “我来京城之前,外祖母替我备了不少江南上好的脂粉。这些东西迟半日就能送来。到时候我送你一些。” 冯少竹怄得不行,从鼻子里哼一声:“我才不要。” 冯少君悠然一笑:“我一片好意,奈何四堂妹不领情。也罢,我将你那份送给二堂姐好了。” 冯少竹:“……” 冯少竹被气得干瞪眼。 跟在后面的冯少菊低着头,抿唇偷笑。 这个新来的少君堂姐,真是有趣得很。 冯少兰袖手看热闹,半点没有出言相助的意思。平日里她和冯少竹没少斗气,她巴不得见冯少竹吃瘪。 姚氏心疼女儿,忙笑着解围:“从这边往左,是少兰的韶华苑,往右是少竹的青玉苑。从中间过去,还有两处小一些的院子。少菊住的是菊香院,荷香院一直都是留着给你的。” 周氏笑着接了话茬:“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两个婆子四个丫鬟。” 侍郎府的姑娘们,都有自己的院子。 便是庶出的冯少菊,明面上也是一样。每个月还有十两银子的月例用度。 这些银子,足够普通百姓家吃用一年。不过,对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们来说,都不够买一盒上好的胭脂。 冯少兰冯少竹都有亲娘私房贴补,冯少菊是庶出,生母李姨娘早就失了宠,还常年生着病。冯少菊那点月例银子,都偷偷攒着给李姨娘了。 说话间,众人进了荷香院。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荷香院里东西厢房都有,还有几间客房和下人房。不大的院子里,种了一些花草,还有一株桂花树。 周氏领着冯少君转了一圈,最后进了东厢房:“这里就是东厢房,你先安顿,少什么,打发人和我说一声便是。” 前世,她在荷香院里住了一年多,直至出嫁。 旧地重回,冯少君没什么唏嘘感慨。她随意看了一眼,笑着应道:“多谢大堂伯母。” 大堂伯母…… 周氏抽了抽嘴角,咳嗽一声,放缓了声音:“少君,你爹虽然被过继到了二房,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是我嫡亲的侄女,叫我大伯母便是。” “大嫂说的对,”姚氏笑得更亲热:“什么大堂伯母二堂伯母,哪有大伯母二伯母来的亲热。也别叫什么伯祖母,直接叫一声祖母就是。” “都是一家人,别叫生分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亲疏远近,我心里清楚的很。” 周氏:“……” 姚氏:“……” 周氏姚氏碰了个软钉子,面上有些讪讪,心里各自冷哼一声。 这个冯少君! 现在且容她嚣张几日。等日后和秦王府定了亲,她的“好日子”还在后面。 “你先安置歇着,”周氏挤出和蔼的笑容说道:“晚上家宴的时候,让少兰领着你过去。” 冯少君笑着应下。 周氏等人走后,一直憋着气的吉祥,长长地松了口气,急急低语道:“小姐,刚才真是吓死奴婢了。老夫人发了那么大的火,小姐就不怕么?” 冯少君淡淡反问:“有什么可怕的?” 吉祥被问住了,挠了挠后脑勺,想了一会儿才道:“小姐是晚辈,这么和长辈顶撞,传出去对小姐声名不好。” 大齐朝男尊女卑,且重孝道。要是传出个不孝的声名来,日后还怎么说亲嫁人? 冯少君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说道:“放心吧!这件事传不出去。伯祖母比我还在意我的声名闺誉。” 这话中蕴藏的深意,吉祥自是不懂。 算了。不懂也不用问了。 小姐心里有数就好。 吉祥最大的好处就是听话,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兴致勃勃地说道:“小姐的衣物行李还在后面,奴婢先去看看库房够不够宽敞。” 冯少君领着吉祥先行一步回府,后面还有十几辆马车的衣物行李哪! 冯少君没有扫吉祥的兴致,随意地点了点头。 前世,她回府第一日,冯夫人泪眼婆娑地演了一处祖孙久别重逢的好戏。今日冯夫人被她气得吐血的心都有,想来是没兴致和她“一叙别情”了。 …… 嘭! 雍和堂里,传出一声闷响。 “真是可气可恼!” 冯夫人越想越气,忍不住又拍了一下桌子。掌心都被拍红了:“这个混账东西,牙尖嘴利,张口顶撞长辈,没半点规矩!” “早知道这样,当初真不该一时心软,让她去了崔家!瞧瞧现在被养成了什么德性!” 站在一旁的徐妈妈温声劝慰:“夫人先消消气。三姑娘年少不懂事,以后在府中住下,夫人慢慢教导,三姑娘自然就懂规矩了。” 徐妈妈头发半白,年近六旬,是冯夫人的陪房管事妈妈。也是冯夫人最信任的心腹。如今徐妈妈年岁大了,一应琐事早就搁下,每日陪着主子说说话。 冯夫人重重哼了一声,目中闪过厉色:“确实得好好学一学规矩。” 不然,这副模样,哪里能在秦王妃面前露脸。 秦王府的小郡王虽是病秧子,也是正经的天家皇孙,少不了想攀龙附凤的人家。 想入秦王妃的眼,可不是易事。 徐妈妈深知冯夫人的心思,低声说道:“三姑娘的容貌实在出挑,奴婢今日一见,便觉眼前一亮。” “奴婢斗胆说句攒越的话,三姑娘这是青出于蓝,比病故的三太太更美。” 美貌,从来都是女子最大的利器。 冯夫人对死去的三儿媳崔氏厌之入骨,听到崔氏的名讳,立刻拧了眉头。过了片刻,又松了一松:“也罢,以后我多费些心思,好好调教她便是。” 第六章 箱笼 冯少竹随着姚氏进了内室。 丫鬟们一退下,冯少竹便红了眼,用力跺跺脚:“冯少君处处欺负我!母亲也不为我撑腰出气!” 姚氏立刻搂过女儿,低声哄道:“她一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想收拾她,日后多的是机会。” “你别心急。以后我一定为你出这口闷气!” 姚氏生了一子两女,长女冯少梅已出嫁,儿子冯文皓和冯少竹是龙凤双生。 冯文浩六岁开蒙读书,十二岁时被送进国子监。每旬才能回府一天。日日陪在姚氏身边的,就是冯少竹了。 姚氏对女儿百依百顺,也养出了冯少竹骄纵自私的性子。 冯少竹想到今日受的羞辱,心中愤愤难平,眼泪哗哗地往外涌。 姚氏心疼不已,一边用帕子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哄着:“行了,别哭了。我那儿存了两块好料子,拿给你做春裳。” 冯少竹抽抽噎噎:“衣料有冯少君今日穿得好吗?” 姚氏:“……” 这是真没有! 冯少君今日穿的衣裳,既轻又软,色泽鲜亮,透着雅光。 姚氏也算有见识了,竟认不出冯少君穿的是什么衣料。她自己存的那两块,哪里及得上。 姚氏目光一闪,压低了声音:“傻丫头,哭什么哭。冯少君带回府的东西,都是冯家的。以后少不了你的一份。” 这样的话,姚氏私底下没少说过。 冯少竹这才擦了眼泪。 姚氏的眼中满是算计,继续低声道:“你别犯傻,平日和冯少君多走动,也能多沾些好处。她的箱笼行李,下午就到府里。我让人盯着荷香院,那边一有动静,你就去‘帮忙’。” 正好看看,崔家给了冯少君多少好东西。 冯少竹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等,就是小半日。 申时,十几辆马车停在了冯府的侧门外。 一个管事妈妈率先下了马车,笑吟吟地向门房管事行了一礼:“我是三姑娘身边的管事妈妈,姓郑。三姑娘的箱笼行礼都在马车上,请开门行个方便。” 说着,塞了个荷包过去。 荷包鼓鼓的,分量十足。 门房管事立刻笑容满面,令人开了侧门,又打发人去荷香院送信。不到片刻,吉祥一脸喜色地过来了:“郑妈妈,你可算来了,小姐一直等着你呢!” 郑妈妈是崔氏的陪嫁丫鬟,一直没有嫁人。崔氏病故后,郑妈妈随冯少君去了平江府崔家,照顾冯少君的衣食起居。 在冯少君心中,郑妈妈就是半个亲娘。 郑妈妈也是江南女子,肤色白皙,容貌秀气。今年已三十二岁,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穿戴整齐,干净利落。 “我也一直惦记小姐。”郑妈妈低声笑问:“今日进府,可还顺利?” 算顺利吧! 反正,吃闷亏受闷气的人不是小姐。 吉祥点点头。 郑妈妈无暇多问,指挥着丫鬟们开马车,将箱笼行李一一抬进冯府。马车上忽忽下来十几个丫鬟,很快忙碌起来。 冯府的门房管事看直了眼。 这一箱箱的往下抬,来来回回像永远抬不完似的,得抬到什么时候? 三小姐到底带了多少东西回府? “郑妈妈,”门房管事一脸殷勤地上前:“这么多箱笼,怕是要忙到天黑。不如我叫些人来帮忙。” 郑妈妈微笑又客气地应道:“多谢管事一片美意。不过,箱笼里都是金银玉器绸缎细软之类,最是金贵。被碰着磕着,就不美了。” 若是有心思不正的人趁机偷一件摸一个,就更不美了。 门房管事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目光忍不住又飘了过去。 好多箱笼啊! 很快,冯府上下都被惊动了。 荷香院里开了库房,在郑妈妈的指挥下,丫鬟们有条不紊地将箱笼往库房里搬。前来“凑热闹”的冯少竹,看得眼珠子都快红了。 冯少兰矜持得多,也忍不住瞟了一眼又一眼,悄然拧紧了手中帕子。 冯少君根本没留意她们在看什么,也不在意她们想什么。 前世,她只身逃出秦王府。 吉祥顶着她的面容被毒死,郑妈妈是她的陪房管事妈妈,也没能落得好下场。被一根白绫吊死了。 一朝重生,吉祥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郑妈妈也好端端地活着。 冯少君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走上前轻声唤道:“郑妈妈。” 郑妈妈一脸喜悦,向主子行礼:“奴婢见过小姐。箱笼还有一大半,且得忙两个时辰。今日只怕是来不及归置了。” 还有一大半! 冯少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这么多箱笼,库房放得下吗?我院子里的库房还有空地方……” 冯少君瞥了一眼过来,似笑非笑:“四堂妹一片好意,我心领了。这库房确实不够用,再开两间空的客房,也尽够了。以后归置也方便。” “真搬去了青玉苑,以后这箱笼被弄混了,四堂妹倒要落一个觊觎二房财物的恶名。我这个做堂姐的,于心何忍!” 冯少竹被说破了心思,脸孔一热。 冯少兰看着这一屋子的箱笼也觉眼热,不过,她自恃清高,对冯少竹明显流露出的贪婪热切颇有些瞧不上。 冯少兰撇撇嘴道:“堂堂侍郎府千金,眼皮子这么浅,也不怕人笑话。” “你说谁眼皮子浅薄!”冯少竹怒气冲冲地看向冯少兰。 冯少兰皮笑肉不笑:“谁搭话说的就是谁。” 冯少竹气得涨红了俏脸:“冯少兰!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冯少兰挑了挑眉,冷笑一声:“说就说,你当我不敢么?少君堂妹的箱笼再多,和你也没干系。亏你有脸张口,要将‘库房’借出来。东西真进了青玉苑,还拿得回来么?” “真当你那点心思,别人都看不出来么?” 冯少兰刻薄起来,说话半点不留情面。 冯少竹恨不得冲上前撕了冯少兰的嘴。 冯少君乐得袖手看好戏。 就在此时,院门处传来周氏的笑声:“少君,快些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话音未落,一行人已迈步进了荷香院。 冯少君目光一凝,落在当先的女子身上。 第七章 演技 女子年约三旬,乌发如墨,柳眉长目,眉间一点红痣,一笑间妩媚横生。 正是嫁入康郡王府做续弦的小冯氏。 康郡王是隆安帝的侄儿,在宗人府里做着宗令。在宗室里,是有实权的郡王。 当年康郡王妃病逝,留下两子一女。那时,康郡王将近四十,比冯侍郎只小了三岁。冯侍郎将如花似玉的幼女嫁给康郡王做填房,背地里没少被人拿来说笑。 不过,冯侍郎做得出这种事,就不怕人笑话。 女儿做了一品的郡王妃,冯府和康郡王府结了姻亲。冯侍郎从一个四品郎中升为三品侍郎,女婿康郡王从中出了不少力气。 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几句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两年前,冯侍郎将嫡长孙女冯少梅许配给了吏部尚书的嫡孙。这位吏部尚书府的孙女婿,出身一等一,相貌也算俊朗,就是天生有腿疾,不能科举。 结了这门亲事,冯侍郎在官场上又多了助力,官途顺遂。 冯侍郎从联姻中尝到了甜头。所以,小冯氏一提秦王府的亲事,冯侍郎立刻动了心思。半刻没迟疑,就写信去了平江府。 这桩亲事一成,日后他想做一部尚书也不是难事,说不定还能进内阁。 小冯氏要促成这门亲事,不仅是为了冯家,更有自己的私心。 隆安帝没有嫡子,四个皇子都是庶出。秦王居长,燕王排行第二,然后是汉王赵王。秦王在朝中势力最盛,也最得隆安帝器重。 康郡王提前在秦王身上下注,小冯氏夫唱妇随,平日对秦王妃处处巴结讨好。如今更是将主意打到了娘家侄女的身上。 和秦王府结亲,好处都摆在眼前。 日后,秦王殿下登基为帝,秦王妃就是大齐皇后。冯少君就算守活寡,那也是皇子妃。冯家攀上了秦王府,日后还愁没有富贵前程么? 至于小冯氏自己,也能顺理成章地和秦王妃来往密切,在康郡王府里站稳脚跟。 算来算去,实在划算。 论身份,冯少兰冯少竹更合适。不过,周氏姚氏定然舍不得让亲生女儿跳火坑。 冯少君就无妨了。 亲爹亲娘都死了,亲事本就该由冯侍郎做主。崔家银子再多,只是商户,没能耐为冯少君撑腰。 冯少君进了冯府,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在冯家掌心里,只有听凭揉搓的份。 小冯氏心里盘算着,目光落在冯少君柔婉美丽的脸上,心里愈发满意。 生了这么一副好相貌,定能入秦王妃的眼。 小冯氏笑吟吟地走上前:“你就是少君吧!这么些年没见,已经出落得这般水灵了。” 小冯氏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软嫩的羔羊。 小冯氏生了歹心,冯侍郎冯夫人顺水推舟。一切的起因,都在小冯氏身上。当然,前世的小冯氏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小冯氏和康郡王府里的管事勾搭成~奸,被康郡王“凑巧”撞见,逮了个正着。头顶绿得发亮的康郡王勃然大怒,提剑杀了小冯氏。 她顶着一张康郡王府内侍的脸站在晦暗的角落处,看着小冯氏躺在血泊中气绝身亡。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面上笑得比小冯氏还亲热,敛衽一礼:“少君见过堂姑母。” 在来的路上,小冯氏就已知道冯夫人和冯少君闹得一出不愉快了。 小冯氏闻言也不恼,亲手扶起冯少君,长叹了一声:“三哥当年被过继给二叔的时候,我刚出生。后来,三哥被接去平江府长大。我们兄妹一直聚少离多。不过,我们时常以书信来往,感情也是极好的。” “三年前,三哥意外身故,连只字片语也没留下。这是冯家上下的锥心之痛。母亲大病一场,我不知流了多少回眼泪。” “可怜你死了亲娘,又没了亲爹,在外家住了六年才回来。” 说着,小冯氏眼圈红了一红,声音愈发温软:“好孩子,你初来乍到,对亲人还不熟悉,难免有些隔阂不适。等住一段日子,就都好了。” “我知道,你在崔家长大,对外家感情深厚。不过,血浓于水,你姓冯,是冯家的姑娘。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你的根。” “堂姑母也好,姑母也罢,不过是个称呼。你怎么叫都成。总之,你是我嫡嫡亲的侄女。这是谁也改不了的事实。” “以后,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和姑母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姑母也让人摘了给你。” 看看小冯氏温情款款的模样,听听这些“掏心置腹”的话。 一个十四岁渴望亲人疼爱的少女,如何抵挡得住? 就连一旁的郑妈妈和吉祥听了,也动容了。不由得为小姐庆幸,遇上了这么一个通情达理又温柔慈爱的姑母。 小冯氏的演技一流,冯少君更是个中高手。 只见冯少君目中闪着水光,扑进小冯氏的话里,哽咽着喊道:“堂姑母,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我不要什么天上的星星,只请堂姑母向伯祖母说一声,这些箱笼里的都是爹娘留给我的嫁妆,还有外祖母给我傍身之用。冯家上下别动什么心思才好。” 小冯氏:“……” 众人:“……” 一片令人尴尬的安静。 小冯氏的喉咙里被什么塞住似的。 忽然就体会到了冯夫人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心情。 周氏笑容僵硬,干巴巴地呵呵一笑:“少君这丫头,就是爱说笑。” 小冯氏深呼吸一口气,用尽生平自制力,挤出和蔼的笑容来:“少君啊,听姑母一声劝。以后这等话可别说了,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哪有姑娘家张口闭口将嫁妆放在嘴边的。” 冯少君抬起眼,露出一个羞赧的神情:“堂姑母刚才说了,血浓于水。我姓冯,这里是我的家。在家里说话,就该想什么说什么。和自己的亲人,还要耍心机不成。” 小冯氏被噎得快心梗了,亏得还能笑得出来:“这么说也有道理。” 冯少君抿唇一笑:“堂姑母既是应了我,那我可就踏实放心了。” 小冯氏:“……” 第八章 亲人(一) 周氏看着这一幕,心里奇异地有些畅快。 小冯氏心思活络,伶牙俐齿,惯会哄人。在闺阁时,最得冯夫人喜爱。周氏没少吃小姑子的闷亏。 后来,小冯氏高嫁进康郡王府。她这个做嫂子的,更得处处捧着小姑,不知道受了多少闲气。 小冯氏吃瘪,真是难得一见。 周氏欣赏了片刻,才张口打破沉默:“天色不早了,文彦他们也该回来了。我们去雍和堂等上一等吧!” 小冯氏定定心神,笑着点头:“也好,我也有些日子没见母亲了。先去陪母亲说说话。” 然后,亲热地挽起冯少君的手:“少君随我一起去。” 冯少君微笑着应下。 冯少兰冯少竹被晾在一旁,心中各自忿忿不平。 这个冯少君,不过是个从平江府来的土包子。凭什么一回府人人捧着她?连眼高于顶的小姑母康郡王妃,对冯少君也格外看重。 哼! 前一刻还吹鼻子瞪眼的堂姐妹两个,此时又凑到了一处。 “瞧瞧吧!”冯少竹酸不溜丢地低声道:“我们姐妹几个也别争了,谁能争得过她!” 冯少兰心里也酸得冒泡,从鼻子里挤出一声轻哼:“那可未必。” 不过是个没娘又没爹的孤女!有再多的嫁妆,又能嫁到什么样的好人家! 她就不同了。父亲是四品的徽州知府,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她自小饱读诗书,颇有才名。她还有一母同胞的兄长。 要羡慕,也该是冯少君羡慕她才对! 一行人心思各异,浩浩荡荡地进了雍和堂。 姚氏一脸殷勤地迎了出来,对着小冯氏一口一个“妹妹”,叫得十分亲热。 小冯氏刚才被冯少君接连噎了两回,面上不显,心里其实怄得很。压根没心情和姚氏寒暄,随口敷衍两句,便进了内堂。 “女儿见过母亲。”小冯氏笑着给冯夫人见礼。 冯夫人原本绷紧的眉头,在见到小冯氏的刹那舒展开来,笑着拉过小冯氏的手:“快些起身。你可有些日子没回府了。” 冯侍郎的三子两女,只有大冯氏是庶出,其余的三子一女都出自冯夫人的肚子。冯夫人最偏疼的,就是小女儿。 当年冯侍郎利欲熏心,将幼女许配给康郡王做续弦。冯夫人闹腾了几天,眼睛都哭肿了,也没能拗过冯侍郎。眼睁睁地看着小冯氏穿着嫁衣嫁给了年龄足够做亲爹的康郡王。 康郡王长子,比小冯氏还大两岁。 继母不易做,个中种种辛酸苦楚,不提也罢。 这些年,小冯氏一直没能生个一子半女傍身,在康郡王府里说话都挺不直腰杆。小冯氏将主意打到娘家侄女身上,借此稳固自己在府中地位。 冯夫人心疼女儿,二话不说就应了。 冯家这么多孙子孙女,牺牲一个冯少君,算不得什么。 小冯氏一直挽着冯少君的手,这么一来,冯少君少不得和冯夫人打个照面。 “伯祖母,”冯少君微笑着喊了一声。 冯夫人太阳跳了一跳,不冷不热地嗯一声。 小冯氏冲冯夫人使了个眼色,然后亲热地笑道:“母亲,我一见少君就喜欢的很。等少君安顿下来,我将她接进康郡王府小住几日可好?” 这是母女两人早就商量好的。 冯夫人略一点头:“也好。” 冯少君去康郡王府小住,随小冯氏去秦王府走动顺理成章。 周氏心中隐约有数,没有吭声。姚氏不知就里,看着眼热,立刻笑道:“少竹闲着没事,和少君一同去康郡王府陪一陪姑母。” 这去一趟,怎么也能得些衣物首饰。 有好处,可不能只便宜了冯少君。 小冯氏笑道:“我正要和大嫂二嫂说呢,少兰少竹都来,还有少菊,也一并过来小住。让我这个做姑母的,尽一尽心。” 只冯少君一人,太惹眼了。 冯家还得要点脸。 她这个康郡王妃,行事也不能太直接,总得顾些体面。 姚氏一喜,忙笑着应下。周氏其实不太情愿,不过,当着冯夫人的面,还是应了。 冯少君眸光一闪,饶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启禀夫人,”雍和堂里的大丫鬟胭脂笑着来禀报:“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和崔家表少爷来了。” 冯夫人听闻孙子们来了,舒展眉头,笑了起来:“快些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崔元翰和冯府三位公子一同进了内堂。 当先的是冯家大公子冯文彦。 冯文彦身量修长,目如朗星,容貌英俊。只可惜,这位冯家大公子是个绣花枕头。在国子监里读书平平,连个秀才都没考中。 周氏心比天高,一心盼着儿子考中科举再成亲。冯文彦都十七岁了,还没定下亲事。 “少君堂妹,”冯文彦含笑抱拳,行了平辈礼。 冯少君微笑着还了一礼:“少君见过大堂兄。” 然后,是冯家二公子冯文皓。 冯文皓和冯少竹是龙凤双生,兄妹两个相貌有几分相似。 冯文皓和亲爹一样喜欢美色,见了美貌动人的堂姐,态度格外殷切:“都说江南美人多,少君堂姐在平江府长大,真是美丽出众。” 油嘴滑舌,眼睛也不老实,四处乱飘,颇显轻浮。 冯少君淡淡一笑,打了个招呼。 七岁的冯文礼,个头还未长开,相貌清秀,木讷少言,只叫了一声“堂姐”,便不吭声了。 人多了,你一言我一语,雍和堂里愈发热闹。 崔元翰窥了个空,凑到冯少君身边,低声问道:“你还好吧!” 冯家这么多人,看着个个一肚子心眼。也不知表妹能不能应付得来。 冯少君抬起眼,轻笑一声:“表哥放心,我好得很。” 倒是这一窝姓冯的,今日都不太愉快。 崔元翰见冯少君气定神闲,才稍稍放了心,悄声叮嘱道:“有什么事,你打发人给我送信。” 冯少君心里一暖,略一点头。 片刻后,又有丫鬟来回禀,冯侍郎回府了。 冯夫人立刻起身,领着儿孙相迎。冯少君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随在众人身后。 冯侍郎的身影,很快映入眼帘。 第九章 亲人(二) 冯侍郎今年五旬有余,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保养得当,颌下一把修剪整齐的胡须。身上官服还未换下,一双眼深沉锐利,不怒自威。 冯少君心头涌起滔天恨意。 这是她嫡亲的祖父。 也是这世间她最憎恨的人。 前世,她怀着喜悦向往回了冯府,对祖父满心孺慕。万万没想到,亲手将她推进火坑的人正是他! 秦王妃碍于冯家,原本并没有杀她的意思。是冯侍郎主动张口让她殉葬。 在冯侍郎心中,什么都不及富贵前程重要。 他连心爱的小女儿都舍得许给康郡王做填房,更何况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孙女? 她逃出秦王府,身边人却无一幸免,都死在了秦王府。这一笔血债,统统都算在冯侍郎身上。 这一世,她要冯侍郎血债血偿,再死一回。 冯侍郎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掠,落在冯少君的身上,露出笑意:“少君,过来让祖父瞧瞧。” 冯少君心中愈恨,脸上笑容越甜,微笑着行礼:“少君给伯祖父请安。” 冯侍郎在朝堂混迹多年,城府颇深,远非冯夫人能比。听到“伯祖父”这三个字,眉头未动,甚至笑着夸赞道:“从礼法来说,你确实该叫伯祖父。崔家将你教养得极好。” 又笑着看向崔元翰:“你就是元翰吧!这一路奔波辛苦了,在京城多留些日子,也让冯家一尽地主之谊。” 朝廷正三品高官的气度和长者的威严慈爱,令人折服。 崔元翰忙上前行礼:“元翰见过侍郎大人。” 冯侍郎笑道:“你是少君的表哥,随少君叫我一声伯祖父便可。” 崔元翰黑眸发亮,果然改口叫了伯祖父。 也怪不得崔元翰这般激动。 崔家是平江府的大富商,家资丰厚,十个冯家也不及。不过,大齐朝商户地位不高,到了官宦人家面前,更是凭空矮三分。 和冯夫人的高傲一比,冯侍郎就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多了。 冯侍郎目光一扫,顿时不快地皱了眉头:“少君第一日回府,家中要设家宴,二郎怎么还没回来?” 在冯府,冯侍郎这个家主拥有无上的权威。 冯侍郎一沉下脸,姚氏心里一个哆嗦,不得不张口为丈夫遮掩:“二爷今日去赴文会了。想来是作诗兴起,一时没能赶回来。” 作诗兴起? 只怕是搂着青楼歌姬喝酒喝得兴起吧! 一众孙辈都在,好歹得给次子留几分脸。冯侍郎将一声冷哼咽下,对众人道:“我去换了常服再来。” 片刻后,冯侍郎换了常服过来,将冯少君叫到面前,温和地说道:“少君,你在崔家一住多年,如今年岁渐长,回了冯府。以后在荷香院里安心住下,一应衣食起居不必操心。” “有伯祖父在,谁也欺负不了你半分。” 论演技,冯侍郎才是顶尖。 小冯氏的热情还有三分做作,冯侍郎眼中慈爱含而不露,威严中透着温情。谁能窥破这张虚伪脸孔下的心狠无情?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孺慕:“伯祖父的话,我都记下了。” 冯侍郎看着眼前色如春晓的冯少君,目中闪过满意之色。 短命的崔氏倒是生了个好女儿! 冯少君如此美貌,何愁秦王妃相不中? 便是秦王妃没相中,他也能将冯少君嫁个好人家。 “启禀老爷,”府中小厮跑来送信:“大姑娘和薛姑爷回来了。” 是冯少梅带着夫婿回来了。 吏部尚书府就在澄清坊的金鱼胡同,只隔了几条街。 姚氏喜动颜色,主动起身去相迎。很快,冯少梅和夫婿谢淮进了雍和堂。 冯少梅十六岁出嫁,今年十八岁,正是女子最具风韵的大好年华。她身形苗条,端庄秀丽,唇畔笑容温婉。 谢淮也是一副好相貌,穿着锦袍,风度翩翩,一派名门公子气度。只可惜走路时右腿一跛一跛,白玉有瑕,令人扼腕。 众人相见,又是一番热闹不提。 冯侍郎对谢淮这个孙女婿倒是满意的很。 堂堂吏部尚书府的嫡长孙,要不是略有些腿疾,这门亲事哪里轮得到冯家。 冯夫人晦暗了大半日的心情也舒展了不少,笑着说道:“老爷,家宴已经备好了。芸娘还没回府,是不是打发人去沈家那边催一催?” 冯夫人口中的芸娘,正是大冯氏。 大冯氏当年说亲的时候,冯侍郎不过是个礼部主事。一个五品官员的庶长女,貌不惊人,嫁妆不丰,想攀一门好亲事着实不易。 年轻的锦衣卫百户沈茂登门提亲,冯侍郎犹豫几日,也就应了。 大冯氏嫁进沈家,连着生了三个儿子,日子过得倒也顺遂。 这二十年来,沈茂从百户升了千户。京城武将众多,一个锦衣卫千户着实排不上号。且文官自恃清高,难免觉得武将粗鄙。沈茂回岳家不自在,平日来往不算多。 冯夫人有意无意地给大冯氏上眼药。 冯侍郎果然有些不快,淡淡道:“不必催了。这么晚没来,定是不得闲空。令人摆宴吧!” 冯少君出人意料地张口道:“伯祖父,再稍等片刻吧!说不定,大姑母和沈姑父在马车上,片刻就会到了。” 在冯府,冯侍郎一言九鼎,没人敢多嘴。 冯侍郎眉头动了一动,目中闪过一丝不悦。 众人用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冯少君半点不慌,不疾不徐地说道:“当年我爹在进京路上遇了匪徒,惨遭横祸。沈姑父带着人为我爹收尸下葬。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今晚沈姑父回来,我得当面谢恩才是。” 顺便算一算陈年旧账,见一见前世故人。 冯侍郎眉头舒展,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许:“你倒是知恩感恩。也罢,再等一等。” 冯夫人悄然拧了眉头,心里冷哼一声,对冯少君更添几分厌恶不喜。 冯少君岿然不动。 等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大冯氏沈茂终于来了。 一同前来的,还有两个少年。 冯少君眸光微闪,定定地看了过去。 第十章 故人 大冯氏年近四旬,穿戴简朴,眼角有了几丝鱼尾纹。 一个人日子过得舒不舒心,其实不必多问。大冯氏面色红润目中含笑,一看就知日子过得不错。 姑父沈茂,个头既高又壮,脸孔黝黑,目光锐利,右手习惯性地放在腰间位置。这是握刀柄握惯的武将特有的习惯。 大冯氏身侧的两个少年,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穿着石青色武服。个头高壮,肤色略黑,浓眉大眼,就如一株初初长成的小树,散发着勃勃生机。 正是沈茂大冯氏的幼子沈嘉。 另一个少年,和沈嘉年龄相若,穿着玄青色武服。 少年身姿修长,挺拔如竹。浓长的眉,一双深幽的黑眸泛着冷芒,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 俊美中透着阴冷。 看一眼,心里蹿起莫名的凉意。 仿佛是一只收了獠牙的猛兽。此时还有些青涩,却已有了令人心惊的阴冷狠厉。 看似漫不经心,或许下一刻就会亮出利爪,将猎物撕碎。 数年后手握重兵深得新帝信任权势滔天的大齐锦衣卫指挥使沈祐,如今还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落魄少年。 冯少君微微眯眼,嘴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沈指挥使,好久不见! 少年沈祐,敏锐地察觉到两道目光在打量自己,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微微一触。 美丽窈窕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似一株芙蓉亭亭玉立。黑眸明亮,眼波如水,唇角微扬,笑容甜美,似一泓清泉,潺潺流进人的心田。 这就是在外十几年未曾回过府的冯家表妹了。 她看他的眼神怎么有些奇怪? 像是在看久别重逢的故人。 今晚之前,他们根本素未谋面。 沈祐微微拧眉,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 他右腕一紧,被一只熟悉的手牢牢抓住。一个兴奋雀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四弟,那就是刚回府的少君表妹。我带你去见一见她。” 是堂兄沈嘉。 血气方刚的十五岁少年郎,见了美貌动人的表妹,眼睛都快放光了。这才是一个正常的少年见了美人应该有的反应。 而他,心凉如水,波澜不惊,甚至生出莫名其妙的警惕和戒备。 所以,不正常的那个,一直都是他吧! 沈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提醒:“克制些,别失了礼数。” 沈嘉又看一眼少君表妹,一颗少年芳心怦怦直跳,胡乱点头应了。 大冯氏生了三个儿子,长子次子都已长大成人,一个在江南锦衣卫所里当差,一个进了宫中做了锦衣卫。 沈嘉是小儿子,最是娇惯,十五岁了还养在身边。 沈祐是沈茂已故兄长沈荣的遗腹子。 沈家是世袭的锦衣卫,沈荣当年是锦衣卫里的顶尖高手,一把绣春刀鲜有敌手。隆安帝钦点沈荣做了燕王的亲兵统领。燕王十分器重沈荣,燕王妃还将义妹江雪许配给沈荣为妻。 后来,燕王遇刺,沈荣为了保护燕王而死。 燕王令人厚葬了沈荣,又赏了大笔抚恤银子。 可银子赏得再多,沈荣也活不过来了。 死讯传至沈家,江氏悲恸之下早产,生下儿子沈祐。 江氏守了三年夫孝,改嫁离开沈家。年仅三岁的沈祐,从此跟着二叔二婶娘生活。 沈茂整日当差忙碌,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大冯氏心地仁厚,对沈祐这个侄儿照顾周全,衣食起居样样都和沈嘉一样。平日回冯府走动,也经常带着沈祐一同回来。 沈嘉五月生辰,沈祐六月出生。堂兄弟两个只相差一个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亲如手足。 沈嘉兴冲冲地拉着堂弟沈祐走上前,先向长辈们行礼问安。 冯侍郎对这个憨直活泼的外孙颇为喜爱,笑着问道:“再有两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生辰了。想要什么礼物,告诉外祖父。” 沈嘉咧嘴一笑,半点不客气:“我想要一匹马!” 一匹上好的骏马,少说也要几百两银子,够买几十亩良田了。 亏这个小混账要得出口! 冯夫人不待见大冯氏,连带着对这个没有血缘的外孙也百般不顺眼,闻言撇撇嘴,正要说话,冯侍郎已经笑着应了:“好!到时候,外祖父送你一匹好马!” 沈嘉喜出望外,拱手道谢:“多谢外祖父。” 冯夫人在心中冷哼一声。 沈祐拱手行礼:“见过外祖父。” 沈祐是大冯氏养大的,自小随冯氏出入冯府,平日随沈嘉称呼冯府众人。 冯侍郎笑着略一点头,随口道:“数月未见,你又长高了不少。” 何止是长高了,而且相貌愈发俊美。可惜性情阴沉,心思太重,鲜见笑容。在长辈眼中,反倒不及心无城府活泼跳脱的沈嘉讨喜了。 见过长辈,沈嘉迫不及待地扯着沈祐走到表兄弟姐妹面前,热络地一一寒暄。目光不时飘向唇畔含笑的冯少君。 沈祐照例冲众人点头示意,不到必要的时候,从不张口说话。 冯少兰悄悄看一眼俊美无双的少年,耳后莫名有些发热,很快垂下眼。 冯少竹倒是和沈嘉很亲近,笑着凑上前,娇嗔道:“嘉表哥,你都几个月没来了。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沈嘉挤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怪相:“别提了。再有半个月,就是锦衣卫招募比武。我爹天天拘着我在府里练武,别说出府,我连睡觉的时间都快没了。” 冯少竹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祐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沈嘉说得夸张,其实练武时时偷懒。每次过招,在他手下撑不了三十招就哇哇喊着认输。 沈嘉心不在焉地和冯少竹闲话几句,终于到了冯少君面前,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你就是少君表妹吧!我是沈嘉,排行第三,你叫我嘉表哥就是。” 冯少君微笑着行了平辈礼:“见过嘉表哥。” 声音又甜又轻又软。 沈嘉耳朵有些痒痒的,略黑的脸孔浮起一丝暗红,笑着应了一声,顺便扯了身边的沈祐上前:“这是我四弟沈祐。” 冯少君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沈祐的脸上:“祐表哥。” 第十一章 沈祐 少女唇角弯弯,黑眸中漾着清浅笑意,如三月春风迎面拂来。 似一朵芙蓉在眼前徐徐盛开。 沈嘉耳朵都红了。 沈祐神色未动,语气淡淡:“见过少君表妹。” 果然还是那个不喜美色对所有女子不假辞色的沈指挥使! 冯少君心中呵呵一声。 前世,她逃出京城后,躲了一段时日,换了一张脸重入京城。为了报仇投在燕王麾下,成了不见光的燕王密探。 当时,沈祐还是燕王身边的亲兵。两人之间没多少交集。 她每次都以不同的身份面容出现在人前,从无人窥破。她出手不多,不过,每次出手,皆立下大功。久而久之,得了“千面狐”的绰号。 沈祐渐渐在燕王身边崭露头角,锋芒夺人,成了燕王心腹。 后来,她暗中以内侍的身份潜入秦王府,寻到了秦王暗中勾连武将意欲谋反逼宫的证据。暗中交给燕王。燕王将证据呈给隆安帝。 隆安帝怒急攻心一病不起,立了燕王为太子。很快,隆安帝离世,燕王登基为帝。 沈祐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大齐十万锦衣卫,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权势滔天,风光赫赫。 她也深得燕王赏识,掌管锦衣卫密探,负责秘密收集情报。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时时较劲争锋。 她私下里没少派细作到沈祐身边。美艳妩媚的青楼歌姬,舞姿曼妙动人的舞姬,需要男人拯救的柔弱少女,甚至还有饱读诗书才学出众的闺秀。 奈何沈祐戒心极重,从不容任何女子近身。 她空费心思,也没能抓住他的把柄。实在可恨可恼。 再后来,秦王被夺爵流放,秦王妃死在宁古塔。冯家人也死在了归乡途中。 她大仇得报,再无牵挂,旧伤发作,很快重病离世。 她死的时候二十六岁,无夫无子,了无牵挂。 沈祐比她年长一岁,二十七岁的锦衣卫指挥使,未曾娶妻生子,身边连个伺候的美妾通房都没有。想巴结讨好他的,送金银送田庄送地契他都收下,送美人的一概拒之门外。 众人私下揣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流传得最广的一则传言是,沈指挥使身有“隐疾”,雄风难振。不然,大好男儿,怎么会不近女色? 这则传言正是她暗中令人传出去的,替沈祐省了不少麻烦,大恩就不用言谢了。 呵呵! 说起来,两人就这么一点“旧怨”。 如今她重回年少,一切从头再来。沈祐也还是个青涩少年。昔日那点恩怨,不提也罢。不过,这一刻,冯少君的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 在看到沈祐那副冷淡锐利满是疏远戒备的模样后,这个念头就更浓更强烈了。 这等好棋子,不用上一用,简直说不过去。 好! 就这么办! 冯少君很快拿定主意,冲沈祐嫣然一笑:“半个月后的锦衣卫大比,祐表哥也要参加么?” 沈祐淡淡嗯了一声。 沈嘉抢着笑道:“那是当然。别看我四弟年少,他习武天赋惊人,力气远胜常人,刀法精湛高妙。我和他过招,连三十招都撑不过。就是我爹,在四弟手中也撑不了百招。” “这一回锦衣大比,四弟一定会大出风头!” 这还用说么? 沈祐号称锦衣第一高手,绣春刀一出,必见血光,从无敌手。在燕王身边屡立大功,深受燕王器重。 冯少君的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奇和仰慕:“祐表哥真这么厉害吗?” 沈嘉一脸自得:“那还用说。每年锦衣大比,都有赌坊设盘口。我都打算好了,到时候将我所有的私房银子都压上,就压四弟拿魁首得头名。保准大赚一笔。” 冯少君笑意盈盈,目光飘到沈祐面无表情的俊脸上:“我有些私房银子,到时候也一并下注。祐表哥,你可得拼尽全力,别让我输银子。” 沈嘉热心地笑道:“少君表妹尽管放心下注!四弟不会让你失望的!” 冯少君抿唇一笑,嘴角边两个小小的笑涡,甜得让人心醉:“好。等我赢了银子,一定好生谢祐表哥。” 沈嘉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明晃晃的白牙:“自家表兄妹,不用这么客气。” 沈祐:“……” 人家笑一笑,这个傻乎乎的堂兄就昏了头。只差没把他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碗里端上桌了。 沈祐抽了抽嘴角,瞥了沈嘉一眼。 沈嘉双眼闪闪发亮,只看得到巧笑嫣然的少君表妹,哪里还记得自家堂弟。 冯少竹看在眼底,嫉恨难平,咬咬嘴唇,凑了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肩膀撞到了冯少君的肩头。 这点小把戏,冯少君自不会放在眼底。 郑妈妈自少习武,是娘亲崔氏的武使丫鬟。她出生不久,崔氏就将郑妈妈放到了她身边。崔氏自己体弱,盼着女儿身体康健。 她刚会走路,就随着郑妈妈扎马步练拳。 相貌是天生的,她随了亲娘崔氏,天然一副甜美娇软的模样。实则出手对付两个壮汉不在话下。 刀剑枪棒太惹眼,为了不惹人瞩目,她练的是轻薄的飞刀。飞刀只有三寸长,薄而锋利,百步之内,从不虚发。 她习武之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崔家只有外祖母知道。就连表哥崔元翰,也不知道柔婉甜美的表妹其实半点不好招惹。 当然,她算不得一流高手,顶多算二流。到了沈祐面前,最多撑个三五十招。 大概也就和沈嘉不相上下。 不过,应付区区一个冯少竹足够了。 冯少君心念电转,眼角余光瞟到神色冷漠的沈祐,心里蓦然一动。故意放软了身体,被冯少竹撞了个正着。 然后,惊呼一声,身体倒向沈祐的方向。 沈祐反应极快,迅疾出手扶住冯少君的胳膊:“小心。” 冯少君“花容失色惊魂未定”,“不得不”地攀住沈祐的胳膊,才“勉强”站稳。然后抬头道谢:“多谢祐表哥出手相救。” 怎么还不松手? 沈祐拧了拧眉,略一用力,抽回衣袖,声音依旧冷淡:“表妹不必客气。” 第十二章 旧案(一) 沈嘉见冯少君这般“狼狈”,心疼又气恼,立刻看向冯少竹:“你撞了少君表妹,怎么也不道歉?” 以前,嘉表哥和她最亲厚,对着她总是笑容满面。 现在,嘉表哥竟然为了一个冯少君凶她! 冯少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委屈又难堪:“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 她就是故意的,又能怎么样! 沈嘉难得动气,眉头一拧,目光里满是不快。 正要张口,就听冯少君轻声道:“嘉表哥,四堂妹是无心之失,我也没真摔着。今日是家宴,大家都高高兴兴地,别为了一点小事起口角。” 少君表妹真是善解人意温柔可人啊! 沈嘉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少君表妹说的对,是我太冲动了。” 冯少竹:“……” 冯少竹气得眼眶都红了。 冯少兰没心情看冯少竹的热闹。她蹙起细长的眉,悄悄看一眼沈祐。见沈祐神色漠然毫不动容,悄然松口气。 此时,大冯氏已经和冯夫人小冯氏寒暄数句,笑吟吟地冲冯少君招手示意:“这就是少君吧!快些过来,让姑母好生瞧瞧。” 冯少君笑着上前,行了一礼:“少君见过大姑母。” 大冯氏仔细打量一眼,握住冯少君的手,笑着赞道:“当年三弟妹就是美人,少君比亲娘生得更标致水灵。让人看一眼,打从心底喜欢。” 冯家上下,冯少君唯一有些好感的,就是大冯氏。 大冯氏不算美,相貌不过中上,既无才学也算不得聪明。可她性情宽厚待人平和,从无算计之心。 只看大冯氏对沈祐如何,就知大冯氏的人品了。 “大姑母这般夸我,我就厚颜领受了。”冯少君也不忸怩,笑着应道。 大冯氏看着花容月貌的娘家侄女,想到还没定下亲事的小儿子,心里陡然一动。面上笑得愈发亲切:“你这么些年一直住在崔家,现在总算回来了。待日后得了空闲,去沈家住些日子,我们姑侄两个也好好亲近一二。” 小冯氏立刻笑道:“我已先和母亲说过了,大姐可别和我争抢。” 大冯氏是庶出,自小就处处让着嫡妹,闻言笑道:“是是是,我先等着。” 说笑间,冯少君走到沈茂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三年前,姑父为我爹收尸安葬,大恩不言谢,请姑父受少君一礼。” 沈茂有些意外,伸手虚虚一扶:“我和你爹是郎舅之亲,为他操持后事也是应该的。一家人,不必外道。” 当年,冯纶被大盐商魏家举报贪墨索贿,是震惊朝堂的重案。 两淮巡盐御史官职不高,不过正七品,却位低权重,掌管两淮盐道,是油水极丰的肥差。冯纶做了数年青州同知,冯侍郎在朝中运作出力,又有崔家暗中花了大笔银子,才谋了这么一个官缺。 可惜,冯纶上任还没到三年,就被扬州盐商魏其道一状告到了刑部。 状纸中字字血泪,控诉冯纶压榨一众盐商,索取巨额贿赂,就连两淮盐道的盐税也被冯纶贪墨了两成。 隆安帝大怒,令冯纶进京候审。没曾想,冯纶在途中遇了绿林盗匪,送了性命。 堂堂朝廷官员,竟被匪盗横杀送命,消息传至京城,隆安帝震怒不已。当即派了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前去彻查此案。 沈茂半夜去薛家送了重礼,薛指挥使点了沈茂一并随行。 沈茂亲自为冯纶收尸,将冯纶的尸首安葬进了平江府的冯家祖坟。 薛指挥使在短短七日就破了命案,抓住了这一伙绿林盗匪。隔日,两百多颗人头就落了地。刑场里血流成河。 沈茂拎着盗匪头领的头颅到冯纶坟前,血祭惨死的妻弟,也算有情有义了。 冯纶一死,这一桩贪墨重案,也就不了了之。 最后,涉案的几个官员进了大狱,两淮官场重新换血,朝廷重派了一个两淮巡盐御史补了官缺。 冯纶之死,对冯侍郎也有不小的影响。 亏得冯侍郎当机立断,将长孙女冯少梅嫁进了吏部尚书府,借着和谢家结亲联姻之势,保住了礼部侍郎的官职。 冯少君抬起眼,和沈茂对视:“等家宴结束后,可否请姑父移步荷香院,我有些事想问一问姑父。” 沈茂眉头微不可见地跳了一跳。 冯侍郎目光一闪,随口笑道:“有什么事,你现在但问无妨。” 冯少君轻声道:“些许私事,我想私下问姑父。请伯祖父见谅。” 冯侍郎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有些晦暗,有意无意地看了沈茂一眼。沈茂略一点头,冯侍郎便不再多言。 冯夫人笑着打破沉默:“老爷,家宴已经备好了。” 冯侍郎定定心神,招呼众人一声,起身先行。 冯家老少十余口,一同移步去了饭堂。 宽敞的饭堂里,共设了两席。男子坐一席,女子坐一席。家宴不拘礼,也未设屏风。冯少君坐在冯少兰身侧,一抬头,正好看到邻桌的沈祐。 冯少君故意冲沈祐笑了一笑。 沈祐眉眼未动。 冯少君满意地收回目光。 …… 一个时辰后,家宴结束了。 小冯氏先回康王府,大冯氏带着沈嘉沈祐在内堂里说话。 沈茂不紧不慢地随在冯少君身后,迈步进了荷香院。 郑妈妈笑着迎了过来,见了高大健壮铁塔一般的沈茂,不由得一愣。 这个一脸彪悍的武夫是谁?总不会是冯二爷吧! “这是沈姑父,”冯少君轻声道:“郑妈妈,你守着门。别让任何人扰了我和沈姑父说话。” 郑妈妈低声领命。 待冯少君和沈茂进了小书房,郑妈妈关了门,守在门外五六米处。 郑妈妈看着一副江南女子的秀气文弱,实则身手极好。等闲三五个壮汉,不是她的对手。 这一处小书房,收拾得整齐干净。有高大的书架,有桌有椅。点燃烛台,明亮柔和的烛火将书房照得亮堂堂的。 “姑父,”冯少君敛容凝眉,定定地看着沈茂,慢慢问道:“三年前,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十三章 旧案(二) 明亮的烛火下,冯少君眼眸深幽,散发出和外表年龄绝不相称的凛然。 沉稳老练如沈茂,心跳也不免快了一快。很快定下心神,温声应道:“当年之事,早已结案。” “那两百多个绿林匪徒,尽数被砍了脑袋。你爹在地下有知,也能安心合眼了。” “少君,你还年少,没经过生离死别,为亲爹的死伤心难过,也是难免。不过,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再追根问底,我爹也活不回来了。” 冯少君眉眼如笼着一层寒霜,声音里透出凉意:“可是,我是我爹唯一的女儿,我不能让我爹蒙受冤屈白白惨死,死后还要顶着贪墨的罪名!” 短短几句话,如惊雷在耳边炸响。 沈茂一惊,瞳孔骤然收缩。 冯少君目光紧紧地盯着沈茂,沉声说了下去:“我爹不是贪财之人。冯家二房的家业和我娘的嫁妆,足够几辈子吃用不尽。如果他真的贪婪无度,大可在岳家下功夫,占了崔家的家业。” “他做两淮巡盐御史,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抱负,想一展所长,在仕途有所作为。就算我爹要贪墨,也绝不敢明目张胆地冲盐税伸手。” “这一桩命案,从头至尾都透着蹊跷。” “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利用魏家给他设下圈套,又在他进京途中杀人灭口,令他含冤莫白无辜惨死。” “姑父当年亲自为我爹收尸下葬,处理身后事。总该有所察觉。” 沈茂:“……” 沈茂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陡然发紧。却不敢迟疑犹豫,立刻应道:“少君,你真的想多了。这件事如果真的有疑点,你祖父岂会不闻不问?” 一个做父亲的,明知亲儿子死得蹊跷冤枉,会甘心咽下只做不知吗? 冯少君目中闪过讥讽,淡淡道:“我自出生起,就随我爹我娘住在青州。后来去平江府住了六年。这十四岁来,我从未见过祖父,不知道祖父性情脾气如何。想来,姑父总是清楚的。” 话中透出的讥削,令沈茂眉头又是一跳。 不能再任由冯少君追问下去了。 沈茂迅速做出决定,面容一肃,声音透出几分严厉:“住口!”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这般质疑自己的祖父!传出去,就是忤逆不孝!有这等名声,你以后还怎么成亲嫁人?” 不用再多问了。 沈茂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 父亲冯纶的死,果然别有内情。 前世她对冯侍郎深信不疑,没怀疑过冯侍郎的说辞。后来知道冯侍郎的真面目后,她对亲爹惨死的命案也生了疑心。 只可惜,那时候,事情已经过去数年,涉案的人死的死坐牢的坐牢。想追查也没了线索。 这一世,她要将此案调查清楚,还亲爹一个清白,找出陷害他的之人,报了血仇。告慰亲爹在天之灵。 冯少君眸光一闪,紧绷的脸色忽地一松,笑了起来:“刚才我就是随口问问,姑父这般紧张做什么。” 翻脸比翻书还快。 前一刻冷凝犀利,令人心惊。 转眼间,笑颜如花,温软可人。 沈茂在锦衣卫里当差多年,也算经历丰富见识颇多。不过,眼前的少女还是深深令他震惊,甚至莫名地有了丝忌惮。 “我刚才和姑父说的悄悄话,姑父可别告诉祖父。”冯少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温言央求:“不然,祖父该生我的气了。” 沈茂:“……” 沈茂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半晌才吐出一句:“放心,谁问我都不说。” 冯少君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少君多谢姑父。” 沈茂默默地看笑颜如花的少女一眼,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冯少君,绝非等闲之辈。 日后,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敢娶她为妻。 冯少君不知沈茂脑海中的念头,又微笑着说道:“我对姑父一见如故。日后,我少不得常去沈家走动,姑父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沈茂定定心神,笑着应道:“想去只管去。你姑母生了三个儿子,加上阿祐,算是养了四个小子。一直盼着有个女儿。你这个侄女多去陪一陪她,她一定高兴得很。” 沈茂和大冯氏夫妻多年,恩爱和睦,提起大冯氏,沈茂硬朗的脸孔陡然柔和了许多。 冯少君一语双关地笑道:“我也盼着姑母喜欢我。”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沈茂不便在姑娘家的院子里久留,张口道别。 冯少君亲自送沈茂出了院子,然后才回转。 郑妈妈总算得了空闲和主子说话,低声问道:“小姐这一日回冯家,感觉如何?” 郑妈妈是崔家的人,对冯家人天然有些戒备疏离。 冯少君听出郑妈妈语气中的担忧,随口笑道:“郑妈妈不用担心,我能应付得来。” 冯少君算是郑妈妈一手带大的,她的性情脾气,别人窥不透,郑妈妈是一清二楚。既然这么说了,可见没什么问题。 郑妈妈也不啰嗦,笑着说起了箱笼归置之事:“……库房没够用,又开了一间空屋,勉强放下了。不过,箱笼还没开,要一件一件归置,少说也得五六日功夫。” 冯少君却道:“不用开箱笼。过些日子,我们就搬出冯府。” 什么? 搬出冯府?! 郑妈妈一惊,倏忽看向主子:“小姐这是何意?” 在郑妈妈面前,冯少君没什么隐瞒,低声道:“冯家不是久留之地,我得早些搬出去另住。明日,我就出府买宅子。” 郑妈妈眉头跳了一跳:“小姐要立女户,只怕不是易事。” 大齐可以立女户,前提是女子三族之内没有血亲。冯纶当年过继到了冯家二房,冯侍郎也是冯少君礼法上的亲伯祖父。 冯侍郎是三品的礼部侍郎,广结姻亲,在京城也算高官。冯少君想脱离冯府,难之又难。 冯少君挑眉一笑:“宅子买在崔家名下便是。” 冯家总不能无故占崔家的宅子。 郑妈妈稍稍放了心。 就听冯少君悠悠说了下去:“还有,我的亲事也该早作打算了。” …… 第十四章 过往(一) 沈茂在荷香院外站了片刻,收拾心情,去向岳父道别。 冯侍郎将沈茂带进了书房,似随口问了一句:“少君和你说了什么?” 沈茂的脑海中,闪过一张柔婉甜美的少女脸孔,还有那句“我刚才和姑父说的悄悄话,姑父可别告诉祖父”。 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少君问了我当年安葬三弟的始末。”沈茂低声答道。 冯侍郎目光一闪,低声道:“当年之事,已经结案,不必再提。” 沈茂低声应是。 想起冤死的三儿子,冯侍郎心中涌起一阵锥心之痛。 三个儿子里,读书最有天赋最聪慧的,就是冯纶。十八岁就考中探花,光宗耀祖,前途无限。 奈何这个逆子性情刚硬,太有主见。不愿听从父母之命退亲,非要娶崔氏过门。要不然,得了宁慧郡主垂青,做了郡马,一辈子的富贵前程都有了。 宁慧郡主的父亲福亲王,是隆安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做着宗人府宗正。宁慧郡主母亲早逝,由宫中曹太后一手养大,十分得宠。比起公主来,也不遑多让。 当年,冯纶进京途中,偶遇宁慧郡主。宁慧郡主一眼相中了相貌俊秀才学出众的冯纶。在冯纶中了探花后,福亲王打发心腹来冯府,委婉地暗示了结亲之意。 冯家上下大喜。 没曾想,冯纶根本不愿退亲另娶。年轻气盛的冯纶,主动去见福亲王,告诉福亲王自己早已定亲。 强扭的瓜不甜。福亲王迅速为宁慧郡主另择了亲事。 冯侍郎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有这么一根刺,冯纶在京城多待也无益处,很快就谋了差事,外放做官。在青州一待就是数年,郁郁不得志。 冯侍郎心疼儿子,崔家又肯出银子,总算谋了两淮巡盐御史的好差事。谁曾想,冯纶一得志,就刺了人眼,被人算计陷害,丢了性命…… 他没能耐为儿子报仇,还得忍气吞声装聋作哑,迅速了结命案。又将孙女冯少梅嫁去谢家。 如此,才算保住了官位,也保住了冯家。 这一桩陈年旧事,就彻底尘封吧!不要再提了! 沈茂和大冯氏领着沈嘉沈祐走后,冯侍郎稍事梳洗,去了冯夫人的寝室。 老夫老妻,都一把年岁了,见面也没什么可温存的,张口就说正事:“少君那个丫头,你要好生调教,让她学一学规矩。免得人前失礼。”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冯夫人就一肚子气。 “这丫头,看着娇弱,实则牙尖嘴利,张口顶撞长辈。”冯夫人愤愤不平地将白日的事情说了一遍:“……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让她去崔家。被崔家养成了这副不知尊卑忤逆不孝的模样!” 冯侍郎拧了眉头,瞥了冯夫人一眼:“当初崔氏病故,你不肯派人去接少君回府。三郎这才将少君送去了崔家。三年前,你也没打发人去接。现在倒怨起崔家来了。怎么好意思张这个口!” 冯夫人:“……” 冯夫人被噎得一肚子闷火。 冯侍郎放缓声音:“你心中厌恶崔氏,所以一直不待见少君,也不愿将她接回府教养,我都知道。” “现在少君既是回府了,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少君姓冯,是我们冯家的姑娘。你这个做祖母的,教导她规矩天经地义。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只要你肯用心,不出三五个月,就能将少君调教得有模有样。” “少君生得如此貌美,又有丰厚嫁妆,秦王妃定能一眼相中。” 冯夫人心气稍平,忍不住刺了冯侍郎一句:“老爷这般夸妾身,妾身可不敢当。” 冯侍郎又看冯夫人一眼:“内宅诸事,都是你辛苦操持。你若是觉得疲累忙不过来,将琐事吩咐给周氏。” 周氏是长媳。将来,冯家的家业大半都是长子的,内宅诸事也该由周氏掌管。 冯夫人一听这话,又不乐意了:“妾身还没老,这点事还应付得来。” 掌家大权一旦交出去了,谁还将她放在眼底? 冯侍郎也不耐了:“我让你少管些事情,多享享清福,是你自己不乐意。以后也别总絮叨。” 说着,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安置。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 这么晚了,去书房还能有什么事? 是惦记人家送来的美貌丫鬟,来个红袖添香吧! 冯夫人这等年纪,懒得再吃飞醋,送冯侍郎出了房门,就回转歇下。 …… 此时,大冯氏和沈茂正在回程的马车上。 沈府离澄清坊颇远,亏得大齐没有宵禁,不然,今晚就得在冯府住下。 大冯氏掀起车帘,看一眼马车边策马飞驰的儿子沈嘉,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瞧瞧我们的三郎,整日活泼得很。” 沈茂心思重重,随口道:“他也老大不小了,都十五了,得去学着当差。这性子也该好好磨一磨。” 大冯氏最疼爱幼子,闻言立刻道:“你也别逼得他太紧了。今年锦衣大比没选中,明年再考就是了。” 沈茂无奈地看大冯氏一眼:“慈母多败儿,你别太惯着他了。看看阿祐,比他还小一个月,身手就不用比了,性情也比他踏实稳重得多。” 这怎么能一样。 大冯氏压低声音,嘀咕一句:“四郎性子古怪,不喜说话,是我硬让他来,他才跟着一同来冯家。” 沈祐从三岁就养在眼前,在大冯氏眼里,这个侄儿和亲儿子也相差无几。 可惜,沈祐性情阴冷,一天说不了两句话,着实孤僻了些。 大冯氏疼侄儿,沈茂就更不用说了,一张口只有夸的份:“少说话怎么了?这才稳重。像三郎那样跳脱淘气,没个正行,哪天才能长大。” 大冯氏当然更疼亲儿子,立刻为沈嘉说话:“我还是更喜欢三郎这样的。” 顿了顿,又低声笑道:“对了,少君那丫头,今日你也见了。真没想到,出落得这般好颜色。你说,我张口去求父亲,让少君做我们的儿媳,父亲会不会应?” 沈茂:“……” 第十五章 过往(二) 大冯氏压根没注意到沈茂略显僵硬的神情,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如果是少兰少竹,我委实张不了口。大嫂心高气傲,一心想攀高枝。二嫂也素来瞧不上我们沈家。” “倒是少君,父母皆身故。挑剔讲究些的人家,怕是不肯娶这样的儿媳。” “我是少君的亲姑母,自不会计较这个。日后结了亲,她嫁到我们沈家来,何愁没好日子过。这又是亲上加亲的喜事,父亲定不会拒绝……” 沈茂不得不用力咳嗽一声,打断大冯氏的浮想联翩:“结亲之事,你就别想了。” 大冯氏一怔,看向沈茂:“我为何不能想?” 就沈嘉那副傻乎乎的模样,被冯少君哄着卖了,也只会喜滋滋地帮着数银子。这样厉害的姑娘,沈嘉压根就配不上。 这话不能直说。 沈茂换了个委婉一些的说辞:“少君在崔家住了这么多年,岳父忽然写信让她归京,想来对她的亲事早有打算了。” “要是不信,你等些日子看看,就能看出端倪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少梅嫁了谢家,少君美丽出众,更胜过少梅,又有丰厚嫁妆。想嫁一门好亲事不难。” 就差没直说,就凭你父亲那双势利眼,也看不上我们沈家。 大冯氏听出沈茂话中之意,有些讪讪:“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你觉得不妥,我以后不提就是了。” 然后,叹了一声。 她也不傻。 这些年,每次回娘家,冯夫人不冷不热,周氏姚氏也不太瞧得上她,待她平平。说到底,都是因为看不起沈家。 沈家是世袭的锦衣卫。当年沈荣在世时,沈家还算风光。自沈荣死后,沈家就慢慢沉寂,家道中落。 沈茂能升为千户,也是因兄长沈荣的余荫。沈茂资质中上,不论身手还是城府,都比沈荣差的远。这十几年来,仕途没有寸进。 冯侍郎一颗富贵心一双权势眼,对沈茂这个女婿自然不甚满意。 在冯侍郎眼里,长女嫁进沈家着实亏了,如何再肯让孙女嫁来沈家? 大冯氏神色落寞,沈茂看着心疼,伸手握住大冯氏的手,低声道:“高门嫁女,低头娶媳。” “三郎四郎都不小了,你多多留意平日里来往的人家,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沈家还没落魄到娶不上儿媳的地步。往中低等武将人家去寻就是了。 大冯氏打起精神,笑着应了。 沈嘉是亲儿子,沈祐这个侄儿,他们养了十几年,和亲儿子也差不多,娶妻成家一事,自然也得他们操心。 想到沈祐,大冯氏忍不住低声絮叨几句:“不是我说,大嫂这个人的心也太凉了。就是改嫁了,自己不便回来,总能时常打发人回来看看四郎。” “她倒好,一年见四郎的次数也就一两回。真没见过这样的亲娘!” 提及改嫁的大嫂江氏,沈茂也拧了拧眉。 燕王妃出身显赫。父亲袁大将军是边军主将,执掌十万边军。袁大将军有五个儿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爱如掌珠。 江氏闺名一个雪字,是袁大将军亲兵之女。这个亲兵为保护袁大将军死在箭下,只留下一个女儿。袁大将军感念亲兵救命之恩,收养了江氏。 江氏比燕王妃小了两岁,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燕王妃嫁给燕王后,江氏时常去燕王府走动,住一两个月是常有的事。 一来二去,江氏相中了燕王的亲兵统领沈荣。 沈荣相貌英俊不凡,身手骁勇过人,年纪轻轻就已是五品武将。 燕王妃主动做媒,促成了这一桩亲事。 对沈荣而言,能娶袁家义女燕王妃义妹为妻,也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江氏肚皮争气,进门第一个月就有了喜。 可惜,好人不长命。八个月后,沈荣为保护燕王而死。江氏惊闻噩耗,动了胎气,当天夜里就肚痛发作,早产生下了沈祐。 那一年,江氏才十八岁。正是如花的青春韶华。为亡夫守孝三年,也才二十一岁。江氏要改嫁,沈家也没什么可说的。总不能让江氏守一辈子寡。 江氏改嫁时,带走了所有的嫁妆,还将燕王赏给沈家的抚恤银子一并带走了。没给儿子留下一星半点。 沈茂一声没吭地养着侄儿沈祐,权当自己多了一个儿子。 沈茂唯一不满的,是江氏对沈祐太过冷淡,近乎不闻不问。 一年中,江氏只在沈祐生辰那一日打发人送些东西来。沈祐想见亲娘,便得去江氏的夫家邱家。 沈祐年幼的时候,还总惦记去邱家见亲娘。年岁渐长,去的越来越少。 沈祐从不提亲娘对他如何,沈茂和大冯氏又岂会猜不出来? “算了,只当没这个人。”沈茂呼出一口闷气,低声道:“以后我们替四郎娶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媳妇,等四郎成了家,孤僻阴沉的脾气也就改了。” 但愿如此。 大冯氏轻呼一口气,点了点头。 …… 微凉的夜风吹拂在脸上,策马驰骋的少年沈嘉满腔热血,眼睛亮如星辰。 他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可惜骑马时不便说话,只能忍着。 就这么一路忍到沈府。 沈府位于鸣玉坊的石狮胡同。 这里住的多是世袭锦衣卫或是中低等的武将人家。沈家这座五进的大宅子,比冯府大了不少。不过,论地段,着实差了一大截。 长子在江南当差,长媳随着一同去了江南。 次子进了锦衣卫,忙着当差,十天半月才能回府一日。次媳身孕不满三个月,在内宅里养胎。今日便没随着一同去冯家。 沈嘉下了马,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亲兵,兴冲冲地拉着沈祐的手:“四弟,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沈祐瞥了俊脸放光急不可耐的沈嘉一眼,冷酷无情地拒绝:“不行。” 他才不想被沈嘉聒噪一整晚。 沈嘉压根没将沈祐的拒绝当回事,扯着沈祐的胳膊就去了知春堂。一进寝室,便迫不及待地宣布:“四弟,我对少君表妹一见钟情,我要娶她为妻!” 沈祐:“……” 第十六章 一梦 沈祐没出声,用火折子点燃烛台。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这间寝室。 姑娘家的香闺,大多布置得精致雅洁。少年郎的住处,没那么多讲究。沈祐的寝室尤其简单。 宽敞的寝室里,除了必要的床榻柜椅之物,没一件多余的东西。干净整洁之余,透出一股清冷。 沈嘉早习惯了堂弟的阴沉少言,继续用亢奋又激动的语气说了下去:“我以前读书读到‘见之钟情思之难忘’,只觉好笑。人怎么会见另一个人第一面就心生爱慕?今日我才知道,世间真的有这样的情意。” “少君表妹冲我微微一笑,便如春暖花开,我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沈嘉陶醉地闭上眼片刻,然后睁开,一脸期待地问审祐:“四弟,你是不是也觉得少君表妹待我不同寻常?” 沈祐忍无可忍,伸腿将沈嘉踹到穿衣铜镜前。 沈嘉皮粗肉厚,被踹一脚不疼不痒,就是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你这是做什么?” 沈祐瞥他一眼,吐出几个字:“让你照照镜子。” 看看自己哪点配得上人家。 沈嘉压根没听出这一层意思,果然认真地端详起镜中的自己,然后喜滋滋地说道:“我这般俊朗英武爽朗体贴的少年郎,少君表妹岂能不动心?” 沈祐:“……” 沈祐抽了抽嘴角。 很显然,和情窦初开春心萌动的沈嘉是没道理可讲的。 沈祐很快换了个说法:“还有半个月是锦衣大比,你不考中,有什么脸去冯家见少君表妹?” 此话十分有理。 沈嘉眼中燃起了旺盛斗志,用力一握拳头:“你说得对。我明日五更就起床练武!” 接下来,兄弟两个各自沐浴,一同睡下。 沈嘉嘴里嘀咕个不停,翻来覆去地说着少君表妹。 沈祐不胜其扰,闭上眼装睡。 沈嘉这才闭了嘴,很快发出了细微的鼾声。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在梦中也咧着嘴。 耳根终于清静了。 沈祐暗暗松口气,在黑暗中睁开眼。 亲爹沈荣是习武天才,他的天赋更胜沈荣。力气远胜常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式兵器,都不在话下。骑马射箭,更是精通。 他的目力耳力,也极灵敏。 一片黑暗中,他依旧能清晰地视物。屋檐外的树梢上,飞来一只鸟雀,轻盈地停落在枝头。 耳边的鼾声,越来越响。 沈祐伸手,用力捏紧了沈嘉的鼻子。沈嘉像蛤蟆似地张口嘴,鼾声终于停了。 没心没肺胸无城府的人,活得简单又快乐。真让人羡慕。 沈祐将一声轻叹咽入喉中,闭上眼,渐渐有了睡意。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中,他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骑着一匹赤色的汗血宝马。身后一群面容冷肃个头高壮的锦衣卫。 然后,他在一处巍峨的王府前停下。一挥手,身后锦衣卫冲上前,饿虎一般扑进府中,四处搜查。 一堆宫人内侍瑟缩着跪着,脸上溢满了绝望。 其中一个忽然站了起来,不知叫嚷了什么,他冷着脸拔刀,一刀下去,血花四溅,内侍软软倒了下去。 很快,一个身着明黄色皇子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眼前,神情狰狞而愤怒,以手指着他怒骂。锦衣卫们面有迟疑,不敢上前。 他面不改色,悍然出手,以迅雷之势制服了这个男人,封了王府。 再之后,他进了另一座王府,拱手禀报。坐在上首的男子年约四旬,同样穿着明黄色的皇子服,面容英俊而威武,气势迫人。 男子看着他,目中闪过激赏。 梦中没有任何声音。 也没有色彩。 就连情绪也像是被凝结住了。一切沉默而诡异。 直至一个内侍走了进来。 轰! 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无声地炸开。天地间陡然有了色彩,耳边有了声音,一切都鲜活了起来。 这个内侍,个头不高,身形略有些单薄,眉清目秀,一张口声音阴柔尖细:“沈统领擒住秦王,封了秦王府,为燕王殿下立下大功。殿下论功行赏,沈统领是第一份。咱家可得恭喜沈统领!” 他听到自己冷然的声音:“冯公公在秦王府里潜伏三年,查到了秦王勾连武将意图谋反的证据。论功劳,我岂能比得上冯公公。” 这个冯公公呵呵一笑,假惺惺地自谦:“沈统领如此盛赞,咱家愧不敢当。是燕王殿下运筹帷幄,定下妙计,才有今日之胜。” 恬不知耻地大拍燕王殿下的马屁。 燕王殿下被拍得身心愉悦,笑着说道:“你们两人,一明一暗,皆是孤的左膀右臂。以后,你们两人一个执掌锦衣卫,一个暗中掌管密探。齐心协力,为孤当差。” “孤绝不会亏待你们。”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冯公公便已感激涕零地跪下谢恩:“殿下这般信任奴才,委奴才以重任。奴才定不负殿下所托。殿下一声令下,奴才愿为殿下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阿谀奉承,巧言令色! 他心中鄙夷不屑,没有跪下,只拱了拱手:“末将定当尽心竭力。” 燕王殿下倒是听得入耳,哈哈大笑:“好!好!好!孤得了你们两个,犹如多了千军万马。” 之后,有臣子前来议事。他和冯公公不宜久留,各自告退。 走出书房后,冯公公挑眉,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以后还请沈统领多多提携照顾。” 他心中冷笑,神色漠然:“冯公公实在客气。说不定,日后得请冯公公提点照顾我。” 两人对视一眼,在各自的眼中看到了戒备和敌意。 一山不容二虎。 不行,得想办法除掉他!再不济,也得牢牢压他一头! ……沈祐猛然醒来。 心跳有些激烈,呼吸也比平日急促,掌心里俱是冷汗。 这个梦,太真实了! 仿佛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只是记忆被尘封,今日不知为何触碰了闸门,露了一丝。 头有些疼。 沈祐平稳呼吸,慢慢从床榻上坐起,用手揉了揉额头,让自己清醒冷静。 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能当真。 第十七章 出府(一) 五更天,天色微亮。 冯府的主子们都已起身。 周氏姚氏领着儿女们前来雍和堂请安。 冯侍郎穿着绯色官服,威严中透着文官的儒雅之气。他目光一掠,先落在长孙冯文彦的脸上:“文彦,国子监四月底的考试,你准备得如何了?” 冯侍郎自己是科举出身,三个儿子,长子是两榜进士,三儿子是探花,读书最差的次子,也是个举人。 说冯家是书香门第,绝不为过。 到了冯家孙辈,就有些难以启齿了。 冯文彦课业平平,连考了三年,也没能考中秀才,每个月国子监的月考几乎都是乙下,从未拿过甲等。实在令人失望。 冯文彦被祖父凌厉的目光一扫,头皮一紧,低着头应道:“孙儿一定勤奋苦读,争取拿个甲等。” 冯侍郎淡淡嗯了一声,又看向冯文皓。 冯文皓比起冯文彦来,还要差一截。冯文彦好赖是考进国子监的。到了冯文皓这儿,靠的是冯侍郎这张老脸。三品以上的官员,有一个荫补的名额。冯文皓用这个名额才进了国子监读书。 冯文皓生性懒散好玩,在国子监里还结交了几个“性情相投”的好友。想靠读书考功名是没指望了,别惹祸都算好的。 不过,冯文皓嘴皮子麻溜,惯会讨长辈欢心,腆着脸笑道:“祖父,孙儿一定尽力。” 冯侍郎略一皱眉,最后看向冯文礼。 冯文礼才七岁,还没到考国子监的年龄。冯府请了一个西席先生,冯文礼就在府中开蒙读书。 冯文礼倒是十分刻苦,不过,也算不得天资聪颖。 冯文礼年少胆小,被祖父一看,心里就发憷,很快垂下头。 冯侍郎将到了嘴边的叹息咽了回去。 孙子们不争气,一个不如一个。亏得还有几个貌美的孙女,能攀几门好姻亲,保冯家富贵前程。 冯夫人忽地眉头一皱,张口问周氏:“少君怎么没来雍和堂请安?你昨日没将冯家的规矩告诉她吗?” 周氏忙起身应道:“儿媳这就打发人去荷香院,让少君过来。” 冯夫人有些不满:“我一把年岁了,还能掌家几年?以后这冯家内宅,都得你来掌管。荷香院的事,你这个做伯母的要多上心。” 周氏只得低头认错:“婆婆说的是,是儿媳太过粗心,以后一定留意。” 长媳不好当。 婆婆性情严苛近乎刻薄,周氏这个长媳,就更难了。事事小心,事无巨细,还是时常被挑刺。 话未说完,大丫鬟胭脂走了进来:“启禀老爷夫人,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吉祥有事禀报。” 这一大早的,不来请安,打发丫鬟来算怎么回事? 冯夫人心中愈发不快,淡淡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吉祥进了雍和堂。 众目睽睽之下,吉祥有些局促,行了一礼说道:“奴婢见过老爷夫人。三小姐赶路奔波辛苦,十分疲倦,今日有些头痛,要歇息一日。请老爷夫人恩准!” 冯夫人轻哼一声:“倒是娇惯的很。” 冯侍郎警告地看冯夫人一眼。 冯夫人只得改了口:“姑娘家身子骨娇弱,多歇两日也无妨。” 吉祥松口气,又怯生生地张口道:“表公子今日要出府,小姐吩咐奴婢随行。不知这是否合府中的规矩。” 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冯夫人懒得过问,随口道:“和门房管事说一声便可。” 吉祥忙谢恩告退。 出了雍和堂后,“吉祥”勾起嘴角,目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这个“吉祥”,是冯少君易容装扮出来的。 冯少君八岁到了崔家。崔家是平江府顶尖的富户,养了不少家丁护卫,还以重金养了几个江湖高人看家护院。这其中,有一位胡娘子,擅长易容术。 冯少君知道后,颇觉有趣,私下央求外祖母,想学胡娘子的独门秘技。 外祖母对她千娇百宠,很快应了。 江湖人看家保命的本事,轻易不肯传授。不过,在得了万两银子后,胡娘子恨不得将全身的本事都传给冯少君。 冯少君练武算二流,学易容术的天赋却是世间少有。 一个人易容改扮成另一个人,不算最难。 难的是行立坐卧说话行事不露分毫破绽。 冯少君在十一岁时,已经能易容改扮瞒过外祖母的眼。到十三岁时,胡娘子对她说:“你的易容术已青出于蓝。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你会易容术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像你习武一样。” “这都是你压箱底的本事。或许有一天会派上用场,能救你一命。” 她将胡娘子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除了外祖母,只有郑妈妈和吉祥知晓。 她和吉祥年龄相若,个头身形差不多。她想溜出崔家,便和吉祥“互换身份”。吉祥扮作她的样子,在屋子里待一日。 她易容成吉祥的模样出现在人前。 前世,她便是用这个法子,逃出了秦王府。 数年后,她以秦王府和冯氏满门的鲜血,告慰无辜枉死的吉祥和郑妈妈在天之灵。 …… 前世种种,冯少君不愿再想。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见表哥崔元翰。 “奴婢见过表公子。” 冯少君行礼时的娇俏模样和吉祥分毫不差,声音也一般无二:“小姐今日有些头痛,要歇一日。打发奴婢随表公子一同出府。” 表妹娇生惯养,赶路奔波歇息几日再正常不过。 崔元翰丝毫没起疑心,笑着说道:“既如此,我一个人出府便是。你回去好生照顾表妹。” 冯少君笑道:“有郑妈妈照顾小姐,表公子只管放心。奴婢奉主子之命,得去一趟红妆阁。” 红妆阁专卖女子水粉胭脂香膏,在京城颇有名气,在江南各府亦有分店。 姑娘家嘛,都爱美。冯府有几位姑娘,少不得互相攀比。以少君表妹的脾气,自然要做最美的那个。 崔元翰失笑:“也好。” 然后,传令下去,点了几个护卫,领着娇俏可人的“吉祥”,一同出了冯府。 第十八章 出府(二) 崔元翰今日出府,是要去牙行。 大齐房屋田铺买卖,都要经过官牙牙行。今日一大早,少君表妹打发人送了口信来,请他去牙行寻一处大宅子。 崔元翰早习惯了听表妹差遣,也没问其中缘故,就应了下来。 崔元翰第一次进京城,对京城的一切都觉新鲜好奇。骑在骏马上,举目四顾,颇有些鲜衣怒马的贵公子风范。 冯少君也骑了一匹温顺的母马,慢悠悠地随在崔元翰身后。 这是易容成吉祥的另一桩好处了。 大家闺秀等闲不能出府,偶尔出行,也要端坐在马车里,不能随意露面。做丫鬟的,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她骑着小母马慢行,沿途行人目光扫一眼,见是个丫鬟打扮的娇俏姑娘,很快就收回目光。 春意融融,阳光正好。 冯少君嗅着新鲜空气,惬意地眯了眯眼。 京城共有六处官牙牙行,离得最近的牙行,在明昭坊。骑马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这个时辰,牙行刚开门,里面还没什么人。几个官牙正凑在一起闲话,见来了衣衫鲜亮的贵客,忙笑着迎了过去。 官牙们整日和人打交道,目光一扫,就知道一行做主的人是谁,殷切地笑着招呼:“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崔元翰年纪不大,于人情来往却颇为老练,笑着说道:“免贵姓崔。我是平江府的商户,没有京城户籍,想在京城买一处大宅子,可有办法?” 哟! 这可是来了头大肥羊! 平江府之富庶,赫赫有名。这位崔公子张口就要买大宅子,定是富户。这一笔买卖做成了,就是一大笔丰厚的佣金。 官牙们愈发殷勤。其中一个官牙笑着说道:“没有京城户籍,想买宅子,确实要费些周折。崔公子到我们牙行来就对了。” 另一个官牙笑着接口:“只要多付些银子,衙门的手续就能办妥。” 天底下都一样。 只要有银子,到哪儿都好办事。 崔元翰微笑道:“银子的事好说。” 崔元翰身后的小厮长青轻车熟路地拿出银袋子,赏了几个官牙每人十两银子。 只这一笔赏银,就抵官牙们一个月的工钱了。 官牙们眼睛都快放光了,团团将崔元翰围住,七嘴八舌地奉承,一边热络地介绍近来在牙行寄卖的大宅子。 “三进的宅子就不用说了。” 崔元翰从长青手中拿过折扇,唰地打开,折扇上的美人体态婀娜掩面而笑:“要四进五进的大宅子,地段要好。价格贵些也无妨。” 冯少君看着表哥这副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 崔家在平江府有千倾良田,有最大的绣庄,养着上千个织娘。 崔元翰在平江府是数一数二的贵公子,出手慷慨,花银子不眨眼。现在摆出这等纨绔气度,十分唬人。 凝神听了片刻,冯少君低声道:“表公子,这处宅子不错。” 冯少君以前也常扮成吉祥的样子,和崔元翰出来走动也不是一两遭了。 再者,吉祥是冯少君的贴身大丫鬟,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 崔元翰闻言,略一点头,吩咐官牙将这处宅子的情形说得仔细些。 那官牙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口沫横飞:“……这处四进的大宅子,就在明昭坊葫芦街,离这儿只隔了三条街。骑马盏茶功夫就到。” “这处宅子的主人,是晋地大商人。因着年迈要回乡,便想将宅子卖出去。宅子修建得宽敞精美,园子里假山奇石皆有,还有奇花异草。宅子里的家具,都是上好的梨花木。买下连归置收拾都省了,直接就能搬进去。” “这等地段,这样的宅子,价格自然高了些。等闲人来,小人提都不会提。” “崔公子若有兴趣,小人这就带着公子过去看看宅子。” 崔元翰也来了兴致:“也好。” 左右闲着无事,去看看宅子权当消遣。 …… 这处宅子果然不错。 位置上佳,陈设精致,收拾得整洁干净。就是价格贵了些,开价六万两。不过,京城地价物价本来就高。算起来约莫贵了两成。 冯少君转了一圈,颇为满意,将崔元翰拉到一旁,悄声低语:“表公子,今日就下定金,早日将宅子买下吧!” 崔元翰一愣:“是不是急了些?而且,少君表妹不能单独立户,这宅子写谁的名字?” 冯少君轻声道:“奴婢临出门之前,小姐嘱咐奴婢给表公子带几句话。” “宅子就写在崔家名下,免得日后冯家牵扯不清。最好在一个月内置办妥当,小姐也能早日搬进宅子里。” 什么? 表妹还要搬过来住? 他以为表妹是买一处宅子,留着日后做嫁妆。 崔元翰又是一惊,脱口而出道:“她刚回冯府,怎么就想着搬出来?”心念一动,面色倏忽一沉:“是不是在冯家受欺负了?” 冯少君低声道:“个中缘故,奴婢也不清楚。小姐就是这般叮嘱奴婢的。” 崔元翰拧起眉头,手中折扇也不摇了,思忖片刻,很快下定决心:“好,我和官牙谈妥了就下定金。” 冯少君从怀中取出荷包,小小的荷包里放了数张银票。银票一张一千两,凭着银票和印信,可以在京城最大的票号丰德钱庄里取出现银。 崔元翰却道:“我带了银票出来,足够付定金。你这些银票带回去给表妹。” 崔元翰看着好脾气,实则极有主见。要说服他,只有冯少君“亲自”出马。 冯少君也没坚持,将银票收了起来。 崔元翰花了小半日功夫,才谈妥当。宅子总价谈到了五万五千两。付了两千银子做定金,签了两份条约。商定好一个月之内付剩余的银子,并办妥一应手续。 一个月后,宅子就能到手了。 忙完了正事,众人都觉饥肠辘辘。 冯少君笑道:“奴婢刚才问了牙行的人,这条街上就有一座极有名气的老字号酒楼,叫鼎香楼。” 崔元翰欣然一笑:“好,今日我们去鼎香楼尝个新鲜。吃完午饭,再去红妆阁。” 第十九章 巧遇 鼎香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酒楼之一。 时值正午,鼎香楼里宾朋满座,人来人往。伙计热络地招呼来客:“这位公子里边请,公子来得巧,还剩最后一个雅间。” 贵公子出行,身边带着小厮和俏丫鬟,再正常不过。 冯少君悠哉地跟在崔元翰身后。 小厮长青腆着脸献殷勤:“吉祥妹妹,酒楼里人多,我护着你一些。免得有人挤着碰着你。” 吉祥正当妙龄,娇俏可人,又是主子的贴身大丫鬟。崔家小厮们暗中恋慕吉祥的,不在少数。 长青身为崔元翰的小厮,和吉祥见面说话的机会最多,一心盼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冯少君看着长青含情脉脉的眼神,心里暗暗好笑。 吉祥的心思,她这个做主子的当然清楚。吉祥对长青并无男女情思。只是,吉祥心软,脸皮又薄,说不出什么难听话来。 冯少君心肠就硬多了。 她蹙了蹙眉,用吉祥的声音冷淡道:“你离远一些,就没人挤着我了。” 被吉祥妹妹用嫌弃的眼神看着,长青的少年心顿时碎了一地。 冯少君又淡淡补了一句:“还有,以后别叫我吉祥妹妹,免得让人误会。” 长青:“……” 长青哭的心都有了,委屈地应了一声,挪开了几步。 崔元翰耳尖,也听到了一些。不过,这等事,做主子的也不便插嘴。为了避免长青尴尬,他只当没听见。 进了雅间后,崔元翰将随行的五个侍卫叫了进来,笑着说道:“行走在外,没那么多讲究,你们一同坐吧!” 冯少君刚入座,就听雅间外响起了跋扈的少年声音:“让他们出去,给本公子让出雅间!” 伙计为难不已:“请公子见谅,本店从没有撵客人的规矩……” “嘭!” “诶哟!” 一声惨呼,伙计被踹倒在地。 旋即,雅间的门被猛然推开。 几个衣衫鲜亮的纨绔公子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当先的那个,穿着杏色锦袍,头戴玉冠,手中摇着折扇,脸生得还算能入眼,却满面骄纵之气,眼角微吊,目光轻浮。 冯少君眉头微动,神色微冷。 真没想到,一出府就遇了“熟人”。 这个纨绔公子,姓丁,单名一个琅字。 丁琅的父亲是户部郎中。四品的官职,在京城倒不算什么,他的外祖父却大有来头,是宗人府的宗正福亲王。 他的亲娘,正是宁慧郡主。 前世,她被小冯氏带进康郡王府,不但见了秦王妃,也遇过宁慧郡主母子。宁慧郡主因陈年旧事,对她挑剔不善。 这个丁琅,一见她就起了色心,百般纠缠骚扰。 当年,她肯应下秦王府的亲事,也有借着秦王府威势避开丁琅之意。不然,以冯侍郎为人,眼见着秦王府亲事不成,少不得为她另谋一门“好亲事”。 “本公子姓丁,父亲户部丁郎中,母亲宁慧郡主。”丁琅横行霸道惯了,压根没拿正眼看崔元翰,一脸傲然地说道:“这个雅间本公子要了。都滚出去!” 崔家几个侍卫心中燃起怒火,等着主子下令动手。 崔元翰却生生咽了这口闷气,一声不吭地迈步离去。 京城勋贵官宦多如狗。 眼前这个纨绔少年,来头不小,目中无人,语气轻狂。 来京城之前,祖母许氏反复叮嘱过他,不可在京城惹事。免得牵连到少君表妹。所以,这口闷气只能忍了。 冯少君心疼忍气吞声的表哥,在心里给丁琅记了一笔。 这笔账,以后翻倍算回来。 丁琅眼角余光一瞟,忽然发现了一个小美人,嘴角一咧,竟伸手要抓冯少君的胳膊:“咦?这儿竟还有个小美人……” 手还没沾到衣袖,冯少君已闪身避让,迅疾出腿。 这一腿悄然无声,却用足了力道,狠狠踢中了丁琅的膝弯处。 丁琅猝不及防,腿弯骤然剧痛,惨呼一声,直接就跪倒在地。 身畔几个同行的纨绔少年也被惊住了,立刻冲过来将丁琅围住,七嘴八舌地问道:“丁大,你怎么了?” “腿没事吧!” “快些送去医馆,看看伤得重不重。” 丁琅何曾吃过这等亏,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飙出来了:“快,将那个小娘皮抓住。本公子饶不了她!” 众人一回头,哪里还能见小美人身影。 其中一个抢到窗边,眼见着崔元翰一行人已骑上骏马。忙张口嚷道:“快,将他们拦住!” 身后的侍卫忙抢着跑下楼,却见几匹骏马已踢踏着跑远,已经追之不及了。只得捏着鼻子上楼挨骂。 丁琅坐在地上,一边惨呼一边怒骂侍卫不中用:“连个人影都没追到。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本公子养着你们有何用!” 侍卫们也委屈得很。 他们都在雅间外守着,哪里知道雅间里的事。再者,这几个人跑得比兔子还快。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一行人就骑马跑了。 “丁大,你怎么还坐地上不起来?”一个纨绔少年用力拉扯丁琅,一边张口嘲笑:“区区一个小美人,能有多大力道,你不会从此瘸了吧!” 丁琅死要面子,不肯承认自己腿疼得厉害,硬撑着站了起来:“谁说的。本公子好的很……” 这一用力,腿弯处又剧烈地疼了起来。 丁琅一个踉跄,又跪了回去。 身边狐朋狗友,不厚道地哄笑起来。 丁琅丢人现眼,恼羞成怒:“还不快扶我起来!” 丁琅被人扶着起身,坐到椅子上,腿弯还是疼得厉害。心中咬牙发誓,日后定要找到那个小娘皮,将她碎尸万段! …… 崔元翰一行人策马飞奔,跑了几条街才停下。 长青心跳激烈,惊魂不定地看向身侧的“吉祥妹妹”:“你、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忽然就动了手?” 娇俏又可爱的吉祥妹妹,怎么忽然这么厉害了? 冯少君没搭理长青,看向崔元翰:“奴婢给表公子惹麻烦了。” 崔元翰定定心神说道:“这算什么麻烦。不揍他,难道要被他白白占便宜不成。反正京城这么大,他又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来历,揍就揍了!” 第二十章 红妆(一) 自小到大,表哥对她最好,对她身边的丫鬟也这般维护。 冯少君心中一暖:“多谢表公子。” 有了这一个插曲,崔元翰也没心情大吃大喝了,目光一扫,随意找了个普通酒楼。点了一桌菜肴。 填饱了肚子,众人去了红妆阁。 冯少君抬头看一眼熟悉的招牌,心中唏嘘不已。 分店开至大齐各郡县的红妆阁,是京城巨商罗家的产业。 罗家私下早已向燕王投诚,红妆阁每年收益的五成银子,都进了燕王府。罗家不但以红妆阁赚取巨额金银,而且以各地红妆阁为据点,刺探收集消息。 前世,她投靠了燕王之后,也接手了红妆阁暗中的人手。 所以,她对红妆阁再熟悉不过。 重生一世,同样的路,还要再走吗? 冯少君罕见地犹豫了。 前世她被逼至绝境,不得不投进深不可见底的泥潭。为了报仇,为了夺取燕王信任,她接下最危险的任务,易容装扮潜进秦王府做内应。 易容一两日,是一件趣事,权当消遣。 整整三年,她化身为内侍“冯公公”,一步步靠近书房,查找出书房密室,潜入密室中找到了秦王意图谋反的证据…… 那样晦暗无光精神紧绷步步为营谨慎到极处的日子,还想再过一回吗? “吉祥,”崔元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红妆阁卖的是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香膏,我进去多有不便。那边有个茶楼,我去小坐片刻。你买好了东西,去茶楼找我。” 冯少君回过神来,冲崔元翰一笑:“劳烦表公子等上一等,奴婢去去就来。” 要不要重入燕王麾下,且慢慢思虑斟酌。 眼下,先进这间红妆阁,探一探里面动静。 崔元翰笑着点点头,领着长青去了茶楼。 长青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 崔元翰瞥了长青一眼,随口说道:“不是你的,别多想。等回了平江府,我替你做主,在崔家丫鬟里给你挑一个水灵的。” 少君表妹日后必然高嫁,吉祥是少君表妹的贴身丫鬟,也得随着主子嫁入高门。日后做通房也好,嫁个管家也罢。 总之,都不是长青能想的了。 崔元翰这么一说,长青眼泪都快下来了,用手背重重抹了一下眼睛。 瞧瞧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着实怪可怜的。 崔元翰有些同情,又觉得好笑,扯着长青去喝茶。 …… 此时,冯少君已迈步进了红妆阁。 红妆阁声名赫赫,自有过人之处。 门面铺子十分宽阔,是三间门铺打通而成。地上铺着柔软的毛毯,十数个排列整齐的木架,陈列着各种颜色大小不同款式不一的脂粉香膏。 一眼看去,琳琅满目,令人神往。 这里来往的都是女客,负责招呼客人的伙计,都是妙龄女子。穿着一式的浅红色短襦玉青色长裙,面容清秀,满面含笑。 冯少君一进去,便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笑吟吟地相迎:“这位姑娘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这里有各式脂粉香膏,姑娘可要试一试?” 名门闺秀官家千金们,不便亲自来,大多打发丫鬟或管事妈妈前来。 冯少君此时一副俏丫鬟的模样,出现在红妆阁里半点不惹眼。 冯少君微微一笑:“我要一盒木莲口脂,二钱兰花粉,三两茉莉香膏,外加四盒茶花香的胭脂。” 那女子目中闪过一丝讶然,神色未变,柔声笑道:“姑娘请到里面的雅间坐上一坐。有专人招呼姑娘。” 冯少君含笑点头,随女子进了后堂雅间。 雅间不大,颇为幽静。 没等片刻,专门招呼“贵客”的人来了。 来人同样是一个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容貌十分标致,只可惜额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那刀疤从头顶一直延到右眼上,只差一点就伤到眼。 这一道疤,毁了女子的美丽容颜。就如一张白纸,被浓黑的墨染了一片。 冯少君心里一跳。 竟然又是熟人。 这个女子,叫于二娘。是燕王麾下的得力干将,擅长配制迷药毒药。为人心黑手辣,对燕王忠心不二。 于二娘出手阴毒,必伤人命,凶名昭著。后来被人查出了真实身份,被身手高明的刺客暗杀殒命。 于二娘一死,她这个“千面狐”才得以脱颖而出,入了燕王的眼,成了燕王心腹。 前世她和于二娘打过两回交道。而且,于二娘额上刀疤是她独有的标记,只一个照面,冯少君就认出了她。 于二娘因额上有刀疤,所到之处,被人瞩目是常事。 “这位姑娘贵姓?”于二娘省视地打量冯少君,一边快速地以手打出了几个手势。 “我姓崔,家中还有一个兄长,叫我一声崔姑娘便是。”冯少君微笑着应道,右手同样快捷地回了几个手势。 这是燕王麾下密探碰面时询问对方身份之用。 于二娘在询问她是谁。 她以手势回应,自己来自江南平江府,刚入京城。 燕王密探众多,遍布各地。男女老少皆有,且来历各异,彼此间互不相识。为了隐秘,连验明身份的标记牌都没有。全凭这一套手势来确认彼此身份。 唯一知道所有密探真实身份的人,是燕王身边的杨公公。 就连燕王自己,也不知密探到底有多少。能入燕王眼的,皆是最厉害出众之辈。 于二娘生性多疑,继续问道:“崔姑娘今日来做什么?” 手中又是一连串变化的手势。 是谁派你来京城? 冯少君面不改色地应道:“红妆阁大名鼎鼎,我今日特来买些胭脂水粉香膏。”一边以手势回应。 上峰下了密令,不便相告。 于二娘眼眸微微一眯,再次询问。 你从何处知道的红妆阁? 冯少君手势变化之快,丝毫不弱于二娘。 自有人告诉我。 于二娘紧紧盯着冯少君的脸,一时窥不出破绽来。 冯少君坦然回视。 过了片刻,于二娘神色一松,语气也缓和了下来:“崔姑娘果然是自己人。” 第二十一章 红妆(二) 这算是过了第一关。 以于二娘的多疑谨慎,之后一定会将此事上报杨公公。这也正是她来红妆阁的目的,先和杨公公搭上线。 冯少君冲于二娘笑了一笑:“多谢。我刚才要的东西,请备齐装好算账。” 于二娘的眼眯了一眯,淡淡道:“崔姑娘稍候。” 片刻后,印着红妆阁标记的四个锦盒被捧了来。冯少君要的四样东西,被整齐地放在锦盒里。 红妆阁的东西出了名的贵,加起来总计一百两银子。 冯少君将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塞入于二娘手中:“不必找了。剩余的银子请姑娘喝茶。” 红妆阁里的客人非富则贵。 不过,像冯少君这般出手慷慨的,前所未有。 身为燕王密探,每个月都有极丰厚的月例银子。完成一桩任务,还另有赏赐。于二娘是燕王密探中首屈一指的人物,每年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 于二娘不至于眼皮浅薄至见了千两银票走不动路,不过,财帛动人心。 一千两银票入手,于二娘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客气了起来:“姑娘特意来红妆阁一趟,总不会就是为了买东西吧!如果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只管张口。” 冯少君微笑道:“我想见一见杨公公。” 连杨公公都知道。 可见的确是自己人。 于二娘的面色又缓和三分:“杨公公等闲不出府见人。你想见杨公公,我就替你传一回信。如果有了回音,我该传往何处?” 冯少君面不改色地答道:“我隐藏踪迹,真实住处不便相告。如果杨公公肯出府一见,十日后,我来红妆阁见杨公公。” 红妆阁本来就是传递消息之处。 密探们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密”字。谁也不会轻易泄露踪迹的真实身份来历。 于二娘不再多问,点点头应下。 冯少君又压低声音道:“听闻红妆阁里有一种上好的迷药,无色无味,嗅入鼻间两息便倒。我想买上一些。” 江湖中人,会使迷药的不在少数。胡娘子便会调制迷药。 不过,于二娘更精擅此道。 冯少君前世从杨公公处得过一瓶这样的迷药,用着十分顺手。一见于二娘,顿时动了心思。 竟连自己压箱底的本事都知道。 于二娘终于戒心尽去,迅速低语道:“正好还剩最后一瓶。我这就去取来给你。你刚才给的银子绰绰有余,不必再给了。” 冯少君一颗心落了地,笑着道谢。 一盏茶后,于二娘取了两个瓷瓶来。 白色的瓷瓶里面放着迷药药丸,捏开便能瞬间迷倒一丈之内的人。另一个浅蓝色的瓷瓶里面是解药,提前服下便可。 …… 崔元翰坐在茶楼里,目光正对着红妆阁。慢悠悠地喝了两盏清茶,就见“吉祥”笑吟吟地捧着四个锦盒出来了。 崔元翰立刻起身出了茶楼。 长青今日被打击巨大,没勇气再去献殷勤,闷闷地跟在主子身后。 “表公子,奴婢东西都买齐了。”冯少君笑着说道。 崔元翰笑道:“我们出来也有大半日了,这就回冯府吧!” 冯少君点点头。 一行人骑马回冯府,半个多时辰后,从侧门进了冯府。 崔元翰心中惦记“身体柔弱”的少君表妹,厚颜去了荷香院探望。 郑妈妈笑着行了一礼,抬头时和冯少君对视一眼。 小姐没露馅吧! 冯少君挑眉一笑。 当然没有。 郑妈妈稍稍放了心,对崔元翰笑道:“小姐在屋子里歇了大半日,已经好多了。我这就请小姐出来和表公子说话。” 崔元翰对郑妈妈也很客气:“有劳郑妈妈。” 片刻后,“冯少君”出来了。 这几年里,吉祥没少扮过主子。俏脸上被易容后,看不出半点端倪,走路姿势也和冯少君平日一样。 只一样,一张口声音略有不同。熟悉亲近的人听了,就会察觉出不同。 所以,冯少君每次想偷溜出府,都装病。人病了,声音低哑些难免,也不会惹人疑心。 吉祥迅速看了主子一眼,用娇弱的声音说道:“我没什么大碍,就是疲累的很,怕是要再歇两日。表哥不必为我挂心。” 崔元翰打量一眼,见“表妹”面色还算红润,这才放了心:“没大碍就好。” 顿了顿,又低声道:“表妹,你让我去看宅子,我已经看妥了一处。定金已经付了,一个月后就能办妥手续。” “好端端地,你为何忽然要搬出冯家?是不是冯家有人欺负你?” 吉祥照着主子之前叮嘱的答道:“此事确实有些缘故。这里不便说话,表哥去书房里等我。我去更衣。” 更衣是女子方便的委婉说辞。 崔元翰点点头,去了书房。 这一边,冯少君和吉祥一起进了闺房里。 门一关上,吉祥长长松了口气,立刻恢复原来的声音:“小姐,这大半日,老夫人打发人来过一回,大太太二太太亲自来过,还有几位小姐,都来探望过。” “奴婢第一次应付这么多人,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冯少君莞尔一笑:“辛苦你了。” 她开了匣子,拿出特制的药水。以柔软的棉布沾着药水一点点擦拭面颊。很快,脸上被抹去厚厚一层,露出真容。 整个过程,如换脸一般。 吉祥每看一次,都要惊叹一回:“太神奇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又为吉祥洗净脸。主仆两个互换回自己的衣服。 冯少君一边穿衣,一边随口道:“今日我揍了一个纨绔公子,长青大概是被吓到了。以后应该不敢向你献殷勤了。” 信息量有点大。 吉祥有些懵,来不及多问,冯少君已迈步去了书房。 吉祥忙跟了上去。主子在书房里说话,吉祥和长青便在书房外守着。 换在平时,有了这等亲近说话的机会,长青早就凑过来了。今日离得远远的,耷拉着头,偶尔飘过来一眼,含着两分委屈,三分无助,四分可怜。 吉祥:“……” 感谢主子,替她解决了一桩小麻烦。 吉祥悄然侧过身子,直接免了和长青眼对眼相顾无言的尴尬。 …… 第二十二章 愤怒 书房内。 崔元翰没有说笑的心思,正色问道:“表妹,你为何要搬出冯府?” 冯少君不答反问:“表哥,你可知道冯家催我归京,是为了什么?” 崔元翰当然知道,迅速答道:“你明年就要及笄说亲,自然得回来。” 留在平江府,一来于理不合。二则,以崔家的门第,最多就是寻个富商人家或是低等官员,实在太委屈冯少君了。 有冯侍郎这个官居三品的祖父,冯少君可以说一门好亲事,以后做个官家少奶奶。 所以,祖母许氏再不舍,也让他送表妹回冯家。 冯少君低声道:“冯家想攀附权贵,让我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什么? 崔元翰热血上涌,既惊又怒,霍然起身:“这冯家留不得了,表妹,我立刻带你回平江府!” 甚至没有追问冯少君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冯少君却道:“不,我不能走。” “我姓冯,是冯家的女儿。婚配一事,根本绕不开冯家。再者,他们已经起了恶意算计之心,又怎么肯轻易放弃。” “我不能回平江府,更不能将崔家拖入这一潭泥沼。” “我要留在京城,将这件事彻底解决。让算计我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冯少君眉头未动神色未变。不知为何,竟透出令人心惊的寒意。 崔元翰心中旺盛的怒火,莫名地熄了一半:“所以,你才让我去买宅子?” “没错。”冯少君抬眼和崔元翰对视:“这件事我不便出面,得劳烦表哥了。” 买一处宅子,花大笔银子倒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要去衙门登记办手续过房契。少说也得跑个三五趟。 崔元翰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此事就交给我,表妹不必操心。今日看好的宅子,已经付了定银,最多一个月就能办妥房契。你暂且忍一忍,在冯府里住些日子。” 原本,崔元翰送冯少君进了冯府就该回去。这么一来,就得在京城留一段时日。 这其中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心思不知凡几。 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说什么感谢的话就太见外了。 冯少君心头涌起暖意,轻声说了下去:“这处宅子,就落在崔家名下。等宅子到手,我立刻搬出冯府。” 崔元翰点点头。到此时,才想起追问:“你刚回来,怎么知道冯家的打算?还有,冯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会生出这等龌蹉心思!” 冯少君避重就轻地应道:“秦王府有一位常年卧榻养病的小郡王,今年十六。秦王妃想为小郡王寻一门亲事冲喜。” 秦王府? 崔元翰倒抽一口凉气,面色陡然凝重。 当今天子隆安帝垂垂老矣,几位皇子为了东宫之位明争暗斗刀光剑影。秦王是长皇子,执掌兵部,拉拢了许多朝臣至麾下,声势鼎盛。 和秦王府结亲,何止是攀附权贵,简直是攀龙附凤。 怪不得冯家生了恶心。 有这等诱人的富贵前程,牺牲一个不在身边长大的孙女算什么? 崔元翰自少随父亲打理崔家绣庄,见识颇丰,深知利益动人心的世间真理。越想越觉得冯少君处境艰险堪忧,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你也别太担心。”冯少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件事,我已有对策。” 崔元翰回过神来,反射性地问了一句:“什么对策?” 冯少君眸光一闪,微微勾起嘴角:“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崔元翰:“……” 崔元翰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小声嘀咕:“你这一笑,我怎么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冯少君笑着啐了他一口。 书房里沉重凝滞的气氛,为之一缓。 “买宅子的银子,由我来出。”冯少君低声叮嘱:“这件事,暂且瞒下,别告诉外祖母。免得外祖母为我忧心。” 崔元翰二话不说就应了。 一转头回了外院,就给祖母许氏写了一封长信,当晚就送去了平江府。 …… 冯少君以“身体疲累”为由,在荷香院里“歇”了六天。 周氏和姚氏每日轮番来探望,关怀备至。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也是每日都来。 就连冯夫人也按捺不住了,这一日亲自来了荷香院“探望”。 一看冯少君好吃好睡面色红润的样子,冯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身体疲累”,简直红光满面好吗?! 冯夫人语带讥讽地问道:“你歇了这么多天,身子骨恢复得如何了?” 冯少君对冯夫人的臭脸视若不见,笑着应道:“多谢伯祖母关心。前几日我昏昏沉沉地总想睡,今儿个倒是好些了。” 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是看哪儿都心气不顺。 冯夫人板着脸孔,教训了一番:“既是好了,以后每日去雍和堂晨昏定省,早晚问安。这是大家闺秀最起码的礼数规矩。” “这些年你在崔家,离得远,我这个做祖母的,没能好好管束教导你。从今日起,我得好好教一教你,免得在人前失礼,丢了冯家的颜面……” 滔滔不绝地训了一炷香功夫。 冯少君以帕子捂着嘴,打了个秀气的呵欠。 冯夫人:“……” 冯夫人眉头一竖,就要发怒。 冯少君一脸真诚地张口道歉:“伯祖母,对不住。我在平江府住了六年,外祖母心疼我年少要长身体,免了我请安的规矩。我习惯了早睡晚起,今日起得早,就有些迷糊犯困。” “对了,刚才伯祖母说什么来着?” 冯夫人热血嗖嗖上涌。 这个冯少君,简直就是来气她的! 身侧的徐妈妈见冯夫人被气得头顶冒烟,既心疼主子,又怕主子脾气上来和冯少君闹翻脸。悄悄扯了扯冯夫人的衣袖,以目光示意主子冷静些。 别忘了正事。 冯夫人将心头一口闷气咽下,勉力挤出一丝笑容:“学规矩的事,暂且不急。以后时间长得很,我慢慢教你。” “你姑母打发人送了口信来,今日就接你们去康郡王府小住。你让人备几身新衣,带些精致好看的首饰。一个时辰后就动身。” 第二十三章 做客(一) 小冯氏三日前就想接侄女们去康郡王府。 奈何冯少君身体疲累要静养,连荷香院都不出。 冯夫人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硬逼着“娇弱”的孙女出府做客。硬生生又忍了三天才张口。 冯少君故作为难地张口说道:“伯祖母,我还没学好规矩,要是去康郡王府失了礼数,丢了冯家的颜面就不好了。还是让二堂姐四堂妹五堂妹去吧!我留在冯府,随伯祖母学一学规矩。” 这怎么行。 冯夫人咳嗽一声,神色放缓,语气也亲切了起来:“傻丫头,康郡王妃是你嫡亲的姑母,便是你偶尔有差池,她还能和你计较不成。” “你快些让人收拾衣服首饰,早些动身。” 冯少君一脸迟疑:“可是,我还是想和伯祖母学规矩……” 学个屁的规矩! 冯夫人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先去康郡王府小住几日。等回来了,日日都来雍和堂,我亲自教你。” 冯少君还是有些犹豫:“万一我在康郡王府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伯祖母会不会怪我?” 冯夫人被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忍住怒骂的冲动,继续哄道:“伯祖母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冯少君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欢喜地笑道:“那我可就放心了。” 转头吩咐吉祥去收拾。 冯夫人也暗暗松口气。 这个混账东西,牙尖嘴利,实在难缠。她还从没这样放下过身段哄过谁呢! 冯少君瞥一眼冯夫人,饶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祖孙两个各怀心思,面上都未显露,气氛倒是难得的和谐。 冯夫人很快起身回了雍和堂。 过了片刻,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来了。 难得出府做客,就连低调老实的冯少菊也是一脸激动兴奋。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府的机会着实不多见。 冯少兰和冯少竹也不斗嘴怄气了,亲亲热热地挽着手。 她们两个都穿戴精致。 相较之下,冯少菊就略差了些,衣裙还算鲜亮,头上却没什么像样的首饰。 冯少君从首饰匣子里取出一朵珠花,笑着簪在冯少菊的发间:“五堂妹生得标致秀气,这朵珠花正衬五堂妹。” 那珠花是赤金打制,上面镶嵌着五色宝石。雕工精湛,花蕊纤毫可见。 一看就不知凡品。 冯少菊自小到大没戴过这样的名贵首饰,一时间既欢喜又不安,忙小声推辞:“这是三堂姐的东西,我不能夺人所爱。” 冯少君莞尔一笑:“一朵珠花罢了,算不得心头所好。” 可不是么? 那一日冯少君的箱笼整整半日才搬进府,整整放了三间屋子。冯府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冯三小姐是大财主? 不说库房里摆放的东西,就说梳妆镜前的首饰匣子,足有九层。刚才冯少君打开的是第三层,里面放的全是珠花金钗之类。 冯少君确实是随手取了一朵珠花出来。 冯少竹眼尖,一眼就瞄到里面有更精致更好看的,忍不住说道:“三堂姐这般慷慨大方,也送我一朵珠花戴戴吧!” 说着,就凑了过去,伸手就要取。 冯少君动作更快一步,迅疾将匣子合上。 冯少竹差点被夹到手指,顿时又惊又恼:“冯少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都是自家姐妹,你送珠花给五妹,就不送我么?” 冯少君悠然一笑:“我自己的东西,送或不送,全凭我自己乐意。” 冯少竹斗嘴不是冯少君的对手,一股羞恼顿时迁怒到了冯少菊的身上:“瞧瞧你这没出息的德性,自己又不是没首饰,偏生不戴,在人家面前装穷酸。还要人家的珠花!我回头告诉母亲,看母亲怎么收拾你!” 冯少菊是庶出,自小就被嫡姐欺负惯了,无辜被骂,也不敢回嘴,低着头不吭声。 冯少君可不惯着冯少竹的坏脾气:“自家姐妹,我乐意送。五堂妹只管放心戴着,日后二堂伯母问起来,我来应对便是。” 冯少竹还要生气,冯少兰有些不耐了:“都别吵了。这么一点小事,哪里值当费口舌。” “你也是。一朵珠花,你也要和五堂妹争。” 说着,挽起冯少君的手:“我们先去雍和堂。” 姐妹间的情意,比宣纸还要脆薄。 刚才还和她亲亲热热地手拉手,一转眼就站冯少君那边去了。 冯少竹气地不行。 更可气的是,冯少君还笑吟吟地问她:“四堂妹走不走?我们可先走了。” 冯少竹气得一跺脚:“等等我!” …… 这点小口角,没有闹到冯夫人面前。别扭了一会儿,冯少竹也就将此事扔到一旁。姐妹四个说说笑笑,一派和睦。 冯夫人看在眼里,颇觉欣慰,特意叮嘱冯少兰:“少兰,姐妹四个,你最年长。到了康郡王府,你要照顾她们三个,别失了礼数惹人笑话。” 冯少兰郑重应下。 很快,康郡王府的马车来了。 前来接冯家四位小姐的,是小冯氏的心腹迎香。 迎香是小冯氏的陪嫁丫鬟,随小冯氏嫁入康郡王府。这些年一直没有婚配,年过三旬了,还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 “奴婢封郡王妃之命,前来接四位小姐前去郡王府。” 目光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冯少君一眼。 小冯氏在盘算什么,自然瞒不过她这个贴身丫鬟。 这位冯三小姐,如一株荷花,柔婉娉婷。嘴角带笑,又甜又美。秦王妃娘娘见了,焉能不满意? 冯少君心中冷笑一声,对迎香的打量只做不知。 姐妹四个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康郡王府。 小冯氏亲自迎了出来,妩媚的脸上满是笑意:“你们几个可算是来了。姑母日盼夜盼,脖子都盼长了。” 然后,伸手握住冯少君的手往里走。 冯少兰:“……” 上一次,还能说是姑母初见冯少君,格外看重。 这一回的偏疼,就是明摆着的了。 冯少兰是长房嫡女,事事掐尖好强。她不在乎一朵珠花或是几块衣料,这般被忽略被冷落,却令她气闷不已。 第二十四章 做客(二) 冯少竹也同样气恼,凑到冯少兰耳边嘀咕:“瞧瞧,姑母眼里除了她还有谁。” 冯少兰抿了抿唇角,什么也没说。 隔得这么近,也不宜说什么。万一被小冯氏听进耳中,可就不好了。 长辈偏疼谁,做晚辈的,除了受着,还能怎么样? 姐妹四个一行人随着小冯氏进了康郡王府内堂。小冯氏这才松了手,让姐妹四个坐下说话。 冯少兰最大,先入座,冯少君便坐在冯少兰的身边。 小冯氏直接越过冯少兰,一脸关切地问冯少君:“少君,你歇了几日,现在身子可好些了?” 冯少君有些腼腆地答道:“多谢堂姑母记挂。我原想多歇几日,伯祖母说堂姑母屡次打发人来接,盛情难却,便是身体疲累些也得来。” 小冯氏:“……” 冯少兰有些不安地看了笑容僵硬的小冯氏一眼,忙张口打圆场:“三堂妹心直口快,没有别的意思,姑母别放在心上。” 小冯氏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少君这爱说笑的脾气,定是随了我。我心里喜欢还来不及呢!” 冯少君娇羞地笑道:“哪有堂姑母夸得这么好。我也就是天性耿直,没什么心机,说话直来直去。有时候恼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呢!” “外祖母以前常说我,说话之前要多想一想,免得说错了话不自知。” “堂姑母真的喜欢我吗?” 一脸“继续夸不要停”的期待。 小冯氏:“……” 以小冯氏的圆滑老练,都觉得这天快聊不下去了。 她忽然对明日的秦王府之行生出了忐忑。 这丫头,生得确实好。可这一张嘴,就能噎得人一口气上不来。万一惹恼了秦王妃,这门亲事可就黄了…… 得让这丫头少说话才行。 小冯氏心里闪过一连串的念头,暂且放下和冯少君闲话拉近距离的念头,和冯少兰冯少竹说起话来。 这两个侄女,都是冯家精心教养长大的。 冯少兰有些傲气,冯少竹眼皮子浅些,各有缺点。不过,礼仪规矩都学得不错。张口应答有模有样,很拿得出手。 至于冯少菊,年龄小了些,又是庶出,纯粹是来凑数的。 冯少君没张口,气氛就挺和谐。 正说着话,有丫鬟来禀报:“启禀王妃,大太太二太太前来请安。” 小冯氏略一点头:“让她们进来。” 丫鬟口中的大太太二太太,是康郡王的两个儿媳。 小冯氏是续弦,康郡王的长媳王氏比小冯氏还早进门两年,次媳沐氏隔年嫁进来。论年龄,婆媳三个相差不大。到一处,总有些尴尬。 不过,长幼有序,礼不可废。 小冯氏娘家侄女来做客,王氏沐氏总得来招呼一声。 …… 片刻后,两个妇人进了内堂。 当先的一个,年约三旬,容貌中上,身姿微丰。正是王氏。沐氏小了两岁,身材窈窕,姿色不俗。 王氏生了两子一女,沐氏也有两个儿子。年龄大小不一,都在宗学里读书。 随着王氏沐氏一同来的少女,年约十三四岁,皮肤白净,一双丹凤眼,唇红齿白,颇为貌美。正是康郡王唯一的孙女朱曦。 王氏沐氏一同给小冯氏见礼:“儿媳给婆婆请安。” 婆媳三个在一处,高下立见。很明显,继室婆婆小冯氏最貌美。两个儿媳都不及婆婆妩媚动人。 小冯氏笑道:“都起身吧!这是我娘家的几个侄女,你们来见上一见。” 亲自介绍了侄女们的闺名。 王氏沐氏都出身大族,教养礼数不缺,对着几个年少的冯家姑娘很是客气。 倒是朱曦一脸倨傲,看冯家四姐妹的眼神,就像财主看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也难怪。 康郡王府唯一的嫡出姑娘,生下来就是县君。平日来往的,多是皇室宗亲或是大齐勋贵。一个三品文官府的姑娘,如何被她放在眼底。 冯少兰冯少竹被看得一肚子闷气,又不能表露出来。 这等时候,就得看冯少君的了。 只见她亲热地笑着上前,先和王氏沐氏见礼,张口喊“大嫂”“二嫂”。 又笑盈盈地拉过朱曦的手:“曦姐儿生得真是标致,我这个做表姑的,第一次见曦姐儿,总得表些心意。” 随手将手腕上的赤金镶蓝宝石的镯子褪了下来,给朱曦戴上了:“这镯子给你。” 众人:“……” 辈分摆着,从小冯氏这儿来论,冯少君确实长了一辈。 不过,这里是康郡王府,你一个侍郎府的姑娘,张口就让康郡王府的小县君叫你表姑,还大模大样地赏个镯子。 你这脸是不是也太大了? 冯少兰和冯少竹心里十分畅快。 她们以前也来过康郡王府,没少挨过朱曦的冷眼。今儿个冯少君可算是为她们出了一口气! 只要冯少君不对着她们,看她噎别人真是太解气了! 朱曦都快被气炸了,丹凤眼狠狠瞪了冯少君一眼:“谁要你的镯子了!” 冯少君有些讶然:“你是嫌镯子太轻了么?还是看中我头上的金钗了?” 一边说着,将金钗也取了下来,颇有些心疼地说道:“我这支金钗是江南最有名的工匠打制的,做工精湛,花的工钱比做金钗用的金子还多。” “也罢,你既是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谁要你的金钗啊! 朱曦一张俏脸都憋红了,用力一甩手……可惜没甩开。 不但没甩开,冯少君还笑吟吟地将金钗插到了她的发边,打量一眼,满意地夸赞道:“这金钗你戴着,十分好看,只比我略差一些。” 朱曦:“……” 朱曦生平从没受过这等气,哪里忍得住,怒气冲冲地喊道:“快放开我!还有这镯子金钗,统统都拿走!我才不要!” 冯少君一脸不解:“你明明喜欢的很,怎么又不肯要?是不是怕大嫂回头说你?你放心,这是表姑我给你的,大嫂不会怪你。” 说着,冲王氏笑道:“请大嫂给我几分薄面,可别怪曦姐儿。这不是她主动讨要,都是我主动送她的。” 第二十五章 闲气 王氏呵呵笑道:“三姑娘真是爱说笑。” 自家女儿受了委屈,王氏当然心疼。 不过,有小冯氏在,这口闲气只能忍了。 王氏看了朱曦一眼,目中带了三分警告:“三姑娘一番好意,送你镯子和金钗,还不快些谢过三姑娘。” “母亲!”朱曦难以置信地看向王氏。 王氏冲朱曦使了个眼色。 你祖母就在一旁看着,你还想怎么着? 朱曦眼泪都快出来了,咬咬牙,张口道了谢:“多谢……表姑!” 好一个冯少君! 我记住你了! 冯少君似乎没看到朱曦快喷火的眼睛,笑吟吟地应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以后你看中什么,只管和表姑说。” 然后,冲小冯氏俏皮地一笑:“堂姑母,我这个做表姑的,表现还好吧!” 小冯氏抽了抽嘴角,违心地夸道:“这金镯和金钗都是贵重之物,你就这么送给曦姐儿,真是慷慨大方。” “曦姐儿素来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不缺这些。你的好东西,只管自己收着就是。” 冯少君笑道:“还是堂姑母最疼我。” 朱曦被怄得想吐血。在冯少君松了手之后,迅疾退后几步。坚决不愿和冯少君呼吸同一片空气。 冯少兰悄然舒展眉头,和冯少竹对了个眼神。 有冯少君在,估摸着朱曦是不敢来招惹她们了。 年龄最小的冯少菊,悄悄抬头看了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三堂姐一眼,心里溢满了崇拜。 三堂姐真是胆大又厉害! 小冯氏笑道:“她们几个来府中小住几日,你们得了空闲,多亲近一二。” 王氏沐氏含笑应了。 朱曦臭着一张脸,却不敢不应。 这位继祖母,年龄不大,却很有手腕。膝下没儿子,连女儿都没生一个,还能牢牢拢住祖父的心。 她这个做孙女的,背地里嘀咕几句,当着小冯氏的面,压根不敢说个不字。 一场愉(憋)快(闷)的见面寒暄后,王氏沐氏先行告退。将吃了闷亏懊恼不已的朱曦也一并带走了。 小冯氏叫来迎香,让迎香带着侄女们去安置。 迎香领着姐妹四个到了一处院子里,笑着说道:“这里离郡王妃的院子最近,抬脚便到。几位姑娘暂且安顿歇息。” 毕竟是做客小住,姐妹四个住在一处,既热闹又能互相照应。 冯少兰率先张口道谢:“多谢迎香姑姑。” 迎香是冯家家生子,对冯府的姑娘们天然亲近,看了冯少君一眼,低声提醒道:“小县君被娇宠着长大,脾气难免大些。今日吃了亏,指不定什么时候要找补回来。几位姑娘多加小心。” 这话显然是对着冯少君说的。 冯少君悠然一笑:“我是她表姑,她还能对表姑不敬不成。” 迎香:“……” 迎香干巴巴地笑了笑:“三姑娘说的是。奴婢还得回去复命,先告退了。” 待迎香走后,冯少兰用复杂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三堂妹,你以前在平江府,都是这样和人说话的吗?” 冯少君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怎么,我说话有什么不妥吗?” 冯少兰哑然无语。 冯少竹忍不住了:“大大不妥。这里是康郡王府,朱曦是康郡王府唯一的嫡女,生来就是县君。平日来往的都是宗亲贵女。” “她素来瞧不上我们,平日都不拿正眼看我们。你今日一口一个表姑,硬充长辈送镯子金钗,可是大大惹恼了她。你就等着瞧吧!她明日准寻你的麻烦。” 老实少言的冯少菊,小脸上满是忧心:“四姐说的对。三堂姐,你可得小心。” 冯少君不以为意,随口笑道:“不用担心。堂姑母一定会护着我的。” 冯少竹翻了个白眼:“反正我们提醒过你了。你别等吃了亏,再来怪我们。” “是我们才对。” 冯少君张口更正:“我们都是冯家姑娘,在小县君眼里,都是一伙的。她要刁难,也不会漏了你们。” 冯少兰冯少竹:“……” 算了,和她斗嘴只会呕死自己。 冯少兰和冯少竹索性先去安顿。 冯少菊没有走,小声对冯少君说道:“三堂姐,你今日真威风。” 冯少君一笑,伸手摸了摸冯少菊的头:“别担心,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冯家姑娘。” 冯少菊眼睛闪出光芒,伸手拉扯住冯少君的衣袖,一肚子话,又不知该怎么说。不过,也不必说,都在眼中了。 冯少君莞尔一笑,拉着冯少菊一起去安置。 …… 这一边,回了闺房的朱曦一边哭一边大发脾气。 她将手腕上的金镯扯下,扔在地上。头上的金钗也被拔了下来,摔到了墙角。连带着梳理得整齐的长发,也被扯乱了。 “可恶的冯少君!” “我饶不了她!” 王氏看着大哭的女儿,既心疼又无奈:“我知道你今日受委屈了。可这个冯少君,是你祖母的娘家侄女。” “你祖母有多看重她,你也亲眼见到了。你要是当面寻她的麻烦,你祖母先就不会饶了你。” 朱曦哭着跺脚:“我才不管!我……诶哟!” 一脚踩到了镯子上,脚底被膈得生疼。 朱曦惨呼一声,眼泪更汹涌了。 王氏叹口气,上前搂住女儿,细细为她擦了眼泪,轻声道:“你真想出气,也不是没法子。” “明日秦王妃设赏花宴,你祖母定会带你和那几个冯家姑娘前去。去秦王府做客的,都是名门贵女。” “你明日暗中给冯少君使绊子,让她当众出丑丢人。既出了闲气,也怪不到你头上。” 朱曦哭声一停,仰起头:“母亲有什么好法子。” 王氏低语数句,朱曦连连点头。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秦王府里那个病秧子小郡王,到了婚配之龄。秦王妃近来频频设赏花宴,为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的很。 小冯氏在这节骨眼上,接了娘家侄女们前来,想图谋之事,其实不难猜。冯家卖女求富贵,也不是第一遭了。 她岂能让小冯氏称心如意? 必要出手搅黄此事! 第二十六章 姐妹 正午时,迎香来请冯家几位姑娘去正院用膳。 冯少兰有些放心不下,临走之前,特意叮嘱冯少君:“三堂妹,待会儿见了姑母,你恭敬些,话也少说一些。” 冯少竹紧跟着来了一句:“就是,姑母待你这么好,你就别气姑母了。” 冯少君一脸无辜:“四堂妹说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一片诚心待姑母,字字句句出自肺腑,何曾气姑母了?待会儿见了姑母,我得问一问……” “不行!” 冯少兰冯少竹一惊,异口同声地出言阻止。 冯少君讶然挑眉:“你们嫌我对姑母不恭敬,又不准我问清楚。我要怎么改?” 看着冯少君理直气壮的模样,冯少兰后脑勺都疼,只得放软声音:“我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多心多想。” 一边说,一边冲冯少竹使眼色。 还不快些哄一哄。 不然,她一张嘴,得把所有人都得罪光了。她们私下再闹口角,到底都是堂姐妹。在外做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冯少竹也知这个道理,只得捏着鼻子低头:“三堂姐,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说你气姑母。你性情率直,一片赤子之心。姑母别提多喜欢你了。” “真的吗?”冯少君眨眨眼:“你没骗我吧!” 冯少竹咬牙切齿,伸出右手发誓:“要是我骗你,就让我被天打雷劈。” 冯少君立刻笑吟吟地拉住冯少竹的手:“我又不是不信你,你发毒誓做什么。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冯少竹:“……” 冯少竹悲愤地看冯少兰一眼。 二堂姐,我好想动手打她啊啊啊! 冯少兰一脸同情。 忍一忍吧!以后别惹她了。 冯少菊低下头,悄悄抿唇偷乐。 冯少竹说话尖酸,欺负她这个庶妹是常事。现在可算是遭报应了。冯少君一来,冯少竹就处处受憋。 姐妹四个一团“和气”地去了正院。 小冯氏笑吟吟地说道:“王府里有两个手艺极好的厨子,其中一个会做江南菜。少君今儿个好好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冯少君微笑道:“堂姑母这般疼我,我感激不尽。” 小冯氏慈爱地轻拍冯少君的手背,笑着说道:“这点小事算什么。等吃完饭,姑母那儿还有好些首饰,你挑个好的。” 这偏心眼的,都没边了。 冯少竹酸得直冒泡。 不过,前车之鉴摆着,她不敢招惹冯少君。 冯少兰比冯少竹聪敏得多,在小冯氏亲切热络的笑容中窥出了一丝异样。 小冯氏对冯少君这么好,这其中,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缘故! 到底是为什么? …… 午饭后,小冯氏果然令人捧了两匣子首饰出来,亲自开了匣子。金钗玉镯珠花项圈戒指玉佩,摆放得满满当当,五光十色,令人炫目。 冯少竹轻呼一声,眼睛熠熠发光,在首饰匣子上飘来飘去。 这么多珍贵首饰,得一样也是好的。 冯少菊也从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悄悄看了几眼。 倒是冯少兰,还算稳得住。 冯少君就更淡定了。外祖母待她如珠似宝,她在平江府住了六年,每季做新衣从没个定数,少说也是十几身。首饰一匣子一匣子地买。 小冯氏拿出来的,当然都是精巧珍贵的首饰。不过,对冯少君来说,也算不得稀奇。 小冯氏笑着吩咐侄女们:“你们几个都过来瞧瞧,挑一样喜欢的。” 姐妹四个齐声道谢,凑上前来。 冯少竹一件一件仔细看过去,只觉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恨不得都揽进自己怀里。她不敢挤冯少兰冯少君,便将冯少菊挤到一旁。 冯少君索性将冯少菊拉到自己面前,低声笑道:“你先挑。” 冯少菊感激地看她一眼,小声道:“三堂姐先挑吧!我等一等。” 真是个老实孩子。 冯少君微微一笑:“我那儿首饰多的是,你挑便是。” 冯少菊这才应了,欢欢喜喜地挑了支金钗。 小冯氏一直盯着冯少君的举动,见冯少君对冯少菊这般和善,一颗心稍安。 看来,这丫头就是在平江府住得久了,不太懂名门闺秀的礼数规矩。日后好生调教,也就是了。 待姐妹四个各自挑了首饰,小冯氏笑道:“春景正好,秦王妃明日在府中设赏花宴。我也接了帖子。你们四个正好随我一同去赴宴。” 冯少兰冯少竹既惊又喜,忙张口应下。 秦王在朝中声势鼎盛,秦王妃出身名门,身份矜贵。想进秦王府的人多如牛毛。 真没想到,她们还能去秦王府一开眼界。 冯少君眸光一闪,故作为难:“堂姑母,我进京没几天,对京城里的规矩一概不知。这赏花宴还是不去为好,免得连累堂姑母。” 小冯氏立刻道:“不必担心,明日跟在我身边就是。” 冯少君又迟疑地说道:“万一我不慎说错话,得罪了贵人,堂姑母真不怪我么?”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小冯氏咳嗽一声,再次叮嘱:“你跟着我,我没示意,你别说话。” 冯少君乖巧地点了点头。 小冯氏还是不放心,又嘱咐冯少兰冯少竹:“你们两个也多盯着少君,别让她出了差错。” 冯少兰冯少竹一起点头应下。 …… 姐妹四个回了院子,各自回屋歇下。 冯少兰在闺房里转来转去,不知在想什么,面色忽明忽暗。半晌,终于下定决心,去见冯少君。 冯少君有些讶然:“二堂姐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前世,她和冯少兰很少打交道。 冯少兰骄傲好强,除此之外,倒没什么大毛病。她也是堂姐妹五个中嫁的最好的,夫婿是名门之后,好学上进,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冯少兰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三堂妹,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姑母对你太好了……我不是嫉妒眼热,就是觉得奇怪。不知她打了什么主意,总之,你明日去秦王府,多加小心。” 冯少君心中一动,抬起眼,和冯少兰对视。 第二十七章 赏花(一) 这是姐妹两个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地看着彼此。 冯少君笑容微敛,目光如潭,深不可测。 冯少兰被那双黑眸定定地看着,只觉心底深处最隐秘的部分无所遁形,后背莫名地渗出了冷汗。 “三堂妹,我没别的意思。”冯少兰惴惴不安地低语:“我就是觉得应该提醒你一声。可能是我多心多虑了。我……” “二堂姐,”冯少君轻声打断了她:“谢谢你。” 虽然她丝毫不惧。 可在冯家,能感受到一丝真切的关心和温暖,真得太难得了。 冯少兰心中浮起少有的羞赧,咳嗽一声道:“不用谢。我们是堂姐妹,互相提点也是应该的。” 顿了顿又道:“秦王府的赏花宴,不知有多少贵人前去。你这张嘴,一张口就得罪人不自知,还是听姑母的,多看多听少说话。别丢人出丑了,再连累我们。” 冯少君似笑非笑地瞥冯少兰一眼:“原来二堂姐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这么想怎么了! 她已经很委婉了! 冯少兰瞪了一眼过去:“要不是祖母反复嘱咐我盯紧你,你当我想多事不成!” 呵呵! 原来冯夫人对她这么不放心。 冯少君悠然一笑,既不答应也没摇头。 冯少兰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果然,还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更适合她们。 冯少君看着冯少兰的身影,笑了一笑。 守在门外的吉祥,好奇地凑了过来:“小姐,二小姐特意过来,说了什么?” 冯少君随口笑道:“她怕我明日胡乱说话丢人出丑,特意来嘱咐我几句。” 吉祥一听不乐意了:“小姐性情温柔,善解人意,且伶牙俐齿最擅说话了。怎么会丢人出丑!” 不知道她真实脾气的人,很容易被她甜美柔婉的外表蒙蔽。 吉祥明明知道她私下什么样,还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家主子温柔可人。可见一颗向着主子的忠心了。 冯少君哑然失笑,也未多说,只道:“将我明日要穿的衣物备好。” 吉祥轻快地应了。 …… 隔日一早,康郡王府的正院里颇是热闹。 康郡王昨晚歇在正院,一大早和小冯氏用了早膳,儿孙们纷纷来请安, 五十多岁的康郡王,个头不高,有些矮胖,脸上有些耽于女色的虚浮。额头眼角有了皱纹,一笑起来更显苍老。 小冯氏比康郡王小了二十岁,保养得极好,又一直未曾生养,看着格外年轻貌美。 老夫少妻并坐一处,看着就像父女两个。 小冯氏娇滴滴地看了康郡王一眼,声音柔媚:“郡王,妾身让侄女们进来,给姑父请个安吧!” 康郡王被娇妻妩媚的眼波看得通身舒泰,伸手拉过小冯氏纤细的手指,摸来摸去:“好,让她们进来。” 儿媳王氏沐氏,各自低下头,心中暗骂一声公公老不正经。 这般年岁了,在人前还这副轻浮做派。 当然,这也怪继室婆婆。当着一众儿孙的面,和康郡王眉来眼去的。小冯氏不嫌磕碜,她们看着都觉得腻歪犯恶心。 很快,冯家的姑娘们便进了内堂。 康郡王只觉眼前一亮。 冯少兰冯少竹都是见过的,一个面容秀丽一个眉清目秀,年龄最小的冯少菊,也是个美人胚子。 最醒目的,当属中间的少女。 少女身形窈窕,眉目如画,乌发似墨。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的玉镯,发间簪了一朵玉芙蓉。 樱草色的短襦下,配着柳绿色的长裙。如春日枝头初绽的鲜花,说不出的柔婉动人。 男人嘛,都爱美人。 美丽妖娆风情万种的,当然喜爱。可最能打动男人的,就是这种娇弱柔婉的美丽。 康郡王这把年岁了,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更别说那几个儿孙后辈了。尤其是朱曦的兄长,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 朱曦眼角余光瞥到自己兄长没出息的德性,气不打一出来,狠狠拧了兄长一把。 少年猝不及防,诶哟痛呼一声。 康郡王不快地拧了眉头,扫了一眼过去。少年头皮一紧,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看。 朱曦狠狠盯了冯少君一眼。 哼!今日有你好看的! 冯少君和一众堂妹上前,给康郡王这个人老心不老的老色胚请安。康郡王和颜悦色地笑道:“免礼起身。” “你们几个,安心在府里住着,多陪一陪你们姑母。不必急着回冯府。” 冯家姑娘们一同含羞应是。 康郡王又对小冯氏笑道:“今日秦王府的赏花宴,你带着她们几个一起去瞧瞧热闹。” 小冯氏笑着应道:“妾身也正有此打算呢!”然后,吩咐朱曦:“曦姐儿,少君她们从未去过秦王府,你今日多照顾她们一二。” 朱曦不敢不应:“是。” 小冯氏含笑起身,带着儿媳孙女和娘家侄女们坐上马车,去往秦王府。 秦王是隆安帝长子,秦王府就在皇宫边上,出了宫门,骑马盏茶功夫就到。从康郡王过去,也只两炷香时辰。 康郡王府的马车十分宽敞,小冯氏端坐,儿媳王氏沐氏坐在她身侧,几个年轻的姑娘便坐在小冯氏对面。 小冯氏目光掠过冯少君,见她坐姿优雅端庄,心里很是满意。 只要不张口,简直无可挑剔。 马车很快停下了。 秦王府外的空地上,少说也停了十余辆豪华宽敞气派的马车。马车上的标记,要么是王府公主府,要么是尚书侍郎府,还有勋贵武将府的马车。 就连冯少兰,也没经过这等阵仗,颇有些紧张。 冯少竹不知是局促还是亢奋,手微微颤个不停。冯少菊悄悄拧紧帕子。 唯有冯少君,神色安然自若。 朱曦趁着长辈们下马车,率先张口刁难:“你们都是第一次来秦王府吧!今日赏花宴,来的都是皇室宗亲名门闺秀,你们可别胡乱说话,丢人现眼。” 说着,挑衅地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慢悠悠地看朱曦的头发一眼,再看一眼朱曦的手腕:“表姑送你的金镯金钗怎么不戴?” 朱曦:“……” 第二十八章 赏花(二) 朱曦眼睛蹿出了火星,俏脸有些扭曲:“呸!狗仗人势!你算哪门子的表姑!” 一个激动,声音不免稍稍大了些。 下了马车的小冯氏,耳朵一动,面色微沉,瞥了王氏一眼。王氏有些尴尬,忙转头喊了一声:“曦姐儿,别磨蹭,快些下马车。” 朱曦红着一张俏脸下来了。 很显然,不是什么害臊,是羞恼成怒了。 当着众人的面,小冯氏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道:“出门做客,得懂规矩。” 摆明了是说朱曦不懂规矩。 朱曦委屈又难堪,耳后火辣辣地。更可气的还在后面。 只见冯少君下了马车,款款走到小冯氏身边,扶着小冯氏的胳膊,柔声道:“我和曦姐儿闹着玩,不当真的。堂姑母可别说她了,要怪也该怪我。” 声音也不算太大,正好够朱曦听见而已。 小冯氏舒展眉头,笑着赞道:“你倒是心胸开阔。” 冯少君笑盈盈地应道:“我是长辈,让着小辈一二也是应该的。” 朱曦:“……” 气死她了! 她和这个冯少君势不两立! 冯少兰冯少竹同情地看了被气得身子微微发抖的朱曦一眼。可怜的朱县君,和冯少君斗嘴,那真是自寻苦头啊! 王氏唯恐朱曦在大庭观众之下失仪,忙握住朱曦的手,连连冲她使眼色。 要出这口气,待会儿有的是机会。、 朱曦咽下闷气,恨恨地瞪了冯少君的背影一眼。如果目光能杀人,冯少君一路上少说也得死个三四回。 冯少君不必回头,也知道朱曦被气得不轻。 气得好啊! 今日赏花宴,有朱曦在,她可以“省”好些力气了。 …… 一行人在宫人的引领下,绕过影壁,穿过游廊,进了内门,去往秦王府的花园。一路所见,亭台楼阁,精雕画梁,奇花异草,假山奇石,美不胜收。 冯少竹冯少菊早已看花了眼。 冯少兰忙扯了扯她们的衣袖,示意矜持些。 小冯氏以眼角余光打量,见冯少君笑意盈盈,心中颇为满意。 一阵女子的轻笑声传入耳中。转过一个弯,眼前霍然开朗,绿树红花,鸟鸣啾啾,春日融融。 布置精美的花亭里,已有十数个女子,或站立赏春景,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轻笑低语。 坐在当中的女子,如被众星捧着的明月,已是四旬的年纪,保养极佳,看着不过三旬光景。长眉入鬓,一双凤目含威。 这个女子,正是秦王妃。 冯少君微微眯了眯眼,勾起嘴角。 前世,秦王妃在这次赏花宴中相中了她。在小冯氏的竭力撮合下,秦王妃令人去冯家提亲。 冯侍郎装模作样地考虑几日,就迫不及待地应了亲事。 她和秦王妃只见过两面,和秦王妃其实半点都不熟。对秦王妃也没什么恶感。 直至嫁进秦王府那一日,短命鬼小郡王咽了气。 她跪在灵堂里,秦王妃哭得撕心裂肺,脸如恶鬼一般狰狞:“都是你,是你这个丧门星,害了我的儿子。” 或许,就在那时,秦王妃就生了让她殉葬的念头。 冯侍郎不过是顺水推舟,以她一条性命,来换取冯家的荣华富贵。 这位高高在上的秦王妃娘娘直至病死的那一刻,也是个糊涂鬼。根本不知是死在她的手里。 小冯氏一行数人中,大半都是妙龄少女,早已引来众人瞩目。樱草配柳绿的美丽少女,纤腰盈盈,眸中含笑,俨然春日最鲜妍的鲜花。 众人的目光,倒有大半都在看她。 秦王妃目光一掠,也有惊艳之感。 京城贵女如云,样貌出众自然不少。不过,有这等美貌的,也着实少见。 再者,她设赏花宴的真正目的,瞒不过明眼人。有些不乐意的,又怕自家姑娘太惹眼被相中,要么称病未来,要么穿戴寻常。 这个少女一露面,令人眼前一亮。 秦王妃来了兴致,主动起身相迎,冲小冯氏笑道:“堂嫂今日来得迟了,待会儿午宴,得罚堂嫂喝酒。” 康郡王是宗亲里的近支,和秦王平辈。 不过,皇室更重地位身份,辈分再长,也得看秦王妃愿不愿意抬举。 这一声堂嫂一出口,小冯氏顿时喜笑颜开:“我来迟一步,不必王妃娘娘说,也要自罚三杯。” 然后,顺势介绍了自己的娘家侄女们:“她们几个,都是我娘家侄女,正好在府中做客。今日,我便带着她们到王府来开开眼界。” 冯家姑娘们一同行礼:“见过秦王妃娘娘。” 秦王妃不动声色地又看冯少君一眼,随口笑道:“都起身吧!” 直接拉着小冯氏坐在自己身边。 小冯氏当年不过是个四品文官的女儿,能嫁给康郡王做续弦,在众人眼中看来,着实是烧了高香攀了高枝。 后来,冯侍郎靠着女婿升了官,做了三品礼部侍郎。小冯氏的腰杆又软了一截。更重要的是,小冯氏的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连个蛋都没蹦出来。 小冯氏平日出来走动,众人心里不免有几分轻视。秦王妃也从未将这个“堂嫂”放在眼底。 今日秦王妃忽地这般礼遇,顿时令众人侧目。 小冯氏春风得意,心情十分畅快。 等日后冯少君嫁进秦王府,她这个嫡亲的姑母名正言顺地来走动,和秦王妃亲密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等场合,姑娘们得矜持自重,基本没什么说话的机会。 冯少君和冯少兰等人站在一处。朱曦抿抿嘴角,自去和相熟的名门闺秀寒暄说话。也不知朱曦低声说了什么,有一两个忍不住看了冯少君一眼。 那目光,带着一分好奇两分轻蔑三分不屑…… 冯少兰心里有些不安,悄悄扯了扯冯少君的衣袖,目中有些不安。 这个朱曦到底说了些什么? 冯少君悠然一笑。 奇怪,为什么少君堂妹一笑,她心里就踏实多了? 冯少兰心里暗暗嘀咕。 就在此时,秦王妃忽地笑着看了过来:“堂嫂,你这几个侄女都生得花容月貌,不知她们闺名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第二十九章 闹剧(一) 好戏来了! 小冯氏心中暗喜,精神一振。 先轻描淡写地介绍了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然后拉过冯少君的手,亲热地笑道:“这是少君,是我三哥的女儿,在府中排行第三。她今年十四岁,明年及笄。” 冯少君,是个好名字。 年龄也合适。 三品侍郎府的姑娘,论家世,也不算低。 最重要的是,这个冯少君生得实在貌美可人。 她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身体康健,早已娶妻生子。小儿子自小缠绵病榻,一年下榻的次数屈指可数。 以后娶了媳妇,天天在眼前待着,自然得挑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秦王妃心念电闪,目光落在冯少君的脸庞上,笑着赞道:“这闺名取得好,容貌生得更好。” 冯少君娇羞一笑:“多谢王妃娘娘盛赞。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呢!” 秦王妃:“……” 小冯氏:“……” 小冯氏迅速清了清嗓子,笑着打圆场:“少君自小在平江府长大,回京没几日。在冯府住个一年,正好明年举行及笄礼。” 听话听音。 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在外长大的姑娘不太懂京城规矩,日后好生调教个一年半载就是了。 秦王妃神色略缓。 自她起了给幼子挑媳妇的念头,这几个月来,不乏有人牵线搭桥。她也见了不少待字闺中的闺秀。 可惜,要么出身太低,要么相貌平平。她看来看去,没一个满意的。 才貌双全出身名门的闺秀自是有的,却不愿嫁一个病秧子冲喜。 秦王妃不得不将标准稍稍降低一些。门第可以略低,但是,一定要是个才貌出众的美人。如此,才不算委屈了儿子。 眼前的冯少君,已是秦王妃见过最合心意的了。 也罢,暂且再看看。 秦王妃问冯少君:“你可喜欢读书?” 冯少君摇摇头:“不喜欢。” 小冯氏心里又是一凉,唯恐冯少君再说出什么失礼之言,抢着笑道:“姑娘家最要紧的是温柔和顺,性情贤良。读书多些少些,倒是无碍。” 这倒也是。 读书多的姑娘,多有傲气。怕是静不下心陪在病榻前。 秦王妃心里想着,倒也没觉得不妥,正要继续问话。站在一旁的朱曦忽地说道:“听闻冯三姑娘的父亲遇了命案横死,不知这事可是真的?” 什么? 还有这等事?! 秦王妃面色骤然一冷,迅疾看向小冯氏。 小冯氏心里一沉,心中怒火蹭蹭。 这件事其实瞒不了秦王妃。她是盘算着,等秦王妃相中了冯少君,日后再说冯少君父母双亡一事。 尤其是冯少君的亲爹冯纶,惨遇匪徒横死当场。这等事着实不好听。难免让人觉得冯少君命硬,克母克父。 万万没想到,朱曦这个臭丫头,竟当众挑破了这一层!现在就是想打圆场,也圆不过去了。 小冯氏恼怒不已,瞪了朱曦一眼。 朱曦被瞪得双膝发软,后背直冒寒气。 不过,昨日她憋了一肚子闷气,今日非出这口恶气不可。 朱曦定定心神,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冯三姑娘八岁就丧母。无父无母,在外家长大,着实惹人怜惜。” 呵呵! 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女,也想进秦王府的门,真是痴心妄想! 小冯氏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袖中的手握了又握,面上还得佯装无事:“少君现在回了冯府,有嫡亲的祖父祖母,有大伯二伯,还有我这个亲姑母,谁敢欺负她。” “曦姐儿,你也是大姑娘了,需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堂堂县君爱嚼舌,传出去可不好听!” 朱曦俏脸涨得红了一红,心中愈发愤慨。 冯少君算什么,小冯氏竟为了一个娘家侄女,在众人面前让她难堪! 王氏目光一闪,轻声道:“婆婆说的是。曦姐儿,冯家的事你别多嘴,快些住口。” 哟!还有这等好戏看! 原本姿态慵懒悠闲的贵妇们,顷刻间打起精神,目光在小冯氏王氏朱曦和冯少君的脸上飘来飘去。 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秦王妃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小冯氏再气也不能怎么着。 朱曦心中快意地闭了嘴,满怀恶意地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眼睛一眨,两颗晶莹的泪珠瞬间滚落:“曦姐儿,昨日见面,我送了你金镯和金钗,你不喜欢还给我就是了。何必在人前戳我心窝。” “我爹幼时过继,我娘出身商户,我在外家为爹娘守孝。直至今年,才得以回冯府。隔了这么一层,伯祖父伯祖母再疼我,我也是个孤女。” “我不配你叫一声表姑。” 然后,哀哀戚戚地叫了一声:“堂姑母,我想回去”。 一边哭哭啼啼地扑进了小冯氏的怀里。 完了! 秦王妃脸都快黑了! 小冯氏再也绷不住,鼻子都要气歪了。 当着众人的面,小冯氏不便说冯少君,一腔怒气都倾斜到了王氏母女身上:“王氏,你是怎么管教的曦姐儿。当着王妃娘娘的面,也敢胡乱嚼舌。” 王氏只得低头请罪:“都是儿媳管教不严,回去之后,儿媳一定好生管教曦姐儿。” 众人看热闹看的兴起。 康郡王府婆媳不和,众人早有耳闻。一个进门比儿媳还迟的继室填房,做儿媳的不大恭敬也是难免。闹到众人面前,还是第一遭。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都懵了。 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冯少君将头伏在小冯氏怀中,哭声荡气回肠,绵绵不绝。 小冯氏强忍住怒骂的冲动,柔声哄道:“少君,你别哭了。是曦姐儿不对,都是过去的事了,别伤心难过。” 死丫头,哭什么哭。 这可是秦王妃的赏花宴。王妃娘娘的兴致都快被败光了! 秦王妃确实气得不轻。 好好的赏花宴,被搅和成这样! 冯少君就是美得像天仙,也绝不能娶进门来。 还有这个小冯氏,果然居心不正。真想结亲,冯少兰冯少竹也算合适。特意带一个父母双亡命硬的孤女来,是讥讽她的儿子只配娶这样的媳妇吗? 第三十章 闹剧(二) 秦王妃心胸狭窄,最是记仇,狠狠在心里记了小冯氏一笔。 众贵妇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谁也没有打圆场的意思。 冯少君还在凄婉地哭着。 小冯氏气得七窍生烟,还得耐着性子继续哄:“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教训曦姐儿,让她给你道歉。” 冯少君仰起头,满面泪水,抽抽噎噎地说道:“堂姑母不必为难。都是侄女的错。我就不该回京城,不该来秦王府。曦姐儿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冯少君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令人怜惜。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的,心都得软上一软。 众贵妇看热闹之余,少不得瞥朱曦一眼。 这位康郡王府的县君,实在欺人太甚了。死了爹娘,又不是自己愿意的。往人家小姑娘的痛处撒盐,未免太过刻薄。 朱曦的脸孔又涨红了。 王氏暗道不妙。 朱曦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落下刻薄的名声可不是好事。 王氏捏着鼻子,催促女儿:“曦姐儿,快些向你表姑陪个不是。” 朱曦难以置信地看着王氏:“母亲,我又没说错,凭什么要我向她道歉!” 王氏眉头一拧,目光严厉了几分:“好好的赏花宴,都被你搅和了。王妃娘娘没和你计较,是娘娘大度。你还不快向冯三姑娘道歉赔礼?再犯犟脾气,我饶不了你!” 身边之前还相谈甚欢的“闺阁好友”们,纷纷以帕子掩着嘴,不知是在偷笑,还是在偷笑。 闺秀们之间的“友情”,就是这么深厚! 朱曦眼中也闪出了委屈的泪花。 不过,和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冯少君一比,就差的远了。 “表姑,刚才是我错了。”朱曦红着眼,声音里带着哭腔:“表姑大人大度,别和我计较。” 冯少君哭声渐停。 朱曦又在王氏的目光示意下,向秦王妃行礼陪不是。 秦王妃也不能和一个小辈计较,故作大度地笑道:“姑娘家闹意气斗口角,也不稀奇。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小冯氏忙接过话茬:“曦姐儿,你和少君都去更衣再来。” 一个满脸泪痕,一个眼睛通红,实在不体面。康郡王府的脸都被丢尽了。 所谓更衣,并不是真的要换衣服,而是打水净面,重新梳妆妥当。 冯少兰主动张口:“姑母,我陪三堂妹一起去。” 小冯氏点点头。 冯少兰上前扶起冯少君,在宫人的引领下,去了最近的客院。 朱曦稍慢一步,死死咬着嘴唇,用目光凌迟冯少君的背影。 盏茶功夫,就到了客院。两个宫人,分别将她们带进不同的客房里。 冯少君早已停了眼泪,慢悠悠地用温热的水净面。然后对着明亮的铜镜细细整理仪容,连衣角的皱褶都细细抚平。 一派悠然从容。 和片刻前那个受尽委屈伤心欲绝的“冯氏孤女”判若两人。 冯少兰简直要分裂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冯少君? 抑或是,她们所见的,都不是冯少君真实的模样…… 冯少君抬头,冲冯少兰嫣然一笑:“二堂姐,我已梳洗过了。现在回赏花宴吧!” 冯少兰看着冯少君灿烂的笑颜,心情复杂地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三堂妹,你今日这么做,我也不清楚你是为了什么。不过,回去之后,小姑母定是要生气的。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还有,冯夫人也一定会勃然大怒。 冯少君随口笑道:“多谢二堂姐提醒,我心中有数。” 冯少兰也不便再说过什么,默默随着冯少君一同出了屋子。正巧,朱曦也收拾过出来了,和冯少君打了个照面。 朱曦狠狠瞪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曦姐儿,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去赏花亭,别让长辈们等急了。” 朱曦一副被膈应地不轻的德性。 冯少君欣赏了片刻,挽起冯少兰的手,含笑出了院子。 冯少兰迅速回头,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朱曦,同情之余,又有些莫名的畅快。 以前来康郡王府做客,她没少挨朱曦的冷嘲热讽。这一回,冯少君可算是连本带利地讨了回来。 …… 进秦王府才小半个时辰,就解决了秦王妃这桩麻烦。 冯少君心情颇佳,步伐轻快地出了客院,往秦王府的园子走去。 没走几步,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影。 此时春日暖融,正是穿鲜亮春裳的时节。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却穿着厚实的锦袍,一张蜡黄清瘦的脸孔上,一双眼睛大的出奇,目光轻飘无力。 冯少君笑容一顿,停下脚步,心情颇为复杂。 她见过这个少年。 前世,她穿着丧衣跪在灵堂里。 少年面色死青,躺在冰冷的棺木里。 这个少年,正是她前世未曾拜堂的短命夫婿,秦王府的小郡王朱晅。 小郡王一生下来就体弱,常年哮喘。平日大多躺在床榻上,是个药罐子。偶尔下榻走动,能在园子里转个半圈,都足以令秦王妃热泪盈眶。 扶着小郡王的内侍,约有二十余岁,身量颇高,也很有力气。小郡王半倚半靠在内侍身上,走几步,就要停下歇一歇。 就这样,小郡王也很高兴了。 他小声对内侍说道:“今日阳光真好。” 内侍刘贵,看着主子蜡黄枯瘦的脸,很是辛酸。 出身秦王府,生来就是金娇玉贵的皇孙。本该鲜衣怒马地过一生。偏偏上苍残忍至极,给了小郡王这么一副破败的身体。 对寻常人来说,闲转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了小郡王这儿,却是奢侈。 “听闻王妃娘娘,今日在府中设了赏花宴,有不少年轻美貌的姑娘来赴宴。”刘贵有意哄主子高兴:“奴才扶着小郡王过去,偷偷瞧一眼可好?” 小郡王常年养病,生活平静如死水,一点点涟漪,也足以令这个病弱少年欢喜。 果然,小郡王愉快地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轻软的脚步声。 小郡王有些惊诧,转头看去。 第三十一章 一见 天蓝如锦,阳光明媚。 鲜花绽放,绿草如茵。 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穿着樱草色的短襦,柳绿色的长裙被微风拂起,露出精致的粉色绣鞋。 光洁如玉的脸庞,一双盈盈美目,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小郡王长这么大,几乎没出过王府,除了自家姐妹,从未见过同龄的少女。被少女明亮的眼眸看着,小郡王心跳骤然加速。 不知是紧张局促,还是别的缘故,小郡王脸孔迅速红了。 内侍刘贵也是一惊,正要张口呵斥惊了主子的陌生少女,忽然听主子小声说道:“别吓到她了。” 刘贵:“……” 眼前有两个姑娘,还有一个更远一些,一共三个。 主子口中的她是谁? 刘贵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了悟,立刻低声道:“奴才陪着主子等她们过来,给主子见礼。” 小郡王没出声。 冯少兰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扯了扯冯少君的衣袖,快速低语:“三堂妹,前面定是贵人。我们要不要避一避?” 来不及了。 小郡王已经见到她们了。 一双眼直愣愣,都不知道掩饰一二。就像一个骤然见了新奇玩具的孩童。 冯少君暗叹一声,低声道:“我们要去赏花亭,根本避不开,不必紧张。上前见礼便是。” 冯少兰只得点头,心里揣摩着眼前少年的身份,一颗心如打鼓,七上八下。 此时,朱曦也气冲冲地过来了。 她也没见过小郡王,不过,这副病入膏肓的模样,除了朱晅也没别人了。 朱曦理也不理冯少君冯少兰,兀自走了过去,冲小郡王行了一礼:“康郡王府朱曦,见过小郡王。” 小郡王随意嗯了一声,目光越过朱曦,往她的身后飘啊飘。 朱曦:“……” 被忽略无视的感觉,实在不甚美妙。 在察觉到小郡王看的人是谁后,朱曦的心情就更恶劣了。 可恶,这个冯少君到底有什么好。才一个照面,小郡王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冯少君和冯少兰已走上前来,一同行礼:“见过郡王殿下。” 小郡王脸上红晕更深,说话结结巴巴:“免、免礼。” 刘贵咳嗽一声,为主子描补几句:“几位姑娘都请起身吧!”又张口询问:“敢问两位姑娘姓什么?” 冯少兰定定心神,垂头应道:“我们姓冯,家祖是礼部右侍郎。” “原来是礼部侍郎府的两位姑娘。”刘贵态度很是客气,没忘了继续代主子问话:“敢问两位姑娘闺名为何?” 询问刚见面的少女闺名,其实是很失礼的事。 不过,小郡王被养在秦王府十几年,不谙世事,不懂这些俗礼规矩。刘贵一心向着自家主子,也不管这等行径有多失礼了。 冯少兰有些不知所措,迅速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抬起眼,看向小郡王:“郡王殿下,我在家中排第三,她是我的堂姐,在家中行二。至于闺名,请恕我们不便直言相告。” 声音既柔又甜。 像是羽毛,在耳边轻轻挠了挠。 眼前没有镜子,小郡王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红晕已经绵延到了耳后。像一颗红通通的大番茄:“原来是冯三姑娘。今日初见,我确实不该唐突问及闺名。冯三姑娘别恼。” 冯少君天生的甜美模样,不笑也有几分笑意:“我们要去赏花亭,就此和殿下别过。” 小郡王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和你一起去。” 朱曦冯少兰:“……” 所以,她们两个都是空气吗? 冯少君神色未变,微微笑道:“春日和煦,殿下想出来走走是好事。不过,我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姑娘,不便和殿下同行,免得惹来流言蜚语。请殿下见谅。” 对着一脸微笑盈然的少女,小郡王头脑都快成浆糊了,哪里还说得出个不字,只会点头。 冯少君略一点头作别,挽着冯少兰的手继续前行。 分明还隔着六尺有余的距离,却似有一股幽暗的清香袭来。 小郡王呆立在原地,看着少女窈窕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刘贵默默陪主子站了许久。 一阵春风拂来,树枝随风轻摆,一颗少年心也在春风中萌芽。 …… 冯少君不疾不徐地前行。 冯少兰倒是有些忐忑,走得老远了,还回头瞥了一眼,悄声道:“三堂妹,小郡王殿下还站在那儿,一直没动弹。” 冯少君随意嗯了一声。 冯少兰还想说什么,就听冯少君淡淡道:“这秦王府,以后我不会再来了。二堂姐也别再来了才好。” 冯少兰到底不是蠢人,将这两句话在心中转了两个来回,揣摩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心重重一跳,面色陡然一变。 冯少君看了她一眼:“有话回去再说。” 朱曦就在身后不远处,前面就是赏花亭,秦王妃小冯氏等人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现在确实不宜多言。 冯少兰将汹涌的心绪按下,轻轻点头。 赏花亭内,此时又多了几张陌生脸孔。 其中一个衣衫华贵满头珠钗姿容不俗的贵妇,目中带着省视,对小冯氏说道:“这就是冯家的姑娘么?” 小冯氏满脸殷勤地笑道:“正是。”冲冯少君冯少兰招手:“你们过来。” 这又是谁! 看着就不太和气,很不好惹的样子。 冯少兰心里暗暗嘀咕着,习惯性地看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神色未变,微笑着和冯少兰一同上前。 能让小冯氏这般笑脸相迎的,当然不是等闲人。 “这是宁慧郡主,”小冯氏笑道:“郡主,这是我的两个娘家侄女,少兰,少君,还不快些见过郡主。” 皇室宗亲也分三六九等。 像康郡王这样的郡王,是天家近支,且做着宗人府宗令,算是宗室里出挑的。 不过,在福亲王面前,康郡王就差得远了。 福亲王和当今天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执掌宗人府。宁慧郡主是福亲王爱女,自幼在曹太后身边长大,身份堪比公主。 宁慧郡主目光一掠,精准地落在冯少君的脸上:“你就是冯纶的女儿?” 第三十二章 刁难 当年,年少的宁慧郡主在京城外偶遇一个英俊少年,动了芳心。 这个少年出身不高,是四品文官之子。好在科举得意,中了探花,如此少年英才,福亲王也愿招为女婿。 没曾想,冯探花竟拒了这门亲事,甘愿娶一个商户女为妻,也不愿做宁慧郡主的郡马。 福亲王当机立断,迅速为宁慧郡主定了亲,连成亲也早了一步。 宁慧郡主的夫婿也是新科进士。 丁进士相貌俊逸,出身世家大族。论家世,比冯纶还要强得多。成亲不到一年,宁慧郡主就有了身孕,隔年生下一子。 也因此,宁慧郡主总算没沦落成全京城的笑话。 知道这桩陈年旧事的人,其实不算太多。 偏巧在座的,都是京城顶尖贵妇,大多知道宁慧郡主和冯纶这一段“昔日恩怨”。此时一个个睁圆了眼,兴味盎然地瞧热闹。 冯少君上前行礼:“亡父正是冯纶。小女子冯少君,见过郡主。” 宁慧郡主看着冯少君柔婉美丽的脸,脑海中闪过另一张相似的脸孔,心里涌起浓烈的厌憎。 崔氏嫁给冯纶后,很少在人前露面。她不甘心输给一个商户女,寻机会见了崔氏一回。 自此之后,她最厌恶的便是眉眼秀丽楚楚动人的江南美人。 冯少君的容貌像极了崔氏,比崔氏更美。 “听闻你母亲六年前病故,父亲三年前意外身亡。真是个可怜孩子。” 宁慧郡主心怀恶毒,面上却是一脸的怜悯,语气也分外亲切柔和:“本郡主和你父亲也算故旧。日后遇到什么难事,你只管登门去寻本郡主。能帮你的,本郡主绝不会袖手。” 一旁的贵妇立刻有人凑趣,笑着赞宁慧郡主“胸襟宽广”“心地仁厚”。 还有一两个刻薄的,含沙射影地夸宁慧郡主“不计旧怨”。 小冯氏暗暗咬牙。 这些年,每次和宁慧郡主碰面,宁慧郡主都要刁难刻薄她一番。她忍气吞声惯了,还得陪着笑脸。 她一嫁进康郡王府,就是继母。儿媳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还没到二十岁,她就升级做了祖母。她想生个孩子傍身,可康郡王这等年纪了,床榻之间……不提也罢。 还要被人取笑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 个中心酸苦楚,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日积月累的怨气,渐渐迁怒到了兄长冯纶的身上。 都怪他! 好好的郡马不做,非要娶崔氏那个短命鬼,和福亲王府结了仇。要不是因为冯家处境艰难,冯侍郎也不会将她嫁给一把年岁的康郡王做填房。 她将主意打到冯少君的亲事上,也有一层隐晦的报复之心。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 没曾想,打好的如意算盘,今日成了泡影。冯少君先恼了秦王妃,宁慧郡主现在又蹦跶了出来。 早知如此,她真不该带冯少君来秦王府。 宁慧郡主在众人心怀各异的夸赞声中,笑的愈发温和。 冯少君一脸感动地道了谢:“郡主这番话,少君都记下了。说起来,少君确实有一事想求郡主。” 哟,人家那是笑里藏刀,你怎么还当真了? 众人顿时侧目。 连秦王妃,也拧了拧眉。 这个冯少君,不但不懂礼数,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 小冯氏此时懊恨不已。早知道冯少君这般丢人现眼,真不该带她来秦王府! 朱曦更是幸灾乐祸,拿出帕子,准备捂着嘴笑一番。 宁慧郡主也觉好笑,身子略略前倾,像逗弄一只落进笼子里的小白兔:“什么事?且先道来。” 冯少君一脸诚恳地说道:“数日前,我身边的丫鬟吉祥随表哥出府。在酒楼里偶遇一位丁公子。这位丁公子抢了表哥的雅间不说,见吉祥生得娇俏,言语孟浪,还动手动脚。” “吉祥那丫头,是个烈脾气。不从也就罢了,竟还踢了丁公子一脚。” “丁公子想是没有提防,竟被踢中了,当场就跪下了。” “吉祥被吓得不轻,当时就跑远了。” “回来之后,吉祥将此事告诉了我。我气恼至极。丁公子是何等身份,虽说调戏一个丫鬟这等事不体面,吉祥也不该动手,更不该让丁公子当众出丑。” “我怒斥吉祥一顿,罚她跪了两日。” “原本,我想亲自领着吉祥去郡主府上,向丁公子道歉赔礼。没想到,今日竟在此遇到郡主。倒是省却了奔波。” “我代她向郡主陪个不是。请郡主大人大量,别和一个丫鬟计较。” 说着,盈盈行了一礼。 众人:“……”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宁慧郡主。 再看宁慧郡主,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得,今天这脸丢的。 自家儿子轻浮浪荡不争气,抢个酒楼雅间不算什么,调戏一个丫鬟也算不得大事。被丫鬟踹倒跪地,可就丢脸丢大了! 更丢人的是,还被冯少君当众说了出来。 冯少君等了片刻,没等来宁慧郡主的“饶恕”,有些紧张起来:“郡主为何不说话?莫非,当日丁公子膝盖受了伤?” “明日我就让人送最好的伤药去郡主府。还请郡主,饶过我那个鲁莽的丫鬟。” 宁慧郡主目中怒火汹汹,狠狠剜了冯少君一眼:“不必了。区区小事,本郡主岂会放在心上。” 冯少君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笑容里满是庆幸和喜悦:“多谢郡主。” “回去之后,我就得告诉我那个傻丫鬟。郡主宽容大度,压根没将此事放在眼里。她也不必整日担惊受怕了。” “不过,日后她还是躲着丁公子一些。也免得丁公子再受伤……” 说到这儿,冯少君似乎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忙改口道:“我没有丁公子身手太弱连一个丫鬟也不及的意思,郡主别误会。” 宁慧郡主:“……” 宁慧郡主脸都黑了。 小冯氏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她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绝不会带冯少君来秦王府。 联姻结亲什么的,想都别想了。只求冯少君快点闭嘴吧! …… 第三十三章 愤怒(一) 赏花亭里的气氛,实在太过诡异。 冯少兰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颗心狂跳不已。 冯少竹和冯少菊就更不济了,恨不得将头低到胸膛里去。 秦王妃身为东道主,特意为幼子举行的赏花宴闹成了这样,秦王妃心里的滋味就别提了。她瞥了神色真挚诚恳的冯少君一眼,一时也弄不清冯少君是性情率直还是装模作样。 如果是前者,这等没有城府不会看脸色说话的少女绝不能娶进门做儿媳。 是后者……就更不行了。 朱晅心性单纯,像个孩童一般。需要的是一个美貌温顺的媳妇。工于心计太过狡诈的,绝不能娶。 秦王妃咳嗽一声,打破了沉默:“今日本王妃举行赏花宴,发出了十几份请帖,感谢大家伙赏脸,现在人都来齐了。” “春景正好,大家不妨移步,四处赏景。” “一个时辰后,我在赏花亭里开宴。大家一个时辰后再来赏花亭便是。” 小冯氏第一个笑着附和:“听闻秦王府的园子里种了一片芍药,此时正是芍药开花时节。我这就领着儿媳孙女侄女们去赏一赏芍药。” 快些将冯少君这个“祸根”带走吧! 秦王妃略一点头。 小冯氏笑吟吟地起身,领着冯少君等人离去。 众贵妇有意无意松了口气,各自意味深长地看宁慧郡主一眼,然后笑着起身去赏景。 宁慧郡主被气得不轻,胸膛起伏不定。 赏什么花,吞花还差不多。 “你也是。”秦王妃拧着眉头,低声嗔责:“贵为郡主,又这把年纪了,怎么和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较上劲了。” 最关键的是,较劲没较过,输的颜面无光。 今日这一出,不知要被众人笑多久。 宁慧郡主一咬牙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以后我饶不了她!” 过去的恩怨过去了吗? 不,从来没有! 心高气傲的宁慧郡主,从未忘记过被心仪少年拒婚的羞辱!忘不了躲在闺房里哭了三天三夜的心酸,爱之不得的痛苦更是深深镌刻进了心底。 崔氏病逝,冯纶也死了。 这份飘荡的恨意,今日着落到了冯少君的身上。 秦王妃和宁慧郡主姑嫂多年,深知宁慧郡主心胸狭窄爱记仇的性子,也不多言,只淡淡道:“不管如何,今日就到此为止了。” 想报仇,日后随意。 谁也别再搅乱她的赏花宴了。 宁慧郡主心里窝着一团火气,声音却缓和了许多:“大嫂放心,我知道轻重。” 二十年的姑嫂了,谁还不知道谁啊! 别看秦王妃一脸淡定的样子,其实心里憋的怒气,半点不比她少。只不过,秦王妃这个人最好颜面,在人前绝不肯失态。 今日的赏花宴,也必得平平顺顺地举行。 秦王妃这才满意地笑了笑,挽起宁慧郡主的手:“我们也去赏花。” …… 小冯氏一路笑着去了芍药丛边。 此时芍药初绽,色泽缤纷,香气四溢。 可惜,王氏沐氏也好,朱曦冯少兰等人也罢,都没有赏芍药的兴致。和小冯氏一起,齐刷刷地看向冯少君。 冯少君一脸无辜地回视:“不是来赏花吗?都看我做什么?” 众人:“……” 朱曦看冯少君哪一处都不顺眼,忍不住张口讥讽:“今日赏花宴一过,王妃娘娘郡主娘娘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冯少君。” 冯少君还未出声,小冯氏已厉声呵斥朱曦:“住嘴!” “若不是你胡乱嚼舌,今日怎么会惹出这么多乱子!等回府后,我定罚你不可!从现在开始,你给我闭上嘴,再多舌,就禁足半年,以后休想再出府。” 就算是继室,小冯氏也是正经的康郡王妃,是朱曦的祖母。 小冯氏一发怒,朱曦压根不敢顶撞,委屈地红了眼眶。 小冯氏的目光如刀锋,又刮过王氏的脸,冷冷道:“王氏,你看好了曦姐儿。别再让她惹祸。否则,别怪我这个做婆婆的不给你脸面。” 不管如何,小冯氏的如意算盘都成了空。 秦王府绝不会和冯家结亲了。 王氏心中冷笑数声,面上诚惶诚恐:“婆婆请息怒。儿媳一定看紧了她。” 说着,扯着朱曦到一旁去“管教”。 朱曦死死忍着的眼泪,到了此时,再也忍不住,奔涌了出来。 王氏忙用帕子为朱曦擦眼泪。 沐氏颇为伶俐知趣,找了个理由,也走了开去。 小冯氏目光一转,落在冯少君的脸上,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这个混账东西!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冯氏满腔怒火,在压低的声音里喷薄而出:“你知不知道今日你惹恼的人是谁?” “一个宁慧郡主,一个王妃娘娘!我见了都得小心陪笑。” “你怎么敢当众让郡主难看!你怎么敢搅了王妃娘娘的赏花宴!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还有一个“你怎么敢坏了冯家和秦王府结亲的好事”,万万不能说出口。汇成一团火焰,在小冯氏的心头激荡。 冯少君无辜又坦荡:“堂姑母,我昨日就和你说过,我不懂京城里的规矩。出门做客,只怕冲撞了贵人。” “堂姑母说绝不会怪我,我这才仗着胆子来了秦王府。” “现在,堂姑母又处处都怪我。既如此,我现在就走好了。” 说着,迈步就走。 小冯氏血液奔涌,太阳穴突突直跳:“站住!” 冯少君很听话地停下了,看向小冯氏:“留也不是,走也不行。堂姑母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镇定! 忍耐! 回去再算账! 小冯氏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不行,胸口还是堵得发慌。再呼出一口浊气。总算勉强能说话了。 “从现在开始,你一个字都不准说。”小冯氏一字一顿,目光要吃人一般:“听见了没有?” 冯少君眨眨眼,点点头。 果然一个字都不说了。 小冯氏心里像被巨石堵住似的,那滋味,一言难尽。 冯少兰这才鼓起勇气,拉着冯少君去一旁赏芍药。冯少竹冯少菊麻溜地跟上。免得一个不慎,被姑母的怒火波及。 …… 第三十四章 愤怒(二) 一个时辰后,众人回了赏花亭。 赏花亭里已摆了四席。贵妇们坐两席,年轻的姑娘们坐了另两席。 之前的事,众人很有默契地放在一边,没人提起。一个个有说有笑,气氛和谐又热闹。就连宁慧郡主,此时也是笑吟吟的模样。 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冯少君这一席,冯家姐妹就占了四个位置,加上朱曦和另几位妙龄姑娘,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少女们还没修炼出不动声色的能耐,不时瞄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也不说话,一律微笑以对。 看着别提多柔顺可人了。 美味佳肴流水般呈了上来。 秦王府里的御厨果然厨艺绝佳。冯少君优雅举筷,吃得颇为满意。倒是小冯氏,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按着之前的安排,午宴过后还有吟诗作画抚琴投壶游戏种种消遣。也便于秦王妃娘娘慢慢“相看”。 不过,王妃娘娘今日的兴致早已被败光了。 午宴一结束,秦王妃便以手遮额,露出些许倦意。 小冯氏第一个起身告辞。 秦王妃又恢复了以前的端庄矜持,对小冯氏不冷不热,连“以后得了空闲再来王府”之类的客套话都没说两句。 小冯氏强做镇定,在众贵妇了然嘲弄的目光下离去。 走出老远了,似还能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低笑声。 她嫁进康郡王府十几年,四处受气,苦不堪言。原本以为今日一过,就能傍上秦王妃彻底翻身扬眉吐气。 没曾想,却成了众人笑柄。 小冯氏心中如饮黄莲,别提多苦了。 强撑的笑容,在出了秦王府坐上马车的那一刻就没了。 马车平稳向前。 马车内,小冯氏黑着一张脸,目光掠过儿媳孙女和侄女们的脸,最终落在冯少君的脸上:“冯少君!” 冯少君无辜地回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是你不准我说话来着。 小冯氏额上青筋跳了跳,咬牙道:“现在出秦王府了,给我张嘴说话。” 冯少君乖巧地应了一声:“是,堂姑母有什么话要叮嘱我么?我都听堂姑母的。” 小冯氏:“……” 儿媳王氏沐氏看似恭敬,实则竖长耳朵睁大眼睛瞧热闹。 小冯氏不得不再次咽下怒火,硬邦邦地说了句:“回府再说。” 很快,康郡王府到了。 众人一一下马车,簇拥着小冯氏回了正院。小冯氏冷着一张脸道:“曦姐儿回自己的院子去,从今日起禁足,没我的吩咐,不准出院门半步。” 朱曦心中忿忿,却不敢多言,垂着头应下。 王氏沐氏对视一眼,各自起身告退。 三人一走,就剩下小冯氏和冯少君姐妹四人了。 终于熬到了这一刻。 小冯氏奔涌的怒火直接就奔着冯少君来了:“冯少君!”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耳边一震,心中七上八下。自小到大,她们还从未见过小姑母这般震怒! 冯少君似也被小冯氏的怒气惊住了:“堂姑母!你怎么气成了这样!到底是谁惹得堂姑母不高兴了?” 小冯氏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冯少君:“你装什么样!今天若不是你,我岂会丢人出丑!我一番好意,领着你去秦王府开眼界。” “今日去赴宴的,都是京城最顶尖的贵妇。你若是表现得好了,说不得日后能攀一门好亲事。” “你无父无母,我这个做姑母的,一片好意为你谋算。你竟这般不争气,在赏花宴上哭闹不休,惹怒了王妃娘娘。还对宁慧郡主说了那么一番不知所谓的话!” “你……你简直气死我了!” 小冯氏越想越是愤怒,伸出手指着冯少君的额头。 眼见着长长的指甲就要戳到额头。 冯少君迅速后退避让。 小冯氏的手指戳了个空,愈发气恼。此时,就听冯少君说道:“堂姑母这般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感激不尽。” “不过,我已经心有所属了。” 小冯氏:“……”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冯少君。 你说什么! 冯少君似想起了心仪的少年郎,脸庞上浮了一层娇羞的红晕,声音如被揉进了蜜糖:“我的亲事,堂姑母就不用为我操心啦!” 小冯氏只觉得满头长发都要炸了,声音骤然拔高:“什么心有所属!你才刚回京城!加起来才见几个人!你……莫非是那个崔家小子?!” 表兄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也不稀奇。 冯少君却连连摇头:“不是,我和表哥情同手足,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兄长。怎么会有男女之情。” 不是崔元翰,那还能是谁! 冯少君回冯府后,见过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同龄的少年郎就更少了! 冯少兰和冯少竹不知想到了谁,纷纷变了脸色。 小冯氏眼皮跳个不停,咬牙追问:“该不是沈家的小子吧!” 冯少君愈发娇羞,以手捂着俏脸,声音从纤细柔白的指缝里露了出来:“诶呀,堂姑母就别问了!” “反正,我不想嫁高门,只愿嫁自己喜欢的人。” 小冯氏:“……” 满腔的怒气无处可泄。 小冯氏在自己被气晕之前,迅速说道:“罢了,我到底只是姑母,管不得你这么多。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冯府。” 和秦王府结亲的事黄了! 一番如意算盘,彻底落了空。 小冯氏心情恶劣,无以言喻。压根不想再多看冯少君一眼。连带着冯少兰等人,也一并送走。 这个冯少君,还是让冯家头痛去吧! 冯少君对于被“撵”回冯家一事,毫不介怀,语气轻快地应道:“我也想回去了。对了,这件事,堂姑母可别告诉伯祖母。免得伯祖母不高兴。” 小冯氏压根没有说话的心情,叫了迎香过来,吩咐迎香备马车,送她们姐妹四个回冯府。 迎香见主子被气成这样,压根不敢多说半个字,低声应了。 冯少兰冯少竹也没什么可说的,各自闷闷地让丫鬟去收拾衣物。 不到一个时辰,冯少君等人就坐上了回冯府的马车。 …… 第三十五章 余波(一) 冯府。 冯夫人今日心情颇佳,午膳比平时多吃了一碗。 午睡后,管事们来禀事,冯夫人声音都比平日温和得多。 徐妈妈看在眼里,露出会心的笑容。 今儿个是秦王妃设赏花宴的好日子。这时候,冯少君姐妹四个正在秦王府里。有小冯氏在,冯少君今日一定艳惊四座,得了王妃娘娘青睐。 说不定,秦王妃很快就让人来冯家提亲了。 别说冯夫人,就是徐妈妈想到这些,也情不自禁地舒展眉头。 “夫人,”管事们走后,徐妈妈低声笑问:“要不要老奴去一趟康郡王府?” 冯夫人笑着横徐妈妈一眼:“急什么。现在赏花宴还没结束,等蕙娘打发人送信回来便是。” 徐妈妈笑道:“是是是,还是夫人稳得住。老奴一想到冯家能和秦王府结亲,这把老骨头都快飘起来了。” 冯夫人得意地笑了起来。 要不是冲着这桩好事,她岂会容忍冯少君那个混账丫头? 丫鬟胭脂匆匆进来了,神色间有些惊慌:“夫人,郡王妃让人将四位小姐送回冯府了。” 什么? 出什么事了? 冯夫人笑容一凝,霍然起身:“她们人在何处?” 徐妈妈心里一个咯噔,也觉不妙。 以小冯氏的脾气,若不是气到极处,绝不会做出将娘家侄女送回来这等失礼的举动。一定是出事了! 胭脂低着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夫人,几位姑娘已经到了雍和堂。迎香姑姑也在外候着。” 话没说完,冯夫人已绷着脸走了出去。 徐妈妈快步追了上去。 冯夫人平日最重仪态,今日心情急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三步并作两步,很快到了内堂。 冯少君姐妹四个的身影,顿时映入眼帘。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俱垂着头,一副惹了祸事的模样。唯有冯少君,眸光明亮,一脸怡然。 冯夫人的心直直往下沉。刻意放缓脚步,坐了下来。 姐妹四个一同上前行礼。 迎香也行了一礼,斟酌着言词说道:“今日赏花宴结束得早,郡王妃令奴婢将四位姑娘送回冯府。还令奴婢带话给夫人,说是等日后得了空闲,再接二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去小住。” 唯独漏了三姑娘冯少君。 这番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今日,定是冯少君惹祸了! 冯夫人目中厉色一闪,直截了当地问道:“赏花宴上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少君惹了祸端?不必为她遮掩,直接道来。” 迎香是冯家家生子,也是小冯氏的陪嫁丫鬟。 在冯夫人面前,迎香不敢摆出康郡王妃贴身心腹的架势,垂着头低声作答:“夫人有问,奴婢不敢不答,对不住三小姐了。” 然后,照着小冯氏的吩咐,将冯少君今日在赏花宴上做过的“好事”一一说了出来。 冯夫人眼睛越瞪越大,脸色越来越青。 “……郡王妃说了,自己是姑母,管不得娘家侄女。”迎香不敢看冯夫人难看的脸色:“让奴婢将三小姐送回冯府,请夫人管教。” 冯夫人气到极处,伸手抓了个茶碗,就扔了过去。 动作流畅,力道十足。 不知平日砸了多少回,才练就得这般纯熟。 冯少兰一惊,脱口而出道:“三堂妹小心!” 话没说完,就见冯少君一个闪身避让,茶碗险之又险地自身边掠过,重重砸到了墙上。咣当一声脆响,掉在地上地上,摔了个粉碎。 冯少君一脸庆幸地嘀咕:“幸好躲得快,不然今日可有苦头吃了。” 冯少兰:“……” 冯夫人铁青的脸孔,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不用怀疑,绝不是羞臊后悔什么的,纯粹是被怒火冲红了脸。 “混账!”冯夫人怒喝一声:“给我跪下!” 冯少君当然没跪,理直气壮地说道:“昨日临去郡王府之前,我就和伯祖母说过,我还没学好规矩,不该出府做客。是伯祖母说,便是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不会怪我。我这才去了康郡王府。” “堂姑母要带我去秦王府,我也婉拒过。堂姑母坚持要带我去,我也没法子,只得勉强跟着去了。” “堂姑母说话不算话,现在张口便怪我。伯祖母也来怪我,这是何道理!” “又不是我自己想去秦王府!” 冯夫人怒极反笑:“好一张利舌!照你这么说来,此事怪不得你,倒都怪我和你姑母了?” 冯少君以手抚了抚垂在胸前的发丝,很是大度:“外祖母常教导我,不可顶撞长辈。哪怕长辈言语不妥,也要恭听。” “伯祖母心里不痛快,只管说就是,我保证,绝不会怪伯祖母。” 冯夫人:“……” 怒极的冯夫人,随手又拿了个茶碗砸过去。 冯少君一个闪身。 咣当! 又一个茶碗碎了一地。 一片碎瓷,飞溅而起,不偏不巧地蹭过冯少竹的脸。 冯少竹只觉脸颊微凉,伸手一摸,抹到了一些湿漉漉的液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哭了起来:“我的脸流血了!” 完了! 她毁容了! 冯少竹的哭喊声,令怒火中烧的冯夫人理智回笼。 她一见冯少竹脸上有血痕,也是一惊,顾不得再训斥怒骂冯少君:“徐妈妈,快让人去请大夫。” 姑娘家的脸面何等重要。 要是冯少竹破了相,以后还怎么说亲嫁人? 徐妈妈心里突突直跳,不敢怠慢,立刻传令下去。又取了温水来,为冯少竹清洗脸颊上的血迹,以温热的帕子捂着伤处。 说来也是冯少竹倒霉。 碎瓷片不算大,却十分锋利,脸上的皮肤又嫩,被割破了,流的血虽不算多,却是伤在脸上! 冯少竹又疼又怕,呜呜哭个不停。 冯少兰冯少菊围拢过去,不停安抚冯少竹。 姚氏很快闻讯而来,见冯少竹伤了脸,心疼得红了眼眶,搂着冯少竹便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少竹啊,怎么就这般倒霉。要是脸上落了疤,以后可怎生是好。” 冯少君十分体贴地安慰:“二堂伯母别哭,我刚才仔细看了四堂妹的伤处,伤痕不大。便是落疤,也最多小指甲那么一点。” 冯少竹一听,哭得更凶了。 第三十六章 余波(二) 母女两个哭成一团。 冯夫人难得理亏,不便叱责儿媳,恼怒地瞪了冯少君一眼:“你给我住嘴!” “都是你惹的祸!你要是不躲,怎么会伤到少竹!” 这话说的,冯少兰冯少菊都觉得心凉,也为冯少君暗暗难过。 到底是在外长大的,冯夫人嘴上说的好听,压根没将冯少君这个孙女放在心上。不然,怎么说得出这等丧良心的话? 冯少君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在平江府住的好好的,外祖母待我如珠似宝。这一回冯家,伯祖母处处看我不顺眼。” “伯祖母这般讨厌我,又何必让人接我回冯府。” 冯夫人:“……” 听听! 这是做孙女的样子吗? 自己说一句,她得顶十句回来! 冯夫人心浮气躁,又瞪了冯少君一眼。 一片哭声中,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青天白日的,哭什么。”这声音轻飘飘的,还带着三分酒意。 话音一落,男子进了雍和堂。 这个男子三十余岁,面容英俊,穿戴精致考究。脚步略显虚浮,眼下有些青黑,身上飘着酒气。 正是冯家二爷冯维。 冯维经常几天几夜不归家。冯少君回冯家数日,还是第一次这个二伯打照面。先行了一礼:“侄女少君,见过二堂伯父。” 冯维随意应一声,拧着眉头瞥一眼姚氏母女:“都别哭了。当着母亲和侄女们的面,不成体统。” 后一句,是指责姚氏的。 姚氏满腹委屈,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二爷先别忙着怪我,快些来瞧瞧少竹。少竹伤了脸。” 冯维交游广阔,喜好美酒美色,对妻子姚氏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对女儿冯少竹也没见怎么上心。 目光随意一瞥,随口道:“这么点小伤,等大夫来开了伤药就好了。行了,别哭哭啼啼地。” 冯少竹对亲爹颇有些畏惧,抽抽噎噎地,哭声果然小了许多。 冯维对儿女平平,倒是个孝子。见冯夫人脸色难看,忙凑上前:“母亲是被谁气到了?告诉儿子,儿子定为你出气。” 冯夫人恨恨地看了冯少君一眼:“还不是被这个孽障气的!” 冯少君一脸委屈:“伯祖母不愿见我,我走就是。” 说完,转身便离去。 冯夫人又被气了一回,坐回椅子上,用手捂着胸口。 冯维不知事情来龙去脉,一头雾水,殷勤凑上前,为冯夫人拍后背顺气:“一个黄毛丫头,能惹什么事。母亲消消气。” 你哪知道,这个黄毛丫头到底惹了多大的祸! 冯夫人有苦难言,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等你父亲晚上回来再说。” …… 这一边,宁慧郡主一脸阴沉地回了郡主府。 她一路快步,进了儿子丁琅的屋子。 丁琅也在国子监里挂了名。 不过,今日偷溜,明日告假,后日生病,一个月去国子监读书的日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天。 数日前丁琅一瘸一拐地回来。宁慧郡主大惊,忙请了太医来给丁琅看诊。结果,就是膝盖处被狠狠踢了一脚。歇个半日就没事了。 偏偏丁琅要在府中“养病”……主要是因为在一堆纨绔好友面前大大丢人出丑。丁琅面上无光,便在府里躲几天。 宁慧郡主一进屋子,就见儿子搂着一个姿容俏丽的丫鬟,上下其手,一边调笑,情形不堪入目。 宁慧郡主顿时怒了:“滚!” 那丫鬟身子一颤,以袖捂着脸退下了。 丁琅很少见亲娘发这么大的脾气,也是一惊,迅疾坐直身体:“母亲这是怎么了?今日不是去秦王府赴宴吗?谁惹母亲生气了?” 谁? 还能有谁? 宁慧郡主咬牙切齿道:“还不是你这个不成器的混账!” 丁琅是宁慧郡主独子,被千娇百宠惯了。亲娘忽然变脸臭骂自己,丁琅既委屈又不忿:“我这几天哪儿都没去,也没惹祸。母亲怎么还骂我!” 宁慧郡主伸手,用力一点丁琅的额头,怒道:“你那一日瘸着腿回来,说在酒楼里遇了恶人,被人踹了一脚。你怎么没告诉我,那个恶人是一个丫鬟?” 丁琅:“……” 丁琅的脸憋得通红。 宁慧郡主越想越恼,手指继续用力点丁琅的额头:“今日在赏花宴上,正好遇到了那丫鬟的主子。张口就替丫鬟求情。” “现在倒好,闹得人尽皆知。” “我这张脸,算是被你丢尽了。” 丁琅脱口而出:“那个丫鬟是谁?主子又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知子莫若母,宁慧郡主一张口就说中了丁琅的心思:“你还想找上门不成!” 丁琅额头一阵阵疼痛,也恼了,猛地站了起来:“找上门怎么了!那个臭丫头踢了我一脚,我膝弯上的青淤到现在还没散干净。这笔账,我非讨回来不可。” 讨回来个屁! 宁慧郡主一怒之下,扬手扇了丁琅一巴掌。 啪! 丁琅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指印。 “你还嫌人丢得不够是吧!”宁慧郡主面色铁青:“明日就给我老老实实去国子监读书。再敢偷跑乱转,我亲自打断你的腿!” …… 秦王府。 赏花宴散后,秦王妃令人将赏花亭里的杯筷碗碟扔了个干干净净,这才稍泄心中一口闷气。 秦王和秦王世子都去当差不在府中,秦王世子妃吴氏在一旁陪着。 吴氏的亲祖父是文渊阁大学士吴阁老。 秦王结了这门亲事,在朝中多了一大助力。 冲着吴阁老,秦王妃对长媳吴氏还算不错,并不刻薄。 吴氏捧了一盏茶给秦王妃,小心翼翼地劝慰:“儿媳知道,婆婆心中不畅快。区区一个冯氏女,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可见她命中无福。” “婆婆先喝盏茶,消消气。” “儿媳看着,今日赏花宴上,还有两个合适的姑娘。张二姑娘和徐三姑娘都算出挑……” 秦王妃冷哼一声,打断儿媳:“张二姑娘出身不错,却相貌平平。徐三姑娘的容貌还能入眼,却是旁支庶出,她们哪里配得上晅儿!” 第三十七章 春心 朱晅出身再尊贵,奈何是个病秧子,整日咳喘。出身好相貌佳的名门闺秀,谁愿嫁一个药罐子? 秦王妃这般挑剔,想挑一个样样都好的,谈何容易! 吴氏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顺着秦王妃的话音说道:“婆婆说的是。反正二弟还小,慢慢相看便是。” 说不定,等来等去朱晅自己就撑不住了。到时候直接办丧事,也不必祸害人家姑娘了。 这等刻薄话,做长嫂的吴氏心里想想,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倒是秦王妃,发过一通怒气之后,冷静下来,想想朱晅,忍不住长叹一声:“晅儿先天不足,生下来就有咳喘之症。” “如今晅儿一天天大了,咳喘之症不但没轻,倒愈发重了。” “太医院那些庸医,治不好晅儿的病。普济寺的高僧倒是说过,晅儿十八岁前要娶媳妇进门。有喜事一冲,或许能大有好转。” 朱晅今年都十六了。 还有一年多的时间,怎么也得为儿子娶个媳妇进门。 说来说去,无非是要冲喜! 吴氏低声应是,不再多言。 秦王妃打起精神,起身道:“我去看看晅儿。” 吴氏忙道:“儿媳也随婆婆一同去。” 秦王妃对吴氏的殷勤颇为满意,放缓声音:“你忙了大半日,好生歇着吧!我一个人去就是了。” 长嫂和小叔,总该保持些距离。 哪怕朱晅病得就剩一口气,吴氏这个做嫂子的,也不便时时探望。 吴氏柔声应是。 待秦王妃走后,吴氏才松口气,面上露出一丝疲倦。 秦王妃要设宴,一应琐事都落在她这个儿媳的身上。偏生今日赏花宴也没个消停……吴氏脑海中闪过冯三姑娘的脸庞,心里有些惋惜。 这位冯三姑娘柔婉美丽,出身又好。已经入了秦王妃的眼。 奈何冯三姑娘一番痛哭,又和宁慧郡主闹了一出,赏花宴被搅成了一锅粥。秦王妃心浮气躁,一大半都是因为冯三姑娘。 秦王妃一边缓步而行,一边调整心情。 迈步进院门时,秦王妃已恢复从容。进朱晅的屋子时,秦王妃嘴角含笑,面如春风。 内侍刘贵正伺候主子喝药。 屋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混合着闷气,着实不太好闻。 样样精细讲究的秦王妃,却没半点嫌弃,笑吟吟地坐到床榻边,接了药碗,喂儿子喝药。朱晅见了亲娘,蜡黄的脸孔露出一丝欢喜:“母亲!” 秦王妃笑着应一声,细心地喂儿子喝药。 喝完之后,又用帕子为朱晅擦拭嘴角。 朱晅很习惯秦王妃无微不至的照顾,顺势将头靠在秦王妃的胳膊上。十六岁的少年了,还像六七岁的孩童一般依赖眷念母亲。 秦王妃既怜惜又难过,伸手摸了摸朱晅枯瘦的面颊,轻声道:“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朱晅仰起头来,脸上竟浮起了一层红晕:“母亲,今日赏花宴上,是不是有一位冯三姑娘?” 秦王妃:“……” 秦王妃笑容顿时凝住了。 她没有回答朱晅的话,目光迅疾一掠,落在刘贵的脸上。 刘贵心中一凛,立刻跪下了:“启禀王妃娘娘,小殿下今日出院子闲转,在园子边上巧遇了三位姑娘。” “有一位穿着樱草色短襦柳绿色长裙柔婉貌美的姑娘,自称姓冯,在家中排行第三。” 秦王妃眼中都要冒烟了,沉声怒斥:“小郡王体弱,不能吹风受寒。你这个狗奴才,竟又怂恿他出院子。” “来人,将刘贵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话未说完,衣袖被朱晅抓住,轻轻扯动:“母亲别怪刘贵,是我想出去转转。” 秦王妃低头,像陡然换了一张脸,声音温柔得不能再温柔:“晅儿,我不是叮嘱过你么?春日乍暖还寒,你且忍一忍。等再过一个月,天气彻底热了,母亲再带你去园子里。” 为了这个病弱的儿子,秦王妃也是操碎了心。 朱晅的咳喘之症,不能受寒,每年冬日都会发作。 将养一冬天过来,到了春日,还得继续精心养着。直至天气彻底温暖,才能偶尔走动,见见阳光。 都是刘贵这个狗东西,仗着主子信任,怂恿主子出院子。 否则,朱晅也不会和冯少君巧遇! 那个冯少君,生得柔婉可人貌美无比。朱晅一见之下,可不就被勾了魂魄? 想到这儿,秦王妃心中暗暗恼怒不已。 刘贵察觉到秦王妃投来的冰冷目光,心中阵阵发凉。 其实,今日还真怪不得刘贵。 朱晅在屋子里闷了小半年,静极思动,非要出院子。他一个做奴才的,只有伺候主子的份儿,哪敢阻拦? “是我不对。”朱晅低头认错:“以后我一定听母亲的话。母亲别打刘贵的板子了。” 秦王妃伸手,轻轻抚摸朱晅的头:“晅儿乖。好,你说不打就不打了。” 那语气,就像哄一个几岁孩童。 朱晅这才开心地笑起来。 刘贵连连磕头谢恩。 秦王妃不耐地瞪了刘贵一眼:“你先退下。” 待刘贵退出去,秦王妃又柔声对朱晅说道:“晅儿,我设赏花宴,是想为你挑一个可心合意的媳妇。” “你今日见到的那个冯三姑娘,无父无母,一看就是个福薄的。且一直在京城外住着,不懂京城规矩礼数。” “她今日在赏花宴上哭哭啼啼,又和你文慧姑母闹了一场。将整个赏花宴都搅乱了。” “这样的姑娘,哪里配得上你。” “你安心等着,我定为你挑一个更好更美的。” 朱晅眼里闪着的光陡然熄了。 紧紧抓着衣袖的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他自小病弱,什么都听亲娘的,从未顶撞过亲娘。 秦王妃见朱晅百般失落,心中着实不忍。好在只见了一面,这苗头得立刻掐断。免得心中记挂。 秦王妃百般安抚儿子。 朱晅很快倦了,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目睡去。 秦王妃待了许久,才起身离去。 秦王妃走后,朱晅悄悄睁了眼,怔怔地发呆。然后,小声说了一句:“冯三姑娘很好很好。” 第三十八章 乱麻 天色未晚,冯侍郎就回了府。 今日秦王妃设宴,小冯氏领着冯少君去了秦王府。事情成与不成,就要看今日了。 冯侍郎一整日惦记此事,推了同僚宴请,一落衙就回来了。 一进雍和堂,冯侍郎就知不对劲。 冯夫人阴沉着一张脸,站在一旁的丫鬟们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一见他回来,冯夫人立刻快步迎过来,气急败坏地说道:“老爷,少君这个混账,今日在秦王府惹祸了!” 冯侍郎心里陡然一沉,面色倒是绷得住,目光扫了一圈:“都退下。” 徐妈妈领着一众丫鬟退了出去。 冯夫人定定心神,语带怒意,将今日冯少君做过的“好事”一一道来:“……这个死丫头,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谨慎小心。” “她可倒好,压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在赏花宴上,又哭又恼,扰了王妃娘娘的赏花宴不说,还令宁慧郡主当众难堪。” “这么一闹,王妃娘娘哪里还会相中她做儿媳。” “蕙娘今日也被她气得不轻,索性让人将她送回来了。我说她几句,她张口就顶撞回来。气得我到现在心口都疼!” 冯夫人是着实被气到了,一边说,一边以手捂着胸口,呼吸不畅,面色难看。 冯侍郎的眉头拧成了结,却一言未发。 冯夫人继续絮叨诉苦:“我一怒之下,扔了两个茶碗。这个孽障,躲的倒是利索,连累的少竹被茶碗碎片伤了脸。” “幸好伤痕不深,大夫来瞧过,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一两个月不能出府见人。” 冯侍郎心情不佳,冷冷看了冯夫人一眼:“你这暴脾气,也该改一改了。少君就是犯了再多的错,也不该扔茶碗。” “少竹受伤,难道怪少君不成!” “姑娘家的脸面何等重要。真伤了脸,以后还怎么说亲嫁人!” 冯侍郎沉着脸,话说得很重! 冯夫人面色白了一白,咬咬牙,低头认错:“老爷教训的是。今天是妾身太冲动了。” “知错了,还得改了才行。” 冯侍郎一腔怒气都撒到冯夫人头上了:“之前我就叮嘱过你,好好教导少君学规矩。等她学好规矩了,再出府见人。” “你倒好,压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什么也不教她!就让她去秦王府!她惹祸了,还能怪谁?” 得,合着都怪她! 冯夫人气得直发抖:“是是是,都怪妾身。” “一切都是妾身的错!” “妾身这就一头撞死在老爷面前,让老爷消气。” 说着,就要以头撞墙。 冯侍郎也怒了,伸手指着冯夫人怒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想撞墙,今儿个只管撞!” “一头撞死在这儿,让你长子回来奔丧,为你丁忧三年。让你的孙子们都别去国子监读书了,都回来给你守孝!” 冯夫人:“……” 冯夫人撒泼不成,用袖子捂脸哭了起来。 冯侍郎重重呼出一口气,将怒火按捺下去,声音放缓:“事情到了这一步,再气再恼也没用。” “暂且先将此事放一放吧!” 顿了顿,走上前,伸手拍了拍冯夫人的后背:“别哭了。这桩亲事不成,日后再为少君另挑一门亲事便是。” “少君生得貌美,嫁妆丰厚,还愁嫁不出去吗?” 冯夫人用帕子擤了把鼻子,鼻音浓重地说道:“她无父无母,刻薄的,少不得要说她命硬。便是能嫁出去,也难寻好亲事。” 冯侍郎不以为然,捋了把短须:“你这就错了。对女子来说,有这等非凡美貌,就足够了。” “嫁不了少年勋贵公子,做人填房继室便是。” 就像当年的小冯氏一样。 嫁了康郡王,做了康郡王妃。一辈子荣华富贵,他也多了个好女婿,顺便升一升官。 冯夫人也想到了苦命的女儿,眼圈一红:“老爷说得轻巧。我们蕙娘看着风光,过的是什么日子?嫁过去就做继母,没两年都做祖母了。自己也没个一男半女傍身。” “这门亲事要是成了,蕙娘在康郡王府也能挺直腰杆。” “现在闹得鸡飞蛋打,蕙娘被气得不轻,以后该怎么办?” 冯侍郎有些不耐:“真是妇人愚见!行了,别啰嗦了。少君的事,我心中有数。” 心中飞速地盘算了一圈。 朝中三品以上的文官,勋贵武将,皇室宗亲,死了原配要续弦的,总有几个。 还有当今天子隆安帝,每三年选秀一回。明年正好是选秀之年。以冯少君的美貌,说不定还能进宫搏个前程…… 至于隆安帝已经年过六旬垂垂老矣这等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能有幸进宫伴驾为妃,那是何等荣幸。 冯侍郎正想得美,丫鬟胭脂在门外恭声禀报:“启禀老爷夫人,三姑娘前来求见。” 冯少君? 亏她还有脸来! 冯夫人用力一抹眼角,目中射出寒光。 冯侍郎皱眉道:“收敛些。” 冯夫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头扭到一旁。 片刻后,冯少君翩然而来,笑着行礼:“见过伯祖父伯祖母。” 笑容乖巧,声音甜美,十分可人。 单看外表,怎么也不像是白日大闹赏花宴的样子。 冯侍郎目光一闪,看着冯少君的视线里多了几许省视:“少君,今日你可知错了?” 冯侍郎这只心黑手狠的老狐狸,比冯夫人和小冯氏厉害得多,得小心应付。 冯少君露出些许愧色,低声道:“伯祖父,我不懂礼数,在赏花宴上给冯家丢人出丑。以后,这等宴会,我再也不去了。” 冯侍郎温声道:“你不想出府,就在府中待着,学一学规矩。等规矩学好了,以后随你伯祖母出府。” 和声细语,敦敦教诲,俨然一个慈爱的祖父。 心里只怕已经另外为她“谋算”终身大事了吧!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轻声道:“我有些话,想私下和伯祖父说。可否请伯祖父移步书房?” 感情就是不让她听呗! 冯夫人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 冯侍郎略一点头:“好,你随我去书房。” 第三十九章 隐秘(一) 冯侍郎的书房在外院。 冯侍郎落衙下差后,大多待在书房里,看书处理卷宗写折子和幕僚议事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伺候笔墨的俏丫鬟,偶尔来个红袖添香。 冯少君随在冯侍郎身后,进了书房。 因着祖孙要说些私密体己的话,伺候的丫鬟小厮都被打发了出去。 冯侍郎坐在惯坐的椅子上,随口笑问:“现在只你和祖父两人。有什么话,现在总该能说了吧!” 冯少君抬眼看着一脸温和慈爱的冯侍郎,恨不得一刀劈了眼前这个虚伪恶心的祖父,口中柔声说道:“伯祖父这般疼我,我便厚颜一抒心意。” “郡王妃领着我去秦王府,无非是想让我见一见京中高门贵妇,日后攀一门好亲事。” “这份心意,我心中十分感激。” “不过,我心中已有中意的未来夫婿了。请伯祖父为我做主!” 冯侍郎:“……” 以冯侍郎的城府,听到这等大胆直接的话,也被震住了。 他看着一脸孺慕的孙女,生平第一次后悔。 当年,真不该任由冯少君去崔家住下。 这个许氏!到底是怎么养的外孙女? 一个姑娘家,张口就是未来夫婿,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姑娘家的矜持? 再者,冯少君进京才几日,见过的少年屈指可数。崔元翰也好,沈家兄弟也罢,算哪门子的好姻缘! 不行! 万万不行! 冯侍郎心中恼怒,面色终于沉了下来:“少君!你还年少,不懂京中礼数也就罢了,这终身大事,岂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皆应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绝不可私相授受,无媒无聘则为私奔。” “这等事一传开,会坏了姑娘家的清白名声,一辈子也就被毁了。” 冯侍郎疾声厉色,见冯少君不出声,以为自己吓住了她,又放缓声音道:“再者,你还年少,见识短浅,哪里知道人心险恶。见过的少年郎,也没几个。” “现在觉得好的,过些时候再看,不过尔尔。” “你的亲事,祖父自会为你精心打算。” “你且安心等着,日后高嫁,一辈子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冯少君似被冯侍郎的一席话说动了心思,轻轻咬着嘴唇问道:“伯祖父是说,像堂姑母那样么?” 冯侍郎慈爱地笑了笑:“你小姑母是一品郡王妃,日子过得如何,你也亲眼瞧见了。有祖父在,担保你日后比她还要强。” 还能怎么“强”? 莫非想送她进宫,去伺候那个六十多岁的隆安帝? 冯少君心中哂然冷笑,故作娇羞不语。 涉世未深的年轻姑娘,就是好糊弄。 冯侍郎颇为满意,起身走到冯少君面前,亲切地拍了拍冯少君的肩膀:“这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 一股淡淡的香气传入鼻息。 冯侍郎以为是姑娘家的胭脂香气,没当回事,正要继续说话,忽地眼前一黑。 冯少君早有准备,伸手扶住昏倒的冯侍郎,将他扶在椅子上。 她伸手,不轻不重地扇了冯侍郎一巴掌。 冯侍郎动也没动。 再扇一巴掌。 还是没反应。 冯少君满意地勾起唇角。 于二娘的迷药,果然厉害! 她今晚进冯侍郎的书房,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听冯侍郎那些虚伪的废话。而是为了搜查书房,寻找亲爹冯纶命案的线索。 冯侍郎颇重规矩,书房里放了不少公文和信件之类,等闲人根本进不了书房。 此时,正是难得的良机。 冯少君站直身体,目光迅速在书房里掠了一圈。 前世她在秦王府里做了三年内应。对于潜入书房搜寻隐秘文件书信颇有心得。这一看,便窥出了最适合藏隐秘文件的几处地方。 她先去了书架前,找寻翻动痕迹明显的书册。 然后是书桌里外。 在书桌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匣子。这匣子约有一尺见方,是檀木所制,古朴厚重。匣子上还上了锁。 冯少君心中忽地涌起强烈的预感。这匣子里,或许就装了她想要的东西。 既然有锁,这钥匙又会在何处? 以冯侍郎为人,绝不会将钥匙放在随从的身上,也不会给幕僚。那么…… 冯少君目光一凝,落在冯侍郎的身上。片刻都没犹豫,便走上前,伸手在冯侍郎胸前摸索。 很快摸到了一个轻薄的铜制之物。 冯少君心中一喜,用力一扯,将钥匙扯了下来。 冯侍郎的脖子上顿时多了一道血痕。在昏迷中吃痛,无意识地闷哼一声。 冯少君置之不理,迅速拿起钥匙,去开铜锁。轻轻地咔嚓声后,铜锁开了,匣子也被打了开来。 匣子里,放了厚厚一摞信。 这些信,约莫十几封。最上面的那一封信,至少也是十几年前的,信封空无一字,信口被磨得破旧,不知拆看了多少回。 冯少君抽出第一封信,打开一看,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上面是伯父大人敬上,落款是侄儿冯纶。 冯少君鼻间满是酸涩,目中闪出水光,右手微微颤抖。 自八岁起,她就离开父亲,在外祖崔家长大。父亲遇刺惨死,她远在平江府,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未见,就成了孤女。 十几年的光阴,早已磨平了她脑海中对父亲的记忆。现在想起亲爹,她甚至不太记得清他的相貌。 可父女亲情,是镌刻在骨子里的。在看到父亲名讳的那一刻,思念的情绪忽地如潮水般翻涌,化为泪珠,滚落眼眶。 她已经很多年没落过泪了。 冯少君无声地哭了片刻,用袖子擦了眼泪。 她迅速将信浏览一遍,没找出异常之处。 第二封第三封……一直看到第六封。 “……伯父,我至两淮盐道赴任已有三个月。查看往年账目,发现有些不妥之处。两淮盐税,每年有数百万两。近几年,盐场开的盐增加了三成,盐税却和往年相同。其中出入近两百万两之多。” “这其中,定有人暗中盗卖私盐。” “我要彻查此事,肃清江南盐道!” 第四十章 隐秘(二) 冯少君攥紧了信。 因用力过度,纤长的右指微微泛白。 书房里的烛火忽地跳跃了一下,光线忽暗又复明。 冯少君忍住眼中泪意,迅疾将剩余的信全部打开。果然,接下来的几封信,皆是有关清查盐道账目一事。 冯纶一片热血丹心,为大齐官场出了这等贪赃枉法的蛀虫愤慨不平。他怕打草惊蛇,一边和上司同僚盐商周旋,一边暗中调查账目。 约莫大半年之后,便查出了线索。 两淮十余家大盐商,成立了商会。做盐商会长的,正是魏家家主魏其道。盐商们一边用朝廷的盐引卖盐,一边运贩私盐,赚取暴利。 私盐不必交税,盐商们赚的巨额银子,一半落入自己的口袋。另一半去向不明。冯纶怎么查也查不出来。可见,这背后必有一只巨大的黑手。 冯侍郎深谙官场浑浊,屡次去信劝冯纶罢手,免得遭来横祸! 冯纶在写给冯侍郎的信中慷慨陈词:“伯父忧心侄儿安危,侄儿感激不尽。可是,侄儿已下定决心,定要查明此事,找出幕后主谋,上奏朝廷……” 冯侍郎一心仕途,眼中只有富贵前程。 冯纶却和冯侍郎截然不同。他明知此事危险,依旧执意前行。 结果,还没等他出手,就被魏家抢先一步告了御状。 在被问审押解进京的途中,又遇了一伙“绿林匪盗”,无辜枉死。 冯少君的眼睛渐渐泛红,目光定定地落在最后一封信上。 “……魏其道此人心机极深,和江南总督曹振来往密切。我暗中调查一事,没能瞒过曹总督。曹总督令幕僚来见我,暗示我就此罢手。” “他日,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定和曹振脱不了干系。” “请伯父为我照顾好少君。” 冯少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这一封,就是冯纶的绝笔信。 冯纶查到后来,困难重重,不停被人暗中阻挠,甚至被人威胁恐吓。他分明已感知到了危险的临近,依旧没有罢手。 最终,落了个惨死身亡。 冯侍郎这个亲爹,知道儿子无辜惨死,却装聋作哑,任凭锦衣卫草草结案。之后,也从无为儿子报仇雪恨之意。 任凭冯纶顶着污名长眠地下。 这种人,枉为人父! 冯少君心中怒极恨极,伸手重重扇了冯侍郎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冯侍郎的脸孔多了五道红指印。 这一巴掌扇得着实不轻。 冯侍郎中了迷药,昏迷未醒,只一声闷哼。 这一巴掌太过响亮,到底惊动了守在门外的长随苏全。 “老爷!”敲门声响起后,苏全的声音随之响起:“老爷!” 冯少君目光一闪,张口说话,声音竟和冯侍郎一模一样:“我没事,退下。” 声音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苏全耳中。 苏全低声应了,退了下去。 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书房的门开了。三小姐冯少君微笑着走了出来,声音温雅悦耳:“伯祖父要写折子,你在门口守着,别让人惊扰了祖父。” 冯侍郎身为三品文官,熬夜写奏折是常事。 苏全恭声应了,目光掠过冯少君手中捧着的一摞信。 奇怪,三小姐怎么捧了这么多信出来? 不过,主子的事,轮不到他一个长随来过问。 冯少君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就这么坦荡地捧着信远去。 冯少君回了荷香院后,将手中的信全部放进包裹中裹好。然后叫来郑妈妈,低声吩咐数句。 郑妈妈心中吃惊,却未多问,很快点头领命。 一炷香后,郑妈妈拎着包裹出现在冯府角门处,塞了一个银锭子给看门的婆子。身材肥硕的婆子拿着沉甸甸的银锭子,乐得合不拢嘴,忙开了角门。 郑妈妈苗条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 梆!梆!梆! 三更了。 苏全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上前敲了门:“老爷,这么晚了,该歇着了。” 明日是大早朝,五更天就要至金銮殿。这么一算,冯侍郎能睡的时间,也只有一个多时辰了。 门里没有动静。 苏全暗觉不妙,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动静。 苏全心中惊疑不定,咬咬牙推开门。门一开,就见冯侍郎躺在椅子上,双目紧闭,脸上还有指印未褪。 苏全面色霍然一变,快步上前,用力摇晃冯侍郎:“老爷,老爷!” 怎么推也推不醒。 苏全用手一探冯侍郎的鼻息。万幸鼻息还算平稳。 苏全皱着眉头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将昏睡不醒的冯侍郎抱到书房内间的床榻上。然后去寻了一盆冷水来。 哗啦! 一盆冷水浇下! 咳咳咳! 冯侍郎被冷水呛到了,猛烈咳嗽几声,终于睁了眼。 苏全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告罪:“奴才该死!奴才在门外守了两个时辰,见老爷一直没安置,便仗着胆子敲门。没曾想,老爷一直昏睡不醒,怎么推都不济事。这才斗胆以冷水叫醒老爷……” 冯侍郎的脸孔咳得通红,伸出右手,猛然抓住苏全的衣襟:“现在什么时辰了?” 苏全迅速答道:“三更。” “冯少君呢?” 苏全继续答道:“三姑娘两个时辰前离去。走时吩咐奴才守着门,别扰了老爷写奏折!” 写个屁奏折! 这个冯少君,到底用什么东西将他迷倒?她要做什么? 冯侍郎用力摇摇头,竭力驱走脑中的混沌不明。头脑一清醒,顿觉左脸火辣辣的,还有脖间,也有些刺痛。 等等,挂在脖间的钥匙呢? 冯侍郎伸手摸了个空,顿时面色大变。 他不顾全身湿漉漉的,立刻下榻,快步冲到书桌边,打开抽屉。存放书信的檀木匣子果然被打开了。 匣子里空无一物。 冯侍郎怒火中烧,倏忽转头看向苏全:“冯少君走的时候,手里是不是拿了一摞书信?” 苏全伺候主子多年,见惯了冯侍郎不动声色或笑脸迎人的模样,像这般雷霆震怒的,还是第一回。 苏全心中一颤,低声答道:“是。” 冯侍郎大怒,用力一拍桌子:“立刻去荷香院,叫她来见我!” 第四十一章 祖孙(一) 冯侍郎没有照镜子,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等狼狈。 全身湿淋淋地,衣襟往下滴冷水。左脸上还有五指印记,目中射着怒焰,脸孔狰狞而扭曲:“愣着做什么,快去!” 苏全哪里敢说个不字,立刻退了出去。 冯侍郎剧烈地喘几口气,来回踱步。 今晚发生的事一串起来,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冯少君这个孽障,压根不是什么娇柔温顺的主。从踏进冯家的那一刻起,就在扮猪吃老虎。 搅和赏花宴是故意的,激怒宁慧郡主也是有意为之。 今晚来书房,也绝不是为了求他成全什么亲事。不过是一个借口,将所有人打发退下。然后趁他不备,用迷药迷晕了他。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搜寻冯纶的那些书信。 那些书信上,屡屡提及私盐和盐商行贿之事,还提起了江南总督曹振。一看就知冯纶的死绝不简单…… 早知有今日,他当初就该将信全部烧毁。偏生不舍那一点念想,留下了祸根。 冯侍郎心如乱麻,越走越快。 不行,一定要将信都找出来,全部烧个干净。 这桩陈年旧案,牵涉太多,绝不能再提。否则,冯家上下都会被牵连。 还有冯少君! 这丫头不能再留在京城了。立刻送去平江府崔家。免得日后在京城惹出更多的祸端! 天一亮就送走! 脚步声响起。 冯侍郎气势汹汹地转身,就见苏全只身回来复命:“启禀老爷,荷香院已经落了锁。奴才让守门的婆子传话,请三姑娘立刻来书房。” “三姑娘的贴身丫鬟却说,三姑娘睡得正熟。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来给老爷请安……” 话没说完,就被怒极的冯侍郎踹了一脚:“废物!” 苏全冷不防被踹了个窝心脚,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冯侍郎怒火万丈,用手指着苏全怒骂道:“一炷香之内,让冯少君来书房见我。否则,我拧了你的头!” 倒霉的苏全,只得领命。 大半夜的进内宅,守着二门的婆子看苏全的目光都不对了。 不过,苏全是冯侍郎的长随,想来是奉了冯侍郎之命。看门婆子不敢拦,忙开了门,顺便殷勤地笑道:“苏管事大半夜地还要当差,辛苦了。” 苏全窝着一肚子火气,哪有心情理会看门婆子,阴着脸快步进了内宅,几乎是跑着到了荷香院外。 寂静的深夜中,嘭嘭嘭地拍门声格外刺耳。 院门开了,看门婆子打着呵欠:“苏管事怎么又来了!” 苏全胸口还疼着哪,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道:“立刻去通传,老爷现在就要见三姑娘。” 过了片刻,相貌娇俏的丫鬟吉祥又来了:“苏管事,什么天大的事,这么半夜地来回折腾?我们姑娘起床气大的很,奴婢可不敢惊扰了主子。” 苏全太阳穴都快冒烟了:“老爷要见三姑娘,请三姑娘立刻起身。” …… 苏全再急,也不能冲进主子闺房。 心急火燎地等了许久,才见冯三姑娘慢悠悠地过来了。 冯三姑娘还特意换了一袭新衣,长发梳得整整齐齐,走路不紧不慢。 苏全忍气吞声地催促:“老爷急着要见三姑娘,想来是有要紧事。请三姑娘快些,免得老爷等急了。”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笑道:“姑娘家动作慢些,也是难免。若是伯祖父等的不耐了,待会儿斥责几句,我受着就是了,不会连累你的。” 苏全:“……” 苏全窝囊地闭了嘴。 总之,冯少君再次踏进书房,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冯侍郎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目光阴沉地盯着冯少君。 苏全利落地滚了出去。 门一关上,冯侍郎便厉声怒道:“信在何处?” 冯少君淡淡道:“我给了郑妈妈。她两个时辰之前就送出府了。现在人在何处,我也不清楚。” “我嘱咐过她,如果我在冯家有个好歹,或是有人送我回平江府,她就去刑部衙门敲鼓鸣冤,将我父亲写过的信呈给刑部。” “执掌刑部的是燕王殿下。有这等骇人听闻的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想来燕王殿下不会袖手不管。” 冯侍郎:“……” 嗡! 冯侍郎的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了。 眼前忽然涌起大片腥红。 冯侍郎深深地用力地呼出一口气,将心头汹涌的怒火按捺下去。声音奇异地平静下来:“少君,你要做什么?” 冯少君定定地看着冯侍郎,张口问道:“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冯侍郎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糊弄过去:“少君,冯纶是你父亲,你心痛他的惨死。我是他亲爹,比你更痛彻心扉。” “可这桩命案,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就算我掘地三尺追查下去,你爹也活不过来了。反倒会因此牵连冯家上下。” “所以,我不得不忍痛压下此事。”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少君,你还年轻,不知官场黑暗,更不知权势二字的可怕。听祖父的话,快把信拿出来。” “祖父这就将信烧了,以绝后患。” 冯少君扯了扯嘴角,目光冰凉:“那些信我都看过了。我父亲发现盐商和官员勾结倒卖私盐,谋取暴利,贪赃枉法。” “他暗中调查此事,却打草惊蛇,被人威胁恐吓,依旧不愿罢手。最终,遭人算计,丢了性命。” “三年前,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前去查案,姑父沈茂也一并随行。沈姑父定然觉察出了不对劲。却在你的示意下,当做不知,没对任何人透露。” “我说的没错吧!祖父!” 冯侍郎瞳孔骤然收缩:“你回冯家的第一晚,坚持要私下和沈茂说话。是沈茂告诉你的!” 冯少君冷冷道:“沈姑父什么都没说。” “是我早有疑心,今日见了信,什么都明白了。” “我从未想过,世上有这等狠心无情的父亲,明知儿子死的冤枉,竟一声不吭。任凭儿子顶着贪墨的污名下葬。” “我爹在天之灵若有知,不知何等心寒。” 第四十二章 祖孙(二) 这一番话,如刀锋般锐利,刺进冯侍郎的心肺。 冯侍郎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抖动了几下。 他的记忆忽然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夜。 冯纶惨死的噩耗传到京城,冯夫人当场晕厥。他这个做父亲的,在书房里痛哭失声。虽然冯纶被过继给了弟弟,又在平江府祖宅长大。可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啊! 而且,冯纶天资出众,聪慧过人,科举得意。他一直以幼子为傲。 冯纶的死,定然和江南总督曹振脱不了干系。 一个曹振不可惧,可怕的是曹振是宫中曹贵妃的嫡亲胞弟,是慈宁宫曹太后的亲侄儿,也是汉王殿下的亲舅舅。 曹家出了一位太后一位贵妃,富贵至极,权势滔天。隆安帝对外家也十分亲近。曹氏一族,在朝中做官的不下二十多人。 这些曹家子弟,有外放做知府通判的,有的在京城六部当差。曹振官职最高,做着二品的江南总督。再加上宫中有太后贵妃撑腰,势力庞大。 这满朝文武,有敢招惹皇室宗亲的,却没人敢和曹家对上。更遑论他一个区区礼部右侍郎了。 他不能因为冯纶的死,让冯家上下一同跟着丧命。 这一桩命案,只能不了了之。背后的黑暗和庞大的内幕隐情,也只能随着冯纶一并迈入地下。 这三年来,他每次想起无辜枉死的儿子,就会来书房,将冯纶的信慢慢看一回。心痛一回难受一回,再将信放回匣子里锁好。 就连冯夫人也不知道。 他一个人独自藏着这个秘密,如饮一杯苦涩的黄莲。心中的痛苦,又有谁人知道? 这个混账丫头,凭什么张口就来指责他? 冯侍郎狠狠地盯着冯少君,将声音压低:“这桩命案,背后有重重隐情。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冯少君哂然冷笑,目光锐利如刀,洞悉冯侍郎心中所有的阴暗:“什么隐情,什么顾虑。伯祖父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无非是权衡利弊,压下命案,向曹家低头,苟且求生罢了。” “哦,对了。伯祖父还擅长联姻结亲。” “当年小姑母嫁给康郡王,伯祖父从四品郎中升到了三品侍郎。两年多前,又将少梅堂姐嫁给了跛腿的谢姐夫,和吏部尚书做了姻亲。” “如今,巴巴地将我接回京城,又是想做什么?” “莫非是相中了秦王府里那位病秧子小郡王,想将我这个孙女嫁给小郡王冲喜?” “我父亲最后一封信中,央求伯祖父照看我。原来,伯祖父就是这么照看儿子的遗孤!” 冯侍郎:“……” 以冯侍郎之心黑脸厚,此时竟被冯少君讥讽得耳后发热。 再心狠无情的人,内心也有软弱之处。冯侍郎唯一的软肋,就是死去的儿子。 心中所有的阴暗算计,皆被揭穿。 这一刻,冯侍郎就像失了壳的蜗牛,脆弱又狼狈。 他甚至忘了追问冯少君为什么会知道他心中的盘算,软弱无力地为自己辩解:“秦王府的小郡王,确实自小病弱。不过,他是正经的天家皇孙,身份矜贵。” “如果不是因为常年病弱,这样的亲事,哪里轮得到冯家。” 冯少君冷冷一笑:“是啊!我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能嫁到秦王府,那是前辈子烧了高香。便是一进门守活寡,日后随着小郡王殉葬,也是我的福气了。伯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冯侍郎无言以对。 他就是再无耻,也说不出“是”字。 烛火忽地跳跃了一下,在冯少君白皙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影。 脸庞还是那样柔婉美丽,目光却如刀锋。这般鲜明的对比,令人心中莫名的生出寒意。 这绝不是什么听凭长辈摆布的柔弱孤女! 她是有备而来,要将冯家搅得天翻地覆! 冯侍郎有了这一层了悟,再看冯少君,已带上了戒备提防:“少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就算你爹的命案别有内情,你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姑娘家,能做什么?曹家根大枝深,我们冯家根本招惹不起。” “你有什么心思,速速收起来。千万别连累了冯家老少!” 说到后来,腰杆渐渐挺直,声音也愈发铿锵有力:“我是对不起你爹。可我不仅有你爹一个儿子,我还有长子次子长女次女,还有一堆儿孙。” “当年我屡次写信劝他罢手,和光同尘。他性情执拗,听不进去。结果招来杀身之祸。” “他一闭眼死了。我因为他被人轻视小瞧,被曹家试探刁难,处境艰难。我将少梅嫁去谢家,和吏部尚书府结亲,为的是什么?” “唯有我在朝堂安稳,冯家上下才能有好日子过!” 冯少君嗤笑一声:“是,伯祖父卖女求荣是逼不得已,将孙女嫁给一个跛子,也是被逼无奈。” “想将我嫁进秦王府,也绝不是为了攀龙附凤。一切都是被逼的。” 冯侍郎被讥讽得老脸发烫。 事实摆在眼前,所有辩驳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索性倒打一耙:“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冯少君目光微凉:“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颗棋子既不听话,也不好摆布。” “现在,伯祖父打算拿我怎么办?” 冯侍郎的脸皮又老又厚,这般难堪了,竟还能挤得出笑容来:“是伯祖父错了。伯祖父向你陪个不是。” “你今日大闹赏花宴,让冯家跟着出丑。亲事是肯定不成了。你心头这口恶气也该出得差不多了吧!” “少君,一笔写不出两个冯字。你想喊伯祖父由着你,可你心里清楚,我是你嫡亲的祖父。你父母皆身亡,崔家是外家,你的亲事,终需冯家做主。” “冯家好了,你这个冯家姑娘才能嫁得好。日后到了夫家,才有娘家可依靠。” “你听祖父的话,速速让郑妈妈回来,将那些信都烧掉。” “以后,我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生过日子。祖父一定为你挑一门好亲事,让你嫁一个如意夫婿。” 第四十三章 无耻 冯侍郎这等无耻嘴脸,令人作呕。 冯少君目中闪过浓浓的厌色,声音冷了下来:“这些花言巧语,我半个字都不信。” “少君,”冯侍郎还想腆着脸以“血浓于水”的祖孙之情来打动冯少君:“我字字出自肺腑,绝不会骗你。”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发一个毒誓。” 冯少君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哦?发来听听!” 冯侍郎倒是咽得下羞辱,果然立了天打雷劈的毒誓。 冯少君听完毒誓后,淡淡道:“伯祖父发的毒誓,迟早会有一日应验。” 冯侍郎:“……” 身为当朝三品官,在礼部混了二十年,唾面自干是等闲小事。 冯侍郎咳嗽一声,笑着说道:“你这丫头,也不盼着祖父好。” 比无耻,确实很难敌得过冯侍郎。 冯少君懒得再费唇舌,张口说了下去:“我不愿学什么规矩。你和伯祖母说,以后别来烦我。” 冯侍郎一口应下:“好。” 冯少君又道:“这冯府内宅,我住得不习惯。我已经让表哥买了处宅子,过半个月,我就搬出冯府。” 冯侍郎眉头一跳,竟未阻拦:“也好。从礼法而言,你是冯家二房的姑娘,搬出府另住也不算出格。” 冯少君再道:“我的亲事,冯家不得插手。” 冯侍郎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少君,你别因为和祖父怄气,误了自己的终身。你有丰厚的嫁妆,还有非凡的美貌,祖父能让你嫁进高门,一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你要是嫁了崔元翰,银子再多,也无权无势。” 冯少君哂然:“伯祖父不必来套我的话。我和表哥情同兄妹,怎么会嫁给他。” 冯侍郎眼皮一跳:“你中意的是沈祐?” 沈家门第不算高,也勉强说得过去。再者,沈嘉到底是嫡亲的外孙。冯少君许配给沈嘉,也算肥水没流了外人田。 不过,看冯少君手腕这等厉害,怎么可能相中那个没心机的傻小子? 这么算来,就只剩一个沈祐了! 亲爹死了,亲娘改嫁时,将嫁妆和抚恤银子一并都带走。沈祐除了那张脸能看,几乎再找不到第二个优点。 不行! 这门亲事万万不行! 冯少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淡淡道:“我的终身大事,我自己做主。” 冯侍郎眉头拧成了结,很快舒展开来:“这三条,我都答应你。你将信送回来。” 不管如何,先哄得冯少君将信送回府。将祸根先处理干净再说。 冯少君眸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这可不成。我将信拿回来,伯祖父定然将信烧个干干净净。以后再翻脸不认账,我找谁说理去?” “我爹的信,就由我收着。” 冯侍郎捋了把短须,忽地也笑了:“好好好,你收着也罢。你这般聪明,总不会做出玉石俱焚愚不可及的事情来。” 冯少君微笑着说道:“这可不好说。伯祖父别看我生得模样乖巧,其实,我自小就是个犟脾气。” “我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我不愿做的事,谁也勉强不得。” 冯侍郎竟又笑了起来:“我冯平这一辈子,有三子两女。最聪明的是你爹。到了孙子孙女这一辈,个个资质平庸,我一直引以为憾。” “真没想到,最聪明最厉害最像我的,竟是你这个从未养在冯府的孙女。现在我倒是真后悔了。早知你有这等天资,当年真不该让你去崔家。” “有你这样的孙女,我冯家后继有人了。” 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无耻啊! 太无耻了! 冯少君目光微闪,笑着说道:“伯祖父还是告病假,在府中歇几日吧!不然,脸上这五指印记未消,去上早朝,难免被人笑话。” “要是有人追根问底,伯祖父可怎么应对?总不能说是被自家侄孙女扇了耳光!这传出去,也太丢人了!” 冯侍郎:“……” 冯少君转身,施施然离去。 冯侍郎看着冯少君的身影远去,脸上强撑着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他伸手摸了摸左脸,都肿起来了。 这一巴掌,也不知冯少君用了多少力气。没个几天,是别想见人了。 冯侍郎叫了苏全进来,低声嘱咐:“现在去礼部尚书大人府上,替我告个病假。” 顿了顿,又道:“少君身边的那个郑妈妈,不知去了何处。你暗中令人去搜寻郑妈妈的下落,得了消息,立刻将她带回冯府。” “郑妈妈随身带了十几封信出府,也务必要找回来。” “万一郑妈妈不肯回来,将信带回来。” 最后一句,暗含腾腾杀气。 苏全是冯侍郎心腹,没少做过腌臜勾当。不过,还没直接动手要过人命。闻言有些踌躇,抬头看了主子一眼:“如果只寻到了郑妈妈,没寻到信怎么办?” 冯侍郎冷冷瞥了苏全一眼。 苏全心中一凛,不敢再问,低头退了出去。 …… 隔日一早,冯夫人才知道冯侍郎“病了”。 冯侍郎就是冯府里的天。冯侍郎一病,冯夫人在雍和堂里哪里待得住,立刻去了书房。没曾想,在书房外就被拦下了。 熬了一夜没睡的苏全,面色黯淡,眼眶泛红,声音有些低哑:“夫人请留步。” “老爷吩咐,这几日要静心养病,任何人不得惊扰。” 冯夫人又是忧虑又是恼怒,瞪了苏全一眼:“混账!我是任何人吗?还不快些让开!” 苏全动也未动:“夫人请息怒。老爷特意嘱咐过,不可让夫人入内。” 冯夫人:“……” 冯夫人气不可抑,怒目相视。 苏全做了多年长随,平日随冯侍郎出入衙门,见惯阵仗,既未惊惧也没让开。又张口道:“老爷还有话,让奴才代为转告夫人。” “三姑娘身体娇弱,在荷香院里待着,不必学规矩了。” 这又唱的是哪一出? 昨晚还信誓旦旦斩钉截铁地让她管教,一夜过来怎么就改主意了? 冯夫人气恼之余,一头雾水,怎么也想不通。 偏偏冯侍郎又在书房里养病,不肯见人。 冯夫人满腹疑虑,只得暂时咽下,绷着脸离去。 第四十四章 投诚(一) 荷香院里。 “小姐,”吉祥有些紧张地低语:“你今日还要出府吗?” 冯少君嗯了一声,换上吉祥的衣裙,又拿过一个匣子。这匣子约莫一尺长,宽半尺,高也有近一尺。 打开之后,里面共有两层,各种瓶瓶罐罐之物摆得满满当当。 吉祥老老实实地坐下,任由冯少君在她脸上涂抹。再睁眼,镜中的自己俨然换了一张脸。 冯少君为自己易容,速度分毫不慢,一边叮嘱吉祥:“不管谁来,你一律不见。就说昨日去过秦王府后颇为疲累,要歇上一日。” 吉祥点点头应下。 昨夜,冯少君半夜被冯侍郎叫去书房。吉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忧心了一夜。今日不用装,确实疲累又犯困。 正好躺在床榻上睡一日。 冯少君将匣子放进了打好的包袱里,看着半点不惹眼,笑吟吟地从角门出了冯府。 守着角门的胖婆子,喜滋滋地将小银锭子塞进袖口里。 三姑娘果然是大财主。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出手都这般阔绰。昨夜郑妈妈塞了个银锭子,今日俏吉祥又塞了一个。 这样下去,不出两个月,她就发财了。 …… 半个时辰后。 明昭坊的红妆阁外,一辆简易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嘴角有痣的俏丫鬟下了马车,笑着叮嘱车夫:“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得小半日再回。” 收了三倍的租银,车夫十分殷勤:“是是是,小的就在红妆阁外候着,姑娘只管放心。” 这个俏丫鬟,正是冯少君所扮。 冯少君微微一笑,一手拎着包袱,轻巧地迈步进了红妆阁。 照例先以“暗语”见到了于二娘。 于二娘对冯少君印象十分深刻,一见面就认了出来:“崔姑娘。” 冯少君微微一笑:“不知今日杨公公可会前来?” 于二娘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杨公公素日很少出燕王府。崔姑娘运道不错,我传信给杨公公后,杨公公今日会来红妆阁,你且随我来。” 冯少君略一点头。 于二娘走到墙壁的美人画前,双手迅速动作,美人画悄无声息地被挪开,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暗格。 手再伸进暗格,咯噔一声。 坚实的地板忽然动了。 露出一个向下的入口。这入口仅够一个人侧身而入。于二娘二话没说,先走了下去。冯少君紧随其后。 密道不长,约走了三十余步,就到了一间密室里。 密道光线暗淡,进了密室,倒是亮堂了许多。原来,这密室顶上竟镶了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价值连城,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镶在密室,用来照明。 这一间密室,有一桌两椅。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于二娘目光一掠,落在冯少君手中的包袱上:“这包袱里装了什么?可否打开容我看一眼?” 冯少君淡淡笑道:“这是我要呈给杨公公的机密之物。现在不便打开。” 于二娘竟也没动怒:“也好,请崔姑娘在此稍候。” 说完,便先离去。 密室的门关上。很快,咯噔一声响,密道也被关上了。 如果于二娘心存不轨,将她关在这里,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冯少君半点不见慌乱,在桌子上坐了下来,打开包袱,将圆盘大的铜镜放好。以特制的药水,一点点擦去脸上厚厚的一层妆容,露出真实脸孔。 然后,她又迅速在脸上勾描涂抹。 小半个时辰后,另一张脸出现在铜镜里。 这是一张中年女子的脸,姿色平平,貌不出众。是那种看一眼转头就会抛在脑后的模样。 如果是吉祥在这儿,一定会惊讶不已地赞叹一句:“小姐扮起胡娘子来,简直一模一样。” 没错,冯少君易容成了胡娘子的模样。 胡娘子将压箱底的本事都教了给她,又细细教导她:“小姐天赋惊人,是学易容术的天才。” “你早已青出于蓝,我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不过,你须谨记。扮陌生人容易,扮熟悉之人才最难。走路说话,甚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易被窥出破绽。” “为了避免被人识破,你用易容术的时候,尽量扮作陌生脸孔。” 胡娘子还是不了解她的脾气。 胡娘子越是这么说,她越爱易容成熟悉人的模样。 冯少君看一眼镜中的胡娘子,颇为满意。她站起身,在密室里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这密室里,暗藏机关。 杨公公其实已经来了红妆阁,藏身暗处,通过特制的器具能看清密室。也能听到密室里的声音。以此来查验省视她的身份。 她今日特意露这一手,以杨公公为人,绝不会错过她这等天生就适合做内应的人才。 不出所料。 不过盏茶功夫,密室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鱼终于上钩了。 冯少君扬了扬嘴角。 门被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这个男子,皮肤白净,脸孔微胖,穿着华丽的锦衣,右手上套着三个指环。一派富商打扮。一双眼微眯,颌下还有三缕胡须。 不过,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个内侍。那胡须自然是假的。 去了子孙根的,最多算半个男人,走路时略略弯腰夹腿,举止阴柔,说话尖细。别说穿着锦衣,就是穿龙袍,也能一眼看出是个内侍。 内侍性情孤僻古怪的,绝不少见。因胯下少了一块,平日方便如厕,绝不肯让人窥见。 以女子之身扮内侍,颇为便利。 冯少君前世便以“冯公公”的模样示人,还拜了杨公公做义父。 杨公公是燕王的第一心腹,掌管数百个锦衣密探。背靠着这棵大树,她得以迅速在燕王麾下站稳脚跟,展露头角。 原本是彼此利用,相处得久了,倒是处出些真情谊来。 杨公公得了重病,她亲自在床榻边照顾了一个月,最后为杨公公收尸下葬。顺便接手了杨公公所有的人手,成为燕王的得力“右臂”。 要不是还有碍眼的“左膀”沈祐,她这个冯公公几乎横行无忌了。 杨公公目光紧紧盯着冯少君的脸:“你就是崔三姑娘?”。 第四十五章 投诚(二) 杨公公确实很震惊。 冯少君进了密室之后的举动,他一一看在眼底。 易容术虽少见,对杨公公来说,倒也不稀奇。杨公公一直在暗中为燕王殿下搜罗各种人才。擅长迷药毒药的于二娘,便是其中佼佼者。 于二娘坐镇红妆阁,负责消息传递,并暗中制作迷药毒药,用于刺杀暗杀。 十日前,于二娘传消息至他手中,说有这么一位崔姑娘。 他心中颇为诧异。 江南一地的燕王密探,共有三十余个,分布各官衙内宅。从来没有什么崔姑娘! 可这个少女,偏偏能找进红妆阁,熟谙密探之间的暗语。 杨公公起了疑心,自是要来见一见。 今日这一见之下,亲眼见到冯少君如“变脸”一般的易容绝技,顿时见猎心喜,生出爱才之心。 “回杨公公,”冯少君微笑着迎上杨公公省视的目光:“崔是我娘的姓氏。其实,我姓冯,闺名少君。” 果然是化名。 杨公公神色未动,目光掠过冯少君的脸:“江南密探共三十六人,其中并没有冯少君这个名字。”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为何知道这一套手势暗语?怎么会找到红妆阁来?” 别看杨公公轻描淡写,今日若不能说服杨公公,只凭她知道的秘密,足以令杨公公生出灭口之心。 冯少君毫不迟疑地答道:“我在外家住了六年,随胡娘子学了易容术。胡娘子的兄长胡天,曾做过燕王密探。可惜身份败露,被灭了口。” “胡娘子从兄长处学了手势暗语,知道了红妆阁和杨公公,然后将这一切都告诉我这个弟子。” 冯少君说的都是真话。 胡娘子原本也想加入燕王麾下,在兄长横死后,才打消念头,投身崔家做了护院。 做护院听着是不太光彩,可崔家出手慷慨,每个月有三百两银子。逢年过节还有双倍月例。一年下来,能赚四千两。 比做锦衣卫密探赚得多。而且安全又稳妥,没有生命之险。 教导冯少君易容术,又拿了万两银子。 胡娘子赚这银子,都快心虚了。不但倾囊相授,还将危急时候如何保命的法子,也告诉了冯少君。 胡娘子大概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冯少君真的靠这一套手势暗语,投进了燕王麾下,成了密探。 一说胡天,杨公公的面色顿时缓和了不少:“原来,你是胡娘子的弟子。” 胡天身手不弱,也会易容术。胡娘子比兄长更胜一筹。 当年,杨公公想将兄妹两个一并搜罗进燕王麾下。可惜,胡天身份败露横死,连尸首都没能收回来。胡娘子伤心之下,远走高飞。 没曾想,胡娘子教出这么一个厉害的弟子。 杨公公打量着冯少君的模样,忽地笑了起来:“你现在扮的是谁的模样?” 冯少君微微一笑:“胡娘子。” 声音竟也变了。 只变脸算不得厉害,真正的高手,能变出不同的声音,并且模仿出一个人惯有的表情动作。 这才是易容术的精髓。 杨公公目光亮了一亮:“你还能扮成谁?” 冯少君挑眉,声音忽然又变了:“杨公公想让我扮成谁?” 竟变成了杨公公的声音! 太厉害了! 短短片刻,竟连他的声音也模仿得分毫不差。 杨公公亢奋激动之下,忍不住搓了搓手指。这也是杨公公欣喜时惯有的小动作:“你找到红妆阁,费尽心思见咱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冯少君收敛笑意,恢复自己原来的声音道:“杨公公,我想投入燕王麾下,为燕王殿下效力。” 杨公公并未一口应下:“论能耐本事,你是够了。不过,为燕王殿下当差做事,最要紧的是忠心。” “你一个姑娘家,又不缺金银,为何要冒生死之险,向殿下投诚?” 能让胡娘子传授独门绝艺,崔家肯定没少花银子。 这位冯姑娘,自然更不缺银子。 一个锦衣密探,一年能有千两银子。对急需银子救命或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这是一笔巨额银子。足以令他们出生入死。 冯少君想要的,显然绝不是区区金银。 “我的祖父,是礼部右侍郎冯平。”冯少君和杨公公对视,慢慢说道:“我的父亲,是两淮巡盐御史冯纶。” 冯纶? 三年前那个在押解进京途中遇到盗匪丧命的冯御史? 杨公公眉头动了一动,目中闪过惊愕,目光紧紧盯着冯少君。 “江南盐道,有官员和盐商勾结,贩卖私盐,谋取暴利。每年超两百万两之多。” “我爹上任后,察觉出账目不对,一直暗中调查此事。因此得罪了江南总督曹振。之后,被人陷害,顶着贪墨的污名无辜枉死。” “我的祖父,怕被牵连,更不敢向曹家寻仇,草草了结命案。” “我冯少君,要为父亲报此血仇!” “曹家是太后母族天子外家,在朝中势力庞大,宫中有曹太后曹贵妃撑腰,还有汉王殿下为倚仗。” “我一个弱女子,想为父报仇,唯有向燕王殿下投诚,借助燕王殿下之力,报仇雪恨。” “我知道,此事干系重大,杨公公也得向殿下禀报,得殿下首肯才能接纳我。请杨公公为我向燕王殿下表明投诚之意。” “我愿为燕王殿下拼死效力。” 说完,冯少君从匣子中抽出厚厚一摞银票,塞入杨公公手中:“这点小小心意,请杨公公务必笑纳!” 杨公公:“……” 身为燕王心腹,杨公公所到之处,巴结讨好的人着实不少。他也收过不少重礼。 不过,像现在这样,直接送一摞银票的,也是生平第一回。 这银票,皆是一千两的数额。手中这一摞,少说也有五十张。 五万两银子,足够买一处四进的大宅子。 这么多的银子,只要他向燕王殿下张张口而已。 内侍没有子孙根,无儿无女无牵挂,大多贪财。 杨公公也未能免俗,右手用力,攥了片刻,才道:“也罢,你一片诚心,咱家就为你传个话。成与不成,咱家可不敢说。” 第四十六章 投诚(三) 杨公公不知冯少君性情脾气。 冯少君对杨公公却了解的很。 一听话音,冯少君便知此事成了大半,一脸诚恳地低声道谢:“多谢杨公公。” 隆安帝迟迟不立太子,几位皇子为了储位争斗不休。 秦王掌管兵部,广结朝臣,势力庞大。燕王执掌刑部,精明果断,且有袁氏一门鼎力支持。排行第三的赵王殿下,掌管工部,势力稍弱些。 年龄最小的汉王,今年不过二十有五,掌管户部,最得隆安帝宠爱。有曹太后曹贵妃撑腰,也是储位的有力竞争者。 燕王要问鼎皇位,就得将其余三个皇子统统干趴下。除掉曹振,无疑于剪掉汉王的羽翼,对燕王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不过,此事干系确实重大,牵一发动一身。 杨公公目光闪动,淡淡道:“你别急着谢咱家。咱家把丑话先说在前,如果燕王殿下不愿接纳,你不得有半点怨怼。以后,不可再来红妆阁!” 换了身份寻常的,直接灭口了事。 这个冯少君,到底是侍郎府的姑娘。又送了五万两银子……杨公公说话也客气了几分。 冯少君毫不迟疑,一口应下:“请杨公公放心。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红妆阁的秘密。今日,我也是只身来见杨公公。” “事情若成,日后,我为燕王殿下差遣,出生入死,绝不犹豫。” “不成,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会一直保守隐秘。” “我现在住在冯府,有了消息,杨公公可让红妆阁的人送胭脂水粉去冯家。” 顿了顿,又低声道:“半个月后,我会搬至明昭坊葫芦街第五户的宅子。有什么差遣,杨公公只管吩咐。” 杨公公再次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略一点头。 …… 半个时辰后。 俏丫鬟“吉祥”挽着包袱笑吟吟地出了红妆阁。 此时已近正午。 在红妆阁外等候的车夫,殷勤上前,开了车门。 冯少君上了马车后,没急着回冯府,先去了一间茶楼。 这茶楼十分寻常,没什么特殊之处。冯少君在茶楼里闲坐,慢悠悠地喝了一盏清茶。茶楼伙计捧着一个匣子过来了。 “这位姑娘,刚才有人送了这个匣子来,说是送给姑娘的。” 冯少君赏了伙计一两银子。 那个伙计喜滋滋地捧着银子退下。 冯少君拿了匣子,回了冯府。依旧从角门进了冯府。一路上,还遇到两个献殷勤的小厮:“吉祥姑娘,我替你捧包袱拿匣子。” “你那点小身板,顶什么用。还是我来帮吉祥姑娘!” 吉祥生得水灵可爱,又是三姑娘的贴身大丫鬟。三姑娘是大财主,吉祥出手也格外阔绰。如此一来,冯府里单身未婚配的小厮们都蠢蠢欲动起来。 冯少君眨眨眼,用清脆的声音应道:“这都是三姑娘买的贵重之物。碰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一句话令小厮们蔫头耷脑地败退。 冯少君慢悠悠地回了荷香院。 吉祥睡了半日,精神十足。和主子各自洗脸换了衣服后,吉祥笑道:“小姐忙半日,还没吃饭吧!奴婢这就去厨房。” 冯少君笑道:“我要吃鸡汤面。” 吉祥自小练的一手好厨艺,尤其是鸡汤面,做得格外筋道鲜美。 冯少君吃饱喝足后,捧着匣子就去了冯侍郎的书房。 长随苏全忠心耿耿地守在书房外。 一个上午,他拦下了冯夫人,拦下了前来探病的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连冯二爷都被拦下了。 冯少君一露面,苏全一个激灵,后背忽地蹿过凉意,正要张口阻拦,冯少君笑盈盈地将匣子给了他:“伯祖父要安心静养,我就不打扰伯祖父了。” “这个匣子,你送给伯祖父瞧瞧。伯祖父见了匣子里的东西,病也能好得快些。” 苏全:“……” 苏全看着笑颜如花的三姑娘,不知怎么地,后背的凉意更汹涌了。 冯少君看着一脸戒备的苏全,笑意更深,梨涡甜得醉人:“对了,这匣子你别随意打开。免得伯祖父动怒。” 苏全定定心神,沉声应道:“奴才一定将三姑娘的话转告老爷。” 冯少君一笑,拂袖而去。 苏全犹豫片刻,还是将匣子送进了内室。 冯侍郎的左脸上敷了一层乳白色的药膏,看着滑稽又可笑。 苏全将匣子呈了过去,低声道:“老爷,三姑娘送了这个匣子来。还说老爷看了匣子里的东西,能好得快些。” “奴才不敢擅作主张,便将匣子拿来了。” 这匣子里装了什么? 冯侍郎目光一凝,伸手开了匣子。 却见里面放了一摞信。 难道,冯少君良心发现,将冯纶的信全数送回来了? 等等,不对! 冯侍郎在最初的惊喜后,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冯纶的信是数年间陆续写的,又被经常翻看,信封早已被磨破。 这匣子里的信封,却是崭新的。 “你先退下。”冯侍郎沉声吩咐。 苏全应一声,很快退了出去。 冯侍郎拿起信封拆开,迅速看了起来。看了一封,再看第二封,一直看到最后一封。冯侍郎的眉头也越拧越紧。 这些信的内容,确实是冯纶写过的。 不过,墨迹将干,字迹娟秀,分明是出自女子手笔。 想来是那个郑妈妈,连夜抄录了一份。 冯少君将这些抄录过的信给他,是在警告他,别想着杀人灭口。郑妈妈能抄录一份,就能抄录两份三份…… 京城那么大,到处都是酒楼茶馆客栈铺子宅子,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一藏。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 好一个冯少君!窥破他的心思不说,还迅速有力地回了一击! 他整日打雁,今日竟被一只年轻的乳雁琢瞎了眼! 冯侍郎瞪了匣子许久,心情翻涌,久久难平。 然后,点起火折子,将信全部烧毁。 心情恶劣的冯侍郎叫了苏全进来,冷冷道:“让寻郑妈妈的人都回来。不必再找了。” 什么? 之前还咬牙切齿地让郑妈妈彻底“消失”,怎么才过半日就改主意了? 苏全一愣抬头,见冯侍郎面色铁青,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是。” 第四十七章 燕王(一) 想想冯侍郎见到信后憋闷恼怒的模样,冯少君心情格外愉快。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去见表哥崔元翰。 这几日,崔元翰一直在忙宅子过户办户籍之类的琐事。他自少就帮着打理家业,比敦厚的亲爹精明能干得多。 “表妹,你来得正好。”崔元翰精神奕奕,低声笑道:“我正有事和你说。” “宅子过户一事,办得十分顺利。原本预计一个月,现在看来,二十天就能办妥。” “昨日我又去明昭坊的宅子看了一回。宅子不缺家具,不过,总得购置些新的轻纱幔帐被褥之类。我打算这几日就去置办。” “还有,宅子那么大,我想着,将内宅里的院子封一半,剩余的地方,你一个人带十几个丫鬟仆妇也足够住了……” 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冯少君心里暖融融的,轻声笑道:“辛苦表哥了。” 崔元翰挑眉一笑:“要表哥是做什么用的?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有什么脸来见你。” 这是冯少君八九岁的时候,和崔元翰怄气斗口时说过的话。崔元翰此时说出来,是有意打趣。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表哥这记性也太好了。小时候说过的话还记着。” 崔元翰笑了一回,又忧心起来:“宅子备好了,你要怎么搬出冯府?冯老爷冯夫人都是极要颜面的人,只怕不会应允。” 冯少君淡淡道:“由不得他们不乐意。” 这话说的,何等霸气! 崔元翰忍不住追问:“如果他们执意不允,你打算怎么办?” 冯少君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点头。” 得,这是不会说了。 崔元翰看着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忽地叹了一声:“表妹,我总觉得,进了京城之后,你就变了。” 以前表兄妹两个十分亲近,无话不说。 现在,还是一样亲近。可少君表妹多了许多晦暗隐秘的心思。连他这个表哥,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冯少君看着崔元翰眼中的失落,有些歉然。不过,她要做的事太过危险。还是别将表哥牵连进来为好。 冯少君轻快地扯开话题:“等宅子置办妥当,我搬进宅子里,表哥就回平江府吧!” 回平江府崔家去。 别再来京城了。 接下来几年,京城将会因皇子们夺储纷争不断。这等是非之地,崔家一个富商离得越远越好。 崔元翰看着冯少君含笑的眉眼,想说什么,又咽下了,随口应道:“好。” …… 天色渐暗。 燕王府里,燕王殿下设了酒宴。 前来赴宴的,除了刑部官员,还有一些文武官员。这些官员,大多平日和燕王殿下来往密切。 杨公公身为燕王殿下的贴身内侍总管,弯着腰在一旁伺候。不时为燕王殿下斟酒。 燕王殿下喝的兴起,偶尔也会让杨公公为官员们斟酒。 杨公公笑着为刑部尚书斟酒。 刑部尚书忙笑着接了酒杯:“有劳杨公公了。” 那态度,要多客气有多客气。 坐在宴席上的官员们,却没人敢小瞧这个低头弯腰一脸陪笑的杨公公。 熟悉燕王殿下的人都知道,杨公公极受燕王殿下信任。燕王殿下身边不太见光的差事,多是杨公公办的。 这个相貌阴柔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的内侍,其实心黑手狠,手中不知多少人命。 而且,有人暗中传闻,杨公公身手极高。燕王殿下的亲兵统领廖将军,也不是杨公公对手。 不过,这只是传闻。没人见过杨公公出手。也有人说,这都是杨公公自抬身价,故意吹嘘出来的。 不管如何,没人愿意招惹杨公公就是了。 这一场酒宴,将近子时才散。 燕王酒量颇豪,虽然喝了不少酒,却未喝醉。在杨公公的伺候下,在热水池中沐浴,洗净一身的酒气。 “殿下今晚可要回内院?”杨公公伺候主子穿上中衣,一边殷勤询问。 燕王今年三十八岁,正当盛年,相貌英俊。因常年练武骑射,身体结实,肩宽腿长,丝毫不输少年郎。 “王妃素来浅眠,这个时辰已经睡下了。”燕王随口道:“本王不去内院了,免得扰了王妃。今晚就在书房歇下。” 燕王妃袁氏出身将门,和将门虎女四个字却没什么关系。相反,燕王妃自小体弱,有亲爹亲娘和五个兄长娇宠着,更是娇弱。 袁大将军心疼爱女,原本根本不想让女儿嫁人伺候公婆相夫教子。打算将女儿一辈子养在闺阁里。 没曾想,年轻的燕王殿下去了一趟袁家,偶遇娇弱不胜衣的袁家姑娘,一见倾心之下,诚心求娶。 袁大将军婉言拒了亲事:“小女体弱,禁不起日后有孕生子之苦。末将不敢应下亲事,以免耽误了燕王殿下。” 燕王也是个犟脾气,袁大将军不许婚,他就一直不肯成亲。整整等了三年,直至隆安帝看不下去,直接下旨赐婚。 袁大将军不情不愿地接了圣旨。 迎娶燕王妃那一日,燕王当着袁家众人的面下跪立誓,一辈子只有袁氏一人,绝不纳侧妃。 堂堂皇子,肯立这样的誓言,袁家上下纷纷动容。就连铁石心肠的袁大将军,也被女婿的诚意打动了。 燕王说到做到。袁氏嫁进燕王府十八年,燕王府的内宅里,只有燕王妃,没有侧妃,也没什么美妾通房。 当年袁氏怀着身孕,主动要为燕王纳妾,燕王都不肯,生生忍了一年多没近女色。 袁大将军对燕王这个女婿,愈发满意。原本不愿被牵扯进立储一事的袁大将军,这几年鼎力支持燕王,和燕王殿下对燕王妃数年如一日的深情厚意不无关系。 燕王说睡在书房,那就是单纯睡觉。 书房里伺候的,要么是内侍,要么是锦衣卫亲兵,连个年轻貌美的宫人都没有。什么“红袖添香”,完全不存在。 杨公公伺候主子进了书房内室,目光一扫,几个内侍都退了出去。 燕王挑眉,看向杨公公:“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第四十八章 燕王(二) 拿人钱财,为人办事。 再者,冯三姑娘一手精妙绝伦的易容术,世间罕有。日后或许能派上大用场。这等人才,肯主动投诚,不收下简直对不住主子。 杨公公压低声音,将今日出府之行道来。 燕王听着,来了兴致:“哦?那个冯三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杨公公低声道:“奴才绝不妄言!” “冯三姑娘不但易容术精妙,在短短片刻里,便能将奴才的声音学得一般无二。连奴才自己听着,都分不出真假。” “殿下的麾下密探是不少,有这等能耐的却没有。” “如果殿下肯接纳,日后冯三姑娘必能成为殿下的神兵利器。” 杨公公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冯三姑娘出身富贵,不缺金银。唯一想要的,是为亲爹冯纶报仇雪恨。她一人之力,绝无可能。” “她想借殿下之力,除掉曹振。” 冯纶! 曹振! 燕王目光一闪,嘴角边闪过一丝冷笑:“三年前,盐商魏其道的状纸通过曹振之手,呈到了父皇手中。父皇大怒,令冯纶进京问审。结果,冯纶半路惨死匪盗之手。” “这桩命案,原本该由刑部接手。父皇却命薛凛亲自前去。短短几日就抓住盗匪,破了命案。” “其中疑点重重,有心人都能窥出不对劲。” “原来是曹振动的手。” 燕王执掌刑部,掌管大齐重案刑名牢狱。冯纶这一桩命案,原本该由刑部审查。半路被锦衣卫指挥使薛凛接了手,本身就不合理。之后结案的速度,更是快得惊人。 冯侍郎甘做缩头乌龟,没有为亲儿子鸣冤的意思。他这个燕王,整日忙碌当差,自然没那个追根问底开罪人的兴致。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 今日杨公公一提,燕王记忆瞬间回笼。 燕王说完这番话,沉吟了起来。 曹家全力支持汉王,燕王早看曹家不顺眼了。只是曹家根大叶深,以燕王现在的能耐,想除了曹家,显然不太可能。 一个冯少君,值不值得他和曹家翻脸? “殿下,冯三姑娘知道铲除曹振不是易事。”杨公公压低声音:“她对奴才说,愿为殿下效力。” “待殿下做了储君,他日问鼎天下坐了龙椅,再报仇不迟。” 等燕王做了太子,登基为帝,那时候想将曹振捏扁搓圆就简单多了。 这个冯三姑娘,果然伶俐懂事。 燕王满意地点点头:“既这样,先收下她再说。” 杨公公暗暗松口气,笑着应道:“是,奴才过几日就打发人去冯府,先安一安冯三姑娘的心。” 燕王斜睨杨公公一眼,笑着调侃:“冯三姑娘送了你多少银子,你这般替她说话。” 杨公公八岁净身进宫,十岁就到了燕王身边伺候。一伺候就是二十八年。主仆两个私下里说话,并不拘谨。 燕王这般打趣,杨公公也没跪地请罪,只陪笑道:“奴才无儿无女,也没什么恶习,就这么一点嗜好。让主子见笑了。” 燕王哑然失笑:“你这杀才,竟和主子兜起圈子来了。可见这银子定然不少!” 得,主子这般追问,不说是不行了。 杨公公咳嗽一声:“冯三姑娘送了奴才五万两银子!” 燕王身为皇子,有千倾皇庄,有巨商罗家奉上的五成家业,有各地官员和富商的孝敬。私下豢养的几百密探,每年要耗费数十万两银子。 这五万两银子,还不至于让燕王眼热。不过,也着实不算少了。 燕王哈哈一笑:“你收了一个厉害高手,又赚了笔银子。倒是一举两得。” 杨公公咧嘴一笑:“可见奴才有福气,这辈子跟对了主子。” 这记马屁,拍得燕王通身舒畅。 正事说完,杨公公整理被褥,伺候主子上榻。随口说了一句:“殿下,还有五日,就是锦衣卫大比。今年,殿下可得好生选一些亲兵。” 在大齐朝,有资格用锦衣卫做亲兵的,只有五个。除了隆安帝,就是秦王燕王赵王汉王。连皇孙们,也没这等资格。 锦衣卫皆是世袭,家世清白,自小习武,且对皇室忠诚。 放在身边是亲兵,调理几年,以后可以派出去领兵打仗。也因此,每年的锦衣大比,几位皇子都少不得你争我斗“抢”人。 燕王随意唔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拧了一拧。 杨公公简直是燕王肚里的蛔虫,燕王殿下眉头一动,他就猜到了燕王的心思。 “奴才记得,沈荣的遗腹子,今年十五岁,也到了参加锦衣大比的年龄。”杨公公轻声说着,为主子盖好被褥:“殿下可要奴才留意一二?” 沈荣…… 燕王的脑海中,闪过一张俊朗英武的青年男子脸孔。 尘封在心底的不愉快回忆,骤然袭上心头。 燕王的目中闪过阴霾,面色沉了下来。 杨公公没有再出声,弯腰站在床榻边,等待主子的吩咐。 不知过了多久,燕王终于呼出一口气,低声吩咐:“暗中留意,别让人察觉。” 杨公公低声应是。转身去吹灭烛火,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烛火,却不是黑暗一片。窗外熹微星光,透过窗棂,悄悄探了进来。燕王在床榻上瞪着眼,久久没有睡意。 翻了个身,闭上眼,还是睡不着。 燕王恼怒地低骂一句,逼着自己入睡。 …… 这一夜,燕王辗转难眠,直至四更才勉强睡着。 隔日晨起,燕王的面色自然不太好看。 伺候更衣梳洗的几个内侍,见主子面色阴沉,一个个不由得缩紧了脖子,手下动作又轻又利索。 秦王殿下好男风,府中养了好些个俊俏少年。 赵王殿下性情暴戾,赵王府每年都要抬出几具内侍宫人尸首。 汉王殿下年纪轻轻,却有个喜欢人妇的恶习。 相比起这三位皇子,洁身自好当差勤勉的燕王殿下,堪称圣人了。 不过,燕王殿下一旦动怒,也够奴才们受的。 就连杨公公,也格外小心了几分。 直至燕王妃前来。 第四十九章 夫妻 “娇娘,”燕王殿下的心情瞬间明媚,笑着握住爱妻的手:“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早早就起身了。” 燕王殿下一笑,书房里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 燕王妃袁氏,闺名一个湘字,娇娘是她的乳名。 燕王和燕王妃夫妻恩爱,多年如一日。一张口,便是亲昵的爱称。 燕王妃抿唇一笑,伸手为夫婿整理衣襟:“殿下要早起去当差,白日都不在府中。我自然得早些起身过来,先瞧殿下一眼。不然,心中得惦记一整日。” 袁夫人四十岁时才生了女儿。老蚌生珠,本就不易。兼之早产,袁氏先天便有些不足。精心娇养着长大,美丽又天真,俨然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娇花。 英武过人的燕王殿下,当年在袁府中惊鸿一瞥,就被黑眸如溪水般纯真透彻的袁姑娘迷住了心窍。 燕王费尽心思,才娶了心上人过门,恨不得将爱妻捧在手心里。 燕王妃今年都三十五岁了,脸上没有一点皱纹,眼睛依旧又黑又亮,一笑起来,像小姑娘一般纯真可人。 燕王见爱妻笑颜如花,心中一柔,紧紧攥住燕王妃的手不肯松:“我陪你用了早膳再走。” 燕王妃欢喜地点点头。 杨公公何等机灵,根本不必主子吩咐,早已让人去传膳了。 “你在府中气闷,就让岳母和嫂子们来陪陪你。”燕王低声笑道。 袁家父子都在边军,袁府里剩一堆女眷。平日时常来燕王府走动。 燕王妃愉悦地点头:“我也有此打算。”顿了顿,忽地叹了一声:“可惜,江妹妹嫁到邱家后,几乎从不出门。我都两年没见她了。” 燕王妃口中的江妹妹,正是义妹江雪。 江雪九岁丧父,被接进袁府养大。燕王妃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多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义妹,十分欢喜。对江雪处处照拂。 可惜,江雪运道不佳。嫁给沈荣没一年,就死了丈夫做了寡妇。 守了三年夫孝后,江雪改嫁给了邱将军。 邱将军全名邱明城,是北城兵马指挥使,正四品的宣威将军。沈荣生前,和邱明城是好友。 邱将军比沈荣年长八岁,比江氏大了十几岁。且是个标准的武夫模样……既黑又壮,五大三粗的莽汉那一种。 美貌动人的江氏改嫁给邱将军,人人都道邱将军有艳福。甚至有人暗中嚼舌,做了多年鳏夫的邱将军,忽然求娶江氏,是不是早在江氏守夫孝的时候就暗中勾搭上了之类。 当然,这些污秽的闲言碎语,绝不会传到燕王妃耳中就是了。 听到江氏的名讳,燕王笑容一顿。 目中寒光,一闪而过。 再看向燕王妃,又迅疾化为一潭温柔的春水:“邱老夫人规矩重,不喜儿媳随意外出。江氏是再嫁之人,要在夫家立足,得守夫家的规矩。你就别勉强她了。” 这倒也是。 燕王妃很容易就被说服了,笑着嗯了一声。随口又道:“对了,江妹妹和沈荣的儿子,今年也不小了吧!” 燕王嗯了一声。 燕王妃压根没留意燕王复杂的面色,笑着说道:“今年锦衣大比,殿下选亲兵的时候,将那孩子也选进燕王府吧!” “这孩子也是可怜,没了亲爹,亲娘又改嫁。以后殿下照拂一二,也算还了当年沈荣舍命救殿下的忠勇。” 燕王宠妻如命,几乎从不拒绝燕王妃。 这一回,却未爽快应下,模棱两可地应道:“到时,我留心看看。” 在燕王妃看来,这就是应了自己了,抿唇笑道:“多谢殿下。” 燕王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 一旁的杨公公,将头低进胸膛,不敢看主子面色。 …… 燕王拉着燕王妃的手,去了饭厅里。 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少年也随之而来,拱手请安:“儿子见过父王,见过母妃。” 这个少年,今年十六岁,目如朗星,面容俊秀,长身玉立,一身的贵气。正是燕王夫妇的独子朱昀。 燕王妃体弱,当年怀孕颇为艰难,一直在榻上养胎。临盆的时候,熬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儿子。 别的女子做月子一个月,燕王妃的月子做了半年,才出门见人。 燕王被吓到了,再不肯让燕王妃有孕。 秦王嫡子庶子加起来六个,赵王府里也是一堆皇孙皇孙女,就连年轻的汉王,膝下也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唯有燕王,只有朱昀这么一颗独苗。 燕王在儿子八岁的时候,就为朱昀请封世子。 隆安帝觉得皇孙还小,不必急着封世子,将燕王奏折压下。结果,燕王每年都上奏折。接连上了四年。 隆安帝也拿固执的燕王没办法,只得允了。也因此,朱昀十二岁就被封了世子,在一众皇孙中,也是第一人了。 秦王等嫡长子十六岁了,才为长子请封世子。 朱昀承袭了燕王的康健,并不似亲娘那般娇弱。自小就白胖结实,且头脑聪颖,读书天赋一流。 在上书房里读书的皇孙加起来十几个,朱昀每旬考试都拿第一。隆安帝十分喜爱朱昀,曾在人前夸赞朱昀最类朕年少时。 燕王儿子就一个,却以绝对的质量脱颖而出,说是最优秀出众的皇孙绝不为过。 燕王对着爱妻笑容满面,见了儿子立刻板起脸,一派严父模样:“坐下吧!” 儿子怕老子,天经地义。 朱昀一见父亲,也有些发憷,低声应了,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 燕王妃心疼儿子,忍不住嗔燕王一眼:“殿下威仪,在别人面前尽管摆。在儿子面前也这般严肃,也不怕吓着昀儿。” 这娇柔的声音,燕王听了十几年,也没听够,顿时笑了起来:“是是是,本王都听王妃的。” 然后,为燕王妃夹了许多菜,每一样都是燕王妃爱吃的。 燕王妃抿唇一笑。 她饭量小,每顿最多吃半碗。燕王总想她多吃些。 夫妻两个对视起来,柔情缠绵,没完没了。完全忘了儿子还在一旁。 朱昀很习惯被忽略,默默低头吃饭。 第五十章 江氏(一) 早膳后,朱昀先骑马进宫读书。 燕王妃依依不舍地送别燕王殿下。待燕王走后,燕王妃就闲着没事了。 别的王府里都是王妃掌事,打理内宅。到了燕王府,一应内宅琐事都由精明能干的陪嫁丫鬟红玉打理。燕王妃娘娘每日悠闲消遣就好。 这个红玉,是袁家家生子。自小就被精心调教,读书识字看账管家,样样精通。 燕王妃嫁进燕王府,红玉一并陪嫁进府,帮着燕王妃打理内宅琐事。 一开始,难免有宫人内侍不服气,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还有些自恃资格老的,不将红玉放在眼底。顺带给新嫁进府的燕王妃娘娘点颜色瞧瞧。 结果,被燕王接连杖毙了三个,立刻人人都老实消停了。 红玉和主子年龄相若,一直未曾嫁人。 她生得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眼格外明亮锐利。 燕王府里的管事们没少被收拾,回话的时候恭恭敬敬,不敢流露半点不满。 红玉正理事,眼角余光忽地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忙笑着上前行礼:“奴婢见过王妃娘娘。” 燕王妃笑道:“你继续忙你的,我闲着无事,过来瞧瞧。”她不喜俗务,不过,经常会在红玉理事的时候过来,为红玉撑腰。 什么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轻巧地往那儿一坐就行了。 有这等体贴入微的主子,做奴婢的,唯有掏心掏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红玉心中涌起热流,处理事务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半个时辰后,管事们就都一一退下了。 红玉笑吟吟地倒了一盏热茶,捧到百无聊赖的主子面前:“娘娘喝口热茶。” 燕王妃接过茶碗,喝了两口,然后轻声道:“整日这般闲着无事,实在无聊得很。” 红玉十分善解人意,立刻笑道:“奴婢陪娘娘去园子里赏花。” 燕王妃用手托着下巴,哀哀轻叹:“再好看的园子,看多了也闷的很。”她平日很少出府,去得最多的就是园子了好吗? 红玉失笑:“要不然,奴婢回一趟袁府,请夫人和大太太她们过来,陪娘娘说话解闷。” 袁府离燕王府两坊之隔,一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袁家女眷时常来燕王府走动。 燕王妃依旧有些闷闷不乐:“我想见一见江妹妹。” 红玉:“……” 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可见的。 燕王妃压根没留意红玉眼中一闪而过的憎恶,继续嘀咕道:“我今日和殿下说了,想让江妹妹到府中来。殿下却说,江妹妹是再嫁之身,不宜时常出府。” “说起来,我都两年没见江妹妹了,心里着实惦记。” 燕王妃说着,忽地兴致勃勃地看向红玉:“红玉,反正我闲着无事,去一趟邱家好不好?” 当然不好! 大大不好! 红玉迅速回过神来,笑着哄主子:“娘娘何等矜贵,岂能轻易去臣子家中做客。不如等过些日子,娘娘发个帖子,邀邱夫人前来。” 反正,江氏早被暗中“警告”过了,根本不敢来。 燕王妃有些不乐意:“我每次让人送帖子过去,她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不来。” 然后,又叹一声:“少时,她和我住在一处。每日朝夕相伴,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就是我嫁给殿下之后,她也常来府中小住。” “后来,她嫁了沈荣,就再不露面了。” “等她改嫁进了邱家,这些年来燕王府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别人笑她二嫁,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会笑话她不成。” 红玉目中闪过冷芒,口中却笑道:“小姐待她恩重如山,她心中只有感激的份儿,岂敢有别的想法念头。” “只是,女子一旦出嫁,便身不由己。有些规矩严苛的人家,根本不准儿媳出府。那位邱夫人,守寡十几年将儿子养大,性子严苛些,对儿媳管束的也紧。娘娘就别为难她了。” 燕王妃心地善良,说服她不是难事。 果然,燕王妃一听这话,也就不再坚持,只吩咐红玉:“你替我去一趟邱家,送些细软绸缎过去。” “江妹妹最爱美,让她做些鲜亮春裳穿。” 红玉笑着应了:“是,奴婢这就去。”顿了顿,一语双关地说道:“娘娘对她这么好,她要是做什么对不起娘娘的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 当日下午,红玉就去了邱家。 这些年,燕王妃打发身边人送东西到邱家是常事。 邱老夫人头发半白,满脸皱纹,一双三角眼微吊,嘴角常年向下,看着就是一脸严苛刻薄的模样。 红玉是燕王妃心腹,邱老夫人不敢怠慢,笑着寒暄数句,令人将儿媳江氏叫了出来。 江氏今年三十三岁,穿着一袭银红色春裳,腰肢纤细,身形苗条。皮肤白皙,黑眸红唇,容貌极美。 单论容貌,江氏比燕王妃还要美三分。 燕王妃美在娇憨纯真,江氏则是美丽中透着冷艳妩媚,该瘦的腰肢不盈一握,该胖的地方波涛汹涌。一双眼,天生带着几分诱人的媚态。 别说男子,就是女子见了,也要赞一声天生尤物。 要不然,做了多年鳏夫的邱将军,也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不顾声名,娶了好友遗孀过门。 惹得众人在背地里调笑打趣了十几年。 邱将军不介意,邱老夫人却介意得要命。她一个寡妇,为丈夫守节几十年,岂能不重清名? 偏偏儿子被狐媚子迷了心窍,硬是娶了进门。 邱老夫人心里怄得不行,对儿媳格外严苛,时时立规矩。 如果不是燕王妃打发人来,邱老夫人压根不让江氏见外人。 “奴婢奉王妃娘娘之命前来,送些衣料给邱夫人。”红玉忍着嫌恶,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来:“娘娘说了,春日已至,邱夫人做些鲜亮的春裳来穿。” 这么多年了。 每年春日,燕王妃都派人送衣料来。 她一直记得自己爱穿鲜亮的衣裳。 江氏心潮纷涌,心情复杂至极,低声道谢:“谢过王妃娘娘厚赏。” 第五十一章 江氏(二) 红玉心中冷笑,面上却十分亲切:“王妃娘娘心中惦记邱夫人,时常念叨。以后邱夫人得了空闲,不妨去王府给娘娘请安。” 邱老夫人目光如刀,飞了过来。 江氏抿了抿嘴角,轻声应道:“请红玉姑娘代我回话给娘娘,我是再嫁之人,要孝敬婆婆照顾夫婿,还有儿女要照顾。只怕无暇去王府了。” 邱将军的原配留下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长子也已成亲。江氏嫁进邱家后,又生了一子一女。 女儿叫邱柔,今年十岁。儿子邱杰,今年才六岁。 也亏得江氏肚子争气,生了儿子。不然,在内宅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江氏这般应对,邱老夫人颇为满意,温声接了话茬:“二郎还小,离不得亲娘照顾。江氏不便出府,请红玉姑娘代为禀报王妃娘娘。” 红玉微微一笑:“是,奴婢一定将这些话禀报娘娘。” 然后,便行礼告退。 邱老夫人令江氏送红玉姑娘一程。 江氏柔声应了,莲步轻移,送红玉出府。 出了正堂后,红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大半,以眼角余光瞥了江氏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王妃娘娘时常惦记你,今日还想登门来探望,奴婢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 江氏目光复杂,轻声道:“多谢红玉姑娘。我现在这样……确实不宜再见娘娘。” 总算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红玉心中又是一声冷笑,淡淡道:“王妃娘娘这般惦记夫人,以后夫人总有去燕王府的机会。” “该如何说话行事,夫人心里总该清楚。” 江氏拧紧了手中的帕子,心中涌起怒气。 这个红玉,当年见了她小姐长小姐短,卑躬屈膝。 自从……过后,见了她便像见了前世仇敌一般。句句夹枪带棒,刺的她脸疼心口更疼。 呸!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对自己! 红玉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氏一眼:“邱夫人目中不忿,莫非是对奴婢说的话有何不满?” 一个红玉不算什么。 可怕的是背后的袁家,还有护妻如命的燕王! 江氏不知想起了什么,目中闪过浓烈的痛苦和不甘,用力咬了咬嘴唇,咽下心头的汹涌怒气,轻声应道:“红玉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到昔日和王妃娘娘的姐妹之情,如今想见而不得,心中遗憾罢了。” 她也有脸提姐妹之情? 被袁家养大,被小姐那般厚待,竟敢做出不知廉耻的勾当来。 养条狗都比养她强得多。 红玉目中闪过嫌恶,强忍住啐她一口的冲动,淡淡道:“娘娘心地善良仁厚,最重情谊。夫人知道娘娘的好,便足够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有殿下在,谁敢伤害娘娘一星半点,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命活过第二天。” 提起燕王,江氏全身一颤,美目中涌起纷乱汹涌的情绪。 短短刹那,又都被压了下去。 江氏柔声应了。 红玉不再多言,很快坐上马车离去。 江氏看着燕王府的马车远去,在原地站了许久,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水光。 半晌,才转身回了内堂。 燕王妃送来的东西,邱老夫人不敢扣留。不过,少不得不阴不阳地刻薄几句:“我们邱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也没缺了你吃喝穿用。” “你别在王妃娘娘面前嚼舌,连累得明城丢脸,你这个邱夫人,又有什么脸面!” “还有,你是再嫁之身,说出去总不是光彩的事。以后少出去见人。免得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江氏一律低头忍了。 邱老夫人确实刻薄。 可当年,她整日在沈家守夫孝,能见外男的机会少之又少。邱明城已是她能把握住的最好机会。 她才双十年华,怎么能一辈子守着一个牌位? 哪怕邱明城老一些丑一些,是个莽汉。她也得嫁进邱家。 再嫁后,邱明城待她一心一意,什么都顺着她。就是这个婆婆,刻薄讨嫌,处处管束着她,令人厌恶至极。 不过,邱老婆子也是六旬的人了。还能活几年?她这般年轻,还能熬不过这个恶婆婆? 邱老夫人训了儿媳一通,才放了儿媳回院子。 一双儿女,顿时围拢到江氏身边。 说来也是无奈。江氏生得美丽婀娜,女儿邱柔偏生像极了亲爹。皮肤黑不说,一双小眼睛,塌鼻梁宽嘴唇,用清秀来形容都算厚道了。 邱杰也差不多。同样是肤黑小眼,长得倒是结实。 江氏一看这对儿女,心里就要叹一回气。脑海中不免闪过长子沈祐英俊冷凝的脸孔。 算了,不想也罢。 她已经扔下了他,何必再多想。 江氏打起精神,带着一双儿女去读书。 …… 天黑之际,邱将军回了府。 邱将军今年四十七岁,比江氏整整大了十四岁。 邱将军个头不算高,略有些矮胖,皮肤黝黑。站在白皙貌美的江氏身边,不像夫妻,倒像是一对父女。 邱将军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平日当差夜值,隔两日才能回府一回。 一见妻子,邱将军便咧嘴而笑,当着邱老夫人的面,就握住了江氏的手。 江氏嗔了丈夫一眼。 眼波如水,娇媚横生。 邱将军心头一热,手攥得更紧了。 邱老夫人瞪了江氏一眼。江氏垂下头不吭声。 邱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江氏,每次在儿子面前,都表现得逆来顺受。,其实一肚子心眼。 邱老夫人重重咳嗽一声:“让人摆晚饭吧!” 邱将军外粗内细,见自家老娘不高兴,顿时松了手,凑到邱老夫人身边,将自家老娘哄得眉开眼笑。 待到晚饭后,邱将军迫不及待地领着妻儿回院子。 邱老夫人冲着儿媳江氏的背影,呸了一句:“狐媚子!” 骂了也没用。都娶回来十二年了,孙子孙女都生了,还能休出去不成。 邱将军搂着江氏上榻,缠绵一番后,忽地对江氏说道:“再过三日,就是锦衣大比了。四郎今年也要参加比试。你回沈家一趟,看看四郎吧!” 第五十二章 江氏(三) 平心而论,邱将军是个不错的继父。 每次沈祐来邱家,他对沈祐都很温和亲切。也从不阻拦江氏回沈家看儿子。 是江氏自己不肯去。 果然,江氏听到这话后,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他是个懂事的孩子,沈茂和冯氏待他如亲子。不必我操心。” 沈茂对唯一的侄儿不必说,大冯氏也是极厚道的脾气。这些年,对沈祐的衣食住行吃喝穿用样样照顾得周到妥帖。 邱将军有些无奈,低声道:“别人再好,和亲娘也不一样。四郎一出生就没了亲爹,你这个亲娘又改嫁给了我,说起来着实惹人疼。” “锦衣大比这等大事,你这个做亲娘的,总得关心一二。” “母亲那边,我亲自去说。你只管放心回去。” 江氏时常以“婆婆不喜我出府”为由,不愿去沈家。其实,邱老夫人并没刻薄到这地步。相反,邱老夫人私下在儿子面前嘀咕过不止一回。 “这个江氏,对自己的儿子不闻不问,可见心性凉薄。别看她现在对你柔顺体贴,那都是她的手段,要拢住你的人和心。” “说句不中听的,今日你一闭眼,明日她就要勾搭野男人!” 邱将军听到“野男人”三个字,颇不自在,咳嗽一声道:“母亲言重了。江氏不是轻浮的女子。” 不轻浮,怎么会在守夫孝的时候勾搭上你? 邱老夫人瞪了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儿子一眼,照例骂了一顿。可惜,就如一阵风,从邱将军的左耳蹿到右耳。 邱将军在江氏面前,自然不会提这些,只一味宽慰妻子,母亲不是那等刻薄刁蛮的恶婆婆。 邱将军话说到这份上,江氏倒不好不应了,点点头道:“也罢,明日我去沈家一趟,看看四郎。” 顿了顿,又柔声低语道:“明城,四郎是沈家的血脉,自有沈家人照顾抚养。我这个做亲娘的,有些对不住他。可我这心里,装的都是你和柔儿杰儿。实在没精力也没心思照看他了。” “这等话,在别人面前,我是万万不敢承认的。只能将这一片私心给你看。” 邱将军哪里禁得住这般柔情蜜意,激动之余,将江氏搂进怀中。 床榻轻轻摇晃,不时传出一两声喘息。 事毕,邱将军很快睡着了,鼻间鼾声如雷。 江氏听着鼾声,目中闪过嫌弃和自怜。 她这般美貌,却只能委身这么一个粗鄙的武夫。袁湘容貌不及她,康健不及她,才华不及她,聪慧不及她。 唯一比她强的,是会投胎,一出生就是袁府的大小姐,是袁将军的掌上明珠,袁家几位公子也极爱惜妹妹。 英姿勃勃俊朗不凡的燕王殿下,当年一心求娶袁湘为燕王妃,那份痴情,不知令多少深闺少女艳羡。 如果换了她是袁家大小姐,燕王殿下钟情的人一定会是她了吧! 被燕王殿下千娇百宠的燕王妃,也会是她。 江氏侧身向内,两行泪水溢出眼角,慢慢滑落,滴在被褥里。她将头埋进被褥中,肩头微微耸动,无声地哭了起来。 身后的鼾声忽地停了一停。 江氏身体一颤,动都不敢再动。直至身后的鼾声再起,才悄悄用袖子擦去眼泪。 隔日,邱将军早早起身去当差。 江氏一夜没睡好,眼下一片青黑,气色晦暗不佳。不得不以脂粉妆点,换一件鲜亮春裳,长发挽起,簪两支华丽的金钗。 邱将军临走之前,特意去邱老夫人处交代了几句。 邱老夫人看着美丽娇媚的儿媳,心中腻歪膈应,淡淡道:“明城和我说过了,你今日要去沈家只管去。你虽是邱家的儿媳,也是沈祐亲娘。别总对沈祐不闻不问的,传出去,一个个还以为是我拦着不让你回。” 那点小心思算计,以为她看不出来吗? 哼! 江氏一脸惶恐:“婆婆请息怒。儿媳绝无此意。” 邱老夫人绷着脸道:“行了,你去吧!”又补了一句:“柔儿杰儿有我照看,就别带去了。” 私心里来说,邱老夫人根本不乐意让自家的孙子孙女去沈家,也不愿他们和沈祐见面。 江氏低声应了。 邱老夫人又道:“你难得去一趟沈家,别空着手去,我已令人备好礼物了。你一并带上吧!” 江氏感激涕零地谢了婆婆恩德,带着礼物,上了马车。 至于江氏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反正,邱老夫人要脸面,礼物也算体面。她也不必动用自己的私房了。 …… 冯府。 冯侍郎“养病”第二日。 冯维冯二爷难得老实在内宅里待着。 换了平日,他早就出府,和一众好友开文会吟诗作乐去了。 姚氏在冯维面前抹眼泪:“二爷,少竹脸上的伤,少说也得将养两个月。还得忌口,免得落下疤痕。” 姑娘家脸皮又嫩又薄。前日冯少竹伤了脸,请大夫来看过了,用的是最好的伤药。 这两日,冯少竹哭了数回。 姚氏心疼女儿,在冯二爷面前也哭了两回了。 冯维略有些不耐:“行了,别哭哭啼啼的了。伤都伤了,好好养着就是。” 然后,便去了书房读书。 顺便带了一个美貌的妾室“伺候笔墨”。 姚氏气闷又无可奈何。 文人风流,冯二爷更是其中佼佼者。那么多年屡试不中进士,早熄了科举之心,整日喝酒狎妓。在府中也不老实消停。 姚氏惦记女儿,抬脚又去了青玉苑。 走到半途,便遇到了冯少兰冯少君冯少菊。 姚氏心情不佳,看着言笑晏晏的冯少君百般刺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几个这是去哪儿?” 冯少菊低声应道:“回母亲,沈家姑母送了帖子来,邀我们去沈家小住两日。” 原本也该有冯少竹的。 偏偏冯少竹伤了脸,不能出府。 姚氏盯了冯少菊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姑娘也去吗?” 冯少菊小脸涨得红了一红。 冯少君眸光一闪,淡淡笑道:“姑母特意相邀,五堂妹自然是要去的。四堂妹最爱这等热闹,可惜要在府中养伤,这次是去不成了。” 姚氏:“……” 第五十三章 再遇 姚氏听得气不打一处来。 那一日,要不是冯少君牙尖嘴利,惹得冯夫人不快,冯夫人怎么会扔茶碗?要不是冯少君闪躲,茶碗碎片怎么会伤了冯少竹? 说来说去,冯少君才是罪魁祸首! “亏你有脸说!”姚氏怒目相视:“还不是都怪你!要不然,少竹也不会伤了脸!”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反驳:“二堂伯母说这话,实在太冤枉侄女了。前日扔茶碗的人可不是我。” “二堂伯母心中不畅快,不妨去雍和堂,和伯祖母说个清楚明白。迁怒于我是何道理?莫非二堂伯母觉得我是软柿子,想捏一捏不成?” 姚氏:“……” 一开始,她确实这么想来着。 这还没半个月,冯夫人小冯氏接连碰了一鼻子灰。连秦王妃娘娘的赏花宴都敢闹腾,谁还敢说冯少君是个软柿子?! 姚氏能伸能屈,咳嗽一声,挤出笑容来:“你这丫头,听不出伯母是和你在说笑么?沈家既是送了帖子来,你们几个还不快些去,好生住上几日。” 冯少君微微一笑:“二堂伯母说的是。我们这便走了。” 然后,一手挽起冯少兰,一手挽着冯少菊,翩然远去。 姚氏恨得牙痒,一时又无可奈何,心中愤愤哼了一声。迈步进了青玉苑。 冯少竹的脸颊被层层轻纱裹着,只露出眼耳鼻口。 看着十分怪异。 冯少竹最爱美,揽镜自照,顿时扔了铜镜,哀哀恸哭。 姚氏心疼不已,将冯少竹搂进怀中哄了又哄。 冯少竹哭道:“大姑母也邀了我去沈家小住,现在我的脸伤成这样,根本去不成。” “沈家算哪门子好地方,不去也罢。”姚氏安慰道。 冯少竹却哭得更伤心了:“我就要去!我就要去!冯少君一去,嘉表哥整日对着她……不行,我也要去!” 姚氏:“……” 一提沈嘉,姚氏像吞了个生鸡蛋,一脸嫌弃鄙夷:“还别说,冯少君无父无母,说不定沈家不嫌弃,肯娶进门做儿媳。” “要是这门亲事成了,沈嘉那傻小子也算有福了。” 冯少竹一把抓住姚氏的衣袖,目中流露出惊惶和祈求:“母亲,我对嘉表哥……” 姚氏脸一沉,狠狠瞪了冯少竹一眼:“闭嘴!” “你一个姑娘家,张口闭口嘉表哥,成什么样子!” “我告诉你,就是你姑母想结亲,我也不会让你嫁去沈家。你姑父做了十几年千户,官职寸步未进,以后也没什么指望了。这等人家,哪里配得上你。” 可是,她就是喜欢嘉表哥啊! 冯少竹被骂得泪水涟涟,难堪又委屈。 姚氏狠下心肠,冷冷道:“你的亲事,我早有打算。总之,你就别惦记沈嘉那个傻小子了。” …… 冯少君姐妹三个,进雍和堂拜别冯夫人。 冯夫人现在看冯少君,就像肉中长了根刺眼中多了一根钉。 冯侍郎下令,不准她再管教冯少君。 冯夫人心中郁气难解,索性看都不看冯少君一眼,只叮嘱冯少兰冯少梅:“你们去沈家小住,要懂礼数。别让人笑话我们冯家的姑娘不懂规矩。” 说到最后一句,眼角余光飘向冯少君,显然是意有所指。 冯少君眨巴着水盈盈的眼,一脸纯真:“伯祖母放心,我这回去沈家,绝不会惹祸了。” 冯夫人到底没忍住,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我只盼你记着自己说过的话。” “我记性好得很呢!”冯少君笑吟吟地接过话茬:“伯祖母说的所有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着冯夫人又要被气得七窍生烟,冯少兰忙打圆场:“祖母,马车已经备好,我们这就去了。” 姐妹三个走出雍和堂,出了冯府,坐上马车。 直至马车平安驶出两条街,冯少兰才吐出一口气。 冯少君失笑:“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二堂姐至于这么担惊受怕嘛!” 冯少兰瞥了她一眼:“算我怕了你。大姑母心地仁厚,亲切温和,去了沈家,你可得收敛一二。” 冯少君也看冯少兰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放心吧!我一定竭力讨大姑母欢心。” 冯少兰:“……” 这话咂摸着,怎么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冯少兰不知想到了什么,细细的眉蹙了起来,看着冯少君,欲言又止。 旁边还有五堂妹冯少菊呢! 有些话,着实问不出口。 譬如,当日冯少君在小冯氏面前说已有了意中人。那个意中人,到底是谁? 冯少菊年龄还小,没那么多心思。难得出府,她就像钻出牢笼的小鸟一般,雀跃地透过竹帘缝隙往外瞧。 马车行了一个多时辰,才进鸣玉坊。 马车忽地停了下来。 马车外,响起一个活泼的少年声音:“少君表妹,你可算来了。我在这儿等了半个时辰了。” 这声音颇为耳熟。 冯少君笑着掀起竹帘往外瞧。 马车外有两匹骏马,马背上各有一个少年。浓眉大眼咧嘴而笑的是沈嘉。另一个少年,穿着玄青色武服,黑眸薄唇,俊美中透着阴冷,正是沈祐。 沈嘉急不可耐地骑马三条街,到坊市入口相迎。 沈祐很显然是被沈嘉硬拖着来的,一脸的不情愿。 冯少君最爱看别人被勉强的模样了,笑盈盈地招呼:“嘉表哥,祐表哥。” 沈嘉喜笑颜开,响亮地应了一声。 沈祐神色淡淡,拱手回礼:“少君表妹。” 冯少兰原本有些焦灼难耐,看到这一幕,心忽然落回原处。祐表哥性子孤僻阴沉,和谁都不热络。 少君堂妹虽美貌过人,祐表哥也无动于衷呢! 沈嘉喜滋滋地策马,和马车并行,一边转头对冯少君笑道:“我们沈家住在石狮胡同,再过三条街就到了。” 冯少君微笑着哦了一声,目光飘向一并策马前行的沈祐。 此时日头高悬,阳光正烈。 沈祐英俊冷漠的侧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光晕。 像冰雕玉琢而成。仿佛天崩于眼前也不会色变。 到底怎么样才会令这张脸大惊失色呢? 真期待啊! 第五十四章 母子(一) “少君表妹,快瞧那边,那是鸣玉坊里最有名的茶楼。这一家茶楼里的茶点做得最好。明日我买给你尝尝。” “少君表妹,你看那间绸缎铺子,里面绫罗丝缎应有尽有。你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一起去转转。” “还有那边……” 一路上,沈嘉滔滔不绝,嘴就没停过。 还不时转头,灿然一笑。 想想开屏的小公孔雀是什么模样,沈嘉就是什么模样! 娇软甜美的少君表妹,笑盈盈地坐在车窗边,听得很是专注。也不时看沈嘉……身旁的沈祐。 沈嘉浑然不觉,以为少君表妹是被自己的热情殷切打动了,心里美滋滋,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沈祐瞥一眼堂兄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微微抽了抽嘴角。 过了三条街,进了石狮胡同,沈家就到了。 沈嘉利落地翻身下马,亲自开了马车门。他虽然热情,倒不失礼,并未唐突地去扶表妹们下马车。 几个丫鬟先下马车,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下来。 奇怪,母亲怎么没出来相迎? 沈嘉有些奇怪,对沈祐嘀咕道:“母亲早盼着表妹们来了,怎么现在倒不见了踪影?” 以大冯氏的脾气,早该迎出正门了。 除非,是沈家还有来客。 沈祐目光一掠,落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上。 门房管事快步过来,殷勤地拱手禀报:“四公子,邱夫人在一盏茶前刚进府。” 门房口中的邱夫人,正是改嫁给邱明城的江氏,沈祐的亲娘。 江氏改嫁后,回沈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祐听闻亲娘来了,俊脸上竟没什么欢喜之色,只略略点了头:“我知道了。” 沈嘉倒是高兴,用力一拍沈祐的肩膀:“后日就是锦衣大比,大伯母……不对,是邱夫人特意来看你,你还不快进去。” 另一个温柔悦耳的少女声音随之响起:“是啊,祐表哥。你别管我们了,快些进去便是。” 不用问也知道,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就是少君表妹啦! 沈祐看一眼笑颜如花的少君表妹,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莫名的戒备和提防。那种感觉,就像看到天敌差不多…… 沈祐略一点头,率先进了沈府。 一进内堂,一张熟悉的女子脸孔映入眼帘。 那张脸极美,有着成熟妇人的风韵,眼波流转,妩媚之极。也算有几分姿色的大冯氏坐在一旁,被衬得粗笨了不少。 “四郎,”大冯氏笑吟吟地冲沈祐招手:“快些过来瞧瞧,是谁来看你了。” 沈祐定定心神,走上前,拱手行礼:“沈祐见过邱夫人。” 竟连母亲都不叫一声。 江氏听着也很习惯的样子,淡淡道:“四郎免礼。” 沈祐又道:“谢邱夫人。” 江氏说道:“你后日就要参加锦衣大比。邱将军心中惦记你,特意嘱咐我回来看看你。今日带来的东西,都是邱老夫人为你准备的。” 沈祐淡淡道:“请邱夫人代我谢过邱将军和邱老夫人。” 大冯氏:“……” 这是亲母子吗? 邻居街坊见面寒暄,也比这亲热多了好吗? 怪不得四郎不肯去邱家。江氏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哪里像是对亲儿子,倒像是打发打秋风的穷亲戚! 大冯氏心里像被石头堵着似的,别提多憋闷了。 她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大嫂……” 江氏轻声道:“我是再嫁之人,如今是邱家的媳妇。这一声大嫂,我委实担当不起。你叫我一声邱夫人便是。” 大冯氏笑容一僵,很快改口笑道:“邱夫人,四郎天赋出众,是天生的练武苗子。就连他二叔,现在也不是他对手。” “这次锦衣大比,四郎定能独占鳌头。” 大冯氏一脸骄傲。 江氏却没什么自豪的模样,目中倒露出一丝嫌弃的意思:“身手再好,日后也只能入锦衣卫,做个亲兵罢了。” 大冯氏:“……” 等等,沈家是世袭锦衣卫。你前夫是锦衣卫,你前小叔子是锦衣卫,沈家的儿郎们都是锦衣卫。 锦衣卫怎么了? 穿你家衣服还是吃你家米了? 你嫌弃成这样,当年嫁给沈荣做什么? 再说了,邱明城这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还不如锦衣卫光鲜体面好吧!你还不是迫不及待就改嫁进邱家了! 大冯氏天生好脾气,再恼也说不出难听话来。 此时,就听沈祐张口说道:“邱夫人特意来看我,我心中感激不尽。邱夫人要伺候婆婆,还要照顾一双儿女,时间无多,还是早些回去吧!” 就别在沈家浪费时间了。 江氏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正要点头,沈嘉一行人已进了内堂。 沈嘉粗枝大叶,压根没察觉到内堂里诡异莫名的气氛,兴冲冲地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声音响亮:“沈嘉见过大伯母。” 江氏略略蹙了眉头。 大冯氏咽下闷气,提醒鲁莽的幼子:“三郎,这是邱夫人。” 沈嘉这才看到江氏不太愉快的脸,讪讪一笑,改口喊了一声“邱夫人”。 邱夫人淡淡应了一声。 大冯氏打起精神,笑着介绍娘家侄女们:“这是我的娘家侄女,少兰少君少菊,你们三个过来,见过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夫人。” 原来这就是邱夫人。 冯少君目光掠过江氏的脸,心里暗赞一声。 这个江氏,生得极为美貌,且天生媚骨,风情惑人。 怪不得能生出沈祐这般容颜俊美的儿子。 艳福不浅的邱将军,运道着实不太好。在一年后,意外落马,不治身亡。于是,江氏又做了一回寡妇。 江氏这回连三年夫孝都没守,不到半年,就再次改嫁。扔下一双没成年的儿女,嫁了一位丰州豪商,悄然出京远走。 邱老夫人生生被气死了。 前世,她没见过江氏,却也听闻过江氏的“丰功伟绩”。 沈祐有这么一个亲娘,还不如没有哪! 啧啧! “少君见过邱夫人。”冯少君含笑上前,盈盈一礼。 江氏对冯家姑娘们并不热络,略一点头,便对大冯氏说道:“今日前来,多有叨扰,我这就回府了。” 第五十五章 母子(二) 果真就是来“看看”。 江氏坐了不到一炷香时辰,话没说几句,茶都没喝一口就要走。 连好脾气的大冯氏,都忍不住了:“邱夫人难得来一回,不如吃了午饭再走吧!”至少,也该和儿子独处说说话吧! “不必了。”江氏站起身来,优雅地行礼作别。 大冯氏:“……” 大冯氏无可奈何,只得嘱咐沈祐:“四郎,你送一送邱夫人。” 沈祐点点头。 母子两个,一前一后出了内堂。 大冯氏只觉得胸膛里闷气窜动,用力呼出一口浊气,挤出笑容,招呼侄女们:“都过来坐。” 冯少君等人笑着应了,一一入座。 大冯氏打起精神笑道:“姑母眼巴巴地盼,总算将你们盼来了。你们只管安心住下。”又有些惊讶地问道:“少竹怎么没来?” 冯少兰下意识地看冯少君一眼。 姐妹几个,她最为年长,按理来说,和长辈应答说话都该由她先来。 不过,她已经很习惯地让冯少君先张口了。 冯少君微笑作答:“四堂妹伤了脸,得仔细养着。” 好端端地,怎么伤了脸? 大冯氏一怔,还没等她张口,沈嘉已抢着问道:“少竹表妹最爱惜容貌,怎么会伤了脸?” 冯少君一脸为难:“做晚辈的,岂能在人后对长辈论长论短。二堂姐,还是你来说吧!” 冯少兰:“……” 无辜顶缸的冯少兰,只来得及瞪冯少君一眼,然后,斟酌着言辞,十分委婉地将当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冯少兰其实已很厚道,竭力轻描淡写。 大冯氏还是听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看向冯少君。 冯少君一脸自责地叹道:“伯祖母扔茶盏,我怕被砸中,只得闪躲。没料到四堂妹会被无辜伤及。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躲。” 沈嘉听得热血上涌,立刻大声道:“这怎么能怪少君表妹。明明就是外祖母的不是!” 大冯氏重重咳嗽一声,瞪了心直口快的儿子一眼:“混账!哪有外孙编排外祖母的道理,快住口。” 沈嘉还是忿忿地为少君表妹打抱不平:“我怎么就说不得了,本来就是外祖母做的不对。长辈不慈,做晚辈的不躲,难道要干站着被砸不成!” 冯少君感激地看向沈嘉:“多谢嘉表哥为我说话。” 沈嘉通身舒畅,咧嘴笑道:“你是我表妹,我护着你是应该的。”又用力一拍胸脯:“少君表妹,以后谁欺负你了,只管告诉表哥。表哥一定为你撑腰出气。” 冯少君抿唇一笑:“嘉表哥对我这个表妹真好。” 沈嘉乐一挺胸膛,笑道:“我是你表哥,做这些是应该的。” 大冯氏:“……” 大冯氏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日她一提娶冯少君做儿媳,丈夫沈茂是那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了。 就沈嘉这副傻乎乎的样子,被卖了也只会帮数银子。 …… 沈家内堂,离正门约有百米。 慢腾腾地走,可以走一炷香时间。母子两个,正好能趁着这段时间,说一说私房话。 不过,江氏显然并没有殷切叮嘱儿子的意思,并未放慢脚步。 沈祐身高腿长,一步能抵江氏两步,走得比江氏还快一些。 母子两个一路无话,就这么走到了正门外。 江氏总算抬起头,看向沈祐。 这一看之下,江氏忽然有些恍然。 儿子肖母是常事。沈祐承袭了她的好相貌,眸黑如墨,挺鼻薄唇,英俊至极。她和沈祐站在一处,不必多说,任谁一看也知道他们是亲母子。 不过,沈祐眉眼间的冷郁和锋芒,和她并不相同。 和已过世多年的沈荣也不一样。 倒有些像…… “邱夫人,”沈祐的声音在少年中略显低沉:“马车过来了。” 江氏从恍惚中回神,眸光复杂,忽地低语道:“四郎,你是不是怪我。” 这问题何其可笑。 从记事起,他的生活中就只有温和的二叔慈爱的二婶娘,还有三位堂兄。江氏这个亲娘,根本就不愿意见他这个儿子。 年幼的时候,他还不懂,时时去邱家受冷落。 直至江氏六年前生下儿子邱杰,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是沈家的血脉,你二叔二婶娘将你照顾得还算周全。” “我现在是邱家媳妇,也为邱家生了儿子。你来邱家,会令我为难。一来,我不能照顾你。二来,我婆婆嫌弃我是再嫁之人,你每次一来,她总要摆几天脸色给我看。” “以后,你还是少来邱家吧!” 那一年,他九岁。 九岁的他,看着神色冷漠眼中不掩嫌弃的亲娘,明明是盛夏,却如置身冰天雪地。全身没有一丝温度。 后来,他去邱家的次数,愈来愈少。 江氏在他生命中占据的位置,也越来越小。 “邱夫人是再嫁之身,在邱家生活不易。”沈祐神色淡淡,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这些我都清楚。我怎么会怪邱夫人。” 如此疏离客气的话,江氏听后竟松了一口气:“你能体谅就好。” 顿了顿,又道:“日后,你进了锦衣卫当差,要谨慎小心,别像你爹那样,事事冲在前。落得什么下场,你也清楚得很。” 这就是江氏对沈祐说过的最“温情”的话了。 然后,江氏便坐上马车离去。 沈祐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车远去,很快转身进了沈府。 爽朗响亮的笑声,传入耳中。 唔,一听就知道是沈嘉。 沈祐神色未动,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迈步进了内堂。就见沈嘉咧嘴笑着,一张俊脸泛着喜悦的红光,眼睛直盯着少君表妹。 这个傻小子。 都说他不可能娶冯少君做媳妇了,还这般巴巴地讨人家欢心。 沈祐有些嫌弃,又有些无奈,默默走到沈嘉身边。 这纯粹是多年来的习惯。他和沈嘉只相差一个月,从小一起长大,整日待在一处。等站定,才察觉出不妥。 少君表妹那双美目,竟飘到了他的脸上。 然后,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他。 目光温柔似水,俏脸含着娇羞。 沈祐:“……” 第五十六章 兄弟 小脸通红小鹿乱撞? 绝没有。 他的后背莫名地窜过凉意,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上一次他有这种危险的直觉,还是一年前。当时他随二叔去打猎,在密林中遇到了一只吊额猛虎。 他和那只猛虎对视过短短一瞬。 就是这种遇到天敌生死一刹的感觉! 从不留意任何妙龄少女的沈祐,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 不管如何,这张脸孔都映进了他的脑海中。 当然,沈祐压根没察觉到,自己和冯少君对视这一幕,落在众人眼中是何等情景。 柔婉美丽的少女,俏脸漾着红晕,羞答答地凝望着英俊少年。素来冷厉阴沉的少年,竟也注视着少女。 这样的画面,何等美好……才怪! 冯少兰用力咬了咬嘴唇,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 大冯氏目中闪过惊愕。 唯有粗枝大叶的沈嘉没察觉出不对,笑得依旧爽朗明快:“少君表妹是第一次来我们沈家,我陪着少君表妹在沈家转一圈吧!” 冯少君柔柔一笑:“好,那就多谢嘉表哥了。”然后,娇声对沈祐道:“祐表哥也一起去么?” 沈祐略略拧眉,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嘉已抢着笑道:“四弟当然一起去。我们兄弟孟不离焦,同进同出。” 然后,用肩膀撞了一下沈祐的肩头,一副哥俩好的亲热模样。 沈祐:“……” 沈祐默默看了一眼傻乎乎的三堂兄,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了回去。 也罢! 沈嘉和冯少君在一起,他还真有些放心不下。 大冯氏咳嗽一声笑道:“快近正午了,先去饭厅。等吃了午饭,安顿下来,再转不迟。”转头吩咐丫鬟,让怀着身孕的次媳童氏过来。 童氏是去年进的门,肚皮十分争气,进门几个月就有了喜。如今孕期已有三个多月,平日在院子里安胎。 冯少君等人一一和二表嫂童氏见礼。 童氏也是将门之女,容貌不俗,性情爽利明快,说话利落,让人望之而生好感。 一番寒暄后,众人移步饭厅。 大冯氏原本想着人不多,不妨坐在一处。现在又改了主意,让人分席。 沈嘉一心想和少君表妹多亲近一二,张口就道:“又没外人,只我们几个,围着圆桌也坐不满,还分什么席。”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傻小子! 大冯氏忍住瞪眼的冲动,随口笑道:“虽是嫡亲的表兄妹,到底都大了,坐在一处总不相宜。” 沈嘉还想嘀咕,沈祐瞥了一眼过来,沈嘉立刻就住了嘴。 当然,他绝不是怕四弟什么的。做堂兄的,让一让堂弟也是应该的! …… 隔着一道屏风,还能不时听到沈嘉的笑声。 这个沈嘉,实在是胸无城府,单纯得可爱。 冯少君无声一笑,举止优雅地填饱了肚子。午饭一结束,沈嘉立刻热情地冲过来,要陪表妹们去安顿…… 话还没说完,后衣领就被堂弟揪着,轻轻松松地拖走了:“我们去练武房。” 沈嘉身不由己地被沈祐拖去了练武房。 “喂喂喂,快松手。”沈嘉也不是没脾气的人,瞪着一双大眼怒道:“当着少君表妹的面,你像拖死狗一般拖我做什么。我不要面子的吗?” 沈祐眉头微微一挑,看着气恼的三堂兄:“姑娘家安顿,你跟着去做什么?” 沈嘉理直气壮地应道:“少君表妹第一次来,我这个做表哥的多照顾一些也是应该的。”然后,又喜滋滋地说道:“再者,我既心仪表妹,想娶她做媳妇,殷勤些才是。” 沈祐:“……” 沈祐沉默不语。 他绝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不过,很明显,冯少君对沈嘉没什么男女之思。 该怎么委婉地点醒堂兄? 真伤脑筋。 沈嘉早习惯沈祐的少言少语,抱怨几句,很快心胸开朗:“我们先练拳,练一个时辰去见少君表妹。” 说完,冷不丁一拳挥过去。 沈祐轻松避过。 沈嘉再接再厉,继续出拳,一边嚷道:“先说好了,我进攻你防守啊!看我在二十招之内碰到你的衣角。” 真好意思说。 沈祐抽了抽嘴角,迅疾后退闪躲。 不过,他确实没有还手,一直在防守。到第十九招的时候,故意慢了一慢。沈嘉的拳风挥到了衣角上。 沈嘉顿时乐得眉开眼笑:“哈哈!我赢了!来来来,继续练拳!” 沈祐嘴角微微一扬。 他和沈嘉一同练武,放水是常有的事。 沈嘉其实根骨不错,天赋也有,就是不太勤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需要时时鼓励鞭策。 二叔二婶娘视他如亲生,待他这么好,他督促堂兄练武,也算小小回报了。 …… 大冯氏亲自领着侄女们去安顿。 姐妹三个同住一个院子,冯少兰住东厢,冯少君和冯少菊住西厢。 沈家宅子宽敞,收拾得干净整齐。不及康郡王府富丽堂皇,别有一番武将府邸的干净明朗。 冯少菊不挑地方不认床榻,午睡很快睡着了。 冯少君刚想睡下,冯少兰便过来了,她一脸心思重重,也不说话,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看冯少君。 冯少君是怕人看的人吗? 必须不是啊! 于是,冯少君也笑盈盈地坐着,和冯少兰对视。 就这么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凝望了许久。 终于,还是冯少兰按捺不住,败下阵来。 冯少兰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三堂妹,我有一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你……你曾说过,已有意中人。那个人,是不是……是不是……” 那个名字,在舌尖上打了个来回,怎么也吐不出口。 冯少君又露出那等令人牙痒的娇羞神情:“二堂姐是不是想问,我中意的人是谁?” 冯少兰僵硬地嗯了一声。 冯少君举起衣袖半遮俏脸:“问得这般直接,真让人羞涩呢!” 冯少兰忍住扯开她衣袖的冲动,追问道:“到底是谁?” “嘉表哥……” 冯少兰松口气。 “性子热情活泼,我当他亲哥哥一样。”冯少君娇声低语:“我喜欢的,是祐表哥。” 冯少兰:“……” 第五十七章 心仪(一) 轰! 冯少兰脑中似有什么炸开了。 她蓦地抓紧衣襟,用力咬着唇,将下唇咬出一个深深的印记。眼睛很快红了。不知是愤怒还是委屈,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仿佛是自己悄然珍藏的宝物,被人抢走了一般。 明明……明明是她认识祐表弟在先。 明明是她先喜欢祐表弟的。 冯少君进京城才十余日,才见沈祐第二回!怎么可以抢走她喜欢的人! “二堂姐,”冯少君似没看到冯少兰泛红的眼眶:“你是冯家嫡孙女,祖父是侍郎,亲爹是知府,又有亲娘疼爱。将来,你一定会嫁高门公子,有一门好姻缘。” 所以,趁早掐断对沈祐的那点少女情思,日后也能少哭几回。 冯少兰眼睛愈发红了,声音颤抖而低哑:“你真的喜欢祐表弟?可是,祐表弟父亲亡故,亲娘改嫁,跟着叔叔婶娘。” “这样的亲事,祖父必是不肯的。” 正如她,堂堂冯氏嫡女,绝不可能下嫁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 所以,她一直将这份心思严严实实地藏在心底,在亲娘面前从不敢露出一丝口风。 冯少君语气轻快地说道:“这件事,二堂姐就不必为我操心了。我和伯祖父透露过心意,伯祖父已经应了我,亲事由我自己做主了!” 冯少兰:“……” 冯少兰思绪混成了一片,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 以祖父的为人,只会将美貌的孙女嫁入高门,怎么会容她低嫁? 冯少君一脸无辜:“伯祖父已经答应我了。二堂姐不信的话,过几天回府,亲口问一问伯祖父就是。” 冯少兰再次哑然无语。 冯少君打了个浅浅的呵欠:“二堂姐,我有些倦了,要午睡。” 冯少兰有千言万语,一句都说不出口。僵硬地起身离去,连道别都忘了。 冯少君愉快地去午睡。 沈祐性情阴冷,心冷无情,手段凌厉,杀人不眨眼。如此厉害棘手的人物,少兰堂姐这等娇滴滴的名门闺秀少招惹为妙。 还是留给她,做一颗棋子好了。 …… 午睡一个时辰,倦意全消。 冯少君又换了身浅粉色的新衣。 十四岁,正是最鲜嫩娇妍的年龄。无需脂粉妆点,天然一副白里透红的好气色。穿着鲜亮柔软的春裳,长发半挽,发间簪了一支海棠珠花,剩余的青丝垂在胸前。 冯少君揽镜自照,对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 “小姐,两位表少爷来了。”吉祥笑着来禀报:“说是要领着小姐在府里转上一圈。”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沈嘉和沈祐练了一个时辰的拳,出了一身汗,特意沐浴更衣才来。 沈嘉换了一袭宝蓝色的华丽锦袍,头上戴了玉冠,腰间束着玉带。衬着那张浓眉大眼颇为俊朗的脸,倒也像模像样。 沈祐嘛,还是玄青色武服。 不知道的,指不定以为是大冯氏小气。 其实,大冯氏没有薄待他,每季都给他和沈嘉各做几身新衣。只是,他将所有新衣都送给爱俏的沈嘉,每日穿的是同样衣料质地的玄青色武服。 “少君表妹,”沈嘉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了,俊脸上满是笑意:“我先带你去园子里转转。” 冯少君随口笑应,目光飘到沈祐百般不情愿的俊脸上。 很显然,沈祐是被沈嘉拖来凑数的。 片刻后,冯少兰的丫鬟翠柳过来了:“我们小姐有些疲倦,打发奴婢来说一声,今日园子就不去了。” 可能是哭得厉害,眼睛肿了,不能见人了吧! 冯少君心中了然,随口笑道:“让二堂姐好生歇着便是。”然后,挽起冯少菊的手:“五堂妹,我们走。” 冯少菊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地应了。 春日融融,草长莺飞,鸟语花香。其实,鲜花绿草都是美的,是不是奇花异草有什么要紧? 沈家的园子里,还有两架秋千。 冯少菊到底年少,一见颇为意动,又不好意思张口。 冯少君莞尔一笑,拉着冯少菊坐上秋千,然后笑盈盈地招呼:“嘉表哥,你替五堂妹推秋千。” “祐表哥,你来为我推秋千。” 少女笑颜如花,温言娇语,哪个少年能抵挡得住? 沈嘉乐颠颠地诶了一声,就去为冯少菊推秋千。 沈祐拧着眉头,和冯少君对视。 “四弟,你愣着干嘛,还不快来!”沈嘉已高声嚷了起来。声音太过洪亮,树梢的一只燕雀被惊到,扑棱着飞走了。 沈祐只得过来,绕至冯少君身后,伸手推起秋千。就听少君表妹娇声喊着。 “祐表哥,用点力!” “祐表哥,快一点嘛!” “……” 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沈祐现在定然臭着一张脸。 冯少君坐在秋千架上,裙摆飘飘悠悠,嘴角上扬,心情十分美妙。 能让权势滔天位高权重对任何女子不假辞色的沈指挥使为自己推秋千,也太惬意了。于是,冯少君不时张口调~戏……不对,是指挥身后的少年。 沈嘉有些按捺不住,冲沈祐使眼色。 好兄弟,来,我们换个位置。 沈祐视若未见。 他倒不是想为冯少君推秋千。纯粹是不愿沈嘉越陷越深。 沈嘉一急,手下力气不免大了些。冯少菊被一个用力推起荡在空中,尖叫一声,竟从秋千架上滑了下来,跌坐在地上。 温柔旖旎的春光被陡然惊飞。 冯少君稳住身形,下了秋千,扶起红着眼小声哭泣的冯少菊。 沈嘉见自己惹了祸,既尴尬又自责,连连向冯少菊陪不是。 冯少菊用袖子擦了眼泪,小声说道:“怪不得表哥,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我腿有些痛,先回去了。” 其实疼的地方是屁股。只是,姑娘家脸皮薄,羞于出口,只说腿痛。 沈嘉十分愧疚,立刻道:“我送你回去。”转头叮嘱沈祐:“你先陪少君表妹说说话,我片刻就来。” 沈祐:“……” 冯少菊被丫鬟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去了,沈嘉也走了。丫鬟小厮们早已识趣地退得老远。 秋千架旁,只剩沈祐和冯少君四目相对。 第五十八章 心仪(二) 那种和猛虎对视的感觉又来了。 沈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直觉不会骗人。 可眼前分明是一个浅笑盈盈的娇柔少女,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祐表哥,”冯少君笑容甜声音更甜:“你怎么不说话?” 如果可以,他一天都可以不张口。 今日,他已经说了很多话了。 沈祐索性以目光示意冯少君坐上秋千架。他宁可推秋千,也不想陪一个姑娘闲聊。 偏偏,他越不乐意,冯少君越要勉强他。 冯少君目中露出些许委屈难过:“祐表哥,你怎么不理我?莫非是嫌我话多讨厌我?”目中竟闪起了水光。 大有一言不合就哭给你看的架势。 沈祐额头隐隐作痛,不得不张口应道:“没有。” 你的话确实太多了。 冯少君听着这两个字,似已很满足了,弯起嘴角一笑,伸手就要拉沈祐的衣袖。沈祐出于身体本能反应,迅疾后退闪躲。 冯少君猝不及防,轻呼一声,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沈祐只得出手相救,扶住少君表妹的胳膊。 待少君表妹站定,沈祐就要松手,少君表妹却扯住了他的衣袖,美目中露出一分感激两份羞涩三分喜悦,声音娇软:“祐表哥又救了我,我该怎么谢祐表哥才好。” 沈祐:“……” 他是不喜说话性情阴沉,也没开男女那根窍。 不过,这么明显的含着爱慕的眼神,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沈祐没有怦然心动的喜悦,更没有被少女恋慕的自得,反而有些恼怒。 “男女授受不亲,”沈祐面无表情地说道:“表妹请自重。” 到底还年少,还没修炼出数年后沈指挥使的八风不动面冷如霜! 想当年,她接连派出几位美人去引~诱沈指挥使,结果一个个皆败退。最后一位万花楼的花魁,还被无情地丢出了门外,哭哭啼啼地回来了。 也令她这个“冯公公”颜面尽失大为恼火。 现在,这些账都能一一算回来,想想真是期待呢! 冯少君依旧攥着沈祐的衣袖不肯松,美目中再次泛起水光:“祐表哥,我一见你,便心仪于你。难道你是铁石心肠,半点不知吗?” 不知是哪一句刺痛了沈祐。 沈祐冷然如冰的黑眸中,骤然蹿起了火苗,猛地用力抽回衣袖:“什么一见倾心!” “荒谬!” “上一回在冯家,你我见第一面,只说了两句话。你既不知我性情脾气,更不知我喜恶,凭什么就倾心于我?” 怒火点燃了那双冷厉的黑眸,如烟花在眼底爆开:“你是个姑娘家,应该矜持些。以后这等不知所谓的话,别再说了。” 哟! 还真生气了! 冯少君丝毫无惧,心里甚至得意地笑了起来,眨了眨纯真的眼:“可是,这里又没别人。只我和祐表哥两个。我心仪祐表哥,实在情难自禁。” “我是不知祐表哥的性情和喜好。以后多多相处,自然就都清楚了。” “还有,祐表哥说的太武断了。一见怎么就不能倾心?我就对祐表哥倾心了!” 沈祐太阳穴跳了跳,只觉热血奔涌怒火汹汹,挤出几个字来:“你相中我什么了?” 冯少君黑眸亮了起来:“相中你的脸啊!” 沈祐:“……” 俊脸瞬间黑了! 冯少君专注地凝望着他的俊脸,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就喜欢祐表哥的脸啊!祐表哥不用说话,也不必做什么,我只要看祐表哥的脸,就已经很开心了啊!” “冯少君!”沈祐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冯少君轻快地点点头:“我在呢,祐表哥想说什么,只管说。” 顿了顿,又娇羞地道:“我才十四岁,总得等及笄了才能定亲。祐表哥别心急,再等我一年。” 沈祐:“……” 沈祐这辈子都没被气成这样! 甚至连由远至近的熟悉脚步声都被忽略了。 冯少君眼角余光瞄到沈嘉的身影,故意往沈祐面前凑了凑,有意无意地扬高声音:“祐表哥,你什么时候去冯家提亲?” 沈嘉:“……” 兴冲冲大步过来的沈嘉,陡然停下,震惊不已地看着这一幕。 少君表妹! 四弟! 他们……他们两个…… 沈祐终于察觉有异,转头看了过来。 沈嘉狠狠地盯着他,目中满是恼怒和指控:“四弟!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怎么能轻薄少君表妹!” 明明是冯少君在“轻薄”他! 沈祐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沉声道:“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个屁啊! 明明他先喜欢的少君表妹,四弟怎么可以抢他的意中人! 沈嘉用力握紧右拳,咬牙怒道:“沈祐,你给我过来!” “嘉表哥,”冯少君也转头,美目中满是羞涩:“你误会祐表哥了。他没有轻薄我,是我喜欢祐表哥,向祐表哥表白心意呢!” 轰!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来! 沈嘉直接被这道惊雷劈得头晕目眩。像忽然掉进了山谷,耳边不停地回旋着“是我喜欢祐表哥”“是我喜欢祐表哥”…… 沈祐浓眉拧成了结,大步走到沈嘉面前,还没等他张口,沈嘉一拳飞了过来。这一拳,直击沈祐的俊脸。 沈祐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一步,迅疾避开。 好啊! 还敢躲! 沈嘉彻底怒了,一拳接着一拳。大概是愤怒激发了身体所有的潜能,沈嘉出拳如暴雨如狂风如闪电如惊雷。 沈祐既不愿伤了沈嘉,也不肯挨揍,只得变幻身形闪躲。 沈嘉步步紧逼,沈祐不停退让,亏得秋千架旁是一片草地,否则根本腾挪不开。就这也够惊险的。沈祐已经被逼至水池边了。 继续加油!将沈祐踹进水池里! 冯少君看得津津有味,偶尔惊呼一声“祐表哥小心”,给醋意满满的沈嘉再添把火。 她这也是做善事了。 总不能让沈嘉这个傻小子越陷越深。就像冯少兰那样,趁着情意尚浅时趁早掐断萌芽。省得日后伤心落魄无法自拔。 才不是故意挑唆沈嘉揍沈祐呢! 第五十九章 落水 说时迟那时快,沈嘉一个闪身扑过去。 沈祐退无可退,只得还击,一脚踹中了沈嘉的腿。 沈嘉痛呼一声,身体一歪,就要跌落水池。沈祐眼疾手快,伸手拉住沈嘉。没曾想,沈嘉不但不借势而起,反而用力一拉。 扑通! 兄弟两个一块跌进水池! 一旁原本瞧热闹的小厮们急了,忙冲过来救人。 娇弱的少君表姑娘也惊惶失色:“来人啊!嘉表哥祐表哥掉进水池了!快来救人啊!” 这水池不大,不过五尺深,养了几十条锦鲤,还有一片睡莲。此时没到夏日,睡莲只有数个小片叶子,完全没什么遮挡的作用。 两位落水少年的狼狈模样,清晰可见。 别看沈嘉又高又壮,实则根本不会水。掉进水池里哇哇叫嚷,连喝了几口水。 倒是沈祐,惊慌不过刹那,迅疾反应过来,从水中站起。水池里的水正好和胸口平齐,没什么性命之险。 他一伸手,将扑腾着喝水的沈嘉拉了起来:“水不深,淹不死人!” 沈嘉连呛几口水,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住沈祐的胳膊。等站定后,之前的愤怒又涌上心头。 沈嘉一怒之下,又用力推了沈祐一把。 沈祐没有防备之心,被推进水中,也被呛了口水,才从水池中站起来。头脸处都是水,不停滴落。 沈祐也怒了。 他冷着一张脸,目光阴沉:“沈嘉!” 沈嘉:“……” 上一次,沈祐这样喊他,还是在两年前。他也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惹怒了沈祐。被沈祐痛揍了一顿,在床榻上躺了五六天。 对上沈祐那双冰冷含怒的眼眸,沈嘉发热的头脑忽然冷静清醒。 四弟怎么会抢他的意中人? 是少君表妹没相中他,心仪四弟。 这怎么能怪四弟? 当然,更不能怪少君表妹。 少君表妹温柔又美好,是他配不上少君表妹。 沈嘉眼眶一热。亏得之前落水,满头满脸都是水,此时悄悄落泪,也不太明显。唯有近在咫尺的沈祐,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委屈伤心。 沈祐的怒火,在对上沈嘉可怜的模样后消失无踪。 他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三公子,四公子,奴才这就来救你。” “奴才也来了。” 几个小厮,像饺子一般扑腾下水。也打破了兄弟两个无言的对视。 沈嘉用力抹一把眼睛,沙哑着声音道:“我们兄弟两个闹着玩,你们来凑什么热闹,都滚回去!” 然后,有些狼狈地爬了上来。 沈祐抿紧薄唇,面无表情地一并出来了。 此时正是春日,衣服穿得本来就不多,这一落水,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冯少君目光一掠,心里吹一声口哨。 肩宽腰窄,胸膛结实,双腿修长,臀部微翘。 这身形,极好极好。 沈祐一抬眼,冯少君立刻收敛,换做一副忧心的神色:“祐表哥,你没事吧!虽是春日,池水总有些凉。你还是快些回去沐浴更衣吧!别受了寒气。” 沈祐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冯少君站在原地,看着沈祐的身影远去。 沈嘉等了片刻,也没等来少君表妹的嘘寒问暖,一颗心如泡在黄莲水里,又凉又苦。蔫头耷脑地走了。 吉祥看着表公子怪可怜的,小声对冯少君说道:“小姐,表公子看着好可怜。” 冯少君瞥了吉祥一眼:“长青那么喜欢你,你要不要可怜可怜他,嫁给他算了?” 吉祥立刻改口:“小姐做得没错。既没这份心,就该趁早打消表公子的念头。免得表公子痴心愈深,日后更痛苦。” 这么想就对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冯少君随口笑道:“现在就剩我们主仆两个了,走,继续逛园子去。” 小姐今日心情真是好得很呢! 吉祥笑眯眯地点头。 …… 知春堂。 沈祐湿淋淋地回来,扔下一句“备水”,就进了净房。冲洗后,换了干净的武服,心里的郁火却未散。 换在平日,沈嘉早就跟进知春堂,在他耳边絮叨个没完了。 今日,沈嘉连个影子都没露。 十几年的兄弟情谊,就这般禁不住考验吗? 沈祐拎起长刀,进了练武房,直至天黑才出来。 主子练刀的时候,不准任何人惊扰。小厮赤霄一直在练武房外守着,见主子出来了,忙迎上前:“公子,夫人打发人来催过两回了,说备了家宴,请公子过去。” 去家宴,意味着又要和冯少君打照面。 沈祐沉默片刻,说道:“你去回禀一声,就说我落水不适,家宴就不去了。” 赤霄不敢多嘴,低声领命去了。 一炷香后,赤霄回来了:“夫人叮嘱公子好生歇息,要是不舒服,就请大夫来。” 二婶娘总是这般善解人意。 沈祐眉头松了松,问了句:“三哥怎么样了?” 赤霄清了请嗓子应道:“回公子,三公子也说落水不适,不能去家宴。” 天色渐黑,知春堂廊檐下的风灯被点燃。被风吹得摇摇摆摆,光线忽明忽暗。 沈嘉住的院子,和知春堂只隔了一道墙。 沈祐走到墙边,站定不动。 站了许久,墙那一边也有了动静。先是细微的脚步声,后来踱步声越来越重,仿佛要将所有闷气都踩在脚下。 沈祐心里的郁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他没动,也未出声。 “沈祐!”墙那边,终于响起了沈嘉熟悉的声音:“你过来!”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没说“为什么不是你过来”之类,纵身一跃,上了墙。然后,悄然无声地落下去。 就如一只轻盈的蝴蝶。 这一手轻身功夫,着实令人惊艳。 月光下,沈嘉臭着一张脸,瞪着俊美迫人的堂弟:“知道你身手好,在我面前显摆有什么用,我又不会给你道好。到少君表妹面前显摆去!” 最后一句,就像喝了三瓶陈年酸醋,酸意冲天。 沈祐无奈地看着沈嘉:“我没抢你的心上人。” 沈嘉愈发酸了:“我知道。你不是插哥哥两刀的人。是少君表妹对你一见倾心。” 沈祐:“……” 第六十章 二梦(一) 从没想过有一天,“一见倾心”四个字会这般令他头痛。 沈祐一脸阴郁,看着沈嘉,再次重申:“我没抢你的心上人。” 沈嘉颓然长叹:“行了,你别说了。我已经想通了。是我配不上少君表妹。好在我没鲁莽地向她表明心意,不然,岂不是令温柔善解人意的表妹为难?” “也罢!少君表妹嫁给你,就是我弟媳。这朵鲜花,插在你这坨牛粪上,总比嫁给外人强得多。” 沈祐:“……” 沈祐眉头跳了一跳,不得不改了往日寡言的习惯:“我不会娶她。” 什么? 沈嘉竟怒了,伸手抓住沈祐的衣襟:“你说什么?少君表妹倾心于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么好的姑娘,你不想娶,是何道理?” “还是你早有别的相好的姑娘?” 换了别人,胆敢这般揪他的衣襟,早被他一顿痛揍,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眼前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兄,沈祐默默忍了,声音淡漠:“没有。我没有成亲的打算。” 此生,他谁也不娶。 沈嘉哪里肯信,气势汹汹地说道:“总之,你要好好待少君表妹。要是敢欺负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着,又为自己悲催伤怀:“少君表妹不喜欢我,我已经够苦了,还要为你们两个操心,我的命真苦。” 沈嘉此时情绪不稳,说什么都白搭。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以后,沈嘉会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 沈祐也不和他争辩,伸手一敲沈嘉的右胳膊。沈嘉吃痛之下,很自然地松了手。 沈祐呼吸重新顺畅起来。 沈嘉揉着胳膊,张口抱怨:“我是你亲堂兄,你就这么对我啊!” 要不是亲堂兄,今天你这条胳膊别要了知道吗?! 沈祐以目光表露自己的心意。 沈嘉这才想起四弟往日的“丰功伟绩”。 不说别的,就说半年前,他们兄弟两个骑马出行,路遇不平,他这般热心肠的,自然要“拔刀相助”。无奈他身手不济,救人不成,险些挨揍。 沈祐一言不发,拔刀出手,直接废了那几个恶汉的腿。 鲜血横流的场面,让他连做了几天的噩梦。 沈嘉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张口道歉:“我刚才一时情急,伸手揪了你的衣襟,不是有意的。你别恼。” 沈祐简短地应道:“没恼。” 兄弟两个,一时没什么可说的。 这件事,不大不小,到底有些不自在。 以沈嘉的没心没肺,也一时不能释怀。他咳嗽一声道:“天这么晚了,早些去睡。明日还得早起去锦衣卫军营。” 锦衣大比,在半个月前就已报过名了。 有资格参加锦衣大比的,皆是世袭锦衣卫的儿郎子弟。基本上,只要不是歪瓜裂枣身手过得去的,都能通过比试。不过,在比试中的表现和名次极其重要。 每年的锦衣大比,表现优异的,大多被几位皇子收拢至身边。或是进宫为锦衣卫。 就像当年的沈荣,在锦衣大比中夺魁,入了隆安帝的眼。被天子钦点为燕王亲兵统领,一跃成为四品武将,可谓风光无限。 这一次锦衣大比,关乎了未来前程。沈嘉也十分紧张在意。 众人要提前一天进锦衣卫军营,搜查全身,不得挟带任何利器。 锦衣大比共有三场,每日一场。第一天比骑马箭术,第二日比的是拳脚。这两日下来的成绩,取前十名。到了第三天,众人以自己拿手的兵器挑战前十名,赢了谁就可取而代之。 能坚持到最后,或是挑战成功后能守住名次的,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提起锦衣大比,沈祐神色缓和:“好,明日五更起身。” 说完,转身一跃,再次如蝴蝶一般飞起,回了自己的知春堂。 沈嘉站在原地没动,闷闷地看着光溜溜的墙,许久之后,用力抹了抹发红的眼睛。转头回了屋子。 这一夜,沈嘉如何转辗反侧难眠,就不必细述了。 …… 沈祐其实也没睡好。 他自小性情孤僻阴冷,不讨长辈喜欢。亲娘江氏,对他疏离淡漠。二叔待他是极好的,不过,二叔每日忙着当差,在府中的时间并不多。 二婶娘大冯氏,善良厚道,对他这个侄儿也是极好的。衣食住行,样样照顾得妥帖。沈嘉有的,他都有。 不过,终归和对自己的儿子不一样。 譬如,二婶娘会罚大堂兄二堂兄,会在沈嘉惹祸的时候臭骂一顿。对他这个侄儿,从无半字责骂。 不是他骨头贱想挨骂。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细微的亲疏有别, 他感激二婶娘,只是,他就是这等阴沉少言的脾气,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二婶娘高兴。远远比不得沈嘉。 沈嘉…… 想到三堂兄,沈祐心里长长叹息,对那位少君表妹又生了一层怨怒。 直至三更天,沈祐才勉强入睡。 然后,他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依旧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骑着赤色的汗血宝马,进了一座府邸。这座府邸上,悬着玄色匾额,上面有沈府两个字。 府中雕梁画栋,极尽奢华。 他下马进府,身后众多锦衣卫相随。 一路所见,皆是腰挎长刀的侍卫,竟无一个丫鬟婆子。直至进了正院,忽见一个美丽妩媚入骨的女子盈盈一拜:“奴家巧巧,见过指挥使大人。” 他阴冷地扫了一眼过去:“你是谁?” 那个叫巧巧的女子,美目中似有两把钩子,声音娇媚欲滴:“沈指挥使,奴家是万花楼里的清倌人。” “沈指挥使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冯公公花重金,买下奴家,让奴家一定好生伺候大人。” 又是冯公公! 短短一年间,这已经是冯公公送来的第三位美人了。 这个冯公公,真是“体贴入微”。 他冷冷道:“滚!” 美人泫然欲泣,以衣袖掩着脸凑过来:“大人要是不肯收下奴家,奴家在冯公公手中,也没活路了。求大人怜惜奴家……” 话没说完,就被他令人扔出了府。 第六十一章 二梦(二) “回去告诉冯公公,以后不得再送美人来。否则,下一次送回去的,就是人头了。” 他撂下狠话。 花魁美人,哭哭啼啼地走了。 画面一转,竟是东宫。 燕王殿下穿着明黄色太子服,和一众东宫属官议事。 他守在殿下身边,目光冰冷如刀。东宫众臣,慑于他的凶名,竟无人敢和他对视。 直至一个单薄清秀的内侍笑眯眯地进来。 眼前的色彩,骤然浓烈,细微的声音入耳,世界再次鲜活。 “沈指挥使,”内侍假惺惺地拱手笑道:“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他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冯公公行踪不定,如神龙不见首尾。” 这个冯公公,深得燕王信任。燕王时常委以重任,有些见不得光的差事,都派给了冯公公。 也因此,冯公公时常出宫办差。两三个月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 他鲜少有忌惮的人。这个冯公公,稳居第一。 冯公公装模作样地说道:“咱家要为殿下当差,不能时时伺候。哪里比得上沈指挥使,日日不离殿下左右。” “对了,咱家送的美人,沈指挥使有何处不满意?说来听听,咱家再为沈指挥使挑个可心的。” 冯公公说着,忽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故作惊愕:“莫非,外间的传言都是真的。沈指挥使不喜美人,喜欢的是俊俏少年?” 能以言语激怒他的,少之又少。冯公公也稳居第一。 他目中闪过怒气。 奈何他不喜多言,更别说和冯公公斗嘴了。 他冷然道:“我的事,就不劳冯公公操心了。” 冯公公笑得十分热络:“你我同僚一场,共为殿下效力,彼此关系是应该的。沈指挥使不必和咱家客气。” “对了,沈指挥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少年?英俊威武的?还是俊俏活泼的?抑或是温柔体贴的?” “只要沈指挥使张口,咱家想尽办法,也一定为沈指挥使解忧。” 他恼怒之下,冷笑着回击:“如果冯公公愿自荐枕席,本指挥使倒是可以考虑一二。” 冯公公哪里会将这点攻击放在眼底,竟厚颜靠近:“咱家竟不知,原来沈指挥使竟对咱家有这等妄念。既如此,咱家就豁出去了。不如今晚,咱家就去沈府,陪沈指挥使共度良宵!” 他:“……” 他厌恶所有女子的脂粉味。 那个万花楼的清倌人,自以为娇媚横生,稍微靠近,他便被脂粉味呛得难受至极。立刻命人将她扔出府。 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他喜欢什么男人。他同样不喜任何男子靠自己太近。 这个冯公公倒是异数,分明近在咫尺,却没有任何令他厌恶的气息体味。就连那副假笑的德性,竟也不是那么刺目了。 等等! 他在想什么? 他该不是对一个死太监动了心思吧! 心跳骤然加快,亏得他的脸绷得住,以冷厉的目光将冯公公逼退:“冯公公请自重!” 奈何冯公公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见他有些狼狈,竟自得地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他狠狠瞪着冯公公的背影。 冯公公头也不回,右手伸往背后,竖起手指,左右摇了摇。 不知是在和他道别,还是对他无情的嘲弄。 …… 嘭嘭! 黑暗中,心跳声如擂鼓。 沈祐倏忽从床榻上坐直了身体,额上皆是冷汗。 偏偏身体内,竟涌起前所未有的热流。那股热流,四处窜动,最终,汇聚到了一处不可言说之处。 热血气盛的少年郎,每日晨起有些反应是常事。 可一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和梦中出现的那张脸孔…… 沈祐暗暗咬紧牙关,过了片刻,才渐渐冷静。 一次梦境,还能说服自己是梦。 这是第二次了。 梦中的情景,真实得令人屏息。 他才十五岁,梦中的他,却显然是二十多岁的模样。燕王做了太子,他是太子亲卫统领……还有那个冯公公! 莫非,这会是数年后会发生的事? 抑或,这是他上辈子的际遇? 他从不信鬼神。 可现在,似乎容不得他不信了。 这个冯公公,到底是谁? 梆梆梆梆! 四更了! 沈祐躺了回去,睁着双眼,毫无睡意。一直到五更。 小厮赤霄轻轻敲门,只敲了第一下,门就霍然开了。自家主子阴着一张俊脸,像是谁欠了他债没还。 赤霄一惊,立刻添了几分小心:“公子醒了啊!” 何止醒了,后半夜他就没睡。 那个可恶可恼的冯公公,竟扰乱了他如寒冰一般的心。 沈祐一言不发,自己去净房洗漱。 很快,眼下青黑双眼有些浮肿的沈嘉过来了。一见沈祐,沈嘉苦闷的心情总算稍稍疏解:“算你还有些良心,知道对不住我,这一夜也没睡好。” 沈祐:“……” 也罢,就让沈嘉这么以为吧! 沈祐沉默不语。 反正沈祐一天中说不了几句话,沈嘉也没觉得不对劲,继续念叨:“今日父亲送我们去锦衣卫所。我们先去请安,吃了早饭再走。” “待会儿和少君表妹打照面,你别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对少君表妹亲热一些。别凉了少君表妹的心……诶诶诶,我还没说完,你别急着走啊!等等我!” …… 此时,一夜好眠的冯少君,也在吉祥的伺候下更衣梳妆,打扮得娇美可人。 冯少菊昨日从秋千架上跌落,摔疼了屁股,今日走路慢腾腾地。 冯少兰俏脸上涂了脂粉,掩去了所有的憔悴。 冯少君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笑盈盈地和冯少兰打了个招呼:“二堂姐,昨夜睡得可好?” 冯少兰打起精神,挤出笑容:“我有认榻的习惯,没怎么睡好。” 姐妹三个一同去内堂请安。 沈茂昨天夜里才回,今日早上才和冯少君打照面。 冯少君微笑着上前见礼:“少君见过姑父。” 一派温柔恭谨的闺秀模样。 沈茂心情颇有些复杂,面上也未显露,笑着说道:“快些起身。难得来做客,不妨多住些日子。” 冯少君柔声笑应。 就在此时,沈嘉沈祐一前一后来了。 第六十二章 别扭 沈茂目光一扫,见沈嘉眼下两团青黑,顿时皱了眉头。正要张口训斥,就见沈祐也是一脸没睡好的模样。 到了嘴边的责备,自动自发地就改了:“今日要去锦衣卫军营。你们两个紧张得没睡好,也是难免。” “今日搜过身后,要在锦衣卫军营里住下。我已经替你们打点过了,兄弟两个可以住在一间屋子里。到了今晚,得好好休息,明日就要正式比试了。” 沈嘉很少听到亲爹这般温言好语,感动得都快落泪了,挺直了胸膛大声道:“父亲放心,我一定尽力比试,争取拿个好名次。为沈家光耀门庭。” 沈祐的话语就简洁多了:“是,二叔。” 大齐锦衣卫数目庞大,在京城的占了一半。另一半在大齐各州郡。 每年的锦衣大比,京城里的占着地利,提前一日去锦衣卫军营便可。离的远的,大多提前出发,这半个多月里已陆续进锦衣卫军营了。 年龄最小的十三四岁,年龄大一些的,也只二十岁左右。总数共计一千零二十五人。 要在这么多少年郎里脱颖而出,拿下前十,绝非易事! 大冯氏心疼儿子和侄子,忙又叮嘱:“名次当然要紧。不过,也别过于拼命了。千万别伤了自己。” 在大冯氏看来,有个正经体面的差事就足够了……嗯,以沈嘉的身手能耐,这目标正好。 侄儿沈祐,才是真正能光耀沈家门庭的那个人。 兄弟两个也一一应了。 冯少兰昨日哭了几回,狠心斩断了心里不该有的牵挂,今日一直垂着头,既未看沈祐,也没说话。 冯少君当仁不让,含笑上前:“嘉表哥,你多加小心。” 没等沈嘉张口回应,又用娇羞仰慕的目光看向沈祐:“我相信,祐表哥定能在此次锦衣大比中一举夺魁。我厚颜在沈家多住几日,等祐表哥回来,为祐表哥庆功。” 沈嘉:“……” 沈祐:“……” 沈茂错愕地看了大冯氏一眼。 大冯氏咳嗽一声,笑着打破沉默:“我让厨房备了早饭,我们一同去用早膳。你们兄弟两个吃饱喝足了,再动身。” 一边冲沈茂使眼色。 有些话,等私下里再说。 沈茂微不可见地点点头,招呼众人去饭厅。 想也知道,这一顿早膳,众人吃的是何等滋味了。 素来饭量大的沈嘉,只吃了四个鲜美的牛肉包子就没了胃口。 沈祐也没好哪儿去,吃到第五个,便难以下咽。 倒是冯少君,心情颇佳,胃口也好得很。斯文优雅地吃了半碗牛乳粥,一个千丝花卷,还有一小块点心。 沈祐沈嘉一走,大冯氏就开始心神不宁。半日间,发了三回呆,说错了五回话。前言不搭后语的次数,就更多了。 冯少君笑着安慰道:“姑母别担心。祐表哥定能拿下第一,光耀沈家门庭。” 大冯氏呵呵一笑:“我也盼着如此。” 大冯氏心情复杂又微妙。 冯少君口口声声都是沈祐,提都没提沈嘉,一番少女心思,表露无遗。怪不得沈嘉那傻小子昨日和沈祐动了手,双双掉落水池。 就是她,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呢! 只是,这等儿女事,她这个做姑母做婶娘的,也做不了主。一来要沈茂点头,二来得冯侍郎冯夫人应允。 前者不是难事,后者,可就难上加难了。 …… 锦衣卫军营位于城门外二十里处,骑快马也得小半日。 沈茂一马当先,沈嘉沈祐策马随后,再后面是数十个沈家侍卫。在内城时策马尚需小心,等到了外城,官道平坦,两侧行人少了许多,马速也快了许多。 沈祐很快策马越过了沈茂,不到片刻,便飞驰远去,只剩一个隐隐绰绰的背影。 沈嘉追不上,也没追的意思,和沈茂策马并行。 沈茂心里愈发疑惑。 沈嘉比沈祐大了一个月。不过,沈祐身手极好,性子冷静,遇事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平日都是沈嘉跟在沈祐身后。 今日这是怎么了? 兄弟两个怎么这般别扭? 策马时风声猎猎,不宜问询。沈茂只得将疑惑按捺下去,继续策马前行。 正午前,一行人赶到了锦衣卫军营。 沈茂出示锦衣卫腰牌和一双参加比试的腰牌,又塞了沉甸甸的荷包过去。 负责引领安排住处的锦衣卫百户顿时热络多了,将沈祐沈嘉领进了锦衣卫军营,安排了一间宽敞干净的屋子。 接下来几日,他们就要在这间屋子里住下。直至比试结束,方可离开。 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沈茂也未再多说,只对沈祐道:“能进前十便可,不必争第一。” 今年的锦衣大比,锦衣卫指挥使薛大人的幼子也会参加。还有锦衣卫雷同知的侄儿,另有锦衣卫贺镇抚使的公子…… 总之,沈茂这个正五品的千户,在其中实在不甚起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想在比试中拿第一,难之又难。 沈祐看着满眼关切的二叔,心里涌起一丝暖意,点点头:“二叔放心,我心中有数。” 管他是谁。 这第一,我非拿不可! 沈茂压根没听出沈祐的潜藏之意,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沈祐的肩膀:“好,到第三日,二叔一定来。” 第三天,是最激烈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试。就连秦王燕王等诸位皇子殿下,也会亲临锦衣卫军营。锦衣卫里有些分量的武将都会来。 这也算是锦衣卫传承多年的习惯了。 沈祐点点头。 沈嘉被忽略了许久,心里有些酸溜溜的:“父亲就没有话叮嘱我吗?” 沈茂看了沈嘉一眼,淡淡道:“别给老子丢人,要是比试被罢落,回来我揍不死你!” 沈嘉:“……” 沈茂走后,沈嘉才敢吐槽:“这哪像是亲爹说的话!我的身手虽不及你,总不至于连前两场比试都过不了!” 下面省略千字絮叨。 沈祐昨夜没睡好,头隐隐有些疼,瞥了沈嘉一眼:“去吃午饭,然后回来睡下,养精蓄锐。” 沈嘉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 第六十三章 大比(一) 沈茂自锦衣卫军营回来,已经是下午了。 厨房里留了热汤热饭。大冯氏一边伺候着沈茂吃饭,一边问东问西。 沈茂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迅速填饱肚子。筷子一搁,沈茂直截了当地问道:“三郎四郎怎么闹别扭了?是不是因为少君?” 大冯氏哑然片刻,点了点头:“是。” 然后,将昨日下午府中发生的事道来:“……昨晚,三郎四郎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肯露面。” “还有少兰,昨日也有些别扭,一直没露面。少菊昨日从秋千架上跌了一回,也没来。结果,只有少君陪我一同吃晚饭。” “这丫头,时不时地就要提四郎一句。今日早上的模样,你也瞧见了。依我看,她是相中四郎了。” 沈茂听得嘴角直抽抽,以手按着额头,眉头拧成了结。 少君那丫头,绝非等闲之辈。 真嫁到沈家来,怕是要将沈家搅个天翻地覆啊! 大冯氏不知沈茂心事,也跟着发愁:“这件事,我也细细想过了。四郎亲爹离世,有个亲娘还不如没有。日后,我们总得为他操心,为他娶个媳妇回来。” “说起来,少君无父无母,嫁妆极丰厚,又生得如此貌美。如果亲事能成,也是四郎的福气。” “我只担心,父亲母亲不肯应。” 冯家连沈嘉都看不上,又怎么肯将孙女嫁给沈祐? 沈嘉好赖父母双全,有两个嫡亲的兄长。 而沈祐,他们做二叔二婶娘的,费心将他养大,已是十分宽厚。日后娶妻生子,要将家业再分一份出去,大冯氏也是有些心疼的。 儿子三个呢,以后再有孙子孙女,沈家这点家业,也着实不多啊! 要是四郎真能娶了少君,倒是好事。至少,日后能少贴补一些。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各自长叹一声。 沈茂定定心神,手从额上落下,握住了大冯氏的手说道:“这件事暂且不急。少君还没及笄,四郎也才十五岁。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 大冯氏轻叹一声:“也罢,我这个做姑母的,权当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心思多变。 说不定,过些日子,冯少君就将沈祐扔到脑后了。 夫妻两个颇有默契,沈茂低声道:“或许,过个三天五日,少君那丫头就歇了心思。你我也不必发愁了。” 大冯氏终于咂摸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来:“怎么?你莫非不愿四郎娶少君?” 她是在发愁冯家不肯应允亲事。 沈茂却相反,唯恐冯少君嫁进沈家。 当然,沈茂绝不会承认就是了,咳嗽一声道:“我们情不情愿不重要,重要的是岳父岳母怎么想。还有,四郎极有主见。他的亲事,总得问过他的心意再说。” 这倒也是。 大冯氏很好糊弄,舒展眉头笑道:“等此次比试结束,四郎回来了,我悄悄问一问他。” …… 隔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锦衣卫军营足能容纳三万人的校武场里,一千零二十五个少年,身穿不同颜色不同款式的武服,昂然屹立。 他们来自大齐各地的锦衣卫所,祖辈父辈皆是锦衣卫。 他们自幼接受长辈教导,自小习武,对大齐忠心不二。 他们将通过比试,进锦衣卫各卫所,为大齐当差效力。 沈嘉位列其中,腰间悬着的腰牌上,赫然是甲字一百五十七号。 沈祐站在沈嘉右侧,腰牌是甲字一百五十八号。 一千零二十五个少年,被分为甲乙丙丁戍五组。每组各两百零五人。前两场比试,也分五组各自进行。每组选前两名,便是前十名。 到了第三日,前十的少年,要接受来自众少年的挑战。 什么车轮战? 连这点阵仗都禁不住的,算什么锦衣卫! 当然,挑战也是有规则的。唯有比分进了前二十的,才有挑战的机会。每个人只有一次机会,且只能挑战一个人。 这么算来,只要连赢二十场就行。 最终获胜的十人,以每场出招的招数定名次。出招越少,名次越高。 也正因此,为了争夺名次,最后一场比试,下手皆是又快又狠。每次都有被“失手”打伤抬出去的人。 主持此次锦衣大比的,是锦衣卫指挥同知雷武,从三品的武将,也是锦衣卫里的第三号人物。 雷同知年约四旬,身形高大,目光锐利,一张口,声若洪钟:“……你们来之前,想必都知道锦衣大比的规矩了。” “本同知不想浪费口舌,只告诉你们一句。” “怕死的,现在趁早滚出去!” 众少年齐声怒吼:“不怕!” 锦衣卫是大齐军队里最特殊的一支,皆是世袭。他们中的佼佼者,将会成为天子亲卫,成为殿廷卫士,或日夜在皇城正门处守卫。 普通一些的,就去各锦衣卫所当差。比起普通的士兵,他们的起点高得多。也最容易升官进爵。 穿上飞鱼服,手握绣春刀,权柄天下,是所有世袭锦衣卫儿郎的梦想。男儿在世,便当如是。 怕血怕死的,根本不配为锦衣卫,就该趁早滚蛋! 少年们热血涌动,喊声震天。 雷同知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出弓箭,随手抽了支鸣箭,搭上弓弦。 拉弓,箭鸣。 锦衣大比的第一场,正式开始。 负责第一场比试的五个,皆是锦衣卫千户。诺大的校务场,被分做五块。每一组的地盘里,皆在百米外竖起五个箭靶。 五人一组,每人一张弓一个箭囊。箭囊里有十支箭,射完后,有专人记录成绩。 一时间,射箭声嗖嗖不绝于耳。 千户们目光炯炯地盯着射箭少年。 百米之外射箭靶,十箭十中靶心的,不过十之一二。有一箭落靶的,就要被记零分。这第一关,就能淘汰两成。 不知何时,雷同知来了甲字阵营。孟千户见上官来了,立刻凑了过来:“同知大人。” 雷同知随意嗯了一声,目光一掠,落在了身着玄青色武服冷厉俊美的少年身上。 第六十四章 大比(二) 一众热血涌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少年中,冷静如冰的英俊少年委实夺目。 孟千户顺着同知大人的目光看过去,忙低声笑道:“这个少年姓沈名祐,是沈千户嫡亲的侄儿。” 顿了顿,又低声道:“他的亲爹,就是沈荣。” 雷同知目光有些复杂。 他对沈荣,确实印象深刻。 当年,他和沈荣一年参加的锦衣大比。信誓旦旦要拿魁首的他,惜败于沈荣刀下。沈荣入了天子的眼,钦点做了燕王亲兵统领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小的锦衣卫亲兵。 可惜,天妒英才。沈荣早早就死了。 如今他贵为锦衣卫同知,从三品的武将,锦衣卫中的三号人物。便是皇室权贵见了他,也十分客气有礼。 谁还记得沈荣? 由此可见,人活着才最要紧。眼一闭,万般皆消。 不过,沈祐也算有运道。燕王殿下身边的杨公公特意来打了招呼,想来燕王殿下还念着沈荣当年的忠义,要提携一二了。 雷同知心念电转,面上半点不露,对孟千户说道:“你多留意他的比试成绩,待比试完了告诉本同知。” 孟千户顿时闻弦歌知雅意,忙拱手应了。 每一年的锦衣大比,都有背景雄厚的人参加比试。今年更是格外多啊! “四弟,雷同知一直在看我们!”沈嘉挺直腰杆,低语中带着兴奋:“你说,是不是父亲‘打点’到了雷同知那里?” 沈祐早察觉到雷同知的目光,动也未动,低声提醒:“别乱动。” 沈嘉这才闭嘴。 一组五人,一盏茶时间里射完十箭。有人十箭全中,有人勉强过关,还有人落靶,当场被罢落,痛哭失声。 一个半时辰后,终于轮到沈祐这一组了。 众目睽睽之下,沈嘉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头有些晕,双腿有些发软,握着弓箭的手也在发颤。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别紧张!” 沈嘉兀自嘴硬:“我没紧张,我十箭全中给你看。” 沈祐收回目光,从箭囊里抽出箭,搭箭拉弓,嗖地一声,箭迅疾飞出,落在百步外的箭靶上,正中靶心。 动作快捷,如行云流水。 孟千户眼睛一亮,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好字!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孟千户自己就擅长箭术,一看便知沈祐箭术超群。 这还没完。就见沈祐毫不迟疑地拔了第二箭,再次拉响弓弦。再次射中靶心。 一箭接着一箭,箭箭都是靶心。 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十箭就都已射完了。 而此时,同组的四个人才射出第三箭。 好厉害! 孟千户强忍住拍掌道好的冲动,令人记下沈祐十箭全中靶心的记录。 沈祐比试完,没有动弹,就这么看着沈嘉。沈嘉倒是有了平日练箭术的感觉,腿也不软了,手也不颤了,接下来数箭也都中了靶心。 十箭中只有两箭射偏了些,成绩也算中上了。 待这一组比试结束,兄弟两个一同退出人群。 沈嘉用袖子抹了一把汗。 沈祐并未取笑嘲弄,伸手拍了拍沈嘉的肩膀:“下午骑射要稳住!” 沈嘉咧嘴一笑,重重点头。 之前因少君表妹而起的些许隔阂气闷,在对视一笑间散去。 说到底,沈嘉只是起了少年之思,远没到情根深种的地步。更多的是少年自尊受伤的挫败和难堪,难免迁怒沈祐。 过了两夜一天,胸襟宽广的沈三公子已经想通了,不和四弟计较啦! …… 到了下午,比的是骑射。 同样是五人一组,各骑一匹骏马,绕着校武场跑一圈。一边策马一边拉弓射箭,同样要射满十箭。 比起上午的定步射箭,骑射的难度大大增加。 落靶不中的人陡然多了起来。 沈祐策马飞驰,将同组的人远远甩在身后。手中长箭嗖嗖飞出,每一箭都稳稳射中校武场中的箭靶靶心。 又是十箭全中! 围观的少年们,或羡慕或惊叹,或望尘莫及,或望而生恨。 “这个小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一个穿着蓝色武服的少年,阴沉着脸问身边人。 身边少年低声答道:“听说是沈家的,排行第四,叫沈祐。” 蓝色武服的少年眉目阴沉。 身边少年见他面色不佳,笑着说道:“薛三哥家学渊源,身手无双,这个沈祐,岂会是薛三哥对手!” 沈祐亲爹早死了,沈祐再厉害,也及不上锦衣卫指挥使府上的三公子! 这个薛三哥,正是薛指挥使的三儿子薛霆。 薛霆早将魁首视为自己的囊中物。现在骤然冒了一个劲敌出来,心情颇不美妙,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冷冷吐出四个字:“明日拳脚比试再看!” 沈祐又拿下最高分。 沈嘉这一场略有些惊险,差点有一支箭落靶。下了马后,心有余悸,对沈祐道:“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平日勤勉一点,现在怎么会这般狼狈? 沈祐的目光清晰无误地流露出这一层含义。 沈嘉摸摸鼻子,呵呵一笑:“快去歇着,明日还得比拳脚。” 沈祐嗯一声,忽地察觉到两道不善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目光一扫,和数米之外的蓝衣少年目光相触。 那蓝衣少年面无表情地转头。 沈嘉顺着沈祐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道:“那个就是薛指挥使的小儿子,叫薛霆。听闻薛霆精通十八般武器,身手极高。此次开盘口赌输赢,押薛霆第一的占了六成。” “薛霆早就放出话来,此次魁首,非他莫属。” 然后,又低声道:“薛霆身边的那个少年,也不是寻常人。是锦衣卫镇抚使家的公子,叫贺子扬。他擅用的兵器,是一把方天戟。” “那边的那个黑脸少年,是雷同知的侄儿,叫雷小刀。别看他名字可笑,身手可厉害的很。他的兵器是双刀,听说他曾用双刀劈过猛虎。” “他们三个,都是你的劲敌。幸好没分在同一组。要到第三天才会遇上。” 劲敌吗? 沈祐收回目光,扯了扯嘴角:“后日,我会一会他们!” …… 第六十五章 劲敌 第三日的挑战赛,前十之间也有一次互相挑战的机会。落败了,也不会被剔除出前十名。这等赛制,正是为了让少年们各展身手,一争高下。 要知道,到了第三日,锦衣卫里的重要人物都会来,武将勋贵来凑热闹的也不在少数。几位皇子殿下更会亲临。 这正是一战成名的大好机会啊! 沈嘉听得热血沸腾,忍不住卷起衣袖:“说的没错,后日我……” 沈祐看了过来。 沈嘉泄气地改口:“后日我为你呐喊助威!”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第一日比试结束,被罢落者共计一百零二人。他们当日就得收拾行李,滚出军营。明年再来参加比试。 到了第二日的拳脚比试,校武场里的气氛愈发紧张激烈。 每一组里的人两两一组比试,胜者记一分,败者不计分。打到最后,身体疲累无力了,可以停止比赛。 这一场比试,比的是体力耐力。谁也撑不住一整日,更不可能打一百多场。就看谁能撑得住,赢的多,分数自然就高。 雷同知先去看了自家侄儿,见雷小刀连赢数十场,得了四十余分,心里颇为满意。 再去看薛家四公子,拿下五十分! 不愧是被薛指挥使精心教养寄予厚望的儿子! 再看贺镇抚使的公子,也拿了四十分,十分难得! 雷同知最后到了孟千户身边,就见孟千户脸孔发红双目发光,声音也激动得有些颤抖:“同知大人,快看!” “那个沈四郎,已连赢六十场,得了六十分了!” 什么?! 雷同知一惊,霍然看向场上。 夕阳已至,众比试的少年疲惫不堪,大半都已罢手。还在场中动手比拳脚的,只有寥寥几对。 一眼可见那个身着玄青色武服的英俊少年,目光冷厉,身形如风,出拳出腿快狠准,不过十招,就将对手踹倒在地。 第六十一胜! 一整日的剧烈运动,沈祐无可避免地脸孔泛红,额上的汗珠缓缓滑落。一双眼依旧锐利有神,如一只猛兽般掠过众人。 同组还能站着的十几个少年,齐齐后退一步,没人肯再上前挨揍。 沈祐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对手。 孟千户亲自为沈祐记了六十一分,然后主动上前,态度堪称和蔼可亲:“你已是甲组第一,不必再比了。回去好生休息,准备明日第三场的比试。” 真正决定比试名次的,在第三场。 沈祐拱手:“是,孟千户。” 怂包软蛋不说话,就是木讷。 像眼前的沈祐,那是惜字如金好吗? 孟千户一个粗莽大汉,硬是笑出了满脸春风:“去吧!” …… 薛霆最终拿下五十五分,全身力气耗尽,不得不罢手。 他看着自己的得分,心中满是骄傲,故意问贺子扬:“贺五,你今日拿了多少分?” 贺子扬累得没力气说话,比了个四十三。 薛霆又去看雷小刀的得分。校武场边张贴公布的,是每组前二十名的分数。也唯有他们能参加明日的第三场比试。 雷小刀在乙组,是四十九分。薛霆看在眼里,心中愈发畅快,目光一飘,看到甲组第一名的名字分数。 薛霆:“……” 他没看错吧! 薛霆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贺子扬懒洋洋地看一眼,然后眼睛也瞪出了眼眶:“我艹!这他妈是谁啊!赢了六十一分!” 雷小刀也手软脚软地过来了,瞥了目瞪狗呆的薛霆贺子扬一眼,然后定睛看了过去,也被惊住了。 “沈祐?”雷小刀皱眉:“这人是谁?怎么没听说过?” 盘口押赌注,他们三个都是大热门。这个沈祐的名字,依稀仿佛也瞟见过。他们压根没放在心上。 怎么忽然就冒出来异军突起了? 薛霆的脸色难看,冷冷道:“这两天的比试算不得什么,明日才见真章!” 明天,他一定要将这个沈祐打趴下,让沈祐知道,谁才是今年锦衣大比的佼佼者! 贺子扬到此时才回神,张口叹道:“听说,沈祐的亲爹沈荣,当年刀法精湛,十分厉害。我爹和雷同知,当年都曾败在沈荣手下。” 如铁塔一般的黑脸少年雷小刀,不服气地捏了捏拳头,咔咔作响:“甲组里都是不中用的窝囊废,没有能打的,这才让沈祐风光无限。” “明天到了比武台上,看我怎么收拾他!” 狠话撂下,也没什么可说的。抓紧时间回去沐浴歇下,恢复体力,不然明日怎么大展神威? …… 京城里的贵人们,骑马半日才到军营。 第三日的比试,正午后开始。 今日能参加比试的,共一百人。每组二十人,以分数高低排列。齐整整地站在演武台上。 站在丁组第一的,是薛霆。贺子扬是丙组第二,雷小刀站在乙组第一。 不过,他们三个的风头,今日都不及甲组第一。 一夜过来,连胜六十一场的沈祐,被众人口耳相传,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有资格观战的几百个少年,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见没?那就是沈祐!” “长得比我俊!” “呸,你脸上十几个麻子,也配说俊。” “都说薛霆会拿魁首,我怎么觉得,沈祐比薛霆还厉害?” “这不是你的错觉!”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说话的少年抬头挺胸,一脸自得:“我四弟今天定会大杀四方,拿下魁首。” 那个一脸麻点的少年,笑着嘲弄:“不知道的,还以为厉害的人是你。” 沈嘉是怕斗嘴的人吗? 立刻麻溜地回击:“你这么厉害,怎么不上演武台?” 麻点少年胸口一痛,口中不甘示弱:“五十步笑百步,你不也站在这儿吗?” “嘘!都闭嘴!快看,贵人们来了。” 沈嘉很快住嘴,眺目远望,果然见黑压压的一群人过来了。除去随行的锦衣卫亲兵不提,一同前来的贵人至少也有数十个。 沈嘉的心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老天,他站在这儿观战都这么紧张。站在演武台上的四弟,现在会是什么心情? 第六十六章 皇子 这等场合下,能保持心静如水的,万中无一。沈祐就是那一万中唯一的一个。 日头高悬,阳光明朗得近乎刺目。 沈祐微微眯起双眸,不动声色地看向贵人们。 当先的几个,皆身着明黄色皇子服。正是大齐的几位皇子殿下。这其中,竟有两张“熟悉”的脸孔。 都曾在他的梦境中出现过。 一个是被他领兵抄家的秦王殿下,另一个是未来的太子如今的燕王殿下。 是什么冥冥中的力量,让他窥见了未来? 英俊威武的燕王殿下,也遥遥看了一眼过来。沈祐敏锐地察觉到,燕王殿下在看他。是因为亲爹沈荣的缘故,所以对他格外留心吗? 短短刹那,沈祐心绪如潮涌,面色依然冷静如冰。 那个身着玄青色武服英俊冷厉的少年,就是江氏的儿子沈祐! 离得远,看不清少年的脸孔。 燕王却一眼就认出了沈祐。 不知为何,燕王右手微微颤了一颤。亏得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演武台上,没人留意到他的失态。 几位皇子殿下的位置早已安排好。雷同知亲自引领殿下们一一入座。 头顶上有遮阳的棚顶,面前有案桌,桌上放了茶水,甚至还有新鲜的瓜果和冒着热气的茶点。 身材高大的秦王率先入座,目光一掠,赞了一句:“雷同知有心了。” 雷同知忙笑着应道:“这是末将分内之事,不敢当殿下盛赞。” 燕王没心情说话,坐在秦王身侧。 然后,身材矮胖脸孔圆润的赵王殿下也坐下了,乐呵呵地说道:“瞧瞧这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本王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这位看着老好人一般的赵王,下手最是阴狠。每年赵王府抬出的宫人内侍尸首,少说也得有五六具。 最年轻的汉王,今年才二十五岁,白皙英俊。 汉王殿下纵情声色,又喜饮酒,面色不免有些虚浮。一张口,说话也最是倨傲:“三皇兄此言差矣。你比我年长几岁,去年才过而立之年,正是男子鼎盛之年,哪里能说一个老字。” 说着,若有所指地看了秦王一眼。 一众皇子中,秦王最为年长,今年已是四旬,早在几年前就做了祖父。 秦王颇有城府,这点言语挑衅,还不放在眼底,淡淡道:“四弟坐吧!有什么话,等得了空闲再说。” 俗话说得好,天家重长子,百姓疼幺儿。到了天家,年过六旬的隆安帝最疼爱的是幼子汉王,最器重的却是长子秦王。 秦王执掌兵部,和吴阁老是姻亲,在朝野势力最盛。也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秦王之下,是执掌刑部有袁家鼎力支持颇有贤名的燕王。 至于二十几岁的汉王,在秦王和燕王面前,还不够分量做对手哪! 汉王见秦王不将自己放在眼底,心中十分恼怒。 奈何秦王年长,秦王的长子只比汉王小了两岁。秦王当差做事的时候,汉王还是个奶娃娃。 汉王如今在户部里当差,在隆安帝的纵容下弄些银子花用也就罢了,想和秦王掰手腕较劲纯属痴心妄想。 汉王憋屈地坐下,和赵王低声闲扯去了。 赵王排行第三,倒是比汉王大几岁。可惜,赵王在朝中势力连汉王也不及,掌管着工部,每每从户部支用银子,还得看汉王脸色。 秦王没理会汉王赵王,转头对燕王笑道:“二弟怎么一直不说话?” 燕王定定心神,笑着应道:“我正想着,今日怎么厚颜从大皇兄手中抢几个得用的人来。” 秦王哈哈一笑,伸手用力一拍燕王的肩膀:“你我兄弟,说这等话也不嫌见外。也罢,今日锦衣大比结束,你先挑人。” “那就多谢大皇兄了!”左肩被拍得生疼的燕王面不改色地笑道。 秦王笑容如常,心里冷哼一声。 这个二弟,才是他真正的劲敌。 燕王外家是书香名门,低调且有实力的那一种。而且,燕王娶妻的运道极好,燕王妃袁氏是袁大将军爱女。 袁家是大齐第一将门,袁大将军告老后,如今十万边军由燕王妃嫡亲的兄长执掌。袁大将军回朝后,也没闲着,被隆安帝委以重任,每日上朝,协理军事。 袁大将军麾下武将遍布大齐各处,这股力量绝不容小觑。 燕王本人倒是低调,并不张扬。不过,他执掌刑部多年,精明干练,将刑部打理得有条不紊。 而且,燕王还生了个好儿子。 燕王世子朱昀,在一众皇孙中最是优秀出众,深得隆安帝喜爱。 秦王心里对燕王十分忌惮,面上一派兄弟好的亲热。还指点起了燕王:“听闻今年薛指挥使的幼子参加锦衣大比,还有雷同知的侄儿,贺镇抚使的公子,皆是出众之辈。” 燕王随口笑着应对几句,心里同样冷笑连连。 秦王一直在拉拢薛凛。此次锦衣大比,秦王少不得要将薛霆收拢到麾下。 雷同知和赵王走得近,贺镇抚使和汉王眉来眼去。所以,这三个“出众之辈”,他一个人都没打算抢。 燕王的目光,又飘到了演武台上。 甲组第一名的少年,身形如银枪,透着无双的锐利和锋芒! …… 薛指挥使等人各自坐了第二排第三排。 雷同知站到演武台上,高声宣布了第三场比试的规则:“……不得恶意伤人,否则,立刻逐出军营。” 一声箭鸣! 第三场锦衣大比,正式开始! 演武台上,只剩是个昂然屹立的少年。 其余九十个少年,想挑战谁,直接跳上演武台上,站在对手面前便可。按着往年惯例,一开始挑战的人都比较谨慎。 只有一次机会,当然是保存体力,留到后面再上台更划算。 当然,有志向有傲气的少年,便不屑这等做派了。一个个跳上演武台,迅速站到自己早已挑定的人面前。 第一轮比试,迅疾开始。 众少年手持利器,各展所长,刀光剑影,令人目不暇接。 没到盏茶功夫,就有一个少年惨呼一声,被踹下演武台。 第六十七章 一战(一) 演武台约有六尺高。 那个被踹下演武台下的少年,也着实倒霉。早早就被踹了下去,还很不雅地臀部着地,痛呼是人的本能反应。等他意识到自己出丑后,臊得脸孔通红。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退下了。 能挤进前一百名的,身手都不弱。这才盏茶功夫,就被揍趴下了。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持刀而立的少年。 少年们进军营前,惯用的兵器都被收缴,现在用的都是军营里提供的普通兵器。这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仗着兵器之利获胜。 少年手中拿着的,是军中最普通的长刀。 那寻常的长刀,此时被阳光照射出了非同寻常的寒光。 “沈祐获胜!” 孟千户忍着激动,高呼一声:“谁想继续挑战,现在上演武台!” 短暂的震惊后,第二个挑战的少年上了台,挥着手中流星锤攻了过去。 沈祐身形快如轻烟,连连闪避。那个挑战的少年心中自得,流星锤挥得愈发起劲。却不妨被窥出了破绽。 沈祐手中长刀唰地过去。那少年骇然,连忙闪躲,衣摆被削了一截。 再接下来,他根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闪躲到演武台边,又被一脚踹了下去。这一回的惨呼,更是凄厉。 这个少年的流星锤砸到了自己的脚。 众观战少年:“……” “好!” 瞬间的沉默后,爆出了响亮的道好声。 一脸麻子的少年,瞪了迅疾起身挥手高呼的沈嘉一眼:“又不是你获胜,得意个什么劲!” 沉浸在亢奋激动中的沈嘉,压根没理会,继续挥手高呼:“沈祐沈祐,无人可敌!今日必拿第一!” 众人:“……” 这个傻小子是谁? 坐在锦衣卫指挥使薛凛身后的沈千户,恨不得将棒槌一样的傻儿子拎过来痛揍一顿! 前一排的贺镇抚使,转过头来,笑着赞道:“你这个做二叔的,将侄儿养得这般优秀出众。你兄长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贺镇抚使是沈茂的上司。 沈茂忙谦逊道:“多谢贺镇抚使夸赞。四郎能进前十,也委实出乎末将意料之外。” 贺镇抚使深深看了沈茂一眼:“何止前十。以本镇抚使看来,此次锦衣大比,魁首非沈四郎莫属!” 沈茂继续自谦:“有薛三公子贺公子雷公子,哪里轮得到四郎拿第一!” 当然了,自家孩子实在争气,那就没办法了。 锦衣卫大比,是少年郎们展露头角的最佳机会。打打招呼是有的,不过,真正能决定名次的,还得看各人的手下功夫。 这等时候,在皇子殿下们面前露脸还来不及,谁还让着谁不成? …… 没到半个时辰,沈祐已踹了四个挑战的人下台。 而此时,薛霆赢了三场,贺子扬雷小刀各赢两场。 可惜,今日的风头都被沈祐抢走了。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锐气无双的少年身上,谁还在意薛公子贺公子雷公子? 就连秦王,也忍不住赞了一句:“这个叫沈祐的,身手委实厉害!” 可不是么? 眼见着第五个上台挑战的,又是节节败退。 赵王汉王也来了兴致,纷纷打量起大展神威的英俊少年。就听燕王殿下笑道:“他是当年本王亲兵统领沈荣的儿子。” 得,也别抢了。 燕王当年遇刺,沈荣舍命护主,这份忠义,人尽皆知。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沈荣的儿子长大了,这般厉害骁勇。燕王岂能不揽至麾下? 秦王看燕王一眼,半开玩笑地说道:“既是二弟相中的人,本王就不和二弟争抢了。” 燕王淡淡一笑:“满目英才,大哥怕是早有相中的人才了。不妨现在就说一声,免得我这个做二弟的不知就里,和大哥争抢。” 按着惯例,每位皇子都可选十至二十个,做自己的贴身亲兵。 秦王也不客气,张口便道:“本王觉得薛霆不错。” 这等时候,可不能客气。汉王立刻道:“大哥二哥,我相中了贺家的儿郎。” 赵王反应稍慢,直到此时才张口笑道:“我觉得雷家的儿郎不错。” 兄弟四个对视一笑,气氛十分“和谐”。 演武台上,此时陷入了怪异的气氛中。 沈祐默默运气,恢复体力,一边等待着挑战者上台。没曾想,一个个跳上台的,都去挑战别人,压根没人往他面前来。 谁也不傻。 沈祐三招两式就收拾一个,接连五个都被踹下台。时间最短的一个,不过是几个照面,就落了个残败。 大家都只有一次挑战机会,干嘛这么想不开给沈祐做磨刀石? 于是,沈祐就这么闲了下来。 沈嘉热血上涌,忍不住又跳了起来,振臂高呼:“沈祐沈祐,无人可敌!今日必拿第一!” 沈茂也不想踹儿子了,挺直了腰杆,目中闪烁着骄傲和笑意。 他的脑海中,依稀记起了兄长沈荣当年大展神威的情景。今日和当年何其相似。不,是比当年还要威风! 沈祐今日一战成名! 雷同知有些耐不住了,目光扫过演武台下等待挑战的少年们,沉声呵斥:“台上还有空闲之人,你们为何不上去?” “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还配做什么锦衣卫?” 几十个少年被训得面红耳赤,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上台。 沈祐出手迅捷如电,连败九人。 算起来,整整赢了十四场。 此时,演武台下没了人,台上也只剩十个少年。这就是今日的前十名了!接连打了这么多场,一个个脸孔泛红额上冒汗,却无人露出疲态,目光熠熠。 雷同知心中十分满意,暗暗点头,高声道:“现在,是今日最后一项比试。你们十人,可以互相挑战。赢者计一分,败者不计分。” “谁要挑战?” 话音刚落,薛霆的声音便响起:“我要挑战沈祐!” 贺子扬和雷小刀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说的话也一般无二:“我挑战沈祐!” 眼见着沈祐出尽风头,心高气傲的他们心里都憋着闷气!不约而同地出声挑战! 第六十八章 一战(二) 这样的情形,历年都有,不算稀奇。 稀奇的是,今年的前十名,有九个都要挑战沈祐! 这等奇事,令观战的众皇子和一众锦衣卫武将纷纷捋须而笑。 唯有锦衣卫指挥使薛凛笑不出来。 薛指挥使今年四十有三,正值盛年,统领锦衣卫。虽只是正三品的武将,却深得隆安帝器重。朝中的大将军们,见了薛指挥使也得客客气气地拱一拱手。 薛指挥使共有三子,幼子薛霆习武天赋最出众。他对薛霆的期许也最高。 原本以为薛霆在此次锦衣大比中能一举夺魁风光赫赫,就像当年的自己一样。没曾想,半途杀出一个沈祐,将薛霆比得黯然无光! 薛指挥使目光如电,自然看得出薛霆不是沈祐对手。这等时候,薛霆热血上涌跳出来,岂不是要做沈祐的垫脚石? 可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上演武台,也不便阻拦。不然,定要扇一巴掌过去,让薛霆彻底清醒过来。 贺镇抚使心态就好多了。 反正儿子进了前十,也不愁什么前程。今日得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教训也是好的。 雷同知也是这么想的。 雷同知站在演武台上,目光掠过一脸慷然的侄儿雷小刀,沉声道:“你们九人都要挑战沈祐。雷小刀,你先来!” 雷小刀扬起浓眉,高声应了。 其余少年各自退至台下。 雷小刀大步山前,左手右手各自一抖,手中双刀同时闪出寒光,目光汹汹。二话不说,右手举刀便刺。 沈祐目光微闪,身体微侧闪过。雷小刀左手提刀,又劈了过来。 能进前十的,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雷小刀双刀齐出,一刀比一刀更快,如狂风暴雨,密不透风。 偏偏沈祐硬是在这狂暴快捷的双刀下找到了一丝缝隙,就如一条鱼,灵巧地游来游去。 一个全力进攻,一个一味防守。 可谁也不会以为,进攻的这个就占了上风。恰恰相反,每次都在毫厘之间险之又险闪避的沈祐,才占据了绝对上风。 雷小刀久攻不下,心浮气躁,且全力进攻极为消耗体力,脸孔愈来愈红。忍不住吼了一声:“沈祐,有能耐别躲,堂堂正正地和我过招……” 话音未落,一柄雪亮的长刀无声无息地到了他胸前。 雷小刀心头突突一跳,迅疾后退闪躲。第二刀又悄无声息地劈至眼前。紧接着第三刀第四刀,每一刀都极尽刁钻。 雷小刀心惊不已,忙以双刀格挡。却未提防,右腿冷不丁被踢中。顿时身体不稳,踉跄后退。 雪亮的长刀迅疾如电,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停在雷小刀的鼻尖前三寸。 雷小刀额上的一滴冷汗滑落。一抬眼,和目光冷凝的沈祐四目相对。 后背顿时蹿起一阵凉意。 “我认输!”雷小刀扔了双刀,气闷地认输。 沈祐右腕微微一动,收回长刀。 演武台下发出雷鸣般的道好声。 “沈祐沈祐,无人可敌!今日必拿第一!”沈嘉再次站了起来,振臂高呼。 这一回,没人觉得沈嘉嚣张了。 脸上长着麻子的少年竟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和沈嘉一同高呼。沈嘉转头,冲麻点少年咧咧嘴。 那麻点少年也咧嘴一笑,和沈嘉击了个掌。 在演武台前观战的燕王殿下,目中骤然爆起亮光。 雷同知目光掠过台下面色难看的薛霆,落在贺子扬的脸上:“贺子扬,你上台来。” 贺子扬拎着方天戟,跳上了演武台。 沈祐精湛高妙的刀法,令人心惊。贺子扬的身手和雷小刀在伯仲之间,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沈祐对手,态度谨慎得多。 直至百招开外,贺子扬才落败。虽然也输了,不过,输得也不算难看。 雷同知有意无意地略过薛霆,点了其他人的名。也因此,薛霆有充分的时间,可以细细观察沈祐的刀法,趁机想出应敌之策。 沈祐一场接着一场地比试,体力消耗颇大。 薛霆却可以恢复体力,以逸待劳。 雷同知这份“苦心”,薛指挥使显然领会到了,神色和缓了不少。 沈茂心里暗骂雷同知这个老狐狸,却也无可奈何。 …… 一个时辰后。 夕阳西坠,红色的霞光铺满天际。 第八名挑战的少年,也落败下台。 演武台下,道好声喊声震天! 沈祐身上的武服被汗水浸湿,额上也满是细密的汗珠。握着长刀的右手微微发颤。接连比试八场,一个个身手不弱,各有所长。 他就是钢打铁铸的,现在也觉疲惫。 不过,真正的劲敌,就在最后这一场。 沈祐趁着这片刻功夫,平心静气,调整呼吸。 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的薛三公子,此时体力恢复了大半,拎着长剑上了演武台。此时动手,薛霆当然占了绝对的上风。 演武台下不知是谁嘘了一声。 然后,嘘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这样挑战,和车轮战没什么区别。堂堂薛三公子,用这等伎俩,就是赢了也不光彩! 薛霆心高气傲,被嘘得脸孔发红,一咬牙,就要出手。 “住手!” 就在此时,忽然有声音响起。 沈祐眉头微动,看了过去。 就见英武不凡的燕王殿下长身而起,张口道:“今日比试,就到此为止吧!” 雷同知一惊,迅疾看向薛指挥使。 薛指挥使还没来得及反应,秦王殿下竟也起身笑道:“本王今日着实开了眼界。锦衣卫里人才辈出,沈四郎和薛三郎,一时瑜亮,不分伯仲。确实不必再比下去了。让他们并列第一就是。” 众少年:“……” 凭什么啊! 今日的第一,明明就是沈祐! 薛霆根本不配和沈祐并列第一好吗?! 不过,燕王殿下和秦王殿下都张了口,这最后一场,显然是比不下去了。 燕王怜才,不愿沈祐力竭或受伤。 秦王却有意向薛指挥使示好,给了薛霆体面。 雷同知和薛指挥使交换了一个眼神,很快张口道:“末将谨遵两位殿下之命。今日比试,到此为止……” “等等!” 第六十九章 高下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是沈祐,一个是薛霆。 沈祐上前两步,冲燕王殿下拱手:“多谢燕王殿下,不过,我还有一战之力。请殿下允我和薛霆一决高下!” 红霞漫天,站在余晖中的少年,疲累却又自信。 燕王看着锐气无双的少年,一时间,心中百般滋味,竟未怪沈祐不识抬举。 薛霆也大步上前,对秦王殿下拱手,高声道:“秦王殿下,我歇了一个多时辰,占了体力之便。我愿让沈祐十招。请殿下允我出手,和沈祐一战!” 秦王:“……” 薛指挥使精明老练圆滑,怎么养出这么一个鲁莽不懂事的儿子! 这一战,薛霆赢了不光彩,输了颜面扫地。最好的办法,就是避而不战。只要没当众比试,谁也不能说薛霆就输了。 现在倒好,薛霆自己上赶着要丢这个人。 秦王目中闪过不快,淡淡道:“也罢,年轻人热血气盛,想战便战吧!” 说完,冲燕王笑道:“你我兄弟两个爱才惜才,不愿他们费力相争。奈何他们都不领情,还是坐下看热闹吧!” 燕王扯了扯嘴角:“大哥说的是。” 两人一起坐下了。 薛指挥使皱着眉头,远远地瞪了薛霆一眼。 薛霆此时热血上涌,满眼都是可恶可恨的对手沈祐,哪里还有心情顾及自己亲爹什么表情。 他握住长剑,沉声道:“沈祐,你出手吧!我让你十招!” 沈祐却淡淡道:“不必。” 目中清晰地流露出一句:要赢你不是难事! 薛霆:“……” 薛霆怒火高涨,冷哼一声,挥动手中长剑,直刺沈祐胸前。沈祐脚下未动,手腕一翻,手中长刀格挡住长剑。 刀剑交击,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薛霆不停挥舞长剑,沈祐不闪不避,挥刀回击。这一交手,便是暴雨狂风般一般的节奏。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薛指挥使的心沉了一沉。 薛霆有体力的优势,只要耐住性子,慢慢消磨沈祐的体力,定能赢这一战。偏偏薛霆中了沈祐的激将之计,一怒之下奋力出手,不出百招,就能定胜负。 这个沈祐,年纪虽轻,却如此沉得住气,假以时日,定是个可怕的对手。 薛指挥使能看得出来的事,经验老道的武将们自然也都看出来了。 贺镇抚使转头,又看沈茂一眼。那一眼的含义很明显。大概就是“沈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沈茂心跳激烈,无暇多想,目光紧紧地盯着演武台。 沈嘉早就坐不住了,霍然站起来。身侧的麻点少年,也跟着站了起来,一同举目眺望。很快,坐在地上的少年们,一个个都站起来了。 这一场比试,到底谁会赢? 第九十招。 薛霆热血沸腾,越战越勇。 沈祐依然冷静,目光如冰。手中长刀忽地一挥,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击中长剑。薛霆右手一震,面色一白。来不及回击,雪亮的刀锋已到了胸前三寸之处。 沈祐脸孔潮红,汗流如雨,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你输了!” 薛霆面色惨然,身体发颤,动了动嘴,却怎么也挤不出认输的字眼。 不过,也不需要薛霆再说什么了。 演武台上观战的少年们,那里还忍得住,一同鼓噪着喊了起来:“沈祐第一!沈祐第一!沈祐第一!” 呼喊声震耳欲聋! 燕王目光连连闪动,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雷同知,比试已经结束。令人统计今日比试结果,早些张贴公布。” 雷同知连连应是。 薛指挥使城府颇深,心中恼怒不快,面上却未显露。甚至主动转身,对沈茂说道:“恭喜沈千户!” “有如此良才,不仅是沈家之幸,也是锦衣卫之幸事。” 沈茂拼力压抑住眼角眉梢的喜色,连连拱手道:“我代四郎谢过指挥使大人。” 贺镇抚使笑着拍了拍沈茂的肩膀,唏嘘不已:“我还记得当年,我和雷同知参加锦衣大比,结果都败在你兄长手下。” “真没想到,今日我们的子侄都败在沈荣儿子刀下!” “有沈祐,沈家振兴,就在眼前了!” 锦衣卫其实没那么看重门第。都是祖上世袭的,谁也没见得比谁高贵多少。在锦衣卫里,以武为尊。 沈祐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今日锋芒毕露。日后少不得一份好前程。沉寂了十数年的沈家,也一跃至众人眼前。 …… 一般来说,几位皇子殿下要“抢”人,会等个三五日再说。 今日,燕王殿下破了这个先例。 燕王殿下身边的杨公公,亲自去了演武台,殷勤地笑道:“燕王殿下召沈四公子前去说话,请沈四公子随咱家过去。” 沈祐目光一闪,点了点头,随着杨公公走到燕王面前,抱拳行礼:“沈祐见过燕王殿下!” 之前离得远,看不清面容。 此时相隔不过六尺,沈祐的俊脸清楚地出现在眼前。 沈祐的相貌,和沈荣并不相似,倒是像极了亲娘江雪。 江雪媚骨天生,容色倾城。 沈祐俊脸如美玉精雕细琢而成,英俊中透着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冷厉和阴沉。 燕王喉间似被什么东西梗住了,片刻后才道:“起身!” “谢燕王殿下。”沈祐谢了恩典,趁着起身之际,目光迅疾一掠。 此时的燕王殿下,还没到四旬。比他梦中所见的要年轻一些,也没有后来做太子时的霸气,神色温和。 “你的父亲沈荣,当年是本王的亲兵统领。因保护本王而死。这份忠勇,本王一直铭记于心。” 燕王殿下看着他,语气温和:“一转眼,你也长大成人了,身手出众,十分骁勇,本王看在眼底,很是喜爱。” “你可愿做本王亲兵?” 当然。 就是燕王没张这个口,他也要想办法去燕王府,去解开堵在他心头的谜团。 他要找到那个冯公公。 他要弄清楚,梦境中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沈祐张口道:“承蒙燕王殿下厚爱,日后进燕王府,我一定尽心当差,为殿下效力!” 第七十章 姑母 沈府。 大冯氏一脸焦灼,在内堂里走来走去。 第一日第二日的比试结果,沈茂当天夜里就带了消息回府。现在,就剩最关键最重要的第三场比试了。 冯少兰清减了一些,面容略见憔悴。不过,情绪倒是平稳了下来,张口道:“今日比试结束,姑父一定会带着两位表弟回府。姑母且耐心等一等!” 冯少君笑盈盈地接过话茬:“姑母是在忧心祐表哥的比试成绩吧!” “祐表哥第一场第二场的比试得分最高,稳进前十。今日最差的结果,也是第十名。不过,以我看来,祐表哥身手超卓,无人能及。此次必是第一!” 一脸自信,语气笃定。 大冯氏焦躁难安的心,被这番话抚平,自嘲地笑了一笑:“我这等年纪,我还不如你们姐妹看得明白想得通透。” 冯少兰微笑着说道:“姑母这是关心则乱。” “这话也不全对。”冯少君眨眨眼,声音娇柔:“我一样关心祐表哥啊!” 冯少兰:“……” 大冯氏:“……” 这几日,不管大家在闲聊什么,冯少君都能扯到沈祐,顺便展露一下怀春少女的娇羞。 年少的冯少菊,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笑着说道:“嘉表哥没能参加今日的比试,倒是有些可惜了。” 大冯氏巴不得扯开话题,顺着话笑道:“三郎生性淘气惫懒,天赋也不及四郎。此次锦衣大比顺利通过,就已是万幸了。” 这么等来等去也不是办法。 大冯氏打起精神,领着侄女们先吃晚饭。 晚饭后,冯少兰冯少菊各自去歇下。冯少君坚持留下,陪着大冯氏一同等。 就姑侄两个,说话就方便多了。 大冯氏犹豫片刻,轻声说道:“少君,姑母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少君很是善解人意:“姑母这般踌躇,可见此事令姑母为难。既是如此,姑母不说就是了。” 大冯氏:“……” 大冯氏和冯少君四目对视。 过了片刻,大冯氏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我是想和你说四郎的事。” 冯少君俏脸微微一红。 来了来了!“娇羞”又来了! 大冯氏哭笑不得,委婉地提醒:“少君,你今年十四,明年及笄后,便能说亲嫁人。这等年纪,也该知道男女有别瓜田李下的道理。” “以后,你说话切记小心,不要总将‘祐表哥’挂在嘴边。免得惹人误会……” “不是误会啊!”冯少君理所当然,一脸坦荡:“我前些日子,就和伯祖父表明心意,说我心仪祐表哥。” “伯祖父最是疼我,已经允了我,等沈家登门提亲,就应了亲事。” 什么? 大冯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父亲真的应了你?这怎么可能!” 以冯侍郎的精明势利,怎么肯让冯少君嫁给没了亲爹亲娘改嫁的沈祐? 冯少君语气轻快地说道:“伯祖父亲口答应我的。姑母若是不信,改日回冯府问一问伯祖父就知道了。” 大冯氏:“……” 大冯氏和冯少君面面相觑。 半晌,大冯氏才回过神来,心中满是喜悦。 不管冯少君是怎么说服的冯侍郎。只要冯侍郎肯点头,这门亲事就能成。 沈祐能娶冯少君进门,这可是亲上加亲一举数得的喜事啊! “姑母,”冯少君伸手,轻轻扯了扯大冯氏的衣袖,半是娇羞半是撒娇:“我到底是姑娘家,虽中意祐表哥,也不能让冯家主动提亲。” “姑母可得为少君做主。” 大冯氏生了三个儿子,加上侄儿沈祐,养大了四个小子。生平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生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现在被冯少君这么一扯袖子一撒娇,大冯氏的心都快融化了,来不及深思,已笑着应了:“好好好,姑母给你做主。” “谢谢姑母。” 冯少君依偎进大冯氏的怀里:“自从回了京城,大堂伯母二堂伯母对我不冷不热,小姑母也嫌我不懂规矩。还是大姑母最疼我。” 大冯氏听得愈发心疼了,伸手摸了摸冯少君柔顺的青丝:“好孩子,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姑母。只要姑母能做的,绝不会推辞。” 冯少君感动得热泪盈眶,伸手搂住大冯氏,哽咽道:“姑母,你对我真好。以后,我嫁给祐表哥,姑母就是我的婆婆。这后半辈子,我就有了依靠。” 大冯氏心地仁厚,心肠又软,哪里禁得住,搂着冯少君说道:“好好好!等四郎回来,我就和他说,去冯家提亲。” 冯少君喜极而泣,紧紧搂着大冯氏不松手。 大冯氏搂着侄女,一不小心又露了句实话:“其实,我很乐意你做侄媳。就是你姑父,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那是当然。 她当日在沈茂面前露了一回锋芒,沈茂心中岂能不忌惮? 冯少君忧心又焦急地抬起头:“那怎么办才好?” 大冯氏立刻哄道:“别担心。姑母给你做主撑腰,你姑父也得听我的。” 姑母真好诶! 沈祐啊沈祐,乖乖到本姑娘的碗里来吧! 冯少君目中闪过狡黠,将头又靠了过去。 …… 袒露“心扉”后,大冯氏也不催冯少君回去歇着了。索性带着侄女去正门处等,一直等到子时。 马蹄声由远及近。 沈祐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大冯氏欢喜地让门房管事开正门,又对冯少君低声笑道:“四郎脸皮薄,你在人前委婉着一些。” 别将沈祐吓跑了。 冯少君眨眨眼,甜甜一笑:“好,我都听姑母的。” “母亲!”沈嘉刚一下马,就冲了过来,兴奋地嚷了起来:“太好了!四弟今日拿了第一!燕王殿下已经张口,让四弟去燕王府啦!” 大冯氏顿时喜形于色,一把推开沈嘉,快步走到沈祐面前,乐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四郎果然是好样的。” 沈祐疲累不堪,精神还算不错,难得有了一丝笑意:“总算没辜负婶娘的期望。” 大冯氏喜滋滋地拉住沈祐的胳膊往里走。 沈嘉:“……” 第七十一章 恭贺(一) 沈嘉还处在亢奋狂喜中,也没怎么失落,又激动地对冯少君嚷了一遍:“少君表妹,四弟今日连胜二十三场,拿了第一!” 少年郎的爱慕,如一阵风,来得快去得更快。 几日过来,沈嘉已经从失恋的伤痛中振作起来了。见了她,也没什么隔阂,还是那副没心没肺活泼欢快的模样。 甚好甚好。 冯少君抿唇一笑:“我早就说过,祐表哥一定能夺得魁首。” 娇软悦耳的声音,轻飘飘地传到沈祐耳中。沈祐今日心情极好,难得没绷着脸,竟也冲冯少君笑了一笑。 这一笑,仿佛冰雪消融。又似石缝中开出了一朵鲜花。 那双黑眸不再冰冷漠然,漾着清浅的笑意,有着惊心动魄的惊艳。 冯少君:“……” 冯少君很可耻地被美色蛊惑了片刻。 似有一根轻飘飘的羽毛,在心尖挠了挠,有点痒。 待她回过神来,沈祐已和大冯氏走远了。沈嘉也急急追了上去。 姑父沈茂,今日脚步也格外轻快,笑着对冯少君说道:“这等喜事,府中总得摆几桌酒宴庆贺一番。今日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冯少君笑着点头。 这一夜,对沈家人来说,盈满了喜悦。 隔日一早,冯少兰和冯少菊也知道了沈祐夺得锦衣大比魁首的喜事,纷纷喜上眉梢。 “祐表弟总算熬至苦尽甘来了。” 冯少兰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和昨晚的沈嘉差不多。悄悄恋慕的少年,终归不属于自己,心中难免黯然神伤。 不过,她总是盼着沈祐好的。 冯少菊也一脸喜色:“二堂姐,三堂姐,这等大喜事,我们可得好好恭贺祐表哥。” 冯少君笑道:“我已经准备好贺礼了。我们这就去给姑母请安,顺便送贺礼给祐表哥。” 冯少兰冯少菊一同看过来:“什么贺礼?” 冯少君不肯说,慢悠悠地一笑:“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得,也别问了。 吉祥捧着锦盒跟在冯少君身后。一路上,冯少兰冯少菊不时瞥一眼锦盒,心里暗自琢磨,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其实,就连吉祥也不知道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这锦盒,是小姐亲自准备的。 锦盒看着挺大,捧起来轻飘飘的。也不知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 沈茂要当差,天不亮就走了。 沈嘉沈祐也没露面。 看来是太过疲累,还没起身。 大冯氏高兴得一夜没睡两个时辰,眼下有些青黑,精神却好得不得了:“少兰少君少菊,你们三个来得正好。” “明日府中设宴,我今天要写几十份帖子,你们都来帮忙。” 姐妹三个一同笑着应下。 大冯氏目光一扫,也瞄到了吉祥手中捧着的大锦盒,不由得失笑:“这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冯少君还是不肯明说:“这是我送祐表哥的贺礼。” 姑娘家送心上人的东西,自然不愿让别人先瞧见。 大冯氏也是从少年时过来的,很是体谅,也未追根问底,只笑道:“三郎还好,昨日歇了一天。四郎昨日打了二十几场,十分疲倦。今天少说也得睡半日……” 话音未落,两个少年身影已出现在内堂门口。 “四郎,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大冯氏现在看沈祐,就如守财奴见了金元宝,那是越看越喜爱:“今儿个没什么事,快去歇着。” 沈祐已恢复如常,照旧惜字如金:“不累。” 沈嘉咧嘴笑道:“母亲,我也不累。” 少年郎精力无穷,一夜过来,照样生龙活虎。 大冯氏笑着白儿子一眼:“你就打了两场。第三场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当然不累了。哪像我们四郎,昨日比了二十三场。” 沈嘉:“……” 沈嘉终于有了些酸意:“瞧瞧,现在母亲眼里除了四弟,哪里还看得见我。” 大冯氏也没啥不好意思承认地:“正是。你快些闪开,别碍着我和四郎说话。” 众人都被逗乐了。 冯少君抿唇轻笑。沈家和谐融洽,连空气都是暖的。 前世,她背负血海深仇,为了报仇,她做了数年密探。不停变换身份,谨慎细微,如履薄冰。 像此时这般温馨又轻松的日子,几乎从未有过。 还真是让人有些眷恋呢! 大冯氏笑吟吟地看了过来:“少君,你不是有礼物送给四郎吗?” 大姑母真是贴心! 冯少君冲大冯氏一笑,从吉祥手中拿过锦盒,翩然走到沈祐面前:“祐表哥,恭喜你勇夺魁首!这是我精心准备的贺礼,你可别嫌简薄了。” 当着大冯氏的面,沈祐不便推拒,只得收下:“多谢少君表妹。” 沈嘉好奇心大起:“锦盒里是什么?打开让我们也瞧瞧。” 一旦接受了少君表妹是未来弟媳的可能,沈嘉也没那么难受了。甚至还隐隐盼着沈祐和冯少君快点成双成对。 这么好的少君表妹,可不能嫁去别人家。 大冯氏也很好奇,口中却责怪沈嘉:“你又胡闹!这是少君送四郎的贺礼,你跟着起什么劲。” 说话间,沈祐已打开了锦盒。 只见精致贵重的大锦盒里,就放了一个巴掌大小的荷包。那荷包惨绿惨绿,上面绣了两只蔫头蔫脑的鸭子在河水里乱窜。 冯少君一脸期待地看向沈祐:“祐表哥,这是我亲手做的鸳鸯荷包,你喜不喜欢?” 众人:“……” 原来不是野鸭乱窜,是鸳鸯戏水啊! 沈祐的俊脸上没什么表情:“少君表妹辛苦了。” 冯少君灿然一笑,伸出洁白柔细的双手:“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绣出来的,手指还被戳了十几回。” 冯少兰都快看不下去了,默默将头扭到一旁。 她也不善女红,不过,总比少君堂妹强多了。至少,不会将鸳鸯绣成野鸭子,更不会做个荷包手指被戳十几次。 沈嘉多嘴问了一句:“看这荷包里,似乎还放了东西。” 可不是么? 荷包鼓囊囊的。 该不是写了情诗在里面吧! 沈祐悄然拧了眉头,很想将荷包还回去。 …… 第七十二章 恭贺(二) 沈祐也只能想想罢了。 当着大冯氏的面,再不情愿,他也不便做这等无礼举动。只能保持漠然,试图以此来浇灭少君表妹令人难以消受的“热情”。 冯少君看着沈祐勉勉强强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沈祐沈嘉请安后,先行离去。 沈嘉一路瞄着赤霄手中捧着的锦盒,一直跟着到了知春堂。 反正,以他的脾气,今儿个不弄明白,是绝不肯走了。 沈祐目光一扫,示意赤霄先退下。然后,再次打开锦盒,取出野鸭乱窜的惨绿荷包,将荷包打开。 里面果然放了一摞纸张。 不过,不是什么信纸,更没写什么情诗之类。 竟是厚实的一摞银票。 沈祐:“……” 沈嘉眼睛都看直了,脱口而出道:“我的天!少君表妹可真是大财主!送你这么多银票!等等,快些将银票取出来瞧瞧,每张银票到底是多少银子?” 沈祐皱了眉,看都没看,将荷包重新收了起来。 这贺礼,得还回去。 沈嘉不愧是和沈祐自小一起长大的,从这一个简单的举动中,便窥出了沈祐心情不甚美妙,低声笑道:“你别多心多想。以我看,少君表妹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索性送你银票,让你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绝没有用银子砸你,让你弯腰屈膝的意思!” 说着,又长叹一声:“这等好事,怎么没让我遇上。” 沈家算是中等武将之家。祖上留下的家业,养活四个小子自是没问题。不过,沈茂不善钻营,大冯氏也不是那等精明厉害的主母。日子过得去,也算不得如何阔绰。 沈临沈墨都已娶妻,自己有俸禄。 到了沈祐沈嘉这儿,大冯氏每个月都给他们二十两银子花用。二十两银子,足够一个百姓之家半年开销。 不过,想靠着这银子买马买刀,远远不够。 沈嘉更是个好吃又好玩的主,自己银子用光了,就来找沈祐“借”。沈祐倒是很少用银子,也架不住沈嘉一个月“借”两回。 所以,兄弟两个是一对穷光蛋。 所以,沈嘉见到一摞银票,眼睛都要放光了。 沈祐面无表情地瞥沈嘉一眼。 那眼神流露的意思很清晰。 沈嘉摸摸鼻子,识趣地闭上嘴。 再不闭嘴,就要挨揍了。 …… 大冯氏带着侄女们写了几十份请帖,让管事们一一将请帖送出去。 这等喜事,和婚丧嫁娶又自不同。普通的同僚就不必请了,请的都是亲眷,还有和沈茂来往密切的好友。 所以,准备六席就够了。顶多再多备两席。 冯府和康郡王府,都要送帖子去。 邱家那边,也送了帖子。 以江氏的脾气,未必肯登门。不过,沈祐在锦衣大比一举夺魁,且得了燕王殿下青睐。这等喜事,怎么也得通知邱家一声。 就这忙活了大半天。 然后,大冯氏又召了厨房管事过来,吩咐后日准备喜宴一事。厨房采买,安排伺候的丫鬟小厮,零零总总,十分繁琐。 冯少兰是周氏精心教养长大的,跟着周氏学过如何管家理事,帮起忙来有模有样。 冯少君嘛,平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管这些。说是陪着大冯氏,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陪”着。 喝喝茶,吃吃点心,说说闲话,就是一天。 这日子过得真是轻快省心。 晚饭后,姐妹三个一同回了院子。冯少兰忙了一天,早早歇下。冯少菊也倦了,回了屋子。 唯有冯少君,精神抖擞:“吉祥,随我到院门外转转。” 吉祥唯主子命是从,从不多嘴,也不问“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转转”这等话,脆生生地应了。 主仆两个出了院子,闲转了起来。 “小姐,再转就要出二门了。”吉祥小声提醒。 沈家的少年们住外院,女眷住内宅。中间以一道垂花门相隔。 冯少君慢悠悠地一笑:“嗯,我知道。” 吉祥就不问了,上前让守门的婆子开了门。 刚出垂花门,走到一株垂柳下,就见一个修长的少年身影迈步而来。 竟是沈四公子来了! 这么巧! 吉祥忙扯了扯主子衣袖,小声道:“小姐,是四公子。” 冯少君扬起嘴角,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猫:“祐表哥定是来找我的。” 吉祥十分贴心,立刻退开数米远,为主子放风……不对,是远远守着。沈祐身后的小厮赤霄,守在路的另一边。 “祐表哥,”皎洁莹润的月光下,少君表妹嘴角含笑,含情脉脉:“你是来找我的么?” 沈祐点点头。 少君表妹目光似水,声音柔软:“我就知道,祐表哥会来找我。特意出来相侯。果然就等来了祐表哥。” 可惜,沈祐半点不解风情,从袖中掏出惨绿荷包,送到冯少君眼前:“如此厚礼,我不能收,请你拿回去。” 冯少君眨眨眼,一脸纯真:“里面只放了五张千两银票,算什么厚礼?” 私房银子加起来没超过五十两的沈祐:“……” 他以为荷包里放了几百两。 原来是五千两! 大齐最好的铸剑师精心淬炼出的长刀可以买三十把!上好的软甲可以买二十套!大宛良驹可以买十匹! 原来,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都是骗人的。 他伸出去的手,忽然不那么直了……不对。 刹那的动摇过后,沈祐恢复冷静,张口道:“无功不受禄。” 冯少君轻声道:“这五千两,于我来说不算什么。祐表哥过几日就要去燕王府当差,少不得上下打点。身上缺银子怎么成。” 然后,又抿唇笑道:“要不然,就算我借给你的。等你日后拿了俸禄,再还给我就是了。” 燕王府的亲兵,每个月有三十两银子。逢年过节,还有双倍的赏银。算起来,一年也不到五百两。 他拿了这五千两,得还到什么时候? 沈祐皱了皱眉:“不用了。我还不起。” 没银子还,就用人来偿债嘛! 冯少君心里暗暗偷乐,柔声说道:“其实,我有一桩事,想请祐表哥帮忙。” 第七十三章 帮我 如果沈嘉在这儿,定然一拍胸脯,毫不犹豫地应下。 沈祐戒心极重,淡淡道:“我身无所长,只怕帮不了你。” 冯少君收敛笑意,目中露出一抹忧伤:“不,现在只有祐表哥能帮我。” “我八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在外家长大。半个多月前,才回了京城冯府。小姑母欺我是孤女,想让我嫁给秦王府的小郡王冲喜。” “祖父祖母也乐得卖女求荣,和秦王府结为姻亲。” “前几日,我去了秦王府,因言语不慎,惹怒了秦王妃。小姑母十分恼怒,祖父祖母也一同迁怒于我。” “如果我不想出办法,便是这门亲事黄了,日后,也脱不了被嫁给鳏夫做续弦的命运。说不定,祖父还打着让我进宫伺候天子的主意。” 这番话,九分都是真的。 冯少君说到了动情处,眼眶微红,目中闪出水光,声音哽咽。 沈祐被触动了心思,伸出去的手,慢慢缩了回来。 没人比他更清楚没爹没娘的滋味。 当然,他有亲娘。虽然还不如没有…… 他是男子,可以靠着过人的身手搏出一番锦绣前程。 一个娇弱的闺中少女,除了听从长辈之命嫁人,还能做什么? 沈祐到底还没修炼出数年后的心冷如铁。此时,心已经有些软了,语气也不再那么冰冷:“你想让我帮忙做什么?” 说完,他就后悔了。 只见冯少君眼睛一亮,迅速抬头,目中闪着希冀的光芒。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那根救命的稻草:“只要我抢先一步定下亲事,祖父祖母便奈何不得我了。” “祐表哥,你娶我吧!” 沈祐头脑嗡嗡作响,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他这辈子都不会成亲! “为什么?”冯少君委屈又伤心:“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是讨厌吗? 并不是。 是莫名的警惕,出于本能地保持距离。 沈祐选了一个不那么伤人的答案:“我不想成亲!” 冯少君轻咬嘴唇,退而求其次道:“你不想娶妻,那和我假扮一对未婚夫妻,先将冯家人应付过去。” “等日后,我有了意中人,我们再解除婚约,各自婚嫁。这总行了吧!” 沈祐也不愿意:“不行。” 冯少君眼里又起了一层水雾,哽咽着说道:“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就能救我于水火。你是怕我日后缠着你不放吗?” 你不会吗? 沈祐默默地看着冯少君。 当然会啊! 到了我的碗里,你还想逃哪儿去! 冯少君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右手握拳立下毒誓:“我冯少君,对天地立誓。只要祐表哥助我度过这一劫,除了这五千两银子之外,我再送五千两银子给祐表哥。” 沈祐:“……” 用银子砸人是很可耻的知道吗? 冯少君继续立誓:“以三年为期。三年过后,不管我是否找到了意中人,我都会主动解除和祐表哥的婚约。” “如违此誓,就让冯家人被天打雷劈,统统不得好死。” 沈祐:“……” 这个毒誓,是不是有哪儿不太对劲? 冯少君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祐表哥,算我求你了。你就帮我这一回吧!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三年后就和你解除婚约。绝不会缠着你不放。” 一万两,三年。 帮娇弱无助的少女逃出火坑。 从头至尾,他要做的,就是担一个未婚夫的虚名。 少年沈祐,生平第一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冯少君十分善解人意,轻声道:“这么重要的事,祐表哥总得考虑考虑,再做决定。等过两天,我再来听祐表哥的回音。” “这五千两银票,祐表哥先收下。” 说完,也不等沈祐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站在数米外的吉祥,快步迎了过来。 沈祐只犹豫刹那的功夫,已来不及张口。眼睁睁地看着主仆两个走了。 守在路另一边的小厮赤霄,麻溜地过来了。他看着主子手里的荷包,低声笑道:“既是表小姐的一番心意,公子还是收下吧!不过是一个荷包罢了!” 沈祐一肚子无名恼火,瞪了赤霄一眼。 赤霄后背一凉,立刻闭上嘴。 沈祐心情复杂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荷包。这荷包可真烫手!还不回去,拿着不是,扔了又可惜。 算了,还是先拿回去吧! …… 冯少君一路笑着回了闺房。 一直到沐浴更衣入睡,都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吉祥很少见主子这般心情好,忍不住笑问:“是有什么喜事么?小姐怎么这般高兴?” 冯少君愉快地笑道:“确实有一桩喜事。现在别问,等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好吧! 吉祥很听话,果然就不问了,为主子盖好轻薄的丝被。然后去了墙角的小榻上睡下。 冯少君很快睡着了,睡得很是香甜。 知春堂里,沈祐却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沈嘉厚脸过来蹭睡,响亮地打着鼾。鼾声本就恼人,一想到枕下放了五千两银票的荷包,沈祐头就更疼了。 要不,让沈嘉帮冯少君的“忙”? 不妥! 沈嘉热情单纯,本就心仪冯少君。刚斩断念头,不宜这般纠缠。否则,受伤难过的定然是沈嘉。 想来,冯少君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张口请他帮忙。 对了,冯少君不是有一个叫崔元翰的表哥吗? 也不行。 崔元翰是商户子弟。以冯侍郎的势利,绝不肯应下亲事。 至于他,虽然父亲早亡,却留下了燕王的恩义惠泽。此次他在锦衣大比中夺魁,得了燕王青睐,去燕王府做亲兵。按着惯例,至少是一个百户。 以他十五岁的年龄,可称得上是年少英才。日后用心当差,步步高升,不是难事。或许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在锦衣卫中崭露头角。 千户,镇抚使,同知,甚至是锦衣卫指挥使……一切都有可能。 让冯家点头这门亲事,倒不算太难。 所以,冯少君才会找他帮忙吧! 沈祐暗暗叹口气,转身向内侧,许久才有了睡意。 然后,他又做了梦。 第七十四章 三梦 “大人,”一个亲兵殷勤地笑着来禀报:“沧州知府回京述职,投了拜帖,送了厚礼。” 另两个亲兵各自捧着匣子来了。 一个长匣子里,放了一把上乘的精炼长刀。 另一个匣子,装的是满满的珍珠。 他随意瞥一眼,略一点头。 亲兵们便将礼物送去了库房。 燕王殿下登基为帝后,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统领三万锦衣卫。 他不喜美色,想巴结讨好他的,都送金银玉器之类。沈府的库房共有五大间,早已被塞满了。 大概是少年拮据之故,他对银子还算喜爱。偶尔闲着无事的时候,会去库房转一转,看上一看。 知道他脾气的,都会投其所好。唯有一个人,会屡次故意送美人来…… “大人,”亲兵一脸为难地来了,低声禀报:“冯公公派了人来。” 他听到冯公公这三个字,眉头跳了一跳,就如一块石头落入湖心,不复平静:“他又送了美人来?” 这回倒不是。 冯公公送了一个眉眼清秀的少年来。 他阴沉着脸将人撵走,令人装了十匣子的银子送去冯公公的宅子。 所谓投桃报李。 冯公公有意戏弄他。他便以银子羞辱回去。 冯公公是不缺银子用,缺的是登门逢迎拍马的文官武将。 毕竟,一个掌管密探的死太监,平日不能见光,很少出现在人前。众人别说巴结,就是知道冯公公的人都不算多。哪里比得上他这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来得风光? 每日到沈府投名帖送礼的,如过江之卿,喧嚣热闹。 冯公公的宅子空荡荡的,门前连只鸟雀都没有。 想到冯公公见到“厚礼”时的气恼,他心情好了许多。 画面倏忽一转。 巍峨的宫殿内,灯火通明,穿着龙袍的燕王殿下召重臣议事。他领着一众锦衣卫守在殿门外。 众臣散去,他才进殿。 “沈祐,”私下里,天子和他这个心腹说话很是随意:“你今年已二十七岁,也该娶妻成家了。相中了哪家的姑娘,你和朕说,朕为你赐婚。” 他拱手道:“多谢皇上关心,臣不想成亲。” 天子笑着看他一眼:“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后成家。以前你一心为朕当差出力,也就罢了。如今朕坐稳了龙椅,你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还打着光棍,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苛待臣子。” “你没有相中的姑娘,朕让皇后替你挑一个名门闺秀……” “臣不想成亲。”他眉眼未动:“皇上忙于政事,日理万机,就不必为臣操心了。” 天子也拿他没法子。 他不肯娶妻,总不能硬逼着他娶。 天子忽地叹了一声:“你孤身一人,冯公公又患了病。朕的左膀右臂,都不让朕省心。” 冯公公病了? 他心里咯噔一沉,脸色却没什么变化:“臣有些日子没见到冯公公了,原来是病了。冯公公屡次立下大功,皇上不如赏一个太医,为冯公公看诊。” 天子有些无奈:“朕派了太医去,奈何冯公公也是个犟脾气,不让太医看诊。”很快将话题扯了开去。 从宫中出来,天已经黑了。 他没有回府,鬼使神差地骑马去了冯公公的宅子。 宅子里没有人。 守门的门房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启禀大人,冯公公已经两个月没曾回来了。” 冯公公不在这里,会在何处? 一个病重之人,不好好养病看诊,躲去了何处? 他骤然发现,斗了多年的对手,他根本就不了解。他不知道冯公公真正的藏身之处。甚至不知道冯公公的全名叫什么。 夜幕如黑布,沉沉地笼罩。 他沉默地站在空荡荡的宅子前,一颗心在黑暗中漂浮不定。 …… 五更天。 沈祐醒了。 这一回,他没有惊慌,也未急着起身。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梦境中的情景,一幕幕闪过脑海。 这一个巨大的谜团,他定要一一解开。 沈祐从床榻上起身,顺便踹睡得如死猪一样的沈嘉一脚:“五更了,起身去练武。” 沈嘉眼也不肯睁:“这才刚比试过,我要好生歇几天……诶哟!别踹了,我这就起来。”一边麻溜起身,一边啰嗦絮叨:“我是你兄长诶,哪有做弟弟的这般待兄长。” 沈祐充耳不闻。 沈嘉自小就是这副惫懒脾气。要不是有他天天“督促”,这回锦衣大比十之八九要被罢落。 现在名次虽然不算高,好赖也过了比试。接下来,就等二叔去打点谋差事了。 沈嘉嘴上絮叨,动作倒是利索。 进了练武房后,兄弟两个先各自练拳,然后以长刀过招。都是练惯了的,沈嘉第三次被踹翻在地,一个鲤鱼打挺就起来了。 “四弟,你别总踹我腿行不行!”沈嘉哇哇大喊:“换个地方也行啊!” 沈祐果然听进去了。 第四次窥出沈嘉招式的破绽,沈嘉利落地出腿,踹中了沈嘉的臀部。沈嘉被踹得直咧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一个时辰后,满身是汗的兄弟两个才停手,各自去沐浴更衣,再去内堂请安。 沈嘉按捺不住,低声问沈祐:“四弟,你的荷包还回去了没有?” 沈祐不吭声。 不是吧! 竟然没还回去吗? 沈嘉来了兴致,想追根问底,沈祐已加快脚步,进了内堂。 冯家的表姐表妹们都已来了。三个少女高矮不一,各自穿着鲜亮的春裳,整个内堂都跟着亮堂起来。 尤其是少君表妹,今日穿得是上好的软烟罗,光泽如华,却也不及唇畔那一抹甜笑。 “祐表哥,”少君表妹声音娇软,美目闪着光芒。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一想到枕下那个装了五千两银票没能还回去的荷包,沈祐冷凝的眉眼只得松了一松,淡淡道:“少君表妹。” 大冯氏看在眼里,心里很是欢喜。 四郎就是不爱说话,其实,眼明心亮。 这么好的姑娘就在眼前,岂能错过? 明日府中设宴,冯家人也会来。正可以趁着这大好机会,和冯夫人提一提亲事呢! 第七十五章 势利 冯府。 接了沈家的帖子后,冯夫人心情有些复杂。 真没想到,沈祐竟在锦衣大比中一举夺魁,还得了燕王青睐,日后少不了好前程。 沉寂了十几年的沈家,眼看着又有了兴旺之兆。 大冯氏运道委实不错。嫁到沈家二十年,生养了三个儿子。儿子个个孝顺,抚养长大的侄儿更是有出息。 沈茂虽是个武夫,对大冯氏却很体贴。这么多年,连个妾都没纳过。 再想想在康郡王府里苦熬的小冯氏,冯夫人的心一阵阵抽痛,在心中狠狠骂了官迷心窍的冯侍郎一通。 这等喜事,总得告诉冯侍郎一声。 冯夫人打起精神,去了书房。 冯侍郎在书房里“养病”,一直没见过人。今日总算肯露面了。夫妻两个一打照面,冯夫人心里犯了嘀咕。 她原以为冯侍郎是装病。现在一眼看去,冯侍郎的面色着实不算好。 莫非是真病了? 冯侍郎在书房里憋了几天,想到不知藏身何处的郑妈妈和那些要命的书信,再想到手腕心计样样厉害的孙女冯少君,就一肚子心火。面色好看才是怪事。 冯夫人将请帖给了冯侍郎:“沈家送了帖子来,沈嘉沈祐都通过了锦衣比试,明日要设喜宴。” 说着,不怎么情愿地又添了一句:“沈祐拿了魁首,得了燕王青睐,即将去燕王府当差。” 沈祐? 冯侍郎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一闪,竟张口道:“果然是大喜事。明日我也去沈府喝一杯喜酒。” 冯夫人一惊,脱口而出道:“老爷怎么也去?” 那个沈祐,不过是沈茂的侄儿。和冯家八竿子打不着。冯侍郎怎么忽然对沈祐这般热心起来了? 冯侍郎瞥了冯夫人一眼:“沈祐是我们芸娘养大的,现在这般有出息,芸娘面上也有光。再者,沈祐随三郎叫我一声外祖父。这等喜事,我亲自去也是应该的。” 冯夫人心中撇撇嘴。 怕不止于此吧! 以前怎么没见对沈祐这般热络? 还不是势利眼再次发作。见沈祐年少得志,便愿意做沈祐的“外祖父”了。 不得不说,冯夫人很了解冯侍郎。 寄人篱下的落魄少年,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大比的魁首,被燕王招揽至麾下。这样的“外孙”,冯侍郎还是很乐意认一认的。 冯侍郎随口道:“明日,带少兰少君她们同去沈家。” 冯夫人应道:“她们姐妹三个,前几日就去了沈家小住。” 冯侍郎的脑海中,忽地闪过几日前的一幕。冯少君娇羞地说着“我心中已有中意的夫婿了”…… 莫非真的是沈祐? …… 隔日,冯侍郎冯夫人并周氏和冯二爷姚氏,领着冯文彦兄弟三个,还有表公子崔元翰,一同去了沈府。 沈府正门大开,沈茂亲自在正门处迎贵客。 在宫中当差的沈墨,今日也特意告假回来了。沈家儿郎个个身高体壮,十八岁的沈墨也不例外。他生得像亲爹,算不得俊俏,目光炯炯。 再看沈嘉沈祐,一个塞一个地挺拔英武,令人艳羡。 沈茂也没料到岳父竟肯亲自登门,喜出望外,忙上前相迎,拱手行礼:“见过岳父大人。” 冯侍郎和颜悦色地笑道:“四郎在锦衣大比中一举夺魁,这等喜事,我岂能不来?” 目光一掠,落在沈祐身上。 瞧瞧,多么英俊出众的少年郎! 什么性情孤僻阴沉? 那是心有沟壑! 大喜的日子也没换一身鲜亮的锦袍穿的是玄青色武服? 那是冷静沉稳! 沈祐在众目所瞩之下,走上前来,抱拳行礼,叫了一声外祖父,并无二话。 是不懂礼数不喜说话吗? 那是惜字如金! 真正有能耐有本事的人,都是这样。整日张嘴嘎嘎个不停的,最多就像沈嘉那样。 沈嘉不知道冯侍郎心里在想什么,要是知道了,准保要叹一句。外祖父你可真是势利眼啊! “四郎虽然年少,性情却沉稳过人。”冯侍郎笑着赞沈祐:“日后必成大器!” 沈茂听得心情舒畅,笑着应道:“岳父谬赞了。”一边说着,一边引着众人进了正堂。冯侍郎又特意叫了沈祐到面前,问起了锦衣大比。 沈祐不喜说话,好在有沈嘉。不必冯侍郎追问,沈嘉已眉飞色舞地说起了沈祐大杀四方威风赫赫的比试经过。 冯侍郎连连捋须而笑,不时赞上几句。 沈祐感受到了冯侍郎的“温和慈爱”。 这些年,他随大冯氏去过冯府不少次。冯家上下待他平平,冯侍郎顶多做做门面功夫,对他很是淡漠。 这也是人之常情。亲娘待他,不过如此。凭什么要求冯家人对他另眼相看? 这才展露头角,冯家人就变了嘴脸。 沈祐的脑海中闪过前晚月光下的一幕。少军表妹泪眼盈盈地祈求他“帮忙”,免得被祖父利用攀高枝…… 小冯氏和冯少梅的亲事,已足以能看出冯侍郎为人了。 可是,他一旦应了“帮忙”,就得和冯少君假扮未婚夫妻! 这两日,一想到此事,沈祐就心浮气躁,罕见的犹豫不决。他定定心神,将此事按捺下去。 …… 男子们被引进正堂,登门的女眷则去了内堂。 人逢喜事,大冯氏春风满面,不必细言。 身畔的如花少女们,很快引来众女眷瞩目。大冯氏不待人追问,便一一介绍起自己的侄女来。 沈家往来的,多是武将人家。武将家眷们,说话比文官女眷们爽利得多,一个个争相夸赞冯家三位姑娘。 冯少兰不其然地想起冯少君在秦王府赏花宴上的“精彩表现”,悄然为大冯氏捏了把冷汗。 没曾想,冯少君今日出乎意料地乖巧可人。就这么笑盈盈地陪在一旁,偶尔张口,应对极佳,很为大冯氏长脸。 冯少菊悄悄扯了扯冯少兰的衣袖,小声道:“三堂姐今日像变了个人。” 可不是么? 两相对比,判若两人。 冯少兰心情有些复杂。 就在此时,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夫人窦氏忽地笑问:“冯二姑娘冯三姑娘,可曾许人家了?” 第七十六章 闲言 窦氏此话一出,众女眷顿时竖长耳朵。 所谓多子多福。这年月,哪家都是嫡出庶出一堆儿孙。在座的,都有正当说亲之龄的儿子或侄儿外甥之类。 冯二姑娘是长房嫡出,貌美多才。冯三姑娘虽然无父无母亲缘薄了些,却实在美丽出众,如果嫁妆丰厚的话,娶来做儿媳也不是不行啊! 大冯氏笑道:“少兰少君都未定亲,不过,她们的亲事,自有冯家做主。我这个做姑母的,说了可不算。” 众女眷一听,很识趣地将话题扯开。 就在此时,冯夫人领着两个儿媳进了内堂。 大冯氏忙起身相迎,冯少君也笑盈盈地随之起身行礼。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 冯夫人忍不住瞥了冯少君一眼。 这丫头,平日牙尖嘴利,一张嘴能将人气得升天。今儿个怎么转性子了? 殊不知,论起装模作样,冯少君自谦第二的话,压根没人能排第一。 别说冯夫人别扭,就连周氏和姚氏也觉得风平浪静怪不习惯的…… 待到正午坐席时,姚氏凑到周氏耳边嘀咕:“大嫂,少君这丫头,今日怎么这般老实安分?” 她哪知道啊! 周氏低声应道:“说不定是突然开窍,懂礼数了。” 姚氏撇撇嘴,低声道:“我看着不像。这丫头,定是憋着劲要使坏。” 做伯娘的,凑在一起说侄女的不是,委实不像回事。 周氏咳嗽一声,扯开话题:“今日冯家这般热闹,少竹却不能来,委实可惜了。” 一提冯少竹,姚氏什么碎嘴的心都没了,叹口气道:“少竹脸上的伤痕结了疤,等疤落了,不知会不会留下印记。” “怎么也得等养好了,才能出来见人。” 做儿媳的,不能抱怨婆婆,可不就一腔怨气都迁怒到了冯少君的身上? 周氏目光一扫,有些奇怪:“今日沈家特意为沈祐设宴,那位改嫁的邱夫人没来么?” 姚氏话语刻薄:“人家改嫁进邱家十几年,生了一双儿女,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巴不得所有人都忘了她是二嫁之身,肯来才是怪事。” 至于这刻薄中,到底有没有含着不能出口的酸意,就不得而知了。 江氏生得容色倾城,媚骨天生。当年冯二爷见过江氏后,暗暗神魂颠倒,久久难以忘怀。此事侥幸没传开,却瞒不过姚氏。 姚氏心中嫉恨难平,在江氏倒霉死了丈夫成了寡妇后,才出了心头一口恶气。没曾想,三年一过,江氏再嫁给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邱明城。 那个邱明城,长得是粗鄙了些,对江氏却极好。这些年来,连花酒都没喝过,同僚赠的美妾,也从不领进邱家。 反观冯二爷,整日纵情声色,这两年几乎没踏进过姚氏的房门。 姚氏每每想到江氏的际遇,再想到自己,皆愤愤难平。 姚氏激动之下,声音稍稍大了些。 周氏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以目光示意姚氏收敛一二。妯娌两个嘀咕几句,很快各自端庄坐好,含笑和同席的女眷们寒暄招呼。 其实,留意到江氏没露面的人,何止姚氏一个?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夫人窦氏,也在和身边女眷低语:“……这个江氏,也太心狠凉薄了。沈祐这般出息,做亲娘的,今日怎么也该露个面才是。” “可不是么?一心只念着邱家,亲生的儿子不管不顾。” 当然,如果江氏今日回来,又会是另一番闲言碎语。 譬如“二嫁了还对前夫家念念不忘”“邱明城待她再好也没用还不是惦记着亲生儿子”之类。 又有女眷嘀咕:“那个江氏,天生一副狐媚子模样。听闻邱将军娶了她进门之后,连外面的花酒都不肯喝了。” “没有点能耐手段,岂能在夫孝后就改嫁?还嫁到了邱家去?” 相貌平庸身姿丰腴的窦氏,听着这些话格外舒心。 大家都得忍着丈夫在外寻花问柳在家中睡姨娘通房,凭什么江氏就那么好的运道,二嫁还能嫁给邱明城这样的好男人? 呸! 这世道简直没天理了! 众女眷的闲言碎语,少不得飘一些进大冯氏的耳中。 大冯氏也暗暗为沈祐难堪。 沈祐什么都好,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亲娘。 自江氏改嫁后,各种流言蜚语就没断过。 有些缺德冒烟的,还在年幼的沈祐面前嚼舌根。沈祐懂事得早,说话也越来越少,性情愈来愈孤僻阴沉。 “姑母,”熟悉的柔婉声音在耳畔响起:“应该开宴了。” 大冯氏定定心神,冲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娘家侄女冯少君笑了一笑:“多亏你提醒。我这就传话开宴。” 这一刻,大冯氏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全力,促成沈祐和冯少君的亲事。 一来令冯少君心愿得偿。 二来,也盼着定下亲事后,冯少君的温柔似水,能融化沈祐心中的寒冰。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在大冯氏耳边禀报。 冯少君耳尖地听到了“邱大人”三个字。 果然,大冯氏精神一振,故意高声笑道:“真没想到,邱指挥使今日会亲自登门来吃喜宴!” 邱明城竟然来了! 简直就是举世罕见的好继父了。 原本说闲话的女眷们,个个脸上讪讪。 大冯氏又笑吟吟地说了下去:“邱指挥使还送了四郎一匹上好的骏马,一副上乘软甲和一把精炼长刀,并一副上好的弓箭。” 就这几样,稍微一算,也得值千两银子。 身为继父,出手可谓十分慷慨大方了。 还是窦氏老道,立刻笑着接过话茬:“邱指挥使为人忠厚,行事周全。摊上这么一个继父,真是四郎的福气。” “说的正是。” “江氏也是有福之人。” 一个个违心话说的,比真金还真。 冯少君心中哂然一笑。 现在还不算什么。 待日后,沈祐步步高升,春风得意,成了炽手可热的锦衣卫指挥使。不知多少女眷抢着做沈祐的岳母。 谁还管江氏抛弃儿子二嫁然后又扔了一双儿女三嫁这等事。 …… 第七十七章 继父 邱明城的到来,确实令人惊诧。 更别说,邱明城还特意准备了这么丰厚的贺礼。 沈茂纵然对邱明城娶了江氏一事有诸多不满,面子上也从未显露过。今日对邱明城更是热络,特意拉着邱明城坐了一席。 邱明城酒量不错,推杯换盏丝毫不怯,在酒席上谈笑风生,不时张口夸赞沈祐。 众人看在眼里,也得暗赞邱明城一句胸襟宽广。 宴席散后,邱明城张口告辞。 沈茂吩咐沈祐:“四郎,你送一送邱指挥使。” 沈祐点点头。 短短一段路,邱明城屡次想张口,一对上沈祐那张漠然的俊脸,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他和沈荣是好友。 沈荣死后,他怜惜江氏孤儿寡母,偶尔会登门探望。 一身素服的江氏,日渐清瘦,令人怜惜。那双美目,偶尔和他对视,令他心湖激荡,起了绮思。 他知道自己不够厚道,不该娶好友遗孀过门,落人口舌,被人取笑。 可情之所至,他实在难以自拔。 这些年,他对江氏一心一意,对江氏生的一子一女爱如至宝。他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沈祐。 他娶走了沈祐的亲娘。沈祐有亲娘,却和没有一样。不对,还不如没有。如果亲娘离世,最多是可怜些,不会有那么多闲言碎语…… “四郎,”终于到了门外,邱明城停下脚步,略略抬头,和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俊美少年对视: “此次锦衣大比,你拿了魁首,得了燕王殿下青睐。你父亲在九泉之下有知,也一定十分欣慰欢喜。 “你日后进了燕王府,要用心为燕王殿下当差,定能展露头角,步步高升。” “还有,你当差之后,就是大人了。要学着和同僚来往,上下也得学着打点。” 说着,从袖中拿了一个银袋子出来:“这里是百两一张的银票,一共有二十张。你先拿着。日后缺银子花用了,私下告诉我。” 沈祐没有接:“不用了。” 邱明城坚持要给:“你拿着。” 沈祐看着邱明城:“邱伯父今日送的厚礼,我收下了。这银票我不要。二叔二婶娘都对我极好,从未缺过我银子花用。” 几句话,听得邱明城耳后火辣辣的。 是啊! 这十几年来,沈茂夫妻两个视侄儿如亲生,精心教养沈祐长大。 他此时拿银子出来算什么? 是想弥补他的良心吗? 伸出去的手,像被浇了一勺热油,颤了起来。 沈祐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邱伯父,我从未怪过你。” 邱明城:“……” 沈祐却不再多说,冲邱明城点头示意,然后转身离去。 邱明城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沈祐修长的身影远去。邱明城苦笑着长叹一声,将银袋子收回袖中。骑上骏马,策马离去。 沈祐没有说假话。 他连江氏都不怪,又怎么会怪邱明城? 江氏打定主意再嫁,不是邱明城,也会有别的男人。 而且,邱明城真的是一个不错的继父。 他幼年时去邱家,邱明城对他十分和善。每次江氏回来看他,都是邱明城催促之故。逢年过节生辰送来的贺礼,也是邱明城让江氏准备的。 今日邱明城还主动前来,为他撑足了脸面。 已经足够了。 他也没有和邱明城密切走动的打算。 关系如此尴尬,保持距离为好,不必来往。 …… 沈家客人一一散去。 儿媳有身孕,亏得三个侄女随在身边,为大冯氏撑足了面子。 大冯氏亲热地对冯夫人笑道:“她们几个都听话又懂事,这几日还帮了我不少忙。如果府中没什么事,让她们姐妹再多住些日子吧!” 冯夫人不置可否。 周氏笑道:“这几日少兰不在身边,我也惦记得很。今日正好和我一同回去才是。” 姚氏也道:“少菊这丫头,年少不懂事,就别在这儿给你添乱了。” 至于冯少君…… 冯夫人没张口,周氏姚氏才不会多这个嘴。 “二堂姐五堂妹回去吧!”冯少君挽着大冯氏的胳膊,一脸孺慕和亲近:“我舍不得姑母,要多住几日。” 冯夫人:“……” 这个孽障,又想搞什么鬼? 冯夫人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语气不佳:“在沈家做客,哪有长住不走的道理。” 冯少君既不恼也未翻脸,笑盈盈地说道:“这是我嫡亲的姑母,又不是外人家。” 对她一口一个伯祖母,到了大冯氏这儿,就是嫡亲的姑母了。 冯夫人心头窝着一股无名怒火,不冷不热地说道:“也罢,我这个伯祖母管不得你,问问你伯祖父。他若是点头,你只管在沈家住着。” 然后,打发人去前院传话。 一盏茶后,传话的丫鬟来复命:“老爷说了,姑侄最亲。三小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冯夫人:“……” 这脸打得生疼! 周氏姚氏低下头,不敢看婆婆难看的面色。 大冯氏也有些吃惊。 冯少君在她面前轻描淡写地提过,说冯夫人不太喜欢自己之类。今日一见,何止是不太喜欢,简直如冤家对头一般。 大冯氏是庶出,在嫡母手中吃过诸多苦头,深知嫡母的刻薄厉害。 今日冯夫人竟在冯少君面前连连吃瘪,真是……痛快又解气。 冯少君欣赏了片刻冯夫人的难堪,悠然笑道:“伯祖父待我真好呢!” 也不知那老贼被灌了什么米汤,这般纵着这个孽障。 冯夫人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对大冯氏说道:“你父亲应允,少君就在沈家多住几日吧!她性情乖张,不懂礼数,你这个做姑母的,也别太惯着她了。” 这话说的。 别说少君温柔可人,就是偶尔有些脾气,做长辈的也该包容一二。哪有当着众人这般数落的道理。 脾气好的大冯氏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母亲言重了。这些日子,少君在我身边,很是温柔懂事。” 冯夫人听这话就更气了。 合着冯少君在沈家处处乖巧,在冯府就故意闹腾气她呗! 第七十八章 做主(一) 眼见着冯夫人脸色越发不善,周氏不得不打圆场:“少兰,你和少菊回去收拾行李。待会儿随我们一同回去。” 这才将话头岔开了。 闹成这样,大冯氏想提亲之类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冯少兰冯少菊各自领着丫鬟去收拾行李。 大冯氏陪着冯夫人等人闲话。 至于冯少君,不知何时退了出去。等冯夫人觉得耳畔清净眼前也清净时,才发现冯少君早不见了人影。 这个孽障去哪儿了? 冯夫人怎么也没料到,冯少君去见的人是冯侍郎。 冯侍郎今日饮了不少酒,谈兴颇浓,正和女婿沈茂在书房里说话。冯维也坐在一旁。至于一众小辈,都被打发了出去。 苏全低声来禀报:“启禀老爷,三姑娘来了。” 冯侍郎的酒意顿时醒了一半。 已经恢复如初的左脸,忽然有些疼。 冯侍郎定定心神道:“让她进来。” 片刻后,冯少君翩然而来,笑盈盈地行礼:“少君见过伯祖父,见过二堂伯父,见过姑父”。 仿佛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冯侍郎和颜悦色地笑道:“几日不见,你的气色愈发好了。可见在沈家住的很是舒心。你不愿回冯府,便在沈家多住些日子。这是你嫡亲的姑母家,不是外处。” 沈茂立刻接了话茬:“自少君来了之后,芸娘心情一日好过一日。我也盼着少君长住,多陪一陪芸娘。” 其实,沈茂对冯少君颇为忌惮。 不过,大冯氏对冯少君的喜爱溢于言表。再者,也没有撵客的道理。 冯少君冲沈茂甜甜一笑:“多谢姑父。” 不会就此住着不想走了吧! 沈茂心里暗暗嘀咕,口中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冯侍郎咳嗽一声,笑着问道:“少君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冯少君芙蓉一般的俏脸浮起薄薄的红晕,轻声道:“是,孙女特意前来,是有事请伯祖父做主。” 冯侍郎:“……” 冯侍郎心情复杂微妙,沈茂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僵硬。 唯有冯维冯二爷,不知就里,兴致勃勃地追问:“你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要事?二伯也在这儿呢,只管道来。二伯给你撑腰!” 冯少君感激地看二伯一眼,脸颊愈发红了:“这里没有外人,少君便厚颜启齿了。” “我和祐表哥情意相投,两心相许,已私定终身。不过,男婚女嫁,总得长辈点头首肯才是。请伯祖父为我们做主。” 众人:“……” 冯二爷听得头皮都要炸了。 一句“私相授受成何体统”差点怒斥出口! 沈茂的脸也黑了。 唯有冯侍郎,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等荒唐的话,竟面不改色。伸手捋了捋精心修剪过的胡须:“你和四郎是表兄妹,家世相当,男才女貌,倒也相配。” 冯二爷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我的亲爹,你可是堂堂礼部侍郎。这么“不拘小节”吗? 沈茂震惊过后,迅速回神,一脸歉然道:“岳父大人请息怒。定是四郎这个混账,举止轻薄,招惹少君。我这就将他叫过来,问个仔细明白。” 冯少君目中闪过焦急,忙道:“姑父,你错怪祐表哥了。祐表哥为人正派,品性纯良,举止有礼,从无失礼的举动。” “若说招惹,也是我招惹的祐表哥……” 说着,颇有些羞愧地以袖掩面。 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将沈祐收进囊中了。 冯侍郎心中冷哼一声,面上露出温和慈爱的笑容:“少年男女,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人之常情。” “你不必羞惭自责。” 又对沈茂说道:“你也别这副气冲冲的样子。派人去将四郎叫过来,我当面问上一问。如果真如少君所言,也是喜事一桩。” 沈茂:“……” 一颗富贵心一双势利眼的岳父大人,今日怎么忽然转性子了? 冯维也吃惊地看着性情大变的亲爹:“父亲!” 冯少君用孺慕敬爱的目光看着冯侍郎:“伯祖父待我真是太好了。” 冯侍郎捋须,慈爱一笑:“尽说傻话,你是我嫡亲的孙女,我这个做祖父的,焉能不疼你。” 冯维打了个冷战,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沈茂心情复杂地吩咐下去,令人请沈祐进书房来。 …… 片刻后,沈祐迈步进了书房。 今日是特意为沈祐设喜宴。沈祐往日滴酒不沾,今天也少不得被同辈的表兄弟们灌了几杯。 那张冷漠的俊脸,因酒气浮起了红潮,一双黑眸闪着素日少有的光辉。 就如一颗夜明珠,拂去灰尘,光芒璀璨。 这丫头,就是见色起意了吧! 冯侍郎心里暗暗哼一声,瞥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眼里哪里还看得到别人,就这么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沈祐。 沈祐心中骤然涌起不妙的预感。 然后,就见少君表妹羞答答地说道:“祐表哥,刚才,我已将我们两人的事告诉伯祖父了。” “伯祖父说了,会为我们做主定下亲事。” 沈祐:“……” 沈祐太阳穴突突一跳,迅速张口道:“你我清清白白,少君表妹请慎言!” 冯少君眼眶微微一红,用看负心汉的凄婉目光看着他:“那个荷包,就是你我的定情信物。当着伯祖父和姑父的面,你难道要后悔不成?” 沈祐:“……” 她央求他假装未婚夫一事,他还没考虑清楚,也没应下。 她怎么就信誓旦旦地宣称是定情信物了! 沈祐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恨不得时光重来,将那个烫手的荷包立刻塞回去! “四郎!”沈茂定定地看着沈祐,声音微沉:“七尺男儿,岂能畏畏缩缩,躲在姑娘家身后。” 冯维也来了精神:“没错!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便要敢当。” 这等事,明显是姑娘家吃亏嘛! 身为冯少君的亲二伯,为侄女撑腰天经地义。 冯二爷这辈子都没这么理直气壮过:“你和少君既是彼此有意,早日定下亲事。有了名分,也就没人敢嚼舌头了。” 第七十九章 做主(二) 冯二爷一腔热血,义正言辞。 冯少君听得感动至极:“多谢二伯父。” 这时候,就把“堂”字给省了。 不愧是他孙女,无利不起早。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冯侍郎清了清嗓子,温声说道:“四郎进来之后,还一句话都没说。你们先别急着出言责备。” 看着沈祐的目光,别提多温和了:“四郎,你是怎么想的?不妨一一道来。这儿没有外人,你想什么,只管说出来。外祖父替你做主。” 冯少君用袖子抹了把眼,眼睛微红,低声道:“是啊,祐表哥,你到底是如何打算?” “如今你锦衣大比夺了魁首,得了燕王殿下青睐,不日就要去燕王府当差。日后飞黄腾达,前程似锦。” “你若是……若是不想和我成亲,我也不怪你。” 冯二爷目光咄咄,用“原来你是这样的沈祐”的目光看过来。 沈茂也皱了眉头,目中满是不赞成。 他虽然有些忌惮冯少君……不过,那是之前的事。现在都两情相悦了,姑娘家的定情信物也收了,岂有反悔之理! 众人虎视眈眈。 沈祐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张了口:“我心仪少君表妹,请外祖父成全。” 冯少君用袖子掩住俏脸,肩膀微微耸动。 似是喜极而泣。 冯二爷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沈茂松口气,以目光示意沈祐“好好表现”。 沈祐只得在冯侍郎面前跪下了:“私相授受,都是我的错。请外祖父不要怪少君表妹。” 这等事,岂能让姑娘家担待? 冯侍郎倒没生气,伸手扶起沈祐:“少年男女,彼此生情,何错之有。不过,少君还没及笄,现在立婚约,为时过早。传出去也会被人说嘴。” “这样吧,今日当着我们三人的面,给你们立个口头婚约,交换信物。待少君及笄了,再为你们正式立婚书。” 沈茂点头应道:“岳父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全。”又对沈祐说道:“少君送了荷包给你,你也送一样贴身之物给少君吧!” 事已至此,想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祐默默地从衣襟里取出一块玉佩。 这玉佩是他满月的时候,父亲沈荣亲自给他戴上的。光滑的玉佩上,雕了一个祐字。他自小戴到大。 他其实颇舍不得。 不过,事起突然。他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块玉佩了。 冯侍郎接过玉佩,送到冯少君的手上,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现在如愿以偿了。” 冯少君放下衣袖,红着脸接了玉佩,目中满是喜悦娇羞:“多谢伯祖父为我做主。” 然后,将玉佩收尽了自己随身戴着的荷包里。 沈祐看冯少君一眼,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冯少君回以嫣然一笑。 冯侍郎捋须一笑,对沈茂说道:“虽说不是正式定亲,也是一桩喜事,也该让沈家冯家人都知晓。” 沈茂立刻笑道:“岳父大人说的是。这等喜事,正该好好庆贺一番。” “选期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在我们沈家摆上两桌酒宴。也算将他们两人的喜事过个明路。日后走动起来也方便。” 冯侍郎笑着点点头:“也好。” 转头吩咐冯少君:“你先回院子去。” 冯少君柔声应了,柔情依依地看向沈祐。 沈祐不怎么情愿地张口:“我送少君表妹。” 都是有了婚约的小未婚夫妻了,彼此亲近说说话也无大碍。 冯侍郎和沈茂都未阻拦。冯二爷更是眉眼带笑:“去吧去吧!” 待一双少年男女离去,冯维又笑着赞一句:“以我看来,他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相配得很。” 一个父母双亡,有丰厚的嫁妆。 一个没了亲爹,亲娘改嫁,自己有锦绣前程。 很是般配嘛! 冯侍郎看一眼蠢猪一样的二儿子,淡淡道:“今天书房里的事,只有我们三个清楚。出去之后,谁也别提什么私相授受之类。就说是我相中了四郎,想将少君许配给他。” …… 冯少君沈祐一前一后出了正院。 诶哟,今天的阳光可真好。 冯少君眼眸微眯,很是惬意。 沈祐面无表情,身上气压低得惊人。 “祐表哥,”冯少君目光飘了过去,声音软绵绵:“你别臭着一张脸嘛!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我逼着你定的亲。这多不好。” 沈祐心头这口闷气就别提了。 他脚步一顿,以目光示意身后的赤霄闪远一点。 赤霄麻溜地滚远了。 吉祥也退到了数米外。 沈祐盯着冯少君,声音里满是隐忍的怒火:“冯少君!我说过两天听我的回音。我还没想好,更没答应帮你的忙,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胜利者胸襟宽广。 冯少君半点不恼,声音娇软:“祐表哥犹豫不决,不知要想到什么时候。我哪里等得及,只得先张口了。” 沈祐绷着脸,一言不发。 堂堂七尺男儿,和一个姑娘家做口舌之争,有欺负人之嫌。 可谁知道,真正被欺负的人是他! 冯少君笑着哄道:“你别生气了。木已成舟,生米就要成熟饭了,你就装装样子嘛!三年之后,我们解除婚约。你放心,我绝不会缠着你不放。” 三年以后,他十八岁。 冯少君也才十七。 他没有娶妻成亲的打算。所以,不在乎解除婚约会带来的流言蜚语。到时候,要面对众人同情或幸灾乐祸的,是冯少君。 事实上,这等事,永远是女子处于弱势。 沈祐终于正眼看向冯少君:“你想清楚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当然,想得再清楚不过。” 沈祐忍住用手揉额头的冲动,沉声道:“想清楚就好。我帮你这一回忙,以后,就两清了。” 你送我“荷包”,我做你挡箭牌。 我们两清了。 冯少君显然听懂了沈祐的话中之意,笑盈盈地说道:“还有五千两银票,等我们正式定亲了,再给你。” “不用了。” 沈祐吐出三个字,迈步向前。 今天说的话已经太多了。接下来,谁都休想让他张口。 冯少君满悠悠地跟了上去。 …… 第八十章 震惊 什么? 定亲? 冯少君和沈祐?! 冯夫人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头晕目眩,反射性地伸手,想扶住些什么稳住身形。 前来传递消息的冯二爷,十分孝顺地伸出胳膊让亲娘扶住,一边笑着说道:“父亲相中了四郎,要将少君许配给四郎。” “不过,少君还没及笄,四郎也才十五岁。父亲便先立下口头婚约。待少君及笄后,再正式定亲。” “这桩婚事,姐夫也赞成。” “父亲刚才特意叫了四郎和少君前去,问过两人的心意,还让他们交换了信物。这桩亲事,就这么定下了。今日晚上,我们都留下,两家人凑在一起,庆贺这一桩喜事。” “父亲打发我过来,向母亲道喜,也向大姐报喜。” 冯夫人:“……” 冯侍郎是发了什么疯? 就算冯少君嫁不了秦王府的小郡王,想另嫁高门也不是难事。怎么忽然就相中沈祐了? 哪怕沈祐少年得志,日后会平步青云,那也不知得熬上多少年。说不定,还会像当年的沈荣那样,出个意外什么的…… 不对! 这其中定然有些不为人知的缘故! 大冯氏却是一脸意外和惊喜:“二弟,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不是在说笑吧!” 冯维笑道:“事关少君名节,岂能随口说笑。” 周氏和姚氏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妯娌两个迅速对视一眼。 公公这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不管冯府女眷们如何震惊,冯侍郎定下的事,那就是板上钉钉,谁也不能张口质疑。 周氏咳嗽一声道:“少君和四郎,郎才女貌,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一对。” “可不是么?”姚氏也热络地笑道:“真没想到,今儿个来沈家,还能遇到这等喜事。” 大冯氏乐得合不拢嘴:“我这就让人去厨房,备两席好酒好菜。今儿个晚上,大家好好地喝上几杯。” 冯夫人总算从晕眩的状态中稍稍回过神来。 她深深地吸口气,再吸一口气,将满腔心火按捺下去,挤出一个笑容:“这桩喜事,来得有些突然。仔细想想,果然是一桩极好的亲事。” “四郎这般有出息。怪不得老爷迫不及待地做主定下亲事。这是怕四郎去了燕王府当差,日后被人相中抢走呢!” 众人都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气氛总算没那么尴尬了。 大冯氏是真心欢喜,连连笑道:“母亲只管放心。四郎不爱说话,心地却是极好的。日后一定会好好待少君。” “他要是敢欺负少君,我这个婶娘第一个饶不了他。” 姚氏笑着打趣:“你既是婶娘,又是姑母。既要疼四郎,又得护着少君。我倒要看看,日后他们两个拌嘴闹口角了,你站在谁那边。” 大冯氏立刻笑道:“当然得护着少君了。” 大冯氏是个温和敦厚的脾气,将沈祐当做亲生儿子一样养大。只这一条,世间能做到的女子便寥寥无几。 再者,大冯氏到底是婶娘,不是正经婆母。以后也不好过分管束侄儿侄媳。 这么一想,这门亲事倒真是不错了。 周氏心里嘀咕着,笑着接了话茬:“少君少时坎坷,今后倒是有福了。” …… 另一边,得了消息的少年们,也被这个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崔元翰最是情急,立刻起身去见表妹。 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进内宅失礼了。 沈嘉先是一愣,然后也跳了起来,冲去了知春堂。 冯文彦冯文皓兄弟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纯粹没话找话说:“真没想到,祖父这般着急,今日就给三堂妹定了亲。” “可不是么?大哥还没定亲呢!” 冯文彦被戳中了痛处,忍不住叹口气。 他是冯家长孙,祖父祖母对他期许甚高,父亲母亲也盼着他有出息。想等着他考中秀才再说亲。 他也很努力很用功地读书了,可秀才哪是这么好考的…… 不过,这等牢骚,他心里想想就好,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冯侍郎年过二十就考中进士,父亲是两榜进士,三叔年少中探花,最差劲的二叔冯维,也有举人功名。 偏偏轮到孙辈这儿,冯家人的读书天赋就像被老天收走了。 冯文皓见冯文彦神色怏怏,笑着开解道:“大哥也别闷闷不乐了。就算今年还没考中秀才,你的亲事也不能再耽搁了。” 冯文彦没好气地白了油嘴滑舌的堂弟一眼:“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哑巴。” 此时,崔元翰已经快步到了院子外。 吉祥在院门处等着,笑着说道:“小姐料到表公子一定会来,特意让奴婢来等着呢!” 崔元翰无心说话,随吉祥进了冯少君的屋子。 吉祥麻溜地退出去,守在门外。 冯少君亲自斟了一杯清茶,笑盈盈地捧至崔元翰面前:“表哥,喝杯茶消消气。” 崔元翰绷着俊脸接了茶杯,咕嘟嘟一饮而尽。 然后,冯少君又为他斟了一杯:“这般口渴,再饮一杯吧!” 接连喝了三杯,崔元翰旺盛的心火被浇灭了一大半,再张口,语气还算平静:“你和沈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祖父为何忽然为你们定下亲事?” “你别告诉我,你对沈祐一见钟情,主动求祖父成全!这等话,我半个字都不信。” “表妹,你当日告诉我,你有办法应对。这莫非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 以沈祐为挡箭牌,免得亲事被冯家摆布? 冯少君抬眼和崔元翰对视片刻,点了点头:“是。” 个中隐情,不必一一细述。 这确实是她“相中”沈祐的初衷! 崔元翰用力抓了抓头发,懊恼地叹口气:“可惜我出身低微,入不了冯家人的眼。不然,我做你的未婚夫就是了。” 那不行。 她和崔元翰亲如兄妹,怎么能冲崔元翰下手…… 冯少君轻笑道:“沈祐正合适。” 崔元翰目光复杂:“你就不怕日后沈祐缠着你不放?” 冯少君忽地嫣然一笑:“这倒不会,表哥放心好了。” 真正担心纠缠不清的人是沈祐呢! 第八十一章 婚约 嘭! 门被踹开了。 熟悉的身影大步而来,声音里满是惊愕:“四弟!你去了一趟书房,怎么就忽然和少君表妹立了婚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故事,要从一个荷包说起…… 沈祐无声暗叹,简短地说了一句:“外祖父问我愿不愿意,我点了头,然后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 沈嘉好奇心都快要爆出来了,紧紧抓住沈祐的胳膊,用力晃了几晃:“快点仔细说说。”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和沈祐大眼瞪小眼。 过了片刻,沈嘉悻悻地松手:“罢了,你现在不想说,我不问就是了。等你什么时候想说话了,再细细说给我听。” 沈祐不想张口的时候,谁也撬不开他的嘴。 沈祐略一点头,伸手指一指门外。 这是他想清静独处的意思。 沈嘉只得出去,顺便将门带好。 耳根终于清静了。 沈祐沉默片刻,从枕下摸出那个惨绿荷包,看着荷包上那一双扑腾的野鸭……哦,对了,是鸳鸯。 少君表妹一人抵得上两只鸳鸯,他是那条被折腾的小小溪流。 也罢! 男儿一诺千金。 不管他情不情愿,事已至此,都没了后悔的余地。 …… 天色渐晚。 热闹了大半日的沈家,晚上开了两席家宴,人人面带喜色,比起白日的宴席更为喜庆。 冯侍郎当任不让,坐了上首,朗声笑道:“少君和四郎定下婚约,今日沈家是双喜临门啊!” 沈茂黝黑的脸孔浮出了喜色,举起酒杯道:“如此喜事,当饮酒三杯。” 冯维最喜饮酒,乐呵呵地举杯相和。很快,男子这一席推杯换盏,别提多热闹了。 冯少兰冯少菊都被“喜讯”惊呆了,齐齐看着满面娇羞的冯少君。 “三堂妹,”冯少兰困难地张口:“你……你真的和祐表弟定亲了?” 冯少君以袖掩着下巴,声音里满是羞涩:“伯祖父刚才不是都说了么?二堂姐这么问,我真是羞的很呢!” 冯少兰:“……” 冯少菊真心为冯少君高兴,小声笑道:“祐表哥虽然不爱说话,看着性子冷了些。不过,越是这等脾气,遇到心仪的姑娘,就越热忱呢!” 沈祐热忱? 真难想象那样的画面。 冯少君眸光一闪,笑了一笑。 坐在上首的冯夫人,看冯少君百般不顺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少君,你和四郎的亲事就算定下,以后就是未婚夫妻了。” “既有了名分,你住在沈家,就不太合适了。传出去,徒惹人笑。” “还是随我们回冯府才是。” 冯少君却道:“我想多住些日子,姑母半点不嫌我,伯祖父也应了我呢!” 冯夫人被顶撞得心浮气躁,略略沉了脸:“我这个伯祖母说话讨嫌,不说也罢。” 大冯氏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冲冯少君使眼色。 到底是长辈,被小辈这般顶撞,委实有些下不来台。 冯少君冲大冯氏笑了一笑,示意大冯氏不必担心。 别看冯夫人蹦跶得欢,冯家真正做主的人是冯侍郎。冯侍郎应允过的事,冯夫人根本无力更改。 果然,冯夫人虽然脸色难看些,却没再多言。 周氏笑着打圆场:“虽不是正式定亲,不过,我们自家人心里都清楚。今天是少君的喜日子,我们同饮一杯,为少君庆贺。” 姚氏忙举杯笑道:“大嫂说的是,少君有这样的好归宿,我们做伯娘的,心里也高兴得很。” 总算将场子圆了过去。 宴席散后,冯侍郎当众将冯少君叫到面前,一脸慈祥地嘱咐:“少君,立了婚约定了亲事,就是大人了。” “以后说话行事,都得思虑周全。你要在沈家小住无妨,不过,别给你姑母惹祸。” 冯少君乖乖点头应下:“我都听伯祖父的。” 冯侍郎呵呵一笑,张口夸赞冯少君懂事听话。 冯少君就一脸感动地说“是伯祖父疼我所以看我处处都好”。 总之,任谁也看不出祖孙两个各自演戏心怀鬼胎。 沈祐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一声。 冯侍郎真心疼孙女,就不会打着让冯少君嫁给小郡王冲喜的主意了。现在这般装模作样,着实令人作呕。 冯夫人看在眼里,也觉得反胃。 她一路绷着脸上了马车。 儿媳周氏姚氏,和冯夫人同坐一辆马车。看着冯夫人的脸色,周氏姚氏愣是没敢出声。冯少兰冯少菊也都垂着头。 到了冯府,下了马车,进了正院。 屏退下人后,冯夫人堆积了半日的愤怒不满,如火山喷发:“老爷是吃了猪油懵了心不成!” “那个沈祐,父亲早死,亲娘改嫁。沈家的家业,就算分一份给他,沈茂自己还有三个儿子,能分给他多少?” “冯家的姑娘,怎么能许给这么一个破落户!” “老爷之前还和妾身说过,要将那丫头嫁进高门。这就是老爷眼中的好亲事不成!” 冯夫人满腹牢骚,越说声音越大! 殊不知,冯侍郎也憋着一肚子邪火闷气哪! 把柄落在那丫头手里,他不点头能怎么办? 冯少君要是真把冯纶的信送至刑部,不必等燕王殿下审案,曹家就能灭了冯家满门! “妇人之见!”冯侍郎一肚子苦水说不出,狠狠瞪了冯夫人一眼:“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你什么都不懂,就给我住嘴!” 冯夫人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咬牙怒道:“是是是,妾身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不懂什么是低头娶媳抬头嫁女……” 啪! 剩余的话,都被这响亮的一巴掌扇了回去。 冯夫人既惊又恼,更多的是委屈。她捂着左脸,目中水光闪动。 老夫老妻几十载,生了三子一女。平日里被数落挨骂是有的,挨打还是第一回。 冯侍郎脸上没有半点笑意,冷冷地说道:“冯家我说了算。这门亲事,是我做的主,谁敢嚼舌根,我饶不了她。” “你管好自己的嘴。” 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门咚地一声,重重关上。 冯夫人捂着脸,痛哭失声。 第八十二章 纷乱 隔日一早,周氏姚氏去雍和堂请安,吃了个闭门羹。 丫鬟胭脂行了一礼,轻声道:“夫人身子有些不适,两位太太请回吧!” 周氏姚氏只得离去。 “大嫂,婆婆昨日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就病了?”姚氏压低声音,在周氏耳边嚼舌:“说不定是因为少君的亲事不痛快使性子。” 周氏谨慎得多,没有顺着姚氏的话说,只道:“我们先回去,等晚上再来请安。” 姚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索性去了女儿冯少竹的院子。 冯少竹脸上的疤已经脱落,犹有一丝红痕。 再养些日子,就能彻底好了,不会留下印记。 姚氏仔细看一回,心头巨石落了地。 “母亲,冯少君真的和沈祐定亲了?”一夜过来,冯少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沈祐长相确实英俊,可性情阴冷,不喜说话,连个笑脸都少见。她怎么会喜欢沈祐!” 明明是热情爽朗的嘉表哥更好! 不不不! 冯少君和沈祐定亲正好,嘉表哥就是她的了…… “你别胡思乱想!”姚氏伸手点了点冯少竹的额头,语气中满是警告:“冯少君想嫁沈祐,我管不着也不去管。你休想和沈家有什么牵扯。” 沈家,沈嘉。 听起来全然一样。 冯少竹心虚地移开目光:“我和嘉表哥是表兄妹,清清白白。” 知女莫若母。 姚氏轻哼一声,白了冯少竹一眼:“清清白白最好。就是心里有什么念头,也趁早掐断。你的亲事,我早有打算。” 她可瞧不上沈嘉那个傻小子。 …… 冯夫人一病,小冯氏得了消息,当日就回了冯府。 冯夫人不肯见儿媳,女儿回来,总是要见的。 小冯氏一见面容憔悴脸上指印还没全消的冯夫人,面色顿时一变:“谁敢对母亲动手?” 话刚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 这冯府上下,除了父亲冯平,还有谁敢对母亲动一根手指? “蕙娘,”冯夫人红着一双眼,声音里透着凄凉:“是你父亲动的手。” “就因我说了那个孽障几句,他就一怒对我动手。” “我这把年岁,生了三子一女,掌家几十年,为冯家老少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他竟这般对我……” 说着,泪水簌簌落下。 小冯氏心疼亲娘,伸手为冯夫人擦拭眼泪,好言宽慰几句,又忍不住追问道:“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冯少君又惹什么祸了?” 冯夫人眼眶通红,咬牙怒道:“昨日你没去沈家,还不知道吧!你父亲不知抽的哪门子疯,竟做主让她和沈祐定了亲事!” 小冯氏:“……” 小冯氏头脑嗡地一声响,声音骤然扬高:“父亲真让他们定亲了?!” “千真万确!”冯夫人用袖子抹了眼泪,恨恨不已:“这一夜过来,我也算想通了。那个孽障,想做什么只管由着她去!” “当年你三哥被过继出去,不听我的话,非要娶崔氏那个短命鬼。我权当没生过他。我一堆孙子孙女,少她也一个也算不得什么!” “她日后过得好歹,我都不管了!” 冯侍郎像中了邪一般,一门心思地向着那个孽障! 罢了,她管不了,以后权当没冯少君这个孙女。 小冯氏蹙起细长的柳眉,半晌才叹道:“父亲这么做,想来总有他的道理。母亲且消消气。” 秦王府的亲事落了空,小冯氏的如意算盘也成了泡影,心里自然不畅快。 不过,冯家的大事都是冯侍郎做主。冯夫人多嘴几句,都挨了打。她自然不想去亲爹那儿讨没趣。 冯夫人哭诉许久,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又问小冯氏:“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去秦王府?” 别提了! 小冯氏一脸晦气:“那一日赏花宴过后,我就没出过府。” 主要是没人发帖子给她。她也不能腆着脸四处走动。 冯夫人听得心疼不已,握着小冯氏的手:“不出府也罢,你好好调养身子。你现在年龄还不算太大,生个一子半女的才好。” “不然,康郡王那一把年纪,日后走在你前头,你连个依靠都没有。康郡王府里那一窝子,都不是你亲生的,哪里指望得上。” 小冯氏被戳了痛处,在亲娘面前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红着眼低声道:“光我喝药有什么用。他在床榻上不中用,生不出孩子,能怪我么?” 小冯氏满腹的委屈,顺着泪水一起倾泻而出,很快哭得不能自已。 冯夫人听得心如刀割,将小冯氏搂进怀里哭道:“我苦命的女儿。都是你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将你嫁给康郡王做续弦!” “富贵是有了,诰命也有了。可瞧瞧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母女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 小冯氏眼睛都哭肿了,情绪总算平静了一些,低声对冯夫人道:“母亲说的对。谁都靠不住,我总得有个孩子才行。” 冯夫人一惊,霍然抬头:“蕙娘!你要做什么!” 小冯氏目中闪过决绝,慢慢道:“我总能想出法子的。” …… 沈府。 正院里,大冯氏春风满面,笑吟吟地说道:“今儿个府里就剩我们两个,还有你二表嫂。我让厨房备饭,我们娘儿三个一同吃午饭,也热闹些。” 冯少君笑盈盈地点头应了。 沈茂父子一早就去当差。 沈祐和沈嘉则一同去了燕王府。 说来,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燕王殿下今年挑了十个亲兵,沈祐是第一个,沈嘉侥幸也被选中了……一来沈茂私下打点,二来也是沾了沈祐的光。 沈嘉可不管这些,能和沈祐一同当差就是大喜事。一大早就乐颠颠地和沈祐去燕王府报到了。 冯少兰冯少菊一走,只有冯少君留了下来。 大冯氏现在看侄女,更多了一层亲近。 过了片刻,童氏也来了。 童氏话语不多,性情温柔。这几日,和冯少君相处融洽。 “二表嫂,”冯少君笑着喊了一声。 童氏抿唇一笑,出言打趣:“现在叫表嫂,等过两三年,就该改口,直接叫二嫂了。” 第八十三章 日常 冯少君半点不害臊,立刻就改了口:“哪里用日后,我现在就叫二嫂。” 童氏:“……” 大冯氏被逗得直乐,笑着说道:“说的也是。立了婚约,日后迟早是要嫁到我们沈家来的。现在叫二嫂也无妨。” 童氏也笑了起来。 大冯氏性情和善,对儿媳也很和气。 她嫁进沈家一年多,只在进门第一个月的时候立过规矩。满月一过,大冯氏就让她自己在院子里吃饭,不必日日站在身边伺候。 家中姐妹,都羡慕她的好运道。 大冯氏对冯少君的喜爱,溢于言表。日后冯少君过了门,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对童氏而言,也是好事。谁不愿妯娌和睦,家宅安宁? 沈家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三人有说有笑地用了午饭,然后各自回院子午睡。 这悠闲自在的日子过的,连吉祥都忍不住心生感慨:“小姐,住在沈家,可比冯府里自在多了。” 可不是么? 她半点不惧冯家人。不过,不顺眼的人在眼前晃悠,就像苍蝇一样。伤不了人膈应人。在沈家就愉快多了。 大冯氏对她这个侄女是发自内心的喜爱,童氏性情温柔,内宅里和睦安逸。 冯少君微微一笑道:“我也喜欢沈家。” 吉祥小声道:“小姐真打算嫁进沈家吗?” 身为冯少君的贴身丫鬟,吉祥自然清楚冯少君早早定下亲事的目的。不过,冯少君到底是怎么“说服”的沈祐,吉祥就不知道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吉祥也就不问了,很快扯开话题:“对了,小姐,郑妈妈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这些日子一直不见郑妈妈?” 冯少君随口道:“郑妈妈去办一桩要紧的事,很快就会回来了。” 郑妈妈藏身暗处,能给冯侍郎更大的压力。 如今她和沈祐立了婚约,解决了亲事这一桩大麻烦。郑妈妈也该露面了。 …… 当日傍晚,郑妈妈就来了沈府。 郑妈妈先给大冯氏行礼问安。 大冯氏打量郑妈妈一眼,笑着赞道:“我常听少君提起你,今日一见,才知郑妈妈这般年轻貌美。” 江南水乡,多出美人。 连一个管事妈妈,也这般白净秀丽。 郑妈妈笑着应道:“奴婢粗鄙之人,难得夫人不嫌弃。” 然后,又给数日没见的主子冯少君行礼。 冯少君笑着扶起郑妈妈,顺便冲郑妈妈使个眼色。郑妈妈略一点头,对这些日子的行踪只字不提。 “三公子四公子回来了。” 大冯氏精神一振,立刻起身。没等迎出去,沈祐和沈嘉兄弟两个便迈步进了内堂。 冯少君俏生生地立着,笑盈盈地看着未婚夫。 沈祐:“……” 暂时还不太适应崭新的身份。 沈嘉满心羡慕,用力推了沈祐一把:“少君表妹在等你,还不快过去!” 沈祐没提防,差点被推得踉跄一下,转头瞪了沈嘉一眼。 沈嘉压根没留意,欢快地冲到大冯氏面前,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今日燕王府之行:“……今日去燕王府的,一共十个。” “我们得先接受一个月训练,熟悉王府,以便日后当差。” “从明日起,我们就得住进燕王府了。十天才能回来一日。” “只可惜,今日我们没能见到燕王殿下。” 大冯氏笑着说道:“燕王殿下执掌刑部,每日还得上朝听政,不知何等忙碌。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然后,又冲沈祐招手,待沈祐过来,细细叮嘱道:“你们在燕王府里当差,不比锦衣卫所或军营。说话行事都得谨慎些。” “四郎性情沉稳,不必我操心。我就是担心三郎冲动冒失,可千万别冲撞了贵人,招惹祸端。” 沈祐知道大冯氏的心思,低声道:“二婶娘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三哥惹祸。” 大冯氏欣慰地笑道:“你们兄弟两个在一处当差,最好不过。就是要辛苦你了!” 沈嘉听着不乐意了:“母亲这话什么意思啊!我比四弟大,要照顾,也该是我照顾四弟才对。” 大冯氏最疼小儿子,笑着糊弄道:“是是是,刚才是我说反了。你是兄长,以后要多照顾四郎。” 沈嘉这才舒心顺意,咧嘴一笑:“母亲,快让厨房备饭。我都快饿死了。” 大冯氏笑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饭堂。” 一共就五个人,既没外人,也不必分席了。 大冯氏忙着为儿子布菜,不时吩咐沈祐:“今晚的鱼鲜甜美味,你替少君夹一些。” 沈祐:“……” 晚饭后,冯少君起身告退。 大冯氏张口催促:“四郎,你送少君回院子。” 沈祐默默起身。 一双少年男女,月下并肩同行。这画面…… 郑妈妈有些诧异地看吉祥一眼。 吉祥挤眉弄眼,左手小指勾起右手小指,两个大拇指对了一对。 郑妈妈瞬间懂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倒不是说沈四公子不好。不过,小姐还没及笄,这亲事定得也太早了吧! 沈祐一路没说话。 冯少君瞥了他一眼,故意轻叹一句:“你明日去燕王府,一去就是十日不能回来。就没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还真有。 沈祐脚步微微一顿。 赤霄立刻退后。 吉祥和郑妈妈也避开了,免得扰了主子说话。 莹白的月光下,冯少君的俏脸似被拢上了一层莹润的光芒,美目流盼,嫣然而笑。 沈祐下意识地移开目光,过了片刻才道:“在人前,你我装装样子。私下里,就不必过于亲近了。” 冯少君很是赞成:“祐表哥言之有理。” 还是唇畔含笑。 沈祐想了想,勉强换了个委婉一些的说辞:“我的意思是,你我保持距离。” 冯少君忍着笑,睁着明媚无辜的黑眸:“我离祐表哥已经很远了啊!” 沈祐:“……” 算了,反正以后他在燕王府当差,十日才会回来一天。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者,冯少君总不会一直在沈家住下去。 看在荷包的份上……不对,是看在二婶娘的颜面上,忍一忍吧! 第八十四章 “撑腰” “小姐,你和沈四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了屋子后,郑妈妈立刻低声追问。 这些日子,郑妈妈一直藏身暗处,还不知自家主子和沈四公子已经有了婚约。 冯少君微微一笑,低声耳语数句。 郑妈妈先是眉头微皱,旋即舒展眉头,低声道:“之前小姐就和奴婢说过,亲事要早作打算。仔细一想,沈四公子确实很适合。” 很适合做个挡箭牌。 日后要解除婚约,想来也没什么麻烦。 不过,小姐真的只是做做样子吗? 她看着,怎么小姐好像有点垂涎沈四公子的美色…… “郑妈妈,你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对冯少君来说,郑妈妈和半个亲娘差不多。在郑妈妈面前,冯少君难得露出些少女的天真活泼。 郑妈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笑着说道:“奴婢在想着,有了婚约,冯家就不会再打小姐的主意了。” 冯少君眸光一闪,淡淡道:“这可未必。” 郑妈妈一惊,倏忽看向主子。 烛火下,冯少君的俏脸上没有一丝笑意:“那个老狐狸,现在对我百依百顺。是担心我来个鱼死网破,将我爹的书信送到刑部,重启当年的命案。招惹了曹家,他的礼部侍郎也就做到头了。” “他有意哄着我,当然事事顺我的心。” “以后,他说不得还要来哄我,让我把书信交出来。” 除了冯侍郎,其实,冯少君还有更深一层隐忧。 前世,她一直以为,是秦王妃相中了她,所以不介意她父母双亡,登门提亲。 这一世,她在秦王府中“偶遇”了小郡王。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或许,前世的小郡王也曾悄悄去过花园,远远地见过她……或许,相中她的人,从来都不是秦王妃,而是小郡王。 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样。 这件事,根本不会轻易了结。 所以,她才会主动出击,火速和沈祐定下亲事。 才不是觊觎沈祐美色呢! 郑妈妈不知冯少君的心思早已飘飞,低声说道:“小姐不必顾虑此事。奴婢这些日子,将书信抄录了十份,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冯侍郎就是有通天的手段,也休想都找出来。” 说着,将藏匿的地点一一告诉冯少君。 冯少君默默记下。 郑妈妈又道:“奴婢今日特意去了一趟明昭坊,那边的宅子已过了户,收拾得齐整。随时可以搬进去。” 冯少君嗯了一声:“我和姑母说好了,在沈家再住几日。你先回冯府,领着丫鬟婆子们将箱笼先搬走。” 郑妈妈略一犹豫:“奴婢只怕冯夫人会从中阻挠。” 冯少君挑眉,冷笑一声:“放心!我的好祖父自会为我‘撑腰’!” …… 隔日,天刚蒙蒙亮,郑妈妈就去了冯府。 冯侍郎正要动身去礼部,就听苏全来禀报:“启禀老爷,三姑娘身边的郑妈妈,说奉了主子之命,前来求见老爷。” 郑妈妈? 冯侍郎动作一顿,目中闪过一丝厉色,淡淡道:“让她进来。” 一个白净秀丽的女子很快进来了,恭敬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老爷。三姑娘令奴婢送一封信给老爷,请老爷过目。” 冯侍郎之前根本没留意过郑妈妈是何模样。 今日一见,久远的记忆倒是动了一动:“你是崔氏当年的陪嫁丫鬟?” “正是,”郑妈妈相貌秀气,声音也柔润悦耳:“时隔十余年,没想到,老爷还记得奴婢。” 冯侍郎心中重重冷哼一声,面上和颜悦色地笑道:“这些年,多亏了你一直照顾少君,当记你一功才是。” 郑妈妈恭声应道:“当年太太临终前,将小姐托付给奴婢。奴婢曾立过誓,此生会尽心尽力照顾小姐。为了小姐,奴婢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 冯少君翻脸如翻书,心机深沉,手段凌厉。 这个郑妈妈,也不是什么好拿捏的善茬。 冯侍郎心中掠过杀意,面上不动声色,接过信,拆开迅速看了一遍。 信上的内容简单利落。 一是要搬出冯府,二是告诉冯侍郎,书信被抄录了十份,都藏在极“安全”的地方,有专人守着。若是偶尔“遗失”一份,立刻就会有人去报官! 冯侍郎压抑住心头汹涌的怒火,若无其事地将信收起,笑着说道:“少君要搬走的事,早已和我说过了。你只管领着人搬箱笼,冯府里没人敢阻拦。” 郑妈妈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老爷。” 郑妈妈退下后,冯侍郎冷着脸吩咐苏全:“去一趟正院,告诉夫人。三姑娘的人今日搬箱笼,不得阻拦。” 看着自家老爷黑透的脸,苏全一个字没敢多说,领命退下。 冯夫人“病”了一日,脸上的指印总算消退。 听到苏全传的话,冯夫人气得脸孔泛白全身发抖:“好!好!好的很!” “老爷既是发了话,我断然不会拦着。就让那孽障早日搬出去!我落个眼前清静。你回去告诉老爷,外面有什么闲言碎语,也别来怪我的不是。” 冯夫人的脸色实在难看。 苏全不敢抬头,低声应了,迅速退下。 周氏姚氏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从冯少君和沈祐定亲,再到今日搬出冯府,哪一桩都令人咋舌。更令人震惊的是,冯侍郎就像昏了头一般,事事都向着冯少君。 内堂里一片令人气闷的安静。 过了许久,周氏才小心翼翼地张口道:“婆婆先消消气。” 姚氏也挤出笑容:“是啊,公公这样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呸!” 冯夫人积郁的愤怒如火焰喷出,竟爆了粗口:“有个屁的道理!” “嫡亲的祖父祖母还在,一个孙女竟然分府另住了。这等事传出去,冯家还要不要脸了!” “这个猪油懵了心的,也不知被冯少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这般纵着她!连冯家的脸面也不要了!真是气死我了!”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身体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第八十五章 新宅 冯家的管事奴仆丫鬟们,眼睁睁地看着丫鬟们川流不息地搬走了三姑娘的箱笼…… 这么大的动静,冯少兰冯少菊都被惊动了,忍不住出来看了一回。 郑妈妈笑吟吟地行了一礼:“奴婢见过二姑娘五姑娘。我们姑娘特意令奴婢带个话给两位姑娘,日后搬了新宅,两位姑娘可以随时去小住。” 冯少菊下意识地点点头。 冯少兰面色复杂,轻声问道:“三堂妹要搬进新宅一事,祖父祖母都应允么?” 郑妈妈笑着应道:“那是当然。如果老爷夫人不应,奴婢岂敢妄动。” 这倒也是。 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出来阻拦。可见这是祖父祖母都应允的事。可是,三堂妹是冯家的姑娘,怎么能搬出冯府另住? 这等事传出去,冯家就会沦为众人笑柄。 “这是怎么回事!” 身后传来熟悉的惊呼! 冯少兰冯少菊一同转身,就见养伤数日没见人的冯少竹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谁敢动三堂姐的箱笼?” 她眼馋了这么久,还没能“沾光”呢! 冯少菊小声道:“四姐,三堂姐要搬去新宅了。祖父祖母都点了头,所以郑妈妈才带着人搬箱笼。” 冯少竹倒抽一口凉气,反应和冯少兰如出一辙:“这也太荒唐了!祖父祖母怎么会同意!” 这谁知道。 冯少兰定定心神:“罢了,这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这么多的金银玉器绫罗细软珠宝首饰啊! 就这么都搬走了啊! 冯少竹用手捂着抽痛的胸口,眼泪都快下来了。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过来,急急禀报:“启禀几位姑娘,夫人刚才昏倒了。大太太二太太让姑娘们快些过去。” 冯少兰心里一紧,立刻招呼冯少竹冯少菊一同去了正院。 正院里,冯夫人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呼吸微弱。 冯少兰姐妹三个一看,都被吓到了。 “母亲,”冯少兰竭力放轻声音,似怕惊醒了冯夫人:“祖母怎么忽然昏厥?” 大夫还没来,周氏急得团团转,哪里还有心思说这些:“此事以后再说。”狠狠心坐到床榻边,用力按压冯夫人的人中。 姚氏也急得不行,猛掐冯夫人的虎穴。 冯夫人剧烈地咳嗽两声,勉强睁开眼。神智还没怎么清醒,便破口怒骂:“滚!滚出去!” “你们都在这儿做什么?莫非是要瞧热闹不成!” “都给我滚!” 周氏姚氏被骂了个狗血临头,只得带着女儿们退出去。妯娌两个各自一脸愁容,同时叹了口气。 周氏是在遗憾,冯少君日后嫁个破落户,对冯家没半点好处,自己儿子也沾不得光。 姚氏想到堆积如山的金银就这么搬走了,自己连一点便宜都没沾到,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冯府内宅,鸡飞狗跳,不必一一细述。 郑妈妈领着丫鬟们将箱笼都搬进了新宅。 崔元翰自然也在新宅子里。 一直忙到天黑,箱笼才都进了库房。接下来,慢慢归置就是了。 “表公子,奴婢得回沈家向小姐复命了。”郑妈妈笑着对崔元翰行礼。 崔元翰出了冯家,住进了新宅子里,也觉心情愉悦,笑着说道:“你和表妹说,让她在沈家住两日就回来。” 郑妈妈笑着应是。 明昭坊离鸣玉坊近了一些,乘马车约莫一个时辰就到。 戌时正,郑妈妈回了沈府,将今日的经过细细道来。 听闻冯夫人被气得昏厥了一回,冯少君的心情别提多愉快了:“我明日就和姑母说一声,两日后回新宅。” …… “什么?你要搬出冯府?” 隔日一早,沈家的内堂里,传出了大冯氏惊愕的声音。 沈祐沈嘉都去了燕王府,童氏在院子里养胎。内堂里,只有大冯氏和冯少君。 冯少君含笑说道:“是,宅子是表哥买下的,是崔家的宅子。我在冯家住着不惯,住外祖家的宅子,也自在些。” “这件事,是祖父亲自首肯的,祖母也没拦着。” 大冯氏:“……” 冯侍郎冯夫人的性情脾气,没人比大冯氏更清楚了。 冯夫人性子刻薄,最重脸面。 冯侍郎外表看着温和,实则心机深沉,在冯府里说一不二。 冯少君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冯侍郎冯夫人同意她搬出冯家? 大冯氏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少君,你祖父祖母怎么肯容你搬出冯府?” “我求了伯祖父,伯祖父就应了啊!”冯少君理所当然地答道。 大冯氏再次哑然无语。 冯少君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甜:“我打算后日就回新宅。等过几日,我安顿妥当了,请姑父姑母去喝暖宅酒。” 算了,想不明白也不用想了。 反正父亲母亲都同意,她这个姑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大冯氏定定心神笑道:“索性多等些日子,等三郎四郎休沐日,一并过去,也热闹些。” 冯少君含笑应下。 …… 两日后,冯少君坐着马车,去了明昭坊的新宅。 宅子上换了匾额,上面是“崔宅”两个大字。 一身锦袍华服的英俊少年,笑着站在正门外,身后是十几个丫鬟婆子,另有数个家丁护院。 崔元翰一挥手,丫鬟婆子家丁护院一起行礼,高声道:“奴婢(奴才)恭迎姑娘。” 冯少君失笑:“表哥摆出这么大阵仗,真令我受宠若惊。” 崔元翰挑眉一笑:“表妹肯在崔家宅子里长住,我这个做表哥的,喜不自胜,自然要盛情相迎。” 说笑几句,崔元翰令人让了开来,冯少君如被众星捧月一般进了新宅。 这两日,宅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崔元翰又特意买了许多花木盆栽,放置在院子内外,姹紫嫣红,花香扑鼻,树木葱葱茏茏,绿意盈盈。 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表哥有心了。”冯少君满心暖意,笑着看向崔元翰:“这宅子我喜欢的很。” 崔元翰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喜欢就只管住着,一直住到出嫁。”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便是日后成亲了,也可以和夫婿回来住嘛!” 第八十六章 相召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被招赘入门? 遥想这个画面,都忍不住想乐上一乐。 冯少君嫣然一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才十四岁,便是立了婚约,要成亲少说也得三年之后了。” 这倒也是。 崔元翰自然舍不得表妹早早出嫁,立刻笑道:“说得没错。我们平江府,姑娘家娇养到十八岁以后出嫁的,比比皆是。” 平江府富户极多,心疼女儿的人家,给女儿定了亲事之后,养到十八岁再出嫁不算稀奇。如果冯少君一直待在崔家,以外祖母许氏对她的疼爱,养她一辈子也是有的。 想到外祖母,冯少君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么久没见外祖母,我真想她老人家。” 算上前世,分别已十几年了。 崔元翰目中闪过一丝心虚,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很快将话题扯开,和冯少君商议起半暖宅酒的事情来。 这宅子既落户在崔家名下,便该由崔元翰出面。 崔家在京城除了有些商铺之外,便只剩冯家这一门姻亲。要办暖宅酒,也无非是请冯家众人登门。 既未撕破脸,总得来往一二。也算做给外人看看,免得冯少君落一个忤逆不孝的声名。 冯少君也知其中道理,低声笑道:“冯府发一份帖子,康郡王和沈家都送帖子过去。谢家那边也送帖子过去。我们尽了礼数,他们来或不来,便由他们了。” 崔元翰略一点头。 冯少君又道:“沈家两位表哥都在燕王府当差,还有一位二表哥在宫中当值。大姑母特意嘱咐我,将暖宅酒的日子定在初十。正逢休沐,大家能热闹一番。” 崔元翰继续点头。 兄妹两个自小在一处就是这样。跑腿操心办事的人是他,少君表妹负责劳心出主意。 商量妥当后,崔元翰令厨房送了热腾腾的饭菜来。 府中没有别人,表兄妹两个也没那么多讲究,坐在一起吃了顿美味的午饭。说说笑笑,还像从前一样。 崔元翰笑着说道:“这一个月在冯府里住着,我想见你一面都不是易事。更别说同坐在一起吃饭。果然还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住着方便。” “那是当然。”冯少君笑着接过话茬:“冯家一堆无用繁琐的规矩。我可不乐意被处处管束。” 崔元翰失笑:“算起来,你在冯府里也没住几日吧!” 去康郡王府两日,在沈家住了七八日。在冯府里加起来也就住了半个月而已。 冯少君眸光一闪,淡淡一笑:“以后,我不会再去了。” …… 午饭后,冯少君回了闺房歇下。 这闺房,是郑妈妈带着丫鬟精心布置出来的。里面陈设精美雅洁,和冯少君在平江府的闺房一般无二。 睡在绣榻上,就像回到了昔日无忧无虑的闺阁时光。 那时,她是外祖母捧在手心的至宝,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明日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金钗,或是扮成谁的模样偷溜出去玩。 如今,纵是重回年少,花容玉貌依旧,心境却再难回从前。 便如这些时日,她看似悠闲从容,实则一直在等待杨公公的回音。 杨公公身为燕王心腹,身手莫测,心机深沉,自然不缺驭下手段。 燕王麾下数百密探,三教九流,各有所长,各有所求。没点能耐手段,也做不了密探统领。 那一日,她在红妆阁里露了一手易容术,又奉上了五万两银子。有九成九的把握能“说服”杨公公。 燕王雄才大略,有帝王之志,暗中搜罗人才,应该不会拒她之门外。 唯一的变数,是燕王顾虑曹家和宫中曹太后曹贵妃乃至汉王,不愿重翻旧案…… 也有可能是杨公公故意晾一晾她,折去她的傲气,令她拜服为燕王所用。 冯少君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着浅色轻纱幔帐,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闭上眼眸,渐渐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 “小姐,”吉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红妆阁的于掌柜,令人送了一盒胭脂来。说是一位姓杨的贵客,送给小姐的。” 终于来了! 冯少君陡然有了精神,立刻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将胭脂拿来。” 吉祥忙奉上胭脂盒。 冯少君接过胭脂盒,头也不抬地吩咐:“你先退下。” 这胭脂盒也是特制的,必须以特殊的手法才能打开。平日里杨公公就是以胭脂盒传达号令。 胭脂盒上雕着一朵荷花。冯少君伸出手指,在几朵荷瓣上摸索。 咔嚓一声轻响。 荷花瓣忽地散开,露出了小小的匣子。匣子里放了一张三寸长两寸宽的纸笺。纸笺上一片空白。 冯少君下了床榻,取出一瓶特制的药水,轻轻喷洒在纸笺上。 纸笺微微湿润后,竟浮出了字迹。 冯少君目光一掠,嘴角微微翘起。然后拿了火折子,将纸笺烧为灰烬。 她将吉祥叫了进来,吩咐下去:“你去告诉表哥,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不必等我回来吃晚饭了。” 吉祥领命去传话。 崔元翰有些奇怪:“表妹这才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 听这语气,晚上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样子。 吉祥歉然应道:“奴婢也不知小姐要去哪儿。” 崔元翰也就没再多问,只叮嘱吉祥好好伺候主子。 …… 一炷香后,冯少君主仆乘着马车出了崔宅。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进了仁寿坊,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巷子,在一处朱门前停下。 “你留在这里等我。” 马车上,冯少君低声嘱咐吉祥:“不管等到何时,都在这里等着。” 吉祥点点头。 此时,冯少君已换了衣服,扮作胡娘子的模样。 一个貌不出众的中年妇人,拎着包裹下了马车,走到门前敲门。很快,门房便开了门,扮作胡娘子的冯少君,闪身进了门里。 杨公公在京城里有十几处私宅,这是其中之一。 所谓狡兔三窟,杨公公这只老狐狸,足有十几个狐狸窝。 “冯三姑娘,”杨公公今日还是富商打扮,笑着说道:“恭喜你,燕王殿下要见你。” 第八十七章 命案(一) 正如冯少君所料。 燕王殿下愿将她招至麾下。是杨公公故意晾她一段时日,要折了她的傲气,令她俯首帖耳。 冯少君露出一脸惊喜,忙向杨公公道谢:“多谢杨公公。多亏了杨公公从中为我说情,否则,我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被殿下接纳。” 杨公公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燕王殿下近来在审一桩命案。这桩命案非同小可,牵扯到宫中贵人。” “殿下意欲借重你的能耐一用。” 也就是说,得先为燕王殿下办差。差事办好了,才有资格去觐见燕王殿下。要是办砸了,也别腆着脸去燕王府了。 冯少君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应道:“请杨公公示下。” 前世,她暗中为燕王当差做事,屡屡立功。最终成为燕王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如今她再入燕王麾下,自要尽心出力。 这等态度,颇令杨公公满意。 杨公公低声道来:“刑部大牢里,关押着一个男子。此人姓田,叫田坤,今年四十有六,是宫中田淑妃的族人。” 田淑妃是赵王生母。 四个皇子中,属赵王的出身最低。 田淑妃原本是刘皇后身边的人,且是低等的洗脚宫人。偶尔一次机会,入了隆安帝的眼,承了宠。 然后,田淑妃就有了身孕,生下了皇子。 无子的刘皇后,被膈应得不轻,对田淑妃十分冷淡。 田淑妃倒是腆着脸想将儿子送给刘皇后,奈何刘皇后不肯要,也只得自己养着了。 刘皇后在十年前就已病逝。秦王生母和燕王生母,也陆续过世。 隆安帝没有再立后,宫中以曹太后为尊,执掌宫务的是曹贵妃,还有几位得宠的年轻妃嫔。 早就年老色衰的田淑妃,凭借着生养了赵王,在后宫倒也有一席之地。田氏一族,仗着田淑妃和赵王之势,强抢民女占人良田的恶事没少干。 这个田坤,更是恶行斑斑。竟暗中做起了贩卖幼童女子的勾当。幼童专挑两三岁的男童,卖给缺儿子的富户。女子多卖进青楼。 更恶劣的,是将年幼的女童卖给有特殊嗜好的富商或贵人。 田坤靠着这一项生意,谋取暴利。私下里到底进贡给赵王田淑妃母子多少,这就不得而知了。 此次田坤被抓进刑部大牢,是因为被拐卖的女子中有几个性烈的,不甘受辱,在被“调教”的时候自尽。 田坤的手下处置尸首的时候,被刑部的捕快抓了个正着…… 到底是凑巧,还是早被刑部盯上,这就不必细细追究了。总之,这几个人禁不住严刑拷问,将田坤供了出来。 田坤进了刑部大牢后,拒不认罪。 大齐有刑不上大夫的惯例。田坤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却是田淑妃的族弟,身上挂着六品礼部员外郎的头衔。进了刑部,只能问话,不能上刑。 田坤一进大牢,赵王就得了消息,立刻私下去找燕王求情:“二哥,田坤是贪财,不过,绝没有草菅人命的胆量。请二哥抬一抬手,放他一条生路。” 燕王淡淡道:“刑部大牢里关着的犯人,足有几百个。我今日放了田坤,明日再有人来说情,我是不是要继续放人?” “三弟还是请回吧!” 赵王被噎了个好歹。转头就进宫告诉田淑妃。 田淑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到了隆安帝面前。 看在田淑妃的颜面上,隆安帝召了燕王到圣前,亲自问询此事。燕王如实回禀后,隆安帝道:“这桩案子,要尽快了结。朕给你五日时间,令田坤认罪。”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田坤还是拒不认罪,就得将人放出刑部大牢。 燕王只得领命。 田坤明知认罪就是一个死,如何肯认?而且,刑部也不是铁桶一块。赵王暗中买通了看守刑部大牢的狱卒,带了话给田坤。 田坤知道撑过五日就有生路,大喜过望。虽然证据确凿,他硬是抵死不认。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手下。 杨公公费了不少口舌,将这桩命案的来龙去脉说清楚:“现在已过了三日。还有短短两日时间。再不破案,这桩案子,就得不了了之。” “燕王殿下不愿就此罢手,便想设下一计。” 然后,低声将燕王的计策道来。 冯少君眉眼未动,低声道:“我愿为殿下效微末之力。” 杨公公舒展眉头,轻声道:“如果这一计能成功,燕王殿下便能除了田坤,剪断赵王羽翼。也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讨回公道。” “咱家也盼着,冯三姑娘能立下大功,得燕王殿下另眼相看。”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一计也有凶险之处。一旦被识破身份,你会有性命之忧。燕王殿下也救不了你。” 所谓密探,就是见不得光的棋子。 一旦曝露,便会成为弃子。 冯少君淡淡道:“杨公公放心,万一事情败露,我自求活路,或是自己了结,绝不会牵连燕王殿下。” 有这样的自觉就好。 杨公公心中满意,声音缓和了几分:“你随我去密室,先见一个人。” …… 一个时辰后。 宅子里出来一个眉眼清秀的小厮,走到马车边,送了一封信给吉祥。 吉祥忙拆了信。 信上正是冯少君的字迹。 吉祥看完后,心里微微一沉。 小姐原本让她在这儿等着,现在又令她回去。而且,接下来两日都不回去,要安抚住表公子……小姐到底要做什么? 吉祥有些心惊肉跳,将信又看了一遍,这才吩咐车夫回崔宅。 又过一个时辰,一辆马车驶出了宅子,竟是向刑部而去。 刑部位于皇城西侧,刑部大狱位于刑部官署后方。被关在这里的,多是犯了命案大案的,进去之后,能全须全尾出来的,少之又少。每年秋后问斩的犯人,都得经过刑部问审断案。 刑部衙门前格外森冷肃杀。普通百姓压根不敢靠近。 天色将晚,刑部将要落衙。 看守刑部大牢的捕快也换了班。 一个身形窈窕头上戴着纬帽的女子,随着捕快进了刑部大牢。 第八十八章 命案(二) 刑部大牢的牢房分了三种。 犯了重罪待审问定罪的杀人犯,被关押在大牢房里。这样的牢房一般关四五个犯人。一天只有两个馒头一碗冷水。环境恶劣,混浊的空气中溢满了难闻的气味。 如果是当朝官员犯了大错下了牢狱,待遇就好多了。可以有单独关押的牢房。一天两顿饭。 还有条件更好的,不但是单人牢房,里面还有床榻桌椅,一日三餐,四菜一汤。 田坤便是被关在这样的牢房里。 此时天色已黑,到了送晚饭的时候。看守牢房的狱卒开了铁锁,端着托盘进来。两荤两素,一碗饭一碗汤,饭菜还有热气。 田坤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就吃。 田氏一族的族人里,田坤算是读书最多的一个,年轻时考了几次秀才,可惜都没考中。十年前领了礼部员外郎的闲差,平日偶尔去衙门应个卯。大多时候,四处奔走“忙碌”,靠着贩卖幼童女子赚了巨额金银。 田坤将赚来的银子,一半进贡给了宫中的田淑妃。 田淑妃不掌宫务,不过,到底是养育了皇子的妃子。在隆安帝的后宫里,如今也算三号人物。在关键时候,能保田坤一条命。 便如这一回,如果不是田淑妃哭诉着向隆安帝求情,铁面无私的燕王殿下早已审清了案子,给他定了死罪。 万幸,他在十年前就攀上了田淑妃和赵王。倚着这棵大树,燕王也奈何不得他。 再熬两天,他就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田坤吃了晚饭,一抹嘴角,将筷子扔在地上,嚣张至极。 看守牢房的狱卒早就习惯了,进牢房后,低头捡起筷子,利落地将碗碟都收拾妥当。然后再次锁上牢门。 田坤心里其实没有表面流露出来的这般冷静。狱卒走后,他便躺到了床榻上,眉头紧皱,迅速盘算起来。 按大齐律法,他犯下的事,足够抄家砍头了。 燕王执掌刑部数年,办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刚正不阿有点夸张,不过,燕王殿下素有办差得力手下无冤案的美名! 赵王令人暗中传话,让他熬过这五日,就能出大牢。他毫不迟疑地照做,每日问审,都一口咬定了是手下人所为,自己这个主子受手下蒙蔽,根本不知情。 他能侥幸从燕王手中躲过这一劫吗? 身后忽地响起脚步声,旋即,牢门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田坤心里猛地一跳,霍然坐直身体,猛地转头。 就见一个头戴着纬帽看不清面容的窈窕女子,站在牢门外。 一旁的捕快,开了铁锁后,打开门,迅速说道:“只有一炷香时间。有什么话快说。”说完,便闪了出去。 窈窕女子进了牢房里,掀开纬帽,露出脸孔。 这个女子,看着有三旬左右,颇有几分姿色。 牢房里光线幽暗,田坤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既惊又喜:“绿漪!怎么是你!” …… 这个绿漪,是田淑妃身边的掌事宫女。 田淑妃深居后宫,平日里根本没有出宫的机会。每每有事,都是令绿漪出宫去田家传话。当年,田坤正是送重礼买通了绿漪,这才攀上了田淑妃。 不然,田氏远远近近的族人加起来也有三四百。凭什么轮到他一个快出五服的族弟出人头地? 这些年,田坤进贡给田淑妃的金银之物,也多是通过绿漪带进宫。 深陷牢狱满心焦灼的田坤,一见绿漪,顿时心花怒放,比见了亲人还要亲。激动地上前两步,就要抓住绿漪的手。 绿漪飞快退后一步,快速低语道:“时间无多,娘娘特意令我来传话,你听好了。” 田坤和绿漪眉~来眼~去多年,早有私情。 不过,此时此地,显然不是“一叙旧情”的好时候,正事要紧。 田坤收敛心神道:“娘娘有何吩咐?” 绿漪低声道:“今日燕王进宫,向皇上禀报案情,不知说了什么,皇上勃然大怒。到了淑妃娘娘寝宫,怒斥娘娘一顿。还令人查了娘娘的库房和私账,娘娘瞒不过去,只得承认是你平日进贡给娘娘的……” 田坤听得心惊肉跳,脸都白了。 每年他送进宫的银子,少说也有八九万两。十年累计下来,数字惊人。 隆安帝又不是傻瓜,岂能糊弄得过去? 田淑妃自身都难保,还怎么保他性命? 绿漪似是知道田坤在想什么,一脸苦涩地低声叹道:“皇上龙颜震怒,令人封了娘娘寝宫。又命燕王殿下严查此案。” “之前说的熬过五日就能出狱,是绝无可能了。” 田坤如遭雷劈,声音颤抖起来:“这么说来,我是难逃这一劫了!” 绿漪眼里闪出水光,声音哽咽:“娘娘趁着封寝宫纷乱的一刻,令我偷偷逃出宫。赵王殿下将我送进大牢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田坤脸白如纸,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床榻上。 天塌地陷,不过如此。 拐卖幼童女子人证物证都有,他不过是仗着田淑妃母子之势,强自撑着没有认罪。现在,田淑妃保不住他,赵王也想和他撇清关系。 还有谁能救他? 绿漪肩膀耸动,无声哭了片刻,很快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道:“娘娘让你早点认罪,交代清楚,或许,皇上还能看在娘娘和赵王殿下的颜面上,饶你不死。” “这是唯一的活命机会了。” 田坤身心都凉了,惨然一笑:“我犯的是大齐律例里的重罪,是抄家砍头的罪过。就是认了罪,也活不过秋日问斩。” 绿漪声音再次哽咽:“你不认罪,燕王殿下也能定你的罪,且罪加一等。若是皇上一怒之下,将你满门问斩。日后逢中元节,你连个烧香上坟的人都没有。” “以你一条命,换全家之命。你还不愿意吗?” 是啊! 反正左右是个死。 他认罪,还能保全一家二十余口的性命。 田坤赤红着眼,声音沙哑:“好,我认罪。你回去告诉娘娘,求娘娘保住我的家人。” 第八十九章 入宫(一) 田坤说完之后,整个人像被掏空了,颓然地倒在榻上。 绿漪百般不忍,将头扭到一边,低声哭了起来。 田坤听到这绝望悲凉的哭声,心如刀割。 他挣扎着起身,用力握住绿漪的手。这一回,绿漪没松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不舍和痛苦。 “绿漪,”田坤眼眶通红,声音嘶哑:“我原本想着,等到明年,你就到了出宫的年纪。我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让你做我正房太太。后半辈子锦衣玉食。也不枉你我相好一场。” “可惜,我没这个福气。” “我认了罪,难逃一死。你别惦记我,在娘娘身边好好伺候着。以后到了中元节,给我烧些纸钱,就算圆了你我的夫妻梦了。” “田郎!” 绿漪泪落如雨,悲呼一声:“你死了,我也不独活。到你上刑场那一日,我在宫中用白绫了结这条性命,和你同赴黄泉。来世,我们再做夫妻。” 这番情真意切的诀别,令田坤在绝望中,生出一丝喜悦。 大概就是死前喝了一碗蜂蜜的感觉吧! 田坤激动之下,就要搂住绿漪。 绿漪后退两步,凄然哭道:“时候已经到了,我这就得走了。田郎,我们来生再见。” 说完,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田坤身体滑落,坐在床榻边,神情似哭似笑。最终,嚎啕大哭了起来。 …… 这哭声,传出幽暗的通道,传进了“痛哭而去”的“绿漪”耳中。 “绿漪”重新戴上纬帽,脸上分明一颗眼泪都没有,嘴角扬了一扬。 她快步走出地牢,然后一路走出门外。 那里,有一辆马车在等候。 马车里悬着角灯,富商打扮的杨公公不动声色地看了过来:“冯三姑娘,今晚之事可还顺利?那个田坤,有没有窥出破绽?” 冯少君拿下纬帽,顶着“绿漪”的脸,声音也和“绿漪”一般无二:“幸不辱命。我已经说服田坤认罪了。” 杨公公眉头一松,眼里露出喜意:“田坤真的没察觉你是冒牌顶替的?” 冯少君微微挑眉而笑:“没有。老情人亲自送他最后一程,田坤感动地要来世和绿漪做夫妻呢!” 那神情模样,声调语气,和绿漪一模一样。 别说田坤,就是绿漪在这儿,也会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 杨公公叹为观止,忍不住赞道:“当年,胡天的易容术已令人惊叹。不过,细看之下,还能窥出些蛛丝马迹。你却如浑然天成,我明知你不是绿漪。刚才你说话的时候,也看不出半分破绽。” 大牢里光线晦暗,那个田坤心神激荡,岂能分辨得出真假? 冯少君微笑着说道:“燕王殿下设下妙计,杨公公暗中出手,擒住绿漪,藏在宅子里。我不过是做了最后一步。这功劳,有大半都得归殿下和杨公公。” 今晚的刑部大牢之行,看似简单,实则紧张而凶险。 一旦被窥出破绽,田坤根本不会认罪。待田坤出了大牢,定会将有人假扮“绿漪”一事传进赵王和田淑妃耳中,到时候,便是一场祸事。 现在一切顺利,最好不过。 杨公公心情颇佳,笑着说道:“你不必自谦。等田坤认罪,此案了结,咱家记你一大功。”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桩案子还没真正解决。” “你现在就进宫,到淑妃娘娘身边……” 声音愈压愈低。 冯少君点了点头。 杨公公交代完之后,又道:“咱家已经将绿漪‘处置’妥当。你完成任务后,就迅疾出宫。要是在宫中出了纰漏,就是死路一条。” 冯少君神色未变:“冯公公放心,我一定会谨慎小心。” 真是天生做内应的人才。 杨公公心中再次暗赞一声。 “月华门外戒备森严,落了锁之后,一般不会再开宫门。”杨公公低声嘱咐:“你有绿漪的腰牌,守门的侍卫不会拦着你。” “你进宫之后,一路去翠微宫。记着,避开宫中的主子们。” “你是翠微宫的掌事宫女,进了翠微宫,定有小宫人来迎你。你别急着去见田淑妃。先混过这一夜。” “如无意外,明日上午,燕王殿下便会进宫,将案情禀报皇上。你在这之前,吓住田淑妃,让她主动向皇上吐露田坤的恶行。” …… 马车在黑暗中徐徐向前,半个多时辰后才停下。 此时天色漆黑,夜空繁星点点。 冯少君下了马车,拐了一个弯,走过长巷,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延绵高大的宫墙。朱色的厚实宫门,已经落了锁。 宫门内外,皆有御林军侍卫看守。 这里,就是月华门。 皇宫共有四处宫门,月华门是进出后宫必经之处。 冯少君的身影一出现,立刻引来御林侍卫们的警觉。 锵锵锵! 十余个御林侍卫拔出腰间长刀,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冯少君走上前,从袖中暗袋里取出腰牌:“我是翠微宫的宫人绿漪,奉淑妃娘娘之命出宫办差。现在要回翠微宫,请诸位行个方便。” 诺大的宫城里,内侍近千人,宫人有两千左右。任是侍卫们记性再好,也记不住这么多的人。出入宫门,全凭宫中腰牌。 丢了腰牌,是死罪。 也因此,内侍宫人们,将腰牌看得比眼珠子还重。 这腰牌,皆是内务府特制。约有两寸长一寸宽半寸厚,通体乌色透金,质地非木非金,闪着幽暗的光泽。 冯少君手中的腰牌,正是绿漪的,货真价实。 侍卫们仔细验了腰牌,确定无误后,开了月华门……当然不可能了。一个宫人,哪有资格开宫门。 月华门左右十几米处,有两道侧门。平日宫人内侍或御林侍卫们进宫出宫,都是走的侧门。 冯少君进侧门后,又被验了一回腰牌。 按着宫中规矩,还得仔细查验身上是否夹带了利器之类。 冯少君将备好的荷包塞给了验腰牌的宫人。那宫人迅速一掂荷包的分量,心中十分满意。装模作样地看了一回,就让冯少君入内。 终于进宫门了。 冯少君暗暗松口气。 第九十章 入宫(二) 当年燕王登基后,她以“冯公公”的身份为燕王当差,出入宫廷是常事,对皇宫里各处寝宫所有路线皆了然于心。 进了月华门后,冯少君毫不迟疑地向前行,走过幽暗的夹道,拐过三个弯,直至翠微宫外。 大齐后宫共有二十余处寝宫。位分低的嫔妃,两到三人住一处寝宫。田淑妃位列妃位,独住在翠微宫里。 守着翠微宫的宫人,听到敲门声,低声问道:“来者何人?” “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快些开门。” 原来是绿漪姑姑回来了。 宫人松口气,忙开了宫门,提起手中宫灯一照。 那熟悉的眉眼,不是绿漪姑姑还是谁? “娘娘可睡下了?”冯少君一边进翠微宫,一边低声问道。 那宫人低声答道:“娘娘一直在等绿漪姑姑,未曾睡下。” 按着杨公公的嘱咐,这一夜最好别行动,先混过去再说。 冯少君当时点了头,实则并没有照做的意思。 易容装扮成另一个人,混迹在对方阵营,一个不慎都有曝露身份的凶险。唯有随机应变,机敏应对。 田淑妃既还没睡,她现在就去会一会田淑妃。 “我这就去见娘娘。”冯少君淡淡扔下一句,继续前行。 这翠微宫里,只有田淑妃一个主子。绿漪是田淑妃身边的掌事宫女,深得主子信任。在一众宫人眼底,那就是半个主子。 冯少君一路长驱直入,根本无人敢拦。一个个争相行礼,不乏巴结讨好的,在前面给绿漪姑姑提宫灯掀帘子敲门。 很快,冯少君便进了田淑妃的寝宫。 田淑妃今年四十有八,早已过了女子华信之龄。儿子赵王已经三十一,孙子孙女都有几个了。 年少的时候,田淑妃自然是个美人。不然,也不会在伺候帝后洗脚的时候,一个眼神就勾~住了天子。 如今韶华远去,田淑妃保养得再好,脸上敷的脂粉再厚,也有了岁月的痕迹。眼角眉梢都有了皱纹。 “奴婢见过淑妃娘娘。”冯少君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田淑妃心中惶惶不安几日。今日一早打发绿漪出宫去田家打探消息,这一天都像热锅上的蚂蚁。 冯少君扮绿漪,轻而易举地瞒过了田坤。那是因为田坤和绿漪相见的机会不多。田淑妃就不同了。 绿漪是田淑妃的心腹,日日伴在主子身边。 田淑妃对绿漪的细微举动都很熟悉。这也意味着,冯少君露出破绽被识破身份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田淑妃张口就是责备,眉头拧得像麻花。目光里透着恼怒。 冯少君艺高人胆大,半分不惧,露出一个苦笑,低声答道:“奴婢今日出宫后,就被人盯上了。奴婢不得不躲了半日,才敢去田家。一个不慎,奴婢今日就要折在宫外,再也不能进宫见娘娘了。” 田淑妃面色倏忽一变:“盯着你的人是谁?” 冯少君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奴婢不清楚。不过,以奴婢看来,应该是燕王的人。” 这两句应答十分巧妙。 九分真,一分假。 真的是燕王确实派人盯着翠微宫。绿漪一出宫,就被杨公公的人抓住关进了私宅里,严刑拷问之下,绿漪将所有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 假的是眼前的“绿漪”已经换了个人。 田淑妃倒抽一口凉气,面色十分难看,咬牙怒道:“这个燕王,实在可恨可恼。田家并未招惹他,他却盯着田家不放。” “本宫不过赚些脂粉银子,碍着他什么了。非要置田坤于死地!” 冯少君心中冷笑一声。 田淑妃说得倒是轻巧。 一句轻飘飘的脂粉银子背后,是无数个被拐卖的幼童,是无数个失去孩子的父母,是无数个身陷地狱的可怜女子。 沾满了血腥的银子,田淑妃拿着也不嫌烫手! 冯少君暗暗酝酿情绪,目中闪出水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田淑妃又是一惊:“绿漪,你这是做什么?” “娘娘,”冯少君一脸忠心耿耿,声音哽咽:“奴婢今日去田家,得了一个坏消息。田坤在刑部大牢里被上了刑,一时撑不住,已经招认了。” 什么? 田淑妃头脑嗡嗡作响,失声尖叫:“这怎么可能!” “田坤官职再低,也是正经的朝廷命官。燕王怎么敢对他用刑!” 冯少君哭道:“娘娘,那个燕王心狠手辣,一心置田坤于死地。皇上只给五日期限,燕王情急之下,顾不得朝中规矩,暗中动用私刑。” “那些刑部捕快,什么阴损的法子都有。表面看不出什么伤痕,实则打得人肠穿肚烂。” “田坤禁不住,已经招了。” “而且,田坤为了活命,竟将大半罪责都推到了娘娘头上。对燕王招供,说是娘娘指使他做这门生意。还说,赚来的大半银子都给了娘娘!娘娘才是主谋!” “明日,燕王就会进宫,向皇上禀报了。娘娘可得快些想个法子,将自己从这摊泥沼里拔出来啊!不然,皇上盛怒之下,只怕娘娘难逃一劫啊……” 田淑妃出身寻常,读过的书加起来也没几本。论头脑,真算不得如何聪明。能做到嫔妃,纯粹是肚皮争气。 被冯少君这一哭一吓唬,田淑妃面白如纸,彻底慌了心神,额上冷汗直冒,喃喃自语个不停:“这该如何是好。” “这个混账东西,本宫费尽心思保住他的狗命,他倒好,张口就将污水泼到本宫身上。” “混账杀才!” 田淑妃被吓得魂飞魄散,说话都不利索了,“混账杀才”颠倒来去,骂了数遍。头脑里一片空白,压根没了主张。 冯少君跪着上前两步,用力抓住田淑妃的手:“娘娘,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了!” 田淑妃茫然呆滞地看着“心腹”:“什么叫先下手为强!” 冯少君目中闪过一丝狠厉:“燕王尚未进宫禀报案情。娘娘不如抢先一步去见皇上,将所有事都推到田坤头上。” 第九十一章 面圣(一) 田淑妃心神慌乱,早已没了主张。 倚仗为左膀右臂的“绿漪”出的主意,田淑妃听进了耳中,剧烈跳动的心缓了一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是,天这么晚了,皇上早已安歇。本宫岂敢去惊扰!” 隆安帝是少年天子,迄今为止坐了四十载龙椅,大权独揽,龙威深重。田淑妃对隆安帝既畏又惧,压根没有半夜去惊扰天子的胆量。 冯少君手中稍稍用力,握紧了田淑妃的手,以迫切的目光和急切的语气,给田淑妃无形的压力和心理暗示:“娘娘要是等到明日,万一迟了燕王殿下一步。这盆脏水,可就彻底泼到娘娘身上,再也洗不清了。” 田淑妃浑身打了个寒颤。 “谁先张口,谁就有主动权。”冯少君快速低语道:“娘娘主动去请罪,只要和皇上说是被田坤蒙蔽,娘娘平日深居后宫,根本不知田坤在宫外做了什么。” “皇上先听了娘娘的辩解,燕王殿下再禀报,皇上定然觉得是田坤诬陷娘娘,想借此脱罪。” “请娘娘早作决断啊!” 最后这一句,凄婉悲凉,透着决绝。 田淑妃浑身又是一颤,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起来:“你说得对。” “本宫不能耽搁了最佳时机。” 没错! 今夜就去见隆安帝吧! 等到明日,万一赵王进宫,和田淑妃见了面,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变故。 冯少君一挺胸膛,一脸忠义凛然:“奴婢陪娘娘一同前去。万一皇上盛怒之下,奴婢也能冲上前护着娘娘。” 田淑妃听得感动至极,热泪盈眶:“好绿漪,本宫没看错你!你这般忠心护主,本宫以后绝不会亏待你!” “娘娘!”冯少君哽咽着催促:“事不宜迟,请娘娘早下决断!” 田淑妃深呼吸一口气,借着冯少君手腕之力,站了起来。 冯少君用袖子擦了眼泪,也跟着起身。 “让人掌灯,本宫要去太和殿!” …… 金銮殿是百官早朝之处。 天子日常处理政务,是在太和殿。 隆安帝往日纵情美色,后宫里嫔妃众多。自过了五旬之后,龙体虚浮,精力远不及往日。在女色上淡漠了许多。 如今天子年过六旬了,踏足后宫的次数也就愈发少了。一个月不过三五回罢了。偶尔来了兴致,会召后宫嫔妃至太和殿伺寝。 田淑妃早已不承宠,也很久没来过太和殿了。 前面两个掌灯宫女,后面两个,另有两个掌事太监跟随。 冯少君则紧紧随在田淑妃身边,用手扶着田淑妃。以免双腿发软的田淑妃踉跄摔倒。 人在慌乱无助的绝境中,会下意识地倚仗听从身边人。 田淑妃就是如此。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快些见到隆安帝,将所有罪责都推到田坤的身上去。 世间诸事,一帆风顺的少之又少,横生波折才是常事。 便如冯少君,说服了田淑妃半夜前往太和殿。 却架不住隆安帝兴致突来,在一炷香之前召幸了瑜贵人。 此时此刻,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没人敢进去通禀。 田淑妃无奈之下回转。 冯少君也没气馁。 回了翠微宫后,她将所有宫人都打发退了出去。只身一人陪在田淑妃身边,给如惊弓之鸟的田淑妃反复洗脑。 田淑妃惊惧惶恐之下,直至三更才勉强入睡。 冯少君在寝室角落的窄榻,合衣入眠。 隔日一早,天还未亮,冯少君独自去“梳洗”。 她只身进宫,不便将易容药物带进宫里。易容药物是特制的,在脸上三五日也不会露破绽。却不能以水洗脸。 收拾妥当后,冯少君又去伺候田淑妃梳洗更衣。 田淑妃做了半夜噩梦,头脑昏昏沉沉,穿戴好之后,忽地对冯少君道:“本宫要等赵王来,和他商议过后,一同去见皇上。” 做亲娘的,最信任最倚仗的,肯定是自己的儿子。 赵王一来,冯少君说过的话便要露馅了。 冯少君心里微微一紧,轻声应道:“奴婢说几句不该说的话,娘娘听了别恼。” “娘娘早已不承宠,在后宫中依然稳如泰山,倚仗的正是赵王殿下。只要赵王殿下安稳,娘娘就能安稳。” “田坤这一桩案子,已经被燕王盯上了,也入了皇上的龙目。娘娘要么自己担下罪责,要么将这一切都推到田坤头上。” “娘娘将赵王殿下也牵扯进来,就不怕皇上怪罪到赵王殿下的身上么?” “万一赵王殿下有个闪失,或因此事被皇上厌弃,娘娘岂不是害了赵王殿下?” 田淑妃胆子着实不大,被冯少君这么一吓,全身打了个哆嗦,很快又改了主意:“你说的对。是本宫一时糊涂想岔了。本宫这就去见皇上。” 冯少君扶着田淑妃出了翠微宫。 走了没盏茶功夫,赵王殿下便来了。 “母妃去了何处?”赵王个头不高,身体肥硕,看着颇为和气,说起话来慢声细语。 翠微宫里的宫人,都知道赵王殿下暴戾阴狠,战战兢兢,不敢和赵王殿下对视:“回殿下,娘娘去了太和殿,刚走不久。” 忽然去太和殿做什么? 赵王眉头抖了一抖,不知为何,心里涌起层层阴霾。 田坤做的那些恶事,赵王当然清楚的很。 案子牵连到了田淑妃,他不得不低头去求燕王。奈何燕王不念兄弟情谊,二话不说地拒绝了他。 他心中恼恨不已,却也拿燕王没法子。 燕王的生母出身书香名门,外家也很争气,在大齐各地做官的少说也有十几个。 燕王娶妻的运道就更好了。袁大将军在朝中坐镇,袁氏一门鼎力支持燕王。而且,燕王本人精明能干,将刑部打理得有条不紊,深得隆安帝赏识器重。 别看他也是皇子,在燕王面前,根本没他挺直腰杆的份。 赵王定定心神,索性也去了太和殿。 巧的是,田淑妃前脚刚进了太和殿面圣。 只留了贴身宫人在殿外等候。 赵王目光一扫,看了过去:“绿漪,你过来。” 第九十二章 面圣(二) 是赵王! 冯少君心中猛地一跳,旋即暗暗庆幸不已。 万幸她说动了田淑妃,先一步进了太和殿面圣。否则,赵王一来,便会横生波折事端。 “奴婢见过赵王殿下。”冯少君上前行礼。 赵王沉声问道:“母妃为何一大早就来了太和殿?” 几位皇子中,赵王看着最平庸,平日也最低调。其实心思缜密,绝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口,就问到了最要紧关键之处。 冯少君垂着头应道:“回殿下,淑妃娘娘昨日晚上心神不宁,来太和殿求见皇上。因皇上已歇下,只得回寝宫。这一夜,娘娘都没睡好,一大早便来了太和殿。” 这一番回答,十分巧妙。 田淑妃昨晚来太和殿的事,翠微宫里的宫人都知道。赵王稍微一问就清楚,想瞒绝无可能。 句句都是实话。真正要紧之处,却避而未提。 太和殿有数十个当值的锦衣卫,有负责传话的内侍。当着众人的面,赵王不便追根问底。这番回答,足以应付了。 果然,赵王略一点头,便不再多言。 冯少君垂着头,退至一旁。 等待的时间,颇有些难熬。 赵王满腹心事,面上强自镇定,目光不时看一眼太和殿。 田坤犯下的恶行,按着大齐律例,足以判抄家砍头。田淑妃也被牵扯其中。他不得不捏着鼻子保下田坤的命。 他之前叮嘱过田淑妃,在田坤一案没结案之前,不可擅自妄动。田淑妃头脑不够聪明,却很听儿子的话,这几日一直深居简出。 偏偏今日一大早,竟跑了太和殿面圣……田淑妃到底要做什么? 一股浓烈的不妙预感,自心头涌起。 赵王越等越心焦,实在忍不住,叫了传话的内侍过来:“进去通传,就说本王要求见父皇。” 传话的内侍恭声应了,快步进了太和殿。 没到片刻,那个内侍就灰溜溜地出来了,苦着脸道:“殿下,奴才刚进去,还没通传,就被沈公公骂出来了。” 赵王:“……” 沈公公是内侍总管,平日在天子身边伺候。隆安帝心情如何,从沈公公的反应就可窥出一斑。 可以想见,此刻隆安帝的心情十分不妙啊!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瞥了赵王一眼。 赵王心机颇深,面色变了一刹,很快恢复如常。 …… 太和殿里。 田淑妃跪伏在地上,哭哭啼啼地为自己辩白:“……皇上,臣妾真的不知田坤这般胆大,竟打着臣妾的名义,做这等恶事。” “这些年,臣妾一直住在翠微宫里,连宫门都没出过。哪里懂外面这些勾当。一时不慎,被田坤蒙骗。臣妾被银子迷了心窍,求皇上重惩。” 一边哭诉,一边磕头。 坐在龙椅上的隆安帝,龙目阴沉,面色森冷。 隆安帝二十岁登基,至今已近四十载。 大齐百姓,能活过五十岁的,已算高寿。六十岁的隆安帝,头发半白,眼角堆积着皱纹,老态毕露。 这是在隆安帝闭目的时候。一旦睁开眼,龙目中光芒咄咄,威压逼人,哪里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淑妃,”隆安帝阴沉着脸,冷冷问道:“四日前,你哭着来求朕的时候,说田坤被手下人蒙蔽,一切都是别人所为,田坤根本不知情。” “现在,你又说你被田坤蒙骗。”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不辨是非,任你摆布?” 最后一句,夹着怒气,语气森森。 田淑妃浑身打了个寒颤。 天子老迈了,也是真龙。且十分忌讳老这个字。 “皇上息怒!臣妾……臣妾绝没有此意。请皇上息怒!臣妾也是被田坤那个杀才骗了。拐卖幼童女子这等恶事,都是田坤暗中做的。臣妾真的是一无所知啊!” “臣妾贪财,这些年得了些脂粉银子,花用了一些,剩余的都在库房里。臣妾这就将银子都拿出来,献给皇上……” 咣! 一声巨响。 一块玉石纸镇重重摔在地上,断为两截。 田淑妃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好一个淑妃!”隆安帝龙颜震怒,冷笑连连:“你这是拿朕当傻子戏弄啊!” 田淑妃被吓得泪如雨下,连连磕头告饶:“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臣妾也是被人骗了。臣妾哪敢欺瞒皇上。” 田淑妃跪着爬到龙椅前,伸手扯住天子龙袍,哭着说道:“臣妾知错了。皇上怎么罚臣妾都行,千万别怪罪到赵王身上。赵王是听了臣妾的话,才私下去向燕王求情。可是,燕王也没答应他啊!” 很好! 还私下去求情,让燕王徇私! 隆安帝气得,伸腿踹田淑妃一个窝心脚。 田淑妃也一把年岁了,被踹中心窝,惨呼一声,往后摔倒。后脑勺重重磕在了坚硬的玉石地面上,又是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颇有些凄厉,隐约传到了殿外。 站在太和殿外的赵王,面色倏忽一变。二话不说,抬脚便往太和殿里走。 守在殿外的锦衣卫们,立刻上前拦下赵王:“没有皇上相召,任何人不得擅闯太和殿。请赵王殿下退后!” 赵王心急如焚,怒目相视:“本王要见父皇,你们谁敢拦着本王!” 宫中锦衣卫们,除了掌天子仪仗,最重要的就是守护天子安危。别说赵王,就是曹太后来了,没有隆安帝点头,他们也绝不会放人进太和殿。 锦衣卫们不但没后退,反而各自握紧了腰间绣春刀,齐声道:“请赵王殿下退后!” 赵王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偏偏此时,殿内又没了动静。 赵王心急如焚,又叫了“绿漪”过来:“绿漪,本王问你,母妃昨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绿漪”低声答道:“奴婢昨日奉娘娘之命出宫,晚上才回宫。娘娘有什么心思,奴婢着实不知。” 赵王眼睛一眯,声音里流露出怀疑:“本王昨日去过田家,怎么不知你也去了?” “绿漪”轻声作答:“奴婢一出宫,就被人盯上了,只得在外躲了大半日。一直到天黑了,才敢回宫。” 第九十三章 惊险(一) 这番说辞,没有漏洞。 以燕王为人,派人盯着翠微宫的动静,也不稀奇。 可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赵王后背忽地蹿过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极危险的东西,在他身边环绕。 田淑妃的种种异常,到底因何而来? “绿漪”出宫一趟,被人盯上,到底是顺利脱身,还是被人逮住,泄露了要紧机密?抑或是被燕王的人收买,做了内应? 赵王紧紧地盯着“绿漪”,缓缓吐出几个字:“等母妃出来,平安无事了,本王要仔细问一问你。” “绿漪”似有些冤枉委屈,却未辩驳,只轻声应是。 就在此刻,沈公公出来了。 沈公公也是五旬的年纪了,皮肤白净,颌下无须,看着倒不显老。声音带着内侍特有的阴柔:“奴才奉皇上之命,请赵王殿下入太和殿觐见。” 赵王目光一闪,点点头道:“好,本王这就去见父皇。” 赵王殿下随沈公公进了太和殿。 “绿漪”继续垂头等候。 很显然,多疑的赵王已经生出了疑心。 接下来,赵王和田淑妃碰了面,两相对照,只怕就会疑心到她身上……她要思虑如何脱身自保。 否则,以赵王的暴戾阴狠,她这条命今日就要交代在宫里了。 日头升起,阳光愈发炽烈。 冯少君所站的位置,避开了明亮得刺目的阳光,不过,还是有一缕照在她的裙角上,投下一片斑驳白影。 身后,忽地响起一阵脚步声。 冯少君心里一动,略略侧身,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 迈步而来的,竟是燕王殿下。 几位皇子,皆生的好相貌。正值盛年的燕王,高大挺拔,面容英俊,目光如炬,气度不凡。 燕王身后,有十余个亲兵侍卫。 冯少君下意识地想搜寻沈祐的身影,旋即暗暗失笑。 现在的沈祐,刚进燕王府,还没正式当差哪!更别说随在燕王身侧出入皇宫了。 杨公公也跟在燕王身后,目光一抬,和冯少君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冯少君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 杨公公目中闪过喜色,轻轻咳嗽一声,提醒燕王。 燕王顺着杨公公的目光看了过去。 太和殿外的长廊下,一个身着绿色宫裙的女子正垂头束立。 后宫中宫人众多,能让燕王殿下记住的寥寥无几。绿漪是田淑妃心腹,燕王曾见过几次,倒是有些印象。 这一眼看去,燕王不由得暗暗惊叹。 果然装扮得惟妙惟肖,看不出半分破绽。 这位冯三姑娘,着实厉害! 待走近了,“绿漪”上前行礼:“奴婢绿漪,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目光一掠:“平身。” “绿漪”低声应是,起身后默默退至一旁。 以燕王之尊,自然不便和一个宫人说话。 燕王吩咐内侍:“进去禀报父皇,就说田坤命案有了进展,本王要亲自禀报。” 内侍硬着头皮低声道:“殿下,奴才斗胆。今日一早,淑妃娘娘便进了太和殿面圣。片刻之前,赵王殿下也被召进了太和殿。” “现在不知殿内情形如何,奴才实在没胆量进去。恳请殿下在殿外等上一等。” 万一正在隆安帝气头上,进去就是盘菜。 燕王殿下当然不怕,他区区一个内侍,委实怕得很。 燕王瞥一眼战战兢兢满脸惧色的内侍,淡淡道:“此事十分紧急,你进去通禀就是。” 内侍不敢再多言,只得苦着脸去通传。 …… 太和殿内。 田淑妃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 赵王跪在田淑妃身边。 母子两个,一同承受隆安帝喷薄的怒气:“好啊,你们母子两个串通起来,一起糊弄朕。一个在朕面前为田坤遮掩,一个私下去找燕王求情!” “朕果然是老了,竟被你们母子两个糊弄住了!” 田淑妃只会捂着脸恸哭,口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臣妾知错了!” 赵王进来之后,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被隆安帝劈头盖脸地臭骂了一顿,一脸倒霉晦气。偏偏又无法反驳。 他确实去找过燕王求情。 他之前特意嘱咐过田淑妃,此事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谁曾想,田淑妃吓破了胆,将那点秘密,抖落得一干二净! 隆安帝阴恻恻地看着赵王:“老三,你告诉朕,田坤为非作歹贩卖幼童女子谋取暴利一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没等赵王辩驳,又冷冷道:“敢说半句谎话,朕剥了你的皮!” 赵王心里一凛,后背冒出涔涔冷汗。 隆安帝圣心独断,性情易变。今日若是应对不慎,只怕真会脱层皮。 先保住自己和母妃要紧。 至于田坤,现在是顾不得了。 赵王迅速做了决断,一脸羞愧自责地说道:“父皇请息怒。儿臣也是被田坤骗了,他是母妃的族弟,平日时常送厚礼给儿臣。儿臣只知他私下经商,却不知做的是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他被逮进刑部大牢,我厚着脸去求过三哥,希望三哥看在儿臣面上,饶田坤一条狗命。” “现在才知道,儿臣和母妃都被田坤蒙在鼓里。” “请父皇降罪,儿臣一定领罚。” 田淑妃眼睛都哭肿了,额头上也磕出了一片淤青:“皇上,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怪不得赵王。皇上要罚就罚臣妾,饶了赵王吧!” 隆安帝对田淑妃显然没多少怜惜之意。 当年是一时为色所迷,临幸了一个洗脚宫婢。没想到,田氏一举怀孕生了皇子。刘皇后当年因此事大失颜面,郁结于心,病了一场。 隆安帝对刘皇后心生愧意,对田淑妃也愈发冷淡。田淑妃能晋妃位,完全是母凭子贵。 现在,田淑妃又闹了这么一出。 隆安帝目中满是嫌恶和愤怒,正要张口怒斥,通禀的内侍猫着腰进来了:“启禀皇上,燕王殿下说有要事回禀,恳请入殿觐见!” 隆安帝未泄出口的怒火,立刻有了出口:“来人,将这个多嘴的奴才拉下去,打三十板子。” 两个身材高壮的锦衣卫,拱手领命,将倒霉的内侍拖出去打板子。 第九十四章 惊险(二) 这打板子也是有讲究的,一定要让主子听见声响。 内侍被押到殿外,一顿板子啪啪打着,口中惨呼不断。 冯少君瞥了一眼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内侍。 伴君如伴虎。 隆安帝人至暮年,性情暴虐,阴晴不定。几个皇子,尚且要提心吊胆小心应对。区区一个内侍,隆安帝岂会放在眼底? 传信的内侍挨打,燕王脸面也不好看。 燕王眉头拧了一拧,面色沉凝。 待板子打完,倒霉挨打的内侍被抬了下去。 沈公公出来了,恭敬地对燕王说道:“皇上有口谕,请燕王殿下入内觐见。” 燕王面色迅疾恢复如常,微笑着应道:“多谢沈公公。” 临走前,有意无意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心中一动,微微点头,示意自己领会了燕王殿下之意。 …… 片刻后,燕王进了太和殿。 燕王的目光掠过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狼狈不堪的田淑妃和面色难看的赵王,然后抱拳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隆安帝怒气未消,看着燕王的目光同样冷厉:“田坤一案,可有进展?” 燕王拱手应道:“回父皇,儿臣今日一早审问田坤,确实已有进展。田坤已经招认了自己是主谋。” 此话一出,田淑妃哭声一顿,目中闪过喜色。 赵王先松口气,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闪过阴霾。 不对劲! 他明明令人传了口信给田坤。只要撑过这五日,就能被放出天牢,保住一条性命。 这一招认,就是死路一条。田坤怎么甘心认罪? 还有田淑妃,之前应过他,绝不轻举妄动。为何忽然主动面圣,供出田坤是主谋? 这其中,到底是谁在捣鬼? 燕王已亲自捧了卷宗,呈至御案上:“这是田坤一案的卷宗,田坤画了押招了供,请父皇过目。” 隆安帝拿起厚实的卷宗,翻看了起来。 太和殿里陷入一片沉默,只有翻动卷宗的悉索声。 赵王抬头看向燕王。 燕王恰巧也在此时看了过来。 兄弟两个四目对视。 燕王神色平静,一派稳居上风的从容。赵王狼狈不堪,目中惊疑不定。 一盏茶后。 隆安帝看完了卷宗,龙目中涌起怒火:“好一个田坤!区区一个礼部员外郎,就有这等狗胆,无恶不作,草菅人命。还勾连了宫中妃嫔和当朝皇子做靠山!好!好的很!” 最后几个字,透出浓浓的杀气。 龙目一扫,掠过田淑妃赵王。 田淑妃骇得说不出话,身体不停哆嗦。 赵王到底是皇子,父皇再生气也不会要他的命。害怕过后,索性也光棍起来:“田坤确实该死,请父皇即刻下旨,砍了那狗才的头。如此才能出儿臣心头恶气!” “不过,田坤所作所为,罪不及妻儿和族人。还请父皇高抬贵手,给田氏一族留点体面。不然,儿臣和母妃日后也没脸见人了。” 到底是亲儿子。 隆安帝再怒,也得给赵王留些体面,只重重哼了一声。 燕王立刻接过话茬:“父皇,儿臣以为,田坤主动认了罪,重惩田坤一人便可。并罚田家将这些年的不义之财都吐出来,上交国库。田坤妻儿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抄家流放足矣。田氏族人,稍作惩戒便是。” 隆安帝余怒未消,瞪了燕王一眼:“抓田坤下牢的是你,坚持审案给田坤定罪的是你。赵王求情,拒绝了赵王的人是你。现在为田家求情的还是你。” “呵!坏人好人都让你做全了。” 燕王并无愧色,挺直了胸膛答道:“父皇息怒。儿臣执掌刑部,彻查命案是儿臣的职责。三弟来求情,儿臣宁肯被三弟埋怨不念兄弟情谊,也绝不徇私。” “现在田坤已认了罪,这般量刑定罪,儿臣也是秉公行事,并无半点私心。好人也好,坏人也罢。儿臣都问心无愧。” 呸!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还不是借此来邀功! 赵王心头火气蹭蹭,面上却露出一丝愧色:“父皇,都怪儿臣,一时猪油蒙了心,竟厚着脸去向二哥讨情面。亏得二哥没应,不然,儿臣现在也没脸待在这儿了。” 隆安帝面色总算稍见和缓,张口道:“这桩命案在刑部,就由燕王定刑处置。” 燕王沉声应是。 赵王心有不甘,冷不丁地张口道:“二哥,我厚颜问上一问。田坤原本死不招认,为何忽然就认了罪?” 燕王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答道:“这一案能迅速告破,多亏了一个人。” 赵王心里一紧,盯着燕王:“多亏了谁?” 隆安帝也有些惊愕,看向燕王:“是谁?” 田淑妃也抬头看了过来。 燕王吐出两个字:“绿漪。” …… 冯少君依旧站在殿外等候。 还有一场重头好戏等着她! 不出所料,燕王进去一炷香左右,沈公公再次露了面:“绿漪,皇上召你进殿问话。你随咱家进殿。” 冯少君恭声应下,随沈公公进殿。 太和殿里威严肃穆,数十个手握长刀的锦衣卫守在天子身侧。 田淑妃此时已被赵王扶着站了起来,一双眼中满是震惊和被背叛的愤怒。赵王的眼更如一柄钩子,似要将“绿漪”身上的肉剜下一块。 燕王迅速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早已酝酿好情绪,战战兢兢地上前跪下:“奴婢绿漪,见过皇上。” 隆安帝龙目一扫,打量起素日从未放在眼底的宫人。 太和殿里的空气,似在瞬间凝结。 无形又强大的威压,笼罩在众人心头。 冯少君微微颤抖,垂着身侧右侧的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衣裙。充分展露出了一个身陷绝境的宫人应有的绝望和惊惧。 “燕王告诉朕,是你说服了田坤认罪。此事可是真的?”隆安帝缓缓张口。 冯少君垂着头:“是。” 短短一个字入耳,田淑妃像是被雷电劈中一般,难以抑制地怒喊出声:“绿漪!你竟敢背叛本宫!” 赵王目光凶狠,似要生吞了眼前的叛徒。 原来是母妃身边出了内鬼! 他定让她碎尸万段! 第九十五章 “内鬼” “淑妃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冯少君终于抬起头,满面愧疚,语气却十分坚定:“可奴婢这么做,也是为了娘娘。” “田坤打着娘娘的招牌,做了数不清的恶事。燕王殿下将田坤抓进刑部,人证物证都确凿,田坤还是死不认罪,无非是倚仗着淑妃娘娘。” “娘娘不该为这么一个该死之人劳心劳力。” “奴婢宁肯背负弃主的恶名,也要田坤认罪。” “此事过后,娘娘就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再不会被田坤连累了。奴婢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田淑妃气得脸色煞白,全身簌簌发抖,伸手指着“绿漪”:“你……你……” 你了半天,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一阵腥甜湿热涌至喉间,一转头,吐出一口鲜血。 那口心头血,一半吐在地上,另一半溅落在裙摆上,星星点点的猩红,令人怵目惊心。 赵王骇然:“母妃!” 隆安帝有话也问不下去了,拧着眉头,沉声道:“来人,宣太医来。” 立刻有内侍飞速地退了出去。 太和殿里就有当值的太医,很快赶了过来,扶着被气得不轻的淑妃娘娘坐下诊脉开药。赵王心急如焚,一时顾不上去寻“绿漪”的麻烦。 隆安帝也没将一个小小的宫人放在眼底。 身为一朝天子,执掌江山四十年,朝中要么是心思深沉的文官,要么是桀骜不驯的武将,还有心思各异的宗亲勋贵。隆安帝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绿漪”做点背主的事算得了什么。 再者,“绿漪”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堂堂宫妃和皇子,被一个小人连累,牵扯进了这一桩大案中,隆安帝也嫌丢人。巴不得此案早点了结。 燕王上前一步,拱手对隆安帝说道:“父皇,儿臣先回刑部,就不在这儿给父皇添乱了。”顿了顿又道:“能这么快破案,‘绿漪’当居首功。儿臣想将她带回刑部,仔细问审,记录在卷宗里。” 这是要保“绿漪”一条命了。 隆安帝正要点头,赵王忽地转头,目露凶光:“田坤的案子已经了结,二哥还要带走‘绿漪’做什么?” “她是母妃身边的人,做了背主的事。现在母妃被气得吐了血,二哥还想带走她,也欺人太甚了!” 燕王冷笑一声,寸步不让:“三弟这话从何而来。‘绿漪’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田坤也确实死有余辜最有应得。怎么到了三弟口中,倒成了我怂恿‘绿漪’背主!” “‘绿漪’这是有大义!” “我将她带去刑部问话,将一切记录进卷宗,也是为了给她记上这一功。免得有人恼羞成怒,要了她的命。” 赵王脸上的肥肉抖动,细长的眼里射出怒焰:“今日二哥就是说上了天,也休想带走她。” 燕王冷冷道:“此事由不得你,‘绿漪’我非带走不可!” 说着,冲隆安帝拱手:“父皇也亲眼见了,就三弟这脾气。‘绿漪’一旦留下,肯定活不过明日。” “‘绿漪’立下大功,不赏也就罢了,儿臣若是连她的命也保不住,以后还怎么执掌刑部。还有什么脸审案断案?谁还会在问案的时候说实话?谁还肯戴罪立功做证人?” 一连串的反问,一句比一句语气更重! 隆安帝眉头动了一动,深深看了燕王一眼。 燕王这是铁了心要保住“绿漪”。 几个儿子中,秦王最年长,最喜结交朝臣。汉王最年幼最得宠。赵王平庸些,差事当得不好不坏。 当差最得力的也最尽心尽责的,就是燕王。 燕王再次拱手,沉声道:“请父皇允儿臣带‘绿漪’去刑部。” 相较之下,赵王光有怒气,却说不出什么像样的话来。无非还是叫嚣着要打杀了背主奴婢那一套。 两相比较,隆安帝的心难免也偏了一偏。 “你先带着‘绿漪’去刑部。”隆安帝终于张了口。 燕王眉头一松:“多谢父皇。” 赵王也非常人,心里气得要吐血了,面上还能挤出笑容来:“罢了,父皇张了口,就听父皇的。等此事过后,我得好好整顿清理母妃身边的宫人。不然,一个接一个的,有学有样,宫中可就乱套了。” 这是在讥讽燕王的手太长,伸进了后宫里。 隆安帝面色果然沉了一沉。 燕王只做未见,拱手告退,领着“绿漪”退出了太和殿。 …… 日头还是很烈。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似能荡涤去所有的阴暗。 冯少君略略抬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易容装扮做内应,一旦曝露,就有身首异处的凶险。前世,她也遇到过几次危机。像今日这般凶险的,却也少有。 不过,她并没怎么担心。 因为她知道,燕王一定会保住她的性命。 燕王雄才大略,是一代明主,胸襟气魄远胜常人。 前世,燕王明知她是女子,却容忍她以“冯公公”的身份出现在人前,将锦衣密探交托于她手中。这等胸襟,世间少有。 也正因为燕王有这等过人的气度魅力,她才愿一心追随。 冯少君随在燕王一行人的身后,出了宫门,上了燕王的马车。 宽大的马车里,燕王安稳地坐着。杨公公随伺一旁。冯少君收敛心神,盈盈行礼,轻声道:“见过殿下。” 还是“绿漪”的声音。 可见这位冯三姑娘有多谨慎了。 要不是知道绿漪被杨公公关在私宅地牢里,只怕他也会以为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绿漪。 燕王目中闪过笑意,声音温和:“你刚才跪了许久,先坐下休息片刻。有什么事,等去了刑部再说。” 冯少君轻声应是。 马车一路进了刑部官署,众目睽睽之下,“绿漪”随燕王进了当差班房。 燕王只留下杨公公和“绿漪”,其余人都退到了门外。 “冯三姑娘,”燕王有些好奇:“本王可否见见你的真容?” 冯少君轻声应道:“我得以特制的药水,才能洗净脸上的妆容。昨晚急着进宫,并未随身带着药水,请殿下见谅。” 第九十六章 效忠 前世,冯少君以“冯公公”的面容出现在燕王面前,很少露出真容。 虽说燕王是少见的痴情种子,对燕王妃一往情深不沾二色。不过,她年轻貌美,还是少在燕王面前晃悠才好。 一来避了瓜田李下之嫌,二来也不会引人瞩目惹人忌惮。 燕王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不再执着此事,张口道:“田坤一案能迅速告破,多亏了冯三姑娘出手。” “冯三姑娘易容术精妙无双,日后,少不得还有倚重之处。” 冯少君盈盈行了一礼:“能为燕王殿下效力,是我此生之幸。” 向他效忠的人不知凡几。 芳龄十四出身良好的千金闺秀还是第一个。 燕王殿下也觉得新鲜,不由得笑了一笑:“快些起身。” 待冯少君起身后,燕王又敛容正色道:“冯御史当年命丧匪盗之手,案子原本到了刑部,应该由本王亲自审案断案,却被父皇半途下旨,由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去查案。” “这一桩案子,疑点重重,别有内情。只是,父皇不愿深究,本王也不便追查。很快就结了案。” “你为了替父亲翻案,要还冯御史身后清名,甘心投入本王麾下。本王也一定如你所愿。” “本王被立为储君之日,定然彻查此案!” 燕王一诺,重如千钧! 冯少君心中一阵激荡,抬头和燕王对视:“多谢燕王殿下。” “家父为人正直,立志要做一个好官。曹家势力庞大,曹总督暗中勾结盐商贩卖私盐,从中牟取暴利,窃取国朝盐税。他明知这条路艰险,依旧走了下去。最终,落了个惨死匪盗的结局。”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我爹不能就这样白白送死。我身为父亲唯一的女儿,更不能坐视我爹永远担着贪墨索贿的污名。” “燕王殿下愿为我爹彻查此案,恢复他的清名。我甘愿为殿下手中利刃,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知道翻案不是易事。这一桩案子,牵连甚广,曹振背靠宫中曹太后曹贵妃,有汉王殿下做靠山,还有整个曹家为倚仗。想扳倒他,绝非易事。” “我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待。等到燕王殿下登基权掌天下,等到殿下四海归一坐上龙椅,到那时,殿下再翻旧案也不迟。” 善解人意的好下属,才是真正的好下属。 燕王十分满意,略一点头:“也好。” 杨公公到底拿了五万两银子,不失时机地笑着赞一句:“冯三姑娘真是处处为殿下着想。” 冯少君柔声笑道:“多谢杨公公夸赞。” 至此,气氛也格外融洽起来。 燕王温声道:“这一回进宫,虽有些惊险,好在这一案已经了结。‘绿漪’做了背主的行径,有愧于淑妃娘娘,在刑部大牢里留下遗书,轻生自尽。” “绿漪”落得这等结局,冯少君便可真正的功成身退了。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这也是锦衣密探的至高境界。 冯少君微笑着领命。 …… 翠微宫。 田淑妃直挺挺地躺着床榻上,眼泪不时滑落,眼睛早已哭得红肿。 面色阴沉的赵王坐在床榻边,怒道:“那个贱~婢,母妃平日待她如此恩厚,她竟敢背主。不将她碎尸万段,难消我心头大恨!” 田淑妃继续哭。 赵王发了一通怒气,见田淑妃还在哭,不由得心浮气躁,语气也有些不耐:“现在哭还有什么用!她是母妃的身边人,起了异心,母妃就一点都没察觉吗?” 田淑妃抽抽噎噎地哭道:“她一直忠心耿耿,当差也十分尽心。她和田坤暗中有私情一事,也悄悄向我禀报过了。” “我已经应了她,等过两年,就放她出宫,让她和田坤做夫妻,双宿双栖。她是最盼着田坤脱罪的人,我这才派她出宫去田家打探消息。” “我何曾会想到,她竟会出卖我这个主子,出卖田坤。” “她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啊!” 赵王脸上的肉抖动了一下,面容有些狰狞:“她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了。现在田坤招认自己是主谋,必死无疑。” “母妃存了多年的私房,都交出来,父皇再怒也不会追究了。” 一想到数十万两私房银子就此充了国库,田淑妃一阵悲从中来,恸哭起来。 “燕王能保绿漪一日,保不了她一时。”赵王目露凶光:“我要将她千刀万剐!” 田淑妃用袖子抹了眼泪,咬牙切齿:“没错!这个贱~婢,枉我待她这么好!竟敢背叛我。绝不能容她苟活于世!” 就在此刻,一个宫人在门口禀报:“启禀淑妃娘娘,贵妃娘娘听闻淑妃娘娘身子不适,特意来探望。” 宫人口中的贵妃娘娘,正是曹贵妃。 曹贵妃是曹太后嫡亲的娘家侄女,当年十五岁进宫,隔年就生了汉王,被封为贵妃。 隆安帝对这个表妹十分宠爱。在刘皇后病逝后,便令曹贵妃代掌凤印,打理六宫。 论出身论圣眷,田淑妃都远不及曹贵妃,唯一能胜过曹贵妃的,就剩年纪了。 曹贵妃亲自来探望,田淑妃不能拒而不见。只得令宫人替自己洗脸梳妆,收拾妥当了,再请曹贵妃进来。 一个身着银红色宫装的华贵女子,笑盈盈地迈步进来。 这个女子,眉毛细长,一双凤眼颇为妩媚,举手投足间风情万千。正是曹贵妃。 曹贵妃已有四旬,不过,保养极佳,看着只有三旬模样。相较之下,神色颓然的田淑妃,只能用年老色衰来形容。 “淑妃姐姐快些躺好了。”曹贵妃容貌娇媚,声音也十分悦耳:“我听闻姐姐身子不适,心中焦急,特意前来看看。若是扰了姐姐静养,倒不如不来了。” 这等看热闹的事,曹贵妃最是热衷,怎么会不来? 田淑妃心中腹诽,面上挤出感动的神色:“贵妃娘娘忙于宫务,又要伺候太后娘娘。我不能为娘娘分忧也就罢了,还劳烦娘娘费心惦记,实在羞愧。” 曹贵妃叹口气,假惺惺地安慰道:“绿漪之事,我也听说了。一个背主的奴婢,日后慢慢处置,总要出了姐姐这口恶气。” 第九十七章 后宫 这是安慰她吗? 分明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好吧! 田淑妃暗暗咬牙,还得挤出笑容:“娘娘说的是。这个贱~婢~,我迟早要了她的命!不然,宫中一个个有学有样,那还了得?” 顿了顿,又叹一句:“我今日吃了这闷亏,有苦说不得。娘娘的甘泉宫里,也该好好查上一查才是。免得日后出了什么事,牵连到娘娘。” 曹贵妃目光一闪,淡淡道:“姐姐提醒的是。这后宫里的宫人近两千,心思活络的不在少数。是该好好整顿一二了。”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透出了令人心寒的冷意。 掌凤印的,就是这么威风! 田淑妃心中直冒酸水,附和了几句。 曹贵妃打从心底瞧不上田淑妃。田淑妃当年是刘皇后身边的洗脚宫人,做的那档子事,和背主有什么两样? 在宫中,最忌讳的就是越过自己的主子去向天子献媚。 田淑妃幸运地怀上龙种,生下了赵王,晋了妃位。 刘皇后却被气得不轻,直接病了一场。田淑妃还腆着脸,想将赵王给无子的刘皇后养,刚一张口,就被刘皇后毫不客气地撵了出去。 这一桩宫中旧事,知道的不在少数。曹贵妃自然清清楚楚,对田淑妃颇为鄙夷不屑。 她是掌宫务的贵妃,离凤位只有一步之遥,自然得有贵妃气度。听闻田淑妃不适,总得亲自来探望。 “你好生歇着。”曹贵妃轻拍田淑妃的手背,声音温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别往心里去。” “改日得了空闲,我再来看你。” 曹贵妃“安抚”过田淑妃后,起身离去。 没回甘泉宫,而是去了慈宁宫。 曹太后今年七十有八,在这年月,堪称是少见的高寿了。 曹太后一头银丝,满面皱纹,脸上长了不少褐色的斑。偏偏曹太后颇为爱美,每日都要敷一层厚厚的脂粉,将斑都盖住才肯见人。 而且,曹太后还喜穿红色。 想想看,一把年纪,身子伛偻,走路颤颤巍巍,脸涂得粉白,穿着红色宫装……这画面,何等辣眼! 亏得曹贵妃还能笑吟吟地夸出口:“太后娘娘今日这件红裳格外好看。” 曹太后被夸得身心舒畅,咧嘴一笑,露出零落的几颗牙。 一股浑浊的异味迎面扑来。 曹贵妃悄悄屏住气。 年近八旬的老人了,身上难免有些老人气味。曹太后又喜爱用花露洒在衣裙上,香气混合着臭气,那味道实在够受的。 曹太后不出慈宁宫,对宫中动静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翠微宫那边怎么样了?” 曹贵妃扶住曹太后的胳膊,低声答道:“淑妃被气得吐了口血,有太医照料着,静养一段时日,就该没什么大碍了。” 曹太后说话漏风,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语气中的不满倒是清晰可见:“眼皮子浅的混账东西!为了一点银子,就敢伸手到宫外。这回正好剁了她的手!” “那可不是一点银子。”曹贵妃嘴角扯出讥讽的弧度:“十年下来,田坤送进宫里的银子足有七八十万两。” 她执掌后宫,劳心劳力,私房银子也就三四十万两。 田淑妃胃口倒是不小,拿了这么多银子,也不怕撑着。 曹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不满溢于言表:“丢人现眼的东西!” 曹贵妃听着心里畅快,又柔声道:“这些恼人的事,不说也罢。说起来,燕王倒是能干得紧。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买通了淑妃身边的绿漪。” 皇子的手伸进后宫是大忌。 不过,对曹太后来说,这算不得什么事。汉王是孙子,燕王同样是嫡亲的皇孙。曹太后是偏心汉王,对燕王也是极喜爱的。 “燕王掌着刑部,没点手段怎么行。”曹太后竟张口夸起了燕王。 曹贵妃心里一阵膈应。 她有今时今日的地位,有大半都得归功于她姓曹。曹太后是曹家头顶上的大树,也是她和汉王最大的靠山。 不过,曹太后对他们母子虽好,却也没支持汉王争储。 毕竟,不管谁做储君,都是曹太后的亲孙子,都得恭恭敬敬地孝顺皇祖母。 曹太后一把年纪了,根本不必掺和这些事。 “怎么?你想借着此事肃一肃后宫?”曹太后瞥了曹贵妃一眼,似随口问了一句。 别看曹太后老迈不堪,头脑半点都不糊涂,一张口就说中了曹贵妃的心思。 曹贵妃心中微微一凛,忙低声道:“臣妾并无此意。” 曹太后浑浊的老眼看不清曹贵妃细微的神情变化,不过,想也能想得到就是了。曹太后淡淡提醒一句:“你且等几日,看看皇上是何态度。” 如果隆安帝对燕王不满,流露了出来,曹贵妃借此清理后宫顺理成章。 否则,曹贵妃擅自枉动,只会触怒天子。 曹贵妃轻声应下。 …… 当日傍晚,绿漪在刑部大牢里轻生自尽的消息就传进了宫里。 隆安帝根本不在意区区一个宫人的死活,连问都没问一句。 消息传进翠微宫,田淑妃不但没消心头恶气,反而又多了一层恼怒。背主的奴婢,要死也该由她这个主子动手。 绿漪死在刑部大牢,只会让宫中众人看她的笑话。 赵王在宫中待了一天,听到这个消息,被气得笑了起来:“早上把人带走,天还没黑,就死在大牢里。亏他做得出来!” 田淑妃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说,燕王会不会是让绿漪假死,实则暗中将人送走了?” 赵王从鼻子里哼一声:“他做事滴水不漏,怎么会留下这等破绽。绿漪的尸首,已经被送回她的家中,还给了一笔丰厚的安葬银子。” 田淑妃恨恨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成?” 赵王目中闪过阴霾,低声道:“田坤被定了死罪,秋后问斩。并抄没家产。母妃没被卷进案中,已是万幸。” “绿漪又死了。” “我们现在不宜妄动。” 田淑妃神色怏怏,长叹一声。 赵王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笔账我记下了,以后定要和他算个清楚。” 第九十八章 余波 算账? 田淑妃看着神色阴郁的赵王,忽地叹了口气:“罢了!这口闷气还是咽了吧!我们母子,哪里是燕王对手!” 比外家,田家比王家差了不止一筹。 比岳家,袁家是大齐第一将门,在军中势力庞大。赵王妃的娘家不过是三品将军府,远远不及袁家。 再比皇孙,燕王世子朱昀冷静沉稳,聪慧过人,深得隆安帝喜爱。赵王府几位皇孙,却资质平平。 再说圣眷……算了,不说也罢。 什么都比不过燕王,想想都难堪。 赵王听出田淑妃的未尽之言,愈发心情郁躁,硬邦邦地扔下一句:“母妃好生静养,明日我再来探望母妃。” 然后起身离去。 田淑妃一个人躺在床榻上,过了许久,张口叫人。 “绿漪!” 一张口才惊觉自己叫错了人。 那个背主的贱~婢,已经死了。 活该! 这么死简直便宜那个贱~婢了! 田淑妃在心中咬牙切齿,改口叫了另两个宫人来伺候。 田淑妃虽不得宠,却位列妃位,在后宫高居第三。翠微宫自然不缺心灵手巧伺候周全的宫人。 对着两个殷勤仔细的宫人,田淑妃却百般不足,张口挑剔。 “娘娘息怒!奴婢该死!”两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 田淑妃越看越恼火,索性将两个碍眼的宫人撵了出去。 …… 这一边,赵王刚出宫门,身后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三哥!” 赵王心里暗道一声晦气,不情不愿地转身:“四弟,怎么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了。” 二十五岁的汉王高大英俊,一身皇子服愣是穿出了倜傥风流,嘴角扬着令人讨厌的似笑非笑:“不是凑巧,我刚才太和殿那里出来,知道三哥出宫,特意追了过来。” 追过来干什么? 专程来幸灾乐祸看热闹是吧! 赵王心情恶劣,没兴致敷衍,语气不耐:“你想说什么,只管说。过了今天,想瞧热闹也没地方瞧了。” 素日心高气傲的汉王,今日被讥讽了竟也不恼,语气格外诚恳:“三哥误会我了。我绝没有瞧热闹的意思。” “我们是嫡亲的手足。你遇到这等糟心事,我这个做兄弟的,心里也不是滋味。”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不如去我府上,我们兄弟两个好好喝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 再者,到底是亲兄弟。汉王热情想邀,赵王也不好臭着脸,半推半就地去了汉王府。 皇子府都在一处,离皇宫不远。骑马盏茶功夫便到。 几座皇子府,都是内务府按规制建造的。整体布局差不多。不过,汉王府里雕梁画栋,极尽奢华,灯火如昼,美人如云。 赵王府比起汉王府来,着实差了一筹。 当然,也不及秦王府燕王府…… 说起来又是一把辛酸泪,不提也罢。 汉王令人备膳摆酒,又召了几个美人舞姬斟酒作陪。赵王没心情放浪形骸,自顾自地喝闷酒。 汉王只得令美人都退下,亲自为赵王斟上美酒:“说起来,也没多大的事。田坤无足轻重,死就死了。少条财路,以后再寻别的就是。” “还有那个绿漪,既生了异心,死了也罢。以二哥的脾气,将绿漪处置得妥妥当当,也算给淑妃和三哥保留了体面……” 咣! 赵王忽地砸了手中酒杯,白瓷酒杯在地上砸了个粉碎,酒水有一些溅落到汉王的鞋子上。 “我和母妃还有什么体面!”赵王咬牙切齿,肥脸狰狞:“这事一传开,人人都看我们的笑话。” “笑母妃连个族人也保不住。笑话我这个赵王,不得父皇欢心。” 汉王长叹一声,放下酒杯,低声道:“二哥确实太不仗义了!换了是我,三哥张嘴求情,我怎么也得放田坤一条生路。他只顾着自己出风头,丝毫不顾手足情谊。” 赵王目中闪过阴霾,冷笑连连:“他眼里只有大哥,哪里有我这个三弟。” 汉王苦笑道:“大哥二哥也从不将我放在眼底。我们兄弟两个,真是同病相怜。” 这话说的,就有些惺惺作态了。 秦王燕王不太瞧得起赵王是真的,却不会小瞧汉王。 汉王亲娘曹贵妃,虽无皇后的名分,却代掌凤印执掌后宫,隆安帝也最喜爱汉王。只要隆安帝一道圣旨将曹贵妃立为皇后,汉王立刻就成了嫡出的皇子。 不过,隆安帝一直不肯立后,可见隆安帝心底属意的储君人选,在秦王燕王之间。 汉王这么说,是刻意拉拢赵王。 赵王也不傻,一通怒气过后,对汉王说道:“大哥二哥不将我们兄弟放在眼底,我们两个日后可得好好亲近。” 秦王燕王太厉害。 他们两人单个都不是兄长对手,还是抱团吧! 汉王大喜,立刻亲热地说道:“我早就有和三哥亲近之意。以后,我什么都听三哥的。” 赵王倒是眼明心亮,拍了拍汉王的肩膀道:“四弟,我生母出身低微,田家处处拖后腿。我也不是什么有能耐的,这些年当差,不功不过。父皇一直不怎么待见我。” “我虽然痴长你几岁,其实处处都不如你。” “以后,我这个做三哥的,唯你马首是瞻。” “你日后做了储君,登基大宝,别忘了我这个三哥就行。” 汉王听得既感动又热血澎湃,握住赵王的手,斩钉截铁地说道:“兄弟如手足,我也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储君之位,我确实有意争上一争。都是父皇的儿子,大家一样都是庶出。谁也不比谁强。” “这储君,大哥二哥想做,我怎么就做不得?” “大哥二哥视彼此为劲敌,从来不将你我放在眼底。我心里早就憋着一口闷气了。以后,我们兄弟同心,谁也别想欺负我们!” “好四弟!你说的对,从今以后,我们齐心协力。” “好三哥!” 兄弟两个用力一握手,惺惺相惜。 心里各自暗暗干呕一声。 要不是为了拉拢这个废物(绣花枕头),哪里要耗这么多口舌! 第九十九章 忧心 天色漆黑。 明昭坊葫芦街的崔宅里,面容憔悴双目熬得泛红的崔元翰,定定地看着冯少君:“表妹,这两日,你到底去了何处?” 前日午后,冯少君带着吉祥出去。 没到傍晚,吉祥一个人回来了,还带了主子的话回来。 “我有要事去办,可能要两三日再回,表哥不必着急。” 崔元翰能不急吗?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忽然不见踪影,不知去处。且一夜两天都没回来。他急得快把宅子里玉石地面都要磨平了好吗? 表妹到底见了什么人?去了何处?去办了什么事? 表妹会不会遇到坏人,被人拐出京城,或是被什么贵人相中,强留在府中? 就算没失清白,姑娘家夜不归宿,一旦传出去,还有什么闺誉? 这两日一夜,崔元翰吃不香睡不着,熬得心力交瘁。 冯少君看着俊脸憔悴的表哥,心生愧意,低声道:“对不住,表哥。我做的事,实在不便相告。” 崔元翰:“……” 崔元翰紧紧盯着冯少君。 冯少君坦然回视。 过了许久,崔元翰才挫败地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表妹,进了京城后,你变得太多了。” “我这个做表哥的,不是想管束你。我是担心你遇到恶人,或是被人蒙骗。” “你头脑聪慧,远胜于我。可你到底是姑娘家,总得顾虑名声。白日出去也就罢了,晚上也不回来。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你以后还怎么嫁人?” 面对真切关心自己的表哥,冯少君也觉棘手。 她入了燕王麾下,做了锦衣密探,第一要紧的就是保守身份秘密,决不能透露给任何人。 可是,表哥这般焦虑情急,也是出于一片爱护她的心。她岂能不领情? 冯少君故作轻快地笑道:“放心吧,表哥。以后我要是嫁不出去了,就赖着沈祐不放。反正我和他有婚约!” 崔元翰哭笑不得地提醒:“这婚约是假的。” 冯少君随口道:“也可以随时变成真的嘛!” 崔元翰:“……” 崔元翰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半晌才道:“沈祐遇到你,真不知是他的福气,还是他命中一劫!” “表哥你这么说,可就有点过分了啊!”冯少君笑着啐他一口:“当然是他命中有福,才被我相中。” 可惜,崔元翰心事重重,说笑几句也无法令他解除焦虑,很快又追问道:“你以后还会这样出去‘办事’吗?” 冯少君嗯了一声:“不但会出去,而且时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可能一两日,可能三五日,或者十天八天。” 做内应这等事,十天半月不见踪影是常事。前世她潜伏在秦王府,两个月才能出府一次。 不过,那时候她孑然一人,无牵无挂,也没人会追问她的行踪就是了。 她在京城的住处,一共七处。明面上的那处,就是“冯公公”的住宅。其余六处私宅,分布在内城外城各处。 前世她病重的时候,独自待在一处僻静的两进小宅子里,平静地等待闭眼的那一刻。身边只有一个买来的婆子。 过惯了无拘无束的日子,忧心忡忡满眼关切的表哥在眼前,既令她窝心感动,又令她有些为难。 冯少君略一犹豫,轻声道:“表哥送我来京城,一路奔波辛苦。如今我已安顿妥当,表哥不如回平江府吧!” 崔元翰一听这话,伤心又悲愤,声音颤颤巍巍:“你这是要撵我走?” 那眼神,像是被遗弃的女子看着无情负心郎。 冯少君被逗得笑了起来,旋即正色道:“表哥,我确实有难言之隐。我要做一件大事。我无暇再顾及别的,只能全力以赴。” “表哥留在京城,一来会令我牵挂分心。二来,我也怕表哥会被牵连……” “我不怕!”崔元翰想也不想地接过话茬。 “可是我怕。”冯少君轻声道:“我怕连累表哥,也怕连累崔家。” “表哥,你回去吧!回平江府去,娶妻生子,好好孝顺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也代我尽一份孝心。” 这话听在耳中,越听越心惊。 崔元翰的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只是,冯少君外柔内刚,极有主见。 她不想说的事,任谁百般追问,也绝不会张口。 两人四目对视,许久过后,崔元翰才道:“你不想说,我以后再也不问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待着。守着宅子,打理些琐事。什么时候你安定下来,嫁人生子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表哥……” “我说服不了你,你也别试图说服我。”崔元翰一脸坚定:“我这就写信给我爹,告诉他我要长住京城。顺便在京城找合适的铺面,将崔家的布料生意做到京城来。” 不等冯少君张口,崔元翰就捂着耳朵走了。 冯少君:“……” 冯少君无奈又好笑,心里又觉得暖融融的。 孤身行走在暗夜中的滋味,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不怕黑暗,无惧凶险。可是,偶尔她也有疲累脆弱的时候。 罢了,表哥现在不愿走,就让他再留一段时日。 等日后再想法子,劝他回平江府。 …… 接下来几日,崔元翰一直提心吊胆。 好在冯少君一直安分地待在宅子里,并未“出去办事”。 崔元翰这才渐渐松口气,对冯少君说起了近日震惊京城的大案:“……听说刑部审了一桩大案,一个叫田坤的,被燕王殿下定了死罪。” “这个田坤,仗着淑妃娘娘的势,四处作恶,干的是拐卖幼童女子的勾当。死在他手里的妇孺,没有一百也得有八十。” “田坤要被砍头,还要被抄家,百姓们听了人人称快啊!” 崔元翰很是体贴,生怕表妹在家待着气闷,将田坤一案说来给冯少君解闷。 冯少君笑吟吟地听着,顺便问一句:“这个田坤,是怎么认的罪呀?” 崔元翰说得眉飞色舞:“这可就更精彩了,听表哥给你慢慢道来。据说,这和宫中淑妃的贴身宫女有关……” 第一百章 暖宅(一) “……那个叫绿漪的宫人,是田淑妃的心腹。对田坤的事了如指掌。有她作证,田坤再没办法狡辩,只能认罪。” “可惜,绿漪后来又在大牢里自尽了。” “据说,田坤听到绿漪的死讯后,捶胸痛哭,还吐了口心头血。” 崔元翰说得口沫横飞十分起劲。 这一桩大案传得沸沸扬扬喧嚣其上,一来是因为田坤身份不一般,牵扯到了宫中淑妃娘娘。二来则是因为案子里有了男女纠葛,沾了些“桃色”。 普通百姓嘛,最爱拿这等事嚼舌。 崔元翰唯恐冯少君在家中待着气闷,特意出去打听了一圈,说来给表妹解闷。 冯少君明眸含笑兴味盎然,亲自为表哥斟一杯茶香四溢的碧螺春:“表哥说了这么久,一定口渴了。” 崔元翰很顺手地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继续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外面都传言,经过此事,田家是要败落了。” “还有燕王殿下,审案断案都是一等一的厉害。百姓们都说,有燕王殿下在,什么贵人都得收敛着些。不然,落到燕王殿下手里,有他们好受的。” 对普通百姓来说,龙椅之上的天子离他们太遥远,犹如隔着九天。皇子们也一样。 秦王执掌兵部,赵王执掌工部,汉王执掌户部。这些都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干系。他们最熟悉的,便是执掌刑部的燕王了。 每一年刑部都要审许多重案,每年秋后问斩一堆恶人被砍脑袋,少说也得有小半个京城的百姓去凑热闹。 冯少君目中闪过笑意,随口附和:“是啊,燕王殿下不讲情面秉公断案,恶人听了燕王的名字,心都要抖三抖。” 说着,又为表哥斟茶。 崔元翰又是一口饮尽,然后笑道:“后日要办暖宅酒。我今日就去各府送帖子。如果你闲着气闷,不如去一趟沈家。” 冯少君眨眨眼,抿唇一笑:“表哥,你是不是怕我趁你不在偷偷溜出去,然后几日不见踪影?” 崔元翰被说中了心思,有些讪讪,伸手摸了摸鼻子:“是有那么一点。” “放心吧!我若是要出去,一定会告诉你,绝不会一声不吭没了人影。”冯少君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承诺。 她精通易容术,身份隐秘,是做内应的绝佳人选。 正因如此,不到关键要紧的时候,燕王不会轻易动用她这颗棋子。毕竟做内应风险高,容易曝露,最是危险。 她初次当差,马到功成。可以悠闲地歇一段日子。 崔元翰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咧嘴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既是这样,沈家那边的帖子,还是我去送吧!” 表哥这也太实诚了。 冯少君哑然失笑:“也好。” …… 崔元翰跑了大半日,直至傍晚才回来。 这一日,崔元翰去了冯府,去了康郡王府,还去了沈家。另外,同住葫芦街的几户近邻,也都送了帖子。 “葫芦街这边的几户邻居,都接了帖子。沈家姑母会带着沈嘉沈祐一同来,冯家也会来喝暖宅酒。不过,康郡王妃未必会亲自来。” 冯少君瞥了崔元翰一眼:“你今日去康郡王府,是不是没见到康郡王妃?” 崔元翰也没瞒着冯少君,主要是瞒也瞒不过去:“是。康郡王府的门房收了帖子,说主子在见贵客,不便见我。” 这宅子落在崔家名下,崔家是冯家正经的姻亲。不管冯夫人乐不乐意,都得做做样子。小冯氏就未必肯来了。 冯少君也没放在心上:“她不来也无妨。” 然后,又商量起后日的暖宅酒宴。 新宅子地方宽敞,摆四五桌酒宴绰绰有余。茶点瓜果都备上,酒水菜肴也要一一敲定,方便明日去采买。另外,伺候的丫鬟也得提前训一训,免得当日出什么差错。 两日后。 一大早,天刚亮,崔元翰便让门房开了正门。 宅子里没有长辈,只有冯少君和崔元翰表兄妹两个。要迎客,也只得他们两人了。 没等多久,沈家的人就来了。 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匹高大的骏马。骏马上各有一个英俊少年。 一个俊朗活泼满面笑容,离得老远就开始挥舞右手,欢快地嚷着“少君表妹”。这个少年,当然非沈嘉莫属。 另一个身着玄青武服,身高腿长,面容俊美。正是冯少君的“未婚夫”沈祐了。 短短十日没见,沈祐有了显著的变化。 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进了燕王府,前程无限。沈祐眉眼间的阴沉,稍稍散去。像被拂去了灰尘的夜明珠,闪着曜目的光芒。 这么多人,一眼看到的,一定是他。 矜持! 姑娘家矜持一点! 崔元翰不停冲冯少君使眼色。可惜,少君表妹似未看见一般,笑眯眯地迎了过去。 “祐表哥,”冯少君笑意盈盈,冲“未婚夫”灿然一笑:“这么多日子没见你了,我心里惦记得很呢!”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沈祐不得不配合做做样子,勉勉强强地应了一句:“少君表妹,别来无恙。” 大冯氏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乐呵呵地走上前,握住冯少君的手:“少君,快让姑母瞧瞧。这么多天没见,姑母天天惦记你。” 冯少君抿唇笑道:“我也惦记姑母。” 冯少君亲热地拉着大冯氏的手,进了正院。 崔元翰招呼沈嘉沈祐一同入内。 说起来,崔元翰和沈嘉沈祐并不熟悉,只见过两回。不过,有沈嘉在,气氛绝不会冷场。一路上,沈嘉那张嘴就没停过。 “哇,这宅子可真宽敞。”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和少君表妹住啊!” “对了,这宅子买了多少银子?” “什么?!四万五千两!崔家可真是富户!” 崔元翰有意无意地看了沈祐一眼,笑着说道:“外祖母只有少君表妹一个嫡亲的外孙女,爱如珍宝。这一处宅子,现在是落在崔家名下。等少君表妹成亲,这宅子就给她做嫁妆。成亲后,和夫婿一同住下便是。” 沈祐:“……” 第一百零一章 暖宅(二) 哇!好香甜的软饭…… 沈嘉也看向沈祐,眼里满是羡慕。 娶一个财貌双全的媳妇,这是何等的幸福! 沈祐有苦难言,闷闷地瞪沈嘉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沈嘉理直气壮地应回去:“我羡慕你的好运道,想多看两眼,沾沾你的好福气。说不定,我将来也能娶一个好媳妇。” 沈祐:“……” 今天来喝暖宅酒,不宜动手。 沈祐默默忍下了揍沈嘉的冲动。 沈嘉又兴冲冲地对崔元翰笑道:“崔家表哥,平江府富户出了名的多。等你日后回了平江府,给我也寻一个好媳妇。和少君表妹差不多就行。” 沈嘉这般自来熟,崔元翰和他相处轻松有趣,迅速熟稔起来,笑着打趣道:“我自己的亲事还没张罗,有这样的好姑娘,我可得先紧着自己。” 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大冯氏目光一扫,打量了一圈,忍不住赞道:“这宅子宽敞雅洁,收拾得齐整,位置也着实不错。” 沈家的宅子也很宽敞。不过,大冯氏和沈茂有三个儿子,儿子成亲后再生孙子孙女。以后老老少少的,不知多少主子。 而且,妯娌多了,互相较劲攀比争高低,不大不小也是个麻烦事。 如果沈祐嫁给冯少君……不对,是娶了冯少君后,小夫妻两个住在这处宅子里,既清静又自在。 大冯氏的心思并不难猜。 至少,冯少君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倒不是大冯氏自私。大冯氏再厚道,也得为自己的儿孙考虑打算。 沈家的家业是祖上传下来的,沈荣是兄长,应该占大头,沈茂是弟弟,占得少也没什么可说的。 不过,沈荣早早离世,江氏带着抚恤银子和嫁妆改嫁去了邱家。这些年,沈茂夫妻将侄儿视如亲自一般养大,说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沈祐如今长大成人,过一两年就要娶妻成家。家业要如何分配,也成了难题。 这十几年来,是沈茂在支持门户,大冯氏在掌家理家。沈祐分得多了,不太合适。分得少了,夫妻两个又觉得对不住侄儿。 现在,沈祐和冯少君有了婚约,冯少君美貌且多金。沈祐娶了冯少君,可以少奋斗五十年……软饭说起来不好听,可真的很香啊! …… 又过片刻,葫芦街的几户邻居一一登门了。 这里地段不错,又都是大宅子,住的大多是行商或富户,还有一户是做六品京官的。接了帖子,今日都登门来喝一杯暖宅酒。 男客由崔元翰出面招呼,沈嘉闲着无事,扯着沈祐一同出去招呼来客。 锦衣卫千户的公子,在宗亲勋贵面前不算什么,今日帮着撑一撑场面倒是足够了。 有登门的女眷,便是冯少君出面应对。大冯氏是长辈,正好帮着招呼登门的女眷们。 短短一个月,宅子就换了匾额,成了崔宅。葫芦街里的六七户人家,早就满心好奇了。今日一登门,原来这么大的宅子里,竟只住了一对表兄妹。 男的俊俏女的貌美,衣着穿戴样样上佳。 女眷们顿时纷纷动了心思。有儿子侄儿尚未定亲的,纷纷打量冯少君。 冯少君娇羞地看了大冯氏一眼。 大冯氏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笑道:“要说我这侄女,出身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也出众。我这个做姑母的,恨不得立刻娶回来做侄媳才好。” “不过,少君还没及笄,怎么也得等到明年及笄礼过后,再正式定亲了。” 得,名花有主了。 女眷们也不气馁,立刻又打听起崔元翰来。 一听说崔元翰是平江府崔家的公子,立刻有人笑道:“崔家可是平江府数一数二的富户。” 平江府之富庶繁华,更胜京城。崔家是平江府大户,经商的人家都有耳闻。崔元翰又是崔家这辈唯一的男丁。 家里有适龄少女待嫁的,焉能不动心? 于是,众女眷纷纷出言打听崔元翰。 冯少君声音柔婉悦耳:“表哥今年十六,尚未定下亲事。” 女眷们个个眼睛一亮。 没定亲好啊! 正在闲话,门房前来禀报,冯家来人了。 冯少君和大冯氏一同出去相迎。 冯侍郎要坐衙,冯文彦冯文皓在国子监读书。 今日来的,是冯夫人和周氏姚氏,还有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难得的是,风流倜傥的冯二爷今儿个竟也有空。 “少君见过伯祖母。”冯少君笑吟吟地上前见礼。 一见冯少君,冯夫人就觉气短胸闷,声音淡淡:“起身吧!” 冯少君殷勤地嘘寒问暖:“数日未见,伯祖母似乎清减了不少,莫非是身子不适?” 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夫人一想到自己白白挨的那一耳光,心里就怄得不行,当着众人的面,还得撑着颜面:“天气渐热,胃口不及往日罢了。” 说着,主动就往里走。 大冯氏忙扶住冯夫人:“母亲小心脚下。” 话音未落,冯夫人就被门槛绊了一脚。亏得大冯氏在一旁扶着,今日就要失仪出丑了。 冯夫人听到身后冯少君的轻笑声,既气又恼。 周氏快步上前,扶着冯夫人的另一边胳膊,为冯夫人打圆场:“这宅子的门槛也着实高了些。” 冯夫人咽下羞愤不快,挺直腰杆,摆出三品侍郎夫人的款,进了正院。 冯少菊凑到冯少君身边,小声惊叹:“三堂姐,这宅子又敞亮又清静。” 冯少兰也低声笑道:“怪不得你想搬过来。换了是我,也乐意住在这儿。” 没有长辈管束,每天想睡多久睡多久,爱吃什么吃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这得多自在多惬意啊! 冯少君笑道:“你们也来小住几日。” 冯少兰冯少菊纷纷意动。 冯少竹被晾在一旁,心里酸溜溜的,说出口的话更是酸气冲天:“这里是崔家的宅子,我们冯家姑娘,哪里方便来小住。” 冯少君瞥冯少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道:“我只邀了二堂姐五堂妹,又没邀你来小住。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冯少竹:“……” 第一百零二章 送礼 冯少君继续笑盈盈地往冯少竹的伤口上撒盐:“这段日子,我一直为四堂妹忧心。今日一见,四堂妹脸上的伤都好了,总算能松口气了。” 冯少竹气得脸都红了,怄气一般要转身回去,被冯少兰眼疾手快地扯住衣袖。 “别胡闹。”冯少兰低声道:“今日我们是来喝暖宅酒。闹出动静来,可不好看。” 冯少竹也就是做做样子,故作不情愿地轻哼一声,脚下继续迈步。 冯少兰又恳求地看冯少君一眼。 那目光也很明显。 冯少君只得收了神通,笑着挽起冯少菊的手往里行。 人多了,要面子的冯夫人不肯让人看笑话,对冯少君的态度和缓多了。面子上总算过得去。 眼见着就快近正午,小冯氏一直不见人影。 显然今日是不会来了。 冯少君也没放在心上,笑着招呼一众女眷:“今日暖宅酒就设在正院,一共三席。诸位请随我来。” 男客的酒席设在外院,也是三席。 女眷这一边,冯夫人和周氏姚氏大冯氏坐一席,葫芦街的邻居们坐一席,年轻的姑娘们又坐一席。 众人刚坐定,菜肴酒水还没上,就有丫鬟来禀报:“启禀三姑娘,康郡王妃来了。” 冯少君眉头微微一动。 小冯氏怎么忽然又来了? 想搞什么鬼? 康郡王妃的名头颇为唬人。冯家人听惯了,葫芦街的邻居们却激动不已。纷纷主动起身:“我们一同去相迎。” 冯夫人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欢喜,也一并起身出去相迎。 冯少君身为今日的主人,自然不能失礼。浩浩荡荡一群人,迎出了正院。没行几步,就迎上了小冯氏一行人。 小冯氏不但亲自前来,儿媳王氏沐氏也一并来了,小县君朱曦也老老实实地跟在祖母身后。 上一回在秦王府的花宴上,朱曦惹了祸,回郡王府后被罚禁足。直至今日,才被放了出来。 来之前,王氏反复叮嘱朱曦:“今日去喝崔宅的暖宅酒,你万万不可再莽撞。别和冯少君说话。” 朱曦憋着一股闷气,却不得不应。 整日被关在闺阁里,实在气闷。趁着此次出府做客,正好解了禁足令。 一路上,朱曦想的好好的,不管冯少君如何挑衅,她都只当没看见。忍过半日就是。可惜,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曦姐儿也来了。”冯少君一脸惊喜,热络地拉住朱曦的手:“这么久没见,表姑我一直惦记你呢!” 呸! 去你的表姑! 朱曦心里的火苗蹭地涌了上来。 王氏忙冲朱曦使了个眼色。小冯氏也投来警告的一瞥。 朱曦只得咽下恼怒,心不甘情不愿应了一句:“我也一直惦记‘表姑’。” 冯少君亲热地挽起朱曦的手:“那可正好。待会儿我们坐一起,好好说说话。” 冯少竹看得心里一颤一颤。 少君堂姐太凶残了。连小县君朱曦都不是对手。她在少君堂姐面前老实些算了。 小冯氏似浑然忘却了之前发生的不愉快,笑着对冯少君说道:“前日崔公子去郡王府里送帖子的时候,我正和秦王妃娘娘说话,无暇见他。今日来得迟了些,也是因为秦王妃娘娘让人传话,令我带了一份贺礼来。” 此言一出,葫芦街的女眷们顿时一阵抽气声。 老天! 这位冯三姑娘的排面真是惊人。康郡王妃来做客,还说得过去。毕竟康郡王妃是冯三姑娘嫡亲的小姑母。 堂堂皇子妃,竟也送了贺礼来! 冯夫人也是一惊,迅速看向小冯氏。 小冯氏心情舒畅,冲冯夫人使了个眼色。 当着众人的面,不便细说。冯夫人只得收起满心疑惑,笑着对冯少君说道:“真没想到,秦王妃娘娘还记着你。” 冯少君笑意未减,神色如常:“是啊,秦王妃娘娘如此盛情,真令我受宠若惊呢!”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 小冯氏的好心情显而易见。 她扶着冯夫人的胳膊进了饭厅,在冯夫人身边坐下。王氏沐氏也随之入座。 至于朱曦,便坐在了冯少君的身侧。 三桌酒席紧挨着,目光一抬就是小冯氏。朱曦不得不咽下一肚子闷气,心里暗自发狠。只要冯少君主动挑衅,她绝不相让。 殊不知,冯少君另有心事,压根没有欺负她的兴致……啊呸呸!是根本不敢挑衅她! 很快,菜肴如流水般呈了上来。 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竟出乎意料的味美。 原本没什么胃口的冯夫人,也忍不住多吃了几筷子。 大冯氏笑着赞道:“今日的宴席,是道地的淮扬菜。厨子也是从平江府带来的,做出来的菜肴甜而不腻,十分可口。” 小冯氏也笑道:“大姐说的是。” 这一声大姐叫的很是亲热。 大冯氏也觉得诧异。 在闺阁的时候,小冯氏从不将她这个庶出的长姐放在眼底。亏得她嫁得早,不然,不知要怎生被小冯氏欺负。 出嫁二十年,她和小冯氏来往少之又少。偶尔碰了面,小冯氏也不怎么搭理她这个长姐。 今儿个是怎么了? 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不成? 小冯氏的好心情一直维续到了宴席结束。 喝过暖宅酒的近邻们,一一告退散去。 喝得醺醺然的冯二爷,飘飘悠悠地过来了。沈嘉唯恐冯二爷摔倒,伸手扶着冯二爷的胳膊。 崔元翰也紧随在冯二爷身边。 沈祐稍慢些,最后才进了正院。 三个少年郎,或俊秀或爽朗或俊美,各有各的风采。 朱曦一眼看去,就被个头最高脸孔最英俊气质最冷冽的少年吸引了目光,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想看第三眼的时候,身畔的冯少君忽地轻声道:“曦姐儿。” 朱曦听到这个声音,反射性地警觉起来,转头看向冯少君:“你喊我做什么?” 冯少君扬了扬嘴角,笑得轻柔又娇羞:“那个最高的少年,是沈家的祐表哥。也是我的未婚夫。等日后我们成亲了,你该叫他一声表姑父呢!” 朱曦:“……” 第一百零三章 做媒 朱曦怄得想吃人的心都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哦?那可得恭喜表姑。” “不过,我记着,表姑今年才十四岁吧!还没及笄就定亲,这也太急了。传出去,可是会被人笑的。” 冯少君眨眨眼,不无自得地轻声笑道:“谁爱笑谁笑,又伤不着我一星半点。反正,祐表哥是我的未婚夫婿,谁多看一眼都不成。” 朱曦:“……” 老天爷一定是瞎了眼! 这般俊美冷凝的出众少年,怎么偏偏就进了冯少君的碗里? 朱曦心中愤愤难平,到底没忍住,又飞快瞥了沈祐一眼。 沈祐没有任何反应。 出众的相貌是天生的。过了十二岁之后,不管出现在何处,妙龄的姑娘们悄悄多看他几眼是常事。 他从未放在心上,更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目前为止,唯一的例外就是少君表妹了…… 不管他情不情愿,已经应了的事,容不得他反悔。 他这个“未婚夫”,人前总得装装样子。 “祐表哥,”温柔体贴的少君表妹,笑盈盈地冲他招手:“你今日是不是喝酒了?快些过来给我瞧瞧。” 沈祐便走过去,让少君表妹“瞧瞧”。 他还年少,以前从未饮酒。这些日子在燕王府里训练,自然不会沾酒。倒是今日,被崔元翰劝着喝了几杯。 冯少君果然细细打量几眼,笑着说道:“你虽然饮了酒,倒是没什么醉意。” 沈祐嗯了一声。 有的人天生酒量就好,也有的人,沾了酒话格外多。 沈祐是前者,沈嘉就是后一种了。 沈嘉也不必人招呼,兴冲冲地凑了过来,眉飞色舞地说起了在燕王府里训练的情形:“……我们十个人,如今都住在燕王府里。燕王殿下性情宽厚,身边亲兵的待遇也都极好。我们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上好的。” “每个月还能领三十两银子的俸禄。整整三十两啊!” “对了,听资历老的亲兵说,到了年底,殿下还会给亲兵们发赏银。少的八百十两,表现出色当差得力的,能拿到五百两啊!” 沈嘉激动起来,伸出手掌,比划了个五百。 众人都笑了起来。 冯少竹一见到活泼风趣的嘉表哥,顿时将亲娘姚氏的叮嘱抛到了脑后,娇声道:“这么说来,嘉表哥一年的俸禄岂不是有八百多两!” 沈嘉大大咧咧地笑道:“那可不是。有能耐拿这么多银子的,不会超过十个。以我的能耐,是没这个指望了。一年有个四五百两,以后够养活妻儿就不错了。” 冯少竹听到妻儿两个字,清秀的脸庞漾起红晕。 总之,有沈嘉在的地方,沈祐一句话不说,也不会冷清就是了。 就在此时,小冯氏忽地笑道:“少君,你且过来,我有一桩喜事和你说。” 冯少君微微一笑,走到小冯氏面前:“堂姑母,是什么喜事?” 沈祐忽地拧了拧眉头。 他的心里,忽地涌起一丝不太美妙的预感。 这个预感,在下一刻就被印证了。 小冯氏欢喜地笑道:“前日,秦王妃娘娘到康郡王府来做客,亲口和我说,相中了你做儿媳。还特意请我从中做媒,促成这一桩喜事。” 众人:“……” 一片震惊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竟是大冯氏。 大冯氏霍然站了起来,脸上笑容全无:“妹妹这话未免荒唐。” “半个月前,父亲亲自张口,为少君和四郎立下婚约,还交换了定亲信物。等明年少君及笄,就正式定亲。” “当时,二弟也在场,对这桩事清清楚楚。” 满身酒意的冯维,也被惊得醒了酒,下意识地接过话茬:“是啊,少君和四郎已经有婚约了。这门亲事,是父亲做的主。” “当时你不在,后来母亲也该告诉你这桩喜事了。” “你怎么能应下秦王妃娘娘,为小郡王做这个媒?” 可不是? 还要不要脸了! 周氏姚氏迅速对视一眼。 冯夫人倒是从震惊中迅速回过神来,对小冯氏说道:“这桩亲事,是你父亲定下的。你想另为少君做媒,得先问过你父亲。” 话中的偏向,十分明显。 大冯氏恼怒至极,以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张口诘问:“母亲说这话是何意?已经定下的亲事,还想反悔不成?” 冯夫人身为嫡母,拿捏大冯氏惯了,立刻不快地瞪了一眼过去:“别说他们两个还没正式定亲,就是定了亲,也有退亲的。嫁了人,也有和离的。丈夫死了,还能改嫁。” 最后这一句,摆明是在讥讽沈祐的亲娘江氏。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祐,忽地冷冷张口:“外祖母这是欺我们沈家无人?” 冯夫人早憋了一肚子闷气,压根没将沈祐放在眼底,冷笑一声道:“沈家有没有人,我这个老婆子不清楚。不过,秦王府的威势我倒清楚的很。” “沈祐,秦王妃娘娘既然张了口,可见是相中了少君,非少君不可。别说沈家,就是我们冯家加上康郡王府,也招惹不起秦王府。” “你要为一个还没正式定下的婚约,激怒秦王妃娘娘,为沈家招惹祸端不成?” 不等沈祐张口,又厉声对大冯氏说道:“你也好好想想。得罪了秦王妃娘娘,后患无穷。沈家能禁受得起吗?” “你也是有儿孙的人了。你自己活够了,沈家的儿孙也活够了不成!” 大冯氏:“……” 犹如一盆冰水,生生浇在大冯氏的心头。 大冯氏的脸色悄然泛白。 小冯氏心里暗赞亲娘配合得好,故意放缓声音说道:“母亲说的,也正是我顾虑的。秦王妃张了口,我如何拒绝得了?” “不瞒你们说,其实,当时我也和秦王妃娘娘说了少君和四郎有了婚约的事。秦王妃娘娘却道,口头婚约算不得数,坚持让我做这个媒。” “我思来想去,也没别的法子,只得今日过来做这个恶人。当着母亲二哥两位嫂子还有姐姐的面,将话都说清楚。” “到底应不应,就看姐姐如何做想了。” 第一百零四章 威逼(一) 这哪里是做媒? 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大冯氏满心愤怒,热血上涌,一句“沈家绝不退亲”冲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口。 那可是秦王妃,大齐的皇子妃娘娘,一旦秦王被立储,那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别说沈家,就是加上冯家康郡王府,也万万招惹不起…… 冯夫人那一番话刺耳难听,却句句都是实话! 到底该怎么办? 眼见着大冯氏哑口无言,小冯氏心中畅快至极。 她特意在此时此刻,当着众人的面挑明此事,就是要以秦王府的威势,逼着沈家人点头同意退亲。 不管冯少君愿不愿意,都得乖乖嫁进秦王府! 小冯氏咳嗽一声,故意放缓声音,对大冯氏说道:“我知道这桩事令大姐为难。今日回去,你和姐夫细细商议,再做决定也不迟。” 大冯氏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用商议。”沈祐出人意料地再次张口,声音简洁有力:“我不退亲!” 众人又是一惊,齐齐看向沈祐。 沈祐的俊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既未慷慨陈词,也不激动愤怒,就这么淡淡地又说了一遍:“我不退亲。” 冯少君心情有些复杂。 今日这样的局面,其实她早有预料。 她料定了秦王府还有后续,所以,用尽手段令沈祐点头,假扮她的未婚夫。先挡上一挡。今日小冯氏咄咄逼人,大冯氏落了下风,百般为难。 没曾想,沈祐竟挺直腰杆,为她挡下了这一波风雨。 此时,沈嘉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高声嚷了起来:“四弟和少君表妹已有婚约,且情意相投。哪有半途悔婚的道理。” 小冯氏显然没将沈祐沈嘉放在眼底,径自对冯少君说道:“少君,你那一日随我去秦王府,见过秦王妃娘娘,也见识过王府里的富贵。” “小郡王是秦王妃娘娘的嫡子,正经的天家皇孙。你能嫁给小郡王,那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听闻小郡王体弱多病,”崔元翰上前两步,将冯少君护在身后,俊脸上满是怒容:“秦王妃娘娘急着为小郡王娶亲,是为了冲喜。” “少君表妹嫁过去,和跳进火坑有什么两样?” “这门亲事,绝无可能!” 小冯氏面色一沉,冷笑一声道:“你一个崔家晚辈,冯家姑娘的亲事,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崔元翰怒气上涌,脱口而出道:“是,我是晚辈。可我知道心疼表妹,也知道廉耻。不像你们冯家人,眼里只有富贵,一心卖女求荣!” “你自己愿嫁老鳏夫,可少君表妹绝不愿嫁一个病秧子!” 小冯氏骤然色变:“你说什么!” 冯夫人也被戳中了痛处,怒声道:“崔家小子,焉敢如此无礼!” 他就无礼怎么了?! 冯家人这般算计表妹,还指望他逆来顺受不成! 崔元翰俊脸泛红,伸手怒指门口:“这里是崔宅,不欢迎冯家人。诸位请自便!” 竟然翻脸撵人了。 冯夫人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一怒起身:“好!我们这就走!” 冯维皱起眉头道:“母亲先息怒。”然后,正色对崔元翰说道:“你一时冲动说气话,我不和你计较。不过,少君是冯家姑娘,三弟和三弟妹都走了,她的亲事,理当由父亲和母亲做主。” “一切等晚上父亲回府了,再商议斟酌。” 崔元翰冷冷道:“少君是姓冯,也是崔家精心养大的明珠,绝不容任何人糟践。想算计少君,我崔元翰第一个不应。” 一直没有出声的冯少君,终于张了口:“表哥,你先冷静。” 又对沈祐道:“今日多谢你护着我。” 崔元翰鼻间泛酸,声音骤然有些哽咽:“表妹,你……”一时却不知说什么是好。 沈祐没有说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冯少君。 目光中流露的意思很明显。 我沈祐答应过的事,从不反悔。 冯少君深深看沈祐一眼,然后看向小冯氏:“男方提亲,女方不愿意,便可回绝,这世间,没有强娶之理。你将这些话,转告秦王妃娘娘。” 小冯氏面色不愉,想说什么,冯少君已看向冯夫人:“冯家的事,素来都是伯祖父做主。秦王妃提亲,伯祖父绝不会应。伯祖母不信,大可等伯祖父回府,问上一问。”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留下的必要了。 冯夫人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冷冷道:“也好。” 然后离去。 周氏姚氏立刻追了上去。冯维也拧着眉头走了。 冯少兰冯少菊也不能多留,临走前,各自忧心忡忡地看了冯少君一眼。 小冯氏一行人也走了个干干净净。 冯少君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 …… 之前热热闹闹的正院,很快安静下来。 只剩大冯氏和沈祐沈嘉没走。 “少君,”大冯氏满心惶惶,用力握住冯少君的手:“这、这可怎么办啊!秦王府势大,秦王妃娘娘以势迫人。以你祖父的脾气,巴不得将你嫁进秦王府,和秦王结成姻亲。怎么会替你做主!” “你是不想嫁。我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啊!” 大冯氏说着,眼泪都出来了,哽咽着道:“秦王妃要是执意强娶,我们沈家也护不住你啊!” 沈嘉眼眶都红了,握拳嘶喊:“这世间还有没有天理了!” 沈祐面沉如水。 崔元翰也急红了眼。 他之前护表妹心切,一怒之下,放了狠话。可他心里清楚,这世间,皇权至高无上。连冯家都无力抗拒,更不说崔家了。 众人中,最冷静的,反而是冯少君。 “你们都别急,暂且等上一等。伯祖父会替我做主的。”冯少君顿了顿,又轻声安慰大冯氏:“姑母也别自责懊恼。今日,姑母这般护着我,我心中已十分感激了。” 大冯氏愈发羞愧,搂着冯少君,哭了起来:“姑母对不住你。刚才你祖母和小姑母语气强硬,出言威胁恐吓,我就慌了手脚。” “到后来,我被吓得不敢吭声。少君,姑母对不住你啊!” 第一百零五章 威逼(二) 大冯氏泪流满面,恸哭不已。 冯少君拿出帕子,为大冯氏擦拭脸上的泪痕:“对不住我的人是冯家,是康郡王妃,是秦王妃。姑母没有对不住我。” 大冯氏汹涌的情绪稍稍平复,哭声渐渐小了。 沈嘉心疼亲娘,走上前安抚大冯氏。 沈祐走到冯少君面前,低声道:“如果冯侍郎执意退亲,应了秦王府的亲事,该怎么办?” “又或者,秦王妃以崔家上下逼你点头,你又该怎么办?” 沈祐看得很清楚。 冯少君根本不在乎冯家人如何。 崔家,才是冯少君的软肋。 秦王妃如果以崔家相逼,冯少君岂能不顾崔家人生死? 冯少君和沈祐对视片刻,慢慢道:“真到那一步,我就如秦王妃的愿,进秦王府。” 沈祐眉头一跳。 崔元翰急得额上冷汗涔涔,下意识地抓住冯少君的手……一手抓了个空。 沈祐出手迅疾如风,挡住了崔元翰的手。 崔元翰:“……” 崔元翰看着沈祐。 不是假扮未婚夫妻吗? 他握一握表妹的手,沈祐这么大反应是几个意思? 沈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地出了手。被崔元翰古怪的目光看着,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耳后发热的感觉。 好在他脸上绷得住,看不出什么异样,不疾不徐地收回手。 “姑母,你和祐表哥嘉表哥先回去吧!”冯少君轻声道:“等姑父回府,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姑父。” 沈祐无父无……江氏那个亲娘,有和没有差不多。总之,沈祐的亲事,大冯氏一人做不得主,得看沈茂是何反应。 大冯氏叹一声,点了点头。 临走前,沈嘉红着眼对柔弱无依的少君表妹道:“表妹,你别怕。总会想出法子的。” 少年单纯热血,心性仁厚。 冯少君领了这份情,微笑着应道:“嘉表哥说的对。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 沈嘉用力抹了一下眼睛。 沈祐定定地看冯少君一眼,什么也没说。 此时,说什么话都是空话。有这份心,不如好好想一想,怎么帮她逃过这一劫。 大冯氏母子也走了。 屋子里,就剩冯少君和崔元翰两人。 崔元翰之前强自硬撑,此时没了外人,只表兄妹两个。崔元翰终于露出了沮丧颓唐:“表妹,到底该怎么办?” 冯少君轻声道:“表哥别担心。真到了最后一步,自会有贵人替我撑腰。” 崔元翰一惊,倏忽看向冯少君:“什么贵人?” 冯少君微笑不语。 崔元翰头脑迅速动了起来。可任凭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冯少君口中的贵人是谁。 冯少君也不解释,只道:“表哥且放宽心就是。” 表哥根本放不宽心。 表哥头都要愁秃了好吗? 崔元翰忍不住揪了一把头发,然后重重叹了口气。 …… 一个时辰后。 冯府。 冯夫人将周氏姚氏和几个孙女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了冯维和小冯氏。 “蕙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夫人迫不及待地追问道:“秦王妃娘娘之前不是恼了少君吗?怎么忽然张口让你做媒?” “这还用问吗?”冯维早从冯夫人口中得知了冯少君进秦王府的经过,一张口猜了个正着:“秦王妃娘娘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郡王相中了少君!” 小冯氏简直要给亲哥竖大拇指了:“二哥说得没错。” 冯维不无自得地挑眉一笑:“少君生得柔婉貌美,楚楚动人。那个小郡王,自小缠绵病榻,连秦王府都没出过。一见少君,便神魂颠倒思之难忘了。” 男人嘛,见色~起意是天性。 只要入了眼入了心,那是心心念念非到手不可。 冯夫人见儿子那副臭德行,不免想起一桩陈年旧事,轻哼一声道:“就像你当年,见了那个狐~媚子江氏,回来茶饭不思失魂落魄是吧!” 冯维咳嗽一声,干干一笑:“这都十几年的事了,我早就忘了。” 冯夫人懒得说他,继续追问小冯氏:“别听你二哥胡扯八道。秦王妃前日到底和你是怎么说的?” 小冯氏这才一一道来。 小冯氏之前在秦王妃的赏花宴上丢人出丑,一直在府中躲羞……主要是也没人发帖子给她. 秦王妃忽然来康郡王府,小冯氏既惊又喜,忙笑着相迎:“王妃娘娘今日怎么得了闲空,特意到郡王府来?” 秦王妃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憔悴之色。一张口,声音沙哑:“堂嫂,今日我来,是要请你做个媒。去冯家说和提亲!” 小冯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做媒提亲?” 秦王妃脸上没半点喜气,反而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没错!冯三姑娘出身名门,温柔貌美,堪为我儿良配。” 小冯氏被从天而降的喜事乐昏了头,连连笑道:“这可真是再没想到的好事。当日我瞧着,娘娘嫌少君鲁莽,颇为不喜。我还以为,此事没了指望。万万没想到,娘娘原来竟相中了少君。” 秦王妃心中既气又苦,也不瞒着小冯氏,恨恨说道:“说起来,不怕堂嫂你笑话。” “那一日在府中,晅儿嫌院子里气闷,出来走动散心。没想到,半途正巧遇上了冯三姑娘!也不知那丫头给晅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一面,便令晅儿神魂颠倒。” “晅儿素来听我的话。这一回,却被迷了心窍。我说什么都听不进去。我为他挑了一门好亲事,是户部尚书府的姑娘。父母双全,性子柔顺,相貌清秀,知书达礼。” “我和殿下商议妥当,准备登门提亲。晅儿知道此事,独自坐了半夜,到后半夜,咳喘之症就发作了。” “这几日,我衣不解带地守着他。他稍有好转,就央求我去冯家提亲,要娶冯少君。” 说到这儿,秦王妃心口都要滴血了。 儿子病得就剩一口气在撑着,她这个做亲娘的,还能怎么办? 只得捏着鼻子应下。 只盼着冯少君进门冲喜,让儿子称心如意,让他的病好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威逼(三) “真没想到,少君那丫头还有这等福分。” 小冯氏眉飞色舞,越说越起劲:“秦王妃娘娘不但请我做媒,今日一早还特意送了份厚礼,让我一并带去。” “等少君嫁进秦王府,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冯家和秦王府成了姻亲,以后,可有说不尽的好处。” 冯夫人喜动颜色。 一想到冯少君桀骜难驯的模样,又是一阵头痛。冯夫人忍不住长叹一声:“你一片好意从中做媒。可那个孽障,根本就不领情。” 小冯氏眉头一挑,口中溢出一声冷笑:“这门亲事,由不得她不应!” 冯夫人又是一声长叹:“还得看你父亲的意思。蕙娘,你不知道,你父亲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心向着那个孽障。” 小冯氏却道:“父亲的脾气,母亲还不清楚吗?能和秦王府结亲,从中得益最多的就是父亲。” 以冯侍郎的为人,怎么会不应? 别说冯侍郎,便是冯维一想到自己的侄女能嫁进秦王府,他这个做二伯的,也跟着激动得心怦怦直跳。 冯夫人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左脸,低声道:“蕙娘,你先别回府。等你父亲回来,亲自和他说。” 小冯氏点点头应下。 …… 此时,另两对母女,也在窃窃低语。 “母亲!”冯少兰一脸义愤填膺:“那一日在秦王府,我也见过那个小郡王。他是身份矜贵的皇孙,可他也是个病秧子。身体瘦弱,满脸蜡黄,一看就是个短命鬼!” “姑母怎么能做这个媒!” “这不是要将少君往火坑里推吗?!” 周氏却道:“傻丫头!少君在平江府住了六年,你祖父祖母忽然急着让她回京。你也不想想,这其中岂能没有缘故?” 冯少兰倒抽一口凉气,俏脸陡然白了一白:“母亲的意思是,祖父祖母本来就有此打算?” 这也太狠心了吧! 周氏见冯少兰面色泛白,颇有些心疼,将冯少兰搂进怀中:“你小姑母嫁给康郡王做续弦,你大堂姐嫁给了一个跛子。” “在你祖父眼里,什么也不及功名利禄重要。冯家的姑娘,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你放心,这等事不会落在你头上。你的亲事,我早就为你打算好了。” 冯少兰眼眶泛红,声音有些沙哑:“少君堂妹真的非嫁不可吗?” 周氏叹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堂堂秦王妃张口提亲,区区一个侍郎府,如何回绝?” “还有你大姑母,倒是一心向着少君。可沈家比起冯家还差一截。你姑父就是个锦衣卫千户,难道敢和秦王殿下抢儿媳不成!” “你就等着看吧!不出几日,这门亲事就要定下了。” 冯少兰忍不住哭了起来:“少君堂妹也太可怜了。” 周氏倒没那么感伤。 冯少君嫁去秦王府,对冯家可是好事一桩。她还盼着自己的儿子日后跟着沾光,谋个好前程呢! 比起冯少兰,冯少竹堪称幸灾乐祸:“冯少君平日厉害的很,我倒要瞧瞧,这一回她能怎么办!” 姚氏目光一闪,低声笑道:“等冯少君嫁去秦王府,我们冯家和秦王府就结了姻亲。以后冯家上下也能跟着沾沾光。你就等着吧,以后,我定要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冯少竹听了这话,笑不出来了,捏着帕子不说话。 姚氏知道她那点心思,用手指用力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中满是警告:“你那点心思,趁早收起来。我绝不可能让你嫁去沈家。” 冯少竹扁扁嘴,眼眶一红,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 天色将晚,礼部落了衙,冯侍郎坐着马车回了冯府。 “父亲,你总算回来了。”小冯氏一手扶着冯夫人,笑吟吟地出来相迎。 冯侍郎有些惊讶:“蕙娘怎么也在?” 小冯氏笑颜如花:“父亲,有一桩大喜事,我可得亲自向你道喜。” 大喜事? 冯侍郎眉头跳了一跳,先进了内堂坐下。 小冯氏迫不及待地将秦王妃张口提亲一事道来:“……冯家姑娘能嫁进秦王府做皇孙媳,这是何等的体面尊贵。” “少君那丫头脾气执拗,不过,婚姻大事,理当由长辈做主。由不得她任性。” “父亲这边点头,我立刻就去秦王府,给秦王妃娘娘回个话。不出半个月,秦王府就会登门提亲了。” “这不是父亲早就盼着的喜事么?” 小冯氏满脸喜气洋洋。 冯侍郎却没露出什么喜色,眉头紧紧拧成了川字。 冯夫人心里一沉,冲小冯氏使了个眼色。 瞧瞧,我没说错吧!你父亲就像被灌了迷魂汤一般! 小冯氏十分惊愕,脱口而出道:“父亲,你该不是要拒了这门亲事吧!” 冯侍郎心绪混乱,瞪了小冯氏一眼:“这等大事,我得好好思虑。你先别急着去秦王府给回音,过几日再说。” 然后,就这么起身去了书房。 小冯氏:“……” 这还是那个官迷心窍的父亲吗? 当年将她嫁给又老又丑的康郡王的时候,父亲可是半点都没犹豫过。将冯少梅许给跛腿的谢淮,也是乐呵呵的。 怎么到了冯少君这儿,就变了副模样? 小冯氏心有不甘,想要追上去问个究竟。被冯夫人一把扯住衣袖:“你别过去。让那个老东西自己琢磨去。” 殊不知,“老东西”自己心里也怄得不行。 这么好的亲事啊! 可祖孙对峙的那一晚,冯少君已经清清楚楚地警告过他。宁肯鱼死网破,也绝不嫁小郡王。 以冯少君的能耐手段,想威逼她应下亲事,根本不可能。 若是不应,非但错过了攀上秦王府的大好良机,还会激怒秦王妃。 到底该如何是好? 冯侍郎越想越头痛,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很快,天就黑了。 冯侍郎终于拿定了主意,走出书房,吩咐苏全:“让人备马车,我要出府。”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苏全有些吃惊,却未多嘴多问,忙去备马车。 冯侍郎坐上马车,在茫茫夜色中直奔沈家。 第一百零七章 退亲? 此时的沈府,也被一片阴云笼罩,分外惨淡。 大冯氏一双眼哭得既红又肿,不时抹泪:“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沈茂眉头紧皱,神色凝重。 他心乱如麻,一言不发,双手负在身后,来回踱步。 沈嘉一脸情急,高声道:“父亲,四弟和少君表妹已有了婚约。哪有退亲悔婚的道理。别说是秦王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沈茂心烦意乱,听着这聒噪声,太阳穴突突直跳:“住嘴!这有你什么事,回你的院子去!” 沈嘉不肯走,梗着脖子昂着头道:“反正,这件事我不同意!” 沈茂气乐了,也不踱步了,快步走过来,一巴掌扇在沈嘉的后脑勺:“你个混账!你不同意有个屁用!滚出去!让老子清静清静,好好想想。” 沈嘉被扇得龇牙咧嘴。 一直未曾出声的沈祐,也张了口:“二叔,我不退亲!” 沈茂神色一顿,看向沈祐。 自出生之日起就没了父亲,三岁时亲娘改嫁。他这个二叔再疼侄儿,也取代不了亲爹亲娘。不知从何时起,这个侄儿愈发沉默少言,孤僻近乎阴冷,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 沈祐极有主见。 他说了不退亲,那就绝不会主动退亲! 心情复杂的沈茂,长叹口气:“四郎,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出了这等事情,我们沈家再退亲,确实不太仗义,有落井下石之嫌。” “只是,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是你一句不退亲就能解决。” “秦王府那位小郡王,自小体弱,有咳喘恶疾,每年都会复发。秦王妃将小郡王当眼珠子一般。现在既是张口提亲,哪里会容冯家拒绝。” “我们沈家上下全捆在一起,也不够秦王殿下挥挥手。” 说完,沉重地拍了拍沈祐的肩膀:“你还年少,不懂权势的可怕,更不知人心的险恶!” 在权势面前,那点少年情意算得了什么? 在秦王妃眼里,除了病弱的小郡王,其余人又算得了什么? 沈祐抿紧了薄唇,目光冷然,一字一顿:“我不退亲。” 沈茂哑然。 就在此时,门房飞快跑来禀报:“启禀老爷,冯府的侍郎大人来了。” 什么? 冯侍郎竟然趁夜色亲自来了! 沈茂一惊,和大冯氏对视一眼。 大冯氏早已惊乱失措,没了主张:“父亲怎么忽然来了?” 沈茂深呼吸口气:“岳父定然是来和我们商议对策。三郎四郎,你们两个先回去。” 沈嘉正要点头,耳畔响起沈祐的声音:“此事和我密切相关,我要留下。” “对,我也留下。”沈嘉立刻张口附和。 沈茂颇觉头痛,也顾不上他们两个了,和大冯氏匆匆出去相迎。片刻后,冯侍郎进了内堂。 …… 众人皆满腹忧思,既没寒暄招呼的心情,也没拐弯抹角的兴致。 待冯侍郎坐下,沈茂立刻低声道:“岳父大人这么晚特意过来,一定是为了少君和四郎的事。” 冯侍郎一脸无奈地应道:“正是。” 然后,看向沈祐:“四郎,当日我做主为你和少君定下亲事。今日,我要对不住你了。你们两人的婚约,就此作罢。” 沈茂大冯氏都是一惊。 沈嘉的脸色也变了。 原来,冯侍郎亲自来,是为了解除婚约。 “好在当日你们只立了口头婚约,知道的也只有冯家人沈家人。”冯侍郎又叹一声,一派心痛不舍:“今日解除婚约,对四郎也没什么影响。等过一两年,四郎出息了,再另谋一门好亲事吧!” “岳父!” “父亲!” “外祖父!” 三声惊呼,都未能影响到态度坚定的冯侍郎:“你们什么都别说了。我意已决!” “四郎这般出众,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日后定有个好前程。秦王妃张了口,不管亲事成与不成,都不能连累沈家,更不能牵连四郎。” “今日是我做主退了亲,便是秦王妃知道婚约一事,也怪不到四郎身上。” 沈祐心中哂然冷笑。 好一个“有担当”的冯侍郎! 如果不是从冯少君口中听过冯侍郎的真面目,只怕他现在已被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便如沈茂和大冯氏,俱是一脸感动。 冯侍郎这一张口,可算是为沈家解了围。 既是冯家主动退亲,沈家也不必落个悔婚的名声。 “多谢岳父。”沈茂感激地拱一拱手。 对沈家来说,能及早从这潭浑水中脱身,最好不过。 大冯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父亲主动来退亲,倒是解了我们左右为难。可少君又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嫁进秦王府不成?” 沈嘉也闷闷地说道:“外祖父是想应了亲事,将少君表妹嫁给小郡王冲喜吗?” 冯侍郎长叹一声:“我先周旋应对,尽力拖延再说。” 沈嘉心情愈发沉闷,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此时,沈祐张了口:“我送了玉佩给少君表妹,她还我玉佩的那一刻,才算退亲。不然,这门亲事谁也退不得。” 冯侍郎:“……” 冯侍郎被噎得哑口无言,心中暗暗恼怒,这个沈祐,简直是不识好歹! 沈茂和大冯氏正待要说什么,沈祐又道:“明日还要早起去燕王府,我和三哥先回去了。” 说完,迈步离去。 沈嘉后知后觉,愣愣地跟了上去。 一直跟进了知春堂,沈嘉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沈祐的胳膊:“四弟,你真的不退亲?”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不愧是沈祐一起长大的好兄弟,这轻飘飘的一眼,顿时解读出了千言万语。 “仗义!不愧是我的好兄弟!”沈嘉顿时激动不已,用力拍沈祐的肩膀:“这等时候,怎么能怂。就不退亲!” “我倒要看看,秦王妃怎么有脸抢沈家的儿媳!” 沈祐没再说话。 他进了内室,从枕畔下拿出一个惨绿的野鸭荷包。 这是冯少君送给他的“定亲信物”。 这些日子,他一直放在枕下,此时,他将荷包塞进了袖中的暗袋里。 …… 第一百零八章 慈母 “咳咳咳!” 一连串剧烈的咳声,从秦王府内院里的东厢房传了出来。隔着厚实的门板,依旧清晰可闻。 守在门外的宫人们,也跟着揪紧了一颗心。 可怜的小郡王,这回咳喘发作格外厉害,日咳夜也咳,几乎没个消停的时候。 “晅儿,”秦王妃坐在床榻边,急急为朱晅拍打后背。 朱晅脸孔涨得通红,猛地咳嗽,几乎要将心都咳出胸膛。 秦王妃听着这咳嗽声,心如刀割,眼眶也红了。待朱晅咳过这一阵,慢慢平息,秦王妃的眼泪已涌了出来。 “我可怜的晅儿。” 秦王妃将朱晅搂进怀中,哽咽不已:“你这是要为娘的命啊!再这么咳下去,怎么得了。” 朱晅咳症一发作,闻不得任何气味。秦王妃脸上一点脂粉都没有,气色晦暗,形容憔悴,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朱晅躺在亲娘的怀里,呼吸不稳,声音微弱:“是儿子不孝,又让母亲操心了。” 秦王妃泪水滑落眼眶:“只要你能好起来,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得摘了给你。” 别说一个冯少君,就是天上的仙女,也得娶回来不可! 什么口头婚约,便是正式定亲了,也算不得什么。 当然,这些事,朱晅压根就不知道。 自秦王妃应了他,要去冯家提亲,这两日他病症虽未好转,心情却好了许多。主动伸手,为亲娘擦拭眼泪:“母亲别哭。” 秦王妃既心酸又高兴:“好好好,我不哭。” “这么晚了,你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就来陪你。” 朱晅应了一声。 秦王妃擦了眼泪,细细为朱晅盖好被褥。 朱晅小声问道:“母亲,冯家真的会应了亲事吗?” 秦王妃挤出一丝笑容,柔声道:“你放心吧!冯家一定会应的。不过,男方提亲,女方总得矜持些,过段时日再给回音。你安心养着身子,等你好起来,就能定亲了。” 朱晅目中闪过喜悦,乖乖点头:“我一定好好喝药。” 顿了顿,又小声道:“万一冯家不应怎么办啊!” 秦王妃爱怜地摸了摸儿子枯瘦的脸,斩钉截铁地说道:“冯家一定会应的。” 母亲答应过他的事,从没有失信过。 朱晅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很快睡着了。不知是不是梦到了喜欢的那位姑娘,眉头舒展,嘴角也扬了起来。 秦王妃在床榻边坐了许久,才起身出了屋子。 “好好伺候主子,有什么事,立刻去正院送信。”秦王妃沉声吩咐。 内侍刘贵唯唯诺诺地应下。 秦王妃出了院子后,问身畔的宫人:“碧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碧落轻声应道:“回王妃娘娘,现在是子时了。” 这么晚了,秦王殿下肯定已经安歇了。 秦王妃只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朱曜是世子,早已娶妻,开始领差事当差。秦王妃忧心牵挂的,就是多病的幼子。 秦王妃是一片慈母心肠,相较之下,秦王殿下就淡然多了。秦王殿下有两个嫡子四个庶子,除了朱晅,其余个个身体康健。 再者,朱晅常年躺在病榻上,能下榻走动的时间少之又少。秦王殿下早已习惯,也就没那么忧心。今晚照常设宴喝酒,然后借着酒劲,在书房里安置。 当然,书房里少不了相貌俊俏的小厮“伺候”就是了。 …… 一夜未曾好眠的秦王妃,隔日一早就去了秦王书房。 秦王正搂着一个俊俏小厮,见秦王妃来了,也不避讳,神色坦然地松了手。那个小厮有些惊慌,低着头匆匆退了出去。 “王妃神色匆忙,是有什么事和本王说?”秦王殿下张口问道。 秦王妃忍着心里的嫌恶,低声道:“妾身想和殿下商议晅儿的亲事。” 到底是亲儿子,病怏怏的也不能不管了。 秦王立刻问道:“王妃可有相中的姑娘?” “冯府的三姑娘,才貌双全,性情柔顺。妾身看着是极好的。”秦王妃违心地夸了冯少君一通:“一个月前,妾身设赏花宴。康郡王妃带着冯三姑娘前来赴宴。当时,妾身便相中了冯三姑娘。” “说来也巧。那一天,晅儿也见了冯三姑娘一面,颇为心仪。” 秦王神色一动:“哦?既是如此,直接登门提亲便是。” 在秦王眼里,压根就没想过冯家会不应这等事。 朱晅再病弱,那也是他秦王的嫡子,是大齐皇孙。三品侍郎府的姑娘能嫁进秦王府,那是冯家的福气。 秦王妃轻声笑道:“妾身已经请了康郡王府去冯家说和,等冯家点了头,就去提亲下聘。” 顿了顿又笑道:“妾身想着,结亲是大喜事。殿下在朝中见了冯侍郎,不如亲自张口说一回。也显得殿下看重晅儿。” 秦王没有多想,很快点头应下。 秦王妃暗暗松口气。 秦王亲自张口,冯侍郎还不乐颠颠地点头? …… 燕王府。 燕王殿下像往常一样,陪着燕王妃一同用早膳。 近来田坤一案传得沸沸扬扬,燕王妃也有所耳闻,好奇地问燕王:“那个绿漪,是田淑妃的心腹。殿下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令绿漪背叛了自己的主子?” 燕王世子朱昀,也竖长了耳朵。 田坤一案,牵扯到了宫中的田淑妃,那个叫绿漪的宫人,虽是死了,却声名大噪。朱昀每日在上书房里读书,时常听堂兄弟们提起,对这桩案子也好奇的很。 燕王轻描淡写地笑道:“用了点小手段,不值一提。” 朱昀:“……” 什么小手段? 怎么就不值一提了? 燕王妃不再追问,转而笑道:“对了,殿下不是在锦衣大比中挑了十个亲兵吗?其中是不是有江妹妹的儿子?” 燕王嗯了一声。 燕王妃笑着叹道:“这孩子在亲娘肚子里就没了亲爹。亲娘又改嫁……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 燕王没有出声。 “让人叫沈祐过来,我想亲自瞧一瞧他呢!”燕王妃兴致勃勃地说道。 这么一点小事,燕王自不会阻拦,令人去宣召沈祐前来。 第一百零九章 姨母(一) 片刻后,一个身高腿长面容英俊的少年迈步而入,拱手行礼:“沈祐见过燕王殿下,见过燕王妃娘娘,见过世子。” 独属于少年的锐气,如一柄举世无双的利剑。 燕王妃顿觉眼前一亮。 江妹妹和沈荣的儿子,竟这般俊美出众! 燕王世子朱昀目光一掠,心中也不由得暗赞一声。这个沈祐,实在英俊。 他被誉为皇孙第一人,相貌俊秀,沉稳过人。和眼前这个沈祐一比,相貌竟是稍稍逊色了一分。 谁说男子就不注重相貌了? 其实,也在意得很呢! “快些起身。”燕王妃心中高兴,竟也不避讳,直接伸手拉住沈祐的手:“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祐:“……” 沈祐不惯和人亲近,能靠近他三尺的,唯有沈家人,还有一个冯少君。 他反射性地想甩开燕王妃的手,眼角余光瞟到燕王,又生生忍下了。 三十余岁的燕王妃,还有着闺阁少女般的娇美和天真,果真仔细打量沈祐片刻。然后笑着对燕王说道:“殿下,妾身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年少时的江妹妹。他们母子两个,真是像得很。” 燕王淡淡嗯了一声。 燕王妃笑着对沈祐说道:“你的母亲江雪,是袁家义女,也是我的义妹。你见了我,应该叫我一声姨母呢!” 就这么一脸期待地等着沈祐改口。 沈祐:“……” 这位燕王妃娘娘,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既不像什么厉害的“将门虎女”,也没有“恃宠生娇”的高傲做派。近在咫尺的眼眸,如溪水般清澈,一笑间有些不谙世俗的娇憨。 和他的亲娘江氏,截然不同。 燕王妃等了片刻,见沈祐紧闭着薄唇不吭声,不由得笑了起来:“殿下瞧瞧他,还怪腼腆的,让他叫姨母都叫不出口。” 燕王清了清嗓子,说道:“十几年间,素未谋面。你张口就让他喊姨母,他哪里喊的出口。” 燕王妃很是听得进燕王的话,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殿下说的是。” 然后,又对沈祐笑道:“你如今进了燕王府,做了殿下亲兵。以后和我见面的机会多的是,随时改口都无妨。” 这也太热情了,简直难以招架。 沈祐只得拱手应下。 趁着拱手行礼,正好不着痕迹地后退两步,稍稍拉开距离。 下一刻,燕王妃又凑了过来,硬是从身上取了一块玉佩送给他做见面礼:“这是姨母送你的见面礼,只管收下。” 沈祐难得有些狼狈,迅速看向燕王。 燕王道:“王妃一片美意,你但收无妨。” 沈祐只得张口谢了燕王妃恩典,收下玉佩,从袖中暗袋取出荷包,将玉佩放进荷包里。 这荷包…… 惨绿惨绿。 上面绣的野鸭子垂死挣扎。 这绣活实在惨不忍睹! 连燕王都忍不住多瞥了一眼。 燕王妃倒是有些惊喜:“殿下,原来妾身做的绣活不是最差的。” 沈祐:“……” 朱昀将头转到一旁,扬起嘴角偷笑。 燕王妃自小娇生惯养,女红用平平无奇来形容都是褒奖了。偏偏她还喜欢做些荷包香囊缝个袜子之类的给丈夫儿子。 燕王一本正经地说道:“在本王眼里,王妃做的荷包世间第一等。” 燕王妃被哄得眉开眼笑。 沈祐默默地将荷包重新收起。 这个荷包,乍看是有些丑,细看还是丑。不过,看的次数多了,也渐渐顺眼了。丑萌丑萌的。 沈祐见惯了自家二叔二婶娘的恩爱和睦,再看燕王和燕王妃的鹣鲽情深,也没什么不适应。 等为时一个月的训练过后,他就要做燕王亲兵,每日随在燕王殿下左右。这样的情形,以后绝不少见,早些习惯也好。 燕王妃又笑着问沈祐:“你今年多大了?” 沈祐答道:“十五。” “比我们的昀儿小了一岁。”燕王妃随口笑问:“可曾定亲了?” 这一刹那,沈祐脑海中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竟点了点头:“回王妃娘娘,我已有未婚妻了。” 燕王心里一动,看了过来。 世子朱昀也有些好奇,张口问询:“你这么早就定亲了?” 燕王妃飞快地接了话茬:“是哪一家的姑娘?” 沈祐抬头,和燕王妃对视:“是冯家的少君表妹。” 冯少君? 燕王目中闪过一丝错愕,脑海中闪过一张模糊不清的少女脸孔。 那一日,冯少君以“绿漪”的脸孔出现在他面前。也因此,他还不知道冯少君真实的模样。 不过,冯少君出神入化精美绝伦的易容术,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胆大心细不惧凶险的冷静,更令人激赏。 万万没想到,冯少君竟是沈祐的未婚妻…… 倒不是说不般配什么的。 不过,沈祐知道冯少君一身的能耐本事吗?知道冯少君为报父仇已投入他麾下了吗? 短短瞬间,燕王心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半分未露。 燕王妃正笑着追问:“这位冯家姑娘多大了?容貌脾气如何?” “少君表妹今年十四岁,”素来少言的沈祐,今日难得说了一长段的话:“她父母皆亡故,在外家长大,今年才回京城冯府。” “冯家外祖父为我们做主,立了口头婚约,交换了定亲信物。原本打算,等明年少君表妹及笄礼过后,正式定亲。” “没曾想,昨日竟出了一桩意外。” 燕王妃听得津津有味,很顺嘴地问了一句:“什么意外?” 朱昀有些奇怪,迅速看了燕王一眼。 刑部每日都有案子要审,父王今日怎么不急着去刑部审案,倒有听闲话的兴致了? 更出人意料的是,沈祐竟在燕王妃面前跪了下来:“昨日,康郡王妃张口要为少君表妹做媒。秦王妃娘娘相中了少君表妹,想为小郡王求娶少君表妹。” “我和少君表妹定亲在先,且情意相投。我绝不愿退亲,少君表妹更不愿嫁给小郡王冲喜。” “恳请王妃娘娘……” 顿了顿,沈祐轻声改了口:“恳请姨母为我做主。” 第一百一十章 姨母(二) 燕王妃颇有些单纯热血,听到这等不平事,很是气恼,不假思索地说道:“大嫂也是。结亲总得你情我愿,哪有强娶的道理。” “你别担心。有姨母在,谁也抢不走你的少君表妹!” 然后,转头对燕王说道:“殿下,我今日就去秦王府,找大嫂说个清楚。” 朱昀微微拧眉。 这有点多管闲事了吧! 大伯母那个人,将体弱多病的堂弟朱晅看得如眼珠子一般,既是为朱晅冲喜,必是相中了冯家三姑娘,怎么肯轻易放弃? 以父王为人,肯定不会多事。 燕王目光一闪,张口道:“王妃既想去,只管去就是了。” 朱昀:“……” 朱昀瞠目结舌,终于忍不住张口了:“大伯母的脾气,父王总该清楚。母妃去了,定会和大伯母起口角。” 燕王淡淡道:“无妨。出了什么纰漏,本王担着。” 这倒是燕王一惯的做派。 本王的王妃做什么都是对的。 如果不对,请参照上一条。 不过,朱昀总觉得今日的父王有些奇怪……父王对沈祐也太好了吧!连沈祐的亲事也要插手管上一管。 莫非是为了还沈荣当年的救命之恩? 沈祐显然和朱昀想到了一处,给燕王殿下磕了三个头:“多谢燕王殿下。” 燕王殿下心情之复杂,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不管是出于哪一个原因,总之,这件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燕王妃倒没想那么多。 嫁给燕王十几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惹了什么祸,都有燕王给她收拾残局。她已经很习惯了。 燕王妃冲燕王甜甜一笑:“殿下去刑部当差吧!我这就去秦王府见大嫂。” 燕王略一点头,起身离去之前,看了沈祐一眼:“你回去继续训练。” 沈祐领命退下。 朱昀做了一个不怎么符合燕王世子风范的动作,用手挠了挠头。 算了,想不明白,不想也罢。他还得进宫去读书呢! …… 十个新进燕王府的亲兵,聚集在一处,一同接受训练。 这十个少年,都是此次锦衣大比中脱颖而出的出众之辈。个个意气风发身手不弱,唯一弱了那么一丝丝的,是沈三公子沈嘉。 一个千户的儿子,能进燕王府,自然是沈千户私下打点的缘故。也是沾了已故大伯沈荣的光。 这一批少年中,还有一个脸上长了十几个麻点的,叫方鹏,绰号方小麻。 锦衣大比那一日,方鹏彻底被沈祐折服,回家之后和亲爹闹腾,也想进燕王府。方鹏的亲爹也是锦衣卫千户,私下花了不少银子,将方鹏塞进了名单里。 于是,方鹏高高兴兴地进了燕王府,如愿以偿地和沈四郎一同做了燕王亲卫。 “奇怪,燕王殿下一大早怎么就召了沈四哥前去?”方鹏凑到沈嘉耳边嘀咕。 沈嘉昨夜翻来覆去没睡好,一大早呵欠连天,此时又打了个呵欠:“我哪里知道。” 方鹏斜睨沈嘉一眼:“你这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的,莫非是昨夜去做贼了?” 沈嘉用力拍了方鹏一巴掌:“滚蛋!你才去做了贼!还是采花贼!” 方鹏不甘示弱,踹了一腿回去:“我这般俊俏,暗恋我的姑娘都快排到城门口了。哪里还要去做采花贼。” 呸! 沈嘉翻了个白眼,和方鹏戏耍一般地过招。 一旁的少年哈哈笑了起来。 直至负责训练新进亲卫的人来了,众少年顿时肃立站好。 又过片刻,沈祐回来了。 沈祐在锦衣大比中力克众人,勇夺第一。被燕王殿下钦点进燕王府,在训练中也格外骁勇,无人能敌。 一众少年,都有慕强的心理,很自然地以沈祐为首。 训练了一个时辰后,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 沈嘉用袖子抹了额上的汗珠,凑到沈祐身边,低声问道:“燕王殿下宣召你前去做什么?” 方鹏也很熟络地凑过来。 沈祐却未多说,简短地应了句:“燕王妃娘娘想见我。” 沈嘉瞬间懂了,点了点头。 前大伯娘江氏,是燕王妃的义妹。燕王妃心善,想见一见沈祐,也是常理。 接下来的训练,沈祐照例样样都是魁首。谁也窥不出,他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并不平静。 今日,他做了生平从未有过的举动,厚颜攀附“姨母”。也不知“姨母”出马,能否顺利解决秦王府这桩麻烦。 …… 热心肠的燕王妃娘娘,果然去了秦王府。 燕王府和秦王府就在隔邻。 燕王妃连软轿都没坐,就这么溜达着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门房管事,自然认识这位娇贵的燕王妃娘娘,一边令人去通禀,一边开正门。 秦王妃有些惊讶,亲自出来相迎:“今儿个吹了什么风,竟将二弟妹你吹过来了。” 她和燕王妃虽是妯娌,无奈性情脾气不相投……当然,这世间能和燕王妃性情相投的人,本来也没几个就是了。 平日多是进宫请安的时候见个面,宫中饮宴的时候碰个面,逢年过节的时候再会个面。其余的就没什么来往了。 所以,燕王妃特意一大早过来,是要做什么? 燕王妃性情耿直,生平从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张口就道:“大嫂,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冯三姑娘。” 秦王妃笑容一凝:“哦?此话从何而讲?” 燕王妃看不惯秦王妃矫揉造作的那股劲,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个冯三姑娘,我从未见过,也不认识。” “不过,冯三姑娘的未婚夫婿沈祐,现在是燕王府的人。” “沈祐的亲娘江氏,是我的义妹。论起来,沈祐得叫我一声姨母。今日他求到了我面前,我这个做姨母的,自要为他撑腰做主。” “结亲一事,结的是两姓之好,彼此情愿。” “冯三姑娘已经和沈祐立了婚约,是有主的鲜花了。大嫂何必做抢人未婚妻这等让人不齿的恶事!” “我今天来,是和大嫂说一声。沈祐这个侄儿我认下了,请大嫂高抬贵手,别拆散了这对有情人。” 秦王妃:“……” 第一百一十一章 撑腰(一) 无以言喻的愤怒,如油锅沸腾。 秦王妃眼里蹿出火星,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这是秦王府的事,你管的未免太宽了吧!” 燕王妃是看人脸色说话行事的人吗? 从来都不是! “大嫂这也太强词夺理了!”燕王妃理直气壮地应道:“就算原来是秦王府的事,牵扯到了沈祐,那就和我们燕王府有关了。” “该说的话,我刚才都说了。大嫂可别装没听见。冯三姑娘是沈祐的未婚妻,大嫂另挑一个好儿媳吧!” 再好的涵养,也会被直言无忌的燕王妃气得理智全无。 秦王妃的火气蹭蹭往外涌,盛年之下,说话也没那么好听了,冷笑一声道:“你在燕王府里横行霸道,为所欲为,那是燕王乐意。到了秦王府,我要做什么,也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燕王妃不乐意了:“什么指手画脚,这话说得可就难听了。我费尽口舌,也是为了秦王府的声名着想。威逼强娶这等事,传出去好听么?大嫂堂堂秦王妃,还要脸不要脸了?” 秦王妃:“……” 合着今日就是来气她的! 秦王妃一怒之下,直接张口撵人:“走走走!回你的燕王府去!” 走就走! 燕王妃走之前还扔下一句:“这事我管到底了。” 秦王妃气得浑身发抖,冲燕王妃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 一旁的宫人碧落见主子气成这样,心里一紧,忙伸手扶住主子:“娘娘消消气,燕王妃娘娘的脾气,谁都知道。娘娘别往心里去。” 秦王妃怒道:“只准她有脾气,我就得一味忍着让着不成!” 碧落被喷了个灰头土脸,不敢再吭声。 秦王妃发了一通脾气过后,稍稍冷静下来,理智重新回笼,又觉棘手。 碧落那句话不太中听,道理却没错。 燕王妃嫁给燕王十几年,从来就没守过规矩。 别的皇子妃,上有孝敬太后天子,下要照料嫡子嫡女,要将庶子庶女视若己出。中间还要打理皇子府里的琐事。可谓忙忙碌碌兢兢业业。 到了燕王妃这儿,宫中看在袁大将军的颜面上对她格外关照。内宅琐事一应不管,庶子庶女一个没有,唯一的嫡子聪慧孝顺,后院里一个美妾舞姬都无,燕王眼里只有她一个…… 你说可气不可气! 货比货要扔,人比人简直气死人啊! 再说秦王妃自己,秦王处处摆出贤王的模样,她这个秦王妃自然也得顾及声名。说话行事都得贤良大度宽厚。 所以,她得等冯家“主动”应下亲事。强娶这等事,万万不能摆在台面上。 今日被燕王妃说穿了,她但凡要点脸面,就不能再逼冯家点头。 好在她今日和秦王说过此事了。 以冯侍郎的势利,只要秦王一张口,冯侍郎定会迫不及待地应下亲事。是冯家心甘情愿嫁女冲喜,就算不得强娶了。 对,就是这样。 …… 大齐六部官署,皆在午门内。 冯侍郎心事重重,在礼部官衙值房里坐了半日。期间签了三份文件,喝了两壶茶,去了五次便房。 六部衙门里,都设了厨房,每日正午有一顿餐饭。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再愁也不能饿肚子。 长随苏全拎了食盒过来,伺候主子进膳。 冯侍郎刚举筷,一个面白无须年约四旬的内侍来了,这个内侍,是秦王的近身内侍赵公公。 赵公公看着面善,说话也和气:“咱家奉秦王殿下之命,特来请冯侍郎前去兵部一同用膳。” 秦王殿下? 冯侍郎眼睛一亮,不假思索地起身笑道:“下官这就动身。” 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敢问赵公公,秦王殿下忽然召下官前去,是为了何事?莫非是下官的差事出了差错?” “这倒不是。”赵公公显然知道些内情,有意向冯侍郎示好,低声笑道:“具体是什么事,咱家也不清楚。不过,秦王殿下心情颇佳,应该是件喜事。” 这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 冯侍郎既高兴又头痛。 高兴的是,这门亲事成了,冯家就能攀上秦王府。 头痛的是,冯少君那丫头虽然年少,却心狠手辣,绝不是好揉搓的主……还有那个固执的沈祐! 现在的少年人,都失了“孝顺听话”的美德!实在过分! 冯侍郎打起精神,和赵公公寒暄几句,一前一后出了值房。 还没走出礼部衙门,迎面又来了一位公公。 咦? 这不是燕王殿下身边的杨公公吗? 来礼部做什么? 该不会也是来找他的吧…… 冯侍郎心里忽地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 果然,就见杨公公径直走了过来,笑着冲冯侍郎拱手:“这大中午的,冯侍郎是要去何处啊?” 赵公公和杨公公当年一同净身进宫,彼此间再熟悉不过。后来一个被派到秦王身边,一个被燕王挑中。 杨公公一张口,赵公公就知不妙,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奉秦王殿下之命,来请冯侍郎前去兵部衙门一同用午膳。杨公公你大驾前来,又是为了何事啊?” 杨公公脸上露出一丝讶然:“诶哟,这可真是巧了。咱家也是奉了燕王殿下的吩咐,前来邀冯侍郎去刑部衙门,有要事相商。” 赵公公呵呵一笑:“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咱家先来一步,杨公公还是请回吧!” 杨公公也笑道:“秦王殿下请冯侍郎是用膳,燕王殿下可是有一桩要紧事,立时就要见侍郎大人。” “吃饭嘛,早些晚些都不要紧。请赵公公让咱家一回,不然,咱家实在没法子和燕王殿下交差啊!” 赵公公半寸不让:“咱家就这么空手回去,也没法子交代。殿下一怒,咱家这脑袋还要不要了?别的可以让,这事,可让不得!” 说着,就要迈步向前。 杨公公眼明手快,一把抓住赵公公的胳膊,一脸陪笑:“赵公公莫急,你我再商量商量。” 杨公公自少习武,武功深不可测。手下略一用力,赵公公便动弹不得了。 冯侍郎:“……” 第一百一十二章 撑腰(二) 无耻! 欺人太甚! 赵公公气得脸都黑了:“杨二狗!放开我!” 杨公公进宫之前,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在家里排行第二,就叫杨二狗。飞黄腾达之后,杨公公特意请主子燕王赐了一个文雅好听的名字。 杨二狗这三个字,已经很多年没人敢提了。 杨公公斜睨赵公公一眼:“赵铁蛋,燕王殿下给咱家赐了新名,咱家叫杨景和。” 赵公公呸了一口:“咱家叫赵得胜。” “呵呵,连蛋都没了,叫赵铁蛋确实不合适。” 杨公公这纯属是“杀敌一千损己八百”。 身为内侍,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这一桩。 赵公公被气得七窍生烟,忍无可忍,伸手揍杨公公一拳。杨公公身手利落,头往后一仰,就闪了过去。 赵公公身手平平,远不及杨公公,出手几次,都奈何不得杨公公。 不过,两个内侍在礼部衙门里动手,这事已经够热闹了。礼部里大小官员也有数十个,一个个从值房里探头瞧热闹。 就连礼部尚书听到动静,也打发人出来探听动静。听闻是两位皇子心腹内侍互殴,立刻缩了脖子,权当不知。 苏全心惊肉跳,忙低声问主子:“老爷,现在该怎么办?” 冯侍郎嘴角直抽抽。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啊! 秦王是要娶冯氏女做儿媳,燕王来掺和一脚做什么?等等!莫非沈祐求到了燕王面前,燕王这是在为沈祐撑腰? 沈祐的亲爹沈荣,当年可是舍命救过燕王! 燕王欠了沈荣一条命,现在将这份恩情还在沈祐的身上,也是大有可能…… 秦王不好惹,燕王同样不能惹! 冯侍郎心念电转,思来想去,一时难以决断,口中高声道:“赵公公,杨公公,请快停手!” 赵公公杨公公早有旧怨,彼此看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此时借着几句口角,各自来了劲,皆不肯罢休。 不过,赵公公身手实在不敌杨公公,很快就狼狈后退。 冯侍郎是两榜进士出身的文官,伸手不提四两,手无缚鸡之力。唯恐被杨公公的拳风波及,迅疾后退数步,继续高声说话:“两位公公快些停手。下官先去秦王殿下那里,然后再去给燕王殿下请安。” 话音刚落,赵公公下巴就挨了一拳,惨呼一声,跌倒在地。 杨公公呵呵一笑:“一时手重,不好意思。” 然后对冯侍郎说道:“赵公公下巴疼得厉害,得休息片刻。请冯侍郎先随咱家走吧!” 说着,亲热地伸手“扶住”冯侍郎的胳膊。 杨公公稍一用力,冯侍郎就身不由己地跟着走了。冯侍郎一边走一边回头,以无奈的神情向赵公公求救。 赵公公气得想骂人,一张口,下巴疼得直抽抽。压根发不出声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侍郎被请走了。 杨二狗这个混账,下手是真狠哪! …… 冯侍郎这个人,深谙“识时务为俊杰”的道理……说不要脸也行吧! 一离开赵公公的视线,冯侍郎立刻就摆正态度,主动迈步向前,边走边对杨公公笑道:“这大中午的,太阳正烈,劳烦杨公公跑这一趟,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杨公公对冯侍郎的识趣十分满意,笑着说道:“燕王殿下相召,定是有喜事,冯大人不必忐忑。” 冯侍郎顺势问了句:“敢问杨公公,可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女?” 杨公公饶有深意地看了冯侍郎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冯侍郎此话谬矣。以咱家看来,冯家儿孙中,最出众的就是冯三姑娘了!” 冯侍郎叹口气,推心置腹地低语道:“不瞒杨公公,少君这丫头,确实生得貌美出众。我这个做祖父的,也盼着她许一门好亲事。” “可这丫头,性子执拗,我这个做祖父的,也奈何不得她。” 杨公公笑了一笑:“咱家只是奉命请冯侍郎前去见殿下。其余的一概不知。” 所以,别想套他的话了! 冯侍郎只得闭上嘴。 刑部离礼部不算远,步行过去,也不过一炷香功夫。 俊朗威武的燕王殿下端坐在值房内。 “微臣见过燕王殿下。”冯侍郎三步并作两步,拱手抱拳行礼。 燕王殿下竟起身,伸手扶起冯侍郎,温声笑道:“冯侍郎快起身。” 冯侍郎忙笑着应道:“多谢燕王殿下。不知殿下召微臣前来,是为了何事?” 燕王神色和蔼:“本王其实早想见一见冯侍郎了。奈何刑部事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抽出闲空来。” “冯侍郎请坐,和本王边吃边说。” 冯侍郎一脸感动感激,拱手谢了燕王殿下恩典。 秦王喜好设酒宴结交群臣,燕王殿下却是截然相反的做派。平日里独善其身,一心办差做事。 和秦王同席喝过酒的,满朝文武不知凡几。能和燕王面对面坐着一同用午膳的,着实没几个。 真是莫大的体面啊! 冯侍郎美滋滋地入座。 很快,两个内侍拎着宽大的食盒进来了。每一个食盒都有四层。四冷四热,外加两道烧菜两碗羹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还有一个精致的铜酒壶。 杨公公殷勤地为主子斟酒,顺便为冯侍郎也斟一杯。 “下午还要当差做事,不宜多饮,本王和冯侍郎饮酒三杯。”燕王殿下笑着举杯。 冯侍郎也是混迹朝堂三十多年的老狐狸了,明知燕王是有意示好,还是有受宠若惊之感,忙举杯道:“微臣敬殿下”。 三杯酒进了口,燕王果然不再喝了。 两炷香后,燕王殿下搁了筷子。 冯侍郎心知正戏来了,忙跟着搁了筷子,正襟危坐,聆听燕王殿下指示。 “沈荣当年,于本王有救命之恩。”燕王缓缓说道:“如今,沈荣之子沈祐已长大成人,进了燕王府,成了本王亲卫。” “沈祐的生母江氏,是本王王妃的义妹。王妃认下了这个侄儿。” “听闻沈祐和冯侍郎的孙女冯少君立了婚约。本王也盼着能早日喝一杯喜酒!”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转向 冯侍郎暗暗倒抽一口凉气。 虽然早有揣度,亲耳听到燕王殿下这一席话,依然震撼。 燕王这是摆明车马,要为沈祐撑腰了! 冯侍郎心念电闪,面上露出苦笑:“这里只殿下和微臣,微臣也和殿下说几句掏心窝的话。” “四郎亲父早亡,是微臣的长女将他养大。在微臣眼里,四郎和嫡亲的外孙没什么两样。” “四郎年少有出息,微臣对他很是,这才做主,为他和少君立了婚约。” “微臣实在没想到,秦王妃娘娘竟相中了少君,还令康郡王妃从中做媒。微臣现在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燕王执掌刑部十几年,审过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冯侍郎这番“情真意切”的说辞,瞒不过燕王的利眼。 燕王目光一闪,似笑非笑:“哦?本王还以为,冯侍郎早有意和秦王府结亲,所以才会主动令康郡王妃带着冯三姑娘去秦王府的赏花宴。” 冯侍郎脸皮既老又厚,眼也不眨地否认:“殿下误会了,微臣从没有这等攀高枝的念头。不然,也不会早早为少君和四郎定下亲事。” “只是,秦王妃娘娘张了口,微臣真不知该如何婉拒,又不恼了王妃娘娘。” 顿了顿,又低声道:“秦王殿下刚才令赵公公来召微臣。待会儿,微臣少不得要去见秦王殿下。” 言外之意就是,殿下既要为沈祐撑腰,那可得一撑到底。总之,冯家是惹不起秦王和秦王妃的。 燕王淡淡道:“冯侍郎只管放宽心。秦王和秦王妃那边,自有本王去应对。” 冯侍郎还有什么可说的? 冯少君那丫头太过难缠,他能“说服”她的把握本来就不足五成。现在再有燕王殿下出面,之前摇摆不定的心思,迅速倒向了燕王殿下这一边…… 冯侍郎起身,敛容拱手:“有殿下这一番话,微臣再无后顾之忧。多谢殿下。” “日后,殿下若有差遣,微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就顺势抱住燕王大腿了。 燕王行事远比秦王低调。不过,燕王也不是和朝臣全无来往。闻言笑了一笑:“冯侍郎言重了。本王日后还有倚重冯侍郎之处。” 冯侍郎少不得指天立誓,向燕王殿下表一番忠心。 以冯侍郎这等混迹官场的老狐狸,这等不走心的誓言,一天立十个也没问题。 燕王目光一闪,深深看了冯侍郎一眼:“忠心与否,不是嘴上随口说说就成。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想向本王投诚,光嘴上说说可不行。 得看你日后表现才行。 冯侍郎精神一振,忙笑道:“燕王殿下说的是,微臣一定会让殿下看见微臣的赤诚之心。” 冯侍郎走后,杨公公才低声道:“这只老狐狸。” 自己儿子横死,也不敢吭声,只低头和稀泥的主。惯常卖女求荣。 这等人,人品实在低劣。 怪不得冯少君要另谋出路,投入燕王麾下。 燕王也瞧不上冯侍郎,淡淡道:“看在沈祐和冯三姑娘的份上,本王暂且不和他计较。” 到底也是正三品的文官,将冯侍郎拉拢到麾下,多一个摇旗呐喊出力的,也不是坏事。 杨公公清楚燕王心思,也不多言,低声应是:“殿下,秦王殿下那边……” “本王亲自去兵部一趟。” …… 秦王殿下十分恼怒。 半个时辰前,赵公公捂着臀部一拐一拐地回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杨公公抢人的恶行。 秦王听闻是燕王和自己抢人,脸当时就黑了一半。 不过,他也不能为了这点小事,立刻就去刑部找燕王算账,只得按捺不提。午膳草草吃了几口,便扔了筷子。 这份怒气,一直延续至燕王亲自前来。 “大哥,”燕王笑着拱手:“我先给你陪个不是。大哥宽宏大度,别和我计较。” 放低了姿态,给足了台阶。 秦王怒气稍平,故作大度地笑道:“都是这些个奴才,传话都没传清楚。我召冯侍郎,是为了儿女亲事。” 燕王面不改色地说道:“哦?这倒是巧了。我身边的亲卫沈祐,和冯三姑娘有婚约。我今日请冯侍郎前去,也是为了问个明白。” 秦王:“……” 秦王一脸震惊,脱口而出道:“冯三姑娘和沈祐已经定了亲事?” 这是怎么回事! 秦王妃张口的时候,可从来没提过这一茬! 燕王也是一脸讶然:“怎么?大嫂没和大哥说吗?” “我也奇怪,以大哥为人,断然做不出强娶儿媳这等为人不齿的事情来。原来是被蒙在鼓里。” 燕王似没看到秦王难看的脸色,笑着说道:“现在说清楚了也好。大嫂那边,还请大哥分说,我先谢过大哥了。” 秦王干巴巴地笑了一笑。 傍晚落衙后,秦王连酒宴都没去,气冲冲地回了秦王府。 “王妃在何处?” “回殿下,娘娘正在小郡王的屋子里……” 话音未落,秦王殿下已沉着脸,伸手推了门。 咚一声。 厚实的门板重重摔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躺在床榻上的朱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靠近秦王妃的怀里:“母亲!” “晅儿别怕!”秦王妃又气又急,忙将病弱的儿子搂进怀里:“娘在这儿。” 秦王看在眼里,没觉得心疼,只觉得刺目碍眼:“慈母多败儿!他都十六岁了,你还当他是五六岁的孩童不成!” 朱晅被秦王怒叱,既委屈又难堪,泪珠在眼里滚来滚去。 秦王妃心疼得红了眼眶:“晅儿病成这样,这一个月几乎没下过床榻。殿下也有些日子没来探望晅儿了。这一来,张口就是训斥。殿下就不知道心疼儿子吗?” 秦王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冷哼一声道:“本王再心疼儿子,也做不出逼人退亲强娶儿媳这等事情来!” 秦王妃:“……” 秦王妃面色霍然一变,手狠狠颤了一颤。 朱晅有些茫然地抬头,小声问亲娘:“母亲,父王说的是谁?”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解决 秦王妃面色变了又变,低头看朱晅的时候,已恢复了温柔慈爱:“你父王在说笑呢!你别当真。” 朱晅不谙世事,一派天真,却也听出了不对劲。 他看着秦王妃:“母亲之前说,冯三姑娘未曾定亲,是不是骗我的?” 秦王妃没来得及吭声,秦王已冷冷说道:“没错,你母妃一直在骗你。冯三姑娘早有婚约,你母妃还让康郡王妃去提亲,逼着沈家人退亲。这都逼得沈祐求到燕王面前,逼得你二叔亲自来张口说情了。” 秦王愈说愈怒,眼中的怒火喷射而出:“想给儿子冲喜,挑哪一家的姑娘不行,偏偏要强娶冯三姑娘。” “一对混账!本王的脸都被你们母子给丢尽了!” 朱晅一张蜡黄的脸孔,迅速涨得通红,嘴唇一动,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如地动山摇,咳得日月无光。 秦王妃面色惨然,用力搂紧儿子,一边奋力拍打儿子后背,一边哭道:“来人,快宣太医过来。” 然后,又哭着对秦王说道:“殿下,晅儿病成这样,只要能让他高兴些,妾身什么都肯做。” “晅儿见了那个冯少君一面,就念念不忘。妾身想着,将冯少君娶回来,伴在晅儿身边。晅儿在病中,也能好受些。” “妾身哪里做错了!” 秦王气得脸色铁青:“你还振振有词!你怎么有这个脸!” “本王今日将话放在这儿!冯家之事,到此为止。以后不准再提!” 朱晅咳得快喘不过气来。 秦王妃心如刀割,泪如雨下。 太医匆匆进来,不敢看秦王难看的脸色,忙到床榻边为病弱的小郡王施针急救。 几针下去,朱晅咳嗽声小了些,喘息也渐渐通畅,看着没什么大碍了。 秦王面无表情地迈步离去。 秦王妃用帕子擦拭泪水,哽咽着哄朱晅:“晅儿,你别听你父王胡说。冯三姑娘根本没定亲,你喜欢她,娘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娶她做媳妇……” “母亲……”朱晅声音微弱,手指无力地动了动,抓住秦王妃的衣袖:“不,不要逼她了。” “你答应我。” 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秦王妃不敢迟疑,红着眼应道:“好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什么我都应了你。” 朱晅被伺候着喝了一大碗浓浓的苦涩汤药。 汤药有宁神之效。 撕心裂肺的咳声终于停了。 朱晅很快睡着了。蜡黄瘦弱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行泪。 秦王妃用帕子为儿子擦拭眼泪,心里恨得快滴血了。 …… 明昭坊,葫芦街。 一辆马车在崔宅外停下,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下了马车,上前敲门。待门房管事开了门,女子笑盈盈地将奉上锦盒。 “这是我们红妆阁这个月新出的脂粉,于掌柜特意吩咐我送一份给冯三姑娘。” 门房管事忙接了锦盒。 寝食难安一日一夜的崔元翰,一脸憔悴。 相比起崔元翰的忧虑焦灼,冯少君简直冷静得不像话。 待门房管事送了红妆阁的锦盒来,冯少君心中有些讶然。这才休息几日,燕王殿下又有差事来了! 冯少君对崔元翰说道:“表哥,我先去看看锦盒里的新脂粉。” 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情买脂粉! 崔元翰抽了抽嘴角,无奈地叹了口气。 冯少君进了内室,以特殊的手法打开锦盒,取出杨公公亲手所写的纸笺。药水喷洒后,纸笺上露出短短几行字。 沈祐向燕王妃求情,燕王殿下亲自出面,秦王府之围已解。 冯少君:“……” 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什么了? 冯少君将那张纸笺来回看了数遍,确定自己一个字都没看错。然后,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祐的名字上。 沈祐竟为了她向燕王妃求情? 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这桩麻烦,比她想象中解决得更轻松容易。可不知为何,她没什么如释重负之感,心中涌起丝丝疑云。 事实上,前世她就有些困惑难解。 论身手,沈祐确实世间少见,且对燕王十分忠心。燕王对沈祐的绝对信任,细细品味琢磨,也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隆安帝在位时,锦衣卫听从天子号令当差行事,也被处处限制。 等燕王登基为帝后,重用锦衣卫。沈祐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之后,权势滔天,深得帝王重用。一个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俨然凌驾于一众一品二品的武将之上。 燕王对沈祐也太优容了! 这一回,燕王殿下亲自出面,到底是为她这个下属撑腰,还是因为沈祐? 冯少君默默地凝视许久,才点了火折子,将纸笺烧为灰烬。 不管如何,燕王殿下施恩,她得承了这份恩德。也该亲自去向燕王殿下谢恩才是。 她提笔写了几句话,放进盒子里,叫来郑妈妈,低声吩咐几句。郑妈妈将锦盒放进包裹里,从崔宅角门悄悄出去了。 …… 半个时辰后。 冯少君和崔元翰一同吃晚饭。 崔元翰食难下咽,冯少君看在眼里,颇有些心疼表哥,轻声道:“表哥,你别担心了。秦王府的事,已经解决了。” 什么? 崔元翰难以置信地看着冯少君:“这才短短一天,就解决了?是谁从中出的力?” 想想不对,又追问一句:“你一直没出过宅子,怎么会知道的?” 冯少君静静地看着崔元翰。 崔元翰也看着冯少君。 你看我,我看你。 最终,还是崔元翰败下阵来。 “好吧,你不方便说,我不问就是了。”崔元翰很快调整好心情,轻声道:“这桩麻烦解决了就好。” 也不知表妹到底结识了哪一位贵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手。 冯少君微笑道:“明日,我要出府。” 崔元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隔日一早,冯少君独自一人出了崔宅,去了仁寿坊杨公公的私宅。 守着这处私宅的管事,对锦衣密探的暗语同样精通。一番“询问”后,开了门。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个年少的内侍从侧门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义父(一) 内侍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形单薄,相貌清秀。 大齐皇宫里内侍过千,各皇子府里也有内侍。在京城,谁也不愿轻易招惹这些相貌阴柔说话尖细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公公们。 这个内侍,正是冯少君所扮的“冯公公”。 前世,“冯少君”嫁入秦王府后“殉葬”。她易容改扮,逃出京城。后来数年,她时时以“冯公公”面貌示人,见过她真容的,只有杨公公和燕王。 以她的身形,扮成宫人也合适。只是,她不愿以女子之身出现在燕王身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还是扮成内侍最合适。 还得是貌不出众扔到内侍堆中丝毫不起眼的那一种。 身为密探,最忌讳惹人瞩目。 “你过来,”冯少君摆出小内侍的架势,叫了一辆马车过来:“咱家要去刑部。” 这马车不算大,能坐四五个人。车夫平日就靠着拉脚赚银子。今日一见来了位公公,心里连道晦气。 这些公公们,在贵人主子面前卑躬屈膝,一出来就趾高气昂,且小气贪婪。这一趟十之八九要白跑了。 不过,已经被叫过来了,不应也不成。 车夫只能自认倒霉,挥起马鞭,飞快地去往刑部。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刑部官署外停下了。 “咱家姓冯,是燕王身边的人。”冯少君略略昂着头,声音尖细,活脱脱一个仗势欺人的公公:“今日咱家坐你的马车,是你的福气。” 车夫挤出笑容,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今日送公公一程,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里敢要公公的银子。” “冯公公”对车夫的谦卑很是满意,摇摇摆摆地去了刑部官署。 车夫驾着马车离去,直至出了两条街,才重重呸了一声。 这一边,“冯公公”正对刑部守门的门房亮出燕王内侍的身份:“咱家姓冯,是燕王府的人。奉燕王妃娘娘之命,给燕王殿下送口信。烦请向杨公公通传一声。” 杨公公是燕王心腹,每日伺候燕王左右。 门房不敢怠慢,立刻去通传。 过了片刻便回转,殷勤地开了门,请“冯公公”进去。 “冯公公”一进刑部,立刻收敛了趾高气昂的做派,略略弯腰低头。 燕王殿下平日多在值房里办差。刑部里一众官员,人人都有值房。 燕王的值房格外宽敞不说,还设有起居之处,正午可以小憩。偶尔忙碌起来,在刑部住两三日也是有的。 杨公公在一间厢房里见了“冯公公”。 “冯公公”殷勤地上前行礼:“小的见过杨公公。” 明知眼前的人是冯少君,杨公公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全名是什么?” 冯少君起身,笑着以本来的声音回答:“这才几日没见,杨公公就忘了我姓什么叫什么不成?” 然后,又以“冯公公”的声音说道:“我以后就以这副身份面貌来见杨公公。” 对有能耐有本事的人,杨公公既敬重又有耐心,笑着说道:“也好。” 顿了顿,又道:“你既是来了,今日就随在咱家身边当差听候差遣。” 这么一来,身份就算过了明路。 冯少君深谙打蛇随棍上之道:“是,请义父只管吩咐,孩儿一定尽心当差。” 杨公公:“……” 文官们以同年同乡结党,武将中派别林立。后院里的女子们,以出身和受宠与否论高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内侍这一个特殊的群体,也不例外,且十分恶俗地以认“义父”来攀高枝抱大腿。 毕竟,内侍都是无根之人,无亲无故。认了“义父”,就是自己人了。 杨公公这等身份,上赶着巴结讨好要认他做义父的内侍多的是。 不过,被一个妙龄少女叫义父,还是第一回。 杨公公心中微妙地激动了一回,咳嗽一声道:“咱家没有收义子的习惯。” 冯少君前世便认了杨公公做义父,没有半点不适应,殷勤地笑道:“以后孩儿时常要出去当差,在殿下面前露脸的机会着实不多。以后可得请义父时常提一提孩儿名字。” “日后孩儿有出息了,一定好好孝敬义父,为义父养老送终。待义父百年后,让义父在地下得享香火。” 最后这一句,骤然击中了杨公公。 做内侍的,没了子孙根,也没后人。再风光也只在生前。一闭了眼,就是孤魂野鬼……死后有人收尸安葬,逢年过节有人烧纸上香。 这让杨公公如何拒绝? 冯少君已经利索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孩儿给义父磕头了。” 以杨公公的铁石心肠,也抵挡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道:“快些起来吧!” “也罢,你一片诚心,咱家就认下你这个‘义子’了。” “不过,日后如何,还得看你差事当得怎么样。别想着一步登天的美事。好好为殿下当差做事。” 冯少君笑着应下:“是,义父。” 诶哟,以前也有不少厚脸无耻的小子上赶着叫他义父,他别提多嫌弃,一个都瞧不上。今儿个听着怎么这般惬意? 莫非,他一直想要的都是这么一个聪慧伶俐的女儿? 杨公公心里美滋滋地,声音温和了不少:“你私下里叫两声也就罢了,当着殿下的面,可别乱喊。” 冯少君继续柔声应下:“义父说的,孩儿都记下了。” 这一声轻柔的义父,就像轻飘飘的羽毛,在心尖挠了一遍又一遍。 杨公公绷着脸道:“你在这儿候着,咱家去向殿下禀报。” 一转头,嘴角便扬了起来。 刑部事情繁忙,案子一桩接着一桩。 燕王殿下正在看卷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失笑:“你嘴都要咧到耳根了。怎么,有什么喜事不成?” 杨公公八岁净身进宫,十二岁到燕王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是三十载。对燕王来说,杨公公是最忠心的奴才,也是最信任的人。 主仆两个私下里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杨公公咧嘴一笑:“回殿下,奴才今日认了个义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义父(二) 燕王一听,顿时来了兴致:“这倒奇了。这么些年,想认你做义父抱上你这棵大树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一个都不肯要,今天怎么就认义子了?” 杨公公心情颇佳,笑着应道:“这个义子,姓冯,在家中排行第三。现在就在外面候着,殿下可要见上一见?” 燕王:“……” 燕王愣了刹那,迅疾反应过来。 感情杨公公收的不是义子,是义女。 堂堂侍郎府的姑娘,为了报父仇,甘愿为密探,认一个内侍做义父。这份心性,这份决断,世间诸多男子也不及。 燕王心里赞了一回,颇给忠心的奴才面子,笑着说道:“让冯三儿进来吧!” 杨公公笑着应是。 片刻后,面容清秀的小内侍冯三儿进来了。 “奴才冯三儿,见过殿下。” 冯少君利索地行礼问安。 面容换了,走路说话也全然变了个样。和之前见的“绿漪”全然不同。果然是做密探内应的天才。 燕王心中暗赞一声。 对有本事的下属,做主君的自要高看三分。 燕王温声道:“起身吧!” 冯少君起身后,轻声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今日我来,一是为谢殿下恩德,二来是想在殿下身边当差,听候差遣。” 燕王深深看冯少君一眼,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沈祐为了你,改口叫王妃姨母,此事你可知道?” 冯少君:“……” 冯少君刹那间的惊愕后,很快恢复如常,张口答道:“现在才知道。” 燕王又问道:“你会易容术,且为本王当差,这些,沈祐都知道吗?” 冯少君毫无愧色地答道:“当然不知。” 燕王:“……” 燕王面色微沉,语气莫名地露出一丝不快:“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吗?你的事,他怎么会一概不知?” 冯少君抬眼,和燕王殿下对视:“殿下,我和沈祐定亲是权宜之计。当日,康郡王妃带着我去秦王府赏花宴,我已察觉到了不对。” “我以五千两银子,请沈祐假扮我的未婚夫婿。明年正式定亲,再送五千两。三年过后,解除婚约。” 燕王:“……” 杨公公:“……” 冯少君似未看到燕王和杨公公眼中的错愕好笑,从容地说了下去:“事实证明,我这一步棋走得没错。如果没有这一层挡箭牌,冯侍郎定然已应了亲事。我虽不惧进秦王府,却不愿亲事被人随意摆布。” “此次殿下出手为我解围,我心中感激不尽。” “沈祐肯为我出头,出乎我意料。日后,我一定重谢。” 重谢两个字入耳,燕王殿下抽了抽嘴角:“你出手倒是阔绰。” 冯少君微笑着应道:“投其所好罢了。” 毕竟,前世的沈指挥使不喜女色不爱俊俏少年,不好美食,也从不进赌坊,只喜金银。 燕王一时无言以对。 杨公公显然窥出了燕王殿下复杂微妙的心情,低声笑道:“殿下从不薄待身边亲卫。待沈侍卫正式当差了,殿下多赏些金银便是。” 也免得沈四公子被金银所动,连卖~身这等事……不对,是假扮未婚夫都做得出来。 燕王定定心神,略一点头。 这一话题,就此略过。 燕王张口道:“你先随在杨公公身边,待刑部落衙,随本王去燕王府。在众人面前露个脸。” 先将“冯公公”的身份过了明路。 至于日后,“冯公公”奉命出府当差,隔一段时日露一回脸便是。 冯少君点头应下。 …… 燕王殿下左右的杨公公的身边,多了一个听候差遣的小内侍。对刑部众人来说,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压根没人留意。 待刑部落衙,天色已至傍晚。 燕王殿下数年如一日,从不赴任何酒宴。因为燕王殿下要回府,陪燕王妃一同用晚膳。 今日也不例外。 燕王殿下一进府,门房管事立刻惊觉殿下身边多了一张陌生脸孔。 不过,这等事还轮不到一个门房管事多嘴。杨公公轻飘飘地来了一句:“这是咱家义子,叫冯三儿。” 门房管事立刻热络地叫起了冯公公。 冯少君拱拱手,细声细气地笑道:“日后还请姜管事多多指点。” 然后,跟在杨公公的身后进了府。 留下一片羡慕的目光。 燕王府内外,谁不知道杨公公是燕王心腹。想讨好的人,不知凡几。想认杨公公做义父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惜,杨公公不是那么好巴结的。内侍们一个个碰一鼻子灰,至今还没人成功攀上这棵大树。 没曾想,今日不知从来冒出一个冯三儿来,得了杨公公青睐。 燕王殿下迈步去正院。 天色将晚,正院里悬起了数盏宫灯。明亮柔和的光芒,将正院内外照得亮如白昼。 燕王妃娘娘笑盈盈地立在廊檐下:“殿下总算回来了。” 既未行礼,也没自称妾身。 看着爱妻的笑颜,忙碌疲惫了一天的燕王殿下,目中骤然有了光彩,笑着上前握住燕王妃的手:“娇娘,你不在里面待着,怎么出来了。” 燕王妃笑道:“我白日闲着无事,半点不累。到了傍晚,就在院子里外转悠,眼巴巴地盼着殿下早点回来。” 燕王失笑,手握得更紧了些:“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夫妻相视而笑,眼里压根看不到旁人。 十几年前,燕王一意求娶袁氏娇女,背地里难免被人说嘴。诸如“还不是看中了袁家”“深情装得了一年两年,装不了一世”“日后有袁湘哭的时候”。 这等酸溜溜的怪话,大多出自闺阁少女之口。 可恨可恼的是,这都十八年过去了,燕王殿下依旧深情专注,从不染二色。 冯少君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心里也有些唏嘘。 燕王确实看重岳家。 可燕王对燕王妃的情意,绝不是装出来的。前世燕王登基为帝,后宫一直空悬,只有一个袁皇后。 这世间,有薄幸寡情的男儿,也有深情专一的男子。 只是后者格外稀少而已。 燕王妃终于察觉到了冯少君的存在,一双美目看了过来:“殿下,这是谁?”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仗势(一) 燕王妃当然是美人。 岁月对她格外优容,只给了她风韵,没有半丝苍老。三十五岁的女子了,还如一朵娇嫩的鲜花。 那双眼睛,黑亮又清澈,一眼便能看到底。 狡黠多智心思深沉的冯少君,被这双美目看着,也觉得心情平静愉悦。 燕王瞥了杨公公一眼,笑着说道:“让杨锦和这奴才自己说。” 杨公公在一旁陪笑:“启禀娘娘,他叫冯三儿,是老奴一年前认下的义子。之前一直在外当差,今儿个才带进府来。” “冯三儿,还不快些见过王妃娘娘。” 冯少君上前,利落地磕头:“奴才冯三儿,见过王妃娘娘。” 燕王妃对下人和善,对杨公公更是亲切,闻言笑道:“原来是杨公公的义子。那我可得好好赏一赏。” 红玉随身带了数个荷包,专门留着燕王妃打赏。立刻取了分量最重的荷包出来,送到冯少君面前。 冯少君忙笑着谢恩:“多谢王妃娘娘厚赏。” 接了荷包后,站起身来。 “这也是个可怜孩子,十几岁的人了,个头就这么高。”杨公公演技一流,唏嘘着说道:“奴才想着,让他进府来,见一见主子。日后奴才要是不在了,也请主子看在奴才面上,照拂一二。” 燕王妃心善,听不得这等话,立刻嗔道:“你也不过四十多岁,正是盛年,可别说这些丧气话。” 也别演得太过了。 燕王冲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这才住了嘴。 燕王夫妇进了饭厅,安排晚膳这等琐事,自有红玉去吩咐。杨公公伺候燕王一整日,到了此时,便可歇一歇了。 燕王随口笑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退下吧!” 杨公公恭声领命退下,冯少君也跟着退了出去。 然后,杨公公便领着义子去了自己的住处。 …… 身为燕王心腹,杨公公在燕王府里的住处也是内侍中最好的。虽只是一处小院子,也是极难得的体面了。 院子里有四个内侍,专门伺候杨公公起居。平日杨公公在燕王身边当差,这些内侍也很清闲。 听闻杨公公回来了,内侍们立刻殷勤地围了过来,一个为杨公公掸灰尘,一个捧着温热的水伺候杨公公净面洗手,一个捧着热茶。 最后一个,也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吊梢着眼,挑剔地看了冯少君一眼:“你是谁?怎么跟进杨公公的院子来了?” 没等冯少君张口,杨公公已沉了脸:“混账!这是咱家义子冯三儿,哪轮得到你们几个挑三拣四!” “都跪下,给三儿见礼。” 几个内侍都懵了。 他们几个腆着脸伺候了几年,争抢着想做杨公公的义子,尚且一个都没挣上。这个冯公公,是哪个庙门里冒出来的?怎么忽然就成了杨公公的义子? 懵归懵,几个内侍的动作却是半点不慢。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跪下了:“小的见过冯公公。” 冯公公对“仗势欺人”这等事轻车熟路,扬起头,一脸目中无人的德性:“都起来吧!今后,伺候义父的事都由我安排,你们几个都听我的。” 四个内侍憋憋屈屈地起来了。 杨公公又吩咐道:“去厨房传膳,加两个菜,再带一壶酒来。” 内侍们应声退下。 出了门,四个内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不忿。 “呸!狗仗人势!” “可不是么?也不知是哪来的狗东西,仗着公公青睐,就想骑到我们头上。哼!休想!” “以后我们可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得没错!待会儿我们进去,就先给他下个下马威!” 一盏茶后。 两个内侍卖力地擦拭桌子,另两个内侍将食盒里的八道菜肴一一摆好,酒壶酒杯也都放好了。一个个争相挤出笑容说道: “冯公公当差一整日,一定累了,这些琐事哪里要冯公公动手,小的来就是。” “冯公公快请入座,小的已经将椅子擦干净了。” “冯公公,今日这道清蒸鲈鱼,是小的厚着脸从厨子那儿要来的。冯公公待会儿可要多尝一尝。” “这壶梨花酒,酒香醇厚,是小的以前出府时特意买的,今日正好孝敬冯公公。” 做内侍的,看脸色伺候人最最要紧。 几个内侍前一刻还咬牙切齿,现在一个赛一个的殷勤热络。 冯少君目光一扫,随口笑道:“你们一片心意,咱家都知道了。行了,都退下吧!” 内侍们连连应是,麻溜地退了出去。 杨公公这才从内室出来。冯少君将椅子拉开,伺候杨公公入座:“义父坐,我替义父斟酒。” 醇香的梨花酒,从精美的铜壶中倾斜而出,落在洁白的瓷杯里。 冯少君笑盈盈地捧起酒杯,送进杨公公手中。 杨公公从来不缺人伺候。 可那些个笨手笨脚的内侍,哪里及得上姑娘家仔细贴心? 杨公公心中十分熨帖,笑着饮了一杯美酒。 冯少君前世和杨公公相处数年,对杨公公喜欢的食物了如指掌。顺手又替杨公公布菜。杨公公笑道:“你别忙活了,坐下一起吃吧!” 待冯少君坐下,杨公公压低声音道:“委屈你了。” 金娇玉贵的姑娘家,要扮作内侍模样,还要伺候他用膳。着实是委屈了! 冯少君眨眨眼笑道:“做义子的,伺候义父天经地义,半点都不委屈。” 易容后,她就真正变成了另一个人。 坐立行卧,一言一笑,都不露分毫破绽。 哪怕是和杨公公单独相处,她也没有松懈。 也正因此,前世从无人窥破她的真实身份。 杨公公对冯少君的谨慎细微十分欣赏,也不再多言,只伸手为冯少君夹了一碗菜肴。冯少君笑着道了谢,动起了筷子,大快朵颐。 内侍多出身穷苦,在主子面前当差规矩重重,束手束脚。到了私下里,吃饭说话就粗俗多了。 杨公公看在眼底,不由得失笑。 冯少君的机敏善变,简直是他生平仅见。 狐有千面,面面不同。 冯少君就是一只千面狐。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仗势(二) 晚饭后,冯少君伺候杨公公歇下。 打水铺被,动作熟稔流畅。 这些事,冯少君前世做惯了。杨公公病重的时候,也是她在病榻前伺候,直至闭眼离世。 她拜了杨公公为义父,便将杨公公当成父亲一般亲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以杨公公的多疑和心狠手辣,也被这份温情打动,将手中的一切都留给了她。 于燕王而言,在身边伺候了三十载的杨公公是世间最可信任之人。 也正因杨公公的庇护提携,她才以女子之身成了燕王亲信,做了密探统领。 她对杨公公的感情也不是装出来的。前世她举目无亲,唯有血海深仇。杨公公对她的庇护,是世间唯一的温情。 所以,此时冯少君伺候杨公公,没有一丝勉强。 做戏和发自内心的亲近,杨公公自能察觉得出来。 素来狡诈阴狠有笑面虎之称的杨公公,一颗老心被悄然触动了。 “三儿,你也忙了一日,去隔壁的厢房歇着吧!”杨公公轻声叮嘱:“明日五更前就起,随义父一同去伺候燕王殿下。” 这是要让冯少君在燕王殿下面前多露一露脸。 这等好机会,足以令府中所有内侍艳羡眼热了。 “多谢义父。”冯少君欢喜地道了谢,退了出去。 到了门外,就轮到四个内侍争相来巴结她了。 “冯公公,小的已将洗脚水打好了。” “小的请厨子做了份宵夜,请冯公公笑纳。” “小的替冯公公铺床。” “就你那笨手笨脚的德性,哪里会伺候。闪一边去,让我来。” 做内侍的,要什么脸? 谄上压下是常事,仗势欺人才是正理。 冯少君大摇大摆地挥挥手:“行了,都退下吧!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饶舌多嘴,不然,我割了他的舌头。” 冯少君飞快地确立了“杨公公义子”的权威和地位。 四个内侍谄媚着笑应,很快退了出去。 冯少君关了门,栓了门闩,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数年的密探生涯,她早已习惯了变幻身份,自然也没有认榻这等娇贵的习惯。躺在绵软的枕头上,很快沉沉睡去。 一夜香甜无梦。 没到五更天,冯少君便醒了。 她迅速打理好自己,便去伺候杨公公起身穿衣。那四个内侍,委委屈屈地站在在一旁干瞪眼。 杨公公清楚这是“义子”迅速确立地位的最佳办法,便也随她伺候。 既踏上了这条路,唯有努力向上爬,将权势揽入手中,方能报仇雪恨。 冯少君能抛下一切,化身为一个内侍。他这个做义父的,便助她一把。先让她在燕王殿下身边立足。 内侍很快送来了早饭。 杨公公一边吃早饭,一边吩咐:“三儿,你也吃饱了。正午那一顿,还不知什么时候。” 燕王殿下当差办案,忙起来的时候自己都顾不上吃饭。做奴才的,自然没有偷偷抛下主子吃饭的道理,陪着挨饿也是常事了。 冯少君点点头,运筷如飞。 填饱肚子后,精神抖擞的杨公公领着义子一同去伺候燕王。 燕王府里没有美妾舞姬,后院里只有燕王妃。只要燕王在府中,都是歇在正院。 近身伺候的事,皆是杨公公亲手包办,轮不到旁人。 冯少君谨记自己的身份,进了寝室后,便垂下头,绝不对多看燕王一眼。免得燕王殿下记起她是女儿身,心里不痛快。 没错,燕王殿下宠妻如命声名在外,且有些洁癖,从不容任何女子近身。 传闻燕王殿下赴酒宴的时候,斟酒的都是杨公公。再妖娆的美人,也沾不到燕王殿下的衣角。 对普通男子来说,有美人垂青是喜事。 对燕王殿下而言,有女子觊觎,足以令他憎厌。 …… 燕王殿下照例要陪燕王妃一同用早膳。 燕王世子朱昀也来了。 “儿子见过父王,见过母妃。”长身玉立面容俊秀的少年,拱手向父母行礼问安。 燕王妃疼爱儿子,笑着冲朱昀招手:“昀儿,过来坐母亲身边。” 朱昀正要过去,眼角余光瞥了神色沉凝的父王一眼,又改了主意:“儿子坐这里就行了。” 总之,将最近的位置留给父王就对了。 燕王对儿子的表现还算满意,举筷为燕王妃夹了满满一碗:“你近来有些瘦了,多吃些。” 燕王妃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我哪里瘦,分明比之前胖了不少。今年新做的春裳,穿在身上都有些紧了。我正想着,近来少吃一些。你可别再劝我吃了。” 燕王笑道:“哪里胖了,我倒觉得正好。” 话语中,分明带着夫妻间的亲昵调笑。 燕王妃脸颊微红,啐了燕王一口:“不正经,昀儿还在呢!” 朱昀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父王母妃到了一起,时常忽略他这个儿子。他也早就习惯了。 这等场合,杨公公都得闭嘴,更轮不到一个刚进府的内侍说话。所以,冯少君在角落处站好,将自己当成一个花瓶就好。 燕王和燕王妃在早膳时你侬我侬,自然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燕王妃吃了一些,便搁了筷子,对燕王说道:“昨日我去了秦王府,殿下也亲口和秦王说过了。这些都得告诉沈祐才是。也免得他整日忧心难安。” 燕王殿下随口嗯了一声,目光掠过垂头站在角落处的“冯公公”。 以燕王殿下审惯命案的利眼,竟也窥不出半分异样。 这丫头,听到“未婚夫”的名讳,还是这般冷静镇定。 待会儿沈祐进来了,她又会是何反应? 还有,沈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未婚妻”不同寻常? 燕王殿下忽地有些期待起来。 一盏茶后,高大英俊目光冷厉的少年迈步而入,拱手抱拳:“沈祐见过燕王殿下,见过王妃,见过世子。” 燕王妃笑道:“起身免礼。” 沈祐张口谢王妃恩典,起身抬头之极,目光很自然地掠了一圈。 一张烙印在脑海中的熟悉脸孔,冷不丁地撞入眼帘。 沈祐:“……”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故人 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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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冯公公! 竟然是他! 站在角落处的内侍,比记忆中的年少一些,又半垂着头。 可沈祐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在燕王府数日,早已暗中打听过,燕王府根本没有冯公公此人。他还以为,冯公公还得过几年才会现身。 万万没料到,冯公公忽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沈祐心中瞬间掀起惊涛巨浪,震惊中掺杂了重见“故人”的一丝淡淡喜悦,还有一些自己也难以分辨的混乱情绪。 亏得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哪怕心情波涛汹涌,面上依旧沉凝,看不出半分。 “沈祐,”燕王殿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本王昨日去见了秦王,王妃也去过秦王府了。” “你和冯三姑娘的婚约,不必再忧心了。” 说到冯三姑娘四个字的时候,微妙地顿了一顿。 角落处的冯公公岿然不动。 心乱如麻的沈祐,压根没察觉出这一丝异样,张口道:“多谢殿下。” 燕王淡淡道:“王妃为你撑腰出头。你要谢,就谢王妃吧!” 男儿膝下有黄金。 不过,此时跪下磕三个头谢恩,也是应该的。 沈祐没有犹豫,立刻跪下,给燕王妃磕头谢恩:“多谢王妃娘娘。日后娘娘但有差 第一百二十章 传信 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 书友们个个都是人才!快来「起%点读书」一起讨论吧 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心情很好吗? 是很好。 一来,冯少君困境已解。悬在他心头的巨石落了地。 二来,今日他见到了在梦境中出现过的那个人。 他终于可以确定,梦境中的一切不是幻境,都是真的。梦中的燕王秦王是真的,冯公公也是真的。 沈祐整日闷不吭声,沉着一张脸。此时眉眼舒展,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沈嘉也正高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等好消息,得早些告诉少君表妹。免得她日夜忧心。” 沈祐略一点头:“我今日就请人送信去崔宅。” 沈嘉忍不住笑着揶揄:“平日让你说句话,比登天还难。今儿个滔滔不绝,可见是真的心情好。” 沈祐没搭理他。 吃完午饭,趁着休息的空闲,他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 沈嘉三番五次想凑过来看,都被沈祐无情地撵开了。 这封信,在两个时辰后被送到了崔宅。 表妹一走就不见踪影夜不归宿,崔元翰上强自镇定,实则操碎了心。背地里不知揪了多少回头发,眼见着头皮都快被揪秃一块。 沈祐送来的信,简直如及时雨。 信很短,一共就三行。 崔元翰将这封短信来回看了十遍不止,终于确定书信上写的都是真的。雀跃地用力一握拳,激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酒宴(一) 大冯氏素来是个温和脾气,在娘家弟妹们面前,更如面团一般。 一怒而去,还是第一回。 姚氏恼羞成怒,冲着大冯氏的背影重重啐了一口:“瞧把她能耐的。现在沈家是攀上燕王府的高枝了,连秦王府都不放在眼底,更别说我们冯家了。” “我倒要看看,她这腰杆能挺直多久。” “等日后,秦王殿下得了势,秦王妃娘娘新仇旧账一起算。到那时,她也这般硬气才算厉害!” 周氏心情纷乱,听到这等刻薄话,忍不住皱了皱眉:“二弟妹慎言。事关两位皇子殿下,这等话可不能乱说。” 天子一日比一日老迈,却迟迟不立储。 朝中文武官员们心思浮动,有暗中投向秦王的,有向燕王示好的,还有和赵王汉王眉~来眼~去的。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哪个皇子能胜出,被立东宫。 一个内宅妇人,嚼舌也敢嚼到皇子们身上!也不怕为冯家招祸! 周氏摆出长嫂架势,姚氏不得不偃旗息鼓,悻悻道:“大嫂是知府夫人,见多识广,提醒的是。” 冯氏兄弟三个,三年前横死的冯纶最为聪慧出众。排行最长的冯纲是两榜进士,外任做官做到知府,也算出息。 唯有冯二爷,从未出过仕,整日纵情酒色。 姚氏自觉矮了周氏一截,酸上几句是常事。 周氏懒得和姚氏计较口舌,匆匆几句后,便回了院子。提笔写了一封家书给丈夫,令人送出府。 冯二爷两日都没回过府了。姚氏越想越不痛快,打发人府中小厮去寻冯二爷不提。 单说冯夫人,被这个消息气了半日。 到了傍晚,冯侍郎又打发人送口信回来,今晚燕王殿下设宴,他要去燕王府赴宴。 “呸!这个老贼!” 夫妻几十年,冯夫人对冯侍郎的脾性再熟悉不过。 说左右逢源是好听的,难听点,就是根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 之前一心想着攀秦王府的高枝,心心念念着要和秦王府结姻亲。现在燕王殿下垂青,冯侍郎立刻乐颠颠地抱住这棵大树。 冯夫人砸了一整套上好的官窑瓷碗,心情依旧烦闷。 秦王妃特意请小冯氏从中做媒。现在这门亲事黄了,小冯氏两面不是人。小冯氏在康郡王府本就艰难,出了这等事,今后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冯夫人越想越怒,顺手将手边的美人瓶也砸了个粉碎。 大丫鬟胭脂倒抽一口凉气,弱弱地小声提醒:“夫人,这美人瓶是二爷重金求购来的前朝珍品。” 整整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啊! 咣当一声,就成了碎片! 冯夫人这才留意到自己随手砸的是儿子重金买来的美人瓶,一阵心疼,张口将胭脂臭骂了一顿。 胭脂倒霉地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耷拉着脑袋任冯夫人出气。 …… 燕王府。 天色一暗,府中四处燃起了宫灯。一眼看去,灯亮如炽,和白日相比,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燕王府开了正门,门房管事殷勤地笑迎登门来赴宴的贵客们。 隔壁的秦王府,隔三差五就有酒宴。赵王汉王也是爱热闹的主,设宴是等闲常事。唯有燕王府,年后还是第一次设酒宴。 也正因稀少,能接到燕王殿下的帖子来燕王府赴宴,是极体面的事。 冯侍郎接了帖子后,一落衙就换了常服,乘着软轿来了。 这一路上,冯侍郎的心情都很舒畅。 秦王那边暂时攀不上了,和燕王殿下交好也是美事嘛! 软轿在燕王府外停下,长随苏全拿着帖子和冯侍郎的名帖去门房处。门房管事验了帖子后,恭声请冯侍郎入内。 冯侍郎下了软轿,从正门处迈步而入。 冯侍郎官职不算低,不过,京城高官宗亲勋贵多如狗,一个三品礼部右侍郎也算不得什么。 一进正堂,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英武不凡的燕王殿下。 坐在燕王殿下身侧的男子,年约四旬,高壮威武,目光锐利。正是燕王妃的四哥燕王殿下的舅兄袁海。 袁大将军年过七旬,致仕回京后,被隆安帝重召入朝。朝中每每有重大军事决策,袁大将军一言可抵满朝武将。 袁家兄弟五个,其中四个都去了边关。只有袁海在兵部任职。平日郎舅两个来往密切。燕王设宴,袁海自是座上宾。 坐在燕王另一侧的男子,也是四旬左右的年纪,相貌儒雅,颌下三缕胡须,一派文官气度。 这是吏部的王郎中。 王郎中是燕王嫡亲的表哥,也是王家如今的家主。 王家是书香门第,也是世家大族。燕王生母病逝后,燕王和王家来往密切。王郎中官职不高,却是极要紧的差事,掌管着大齐五品以下的官员考核升迁。 袁家王家,一个是燕王妻族,一个是燕王外家,皆是燕王殿下在朝中最坚实的支持者。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刑部两位侍郎和几个郎中。 刑部尚书年纪一把,走路都颤颤巍巍需要人搀扶,今晚的酒宴便没来凑热闹。 燕王执掌刑部十几年,说刑部是燕王的地盘也不为过。 正堂里坐着的,就是这些人了。 至于皇室宗亲勋贵,一个都没见。秦王赵王汉王,也一个都没来。可见燕王殿下行事之低调了。 也可以说,能赴此次酒宴的,都是燕王殿下看重之人。 冯侍郎也是官场老油条了,上前拱手,一一见礼寒暄。 燕王笑道:“冯侍郎请入座。本王不喜歌舞,饮酒也极少。这酒宴,怕是没什么趣味。冯侍郎可得有个心理准备。” 冯侍郎立刻笑道:“殿下品性高洁,令人钦佩!不瞒殿下,微臣其实酒量也浅薄的很。而且,微臣一把年岁了,歌姬舞姬再妖娆,微臣也不过是看两眼,有心也无力了。” 在座的男子们,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燕王也是一笑。 这个冯侍郎,也是个妙人。出身平平,在朝中也没什么得力的靠山。能有今日,全靠着联姻结亲,还有一张唾面自干的厚脸皮。 燕王目光一扫,吩咐道:“冯三儿,去给冯侍郎斟酒。” 第一百二十二章 酒宴(二) 这又是燕王有别于其他皇子之处了。 在燕王的酒宴上,斟酒倒茶的都是内侍。一个貌美的宫人都没有。 燕王张口令身后的小内侍给冯侍郎斟酒,可谓十分抬举冯侍郎。冯侍郎心中熨帖,忙笑着向燕王道谢。 然后,就见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内侍从角落处过来了。 “奴才冯三儿,”小内侍笑眯眯地行了个礼:“今晚,就由奴才伺候侍郎大人饮酒。” 冯侍郎捋须一笑:“有劳冯公公。” 顿了顿又笑道:“微臣姓冯,公公也姓冯,倒是有些缘分。” 小内侍笑着应道:“可不是么?奴才能和侍郎大人同姓,定是祖上有德。” 燕王殿下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不已。 冯侍郎一定想不到,自己的亲孙女就在眼前吧! 别说冯侍郎,就是他明知冯少君的真实身份,这一日下来,也窥不出半点破绽。冯少君顶着这一张内侍脸孔,在他身边跑腿传话,十足一个春风得意的冯公公。 啧啧! 燕王殿下心里暗赞一回,举起酒杯,和众人饮酒闲话。 这一场酒宴,确实寡淡。众人各自饮了几杯,便不再多饮。言谈间,既无风月,也不涉及朝政,倒是说起了儿孙读书习武一事。 这可说中冯侍郎痛处了。 家里孙子倒有三个,奈何一个比一个平庸不争气。 唯一一个天资过人聪慧狡诈承袭了冯家优良基因的,是崔家养大的冯少君,和冯家离心,根本掌控不住。 冯侍郎心里暗暗唏嘘。 一旁的冯公公似是窥出了冯侍郎心中气闷,拎起酒壶,笑吟吟地斟满:“侍郎大人还是第一次来燕王府,请再饮一杯。” 可不是么? 不管如何,能顺利攀上燕王,也是好事一桩。 儿孙们不争气,他只得自己钻营。只要下注下准了,日后说不得能搏个尚书之位。 冯侍郎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一个时辰后,酒宴就散了。 燕王殿下亲自为众人送行。 袁海王章等人一一离去,冯侍郎硬是等到最后,窥准闲空,和燕王殿下私语几句。 冯公公耳力敏锐,虽然站得不算近,还是听到了不少。 以冯侍郎的钻营无耻,自然是趁机大表忠心,向燕王殿下示好了。 燕王平日里威严肃穆,笼络起人心来,也是一把好手,笑着对冯侍郎说道:“往日本王和冯侍郎接触甚少,今日才知冯侍郎是世间难寻的忠臣。” “冯侍郎既愿向本王效忠,本王日后绝不会亏待了冯侍郎。” 顿了顿,慢悠悠地说了一句:“说起来,礼部尚书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再过两年,也该致仕了。以本王看,这接替礼部尚书的人选,非冯侍郎莫属。” 最后这一句,可算是搔中了冯侍郎的痒处。 按着朝中惯例,一部尚书致仕,接任尚书的人选,多从两位侍郎中挑选。也有外任的大员,转任六部尚书。两者相比,还是前者更常见。 礼部两位侍郎,表面看不分伯仲。不过,大齐官场,左为上。冯侍郎这个右侍郎,被左侍郎牢牢压了一头。 冯侍郎想做礼部尚书,定要有强大的助力才行。 冯侍郎按捺着心里的激动,谦逊地笑道:“殿下盛赞,微臣愧不敢当。微臣别无长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这颗忠心了。” “日后燕王殿下但有差遣,微臣定当竭尽全力。” 燕王殿下一笑,亲切地拍了拍冯侍郎的肩膀:“天不早了,冯侍郎先回府吧!” 又传令下去,命人叫了沈祐沈嘉兄弟过来:“冯侍郎饮了不少酒,你们两个,代本王送冯侍郎回冯府。” 燕王府的亲卫亲自护送回府,颇为体面。 再者,沈嘉是冯侍郎嫡亲的外孙,沈祐是冯侍郎未来的外孙女婿。燕王令他们兄弟护送冯侍郎,也是对冯侍郎的看重。 冯侍郎心情颇佳,连连道谢。 临走之际,为他斟了一晚酒的小冯公公,冲他亲切地挥手作别。 燕王看在眼底,无声一笑。 沈祐忙着当差,无暇靠近冯公公,只远远看了一眼。 夜色重重,明亮的宫灯也不能冲破所有的黑暗。冯公公正巧站在了一盏宫灯旁,略显单薄的身影,被照得纤毫毕现。 清秀的脸孔上,扬起一丝近乎自得的笑意。 像一只小狐狸。 沈祐收回目光,策马驰入暗夜中。 …… 冯侍郎出行,也有十几个侍卫随行。 大齐京城治安良好,偶尔有一两个不长眼的小毛贼,绝没有冲撞朝廷重臣的胆量。 沈嘉心情很是愉快,转头冲沈祐笑道:“托外祖父的福,我们终于能出燕王府透透气了。” 身为燕王亲卫,随燕王殿下出入当差,自然不会闷。可惜他们才进府,每日除了操练就是背府中规矩。这可把沈嘉给闷坏了。 沈祐没有说话,目光明亮如星,可见心情也很好。 能不好么? 悬在头顶的巨石被搬开。 少君表妹不用被逼着嫁给病秧子冲喜了。 屡次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冯公公,也现了身。 以梦境来看,燕王殿下是最后的胜利者。而他,也将成为燕王殿下的左膀右臂,建功立业,权势过人。 到了冯府外,沈嘉利落地下马,扶着冯侍郎下了软轿。 沈祐心中鄙薄冯侍郎为人,面上也未显露,一并伸手,扶着冯侍郎的另一侧胳膊。 今晚的酒宴,别人没喝几杯,冯侍郎却着实喝了不少。主要是斟酒的冯公公太过殷勤,一杯接着一杯斟个不停。 冯侍郎酒量颇佳,到底上了岁数,被晚风一吹,酒意上涌。全仗着沈嘉沈祐搀扶,不然,站都站不稳。 “三郎,四郎,”冯侍郎趁着酒兴嘱咐他们兄弟两个:“你们兄弟在燕王府里好好做事,争取早日到殿下身边当差。” 沈嘉是个率直脾气,因少君表妹的事耿耿于怀,此时难得和冯侍郎挨得那么近,忍不住说道:“如果不是燕王殿下出面,外祖父会应下秦王府的亲事吗?” 冯侍郎酒意未醒,随口答道:“那是当然。” 沈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会(一) 这也太厚颜无耻了! 沈嘉震惊于外祖父的理直气壮,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沈祐瞥了冯侍郎一眼,冷然道:“外祖父喝多了,说的是醉话。少君表妹和我有婚约,怎么能嫁给别人。” 谎话说了一次又一次,再出口也顺溜多了。 至少,沈祐现在提起“未婚妻”的时候,没有半丝停顿。 嗯,就很自然。 少年冷冽的声音入耳,冯侍郎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补了几句:“世间诸事,没有如果。我刚才只随口一言,不必往心里去。” “燕王殿下出面,令秦王府知难而退。这是少君的福气。也可见,你们两个有夫妻缘分。” 说着,又亲切地拍了拍沈祐的肩膀,殷切嘱咐:“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福泽妻儿。四郎你身手出众,又有你父亲当年的余泽,得了燕王殿下青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外祖父只盼着你少年得志。日后好好待少君。” 沈嘉:“……” 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啊! 沈嘉都替冯侍郎臊得慌。 沈祐心中膈应,面上不露声色:“外祖父的话我都记下了。” 门房管事开了门,一边飞快地去给冯夫人传信。 沈嘉沈祐一路扶着冯侍郎进了正院。 生了半日闷气的冯夫人,见了醉醺醺的冯侍郎,气更不打一处来。对着沈嘉沈祐也没什么好脸色:“你们就看着外祖父喝成这样,也不知道拦上一拦?” 沈嘉一脸无辜:“外祖母这可就冤枉我们兄弟了。我们两个进燕王府不满一个月,殿下设宴,我们还没资格当差哪!哪里就知道外祖父喝了这么多酒!” 冯夫人被不轻不重地噎了一回,心中更恼,冷着脸道:“不愧是燕王府的亲卫,腰杆挺得直,说话声响都比以前高了!” 沈嘉:“……” 外祖母今儿个是怎么了? 吃错药了不成! 他当然不知,自己的亲娘来过冯府,和冯夫人闹了个不欢而散。冯夫人是将一腔怒气都撒到了他头上。 沈祐目光微凉,以目光制止沈嘉回嘴的冲动:“天色已晚,我们兄弟还得赶回府中复命,就此告辞。” 冯夫人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嗯一声。 待沈祐沈嘉离去后,冯夫人令人备热水,又吩咐两个丫鬟去伺候冯侍郎沐浴。这两个丫鬟,一个叫春桃,一个叫秋菊,都是十七八岁的俏丫鬟。 等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冯侍郎回来歇下。 冯夫人有些不快,打发胭脂去净房问个究竟。胭脂回来的时候,俏脸被臊红了一片,低声禀报道:“启禀夫人,老爷……老爷……” “老爷到底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冯夫人瞪了一眼过去。 胭脂一狠心,低声答道:“老爷在净房里宠信了春桃,还令春桃和秋菊今晚去书房继续伺候。” 冯夫人:“……” 这个老色~胚! 都醉成这样了,倒没忘了寻欢作乐。 冯夫人气得脸都白了,一口气险些没上来。半晌才重重呸了一声:“老不死的狗东西!” …… 这一边,沈祐沈嘉一路快马回了燕王府。 夜风猎猎,策马飞驰。 沈嘉一路臭着脸,下马后在沈祐耳边发起了牢骚:“外祖母的脾气愈发古怪了。我们没招她没惹她,她冲我们撒什么火。” 沈祐淡淡道:“权当一阵风,不必理会。” 这倒也是。 和一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太置什么气? 沈嘉最大的优点就是粗枝大叶没心没肺,生了一会儿闷气,很快便将此事抛到脑后。 燕王已经歇下,他们两个向杨公公复命便可。 到了杨公公的院子外,沈祐忽地说道:“我一个人进去便可,你先回去。” 沈嘉早就困了,也没多想,大咧咧地点头应下。 沈嘉走后,沈祐独自去敲了门。 此时将近子时,杨公公也睡下了。来开门的内侍,趾高气昂,鼻孔朝天:“杨公公歇下了。你有什么事,明日早点来。” 沈祐目光一闪,不知从何处摸了锭银子出来,塞入内侍手中:“我想见一见冯公公,请代为通禀一声。” 做内侍的,一个比一个贪财。 那个内侍收了银子,态度立刻就和气多了:“你在这儿等着,咱家替你通传。不过,冯公公肯不肯见你,咱家可不敢担保。” 沈祐又塞了一锭银子过去:“我有要事,今晚一定得见冯公公,有劳公公了。” 内侍眉开眼笑,连连说道:“是是是,包在咱家身上了。” 沈祐在院门外等候。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漫天星辰,点点闪烁。 沈祐默默思虑。 进燕王府后,第一个月的俸禄还没到手,自己已花了二十两出去。照这样下去,他赚的银子哪里够用? 难道真要将少君表妹送的银票拿出来花用不成? 这样不好,不好。 到底是哪儿不好,沈祐也没去深想。 因为,身后已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是谁?找咱家有何事?” 是少年冯公公的声音。 沈祐心中蹿起莫名的激越,转过身来。 个头不高身形单薄眉清目秀的冯公公,不紧不慢地迈步过来了,在九尺之外站定。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正合适。 既能清晰地看清彼此的面容,方便说话,又不至于太近。 沈祐定定心神,略一拱手:“冯公公,我是沈祐。殿下令我和沈嘉送冯侍郎回府,现在特来向杨公公复命。” 冯公公一派狗仗人势的德性,下巴抬起,笑得自得又欠打:“沈侍卫还算有些眼力。杨公公是咱家义父,义父睡下,你有什么话,和咱家说也一样。” 这副令人讨厌的欠抽嘴脸,和梦境中的一般无二。 沈祐暗暗握住双拳,忍住动手的冲动,沉声道:“我有一事想问冯公公。” 冯公公目光一掠,在沈祐的俊脸上扫了个来回,忽地笑了起来:“咱家别的不爱,就爱银子。你想问什么,只管问。不过,问一句得一百两。” 沈祐:“……”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夜会(二) 见钱眼开的死太监! 短短一句话,深深刺痛了囊中羞涩的少年! 问一句一百两! 怎么不去抢银子啊! 沈祐难得心浮气躁了一回,到底不愿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咬咬牙,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惨绿荷包。 冯公公:“……” 冯公公险些被口水呛到。 不知是因为沈祐随身戴着定情信物,还是因为沈祐竟会用银子贿~赂自己! 等等! 前世沈祐和冯公公是对手,彼此交集不多。偶尔见了面,皆是夹枪带棒一较高低。这一世怎么会主动和冯公公套近乎? 莫非是这一世有了未婚妻,性情脾气也跟着变了?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沈祐显然误会了冯公公怪异的目光,咳嗽一声道:“冯公公不要误会,这荷包我不能送你。不过,荷包里有银票。只要冯公公答我几个问题,我便送一张五百两银票给公公。” 荷包里一共有十张银票,每张五百两,一共五千两。 没人比冯公公更清楚了。 毕竟,这银票就是她一张张折好放进去的。 所以,她这是要将自己的银票赚回来,顺便再让沈祐手软嘴短了? 这倒是有趣! 冯公公将微翘的嘴角压下,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得看沈侍卫要问什么了。咱家先将丑话说在先。事关燕王殿下的,咱家不能说。和杨公公有关的,咱家也不能说。” “如果沈侍卫想巴结杨公公,咱家也无能为力。” 还是这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德性! 沈祐定定地看着冯公公嚣张的嘴脸,心头莫名有些发热。 这个人,连接了荒谬的梦境和真切的现实。 只是,眼下冯公公还没展露头角,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而已。他又有什么可问的?难道要说“你可知道将来我们会是彼此对手”这等可笑荒唐的话? 或者,他应该提前除掉冯公公,免得日后被冯公公欺负……不对,是多一个对手! 只是,冯公公如今已是杨公公义子,在燕王身边跑腿传话。想悄无声息地弄死冯公公,可不是易事。 万一因此激怒杨公公,可就不妙了。 沈祐犹豫不决,一时没有出声。 冯公公目中闪过一丝嘲弄,扯起嘴角:“沈侍卫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莫非是舍不得银子?” 沈祐将心头翻涌的思绪按捺下去,从荷包中取出一张五百两银票。然后,将银票抚平,右手用力一扬。 那银票竟直直飞了过来,在空中划出丝丝破风声。 冯公公眼明手快,迅疾伸手接住了银票,用手指捻了一捻,笑得十分愉快:“沈侍卫有什么话只管问,咱家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冯公公自小到大从不缺金银,演起贪财的嘴脸却格外生动,堪称出神入化。 沈祐锐利明亮的目光,落在冯公公的脸上:“敢问冯公公,本名叫什么?” 冯公公:“……” 冯公公生平从未这般震惊过,用看傻瓜一样的眼神看沈祐:“沈侍卫花五百两银子,就是为了知道咱家的名字?” 难道,沈指挥使前世一直未娶,真的是因为喜好男色之故? 沈祐自然不知冯公公的震惊从何而来,面不改色地应道:“正是。” 这个人,在他梦境中反复出现,嚣张跋扈,三番五次地挑衅,令人憎厌。 第三个梦境中,他站在冯公公的空无一人私宅外,茫然而无力。他不知道自己是想救冯公公,还是想早些让冯公公归西。 无妨,他迟早会都弄清楚。 就先从冯公公的身份来历开始。 冯公公用令人浑身不适的微妙目光看着沈祐,半晌,才慢悠悠地说道:“咱家姓冯,叫三儿,全名冯三儿。” 这也是梦境中冯公公对外宣传的全名。 哪怕是后来冯公公做了密探统领,也没请燕王殿下另外赐名。 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取名二狗铁蛋是常事,叫三儿也不稀奇。 沈祐看着冯公公,继续问道:“敢问冯公公来自何处?何时净的身?何时进的燕王府?是什么机缘,得以拜杨公公为义父?” 不多不少,加起来正好五个问题。 冯公公拿了银子,答得也很麻溜:“咱家被人贩子拐进京城,早就忘了出身来处。八岁时,就被人贩子净了身。” “杨公公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了咱家。咱家学了几年武,得了杨公公青睐,收咱家为义子,几日前带进了燕王府。” 这一番说辞,堪称天衣无缝。 可不知为何,沈祐心里总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他不自觉地拧了浓眉,紧紧盯着冯公公。 冯公公忽地笑了一笑:“咱家听闻,沈侍卫有一位出身名门美貌无双蕙质兰心且嫁妆十分丰厚的未婚妻。” “沈侍卫为了这位姑娘,求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撑腰出头,不惜和秦王府结怨。不知是也不是?” 这一番话从冯公公口中说来,莫名地让沈祐有些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想说不是,说不出口。 点头吧,也不太对。 沈祐索性闭嘴,沉默不语。 冯公公笑了一回,语重心长地叮嘱:“有这么好的未婚妻,沈侍卫可得好好珍惜。” “沈侍卫年少英才,日后前途无量,娶妻生子才是正道。可别走了歪路。” 什么歪路? 沈祐皱眉:“冯公公此话何意?” 冯公公哂然一笑:“咱家的意思是,咱家虽然没了子孙根,却也不喜男色。沈侍卫趁早收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说完,转过身,扬长而去。 沈祐:“……” 震惊过度的沈祐,甚至忘了拦下出言不逊的冯公公。直至那个单薄的身影进了院子,院门嘭地被关上,沈祐才回过神来。 什么喜欢男色?! 那个死太监,相貌平平,远不及他英俊。有什么美色让人垂涎?! 沈祐罕有的心浮气躁,忽然后悔起来。 今晚白白花了五百两银子,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被那个死太监羞辱了一番!实在可气可恼! 沈祐将惨绿荷包重新塞入袖中。 少了一张银票的荷包,分量都轻了一些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热血 沈祐阴郁着一张俊脸回了屋子。 沈嘉也没去沐浴更衣,一身臭汗地凑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追问:“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见到杨公公没有?” 沈祐心情不佳,根本不想搭理沈嘉。 沈嘉自说自话惯了,不以为意,继续说道:“还有几日,我们便能休沐一日。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去一趟崔宅。免得少君表妹日日为秦王府之事忧心。” 沈祐淡淡道:“我已经送信去崔宅了。” “那怎么能一样!”沈嘉立刻蹦了起来:“姑娘家最是细心敏锐,多愁善感。少君表妹心里不知怎生忐忑。你这个未婚夫婿,得亲自开解安慰少君表妹才对。” “不行,到时候你去也得去,不去我就押着你去!总之,非去不可!” 沈祐简直无语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平日一口一个四弟。 现在一张口就是少君表妹。 沈嘉理直气壮地应道:“当然站在少君表妹这一边了。可惜少君表妹相不中我,否则,还有你什么事。” 沈祐:“……” 沈祐忍无可忍,踹了沈嘉一脚:“你满身臭汗,去冲个澡。” 沈嘉诶哟一声,顺手拉扯着沈祐:“走走走,一起去。” 侍卫们两人一间屋子。兄弟两个焦不离孟,很自然地又住了一起。 侍卫们没有单独的净房,要冲澡,得去大的净房。那间净房十分宽敞,可供二十几个人同时沐浴。 方鹏听到动静,也兴冲冲地过来了:“等等,我们一起去。” 此时已是盛春,天气越来越暖和。热血冲动的少年们,操练了一天,个个都是臭汗淋漓,到了净房里,用凉水一冲就是。 三个少年并排站在一起冲澡。 方鹏的目光不时飘到沈祐的身上。 人比人气死人。 瞧瞧沈祐,脸孔俊得让人羡慕也就算了,身材也好得让人嫉恨。宽肩窄腰翘臀长腿,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皮肤结实紧致。还有…… 沈祐侧过身体,不快地扫了方鹏一眼。 这目光往哪儿看? 方鹏摸了摸鼻子,厚颜一笑:“都是男人,还怕我看不成!” 沈嘉接过话茬:“就是。来来来,比比长短!” 沈祐拎起一桶凉水,从头浇了下去。 沈嘉哇呜一声:“四弟,你这是要谋杀兄长啊!” 方鹏幸灾乐祸的笑声还没出口,另一桶凉水也浇了过来。而且,这水的角度十分刁钻,大半都倾斜至胯下。 方鹏顿时一声惨呼。 沈祐面无表情地擦了身体,利落地穿衣走人。 留下方鹏和沈嘉这对难兄难弟,彼此搀扶着打着寒颤。 “我就随口开句玩笑,他怎么就恼了。”方鹏脸上的麻子都在发颤。 沈嘉也苦着脸道:“谁知道啊!平日我和他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不知今晚怎么那么大的火气!” 嗯,一定是被人气着了。 …… 一夜无话。 隔日晨起,沈祐眼下略有些泛青。 可见昨夜没怎么睡好。 沈嘉也没时间追问。吃了早饭,就是一整日繁重的操练。练武操练队形之类也就罢了,最痛苦的是要背诵长达百条的燕王亲卫规矩。 每日傍晚,都有专人检查。背错了,或是结结巴巴的,连晚饭都没得吃。 沈嘉连着两晚都饿肚子了。全靠着沈祐将口粮省下一些,偷偷接济一二。 这一日,沈嘉背规矩的时候,又错了两条,自然又没晚饭吃。 可恶的是,沈祐竟将六个肉包子吃得干干净净,一个都没留给他。 沈嘉傻了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四弟。 四弟铁石心肠,吃饱了就先走了。 奇怪,四弟这是怎么了?以前的四弟,嘴硬心软,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到底是谁惹恼了四弟,让四弟这般不痛快? 沈嘉努力回想,然后空着肚子去了杨公公的院子打听。 杨公公还在当差,没回来。冯公公跟着杨公公,自然也没回院子。不过,院子里还有四个内侍哪! 沈嘉忍痛拿出了私房银子,买通了守门的内侍,终于知道,沈祐是被谁气成这样了! 冯三儿! 哼! 一个死太监,竟敢欺辱我四弟!看我怎么收拾你! 沈嘉倒也不是一味鲁莽。 他将剩下的银子都塞给内侍,仔细打听冯三儿的来历。 那个内侍喜滋滋地将银子塞进怀里,一边低声说道:“看在沈侍卫一片诚心的份上,咱家就多嘴几句。” “这个冯三儿,是杨公公的义子。” “也不知他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以前咱家从没听说过这个人,忽然就入了杨公公的眼,认了杨公公做义父。” 说到此处,内侍咬了一回牙,继续说了下去:“现在,他可是杨公公面前的红人。杨公公亲自带着他,在燕王殿下身边伺候着哪!” “沈侍卫要想对付他,可得掂量着些。别没出这口气,倒咯了自己的牙。” 内侍一边看着沈嘉的脸色,一边煽风点火。 十五六岁的少年,最是冲动热血,也最好挑唆,哪里禁得住这般怂恿兼激将。 沈嘉果然怒了,卷起衣袖,重重哼了一声:“区区一个内侍,我倒不信,收拾不了他了。” 内侍故作为难:“沈侍卫要问的,咱家都说得清清楚楚。沈侍卫要做什么,咱家管不了。不过,可别牵连到咱家头上。” 沈嘉冷哼一声:“放心,一人做事一人当。” …… 接下来两日,风平浪静。 “冯公公”在燕王身边当差,当得顺风顺水。 杨公公走到哪儿,都带着冯公公,到了晚上,冯公公就睡在杨公公院子里,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 直至这一晚。 燕王被召进宫,杨公公随行进了宫。 冯公公没资格进宫伺候,便留在了府里。 “冯公公,”一个内侍殷勤地说道:“沈侍卫请冯公公出去说话。” 还来? 冯公公不知好气还是好笑,起身出了院门。 然后,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出现在眼前,目中闪着怒火,伸手指着他:“冯三儿!你给我过来!今日,我沈嘉要好好教训你一顿!” 第一百二十六章 惹祸 沈嘉? 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冯少君没生气,只暗暗好笑,面上露出讶然不快来:“你是谁?咱家和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这教训二字从何而来?” 沈嘉一挑浓眉,冷哼一声:“你不认识我,沈祐你总该认识吧!三日前的晚上,沈祐见了你之后,就满心不快。” “定是受了你的闷气!我这个做三哥的,今日就替四弟出这一口闷气!” 果然是为沈祐出气来了! 冯少君将翘起的嘴角按捺下去,摆出嚣张跋扈的嘴脸来:“咱家可是杨公公义子。你敢招惹咱家,就不怕杨公公怪罪?”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哪里听得进这些。 沈嘉冷笑一声,连衣袖也没卷,一拳就挥了过来。 冯少君身形一动,闪了过去。 沈嘉毫不犹豫,继续挥拳。 他自五岁起习武,虽然惫懒了些,习武的底子却很扎实。这半个多月来,日日操练不缀,拳头挥舞间呼呼生风。 比力气,冯少君不是沈嘉对手。 她擅长的是腾挪变幻,身形十分灵活。 沈嘉拳风呼呼,根本碰不到她的衣角。 十数个回合一过,沈嘉开始心浮气躁,张口怒道:“呸!一味闪躲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别躲,堂堂正正地打一回!” 冯少君气定神闲,呵呵一笑:“咱家早就不算男人了!有能耐,你就揍我啊!” 沈嘉:“……” 这个厚颜无耻的死太监! 怪不得四弟这几天心情不佳。就是他现在也快被气死了好吗? 沈嘉气得牙痒,拳脚如风,攻势愈发凌厉。 如此快打快攻,最耗体力。被操练了一天,沈嘉其实没多少体力,根本禁不住这般消耗。全仗着一口气在支撑。 冯少君依旧一味闪躲,不是出言撩拨几句。 沈嘉心浮气躁,手下一个不稳,露出了破绽。 冯少君目光如电,窥准了破绽,迅疾出腿,如灵蛇一般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踹中了沈嘉的臀部。 倒不是特别疼,就是太过羞辱了! 沈嘉痛呼一声,眼里的火星都要喷出来了。如饿虎一般就要再扑过去。就在此时,一个冷冽的少年声音响起。 “停手!” 沈嘉动作一顿,像做贼被逮住一般:“四弟,你怎么来了。” 竟是沈祐来了! 站在沈祐身边的少年,一脸的麻点,正是方鹏。 他来找冯三儿算账一事,只告诉过方鹏。一定是这个小子不讲义气,出卖了他! 沈嘉怒瞪方鹏:“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将此事告诉四弟吗?” 方鹏一脸无辜:“我是不想说。可你走了这么久不见踪影,是个人也觉得不对劲。沈祐来问我,我还能瞒着不成。只得告诉他了!” 原本他估摸着,这么久,足够沈嘉揍冯公公一顿出出恶气。他们赶来正好,免得沈嘉真打出个好歹来不好收场。 怎么也没料到,他们正好看到了沈嘉惨被踹中臀部的一幕。 啧啧! 丢脸! 太丢脸了! 堂堂燕王亲卫,竟打不过一个没卵~蛋的内侍。 沈嘉在方鹏嘲笑的目光中涨红了脸,又在沈祐含怒的目光下清醒,讪讪说道:“我闲着无事,和冯公公过过招。” 沈祐:“……” 真是个棒槌! 冯三儿不算什么,可杨公公十分宠爱这个义子。真打出个好歹来,杨公公岂能饶了沈嘉?别看杨公公慈眉善目的样子,实则心黑手狠,是燕王府里最不能招惹的人之一。 另一个绝不能招惹的人是燕王妃。 杨公公仅排在燕王妃之下而已。 还好没成功。被揍的人是沈嘉! 沈祐重重呼出一口闷气,走上前,冲冯公公拱手:“我三哥年少冲动,对冯公公心生误会,这才来寻冯公公的不是。冯公公大人大量,就饶了他这一遭。我代他向冯公公赔礼了!” 冯少君略一挑眉:“沈侍卫就这么空口赔罪吗?” 沈祐:“……” 被踹了一脚的人是他,这个死太监占了上风,还想怎么样? 沈嘉心中气恼,一握右拳,大声道:“你要怎么赔罪?划出道来!” “闭嘴!”沈祐瞪沈嘉一眼,然后看向一脸敲竹杠的冯公公:“冯公公今日受惊了。我送冯公公一百两银子压压惊。” 冯少君慢悠悠地说道:“区区一百两,咱家还不放在眼底。” 沈祐抿紧薄唇,挤出一句:“五百两,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成交!” 沈祐迅速取出惨绿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银票,送到“冯公公”手中。 沈嘉眼都要直了,张口要说话,沈祐再次怒瞪一眼过去,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冯少君愉快地收了银票,笑眯眯地冲沈祐摆手作别:“沈侍卫果然慷慨。以后想来寻咱家,只管来。” 一回五百两,怎么不去抢? 沈祐阴着一张俊脸,拱手作别,伸手拎着沈嘉走了。 方鹏看了一场好戏,颇为过瘾,忙追了上去。 …… 冯少君心情愉悦地将五百两银票塞入袖中,不紧不慢地回了院子。 守着院门的内侍早就探头将一切看在眼底,此时忙不迭地凑过来拍马屁:“真没想到,冯公公竟是高手!那个沈嘉,看着人高马大的,根本就不是冯公公对手!” 冯少君瞥一眼过去,似笑非笑地说道:“咱家倒是奇怪了。沈嘉那个混小子,怎么会知道咱家的行踪?莫非是有人看咱家不顺眼,想来个借刀杀人?” 那个内侍腿一软,跪了下来:“冯公公息怒,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吃里扒外啊!都是那个沈嘉包藏祸心,小的收了他二十两银子,这才为他传了话。” 冯少君冷笑一声,伸脚踹中了内侍的脸:“混账!咱家就值二十两吗?银子在哪儿?” 内侍被踹得龇牙咧嘴,也不敢呼痛,忙从袖中摸出两锭银子,恭敬地送到冯公公手中。 冯少君手指动了动,将两锭银子抛了两下,也不说话。 那内侍只得忍痛,又将私房银子拿了出来:“这是小的一点心意,孝敬公公,请公公笑纳。”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敲诈 冯少君当然不缺这点银子。 不过,身为杨公公义子,燕王府里风头正劲的小冯公公,总得有点牌面。被人算计了,岂能不找回场子? 人设不能倒。 银子必须要! 冯少君“笑纳”了内侍奉上的三十两,心情愈发愉快:“滚吧!再有下一次,咱家剥了你的皮!” 倒霉的内侍连连应是。 冯少君回了屋子后,将银锭子扔进匣子里。至于银票嘛,自然要放进随身的荷包里。 银票还有些温热,似带着沈祐指尖的温度。 想到沈祐黑着俊脸的模样,冯少君弯起嘴角,无声笑了起来。 前世的沈指挥使,什么都不爱,只爱银子。 能从沈祐手中“敲来”银票,可不是易事。想来,现在沈祐一定很心痛吧! 哈哈! …… 沈祐何止心痛,还头痛。 方鹏原本想一直跟进屋子里凑热闹,沈祐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过去,方鹏后背汗毛都快竖起来了,讪讪笑道:“你们兄弟闲聊,我先去吃晚饭。” 很识趣地闪人了。 沈祐重重踹上门。 厚实的门板,被踹得直颤。 沈嘉看着自家四弟怒不可遏的模样,一颗心也跟着颤啊颤,终于开始反省自己:“四弟你别恼。今日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冲动,去寻冯三儿的麻烦。” “就今日吗?”沈祐冷冷道:“方鹏都告诉我了,你从两日前就去踩点,打听冯公公的行踪了。” 沈嘉:“……” 这个方鹏,还说守口如瓶,感情就是个漏斗。 沈嘉心里腹诽,语气又软了一截:“我就是见你心情不好,想替你出气……” “沈嘉!这里是燕王府,你我是燕王亲卫,岂能任性妄为!” 沈祐的声音里犹有怒气:“那个冯公公,是杨公公义子,平日也在燕王殿下身边伺候当差。他要是被揍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地在杨公公面前告上一状,甚至惊动燕王殿下。你这个燕王亲卫还想不想做了?” 沈嘉理不直,气还是壮:“谁欺负你,我非揍不可!再有下一回,我还得去!” 沈祐:“……” 沈嘉纵然一百个一千个缺点,对他这个四弟却是一片赤诚热血。 沈祐和沈嘉对视片刻。 对着沈嘉那双黑亮的眼,想生闷气都难。 沈祐先败下阵来,叹了口气,转身去开门。 “喂,你要去哪儿?”沈嘉立刻追了上去。 沈祐吐出两个字:“吃饭。” 沈嘉立刻道:“等等,我也去。刚才和那个冯三儿动手,可累死我了。来,扶三哥一把。”说着,厚颜靠了过来。 沈祐也拿沈嘉没法子。不得不伸手扶沈嘉一把。 自小到大,沈嘉就是这冲动热血的脾气。但凡出府,十次有八回都得惹祸。他跟着收拾烂摊子也很习惯了。 兄弟两个各吃了三大碗面,勉强填饱了肚子,又去沐浴更衣,回了屋子,在各自的床榻上躺下。 沈嘉像诈尸一般,忽地坐了起来:“等等!四弟,你送给冯公公的五百两是哪来的?” 他的私房银子,都被沈嘉“借”去用光了。浑身上下也找不出几十两。这银票的来处,还用问吗? 沈祐满心郁闷,不理沈嘉。 沈嘉倒也不笨,很快会意过来:“当日,少君表妹送了你一个荷包,荷包里放了很多银票。一张就是五百两?” “我的天!少君表妹真是大财主啊!” 沈祐还是不理他。 沈嘉兀自激动地说了下去:“这么说来,你岂不是还有几千两银票?不如先借一些给我,我上次相中了一副软甲,要三百多两!” 沈祐心如磐石:“不借!” “别那么小气嘛!”沈嘉侧过身体,讨好地笑了起来,一口白牙在烛火下闪闪发光:“我以后拿了俸禄,慢慢还你就是了。” 沈祐侧身向内侧,理都不理。 沈嘉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吗? 当然不是啊! 沈嘉对着沈祐的后背,一个劲地叨叨:“四弟,我们两个同吃同住,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你比大哥二哥还要亲。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和我的也没两样。” “你就借我一回嘛!” 有一回,就会有下一回。 他的私房银子借给沈嘉无妨。这银票是冯少君的,怎么能借? 五千两银票,已经被冯公公“敲”走了一千两。这么多银子,他不知要筹措多久,才能攒齐还给少君表妹。 沈祐动也不动,闭上眼睡觉。 …… 子时过后,燕王殿下回了燕王府。 待燕王殿下安寝,杨公公才回院子。 刚踏进院门,一个内侍就凑上前,快速地将今晚冯公公“受人欺负”的事禀报给杨公公:“……那个沈嘉,胆子着实不小,竟敢来寻冯公公的麻烦。打狗还得看主人。杨公公可万万不能轻饶过那小子。” 沈嘉? 杨公公脚步一顿,瞥了内侍一眼:“咱家知道了。” 然后,便去了冯公公的屋子。 冯少君还没睡。 门关上后,杨公公打量冯少君一眼,半是玩笑半是打趣:“玩得开不开心?” 沈嘉是冯少君嫡亲的表哥。 沈祐是冯少君的未婚夫婿。 她假扮内侍,将沈祐沈嘉一并瞒在鼓里不说,还戏耍兄弟两个一回。从未婚夫婿手中敲诈了五百两银子。 万一以后露了馅,乐子可就大了。 在杨公公戏谑的目光下,冯少君神情分外坦荡:“我不是有意戏耍他们兄弟。我现在是冯三儿,一言一行都得符合身份。不嚣张讨嫌一点,哪里还配做义父的儿子!” 亏得她能义正言辞地将欺负人说得这般天经地义。 杨公公失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也罢,你自己不介意,就随你吧!” 顿了顿又低声道:“你进府已有几日,身份过了明路。不过,总不宜一直待在府中。明日一早,你就出府。对外就宣称是咱家打发你出府办差。” 冯少君点点头应下。 她这回出来几日,表哥定然又等得心急如焚了。 杨公公又道:“咱家确实有差事给你。你回崔宅待几日,等咱家的消息。” …… 第一百二十八章 探望 隔日一早,天刚微微亮,冯公公便出现在燕王府的侧门处。 如今燕王府里,无人不识杨公公身边这位红人。 守门的管事点头哈腰,一脸讨好:“冯公公这是要去哪儿?” 冯公公略略仰着头,眼角向下瞥,一脸的不耐:“咱家奉令出府当差,也是你能多嘴多问的吗?还不快开门!” 管事陪笑道:“是是是,都怪小的多嘴。冯公公可别往心里去。”不轻不重地给自己来了一耳光,利索地开了门。 冯公公迈步出了侧门,大摇大摆地离去,很快没了踪影。 门房管事才呸了一声:“狗仗人势!” 不过,他也很想做杨公公身边的“狗”啊! 能攀上这棵大树,在燕王府里可不就横着走了么? 此时,杨公公也到了燕王殿下身边伺候。 燕王目光一掠,没发现冯三儿的身影,随口笑问:“冯三儿今日怎么没来当差?” 杨公公笑着答道:“回殿下,咱家打发他出府办差去了。” 有一个明面上的身份足矣。 以冯少君的能耐,应该行走在暗夜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燕王略一点头,不再多问。 …… 正午前,冯少君回了崔宅。 有过一次先例,且有充足的心理准备,崔元翰这回倒没追根问底。只低声嘱咐:“你只身在外,一定要多加小心。” 冯少君心头一暖:“表哥放心,能欺负我的人还没出世呢!” 这等话出自柔婉娇美的表妹之口,实在有些违和。 崔元翰笑着叹口气,又将沈祐当日送来的信拿了出来:“这是沈祐送来的信,他求了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出面。秦王妃不能再逼着你嫁给小郡王了!”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脸上并无讶然,接了信,细细看了起来。 字如其人。 沈祐为人阴沉少言,写出的字也透着冷意。 遥想着沈祐写这封信时的模样,冯少君心头竟有一丝淡淡的甜意。 崔元翰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表妹,沈祐虽不是什么温柔体贴之人,遇到事了却不怂。为了你,不惜和秦王府结怨。” “以我看,你也别过河拆桥了。等过两年,就将这桩亲事落实,嫁进沈家做儿媳吧!” 冯少君:“……” 冯少君真心实意地感慨:“表哥,你这胳膊肘真会往外拐。” 崔元翰挑眉一笑:“表哥这才是真心为你着想。这般出众的少年郎,错过了还往哪儿去寻?都已经到你碗里了,可别再放他跑了。” 冯少君眸光微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崔元翰又低声道:“听表哥的。下次沈祐再来,你对他好一些,一定要拢住他的心。” 冯少君忽地笑了一笑:“这个就不必表哥操心了。我向表哥担保,燕王府休沐日,祐表哥一定会来看我。” 崔元翰:“……” 看着自信满满的少君表妹,崔表哥只得闭上嘴。 正午的午膳十分丰盛。 冯少君和崔元翰相对而坐,也不必谦让客套,各自挑自己爱吃的。 午饭过后,冯少君回了闺房。 “小姐此次出府,可还顺利?”郑妈妈清楚自家主子的能耐,也免不了忧心:“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吉祥眼巴巴地看着冯少君:“下一回,小姐带上奴婢吧!” 小姐不在府中,她心里空荡荡的,也不知该做什么了。 冯少君看着两张关切的脸孔,心里暗暗唏嘘。 前世,吉祥顶着她的脸赴死,郑妈妈也死在秦王府里。她只身一人,逃出京城,之后易容改扮,回京报仇。 独来独往,无牵无挂,心无旁骛。 如今身边人都在,当然是好事。却也令她多了牵挂。 她做的事不能告诉身边人,也不愿撒谎。只能轻描淡写地说道:“你们都别问了。我要做的事,只能只身前往。” 吉祥目中闪过失望,没再吭声。 郑妈妈暗暗叹口气,轻声道:“不管遇到何事,小姐一定要先顾全自己。” 冯少君点点头。 是啊,她不再是前世那个独行的千面狐了。 这一世,她既要为燕王当差,为父亲报仇雪恨,也要保护身边所有人。 做回自己,在闺房里悠闲午睡。就如一张紧绷的弓弦,缓缓松弛下来。冯少君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起。 揽镜自照,容光焕发,气色好极了。 什么样的脂粉,也妆点不出这份娇艳。 吉祥笑吟吟地进来了:“小姐,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 冯少君以手托着下巴,眨了眨眼:“我就想吃吉祥姑娘亲手做的鸡汤面。” 吉祥被哄得美滋滋地:“奴婢这就去做。”说完,迈着轻快的步伐出去了。 郑妈妈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失笑。 小姐不在府里,吉祥这个贴身大丫鬟整日无所事事,闲得发慌,每日蔫头耷脑的。小姐这一回来,吉祥陡然有了精神。 冯少君又笑盈盈地看向郑妈妈:“我还想喝郑妈妈亲手做的花露。” 郑妈妈立刻道:“奴婢一直备着呢!小姐稍等片刻。” …… 三日后,燕王府休沐。 巳时正,日上三竿,沈祐沈嘉兄弟联袂来了崔宅。 表妹也太神了,说得半点不差。 崔元翰心里给表妹竖了个大拇指,看未来的表妹夫也愈发顺眼,亲切地笑着招呼沈祐入内。 崔元翰态度的微妙变化,沈祐自能察觉。 就连粗枝大叶的沈嘉,也忍不住笑道:“崔表哥,你今儿个怎么这般热络?” 还不是怕表妹夫跑了。 崔元翰心里嘀咕着,俊脸笑得愈发亲热:“隔了十天没见,我心里时时惦记。见了你们两个就觉得亲近。” “都别走了,今日中午我让厨子备些好酒好菜,我们一同喝几杯。” 沈嘉酒量不怎么样,提起喝酒却馋得很,立刻笑道:“那我们兄弟就叨扰了。” 沈祐还能说什么? 来都来了,吃了午饭再走吧! 珠帘被撩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一个熟悉的娇软声音响起:“祐表哥。” 是少君表妹来了。 沈祐反射性地摸了摸袖中的荷包,心情微妙又复杂。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颜 冯少君没有错过沈祐细微的小动作,心里暗暗好笑,无辜地睁大了黑眸:“祐表哥,你摸袖子做什么?怎么不说话?” 想到被花出去的一千两银票,沈祐莫名的气短心虚,语气比平日温和了许多:“我嘴笨,说话不讨喜,不知该说什么。” 哟!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四弟竟然也会说话讨姑娘家欢心了?! 沈嘉瞪大了双眼,吃惊地看着沈祐。 沈祐没什么表情地瞪了回去。 还不都是你!要不是你惹祸,我岂会用五百两向那个冯三儿“赔罪”?害得我现在见了少君表妹,都快挺不直腰杆了! 兄弟两个自以为不露痕迹地以目光“交流”了一回。 冯少君几乎暗暗笑破了肚皮。 崔元翰倒是没什么感觉。 在他看来,少君表妹美丽聪慧,娇柔可人,又有丰厚嫁妆。但凡沈祐没瞎了眼,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讨好献殷勤都是应该的嘛! 没长辈在,不必讲究那么多俗礼规矩。崔元翰心念一闪,张口笑道:“在内堂里待着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去园子里转转。” 沈嘉欣然点头。 沈祐下意识地看向冯少君,就见少君表妹笑盈盈地过来了,伸出纤纤玉指来扯他的衣袖。 放在平日,沈祐早就避开了。 这一回,不知怎么地,他竟动也没动。 冯少君美目流盼,嫣然一笑,扯着祐表哥的衣袖出了内堂。 崔元翰十分贴心,故意加快脚步,沈嘉大大咧咧,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和崔元翰边走边说笑,很快就将沈祐和冯少君落下了。 “祐表哥,你在燕王府里操练,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 “每天能吃得饱么?” “能。” “燕王府里的规矩是不是很多?” “不多。” 沈祐不喜说话,平日一天绷不出几个字来。今儿个倒是有问必答。虽然只答一两个字,于他而言,也实属不易了。 冯少君忍住笑,故意撩拨他说话:“这么多天没见,我心里一直惦记祐表哥。祐表哥有没有想我?” 沈祐忽地停下脚步。 冯少君从善如流,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沈祐的黑眸中流出些许娇羞和期待。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道:“少君表妹,当日你请我假扮未婚夫婿,我应了你。” “秦王妃意欲强娶你为儿媳,我厚颜求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算是为你挡下了一桩祸事。” “你我之间,也算两清了。” “我不瞒你。我没有娶妻的打算,所以,你……” 你别用这种倾慕的眼光看我了。 我不会成亲,也不会娶你。 最后这两句,对着一个娇柔的姑娘家,实在难以启齿。哪怕沈祐心如磐石,也难以出口。只得以目光来表明心意。 少君表妹倒是半点不意外,也没什么被拒绝的恼羞伤心,微笑着说道:“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呀!祐表哥放心,三年以后,你我解除婚约。我不会缠着你不放的。” 沈祐暗暗松口气,就听少君表妹又说了下去:“还有,荷包里的银子我送了给你,你想怎么用都无妨。不必觉得心虚不安,或是有什么内疚。” 沈祐:“……” 沈祐生平第一次领略了无颜以对的滋味。 那双善解人意的黑眸,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困窘:“祐表哥是不是不够花用了?我那里还有……” “足够了!”沈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还有四千两!” 说完才知自己失言。 奈何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想当做没说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少君表妹并未追问那一千两花到哪儿去了,抿唇一笑:“够用就好。如果不够,祐表哥只管告诉我。我那儿还有很多呢!” 沈祐的脑海中忽然飘过沈嘉的那一句:少君表妹真是个大财主啊! 沈祐沉默不语,冯少君也不催促他张口,目光扫了一圈,忽地笑道:“祐表哥,快看那边!” 那边怎么了? 沈祐顺着冯少君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有一株树,树梢上开了一朵鲜花。花蕊金黄,花瓣是浅浅的粉色,在春风中颤颤巍巍。 “那朵花真好看。”少君表妹一脸向往和喜爱:“要是能摘下来就好了,我正好簪在发间。” 沈祐默然片刻,大步走过去,脚下一用力,便上了树,伸手摘下了鲜花。 少年身形矫健,动作流畅,令人赏心悦目。 冯少君抿唇一笑,略略侧过头。 沈祐只得将花簪在她的发间。 不知是花香,还是少女的体香,幽幽地飘进鼻息间。 他其实不喜香气,脂粉香气,檀香沉香什么的,统统不待见。此时这阵清幽的香气,却沁人心脾,一点都不惹人厌。 “祐表哥,”少君表妹笑颜如花,目中含笑,声音既轻柔又娇俏:“谢谢你。” 沈祐心跳骤然快了些,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 耳力灵敏目光犀利的沈祐,竟未察觉到崔元翰和沈嘉就在不远处瞧热闹。 “真没想到,四弟也会摘花讨姑娘家欢心了。”沈嘉唏嘘不已:“还体贴地为少君表妹簪花。” 平日里闷不吭声,原来竟是这般闷骚。 崔元翰看在眼底,也颇为满意,有意无意地套沈嘉的话:“祐表弟平日可曾留意过别的姑娘?” 沈嘉笑道:“别说姑娘了,连个母蚊子从他面前飞过,他都不乐意。” 崔元翰被逗乐了:“这也太夸张了吧!” 沈嘉目中闪过怜惜,声音也压低了些:“不是我背地里爱说人闲话,我那个前大伯母,着实心狠。就这么扔下四弟改嫁去了邱家。” “四弟小的时候,白胖可爱又讨喜。自五六岁懂事了之后,就一日比一日性情孤僻,不喜说话了。” “我们都心疼四弟,也都对他好。可谁也取代不了他的亲娘。” “我盼着四弟有一个好姻缘,将来娶个好媳妇,一心待他。” “少君表妹和他,正是天生一对。” 第一百三十章 来了 原本打算在崔宅吃完午饭就回的沈祐沈嘉兄弟,耐不住崔元翰热情的邀约,消磨了一个下午,吃了晚饭才告辞离去。 冯少君微笑着送他们出府,挥舞着嫩白纤柔的手:“祐表哥,下次休沐日再来。” 簪了大半日的鲜花,依旧娇艳欲滴,在少君表妹的发间绽放。 不过,再美的花,也不及她的笑颜甜美。 那一句“我未必有空”,在沈祐的唇齿间默默流转一个来回,到底没吐出口。 沈嘉早已热情地笑道:“那是当然。过十日我们兄弟一定来。” 然后,利落帅气地上马。 沈祐抿紧薄唇,冲冯少君略一点头,上了马背,长腿夹紧马腹,策马离去。 崔元翰十分愉快,笑着对冯少君说道:“他们都走了,别看了,我们也回去吧!” 冯少君笑着应一声,转身进了崔宅。 夜风习习,凉爽宜人。 兄弟两个一路驰骋,回了沈府。 大冯氏半点不嫌他们回来得迟,笑着说道:“亏得没等你们吃晚饭,不然,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沈嘉大咧咧地笑道:“崔家表哥一片热诚挽留,我们索性就留下吃了晚饭才回来。” 大冯氏会心一笑。 沈祐一声没吭。不过,眉眼舒展,没有一丝郁色。可见这一日在崔宅,待得很是舒心。 大冯氏将沈祐叫了过来,细细问起了秦王府一事的经过。 沈祐不爱费口舌,话语简洁,寥寥几句,将当日之事说了一遍。 大冯氏听了之后,笑着叹道:“真没想到,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这般有情有义。” 燕王是因已故的沈荣,对沈祐另眼相看。 燕王妃却是因江氏的缘故,对沈祐青睐有加。 这也是江氏这个亲娘,给沈祐带来的唯一一桩好事了。 大冯氏没有直说,沈祐也听懂了,默然片刻才道:“以后我一定尽心当差做事,为殿下效死。” 大冯氏听得心惊肉跳,笑着嗔道:“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生啊死的,听着怪吓人的。可别浑说。” “婶娘还盼着你早日娶媳妇回来,生几个孩子,为沈家开枝散叶呢!” 沈祐:“……” 他和少君表妹定亲是权宜之计,以后是要解除婚约的。他怎么可能娶她,还生几个孩子? 可是,这等话他根本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沈祐在大冯氏期待的眼神下,略有些狼狈地将头转到一旁。 沈嘉被逗得直乐:“四弟,你又不是大姑娘,害臊什么嘛!” 沈祐不会出言顶撞大冯氏,对沈嘉就没那么客气了。一个眼神飞过来,沈嘉就识趣地摸摸鼻子住了嘴。 大冯氏笑着看向儿子:“三郎,你过来。和我说说,这些日子在燕王府里有没有惹祸?” 沈嘉答得很顺溜:“当然没有。我可老实可规矩了!” 大冯氏半信半疑:“真没有惹祸?” 沈嘉一点都不心虚,理直气壮地应道:“真没有。我每天早起晚睡,认真练武,规矩也背得熟稔。母亲要是不信,就问四弟。” 大冯氏殷切地看向侄儿:“四郎,三郎说的都是真的么?” 还是别让婶娘担心了。 沈祐面不改色地应道:“是真的。三哥在燕王府里循规蹈矩,表现出众,从没挨过罚。” 大冯氏听得心花怒放,美滋滋地:“真的么?这可太好了!” 沈嘉成功躲过一劫,原本应该高兴来着。转念一想,又有些气闷。 他说的话,母亲半个字不信。四弟一张口,母亲就什么都信了。想想还真是有点小心酸呢! …… 悠闲自得的日子,一晃过了七八日。 这一日上午,红妆阁的于掌柜打发人送了胭脂来。 冯少君笑盈盈地捧了胭脂盒回闺房。 崔元翰看着表妹窈窕轻盈的身影,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微妙的念头。上一回,红妆阁的人送胭脂来,表妹当日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回,也会是如此么? 崔元翰的预感,很快被验证了。 半个时辰后,冯少君来见他。还没张口,崔元翰便道:“表妹又要出去?” 冯少君点点头。 崔元翰暗暗叹口气,低声问道:“这回要出去多久?” 冯少君想了想说道:“不能确定。可能十日八日,也可能一两个月。” 就不能不去吗? 话到了崔元翰的嘴边,又被默默咽下。 崔元翰低声道:“你多加小心。”顿了顿又道:“还有两日,就是燕王府休沐日。沈祐沈嘉兄弟两个若是来了,该怎么办?” 冯少君眸光微闪,淡淡说道:“如果他们来了,你就说我得了风疹,只能在闺房里养着,不能见光,也不能吹风。” 沈祐总不会闯到闺房里见她。 沈嘉倒是鲁莽些,不过,身为表哥,也不便擅闯姑娘家的闺房。 崔元翰只得点头应下。 在冯少君转身离去之前,崔元翰忍不住说了一句:“表妹,你还是带上吉祥一起去吧!身边有个自己人,知冷知热,也能照顾你的衣食起居。” 冯少君却道:“不用了,我一个人独来独往,行事也方便。” 崔元翰眼睁睁地看着冯少君离去,长叹口气,伸手揪住后脑勺的头发,用力抓了几下。这样下去,他非愁秃了不可。 “公子,”小厮长青捧着一封书信过来了:“这是平江府送来的信。” 是祖母许氏的来信。 崔元翰眼睛一亮,立刻拿过信,拆开一看,脸色顿时变了。 完了! 完了完了! 崔元翰苦恼地伸手,再次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长青看在眼里,怪心疼的:“公子,别再抓头发了。这里的头发,可比别处稀疏了不少。” 公子这般英俊年少意气风发,头秃了一块还怎么见人? 崔元翰颓然地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现在我哪还顾得上这些。” 长青也跟着紧张起来:“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莫非是老太太身子不适?” 崔元翰苦笑一声:“这倒不是。”顿了顿又道:“让人去收拾院子。祖母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上,不出十日就会到京城了。”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办差 杨公公的私宅里,有一处极隐蔽的密室。 密室的入口在后院的井壁上。走过五六米的狭窄密道后,便是密室了。密室共有三间,其中一间狭小阴暗,留着关押重要人质。另一间放了各种刑具,闪着令人心惊的寒光。 最后一间密室颇为宽敞,设有床榻桌椅之类。里面还存放着干粮清水,在这里躲上十天半个月也没问题。 冯少君独自待在这处密室里,默默等了两个时辰。 叩叩叩! 密室的门被敲响了。 冯少君眼眸微眯,声音沉凝:“谁?” “是我。” 是杨公公的声音。 冯少君上前开了门,富商打扮的杨公公毫无声息闪身而入。只看这一手轻身功夫,便能稍稍窥出杨公公的深不可测。 “义父,”此时的冯少君,穿着内侍衣服,顶着冯公公的脸,声线也格外阴柔尖细。 杨公公略一点头,低声道:“你这一回的任务,是去吴府,搜寻一本账册。” 杨公公口中的吴府,正是当朝次辅吴阁老的府邸。 大齐内阁,共有三位大学士。首辅徐阁老,今年已七旬,老持沉重,是隆安帝的心腹重臣。 另有两位阁老,分别是吴阁老和郑阁老。 郑阁老性情刚烈,性情耿直。 吴阁老却极有城府,老谋深算。 吴阁老的嫡长孙女吴氏,嫁进秦王府,做了秦王世子妃。吴家和秦王府结亲联姻,吴阁老的政治立场也就不用说了。 秦王在朝中声势俱隆,有一半都是吴阁老的功劳。 隆安帝日趋老迈,龙体欠佳,今年年初病了一场。几位阁老和六部尚书纷纷上奏折,请立储君。 吴阁老的奏折上,有这么几句:“国有储君,人心方定。有嫡立嫡,无嫡当立长。” 明晃晃地支持立秦王为储君。 这道奏折一出,有不少官员闻风附和。一时间,立秦王为储君的奏折如雪花般飞至隆安帝的御案上。 隆安帝宣了福亲王和袁大将军进宫,到底说了什么,无人知晓。总之,吴阁老那份奏折被留中不发。立秦王为储的呼声,也渐渐消停了。 燕王有问鼎皇位之心,秦王是燕王最大的对手。 隆安帝在龙椅上坐着瞧着,兄弟两个面上就得一团和气,彼此争斗互相打压铲除对方羽翼,都得思虑再三,暗中进行。 大齐所有重案命案皆归刑部,燕王掌管刑部,每每有涉及秦王党羽的案子,便可兴风作浪……不对,是秉公办理。 这几日,朝堂颇不平静。山西巡抚梁安上了一封秘折给天子,状告户部扣押赈灾钱粮。隆安帝看了奏折后,龙颜震怒,召燕王进宫,令燕王彻查此案。 燕王先暗中和掌管户部的汉王通了气。汉王再不乐意,也得捏着鼻子让步。任燕王暗中调查户部。 这一查,就查到了掌税赋账册的吴郎中头上。 吴郎中是何许人? 吴阁老的长子,秦王世子妃的父亲,秦王殿下的亲家! 吴郎中本人官职不高,不过是四品户部郎中,奈何靠山强硬。在户部横行,谁也不敢招惹。便是眼高于顶的汉王殿下,对吴郎中也分外客气。 吴郎中虽然贪婪手伸得长,账目却做得十分仔细周全。单查户部账目,根本查不出问题来。 燕王殿下在户部有耳目,知道吴郎中还有一本暗帐。 现在要紧的,是找到这一本暗帐。 “……这一本暗帐,十有八九藏在吴府里。” 杨公公低声道:“吴郎中此人,生性贪婪,胆子极大,行事却仔细。以他的性情脾气来看,一定会将账本藏在吴府里。” “咱家五年前就在吴府里安插了眼线。这个眼线,在吴府内宅做着二等管事,对吴府里的情形十分熟悉。” “我传了消息给他,最多晚上,他就会悄悄过来。你见了他之后,再决定以何人的身份潜入吴府。” 冯少君点头应下。 …… 天黑之后,一个三十多岁身量中等的男子出现在冯少君面前。 此事关系重大,杨公公也特意在私宅里等至天黑。 “小人罗二,见过杨公公。”罗二管事扑通一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杨公公声音淡淡:“起身吧!” 然后对罗二管事道:“这是我义子冯三儿,这一回的任务,便由三儿出马!” 罗二管事忙拱手见礼:“小的见过冯公公。” 前世,冯少君一直以冯公公的面貌示人,掌管燕王密探。数百密探,无人知晓心狠手辣狡诈千面的冯公公竟是女儿身。 “罗二管事请起,”冯少君不动声色,迅速打量罗二一眼。 闲话不必多说,正事要紧。 罗二管事仔细打量冯公公几眼,低声道:“以冯公公的身形,和书房里的小厮双褔最为肖似。” 易容术也有许多局限。譬如,以冯少君的身量,扮一个女子无妨,扮一个年少的内侍也不违和。想扮作男子,却难之又难。 吴郎中的书房里,有两个管事四个小厮,另有十几个侍卫。其中,小厮双福年龄最小,个头也最矮。 “这个双福,亲爹是吴夫人的陪房管事,很得器重。所以,双福还没成年,就被他爹弄进了书房里做小厮,平日负责洒扫收拾。” 想找账册,总得先混进吴郎中的书房。 冯少君很快做了决定:“好,就是双福了。” 接下来,就得商议如何哄骗双福出府。冯少君要了解双福的日常生活,近距离地观察双福的言行举止等等。 第一百三十一章办差在冯少君完成任务之前,这个双福绝不能在人前露面。 事实上,从挑中双福的那一刻开始,双福的命运就已经定格,唯有一条死路。 当然,这些事无需冯少君操心。自有杨公公安排。 冯少君耐心地在密室里等了两天,终于等来了双福。 隔壁的刑室里,传来阵阵惨呼。 冯少君神色未动。 双福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毛头小子,压根没吃过什么苦头。才上了几样刑具,就哭喊着什么都说了。 冯少君这才起身过去。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双福 天色将晚。 罗二管事等了半日,等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在吴府做了五年眼线,一直小心翼翼,从未露出过马脚。平日除了传些内宅消息,就没别的差事了。 这是他第一次担当“重任”。稍有不慎,就会曝露身死,或是被杨公公灭了口。 可是,那个冯公公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毛还没长齐……哦,对了,一个没根的内侍,本来也没毛可长就是了。 反正,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冯公公有多大的能耐本事。 罗二管事又往外看一眼。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他这个负责厨房采买的内宅二管事,再不回吴府,可就要迟了。 “罗二管事,”一个略显粗哑的少年声音在身后响起。 罗二管事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 眼前的少年,穿着青色短打,个头不高,身材略有些圆润。相貌还算端正,皮肤也白净,嘴角笑着,目光灵动。 可不就是双福么? 罗二管事震惊地瞪圆了眼,上下打量。 双福笑嘻嘻地说道:“罗二管事这样看我做什么?莫非是相中了我,想将闺女许给我不成!” 少年郎正是发育的时候,一张口声音像公鸭子一样。 “你……你是双福?”罗二管事终于找回了声音:“还是冯公公?” 双福咧嘴一笑:“罗二管事说笑了。我当然是双福,什么冯公公,我可不认识。” 竟然真的是冯公公! 老天! 这易容术简直妙之毫巅。非但相貌一般无二,连说话声音都一模一样。 怪不得杨公公会收他做义子。 有这等能耐,做亲爹也行啊! 罗二管事之前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雀跃激动,态度陡然恭敬多了:“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双福目光一瞥,随口提醒:“罗二管事和我爹颇有私交,平日我都是叫你罗二叔的。罗二叔和我一个小辈说话,可别这么客气。” 这要是在吴府里,可就露馅了。 罗二管事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密探,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恢复如常,笑着说道:“你这混小子,二叔带你出府长见识,你倒和二叔说笑起来了。快些回去当差,不然,被抓到偷懒,可是要挨板子的。” 然后,便领着双福出了私宅。 罗二管事不时瞥身后的双福一眼,就见走路姿势都和平日一样。 要不是他亲自哄骗双福出府,带进了这处私宅。就连他也得以为身后的少年就是双福。 厉害! …… 天黑之前,罗二管事和双福总算赶回了吴府。 罗二管事是吴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双福是大爷书房里当差的,守着侧门的门房屁都不敢放一个,麻溜地开了门。 双福不紧不慢地跟着罗二管事,在陌生的吴府里走动,没有半点生疏。 真正的双福被关在私宅密室里。 吴府的路线图,冯少君已牢牢记下。闭着眼也不会走错。 书房里当差的两个管事和另三个小厮,各自的相貌姓名性情脾气,双福都交代了。 不过,这绝不意味着就此安全了。 做内应,就如在暗夜里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有跌落悬崖粉身碎骨的凶险。每一次易容后,都得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从进吴府的这一刻开始,她就彻彻底底变成了“双福”。 “我就送你到这里了。”罗二管事在书房外十数米处停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多保重。” 冯少君咧咧嘴,冲罗二管事挥挥手,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书房。 罗二管事压抑住怦怦乱跳的心,转身离去。 这一晚,罗二管事压根没睡着。 一闭上眼,冯公公的脸就在眼前晃动,一会儿又变成了双福的模样。然后,或七窍流血,或身首异处,或被白绫吊死,总之,死状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最可怕的是,他跟着一起死…… 他在吴府做了五年眼线,都没这么紧张害怕过。 罗二管事自嘲地苦笑一声,逼着自己睡了片刻。 好在接下来四五天,都没听到有关双福的什么消息。 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也可见,双福并未露马脚。 罗二管事这颗心渐渐落了下来。 …… 时间一晃,又过了八九日。 吴郎中白日去户部当差,晚上落衙后,时常去赴酒宴,深更半夜回府是常有的事。有时候还会夜不归宿。用到书房的时候着实不多,一个月里,也不过三四回罢了。 也因此,书房里的差事颇为清闲。 每日晚上,小厮们轮流在书房里值夜。 这一晚,正好轮到双福当差。 又高又胖的书房管事,打了个呵欠,嘱咐双福:“晚上值夜的时候机灵点,别真睡着了。要是有什么耗子溜进来,啃了要紧的文书,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双福殷勤地应道:“陆管事请放心,小的一定睁着眼,绝不敢偷懒。” 双福这几日确实勤快伶俐。 陆管事满意地点点头,又打了个呵欠,就出去了。 按着书房里值夜的规矩,小厮待在书房外的耳房里,备着烛火和热茶点心之类。以便主子半夜回来伺候。 吴府里巡夜的侍卫,不时在书房外走动。 子时过后,府中大小主子都睡下了,书房外巡夜的侍卫也打起了瞌睡。连树梢上的鸟雀也停了鸣叫。 一直假寐的双福,睁开眼,悄然无声地推开书房的门,潜进了书房里。 书房的格局,大同小异。 吴郎中好附庸风雅,书房十分宽敞,里面有三个书架,摆满了古籍孤本。墙壁上挂着两幅名家字画。 檀木的书桌坚硬宽大。 这半个月来,她趁着白日打扫,已将书房内外摸索清楚。潜入书房后,先点燃角落处的烛火。待柔和的烛火照亮书房后,迅速翻找。 查看书桌,一无所获。 书房里的书太多了,一本一本翻绝无可能。 冯少君专挑翻动痕迹明显的书籍,一边快速翻看寻找,一边竖长耳朵,聆听门外动静。 时间一点点滑过。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进耳中。 第一遍三十三章 惊险 竟是吴郎中回来了! 冯少君心里一个咯噔,迅速将手中翻动的书放回书架。 此时此刻,想吹熄烛火溜出书房根本来不及。 冯少君定定心神,酝酿片刻,上前推开书房的门,面上露出殷勤热络的笑容:“奴才双福,恭迎老爷回府。” 从秦王府赴宴回来脸孔泛红满身酒气的吴郎中,被响亮的声音惊了一惊,随口骂道:“混账东西!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骂归骂,倒是没生疑心。 双福本来就在书房里伺候,虽是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在书房里出现也绝不稀奇。 “回老爷的话,奴才今儿个值夜。所以点了烛火,在这儿守着。”冯少君陪笑道:“没曾想,奴才这般有福气,竟真地等到老爷回来了。” 吴郎中平日多歇在内宅,偶尔醉酒了,才会在书房里歇下。一个月偶尔一两回。 没曾想就是这么寸。 冯少君今晚偏偏就遇上了。 吴郎中身边有两个长随,其中一个瞪了冯少君一眼:“多嘴,还不快退下。” 冯少君低头应是,正要退下。 另一个长随张口道:“等等,双福,你去厨房一趟,让厨子做碗醒酒汤送来。” 冯少君再次应下。 她在吴府里待了半个月,一直十分谨慎,除了书房和自己住的地方,其余各处都没去过。以免忽然遇上什么陌生脸孔,露出马脚。 此时奉命去厨房,也只得去一趟。 冯少君在脑中默默回忆厨房路线,准确无误地到了厨房。 吴府的厨房里,有一个值夜的管事,还有一个厨娘。厨上备着热水夜宵之类,以备不时之需。 冯少君上前敲门。 门里骤然响起惊呼声,然后是手忙脚乱细细索索的穿衣声。 哟! 这动静可不太对啊! 冯少君在心里吹一声口哨。 等了片刻,厨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妇人走了出来,头发有些散乱,脸上还有未褪的潮红,先瞪一眼过来。 待发现双福还算俊俏后,那妇人眼睛又是一亮,颇为轻佻地伸手来拧双福的脸:“哟,这不是双福嘛!这么晚来厨房做什么?莫非是知道我闲着无事,来陪我说话解闷?” 冯少君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闪过妇人要揩油的手:“大老爷要醒酒汤,麻烦大娘动作快一些。” 厨房里有三个厨娘,这个举止轻佻姿色颇佳的,应该姓莫。是吴府里有名的风流妇人,和吴府里的侍卫管事勾勾搭搭是常事。 不过,为了稳妥,冯少君只称呼一声大娘。 妇人咯咯一笑,目中含着挑逗:“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大娘。就不给点甜头给大娘么?”竟又靠了过来,丰润的胸膛直往冯少君的胳膊上蹭。 冯少君索性也不躲了,任莫大娘蹭了几蹭:“大娘还是快点吧!这醒酒汤要是迟了,大老爷问起来,我可没法子交代。” 莫大娘风情万种地笑了一笑,也没硬扯着冯少君进厨房,自己转身去做醒酒汤。 冯少君站在门外,听到门里隐约传来的男子嘀咕声:“毛还没长齐的小子,你也有兴致。也不怕咯了你的牙。” 这个男子,想来是厨房管事,和莫大娘眉来眼去,趁着值夜时勾勾搭搭。 冯少君对厨房里传来的调笑声充耳不闻。 等了一盏茶后,莫大娘端着热腾腾的醒酒汤给了冯少君,右手顺势就往胯下摸一把。 冯少君:“……” 他扮少年是常事,像今夜这般惊险的还是第一回。 冯少君手中捧着重重的托盘,来不及闪躲也不能闪躲,不得不夹紧了腿。挤出羞臊愤怒的表情,快步离去。 莫大娘先是咯咯笑了一阵,然后回味了一会儿:“咦?刚才好像什么都没摸到。” 身后一个壮实的男子浪笑一声,将莫大娘重新搂进怀里:“我刚才就说了,嫩秧子有什么好的,小的都摸不到。来来来,只管来摸我,我这大的很……” …… 冯少君倒也没怎么羞恼。 前世她扮过内侍,易容过小厮,做过丫鬟,演过宫人,还进过青楼画舫。“见识”过的东西多了去了。 莫大娘区区调笑,她也没放在心上。 唯一可虑的,是莫大娘会发现她的“异样”之处,进而生出疑心。 不过,既有那个壮实的管事在,想来莫大娘继续享乐去了,应该无暇琢磨这个小插曲。 冯少君端着醒酒汤,进了书房。 吴郎中今晚饮了不少酒,醉得不轻,在两个长随的搀扶下躺在床榻上,口中断断续续地呓语:“……哼,户部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我倒要看看,燕王能查出个什么……暗帐……” 冯少君心里一跳,故意放慢脚步,竖长耳朵,仔细聆听。 可惜,吴郎中醉话颠三倒四,根本听不真切。 只隐约听到了兰花二字。 那两个长随,皆是吴郎中心腹,听到暗帐两个字,各自警觉。 其中那个格外高壮的长随,从冯少君手中拿过醒酒汤,不耐地吩咐:“滚出去。没有叫你,不准再靠近书房。” 冯少君应声退出去。 她在值夜的小屋子里待着,心里反复琢磨。 以吴郎中的谨慎,这本暗帐一定藏在吴府里。 兰花…… 吴府的园子里,种了几株兰花。不过,园子里每日有花匠和下人,藏在园子里一来不便利,也易被人察觉。 吴夫人的院子里,也养了几盆兰花。莫非这账本,藏在吴夫人的院子里? 等等,书房外的廊檐下,也养了两盆兰花。 而且,那两盆兰花都是由爱花的吴郎中亲自打理,从不假手旁人。 冯少君眼睛亮了起来。 …… 隔日一早,吴郎中青着一张脸醒来。 宿醉后的滋味,着实不甚美妙。 吴郎中扶着额头,在长随的伺候下喝了醒酒汤,又去沐浴更衣,穿上官服。打起精神去了户部衙门。 书房里,依旧和平日一般清闲。 几个小厮一边打扫书房一边说笑。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溜到廊檐下,目光一掠,落在那两盆娇贵的兰花盆栽上。 第一百三十四章 账本 那两盆兰花,皆是少有的珍品。 大齐文士们,大多喜欢兰花。这样的珍品,一盆值千两纹银。 此时恰逢侍卫换班之际,小厮们都在屋子里。要动手,就得趁着这片刻光景。 冯少君没有迟疑,快步走到兰花盆栽边,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钗,先刺进左边盆栽的土壤里。连着刺了四五下,都没有异样。 冯少君抬头,飞快地掠一圈,再以银钗刺进另一盆里。这一次,只刺了第三下,就碰到了一个硬实的东西。 找到了! 冯少君精神一振,迅疾以银钗拨开土壤 。银钗既尖又细,拨弄土壤太慢,冯少君索性伸手,探进盆栽的土壤里,手触到书册样的东西后,略一用力。 然后,手中就多了一个小小的黄色包裹。 冯少君根本来不及查看,迅疾将包裹塞进怀中。又将银钗收起,紧接着将翻开的土壤压实。 还没忙完,脚步声已传了过来。 冯少君如风般缩回手,故作无事地走开几步,靠在廊檐下的柱子边,沾着泥土的两手揣进袖子里,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混小子,大白天的也敢在这儿偷懒!” 书房管事过来了,瞪着眼将偷懒的小厮臭骂一顿。 “双福”依旧揣着双手,苦着脸央求:“小的昨夜值夜,实在有些困了,这才偷了会儿懒。请朱管事高抬贵手,饶过小的这一回。” 朱管事见“双福”还揣着双手,愈发不快,正要继续臭骂。 “双福”压低声音说道:“小的前几日出府的时候,买了样好东西,专门留着孝敬朱管事。” 朱管事顿时动了贪念,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 “双福”陪笑道:“朱管事稍等片刻,小的去去就来。” 朱管事鼻孔朝天,嗯了一声。 其实,兰花盆栽里的土壤还没压实,看着和平日不太相同。不过,光天白日的,谁会盯着一盆兰花? “双福”麻溜地回了屋子,先将手上的泥土洗净。然后从怀中取出那个小包裹。 打开黄色的布,里面赫然是一本书册。 翻开一看,果然是一本账册。 冯少君目光一凝,迅速翻看了数页。 她虽然对账目一事不甚精通,可看着册子上一笔笔庞大的数字和一个个官员姓名,也觉触目惊心。 这本账册交到燕王手中,就是铁证。以燕王的手段,定能趁机清理户部,除掉许多秦王党羽。 至少吴郎中是难逃一劫了。 咚地一声,门被猛地推了一下。亏得冯少君之前将门闩上了,不然,此时便会被来人撞破。 冯少君迅疾将账册重新裹住,放入怀中,一边高声道:“急什么,我这就开门。” 待门开了,那小厮大咧咧地进来:“青天白日的,你关门做什么!你以前可从来不栓门闩的。这几天总这样,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等细微末节处,最易露出破绽。 冯少君面不改色,随口应了过去:“我有事要回家一趟,下午当值要是没回来,你替我顶一会儿。” 然后,便走了出去。 小厮也没起疑心,只嘀咕了一句:“几天前才溜出府,这又想往外跑了。” 书房外的朱管事,左等右等不见“双福”来“孝敬”自己,深感被戏耍了一回,心中十分气恼。 这个混账,以后定要好好收拾他不可。 朱管事压根不知道,此时的“双福”,已经到了角门处,腆着脸塞了一钱银子给守门的婆子。 守门婆子将碎银子塞进袖子里,给“双福”开了门。 “双福”冲婆子笑着道了谢,身形敏捷地出了角门,拐过一个弯,很快不见了踪影。 到了下午,朱管事才警觉不对劲,将小厮们叫了过来询问:“双福去哪儿了?怎么小半日不见他踪影?” 和双福同屋的小厮低声道:“回朱管事,双福说要回家一趟,没吃午饭就走了。估摸着天黑之前定能回来。” 朱管事脸色一变,冷笑不已:“好一个双福,真是狗胆包天!不好好当差,竟敢偷偷跑出府。等他今晚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 殊不知,双福已经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 刑部官署外。 冯公公下了马车,大摇大摆地到了门外:“烦请替咱家通传杨公公,就说义子冯三儿求见。” 数日前,冯公公跟在燕王殿下身后出入刑部,也算一张熟脸孔了。 再者,谁也不愿招惹难缠的内侍。 立刻便有人去向杨公公通传。 杨公公听闻义子来了,目中闪过喜色,竟亲自迎了出来。 冯公公一见义父,立刻谄笑着迎了上去:“三儿见过义父!这些日子没见,义父越发精神了。” 杨公公哑然失笑。 这丫头,易容术出神入化,扮什么像什么。穿上这身内侍衣服,那副小人得志趾高气昂的模样,看得他都想抽一巴掌过去。 “你这回差事当得如何?” “不负义父所望。” 杨公公心中一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燕王殿下正在审案,你先随咱家进去候着。” 冯少君笑着应下,跟在杨公公的身后进了刑部。 杨公公将冯少君领进了班房。 原本候在班房里的两个内侍,一见冯公公,立刻笑着过来行礼套近乎:“多日不见冯公公了。” “冯公公风采更胜往日啊!” 冯少君呵呵一笑,随意应对几句。 杨公公咳嗽一声,那两个内侍颇有眼色,立刻退了出去。 杨公公这才低声问道:“此行可还顺利?” 一去半个月没有音信,杨公公时不时地就要惦记一回。这种因关切而生的焦虑忧心滋味,对杨公公来说也很新奇。 冯少君轻声道:“我运道不错,一切都很顺利。” 莫大娘的那一出,也就不必提了。 冯少君取出包裹:“请义父呈给燕王殿下。” 这个轻飘飘的包裹里,是吴郎中记录的暗帐,能在朝中掀起腥风血雨,也是一份沉甸甸的功劳。 杨公公深深看冯少君一眼:“这个账册,你自己呈给殿下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大功 杨公公这一张口,意味着半点功劳都不沾,让她在燕王殿下面前彻底露一回脸。 于锦衣密探而言,这也是特殊的荣宠了。 罗二管事这样级别的密探,根本没资格见燕王殿下。便是于二娘,平日也只向杨公公禀事。有资格见燕王,并亲自禀报的,唯有杨公公。 冯少君心头微热,却未应下,轻声道:“义父一片美意抬举,我心中感激不尽。不过,密探就得守密探的规矩。我以冯三儿的身份得以进燕王府,已破了惯例。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 “还是请义父代为禀报吧!” 做亲卫的,越风光越好。 身为密探,要的是低调,立下的功劳绝不宜宣扬。锦衣夜行,才是密探至高境界。 杨公公身为密探首领,自然深谙其中的道理。此时,见冯少君年纪轻轻便这般沉稳淡定,心中愈发激赏,笑着赞了一句:“咱家果然没看错你。” 冯少君微微一笑:“有劳义父了。” 顿了顿,一语双关地补了一句:“在殿下面前,我只是冯三儿。” 她愿做燕王手中的利剑,为燕王披荆斩棘。以此换来自己想要的回报。 燕王需要的,也正是这样一个好下属。 她不需要以美貌示人,更不愿让燕王或燕王妃有一星半点的误会。 杨公公目光一闪,显然是误会了,竟笑了起来:“你已有未婚夫婿,行事仔细些也没错。” 冯少君:“……” 这件事说来话长。 也罢,就让杨公公这般以为吧! 等了大半个时辰,燕王殿下才有了空闲。 杨公公轻步进了值房,将账册呈给燕王:“殿下,冯三儿不负使命,在吴郎中书房外的兰花盆栽里找到了账册。” 什么? 竟真的找到了?! 忙碌了一日的燕王一扫疲色,目中骤然闪出亮光,迅疾将账册翻了一遍。脸上闪过喜色:“好!简直是太好了!本王立刻进宫去见父皇!” 有了这本账册,吴郎中难逃贪墨重责!账册里牵扯到的户部大小官员,也要纷纷下大狱。 要清炖还是红烧……不对,是要罢官还是砍头抄家,就得看圣心圣意了! 吴阁老也会被吴郎中牵连,能不能保住内阁阁臣之位都不好说。秦王势力,也会遭受重创! 燕王如夏日里饮冰水,心意畅快。 杨公公不失时机地拍了主子一记马屁:“殿下忙碌了大半个月,有了这本账册,户部这一案便能快速了结。殿下果然身负大气运!” 千错万错,马屁不穿。 燕王哈哈一笑,倒没忘了冯少君的赫赫功劳:“冯三儿立此大功,本王要重重赏她才是!对了,冯三儿人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杨公公笑着应道:“不是老奴要贪功。老奴之前就让冯三儿来见殿下,是她不愿坏了规矩,坚持让老奴代为通禀。” 这就是上头有人的好处了。 不但没人贪你的功劳,还要不露痕迹地捧上一捧。 燕王心情极佳,笑着说道:“她这般规矩懂事,本王更得赏她才行。你这就去,宣她进来。” 这是燕王亲自下令,杨公公自不会再推辞,笑着应声退下。 片刻后,冯少君随着杨公公进来了。 “奴才冯三儿,见过燕王殿下。”冯少君快步上前行礼。还是“冯公公”的模样和声音。 燕王心怀大悦,笑着说道:“你此次立下大功,本王要重重赏你。” 冯少君恭声应道:“之前殿下出手,为奴才解围。奴才铭感五内,用心当差也是应该的。不敢要殿下厚赏。” 不居高自傲的下属,才是好下属。 燕王果然又是一笑:“一码归一码,你既为本王效力,本王出手为你解围也不算什么。这一回你立下如此功劳,本王要是不赏,岂不令下属们寒心。” “说吧,你想要什么,只管张口。” 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就不妥了。 为父亲翻案一事,现在提也不合适。 冯少君略一思忖,轻声道:“殿下,我的外家崔氏,是平江府的商户。我想为崔家,向殿下讨一个恩典。他日,若崔家有难,恳请殿下出手庇护。” 燕王有些意外,定定地看着冯少君:“你想好了吗?” 就连杨公公,也觉得惊诧。 燕王殿下亲口承诺的厚赏,何等珍贵。冯少君竟将这般难得的赏赐,求给了崔家。 冯少君抬眼,和燕王对视:“恳请殿下应允。” 这个冯少君,看似凉薄,实则重情意。 燕王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点了点头:“好,本王应下了。” 冯少君心里一松,恭敬地谢了燕王恩典。 燕王殿下得趁着天黑之前进宫面圣。杨公公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冯少君心领神会,张口告退。 燕王温声笑道:“这半个月,你辛苦了。回去好好歇上一段时日。日后有差事,杨公公自会传信给你。” 愈是厉害的杀器,越少动用才好。 常在河边走,一旦湿了足,就是要命的事。 冯少君微笑着应下。 …… 燕王没有片刻耽搁,立刻坐马车进宫面圣。 说来也巧,秦王也在太和殿外。 隆安帝近来因梁安的这道秘折,着实动了一场气,这大半个月来龙体欠安,病了一场。 皇子皇孙们倒是想来伺疾,奈何隆安帝不愿在儿孙面前露出病态,统统撵出了太和殿不说,还下了口谕,令众人各自当差读书,不准任何人擅入太和殿。 在太医的精心照料下,隆安帝龙体日渐好转。昨日便能上朝理事了。 “大哥,”燕王笑着拱一拱手:“天色将晚,大哥怎么还在太和殿外候着?” 山西梁巡抚上密折,状告户部克扣赈灾钱粮,燕王奉圣旨密查户部。哪怕燕王再谨慎细致,也不免走漏了风声。 吴郎中看似镇定,实则心中惶惶难安,早已暗中求到了秦王面前。 秦王心中自然恼怒,对着燕王皮笑肉不笑:“几日没见父皇,我心中忧虑牵挂。兵部落了衙,我便进宫来求见父皇。” “二弟这么晚了也来见父皇,莫非是户部一案有了进展?” 第一百三十六章 铁证 秦王仗着自己是兄长,时不时地摆一摆兄长威风。 燕王心中不快,面上不露声色,淡淡应道:“户部什么案子?” “在我面前还装什么样!”秦王冷笑一声:“你暗中调查户部的事,朝中早有风声。听闻四弟心中委屈,还在父皇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手伸得太长,连户部的事情也要管。” 汉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脚应了燕王,转头就暗中放出风声。 户部官员们都知道燕王在查案,近来一个个绷紧了头皮。人多口杂,这等事焉能瞒得过秦王? 燕王也不是好惹的主。 秦王咄咄逼人,燕王淡淡一笑:“大哥既有耳闻,何必再来问我。大哥听到什么,就是什么吧!” 秦王:“……” 秦王目光一冷,声音也沉了下来:“二弟,你我是兄弟手足,可别因为一点琐事,离间了你我手足之情。” 燕王微笑:“大哥说的是。” 闭口不提户部一案进展。 秦王目光一闪,深深看了燕王一眼。 四个皇子中,堪为他对手的,只有燕王。 燕王平日不显山露水,既不笼络朝臣,更不爱设什么酒宴,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刑部。这十几年来,刑部几乎没有积压的案子,冤案错案少之又少。 就连秦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掌管兵部也算尽心,却远不及燕王做事精干。 年初吴阁老领着众臣上奏折,请立储君,却未奏效。隆安帝召了袁大将军和福亲王进太和殿后,将奏折留中不发。 这个危险的信号,令秦王如坐针毡,对燕王愈发忌惮。 兄弟两个等候了小半个时辰,沈公公才来传口谕:“皇上吩咐奴才,请两位殿下进太和殿觐见。” 秦王燕王各自收敛心思,应了一声,一同进了太和殿。 此时,天色已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太和殿。 太和殿内燃着数十盏宫灯,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 身着龙袍的隆安帝,坐在龙椅上,眼角皱纹深深,面色透着病症初愈的苍白。 隆安帝在儿子面前,也不肯露出虚弱疲态,强自撑着天子威严。 燕王和秦王并肩而入,一同拱手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隆安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都平身。” 待儿子们起身,隆安帝目光一扫,先落在秦王脸上:“这么晚了,你不在府中设酒宴,怎么进宫来了?” 秦王喜好设宴,十日之中有八日都是歌舞升平纵情酒色。隆安帝此时一提,倒有些讥讽之意。 秦王暗暗心惊,忙低声应道:“父皇龙体欠安,儿臣心中时时挂念,哪里还有设酒宴的兴致。今晚兵部落了衙,儿臣就立刻进宫,来给父皇请安了。” 隆安帝喜怒不定,不知秦王哪一句说得不合心意,脸色已沉了下来:“朕的病已经好了,离死还早得很。” 秦王心里一个咯噔,忙拱手请罪:“儿臣只是关心父皇龙体,绝无他意。请父皇息怒。” 说来秦王也是苦~逼。年初那一波请立储君的奏折,非但没让他如愿以偿,反倒令隆安帝心生不满。这小半年来,他时常受冷遇。 隆安帝哼了一声,又看向燕王:“你这么晚进宫,又是为了何事?” 燕王从袖中拿出黄布包裹的册子,恭声道:“儿臣奉旨暗中清查户部,查到了这一本账册。儿臣看了之后,也觉触目惊心。一刻没敢耽搁,进宫将账册呈给父皇,请父皇过目。” 账册? 什么账册? 秦王一惊,心中骤然蒙上浓厚的阴影。 沈公公自燕王手中接过来,打开黄布,取出账册,恭敬地呈至御案上。 隆安帝神色沉凝如水,伸手打开账册。 太和殿里安静下来。 唯有隆安帝翻动账册的轻微声响,还有隆安帝愈来愈急促的呼吸声。 秦王迅速抬眼,见隆安帝满脸怒意目闪寒光,心中又是一沉。 做了隆安帝四十年的儿子,他对隆安帝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知道这是隆安帝大怒的征兆。 燕王特意送进宫来的账册,绝非等闲! 这账册里,到底记录了什么? 啪! 隆安帝拿了纸镇,重重拍在了坚实的御案上。 秦王的眼皮骤然一跳,反射性地就想跪下请罪。 燕王已抢先一步张口请罪:“儿臣不该以账册污了父皇的眼,令父皇龙颜震怒。请父皇息怒!” 隆安帝目中射出寒光,冷笑连连:“这关你什么事,你请什么罪。以为朕是老糊涂了不成!” 反正,在隆安帝这里,受宠不受宠的皇子,都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父子间的亲情当然有,可在父子之前的,还有君臣。 隆安帝一怒,秦王燕王一同跪了下来:“请父皇息怒。” 隆安帝气息紊乱,猛地咳了几声,一旁的沈公公忙为隆安帝抚背,又要令内侍传太医。隆安帝摆摆手,待呼吸平复,才怒道:“朕如何能不怒。” “朕自问平日待六部官员不薄,户部掌管大齐税赋钱粮,一个个住着大宅吃着山珍海味买些良田之类,也就罢了。朕还没刻薄到要官员们清贫的地步。” “可他们是怎么对朕的?” “户部每年拨出去的银子,少说也是千万两。每一笔他们都要克扣一成。更过分的是,连拨出去赈济灾民的救命银子,他们也敢碰。” “要不是梁安上密折,朕还被蒙在鼓里。他们这是拿朕当老糊涂了,想祸乱朝纲,想吸朝廷的血,想逼朕的子民们造~反!” 最后几句,近乎怒吼。 隆安帝喊出声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公公面色一变,立刻传太医。 秦王燕王跪在地上,没有隆安帝出声,他们不敢起身。听到隆安帝的咳嗽声,秦王燕王纷纷抬头惊呼: “父皇万万不可枉动心火!请父皇保重龙体!” “请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隆安帝喉间发出呼呼的声音,目中射出怒火,咳了片刻,下了口谕:“来人,传朕口谕,让薛凛立刻领人去吴府,将吴郎中带进宫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惊变(一) 吴府。 吴郎中今日难得没有酒宴,早早回了府。 吴郎中看似镇定,实则心事重重。 燕王虽未大张旗鼓,可户部上下,谁人不知燕王殿下正在暗中调查户部数年来的账目? 户部账目明面上绝对查不出任何问题,可做贼的到底心虚,一向胆大的吴郎中近来心浮气躁。 他一边迈步进书房,一边吩咐长随:“去请几位幕僚先生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一边说着,目光习惯性地飘到了廊檐下的兰花盆栽上。 这是他最心爱的两盆兰花,平日自己亲手照料,从不假手旁人。 书房里伺候的管事小厮们都清楚主子脾气,压根没人敢碰这两盆宝贝。 等等! 是谁动过他的兰花了? 吴郎中脚步一转,快步上前,目光一掠,既惊又怒。 乍看和平日别无二致,唯有每日细心“照料”的吴郎中,一眼窥出了异样。 这兰花根边的泥土分明被动过了!其中一盆,泥土分明浅了一层。泥土里藏着的东西……吴郎中心中涌起浓烈的不妙预感,顾不得长随还在身后,伸手用力探进土中。 泥土被翻动过,没费多少力气,手指就探入泥土中。 果然空空如也! 吴郎中的脸色难看至极,霍然转头,怒喊一声:“去,将书房里伺候的人全都叫过来!” 两个长随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惊怒失态,也是一惊,立刻去将朱管事等人带了过来。 两个管事三个小厮不知就里,瑟缩着跪了一地。 吴郎中目光狠厉,如利刃一般刮过众人畏惧的脸:“怎么少了一个?双福人呢?” 朱管事不敢抬头,声音发抖:“回、回老爷,双福上午就悄悄溜出府,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时间仿佛瞬间停滞。 朱管事没有抬头,也能察觉到主子的滔天怒火。 一个小厮偷溜不回,也值得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吗? 朱管事硬着头皮道:“是小的管事不力,等双福回来,小的一定严惩……” 话未说完,就是一声惨呼! 胸口被重重踹了一脚,仰倒在地上,后脑勺咚地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上,疼得钻心。可朱管事没敢痛呼出声。 吴郎中眼都红了,声音因激动嘶哑:“来人,立刻派人去找双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声令下,书房外当差的十几个侍卫立刻四散去寻人。 这个双福,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吴郎中怒火冲天? 管事小厮们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这动静,很快惊动了吴阁老。 已年过六旬的吴阁老,腿脚依旧利索,迈着沉稳的步伐来了长子的书房。 见书房里鸡飞狗跳,吴阁老面色一沉:“慌什么,这是出什么事了?” 吴郎中一见吴阁老,终于撑不住了,目中露出了惊惶害怕:“父亲,大事不好了!我的兰花盆栽,被人动过了!” 吴阁老的脸色陡然变了,目中闪过厉色:“是谁?” “是一个叫双福的小厮!”吴郎中心里恼恨得几欲滴血,咬牙切齿:“这个吃里扒外的混账!等将他捉回来,我要剥了他的皮!” 话音未落,门房管事飞奔着跑来传信:“不好了!锦衣卫薛指挥使领兵前来,说是奉旨来请老爷进宫面圣!” 吴郎中霍然色变! 吴阁老眉头紧紧拧起,迅速低语道:“先别慌!事情不明,先别乱了阵脚。进宫面圣,说话慎之又慎,万万不可胡言乱语。” 吴郎中目中露出惶然:“父亲,那账册……会不会落在燕王手中?” 事出突然,老谋深算的吴阁老同样心乱如麻。不过,他身为次辅,经历过的朝堂风雨远胜儿子,沉声道:“现在没时间想这些。进宫后,一定要谨慎奏对。” “什么账册,只要没在皇上手中,你一律不认。” 短短几句话,身着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锦衣卫们,簇拥着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前来。 薛凛对吴阁老父子颇为客气,略一拱手:“皇上有旨,请吴郎中立刻进宫面圣!” 吴郎中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皇上只宣召吴郎中,没有宣召吴阁老。吴阁老便不得一同进宫。 吴阁老眼睁睁看着长子被锦衣卫带走,心急如油煎。 他做了十数年的内阁大学士,对隆安帝的脾气了如指掌。事情闹到这一步,绝不可能善了。为今之计,只有联合秦王,先保住吴郎中这条命,再论其他! “来人,备轿,立刻去秦王府!” 吴阁老急急去了秦王府,却扑了个空。 秦王下衙之后就去了宫里,根本就没回过秦王府。 吴阁老当机立断,立刻进宫。 可惜,到了太和殿外,就被面善心冷的沈公公拦了下来。 “吴阁老请稍候。”沈公公十分客气地说道:“吴郎中正在面圣,等皇上得了空闲,咱家再进去通传。” 这个沈公公,最是忠心,眼中只有天子。就连几位皇子的帐也不买。 吴阁老再情急,也不能硬闯太和殿,只能耐着性子在外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 吴阁老一把年岁了,就这么躬身在殿外等候,身体颤巍巍的,看着颇有几分可怜。可惜,殿外当值的锦衣卫们心如磐石,丝毫不见动容。 沈公公终于又出来了:“皇上请吴阁老进殿。” 吴阁老定定心神,迈步进了太和殿。 进殿后,吴阁老目光一掠,就见燕王面色凝重地立在一旁,秦王面色十分难看。而吴郎中,面色惨然地跪在地上。 坐在龙椅上的隆安帝,闭着龙目。太医正为天子施针。 吴阁老不敢出声惊扰,走到吴郎中身边,跪了下来。 良久,隆安帝才睁眼,冷冷道:“来人,将账册送给吴阁老,让他看看,自己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好儿子!” 吴阁老听到账册二字,一颗心如坠谷底,全身冰凉。 沈公公将账册捧了过来:“请吴阁老过目。” 吴阁老惨白着脸,手颤抖着接了账册,只看了一页,就觉天旋地转。 完了! 一切都完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惊变(二) 宫中风雨如晦。 不过,接下来的一切,都和“冯公公”无关,和“双福”也没什么干系了。 天黑之后,冯少君在杨公公的私宅里洗净脸,换回原来的衣服,找了一辆马车,慢悠悠地回了崔宅。 半个月没回来,一见表哥,还怪亲切的。 倒是崔元翰,乍见表妹的喜悦过后,很快露了苦脸。 “怎么了?表哥!”冯少君半开玩笑半是打趣:“我半个月没回来,莫非你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 崔元翰继续苦着脸:“表妹,确实有一桩事,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说。” 听这语气,还真有事啊! 冯少君挑了挑眉:“到底出什么事了?” 伸头一刀,缩头还得一刀。 崔元翰挺直腰杆,一脸伸头来一刀的表情:“我一直写信给祖母,将进京以后的事都告诉祖母了。” “祖母听闻秦王府要强娶你过门,急得按捺不住,从平江府启程来京城了。” 冯少君:“……” 这是什么神仙惊喜! 冯少君气得,伸手重重拍了崔元翰一巴掌:“我不是叮嘱过你,别告诉祖母,免得祖母操心么?再者,事情已经都解决了,你让祖母来京城做什么!” 这一巴掌,没留半点力。 崔元翰被扇得龇牙咧嘴:“当时我急得不得了,哪里忍得住,当夜就写信送回去了。没曾想,没过两天,事情就解决了。后来我再写信回去,祖母已经启程动身了,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顿了顿,又道:“算一算路程时日,祖母几日前就应该到京城了。我每日打发人去码头那儿等,却一直不见祖母踪影。” 冯少君眉头一跳,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危险的预感:“表哥,你是说,祖母一直没到京城吗?” 崔元翰这几日也急得不行,叹口气道:“从平江府来京城,必走水路。我打发人去码头,日等夜等,可怎么也没等到祖母的人。也不知祖母是在哪儿耽搁了行程。” 此时消息不畅,全凭书信来往。像许氏这般赶路的,根本没办法联系,只有苦等。 冯少君的脸色微微沉凝。 崔元翰见她这样,反而倒过来安慰她:“或许是祖母年迈,在路上走得慢。也可能是觉得疲累,在某一处停下小住了几日再赶路。我在信上将我们新宅的地址说得清清楚楚,祖母一定会循着地址来找我们。” 冯少君眉头未松:“表哥,你将祖母的信拿过来,我要仔细看上一看。” 崔元翰应了一声,去内室里拿了一摞信来。 到京城不过两个多月,外祖母至少写了七八封信。 冯少君按着信寄来的顺序,一封一封慢慢翻看。 从信上来看,没什么不妥之处。 外祖母得知她在冯府受的委屈,心疼又气恼,在信中反复嘱咐表哥要好好照顾她。到最后一封,外祖母已怒不可遏。 “……秦王府仗势欺人,实在可恨可恼。冯家不为少君撑腰,我老婆子亲自去京城,去秦王府讨个公道!” 最后一句,力透纸背,峥嵘毕露,也可见许氏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何等愤怒! 在外祖母眼中,她永远是需要人保护的孩童。 冯少君眼角有些发热,鼻间微酸。 崔元翰低声安抚道:“暂且不急,再等上一等。” 冯少君低低嗯了一声。 崔元翰打起精神道:“对了,几日前,沈祐沈嘉兄弟两个过来。我照你的吩咐,将他们挡了回去。” “他们没起疑心吧!”冯少君随口问了一句。 崔元翰笑道:“这倒没有。不过,沈嘉说,他们要开始当差,以后休沐的时日就更少了。” “以后,你的祐表哥,怕是没什么闲空来见你。” 冯少君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没关系,沈祐没空,她的空闲可多的很。沈祐没时间来,她可以去燕王府嘛! “表妹,你这么一笑,我怎么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崔元翰摸了摸手臂:“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冯少君笑着啐了他一口。 …… 接下来几日,冯少君一直待在闺房里,没出崔宅半步。 一来等外祖母进京。 二来,以另一张脸孔另一个身份出现在人前,颇消耗心力。骤然恢复本来面目,甚至会有些轻微的错乱感。 前世也是如此。每次出完任务,她都要独自休息一段时日。以免在不停的身份变幻中迷失了真正的自己。 个中微妙的凶险,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冯少君叫来郑妈妈,低声嘱咐几句。郑妈妈点点头,奉主子之命出去打探消息。 宫中动静,自然是打听不到的。不过,户部的动静瞒不了人。 户部官员从上至下,叫得出名号的,有大半都进了大狱。户部动荡不安,整个朝堂都跟着震动。就连街头巷尾的百姓,见了面也少不得聊上几句。 “户部这些黑了心肠的混账东西,什么银子都贪!连救命的赈灾银子也敢伸手!” “活该下大狱,将他们千刀万剐才好!” “听说有个吴郎中,就是吴阁老的儿子。就属他贪得最多,也不怕折了阳寿。” “呸!缺阴德的玩意!活该他下大狱!” “还得是燕王殿下,下手干净利落,对着吴郎中也没客气。” “燕王殿下秉公断案,爱惜百姓,这才是真正的贤明。秦王殿下光担着贤名,就没见做过什么像样的事!那个吴郎中,是秦王的亲家。你说,吴郎中干的事,秦王殿下能不知道吗?” “燕王殿下精明能干,贤明无双啊!” “皇上要立太子,就该立燕王殿下!” “快些闭嘴吧!这立太子的事,可不能随便乱说。不要脑袋了你!” 郑妈妈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一说给冯少君听。 冯少君微微扬起嘴角。 户部重案,竟能传至街头巷尾,传得百姓们如数家珍。 明眼人一看就知,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借着吴郎中一案,剪除秦王党羽,削弱秦王声势。秦王踩下去了,燕王殿下可不就脱颖而出了? …… 第一百三十九章 风光 此时的秦王,正焦头烂额。 那一晚,隆安帝龙颜震怒,大发雷霆。 账册上一笔一笔记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吴郎中无力辩驳,只得认罪。吴阁老痛哭流涕,自陈教子无方,恳求天子一并责罚。 如果不是吴阁老痛哭请罪,以隆安帝的脾气,吴郎中根本活不过当晚。 饶是如此,吴郎中也没能逃了牢狱之灾,当夜就被关进了刑部大牢。 吴阁老无颜上朝,告罪回府,闭门不出。 吴郎中是秦王世子妃的亲爹,是秦王的亲家。平日里来往密切。吴郎中犯下重罪,触怒天子。户部被撸下去的十数个官员里,有一半都是秦王党羽。 秦王晦气地不行,酒宴也没心情开了,每日阴沉着一张脸。还得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将吴郎中捞出来。 吴郎中真被一撸到底,堂堂秦王的脸面又得往何处放? 再者,他若是连吴郎中都保不住,投在麾下的官员们也会心思浮动。 所以,吴郎中不能不救。 可隆安帝还在气头上,燕王又是一派秉公办理绝不肯徇私的德性,委实棘手。 汉王也灰头土脸地。 汉王三年前开始掌户部。现在户部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汉王难辞其咎。素来宠爱幼子的隆安帝,将汉王喊过来,臭骂了一顿,差点连汉王的差事都给撸了。 曹贵妃陪着汉王跪了一晚上,才令隆安帝怒火稍歇。 赵王倒没受什么牵连,白白看了一场热闹。 不过,眼睁睁看着燕王出尽风头,赵王心里也酸溜溜的。 曹太后听闻此事的始末后,特意令人将皇孙们都叫了过来,先对着面色晦暗的秦王说道:“吴郎中犯的事,哀家也听说了。” “国有国法。你父皇就是斩了吴郎中,也不为过。你可别心生怨怼啊!” 浓重的异味,混合着脂粉香气,形成了一股极有冲击力的气味,迎面扑来。 秦王强忍住反胃作呕的冲动,挤出一个愧疚的神情:“孙儿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还要皇祖母跟着操心,真是羞愧。” 曹太后呵呵一笑,脸上厚厚的脂粉抖了一抖:“在哀家面前,你永远是哀家的长孙。” 然后,曹太后又对燕王道:“你秉公查案断案,没有半点私心。皇上在哀家面前,也赞了你两回。” 此言一出,秦王的脸色微微一变。 赵王汉王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也是一沉。 这一桩户部大案,将燕王的名声推到了顶峰。 隆安帝在朝会上赞许燕王办差尽心,在曹太后面前更是夸赞连连。这对燕王来说是件喜事,对他们来说,可就大大不妙了。 就听燕王恭声应道:“孙儿掌管刑部,查案审案是孙儿的职责本分,不敢当父皇和皇祖母夸赞。” 曹太后都是八旬的人了,压根不用揣摩任何人的心思,也不管秦王赵王汉王脸色如何,将燕王狠狠夸了一通。又令御膳房摆宴。 …… 这一顿晚饭,燕王心情舒畅,不必细述。 秦王却是食难下咽。 晚膳后,众皇子辞别曹太后,一同离宫。 赵王上了汉王的马车,兄弟两个不知嘀咕什么去了。 秦王和燕王同路,却丝毫没有同行的意思,阴着一张脸上了马车。从头至尾也没理睬燕王。 燕王看着秦王马车远去,扯了扯嘴角,也上了马车。 杨公公见主子心情极佳,低声笑道:“这回,冯三儿可是立了大功。” 燕王笑着瞥杨公公一眼:“三儿这一声义父倒是没白喊。你这时不时地就提一嘴,本王想忘了她的功劳也难。” 杨公公咧嘴一笑:“奴才这点私心,哪能瞒得过主子。” 燕王又是一笑:“放心吧!本王心中有数。她为本王效死出力,本王自会令她心愿得偿!” 很快,马车到了燕王府。 数名锦衣亲卫簇拥着燕王一同进府。 其中,便有一个身量修长面容英俊气质冷厉的少年。 正是沈祐。 今年新进府的十个亲卫,在一个月的操练后考核,沈祐以绝对优势脱颖而出。也被选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 至于沈嘉和方鹏,就差了些,被派进了燕王府里当差。 天色已晚,燕王不愿惊扰王妃,便去了书房。 沈祐和另几个亲卫守在书房外。 燕王殿下召了几位幕僚议事。声音隐约传了出来,亲卫们皆是耳聪目明之辈,难免听进耳中,却似未听见一般。 沈祐神色漠然,犹如冰雕,目光锐利,十分警觉。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忽地传入耳中。 “谁?”沈祐冷喝一声。 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传入耳中:“是我。” 来人竟是世子朱昀。 沈祐神色微松,拱手行礼:“见过世子。” 朱昀为人谦和,没什么架子。再者,燕王妃认下沈祐这个姨侄,朱昀最是孝顺,对沈祐自也高看一眼。 朱昀笑着冲沈祐略一点头:“不必多礼。我有事要见父王,你去代为通传一声。” 沈祐点头应下,进了书房通传。 能随行左右的锦衣亲卫,皆是心腹。沈祐才进府一个多月,就能在燕王殿下左右,这份器重,也是极为少有了。 …… 秦王府中,秦王也在召幕僚商议如何救吴郎中。 其中一个幕僚姓李,极有心计,低声进言道:“户部一案,牵扯到的户部官员有二十余人,连户部侍郎也被牵连其中。” “汉王殿下掌管户部,必不愿户部官员被清洗。殿下何不联合汉王殿下,一同向皇上求情。” 秦王眉头紧皱:“汉王自顾尚且不暇,焉肯助本王?” 幕僚们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这桩案子实在太要命了! 吴郎中犯下滔天重罪,没被砍头,完全是因为秦王和吴阁老的缘故。 就在此时,赵公公迈步进来,低声禀报:“启禀殿下,世子和世子妃同来求见。” 这么晚了来求见,还能为了什么? 秦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不佳:“让他们进来吧!” 幕僚们识趣地纷纷告退。 片刻后,秦王世子朱曜和世子妃吴氏进了书房。 第一百四十章 纷乱 秦王世子朱曜已过了弱冠之年,身材高大,面容俊朗。 世子妃吴氏,出身名门,相貌秀丽,举止娴雅。 这几日吴氏为亲爹忧心忡忡,寝食难安,面色颇为憔悴。要不是实在焦灼,吴氏也不会厚颜进公公的书房。 夫妻两个一同行礼。 秦王面色阴沉,语气不善:“都起身。这么晚了,你们不安歇,跑到本王书房来做什么?” 朱曜迅速看一眼吴氏,然后低声道:“父王早出晚归,劳心劳力,十分辛苦。儿子本不该来打扰。只是,岳父身陷牢狱,儿子心中忧心难当,只得厚着脸来了。” 秦王冷哼一声:“亏你还知道本王早出晚归劳心劳力。本王还以为,你心里只装着岳父的安危,不知道本王的难处。” 话中有话,分明是在责怪儿媳吴氏不懂事。 吴氏满心惶恐,红着眼跪下了:“请父王息怒,是儿媳百般恳求,世子才来了书房。请父王责罚儿媳!” 做公公的,总得顾些体面。 秦王可以对儿子冷嘲热讽,对着儿媳就不便口出恶言了。 秦王淡淡道:“行了,你起身吧!” “吴郎中遭此牢狱之灾,是因他犯下大错,对着赈灾银子伸了手。更不妙的是,府中出了内贼,暗帐被人搜出来了。” “铁证如山,想脱罪绝无可能。” “本王尽力周旋,先保住吴郎中的命。他的官职,肯定是保不住了。就是你祖父,也要受牵连,怕是要辞官致仕了。” 这才是最令秦王懊恼愤怒之处。 一个户部郎中算不得什么。 吴阁老这个当朝次辅,一旦辞官致仕,他便如被斩了一臂。 吴氏面色白了一白,嘴唇颤了一颤,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泪水骤然涌了出来。 朱曜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皱着眉头低声道:“父王,于公于私,都得保住吴家才是。” 一旦吴家倒了,秦王在朝中势力大为衰减,如何争得过燕王? 秦王做不了太子,他这个秦王世子,还有什么日后? 秦王心情纷乱,瞪了朱曜一眼:“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来告诉本王,要怎么救出你岳父,怎么保住吴家?” 朱曜被训斥得哑口无言。 秦王不耐地挥挥手:“你们都先回去,本王好好思虑一番。” …… 朱曜和吴氏被撵出了书房。 回了院子后,朱曜神色晦暗,吴氏以袖遮脸,哭至半夜。 隔日一早,秦王就进宫去了。 朱曜还没正式当差,依旧在上书房读书,也进了宫。 吴氏敷了些脂粉,勉强遮了些彻夜难眠的憔悴,去正院给秦王妃请安。 秦王妃的脸色比吴氏还要难看。 幼子朱晅一病不起,太医施展浑身解数,也没能令朱晅好转。太医已经隐晦含蓄地暗示秦王妃,要有为小郡王准备后事的心里准备。 秦王妃简直像被摘了心肝,整日为朱晅操碎了心。 什么户部大案,吴郎中下牢狱,吴阁老闭门自省,秦王党羽被剪除……秦王妃根本无心过问。 她一心只想着,要救幼子的命。 “儿媳给婆婆请安。”吴氏躬身行礼。 秦王妃强打起精神道:“起身吧!” 婆媳两个各自满腹忧思,相顾无言。 就在此时,碧落匆匆进来了,低声禀报道:“启禀王妃娘娘,小郡王咳得厉害,刚才吐了一口血。” 什么? 秦王妃面色倏变,霍然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吴氏身为长嫂,便是有再多忧思,此时也不能不去。忙起身追了上去。 进了寝室,浓烈的药味混合着闷气和一丝血腥气,涌入鼻息间。吴氏心里暗暗反胃,面上竭力做出关切的样子来。 秦王妃在见到朱晅意识昏沉奄奄一息的样子后,心痛如割,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太医施针急救,又令人熬了浓浓的汤药,灌入朱晅口中。 朱晅昏沉中喝了几口,没等众人松口气,哇一声都吐了出来。褐色的药汁里,赫然有鲜红的血迹。 “晅儿!晅儿!” 秦王妃将儿子搂进怀中,哭得撕心裂肺:“快醒醒,快睁眼。你要是这么去了,让为娘的还怎么活啊!” 吴氏看在眼里,也觉得心酸。 朱晅是朱曜嫡亲的胞弟。自她嫁进秦王府那一日,就没见过朱晅健康的模样。 这一回,只怕朱晅是熬不过去了。 可怜的朱晅,出身再尊贵,却生来是个病秧子短命鬼。 秦王妃像患了魔怔一般,忽然咬牙低语:“晅儿,为娘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的,我一定都送到你面前。只要你能好起来……只要你能好起来……” 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听得吴氏头皮都快发麻了! 秦王妃到底要做什么? 秦王妃将朱晅放在床榻上,为他盖好被褥,嘱咐太医仔细照料。然后,阴沉着脸叫了碧落过来。 “我亲自写信一封,你送去崔宅。记住,要亲自送到冯少君的手里。” 吴氏眼皮又是一跳,心中惊骇不已。 秦王妃显然没有向吴氏解释的意思,径自去了书房,提笔写信。 …… 崔宅。 盛春一过,暮春已至,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巧手的吉祥,从院子里采了鲜花,将时令的鲜果切碎,和鲜花一同熬煮。然后滤净所有的残渣,盛在洁白的瓷碗中。香气扑鼻,饮入口中,带着沁人心脾的甜香。 冯少君没什么胃口,浅浅喝了几口,便将瓷碗搁在了桌子上。 时间一天天过去,外祖母许氏一直未见踪影。 是赶路途中辛苦病倒了? 还是出了什么差错? 在表哥面前,冯少君还要表现得镇定自若,实则暗暗焦灼。 “启禀小姐,”吉祥蹙着眉头来禀报:“秦王妃娘娘派人送了一封信来,那个叫碧落的宫人,说是一定要面见小姐。” 秦王妃? 冯少君眸光微微一闪:“请她进来。” 吉祥有些不安,低声道:“小姐,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要不然,请表公子先挡一挡吧!” 冯少君淡淡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倒要看看,秦王妃想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卑劣(一) 片刻后,碧落迈步进了内堂。 身着浅绿衣裙的美丽少女既未行礼,也没主动寒暄。一双如水般灵动的黑眸,定定地看了过来。 碧落身为秦王妃心腹宫人,所到之处,人人都对她客气三分。此时见冯少君这般不客气,碧落心里有些恼怒不快,上前行了一礼:“奴婢碧落,奉秦王妃娘娘之命,前来送信给冯三姑娘。” 冯少君淡淡道:“信在何处?” 碧落碰了个硬钉子,索性也不吭声套近乎了,从袖中取出信,递至冯少君手中。 “娘娘嘱咐过,请冯三姑娘看完信,立刻给个回音。奴婢就在这儿候着。” 冯少君眉头一跳。 秦王妃态度如此强硬蛮横,必是有所依仗! 那封薄薄的信,莫名沉重起来。 冯少君拆开信,信纸只有一张,上面只有寥寥数句。 字迹一映入眼帘,冯少君心中骤然一紧,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一旁的郑妈妈和吉祥都是一惊。 尤其是郑妈妈,是看着冯少君长大的。对自家主子的性情脾气也最熟悉。能让冯少君霍然变色的事,这世间少之又少。 “小姐,”郑妈妈往主子身边靠拢,看向碧落的目光里也带了几分凉意:“出什么事了?” 吉祥也虎视眈眈地瞪着碧落。 冯少君没有出声。 她将信又看了一遍。 愤怒的火焰,在胸膛汹汹燃烧。 很好! 秦王妃!你成功地激怒我了! 碧落显然清楚这封信的杀伤力有多大,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冯三姑娘已经看完信了,请尽快写回信给奴婢,以便奴婢回去复命。” “不必回信。”冯少君冷冷道:“你在这儿等着,我立刻令人收拾衣物,随你去秦王府见王妃娘娘。” 什么? 郑妈妈和吉祥的脸色俱是一变:“小姐……” 冯少君没有解释的意思,沉声道:“郑妈妈,你去收拾,一个时辰内收拾妥当。然后,一同随我去秦王府。” 又吩咐一声:“吉祥,去请表哥过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说。” 郑妈妈和吉祥按捺住心里的震惊,各自领命退下。 碧落满心得意,有心奚落嘲讽几句,一抬头,迎上冯少君冰冷的目光,不知怎么地,后背凉气嗖嗖往上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盏茶后,不明就里地崔元翰来了:“表妹,你忽然叫我来做什么?” 冯少君瞬间变脸,微笑着说道:“表哥,秦王妃娘娘令人送信来,请我去秦王府做客。我已经让郑妈妈收拾行李了,待会儿就动身。” 崔元翰:“……” 秦王妃怎么忽然请表妹去做客? 还有,表妹怎么二话不说就应了? 崔元翰一头雾水,俊眉皱了一皱:“这事也太突然了。王妃娘娘怎么会忽然请你去做客?还催得这么急?” 冯少君轻快地笑道:“大概是王妃娘娘太过喜欢我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 崔元翰心思敏锐,脑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一个模糊的念头倏忽闪过脑海。 崔元翰俊脸微微一变,蓦然看向冯少君:“表妹,信给我。” 冯少君手里明明攥着信,却道:“信已经被我烧了。” 崔元翰:“……” 崔元翰的心直直往下沉,黑眸中闪过震惊,很快化为怒火。 他快步上前,伸出手:“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就是你想的那样。”冯少君目如寒潭,声音依旧轻快自若:“你不用看了。安心在府里等着,我去秦王府做客,又不是去什么龙潭虎穴,要不了几日就会回来。” “表妹……” “表哥!”冯少君深深看了崔元翰一眼:“我去秦王府的事,瞒不过沈家冯家,更瞒不过康郡王府。” “不管谁登门,你都告诉她们,我是去秦王府做客。” 崔元翰奔涌的热血和愤怒,在冯少君冷静如寒冰的目光下,慢慢平静。 半晌,他才低声应了一句:“好,我知道了。” …… 郑妈妈动作十分利索,半个时辰,便收拾好了三个包裹。 包裹里放了一匣子脂粉一匣子首饰,七八身新衣,还有冯少君常用的易容之物,也一并收拾进了匣子里。 冯少君在临行前,提笔写了一封短信,放进特制的匣子里,令人送了出去。 然后,领着郑妈妈和吉祥,一起上了秦王府的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地向前。 碧落看着神色如常的冯少君,心里涌起一丝凉意。 这位冯三姑娘年纪轻轻,城府却深不可测。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秦王府的正门外停下。 碧落先下了马车,门房管事一见碧落,忙开了正门。 冯少君也下了马车。郑妈妈和吉祥各自拎着包裹,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主子身边。郑妈妈稳得住,吉祥却有些战战兢兢,低声道:“小姐,奴婢有些怕。” “奴婢是不是太没出息了。” 冯少君淡淡道:“不用怕,一切有我。” 吉祥抬头,看着自家主子柔婉平静的侧脸,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安稳了。 是啊,有小姐在,没什么可怕的。 冯少君随着碧落,一路进了秦王府的内宅正院。 “冯三姑娘在此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娘娘。”碧落扔下一句,便去通传。 冯少君静静伫立。 很快,珠帘叮当作响,身着红色宫装的秦王妃进了内堂。 秦王妃近来憔悴不堪,也没心情涂脂抹粉,眼下两团青黑,眼角皱纹也清晰可见。短短一个多月,苍老了许多。 对着这等卑劣恶人,冯少君没有半丝同情。只想将她碎尸万段。 “少君见过王妃娘娘。”冯少君微笑着行了一礼,笑意未进眼底。 秦王妃显然也没料到冯少君这般镇定。 秦王妃眯了眯眼,张口吩咐:“所有人都退下。” 碧落立刻领着宫人退了出去。 吉祥想留下来护主,郑妈妈使了个眼色,吉祥也只得随着郑妈妈退下。 内堂里,只剩冯少君和秦王妃四目相对。 “冯少君,”秦王妃紧紧盯着冯少君,一字一字吐出口:“从今日起,你就在秦王府住下,每日陪在晅儿身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卑劣(二) 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在病榻边伺候,显然不合礼数。 更遑论,冯少君已有婚约,名花有主。 哪怕朱晅是个随时会咽气的病秧子,也会令冯少君声名大大受损。但凡要点脸,都提不出这等过分的要求来。 偏偏,秦王妃就这么说出了口。 冯少君竟也没恼,眼也不眨地应下了:“承蒙王妃娘娘厚爱,少君一定好好陪伴小郡王。” 秦王妃脸色稍霁,没等她说下一句,冯少君便问道:“也请娘娘给少君一句准话。什么时候能放了我的外祖母?” 秦王妃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这就得看晅儿的病症什么时候有起色了。” 朱晅的病症一日比一日重。 早在一个月前,秦王妃就暗中派人去了平江府盯着崔家。准备给崔家点“颜色”瞧瞧。 说来也巧,许氏那个老婆子不好好在崔家待着,竟启程来京。秦王妃索性下令,让暗哨在半路就将许氏乘坐的船拦了下来。 这一招闲棋,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许氏是冯少君嫡亲的外祖母。拿捏住许氏,冯少君再诡计多端,也只能乖乖低头。 冯少君柔声问道:“敢问王妃娘娘,万一小郡王的病症一直不见起色,或是殒命归西了,又该如何?” 秦王妃:“……” 短短两句话,像一柄利刃,刺中了秦王妃的五脏六腑。 秦王妃心中剧痛,面色霍然一变,目中射出怒火:“大胆!混账!你竟敢咒我的晅儿!” 冯少君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娘娘先别恼。娘娘心里清楚,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不是小郡王到了生死关头,娘娘也不会做出这等不要脸面的卑劣之事来。” “我为了外祖母的安危,不惜闺誉清名,甘愿进秦王府陪伴小郡王。” “王妃娘娘也总该给我一个准话。到底何时会放了我外祖母吧!” 秦王妃呼吸急促,目中闪出愤怒的凶光,狠狠盯着冯少君:“冯少君!我警告你,在晅儿面前,你不得胡言乱语。不然,我就令人一刀杀了许氏,让你追悔莫及!” “区区一个商户妇人,死便死了。就是事后你去刑部衙门告状,本王妃也无需为一个卑~贱的商妇抵命。” 这话说得极其刺耳。 可在皇权至上的大齐朝,这就是事实。 冯少君没有再刺激秦王妃。 等秦王妃情绪稍稍冷静,冯少君又淡淡道:“我今日进府,一直陪伴小郡王,直至小郡王病症有起色。十日后,请娘娘放了我外祖母。” 一旦放了许氏,以冯少君的狡诈,焉肯乖乖留在秦王府? 秦王妃压根就没有放了许氏的想法。 不过,眼下总得先随口敷衍几句。 “好,过十日,我令人放了许氏。”秦王妃一口应下。 秦王妃的话,根本做不得数。 冯少君却未揭穿,顺着秦王妃的话音道:“娘娘一言九鼎,我冯少君也在此立下承诺,一定尽心照顾陪伴小郡王。” 顿了顿,冯少君又道:“不过,我到底是有婚约的人,就这么进小郡王的寝室,实在不妥。不如请娘娘对外宣称,收我为义女。如此一来,义妹照顾义兄,风言风语也会少一些。” 既进了秦王府,还想再嫁沈祐不成? 秦王妃冷笑一声,口中爽快地应了:“也好。” 然后,叫了碧落进来:“这是本王妃新收的义女,传本王妃的话下去,府中所有人见了冯三姑娘,都要恭恭敬敬。” 冯少君抿唇一笑:“义母还是叫我少君吧!” 秦王妃:“……” 碧落:“……” 她改口倒是快得很。 秦王妃抽了抽嘴角,很快改口:“碧落,你带着少君去西厢房安置。” 竟连待客的院子都没准备,直接让冯少君住进正院西厢房。 这是要日夜监视,免得冯少君逃跑。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面上不露声色,略一点头:“义母,少君先告退了。” 这位“义母”,肯定不知道她还有一个“义父”杨公公。不然,也不会应得这么爽快了。 …… 秦王妃的正院,不必细述,自是陈设精美奢华。西厢房十分宽敞,带着配间和耳房净房,足够冯少君主仆三个住了。 郑妈妈安顿行李,吉祥伺候主子换了一身衣裙。 都这时候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冯少君低声道:“外祖母在进京途中,就被秦王妃的人拦下。现在,秦王妃以外祖母性命相胁,我不能不来。” 郑妈妈和吉祥的脸色齐齐变了。 郑妈妈是崔家的家生子,吉祥也在平江府住了六年。她们都很清楚自家主子对外祖母的感情何等亲厚。 怪不得冯少君接了信后,脸色那般难看。 怪不得她立刻就来了秦王府。 事关许氏生死,根本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 郑妈妈目中闪过怒色,咬牙低语道:“真是卑劣无耻,可恨至极!” 吉祥眼圈一红,快哭出来了:“小姐,这秦王府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之又难了。” 冯少君看了吉祥一眼:“吉祥,以后,怕是要委屈你了。” 吉祥一怔。 郑妈妈倒是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握了握吉祥的手。 吉祥也明白过来了,眼睛霍然一亮,急急说道:“不用等日后,现在奴婢便和小姐换衣裳换脸吧!” 前世,就是吉祥顶替了她的身份,她才得以逃出秦王府。 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吉祥无辜赴死。 冯少君握住吉祥的另一只手,轻声道:“现在不行。我们刚进秦王府内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也不知道朱晅脾气如何。” “这几日,你暗中留意朱晅的一举一动,更要学着如何应对秦王妃。” 吉祥郑重点头:“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仔细观察暗暗留心,日后不露半点马脚。” 冯少君的脑海中,浮现出前世和吉祥诀别的一幕。 当年,吉祥也是这般坚定地看着她,让她快些逃出秦王府。 冯少君鼻间微酸,手下略一用力:“走,现在随我去见小郡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病危 片刻后,冯少君再次出现在秦王妃面前。 秦王妃目光一掠,心里颇为满意。 冯少君换上了初次见朱晅的衣裙,樱草色短襦,柳绿色长裙。连发式,也和当日梳的一模一样。 果然“用心”。 “晅儿病了多日,不能下榻,胃口也欠佳。每日喝下去的药,会吐出大半,已经连着两三日没进米粒了。” 秦王妃一提病重的儿子,就如变了个人,俨然是一个为儿子操碎了心的慈爱亲娘,细细嘱咐:“你去了之后,不必多话,陪在床榻边便可。喂药喂饭这等事,有宫人内侍,无需你动手。” 简而言之,冯少君只要待在一旁,让小郡王看着就好。 冯少君微笑着应下,走上前扶着秦王妃的胳膊:“义母请慢行。” 秦王妃:“……” 这个冯少君,能屈能伸诡计多端,城府极深,绝不是等闲之辈。 如果不是急得没了法子,她也不会出此下策,逼着冯少君进府。 秦王妃定定心神,淡淡道:“说话行事前,多想一想你外祖母。” 冯少君笑容未减,语气轻柔:“义母所言,少君都记下了。” 秦王妃鼻子里挤出一声哼,迈步去了朱晅的院子。 按理来说,朱晅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早该搬出内宅住到外院。不过,朱晅病弱多年,秦王妃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哪里舍得将他挪出内宅。 朱晅的住处,离正院不过盏茶距离。 一踏进院门,便能嗅到苦涩的药味。 伺候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地:“奴婢(奴才)见过王妃娘娘。” 秦王妃随意嗯一声:“这是本王妃收的义女,你们都来见过冯三姑娘。” 宫人内侍们纵是满心疑虑,也不敢在此时多嘴,一同向冯少君行礼。 冯少君笑得温柔又和气:“都起身。日后我每日要过来陪伴义兄,和大家伙儿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不必行跪拜大礼。” 宫人内侍们齐声谢了恩。 朱晅的贴身内侍刘贵,开了寝室的门。 在见到冯少君的刹那,刘贵十分惊诧。旋即心中一喜。 不管王妃娘娘用了什么法子“请”来了冯三姑娘,对小郡王都是一桩好事。 小郡王昨夜做梦,还叫了冯三姑娘的闺名哪! 刘贵殷勤地行了礼,迎秦王妃冯少君进了寝室。 浓烈的药味混合着闷气,味道自然不太好闻。秦王妃早已闻惯了,冯少君神色未变,随着秦王妃走到床榻边。 已近夏日,众人都穿着薄薄的春裳,小郡王朱晅却穿着厚实的衣裳,盖着被褥,一张清秀的脸孔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刚咳过一回,此时全身无力,额上冒着冷汗,双目紧闭。 听到脚步声,他也没睁眼。 亲娘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晅儿,快睁眼瞧瞧,是谁来了?” 还能是谁? 他病得愈来愈重,不知还能活几日。除了嫡亲的兄长嫂子会来,连父王都很少来看他了。 朱晅恹恹地睁开眼。 一张柔婉美丽的芙蓉俏脸,生生撞入眼帘。 少女穿着樱草色短襦,柳绿色长裙,身形窈窕,唇畔含笑,一双黑眸,正温柔地看了过来。 心重重跳了几下。 狂喜涌了上来。 朱晅的脸孔骤然红了,眼里闪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就连声音里也多了中气:“冯三姑娘,怎么是你!” 瞧瞧,这立竿见影的! 别说秦王妃眉眼舒展,就是刘贵也喜上眉梢。 冯少君笑意盈盈,声音轻柔:“王妃娘娘对我颇是喜爱,收了我做义女。我进府做客小住,特意来探望义兄。以后,小郡王叫我一声义妹便是。” 原来母亲收了她做义妹。 不是强逼着娶她做儿媳就好。 朱晅脸孔红红地喊了一声“义妹”。 冯少君含笑应了一声:“听义母说,义兄近来身体欠佳。今日的药可曾喝过了?” 喝是喝了,转头就吐了一大半。 朱晅看向刘贵:“将药端来。” 这院子里,有专门的药童为朱晅煎药。药炉子上随时备着药。 刘贵精神一振,忙应声退下,去端了一碗药来,恭恭敬敬地端至床榻边。秦王妃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喂朱晅喝下。 熟悉的苦涩汤药,今日出奇地带了一丝甜味。 朱晅很快将药喝得干干净净,既不反胃也没吐。 秦王妃看在眼里,只恨自己没早些将冯少君“请”进府。 秦王妃坐在床榻边,冯少君自不会靠得那么近。刘贵亲自搬了椅子来,冯少君就在椅子上坐下,和朱晅轻声说话。 “义兄,现在天气愈发好了,园子里的鲜花都开了。等义兄身体好了,我陪义兄去园子里赏花如何?” 朱晅十分欢喜:“好。我以后一定按时喝药,早点好起来,早日下榻走动。”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冯三姑娘……义妹,你会在秦王府小住几日么?” 冯少君微笑道:“我闲着无事,住十天半月再回。” 秦王妃立刻接过话茬:“便是长住也无妨。” 冯少君抿唇一笑,顺着秦王妃的话音说道:“承蒙义母厚爱,那少君便厚颜在秦王府多住些时日。义母可别厌了我才好。” 秦王妃转头看着冯少君,那目光里竟含着慈爱:“好孩子,你这般乖巧伶俐,人见人爱。我在心里,将你当成亲女儿一般。别说住一两个月,我巴不得你一直留在秦王府,一直待在我身边才好。” 秦王妃话里有话。 冯少君似未听出秦王妃的一语双关,微笑着应道:“这是义母亲口说的,以后可别嫌了我。” 太好了! 冯三姑娘成了义妹,住在秦王府,以后他岂不是日日都能见到她了? 朱晅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像个孩童得到了喜爱的玩具。 站在角落处的吉祥,默默注视着床榻上的小郡王。心里忽地闪过主子曾说过的话。 长青那么喜欢你,你要不要可怜可怜他,嫁给他算了? 这位小郡王,确实病弱可怜。 但是,他再可怜,和小姐也没什么干系。凭什么让小姐赔上清名和终身? 第一百四十四章 掩耳 朱晅到底虚弱,精神振奋了一会儿,面上便有了疲色。 秦王妃柔声哄道:“晅儿,你累了便闭目睡吧!等醒了,为娘再领着少君来陪你。” 朱晅应了一声,依依难舍地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微笑道:“义兄好生歇着,我下午再来。” 朱晅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了眼,很快睡着了。在睡梦中,扬起嘴角。不知做了怎生的美梦。 秦王妃细心地为朱晅盖好被褥。看着朱晅嘴角的笑意,秦王妃阴郁晦暗了数日的心情,也骤然明媚了起来。 太好了! 冯少君果然是一贴“灵丹妙药”。 不说别的,至少,晅儿有了笑容,药也喝下去了。 秦王妃心情一好,对着冯少君的语气也好了不少:“你每日随我过来,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其余的时间,你可以待在闺房里,也可以在内宅里四处转转。” 秦王妃对冯少君颇为忌惮,更怕她随意说话,不让她和朱晅独处。 冯少君眼也不眨地应了。 压根就没问自己能不能出秦王府。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秦王妃绝不会容她离开。 果然,秦王妃又淡淡说了下去:“衣食用度,不必你操心。想要什么,吩咐一声,自有人去采买。” 冯少君点点头说道:“过几日,我让贴身丫鬟回崔宅一趟,给表哥送个信。免得表哥忧心。” 一个丫鬟,出府倒是无妨。 秦王妃随口应了。 一直憋着一口闷气的吉祥,待进了厢房后,气红了一张俏脸,愤愤说道:“这正院内外都是宫人。西厢房外,更有几个宫人守着。摆明了是盯着小姐。” 郑妈妈也皱了秀气的眉头,低声道:“进了秦王府,就如进了龙潭虎穴,想脱身不是易事。” 冯少君半点不见急躁:“先耐心待上几日。过几日,我就以吉祥的身份先出秦王府一趟。” 万幸,小姐还有后手。 吉祥深深呼出一口气,坚定地说道:“从现在起,奴婢就好生练习,学着小姐走路说话。不让秦王妃和小郡王窥出破绽。” 冯少君略一点头。 吉祥和她身量相若,易容后换了衣服,几乎以假乱真。 只是,吉祥到底没有经过训练,学她说话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以前多是装病,躲在闺房里,能将人糊弄过去。 如今要在秦王妃和小郡王面前露脸,便得好好练一练了。 …… 冯少君进秦王府一事,在内宅里迅速传开。 短短半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 秦王妃治内宅甚严,没几个敢多嘴。最多背地里嚼嚼舌,叹一句“冯三姑娘也是倒霉”“偏偏被病秧子给相中了”之类。 傍晚,秦王从宫中回来后,便从内侍口中得知了此事。 秦王正为吴郎中一案烦心,听到这等事,颇为恼怒。令人将秦王妃叫进书房,阴沉着脸呵斥:“真是荒唐!” “那个冯少君,和沈祐已有婚约。” “本王已经叮嘱过你,不要打她的主意。你倒好,巴巴地将人家弄进府来。这等事传出去,本王这张脸还要不要了?” 都不是强娶儿媳,这是强抢民女了! 秦王妃抿了抿嘴唇道:“殿下先息怒。晅儿病得重,这几日汤药都快喝不下了。臣妾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 “冯少君一来,晅儿今日心情极好,药也能入口了。” “臣妾收了冯少君做义女,让她住在正院。去探望晅儿,都是臣妾带着她,没让她和晅儿独处。” 这和掩耳盗铃有什么两样? 冯少君一进秦王府,谁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万一燕王夫妇两个再来撑腰寻麻烦怎么办? 还嫌秦王府的事不够多吗? 秦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目中闪过厉色:“那个冯少君为什么肯进秦王府?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不然,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怎么肯陪伴一个病弱少年? 秦王妃目中含泪,忽地跪了下来:“殿下,就当是可怜可怜晅儿吧!晅儿才十六岁,妾身这个做亲娘的,但凡有一丝希望,都要拼尽全力救他。” “晅儿也是殿下的骨肉。如今他病成这样,殿下就不心疼他么?” “妾身求殿下,什么都别问了。日后出了什么事,都是妾身的过错,妾身一个人担着。” 秦王:“……” 看着泪落如雨的秦王妃,想到奄奄一息的朱晅,秦王纵有再多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 秦王闭上眼,过了片刻才睁开。 秦王妃依旧哀哀恸哭。 “也罢,人已经进了秦王府,就留几日,再送出府去。”秦王沉声张口:“管好内宅众人的嘴,不准她们胡乱嚼舌。” 秦王妃这才擦了眼泪,红着眼应是。 到底是原配正妃,秦王伸手扶起秦王妃,又道:“本王近来因吴郎中一案,心烦意乱,说话语气重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秦王妃这才抽出些心思来关心长子的岳家:“现在案子审到哪一步了?父皇打算如何处置吴郎中?” 提起此事,秦王目中闪过阴霾。 “案子由燕王主审,每日他都会亲自进宫面禀父皇。具体如何,本王也不清楚。父皇盛怒之下,不准任何人为户部涉案官员求情。” “今日本王刚张口,就被父皇怒斥了一顿。” 那叫一个灰头土脸丢人现眼! 秦王妃听着也急了:“那该怎么办?” 秦王重重叹了口气:“吴郎中这条命倒是能保住,不过,差事是彻底完了。不判个流放,都算好的。” “现在要紧的是吴阁老。他被吴郎中牵连,在府中自省,今日写了告罪辞仕的折子呈进宫中,父皇看了折子之后,一言未发。”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信号! 秦王妃心里咯噔一沉,急急道:“吴阁老做了十几年次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岂能因吴郎中就令吴阁老致仕?” 秦王低声道:“父皇性情多变,圣心莫测。本王现在也拿不准父皇要做什么。” 秦王妃心情惶惶,脱口而出道:“莫非,父皇想立燕王为太子?” 第一百四十五章 震怒 这话,正说中了秦王的隐忧。 原本,秦王在朝中支持者最多,声势最隆。经此一事,遭受重创。原本低调的燕王,却骤放异彩,在朝中得了隆安帝数次夸赞。 臣子们揣摩圣意,个个亲近追捧燕王。 此消彼长之下,秦王焉能不恼不急? 秦王的眉头都快拧成结了,目中满是阴霾。 秦王妃和秦王自是一条心,咬牙低语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殿下是父皇长子,贤名卓著。父皇要立储君,就该立殿下才是。凭什么轮到燕王!” “我这就修书一封,令人送去乔府。请父亲上奏折,为吴阁老求情。” 秦王妃出身世族,父亲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掌管御史台,位高权重。也是秦王党的中坚力量。 如今吴阁老被牵连,众官员静观其变明哲保身,肯为秦王殿下效力奔走的,要么是真正的心腹,要么是姻亲。 秦王听了这话,眉头舒展开来,对秦王妃的语气顿时温和多了:“有劳王妃了。” 秦王妃不假思索地应道:“妾身和殿下夫妻一体,荣辱与共。自是盼着殿下好的。” 如果秦王做不了太子,她还怎么做太子妃,更别说日后母仪天下了熬至太后了。 秦王温声道:“这里就是书房,笔墨皆有,王妃也不必回正院,在这儿写信便是。” 片刻前的恼怒不快,早就不见了踪影。 秦王妃应了一声,在书桌前坐下,提笔落墨,一挥而就。然后叫了碧落进来,令她去乔府送信。 秦王再看结发原配,顺眼了许多,张口道:“天晚了,本王陪王妃回正院安置就寝。” 自秦王妃三旬过后,秦王便很少在正院留宿了。 内宅里年轻娇嫩的美人多的是,书房里伺候的俊俏小厮更是一个接着一个。谁还乐意啃老白菜帮子? 秦王妃略一犹豫,低声道:“冯少君就安置在正院里,殿下过去,怕是多有不便。” 这倒也是。 冯少君到底是侍郎府的姑娘。以“义女”的身份进秦王府,是掩耳盗铃之举。秦王再去正院留宿,着实不合适。 秦王今晚下定决心要舍身重谢秦王妃,立刻握住秦王妃的手:“既如此,你就留下,陪本王一同宿在书房里。” 秦王一番盛情,秦王妃自不会拒绝,露出一个略带娇羞的笑,依偎进秦王怀中。 …… 燕王府。 秦王有多焦头烂额,燕王就有多风光。 燕王殿下被天子召进宫伴驾,在太和殿里用了晚膳才回燕王府。杨公公一直在燕王身边伺候,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至天黑回燕王府了,才算消停。 刚一踏进院子,便有一个内侍凑上前来,将一个小巧的匣子给了杨公公,低语道:“杨公公,这是宅子那边送来的。” 杨公公目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略一点头。 他平日在燕王左右伺候。麾下密探们若有急事禀报,要么送信去红妆阁,要么送信至他的私宅。 今日他一直在宫中,这封急信,虽送进了府,却进不了宫廷。直至现在才到他面前。 杨公公独自进了屋内,拆开信。 诺大的信纸上,只有短短两行。 杨公公目光一扫,这两行字便已映入眼中。 然后,杨公公面色一寒,用力一拍桌子。说来也奇怪,手掌落下去,竟没半点声响。坚实的桌面上,却多了一个五指掌印。 只凭这一手功夫,就知杨公公的厉害了。 杨公公在椅子上坐了片刻,将手中信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之后,杨公公起身,推开门,叫了一个内侍进来,低声传令下去。 这一道命令,迅速传至红妆阁,在夜半时分到了于二娘等人手中。当夜,燕王麾下最精锐的数十密探,接了命令,以惊人的速度运转起来。 这一夜,杨公公睡得不太踏实。 隔日五更,杨公公到了燕王身边伺候。 燕王对杨公公何等熟悉,目光一扫,便知有异。当着燕王妃的面,燕王没有多问。待出府坐上马车后,燕王才张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杨公公目中寒光一闪,压低的声音里透出怒意:“冯三姑娘进秦王府了。” 什么? 燕王一惊,霍然看向杨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秦王府之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冯少君为何又去秦王府? 杨公公低声道:“昨日晚上,奴才收到了冯三姑娘送来的信。秦王妃派人掳了她的外祖母许氏,以此相胁,冯三姑娘不得不进秦王府,陪伴小郡王。” 燕王目中也闪过震怒。 秦王妃如此行事,太过卑劣。 朱晅天生孱弱,确实可怜。可这绝不是逼迫一个无辜少女的理由。 冯少君是冯侍郎孙女,是一个已有了婚约的姑娘。秦王妃逼着冯少君进秦王府陪伴十六岁的小郡王,这是逼着沈祐退亲,也是在逼着冯少君嫁入秦王府。 哼! 想威逼冯少君,想欺辱沈祐,也得看他允不允许! 燕王冷冷道:“传本王口谕,令人全力救出许氏。” 救出许氏,冯少君便没了软肋,困境迎刃而解。 杨公公轻轻咳嗽一声:“奴才攒越。昨日半夜,已经传了命令出府。令人去寻许氏行踪了。” 严格来说,这等举动,确实有不敬主子之嫌。 不过,燕王对杨公公极其信任,将数百密探都给了杨公公,令他全权负责。又怎么会为了这些许小事计较。 “你做得没错。”燕王沉声道:“此事缓不得,越快越好。” 顿了片刻,燕王又道:“近来,本王和秦王因吴郎中一案颇有些不畅快。冯三姑娘一事,本王倒不便亲自和秦王张口。” 其中隐晦之意,杨公公自然明白。 此时正是争储的要紧关头。圣心已在向燕王倾斜。此时,燕王不宜和秦王撕破脸,免得激怒天子功亏一篑。 所以,燕王只能暗中出手,不便亲自出面。 杨公公恭声应道:“殿下的顾虑,奴才都清楚。请殿下放心,奴才一定会竭尽全力,救出许氏,为冯三姑娘解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朱晅 什么? 冯少君进了秦王府? 冯府内,冯侍郎一脸惊愕地看着冯夫人:“少君真去了秦王府?” 冯夫人积郁许久的闷气尽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是啊,老爷。这件事,妾身也是下午才知道。” “妾身也觉得奇怪。少君和沈四郎有了婚约,不肯嫁小郡王。为此,沈四郎还请动了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出面撑腰,和秦王府结了怨。” “现在倒好,她竟自己去了秦王府。这算怎么回事?” “以后有人问起来,妾身可真不知该怎么为她描补解围了。” 冯夫人话语尖刻,透着阴阳怪气,有意膈应冯侍郎。 冯侍郎无暇和冯夫人较劲怄气,皱着眉头,捋着胡须,来回踱步。 不对! 这其中大大不对! 冯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十分畅快,故意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老爷,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要不然,妾身明日厚颜去一趟秦王府,求见秦王妃娘娘,问一问娘娘心意。再见一见少君,看她到底是何打算……” “你别去了。” 冯侍郎张口打断冯夫人:“让康郡王妃去一趟秦王府,探一探虚实。” 冯夫人不想放过当面嘲讽奚落冯少君的机会:“还是妾身去吧!妾身是少君的祖母,出面为少君撑腰,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冯侍郎瞥了冯夫人一眼,声音微沉,不留情面:“你是去撑腰?还是想去瞧热闹?” 冯夫人:“……” “明日你就在府里待着,不得去秦王府。” 冯侍郎沉声道:“少君如果贪恋虚荣,当日就不会拒了秦王府的亲事。现在主动去秦王府,必然另有缘故。” “或许,是秦王妃做了什么,逼迫她去秦王府。” “你冒然前去,于事无补,只会激怒王妃娘娘,令少君处境更加不妙。” 只差没明说“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了。 冯夫人悻悻应了。 冯侍郎起身去了书房,继续在书房里踱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冯侍郎忽地顿住了脚步,目中闪过恍然。 崔家! 能令冯少君低头的,唯有崔家。 真没想到,秦王妃为了小郡王,竟连堂堂王妃的体面都不要了。这等事实在下作。 不过,他这个祖父,倒不必着急。一边是燕王,一边是秦王,两边下注。不管冯少君嫁给沈祐,还是嫁给小郡王,对冯家而言,都是一桩好事嘛! 冯侍郎想明白之后,也不急了,慢悠悠地沐浴更衣,顺便召了一个貌美的丫鬟来捶背捏腿。 …… 隔日一早,秦王亲自去探望病弱的朱晅,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冯三姑娘。 “见过秦王殿下。”冯少君天生一副柔婉动人的美貌,身形窈窕,声音悦耳。 秦王瞥了一眼:“免礼,平身。” 朱晅身体孱弱,眼睛倒是不瞎。 这个冯少君,着实是世间难寻的美人。 秦王当然也是好美色之辈,既好美男,也好美人。不过,既是儿子喜欢的姑娘,他也不便多看。 秦王走到床榻边,声音难得和缓了几分:“晅儿,你今日感觉如何?” 感觉好极了! 做了一夜好梦。 破败不堪的身体,仿佛也在一夕间好了起来。 朱晅蜡黄的脸站出笑意,虚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少有的活力:“多谢父王关心,我觉得好多了。” 看着朱晅眼中的欢喜,秦王暗暗唏嘘。 这个儿子,生来体弱。精心娇养着,才养到十六岁。说句不中听的话,他早已做好了幼子随时夭折的准备。 他有嫡子,有四个庶出的健康儿子,少朱晅一个,也不会太过伤心难过。 不过,做亲爹的,绝没有盼着儿子早死的道理。多活些时日,总是好事。哪怕终究逃不过一死,死前心愿得偿快活些,也是好的。 秦王温声道:“每日煎好的药,你要按时喝,饭也要吃。” 朱晅乖乖点头应了。 秦王嘱咐几句,目光又掠过一旁的美丽少女:“冯三姑娘既认了王妃做义母,只管安心在府中住下。” 在秦王妃眼里,只有自己的儿子,别人家的姑娘什么都不算。这个秦王,也没好到哪儿去。 冯少君心中冷笑连连,口中恭声应了。 秦王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秦王妃送秦王出了屋子。 冯少君在床榻边坐下。 屋子里还有内侍刘贵和角落里的丫鬟吉祥,再无旁人。 朱晅躺在床榻上,看着床榻边嘴角含笑的冯三姑娘,忽地小声道:“对不起。” 冯少君笑容微微一顿。 “对不起,”朱晅目中露出愧色,微弱着说道:“一定是母亲逼着你来陪我。” “我这副模样,你也瞧见了。” “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母亲心疼我,逼着你进王府来。我……我好好喝药,早些好起来。你就不必被困在府里,可以回去了。” 冯少君:“……” 原来,朱晅只是单纯,并不傻。 刘贵被主子的话惊到了,迅速看了冯少君一眼,急急低语道:“小郡王,这等话可万万不能让娘娘知道。” 朱晅嗯一声,低声吩咐:“我今日说的话,别告诉母妃。” 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啊! 王妃娘娘舍不得拿小郡王如何,杖毙他这个奴才,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刘贵双腿打着颤,苦着脸应下。 一旁的吉祥,心情也很复杂。 昨日她恨这个小郡王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又觉得,小郡王其实单纯善良。 “义兄的话,我都记下了。”冯少君轻声张口:“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养病。” 朱晅嗯一声,小声道:“我可以叫你少君吗?” 冯少君微微一笑:“当然可以。” 朱晅试探着喊了一声少君,冯少君笑着应了。朱晅咧嘴笑了起来,像个孩童一般。很快,又猛地咳嗽起来。 冯少君离得不远,却未伸手去拍他的后背。便是朱晅快咳得背过气去,她也没动弹。 她看似言笑晏晏,温柔可人,实则心冷如铁。 她对一个人无意,绝不会心软,做出令对方误会的举动。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过招 送走秦王的秦王妃,听到室内传来的剧烈咳嗽声,面色倏忽一变,快步而入。 一眼看到了床榻上咳得脸孔涨红的朱晅。 秦王妃既急又心疼,快步上前,为朱晅抚背。 待朱晅咳过了这一波,秦王妃目光如凌厉的刀锋,刮过一旁安然稳坐神色如常的冯少君,声音里透出凉意:“少君,晅儿刚才咳成这样,你为何动也不动?” 冯少君一脸无辜地回视:“我已有婚约在身,义母该不是忘了吧!日后未婚夫婿问起来,我陪伴义兄一二也就罢了,替义兄抚背顺气这等事,该如何解释?” “义母莫非想坏了我的姻缘?” 秦王妃:“……” 秦王妃被噎了个好歹。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堂堂王妃,总不能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了! 更何况,这是在朱晅的病榻边。有些话万万说不得。 衣袖轻微动了一动。秦王妃隐忍怒气,低下头,就见朱晅吃力地扯动她的衣袖。朱晅一时没力气说话,目光里却满是恳求。 是人都有人弱点。 冯少君的弱点是外祖母,朱晅就是秦王妃的软肋。 秦王妃压下心头火气,挤出一个笑容:“我和少君是随口说笑,当不得真的。你平心静气,好好歇着。” 朱晅还是抓着秦王妃的衣袖不松手。 秦王妃只得又道:“你放心,我既认了少君做义女,自会好好疼她,不会刁难她。” 朱晅这才松了手,躺在床榻上,无力地闭上双眼。 秦王妃看在眼里,心痛如绞。不免又迁怒到了冯少君的身上。 恰在此时,冯少君幽幽轻叹一声:“我真盼着义兄立刻好起来。可惜,义兄孱弱多年,太医们也治不好他的病症。” 秦王妃又被刺了心窝,狠狠瞪了她一眼,声音却十分温和:“能喝进药了,总归是好事。晅儿要歇着,你随我出去,下午再来。” 冯少君微笑着应下,站起身,不疾不徐地随秦王妃往外走。 出了院子,秦王妃停下脚步,目中带着冰冷的警告:“在晅儿面前,不得胡言乱语。” 冯少君眨一眨眼,声音娇软:“我都听义母的。” 秦王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匆匆来禀报:“启禀王妃娘娘,康郡王妃前来王府,说是来探望冯三姑娘。” 小冯氏来得倒是快! 秦王妃瞥了冯少君一眼,淡淡道:“待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以你的聪明,总该明白。” 冯少君似未听出秦王妃语气中的冷意,亲热地扶住秦王妃的胳膊:“我这就随义母去正院。” 秦王妃:“……” 怎么说呢,就是在内宅修炼了几十年的妇人,在冯少君这变脸如翻书真真假假说笑中捅刀子的做派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她之前,实在是小瞧了冯少君。 好在许氏在她手中。冯少君再厉害,也只能低头。 …… 小冯氏被宫人领着进了正院内堂。 一大早,冯夫人就令人送信给她。她看了冯夫人的信后,既震惊又觉得痛快解气。 冯少君再能耐再厉害,还不是乖乖低头进了秦王府? 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病榻边待着,还有什么清誉?日后,只剩嫁给小郡王一条路了。 小冯氏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情,来了秦王府。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小冯氏笑着行礼。 秦王妃不冷不热地应一声:“康郡王妃忽然登门,不知为了何事?” 小冯氏亲热地笑道:“妾身听闻少君来了秦王府,妾身是少君嫡亲的姑母,自要来看看她。” 目光一飘,落在冯少君的脸上:“少君,快些过来,让姑母瞧瞧。” 想看热闹的小冯氏注定要失望了。 冯少君笑吟吟地行了一礼:“堂姑母特意来探望,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堂姑母放心,义母待我好的很呢!” 小冯氏:“……” 义母? 这是什么新花样? 小冯氏懵了一脸。 就见冯少君甜甜笑道:“我昨日刚认了王妃娘娘做义母,这等喜事,堂姑母还不知道吧!我娘亲死得早,以后有义母疼我,谁敢欺负我,都有义母给我撑腰呢!” 秦王妃:“……” 小冯氏:“……” 秦王妃和小冯氏同时抽了抽嘴角。 小冯氏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对秦王妃说道:“这真是再想不到的喜事。少君这丫头,能入娘娘的眼,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秦王妃扯了扯嘴角,违心地夸了冯少君几句:“少君美丽灵秀,聪慧过人,性情温柔,世间少有。本王妃只生了两子,没有女儿,一直引以为憾。以后有了少君做义女,总算可弥补这份缺憾了。” 小冯氏笑着附和:“正是。可见,少君和娘娘有亲缘。” 冯少君笑着插嘴道:“认义女,总该摆几桌酒席,认一认亲眷好友,也让大家伙儿都知道这桩喜事。” 秦王妃和小冯氏的笑容同时凝了一凝。 这种时不时就被气得暗伤的滋味,也只有靠近冯少君的人才懂了。 小冯氏清了清嗓子,为秦王妃解围:“近来小郡王身体欠佳,王妃娘娘忙着照顾小郡王,一时抽不出闲空来也是有的。再者,认义女这等事,重要的是心意。酒席不酒席的,没什么要紧。” “堂姑母这话可不对。”冯少君很是认真地应了回来:“我认娘娘做义母,认小郡王做了义兄。秦王府里的人知道,王府外的人可不清楚。” “万一有人胡乱嚼舌,坏我清名,我以后有什么脸去见祐表哥?” “便是祐表哥,也会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这酒席,是一定要摆的。” “堂姑母今日来得正好,正好代冯家和义母商议好认亲摆酒席的日子。到时候,将冯家上下和沈家人都请来,一来认亲,二来,人多了,也显得热闹喜庆不是?” 然后,转头冲秦王妃嫣然一笑:“义母这般疼我,可得给我备一份厚厚的见面礼。” 小冯氏:“……” 秦王妃:“……” 第一百四十八章 酒宴(一) 话说到这份上,酒席不摆是不行了。 秦王妃自重身份,在人前要脸,忍着内伤对小冯氏笑道:“少君这些话,可是说到我心坎里了。” “我这就传令下去,让人备宴。时间定在两日后。到时候,你也带着曦姐儿过来热闹一番。” 小冯氏定定心神,笑着应了。 义女一事过了明路,冯少君在秦王府小住也说得过去了。不然,传出去确实不好听。 小冯氏既是来了,秦王妃总得容她和冯少君说说私房话。 秦王妃借口要更衣,先行离去。 伺候的宫人也一并退下。 小冯氏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少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无端端地,你怎么来了秦王府?王妃娘娘怎么认了你做义女?” “你若是不情愿,或是有什么事,只管告诉姑母。姑母一定为你撑腰!” 小冯氏说得慷慨激昂,实则是想套冯少君的话。 冯少君神色自若,微笑以对:“堂姑母误会了。能认王妃娘娘做义母,是我的福气。我怎么会不情愿。”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鬼! 小冯氏蹙起细细的柳眉,伸手握住冯少君的手:“少君,我是你嫡亲的姑母,你有什么话,和我说便是。姑母总不会害你。” “认义女这等事,唬一唬外人倒也罢了。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冯氏说得情真意切。 冯少君半个字都不信,微笑着说道:“堂姑母这般疼我,后日王府里摆酒宴,可得早点过来。” 小冯氏百般套话,也没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当日下午,小冯氏便回了冯府。 母女两个在一起嘀咕了小半日,也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罢了,想不通不想就是。”冯夫人低声道:“反正,秦王妃认她做义女一事,是真的,后日设酒宴也是真的。” “到时候,我们一并前去赴宴。” 小冯氏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 隔日,秦王妃的帖子,一一送了出去,其中一封帖子被送到了沈家。 大冯氏看着帖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冯少君怎么忽然就去了秦王府,还认了秦王妃做义母? 踏进了虎穴,还能安然脱身吗? 大冯氏急得额上直冒汗。偏偏沈茂在军营没回来,沈祐沈嘉都在燕王府里当差,也没回来。儿媳在养胎,遇到这等事,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不管如何,总得亲自去秦王府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冯氏忐忑难安,转辗反侧了一夜。 天一亮,大冯氏就起身,收拾妥当后,乘马车去了冯府。 上一回,大冯氏和冯夫人闹得不愉快,和姚氏也有口角纷争。不过,遇到这等事,总得一同去秦王府。也算一起给冯少君撑腰。 见了面之后,冯夫人皮笑肉不笑:“你接了秦王府的帖子,不去秦王府,怎么倒来冯府了?” 大冯氏忍气吞声,陪笑道:“女儿从未进过王府,只怕礼数不周。还是和母亲同去稳当些。” 冯夫人呵呵一笑:“别说你,我这把年岁了,也没进过秦王府。倒是少君好福气,得了王妃娘娘青睐。说不得,日后有更好的机缘,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不管冯夫人如何冷嘲热讽,大冯氏都一一忍了。 周氏有些看不过去,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动身了。若是迟了酒宴,未免不美。” 姚氏迫不及待地想瞧热闹:“大嫂说的是,我们这就走。” 冯夫人出了心头恶气,不疾不徐地上了马车。 小辈们坐了另一辆马车。 冯少兰皱眉不语。 冯少竹以帕子捂着嘴,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真是再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少君堂姐就做了秦王妃娘娘的义女。” “亲事没成,偏又认王妃娘娘做义母,认小郡王做义兄,这算怎么回事。也不怕人背后嚼舌……” 冯少菊鼓起勇气打断冯少竹:“四姐,别人嚼舌,我们可不能乱说。” 冯少竹眼睛一瞪:“你也敢来教训我?” 冯少菊身为庶女,被嫡姐欺负惯了,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口中声音也小了些:“我怎么敢教训四姐。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少君堂姐的亲人,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该站在她这一边。” “五妹说得没错。”冯少兰张口接了话茬:“我们都是冯家人,私下闹口角不算什么,在外人面前,一荣俱荣易损俱损。” “待会儿进了秦王府,你可别再露出刚才那副模样,白白让人看笑话。” 冯少竹悻悻地住了口。 …… 今日,秦王府外停了不少马车。 秦王妃出身世族,来往的皆是皇室宗亲或是勋贵女眷。秦王妃收义女可是件新鲜事,收了帖子的全都来了。 且一个个带着儿媳孙女,人着实不少。 内堂里,一身红色宫装精心装扮的秦王妃含笑端坐。 宁慧郡主和小冯氏,分别坐了秦王妃身侧。 今日的主角,当然非冯少君莫属。 冯少君穿了一袭粉色春裳,长发半挽,发间簪了一支精致华美的珠钗。唇畔含笑,柔婉甜美,亭亭玉立。 宁慧郡主目光一瞥,嘴角似笑非笑:“真没想到,大嫂和冯三姑娘还有这等缘分。” 这其中的缘故,瞒得过别人,可瞒不了宁慧郡主。 小郡王朱晅眼见着就不行了。 秦王妃这个时候认冯少君做“义女”,还不是为了将冯少君弄进秦王府,陪着朱晅那个短命鬼? 秦王妃演技一流,忍着反胃,夸了冯少君一通。 冯少君以帕子遮着半张俏脸,笑得娇羞:“在义母眼里,我自是样样都好的。” 秦王妃眼角抽了抽,继续做戏:“大家伙儿今日也瞧见了,我这义女是不是聪慧机灵讨喜?” 众人纷纷出言附和,将冯少君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举世无双。 冯少君继续娇羞地一笑:“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义母。不过,义母也别太偏袒我了。日后我出嫁,义母添一添妆无妨,可不能将私房都给我。” 众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酒宴(二) 这话,真不知道该怎么接。 秦王妃笑容微微僵硬。 宁慧郡主冷眼看热闹,心里冷笑连连。 这个冯少君,根本不是省油的灯。秦王妃忽然收她做“义女”,所图为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当着秦王妃的面,谁也不能说破罢了。 一个宫人进来了,张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启禀王妃娘娘,冯家女眷和沈家女眷来了。” 以秦王妃的身份,无需亲自相迎。 秦王妃略一点头:“请她们进内堂说话。” 片刻后,冯夫人一行人进了内堂。 众人相见,一番见礼寒暄不提。 冯少兰提心吊胆一路,终于见了少君堂妹,迫不及待地打量她几眼。然后惊讶地发现,少君堂妹并无被威迫的消瘦憔悴。 相反,少君堂妹站在秦王妃身侧,唇畔含笑,一派春风自得。 冯少竹看着有些眼热,语气中飘出一丝酸味:“少君堂姐认了王妃娘娘做义母,可算是真正攀上高枝了。” 冯少君笑盈盈地应着:“可不是么?真没想到,我还有这份好运道。” 冯少竹还待酸个一两句,冯少兰迅速瞥了一眼过来。 冯少竹只得住了嘴。 人多口杂,不宜多说。冯少兰凝视着冯少君,轻声道:“虽是认了义母,也不好一直在秦王府里住着。” 冯少菊也小声附和:“是啊,小住几日就回吧!免得有人乱嚼舌头。” 总算有些良心,特意提醒她一句。 像冯夫人小冯氏,巴不得她就此长住秦王府才好,对着秦王妃一派阿谀逢迎的嘴脸。 冯少君微微一笑:“我心中有数,二堂姐五堂妹不必为我忧心。” 大冯氏向秦王妃见了礼之后,到了冯少君面前,喊了一声她的闺名,目中忧色难掩,压低声音道:“听闻你认娘娘为义母,我这个做姑母的,也为你高兴。不过,秦王府到底非久留之地,你还是早些回吧!” 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等话,着实需要勇气。 已经有耳尖的贵妇,看了过来。 大冯氏只做未见,继续低声嘱咐:“四郎那边,我自会和他分说,你别怕。有姑母在,沈家上下无人敢嚼舌。” 冯少君心头涌起一丝暖意,轻轻点头:“多谢姑母。” 冯夫人也过来了。 “少君,”冯夫人难得笑容满面,声音半点不低,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你投了王妃娘娘的眼缘,有幸认娘娘做义母。这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从今儿个,你就安心在秦王府里住着,在娘娘面前尽一尽做女儿的孝心。” 大冯氏面色有些难看。 这也是做祖母说的话! 今日的认亲宴,不过是层遮羞布。众贵妇一个个睁着眼瞧热闹。 冯夫人明知道秦王妃意图不轨,还当众说这等话。这和卖孙女有什么区别! 小冯氏竟也笑吟吟地附和:“母亲说的是。以后,我得了闲空,就来王府里探望。要是少君说话行事有不周之处,王妃娘娘看在我的颜面上,多多担待。” 秦王妃矜持地笑了笑,看了冯少君一眼:“放心吧!本王妃自会将她当成亲生的女儿一般疼爱。” 大冯氏忍无可忍,挤出笑容说道:“王妃娘娘,少君和沈家四郎已有婚约。约定了明年及笄后定亲过礼。只怕不便久留秦王府。” 哟! 真看不出这个面相敦厚的千户太太还有这等胆量! 众贵妇兴致盎然地瞧热闹。 秦王妃神色未变,眼底的笑容淡了一淡,不紧不慢地说道:“该如何行事,本王妃心中有数。就不劳沈太太操心了。” 大冯氏碰了个软钉子,还想再张口,冯夫人目光如刀,扫了过来。 大冯氏无奈之下,只得住口。 之后的酒宴,还算平顺。 众人各怀心思,面上没有显露,或举杯祝贺,或品尝佳肴。 酒宴后,赏了秦王府里的歌舞,喝两盏清茶,众贵妇一一告辞离去。冯夫人也起身告辞,丝毫没有留下给冯少君撑腰的意思。 秦王妃对冯夫人的知情识趣颇为满意,笑着说道:“冯夫人以后得了闲空,不妨常来走动。” 冯夫人连连笑道:“少不得叨扰王妃娘娘。” 小冯氏也是满脸春风。 大冯氏其实不想走,奈何她人微言轻,秦王妃也没有让她和冯少君单独说话机会。 当着众人的面,大冯氏只得嘱咐一句:“少君,你多保重。” 冯少君微笑着应了。 直至所有人都走了,只一个宁慧郡主留了下来。 没了外人,宁慧郡主也没了顾忌,似笑非笑地说道:“冯三姑娘,你好生留在秦王府孝敬王妃。小郡王是你义兄,你这个做义妹的,该好生照顾他才是。” “你和沈家四郎的婚约,也不必放在心上。这世间,成亲了都能和离,区区婚约,也算不得什么。” “眼前便有一跃登上高枝的机会,冯三姑娘可得好好把握。” 这一席话,不怀好意,细细品味,十分恶毒。 冯少君抬眼,慢条斯理地应了回去:“在郡主看来,悔婚算不得大事。不过,这世间,总有不畏权势之人。” “便如我父亲当年,年少英才,意气风发。仰慕他的少女,数不胜数。其中有一位,身份尊贵,主动示好冯家,愿意下嫁。” “奈何家父忠贞不二,心里只有未过门的未婚妻。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这门亲事。然后,娶了我的母亲过门。” 宁慧郡主:“……” 指桑骂槐算什么,指桑骂桑才厉害! 宁慧郡主冷不丁被戳中痛处,脸孔掠过羞愤的红潮,狠狠盯着冯少君。目光像要吃人一般。 冯少君还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这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也免得被拒亲之人颜面难堪无地自容。郡主说是也不是?” 宁慧郡主面色铁青,一怒之下,口不择言:“冯三姑娘利舌如刀,本郡主今日领教了。只可惜,冯御史寿元不长,正值盛年,便遇了匪盗横死。” “可见是年少时做了错事,遭了天谴报应。” …… 第一百五十章 愤怒 冯少君目光一凝,心中涌起无边怒意。 自看过父亲留下的书信,知道父亲命丧曹振之手后,她将这桩命案思来想去数回。 官场倾轧,争权夺利,都是常事。曹振下手这般阴毒,结下死仇,绝非寻常。她一直疑心,是有人在暗中指使曹振除掉父亲。 曹贵妃汉王和冯纶无冤无仇。指使曹振下毒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倒是福亲王和宁慧郡主,嫌疑颇大。 此时,宁慧郡主怒气出口的一番话,印证了冯少君心中的猜测。 冯少君脸上笑意全无,目中透着凉意:“郡主拿离世之人说笑,有损阴德。请郡主自重!” 秦王妃也皱了眉头,瞥了一眼过去。 宁慧郡主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张口告辞离去。 秦王妃亲自送宁慧郡主至正门。 “你也是,一把年岁了,还和一个黄毛丫头斗嘴。”秦王妃不轻不重地提醒:“赢了没什么光彩,落了下风,更是丢人。” 宁慧郡主胸膛都快气炸了,语气稍显生硬:“大嫂也别只说我了。莫非大嫂就没被她气得七窍生烟?” 秦王妃:“……” 秦王妃面色也不太好看,淡淡道:“晅儿的情形,你也清楚。只要能令他开怀,本王妃什么忍不得?” 宁慧郡主见秦王妃恼了,语气顿时软了:“我一时气愤,说话没过脑子,大嫂可别放在心上。”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个冯少君,实在桀骜难驯。大嫂到底用了什么法子,令她乖乖低头进了秦王府?” 秦王妃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 宁慧郡主心中了然,也就不再问了。 左右不过是些阴私手段。 世人追求权势,所求的是荣华富贵,还有便是这份高高在上的随心所欲。区区一个三品侍郎府的姑娘,要拿捏她不是难事。 …… 经过这一场酒宴,秦王妃收了冯少君为义女一事,也迅速传了开来。 燕王府就在秦王府隔壁,消息很快传入燕王妃耳中。 燕王妃既惊又恼:“真是欺人太甚!” “冯三姑娘和沈祐早有婚约,再去照顾病弱的小郡王,这成什么样子!此事一传开,一个个地岂不要嘲笑沈祐!” “不行,我现在就去见殿下!” 燕王妃要做的事,红玉拦不住,只得随着燕王妃一同去燕王的书房。 说来也巧,今晚正好是沈祐当值。 月明星稀,身着锦衣亲卫软甲的英俊少年目光冷冽。 燕王妃一见沈祐,脚步一停:“沈祐,你过来。” 沈祐迈步上前,拱手行礼:“见过王妃娘娘!” 燕王妃此时顾不得称呼是“王妃娘娘”还是“姨母”,迟疑着看了沈祐一眼:“沈祐,冯三姑娘进了秦王府的事,你可知道?” 沈祐面色霍然变了。 燕王妃蹙着眉头说了下去:“今日,大嫂在府中设宴,认了冯三姑娘为义女。冯家沈家人都去了,康郡王妃和宁慧郡主等人也都在。” “有了这一层名分,大嫂大可以一直将冯三姑娘留在秦王府。” “你……” 燕王妃看着沈祐冰冷的目光,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多谢王妃娘娘提醒。”沈祐低声吐出一句。 燕王妃定定心神,张口道:“你先别着急。我这就去见殿下,让殿下想法子。”想了想又道:“你也随我进去。” 沈祐身为亲卫,要在书房外值守。没有燕王宣召,不能随意进书房。 沈祐压下心头怒火,应道:“我要在书房外当值。” 燕王妃也没勉强,快步进了书房。 这燕王府里,唯有燕王妃可以不经通传进燕王的书房。 燕王正在召幕僚议事,见燕王妃忧心忡忡地闯进来,也没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幕僚们各自默默起身退了出去。 燕王妃忿忿地将秦王妃设“认亲宴”一事说了出来:“……大嫂行事越发不讲究了。冯三姑娘是沈祐的未婚妻,她怎么能逼着冯三姑娘进秦王府照顾朱晅?” “大嫂这事做得太不地道。殿下可不能袖手不管!” 燕王目中闪过一丝凉意,看向燕王妃的时候,又温柔和缓起来:“放心,此事本王肯定管到底。” 燕王松口气:“那就好。” 燕王妃失笑:“你对我倒是信任的很。” 燕王妃理直气壮地笑道:“只要你答应过我的事,哪一桩没做到?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燕王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暗。 燕王妃没留意到燕王这一刹那的异样,轻快地笑道:“天这么晚了,殿下早些回院子安歇吧!有什么事,明日再忙。” 燕王点点头,携着燕王妃的手,出了书房。 在走过沈祐身边时,燕王妃冲沈祐眨眨眼,又冲燕王努努嘴。 沈祐:“……” 沈祐只得略略点头,以目光致谢。 燕王只做未见,迈步离去。 此时,正好轮到亲卫换班。当值了一日的沈祐,可以回屋子歇下。 沈祐做了亲卫之后,有了新的住处。一人独住,屋子宽敞整洁。 燕王府里规矩颇严,休息安置后,不得胡乱走动。不过,这也架不住沈嘉见缝插针,常趁着还没熄灯的时候先溜过来。 沈祐一推门,就见自家堂兄悠哉地躺在他的床榻上,左腿翘着右腿,一颠一颠地,十分自在。 “四弟,”沈嘉咧嘴一笑:“明日终于休沐,可以回府啦!我们一同回去。” 沈祐沉默片刻,说道:“我明天有事,你独自回去。” 沈嘉一愣:“你有什么事?” 沈祐什么也不说。 沈嘉追问了许久,也没能问出一句,只得无奈睡下。 隔日一早,沈嘉回了沈府。 沈祐换了平日惯穿的玄青色武服,亲自写了拜帖,去了秦王府。 秦王府的门房管事,见了面容俊美气质冷厉的沈祐,倒也不敢怠慢,还算客气:“敢问公子贵姓大名?来秦王府所为何事?” 沈祐淡淡道:“我姓沈,单名一个祐字,是冯三姑娘的未婚夫。” “今日休沐,我来探望未婚妻!”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探望(一) 冯少君在秦王府里的日子,其实颇为悠闲。 早上起得早些迟些都无碍,等秦王妃处理完内宅琐事,随秦王妃一同去陪伴小郡王便可。秦王妃一直都在,她和朱晅基本没有独处说话的机会。 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一日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时辰。 她最大的作用,就是出现在朱晅面前,让朱晅看上几眼。偶尔说说话罢了。 除此之外,秦王妃压根不管她。她待在屋子里吃吃睡睡,顺便训练吉祥走路说话应对。 “小姐,”吉祥低声道:“奴婢这几日练得差不多了,小姐也该想着早些脱身了。” 郑妈妈也道:“是啊,这里非久留之地。小姐还是先想法子离开秦王府吧!” 冯少君略一点头:“明日我就出府。” 主仆三个正商议,门被敲了三下,门外响起宫人恭敬的声音:“冯三姑娘,王妃娘娘有请。” 得,又该去小郡王的院子了。 冯少君领着吉祥去见秦王妃。 当着外人的面,秦王妃要做戏。此时没有外人,秦王妃的面色就冷淡多了。 冯少君微笑着行了一礼。 秦王妃昨夜没睡好,今日晨起,头一阵一阵地疼。见冯少君面色红润怡然自得,秦王妃心中莫名地蹿起一丝怒气。 “晅儿在病中,日日受苦,你倒是笑得畅快。” 冯少君可不惯着秦王妃这迁怒的臭脾气:“病的又不是我,我能吃能睡身体康健,当然笑得出来。” 秦王妃:“……” 秦王妃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怒目相视:“混账!你胆敢这样和本王妃说话!” “义母消消气。”冯少君毫无惧色,笑吟吟地接了话茬:“义母昨日才摆了酒宴,正式认下我这个义女。今日就冲着我大发雷霆,这可不太好。” 秦王妃冷哼一声。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的时候,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启禀王妃娘娘,门房管事打发人来通传。说是沈公子在门外求见。” 沈公子? 秦王妃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一个沈公子?” 宫人低声道:“是沈千户府上的四公子,如今在燕王府当差。今日特来探望冯三姑娘!” 秦王妃:“……” 冯少君:“……” 别说秦王妃被惊住,就连冯少君,也少有的瞪圆了双眸。 沈祐? 他怎么来了? 宫人禀报过后,垂着头等待。 秦王妃终于回过神来,目中闪过厉色,冷冷道:“去告诉沈四公子,冯三姑娘今日陪伴本王妃,不得空闲……” “让他在门外等着,半个时辰后我去见他。”另一个声音同时响起。 秦王妃眉头一跳,看向冯少君。 冯少君坦然回视:“义母认我做义女,让我在秦王府里小住,让我去陪伴义兄。一件件一桩桩我都听义母的。如今,我未婚夫登门来探望,义母不让我见,是何道理?” 秦王妃暗中打着什么算盘,彼此都清楚。不过,这等阴暗的算计,以秦王妃要脸面的脾气,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果然,冯少君以话相激,秦王妃便得让步:“也罢,沈四公子巴巴地来一趟,你见上一见也无妨。” 顿了顿,吩咐宫人:“将沈四公子请进府,在世子的书房处等着。” 宫人领命退下。 冯少君嘴角微微扬起。 沈祐的到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心底的喜悦,很自然地浮在了眼角眉梢。 秦王妃瞥一眼过来,将一声冷哼咽入喉间:“时候不早了,随本王妃走吧!” …… 就连躺在病榻上的朱晅,都察觉到了冯少君的好心情。 秦王妃亲自喂朱晅喝药,朱晅乖乖地将一大碗苦涩的汤药喝了下去,紧接口中被塞入一块果脯。果脯的甜意,能冲淡口中的苦涩。 朱晅看冯少君一眼,忍不住小声道:“少君妹妹,你今日很高兴么?” 冯少君眉眼弯弯,笑盈盈地应道:“是啊,祐表哥来看我了。” 这个混账东西!在晅儿面前,怎么能提沈祐? 秦王妃眉头跳了又跳,强忍怒气,皮笑肉不笑地张口提醒:“姑娘家要矜持些,哪有张口闭口就提少年郎的道理。” 冯少君甜甜笑道:“祐表哥是我未婚夫,又不是别人。” 秦王妃眼里的怒火都快化为实质了。 朱晅小声道:“他来了,你怎么不去见他?” 冯少君笑道:“不急,等义兄喝了药睡下了,我再去见祐表哥。” “他在读书吗?” “这倒不是。他在锦衣比试中拿了头名,现在是燕王亲卫。” “第一啊,那他可真是厉害!” “是啊,一千多人比试,祐表哥拿了第一。他性子冷了点,不爱说话。不过,心地好的很。” “他对你好不好?” “当然好。今日难得休沐,他特意来看我。” “他是不是很俊?” “嗯,确实很俊。” 秦王妃:“……” 朱晅难得有闲聊的兴致,竟是半点没拈酸吃醋。 秦王妃有再多的怒气,也发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朱晅便觉得疲累,很快闭上双目。 这傻小子,今日明明精神不错。这是体贴地让冯少君早些去和未婚夫见面呢! 秦王妃心疼儿子,却也没理由拦着冯少君,沉着脸嘱咐:“给你一炷香时间,快去快回。” 一来一去,路上就得耗费不少时间。见了面,还能说几句话? 冯少君随口应了,在宫人的带领下去了秦王世子的书房外。 秦王世子进宫读书,平日书房都是空着。书房外有十数名侍卫守着。 离得老远,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烈日灼灼,英俊无双的少年身姿挺拔,安静伫立。听到脚步声,抬眼看了过来。素来冷漠如冰的黑眸中,流露出关切。 四目对视的这一刻,冯少君心里竟涌起一丝委屈和涩意。 自从知道外祖母许氏在秦王妃手中,她一直冷静镇定,从容应对。就连郑妈妈和吉祥,也不知她心中的焦灼和愧疚。 “少君表妹,”沈祐身高腿长,几步便到了她面前:“你这几日还好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望(二) 冯少君将心头骤然涌起的酸意和委屈按捺下去,轻声应道:“还好,好吃好睡,没人敢欺负我。” 沈祐从未这样仔细打量过她。 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她的脸庞。 嗯,半点没瘦,气色红润。可见在秦王府里确实没受什么委屈。 沈祐高高提起的心,缓缓落回原位。焦灼了一夜的心,也安宁了许多。 “你怎么忽然来了秦王府,还认了秦王妃为义母?”书房外的秦王府侍卫,就在不远处。沈祐不得不压低声音。 那声音,就如暗夜中素手撩动琴弦。 冯少君耳朵有一丝痒,抬眼和沈祐对视:“我不能不来。” 不能不来。 沈祐显然听懂了话中深意,面色骤然沉凝,眼中闪过寒意:“谁?” 这个谁,问的是秦王妃到底以谁相胁。 冯少君没有回答,左顾言它:“你今日休沐,没回沈家,怎么倒来了秦王府?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沈祐的薄唇抿得极紧,声音有些紧绷:“到底是谁?” 冯少君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来看我,我心里高兴的很。不过,你还得忙着当差,就别惦记我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少君表妹!” “你现在见过我了,我好得很。你不必忧心,早些回去吧!” 沈祐眼里跳跃出了一丝火花,一字一顿:“冯少君!” 冯少君声音轻巧地应一声:“在呢!” 沈祐:“……” 两人四目对视。 过了许久,沈祐才无声叹了口气:“少君表妹,你不想说,我不问就是。”过了片刻,又道:“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冯少君轻轻嗯了一声。 冯少君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从没有这般沉默少言的时候。 沈祐平日不喜说话,今天却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你在秦王府里住在何处?每日都做些什么?” 冯少君轻声答道:“我住在秦王妃的正院里,就在西厢房。每日上下午去小郡王的院子,各半个时辰。” 听到小郡王的名讳,沈祐面色微沉,头顶莫名地就有些发绿…… 冯少君看着沈祐不太美妙的脸色,不知怎么地,有些想笑。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小郡王病得很重,下不了床榻。每日要施针喝药。我去了,也不过是坐在一旁,偶尔说说话。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其余时候,就没什么事了。” 沈祐嗯了一声。 冯少君忍着笑,说了下去:“小郡王自小养在内宅,从未出过秦王府,心性单纯如孩童。我口中叫他义兄,心里拿他当三堂弟一般。” 冯少君口中的三堂弟是冯文礼,今年才七岁。 沈祐的脸色没什么明显的变化,头顶的绿意倒是褪了一些:“你要在秦王府待几日?” 冯少君答道:“来的第一日,我就和秦王妃约定,住十日就回去。” 前提是,能在这十日内找到外祖母,救出许氏。否则,她哪儿也去不了。 当然,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沈祐沉默片刻道:“这是第几日了?” 冯少君略一计算:“今天是第五日。还有五天,就该回去了。” 沈祐淡淡道:“到时候,我告假一日来接你回府。” 冯少君:“……” 微妙的甜意,在心头萦绕。 冯少君凝望着沈祐,轻声道:“祐表哥不必为我做那么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着了魔怔似的,身不由己地来了秦王府,还惦记着要接她回崔宅。 一定是五千两银票的缘故。 沈祐定定心神道:“就这么说定了!” 万一秦王妃不肯放人,他来了,也是一记有力的回击。 他可是冯少君的未婚夫。秦王妃想打什么歪主意,也得看他这个“未婚夫”乐不乐意。 冯少君听出他的话中之意,忍不住扬了扬嘴角:“好,我等你。” 送冯少君前来的宫人,站在不远处守着,此时用力咳了两声。提醒冯少君,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应该催沈祐离去了。 冯少君理也没理,笑着问沈祐:“你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当得如何?” 沈祐答道:“还算适应。” 燕王亲卫共有五百,皆是锦衣卫出身。有资格做近身亲卫的,不过百人。分了两班,日夜轮守。 燕王每日出入刑部和宫廷,亲卫们要时时警惕戒备,焉能不累? 不过,沈祐正当年少,身手过人,精力旺盛,不会叫苦叫累就是了。 冯少君目光盈盈,声音轻柔:“祐表哥也要多保重。” 沈祐点点头。 一旁的宫人,再次重重咳两声。 冯少君依旧不理,随口笑问:“祐表哥在燕王府当差一个多月,拿俸禄了么?够不够用?如果不够……” “够用。”沈祐飞快地接过话茬,只字不提俸禄被堂兄沈嘉“借”去买软甲一事。 冯少君莞尔一笑。 宫人第三次咳嗽了。 冯少君没恼,沈祐却是俊脸一沉,目光倏忽看了过去。 那目光,冷漠凌厉,如冰冷的刀锋。 宫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嘴立刻紧紧闭上,犹如蚌壳,再不敢张了。 冯少君轻笑出声。 沈祐收回目光,对冯少君说道:“知道你无恙,我便放心了。你安心待着,五日后,我来接你。” 冯少君笑着嗯了一声,目光既轻又柔,仿佛藤蔓,和他的目光相缠。 沈祐呼吸顿了顿,有些狼狈地转过头:“少君表妹,我走了。” 冯少君抿唇笑道:“我送你。” “好。” 宫人眼睁睁地看着沈祐和冯少君一前一后地越过眼前,心里暗暗叫苦。秦王妃娘娘有令,只准一炷香的时间。眼下时间早已超过了。 冯少君还要送沈祐出府,这难舍难分地,得到什么时候? 只是,她实在不敢招惹那个眼神凌厉凶狠的沈四公子。不得不苦着脸,远远地跟在后面。 沈祐身高腿长,步履稳健快捷。今日,刻意放慢了速度。 冯少君更是慢悠悠的。 她送沈祐到了正门处,没有迈过门槛,冲沈祐挥手作别。 沈祐深深看冯少君一眼,转身上马,策马离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愤怒 策马飞驰,风声猎猎。 沈祐的胸膛里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激越热流。 少君表妹的脸庞不时浮现在脑海。他心里有些酸涩,又有些淡淡的甜。他甚至想策马回转,冲进秦王府,将少君表妹带走。 他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将这个念头压下。 沈祐没有回沈府,策马去了崔宅。 进了崔宅,沈祐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脸焦灼憔悴的崔元翰。 “崔表兄,”沈祐单刀直入,直截了当地问道:“秦王妃到底暗中做了什么,令少君表妹低头屈从?” 没等崔元翰回答,又道:“那些敷衍别人的话,就不必和我说了。我一个字都不信。我要知道实情!” 崔元翰哑然片刻,苦涩地应道:“那可对不住了。少君表妹不准我说,我应了她了。” 沈祐:“……” 沈祐和崔元翰四目对视。 过了片刻,沈祐再次张口:“我问,你点头或摇头。” 崔元翰憋了几天,都快憋出病来了。饶是如此,他也谨记着冯少君的嘱咐:“我不能说。沈表弟,你还是回去吧!” 沈祐盯着崔元翰,沉声问道:“是崔家出了事?” 崔元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一味催促沈祐离去。 沈祐黑眸中闪过厉色,语气中透出一丝怒意:“你什么都不说,是想让少君表妹一直被困在秦王府吗?” “你告诉我,我会尽力想办法救少君表妹。” “总比你现在一个人坐困愁城强得多!” “我是少君表妹的未婚夫,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崔元翰脱口而出道:“你和少君表妹的婚约不是假的么?” 沈祐:“……” 崔元翰:“……” 又是一阵尴尬无言的沉默对视。 沈祐一言不发,只定定地看着崔元翰。 说错了话的崔元翰,恨不得给自己来两巴掌。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一个激动,就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这要怎么收场? 崔元翰干巴巴地笑了笑:“我刚才随口一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沈祐说道:“你说的没错。我和少君表妹定下婚约,是权宜之计。不过,婚约有一日,我便一日是她的未婚夫婿。她的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沈祐并未慷慨激昂,也未指天立誓,一席话,就这么淡淡出了口。 可谁也不会怀疑这席话的分量。 崔元翰只觉热血涌动,忽然激动起来:“说的好!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这份担当!” “沈表弟,从今日起,你就是我未来的表妹夫了。” 所以,能说了吗? 沈祐以目光相询。 崔元翰用力揪了揪头发,很快下了决心:“就照你之前说的那样。你来问,我点头或摇头。日后少君表妹问起来,都是你自己猜中了,我反正一个字都没说。” 沈祐:“……” 这个崔元翰,对少君表妹真是言听计从。 沈祐抽了抽嘴角,不愿耽搁时间,立刻问道:“秦王妃是不是暗中出手,抓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以此人来要挟少君表妹?” 崔元翰点点头,目中闪过浓浓的悲恸和怒意。 沈祐心中了然:“那个人,不是冯家人,是崔家人?” 崔元翰继续点头。 沈祐目中寒光一闪,慢慢说道:“是少君的外祖母吗?” 崔元翰鼻间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沈祐彻底明白了。 一股汹汹的怒火,涌上心头。 如果,有人以沈茂一家性命相胁,他也只能低头。 于冯少君而言,外祖母许氏是最疼爱她的长辈,是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人。秦王妃心地歹毒,下手阴狠,实在卑劣可恨。 沈祐深呼吸口气,低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救表妹出秦王府。” 崔元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压低声音说道:“此事不要操之过急,以免伤及表妹。一定要慎之又慎。” 沈祐点了点头。 …… 沈祐在正午前,回了沈府。 大冯氏惦记了半日,见沈祐回来,忙笑着迎上前嘘寒问暖。 沈祐心情不佳,却不愿让大冯氏担心,随口应对了几句。 沈嘉也凑了过来:“四弟,你今日到底去哪儿了?” 现在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沈祐答道:“我去了秦王府,见了少君表妹。” 沈嘉一惊,脱口而出:“少君表妹怎么会在秦王府?” 大冯氏叹了口气:“你们日日在燕王府当差,有些事不便告诉你们。秦王妃娘娘认了少君为义女,连认亲的酒席都摆过了。” 沈嘉震惊地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沈祐抿紧了薄唇。 大冯氏看沈祐一眼,轻声道:“四郎,你和少君既是有了婚约,你可不能做那等背信弃义的事。少君待在秦王府,想来有些不得已的苦衷。” “那个小郡王,整日病怏怏地躺在床榻上,不知还有几日可活。少君便是偶尔陪伴,也算不得什么。” “日后若有什么流言蜚语,你别往心里去。更不能有退亲这等念头。” 沈祐点点头。 沈嘉倒是憋了一肚子火气,眼中火星直蹿:“这个秦王妃,行事也太过分了!哪有让一个姑娘家陪在小郡王病榻边的道理。这不但是欺负少君表妹,也是在欺辱四弟啊……”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这才住了嘴。 沈祐对大冯氏说道:“婶娘,我要动用府中的侍卫,做一件事。” 大冯氏立刻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侍卫去做。不必有什么顾虑。” 甚至没问他要做什么。 沈祐心底涌起丝丝暖意。 他尚未出生就没了亲爹,亲娘早早改嫁,亲缘浅薄。二叔和婶娘待他却是极好的。 沈嘉凑过来:“四弟,我也随你一起去。” 沈祐却道:“我要做的事十分要紧,你口风不紧,别胡乱掺和了。” 沈嘉像遭雷劈了一样:“四弟,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沈祐走后,沈嘉一脸伤心地向大冯氏告状:“母亲,你瞧瞧四郎,我一心要帮他。他半点不领情,还百般嫌弃我!” 大冯氏也嫌弃地看了儿子一眼:“四郎说得半点没错。” 沈嘉:“……” 第一百五十四章 金蝉 沈府是千户府,府中有数十个侍卫。 沈祐点了其中二十个精锐,令他们分做两路,一路去平江府搜寻线索,另一路在京城寻找许氏行踪。 沈祐当然不知道,燕王麾下的密探,早在几日前就被派了出去,搜寻许氏下落。 隔日一早。 冯少君领着吉祥和郑妈妈出了厢房。 见了秦王妃后,冯少君行了一礼:“王妃娘娘,我进王府已有数日,表哥一定十分忧心。我今日让吉祥回去一趟。” 这是之前就和秦王妃说过的,且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算吉祥回去通风报信,区区一个商户子,又能做什么? 只要冯少君老老实实地待在秦王府,陪伴她的晅儿就是。 秦王妃随口应了。 吉祥上前行了一礼,然后垂首退了出去。 冯少君随着秦王妃去了朱晅的院子。 还像平日一样,秦王妃亲自喂朱晅喝药。朱晅虽有些好转,到底沉疴在身,得慢慢针灸喝药调养。 冯少君微笑着坐在床榻边,偶尔和朱晅说说话。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时候差不多了,冯少君便起身告退,先行离去。 秦王妃也没拦着,任冯少君离去。 回了屋子,关上门之后,冯少君忽地拍了拍胸口,声音也陡然变了:“可吓死我了。”然后,紧张地问郑妈妈:“郑妈妈,我刚才表现得如何?有没有露马脚?” 竟是吉祥的声音。 真正的冯少君,已经金蝉脱壳,换了吉祥的脸和衣裳,大摇大摆地出秦王府了。 郑妈妈低声笑道:“就是我看着,也窥不出半点破绽。更别说秦王妃和小郡王了。” 要是露了马脚,哪里还能顺顺当当地回来? 吉祥这才松了口气,抿唇笑道:“小姐总算出府去了。索性别再回来才好。” 郑妈妈无奈地笑了一笑:“这怎么可能。你脸上的易容药物,最多维持三日。” 再者,许氏一日没救出来,冯少君就一日不能安心。只盼着出去之后,能想出法子,尽快救出许氏。 两人正低声说着话,门忽地被敲响。 吉祥做贼心虚,被吓了一跳。 郑妈妈连连冲她使眼色,吉祥这才缓缓定下心神,以冯少君的声音回应:“是谁?” “奴婢碧落,奉王妃娘娘之命,请三姑娘一同去用午膳。”门外响起碧落的声音。 吉祥自知能耐有限,越少露面越好,立刻应道:“你去回禀娘娘,我今日有些困倦,就不去叨扰娘娘了。” 碧落应声而去。 吉祥忐忑地等了片刻,没见碧落回转,再次松了口气。 郑妈妈看在眼里,也有些无奈。易容术精妙高深,坐立行卧没半点破绽绝非易事。吉祥也算聪慧伶俐,又苦练了几日,就这还是胆战心惊。 …… 刑部官署内。 燕王殿下忙碌了一上午,此时终于稍事休息,用起了午膳。 杨公公在一旁伺候着。 一个内侍悄然进来,在杨公公耳边低语。杨公公略一点头。燕王耳力灵敏,听到了冯公公三个字,抬眼看了过来:“是冯三儿来了吗?” 杨公公低声应是:“冯三儿在外当差,今日得了空闲,特意来给殿下请安。” 以冯少君的能耐,能从守卫森严的秦王府中脱身,倒也不算难事。 燕王目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口道:“别让她在外等着了,让她进来吧!” 杨公公立刻道:“等殿下用完午膳,再宣召不迟。” “本王也吃饱了。”燕王搁了筷子:“去吧!” 杨公公这才退了出去。 守在值房外的燕王亲卫,共有二十余个。一个个身着亲卫服,腰间悬着长刀,目光锐利。杨公公的目光,在身姿最挺拔脸孔最英俊的亲卫沈祐脸上打了个转。 沈祐神色未变,心里却有些奇怪。 杨公公这意味深长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一盏茶后,杨公公回来了。 身后还多了一个身形单薄面容清秀的小内侍。那个小内侍,一脸狗仗人势的春风自得,远远地冲沈祐挥了挥手。 沈祐:“……” 一见冯公公,沈祐不免就要想起被割了肉放了血的荷包,心情顿时不甚美妙。 再者,他身为燕王近身亲卫,当差时威严肃穆,不言不笑。哪能像那个厚颜无耻贪婪无度的死太监! 沈祐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冯公公咧嘴一笑。 杨公公瞥了身后玩得不亦乐乎的冯公公一眼,对沈祐生出一丝微妙的同情。 遇到这样的未婚妻,沈四郎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 冯少君随杨公公进了值房,利落地行礼:“奴才冯三儿,见过殿下。” 燕王道:“免礼,起身。” 伺候的内侍,都已退下。 值房内,只有燕王和杨公公冯少君三人。 燕王目光一闪,打量冯少君一眼:“你在秦王府里没受什么委屈吧!” 冯少君低声答道:“殿下放心,奴才能应对。” 燕王看着冯少君,语气中露出一丝淡淡的歉意:“本王已经下令,命人搜寻你外祖母的行踪。不过,暂时还没消息。” 这件事不能声张,只能暗中派人营救。如此一来,能派出的人手也有限。 燕王明面上有五百亲卫,暗中豢养的暗卫远不止这个数。其中一半散在各州郡做密探,留在京城的约莫四五百。且大半都有差事在身,做了暗桩或内应。能动用的六十余个密探,全都派了出去。 冯少君虽心急如焚,却未表露出来,轻声应道:“多谢殿下。” 燕王说道:“你既是出了秦王府,不如就留在本王身边。” 冯少君低声道:“奴才是以身边丫鬟的身份出了秦王府,天黑之前,还得回去。不然,奴才的人也不得脱身。” 对身边人这般上心,可见人品。 燕王目中闪过一丝欣赏,略一点头:“也好。待救了许氏,你便可从容离开秦王府。”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了,在杨公公耳边低声禀报。 杨公公眼睛骤然一亮,低声道:“殿下,派出去的人有消息了。” 冯少君全身微震,霍然抬头。 第一百五十五章 重逢(一) 一炷香后,冯公公迈步出来了。 沈祐的目光下意识地飘了过去。 这个冯三儿,平日不见踪影,偶尔露个面,不到片刻又离去。 杨公公是燕王心腹,掌管数量庞大的密探。此事,燕王府里知道的人极少。沈祐也是做了亲卫之后,偶尔间听人提了一嘴。 此事关乎燕王殿下,知道的人讳言莫深,不肯多说。不过,沈祐心绪敏锐,已猜出了冯公公当的是什么“差事”了。 冯公公一改平日悠悠哉哉大摇大摆的做派,步履匆忙。大概是走得太急了,走路的姿势和平日略有不同,竟有些奇异的眼熟…… 沈祐盯着冯公公的背影,眉头悄然动了一动。 沉浸在狂喜和激动中的冯少君,难得失了谨慎,快步出了衙门,上了一辆马车。 她低声吩咐一句,车夫的长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发出响亮的鞭声,马车很快启动,转了个两个弯,迅速前行。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这是杨公公的另一处私宅。离燕王府最近,隔了一个坊三条街。这里也是京城上好地段,宅子不大,只有两进。 冯少君在一条街外便下了马车,给了银子,将车夫打发走后,快步走了一条街。到了私宅外敲门。 “谁?”门内响起一个男子声音,声音里满是警惕。 冯少君张口答道:“咱家奉杨公公之命前来,快些开门。” 门里的人听到杨公公的名讳,开了门,目光一掠。 这个男子年有三旬,身体健壮,却相貌平庸,看着就是最寻常不过的武夫模样。实则身手一流,尤其擅长追踪盯梢。 此人姓赵,单名一个山字。和擅长制毒的于二娘一样,都是杨公公的得力下属。 冯少君前世掌锦衣暗卫,对赵山自然十分熟悉。 此时“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赵山以手势暗语确定了冯少君的身份,才让冯少君进了宅子。 “老太太被藏在船上,有十几个人看守。我们耗了几日功夫,才寻到了她的下落。”赵山不善言辞,言简意赅:“老太太被吓得不轻。” 冯少君鼻间一酸。 外祖母许氏是崔家主母,虽不是什么诰命贵妇,生活优渥犹有过之。何曾吃过这等苦头? 赵山将冯少君领到了门外,然后低声道:“老太太就在屋内。冯公公进去吧!” 说完,迅速退了出去。 冯少君站在门外,伸出手,却迟迟落不下去。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如此了。 从前世到今生,她和外祖母分别了十余年。从离开平江府后,祖孙两个就没再见过面。如果不是因为她,许氏绝不会离开平江府,也不会遭此横祸…… 想及此,冯少君心中愈发酸涩,手终于落到了门上。 叩叩叩! 叩叩叩! 等了片刻,门才开了。 一张清瘦的妇人脸孔,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年过五旬的妇人,保养得当,看着不过四旬模样。眉眼间还有年轻时的秀丽风韵。 冯少君的容貌,不似冯家人,更肖似生母崔宁。崔宁的美貌,则承袭自外祖母许氏。 看到外祖母,冯少君激涌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目中闪出水光:“外祖母!” “你是谁?” 许氏如惊弓之鸟,目中满是惊疑,几乎和冯少君同时张口。 “外祖母,我是少君。” 冯少君声音哽咽。 眼前这张脸,十分陌生。可声音太熟悉了。 许氏身体一颤,泪水涌出眼眶,伸手将眼前的清秀内侍搂入怀中:“少君!怎么是你!你怎么会扮成这等模样!” 冯少君的能耐,许氏自然最清楚不过。胡娘子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冯少君早已青出于蓝。时常扮成吉祥,在她眼皮底下从容溜走。 眼前的内侍,正是她的少君。 冯少君紧紧搂着许氏,哽咽不能言。 数日来的紧张忐忑忧虑焦灼,此时烟消云散。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远处。 许氏更是泣不成声。 许久之后,冯少君的情绪才慢慢平复。她用袖子擦了眼泪,又拿出帕子,为许氏擦拭脸上的泪痕:“外祖母,你这些日子受苦了。” 许氏哭了一场,情绪也平静了些。她拉着冯少君坐下,低声道:“我接到元翰的信后,心中焦灼难耐,让你舅父守着家业,我乘船进京。” “没曾想,船还没到京城,在半途就遭了水匪。” “这些水匪,也是奇怪,既不贪财,也不伤人。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律都绑了,藏在船舱里。” “我境遇稍好一些,被困在船舱里。一日三餐,倒是没少过。却不能出船舱半步。” “每日船在河上行一段,晚上停在码头处。外人看着,根本看不出异样。谁知道我们一行人被困在船上?” “这些人,不伤人不求财,为我一个入土半截的老婆子费这么大力气,所图的是什么?思来想去,定是和京城里的秦王妃娘娘脱不了干系。” 许氏说着,红了眼圈,目中闪着愤怒:“堂堂皇子妃,为了逼迫你嫁给小郡王冲喜,竟用了这等卑劣无耻的手段,真是可恨至极。” 这些时日,许氏日夜忧心,食难下咽,整个人瘦了一圈,面容憔悴。 冯少君凝视着许氏,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下:“外祖母别担心,我人虽进了秦王府,却没受什么委屈。” 许氏依旧心疼不已:“怎么不委屈!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在秦王府走了一遭,得惹来多少闲言碎语。那个沈四郎,说不定连悔婚的心都有了。” 崔元翰事无巨细,什么都告诉许氏了。唯有冯少君和沈祐这一桩“婚约”,没有吐露实情。 “少君,这世道,对女子总格外苛刻。”许氏忧心忡忡:“如果沈家人介意你进秦王府的事,或是沈祐耿耿于怀,这门亲事定然有变。” 冯少君笑着安慰许氏:“外祖母多虑了。祐表哥不会退亲的。” 许氏见冯少君言之凿凿,稍稍放了心,又低声问道:“那些救我的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重逢(二) 这个问题,避不过去。 许氏掌家多年,为人精明能干,绝不是好糊弄的人。 前世外祖母因自己悲恸身亡,是冯少君心中抹不去的遗憾。重生一世,她绝不愿重蹈覆辙。 “外祖母,”冯少君抬眼看着许氏:“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惊世骇俗,令人震惊。你别激动,听我慢慢道来。”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这个噩梦中,我十四岁来了京城。随着康郡王妃,去了秦王府,被秦王妃相中。秦王妃向冯家提亲,权欲熏心的祖父,自是应了亲事。” “及笄后,我便嫁入秦王府。进门的那一日,小郡王便死了。” “喜事还没办完,就成了丧事。我脱了嫁衣,换了丧服,心中惶惶。祖父登门,却并没有救我出秦王府。他对秦王妃说,愿让我殉葬……” 许氏听得脸都白了,伸手攥紧冯少君的手。 冯少君伸出左手,覆住许氏的手背,缓缓说了下去。 前世种种,娓娓道来。 许氏面色不停变幻,待听到冯少君大仇得报病重离世,一颗心重重跳了又跳,终于按捺不住问出了口:“这个梦里发生的事,都是真的吗?” 冯少君轻声道:“再真不过。” “我重病咽下最后一口气,一睁眼,就重回年少,坐在了马车里,又进了冯家。” “之后的事,在梦里都发生过。我知道秦王府是火坑,自然不愿再跳。所以,我先一步和沈家表哥定下婚约。” “没想到,秦王妃逼婚不成,又生了歹毒恶心,竟对外祖母下了毒手。多亏燕王殿下令人救出了外祖母,不然,我们祖孙两个,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这件事,实在离奇,比话本子上写的奇谈怪志还要荒唐。 偏偏冯少君再认真不过,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 许氏怔怔地看着内侍模样的外孙女,许久,才呼出一口气:“所以,你现在已经重新投入燕王麾下了?” 冯少君点了点头。 许氏眼睛又红了。 精心娇养,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姑娘,摇身一变,做了燕王暗卫。血雨腥风的,算怎么回事? 冯少君见许氏泪水涟涟,心里也不是滋味。她跪了下来,将头靠在许氏的膝上:“外祖母,我父亲的死另有内情。我要为父亲洗刷冤屈。祖父根本靠不住,唯有向燕王投诚。” “秦王妃逼我殉葬,吉祥和郑妈妈死在秦王府,这笔血仇,我也非报不可。” 许氏颤抖着手,轻轻抚摸冯少君的肩头。 十四岁的少女,正是花朵一般鲜妍的年龄。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多养在深闺里,衣食无忧,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穿什么明日吃什么。 她的少君,却担起了千钧重担。 这单薄的肩头,如何承受得住? 冯少君抬头,为外祖母擦拭泪痕,语气轻柔而坚定:“外祖母不必为我忧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条路,确实辛苦了些。带来的回报,也是极丰厚的。” 她已跳出了原来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许氏泪流满面,又哭了一场。 冯少君没有说什么,默默陪伴在一旁。 …… 许氏情绪完全平静下来,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哭过了,伤心过了,到底还得振作起来,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外祖母拦不住你,也不拦你了。”许氏眼睛红肿,语气倒是镇定了下来:“现在我被燕王的人救了出来,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冯少君目光一闪,声音微沉:“秦王势大,秦王妃出身名门,想报仇雪恨,绝不是易事。所以,报仇一事急不得。” “燕王和秦王的储位之争,最多两三年,就会见分晓。等燕王被立为储君后,我便可借助燕王之力,除掉江南总督曹振。秦王和秦王妃,也难逃一劫。” 许氏听得眼皮直跳。 冯少君张口说的名字,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 “外祖母,”冯少君抬眼和许氏对视:“我要做的事,犹如在悬崖边行走,颇为凶险。你留在京城,我会牵肠挂肚。” 就如这一回。 如果不是秦王妃暗中囚住了许氏,她怎么会进秦王府? 许氏目中闪过伤感和无奈,低声呢喃:“我进京城,原本是为了替你撑腰做主。万万没曾想到,我竟成了你的软肋。” 实话总是有些伤人。 冯少君心中歉然,低声说道:“我既为燕王殿下当差做事,就得心无旁骛。便是表哥,也不宜久留京城。” “外祖母带着表哥,一同回平江府吧!” “等过三年两载,燕王殿下被立东宫,我再接外祖母进京。” 许氏长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顿了片刻,又低声道:“照你这么说来,我不宜露面,就这么悄悄回平江府最好。” 冯少君略一点头:“正是。秦王妃到底是皇子妃,行事得顾及脸面。外祖母待在崔家,秦王妃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对崔家动手。” “我已和燕王殿下求了恩典,万一有什么事,燕王殿下也会庇护崔家。” 许氏心念电转,低声道:“想求燕王庇护,单单一个口头恩典哪里够。待你日后见了燕王殿下,你代我向殿下说,崔家愿献出一半的家业和每年经商所赚的五成。” 冯少君一怔。 许氏语气重了一些:“金银虽是俗物,欲成大事,却不能少。你向燕王投诚,为燕王办差立功,燕王自不会亏待你。不过,只这些是不够的。” 她这个外祖母,怎么忍心看着外孙女出生入死庇护崔家? 崔家献出一半家业,只要燕王肯笑纳,崔家便有了靠山。冯少君在燕王殿下面前,也能多一些分量。 这些话,许氏不用说出口,冯少君自然都懂。 冯少君心里被暖意塞得满满的,鼻间泛酸。半晌,她才点了点头:“好,这事我来办。” 许氏的眉头松了开来,柔声道:“不管如何,我总归是来了京城。总得见一见未来的外孙女婿再走。” 冯少君:“……” 第一百五十七章 重逢(三) 冯少君迅速找出正大光明的理由来推脱:“他如今是燕王亲卫,每日在殿下身边当差,只有休沐的时候才有空闲。” 许氏十分敏锐:“少君,你是不是不愿让我见他?” 冯少君再次哑然。 她前世做了数年密探,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扯谎像喝水一样寻常。 可对着最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她一个字假话都说不出来。 短短片刻的沉默,足以令许氏察觉出不对劲了。 许氏悄然蹙了眉头,打量着冯少君的脸色,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和沈祐的婚约,莫非是假的?” 冯少君只得老实承认:“是权宜之计。” 一场空欢喜。 想想也是。少君初到京城,怎么会这么快就有意中人?这是以婚约为挡箭牌。有这一桩婚约在,冯家人再无耻也得收敛,秦王妃也只能用些阴私手段。 许氏看冯少君一眼:“沈祐为什么肯这样帮你?” 冯少君清了清嗓子:“我送了他一个荷包。” 许氏继续看她。 她只得继续说实话:“荷包里放了五千两银票。” 许氏倒是没怎么惊讶。要说动一个人帮忙,总得付出些代价。财可通神,金银虽俗,只要够多,总能打动人心。 用五千两买来……不对,是换来一个挡箭的未婚夫婿,可谓十分划算了。 许氏低声道:“可别亏待了人家。等日后解除婚约的时候,再给一笔银子才是。” 不愧是祖孙两个,想到一起去了。 冯少君笑着应道:“我已经许诺过他,三年后解除婚约,再送他五千两。” 许氏略一点头:“三年一万两,倒也合适。”又叮嘱冯少君:“既是做戏,也得有模有样。可别让人家窥出破绽来。” 冯少君笑道:“外祖母就放心吧!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沈祐不说,表哥更不会泄密。谁也窥不出破绽来。” 许氏心里悄然一动。 冯少君易容做燕王密探,游走在暗夜中。早已不是普通闺秀。等闲男子,根本配不上她……只怕也不敢娶这么一个厉害的媳妇。 这个沈祐,死了亲爹,亲娘改嫁,又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说来,倒是个很合适的人选。 现在是假婚约。三年过后,说不定日久生情,就成真了。 再者,以她对外孙女的了解。等闲人根本入不了冯少君的眼。这个沈祐,定有过人之处。 “你怎么挑中了沈祐?”许氏试探着问道:“他的相貌生得如何?” 冯少君就两个字:“很俊。” 果然。 许氏会心一笑:“便是假婚约,也得挑一个身高脸俊的。” 冯少君一点都没不好意思:“还是外祖母最了解我。我正是相中了沈祐的脸。” 许氏随口问道:“你在前世就认识了他么?” 冯少君嗯了一声:“他后来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身边第一心腹,风光赫赫。比我这个藏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密探首领风光多了。” 这么听着,怎么有些酸溜溜的? 许氏哑然失笑:“这么说来,你们倒算是同僚了。” 何止是同僚,压根就是彼此最大的竞争对手! 这句话不必说,从冯少君的眼神中就流露出来了。许氏琢磨片刻,忽然有所了悟:“你这丫头,该不是趁着人家年少还没得志的时候,故意欺负他吧!” 冯少君矢口否认:“当然不是。” 当然是了。 许氏瞥冯少君一眼,也没揭穿她,顺着话音说道:“不管如何,他到底帮了你大忙。你好好待他便是。” 冯少君笑着应了。 许氏看着冯少君的笑颜,也随之一笑。 这丫头,指不定前世就对沈祐动过心思。只是,争锋相对久了,察觉不出自己的真心。这一世,早早就对沈祐“出手”,或许也是这一层微妙的心思在作怪。 姑娘家脸皮薄,就不必说穿这一层了。 许氏笑道:“你现在这张脸,乍看平平,细细看来,倒是顺眼的很。” 冯少君有意哄许氏高兴,傲然挑眉,换了“冯公公”的声音:“咱家姓冯,全名冯三儿。杨公公是咱家义父。” 那副趾高气扬的嘴脸,逗得许氏乐开了怀:“你……以前就是扮得这副模样么?” 冯少君笑着点点头,又恢复了原来的声音:“是。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内侍的身份最为便利。” 顿了顿,低声道:“崔宅那边,外祖母不宜露面。这里是杨公公的私宅,外祖母就在此处安顿几日。我会令人送信,让表哥前来和外祖母相见。” “两日后,外祖母带着表哥离开京城。” …… 天色渐暗。 俏丫鬟“吉祥”从侧门进了秦王府,一路进了正院西厢房。 秦王妃根本不在意一个丫鬟的行踪,知道了也未多问。 “吉祥”进了屋子后,提心吊胆一日的真吉祥迎了上来:“小姐,你可总算回来了!” 冯少君一边换衣服,一边笑问:“今日如何?没出什么纰漏吧!” 吉祥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洗净脸孔,低声答道:“没露马脚。秦王妃和小郡王,都没看出我是冒牌货。就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一刻安宁。” 这种感觉,实在紧张刺激。 等闲人,根本禁受不住。 冯少君看着如劫后重生的吉祥,不由得莞尔一笑:“放心!我出府的时候,你顶替我一日就行。” 郑妈妈见冯少君笑容满面,心里一动,低声问道:“小姐今日出府,莫非有什么好消息?” 吉祥也看了过来。 冯少君眼中笑意更深,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是。外祖母已经找回来了。” 郑妈妈和吉祥眼睛一亮,心头千斤巨石骤然落了地:“这可太好了!” “小姐不必再委曲求全了。” “对,明日我们就走。” 冯少君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出府一事,暂且不急。” “两日后,祖母和表哥一同乘船离京。等他们回了平江府安顿下来,至少也得十几日。我们先在秦王府里待着。免得秦王妃起疑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离京 此时,崔元翰正跪在祖母许氏面前。 “都是孙儿不孝,没照顾好少君表妹,也让祖母跟着忧心。”崔元翰说着,红了眼,黑眸中泪光闪动:“还连累得祖母被人捆绑囚禁。” 许氏叹了口气,扶起崔元翰:“是秦王府咄咄逼人,秦王妃下手阴狠,哪能怪你。” “现在我已安然无事了。” 祖孙两个分离三个月,一直以书信来往。这半个多月来断了联系,崔元翰已经很久没好吃好睡过了。 崔元翰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其实,这些事冯少君都说过了。 有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连崔元翰也不知道。 许氏没有说破,默默听着。待崔元翰情绪稍稍平静了,许氏才张口道:“这一回,是少君请人救了我。” 崔元翰目光复杂,压低声音道:“祖母,少君表妹……”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许氏轻声道:“她要做的事,我们拦不住,也别留在京城了,免得连累了她。” “我在这儿歇息安顿两日,你回崔宅,悄悄收拾。后日早上,我们就启程离京。” 崔元翰一惊:“祖母!这怎么行!我们怎么能只留少君表妹在京城!万一有什么事,岂不是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许氏轻叹一声:“我们能帮她什么?” 崔元翰哑然无语。 是啊! 进京城以来,少君表妹遇到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他这个做表哥的,除了义愤填膺,还能做什么? 许氏说道:“我们回平江府去。崔家在京城算不得什么,在平江府到底经营多年,足以自保。” “你也老大不小了,回去之后,我便替你张罗亲事。早日娶妻生子,为崔家传承香火。” 崔元翰只得应下。 两日后,崔元翰和祖母许氏坐上了回平江府的船。 送他们回平江府的,正是赵山。 赵山话语不多,目光冷肃,行事沉稳可靠。船上还有十几个人,个个都是人狠话不多的模样。 崔元翰心中堵着一个个疑团,忍不住对许氏说道:“这些人不知是什么来路?少君表妹怎么会结识这一帮人?” 许氏自然清楚,这都是燕王的人。 这等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少。 许氏深深看了崔元翰一眼:“这些你不必知道。你只要知道,少君在京城不是全无倚仗就行了。” 好吧! 崔元翰摸了摸鼻子,无奈地住了口。 …… 外祖母和表哥已经坐船离京了。 冯少君微笑着坐在小郡王的病榻边,心思却已飘远了。 好在朱晅身体虚弱,没多少力气说话。偶尔搭上几句,或是冲他笑一笑,朱晅便心满意足了。 倒是秦王妃,今日一直沉着脸,眉间阴云不散。 她亲自写信回娘家,恳求父亲为上奏折立保吴阁老。 唯有保住吴阁老,吴家才不会倒台。 乔御史上了奏折,在奏折上慷慨陈词,历数吴阁老立下的功劳。一同上奏折为吴阁老求情的,还有不少秦王派官员。 隆安帝终于开了金口,令吴阁老还朝。 秦王终于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隆安帝又下了一道圣旨,夺了吴郎中的官职,判吴郎中流放两千里。 吴郎中这条命是保住了,可落得这样的下场,比死也没好多少。她的长子,有这么一个因罪获刑的岳父,脸上着实不光彩。 圣旨一下,吴郎中就被押上了刑车。今日早上就被送出京城。 秦王世子朱曜,亲自令人送岳父,顺便打点一二。 秦王妃这一大早就气不顺,看谁都不顺眼。 冯少君满面微笑,秦王妃不快地挑刺:“今日有什么事,令你这般高兴?” 赵山办事十分老道,将秦王妃的人杀了个干干净净,尸首都不见踪影,自然也就没人传信。 秦王妃没收到消息,还以为许氏一直被困在船上,来回飘荡。哪里知道,许氏已经被就出来,此时已经坐船离开京城。 冯少君心情颇佳,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依旧笑吟吟地:“没什么事,就是心情好。义母今日是怎么了?为何一直沉着脸?莫非是因吴家的事气不顺?” 秦王府里的宫人碎嘴嚼舌,冯少君住在正院里,自然有所耳闻。 秦王妃被戳中痛处,脸色愈发难看,瞪了冯少君一眼。 朱晅忽地咳嗽一声。 秦王妃立刻转头,为朱晅抚背顺气。 朱晅虚弱地靠在亲娘怀中,悄悄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 冯少君略一点头,起身离去。 秦王妃忙着照顾朱晅,无暇理会。朱晅咳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小声对秦王妃说道:“母妃,我已经好多了。让少君妹妹回去吧!” 秦王妃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倒是温和:“少君是不是私下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朱晅小声说道:“她来了这么多天,也该回去了。” 秦王妃却道:“我认了她做义女,她在秦王府里,没人会多嘴。” 朱晅还想说什么,秦王妃已温柔地为他掖好被褥:“你安心养着身子,早日好起来。别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 朱晅深知亲娘的脾气,只得无奈住嘴。 他急切地盼着自己好转。 这些时日,他按时喝药,再也没吐过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也勉强着吃一些。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沉珂在身,哪里是几日就能好的? …… 正午时,秦王世子朱曜回来了。 朱曜一脸倦色地行礼。 秦王妃看着心疼不已,愤愤低声骂道:“这个吴郎中,手伸得太长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只拖累了你,以后在人前都抬不起头来!” 朱曜一脸无奈:“这也没办法。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要是岳父被砍了头,他这个女婿岂不是更灰头土脸? 秦王妃哼了一声,目光在儿媳吴氏的脸上飘了一眼。 形容憔悴的吴氏,垂头不语。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匆匆进来禀报:“娘娘,不好了,赵公公打发人送信回来,殿下在宫中和汉王殿下动了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鹬蚌(一) 什么? 秦王妃难以置信,霍然起身:“让送信的人来,本王妃亲自问他!” 朱曜和吴氏也是一脸震惊。 秦王是四旬的人了,汉王也二十多岁了,怎么像毛头小子一般动起手来?还是在隆安帝的眼皮底下! 都闹到赵公公回府搬救兵了! 片刻后,一个内侍神色仓惶地进来,先跪下磕了三个头:“奴才见过王妃娘娘,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娘娘。” 秦王妃哪有闲心理会这些俗礼,寒着脸问道:“殿下在宫中到底是怎么了?” 内侍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王妃娘娘的话,殿下今日进宫,在太和殿里等了两个时辰。” “汉王殿下见了皇上之后,特意去偏殿里和殿下说话,几句没说,殿下就和汉王殿下动了手……” 秦王在一众皇子里居长,往日最得天子器重。这一回因吴郎中一案,闹得灰头土脸,被隆安帝给了几回没脸。此次更是将秦王晾了小半日。 汉王故意前去奚落嘲笑。以秦王的脾气,如何能忍,直接动手揍了汉王。 汉王不是好欺负的善茬。他本就是最得天子宠爱的小儿子,后宫中有曹贵妃撑腰,不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秦王一动手,汉王二话不说就动手还击。 秦王身手不错,奈何汉王年轻力壮更胜一筹。短短十数个回合,秦王的脸上就挨了一拳,汉王也被秦王踹了一脚。 待太和殿的锦衣卫们奉命冲进偏殿,两位尊贵的皇子才被分开。 隆安帝十分恼怒,不准太医给秦王汉王治伤,罚他们跪在了太和殿外。 曹贵妃身在后宫,很快得了消息,飞速赶到太和殿求情。一番恸哭后,隆安帝心稍稍软了,让曹贵妃领走了汉王。 秦王就倒霉了,一直在太和殿外跪着。 所以说,有娘的孩子有人疼。没了亲娘的,就算是皇子,也得受这等窝囊气。 赵公公悄悄遣人回秦王府送信,意思也很明显。 秦王妃得立刻进宫。 秦王妃心急如焚,对朱曜说道:“我这就进宫。” 朱曜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和母妃一起去。” 秦王妃六神无主,有儿子在身边,心里倒是踏实些,想也不想地点了点头。 吴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吴郎中一案,牵连甚广。吴阁老也被牵扯其中。秦王私下串联官员,立保吴阁老。隆安帝虽令吴阁老还朝,心中到底不痛快,借着这个机会发作秦王。 说到底,这都是吴家惹出的祸。吴氏哪有脸在此时说话。 …… 太和殿巍峨肃穆,腰挎长刀的锦衣卫们目光凌厉。 秦王就跪在殿外。 日头正烈,跪得久了,膝盖疼得快麻木了。额上的汗珠,一滴一滴自额头滑落,脸孔涨得通红,眼前渐渐模糊。 上一次被罚跪,还是年少的时候。如今他也是四旬做祖父的人了,还被罚在太和殿外跪着,既丢人又难堪。 更令他心寒的,是隆安帝对他明晃晃的不满。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殿下!” “父王!” 秦王妃声音哽咽,朱曜声音急切。 秦王头脑有些昏沉,打起精神,转头看了一眼:“你们怎么来了?” 秦王妃用袖子抹了抹眼,跪在秦王身侧,一边低声道:“赵公公让人送信回府,妾身这才知道殿下在宫中受了委屈……” 秦王眉头一皱,低声呵斥:“不得胡言!” 说这话,岂不是对天子心存怨怼? 秦王妃也知自己失言,立刻住嘴。 曹贵妃可以进太和殿,哭哭啼啼地向隆安帝求情。身为儿媳的秦王妃,就没这个能耐了,只能陪着丈夫一同跪着。 朱曜默默在另一边跪下了。 这一跪,又是半个时辰。 熟悉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 可惜,不是隆安帝身边的沈公公,是燕王的脚步声。 “大哥!”燕王快步过来,蹲下身体,声音里满是忧虑和关切:“我听闻大哥在宫中受罚,心中忧急。大哥现在如何?能不能撑得住?” 秦王抬头。 明亮晃眼的阳光下,燕王眼中的关切分外刺目。 呵!假惺惺! 心里不知怎么得意! 秦王心中冷哼数声,面上露出感动和羞惭:“多谢二弟关心。我还能勉强支撑!” 燕王皱眉,叹了口气道:“父皇还未消气,大哥再忍一忍。我这就求见父皇,为大哥求情。” 说完,起身迈步。 内侍进太和殿通传,不到片刻就回转。燕王的身影,很快进了太和殿的殿门。 那背影,像一根刺,狠狠扎进秦王的眼里。 秦王眼皮跳了跳,嘴角抿得极紧。 秦王妃心里也恨得不行。这个燕王,哪里是来求情,分明是赶着来做好人,特意表现给天子看的。什么兄友弟恭,不过都是皇子们争斗较劲时的手段罢了! 不知是秦王跪了半日令隆安帝消了气,还是燕王一番诚恳的求情打动了天子,总之,一炷香之后,沈公公便出来了。 “传皇上口谕,请殿下起身。请王妃娘娘和世子起身。” 秦王今日丢人丢到家了,勉强打起精神谢了天恩,在沈公公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本王这就进殿谢恩。” 沈公公很是和气地笑道:“谢恩就不必了。皇上令奴才传话,殿下跪了半日,回府歇着便是。” 秦王:“……” 秦王右手用力握了一握,紧绷的脸孔上挤出一丝笑容:“也好,你代本王回禀父皇,明日本王再进宫给父皇请安。” 沈公公乐呵呵地应道:“咱家一定将殿下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秦王妃和朱曜,一左一右扶着秦王,慢慢离开了太和殿。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后,秦王强撑着的平静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愤怒和满心的冰冷。 秦王妃用袖子擦着眼角,声音哽咽:“殿下,这可怎么办才好!” 失了圣心圣眷,还谈何争储? 朱曜也是满心忧急:“父王……” 秦王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都闭嘴,回府再说。” 第一百六十章 鹬蚌(二) 甘泉宫。 汉王阴沉着俊脸。 曹贵妃也恼怒不已,咬牙低语道:“这个燕王,平日不吭不哼,其实心眼比蜂窝还多。” 可不是吗? 他这边刚踩秦王一脚,还没来得及高兴。那边燕王就进宫来求情!呸!求什么情!分明是腆着脸来摘桃子了! 赵王甘愿退避,以汉王为先。如此一来,汉王势力大增,颇有信心和秦王燕王一争高下。秦王近来因吴郎中一案焦头烂额失了圣心,汉王自不肯放过这难得的好机会。 没曾想,鹬蚌相争,得利的竟是渔翁! 汉王越想越心浮气躁,用力一拍桌子:“以后我定要让燕王好看不可!” 曹贵妃缓缓吐出一口闷气:“罢了!燕王风头正劲,你先别招惹他!趁着秦王势力衰弱,一鼓作气,先彻底将秦王踩下去再说。” 竞争对手,少一个好一个。 汉王目光一闪,压低声音道:“福亲王那边,我一直尽力拉拢。” 福亲王是隆安帝的亲弟弟,汉王的亲叔叔,也是宗人府宗正,大齐最有实权的亲王。如果能彻底将福亲王拉拢过来,汉王便如虎添翼! 事实上,因曹太后的缘故,福亲王和曹家走动密切,对汉王这个侄儿也最是亲近。 曹贵妃眸光微闪,低声道:“可惜,你皇祖母一直不肯插手立储之事。不然,太后娘娘一句话,便可抵满朝文武。” 隆安帝对着儿孙时喜怒无常,对着曹太后这个年已八旬的亲娘,却十分孝顺。如果曹太后肯为汉王撑腰,哪里还要去示好福亲王去拉拢朝臣? 奈何,曹太后岿然不动。曹贵妃也无可奈何。 母子两个商议许久,待一同用了晚膳后,汉王才离开甘泉宫。 汉王并未直接离去,出了甘泉宫后,脚步一转,竟去了落梅宫。 落梅宫里住的是瑜美人。 瑜美人也姓曹,是曹氏一族旁支的嫡女。论辈分,其实和汉王一辈。不过,区区一个美人,还没资格和皇子论辈分。 瑜美人今年不过双十年华,肤白似雪,美丽妩媚。四年前进宫的时候,颇得过一阵宠爱。可惜好景不长,新鲜劲一过,宠爱就稀薄了。 这两年,隆安帝愈发老迈,龙体虚弱,对女色十分淡薄。一个月难得召一两回妃嫔。瑜美人都快半年没侍寝了。 一个不得宠爱的美人寝宫,自然十分冷清寂寥。 汉王一进落梅宫,宫人们立刻垂着头,退了出去。 瑜美人向汉王见了礼,目光中带着一丝幽怨:“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落梅宫?” 年轻英俊的汉王殿下,凑上前,搂住瑜美人的纤腰,低声调笑:“多日不见,表妹似清减了。” 瑜美人轻嗔:“妾身是后宫美人,是天子的人。汉王殿下也该称呼我一声娘娘,这一声表妹,可别再喊了。” 美人目光如波,似嗔似娇,别有一番风情。 汉王欲念大动,猛地将瑜美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榻上。很快,床榻上便响起了低吟,窗幔轻纱不停抖动,如波浪一般。 秦王喜好男风,赵王喜欢十二三岁尚未成年的少女,汉王年纪轻轻,却喜成熟妇人。暗中勾搭的内宅妇人,不知凡几。 每逢汉王妃发帖设宴,京城贵妇们纷纷前往,宴会中途偶尔少一两个,众妇人只做不知。和英俊过人的汉王殿下一度春风,也是平生乐事。 被戴了绿帽的臣子,不敢声张宣扬,只能捏着鼻子自认倒霉。 汉王这个臭毛病,汉王妃压根管不住。曹贵妃宠爱儿子,也纵容不管。因着曹贵妃执掌后宫,汉王时常出入宫廷,一来二去,竟勾搭上了久旷的瑜贵人。 落梅宫里的宫人,早已被汉王收买,无人多嘴。 汉王胆子着实不小,趁着天黑,就溜进落梅宫。一个时辰后,才虚软着双腿心满意足地离去。 …… 接下来两日,秦王府里气氛沉凝,一派阴云密布。 秦王妃心情阴郁,面色不佳。便是对着朱晅,耐心都不及往日。 冯少君看在眼底,心中了然。 吴郎中一案,令秦王大失圣心,势力衰减。秦王在宫中被罚跪了半日的事,秦王府里都传遍了。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前世,燕王是在三年后被封为太子。 或许,这一世根本要不了三年之久。 至于汉王嘛,贪色贪到宫中美人身上,迟早要狠狠栽个跟头,根本不是燕王对手。 “母妃,”朱晅小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秦王妃定定心神,挤出一个笑容:“最近宫里不太平,你父王心情不佳。不过,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你好好养着身体就是。” 朱晅应了一声,看冯少君一眼,然后说道:“少君妹妹在府里住了不少日子,也该回去了。” 秦王妃眉头一挑,目光一冷,倏忽看了过去。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这话,是你对晅儿说的?”秦王妃话语轻飘飘的,目中还有一句无言的威胁。 连许氏的死活都不顾了吗? 冯少君眉头未动,轻声道:“多谢义兄关心。不过,我还想在府中待些时日。” 这还差不多。 秦王妃满意地收回目光,笑着哄朱晅:“少君说的话你也听见了。她想多留几日,你这个做义兄的,还想撵人不成。” 朱晅当然舍不得冯少君走。 不过,他再单纯,也知道冯少君不能久留秦王府。 “母妃……” “你不用再说了。”秦王妃不由分说,语气颇为霸道:“此事我自有主张。” 朱晅怏怏地住口,向冯少君投去歉然的一瞥。 冯少君微微一笑,示意自己不在意。 相处数日,她再憎厌秦王妃,对朱晅也生不出什么恶感来。 宫人悄步进来禀报:“启禀王妃娘娘,门房管事打发人来传信,说是沈四公子又来了。” 沈祐说过几日来接她回府,竟真的来了。 冯少君心中微微一甜。 秦王妃面容一沉,正要说话,朱晅忽地低声道:“母妃,我想见一见沈四公子。” 秦王妃:“……”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见 冯少君也有些讶然,看向朱晅。 朱晅虚弱地笑了笑,轻声道:“我想见一见你的未婚夫婿。” 我想看看,你喜欢的少年郎是什么模样。 冯少君没来得及推拒,秦王妃已张口道:“也罢,你想见,我让人将他带过来,让你瞧上一眼。” 秦王妃对朱晅堪称溺爱,只要朱晅张口央求的事,从未拒绝过。唯一的例外,就是坚持将冯少君留在秦王府了。 宫人碧落领命退下。 秦王妃有意无意地瞥冯少君一眼,那眼神中,不无警告之意。 冯少君心中哂然冷笑,面上维持着微笑。 朱晅闭上双目,不知在想什么。 一盏茶后,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启禀王妃娘娘,沈四公子来了。”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身量修长的少年迈步而入。少年身高腿长,肩宽窄腰,面容英俊至极。一双黑眸如寒潭,闪着冷冽,似出鞘的利刃。 少年拱手,声音略显低沉:“沈祐见过王妃娘娘,见过小郡王。” 秦王妃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心里实则暗暗惊讶了一回。 这是她第一次见沈祐。 她早料到沈祐相貌出众,今日这一见,竟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出色。别说冯少君,换了任何一个怀春的少女,在俊美冷凝气度迫人的沈祐和病弱不能下榻的朱晅之间,也会喜欢前者。 这个事实,令秦王妃十分不快。 秦王妃唯恐朱晅羞恼不快,目光扫了过去。 病榻上的朱晅有些失神。 他活了十六年,没出过秦王府,所见到的最出众的少年,莫过于自己嫡亲的兄长朱曜。在他的脑海中,天底下最优秀的男子,就是朱曜那样。 今日一见沈祐,才知世间还有这样冷漠锐利俊美的少年郎。 和他完全不同。 这样的少年,才配得上少君妹妹! 沈祐站直了身体,任凭秦王妃和小郡王打量。 他的目光落在冯少君的身上:“少君表妹,你在王府里住得可还好?这已是第十日,我来接你回去。” 冯少君还没应声,秦王妃淡淡张口道:“本王妃喜欢少君,留她多住些日子。这一趟,只怕沈四公子是白跑了。” 话语中的霸道蛮横,毕露无疑。 以秦王妃身份之尊,以权势压人,能与之正面相抗的,世间寥寥无几。 沈祐目中闪过冰冷的怒意。 右手下意识地摸上腰间。 平日腰间配着长刀,一摸就能握住刀柄。今日进秦王府内宅,长刀被卸了下来。此时一手握了个空。 冯少君深深看了沈祐一眼,轻声道:“祐表哥,多谢你特意来接我。不过,我也想在王府里多留几日。你代我去一趟崔宅,将此事告诉我的表哥。免得他心中挂念。” 沈祐抿紧薄唇,略一点头:“好。” 屋子里陡然安静了下来。 朱晅咳了几声,打破沉默:“母妃,我想单独和沈四公子说说话。你和少君妹妹先出去吧!” 秦王妃眉头一动,自是百般不愿。耐不住朱晅小声央求:“求求母妃,就应了我这一回。” 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咳嗽。 秦王妃心疼得都快揪起来了,只得应下:“好,母妃就依你这一回。”然后,目光如刀锋般掠过沈祐的脸。 那一眼里满含着警告。 这里是秦王府,稍有异动,别想活着走出去。 沈祐眉头动也未动。 秦王妃起身,冯少君也随之起身离去。在经过沈祐的身边时,冯少君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目光和沈祐的目光相触。 这一刻,不知是谁悄然撩动了心弦。 …… 朱晅只留下了贴身内侍刘贵,其他内侍都打发了出去。 沈祐冷眼看着,心里暗暗揣摩朱晅的用意。 他们两个,也算“情敌”了。 朱晅单独见他,想和他说什么? 是想以言语威胁? 还是想逼他退亲? 怎么也没料到,朱晅张口第一句竟是:“你和少君妹妹真相配。” 沈祐:“……” 躺在床榻上的病弱少年,面色蜡黄,脸颊清瘦,眼窝有些深陷。看着就是一副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模样。 少年目光清澈单纯,如几岁的孩童。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沈祐,我真盼着能和你换一回,哪怕一日也好。” 沈祐深深憎恶秦王妃,对这个孱弱的少年,却很难生出恶感来。 “小郡王生来尊贵,”沈祐淡淡道:“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小郡王的身份地位。” 朱晅有些无奈地笑了一笑:“我这样,有什么可羡慕的。我长这么大,连王府都没出过。我不能读书,不能习武,不知道外面的天空有多高远。” “沈祐,我真的羡慕你。” 这份羡慕里,不知有多少是因冯少君而起。 沈祐看着朱晅,缓缓说道:“小郡王特意要见我,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朱晅又咳了几声,内侍刘贵忙上前,为主子抚背。半晌,朱晅咳出了一口浓痰。痰里带着血丝。 咳出这一口浓痰后,朱晅的呼吸顺畅了不少,声音也稍稍振作:“我想见你,是想见一见少君妹妹的心上人。” “我这副样子,你也瞧见了。不知还能活多久。” “母妃为了哄我高兴,硬将少君妹妹留在府里。我也盼着自己快点好起来,这样,少君妹妹就能早些离去。” 沈祐:“……” 朱晅该不是想以退为进,故意示弱,以此来求他退让成全吧! 沈祐定定地看着朱晅,缓缓说道:“我和少君表妹已有婚约。谁也别想抢走她。” 朱晅倒是坦率:“如果我身体康健,总得和你争一争。” “现在这样,每日能见到少君妹妹,我已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沈祐再一次沉默无言。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吗? 并没有! 这个朱晅,虽然天真单纯,却又意外的善良。少君表妹虽被强留在秦王府,想来对这样一个少年也厌恶不起来吧! “沈祐,不管你听到什么流言蜚语,都别当真。以后,要好好待少君妹妹。” …… 第一百六十二章 疑心 冯少君在院门外等了许久,才见沈祐出来了。 “祐表哥,”冯少君迎上前,打量沈祐一眼,轻声问道:“小郡王没有为难你吧!” 沈祐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 何止没有为难。 朱晅甚至再三叮嘱,让他要好好对少君表妹。 这让卯足了劲要和“情敌”一较高低的他,有一拳击中棉花的失重和无力。 “没有。”沈祐低声答道:“小郡王……委实出乎我意料。” 看沈祐的反应,冯少君也猜出了一些。 秦王妃特意留了几个宫人在一旁,说话多有不便。冯少君没有多说,只道:“我送祐表哥出府。” 沈祐点点头。 沈祐身高腿长,一步可抵少女两步。为了迁就少君表妹,沈祐放慢了脚步。两人并肩同行,却未说话。 就这么沉默着走到了正门处。 冯少君停下脚步,抬眼看向沈祐:“祐表哥,你别忘了去崔宅送信。” 沈祐略一点头:“你多保重。什么时候要出秦王府了,让人送信至燕王府。” 冯少君目送沈祐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沈祐此去崔宅,就会知道,崔元翰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第一次在沈祐面前故意露出破绽。 沈祐会察觉吗?会因此对她生疑吗?会发现她的隐秘吗? 她的心情,也从未这般混乱过。甚至不知自己为何忽然生出这个念头。 她行走在暗夜中太久了,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习惯了以不同身份示人。真实的自己,被藏在一层层的伪装下。 她甚至隐隐希望沈祐能发现她的秘密…… 奇怪,她从来没良心这二字。 现在对着沈祐,怎么会生出些微的愧疚? “小姐,我们该回去了。”身畔的吉祥轻声提醒。 冯少君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沈祐离去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转身回了正院。 待回了屋子后,吉祥关了门,低声说道:“也不知小郡王到底和沈四公子说了什么。” 冯少君心情有些混乱,随口道:“说什么都不要紧。过些时日,我们就离开秦王府。谁也留不住我。” 说完才发现自己前言不搭后语,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吉祥从未见过主子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郑妈妈到底活了三十年,隐约窥出了一些,冲吉祥使了个眼色。 吉祥只得住嘴,和郑妈妈退到了耳房里。 “郑妈妈,你说,我们小姐今日怎么这般不对劲?”吉祥小声嘀咕:“我还从没见小姐这样心烦意乱过。” 郑妈妈目中却闪过一丝笑意,压低声音道:“大概是小姐终于良心发现了吧!” 吉祥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良心发现? 小姐做过什么亏心事不成? 等等! 吉祥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水灵灵的杏眼倏忽睁大:“你的意思是,小姐对沈四公子真的动了心思……” 郑妈妈嘴角微扬,以手封住嘴唇,轻轻嘘了一声。 吉祥立刻以手捂着嘴,不再说话。眼中却闪出喜悦的光芒。 小姐和沈四公子的婚约是假的。 不过,只要彼此有情,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嘛! 冯少君不是等闲少女,和那些深居于闺阁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她人有千面,狡猾多谋,心思多变。想来日后也不会老实安分地待在闺阁里…… 这么一想,还真为小姐的姻缘忧心呢!就是不知道,沈祐能不能接受“真正”的冯少君。 郑妈妈似猜到了吉祥在想什么,轻声道:“我们且耐心等一等看一看。” 吉祥用力点了点头。 …… 沈祐策马去了崔宅。 一下马,沈祐便觉得不对。 往日来崔宅,只要一通传,崔元翰便会热情地相迎。 今日他上前敲门,门房却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也没请他进去的意思。 沈祐顿时有了不太美妙的联想。该不会秦王妃暗中派人将崔元翰抓走,以此来胁迫冯少君吧! 沈祐拧起浓眉,声音微冷:“崔表哥人在何处?” 门房管事不敢说实话,苦着脸道:“回表公子,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啊!奴才只知前几日,我们公子一大早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奴才们不知公子音讯,也没能耐去秦王府报信。只能守着宅子,等公子或是表小姐回来。” 沈祐心里升起疑团,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去崔表哥的书房里等上一等。” 沈祐和冯少君的婚约是假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在门房管事眼中,这就是未来的表姑爷,也是自家人。 门房管事忙开门,请沈祐入内。 沈祐来崔宅几回,对崔元翰的书房也算熟悉,径自进了书房。 崔元翰走的时候,只带了小厮长青。宅子里的一应东西,都没带。书房也一如往日,只是格外的安静罢了。 沈祐站在书房里,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书房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异样。 可这份正常里,却又透出一丝异样。 崔元翰到底人在何处? 冯少君原本说十日就离开秦王府,今日忽然改口,说要继续留在秦王府,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沈祐在崔宅待了小半日,才回了沈家。 大冯氏见沈祐忽然回来,也有些惊讶:“不逢休沐,你怎么就回来了?” 沈祐简短地应了一句:“我有要事,特意告了一日的假。” 大冯氏也就不问了。 少年一日日长大成人,都不乐意听人在耳边絮叨。大冯氏养了几个儿子,对此颇有经验。只叮嘱一句:“别耽搁了差事。” 沈祐点点头应下。 五日前,沈祐派了二十个侍卫出府,搜寻许氏的行踪。这十几个侍卫,一半去了平江府,暂时还没有音讯。另一半在京城四处打探。 只是,京城那么大,每日进出的人极多。想找寻一个人的下落,如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这五日,侍卫们一直四处搜寻,却一无所获。 沈祐听着侍卫们禀报,面色微微沉凝:“崔家表哥三日前不见了踪影。” “传我命令,再加派十个人,一并搜寻崔表哥的行踪。” 第一百六十三章 离京 以杨公公行事之缜密,崔元翰离京时悄无声息。连秦王府的人都未惊动。沈家侍卫也算精锐,却遍寻不到崔元翰的下落。 消息传进沈祐耳中,沈祐不由得拧起眉头。 崔元翰到底人在何处? 莫非像许氏一样,被秦王妃的人囚禁在隐蔽之处? 如果真是如此,冯少君焉能离开秦王府? 纵然病怏怏的朱晅心地善良,不会对冯少君生出歹意。秦王妃就不好说了。以此逼冯少君悔了婚约嫁给朱晅冲喜也不稀奇。 这个念头,一旦浮上脑海,便如生了根一般,无法撇除,令他少有的心烦意乱。 白日当差,他竭力克制,到了换班休息,他连晚饭都没吃,一个人回了屋子。连烛火也没点,独坐在幽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闯进他的屋子来的,唯有沈嘉。 沈祐回过神来,不善地瞥了一眼过去。 可惜,沈嘉众多的优点中,绝不包括看人脸色这一项。 “天这么黑,你不点烛火,一个人在这儿枯坐着干嘛!”沈嘉一边拿出火折子,一边嘀咕:“瞧瞧,一日离不开我这个三哥。” 沈祐:“……” 温暖的烛火跳跃,驱走了一室的黑暗,也令沈祐纷乱的思绪稍稍清明。 沈嘉看一眼沈祐,被吓了一跳:“四弟,出什么事了?” 四弟平日就不爱说话。有心事的时候,脸色就更阴沉了。乍一眼看过去,连沈嘉都被惊住了。 沈祐没有向人吐露心思的习惯,淡淡道:“没事。” “你休想骗我。”沈嘉鲁莽冲动,对沈祐的关心却半点不掺假:“到底出什么事了?莫非那个冯三儿又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揍他!” 说着,一撸袖子,转身就要走。 沈祐眼明手快,及时起身拦下了沈嘉:“和冯三儿没关系。” 事实上,冯公公神龙见首不见尾,露面的时候少之又少。沈祐已经有数日没见过冯公公了。 沈嘉追根问底:“那是谁惹你了?” 沈祐沉默片刻,吐露部分实情:“我忧心少君表妹。” 此言一出,沈嘉也难得沉默了。 他也担心少君表妹。 可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说沈家,便是冯家,也没能耐从秦王妃手中将冯少君带回来。长此下去,少君表妹还能回来吗? 沈祐声音低沉:“三哥,我憎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日后,我定要出人头地!” 沈嘉听得心惊肉跳,看面色森冷的沈祐一眼:“我们都还年少,想升官发财,那也得慢慢来。” 不用熬太久。 他记得,梦境中的自己,十八岁时就是太子亲卫统领。二十岁那一年,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他深得天子信任,大权在握,风光赫赫,争相巴结示好的人数不胜数。库房里堆满了金银。 可惜,梦境只有短短几个片段。过程到底如何,他不清楚。 以正常情况而言,除非立下大功,不然,他绝无可能在三年里就做到亲卫统领。只不知,这个机遇什么时候会来。 气氛太过沉凝。沈嘉故作轻快地打破沉默:“四弟,昨日发俸禄了,你的银子呢?” 沈祐骤然回神:“你又要借?” 沈嘉搓了搓手指,讨好地笑道:“你我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分什么彼此。我前些日子在兵器铺子里相中了一把长刀,你将银子借我,等下个月发俸禄了我就还你……” “你上个月的还没还。” “诶呀,那个不急。你听我说,我保证下个月就还。” “不借!” “借嘛借嘛,好四弟,你就忍心看着三哥我为了一把长刀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滚!” …… 几日后休沐,沈嘉特意先去兵器铺子,将自己相中的长刀买下,喜滋滋地回了沈府。 沈祐继续两袖清风。 几日过去,崔元翰依旧没有消息。 沈祐心情愈发阴沉,独自策马去了码头处。码头每日上百船只来往,三教九流,无所不有。问了半日,也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隔日,燕王殿下被隆安帝召进宫,领了紧急差事,要出京办差。 沈祐身为燕王亲卫,自然要随行。 这一次出京,是要去平江府。 平江府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伙绿林匪徒,闯入一户富户家中,抢了现银上万两,将这一户主人奴仆共四十余口杀得干干净净。手段残忍,血流成河。 如此重案,报到刑部,令人震惊。 燕王执掌刑部多年,遇到这等灭门惨案的次数着实不多,心中同样震怒至极。隆安帝一张口,燕王立刻领了差事,亲自去平江府查案办差。 燕王妃忙着为燕王打点行李……当然了,真正做事的是宫人内侍,燕王妃主要负责吩咐一声。 “殿下此去平江府,要多加小心。”燕王妃眨着一双春水般的眼眸,殷切叮嘱:“早点查明案情,早日回来。” 在外威严肃穆的燕王殿下,在燕王妃面前便如绕指柔,温柔笑道:“别担心。最多两个月我就回来。” 从京城去平江路,乘船走水路,约莫十几日。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在平江府查案破案,逮住那一伙胆大包天手段残忍的绿林匪徒,就不知要多久了。 燕王张口说两个月就回,显然是安慰燕王妃。 燕王妃丝毫不怀疑自家夫婿说的话,依偎进燕王怀里:“你忙差事,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以身涉险。” 燕王随口道:“放心!谁还敢对本王动手不成!” 此时的燕王,压根没料到,这次平江府之行,早已在人算计中。他差一点就死在了刺客手中。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燕王殿下打点好行李,带着刑部一位侍郎两位郎中和数十名捕快,另有两百个亲卫,一共乘了三艘船。 刑部众人一艘船。燕王和贴身亲卫乘了一艘,剩余的一百亲卫,乘了第三艘。 燕王离京的消息,很快传入冯少君耳中。 冯少君脑海中闪过久远的回忆,眉头骤然一跳。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阴谋 前世她投入燕王麾下,是三年以后的事。 那时的她,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密探,压根没资格在燕王殿下面前露面。十八岁的沈祐,已是燕王身边红人。 沈祐这般得燕王青睐,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听闻燕王殿下离京办差,遇了一伙身手高超的刺客。燕王差一点死在刺客手中。是沈祐为燕王挡下必杀的一剑。 沈祐受伤颇重,养了小半年。 燕王对沈祐愈发重用,沈祐也如踏上了青云,深得燕王信任,无人可及。 算一算时间,这件事本该发生在两年以后。那时候,正是储位竞争最激烈之时。不知是秦王还是赵王汉王,设下死局对付燕王。 这一世,因她的重生,燕王接连办了两桩大案。尤其是吴郎中一案,断了秦王一臂。燕王在朝中声势大涨,也颇得圣心。 皇子们之间的刀光剑影,也提前拉开了序幕。 只可惜,她人在秦王府,消息不灵通。等燕王离开京城了,才知道此事。现在便是想传消息示警,也来不及了。 再者,便是能传消息给燕王,她又能怎么说? 难道要说属下我知道你会遇到刺客一定要小心? 还是告诉沈祐,你别替燕王殿下挡剑?遇到危险先保自己的命要紧? “小姐,”吉祥见冯少君面色少有的沉凝,声音也跟着小心了几分:“奴婢听闻燕王殿下去平江府办差了。” 冯少君嗯了一声。 郑妈妈想了想,接过话茬:“沈四公子也跟着燕王殿下去了平江府。若是发现老夫人和表公子都在平江府,只怕会对小姐生疑。” 冯少君又嗯一声。 吉祥:“……” 郑妈妈:“……” 吉祥和郑妈妈对视一眼。她们都是小姐的身边人,日夜和小姐在一起,却也揣摩不清小姐的心思。 冯少君没心思说话,吉祥和郑妈妈很快住了嘴。 半个时辰后,秦王妃娘娘派人来“请”,冯少君恢复了平日的笑意盈盈,去见秦王妃。言谈举止一如平常,看不出半点异样。 秦王妃有些心烦意乱。 已经连着小半个月没收到许氏的消息了。 一开始,秦王妃没放在心上。一个普通商户妇人,有十几个侍卫守着,囚禁在一艘普通的客船上,在河上飘荡来回。谁能窥得出不对劲?传递消息不便利,也是难免。 可一连十几日都没消息,这可就很不对劲了。 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义母今日似有些心神不宁,”冯少君似是窥出了什么,不紧不慢地笑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秦王妃收敛心绪,淡淡道:“本王妃好的很,不劳你操心了。” 冯少君心中呵呵冷笑。 再忍一忍。 忍到外祖母和表哥安然回平江府,她再和秦王妃撕破脸也不迟。 …… 燕王奉皇命去平江府查案,一路快行,连河岸都没靠过。 一开始两三日还好,等五日一过,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刑部随行的几位官员,少不得私下嘀咕:“整日在船上待着,连口新鲜的菜肴都吃不上。” “可不是?别人出京当差,好吃好喝,有人巴结有人送美人金银。我们倒好,连口新鲜热乎的饭菜都没瞧见。” “燕王殿下心情急切,一心赶路,也能搏个好名声。可苦了我们几个!” “都胡说什么!”刑部侍郎听不下去了,沉着脸呵斥:“都闭嘴!亏得殿下没和我们乘一艘船,要是这些闲言碎语传进殿下耳中,你们几个的差事还想不想干了?” 几个官员讪讪地住了口。 燕王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洁身自好了一点。 他们这些刑部官员,也得跟着廉明。办大案要案弄点油水什么的是常事,如今刑部上下,却是慎之又慎,等闲不敢伸手。 刑部侍郎又放缓声音道:“燕王殿下以身作则,每日饭食和我们一般无二。如此说来,我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大家耐着性子忍一忍,再有几日就到平江府了。平江府之富庶,天下闻名。到时候,我等办差之余,也可稍稍松懈一二。” 刑部侍郎说的含蓄,言外之意却很清楚。 到了平江府,只要办好差事,吃喝睡拿,燕王殿下也不会介意。 众官员打起精神应了。 天很快黑了下来。 三艘宽大的船只在码头不远处停泊。 这处码头,不算太大,可供三十余艘船停泊。今晚也是凑巧,码头处停得满满当当。燕王殿下不欲声张,也没表明身份,船只停得远了些,倒是格外安静。 在船上赶路,没什么消遣。 燕王殿下也没闲着,一路上一直在看卷宗。 在船舱外守着的亲卫们,也因数日来的顺利行程松懈了不少。此时燕王殿下在船舱里看卷宗,亲卫们偶尔凑在一起闲话几句。 沈祐依旧站得笔直,一双锐利的黑眸不时扫上一圈。 时间一点一点滑过。 过了子时,夜幕低垂,黑压压地笼罩着江面。水流的声音,混合着夜风,船只在江面上微微摇晃。 燕王已经安置,亲卫们也有大半都睡下了。唯有值夜的二十余个亲卫还睁着眼。 为了守护燕王殿下安危,值夜的亲卫得熬一整夜。 三更前还好些,个个精神奕奕。等过了三更,身体的倦意本能地涌了上来。再到四更,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紧接着,一个跟着一个犯了困。 合眼偷睡是万万不行的。不过,这等时候,困倦上涌,目力听力远不如平时,警觉性也不及平日。 沈祐依旧冷静清醒,一双黑眸不时扫视。 忽然,沈祐耳朵微微一动。 水流的声音似大了一些。 船底有些异样的声响。 江面上,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夜枭的鸣叫。紧接着,又是一声。江面水波悄然涌动,一个黑影悄悄出现在船边。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这些黑影,如水鬼一般,趁着浓黑的夜色悄然无声地从水中涌出来。直至到了船边,才露了痕迹。 沈祐瞳孔骤然收缩,厉声大喊:“有刺客!” 第一百六十五章 遇袭(一) 沈祐的厉喊声,划破了暗夜的宁静。 原本昏昏欲睡的亲卫们,瞬间清醒,各自握紧长刀。 这些如水鬼一般冒出来的黑影,以迅疾之势攀上了船。另外两艘船边,也一个个涌出了黑影。 这些穿着黑色水靠的人,如鬼魅一般冒出来,一个个身手高强,凶悍无匹,不惜以命薄命,往船舱里闯。 饶是亲卫们身手骁勇,一时也难抵挡。 原本沉睡中的亲卫们,骤然被惊醒,连衣服也来不及穿,摸索到兵器就冲了出来。一时间,混战成了一片。 沈祐接连砍翻了两个人,眼见着黑影们往里冲,心里咯噔一沉。不假思索地提刀追进船舱。 这些黑影,显然是冲着燕王来的。 燕王已被喊杀声惊醒。 他猛地起身下榻,拿起长剑。身边的杨公公迅疾点燃火折子,先点了烛台。跳跃的烛火,映出杨公公阴沉的眉眼和燕王愤怒的脸孔。 是谁有这样的胆量和能耐,夜袭皇子? 刺客一时半会儿还没冲进来,外面激烈的厮杀惨呼,一声接着一声传入耳中。燕王亲卫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当十。这些不知来路的刺客,竟也异常骁勇凌厉。 “殿下!”杨公公快步挡在燕王身前:“奴才先挡着,殿下找个地方先躲一躲。” 整艘船上到处都是刺客,能躲到哪儿去? 燕王握紧长剑,目中闪过杀气,声音凛冽:“本王就在这里等着!看看到底是谁胆敢刺杀本王……” 话音未落,舱门被猛地踹开。 几个黑衣人冲了进来。 旋即,几个亲卫也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地追杀过来。其中便有沈祐。沈祐目光森冷出手如电,犹如一尊杀神,牢牢挡在燕王身前。 虽然不合时宜,燕王依旧禁不住,恍神了刹那。 十五年前,他遇过刺客。也有这样一个身影,挡在他的面前,最终为救他身亡。 眼前的少年身影,和当年的沈荣似合二为一。 这个少年,身上流着他的血,却生于沈家长于沈家,也像极了沈家人。 世间知道这桩隐秘过往的,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沈祐是他血脉的,除了他自己,只有杨公公。 当年沈祐出生之日,杨公公奉他之命悄悄去了一趟沈家,借着赏赐的名义,从刚出生的男婴身上取了一滴血。 他从自己身上也取了一滴,和男婴的血一同滴入特制的药水中。他屏住呼吸,看着两滴血在药水中融合。 那一刻,排山倒海的自责懊悔和愤怒几乎将他淹没。 他此生挚爱的是自己的王妃。从头至尾都没想过沾染别的女子。是江氏,厚颜无耻地在羹汤里下药,令他失了理智。 “我不该心软,当日就应该杀了江氏!”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那时,杨公公也正年轻,下手阴狠,闻言立刻道:“现在去杀也来得及。” 他闭上双目,用力呼出一口闷气,半晌才道:“罢了。沈荣因我而死,我总得留江氏一条命。” 杨公公小心翼翼地看一眼主子的脸色,低声道:“那这个孩子……” 是不是要换个身份,抱回燕王府? 毕竟,这是燕王血脉! 短短片刻,他做出了重要的决定,重新睁开眼:“这是沈荣的遗腹子,日后为沈荣传承香火。” “你再去一趟沈家。告诉江氏,这个孩子已被验过血,不是本王血脉。” 杨公公领命退下。 至此之后,这个秘密,再不见天日。 他放弃了孩子,狠下心肠,十几年间,对沈祐不闻不问。直至沈祐长大成人,在锦衣大比中大放光彩勇夺魁首,进了燕王府做亲卫……他表面对沈祐不算热络亲近,就如对一个普通侍卫一样。 可血脉相连,父子天性,又怎么挡得住? 不大的船舱里,处处刀光剑影,不时倒下一个,血光飞溅,令人心惊胆寒。 这些黑衣死士就如潮水,杀之不尽,很快又冲进来数个。 杨公公原本一直护在燕王身前,也不得不出了手。 一个黑衣刺客,悄无声息地冲至燕王面前。 燕王迅疾回过神来,挥起长剑,一剑刺入黑衣刺客的胸膛。却未料到,黑衣刺客不躲不闪,挺起胸膛受了这一剑。手中长剑也挥了过来。 一个身影冲了过来。 燕王瞳孔骤然收缩:“沈祐!” 竟是沈祐冲过来,生生挡下了这一剑。 沈祐胸膛处多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 剧痛袭来,沈祐的脸孔瞬间苍白,没了血色。他动也没动,依旧挡在燕王面前,挥舞长刀,将黑衣刺客砍成了两半。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身后传来燕王焦急隐忍的声音:“沈祐,你伤得怎么样?” 短短片刻,沈祐胸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失血过多,头脑阵阵晕眩。伤口的剧痛,反倒迟钝了许多。 沈祐无力再战,却不肯退,依旧拦在燕王面前:“殿下放心,我能撑得住。” 他没有回头,也没能看见燕王眼中的痛心和自责。 杨公公杀了一个刺客,终于脱身过来,眼见着沈祐血流成河伤势极重,也觉心惊。立刻从袖中掏出止血药粉,为沈祐敷药止血。 药粉刚洒上去,就被鲜血冲散。 燕王的脸色也白了,声音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杨景和!快宣太医来!” 杨公公应一声,却未动弹,继续倒止血药粉。 这是太医院精心研制的止血药粉。皆用的是最名贵稀有的药材。一瓶止血药粉,便值数百两。 大半瓶倒下去,终于堪堪止住了血。 此时,沈祐额上全是冷汗,俊脸一片苍白,却硬忍着一声没吭。 杨公公心中暗赞一声,伸手扶住沈祐的胳膊,低声道:“沈侍卫,这里有咱家在,谁也伤不到殿下。你先去床榻边坐着,别再乱动。” 沈祐没有动弹,定定地看了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也没再出声提醒,转头继续杀人。 燕王也没缩回手,继续抓住沈祐的胳膊。那只手既紧又稳,燕王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目中闪出了水光。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遇袭(二) 这一夜,血光冲天。 三艘船上,厮杀惨烈,刺客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燕王亲卫也死伤惨重。船板被鲜血浸透,浓厚的血腥气聚而不散,令人作呕。 停泊在码头上的几十艘船只,也纷纷被惊动。不知是谁惊呼着喊着要去报官,又有几艘吓破了胆的抢着开船离去。 终于,有官兵闻讯而来。 领兵前来救援的,是锦衣卫所的千户,领着两百余个锦衣卫策马飞驰而来。在岸边抢了两艘船,冲至燕王船边。 此时,天际已经发亮,船上的激战也近尾声。 船上处处都是死尸,死状各式各样,鲜血满地。可见厮杀惨烈。就是见惯了厮杀的锦衣卫们,也有人受不住,将头扭到一旁,哇啦一口吐了出来。 锦衣卫千户大步冲进去,怒喊一声:“杀刺客,救燕王殿下!” 黑衣刺客纷纷被屠戮。有的重伤的,竟自我了断。便是想留活口,也没办法。 待船上的刺客全部被清除,江面上都被鲜血染红了。 “臣来迟一步,请殿下责罚!”锦衣卫千户跪在燕王殿下面前请罪。 燕王殿下面沉如水,冷冷道:“起身!” “将所有刺客的尸首都收集在一处,如果有活口,带到本王面前。本王要亲自问审。” 锦衣卫千户低声领命。 杨公公今日拼死护卫燕王,也受了些轻伤,声音倒还平稳:“这些刺客,显然是冲着殿下来的。请殿下立刻转程回京!” 燕王却道:“本王奉旨去平江府办差,如今差事还没办就回朝,岂不被人耻笑!传本王命令,请大夫登船为受伤的侍卫疗伤,继续开船去平江府!” 杨公公一惊:“殿下,万一路上再遇刺客……” 燕王看了杨公公一眼:“按本王吩咐行事!” 杨公公无奈之下,只得领命。 燕王这般行事,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他费尽心思,才压过秦王一头。如今正是表现的最佳良机。如果因一伙刺客就吓破了胆,缩回京城。辛苦得来的优势,便会毁于一旦。 富贵险中求。皇子争储,也是一样。 再者,昨夜这伙刺客,皆是身手骁勇的死士,绝非普通的绿林匪徒之流。能精准把握他的行踪,能指挥这么多死士来刺杀他,幕后指使之人,就在秦王赵王汉王之间。 不过,就算是他们,一次性出动这么多刺客,也不是易事。便如他自己,私下豢养的密探死士暗卫,加起来也不过数百。 这回刺杀,没能要他的命,且惊动朝野,也会令隆安帝震怒。除非是不要命了,否则,根本不敢再出手。 他去平江府,反而不会再有危险。 除非是对方已经丧心病狂,拼着一死也要除了他。料想他那几个兄弟,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和魄力。 此时,硬撑着没有昏厥的沈祐,终于意识昏沉。 燕王回过神来,亲自扶沈祐躺到自己的床榻上。 沈祐挣扎了一下:“属下不敢……” 燕王看着面色苍白惨淡的少年,心中阵阵钝痛,低声道:“你救了本王,本王立刻宣太医来为你疗伤。你安心闭目休息。” 沈祐伤势颇重,失血颇多,此时已经没了力气说话,更没力气抗拒燕王殿下的好意。 头刚沾上枕头,沈祐便闭上双目,昏了过去。 …… 沈祐再次醒来,已是两日以后。 船只微微摇晃,耳边水声淙淙。可见还是在船上。 沈祐慢慢睁开眼,脑海中一片混沌,眼前也一片模糊。耳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地说着什么,可他一时却听不真切。 只隐约听到“四弟”两个字。 是沈嘉。 沈祐模模糊糊地想着,心安了许多,重新闭上双目。又过了许久,再次睁眼。这一回,他的眼睛终于能看清了。 “四弟!”沈嘉不知哭了几回,眼睛红肿,就露一条缝。面色灰败憔悴,声音沙哑,像被石头碾过一回:“四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疼! 无力! 头晕目眩! 沈祐勉强张口:“我没事。” 声音虚弱无力。 沈嘉听在耳中,鼻间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他用手背,用力一抹眼睛,低声说道:“你受着这么重的伤,就别说话了。我说你听着。” “你昏迷了两天。太医说了,幸好没伤到心肺,不会伤及性命。但是失血过多,伤势又重,至少也得养上几个月。” “那一晚,刺客夜袭。我在另一艘船上,被惊醒之后,也和刺客交了手。刺客有大半都奔着殿下这艘船。我们被刺客缠住,一时也没办法来救援。等到天明的时候,才将刺客杀干净。” “我知道你受了伤,急得当时就冲了过来。殿下也没怪我莽撞,反而令我留下,守在你身边。” “你伤势过重,不宜挪动。殿下将他的舱房让了出来给你。这份恩典,你可得牢牢记着。不过,以后再遇到这等事,你可不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 说到这儿,沈嘉声音压低了些:“殿下性命安危要紧,你的性命就不要紧了吗?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伯在地下也不能安心。” “四弟,你听我的,以后可不能这般冲动了。” 沈祐没力气说话,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进耳中了。 当时情形危急,他根本来不及思虑,全凭本能反应冲上前为燕王挡了一剑。 现在回想起来,他没有半点后悔。 燕王待他有知遇之恩,为他出面挡下了秦王妃,他的前程未来,都系于燕王一身。燕王决不能有事! “那一晚的刺客,几乎被杀得干干净净,尸首有的落在江水里,捞不回来了。在船上的尸首,共有一百多。剩下的活口,口中都藏了毒药,都自尽了。” “真不知是哪来的死士,让人想想都心惊肉跳。” 沈嘉顿了顿,又低声道:“殿下令人将尸首都送回了京城,我们继续启程。还有一两日,就到平江府了。” “你伤得这么重,什么都别想,到了平江府,好好养伤。” 第一百六十七章 崔家(一) 两日后。 燕王一行人乘船进了平江府。 平江府的大小官员,早已得了消息,一个个诚惶诚恐地在码头处等候迎驾。为首的官员,年已过五旬,蓄着一把美髯,一派儒雅风流。 此时,这把美髯在风中颤颤巍巍,无端透出了惶惑和凄凉。 “马知府,”一个官员低声道:“燕王殿下途中遇刺,亲卫死伤颇重。燕王殿下却没还京,依旧来了平江府。燕王殿下的脾气,可见一斑。” 可不是吗? 马知府心里比所有人都惶恐。他身为平江府的父母官,治下发生灭门惨案,惊动了天子,派出了燕王来查案。结果燕王在途中遇了一伙胆大包天的刺客。 怎么想,他都难逃一劫。 掉乌纱帽都算轻的,只盼着能保住自己这条命和全家老少。 三艘船平缓而来,徐徐而至码头边。 燕王一行人下了船。 苦~逼的马知府强打精神迎上前,直接跪下行了全礼:“微臣见过燕王殿下。”马知府一跪,身后十数名官员立刻跪了一地。 这两日,燕王吃得少睡得少心事重重,脸色不免有些暗沉,目光依旧锐利无匹。 “诸位请起,”燕王没有伸手去扶马知府,声音冷然:“本王奉旨前来办案,需要问话的时候,自会传召。其余时候,你们各自忙自己的差事便可。” 话是这么说,燕王殿下亲至平江府,平江府的官员们焉敢当做不知? 一番寒暄后,马知府恭敬地请燕王殿下先去知府衙门安顿。 这也是官场惯例了。 燕王殿下却道:“本王自去安顿便可。” 马知府一愣,想问殿下去何处安顿,却又没这个胆量,唯唯诺诺地应了。待燕王殿下一行人启程离去,马知府立刻派人暗中跟随打探。 没到一个时辰,派出去的人就来复命。 燕王殿下竟去了崔家安顿。 平江府繁华富庶,富商比比皆是。崔家在一众富商中,也是最顶尖的。这等巨贾商户,历来是官员们吃喝拿要的好去处。 不过,崔家有一位三品侍郎的姻亲,倒是挡下了不少。 真没想到,现在崔家连燕王殿下都攀附上了。 这等能耐,就连马知府也叹为观止。 “知府大人,小的继续盯着崔家,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禀。” 马知府回过神来,连连叮嘱:“不可冒然扰了崔家,更不可让殿下察觉。” 在京城,四进已是大宅子。 到了江南平江府,富商们住的是精心修建的大园子。崔家的园子,富丽中透着清幽雅致,在平江府颇负盛名。 随行的刑部郎中和数名官员,随着燕王殿下一并安置进了崔家,少不得也要在背地里唏嘘感慨。 “瞧瞧你我,当着京官,住的宅子还不及一个商户。” “这个崔家不知有什么能耐,竟攀附上了燕王殿下。” “我听闻,崔家和冯侍郎府是姻亲。冯侍郎府的三姑娘,是崔家老太君的外孙女,自小就在崔家长大。莫非,燕王殿下是看在冯侍郎的颜面上,才这般抬举崔家?” “你可算了吧!冯侍郎自己在殿下面前都没这个面子。别说一个姻亲了。” “那是为什么?总不会是因沈侍卫的缘故,爱屋及乌吧!” “这倒是有可能。沈侍卫的亲爹为救殿下而死,这一回,沈侍卫又为殿下挡了一剑,差一点就送了命。殿下优厚沈侍卫,惠及崔家,也在情理之中。” 众人私下说一嘴,也就罢了。 反正,燕王殿下要住崔家,容不得他们多嘴多舌,随着殿下一起住就是了。 …… “四弟,” 崔园中的一处院落里,传出沈嘉激动的声音:“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沈祐不能动弹,躺在木板上,被抬进了屋子里,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床榻上。期间,不免牵扯到了胸前伤口。 沈祐俊脸苍白一声未吭,额上冒出了汗珠。 沈嘉平日里粗枝大叶,这两日也学会照顾人了。从袖中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有异味的帕子,胡乱在沈祐额上抹了一把,然后塞进袖子里。 沈祐:“……” 沈祐默默忍了。 沈嘉继续亢奋地说道:“这里是崔家。真没想到,燕王殿下竟住进了崔家的园子。” 崔家?少君表妹的外家? 沈祐目中闪过讶然。 奇怪! 燕王殿下何时和崔家有这等交情了! 是看在冯侍郎的颜面上?不对,燕王殿下堂堂皇子之尊,根本不需要给冯侍郎这个面子。是为了他这个亲卫?这么想,就太过自抬身价,也太过荒谬可笑了。 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还有,许氏被秦王妃的人抓住,崔元翰也不见了踪影。是谁在操持打点,安顿这么多人? “少君表妹就是在崔家长大。”沈嘉兴致勃勃地说道:“你是少君表妹的未婚夫婿,这回又住进了崔家,说不定,很快就能见到少君表妹的外祖母了。” 这怎么可能。 许氏还不知被藏在何处。 沈祐的目光暗了一暗,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沈嘉絮叨许久,也没等来沈祐的回应,目光一掠,见沈祐神色晦暗,顿时一惊:“四弟,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是不是伤口迸开了?” 伤重之人,最忌动来动去。偏偏今日又是被抬下船,又是抬上马车,还被抬进院子里,折腾得够呛。 沈祐不用假装,也是一脸苍白:“没有。” 沈嘉急得不行,哪里按捺得住,立刻起身飞奔出去叫太医。 燕王殿下出京,随行带了两位太医。其中一个柳太医,擅长治外伤。沈祐为救燕王受了重伤,燕王殿下特意令柳太医为沈祐疗伤。 片刻后,柳太医便来了,仔细查验过沈祐的伤势,重新敷药包扎。 一通折腾,沈祐又出了一身冷汗,疲倦至极,沉沉睡去。 沈嘉坐在床榻边守着,看着堂弟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眼圈不由得红了,用力抹了抹眼睛。 就在此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沈嘉转头一看,忙起身行礼:“见过殿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崔家(二) 是燕王殿下来了! 这几日,燕王殿下每日都会亲自来一回。 沈祐大半时间都在昏睡。每次燕王殿下来了,略站片刻,便会离去。 沈嘉一开始颇有些手足无措,过了几日,倒也适应了这份眷顾荣宠。大伯父沈荣为救燕王殿下身亡,沈祐在此次又立下大功。燕王殿下多眷顾一二,也是难免。 燕王殿下略一点头:“免礼平身!” 沈嘉谢了燕王恩典,站起身来。 燕王站在床榻边,目光定定地落在沈祐的脸上。 那张俊美的脸孔,因伤势过重失血太多没了血色,呈现出异样的苍白。黑目紧闭,眉头微微皱着。仿佛在睡梦中也有沉沉心思。 世子朱昀,俊秀温和,待人如春风。 而沈祐,不知是天生,还是因后天环境之故,性情冰冷,沉默少言。 就这么看着沈祐,燕王的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疼痛中,还有一丝无法出口的愧疚。 沈嘉忍不住张口打破沉默:“殿下,柳太医为四弟换了药。四弟刚睡不久。” 燕王嗯了一声,留下一句:“你好好照顾沈祐。” 然后转身离去。 燕王殿下要查案办差,写奏折回朝,事情繁多。能忙里偷闲抽空来看一回沈祐,已十分难得。 沈嘉没有多想,继续守在床榻边。 沈祐这一睡,就是半日,直至傍晚才醒。 沈嘉去厨房端了碗小米粥来,慢慢喂沈祐喝下。 前几日,沈祐只能喝药,米粒未进。到昨日,才能勉强喝些米粥。温热的小米粥滑入喉咙,沈祐稍稍有了力气,张口低语:“崔家人呢?” 沈嘉答道:“崔家将园子腾出来给我们安顿,他们住到别的宅子去了。” 以燕王之尊,住进崔家园子,已是纡尊降贵。崔家人另住才是正理。 崔家人口少,正经的主子只有许氏和崔元翰一家三口。许氏和崔元翰不在,剩下的,就是崔元翰的父母,也就是冯少君的舅父舅母了。 受伤之后,人的思绪也迟缓了不少。 沈祐慢慢嗯了一声。 沈嘉故作轻快地笑道:“你先好好养伤。等伤势好转能下榻了,我陪你去见崔家舅父舅母。” 话音刚落,门忽地被敲了几声。 沈嘉起身去开门。 然后,一张熟悉的脸孔,猛地撞入眼帘。 沈嘉声音陡然扬高,脱口而出:“崔表哥?怎么是你?!” 崔元翰的笑声旋即响起:“怎么就不能是我?” 沈祐:“……” 床榻上的沈祐霍然一惊,下意识地动了一动,牵扯到胸前的伤口,不由得闷哼一声。沈嘉顾不得惊讶,一个箭步冲到床榻边:“四弟,你别乱动。” 崔元翰也冲到了床榻边,满脸痛惜地长叹:“你怎么伤成这样!” 没错,眼前的人的确是崔元翰。 可是,他为什么忽然一声不吭地离开京城,又忽然出现在了平江府? 沈家侍卫们四处搜寻,却连一点消息都没打探到。崔元翰到底是怎么出的京城? 许氏又在何处? 种种疑团堵在胸口,仿佛一团胡乱的麻线。 沈祐深深呼出一口气,低声对沈嘉说道:“三哥,我有话和崔表哥说。” 有什么话非要背着他说! 沈嘉心里嘀咕着,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将门关上。 崔元翰自然猜到了沈祐想问什么,没等沈祐张口,便低声说道:“沈表弟,祖母已经安然无事。我和祖母一同乘船回的平江府。” 沈祐眉头微动,半晌才问道:“是谁出手相救?” 这问题崔元翰实在答不了。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切和少君表妹脱不了干系。祖母许氏知悉内情,却不肯告诉他。反倒再三嘱咐,要守口如瓶。 崔元翰避重就轻地答道:“谁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祖母平安回来了。” 沈祐没有说话,只看着崔元翰。 无形的催问,让崔元翰也很有压力,忍不住伸手揪了一把头发,无奈地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惑。不瞒你说,这中间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 “总之,你安心养伤。要是落下什么病根,你怎么娶少君表妹?” 沈祐:“……” 崔元翰又道:“如今园子里都是燕王殿下的人。我进园子倒还算便利,祖母想进来,就没那么方便了。你且等一等。过几日,祖母就来看你。” 许氏也要来? 不知为何,沈祐心里莫名地有些紧绷。 他和少君表妹是假婚约。他从未想过,还要面对少君表妹的外祖母和舅父舅母。这么一来,倒真有些姑爷登门的意思。 “少君表妹一个人在秦王府。”半晌,沈祐才低声道:“你留在京城,也有个照应。为何这么急着回来?” 又是一个要人命的问题。 崔元翰和沈祐大眼瞪小眼,瞪了许久,才说道:“是祖母的意思。” 其实,是少君表妹让他们回来。 只是,事涉隐秘,不能说啊不能说。让崔元翰左右为难,好生痛苦。 沈祐看着脸上写满了“我不能说我好痛苦”的崔元翰,终于住了嘴。 …… 此时,燕王被刺客夜袭的消息,传入宫中,引起轩然大波。 隆安帝龙颜震怒,立刻召三位阁老六部尚书进宫,福亲王和袁大将军也被急召进宫。秦王赵王汉王闻讯后,匆匆赶至太和殿。 然后,齐齐吃了闭门羹。 隆安帝一个儿子都没见。 殿门紧闭。 秦王赵王汉王站在殿外,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 天很快黑了下来,威严肃穆的太和殿在夜幕中,犹如一头即将苏醒的巨兽,带着令人心惊的威压。 汉王最年轻,也最耐不住性子,低声道:“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暗算二哥?亏得二哥身边的亲卫舍命相救,不然,现在躺在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就是二哥了。” 肥硕的汉王殿下,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面色沉凝的秦王:“能出动两百死士,绝非寻常之辈。” 秦王也不是好惹的主,冷然回击:“不管是谁,都逃不过父皇的利眼。”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涛 往日,秦王从不将赵王汉王放在眼底。 如今秦王势衰,赵王汉王又勾~连到了一起。不说别的,就是斗起嘴来,两个人一唱一和,都格外难缠。 汉王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大哥说得没错!朗朗乾坤,日月昭昭,胆敢有鼠辈这般行凶作恶,父皇绝不会轻饶!” 赵王假惺惺地长叹一声:“二哥也是。遇到这等祸事,竟也不回京,依旧去了平江府。如果这真是有人设局,那桩灭门惨案,也要被查得清清楚楚。” 汉王接过话茬:“正是。这等阴险狠辣的小人,日后定然不得好死!” 赵王点头附和。 秦王目光闪了一闪,冷笑不已:“人在做,天在看。谁做了亏心事,谁自己心里清楚。我也盼着父皇彻查到底,将这个兴风作浪的小人抓出来,千刀万剐。” 一旁的锦衣卫们,各自微微抽了抽嘴角。 这三位皇子殿下,说得一个比一个狠辣。 也不怕被老天爷听见,一个雷下来劈死他们! 有胆量有能耐派出这么多死士刺杀燕王的人,历历数来,这世间也不过三五人。龙椅上的天子不会对儿子出手,袁大将军总不会刺杀唯一的女婿。 剩下的,就都在眼前了。 隆安帝召了重臣议事,偏偏不让秦王赵王汉王入内,这其中蕴含的意味,令人心惊。亏得三位皇子殿下,还有心情斗嘴。 由此也可见,几位殿下都不是善茬。 转眼,又是一个时辰。 殿门终于开了。 三位阁老神色凝重地出来了,紧接着是福亲王和袁大将军,六部尚书也一个个出来。众人皆面色沉凝,见了三位皇子,个个拱手示意,却没说话,匆匆离去。 沈公公也出来了,恭声对秦王等人说道:“皇上有口谕,今日天色已晚,几位皇子殿下请先回府安歇。” 竟是一个都不见。 秦王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冲殿门拱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赵王汉王对视一眼,也一同拱拱手,并肩离去。 沈公公看着三位殿下不疾不徐的身影,心里涌起阵阵寒意。 有些事,看破不能说破。 沈公公转身回了殿内复命:“启禀皇上,几位殿下已经离去。” 坐在龙椅上的隆安帝,面色阴冷,目中似有万千潮涌。良久,才重重哼了一声。 沈公公不敢抬头,继续躬身等待。等了许久,忽然觉得不对劲,一抬头,就见隆安帝龙目紧闭面色如纸,竟是晕了过去。 沈公公惊骇不已,立刻宣太医。 这一两年,天子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时常生病。太医院里医术最精湛的闵太医一直待在太和殿里,以备天子随时宣召。 此时,闵太医一路小跑着进来,打开药箱,以金针为隆安帝刺穴。 小半个时辰后,隆安帝才睁了眼。 闵太医悄然抹了把汗。 沈公公眼睛都红了,跪在地上:“奴才斗胆,请皇上平心静气,保重龙体!” 隆安帝呼吸不稳,用力吐出几口气,才慢慢道:“今晚朕昏厥的事,不得声张。太后和曹贵妃那边,也一并瞒下。” 曹太后都是八旬的人了,禁不起忧心劳碌。 至于曹贵妃,一颗心从头至尾都偏着汉王。 平日里纵着幼子一二无妨,如今几个儿子你争我斗,都开始下这等狠手了。隆安帝怒不可遏,心里也暗暗下定决心。 等燕王这一案过后,也该早些下旨立储了。等储君一立,该消停的也就都消停了。 …… 燕王府。 往日好吃好睡的燕王妃,今日直至子时了还没睡下,一双眼已经哭肿了。 世子朱昀面色晦暗,强打起精神安慰燕王妃:“此次父王遇刺,亲卫死伤不少,父王没受一点伤。好端端地去了平江府,继续查案办差。母妃就别哭了。” 燕王妃哽咽道:“这回是运气好,沈祐拼着重伤,为你父王挡下一劫。万一再遇刺客怎么办?” “应该不会。”朱昀低声道:“这一回的刺客夜袭,闹得沸沸扬扬,惊动朝野,皇祖父盛怒之下,必会严令彻查。” “这个幕后之人,绝不敢再动手。” 燕王妃红着眼:“是这个道理没错。可万一这个人就是一味要杀你父王,再派出刺客,你父王岂不危险?” “这些人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里还敢动手!再说了,父王遇过一回刺客,定有防备。平江府那里有锦衣卫,也有驻军。这么多人,总能护得住父王!” 朱昀好说歹说,说得口干舌燥,才勉强哄住了燕王妃。 燕王妃用袖子擦了泪痕:“不管如何,这回多亏了沈祐。等你父王回京了,一定要重赏一番。” 朱昀对沈祐也是满心感激,不假思索地应道:“这是当然。” 秦王府里,秦王妃也心惊肉跳,难以安眠。 “殿下回府了吗?”秦王妃叫来碧落,低声询问。 碧落轻声答道:“殿下在书房,召了幕僚议事。” 秦王妃思来想去,不得安宁,索性起身去了书房。可惜,没能见到秦王,吃了个闭门羹。秦王妃只得悻悻回来。 此时,冯少君也未入睡。 她人在秦王府,一举一动都在秦王妃眼皮底下,传递消息多有不便。 不过,燕王遇刺这么大的事,不过半日就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也知晓。 燕王无事,沈祐身受重伤! 预料中的事成了事实! 她的心情,出乎意料的沉重焦灼。似有一炉火,在她的心底烘烤。那股无以名状的燥郁和怒火,在胸膛里涌动,令她焦灼难安。 她甚至无力再维持谈笑自若的镇定,更无半点睡意,就这么坐在烛火旁。 “小姐,天这么晚了,该歇下了。”郑妈妈轻声道。 冯少君嗯了一声,却动也没动。 郑妈妈暗暗叹口气,低声劝慰:“沈四公子为救燕王殿下受了伤,立了大功。日后定会受殿下重用。再者,他性命没有大碍,也算幸事了。” 冯少君沉默片刻,忽地说道:“郑妈妈,你和吉祥也早些睡。明日一大早就收拾东西,我们离开秦王府。” 第一百七十章 往事 邱府。 邱明城特意回府,将沈祐遇刺受伤一事告诉江氏。 烛火下,邱明城满面忧色,叹息连连:“谁能想到,竟有人胆大包天地行刺燕王殿下。” 明暗不定的烛火映在江氏的脸上。那张美丽妩媚的脸,似蒙上了一层阴云,声音微微发颤:“燕王殿下受伤了么?” 邱明城只以为江氏是在忧心沈祐,并未多想,飞快地答道:“这倒没有。殿下身边亲卫众多,四郎在危急时候替殿下挡了一剑。殿下平安无事。可惜四郎受了重伤。” 江氏这个做亲娘的,听到儿子受伤,竟没怎么难过:“身为锦衣卫,为主子效死也是应该的。” 当年,沈荣就是这么死在了箭下。让她成了寡妇。 沈祐不愧是沈荣的亲儿子。今时今日,又差点为燕王送命。 她并不悲恸,只为自己的命运多舛而愤怒。 邱明城看一眼江氏,心情有些复杂,半晌才道:“四郎受了伤,你这个做亲娘的,总该打发人去瞧瞧。” “不用了。”江氏飞快地说道:“他为燕王受了伤,燕王自会派人照顾他。” 邱明城皱了眉头:“这是两码事。四郎受伤,我们岂能不管不问!” 江氏垂下眼,轻声道:“好,我明日就打发人去平江府。” 邱明城躺下后,很快入睡。 江氏躺在内侧,目光怔怔,思绪忽地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一年,袁湘十四岁,正是少女最娇妍的年华。她比袁湘小了两岁,身形还未完全长开,。 她陪着袁湘在园子里赏花扑蝶,然后,遇到了年少英武的燕王殿下。 十七岁的燕王,对袁湘一见钟情,根本没有留意到袁湘的身边,还有一个默默倾慕的小小少女在悄悄看着他。 燕王执着地等了三年,终于娶得美人归。 袁湘做了燕王妃,她这个义妹,得以出入燕王府。 她一日日长大,心中对燕王的恋慕如种子,落地生根,悄然发芽,不知何时,郁郁葱葱长成了巨树,无力自拔。 可是,燕王的眼里从来只有自己的燕王妃。对日益美丽妩媚的她熟视无睹。 后来,燕王妃做媒,为她和沈荣定下亲事。 成亲前,她大着胆子,向燕王剖白心意,愿委身燕王为妾。 她永远忘不了燕王看她的冰冷眼神:“江雪,王妃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疼爱。你竟对本王生出觊觎之心。你对得起王妃吗?” “还有,你已定下亲事,不日就要出嫁。你对得起自己的未婚夫婿吗?” “滚!” 她狼狈地离去,痛哭了一夜。 之后,她嫁进沈家,和沈荣做了夫妻。新婚数日后,她进燕王府向燕王妃谢恩。 当时,燕王妃已怀孕七八个月,即将临盆,手脚府中,娇美的脸孔也胖得不成样子。可即使如此,燕王也没纳妾,每日就守着燕王妃。 看着燕王妃无忧无虑笑得开怀的模样,嫉恨如毒蛇一般噬咬着她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袁湘生来就是袁氏嫡女,受尽宠爱,而她却是一个侍卫之女,死了亲娘又没了亲爹,只能半主半奴地陪在袁湘身边? 凭什么袁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嫁给如意郎君,她的一腔真心却被弃之如履,只能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子? 凭什么袁湘高高在上,她就卑贱如尘泥? “姐姐怀着身孕,行走不便,”她柔声道:“我代姐姐将这盏茶送去书房给殿下吧!” 燕王妃根本不知她打着什么主意,很快便应了。 她端着托盘,以代燕王妃送茶的名义进了燕王的书房。燕王虽厌恶她,却也想不到她有在茶水中下药的胆量。 她终于心愿得偿,和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共赴云雨。 药性过后,燕王恢复理智,一脸狂怒,拿起长剑,竟要一剑杀了她。 她被吓得面无人色,全身簌簌发抖,生死之际,她尖声喊了起来:“你杀了我,如何向姐姐交代!” “姐姐就要临盆了,若是动了胎气难产,就是一尸两命!” 燕王脸色铁青,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到底还是没杀她! “江雪!今日之事,不得告诉任何人!如果有半点风声,本王将你碎尸万段!” “立刻滚出燕王府。从这一日起,再不准踏足燕王府。否则,本王要你的命!” 最后几个字,满是杀意。 那柄抵在她胸口的剑,冰冷刺骨。 她心如寒冰,狼狈离去。 一个多月后,燕王妃难产,生下一个儿子。而她在此时,也诊出了喜脉。 沈荣的弟弟沈茂成亲早,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大冯氏怀了第三胎。她肚中的,是沈荣的第一个孩子。 沈荣喜不自胜,她却暗自忐忑。 她肚中的孩子,到底是沈荣的,还是燕王的? 她心中暗自期盼,春风一度,能令她留下燕王的血脉。 燕王再宠爱王妃,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只要有孩子,她和燕王之间就注定牵扯不断。或许,日后她还有机会,改头换面进燕王府。 漫长的孕期,她一直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窃喜和期待。 沈荣的死讯传来,她震惊之下早产,生下了儿子。 燕王果然派了人来。那个杨公公,当着她的面,取了婴儿的一滴血离去。 那一天,她激动得几乎无法自持。燕王妃难产后,再难生育。皇家血脉何等金贵,只要这孩子是燕王的,燕王就得认下子嗣。 反正沈荣已经死了,燕王不能正大光明地纳她进燕王府,将她安置在外宅里,她也心甘情愿。 无奈苍天不如人愿。 当日晚上,杨公公便来了,不阴不阳地告诉她,孩子不是燕王的。还警告她,不得透露滴血验亲的秘密。 她整整哭了一夜,对刚出生的儿子,也生出了莫名的恨意。 三年夫孝一过,她便扔下沈祐,改嫁给了邱明城。 这些年,她对沈祐不闻不问,几乎从不回沈家去看他。众人都以为她心性凉薄,殊不知,每次见到沈祐,她就要想起当年求之不得如跗骨之蛆的痛苦。 他为什么不是燕王的儿子? 第一百七十一章 离去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冯少君便起身。 这一夜,她入睡的时间加起来也没两个时辰。好在年少力盛撑得住,脸上没什么憔悴之色。 郑妈妈和吉祥迅速收拾行李。 待秦王妃派人来相召,冯少君已冷静如常。 秦王妃一夜不得安眠,面色颇有些憔悴灰暗,张口道:“随我去见晅儿。” 冯少君没有动弹,淡淡道:“我过来,是向义母辞行。我来秦王府,也有一个月,该回去了。” 秦王妃头痛欲裂,心情正差,闻言冷哼一声,目光如刀锋:“冯少君!本王妃让你留在王府,你就必须留下。否则……” “王妃娘娘,”冯少君不疾不徐地打断秦王妃:“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说。我的祖母和表哥,都已离开京城,回平江府了。” 秦王妃:“……” 秦王妃身体巨震,瞳孔倏忽睁大。然后,怒火腾腾地燃了起来。 “你说什么?”秦王妃一字一字挤出牙关。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应道:“王妃娘娘既是没听清楚,我就再说一遍。半个多月前,燕王殿下的人救出了我祖母,又派人护送祖母表哥回了平江府。” “此次燕王殿下在平江府,便住在崔家。” “王妃娘娘若是不信,只管派人去平江府打听。” 又是燕王! 这个冯少君,到底是怎么搭上的燕王?燕王竟处处庇护她! 秦王妃目光凶狠地盯着冯少君,仿佛要一口吞了眼前的少女。 冯少君对秦王妃的怒火汹汹视若无睹,继续说了下去:“燕王殿下在途中遇了刺客,我的未婚夫婿为救殿下身受重伤。” “我心中万分忧急。今日便出府离京,去平江府,照顾祐表哥。” “这些时日,承蒙娘娘照顾,少君在此谢过娘娘。日后,定有‘回报’。” 说完,转身离去。 “站住!”秦王妃暴喝一声:“本王妃不点头,你休想出秦王府半步。” 冯少君哂然冷笑,头也没回,就这么走了出去。 郑妈妈和吉祥各自拎着包裹,追上了主子。 秦王妃气得脸色铁青,胸膛起伏不定。 碧落见主子被气成这样,忙上前扶住秦王妃:“娘娘,奴婢这就打发人去门房,拦下冯三姑娘。” 秦王妃目光像钩子,狠狠剜了碧落一下:“你自作什么主张!谁让你拦了?” 没了许氏在手中,还怎么让冯少君“心甘情愿”地留在秦王府?光天化日之下,硬拦着冯少君不让走,秦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碧落:“……” 碧落白白挨了一顿骂,只得灰头土脸地请罪。 秦王妃面色铁青,气了许久,喝了两盏茶,平复心情,才去了小郡王的院子。 朱晅眼巴巴地看着门口,见来的只有秦王妃一人,目中飞快地闪过失望。 秦王妃挤出笑容:“晅儿,少君在府里住了许久,今日回去了。等过些日子,母妃再让人去接她……” “不用了。”朱晅有些吃力地应道:“这些日子,少君妹妹一直伴在我身边。我就是立时合了眼,也心满意足了。” 这等话,简直就是剜秦王妃的心。 秦王妃的眼立刻就红了,将朱晅搂进怀里。 朱晅躺在熟悉的怀抱里,看着王府正门的方向。目中流露出不舍,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 她走得这么急,甚至没来得及和他道别。 或许,此次一别,他在闭眼前,再没有机会见她了。 …… 沈家。 大冯氏哭了一晚上,眼睛肿得都快睁不开了。 沈茂也一夜没睡,眼里满是血丝。 “老爷,四郎受了重伤,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大冯氏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当年他爹就是为了救燕王殿下殒命,现在,他也为殿下受了伤。他们父子两个,前世作了什么孽,偏生遭这等罪!” 这一席话,戳中了沈茂的心肺。一把年岁的大男人,鼻间酸楚,差点也落了泪。 身为锦衣卫,以命博前程是常事。 兄长早亡,只留下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沈祐有个好歹,他日后到了地下,如何向兄长交代? “我这就打发人去平江府照顾四郎。”大冯氏红着眼说道。 沈茂点点头:“再请个大夫去,多给些银子。” 大冯氏应了一声,叫了管事来安排吩咐。 正忙着,一个丫鬟匆匆进来了:“启禀夫人,冯三姑娘打发人送了信来。” 冯三姑娘? 少君? 大冯氏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接了信拆开一看,眼圈又迅速红了。 “老爷,少君出了秦王府,乘船回平江府了。她怕我忧心,特意令人送了信来。” 沈茂也是一惊,旋即叹道:“这丫头,对四郎倒是颇有情意。” 当日冯少君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 之后,冯少君和沈祐火速定下婚约,他心里总有些顾虑。甚至隐隐觉得迟早要退亲。冯少君在秦王府一住就是月余,他每每想起,更为侄儿不快。 没曾想,冯少君竟这般在意沈祐。 大冯氏擦了眼泪,低声道:“燕王殿下一行人就住在崔家。少君在崔家长大,对那里再熟悉不过。有她照顾四郎,我们也能稍稍安心了。” “我这就写封信给四郎,一并让人带去平江府。” …… 从京城至平江府,乘船最便利快捷。仓促之下,想赁一条船不是易事。不过,财可通神。出三倍的银子,很快就租到了船。 正午过后,冯少君坐上了去平江府的船。 和冯少君同行的,除了郑妈妈吉祥,还有四个丫鬟六个家丁。 水波荡漾,船只平稳前行。 冯少君坐在船舱里,目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心情便如眼前的江水,飘荡不息。 许久之后,她收回目光,对郑妈妈说道:“告诉船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平江府。以十日为准,早一日多十两银子。” 郑妈妈低声应是,退出船舱,去找船夫。 船夫听闻还有这等好事,精神大振,立刻道:“我们几个都是乘船的老手。早起晚睡些,一定尽快赶到平江府。” 第一百七十二章 异样 一晃眼,数日便过。 柳太医照例为伤重的沈祐换药。 剑伤极深,稍微牵扯到伤口,都是锥心之痛。每次查验伤势换药,都如一场酷刑。 沈祐一声未吭,换完药后,额上又是冷汗涔涔。 沈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拿出脏得看不出颜色异味扑鼻的帕子要为沈祐擦拭额头。沈祐终于忍无可忍地出了声:“你能不能去换一个干净的帕子?” 沈嘉浑不在意,依旧胡乱抹一把,为沈祐擦拭额上的冷汗:“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姑娘家,还在意这个。” 得,继续忍着吧! 这些日子,沈嘉衣不解带地在床榻边守着他。喂药喂饭,还有如厕擦洗身体等等,都是沈嘉亲自伺候。夜里也睡不安稳,少说也要起个两三次。 短短数日,沈嘉便瘦了一圈。 沈祐口中不说,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人在受伤养伤的时候,难免比平时脆弱一些。有沈嘉在身边,便安心多了。只是苦了沈嘉,笨手笨脚地学着伺候人。 想到这儿,沈祐有些微歉然,低声道:“三哥,辛苦你了。” 沈嘉立刻咧嘴一笑,一脸期待地说道:“你看三哥我对你这么好,之前借你的那些银子,是不是就不用还了?” 沈祐:“……” 和沈嘉在一起,感动永远不超过瞬息。 沈祐干脆利落地转移话题:“殿下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沈嘉挠挠头:“我整日待在你身边,忙着照顾你伺候你,哪里知道案子的事!你也别操这份心了。以殿下的能耐,一定能很快破案!” 这倒也是! 燕王殿下执掌刑部十几年,办案经验丰富。此次来平江府,不但带了刑部官员,还带了经验老道的仵作和捕快来。破案是迟早的事。 沈祐不出声,闭上眼。 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是燕王殿下来了。 他其实没真正入睡。 不知为何,他没有睁眼。 他知道,燕王殿下每日都会抽空来看他一回。 对一个舍生救自己的亲卫,燕王殿下心中动容难免。不过,这样天天都来看他,也恩宠太过了。 以前整日当差,无暇细想。如今整日躺在床榻上,什么也做不了。大概是闲暇太多,就会多心多想。他总觉得,燕王殿下待他有些不同寻常…… “沈祐今日如何了?”燕王殿下的声音里,含着关切。 “回殿下,四弟已经换了伤药,汤药也服过了。” 燕王殿下“嗯”一声,又问道:“他胃口好些了吗?” “米粥比昨日稠一些,他喝了大半碗。” 燕王殿下似轻叹了一声。 他的心,也在这一声轻叹中莫名跳了一跳。 “你先退下,”燕王吩咐沈嘉:“本王在这儿待上片刻再走。” 沈嘉倒没多想,高高兴兴地出去了,还细心地关了门。燕王殿下贤明宽厚,又重情义。四弟救了燕王殿下,日后前程锦绣,不可限量啊! 燕王在床榻边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地注视着床榻上面色苍白静静入眠的英俊少年。 良久,燕王又低声轻叹。 这一声叹息中,不知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 床榻上“昏睡”的沈祐,心跳猛然快了起来。 好在燕王没有待太久,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沈嘉也没急着进来,大概是去洗澡换衣服了。 沈祐慢慢睁开眼,默默地凝望着头顶的轻纱帐顶。 一个疑团,悄然聚拢至心头。 …… 独处的安静时光没有太久。很快,沈嘉便快步进来了。 “四弟,”沈嘉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快看看,是谁来了。” 沈祐身体不能动,转头倒是无碍。目光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四旬模样的妇人随沈嘉走了进来。这个妇人穿戴雅致,面容秀丽,额头眼角有些细纹,却极有风韵。 沈祐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那依稀熟悉的眉眼,一定是少君表妹的外祖母许氏。 沈祐莫名地有了见长辈的一丝局促,想张口喊人,一时不知该喊什么是好。 许氏看着未来的外孙女婿,目中满是怜惜:“好孩子,你和少君是未婚夫妻,随少君叫我一声外祖母便是。” 可是,他和少君表妹的婚约是假的啊! 沈祐硬着头皮喊道:“外祖母。” 许氏欢喜地应了一声,当即便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来:“好孩子,这见面礼外祖母早就准备好了。今儿个可算是送出去了。” 这荷包可比少君表妹亲手绣的那个惨绿荷包精致多了,看着轻飘飘的。显然放的不是金银,而是银票。 真不愧是平江府巨富!出手就是这么阔绰! 沈祐待要张口推辞,沈嘉已两眼放光,欢喜地接了荷包:“四弟受着伤,不能动弹,我代四弟收了见面礼,多谢外祖母。” 这个外祖母喊的,比沈祐可顺溜多了。 沈祐来不及阻止,只得道谢:“多谢外祖母。” 许氏乐呵呵地笑道:“区区见面礼,不足挂齿。等日后你们成亲了,外祖母再送些田地商铺宅子给你们。吃喝穿用尽够了!” 沈祐:“……” 他可算是知道少君表妹慷慨解囊的做派是从哪儿来的了。 一旁的沈嘉,羡慕得都快咽口水了。 这样的好外祖母,他也好想要。 许氏亲切地说道:“你在沈家排行第四,我也叫你四郎吧!” 沈祐应了一声。 许氏看了沈嘉一眼。沈嘉立刻道:“外祖母和四郎说话,我就在外面待着,有事随时叫我便是。” 沈嘉一走,屋子里只剩沈祐和许氏。 沈祐其实不惯和人独处,尤其是一个刚见面的妇人。不过,许氏却是例外。或许是因为许氏的相貌和少君表妹相似的缘故,对着许氏,沈祐没什么生疏感。 许氏细细的打量沈祐,越看心里越满意。 真是少见的英俊儿郎。 沈祐亲爹早亡,母亲也改了嫁,日后成了亲,少君也不必伺候公婆。 什么权宜之计。定了亲,那就是真的嘛! “四郎,”许氏轻声说道:“少君可曾和你说起少时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三章 秘密 当然没有。 他和少君表妹又不是真的未婚夫妻。便是到了一处,也是做做样子,根本没提起过彼此年少。 不过,这么回答,似乎不太合适。 沈祐略一迟疑,含糊地应了句:“说过一些。” 许氏似未察觉沈祐那一丝不该有的迟疑,笑着叹道:“少君的亲娘去得早,八岁那一年被送到我身边。那时候,她个头小小的,娇娇软软,语气略重,就抹眼睛。我心疼她,不免娇惯了些。” 八岁的少君表妹会是什么模样? 沈祐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小小的女童脸孔,柔婉秀气,眨着水盈盈的大眼。心尖似被轻轻挠了一下。 许氏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声音愈发轻柔:“后来我才知道,少君看着娇柔,其实自小就随着郑妈妈习武,身手着实不弱。对付三五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 沈祐:“……” 沈祐眼皮一跳。 许氏像是没看到沈祐脸孔刹那的扭曲,继续笑道:“你呀,也被她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样给骗了。其实,她这丫头厉害得很。” 沈祐半晌才挤出一句:“我一直不知道,少君表妹自小习武。” “别说你,冯家人也一概不知。”许氏叹了一声:“她的母亲自小体弱,出嫁的时候,我特意给了她一个武使丫鬟。免得她被人欺负了去。少君出生之后,宁娘怕她体弱,自她四岁起,就让郑妈妈教她习武。” 没等沈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低声笑道:“还有一桩秘密,今日外祖母悄悄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就是在少君面前,你也别吭声。” 沈祐心里骤然涌起不怎么美妙的预感。 他看着许氏。 许氏将椅子往床边挪了一挪,压低声音道:“我们崔家薄有微财,在平江府也算有些名气。为了看家护院防备宵小飞贼之辈,我以重金聘了些江湖高人。” “其中有一个胡娘子,擅长易容术。” “少君知道后,颇有兴趣,央求着要学。她一张口,我这个做外祖母的,没有不依着她的。” “我许了重金,让胡娘子教导少君易容术。说来也是有趣,少君天赋出众,短短几年,便青出于蓝胜于蓝。” 说着,许氏呵呵笑了起来,语气中流露出骄傲自得:“她时不时地扮作吉祥,或是扮作胡娘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眼前,我都认不出来呢!” 沈祐:“……”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 沈祐脑海中电闪雷鸣,眼前迅速地闪过许多画面。 少君表妹微笑盈盈的俏脸在脑海中不停晃动,不知为何,停下的时候,竟是一张清秀的内侍脸孔! 冯三儿! 那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冯三儿! 那个屡次出现在他梦境里趾高气昂的冯公公…… 许氏看似乐呵呵地,实则一直在密切留意沈祐的神色变化。 眼见着沈祐一脸巨震神色变了又变,许氏担心将外孙女婿吓跑了,不动声色地缓和声音说道:“她自小丧母,远离父亲,在我身边长大。性子难免淘气了些,和普通闺秀略有不同。” 外祖母你可真太谦虚了! 哪里是略有不同!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祐心绪纷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保持沉默。 许氏假装没看出沈祐脸色不对,笑着说了下去:“四郎,今日我悄悄和你说这些,是怕少君淘气起来,故意捉弄你。” “你呀,知道这一桩秘密,多多留心,以后就不会被她捉弄了。” 沈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多谢外祖母提醒。” 许氏亲切地一笑:“你和少君定了亲,是我未来的外孙女婿。一家人,说话不必外道。燕王殿下落住在此,我进园子多有不便。不然,我早就来看你了。” “对了,我还带了些补品来。从今儿个起,让厨房每日给你炖一碗,滋补身体。你虽然身体底子好,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要好好将养。” 许氏殷切嘱咐,沈祐不能不领情,张口又谢了一回。 许氏待了一会儿,告辞离去。 沈祐不能起身,沈嘉热诚地送许氏出园子。待回转进了屋子,就见沈祐面无表情地躺在床榻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冰冷。 沈嘉和沈祐一同长大,对他的脾气再熟悉不过:“好端端地,你怎么生气了?” 沈祐阴沉着一张脸,没有出声。 沈嘉坐到床榻边,口中胡乱猜测:“是不是外祖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了?长辈嘛,说什么你就听着,别往心里去。” 沈祐俊脸像冰块一样。 沈嘉搓了搓手臂,继续嘀咕:“瞧瞧你臭着一张脸,这天底下,也就我这个做三哥的不嫌弃你。换了别人,谁乐意伺候。” 沈祐直接闭了眼。 得! 真生气了! 沈嘉只得闭上嘴。心里悄然琢磨,到底是什么事,让四弟这般生气? 上一回沈祐这般,还是在几年前,从邱家回来。那时,沈祐还是个八九岁的孩童,满心企盼地去邱家探望亲娘,得来的却是江氏的冷漠以对。 沈祐后来闭口不提亲娘,再也不肯去邱家了。 也不知这一回,到底是谁惹了他。 …… 接下来两日,沈祐一直未曾张过口。 任凭沈嘉好说歹说,沈祐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燕王来了,沈祐就闭眼装睡。 燕王也察觉出些不对来,张口问沈嘉:“沈祐这两日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嘉忙笑道:“这倒没有。殿下怎么会有此一问?” 燕王瞥一眼床榻上闭目入睡气息冰冷的沈祐,随口道:“本王也就是随口一问。” 一日两日昏睡正常,这都半个月了。每次他来,沈祐都“正巧”睡着了。这也未免太巧了。 而且,他虽然忙着查案,却一直令人盯着沈祐这里的动静。 沈祐连着两日都没说过话,这事瞒不过燕王殿下。 莫非是许氏那一日来和沈祐说了什么? 就在此刻,杨公公忽地迈步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一丝异样:“启禀燕王殿下,冯三姑娘在园子外求见。” 第一百七十四章 重逢(一) 什么? 冯三姑娘? 床榻上的沈祐,眼皮重重一跳,差点忘了自己在装睡这件事。 一旁的沈嘉,已经惊呼出声:“少君表妹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忽然来了平江府?” 亏得燕王殿下大度,没计较沈嘉咋咋呼呼。 主要是燕王殿下也被这个消息惊住了:“你说谁来了?真的是冯三姑娘?” 如果以冯公公的身份前来,那倒是无碍,不算张扬。以本来身份前来,那可就令人震惊了。 杨公公以肯定的语气答道:“正是冯三姑娘。” 算一算时间,从那一夜遇刺传递消息回京,再到现在,不过十几日。冯少君这是一接到消息就离京。而且,还得是日夜兼程不息地赶路! 是为了赶来当差效力? 还是为了沈祐? 燕王心里思忖着,目光一扫,落在沈祐的脸上。 沈祐再也“睡”不下去了,慢慢睁开眼,露出一个被吵醒的茫然神情。 .燕王心想,到底还是年少稚嫩了点。以后得提点沈祐,磨炼一下演技。 “殿下,”沈祐略有些吃力地张口。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燕王温声道:“冯三姑娘不远千里从京城回平江府,想来是听闻你受了伤,心中焦急之故。本王这就宣她进来。” 不,他不想见她! 那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沈祐心头怒火汹汹,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低声应道:“多谢殿下。” 燕王略一点头,吩咐杨公公:“冯三姑娘远道而来,你前去迎一迎。” 杨公公恭声应下,退了出去。 其实,骤闻冯少君来平江府,杨公公也十分惊讶。 冯少君和沈祐的婚约,不是假的吗? 来得这般急切,到底是做样子给外人看,还是真得忧心沈祐? …… 杨公公身为燕王近身内侍,所到之处,人人敬让三分。平日言行走路不疾不徐,颇有派头。今日行色匆匆步履匆忙,一路上惹来了不少侍卫瞩目。 杨公公目光一掠,只见崔园正门外,停着一辆马车。 一个秀气的女子和一个俏丽的丫鬟站在马车边。 杨公公一露面,秀气女子在马车边低语,很快,一个窈窕美丽的少女下了马车。 少女明眸皓齿,聘婷婀娜,目光盈盈。 正是冯少君。 冯少君微微一笑,向杨公公行了一礼:“少君见过公公。” 一副初见公公十分不熟的模样。 杨公公演技也是一流,忙笑着避让:“咱家区区一个奴才,岂敢当三姑娘这一礼。请三姑娘随咱家进去吧!” 冯少君含笑应是,转头吩咐郑妈妈和吉祥在外候着。自己则随杨公公进了崔园。 阔别数年,再进崔园,触目所及,既熟悉,又有些久别的陌生。 冯少君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之感,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放缓步伐,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忽然离京来了平江府?” 这个问题,冯少君也在心里反复问自己。 这一路上,不知问了多少回。 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非来不可。 “祐表哥受了重伤,”冯少君轻声道:“我放心不下,便来了。” 杨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冯少君一眼:“你们是未婚夫妻,你为他忧心奔波,也是应该的。” 所以,这婚约,是要成真了吧! 冯少君最擅掩饰,此时神色平静。以杨公公的利眼,也窥不出冯少君此时的心情如何,索性也不问了。 待进了院子,走近寝室,冯少君脚步忽地一顿。 杨公公也不去揣摩少女多变的心思了,快步上前敲门。很快,门便开了。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表哥沈嘉惊喜的脸:“少君表妹,真的是你!” 冯少君略一点头,迈步进了屋子,先向燕王行礼:“少君见过燕王殿下。” 燕王目光一扫,掠过冯少君窈窕的身姿,落在她美丽柔婉的脸庞上。 他早知冯少君年少貌美,不过,平日见惯了“冯公公”那副恭敬谄媚人后趾高气昂的模样,他下意识地就忘了冯少君是个美人的事实。 今日得见真容,不由得有些惊艳。 转念再一想,冯少君行事确实谨慎。从不以真面目在他身边走动,既不张扬,也避了嫌。 “冯三姑娘请起。”燕王温声道。 “多谢燕王殿下。”冯少君谢了燕王恩典,目光忍不住飘到了床榻上。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躺在床榻上的少年身形。只是,沈祐的脸不知何时转向了内侧。 燕王看着冯少君:“冯三姑娘为了未婚夫婿,奔波千里,这份情意,令人动容。本王也为沈侍卫欣慰不已。” 冯少君轻声答道:“不敢当殿下盛赞。” 燕王瞥一眼沈祐,随口笑道:“本王在这儿,你们说话多有不便。本王就先走了。” 燕王一走,杨公公也跟着走了。临走之前,给了冯少君一个“加油”的眼神。 冯少君:“……” 沈嘉再没眼色,也知道自己不宜留下,扔下一句:“少君表妹和四弟说说话,我先去外面候着。”飞速离去。 厚实的门板关上。 宽敞的屋子里,只剩躺在床榻上的沈祐,还有站在床榻边的冯少君。 沈祐一动不动,头也没转过来。 咦? 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害羞了? 冯少君连着赶路数日,紧绷着的神经到这一刻才稍稍松懈,坐到床榻边,柔声喊道:“祐表哥!” “我特意来看你,你怎么不转头看一看我?” “莫非你当日还伤了俊脸,怕吓到我不成?” 沈祐依旧没动弹。 冯少君无奈之下,只得往前挪了挪,然后俯下身子,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放在沈祐的脸上,略一用力,将那张俊脸扳过来。 然后,两人四目相对。 沈祐冷着一张脸,目中闪着莫名的怒火,直勾勾地盯着冯少君。 冯少君心里莫名一颤,若无其事地笑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莫非隔了一段时日没见,你不认识我了?” 沈祐冷冷道:“许久不见了,冯公公!” 冯少君:“……” 第一百七十五章 重逢(二) 恍如一道惊雷,从天而降。 以冯少君的机敏善变,骤然听到冯公公三个字,也被震得睁圆了双眸。一句“你怎么知道”差点冲口而出。 而沈祐,在看到冯少君惊愕中透出心虚的神色后,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落了地。 果然是她! 屡次出现在梦境中和他明争暗斗不休的冯公公,是她! 那个他费尽力气也没能查出真实身份的冯三儿,是她! 目光盈盈楚楚可怜恳求他假扮未婚夫婿的表妹,是她! 以冯公公的身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眼前,厚颜无耻地敲诈走一千两银票的人,是她! 娇柔地喊着祐表哥亲近他的,也是她! 以高超的易容术,戏耍他将他玩弄于鼓掌的,一直都是她! 汹汹怒焰,直冲心头。 沈祐从未像此刻这般愤怒,盯着近在咫尺的冯少君,一字一顿地说道:“冯三姑娘这般厉害,要解决秦王府的亲事,也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何需我出面!是我不自量力,在冯三姑娘面前献丑了!” “我们的‘婚约’,就此作罢。请冯三姑娘松手,速速离去!” 说完,闭上双目。 仿佛多看眼前的俏脸一眼,都会生眼疾一般。 冯少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身份既被识破,再装模作样矢口否认就太没意思了。 冯少君慢慢松手,坐直了身体,混乱的思绪一时无法理顺,自言自语道:“我会易容术一事,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几人。就连表哥也不知情。” “郑妈妈和吉祥一直在我身边。燕王殿下和杨公公也不会轻易向你透露此事。” “如此看来,将这个秘密告诉你的,只剩我的外祖母了。” 沈祐打定主意不再理她。 可是,他能闭上双目,却不能关上耳朵。那个熟悉的声音,不屈不挠地继续钻进他的耳中:“你既已知道,我也不瞒你。” “没错,我自八岁学易容术,胡娘子一身的能耐本事都传给了我。我和人待一两个时辰,便能将这个人的言行举止学得半分不差。” “我不但能扮丫鬟,还能扮宫人,扮一个小厮。扮一个内侍,更不在话下。” “我要为无辜惨死的父亲报仇,只能借助燕王殿下之力。所以,我暗中认杨公公为义女,投入殿下麾下,为殿下当差出力。” “我不是单独针对你,我要瞒过身边所有人。就连郑妈妈和吉祥,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下定决心再不理她的沈祐,听到这儿,情难自禁地睁眼,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敲诈我一千两银票,你也是不得已了?” 冯少君难得坦诚:“这倒不是。是一时兴起,故意捉弄你。” 沈祐:“……” 沈祐气得俊脸都红了。 冯少君颇为理亏,放软声音:“祐表哥,是我不好,对不住你。” 沈祐回想起当日被敲走一千两银票的心痛,想到后来见到少君表妹时的心虚,心中怒火蹭蹭地直往上涌:“冯公公客气了。这一声对不住,我可不敢当。你放心,我欠你的银子,以后一定还给你。” “我们也就两清了。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沈祐到底还在养伤,情绪太过激动,气血奔涌,难免牵扯到伤口。话刚说完,俊脸白了一白,口中溢出一声隐忍的闷哼。 冯少君面色微变:“你受了重伤,不能动气。我这就叫太医来!” “不必!” 沈祐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俊脸愈发苍白,声音却格外冰冷:“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冯少君也没恼,只张口道:“以后,我还得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你是殿下亲卫,我们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很。” 沈祐被噎得哑口无言。 是啊! 在梦境中,他和“冯公公”不但时常见面,还是彼此最大的对手。你想踩我一脚,我想压你一头。 一直斗到“冯公公”重病不起避不见人…… 想及此,不知为何,沈祐的心一阵陌生的钝痛。 他仿佛又回到了梦境中的那一刻,站在空荡荡的宅子外,心中也空荡荡的,无边无际的酸涩无声无息地侵袭而来。 这一丝痛楚,在见到冯少君的俏脸上,迅疾消失无踪。 沈祐将头转向内侧,不愿再看她。 这一回,冯少君没有再伸手,扳回他的脸。 之前,她和他有“婚约”,人前装模作样,人后也时常亲近。到底是真是假,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 此刻,她隐藏的秘密曝露,就如厚实的壳被卸下。她面上镇定侃侃而谈,其实,这是她生平前所未有的脆弱时候。 “银票你不必还给我。” 冯少君看着沈祐写满了冷漠和拒绝的侧脸,轻声说了下去:“当日,我确实需要一个未婚夫,来抵挡冯家不怀好意的算计。” “我求你帮忙,你也应了我,屡次为我解围。这些事,我都一一记在心里。那五千两,也是你该得的。你要是还我,我欠你这么多人情,又该怎么偿还?” “你不想和我纠缠不清,就安心收下银票。” 顿了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里面放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三锭银子。 “这两张银票,是我当日敲诈你得来的,现在还给你。这里还有两锭银子,是嘉表哥的……” 沈祐忍无可忍,倏忽转头:“你什么时候从三哥手中敲走了银子?” 冯少君一轻声道:“嘉表哥为你打抱不平,用银子收买杨公公院子里的内侍。我随口一句,那个内侍就将银子都孝敬上来,我不收也不行。这二十两是嘉表哥的,还有十两银子,是内侍孝敬我的。” 沈祐:“……” 沈祐胸口又觉得疼了。 冯少君见他面色难看,不敢气他,放软了声音道:“你现在不能动弹,这银票我替你放在枕下。还有这二十两银子,也放在枕下。你随便找个理由给嘉表哥便是。” “你先好好养身子。日后身子好了有力气了,再痛骂我一顿出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四梦 冯少君手脚利索,迅速将银票和银子塞入沈祐枕下。 然后,起身离去。 沈祐无力阻止,也不愿再看她的身影,索性闭上眼。 耳畔脚步声渐远,然后是推门的声响。傻乎乎什么也不知道的沈嘉,热络地喊着少君表妹,不知说了些什么,冯少君随口应对几句。 紧接着,沈嘉进了屋子,门被关上了。 沈祐此时心情纷乱晦暗,不想面对任何人。闭上眼睛装睡。 沈嘉探头看一眼,也没出声扰了他,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不一会儿,便发出了如雷的鼾声。 沈祐:“……” 没心没肺的人,活得就是这般自在快乐。 真让人羡慕。 沈祐思绪如麻,纷乱无章。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模糊,入了眠。 第四个梦境,悄然来了。 冬日严寒,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站在巍峨的太和殿外。像往常一样当差。 一个内侍从殿里出来,恭声道:“奴才传皇上口谕,请沈指挥使进殿。” 他略一点头,迈步进了太和殿,拱手见过天子。 已登基几年的天子,龙威日重。私下里和他说话,倒是温和。不过,今日天子皱着眉头,显然心情不太好:“沈祐,有一桩事,你替朕去办。” “冯公公病故身亡,你去处理一下他的后事。” 冯公公半年多未曾露面,这个结局,早在意料之中。 可骤然听闻噩耗,便如巨石重击在心头。 那陌生又剧烈的痛楚,令素来八风不动的他面色微变,甚至忘了应下。 好在天子心情也不佳,并未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吩咐:“冯公公替朕办差多年,既有功劳亦有苦劳。你择一处上好的坟地,将他入殓下葬,为他立个碑。” 他张口领命,声音有些沙哑干涩。 天子不欲声张宣扬,他只带了几个锦衣卫前去。 冯公公生前低调,死后其实也不风光。内侍无妻无儿,只有一个老婆子守在病榻边。到最后,还是他这个老对头来操办后事,其实也够凄凉的。 他独自进了屋子,见死对头最后一面。 然后,他被震惊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他思绪混乱,声音陡然扬高:“冯公公呢?” 躺在床榻上的,竟是一个女子。 女子约有二十余岁的模样,面色晦暗,却依然眉目秀美,可见生前极美。此时气息全无,静静躺着,就像睡着了一般。 老婆子跪在地上,红着眼回禀:“回大人,奴婢不知道谁是冯公公。奴婢自从进了这处院子,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姓冯,在闺阁时排行第三,奴婢一直称呼她冯三姑娘。” “冯三姑娘临去之前,交代过奴婢。她此生孤单一人,死后也没人给她上坟烧纸,给她一具棺木,随便择一处安葬,就不用立碑了。” 他站在床榻边,直直地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许久,都未动弹。 老婆子不敢抬头,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潮涌般沉重的心情中稍稍冷静下来。 他走上前,将女子抱起,轻轻放入棺木中。 棺盖合上的刹那,他身体里似也有一部分悄然进了棺木中,被一并安葬。 原来,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冯公公,是一个女子。 他不愿娶妻,有一半是因为亲娘江氏,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隐秘缘故。 他对所有女子无动于衷,唯一能牵动他心绪的,是那个心黑手狠趾高气昂的冯公公。外间传言的“沈指挥使不好美色好男色”,其实是真的。他不敢对自己承认这个事实,见了冯公公分外没好脸色。 直至冯公公闭眼了,他才知道,令他悄然动了心的不是男子,而是女儿身。 她已经永远闭上眼。 他永远也没机会吐露心声了。 他亲自为她择了一处墓地,亲手挖坟,将她下葬。他为她立了碑。 冯三姑娘,冯少君。 直至最后,他才知道,她叫冯少君。 …… “四弟,你伤口是不是很疼,怎么睡着了还落泪。” 一个满是异味的帕子粗鲁地在他脸上抹了一把。 沈祐终于惊醒,睁了眼。 沈嘉又吓了一跳:“你的眼怎么这般红。你等着,我立刻去请柳太医来。” “不用。”沈祐沙哑着声音道:“三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沈嘉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拧着眉头,目中满是疑惑:“四弟,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做了噩梦?” 是噩梦吗? 他只恨第四个梦来得太迟。 他一直想找寻的人,近在咫尺。他却浑然不知,被她戏弄于掌心。 他悄然隐藏的真心,在她眼里,又算什么? 温热的液体涌到眼角。 沈祐眼睛愈发红了,声音低哑:“你先出去。” 沈嘉想说什么,看到沈祐通红的眼,什么都说不出口了。默默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刹那,沈祐眼角的液体滑落。 …… 此时,冯少君已回到了昔日的闺房。 她不远千里,奔波回平江府,于情于理都该留在崔园里。 这等小事,燕王殿下自不会出面,杨公公亲自安排。短短一个时辰,便已安顿妥当。 郑妈妈和吉祥回到熟悉的地方,备觉亲切。 “这才离开几个月,怎么像隔了一辈子似的。”吉祥笑着叹道。 郑妈妈笑着附和:“可不是么?京城虽好,还是不及崔园好。这次回来,怎么也得住上几个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 冯少君一反常态地沉默不语,坐在窗前,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竟有些莫名的落寞和寂寥。 郑妈妈冲吉祥使个眼色,吉祥悄然退了出去。 “小姐是不是倦了?”郑妈妈轻声问道。 日夜兼程,精神紧绷,此时松懈下来,确实十分疲倦。 可令她沉寂的,不是身体的倦怠,而是心中的苍凉。 “郑妈妈,”冯少君以为自己克制住了情绪,实则声音微颤,竟有些哽咽:“我是不是做错了。他这般恼怒,怕是不会原谅我了。我……” 泪水忽然就涌出了眼眶,纷纷滚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意 冯少君很久没哭过了。 上一次落泪,还是在遥远的前世。 得知外祖母病重离世的噩耗时,她恸哭了一场。之后数年,她易容装扮,游走在不同的身份和脸孔之下,一颗心也愈发冷硬,再未流过泪,直至自己病逝。睁眼重回年少。 对着冯家那一窝虎狼血亲,她计谋百出。 对着以权势威逼的秦王妃,她巧妙周旋。 她以为自己心冷如铁,无坚不摧。 直至此刻,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悲伤涌至心头,泪流如雨。 郑妈妈也被惊到了,一边轻拍冯少君的后背,一边急急低语:“小姐怎么忽然哭成这样?是不是谁欺负小姐?还是沈四公子的伤太重了?” 冯少君靠在郑妈妈的怀里,低声呜咽,泪水很快浸透了郑妈妈的衣衫。 “都不是。” “没有人欺负我。” “是我欺负人,被人发现了。” 郑妈妈:“……” 要不是时机场合不对,郑妈妈简直忍不住要笑了。 她搂住冯少君,温柔地安抚:“不管怎样,都别哭了。先擦了眼泪,再慢慢说。” 冯少君不肯停,继续哭泣。郑妈妈只得住嘴,随她先哭个痛快。 时间过得真快。 当年那个稚气又狡黠的小小少女,转眼就长成了大姑娘。情窦初开却不自知,也开始为情所困了。 冯少君哭了许久,哭声慢慢停了,怔怔地发愣。像一朵被狂风吹拂过的花苞,还没盛放就蔫蔫的,看着实在惹人心怜。 郑妈妈拿帕子为冯少君擦拭泪痕,柔声道:“现在好多了吧!来,和奴婢说,到底是怎么了?” 冯少君恹恹地不想说话,半晌才冒出一句:“他知道我自小习武,知道我会易容了。” 郑妈妈不以为意:“这又怎么了。最多就是没告诉他实情,怎么就是骗他了!” 关键是,她扮成冯公公,戏弄了他两回。 这事确实是她心虚理亏,偏偏又说不出口。 冯少君闷着不吭声。 郑妈妈看着冯少君长大,对她的脾气清楚的很,见她这副模样,便知自家小姐定是理亏在先。 得了,也不必追根问底了。 “你既是骗了他,好好和他解释,向他道歉。”郑妈妈给她出主意:“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宽广,总不会和你斤斤计较。” 冯少君闷闷道:“谁说他不计较,他记仇的很。看他这般恼怒,定是要和我翻脸了。” 郑妈妈一辈子没嫁过人,对男女间的情事倒是看得透彻:“这算什么翻脸!顶多就是怄气罢了!等气头过了,小姐再去真心诚意地道个歉,撒撒娇,说些好听的,哄沈公子笑一笑。不就成了。” 冯少君此次遭受重创,患得患失,竟对自己失了自信:“这样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郑妈妈给冯少君打气:“只要沈公子是真心待你,对你就狠不下心肠。如果真因为一点小事就闹翻了脸,只能说明,他对你的情意不够。” 冯少君一听这话,又有些别扭起来,将头转到一边,低低地说道:“他本来也没喜欢我。是我用计策,诓骗他点头假扮我的未婚夫婿。” 郑妈妈微微一笑:“如果沈公子对小姐一点好感都没有,又怎么肯半推半就,随了小姐的心意?” “退一步说,就算一开始他不太情愿。可后来,秦王妃以权势逼亲,沈公子可是半步都没退。还求动了燕王殿下和燕王妃娘娘出面。” “再后来,小姐去了秦王府,沈公子特意登门来探望,难道也是假的?” 当然不是。 如果沈祐没那份心,只像一开始约定的那样做个挡箭牌,何必做到这份上? 她和他四目对视时的脉脉情愫,是真的。 可她哄骗戏耍他的事,也是真的。 冯少君忽地用手抱住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郑妈妈松了手,略略退开,让冯少君一个人抱头叹气。 愁眉苦脸没有用,自己做的孽,还得自己还。 冯少君勉强振作起精神来:“我先歇一晚,明日再去,让他臭骂一顿出出气。” 到底没忍住,张口发了几句牢骚:“外祖母也是,来看他也就罢了,怎么将我的秘密都告诉他了。害得我毫无防备,措手不及!” 郑妈妈看冯少君一眼:“奴婢倒觉得,这个时候吐露真相,才最合适。” “现在不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莫非要等到小姐和沈公子情意深重的时候才说?万一真的彻底翻脸了,到时候小姐如何受得了?” “迟说不如早说。” “如果沈公子能接受小姐的与众不同,这婚约就是真的。” “万一沈公子接受不了,那趁早斩断情丝,一刀两断也罢。彼此都不耽搁,各自寻更合适的岂不更好?” 冯少君:“……” 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被郑妈妈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冯少君耳后有些发热,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也没那么中意他。” 郑妈妈抿唇一笑,伸手为冯少君整理衣襟发丝,一边柔声笑道:“小姐也别嘴硬了。” “当日刚到京城,小姐见了沈公子第一面,就和奴婢说,亲事也该早作打算了。分明是第一眼就相中沈公子了吧!” 冯少君:“……” 郑妈妈见冯少君俏脸泛红,轻声笑了笑,不再多说。免得小姐脸皮薄,恼羞成怒。 “小姐好生歇着,奴婢去厨房。” 郑妈妈走了之后,屋子里就剩冯少君了。 冯少君起身到铜镜前,看一眼镜中脸颊嫣红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 所有的一见钟情,大概都是被美色所迷,见色起意。 前世,她一辈子未嫁,不知情爱的滋味。却一直和沈祐纠缠不休,屡次送美人给他。 到底是为了戏耍沈指挥使,还是因为惊鸿一瞥,被那个阴冷青年的俊美容颜慑住了心魄,之后萦绕心间,久久难忘? 重活一世,再见他第一眼,那份悸动,汹汹而来。 她戴着重重面具,不管哪一面,都不是真正的她。 可她的心,是真的。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怄气(一) 这一夜,冯少君辗转难眠。 隔日晨起,冯少君看着镜中面色暗淡的自己,忍不住又叹口气。 伶俐的吉祥忙拿了妆盒过来:“奴婢伺候小姐敷些脂粉吧!” 自重生以来,她易容过数回,敷脂粉倒是第一次。 冯少君的手柔软灵巧,不必吉祥伺候,自己略一动手,便敷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再涂些口脂。顿时一扫倦色,容光焕发。 再换上鲜妍的柔软夏裳,俨然如芙蓉般亭亭玉立。 将自己妆点地美丽柔婉可人,冯少君心情稍稍振作,起身道:“我去看看祐表哥。” 吉祥一怔:“小姐还没用早膳呢!” 郑妈妈笑着接过话茬:“小姐去探望沈公子,和沈公子一同用早膳便是。”顺便给主子一个“加油”的眼神。 烈女怕缠郎。反之,少女都肯放下矜持主动亲近了,哪个少年能抵挡得住? 其实,冯少君心里半点底气都没有。 前世,她送了那么多美人给沈祐,环肥燕瘦,什么类型的都有。沈祐从来都不为所动。她厚着脸皮亲自上阵,也不知效果几何…… 不管了! 总得试一试! 冯少君暗自给自己鼓劲,不疾不徐地出了院子。 她在崔园里长大,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一路行到沈祐养伤的院子。 燕王殿下派了柳太医为一个亲卫疗伤,已是无上恩宠。倒也没派什么侍卫来伺候,每日都是沈嘉陪伴照顾。 屋檐下设了一个小巧的药炉,药童守在药炉边,正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 冯少君微笑着上前,柔声道:“药碗给我吧!” 那个药童约有十三四岁,被冯少君这一笑,清秀的脸孔都红了。眼前的美丽少女是沈侍卫的未婚妻,药碗给她也无妨。 药童二话不说,将手中托盘给了冯少君。 冯少君端着托盘,心里莫名地踏实了不少。 吉祥上前敲门,来开门的,正是沈嘉。 沈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不好意思地笑道:“昨夜起了三回,没怎么睡好,一大早就有困倦,让少君表妹见笑了。” “少君表妹”四个字,悠然飘进了床榻上假寐的少年耳中。 沈祐下意识地竖起耳朵,旋即暗自恼怒。 他已经下定决心,再不理这个满口谎话的骗子!怎么一听到她的名字,就乱了心扉? 他用力闭上眼。 少君表妹娇软悦耳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钻入耳中:“嘉表哥日夜照顾祐表哥,这份深厚的手足之情,令人敬佩。我怎么会笑嘉表哥。” 沈嘉呵呵傻笑起来:“哪里哪里,少君表妹可别夸我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对了,这药碗重的很,我来端吧!” “这些日子苦了嘉表哥,今日就让我来吧!” 在冯少君面前,沈嘉毫无原则可言,立刻笑道:“也好。你们是未婚夫妻,照顾喝药也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股似有似无的幽幽香气,飘进鼻息间。然后,冯少君的身边在耳畔响起:“祐表哥,该喝药了。你睁开眼,我来喂你。” 昨日他说得很清楚。 他不想再见她。 这才隔了一夜,她怎么就若无其事地来了? 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心头。这怒火中,还掺杂了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酸涩难过。昨日的梦境里,她孤单地病逝。他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已经太迟了…… 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细密的网,将他紧紧网罗其中。他的心情,也无比复杂,纷乱不清。 沈祐迟迟不睁眼。 冯少君也不催促,就这么温柔地等着。 沈嘉看不下去了:“四弟,你不是早就醒了吗?少君表妹一来,你倒又脆弱疲倦上了。快些睁眼,将药喝了。” 让她走,我不想见她。 当着沈嘉的面,这话实在难以启齿。 沈祐十分不情愿地睁眼,熟悉的俏脸笑盈盈地映入眼帘。 沈祐不懂女子化妆后的精致,一眼看到冯少君容色更胜往日气色极佳的模样,心里闷火烧得更厉害了。 他迅速移开目光,不肯看她。 好赖没张口撵人。 冯少君暗暗松口气,微笑着说道:“祐表哥,你不能乱动,我来喂你喝药。你张嘴便好。” 说着,用小巧的汤勺舀起一勺,吹至温热不烫口,递到沈祐的唇边。 沈祐嘴闭得像蚌壳一般。 冯少君也不恼,继续温柔哄道:“药有些苦,祐表哥忍一忍。等药喝完了,含一颗梅子去去苦涩。” 沈祐还是没张嘴。 冯少君没有缩回手,默默等着。 一旁的沈嘉恼了,瞪了沈祐一眼:“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你,少君表妹日夜兼程来平江府。也没好好歇一歇,一大早就来陪你,还亲自给你喂药。” “少君表妹待你这么好,你倒别扭上了。快些张嘴!要不然,待会儿我捏你鼻子,一碗都给你灌进去!” 沈祐:“……” 沈嘉已经怒气冲冲地卷袖子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还不快点!” 简直是里外不分的棒槌! 沈祐黑着俊脸,到底张了口,将嘴边的药喝下。 冯少君又松口气,笑盈盈地继续喂药。 第一口都喝了,第二口还能不喝吗?这么一口一口又一口,一碗汤药都进了口中。 “这还差不多。”沈嘉将卷好的袖子放了下来,咧嘴笑道:“我这就去厨房那边,拿早饭来。” 很顺口地问了冯少君一声:“少君表妹,你有没有用过早饭?” 冯少君似不太好意思说。 一旁的吉祥,很贴心地代为回答:“回三公子,小姐急着来陪伴四公子,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呢!” 沈嘉立刻道:“那我去多拿一份过来,待会儿一起吃就是了。” 爽朗又热诚的嘉表哥,你可真是大好人! 冯少君冲沈嘉嫣然一笑:“那就多谢嘉表哥了。” 沈嘉乐颠颠地笑道:“顺手的事,一点都不麻烦,不必谢来谢去。” 沈嘉麻溜地去了厨房。 冯少君坐在床榻边,陪伴着沈祐。 丫鬟吉祥立在一旁。 门外还有郑妈妈。 忽略沈祐冷漠的俊脸,这画面其实挺美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怄气(二) “祐表哥,”冯少君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的袋子,袋子里装着几颗梅子,取出一颗,送到沈祐的嘴边:“你刚喝了药,嘴里一定苦得很。吃一颗梅子吧!” 沈祐绷着脸,不理冯少君。 没有沈嘉在,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了下来。 冯少君手一转,梅子就进了自己口中。 梅子入口酸,含上片刻,便能咂摸出甜味。就像此刻冯少君的心情一样。哪怕沈祐臭着一张俊脸不理她,她竟也能品出一丝甜意来。 她这么骗他,他都没真正翻脸,就是冷着脸怄一怄气。 可见,他的心里也是有她的。 很快,沈嘉就乐呵呵地拎着两个大食盒回来了。他将食盒里的粥羹面点一样一样拿出来,再加上爽口的各色小菜,摆了一桌。 沈嘉笑道:“少君表妹,我不知你爱吃什么,索性将厨房里有的都要了一份。你快些过来瞧瞧,看看你喜欢吃什么?” 沈嘉一回来,屋子里陡然热闹了。 冯少君抿唇一笑,起身到桌子边:“崔园里的厨子,都是外祖母重金请来的名厨,厨艺一个比一个好。我吃了六年,没什么吃不惯的。” “这倒是,”沈嘉失笑:“我差点忘了。来来来,快坐下,我们先趁热吃。” 冯少君欣然应下。 沈嘉平日里吃饭速度很快,且饭量大,用风卷残云来形容也不为过。 今儿个和冯少君坐在一起,冯少君慢声细语吃得慢悠悠的,沈嘉吃饭的速度也跟着慢了许多。 表兄妹两个,一边吃着精致可口的早饭,一边有说有笑。 沈祐一转头,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和谐的画面,不知怎么地,心里又是一阵气闷。 她这是来道歉,还是成心气他来了? 奈何没人转头看他。 沈祐闷闷地收回目光,扑鼻的饭香飘过来,他忽然发现,他也饿了。 受伤之后,他一直躺在床榻上,每日喝的都是淡而无味的米粥,半个月没尝过肉味了。 偏偏沈嘉还不停地夸赞:“这道清炒牛肉,又嫩又爽口。” 冯少君笑着说道:“这一道清汤鱼圆,是厨子的拿手菜。鲜香甜美,嘉表哥尝一尝!” 沈嘉吃了一口,惊为天人,将一碗吃得干干净净。 沈祐喉咙动了动,更饿了。 可恶,他们吃得倒是欢,也没一个问问他饿不饿! 沈嘉填饱肚子后,畅快地叹了口气。这才端了米粥到床榻边:“四弟,吃早饭了。” 沈祐看了满嘴油光的沈嘉一眼,再看眼前清淡的米粥,毫无胃口。 他连着两日都没说话了,此时忍不住张了口:“没胃口。” 沈嘉可不惯着他:“没胃口也得吃。我知道你想吃肉,不过,柳太医嘱咐过,等你伤势好转了,才能吃些荤腥。现在只能喝粥!” 汤勺舀起一大勺,略显粗略地塞进沈祐口中。 倒不是沈嘉不乐意伺候他。以沈嘉粗枝大叶大大咧咧的脾气,这都算很温柔了。 沈祐也习惯了。 冯少君看在眼里,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嘉表哥,还是我来喂祐表哥吃早饭吧!” 沈嘉很爽快地应了:“我粗手笨脚的,远不及少君表妹细心,就让少君表妹来。”将碗给了冯少君,又对沈祐说道:“真不知你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少君表妹待你这么好。” 沈祐:“……” 胳膊肘整日往外拐! 朝夕相伴一起长大的兄弟,还不及才见了几个月的表妹! 冯少君忽地轻声道:“嘉表哥,你别这么说。其实,我做过些对不住祐表哥的事。祐表哥生我的气,也是难免。” 沈嘉显然误会了,正色说道:“秦王妃以势迫人,你被逼去了秦王府,又不是你自己想去。有什么对不住四弟的。” 然后张口絮叨沈祐:“四弟,你这心可就太窄了。男子汉大丈夫,可别整日钻牛角尖,自己寻不痛快。别为了一点小事和少君表妹生气了。” 沈祐:“……” 沈祐忍无可忍,瞥了沈嘉一眼。 闭上你的嘴吧! 沈嘉自觉领悟了沈祐的意思:“嫌我碍眼,我走就是了。”然后,就这么起身出去了。 沈祐想喊也来不及了。 冯少君已经将温热的白粥送到了他嘴边:“祐表哥,张口。” 沈祐看着冯少君。 冯少君心里怯不怯没人知道,反正,她的手稳的很,脸上的笑容也格外温柔真挚。 昨日梦中所见的那张生气全无的脸,悄然和眼前朝气蓬勃的俏脸合二为一。 她巧笑嫣然,好端端地在他眼前。 一股浓烈的酸涩浮上心头。还有他不愿承认的庆幸和释然。 僵持许久,沈祐终于张口,将粥喝了下去。 粥有些凉了,慢慢滑入喉咙。没什么滋味的白粥,今日不知为何,有些酸,有些苦,还有些淡淡的甜。 冯少君动作十分利落,第二勺粥又到了嘴边。 两人一个喂,一个喝,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冯少君取出自己的帕子,轻柔细心地为沈祐擦拭嘴角。这般亲昵的举动,其实还是第一回。 可冯少君做来十分顺手。 仿佛早已做过百遍千遍。 沈祐想说什么,看着那张温柔的俏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索性闭上眼,不去看她。 冯少君也不嫌气闷,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一旁陪着他。时不时地说些年少时的趣事给他听。 “我八岁的时候,被我爹送来了平江府。第一次见外祖母,我哭湿了两条帕子。外祖母对我百依百顺,我很快就适应了。” “元翰表哥,比我大了一岁。我无聊气闷的时候,就会央他带我出去玩。其实,那时候我还在守孝,不该随意乱跑。不过,外祖母心疼我,舍不得拘着我,便吩咐表哥带着我出去。” “平江府大小能消遣的地方,我都去过。” 许氏对冯少君,何止百依百顺,简直就是溺爱。 连冯少君要学易容术,竟也随了她。 沈祐心里默默腹诽,依旧闭着眼,不自觉地竖了耳朵。 两人一个说,一个默默听,竟也十分和谐。 第一百八十章 怄气(三) 安宁的时光,没能维持多久。 沈嘉很快匆匆又来了,脸上闪着雀跃欣喜:“少君表妹,崔家外祖母和崔家表哥来了。” 崔园里住着燕王一行人,崔家人搬去了另一处宅子。离崔园不算远,坐马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许氏昨晚才知道冯少君回了平江府,要不是怕惊扰了燕王殿下,怕是昨夜就来崔园了。 冯少君听闻祖母来了,心中自是欢喜,忙起身:“他们人在何处?” 沈嘉笑道:“刚才门房来通传,我已经让门房去开门,很快就过来了。” 冯少君哪里按捺得住,已迈步迎了出去。郑妈妈和吉祥一并跟了上去。沈嘉略一犹豫,还是留下了。 “四弟,”沈嘉低声道:“待会儿外祖母和表哥前来,你可别当着他们的面冲少君表妹撂脸色。” 沈祐睁眼,和沈嘉对视。 沈嘉叹口气:“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么?你前两日一言不发,一直生闷气。少君表妹来了,你竟理也不理她。” “也不知少君表妹做了什么,惹得你这般恼怒。” “不过,少君表妹到底是姑娘家,又是你的未婚妻。你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姑娘家计较什么,让一让她就是了。” “今日我替你打圆场,免得少君被你气跑了。你也上点心,别真得伤了少君表妹的颜面。姑娘家脸皮薄,要是真得恼了,被你气跑了躲起来,到时候你连找都找不到她,到时候后悔可就迟了。” 那句“找都找不到她”,骤然刺痛了沈祐的心肺。 梦境中,他可不就是一直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吗? 她病重的时候,悄然藏了起来,直至闭眼离世。 如果…… 如果他能早些找到她,至少能伴她最后一程。 沈嘉的声音在耳畔萦绕不绝:“四弟,你听我一句劝。待会儿可别闹脾气,别冷着脸。” 沈祐没有出声。 这是听进去了。不然,一个冷眼过来,便能让他透心凉。 沈嘉这才松口气,笑着说道:“你能听进我的劝告就好。不枉我为你操碎了心。” …… 此时,冯少君快步前行,正好迎到了许氏和崔元翰。 那一日在京城杨公公的私宅里相见,冯少君还是“冯公公”的模样装扮。 此时明日灼灼,美丽柔婉的少女含笑而立,许氏心中涌起浓烈的欣慰欢喜,快步上前,搂住冯少君:“少君,你怎么回来了。” 被外祖母这般亲昵地抱着,冯少君心里纵有些怨气,也很快消散了。 她依偎在许氏怀里,轻声道:“你和表哥安然回了平江府,秦王府里谁也留不住我。我听闻燕王殿下来了崔园,索性乘船回来了。” 分明是听闻沈祐受了重伤,一急之下跑回来了吧! 许氏心中有数,却未说破,顺着冯少君的话音说道:“既是回来了,就安心住下。那个冯家,不回也罢。” 她捧在手心长大的至宝,凭什么受冯家人的闲气? 反正冯少君的亲事有了着落,还回什么冯家。 崔元翰仔细打量冯少君几眼,见冯少君气色颇佳,一颗悬着的心也彻底放了下来,咧嘴笑道:“少君表妹,你胆子也够大的。就这么一个人跑回平江府。昨晚,我听闻你回来的消息,简直被你吓了一跳。” 冯少君抿唇一笑,一语双关地应道:“让表哥为我操心了。” 崔元翰半真半假地抱怨:“可不是么?短短几个月,我的头发都快被你愁掉了。日后要是娶不着媳妇,大半都怪你。” 絮叨中,透出浓浓的关切。 冯少君心头满是暖意,挽着许氏的胳膊向前行。 当着崔元翰的面,冯少君不便多言,索性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许氏心中有数,细细打量冯少君一眼。 少年们粗心大意,窥不出妆容后的真实模样。许氏一看便知,冯少君是以脂粉遮掩气色。这明艳的面容下,不知怎生憔悴。 许氏有些心疼,伸手握住冯少君的手,却什么也未说。 这件事,一定要趁早挑破。 一时的愤怒气恼,总好过欺瞒太久真相曝露时的反目! 如果沈祐经得起,日后便是崔家的外孙女婿。否则,趁着情意未深,早些散了也罢。 …… 许氏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半点不露,笑着进了屋子。 众人相见,一番热闹寒暄不提。 许氏目光一扫,看向沈祐,亲切地喊了一声“四郎”。 冷了几日脸孔的沈祐,此时竟舒展眉头,喊了一声“外祖母”。 冯少君心里重重一跳,美目中闪过喜悦。 许氏悬在心头的巨石也落了地,乐呵呵地笑道:“你好好养着伤,别多说话,免得伤了元气。” 又转头叮嘱冯少君:“你住在崔园里,过来也方便。这些日子多陪一陪四郎。四郎受着伤,禁不得气。你收敛些,别总欺负四郎。” 一口一个四郎,别提多亲热了。 冯少君心里甜丝丝的,半真半假地娇嗔:“外祖母也太偏心了。我哪里敢让祐表哥受气,之前做了些错事,我一直战战兢兢陪着小心呢!只等着祐表哥原谅我这一回。” 崔元翰不客气地嘲笑起来:“以前都是表妹欺负别人,真没想到,表妹也有这一日。” 崔元翰何等聪慧,听话音也猜出了一些。 少君表妹时常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去做什么,还和燕王殿下扯上了关系,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简直不敢细想。 这么离经叛道胆大妄为的姑娘家,以后还怎么嫁人? 怎么也不能让沈祐跑了……呃,反正就是哄一哄沈祐嘛! 冯少君被气乐了,瞪了崔元翰一眼:“我才是你亲表妹,你倒向着祐表哥说话,这胳膊肘尽往外拐。” 崔元翰咧嘴一笑:“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沈嘉立刻接过话茬:“我和崔表哥一样,也是帮理不帮亲。以后四弟要是敢欺负少君表妹,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众人都被逗乐了。 笑声最有感染力。 沈祐竟也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隐秘(一) 探望过沈祐后,许氏去了冯少君的闺房。 崔元翰也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少君表妹,不过,总不能和祖母争抢,默默守在门外。 门内,许氏伸手,紧紧拥住冯少君,声音哽咽:“你这丫头,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这么远的路程,你就一个人回来了。” 冯少君依偎在温暖熟悉的怀抱里,轻声道:“我带了几个家丁,还有郑妈妈和吉祥。外祖母,我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闺秀,敢招惹我的人,我不会轻饶。” 许氏听在耳中,愈发心酸难言。 好好的姑娘家,走上了这条路。 此时,说这些也没用了。既已入了燕王麾下,就得好好办差做事。 许氏拉着冯少君的手坐下,祖孙两个相对而坐,低声说话。 “燕王殿下提前打发人送信到崔家,说要住进崔园。殿下这份恩德,我们可得领情。” 是啊! 堂堂皇子之尊,住在知府衙门里才是正理,偏偏来了崔园。这是正大光明地庇护崔家。以后不说别的,平江府的官员们,对崔家都得客客气气。 冯少君眸光微闪:“外祖母放心,我会尽心当差做事,为殿下立功。绝不会令殿下失望。” 许氏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攥紧了冯少君的手:“少君!不管何时何地,你都要保全自己为先。” 冯少君笑着安慰许氏:“别担心。前世我易容做密探,从未出过差错。最后是因病离世,也算善终了。” 许氏听不得这些话,眼圈瞬间红了:“什么善终!你才二十六岁!连丈夫儿女都没有,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这么去了。” “一想到这些,我疼得心都快碎了。” “少君,外祖母只盼着你平平安安,嫁人生子,过些寻常安逸的日子。离刀光剑影远远的。” 这是一个疼惜外孙女的外祖母,最真切的愿望。 可惜,这个愿望注定不可能实现了。 冯少君默然片刻,抬眼和许氏对视:“所以,外祖母才会将我的秘密都告诉沈祐吗?” 许氏一点都不后悔,点点头道:“是。” 冯少君:“……” 她对别人可以耍心机冷嘲热讽,到了外祖母面前,就只剩无可奈何的份了。 半晌,冯少君才叹道:“就是要说,也该是我去和沈祐说。现在倒好,弄得我心虚理亏,还得低头认错,小心翼翼地赔礼。” 许氏看了她一眼:“以你的性子,除非被识破,否则,根本不会告诉沈祐!” 还是外祖母了解她。 冯少君咳嗽一声:“其实,我是打算等日后再说。” “日后得是多久以后。”许氏一脸不赞成:“这就像脓包一样,早些挑破,便能早些好了。一直欺瞒下去,终究不好。” “现在说开了,你给他陪不是,趁着他养伤之际,多多照顾,别留下什么芥蒂。” 冯少君只得乖乖点头应下,随口来了一句:“外祖母说我会易容术就是了,怎么连我扮成冯公公的事也告诉他了。” 许氏一愣:“我没说啊!” 冯少君心里突突一跳,倏忽睁圆了眼:“什么?你没说是什么意思?” 许氏眉头蹙了起来:“那一日,我告诉沈祐,你自小习武,且学过易容术。投入燕王麾下做密探这等事,我怎么敢说。你扮成冯公公一事,我更是只字未提。” 冯少君:“……”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沈祐知道她会易容术,又怎么会这般肯定,冯公公就是她! 这其中,到底藏了什么隐秘? 冯少君拧了眉头。 许氏见冯少君面色有异,张口安慰道:“知道了也好。如此一来,你们之间就再无隐秘隔阂了。” 那可未必。 她没了隐秘,他却有事在瞒着她! 冯少君在心里重重哼了一声。面色却缓和了许多,微微笑道:“外祖母说的是。” 许氏犹自不放心,嘱咐道:“你和他好好相处,别为了些许小事闹腾。” 冯少君笑得乖巧极了:“我都听外祖母的。” …… 半个时辰后,崔元翰才见到了少君表妹。 “真没想到,你会一个人回来。”崔元翰现在想着还有后怕:“你一个姑娘家,胆子也太大了。” 她做过的事,比这胆大的多了去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么?” 崔元翰无奈笑道:“罢了,我不啰嗦你行了吧!你此次回来,打算待多久?是不是等燕王殿下查完案子,就一并回京?” 冯少君却道:“等祐表哥的伤势好转,我和他一并回京。” 崔元翰听得牙酸又吃味:“以前一口一个元翰表哥,现在眼里只剩你的祐表哥了!怪不得都不乐意生女儿,还没出嫁,胳膊肘就都拐出去了。” 冯少君笑着瞪他一眼。 说笑一番,天色渐晚。 冯少君令人去备膳,祖孙三个一同吃了晚饭。 晚饭后,冯少君送许氏和崔元翰出了崔园。然后,便去了沈祐的屋子里。 说来也巧,沈嘉正为沈祐擦洗身体! 粗枝大叶的沈嘉,连门也没栓。主要是平日里根本没人来,最多就是柳太医和药童。都是男人嘛,看一眼也不算什么。 推门声响起,少君表妹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刹那,沈嘉顿知不妙。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冯少君已进了屋子,一眼瞥到了床榻上“衣衫半解”的沈祐。 说“衣衫半解”实在是很含蓄。其实,只留了一条贴身的短裤,还有胸膛上的绷带而已。结实平坦的小腹,和两条修长笔直的腿,一览无遗。 沈祐:“……” 沈祐伸手扯被褥,这一动弹,胸口的伤顿时被牵动,一阵剧烈的痛楚。闷哼一声,额上骤然冒出冷汗。 沈嘉一惊:“你别乱动。”迅疾接过手,用被褥盖住了沈祐。 然后,冲冯少君拱手赔礼:“少君表妹,实在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没栓门闩。” 少君表妹一点都没恼,也没羞涩地掩面而走:“祐表哥是我未婚夫婿,不必诸多顾虑。不如,我来替祐表哥擦洗。” 沈嘉:“……” 沈祐:“……” 第一百八十二章 隐秘(二) 沈嘉目瞪口呆。 沈祐俊脸泛红,不知是羞怒还是气恼,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你先出去。” 沈嘉哦了一声就要起身。 沈祐气得头顶冒烟,瞪沈嘉一眼:“你留下。” 沈嘉这才反应过来,讪讪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撵我走,让少君表妹给你擦洗……你别恼,我就是随口说笑嘛!男女授受不亲,我还能不懂么?” 然后,冲冯少君拱手作揖:“少君表妹,你先在外等上片刻。我忙完了,再叫你进来。” 冯少君瞥床榻上身体僵硬的沈祐一眼,心里的闷气稍散,起身出去了。 沈嘉忙去栓了门闩,这才松口气,又回了床榻边,掀开被褥,手下的动作快了许多。 以沈嘉的性子,温柔仔细是不可能的。以棉布沾湿水,粗略地擦一遍,去一去汗湿燥意,也就是了。 等擦到双腿处时,沈嘉“咦”了一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倒是颇有精神嘛!” 沈祐怒瞪他一眼:“这是气血冲的。” 沈嘉挤眉弄眼地笑道:“是是是,是我龌蹉,胡思乱想。” 沈祐闭上眼,不理会堂兄的调侃。 待忙完后,沈嘉将盆端了出去。过了片刻,另一个轻软的脚步声进来了,伴随着一阵幽幽的少女体香。 少女在床榻边坐下。 沈祐没有睁眼。 她诓骗戏耍他的事,他还没原谅她。 冯少君竟也没出声,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外祖母告诉你,我会易容术,别的并未提起。你怎么知道,我就是冯公公?” 沈祐:“……” 沈祐心里一紧,倏忽睁眼。 两人在明亮的烛火中四目相对。 冯少君脸上没有笑意,黑眸定定地看着他:“沈祐,你到底有什么隐秘?” 沈祐没有出声。 冯少君扯了扯嘴角,眼里没有半分笑意,出乎意料的冰冷:“我欺瞒在先,你心中不忿,是我的错。你也并未对我掏心掏肺,你也有秘密在瞒着我。” “我扮成冯公公,为燕王殿下当差。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燕王殿下和杨公公。他们绝不会泄露,你到底从何处知道这桩秘密?” 沈祐的脸孔有些僵硬。 冯少君忽地笑了一笑:“是我太想当然了。” “我以为,你这般在意我,对我总有些真心。原来,你只介怀我骗了你,并没有想过和我坦诚相对。” “也罢!从今日起,我们的婚约就作罢!这玉佩,我还给你。” 冯少君略一低头,从脖间取下一条红红的丝线。 红线上,系着一块莹润的玉佩,上面有一个“祐”字。 这是当日立口头婚约时,他送出的信物。她一直随身戴着。现在,她要将玉佩还给他,和他一刀两断。 沈祐面色泛白,不知是胸前的伤,还是因心里的焦灼痛楚:“冯少君!” 冯少君将玉佩放在他枕边,然后凉凉地说道:“我送你的荷包在何处?” 沈祐目中闪过汹涌的愤怒,胸口不停起伏,可见情绪十分激动。 “你不说,我自己找。”此时的冯少君,哪里还有平日的笑语吟吟温柔浅笑,俏脸如寒冰,伸手便去沈祐的枕下摸索。 果然,荷包就在枕下。 冯少君略一用力,将荷包拿了出来。看也不看沈祐,起身便走。 “冯少君!”沈祐眼里喷出火星,挣扎着要起身。这一剧烈动作,胸口还未愈合的伤势绽开,鲜血迅速染红了绷带。 沈祐硬是忍下了痛呼,竟下榻站到了地上。 冯少君听到动静不对,霍然转身,然后面色一变,冲过去扶住沈祐:“你伤势那么重,怎么能下榻,快些躺好。” 沈祐胸前绷带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冯少君既急又气。 主要是气自己。 沈祐在养伤,她便是出言试探,也该缓和一些。现在演过头了!沈祐急怒之下,竟强行起身下榻,伤口都迸开了。 沈祐不肯躺下,黝黑的眼眸盯着冯少君:“荷包给我。” 冯少君哪里还有心情和他斗气:“给你,现在就塞回枕下。” “玉佩。” “我戴,现在就戴。”冯少君不假思索地说道:“你快躺下。我不和你怄气了,你想怎样都行。” 沈祐这才慢慢躺下。 这一动弹,胸口的血又晕了一圈。 冯少君从未这般后悔过,迅疾将玉佩戴回脖间,又将荷包塞回原来的位置。然后快步去开门:“嘉表哥,快去喊柳太医来。就说祐表哥的伤势迸开了!” 沈嘉一听也急了,飞一般冲出去。 好在柳太医就在西厢房里住着,拎着药箱飞奔过来。迅疾用剪子剪开绷带,以止血药粉止血,再重新敷药包扎。 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一炷香时间。 沈祐俊脸苍白,却未呼痛,一声不吭地忍下了痛楚。 冯少君看在眼里,只觉自己的胸口处在疼。 沈嘉直至此时,才长长得松了口气。然后,浓眉拧了起来。 他对冯少君一直都是极好的,别说重话,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此时心疼沈祐,到底没忍住:“少君表妹,四弟口舌笨拙些,不擅说什么甜言蜜语。可他的心是赤诚火热的。” “等他的伤好了,你要揍他只管揍,想使性子也无妨。” “现在你就是有气,也稍微忍一忍。” 冯少君满心懊恼自责,低声道:“对不起,嘉表哥,是我太任性了。” 沈嘉也没再说什么,去端了药来,喂沈祐喝下。 沈祐慢慢缓过劲来,睁开眼,轻声道:“三哥,我要和她单独说话。” 沈嘉拧了浓眉,显然不太乐意。 不过,耐不住沈祐以目光催促,沈嘉只得不怎么情愿地应了。起身避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只剩冯少君和沈祐两人。 冯少君眼睛微红,眼里似还有水光:“对不起。我刚才是装模作样,故意气你,想激你说出隐秘。” “其实,我根本没有和你一刀两断的打算。” 沈祐声音有些虚弱:“我知道。” 顿了片刻,又低声道:“我不退亲。” 第一百八十三章 坦诚(一) 我不退亲。 短短四个字入耳,冯少君鼻间忽地一酸。 “少君表妹,”沈祐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不退亲。” 温热的液体冲出了眼眶。 冯少君眼中的泪珠纷纷滚落。其中一滴,悄然落在沈祐的手背上。微凉的泪珠,莫名的灼烫。 沈祐下意识地要抬手,冯少君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以左手为自己擦拭眼泪:“你别乱动,我自己来。” 冯少君很快擦了眼泪,激动纷乱的情绪也稍稍平静下来。 沈祐还想说什么,冯少君却道:“你今晚情绪太过激动,伤口也迸了一回,流了许多血。不宜再耗元气。” “现在,你要做的是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什么都不用说。你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什么隐秘,也不及眼前人重要。 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便足够了。 沈祐听懂了冯少君的话中之意,黑眸中闪过笑意。不过,他今晚确实不宜再多说话了。这么长的故事,日后再慢慢告诉她。 沈祐看着冯少君,动了动手指。 冯少君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两人第一次十指交握。 他的手掌修长有力,掌心里有长期握刀磨出的薄茧。而她的手,细白纤柔。一刚一柔,又出奇的和谐。 一股热流,交握的双手处,迅速蔓延至全身。 沈祐笑了起来。 那抹笑意,自他的眼底绽放。一双黑眸,熠熠生辉。仿佛暗夜里的焰火。 冯少君心里又酸又苦又甜,忍不住笑着嗔他:“亏你还笑得出来。” 沈祐嗯一声:“我心里太高兴了,实在忍不住。” 那种喜悦,自心底涌起,将他淹没,令人沉醉,无力自拔。 冯少君抿唇笑了起来,忽地俯下头,在他的嘴角边轻轻一吻。 沈祐心跳加速,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冯少君已抬起头:“你安心睡吧!等你入睡,我再回去。” 沈祐闭上眼。他原以为,自己会激动得无法入眠。未曾想,很快便睡着了。 冯少君看着沈祐入眠。等了许久,才慢慢抽回手。 临走之前,没忍住,在他的俊脸上又亲了一口。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 沈嘉一直守在门外。 他怕自己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特意站在数米之外。听到关门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少君表妹,四弟现在怎么样了?” 冯少君轻声答道:“他睡着了。” 沈嘉哦了一声,忍不住瞥了冯少君一眼。他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你和四弟不怄气了吧!” 冯少君抿唇一笑:“不了,我们和好了。” 沈嘉挠了挠后脑勺,嘀咕道:“一时歹一时好的,像几岁的孩童一般。” 冯少君心情好,笑着接过话茬:“等嘉表哥日后有了心上人,就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了。” 沈嘉大大咧咧地应道:“算了,我都想好了。我的亲事,就由着母亲操持。母亲为我聘哪家的姑娘,我就娶谁做媳妇。你们这样的滋味,我这辈子是不会有了。” 这话听着,好笑中又透出一丝心酸。 冯少君微微一笑:“嘉表哥,你热诚活泼,爽朗心善。日后,一定会遇到世上最好的姑娘。” 最好的那一个,已经是我未来弟媳了。 沈嘉心中难得泛起一丝怅然,很快笑道:“承你吉言,我也盼着,以后娶一个好媳妇。” 沈嘉送冯少君出了院子,在原地站了片刻,叹了口气,才回转。 …… 冯少君迈着轻盈的步伐回了闺房,沐浴更衣睡下。 这一夜,她睡得十分香甜。 隔日一早,她早早便起身,去了沈祐身边。 沈祐似心有灵犀,正好睁了眼,和冯少君对视一眼。两人心里竟都有些难言的羞涩,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沈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发牢骚:“这一大早的,你们两个收敛些行不行。我还在这儿哪!” 沈祐俊脸掠过一丝暗红。 冯少君的脸皮比沈祐厚实多了,闻言眨眨眼笑道:“情之所至,不能自已。请嘉表哥担待一二。” 沈嘉打了个寒颤,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站起身来:“我去端些热水来,给四弟洗漱。” 在有情人眼中,一朵花一片落叶都有着非同寻常的美。 洗漱这等寻常小事,冯少君竟也不嫌枯燥,微笑着凝望着。 倒是沈祐,被看得有些别扭不自在,低声道:“我还得换衣敷药,你先避一避。” 冯少君声音又轻又软:“没关系,我不介意的。” 沈祐:“……” 沈嘉只得张口提醒:“少君表妹,你和四弟是有婚约,不过,还没正式定亲。你别心急,想看以后机会多的是……” 沈祐瞪了一眼过来。 沈嘉立刻改口:“我的意思是,四弟脸皮薄,你在这儿,他反倒拘谨。等我为他收拾妥当了,你再进来。” 好吧! 冯少君有些遗憾地错过了未婚夫婿换衣的一幕。 不过,接下来喂药喂粥的事,就都被她接过手来。 沈嘉夜里总睡不好,时不时地打呵欠。冯少君笑道:“嘉表哥,我陪在这儿,你回去睡会儿再来。” 沈嘉也没和她客气,点点头便去睡了。 冯少君轻声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嘉表哥日夜照顾你。” 可不是么? 白天黑夜地守着,喂药喂饭伺候如厕擦药换衣,种种琐事,最是熬人。沈嘉其实最没耐心,却一声抱怨都没有过。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唏嘘,低声道:“三哥对我,一直都极好。” 所以,他的私房银子和俸禄被沈嘉“借”走这等事,也不必说了。兄弟之间,不必讲究这些。 冯少君细心地喂沈祐喝药,不时拿洁白干净的帕子为沈祐擦拭嘴角和额头。 姑娘家用的帕子,带着淡淡的香气。 可比沈嘉细致多了。 总算脱离那个脏兮兮满是异味的帕子了。 喝完药,吃完粥,沈祐也有了力气说话:“少君表妹,那一日我去冯府见过你之后,就做了一个梦。” 冯少君坐在床榻边,凝视着沈祐:“你梦到了什么?” 第一百八十四章 坦诚(二) 沈祐缓缓说起了第一个梦境。 冯少君渐渐笑不出来了,眉头无意识地蹙了起来。 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而回年少,已经是惊世骇俗的事。没曾想,沈祐竟做了这等奇异的梦境,窥到了前世的片段。 沈祐看着冯少君难得沉凝的俏脸,又说起了第二梦第三梦。 “……梦境中的情景,实在太过真切。我对‘冯公公’也彻底生了好奇之心。我想找到‘他’。” “只可惜,进了燕王府之后,我私下打听,怎么也没打听到有‘冯公公’这么一个人。就在我失望之极,‘冯公公’终于露了面。”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也知道了。 冯少君想到自己仗着易容术戏弄沈祐一事,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我也是没办法。我以冯公公的身份进燕王府,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便是见了你和嘉表哥,也绝不能曝露身份。” “你满脸不善地来寻我说话,我趁机敲些银子,才符合冯公公的身份嘛!” 沈祐看着冯少君。 冯少君没撑片刻,声音软了下来:“其实,我是想借机捉弄你,出一出心头闷气。” 沈祐反应极其明锐,黑眸中闪过一丝光芒,慢慢道:“我梦境中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你我都是殿下的左膀右臂,彼此既是同僚,也是对手。” “我因梦境,知道有‘冯公公’的存在。” “而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不是?” 所以,冯少君才会对他格外留心。 所以,冯少君故意以五千两银票“诱”他入了圈套,答应假扮她的未婚夫婿。 分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 事已至此,唯有坦诚。 冯少君点点头:“是。你只梦到了一些片段,而我,是在闭眼西去之后,飘飘悠悠地睁了眼。然后,发现自己坐着马车到了冯家门口。” “这等玄妙诡异的事,我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 沈祐定定地看着她,忽地问道:“我以前也受过重伤?” 冯少君嗯一声:“原本应该是两年以后的事。不过,有许多事都变了,这一场刺杀也提前来了。” 沈祐的声音低了一些:“你日夜兼程赶回平江府,是为了殿下,还是为了我?” 冯少君的脸颊上染上两团淡淡的红晕,嗔了他一眼:“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殿下了。” 沈祐:“……”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对不住,我一见你,就想到你威风凛凛不拿正眼看我的德性,气得牙痒,总想捉弄你,压你一头。” 沈祐想到梦境中那个趾高气昂十分欠抽的冯公公,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总送美人给我做什么?” “你一直不成亲,也不近女色。”冯少君理直气壮地接了话茬:“我便以各色美人试一试你。谁知道,你一直不为所动。” 沈祐淡淡瞥了她一眼:“所以,在背地里传言我不喜美人只好男色的人,也是你了!” 冯少君目中闪过一丝得色:“不敢不敢,正是咱家。” 那口吻那语气,和梦境中的冯公公简直一个嘴脸。 沈祐不知该气该恼还是该笑。 冯少君很快恢复原本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和你不同。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执掌数万锦衣卫,位高权重,深得天子信任器重。所到之处,人人敬让三分。” “而我,以女子之身假扮内侍,统领的是暗中办差的密探暗卫。我自己也同样见不得光。” “我时时扮作不同的模样,以不同的身份游走。时日久了,自己都快分裂,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甚至偶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你是明,我在暗。你是烈日灼灼,我是无光的黑夜。” “我和你争锋相对,是因为,我羡慕你,也嫉妒你。我想压你一头,证明自己比你更强。” “可惜,我早早就病逝而亡,没能和你一争到底。” 说到这儿,冯少君还颇有些遗憾。 咦? 沈祐怎么又不说话了? 冯少君抬起眼,就见沈祐的目中流露出一丝悲戚和哀伤。 冯少君心里一动:“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沈祐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前日,我做了第四个梦。梦境中,你重病离世。皇上令我去为你操办后事。” “我见你最后一面,才知道,你不是内侍,竟是一个女子。” 冯少君:“……” 冯少君震惊不已,霍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最后,竟是你为我入殓下葬?” 沈祐默默无言。 冯少君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半晌才挤出一句:“谢谢你。” 沈祐的眼前,又出现了梦境中那张没有生机的平静脸庞,心里剧烈地抽痛了一下。他凝望着她,低声道:“那一刻,我真恨自己。有眼无珠,竟不知道你是女子。”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不正常的人,不喜欢温软的美人,竟暗暗喜欢一个内侍。” 冯少君又惊了,黑眸骤然睁大:“你……你说什么?” “你一直没成亲,是因为‘冯公公’?” 沈祐的脸上掠过一丝暗红:“我做的梦,断断续续,并不连贯。不过,梦境里我一直孑然一人,对任何女子都不假辞色。唯一留意上心的,是‘冯公公’。” “我也是直到最后,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惜,那时候已经迟了。 冯少君思绪也混乱了,半晌冒出一句:“你可真够迟钝的了。” 沈祐看着她,轻声问:“你又是为何一直不嫁人?” 冯少君嘴硬得很:“我时常易容改扮办差,做的是最危险的事。哪里有闲暇和时间考虑这等事。再说了,这世间,也没人能入我的眼。” 只除了一个沈祐! 她不在意别人,偏偏只在乎他。 她屡次送美人给他,到底是为了戏弄他,还是在潜意识里试探他的心意? 她明明一直都喜欢他。 不然,重生之后,她多的是法子对付冯家。为何偏要哄骗他做她的未婚夫? 所有微妙的,不愿倾诉的心意,都在四目对视的这一刻毕露无疑。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差事(一) 空气似在这一刻凝滞。 在那双黝黑眼眸的凝视下,冯少君心跳得飞快,呼吸微微急促,耳后也悄然发烫。 她仿佛着了魔一般,被他的目光牵引住了心神,悄然俯身,两人越靠越近。 四唇相触的刹那,天地都化为虚无,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叩叩叩! 敲门声骤然响起。 冯少君像做贼被逮住一般,猛地坐直起身后退几步。便是没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双颊嫣红。 沈祐也没好到哪儿去,呼吸紊乱,俊脸涌着红潮。 叩叩叩! 要命的敲门声又响了。 冯少君的声音里带了三分火气:“是谁?” 门外响起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咱家奉殿下之命来探望沈侍卫。” 是杨公公! 冯少君定定心神,上前开了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正是杨公公。 冯少君笑着让了开来,喊了一声:“义父快些进来。” 杨公公讶然挑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沈祐。却见沈祐神色镇定,并不惊讶。看来,沈祐终于知道“冯公公”的真实身份了。 这进展,着实够快的啊! 杨公公意味深长地看了面泛桃花分外娇艳的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故作从容,笑着对杨公公说道:“祐表哥今日喝了药,粥也喝了一碗,精神比昨日好得多。” 杨公公又看沈祐一眼,见沈祐同样俊脸泛红,心中了然,也不说破,笑着说道:“沈侍卫的气色果然好多了。” 沈祐清了清嗓子:“多谢殿下关心,请杨公公代我向殿下致谢。” 燕王之前每日都亲自前来,今日却令杨公公代为来探望,可见燕王是真的忙碌。 “朝廷可有消息了?”冯少君的声音响起。 杨公公目光一闪,沉声应道:“行刺殿下的都是死士,要么被当场杀了,要么服毒自尽,一个活口都没有。殿下令人将尸首全数送去京城刑部,皇上惊闻殿下遇刺,龙颜震怒。已令人严查刺客一案。” “朝中风声鹤唳,平江府这边的命案,也十分棘手。” “那一伙杀人劫财的匪徒,原本是一伙江洋大盗,共有十几个,都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之辈。他们杀了人之后,隐藏踪迹,就躲在一处山林里。” “殿下到了平江府之后,点了捕快去搜寻匪徒。不出几日,就找到了他们的下落。” “不过,找到的是十几具尸首。” 什么? 冯少君一惊:“他们都被灭了口?” 杨公公点点头:“正是。他们是被迷药迷倒,然后被斩了首级。灭口之人,十分狠辣,又仔细周全,根本没留下什么痕迹,只有满地的尸首。” 冯少君面色也凝重起来。 现在想来,从一开始,这桩灭门命案,就是一个针对燕王设下的陷阱。燕王领着差事出京,半途遇到刺客。 如果不是亲卫们誓死护卫燕王,如果不是沈祐替燕王挡下致命一剑,燕王一旦有个闪失,真正得利的人会是谁? 细思极恐,越想心越寒。 争储一事,已由暗转明,伴随着血雨腥风。 一片沉默中,沈祐张了口:“殿下可愿就此结案?” 杨公公叹了口气:“这桩案子,其实已经没有追查下去的必要。幕后动手之人,殿下心中已然有数了。不过,殿下不肯就此罢手,坚持要将案子查明白再回京。” 燕王争储,势头正盛。得理岂能饶人! 沈祐和冯少君对视一眼。 就在此时,杨公公轻咳一声:“沈侍卫受了重伤,且安心将养。冯三姑娘请随咱家出来,咱家有事和冯三姑娘商议。” 沈祐眼皮一跳。 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 现在知道了冯少君的真实身份。杨公公所谓的“有事商议”,也昭然若揭。 这是让冯少君去办什么差事? 冯少君没有犹豫,张口应了一声,转头对沈祐说道:“祐表哥,我去去就来。” 沈祐没有办法阻拦,眼睁睁地看着冯少君离去。 一炷香后,冯少君回来了。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笑颜如花的模样:“祐表哥,我本想多陪你几日。现在看来,怕是对不住你了。” 沈祐心里一紧,低声道:“你要去办差?” 冯少君嗯了一声,却未细说。 守口如瓶,是身为密探最重要的准则。 沈祐也明白此中道理。他什么也没问,只轻声叮嘱:“小心,保重。” 冯少君笑着点点头,很快便离去。 过了片刻,沈嘉来了。睡了半个多时辰,沈嘉养足了精神,说话时中气足实:“少君表妹去哪儿了?” 沈祐轻描淡写地应道:“她惦记外祖母,从今日起要去陪外祖母。” 沈嘉压根没多想,笑着说道:“是该多陪一陪外祖母。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孤单寂寞的。” …… 接下来几日,冯少君果然不见了踪影。 沈祐心中忧虑牵挂,面上却不显露。 沈嘉粗心大意,压根没察觉出什么不对。 京城那边,很快来了人。率先到的,是沈家的人。大冯氏和沈茂各自亲手写了一封信,让管事带来,还带了许多的补品。 沈祐不宜动弹,沈嘉便拆了信,慢慢读给沈祐听。 崔园里有几个厨艺上佳的厨子,其中一个尤其擅长炖补品。于是,沈嘉每日又多了一桩事,伺候沈祐喝补汤。 “四弟,我天天这样伺候你,你以后风光得意了,可不能忘了我这个三哥。”沈嘉笑着调侃。 沈祐瞥他一眼:“交情归交情,你借我的银子还是要还的。” 沈嘉苦着脸长叹一声:“你怎么还记着这一茬。好好好,我还行了吧!等下个月发俸禄了,我一定还。” 这样的话,沈祐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 反正,每次他一提银子,沈嘉就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真到发俸禄的时候,还也是还的。过不了两天,再张口“借”银子就是了。 就在此时,一个门房管事前来:“沈公子,京城邱家派了人来。” 邱家? 显然是沈祐的亲娘江氏派人来了。 比沈家迟了三天。 第一百八十六章 差事(二) 沈祐脸上的笑容淡去。 他已经过了渴望亲娘疼爱关切的年纪。江氏待他如何,他也半点不在意。 他有二叔和婶娘,有几位堂兄,现在,还有了少君表妹。江氏的身影,早已淡漠。他甚至想,江氏最好别再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了。彼此落个清静也好。 以江氏的脾气,打发人送信送东西来,绝不是她的本意。十之八九是继父邱明城催促,她才不情不愿地派了人来。 这样的“关切”,还不如没有。 沈祐不出声,沈嘉只得代为张口:“让人进来吧!” 片刻后,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拱手道:“沈公子,小的奉老爷夫人之命,前来送信。” 沈祐淡淡应了一声。 沈嘉忙起身,从侍卫手中接了信。 那侍卫又恭声道:“夫人令小的带了些滋补身体之物,都在外面,请公子一并收下。小的等半日,公子要是写回信,或是又什么话代给夫人,小的一并带回去。” 沈祐默然片刻,才道:“我受着伤,不便写信。你替我代话给邱夫人,就说我没什么大碍,让邱夫人不必忧心牵挂。” 这话十分客气,哪里像对亲娘说的话。 邱家侍卫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沈嘉忍不住絮叨了几句:“你也真是。邱夫人特意写了信送了东西来,你好赖也回封信吧!你不能动弹,我代你写就是了。” 沈祐没接这个话茬。 沈嘉见沈祐面色冷漠,也只得闭口不提。拆了信,一字一句读给沈祐听。 信不长,就短短几句。不到片刻就读完了。干巴巴的几句话,透着不尴不尬的意味。哪有亲娘对儿子的关切? 沈嘉读完之后,心里忽然就冒出了火气:“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娘就写了这么一封信来!这样的亲娘,真不如没有。”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四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戳你心窝……” “没什么。”沈祐淡淡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嘉心里的懊恼就别提了,生平第一次恨不得缝上自己的嘴。 沈祐看着一脸自责的沈嘉,低声道:“三哥,我真的不介意。我自记事起,就很少见她。偶尔见了面,她也冷冷淡淡。时间久了,我早习惯了。” “不是所有的亲娘,都爱自己的孩子。我天生父母缘浅,好在二叔和二婶娘都疼我,大堂兄二堂兄宽厚,我还有你这个好兄弟,足够了。” 沈嘉听得鼻子一酸,眼睛都红了:“四弟,你以后好好当差,升官发财,早些娶少君表妹过门。日子一定要过得红红火火!” 沈祐嗯了一声,嘴角微微扬起。 …… 又过两日。 柳太医仔细查验伤势,然后长松一口气,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沈侍卫底子极好,伤势已大有好转。从今日起,能扶着在床榻上坐一坐。再过一段时日,便能扶着下榻走一走了。” 沈祐还没来得及反应,沈嘉已咧嘴而笑,连连道谢:“多谢柳太医!” 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沈祐坐了起来:“怎么样?疼不疼?能不能坐得住?” 沈祐慢慢坐直身体,嗯了一声。 皮肉之痛肯定是有的。不过,勉强能忍受就是了。 沈嘉喜不自胜,又向柳太医道谢。 柳太医捋须一笑。 兄弟间的赤诚情谊,便是他这个不相干的外人看在眼里,也觉温暖。 咚咚咚! 沈嘉忙去开门,见了来人,立刻笑骂一句:“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总算记得来看四弟了。” 穿着锦衣卫服的少年,脸上长满了麻点,咧着嘴角,正是方鹏。 方鹏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不是我不想来,这些日子,我们日夜轮班当差,累得连眼都快合不上了。我就是想来,也没那个时间没那份力气啊!” 眼见着沈祐已能坐在床榻上,方鹏颇为高兴:“你今日的气色,比半个多月前可好多了。” 从遇刺那一日算起,到今日,也快一个月了。 方鹏还是之前来过一回,今日一见,比之前强得多。 沈祐冲方鹏笑了一笑。 方鹏立刻惊呼起来:“沈嘉,快过来!快来看!沈祐笑了!他居然会笑!” 沈祐:“……” 沈嘉和方鹏笑得前仰后合。 沈祐想瞪他们,却绷不起俊脸来。 柳太医也笑了一回,拎着木箱慢悠悠地出去了。 方鹏也是个话唠,不等沈祐追问,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这桩灭门惨案,连匪徒也被杀了个干干净净。换了别人,肯定就此结案。我们燕王殿下,一路追查,竟查到了匪徒中有一个漏网之鱼,叫李三。” “这个李三,当日杀人抢了钱财之后,唯恐被杀人灭口,悄悄躲了起来。后来那伙匪徒果然被灭了口。唯有李三,藏在了姘~头家中。” “燕王殿下抓了李三之后,用了酷刑,李三倒也嘴硬,愣是撑了三天三夜都没招供。眼看着奄奄一息有进气没出气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沈嘉好奇心被高高吊起:“怎么样怎么样?” 沈祐心里一动:“有人让李三张口招认出了幕后主谋!” 啪! 方鹏猛地一拍大腿,激动不已:“猜得一点都没错!” “燕王殿下竟派人寻到了李三六十多岁的老娘。李三杀人如麻,不是个好东西,对他老娘倒是孝顺。听说那个老妇人痛哭了一顿,李三就哭着认了罪,什么都招了。” 沈嘉十分配合,也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哇!这可太好了!” 沈祐目光微微一闪。 看来,冯少君此次出马,扮的就是李三的亲娘了。 怪不得燕王殿下对她如此器重! 这份能耐,实在惊人。 “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沈祐问道。 方鹏叹了一声:“你们一定想不到,就是那位看着唯唯诺诺的马知府。” 说着,压低了声音:“马知府是两榜进士出身,当年的座师是吴阁老。看来,这桩事,和秦王脱不了干系。” 沈嘉倒抽一口凉气。 沈祐面色微沉:“不得胡言!”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衷肠(一) 方鹏话出口之后,也觉不妥,讪讪道:“我就是随口一说。” “这里也没外人,只我们三个。”沈嘉帮着打圆场:“你我还能往外传闲话不成!” 沈祐淡淡道:“不管几个人,这些话都不能说。” 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伴随着腥风血雨。 为了引燕王殿下入局,平江府发生了灭门惨案,一家老少四十余口死得干干净净。之后出动了两百个死士,还有被灭口的二十余个匪徒。再有死伤的锦衣亲卫,算起来,三百多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这一回出手的是秦王。下一回,或许就是赵王汉王。 燕王也要暗中出手还击。 总之,这些都不是他们能随意谈论的事。 方鹏是在锦衣卫门户里长大,知道其中忌讳,也听进了沈祐的劝告:“是我太过鲁莽了。以后,我绝不乱说话。”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摸了摸鼻子:“我也管着自己的嘴行了吧!” 叩叩叩! 敲门声颇为轻快。 都快到正午了,还有谁会来? 沈嘉忙去开门,然后眼睛一亮,声音陡然扬高:“少君表妹!” 冯少君的名讳一入耳,沈祐的心骤然漏跳了一拍,目光迫不及待地看了过去。只见身着浅绿裙裳的美丽少女盈盈而来,就如一株莲花,聘婷动人。 “祐表哥,”冯少君的声音娇娇软软:“数日不见,别来无恙?” 沈祐凝视着冯少君,轻声应道:“我身体大有好转。少君表妹近来如何?” 冯少君眨眨眼,一语双关地笑着应道:“一切顺遂。” 沈嘉搓了搓手臂。 方鹏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两人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齐声道:“我们先出去转转。” 出了屋子后,一对难兄难弟对视着叹口气:“太可怕了!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忽然就变成了绕指柔。” “以后我们有未婚妻了,可别像他这么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气吞山河建功立业,这么黏黏糊糊地,不成样子!” “说得对!” 过了片刻,方鹏压低声音道:“有件事我只悄悄告诉你。我娘已经为我相中了一位姑娘,等我此次回京,就能定亲了。” 方鹏说着,咧开了嘴,笑得傻乎乎的。 啧啧! 就这也好意思取笑沈祐。 沈嘉嘘了方鹏一声。方鹏不以为意,兴致勃勃地问沈嘉:“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没替你寻媳妇吗?” 沈嘉闷闷不已:“别提了,我也急得很……不是,是我娘急得很。不过,暂时还没寻到合意的。” 得,谁还不知道谁啊! 方鹏也嘘了沈嘉一声。两人挤眉弄眼打打闹闹地走了。 …… 屋内,冯少君坐到了床榻边。 沈祐悄然伸手,握住了冯少君的手。 冯少君抿唇一笑:“你的伤果然好多了。” 数日前,还只能躺着。今日一见,能坐在床榻上,还能悄悄来握她的手。 沈祐假装没听出冯少君语气中的揶揄打趣,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多亏了柳太医。” 所以说,男人一遇到心仪的姑娘,总是“潜力无穷”。连少言寡语的沈祐,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冯少君嫣然一笑,手指在他掌心里调皮地挠了一挠。 沈祐的俊脸掠过暗红。 真是个纯情少年! 冯少君暗暗好笑,没有再撩拨。 沈祐定定心神,低声道:“刚才方鹏告诉我,这一桩灭门惨案,有一个侥幸逃脱的李三。现在已经认罪,供出幕后主使之人是马知府。” 顿了顿又道:“殿下也是厉害,竟寻到了李三的亲娘。李三心狠手狠,杀人如麻,对亲娘倒是孝顺。” 冯少君目中闪过一丝笑意,慢悠悠地接了话茬:“李三亲娘窦氏,是个六十多岁的妇人,二十岁那年就守了寡,费尽辛苦将儿子拉扯养大。后来李三走了歪路,窦氏日苦夜哭,把眼睛都哭瞎了。” “李三不能再回家,暗中买了两个丫鬟回去伺候孝敬窦氏。窦氏被寻到的时候,知道李三犯下的灭门惨案,一头撞到墙上,当时就死了。” 什么? 窦氏竟然早就死了? 沈祐一惊,眉头微微拧起:“窦氏死了,假扮窦氏之人,岂不是很容易露出马脚?” 冯少君淡淡道:“窦氏死了,还有两个一直伺候窦氏的丫鬟。有这两个丫鬟,扮窦氏也不算难事。” “李三离家十几年,也十几年没见过亲娘了。窦氏从四十余岁到六十岁,声音略有些变化不稀奇。再者,‘窦氏’对李三幼年时的事如数家珍,李三从头至尾,都没怀疑过眼前人不是亲娘。” 说来轻描淡写,其中要耗费的心思却非等闲。 冯少君和那两个丫鬟待了几日,从丫鬟们口中问清窦氏的日常言行,揣摩着窦氏的一举一动。直至她演得惟妙惟肖,连丫鬟们都真假难辨,才去了牢房见李三。 李三受尽酷刑,就剩一口气。 忽然见到六十多岁瞎了眼的亲娘,颤颤巍巍地走到面前,哭着喊他的乳名。 李三心里的那根弦,顿时就崩断了。 母子两个对着哭了一场,李三便张了口,什么都招了。而“窦氏”,也在李三招供后,昏厥倒地,一命归西。 至此,冯少君功成身退。 所有善后的事,自有杨公公去操心。冯少君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洗净脸上的易容药物,换回轻纱罗裙,来见未婚夫婿。 两人都没有说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闲聊了几句。 沈祐看着黑眸闪光熠熠生辉的冯少君,低声道:“少君表妹,这样的日子,你喜欢吗?” 冯少君没有料到沈祐忽然这么问,沉默片刻,才答道:“一开始,是迫不得已。后来,便渐渐习惯了。” “喜不喜欢,我也说不清。不过,我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怕是不能安于内宅了。” 这世间,对女子诸多规矩束缚,犹如绳索,一层层地捆束住女子的手脚。 关在精致牢笼里的鸟雀,一旦挣脱束缚飞出拉拢,见识到了天地之广阔精彩,又怎么肯再回牢笼?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衷肠(二) 冯少君静静地看着沈祐,轻声道:“祐表哥,你现在该看清楚我了。” “我不是柔顺温婉的女子,便是嫁了人,也绝不会过相夫教子的日子。我现在什么样,以后就是什么样。” “所以,外祖母忧心忡忡,怕我此生难有良缘。” “你如果后悔了,只管告诉我。我绝不会怪你。” 沈祐手下略一用力,将冯少君的手攥入掌心:“我不退亲。” 冯少君心头一甜,伸出左手,放在沈祐的手背上:“我们现在都正年少,要成亲也是以后的事。” “现在你自然不会嫌我。等过几年,看着别人娇妻稚子在怀,我却在办事当差。或许两三个月都不知我的下落行踪。” “便是成了亲,也一样如此。你不知道我扮成了谁,不知我在何处,不知我在做什么,不知我遇到了谁和谁周旋。我甚至连怀孕生子的时间都没有……” “如果到那时,你还不后悔。我们再成亲。” 她前世一直孑然一身,也是因为身份所限。 这世间,没有男子能接受这样的妻子。 她选择了一条铺满荆棘的路,只能孤身在暗夜,独自前行。 偶尔到了阳光下,见到了那个大权在握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她嫉妒羡慕之余,又有着难以出口的向往。 这样矛盾的心情,还掺杂着初见时的惊艳,久而久之,变成了难以出口的情愫。 前世,她错过了他,他也错过了她。 这一世,他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可能否并肩走下去,真正结为夫妻,现在委实不好说。 沈祐看着冯少君:“我不后悔。” 说他沉默少言也好,说他木讷也对。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只有平平淡淡的四个字。 我不退亲。 我不后悔。 冯少君想笑,鼻间又酸得很,将头扭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过来,灿然一笑:“这可是你亲口说的。” “我告诉你,我这个人,心眼小爱记仇。你要是负了我,我可不会轻易饶过你。” 冯公公可不是好惹的。 沈祐看着甜笑着放狠话的冯少君,脑海中闪过冯公公趾高气昂的嘴脸,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他凑过去,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冯少君一惊,身子往后退了退,嗔道:“你胸口的伤没好,别胡闹。快些躺下歇着。” 沈祐出奇地听话,嗯了一声。 冯少君扶着沈祐,躺到床榻上:“我在这儿陪着你,你闭着眼睡吧!” 沈祐确实有些倦了,慢慢闭上眼入眠。 这一觉,睡得格外安心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沈祐睁眼醒来,目光一扫,落在手边。冯少君不知何时趴在床榻边,就这么睡着了。 这样的姿势有些别扭,睡得并不舒适。可冯少君眉眼舒展,唇边漾起一朵小小的笑靥。不知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沈祐默默地看了许久,轻轻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抚摸。 冯少君打了个秀气的呵欠,睁了眼。 “饿不饿?”沈祐轻声问。 冯少君毫不客气地点点头:“饿死了。这几日,我几乎没吃过饭。” 李三的亲娘个头不高,身形枯瘦。为了扮得像,她连着几日没吃饭,只以清水度日。愣是将自己饿得面黄肌瘦,不用假装,站在那儿双腿虚浮一阵风就能吹到。 如此,才顺利骗过了李三。 任务完成后,冯少君立刻出了天牢来见沈祐。此时饥肠辘辘,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沈祐立刻喊了一声:“三哥!” 在门外等了小半日的沈嘉,乐颠颠地推门进来:“我在这儿呢!” “少君表妹饿了,”沈祐张口道:“三哥去厨房拿些好吃的来。” 沈嘉:“……” 沈嘉被气得直瞪眼,面颊都鼓起来了,像只青蛙:“沈祐!你太过分了!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沈祐面不改色:“你欠我的银子一笔勾销,不必还了。” 沈嘉眼睛一亮,立刻笑道:“少君表妹稍候片刻,饭菜马上就来。”然后,快步冲去厨房。 冯少君被逗得咯咯直笑。 看着冯少君开心的笑颜,沈祐也笑了。 真愿时间凝在这一刻。 可惜,他们很快就得分别了。 冯少君轻声道:“燕王殿下很快就要启程回京。我要乘殿下的船一并离开平江府。不能一直陪着你了。” 她不是普通的闺阁少女,还是燕王麾下密探,屡次立功,深为燕王器重。 她不能一直留在崔园,无暇一直陪在他身边。 沈祐深深看她一眼:“你安心走吧!等我伤势痊愈,便回京城见你。” 冯少君嗯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他的俊脸。 怪不得都说美人乡是英雄冢呢!她和他才刚相聚,就要面临分别。心中忽然就有了不舍和离愁。 她的手,纤软白皙,在他的脸上慢慢游移。有些痒,有些热。 沈祐的目光也渐渐灼热。 在这样的目光下,冯少君只觉得身体也悄然悸动燥热。 “少君,”不知从何时起,沈祐开始直呼她的闺名,略显生疏的表妹二字被省了,声音有些沙哑。 冯少君耳尖有些发烫,身体靠得近了些。 “少君表妹,饭菜来啦!” 沈嘉不解风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冯少君反射性地坐直了身体,脸颊处的嫣红却未立刻消散。 沈祐有些遗憾,瞥了沈嘉一眼。 沈嘉大大咧咧,根本就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兴高采烈地笑道:“少君表妹,今儿个厨房做了许多好吃的,我说是你要吃,厨子恨不得将拿手菜都塞进食盒里。” 崔园的厨子们,谁不知道冯少君是许氏的心尖宝? 个个一手好厨艺,做了许多冯少君爱吃的菜肴。 冯少君确实饿了,笑着走到桌子边。 沈嘉一样一样地将菜肴摆出来,体贴地将碗筷都摆好:“少君表妹,快来尝一尝。” “多谢嘉表哥。”冯少君笑盈盈地道谢,然后运筷如飞,吃得格外香甜。 果然是饿得狠了。 沈嘉看着心疼,索性为冯少君夹菜。 不能下榻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沈祐:“……” 第一百八十九章 离别 命案已经告破,马知府被夺了乌纱帽,押解归京,由天子圣心独断。京城刑部事务繁忙,燕王殿下不能再多留。 从收拾行装,到启程,不过短短两日。 临走之前,燕王殿下亲自去见沈祐。 “本王先行一步。”燕王对沈祐道:“你伤势未愈,还不能下榻,更不宜奔波。暂且留在崔园里养伤。等伤势养好了,再启程回京不迟。” 沈祐低声领命。 燕王又看向沈嘉:“你留下照顾沈祐。等沈祐伤愈了,一同回京。” 沈嘉拱手应下:“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照顾四弟。” 沈嘉性情活泼,没那么沉稳。不过,对沈祐却是一片赤诚之心。这些日子沈嘉的一言一行,燕王都看在眼底,对沈嘉也多了一份赞许。 燕王临走前,又看了沈祐一眼。想说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 这临去前复杂的一瞥,令沈祐心中暗生疑惑。 燕王对他这个亲卫,实在好得不同寻常。 身为亲卫,舍身相救是应该的。燕王感念他的救命之恩,令太医亲自为他看诊疗伤,也就足够了。天天亲自来探望,仔细咂摸着,总有些不对劲。 沈祐默默思忖着,身畔的沈嘉已哀声叹了起来:“殿下启程回京,少君表妹怎么也要走。我还以为,少君表妹会一直留在崔园,等你病好了一同回京。” 沈祐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说道:“她不便久留平江府,早些回去也好。和殿下同行,路上也安全些。” “这可未必。”沈嘉脱口而出:“万一回去的途中再有刺客怎么办?” 沈祐面无表情地看沈嘉一眼。 沈嘉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一笑:“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别当真。” 要是句句和沈嘉当真,非被他气死不可。 沈祐无奈叹息,对沈嘉道:“扶我坐起来。” 沈嘉响亮地诶一声,忙上前扶着沈祐。 沈祐坐了一炷香时辰,便觉疲累,慢慢躺了回去。照着这样的养伤速度,少说也得两三个月才能归京。 …… 此时,冯少君正在和许氏道别。 许氏百般不舍,强忍着泪水,低声嘱咐道:“回了京城之后,你尽力当差。如果没有差事了,也别逞强出头,在宅子里待着。” 冯少君乖乖点头。 她看着娇柔可人,实则极有主见。许氏说的话,她听听也就罢了。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一样都不会少。 许氏心里也清楚,不过,还是忍不住嘱咐了一堆。 然后,冯少君又和表哥崔元翰道别。 崔元翰就实在多了:“表妹,你为了沈祐千里奔波回平江府,现在又急着回京,可见你有不得不走的理由。我们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 “你记着,不管到了何时,这里永远是你的家。你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就回来。” 冯少君心里一热,点点头:“好。” 崔元翰又低声道:“等殿下走了之后,我们就搬回崔园。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未来的表妹夫。” 冯少君和沈祐这两日形影不离,感情进展迅速。崔元翰也有所耳闻。这句“未来的表妹夫”显然是故意调侃打趣了。 冯少君一点都没脸红,笑着应道:“那就多谢表哥了。”然后,笑着打趣了回去:“外祖母已经开始为表哥的亲事操心,看来,我很快就要有表嫂了。” 崔元翰俊脸微红,忍不住咧了咧嘴。 那副怀春少年的德性,简直没眼看。 最后,该和沈祐去道别了。 冯少君回了崔园,进了沈祐的屋子。 沈祐坐在床榻上,正试图下榻。 冯少君眉头微蹙,立刻上前阻止:“祐表哥,柳太医不是说了,下榻一事急不得。先慢慢养着身体,等一个月后再试着下榻。”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他了,可他就是不听。”沈嘉逮着机会大吐苦水:“我知道他心急。可再急,也得顾着自己的身体。” 沈祐默默看沈嘉一眼。 沈嘉只得悻悻闭嘴。 冯少君看在眼里,既好奇好笑,又有些心疼不舍。 她当然知道沈祐的心思。他口中不说,其实这样躺着养伤,十分心急。恨不得立刻好起来,和她一并回京城。 “嘉表哥,”冯少君声音轻软:“我想和祐表哥单独说说话。” 沈嘉麻溜地闪人。 冯少君去关门,栓了门闩,然后回到床榻边坐下。还没说话,就被一双胳膊搂入怀中。 冯少君被吓了一跳,顾不得旖旎:“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千万别碰了伤口,快些松手。” 沈祐不肯松,胳膊稍稍用力,将她牢牢地搂着。 冯少君只得小心避开他的伤处,将头靠在他另一侧胸膛。耳边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她的心跳声也格外清晰。 怦怦怦! 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少君,”沈祐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冯少君笑着应声抬头,还未看清他的脸,就被灼热的唇覆住了。 不知是谁的心跳得飞快。 不知是谁的呼吸紊乱。 两人的呼吸交错。 不知过了多久,沈祐终于抬起头。那双素来冷漠的眼,此时闪着光芒。犹如星辉,点亮了夜空。 冯少君面泛桃花,耳尖泛着红。 沈祐伸出手,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尖。 她的耳尖格外敏感,稍微一触碰,耳尖竟轻轻动了一动。像小狐狸似的,可爱又撩人心弦。 沈祐轻笑了一声,又捏了捏。 冯少君身体微微一颤,红着脸嗔他:“快些松手。” 年轻人的身体,涌动着热血,哪里禁得起撩拨。 冯少君面颊微红,沈祐脸上没有红,身体的热血却在迅速奔涌,喉咙阵阵发紧。目光幽暗,声音沙哑:“少君,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冯少君笑着啐他一口:“三年以后再说。” 按着前世,三年以后,燕王殿下被立为太子,又过两年登基为帝。 他们也熬过了最艰难辛苦的时候。 到那时,他们或许便能成亲,结为夫妻。过和前世不同的生活了吧! 沈祐目光一柔,低声道:“好,我们三年以后成亲。” 第一百九十章 归京 隔日一早,冯少君坐上船,随燕王一行人回京。 来的时候,乘了三艘船。回程变成了五艘。 马知府和李三,被单独关在一艘穿上,重兵看守。冯少君领着郑妈妈吉祥,坐了最后一艘船。 沿途不停,日夜兼程,直奔京城。 原本十几日的路程,第十日就到了京城码头。 朝廷早得了消息,派了重臣前来相迎。 王阁老和刑部尚书都来了,还有袁大将军领着几位武将前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前来迎燕王的,都是和燕王来往密切的官员。诸如吴阁老等人,一个都没来。 燕王目光一闪,和众臣一一寒暄。到了袁大将军这里,燕王拱手,恭敬地喊了一声“岳父”。 袁大将军年过七旬,发须全白,却精神矍铄目光锐利。腰杆笔直,如一柄标枪。一派老当益壮的精悍。 袁大将军自六旬后,便告老回京。如今并未领什么实际差事,在武将中却有极高的威望,在隆安帝面前也颇有分量。 燕王对这位岳父,一直十分敬重。 袁大将军拱手还礼:“殿下。” 你喊你的岳父,我喊我的殿下。 这对翁婿,各自行礼,倒也有趣。 王阁老笑道:“皇上得知殿下归来,正翘首以盼。请殿下立刻进宫觐见!” 燕王笑着应下,上了马车,直奔宫廷。 一众亲卫,有半数跟着进宫,另一半押着马知府和李三去刑部大牢。 …… 冯少君耐心地等众人都走了,才下了船,赁了马车,回了崔宅。 坐了十日的船,颇为疲倦。回了宅子后,丫鬟们自去安顿不提,冯少君头一沾枕头,便沉沉入眠。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才醒。 吉祥端了热腾腾的饭菜来。冯少君快速填饱肚子,长长松了口气:“这次回京,可得好生歇几日。” 灭门一案已经了结。接下来的对弈搏力,是燕王和几位皇子还有隆安帝的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吉祥心疼主子,叹了一声道:“是该好好歇一歇。这一个月,倒有近二十日都在船上。在平江府那段时日,小姐也没消停。” 正低声说着话,郑妈妈来禀报:“小姐,沈家来人了。” 是姑母大冯氏来了。 冯少君立刻起身出去相迎。 大冯氏这些日子忧心忡忡,茶饭不思,清减憔悴了不少。见了冯少君,大冯氏眼圈顿时一红,紧紧握住冯少君的手:“少君,苦了你了。” 一个十几岁的纤弱少女,为了未婚夫婿千里奔波,不辞劳苦。这份情意,着实令人动人动容。 冯少君轻声道:“姑母,我人辛苦些,可能亲眼见到祐表哥,心里一点都不苦。” 大冯氏将冯少君搂进怀里,哽咽不已:“好孩子,四郎有你这样的未婚妻,真是四郎的福气。” 大冯氏情绪激动,哭了片刻,才慢慢平静。 冯少君拉着大冯氏的手,坐在椅子上,轻声慢语,说起了此行经过。当然,有些不该提不能说的,一律略去不提就是了。 大冯氏听闻沈祐还不能下榻,又哭了一场:“这都一个多月了,四郎还不能下榻。可见伤势沉重。” “姑母别哭了。”冯少君用帕子为大冯氏擦拭眼泪,柔声安慰道:“祐表哥伤势虽重,却无大碍,慢慢将养,便能恢复如初。” “他住在崔园里养伤,有柳太医尽心照料,有嘉表哥照顾陪伴,还要我外祖母和表哥他们,不会有事的。” 这倒也是。 沈祐和冯少君是未婚夫妻,崔家也是自己人,不必外道。 大冯氏点点头,又细细问起了沈祐的身体情形。还有沈嘉,也是自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里伺候过病人,也不知怎么笨手笨脚呢! 冯少君听着大冯氏絮叨,心里暗暗为沈祐庆幸。 沈祐父母亲缘浅薄,沈茂和大冯氏对他却是极好的。比起那些苛待侄儿吞没家产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姑侄两个闲话了小半日,直至傍晚。 冯少君笑道:“姑母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吧!” 大冯氏欣然应下。 崔宅里的厨子,厨艺颇佳,很快做了一桌美味佳肴。不过,诺大的桌边只两个人,着实有些冷清。 大冯氏对冯少君说道:“少君,崔家公子也回平江府了。这么大的宅子,只你一个人住,实在有些空荡冷清。你随我去沈家住些日子吧!” 冯少君婉言推辞:“我来回乘船近二十日,颇有些疲倦,想在闺中静静待着。多谢姑母的美意了。” 沈家再好,毕竟不是自己家,在别人府上做客,难免有些拘束。 更重要的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差事来了,她若在沈家,多有不便。 大冯氏见冯少君态度坚定,只得作罢。 …… 冯少君想安静度日,显然是个奢望。 隔日一早,冯家又来人了。 冯夫人绷着一张脸,亲自前来。随冯夫人一同来的,还有周氏姚氏,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也一并来了。 六双眼睛,齐齐盯着冯少君。仿佛冯少君生出了三头六臂似的。 冯少君神色如常,微微笑道:“伯祖母,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 冯夫人照例没有好脸色,冷冷说道:“崔公子忽然离京,连个招呼都没打,这也就罢了。毕竟只是姻亲,尽不尽礼数,我们冯家也管不着。你一个十几岁的闺中少女,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跑回平江府?” “万一要是途中遇了水匪,或是出了什么事,你后悔也来不及。还有我们冯家老少,也要一并跟着丢人出丑。” “冯少君!你别忘了,你是冯家的三姑娘!你要出府另住,我这个伯祖母,默默忍了。你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坚决不允!” 冯夫人声色俱厉,犹如一锅沸腾的热水,溅出一滴来都带着烫人的热气。 冯少君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今日才知道,伯祖母对冯家的名声看得那么重。既如此,当日秦王妃逼着我进秦王府的时候,伯祖母为何不去和秦王妃据理力争?” 冯夫人:“……” 第一百九十一章 决裂? 冯夫人被噎得面色难看。 “冯家上下,没人将我当回事,千方百计地算计我,想让我嫁进秦王府冲喜,为冯家谋富贵前程。” “我已有婚约,在你们眼里,也算不得什么。我可以退了亲,再给小郡王冲喜。” “小郡王好了,冯家便有了做郡王的孙女婿。小郡王病死了,也不要紧。反正一辈子填进火坑的是我。” 冯少君一改往日言笑晏晏软刀子刺人的做派,说话一句比一句犀利:“只恨这世上没有更改血缘的可能。不然,我宁可姓崔,永远不踏进冯家半步。” 这话说得真是太狠了! 冯夫人面色倏忽一变,声音中满是怒意:“冯少君!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冯少君淡淡道:“我当然知道。到了今日地步,还有什么不可说的。冯家不在意我,我为何要在乎冯家?” “从今日起,我便和冯家一刀两断!” 冯家老少面色巨震。 冯夫人气得全身发抖,用手指着冯少君的俏脸:“你……你这个忤逆不孝的混账!” 都撕破脸皮了。冯少君懒得再做戏,冷笑一声道:“狼心狗肺之人,也配骂人忤逆不孝!” 冯夫人差点被气晕过去。 “少君,”周氏头皮都要炸了,声音急促不稳:“你快些住口。这等话,万万不可乱说。要是传出去,你的声名还要不要了!” 姚氏头脑嗡嗡作响,下意识地接了话茬:“是啊,少君,要是有了不孝忤逆的名声,你还怎么嫁人?” 冯少君忽地一笑:“这就不劳你们操心了。我已有未婚夫婿了,且祐表哥对我情意深厚,根本不介意这点区区小事。” 众人:“……” 冯少兰冯少竹冯少菊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早就知道冯少君的厉害,相貌柔婉可人,行事变幻莫测。不过,到底还顾全些颜面。今日,是彻底撕破脸了! 冯夫人面色铁青,狠狠盯着冯少君,挤出一声冷笑:“好!好的很!你不认冯家,冯家有三个孙子四个孙女,也不缺你这一个冯三姑娘!” “从今日起,再不准你踏进冯家半步。” 说完,转身便走。 周氏姚氏各自投来复杂的一瞥,忙扶着冯夫人走了。 冯少兰蹙着眉,目中满是忧虑不安:“少君堂妹,你……你今日为何说话这般直接刺耳?惹怒了祖母,日后你该怎么办?” 冯少菊也惶惶道:“大姑母也得看祖母脸色呢!你将祖母气成这样,亲事要是有变故怎么办?” 冯少君淡淡道:“我心中有数,你们快些回去吧!免得被迁怒。” 冯少竹撇撇嘴,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人家心里有数,你们就别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了。还是快走吧!” 说完,第一个转身走了。 冯少兰冯少菊各自揪着一颗心,叹了口气,一并离去。 郑妈妈和吉祥此时才反应过来。 “老天!小姐忽然发威,奴婢都被吓住了。”吉祥拍了拍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 这么做,是很痛快解气。可小姐姓冯是改不了的事实,难道真和冯家断绝来往不成? 郑妈妈年长数岁,思虑深远,压低声音道:“小姐是不是另有打算?” 冯少君略一挑眉,悠然一笑:“冯家认不认我这个孙女,伯祖母说了可不算。你们等着瞧吧!很快,伯祖父就会来了。” 燕王遇刺一事,和秦王脱不了干系。 人证已经带进了刑部。接下来如何审问结案,得看圣心如何。就算秦王能逃过一劫,圣眷也会大为衰减。 燕王在储位之争中,已占据绝对上风。 冯侍郎这根墙头草,岂肯在这等时候和她这个孙女决裂? …… 不出所料。 两日后的傍晚,冯侍郎来了。 “少君,”冯侍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亲亲热热地喊道:“元翰回了平江府,这宅子里只你一个,住着未免有些冷清。还是收拾行李,随祖父回去吧!” 冯少君不紧不慢地应道:“伯祖父还不知道吧!两日前,伯祖母说,从此以后再不认我这个孙女。要和我一刀两断!” 冯侍郎瞥了冯少君一眼:“我怎么听说,这一刀两断四个字,是你说出的口?” 没等冯少君张口,又道:“一时气话,岂能当真。你是我冯平的血脉,血缘亲情,永远割舍不断。” 冯少君似笑非笑地看着厚颜无耻正义凛然的冯侍郎:“伯祖父,当日秦王妃困住了我外祖母,逼我进秦王府,以认义女做幌子。那个时候,你为何不对秦王妃说,谁也不能欺负冯家的姑娘?” 冯侍郎的脸皮厚度,远非冯夫人可比。 听到这等戳心刺肺的话,冯侍郎长叹一声:“秦王府势盛,我一个三品侍郎,哪里敢和秦王妃较劲!” “好在崔家暗中投靠了燕王殿下,有殿下出手,你外祖母平平安安地被救出来,回了平江府。” “此次燕王殿下直接住进了崔园,对崔家表明回护之意。你就安心吧!以后再没人敢招惹崔家了。” 瞧瞧那副恬不知耻的德性,好似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 冯少君也不得不佩服冯侍郎的心黑脸厚:“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都是伯祖父的功劳。” 冯侍郎捋须一笑:“崔家虽是富商,想攀上燕王殿下,也不是易事。想来殿下是看在我的颜面上,对崔家多加照拂。” 冯侍郎厚颜无耻地往自己脸上贴了一回金,然后语重心长地对冯少君说道:“四郎受了伤,你心急之下回平江府,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总是不便。以后遇到此类危急的事,你立刻来找我。我是你嫡亲的祖父,不会袖手不管。” 冯少君微笑着接了话茬:“既然伯祖父这么说,那我也不和伯祖父客气了。我有一桩事,请伯祖父为我做主。” 冯侍郎立刻问道:“什么事?” 冯少君笑颜如花:“以后,冯家人别登这个门。彼此落个清静。” 冯侍郎:“……” 第一百九十二章 禁足 冯侍郎果然有唾面自干的胸襟气魄。 冯少君当面打脸,他竟然忍了,长长叹了一声:“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倔了。” “也罢,你不想见她们,我回去之后吩咐一声,让她们以后别来打扰你。” 冯少君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也不愿见伯祖父。” 冯侍郎面不改色:“我一个月来见你一回,这总成了吧!” 反正,任凭冯少君冷嘲热讽,就是一副慈祥模样。 “对了,四郎的伤势如何了?”冯侍郎一脸关切,比问起自己的亲孙子还要忧心。 冯少君淡淡道:“祐表哥伤势颇重,现在还不能下榻,更不能长途奔波。所以留在崔园里养伤。什么时候痊愈了,才能回京。” 冯侍郎叹了口气:“四郎舍命护卫燕王殿下,这份忠义英勇,着实难得。日后,殿下绝不会亏待他。” 这才是冯侍郎对冯少君另眼相看的真正原因。 眼见着燕王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等燕王被立为太子,沈祐定会跟着飞黄腾达。冯家也能顺势攀上燕王府。 冯少君微笑着说道:“天色已晚,伯祖父急着回府,我就不多留伯祖父了。” 直接张口撵人。 冯侍郎用无奈又纵容的语气笑道:“伯祖父难得来一回,你连晚饭也不留,果真是个淘气丫头。罢了,我这就走。等日后得了空闲,我再来看你。” 冯少君动也没动,毫无诚意地张口道别:“伯祖父一路好走。” 冯侍郎:“……” …… 冯侍郎出了宅子,上了马车,脸上的笑容才散。 回了冯府后,冯侍郎将府中所有人都叫了过来:“从今日起,你们不要再去崔宅。少君想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你们都别去打扰她。” 又是这样! 也不知冯少君给冯侍郎灌了什么米汤,不管何时何地,都无原则无条件地向着她。 周氏和姚氏最多心里嘀咕几句,冯夫人却是一脸愤怒:“那丫头忤逆不孝,张口闭口要和冯家一刀两断。这样的孙女,你认,我不认!” 冯侍郎冷冷看了冯夫人一眼:“少君是三郎唯一的女儿,也是我冯家的血脉。你不认,我这个做祖父的,不能不认。” “你近来脾气暴怒不稳,想来是病了。” “苏全,去找大夫来,替夫人诊脉开方,让夫人好生静养。这内宅琐事,也不必夫人操心,都交给周氏。” 苏全迅速领命退下。 冯夫人如置冰窖,难以置信地看着冯侍郎:“你为了一个冯少君,竟然让我禁足!” 冯侍郎压根不理冯夫人,目光一扫:“来人,将夫人先扶回去歇着。” 站在一旁的丫鬟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扶冯夫人。 冯夫人整个人簌簌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绝望。不知是谁沾到了冯夫人的衣袖,冯夫人怒喊一声:“滚!” 冯侍郎面色一冷,声音加重:“夫人病糊涂了,还不快将她扶走。” 丫鬟们不敢不听,硬着头皮将冯夫人“扶”走。 “放开我!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这样对我!都给我滚!” 冯夫人的叫嚷怒喊声,回荡不绝。 刚得了管家权的周氏,不敢露出半分高兴自得,低声道:“请公公放心,儿媳一定好好伺候婆婆,打理好内宅琐事。” 冯侍郎淡淡道:“你管着内宅,伺疾的事,由姚氏去。” 姚氏垂头应下。 几个孙女,也被冯侍郎少有的怒气震住了,各自垂着头,屏息不语。 冯侍郎也没心情再多说,很快去了书房。 周氏慢慢呼出一口气,嘴角扬了一扬。 冯夫人性情尖酸,对儿媳尤其刻薄。 冯夫人这一“病”,她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还能掌家理事,更是意外之喜了。 姚氏心情就没那么好了。管家没她的份,还得去“伺疾”。以冯夫人的脾气,被生生禁足,定会迁怒于人。 姚氏皮笑肉不笑地对周氏说道:“日后大嫂掌家,可得请大嫂多多照拂了。” 周氏城府远胜姚氏,不紧不慢地应道:“弟妹言重了。婆婆身子不适要静养,我这个做长媳的,帮着分担一二罢了。哪里敢说什么照拂。” 妯娌两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 冯少兰和冯少菊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好的。祖父一力维护少君堂妹,祖母再恼再怒话说得再难听也没用。 …… 冯家内宅纷纷扰扰,于冯少君而言,根本无关紧要。 她在闺阁里好吃好睡,闲来无事给远在平江府的未婚夫婿写信。一边静静等待杨公公的消息。 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 杨公公亲自写了一封信,令人送进崔宅。 冯少君独自待在屋子里,仔细看了信,看完之后,嘴角扬了一扬。 隆安帝令人将马知府带进宫中,亲自问审。 当日晚上,马知府就被赐了一杯毒酒,死在了宫中。至于那个李三,根本没机会到圣前,在刑部大牢里咽了气。 人证都死了,案子也了结了。 表面看来,和秦王没什么干系。 暗中的潮流涌动,却未停息。 年迈的吴阁老再次上奏折致仕,奏折刚送到御前,隆安帝就准了。风光了二十年的吴阁老,在一片猜疑和看热闹的目光中致仕,黯然退出了朝堂。 执掌兵部的秦王殿下,忽生恶疾,不能见光吹风,不得不在秦王府里养病。 隆安帝下旨,令袁大将军暂时统领兵部,让秦王安心在秦王府里静养。 燕王立了大功,也未行赏,依旧领着刑部办差。 最喜饮宴的汉王,一改吃喝玩乐的做派,办差忽然勤勉了不少。 倒是赵王,还是那副混日子的德行。每日装模作样地去衙门点卯应差。 冯少君看完信后,将信烧成灰烬,低声吩咐郑妈妈和吉祥守着宅子,自己易容装扮,去了刑部官署。 “三儿见过义父。” 冯少君亲热地给杨公公行礼。 杨公公目光一扫,笑着说道:“你歇了一段日子,看来精神不错。” 办了一桩差事,让她休息半个多月。这也是杨公公对她的体贴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潜入 冯少君笑着说道:“多谢义父关心,我整日好吃好睡,现在精神的很。” 杨公公随口笑道:“待会儿先去见燕王殿下。在殿下身边当几日差,再领新差事。” 冯少君点点头。 好钢用在刀刃上。 杨公公特意说有“新差事”,可见又有她大展身手的机会了。 一开始她是迫于无奈,走上了这条路。这样的生活,犹如行走在刀尖上,紧张危险,又有着难以言喻的刺激和魅力。 平淡的闺阁生活于她而言,就像清粥小菜。虽然平和,却也乏味。还是这样的日子,更适合她。 杨公公看着眉眼生辉的冯少君,不由得一笑,领着冯少君进了燕王殿下的值房。 冯少君上前行礼:“奴才冯三儿,见过殿下。” 燕王目光掠过“冯公公”清秀的脸,脑海中闪过另一张美丽柔婉的少女脸庞。一时间,竟有些错乱之感,愣了片刻才道:“起身吧!” “谢殿下!” 冯少君利落地谢恩起身。 接下来一日,冯少君当差跑腿听候差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鱼得水。 到了傍晚,刑部落了衙,冯少君跟在杨公公身后,大摇大摆地进了燕王府。 一连当差数日,被众内侍追捧逢迎,过足了“燕王殿下身边红人”的瘾头。 这一日,冯少君终于领到了新差事。 杨公公悄悄将冯少君带进了私宅。 密室里,关着一个小内侍。 这个内侍,和“冯公公”身量差不多,年龄也相若。鼻头上长了几颗雀斑,相貌平平,属于看过一眼就会忘在脑后的那一种。 冯少君心里涌起微妙难言的唏嘘。 前世,她假扮内侍,潜入秦王府做密探。扮的是一个姓小喜的内侍。因为小喜个头不高,和她身量相若,且相貌平庸,木讷少言。扮成这样的人,不易露马脚。 真没想到,今生潜入秦王府,扮的还是小喜。 也算是缘分了。 杨公公不知冯少君心里所想,低声说道:“这个内侍,叫小喜,是秦王府里的人。” “这些年,咱家陆续往秦王府里安插眼线。只成功了两个,都是做琐事杂事的,根本进不了秦王书房。” “现在秦王被禁足养病,秦王府里戒备森严,想潜进秦王府,难上加难。所以,咱家只能派你前去。” “你扮作小喜,潜进秦王府里,暗中盯着秦王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动,立刻传消息出来。” 然后,仔细将传递消息的方法告诉冯少君。 冯少君听得十分专注,仿佛第一次听闻,演技之精湛,连杨公公也被瞒了过去。 杨公公交代完之后,又叮嘱冯少君:“此次去秦王府,没有具体的任务,要潜伏的时间也不知多久。你要格外小心。” 短时的扮一个人,和长期做内应不是一回事。 易容三天五日,不是难事。要长期扮作另一个人,曝露的风险会大大增加,甚至还有精神错乱的风险。 唯有意志坚韧之人,才能撑得住。 冯少君点点头:“义父放心,我一定仔细留心。” 放不放心,也得让她去。 唯有冯少君,有这等悄无声息间变成另一个人的能耐。 杨公公又低声道:“等熬个三年两载,殿下被立为太子,你就不必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以杨公公的立场,能说出这等话,可见杨公公对她有几分真心的疼惜。 冯少君心头一暖,也轻声道:“义父,能为殿下效劳出力,是我的福气。我并不以此为苦。其实,我倒更喜欢眼下的生活。” 杨公公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冯少君的肩膀:“还有两个时辰时间,天黑之前,你得去秦王府,抓紧时间。” …… 两个时辰后,天色暗了下来。 秦王府的后门处,一个脸上有着雀斑的小内侍敲了敲门。 守门的侍卫开了门。 内侍将牌子递了过去:“咱家是小喜,在秦王殿下的书房里伺候。” 秦王府里的内侍大大小小有上百个。这个小喜,在里面半点不惹眼。侍卫打量了几眼,才勉强有了些印象,又细细验了腰牌,才让小喜进了门。 小喜垂着头,迈着内侍特有的步伐,麻溜地去了书房。 秦王的书房,是一个宽敞整齐的院子。平日秦王起居都在此处。院子里还有几个俊俏的小厮。 说是“小厮”,实则是秦王的男~宠。 秦王喜美色,更好男风。内宅里的侧妃美妾,十天半个月不沾都无妨,书房里的几个小厮,倒是你争我斗,争宠得厉害。 小厮们有独自居住的屋子,每个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内侍伺候着。 小喜伺候的这位,姓余,单名一个襄字。因皮肤格外洁白细腻,颇得秦王喜爱。秦王还给他起了个昵称,叫玉郎。 一般小厮在书房里伺候个一年半载,秦王也就厌了。余襄在秦王身边快两年了。这半年来,秦王身边又多了一个潘二郎,体态轻盈,面容姣好,更胜女子。 余襄渐渐失宠,脾气阴晴不定。 小喜一回来,余襄就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喜公公这一走就是一天,看来是另攀高枝去了,怎么还回我这儿来了。” 小喜也不辩解,低着头任凭余襄数落。 余襄骂了一顿,出了心头恶气,也不耐烦见小喜这副窝囊温吞的样子:“这么晚了,去厨房端饭菜来,想饿死我不成。” 小喜应了一声,去了厨房,拎了一个食盒。 像余襄这样的身份,厨房里没有固定份列。得宠的时候,吃的比内院的美人还要好。失意的时候,就只剩寻常饭菜,清淡无味了。 小喜和另一个伺候的内侍小禄轮流吃了晚饭。 原本以为这又是一个平淡无聊的晚上。 没曾想,晚饭一过,赵公公便来宣余襄去书房伺候。 余襄惊喜不已,忙沐浴更衣,夹着一阵香风。小喜也默默跟了上去,到了书房外,在角落处站着,半点都不扎眼。 很快,书房里便响起了令人耳热心跳的激烈声响。很快,那声响失了控,变成了凄厉的喊叫。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喜 书房的门十分厚实,却隔不住余襄隐约的惨呼声。 在门外守着的内侍,一共五个。 赵公公是秦王贴身内侍,地位最高。其余两个,皆是书房里伺候的内侍。小喜地位最低,站在最角落处。 听着书房里的动静,赵公公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些日子,秦王被关在府中,脾气日益暴戾,书房里伺候的几个小厮倒了大霉。潘二郎昨晚被折腾去了半条命,最后是被抬出书房的。 今晚轮到余襄了。 都是伺候主子的,被主子拿来出气撒火,也不稀奇。 一个半时辰后,书房里的动静终于停了。 赵公公目光一瞥,点了两个内侍:“你们两个随咱家进去。” 小喜也在其中,跟在赵公公身后进了书房。 秦王胸膛**,披着衣衫,眉间堆满阴霾。 余襄就凄惨多了,半昏不死的模样,勉强用衣服遮着身体。露出来的部分,几乎没一块完整的皮肉。 小喜和小禄上前,扶起余襄,退了出去。 退出去之际,小喜耳朵微微一动,听到秦王阴冷地说了一句:“去将幕僚们都叫过来。” 秦王养了三个幕僚。这三个幕僚,各有所长,平日为秦王出谋划策。眼下秦王居于劣势,彻底被困在王府里,连府门都出不去,幕僚们又能有什么好法子? 便是来了,也不过是绞尽脑汁安抚暴躁易怒的秦王罢了。 接下来的事,和小喜就没关系了。 小喜和小禄扶着余襄回了屋子。 余襄遍体鳞伤,却强撑着不愿让两个内侍看笑话:“我自己睡下,你们出去。” 小喜小禄也没上赶着伺候。说到底,书房里的俊俏男子来来去去,不是什么正经主子。一旦余襄被送出府,就会有新人来填补位置了。 小禄出了门,挤眉弄眼地和小喜八卦:“殿下以前还算怜香惜玉,这些日子在府中养病,憋着邪火闷气。这些伺候的,可就倒了霉了。” 小喜嗯了一声。 小喜素来是个闷葫芦,小禄早就习惯了,又嚼舌八卦了一阵内宅,然后压低声音道:“对了,我今儿个听说,后院小郡王的病又加重了。这一回,怕是熬不过去。太医已经暗示王妃娘娘准备后事了。” 小郡王? 小喜的眉头微微动了一动,看了小禄一眼,低声问道:“真的吗?” “那还有假。”小禄越说越起劲:“那位冯三姑娘还在的时候,小郡王撑着一口气,还能喝进药。冯三姑娘走了之后,小郡王就一日不如一日。现在连药都喝不下了。” “所以说,人的命真是不好说。你我虽然卑贱些,好赖身体康健能吃能睡。运道好的话,能活个五六十。” “小郡王倒是生来金娇玉贵地养着,偏生是个短命鬼病秧子。” 小喜眸光微微闪了一闪,慢慢说了句:“希望小郡王来世投个好胎。” …… 小内侍是两人一间屋子。小禄躺到床榻上,很快睡着了。 小喜面向内侧,默默思虑。 这个小喜,正是冯少君。 她前世扮过小喜,在秦王府里潜伏三年。对秦王书房内外和院子里的内侍都十分熟悉。只要她小心谨慎,谁也不会留意到不起眼的小内侍已经换了个人。 她过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没觉得和另一个内侍独处一屋有什么不妥。前世她还潜入过青楼,做过一段时间迎来送往的大茶壶。 闺阁少女最注重的娴雅贞静,她一概没有。 女子最在意的名节,于她如浮云。 像她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合成亲有丈夫,更不宜生孩子。因为,她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妻子,更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沈祐其实并不了解她。 等他真正了解她了,一定会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吧!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冯少君遥想着千里之外的沈祐,一时间思绪如潮,过了很久才入睡。 内侍要早起伺候,五更天就得起身。 冯少君特意早起了片刻,先自行去“梳洗”,免得妆容不妥露出马脚。 余襄根本下不了床榻。 冯少君和内侍小禄没事可干,吃了早饭就凑到一起闲磕牙。主要是小禄嚼舌,冯少君默默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不动声色地引着小禄说书房里的事。 她此次的任务,是潜伏在秦王身边,留意秦王见过的人和做过的事。 前世秦王不甘争储失败,暗中勾连武将,意图谋反作乱。她在秦王府潜伏三年,暗中寻到了证据。 燕王将证据呈到病重的隆安帝面前,隆安帝龙颜震怒,废了秦王的爵位,令其流放。 秦王一夕之间,从尊贵的皇子,变成了有罪的庶人。 直至临死,秦王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出卖了他。 如今,因她的重生,许多事都悄然发生了变化。她不能一味仗着前世的记忆轻忽大意,一定要谨慎。 小禄浑然不觉被套了话,眉飞色舞说得兴起。 就在此时,门外忽地响起喧哗声。 小禄爱凑热闹,立刻冲了出去。 冯少君耳朵听到“小郡王”三个字,眉头微动,快步走了出去。然后,小禄白着一张脸,哆哆嗦嗦地说道:“快,快去换丧服,小郡王去了!” 朱晅死了。 比前世还早了一年。 冯少君心里有些淡淡的遗憾。 这一丝遗憾,如石子落入水心,漾起一圈涟漪,很快恢复平静。 对秦王府来说,小郡王朱晅的离世,早在众人意料之中。虽然悲痛,却也不至于太难过。 真正伤心欲绝的,是秦王妃。 小郡王惨白着一张脸,气息全无,静静躺在棺木里。他这一生,只活了十六年。从未踏足出秦王府。 秦王阴沉着脸,目光黯淡。 秦王世子朱曜,眼睛通红,满面悲戚。吴氏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呜咽。 秦王妃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扶着棺木,手背用力,青筋毕露:“晅儿,我可怜的晅儿,你还这般年少,怎么就撒手走了。” “你让为娘的怎么活啊!” “晅儿,娘知道你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娘让她去地下陪你。” 第一百九十五章 殉葬 秦王妃扶着棺木哭得肝肠寸断,口中不停喃喃低语。颠来倒去,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这一句,却异常清晰。 正低声啜泣的吴氏听得全身一震,悄悄挪开沾了生姜水的帕子,看了秦王妃一眼。 沉浸在悲恸中的朱曜,无心无力多想。 倒是秦王,眉头拧了一拧,不善地看了秦王妃一眼:“不得胡言!” 秦王妃充耳不闻,眼睛如充了血一般,继续呢喃:“晅儿,你孤零零地一个人去了黄泉,太孤单冷清了。娘让她去陪你,让你在地下有人相伴。” 这一回,连朱曜也听见了。 朱曜骇然看向秦王妃:“母妃,你在说什么?” 朱晅还没成亲,无妻无儿,这个年纪死了,算是早夭而亡。打发几个宫人内侍去地下伺候朱晅,倒也罢了。堂堂侍郎府的姑娘,怎么可能为朱晅殉葬? 秦王妃霍然转头,如疯魔一般:“我说的,你们不是都听见了?晅儿没来得及娶冯少君过门就去了。他长了十六年,唯一喜欢过的姑娘,就是冯少君。晅儿走了,她休想另嫁他人。我要她给晅儿殉葬!” 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透着阴冷和疯狂。 朱曜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王狠狠瞪了秦王妃一眼:“你疯了不成!” “冯少君不是普通民女,她是侍郎府的千金,和沈祐定了亲。沈祐舍命救燕王,燕王岂能不回护?再者,燕王去平江府,住的就是崔园。说不得,崔家私下早已向燕王投诚。” “这个冯少君,根本动不得!” 如果冯少君嫁进秦王府,让冯少君“自尽殉夫”也就罢了,道义上说得过去。 让义妹为义兄殉葬,算个什么道理? 眼下秦王府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殉葬,想都不能想。 秦王横眉冷对张口怒斥,终于令秦王妃稍稍恢复理智。 秦王妃怔怔片刻,又哭了起来,很快便哭晕了过去。 秦王揉了揉额头,令人将秦王妃扶下去,宣太医为秦王妃施针。 小郡王还没成年,也没成亲,丧事不能大办,停灵三日便可下葬。 丧信传到宫中,年过八旬的曹太后抹了一回眼泪:“可怜的孩子,来这世上走一遭,早早就去了。” 曹贵妃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张口劝慰道:“晅儿自小体弱多病,能活到十六岁,也算有福了。太后娘娘也别太过伤心,伤了凤体可如何是好。” 曹太后在曹贵妃的安慰下,悲伤的情绪稍稍平息,打发身边的亲信去秦王府吊唁。 隆安帝知道朱晅离世,心里也有些悲戚。 皇家子嗣兴盛,到了朱晅这一辈,皇孙有十几个。过了八岁,就都送进宫中上书房读书。唯有朱晅,病弱不能下榻,从未进过宫。 一众皇孙里,隆安帝最喜爱燕王世子朱昀,对其余皇孙也都不错。不管怎么说,朱晅也是皇孙,年纪轻轻便夭折,岂有不痛心之理? 隆安帝打发沈公公去了一趟秦王府,也算是尽了祖父的心。 至于放秦王出府,隆安帝根本就没这个念头。 秦王胆大妄为,指使马知府勾连匪徒,以几十条人命引燕王去平江府,出动两百死士刺杀燕王。一桩桩一件件,都犯了天子忌讳。 这也就是亲儿子。 换个人,早就人头落地了。 隆安帝要顾天家体面,没有彻查到底,草草结案。将马知府赐死了事。心中却怒极恨极。压根没打算放秦王出府。 别说死一个朱晅,就是朱曜死了,他也不会容秦王出府。 天家父子。君臣在先,父子间的情义,得排在君臣之后。 …… 三日后,朱晅下了葬。 秦王还在“养病”,不得出府。秦王妃哀恸过度,直接躺在了床榻上。 朱曜是朱晅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也是秦王府世子,责无旁贷。他将朱晅的棺木送进皇家陵园里安葬。 在朱晅身边伺候过的两个内侍和两个宫人,感念主子恩义,各自以白绫了结性命,一同殉葬。 内侍多是穷苦出身,不然,也不会净身做内侍。命贱如草,死就死了,根本无人过问。 倒是那两个宫人,都有家人。 朱曜派人去这两家送了厚厚的安家银子。得了丰厚银子的两家人,不但没悲恸恼怒,反而感恩戴德,恨不得再送一个姑娘进王府里做宫人才好。 宫人内侍殉葬一事,在秦王府里也没掀起什么水花。 王府里,每年都有被杖毙的内侍宫人。小郡王离世,有几个殉葬的宫人内侍,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内侍小禄倒是悄悄哭了一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小喜说道:“殉葬的两个宫人,有一个叫柳儿,生得十分娇俏可人。” “我一直喜欢她。还想着日后能和她悄悄做个对食。没想到,她竟被选中殉了葬。花朵一样的姑娘,就这么死了。” “只盼着下辈子,她能投一个好胎,别再为奴为婢。” 木讷少言的小喜,默默看了哭得凄凄惨惨的小禄一眼,递了个帕子过去。 小禄用力擦了一把脸,顺手将帕子塞进自怀里。 哭过一场,日子还得过,还得继续当差。 不过,小禄自觉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小喜,倒是比以前亲近得多。 过了几日,小禄不知从哪儿打听了八卦回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说了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小喜从不追问,就这么安静聆听。 小禄也没那个耐心卖关子,近乎卖弄地说道:“这件事,是从王妃娘娘的院子里传出来的。” “我认的义父,和王妃娘娘身边的宫人结了对食。听义父说,王妃娘娘伤痛过度,卧榻不起,偶尔说梦话,竟提到了冯三姑娘。” 小喜眉头微动,难得主动张口:“王妃娘娘怎么会提起冯三姑娘?” 小禄洋洋自得地低语:“有两个宫人两个内侍给小郡王殉葬,王妃娘娘心里还是不足。听闻娘娘想让冯三姑娘殉葬!要不是秦王殿下及时拦住,还不知闹出多少事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牵挂 殉葬。 这两个遥远又熟悉的字眼,勾起了冯少君晦暗的回忆。 前世的自己,怀着满腔的忐忑嫁进秦王府。还没踏进秦王府的门,朱晅就咽了气。她的嫁衣只穿了半日,就换成了白色的丧服,跪在冰冷的棺木前。 然后,她被告知要为死去的小郡王殉葬。 被家人背叛的痛苦,面临死亡的绝望无助,几乎令她崩溃。 哪怕她后来报仇雪恨,吉祥和郑妈妈也活不过来了。 她失去的,不仅是冯三姑娘的身份,所有的善良热诚,也一并逝去。 “小喜,”小禄说了半天,没等来身边人回应,颇有些奇怪:“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冯少君定定心神,以小喜的声音应道:“冯三姑娘是侍郎府的千金,且有了未婚夫婿,背后有燕王殿下撑腰。可不是任人揉捏的主,王妃娘娘怕是打错主意了。” 小禄深以为然,低声叹道:“可不是么?我听了这事,也觉得王妃娘娘太过异想天开。” “如果冯三姑娘嫁给小郡王,做媳妇的为丈夫殉节也是有的。” “可如今,冯三姑娘只是小郡王义妹。小郡王的丧礼,冯三姑娘连个面都没露。王妃娘娘这是发癔症了,连殉葬这等话也说得出口。” 顿了顿,又叮嘱道:“我们两个关系好,我才和你说这些。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要是传到主子耳朵里,我们两个都别想活了。” 冯少君点点头,瞥了话唠的小禄一眼:“我从来不多嘴。” 至于你,就说不准了。 小禄确实憋不住,很快,又私下和书房里另一个内侍说了。这一个内侍,又悄悄和别人说了。 一个传一个,内侍们闲着无事,都爱嚼舌,很快就传遍了书房。 秦王偶尔间听到了风声,十分恼怒,下了封口令。又逮着两个嚼舌的,打了五十板子。秦王府里,这才消停下来。 小郡王离世,秦王府里所有的宫人内侍都得穿丧衣。 一个月后,宫人内侍们才换下丧服。 冯少君也终于得以出府。 …… 秦王府里的内侍,一个月只能休沐一日。到了休沐这一日,可以出府转转透透气。王府里身份高银子多的内侍,还会悄悄在府外置一个宅子。甚至还有“娶妻生子”的。 冯少君一回崔宅,郑妈妈和吉祥激动得红了眼圈。 “小姐,你到底去了哪儿?”吉祥哽咽着说道:“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连个消息都没有。奴婢天天惦着小姐,又不知该往何处去寻。” 以前小姐也有忽然离开的先例,最多七八日就回来了。这一回离开太久了,音信全无,实在令人忧心焦急。 郑妈妈也有些按捺不住,轻声道:“小姐,奴婢知道你有正经事要办。不过,总得和奴婢稍微透个底。” 冯少君暗暗叹口气。 所以说,有人牵挂,也是件甜蜜的苦恼。 冯少君避重就轻地说道:“你们放心,不管我在何处做什么,都好端端的。你们不必为我忧心。” “以后,我每个月都回来一次。” 以后都这样? 吉祥俏脸都白了。 郑妈妈心思缜密,隐约猜到冯少君在做什么。她暗暗叹口气,轻声道:“奴婢和吉祥守着宅子,小姐只管安心。” 冯少君略一点头,张口问道:“这些日子,都有谁来过?” 郑妈妈答道:“冯家人没来,倒是沈家,送了两回帖子来。都被奴婢以小姐身子不适挡了过去。” 冯夫人被罚禁足,周氏姚氏自不会来碰钉子。 倒是大冯氏,时时惦记冯少君。 总这么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迟早会惹来大冯氏疑心。 冯少君也有些头痛。在前世,她孤身一人,不见踪影是常事,也没人寻她。现在却多了许多烦恼。 她可以不理会冯家,对疼惜自己的大冯氏,却不能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冯少君想了想道:“我今日去一趟沈家,见一见姑母。” …… 沈府。 大冯氏听闻冯少君前来,喜出望外,亲自迎了出去。 见了冯少君,大冯氏细细打量了一通,很快松了口气:“我去过两回,你都在病中。今日一见,气色倒是好多了。” 面对这样真切的关怀,冯少君感动之余,不得不圆谎:“我从平江府回来后,就全身疲乏无力,养了一个多月才算好。” “让姑母忧心牵挂了。” 大冯氏欣然笑道:“你好了就好。” 拉着冯少君的手进了内堂,絮叨起了沈嘉沈祐。 “前两日,三郎写了一封信回来。信中说了,四郎伤势颇有好转,已能扶着下榻走动了。多亏了你外祖母,以重金买了一支五百年的人参,每日熬参汤给四郎滋补身体。” 五百年的人参,是可以续命的大补之物,有银子也买不到。 许氏打听到平江府有一家存着一支五百年的人参,亲自求上门,舍了颜面不说,还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下了人参。 沈祐身体底子极好,每日有柳太医尽心照料,还有人参鸡汤滋补,身体大有好转。现在都能下榻行走了。 冯少君眉头舒展,目中盛满笑意:“这样看来,祐表哥很快便能启程回京了。” 大冯氏笑道:“这倒不急。总得将身子都养好了,再启程回来。我怕他按捺不住,特意写信去嘱咐他了,再养两个月。” “只是这么一来,就要继续劳烦崔家了。” 冯少君抿唇一笑:“又不是外处,我在崔家长大,和外祖母最亲近。祐表哥在崔家住着,外祖母心里也一定欢喜。” 大冯氏一笑:“让四郎代你尽一尽孝心也好。” 这等打趣的话,冯少君听着半点不脸红:“姑母说的是。” 大冯氏又是一笑。 闲话一番话,大冯氏忽地低声道:“小郡王离世已有一个月。虽然这么想不厚道,不过,他这一走,秦王妃再不会打你的主意了。” 这可未必。 秦王妃还想让她去地下“陪伴”朱晅。 冯少君目中闪过凉意,面上微微一笑:“姑母说的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回京 日子一晃,三个月便过去了。 此时深秋已过,进了冬日,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码头处的船只却未见少,依旧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喧嚣且热闹。 这样的热闹中,一艘普通的船缓缓靠近码头。根本没引来多少目光。直至一双少年下了船。 这两个少年,一个身高力壮,肤色略黑,相貌俊朗,天生一副爱笑的模样。 另一个少年,身量修长,黑眸薄唇,相貌英俊至极。神色冷漠,目光锐利。 码头处来往的人,忍不住瞥了一眼又一眼。 这两个少年,正是沈祐和沈嘉。 从受伤之日算起,已经整整五个月。沈祐终于伤势痊愈如初,乘船归京。 沈嘉憋了一路,此时下了船上了码头,顿时眉开眼笑生龙活虎:“四弟,我们总算回京城啦!” 沈祐嗯一声,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这几个月住在崔园里,天天好吃好喝好睡的,我都胖了一圈。”沈嘉嘀咕着,一边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回去当差,肯定要被方鹏那小子取笑了。” 何止是沈嘉,沈祐也胖了一些。 每日躺在床榻上,喝着大补的人参鸡汤,不胖才怪。最后养伤这一个月,他每日下榻走动,还练半个时辰的拳。总算稍稍瘦了一些。 守在码头上等待的沈家管事,终于见到两位主子了,大喜着迎上前来:“三公子,四公子,奴才奉夫人之命,每日在码头处等。等了五天,总算等到两位公子了。” 马车自码头到沈家,行了一个多时辰。 有侍卫提前一步送了信回来。 大冯氏站在正门口,激动地翘首以盼。待看到马车,哪里还能按捺得住,快步迎上前。 沈嘉跳下马车,大喊一声:“母亲!” 沈祐也下了马车:“二婶娘!” 大冯氏热泪盈眶,连声应着,越过沈嘉,紧紧攥住了沈祐的手:“四郎,你总算回来了。” 沈嘉:“……” 沈嘉有些吃味,酸溜溜地来了一句:“母亲眼里只看到四弟。” 大冯氏用袖子抹泪,笑着拍了沈嘉一巴掌:“你活蹦乱跳好端端的,我看不看你,有什么要紧。四郎受了重伤,这一养伤就是五个月。我日日忧心牵挂,多看一眼怎么了?” 沈嘉被拍得龇牙咧嘴:“我就是随口一说嘛!” 大冯氏一手挽着沈嘉,一手拉着沈祐,笑容满面地进了府,一边絮叨:“前些日子,你们的二嫂生了,你们两个又多了个侄儿。” 待进了内堂,大冯氏又细细问起了沈祐在平江府养伤的情形。 沈祐简洁地答道:“外祖母和崔表哥都对我极好。” 沈嘉嫌弃地看沈祐一眼,抢着说了下去:“四弟就是个闷葫芦,我来说。” “外祖母对四弟,真是一片慈爱。为了四弟,特意花千两银子去买了五百年的人参,还有许多昂贵的补品。要不然,四弟也不会好得那么快。” “崔表哥更是天天往四弟的院子里跑。有崔表哥轮换着,我也轻松了不少。之前我熬得都快瘦脱相了。” 大冯氏听得心疼又好笑:“瞧瞧你这满面红光的模样,比去京城之前还胖了一圈。” 沈嘉咧嘴一笑:“这可怪不得我。崔家厨子的厨艺实在太好了。” 沈祐嘴角微扬。 沈嘉很是贴心地代四弟说道:“四弟和少君表妹一别数月,心里十分惦记。安顿好了就去见少君表妹。” 大冯氏随口笑道:“少君近来极少露面。也不知她在忙什么,只怕去了也见不到她。” 少君表妹有什么可忙的? 沈嘉心里嘀咕一声,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心中有数,并不多言。 午后,沈祐策马去了崔宅,果然扑了个空。 郑妈妈拿了一封信出来:“小姐嘱咐过,如果四公子前来,就将这封信给四公子。” 沈祐略一点头,接了信。这封信上,并未提起自己去了何处在做什么。只有短短一行。 月末,燕王府见。 就这几个字,沈祐看了十数回,才轻叹一声,将信收了起来。 …… 沈祐回京后,并未急着去燕王府当差,先在府中安顿休息了两日。期间,邱家派了人来探望,送了些补品来。 江氏连个面都没露。 沈祐习惯了江氏的冷漠薄情,根本没放在心上。 第三日一早,沈祐和沈嘉兄弟两个一同去了燕王府。 “见过燕王殿下!”沈祐拱手行礼。 燕王留了人手在平江府,沈祐养伤期间的事,燕王知道得一清二楚。不过,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沈祐精神奕奕更胜往日,燕王心中十分快慰。 “好,回来就好。”燕王笑着说道:“你救了本王一命,本王重重有赏。” 燕王很是慷慨,赏了沈祐千户官职,又赏了千两黄金。 沈祐以十五之龄,便有了千户的官职,可谓风光至极。那千两黄金,也足够沈祐为自己置办一处宅子了。 这些都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燕王殿下的信任和青睐。 秦王一直在秦王府里养病,一连数月没在人前露面。汉王和赵王沆瀣一气,上蹿下跳。燕王行事依然低调,却没人敢怠慢轻忽半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储君之位,十之八九都是燕王的。得了燕王重用的他,日后自有好前程。 沈祐心中涌过激越,面上依旧沉稳:“谢殿下恩典!” 在燕王身边当差的亲卫不少。真正能近身的,不过数十人。 沈祐原本就是这数十人中的一个,如今立了大功伤愈归来,一跃成了燕王身边的红人,每日随在燕王殿下左右。 沈祐默默在心中计算时日,一日一日数着,终于熬到了月末这一日。 燕王殿下在刑部官署办差,沈祐身为燕王亲卫,自是在燕王左右。 一个内侍进来,低声对杨公公说了一句。沈祐耳力灵敏,远胜常人,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冯公公来了。 沈祐面色如常,心跳却漏了一拍。 一盏茶后,面容清秀的冯公公来了:“奴才冯三儿,见过燕王殿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逢(一) 沈祐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冯公公的脸。 一颗心,跳得飞快。 哪怕明知近在咫尺的冯公公就是冯少君。可这样看着,依旧窥不出破绽。梦境里的冯公公,和巧笑嫣然的少君表妹,怎么也没办法合二为一。 这种割裂一般的感觉,既新奇又微妙。 “起身吧!”燕王随口说了一句。 冯公公利落地应一声,很自如地退到一旁,就站在杨公公身后。 冯三儿是杨公公义子,听候杨公公差遣做事。平日神龙不见首尾,偶尔露一回面。燕王身边的内侍和亲卫也早就习惯了。 冯公公抬起眼,冲沈祐挑眉一笑。 沈祐深深看了冯公公一眼,终于收回目光。 杨公公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失笑。 一个易容术出神入化,以内侍的身份出现在未婚夫婿眼前。另一个半点不介意未婚妻的肆意胆大,就这么纵容着。 啧! 年轻人真是会玩。 杨公公只做不知,照常差遣义子做事。 直至正午,燕王殿下用了午膳后,身边的亲卫和伺候的内侍们,也得以轮番退下去吃饭。燕王午膳后要小憩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身边伺候的人也可以松泛一二。 杨公公瞥一眼义子:“冯三儿,这里暂且不用你伺候,先退下吧!” 冯公公笑着应声退下。 说来也巧,一直站得笔直的沈侍卫,也在此时退了出去。 两人在屋檐下相遇。 冯公公一副趾高气昂惹人嫌的嘴脸,声音尖细:“数月不见,沈侍卫风采更胜往昔啊!” 还是那么欠抽的模样。 沈祐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口中淡淡道:“有劳冯公公惦记。我在平江府养伤数月,伤势已经痊愈。” 冯公公打了个呵欠:“咱家要去后面休息一会儿,失陪了。” 沈祐随口道:“我也要休息片刻,和冯公公一同前去。” 刑部衙门里,有专供官员们休憩午睡之处。燕王的内侍亲卫众多,也有一排房间供他们休憩,四人一间屋子。 唯有杨公公,有单独一间屋。冯公公身为杨公公义子,正大光明地进了义父的屋子。沈祐警觉地看一眼四周,趁着无人之际,也跟着进了屋子,反手栓了门闩。 冯公公笑吟吟地看过来:“沈侍卫,你跟着进来做什么?莫非是觊觎咱家的美色不成?” 这爱戏弄人的性子,是改不了了! 沈祐目中闪过无奈的笑意,快步上前,用力将“冯公公”搂入怀中。 脸能骗人,身体却不会。 他的手搂紧她纤细的腰身,她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一切都是那样的契合。仿佛他们前世就已这样拥抱过百遍千回。 “少君,”沈祐在她耳边低声呼唤,热气在她耳际吹拂。很快,她的耳尖就红了。 沈祐无声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尖。 冯少君身体微颤,嗔了他一眼:“别捏我耳朵。” 沈祐:“……” 原本已俯下头的沈祐,被她这一眼生生看得亲不下去了。 冯少君等了片刻,也没等来期待的亲吻,见沈祐那副一言难尽的神情,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怎么了?你在梦境里不时一直肖想觊觎咱家吗?现在搂着咱家,怎么下不了口了?” 顶着冯公公的脸,声音却娇俏柔婉。 那种分裂一般的感觉,愈发浓烈。 沈祐很是头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不行,这样我真的亲不下去。” 冯少君轻笑不已:“那就没办法了。我脸上易容的药物不能洗,要重新易容上妆,得耗费许多时间。今天我只能是这副模样。” 然后,眼睛像钩子一般勾着他的心,声音轻飘飘地钻进沈祐耳中。 “我如今一个月只能出来一回,过了今日,再见面就得一个月之后了。” “祐表哥,你真的不亲亲我么?” 真是个磨人的小狐狸。 沈祐一狠心,闭上眼,俯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呼吸相~缠,相濡以~沫。 两颗激烈跳动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 没过多久,冯少君就推开了不知餍足的沈祐,嗔了他一眼:“别这般用力。嘴唇肿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沈祐一看冯少君现在的脸,心情就很复杂微妙。 他略略后退两步:“好,我不碰你了。” 冯少君又不乐意了:“这是嫌弃我不成。你在梦境里,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冯公公吗?” 沈祐:“……” 沈祐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羞耻,然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忽地低声道:“少君,你是不是在吃自己的醋?” 冯少君有些气闷:“我就是吃自己的醋了,不行吗?” 少女心思多变,冯少君更是其中翘楚。 久别重逢是多么美好的事。变幻面容身份,是她自己,“拈酸吃醋”的,还是她自己。 沈祐有些无奈:“冯少君是你,冯公公也是你。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冯少君眸光一闪,声音轻柔:“你不知道冯公公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对冯公公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可见,你真正喜欢的,就是冯公公,根本不是冯少君。” 沈祐下意识地出言反驳:“如果我不喜欢你,根本不会和你纠缠不清,还应下假扮你的未婚夫婿。” 冯少君轻轻哼一声:“不是因为我送你的荷包吗?” 沈祐从袖中取出定情信物,在冯少君眼前晃了一晃:“如果不是你,给再多的银票,我也不会应。” 这世间,大概只有沈祐会将情话说得这般波澜不惊了。 这句淡而无味的话,却令冯少君心中溢满甜意,抿唇一笑,再次扑进沈祐的怀里。 沈祐紧紧搂着未婚妻,心里暗暗唏嘘。 他因为生母江氏之故,自小就对女子避而远之。甚至暗中立誓,此生不娶。 没曾想到,他遇到了她,所有坚固的防备分崩离析,不堪一击。沉默少言不善言辞的他,在她面前话不自觉就多了起来。还无师自通地学会哄她欢喜。 可见,她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逢(二) 独处的时间短暂又宝贵。 亲昵相拥片刻,冯少君拉着沈祐的手一同坐下。 沈祐默默地握紧冯少君的手。 “你的伤真的痊愈了?”冯少君的目光落在沈祐的胸膛上。 沈祐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你要不要亲眼看看?” 冯少君半点不见娇羞,应了一声好,伸手就去摸索沈祐的衣襟。 沈祐:“……” 沈祐不算白皙,脸上涌过的红潮也没那么明显。他迅疾伸手,抓住那只灵活纤柔的手,声音里透出一丝无奈:“少君!” 冯少君眨眨眼:“我看看你的伤而已,你还怕我轻薄你不成。” 顶着冯公公的脸,声音却是熟悉的娇软。 沈祐身体里蹿过激越的热流,目光黑幽幽的,声音有一丝沙哑:“我不怕你轻薄,只怕自己情难自禁克制不住。” 冯少君的耳尖又微微红了。 初尝两心相悦的滋味,两人一别就是数月。今日久别重逢,心里仿佛一把无名火在窜动。稍微一撩拨,便有星火燎原之势。 沈祐俯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迅疾将椅子挪开三尺。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到一个伸手触摸不到的位置。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 沈祐平心静气后,和冯少君说起了在平江府养伤的情形。 其实,这些事冯少君早就从大冯氏的口中听说了。不过,自沈祐口中说来,感觉又自不同。 他的声音也格外低沉悦耳:“外祖母时常来看我,每次都催我喝补汤。人参鸡汤是大补,每日都喝,连着喝几个月,也着实有些腻。不过,这是外祖母的一片美意,我便是喝着反胃,也没吭声。” “崔表哥几乎每日都来。有他在,三哥也能换着休息小半日……” 冯少君笑盈盈地听着,目光落在他的俊脸上,一不小心,就恍了神。 前世的沈祐,阴沉冷厉,不喜多言。她和沈祐是死对头,见了面彼此较劲刀光剑影是常事。 她一直未嫁,也没有过男人。偶尔夜半做个荒唐的梦,梦中竟是他的脸。当然,这等事是她的隐秘,从未和第二个人说起过就是了…… 冯少君的目光飘来飘去,也不知在想什么,一看就知道走神了。 沈祐有些无奈的住了口。 冯少君这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不说了?” 沈祐无言地瞥着她。 他一直在说,是她没认真听好吗?这也就是她,换了别人这般恍神,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冯少君难得自省认错:“是我的错,不该在你说话的时候走神。你继续说,我保证听得认真专注,一个字都不错过。” 对着心尖上的姑娘,大概就是这样吧!原则一降再降,底线一退再退。 沈祐抵挡不住那双笑盈盈的美目,继续说了下去:“我伤势好得飞快,原本打算早一些回京城。外祖母却不准我走,让我继续安心养着,直至伤势痊愈。” 冯少君深以为然:“外祖母做得对。殿下身边又不缺亲卫,你受了伤,就该安心养伤,急着回京城做什么?” 沈祐没说话,只专注地凝望着她。 急着回京城做什么? 当然是想见你啊! 以沈祐的性子,这等话是说不出口的。此情此景,也无需多言。 冯少君只觉得脸颊耳后都是热烘烘的,忍不住暗暗啐自己一口。真是没出息,被他这么看着,头脑就一片混沌,全身酥软了。 冯公公怎么能这样没排面?怎么也得扳回一城。 冯少君定定心神,以冯公公的声音调笑道:“沈亲卫这样看咱家做什么?莫非是想邀咱家共度良宵?” 沈祐:“……” 沈祐真是忍无可忍,伸手将冯公公抱进了自己怀中,狠狠吻了下去。 屋子里一阵急促紊乱的呼吸声。 “别再撩拨我了。”许久过后,沈祐才抬起头,声音愈发沙哑:“我们待会儿就得去各自当差。” 冯少君眼神十分无辜:“我什么时候撩拨你了。是你自己胡思乱想,倒怪到我头上来了。”话说得十分正经,手却不太安分,已经滑入沈祐的衣襟里,隔着一层衣衫,轻轻抚摸他曾经的伤处。 胸前的伤确实好了,却也留下了一道疤痕。 冯少君原本有戏谑之心,摸到疤痕的时候,所有旖旎的心思迅疾散去。 “已经不疼了。”沈祐在她耳边低语。 冯少君闷闷地说道:“以后可别这样奋不顾身了。殿下的安危要紧,你的性命就不要紧吗?” 沈祐搂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好,我听你的。” 不过,冯公公你的手是不是该拿出来了? 冯少君也不逗他了,将手缩了回来。她就这么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怀中。这样静静依偎的时光,也不知何时再有。 还没分别,沈祐的心里就涌起了丝丝怅然。 “对了,有一桩好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外祖母为崔表哥定了亲事。对方也是商户家的姑娘,听闻是平江府有名的美人,且聪慧过人。” “外祖母写了信来,我已经知道了。那个姑娘姓莫,在家中行二。以前我也曾见过她两面。确实生得十分貌美可人。表哥能娶莫二姑娘为妻,也算相配。” 门当户对,才是良缘。 “我想见你,还得再等一个月么?” 冯少君嗯了一声:“很快就要过年了。下个月末,我若是有时间出来,就回崔宅那边。” 沈祐略一点头,没有再继续多问。 冯少君是燕王麾下密探,易容成什么模样去了何处做了什么,这都是机密。便是他,也不该多问。 真心喜欢她,就该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不是以种种世俗偏见束缚她。 屋子外忽地传来脚步声。 午间休息的时间已经过了。再逗留下去,很容易惹人疑心。 沈祐在冯少君耳边低语:“我们该走了。” 重逢相聚的时光,实在短暂。 冯少君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来,和他对视一眼,然后凑近,主动在他唇上印下亲吻。 沈祐以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回击”的冲动:“走吧!” 第二百章 冷遇 傍晚,“小喜”从后门进了秦王府,很快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王被关了几个月,脾气愈发阴晴不定。身边伺候的人倒了血霉,潘二郎上个月就被打发出府,书房里又换了一波新人。 倒是小喜小禄伺候的余襄,竟撑了下来,不过,每次去“伺候”秦王,都是遍体鳞伤地回来,至少两三天下不了床榻。 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明年。 “小喜,”小禄凑过来,上下打量一眼,忽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格外好看。” 脸还是那张脸,还是木木的不爱说话的样子。不知怎么地,却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小喜瞥了小禄一眼:“都净过身了,好看不好看的,又有什么用。” 这倒也是。 小禄叹口气:“胯下少了一块,谁都瞧不上我们。府里的宫人,便是结对食,也要挑个头高脸生得俊的。像你我这样,想找个对食,实在太难了。” 不说别的,就是好男风的秦王,也挑五肢俱全的男子伺候。书房内外那么多内侍,不乏生得唇红齿白生得俊俏的,秦王一个都没碰过。 这也是冯少君要扮成小喜的重要原因。 既能靠近书房,又能避开好男色的秦王。 在秦王府里做密探的生活,就在波澜不惊的生活中悄然度过。 冯少君很有耐心,并不着急。 秦王疑心极重,书房是重地,书房外有数十个侍卫,不错眼地盯着。等闲内侍根本进不了书房。冯少君前世花了三年时间,才潜入书房,搜到了秦王谋反的证据。 不过,一旦到了年底,麻烦事也会接踵而来。 冯家平日对她不闻不问,到了过年,碍于颜面也会派人接她去冯府。还有大冯氏,也会心疼她“孤身”住在崔宅里,说不定也会邀她去沈家小住。 到时候该怎么应对? 天这么冷了,还是病一场吧! 冯少君心中暗自思忖着,就见一个内侍过来了:“咱家奉殿下之命,来请余公子前去书房。” 余襄听到秦王传召相伴,目中闪过惊惧,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只是,他没有拒绝的勇气,颤巍巍地应了。 冯少君跟在余襄身后,去了书房,照例在书房外守着。 门里隐约传出的惨呼声,冯少君充耳不闻。她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内侍和秦王亲卫。 就在此时,秦王妃来了。 朱晅死后,秦王妃病了一场,在床榻上躺了两个多月。 丧子之痛,如剜心割肉。秦王妃消瘦了许多,神色间多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请娘娘留步。”赵公公上前拦下了秦王妃,恭敬地说道:“殿下有要事,暂时无法抽身。” 都被关在府里小半年了,敢登门来探望的官员寥寥无几,还能有什么要事? 秦王妃听到书房里隐约的动静,脸都黑了,狠狠捏了捏帕子,板着脸道:“我也有要事见殿下。你去通传!” 赵公公哪里敢在这时候去敲门。 宁肯开罪秦王妃,也不能激怒秦王。开罪秦王妃,最多是被冷嘲热讽,厚着脸皮也就过去了。激怒秦王,自己这条命就别想要了。 赵公公不肯动弹,依旧拦着秦王妃:“奴才不敢惊扰殿下,请娘娘可怜奴才这条贱命。 秦王妃心火蹭蹭,愤愤离去。 冯少君遥遥瞥了秦王妃的背影一眼。 秦王妃似有所察,猛然回头。 冯少君已垂下眼。 奇怪,刚才如芒在刺的感觉从何而来? 秦王妃拧着眉头离去。 …… 隔日一早,秦王妃就来了书房。这一回,如愿地见到了秦王。 秦王被关了几个月,心情烦闷,便纵情声色来排解。 色是刮骨钢刀,此话半点不假。秦王也是四旬的人了,这般折腾,哪里禁得住。整个人瘦了不少,脸有些浮肿,眼下一片青。 秦王妃看一眼,忍着闷气道:“殿下,还有一个月就到岁末了。” “殿下‘养病’也快小半年了。到过年的时候,总该进宫露个脸。” 再这么下去,秦王就要彻底在消失在朝臣们的眼里了。 秦王焉能不急,阴沉着脸说道:“本王连着几次令人送信进宫,父皇置之不理,本王还能怎么办?” 隆安帝这是狠下心要严惩秦王了。 好在世子朱曜没受牵连,每日还能照常去上书房读书。如果朱曜也被禁足,那才是被打入尘泥,没了翻身的机会。 秦王妃略一犹豫,低声道:“不如让曜儿代殿下去一趟太和殿,求见父皇。”隆安帝再心冷如铁,对着长孙也得心软上一软吧! 秦王也跟着动了心思,点了点头:“也好。” 第二日,秦王世子朱曜在上书房散学后,去了太和殿。 隆安帝倒是见了朱曜,不过,朱曜一张口提起“养病”的秦王,隆安帝立刻打断:“秦王病重,要慢慢将养。你好好读你的书便是,秦王的事,朕心中有数,不必你操心。” 朱曜只得闭嘴,心里满是苦涩。 大半年间,吴郎中被流放,吴阁老致仕,秦王被关在王府里。 往日风光赫赫的秦王府,如今圣眷不再,也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他每日进宫读书,感受最深刻不过。不说那些捧高踩低的宫人内侍,只说授课的太傅们,对他也远不及以前上心。 堂弟朱昀,却时常受到天子赞誉。前些日子,还被隆安帝召进太和殿里伺候笔墨。 这份圣眷,由不得人不眼热。 朱曜无功而返,秦王心里一片冰凉。 隆安帝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这一个年,他只能继续在秦王府里“养病”。 转眼间,进了腊月。 临近年底,朝廷诸事忙碌。各官员往皇子府里送年礼,也是惯例了。 每年秦王府外投名帖送年礼的,川流不息。今年的年礼其实没怎么少。不过,亲自登门的官员着实不多。 而燕王府,却是门客如云,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燕王府和秦王府就在隔邻,两相对比,对比实在太鲜明了。 燕王才是热灶,谁还乐意去烧秦王府的冷灶? 第二百零一章 靠近 转眼到了岁末。 秦王府的书房里,抬出了一具被杖毙的内侍尸首。 这个内侍,平日在书房外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不慎打碎了廊檐外的一个花盆,惹怒了秦王,竟被生生杖毙。 一时间,书房内外人人自危,连带着脚步声都轻了许多。 小禄亲眼看过那个内侍的尸首,吓得连做了两晚的噩梦,顶着一双黑乎乎的眼圈对冯少君说道:“我们这些无根的奴才,在主子的眼里根本算不得人。主子心情不好,就拿我们出气。死了裹一张草席扔去乱葬岗,连一具薄棺木都没有。” 以后秦王死的时候,一样凄惨。 冯少君心中应了一句,脸上也露出悲戚的神色。 小禄习惯了冯少君的少言,用袖子摸了一把红红的眼角,继续低语道:“书房里有一个做粗活的空缺。往日,不知多少人头削尖了想往里钻。如今根本没人敢去。” 谁知道下一个被杖毙的会是谁? 富贵前程什么的,哪有性命要紧! 冯少君嘴上随意应着,私下里去寻掌管书房外院的内侍,送了十两银子。内侍们每个月不过三两银子的月例,这十两银子着实不算少了。 冯少君很快顶替了空缺,进了书房里做粗活。 小禄知道此事后,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喜,你是疯了不成。别人恨不得躲得远远的,你怎么还敢去书房!” 她熬了小半年,才进了院子里。以后就能借着洒扫做事,窥探书房里的动静。 这些话,冯少君自不会说,随口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余公子也被送出府了,与其伺候一个不知根底的新人,还不如搏一搏,去院子里当差。” 然后,便拎着包裹离去。 做的差事不同,住的屋子也换了一排。 最好的是,不用和人同住。屋子虽狭小,却能独住一间。 冯少君暗暗松口气。为了不被小禄察觉出异样,她每日得格外警醒。迟睡早起不说,觉也睡得格外浅。 以后除了当差和查探消息之外,回了屋子便能松快一二了。 倒是小禄,颇为怅然,时不时地来寻冯少君说话:“你一走,我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怪冷清的。想找个人说话都不是易事。” 小禄这张嘴,从早到晚就没停歇的时候。一个人可不憋闷的慌吗? 冯少君从小禄口中,便能知晓秦王府里所有宫人内侍和主子们的动静,倒省了去打探的功夫。 岁末这一日,冯少君领了俸禄,正大光明地出了府。 去杨公公私宅里转了一圈,出来时洗净脸上的易容药物,露出本来面目,换上衣裙。 整个人仿佛从幽暗的地下钻出来,被阳光一晒,十分惬意。 回了崔宅,郑妈妈和吉祥激动得都快掉泪了。 小姐已经足足两个月没回来了。 冯少君好笑又无奈:“我不是回来了么?你们快些去准备些好吃的。到了晚上,我就得走。” 还要走? “小姐到底在做什么,过年也不能休息几日么?”吉祥脱口而出道:“前几日冯家来人,都被奴婢们挡了回去,沈家的邀约,奴婢们也找借口推了。” “新年若有人登门拜年,小姐偏又不在,奴婢们该怎么说?” 这确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冯少君略一沉吟,轻声道:“如果有人登门,就说我思念外祖母,回了平江府。” 想来冯家和沈家,也不至于闲到派人去平江府验证虚实。 郑妈妈点点头:“再有人来,吉祥避不见人,由奴婢出面应对便是。”做主子的回了平江府,吉祥这个贴身丫鬟总没有留下的道理。 就在此时,门房来通禀:“启禀小姐,沈四公子来了。” 冯少君抿唇一笑。 郑妈妈和吉祥对视一眼,心里暗暗好笑。 瞧瞧以前,小姐戏弄沈四公子多起劲。如今听到沈祐的名字,还没见到人,便笑颜如花,脸庞都亮了起来。 …… 一身玄青武服的英俊少年,迈着长腿进了院门。 一张笑盈盈的俏脸映入眼帘。 “祐表哥,”少君表妹俏生生地立着,声音既娇又软。 沈祐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手刚触到她的指尖,又迅速缩了回来。黑亮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久违的熟悉的脸庞:“少君表妹。” 上个月相聚时,她顶着冯公公的脸,相拥时总有些违和奇怪。 此时,她粲然而笑,黑眸如星光璀璨。他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院子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只剩他们两人。 冯少君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沈祐下一步举动。她笑着瞥他一眼:“你这是怎么了?又没别人,怎么碰都不敢碰我了?” 沈祐脸上掠过一丝暗红,声音低沉:“我们还没成亲。” 他不该肆意轻~薄。 上一回,久别重逢,难以克制也就罢了。其实这个月里他每每想起,总会懊恼自责。也暗暗下定决心,在成亲之前,一定要克制自己。 冯少君看着那张惹人垂~涎的俊脸,轻快地笑道:“成亲是迟早的事嘛!现在偶尔亲近些也无妨。”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纤柔白皙的手指,勾住他的手指。 沈祐自制力果然极强,美色当前,依旧岿然不动:“少君表妹,之前是我情难自禁,举止荒~唐。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别啊! 冯少君嗔他一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手指在他的掌心挠了一挠。 沈祐的目光暗了一暗,声音有些沙哑,态度却十分坚定:“我的意思是,等我们拜堂成亲之后,怎么亲近都无妨。从现在起,我绝不轻~薄你。” 冯少君:“……” 得,那个不为美色所动冰冷无情的沈指挥使又回来了。 冯少君有些气闷,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忽然跃上心头。她微微眯了眯眼,有些危险地靠近:“你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是冯公公,还是冯少君?” “对着冯公公,你毫无招架之力。为何到了我面前,你就能克制自己,做正人君子了?” 沈祐:“……” 第二百零二章 提醒 简直是胡搅蛮缠! 冯少君是她,冯公公也是她。 怎么到她嘴里,就分裂成两个人了? 沈祐看着她,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快:“冯少君!” 冯少君可不怕他生气,前世今生都没怯过:“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上一回见面,你怎么不克制?又搂又抱又亲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们还没成亲?现在倒心如止水了!以我看,你就是对冯公公心存不~轨,对我就不冷不热……” 话没说完,就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紧紧拥住。 沈祐像惩罚她一般,狠狠吻住她的唇,吻得她面如桃花,吻得她气喘~吁吁,吻得她意~乱~神~迷。 沈祐的心跳和呼吸也乱了。 良久,他才抬起头,和她四目对视:“以后不准这么说了。” 冯少君唇色嫣红,眼波如水,笑容里透出狡黠和自得:“总之,你不能不理我。” 反正,就是要搅乱他这一池春水才罢休。 沈祐长叹一声,叹息中满是无奈:“不知我欠了你几辈子,这辈子来还债。” 冯少君轻笑一声,将头依偎进他的胸膛。 他们之间的孽缘,大概是从前世惊鸿一瞥开始。 那个英俊冷厉的青年,冷冷看了她一眼。至此,她将他视为毕生对手,处处刁难使绊子。一次又一次地较劲争锋背后,是她从未出口的喜欢。 沈祐轻轻拥着她,两人静静依偎许久。 “你今晚还要走吗?” “嗯!下一次再见面,得是正月末了。到时候,我去燕王府见你。” “你又要扮冯公公?” “是啊!” 冯少君抬起头,看着沈祐一言难尽的俊脸,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为燕王殿下当差,总得时不时露个脸。不然,时日久了,谁还记得冯公公?将来,我还要接替义父,执掌锦衣暗卫。到时候,成亲归成亲,做同僚我可不会让着你。” 沈祐目光有些奇异,久久地看着她。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冯少君有些莫名其妙。 沈祐忽地轻声道:“少君表妹,我只有几个短短梦境,知道的事大多和你相关。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 “前世的事,你是不是都记得?” 这是沈祐第一次提起前世二字。 这个话题,冯少君有意无意地略过不愿多说。此时,沈祐既然问了,也没什么瞒着的必要。 “记得。” 冯少君轻声道:“不过,这大半年来,情势一变再变。自燕王殿下遇刺之后,有许多事都不同了。我记得的那些,也只能拿来做参详。” 停顿片刻,冯少君低声道:“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再过三个月,你的继父邱明城会落马身亡。” 什么? 沈祐一惊,瞳孔骤然收缩。 就听冯少君又说了下去:“三个月后,皇上去行宫春猎。邱明城也领兵随行。不知何故,在途中惊了马,摔落马下,被马蹄踏中,不治身亡。” “邱明城死后,不到半年,邱夫人就再次改嫁给了一个富商。随富商去了丰州,后来再没回过京城。” “邱老夫人一病不起,很快闭了眼。邱家只剩下邱柔和邱杰姐弟两个。” “邱家二房的人,继承了长房的家业,顺便抚养邱柔邱杰。只是照顾得并不精心。不到两年,邱杰就一场重病早夭而亡。邱柔也很快定了亲事,被嫁了出去。” “亏得有你在,邱柔的夫家不敢苛待她。只是,她那个夫婿庸碌寻常,没什么出息。” 沈祐久久没有说话。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窥出他眼底的幽暗火苗! 江氏不爱他这个儿子,三岁时扔下他改嫁。他没什么可怨的。 为何江氏连邱柔邱杰也不爱? 继父意外身亡,她连守夫孝都不肯,迅速扔下一双儿女改嫁远走高飞。这是何等的心狠凉薄!眼里只有自己,从无旁人。 她根本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这样的女子,竟是他的亲娘! 他从未这般憎恨过自己身上流淌着江氏的血! 冯少君暗暗唏嘘,轻声道:“你我都是父母缘浅的人。好在我有疼惜我的外祖母,你有疼爱你的二叔婶娘和三位堂兄。” 沈祐抿紧薄唇,忽地冒出一句:“少君表妹,我这一生,绝不负你。” 这么短短一句,听得冯少君心里微微一酸。 她用力地搂紧了他,在他耳边低语:“祐表哥,我也永不负你。” “将来有一天,我们两人成亲有了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或我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那一个都坚强地活下去,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 沈祐目中闪过水光,猛然将她搂紧。 不要你陪我同生共死,只要你好好活下去。 …… 傍晚,沈祐策马回了沈家。 今日是岁末,家家户户都在团聚守岁。沈家也不例外。可惜,大堂兄一家远在江南,二堂兄今日在宫中当值,沈茂待在军营和麾下士兵一同过年。 好在沈府今年多了一个大胖小子,倒也热闹。 沈嘉伸手逗弄小侄儿,很快将小侄儿逗得哇哇哭喊。 大冯氏瞪一眼,沈嘉讪讪地缩回手,凑到沈祐身边,张口嘀咕:“自从有了辉哥儿,母亲眼里只有除了宝贝孙子,再也看不到你我了。” 沈祐满腹心事,随意嗯了一声。 沈嘉好奇地打量沈祐:“你这是怎么了?去崔宅和少君表妹亲亲我我大半日,到晚上才回来。怎么还绷着一张脸?” 沈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今日我去崔宅扑了个空,少君表妹思念外祖母,前几日就乘船回平江府了。” 什么? 大冯氏一惊,脱口而出道:“我还打算,等她来拜新年,就留她在沈府住下。” 大冯氏一片长辈的慈爱热心,对冯少君来说却是困扰。 她出去办差,一走就是一个月不见人影。大冯氏去崔宅探望,一次两次扑空还说得过去,总不能每次都见不到人吧! 今日,冯少君特意和沈祐串好了说辞。 大冯氏遗憾一会儿,也就想通了:“她在京城住着不惯,回崔家也好。反正和你的亲事都定下了,等过两年成了亲,便能名正言顺地住进沈家了。” 第二百零三章 新年 傍晚,冯少君扮成小喜回了秦王府。 岁末除夕,家家户户贴福贴春联放炮竹。达官贵人们府中的除夕宴就更热闹了。已经沉寂了半年之久的秦王府,也勉强做出欢度除夕的模样来。 宫人内侍们领了双份俸禄,还有崭新的棉衣棉鞋,一个个脸上透出喜色。 “久病”的秦王和秦王妃坐在一处,面前堆满了美酒佳肴,夫妻两人却毫无胃口。一个面色阴沉,一个满心唏嘘。 隆安帝严惩秦王,对秦王府的皇孙们倒是不错。今晚宫中有盛大的宫宴,皇孙们都被召进宫。 至于秦王夫妇,就没这等福分了。 来传口谕的沈公公说得清清楚楚:“皇上有旨,秦王殿下还在养病,不宜出府。秦王妃娘娘照顾殿下便可,也不必进宫了。” 往年的岁末宫宴上,秦王夫妇身为天家的长子长媳,那是何等的得意风光。对比起眼下的凄凉,无异于天上地下。 秦王妃也有半年没出过府了,兼之伤心幼子的离世,清瘦憔悴了许多。今晚特意装扮了一番,也掩饰不住眉眼间的落寞:“殿下,今天是岁末,臣妾敬殿下一杯。” 秦王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燕王赵王汉王都去赴宫宴了,本王只能枯坐在自己的王府里。这酒不喝也罢!” 话语里满是怨怼。 秦王妃令宫人内侍都退下,然后才低声道:“难保府中没有父皇的耳目。殿下说话还是小心一二,万一传到父皇耳中,未免不美。” 秦王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目光愈发阴冷。 秦王妃看在眼里,也觉心惊,继续温声劝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父皇还没消气,殿下且耐心再等一等。” 不等又能如何? 皇权赫赫。便是贵为皇子,被天子厌弃严惩的时候,也只能低头领罚。难道还能冲出秦王府,冲进宫中不成? 隆安帝喜欢谁,愿意抬举哪一个皇子,都凭心意。谁能奈何得了天子? 秦王越想越气闷懊恼,不耐烦再对着秦王妃那张脸,面无表情地起身:“天色不早了,王妃早些安置,本王还有事,要去书房召幕僚议事。” 说完,便迈步离去。 秦王妃也被气得不轻,冲着秦王的背影低低呸了一声。 被禁足半年之久,有个屁事! 分明是去书房折腾小厮去了! …… 这个新年,秦王有多失意,燕王就有多风光。 新年元日,天子举行大朝会,领着文武百官祭天祭太庙。初二这一日,燕王陪着燕王妃回门,去袁家待了一日。 然后,从初三开始,登门恭贺新年的官员源源不绝,远胜往年。 在朝中做官,最要紧的就是揣摩圣心圣意。隆安帝处处抬举燕王,立储之意昭然若揭。百官们来燕王府逢迎拍马,顺理成章。 至于秦王,被关了小半年都没出来,新年都不见人影。除了几个铁杆的秦王党羽,其余人恨不得走路的时候都绕过秦王府才好。 不过,燕王并不张扬,行事依旧低调。登门来贺新年的官员们,能见到燕王的少之又少。过了初八,燕王就去刑部办差了。 你说这把汉王给气的,在赵王面前怒骂燕王一通:“沽名钓誉!装模作样!虚伪至极!就他当差勤勉,上元节还没过,就跑去衙门当差做事了。这不是成心将你我踩低进尘泥吗?呸!” 赵王被肥肉挤成缝隙的小眼看了汉王一眼,叹了口气:“四弟,你什么都别说了。大哥的下场你也看见了,这一回,还不知要被关多久才能出来。如今二哥最得父皇欢心,你我都得退避三舍,私底下说话也得留神。” “二哥执掌刑部多年,耳目灵通,你我今天说的话,明天就能传到二哥耳中。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得对二哥服帖首尔。” 这番话,看似劝慰,实则拱火。 心高气傲的汉王,冷笑连连:“都是皇子,他不过比我虚长几岁。我才不怕他!” 赵王又叹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今年元日,父皇直接令二哥领着百官祭天祭太庙。我看,要不了多久,就要下旨立二哥为储君了。到那时候,我们对着二哥焉能不低头?” 汉王目光闪了一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赵王压低声音道:“大哥胆子也太大了。竟炮制了灭门案引二哥去平江府,又在途中埋伏刺杀二哥。亏得二哥安然无事,否则,现在不知是何等乱象。” 真可惜! 要是燕王当日死士刺死在船上该有多好。 汉王的俊脸上掠过一丝阴沉。 隔日,汉王进宫给曹太后请安,花言巧语奉承了一番,曹贵妃在一旁附和。母子两个一唱一和,将年迈的曹太后哄得呵呵直乐。 “孙儿真舍不得皇祖母,”汉王那张俊脸,在女子中无往不利,哄起八十多岁的曹太后来也一样巧舌如簧:“孙儿想一直留在京城,陪伴皇祖母左右。” 能长留京城陪伴太后左右的,唯有太子。 汉王说这番话的居心,清晰可见。 曹太后乐呵呵地说道:“皇上也舍不得你们兄弟。所以一直迟迟没立储君,将你们兄弟几个都留在身边。” 汉王索性将话说得更明显:“父皇总是要立储君的。皇祖母你看孙儿如何?” 穿着大红宫装头发银白涂脂抹粉的曹太后,眯缝着昏聩的老眼,上下打量汉王一眼:“你很好。” 汉王心中一喜:“皇祖母……” “哀家看着,秦王燕王赵王也都好。”曹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们兄弟四个,性情脾气各自不同。要立谁做太子,得看皇上的心意。哀家这一把年纪,都是快入土的人了。管不了这么多。” “你有上进心是好事。好好当差,用心做事,你父皇定能看到。说不定,你父皇一个高兴,就会立你做太子。” “到那时候,你就能留在京城,一直陪伴哀家了。” 汉王:“……”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 总之,曹太后是不会为他撑腰了。 汉王咽下闷气,低声应是。 第二百零四章 暗斗 汉王满心郁闷地出了慈宁宫,和曹贵妃一同回了甘泉宫。 进了甘泉宫,屏退宫人,汉王阴着脸,语气里含着怒意和不甘:“皇祖母嘴上说得好听,说什么皇孙里最疼我。却不肯在父皇面前为我说话。不然,皇祖母一句话,抵得上别人百句千句!” 曹贵妃拧着细细的柳眉,轻叹一声:“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私下里明示暗示不知多少回,太后愣是不吭声,我又有什么法子。” “好在你父皇还没下旨立储,总还有机会。你别心急。人一着急行事,就会落了下乘。就像秦王那样,作茧自缚!” 秦王想暗杀燕王不成,落了个禁足养病的下场。 对有雄图野心的皇子来说,不能出府,不能上朝,不能办差,与世隔绝,这样的生活,比死还要可怕。 汉王在亲娘面前,比在赵王面前说话直接得多:“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秦王这是功亏一篑,如果当日事成了,现在得意的就是秦王了。” 隆安帝迟迟不立太子,让几个儿子分别领着六部差事,对皇子们结交朝臣暗中结党并不过问。 就像是苗人养蛊一样,能熬到最后的那一个就是蛊王。没那个能耐,半途被咬死了也是活该。 曹贵妃压低声音道:“你父皇龙体一日不如一日。我掌着后宫,打探御前的动静消息倒是便利。” “以后,户部的差事你应付了事,多在你父皇身边伺候孝敬,让你父皇看到你的孝心。” 汉王点点头应下。 燕王整日埋头在刑部查案办差,哪里及得上他在御前走动伺候。都说人老多情,最疼幼子,隆安帝也不会例外。 汉王有曹贵妃相助,消息灵通,在宫中下着水磨功夫。 隆安帝果然龙心大悦,愈发宠爱幼子,时常厚赏汉王。 汉王又暗中拉拢福亲王,福亲王在隆安帝面前时时说汉王的好话。如此一来,汉王风头极劲,一时间将燕王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燕王麾下官员暗暗为燕王心急,私下进言:“殿下,汉王殿下在宫中有贵妃相助,宫外有曹家支持,还拉拢了福亲王在圣前说话。不得不防啊!” “说得正是。汉王野心勃勃,问鼎储君之心昭然。殿下可得及早想个对策。” 燕王淡淡道:“本王心中有数。” 不管不问,继续埋头当差做事。 十几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汉王再蹦跶,还能比得上秦王当年的威势吗?连秦王都被他斗垮了,他岂会在意上蹿下跳的汉王! 汉王搅风搅雨,燕王岿然不动。 落在明眼人眼中,高下立见。 身为皇子,想做太子很正常。不过,也得表现出令百官诚服信服的手腕和能力来。 汉王走孝子路线和后宫路线,不能说不好,不过,和英明神勇沉稳低调胸襟宽广的燕王殿下一比,顿时就显出了差距。 …… 转眼间,到了三月。 隆安帝要去行宫小住春猎,下旨令赵王汉王伴驾,一众皇孙都要同行。只留下燕王在朝中监国理政。 圣旨一下,宫中内外立刻忙碌起来。 负责圣驾出行的安危,责任重大。锦衣卫精锐倾巢而出,沈茂父子皆伴驾随行。 五城兵马司也被调了部分武将官兵,邱明城赫然在名单中。 邱老夫人知道此事后,很是高兴,忙吩咐江氏:“快些去收拾衣服行李,多备些伤药。对了,库房里还存着一瓶参丸,也一并带上。” 江氏柔声应下。 邱明城随口笑道:“皇上出行春猎,随行的锦衣卫有一万,五城兵马司的武将士兵加起来五千。就在京城外的行宫,一天一夜就能跑个来回。就这能有什么危险!” 邱老夫人却道:“出门在外,有备无患。” 邱明城是个孝子,老母亲这般絮叨,他也就应了。 就在此时,一个小厮匆匆跑来传信:“老夫人,老爷,夫人,沈四公子来了。” 邱老夫人一愣,下意识地看江氏一眼。 沈祐年幼的时候,会来邱家。自九岁之后,就没再登过邱家的门。这几年,都是邱明城或江氏主动去沈家,或打发人去看沈祐。 今日,沈祐怎么忽然来了? 江氏也蹙了蹙眉。 邱明城迅速张口道:“我去迎一迎四郎。” 说着,便起身迎了出去。片刻后,沈祐随着邱明城一同进来了。 翻过一个年头,沈祐十六岁了。 原本形于外的阴沉冷厉,内敛了不少。目光却愈发冷凝锐利。 “沈祐见过邱老夫人,见过邱夫人。”沈祐拱手行礼,声音淡漠。 燕王声势正盛,沈祐是燕王身边红人,邱老夫人对着沈祐,也比往日客气得多:“四郎不必多礼,快些起身。” 沈祐谢了邱老夫人,站直了身体,目光掠过江氏。 江氏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淡淡道:“你如今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怎么忽然有空到邱家来了。” 这话说的,邱老夫人都听不下去了。 邱老夫人咳嗽一声:“四郎难得来一回,快些去将柔儿杰儿叫出来见一见。” 江氏低声应下,打发丫鬟去叫一双儿女出来。 邱柔大了一岁,个头长高了一些,不过,皮肤还是黑黑的,不大的眼,微塌的鼻梁,略厚的嘴唇。一笑起来,和邱明城像足了八分。 邱杰也是黑肤小眼,生得胖墩墩的。 邱柔小的时候见过沈祐,还有些印象。 邱杰从记事起,就没见过传闻中的兄长。见面还是第一回。他好奇地看了又看,忽地问道:“你是谁?你到我们家来做什么?” 邱明城面色一沉,瞪了幼子一眼:“混账东西!这是你沈家兄长。还不快些行礼叫人。” 江氏嗔道:“杰儿还小,还不懂事。你骂他做什么。” 邱杰立刻抓住江氏的衣襟,哭闹起来。邱老夫人皱了眉头,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 沈祐神色未动,淡淡道:“我今日来,是有事和邱伯父说。” 邱明城有些讶然,很快点点头:“好,你随我去书房。” 第二百零五章 惊马(一) 邱明城自少习武进军营,没读过多少书。书房里的书倒是不少,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派书香。 沈祐随着邱明城进了书房,目光随意一掠。 邱明城和沈祐独处的机会少之又少。上一次说话,还是去年五月在沈家。满心愧疚的继父,和神色漠然的继子,此时相对而立四目相视。 沈祐什么想法不清楚,邱明城有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四郎,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祐沉默片刻,张口道:“天子御驾去别宫,邱伯父也要伴驾随行。邱伯父换一匹坐骑吧!” 什么? 邱明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让我更换坐骑?” “是,”沈祐神色间不见半点尴尬,淡淡说道:“我知道邱伯父的坐骑是少见的良驹宝马。不过,这等宝马性子烈,万一在春猎途中发狂,或是伤人,或是惊动贵人,都是一桩麻烦事。邱伯父还是换了吧!” 邱明城:“……” 几年未曾登门的沈祐,特意跑到邱家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邱明城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欣慰。 不管如何,沈祐到底是关心他的安危。 邱明城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出发前另挑一匹温驯的战马。” 沈祐暗暗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邱明城是一回事,不过,他绝不愿见邱明城出事。就算是为了邱柔邱杰,邱明城也该好好活下去。 至于江氏,不管到了何时发生何事,她都能让自己活得很好。就不必他操心了。 沈祐说完正事就拱手道别,邱明城忙笑道:“你难得来一回,在邱家用了午膳再回吧!也和柔儿杰儿亲近一番。” 沈祐神色淡淡:“我今日特意告假来邱府,还得回去当差。就不多留了。” 邱明城还想挽留:“反正告了假,不必这么着急回去吧!柔儿时常念叨这个兄长,杰儿还小,还是第一次见你。你……” 沈祐接过话茬:“我还有事。” 邱明城无奈之下,又道:“我让人叫江氏过来,你和她说说话。” “不必了。”沈祐一派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告辞!” 江氏不想见他。 他也不愿见江氏。 母子到这份上,着实有些可悲可叹。 沈祐就这么走了。 邱明城很快回了内堂。邱老夫人也是一怔:“沈四郎呢?” 江氏抬起眼,就听邱明城道:“四郎还要回去当差,已经走了。” 邱老夫人忍不住嘀咕:“来都来了,怎么也不留了午饭再走。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邱家容不得人。” 邱明城苦笑一声,没有多说。到了私下里,将沈祐说过的话告诉江氏。 江氏柳眉微蹙:“他特意来邱家,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些?” 邱明城倒是很领情:“不管如何,总是他的一片心意。我回军营就换了坐骑。” 江氏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提起沈祐,夫妻两个总有些莫名的尴尬。江氏很快岔开话题。闲话了片刻,门房又来送信。 一位姓李的巨商送了拜帖来。 这个李长东,是丰州豪商,和邱家勉强沾了点远亲,经常登门走动。每年的年节都送厚礼来。 李长东如此捧着邱明城,无非是想攀附邱家。进出京城行商多些便利。一个北城兵马指挥使,官职不算太高,却是有实权的武将。 邱明城随口道:“请他进来吧!” 李长东今年三十六,原配几年前病逝,一直未曾续娶。都说商人势利,李长东的身上却无商贾俗气,相貌俊雅,举止文雅,出口成章。 “见过邱大人!”李长东笑着拱手。 邱明城笑道:“常来常往的,不必外道,快些起身。” 李长东又向江氏拱手:“见过邱夫人。” 江氏抬眼,微微一笑:“不必多礼。” 江氏容色倾城,媚骨天生。这一笑,柔媚入骨。 李长东心荡神驰,唯恐邱明城察觉,忙垂下头。其实,邱明城如何能察觉不到?只是,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江氏这样的绝色美人,只要男人长了眼睛,少不得要多看一两眼的。 江氏没有多留,闲话几句,很快便起身避进了内室。 …… 两日后,天子御驾启程,去了行宫。 赵王汉王伴驾随行,春风得意,不必细述。曹太后年龄老迈,不宜奔波,依旧留在宫中。曹贵妃倒是随着天子一同来了行宫,还有几个年轻的后宫嫔妃,也一并伴驾。 锦衣卫指挥使薛凛,率一众锦衣卫随行。 五城兵马司的士兵,负责的是前后开道。 邱明城领着数百个士兵,在前开道,清除途中所有不该有的东西。譬如驱赶路上行人,驱走路旁林中的野兽等等。 前面忽地一阵喧哗。 邱明城眉头一拧,厉声喝问:“出什么事了?” 他身边的亲兵立刻策马去看个究竟,很快便仓皇着回来了:“邱大人,不好了。罗参将的坐骑忽然发狂,罗参将被摔落下马,踢中了马腹,受了重伤!” 邱明城面色霍然一变,立刻策马冲了过去。 在两日前,他更换了坐骑,另挑了一匹温顺的骏马。 罗参将一直眼馋他的宝马,见他更换坐骑,半开玩笑地说道:“你的宝马闲着不用,不如给我骑一段时日。” 他略一迟疑,没来得及多说,宝马就被“借”走了。 没曾想,这才第一天,就出事了! “都让开!” “邱大人来了!” 围在一团的士兵被轰开。 邱明城下马冲上前。就见罗参将面色惨白地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捂着腹部,汩汩流血。身下一汪血,已经有出气没进气。 内脏都被伤了,这条命不知能不能救回来。 那匹发狂的宝马,已经被一剑刺进马腹,悲鸣不已。不过,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罗参将身上。便是邱明城,也无暇去心疼自己的宝马。 邱明城厉声喊道:“快去叫军医来。” 罗参将被抬到一旁疗伤。 邱明城继续领着士兵清除官道。小半个时辰后,亲兵一脸悲戚地来禀报:“邱大人,罗参将已经咽气了!” 第二百零六章 惊马(二) 罗参将落马意外身亡,这件事自不能隐瞒,很快禀报给了锦衣卫指挥使。 薛指挥使知道此事后,皱了皱眉,去禀报天子。 还没到行宫,就出了这等事,着实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这又怪不到任何人头上。宝马性烈,骤然发狂,可怜的是无辜送命的罗参将。 隆安帝心中有些不快,随口道:“令人厚葬罗参将。” 薛指挥使拱手领命,转头传话下去。 邱明城身为罗参将的上司,责无旁贷,得将此事担下来。 当日,邱明城便令亲兵将罗参将的尸首送回了罗家,并送去了丰厚的抚恤安家银子。忙碌到半夜,邱明城才算消停。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这事实在太巧了。 两日前,沈祐特意来邱家提醒他更换坐骑。今日,那匹宝马就发了狂,踩死了罗参将。 如果他没将沈祐的话放在心上,照常骑自己的宝马出行,现在咽了气尸首被送回家中的人,岂不就是他? 一旦他出了意外,一把年纪的老娘谁来孝敬?一双未成年的儿女要靠谁抚养?还有江氏,会为他守节,一直留在邱家吗? 此事根本不能细想,越想越令人心惊。 邱明城翻了个身,心潮起伏,久久难平。 不管沈祐有意还是无意,都救了他一命,甚至是救了邱家老少一家子。这份恩德,他得铭记于心。 …… 罗参将官职不高,也不算低,不大不小也是个中等武将。在途中落马身亡,这等事,很快就传入朝中。 燕王平日在刑部当差,此次隆安帝下旨令燕王监国理政,燕王进了太和殿。遇到要紧的政事,燕王便令人快马将奏折送到天子手中。 行宫就在城外百里处,一来一回快马只需一日,传递消息十分便利。 监国理政的燕王殿下,听闻此事,也皱了一回眉头。 这个罗参将,真是个短命鬼。偏偏在去行宫的路上死了,这不是触天子的霉头吗? “殿下,”杨公公低声道:“是不是要去罗家送一份奠仪?” 燕王略一点头:“你代本王去一趟罗家吧!” 杨公公拱手应是。 燕王又随口道:“让沈祐陪着你一同去。”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应下。 沈祐救了燕王一命,在平江府养伤小半年才回京。燕王赐了金银又升了沈祐的官职,诸如出头露脸的差事,也让沈祐去。 沈祐一跃成了燕王身边的红人。 撇开隐秘的身世不提。只凭沈祐立下的功劳,无愧于燕王的厚待。 隔日,杨公公和沈祐一同去了罗家。 罗参将一死,罗家老少哭成了一团。灵堂里老人颤颤巍巍老泪纵横,女眷幼童穿着丧服,泣不成声,看着十分凄惨。 以杨公公的铁石心肠,也觉心中恻然,好生安慰了一番。 人死不能复生,哭断肠也没用了。 沈祐默默看着灵堂里的棺木。 前世,死在马下的是邱明城。 今生,他特意提醒邱明城换了坐骑。谁曾想到,罗参将借走了眼馋已久的宝马,替邱明城应了死劫。 邱明城安然无事,江氏不会再改嫁,邱老夫人不会伤心重病,邱柔邱杰依然会活在父母的庇护照顾下。 从邱家出来后,杨公公对沈祐叹道:“罗参将年纪轻轻就身亡,留下一堆老弱妇孺。真是可怜!” 沈祐没有出声。 杨公公忽地看沈祐一眼:“咱家听闻,罗参将骑的那匹马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邱明城的坐骑。” 邱明城是沈祐的继父。 这中间的关系,倒也微妙。 杨公公是燕王心腹,更是冯少君的义父。沈祐再不喜说话,在杨公公面前也不便一直沉默不语:“是,说来,邱伯父也算有些运道。” 杨公公意味深长地说道:“邱明城出发前两日,你去过一趟邱家,劝邱明城换坐骑。现在看来,倒是颇有先见之明。” 杨公公四处安插眼线,耳目通天。竟连沈祐去过邱家的事都知道。 沈祐目光微微一闪:“我随口一说,没想到误打误撞,令邱伯父躲过一劫。” 杨公公不再多言,和沈祐一同进宫复命。 …… 邱家。 邱老夫人自打接了儿子的信,知道罗参将落马身亡后,惊吓过度,当时就天旋地转,被扶到了床榻上。 请了大夫来瞧,没什么大毛病,开了几服静心宁神的汤药。 江氏亲手熬了药,端至床榻边,伺候邱老夫人喝药。 邱老夫人素来看江氏不顺眼,如今因沈祐之故,对江氏的态度大为好转。喝完药后,对江氏叹道:“这一回,多亏了四郎前来提醒。要不然,落马身亡的人,就是明城了。” 这件事,说来是有些玄乎。 知道内情的人,只有邱家和罗家。 罗家也怪不到邱家头上。毕竟,是罗参将自己厚着脸皮讨走了宝马,又自己不慎落了马被马踏中马腹,一命归西。说起来就是命不好。 邱家上下暗暗庆幸,自然也不能流露出脸上。 “是老爷有福气。”江氏柔声应道。 邱老夫人打起精神说道:“这事不能传出去。不过,我们邱家得重谢四郎。” 江氏对沈祐这个儿子冷冷淡淡漠不关心。不过,此时能沾一沾沈祐的光,她自然也是乐意的,立刻笑着应道:“婆婆不必见外。老爷待四郎这么好,四郎有心,来提醒一二,也是应该的。” 邱老夫人瞥了江氏一眼,不轻不重地提醒:“你如今是我们邱家的媳妇,要照顾柔儿杰儿。不过,也别对四郎太过淡薄。” “四郎年少有为,如今是燕王殿下身边的红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你就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柔儿杰儿想想。” “有这么一个兄长,对他们兄妹也是好事一桩。” 邱老夫人想了想又道:“四郎平日要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一个月只有一日休沐。这样吧,你送个帖子去沈家。等四郎休沐的时候,请四郎来邱家一日。柔儿和杰儿也能和兄长多亲近亲近。” 江氏垂下眼眸,轻声应是。 第二百零七章 休沐 很快到了休沐日。 沈祐和沈嘉一同回了沈府。 兄弟两个同在燕王府,不过,一个在府中当差,一个在燕王殿下左右随行,白日没什么机会见面。到了晚上,沈嘉时常溜去见沈祐,累了倦了就睡在沈祐的屋子里。 沈祐性情冷淡,通身上下都是拒人千里的气息。敢亲近沈祐的,少之又少。也只有沈嘉打从心底觉得自家四弟性子好时时亲近了。 大冯氏也习惯了一个月才见一回沈嘉沈祐兄弟,笑着嘘寒问暖。 二儿媳童氏抱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含笑立在一旁。 沈嘉一见小侄儿,兴致勃勃地凑过去,伸手抱了过来,略一用力,高高抛起,然后稳稳接住。孩子乐得咯咯直笑。 初为人母的童氏,暗暗紧张不已,不错眼地盯着孩子。 大冯氏笑着白沈嘉一眼:“三郎别胡闹。孩子还小,哪里禁得起你这样玩闹。等过个三年五载,孩子长大长结实了,你只管带着他淘气胡闹。” 沈嘉意犹未尽,依依不舍地将小侄儿还给童氏。 童氏暗暗松口气,忙抱过孩子。没曾想,孩子倒舍不得三叔了,两只小胖手将沈嘉的脖子抱得紧紧的。 沈嘉顿时得意起来,眉飞色舞地笑道:“果然是我亲侄儿。” 一片笑声中,沈祐也扬起了嘴角,眉眼比平日柔和了许多。 大冯氏忍不住又念叨起了沈嘉的亲事:“三郎,再过一个月,你就整十六岁了。也该定下亲事了。前些日子,雷同知府上办喜宴,我去吃喜酒,见到了雷夫人和雷家的四姑娘。那位雷四姑娘生得娇俏貌美,性子也活泼……” 沈嘉一听头就痛,立刻捂着肚子:“诶哟,我肚子怎么这么痛。我先去方便,待会儿再来。” 就这么捂着肚子双腿飞快地溜了。 大冯氏被气乐了,对沈祐说道:“瞧瞧他,我一提亲事,他就来这一招。他但凡有你一半省心,我都不用这么头痛。” 好兄弟就要两肋插刀。 沈祐想了想,出了个主意:“二婶娘提前下帖子,趁着休沐日去烧香,约上雷夫人同去。说不定,三哥一见雷家姑娘,自动就改主意了。” 这倒个好法子。 大冯氏眼睛一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关切地说道:“对了,少君回平江府也有几个月了。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及笄礼。到时候,总得回京城吧!” 姑娘家一辈子最重要的是出嫁,出嫁前最要紧的就是及笄礼。 普通百姓家的女儿,到了及笄这一日,请些亲眷好友登门,摆两桌酒席热闹一番。到了富贵之家,及笄礼要请德高望重的女眷做正宾,要请妙龄的姑娘做赞者。盛大的及笄礼,预示着少女成年,之后便可以定亲嫁人了。 冯少君平日住在外家也就罢了,到了及笄礼,总该回冯家,由冯家操办及笄礼才合适。 沈祐心中暗暗叹息。 他现在颇能体会冯少君的种种不便之处。男子在外行走当差,一个月两个月不见人影也没什么。换做女子,就成了离经叛道的行径。 亏得有崔家做掩护,冯少君才没露马脚。 现在及笄礼就快到了,冯少君该以什么理由拒绝回京? 沈祐正要张口说话,门房管事匆匆过来,呈了帖子上来:“这是邱家送给四公子的帖子,请四公子过目。” 邱家? 大冯氏一怔,看向沈祐。 沈祐心中了然,随手接了帖子,打开看了一眼。竟是邱老夫人送来的帖子,邀他去邱家做客。 邱老夫人面相刻薄,其实行事还算公道。他年幼时去邱家,邱老夫人虽然冷淡些,却也没为难过他。 此次邱老夫人这般热络地邀他登门做客,显然是为了谢他提醒邱明城更换坐骑,或者,还存了让邱柔邱杰姐弟和他亲近的心思。 “四郎,”大冯氏轻声道:“邱老夫人亲自写了帖子来,你还是去一趟吧!” 沈祐淡淡道:“不用。”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没必要。 他提醒邱明城,是不愿邱家重蹈覆辙。至于邱柔邱杰,他一点都不熟。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假装亲近大可不必。 大冯氏劝了几句,奈何沈祐极有主见,只得作罢。 溜出去“方便”的沈嘉,此时溜了回来,知道此事后,毫不犹豫地站在沈祐这一边:“四弟不想去就别去了。” 去了也不痛快。 不去也罢。 这里才是沈祐的家。邱家和沈祐,早已没什么干系了。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暖色。 今日沈家格外热闹。邱家的人走了没多久,又有贵客登门了。 “启禀夫人,”门房小厮拱手禀报:“有一位自称是冯公公的内侍在门外,说是要见四公子。” 沈祐:“……” 沈祐还没来得及张口,沈嘉已一脸错愕,一蹦三尺高:“什么?冯公公怎么来了!” 大冯氏也有些讶然:“冯公公是谁?” 沈祐神色有些微妙,斟酌着言词应道:“冯公公是杨公公义子,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颇得殿下青睐……” “这个冯公公,趾高气昂,仗势欺人,说话刻薄,性格恶劣!” 沈嘉想到自己在冯公公手下吃过的暗亏,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们兄弟和他一点都不对付!他今日怎么到我们沈家来了!该不是想打上门吧!” 沈祐再次:“……” 一团乱麻,根本没法解释。 大冯氏对沈嘉的话半信半疑,看向沈祐:“这位冯公公,来都来了,你见是不见?” 沈祐点点头:“我这就出去相迎。” 沈嘉一惊,正要说什么,就见沈祐已快步走了出去。 死对头都打上门了,不见也不成! 总不能让四弟一个人对着那个阴险狡诈无耻的冯公公! 沈嘉咬咬牙追了上去:“四弟,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沈府门外,一个身量不高身形略单薄的清秀内侍,悠然站立。 听到脚步声,内侍抬起头,冲大步而来的英俊少年挑眉一笑:“多日不见,沈侍卫别来无恙?” 第二百零八章 登门(一) 春日融融,阳光明媚,春景正好。 冯公公那张欠打的嘴脸,也格外顺眼。 沈祐目中飞快地闪过笑意,走到冯公公面前停下,拱了拱手:“冯公公今日大驾光临,沈家蓬荜生辉。” 冯公公眨眨眼,冲沈祐一笑:“沈侍卫客气了。咱家忽然登门,没叨扰沈侍卫吧!” 沈祐凝望着冯公公:“冯公公肯登门,我受宠若惊,焉有叨扰之理。” 四弟没吃错药吧! 对这个死太监这么客气干嘛! 沈嘉翻了个白眼,不甚客气地张口:“一个月才休沐一日,冯公公不去酒楼瓦市消遣,跑我们沈家来做什么。” 内侍胯下少一物,最多算半个男人。 人性就是如此,越是缺什么越是喜欢什么。内侍们休沐的时候,贴了胡子,揣着银子去青楼消遣是常事。沈嘉这么说,是故意讥讽冯公公。 冯公公今日心情颇为不错,也不和沈嘉计较,笑眯眯地应道:“咱家有事要找沈侍卫商议,所以才冒昧登门。沈三公子不待见咱家,可以自便。” 沈嘉看冯公公一百个不顺眼,立刻瞪大了眼:“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撵我走不成!我告诉你,这里是沈家,杨公公也不在这儿。还轮不到你来耀武扬威!” 说着,就要卷衣袖! 就在这个时候,沈祐转过头来:“三哥,我和冯公公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沈嘉:“……” 沈嘉像吞了个生鸡蛋,瞠目结舌,一脸震惊:“你说什么!你竟然让我走!” 最后一个字骤然上扬,就像被无辜抛弃的怨妇。 沈祐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嗯了一声。 沈嘉瞪了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冲沈嘉愉快地挥手作别。沈嘉气得重重哼一声,转身扭头进了沈府。走出老远了,还能听到冯公公得意的笑声。 这个死太监! 总有一天,他要让他好看! 沈嘉忿忿走远。 沈祐看着轻笑不已的冯公公,有些无奈:“你故意气他做什么?” 冯公公一脸无辜:“沈侍卫这么说,可就冤枉咱家了。咱家可没故意气沈三公子!是沈三公子自己沉不住气!” 在你面前,能沉得住气的,这世间寥寥无几。 沈祐瞥了冯公公一眼,心里默默腹诽。 他也算慢慢看出来了。这般易容改扮抛头露面,对冯少君来说显然乐在其中。爱捉弄人,也是冯少君的天性。 “冯公公里边请。”沈祐神色淡淡:“去我的院子说话。” 冯公公笑道:“有劳沈侍卫在前领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沈府。 沈府里的下人,见沈祐身后跟着一个内侍,都有些惊讶。不过,四公子不喜人啰嗦废话,更不喜下人张目打探。一个个很快收回目光。 进了知春堂,冯公公来不及四处打量,就被领进了书房。 门一关,就被一双长臂紧紧揽入怀中。 年轻的身体,隔着薄薄的春衫紧紧贴在一起,仿佛在瞬间填补了所有的空隙。空荡荡的心,瞬间充实起来。 冯少君低声调笑:“沈侍卫,你对咱家动手动脚,就不怕被人瞧见,落个喜好男~色的名声吗?” 耍嘴皮子,他从来不是冯少君的对手。 索性用另一项嘴上功夫,堵住冯少君的嘴。 呼吸渐渐急促。身体的温度也迅速升高。 沈祐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抬起头,右手抓住在自己胸膛游移的手,声音沙哑:“别乱摸。” 掌心下的胸膛,平坦结实,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精力。 冯少君不但没停止,反而得寸进尺,不安分地探进衣襟里。手指刚触到温热的皮肤,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二,就被抓住了:“冯少君!” 冯少君只好停下,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沈祐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紧紧拥着她。久久不愿分开。 冯少君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我们一个月没见了,你有没有想我。” 沈祐嗯一声。 冯少君有些不满意,明眸瞥了过去:“你是不是嫌我烦,在敷衍我?不然,怎么连句话都不乐意和我说!” 遇到磨人的少君表妹,再有耐心都会头大。沈祐无奈地张口道:“想。” 能逼出一个字,也是不易了。 冯少君轻笑一声,依偎进他的胸膛。 亲昵痴缠了一番后,两人才分开,相对坐着说话。 “我去了一趟邱家,提醒邱明城更换坐骑。”沈祐低声道:“邱明城果然躲过一劫。他麾下的罗参将,骑了他的马,结果那匹马半路发狂,罗参将猝不及防落了马,被踏中马腹,一命呜呼。” “邱家对我十分感激。今日一早,邱老夫人还送了帖子来,邀我去邱家做客。” 很显然,沈祐没去。 冯少君没有劝沈祐去邱家,反而说道:“你不想见邱家人,就别去了。” 沈祐看着冯少君:“你会不会觉得我对亲娘太过冷淡,不配为人子?” “这怎么能怪你。”冯少君不以为意:“是她对不住你在先。当年她扔下你改嫁,这怪不得她。可她不该带走所有财物。亏得你二叔二婶娘厚道,不计较这些。不然,你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她没将你当儿子,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你何苦上赶着做孝子。” 世人皆重孝道。 晚辈对上长辈,天然地居于劣势。长辈不慈,算不得什么。晚辈不孝,却是恶名,甚至能影响到婚嫁和仕途。 冯少君这番话,可谓离经叛道了。 沈祐听着,却十分顺耳:“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冯少君随口笑道:“我和冯家基本断了来往。要论不孝,我比你可严重多了。我们两个,谁也别嫌弃谁,就这么凑合成一对。”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嗯了一声。 大冯氏今日说过的话跃然于脑海。 沈祐从不过问冯少君在做什么。 他也不知冯少君扮成了什么模样,在哪里“当差”。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你的及笄礼了。”沈祐低声道:“你可要从平江府回来?” …… 第二百零九章 登门(二) 冯少君的回答不出所料:“我已在信中和外祖母商议过了,就以我身子不适养病为由,留在平江府。” 换而言之。她的任务还没结束,不能在人前露面。 一个姑娘家,一生之中及笄礼只有一次。她却不能像普通少女那样,穿上华美的礼服,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插上象征着女子成年的发簪。 沈祐心里蓦然一酸,默默地握住冯少君的手。 他的手修长结实有力,因常年习武,掌心处有薄薄的茧,包裹住她纤柔细白的手。手背被摩挲得微微有些痒。 冯少君抬眼和沈祐对视:“祐表哥,你不必为我介怀。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人生在世,想做些什么,总得先付出一些。” “我并不以此为苦。” 是啊,她看似娇柔,实则坚韧。前世凭着一己之力报仇雪恨,游走于白日与黑夜之间,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是何等厉害! 沈祐心中难以自制地涌起骄傲之情,声音压得低低的:“那一日,你能告假,悄悄出来吗?” 冯少君心里一动,嘴角微翘:“你想为我过生辰?” 沈祐嗯一声。 冯少君如饮蜜水,心里甜丝丝的,想了想说道:“现在不好说。到时候我勉力试一试吧!如果能出来,我就悄悄回宅子那边。” 沈祐低声道:“我提前告假一日,在宅子里等你。” 相比起冯少君,沈祐的差事虽然重要,却不是无可替代。想告假,和亲卫统领说一声便可。 冯少君笑着应了。 有了这个约定,心里忽然就多了一层隐秘的喜悦和期待。 门外响起了小厮赤霄的声音:“启禀公子,夫人亲自过来,说是想见一见冯公公。” 大冯氏来了? 沈祐反射性地松开冯少君的手,以目光相询,见是不见? 冯少君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 她今日特意以冯公公的身份登门,就是要将这个身份过了明路。日后以这张脸出入沈府也便利些。 …… 沈祐去开了书房的门,冯少君起身走了出去。 踏出书房门见到大冯氏的那一刻,她立刻就是冯公公的模样,抱拳拱手,尖声细气:“咱家见过沈夫人。” 大冯氏忙笑道:“冯公公不必多礼,快些请起。” 一边忍不住打量几眼。 内侍多在宫中或是皇子府,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内侍。这个冯公公,相貌倒是清秀,就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着不那么顺眼。 大冯氏虽竭力隐藏,不过,那一丝不以为然还是瞒不过冯少君。 可见冯公公这份身份是何等成功,天生欠抽,人见人厌。 冯少君心里奇异地涌起一丝骄傲,呵呵笑道:“咱家是杨公公义子,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和沈侍卫也算同僚。沈侍卫性情沉稳身手骁勇,咱家心中一向敬佩的很,今日特意登门亲近一二。” “见了沈夫人,咱家才知,这世上还有这般温和慈爱的婶娘。沈侍卫有今日,这可都得归功于沈夫人。” 哟!可真是会说话。 大冯氏眉眼舒展,顿时对冯公公大为改观,亲热地笑道:“不敢当冯公公这般盛赞。冯公公难得来一回,今日可得在府中用了午膳才是。我这就吩咐厨房备膳。” 冯少君笑道:“沈夫人盛情,咱家却之不恭。如此就叨扰了。”顿了顿,又笑道:“不知为何,咱家一见沈夫人,便觉得亲近。” “以后,咱家厚着脸皮登门,沈夫人可别嫌弃咱家来得太勤了。” 大冯氏哪里禁得住这般哄,笑着说道:“冯公公想来只管来。” “咱家姓冯,和夫人一个姓氏。可见,咱家和夫人颇有缘分。”冯少君笑得颇为亲热。 大冯氏很顺口地接了话茬:“正是。或许,数百年前,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 冯少君露出些许唏嘘:“这可不敢当。咱家出身贫寒,小时候饿得连饭都吃不上,不得不净身做了内侍。” “像咱家这样的人,到了哪儿都被人瞧不起。夫人胸襟宽厚,不嫌弃咱家是个半残之人,咱家感激不尽。” 大冯氏心肠最软,听到这等话,对冯公公颇有怜惜之意,语气又温和了几分:“以后冯公公得了空闲,不妨常来沈府走动。不嫌弃的话,就随四郎叫我一声二婶娘吧!” 冯少君目中闪过喜色,重新行了晚辈礼:“三儿见过二婶娘。” 站直了身体后,满面喜悦:“咱家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以后也是有婶娘疼惜的人了。” 大冯氏莞尔一笑,殷勤询问:“冯公公喜欢吃什么,我这就吩咐厨子去做。” 冯少君笑道:“咱家不挑食,二婶娘吃什么,咱家就吃什么。” 沈祐眼睁睁地看着冯少君妙语连珠,哄得大冯氏眉开眼笑,心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要是二婶娘知道眼前的冯公公其实是少君表妹,不知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当初乍然得知冯少君会易容术,知道自己被戏弄过数回,他既恼又怒。现在气早就消了。看冯少君装模作样骗过所有人,他一点都不恼,反而觉得颇为有趣,甚至隐隐骄傲自豪。 这双重标准,也是没谁了。 正想着,大冯氏笑着看了过来:“四郎,你和冯公公既有同僚之谊,又有相交的情分。以后可得多多来往。” 沈祐瞥了笑得狡黠自得的冯少君一眼,一本正经地点头应了。 到了正午,沈嘉惊愕地发现,冯公公竟也留下用午膳。更可气的是,大冯氏频频为冯公公夹菜,照顾得别提多仔细周到了。 他这个亲儿子,倒是被晾在了一旁。 沈嘉心中不快,悄悄瞪了可恶的冯三儿一眼。 大冯氏眼角余光瞥到了,顿时板起脸孔:“冯公公是贵客,你怎么能这般无礼。还不快些向冯公公陪个不是!” 沈嘉被大冯氏瞪得悻悻,十分不情愿地道歉:“我刚才无礼,请冯公公不要见怪。” 冯公公很是大度:“咱家大人大度,不和你计较。” 沈嘉:“……” 第二百一十章 当差 一顿午饭,吃得沈嘉一肚子闷气。 “这个冯三儿,竟跑到我们沈家来耀武扬威!”沈嘉趁着起身消食的空闲,对着沈祐嘀咕:“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哄得母亲都向着他。实在可恶!” “不行,以后我非得找个机会,教训他一顿不可。” 沈祐瞥沈嘉一眼:“冯公公说话是嚣张些,为人其实不错。以我看,倒是可结交之人。” 沈嘉:“……” 沈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下打量沈祐:“我没听错吧!你竟然夸冯三儿,还想和他结交!” 他们兄弟之前可是吃足了闷亏。他到现在还耿耿于怀被骗走的银票哪! 再者,沈祐性情冷漠,戒心极强,平日从不和谁亲近。今儿个怎么忽然转了性子,要和冯三儿亲近? 该不是吃错药了吧! 沈祐面不改色,淡淡道:“你没有听错,我确实有此想法。杨公公伺候燕王殿下数十载,是殿下心腹。有许多差事,都是杨公公办的。冯公公是杨公公义子,说不定,以后会接替杨公公的位置。这样的人,值得结交。” “就算你不喜欢他,也别轻易得罪了他。免得他暗中给你我使绊子。” 沈嘉哑然无语,半晌才叹了口气:“这是什么世道。你我堂堂锦衣亲卫,倒要向一个死太监低头。” 沈祐张口纠正他:“别胡乱喊什么死太监,那是冯公公。” 沈嘉只得应了。 好在那个讨人厌的冯公公没有久留,午饭后不久就告辞离去。 倒是四弟,竟有些不舍的意思,亲自送冯公公出了沈府。送出老远了,才回转。 沈嘉翻了个白眼,对冯公公更多了一层讨厌。 …… 隔日一早,兄弟两个一早就去燕王府当差。 沈祐去了燕王殿下身边,随着殿下进宫。沈嘉在燕王府里当值。 说起来,在燕王府里当差倒是轻松。大齐京城治安严谨,等闲人根本没有靠近皇子府的资格和胆量。飞贼宵小之辈,也远远绕着走。 燕王府里的一众亲卫,每日轮班巡逻,意在震慑,其实没什么动手的机会。不过,每天的操练还是必不可少。 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嘛! 方鹏和沈嘉正好排在同一队,在府中巡了一圈,方鹏凑到沈嘉身边,低声笑着打趣:“昨日休沐,有没有去相看哪家的姑娘?” 沈嘉笑着踹了方鹏一脚:“相看个屁!你想娶媳妇是你的事,可别带上我。” 方鹏去年就定了亲事。时常趁着休沐日去未来岳家,拍拍未来岳丈的马屁,和未来岳母套套近乎,再送些好吃好玩的给未婚妻。那副恨不得早些将未婚妻娶进门的德性,时常被人拿来取笑。 方鹏半点都不在乎,咧嘴笑道:“谁不想娶媳妇啊!看看人家沈祐,不吭不声地,早早就定了亲。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崔家又是平江府的巨贾富户,日后冯三姑娘进门,嫁妆不知多丰厚。” “你这个做兄长的,到现在亲事还没个着落。你就半点不急?可别在我面前逞强了。” 沈嘉笑着呸了他一口:“再乱嚼舌根,我剥了你的皮。” 一旁的锦衣亲卫,也纷纷出言打趣沈嘉。 人各有长。沈祐俊美过人身手出众深得重用,不过,为人冷漠少言不好亲近。沈嘉样样稀松寻常,却爱说爱笑心胸豁达从不记仇,人缘好得让人眼热。 沈嘉随口问方鹏:“对了,近来你在府中有没有见过冯公公?” 方鹏摇摇头:“这倒没有。冯公公偶尔露个面,平日神龙不见首尾。也不知在办什么要紧差事。” 可不是嘛! 那个死太监,倒是颇得燕王殿下器重。 沈嘉心里默默酸了一回。 …… 此时,冯少君正在秦王府的书房里当差。 过了年之后,秦王脾气一日比一日阴沉。前两日,又有一个内侍被杖毙。腾出的空位置,让小禄顶上了。 不过,小禄毫无升职的喜悦,每日战战兢兢,唯恐一个差错,就被拖出去挨板子。 小禄和小喜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年,最是熟稔。得了空闲,就悄悄来寻小喜说话。 冯少君从小禄的口中,能听到秦王府里的大小消息。 “秦王殿下一直‘养病’,不能出府。王妃娘娘也只能憋在府里。想想去年这时候,王妃娘娘设赏花宴,各家女眷带着姑娘们来做客,那是何等光鲜热闹。现在,王府里冷冷清清。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们世子爷,也算天资出众,又是皇上的长孙。以前走到哪儿,都是众人捧着。这一回连春猎都没能跟着去,世子爷心里不知怎么懊恼。” 短短一年间,秦王府从云端跌落下来。王府里的主子们个个憋闷,就连普通的内侍都跟着蔫头耷脑的。 冯少君心中冷笑一声。 这才是个开始。 秦王府的劫难,还在后面。 小禄习惯了闷葫芦一样的小喜,也不等小喜附和,继续絮叨起来:“如今还来秦王府走动的文官武将,少之又少。” 秦王被禁足半年有余,一开始还有官员登门探病。时间久了,来探病的愈发稀少。 “你们两个偷什么懒!”一个不耐的声音响起:“还不快些过来收拾。打扫得不干净,不必殿下张口,咱家就剥了你们的皮!” 得,开始干活。 冯少君轻车熟路地做起了洒扫之类的粗活。 能进秦王书房的内侍,加起来不超过三个。以小喜现在的身份,自然没这个资格。便是洒扫,也是在院子里廊檐下树下各处。 这一日傍晚,难得有人登门来探望秦王。 这个人,姓薛,单名一个攀字。是锦衣卫指挥使薛凛的近支堂弟,如今在宫中御林军里当差,驻守宫门。 “薛将军里边请!”眼高于顶的赵公公,点头哈腰,十分客气。 薛攀身材高大,一脸冷肃,不苟言笑。略一点头,随赵公公进了秦王的书房里。 冯少君远远地躲在角落处,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中闪过凉意。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险 前世,燕王被封为太子,秦王心中恼恨不甘,暗中勾连薛攀,意欲发动宫变谋反。可惜,还没来得及行动,和薛攀勾连的证据就被呈到了圣前。 躺在病榻上的隆安帝,震怒不已,令太子严查此案。 之后,秦王被贬为庶人,秦王府众人被流放边关。不到一年,秦王妃死在边关。秦王也只撑了两年多,就重病一场,在抑郁中离世。 这一世,秦王被禁足养病大半年,心中怨气冲天。和薛攀的“来往”,也比前世早得多。 冯少君在秦王府潜伏大半年,没什么建树,今日才算有了进展。 冯少君悄悄藏身暗处,一直没见薛攀出来。这么等下去,也没什么用处。还是先回屋子,再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传给杨公公。 冯少君心中思量着,悄然转身。 没走两步,就被一个秦王亲卫发现了。 “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那儿!”这个亲卫张口呵斥,目光不善。 此时天色已晚,书房外悬起了风灯。这里正巧是风灯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光线昏暗。亲卫看不清来人的脸孔,只凭着直觉,就觉得不太对劲。 暗影中的人,迅速迈步出来了。 亲卫目光一扫,神色略一缓和:“小喜,怎么是你。天这么晚了,你不在屋子里待着,怎么四处乱跑。” 小喜身量不高,相貌平平,在书房外做些洒扫的粗活,在一众伺候的内侍里毫不起眼。 亲卫能记住小喜的名字,是因为秦王府里规矩严苛。所有能靠近秦王殿下十米之内的内侍宫人,亲卫们都得牢牢记住。如此,在最大程度上杜绝了有人浑水摸鱼偷偷潜入秦王书房的可能。 书房是秦王处理公务要事见幕僚和官员之处,任何人不得擅入。就连秦王妃,要进书房,也得得秦王首肯才行。 这个院子里伺候的内侍足有二十余个,真正能踏进书房的只有三个。这个小喜,当然不在其中。 “薛侍卫,”冯少君低头答道:“我今日打扫得迟了些,没注意耽搁了时间。这就回去。” 这位薛侍卫,今年十七,相貌英俊,目光锐利,正是去年进秦王府的薛霆。 薛霆是锦衣卫指挥使薛凛的幼子,去年锦衣大比时败在沈祐手下。后来进了秦王府,做了秦王近卫。 原本前途无量的薛三公子,倒霉地跟错了主子。秦王被关了大半年没能出府,薛霆也被困在秦王府里,每日转来转去,就书房这么大的地方,心里别提多憋闷了。 薛霆哪有兴致和一个内侍闲扯,随口说道:“以后不得乱跑。” 冯少君轻声应下,垂着头从薛霆身边走过。 忽然,一只手抓住她肩头处的衣服:“等等!” 冯少君心里一个咯噔。 她到底是姑娘家,易容成内侍,将胸前捆紧,穿上宽大的内侍衣服,从身形上窥不出破绽。前提是不能让人近身。 之前她和内侍小禄同住一个屋子,她格外留心,从不在小禄面前换衣服。内侍大多有这样那样的怪癖,小禄也不爱让人窥见自己的残缺,并未起疑心。 这个薛霆,冷不丁地揪住她的衣襟,万一再碰触到她的身体,今日可就要露馅了。 一旦身份曝露,就有性命之险。 冯少君没有乱动,任由薛霆揪着衣襟,自己垫着脚,脸上露出惊惶不安,结结巴巴地张口:“薛侍卫,你、你要做什么?” 薛霆眯了眯眼。 他也不知自己要做什么。不过是本能地觉得这个小喜有些不对劲,故意吓唬一番罢了:“我和你说话,你这般害怕,是不是心虚?” 冯少君目中闪过委屈,垂下眼,小声答道:“咱家虽没了子孙根,却也不好和男子亲近。薛侍卫若是有此癖好,还是换一个人吧!” 薛霆:“……” 他只喜欢娇柔妖~娆的美人好不好! 就算是偶尔想尝个新鲜,也绝不会看上这么一个貌不出众的内侍! 薛霆被膈应得不轻,迅疾松了手,语气中满是嫌恶:“说什么混账话!滚一边去!” 冯少君垂着头离去。 走得老远了,才悄然松出一口气。 薛霆心里有一股闷火,又不知往哪儿发,狠狠骂了一句,便去当差了。 一个时辰后。 天色漆黑,书房的门开了。 秦王殿下亲自送薛攀出了书房。 “殿下不必远送,”薛攀话语不多,简洁有力:“末将以后得了闲空,再来探望殿下。” 秦王深深看了薛攀一眼,一语双关地说道:“薛将军平日戍卫宫门,何来的闲空。本王身体已经大有好转,薛将军不必惦记。” 目光一扫,叫了薛霆过来:“你代本王,送薛将军出府。” 薛霆拱手领命。 薛攀和薛凛是堂兄弟,平日走动密切,薛霆对堂叔十分熟悉。叔侄两个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你在殿下身边好好当差,别胡思乱想。”薛攀低声嘱咐。 薛霆有些沮丧,低声叹了口气:“殿下已经在府里养了大半年的病,也不知何时才能出府。” 薛攀淡淡道:“殿下是天子长子,皇上消了气,自然就会让殿下出府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薛家自十几年前,就在秦王身上下注。不会因为秦王一时势衰就更弦易张。相反,秦王此时正需要薛家的鼎力支持。如此倾囊付出,日后的回报自然越丰厚。 这其中的道理,年少气盛的薛霆还不懂。也轮不到薛霆来质疑吭声就是了。 …… 夜半更深,众人皆已入睡。 冯少君点了烛台,在烛火下以特定的暗语写了两句话,将纸条塞入一个小巧的竹筒里。然后,将竹筒藏进袖中的暗袋里,便合衣睡去。 隔日五更没到,冯少君便醒了。 天还没亮,主子们还没起身,书房里的内侍们趁着此时穿衣梳洗吃早饭。 内侍们的伙食,不好不差,早饭是清粥面点小菜。 冯少君吃了几口,借口肚子痛要方便先出去了。一众内侍继续吃喝,压根没人留意小喜的行踪。 第二百一十二章 消息 燕王在秦王府里安插了两个眼线。 这两个人,无法靠近书房。平日帮着传递消息。 冯少君去便房绕了一圈,然后出了院子。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凉亭。凉亭边有一株高大的梨树。此时正是梨花开放的时节,满树的梨花,扑鼻的清香。 冯少君迅速环顾一圈,蹲在凉亭的第二根柱子下。伸手摸索了片刻,第五块青砖被挪开。这块青砖比普通青砖薄了一半。 冯少君将袖中的小巧竹筒放进去,再将青砖挪好。 此时天刚蒙蒙亮,正是侍卫换班的时候,难得有片刻的松懈。冯少君溜出去不到一炷香时间,没引来任何人的注意。 无人知晓,消息已经传到另一个内应手中,半日之后就能到杨公公手中。 冯少君传递消息后,神色如常地在书房外做些粗活。 内侍众多,且每日都打扫,本来也干净得很。很多内侍看着忙忙碌碌,实则就是磨工夫罢了。 她混身其中,从不偷懒,却也不是最勤快的那一个。这也是做密探的至高境界。悄然泯与众人,半点不惹眼。 中午有两菜一汤,吃完了还能回屋子午睡。 只要秦王不发怒不打人板子,这日子倒也不难捱。 小禄跟着她身后,进了屋子,随口笑道:“殿下平日时常发脾气,大家伙儿都提心吊胆的。今日殿下的心情倒是好得很。” 那是当然。 薛攀昨晚代薛家来表忠心,秦王心情可不很好么? 冯少君照例不吭声。 果然,小禄也不必她搭话茬,继续絮叨起了府中八卦琐事:“对了,有件事你听说没有?世子妃昨日宣太医诊脉,据说是喜脉。世子妃娘家不争气,肚子倒是争气得很。” 吴家垮了台,秦王被天子严惩,仔细计较起来,根源都在吴家。吴氏这半年多来的日子,着实难熬。 好在吴氏又诊出了身孕。子嗣要紧,秦王妃也不便再刁难刻薄儿媳了。 小禄八卦了一嘴,还想再闲话,冯少君打了个呵欠。小禄只得闭了嘴,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耳根总算清静了。 冯少君和衣躺在床榻上,脑海放空,很快睡着了。 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午睡醒来,身体有些热,脸孔有些红。冯少君努力平心静气,默数到一百,身体里的躁动才慢慢散去。 果然是春天来了。 …… 一晃天已黑了。 燕王在太和殿里看了半日奏折,挑出三分之一左右,令人送去行宫给天子过目做决定。 杨公公随伺一旁,世子朱昀被召进殿里伺候笔墨。 燕王在燕王妃面前如绕指柔,对着儿子却是十足的严父模样。 朱昀在燕王面前,不敢有丝毫懈怠。直至燕王忙完正事,才敢张口:“父王,皇祖母打发人来传口信,让父王和我去慈宁宫一同用晚膳。” 曹太后对几个皇孙都不错。赵王汉王伴驾去了行宫,燕王被留下监国理政。曹太后时常打发人请燕王去慈宁宫用膳。 对燕王来说,和曹太后保持良好的祖孙关系,也十分重要。 别看曹太后一把年纪话都说不利索,实则人老心亮,半点都不糊涂。隆安帝对曹太后十分孝顺,曹太后说一句,抵得上别人十句百句。 皇孙们争储,曹太后从不掺和。直至这半年多,燕王强势崛起,曹太后也对燕王格外亲善起来。 燕王略一点头:“现在便去吧!” 要做太子,不能有忤逆恶名,去慈宁宫尽孝道也是应该的。 朱昀应了一声,随燕王一同去了慈宁宫。 沈祐是燕王亲卫,自然一并随行。 “见过皇祖母。” “见过皇曾祖母!” 燕王父子两个一同拱手行礼。曹太后乐呵呵地笑道:“都免礼。” 待燕王起身,曹太后打量燕王一眼,颇有些心疼:“你这些日子来回奔波忙碌,可别累着自己。” 在外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燕王殿下,在亲祖母面前,也得彩衣娱亲,笑着应道:“皇祖母放心,孙儿都这么大的人了,知道照顾自己。皇祖母请宽心,别总惦记孙儿。” 曹太后笑道:“做祖母的,哪有不惦记孙子的道理。” 然后,叹了口气:“你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死心眼了。生在皇家,子嗣兴旺何等要紧。你喜欢袁氏,要娶她做正妃,没人拦着你。可袁氏就生了昀儿一个。” “瞧瞧秦王府,嫡子庶子五六个,赵王汉王也都一堆儿女。唯有你,就昀儿这么一根独苗。” “袁氏不能再生了。你还是纳两个侧妃进府,再生两个儿子才好。” 朱昀心里一紧,明知燕王不会应,还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燕王一眼。 曹太后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要做太子,应该再有几个子嗣。至少,不能只有一个独苗。说句不中听的,万一朱昀有个好歹,燕王就后继无人了。 天子立储,要考虑方方面面,子嗣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关口。 燕王从容应道:“皇祖母一心为孙儿考虑,孙儿感激不尽。不过,孙儿当年去袁家迎娶王妃时,曾对着岳父和几位舅兄立誓,此生只娶王妃一人,不染二色。” “再者,孙儿平日掌管刑部,忙着审案公务,实在无暇顾及内宅。” “昀儿已经十七,再有两个月便要大婚。传承子嗣开枝散叶一事,就都交给他了。” 朱昀:“……” 燕王目光瞥了过来,朱昀只得硬着头皮顶下这口锅,对曹太后笑道:“曾祖母放心,我一定努力。” 曹太后也就不再多言了。 燕王又不是不解事的少年,事事需要人提醒指点。她这个做皇祖母的,提醒一回,也就罢了。说得多了,岂不白白讨嫌? 晚膳过后,燕王父子坐马车回了燕王府。 杨公公一进府,就有内侍悄然凑上前,将竹筒给了杨公公。杨公公不动声色地将竹筒收入袖中。 待看到竹筒里的消息后,杨公公眉头微微一跳,不敢迟疑,立刻低声向燕王禀报:“殿下,奴才有要事回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布局 燕王瞥了杨公公一眼,略一点头,示意自己知晓,却没急着起身。 他正和燕王妃说话,再要紧的事,也得往后排一排。 燕王妃没留意到杨公公的小动作,兀自兴致勃勃地说道:“昀儿的婚期就快到了,我也盼着敏儿快点过门。以后你们父子两个上朝办差,内宅里也有人陪我说话了。” 燕王妃口中的敏儿,是兄长袁海的女儿袁敏。 袁家子嗣兴旺,袁大将军有五个儿子,到了孙辈,嫡出庶出加起来,一共有十二个。袁敏是唯一的孙女,在袁家受宠的程度,比起燕王妃年少时有过之无不及。 不过,袁敏的性情脾气,和燕王妃这个姑母截然不同。燕王妃生来体弱,精心娇养,一派天真娇憨。便是三十多岁了,性情也未变过。 袁敏自小习武,身体康健,远胜燕王妃。且容貌明艳,爽朗大方,又不失周全仔细,极得长辈欢心。不管走到何处,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朱昀和袁敏是嫡亲的表兄妹,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到了少年时很自然地成了男女之情。 这一门亲事,水到渠成。 两年前,隆安帝亲自下旨为最喜爱的皇孙赐婚,也亲口对袁大将军说过:“朕和你原本是儿女亲家,如今朕的孙子要娶你的孙女,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一生戎马立战功无数的袁大将军,在天子面前并不唯唯诺诺,笑着说道:“臣就这么一个孙女,自小就捧在手心。若是世子日后负了她,臣这个祖父,定要亲自登门为孙女撑腰。” 这是君臣之间的玩笑话,也可见袁大将军护犊子的霸气。 当年燕王娶燕王妃过门的时候,袁大将军也说过同样的话。 隆安帝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朱昀却因此事特地去了一回袁家,对着疼爱自己的外祖父郑重立誓,永不辜负表妹。 有燕王珠玉在前,朱昀的誓言分外可信。 袁家上下,对这门亲事也十分满意。不过,袁大将军舍不得孙女早早出嫁,硬是将婚期延了一年。 燕王见燕王妃这般欢喜,目光一柔,笑着打趣:“敏儿过了门,你这个做婆婆的,舍不舍得让她立规矩?” 燕王妃想了想说道:“该立的规矩总是要立的。不然,一个个又要在背后指指点点了。” 袁敏自小聪慧,行事周全。等袁敏进了门,燕王府的内宅就得靠她撑着了。 燕王妃又说起了亲事准备的事宜。 皇孙大婚,自有规制。礼部定下章程,跑腿做事的都是内务府的人。燕王妃这个做亲娘的,也少不得操心。 燕王没有半点不耐,听燕王妃说了小半个时辰,才道:“我还有些公务,要去书房。你先去睡,不必等我了。” 燕王妃确实有些倦了,打了个呵欠,点点头。 …… 进了书房后,燕王笑容一敛,看向杨公公:“什么事?” 杨公公将竹筒奉上,低声道:“这是冯三儿传回来的消息。戍卫宫门的薛攀,今晚去了秦王府,在秦王书房里待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去。” 薛攀? 燕王目中闪过凉意。 薛家和秦王私下眉来眼去,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薛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是天子心腹,统领数万锦衣卫。这股力量,绝不容小觑。 薛攀是薛凛的堂弟,在宫中当值,戍卫宫门,官职不算高,却是极要紧的差事。 薛攀去秦王府,是去表忠心,还是暗中另有密谋?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得提高警惕。 燕王拆了竹筒,取出纸条,看了几遍,将纸条放在烛火上。旺盛的火苗迅速吞噬了纸条,很快化为灰烬。 “冯三儿又立一功,”燕王似在自言自语。 一个姑娘家,化身为内侍,在秦王府里一待就是半年多。不说立多少功劳,只这份谨慎机变,就已令人叹服。 这么好用的下属,很难不用啊! 杨公公很利索地接了话茬:“能为殿下效力,也是她的福气。” 燕王回过神来,笑着瞥杨公公一眼:“三儿也是好福气,有你这个义父时时帮着说话,本王就是想忘了她的功劳也不成。” 杨公公厚着老脸一笑:“殿下可别误会了。奴才也就随口那么一说,绝没有帮着三儿邀功的意思。” 燕王笑了一笑,心里诸多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 成大事者,得知人善用。 冯少君化身万千,潜游于暗夜中,如鱼得水。有这等能耐,焉能因为她是女子就心生顾虑? 待日后论功行赏便是。 至于心里那一层不能诉之于口的愧疚,就更不必提了。 沈祐姓沈,永远是沈荣的“儿子”。冯少君也是沈家未来的媳妇。 “派人盯着薛攀,”燕王低声下令:“还有薛凛,也一并派人盯着。有任何异动,立刻来向本王回禀。” 杨公公敛容应是,退下去安排人手不提。 燕王又召了幕僚进书房议事,到了子时过后,才算消停。此时燕王妃早已入眠,燕王便在书房歇下。 此时,燕王的锦衣亲卫又换了一班。 沈祐今夜正好轮值。 当夜差,最是辛苦。尤其是后半夜,是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轮到当夜差的亲卫们,白日就已睡过了。此时十余个亲卫,个个目光炯炯。 他们是亲卫里的精锐,也都是燕王心腹亲信。 待日后,燕王被立为太子登基大宝,他们也会随之鱼跃龙门,成为锦衣卫里的实权人物。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天明时,亲卫又换了一班。 当夜差的亲卫们,有整整半日休息的时间。大多去补觉。 唯有沈祐,悄悄从侧门出了燕王府,直至正午才回来。 一推门,就见沈嘉躺在他的床榻上,左腿翘着右腿抖啊抖。听到推门声,沈嘉立刻翻身下榻:“四弟,你昨夜当夜差,今日不睡觉,跑哪儿去了?” 沈祐忍住了摸暗袋的冲动,随口敷衍道:“我去兵器铺子转了转,看中了一把长刀。等你还银子给我就去买。” 沈嘉:“……”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及笄(一) 沈嘉到底借过沈祐多少银子? 这个问题,沈祐没算过,沈嘉也算不清了。 一听这话,沈嘉顿时心虚不已,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等这个月发俸禄了,我立刻就还。” 这样的话,沈祐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从没当过真,不过是以此事来堵沈嘉的嘴而已。 沈祐没出声,沈嘉羡慕地叹了一声:“当日在平江府,外祖母送了丰厚的见面礼给你。回了京城以后,燕王殿下又赏了许多金银。你现在也是大财主了。” 以前他们兄弟是一对穷光蛋,如今穷光蛋只剩他自己。 太悲伤了! 沈嘉暗暗为自己空瘪的荷包忧伤,用希冀的目光看着沈祐:“你相中的长刀,是什么模样,多少银子一把?不如你一同买两把,借一把给我用一用?” 沈祐:“……” 不借银子,改直接“借”兵器了。 沈祐无语地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眼睛一亮,咧嘴笑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一边亲热地搂住沈祐的脖子:“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做哥哥的没白疼你。” 沈祐也拿沈嘉没法子,随口道:“我去厨房找些吃的。” 沈嘉立刻笑道:“你出去半日,一定累了,快些坐下。我替你去厨房跑一趟。”麻溜地出去了。 除了花银子太凶之外,确实是一个好兄长! 沈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暗袋里的东西摸了出来。 这是一个狭长精致的锦盒。锦盒上镶着宝石,亮光闪闪。 沈祐看着锦盒,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 “四弟!我回来啦!”沈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祐立刻将锦盒塞入枕下,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 …… 冯府。 这个春日,冯家接连有喜事。 先是冯文彦定了亲事。 冯文彦“不负众望”,去岁的秀才试又落第。周氏再失望,也知道儿子的亲事不能再拖了。在外当官的丈夫指望不上,便求到了公婆面前。 冯侍郎对这个长孙也十分失望。想当年,他不到二十就中了进士。生的三个儿子,最差的也中了举人。结果,到了孙辈这里,资质平庸,连个秀才都考不中。 想聘高门贵女,是不太可能了。 冯侍郎做主,为冯文彦定下了国子监林祭酒的嫡次女,国子监祭酒是四品官,是清贵的书香门第,和冯家门当户对。 冯文彦今年已经十八,婚期就定在了八月。 冯少兰的亲事,也在春日定下了,是周氏的姨侄陶衡。这位陶家二郎,读书颇有天赋,十七岁便有举人功名,或许弱冠之年就能考中进士。 冯少兰未来的婆婆是嫡亲的姨母,未来的夫婿是年少英才,这样一门好亲事,令周氏心怀大慰。 冯家上下都为这两桩喜事高兴不已,唯一心中泛酸不快的,就是姚氏了。 眼看着周氏的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姻缘。冯少竹冯文皓兄妹两个,都还没着落。 姚氏在冯维面前絮叨了两回。冯维不耐听这些:“他们兄妹的亲事,有父亲母亲做主,不必你操心。” 姚氏被噎得不轻,一肚子闷气,却也无可奈何。 冯维整日和一堆文人作诗喝酒,不肯去谋官做事,对儿女的亲事,也毫不上心。有这样靠不住的亲爹,冯文皓冯文竹的亲事,也只得靠冯侍郎了。 好在冯侍郎天生一双富贵势利眼,门第太低的看不上,就算为了联姻,也会为孙子孙女精心谋划。 冯家人,似乎忘了还有一位冯三姑娘。 这一日,冯侍郎回府,对冯夫人说道:“少君就快及笄了。她平日住在平江府,及笄礼总得由冯家操持。” 冯夫人哼了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一封信:“我正要和老爷说。这是崔家人送的信,老爷亲自看看吧!” 冯侍郎拆了信,目光一扫,眉头微微一皱。 “现在崔家攀上了燕王府,可算是威风起来了。”冯夫人冷笑道:“瞧瞧这信里写的,冯少君前些日子感染风寒,不便赶路回京。” “这等没影子的鬼话骗谁。春日好好的天气,怎么就染上风寒了?分明是要将冯少君留在平江府。” “也罢。我们冯家子孙兴旺,不缺冯少君一个。崔家不愿放人,就随他们吧!” 冯夫人是半点都不想见冯少君。 冯侍郎捋了捋胡须,想了想说道:“打发人送礼服发簪去平江府。再送些银子去。” 冯夫人不乐意:“崔家多的是银子,哪里需要我们冯家操心。” 之前数年,一直都是崔家养着冯少君,冯侍郎也没想过要出银子。现在充什么阔绰? 冯侍郎面色一冷,横了冯夫人一眼:“妇人之见!照我的吩咐做便是!” 现在和以前能一样吗? 崔家通过沈祐,搭上了燕王府。私下里舍出了一半的家业,敬献给燕王。如今燕王都开始监国理政,离立储也不远了。崔家日后要更进一步,做一做皇商也是大有可能的事。 冯少君愿意留在崔家,由着她就是。 反正冯少君姓冯,是他冯平的血脉后人。这铁一样的事实,谁都改不了。 冯夫人心中不忿,又不敢违抗冯侍郎,悻悻应了。 …… 冯家的管事带着厚礼去了平江府。 许氏亲自见了冯家管事,十分客气地道了谢。 至于冯三姑娘,还在“病中”,一直在闺阁里静养,并未出来见人。冯家管事只得回京复命。 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初四。 这一日,秦王府的“小喜”告假,从后门出了秦王府。然后悄然去了杨公公私宅,换了一张脸,才回了崔宅。 为了掩人耳目,郑妈妈和吉祥都回了平江府。只留了几个下人守着宅子。 冯少君特意绕至后门,将郑妈妈留下的对牌给守门的婆子看。守门的婆子这才开了门。 冯少君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院子。 身着玄青色武服的英俊少年,安静地伫立,脸孔如冬日冰雪。 听到推门声和脚步声,刹那间,少年的眉眼间如春风拂过,眉眼间浮起笑意。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及笄(二) 一转身,沈祐的笑容就凝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个少女穿着青色衣裙,梳着常见的双丫髻,姿容寻常,放在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到的那一种。 饶是沈祐清楚冯少君易容术的厉害,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崔宅里的丫鬟,还是冯少君本人。 “奴婢见过沈公子。”少女行了一礼,声音陌生:“三姑娘令人送了信来,今日无暇回府,请沈公子速速离去。” 沈祐:“……” 这份促狭,除了冯少君还有谁? 沈祐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默默无语地看着眼前少女。 少女抿唇一笑,声音恢复原来的模样:“是不是被我吓了一跳?” 这声音柔婉悦耳,再熟悉不过。沈祐飘荡不定的心,瞬间便安稳了。他走上前,握住冯少君的手:“我等你一个时辰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沈祐告假一声就能出来。她告假过后,还得去杨公公私宅“换脸”,免得被有心人盯上曝露身份。 冯少君轻笑一声,手指在沈祐的掌心里轻轻挠了一挠:“我们进屋子说话。” 沈祐只觉心尖被挠得颤了一颤,喉咙有些发紧,身不由己地就随着冯少君去了闺房。 门一关上,一双身影便合二为一,紧紧相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一个月才见一回面,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脸孔。 沈祐略略俯下头,冯少君仰头,等了半晌,却未等来热切的亲吻。 冯少君有些讶然。 沈祐黑眸中露出无奈,低声道:“对着你现在这张脸,实在亲不下去。”冯公公那张脸也就罢了,毕竟是他梦境中悄悄喜欢过的模样……现在这样,他委实接受不来。 冯少君扑哧一声乐了:“你稍等一等。” 说着,从沈祐怀中离去,坐到梳妆镜前。从妆盒里取出一瓶特制的药水。用柔软的纱布沾着药水,仔细地擦拭脸庞。将脸上的易容药物一点点擦拭干净。 然后,一点一点地露出真容。 这换脸一般的情形,颇有些神秘诡异,又有着难言的刺激紧张。 沈祐还是第一次见,心扑腾扑腾跳得飞快。 冯少君将脸上的易容药物擦得干干净净。因着长期易容,她的脸颊比平日还白一些。此时,她目中盈满笑意,脸颊也浮起两团嫣红。目光在铜镜中和沈祐的视线相触,冲他嫣然一笑。 这一笑,犹如在沈祐胸膛里点燃了火苗。 沈祐大步上前,将她搂入怀中,用力吻住她的唇瓣。 冯少君身体微颤,伸手搂紧他的脖子。沈祐愈发用力,似要将她的身体揉进自己的体内。 …… 两人一番亲昵痴缠,不必细述。 许久过后,沈祐才抬起头。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狭长精巧的锦盒,送到冯少君眼前:“送给你。” 以沈祐的沉默少言,指望他说什么甜言蜜语,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就这么短短三个字,冯少君自己便咂摸出了无限的甜意。 真没想到,沈祐竟细心地为她准备了生辰礼。 “锦盒里装了什么?”冯少君接过锦盒,没急着打开,兴致勃勃地问他。 沈祐眼里闪过一丝羞赧,低声道:“少女及笄,应该换上新衣簪上发钗。我一个男子,不便去买女子衣裙,便去珍宝斋里给你买了一支发钗。” 其实,那一日去珍宝斋,他也很是尴尬。 珍宝斋里大多都是女客,偶尔有男子出入,多是衣衫华丽的公子哥儿,陪着自家亲娘妹妹或是媳妇前去闲逛。他当时穿着亲卫服就去了,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地看他。 沈祐不说,冯少君也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既好笑,又有些心疼。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冯少君依偎在沈祐怀中,轻声笑道:“送不送生辰礼,倒是无妨。” 那怎么行。 别的姑娘及笄,都举行盛大的及笄礼,一堆亲眷好友前来观礼。 到了她这儿,连个及笄礼都没有,已经够委屈了。他怎么能让她连个生辰礼都没有?便是再尴尬羞涩,他也得去。 沈祐默默用力,将她搂得紧了一些。 那份无言的温存,令冯少君心里暖融融的。她摸索着打开锦盒,一眼看去,顿时心生欢喜。 这锦盒缀满宝石,十分华丽。锦盒里放着的,却是一支极简洁的玉钗。 玉钗通体莹白,散发着朦胧的柔光。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比起那些镶着宝石缀着流苏的华丽发钗美得多。 “那日我去珍宝斋,掌柜的拿了十几支发钗过来,我一眼便相中了这一支。”沈祐声音里流露出一丝紧张:“你喜不喜欢?” 冯少君嘴角扬起,满目灿然:“我喜欢的很。祐表哥,你替我簪在发间。” 沈祐嗯了一声,伸手在她发间摸索,将她的双丫髻解开。然后略显笨拙地拿过梳子,轻轻为她梳发。 双丫髻是丫鬟常梳的发式,实在不太适合她。还是重梳一个发式吧! 只是,他这双握惯了长刀的手,一拿起梳子,手劲要么重要么轻,颇有些不得其法的意味。 冯少君原本还想着忍一忍,头皮实在被扯得痛:“祐表哥,你松手,我自己来吧!” 沈祐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冯少君坐在梳妆镜前,双手灵活地动作,不知怎么一转一拧,长发便半挽起来,另有一半发丝垂在胸前。 “祐表哥,”冯少君声音娇软:“你为我簪上发钗好不好?” 沈祐嗯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玉钗簪在发髻上。 少女面如白玉,唇色嫣红,乌发如云。莹白的玉钗簪在乌黑的发间,犹如一点繁星缀在夜幕,相得益彰,美丽极了。 “祐表哥,”少君表妹的目光飘来了过来:“这玉钗我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沈祐幽暗的目光里,似有两簇火苗跳动。 少君表妹轻笑一声,目光如水:“玉钗好看,还是我好看?” 沈祐呼吸急促了些,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模糊不清的呓语吞没在唇齿间:“都好看。” 第二百一十六章 玉钗 美好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大半日的时间,似乎眨眨眼便过去了。 “祐表哥,我该回去了。”冯少君轻声道。 沈祐目中满是不舍:“我也该回了。” 说是要走,却谁也没动。目光胶着,个中的依依不舍,也只有自己清楚了。 又过了片刻,沈祐终于下定决心,站了起来:“少君表妹,我真的要走了。” 冯少君嗯了一声:“你先走吧!我得收拾过后再走。” 沈祐深深凝望她一眼,终于推门离去。 冯少君心里陡然有些空荡荡的,旋即回过神来,先取下玉钗,放进锦盒里。 这玉钗是放在闺房里,还是带走? 冯少君略一犹豫,到底舍不得沈祐这一番心意,将锦盒收在暗袋中。然后迅速装扮妥当,出了崔宅。之后,再去杨公公私宅,换成小喜的模样,回了秦王府。 此时,天色已晚。 书房里外的亲卫正逢换班。 冯少君垂着头,不惹人瞩目地回了自己的屋子。直至关了门,才暗暗松了口气。 前世,冯家为她操办了盛大的及笄礼。来观礼的亲眷好友众多,身为康郡王府的小冯氏做了正宾,为她簪发。 再热闹的及笄礼,也比不上两心相伴厮守。 冯少君坐在床榻边,打开锦盒,细细地赏玩玉钗,唇间漾满笑意。 咚咚咚! 略显粗鲁的敲门声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必是小禄无疑。 小喜这个内侍,本来就沉默寡言不怎么合群。这大半年间,她更是有意无意地和众人疏远。免得被人察觉出不对劲来。 不过,完全不和人来往,也不合适,容易惹人疑心。小禄聒噪些,权当是听个热闹。 冯少君将玉钗收好,放到枕下,然后才去开门。 门外的果然是小禄。 “你忙什么啊,我敲了半天门你都不应。”小禄一边嘀咕着,一边不见外地进了屋子。他自说自话惯了,不等回应,又随口道:“你今日告假,去哪儿待了一天?” 他们都是自小净身进府,在京城举目无亲。 冯少君在细节处从来都很小心,看似随意实则谨慎答道:“我去青楼长长见识。” 小禄一听双目发光,猛然靠了过来,一把抓住冯少君的胳膊:“你真去了啊!怎么样?那里的姑娘美不美?有没有风情?”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甩开小禄的手,随口编几句敷衍了过去。 前世她潜入过青楼,还收罗过一些青楼花魁到麾下,对青楼颇为熟悉。此时张口道来,听不出半点不妥。 小禄听得不胜向往:“下一回休沐,我和你一起去。” 每个月的休沐日,她要和未婚夫婿相聚。才不想和一个内侍逛青楼。 冯少君没有应。 小禄自发地躺在床榻上,遥想着青楼歌姬醉人的风姿,伸手摸索自己的胸膛,一脸陶醉。 真是辣眼睛。 冯少君抽了抽嘴角,移开目光。然后,就听“咦”的一声:“你这枕下哪来的锦盒?” 糟了! 冯少君脑海中的弦陡然绷紧,不动声色地看了过去。就见小禄手欠地摸出了锦盒,打开之后,哇地一声:“你还买玉钗,是不是要送给相好的?” 金银有价玉石无价。小禄不懂首饰,只觉得玉钗好看,浑然不知这一根玉钗价格高昂,绝非一个小内侍能买得起。 冯少君故作生气地上前,将玉钗夺了过来,放进锦盒:“别乱碰我东西!” 小禄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自动自发地出去了。 冯少君此时颇有些后悔。真不该一时冲动,将玉钗带在身边。亏得小禄不识货,不然,她要如何解释玉钗的来历? 下一次出府,一定得悄悄带出去。 …… 接下来数日,风平浪静。 秦王被禁足,不能出府。身边内侍和亲卫却是能出府的。也因此,秦王的消息仍然灵通。 “嘭!” 秦王猛地一拍茶几,盛满了茶水的茶碗骤然晃动,茶水洒了出来:“这个汉王!为了逢迎拍马讨父皇欢心,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隆安帝去了行宫后,汉王一直伴在隆安帝身边,一日三顿伺候碗筷。连内侍试毒的活,都被汉王抢了过去。 汉王这般孝顺,隆安帝大为动容,屡次在人前夸赞“朕有四子幼子最孝顺”。 今日又有消息传来。汉王在林中活捉了一只白鹿,献给了隆安帝。白鹿被视为祥瑞,十分罕见。 隆安帝得了白鹿,龙心大悦,赏了汉王千金。 消息传到秦王耳中,秦王既嫉又恨,将汉王臭骂了一顿,犹不解恨。 秦王世子朱曜心里一颤,低声道:“父王息怒!” 秦王妃大病一场后,消瘦了许多,往日端庄绰约的风姿为之大减,一张口说话也比往日刻薄得多:“殿下在这儿发脾气有什么用!有能耐,去行宫对父皇说。” 秦王被噎得火冒三丈,狠狠剐了秦王妃一眼。 女子以夫为天,且秦王又是皇子,有问鼎储位的野心雄心。秦王妃对着秦王自是柔顺。不过,自吴家垮台,秦王对岳家日渐倚重,秦王妃底气足实,对着秦王也就没那么畏惧了。 秦王妃不冷不热地说道:“殿下一病大半年,再不出府,只怕众人都忘了还有殿下。殿下与其浪费时间在这儿发怒,倒不如想个办法,早日出府。” 话虽然刺耳,道理却没错。 秦王怒意稍退,略一思忖,对朱曜说道:“本王修书一封,你亲自去一趟行宫,交给你皇祖父。” 派别人去行宫,连隆安帝的面都见不到。 朱曜到底是隆安帝长孙,平日也颇得天子喜爱。去行宫,至少能面圣,这封信也能呈到圣前。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朱曜责无旁贷,立刻应了。 隔日一早,朱曜带着十数个侍卫,策马一日,到傍晚时,便进了行宫。 “孙儿见过皇祖父!”朱曜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隆安帝还没张口,一旁的汉王便语带讥讽地笑道:“大哥在府中养病,你不伺疾,怎么跑到行宫来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挑唆 这话一听就不怀好意。 分明是故意勾起隆安帝对秦王的不满。 果然,隆安帝面色微冷,淡淡道:“朕在这儿,有汉王赵王相伴,还有一众官员相随伴驾。没什么可惦记的。你回去之后,告诉你父王,让他安心养病。”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以前秦王最得天子器重,朱曜身为秦王世子,也格外风光。所到之处,被众人追捧逢迎。如今秦王府一落千丈,朱曜少不得要感受一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里再苦涩再冰凉,也得默默咽下。 “皇祖父说的话,孙儿都记下了。”朱曜不敢露出半分怨怼不满,温顺地应道:“明日一早,孙儿就启程回去。” 天已经黑了,不能让朱曜赶夜路回去,总得留他在行宫住一晚。 隆安帝略一点头,声音稍稍缓和:“也好。朕还没用御膳,你随朕一同用晚膳。” 朱曜忙打起精神应了。 汉王心中哂然冷笑。 秦王自己出不了秦王府,就打发儿子来行宫。说不定,还写了感人肺腑的书信让朱曜带来。 “儿臣也随父皇一同用晚膳。” 汉王在行宫里亲自伺候天子衣食起居,孝名远扬,隆安帝看幼子的目光分外温和:“好,你也留下。” 朱曜心里一沉,骤然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 果然,有汉王不停献殷勤表孝心,他根本就没多少和皇祖父说话的机会。那封放在怀中的信,也一直停在原处,根本没机会拿出来。 朱曜想起来之前秦王的嘱咐,心里愈发焦急。 待晚膳结束,隆安帝便要去沐浴更衣就寝了。朱曜等不到良机,不得不当着汉王的面将信拿了出来,呈到隆安帝面前:“皇祖父,父王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孙儿带过来。请皇祖父过目。” 那个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孽障,还有脸写信! 隆安帝目中闪过凉意,没有出声。 一旁的沈公公窥着天子的面色,也没动弹。 汉王见了这一幕,心神大定,假惺惺地为秦王说情:“父皇,大哥养了半年多的病,一直未曾出府,静极思动,也是难免。既是写了信来,父皇还是看一看吧!或许,父皇看了信后,大哥的病也能很快好转。” 最后一句,阴险之极。 隆安帝脸色倏忽一沉,冷冷道:“不必看了。” 然后,对朱曜说道:“回去告诉你父王,朕没有追究他做过的那些事,只令他禁足养病。他再不思反省,休怪朕不念父子情面。” 朱曜额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扑通一声跪下:“请皇祖父息怒。” 隆安帝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朱曜跪在地上,手里还攥着秦王写的书信。 汉王故意留了下来,俯下身和朱曜对视,目中满是幸灾乐祸:“好侄儿,不是四叔我无情。你皇祖父刚才的反应,你也看见了。你安置一夜,明日还是早点启程回秦王府吧!” “回去之后,告诉我那个好兄长,好好养病。说不定,养个三年五载的,病也就好了。” 说完,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朱曜被气得面色发白全身发抖,一颗如坠谷底。 得志和失势,犹如天上地下。 如果秦王府就此一蹶不振,以后该怎么办? 别说秦王,便是他这个秦王世子,也绝不甘心就此认输! …… 第二日,一夜不得安眠的朱曜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离开行宫。 此时,前一晚的消息已传入燕王耳中。 “……秦王世子带了秦王的书信去行宫,却被汉王从中作梗,皇上根本就没看那封信。” 杨公公低声禀报,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燕王,又低声道:“殿下,汉王近来孝名远播,深得皇上喜爱。长此下去,只怕不妙。要不要……” “暂且不急。”燕王神色莫测,不辨喜怒:“汉王要蹦跶,先随他。” 蹦得越高,跌下来的时候才会越重。 杨公公闭上嘴。 燕王摩挲着手上的玉石扳指,思虑半晌,缓缓说道:“今日忙完正事,本王去一趟秦王府。” 什么? 杨公公一惊,抬眼看向燕王:“殿下要去探望秦王?” 秦王做过的那些事,不但隆安帝心知肚明,朝中重臣也都猜到了。燕王差一点就死在刺客手中,现在为何要这般宽容大度,主动去探望秦王? 燕王目光微闪,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王自有思量。” 既然主子已有决定,杨公公也就不去揣测了,低声应是。 到了傍晚,燕王离开皇宫,去了秦王府。 燕王的到来,令秦王府上下震惊不已。 秦王妃心里一慌,反射性地起身:“燕王怎么来了?” 来报信的赵公公低声道:“奴才也不清楚。” 秦王妃拧紧了手中帕子,心乱如麻。 秦王设下杀局,燕王差一点就命丧江面。也正因此,隆安帝才会发雷霆之怒,将秦王撵出朝堂,圈禁在秦王府。 锦上添花者比比皆是,到了落魄倒霉的时候,肯来秦王府的少之又少。 燕王忽然登门,是想做什么? “殿下知道了吗?”秦王妃深呼吸口气问道。 赵公公答道:“殿下已经知晓。殿下还养病,不便起身相迎。特意打发奴才过来,请王妃娘娘去迎燕王殿下。” 既是“养病”,这层遮羞布总是不能少的。 秦王妃定定心神,起身去正门处相迎。 “见过大嫂,”燕王拱手行礼。 秦王妃略一避让:“燕王不必多礼,快些请起。”目光迅速飘了过去。 可惜,以她的能耐,窥不破燕王的心思。 燕王俨然是一个关心兄长的好弟弟,一脸关切地说道:“大哥一直在养病,我忙于公务,之前无暇来探望。今日得了闲空,特意过来探望大哥。” 秦王妃忙挤出笑容:“有劳二弟挂念,殿下已经没什么大碍,慢慢将养便可。” 燕王略一点头:“不知大哥现在人在何处?” “殿下在书房。不过,殿下生着病,只怕会过了病气给二弟。还是等殿下病愈了,二弟再来吧!” 燕王来都来了,岂会半途离去,一边说着“兄弟如手足不必忌讳这些”,一边进了秦王府。 第二百一十八章 碰面 秦王躺在床榻上。 不必假装,只这脸色,看着就够晦暗的。 “殿下,燕王殿下已经进了府,很快就到书房了。”赵公公快速低语道:“奴才斗胆,已吩咐侍卫们重重把守书房内外……” “混账!”秦王寒着脸瞪了赵公公一眼:“是嫌本王不够丢人是吧!让他们都散了!” 燕王敢来秦王府,他这个做兄长的,岂能示怯!弄数十个亲卫里外守着,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燕王,自己怕了他吗? 倒霉的赵公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脸晦气地退出书房,令秦王亲卫先散去。只留下几个。薛霆就在其中。 片刻后,燕王殿下来了。 几个亲卫默默避让。 燕王带的人也不多,除了一个杨公公,还有十余个亲卫。这些亲卫里,便有沈祐。 薛霆眼角余光瞥到沈祐修长的身影,心里骤然涌起一股嫉恨不平。 论出身,他是薛家嫡子,亲爹是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比死了亲爹家族没落的沈祐强了十倍百倍。 奈何沈祐是习武天才,一把长刀凌厉无匹。他在锦衣卫大比里,被沈祐压得黯淡无光。后来又跟错了主子。 现在他憋屈地困在秦王府,沈祐却水涨船高。如果燕王日后做了太子,沈祐更是前程无量。 真是越想越糟心。 燕王带着杨公公进了书房,沈祐等亲卫守在书房外。沈祐目光一扫,不偏不巧和薛霆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薛霆直勾勾地盯着沈祐。 沈祐视若未见,淡淡一瞥,目光移了开去。 就在此时,一个小内侍忽地吸引了沈祐的视线。 这个小内侍,看着最多十五六岁的模样,个头不高,貌不惊人。在数米外的廊檐下认真卖力地擦拭着本就干净的檐柱。 沈祐可以确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这个内侍。 可心底那阵阵奇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小内侍似乎没察觉到这两道瞩目的视线,认认真真地擦完了柱子,将抹布在清水里漂了一遭,又开始擦拭另一根柱子。 这么擦啊擦啊,忙忙碌碌,就没停过手。 沈祐觉得自己很无聊,竟然忍不住,时不时就瞥一眼过去。 小内侍大概是累了,终于停了手,一抬眼,就和沈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沈祐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强烈的敏锐的直觉,猛然袭上心头。 小内侍和沈祐对视短短片刻,眨了眨眼,然后垂下头,继续做事去了。 沈祐暗暗深呼吸一口气,神色自若地移开目光。 怪不得她大半年来一直行踪神秘,怪不得她要以回平江府为遮掩,怪不得她一个月只能露面一日。 原来,她一直在秦王府里做内应。 想来,今日她是故意在他面前露个面。不然,以她的能耐,悄然隐匿在一众内侍中,他根本察觉不到。 便是面对面对个正着,他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另一个个头稍高一些的内侍,悄然走到她身边,用力扯了扯她的衣袖。显然是示意她快些走,免得惊扰了贵人。 她迅速瞥了一眼过来,然后收拾了东西,便和那个内侍走了。 沈祐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待她的身影消失之后,心里陡然空了一块。很快,这份怅然又被不能出口的骄傲所取代。 秦王府守卫森严,秦王戒心极重。想在秦王身边安插一颗钉子,难之又难。也只有她,有这等能耐了。 …… “你胆子也够大的。” 小禄扯着“小喜”的衣袖,走了老远一截才敢小声嘀咕:“燕王殿下来了,你不躲得远一些,还敢往前凑。” “我告诉你,接下来可别露面了。秦王殿下肯定心情不好,谁靠得近谁倒霉。” 冯少君将衣袖抽了回来,随口道:“知道了。” 她想见的人,已经见过了。 小禄一张口就停不下来:“说来真是奇怪了。好端端的,燕王殿下怎么忽然来了。” “我们世子昨晚刚去行宫,今晚燕王殿下就来探望。我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些关联。” 冯少君目光微微一闪。 燕王行事,实在高妙。 想来,有汉王在,秦王世子去行宫也只会碰钉子。隆安帝再怒再恨,秦王到底是隆安帝长子,做了那么多错事,隆安帝也只将秦王关在王府里“养病”,不痛不痒,没伤到筋骨。 秦王被关了大半年,隆安帝就是有再多的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 这等时候,燕王主动来探望秦王,表现出来的胸襟大度和仁者气度,足以令众人折服。想来,此事会很快传到隆安帝耳中。 …… 书房的寝室里。 秦王“病怏怏”地坐在床榻上。 燕王坐在床榻边,一脸关切诚恳:“大哥养病这么久,现在身体如何?” 假惺惺的嘴脸,看着真恶心。 这是拿他来刷名声! 他往日实在小瞧了燕王!隐忍低头十几年,一朝得志了,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来他这儿装模作样。 秦王心里冷哼连连,低声咳了几声:“有劳二弟挂念。我没什么大碍了。” 燕王又殷勤垂询:“一日三顿的药都按时喝了吧!每日胃口怎么样?” 秦王不得不耐着性子虚与委蛇,和燕王你来我往。 燕王看着秦王不耐又强忍的嘴脸,心里十分畅快。不过,他城府颇深,面上不露半分,硬是坐了小半个时辰。 秦王终于没忍住,张口道:“听闻四弟随父皇去行宫后,对父皇十分孝顺。如今,四弟孝名远播,人尽皆知。二弟就半点不急吗?” 话里的挑唆之意,毕露无疑。 燕王神色从容,淡淡笑道:“四弟比你我小了十几岁,素来得父皇宠爱。有他在父皇身边尽孝,父皇龙心愉悦,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十分欣慰。” “再者,父皇去了行宫,朝堂政事总得有人盯着。我奉父皇之命,代父皇监国理政,为父皇分忧,同样是尽了做人子的孝心。” 顿了顿,又道:“大哥好好‘养病’,不令父皇操心,也算是尽孝了。” 秦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兄弟(一) 这一番“诚恳”的话,听得秦王心血沸腾,怒不可抑。 燕王这是在讥讽他失了圣眷,连秦王府的门都出不去。 秦王终于撑不住兄友弟恭的面具,死死盯着燕王,目光凶狠地似要吃人。 燕王一无所惧,甚至从容地拂了拂衣袖:“大哥这样看我是何意?莫非我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吗?” 秦王冷笑一声,声音阴冷而狠辣:“妥得很。我一个养病的皇子,焉敢和监国理政的燕王殿下较劲争锋。” “二弟如今风光得意。那为兄就祝二弟,一直风光下去。别半路崴了脚!” 谁先动气,谁就已经输了。 燕王扯了扯嘴角,一笑间,尽显占了上风的赢家风范:“承大哥吉言了。” “当日,我在水路上遇过刺客,侥幸毫发无伤。身边亲卫死伤却惨重。从那一日起,我心中立誓,绝不会放过幕后主使。就是隐藏得再深,我也要将他揪出来。” 最后一句,燕王收敛笑容,一字一顿。 话语中透着的寒意,令人心惊。 秦王脸上毫无动容:“此案已经了结,父皇亲自下旨,处死了马知府。二弟现在说这些,莫非是在质疑父皇包庇真凶?” 燕王淡淡道:“父皇圣明,却也是人,也会为亲情所困,狠不下心处决真凶!我就不同了。有朝一日,我定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有朝一日,显然指的是做了太子日后登基为帝的那一天! 隆安帝已经老了,这两年时常生病。立太子一事,已不容再拖延太久。如今,还有谁能和燕王争锋? 秦王瞳孔骤然收缩。 燕王优雅起身,殷切嘱咐:“大哥身子不适,且慢慢将养。父皇身边有三弟四弟尽孝,朝中有我,大哥只管安心养病吧!” 说完,转身离去。 秦王胸膛起伏不定,目中闪过凶光。待燕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王猛地下了床榻,用力一踹,将坚硬的床榻踹得发出巨响。 书房外的赵公公,听到这动静,心里一紧。 赵公公目光一飘,叫了一个内侍过来:“你进去看看,殿下有何吩咐?” 那个内侍不敢违抗赵公公的吩咐,提心吊胆地进去了,战战兢兢地张口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话音未落,便被当胸一脚踹得飞起几尺,发出一声惨呼。紧接着重重摔在墙壁上。 也是这个内侍倒霉命短,不偏不巧,头撞中了墙壁。瞬间血花四溅,落地的时候,就已没了气。 一条贱命,秦王根本没放在眼底,甚至因内侍的死分外觉得晦气。 “赵得胜!”秦王声音略略扬高:“将人拖出去!” 赵公公应声而入,触目所及,是一具没了呼吸的尸首,还有墙壁和地上的鲜血。饶是赵公公心黑手狠,此时心里也嗖嗖地直冒凉气。 咽了气的内侍,很快被抬了出去。内侍命贱如草,连棺木都不用,用草席裹了,从后门抬出去扔到乱葬岗便是。 …… 秦王书房里死了一个内侍,这等小事压根没惊动任何人。石子落入湖心,尚且能荡起一圈涟漪。 这一条人命,连石子都不如。 秦王妃知道后,眉头都未动一下。 消息传入燕王耳中,燕王目中光芒闪动,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他去秦王府,当然是做给隆安帝看。 汉王上蹿下跳,挑唆父子之情。他这个被刺杀差点身亡的苦主,却既往不咎,愿和兄长“握手言和”。两相对比,孰高孰低,还用多想吗? 至于激怒秦王一事,也是他故意为之。 以秦王的骄傲自负,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人一旦急了,无法保持冷静,就会冲动,会做出激进的举动。 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会跳墙。殊不知,猎人早已张了网,就等着猎物入网。 “你在想什么?怎么笑得这么可怕。” 一只熟悉的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脸孔。 燕王回过神来,伸手握住燕王妃的手,冲爱妻微微一笑:“我刚才在想朝堂上的事。” 燕王妃对朝政从来不感兴趣,也就不多问了,喜滋滋地说道:“我今日在府中闲着无事,特意去库房,找了些好物件,为昀儿布置新房。你现在就随我去看看好不好?” 燕王最爱看燕王妃笑得开怀的模样,笑着说道:“好。” 他每日早出晚归,忙着监国理政,忙着揣摩圣心和朝臣们的举动,忙着勾心斗角。唯有这一刻最为轻松。 燕王妃拉着燕王的手,去朱昀的院子里转了一圈。 燕王生平最不喜人啰嗦废话,爱妻当然例外。燕王妃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燕王爱听得很。 …… 不出燕王所料,秦王府里的动静,不出两日,就传到了行宫里。 隆安帝听了之后,神色莫测,看不出喜怒。 赵王和汉王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彼此使个眼色。 “父皇,大哥的脾气愈发暴怒了。在府中养着病,还有力气打死内侍。”汉王不遗余力地踩低秦王,顺便抹黑燕王:“二哥也是,去大哥府上探病,也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大哥胡乱发脾气。” 赵王很麻溜地接过话茬:“四弟说的是。父皇,以儿臣看来,大哥二哥起了龌蹉不快,怕是好不了了。” 隆安帝瞥了赵王一眼,冷冷道:“以你看来,朕是不是该直接废了秦王,再将燕王也赶出太和殿?” 赵王神色一僵,脸上的肥肉动了一动。 汉王见势不妙,忙转过话头:“三哥不是这个意思,父皇误会了。三哥是想说,大哥二哥心里有了隔阂,见了面彼此闹得不痛快。倒不如少见为好。绝没有怂恿父皇废黜大哥的意思。” 当然,能将碍眼的燕王赶出太和殿是最好不过了。 论阴晴不定,谁也不及隆安帝。 隆安帝面色一沉,目光扫了过去:“朕乏了,你们都退下。” 别看汉王得宠,在隆安帝沉着脸不快的时候,汉王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低声应是。和赵王一起退出了寝室。 兄弟两个的脸色,都不甚美妙。 第二百二十章 兄弟(二) 天子寝室外都是内侍,说话多有不便。 汉王冲赵王使了个眼色:“三哥,天色还早,去我那儿坐坐。我们兄弟两个喝杯茶说说话。” 赵王点点头。 这一年来,赵王汉王私下走动频繁,堪称一对狼狈。 兄弟两个各怀鬼胎,不过,在对付秦王燕王一事上,立场完全一致。 进了汉王寝室后,赵王脸上笑意全无,冷哼一声:“二哥真是奸滑!” 汉王目光阴鸷,也重重哼了一声:“他差一点死在刺客手里,心里恨不得生啃了秦王。倒是会装模作样,假惺惺地去看秦王。” 赵王目光一闪,忽地叹了一声:“这一招着实虚伪,但也有效。你看看父皇今日的反应,就知道了。只怕此次行宫春猎结束后,父皇就要立他做太子了!” 这一句话,戳中了汉王的肺管子。 汉王目中闪过凶光,用力一握拳,重重砸在身边的茶几上:“哼!” 赵王看汉王一眼,低声道:“四弟,你也该早作打算了。” 汉王一肚子闷气,语气也不太好:“我还能怎么打算。这半年来,我天天在父皇身边做孝子。母妃时时在父皇耳边说我的好,福亲王也明里暗里为我说话。能做的,我都做了。可父皇眼里,还是看燕王好。” 那是当然。 隆安帝是执掌朝政四十载的天子,又不是是非不明的老糊涂。装模作样的“孝心”和几句好话,根本动摇不了隆安帝立燕王为储的想法。 汉王是随隆安帝来行宫了,燕王却被留在京城坐镇,代天子监国理政。其中透露出的微妙意味,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汉王心情烦闷,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步。 赵王又是一声长叹,一派兄弟情深为汉王忧愁的模样:“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诸般念头,在汉王的心头不停闪过。汉王似是想到了什么,步伐一顿,却未对赵王详说,只道:“父皇一日没下旨,我总得尽力一试。” 退一步说,就算燕王被立为太子,也不代表他就输了。 太子能立,就能废。 赵王见汉王不肯细说,也不追问,顺着汉王的话音道:“总之,不管到了何时,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好三哥!”汉王大为感动,用力一拍赵王肩膀:“他日我绝不会亏待你。” 赵王咧嘴,细长的眼里满是亲热:“你我嫡亲的兄弟,快别说这么见外的话了。今晚我没吃饱,让人去传膳,再拿壶酒来。我们两个喝一杯。” 汉王立刻吩咐内侍去传膳。 行宫里的厨房,一直备着饭菜。汉王一传膳,很快厨房便送了两个食盒来。四冷四热八碟菜肴,配着一壶好酒。 酒过三巡,赵王忽地说道:“贵妃娘娘一直代掌凤印,辛苦打理宫务。只缺一个皇后的名分。” “从行宫回去之后,四弟便可暗中推动立后一事了。” 汉王目光一闪,扯了扯嘴角道:“这么多年,父皇一直没有立后的意思。就是要立后,也轮不到母妃。淑妃娘娘进宫比母妃早得多,三哥又比我年长。就是要立后,也该是淑妃娘娘。” 赵王苦笑不已:“四弟,这里又没旁人,你不必往我母妃脸上抹粉了。她是宫婢出身,没读过书,字都不认识几个。也不得父皇欢心。如果不是当日有孕生下我这个皇子,也轮不到她做淑妃。” “她和贵妃娘娘如何能相提并论?” “贵妃娘娘出身高贵,和父皇是嫡亲的表兄妹。父皇要么不立后。若是立后,非贵妃娘娘莫属。” 顿了顿,又道:“回去之后,我第一个上奏折,请父皇立贵妃娘娘为后。如此,四弟也该信我了吧!” 汉王果然动容了,伸手握住赵王的手:“三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后,我绝不会再疑心试探了。” 赵王舒展眉头,脸上的肥肉颤了一颤:“他日贵妃娘娘为后,四弟就是父皇嫡子。” 汉王挑眉,和赵王对视而笑。 各自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 对冯少君来说,这个内侍的死,是一个绝佳的好机会。 一个萝卜一个坑。除了赵公公之外,能进书房里当差伺候的,只有三个内侍。死了一个,可不就腾出空位来了? 秦王生性多疑,想靠近秦王身边,绝不是易事。 小喜是自小净身进的秦王府,十二岁时被挑中进了书房。伺候诸位“公子”四年多,才有资格到书房外做粗活。当了大半年的差,谨小慎微,没出过差错。 现在书房里当差的内侍有了空缺,“小喜”也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冯少君悄悄去寻赵公公,送了个荷包。 荷包里竟有二十多两银子。 对赵公公来说,这点银子不算什么。不过,一个洒扫的小内侍,每个月不过三两银子的月钱。能攒这么多银子,倒不是易事。 赵公公瞥“小喜”一眼:“你真想进书房里当差?” 以前内侍们人人削尖了脑袋往书房里钻。如今却是人人避之如虎。这两日,他想着提拔一个内侍进书房,竟是没人愿意。 难得这个傻乎乎的“小喜”毛遂自荐,自投罗网。 “小喜”点点头,一脸讨好:“小的一定尽心当差做事,请赵公公提携小的一二。以后,小的一定好好孝敬赵公公。” 对赵公公来说,确实是举手之劳的事。 反正总得提一个内侍进书房做事。这个院子里一共二十几个内侍,小喜在其中,既安分又听话。就是这年纪稍微小了一点…… 赵公公略一犹豫,还是点头应了:“也罢,你既有这份心,咱家就给你个机会。从今儿个,你就进书房里当差。不过,在书房里做事,得格外谨慎。” “主子的脾气,你也见到了。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小心当差,多做多看少说话。” 看在荷包的份上,赵公公提点了几句。 “小喜”满脸喜色,连连道谢。 赵公公也去了一桩心思,领着“小喜”进了书房里。 第二百二十一章 靠近 “小喜”在院子里伺候了近五年,这还是第一次进书房。不过,“小喜”并未表现出得意张狂的样子,半垂着头,目不斜视。 赵公公心里满意,将另两个当差做事的内侍叫了过来。 那两个内侍,都在二十余岁。一个皮肤白净,脸上长了几颗麻子。另一个皮肤略黑些,相貌还算俊俏。 “这是小喜,以后和你们一起当差。” 赵公公说道:“书房里的规矩和忌讳,你们都是知道的,咱家也不必多说。总之,都把皮绷得紧一点。不然,差事做得不妥当,被杖毙了,裹张草席扔去乱葬岗,,可怪不得咱家没提醒。” 内侍们低着头应了。 赵公公吩咐过后,便出去了。 那两个内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放慢了动作。老人欺负新人,是司空见惯的事。在哪儿都不稀奇。 “小喜”也很自觉,一声不吭地低头做事。 两个内侍把大半事情都留给了“小喜”,他们两个倒是轻松了不少。 等秦王一露面,内侍们就得立刻退下,免得碍了主子的眼。 三人一同去小饭堂里吃午饭。两个内侍坐一处,“小喜”被晾在一旁,坐在角落里,默默一个人吃饭。 一个人影匆匆迈步进来,坐在“小喜”的对面,神色间流露出焦虑急切:“小喜,你真进书房里当差了?” 这个人,正是小禄。也算“小喜”唯一的朋友了。 猫狗养久了,都会生出感情。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身为密探内应,在当差时和人结交来往,亦是忌讳之事,这样会使得露破绽的机会大大增加。 小禄剃头担子一头热,冯少君一直未曾真正回应过。 此时,小禄满心忧虑,目中满是关切。冯少君纵是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动了一动,暗暗叹息,口中应道:“是,我今日已经去当差了。” 小禄急得想搓手顿脚,顾虑着身畔还有人,勉强忍下了。 待冯少君吃完午饭回屋休息,小禄立刻跟进了屋子里。门一关,说话就直接多了:“你是不是傻啊你!” “前两日刚抬了一个出去。你又不是没瞧见。大家伙一个个躲还来不及,就你傻乎乎的。” 抱怨了一通,又觉得不对:“等等,院子里二十多个人,怎么偏偏就点了你进书房?” 冯少君抬眼:“是我主动去找赵公公,送了厚礼。” 小禄:“……” 小禄吃惊地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冯少君淡淡道:“你没听错,我是想进书房。我们做内侍的,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就剩贱命一条,伺候主子。” “我不甘心永远做粗活,我想进书房里当差,在主子面前多露一露脸。说不定,日后也能搏个好前程,以后像赵公公一样,做主子的近身内侍。” 小禄:“……” 这还是那个整日低头闷不吭声的小喜吗? 说好的一起混日子呢? 冯少君无需刻意绷起脸,很自然地流露出淡漠疏离:“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看不惯,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小禄气得脸都白了:“好啊,你还没发达,倒先嫌弃我了。行,我这就走,以后见了你绕道走。” 说完,气冲冲地离去。门板重重地撞在门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冯少君没什么遗憾,反而松了口气。 接下来一连数日,小禄果然没再来过。她的耳根清净了不少,一心当差。书房里的活大半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两个内侍眼见着不必着急欺负新人就这般乖巧,心里都很满意。 便是赵公公,也看“小喜”颇为顺眼,偶尔忙起来,还会张口打发“小喜”跑个腿传个话之类。 小禄见了春风得意的“小喜”,撇撇嘴,来了一句:“小喜公公如今可算是抖起来了。以后还请小喜公公提携一二。” “小喜”眉头未动:“好说好说。” 气得小禄翻个白眼,气呼呼地离去。 至于秦王,压根就没留意书房里多了一张新脸孔。 秦王时常召幕僚议事,内侍一律不准靠近。内侍们打扫书房,得趁着主子不在的时候,不得在秦王面前晃悠。 “小喜”生得貌不出众,大多时候半垂着头,着实不打眼。 到了休沐日,“小喜”照例早早出了秦王府。 守后门的内侍,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个小喜,是不是在府外有了相好。每个月休沐都往外跑。” 内侍们去逛青楼画舫不稀奇,在外养着相好的,也是常有的事。这个小喜,看着沉默寡言的,原来是个闷骚的主。 算了,这等事和他没关系。反正小喜出一回后门,就得给一回银子。 …… 冯少君扮作丫鬟模样,悄悄进了崔宅。 燕王监国理政,每日要进宫。杨公公也随着燕王进了宫。她去刑部,只会扑个空,索性回了崔宅。 沈祐想见她,自然会想法子来崔宅。 等了半个时辰,沈祐果然来了。 雅洁安静的闺房里,一双少年男女紧紧相拥。 “祐表哥。”寻常的三个字,自舌尖溢出,透着缠绵。 沈祐低低应一声:“少君表妹。” 纤柔的小手在他胸膛上摩挲:“你有没有想我?” “嗯。” “你在敷衍我。”一双盈盈美目哀戚地看过来:“你是不是从未惦记过我?” 沈祐拿她没法子,只得张口多说几个字:“白天没空,晚上一直想你。” 这还差不多。 冯少君抿唇一笑,抬头在他唇边轻轻一吻。没来得及挪开,就被灼热的唇覆住。直至两人都喘不过气了,才稍稍分开。 两人各自忙碌当差,其实没多少空闲。正如沈祐说的那样,白天没空,唯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放任自己陷入相思。 “半个多月前,燕王殿下去探望秦王。”沈祐似随口说道:“我也随殿下去了秦王府。在书房里,见到了一个小内侍。” “那个内侍,相貌寻常,个头和你差不多。” 冯少君目中闪过笑意,若无其事地应道:“这倒是巧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口角 “秦王暴躁易怒,在他身边当差做事,要格外谨慎。”沈祐目光幽暗,紧紧锁住她的脸孔:“不管何时何地,都要先保全自己。” 自那一日在秦王府见过她,这半个多月来,沈祐时时牵挂。 他一直都知道,她做的事十分危险,全靠机敏应变。他更清楚,以她的能耐,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可知道是一回事,牵肠挂肚是另一回事。 冯少君轻笑一声,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皱起的眉头。 这种被人关心的滋味,真好。 前世她孑然一人,独自前行。化身万千之余,偶尔也会有不知何年何月自己是谁的茫然错乱。 如今,她再没有这份烦忧。只要想起他,她立刻就会清晰地做回冯少君。 这种感觉,真是美好。 少年情热,禁不住撩拨。 沈祐呼吸有些急促,用尽自制力,稍稍后退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冯少君却不能体会他的一片苦心,上前两步,再次缠住他。 真是痛苦又甜蜜的折磨。 沈祐无奈地笑叹一声,拥住怀中佳人:“少君表妹,我们早点成亲吧!” 冯少君伸出手指,在他胸膛上游动:“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成不成亲,都不要紧。祐表哥,你抱我去~床~榻上吧!” 沈祐:“……” 沈祐像被开水烫到一般,火速松手后退。 冯少君显然没料到沈祐会是这等反应,右手略有些尴尬地停顿在半空。 “冯少君!”沈祐显然恼了,薄唇抿得极紧:“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你以为,我求的是一夕之~欢?” 冯少君心虚地咳嗽一声,慢慢缩回无处安放的手,略显苍白无力地解释:“你别生气嘛!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想,反正我们已经定了亲,迟早是要做夫妻的。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拜天地是给别人看的,可做夫妻的,是我们两个人。只要你情我愿,就是早一些……也行嘛!” 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 沈祐很少见地生气了:“你说的那是夫妻吗?分明是无媒~苟~合。” “你口口声声说要和我做夫妻。其实,你根本没将我说过的话当回事。你觉得我们根本走不到那一天。” “你就像入了春~梦一般,和我相好一场,了却前世遗憾,给了彼此慰藉。等日后有什么事,便可毫无眷念地和我一拍两散。” 冯少君:“……” 冯少君从未想过,机敏善变口齿犀利的自己也会有哑口无言的一刻。 这刹那的迟疑,落在沈祐眼中,就更生气了。 看吧!他没说错!冯少君果然就是这么想的。 沈祐心中怒火一个劲地往上涌,这份怒火中,混合着难以名状的失落和心慌。 她人有千面,心思变幻莫测。前一刻笑意盈盈,下一刻就能漠然翻脸,忽远忽近,难以捉摸。他其实从来都摸不清她的心思。 她就如一阵风,来时呼啸狂劲,想走的时候,无影无踪。 只要她想,就能悄无声息地离开他的世界。 沈祐越想心越慌乱,俊脸也越绷越紧。 气氛骤然沉凝。 冯少君幽幽叹了口气,打破沉默:“你看吧!我之前就和你说过,我不适合嫁人。我们还没成亲,你就对我有诸多不满。等日后我真得嫁了给你,你不知我人在何处,回家只能独守空房,岂能不心生怨怼?” 沈祐浓眉快拧成了结:“我们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是一件事。”冯少君收敛笑意,神色间有些沉凝:“我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样。我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也没将世俗偏见放在心上。” “离得远了,你没觉得这样如何。靠得近了,便会觉得我离经叛道,处处和寻常闺秀不同。” 冯少君的声音很平静,目中的倦意令人心慌:“这不怪你。你已是世间少见的胸襟宽厚的男子,都是我的问题。你若是反悔了,我们的婚约随时可以作罢……” 话未说完,就被用力揽入怀中:“别说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胡乱说话,惹你不高兴。你别恼,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冯少君在他怀中挣扎,用手推他:“放开,别轻薄我。你是正人君子,成亲之前对未婚妻搂搂抱抱,也是不合礼数的,快些放开我。” 沈祐也不清楚最后怎么都成了他的错。 算了,只要她不生气,怎么样都行。 沈祐猛地伸手,将她抱了起来。 冯少君:“……” 他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改了主意,要和她去榻上春~~风一度? 沈祐抱着目瞪口呆的未婚妻,将她放在床榻上。然后躺在她的身边。冯少君忍住雀跃欣喜的心,克制住躁动不安的手,微微闭上双眸。 等啊等, 等啊等。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预想中排山倒海的激~越。 冯少君疑惑地睁开眼,看着身边动都未动的沈祐:“祐表哥,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沈祐比她高了许多,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太明显,此时和她并肩躺在一处,格外显得肩宽腰窄,双腿又直又长。 那张俊美的脸孔,泛着淡淡的潮红,怎么看怎么秀~色可餐。 当然,躺在床榻上的她,现在也一定很诱~人就是了。祐表哥却手指都不乱动一下。他到底是想要干嘛? 沈祐迅速瞥了她一眼,从脖子处涌上暗红,很快,整张俊脸都红了:“我不乱动,想做什么随你。” 冯少君:“……” 冯少君再次被震住了。 就像垂涎已久的肥肉忽然掉到了碗里,不吃上一口,简直对不住自己。 这么比喻有些不恰当,不过,也没有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冯少君可不是那等忸怩之人,心动立刻就行动,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吹一口气,轻飘飘的声音钻进耳中,像一片羽毛挠来挠去:“那我可不客气了。” 一只手悄然钻进他的衣襟,先隔着薄薄的衣衫摩挲,很快钻进中衣里,贴在他的胸膛上。 沈祐全身的热血哗地分做两半,一半冲入脑海,一半往下涌动。 第二百二十四章 风波(一) 前面的马车,宽敞华丽,拉马车的四匹骏马,皆全身雪白通透,连一根杂毛都不见。 从马车上下来一个穿戴华贵眼角眉梢都透着傲气的妇人。 大冯氏一眼便认出,这是宁慧郡主。 宁慧郡主当年心仪三弟冯纶,却被拒了婚,心中嫉恨难平。 冯家女眷们和宁慧郡主打交道的机会不多。倒是小冯氏,嫁到了康郡王妃,和宁慧郡主时有见面的机会。 这些年,宁慧郡主不知刁难刻薄过小冯氏多少回。大冯氏知道宁慧郡主为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 “三郎,”大冯氏低声道:“让车夫先停下,别冲撞了前面的宁慧郡主。” 沈嘉不太清楚长辈间的恩怨,心里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听话地勒紧了缰绳。 今日大概是出行不顺。大冯氏不想招惹宁慧郡主,奈何麻烦主动找上门来了。 十数匹骏马冲了过来。为首的少年,穿着葱绿锦袍,脸上写满了嚣张跋扈。一张还算英俊的脸,也显得格外轻浮惹人厌。 “快些闪开!”葱绿少年嚷了一句,策马的速度半分未减。 照着来势和速度,不会冲撞到马车。随行的侍卫们,却要避让到一旁。 沈嘉喊着让侍卫们闪开别被无辜伤到,一边怒目相视。 葱绿少年也是个横行嚣张的货色,竟挥起手中马鞭:“给本公子让开!” 眼看着马鞭呼哨着往自己的骏马而来,沈嘉也怒了。他迅疾出手,将马鞭扯了个正着。葱绿少年猝不及防,差点被扯落下马。 “混账东西!”葱绿少年惊魂未定,没等稳住身形就破口怒骂:“也不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竟敢拦本公子的路,差点害本公子落马!” 沈嘉年少气盛,便是知道对方出身来历不凡,也被惹怒了,冷笑着回击:“不管你是谁家的公子,寺庙前的路总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横冲直撞?” “我们这是反应快,没被你冲撞到,你不道歉也就罢了,还敢恶人先告状?” 葱绿少年仗势欺人惯了,趾高气昂地报出家门:“我姓丁,单名一个琅字,我父亲是户部丁郎中,母亲是宁慧郡主,外祖是福亲王。” 沈嘉冷笑一声:“我姓沈,单名嘉字。我父亲是四品千户,母亲性情贤良。我出身不及你显赫富贵,不过,我身手骁勇,凭着自己的能耐,在燕王府当差。敢问丁公子,在何处高就?” 区区一个锦衣卫千户的儿子,也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 丁琅轻蔑地冷哼一声:“我在国子监读书,怎么了?” 沈嘉回以更轻蔑的一瞥:“也就是说,武不成,读书也不行。除了家世,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呗!就你这样,也好意思出来欺负人?” 丁琅:“……” 丁琅气得用力一扯马鞭,可惜没扯动。 沈嘉露出嘲弄的笑,丁琅愈发恼怒,回头怒喊一声:“你们一个个眼都瞎了吗?快过来,将这个沈嘉揍一顿!” 几十个侍卫呼啦啦地冲了过来。 丁琅性情跋扈四处惹祸,全仗着这数十个侍卫。这些侍卫,都是外祖父福亲王亲自挑了送到丁家的,一个个身高力壮,身手厉害。 相较之下,沈家的侍卫不论是数量还是身手,都弱了一截。一交手,高低立见。 大冯氏被吓得脸都白了,连连喊道:“三郎,快让他们停手!” 沈嘉被惹出了真火,已经跳下马打起来了。 宁慧郡主也被这短短片刻的变故惊到了,十分气恼:“来人,快去拦下他们!” 今日宁慧郡主约了娘家长嫂福亲王世子妃洛氏来烧香,想借机提一提儿女亲事。丁琅眼看着也十六岁了。宁慧郡主一直想让儿子娶侄女为妻,来个亲上加亲。 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没曾想,丁琅到了普济寺外就惹祸。不管输赢,一动上手了,就很难看。 洛氏母女两个,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小县君朱晴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表哥怎么又和人动手了。” 朱晴今年十五岁,上个月及笄。她生得皮肤白净,姿容秀美,坐姿端庄,一派宗室贵女的气度。 洛氏拧了拧细长的眉,心里也颇为不满。 她根本就不愿意让女儿嫁去丁家。宁慧郡主这个小姑子,性情倨傲难缠。丁琅文不成武也不成,浪荡好玩且好~色。 只是,公公福亲王十分疼爱宁慧郡主,她的丈夫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极亲近。都已默许了这门亲事。 洛氏本就不甘不愿,现在又遇到这一茬,心里愈发不快。她转头对朱晴说道:“闹了这么一出,今日也别烧香了。暂且在这儿等上一等吧!” 朱晴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往外瞥。 众侍卫没动兵器,扯打成一团。 丁琅被几个侍卫护在身后,伸手指着沈嘉怒骂。沈嘉三番五次要冲上前,都被丁琅的侍卫拦下了。 就在此刻,雷夫人母女两个,也坐着马车到了。 雷夫人出身将门,自家丈夫是锦衣卫同知,打打杀杀司空见惯。这点阵仗压根吓不到她。雷夫人凝神看了片刻,对身边的女儿雷小雪说道:“那个个头高生得俊的,就是沈嘉。” 雷小雪今年十六,肤白眸黑,是个美人。不过,她既不娇柔也不妩媚,眉眼间皆是勃勃英气。 她自小习武,擅用长鞭。身手比起堂兄雷小刀来,丝毫不弱。 雷夫人一直为女儿的亲事发愁。儿子身手厉害是好事,姑娘家习武的名声传出去,敢娶回家做儿媳的有几个? 一定要挑一个性情温和慈爱的婆婆,能容得下厉害儿媳的那一种。 雷夫人看来看去,相中了大冯氏,这才了今日的普济寺之行。 没想到,一来就遇到了这么一桩事。 雷小雪看了一会儿,皱了眉头:“丁家侍卫比沈家多了一倍不止,仗着人多欺负人。沈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雷夫人叹了一声:“这个沈嘉,性子实在有些冲动了。” 雷小雪眉头一挑:“我去帮他。” 说完,利落地跳下马车,冲了过去。 雷夫人:“……” 第二百二十五章 风波(二) 这丫头,平日里舞刀弄枪也就罢了。今日可是来相看的,装一装姑娘家的温柔娇俏才对。现在倒好,直接拿着长鞭就冲过去了! 长鞭如灵蛇,在空中打了个旋,击中一个身高力壮的侍卫。雷小雪右手一动,长鞭再次甩了出去。 完了! 今日的相看,是彻底完了! 雷夫人心里叫苦不迭,又不能看着自家女儿吃亏,只得吩咐一声下去,令雷家的侍卫一同去“劝架”。 然后,雷夫人硬着头皮下了马车,去了大冯氏的马车边。 大冯氏正急得直拧帕子,见了雷夫人过来,忙开了车门,请雷夫人上马车。 “多谢雷夫人出手相助。”大冯氏忙张口道谢。 原本沈家侍卫落于下风,几乎没招架之力。沈嘉虽骁勇,无奈对方人多势众,这么下去,定要吃个大亏。 好在雷家侍卫出了手,多了二十多个侍卫,这打群架也就不用愁了。 雷夫人尴尬地咳嗽一声:“举手之劳,沈夫人不必言谢。” 大冯氏压根没留意雷夫人的异样,连连笑着夸道:“雷家侍卫的身手真是好的很。尤其是穿着紫色衣服的那一个。” 雷夫人更尴尬了,清了清嗓子嗓子道:“穿紫色衣服的,正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 其实吧,大冯氏已经猜出来了。 京城不小,也没那么大。世袭的锦衣卫门户,彼此都有来往。雷家姑娘习武天赋出众身手更胜男儿,不是什么秘密。 雷夫人频频主动示好,流露出结亲之意,大冯氏高兴之余,心里也有思量。 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媳。沈家门第比雷家差了一截,雷夫人还乐意结亲,这其中总有些缘故。大冯氏私下一打听,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别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到了雷姑娘这儿,身手赫赫名声在外,压根没人敢登门提亲。这可把雷夫人可愁坏了,主动降低要求,想为女儿寻一个宽厚和蔼的婆家。 大冯氏生了三个儿子,将侄儿也当成儿子一并养大,娶了两个媳妇进门,从不对儿媳立规矩。是一等一的好婆婆。 雷夫人真正相中的,不是沈嘉,而是大冯氏。 大冯氏既愿意来相看,早有心理准备。 此时见雷夫人一脸自暴自弃的神情,大冯氏暗暗好笑,温声赞道:“雷姑娘身手厉害,比我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还要强一些。” 咦? 这话音听着,怎么好像还有戏的样子! 雷夫人眼睛一亮,看向大冯氏:“她自小就爱习武。雷家这一辈里,就属她和小刀最出众。小刀如今去了汉王身边做亲卫,也算有出息。只可惜,她是姑娘家,舞刀弄枪的,总少不了有人嚼舌根说闲话。” 大冯氏笑道:“雷姑娘有这等天赋,不知羡煞多少将门闺秀。不瞒雷夫人,我就喜欢这样厉害能干的姑娘。” 雷夫人感动地眼泪都快下来了,迅速下定决心。像大冯氏这样的婆婆,可谓世间难寻。这门亲事,绝不能错过。 …… 短短几句话间,场上的情形又有了新的变化。 因雷小雪带着雷家侍卫加入战局,沈嘉顿觉压力一轻。一边动手,一边举目四顾。这一瞟,就瞟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 少女身形高挑,美丽英气,手中长鞭如灵蛇一般灵活犀利。一鞭下去,击中一个,几乎鞭鞭都不落空。 这也太厉害了! 沈嘉热血上涌,忍不住冲紫衣少女喊了一声:“多谢你出手相助!” 那个紫衣少女,忙里偷闲,瞥了一眼过来:“不用谢!” 隔着七八个身影,两人四目短短相对了刹那。 被那双明亮含着锐意的眼眸这么一看,沈嘉整个人如被闪电击中,全身酥麻。这一闪神,就没躲过飞过来的一拳,鼻子被揍了个正着。 鼻血顿时飞溅而出!又酸又疼! 沈嘉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顾不得再偷看紫衣少女,挥拳就打了回去。 再揍趴两个侍卫,就能冲到丁琅面前了。 丁琅也有些慌了,色厉内荏地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本公子动手!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公子是谁!我……” 话没说完,一个长鞭猝不及防地飞了过来,正抽中丁琅的肩头。 火辣辣的疼痛,令丁琅惨呼出声。 真是没用!一点都不禁打! 雷小雪不屑地哼了一声。正要继续出手,就听沈嘉大声说道:“将他留给我。我今儿个要亲自揍他一顿!” 雷小雪应了一声,长鞭换了个方向。 此时,宁慧郡主已气得脸都青了。 丁琅领着一堆侍卫欺负人也就罢了,现在被欺负的人轮到丁琅,宁慧郡主就坐不住了。铁青着脸怒道:“快些住手!” 普济寺里的僧侣早就被惊动了。之前没敢吭声,现在知客僧都出来了。 侍卫们很快悻悻住手,少不得你瞪我一眼,我骂你一句。总之,场面十分混乱。 这一团混乱中,还有两个人没有停手。一个是雷小雪,一个是沈嘉。雷小雪飞舞着长鞭,将不相干的人拦下。 沈嘉冲到丁琅面前,冷笑着揍了丁琅一拳。 丁琅痛呼一声,伸手还击。可惜,他那点花架子,到了沈嘉面前不堪一击。沈嘉又揍丁琅一拳。 这一拳,打中了丁琅的右眼。丁琅捂着眼痛呼,泪水直飙。 沈嘉这才算出了心头恶气,左手将右拳捏得咔咔作响,终于说出了早就想好的狠话:“我沈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有种,就来寻我报仇!” 丁琅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哪里还有回狠话的勇气。 此时,宁慧郡主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丁琅,焦急地查看儿子的伤势。这一看,便看到了丁琅眼下的乌青。 宁慧郡主心疼又恼怒,一双眼如刀子,飕飕地飞到了沈嘉的脸上:“你就是沈嘉?” 沈嘉一挺胸膛:“没错。打伤你儿子的人是我,郡主可别认错了人!” 宁慧郡主狠狠剜了沈嘉一眼。 雷小雪立刻说道:“我也抽了他一鞭子!” 宁慧郡主:“……” 第二百二十六章 风波(三) 宁慧郡主气得眼珠子都快红了:“你又是谁?” 穿着紫衣的少女,一脸傲然:“我姓雷,我爹是锦衣卫同知。” 沈嘉颇讲义气,立刻接过话茬:“这件事和雷姑娘无关。郡主有什么怒气,只管冲着我沈嘉来。” 以长辈的眼光来看,沈嘉冲动鲁莽。 不过,在同样“莽”的雷小雪眼中,这是令人激越的少年热血。 雷小雪看着抬头挺胸昂然屹立神采飞扬的英俊少年,美目中闪出异样的光辉:“沈嘉,你好样的。” 沈嘉咧嘴一笑:“不敢当雷姑娘夸赞。” “你身手不错!” “雷姑娘的身手更厉害。长鞭舞得赫赫生风!” 雷小雪的眼更亮了,嘴角翘了起来:“你真觉得我长鞭舞得好?” 亲爹亲娘兄长胞弟,一见她舞鞭就要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怕她嫁不出去。表哥表弟们,也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压根看不上他们好吗? 沈嘉眼底闪着热切的赞许。 那份真诚,几乎瞬间打动了雷小雪从未动过的芳心。 “好!好极了!”沈嘉由衷赞道:“我认识几个练过长鞭的,他们没一个比得上你!” 雷小雪被赞得十分喜悦,抿唇一笑。 宁慧郡主被膈应得不轻。她在这儿心疼儿子挨打,眼前这一双少年男女倒好,旁若无人眉~来眼~去。 就在此时,大冯氏和雷夫人火速下了马车过来了。 大冯氏迅速看一眼沈嘉,见自己儿子毫发无伤,心里暗暗松口气。然后张口向宁慧郡主道歉:“请郡主消消气。我家三郎是个冲动桀骜的脾气,今日冒犯了丁公子,我代三郎向丁公子陪个不是。丁公子治疗养伤的银子,都由我们沈家来出。” 宁慧郡主铁青着脸,冷冷道:“本郡主不缺这点银子。今日之事,休想就这么算了。” 雷夫人眉头微动,张口为沈嘉求情:“请郡主息怒!少年人性情冲动,一言不合,争吵几句,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事。何苦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传出去,对丁公子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宁慧郡主没见过大冯氏,雷夫人却是见过的。 雷同知是锦衣卫里的三号人物,在京城武将中也算排得上号。宁慧郡主虽眼高于顶,也不会直接开罪雷夫人。 雷夫人张口打圆场,宁慧郡主冷着脸不吭声,到底没再恶言相向了。 大冯氏松口气,瞪沈嘉一眼:“你个混账,还不快些给郡主和丁公子赔礼。” 得了里子,就别计较面子。这点道理,沈嘉当然懂。 沈嘉在大冯氏的目光示意下,走上前拱手赔礼:“沈嘉向郡主赔礼了。刚才,我不该揍丁公子!” “不过,丁公子策马疾驰,差一点撞到人在先。这一回,亏得是遇到了我,及时闪开了。若是遇到了不会武功反应略慢的,丁公子就要伤人了。还请郡主以后好好教导丁公子!” 宁慧郡主:“……” 这是道歉吗? 这是成心气她的吧! 大冯氏满心无奈地瞪沈嘉一眼,转过头来,一脸歉然地继续赔礼:“我家这混小子,自小就是这等鲁莽脾气。说话不中听,请郡主别和他一般计较。” 宁慧郡主心胸狭窄,最是记仇,如何能不计较。只是,今日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再僵持下去,难看的只会是他们母子两个。 这笔账,日后再算。 宁慧郡主铁青着脸,亲自扶着丁琅回了马车边。 丁琅右眼青了一片,用手捂着,倒是不好意思再哭喊了。不过,依然十分狼狈就是了。 福亲王世子妃洛氏不得不露面,从马车上下来,对宁慧郡主低声道:“先回去吧!想烧香,改日再来。” 丁琅这副模样,还烧什么香。 宁慧郡主憋着一股闷气,点了点头。硬挤出笑容对洛氏说道:“改日得了空闲,我再约大嫂来普济寺。” 洛氏表面功夫做得不错,一脸关切地安慰丁琅几句。 朱晴微微垂着眼,什么也没说。 宁慧郡主看在眼底,心气不畅,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自家儿子不争气!欺负人不成,反被人痛揍一顿,还被未来的岳母和未婚妻看个正着。 换了她,她也嫌这样的未婚夫窝囊没用。 宁慧郡主母子和洛氏母女,各自乘着马车离去。 今日这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不过,今日之事,并未真正了结。后面惹来许多麻烦,暂且不提。 且说眼下。 沈嘉刚打过一场群架,虽未受伤,身上也挨了几拳。沈家侍卫里,也有几个受了轻伤。 雷小雪倒是毫发无伤,不过,一个姑娘家,当众挥舞长鞭揍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就是了。 大冯氏和雷夫人都没了烧香的兴致,对视一眼。大冯氏率先说道:“雷夫人,今日都是三郎混账胡闹,惹了祸,倒连累了雷姑娘。我先带三郎回去,改日再登门去拜会雷夫人。” 反正,该看的人也看到了。 雷夫人略一点头,和大冯氏作别。 沈嘉上前,冲雷夫人拱手行晚辈礼:“雷夫人请慢行。” 雷夫人以未来岳母的目光看了沈嘉一眼,含笑点头。 雷小雪也看了沈嘉一眼,然后随雷夫人上了马车。 沈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马车离去。马车走出了一段路,忽然车帘被拉开,一张俏脸探了出来,冲沈嘉灿然一笑。 沈嘉伸手挥了一挥。 大冯氏看在眼底,暗暗好笑,也不说破,张口令众人启程回转。 沈嘉也不骑马了,殷勤地伺候亲娘上马车:“母亲,那位雷姑娘,是雷同知的女儿吧!雷同知高大威武,雷姑娘美丽英气,真不愧是父女。” “对了,那位雷姑娘,有没有许了人家?” 大冯氏忍住笑,瞥了沈嘉一眼:“听说雷姑娘还没定亲。” 诶哟! 这可太好了! 沈嘉喜出望外,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既没定亲,那母亲快些去雷家提亲吧!这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别人抢去,天生就该是我沈嘉的媳妇。” 第二百二十七章 动心(一) 大冯氏听了这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忍不住伸手拍了沈嘉的后脑勺一记:“不得胡言乱语!” “一家有女百家求。你相中了雷家姑娘,得等我请了官媒去提亲,等雷家应了亲事再说。现在就以雷家未来女婿自居,太过唐突冒失了。” “姑娘家的清誉何等要紧!在雷家没点头之前,什么都不得乱说!在人前也不能提起雷家姑娘。听见没有?” 说到最后,很熟稔地拧了拧沈嘉的耳朵。 沈嘉倒抽一口凉气,一边揉着耳朵,一边嘀咕:“知道,知道了!还是不是我亲娘了!耳朵都快被拧掉了!” 大冯氏看着活泼跳脱的儿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三个儿子加上沈祐,她一手养大了四个少年郎。长子次子都是沉稳上进的,平平稳稳地当差娶妻生子。到了沈嘉沈祐这儿,就不同了。 沈祐性情孤僻阴沉,和冯少君的亲事历经波折,去年一场重伤,让她忧虑难安操碎了心。 至于沈嘉,就更让人头痛了。年少气盛,一腔热血,却没心机没城府。亏得和沈祐一同在燕王府里当差,有沈祐时时看顾着,不然,就这脾气,不知要惹多少祸。 大冯氏原本想着,早日给儿子定下亲事娶媳妇回来,沈嘉成亲就能沉稳些。 不过,看今日雷家姑娘的性情脾气……这大概是个奢望。别一起冲出去揍人就算好了! 大冯氏有些头大,不愿多想,张口吩咐车夫启程。 话音刚落,马车外就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二婶娘,三哥!” 竟是沈祐来了! 大冯氏目中闪起笑意,正要说话,沈嘉动作更快一步,飞速掀起车帘:“四弟!你不是说有要事,怎么又跑普济寺来了?” 咦? 等等! 沈祐身边怎么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 沈嘉有些吃惊,目光在冯公公的脸上打了个转:“冯三儿,你来做什么!” 冯公公悠然一笑:“咱家今日休沐,打算来普济寺烧香,求个姻缘。没曾想半路遇到了沈侍卫,便结伴一同来了。” 你个死太监,求什么姻缘。 沈嘉心里暗暗腹诽,被沈祐瞥了一眼,勉强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大冯氏听到冯公公的声音倒是高兴,探头笑道:“既是相逢,也是缘分。可惜,我们现在得回沈府。不然,倒是能和冯公公多亲近一二。” 地上还有打斗过的痕迹。 沈家的十几个侍卫,有半数带了彩。 沈祐目光一扫,面色沉了下来:“三哥,你刚才和谁动手了?” 沈嘉嫌隔着车窗说话麻烦,直接跳下马车。沈祐也下了马,出人意料的是,讨嫌的冯公公也凑了过来,正大光明地偷听。 沈嘉此时满心气愤,顾不得冯公公也在,将刚才和丁琅冲突动手一事说了出来。 沈祐目光冷了又冷,右手握了一握。 他来得迟了。 早来一步,丁琅今日休想轻易脱身。 ……所以说,大冯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沈祐自己倒是不惹事,架不住沈嘉爱惹事啊!过去几年,没少和人动过手。 冯公公见沈嘉鼻下血迹未干,从袖中拿了一方帕子,递了过去:“你擦一擦鼻子。” 拿出去的帕子,半途就被一只手拦住了。 沈祐很自然地伸手接了帕子,塞进自己怀里。又拿出了自己的,塞进沈嘉手里。 冯公公哑然失笑,瞥了沈祐一眼。 沈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这个人,爱憎分明,对冯公公没半分好感。冯公公送来的帕子,他才不想用。还是四弟体贴! 沈嘉用沈祐的帕子将鼻血擦拭干净,又说道:“今日多亏了雷家姑娘出手救了我。那位雷姑娘,生得高挑貌美,身手也极厉害,长鞭挥得赫赫生风巧如灵蛇!” 沈祐和沈嘉一起长大,对沈嘉的脾气了如指掌。一听话音,再看沈嘉闪闪发亮的眼,便知沈嘉动了春心。 殊途同归。今日的“相看”,倒是很成功。 冯公公看着沈嘉那副眉飞色舞的模样,也觉好笑,故作惊叹:“雷姑娘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吗?” “那是当然。”沈嘉也不知骄傲得意个什么劲,一挺胸膛:“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姑娘家身手这么厉害。” 不扭捏,不娇柔,英姿飒爽,直来直去。 和普通的姑娘家截然不同,却意外地合他的心意。仿佛是苍天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冯公公也为沈嘉高兴,笑着说道:“这里说话多有不便。还是先回去,进了沈府,让侍卫们处理了伤势,你再细细说给咱家听。” 沈嘉一时不察,点了点头。然后回过劲来:“你也要去沈府?你不是说要去普济寺烧香吗?” 冯公公理所当然地答道:“之前是有这个打算。不过,既遇到了你们兄弟,自然要厚颜叨扰半日。烧香这等事有什么可急的,普济寺又不会长腿飞了。下个月再来便是。” 沈祐竟也点了点头:“相请不如偶遇。冯公公随我们同去便是。” 沈嘉:“……” 四弟什么时候和这个冯三儿成至交好友了? 据他所知,四弟孤僻阴沉,不爱说话,自小到大就没交过什么朋友。现在竟和冯公公走得这么近,着实稀奇。 大冯氏倒是很高兴,忙令车夫启程。 沈嘉心里嘀咕一回,很快将这一丝疑惑抛在脑后。 …… 半个时辰,就到了沈府。 一来一回地折腾,已经到了正午。 大冯氏忙令厨房准备午饭。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从来没有分席这回事。冯公公很自然地坐了沈祐身侧,不时为大冯氏布菜。 大冯氏笑道:“冯公公可别这般客气。哪有客人为主人布菜的道理。” “咱家和沈侍卫情谊深厚,他的婶娘,就是咱家的婶娘。婶娘不嫌弃的话,就叫咱家一声三儿吧!” 冯公公拿出舌灿莲花的能耐,哄得大冯氏乐呵呵的。 马屁精! 沈嘉撇撇嘴。 沈祐眉头舒展,目中漾起笑意。 这一笑,如月华满天,又似漫山遍野的鲜花盛开。 第二百二十八章 动心(二) 冯公公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一副为美色所迷的德性。 沈祐竟然没恼,甚至抬眼,冲冯公公又笑了一回。 沈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吃完饭,趁着冯公公和大冯氏闲话之际,沈嘉扯着沈祐一同去方便。 沈嘉一脸“我有话要嘱咐你”,沈祐只得随他一同去了。 “四弟,”沈嘉绷着脸:“你和那个冯三儿,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祐难得被问得有一丝心虚,咳嗽一声道:“我在殿下身边当差,冯公公是杨公公义子,也常在殿下身边听候差遣,彼此还算熟络。” 沈嘉怀疑地扫了沈祐一眼:“殿下身边这么多人,你和谁熟悉不好,偏偏和一个死太监走那么近?” 死太监三个字,听着稍稍有些刺耳。 沈祐面色微沉,瞥了沈嘉一眼:“冯公公是我好友。你就是不喜欢她,说话也慎重些,别胡言乱语。” 沈嘉翻了个白眼:“看看,我就说一句死太监,你就撂脸色给我看了。我可是你三哥!你为了一个冯三儿,要和自己的三哥翻脸不成。” 和沈嘉讲道理,无疑于自寻烦恼。 沈祐只得闭口不语。 沈嘉絮叨了一通,心气稍平:“你别嫌我啰嗦话多。你已经定了亲,过一两年就能娶少君过门了。少君表妹待你情深意长,崔家外祖母对你也好得很。你可别做对不住少君表妹的事。” “那个冯三儿已经净了身,算不得男人。听说这些内侍,都有些变态的喜好。有喜欢去逛青楼的,还有喜欢男人的。你可被别冯三儿勾得失了理智。” 沈祐:“……” 沈祐抽了抽嘴角,忍无可忍:“三哥!你说什么浑话!” 沈祐一沉下脸,散发出令人心惊的凛冽。 沈嘉可不怕他,瞪了一眼回去:“我是怕你一时把持不住,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举动来。你要是对不住少君表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沈嘉一片少年心赤诚。当日对冯少君一见倾心,后来这份少年心思,早早就被掐断了。不过,他对冯少君一直是极好的。 沈祐和沈嘉对视一眼,心很快软了下来,低声道:“知道了。” 沈嘉这才放了心:“你心里有数就好。” 沈祐心情复杂,半晌才低声问道:“三哥,你是不是一直忘不了少君表妹?” 沈嘉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伸手重重拍了沈祐的肩膀一下:“你说什么胡话!那是你未婚妻,是我未来的弟媳。自你们两个立了婚约之后,我便再没生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 这一巴掌,用了八成力道,拍得沈祐肩头火辣辣的。 将沈祐心里闪过的晦暗拍得一干二净。 沈祐有些愧然:“我当然信得过你。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 沈嘉确实没放心上:“算了,我是你三哥,不和你计较。” 顿了顿,又笑道:“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喜欢的就是少君表妹那样的姑娘。柔婉美丽,楚楚动人,让人生出怜惜保护之心。” “今日见了雷姑娘,我才知道,世上还有另一种少女。英姿勃勃,身手凌厉。” “四弟,你没亲眼瞧见,真是太可惜了。她挥舞长鞭揍人时的模样,真是太美了。” “我一定要娶她做媳妇。” “我已经求过母亲。过几日,母亲就请官媒去雷家提亲了。等下个月休沐,我就去雷家看她。” 沈嘉提起雷姑娘,目光熠熠,神采飞扬。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 …… 过了五日,大冯氏请了官媒去雷家。 这个官媒姓贺,一直单身未嫁,今年已三旬有余,人称贺娘子。能言善道,是京城最有名气的官媒。 雷夫人见了沈家请来的官媒,心里也暗自欢喜。面上却一派端庄矜持:“贺娘子,今日来我们雷府,不知是为了何事?” 贺娘子笑道:“小的受了沈夫人请托,今日特意来府上提亲。” 一点都没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明来意。 雷夫人依旧矜持得很:“哦?哪一位沈夫人?” 贺娘子做惯了说媒拉纤的事,很清楚说亲时女方自矜自重的做派。哪怕是之前就已相看过彼此都有意了,说媒的时候也得表现出男方求娶的恳切来。 于是,贺娘子将沈家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将大冯氏夸了又夸,沈嘉在她口中更是举世无双。 雷夫人其实比贺娘子还清楚沈家,此时装作不知,认真听了一回。 当场应下是不可能的,要考虑一段时日再给回音。 贺娘子笑吟吟地告辞离去。 贺娘子一走,雷夫人松口气,脸上露出喜悦,快步去了女儿的闺房。 雷小雪的闺房,也和普通闺秀不同。姑娘家喜爱的多宝阁屏风之类,统统没有,轻纱幔帐和珠帘之类,也不见踪影。简单干净整洁。 小书房里,放的多是游记兵书之类。 “她人呢?”雷夫人问丫鬟。 丫鬟低声答道:“回夫人,小姐去练武房了。” 果然又去了练武房。 雷夫人有些头痛。 雷小雪不爱读书,不喜抚琴作画。别的姑娘家聚在一起赏花作诗什么的,雷小雪就喜欢去练武房。 也怪不得别的姑娘家不和雷小雪来往。这么独树一帜的闺中少女,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雷夫人只得去了练武房。 刚一推门,长鞭就飞了过来。雷夫人利落地闪过,瞪了一眼过去:“快些停下,我有话和你说。” 忘了说,雷夫人也是将门闺秀出身。年少时用的兵器是双刀。当年雷同知娶雷夫人过门后,少年夫妻恩爱,私下里动手过招,也是乐趣。雷同知被雷夫人揍了不知多少回。 雷小雪收了长鞭,走了过来:“娘,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雷夫人拿出帕子,为女儿擦拭额上的汗珠,一边低声笑道:“沈家请人来登门提亲了。就是前几日在普济寺外你见过的那个沈嘉。” “沈夫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沈嘉也是个出众少年,就是年少气盛了些。” “这门亲事,你可愿意?”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亲事(一) 雷小雪没有脸红羞涩忸怩,认真想了片刻答道:“我要再见他一面,亲自问他几个问题。他答得我满意了,我才会应下亲事。” 雷夫人嗔了女儿一眼:“这事传出去可不好听。姑娘家理当矜持些,哪有亲自去见议亲之人的道理。” “矜持哪有终身大事重要。”雷小雪振振有词:“我总得问明白了,再做决定。不然,等我真嫁给了沈嘉,性情不和,没成亲几日就要和离,岂不麻烦?” 雷夫人:“……” 得亏这是女儿,要是儿媳在她面前这般说话,她非气炸了不可! 雷夫人头痛不已,思来想去,咬咬牙应道:“也罢。等下一次贺娘子登门,我和贺娘子提一句,请沈三公子来雷家一趟。” “不过,沈嘉如今在燕王府当差,有正经差事,一个月才休沐一日。你得耐心等上一等。”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沈嘉不能随意出燕王府,她也可以去燕王府找他嘛! 雷小雪瞥一眼雷夫人不太美妙的脸色,没将这句话说出口,点头应了声好。 没过两日,雷小雪便趁着雷夫人出去做客的空档,偷偷溜出府。 为了不惹人瞩目,她只带了两个贴身丫鬟,借口要去红妆阁买胭脂,从侧门出了雷府。坐上马车,拐了个弯,便直奔燕王府。 车夫一路战战兢兢,两个贴身丫鬟更是提心吊胆。 “小姐真要去燕王府吗?” “一听到王府,奴婢的腿都发软。小姐还是别去了吧!” “是啊!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奴婢们少不得被重责一顿……” 雷小雪瞥了一眼过去,两个丫鬟齐齐住嘴。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燕王府侧门外停下。 雷小雪亲自去了门房。 燕王府等闲不开正门。前来投拜帖的,也多是在侧门处。 门房管事见惯了来送礼送帖子的管事,冷不丁见到这么一个英气美丽的少女,也觉惊诧:“敢问姑娘贵姓大名,到我们王府来有何贵干?” 雷小雪张口道:“我要见的人叫沈嘉,他在王府里做侍卫。每日在府中当差。烦请管事替我通传一声。” 燕王府里亲卫众多,要说别人,门房管事未必有印象。提起沈嘉的名讳,管事倒是记得。 沈祐是燕王身边大红人。沈嘉是沈祐的堂兄,也跟着沾光,在府中颇有些名声。而且,沈嘉性情活泼,爱说爱笑,人缘出乎意料的好。 门房管事立刻笑道:“姑娘稍等一等,我这就打发人送个信,请沈侍卫出来一趟。” …… “什么?有姑娘来找我?” 沈嘉有些惊讶。 和他一同当差的侍卫们,挤眉弄眼地笑了起来:“既是有姑娘来寻,还不赶紧去!” “殿下不在府中,白日当差也不忙。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无妨。快些去吧!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在众侍卫的调笑声中,沈嘉红着一张脸去了门房处。 他平日从没招惹过哪个姑娘家,如今唯一有交集正在议亲的,就是雷家姑娘。 会是她来见他了吗? 沈嘉怀着满腔的期待,快步进了门房。一眼,便见到了这几日心心念念的少女。 雷小雪今日穿得还是紫色衣裙。她身材高挑,比起沈嘉,只矮了小半个头。眉眼间俱是英气。 “雷姑娘!”沈嘉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激动地迈步上前:“你怎么来了!” 雷小雪秀气的眉头一挑:“我有话要问你。” 沈嘉强忍住咧嘴的冲动,郑重地点头:“好。” 在门房里说话多有不便。雷小雪以目光示意,转头去了马车上。沈嘉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同手同脚地跟了上去。 两个丫鬟见沈嘉这副傻乎乎的样子,悄悄掩嘴一笑。然后识趣地退开数米,各自看着一边,为自家主子放风。 马车倒是宽敞,不过,一坐下四目相对,就显出了莫名的局促。 沈嘉生平从未有过这么紧张忐忑又暗怀欣喜的时刻。 他看着雷小雪,鼓起勇气张口:“雷姑娘,你今日来见我,是不是为了我们的亲事?” 雷小雪干脆利落地点点头:“是。” “沈府请了官媒来提亲。我娘问我愿不愿意。我想着,总该见你一面,该问的问清楚,该说的说明白了。” 说起亲事,雷小雪磊落坦荡,没有半点姑娘家的忸怩娇羞。 沈嘉看着雷小雪那双明亮坦然的黑眸,激烈跳动的心忽然平稳下来。他想,他已经猜到雷小雪的来意了。 果然,雷小雪张口便道:“你也瞧见了。我和别的姑娘不同。我自小就习武,天赋胜过家中兄长胞弟。” “我不爱读书习字,不喜抚琴作诗,女红厨艺,我统统不会。” “我娘担心我嫁不出去,想替我寻一个宽厚的人家。寻来寻去,相中了你。那一日去普济寺,是长辈们特意安排的,让我们彼此相看一眼。” “所以,你是相中我了?” 沈嘉毫不迟疑:“是。我求母亲请官媒去雷家提亲。雷夫人想来是中意我的,你愿不愿嫁给我?” 雷小雪不答反问:“我刚才说的那些,你都听清了吗?” “一清二楚。”沈嘉飞快地接了话茬:“你听我说,我这个人,自小就不算怎么聪慧,又爱偷懒,就是练武,都是我四弟催着,我才日日苦练。” “去年锦衣大比,我算不得出众,沾了四弟的光,才进了燕王府当差。现在四弟是殿下身边的红人,我还是在府里当差,日后能升个千户,就算不错了。” “至于你说的那些,我根本不在意。我也不爱读书,不喜欢吟诗作对,不会谈琴作画。至于女红厨艺,我们沈府里有绣娘有厨子,哪里用得着你做这些。” 沈嘉一激动,就有些忘乎所以,直接伸手握住了雷小雪的手:“你要是不嫌弃我没出息,就应了亲事吧!” “我沈嘉没什么大的能耐本事,只有这一颗真心。日后你嫁给我,我一定对你好,保准你日子过得舒心。” “嫁给我吧!” 第二百三十章 亲事(二) 沈嘉的俊脸似在闪光。 那双专注的黑眸里,满是真挚和热诚。 从不知羞臊二字为何物的雷小雪,脸颊忽然微微发烫,竟先移开了目光,用力抽回手。 沈嘉不屈不挠,继续竭力毛遂自荐:“我爱说爱笑,和我在一起,绝不会有冷场的时候。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我脾气也格外好,就是偶尔闹口角了,也从不记仇。很快就会扔到脑后。” “你喜欢习武,我就陪你一起练武。有空闲的时候,我和你一同骑马去打猎。” “对了,我们兄弟几个感情深厚,彼此友爱。就是大嫂二嫂,也都是极好的。未来的四弟妹,也是个聪慧温柔的姑娘。我的母亲,更是天下难寻的好婆婆。” “这样的好亲事,你可不能错过……” 雷小雪忽地转过头来:“好!” 沈嘉兀自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是不是说了好?” 这副傻乎乎的样子,真是可爱。 雷小雪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是,我答应你了。” 沈嘉晕乎乎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傻笑了许久,才用力握紧雷小雪的手:“你应了我,可不能反悔。” 雷小雪很诚实地说道:“我总觉得,将来后悔的会是你。” 沈嘉咧嘴笑个不停:“怎么会。我绝不会后悔。” “我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好。等休沐那一日,我去雷家看你。” “嗯,我等着你。” “一言为定。” …… 沈嘉踏着软绵绵的步伐回了燕王府,继续巡逻当差。 方鹏和他一同当值,看着沈嘉那副龇牙咧嘴的傻样,笑着调侃:“是不是要娶媳妇了?笑成这副德性!” 沈嘉继续咧嘴笑:“被你说中了。” 哟! 今日找上门来的姑娘,还真是沈嘉的心上人啊! 方鹏来了兴致,低声笑问:“是哪家的姑娘?” 沈嘉从来憋不住话,今日任凭方鹏追问,怎么都不肯说。他牢牢记着大冯氏的叮嘱,亲事没定之前,不能宣扬,免得损了雷姑娘的名声。 在方鹏面前不能说,等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沈嘉去了沈祐的屋子,竹筒倒豆子一般都说了出来。 沈祐见沈嘉春风满面眉飞色舞,不由得一笑:“你真喜欢雷姑娘?” 沈嘉郑重点头:“比真金还要真。”说着,用力抵了抵沈祐的胳膊:“休沐那一日,你陪我一起去雷家。” 一个月里,只能和冯少君相聚短短一日。 沈祐自然不太情愿:“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该不会又是去见那个冯三儿吧!”沈嘉瞪了一眼过去:“这半年,你像丢了魂似的。一到休沐日就不见踪影。我告诉你,你别想做什么对不起少君表妹的事。” 沈祐:“……” 真是一个无法解释的误会。 沈祐哭笑不得,只得换个方式来说服沈嘉:“你去未来岳家,见心仪的姑娘,带我一起去不太妥当吧!” “我们年龄相近,我生得比你俊,身手比你好,官职比你高。站在一起,两相对比,你说,雷姑娘和雷夫人会怎么想?” 沈嘉:“……” 这可太有道理了! 他刚才怎么没想到! 沈嘉立刻改了主意:“算了,我还是一个人去吧!” 沈祐暗暗松了口气。 沈嘉还不忘叮嘱:“休沐那一日你别乱跑了,回府待一日,陪一陪母亲。” 沈祐点点头。 这倒不难。他回府的时候,带上好友“冯公公”就是了。 …… 雷府。 雷夫人精神奕奕地自女儿闺房里出来,回了正院。雷同知今日正巧也回来了,见雷夫人笑容满面,笑着问道:“有什么喜事,你竟这般高兴?” 雷夫人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我之前和你说过小雪的亲事,你忘了不成。女大不中留,难得有这么合意的少年郎,可得赶紧定下亲事。” 雷同知眉头微皱:“那个沈嘉,我也见过。如果是沈祐那般出众的少年郎,倒也罢了。沈嘉身手平平,性情冲动,算不得良配。以我看,还是再斟酌一二。”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未来岳父看毛脚女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是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不顺眼。 雷夫人被气乐了,横了雷同知一眼:“自家的姑娘什么脾气,你不清楚么?” “同辈的兄弟十几个,没一个打得过她。就是小刀,也曾败在她手下。整日舞刀弄枪,没个姑娘家的样子。照你说的,出众优秀的少年郎,又怎么肯娶我们的女儿?” “不说别人,只想想我们家里,娶进门的三个儿媳,有哪一个是像小雪这样的脾气?” “沈家门第是低了些,可沈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沈嘉也生得浓眉大眼,俊俏精神。最难得的,是小雪也中意他。” “错过这门亲事,小雪以后还能嫁给谁?” 雷同知最是护短,压根听不进去:“不行,我不同意。” 把雷夫人气的,一挽衣袖,伸手就拧:“走,现在就和我去练功房!我倒要看看,这个家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一个时辰后。 鼻有些青脸有些肿的雷同知,悻悻地跟在雷夫人身后出了练武房。 雷夫人神清气爽,心情愉悦:“过几日,贺娘子来听回音,我便做主,先应了亲事。之后还得走六礼,备嫁妆,少说也得半年光景。” 雷同知闷闷地来了一句:“定亲可以,婚期得迟一些,等小雪十八了再嫁人。” 雷夫人哭笑不得,白了雷同知一眼:“这也太迟了。定在明年还差不多。沈府离得又不远,骑马小半个时辰就到。想女儿了,随时都能打发人去接她回来小住几日。” 女儿低嫁,腰杆挺得直,回娘家的底气也足实。 这也是低嫁的好处了。 雷同知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就依你所言。” 十日过后,贺娘子再次登门,得了回音,欢喜地去沈家道喜。 大冯氏十分欢喜,亲自备厚礼登门,和雷夫人商议亲事。 第二百三十一章 闷棍(一) 春风得意马蹄急是什么滋味? 沈嘉穿着崭新的湛蓝色锦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干净又俊朗。 今日要去未来岳家,带着兵器不吉利也不礼貌,索性什么也不带。沈嘉独自骑着心爱的骏马,一路直奔雷府。 阳光明媚,清风柔和,沈三公子满心喜悦和期待。 还有三条街就到雷府了。 沈嘉心情愈发激动亢奋,策马拐进了一条清幽的巷子。然后,就被几个蒙面的黑衣男子围住了。 不妙! 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一个个闷不吭声,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沈嘉俊眉一拧,厉声道:“你们是谁?” 为首的那一个,从袖中拿出一张纸,展开后三寸见方,上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一个少年的脸孔。正是沈嘉的画像。 “就是他!” “大家并肩子上,揍他!” 说话间,黑衣人齐齐冲上前来。 沈嘉见势不妙,策马就要冲出去。 逞英雄也得看看时机。对方有七八个人,个个身高力壮,他一个人再厉害,也揍不了这么多。 奈何黑衣人似早有预料,其中一个扔出了绊马索,沈嘉不得不停下骏马,和对方动手。 沈嘉自进了燕王府后,时常操练习武,身手大有进步。不过,双拳难敌四手。不到盏茶功夫,他身上就挨了一拳,被踢中了两脚。 黑衣人们并未带兵器,动手的时候以打得疼痛为主。绝不像是杀人灭口的凶徒,倒像是替谁出气打闷棍来了。 “你们是谁?” “无冤无仇,你们为何对我动手?” 没人回应。 沈嘉揍趴了其中一个,又挨了一拳。这一拳正中俊脸。 沈嘉彻底怒了! 他今日特意精心收拾一番,来见心上人。现在脸被揍得青一片肿一块,还怎么去雷府? “你们是不是丁琅派来的?” 思来想去,最近结过仇怨的,只有丁琅。以丁琅那个软蛋怂包的脾气,不敢明着出面,私下派人盯梢跟踪打闷棍,倒是很有可能。 果然,丁琅二字一出口,黑衣人隐隐有些骚动。其中一个还冒了一句:“我们什么都没说,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先动手教训他!别多嘴!” 沈嘉很快就无暇怒骂了,被几个黑衣人七手八脚地痛揍了一顿。那些黑衣人出手阴损,专冲沈嘉的头脸处动手。 沈嘉苦苦抵挡,还是被揍得很惨。 直至打斗声惊动了附近的百姓。不知是哪一家探头瞧热闹,惊呼出声。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飞快地闪得没了踪影。 只留下鼻青脸肿的沈嘉,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脸,衣袖上染了不少血迹,脸上阵阵火辣的疼痛。 沈嘉强撑着骑上马。这副模样,无颜去雷府,只能先回沈家。 …… 沈府。 冯公公再次登门造访。 沈祐亲自来相迎。两人说话很正经,窥不出破绽。唯有彼此才清楚四目对视时的缠绵意味。 冯公公先随沈祐去见大冯氏。 沈嘉亲事顺遂,大冯氏心情别提多舒畅了。再者,这半年间,冯公公时常露面,大冯氏对冯公公也算熟悉。 沈祐自小就孤僻,除了沈嘉之外,几乎从不结交朋友。难得有了好友,就算是内侍,大冯氏瞧着也喜欢,对冯公公也分外和善:“冯公公请坐,来人,上一壶好茶,再备些可口的茶点和零食来。” 冯公公笑着道了谢,也不客气拘泥,喝着清茶吃着点心,连连赞好,顺便将大冯氏哄得眉开眼笑。 气氛如此和谐,就连沈祐也卸下了平日的冷漠,俊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三公子今日怎么不在府里?”冯公公明知故问。 大冯氏心情正好,笑着说道:“他一早就收拾得俊俏威武,去雷家探望雷姑娘。其实,雷家虽然点头应了亲事,还没正式定亲。偏偏他就是要去,我也管不住他。” 沈嘉就是这么一个赤诚火热的脾气! 冯公公会心一笑:“三公子一片赤子之心,雷家姑娘一定十分欢喜。这样一门好姻缘,真是可喜可贺。” 瞧瞧,冯公公就是这么会说话。 大冯氏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此时,门房小厮一脸情急地冲了进来:“夫人,不好了!” “三公子受伤回来了!” 什么?! 大冯氏骇然大惊,猛地起身! 沈祐面色倏忽变了,动作比大冯氏更快一步:“三哥人在何处?” 冯公公的眼里也闪过愠怒:“谁伤了三公子?” 话音刚落,沈嘉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 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俊脸的脸孔都是淤青,鼻下还有鼻血,看着别提多狼狈了。 “母亲,四弟,”沈嘉一路强撑着回了沈府,骤然见到最亲近的家人,心里的委屈都涌了出来,声音竟有些哽咽。 沈祐目光一掠,心中怒焰汹汹,声音紧绷:“是谁动的手?” 大冯氏冲上前,一把抱住沈嘉,泪水哗哗往外涌:“你这是惹了哪一路的仇家,对着你下这样的狠手!” 沈嘉之前一路绷着神经,倒没觉得怎么疼痛。现在被亲娘这么一抱一哭,只觉全身上下都疼,忍不住诶哟一声。 大冯氏忙松手,一边抹泪一边问道:“是不是我刚才碰到你伤口了?来人,快去请大夫来。” 沈嘉又诶哟一声:“都是些皮外伤,请大夫就不用了。四弟那儿有上好的伤药,给我敷一些就行。” 沈祐当日在平江府养伤,用的都是太医院里最好的伤药。剩了两瓶,都被带了回来。 沈祐抿紧薄唇,走上前,扶住沈嘉:“我扶你去上药。” 冯公公不便跟着同去,不过,心里的怒火和心疼不少半分。 她上前扶住大冯氏,轻声安慰:“咱家知道夫人心疼三公子,就是咱家看着三公子被伤成这样,心里也恼怒的很。” “这笔账,以后必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大冯氏用袖子抹了眼泪:“总得先将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还用问吗? 做出这等无耻行径的,必是丁琅无疑。 冯公公目中闪过冷意。 第二百三十二章 闷棍(二) “诶哟!疼!” 沈嘉惨呼连连。 沈祐有再多的心疼不舍,也被他喊得头痛:“忍着点。” 沈嘉苦着脸,倒抽着凉气:“说得轻松。伤在我身上,疼的也是我,哪里能忍得住。” 沈嘉确实很惨。除了头脸上的伤,身上也挨了不少拳脚,留下了许多淤青。尤其是腿上的伤,着实不轻。 沈祐敷了伤药过后,犹自不放心,令人去请大夫来。 沈嘉哼哼唧唧地不愿看大夫。沈祐沉声道:“让大夫瞧瞧,免得伤及筋骨。明日我替你告假,在府中养一段时日。” 被打得像猪头似的,还怎么去当差? 怎么也得歇个十天半月。 亏得沈嘉差事不算要紧。不然,告那么久的假可不是易事。 沈嘉只得应了,又小声央求:“你再打发人去雷府说一声,就说我不慎摔了一跤,今日不能去雷府了。” 沈祐:“……” 还真是要面子! 沈祐哭笑不得,叫了侍卫过来,嘱咐几句。待侍卫领命退下,沈祐才问起了沈嘉挨打的情形。 沈嘉一想到今日挨闷棍,心里就一肚子闷气:“别提了。还有三条街就到雷府,我拐进一个巷子里,就遇到了七八个黑衣壮汉。其中一个还拿着我的画像,确定了是我,一声不吭就动了手。” “我一个人,哪里打得过这么多人,可不就被揍得很惨!” “他们虽不肯出声,不过,我猜也能猜到,肯定是丁琅那小子派的人。” 沈嘉忿忿不已,将丁琅臭骂了一顿。 沈祐目中闪过寒意,口中却什么也没说。 沈嘉骂了一通后,又让沈祐拿铜镜过来,看铜镜一眼,立刻绝望地惨呼一声:“完了!我的俊脸成猪头了!这副模样,我还没怎么去见雷姑娘。” 沈祐既气又想笑,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慰:“你在府里养伤,等伤好了再去见雷家姑娘。” “你早早定了亲,和少君表妹心心相印卿卿我我,哪里知道媳妇没着落的滋味。”沈嘉连连叹气。 沈祐干脆不理他。 沈嘉自怨自艾片刻,忽地想起什么似的,猛然看向沈祐:“对了,冯三儿今日怎么又来了?!我之前不是叮嘱过你,别和他走得太近吗?” 真是解释不清一言难尽。 沈祐瞥沈嘉一眼:“我的事,不必你操心。你好好养伤。” …… 出了沈嘉挨打的事,沈祐也没心思和冯公公卿卿我我。 冯公公没有留下用午膳,很快告辞离去。 大夫来了之后,为沈嘉细细检查。待确定沈嘉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的时候,沈祐和大冯氏齐齐松了口气。 去雷府送信的侍卫也回来了。 谁也没料到,雷夫人和雷小雪母女两个,也随之登门来了沈府。 大冯氏惊诧之余,忙起身相迎。 如今两家正在议亲,关系大为不同。 雷夫人和大冯氏见了面,也不说什么客套话,拧着眉头叹道:“我听闻三郎去雷府的路上遇人伏袭,伤得不轻,心里实在着急。怎么着也得登门亲自来瞧瞧才能放心。” 大冯氏苦笑不已:“也不知三郎是惹了哪路煞星,遭了这么一回罪。” 虽然大冯氏知道是丁琅的人下的黑手。不过,到底没有凭据,不能乱说。 雷夫人心思敏锐,也猜出了一些,看了大冯氏一眼,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让三郎好好养伤。” 雷小雪抿着唇,没有说话。 大冯氏将雷夫人母女领进了院子里,又令人张口叫沈嘉出来。 雷夫人立刻道:“三郎受着伤,应该好生躺着静养,不必这般来回折腾。我们进去瞧一眼便是。” 都说丈母娘疼女婿,这亲事还没正式定下,雷夫人就一口一个三郎,一脸疼惜之情溢于言表了。 大冯氏听得心头热乎乎的,也不和雷夫人客气了,带着她们进了内室。 沈祐也有些意外,忙起身行礼:“晚辈沈祐,见过雷伯母,见过雷姑娘。” 雷夫人打量沈祐一眼,由衷赞道:“早就听闻沈家四郎英俊不凡,气度出众。今日一见,果然更胜闻名。” 雷小雪冲沈祐略一点头,目光看向沈嘉。 沈嘉反射性地扯了被褥,遮住了头脸。 众人:“……” 真是心酸又好笑。 大冯氏走到床榻边,伸手去扯被褥:“三郎,雷夫人和雷姑娘听闻你受了伤,特意来看你。你遮着头脸做什么。” 这副猪头模样,怎么能让心仪的姑娘看见! 沈嘉以目光相求。 大冯氏心如磐石,硬是将被褥扯开了。 沈嘉颓着一张脸,绝望地任凭未来岳母和未来的妻子打量。 好端端的俊俏少年,被揍得惨不忍睹。雷夫人看了,连连叹息。雷小雪眉头动了一动,忽地张口问道:“是丁琅的人动的手吗?” 沈嘉目中闪过忿忿,低声道:“十之八九都是他。” 当着长辈们的面,许多话都不便说出口。 雷小雪只轻声道:“你好好养伤。” …… 宁慧郡主府。 丁琅正拉扯着一个容貌娇媚的丫鬟嬉闹,一个侍卫悄步进来,在丁琅耳边低语数句。丁琅听了之后,眼中闪过得意,哈哈笑了起来。 那丫鬟娇滴滴地说道:“有什么喜事,让公子这般高兴?” 丁琅咧起嘴角:“本公子今日揍了一只叫嚣的蛤蟆,心里高兴!来,这是本公子赏你的。”随手取了一个金锭,高高抛弃,一旁的丫鬟们都娇笑着过来讨赏。 心情大好的丁公子,立刻准备和几个狐朋狗友一同去青楼喝花酒。 当然了,丁公子出行,身边至少带上几十个侍卫。 他才不会像沈嘉那么傻,只身一人去雷府,半途被人痛揍,连个帮手都没有。 还没到傍晚,丁琅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出了郡主府,声势浩荡。 没走出多远,马车外就有了异样动静。 “怎么了?”丁琅不耐地问了一句。 一个侍卫恭声答道:“启禀公子,有一位姑娘差点撞到马车。” 姑娘? 丁琅兴致勃勃地掀起车帘往外看,这一瞧,眼睛都快看直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美人 只见一个弱质纤纤的妙龄少女,一脸惶惑惊惧地站在马车前。 少女穿戴寻常,且没有丫鬟随行,可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容貌却美得惊人,一双黑眸中泛着令人怜惜的水光。 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喜好美色的丁公子,连俏丫鬟都不肯放过。眼前忽然出现这么一个楚楚动人的美人,丁琅顿时心意大动,下了马车,装模作样地呵斥侍卫:“你们都给本公子退下,不得唐突这位姑娘。” 侍卫们整日随行,很清楚自家主子什么德性,分明是见色~起意,被眼前的美人慑了魂魄。 侍卫们应一声,各自散得远了一些。 这么娇柔的美人,能有什么威胁?便是有什么异动,几个呼吸间几十个侍卫就到身边。 丁琅信心满满地上前,张口问道:“敢问姑娘贵姓芳名?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本公子的马车前?” 少女惊魂未定,怯生生地说道:“我姓崔,在家中排行第三。今日一个不慎,唐突了公子,请公子大人大量,别和我计较。” “原来是崔三姑娘。”佳人在前,横行霸道的丁公子今日变得格外温文有礼:“这点小事,不值一提。你没被马惊到吧!” 少女感激地看了丁琅一眼:“没有。公子不和小女子计较,小女子感激不尽。” 这么一双清澈干净溢满了感激的黑眸,哪个少年能抵挡得住? 丁琅被少女这么一看,全身骨头都酥了。忍不住又靠近一些,嗅着少女的幽幽体香:“我姓丁,单名一个琅字,住在宁慧郡主府。” 少女有些惊讶:“你就是郡主府的丁公子?” 丁琅傲然挺胸:“正是,宁慧郡主是我母亲。” 少女显然被丁琅尊贵的身份震住了。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何曾这般近距离地接触过勋贵公子? 丁琅心中十分受用,伸手就去摸少女的手:“你家住何方?” 少女满面羞涩,想闪躲,却没能避开,被丁琅的手握了个正着。 少女的手光滑纤软,丁琅心中一荡。 “公子,快些放开我。”少女惊惶又羞臊,不安地往回用力。指甲不小心划过丁琅的掌心。 丁琅过足了恶霸公子调~戏民女的瘾头,压根没留意那一点刺痛。 少女仓惶地跑走了。 丁琅意犹未尽,冲着少女离去的方向喊道:“以后想本公子了,只管到郡主府来找本公子。” 一众侍卫,皆咧嘴笑了起来。 哄笑声中,丁琅洋洋自得地回了马车。直到此刻,才发现掌心里有一丝血痕。不由得啧啧一声。 真是一朵小野花。只可惜,今日只握了握小手。要是能搂一搂美人的腰,一亲芳~泽,就更美妙了。 “公子,现在去何处?” “废话,还用问吗?当然是去百花坊。” 一炷香后,丁琅白着一张脸,满眼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 右手既肿又涨,连带着右腕和胳膊也肿起来了。掌心处的血痕,又疼又痒。仿佛有数根细针不停地扎着掌心,又似有数只蚂蚁在血肉里乱窜。 随行的侍卫也被吓得不轻:“公子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中了毒?” “等等!刚才那个崔姑娘,出现得蹊跷,莫非是刺客?” 丁琅泪水横飞,连惨呼都显得有气无力:“快回府!找太医!” 此时的“崔姑娘”,心情十分愉悦,坐着赁来的马车,口中哼起了小曲儿。 这位崔姑娘,正是冯少君所扮。 她在指甲里藏了药,划破丁琅的掌心时,药顺着血痕渗进体内。 这味药,也出自于二娘之手。不会要人命,既疼又痒。太医要配解药,少说也得研究个十日八日。这段日子的罪,也足够丁琅受的了。 也算小小为沈嘉表哥出了气。 …… 丁琅惨呼着回了郡主府。 丁琅右臂既肿又黑,掌心处的血痕泛着黑气,看着十分骇人。宁慧郡主一见之下,吓得脸都白了,立刻送帖子进宫,请了一位太医来。 太医也没见过这等奇怪的症状。看着像中毒,仔细一查验,又不是毒。偏偏疼痒难耐。 “太医,琅儿到底中了什么毒?”宁慧郡主一脸急切惊慌。 太医恭声作答:“丁公子并无性命之忧,请郡主安心。微臣这就去试着配药,缓解公子痛楚。” 待太医退下后,宁慧郡主将侍卫叫过来,仔细问起了丁琅今日遇过的人做过的事。 一听便知那位崔姑娘不对劲。 绝不是什么偶遇,分明是针对丁琅设下的“美~人~计”。 宁慧郡主眉头拧了起来,目中闪过厉色:“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侍卫一开始不敢说,后来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宁慧郡主,丁琅一大早就派了侍卫去围堵沈嘉,将沈嘉痛揍了一顿。 宁慧郡主气得不轻,对侍卫破口痛骂。一转头,见丁琅抱着胳膊哭爹喊娘的做派,既心疼,又气不打一处来:“好端端地,你去招惹沈嘉做什么。” “你前脚令人打伤了沈嘉,后脚就遇到了一个崔姑娘,中了人家的‘美~人~计’。这定是沈家人搞的鬼!” 丁琅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母亲,我的右手是不是要废了!母亲一定要救我!” 宁慧君主只这么一个儿子,再怒再恼,也不能不管他,咬牙道:“太医正为你配药,你从今日起,好好在屋子里待着。什么时候胳膊好了,再出去。” 省得丢人现眼。 …… 宁慧郡主打发人去国子监告了一个月的长假。 沈祐暗中派人去国子监,扑了个空。几番打听查探之下,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位崔姑娘还能会是谁? 沈祐既好笑,又有一丝淡淡的恼怒。 要在丁琅身上做手脚,少不得要靠近他。 一想到丁琅那副浪荡好~色的做派,想到丁琅用轻~浮的目光看着冯少君,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便在沈祐心头蠢蠢欲动。 沈祐耐着性子,忍了半个月。 太医终于配出了解药,丁琅被折腾了半个月,胳膊总算好了。闷了这么久,丁琅迫不及待地出了府。 第二百三十四章 挨打 丁琅这一回警惕了不少。 一路上,数十个侍卫寸步不离地围在身边。偶尔瞥见美貌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敢上前调笑了。 直至进了百花坊,见了朝思暮想的花魁,丁琅才松了口气。 在百花坊里厮混至半夜,丁琅才带着满身的脂粉香气,悠哉悠哉地出了百花坊。 深更半夜怕什么,本公子身边有的是人。谁还敢不长眼地靠过来? 正想着,异变突生。 一声尖锐短促的哨声响起,数十个黑影忽地出现在周围。 丁琅骇然,忙令侍卫将自己团团围住,高声怒喊:“你们是谁?” 那些黑影一声未吭,纷纷出手,将侍卫们缠住。其中一道黑影,犹如利箭般冲过来,丁琅引以为傲的侍卫们,根本不是对手,一个接一个被揍翻在地。 丁琅吓得全身直哆嗦。 他的侍卫,都是福亲王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仗着身边的侍卫,从未吃过亏。今晚冒出来的这些黑影,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身手如此厉害? “你是谁?”身边的几个侍卫都被揍趴下,在被痛揍之前,丁琅颤抖着问出一句。 黑影丝毫没理会他的意思,伸手抓住丁琅的衣襟,一拳砸中丁琅的脸。 一拳,一拳,再一拳。 几拳下去,丁琅的脸如开花一般,鲜血四溅。 蒙面的黑衣少年目光凶悍冰冷,继续动手。丁琅疼得连喊都快喊不出来了。 前后加起来,不过一炷香时间。 又是一声尖锐的哨响。 这些黑影如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躺了一地哀声呼喊的侍卫和被揍得看不出头脸的丁公子。 …… 这数十个黑衣人,来得快,去得更快。 到了一处宅子里,黑衣人一个个换回自己的衣服,露出本来面目。一个个身高力壮,面容俊朗,竟是燕王府的锦衣亲卫。 其中一个满脸麻点的少年,正是方鹏。 领头的那一个,自然就是沈祐了。 “今夜的事,多谢诸位了。”沈祐痛揍丁琅一顿,积郁了多日的闷气一扫而空,冲着一众同僚拱手道谢。 方鹏笑道:“和我们还这般客气。那个丁琅,仗着身边侍卫众多,就敢欺负沈嘉。堂堂锦衣亲卫,还怕了他不成!” “要不是你之前叮嘱过,今夜绝不会轻易饶了他们!” “就是!一群侍卫,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能在锦衣大比中崭露头角的,皆是身手出众之辈。进了燕王府后,日日操练不缀,愈发悍勇。就连方鹏这样的,一人打三五个也不在话下。 那一日,沈嘉遭人闷棍,是因为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了。 沈祐扯了扯嘴角,笑了一笑:“不管如何,今夜都要多谢你们援手。改日,我请你们喝酒。” 众人轰然应诺。 燕王府里规矩严格,入了夜之后,除了值夜的亲卫,其余的亲卫不得走动,更不能轻易出府。 沈祐今夜领着人出来痛揍丁琅,自然不合规矩。不过,燕王睁一只闭一只眼,只当不知。这事也就顺顺当当地办了。 众亲卫很快从侧门回了燕王府,各自回屋睡觉。 沈祐悄然推开门。 床榻上躺着一个身影,发出响亮的鼾声。 会在此时此刻跑到他屋子里来睡的,也只有沈嘉了。 沈嘉在家里养了十几日的伤,总算勉强能见人了,立刻回燕王府当差。沈祐在沈嘉面前只字未提,沈嘉以为沈祐去当差,压根不知沈祐半夜溜出去,领着人将丁琅一行人痛揍了一顿。 沈祐在沈嘉身边躺下,很快睡着了。 亲卫们五更天就要起床操练。 五更天的更声一响,沈嘉便睁了眼,打着呵欠下榻。而此时,沈祐早已收拾妥当了。 “你昨夜什么时候回来的?”沈嘉一边穿衣一边问:“怎么回来也不叫我一声。” 沈祐随口道:“你睡得正香,我就没叫你。走吧!先去练武场操练。” 一个时辰的操练后,冲个凉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去饭堂吃饭。 沈祐要在燕王殿下左右当差,很快便走了。 沈嘉和方鹏一同当差,很自然地凑到一处。方鹏眼下有些青黑,显然没怎么睡好。沈嘉张口便取笑:“你昨夜跑哪儿做贼了不成,瞧你这乌眼青!” 昨夜为你出气揍人了知道吗?! 方鹏差点冲口而出,亏得脑子比嘴快了一些,及时咽了回去:“昨夜想媳妇了,没睡好。” 方鹏已经成了亲,想媳妇也是难免的。 沈嘉半点没起疑,狠狠嘲笑了方鹏一通。 方鹏看沈嘉那副傻乎乎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暗羡慕。有沈祐这么一个兄弟默默在后面撑腰,沈嘉是何等幸福。 算了,就让沈嘉继续被蒙在鼓里吧! 方鹏很快扯开话题:“还有三日,就是世子大婚的大喜日子了。到时候,我们燕王府里不知何等喧嚣热闹。” 沈嘉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和方鹏热烈地讨论起了世子大婚一事。 燕王府风头正劲,燕王世子朱昀是隆安帝最疼爱的皇孙,即将过门的世子妃是袁氏嫡女。袁大将军如今掌着兵部,儿子镇守边关,其余儿孙也多在军中担任要职。说是大齐第一将门,绝不为过。 燕王有袁家鼎力支持,才有今日光景。眼看着离东宫只有一步之遥,不管从感情还是从利益来说,燕王府都要和袁家保持紧密的关系。 这门亲事,不但合燕王和袁家的心意,就是隆安帝,也乐见其成。 几日前,隆安帝就从行宫启程,回宫后,隆安帝并未大肆褒奖燕王监国理政的功劳,赏给朱昀大婚的赏赐却极为丰厚。更胜过当年秦王世子大婚的时候。 种种迹象,足以证明,圣心圣眷都在燕王府! 另一个亲卫探过头来:“对了,听说世子大婚那一日,殿下要派亲卫陪同随行迎亲。你们知不知道名单上都有谁?” 沈嘉也好奇的很,连连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快说快说。” 那个亲卫咳嗽一声,吊足了众人胃口才道:“听说被点中去迎亲的,一共二十个。沈祐排第一。” 第二百三十五章 迎亲 陪世子迎亲,是风光又体面的差事。 被选中的亲卫,皆年少英俊。论脸论身手论立过的功劳,沈祐都妥妥地位于第一。被选中毫不稀奇。 沈嘉听闻此事,一脸喜色:“这等长脸的事落在四弟身上,真是太好了!” 众亲卫里有促狭的,少不得要调侃一二:“沈嘉,你和沈祐一同进的燕王府。短短一年多,沈祐已是殿下身边红人。你还和我们一同在府里当差苦熬。沈祐陪世子去迎亲,你就只能干看着。” “兄弟两个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其余亲卫也跟着起哄:“就是。你心里就不泛酸吗?” 沈嘉笑着瞪了过来:“酸个屁啊!那是我四弟!我巴不得他更风光些。” 想想四弟以前的孤僻阴沉,再想想如今的风光得意,沈嘉由衷地为沈祐高兴。 方鹏看着笑容满面的沈嘉,心里不由得暗暗羡慕。 傻人有傻福,沈嘉胸无城府,率直冲动,这样的性子,最易被人算计或惹祸,亏得有沈祐暗中撑腰。 说笑间,三天的时间一闪而过。 燕王世子大婚的喜日,终于到了。 这一日,燕王府大开正门,摆了百桌酒席。所有登门来道贺的宾客,都能进燕王府坐下喝一杯喜酒。 燕王一改往日的低调行事,既是儿子成亲大喜,也是在彰显燕王府的威势。 登门道喜的官员们,看在眼底,心里各自唏嘘感慨。 就在一年前,燕王还处处隐忍,事事以秦王为先。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如今秦王被囚禁在府中,燕王却声名如日中天,立储之势无人可挡。 登门道喜的女眷们,围拥着燕王妃说话。 燕王妃说话容易得罪人?那是王妃娘娘真性情! 燕王从不纳妾是因燕王妃善嫉容不得人?一派胡言,分明是王妃娘娘独得恩宠! 燕王妃至今只有一个儿子子嗣不丰?好儿子一个就足够了。浪荡好色平庸败家的儿子有什么用! 总之,燕王妃往日种种为人诟病的缺点,如今都成了众人称道不已的优点。一个个舌灿莲花,几乎要将燕王妃夸上了天。 赵王妃汉王妃坐在一旁,听着众人阿谀奉承,脸都快笑僵了。 算了,不和燕王妃比。 她们好赖比长嫂秦王妃强多了。 秦王一直在“养病”,秦王妃每日得照顾秦王,连府门都不出半步。今天是燕王世子成婚大喜的日子,宫中也没解了秦王和秦王妃的禁足令。 “世子来了!” 今日朱昀穿着大红喜袍,俊秀的脸孔被红色的喜袍映得一派喜气,黑目中满是喜悦,神采奕奕。 “母妃,”朱昀拱手行礼:“儿子这就去迎亲了。” 燕王妃笑着应道:“去吧!早些带新媳妇回来拜堂。” 众贵妇纷纷掩嘴而笑。 朱昀俊脸红了一红,张口应下,很快转身离去。 一派欢欣雀跃中,唯有宁慧郡主面色晦暗,勉强挤出的笑容也分外僵硬。 一同登门道喜的康郡王妃小冯氏,瞥着宁慧郡主不甚美妙的脸色,故意问道:“今儿个是世子大婚的大喜日子。郡主也该高高兴兴才是,怎么看着脸色不太好?莫非是府中有什么事?” 宁慧郡主被戳了痛处,袖中右手握了一握,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府中一切都好,不劳你惦记。” 小冯氏目中闪过一丝嘲弄,顺着宁慧郡主的话音笑道:“瞧瞧我,真是多嘴。” 丁琅半夜在百花楼外被一伙黑衣人痛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也有那么几个。小冯氏听闻此事,心里只觉快意。 宁慧郡主仗势欺人,纵容独子四处惹祸。如今可算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宁慧郡主看着小冯氏眼底的嘲弄,心火蹭蹭。想到躺在床榻上的儿子,更是憋闷。丁琅掌心处的伤刚养好,转头又被人痛揍一顿。 这伙人看似凶狠,下手却有分寸,侍卫们都是皮外伤。就是丁琅,看着凄惨,也没什么要紧的伤,养一两个月也就能好了。 如此一来,这桩事就不便闹大,这口闷气,暂且只能忍了。 …… 燕王府的迎亲队伍声势浩荡,前后开道的燕王府侍卫足有百人。世子朱昀骑着骏马,秦王世子赵王世子汉王世子和几个堂兄弟一同做了迎亲使。 还有二十个面容英俊的燕王亲卫随行迎亲。 这二十个亲卫,今日皆穿了绯色的亲卫服,骑着高大的骏马。 沈祐位列第一,紧随在世子朱昀的身后。沿途看热闹的女子,对着迎亲的队伍指指点点,不知多少姑娘的妙目飘到沈祐的脸上。 沈祐这张脸,实在生得太过俊美。亏得朱昀面容俊秀神采夺人,不然,风头都快被沈祐抢了去。 迎亲队伍到了燕王府,又是好一番热闹。 沈祐平日不喜喧嚣热闹的场合,今日却是例外。 迎亲的场面,既热闹又喜庆。 朱昀满脸喜色地握着喜绸,领着自己的世子妃磕头拜别高堂上花轿。沈祐脑海中忽地浮出少君表妹的脸。 将来有一天,他也会穿着喜服,骑着骏马,去迎娶少君表妹。 遥想那副画面,便似有滚烫的岩浆涌过心头。 迎亲的队伍回了燕王府后,一双新人拜堂。 燕王和燕王妃坐在喜堂正中。朱昀领着新过门的媳妇行礼,拜堂结束后,新妇被送入洞房。燕王府的喜宴,也就正式开始了。 一直热闹到子时,客人才散去。 新婚的夫妇在洞房里如何亲密,不必一一细述。 燕王酒量虽佳,禁不住人人都来敬酒,此时酒意浓厚。燕王醉酒和别人不同,越是此时,眼睛越亮,说话越流畅。 乍一看,清醒着哪! “娇娘,”燕王紧紧搂住燕王妃,不停喊着她的闺名:“娇娘,我们的儿子也成亲了。” 燕王妃轻笑一声,依偎在燕王怀里,心满意足地应道:“我还记得,当年我嫁给你时的模样。一转眼,都快二十年了。” 燕王挑眉一笑:“都这么多年了吗?我怎么觉得,我还是昨日才遇见你,对你一见钟情。”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当年 燕王妃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是啊,当年第一次见燕王的情景,一直铭刻于心,历历在目。 那一年,她还只有十四岁,身体娇弱被精心养大,几乎没怎么出门见过人。那一日,她像往常一样,在园子里赏花,正巧,遇到了一个锦衣少年。 少年剑眉星目,目光熠熠,定定地看着她。 她从未接触过兄长胞弟以外的少年,也不知羞涩,大胆地回视:“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袁家的园子里?” 那个少年,轻声说道:“我姓朱,在家中排行第二。你就是袁海的妹妹,袁大将军唯一的爱女吧!” 她睁着清澈的眼,笑着点头:“是啊!我叫袁湘。” 少年凝望着她,微微一笑:“真是一个好名字。” 短短几句话,兄长袁海很快赶了过来,对着锦衣少年抱拳行礼,张口称呼二皇子殿下。原来他就是传闻中文武双全的燕王殿下。 兄长不愿意她在燕王面前露面,以目光示意她退下。她没有多想,很快便离去。走出老远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冲他灿然一笑。 这一笑,便结下了一桩美满姻缘。 “当年你登门提亲,我爹百般不愿。”燕王妃轻声笑道:“我自小多病,身子娇弱。我爹根本舍不得我嫁人。更舍不得我做皇子妃。” 嫁给皇子,确实尊荣至极,却也有着极高的风险。要么随夫婿扶摇直上,一旦争储失败,日子就十分难熬了。 想到被岳父刁难的日子,燕王也笑了,竟还有些怀念:“当年我去袁家,想见你一面难之又难。袁大将军不乐意,你的兄长胞弟也都拦着我,不让我见你。” 燕王妃麻溜地接了话茬:“多亏了义妹,悄悄从中传信。” 义妹两个字一出口,燕王的面色倏忽一变。 换在平日,燕王绝不会露出端倪,将心里的憎恶表露得如此明显。偏偏今晚醉了酒,思绪远不如平日清明,脸上顿时露了痕迹。 燕王妃一抬头,见燕王面色有异,有些惊诧:“你怎么不高兴了?” 燕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厌恶此人,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她。” 这个她,说的正是燕王妃的义妹江雪。 燕王妃一怔,心里涌起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地说了几句:“我成亲后,义妹时常来燕王府小住陪我。那个时候,你还赞过她聪慧细心。后来她嫁了人,又丧夫改嫁,几乎再不来府里走动。” “你从什么时候起,这么讨厌她?” 燕王哼了一声:“没有理由,我就是厌恶这个人。” 很明显,燕王是真得喝醉了。 不过,即使意识混沌不明,燕王也没曝露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完这句以后,燕王便倒在床榻上,很快睡着了。 燕王妃在床榻边愣愣地坐了片刻,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不知为何,心底有一丝隐隐的惊恐惶惑。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燕王妃也没更衣,就这么躺在燕王身侧,闭目睡去。 这一夜,素来好眠的燕王妃做了许多光怪离奇的梦。一觉醒来,却又什么都忘了,头有些隐隐作痛。 一夜过来,燕王醒了酒。也忘了昨晚自己说过什么,关切地问燕王妃:“娇娘,你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太好,怎么面色不太好看?” 燕王妃定定心神笑道:“儿媳进门,我就成了婆婆。这么一想,还挺奇怪的。我胡思乱想,就没怎么睡好。” 燕王哑然失笑:“做婆婆怎么了?有了儿媳,和儿子一起孝敬你伺候你,岂不更好?” 儿媳还是娘家侄女,自小看着长大的袁敏,最是熟悉亲近。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燕王妃想了想,也笑了:“说的也是。我现在就去更衣梳妆。” “我一身的酒气,先去沐浴更衣。” 燕王随口交代一句,转身离去。 燕王妃看着丈夫挺拔的背影,沉默了片刻,才叫了红玉过来梳妆。 红玉心灵手巧,为燕王妃梳了个繁复好看的发式。燕王妃平日不爱脂粉,今日主动吩咐道:“上点脂粉,气色好看些。” …… 收拾一新的燕王和燕王妃,端坐在上首。 一双新婚小夫妻,一同来敬茶。 朱昀春风满面,拱手行礼。身边的新婚妻子袁敏,微红着脸给公婆敬茶。 论相貌,袁敏和燕王妃并不相似。燕王妃生得娇美可人,三十余岁了,眼睛还清澈得像不谙世俗的少女一般。 袁敏生得美丽明朗,举止大方,一看便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 “儿媳给母妃敬茶。”袁敏恭敬地端着茶杯。 儿媳敬茶,婆婆拿捏刁难一二是常事。 燕王妃却立刻接了茶,喝了一口,连连赞茶好。又赏了丰厚的见面礼。 袁敏抿唇而笑,心里暖洋洋的。 她和朱昀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情窦初开时,心里便只有彼此。定亲成亲,都是水到渠成。 婆婆是她嫡亲的姑母,自小看着她长大,素来疼她。进门新妇要过的第一关,轻轻松松便过了。 燕王心情颇佳,威严的脸孔比平日温和得多:“你们的曾祖母和皇祖父,都在宫里等着。现在就进宫去敬茶认亲吧!” 朱昀袁敏齐声应下。 燕王燕王妃坐了第一辆马车,朱昀袁敏坐了第二辆。 一众燕王亲卫,前后开道。不过,宫中规矩严格,便是皇子进宫,带的亲卫也不能超过十个。 沈祐身为其中一个,离燕王殿下最近,也象征着燕王的信任和器重。 到了宫门外,燕王先下了马车,然后伸手扶着燕王妃下马车:“小心些,别碰着了。” 燕王妃冲燕王一笑。 老夫老妻近二十年了,还这般恩爱,真是羡煞旁人。 沈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 燕王妃的目光也飘到了沈祐的脸上。 沈祐俊美无匹的相貌,像极了年少时的江雪。 燕王妃心神不由得恍惚了一下,脑海中忽地闪过昨晚的一幕。 燕王说,他厌憎江雪。 江雪到底做过什么,惹得燕王这般愤怒厌恶? 第二百三十七章 新妇 后宫没有皇后,位分最高身份最尊贵的,是曹太后。 燕王夫妇领着一双新婚小夫妻进了慈宁宫。 曹太后穿着大红宫装,满头金钗,满脸脂粉,比新婚的燕王世子妃穿戴得还要华丽。曹太后张口一笑,口中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好孩子,快些到曾祖母这儿来。” 朱昀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走到曹太后身边。 朱昀生得俊秀,头脑聪颖,斯文有礼,勤奋上进,最得隆安帝喜爱。十几个曾孙里,曹太后也最喜欢朱昀。 曹太后乐呵呵地拉着朱昀说话,隆安帝也用温和的目光看着朱昀。 隆安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这一两年龙体虚弱,愈发暴躁易怒。便是燕王汉王,也时不时地要被臭骂一顿。唯有对喜爱的皇孙,才会稍露慈爱。 曹贵妃看在眼底,心里直泛酸。 汉王当然也有儿子,不过,最大的也只七岁。和已经成年的朱昀相比,还是个孩童。 燕王有今日的声势,一来是因燕王精明强干,二来是袁家王家鼎力支持,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生了个好儿子。 “太后娘娘,皇上,”曹贵妃笑吟吟地张口道:“新妇还等着敬茶呢!” 曹太后欣然笑道:“哀家光顾着和昀哥儿说话,倒忘了曾孙媳妇。” 后宫诸妃都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一片笑声中,新进门的燕王世子妃稳步上前,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从宫人手中接过茶碗,奉到曹太后面前。 印着青花的茶碗,入手滚烫。 这也是宫中惯有的立规矩。茶碗被开水烫过,如果新妇没捧住茶碗,或是被烫得惊呼,就当众出丑失仪了。 曹太后没急着接茶碗,先上下打量袁敏几眼,然后笑道:“袁家子嗣兴旺,哀家也盼着你是个有福气的,将来为天家开枝散叶。” 袁敏俏脸微红,轻声应是。捧着茶碗的手,依旧平稳。 曹太后又对燕王妃说道:“你身子娇娇弱弱的,新过门的儿媳倒是看着康健有福。” 燕王如何宠爱燕王妃,曹太后都没意见。唯一不满的,就是燕王妃只生了一个儿子。燕王偏生又不肯纳侧妃。 燕王妃像是没听出曹太后话语中的嫌弃,笑着应道:“皇祖母说得没错。敏儿自小习武,身体可比孙媳幼时强多了。” 燕王妃看一眼儿媳,很是心疼。当年她敬茶的时候,也挨过这么一遭。她从没受过这份磨搓,根本捧不住茶碗,是燕王跪下,代她敬了茶。 “皇祖母先喝茶吧!”燕王妃忍不住张口。 曹太后这才略一点头。身边的嬷嬷代为接过茶碗,送至曹太后面前。 此时,茶碗已经没那么烫了。 袁敏纤白的手指悄然发红。 朱昀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正想张口,就见新婚妻子抬眼,轻轻看了他一眼。 燕王府正是鲜花着锦热火烹油之际,她一个新进门的世子妃,要撑起燕王府应有的体面,绝不能当众失仪容。 朱昀心尖微酸,默然不语。 很快,宫人又端了第二碗茶来。 这一回,袁敏端起茶碗,敬给隆安帝。隆安帝倒没为难,很快喝了茶。待到给曹贵妃敬茶的时候,曹贵妃有意拖延,亲亲热热地说了许久的话。 袁敏端着茶碗的手,纹丝未动。 待曹贵妃接了茶碗,袁敏才将手缓缓落下,指尖已经通红。 燕王目光一扫,心里暗暗点头。 袁敏是舅兄袁海的女儿,也是袁家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虽被娇养长大,却和袁湘年少时截然不同。 这份心性气魄,才适合宫廷,也适合做未来的太孙妃。 …… 宫中热闹了一天。隔日,朱昀陪着新婚妻子回门。 袁家人口众多,不过,大多在边军里任职。如今在京城的,只有袁大将军和袁海,另有几个尚未成年的儿郎。 女眷们倒是齐齐整整。 朱昀是袁大将军嫡亲的外孙,自小出入袁家,和表弟们都很熟络。外祖母和舅母们见了他,就更是亲热了。 袁敏的亲娘许氏,拉着袁敏的手仔细打量,见袁敏格外娇媚眼下却泛着青,忍不住低声嘱咐:“刚新婚,也别太纵着世子了。日久天长,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袁敏羞得面颊通红。 新婚情热,初尝滋味,难免恣意了些。 许氏见女儿娇羞不语,不由得会心一笑,继续轻声道:“王妃娘娘的性情为人,我都清楚。她疼你还来不及,万万不会刁难你。说不定,很快就会将内宅琐事都交给你了。” 袁敏小声道:“今日用早膳的时候,姑母就和我说了。等新婚满月,就让我管内宅。” 许氏:“……” 不知是该腹诽,还是该为女儿庆幸。 “算了,以她的脾气,说出口的话都是真的。”许氏呼出一口气:“这么些年,她就是挂个掌管内宅的名声,做事的都是红玉。” “你过了门,是正经的世子妃,打理内宅琐事,倒也合适。” 燕王妃为人诟病的地方多的是,也不缺这一桩。 袁敏轻轻点了点头。 许氏问过小夫妻相处之道,问了燕王府里的情形,又说道:“眼下,燕王府的头等大事,就是立储。” “这些事,有燕王殿下和世子操心,你这个世子妃,行事也得谨慎仔细,经营一个贤良能干的好名声。” 燕王妃是指望不上了,以后打理内宅和进宫请安,还有和各皇子府打交道来往的事,都得袁敏顶上。 对一个刚进门的新妇而言,绝不是易事。 袁敏目光坚定:“母亲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朱昀婚假一共七日。 七日一过,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就得告一段落,朱昀继续进宫读书。 隆安帝回朝后,燕王也不必日日去太和殿了,照常去刑部当差。 这一日,赵王的一道奏折,掀起了朝堂内外渲染大波。 赵王在奏折上说,后宫凤位空悬数年,身为人子,不忍见父亲为鳏夫。身为臣子,不忍见天子无后,请天子下旨立后。 第二百三十八章 立后(一)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王这一道奏折,以闪电般的速度传遍宫中内外。 曹贵妃听闻此事,激动得全身都颤栗起来。 这后宫里的嫔妃,以她这个贵妃为尊。田淑妃年老色衰早已无宠,其余年轻嫔妃无子。一旦天子立后,除了立她,还能有谁? 她代掌后宫凤印十余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偏偏这一步,就卡了十几年。 这个赵王,看着肥硕蠢钝,这回总算做对了一桩事。 曹贵妃立刻派心腹宫人去叫了汉王过来。英俊倜傥的汉王殿下,俊脸含笑,冲着曹贵妃拱一拱手:“儿臣先给母妃道喜了。” 曹贵妃今年已过四旬,因保养得当,看着还是三旬模样,美艳妩媚。闻言笑了起来,先屏退左右,然后低声问道:“是你让赵王上的奏折?” 汉王目光一闪:“这倒不是。是三哥主动提起此事,主动上的奏折。” 立后这等事,需要合适的契机,更需要有人从中做推手。赵王先迈出最关键的一步,之后的事就好办了。 曹贵妃挑起细细的柳眉,嘴角也扬了起来:“这个赵王,倒是知情识趣。日后等本宫坐了凤椅,倒是得对他好一些。” 顿了顿,又低声道:“这件事,你可有把握?” 汉王将此事盘算过数回,胸有成竹地答道:“三哥先上奏折,明日,就会有官员闻风上奏折请父皇立后。紧接着是曹家。到最后,再请福亲王出面。这件事,就成了一半。” “母妃再去慈宁宫,求皇祖母支持。只要皇祖母点头,胜算就能有八成了。” 当然,这里面不确定的因素也很多。 首先,想说动曹太后,就不是易事。 退一步说,就算曹太后支持,如果隆安帝坚持不立后也没用。 曹贵妃略一细想,最初的亢奋激动渐渐平息,整个人也恢复了冷静清明。 曹贵妃思索片刻,说道:“朝臣上奏折的事,你去安排。福亲王那边,我亲自和福亲王妃说项。慈宁宫那里,也由我来。” 汉王目中光芒闪动,忽地压低声音:“我再去一趟秦王府。说服大哥上一道奏折。” 曹贵妃先是一惊,旋即便想通了这一步棋的妙处。 问一问秦王现在最恨的人是谁?非燕王莫属。能给燕王添堵的事,被软禁的秦王应该不会推辞。 “我去和大哥说,只要他上奏折,母妃便为他求情,让父皇解了他的禁足令。”汉王笑得阴险:“大哥被禁足近一年,心急如焚。一定会应!” 先诓哄秦王上奏折。至于事成之后,求不求这个情,就得看他们母子心情如何了。 母子两个商议了大半个时辰。 汉王在甘泉宫里用过晚膳后,悄然溜去了落梅宫,和瑜美人厮混了一个时辰,才出了宫。 曹贵妃也是灯下黑。 她清楚儿子喜好人妇的恶习,却怎么也想不到,汉王染指臣妻尚且不知足,还勾搭了后宫里的年轻美人。 …… 夜幕沉沉。 燕王书房内,此时气氛凝重,比夜色还要沉凝。 在书房里的,除了燕王父子,还有王章和袁海,另有燕王的两个心腹幕僚。随伺一旁的,是杨公公。都是燕王信任之人。 朱昀目中闪过忧急之色,张口打破沉默:“父王,赵王忽然上了立后的奏折,显然是和汉王勾连,想推立曹贵妃为后。” “一旦曹贵妃坐了凤位,可就不妙了。原本父皇兄弟四个,都是庶出,各凭本事争储。万一汉王成了嫡出皇子,便占了身份大义。到时候,父皇可就要屈居劣势了。” 朱昀到底年轻些,还沉不住气,一张口就将隐忧全部道破。 燕王瞥了儿子一眼,淡淡道:“稍安勿躁。凡事一旦心急,就会落了下乘。” 不知是谁在说朱昀,还是暗指上蹿下跳的曹贵妃汉王母子。 王章皱眉接了话茬:“世子所言,也有道理。殿下不可不防!” 燕王对着自己的表弟,就直接多了:“赵王和汉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谋划此事不知谋划了多久。现在赵王上奏折,请父皇立后,有理有据,有情有义。本王身为人子,焉能阻拦?” 这才是这一计的险恶之处。 燕王不但不能阻拦,表面还得赞成附和。 贵妃淑妃都是妾,皇后才是天子正妻。天子这么多年不立后,严格来说就是鳏夫。哪有儿子拦着父亲娶正妻的道理。 今日早朝,赵王慷慨陈词,汉王动情地附和,燕王忍着恶心反胃也附和了几句。一想到那副情景,燕王真是腻歪又膈应。 袁海目中闪过厉色,不疾不徐地说道:“殿下确实不能阻拦。如今后宫中,堪为贵妃对手的,唯有淑妃。不如殿下暗中令人推淑妃为后。” 田淑妃出身低微,既无家世也无宠爱,做皇后绝无可能。这么做,纯粹是将一潭水搅浑,离间赵王汉王,顺便膈应宫中的曹贵妃。 燕王赞许地看袁海一眼:“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朱昀默默看舅舅兼岳父一眼。 不得不说,搞政治的人心都太黑了。 …… 隔日五更天,燕王便起了身。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靠近,低语一句:“奴才义子冯三儿,传了消息来。请殿下过目。” 冯少君易容潜入秦王府,已有大半年。不到特殊要紧的时候,很少传消息出来。上一次传消息,还是因为薛攀和秦王密谋一事。 这一回,又会是什么事? 燕王心里倏忽闪过一个不太美妙的念头,面色一凝,从杨公公手中接过封了漆的竹筒。迅速打开,从竹筒中抽出纸条。 短短几行字,一目了然。 燕王看完之后,心情十分恶劣。 杨公公见燕王面色难看,忍不住多嘴一句:“殿下,秦王府出什么事了?” 燕王冷哼一声:“汉王昨夜去了秦王府。” 杨公公闻言面色也变了。 这等时候,汉王去秦王府会做什么? 燕王没再多说,扔下一句:“本王这就进宫早朝。” 第二百三十九章 立后(二) 一众皇孙,平日皆在上书房里读书,并未领差事。 隆安帝从行宫回来之后,便下口谕,令已经成年娶妻的皇孙上早朝听政。其实,也就是秦王世子和燕王世子。其余皇孙还都年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道圣旨,主要是为了燕王世子。秦王世子年龄更长,绕不过去,捎带而已。 秦王世子什么心情,可想而知。 上朝已有半个月的秦王世子,今日当着众臣的面上前一步,捧着奏折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皇祖父,父王亲手写了一道奏折,孙儿今日代父亲呈上奏折,请皇祖父过目。” 隆安帝听到秦王的名讳,龙目中闪过阴霾。 不过,再汹涌的怒气,过了一年之后,也散得差不多了。 “呈上来吧!”隆安帝终于开了龙口。 秦王世子朱曜忍着心里的激动,应了一声,将奏折给了沈公公。沈公公捧了奏折,放到隆安帝面前。 今日是小朝会,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皆是三品以上的朝廷重臣。一个个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各自思量计较不提。 燕王抬眼,目光掠过隆安帝面前的奏折,心情颇为恶劣。 汉王竟说动了秦王。这一道奏折里会写什么,不必多想,猜也能猜得到。 一共兄弟四个,三个都上奏折请天子立后了,他若是不吭声,便会落人口舌。不管情愿与否,捏着鼻子也得上奏折。 虽然不惧,却着实膈应。 隆安帝打开奏折,龙目一扫,不动声色地又放下了。 汉王窥着隆安帝的脸色,目光飘到了一旁的户部尚书身上。户部尚书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然后上前一步,朗声道:“皇上,臣今日也有本要奏。” 隆安帝神色莫测:“你有何本要奏?” 户部尚书拱手启奏:“自先皇后病逝,已有十余载。后宫凤位空悬,皇上形影单只。臣为皇上心痛。臣请皇上下旨立后。” 话音一落,又有六部官员陆续出列,请天子立后。 唯有刑部官员没出声。 燕王殿下执掌刑部多年,刑部上下一心,自然都是支持燕王的。 隆安帝既未点头,也未斥责任何人,淡淡道:“立后一事,容后再议。” …… 这只是一个开始。 从这一日起,每日都有官员上奏折请天子立后。有的直接就在奏折里提到了曹贵妃,夸“曹贵妃性情贤良德行出众堪为大齐皇后”。 燕王也上了一道奏折,在奏折里夸赞田淑妃“恭俭温良”。紧接着,便有不少官员纷纷请天子立田淑妃为后。 你说这一招损的,赵王气得不行,还得去找汉王剖白心意:“……四弟,这都是二哥为离间你我兄弟使出的计策。我的母妃,从没有做皇后的野心。我也全心支持你争夺太子之位。你可别中了二哥的圈套。” 然后拍着胸脯,指天立誓:“我若是有这等心,就让老天降一道雷劈死我。” 汉王笑道:“三哥放心。这等低劣伎俩,我岂会放在心上。” 待赵王走后,汉王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哼一声,抬脚便去了甘泉宫。 却扑了个空。 甘泉宫里的宫人战战兢兢地说道:“贵妃娘娘去了翠微宫,和淑妃娘娘说话去了。” 说话是假,去刺探虚实是真。 汉王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曹贵妃回来。 曹贵妃令宫人退下,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无踪,目中闪过不屑和愤怒:“这个田氏,不过是个洗脚宫婢出身,竟然也敢肖想凤位。” 皇后之位,对后宫嫔妃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哪怕赵王暗中提醒过田淑妃,田淑妃还是情难自禁地动了心思。 曹贵妃是比她出身好,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可曹家势大,一旦曹贵妃做了皇后,曹家声势更隆。到时候曹家鼎力支持汉王,隆安帝想立燕王为储君,就不是易事了。 说不定,她就能捡个便宜呢! 曹贵妃一想到田淑妃那副假惺惺的模样,心里就有气:“我就是不做这个皇后,也绝不能让田氏得意。” 又对汉王说道:“你也别太信任赵王了。他口口声声说全力支持你,以我看,他就是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你和燕王斗个你死我活,到最后,可不就显出他来了。” 汉王目中闪过寒光,低声道:“母妃放心,我一直防着他一手。” 曹贵妃平了平心气,张口说道:“福亲王妃昨日进宫,我已和她说妥了。过几日,福亲王便会上奏折。” “就是你皇祖母那边,我求了几回,愣是不松口。” 曹太后的态度是,哀家最疼汉王,哀家最喜欢曹贵妃。不过,立不立后立谁为后,那得看天子心意。哀家这一把年纪了,就不操心这些了。 汉王言辞间对曹太后颇有几分不满:“说什么偏疼母妃,偏疼我,都是空话。到了关键时候,连为我们母子说句话都不肯。” 可不是么? 曹贵妃也是一肚子怨言。 姑母当年是皇后,又做了数十年的太后,一辈子尊荣富贵。如今却不肯提携她这个嫡亲的侄女一把。 再埋怨不满,也不能流露出来。非但不能流露,还得继续孝敬曹太后。曹太后是曹家的支柱,也是她在宫中的靠山。 …… 这场轰轰烈烈的立后一事,在福亲王上奏折后,到达了戏剧性的高潮。 隆安帝终于张口发了话:“朕已年过六旬,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定哪一天就合眼西去。不必再立后了。” “皇子们的一片孝心,朕都知道,也深感欣慰。不过,立后一事,不用再提了。” 燕王暗暗松口气。 一旦天子立后,不管立谁,对他都大大不利。现在隆安帝直接表明没有立后之意,这一场风波,也能告一段落了。 汉王的面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费了这么多力气,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就这么轻飘飘的结束了? 不,没有结束。 因为,隆安帝很快又道:“国有储君,人心方定。朕意欲立储!” 第二百四十章 负荆 相比起立后,立储一事,才是真正的朝堂混战硝烟四起。 这等亮剑拼搏的时候,就连燕王,也不再隐忍低调。请立燕王为太子的官员们纷纷上奏折,几乎堆满了御案。 汉王也不甘示弱,有曹家鼎力支持,有赵王相助,有福亲王支持,立储的声势竟不比燕王差多少。 各种朝堂动静消息,雪花一般地飞进秦王府。 被软禁的秦王,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立刻冲出秦王府,冲进宫中。 倒是也有支持秦王为储的奏折。不过,只有可怜的几本,被淹没在数量庞多的奏折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行,本王要进宫去见父皇!”秦王如困兽一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口中不时自言自语。 幕僚们面面相觑。 秦王屡次上奏折,都如石牛入海。隆安帝丝毫没有心软的意思。没有天子圣旨口谕,秦王根本出不了秦王府。更别说进宫面圣了。 “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本王出府?”秦王下一句果然就问了最要命的问题。 其中一个幕僚,硬着头皮说道:“属下倒是有一计策。只是,这一计要委屈殿下,不知殿下能否忍得下一口闷气!” 秦王不耐地瞪了一眼过去:“别啰嗦废话了。有什么计策,快些道来。” 幕僚低声道来。 秦王拧着眉头,面色阴沉,许久之后,才重重叹了口气。 此时,内侍“小喜”正在院子里做事。 “小喜”话不多,做事麻溜又勤快。书房里另两个内侍,乐得偷懒,大半琐事都落在了“小喜”身上。 一众侍卫也习惯了这个少言寡语存在感极低的小内侍,说话时也未避讳。 “听说今日又有官员上奏折,请皇上立燕王为太子。” “汉王到底还是太年轻,当差没几年,也没做过什么像样的差事。和燕王相比,差得太远了。” “可惜,我们殿下一直被困在府里。不然,今日哪有汉王什么事……” “嘘!你可快点闭嘴吧!要是被主子听见了,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冯少君竖着耳朵,默默听着。 就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赵公公目光一扫,点了一个亲卫:“薛侍卫,你进来一趟,殿下有事吩咐你。” 薛霆点头应下,随赵公公进了书房。约莫一盏茶功夫,薛霆便出了书房,神色凝重地离去。 秦王要做什么? 冯少君眼眸微眯,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 傍晚,燕王殿下领着一众亲卫进了秦王府。 原来,薛霆今日奉秦王之命出府,是给燕王送信去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去的刑部,当着刑部官员的面诚恳地说道:“秦王殿下有要事相求,请燕王殿下今日落衙之后,去秦王府一行。” 正值立储的要紧关头,燕王说话行事愈发仔细,绝不肯落人话柄。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回绝。 所以,落衙之后,燕王便来了秦王府,看看秦王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燕王带了十余个亲卫随行,沈祐也在其中。他身高腿长,面容俊美,目光凛然,最是引人瞩目。 站在角落处的冯少君,顶着“小喜”的面容,远远地看着沈祐。 沈祐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目光一掠,也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冯少君心里微甜,却未多留,以免惹人疑心,很快退了出去。 …… 此时,书房里正上演着“负荆请罪”的戏码。 秦王不在床榻上躺着装病了,也不冷嘲热讽了,拱手抱拳,深深躬身:“二弟,大哥向你赔罪了。” 燕王也有些震惊。 秦王什么脾气?睥睨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底。往日秦王风光的时候,他只有低头忍让的份。 现在,秦王竟肯对着他弯腰低头请罪赔礼了! 这感觉,实在……美妙至极! 燕王忙伸手扶起秦王:“大哥快些请起。这赔罪二字,从何说起。” 秦王没有起身,依旧维持着赔礼的姿势:“去年那一桩事,是我一时冲动,差点铸成大错。” “万幸你平安无事。否则,我这个兄长,实在无颜见你。” “我做错了事,理当受罚。父皇让我禁足反省,这一年来,我每每想及当日的事,都是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二弟,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打要骂,都只管来,我都受着便是。只求二弟原谅我这一回。” 秦王活了四十年,从没对谁低过头。 这一番诚恳的认错赔礼,真是字字血泪。 秦王为了解禁足令,豁出了脸面都不要了。 燕王目中闪过浓浓的讥讽,口中长叹一声:“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做什么。不瞒大哥,我每每想到这些,心里也不是滋味。” “你我是亲兄弟,不管到了何时,为了何事,都不该走到手足相残的地步。” “父皇再怒,也为大哥保全了颜面,匆匆结案,让大哥以养病为理由禁足。如今都一年了,父皇的气也该消了。” “大哥放心,我明日就进宫面见父皇,向父皇求情。求父皇容大哥进宫觐见。” 秦王满面羞愧,目中闪着水光,哽咽道:“二弟!你这般胸襟宽广,真令我汗颜。” “我确实远远不如你。” “这大齐的太子,应该由你来做。等父皇肯见我了,我便和父皇说,请父皇立二弟为太子。” 这就是幕僚给秦王出的计策。 先负荆请罪,以利益交换,说动燕王为秦王求情。眼下燕王占上风是不争的事实。索性先推燕王为太子。 待日后,总还有翻盘的机会。 秦王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不得不低头。 燕王心中快意,面上滴水不漏:“大哥这些话真是折煞我了。大哥快些请起。” 秦王这才起身。 兄弟两个一番剖白,冰释前嫌,说话间又恢复了往日的亲近。燕王好生宽慰秦王一番,才告辞离去。 秦王亲自送燕王出府。 隔日,燕王进宫面圣,张口为秦王求情:“……父皇,大哥足足养病一年,身体早已好了,请父皇召大哥进宫。” 第二百四十一章 圣心 燕王竟为秦王求情?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去年燕王在去平江府途中遇刺,差一点就命丧刺客之手。明面上结了案,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众人心里都清楚。隆安帝一直将秦王软禁在秦王府,就是为了给燕王一个交代。关个三年五载也不稀奇。 谁能想到,这才过了一年,燕王就主动为兄长求情了? 随伺一旁的沈公公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燕王一眼。 高大英武正值盛年的燕王殿下,一脸恳切,继续说道:“昨日儿臣去探望大哥。大哥声泪俱下,说十分想念父皇。” “父皇也一年没见大哥了,心里一定惦记。儿臣恳求父皇下旨,让大哥进宫吧!” 隆安帝目中闪过错愕唏嘘,还有一丝欣慰,注视燕王片刻,缓缓说道:“朕原本打算,让秦王安心养两年。既然你张了口,那朕就先见一见他。” 燕王神色一振,脸上满是欣喜,拱手谢恩:“儿臣代大哥谢过父皇恩典。” 隆安帝神色愈发温和:“朕也没想到,是你张了这个口。” 燕王从容应道:“我和大哥自小一起长大,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兄弟两个偶尔闹些口角也是难免。兄弟如手足,意气之争算不得什么。” 再旺盛的怒火,也禁不住时间消磨。这都一年了,隆安帝的气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只等有人张口为秦王说情,就能顺水推舟,放秦王出府了。 隆安帝原本以为来求情的人会是汉王或赵王。 却没想到,竟是燕王主动来了。 这等胸襟气魄,才担得起大齐储君之位。 有些话,不便说破,也不能说破。 隆安帝深深看燕王一眼,张口道:“你能这么想,朕甚为欣慰。”转头吩咐沈公公:“你去一趟秦王府,传朕口谕,让秦王进宫来见朕。” 沈公公忙躬身领旨,很快退了出去。 燕王暗暗吐出一口气。 这步棋果然走对了。 隆安帝是铁血无情的天子,也是四个儿子的亲爹。从天子的角度来说,要选出最优秀的皇子做储君。所以,隆安帝对皇子们的明争暗斗并不干涉。 从一个父亲的立场而言,隆安帝却又希望儿子们能彼此友爱。 这种矛盾又微妙的心情,就连对着曹太后,隆安帝也不会说出口。今日,燕王却清晰无误地把握住了。 正值立储的要紧关头,今日的举动,会为他带来丰厚的回报。 “父皇,”燕王深谙进退之道,拱手道:“刑部公务繁多,儿臣这就去办差。” 隆安帝略一点头。 …… 沈公公进秦王府传天子口谕。 秦王激动得差点泪洒当场。整整一年,他没出过秦王府。今日,终于能踏出秦王府的正门,去宫中见父皇了。 秦王亲自塞了一个厚实的荷包至沈公公手里:“多谢沈公公。” 看在荷包的份上,沈公公笑着提醒:“今日是燕王殿下在皇上面前提及秦王殿下,皇上才令奴才来传旨。待会儿见了皇上,殿下可别忘了多提一提燕王殿下。” 秦王心情复杂难言,口中低声应道:“多谢沈公公提点。” “本王去换一身衣服,请沈公公稍候。” 沈公公笑道:“奴才在这儿候着便是。” 秦王借着沐浴更衣的时间,平静心情。秦王妃闻讯匆匆赶来,脸上满是喜色,声音也激动颤抖不已:“父皇真得宣召殿下进宫了?” 秦王略一点头。 “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秦王妃泪洒衣襟,哽咽不已:“这一年来,殿下寝食难安,憔悴消瘦,妾身也为殿下忧急。今日能进宫见父皇,实在是喜事。” 秦王禁足令一解,她这个秦王妃,也就能出府见人了。 “对了,到底是谁在父皇面前求了情?”秦王妃擦了眼泪,殷切地问道。 这一年里,不是没人在隆安帝面前说情。可惜,隆安帝心冷如铁,不予理会。到底是谁说动了隆安帝? 秦王目光晦涩,吐出两个字:“燕王!” 怎么会是燕王! 秦王妃惊愕不已,眼皮重重跳了几下:“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燕王为什么忽然为殿下求情……” “什么也不用问了。”秦王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燕王立储之势,谁也挡不住。你日后见了燕王妃,也别摆什么长嫂的架子了。” 说完,起身离去。 秦王妃怔怔地坐了片刻,良久,才想通其中关窍,不由得掩面哭了起来。 …… 时隔一年,站在太和殿外,恍如隔世。 沈公公进去通传,秦王站在廊檐下,神情有些恍惚。 “皇上有口谕,请殿下进殿觐见。”沈公公很快回转。 秦王应了一声,收敛纷乱的思绪,随沈公公迈步进了太和殿。 太和殿还像往日一般严肃安静。隆安帝坐在龙椅上,十数个高大威武的锦衣卫站在天子身后。属于天子的威压,如巍峨高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秦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儿臣见过父皇。” 这一年,秦王确实憔悴消瘦了不少,昔日的傲气都没了,神色中带着局促,声音里透出忐忑。 隆安帝冷如寒铁的心,也禁不住软了一软:“起身说话吧!” 秦王谢了恩典,站起身来。一抬头,父子两个四目对视。 隆安帝还没来得及省视,秦王已经红了眼眶,悔恨的泪水滚落。 隆安帝无声叹了口气,看了沈公公一眼。沈公公略一躬身,领着内侍退了出去。锦衣卫亲兵也退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天子心腹。 “秦王,朕问你,你可知错了?”隆安帝沉声问道。 秦王用袖子抹了眼泪,沙哑着声音应道:“儿臣知错了。当日儿臣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这一年来,儿臣在府中静思己过,时常在噩梦中惊醒。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羞惭不已。” “二弟不念旧恶,主动为儿臣这个兄长求情。儿臣实在感激不尽。” “从今日起,儿臣一定以二弟马首是瞻,尽心辅佐二弟。” 第二百四十二章 立储(一) 甘泉宫里,曹贵妃听到秦王进宫面圣的消息,眉头重重跳了一跳。 不知为何,曹贵妃心里涌起浓烈的不妙预感:“来人,去一趟户部,给汉王送个口信。请汉王得了空闲,进宫来见本宫。” 刚到了正午,汉王就进宫来了。 汉王阴沉着一张俊脸说道:“这件事不对。” “燕王前脚进宫,父皇后脚就令人召秦王进了宫。这其中,定然有些关联。” 曹贵妃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忽地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是燕王为秦王求了情?这怎么可能!燕王差一点死在秦王手中,怎么肯和秦王冰释前嫌。这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我们都小看燕王了。”汉王眉头紧紧拧起,愤恨不已:“为了储君之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原本也想过,等过一段时日,为秦王求情。一来讨好父皇,二来,也是向众臣展示本王的气魄风范。” “万万没想到,我竟迟了一步!大好的机会,竟被燕王抢了去!” 失算了! 大大失算! 他之前全力推动立后一事无果,紧接着又忙着联系朝臣推举自己为太子,还没忙到秦王这一桩。谁曾想,燕王悄无声息地先行一步。 “亏他做得出来。”曹贵妃恼恨不已,急得团团转:“现在该怎么办?” 汉王心绪纷乱,一时也没了主张,颓然道:“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先等一等,静观其变。” 母子两个对坐愁城。 此时,落梅宫里的田淑妃和赵王母子两个,也在低声说话。 “我和四弟联手,都不是二哥对手。”赵王唏嘘不已:“大哥承了这么大的人情,必要在父皇面前说二哥的好话。要不了多久,父皇就要下旨立二哥为储君了。” 田淑妃有些不甘:“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不成?” 赵王瞥了田淑妃一眼:“不看着,还能做什么?” “以前是大哥风光赫赫,后来是二哥风头无两,还有气势汹汹的四弟。总之,争储一事,从头至尾和我这个赵王都没多大关系。” 这话听着,既刺耳又扎心。 田淑妃眼圈一红,掩面哭了一回:“是母妃懦弱没用,不但帮不了你,还拖累了你。” 同样是皇子,凭什么赵王就要矮人一头? 还不是因为她这个生母出身低微,被人瞧不起,连带着赵王也不得隆安帝欢心。 赵王听了这等话,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淡淡说道:“母妃别哭了。这些话,我从小听到大,说了没有用处,不说也罢。” 田淑妃被儿子的话刺得愈发难受,也没再哭,默默用帕子擦了眼泪。 赵王思忖片刻,低声叮嘱:“从今日起,母妃就待在寝宫里,没必要的事,就别处落梅宫了。” 免得触了曹贵妃母子的霉头,惹来麻烦。 田淑妃窝窝囊囊地应了。 …… 当日晚上,曹太后在慈宁宫里设宴。 燕王妃领着儿媳袁敏进了宫,刚进慈宁宫,就遇到了秦王妃。 秦王妃一年没在人前露面,肉眼可见地苍老了许多。脂粉也遮掩不住眉眼间的憔悴晦暗。 秦王妃记着秦王的嘱咐,对着燕王妃挤出笑容:“许久不见二弟妹了,今日一见,二弟妹气色红润,更胜往日。” 燕王妃笑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倒是大嫂,看着比以前老多了。” 秦王妃:“……” 秦王妃差点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 袁敏适时地张口解围:“母妃还是先进去,给皇曾祖母请安吧!” 燕王倒是很听儿媳的话,点了点头,便领着袁敏向前走。 秦王妃咽下闷气,和燕王妃一同往里走。 换在以前,自是秦王妃在前。如今风水轮流转,秦王妃不得不让一步,由着燕王妃走在自己前面。 这只是一个开始。或许,要不了多久,自己就得对着燕王妃卑躬屈膝出言讨好了。 真是世道不公。 不知轻重性情鲁莽的燕王妃,偏生嫁了一个好丈夫! 赵王妃汉王妃也纷纷进了宫,见了燕王妃,也比往日亲热得多。 皇子们争储,皇子妃们也都存着较劲之心。谁也不服气谁。奈何眼下燕王风头之劲无人能及,燕王妃也成了皇子妃里的头一份。 就连曹太后,对燕王妃也格外亲善。宫宴上,特意让燕王和燕王妃坐了上首。 长幼有序。往日,这是秦王夫妇的位置。 曹太后的举动,仿佛预兆着什么。 曹贵妃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 田淑妃牢记着赵王的嘱咐,倒是没露什么不满。 赵王和她说了,一时的风光不算风光,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就忍着呗!都忍几十年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很快,隆安帝领着众皇子来了。 曹贵妃定定心神,笑吟吟地起身相迎。对着秦王嘘寒问暖,仿佛秦王才是她亲生的儿子。 隆安帝没立曹贵妃为后,不知是不是有一丝愧疚,近来对曹贵妃格外温和:“贵妃,你来坐朕身边。” 曹贵妃也不敢说什么“妾身不是皇后不配坐皇上身边”这等矫情话。隆安帝可不是软弱多情的天子,一旦板起脸孔狠下心肠,亲生儿子都舍得圈禁。 难得隆安帝露出温情的一面,曹贵妃欣然谢恩,坐到了隆安帝身侧。 燕王看在眼底,心里暗自凛然。 亏得隆安帝不是那种人老多情糊涂的天子。不然,之前一旦心软,立了曹贵妃为后,汉王一跃就成了嫡子。争储之路,也会愈发艰难激烈。 这一晚的宫宴过后,秦王正式“病愈”,隔日就上了早朝。 不过,兵部已经交由袁大将军掌管,隆安帝也没有让袁大将军还回去的意思。倒是让秦王领了礼部的差事。 礼部既清又贵,说出去好听,论实惠,远不及掌兵权的兵部。 秦王心中如何懊悔,且不必说。面上一派感恩戴德。 秦王掌礼部后,很快上了第一道奏折。奏折上盛赞燕王忠孝悌义精明强干,是众皇子的楷模。并奏请隆安帝,立燕王为储。 第二百四十三章 立储(二) 秦王是隆安帝长子,原本是储位最有利的竞争者。如今秦王心甘情愿地退让,推举燕王为太子。 这道奏折一出,还有谁能和燕王争锋? 汉王当时就变了脸色,狠狠盯了秦王一眼。 秦王视若未见。 留得青山在,日后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做了太子,能不能熬到天子驾崩平安登基,就不好说了。 眼下,先借着这一举动,挽回父皇对他的恶劣印象,重新争得一席之地再说。 秦王上了奏折之后,吏部郎中王章也上了奏折。然后,一直未曾出声的袁大将军,也拿出了奏折,请天子立燕王为储君。 众臣纷纷举荐,燕王却未露出得色,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自知才干平平,不及兄长和两位胞弟,不敢当此重任。” 这等自谦之词,谁也不会放在心上。 四个皇子里,当差最勤勉最精明能干的,就是燕王了。 隆安帝舒展眉头笑道:“连秦王都愿以你为首,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朕已经老了,立储一事,势在必行。来人,代朕拟旨,昭告天下。燕王是朕次子,少时聪慧,如今沉稳持重,对朕孝顺,友爱手足,是大齐皇子典范。朕今日立燕王为储君。希望燕王不负朕厚望!” 一旁的中书令,恭声领命,立刻挥笔拟旨,由负责保管御印的内侍盖上天子印,再由福亲王当朝宣读圣旨。 满朝文武,齐齐躬身,向大齐储君行礼。 以燕王的城府和镇定,此时手也微微颤了起来。 从十四岁起,他就暗中筹谋。二十多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所有的隐忍,终有回报。 燕王定定心神,跪了下来,接了圣旨,恭声对隆安帝说道:“承蒙父皇厚爱,儿臣愧之受之。日后,儿臣一定尽心当差,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太子。不令父皇失望!” 隆安帝目中闪过笑意,从龙椅上起身,走到燕王面前,亲手扶起燕王:“朕相信你,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朕替大齐挑了一个好太子!” 福亲王率先张口恭贺:“臣弟恭喜皇上,为大齐立了优秀的储君!” 隆安帝心情舒畅,哈哈一笑:“今日这等大喜事,传朕旨意,令御膳房备膳,朕要设宫宴,让百官同喜。” 沈公公忙笑着领命,去御膳房传旨。 秦王忍着噬骨的剧痛,拱手向燕王道喜:“恭喜二弟!” 燕王做戏的功夫一等一,笑着说道:“我应该多谢大哥才是。若不是大哥竭力举荐,父皇也不会这么快下旨立我为太子。” 赵王忙笑着接了话茬:“我们兄弟四个,论能耐论胸襟,谁也不及二哥。二哥做储君,我们都心服口服。以后,我一定好好当差,辅佐二哥。” 汉王怄得吐血的心都有了,却不得不拱手道喜:“我和三哥想的一样。以后有什么事,二哥只管差遣我这个四弟。我绝无二话。” …… 立储的喜讯传至后宫。 早有心里准备的曹贵妃,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一颗心忍不住地往下沉。面色泛白,坐了片刻,才缓过劲来。 坐了许久,才起身去慈宁宫道喜。 一进慈宁宫,曹贵妃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亲热地对曹太后笑道:“国有储君,人心安定。皇上下旨立燕王为太子,于国朝是宫中都是大喜事。妾身特意来向母后道喜。” 曹太后也是真的高兴,拉着曹贵妃的手絮叨:“你能想通最好不过。” “皇子们都是亲儿子,皇上也是人,哪有不疼儿子的道理。不过,这祖宗传下来的家业,只能传给一个。皇上也难啊!” “没有嫡出的皇子,四个皇子都是庶出。前些年,皇上偏爱长子。不过,这几年冷眼看着,秦王心胸窄了些,欠了些为人君的气度。” “倒是燕王,冷静沉稳,精明强干。最难得是胸襟宽广,有容人之量。” “不瞒你说,其实,去年燕王从平江府回来的时候,皇上就下定决心,要立燕王为太子了。又拖了一年,是想再看一看燕王的心性如何。” “你呀,之前就是没看明白,倒闹出这么多动静来。汉王上蹿下跳地请天子立后,皇上能下旨立你做皇后吗?你做了皇后,汉王就成了嫡子,还怎么立燕王做太子?” “所以啊,皇上是不可能立你为后的。” 曹贵妃:“……” 这些话,怎么不早说? 曹贵妃怄得想吐血,勉强挤出笑容道:“做儿子的一片孝心,希望亲娘能坐上凤位,成为皇上的正妻。妾身如何拒绝得了。” 曹太后目力大不如前,老眼昏聩,心思却清明的很:“在哀家面前,还遮遮掩掩的。你那点心思,连哀家都瞒不过,更别说皇上了。” “你是贵妃,掌着凤印。除了一个名头,其他的和皇后有什么区别?” “你就是贪婪不足,想让汉王做太子。也不想想,就汉王那副模样,承欢膝下做个孝子也就罢了,有什么能耐做太子?” “连户部的差事都当不明白,去年户部闹了那么大的贪墨案,官员被牵扯进了一半。被燕王揪出来,还得皇上替他收拾烂摊子。” “要是让他这样的皇子做了储君,才是大齐祸事。江山都不够他败的。” “皇上宠爱你,也宠爱汉王。不过,他更是大齐天子,要为大齐挑选最合适最优秀的储君。” 曹贵妃脸色忽红忽白,用力拧紧帕子,想说什么,所有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原来,曹太后什么都明白。 倒是她和汉王母子两个,像小丑一样,让人看了笑话和热闹。 曹太后说累了,喝了一盏茶,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难堪的曹贵妃,慢慢说道:“这些事都过去了。” “现在皇上下旨立燕王为太子,燕王有了名分大义,你们母子两个,将不该有的念头都收拾起来。日后安心过日子。” “有哀家在,有皇上在。少不了你们母子的富贵安逸。” 曹贵妃垂下头,低声应是。 第二百四十四章 立储(三) 这是还不甘心哪! 曹太后在心里暗暗叹口气。 她这把老骨头活了八十岁,享尽尊荣富贵,也能看透人心。曹贵妃和汉王心里一直对她存着怨怼,总以为她张了口,隆安帝就会改主意立汉王为储君。 她是曹贵妃姑母,是汉王祖母,也是燕王的亲祖母哪!她喜欢汉王,也一样器重燕王。汉王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什么比得上燕王?难不成就因为汉王的母亲是曹氏女,她就应该支持汉王争储? 让她拿主意,她也一样选燕王做太子。 和聪明人说话,一点就通。和糊涂人说话,怎么也说不明白。不说也罢! “哀家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曹太后声音淡了下来。 曹贵妃这才惊觉自己露了端倪,哪里敢走,忙殷勤笑道:“妾身伺候太后休息。”扶着曹太后的胳膊不肯撒手。 曹太后瞥了曹贵妃一眼,也就随她了。 曹贵妃不敢再恍神,更不敢露出什么怨怼之色,打起精神陪着曹太后闲话。一会儿斟茶倒水,一会儿捧来茶点。 到底是嫡亲的侄女,进宫二十多年,一直对自己孝顺有加。曹太后没再摆什么脸色。 很快,田淑妃也来慈宁宫道喜。 “妾身听闻皇上下旨立燕王为太子,这可是真是一桩大喜事。”田淑妃心里泛酸,面上却是一脸喜色:“妾身特意来向太后娘娘道喜。” 曹太后瞧不上田淑妃,看在赵王的颜面上,平日也说得过去。再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田淑妃巴巴来道喜,曹太后也就笑纳了。 后宫的年轻嫔妃们,也一一都来了。其中,便有瑜美人。 瑜美人虽是曹家旁支,到底也是曹氏女。 曹太后兴致来了,也会照拂瑜美人几句:“瑜美人,哀家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今日见着,你的气色倒是比以前还好些。” 众妃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去。 瑜美人十六岁进宫,今年二十有一,正是一个女子容颜最甚风韵最佳的年龄。未施脂粉,丽质天成,白嫩的皮肤透着红晕,眼波脉脉如水。 也怪不得曹太后会赞瑜美人气色好。一众气色暗淡的宫妃中,瑜美人娇艳如鲜花一般,确实醒目。 瑜美人目中闪过一丝心虚慌乱,起身垂首应道:“多谢太后娘娘垂询关爱。宫中日子富贵平和,妾身安享尊荣,每日好吃好睡,气色自是好的。” 这回答十分得体。 曹太后欣然一笑:“坐下说话便是。皇上又没来,不必讲这么多规矩。” 瑜美人谢了太后恩典,在众妃羡慕的眼光里坐下。 天子两个月没进过后宫,更别说召幸嫔妃了。一众宫妃,就像旱地,甘霖久等不至,难免面色晦暗。倒是瑜美人,气色好得令人嫉恨。 曹太后笑道:“立储是天大的喜事。皇上设宴群臣,哀家也令人备了晚宴。今日大家伙儿都聚在慈宁宫,好生热闹一番。” 众妃齐声应下,你一言我一语地奉承曹太后。 很快,皇子妃们也闻讯进了宫。 相比起前几日,今日的燕王妃就更风光了。就连眼高于顶的曹贵妃,今日对着燕王妃也格外客气。 燕王妃不懂看人脸色?生来就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别人看她的脸色还差不多! 燕王妃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那是性情率直心胸坦荡! 总之,如果有问题,一定是你的眼光有问题。 燕王殿下的眼光总是错不了的! …… 宫宴过后,燕王妃坐在宫门外的马车上,一直等到子时,才等到了燕王。 隐忍二十年,一朝得志。饶是燕王沉稳坚毅,今晚也在众官员的恭贺声中喝多了。脸上看着还算清醒,一双眼格外明亮,看着燕王妃一个劲儿地笑。 燕王妃也抿唇笑了,挽住燕王的胳膊,将头靠在燕王的肩膀处,悄声道:“得尝所愿,开不开心?” 燕王低声笑了,伸手揽住燕王妃的纤腰,同样悄声道:“这是我应得的。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那一口压在心底十数年的闷气,悠然抒出了胸口。 这一场历时漫长的太子之争,终于落下帷幕。 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燕王妃由衷地为丈夫欢喜,又忍不住嘀咕:“你做太子,我就是太子妃。等册封大典后,我们就得住进东宫。” “我在燕王府里自由自在惯了,以后在宫中,有皇祖母,有曹贵妃,还有这么多宫妃要打交道,想一想我都觉得头痛。” 燕王哑然失笑,俯身吻了吻娇妻的脸颊:“别担心。皇祖母眼明通透,不会为难你。曹贵妃到底不是皇后,也没资格在你面前摆婆婆的谱。那些宫妃就更不用说了,只有捧着你的份。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者,我们的儿媳聪慧能干。燕王府的内宅打理得有模有样。以后进了东宫,照样都交给她就是了。” 燕王妃难得有些心虚,小声问道:“我这样做婆婆,是不是稍微有些过分?” 燕王又笑了:“一进门就掌内宅,不受半点磨搓,婆婆待自己如女儿一样疼爱。像你这样的好婆婆,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 燕王妃被哄得美滋滋的,娇俏地看了燕王一眼:“我的夫婿,英俊神勇,才是真正的举世无双。” 燕王低声笑着,在燕王妃的耳边低语。夫妻耳鬓厮磨,不时轻笑出声。 夜风徐徐,马车内的轻笑声,顺着夜风悄然飘进随行侍卫们的耳中。 沈祐离马车最近,耳力又佳,听得也最真切。 威严肃穆不苟言笑的燕王殿下,在燕王妃面前就成了绕指柔。二十年的夫妻了,依旧恩爱亲密,更胜少年夫妻。 二十年以后,他和少君表妹,也会是这样的恩爱夫妻吧! 沈祐遥想着日后,一颗心悄然发烫。 一炷香后,马车在燕王府门外停了下来。 沈祐忍不住看一眼不远处的秦王府。 他的少君表妹,就在秦王府里。两人相隔不远,可惜不能时时相见,只能遥遥相望,彼此相思。 …… 第二百四十五章 密室 燕王殿下终于被封为太子了。 冯少君今夜心情激越振奋,久久难以入眠。 这一世,燕王的太子之路,比前世早了一年多,且走得更平稳顺畅。这对追随燕王的人来说,自然是一桩好事。 等册封大典过后,燕王就要搬进东宫。沈祐身为燕王亲卫,要进东宫当差。两人各自当差,想见面相聚,就愈发不容易了。 冯少君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索性起身站到窗前,往燕王府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重回榻上。 迷迷糊糊地刚入眠,就被一声隐约的惨呼声惊醒了。 冯少君瞬间清醒,人未动,却竖长了耳朵。 秦王心情恶劣的时候,伺候的“公子”们就倒了大霉。一年间,已经换了三个。三日前进府的是第四个。 秦王无奈低头,主动推举燕王为太子。今日燕王得尝所愿,秦王二十年的美梦成空,心里不知憋了多少闷气怒火。伺候的人可就遭殃了! 听了片刻,惨呼声戛然而止。大概是被折腾得昏过去了。 冯少君心中毫无波澜,继续闭目入眠。 这一觉睡得甚是香甜。 隔日五更,冯少君便起身,对着巴掌大的铜镜收拾妥当,顶着小喜的脸出了屋子,去了饭堂。 “小喜”出了名的木讷少言,平日独来独往。以前勉强还有一个“好友”小禄。自几个月前闹过口角后,小禄一气之下也不大理睬“小喜”,耳根愈发清静。 早饭是清粥馒头小菜。 冯少君一边低头吃早饭,一边留神听着众内侍闲话。 “皇上终于下旨册立太子了。咱们主子风光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竟是燕王拔了头筹。” “吃你的饭吧!胡言乱语,当心咬了自己的舌头。” 多嘴的内侍正是小禄。他讪讪地笑了一笑,很快转移话题,卖弄自己的消息灵通:“对了,昨夜的动静你们听到没有?这位王公子也是倒霉,听说半夜没了气,被抬出府了。” “什么?死了?” 一众内侍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小禄眉飞色舞:“可不是?正逢着主子心情不好,拿他来撒火出气。他不懂规矩,呼喊乱叫,惹得主子不高兴,哪里还有他的活路……” 门外有脚步声。 冯少君飞速抬头,瞄了一眼,咳嗽一声,提醒小禄快些住嘴。 奈何小禄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没听到,继续口沫横飞:“我和你们说,最近当差可得提着几分小心,别一个不慎,触了主子霉头。到时候一顿板子,就要了小命……” 门外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到了小禄的身后。阴阳怪气地接了话茬:“你们说什么这么起劲?也说给咱家听听!” 小禄额上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他立刻跪下磕头:“小得多嘴,请赵公公饶命!” 赵公公近来伺候主子,时常挨骂,也憋了一肚子闷气。小禄这时候撞到了眼前,哪有轻易饶过的道理:“来人,带他下去掌嘴,让他涨涨记性。” 小禄的脸都被扇肿了,嘴一动就疼得直掉眼泪。那副惨样,既可怜又可笑。 内侍们大多身残阴暗,没一个同情他的。在赵公公走了之后,反倒一个个嘲笑了小禄一通。 冯少君心冷如铁,也没同情他。祸从口出,今日亏得是赵公公,要是不慎落进秦王耳中,就不止是一顿耳光了。 吃完饭后,冯少君在书房外等着。 秦王要去礼部当差,阴着脸出了书房。赵公公和一众亲卫,一并随行。书房里的人顿时少了一大半。 秦王一走,剩下的人都松了口气,冯少君也不例外。 秦王脾气暴戾,身边伺候的人一个比一个小心。好在秦王终于开始出府当差,白日不在府里,书房里伺候的内侍顿时轻快了不少。 冯少君进书房收拾打扫。另两个年长的内侍,站在一旁说笑。过了一会儿,索性就出去了,将书房里的活都扔给了冯少君。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冯少君暗暗呼出一口气,迅速在书房里翻动起来。她动作极快极稳,翻看过的文书之类原样放回原处。一时没翻到什么有用的。 冯少君的目光,又落在了书房内侧的墙上。 墙上挂了一副名家字画,高六尺宽三尺。 这副画后面,是一个密室。 秦王真正要紧的书信之类,都放在密室里。 知道秦王书房里有密室的人,其实不算少。内侍们私下里也曾悄悄传言。不过,知道密室位置能打开密室的人,只有秦王本人,还有一个赵公公。 前世她在书房三年,摸清了密室的位置。暗中试了多次,才打开了密室,找到了秦王和薛攀来往的书信。 现在光天白日,书房外还有侍卫不停巡逻,另外两个内侍随时会进书房来。想进密室绝无可能。 得继续等待最佳的时机。现在还没到动手的时候。 冯少君耳尖地听到门外的脚步声,立刻低头打扫。 果然,两个内侍又回来了。见书房还没打扫干净,其中一个嫌弃地瞥了一眼过来:“小喜,你今儿个怎么磨磨蹭蹭的。” “就是,快些做事。” 冯少君也不回嘴,低着头哦了一声。 两个内侍对视一眼,各自得意地笑了起来。 新来的小喜勤快又老实,书房里的活都扔给他就是了。 …… 日子一晃,又是半个月。 到了休沐这一日。 冯少君照例一早就出了府,去杨公公私宅晃了一圈,然后冯公公就去刑部露了面。 太子册封大典非等闲小事,钦天监择了吉日,在四个月后。之后,便是太子妃册封典礼。已经空置了几十年的东宫,也要重新收拾规整。 这些事都由内务府去操办,燕王殿下照常来刑部办差,也时常被宣召进宫伴驾。 低调的燕王殿下,如今已是大齐储君。连带着刑部官员们也个个面上有光。 更不必说春风得意的杨公公了。 “三儿见过义父。”冯公公亲热地喊着义父。 杨公公欣然笑道:“你随咱家去见殿下。” 第二百四十六章 相会 春风得意马蹄急,这是不懂事的少年郎才有的做派。 燕王殿下被封为太子后,行事依旧沉稳,半点都不张扬。此时正凝神看着卷宗,不时拧眉。 六个亲卫守在燕王左右,最年轻最英俊的那一个,非沈祐莫属。 杨公公领着冯公公进来的那一刻,沈祐的黑眸骤然闪光。冷凝的眉眼,仿佛遇到了春风,忽然柔和了起来。 冯公公冲沈祐挑眉一笑,很快收回目光,利落地上前行礼:“奴才冯三儿,见过太子殿下。” 这个马屁精! 其余五个亲卫,心里默默腹诽吐槽。 冯公公真是机灵又可爱! 沈侍卫心里暗暗想。 燕王眼中含笑,放下卷宗,十分温和地说道:“起身吧!” “奴才谢太子殿下。” 燕王心里受用,口中却道:“父皇虽下了圣旨,立本王为储。不过,册封大典还没举行,现在不必改口。” 冯公公殷勤笑道:“奴才不能时时在殿下左右伺候。今日难得当差,请殿下就容奴才放肆一日。” 杨公公也笑着附和:“三儿虽不常在殿下身边当差,却是一片忠心。殿下就容他喊几声太子殿下,也算沾了殿下的喜气。” “正是。”冯公公麻溜地接了话茬:“奴才听闻皇上下旨立储,高兴得一夜都没睡。今儿个可算是得见殿下,能向殿下道喜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素来威严的燕王殿下,莞尔一笑:“罢了,随你便是。” 亲卫们看在眼里,心里酸得直冒泡。 他们每日随行当差,最是辛苦。也没见燕王殿下对他们这般笑哪!这个冯三儿,除了溜须拍马,还做过什么了? 沈祐默默凝望着冯公公,心里溢满了柔情和骄傲。 刑部事务繁忙,很快,便有官员前来向燕王禀报公务。冯公公随着杨公公退到一旁,不时当差跑腿,忙了小半日。 偶尔一抬头,和沈祐对视一眼。 一个月来的相思,在四目对视的一刻,得到了慰藉。 哪怕不能相拥,不能说什么悄悄话,就这么彼此看一眼,也心满意足了。 到底还是杨公公心疼义子。 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杨公公低声吩咐:“三儿,你先去吃午饭。午饭过后,去咱家屋子里歇半个时辰。” …… 这半个时辰,就是今日冯少君和沈祐相聚的短暂时光了。 门一关上,沈祐便迫不及待地搂住了冯少君。一番亲昵痴缠后,还是舍不得分开。就这么依偎在一起说话。 “有没有想我?”冯少君低声笑问。 沈祐嗯了一声。 冯少君娇嗔地白了沈祐一眼,伸手捏住沈祐的脸:“嗯是什么意思?” 沈祐无奈地看她一眼:“就是很想的意思。” “想少君表妹多一些,还是想冯公公多一点?” 沈祐:“……” 沈祐忍住揉额头的冲动,谨慎答道:“平日想少君表妹多一些。今日见了冯公公,又想冯公公多一点。” 冯少君这才满意。 少年男女偶偶私语,说的都是这些无关紧要又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两人都乐在其中。哪怕冯少君心思多变一时喜一时嗔一时恼,在沈祐眼中,也是无比可爱。 亲昵了许久,两人才说起了正事。 “殿下已经被册封为太子,再过四个月,太子册封典礼一过,就要搬进东宫。”沈祐低声道:“我是殿下亲卫,以后就是东宫侍卫,要在宫中当差。” “宫中规矩比燕王府更严苛,想出宫一趟,实在不是易事。以后,你我想见一面,怕是更难了。” 冯少君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要当差,我也有差事,无暇时时相守。” 沈祐低头看了冯少君一眼:“你现在的差事,还要多久?” 这是在问冯少君,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秦王府。 冯少君想了想说道:“现在不好说。或许一两个月,也可能还要一年半载。” 这得取决于秦王和薛攀之间的“勾连”到了何等地步,还得看她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最佳的时机,潜进密室拿到关键的东西。 沈祐没有再问,只用力将她搂紧。 冯少君的声音传进耳中:“等这桩差事结束了,我能休息一段时日。到时候,我们就能正大光明地相聚了。” 沈祐冷不丁地旧话重提:“我们成亲好不好?” 冯少君好笑不已,抬头看着沈祐:“你这么急着要娶我吗?” “是,”沈祐声音低哑,深幽的眼眸似燃着火苗:“我想娶你过门。” 奇怪,这寻常的几个字,为什么听得人心头滚烫? 冯少君的耳尖泛红,面如桃花:“我得好好想一想。” 沈祐有些不满,挑了挑眉:“你要想什么?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莫非想始乱终弃,不想对我负责?” 听听这语气,好似质问负心郎的哀怨少女。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然后越想越觉好笑,笑个不停。沈祐见她笑得开怀,有些无奈,也不知自己眼底满是纵容,就这么静静地搂着她。 过了片刻,沈祐又低声道:“少君,我知道你的顾虑。” “你暗中为殿下当差做事,根本不可能待在内宅里。现在你能以待在平江府为借口,没人去深究你的行踪。一旦你嫁了给我,就是沈家的媳妇。婶娘再宽容,也不能由着你日夜不见踪影。如此一来,你就被困在了沈家。” 冯少君不笑了。 没错,这是最困扰她的一桩麻烦。 她不愿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一切。可嫁给沈祐,做了沈家儿媳,哪里还有现在这般自由自在? 她抬眼和沈祐对视。 沈祐凝望着她,低声道:“我早已想好了。等你这桩差事结束了,我们就成亲。成亲后,我们在沈家住一个月。等满月之后,我就和婶娘说,我们搬进崔宅里。” “以后,你想做什么,都由你。” 没有山盟海誓。 没有甜言蜜语。 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你想做什么都由你。 冯少君鼻尖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少君,嫁给我,好不好?” “好。” 第二百四十七章 册封 四个月后,朝廷举行了隆重的太子册封典礼。 这一日,文武百官齐至,有爵位的皇室宗亲们也都进了宫。皇子们以秦王为首,一众皇孙安静地站在一旁。 从这一日起,燕王殿下就正式成为太子殿下了。 册封典礼耗时大半日,之后是声势浩大的宫宴。 太子殿下今日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光芒万丈。众臣轮番上前敬酒,一表忠心。礼部冯侍郎,更是殷勤,举着酒杯向太子殿下道贺。 太子殿下看在心腹手下冯公公的份上,对冯侍郎还算温和,饮尽了杯中酒,和冯侍郎说了几句话。 冯侍郎面上有光,瞥一眼太子殿下身后的英俊少年,心里别提多美了。 亏得当日允了冯少君和沈祐的亲事。 如今燕王做了太子,沈祐是太子亲卫,深得太子信任器重。今日宫宴,沈祐能随行左右。连带着他这个祖父,也跟着沾光,颇得太子青睐。 冯少梅嫁进了吏部尚书府,冯少兰的婚期也近在眼前。接下来,也该写信去平江府,催冯少君回京,好生操办亲事了。 说不定,日后最有出息的孙女婿,就是沈祐。 冯侍郎越想越满意自得。 至于冯少君长期住平江府不肯回京城,这都不算什么。冯少君是他嫡亲的孙女,血缘斩也斩不断。 和冯家一刀两断,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 …… 皇室女眷们,此时齐聚慈宁宫。 后宫没有皇后,椒房殿空置了十几年。曹贵妃代掌凤印,到底不是皇后。今日太子册封大典,后宫的宫宴总不能设在甘泉宫,便摆在了慈宁宫里。 燕王妃……不对,现在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今日是太子殿下册封典礼,也是宫中的喜事。”曹贵妃沉寂了一段时日,今日满脸笑容,一派欣然欢喜的模样:“东宫也收拾妥当了,明日便可搬进东宫里。日后宫中也就热闹了。” 太子妃也挺高兴:“贵妃娘娘说的是。我也盼着早日搬进东宫。不过,太子殿下坚持要等一等。说是太子妃册封典礼过了,再搬进东宫。” 众人:“……” 此言一出,别说曹贵妃,秦王妃赵王妃汉王妃心里更是酸得不行。 大家都是皇子妃,论出身没相差多少,论贤惠能干,她们谁不比袁湘强得多?可架不住人家命好啊! 这些年,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袁湘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现在,袁湘连太子妃都做上了,张口说话更是可气。 被偏爱的人,就是这么理直气壮。 太子妃从不会看人脸色什么的,又笑着说道:“其实,今日还有一桩喜事呢!敏儿进门第二个月就有了身孕。之前一直没有声张,现在满了三个月,胎相平稳了,正好趁着今日告诉大家伙儿。”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袁敏。 此时已是深秋,袁敏穿着宽松的衣裙,遮掩住了微微隆起的肚皮。众目睽睽之下,袁敏并不慌乱,起身对曹太后说道:“我不是有意隐瞒,请皇曾祖母见谅。” 曹太后早已喜上眉梢,笑着说道:“怀孕前三个月,不应声张宣扬,免得折了肚中孩儿的福气。这道理,哀家难道不懂。你也别请罪了,你是天家的大功臣。” “哀家得重重赏你才是。” “你喜欢什么,只管和哀家说。” 袁敏抿唇一笑:“皇曾祖母身边定有擅于安胎养胎的嬷嬷,请皇曾祖母赏一个给我。有皇曾祖母的人在身边,我心里也格外安稳踏实呢!” 这个曾孙媳,真是会说话会讨人欢心,比她婆婆强十倍百倍。 曹太后心里赞叹不已,呵呵笑道:“好,都依你。” 又殷切嘱咐:“你有了身孕,可得好好养着,别辛苦操劳了。” 袁敏一进门就掌内宅的事,曹太后也是知道的。这么说,是在敲打太子妃,别让儿媳太劳累。 太子妃竟然也听懂了,笑着接过话茬:“皇祖母放心。敏儿养胎是头等大事,内宅琐事,哪能让她操心。” 反正有红玉在,继续让红玉做就行了嘛! 曹太后很清楚太子妃的德性,瞥了一眼,没有多说,算是给太子妃留了几分颜面。 袁湘的性情脾气,是改不了了。指望她做一个贤惠能干的太子妃,更是不可能的事。以后,这宫里还得靠袁敏。 幸好袁敏聪慧能干,说话行事周全。且进门就有喜,看着身体康健结实好生养。以后生三五个儿子,应该不是难事。 曹太后这么想着,对袁敏愈发喜爱,张口就将身边伺候了二十年的李嬷嬷给了袁敏,又赏了许多安胎补品之类。 曹贵妃恨得心头滴血。 以前这后宫是她的天下。很快,袁湘袁敏这对婆媳就要进东宫。以曹太后对袁敏的偏爱,只怕很快就要越过她这个贵妃了。 秦王妃也是满心晦涩。 她一直瞧不上袁湘。可现在,袁湘是太子妃,将来还会是皇后,是大齐身份最尊贵的女子。 真是苍天不公。 …… 宫中一片热闹欢腾,秦王府里却格外安静。 主子都进宫去赴宴了,内侍宫人们休息的休息,偷懒的偷懒。就连书房外的侍卫,今日也显得格外惫懒。 燕王都做太子了,秦王以后少不得要就藩,做一地藩王。他们日后也得随主子去藩地,一辈子都难回京城。 这么一想,真是一片黯淡无光啊! 薛霆心情格外烦闷,张口叫几个亲卫:“难得闲着没事,我们也去喝几杯。” 当值的侍卫喝酒是大忌。 亲卫们哪里敢去,纷纷低声道:“可别,小心为上。” “要是被逮着了,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万一被撵出秦王府,可就糟了。” 撵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留在秦王府还有什么前程。 薛霆悻悻闭上嘴。 亲卫们你一言我一语,没人留意,在书房里打扫卫生的“小喜”一直没出来。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最佳的机会了。 冯少君在字画后摸索,摸到了一处,轻轻挪动,墙壁悄无声息地露出一个窄窄的门。 第二百四十八章 书信 此时此刻,一旦有人进书房里,冯少君就会曝露身份,被抓个正着。 好在秦王书房是重地,就是亲卫们也不能随意进出。 动作一定要快! 冯少君静心凝神,飞快地闪身而入。 这处密室,在书房下方,短短十几级台阶下便是。密室不大,约有九尺见方。里面有一个书架,放着重要的书信文件,另有两把椅子。 书房里烛火一直燃着,密室里却一片幽暗。 冯少君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快速点燃。一刻都未耽搁,立刻去书架里翻动起来。 文书有厚厚一摞,书信也极多。一样一样翻根本来不及。 好在冯少君知道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她在一摞书信中,找到了最重要的三封。这三封都是薛攀写给秦王的信。 其实,前世一共是四封。最后一封,是薛攀和秦王约定好起兵逼宫。这一世燕王提前一年多做了太子,隆安帝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秦王暂时还没谋反的胆量。 不过,这三封信里,薛攀向秦王表忠心,将宫门布防一一告诉秦王。这已经是大犯忌讳的事。 以太子的手段,有这三封信,足以压垮秦王,令他万劫不复了。 在秦王府里潜伏一年有余,终于到了尾声。 冯少君将信纸抽出来,迅速折好放入怀中。又将之前准备好的白纸折好,塞入信封里。三个信封依旧放回原处。 只要秦王没闲着无事的将信拆开,根本不会发现信封里的书信被换成了白纸。 忙妥之后,冯少君吹灭火折子,轻巧无声地出了密室,将密室的门恢复原位。 书房里依旧安宁,毫无异样。 冯少君缓缓吐出一口气,用袖子擦了额上不知何时冒出的细密汗珠。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推开了。 冯少君的心重重一跳,忙垂下头:“薛侍卫!” 进书房的人,正是薛霆。 秦王定了规矩,每过半个时辰,亲卫便要进书房巡视一圈。今日正好轮到了薛霆。 薛霆心情烦闷晦暗,进了书房,见“小喜”还在,顿时拧了浓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书房里?” “小喜”老老实实地答道:“赵公公说,这几日殿下心情不佳,让奴才将书房收拾得干净些。今日奴才特意多留了片刻。” 新人被欺负是常事。这几个月来,书房里洒扫的活,大半都是“小喜”在干。 薛霆没起疑,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滚回你的屋子去。” “小喜”唯唯诺诺地应声退下。 咦?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薛霆皱着眉头,在书房里看了一圈,一切皆如往常。一时也说不清这种危险的直觉从何而来。 算了,别疑神疑鬼了。下了差事去喝酒吧! 薛霆心情不佳,没有多想,转了一圈,很快也出了书房。 …… 冯少君不紧不慢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内侍的屋子是不准上锁的。她在门上做了暗记,刚走到门边,眉头就跳了一跳。 不对,有人进了她的屋子。 是谁? 冯少君心念电闪,面色如常,伸手推了门。屋子里黑乎乎的,床榻上坐着一个黑影。乍一看,着实够吓人的。 冯少君装作被吓到,惊呼一声:“是谁?” 黑影发出得意的笑声,用火折子点了烛台,烛火很快照亮了屋子,也显出来人的身形面容:“别怕,是我。” 除了小禄,也没别人了。 冯少君很配合地露出惊愕的神色:“你、你怎么忽然来了?” 自从上次吵翻之后,两人都几个月没说过话了。冯少君很喜欢这样的清静。小禄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他试图和其余内侍交好。可大家都嫌他碎嘴絮叨,时日久了,都不肯理他。还是“小喜”好,安静少言。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往外传。 小禄厚着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小喜,上一回是我不对,不该和你闹翻脸。我们两个还是和好吧!” 冯少君心里百般嫌弃。不过,“小喜”好脾气的人设不能倒,只得叹口气:“我从没嫌过你,是你嫌我无趣。” 小禄眉开眼笑,冲上前要保住失而复得的好友。 冯少君闪了过去:“你别碰我。” 小禄有些悻悻:“大家都是内侍,就你怪癖最多,碰一碰又不会少块肉。” 冯少君没有出声。 小禄自说自话,一个人就足够了。 果然,小禄根本不在意她的沉默,很快滔滔不绝地絮叨起来。足足说了半个时辰,过足了嘴瘾,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冯少君松了口气,将门拴上,稍事梳洗,和衣而眠。那三封信,依旧贴身存放。 秦王夫妇半夜才回府,半路上不知说了什么,夫妻两个脸色都不好看。秦王睡在书房里,又召了一个“公子”去伺候,闹到后半夜才消停。 这些事,都和一个小内侍无关。 冯少君美美地睡了一觉,隔日四更便起,悄悄溜去了凉亭外,将折好的书信放进老地方。 不出一日,这些书信,就能到太子殿下手中。 不过,她的差事还没结束。 在太子殿下行动之前,她还得留在秦王府。不然,书房里伺候的内侍忽然消失无踪,一定会惹来秦王疑心。 …… 到了傍晚,书信就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杨公公亲自将书信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迅速浏览一遍,眼睛骤然一亮,嘴角也扬了起来:“好!好!太好了!” 锦衣卫是天子亲兵,最要紧的就是忠心两个字。私下和皇子来往过密,已经犯了大忌。 这一年里,他一直暗中搜罗薛攀和秦王勾连的证据。再有这三封书信,薛攀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薛攀和薛凛是亲堂兄弟,扳倒了薛攀,薛凛也会大受牵连。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该换个人来做了。 杨公公见太子心情大好,笑着说道:“三儿立下大功,殿下可得重赏。” 太子笑着瞥杨公公一眼:“放心,孤从不会亏待立功之人。这件事了了,放她长假,先成亲嫁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功成 太子用人,只要能派上用场,不拘男女老少。 这一年多来,冯少君用精妙的易容术化身万千,屡屡立下大功。这么好用的棋子,太子说放就放,自然是因为沈祐的缘故。 世子朱昀娶妻成亲,世子妃进门有喜。 而沈祐,虽已定了亲事,未婚妻却“长住平江府”。偶尔见一面,还得躲躲藏藏遮遮掩掩。沈祐连冯少君的真容都见不到,只能见一见“冯公公”。 太子口中不说,其实暗暗怜惜沈祐,所以才愿放冯少君长假,让沈祐成亲。 女子一旦嫁人,生了孩子,就要相夫教子。想来日后,也不会再出内宅当差了。 这个“长假”,无疑于放虎归山……这个比喻好像不是那么恰当。总之,就是忍痛割爱,放了这么好用的下属。 杨公公舒展眉头,低声笑道:“奴才先代三儿谢过太子殿下。” “三儿这一桩任务已经快完成了。等过一段时日,殿下要动手了,奴才便让三儿回来,亲自谢殿下。” 太子目中闪过笑意,略一点头。 …… 这三封书信,当然不能由太子呈上去。 太子忠孝悌义,敬重兄长,怎么会去查探秦王? 所以,就得由薛攀入手了。 太子在一年前,就命人盯着薛攀。此时拿到了证据,便暗中安排了薛攀的副将检举揭发薛攀。这个副将,一状告到了禁卫将军那里。告薛攀心存不轨,向皇子泄露宫门布防。 宫门守将泄露宫防是大忌。禁卫将军立刻暗中禀报天子,并将副将呈上来的书信,送到了天子面前。 隆安帝看了书信后,十分震怒。 薛家是世袭的锦衣卫。薛凛是锦衣卫指挥使,统领数万锦衣卫,护卫天子安危。薛攀是薛凛的堂弟,任宫门守将,也是个极要紧的差事。可以说,薛家一门深受皇恩。 薛攀不思报效皇恩,竟暗中向秦王效忠。这是要做什么? 此事,薛凛知不知道? 抑或,这从头至尾都是薛凛的主意? 所谓锦衣卫指挥使,可以看做是天子亲兵统领,必须要完全忠心于天子。在他眼皮底下和皇子勾连,这是犯了大忌讳。 隆安帝目中闪着怒焰,冷冷道:“来人,传朕口谕,将薛攀下诏狱问审。” 薛攀是五品武将。这样的官职,还不够资格面圣。犯下大错,由锦衣卫内部问审处置便可。 至于薛凛,是正三品的武将。也是天子亲信。如果此事真牵扯到薛凛,锦衣卫诏狱就不够了。 而且,一动薛攀,必然瞒不过薛凛。 不管如何,薛凛这锦衣卫指挥使,算是做到头了。 隆安帝目中闪过寒意,又下了口谕:“宣薛凛来见朕。” 薛凛一进太和殿,便知不妙。隆安帝龙脸如寒冰,看着他的目光,更令他心惊胆寒。他做了十几年的锦衣卫指挥使,对隆安帝的性情脾气再熟悉不过。 如果他说话有个差池,今天别想活着出太和殿了。 薛凛心跳如擂,额上冒出了冷汗,立刻跪了下来。 隆安帝冷哼一声:“朕问你,薛攀和秦王暗中来往勾连一事,你知不知情?” 薛凛的心倏忽沉到谷底。 其实,一开始和秦王眉~来眼~去的人是他。数年前,秦王是隆安帝最器重喜爱的长子,执掌兵部,风光无限。几乎所有朝臣都以为,天子会立秦王为储君。 他也这么以为。所以,秦王暗中向他示好,他半推半就,和秦王有了来往。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不便和皇子私下多来往。便让堂弟薛攀,暗中去秦王府。薛攀写的那些信,他当然也知道。 现在,隆安帝寒声质问,他认是不认? 不,不能认。 没有确凿的证据,绝不能认。 薛攀已经栽进去了,他至少要全身而退,保住薛家。 薛凛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一脸悔恨自责:“皇上,是臣管束不力,竟不知薛攀犯下这等大错。” “请皇上严惩薛攀,臣绝无怨言!” “臣也无颜再任锦衣卫指挥使,现在便自请致仕。请皇上另择忠心能干之人。” 隆安帝没有说话。 薛凛长跪不起,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良久,隆安帝才张口道:“薛凛,你二十岁就到朕身边做了亲兵。朕欣赏你英勇能干,让你做了朕的亲兵统领。这些年,朕自问没有薄待过你。” “如今,薛攀犯下大错,死罪难逃。你身为薛家家主,也有失察之责。你自己请辞,朕念你多年功劳苦劳,不予追究。” “从今日起,你就卸了差事,回薛家吧!” 这是念在薛凛多年的苦劳上,饶过了薛家。不然,抄家灭族,只在天子一念之间罢了。 薛凛连连磕头谢恩。 隆安帝不想再看薛凛,闭上龙目。 薛凛退出太和殿,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像瞬间苍老了十岁。 薛攀完了!薛家的锦绣富贵,也完了。 …… 薛攀被抓进锦衣卫诏狱,薛凛辞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这个消息,飞速地传入秦王耳中。 身在礼部的秦王,几乎瞬间变了脸色。 他和薛攀秘密来往,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皆是心腹。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令隆安帝惊觉此事? 还是秦王府里出了内鬼? 秦王越想越是心惊,怒火汹汹之余,又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慌惊惧。 因为刺杀一事,他已经彻底失了圣眷,被软禁了一年多。如果不是他向燕王低头,根本出不了秦王府。 现在,薛攀和他勾连一事又发了。隆安帝会何等震怒,会如何严惩? 赵公公也慌了,低声问道:“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秦王深呼吸一口气:“先别自乱阵脚。传本王口谕,封了王府,严禁任何人进出。等本王回府严查书房内外。本王倒要看看,是谁暗中捣鬼,出卖本王!本王要将他碎尸万段!” 薛攀曾在天黑之后去过秦王府。如果有人泄密,必然是身边人。 赵公公目中露出凶光:“是,奴才这就回府,传殿下口信。” 第二百五十章 身退(一) 赵公公火速回府,先去见秦王妃。 秦王妃眉头皱了起来:“出什么事了?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封府?” 赵公公恭声答道:“个中原因,奴才也不知道。殿下只吩咐奴才回来传口信,请王妃娘娘立刻封了王府,不准任何人出府。” 秦王妃心里倏忽一沉,目中闪过阴霾。 虽然不知就里。不过,看这动静,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好事。 秦王失了圣眷,现在连赵王都不如。秦王府再也禁不起任何风波了。 秦王妃强自定下心神,吩咐下去,令立刻封府。一声令下,几个宫人内侍立刻退下传令。 秦王府的正门本来就关着,等闲不开。要封的,是秦王府的侧门后门。府中内侍宫人都是从后门出入。 宫人匆匆去了后门,对着管后门的内侍说道:“王妃娘娘有令,从现在起锁了后门,不准任何人出府。” 内侍连连应了,当着宫人的面锁了后门。 等宫人走了之后,内侍摸了摸怀里的荷包。这个荷包不大,里面鼓囊囊的,装了二两的碎银子。 “小喜前一刻出的后门,王妃娘娘后一刻才下的命令。这可怪不得我。”内侍小声嘀咕着,美滋滋地将银子数了一回。 而此时,进了书房的赵公公,召集了书房里所有的内侍。 至于秦王亲卫,则由亲卫统领召集。 赵公公目光一扫,心里一个咯噔,声色俱厉地问道:“小喜去了何处?” 内侍们你看我,我看你,无人知晓。 小喜平日里做事勤快,不爱说话,独来独往,存在感稀薄。要不是赵公公忽然召了所有内侍前来,还真没人发现,小喜竟然不见了。 前脚秦王下令吩咐,后脚书房里就少了人。 这个小喜,莫非就是内鬼? 赵公公心中不妙的预感越来越浓,怒声道:“谁和小喜交好?” 小禄将身体往后缩了缩。奈何已有内侍张口喊了起来:“回公公的话,小禄和小喜住过一个屋子,平日里经常在一起说话。” 赵公公目光如电,扫了过去。 小禄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公公饶命啊!奴才和小喜是住过一个屋子。不过,小喜寡言少语的,一天说不了两句话。大多是奴才说话,他听着。今天奴才还没见过他,实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公公忍住怒火,令人去后门处,将守后门的内侍带了过来。 内侍见这阵仗,哪里还敢隐瞒,跪在地上苦着脸说道:“赵公公饶命。奴才平日守着后门,除了休沐日,奴才从不敢放人出府。” “这个小喜,以前都是休沐日才出去。今儿个一早,忽地和奴才说有急事要出去,还送了奴才二两银子。奴才财迷心窍,一个心软,就开门放他出去了。” “小喜出去一炷香功夫,王妃娘娘才让人传信封后门。奴才……诶哟!”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惨呼。 赵公公将内侍踹翻在地,眼里嗖嗖冒火星。 此时此刻,说什么都迟了。快些把人抓回来要紧。 赵公公去叫了几个亲卫过来,让他们立刻出门搜寻小喜的行踪。然后,赵公公亲自去了小喜的屋子里,找来找去,也没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赵公公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又令人拎了小禄过来,仔细盘问:“你好好想一想,小喜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小禄早已被吓得浑身簌簌发抖,在赵公公吃人一般的凶狠眼光下,不得不使劲回想:“奴才和小喜一起当差几年,他以前就木讷。这一年多来,更是一个闷葫芦。不过,每到休沐日,他都会出府。奴才也问过他,他说是有一个相好,每个月都出去相会。” “对了,有一次,奴才还见他带了一根玉簪子回来。奴才不懂别的,只知道那玉簪十分的好看。定是他买了送给相好的。” 玉簪不是什么稀奇之物。 内侍在府外有相好的,也是常事。 赵公公拧紧眉头,继续问道:“他在你面前,有没有说起过殿下的事?” 小禄肯定地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 不对啊! 做内侍的,背地里说起主子的事才正常。小喜从来不提不问,莫非是做贼心虚,故意避嫌? 小禄忽地想起一桩事来:“对了,几个月前,小喜忽然进书房里当差。当时奴才还劝过他,他压根听不进去。” 赵公公的脸也黑了。 当时,小喜跑来送他二十两银子。他还觉得小喜老实勤快,放进书房里当差正合适……现在想来,小喜分明就是有意要混入书房里。 半日过后,出去抓人的亲卫们都回来了。 一个个面色不佳,一无所获。 内侍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也问了不少人,可谁都说没见过这个小喜。 赵公公面色如土,咬牙切齿地吩咐:“再出去找。掘地三尺,也得把小喜找出来。” …… 秦王府的书房内,因为少了一个内侍小喜,人心惶惶,乱成了一团。 秦王在礼部衙门里如坐针毡。 等了大半日,没等来宫中宣召。秦王不但没松口气,反而愈发紧张忐忑。做贼心虚,这是颠扑不破的亘古真理。 要是隆安帝宣他进宫,大发雷霆,臭骂他一顿,倒也罢了。 现在这样,倒更令他心惊胆战。 一直等到落衙,宫中也没旨意来。 秦王只得先回秦王府。 一进书房,赵公公和亲卫统领就都跪下了。 书房里无端端地少了一个内侍,怎么找都不见踪影。内侍总管和亲卫统领,都有罪责。 秦王铁青着一张脸,进了书房,迅速打开密室。进了密室后,飞速地找出薛攀的三封信。打开信封一看,里面的信纸,不知何时被换成了白纸,空无一物。 白纸在烛火下明晃晃的,十分刺目,似乎在嘲笑秦王的轻忽大意。 这般森严戒备,竟然还丢了薛攀的信! 秦王怒火万丈,伸腿踹翻了书架,发出咚地一声巨响:“来人,继续去找小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二百五十一章 身退(二) 杨公公的私宅里。 “三儿见过义父。”冯公公笑吟吟地行了一礼。 杨公公本就是慈眉善目的长相,此时眉头舒展满眼喜色:“好三儿,快些起身。这一回,你可是立了大功了!” 冯公公也不自谦,笑着应道:“我运道不错,这桩差事,看似凶险,实则平顺。没出什么差错,总算没辜负太子殿下的信任。” 薛攀被秘密处死,薛凛引咎辞职。被提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是锦衣卫的雷同知。 雷同知此人,看似粗豪,实则心思缜密。平日里和汉王来往密切一些,和赵王秦王也有来往。燕王被封为太子后,雷同知特意送来了厚礼。 这么一个人坐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对太子来说,自然是一桩好事。 能将薛家扳倒,剪断秦王最大的羽翼,更是喜上加喜。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义子”的功劳。 密探行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密”字。便是泼天的功劳,也不能显之人前。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便是如此了。 杨公公低声笑道:“忙完这一桩差事,你就好生歇着吧!殿下说了,给你放一段长假。冯三姑娘,也该从平江府回来,和沈侍卫成亲了。” 过了这个年,冯少君十六岁。 这个年龄,出嫁正合适。 冯少君的脑海中闪过沈祐的俊脸,一颗心似被岩浆包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杨公公看在眼底,不由得暗暗好笑,随口道:“冯三姑娘从平江府回来,总得需要十天半个月。这段时日,你随咱家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吧!” 一来时不时地露个脸,维持冯公公的人设不倒。 二来,也能见一见沈祐。 冯少君黑眸亮了起来,笑着应下。 太子册封典礼已过,接下来便是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太子坚持要等太子妃被册封后再搬进东宫,暂时还住在燕王府里。 冯少君随着杨公公进了燕王府。 所过之处,宫人内侍们都是一脸讨好的笑容。便是太子亲卫们,也格外和善。 这当然不是因为冯少君,而是看在杨公公的颜面上。 燕王做了太子,杨公公水涨船高,一跃成了太子内侍总管,将来,可就是天子内侍总管。谁见了杨公公,都得逢迎示好。 冯少君身为杨公公唯一承认的义子,且处处提携,颇有狐假虎威的威风。下巴微抬,看谁都带着三分睥睨。 杨公公偶尔一回头,看着小人得志得意洋洋的义子,也有拍一巴掌过去的冲动。 怎么就这么欠抽惹人嫌呢? …… 天色已晚。 太子殿下正和东宫属官们商议政事。 太子还没搬进东宫,东宫却已有了属官。隆安帝之前犹豫不决,迟迟没立太子。下旨立储后,对太子却极好。从东宫属官的配置,便可见一斑。 王章,袁海,还有刑部左侍郎,另有两个朝臣兼任东宫属官,也都是平日和太子来往密切的。另外,两位阁老分别任太子太傅。 至于冯侍郎,倒是削尖了脑袋想进东宫。奈何太子殿下不以冯侍郎为心腹,论做官,冯侍郎胜在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真正的能耐本事不足。如此一来,冯侍郎只得遗憾地失之交臂。 一众太子亲卫,守在书房外。 杨公公领着义子冯公公过来的时候,十余个亲卫的目光都飘了过去。其中两道,分外明亮。 冯少君抬起头,冲沈祐眨了眨眼。 沈祐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热切。 薛攀薛凛,一个被处死,一个丢了官职。秦王因此事,彻底失了圣眷,对太子之位再无威胁。 谁能想到,这惊涛骇浪的背后,还有一位精通易容术在秦王府隐藏了一年有余的冯三姑娘? 他的心底,涌起无限的骄傲和自豪。 杨公公瞥了冯少君一眼,不紧不慢地吩咐:“三儿,你在外面守着,等候咱家的吩咐。” 冯少君麻溜地应下。 杨公公进了书房,冯少君留在了书房外,和太子亲卫沈祐眉~来~眼去。 不能说话,也不能亲近,就这么看着彼此,便已是世间最幸福的事了。 一个时辰后,东宫属官们都散了。 太子殿下终于有了闲空,吩咐杨公公:“让冯三儿进来。” 杨公公笑着应一声,将冯少君领进了书房。 冯少君利落地行礼:“三儿见过太子殿下。” 每次见冯公公,都会有错裂的微妙之感。实在是眼前的冯公公,和记忆中柔婉貌美的冯三姑娘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太子目中闪过笑意,声音温和:“起身吧!” 冯少君谢了太子恩典,站起身来。 书房里没有外人,太子也没端什么架子,笑着说道:“你此次立下大功,孤要重重赏你。孤知道,你不缺金银,就不赏你那些俗物了。让崔家做皇商,赏赐崔元翰六品官身,你看如何?” 这可真是太好了! 崔家做了皇商,日后在平江府无人敢相欺。就是眼高于顶的冯侍郎冯夫人,见了外祖母许氏,也得多几分客气。 还有表哥崔元翰,从商户子,一跃成了朝廷官员。哪怕是皇商专有的虚职,也是极好的。 太子显然是特意思虑过,才有了这等厚赏。 这样的太子,才值得她效忠啊! 冯少君心底涌起热流:“多谢太子殿下厚赏。日后殿下有差遣,奴才一定尽心尽力,绝不负殿下青睐。” 日后就别当差了。 还是安心嫁给沈祐,做沈家的少奶奶吧! 太子心里其实也挺遗憾。 这么能干厉害的下属,偏偏是沈祐的未婚妻。世事两难全,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祐孤身一人。也只得舍了这颗精妙绝伦的棋子。 这等话,太子当然不会说出口,一语双关地说道:“孤身边不缺可用之人,你所求的事,孤心中有数,日后定会重查你爹枉死一案。” “孤放你长假,你好生歇着吧!” “多谢殿下。” 冯少君从书房里退出来之后,随杨公公去了院子里。 等到太子侍卫换班之际,沈侍卫迫不及待地过来“求见”杨公公。 第二百五十二章 相会 “启禀杨公公,”内侍谄媚地来通传:“沈侍卫求见杨公公,说是有要事相求。” 杨公公随口道:“咱家乏了,三儿,你代咱家去见一见沈侍卫。看他有什么话要说。要紧的就来禀报,不要紧的,你就打发他走吧!” 冯少君笑着应是,到院门处,领着沈祐进了自己的屋子。 门刚一关上,就落入一双结实有力的臂弯中。 “少君,”沈祐灼热的呼吸拂在耳边:“少君。” 冯少君弯起嘴角,应了一声,又应一声。 痴缠许久,沈祐才放开怀中佳人。 对着冯公公这张脸,沈祐早已习惯了,伸手为她整理衣襟和发丝。拿惯了利刃的手,此时无比的轻柔。 冯少君看着他的俊脸,越看越是喜欢,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脸。 沈祐扬了扬嘴角,轻声道:“我只能待一会儿,待得久了,就会惹人疑心。” 冯少君嗯一声,又亲了亲他的脸。 在这样的柔情下,百炼钢也要变成绕指柔。 沈祐再次搂住她。 又过许久,才低声问道:“你这桩差事结束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冯少君低声笑道:“我今日已让人送信去平江府。不出半个月,冯三姑娘就会回京。” 沈祐心头一热:“我请婶娘去冯家商议婚期。” 再厌恶冯家人,到了成亲这一关,也绕不过冯侍郎冯夫人。 好在沈祐仕途顺遂,如今做了太子信重的亲卫,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冯侍郎对这个孙女婿很是满意。想来在婚期上也不会为难。 冯少君迎着沈祐热切的目光,轻笑一声:“婚期就定在明年春日。有四五个月备嫁,足矣。” 沈祐嗯了一声,将冯少君搂得更紧了些。 对有情人来说,相聚的时光实在短暂。 不过,沈祐已经来了许久,再不走,就要惹人疑心了。 沈祐忍痛松了手,在她唇上吻了一吻,声音低哑:“我该走了。” 冯少君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狐狸一般诱人:“沈侍卫不如留下,陪咱家共度良宵!” 沈祐:“……” 沈祐不敢再留了,匆匆离去。仿佛多停片刻,就要舍身饲虎一般。 冯少君看着沈祐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俊不禁。 连空气嗅着都是甜甜的。 …… 暗夜中,沈祐脸上的红潮不甚明显。 身体里涌动的情~潮,被冷风一吹,才慢慢平息。 沈祐定定心神,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看到床榻上熟悉的身影。 沈嘉无聊地以手枕着头,左腿翘着右腿,听到脚步声,霍然从床榻上跳下来,口中嚷道:“你半个时辰前就该换班了。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沈祐含糊地应了句:“被一些琐事耽搁了。” 亏得沈嘉没和他在一处当差,没窥破他的谎话。 沈嘉兴致勃勃地笑道:“我现在就盼着,太子殿下早些搬进东宫。到时候,我们就都是东宫侍卫了,走出去何等威风!” “对了,到时候你替我谋划一二,我也想去殿下身边当差。” 说了半天,也没等来沈祐的回应。 沈嘉有些不满,用胳膊肘捣了沈祐一下。素来反应敏锐的沈祐,不知在想什么心神恍惚,竟没躲过去。 沈祐倒抽一口凉气,瞪了沈嘉一眼。 沈嘉有些心虚,连连陪笑:“对不住,我就是随手那么一动,没想到你竟没躲过去。”说着,觉得不对劲:“咦?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奇怪?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沈祐心中胀满了喜悦。 唯一能和他分享这份喜悦的,也只有沈嘉了。 “三哥,”沈祐黑眸前所未有的柔和:“少君表妹就要回京了。” 沈嘉眼睛也一亮:“真的吗?这可太好了。你们这一分别,都快一年了。别说你,就是我也惦记少君表妹了……喂,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这个做表哥的,惦记自己的表妹不行吗?你别忘了,我也是有未婚妻的人了!” 对哦! 沈嘉和雷小雪在几个月前就定了亲事。 雷家上下,对沈嘉都很满意。唯有未来岳父雷同知……不对,前几日刚升职做了雷指挥使。雷指挥使一直看沈嘉不太顺眼。 沈嘉脸皮厚如城墙,时不时就去雷家走动,探望未婚妻,将未来岳母雷夫人哄得乐呵呵的。雷指挥使不乐意也没用,总之,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了,婚期就在来年的二月。 等沈嘉成了亲,就该轮到他娶少君表妹了。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低声道:“等你和雷姑娘成了亲,我就娶少君表妹过门。” 沈嘉立刻出了个馊主意:“不如我们兄弟的婚期定在同一天。到时候,来个一门双喜。” 沈祐怦然心动,很快冷静下来:“不妥。你婚期定在先,去冯家商议婚期,同一个日子,冯家定不会点头。” 又不是双生兄弟,同一天迎亲,不太合适。 沈嘉一个馊主意不成,很快又生了另一个馊主意:“我们兄弟的新房布置成一样吧!” 沈祐冷酷无情地拒绝:“不必了。” 沈嘉的审美,实在敬谢不敏。 兄弟两个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上人,并肩躺在床榻上,闲话许久才睡着。 隔日五更天,兄弟两个起身,先去练武场操练,沐浴更衣后,又去了饭堂。这处大饭堂,平日多是侍卫们在此吃饭。内侍们多是在另一处饭堂。 今日兄弟两个惯坐的位置上,竟多了一个内侍。 沈嘉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便翻了个白眼,口中嘀咕一句:“真是阴魂不散,怎么又来了!” 没错,坐在他们位置的,正是杨公公义子殿下身边小红人冯公公。 冯公公热络地冲他们兄弟招手。 沈祐黑眸漾起笑意,步伐快了许多,在冯公公对面坐下:“冯公公怎么一早就过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冯公公挑眉一笑:“多谢沈侍卫关心,咱家昨晚做梦,梦到了相~好的,心情好的很。” 沈祐:“……” 第二百五十三章 甜蜜 相好的? 这算什么称呼! 沈祐好气好笑之余,心头又有些甜意。 一无所知的沈嘉,也被这三个字吸引过来,好奇地打量冯公公一眼:“冯公公这样的,竟也有姑娘喜欢?” 冯公公悠然一笑,故意瞥了沈祐一眼:“那是,咱家相~好的,相貌俊俏极了,对咱家又温柔体贴。” 沈祐:“……” 沈嘉还想再问,沈祐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三哥,我饿了。” 沈嘉哦了一声,很自然地起身去端热粥馒头。 这等跑腿端饭的琐事,当然都是兄长的。 周围的侍卫都认识冯公公,看了一回热闹,很快收回目光,各自吃饭去了。人多口杂,不便多说,沈祐也不是擅言词之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冯公公。 忽然,他的腿弯处被脚尖蹭了蹭。 沈祐反射性地伸手,抓住了乱蹭的那只脚。 冯公公难得地瞪圆了眼。 世上真有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沈祐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像被烫到似的,迅疾松了手。一张俊脸迅速地红了起来。 冯公公这个始作俑者,无声笑了起来。 “早饭来了!”就在此刻,沈嘉端着大大的托盘过来了,爽朗明快的声音打破了饭桌边的异样安静:“咦?四弟,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冯公公又低声笑了。 她是冯少君的时候,虽然心眼小了一点爱演了一点,整体来说,还是个端庄得体的闺秀。一扮成冯公公,性格中促狭的一面就占了上风。 那份抽打的嘴脸,很难说清到底是扮演而来,还是真实性情的显露…… 沈祐定定心神,从沈嘉手中接了托盘,将早饭一样样地摆好。 沈嘉虽然讨厌冯公公,不过,到底做不出将人晾在一边的事情,早饭拿了三人的分量。一碗热粥,四个馒头,外加两道爽口小菜。 虽然坐在一处,却是一人一份,各吃各的。 不过,有了冯公公,今日的早饭是别想消停了。 四个馒头吃不完,送了两个给沈祐。小菜有一道不爱吃,也给了沈祐。这也就罢了,沈嘉一一忍了。不过,从沈祐面前的碟子里夹小菜算怎么回事? 想欺负四弟,也得看他乐不乐意! 自诩绝世好兄长的沈嘉忍无可忍,瞪了得寸进尺的冯公公一眼:“喂,冯三儿,你是来吃早饭还是来挑衅?自己又不是没有饭菜,总吃四弟的小菜做什么?” 冯公公悠然笑道:“好吃啊!” 呸!死太监,该不是对四弟图谋不轨吧! 沈嘉戒备心大起:“饭菜都是厨子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区别,你别想蒙我。” 也不知哪一句戳中了冯公公的笑点,冯公公轻声笑个不停。 沈祐的俊脸莫名地涌起一丝暗红:“三哥,别说了。” 沈嘉这才悻悻住了口。 少君表妹,你可得快点回来。这个冯公公手段百出花样繁多,我单纯善良的四弟万一禁不住引~~诱走上歪~路可就糟了! …… 接下来一连数日,冯公公经常到饭堂来,和沈祐一同吃饭。 沈嘉凭借着自己的机智,多次阻挠了冯公公意图不~轨的亲近举动。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冯公公总是能成功地将吃不完的饭菜都送到沈祐的碗里。 可气的是,沈祐逆来顺受,一声不吭,就这么默默都吃了。 沈嘉被气得不轻,在背地里数落沈祐:“四弟,不是我说你。冯公公越来越得寸进尺了。你从一开始就不该理他。” “我以前就提醒过你,离那个死太监远一点……行了,你别瞪我。我喊惯了,一时改不了口,冯公公行了吧!” “真不知道你喝了什么迷魂汤,竟觉得冯公公好。我左看右看,就没看出他半点好来。以后你离他远一点,听到没有?” “要是做出什么对不住少君表妹的事,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说着,沈嘉用力握拳,在沈祐眼前晃了一晃。 沈祐无力也无法为自己辩解,苍白地申明:“我和冯公公是好友,你别胡思乱想。” 沈嘉从鼻子里哼一声。 骗谁哪! 冯公公一见沈祐,就像蜜蜂见了鲜花一般。 亏得他时时提醒,不然,沈祐哪里禁得起花样百出的殷勤撩~拨。不行,他一定要看紧了四弟才行! 沈祐偶尔也有和冯公公独处的机会。 “在三哥面前,你收敛些。”沈祐一脸无奈,低声说道:“他总担心我被冯公公勾~跑了,或是做什么对不住少君表妹的事。” 冯公几乎直笑弯了腰。 沈祐还能怎么办? 喜欢一个人,就是毫无原则地退让和纵容吧! 算了,她高兴就好。 …… 转眼又过几日。 冯家接到了崔家的来信。 “终于舍得回京城了。”冯夫人看了信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么喜欢平江府,索性一直住着就是了,还回来做什么。” 冯侍郎瞥了冯夫人一眼:“瞧瞧你,哪有半点做祖母的样子。少君是冯家的姑娘,要出嫁,总得从冯府的门嫁出去。” 冯夫人憋了一肚子闷气,闻言冷笑一声:“冯少君可不认我这个祖母。我也不稀罕有没有这个孙女。” “你不稀罕,我稀罕的很。”冯侍郎捋了捋胡须:“你还不知道吧!太子殿下亲自吩咐内务府,将崔家提成了皇商。崔元翰一个商户小子,现在也是六品的官身了。” 虽说皇商担任的官职都是虚职,不过,看太子殿下对崔家的重视和提携,崔家日后必有好光景。 以后,冯家也得改一改对崔家的态度了。 冯侍郎很快下定决心,对冯夫人说道:“让人将少君的院子收拾好,再另外收拾一个干净整齐的院子。” 冯夫人不情不愿地应了。 冯侍郎又道:“对了,再为少君备一份嫁妆。” 什么? 还要备嫁妆? 冯夫人脱口而出:“少君去年带回京城的箱笼,你也见了。那么多金银玉器珠宝首饰,足够她自己吃用几辈子了。怎么还要我们冯家出嫁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归京” 其实,冯侍郎原本也没有出嫁妆的打算。 冯纶当年过继到二房,继承了二房的家业。娶了崔氏过门后,崔氏带了极丰厚的嫁妆来。之后,冯少君在崔家长大,许氏不知贴补了多少好东西。 这些,都是冯少君的嫁妆。正如冯夫人所言,足够冯少君吃喝几辈子了。冯府这么多孙女,谁的嫁妆也不及冯少君丰厚。 不过,今非昔比。 沈祐是太子身边红人,崔家也向太子投诚。冯家得和崔家保持良好的姻亲关系,要拉拢沈祐这个孙女婿,公中少不得出一份嫁妆。 冯侍郎耐着性子,和冯夫人说了其中的道理:“……少君在崔家长大,本来就和我们不太亲近。如今要出嫁了,我们做祖父祖母的,总得将亲事操持得体面些。日后也好来往。” 说到底,就是眼看着沈祐要发达了,想跟着沾光! 冯夫人忍着闷气应了。 不过,冯夫人也没料到,此次送冯少君“回京”的,不仅有崔元翰,连许氏也一并来了京城。 一行人乘着数辆马车,浩浩荡荡地先去了崔宅安顿。 众目睽睽之下,“冯少君”下了马车。 无人留意,崔宅里一个貌不出众的丫鬟,随着众人迎了出来,扶住了“冯少君”的胳膊。 “冯少君”身子微微一颤,和丫鬟对视一眼,眼泪差点就要涌出来了。 然后,丫鬟扶着“冯少君”去了闺房安顿。 刚一关上门,“冯少君”便哽咽了起来:“小姐!” 是吉祥的声音。 为了遮掩冯少君的行踪,吉祥回了平江府之后,一直扮作冯少君的模样。有胡娘子在,吉祥的扮相惟妙惟肖,且极少出门见人,从未露过破绽。 “吉祥,”扮作丫鬟的人,正是冯少君。她握住吉祥的手,心情复杂又喜悦:“这一年多来,辛苦你了。” 吉祥用袖子擦了眼泪:“奴婢每日待在闺阁里,锦衣玉食,好吃好睡,半点不苦。倒是小姐,只身一人在京城,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奴婢日日夜夜惦记,今天,总算见到小姐了。” 一旁的郑妈妈,也红了眼眶:“奴婢千盼万盼,总算盼到和小姐重逢了。” 冯少君心里一酸,又搂住了郑妈妈。 主仆三个久别重逢,情绪都有些激动。 郑妈妈轻声提醒:“小姐快些换回衣服,去见老夫人和表公子吧!” 刚才在正门处,许氏明知外孙女就在眼前,硬是没露出异样,不知忍得多辛苦。 冯少君点点头,迅速擦去脸上的易容药物,换回鲜亮精致的衣裙,重新梳了好看的发式。 吉祥也忙着去换回原来的衣物。 郑妈妈为冯少君挑选首饰,就听主子轻声道:“郑妈妈,替我簪这支玉钗吧!” 郑妈妈应了一声,打开梳妆镜前的狭长锦盒,取出莹润的玉钗,插在乌黑的发间。美人如玉,说不出的好看。 “这支玉钗,真是少见的珍品。”郑妈妈由衷赞叹。 冯少君揽镜自照,抿唇一笑:“这是及笄那一日,祐表哥送我的。” 郑妈妈露出会心的笑意。 冯少君自小生活优渥,每季至少定制两套首饰。几年积攒下来,首饰不知有多少。不过,心上人送的,怎么能一样呢? 怪不得小姐这般喜欢,今日就要戴上。 收拾妥当后,冯少君立刻去见外祖母。 …… “外祖母,”冯少君跪了下来,给许氏磕头:“外孙女不孝,让外祖母忧心牵挂了。” 许氏眼睛一红,忙扶起冯少君:“你这丫头,和外祖母行这样的大礼做什么,快些起来。” 冯少君坚持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祖孙两个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多前。匆匆一面,便又分别。此时四目相对,心情汹涌澎湃。 许氏泪水涟涟,声音哽咽:“少君,你瘦了。” 冯少君原本眼眶泛红,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哪里瘦了,外祖母再仔细瞧瞧。” 在秦王府里做内应,虽然没什么山珍海味,每日饭菜都是足量的,总能吃饱。 这半个月来,她在太子身边当差,每日和沈祐四目相对,心情愉悦。时不时地和沈祐一同吃饭,胃口也好得很。 这样的她,怎么都和面黄肌瘦扯不上关系好吧! 不过,在长辈眼里,小辈孤身一人,肯定吃不好穿不暖。 许氏固执地说道:“你就是瘦了。” 冯少君无奈一笑:“好好好,我瘦了,外祖母说什么都对。” 说着,伸手为许氏擦拭泪痕。许氏将冯少君搂入怀中:“从今儿个起,外祖母守着你,直至你出嫁。” 冯少君嗯了一声,依偎进外祖母温暖熟悉的怀抱中。 这一年多来,祖孙两个虽未见面,私下书信往来却未断过。 冯少君没告诉许氏自己在做什么,许氏也从来没问过。 如今见了面,许氏依然不问,只满心欢喜地说道:“我接到你的信,知道你打算早日和沈祐成亲,心里实在高兴的很。” 女子一旦成亲嫁人,就要相夫教子。那些危险的事,既无暇也不会再去做了吧! 她不求外孙女如何厉害能干,只盼着冯少君嫁得良人,一生平安。 冯少君不忍说穿,顺着许氏的话音笑道:“祐表哥心急要娶我过门,我磨不过他,只得应了。” 许氏笑着瞥冯少君一眼:“只沈祐着急,你就半点不急吗?从上辈子就喜欢人家,到这辈子才真正两情相许。还不快点将他装进碗里,吃到口中才踏实。” 冯少君:“……” 看破别说破嘛! 冯少君难得羞赧了一回。 许氏心中好笑,伸手摸了摸冯少君的发丝,声音里满是慈爱:“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些话,对着外人不能说。现在只外祖母和你两个,想什么就说什么。” 冯少君脸上热意稍退,轻声说道:“外祖母,我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些飘忽不真实。他想早点娶我,我也想早日嫁他。” 或许,只有正式拜堂成了亲,这份相悦相守的幸福才能真正落地,安心又踏实。 第二百五十五章 团聚 祖孙两个又哭又笑,说了半日的话。 崔元翰在外等了又等,心都快等焦了,才等来少君表妹。 “表哥,”冯少君眼睛有些红,神情却是愉悦欢喜的,笑意自眼底盛放:“这一路进京,辛苦你了。” 崔元翰笑道:“一路上乘马车乘船,没什么辛苦的。就是总担心你。” 吉祥易容改扮成冯少君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连崔元翰的爹娘都被瞒在鼓里。知晓这个秘密的,一共五个人。吉祥郑妈妈胡娘子许氏,还有就是崔元翰了。 这一年多来,崔元翰时时提着一颗心,唯恐冯少君只身在京城出什么意外。 万幸平平安安。 万幸就要商议婚期嫁出去了。以后,就让表妹夫头痛去吧! 冯少君有些歉然:“你和表嫂成亲,我没能回平江府,实在对不住。” 崔元翰在三个月前迎娶妻子过门。当时,冯少君还在秦王府,只能默默在心中祝福一声了。 提起新婚妻子,崔元翰笑容满面,声音格外柔和:“这一回,我本想带着你表嫂一起来京城,为你送嫁。行李都收拾好了,没曾想,动身前一日,她觉得反胃不适。请了大夫来,诊出了喜脉。” “怀孕日子浅,不宜奔波赶路。只得让她留在平江府养胎了。” 冯少君由衷地为表哥高兴:“一切以安胎为重。等日后,我总有和表嫂亲近的机会。” 崔元翰笑着应了一声,又低声道:“表妹,崔家有今时今日的风光,都是你的功劳。你不顾危险,出生入死地当差做事,厚赏却归了崔家,太子殿下还赏了我官职,我心中实在难安。” 崔家是献出了一半的家业。 不过,像崔家这样的巨商,在大齐朝找个百八十户,总是能找出来的。哪一家不想攀上太子殿下? 如果不是冯少君,崔家根本没机会入太子的眼,更别说做皇商了。 他这个商户子,现在是正经的六品官身。便是虚职,也足以让他挺直腰杆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少君表妹。 冯少君笑着瞥崔元翰一眼:“你是我表哥,赏赐不给你给谁?” 在她心中,崔元翰就是嫡亲的兄长。冯家的堂兄堂弟们,顶多比陌生人强了那么一点点。 崔元翰听得心里滚烫又热乎,低声笑道:“罢了,我们之间,就不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了。总之,要多谢你……你别瞪我,谢字我也不说行了吧!” 还是熟悉的表哥。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崔元翰也咧嘴笑了:“今日我们祖孙团聚,我这就让厨房备一桌好菜。” …… 到了傍晚,沈祐竟也来了。 沈祐在平江府养伤半年,对温和慈爱的外祖母许氏十分敬重,和崔元翰更是熟稔,众人见面,分外欢喜。 “外祖母,”沈祐拱手行礼:“表哥。”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外祖母看外孙女婿,那就更不用说了。 许氏眉开眼笑:“四郎,快些过来让外祖母瞧瞧。” 沈祐平日一派冷漠锐利,此时却像个乖巧的孩童,应了一声,走到许氏面前,听着许氏的夸赞声,不时应对一两句。 这样的画面,看着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温馨。 冯少君唇畔笑意盈盈。 沈祐的目光飘了过来,两人四目对视,甜意各自涌上心头。 崔元翰笑问:“我们到京城才半日,还没来得及给沈府送信,你怎么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当然是从冯少君那儿听来的。 实话不能实说,沈祐便换了个说辞:“我一直让人留意崔宅动静,你们刚进宅子,就有人送信给我了。” 崔元翰看破不说破,顺着沈祐的话音笑道:“可惜你还得回去当差。不然,今晚我定要和你好好喝上几杯。”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以后总有机会的。” 太子亲卫成亲,有七日婚假。 一想到成亲,沈祐心里就如揣了十几只兔子,东奔西走,上蹿下跳。 沈祐一时按捺不住,对许氏说道:“外祖母,我已经让人送信回沈府。明日就请二婶娘去冯家商议婚期。” 许氏哑然失笑:“怎么这般急切。先等几日,总得容我先去一趟冯家。” 可惜,冯少君姓冯,成亲出嫁,绕不开冯府和冯家人。 沈祐和许氏心里同时唏嘘了一回。 冯少君忽地张口道:“我就在崔宅里住着,等成亲前三日,再回冯府。” 许氏一愣,看向冯少君。 她当然舍不得外孙女回冯家。不过,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那么一点点太欺负冯家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我亲自去和伯祖父说,伯祖父素来疼我,不会不应。” 许氏想到病逝的女儿,想到无辜枉死的女婿,想到卖孙女求荣华的冯侍郎,想到前世孤身一人报仇的冯少君,心中阵阵钝痛。 冯家人无情无义在先,根本没人真正疼惜少君。那个冯府,不回也罢。 许氏点了点头:“也好。” …… 晚饭后,冯少君送沈祐出了崔宅。 到了门口,沈祐停下脚步,看向少君表妹。 风灯摇曳,明暗不定的光芒落在少君表妹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朦胧柔和之美。她笑盈盈俏生生地立着,一双美目盈盈地看着他。 “少君表妹,”沈祐低声道:“今日我特意告假出来。下一回见你,得等到休沐那一日。” 屈指一算,还得等十几日。 之前冯少君以冯公公的身份在太子身边当差,两人日日相见,时不时坐在一处吃个饭。偶尔私下还能亲近一二。 从今日起,就得彼此相思了。 而且,许氏一来,有长辈在,两人总得拘谨些,也没机会亲昵。 冯少君也舍不得他,轻声道:“我等你。” 门房管事十分识趣,早已带着小厮退得老远,免得扰了主子。 两人在门口处站了许久。 “我得走了。” “嗯,我在这儿看着你。” 沈祐狠狠心,大步走到骏马边,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冯少君站在门口,静静看着沈祐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登门 隔日,许氏令人送了帖子去冯府。 冯夫人没料到许氏会亲自来京城,看着帖子,皱起了眉头。 长媳周氏不知就里,笑着说道:“少君既然回京了,还是接回府中住下才是。” 这一年,冯文彦成亲娶妻,冯少兰出嫁。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姻缘,周氏心情愉悦,说起冯少君,语气也很温和,颇有伯母风范。 冯夫人冷飕飕地刮了周氏一眼,冷笑道:“你一片好心,人家可未必领这个情。帖子你拿去瞧瞧吧!” 周氏无端吃挂落,有些尴尬,只得接了帖子,这一看,顿时一阵惊讶:“崔家老太太竟也来了?” 姚氏忙凑过来,一同看了帖子:“还真是。这把年岁了,不在平江府安心养老,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冯夫人又是一声冷笑:“肯定是怕我们冯家亏待了冯少君,这是特地给外孙女撑腰来了!” 周氏姚氏对视一眼,然后咳嗽一声:“现在崔家投靠了太子殿下,成了皇商,今非昔比,我们倒也不必开罪崔家。” “大嫂说的有理。那个崔元翰,去年春日来的时候,还是个没功名的商户子,现在都有六品官身了。” 姚氏的语气里满是酸意。 虚职怎么了?冯维四十多岁一把年纪了,也没个一官半职。崔元翰才十七岁,就是六品官身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姚氏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也不知崔家到底做了什么,得太子这般青睐。等崔家人登了门,可得好好问上一问。说不定,我们也能走崔家的门路……” “住嘴!” 冯夫人恼怒不已,狠狠瞪了姚氏一眼:“我们堂堂侍郎府,还要看一个商户妇人的脸色不成!你想丢这个人,等我咽气了再去巴结崔家不迟!” 姚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里别提多晦气了,不得不跪下请罪:“儿媳一时失言,请婆婆息怒。” 冯夫人一肚子邪火闷气,哪里能轻易“息怒”,重重哼了一声。 周氏乐得看姚氏的热闹,过了一会儿,才张口为姚氏求情。冯夫人有些不耐:“回自己的院子去,都在这儿,吵得我头痛。” 倒霉的姚氏起身告退,和周氏一同出了正院。 姚氏愤愤不已,低声对周氏说道:“大嫂,婆婆的脾气真是愈发刻薄了。我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对了?崔家人投了太子,现在正风光得意。这是冯家正经的姻亲,我们沾些光怎么了?” 周氏其实也颇为意动。 冯文彦读书平平,若能走一走太子门路,谋个东宫出身,可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周氏心眼多,当着姚氏的面绝口不提,反倒嘱咐姚氏:“这些话,我们妯娌两个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当着婆婆的面,可别乱说。婆婆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氏悻悻地住嘴。 …… 两日后,许氏领着崔元翰冯少君去了冯府。 冯侍郎叮嘱过,不能怠慢了崔家人。冯夫人纵是百般不愿,也不能不听丈夫的,领着媳妇孙女迎出了内堂。 待见了许氏,冯夫人心里压了十几年的愤怒又涌了上来。 当年,冯纶不肯做福亲王的女婿,坚持娶崔宁过门 崔宁生得纤柔貌美,楚楚动人。冯夫人是一百个不顺眼。后来崔宁早早病逝,冯夫人没半点惋惜,反而有出了闷气的畅快。 崔宁是许氏唯一的女儿,母女两个容貌气质肖似。许氏保养得又极好,看着不过四旬模样,站在一处,比周氏姚氏还年轻貌美。 冯夫人顿时被比成了一根老黄瓜,心里焉能痛快? 众人进了内堂,分主客坐下。 许氏只做没看见冯夫人皮笑肉不笑的嘴脸,亲热地笑道:“一转眼,就是十几年没见了。亲家母还是这般精神。” 冯夫人扯了扯嘴角:“这一声亲家母,我可不敢当啊!少君去年回京的时候,张口就叫伯祖母,臊得我老脸发红。” 许氏笑着说道:“少君年少不懂事,亲家母大人大量,别和孩子计较。” “礼法归礼法,她的亲爹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就是不叫祖母,她也是你嫡亲的孙女。亲家母哪有不疼她的道理。” 周氏心里暗暗惊讶。 这个许氏,不愧是崔家掌家多年的主母。行事周全,说话滴水不漏。 这是既不认亲祖母,又要亲孙女该有的好处啊! 冯夫人被膈应得不轻,反复想着冯侍郎说过的话,才忍下了恶言相向的冲动,淡淡应道:“说的是。我们做长辈的,岂会和小辈计较。等少君和沈祐的婚期定了,从冯府出嫁,我这个做祖母的,总得为她备一份嫁妆。” 许氏舒展眉头,笑着转头:“少君,还不快谢过你伯祖母。” 冯少君很是听话,立刻起身行礼:“少君谢过伯祖母。” 呸! 这时候又是伯祖母了! 冯夫人挤出笑容:“快些起身。一家人,有些口角是常事。你是我嫡亲的孙女,这是走到天边也改不了的事实。” 最后这一句,是故意膈应许氏。 冯少君眉头微微一动。 许氏最熟悉冯少君的脾气,忙咳嗽一声,以目光拦住冯少君。 算了,此时闹腾,外祖母夹在中间难做人。 冯少君心中冷哼一声,乖乖回了许氏身畔。 冯夫人难得占了上风,心中快意,乘胜追击:“少君既是回京,就回冯府住下吧!嫡亲的祖父祖母都在,总住在外家总不是常理。” 这一回,许氏再眨眼示意,也拦不住了。 冯少君徐徐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在崔家长大,早就住惯了。伯祖母这般看重‘常理’,也没打发人去接我回冯府。可见,这‘常理’也是因人而异随口说说罢了。” 冯夫人:“……” 冯夫人被噎得面色十分难看。 冯少君又继续说道:“我就在崔宅里住着。出嫁前三日了,再回冯府。” 冯夫人额上青筋一跳,再也忍不下去了,伸手用力一拍茶几:“荒唐!” 第二百五十七章 商议 什么? 要在崔宅住下? 傍晚,冯侍郎回了冯府,从冯夫人口中得知此事,眉头也拧了一拧。 冯夫人咬牙切齿道:“这个冯少君,任性妄为,不敬长辈。压根没将你我放在眼底。许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温柔和气,实则奸诈阴险。冯少君今天这副样子,都是她挑唆出来的。” 冯侍郎沉着脸:“别絮叨了。我这就去一趟崔宅,亲自见一见少君再说。” 又是这样。 每次都向着那个丫头! 冯夫人冷哼一声:“你该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冯少君那个孽障手里吧!” 冯侍郎心里咯噔一沉,迅速瞥冯夫人一眼。 那一眼里,带着隐晦的寒意。 冯夫人兀自不觉,继续恨恨说道:“早知道这样,去年就不该接她回京。现在可好,倒供出一个祖宗。” 冯侍郎不耐听下去,冷冷打断冯夫人:“什么都别说了,少君的事,我自有主张。” 说完,起身离去。 冯夫人气愤难平,冲着冯侍郎的背影呸了一声。 冯侍郎很快到了崔宅。 此时,天色已黑。 冯少君立在门口,笑的十分亲近:“伯祖父可算是来了,我一直在等着呢!” 冯侍郎更是一派和蔼长辈的模样,乐呵呵地笑道:“今日衙门里公务繁多,一落衙我就赶过来了。” 冯少君在前领路,引着冯侍郎往院子里走。一边慢悠悠地说道:“伯祖父是不是一想到我就觉头痛?” 冯侍郎一派大度,笑的十分和蔼:“这怎么会。你是我冯平嫡亲的血脉,别说你长住崔宅,就是你嫁去沈家,也是我孙女。你偶尔任性淘气,我是长辈,还能和你计较不成。” 所以说,冯侍郎这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最难应付。 脸都不要了,还在乎什么言语挤兑? 冯少君目中闪过凉意,将冯侍郎领进了书房里。 门一关,就剩祖孙两个。 冯少君目光一掠,淡淡道:“我要在崔宅里住着,临出嫁前三日再回冯府。” 冯侍郎叹了口气:“少君,你以前淘气任性些,我都依了你。你一直住在平江府,我也没催你回京城。” “现在冯家和沈家要商议婚期,筹备亲事。你还住在崔宅里不肯回,可实在说不过去。” “你不在乎冯家颜面,总该为沈祐着想。沈祐如今是太子亲信,想巴结示好的不知有多少。他娶妻成亲,定然引人注目。” “你就忍心让人在背后嚼舌?” 冯少君眸光一闪,忽地笑了起来:“我确实不忍心,所以,还是从冯家出嫁。” 要不然,她根本不会再踏进冯府半步。 不过,她能忍受的极限,也就是这样了。 冯侍郎还试图打感情牌,冯少君已经没耐心再听下去:“你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没有更改的可能。” “你也不必在沈祐面前说什么,这件事我早就和他说过了。他也点了头。” 冯侍郎也无话可说了,沉默片刻,才挤出笑容:“也罢,都依你。说到底,是我这个祖父亏欠了你。” 听着都想吐了。 冯少君凉凉一笑:“伯祖父放心,谁亏欠了我都跑不了。” 冯侍郎:“……” 冯侍郎一张老脸,也有些下不来台,咳嗽一声道:“你先在这儿住着,等婚期商定妥当了,我再来看你。” …… 冯侍郎回府之后,要怎么说服冯夫人,怎么向冯家上下交代,这等事冯少君自然不去操心。 这一日过后,冯少君就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悠闲生活。 之前在秦王府里,粗茶淡饭,每日打扫做事。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她几乎快忘了身为闺秀应该是什么样的生活。 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穿戴都是精心挑选搭配过的,入口的饭菜或点心,都是厨子们精心制作出来的美味佳肴。 吃吃喝喝逛逛园子说说话,就是一天。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闲了。 “外祖母,”冯少君在许氏面前撒娇:“我天天闷在宅子里,什么事都没有,也太无聊了。” 许氏笑着瞥她一眼:“待嫁的姑娘家,不在闺阁里呆着,难不成还想四处走动不成。”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就忍一忍。日后嫁给沈祐了,他爱惯着你我不管。这几个月你就老实消停些。” 好吧! 听外祖母的,继续懒着吧! 许氏见冯少君太过清闲,索性派了些差事给她:“你的嫁衣,有绣庄里的最好的几个绣娘来做。被褥枕套幔帐之类,也不必你动手。不过,就要做人媳妇了,总得给未来婆家长辈做些针线。这些,就得你自己动手了。” 还要做针线? 冯少君后悔极了。 真不该一时嘴欠。躺着不好吗?干嘛要自找苦吃! 奈何许氏平日里惯着她,到这件事上却很坚持,冯少君不能不听,只得硬着头皮动手了。 第一天,冯少君做了一个荷包,戳了十几次手指。 第二天,冯少君再接再厉,绣了一副鞋垫,戳了二十几次手指。 冯少君不屈不挠,第三天还要接着做针线。许氏先受不了了,拉着外孙女纤细的手唏嘘不已:“你娘年少的时候,心灵手巧,最擅做针线,怎么半点都没传给你。” 这般聪慧机灵,怎么一拿起针线就那么笨。 冯少君也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拿刀枪倒是熟络,细细的绣花针一拿到手里,就不知怎么是好了。” 一旁的吉祥和郑妈妈都笑了起来。 可不是么?小姐这么聪慧,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偏偏到了女红上就是一块朽木。 送给沈公子的那个惨绿荷包,绝不是冯少君要故意捉弄沈祐,确实是精心绣出来的哪! 正说笑间,丫鬟来禀报,大冯氏登门了。 大冯氏是冯少君的亲姑母,更是沈祐的亲婶娘,一手将沈祐扶养长大。日后冯少君嫁进沈家,得将大冯氏当成婆婆一样敬重。 许氏立刻催促:“少君,快些和我一起出去相迎。” 冯少君笑着应一声,随着许氏迎了出去。 第二百五十八章 恨嫁 大冯氏和许氏一见如故。 大冯氏是出了名的和善敦厚,许氏一见之下,暗暗为冯少君庆幸欢喜。 嫁人不仅要看未来夫婿性情人品,未来婆家人更是要紧。姑娘家嫁了人,和丈夫相处的时间,都不及和婆婆相处的时间长呢! 女儿崔宁就是没福分,遇到了冯夫人这等刻薄的恶婆婆。 好在外孙女有福气。 嫁给沈祐,不用伺候公婆。婶娘是自己亲姑母,又这般温和可亲。 许氏满脸笑容地和大冯氏说话,殊不知,大冯氏心里也在暗叹不已。 许氏看着美貌温柔,说话带着江南女子的悦耳柔和,哪里像是冯夫人口中的奸诈阴险之辈? 再一看冯少君,穿着鲜妍,笑容甜美,端庄地坐在那儿,又乖又美。 冯夫人是成见太深了吧! 大冯氏心里嘀咕着,亲热地笑道:“我请了官媒去冯府商议婚期,喜日就定在明年三月。” “三郎二月成亲,四郎三月迎娶少君过门。” 许氏笑得心意舒畅:“春暖花开,正是成亲的好光景。” 可不是么? 大冯氏眉开眼笑:“等三郎四郎都成了亲,我最大的两桩心事也就放下了。以后,我就等着媳妇过门,享享清福了。” 许氏笑道:“沈夫人面相和善,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少君以后嫁去沈家,有你这样的好婶娘,是她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大冯氏笑着应道:“这么说,我实在愧不敢当。” “少君是我亲侄女,我这辈子生了三个儿子,养大了四郎,一窝都是小子。做梦都盼着有个女儿。” “以后少君过了门,我就当她是自己的女儿。” 别人说这样的话,难免有些造作矫情。 大冯氏却是目光明朗一派赤诚。任谁也不会怀疑她说这番话时的诚意。 许氏心中动容,面色愈发柔和:“少君日后一定好生孝敬你。” 冯少君一本正经点头附和:“外祖母说的是。” 许氏和大冯氏都笑了起来。 大冯氏笑着说道:“你和四郎以后夫妻和睦,好好过日子,就是孝敬我了。” 宾主尽欢。 气氛这般和谐,大冯氏也就没好意思问冯少君怎么不回冯府一直住崔宅的事。 反正,再过几个月就娶进沈家了。 …… 婚期定了之后,沈家冯家都忙碌起来。 沈家忙着收拾院子布置新房,冯家忙着为冯少君准备嫁妆。 许氏和崔元瀚祖孙两个,也在忙着为冯少君整理嫁妆单子。 冯少君嘛,继续悠闲自在。 之前做两天针线,手指戳了一堆针眼。许氏看着心疼,让丫鬟们动手。等做差不多了,冯少君象征性地补几针便是。 安逸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岁末。 冯家派人来崔宅,接许氏祖孙和冯少君去冯家吃一顿团圆饭。 许氏殷切嘱咐:“少君,我知道你不喜欢冯家,更不乐意见冯家人。平日也就罢了,逢年过节的,总得做做样子。” 冯少君随口应道:“外祖母就放心吧!去了冯府,我知道该怎么做。” 装模作样嘛!是她拿手好戏! …… 时隔一个多月,再进冯府。 这一日,出嫁的冯少梅冯少兰都领着夫婿回来了。就连很少露面的康郡王妃也陪着小冯氏来了冯府。 冯夫人忙着对小冯氏嘘寒问暖,也没空闲来刁难许氏和冯少君。 沈嘉和崔元瀚凑在一处,说话间眉飞色舞。沈祐依旧少言少语,目光不时瞥一眼笑盈盈的未婚妻。 这一个多月,冯少君几乎足不出户,每日闲着吃喝睡,脸颊略略丰润,气色好得让人羡慕。 冯少君抬起眼,和沈祐对视一笑。 已经嫁为人妇的冯少兰,小夫妻还算恩爱,日子过得不错。 看着这一幕,冯少兰也没了以前的酸涩,轻声笑着打趣:“别心急,过了年,再等两个多月就是你们成亲的喜日子!到时候。你天天看也没人笑你。” 冯少君眨眨眼笑道:“我也盼着好日子早点来呢!” 此言一出,惹来一片笑声。 见过恨嫁的,没见过这么急着想嫁人的。 冯少君是怕人笑的人吗? 必须不是啊! 在众人的笑声中,冯少君正大光明地看自己的未婚夫:“佑表哥,你过来。” 沈祐有些惊讶,却半点没迟疑,很快迈步过来了。 腿长就是不一样,几步就过来了:“少君表妹,你叫我过来做什么?” 少君表妹笑盈盈地拿出帕子,当着众人的面为沈祐擦拭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 众人:“……” 真是没眼看。 沈祐的俊脸掠过暗红,却未闪躲。 冯少君收回帕子,抿着唇一笑。 …… 晚上的家宴,男女各坐两席。都是家中亲眷,也未设屏风相隔。 冯少君和堂姐妹们同坐一席。 过门才几个月的大堂嫂也坐在这一席。 冯少君愿意和睦相处的时候,那真是温柔有礼,妙语连珠,令人如沐春风。 大堂嫂看在眼底,暗暗想着,这位没见过面的堂妹,其实挺好相处!哪里像太婆婆骂的那样不堪。什么“目无长辈”“任性妄为”“口舌犀利”,通通都没有嘛! 冯少竹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她曾经有过的那些少女心思,如今不提也罢。沈嘉已经定了亲事,明年二月就要娶雷指挥使家的女儿过门了。 姚氏挑挑捡捡,总是不满意,至今亲事还没定下。 冯少兰嫁了才貌双全的举人,冯少君的未婚夫是太子亲卫。轮到她这儿,不知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婿。 冯少竹心情阴郁,一直垂着头。 一旁的桌子,不时传来笑声。 尤以小冯氏的笑声最开怀。 冯少君瞥了春风得意的小冯氏一眼。 冯少兰轻声笑道:“姑母嫁进康郡王府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 得偿所愿? 冯少君心中一声冷笑。 康郡王年迈力衰,雄风不振。小冯氏肚子里的种,可不是康郡王的。 一无所知的康郡王,正笑容满面地和岳父舅兄推杯换盏喝着酒,浑然不知头顶绿了一片。 …… 第二百五十九章 有孕 晚膳后,大冯氏许氏各自道别离去。 小冯氏走得最迟。 康郡王今晚喝多了,走路摇摇晃晃,说话都不利索。被两个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 小冯氏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脸上满是笑意。 冯夫人亲自送小冯氏出府,看着小冯氏春风得意的模样,冯夫人也觉欣慰欢喜,低声嘱咐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可得好生养胎。什么都不及平安生下孩子重要。” 小冯氏笑着点头应下。 冯夫人迅速瞥了小冯氏一眼,隐晦的提醒,也只有小冯氏能懂了。 小冯氏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只有寥寥几人知晓。这个秘密,必须守口如瓶。 小冯氏心知肚明,略一点头,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满身酒气的康郡王,伸手握住小冯氏的手,呵呵笑了起来:“真……真没想到,我竟有老来得子的福气。” 小冯氏心里嫌恶,面上露出娇羞欢喜,靠了过去。声音既娇又媚:“妾身这些日子也像做了梦似的欢喜。” “嫁给郡王这么多年,妾身一直盼着给郡王生个一子半女。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康郡王呵呵笑道:“你这一胎生儿子女儿都好。” 康郡王早在十年前就立了世子,孙子辈的都成亲了。小冯氏就是一举得子,也影响不了世子的地位。 康郡王这么说,也是在提醒小冯氏,别生出不该有的贪念。 小冯氏心里冷笑连连,口中柔声应道:“郡王对妾身母子好,妾身便心满意足了。” 只要她生出儿子,这郡王府的家业都是他们母子的。 康郡王酒意上涌,很快歪倒,发出如雷的鼾声。 小冯氏眼中闪过厌恶,伸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隐秘的喜悦中,又透出一丝不能出口的惶恐。 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她自己最清楚。 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一旦被康郡王察觉,就大祸临头了。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灭口。 只是,她到底狠不下心肠,只将那个春风几度曲通暗款的男人打发出府,去了一处田庄做管事。 男人占了便宜,一旦泄露就是死路一条,绝不敢乱说。 亲娘冯夫人也会为她保守秘密。 小冯氏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情很快好了起来。 马车到了康郡王府门外,酒醉的康郡王被扶下马车。 小冯氏挺起肚子,扬着头,左右各一个丫鬟扶着,慢慢进了康郡王府。 前来相迎的世子夫妇都被隔应的不轻。 世子目中闪过阴霾。 多一两个庶出的弟妹无妨,偏偏怀孕的是继母小冯氏。 小冯氏是无风都要起浪的脾气,现在又怀了身孕,若是生了儿子,日后岂能不兴风作浪? 世子妃心里也不痛快,面上挤出笑容,走上前几步。 左侧的丫鬟让开位置,世子妃亲昵地扶着婆婆:“天黑看不清路,婆婆可得小心些,可千万别碰着摔着了。” 呸,你全家都碰着摔着。 小冯氏瞥了儿媳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放心,我仔细得很。” 世子妃心里冷笑连连,口中愈发亲热:“婆婆到底没生养过,且年纪也不算小了。妇人怀胎十月临盆生孩子,处处都有风险。再小心也不为过。” 小冯氏皮笑肉不笑:“倒要多谢你提醒了。我可得好好养胎,为郡王府添丁才是。” 世子妃笑道:“世子也盼着再多一个弟弟。家和万事兴旺,兄弟多了,日后便是公公老迈,兄弟之间也能彼此照拂。” 小冯氏呵呵一笑:“我还年轻,能看顾孩子长大。不必劳烦你们做兄长嫂子的。” 婆媳两个你来我往,语气看似和气,实则暗藏机锋。 …… 此时,许氏在马车上,对着冯少君笑道:“今晚这样就很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冯家人,不过,总得做做表面功夫。” 冯少君乖乖点头。 也就是表面乖巧,心里不定想了多少鬼点子。 许氏哑然失笑,想起冯少君曾说过的前世种种,又一阵心疼不舍,忍不住轻叹口气。 冯少君抬起头,微微一笑:“外祖母,你别总为我操心。我会过好自己的日子。” 前世她无牵无挂,报仇雪恨之后,接连出了几桩危险的任务。其中一回中了毒,伤了身子,所以后来寿元不长,英年早亡。 如今,她亲人俱在,还有了以心相许的佑表哥。很快,她就要嫁给他,开启崭新的生活。 她很珍惜,也一定好好活下去。 许氏笑着嗯一声,伸手搂住冯少君。 祖孙两个偶偶私语,不时轻笑。 …… 新年在众人的翘首企盼中,很快到来。 元日这一天,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深深嗅一口,冰冰凉凉,沁人心脾。 下雪是很美,出行多有不便。 好在冯少君是待嫁的姑娘,待在闺阁里就好,无需出去走动。 倒是崔元瀚,去了冯家沈家拜年走动,就连康郡王府也去了一回。 “我记得前年去康郡王府,在门房里坐了许久,也没人理睬。” “今日再去,康郡王世子亲自相迎,对我十分客气。”崔元瀚在冯少君面前唏嘘感慨:“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这话真有道理。” 冯少君被逗得轻笑个不停。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燕王做了太子,追随燕王的人,也都有了丰厚的回报。 冯少君屡屡立功,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在外人眼中看来,崔家就是走了运道,攀附上了太子,如今做了皇商,无比风光。 其实,相对于冯少君立下的功劳,这样的厚赏不足为奇。 崔元瀚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对着表妹感激又愧疚。 冯少君出生入死,结果,好处都落在他身上了。 还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现在还不算什么,”冯少君一语双关地笑道:“或许,表哥将来还有更进一步的好运道。” 这是啥意思? 你都要嫁人了,该不是还想着做那些危险的差事吧! 崔元瀚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看着表妹:“你……” 第二百六十章 来信 少君表妹,你还想做什么? 你就要嫁人了知不知道? 这些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又咽了回去。 冯少君看着崔元瀚惊讶的神情,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这段时日,她在崔宅待嫁,义父杨公公没有再送消息来,也没有再派差事给她的意思。 看来,她之前猜想的没错。 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放她嫁人,让她远离危险,平平安安的嫁人生孩子。 沈祐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不知道,也不愿去多想。 这样的平静安逸生活,确实很好。可对习惯于变幻身份游走于暗夜间的她来说,实在有些无聊。 两个月无所事事,闲的骨头疼好吗? 吉祥笑着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小姐,红妆阁的掌柜亲自送了新出的胭脂来。” 冯少君眉头微动,眼睛亮了一亮。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崔元瀚瞥了冯少君一眼,识趣地没有多问。 冯少君捧着胭脂盒,笑盈盈地回了闺房。 关上门,熟稔地开了锦盒。 锦盒里有红妆阁里新出的胭脂,还有两万两银票,和一处田庄地契。 另外,还有杨公公的一封信。 冯少君迅速拆开信,看了之后,嘴角边的笑容淡了下来。 这封信很正常。 先是表示关心,然后说送来的银票地契是给她添妆。最后,嘱咐她安心待嫁,不必惦记差事,太子已经搬进东宫,占着身份大义,没人能撼动太子之位。想来,以后也不必动用太多密探暗卫了。 冯少君隐约的预感,在看完这封信后,仿佛被验证一般。 心情忽然有些闷。 冯少君将锦盒放在梳妆台上,默然许久。 “小姐,”良久过后,门外响起了吉祥熟悉的声音:“午饭已经备好了。” 冯少君定定心神,起身开门。 门开的刹那,冯少君如变脸一般,脸上盈盈含笑:“是外祖母打发人来催我过去了么?” 以吉祥的眼力,压根没窥出冯少君情绪有什么不对,欢快地点点头。 …… 崔宅里的主子就祖孙三个,一日三餐都在许氏的院子里吃。 冯少君收拾心情,笑容一如平时,就连许氏,也没看出冯少君心情异样。 崔元瀚随口笑问:“是谁送了胭脂给表妹?” 什么胭脂? 莫非太子又有差遣? 这都要成亲了,再派出去当差不合适吧! 许氏心里微微一沉,看向冯少君。 冯少君语气轻快,笑着应道:“就是红妆阁送来的新品,让我瞧个新鲜热闹。” 许氏这才松口气,笑着说道:“红妆阁胭脂水粉极有名气。我这就打发人去红妆阁,给你多买一些,放进嫁妆单子里。” 姑娘出嫁,要备齐嫁妆,十分繁琐。大至田庄铺子宅子家具,小到针线纸张,都备齐了才算妥帖。 胭脂水粉也是必不可少。之前已经买了两箱,索性再买两箱,凑个事事如意。 许氏兴致勃勃,冯少君不愿扫了外祖母的兴致:“好,我都听外祖母的。” ……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 太子太子妃在年前搬进了东宫。宫里人多了,自然比往年热闹。 沈祐身为太子亲卫,如今在东宫里当差,规矩愈发严格。原本一个月一日的休沐,正逢上元节,宫中有盛大的宫宴,所有东宫侍卫都留在了宫里。 沈嘉颇有些失望,下了差之后,溜到沈祐的屋子里,一通絮叨:“我原本还想着,上元节这一天陪着小雪妹妹去看花灯。现在倒好,人在宫里待着,哪儿都去不了了。” 沈祐被那一声小雪妹妹肉麻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其实,他也很想少君表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个月休沐被取消,到下个月,就是整整两个月。 这抓心挠肺的思念渴盼,真是难熬。 只是,他性情内敛,没有表露出来罢了。 沈嘉对着圆月惆怅,念起了酸诗。什么我心如明月,什么月圆人未圆之类。 沈祐被扰的耳朵疼:“三哥,再熬一个多月你就娶三嫂过门了。这些诗等你成亲了念给三嫂听。” “这个主意好!”沈嘉喜滋滋地,半点没觉得这是在撵他走。 主要是他还不想走,还有一肚子话想和亲爱的四弟说哪! “四弟,我成亲以后,就是你娶媳妇了。”沈嘉难得正经一回:“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平日和邱家来往极少,和邱夫人没什么交集。可娶媳妇过门,总得有亲娘在场。” 一提亲娘江氏,沈祐的俊脸沉了下来。 沈嘉看惯了沈祐的冷脸,半点不怕,继续说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就算为了少君表妹,你也该忍一忍。” “新媳妇进门,没给婆婆敬茶,以后可是要被人说嘴的。” 这世道,对男子宽容,对女子总格外刻薄一些。 新媳妇进门,没给婆婆敬过茶,传出去总不太好听。 沈祐沉默片刻,低声道:“下次休沐日,我去一趟邱家。” 这才对嘛! 为了媳妇,什么闷气不能忍。 沈嘉松口气,咧嘴笑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沈祐抿了抿薄唇:“不用,我自己去。” 日子一晃,又是半个多月。 休沐这一日,沈祐去了邱家。 邱老夫人如今对沈祐很是亲热,立刻叫了邱柔邱杰过来:“柔儿杰儿,快来见过你们的兄长。” 邱柔邱杰都长了一岁,个头各自蹿高了不少。尤其是邱柔,今年十二岁,颇有些少女模样了。个头不算高,皮肤略黑,容貌……不提也罢。 邱杰也和俊俏扯不上半点关系,勉强能夸一声虎头虎脑。 姐弟两个被祖母反复教导过,一起行礼,乖乖喊了一声大哥。 沈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在沈家行四,你们叫我沈四哥就是。” 这是根本没有认弟妹的意思。 邱老夫人笑的有些僵硬,尴尬地咳嗽一声:“叫沈四哥也好,也好。” 江氏也有些不快,淡淡说道:“四郎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沈祐抬眼,看向江氏:“邱夫人,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单独说。” 第二百六十一章 母子 有什么话要私下说? 江氏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这个儿子,自出生那一日起,就令她万分痛苦。她改嫁后,就当自己没生过沈祐。这些年,母子两个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彼此都很习惯这样的疏远冷淡。 他今天忽然来找她,是为了什么? 邱老夫人倒是比江氏热忱得多,忙笑道:“我带着柔儿杰儿出去转转,待会儿再来。” 说着,就带着邱柔邱杰出去了。内堂里的丫鬟们也纷纷退下。 邱杰有些不乐意,对着祖母嘀咕:“祖母,为什么我们不能留在内堂?那个沈祐,来找我娘做什么。” 邱老夫人瞪了宝贝孙子一眼:“那是你们的兄长!以后就是私下里,也不能胡乱称呼。” 邱杰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显然没将祖母的话放在心上。 邱老夫人舍不得再骂孙子,又看向邱柔:“柔儿,杰儿还小,不懂事。你是大姑娘了,要知礼懂礼。” “以后你兄长来了,你得主动叫人,和你兄长说说话。听见了吗?” 邱柔乖乖点头:“祖母的话,柔儿都记下了。”顿了顿,小声道:“可是,他看起来好凶,也不乐意理我们。” 邱老夫人:“……”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沈祐小的时候,就不爱说话。每次来邱家,江氏都是那副冷淡如冰的模样。沈祐渐渐长大,也就很少再来邱家了。 如今,想亲近也亲近不起来啊! 邱老夫人心里百味杂陈,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半晌,邱老夫人才张口道:“不管如何,血缘亲情割舍不断。你们多亲近些就是。” 邱柔小声说道:“我看着,他好像并不乐意见到我们。” 邱老夫人又被噎了一下。 邱杰接过话茬:“就是,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邱老夫人瞪了孙子孙女一眼:“都闭嘴。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们亲娘惹的祸。” 内堂里,母子两个沉默相对。 “你特意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江氏率先张口。 沈祐看着江氏:“还有一个多月,我就要成亲了。” 江氏皱了皱眉。 沈祐两年前就定了亲事,是冯家的三姑娘。当时她听闻此事,觉得大冯氏私心颇重。巴巴地让自己的侄女嫁进沈家做媳妇,日后姑侄一条心。 那个冯三姑娘无父无母,可见是个命硬克亲之人。 不过,她一个改嫁的妇人,不便过问沈家的事,便什么也没说。 现在,沈祐都快成亲了,跑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让她补一份聘礼不成? 江氏这一皱眉,沈祐便猜出了江氏的心思,淡淡说道:“邱夫人不必误会。我和少君表妹的亲事已经准备妥当,无需邱夫人操心。” 也就是说,不必她出金银了。 江氏松口气,神色缓和了一些。 就听沈祐说道:“成亲当日,宾客众多,邱夫人不喜热闹,露面多有不便。到第二日早晨,新妇敬茶,还请邱夫人去一趟沈家,喝一杯茶便可离去。” 江氏:“……” 巴巴跑过来,原来是为了新妇敬茶。 真是半点没将她这个亲娘放在眼底啊! 江氏不知何处来的一阵怒火,猛地盯沈祐一眼。 沈祐坦然回视。 江氏绷着一张脸,说道:“沈家娶新妇,我这个邱家人去了算什么。到时候大家都尴尬,还是算了吧!” 大概是从小到大失望的次数太多了,听到江氏的话,沈祐竟然没什么恼怒,只有一丝愧疚。 别误会,这愧疚是对着少君表妹的,和江氏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真不愿去吗?”沈祐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就去半个时辰,等少君表妹敬一杯茶,喝了新妇茶就可以。” 江氏一脸拒绝,一言不发。 沈祐只觉胸膛被什么堵住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今天是白来这一趟了。 沈祐深深呼出一口气:“邱夫人既是不方便,就当我今日什么都没说过。” 说完,转身离去。 江氏抬起眼,看着沈祐高大的身影远去。忽然发现,记忆中那个阴沉的男童已经彻底长大成人。 她这个亲娘,似乎错过了许多许多。 …… 沈祐自邱府出来后,策马去了崔宅。 骏马驰骋,微凉的风吹拂在脸上,将他心中的闷气和怒火吹走了大半。 进了崔宅,见到和蔼可亲的许氏和热情爽朗的表哥崔元瀚,沈祐冷冰冰的心,骤然一热。 很快,少君表妹也出来了。 初春时节,天气还有些凉。少君表妹已穿上了新制的鲜亮春裳,眉眼含笑,聘聘婷婷,犹如一朵芙蓉。 令人眼前一亮,心尖一柔。 “少君表妹,”有许氏崔元瀚在,沈祐只能在三尺之外站定,拱手一礼。 冯少君微微一笑,敛衽一礼:“祐表哥。” 没错,这三个月来,两人见面都是这样。 沈祐无比怀念刁钻狡黠又热情的少君表妹。就是扮成冯公公的时候,也没这般生疏有礼。 许氏和崔元瀚丝毫没有退出去或是让他们独处一室的意思,也只能如此了。 沈祐略一犹豫,还是将去了邱家的事说了出来。 许氏并不惊讶:“邱夫人是二嫁之人,去沈家确实多有不便。不必勉强。” 不过是少敬一杯茶,其实没那么要紧。 江氏不愿来,正好少一桩麻烦。 这是江氏自己不肯喝媳妇茶,以后也就别想摆什么婆婆的款了。 挺好的。 许氏这般宽容大度,沈祐心情放松了不少。他看着冯少君,低声道:“如此一来,就委屈你了。只怕会有些风言风语。” 冯少君挑眉一笑:“嘴长在别人脸上,想说闲话的,总能扯出一堆。就是邱夫人去了沈家,也照样被人说。” “现在这样正好,彼此都轻松。” 她没打算和江氏有什么牵扯来往。 许氏笑道:“不说这些了。四郎难得过来,我这就让厨房备一桌好菜。吃了午饭再回。” 沈嘉成亲的吉日就要到了,他难得休沐,也该早些回去看看,说不定能帮些忙。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喜事 二月十八,天气晴朗,春风拂面。 沈嘉穿着大红喜袍,一张嘴简直要咧到耳边。 那副傻乎乎的蠢样,简直不忍目睹。 陪同迎亲的,一共有六个人。沈祐自然是要去的,还有一脸麻点的方鹏。 方鹏是这么自我推荐的:“有我在,岂不更能称托出沈三公子的俊朗不凡?” 沈嘉觉得很有道理,立刻就点了头。 倒是大冯氏,私下里和沈祐说了一回:“那个方公子,古道热肠,人也是极好的。就是长相确实磕碜了一点点。有这样的迎亲使,会不会被雷家人挑剔?” 沈祐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不会。” 这才打消了大冯氏的顾虑。 当然,这些话绝不能让方鹏知道就是了。也太伤自尊了。 迎亲使得有会作诗的。冯文彦读书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今日就是凑个数。真正要担重任的,是冯少兰的夫婿陶衡。 沈嘉还请了崔元瀚一同去迎亲。 当日沈祐在平江府养伤,沈嘉也住在崔家半年,和崔元瀚十分熟悉。崔元瀚年龄不大,行事周全,性情圆滑,也很适宜做迎亲使。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去了雷府。 今日雷府宾客如云,十分热闹。 薛家垮了台,雷同知一跃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今日爱女出嫁,锦衣卫世袭门户谁不赶着来道喜? 雷家兄弟七八个,以雷小刀为首,齐整整地拦在院门外。 沈嘉半点都不带怕的,挺起胸膛就要上前。 沈祐哭笑不得,立刻扯住沈嘉的胳膊:“三哥,别胡闹了。今日可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斗文斗武都有我们。” 哪有新郎官亲自上阵的。 再说了,自己什么能耐,自己就没点数吗?新婚这一天丢人现眼了,以后来岳家怎么抬得起头啊! 沈嘉这才反应过来,咧嘴一笑,站一边看热闹。 看得兴起,差一点又要撸袖子自己冲上去。 惹的雷家宾客笑成了一片。 闹腾了两个时辰,才进了院子,接到了新娘子。然后,就是去向岳父岳母拜别了。 身材高大不怒自威的雷指挥使,板着一张脸。倒是雷夫人,看着女婿越发顺眼。待女婿磕头行礼后,雷夫人殷切嘱咐:“三郎,从今日起,你就是我们雷家女婿了。以后,你可要好好待她。” 沈嘉没有起身,就这么跪在岳父岳母面前,郑重发誓:“岳父岳母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小雪妹妹。我沈嘉这辈子,只有一个媳妇,一辈子都不纳妾讨小老婆。” 喜堂里一片道好声。 雷夫人感动得泪水连连。 雷指挥使总算正眼看了毛脚女婿:“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沈嘉朗声应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以后我做的不好,或是小雪妹妹受委屈了,岳父只管揍我。” 又是哄笑声一片。 雷指挥使瞥了沈嘉一眼。 就他那点身手,哪里还用自己这个岳父出手,小雪几鞭子挥过去就足够了。 一阵响亮的鞭炮声中,新娘子上了花轿,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地离去。 雷指挥使闷着头回了书房。 雷夫人吩咐儿子侄儿们招呼客人准备酒席,自己去了书房。 一推门,雷指挥使果然在偷偷抹眼泪。 四十多岁满脸胡须威仪不凡的雷指挥使,红着眼流着泪,看着可怜又可笑。 雷夫人哭笑不得,走上前为丈夫擦拭眼泪:“今天是我们女儿出嫁的大喜日子,高兴还来不及,你一个人怎么躲在这儿哭上了。让人知道了,你这锦衣卫指挥使还有什么脸见人?” 雷指挥使红着眼说道:“家里儿子一堆,女儿就一个。一嫁人,就像摘了我心肝一样。再有下辈子,我只要儿子,别生闺女了。” 雷夫人倒是半点不难过,笑着说道:“尽胡说八道。闺女嫁了这样的女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雷指挥使重重擤了擤鼻子:“那个傻小子!” 雷夫人瞪一眼过去:“什么傻小子!以前你说说也就算了,现在是我们雷家姑爷,你这个做岳父的,不想着好好提携女婿,倒还嫌弃上了。” “我可告诉你,过两日新姑爷登门,你别吹胡子瞪眼睛的。” 很熟练地拧了拧雷指挥使的耳朵:“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雷指挥使被拧得倒抽几口凉气。 …… 小夫妻新婚第三日回门,又是一番热闹不提。 大概是雷夫人的叮嘱起了作用。雷指挥使没有刁难刻薄新姑爷,还主动问起了沈嘉平日的差事。 沈嘉受宠若惊,忙应道:“我如今在东宫里当差,每日当差四个时辰。东宫戒备森严,侍卫众多,当差时要打足精神,比以前在燕王府累的多。” 雷指挥使嗯了一声:“你也算有运道。” 进燕王府的时候,燕王还是个行事低调的皇子。换成现在,就沈嘉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怎么可能被选做东宫侍卫。 或许,再有个三年五载的,就成天子近卫了。 所以说,傻人傻福这句话,真不是没有道理。 雷指挥使指点女婿当差的要诀。沈嘉别管听没听懂,一律乖乖点头应下。 这一边,雷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打量。 雷小雪初为人妇,眉眼间多了风韵。眼眸明亮,嘴角噙着笑,面色红润,可见这新婚的生活很是和谐。 雷夫人低声笑问:“这两日过得好不好?公公婆婆没为难你吧!” 雷小雪也没觉得害臊,小声答道:“前一日敬茶,婆婆很是和善。其余时间,我都和沈嘉待在屋子里。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 雷夫人失笑,悄然问了些夫妻间私密的事情。 雷小雪到底是新媳妇,说起这个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他也不太懂。” 可见成亲之前没有乱来。 雷夫人算是彻底放心了,笑着嘱咐:“以后你就和三郎好好过日子。夫妻两个和和美美的才好。就是偶尔夫妻两个闹口角了,你也别仗着自己身手好就欺负三郎。” 就是别像你欺负爹那样呗! 雷小雪点点头。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新妇 沈嘉一共七日婚假。 新婚情热,如胶似漆。沈嘉哪里舍得扔下娇妻。可他是东宫侍卫,得进宫当差。 侍卫当差的规矩是这样的。没成亲的,一个月只休沐一日。成了亲有媳妇的,除了休沐日,每旬日可以回府一晚。如此,也不会耽搁了传承香火。 “小雪,”一大早,沈嘉握住雷小雪的手难分难舍:“我陪你去给母亲请安,然后再走。” “母亲和二嫂都是和善敦厚的脾气,不难相处。你一个人闷了,就去和她们说说话。” “如果还是很闷,就回雷家转一转。母亲从不拘着儿媳回娘家的。” 雷小雪哭笑不得:“我们新婚才几日,总得等满月了再回去。” 对哦!还有新婚满月之内不能空房的习俗。 沈嘉很麻溜地改口:“那就等满月了再回去。” “你无聊气闷了,就去练武房……” 雷小雪无奈提醒:“这些话,你昨晚就说过了。再絮叨下去,你可就迟了。” 沈嘉这才讪讪一笑,应了一声。拉着新婚妻子的手去给大冯氏请安。 临走的时候,少不得嘱咐母亲好好看顾儿媳。 大冯氏被气乐了,笑着瞪儿子一眼:“怎么?还怕我刻薄你媳妇不成!” 有了媳妇忘了亲娘的混账东西。 沈嘉挨骂是常事,半点不恼,笑嘻嘻地抱了抱亲娘,又迅速抱了一下媳妇,飞快地走了。 大冯氏哭笑不得,雷小雪俏脸微红,心里却溢满了甜意。 一抬头,就见婆婆大冯氏温和的笑容:“小雪,这几日家里忙忙碌碌的,我们婆媳两个连坐下来好好说话的时间都没有。现在总算是有闲空了。” 雷小雪俏脸愈发红了。 新婚几日,沈嘉天天缠着她,白天晚上的胡闹。她这个新媳妇,不但没立规矩,连在婆婆眼前露面的时间也是少之又少。 “没什么害臊不好意思的。”大冯氏会心一笑:“新婚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盼着你们和和美美的,早日有喜信,就是最大的孝顺了。” 雷小雪性情耿直,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我们都还小,哪里会做爹娘。” 生孩子的事,还是别急了吧!怎么也该等个一两三四吧! 大冯氏也和颜悦色地笑道:“不急不急,我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 长子次子都有儿子了,她早就做祖母了。也没啥可着急的。 大冯氏很快又笑道:“孩子的事,得看缘分。有的人成亲几年迟迟没有身孕,有的人进门就有喜。” “万一早早有了喜,你也别怕别慌。凡事都有我这个婆婆在呢。” 雷小雪笑着应了。 雷小雪是第一次和婆婆独处,忽然就体会到了亲娘说过的那番话。 做媳妇的,能遇到性情宽厚的婆婆,那是一辈子的福分。 男人在外当差做事,十天半个月的才回来。女子待在内宅里,整日对着的,可不就是婆婆。 婆婆刁蛮刻薄难缠,做儿媳的根本没好日子过。 所以,母亲宁肯让她下嫁。一开始相中的不是沈嘉,而是大冯氏。 过了一会儿,二嫂童氏带着孩子过来了。 孩子一岁多了,白白胖胖,小嘴咿咿呀呀,十分可爱。 雷小雪一直不太喜欢孩子,也忍不住凑过去逗弄片刻。 说说笑笑,期间有管事来回话。很快就是半日。 男人们都不在,府中只有婆媳三人,再加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孩子,午饭一起吃也热闹。 吃完午饭,大冯氏就让儿媳们都回院子歇着。 下午去练武房里耍耍长鞭什么的。除了晚上有些寂寞,做新媳妇的日子,和在娘家也没什么区别嘛! …… 沈祐下了差,回了屋子。 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自家三哥。 沈嘉坐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嘿嘿笑起来。 这副傻乎乎的德性,实在辣眼睛。 “四弟,”沈嘉从来不知害臊二字为何物:“我想媳妇了怎么办?” 沈祐瞥沈嘉一眼:“你今天才来当差。” “这种感觉你不懂。”沈嘉一副过来人的口吻:“等你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一想到少君表妹,沈祐的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 嗯,这么一代入,沈祐就很理解沈嘉的相思之苦了。 “忍一忍,十天能回府相聚一回。”沈祐不善安慰人,这句话干巴巴的。 沈嘉蔫头耷脑地嗯了一声。 不忍还能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沈嘉才打起精神笑问:“对了,再有半个月,就是你成亲的大喜日子了。你有没有去告假?” 东宫侍卫都有七日婚假,得提前向侍卫统领告假。 沈祐道:“明日我就去。” 隔日一早,沈祐就去向东宫侍卫统领告假。沈祐是太子心腹亲信,救过太子的命,是东宫红人。侍卫统领自然不会为难,很爽快地准了假。 按理来说,这么一点小事不该惊动到忙碌的太子殿下。 不住怎么地,太子殿下竟当天就知道了,还特意令侍卫统领给沈祐一个月的婚假。 一个月啊整整一个月! 当沈祐听到此事之后,也被惊住了。 太子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是值得追随的未来明君。不过,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温和好伺候的脾气。相反,太子身边的亲卫纪律最严苛。 据沈祐所知,东宫侍卫成亲都是七日婚假。一个月婚假的,从未有过。 太子殿下竟为他破了先例! 沈祐按耐住心里的激越,去给太子殿下谢恩。 杨公公似早有预料,沈祐刚一张口,杨公公便笑道:“殿下难得有闲空,你现在就随咱家进去吧!” 沈祐应一声,随着杨公公进了书房。 东宫太子书房,比燕王府里的书房大了许多。 太子坐在书桌前,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卷宗。 “殿下,沈侍卫来谢恩了。” 杨公公熟悉的声音响起。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放下卷宗,抬起眼。 只见英俊冷凝的少年迈步而入,抱拳行礼:“沈祐见过太子殿下。殿下恩准一个月的婚假,沈祐诚惶诚恐。感激不尽,特来谢过殿下恩典。” 第二百六十四章 恩宠 书房里燃了十几支牛油火烛,亮堂堂的。 即使隔了数尺之遥,也能清晰地看到沈祐眼中跳跃的喜悦。 太子扬起嘴角,笑道:“些许小事,不值一提。你起身吧!” 对太子来说,是张张口的小事,对他来成亲说可不是。 整整一个月的婚假啊! 成亲以后,可以耳鬓厮磨一个月啊! 这比赏赐金银还让人振奋雀跃。 沈祐郑重地再次谢太子恩典,起身后,黑眸像洒了金子一般亮闪闪的。 沈祐平日沉稳少言,有着远超同龄少年的冷静自制。像现在这般喜形于色的,还是第一回。 太子也被沈祐眼底的喜悦感染,心情蓦然轻松了起来,难得有了闲话的兴致:“你的亲事准备的如何了?” 沈祐答道:“我每日在东宫当差,成亲的事一律是家中婶娘在操持。应该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大冯氏确实是个厚道婶娘。这些年对沈祐视如己出。为沈祐操办亲事,尽心尽力。 太子略一点头,看了沈祐一眼:“你父母缘浅,好在叔父婶娘待你如亲子。也算有福之人了。” 这倒也是。 沈祐抬起头,和太子对视:“殿下说的是。我自出生就没了父亲,母亲改嫁,二叔婶娘将我养大。我日后自会好好孝敬二叔婶娘。” 太子没说话。 气氛间有些奇怪。 沈祐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出一丝异样。 刚才他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杨公公迅速瞥主子一眼,笑着打破沉默:“沈侍卫以后娶了冯三姑娘,早日生个大胖小子,将沈家长房的香火传下去。沈荣在天之灵也一定十分欣慰。” 杨公公是冯少君的义父,过去的一年多里,处处为冯少君和他遮掩。 沈祐对杨公公也颇为恭敬:“承杨公公吉言了。” 杨公公呵呵一笑:“沈侍卫客气了!咱家也盼着沈侍卫和冯三姑娘成亲后夫妻和睦恩爱。” 可别辜负了太子的一片苦心。 更别辜负了将要放弃大好前程未来的冯少君。 沈祐自然听不出杨公公话语中的深意,拱手应下,然后便告退了。 太子此时的心情有些复杂,想继续留下沈祐,好像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杨公公最擅揣摩主子心思,立刻道:“沈侍卫不必急着告退,就留在书房里当差吧!” 太子略一点头。 心里那一丝异样的感觉又来了。沈祐不动声色地应下,退至太子殿下身侧。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太子的侧脸。 太子心不在焉地继续看卷宗。 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过了许久,太子才起身回寝宫。 沈祐一路跟随太子,直到太子妃笑着迎出来。 太子和太子妃在一处的时候,素来不喜有人在旁边。就连冯公公,也在此时退下了。 沈祐也退了出来,一路送杨公公回了院子。 杨公公心里很是受用,随口笑道:“沈侍卫这般殷勤,咱家实在愧不敢当啊!” 沈祐说道:“我和冯公公是至交好友,冯公公不在,我代她孝敬杨公公一二,也是应该的。” 这话听着顺耳的很。 杨公公心情愉悦,笑着瞥沈祐一眼。 看着沈祐眉眼间的喜悦,杨公公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一夜,他从刚出生的沈祐身上取了一滴血,眼睁睁地看着那滴血在特制的药水里和燕王的血相融。 他第一次见到主子那般犹豫痛苦。最后,狠心舍下自己的血脉。 既然做了决定,也没什么可后悔的。这些年,燕王早将此事压在心底,权当没有沈祐这个儿子。 可后来,沈祐进了燕王府,整日在燕王身边当差,还舍命救了燕王。 燕王不是没心没肺,对沈祐那份不能出口的愧疚,也就越聚越多。 恢复沈祐身份是不可能的。放一个月婚假这等小事,算不得什么。等主子登基了,沈祐的锦绣前程还在日后。 短短瞬间,杨公公心里不知闪过多少念头,面上却纹丝不露。 “沈侍卫,”杨公公一语双关地笑道:“以后,可要好好待冯三姑娘。” “若是冯三姑娘受了委屈,咱家可不会袖手不管。” 这是要为冯少君撑腰。 沈祐没有恼怒,心里只为冯少君高兴,笑意清晰地流露在眼底:“杨公公放心,她不欺负我就算很好了!我哪里舍得让她受委屈。” 杨公公哑然失笑。 可不是嘛! 冯少君看着娇软,实则狡黠又厉害。沈祐日后想一振夫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 沈祐一回屋,就发现不对劲。 往日最多一个沈嘉赖在他屋子里,今日不但多了方鹏,还有三个当时一同进府的侍卫。 沈祐还没来得及张口,沈嘉就一脸悲愤地扑了过来。 “一个月啊!一个月!凭什么我们是七日婚假,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一个月!” 方鹏也扑过来:“可不是。我去年成亲,也就是七日婚假。你怎么就能有一个月的婚假。” 其余三个也嚷嚷起来。内容大同小异,无非都是表达对沈祐恩宠太过的羡慕嫉恨。 沈祐不喜和人亲近,不过,这等时候闪躲,只怕更招人恨。便默默忍了。 等众人情绪稍稍平静了,沈祐才张口道:“这件事我也有些意外。” “等休沐日了,我请你们去喝酒。” 沈嘉第一个兴奋地道好。 “必须是最好的酒楼最好的席面,还要有好酒。” “对,至少也得是十两银子的席面。” “还得请我们去画舫……” “滚一边去。被你媳妇知道了,你还想不想活了。” 几个人都是参加同一年锦衣大比一起进的燕王府的,彼此都很熟络。哪怕沈祐不爱说话性情阴沉了些,有沈嘉时时插科打诨,气氛一样热闹。 众人商定了要狠狠敲沈祐一桌上好的酒席,才各自心满意足地离去。 沈嘉当然是不走的,躺在沈祐的床榻上,翻滚一圈又一圈,然后哀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我也很想要一个月的婚假啊啊啊!” 沈祐嘴角扬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三日 进了三月,天气愈发温暖明媚。枝头鸟儿欢唱。 数十辆马车停在冯府门外,身体康健的奴仆们谨慎小心地搬着箱笼。 “这么多嫁妆,得搬上大半天吧!” 姚氏看在眼里,羡羡的眼珠子都快红了。 周氏心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前年春日冯少君回京的时候,带了许多箱笼回京。后来搬去崔宅,又通通带走了。 还有三日就是冯少君出嫁的日子,冯少君今日终于回了冯府。将嫁妆也一并带了来。这么看着,比当日还要多了不少。 那是当然。 许氏几个月前来京城,带了整整一艘船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冯少君的嫁妆可不就更多了? 出嫁当日,女子的嫁妆要抬进夫家。嫁妆越丰厚,女子的底气越足实。这么来回折腾也是必要的。 许氏下了马车,紧接着冯少君也下来了。崔元瀚随之一并上前。 众人见面,一番寒暄热闹,不必细述。 周氏领着许氏祖孙三个进了内堂。 冯夫人勉强挤出笑容,招呼许氏和崔元瀚。 至于冯少君,她实在没心情理会。 冯少君坦然端坐,毫无被晾在一旁的失落。 寒暄过后,许氏笑道:“我今日将少君送回冯府,还有个不情之请。” 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冯夫人笑容一顿,心里骤然涌起一丝戒备。 就听许氏轻叹一声:“当年阿宁成亲,是她兄长来京城送嫁。我没能亲自送女儿出嫁,一直引以为憾。” “如今少君长大成人,再有三日就要嫁为人妇。我这个嫡亲的外祖母,总得守在她身边,心里才安稳踏实。” “我厚颜在冯府住上几天,多有叨扰之处,还请冯夫人见谅。” 冯夫人:“……” 这是怕冯府吃了冯少君不成。就这短短三天都不放心,非得厚皮赖脸地跟了来。 周氏姚氏惊讶地对视一眼。 就连冯少君也有些错愕。 来之前,外祖母可从没提过这一桩! 短暂的沉默和尴尬后,冯夫人咳嗽一声:“亲家母愿留在冯家做客,我们冯家求之不得。” 到底是姻亲。来都来了,口都张了,不留客很能怎么办? 许氏只当没看出冯夫人眼里的不情愿,笑着道了谢。还很善解人意地说着:“不必再准备住处,我和少君同住便是。” 崔元瀚也很随和:“我就住文皓表弟的院子里。” 冯文彦已经娶了媳妇,冯文皓还没定下亲事。凑合住几日就是。 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既然你们都已经想好了,那就依着你们的意思。” 话语里透出浓浓的讥讽。 这么一点阵仗,许氏崔元瀚都不当回事。 冯夫人忍着气闷,令两个儿媳陪着亲家母去安顿。至于崔元瀚,继续去盯着奴仆们搬箱笼去了。 …… “外祖母,”周氏姚氏走后,冯少君才笑嗔:“你之前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刚才我也被惊住了。” 许氏摸了摸冯少君的发丝,低声笑道:“你一个人回冯家,我哪里放得下心。”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出嫁当日一定要圆圆满满高高兴兴。我亲自来盯着,冯家人就是想做什么手脚,也得看我乐不乐意。” 冯少君再聪慧能干,毕竟是待嫁的姑娘,说话行事都不方便。万一成亲当日吃了什么暗亏,就得忍气吞声。 许氏哪里舍得外孙女受这等委屈,早就下定决心要做一回“恶客”了。 冯少君鼻子有些酸涩,扑进许氏的怀里。 在外祖母面前,她可以放下所有防备,不用操半点心。这一份全心无私的爱,此生她都难以回报。 许氏轻笑一声,声音柔和:“好了,这么点小事可别哭鼻子。” “你只管安心待嫁。诸事都有外祖母担着。” 冯少君低低嗯了一声。 …… 许氏特意来冯府住下,一来是陪伴冯少君,二来则是借此举动震慑冯家人。 冯侍郎晚上回府,得知许氏留在了冯府,一阵讶然后,竟赞了许氏几句:“一介女流之辈,有这等心机手段,实在难得。” 冯夫人听的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可不是吗?这个许氏,确实厉害的很。不等我留客,主动就住下了。” “说不定,三日后冯少君出嫁,她这个外祖母也要露一露脸。” 冯侍郎瞥了阴阳怪气的冯夫人一眼:“许氏抚养少君长大成人,连嫁妆都给备齐了。外孙女出嫁,外家来人都是贵客。住几日也好,露一露脸也罢,都是应该的。” “当日少梅少兰出嫁,外家也都来了人。你不也客客气气地招呼了吗?” “这么一桩小事,有什么可置气的。”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可心里就是很气怎么办! 可见,这个冯少君就是她命里的克星心里的魔障。 冯夫人拉长着脸。 可惜,冯侍郎丝毫没有哄一哄老妻的意思,扔下一句“别怠慢了崔家祖孙”,就去书房红袖添香了。 冯夫人气地冲冯侍郎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 操办喜事,筹备喜宴,是一桩极为繁琐的事。 不管如何,有许氏在,冯夫人确实得上心一些。免得被许氏挑出毛病来。 第二日,已经出嫁的姑母和堂姐们,纷纷回府,为冯少君添妆。 冯少梅冯少兰都回来了。小冯氏也挺着孕肚回了娘家。 就连大冯氏也回来了。 周氏姚氏纷纷笑着打趣大冯氏:“你怎么也回来了。再过两天,少君就要坐着花轿去沈家了。你这个做婶娘的,等着新妇敬茶就是。” 大冯氏笑道:“一码归一码。我是四郎的婶娘,也是少君的亲姑母,回来给侄女添妆是应该的。” 然后亲自捧了锦盒过来,殷勤地打开给冯少君看。 众人又是一阵笑。 冯少君也抿着唇笑了。 这一盒珍珠圆润硕大,品相极好。串成珠链或打制成头面首饰,都是极好的! 更重要的,是大冯氏这一片心意。 “少君,姑母准备的添妆礼,你喜不喜欢?”大冯氏笑问。 冯少君心里暖融融的:“我喜欢的很,谢谢姑母。”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嫁 三月初九。 五更天,冯少君就起身了。 先是沐浴。 宽大的木桶里,满是热水。冯少君泡了小半个时辰。 坐到梳妆镜前。 两个喜娘,一左一右地伺候着,用细细的丝线为冯少君开脸。 嘶! 疼! 冯少君倒抽一口凉气。 喜娘笑道:“姑娘家出嫁,都得经这么一遭。三姑娘且忍一忍,很快就好。”嘴上说的温柔客气,手上动作麻溜的很,半点没手软。 冯少君只得默默忍了。 其实,这段日子,她一直飘飘悠悠的,像踩在云雾里,一点都不踏实。 前世她做过多少离经叛道的事,唯独没有成过亲嫁过人。 此时,她端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的美丽少女,竟有些恍惚。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做什么? 我真的就要嫁人了? 怎么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莫非,这是一场美梦。很快就会化为泡影? “小姐,”这是吉祥的声音:“今日不能吃饭喝水。趁着现在没人瞧见,吃几口点心。” 点心做的小小的,一口一个。 冯少君下意识地张口,接连吃了三个。剩下的五个,郑妈妈用干净的帕子包好:“这些留着,等上了花轿再吃。” 新娘子出嫁这一日是不能说话的。 外祖母反复叮嘱过。 飘飘悠悠的冯少君,素来聪慧的脑子今日像被灌了浆糊。这句叮嘱倒是记得牢牢的。一直没张口。 喜娘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梳妆妥当。 “三姑娘真是花容月貌。” “可不是么?小的这双手,不知为多少姑娘梳过妆。还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美人? 冯少君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面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喜娘的手艺不能说不好。不过,这妆容实在有些浓艳。 仿佛换了张脸似的。 许氏笑盈盈地出现在镜中,反复打量,很是满意:“确实美。两位喜娘果真心灵手巧。” 一旁的丫鬟奉上早已准备好的荷包喜娘们眉开眼笑,一边道谢,一边利索地将荷包塞进袖中。 此时,冯家女眷也纷纷来了。 一个个争相夸赞新娘子美貌。 好吧!就算很美吧! 冯少君被扶着坐到床榻边,装着羞怯,垂下眼。 或许,这羞怯和茫然也不是全部装出来的。 她今日就像是牵线的木偶一般,自己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任凭身边人摆弄。 冯少梅端庄沉稳,话语不多。 冯少兰到底和冯少君亲近些。似看出冯少君有些不对劲,轻声低语道:“三堂妹,你是不是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发慌?不用怕,出嫁都得经过这一遭。” “我当日出嫁的时候,前一晚压根睡不着。成亲当日一直昏昏沉沉的。” “好在新嫁娘本来也不用说什么做什么。你就安静地坐着,等着你的心上人来娶你。” 冯少君看了冯少兰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冯少兰抿唇一笑。 冯少竹在一旁看着,酸劲又上来了:“二堂姐出嫁那一日,少君堂姐压根没回来。现在少君堂姐出嫁,二堂姐倒是关怀体贴的很。” 这挑唆的! 当时她在秦王府里做内应,根本不能露面。只送了一份厚实的添妆礼。 换在平日,冯少君绝不会轻易饶了冯少竹。 今天嘛!到底是新嫁娘,装羞怯也得装一日。 冯少君没出声,冯少兰皱了皱眉,有些不快地看了冯少竹一眼:“今天是少君堂妹的大喜日子,不该说的话少说才是。” 冯少竹气红了脸,还想再张口,大堂姐冯少梅轻声道:“少竹,我有些气闷,你陪我出去先散散,待会儿再来。” 很顺利地将讨人嫌的冯少竹带走了。 说来奇怪,这么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冯少君混沌不明的感觉竟悄然散去大半,清醒了不少。 …… 门外响起了嘈杂的声音。 “新郎官来了。”喜娘利索地为新娘子盖上了红盖头。 冯少君的眼前,一片红色。 眼睛看不到,耳朵格外灵敏。 依稀间,竟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来来来,你们只管划出道来,我保证一个不漏,统统接住。” 冯少君嘴角微扬。 能耐不大,口气大得很,吹牛能上天。 这个聒噪叫嚷的,当然不是沈祐,非沈嘉莫属。 想娶媳妇,都得经过这一阵闹腾。 冯家这一边,有冯文彦冯文皓,有冯少梅冯少兰的夫婿,还有表哥崔元瀚,一个个出题考较新郎官。 沈祐也带了不少人来。除了沈嘉,还有方鹏和几个东宫亲卫。除此之外,还请了两个新科进士陪同迎亲。 你来我往,别提多热闹。 原本待在新房里的女眷,也都出去凑热闹。年少的冯少菊一直留在里面,陪着冯少君。 大概一个多时辰后,迎亲的人终于进了新房。 门被推开,嘈杂的脚步声和哄笑声交织。 沈祐来了。 冯少君已经平稳的心,忽然又开始怦怦乱跳。 这么嘈杂的声音,要从中找出特定的某个人,其实很难。奇怪的是,冯少君几乎毫不费力就听到了沈祐的脚步声。 隔着厚厚盖头,也能感受到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四弟,”又是沈嘉的大嗓门:“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带新娘子走啊!” 短短一句话,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沈祐倒是很正经严肃地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过来。 喜娘笑盈盈地将红色的喜带塞进冯少君手中。 另一端,则塞给新郎官。 冯少君坐的久了,起身之际,腿有些麻,身子微微一晃。 沈祐眼疾手快,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把扶住了冯少君的胳膊。 冯少君脸上发烫。亏得有红盖头遮掩,没人窥见。 沈祐可就免不了被戏谑打趣了。 “见过心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 “还不快点松手。还想一直在抓着新娘子啊!” 喜娘也笑个不停,忙上前扶住新娘子,分开两人:“新郎官可别急,等拜了堂进了洞房,想看多久都行。” 沈祐忙松了手,后退几步。 他的俊脸早已红了一片,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颇有些狼狈。心头满是荡漾和喜悦。 第二百六十七章 拜堂 冯府正堂。 冯侍郎冯夫人端坐上首。 许氏也在正堂里,坐在冯夫人下首。一双穿着大红喜袍的新婚夫妻进来,冯夫人岿然不动,许氏却瞬间红了眼眶。 冯少君自八岁起被送至崔家。一路颠簸,小脸苍白,娇弱地喊着外祖母。她心痛地将外孙女搂进怀里,如珠似宝地疼爱,精心娇养着长大。 一转眼,已是八年过去。 十六岁的冯少君就要出嫁为人妇了。 冯少君顶着厚重的红盖头,其实谁也看不见。可这一刻,她似察觉到了许氏的不舍和难过,心也悄然痛了一痛。 喜娘高声笑道:“请新郎官新娘子跪拜长辈。” 喜带动了一动。 冯少君和沈祐一同跪下。 冯侍郎满脸春风,笑着嘱咐了一通。然后是冯夫人的声音。 当着满堂宾客,冯夫人也收起了平日的尖酸刻薄,摆出一副不舍的祖母嘴脸。这一切自有沈祐应对。 冯少君在盖头下无声冷笑。 沈祐聆听完长辈的叮咛教诲,低声对冯少君说道:“我们一起给外祖母磕头。” 这其实不太合礼数。毕竟是在冯府。许氏今日只能算贵客。 不过,从感情来说,沈祐也更亲近许氏。 冯少君眼眶微热,和沈祐一同郑重地向许氏行了跪拜礼。 许氏早已热泪盈眶,哽咽着说道:“四郎,少君,今天是你们成亲的大喜日子。外祖母盼你们夫妻恩爱,永不相负。” 熟悉的声音入耳,冯少君的眼眶也红了。 沈祐沉声应道:“请外祖母放心,我沈祐此生定会一心对少君表妹。” 许氏目中含泪,嘴角边却是欣慰的笑。 前世少君孑然一人,此生,终于嫁得良人相伴。 吉时已到,喜娘搀扶起新嫁娘,在响亮的炮竹声中,冯少君由着大堂兄冯文彦背着上了花轿。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很快走远了。 原本热闹喧嚣的冯府,顿时冷情了不少。 冯侍郎已经嫁过两个孙女,这是第三个了。也没什么不舍。冯夫人巴不得冯少君早些离开眼前。 唯有许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崔元瀚走上前,轻声安慰。 许氏用帕子擦了眼泪,声音沙哑:“我今日实在太过高兴,有些失态了。少君已经出嫁,我心事已了,也该回去了。” 崔元瀚低声应了,拜别冯家长辈,搀扶着许氏离去。 冯夫人还要招呼宾客,令儿媳周氏代为相送。周氏看着满眼通红的许氏,心里有些唏嘘。 有这样的外祖母,真是冯少君的福气。 …… 今日的沈府,同样宾客如云。热闹程度,丝毫不弱于冯府。 锦衣卫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 沈茂仕途平平,人缘却着实不错。沈家和雷家是儿女亲家,冲着雷指挥使,众人也乐意登门喝杯喜酒。 再者,沈祐如今风头极劲,是太子身边红人。今日沈祐成亲大喜,登门道喜的络绎不绝,熟不熟的都来凑个热闹。 大冯氏精神奕奕,喜笑颜开。 “启禀老爷夫人,太子殿下身边的杨公公来了。” 沈茂和大冯氏喜出望外,忙出府相迎。 杨公公今日特意穿了喜庆的红衣,映衬得脸像白面团一般。 “杨公公大驾光临,沈家蓬荜生辉。”沈茂热络地拱手抱拳。 杨公公笑道:“沈千户不必多礼。咱家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今日前来沈家道喜。这是殿下赏赐给沈侍卫和冯三姑娘的,还请收下。” 杨公公一挥手,立刻有十几个侍卫抬着箱子或捧着锦盒过来了。 锦盒里放的是一双鸳鸯玉佩。 箱子放的是寸布寸金的织锦。 还有两个箱子,竟然放满了银锭。一打开,银光闪闪,炫的人眼花缭乱。 沈茂和大冯氏都惊住了。 一旁看热闹的宾客们也睁大了眼。 这赏赐也太丰厚了吧! “沈侍卫曾舍命救太子殿下,这些,都是沈侍卫应得的赏赐。”杨公公不紧不慢地笑道:“请沈千户沈夫人代沈侍卫收下吧!” 当众这么说,这是提醒沈茂夫妇,这些赏赐都是给沈祐的。 沈茂率先回过神来,忙吩咐家中侍卫,将赏赐都搬进沈祐的院子里。然后又请杨公公留下喝杯喜酒。 杨公公欣然笑道:“沈千户盛情相邀,咱家却之不恭,今日就厚颜留下,喝一杯喜酒再走。” 这又是意外之喜了。 杨公公是太子最信任的近身内侍,将来太子登基,杨公公可就是大内侍卫总管。想巴结杨公公的人,不在少数。可惜,杨公公几乎从不和人结交来往。 今日竟肯留在沈家喝喜酒,这是何等荣幸。 杨公公坦然坐在喜堂里。 今天是沈祐和冯少君成亲的大喜日子。太子殿下口中不说,心里却惦记着。 杨公公最是忠心体贴,主动向主子进言,要来沈家道贺。 这些厚赏也是杨公公准备的,太子殿下默许。 没等多久,迎亲的人就回来了。 容貌俊美气宇轩昂的新郎官,领着身形窈窕的新嫁娘进了喜堂,在众人的鼓噪声中行拜堂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坐在高堂位置的,当然是沈茂夫妇。 杨公公瞥一眼红光满面喜气盈盈的沈茂大冯氏,心里暗暗为太子殿下叹口气。 夫妻对拜后,终于礼成进洞房了。 冯少君被喜娘搀扶着坐在床榻。 “四弟,掀盖头。” “对对对,快些掀盖头,我们要看新娘子是何等美貌。” 沈祐不太乐意,奈何众人不停鼓噪。大喜的日子,沈祐也只能随大伙闹腾,拿起一旁的喜秆轻轻挑落红盖头。 周围静了一静。 冯少君心想,定是被她满脸浓妆吓到了。 一抬眼,迎上了沈祐炽热的目光。。 “新娘子真是太美了!” 不知是谁惊叹了一声。很快,众人都回过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个不停。 真是硬夸啊! 冯少君抿唇微笑,故作羞怯地垂下眼。 沈嘉和方鹏,一左一右地拉着舍不得眨眼的沈祐出去了:“走走走,喝酒去。” “酒壮英雄胆。多喝一点,洞房更有力气。” 第二百六十八章 新婚(一) 耳根终于清净了。 冯少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唯独成亲是第一遭。从一大早起身,就有些飘飘忽忽别别扭扭的。浑身都不自在。到现在,都没冷静下来。 吉祥见新房里安静了,悄悄上前,拿出帕子里的点心:“小姐一天没吃东西,一定饿的狠了。” 小姐不但饥肠辘辘,还渴的很哪! 冯少君连着吃了几口,小声道:“我想喝水。”吉祥忙去倒了杯茶水,伺候着主子喝了半杯。 扣扣扣! 敲门声忽然响起。 吉祥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茶杯。 冯少君也难得有些心虚。 新娘子被饿一天是常事。她在新房里偷吃偷喝,没人知道也就罢了,被人看见可就太丢脸了。 门被推开,童氏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手中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 “四弟妹,”童氏轻声笑道:“你肯定饿了一天。婆婆让我送碗热汤面,你快些吃了。” 送菜送饭太过惹眼,一碗鸡汤面,低调又管饱。 大冯氏可真是和善体贴。 冯少君心头一热,也没推辞,轻声道了谢。 她穿着大红嫁衣,不便起身乱动,就坐在床榻边,吉祥端碗伺候着。 面条细而筋道,鸡汤香喷喷,还有碧绿的菜叶和一个荷包蛋。 果然比吃点心喝水强多了。 一碗鸡汤面,吃了个精光。 童氏轻声笑道:“当日我出嫁到沈府,又饿又渴,心里忐忑难安,是大嫂送了一碗鸡汤面给我。” “我那时就想,嫁进沈家,有这样宽厚慈爱的婆婆,真是我的福气。” 是啊! 她嫁给了沈祐,以后大冯氏算是半个婆婆。有大冯氏这样的长辈,可不是有福么? 童氏吩咐丫鬟将碗拿出去,自己坐在一旁。 冯少君轻声道:“二嫂,你去吃酒席就是,不用陪我了。” 童氏笑道:“我早就吃过了,饿不着的。” 新娘子不宜多言。童氏安静地坐在一旁,一直陪着冯少君,直等到酒宴散去,新郎官一身酒气的回来了,童氏才含笑离去。 沈祐站在床榻边,直愣愣地看着冯少君。 大红幔帐,大红被褥,满目喜庆。美丽娇媚的少君表妹,端坐在床榻边,一双美目闪着生平未有的羞涩。 吉祥等人,都已退了出去。 新房里只剩小夫妻两个。一个呆呆地站着,一个傻傻地坐着。 冯少君等啊等,等啊等。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沈祐的下一步举动。 “你打算就这么站一夜吗?”冯少君有些无奈,有些好笑。 沈祐扬起嘴角,笑得有几分傻气:“我一整日都像做梦一样。你掐我一下,好不好?” 冯少君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在沈祐的胳膊上重重拧了一下。 沈祐倒抽一口凉气:“你还真下得了手啊!” 冯少君忍俊不禁:“现在清醒了没?” 沈祐笑着嗯一声,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冯少君。 冯少君脸庞微微发烫:“喜娘今日给我化的妆容太浓艳了,看着陌生又别扭。像变了个人似的。” 沈祐凝视着她:“你今天很美。” 穿着红色嫁衣,脸庞白如玉,眼眸黑亮似星辰,美极了。 冯少君弯起嘴角:“你今天也很俊。” 沈祐本来就生得俊美。穿上大红喜袍,更是英俊不凡璀璨夺目。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同笑了起来。 沈祐坐到床榻边,将她揽入怀中。 冯少君心跳加速,在他耳边轻声道:“你……等一等,我先去卸妆更衣。” 沈祐嗯一声,就这么起身,将她抱到梳妆镜前。 冯少君也没忸怩挣扎。 成亲啦!从今天起,他们就是夫妻了。在闺房里再怎么亲昵都行。 想到这些,冯少君心里涌过热流。 沈祐显然也想的差不多,黑眸里满是笑意。冯少君动作利索,很快将头上的发簪金钗都取下,将脸上的妆容慢慢洗净。 沈祐半点不急,很耐心地搂着她。 “要不要先去净房沐浴?” 冯少君长发如瀑,一转头,发丝拂过沈祐的脸:“你还等得及吗?” 沈祐嗓子一紧,猛地抱起她,去了床榻上。 …… …… …… 这一夜,浮浮沉沉,几乎没合过眼。 到了四更过后,体力耗~尽,终于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冯少君猛然惊醒:“我们是不是该起床去敬茶了?” 沈祐也很累,搂住新婚娇妻含糊地说了一句:“天还没亮,再睡一会儿。” 好吧! 冯少君闭上眼,靠着他的胸膛再次入眠。 再醒来,天已经大亮了。 完了,迟了。 冯少君揉了揉额头,用力推了推身边的新婚夫婿:“沈祐,快起来。” 沈祐一直都是五更起,还是第一回睡过了头。睁眼一见天色大亮,也有些慌乱。 再一看晨光中的娇妻,忍不住凑过去…… 冯少君用力推开他,红着脸白了一眼过去:“先去敬茶。你不是有一个月婚假么?” 沈祐:“……” 反正,等穿好衣服收拾妥当,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 冯少君腰腿像被石头碾过一般,根本走不快,忍着酸痛慢慢前行。再一看神清气爽的始作俑者,心里十分不平。伸出手,在他腰间拧了一下。 沈祐无奈一笑,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新婚小夫妻进了内堂。 沈茂大冯氏坐在上首,沈墨童氏坐在下首,然后是沈嘉和雷小雪夫妻两个。 沈临在江南锦衣卫所当差,一家子都没能回来。 沈嘉张口便取笑沈祐:“我成亲第二日,起的就算迟了。你可倒好,比我还要迟得多。” 沈祐俊脸掠过暗红。 冯少君装着羞怯地低下头。 就是嘛!起迟了都是沈祐的错,和她有什么关系。 大冯氏舍不得侄儿羞窘,笑着白了沈嘉一眼:“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哑巴。” 又和颜悦色地对新婚小夫妻说道:“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规矩俗礼。不过,敬茶还是要的。不然,我准备的见面礼可送不出去了。” 果然还是婶娘最好了! 沈祐笑着应一声,领着冯少君上前敬茶。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新婚(二) “请二叔喝茶。” 沈茂笑着接了茶,迅速喝一口,给了见面礼。 轮到大冯氏,也是一样。没有半点为难刻薄。 给长辈敬茶后,就是和平辈见礼。 二哥沈墨沉稳持重,二嫂童氏亲切友善。 三哥沈嘉一直咧着嘴,比沈祐还要高兴的样子:“少君表妹……不对,从今儿个起,我该叫你四弟妹了。” 四弟终于娶上媳妇啦!沈嘉由衷地喜悦开怀。 冯少君笑着应一声,喊了一声三哥。 紧接着是三嫂雷小雪。 什么锅配什么盖,这句话半点不假。 沈嘉大大咧咧爱说爱笑,雷小雪也是个爽朗耿直的脾气。她打量一眼冯少君,笑道:“沈嘉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说你容貌极美,性情温柔。” 前一句没错,后一句可就大错特错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三嫂过奖了。” 一双黑眸柔情似水,天生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雷小雪忍不住说道:“怪不得沈嘉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你。换了我是男子,也喜欢你这样楚楚动人的美人。” 冯少君:“……” 沈祐:“……” 沈祐飞速瞪了沈嘉一眼。这张嘴就没个把门的时候吗?怎么什么话都和三嫂说。 沈嘉难得有些尴尬,干巴巴地笑一声,迅速解释:“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打你和少君表妹定亲之后,我就再也没胡思乱想过。这你可是最清楚的。” 沈茂和大冯氏也瞪了儿子一眼。 以前那点单相思,亏你有脸告诉自己媳妇。也幸亏雷小雪心眼大,不然,今天得有多别扭。 大冯氏笑着打圆场:“三郎自小就是这副口无遮拦的性子,四郎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少君,你三嫂也是随口说笑,你别往心里去。” “一家人和和气气才好,可别为了一点小事起口角心里不痛快。” 冯少君是自己亲侄女,雷小雪是刚进门的儿媳,这要是闹腾起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冯氏可就头痛了。 冯少君抿唇笑道:“婶娘放心,我半点没恼。我刚才是在想,三哥三嫂都是心思单纯性情耿直之人,十分相配。” 她之前和雷小雪毫无交集,只偶尔听沈祐提个一字半句。 今天第一回打交道,着实有些惊讶。 简直活脱脱就是女子版的沈嘉嘛!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雷小雪听着冯少君夸赞自己,笑着接了话茬:“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娇滴滴的心眼小又爱记仇的姑娘,今日一见,才知我想错了。” 不,你没想错。 沈祐暗暗为雷小雪捏把冷汗,主动岔开话题:“二叔,婶娘,我想带着少君表妹去祠堂。” 沈茂和大冯氏连连点头。 总之,先让两个新媳妇都闭嘴吧! …… 新妇进门,要去祖宗牌位前磕头烧香。沈家祖上是锦衣卫,世袭的锦衣卫门户。祠堂里的牌位,一共有六排,整齐干净。 最近的一排,是沈荣的牌位。 沈祐在牌位前跪下,冯少君也一并跪下,一同磕了三个头。 父亲,我成亲了。 我带着媳妇来给你磕头了。你在九泉之下安心吧!我日后一定振兴沈家门户,再和少君表妹生一两个可爱的孩子,将沈家的血脉延续下去。 沈祐在心中默念。 沈茂也给兄长上了香。 “大哥,”沈茂注视着牌位,低声说道:“四郎成亲了,带着媳妇来给你上香磕头。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和睦恩爱。” 从祠堂里出来之后,沈茂才舒展眉头道:“香上了,头也磕了。大哥一定认下儿媳了。” 大冯氏笑着接了话茬:“我让厨房备饭菜。今日中午,一家子坐在一处,好好热闹一番。” 话音刚落,门房管事就来了。 门房管事神色微妙地看了沈祐一眼,才低声禀报:“启禀老爷夫人,邱将军和邱夫人来了。” 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沈祐。 沈祐眉头微动,看向冯少君。 他之前是去过一回邱家,不过,当日江氏冷冷淡淡,拒绝了他。 今日,怎么忽然又来了? 冯少君抬起眼,轻声道:“既然来了,我就敬一杯茶吧!” 沈祐没有出声,伸手握住冯少君的手。仿佛江氏是洪水猛兽。 冯少君倒没什么顾虑隐忧。 婆媳关系是天底下最微妙最复杂的。远不得,近了彼此更是别扭。像大冯氏这样的好婆婆,天下难寻。 江氏早已改嫁,对沈祐不管不问。日后几乎没有打照面的机会,偶尔应付一下便是。 沈茂打破沉默:“你们先去内堂里候着,我和你们婶娘亲自去迎一迎。”说完,沈茂夫妻两个就迈步离去。 冯少君一行人回了内堂。 一路上,就听雷小雪问沈嘉:“待会儿见了邱夫人,我们该怎么称呼?是叫大伯母,还是叫邱夫人?” 沈嘉嘀咕:“四弟都叫邱夫人,我们随四弟就是了。” “都改嫁十几年了,称呼大伯母确实不合适。” “邱将军人倒是不错。两年前四弟在锦衣大比中夺魁,家里摆宴席庆贺。邱将军还特意来了。” 这对小夫妻,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悄悄话吧! 声音这么大,是怕她和沈祐听不清吗? 冯少君暗暗好笑,抬头看一眼沈祐。 沈祐已经冷静下来。 他很清楚江氏的脾气。今日绝不是江氏主动登门,定然是继父邱明城坚持要来。有邱明城在,江氏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 一盏茶后,邱明城和江氏进了内堂。 邱明城既黑又壮,相貌平庸,一派武夫模样。。 江氏窈窕动人,容貌绝色,天生的尤物。 这对夫妻站在一处,着实不相配。不过,夫妻间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邱明城和江氏自己觉得彼此合适就好。 沈茂笑道:“邱将军邱夫人请上座。” 邱明城连连推辞,坚持坐了宾客的位置。 这是表明态度。 沈茂心情轻松了不少。 江氏坐下之后,目光一掠,落到了冯少君的脸上。 …… 第二百七十章 婆媳 那两道目光里,带着省视和挑剔。 这才是婆婆看儿媳的眼神。 冯少君心里波澜不惊,做出一个新媳妇含羞带怯的模样。 以冯少君的功力,江氏左看右看,也只看到一个美丽温柔的新媳妇。且这个儿媳出身侍郎府,嫁妆丰厚的惊人。唯一可挑剔的,就是丧父丧母这一桩了。 沈祐也没了亲爹,亲娘改嫁多年,可谓是彼此相当。 江氏打从心底里挑剔,看冯少君就是不太顺眼。 “四郎,”大冯氏冲沈祐使眼色:“还不领着媳妇敬茶。” 江氏来都来了,这杯敬给婆婆的茶自是少不了。 沈祐定定心神,握着冯少君的手上前。 怎么行礼,其实都有些尴尬。 亲娘面前,儿子应该跪拜。 偏偏邱明城也在。让沈祐跪邱明城,沈祐心里自然不愿。 还没等沈祐下定决心,邱明城主动笑道:“四郎成亲娶妻,是沈家的大喜事。今日我陪着江氏回来,是想见一见新妇,认一认亲。别无他意。四郎不必拘谨,还像平日一样便可。 这就不必跪下磕头了。 沈祐心里一松,拱手抱拳:“沈祐见过邱将军,见过邱夫人。” 冯少君行敛衽礼:“少君给邱将军邱夫人见礼了。” 这声音软绵绵的,像没筋骨一样。 江氏略略皱眉,瞥了冯少君一眼,淡淡道:“不必多礼。” 大冯氏咳嗽一声,对冯少君说道:“少君,你敬邱夫人一杯茶吧!” 冯少君轻声应下。 一旁的丫鬟放好了蒲团。 冯少君跪在蒲团上,捧了一盏茶至江氏面前:“请邱夫人喝茶。” 明明是婆婆,一口一个邱夫人是什么意思? 江氏心中不快,没有伸手接茶杯,淡淡道:“我改嫁多年,今日本不该来。不过,四郎到底是为怀胎数月九死一生才生下的骨肉。他叫不叫我母亲,我都是他亲娘。” 言下之意,就是不满邱夫人的称呼了。 沈祐面色倏忽一变。 冯少君及时以目光制止沈祐,微笑着应道:“邱夫人说的是。” “邱夫人请喝茶。” 江氏碰了个软钉子,心中恼怒,压根没有接茶的意思:“你如今做了沈家媳妇,日后好生孝敬二叔婶娘。” 冯少君笑着应道:“二叔和婶娘视他如己出,辛苦将他养大成人。日后,我一定好好孝顺二叔婶娘。邱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这话乍然听着没什么,细细咂摸品味,真是柔中带刺,直接戳了江氏的心窝。 生而不养,你也配自称亲娘? 江氏被狠狠刺痛。 她确实没尽到亲娘的责任。 可她已经改嫁,是邱夫人了,也有了一双儿女。再整日惦记沈祐,还怎么在邱家立足? 冯少君根本什么都不懂! 邱明城见气氛不对,咳嗽一声,提醒江氏:“四郎媳妇一直跪着,你快些接了茶,让她起身再说话。” 江氏不怎么情愿地接了茶杯,喝都没喝一口,就放在一旁。 可谓无礼又令人膈应。 沈祐眼里闪出了怒火,先伸手扶起冯少君,然后冷不丁地张口:“邱夫人,你的茶还没喝。” 江氏眼里的火星也蹿了出来,盯着沈祐:“你就是这般和我说话吗?” 内堂里陡然静了一静。 沈茂大冯氏心里都有些不快。 不过,江氏到底是沈祐亲娘,他们不便说什么就是了。 邱明城也拧了眉头,看向江氏:“今天我们是来见一见四郎夫妻,给晚辈们祝福。盼着小夫妻和和美美才是正理。” “你怎么倒呕起气来了。” 然后,又温和地对沈祐说道:“四郎,你娘就是这个脾气,面冷心善。你别和她计较。” “你娶妻成了家,我们都为你高兴。” “这是我们准备的一些薄礼,你们别嫌简薄才是。” 邱明城转头吩咐一声,身后两个丫鬟立刻捧了锦盒上前。 一个锦盒里放着一整套赤金镶宝石的头面首饰,另一个锦盒里放着四色名贵的锦缎。 另有两个锦盒,里面排着整齐的金元宝和银锭子。粗略一看,各有百两以上。百两银子不算多,百两黄金就不是小数字了。 这是给新妇的见面礼,算得上厚重体面了。 邱明城这般热络,沈祐不便再绷着脸,张口道了谢。 大冯氏笑道:“邱将军可真是太客气了。” 想也知道这些都是邱明城备好的见面礼。 江氏可是将嫁妆私房看的比什么都要紧,断然舍不得拿出来。 邱明城笑道:“这点见面礼,算不得什么。四郎成亲,一堆琐事,我和江氏没能帮上忙,都亏了你们夫妻操持辛苦。” 沈茂舒展眉头:“我是四郎的亲二叔,为他操持亲事理所应当。”总之,在众人的“努力”下,一度尴尬冷凝的气氛,再次和缓起来。 冯少君瞥江氏一眼能改嫁给邱明城这样的男人,真是江氏的福气。 江氏还是绷着脸。 坐了片刻邱明城便起身告辞。 沈茂忙笑着挽留:“就快正午了,留下一同吃了午饭再走。” 邱明城笑道:“沈家家宴,我们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改日四郎领着媳妇去邱家,我一定和四郎好好喝几杯。” 邱明城倒是十分识趣。 真留下来,也是件尴尬的事。 沈茂暗暗松口气,客气一番,便和大冯氏送邱明城夫妇离去。 江氏临走之前,看了冯少君一眼。那眼神冷飕飕的。 沈祐抿着薄唇,浑身上下透出不善的阴沉。 有这样的亲娘,真是倒了血霉。 沈嘉低声叹道:“四弟,你也别恼了。邱夫人就这脾气,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和她计较什么。” 江氏怎么对他,他不在乎。 这般对冯少君,他根本无法容忍。 刚才若不是邱明城打圆场,他今日就要和江氏决裂了。 沈祐心中怒焰蒸腾,一言未发。 冯少君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眸中流露出关切。 沈祐低声道:“对不起,今日让你受委屈了。” 冯少君倒是半点不在意,悠然笑道:“这点刁难,算不得什么。今日真正憋屈气恼的,可不是我。” 第二百七十一章 恼怒 江氏绷着脸上了马车。 邱明城原本骑马来的,此时索性也不骑了,跟着坐上马车。 待马车行出一段路了,邱明城才低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来之前,我不是嘱咐过你,见了新媳妇客气些。彼此全了颜面,日后也好走动。” 江氏半是委屈半是恼火:“新媳妇敬茶,都要经过这么一遭。当年我进邱家的门,婆婆让我跪了小半个时辰,我可是一声都没吭。怎么到了我做婆婆了,就该忍让儿媳了?” 那怎么能一样。 邱明城脱口而出:“我父亲早亡,母亲守寡多年,辛苦将我养大。我再心疼你,也不忍心顶撞母亲。四郎对你却不一样……” 话没说完,就后悔了。 这不是生生戳江氏的心窝嘛! 果然,江氏已经红着眼哭了起来:“别人对我指指点点,原来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是,我没守寡。儿子才三岁,我就改嫁了。这么多年没养儿子,不该也没资格摆婆婆架子。我活该自取其辱。” “当年,你说要娶我,一辈子对我好。我就该将你撵出去。” 一边哭诉,一边用手拧着丈夫的胳膊。 邱明城既狼狈又心疼,根本招架不住,手忙脚乱地哄道:“你别哭。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倒想这么多。” “别哭了。都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 哄了许久,江氏的哭声才渐渐停了。 邱明城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低声道:“回去之后,母亲若是问起,由我来应付。你什么都别说。” 江氏神色怏怏地应了。 邱明城私下对她百依百顺,唯有一桩他很坚持。必须要孝顺邱老夫人。她只得忍着婆婆的刻薄刁难。 做媳妇的,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凭什么冯少君就是例外? 她是沈祐的亲娘。历经怀胎生产之苦,才将他生出来。哪怕她没抚养,沈祐也是她的儿子。 沈祐怎么可以向着媳妇,不向着自己的亲娘? 日后有机会,她定要算一算今日这笔账,出了这口闷气。 …… 新婚第三日,一双新婚小夫妻要回门。 不过,早上又起得迟了。 冯少君手脚酸~软,由着郑妈妈和吉祥伺候更衣梳妆。 冯少君揽镜自照,眉眼间多了新婚少妇独有的娇媚风韵,自己都觉得有一丝陌生。她从梳妆镜里看了沈祐一眼,沈祐就身不由己地过来了。 郑妈妈和吉祥对视一笑,退了出去。 沈祐俯身,自背后将她揽进怀里,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你再这般看我,今儿个可就哪儿都去不成了。” 冯少君脸颊涌起红~潮,目光和他的视线在镜中纠~缠:“冯家不回也罢。” 沈祐:“……” 沈祐以无上的自制力克制自己,深深呼出一口气:“不行,回门不能少。” 冯少君靠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冯家上下。” 沈祐却道:“我知道你不在意。不过,人活在世上,总得守一些俗礼规矩。” 冯少君习惯了游走于不同身份的暗夜中,根本不在意什么规矩礼数。用离经叛道来形容,半点不过分。 沈祐看着冷漠不近人情,反而更在意这些。 冯少君随口笑道:“好好好,我都听你的。夫唱妇随,以夫为天。” 这是很明显的打趣调侃。 沈祐却听进了心里,眉头一动,绕到冯少君面前蹲下,和她正好平视。 “少君,”沈祐神色再认真不过:“我们做了夫妻,我心里很是欢喜。” “我以前曾和你说过的话,都是真心的。我不会将你困在内宅里。你只管去做你想做你喜欢的事,我绝不会阻拦。” 那双黑眸里,满是真诚。 冯少君的眼眶忽然有些热。 她将头扭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冲沈祐展颜而笑:“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先不说这些,你有一个月的婚假,等过了这个月再说。” “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冯府。” 有些不对劲。 以冯少君的脾气,不该这样左顾言他。 沈祐心里默默想着。 等去过冯府,他得仔细问一问她。 新婚情~热,沈祐也不骑马了,陪着冯少君坐马车。一个时辰的路程,可以厮混……不对,现在他们可是成了亲的正经夫妻了。夫妻之间亲密是正常的。怎么能算厮混? …… 到了冯府外,正门大开。 平辈的都来相迎。 沈祐自小出入冯家,也叫了冯侍郎十几年的外祖父。进了冯府,倒是比冯少君还要熟稔。 冯侍郎今日特意告假,留在府里。以冯侍郎的“功力”,想对晚辈表露慈爱,简直如春风拂面无微不至。 “四郎,”冯侍郎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和少君做了夫妻,我的一颗心也能放下了。” “少君这丫头,看着温柔,犟起来的时候,我这个祖父也拗不过她。” “她若是犯犟和你闹脾气,你男子汉大丈夫,别和她计较,多忍一忍。” 这话说着,显得慈爱又亲近。 这个厚颜无耻的老狐狸。 眼看着沈祐要出息风光了,就来拉拢示好。以前很少拿正眼看沈祐。 冯少君心里冷笑一声。 只听沈祐应道:“伯祖父放心,我绝不会让少君受半分委屈。” 沈祐不是什么长袖善舞之人,更不擅长甜言蜜语。 就这么淡淡一句话。 冯少君心头一热,抬头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似蜜糖粘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新婚小夫妻,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 冯侍郎捋须一笑。 冯夫人看不过眼,咳嗽一声,示意两人收敛些。 冯侍郎喊了沈祐去书房说话。 按理来说,冯夫人也该和嫡亲的孙女说说私房话什么的。 奈何冯夫人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 冯少君心情正好,懒得看冯夫人那张老脸。转头和冯少梅冯少兰等人闲话。说说笑笑,消磨时间。 午饭后,冯夫人实在磨不过去了,在冯侍郎的目光示意下,对冯少君说道:“少君,你随我去内室说说话。” 第二百七十二章 回门 当着众人的面,冯少君甜甜一笑,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随冯夫人去了内室。 冯夫人像是被谁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一般,挤出几句:“女子出嫁从夫。你如今是沈家的媳妇,要好好孝敬公婆……” 冯少君一脸无辜地插嘴:“伯祖母,我公公早就离世多年。我婆婆也早就改嫁了。我这一片孝心,实在无处可去。” 冯夫人被噎了一下,脸色不太好看,板起脸道:“长辈说话,你好好听着就是。” “沈茂夫妇将四郎扶养长大,在四郎心里,叔叔婶娘就像他父母一样。你拿他们当公婆孝敬就是。” 冯少君点点头:“伯祖母说的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姑母宽厚慈爱,对几个儿媳都好的很。轮到我这个侄儿媳妇就更好了。” 别的女子都要多年媳妇熬成婆,我就不用。你说气不气人! 冯夫人看着冯少君那副喜悦自得的模样,胸口传来熟悉的闷痛。 冯夫人在自己没被气死之前,飞速地将准备好的话嘱咐了一遍:“……总之,你以后和四郎好生过日子。” “便是偶尔受些委屈,也别嚷的人尽皆知。夫妻过日子,吵架拌嘴都是难免的。” 冯少君笑盈盈地应了。 冯夫人干巴巴地说了几句,前后加起来就一柱香左右的时间。出内室的时候,冯夫人长长松了口气。 冯少君目中闪过嘲弄的笑意。 相看两厌,以后不见也罢。 …… 按着新婚回门的规矩,天黑之前就得回沈府。 沈祐张口向长辈告辞,和冯少君一同离去。 出了冯府,马车调转方向。冯少君很快察觉出不对,撩起车帘往外瞧了一眼:“这是要去哪儿?” 沈祐轻声道:“去崔宅。” 对冯少君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回门。 冯少君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感动:“现在去崔宅,晚上就赶不及回沈府了。” 沈祐伸手搂住冯少君,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担心。今日我走之前,就和婶娘说过了。今晚我们回得迟些也无妨。” 只有真正珍惜在意你的人,才会这般细致入微。 冯少君抬起头,将唇凑到沈祐唇边,轻轻一吻。 沈祐这两日就像是火星,不撩~拨都要燃个几回。冯少君这一亲近,他立刻搂紧了她的纤腰。 过了许久,冯少君才轻嘶一声,娇嗔地白了沈祐一眼:“我的嘴都肿了。” 沈祐无声一笑。 马车在崔宅门外停下。 门房管事飞快跑去通传。很快,许氏和崔元瀚的身影出现在正门口。 “少君!”许氏快步上前,一把搂住冯少君,声音已哽咽:“你们今日回门,怎么一声不吭就跑这儿来了。” 冯少君亲昵地抱住许氏的胳膊撒娇:“我之前也不知道,都是沈祐自作主张!” 沈祐点点头:“是我想念外祖母,吩咐车夫来崔宅。” 许氏哑然失笑:“少君这丫头,最擅长得寸进尺。四郎,你可别一味惯着她。不然,将来有你头疼的时候。” 这话说的,实在言不由衷。 连崔元瀚都听不下去了:“祖母从昨日念叨至今天,生怕少君表妹在沈家住着不习惯,怕她受一星半点的委屈。现在倒说起这等话来了。四郎又不是外人,不必来虚情假意这一套。” 冯少君噗嗤一声笑了。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 许氏笑着瞪拆台的孙子一眼,心里实在欢喜,笑着挽起冯少君的手,另一只手拉住沈祐:“我们进去说话。” 崔元瀚故意长叹一声:“瞧瞧祖母,以前最疼少君表妹,现在又多了表妹夫。哪里还看得到我这个宝贝金孙。” 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郑妈妈和吉祥对视一笑,迈步进了崔宅。 这里才是小姐真正的家。 不像在冯府,个个戴着面具,说话虚情假意。 冯少君进了熟悉的崔宅,确实格外自在,对许氏笑道:“我只几日没回来,倒像是隔了许久。” 可不是么? 算起来才离开六天而已。怎么就有恍如隔世之感? 许氏笑着打量眉眼间满是妩媚的冯少君:“女子出嫁,以后夫家才是你可家。回来就是回娘家了,感觉自是不同。” 其实,她很快就会回来。 还要带着新婚夫婿一起呢! 不过,这等事暂时就不告诉许氏了。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冯少君俏皮地眨眨眼:“外祖母是不是怕我在沈家住的不惯?其实,我在哪儿都能飞速适应。” 做密探的时候,她连柴房都睡过,什么苦都经过。如今真是半点都不娇气了。 许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些,心里有些酸楚,没再多说,转而问道:“你昨日敬茶还顺利吧!” 冯少君轻描淡写地应道:“一切都顺利。邱夫人和邱将军也来了。” 江氏也露了脸? 许氏惊讶之余,颇有些欣慰:“好好好,这样才好。虽说是改嫁去了邱家,到底是四郎的亲娘。总该敬一杯茶。” 许氏从未见过江氏,也不知道江氏是什么样的人,一味替夫妻两个高兴。 沈祐目光暗了一暗,冯少君瞥了一眼过来,沈祐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是啊,这些小事,他们夫妻两个足以应付,就别让外祖母跟着操心了。 夫妻,这两个字真悦耳。 沈祐悄然扬起嘴角。 崔元瀚也是过来人,见沈祐这副无端傻笑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好笑。 许氏冲崔元瀚使了个眼色崔元瀚略一点头,拉着沈祐去书房说话。 祖孙两个终于可以独处片刻,说一说私房话了。 “四郎对你还好吧!”许氏问的十分含蓄。 冯少君也没装羞涩忸怩,更没装听不懂,低声应道:“第一回有些难受,后来就不疼了。他不懂,我也不懂,多练一练也就好了。” 这丫头! 真是口没遮拦! 许氏不知该抚额叹息,还是该笑。半晌才低声道:“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冯少君抿唇一笑,像往日那样依偎着外祖母,轻声道:“我会好好和他过日子,外祖母别为我们操心。”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进宫 东宫。 太子和一众东宫属官正在议事。 太子被册封已半年有余,这半年多里,太子殿下勤于政事,精明强干,颇得人心。 隆安帝看在眼里,也觉欣慰,将大半政务交给太子。 “今日朝会上,兵部尚书上了一道奏折。”太子殿下沉声道:“冀州连着闹了两年旱灾,饿死了不少百姓。朝廷拨粮,下旨振灾。” “冀州知府从中贪墨,勾联当地粮商屯粮谋取暴利,结果致使民变。” “数千百姓冲进府衙,将冀州知府活生生打死了。” 冀州知府死不足惜,接下来的烂摊子却极难收拾。 冀州民乱愈演愈烈,当地的卫所驻兵没能压下民乱,还跟着一起反了。 卫所驻兵们已经大半年没见军饷,军粮也被克扣的厉害。人饿极了的时候,性命都快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上忠孝节义,趁着民乱之际,这些驻兵抢了粮仓和官银。 现在冀州大小官员都被杀的干干净净,乱成了一锅粥。 眼前这乱象,必须要以精兵镇压民乱。不然,朝廷派新知府去,也毫无用处。 眼下众人要商议的,就是派何人领兵了。 袁海是兵部侍郎,且对军中大小武将都很熟悉,很快就提出了合适的人选。 “太子殿下,臣以为,派何将军前去最为合适。” 何将军今年四十有余,正值壮年,骁勇善战。而且,这位何将军的妻子是袁氏旁支的嫡女,是太子妃的同族堂妹。 太子殿下既要用人,抬举提携自己人也是应有之义。 袁海的提议,得到了属官们的支持。 太子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好,就让何将军领兵去冀州。明日,孤就上奏折。” 隆安帝将此事交给太子处置,就有让太子培值心腹武将之意,自不会驳回太子奏折。 王海低声道:“何将军做主将,殿下何不再挑一个锦衣亲卫做副将?” 这也是皇子们培养武将最直接简单的办法。将身边亲卫派出去领兵,磨练几年立下战功,就能独挡一面了。 袁海接过话茬:“殿下身边亲卫众多,一个个年轻英勇,缺的是战场历练。只不知,殿下有意挑谁去冀州?” 太子脑海中迅疾闪过一个身影。 又有一丝犹豫。 沈祐刚成亲三日。 他之前准了沈祐一个月的婚假,这么早早再召回来,好像有那么一点对不住冯少君。 而且,行军辛苦,战场上凶险…… 不过,要想迅速立功,展露头角,这也是最佳良机。 属官们整日待在东宫,都很清楚太子殿下最信任器重的亲卫是谁。 “沈侍卫年少有为,性情沉稳,可堪大用。” “臣也举荐沈侍卫。” 王海也对沈祐赞不绝口。 不说别的,就冲着沈祐曾舍命救太子,也该提携一二。 袁海时常出入东宫,既是太子舅兄,又是太子的亲家,说话份量最重:“殿下不必犹豫,就让沈祐去吧!等大军打了胜仗回来,将婚假补给他便是了。” 太子殿下终于下定决心,叫了杨公公进来:“你打发人去一趟沈府,传孤口谕。令沈祐明日进宫。” 顿了顿又道:“让他带着新妇一并进宫来。” 杨公公恭声领命。 …… 冯少君和沈祐在崔宅吃了晚饭,才回沈府。 “四郎,少君,你们可算回来了。”大冯氏一脸急切地迎过来,快速低语道:“半个时辰前,杨公公打发人来传太子口谕,让你们夫妻两个明日进东宫。” 什么? 进东宫? 冯少君和沈祐迅速对视一眼。 沈祐低声道:“来人只说了这些吗?” 大冯氏叹口气:“是,再问就什么也不说了。想来是有要紧事,不然,你才新婚三日,不该这么催着你回东宫。” 顿了顿又笑道:“也不用太过紧张忐忑。既然是让少君一同前去,或许就是想见见你们。” 太子殿下忙于政务,可没这等闲情逸致。 既是召见,定然有事。 冯少君心中有数,也不说破。顺着大冯氏的话音笑道:“婶娘说的是。我明日一早精心梳妆,随祐表哥去东宫。” 还叫祐表哥哪! 大冯氏笑着打趣:“这都成亲了,应该改口叫相公夫君了。” 冯少君立刻露出娇羞的笑容,羞答答地喊了一声“夫君”。 沈祐:“……” 沈祐眼眸倏忽暗了一暗,清了清嗓子说道:“天色不早了,婶娘早点歇着吧!” 大冯氏是过来人,看破不说破,笑着应道:“这么晚了,我是乏了。你们两个忙了一天,也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得早起进宫。” 这是含蓄地提醒,别耽搁了明日早起。 也不知道小夫妻听没听懂就是了。 …… 听是听懂了。 就是一时很难克~制…… “再叫我一声夫君。” 情~浓之际,沈祐的声音也格外低哑。 冯少君声音忽高忽低,一声一声地喊着夫君。 沈祐哪里还忍得住,直至三更才稍稍平静。 两人相拥而眠,迷迷糊糊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私语。 “你说,殿下忽然让你回去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有差事给你?” “应该是。” “我们成亲才三天。原本有一个月的婚假呢!” 冯少君的声音里有一点点的不满。 沈祐有些无奈:“什么事,等明日就知道了。先睡吧!” 冯少君很疲倦。躺在沈祐胸前,很快睡着了。 沈祐也有些累。这三天,他可没少耗力气。怪不得沈嘉成亲婚假过后去当差的时候,走路腿都发飘。 要是这么过上一个月,下盘还怎么稳得起来? 身体想休息,脑海中却转个不停,一时难以入眠。 他回东宫也就罢了!为什么太子殿下还令冯少君进东宫? 莫非有差事给她? 不对。冯少君是密探,便是派差事,也是暗中进行。绝不会这般正大光明地宣冯少君去东宫。 想来想去,总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沈祐默默思忖着,一低头,只见新婚娇妻睡的香甜。 他目光一柔,将头靠了过去。小夫妻两个,头靠着头,一同入眠。 …… 第二百七十四章 觐见 五更天,天还没亮。沈祐习惯性地睁开眼。 一觉醒来,体力充沛。 可惜得早早起身进宫,不能“胡闹”。沈祐心里颇有些遗憾,迅速下榻穿衣。 冯少君也醒了,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夫君”。 沈祐回头看一眼,鼻~血都快喷出来了。忙用被褥盖住她:“今天要进东宫觐见,我们该起身了。” 冯少君眼波流转,嫣然一笑。 沈祐像着了魔怔一般,俯~下头……很快又痛苦地站了起来:“不行,我去冲个凉水澡。”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有正事,确实不宜胡闹。冯少君很快穿衣梳妆。 要进宫觐见,穿戴便得格外讲究。不必过于妩媚,打扮得端庄得体才好。 郑妈妈亲自为主子梳妆。冯少君看着镜中端庄美丽的自己,很是满意。 沈祐果然去冲了个凉水澡,换上了锦衣亲卫服,长刀悬于腰间,英挺又俊美。 嗯,已经是她的人了。 冯少君心里闪过隐秘的愉悦,笑盈盈地上前。沈祐很自然地握住冯少君的手,一同去给大冯氏请安,顺便吃了早饭。 大冯氏笑着催促:“快些进宫去,可别迟了。” 从沈府到皇宫,骑快马大半个时辰。要是坐马车,就慢得多了。其实冯少君也会骑马,骑术还很不错。不过,今日穿戴隆重,不便骑马。 沈祐也一同坐了马车。 一个时辰后,马车到了宫门外。 沈祐先去验腰牌。 自薛攀被砍了头之后,驻守宫门的人整个换了一波。如今要进宫,规矩也愈发严苛。不但要验腰牌,还得搜身。 冯少君是女眷,被领进宫门后,由宫人仔细查了一回。 宫门处耽搁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 检查无误后,冯少君和沈祐才得以进了宫门。 “进一趟宫真是不易。”冯少君低声轻语。 沈祐也低声道:“从宫外进来不易。我平日当差进出,没这么麻烦。” 那是当然。 平日随着太子殿下进出宫门,谁也不敢拦。 东宫位于皇城东边,从甬道走过去颇远。 一路上,不时遇到宫人内侍,还有一队队负责巡逻的锦衣卫。 沈祐这张脸太有辨识度了。身边的新婚妻子柔婉娇美,引来了不少目光。 一路行至东宫。 守门的内侍一见沈祐,立刻笑着开了宫门:“请沈侍卫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通传。” 沈祐略一点头说来也巧,一列东宫锦衣亲卫过来巡逻,正巧和沈祐碰了个正着。 按宫中规矩,侍卫巡逻不能喧哗吵闹。偶尔小声说话,倒也无碍。一个高大俊朗的侍卫,眉开眼笑,冲沈祐眨眼示意。 沈祐嘴角微微扬起,冲沈嘉略略点头。 冯少君也觉好笑。 沈嘉这脾气,什么时候都改不了了。 “你不在府里待着,怎么进宫来了。”沈嘉凑过来,低声问道。 沈祐低声作答:“太子殿下令我们夫妻进宫。” 对哦,少君表妹也跟着来了。 沈嘉还想再问,身后方鹏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沈嘉迅速退了回去。 目力极佳的杨公公只当什么也没看见,走上前笑道:“沈侍卫,你领着媳妇随咱家进去。说着,目光迅速掠了一眼,心里暗暗满意。 咱家义女面色红润眉眼含笑,可见新婚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冯少君有几个月没见杨公公了,心头微热。 此时此地,不宜多言。 冯少君微微垂下头,一副温顺可人的模样,随着杨公公向前走。 片刻后,小夫妻被领进了偏殿。 东宫正殿是议事之处,这处偏殿才是太子和太子妃日常宣召见人的地方。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坐在上首。已经被册封为太孙的朱昀,坐在太子身边。身怀六甲的太孙妃袁敏,则坐在太子妃身侧。 袁敏怀孕四个月的时候,太医就诊出了双胎的喜脉。东宫上下和袁家都很欣喜。 太子做燕王的时候,只有一个儿子。太子妃难产伤了身体,不能再生,太子又不肯纳侧妃。这件事说起来,不大不小。总让人觉得东宫子嗣不旺。 好在袁敏肚皮争气,进门不久就有喜,而且一怀就是双胎。 这几个月来,袁敏一心养胎,眼看着随时都要临盆,愈发小心。 所以,太子让人传话,吩咐他们夫妻过来。袁敏心里颇有些惊讶。 区区一个锦衣亲卫,带着新婚妻子进宫觐见竟要这么大的阵仗?哪怕冯少君是侍郎府的千金,这阵势也过于隆重了吧! 太子妃倒是没有想到这些。 她兴致勃勃地打量冯少君一眼,笑着对太子说道:“他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站在一起太登对了。” 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纤柔貌美。 一个冷凝锐气,一个温柔似水。 两人并肩而立,一刚一柔,站在一起出奇的和谐。 太子目光一扫,笑着附和:“确实是一对璧人。” 杨公公多有眼色,立刻让宫人拿了蒲团过来。 “初次”见太子太子妃,下跪行全礼也是应该的。 不过,心里这一丝微妙的情绪,又是从何而来? 冯少君和沈祐一起跪下,磕了三个头:“沈祐(冯氏少君)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笑道:“快些起身吧!” 然后令人厚赏。 冯少君再次谢了恩典。 太子妃赏了,太孙妃自然也得赏些见面礼。 这觐见,倒像是认亲一般。 冯少君心头闪过一丝异样,再次谢恩。然后起身束手而立,垂着眼,看着一派柔顺乖巧。 太子看在眼里,暗暗失笑。 这个冯少君,扮成冯三儿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得志张狂的内侍。现在倒是端庄得体,俨然大家闺秀的做派。 太子又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祐一眼。 娶妻成亲了,沈祐眉眼间的阴冷孤僻褪去了许多,看着倒是比以前更顺眼些。 “沈祐,”太子没有拐弯抹角的习惯,张口便道:“孤今日让你进宫,是有一桩差事给你。” “冀州卫所驻兵叛乱,民乱四起,朝廷派何将军领两万士兵前去平乱,孤打算让你为副将,三日后就要启程。” 第二百七十五章 差事 什么? 领兵去冀州平乱? 可是……才新婚第四日!怎么能就这么抛下少君表妹! 沈祐倏忽一惊,反射性地转头看冯少君。 冯少君也抬眼看过来,眼中同样有着讶然。 不过,太子殿下既然张口,这桩差事根本不容拒绝。身为东宫亲卫,被太子派出去领兵,这是极为难得的好机会。 富贵险中求。 男儿建功立业,就在眼前。 冯少君飞速地冲沈祐使眼色。 别顾虑我,快些应下。 沈祐定定心神,拱手应道:“多谢殿下,沈祐定不负殿下厚望。” 太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对这对小夫妻还算满意。 太子缓缓说道:“孤知道你正是新婚。不过,出兵冀州势在必行。何将军擅长领兵,孤派你做何将军的副将,你要听从何将军的调遣,不可仗着孤的威势和主将争锋。要是犯了军法,孤第一个饶不了你!” 这是在告诫沈祐,不可恃宠而骄。 沈祐沉声应下。 太子又道:“等冀州平乱后,孤再给你补一个月的婚假。” 刚才语气有些严厉,此时就有些温和安慰的意思了。 沈祐心中有些感动,也没推辞:“多谢殿下。” 太子瞥了冯少君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他不便和冯少君说什么。 算了,还是让杨公公私下安抚一二吧! 见也见了,赏也赏了。 太子随口吩咐:“沈祐,你今日再去一趟兵部,去见一见何将军,听何将军差遣。” 沈祐话语不多,再次点头应下。然后便张口告退。 以他们小夫妻的身份,还没有被东宫留膳的资格。 太子妃也没多留,只笑着对冯少君说道:“日后得了空闲,就进宫来陪本宫说话。” 冯少君适时地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柔声应了。 太子冲杨公公使了个眼色。 杨公公心领神会,笑着上前:“咱家送你们出宫。” 话音刚落,端坐在一旁的太孙妃袁敏忽地痛呼一声。朱昀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你怎么了?” 袁敏痛苦地皱眉,根本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也急了:“敏儿这是肚痛发作了。快,扶敏儿去产房。” 袁敏怀的是双胎,提前肚痛发作了。 朱昀急得额上直冒冷汗,想一把抱起妻子,可袁敏的肚子太大了,根本无法抱起来。他只得扶着袁敏,口中慌乱无章地安慰:“你是不是很疼?我这就扶你去产房?疼就喊出声来,别强忍着。” 一旁的宫人忙扶住太孙妃的另一侧胳膊。 太子妃急忙跟上。 就是沉稳持重八方不动的太子,也有了跟去产房的冲动……当然是不可能的。儿媳临盆生孩子,做公公的哪有忙前忙后的道理。 此时,无人再顾及沈祐夫妻两个。 他们跟着杨公公出了东宫,一路到了宫门处。 之前趾高气昂的宫门侍卫,见了杨公公分外客气,别说验腰牌了,连问都没问一声就开了宫门。 杨公公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杨公公和冯少君上了马车,沈祐守在马车数米之外。 “义父,”一上马车,冯少君便收敛了原先低头娇羞的做派:“太子殿下为何忽然派沈祐去冀州?” 杨公公笑道:“咱家知道你心里舍不得。殿下一直十分看重沈侍卫。如今有了这等立功的机会,第一个就想到沈侍卫。这等器重荣宠,再没有第二人了。” 冯少君凝视着杨公公:“义父说的是。殿下这般厚爱,我们夫妻感激不尽。” 杨公公舒展眉头:“你能想明白就好。”顿了顿,又低声笑道:“你不用怕。两万大军去冀州平乱,何将军还有天子特旨,可以调派附近几个州的卫所士兵,没什么危险。” 所以,派沈祐去做副将,就是为了让沈祐去“立功”吗? 冯少君深深看杨公公一眼,冷不丁地说道:“义父,殿下为什么对沈祐那么好?” 以杨公公之城府老练,骤然听到这等问话,心里也是突突一跳。面上却不露半分:“沈祐的父亲救过殿下,沈祐也曾舍生为殿下挡刀。殿下从不亏待忠心之人。现在提携沈侍卫,也是应有之义。” 冯少君挑了挑眉头,似随口笑道:“我总觉得,殿下对沈祐好的不同寻常。看来,是我多心了。” 杨公公神色自若,呵呵一笑:“殿下也是人,对看重的人有些偏爱也不稀奇。” 杨公公表现的毫无破绽。 冯少君没有再多言,低声道:“义父,沈祐去冀州,少说也要几个月吧!” 杨公公嗯一声,一语双关地说道:“如今殿下已经坐稳东宫,需要暗中做的事,越来越少。” “你已嫁了人,就安心地待在内宅,过些悠闲自在的日子。” “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殿下心里都记着。以后定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冯少君静静地看着杨公公:“义父,你以后不会再派差事给我了,是不是?” “哪怕我屡屡立功,哪怕我是最厉害的密探。只因我是女子,又嫁了沈祐。我就应该放下一切,安心地做沈家妇。是不是?” 那双看似平静的黑眸,蕴含着看不见的狂风骤雨。 杨公公哑然无语。 冯少君压在心底几个月的委屈和愤怒,一起涌上心头。 她将头扭到一旁,不肯再多看杨公公一眼。 良久,杨公公无奈长叹:“少君,你听咱家一句劝。以后,做密探的事,再也别提了。” 如果沈祐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太子绝不可能放弃冯少君这么一颗厉害好用的旗子。偏偏沈祐是太子的血脉…… 太子口中不说,对这个从未也永远不会承认的儿子其实一直心存愧疚。怎么肯让“儿媳”再做这等危险的差事? 说冯少君是被沈祐“连累”,也不为过。 这个隐秘的理由,杨公公自然不能说。 杨公公见冯少君还是不肯转过头来,有些心疼,语气愈发柔和:“傻丫头,在内宅里待着,不用操劳辛苦,锦衣玉食的,有什么不好。” 第二百七十六章 立誓 冯少君终于转过头来:“义父,我和别的女子不同。” “相夫教子打理内宅的日子,不是我想过的生活。” “成亲之前,我就和沈祐说过。他也和我约定,等新婚满月了,就陪着我搬回崔宅。以后,他当差,我也一样当差做事。” “我实在没想到,真正的阻力不是来自于我的夫婿,而是殿下和义父。” 冯少君眼眶微微泛红,声音里有一丝哽咽。 杨公公明知她有大半都是装出来的,一颗心还是禁不住软了一软。 “三儿,”杨公公换了个更熟悉的称呼,彼此陡然亲近了:“你别哭鼻子抹眼泪。这事,义父做不了主。” 所以,都是太子的意思。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太子为什么对沈祐这么好? 哪怕成亲了,秦王府那样的差事她不能再做,短期的十天半个月之内的差事,根本没什么影响。他们夫妻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同为太子当差出力。 这才是正常的思路。 太子为何忽然放弃她这么一柄利器? 就因为她嫁的是沈祐吗? 短短刹那,冯少君心中闪过无数念头。眼眶愈发红了,伸手扯住杨公公的衣袖晃来晃去:“我不管,义父就得为我做主。” 杨公公生平应付过无数困境,现在对着娇嗔耍赖的义女,却是手足无措没有招架之力。 “你先擦了眼泪。” “不,义父不帮我,我就一直哭。” “你这丫头……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日后得了机会,在殿下面前为你说话这总行了吧!” “义父这是在哄我。”冯少君抬起眼,水光在黑眸中闪动:“一转身,就把这一桩扔在脑后了。我又不能进东宫,到时候,义父就顺理成章地忘了'此事了。” 这丫头,心眼比蜂窝还多,想骗她真是不容易。 杨公公哭笑不得,长叹了一口气:“义父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做到。要不然义父给你立个毒誓?” 冯少君点点头:“好,义父现在就发誓。” 杨公公:“……” 冯少君眼里的水光又开始滚动:“果然还是骗我的。连发个誓敷衍我都不肯。” 杨公公彻底投降了:“咱家这就发誓。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有半句假话,就让咱家得急病而死。这你总该信了吧!” 冯少君心里咯噔一沉,一时没控制住,眼中的泪珠倏忽滚落。 前世,杨公公就是得了急症。前后短短两个月就咽了气。 这是几年以后的事。 此时杨公公立誓,随口就说了急症二字,猛然勾起了冯少君的回忆。 “咱家这回是认真立誓,可没有骗你。你怎么还是哭上了。”杨公公半开玩笑半是无奈。 冯少君用袖子抹了眼泪,低声道:“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哄骗义父立誓。发誓说的话,都是假的,别被老天爷听了去。” 都说女子性情善变,冯少君更是其中翘楚。 杨公公哑然失笑:“沈侍卫娶你做媳妇,咱家真得钦佩他的勇气。” “行了,你把眼泪擦干净,别哭哭啼啼的。待会儿沈祐瞧见了,还以为咱家为老不尊,欺负你了。” “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你耐心等着消息吧!” …… 杨公公走后,沈祐上了马车。 一见冯少君此时模样,沈祐心里倏忽沉了一沉。 他舒展手臂,将眼睛泛红明显哭过的冯少君搂入怀中:“对不起,刚成亲我就得离开你。” 这个误会,倒也不必解释了。 冯少君依偎进沈祐怀中:“你第一次领兵打仗,一定要多加小心。” 沈祐嗯了一声,低低地说道:“我会保重自己。我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待在沈家不惯,就早些回崔宅。” 冯少君轻声道:“这才成亲几日,总该等满月了再去崔宅。不然,让婶娘心生误会,倒是不太好。” 这倒也是。 沈祐想了想,点点头:“回去之后,我来和婶娘说。” 一个时辰后,新婚小夫妻回了沈府。 此时,已过了正午。 “我特意让厨房留了饭,”大冯氏笑道:“先吃了午饭再说话。” 饭菜放在隔了热水的锅上一直蒸着,热腾腾的。 沈祐和冯少君各自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沈祐和大冯氏说起了今日东宫之行。 大冯氏听闻沈祐要领兵打仗,第一个反应是:“四郎,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你二叔做了半辈子的锦衣千户,也没能出京打过仗。你去冀州立了战功,以后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大冯氏越说越是高兴,一个激动就脱口而出:“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三郎。” 沈祐:“……” 冯少君抿唇轻笑。 果然是亲娘。别看大冯氏时不时要骂沈嘉几句,其实最疼的也是沈嘉。 沈祐看着婶娘满含希冀的眼睛,点头应下了。 “婶娘放心,以后我升了官职,飞黄腾达了,一定会照拂三哥。” 大冯氏和颜悦色地笑道:“你只管安心去办差,不必担心少君。有婶娘在,不会委屈少君一星半点。” 沈祐却道:“我还有一桩事和婶娘商议。” “崔宅虽然落在崔家名下,实则是少君的嫁妆。” “等新婚满月,我们就搬出沈府,去崔宅住下。” 什么? 大冯氏一惊,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四郎,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沈家宅子这么大,又不是住不下。你们去崔宅住着算怎么回事。” “不行。别的事我都依着你,这一桩可不行。” 住在媳妇的陪嫁宅子里,岂不是成了上门女婿? 虽然冯少君的外祖母不会欺负小瞧沈祐,传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大冯氏神情坚定,坚决不同意。 沈祐转头对冯少君说道:“少君,我要和婶娘单独待会儿,说说话。你先回院子里。” 她待在这儿,确实有些微尴尬。 冯少君略一点头,起身离去。 大冯氏也没了顾忌,急急低语道:“四郎,你怎么忽然生出这个念头?是不是婶娘哪儿做的不好,少君不乐意和婶娘同住?” 第二百七十七章 说服 大冯氏满脸急切,眼中流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委屈。 她自问是个好婆婆,三个儿媳先后进门。她从未刻薄刁难过,连寻常的“立规矩”也没有。 冯少君是她嫡亲的侄女,她对冯少君的好,只有一个“更”字。 她怎么也没料到,小夫妻两个成亲才几日,就有了搬出沈家的意思。 沈祐看着大冯氏:“婶娘误会少君了。这件事,我在成亲之前就和少君商议过了,搬出沈府住进崔宅,是我的意思。” 大冯氏的心情并没有变好,反而更酸涩委屈:“四郎,你是嫌婶娘了么?” 当年,江氏扔下儿子改嫁。沈祐还是个三岁孩童,和沈嘉站在一起,比沈嘉矮得多也瘦得多。小小年纪,还不懂事,懵懂地看着她。 她心疼这个侄儿,将小小的沈祐抱进怀中,对沈茂说道:“你安心去当差做事。我会照顾好四郎。” 这十几年来,她早将沈祐当成了儿子一样。她对沈嘉打过骂过,对沈祐连句重话都没有过。 此时的大冯氏,就像一个被儿子冷漠疏离的母亲,眼眶泛红,水光在眼眶里闪动。 沈祐心里也不是滋味,跪了下来:“我从没嫌过婶娘。在我心里,婶娘就和亲娘一样。这些年,婶娘辛苦将我养大。我偶尔和三哥闹口角,婶娘只向着我。我定亲成亲,都是婶娘费心劳力地操持。” “婶娘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 大冯氏眼里的泪珠滚落,哽咽道:“那你还要搬出沈府?父母在,不分家。我和你二叔都好端端地,你们兄弟几个感情深厚相处得极好。你为什么想搬去崔宅?” 沈祐低声解释:“婶娘误会了。我没有分家的意思。” “只是,沈家的宅子就这么大。我们兄弟四个都成了家,以后各自再有儿女,住起来不够宽敞。” “我和少君搬去崔宅,以后休沐就回来。逢年过节,也是要回的。” 这么说,大冯氏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大冯氏用帕子擦了眼泪,红着眼问沈祐:“你说的都是真的?以后每个月都回来?” 沈祐郑重应道:“一定回。” 大冯氏心里还是别扭:“要不然,等过几年再搬出去。你要领兵去打仗,就少君一个人,搬去崔宅,我放心不下。” 沈祐耐心说道:“有外祖母在崔宅,一定会好好照顾少君,婶娘不必忧心。” 大冯氏勉勉强强应了,催促沈祐起身:“四郎,你别跪着了。快些起来。” 沈祐没有起身,还恭敬地磕了三个头:“婶娘养育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以后,我有出息了,一定会好好孝顺婶娘。” 大冯氏被感动得泪水涟涟:“好好好,你有这份心,婶娘就已很高兴了。” 沈祐自小孤僻,性情阴沉,一天说不了两句话。 这一成亲,倒是改了不少,都会哄人了。 做长辈的,明知晚辈哄自己,也是高兴的。 沈祐又低声央求:“婶娘,这件事,你和二叔好生说一说,二叔总是听婶娘的。” 大冯氏点点头。 沈祐走后,大冯氏怔怔了片刻,长叹了口气。 “婶娘应了么?” 冯少君迎了过来,轻声问沈祐。 沈祐略一点头,低声叹道:“婶娘心里有些委屈,今日还哭了两回。” 话说得再好听,一搬出沈府,距离就拉远了。大冯氏今日这一哭,他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冯少君默然片刻,低声道:“如果你不想走,那此事就算了吧!以后我再另想办法……” “少君,”沈祐凝望着冯少君:“我答应过你的事,都会做到。” 冯少君鼻间微酸,没再说话。 为了她日后行事方便,搬出沈家势在必行。如果一直待在沈家,她就彻底被困在沈府内宅。 也只能对不住大冯氏的一片慈爱了。 沈祐搂住冯少君,在她耳畔低语:“以后有空闲,经常回来,陪一陪婶娘。” 冯少君轻声应道:“好。” …… 下午,沈祐去了兵部报到,也见到了何将军。 何将军是军中高手,善用的兵器是一把长枪。何将军身上的气势,也如长枪,透着夺人的锐利。 “沈祐见过何将军!”沈祐拱手抱拳。 何将军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沈副将不必多礼。” 沈祐的鼎鼎大名,何将军早有耳闻。沈荣之子,年少英俊,身手骁勇,锦衣大比的魁首,舍命救过太子殿下,如今是太子心腹。 不过,在何将军看来,沈祐实在是太年轻了。 做亲卫和领兵打仗是两回事。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能领什么兵? 太子殿下让沈祐做副将,无非是让沈祐领个差事,分些功劳罢了。 何将军领兵二十年,在军中这等事见得多了。他天生武人脾气,做不来装模作样那一套。心里不太高兴,态度就格外冷淡。 沈祐心中了然,也不多言,又去见了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就圆滑多了,乐呵呵地赞了沈祐一通,然后给了沈祐正式的任命文书。 有了这一纸兵部文书,沈祐就有了领兵的权利。 “两日后大军出发,户部在紧急筹措粮草,兵部已经调派士兵。明日就请沈副将进军营。”兵部尚书温声嘱咐。 沈祐拱手应下:“末将领命。” 看在太子殿下的颜面上,兵部尚书又善意地提醒一句:“何将军脾气粗莽些,打仗的本事却是一等一。沈副将此次随何将军出征,不妨多多虚心求教。” 趁着这等良机,好好学一学何将军打仗的能耐本事。 沈祐话语简洁:“是。” 兵部尚书等了片刻,没等来下一句,不由得哑然失笑。 果然还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进了官场,需要学的东西还多得很。 沈祐回到沈府,已是傍晚了。 沈茂也从军营回来了。 知道沈祐做了副将,随何将军出征,沈茂竟也有些羡慕。 沈茂伸手重重拍了拍沈祐的肩膀:“四郎!太子殿下这般器重提携,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辜负了殿下厚望!” 第二百七十八章 离去 沈祐对着自己的亲二叔也没多少话,点了点头。 沈茂清楚自家侄儿的脾气,也不放在心上,兴致勃勃地说道:“这个何将军,出身平平,二十多年前,还是袁家军里一个普通的士兵。他在战场上屡屡立功,先做了伍长什长,后来靠着军功,一步步做到了将军。” “满朝武将里,何将军官职不是最高的,打仗的本事却是一流。” “此次太子殿下选了何将军做主将,也有重用何将军之意。” “你跟着何将军出征,一定要虚心请教,学个三成五成的打仗本事,也足够你受用不尽了。” 兵部尚书对何将军颇多赞誉,二叔也这么说。 可见这位何将军是真有能耐的人。 也怪不得何将军对他冷淡。在何将军眼里,他这个出身锦衣卫门户的毛头小子,就是去分功劳簿。 沈茂又仔细嘱咐沈祐战场打仗的要诀:“在战场上,别只顾着往前冲。一个人再英勇,也打不过百人千人,要保护自己的性命……” 沈祐继续点头。 沈茂说了一通,才想起沈祐和冯少君想搬出沈府的事。 内宅妇人心思细腻,想东想西。沈茂倒是不以为意。娶了个财貌双全的媳妇,住媳妇的陪嫁宅子也不算什么。难道因为冯少君嫁妆太丰厚就嫌弃不成! “你婶娘已经和我说了,你想和少君搬去崔宅住。”沈茂随口道:“以后时常回来看看你婶娘。” 沈茂也应了,这件事也就没了阻力。 沈祐心情一松,目中闪过笑意:“二叔不怪我自作主张就好。” 沈茂笑道:“娶妻成家,就是大人了。不过是搬去崔宅,又不是杀人放火,我有什么可怪的。” “我只盼着你几个兄长,都和你一样出息。将来光耀沈家门户。我就是到了地下,也有脸见父亲和大哥了。” 说到这儿,沈茂有些心酸。 以前沈家也是风光过的。 可惜,他身手平平,又不会钻营,这么多年一直是个千户。沈家也没落成了普通武将门户。 这一辈的兄弟四个,长子沈临当差勤勉,在江南熬一熬资历,做个千户没问题。次子沈墨在宫中做天子亲卫,也算有了前程。沈嘉是最跳脱的一个,不敢指望他仕途有出息,能平平稳稳别惹祸就行。 想振兴沈家,还得是沈祐。 沈茂拉着沈祐说个没完,大冯氏笑着提醒:“四郎明早就要去军营,今晚还得收拾行李。你别扯着四郎东拉西扯了。” 新婚才四天哪!让小夫妻两个多相处片刻。要是少君进门有喜,就再好不过了。 大冯氏心里暗暗盘算着,压根不知道,冯少君每日都暗中服用避孕的汤药。 这也是冯少君和沈祐商议好的。 先成亲,孩子暂时不急。等过个几年,隆安帝驾崩太子登基,大事平定了,她再备孕生子。 临别前的夜晚,小夫妻两个你侬我侬,不必细述。 榻上的轻纱幔帐,一直在摇~曳。烛火至三更才熄。 隔日五更,沈祐拜别沈茂和大冯氏。冯少君送沈祐到正门外。 千般不舍,在心头萦绕。 冯少君凝望着新婚夫婿:“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沈祐深深看冯少君一眼:“你也要多保重自己。” 目光胶着缠绵。 过了片刻,沈祐逼着自己收回目光,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冯少君站在门口,目送着沈祐的身影远去。心里也像被掏空了,空落落地。 大冯氏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低声道:“四郎是去奔前程了。他自小就稳重,行事有分寸。你别太为他担心。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说到后面,声音有些哽咽发颤。 也不知是在安慰冯少君,还是在安慰自己。 冯少君的些许伤感失落,倒是散了不少。扶住大冯氏的胳膊,轻声道:“婶娘说的是。他已经走了,我们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回去吧!” 大冯氏嗯了一声,慢慢回了内堂,坐在椅子上,愣愣地不说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眶一红,泪珠就掉了下来。 冯少君柔声安慰:“婶娘别担心。朝廷派两万士兵,冀州附近的卫所,还能调拨一万多士兵。这么多兵力,对付几千民匪和作乱的卫所驻兵,定然没问题。” 大冯氏哽咽道:“话是这么说,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四郎虽是侄儿,在我眼里,和自己的儿子没什么两样。他这一走,我心里像少了什么似的。” 长子离京的时候,已经过了弱冠之年,有妻有子,一同去了江南。她当年倒没怎么担心。沈祐才十七岁,刚成亲几日,就要领兵去打仗。 大冯氏心里百般不是滋味。用帕子掩着脸,小声哭了起来。 相较之下,新婚不久的冯少君倒是格外冷静,轻声道:“太子殿下器重提携,让他进军营磨炼。这只是一个开始。” “婶娘总得慢慢习惯适应。” 是啊! 嫁给做武将的,都得适应夫婿不在身边的生活。 沈茂也是常年待在锦衣卫大营里,忙起来一两个月不回来是常有的事。 武将要挣前程,就得拿命去搏,刀头舔血算不得什么。 大冯氏擦了眼泪,挤出一个笑容:“瞧瞧我,一把年纪了,还不及你想得通透。” 冯少君抿唇一笑,扯开话题:“昨日我们去东宫觐见,太孙妃正好肚痛发作。不知有没有平安临盆。” 大冯氏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听闻太孙妃怀的是双胎。女子临盆本就艰难,生双胎就更难了。” “到现在宫中都没传出喜信,可见还没临盆。” 女子肚痛发作,有的两三个时辰就能生出孩子。熬个两三天也是有的。 前世,袁敏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龙凤呈祥,于皇室来说是大喜。半天一夜过来,孩子应该已经平安出世了。只是,沈家消息不算灵通,这个喜信尚未传进沈家罢了。 冯少君心中有数,陪着大冯氏随口闲话。 半日过后,太孙妃生了龙凤双胎的喜信,终于传了开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龙凤 诶哟,这可真是大喜事啊! 大冯氏喜气洋洋:“太孙妃昨日肚痛发作,熬了一夜,今日凌晨生下了一双龙凤胎。母子三个都平平安安。可见,太孙妃真是有福之人。” 如果生得是一对女儿,没有儿子,未免有些遗憾。 如果生一双儿子,其实也不是那么美妙。兄弟两个同时出生,相貌一样,日后更易惹起争端。在前朝,皇室中若生下双生子,一般都只留下更康健的那一个。 生龙凤胎就不一样了。要儿子有儿子,要女儿有女儿,没有半点隐忧。临盆生产也顺顺当当,可不是有福吗? 沈祐是太子心腹,沈家如今也算太子麾下,自然盼着东宫势盛。 冯少君一颗心也落了地,笑着说道:“有了这一双龙凤,再无人能撼动太子的东宫之位。” 太子精明能干,当差勤勉,不爱女色,也没什么恶习。唯一令人诟病的,就是太过宠爱太子妃,不肯纳侧妃,膝下只有一个太孙,子嗣不旺。 好在太孙妃肚皮争气,生下一双儿女,补足了东宫短板。 大冯氏笑道:“这等喜事,实在令人欢喜。三郎当差,四郎去了军营,府中就剩我们几个。索性也设个小宴,好生热闹热闹。” 大冯氏兴致勃勃,冯少君自不会扫大冯氏的兴致,欣然应下。 童氏和雷小雪妯娌两个,很快过来了。 大冯氏将太孙妃生了龙凤胎的喜讯告诉两个儿媳,大家也是一阵喜悦。东宫无小事,太子的位置坐得稳,对沈家上下来说都是好事。 “祖母,”晋哥儿迈着小胖腿,摇摇晃晃地走到大冯氏面前,口齿不清地喊着:“抱!” 晋哥儿还没到两岁,生得白胖壮实,是大冯氏的心头宝。 大冯氏一见宝贝金孙,顿时眉开眼笑,乐呵呵地将晋哥儿抱在腿上,然后对着雷小雪说道:“瞧瞧咱们晋哥儿,又胖又可爱。” 这其中的暗示意味,实在太浓厚了,想当做没听懂都不可能。 雷小雪比冯少君早大半个月进门,标准的新媳妇。她天生直性子,听了这话也没觉得害臊,立刻接了话茬:“婆婆,我刚进门,现在就生出孩子来,岂不成妖怪了?” 大冯氏:“……” 一个锅配一个盖,这话半点不假。 雷小雪这脾气,嫁给沈嘉正合适。 童氏低下头,抿着唇轻笑。 冯少君也笑了起来:“婶娘可别心急。以我看,三嫂这急脾气,以后怀孕生子定然比别人快。” 大冯氏顺势看了冯少君一眼:“你也别只顾着说别人。长房只四郎一个,你早日有孕生子,为长房开枝散叶才是。” 冯少君:“……” 她现在总算找到大冯氏的缺点了。这抱孙子的心也太急切了吧! 童氏忍着笑,善解人意地为两个弟妹解围:“她们都是新媳妇,脸皮薄。婆婆这么催,她们哪里好意思应承。其实,她们也都盼着早点有喜呢!” 大冯氏也觉得自己心急了,呵呵笑道:“是我心急了。不说这些,我们去吃饭。” …… 此时的东宫上下,一片喜气。 太孙妃平安生下一双儿女,太子妃一个高兴,便吩咐红玉,给东宫所有宫人内侍发了五两银子的赏钱。宫人内侍们个个喜气洋洋。 “敏儿,这回真是苦了你。” 太子妃坐在床榻边,怜惜地安抚儿媳:“当年我生昀儿一个,疼得死去活来。你这一次就生两个,也不知遭了多少罪!” 袁敏昏睡了一天,体力恢复了不少,轻声笑道:“我自小就练武,身体康健,生孩子疼是疼了些,倒也忍得住。” 再顺遂,生孩子的痛苦也免不了的。 不过,看着睡在身畔的两张红通通的小脸,再累再辛苦也值得了。 袁敏侧头,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溢满了柔情。 太子妃也看向孙子孙女,越看越是喜爱。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嫩嫩的小脸蛋。一会儿又摸另一个。 孩子忽地哭了,另一个也跟着哭起来。 太子妃吓了一跳,迅疾缩回手:“我没使劲拧,怎么就哭了?” 袁敏更是手足无措。 奶娘们忙进来,分别抱起两个孩子,轻柔地拍了拍,又退下去喂了奶。 两个孩子吃饱喝足了,砸吧着红润的小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有奶娘们照顾着,袁敏可以安心坐月子养身体。不过,初为人母的袁敏,一刻都离不得孩子。于是,奶娘们喂饱了孩子又抱了回来。 太子妃这回可不敢再伸手捏了,小声笑道:“这么小的一点,像两只小猫似的。” 一胎双生,比正常的婴儿小了不少。 袁敏轻声笑道:“慢慢养着,很快就长起来了。” 太子妃欣然点头。 都说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对头。到了太子妃和袁敏这儿,却是亲如母女,无话不说,十分亲密。 嫡亲的侄女,自小看着长大,又做了儿媳,可不就像女儿一样。 天刚黑,朱昀就迫不及待地回来了。 小夫妻两个初为人父母,正是新鲜的时候,看孩子怎么都看不够。不时对视一眼,满是柔情。 太子妃会心一笑,起身离去。 今晚,太子回来的也早。 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今日心情极好。在别人面前还遮掩一二,回了东宫见了太子妃,也不必装模作样了,笑着问道:“孙子孙女长的什么模样?” 做公公的,不便进儿媳的屋子。孙子孙女刚出世,至少得洗三那一日才能抱出来见人。他这个做祖父的,还没见到孙子孙女哪! 太子妃一个劲地夸赞:“眉眼都像昀儿,哭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孩子哭声响亮,也是身体康健的象征。 太子舒展眉头,笑道:“今天父皇也十分高兴。特意嘱咐了一声,孩子们的洗三礼操办的热闹些。” 太子妃欢喜地笑道:“确实该好生热闹一番。我这就叫红玉过来,让她好生筹备洗三宴。” 总之,太子妃娘娘负责点头高兴就行。这些琐事一律都是红玉的。 ------题外话------ 月底啦,三更求月票o(n_n)o~ 第二百八十章 洗三 两日后,东宫举办了热闹的洗三礼。 所有皇子皇孙都来庆贺。一堆皇子妃郡王妃围着孩子,争相夸赞。 其实,刚出生三天的婴儿,全身红通通的,哪里就好看了?东宫势盛,众人抢着巴结示好而已。 宁慧郡主也在其中,身边是儿媳朱晴。 宁慧郡主转头对朱晴笑道:“瞧瞧太孙妃,这是何等福气,进门有喜,生了一双龙凤。你去抱一抱孩子,沾沾喜气。” 朱晴却未上前,轻声笑道:“孩子这么小,我笨手笨脚的,可不敢抱呢!” 刚出生三日的婴儿,个头一点点,又小又软。万一碰着摔着,她一个出嫁的宗室女哪里担待得起。 宁慧郡主心里有些不快,瞥了朱晴一眼。 朱晴垂下眼。 侄女嫁进姑母家做儿媳,亲上加亲,婆媳是嫡亲的姑侄,也好相处。就像袁敏,和太子妃亲如母女,十分和睦。 不过,不是所有的姑母都像太子妃那样。 宁慧郡主费尽心思求来的亲事,朱晴过门还不到两个月,已经尝了不少苦头。 福亲王世子妃今日也来了,看着这一幕,心里很是恼火。 当着众人的面都这样,私底下还不知怎么刻薄难缠。 只恨这门亲事是福亲王做的主。她无力反对,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嫁去了郡主府。 福亲王世子妃定定心神,张口笑道:“进门有喜的福气,不是人人都有。我记得,当年太子妃嫁给太子殿下,两年才有了身孕。可见,各人有各人的福气缘法。” 这话摆明是说给宁慧郡主听的。 宁慧郡主笑容淡了一淡,口中笑着应道:“大嫂说的是。” 女人多了,口舌是非就多。 这个小小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等曹贵妃和田淑妃来了,才真正热闹起来。 曹贵妃掌着凤印,掌管宫务,只少了一个皇后名分。田淑妃虽然年老色衰,也是赵王生母,正儿八经的宫妃。 再有一众年轻嫔妃簇拥相随,可谓阵势浩荡。 众人忙起身行礼寒暄,好一通热闹。 曹贵妃目光一扫,笑着说道:“孩子呢,快抱过来让本宫瞧瞧。” 两个孩子都裹着小巧精致的锻被。一个是红色,一个是蓝色。 曹贵妃伸手,抱过了蓝色的那一个。笑吟吟地打量一眼,夸了几句。长长的指甲,在孩子嫩嫩的小脸蛋上划过。 孩子娇嫩的皮肤上,顿时多了一道红痕。 哇! 孩子猛然哭了起来。 太子妃眼皮重重一跳,快步上前,猛地从曹贵妃手中抢过孩子。一眼看到宝贝孙子的小脸上多了一道红痕,太子妃又急又气又心疼,当时就翻了脸:“孩子这么小,你怎么下得了手,真是心如毒蝎!” 曹贵妃也恼了,眉头一拧:“本宫一时不小心,指甲轻轻碰了孩子一下。这点印记,一会儿就没了。” “这么一点小事,也值得太子妃大呼小叫?还说本宫心如毒蝎!真是半点没将本宫放在眼底。” 太子妃从来就没怕过谁,绷着脸应了回去:“什么都别说了。孩子你休想再碰一下,东宫也不欢迎你。” 竟然张口就撵曹贵妃走。 众人都被惊住了! 曹贵妃刚才那一下是不太厚道。不过,又没真的伤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毕竟是贵妃娘娘,有曹太后和皇上撑腰。 谁能想到,太子妃竟这般刚猛? 曹贵妃也没料到太子妃会当面撕破脸,既惊又怒:“袁氏!你别仗着太子宠爱,就敢这般放肆。” 太子妃瞪圆了眼:“我今日就放肆了,怎么样?” 曹贵妃:“……” 汉王妃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忙上前扶住气得全身发抖的曹贵妃:“母妃消消气,二嫂素来是个直性子直脾气。想到什么说什么,有口无心,不是有意针对母妃。” 秦王妃也迅速上前打圆场:“二弟妹,今日是孩子洗三礼。大好的日子,可别闹的不痛快。贵妃娘娘是长辈,你快向娘娘陪个不是,娘娘心胸宽广,定不会和你计较的。” 赵王妃反应稍慢一步,连连点头附和。 田淑妃巴不得有热闹可看,张口就是添油加醋:“太子妃,贵妃虽不是你正经婆婆,你也不能这样不拿贵妃当回事。还不快些给贵妃娘娘道歉赔礼。” “不然,贵妃真动了怒气,一状告到皇上那里,告你一个忤逆不孝不敬长辈,堂堂太子妃落得一个不孝的声名,这可不太好啊!” 太子妃看了煽风点火的田淑妃一眼:“淑妃娘娘这般煽风点火,就不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吗?” 田淑妃:“……” 田淑妃挑唆不成,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住嘴。 太子妃又看向曹贵妃,目中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你怎么还不走!” 曹贵妃都快气疯了。 她进宫二十多年,从没受过这等屈辱闷气。就是当年早死的皇后,看在曹太后的颜面上,也对她礼让三分。 这个袁湘! 怎么敢这么对她! 后宫里明争暗斗,都是暗地里下黑手,当面耍嘴皮子,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哪有这么明刀明枪就撵人的? 今天她要是真走了,以后还有什么脸待在后宫里? 曹贵妃怒目相视,咬牙切齿:“袁氏!你不敬长辈,蔑视宫规。本宫饶不了你!” 太子妃还是一句:“你走不走!” 田淑妃刚被怼的哑口无言,现在也不愿吭声了。 几个皇子妃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该怎么办。 曹贵妃固然不好惹,太子妃也是真的勇猛!谁也不愿夹在中间做炮灰。 汉王妃是曹贵妃亲儿媳,别人不吭声,她躲也躲不了。 汉王妃硬着头皮打圆场:“今天是孩子洗三礼,这大喜的日子,就别闹意气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二嫂,你是晚辈,不如你……” 不如你就让一让。 后面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太子妃怼了回去:“长辈不慈,倒要晚辈和顺孝敬,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曹贵妃头上热气蒸腾!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风波(一) 是太子的声音! 太子妃和曹贵妃闹成这样,一旁的红玉知道不妙,悄悄打发人送了口信给太子。 太子立刻扔下一堆宾客,赶了过来,果然遇见了剑拔弩张的这一幕!心里大怒,面上却是半点未露。 曹贵妃冷笑一声:“太子来的正好。本宫今日在东宫受辱,太子妃咄咄~逼~人,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张口撵本宫走。太子可得给本宫一个交代。” 太子眉头未动,声音平缓:“孤很清楚太子妃的脾气。她不会无端发脾气。” 曹贵妃:“……” 众人:“……” 曹贵妃气得柳眉倒竖! 众人心里也是一阵惊愕! 太子宠爱太子妃,人人知晓。以前一个是皇子一个是皇子妃,人家夫妻恩爱又不碍着谁,大家提起来就当是一桩趣事。 可现在,燕王不是普通皇子,是一国储君。事事都要讲究一个礼字。 曹贵妃是后宫中品级最高的嫔妃,也是长辈。太子竟然半点没有赔罪的意思,张口就护着太子妃! 今天这事,怕是要闹大了! 太子走到太子妃面前,目光迅速一掠,确定太子妃只是绷着脸生气,才稍稍松了口气太子妃忿忿低语:“刚才贵妃抱孩子,指甲在孩子脸上划了一道红痕。我心中气恼至极!” 太子目中闪过愠怒,声音依旧和缓:“你先去看看孩子。别怕,一切有我。” 一切有我。 这四个字,太子妃从成亲听到现在,很习惯地点点头离去。将烂摊子留给太子收拾。 众女眷看在眼里,就如吃了一颗酸柠檬,那滋味就别提了。 曹贵妃狠狠盯着太子:“太子,你打算怎么处置今日之事?” 太子淡淡道:“太子妃护孙心切,一时语气冲了些。有冒犯贵妃之处,孤代她向贵妃赔礼。” 没等曹贵妃说话,又道:“今日东宫热闹喧嚣,贵妃素来喜好清静,待得久了,怕是多有不惯。孤让太孙送贵妃回甘泉宫歇一歇。” 这是还要撵人啊! 众人瞠目结舌。 曹贵妃怒极反笑:“不用劳烦太孙,本宫自己有腿。” 说完,转身便走。 田淑妃略一犹豫,也跟着离去。 几位皇子妃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走该留。 太子已看了过来:“太子妃性情率直,心疼孩子。今日和贵妃闹口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大嫂和两位弟妹只管安心留下。” 太子发了话,秦王妃赵王妃汉王妃不便再走,顺势下了台:“太子说的是。” “牙齿还有碰着舌头的时候,闹几句口角罢了,不值一提。”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好歹圆了场。 太子妃此时已进了内室,奶娘喂着奶水,孩子总算没再扯着嗓子嚎哭。不过,脸上那道红痕还是十分明显。 冲着这么小的孩子下手,简直猪狗不如。 太子妃忍着怒气,低声嘱咐:“太孙妃还在做月子,不宜动气。刚才的事,别告诉她。” “还有,等孩子脸上的印记消退了,再将孩子抱过去。太孙妃要是问起,就说孩子在我身边。” 奶娘们宫人们齐声应下。 …… 这一边,曹贵妃一怒冲出东宫,越想越觉屈辱。 她执掌后宫十几年,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现在就要去慈宁宫,在曹太后面前告一状。 没走几步,曹贵妃又改了主意。 曹太后一把年纪,走路都得人扶着。告诉曹太后,也没什么用。她要去太和殿,去隆安帝面前哭诉。 “贵妃不去慈宁宫吗?”田淑妃有些惊讶地问道。 曹贵妃不乐意让田淑妃看热闹,冷冷道:“本宫要去哪儿,不用淑妃操心。你先回翠微宫去。” 田淑妃只得回自己的寝宫。进了翠微宫,才撇嘴呸了一声:“有什么可得意的。” “又不是皇后,一个贵妃,跑东宫去摆长辈的谱,今儿个踢了铁板,颜面尽失,也是活该。” “以为去太和殿告状,就有用么?皇上还能为这点小事废了东宫不成。就等着自取其辱吧!” …… “皇上,臣妾真是没脸再见人了。” 太和殿里,曹贵妃跪在隆安帝面前,红着眼哀哀痛哭:“臣妾一片好意去东宫道喜,看孩子玉雪可爱,就抱了一会儿。一时不小心,指甲碰着了孩子的脸。袁氏不依不饶,张口就撵臣妾。” “太子来了,也一味向着太子妃。” “臣妾哪里还有脸掌凤印打理后宫。皇上还是将凤印送去东宫给太子妃吧!反正,这天下迟早是太子的。想来太子妃也早就看臣妾不顺眼,巴不得臣妾交出凤印。” 最后这两句,十分阴险,满是挑唆。 隆安帝龙体病弱,如今已经不再上朝,朝堂政事几乎都交给太子。太子大权在握,丝毫不将曹贵妃放在眼底,说不定,心里就盼着隆安帝早点驾崩哪! 隆安帝目光果然阴沉了几分。 曹贵妃心里暗喜,又继续哭道:“皇上,臣妾斗胆恳求,求皇上早日令汉王就藩。臣妾也跟着汉王离开京城,去藩地养老。免得在后宫里招人厌。” 隆安帝面色愈发冰冷:“朕还没死。” 曹贵妃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臣妾一时失言,绝没有诅咒皇上的意思。皇上是臣妾的天,也是臣妾和汉王的依靠。说句大不敬的话,这宫中内外,唯有臣妾母子盼着皇上寿元绵长……” “闭嘴!”隆安帝忽地厉声呵斥:“你字字句句都在诋毁东宫,是想让朕和太子父子反目不成!” 曹贵妃全身一震,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看着隆安帝。 隆安帝冷冷道:“回你的甘泉宫去。宫中若有什么不利东宫的传言,朕唯你是问!” 曹贵妃一颗心直直跌入冰窖,胸口连点热乎气都快没了。 太子妃惹了祸,太子毫不犹豫地护着太子妃。她受了羞辱,隆安帝不但没给她撑腰,反而厉声呵斥! 在隆安帝心里,东宫才是最重要的。 东宫不能失了体面,她这个贵妃的脸面,却是不值一提。 “皇上息怒,臣妾告退!” 第二百八十二章 风波(二) 曹贵妃失魂落魄地告退离去。 隆安帝阴沉着脸。 太和殿里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静。 内侍们低着头,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唯有沈公公,敢在此时劝慰盛怒的天子。 “皇上消消气。”沈公公低声道:“贵妃娘娘受了些委屈,日后就能明白皇上的苦心了。” 隆安帝没有出声。 曹贵妃什么脾气,没人比隆安帝清楚。 今日这事,十之八九都是曹贵妃挑起来的。太子妃不肯忍让低头,太子一心护着太子妃,在众人眼里,曹贵妃就成了被欺负羞辱的那一个。 他不愿宫中生乱,厉声呵斥了曹贵妃。 他的身体一日不日一日,不知还能拖几年。日后,曹贵妃汉王母子就得在太子太子妃手底下过日子。现在闹腾得狠了,以后吃亏的还不是他们母子? 只是,他这一份苦心,曹贵妃未必能领会。心里不知何等委屈气闷。 身为天子,也不能事事顺心。 隆安帝深深叹了一口气,对沈公公说道:“你代朕去一趟东宫,传朕口谕。让太子太子妃安心。” 沈公公恭声领命。 洗三礼一结束,太子便领着太孙来太和殿请罪。 太孙妃躺在床榻上,自是不能露面。太子妃张嘴说话,不气人就算不错了。还是少来为好。 “父皇,儿臣今日当众顶撞贵妃,令娘娘失仪。都是儿臣的不是。”太子跪了下来,一脸愧色:“父皇没怪儿臣,还令沈公公前来,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朱昀跪在太子身边:“今日之事,都是因母妃疼惜孩子而起。皇祖父还是责罚孙儿吧!” 隆安帝最疼朱昀,立刻道:“又不是你们父子的错,都别跪着了,起身说话。” 太子父子这才站起身来。 隆安帝又道:“女人多了,口舌是非就多。朕已经呵斥过曹氏,她以后定然不敢再寻太子妃的不是。” 太子既感动又愧疚自责:“儿臣谢过父皇。说起来,此事都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处置不当。儿臣待会儿就去甘泉宫,给贵妃赔罪。” 反正,一句都不提太子妃。 隆安帝也不便说儿媳的不是,瞥太子一眼,淡淡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曹氏那里,你们不必去。朕让人送些绫罗绸缎过去,安抚一二。” 你护着你的太子妃,朕也不能对自己的女人太过无情。 太子不知有没有听出隆安帝的言外之意,愧声应了。 父子两个告退,回了东宫。 朱昀憋了小半日,直至此时才忿忿道:“今天的事,分明是曹贵妃挑起来的。孩子那么小,亏她下得了手。” 这都半日过去了,孩子脸上的红痕才散。要是曹贵妃再恶毒些,长长的指甲直接往孩子的眼睛去……想想都让人后怕。 太子目中闪过寒光,沉声道:“身在东宫,少不了是非。” 顿了顿又道:“这次的事,看着是东宫占了上风。其实,对我们颇为不利。你皇祖父斥责了曹贵妃,心里未必不怪东宫太过强势。你日后行事,多加小心。” 朱昀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然后,就听亲爹叮嘱道:“待会儿见了你母妃,别乱说话。” 总之,在父王眼里,什么都不及母妃重要。 朱昀自小到大早就习惯了,点点头应下。 果然,一见太子妃,太子便温声笑道:“我刚才去见父皇,父皇半点没怪我们,还斥责了曹贵妃。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子妃精神一振:“真的吗?你没骗我吧!” 太子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倒也是。 太子妃松了口气:“以后,她休想再碰孩子一根手指。” 朱昀心里惦记袁敏,很快告退,去了寝室。 袁敏产后虚弱,面色苍白。 今天闹了这么大动静,瞒得过一时,到了傍晚,到底还是传进袁敏耳中。 袁敏忧心忡忡地看向朱昀:“此事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么?” 朱昀坐在床榻边,握住袁敏的手,低声道:“只要皇祖父向着我们东宫,曹贵妃母子两个翻不起风浪。” 袁敏轻轻叹了口气:“只怕枕边风吹得多了,皇祖父慢慢就会改变想法了。” 这才是最大的隐忧。 …… 这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众人心中有数,私下闲话,当着太子太孙的面,却是无人多嘴。 曹贵妃第二日就生了病。 这病倒不是装出来的。 曹贵妃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上一次大受打击,是去年立后未成。隆安帝为了补偿曹贵妃,这大半年里处处抬举甘泉宫。曹贵妃在后宫声势更胜从前,也愈发骄矜。 这一回,曹贵妃被打击得不轻,当晚哭了一夜,隔日一早就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隆安帝赏完绫罗绸缎,又赏补品。还亲自来甘泉宫探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曹贵妃挣扎着要起身下榻谢恩。 隆安帝温声道:“你现在病着,好好躺着养病。将身体养好了,就是对朕最大的安慰了。” 曹贵妃听到这等温言款语,泪水哗哗地往下流。隆安帝暗暗叹口气,好生宽慰了一番,才离去。 隆安帝一走,宫人们纷纷围拢到床榻边。 “娘娘一病,皇上就来了甘泉宫。可见娘娘盛宠不衰。” “说的正是。娘娘可得打起精神来,早日将身子养好,也免得皇上心中牵挂。” “这后宫里,我们娘娘还是头一份。” 曹贵妃脸上却没什么喜色,在宫人的伺候下躺了回去:“你们都退下,本宫要一个人清静清静。” 待宫人们退下,曹贵妃独自躺在榻上,脸上露出一丝怨怼。 如果隆安帝真的心疼她,就该责罚东宫,为她撑腰出气挽回颜面。再不济,也该让太子妃来甘泉宫请罪赔礼。 现在这样算什么?当她是小猫小狗,随意扔些吃的用的,就要她感恩戴德不成? 她现在是彻底明白了。 曹太后靠不住。 隆安帝也靠不住。 要风风光光地活下去,唯有靠儿子。 曹贵妃目中闪过狠厉的寒光。 …… ------题外话------ 今天又是三更,继续求月票啦?(°?‵?′??) 第二百八十三章 出征 军营。 校武场上,两万士兵排着整齐的队伍,接受临行前的检阅。 何将军目光一扫,心里还算满意。 何将军话语简洁,没什么啰嗦废话,廖廖几句后,便扬声下令大军启程。 士兵们骑上骏马,一个接一个地策马出军营。到了官道上,排成了四列。速度不算快,沉闷的马蹄声汇聚在一起,宛如惊雷。地面不停颤抖。 沈祐身为军中副将,并未和主将何将军在一起,而是被打发去负责粮草辎重的运送。也就是说,等两万大军全部出了军营,他才策马动身。 大军启程,行军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慢一些。运送粮草辎重,就更慢了。 马再神骏,也不能驰骋,沈祐勒着缰绳,不紧不慢地在队伍中前行。 这样的行军,并不慷慨激昂,和他想象中的确实不太一样。 行路半日,传令兵策马过来,大声喊道:“传何将军号令,所有人下马,原地休息。半个时辰以后再动身。” 一声令下,所有士兵松口气,纷纷下马。熟悉的脸孔凑到一处,三三两两地说话。午饭也很简单,每人两个干饼子,就着水囊里的凉水。 就连何将军吃的也是一样。 官道旁树木成荫,士兵们大多坐在树下,享受这片刻的荫凉。 沈祐独自坐在树下,默默吃着粗糙的干饼,喝着凉水。 果然要经历磨砺,才知道行军领兵之苦。之前两日在军营里,他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普通士兵的伙食是这般简陋。 以前在燕王府里做亲卫,几乎顿顿都有肉,馒头都是上好的白面做出来的。 现在吃在口中的干饼子,干巴巴的,淡而无味,嚼起来都费力。 半个时辰的休息后,大军再次启程。这一次,一直行军到天黑,才安营休息。普通士兵,五人一个营帐。 沈祐身为副将,可以单独住一个营帐。 晚饭稍微好了一点,除了两个干饼子还有一碗热汤。汤里竟然还有一块肉。 行路一日。众人都累了,很快鼾声一片。 沈祐没什么睡意,从怀中摸索出一个荷包。荷包惨绿惨绿,上面绣着两只垂死挣扎的鸳鸯。 这个荷包是两年前,少君表妹送她的定情信物。 他时常摩挲,荷包上的绣线已暗淡了许多。 此时握着荷包,脑海中浮选出的,是少君表妹狡黠又美丽的脸庞…… 心里像被火焰灼烧一般,滚烫滚烫。 他现在颇能体会到沈嘉当日说过的话。娶了媳妇以后,独处的夜晚就更难熬了…… 她现在睡了吗?有没有像他这样辗转反侧? 沈祐翻了个身,又翻了一个身,像烙饼似地翻来覆去许久,才勉强有了睡意。 …… 同样的夜晚。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默默地凝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 这是沈祐离开的第四个晚上。前三日在军营,今天早晨大军启程,现在应该安营休息了吧! 他现在睡了吗? 有没有想她? 冯少君无声轻叹,翻了个身。 人的习惯真是可怕。才成亲几日,她就已习惯了和他一同入睡。分别的这几天,她竟然颇不习惯,每天夜里辗转难眠。 想想以前,她独来独往,不管身在何处,都能迅速入眠。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此话半点不假。 迷迷糊糊直至半夜,才慢慢睡着了。 再睁眼,天已经亮了。 “小姐总算醒了,”吉祥熟悉的俏脸出现在眼前:“奴婢伺候小姐更衣梳洗。” 冯少君嗯了一声,起身下榻。 嫁为人妇,和没出阁的时候到底不同。以前在崔宅,睡到中午也没人管。如今身在沈家,就不能这般懒散恣意了。 大冯氏性情和善敦厚,不用儿媳整日站着立规矩。不过,做晚辈的,早起请安总算少不了的。 收拾妥当后,冯少君便去内堂,给大冯氏请安。 雷小雪先来一步,童氏带着孩子稍稍迟了一些。妯娌三个有说有笑,进了内堂。 大冯氏今日面色有些晦暗,眼里还有些血丝。 可见昨晚也没睡好。 “四郎昨日随大军启程了。”大冯氏叹道:“也不知怎么地,我闭着眼就是睡不着。” 儿行千里母担忧。对大冯氏来说,从小养大的侄儿和儿子一样。沈祐在军营里待着也就罢了,这一随大军启程出征,她的心就像飘在半空,七上八下,一夜就没怎么合眼。 冯少君看在眼里,心头微热,柔声道:“婶娘不必忧心,祐表哥又不是单枪匹马去冀州,身边有两万精兵,又有骁勇善战的何将军做主将,他跟在何将军身边,一定会平安无事。” 大冯氏笑叹一声:“你说的我都明白。不过,总忍不住操心。” “这和平日里当差不一样。去了冀州,就得领兵上阵。战场上刀剑无眼,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四郎身手是好,可万一有个意外什么的……” 不行,越想越害怕了怎么办! 大冯氏的焦虑绝不是装出来的。 冯少君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感动。 沈祐领兵去打仗,亲娘江氏那边毫无反应。倒是大冯氏,忧心忡忡。有这样的婶娘,真是沈祐的福气。 冯少君好言宽慰大冯氏一番,大冯氏这才心神稍安。 接下来一连几日,大冯氏都是这样。前一刻说说笑笑,下一刻就愁容满面唉声叹气。让人哭笑不得。 大概是经常安慰大冯氏的缘故,冯少君心里那点忧思,倒是很快散去。 半个月后,冯少君终于收到了沈祐的家书。 信上廖廖几句,十分简洁,一看就是沈祐的风格。 少君表妹,见信安好。 大军明日就至冀州。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下一封不知是在什么时候。 我在军中一切都好,就是吃的不太习惯。一日三餐,都是干饼子,一天喝一顿热汤。早知道,当日离京的时候,应该带些肉干…… 冯少君看到这儿,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笑完又是阵阵心疼。 都被逼的想念肉干了,可见行军的辛苦。 第二百八十四章 搬走 这一日,正逢休沐。 沈茂父子三个难得都回了府。沈茂和大冯氏老夫老妻,见面自有默契。沈墨和童氏夫妻两个,抱着儿子有说有笑。沈嘉和雷小雪耳鬓厮磨,十分亲热。 此时,便显得冯少君一人,颇有些孤单。 大冯氏心疼侄女,忙叫了冯少君上前,笑着说道:“今日四郎是不是送信回来了?” 冯少君抿唇一笑,点头应是。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了过来。 “四弟在信上写了什么?” 沈嘉眼睛闪闪发亮,迫不及待地张口询问。 冯少君笑道:“榻说行军倒不算太辛苦,就是军中伙食太差了。一天三顿都吃干饼子。”只恨没带些牛肉干……” 话没说完,众人都笑了起来去。 尤其是沈嘉,笑得肚皮都痛了:“诶哟,笑死我了。四弟平日从不挑食,现在都被逼得想吃牛肉干了。哈哈哈哈!” 沈茂笑着瞪沈嘉一眼:“换了你,最多几天就撑不住了。你以为行军打仗是闹着玩吗?” “两万人行军,能有干饼子吃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沈嘉生平吃过最大的苦,无非是在船上不能走动,或是一顿饭只有两个菜之类。压根就没吃过真正的苦头。 “是啊!”沈墨接过话茬,语气中透露出羡慕:“我平日在宫中当差,从没真正领过兵打过仗。如果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真正上一回战场。” 男儿建功立业,都是拿命去博前程。在京城待着,确实安逸,却也没什么晋升的机会。 沈墨这么一说,沈嘉也有些唏嘘:“当日听说四弟随军出征,一众东宫亲卫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就连我都听了不少酸话。” 东宫亲卫共有一千,有资格在太子身边当差的,也有一百余人。个个都出身将门,身手骁勇。 将来太子殿下登基,这些亲卫会是忠于新帝的中坚力量。 沈祐先行一步,已被派去领兵打仗攒资历捞功劳了。怎能不惹人艳羡嫉恨。 沈祐不在东宫,最终是沈嘉默默承受了所有。 冯少君抿唇一笑,看着沈嘉轻声道:“三哥,我代祐表哥多谢你了。” 沈嘉咧嘴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其实,我心情好的很。平日谁也不知道我是谁,这段时日,走在东宫内外,到处都有认识我。这可都是沾了四弟的光。” 惹得众人一阵笑。 沈嘉确实真心为自己的兄弟高兴,半点没泛酸。不过,他对沈祐也有些不满:“四弟以前和我最亲。现在娶了媳妇,就忘了我这个三哥。写信都不给我写一封。” 大冯氏笑着白了儿子一眼:“换了你也一样。你自己想想,如果你离开京城半个月,难得有时间写信,是写给小雪,还是给你四弟?” 沈嘉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是先写给母亲了。” 冯少君在心里给沈嘉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大冯氏被哄得心花怒放:“总算没白养你那么多年。” 一会儿写回信的时候,记得提醒沈祐一声。 冯少君默默心想。 …… 自这一日起,沈茂父子三个格外关注冀州传来的战报。稍微有个动静,立刻就送信回府。一时还没有沈祐的消息。倒是何将军领兵打了一场胜仗。 又过几日,崔元瀚登门来沈家,接冯少君回崔宅。 大冯氏依依不舍地攥着冯少君的手:“少君,你搬去崔宅,以后可得时常回来。” 童氏抱着晋哥儿,轻声道:“四弟妹,我们也都念着你。” 雷小雪就直接多了:“我以后去崔宅找你。” 冯少君一一笑着应了,拜别大冯氏和两位嫂子,上了马车。 走出老远了,冯少君掀起车帘往外瞧,还见大冯氏三人的身影立在门口,冲她连连挥手。 冯少君难得有些心虚愧疚,对崔元瀚叹道:“婶娘对我这么好,二嫂三嫂也都好相处。我坚持要搬走,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崔元瀚笑着瞥她一眼:“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我就让车夫调转车头,再送你回沈府。” 冯少君笑嗔:“表哥,你成亲之后,真是愈发不可爱了。” 崔元瀚戏谑地笑道:“那是当然。以前在在我心里,表妹最重要。现在排第一的,得是你表嫂。还有快出生的孩子。” 说到这些,冯少君心里顿生愧疚:“若不是为了我,你也不必来回奔波。表嫂身怀六甲,你却未能陪在表嫂身边。” 崔元瀚也没和她客气:“等接你回崔宅,我就得启程回平江府了。不然,只怕赶不上你表嫂临盆。” 顿了顿又道:“祖母想在京城再住一段时日。” 许氏这是舍不得外孙女。 冯少君轻声道:“我能照顾好自己。让外祖母也和你一起回平江府吧!” 崔元瀚无奈笑道:“我劝不动祖母,你回去之后,劝一劝祖母吧!” 冯少君点点头。 ……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到了崔宅。 许氏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马车徐徐而来,忙笑着迎上前。 一个月未见,祖孙重逢,有说不尽的喜悦。 安顿行李之类的琐事,自有郑妈妈操持,不必冯少君操心。冯少君握着许氏的手,进了内室。 许氏仔细打量几眼,欣然笑道:“你成亲这么些日子,气色比以前还好些,可见在沈家日子过得不错。” 冯少君低声笑道:“婶娘对我宽厚,二嫂脾气温柔,三嫂性情爽利,家宅和睦,日子也轻松自在。” 嫁到这样的夫家,实在是冯少君的福气。 许氏忍不住轻叹一声:“可惜,你不愿整日待在内宅,过相夫教子的安宁生活。” 是啊! 可惜了! 待嫁几个月,成亲一个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二门不迈,她实在闷的很。怎么能一辈子过这样的生活? 沈家再好,也不能久留。只能对不住大冯氏的一片慈爱了。 冯少君暗叹一声,对许氏笑道:“外祖母,表嫂就快临盆,表哥得启程回平江府。祖母也随表哥一同回去吧!” 第二百八十五章 离别 许氏反应极快,立刻问道:“是不是元瀚和你说什么了?” 冯少君轻声道:“表哥什么也没说。” “外祖母疼我,我心里都明白。为了我,外祖母奔波来京城,在京城一住就是几个月。眼下表嫂将要临盆,表哥心里惦记牵挂,得快些赶回去。” “外祖母若是留下,就会错过曾孙或曾孙女的洗三和满月。” “这事一传开,大家会怎么想?” 许氏哑然无语。 崔家一跃做了皇商,明里暗里眼热的人着实不少,背地里少不了嚼舌之人。 崔元瀚只身回平江府,她这个做祖母的却留在京城,众人定会说,过继的儿孙,到底不及嫡亲的外孙女要紧。 冯少君人在京城,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也不在意。承受这些的,是舅舅舅母表哥表嫂。 正因不是亲生的,更要顾虑。 “外祖母,你回去吧!”冯少君凝望着许氏,轻声道:“我已经长大成人,也成亲嫁了人。我能照顾好自己。” 许氏眼眶有些湿润,伸手将冯少君搂进怀中。 冯少君依偎过去。 半晌,许氏才哽咽道:“好,外祖母听你的,和元瀚一同回平江府。” 冯少君心里也有些酸涩,搂着外祖母的胳膊:“以后,我一定时常给外祖母写信。” …… 两日后,许氏和崔元瀚启程离京。 临行前,许氏紧紧攥住冯少君的手,絮絮叨叨地反复嘱咐:“少君,今后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四郎去打仗,你要代四郎尽孝,隔几日就回一次沈府。” “等四郎回来了,你早点怀上身孕,生个孩子。” 女子有了孩子,就有了牵挂。等冯少君有了自己的骨肉,想来也不会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了吧! 许氏的殷殷期盼,毕露无疑。 分别之际,冯少君不忍心让外祖母失望,一一点头应下了。 许氏又低声道:“你孤身在京城,没个帮手不行。我将胡娘子留下给你。” 冯少君目中闪过喜悦:“多谢外祖母。” 有胡娘子在,就是她不在崔宅,也足以应付了。 崔元瀚在一旁插不上话,等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凑上前:“少君表妹,你多珍重。” 冯少君点点头,轻声道:“表哥,你也多保重。” 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聚重逢。 崔元瀚眼眶微红,冲冯少君挥手告别。 冯少君站在远处,目送着外祖母和表哥坐着马车远去,心里一阵阵酸涩。这一回,是真正的离别。 表哥已经成家,即将有子嗣,以后要以妻儿为重。 外祖母的年岁渐增,不宜长途奔波。 此次回平江府,没有大事,他们不会再来京城了。 郑妈妈拿出帕子,轻轻为主子擦拭眼角的泪痕:“小姐已经在门口站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冯少君低低应了一声,看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终于转身回了崔宅。 诺大的崔宅,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显得空荡荡的。 冯少君坐在内堂里,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闺房,胡乱吃了几口午饭,上了床榻,很快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吉祥笑着来禀报:“小姐,红妆阁送了这个月新出的胭脂……” 话未说完,冯少君的眼亮了起来,语气里透着少见的急切:“快拿过来。” 是崭新的胭脂盒。 里面确实放了几盒子胭脂。不过,这盒子有夹层,以特制的手法打开,另有乾坤。冯少君打开夹层,拿出里面的纸条,看了一眼,嘴角扬了起来。 冯少君点了火折子,将纸条烧成灰烬。然后叫了吉祥过来,低声嘱咐几句。吉祥点点头。 …… 一个时辰后。 “吉祥”从后门出了内宅,走了一段路,赁了一辆马车,去了杨公公的私宅。 这个“吉祥”,正是冯少君。 真正的吉祥,装扮成冯少君的模样,待在崔宅里。 吉祥和郑妈妈都知道冯少君的秘密,却不清楚主子到底去了哪里,扮成了什么模样。 这也是冯少君在保护身边人。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进了杨公公的私宅,冯少君迅速洗净妆容,重新换了衣服换了脸。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杨公公便来了。 “三儿见过义父。”清秀狡黠的冯公公重出江湖。 杨公公看着久违的熟悉脸孔,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小半年没见这张脸,咱家心里还真惦记的很。” 冯少君打蛇随棍上:“三儿也很惦记义父。从今日起,三儿就随在义父左右,一敬孝心。” 杨公公失笑,瞥了孝顺的义子一眼:“你想清楚了?还想过那等见不得光不时变幻身份的生活吗?” 冯少君从容应道:“早就想清楚了。” 杨公公也拿她没法子:“咱家在殿下面前一直为你说情,殿下一开始没点头,直至今日才松了口。” “你回来当差可以,不过,只能办些短期的差事。十天半月之内的无妨,那等耗时太长的,你就别想了。” “你到底嫁了人,以后总得怀孕生子。” 杨公公有意无意地看了冯少君平坦的小腹一眼。 冯少君立刻道:“成亲那几日,我私下喝了避子汤。绝无可能有孕。成亲之前,我就和沈祐说好了。几年之内不要怀孕生孩子。” 杨公公:“……” 杨公公微微抽了抽嘴角,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几句:“沈侍卫也不算小了。这个年纪做爹的,比比皆是。” “你不肯生孩子,不会觉得对不住沈侍卫,对不住沈家吗?” 冯少君明亮的目光落在杨公公的脸上:“不会啊!生不生孩子,是我们夫妻两个的事。我和他意见一致,都觉得过几年再有孕正合适。” “至于沈家那边,大嫂生了一儿一女,二嫂生了儿子,三嫂或许很快就有身孕。沈家子嗣兴旺,婶娘也不会催促我。” 杨公公略一皱眉:“这些都是沈家二房的血脉。沈祐是沈荣的独子,理当早日开枝散叶,为沈家长房传承香火。” 冯少君深深看杨公公一眼:“这是沈家的事。义父为何这般上心?” ------题外话------ 八月第一天,三更求月票啦(*^__^*) 第二百八十六章 进宫 以杨公公的城府,也被问的心惊肉跳。面上却不露分毫,笑着应道:“你认我做义父,我这个义父关心你,倒惹你多嘴多舌。” 冯少君眸光微闪,也笑了起来:“义父口口声声都是沈家,处处为沈祐着想。哪里是关心我,分明是向着沈祐呢!” 杨公公哈哈一笑:“你这丫头,天生的刁钻。咱家向着沈侍卫做什么。咱家要心疼也只心疼你。” 冯少君嫣然一笑:“这样才对。女子怀孕生子最是辛苦,生了孩子之后又多了牵绊。我现在不想生,义父真心疼我,就该站在我这一边嘛!” 杨公公笑道:“好好好,都是义父的不是。以后义父不提就是了。” 很快将话题扯开:“殿下如今身在东宫,你要进东宫伺候,出入宫廷得多加小心。咱家先领着你进宫见殿下,还像以前那样跑腿当差。” 冯少君点头应下,心里莫名地有些凉意。 她比杨公公所知道的更了解他。 杨公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子嗣一事。 这其中,一定另有缘故! 太子殿下主动舍弃她这一把利刃,放她嫁人生子……如果不是她说动了杨公公,太子甚至不愿她再当差……太子殿下对沈祐格外的关注提携…… 仿佛有一个惊人的可怕的秘密,被藏在厚厚的冰层之下。 总有一日,她要查探出真相。 冯少君将这个念头压进心底,仔细听杨公公的嘱咐。 杨公公也没多少可说的,很快道:“总之,你多小心便是。时候不早了,你现在就随咱家进宫。” 冯少君应了一声。 然后,随着杨公公一同乘马车进宫。 太子殿下搬进东宫后,每日上朝听政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很少出宫,刑部官衙自然不必再去了。 也因此,冯少君要在太子身边当差,就得进宫。 宫中规矩严苛,出入宫门不是简单容易的事。光是搜身这一关,就不易过。不像在燕王府或秦王府,塞些银子给守后门的内侍,就能从后门溜出去。 冯少君一旦以冯三儿的身份进了宫,就不便轻易离宫。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 守宫门的锦衣亲卫动也没动,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杨公公撩起车帘,慢条斯理地吩咐:“三儿,将咱家的腰牌拿过去校验。” 冯公公麻溜地应声,拿着杨公公的腰牌下了马车。 原来是太子殿下身边的杨公公。 守宫门的锦衣卫,一见腰牌客气了不少。验了腰牌后,恭敬送还。 杨公公下了马车,领着义子从一旁的侧门进了宫。 守侧门的内侍,自然认得大名鼎鼎的杨公公,点头哈腰地行礼问安套近乎。 杨公公随手取了一个荷包出来,赏给内侍。那个内侍受宠若惊:“这可使不得。奴才孝敬杨公公才对,哪里敢要公公的银子。” 杨公公笑道:“咱家赏你的,你拿着就是。” 转头叫了冯少君上前:“这是咱家义子冯三儿,以前一直在外当差,从今儿个起,要随咱家进东宫伺候。” “三儿,这是守宫门的金公公。还不快些给金公公见礼?” 冯少君立刻向金公公行礼。 金公公笑容满面:“使不得使不得,冯公公快些请起。” 然后一个劲地夸赞冯公公年少机灵。 内侍们认义父是常事。小内侍都想认一个位高权重的义父,傍着大树好乘凉。 冯三儿能让眼高于顶的杨公公认做义子,这就是了不得的能耐了。 杨公公笑道:“以后三儿出入宫门,就请金公公多多照拂了。三儿,过去让金公公验身。” 当着杨公公的面,金公公压根没验身,笑着放了行。 宫门这一关,就算过了。 宫中人多,眼线众多,杨公公为人谨慎,路上基本没张口。 直至进了东宫。 守东宫的内侍,脸上殷勤地几乎笑出了一朵花,自不会搜身验腰牌。冯少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随杨公公去见太子殿下。 …… 太孙妃袁敏平安生下一对龙凤胎,东宫上下喜气洋洋。太子殿下近来心情也格外的好。 昨日,一双孩子满月,东宫办了热闹的满月宴。曹太后和隆安帝都有丰厚的赏赐。后宫里的嫔妃美人纷纷前来贺喜。 躺在病榻上的曹贵妃,也打发身边宫人送了极丰厚的贺礼。 说起曹贵妃,委实有些悲催。一个月前病倒,太医精心诊脉开药,也没见曹贵妃怎么好转。 到底是快五旬的人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因心病而起,来势汹汹,得慢慢将养。 隆安帝亲自去甘泉宫探望过两回,时常赏些补品。曹太后更是每日都打发人去甘泉宫探望。汉王最是孝顺,将户部的差事都放下了,每日在甘泉宫里伺疾。 种种迹象皆证明了曹贵妃依然是后宫第一人,并未失宠。 不过,曹贵妃也奈何不得东宫。 隆安帝老迈多病,太子正当盛年。 后宫终将是太子妃太孙妃的天下。 “父王,”朱昀低声道:“冀州传来捷报。这个何将军,确实厉害。刚到冀州,就打了一场胜仗!” 太子目中闪过满意,略一点头:“何将军声名不显,实则打仗的能耐足以排进武将里的前三。” 满朝武将,官职高低不等,没有一百也得有数十个。 何将军打仗的本事能进前三,可见厉害! 朱昀随口笑道:“对了,在战报上好像没看到沈侍卫的名字。” 太子瞥了朱昀一眼,淡淡道:“沈祐太过年轻,何将军为人谨慎老成,让沈祐负责粮草辎重的运送。” 沈祐没能领兵上阵打仗,战功簿上当然没有他的名字。 朱昀略一皱眉,对何将军有了几分不满:“这个何将军,真是死脑筋,不知灵活变通!” 太子却道:“这样安排也算合适。” 上战场就领兵,不是去立功,那是去送死还差不多。何将军这样的安排,才是真正揣摩了上意。 朱昀若有所思,心想父王对沈祐倒是格外器重。 一个内侍进来通传:“殿下,杨公公领着冯公公前来觐见。” 第二百八十七章 当差 冯公公? 朱昀脑海中闪过一张清秀的内侍脸孔,随口笑道:“这个冯公公,一直在外当差。今日怎么进宫来了。” 秦王赵王汉王谁没豢养暗卫? 太子麾下的密探到底有多少,知道的唯有太子自己和心腹杨公公。就连朱昀也不甚清楚。不过,有一点还是还明显的。杨公公的这个义子冯三儿,颇得太子信任重用。平日不见踪影,偶尔露面,就在太子左右跑腿当差。 也可见,杨公公是一心栽培提携养子。 太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唏嘘和复杂,淡淡道:“本王有差事吩咐冯三儿。你先退下吧!” 朱昀半日没见妻儿,心里也惦记得很,笑着应一声,很快退了出去。 刚出书房,就见到了杨公公和义子冯三儿。 “奴才见过太孙殿下。”冯公公利索地行了个礼。 朱昀随口道:“免礼,平身。” 以朱昀的身份,自不会和一个小内侍说什么,很快越了过去,快步回了寝室。婴儿的啼哭声,传入耳中。 初为人母的袁敏,手忙脚乱地哄着一双儿女。她之前一直做月子,孩子都是奶娘们在带。等满月之后,就将孩子带在身边,抱了这个再抱那个,抱得腰酸背痛。 此时两个孩子一同哭闹。都是心头肉,袁敏一个都舍不得放下,就这么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自己也快急得哭出来了。 朱昀哑然失笑,大步走了过去,从袁敏手中抱过红色的小包裹:“怎么不叫奶娘进来?” 袁敏手中顿时一轻,陡然松了口气,无奈笑道:“孩子总在奶娘身边,和我这个亲娘倒是不亲昵了。” 朱昀一边抱着女儿轻拍轻哄,一边笑道:“这倒不会。母妃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才勉强下榻。之后精心将养了一年多,才恢复了元气。我一直都是奶娘带着,还不是和母妃最亲。” “你以后要打理东宫琐事,再带着一双儿女,哪里忙得过来。可别将自己的身子熬垮了。还是让奶娘们抱着孩子吧!” 是啊! 她不但是一双儿女的亲娘,还是太孙妃。有太子妃这么一个诸事袖手不管的婆婆,她这个做儿媳的就得担起重任。 袁敏叹口气,扬声叫了两个奶娘进来。 奶娘将两个嗷嗷哭喊的孩子抱了下去。 寝室里总算清静了。 朱昀搂住袁敏,心疼地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瞧瞧你累的。以后可别这般折腾自己了。” 袁敏嗯了一声,将头靠近朱昀的胸膛。朱昀白日忙碌,唯有晚上,夫妻两个才有独处说话的时间。 “明日一早,我就去慈宁宫请安,再去甘泉宫探望贵妃娘娘。”袁敏轻声道。 太子妃一个月前和曹贵妃闹得反目。以太子妃的脾气,自不会去甘泉宫探病,更不会主动和曹贵妃修复关系。 原本是曹贵妃理亏,这么下去,倒成了东宫失礼了。 太子妃可以任性,袁敏这个太孙妃,就得咽下闷气,主动去甘泉宫。 其实,袁敏心里也恨极了曹贵妃。那一日,曹贵妃下手着实不轻,儿子嫩脸上的红痕到隔日才消退。 朱昀的声音中透露出些许愧疚:“母妃这等脾气,大半都是父王惯出来的。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没法子。只得辛苦你了。” 袁敏也觉无奈:“也不全怪姑父,姑母自小被祖父和叔伯们惯着长大,真轮起来,袁家上下也得负一半的责任。” 总之,太子妃十七岁之前有父亲兄长宠爱,嫁人之后有丈夫惯着,还有孝顺又体贴的儿子。惹了祸也不怕! 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 太子书房里。 冯公公中规中矩地行了礼。 太子殿下沉默地注视着冯公公,心情之复杂唏嘘,也只有杨公公能懂了。 杨公公咳嗽一声,低声道:“殿下,三儿休了半年假,也该派些差事给她了。” 也罢。 冀州打完仗后,还得抚民。至少也得几个月。 这几个月里,就暂且让冯少君在东宫当差。等沈祐回来了,小夫妻相聚,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喜。女子有了身孕,要安胎养胎,自然就待在内宅了。 太子殿下略一点头:“让三儿跟着你跑腿当差就是。” 杨公公目中闪过释然,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 冯少君笑着张口:“奴才谢殿下恩典。”磕了三个头,利落地起身。 太子殿下目光一掠,忽地问了一句:“冀州那边,可有来信?” 所以,这到底是问冯三儿,还是问冯少君? 太子殿下对沈祐,确实格外关注留心。 冯少君心念电闪,恭声应道:“奴才确实收到了一封信。沈侍卫初进军营,要适应学习之处着实不少。” 太子殿下没再多问,对杨公公说道:“传孤口谕,请几位属官前来,孤有事和他们商议。” 杨公公应声退下。 冯少君很自然地随杨公公一起退了出去,跟在义父身后跑腿传话。 太子和属官们议事,杨公公站在一旁,冯少君沾了杨公公的光,也得以站在角落处。她略略垂着头,耳朵却竖得老长,将众人说的话尽收耳中。 太子宣召属官们前来,议的就是冀州战事。 冀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快马传信到京城,得五日。也就是说,今日知道的冀州大胜,其实是五天之前的事了。 战报的延迟和滞后,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所以,才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说。事事都等朝廷下令,战场上的尸首都凉了。 朝廷给何将军的指示,是尽快镇压民乱。具体怎么领兵怎么打仗,都由何将军做主。 直至子时,太子殿下才安置休息。 杨公公伺候太子安寝后,领着冯少君回了自己的住处。 身为太子内侍总管,杨公公在东宫里有一处小院子。比起燕王府的住处,稍小一些。不过,也有六七间屋子。伺候杨公公的几个内侍各住了一间。 杨公公指了一间空屋:“三儿,这间屋子,离咱家最近,你就在这儿住下。” 第二百八十八章 春风 杨公公让冯少君住得近一些,也是为了冯少君考虑着想。万一出了什么事,向他这个义父求救也方便。 冯少君领受了义父的一番好意,笑着应道:“三儿都听义父的。” 杨公公当差一日,也乏了,先去安置休息。 冯少君进了屋子里,没有急着安顿。不出意外,几张熟悉的脸孔很快就来了。一个个热络殷勤:“冯公公可有些日子没露面了。” “小的心里一直惦记冯公公哪!” “可不是么?小的对冯公公朝思夜想,总算是盼到冯公公了。” 这几个内侍,都是伺候杨公公的。原本都打着认杨公公为义父傍上这棵大树的念头。没曾想,两年前冒了一个冯三儿出来。 杨公公一心偏袒冯三儿。而且这个冯三儿,仗势欺人,狡诈阴险。他们着实吃了不少暗亏闷亏。 斗不过,只有低头诚服,拍拍马屁示示好了。 冯少君听着内侍们肉麻谄媚逢迎示好,悠然一笑:“你们几个的心意,咱家知道了。天这么晚了,咱家要睡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内侍们连连点头哈腰,麻溜地退了出去,还很贴心地关了门。 就是这个春风得意不得不嚣张的感觉啊! 冯少君愉快地笑了笑,栓了门闩,稍事梳洗,便和衣而睡。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隔日一早,天还没亮,冯少君起床收拾妥当,开了门。一个内侍已经送了早饭进来。 要不是冯公公不乐意被人伺候梳洗,就是净面这等事,也不必冯公公亲自动手。 冯少君迅速吃了早饭,精神抖擞地去伺候义父起身。 杨公公笑着瞥了容光焕发的“义子”一眼:“昨晚可睡得惯?” 冯少君笑着应道:“多谢义父关心,习惯得很。” 太子殿下五更就起。杨公公无暇闲话,飞快地吃了几口早饭。就去伺候太子起身了。冯少君很自然地跟在杨公公身后。 伺候太子更衣洗漱的事,自然轮不到冯少君。她在角落里候着就行。 太子身边有一堆人随行,多了一个冯三儿,半点不扎眼。 太子妃记性不错,竟还记得这张清秀脸孔,目光一掠,笑了起来:“这个冯三儿,半年都没见了。怎么忽然就在殿下身边?” 太子随口应道:“她一直在外办差,昨日差事办完了,才随杨公公进了东宫。暂且随杨公公跑腿当差。” 宫中内侍众多,真正能让主子记住的,不过寥寥几人。能让太子妃和太子都提上一句,已是十分难得。 其余内侍,心里暗暗泛酸。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真是半点不假。这个冯三儿,也不知在外当的什么差,进了宫就能在太子左右跑腿当差。可谓春风得意! 太让人眼热艳羡了! 冯公公在一众内侍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下,整了整衣袖,跟在杨公公身后离去。 呸! 小人得志! 内侍们暗暗咬牙,眼珠子都快红了。私下里凑到一起,少不得要酸上几句。胆子大的,还要骂上几句。 不过,这都是在冯公公未曾露面的时候。冯公公一来,内侍们立刻就换一张脸,亲热地凑过去示好。 冯公公压根不在意什么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大家都是同僚,彼此都是竞争对手。想让别人心甘情愿地低头,那得做到杨公公的位置才行。现在嘛,就得仗势欺人。 ……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冯公公进宫了?” 东宫侍卫们轮班换值,当差大半日的侍卫们,坐在饭堂里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吹牛。方鹏坐在沈嘉对面,随口提起了东宫里的新鲜事。 沈嘉一听冯公公的名字,脑海中就闪过一张嚣张欠打的脸,没什么好气地哼了一声:“这个冯三儿,之前不知去了哪儿,一直不露面。现在倒是进宫来当差了。” 方鹏竟也有几分羡慕:“东宫里侍卫有一千,宫人内侍也有数百。能在太子殿下左右伺候的,着实没几个。” “像你我,殿下见了最多觉得眼熟,怕是连我们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我们还不如一个内侍。” 沈嘉不服:“我和你可不一样。殿下记不住你姓甚名谁,对我印象可好得很。” 方鹏笑着呸了一声:“你也好意思说。还不是沾了沈祐的光!” 沈嘉振振有词:“沾光怎么了?有能耐,你也沾一个啊!” 方鹏:“……” 他竟无力反驳! 方鹏长叹一声,决意化悲愤为食量,风卷残云一般,将饭菜一扫而空。就这都没吃饱,伸出筷子,飞快地夹起沈嘉盘子里的肉塞入口中。 沈嘉哇一声怒吼。 众侍卫见惯了他们两个耍宝闹腾,兴致勃勃地瞧热闹。 东宫侍卫每旬可以休沐一晚。 终于可以出宫回府,和妻子相聚了。沈嘉连衣服也没换,下了差,迫不及待就往外走。说来也巧,没走几步,就遇上了一个熟人。 “沈侍卫这是去哪儿?”冯公公主动笑着寒暄。 沈嘉对讨厌的人,从来没什么耐心,绷着脸应道:“出宫回府。” 冯公公挑眉一笑,不知怎么格外讨嫌:“小别胜新婚,咱家就不耽搁沈侍卫的时间了。” 沈嘉以绝对的身高优势,斜睨冯公公一眼,忽地来了一句:“四弟也成了亲,夫妻感情好得很。以后,你离我四弟远一点。” “要是敢纠缠我四弟不放,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示威地握拳,用力地挥了一挥。仿佛一拳就能挥中冯公公的脸孔似地。 冯公公促狭恶劣地笑了起来:“咱家和沈祐是至交好友,情谊深厚且单纯。你可别胡思乱想。咱家可不是那等喜好男~色之人!” 呸!这笑容,一看就不正~经。 沈嘉心中暗暗恼怒,大步向前,直接就冲冯公公来了。显然是想撞冯公公一下。 冯公公反应灵敏,迅疾闪让。 沈嘉行衅不成,瞪了冯公公一眼,哼了一声,大步离去。 冯公公看着沈嘉的身影,扬了扬嘴角。 这个傻小子,对沈祐倒是好得很。 ------题外话------ 大家月票投起来啊,天天都三更啊~ 第二百八十九章 立功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冀州接二连三地传来捷报。 朝廷兵精粮足,何将军又擅于领兵布阵。那些民匪,连正经的兵器都没几把。原本的卫所驻兵,跑了一半,剩余的一半常年欠着粮饷,吃都吃不饱。可想而知战力如何。 几场胜仗一打,民匪很快被镇压。卫所驻兵是节节败退。 战报里,也终于有了副将沈祐的名字。 “何将军和驻兵交战,沈副将带着两千士兵去抄了驻兵的老巢。沈副将亲手斩杀了那伙乱兵的头目。乱兵军心溃散,纷纷跪地投降。” “这一回,沈副将可是立了大功。” 王章笑着说道。 太子殿下目中闪过笑意,略一点头:“孤果然没看错人。何将军骁勇善战,沈祐虽然年少些,倒是颇有领兵的天赋。” 何将军曾是袁家军出身。太子重用何将军之余,也栽培提携自己的心腹。 这是平衡之道。 王章不动声色,笑着附和:“殿下看重的人,确实不同凡响。” 袁海不知是否听出了王章的话外之意,也笑着说道:“等大军归来,殿下行功论赏,该给沈祐升一升官职了。” 袁家手握十万边军,麾下猛将如云精兵无数,自有大齐第一将门的底气和自信。 沈祐是世袭的锦衣卫,也是太子亲卫出身。现在太子将沈祐放出去领兵,磨炼资历,日后太子登基了,这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十之八九都是沈祐的。 锦衣卫指挥使的重任,是銮驾仪仗,护卫天子安危。和边军是两个体系,可谓井水不犯河水。袁海乐得送个顺口人情。 太子随口笑道:“论功行赏的事,等大军回朝再说吧!孤现在去见父皇,将捷报禀报给父皇。” 王章袁海等一众东宫属官,拱手告退。 太子起身,去了太和殿。 太子出行,身后有数十带刀亲卫,还有几个内侍随行。为首的内侍非杨公公莫属。从一个月前,又多了一个年轻的冯公公。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太和殿外。 亲卫们得留在太和殿外,杨公公随着太子进了太和殿。以冯公公此时的身份,也没资格进殿,就在殿外候着。 宫中规矩严苛,太和殿更是威严肃穆。殿内外这么多锦衣卫和内侍,却悄然无声。 这样凝重的气氛,换了胆子小的,只怕早已双腿战战全身发抖了。 冯少君却如鱼得水,颇为怡然。 太子进去不久,秦王也来了太和殿。 自薛攀被处死薛凛被罢官,风光赫赫的薛家一落千丈。隆安帝并未严惩秦王,只是日复一日的冷淡疏远。 短短半年多,秦王竟有了几丝白发,额上多了皱纹,看着苍老了不少。再没了以前高高在上睥睨不可一世的姿态。 “秦王殿下请留步。”守着太和殿门的内侍恭声道:“皇上正和太子殿下议事,严令任何人不得惊扰。请殿下稍候。” 竟连进去通传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将秦王拦下了。 秦王目中闪过一丝愠怒,声音还算温和:“本王也有事要禀报父皇。你进去通传一声。” 内侍只得应了,过了片刻,沈公公出来了。 沈公公向秦王行了一礼:“请殿下随奴才进殿觐见。” 秦王暗暗松了口气,应了一声,迈步随沈公公进了殿内。 冯少君眼角余光瞄了秦王一眼,心中暗暗一声冷笑。 看着原本被自己压了一头的燕王做了太子位置一天天稳固,自己却圣眷日益稀薄,两相对比,天上地下。 这样的滋味,且让秦王慢慢品味吧! …… “儿臣见过父皇,见过太子。” 别管秦王心里如何憋屈不甘,见了隆安帝和太子,半点不露,恭敬地行了礼。 隆安帝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起身吧!” 太子迅速起身,虚虚扶了秦王一把:“大哥快些请起。” 秦王顺势起身,对太子笑道:“听闻冀州又传来捷报,何将军打了胜仗,沈副将也立了大功。太子着实有识人之明!” 何将军在武将里不显山露水,沈祐更是从未领过兵。太子一开始选了这两人,秦王背地里嘲笑过几回,等着瞧热闹。没曾想,等来等去,等到的都是捷报。 你说可气不可气! 太子和秦王兄弟几十年,对秦王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闻言笑了一笑:“何将军是袁侍郎举荐的,沈副将是我亲兵,曾舍命救过我,对我一片忠心。这次在冀州,总算没丢了东宫的人。” 一提到“舍命相救”,秦王就心虚,说话语气又软了几分:“这个沈祐,确实是可造之材。” 隆安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淡淡瞥了秦王一眼:“你来太和殿,就是为了说这些?” 话语中的冷淡不喜,令秦王的心颤了一颤。 薛攀之事,隆安帝并未牵连秦王。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彼此心知肚明。自薛攀死后,秦王求见,十次中隆安帝只见两三回。 如今的秦王,在宫中地位,连赵王也不如。 秦王咽下喉间的屈辱愤怒,对隆安帝说道:“父皇千秋将至,儿臣想着,今年宫中喜事连连,父皇的寿辰也该操办得热闹些。” 隆安帝面色未见动容:“大肆操办宫宴,耗费太大。如今国库不充盈,冀州还在打仗,寿宴简单些便可。” 秦王想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笑得有些尴尬。 太子适时张口笑道:“国库虽不丰盈,冀州战事还支应得起。再者,父皇的千秋寿宴,由内务府支出。还是好生办一办,也让儿臣兄弟几个尽一尽为人子的孝心。” 隆安帝神色一缓,嘴角有了笑意:“太子一片孝心,朕心甚慰。那就依太子的意思,寿宴办得热闹些。” 秦王:“……” 秦王怄得不行,还得挤出笑容附和:“父皇说的是。儿臣待会儿就去找三弟四弟,好好商议一番。” 隆安帝嗯了一声:“让太子领个头,你们兄弟几个,有事不决,就问一问太子。” 秦王将一口老血压下去,笑着应下。 第二百九十章 献计 隆安帝用力咳了几声,苍老的脸上露出疲态。 沈公公立刻上前,扶住隆安帝:“皇上是否要宣太医?” 隆安帝略一点头,沈公公忙打发内侍去宣召太医前来。 过了这个年,隆安帝断断续续地生病,一个月之内,能上朝五六日就算不错了。朝堂政务,都落在了太子身上。 隆安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肉眼可见地衰败。也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太子一脸急切地扶着隆安帝,秦王不甘示弱,扶了隆安帝另一侧。隆安帝此时没力气说话,任由太子秦王扶回寝室,躺到了龙榻上。 不过,在太医来了之后,隆安帝就张口,打发秦王先退下,只留了太子在身边。 秦王气闷地告退,出了太和殿后,面色颇有些难看。 站在殿外的冯公公,不动声色地瞄了秦王一眼。 秦王满心恼怒怨怼,压根没留意一个微不足道的内侍。很快便大步离去。 隆安帝这一病,赵王汉王很快得了消息,纷纷到太和殿来探望。却都被拒之殿外。 赵王看了汉王一眼,叹道:“罢了!有太子在父皇身边,就足够了。我们兄弟两个还是回去吧!等明日再来请安。” 汉王英俊的脸孔闪过一丝阴霾,淡淡道:“三哥先走吧!我要去甘泉宫,探望母妃。” 赵王也迅速改了主意:“我去翠微宫。” 赵王去翠微宫,探望田淑妃。 汉王则进了甘泉宫。 曹贵妃一病不起,这都两个月了,还在将养。一进甘泉宫,苦涩的汤药味就扑鼻而来。汉王心情阴郁,没理会请安的宫人,大步进了寝宫。 曹贵妃正在喝汤药。 这一病,曹贵妃清瘦了不少,额上眼角多了几丝皱纹。就连头上,也多了几根白发。 汉王坐到床榻边。 曹贵妃喝完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有些虚弱:“我不是说了,我身子没有大碍,慢慢养着就是。你忙你的正事,别总惦记我。” 汉王目光微暗,低声道:“父皇又犯了咳疾,宣召太医。我和赵王一同进宫探望,不过,父皇没见我们。太子一直在父皇身边伺疾。” 曹贵妃心里更苦了,声音晦涩:“如今,你父皇最信任东宫,眼里只看得到太子太孙。” 这话有些刺耳,却是事实。 汉王心情郁闷,半晌才道:“母妃,你要快些好起来。再病下去,后宫的凤印就要拱手让人了。” 曹贵妃病中不能打理宫务,太子妃从不沾手这些俗事,太孙妃做完月子,又整日带着孩子。这两个月里,宫务便由田淑妃代为打理。 曹贵妃一听这话,简直被戳了心窝,柳眉一竖,说话倒是精神多了:“田氏算什么东西,她休想和我争!” 汉王叹了口气:“我说的不是田淑妃,是东宫。太子妃指望不上,不过,太孙妃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太子妃掌管宫务是不可能的。太孙妃袁敏,才是最大的威胁。 曹贵妃拧起眉头:“袁敏出了月子后,每天都来甘泉宫请安探病。我故意晾着她不见,她也日日都来。慈宁宫那边,她也是每日都去。这份隐忍和耐力,确实厉害。” “母妃心中有数就好。”汉王低声道:“太孙妃出了月子,做足了门面功夫。皇祖母提起太孙妃来,赞不绝口。” “如果父皇将宫务交给东宫,太子妃装装样子,实则让太孙妃打理宫务。到那时,母妃后悔都迟了。” 曹贵妃眉头重重一跳。 不行! 万万不行! 东宫占着身份大义,在朝中威望日隆。如果连后宫也落入东宫之手,他们母子两个哪里还有翻身的可能? 她要尽快好起来才行。 曹贵妃让汉王扶着自己下榻,然后慢慢走动一圈,晚饭在儿子的劝慰下,也多用了一碗。 晚膳后,汉王出了甘泉宫。 他心情不佳,原本不想去落梅宫。没走几步,一个宫人迎了过来,正是瑜美人的心腹亲信云裳。 云裳白皙美貌,身姿丰腴,目光妩媚:“殿下,娘娘令奴婢在此等候。” 汉王身体一热,脑海中闪过瑜美人云裳主仆两个的榻上风~情,到了嘴边的拒绝又咽了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宫灯照不到的小路一片晦暗。 汉王从小路绕道,悄悄进了落梅宫。 汉王不知道,落梅宫外几十米的竹林里,暗暗藏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落梅宫。 …… 东宫。 太子伺疾半日,又批了一晚的折子。回了东宫,也不消停,召了幕僚议事,一直到深夜。 太子妃浅眠,早已睡下了。太子独自睡在书房里。 杨公公伺候太子就寝,在太子耳边低语两句。 太子听了之后,冷然勾起嘴角,低声吩咐:“让人继续盯着。一有异动,立刻来回禀。” 住在燕王府的时候,不便将手伸进宫里。搬进东宫半年有余,太子在宫中的人手慢慢多了起来。后宫里的动静异样,也瞒不过太子。 汉王胆子着实不小,竟暗中勾~搭上了瑜美人。 迟早一天,汉王要倒在美人榻上。 杨公公应了一声,又低声道:“殿下,奴才有一计奉上。” 太子听了杨公公的计策,不由得失笑:“你这个狗东西,一肚子坏水。罢了,这件事你去办就是。” 杨公公咧嘴一笑,应声退下。 冯少君随杨公公回了院子。杨公公转头吩咐:“三儿进来,咱家有事嘱咐你去办。” 冯少君点点头。 进了屋子后,杨公公叫了冯少君过来,低声嘱咐了一番:“……你去太医院,找许太医。许太医是太子的人。” “见了许太医,你代咱家传话。” 如此如此,交代了一番。 冯少君听了之后,忍不住感慨:“义父这一计,实在是妙。我要向义父学的,还有很多啊!” 杨公公挑眉,笑着瞥冯少君一眼:“别拍咱家的马屁了。差事记清楚了。以后,这件事就由你盯着。你办好了差事,咱家才好替你在殿下面前说话。” 冯少君精神一振:“多谢义父。” 第二百九十一章 设局 隔日。 太子去上早朝,杨公公一并随行。 冯公公今日没有跟随,而是去了太医院。太医院是唯一设在宫门内的官署,位于宫城的西北角。方便贵人们传召。 太医院里自然有品级高低。品级最高的是五品提点,然后是从五品的院判。还有二十余个九品至七品不等的太医。 许太医是杏林世家出身,自小学医,二十多岁就进了太医院,至今已有二十年。医术高明,经验老道,就是身量不高,瘦巴巴的,相貌平庸。单看外貌,压根看不出是医术精湛的太医。 也正因此,许太医很少被后宫嫔妃传召看诊。 后宫嫔妃们见到的都是没根的内侍,偶尔有得见外男的机会,哪怕是病中,也想召一个相貌儒雅看着顺眼的太医。 许太医在太医院里郁郁不得志。几年前杨公公暗中抛来橄榄枝的时候,许太医几乎没犹豫,就和杨公公勾~搭上了。 那时候,燕王还是普通皇子,声势远不及得宠的秦王。如果有选择,许太医当然想投靠秦王。奈何他这么一个普通太医,根本入不了秦王殿下的眼。 没曾想,短短几年间,燕王被立为太子,朝野声望俱隆。 许太医这一注压中了,心里别提多得意了。这半年多来,在杨公公的“照拂”下,许太医已经升了六品,平日负责掌管太医院的药材库。哪位贵人要领药材,都得经过许太医的手。可算是太医院里的肥差了。 “咱家冯三儿,奉杨公公之令前来。”冯公公拱手,笑得殷勤。 许太医不敢怠慢,忙笑道:“冯公公快些请起。” 然后,领着冯公公进差房里说话。 “杨公公可是有什么吩咐?”许太医低声问道。 冯公公低语数句。 许太医在太医院多年,见多识广,什么事没见识过?今日听了冯公公的话,却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冯公公面色未变,低声道:“杨公公说了,这件事必须做得十分隐蔽,绝不能让人察觉。事成了,许太医当居首功。” 许太医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可……可此事牵连甚广,万一事情败露,贵妃和汉王都饶不了我。我可就死路一条了。” 曹贵妃执掌后宫十数年,圣宠不衰。汉王虽没争过燕王,没能做太子,却是天子最宠爱的儿子。 他一个普通太医,敢暗中弄鬼。一旦走漏风声,贵妃娘娘和汉王殿下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死他。 冯公公笑容一敛,不紧不慢地说道:“许太医,这可是杨公公的吩咐。咱家今日是来传话罢了。” 杨公公是太子心腹。杨公公的吩咐,就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他是太子殿下的人,受殿下提携恩惠,正该是回报殿下的时候。这个时候退缩了,太子殿下一指头就能按死他。 左右都是死路,不应也不行。 许太医咬咬牙应下:“好,我听杨公公的就是。” 冯公公立刻又亲热地笑了起来:“许太医别慌。这件事,不算简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暗中做些手脚便可。” “将来事发了,落梅宫里的主子根本没有活路,宫人内侍也要受牵连。汉王和贵妃自保都来不及,哪里还有闲空仔细查探。” “咱家听义父说,太医院院判一把年岁,就要致仕养老了。到时候,义父在殿下面前为许太医美言几句。这院判的位置,就是许太医的了。” 许太医的眼睛一亮,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冯公公替我传话给杨公公,就说我一定尽心竭力。” 冯公公眸光一闪,悠然笑道:“咱家一定将许太医的话原原本本地传到义父耳中。” …… 数日后,落梅宫里的宫人云裳,来了太医院。 后宫里的嫔妃们,三日一小病,喝些调理身体的药是常事。有太医的药方,照着药方抓药便可。 云裳将药方递给药童。药童进药材库取药。不知为何,今日耗费的时间比平日长了一些。 待药童将两大包药递给云裳,云裳随口笑道:“今日怎么这么久?” 那药童嘴甜得很:“云裳姑姑别恼。今日有一批新进库的药材,我拿药就慢了一些。” 云裳也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随手赏了药童一个荷包。药童喜滋滋地道了谢,待云裳走后,便悄悄去见了许太医。 许太医略一点头,低声嘱咐:“以后云裳来取药,你就按着我叮嘱过的拿药。” 这个药童,是许太医的子侄后辈,点点头应了,又忍不住小声问道:“偷换药材,是宫中大忌,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砍头的。” 许太医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然后瞪了药童一眼:“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千万别多嘴,一定要守口如瓶。” 药童被瞪得后背发凉,低头应了。 云裳拿着两大包药回了落梅宫里。 这两大包药材,里面各有十个药材包。一日煎两包,早晚各喝一次,正好够十日的分量。云裳取出一包,煎了一碗浓浓的汤药,送给瑜美人。 瑜美人这朵娇艳的鲜花,似被雨露滋润过,眼角眉梢都是风情。 她一见汤药,便拧了柳眉,语气中满是厌恶:“先放着吧!” 云裳低声道:“药放凉了,药性会减弱,娘娘还是趁热喝了吧!” 瑜美人又蹙了眉,不情愿地喝了药。 云裳暗暗松口气。 瑜美人暗中和汉王勾~搭了两年多。这“调养”的药,也一直喝了两年有余。开药方的孟太医,是汉王殿下的人。在调养的药方里多加了一味药,常年喝有避子之效。 这药方原本就有十几样药材,多一味药材,根本不惹眼。 瑜美人慵懒地躺了回去,云裳捧着药碗去了药炉边,就着剩下的药材,又煎了一碗,悄悄服下。 这样的二茬汤药,虽不及瑜美人那一碗,总胜过没有。身为宫人,万一不慎有了孕,那可是秽乱宫廷的死罪。 云裳行事颇为仔细小心,最后,将所有的药渣埋进了炭火里。一夜过来,药渣就会随炭火化为灰烬。 第二百九十二章 子嗣 夜晚,杨公公回了院子,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了“义子”:“今日行事可还顺利?” 冯少君低声笑道:“义父放心,一切都顺当。” 然后,将白日太医院之行一一道来。 杨公公笑着瞥冯少君一眼:“许太医贪权念势,又胆小如鼠。你这样处置,正合适。” “这一步棋,何时能奏效,还不好说。你暗中盯着许太医那一边,落梅宫,也有人盯着。咱家一并将人手都给你。” 这是真正将冯少君当成了义子,所以倾力栽培提携。 冯少君心里涌过热流,黑眸闪出光芒:“多谢义父!” 杨公公看着双眸熠熠生辉的义子,目中闪过一丝唏嘘。 冯少君聪慧狡诈,有绝妙的易容术,有惊人的口技和演技,有过目不忘的天赋,还有远胜常人的隐忍冷静。天生就是做密探的人才。培养个几年,接他的衣钵正合适。 以太子的心胸,不管男女老少,只要有能耐本事都会重用。 偏偏冯少君嫁给了沈祐…… 太子怎么可能让冯少君做密探首领? 杨公公若有所指地暗示:“三儿,你趁着这几个月好好当差。等沈副将立了大功归京,论功行赏,殿下绝不会亏待了他。升官是一定的,还会给他补一段长假。” 至少要将沈祐的婚假给补上。 到那时,冯少君自然也要出宫。 冯少君没有假装听不懂,笑盈盈地应道:“等他回来,我就出宫回崔宅去。” 杨公公一颗心放了下来,点点头道:“到时候你们夫妻好好相聚,争取早日有喜,生个子嗣。” 这是杨公公第二回提起子嗣一事了。 冯少君心中一动,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没打算早早生孩子。我和沈祐商议过了,等过几年再说。便是他回来了,我也要喝避子汤的。所以,义父就别催了。” 杨公公:“……” 杨公公面色有些奇异。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盯紧了杨公公,不放过他的半点神色变化:“义父是不是有些失望?” 杨公公也没否认:“是有些惊讶才对。咱家没料到,你这般任性,沈侍卫竟也依了你。” 男人嘛,成亲娶妻之后,就会想要子嗣。三个五个都不嫌多。 想到沈祐,冯少君神色柔和,声音也温软了许多:“他知道我不愿安于内宅,也支持我当差做事。一旦有孕生子,至少一年不能露面。眼下我还不想生孩子。” 杨公公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冯少君心思敏锐,稍微不慎,就会惹来她的疑心。 反正沈祐还没回来,这件事没什么讨论的意义。 杨公公随口道:“咱家有些乏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冯少君笑着应了,神色如常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待门关上的那一刻,冯少君眼底的笑意褪去。 今晚的试探,验证了她心底隐约的猜测。 太子对沈祐的器重提携,绝不仅仅因为沈祐救过太子的缘故。 杨公公显然知道其中的隐秘。 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心事重重地思索了许久。 …… “沈副将,你忍着些。” 冀州,军营里的一处军帐里,一位军医小心翼翼地为沈祐疗伤。 战场上,刀剑无眼,流箭极多。被误伤是常有的事。幸亏沈祐穿着软甲,这一支流箭,扎在软甲上,不能深入,左肩上只是些皮外伤。 军医治惯了外伤,换做普通士兵,给些绷带伤药就行。受伤的人是沈祐,又另当别论了。军医仔细地清洗伤口,用了最好的伤药,绷带都缠得格外仔细。 沈祐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待处理过伤势,沈祐起身去了主账。 何将军正和军中几位武将议事,听到脚步声,抬起眼:“沈副将受了伤,好好歇几日。明日出兵,就不必去了。” 沈祐却道:“末将不过是一点皮外伤,根本不妨事。末将愿领兵打头阵!” 何将军眉头微微一动。 他一开始不太喜欢沈祐,什么也没说,将沈祐打发去押送粮草自重。前几场胜仗,也没沈祐的份。 没想到,沈祐颇沉得住气,半点不急躁,也没一句怨言。老老实实地听候差遣。他暗中观察了一个多月,才派沈祐出站。 这一战,便如利刃出鞘。沈祐不但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还一刀斩了驻兵里的将领,立下大功。 沈祐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了战报上。 至此,何将军对沈祐稍稍改观。这些日子,常派沈祐领兵上阵。 眼下,沈祐受了轻伤。按军中规矩,可以休息三到五天。没曾想沈祐主动来请战。 何将军看着沈祐,淡淡道:“沈副将年少骁勇,不过,既是受了伤,还是歇几日的好,不必逞强。” 沈祐抬起头,和何将军对视:“何将军,末将不是逞能。今日歇一晚便可,明日一早,便能策马出刀。请何将军允末将出战!” 幽黑的眼眸,闪着惊人的锐气和锋芒。 如果拿兵器来喻人,军中这么多精兵,是工匠们精心打造的钢刀。军中大小武将,更是伤人利器。而沈祐,就是举世少见的宝刀。一旦出匣,光芒四盛。 就连身经百战的何将军,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一声。 太子殿下看重的人,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何将军也有自己的考虑。沈祐立功多少,太子殿下不会多言。要是沈祐带伤上阵,有个好歹,太子殿下怪罪下来,他这个主将着实担当不起。 何将军没有多解释,略一沉下脸:“沈副将,本将军命你回军帐休息三日再战。” 在军中,主将的话就是军令。 沈祐心里有些失望,面上没有显露,拱手应了。 何将军的声音缓和了几分:“男儿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能失之急切。在战场上,容不得一点疏忽大意。一旦有个好歹出了什么意外,后悔莫及。” “本将军今日教你一条,不管到了何时,都要先保全自己。” “要领兵打仗,日后多的是机会。”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受伤(一) 半个月后。 伤势早已恢复的沈祐,穿着银色软甲,策马向前,目中迸出骇人的锐利寒光。 他手中扬起长刀,领着士兵们冲锋。 怒喊声厮杀声惨呼声,从早晨响至傍晚,终于以乱兵的全面溃败投降而告终。不知是谁先扔了手中兵器,很快,第二个第三个,跪了一片。 不杀降兵是战场惯例。沈祐并未放弃警惕,依旧紧握着长刀,目光冰冷锐利。直至士兵们收缴了所有兵器,将投降的乱兵都捆了,沈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战,大胜! “沈副将,”身边的士兵急急低语:“你的腿受伤了,流了不少血,快些让军医来疗伤敷药吧!” 军医也是一并上战场的,便于及时救治重伤的士兵。 沈祐之前一直挥刀杀敌,压根没留意自己受了伤。此时被身边士兵提醒,才低头看了一眼。腿上果然有一道刀伤,鲜血溢了出来,染红了软甲。 饱经战场的武将,受伤是等闲常事。 沈祐没将这点小伤放在眼底,军医简单包扎后,便领兵回了军营。 素来严厉不苟言笑的何将军,今日亲自迎出了军营,眼中流露出欣赏和喜悦:“沈副将奋勇杀敌,打了一个大胜仗,本将军这就写奏折,为沈副将请功!” 一个骁勇无敌的将军,才能领着士兵打胜仗。身手极高的沈祐,就如一把锋利的宝刀,今天在战场上大放光芒! 何将军彻底对沈祐改了观,对沈祐也有了真正的尊重。 这是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将,对一个天生就属于沙场的年轻武将的尊重。和太子殿下无关! 沈祐察觉出了微妙的区别,心中热血涌动:“是何将军指挥有功,末将负责冲锋陷阵罢了,不敢居头功。” 打了胜仗,头功都是主将的。这也是战场惯例了。 何将军也没客气,笑着拍了拍沈祐的肩膀:“打了胜仗,平定冀州,最大的功劳自然归我这个主将。不过,该是你的战功,就是你的。” 沈祐不喜多言,简短地道谢:“多谢何将军!” 一旁的士兵多嘴道:“何将军,沈副将的腿受了伤。” 何将军立刻道:“立刻回军帐躺下,让军医好好疗伤,万万不可轻忽大意。” 沈祐没有拒绝何将军的好意嘱咐,回了军帐后,重新清洗包扎,敷上军中最好的伤药。打了一天的仗,杀人无数,体力耗之一空。再被这么折腾一番,倦意毫不客气地袭卷而来。不知何时,沈祐已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太安稳,噩梦连连。 先梦到各种死状凄惨的士兵。没有头的尸首从地上爬起,少了胳膊断了腿的,嚎叫着扑过来。 他没有后退,挥刀将前赴后继的残尸再次斩断。 然后,又梦到了一个人。 这个男子,背对着他,没有露出正脸。高大的背影如山。他忽然就变成了幼童,迈着腿奔跑,一边喊着“爹”。 可惜,父亲没有回头。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一直没追上这个身影。 再然后,又梦到了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二十左右的模样,身上的孝服还没脱下,身形窈窕,肤白美貌。 娘! 别扔下我! 梦里的幼童在无声哭喊。 那个女子,却头也没回地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他听不到声音,只看着幼童蜷缩着身子,在黑暗中无助地流泪。直至另一双温柔的手,抱起了他:“四郎,别哭,婶娘在这儿。” 梦境一闪,再次变幻。 柔婉美丽的少女,盈盈笑着:“祐表哥。” 这三个字,驱走了所有的杀戮和阴暗。 他心头滚烫,冲上前,将她搂进怀中:“少君表妹……” 耳畔忽地响起真切的声音:“沈副将还没醒吗?” 一直守在军帐里的士兵忙起身应道:“回何将军,沈副将夜里一直在做噩梦。直至下半夜才勉强安稳。等到天明的时候,不停喊着少君表妹。” “也不知这个少君表妹是谁。” 何将军随口笑道:“沈副将成亲几日就随军出征,定是思念若渴,梦到了自己的妻子。” 轰! 他瞬间清醒,耳后有些发烫。做梦也就罢了,一直喊着娇妻的闺名,真是怪羞臊的。他索性一直闭着眼,假装自己还没醒。 不知道何将军有没有窥出他在装睡。总之,何将军待了片刻,就走了。 又过许久,沈祐才慢慢“醒”来。 右腿处传来阵阵疼痛。 军医进了军帐,仔细查验伤势,再次清洗包扎换药,又嘱咐道:“沈副将受的伤不重,不过,暂时不宜下榻。至少躺个五六日,免得伤口崩裂。” 一旁的士兵忙接过话茬:“何将军也说了,沈副将只管安心歇着养伤。冀州的乱兵被杀了大半,剩下的小半都已投降。接下来,等朝廷重新派官员来,抚民安民。” 沈祐略一点头。 …… 冀州大胜的战报,在五日后到了京城。 隆安帝龙心大悦,对太子笑道:“何将军果然是一员猛将,你的眼光着实不错。还有那个沈祐,年轻虽轻,却十分悍勇。此次接连立了大功。等大军归来,朕一定要厚赏!” 太子舒展眉头,笑着应道:“父皇盛赞,儿臣愧不敢当。” “该打的仗都打了,接下来得重派官员去冀州。请父皇早作决断。” 隆安帝随口道:“这等事,你做主便可。” 隆安帝以前迟迟不立太子。真正立了东宫之后,倒没紧抓着皇权不放,对太子颇为信任。朝中奏折,先令太子过目批阅。朝堂政事,大半都由太子决断。 就冲这一点,隆安帝无愧一个好皇帝。 太子拱手应下,回了东宫,召集幕僚,商议去冀州的官员人选。 而此时,沈祐受伤的消息,也传入东宫众人耳中。 冯公公再也维持不住冷静的神色,右手微颤。 杨公公看在眼底,心里暗叹一声,低声道:“三儿,你在宫中当差这么些日子,也该出宫回去一趟了。” 冯少君没有拒绝义父的好意,点点头应下。 第二百九十四章 受伤(二) 冯少君拿着腰牌,去了宫门处。 守宫门的金公公,私下里得了杨公公不少好处,见了杨公公的“义子”,颇为亲热。 冯少君勉强打起精神,和金公公寒暄几句,顺利地出了宫门。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漫天的晚霞,将天际染得绚烂多彩。在冯少君眼中,却如一片血光。 明知道沈祐受的不是什么要命的重伤,她的心却悬在半空,上下不得,难受至极。 冯少君默默向前行了一段路。 身后忽地响起马蹄声。 冯少君眉头微动,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而来。 正是沈嘉。 沈嘉十日休沐一回,今晚又可出宫回府,和妻子相聚。平日,这是沈嘉最喜悦开怀的时候。今日,沈嘉拧着眉头,俊朗的脸孔上没有半点笑意。 他甚至没留意到“冯公公”的身影,就这么策马而过。走出一小段路了,才反应过来,勒紧缰绳,下了骏马。 冯少君走上前,没了戏谑捉弄的闲心,简短地打了个招呼:“沈侍卫今晚也出宫么?” 沈嘉心思沉沉,也没留意到有什么不对,叹道:“四弟打了大胜仗的事你可知道?” 冯少君点点头。 “打胜仗是件喜事。”沈嘉似在和冯少君说话,又似自言自语:“可是,四弟又受伤了。战场上果然凶险,以四弟的身手,竟接连受伤。” 眼前这个“冯公公”虽然惹人厌,却是沈祐的好友。所以,沈嘉特意停下,和冯公公说话。 冯公公没什么反应。 真是个没良心的混账。 沈嘉有些恼了,瞪了冯公公一眼:“算了,不和你啰嗦废话。我要去崔宅,将此事告诉四弟妹。” 冯少君迅疾回过神来,张口道:“沈祐不在京城,你独自去崔宅,不太合适吧!瓜田李下,惹来闲话就不好了。” 做叔伯的,理当和弟媳保持距离。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赶回崔宅。吉祥平日扮一扮她这个主子无妨,到这等时候,很容易露出破绽。 “冯公公”的话不太中听,却很有道理。 沈嘉犹豫了片刻,叹道:“罢了,我先回去,将此事告诉母亲。让母亲明日去安慰少君表妹。” 然后,瞥冯公公一眼:“冯公公这是要去何处?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冯公公随口道:“不必了。咱家打算去画舫找相~好的姑娘,沈侍卫还是别跟着了。” 呸! 好~色的死太监! 沈嘉心里翻了个白眼,策马离去。 冯少君吐出一口闷气。 …… 冯少君回到崔宅,已是天黑以后的事了。 她顶着一张貌不出众的丫鬟脸孔,从后门悄然进了崔宅。 主仆三个见面,各自激动不已。 “小姐,”吉祥激动地攥住冯少君的手:“你这一走就是两个月。奴婢日日心里惦记。” 郑妈妈低声道:“这两个月里,沈夫人来了三回。第一回吉祥装病没见,第二回第三回只得出来相见。又代小姐去沈府请安两回。万幸没露什么马脚。” 吉祥和冯少君主仆多年,对冯少君的一举一动十分熟悉。话说得少一些,多笑一笑,颇能唬人。 冯少君目光一柔:“吉祥,辛苦你了。” 吉祥如释重负:“奴婢不辛苦,就是怕露出破绽,被人察觉,误了小姐的大事。现在小姐回来就好了。” 冯少君却道:“我只待三日,就得走。” 吉祥:“……” 郑妈妈也有些惊愕:“这么急?” 以前出去一回,回来能歇个十天半月甚至更久。这一回怎么就只歇三天? “郑妈妈,我饿了。” 只一句话,就让郑妈妈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说道:“奴婢这就去厨房做些小姐爱吃的。” 填饱了肚子,沐浴更衣,躺在宽敞精致的绣榻上。冯少君却了无睡意。 她怔怔地看着轻纱帐顶,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苍白的俊脸……他的伤势到底重不重?现在好些了吗?身边有没有人照顾?他会不会发高烧,是不是噩梦连连? 胡思乱想至半夜,才勉强入睡。 隔日一早,大冯氏就来了。 “少君,”大冯氏显然一夜未曾好眠,眼眶通红,眼里布满血丝,声音有些沙哑:“我听三郎说,四郎在冀州打了胜仗,也受了些轻伤。” 一夜过来,冯少君已恢复冷静,脸上露出震惊焦灼,急急问道:“伤在何处?重不重?” 大冯氏勉强挤出一丝笑:“伤得不重,在腿上,在床榻上躺些日子养一养就无碍了。我本想瞒着你,又怕你从别处得知这个消息,会胡思乱想,索性就告诉你。” “你别担心,四郎福泽恩厚,之前受了那么重的伤,也都养好了。这回不过是轻伤,没什么大碍……” 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哗地涌了出来。 冯少君鼻间一酸,眼中温热的液体蠢蠢欲动。 大冯氏一边哭一边道:“少君,你别怕,四郎伤势轻得很,很快就会好了。” 冯少君红着眼,拿出帕子为大冯氏擦拭泪痕:“婶娘别哭。祐表哥不会有事的。” 大冯氏搂着冯少君,哽咽道:“我盼着四郎有出息,振兴沈家门庭,光宗耀祖。又怕四郎太过拼命。一听到他受伤,我这心里就阵阵的难受。” 冯少君眼中的泪水也落了下来。 哭了一会儿,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 “其实,今日我还有一桩喜事告诉你。”大冯氏擦了眼泪,挤出笑容:“你三嫂有喜了。” 雷小雪嫁进门三个月,便有了身孕,果然是一桩喜事。 冯少君也擦了泪痕:“这可是个好消息,恭喜婶娘,又要做祖母了。” 大冯氏舒展眉头:“等四郎回京了,你们夫妻相聚了,早日生个孩子。沈家长房有了香火,我这颗心才能完全放下。” 当着大冯氏的面,冯少君自然不能说自己暗中服用避子汤的事,装着娇羞,轻轻点头。 正说着话,一个丫鬟快步来禀报:“康郡王府送了喜信来,康郡王妃昨日肚痛发作,在子时临盆,生了儿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生子 小冯氏生了? 冯少君挑眉,扯了扯嘴角。 大冯氏听到这等喜讯,顿时喜笑颜开:“好好好,这可太好了!” “她嫁给康郡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身孕,在内宅里颇为不易。如今生了儿子,总算如愿以偿了。” 大冯氏心地良善,也不计较昔日被小冯氏欺负小瞧的恩怨,一个劲儿地为小冯氏高兴。 大冯氏又对冯少君笑道:“昨夜出生,今天算第二天。明日就是洗三礼,你和我一同登门去道喜。” 难得有假期,就这么浪费在小冯氏身上。 冯少君心里嘀咕,面上露出笑意:“好,我明日一早就去沈府。” 大冯氏心情大好,握着冯少君的手低声笑道:“少君,我知道你不太喜欢她。我和她虽是亲姐妹,实则感情平平,也没那么喜欢她。” “不过,她盼了这么多年才得了子嗣,我是她姐姐,你是她侄女,总该登门道喜。如果不露面,少不得被人说嘴。” “明日权当是出门散心。” 冯少君抿唇一笑:“婶娘放心。这么点阵仗,我应付得来。” 大冯氏欣慰地笑了一笑。 大冯氏离去后,冯少君去了书房,找了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白色信笺,提笔写了几行字。然后将信笺塞进最普通的信封里。 然后,叫了郑妈妈进书房,低语数句。 郑妈妈有些震惊,却未多问,只点了点头。将信塞进袖中,便出了崔宅。 …… 康郡王府。 小冯氏耗尽体力,才生下儿子,之后一直昏睡,半个时辰前才悠然醒转。 五十余岁头发半白的康郡王喜形于色,满面红光,也顾不得三日不进产房的规矩,坐在床榻边,殷勤问询:“现在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疼?” 又疼又虚弱。 生个孩子,真是去了半条命。之前为了怀上身孕,更是殚精竭虑,提心吊胆。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有了儿子,她在康郡王府的地位便如磐石,谁也无法撼动。 小冯氏露出一丝虚弱又欢喜的笑容:“能为郡王生一个子嗣,是妾身此生最大的幸运和福气。妾身不怕辛苦,不怕疼。就是要了妾身的命,妾身也心甘情愿。” 康郡王大为感动,用力握紧小冯氏的手:“孩子平安出世,你也平平安安的,别说这种晦气话。” 小冯氏目中露出渴盼:“妾身想看一看儿子。” 康郡王一口应下,转头吩咐一声,立刻便有奶娘抱了婴儿进来。 刚出生的孩子,全身红通通的,头大身子小,皮肤皱巴巴的,委实说不上好看。 小冯氏却看的柔情无限。 康郡王一把年岁得了儿子,心里美滋滋的,坐在榻边舍不得挪动。 小冯氏身子虚,很快露出倦色。 康郡王温声道:“你好生歇着吧!等下午本王再来看你。” 小冯氏柔声应了,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入睡。 相比起小冯氏的春风得意,康郡王世子和世子妃却是满心阴郁。 “那一个仗着年轻妖媚,将公公哄得一心向着她。”康郡王世子妃恨恨低语道:“现在又生了个儿子出来,以后不知要闹出多少幺蛾子。世子可得多加提防。” 康郡王世子也是年近四旬的人了,留着一把短须,看着颇为老成。这副模样到继母小冯氏面前,比小冯氏还要年长一些。 听到这等话,康郡王世子目光阴沉,冷冷道:“你我是做祖父祖母的人了,一个刚出世的孩子,能不能安然长大还不知道,不必惊慌。” 语气中透出的凉意,令人心惊。 康郡王世子妃心里暗叹一声。世子当然不介意,他是男子在外当差,和小冯氏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 她却是天天都在内宅,日日都和小冯氏打交道。一想到时时要对着生了儿子腰杆挺直的小冯氏,心里别提多憋闷。 孩子生都生出来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益处。还得操持明日的洗三礼。 夫妻两个正低声说着话,一个小厮快步走进来,低声禀报:“启禀世子,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送了一封信来,说一定请世子亲启。” 门房管事收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倒也卖力,特意打发了一个最伶俐的小厮来送信。康郡王是宗人府宗令,平日投拜贴送礼的人如过江之卿。 这封信送的有些蹊跷,康郡王世子也没怎么当回事,接了信,随手拆开。 信封里是一张普通的白色信笺,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康郡王世子目光随意一掠,然后瞳孔剧震,猛地将信塞回信封里。 世子妃一惊:“世子,出什么事了?” 康郡王世子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我有些事去办。” 世子妃还想再追问,就见丈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奇怪!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康郡王世子妃百思不得其解,一头雾水。也罢,想不通就不想了。世子妃很快打起精神,叫了几个管事进来,吩咐明日洗三礼的事。 康郡王世子快步走到康郡王书房外。离的老远,就停下了脚步。 无凭无据,只一封信,康郡王能信吗? 如果信上所言是真的,倒不如先命人去田庄,将信封上提到的那个人带回郡王府。是与不是,滴血验亲一验便知。 康郡王世子打定主意,立刻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后,叫来几个亲卫。 这几个亲卫,都是康郡王世子的心腹,领命后悄然出府,一路策马飞驰,直至天黑,才到了京城外的田庄。 “我们奉郡王妃娘娘之命,来接邢管事。让他立刻出来。” 这里是小冯氏的陪嫁庄子。邢管事是小冯氏的陪房管事,今年三十有二,生的皮肤白皙面容英俊。 邢管事原本在王府外院当差,不知怎么惹恼了主子,自去年就被打发到这里管田庄。更奇怪的是,邢管事也没什么沮丧颓唐,每日在田地里转悠,半点不急。 听闻小冯氏命人来接自己,邢管事心头火热,大步到了门口。 见到亲卫的刹那。邢管事面色陡然一变。 第二百九十六章 撵客 不对! 这些不是郡王妃的人,是康郡王世子的心腹亲卫。 田庄里的人不认识他们。邢管事在郡王府里当差十几年,一见之下就认了出来。 他们到田庄来做什么? 邢管事头脑轰地一声,下意识地转身就要跑。还没跑出两步,就被飞奔过来的亲卫狞笑着拧住了胳膊。 “邢管事,郡王妃娘娘请你回府,这么一桩好事,你跑什么?” 邢管事额上冷汗如注,双腿发软,勉强挤出笑容:“我有些东西要收拾,请几位稍等一等。” 一个亲卫斜睨一眼,冷笑道:“什么都不用收拾了,现在就走。” “天都黑了,赶路多有不便,不如在庄子里歇一晚,明天再……” 话没说完,一声闷哼,眼睛一翻,便昏厥了过去。 几个高大的亲卫如虎狼一般,捆绑住邢管事的手脚,将他扔在马背上。 一路疾驰,天亮之时,赶回了康郡王府。 今日是孩子的洗三礼,一大早,康郡王府就开了正门。 亲卫们从后门进了府。 一路颠簸,邢管事早就被颠醒了。他口中被塞了臭烘烘的棉布,发不出声音。头脸处被黑布蒙着。 邢管事被拎着扔到了地上。后背重重砸到地板上,疼得钻心。 不过,邢管事已经顾不上这点疼痛了。 巨大的惊恐在胸膛涌动。 他做过什么,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小冯氏没杀他灭口,已是万幸。断然不会在此时让他回府。抓他回府的是康郡王世子的人,这背后意味着什么,稍微一想,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他头上的黑布被粗鲁地扯开,口中塞着的棉布也被扯出来。 邢管事呼吸粗重,满心惊惧地抬头。 映入眼帘的,是康郡王世子的脸。 “你就是邢振?”康郡王世子冷冷问了一句。 邢管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康郡王世子淡淡道:“你的主子郡王妃生了一个儿子,今天是洗三礼。本世子请你来,让你这个亲爹见一见自己的嫡亲骨肉。” 晴天霹雳! 邢管事全身簌簌发抖,面色惨白如纸,瘫软在地上。 那封信上写的竟然都是真的。 小冯氏生的孽种,根本不是康郡王的。 康郡王世子也全身颤抖起来,那是因狂喜而起的战栗。 他令人看紧了邢管事,然后快速去康郡王书房。康郡王满面红光,正打算出门,见长子来了,欣然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事和你说。” 康郡王世子面色难看,什么也没说,忽地跪了下来。 康郡王一惊:“你这是做什么?” 康郡王世子重重磕了三个头,红着眼睛哽咽:“父王,儿子不孝,今天有一桩惊天的丑事,不能不说。父王一定要撑住。” 康郡王太阳穴重重跳了几下,心里忽地涌起无边的阴云:“到底什么事!” …… “郡王妃真是好福气,一举得子。” “瞧瞧哥儿,高鼻子大眼睛,以后定然是个美少年。” 小冯氏躺在床榻上,不错眼地盯着襁褓中的儿子,听着身边奶娘和宫人们的奉承,嘴角高高扬起。 一个内侍笑着进来,行了一礼:“郡王吩咐奴婢伺候,将哥儿抱过去,给贵客瞧一瞧。” 这是康郡王的贴身内侍。 小冯氏不疑有他,笑着应道:“小心些,千万别吹了风。” 内侍恭声应了。奶娘抱着孩子,跟着内侍走了出去。 这一走,许久不见回转。 小冯氏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吩咐身边宫人:“去外院看看,让奶娘抱着孩子回来。” 宫人应声退下。 奇怪的是,宫人也没回来。 别说小冯氏,伺候的宫人也觉得不对劲了。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 就在此时,冯夫人领着周氏姚氏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大冯氏婆媳几个,另有出嫁的冯少梅冯少兰。 这些都是小冯氏的娘家人。浩浩荡荡一群人,来的最早,显然是给小冯氏撑腰来了。 冯少君也在其中。 今日一早,冯少君先回沈府,然后随大冯氏去冯府,众人一起来康郡王府。 冯少君笑着瞄了小冯氏一眼。 小冯氏收拾心情,冲冯夫人笑道:“母亲今日来的倒是早。” 冯夫人笑着说道:“昨日接了喜信,我高兴的一夜都没睡。” “你熬了这么些年,总算苦尽甘来了。” “孩子呢!快些抱过来,让我这个外祖母瞧瞧。” 小冯氏无奈笑道:“不知府中来了什么贵客。一大早,郡王便让人将孩子抱走了,到现在也没送回来呢!母亲且耐着性子等一等。” 大冯氏爱怜地看着小冯氏:“不急不急!今儿个总能见到。你好生躺着歇着。” 说话间,又有女眷前来。 这么巧,来的是慧宁郡主婆媳两个。 慧宁郡主皮笑肉不笑地瞥一眼冯家女眷,一副不屑一顾的嘴脸。冯夫人不得不主动寒暄,用热脸去贴慧宁郡主的冷臀部。 慧宁郡主不冷不热地应了几句。 慧宁郡主身后的朱晴,身形比去年又瘦了一些。秀丽的眉眼间隐约流露出几分郁色。 夫婿贪欢好色,婆婆刻薄难缠。她一直没有身孕,更成了婆婆指责的理由。 就在此刻,康郡王忽地进来了。 康郡王面色铁青,眼里闪着愤怒的火苗,狠厉地扫了一眼。 众女眷都被吓了一跳。 冯夫人清了清嗓子:“郡王……” 康郡王面无表情,声音冷硬:“我有些家事要处理。诸位先回去吧!” 竟然张口撵客。 冯夫人眉头重重一跳,心跳飞速加快,下意识地看了小冯氏一眼。小冯氏面色微微泛白。 冯少君好整以暇地袖手旁观。 送到康郡王世子手中的信,正是出自她之手。这康郡王府里,最乐见小冯氏倒霉遭殃的就是康郡王世子。 要借刀杀人,选这把刀正合适。 看康郡王这副来势汹汹的架势,康郡王世子的动作还挺快。今天就会有一场喧闹的好戏可看了。 小冯氏表情僵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郡王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沉着脸?莫非是出了什么事?” 第二百九十七章 好戏(一) 小冯氏不张口倒也罢了。这一张口,康郡王阴沉愤怒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狠狠地盯着小冯氏。 却一言未发。 这等惊天丑事,康郡王但凡要点脸,都不能当众揭破。 做贼心虚的小冯氏,被康郡王阴冷的目光一看,心底的寒意和惊恐,顿时蔓延至全身。 康郡王一字一顿:“本郡王要处理家事,诸位请回。” 康郡王这副做派,谁都看得出是家宅出了丑事,不愿外人瞧热闹。宁慧郡主率先离去,很快,其余女眷也都走了。 冯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惊惧,却不肯走,强自镇定地对康郡王说道:“郡王,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请郡王消消气。蕙娘嫁给郡王十几年,打理内宅,照顾郡王衣食起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蕙娘一时糊涂,做了什么错事,也请郡王看在夫妻一场的情分上,饶了她一回……” 康郡王冷冷打断冯夫人:“冯夫人只字不提那个孽种和邢振那个奸~夫,可见什么都知道啊!” 冯夫人:“……” 冯夫人像是吞了块热炭,骤然失声。 小冯氏面如白纸,全身簌簌发抖。 周氏姚氏心里齐齐一沉。 冯少梅几个还年少,未必知道邢振是谁。她们两个都是小冯氏的娘家嫂子,却是一清二楚。 这个邢振,是小冯氏的陪房管事,素来得小冯氏信任器重。去年邢振忽然被打发去田庄,周氏姚氏还暗自嘀咕过两回。不知邢振犯了什么大错,竟被撵出了郡王府。 此时冷不丁地听到这个名字,听到孽种二字,再看到小冯氏和冯夫人的反应,周氏姚氏顿时如坠深渊。 小冯氏竟敢偷~人,怀了奸~夫的种,还敢正大光明地生出来,混淆宗室血脉! 大冯氏的脸也白了,下意识地就要往前冲。 再不和睦,也是亲姐妹。这等时候,总得拦上一拦挡上一挡。免得康郡王愤怒之下,直接杀了小冯氏。 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大冯氏反射性地转头。 冯少君冲大冯氏微微摇头,示意大冯氏置身事外。大冯氏还想动,奈何胳膊被冯少君牢牢攥住,竟是动弹不得。 “请冯夫人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康郡王竭力隐忍着蓬勃怒气,声音如寒冰:“还有,家丑不宜外扬。今日这桩事,本郡王不想听到任何流言蜚语。” 周氏姚氏仓皇退了出去。冯少梅冯少兰跟在周氏身后。 冯少君手下略一用力,体贴地“扶着”大冯氏出了屋子。身后的门,咚地一声,重重关上。 大冯氏全身一颤,心里直冒寒气,祈求地看着冯少君:“少君,你放开我,我得进去看看。” 大冯氏什么都好,就是这心肠太软了。 冯少君轻声低语:“郡王受这等羞辱,今日绝不会饶了她们母女。婶娘现在进去,没有半分用处。” “可是,万一郡王被愤怒冲昏了头,动手伤人怎么办!”大冯氏额上满是冷汗,声音急切:“她们有千般不是,也是我的嫡母和妹妹。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冯少君淡淡道:“人在做,天在看。既然敢做这等事,就该知道纸保不住火,秘密迟早有败露的一日。今日是什么下场,怪不得别人。” 冯少君神色如常,轻飘飘的几句话,透出异常的冷酷。 犹如一盆冷水,浇在大冯氏的头上。 大冯氏怔怔地看着冯少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冯少君依旧扶着大冯氏,体贴地说道:“今天的洗三礼,看来是办不了了。我们这就回去吧!” 雷小雪怀着身孕没来,一同来的是二嫂童氏。童氏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听到冯少君的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是非之地,早些离开才好。 小冯氏做了什么恶事,落得什么结局,都是咎由自取。可别牵连了她们。 冯少君叫了一声二嫂,童氏打起精神,和冯少君一左一右,搀扶着大冯氏离去。 冯少梅冯少兰各自站在周氏身边,惶惶问道:“母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大冯氏出嫁多年,早已是沈家人了。冯家出了事,大冯氏可以远远避开不掺和。周氏是冯家长媳,想躲也多不了。 周氏满心苦涩,低声道:“快些打发人去外院送信,让你们祖父和二叔过来。” …… 洗三礼多是女眷登门,外院的客人不多,多是极亲近的宗亲。 康郡王世子皱着眉沉着脸,一个个致歉送客。 冯侍郎惊觉不妙。 “父亲,”冯维勉强压抑着怒火:“今天是孩子的洗三礼,也是郡王妃的喜日子。郡王世子这么做是何意?” “不管出了什么事,哪有撵客的道理。这是欺负我们冯家不成!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上一问!” “等等!”冯侍郎面色出奇的凝重:“定是出了大事!你别妄动!” 冯维怒气稍平,略一思忖,顿时心惊不已。 洗三礼还没开始,康郡王世子就主动“送客”。这件事,必是得了康郡王首肯。到底会是什么事,竟令康郡王如此愤怒? 就在此时,长随苏全快步过来,在冯侍郎耳边低语数句。 冯侍郎面色微变,略一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冯维不必吩咐,立刻跟在冯侍郎身后。 外男进内宅,本来不太合规矩。今日康郡王府一团混乱,冯侍郎冯维父子两个进内宅,竟没人拦一拦,很快就到了小冯氏住的正院。 周氏脸色发白,搂着冯少梅冯少兰。 姚氏哭丧着一张脸,冲到丈夫冯维面前:“大事不好了!郡王将我们都撵了出来,只留了郡王妃和母亲在屋子里。也不知郡王要做什么……” 话没说完,屋子里忽地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呼。 那是小冯氏的声音! 冯维面色一变,迈步冲过去,一脚踹开门。 冯侍郎连拦都拦不住,心中又急又怒。 这个冯维,就没长脑子吗?怎么能这样直直冲进去,撕破了脸,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好戏(二) 冯维冲进屋子里,一眼就见妹妹小冯氏被拖下了床榻。 小冯氏鬓发散乱满面泪水,无力地蜷缩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小腹,口中惨呼连连:“郡王,是妾身错了!郡王饶我一命!” 冯夫人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给女婿磕头赔罪:“是我教女无方,郡王有什么怒气,冲着我这把老骨头来。” 冯维几乎心肺都要气炸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先伸手去扶冯夫人。 熟料,冯夫人不但没起身,还硬扯着冯维一同跪下:“你也跪下,给郡王磕头赔礼。求郡王饶过蕙娘。” 冯维纵情女~色多年,早被掏空了身体,冯夫人猛地用力拉扯,冯维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冯维又惊又恼怒:“母亲为什么要跪!还拉着我一同跪下。不管妹妹做了什么错事,到底嫁进郡王府多年,还为郡王生了儿子……” 不提还好,儿子两个字一入耳,康郡王的脸色难看至极,重重踹了小冯氏一脚。 小冯氏被踹得飞起,重重撞到墙壁,然后嘭地一声落了地。 小冯氏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连惨呼都喊不出口了。 冯维目中闪过怒火,还要说话,冯夫人哭着说道:“你快住嘴。” 再提孩子什么的,小冯氏今天这条命都保不住了。 冯侍郎目中怒火连连,压抑住去查验小冯氏伤势的冲动,沉声说道:“郡王息怒!” 康郡王往日对这个岳父还算敬重,今日怒火冲天,也不留什么颜面了,冷笑着说道:“冯侍郎教出来的好女儿,多年没有身孕,暗中和陪房管事邢振勾搭成~奸,怀了孽种,竟胆大包天的生了下来。” 果然如此! 冯侍郎没有猜想成真的喜悦,一张老脸也白了起来,用力闭上眼。 冯维的愤怒,也瞬间被冻住。 完了! 小冯氏为了一个儿子,竟做出这等事来,生生给康郡王戴了绿油油发光的帽子。就是普通男人,也绝不肯忍,更别说眼前这个宗室郡王了。 冯夫人哭道:“郡王,蕙娘是一时糊涂啊!她一心盼着给郡王生下子嗣,这十几年来,烧香拜佛,寻访名医,不知吃了多少偏方。可一直没能如愿。她一时懵了心,才做出这等事来……” 康郡王脸色铁青,冷笑连连:“这倒是怪本郡王不中用了。” 冯夫人急急辩解:“我没有这个意思,郡王别误会……” “住嘴!”冯侍郎额上青筋跳了又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康郡王难道能忍下羞辱,继续让小冯氏做康郡王妃不成? 现在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桩丑事压下去,别让冯家和康郡王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冯侍郎狠狠心,决然张口:“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蕙娘嫁进郡王府十几年,做了错事,自有郡王处置。我们冯家就不跟着掺和了。” “你们都随我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 冯维此时反应过来,忙扶着涕泪交加的冯夫人往外走。 “母亲!”小冯氏微弱地哭喊。 冯夫人浑身打了个寒颤,猛地推开冯维:“你们要走你们走,我今儿个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蕙娘!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冯侍郎的声音传来:“二郎,你随我走。” 冯维头脑一片混沌,看了看神色坚定的冯夫人和奄奄一息的小冯氏,又看了看快步离去的冯侍郎身影,到底还是跟着走了。 冯侍郎走到院子里,目光一扫,厉声道:“都回去!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丢人现眼!” 姚氏看了周氏一眼,然后跟在冯维身后。周氏深呼吸口气,拉住两个出嫁女儿的手:“我们也走。” …… 不到片刻功夫,冯家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冯夫人。 冯夫人心凉如冰。 冯平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账。当年三儿子冯纶惨死,没见他落过泪。现在小女儿眼看着性命难保,他竟不留下哭诉求情,就这么走了。 “母亲!”小冯氏哭着喊了一声。 冯夫人眼眶通红,爬到小冯氏身边,颤抖着搂住小冯氏,为小冯氏擦去嘴角的血迹。小冯氏紧紧攥住冯夫人,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母女两个哭成了一团。 康郡王怒极反笑:“冯蕙娘!你还有脸哭!这些年,本郡王对你百依百顺,你做着郡王妃,锦衣玉食富贵尊荣。本郡王哪里对不住你!” “你做了这等不要脸面的勾当,怎么还有脸摆出一副受尽委屈的嘴脸!” “还有冯夫人,冯蕙娘做的事,你一清二楚。” “你不但没阻拦,还为她遮掩。现在事发了,口口声声让我饶过冯蕙娘。你是不是还想我忍气吞声,认下那个孽~种?” “你们母女两个,真是厚颜无耻!” 冯夫人被骂得心血翻腾,一边搂紧小冯氏,一边哀求:“孩子才出生,不慎夭折,也是常事。” “那个邢振,色~胆包天,死不足惜。郡王要怎么处置都行。” “只求郡王留蕙娘性命。蕙娘知错了,以后绝不敢再犯。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一场,郡王就饶了她吧!” 邢振必死无疑,那孩子也留不得。只要康郡王肯饶过小冯氏就行。 小冯氏面无人色,不知是因疼痛还是惧怕,在冯夫人的怀里瑟瑟发抖。 康郡王声如寒冰:“本郡王瞎了眼,将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当成了宝。别再说什么夫妻,本郡王听着都嫌恶心!” “本王这就令人将邢振和孩子都带过来。黄泉路上有了伴,也算本郡王发一回善心了。” 黄泉路? 冯夫人天旋地转,差点昏厥,猛地喊了起来:“郡王!闹成这样!这件事可就遮不住了。你就不怕落个杀妻的恶名吗?” 康郡王压根没理会冯夫人,一声令下,很快,软如烂泥的邢振被拖了进来。还有哭啼不休的婴儿。 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传进浑浑噩噩的小冯氏耳中。 小冯氏神情僵硬地抬起头。 第二百九十九章 殒命(一) 康郡王狞笑一声,将男婴抢了过来,猛地摔到了地上。 哭声戛然而止。 婴儿没了气。 小冯氏眼睁睁地看着期盼了多年的儿子被摔死,一颗心像被浸到了寒冰里,全身都没了温度。 死到临头了,反而豁了出去。 小冯氏直勾勾地盯着满脸戾气的康郡王:“我十七岁嫁给你做续弦,一心盼着生个一儿半女傍身。你一把年岁了,在榻上不中~用,所以我一直生不出孩子来。” “别人不怪你这个郡王,闲言碎语都落在我身上。一个个背地里笑话我是下不出蛋的母鸡。郡王府里的宫人内侍,也都在背地里笑话我。就连你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也都不将我放在眼底。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何等的不甘怨怼?” “我想要孩子,就只能找别的男人。” “你怎么有脸骂我不守妇~道!” 没有男人能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康郡王暴怒之下,挥舞手中长剑,一剑刺穿了邢振的胸膛。一蓬鲜血飞溅了一地。邢振甚至没来得及惨呼出声,就死了个干干净净。 冯夫人亲眼目睹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心里的惊恐升到了顶点,颤抖着攥紧小冯氏的手:“蕙娘,你别说了,快些向郡王磕头求饶。求郡王饶你一命!” 小冯氏惨然一笑:“母亲,没有用的。你还没看明白吗?郡王今天不杀了我,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父亲知道我活不成了,所以根本没为我求情,立刻扔下我走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眼里只有权势富贵,女儿孙女都要嫁入高门,为冯家结有用的姻亲。我的日子过得如何,受多少委屈吃多少苦,他顾不得,也不会管。” “母亲也走吧!” 小冯氏用力推开冯夫人,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竟迎着康郡王血光淋淋的剑尖走了过去。 康郡王脸上的肌肉不停抖动,握着长剑的手竟也颤了一颤。 小冯氏一言不发,猛地冲上前。 锋利的剑穿透胸膛,从后背刺出。 小冯氏气绝身亡,眼睛却未闭上,依旧睁着。 康郡王心里寒气阵阵上涌。心里分明应该畅快,可不知怎么地,竟又有一丝隐隐的悔恨。 一日夫妻,尚有百日恩。小冯氏过门十几年,两人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老夫少妻,他对美丽娇媚的小冯氏很是宠爱。 小冯氏怀了身孕,他心里无比喜悦。可转眼间,残酷又残忍的事实就击溃了他的理智。 “蕙娘!” 冯夫人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喊,竟也扑了过来。 康郡王心中一凛,用力抽回长剑。 小冯氏软软倒下,冯夫人将气息全无的小冯氏搂住,鲜血染红了衣襟,冯夫人凄凉的哭喊声久久不息。 …… “父亲!” 冯家众人如丧家之犬,匆匆回了冯府。惊魂不定的冯维,下意识地跟在冯侍郎身后,额上直冒冷汗:“我们都走了,妹妹和母亲该怎么办?” 冯侍郎压抑了一路的震惊愤怒惊恐后怕,此时齐齐涌了上来。面色铁青,双手在袖中抖个不停,一路未停进了书房。 冯维也跟着进书房:“父亲!我们就这么回来了,妹妹她……” “别再说了!”冯侍郎脸孔蓦然扭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她胆敢偷~人生子,今日别想再活命了。” 冯维面色剧变,双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冯侍郎闭上眼,用力深呼吸几口气,以这样的举动平复激荡的情绪。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眼,慢慢说道:“冯家救不了她。也怪不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无情。今日我们不走,康郡王在气头上,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我只能带着你们先回府。” 冯维面色呆滞,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母亲怎么办?” 冯侍郎目中闪过怒色:“你母亲显然知道这桩事。要不是她纵着,蕙娘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都是她害了蕙娘。” “她不想走,我也顾不得她。康郡王要杀就杀,要留她性命,以后接回府里,就让她在佛堂里吃斋念佛。内宅琐事,就由你大嫂周氏掌管。” 短短几句话,已经决定了冯夫人未来的命运。 冯维想为亲娘求情,看一眼冯侍郎铁青的脸,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吐不出口。 父子两个沉默地对坐了许久。 冯维低声道:“父亲,以妹妹的手段,就是暗中借人生子,也会处置得秘密妥当。怀孕十个月,都未出过纰漏。这个秘密,为何今日忽然曝露?” 冯侍郎面色灰败:“这件事,和康郡王世子脱不了干系。” “这个康郡王世子,实在毒辣阴狠。或许早就知道了端倪,竟一直忍到孩子出世,才将秘密揭破。” 冯维喃喃低语:“孩子出世了,才能滴血验亲。” 冯侍郎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妇人之仁。怀孕之后,将邢振处置得干净才是,竟留了邢振性命。这才招至今日之祸!” “罢了!到了这地步,说什么都迟了。” “我们暂且等着吧!康郡王不想丑事传遍京城,就得将这件事压下去。” 也就是找个合适的理由,让小冯氏和孩子“暴毙”。 …… 沈府。 大冯氏木木地下了马车,冯少君和童氏一左一右扶着大冯氏,一路进了内堂。大冯氏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童氏今日同样惊魂难定,惶惶地问冯少君:“四弟妹,婆婆一直不说话,该怎么办?要不要请大夫来?” 冯少君轻轻握住童氏的手:“二嫂不用慌。” “出了这么大的事,婶娘心乱如麻,一时无心说话,也是难免。等过一段时间,婶娘想通想明白了,就会好了。” 大冯氏是惊吓过度,回不过神来。 请大夫就不必了。 人在慌乱无助的时候,会很自然地依赖信任身边维持冷静理智的人。 童氏现在就是如此。她求助一般地看向冯少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冯少君目光平静,声音冷静:“二嫂,你也坐下。” 第三百章 殒命(二) 六神无主的童氏,听话地坐下了。 冯少君倒了两杯茶。一杯茶送到大冯氏嘴边,大冯氏默默张嘴喝一口。然后继续愣愣地发呆。 另一杯送到童氏手中。童氏双手抱着温热的茶杯,小口喝着。紧绷的情绪,总算慢慢松弛了下来。 许久过后,童氏才小声道:“四弟妹,以你看,今日之事会怎么了结?” 冯少君神色不变:“最多明日,康郡王府就会传出孩子夭折的消息。康郡王妃悲恸过度,一病不起,没几日也就去了。” 童氏心里寒气直冒,抬眼和冯少君对视。 冯少君没有半点惋惜或难过,甚至隐隐有些快意地扯了扯嘴角:“以伯祖父的脾气,根本不会留在康郡王府,更不会向康郡王求情。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走了之后,冯家人很快也就走了。” 小冯氏死路一条。 童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少君,”大冯氏声音晦涩暗哑,仿佛费尽了力气,才从齿缝中挤了出来:“郡王妃她……她真的活不成了吗?” 冯少君嗯了一声:“死路一条。” 顿了顿,又补了几句:“婶娘不妨想一想。这等事就是发生在普通人家,做丈夫的也容忍不了。更别说是康郡王了。” 大冯氏哑然。 是啊,康郡王是有实权的郡王,做着宗人府宗令,焉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冯氏胆敢做出借人生子这等事,还胆大地留着邢振这条命。今日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冯少君的声音依旧平静柔婉:“婶娘心地善良,又重情谊,心里悲恸难受也是难免。等时日久了,就会慢慢想开了。” 大冯氏怔怔地看着冯少君,忽地说道:“少君,你也是冯家的姑娘。郡王妃也是你嫡亲的姑母。她遇到这等事,你就半点都不震惊不难过吗?” 不但不震惊不难过,还很痛快解气。 她一直隐忍不发,等到小冯氏孩子出世了,才悄然出手。打蛇就要打七寸,一击之下,就是万劫不复。 冯少君也看着大冯氏,轻声道:“婶娘别怪我凉薄。我自小远离京城,在平江府长大。疼爱我的人,是外祖母。” “我嫡亲的祖父祖母,我从未见过。前年回京城,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婶娘也都清楚。如果不是我和祐表哥早早定了亲,祖父就要将我嫁进秦王府给小郡王冲喜了。” “这桩‘好姻缘’,就是我的小姑母从中牵的线。打算借着我这个棋子,和秦王府搭上关系。冯家更能从中受益,和秦王府结为姻亲。” “婶娘不妨为我想一想。这样的亲人,我如何能生出亲近之情?” 大冯氏再次哑然无语。 冯少君话语中并无恨意,目光微凉,缓缓说了下去:“她是康郡王妃,已经有了一世的尊荣富贵。是她自己贪心不足,一心想生子嗣,竟敢背着康郡王和管事苟~且。给康郡王戴了绿~帽子。” “她选择的路,不管是什么结果,都得由她自己承受。” “我半点都不会同情可怜她,更不会伤心半分。” 大冯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说不出口。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冯氏的脑子到现在还是钝钝木木的。而且,眼前的冯少君,也和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那份冰冷和尖锐,仿佛一直藏着的刀锋,稍稍露了锋芒。 “婶娘好好歇着。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冯少君放缓了声音:“日后得了闲空,我再来看婶娘。” 大冯氏点了点头。 冯少君起身离去。 大冯氏颓然地长叹一声,用袖子捂着眼。很快,泪水浸透了衣袖。 …… 这一日,康郡王府成了京城勋贵官宦圈中的焦点。 好好的洗三礼,忽然就请宾客离去。哪怕先离去的宾客不知缘故,也足够众人津津乐道臆测纷纷了。 隔日,康郡王幼子夭折的消息,传了出来。 一个刚出世几天的孩子,夭折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康郡王的孙子孙女都已成亲了,府中连曾孙都有了。不缺一个儿子。 紧接着,康郡王妃病重不起,没过几日,就殒命西去。 康郡王府非常低调地办了丧事。小冯氏躺在普通的棺木里,停灵三日,就被匆匆下葬。 认识小冯氏的人,少不得要在背后唏嘘一番。 “康郡王妃正值盛年,就这么香消玉殒,真是可怜。” “可不是么?这一对老夫少妻,到最后,竟是康郡王妃先走一步。没能熬过年迈的康郡王。” 隐约猜出些内情的,譬如当日去过康郡王府的慧宁郡主,回娘家和长嫂福亲王世子妃私下嚼舌:“孩子死了,康郡王妃也跟着走了。这其中,定有些不为人知的丑事。” 福亲王世子妃也去过康郡王府,回想康郡王难看的脸色,低声道:“有人传言,康郡王妃是勾~搭了一个管~事,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康郡王的子嗣。” 慧宁郡主挑眉冷笑:“真是想儿子想疯了。现在倒好,连自己一条命也陪了进去。” 福亲王世子妃不轻不重地刺了慧宁郡主几句:“子嗣当然是第一要紧的事。不过,也不能为了子嗣,就胡乱折腾。” 慧宁郡主脸色顿时有些不自然。 朱晴嫁到丁家半年多,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心里不满,时常敲打几句。还送了几个貌美的丫鬟给儿子。 这些事,福亲王世子妃一清二楚。这是借着话音表达不满。 慧宁郡主咳嗽一声:“大嫂说的有理。” 福亲王世子妃扯了扯嘴角:“说起来,晴儿嫁到丁家也有大半年了。她一直没有身孕,我这个做亲娘的,也有些着急。” 妯娌两个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不必细述。 流言喧嚣中,冯夫人大病不起,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月。不但没见好转,反倒愈发沉重。 大夫来瞧过之后,暗暗摇头叹息,开了药方,对床榻前的周氏姚氏说道:“老朽医术平庸,不敢误了冯夫人。如果这一副药下去还不见有起色,就另请高明吧!” ------题外话------ 一转眼,这本新书也有六十万字了~接下来的情节,会一波接着一波,跌宕起伏精彩不断~这个月,我一直在坚持三更。大家多多投票支持啊o(n_n)o~ 第三百零一章 离世 一般来说,大夫这么说了,就是暗示要准备后事的意思。 周氏和姚氏听得心里一凉,惶惑地对视一眼。 冯夫人刻薄难缠,这些年,她们两个着实受了不少闷气。不过,到底是她们的婆婆,相处多年。冷不丁听到冯夫人快咽气的噩耗,她们两个心里惶惶难安。 送走了大夫,周氏不安地低声道:“这外面的大夫是不成了。得去请一个太医来。” 京城里,医术最好的莫过于太医。 姚氏苦着脸叹道:“太医都在太医院,平日为宫中娘娘们看诊。郡主或王妃们想请太医不是难事,我们冯府哪有这等脸面。” 反正,她们两个没这个能耐。冯侍郎亲自出马,或许还有几分可能。 周氏也长叹一声:“等晚上公公回府了,我们将大夫说过的话禀报公公,由公公拿主意定夺吧!” 不巧的很,冯侍郎晚上有应酬,一直到三更才回府。一同跟着回府的,还有一个年约双旬的年轻女子。 这个女子穿着鲜艳轻薄的衣裙,一颦一笑间,俱是风~情。一看便知是歌姬舞姬之流。官场应酬,赠美人是常有的事。 苏全领着美人去书房安顿, 周氏低着头,行了一礼,低声道:“儿媳有一事禀报。” 冯侍郎随意嗯了一声。 周氏没敢犹豫,迅速将今日大夫说的话说了一遍。 冯侍郎一听,酒醒了大半,眉头拧了起来:“大夫真是这么说的?” 周氏低声答道:“是。这已经是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大夫了,再换别的大夫,只怕也没什么用。若是能请太医来瞧一瞧,或许还有转机。” 冯侍郎沉吟片刻,淡淡道:“继续喝药。太医的事,我来想办法。” 周氏如释重负,应了一声,告退离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听闻冯夫人快不行了,冯侍郎心里沉甸甸的。没心情再去红袖添香,在椅子上坐了片刻,起身去了正院。 一炷香后,冯侍郎坐到了冯夫人的病榻前。 这一个多月来,冯夫人几乎米粒未进,全靠喝汤药续命。面色蜡黄,枯瘦如柴。听到动静,冯夫人吃力地睁眼,目中黯淡无光。 就像一盏灯油耗尽的灯,随时都会湮灭。 冯侍郎眉头跳了又跳,彻底醒酒了。 “蕙娘,”冯夫人目光涣散,口中呢喃低语:“蕙娘,你一个人在地下孤零零的。娘很快就去陪你了。” 声音飘忽,透着凄凉和一丝诡异。 冯侍郎深呼吸口气,沉声道:“蕙娘已经走了。你好好养身体,别将自己的命也折腾没了。” 冯夫人茫然的目光有了些焦距,半晌才看清床榻边的脸孔,蜡黄的脸上忽地涌起激烈的潮~红,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呸!你个没良心的老狗!” “你怎么有脸提起蕙娘!” “蕙娘年少貌美,你为了和康郡王府结亲,将女儿嫁去做填房。可怜蕙娘,一进门就是后娘。儿媳比自己还大。她心里苦,日子过得更苦。” “要不是你,蕙娘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冯夫人激动之下,猛地抓住冯侍郎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掐进了冯侍郎的手背。眼中射出疯狂的光芒:“蕙娘就这么孤零零地去了,我这个做娘的去陪她。你这个当爹的,也一并走。” 手背火辣辣的刺痛。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定是被抓得鲜血淋漓。 冯侍郎既疼痛又恼怒,猛地用力,挥开冯夫人的手。 冯夫人被推得重重倒在一旁,很快又从床榻上扑过来。就像濒死的野兽一般,用手抓丈夫的脸,用嘴咬他的手。 冯侍郎也彻底怒了,再次猛地推了一把。 这一回,冯夫人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嘭地一声落到地上,惨呼了一声。 冯侍郎余怒未消,怒骂道:“你是疯了不成!” “蕙娘的死,怎么能怪我。她私下做的那些事,只有你知道。你这个做母亲的,为何不拦着她?” “是你亲手将蕙娘送上了死路!你怎么还有脸来怪我!” 冯夫人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冯侍郎怒火中烧,压根没察觉出不对劲,继续怒骂不休。直至两炷香时间过去,冯侍郎才惊觉不对,心里霍然一沉,一个健步冲上前蹲下,将冯夫人翻了过来。 地下一小滩血迹。 冯夫人额上满是鲜血,双眼睁着。一探鼻息,竟然没了气。 冯侍郎心里直冒寒气,双手不停颤抖。 原本,冯夫人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厚着脸皮去求人请一个太医来,或许还能治好她。 现在,老妻咽了气,死不瞑目地躺在眼前。 哪怕冯侍郎心肠冷硬,此时也觉得全身冰凉。 过了许久,冯侍郎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起身将冯夫人的尸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又叫了丫鬟进来,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伺候冯夫人的两个丫鬟,被吓得腿都软了,哆嗦着将血迹擦净。又端来热水,将冯夫人的头脸擦拭一遍。 额头上的血迹是擦去了,伤痕却留下了。 冯侍郎匆匆瞥了一眼,很快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冯夫人就会化身恶鬼来索命:“将所有人都叫来。” …… 这一夜,冯府上下所有人都被惊醒。 冯夫人死了! 噩耗传来,众人都懵了。 大夫白日才暗示过可以准备后事,怎么晚上人就没了?按理来说,怎么也该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周氏脚步匆匆,几乎是跑着去正院。到了院门口,正好遇到了满脸惊恐的姚氏。 “二弟呢?”周氏急急问道。 姚氏额上冷汗涔涔:“二爷白日出去喝酒,一直没回府。” 周氏急得直跺脚:“还不快些打发人去找。” 冯夫人一死,立刻就得操办丧事。冯大爷在外做官,冯纶早就死了。冯维就是唯一的孝子了。 现在立刻就要设灵堂,半夜送丧信出去。明天一大早就会有人登门吊唁。冯维不露面,就得落个不孝的声名。 姚氏早已六神无主,慌忙点头,叫了几个小厮来,命他们立刻出府去寻丈夫。 可惜一直到天明,也没能找到冯二爷。 第三百零二章 丧事 一夜间,冯府挂上了白幡,设了灵堂。所有人都换上了白色的孝服。 周氏和姚氏一夜都没睡,红着一双眼,跪在灵堂里。 冯少竹冯少菊各自白着脸,连棺木都不敢多看一眼。冯文彦冯文皓冯文礼,齐整整地跪着。 冯侍郎也没了往日的精气神,短短一夜里苍老了许多。 冯少梅夫妻两个住得最近,也最早回府。冯少兰夫妻两个也匆匆回来了。 冯少兰跪着磕了三个头,哭了一场。然后去了周氏身侧,低声问道:“母亲,祖母怎么忽然就去了?” 冯夫人的尸首,被安放在棺木里。棺木被盖上了。 如果打开棺木,就能看到冯夫人额上明显的伤痕。 周氏昨夜亲自为冯夫人换的丧衣,自然也看到了那一处异样的伤口。只是,冯夫人都已经咽气了,她一个做儿媳的,难道要为一个死去的婆婆诘问公公不成? 现在冯少兰张口询问,周氏避重就轻地应道:“你祖母一直米粒不进,全靠着喝药续命。昨夜忽然就咽了气。” 冯少兰听得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出来。 冯夫人偏心又刻薄,对她这个孙女还算不错。 就在此时,灵堂门外一阵脚步声。大冯氏的哭声由远至近,传进众人耳中。很快,眼眶通红一脸悲恸的大冯氏进了灵堂,扑通一声跪到了棺木前,哭声凄然,一声声唤着母亲。童氏也红着眼跪下了。 紧接着,冯家的亲眷好友一一登门吊唁。灵堂里气氛压抑,一片哭声。 冯维在正午的时候才回冯府。 冯维昨天喝了半日花酒,夜里宿在画舫里。小厮们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冯二爷。沉浸在温柔乡的冯维,悠闲地策马回府。离得老远,就见冯府外挂起了白幡。 冯维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个翻身下马,因为腿软,差点摔倒在地。身边的小厮忙扶住主子。 冯维踉跄着冲进府,冲到灵堂外,就被拦下。一边哭一边去换丧服,然后进了灵堂跪下,嚎啕痛哭。 一片胡乱中,出嫁的“冯少君”也回来了。 “冯少君”默默跪在角落里,垂着头。 灵堂里哭声此起彼伏,伤不伤心的,也得做出伤心的样子来。倒是没人留意到“冯少君”有什么不对劲。 到了下午,康郡王府也来了人。 康郡王这个女婿没有露面,来的是康郡王世子妃。 小冯氏的死因,彼此都心知肚明。康郡王不来,冯家也没什么可说的。好歹来了人,也算全了颜面。 …… 冯少君身在东宫,直至晚上,才从杨公公口中得知冯府操办丧事的消息。 “听闻,冯夫人昨天半夜去了。”杨公公低声对冯少君说道:“你要不要出宫一趟?” 冯夫人死了? 冯少君有些讶然。 前世,冯夫人可是一直活到了几年后,直至在水路上遇了“水匪”才一命呜呼。今生怎么这么早就死了? 对了,前世小冯氏死的时候,冯夫人并未在场。今生亲眼目睹女儿被杀,冯夫人受刺激过度,早早奔赴黄泉了。 冯少君对杨公公说道:“吉祥会扮作我的样子去冯家守灵。丧礼规矩多,没人在灵堂里闲话,吉祥能应付得来。我就不出宫了。” 这两年,吉祥的扮相越来越神似,也苦练过她的声音。这等场合,足以应付了。 杨公公瞥了冯少君一眼:“你真的不去冯家?” 那可是冯少君嫡亲的祖母。 冯少君听到冯夫人的死讯,神色都未动过。干脆利落地答道:“不去。” 杨公公略一点头,很快扯开话题:“朝廷派的人已经到了冀州,何将军已经领兵回京。沈副将也一并启程回来了。最多半个月,就能到京城。” 提起沈祐,冯少君目光一柔,嘴角微扬。 一别就是三个月。 她一直惦记他。他也会时时想她吗? 杨公公笑道:“殿下早已说过,会将一个月的婚嫁补足。等大军回京了,咱家也放你一个月的长假。” 冯少君立刻笑道:“多谢义父。” …… 天黑了。 吊唁的宾客早已散去。 冯府的灵堂里,孝子孝孙媳妇孙女跪了一地。到了夜里,孙子孙女辈的可以休息。周氏和冯维姚氏,却要在灵堂里守着。 大冯氏身为出嫁的女儿,不必守一整夜。到了子时,就被扶着去厢房休息了。 大冯氏哭了一日,嗓子早已哭哑了。一双眼肿得像桃子一般。 沈茂看在眼里,有些心疼,低声叹道:“岳母病逝,你也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大冯氏依偎进丈夫熟悉的胸膛,哽咽道:“其实,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我。兄妹五个,只有我是庶出,母亲不是和善的性子,我年少的时候,时常被她刻薄刁难。” “如今母亲合眼西去,这些旧事,不提也罢。我总得尽一尽做女儿的孝心,有人来吊唁,至少哭得起劲些。” 沈茂哭笑不得,拍了拍大冯氏的后背。 大冯氏性情敦厚善良,半点不记仇。冯夫人活着的时候,对她从没好脸色。大冯氏也不计较。 大冯氏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会儿,擦了眼泪,情绪慢慢平复:“妹妹出了事,母亲也走了。冯家接二连三地出事,我这心里也怪难受的。” 接连死人,确实不吉利。 沈茂目光暗了一暗,低声道:“郡王妃死得突然,外面风言风语就没断过。现在岳母也走了,只怕流言就更多了。” 冯家流年不利啊! 大冯氏长叹口气:“别的也就罢了。少竹到了婚配之龄,母亲这一走,少竹就得守孝一年。” 沈茂哂然:“你二哥二嫂眼高于顶,瞧不上我们沈家。不然,早就做亲家了。” 冯少竹那点少女心思,长辈们都看在眼底。如果姚氏乐意,这门亲事早就成了。 大冯氏立刻道:“我看三郎媳妇,可比少竹强多了。” 沈茂失笑:“这倒也是。三郎别的不行,娶媳妇总算有运道。” 低声闲话间,伤心难过也慢慢散去。 第三百零三章 大闹 “郑妈妈,”另一处厢房里,扮作“冯少君”模样的吉祥悄声道:“今日我没露什么破绽吧!” 以前她扮主子,都是躲在闺阁里,偶尔见人。今日来冯家,跪灵一整日,身边全是冯家女眷。她唯恐自己露出马脚,精神一直紧绷着。 郑妈妈低声安抚吉祥:“你今天表现得好极了。明日你还像这样,跪在角落里,装模作样地哭几声。反正灵堂里不能随意说话,你不吭声,也没人起疑心。” 吉祥长松一口气,点了点头,躺到床榻上,和衣而眠。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天刚蒙蒙亮,便有丫鬟来敲门。 吉祥揉揉眼睛,起身下榻。 一个相貌平庸的中年女子,站在铜镜前,细心为吉祥整理妆容。 这个女子,正是胡娘子。 许氏在离开京城的时候,特意将胡娘子留下。有胡娘子在,冯少君便是一个月不露面,吉祥也能将主子扮得有模有样。 收拾好了之后,吉祥出了屋子,迎面就遇到了沈茂大冯氏。 吉祥时刻谨记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上前行礼,叫了二叔和婶娘之后,就闭了嘴,默默跟在大冯氏身后。 大冯氏暗暗欣慰。 这样就对了。 人死恩怨散。冯夫人已经逝世,往日纵有再多的心结,也该放下了。 “少君,”大冯氏轻声道:“你今日就跟在我身边。” “冯少君”柔顺点头应下。 这一日,又是平安无事。 到了停灵第三日,灵堂里却闹腾了起来。 原来是冯夫人的娘家胞弟和几个侄儿前来吊唁,坚持要看冯夫人最后一眼。冯侍郎不肯开棺木,顿时惹怒了娘家人,直接冲到棺木边,合力抬开了棺木盖。 灵堂外的家丁想冲进来,却被冯维拦了下来。 冯维性情软弱,贪花好~美色,缺点众多。不过,他对亲娘冯夫人的感情极为深厚。 那一日他出去喝酒之前,还去看过冯夫人。隔日回来,冯家已经挂了白幡办起了丧事。震惊悲恸了两日,悲痛稍平,疑心渐渐浮上心头。 他三番五次想看亲娘“最后一面”,都被亲爹拦下了。今日舅舅表弟们登门,也是他隐晦地暗示了几句,才有了这么一出大闹灵堂。 棺木一打开,一脸死青的冯夫人额上的伤痕也清晰地露出众人面前。 “冯平!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我姐姐是病重离世吗?这额头上的伤是哪来的?”冯夫人的胞弟也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头发半白,满脸愤怒,伸手揪住冯侍郎的衣襟:“你给我说清楚!” 几位娘家侄儿,一同围拥过来,将冯侍郎围在中间。一个个面色悲恸而气愤。 冯侍郎这辈子都没这般狼狈过,任凭他怎么解释,也显得苍白无力:“你们都冷静,听我说。这是她自己翻身之际,不慎从榻上掉了下来,额头被磕破了……” “呸!胡说八道!” “我姑母病重不起,哪来的力气翻身。” “就算是掉在榻边,也该是额角受伤。怎么可能伤在额头正中。” “定然是有人对姑母动了手。我可怜的姑母,嫁进冯家,生了三子一女,打理内宅,操劳了一辈子。最终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冯维跪在棺木边,看着亲娘死白的脸,看着她额上明显的伤痕,嚎啕痛哭:“母亲,母亲!” 混乱拉扯中,不知是谁动手揍了冯侍郎一拳。 冯侍郎鼻子被狠狠砸中,顿时鼻血长流。 灵堂外的侍卫终于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拉”开冯夫人的娘家人。 冯夫人的胞弟彻底怒了,振臂一呼:“我姐姐死得不明不白,今日冯家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你们都别怕,只管动手。我倒要看看,冯平这老贼,害死了我姐姐,还敢光天化日再害我们不成!” 说着,伸手用力一拳,打中了冯侍郎的脸。 冯侍郎眼冒金星,高声怒喝:“快,快些拦下他们!” 冯维用力一抹脸,冲了过来,冲着冯家的侍卫怒喊:“这是冯家的家事,你们都给我闪开!” 冯侍郎:“……” 女眷们都被吓到了,也顾不得再跪灵了,纷纷起身冲出灵堂外。 姚氏听着灵堂里传出的嘶喊声,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问周氏:“大嫂,李家人这般闹灵堂,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周氏在灵堂里跪了两天两夜,脸色泛青双腿打晃,闻言哭涩地叹了口气:“这事我们管不了,也轮不到我们插手。就在灵堂外等着吧!” 大冯氏面色也很难看。 她对父亲冯平一直尊重亲近,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什么掉落床榻,这等说辞,也就骗骗几岁孩童了。 冯夫人的死,定和冯侍郎脱不了干系。想来冯侍郎也是心虚的。不然,怎么会这般退让,直不起腰杆? 大闹灵堂的戏码,也实在太刺激了。 吉祥竖长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暗暗想着,等小姐回来,定要将这一桩热闹告诉小姐。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冯家被大闹灵堂一事,很快传了开来。不知多少人暗中看冯家的热闹笑话,又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嚼舌。 “怪不得冯夫人这么快就咽了气,原来是冯侍郎动了手。” “冯侍郎真是心狠手辣。对着成亲几十年的老妻也下得了这个毒手!” “不是说冯夫人是自己掉下床榻,额上才有伤痕的吗?” “呵呵,这一听就是敷衍之词。你想想看,要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冯夫人怎么会忽然就病重离世?” “康郡王妃才是‘急病暴毙’哪!啧啧!冯家可真够热闹的。” “可不是么!听说冯侍郎被妻弟和侄儿合伙揍了一顿,满头满脸都是血。至少也得养一两个月才能见人。也算是遭报应了。” 这件事,也很快传进了冯少君的耳中。 冯少君讥讽地扯起嘴角。 冯平这个老贼,平日里最重声名。这一回,落了个“杀妻”的恶名,洗也洗不清了。 真是痛快解气! 第三百零四章 探望 大闹灵堂的后续是,冯侍郎被揍得满脸是伤,不得不躲在屋子里养伤。 再闹腾,人死了不能复生。 棺木重新被合上。冯夫人的娘家人哭了几日,在下葬那一天,在坟前又大哭了一场。 冯维连着哭了几天,嗓子都说不出话来了,跪在坟前,一个接一个磕头。额头磕得鲜血淋漓。到最后,舅舅和表兄弟们也都心软了,主动扶起了冯维。 舅舅老泪纵横,握着冯维的手哭道:“我姐姐死得冤,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二郎啊,以后你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年近四十的冯维,听得心如刀割,和舅舅抱头痛哭。 丧事办完之后,冯家上下疲累不堪。 大冯氏也被累得不轻,回了沈府后,在床榻上躺了几日。 “夫人,”丫鬟轻步进了屋子:“四少奶奶来了。” 丫鬟口中的“四少奶奶”,正是冯少君。 今日休沐,冯少君一出宫就来沈府探望大冯氏。 大冯氏心疼侄媳,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少君,你也在冯家跪灵七日,累得不轻。我不是嘱咐过你,回去好生歇一歇么?” 冯少君抿唇一笑,坐在床榻边,握住大冯氏的手:“听闻婶娘病了,我放心不下,特意来看看婶娘。” 大冯氏叹了口气:“我没病,就是疲累得很。” 小冯氏死了,冯夫人也死了。短短两个月间,送走了两个至亲。对重情重义的大冯氏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冯少君看着神色怏怏瘦了许多的大冯氏,颇有些心疼,轻声安慰开解:“生死有命。阎王三更要收人,留不到五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婶娘可得好好保重自己。” 大冯氏打起精神,点了点头:“放心,我能撑得住。” 顿了顿,又道:“你既有闲空,不妨回冯府一趟,看看你祖父。” 冯侍郎被揍得不轻,一直告病在冯府养伤。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大冯氏心里一直惦记着哪! 冯少君眸中光芒一闪,柔声道:“我和婶娘想到一处去了。待会儿我就回冯府探望伯祖父。” 这热闹,可不能不看。 …… 冯少君在沈府待了小半日,午饭后离去,坐着马车,直奔冯府。 冯府被这一场丧事折腾得不轻,正门关得紧紧的。侧门也关了。郑妈妈上前叫门,门房管事还特意探头看了一眼,确定来的是冯少君,才松了口气,开了侧门。 周氏闻讯迎了出来。 “少君见过大堂伯母。”冯少君上前见礼,一派关切:“大堂伯母的脸色似不太好看。莫非是府中又出事了?” 周氏:“……”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怎么听出了些幸灾乐祸瞧热闹的意思? 周氏定定心神,低声道:“你不是外人,也不必瞒着你。你祖父伤得不轻,这几日一直在养伤,不准任何人去探望。” “你二叔像中了邪似的,每日都去,看你祖父根本不肯见他。” 冯维勉强还算个人。 冯侍郎冷血无情,心黑手狠。这回,也算遭了报应。 冯少君心里冷笑一声,口中轻声道:“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伯祖父受伤一事,所以今日回来探望伯祖父。” 周氏有些犹豫:“你去倒是无妨,只怕进不了书房。” 冯少君却道:“伯祖父最疼我,一定会见我的。” 周氏想到冯侍郎对冯少君的一味偏袒护佑,心里不免又嘀咕一回,没再多言。 冯少君去了冯侍郎的书房外,被守着书房的小厮拦下了。 “去叫苏全出来。”冯少君淡淡道。 那小厮被震住了,迅速去通传。片刻后,苏全来了。 别人不知底细,苏全却领教过冯少君的厉害。对着冯少君的态度,恭敬中带着三分戒备:“老爷特意吩咐过,要安心静养,谁来也不见。三小姐还是请回吧!” 冯少君瞥苏全一眼:“你去告诉伯祖父,就说我有一桩要紧事和他商议。想来伯祖父不会将我拦在门外。” 苏全抽了抽嘴角,迅速去通传。 冯少君悠然等了片刻,就被苏全领进了书房里。 冯侍郎原本待在内室,此时迈步出来了。 冯少君抬眼一打量,只见冯侍郎头脸处被层层纱布裹了起来,只露了眼睛鼻孔和一张嘴。乍一看去,就像一个顶着白色巨头的怪物。 噗! 冯少君笑了。 冯侍郎脸黑不黑的,反正都藏在纱布下,没人看得见。 苏全默默退出了书房外。 冯少君还在笑。 冯侍郎憋着一肚子闷火:“你不是说有要紧事吗?该不是特意回来一趟,就是来看祖父的热闹吧!” 冯少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就是啊!” 冯侍郎:“……” 冯侍郎黑着脸,听着冯少君清脆如银铃的畅快笑声。冯少君瞧够了笑过瘾了,才悠然道:“今日我来,是想问一问伯祖父。当日康郡王妃骤然暴毙,可是另有内情?” 冯侍郎又被狠狠戳了痛处,忍不住瞪了一眼过来。 冯少君故意叹了口气:“京城里风言风语,都说康郡王妃是‘偷~人生子’,给康郡王戴了绿~帽子。康郡王一怒之下,将孩子和康郡王妃都杀了。” “这些事,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伯祖母一走,李家人大闹灵堂,痛揍伯祖父。外面又传言纷纷,说伯祖母不是死于病症,是被伯祖父摔死的。” “冯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伯祖父素来重颜面,偏偏遇到这么多事,心里不知何等愤怒懊恼。” “以后伯祖父就是养好了伤,也没脸去官衙当差,更别说和同僚走动了。冯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一句接着一句,句句都戳心戳肺。 冯侍郎的伤口上,被一大把一大把地洒盐。就是冯侍郎再有城府,也被气得失了理智,眼里直冒火星:“冯少君!你说够了没有?” 冯少君想了想:“说得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一句,伯祖父可千万别被气死了。好生活着,等个几年,看我如何为我爹翻案。到那时候,想去西天只管去。” 冯侍郎:“……” ------题外话------ 这样的情节,写的真爽(*^__^*)~ 第三百零五章 父子 真是可惜! 隔着层层纱布,欣赏不到冯侍郎此时的表情。 冯少君好整以暇地起身道别:“伯祖父好好养伤,日后得了闲空,我再来探望伯祖父。” 冯侍郎面色铁青……当然还是无人看见。 “冯少君,你别忘了,你姓冯。就算你嫁了人,你也是我冯平的孙女。”冯侍郎一怒之下,说话也格外刺耳:“你和冯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冯家流年不利,倒霉遭殃了,你的脸上也不光彩。” 冯少君扯了扯嘴角,目中满是讥讽:“我的脸上光不光彩,就不劳伯祖父惦记了。有这份闲心,伯祖父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平息流言吧!” 说完,迈步往外走。 指尖刚触到门,冯侍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蕙娘和邢振的事做得颇为隐蔽,康郡王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何不偏不巧,就在蕙娘生下孩子之后,这桩秘密就被发现?” “康郡王世子此人,出手是狠,却欠了些手段。这件事,不像是他的手笔。倒像是另有他人在暗中捣鬼。” 冯侍郎紧紧盯着冯少君的背影。 冯少君头也没回,淡淡扔下一句:“伯祖父既有疑心,不妨仔细查上一查。” 然后,推门离去。 留下冯侍郎,面色阴沉地坐在书房里。 接连丧女丧妻,老妻还是被他拽落床榻咽气身亡。冯侍郎再狠心绝情,也有些禁不住。冯夫人下葬后,他告了长假,躲在府中避不见人。一边养伤,一边调整晦暗无光的心情。 小冯氏的事,事出突然,颇有些蹊跷。冯侍郎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这一切。 这个人,恨冯家入骨,而且对小冯氏知之甚深,一直在暗中盯着小冯氏的一举一动。分明早已知道小冯氏的隐秘,却隐忍未发,在小冯氏临盆生子后,一举出手,要了小冯氏的命。 这个人,会是谁? 会是冯少君吗? “老爷,”苏全走了进来,低声道:“二爷来了。老爷今日见不见?” 一听到冯维的名字,冯侍郎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孽子,要不是他暗中怂恿,冯夫人的娘家人也不会大闹灵堂。 现在冯家流言纷纷被人嘲笑说嘴,都是冯维的“功劳”。 三子两女中,最聪慧最有出息的幼子冯纶,偏是个犟种,死在官场暗斗中。嫁入高门的女儿小冯氏,惨死在康郡王手里。大冯氏嫁人多年,不必去说。长子在外做官,多年没回过京城,官职不高不低,前程有限。 现在唯一在眼前的,只剩冯维这个混账儿子! “让他滚!” 苏全应一声,就要退下。门忽地被推开,冯二爷冲了进来。 苏全心里一个咯噔,想拦也拦不住了。 “父亲!”冯维不知有几天没睡了,一双眼里满是血丝,脸上的胡须也没剃,头发有些凌乱:“我有话要问你!” “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死在父亲的手里?” 冯侍郎怒了,目中射出愤怒的寒光,破口怒骂:“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不成!这些流言你也信!滚!给我滚出去!” 素来畏惧亲爹的冯维,反射性地哆嗦了一下,却不肯走,固执地要一个答案:“母亲额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是无心,还是有意?” 冯侍郎心里火气嗖嗖往上涌,狠狠瞪着冯维:“好!你这般执迷不悟要一个答案,今日我就告诉你。” “那一晚,我问她,为何不拦着蕙娘。是你母亲,害了你妹妹。” “她疯了一般撕咬,我随手推了她一把,没曾想,她滚落到地上,额头正好碰了地,动也没动。后来,我才惊觉,她竟咽了气。” “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想出去告诉所有人,是你亲爹不慎害死了你亲娘?还是要去官衙敲鼓,告你爹一状,让我给你死去的亲娘赔命?” 冯维终于得到了想知道的真相。 却没了和冯侍郎对阵的勇气。 他全身失了力气,跪了下来,惨白的脸上两道泪痕。 冯侍郎鄙夷地哼了一声。 自己生的儿子是什么德性,没人比他这个老子更清楚。冯维是孝顺亲娘,却绝没有和他这个亲爹决裂的勇气。 性情软弱,纵情声~色,没有苦读的毅力,又不肯去做低品的小官。只能靠着他这个亲爹过日子。 这样的冯维,哪来的底气和他较劲? 没了他棵大树,冯维还怎么躺吃躺喝花天酒地? “滚出去!”冯侍郎冷冷道:“我要静养。以后没我的吩咐,不准进书房半步。” 冯维起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照在脸上,冯维几乎睁不开眼,用手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 冯家父子的恩怨,冯少君不清楚,也没有理会的兴致。 她在崔宅里待了一日,继续进宫当差。 何将军领着大军归京,就在三五日间便能抵达京城了。 杨公公早已私下和她说过,沈祐回京后便有一个月的长假。到时候,也放她一个月的长假。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难熬。 等到第四日,终于等来了大军进京城的喜信。 “三儿,”杨公公满脸喜色地笑道:“何将军和沈副将领着大军回来了。很快就要进宫觐见。” 冯少君的脸都快放出光来:“这可太好了。” 杨公公见冯少君这般喜悦,会心一笑,低声嘱咐道:“太子殿下要去金銮殿,当着百官的面,为何将军和沈副将论功行赏。” “这等场合,你就别去了。在东宫里耐心等着。” 冯少君按捺住心里的澎湃激越,点头应下。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朝会开了半日,正午还有宫宴。将近傍晚了,太子殿下才回东宫。 随着太子殿下一同回东宫的,还有立了战功归来的东宫沈侍卫! 一众侍卫和内侍行礼相迎。 冯少君也在其中,行了礼,抬头之际,飞速地看了一眼过去,迎上沈祐灼灼的眼眸。 第三百零六章 归来(一) 经历过战火淬炼的沈祐,褪去了所有的青涩,气质冷厉,目光如刀,令人不敢直视。 和她记忆中那个大权在握风光赫赫的沈指挥使,也愈发肖似了。 唯有在看她的时候,那双黑眸才会这般炽烈的光芒。 冯少君心头滚着岩浆,面色还得维持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喜色。很快垂下头。再这么对视下去,她可真的要露馅了。 沈祐深深看她一眼,逼着自己收回目光。 太子今日饮了不少酒,心情极佳。将沈祐叫进了书房。 太孙朱昀很自然地跟了进来。 太子看了朱昀一眼,随口笑道:“有些事,孤要亲自问一问沈祐。” 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了。 平日太子召东宫属官议事,都会让他在一旁。今日不过是问一问冀州战事,又不是什么隐秘,怎么倒不让他听了? 朱昀心里暗自嘀咕一句,也没多想,应了一声,迈步回了自己的寝宫。 刚踏进寝宫,就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朱昀立刻大步进了寝室,从袁敏手中抱过一个,轻拍后背,动作略显笨拙。 初为人母的袁敏,瘦了一些,面色也不及以前红润。抱着怀中哭闹不休的孩子,一边拍后背一边叹气:“兄妹两个,之前还好好的。一个哭了,另一个立刻也跟着哭闹。” 虽说有奶娘精心照顾伺候,做亲娘的,又岂能不操心? 这几个月来,袁敏要打理东宫内务,要应付后宫里的曹太后曹贵妃田淑妃,还要学着照顾一双儿女。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不少。 朱昀哄好了怀中的女儿,坐到袁敏身边,心疼地说道:“让奶娘多抱一抱。” 袁敏小声道:“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总让奶娘抱着,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样是不是太霸道了?” 朱昀失笑:“你是不是怕孩子和奶娘亲昵,就不和你亲了?” 袁敏羞赧地嗯了一声。 “孩子是我们的骨血,是你辛苦怀胎生下的,以后定然和你最亲。”朱昀凑过头来,在袁敏脸颊上吻了一吻:“你别胡思乱想。” “你每日要忙着打理内务,要去慈宁宫请安,要去甘泉宫探病。哪里还有这么多的精力抱孩子。” “可别这般操劳辛苦了。我看着,实在心疼的很。” 朱昀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住袁敏。 袁敏心里涌过热流,将头靠在他的胸膛处:“是有些累。不过,我甘之如饴。” 夫妻两个自成亲之后,一直十分恩爱。袁敏怀孕之后,曾主动张口要挑两个宫人伺候丈夫,都被朱昀拒绝了。 普通商户人家,有了银子都会纳美妾通房。朱昀是身份尊贵的太孙,想要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可朱昀却硬是忍了过来。 由此可见,这世间没什么事做不到,只看有没有这份心罢了。 朱昀这样待她,她自然倾心回报。刚出月子,就将东宫诸事都揽了过来。 袁敏外柔内刚,极有主见。朱昀说不动她,只得退而求其次:“累的时候,你多歇一歇。” 袁敏抿唇一笑,柔声应了:“好,我都听你的。对了,你平日都在父王那边,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朱昀随口笑道:“父王召了沈侍卫问话,就让我回来了。” 袁敏也随口一笑:“父王对沈侍卫着实器重。看来,日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十之八九都是沈祐的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锦衣卫指挥使都是天子信重的心腹。等日后太子登基了,这位置舍沈祐其谁? 朱昀略一点头:“沈祐年少有为,身手过人,对父王十分忠心,又救过父王。父王提携栽培他,实属正常。” …… 书房内。 太子张口询问冀州战事,沈祐一一作答。 沈祐还是那副简洁少言的脾气,能用两个字表达的,绝不说三个字。太子殿下早就习惯了,目光掠过沈祐的脸孔。 大军三月出征,现在已进了七月。三个多月没见,心里其实也很惦记。冀州战事,战报里都写的清清楚楚。特意召沈祐进东宫,不过是想看一看他。 “此次去冀州,你表现可圈可点,”太子笑着夸赞:“何将军对你赞不绝口。可见孤没看错人。” 太子难得夸人。 沈祐心里也觉振奋,拱手道:“承蒙殿下青睐厚爱!何将军行军打仗都很厉害,我跟着何将军,着实学了不少。” 太子满意地笑了一笑:“你还年轻,以后慢慢磨练,绝不会在何将军之下。” 沈祐心中涌过激越,再次拱手谢恩。 太子温声道:“孤之前就说过,等你回来,补你一个月的长假。你今晚就出宫,一个月后再回孤身边来当差。” 沈祐目中闪过喜悦,几乎迫不及待地告退。 太子会心一笑,略一点头。 此时天色已晚,书房外伺候的几个内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闲话。平日最活跃的冯公公,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时地飘向书房的门。 门终于开了。 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少年,迈步走了出来。 冯公公心头一热,强忍住迎上前的冲动。 沈祐在走过冯公公身侧时,脚步慢了一些,目光飘了过来。 冯公公微微点头。 沈祐心领神会,并未当众和冯公公说话。这里到底是书房,冯公公还在当差,不便闲话。他压下转身抱住冯公公的冲动,不疾不徐地离去。 出宫后,沈祐立刻回了崔宅。 崔宅的门房管事大喜过望,飞快地跑去通传。片刻后,“冯少君”便迎了出来。 沈祐:“……” 吉祥扮做冯少君的事,沈祐是知道的。亲眼见,还是第一回,果然十分肖似颇能唬人。 吉祥装模作样地和沈祐一同进了院子,关了院门,吉祥松了口气,恢复原来的声音:“公子总算回来了。也不知小姐今日会不会回来。”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放心,她一定会回来。” 吉祥和郑妈妈迅速对视一眼。 她们不知小姐行踪,沈祐刚回京城,为何这般肯定? ------题外话------ 有些书友,对女主不太满意,觉得女主太过凉薄无情。在这儿统一回复一下。 前世女主被算计着嫁进秦王府冲喜,成亲当日就死了丈夫,然后被逼着殉葬。最后是吉祥顶替女主死了,郑妈妈也死在了秦王府。这样的仇恨,岂能不报? 女主前世做了数年密探统领,游走黑暗之中,为燕王效力,心肠冷硬是必然的事。这完全合乎人设啊!我很喜欢我的少君o(n_n)o~也希望书友们继续喜欢继续支持~又月票投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 相聚(一) 进了内堂后,大冯氏顾不得入座,先拉着沈祐的手,左看右看打量了几回,心疼不已:“你去冀州几个月,瘦了些,俊脸也粗糙了。” 沈祐有些无奈地笑道:“婶娘,我是随军出征,领兵打仗。赶路的时候,吃干饼子喝凉水,睡在军帐里。粗糙些也是难免。” 军中一堆糙汉军爷,几天不洗澡是常事。沈祐到了军营里,也是一样。 大冯氏又要看沈祐身上的伤。 沈祐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两处轻伤,都已经好了。” 他又不是几岁孩童了,哪好意思让婶娘看自己的伤疤。 大冯氏见沈祐扭捏不自在,好气又好笑:“你打小就在婶娘眼前长大,光屁股和三郎一同洗澡,我不知见了多少回。现在倒是害臊起来了。” 沈祐:“……” 在婶娘的嗔怪下,沈祐无力抵挡。 冯少君也不为他解围,笑吟吟地瞧热闹。 倒是童氏这个做嫂子的,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晋哥儿醒了,就会找我。我先去瞧瞧晋哥儿,待会儿再来。” 以此为借口,先躲开了。 童氏一走,大冯氏将内堂里的丫鬟也都打发了出去。 看这架势,今儿个不“亮一亮”伤疤是不行了。沈祐只得扯开衣襟,让大冯氏看上一眼。狰狞的伤疤一入眼,大冯氏的眼圈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沈祐有些无奈,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早已上前,握住大冯氏的手,笑着安慰:“领兵打仗,受些皮肉轻伤,算不得什么。都已经好了。婶娘别哭了。” 大冯氏哽咽道:“四郎两年前受过一回重伤,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现在又接连受轻伤。我一想到以后他还会领兵去打仗,心里就怕得很。” 太子既要重用沈祐,领兵上阵这等事绝不会少。 沈祐不会也不可能退缩。 冯少君和沈祐对视一眼,各自张口安慰大冯氏:“这样的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婶娘也该为祐表哥高兴才是。” “婶娘放心,我一定保重自己。” 大冯氏哭了片刻,擦了眼泪:“四郎立了功,平平安安回来了,正是高兴的时候。瞧瞧我,倒抹起眼泪来了,实在是不该。” “我让人送信去军营,今晚你二叔就能回来。可惜三郎在东宫里当差,得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沈祐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殿下放了我一个月长假。等三哥休沐,我和少君一定回来热闹一日。” 大冯氏这才高兴起来。 到了晚上,沈茂果然从军营里回来了。 叔侄两个情同父子,分别数月,重逢自然欣喜。不过,沈茂不会像大冯氏那样哭啼抹泪,上下打量一眼,用力拍了沈祐的肩膀一下:“好!现在是真的有武将模样了!” “太子殿下器重你,你可得好好表现。” “你不是有长假吗?过几日,去一趟何府拜会何将军。” 沈祐点点头:“我也有此打算。” 大冯氏略一犹豫,低声道:“四郎,冯府出事的时候,你还在冀州。如今既是回来了,也挑个时间,回一趟冯府吧!” 沈祐自小和沈嘉在一处,时常去冯府走动,也是叫过冯夫人外祖母的。娶了冯少君为妻,那就是冯府正经的姑爷了。 该有的人情走动,总得做一做。 沈祐应了下来。 大冯氏又道:“再去一趟邱家。” 沈祐的笑容淡了下来,没有出声。 沈茂瞥了大冯氏一眼:“邱家那边,四郎想去便去,不想去就不去。” 大冯氏低声道:“如今四郎越发出息了,眼热的人也不少。我是怕有人借着这等事做文章,抹黑四郎。” 沈茂哼了一声:“嘴长在别人身上,想管也管不了。要人闭嘴,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四郎接连升官,以后是太子殿下最信重的武将。” 这话很合沈祐的心意。沈祐点头附和:“二叔言之有理。” 大冯氏无奈一笑:“罢了罢了,是我多嘴。四郎权当我没说过就是。” …… 用了晚膳后,小夫妻两个在大冯氏的殷切嘱咐相送下,离开沈府,回了崔宅。 接下来一连几日,沈祐和冯少君足不出户,在闺房里耳鬓~厮磨。 没有长辈在眼前,不必早起请安,想睡多久睡多久。一天不出闺房的门也无妨。兴致来了,半夜去花园转悠都行。 这日子过得,只能用“逍遥快活”四个字来形容了。 沈祐也觉得格外舒适自在,私下里对冯少君说道:“果然还是住在这里更惬意。” 大冯氏什么都好,慈爱又温和,就是略有些唠叨。小夫妻两个独自住在崔宅,没人管没人絮叨,别提多愉快了。 冯少君轻笑不已:“这话私下说说就好,可别让婶娘知道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真是半点不假。看着怀中娇妻灿烂的笑颜,沈祐又开始蠢~蠢欲动,俯头过来。 冯少君用手挡住沈祐的嘴唇,嗔了他一眼:“我的小日子来了。” 沈祐不怎么情愿地叹了口气。 这几日,亲密的次数太过频繁。冯少君每日都要喝避子汤。小日子一来,冯少君也暗暗松口气。 现在还不是有孕的时候。 再等几年吧! …… 第二日,沈祐去了何府,拜会何将军。 又过一日,沈祐独自一人去了冯府探望冯侍郎。 冯侍郎养了一段时日,头脸上的伤好了不少。层层裹着的纱布,也都被拆了。不过,还是不肯出书房。 听闻沈祐来了,冯侍郎踌躇了片刻,才令苏全领着沈祐进了书房。 “伯祖父,”沈祐拱手抱拳行礼,很自然地改了称呼。 冯侍郎微微抽了抽嘴角,看了沈祐一眼:“怎么只你一人,少君没回来吗?” 相看两厌,不见也罢。 这是冯少君的原话。沈祐换了一个委婉的说辞:“少君身子有些不适,不便走动。我心中惦记伯祖父,便一个人来了。” 冯侍郎面色稍霁,声音温和:“你一片孝心,我这个做祖父的,甚是欣慰。” 很自然地将那个“伯”字省了。 第三百零九章 相聚(二) 沈祐在冀州立了战功,回京城后论功行赏,又升了官职。如今是锦衣卫镇抚使,从四品的武将了。 沈茂至今还是个千户,沈祐不过十七岁,官职已经越过沈茂。锦绣前程,几乎摆在眼前。 以冯侍郎的势利眼,对沈祐的态度自是好上加好。 冯侍郎问了一番战事经过。这不是什么秘密,沈祐一一答了。 小冯氏和冯夫人“病逝”的真相,沈祐心知肚明,也不多问。 冯侍郎张口留沈祐午膳。 沈祐委婉推辞:“少君一个人在家,我放心不下,早些回去。等少君身子好了,我再和她一同回府探望伯祖父。” 还是别了。那丫头一张嘴,就能将他气个半死。 冯侍郎呵呵笑道:“好好好,我也时常盼着你们回来。一家人,别生分了。” 沈祐从书房出来后,遇到了冯维。 这一碰面,沈祐有些惊讶。 冯维相貌英俊,衣着穿戴考究,素日一派风~流文人的姿态。隔了数月没见,冯维就像变了个人。 守孝期间,不能剪发剃须,冯维发须皆长,面色晦暗颓然,看着苍老了数岁不止。精气神也被抽掉了一般。 “二堂伯,”沈祐拱手行礼。 冯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四郎难得来一回,怎么也不在府中用膳就走。” 沈祐将刚才的理由又搬了出来:“少君身子不适,我早些回去陪她。”顿了顿又道:“堂姑母和伯祖母接连病逝,二堂伯悲恸伤心是难免,也得保重身体才是。” 一提小冯氏和冯夫人,冯维的心就像被针刺一般,面色愈发灰暗。 明知道亲娘死的冤枉,他这个做儿子的,却得忍气吞声,权做不知。这其中的滋味,也只有冯维自己心里明白了。 沈祐走后,冯维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回了院子。 冯夫人离世,冯府上下都要守孝。 姚氏穿着素服,满脸愁容。冯维迈着沉重的步伐进了屋子,姚氏看冯维一眼,长叹一声:“二爷,文皓还年少,等个一两年说亲无妨。可少竹,今年已十五了。等上一年,明年就十六了。再说亲,可就有些迟了。” 冯维目光阴郁,声音里有些不耐:“做孙女的,为祖母守孝天经地义。说亲的事有什么可急的。就是嫁不出去,冯家也养得起。” 姚氏听得又急又气,接连呸了几声:“呸呸呸!你这个当爹的,也说得出口!少梅少兰少君三个,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到了我们少竹,怎么也得嫁个好人家。不然,岂不是被她们都比下去了?” 冯维一腔怒火闷气,都撒到了姚氏的头上:“什么才算嫁得好?是像少梅那样嫁进尚书府,还是像少兰那样嫁一个新科进士?或者像少君那样嫁一个年少有为的武将?” “你也不瞧瞧自己生的女儿,相貌平平,没半点长处。想嫁什么样的好人家?真正的高门大户,瞧得上她吗?” 姚氏被戳了心肺,气得全身发抖,不假思索地张口回击:“是,少竹是不及她们几个。少梅少兰的亲爹是知府,少君的亲爹是巡盐御史。少竹的亲爹,就是一个屡试不中整日纵情酒~色的窝囊废。” “明知道亲娘死因有蹊跷,也不敢吭声,更不敢和亲爹老子较劲。回来就会拿我们母女出气……”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打得姚氏眼冒金星。 姚氏痛呼一声,不敢置信地以手捂着脸:“你……你打我!” 夫妻多年,冯维对她这个正妻冷淡,却没恶言相向过,动手更是第一回。 冯维怒火汹汹,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一般:“母亲已经离世,你敢说半个字,我立刻休了你。”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嘭地一声,门重重关上了。姚氏捂着脸,手在颤抖,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冯少竹很快来了。她也瘦了一些,穿着素服,倒是比以前清秀一些。她拉着姚氏的衣袖,哽咽着问道:“母亲,是不是父亲动手打你了?” 姚氏放声痛哭,一把将冯少竹搂进怀里:“我可怜的女儿,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亲爹啊!” 冯少竹红着眼圈,很快也哭了起来。 …… 冯府里的事,和冯少君无关。 冯少君坐在树下的椅子上,手中捧着温热的红糖水,不时小口喝着。一旁的小茶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碟子,碟子里有果脯有肉脯,还有小巧的糕点。 郑妈妈和吉祥陪在一旁,不时和主子低声闲话。 “真是神仙一样的好日子。”冯少君笑着轻叹。 郑妈妈半开玩笑半是打趣:“这般悠闲自得的好日子,小姐还舍得走么?” 冯少君嫣然一笑:“这样的好日子,偶尔过几天就很好。每日都这样,也没什么趣味。” 郑妈妈心里暗暗叹息。 听这话音,小姐闲不了几日,还得走。 之前沈祐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沈祐都回来了,小姐还是“不安于~室”,沈祐会不会心中不快? 郑妈妈有些忧心,低声道:“姑爷会不会不高兴?” 冯少君莞尔:“他平日去东宫当差,等他休沐了,我一并回来就是。” 冯少君暗中服用避子汤的事,郑妈妈自是清楚。事实上,抓药煎药的人就是郑妈妈。她看了冯少君平坦的小腹一眼,压低了声音:“避子汤服得久了,对身子也不太好。” 得,又一个催她怀孕生子的。 大冯氏催,义父催,现在连郑妈妈也催上了。 冯少君娇嗔道:“我不想听这些。” 郑妈妈立刻就转移话题:“快到正午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厨房,让厨子备饭菜。” 说笑间,沈祐回来了。 沈祐迈着长腿,在冯少君身边坐下,自动自觉地端了碟子过来,拿一起果脯,递到冯少君口边。 冯少君张口吃了果脯。 沈祐又拿了一块肉脯,送了过来。 冯少君抿唇一笑,也拿了一块塞进沈祐嘴里。沈祐眼里闪过笑意。 吉祥默默转身望天。 她什么也没吃,怎么就觉得饱了! 第三百一十章 相聚(三) 几日后,沈嘉休沐回府了。 沈嘉一路骑着快马回府,离正门老远,就高声嚷了起来:“四弟!四弟人呢?” 在正门外等候的少年,黑眸薄唇,面容俊美,穿着玄青色的武服。听到熟悉的喊叫声,少年黑眸中漾起笑意,挥手示意。 沈嘉的嘴都快咧到耳后了,猛地一勒缰绳,飞跃下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少年:“四弟!你可总算回来了,想死三哥了。” 兄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进了东宫当差后,也时常在一处。这一回,一分别就是几个月,可是从未有过。 沈祐扬起嘴角,略一用力,后退两步:“在正门这儿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他也很惦记沈嘉。不过,他生性内敛,不习惯表现出来罢了。 沈嘉可不管这些,再次扑上去,搂住沈祐的肩膀,怎么都不肯松手。沈祐也就随他了。 沈嘉上下打量沈祐几眼,有些惊讶:“四弟,你是不是这些日子没睡好?” 沈祐:“……” 一旁的冯少君,也微微有些脸红。 小夫妻两个天天黏在一起。饶是沈祐年少英勇,连着小半个月,也有些腿软。脸色不虚浮才怪。 沈嘉也是成了亲的人,哪有不懂的,促狭地冲沈祐眨眨眼。目光瞄到冯少君,倒是不好再出声打趣了。 沈嘉和沈祐亲香过了,又和冯少君打了招呼,然后殷勤地冲到雷小雪身边,扶着雷小雪的胳膊:“你不在屋子里好生养胎,怎么跑到门口来了。” 雷小雪伸手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小声笑道:“已经满了三个月,昨日刚请大夫来诊过脉。大夫说我身体康健脉象平稳,不必整日闷在院子里安胎。你十日才回来一次,我便过来等你了。” 沈嘉和雷小雪脾气相投,小夫妻恩爱得很。 沈嘉握着娇妻的手往里走,不忘回头招呼沈祐夫妻两个:“走走走,一同进去。今晚可别回崔宅了,在府里住一晚。我要和四弟秉烛夜谈。” 沈祐也有此打算,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轻笑着点头。 反正都在放长假,住一日就是了。 沈祐眉头舒展,目中跳跃着笑意。对他来说,这里是他自小长大的家,有他熟悉的亲人。待在沈府,他也格外自在。 大冯氏听到儿子爽朗的笑声,满面高兴地迎了出来:“三郎回来就好。我让厨房备了一桌好菜,都是你们兄弟两个爱吃的。” 沈嘉听得嘴馋不已:“那还等什么。直接去饭厅,边吃边说话。” 东宫亲卫的伙食当然不算差,每天两荤两素。不过,也谈不上精美可口。沈嘉又正是能吃的年纪,每次休沐回府,都如蝗虫过境一般,要猛吃一番。 大冯氏笑着瞪沈嘉一眼:“瞧瞧你,片刻都等不得了。” 沈祐立刻道:“婶娘,我也饿了。” 大冯氏立刻笑道:“四郎既是饿了,那得立刻开席。” 沈嘉不满地哀叹:“母亲眼里只有四弟,哪里还有我这个亲儿子。不行,我心里不平。待会儿我要坐母亲身边,母亲要亲自夹菜给我才行。” 大冯氏被逗得笑个不停。 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有沈嘉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乐和笑声。他一回来,所有人都轻松欢快起来。 进了饭厅,沈嘉果然厚颜坐到了大冯氏身边。大冯氏拉着沈祐,坐了另一边。左一筷子夹给沈嘉,右一筷子夹给沈祐。 沈祐有些过意不去,也为大冯氏布菜:“婶娘别只顾着我们,你也吃。” 大冯氏乐呵呵地笑道:“婶娘看你们吃,也就跟着饱了。” 沈嘉冲沈祐挤眉弄眼:“你一走就是几个月,母亲时常念叨你。知道你受伤,母亲不知抹了多少眼泪。现在你可算平平安安回来了,就让母亲好好惯一惯你。” 沈祐听着这些,既感动又有些内疚。 婶娘对他,实在是恩重如山。 三哥说得也没错。他多吃些,大冯氏看着也高兴。于是,沈祐和沈嘉一同埋头苦吃。桌上的大半菜肴,都进了兄弟两人口中。 一顿晚膳过后,兄弟两个都吃撑了。沈嘉拖着沈祐去花园里转悠,一边消食一边问东问西:“四弟,领兵的感觉怎么样?” “你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以后你是继续进东宫当差,还是会领兵去打仗?” 沈祐出了名的不爱说话。沈嘉一连串的问题,他答得异常简洁:“感觉尚可。战场上,一人再英勇,也免不了受伤。等假期结束,我就回东宫当差。” 沈嘉不满地白了一眼过去:“喂喂喂,我整天惦着你。总算熬到你回来了。你得仔细和我说说,快快快,你三哥我等着呢!” 沈祐还能有什么办法? 只得再仔细说一说。 沈嘉听到激动处,右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了几挥:“以后若再有机会打仗,你可得带上我。” 少年一腔热血,谁没幻想过领兵冲杀的英姿? 沈祐转头,默默看了沈嘉一眼。 就他这副冲动热血的脾气,上了战场那还得了。还是再磨一磨性子吧! 兄弟两个在前转悠,大冯氏领着几个儿媳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白日燥热,到了晚上,凉风习习,不时听到声声禅鸣。 大冯氏笑道:“今日三郎四郎都回来,我心里实在高兴得很。如果少君早日有喜,就更好了。” 说着,目光扫向冯少君平坦的小腹。 小夫妻两个天天在一起,应该很快就有好消息了吧! 冯少君面不改色,甜甜笑道:“我也盼着有喜信呢!” 这话大冯氏爱听,握住冯少君的手,乐呵呵地说道:“男儿在外冲锋陷阵建功立业,我们做女子的,打理内宅,生儿育女,日后教养孩子,日子也好消磨打发。” 冯少君继续笑着附和:“婶娘说的是。我早就想好了,以后至少生两个。生个一儿一女,凑成一双好字。” 大冯氏立刻笑道:“两个怎么够,生五六个才好。” 冯少君:“……” 第三百一十一章 相聚(四) 这天是聊不下去了! 冯少君微微抽了抽嘴角,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知三嫂这一胎会生儿子还是女儿。” 大冯氏眉眼舒展,笑着说道:“孙子好,孙女也好,我都喜欢的很。” 世人都重子嗣传承,生儿子当然是最好。不过,大冯氏自己生了三个儿子,一直没有女儿,颇有些遗憾。到了孙子这一辈,大儿媳倒是生了个孙女,却远在江南,不在眼前。童氏也生了宝贝金孙。 雷小雪这一胎,是孙子固然好。是孙女,大冯氏也一样欢喜。 冯少君笑着拍大冯氏的马屁:“婶娘是我见过的最慈爱的长辈了。” 童氏和雷小雪两个儿媳,一同点头附和。 大冯氏心意舒畅,兴致高昂。转了一会儿,大冯氏就催促雷小雪回院子歇下:“你到底怀着身孕,不要走动太多,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你也别等三郎了。以他的脾气,今晚定是要和四郎睡一处的。” 兄弟两个以前时常睡一起。各自成亲之后,这习惯才改了。 今日久别重逢,沈嘉怕是有说不完的话。 不得不说,大冯氏实在了解自己的儿子。沈嘉果然意犹未尽,厚着脸皮对冯少君说道:“少君表妹,你的祐表哥借我一晚如何?” 冯少君莞尔一笑,点头应了。 …… 兄弟两个各自娶了媳妇,寝室是不便回了,便一同去了沈祐的书房。 书房里的床榻小了些,兄弟两个各自平躺着,就将床榻挤满了。 沈嘉扒开沈祐的衣襟,看了一回沈祐的伤,确定伤都好了,才松了口气:“听闻你受伤,母亲哭了几回。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总惦记着你的伤势。” 沈祐哭笑不得,将衣襟拉好,低声说道:“身为武将,领兵打仗,冲锋陷阵,受伤是等闲常事。何将军满身都是旧伤。我这一点轻伤委实不算什么。” 武将很少有寿终正寝的。侥幸能全须全尾地从战场上回来,也大多旧伤缠身,寿元不长。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沈嘉忍不住叹了口气:“所有的战功,都是出生入死换来的。看看你,两年前受一回重伤,这一次去冀州打仗,又伤了两回。” “照着这架势,以后太子殿下还会派你领兵去打仗。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 沈祐心里一暖,点点头:“我知道。” 顿了顿,问沈嘉:“你在东宫里当差还顺利吧!” 沈嘉自得地挑眉:“当然顺利。自从我岳父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大家伙对我都好得很。就连亲卫统领,对我也颇为客气。” 沈嘉靠岳父靠得这般理直气壮。 沈祐闷声笑了笑。 沈嘉笑着横了一眼过去:“靠岳父怎么了?以后,我还要靠你哪!你飞黄腾达了,我这个做三哥的跟着沾沾光!” 沈祐嘴角扬得更高了:“好好好,你说的都对。” 沈嘉嘴一刻不消停,又说起了东宫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皇上已经很少上朝了。大半政事都交给了太子殿下。殿下每日要上朝,要批奏折,要召东宫属官和幕僚议事,晚上熬到三更是常有的事。” “殿下在百官中的声望,越来越高。我们这些东宫亲卫,走出去也都挺直了腰杆。” “对了,太孙妃生了一双龙凤胎。东宫后继有人,太子殿下的位置也就更安稳了。洗三礼那一日,曹贵妃还闹腾过一回。结果闹得自己没脸……” 沈嘉说得口沫横飞,沈祐听着,却微微皱了皱眉。 东宫看似鲜花着锦,其实暗流涌动啊! 沈嘉说完了这一桩,意犹未尽,随口又说起了冯公公:“冯三儿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以前最多几日就不见了踪影,这一回一直在东宫里当差,天天随在太子殿下左右。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真是看得我手痒,真想揍他啊!”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摸摸鼻子:“你别瞪我嘛!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会真动手。” 沈祐淡淡道:“冯公公是我至交好友,你实在不喜欢她,就离她远一些,千万别动手。” 不然,你吃了亏,我可不会替你撑腰出气。 沈嘉咕哝着:“知道了。” …… 这一夜,冯少君睡得格外安稳,一觉到天亮,真是神清气爽。 梳洗穿衣后,冯少君去了书房外。 守着书房的小厮赤霄,忙上前行礼:“奴才见过四少奶奶。” 冯少君笑问:“三公子四公子起来了么?” 赤霄答道:“昨夜两位公子四更才睡。估摸着早上会起得迟一些。”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 沈祐和沈嘉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沈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絮叨抱怨:“难得休沐,还不让我睡懒觉,早早就把我踹醒了。” 沈祐瞥沈嘉一眼:“去练武房。” 几个月没见,看看沈嘉的身手进步了没有。 沈嘉有些心虚地咳嗽一声,对着冯少君笑道:“我昨夜抢了四郎,现在就将他还给你哈!我也得回去陪小雪了。” 沈祐轻哼一声,伸手拉住沈嘉的胳膊:“跟我走吧!” 沈嘉无助又绝望地冲冯少君呼救:“少君表妹,快救救我啊!” 冯少君嫣然一笑:“我也去练武房,看你们练武。” 东宫里每日都有一个时辰的操练。沈嘉想躲懒也不可能,身手颇有些进步。他口中乱嚷,纯粹是习惯性地闹腾着玩。 没曾想,一交手,沈嘉就被揍得很惨。 他是进步了,却不及沈祐的进步快。 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之后,沈祐出手更是凌厉。拳风赫赫,迎面扑来。动手才十几招,沈嘉就额上直冒冷汗连连闪躲。哇哇乱嚷:“四弟,你这是要谋杀兄长啊!快停手,我认输了!” 沈祐只当没听见。 冯少君看着沈祐大展神威,将沈嘉揍得节节败退,也有些手痒。 不过,冯公公厉害之处,在于出神入化妙之毫巅的易容术和应变的能耐。动手过招不是她的强项。 忍住忍住! 第三百一十二章 登门(一) 在冯府消磨了愉快的一天。 沈嘉继续去东宫当差,冯少君和沈祐一同回了崔宅。 大冯氏曾嘱咐过沈祐去一趟邱家。沈祐很自然地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冯少君意思意思地提了一嘴:“还有几天,你就得回东宫当差了。要不要去一趟邱家,看一看邱夫人。” 沈祐神色未变,声音淡淡:“邱夫人日子过得平静安稳。我就不去打扰她了。” 母子两个,各有各的生活,彼此不相干。 少见为好。 冯少君瞥了一眼沈祐的面色,没再说江氏。 前世这个时候,邱明城早已下葬。江氏扔下一双儿女,跟着那个丰州豪商远走高飞,再没回过京城。 对沈祐来说,这个亲娘,有了还不如没有。提了就心情不佳,少提为好。 没曾想,沈祐不去邱家,邱家人去主动送了帖子到崔宅来。 送帖子的邱家管事,满脸堆笑:“老夫人听闻四公子回了京城,特意令奴婢来送拜帖。明日,老夫人就亲自来见四公子。” 邱老夫人要来? 沈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没有出声。 邱家管事有些尴尬,又冲着冯少君笑道:“不知四少奶奶可有闲空?” 一个内宅女子,只要不出门,怎么会没闲空? 这么问到眼前,冯少君也不便拒绝,看了沈祐一眼,便应下了:“明日有空。邱老夫人随时来都无妨。” 待邱家管事走了,沈祐沉了俊脸,语气中透出一丝烦闷:“相安无事多好。为什么非要来?” 冯少君眸光微微闪动:“想来的人不是邱夫人,是邱老夫人。” 是啊! 如果江氏想见沈祐,早就来了,不必等到这时候。是邱老夫人,坚持要走动来往。 也正因此,沈祐和冯少君都无从拒绝。毕竟,邱老夫人是长辈,且对沈祐一直颇为客气。如今人家主动要登门,总不能拒之门外吧! 冯少君走到沈祐面前,伸手抚平沈祐皱起的眉头,轻声笑道:“来就来吧!你不愿说话,交给我来应付就是。” 应付各路牛鬼蛇神,是她的长项。 沈祐有些迟疑,也有些愧疚:“对不起。” “我们成了亲,夫妻一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冯少君踮起脚尖,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你都不用说着三个字。” “换了我遇到麻烦,你难道会退缩不成?” 这当然不可能啊! 沈祐神色缓和,伸手搂了冯少君片刻。 …… 隔日,邱老夫人领着儿媳和孙子孙女登了崔宅的门。 沈祐和冯少君一同出了正门相迎。 “邱老夫人,”沈祐冲邱老夫人拱手,顿了一顿,又对江氏抱拳:“邱夫人。” 当着邱老夫人的面,江氏收起了那副冷淡的嘴脸,难得和颜悦色:“四郎,你平安回京,怎么也不来邱家看我这个亲娘?” 沈祐:“……” 迟来的关爱,并不美好。 沈祐甚至有冷笑的冲动,好不容易忍下了,简短地答道:“我怕惊扰了邱夫人。” 江氏笑容有些僵硬。 母子两个,生疏了多年,勉强亲近,真是说不出的尴尬。 邱老夫人乐呵呵地接了话茬:“是我这个老婆子,心里惦记四郎,今日厚着脸登门来叨扰。” 冯少君微笑着应道:“邱老夫人是长辈,说这样的话,实在令我们做晚辈的汗颜。原本该我们去探望长辈才对。” “说得倒是好听。”江氏冷不丁地说道:“今日要不是我们主动登门,想来是不会去的吧!成了亲,不住在沈府,搬到自己的陪嫁宅子里,没有婶娘管束,也不必去邱家给我这个婆婆请安。这等安逸舒坦的日子,委实令人羡慕。” 沈祐霍然沉了脸。 他可以忍受江氏对自己的冷淡。江氏对冯少君刻薄,却是万万不行。 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身畔娇妻使了个眼色过来,示意由她应付。 “说来确实是我的福气。”冯少君笑意盈盈:“二叔和婶娘疼惜我,容我搬进崔宅里住着。婆婆是邱家媳妇,也不必我时时请安立规矩。” “不知多少人羡慕我呢!” 一句邱家媳妇,刺得江氏脸上生疼,心里恼怒不已。正要张口回击,邱老夫人警告地瞥了一眼过来,江氏恨恨地住了嘴。 邱老夫人一意要示好,根本不容江氏多嘴,对冯少君笑道:“老身一把年岁,今日托大,叫你一声四郎媳妇可好?” 冯少君亲热地应了,扶着邱老夫人的胳膊往内堂走。 江氏咽下闷气,跟在邱老夫人身后。 沈祐不紧不慢地跟在一旁,邱柔邱杰不时看浑身冰冷散发着无形煞气的兄长一眼,各自缩了缩脖子。 进了内堂,冯少君请邱老夫人上座。 邱老夫人客气了一番,才坐下。 至于江氏,在邱老夫人面前,只有站的份。 按理来说,冯少君和沈祐也该陪着一同站着。不过,这是在崔宅,是冯少君自己的宅子里。主客有别嘛! 邱老夫人笑着让冯少君坐下,冯少君谦让几句,就和沈祐一同入座。 江氏:“……” 婆婆站着,做儿媳的倒是坐下了。 冯少君不去看江氏瞬间难看的脸色,和邱老夫人闲话起来。 彼此第一次见面,一点都不熟。难为邱老夫人一直有话说,冯少君更是妙语如珠,不时哄得邱老夫人喜笑颜开。 沈祐素来不爱说话,让他客套寒暄,实在是太为难他了。好在有冯少君,并不冷场。 一番寒暄后,邱老夫人笑着对沈祐说道:“四郎此次立了战功,官职也升了,如今是从四品的锦衣卫镇抚使了吧!” 沈祐点点头:“是。” 就没了下文。 邱老夫人知道沈祐的脾气,没放在心上,继续笑道:“四郎年少有为,出息还在日后哪!” 年纪轻轻就是从四品了。 邱明城都快五旬了,也不过是正四品的北城兵马指挥使。沈祐是太子心腹,日后前途无量啊! 不管如何,也该走动起来。日后能提携邱杰一二,就再好不过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登门(二) 邱老夫人在打什么主意,并不难猜。 对此,冯少君只想说一句。长得不美,想得倒是美。 对沈祐来说,沈家人才是他的亲人,邱柔邱杰都是邱家的孩子,和他没什么相干。只恨血缘无法一刀斩断。不然,他根本不想见亲娘江氏,更不愿和邱家人来往。 这么不咸不淡地偶尔走动一二,沈祐勉强忍下。邱老夫人还想打别的主意,就恕不奉陪了。 冯少君心中哂然,面上笑容依旧柔婉可人:“承邱老夫人吉言。我也盼着夫君早日出人头地呢!” 沈祐性情冷漠不好亲近。这个冯少君,倒是柔顺好说话的样子。再者,男人要在外当差,内宅里的事,还得是女眷走动。 邱老夫人心里盘算一个来回,对着冯少君愈发亲热:“四郎一个月的长假就要结束,得回东宫当差。四郎媳妇独自待在内宅里,不妨常来邱家来走动。” 冯少君眼也不眨,笑着应了:“那是自然。到时候,邱老夫人可别嫌我去得太勤了。” 随口一说的话,当不得真。 许久没张口的江氏,忽地接了话茬:“以后,你一个月去两趟邱府,给我这个婆婆请个安问个好,也就是了。” 江氏说得理所当然。 邱老夫人显然也觉得这么安排很合适,含笑看着冯少君。 做媳妇的,晨昏定省伺候婆婆是天经地义的事。 江氏的情况特殊,改嫁到邱家多年。要求冯少君像普通媳妇那样给婆婆立规矩,既不合适也不方便。半个月去一回邱家请安,既表了孝心,也不会太麻烦。 如此一来,也就很自然地走动起来了。 冯少君笑容未变,沈祐的脸色却沉了一沉,淡淡说道:“一年中,我去邱家的次数不过一两回。这么多年了,邱夫人从未催过我,邱老夫人也早已习惯了。现在忽然说这些,不知是何用意?” 邱老夫人:“……” 邱老夫人到底还要脸面,被一个晚辈当面这般冷言相向,当时笑容就僵住了。 江氏也气得不轻,霍然看向沈祐:“你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你实在怨我这个亲娘不成?” 沈祐冷冷地看着江氏,声音像被寒冰冻过:“不敢。我姓沈,是沈家人,自小有二叔和婶娘教养。如何敢怨邱夫人对我不管不顾不闻不问。” 江氏:“……” 江氏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整个人气得发抖。 沈祐忍了小半日,此时忍无可忍不愿再忍,说话分外尖锐刻薄:“这么多年,邱夫人从不过问我这个儿子衣食住行吃穿冷暖。我也照样长大成人,当差做事,娶妻成亲。” “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这样下去正好。” “我不知邱夫人今日登门是想做什么?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少君要孝敬长辈,理应孝敬我二叔婶娘。要请安,也是去沈府向婶娘请安。至于邱家,不去也罢。” “邱夫人还是请回吧!” 江氏脸孔煞白,眼睛通红,嘴唇不停发颤,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母子两个确实一直生疏。 却也从未撕破过脸。 沈祐今日说这样的话,是铁了心要护着冯少君,要和她这个亲娘划清界限,一刀两断了……她不过是让冯少君一个月请两回安,连刁难刻薄都算不上。 她做错什么了?要受儿子这般羞辱? 冯少君也没料到沈祐会忽然爆发。 其实这等事,算不得什么。随口应了,以后就是不去,江氏也没办法。邱老夫人偶尔登门,总不能时常来崔宅吧!就这么敷衍过去,既不伤脸面,又不痛不痒。 可沈祐,不愿她受一丝委屈。 冯少君心头又甜又暖,轻声对沈祐道:“邱夫人到底是你亲娘。纵有不是之处,做晚辈的,忍一忍便也过去了。” 沈祐沉声道:“我忍了这么多年,还要你一并跟着忍不成?今天趁着这机会,将话说开也好。也免得我以后出去当差做事不在府中,你一个新媳妇脸皮薄,有人登门自充长辈,在你面前指手画脚。” 就差没指着邱老夫人的鼻子骂“你算哪根葱那根蒜”了。 邱老夫人的脸皮火辣辣地,心里既惊又怒。 万万没想到,沈祐这般不留情面,先无情地和江氏划清距离,又揭了她的脸皮。 她一把年岁了,还从未遇到过眼下这般难堪尴尬的情景。 这可要如何收场才好? 邱柔被吓到了,下意识地往后挪了几步,恨不得将头低到胸膛里。 邱杰半大不小,还是孩童脾气。眼见着亲娘眼眶泛红祖母一脸难堪,立刻瞪着双眼,冲沈祐嚷了起来:“你欺负我娘,欺负我祖母,你是坏人。” 沈祐冷冷地看了邱杰一眼。 邱杰心里有些怕,色厉内荏地继续喊道:“你不想认我们,我们也不想认你。我有兄长和姐姐,才不稀罕你做我的大哥!” 邱老夫人头脑嗡地一声,厉声呵斥:“快住口!混账!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兄长说话!立刻给我道歉!” 邱杰自小被惯着长大,也是个犟脾气。顶着沈祐冰冷的目光,邱杰挺了挺小身板:“我才不道歉!我说得都是实话,为什么要道歉。” “他不喜欢我们,我们也不喜欢他。” 又冲到江氏身边,紧紧攥住江氏的胳膊:“娘,我们走!” 江氏眼里的泪水簌簌掉落,搂着邱杰哭了起来,身子不停地颤抖:“杰儿,果然只有你才心疼亲娘。我是前辈子做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一个不孝的孽障。竟连自己的亲娘也不认了!” 沈祐目中闪过厌恶和冰冷:“如果能选择自己的亲娘,我不愿和邱夫人有半分牵扯。” 江氏身子簌簌发抖,泣不成声。 邱柔红着眼,凑到江氏身边。江氏仿佛又多了一个支柱,将邱柔也一并搂进怀里,继续恸哭。 邱老夫人气得眼前冒金星。 主动登门,是为了示好拉近距离,以便日后走动。今天闹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登门(三) 沈祐外冷内热……那一点热,都给了沈家人,还有冯少君。 对着别人,就只剩下冰冷了。 江氏的哭声,邱老夫人的难堪,都未能动摇他冷如寒冰的心。 “今日厨房没有准备,不便留饭,邱老夫人请自便吧!” 邱老夫人起身的时候,身子晃了一晃。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四郎你消消气。我领着他们回去。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等日后得了闲空……你们夫妻两个,什么时候想去邱家了再去便是。” 冯少君露出一丝歉然的笑意,吩咐郑妈妈送邱老夫人一行人。 都闹到撕破脸的地步,再做晚辈的样子也没什么必要了。 待邱老夫人一行人离去,冯少君轻叹一声,走上前,抱住沈祐略有些僵硬的身体,给他无言的抚慰。 沈祐默默搂紧了冯少君。 江氏有千般不是,也是他的亲娘。做儿子的,对亲娘焉能没有孺慕亲近之情?只是,亲娘从来不爱他,也不在意他。 他从不说江氏的不是,也表现得毫不在意。心里却始终有一道伤痕。那是自幼就被亲娘抛弃的陈年旧伤,去一回邱府,这道伤就会深一些。 今日,他亲手将这个伤疤剜去。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其中的痛苦。 紧紧地拥着她,从怀中温软的娇躯汲取温暖和力量。 “沈祐,”冯少君在他耳边轻叹:“其实,你不必如此。这点小小的刁难,算不得什么。我能应付得来。” 沈祐沉默许久,才冒出一句:“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委曲求全。” 冯少君眼眶一热,喉间忽然有些哽咽:“你对我这么好,会惯坏我的。” 沈祐,我不是那等温柔可人的姑娘。柔顺只是假象。真正的我,心性凉薄,性情多变,翻脸比翻书还快。我不愿安于内宅,不肯过相夫教子的安逸生活。 你别这样惯着我。 沈祐无声扬了扬嘴角:“我心甘情愿惯着你。” 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 柔婉美丽的少君表妹,狡诈多谋的冯公公,都是你。 你称心如意,我便甘之如饴。 冯少君眼里的水光化为两滴泪,滑落眼角,嘴角边却满是甜蜜的笑靥。沈祐俯下头,吻去她眼边的泪珠。 …… 邱家的马车平稳向前。 马车里,江氏红着眼,掩面哭泣。 邱柔邱杰姐弟两个,紧紧地依偎在江氏身边,眼睛也都红红的。 邱老夫人不知该哭还是该恼怒发火。半晌,才硬邦邦地挤出几句:“别哭了!早知道这般丢人现眼,今日就不该让你跟着来!” 这当然是气话。 江氏是沈祐的亲娘。没有江氏,她这个邱老夫人,凭什么登门? 只是,闹到这等地步,以后想走动也不可能了。 江氏心中委屈到了顶点,难得顶撞了婆婆一回:“我原本就不想来。” 邱老夫人一肚子闷火邪气,立刻瞪了过来:“是,是我这个老婆子催你来。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四郎这般有出息。你这个做亲娘的,和儿子走动一二,有什么不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柔儿和杰儿想一想。” “来之前,我反复嘱咐过你,多听少说话,好好哄一哄四郎和他媳妇。你是怎么做的?还没进崔宅的门,就冷言冷语地挑剔。” “你想摆婆婆的谱,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底气和资格。要是你像我当年那样,守寡养大儿子,儿子岂会不孝敬你不听你的话?” 这话深深刺痛了江氏。 江氏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是,我没守寡,我改嫁到了邱家。婆婆瞧不上我这个二嫁的儿媳。可当年,是明城自己要娶我,又不是我拿刀逼着他娶。” “他一个鳏夫,还有一双儿女。我这样的美人,嫁给他,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婆婆一直瞧不上我,不如回去之后,就让他写休书休了我吧!也好过整日这般嘲讽羞辱我!” 没等邱老夫人出声,江氏又道:“不过,明城心里只有我。他离不开我。就算婆婆让他写休书,他也绝不会点头。” “婆婆就是再不喜欢我,也只能忍着。” 邱老夫人眼睛倏忽睁大,伸手指着江氏,气急败坏:“好啊你!竟敢和我顶撞了!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你……你……” 话没说完,邱老夫人两眼一翻,忽然晕了过去。 江氏搂着一双儿女,眼睁睁地看着邱老夫人倒下,额头重重磕在车厢上,鲜血迅疾渗了出来。 江氏呼吸一顿,顾不得再争执吵闹,忙用袖子擦了眼泪,冲到邱老夫人身边,用力摇晃邱老夫人的身子:“婆婆!婆婆!” 邱杰被吓懵了。 邱柔到底大了几岁,害怕之余,哆哆嗦嗦地说道:“娘,祖母的额头还在流血。这样下去可不行。快让车夫找个最近的医馆吧!” 江氏心慌意乱,扬声吩咐车夫:“快点去最近的医馆。” 赶车的车夫是邱家的家丁。早就听到马车里不同寻常的动静了,听到主子吩咐,车夫忙扬起马鞭。 没到盏茶功夫,就寻到了一处医馆。 车夫和另几个家丁,抬着昏厥不醒满头是血的邱老夫人进了医馆。医馆里的大夫施针急救,为邱老夫人处理外伤,又熬了汤药,灌进邱老夫人的口中。 折腾了许久,邱老夫人都没醒。直挺挺地躺着,一张老脸煞白。 江氏满心惶恐中,又有些难言的畅快。 这些年,她不知受了邱老夫人多少闲气。这个老虔婆,总算遭了报应! 不过,老虔婆可不能就这么去了。邱明城最是孝顺,要是老娘有个好歹,定会迁怒于她。 邱柔小声道:“娘,家丁早就去送信了。我爹怎么还没来?” 邱明城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这里离北城兵马司不远,一来一回只要一个时辰。算一算时间,很快就该到了。 江氏定定心神,低声嘱咐邱柔邱杰:“待会儿你爹来了,你们两个什么都别说,都由我来应付就是。” 姐弟两个乖乖点头。 第三百一十五章 意外 一炷香过后,邱明城来了。 邱明城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冲到了医馆外,飞身下马,大步进了医馆。一眼就见到直挺挺躺着人事不知的邱老夫人,面色霍然变了。 “母亲!” 邱明城冲到亲娘身边,眼泪几乎立刻涌了出来:“母亲!” 连着喊了几声,邱老夫人也没反应。就这么直挺挺躺着,面无人色,额上还裹着层层的纱布。 邱明城眼都红了,霍然转头:“江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去崔宅吗?一大早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半日过来,母亲就成这样了?” 邱明城是个粗莽武夫,对江氏却一直温柔体贴怜爱,连重话都没说过一句。此时声色俱厉。 江氏眼圈一红,哽咽道:“老爷说这话是何意?莫非是疑心我?难道我会害自己的婆婆不成?” 邱明城没心情哄江氏,怒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母亲是怎么受得伤?” 江氏哭着说道:“今日我们去崔宅,没说几句话,沈祐那个孽障,就张口撵客。上了马车后,婆婆越想越窝火,指责了我一顿。我一时没忍住,稍稍解释了几句。婆婆想起他们夫妻两个,气血攻心,忽然就晕倒了。这额上的伤,也是因为碰到了马车。” 明明是娘说的话太难听了,才将祖母气昏的啊! 邱柔悄悄抬头,看一眼亲爹眼里蹿出的火星,又默默低了头。 邱明城眼里满是怒火,嘴唇抿得极紧。半晌,才硬邦邦地挤出几句:“等母亲醒了,我问一问母亲,就什么都清楚了。” 江氏凄然哭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等婆婆醒了,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邱明城,你要是厌了我,不必找什么理由借口。直接写一封休书休了我。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出了邱家的门,找条白绫,了结了自己就是。” 江氏的泪水串串滑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十分凄美。 邱明城平日从来抵挡不住。只要江氏一哭,定会心软。今日江氏的眼泪却未奏效。 邱明城额上青筋动了动,转头叫了医馆里的大夫来,沉声问道:“我母亲的伤势要不要紧?什么时候能醒?” 那个大夫被邱明城的一身煞气震住了,说话都不利索:“这、这说不好。” 邱明城一怒之下,伸手抓住大夫的衣襟:“什么叫说不好?你这个庸医!到底会不会看病!” 大夫被拎得双脚差点离地,呼吸急促:“大人息怒。小的医术平平,没能救醒老夫人。请大人去请医术好的名医,给老夫人看诊。” 邱明城猛地松手,那大夫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邱明城俯下身,将邱老夫人抱起出了医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亲娘放在马车的车厢里,自己也上了马车。 一声令下,车夫赶着马车就走了。 “娘,”邱杰急得嚷起来:“爹走了。把我们都扔下了!” 江氏这回不用假装,眼泪哗哗就下来了。 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他的亲娘要紧,妻儿就可以抛在一旁了么? 再一想,邱明城对自己的亲娘这般紧张在意。可她的儿子,却面无表情地撵她走。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江氏搂着儿女,哭个不停。 守在一旁的几个家丁,不敢多嘴。其中一个去赁了一辆马车来:“夫人,请带着小姐和公子上马车回府吧!” 江氏一边抽泣,一边领着儿女上了马车。一路上,哭声就未断过。 …… 回了邱府后,江氏又哭了一场。 邱柔邱杰守着柔弱的亲娘,也跟着哭了一回。 总哭下去也不是法子。邱柔红着眼对江氏说道:“娘,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祖母会不会有事?” 江氏稍稍冷静下来,也有些后怕。 老虔婆这把年纪,要是这回有个好歹,这笔账岂不是落到她头上了? “不会有事的。”江氏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两个孩子:“就这么磕了一下,皮外伤,养一养就好了。” “可是,祖母昏了一直没醒。”邱杰对祖母也有深厚的感情,哭着说道:“要是祖母一直不行怎么办?” 江氏脸色苍白,声音微颤:“京城里有的是大夫,一定能救醒你们祖母。再等一等,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待丫鬟来禀报邱明城带着邱老夫人回府的消息,江氏悬在心口的巨石,顿时落了地。忙领着儿女去了邱老夫人的院子。 邱老夫人躺在床榻上,眼睛已经睁开了,一张脸却有些奇异的僵硬,动动嘴,像是有什么含在嘴里,话都说不清楚。 邱明城坐在床榻边,眼眶通红,握住邱老夫人的手。 江氏一看这架势,心里一沉,手放在邱明城的肩上:“老爷,婆婆如何了?” 邱明城头也没回:“我换了三家医馆,才有大夫救醒了母亲。那个大夫说,母亲是患了卒中!” 卒中? 江氏全身一震。 这是一种突发性的急症。患了卒中的人,症状不一。轻些的,嘴歪眼邪,说话含糊不清。严重一些的,走路不便,要人搀扶。症状更重的,连床榻都不能下。 “婆婆的症状重不重?”江氏急急低声问道。 邱明城满心晦涩难言,吐出口的话语都透着苦涩:“现在还不好说。得慢慢静养,每日施针喝汤药。” 江氏在最开始的震惊后,很快冷静下来。面上露出悲戚之色,轻声道:“婆婆这样的年岁,已是高寿了。患上卒中,慢慢养着就是。” “你只管安心去当差,家里有我。以后,我每日来伺候婆婆。” 邱明城转过头来,看了江氏一眼:“你照顾好柔儿杰儿就是。母亲这里,有丫鬟婆子们伺候。” 这一眼,看得江氏心里一凉。 这些话听在耳中,更令江氏心里突突直跳。 邱明城这是将亲娘卒中一事,都怪到了她的头上。 江氏用力咬了咬嘴唇,一脸凄然:“明城,你心里怪我了是不是?” 第三百一十六章 隔阂 三十余岁的江氏,没有半点苍老,容貌依旧美得惊人。美目中的凄楚,能令所有男人心软。 邱明城收回目光,低声道:“你先回去,我在这儿陪着母亲。” 江氏红着眼回了寝室。 丫鬟点燃了火烛,要上前伺候江氏梳洗更衣,被江氏统统撵了出去。江氏一个人独坐,怔怔地看着烛火。 眼泪是流给邱明城看的。现在邱明城不在眼前,哭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想一想,以后该怎么拢回邱明城的心。 至于患了卒中的邱老夫人……呵!这都是报应,活该!她半点都不伤心难过! 最好是从此一病不起,再也不能下榻。以后,邱家内宅就是她的天下,再没人能刁难刻薄她。 江氏遥想着以后的逍遥日子,忍不住扬起嘴角。 这一夜,邱明城彻夜未眠,江氏一觉安睡至天明。 天亮了,江氏梳妆整齐,去正院请安。 邱老夫人还没睁眼,直挺挺地躺着。邱明城熬了一夜,满脸胡茬,满目赤红。 江氏一脸心疼,走到床榻边,轻轻扯了扯邱明城的衣袖:“你一夜都没睡么?如今婆婆病倒了,一家老少都得靠着你。你再心疼婆婆,也得保重身体。” “你快去睡下,我在这儿守着婆婆。” 往日听着如蜜糖的甜言蜜语,今日不知为何,就像隔着厚厚的屏障。 邱明城木然地看了江氏一眼,没说话,也没动弹。 江氏眼圈开始泛红,将头扭到一旁,似在悄然落泪。 邱明城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床榻上的邱老夫人就在此时动了一动。邱明城所有的注意力立刻倾注到了亲娘身上:“母亲!你终于醒了!母亲!” 邱老夫人睁开浑浊的老眼,看着憔悴的儿子,两颗老泪滑落。她费力地抬手,手腕勉强抬了一抬,又颓然落下。 邱明城眼睛红了一红。男儿流血不流泪,到了伤心时,也禁不住落了泪。 “别,别哭。” 喉咙像被什么堵着,邱老夫人说话十分吃力,且含混不清。 江氏原本提着一颗心,直至此刻终于稍稍落了下来。这个老虔婆,果然病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昨日婆媳之间的争吵,自然也学不出口。 “婆婆一日未进食,一定是饿了。”江氏柔声张口道:“儿媳这就打发人去厨房端一碗热粥来。” 熟悉的声音入耳,邱老夫人才留意到床榻边的儿媳江氏,整个人忽然激动起来。脸上的肌肉被僵硬地扯动,眼中射出怒火,挤出一个字:“滚!” 江氏眼皮跳了一跳,心里暗道坏了。 果然,邱明城也迅疾扭过头来,眼里的目光从未有过的冰凉:“我昨日就说过,你安心照顾孩子。母亲这里,不需你操心伺候。” “让、让她滚!”邱老夫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虽然说不出昨日发生了什么,不过,短短几个字,已经充分表露出邱老夫人心里的厌恶。 邱明城沉着脸:“你现在就走!” 江氏狼狈地告退离去。 出了正院后,江氏步伐停顿了片刻,转头看了邱老夫人寝室的方向一眼,目中满是怨毒。很快,又收敛不见,恢复成平日柔顺温婉的模样,迈步离去。 …… 邱老夫人患了卒中一事,很快传进冯少君耳中。 冯少君略略皱眉,低声将此事告诉沈祐。 沈祐也是一惊:“邱老夫人昨日走得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患卒中?” 冯少君目光一闪,淡淡道:“听闻是在半路发作昏厥,被送进了医馆。当时在场的,只有江氏和邱柔邱杰。邱老夫人到底是怎么昏厥不醒,也只有他们母子三个清楚了。” 顿了顿,又叹道:“邱老夫人昨日到底来过崔宅,又是含愤而走。真论起来,怕是和我们也有些关联。” 沈祐也拧起了眉头。 他对邱老夫人谈不上好感,也没什么厌恶。只要邱老夫人不在他眼前晃悠,他可以勉强维持敬重。 现在邱老夫人患卒中重病不起,于情于理,他们夫妻都该登门探望,顺便给邱明城一个交代。 只是,昨日才和江氏划清界限,再去登邱家的门,他自己过不了这个心坎。 冯少君看着沈祐,轻声道:“我去一趟邱家吧!” 沈祐定定心神:“我们一同去。” 这些年,邱明城这个继父对他还算不错。冲着邱明城,也该去一趟。 两日后,夫妻两人一同坐着马车去了邱府。 邱老夫人病重,邱家的亲眷好友纷纷登门探病。邱明城特意告了几日的假,在床榻边伺疾。 来来往往探病的人,见邱明城这般孝顺,少不得要夸赞几句。 殊不知,众人夸得越多,邱明城心里越是痛苦。 亲娘到底是怎么患得卒中? 当时马车上只有江氏母子三个。邱柔乖巧听话,邱杰还小,和亲娘起争执将亲娘气得昏厥的,只能也只会是江氏。 江氏避重就轻,含糊其辞。邱明城又岂能听不出来? 他算哪门子的孝顺儿子?明知道江氏有问题,却没追根刨底严惩江氏。因为他无法面对真相。因为他割舍不下江氏,不愿写休书休了妻子。 他是天底下最忤逆不孝的儿子啊! 邱明城惩罚自己一般。这三日里,他一直守在床榻边,每顿只喝一碗稀粥。整个人迅速消瘦憔悴,头上也多了白发。一眼看去,苍老了十岁不止。 江氏现在站在他身边,就像父女一般。 “老爷,”门房管事亲自来禀报:“沈公子前来探望老夫人,现在就在门外。” 沈公子? 邱明城头脑混混沌沌,反应比平日慢得多。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沈祐夫妻来了。 邱明城打起精神:“请他们进正院。” 门房管事退了出去。 邱明城定定心神,对床榻上的邱老夫人低声道:“母亲,沈祐夫妻两个来了。我这就出去见见他们。” 真是讽刺。 之前一直希望他们夫妻登门走动,他们不来。现在倒是来了…… 邱老夫人心里一片苦涩,挤出几个字:“不怪、他们。” 第三百一十七章 探望 邱老夫人是在说,她卒中一事,怪不得沈祐夫妻。也免得邱明城一时意气,和沈祐闹翻。 邱明城心中一片苦涩,低声应道:“母亲放心,我不会胡乱迁怒。” 邱老夫人很明显松了一口气。沈祐是太子心腹,以后前程不可限量。邱家交好还来不及,绝不能和沈祐反目。 邱明城一露面,沈祐心里暗暗一惊。 就是冯少君,也有些惊愕。 她其实只见过邱明城一回。成亲第二日敬茶,邱明城领着江氏去了一趟沈府。邱明城相貌平庸,却颇有男子汉大丈夫的磊落气度。 今日的邱明城,苍老憔悴不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散了大半。 “邱老夫人病重一事,我听说了。”沈祐张口道:“今日特意登门来探望。” 冯少君也轻声道:“卒中这等病症,需静心慢养。还请邱指挥使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才是。” 邱明城打起精神应道:“多谢你们登门探望。母亲躺在病榻上,不能下榻,说话也含糊不清。请恕我不便领你们前去。” 这三日来探病的,都被拦在寝室外,也都由邱明城亲自出面应对。这几句话上,邱明城说得十分顺溜。 沈祐冲小厮赤霄使了个眼色,赤霄立刻捧了锦盒上前。 “这锦盒里是一支百年野山参。”沈祐道:“留作配药或是炖些参汤都可。区区心意,不成敬意,请邱指挥使收下。” 这确实是用得着的好东西。一支百年野山参,在市面上少说也值几百两银子。这份礼物,既体面又实用。 邱明城道了谢,令人收了锦盒。 然后,沈祐便无话可说了,气氛陡然沉凝。 冯少君轻声打破沉默:“邱指挥使,今日我们夫妻来得有些冒昧。不过,有些事,我以为,还是和邱指挥使说明白才好。” “三日前,邱老夫人领着儿媳和一双孙子孙女登门做客……” 冯少君一五一十地将当日崔宅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就连沈祐和江氏当面反目决裂一事,也说得明明白白:“……当日闹得不欢而散。我们委实没料到,邱老夫人在回程途中忽发卒中。” 邱明城沉默片刻,声音里透出一丝苦涩:“你们说的,我都知道了。放心,我邱明城不是那等无故迁怒之人。” “母亲的病因是什么,我心里清楚。这件事,和你们夫妻没什么关系。” 所以,邱明城其实一直都知道江氏表里不一。 只是,他实在喜欢江氏,心甘情愿地被江氏迷得昏了头。现在江氏气得自家亲娘病重不起,最痛苦的人,就是邱明城。 冯少君心里闪过一丝同情。 沈祐嘴角抿得极紧。 江氏是他血缘上的亲娘。母子关系是铁打的事实。再一刀两断,也斩不断他此时心里涌起的愧疚和羞耻。 就在此时,江氏迈步进来了。 江氏显然是听闻沈祐冯少君前来的消息,匆匆赶了过来。这一打照面,没等沈祐张口,江氏就一脸愤怒地怒骂道:“你们夫妻两个,怎么还有脸来邱家?” “那一日,如果不是你们恶言相向张口撵客,婆婆也不会那般狼狈。婆婆一把年岁了,哪里禁得起这等闲气屈辱,在半路气血攻心昏厥了过去。” “婆婆的病症,都是因你们夫妻而起。我还没来得及找你们算账!滚!都给我滚!不必你们假惺惺地来探望!” 沈祐目中闪过怒火。 耍嘴皮子这等事,冯少君最擅长,立刻应了回去:“人在做天在看。邱夫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以后下雨天的时候可得多加小心。打雷的时候也躲着些。” 江氏霍然看向冯少君,目中闪出怒意:“我是你婆婆!你竟敢这般说我!” 冯少君扯了扯嘴角:“夫君是婶娘抚养长大,在他心里,婶娘才是亲娘。夫唱妇随,我自然要听夫君的。” “邱夫人,我们今日来探望邱老夫人,是冲着邱指挥使来的,和你着实没什么关系。” 江氏气得簌簌发抖,泪水不停滑落:“老爷,你今日亲眼看见了吧!四郎不将我这个亲娘放在眼底,四郎媳妇也不拿我当回事。那一日,他们就是这么对我的。所以,婆婆才会被气得不成样子。都是他们……” “江雪!” 邱明城骤然怒喝出声。 江氏一震,抬起泪眼,和邱明城对视。 邱明城的眼底,满是失望和痛苦:“你什么都别说了。别再说了!” 江氏的一颗心直直沉到谷底,从里到外,一片冰凉。 邱明城已经不信她的话了。 邱明城深呼吸一口气,不再看江氏,对沈祐说道:“多谢你们登门探望。家宅混乱,让你们见笑了。” 沈祐薄唇抿得极紧,张口告辞。 邱明城也没挽留,亲自送沈祐和冯少君出了正院,才回转。 江氏用袖子掩着脸,低声啜泣。 换在以前,邱明城早已心疼得不得了,上前去哄江氏了。今时今日,邱明城似热火燃尽即将熄灭的炭,眉眼晦暗。 “你不用在这里,现在就回院子去。”邱明城简短地扔下一句,迈步就走。 江氏心中涌起难言的恐慌。 “明城!”江氏冲上前,拉扯住邱明城的衣袖,美目中一片凄然苦楚:“你是不是听信了沈祐和冯少君的鬼话,疑心于我?” “我扔下亲生儿子,背着二嫁的恶名,为你生儿育女,孝敬婆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你最是清楚。你心里,就这么不信我吗?” 邱明城转头,看着哭泣中仍然美得惊人的江氏,喉间似被梗住,半晌才低声道:“江雪,我邱明城待你如何,你也是最清楚的。这些年,我心里只有你。你要天上的月亮,我都恨不得摘了给你。” “我对你掏心掏肺,一心一意。别人嘲笑我被美~色迷昏了头,我从不反驳。是,我就是被你迷昏了头。心甘情愿地被你哄骗。” “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的母亲气得卒中不起。” 第三百一十八章 厌弃 江氏哭声一顿:“我没有……” 邱明城一句话就堵住了江氏的嘴:“我现在就去叫柔儿杰儿过来对质如何?” 江氏顿时哑然。 她叮嘱过一双儿女,不能将当日马车上的事告诉任何人。可他们到底是孩子,根本禁不住盘问。 邱明城用力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江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这十几年来,邱明城对她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她打从心底厌恶这个平庸又粗鄙的男人,又不得不委屈自己以身相随。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邱明城也会厌弃她。 现在该怎么办?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江氏无声痛哭,伸手胡乱扶住了多宝阁,才勉强站稳。 就在此刻,一个丫鬟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夫人,太子妃娘娘派了红玉姑姑前来探望老夫人。” 谁要她高高在上的假好心! 江氏心里愤愤地想着,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口中道:“请红玉姑娘进来。”想了想,又令人去给邱明城送信。 这一年,燕王妃成了太子妃,入住东宫,身份地位更进一步。太子妃心软念旧情,还是像以前一样,不时打发红玉送些东西到邱家。 邱老夫人患卒中一事,太子妃知晓之后,特意吩咐红玉送些补品来。 红玉如今是东宫女官,身份卓然。 江氏虽然憎恶袁湘,也厌恶红玉,却不介意借一借太子妃的声势。果然,不到片刻,邱明城又出来了。 邱明城没有理睬江氏,十分客气地和红玉打了招呼。 红玉一眼窥出这对夫妻的异样,却只做未见过。微笑着上前行礼:“红玉见过邱指挥使。” 邱明城忙道:“红玉姑娘快些请起。” 红玉起身,适时地流露出关切之意:“听闻邱老夫人病重不起,太子妃娘娘特意令奴婢前来探望邱老夫人。不知邱老夫人现在如何了?” 江氏抢着答道:“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婆婆患了卒中,需要卧榻静养。” 有这么一句,足够红玉交差了。 红玉也没坚持去床榻边看望邱老夫人,泛泛关切了一番,留下几盒名贵的补品,便道别离去。 邱明城一眼没看江氏,很快转身走了。 江氏盯着邱明城的背影,用力咬了咬牙,气闷地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邱明城在气头上,现在她说什么都没用。等过些时日,他消了气,她再施展柔情手段,哄他回心转意。 …… 回程的路上,沈祐神色阴郁,一言不发。 回了崔宅后,沈祐才张口:“我去练武房。” 冯少君没有跟着一同去,点点头道:“好,我回屋子等你。”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想说话,只想一个人待着。冯少君很能体会沈祐此时的心情。换了谁有这样的亲娘,心情都会晦暗无光。 沈祐目光柔和了一些,冲冯少君点了点头,很快进了练武房。 刀枪棍棒,不管什么兵器,用力握在手中挥舞。直至体力耗之一空,额上满是汗珠。沈祐才扔了兵器,又去净房,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干净的衣服。 晦暗的心情,被汗水和凉水冲刷了大半。 至少,沈祐的脸色没那么阴沉了。 冯少君只字不提江氏,笑盈盈地挽住沈祐的胳膊:“我让厨房备了几道好菜,还有一壶好酒。今晚我陪你小酌几杯如何?” 沈祐眉头舒展开来,略一点头,随口问道:“你也会饮酒么?” 他从未见过冯少君喝酒,也不清楚她酒量如何。 冯少君挑眉一笑,自信满满:“待会儿喝上几杯,你就知道了。” 沈祐最爱她狡黠又自信的模样,伸手揽住她的纤腰。冯少君俏脸浮起红晕,用力推了推沈祐:“先去喝酒用晚膳。” 再这么下去,晚膳又得迟了。 沈祐含糊地应一声,手下却未松。 ……晚饭果然迟了一个时辰。 沈祐神色间的阴郁尽数散去,嘴角微扬,握着冯少君的手。冯少君脸颊如桃花般娇艳,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菜肴以热水蒸过,味道稍差了一些。不过,两人谁也不在意。 伺候的丫鬟小厮都被打发退了出去。小夫妻两个相对而坐,沈祐拎起酒壶,为娇妻斟酒。冯少君拿起酒杯,笑着打趣:“今日有锦衣卫沈镇抚使亲自为我斟酒,这酒一定格外香醇。” 沈祐微微一笑,一张俊脸闪着光:“过几年,锦衣卫沈指挥使依旧为你斟酒。” 冯少君忍俊不禁,举杯和沈祐碰了一碰,一饮而尽。 大概是月色格外美,或许是烛火格外明亮,又或是眼前人太美,杯中酒实在香浓。冯少君舔了舔嘴唇,赞了一句:“这酒真是美味。” 沈祐眸光暗了一暗,飞快地凑过头来,在她嘴角边舔了一口:“确实是美酒。” 冯少君笑着飞了个白眼过去,眉眼盈盈,尽是娇媚。 自以为酒量不错的冯少君,竟是很快就有了醉意。冲着沈祐咯咯笑个不停。 沈祐失笑,伸手要拿过冯少君的酒杯。冯少君瞪着一双明媚的黑眸:“我没醉,快替我斟酒!” 沈祐有些无奈:“少君,你不能再饮酒了。” 冯少君抢过酒壶,自己斟了一杯,仰头一口喝完。 沈祐连阻止都来不及。就见冯少君豪气万丈地放下酒杯,忽地卷起衣袖:“沈祐,我们来过过招。” 什么? 沈祐几乎以为听错了:“你要做什么?” 冯少君理直气壮:“我要和你过招。不过,我是女子,力气不如你,练武的时间也远不及你。所以,你得让我五十招。” 沈祐:“……” 你索性直说想揍我一顿就是了。 冯少君眨眨眼说道:“以前你风光得意,登门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我心里就嫉妒得不行,每次见你都想揍你。” “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前世是对头,这辈子是夫妻。她在他面前,可以卸下所有面具伪装,展露出所有的真实模样。 沈祐有些好笑,却乐意纵着她,点点头应了。放下酒杯,拉起冯少君的手去练武房。 第三百一十九章 酒后 嚯! 冯少君拳风赫赫,沈祐迅疾闪避。 又没打中! 冯少君没有气馁,出拳如风。沈祐接连闪避了二十多招,到底闪不过去了,不得不出手格挡还击。他唯恐伤了冯少君,特意收敛了五成力道。 如此一来,两人倒是打了个不相上下。 冯少君的那点酒意,很快随着热血奔腾蒸发,一双黑眸越来越亮,出手愈发迅疾。 嘭! 终于,她的右拳对上了沈祐的左手。没等她发力,就被他紧紧握住了手,用力一扯,跌入他怀中。 冯少君好气又好笑:“喂喂喂,你别耍赖皮……” 接下来的话尽数被吞没。 过了许久,冯少君才推开了沈祐,俏脸一片潮红,眼眸水汪汪的:“不打了,我在你手下,最多撑五十招。” 这还是在沈祐让着她的情况下。 沈祐无声笑了一笑:“你的身手已经很好了。” 男女体力有别。论力气,冯少君远不及他,不过,在女子中已是高手了。 冯少君擅长的是易容术,能在悄无声息间变成另一个人。世间有这份能耐的,屈指可数。冯少君绝对是其中翘楚。 运动了一番,肚子又饿了。冯少君搂着沈祐的腰,娇声道:“我又饿了。” 沈祐心荡神驰,很自然地接了一句:“现在就回屋。” 冯少君:“……” 阴沉冷厉的沈指挥使,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了。 冯少君也没怎么羞臊忸怩,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拧:“我说的是肚子饿了。” 哦! 沈祐压下心底的荡~漾,握着娇妻的手去饭厅。 菜肴早就凉了,很快被撤了下去,厨子们麻溜地重新炒了几道热菜呈上来。酒也换了一壶。 “你现在心情好些了么?”冯少君低声笑问。 沈祐心里一暖,嗯了一声。 今日去过邱家之后,他心情一直阴郁难解。亲娘江氏,大概就是他生命中无法解开的结。他厌恶又鄙夷,却又斩不断血缘。每见一回,他的痛苦和无奈就要多一些。 他从不愿和任何人提起江氏。就是在亲如手足的沈嘉面前,他也闭口不提。 此时此刻,看着冯少君关切怜惜的黑眸,他忽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小时候我一直恨她。”沈祐饮了杯中酒,冷不丁地说道:“她不愿守寡,要改嫁,其实这都无妨。她带走了所有的嫁妆,带走了我爹的抚恤银子。” “她只顾自己,从未替我想过。” “二叔疼我,婶娘待我如亲生儿子。从来不提这些。可我知道,我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是二叔婶娘操心。” “她没有想过。万一二叔心生芥蒂,或是婶娘心冷,我会过什么样的生活。” 沈祐的声音很平静,听在冯少君的耳中,却格外的心酸。 冯少君伸手,去握沈祐的手。 沈祐下意识地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深藏在心底的愤怒不平,如洪水开闸,滚滚而出:“那时候我还小,总惦记着亲娘。婶娘会亲自带我去邱家见她。” “她见了我,冷冷淡淡,从不过问我衣食住行如何。甚至嫌我去得多了,言辞中,就会清楚地流露出来。在邱柔出世之后,她甚至直接和我说,她在邱家立足不易,让我别总去打扰她。” “我在半夜偷偷哭过几回。后来,我就不肯再去邱家了。我将婶娘当成自己的亲娘。婶娘心疼我,对我比对三哥还要好。从来舍不得骂我,衣食都先紧着我。婶娘还总劝我去邱家看她。让我体谅她的难处。” “我根本没法张口婶娘,不是我不体谅她,是她根本不想见我。” “如果能选择,我恨不得她从未生过我。” 愤怒阴郁的话语入耳,冯少君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男童,在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蜷缩着流泪。 冯少君的心像被针扎一般,骤然疼了起来。 她八岁之前,有爹娘疼爱。八岁之后,有外祖母全心地疼她。可怜沈祐,有这样的亲娘,还不如没有。 冯少君起身,走到沈祐身边,搂住他的头。 沈祐将头埋进她的胸膛,许久没有出声。 冯少君的衣襟有些清浅的湿润。 冯少君没有说话,伸手轻轻抚着沈祐的头和脸。过了许久,沈祐的声音闷闷地传进耳中:“今日在邱家,听着她在邱明城面前狡辩,看着她可鄙的模样,我深深憎恶自己身上来自她的一半血液。” “少君,我有些怕。我怕日后,会变得像她那样自私凉薄。” “这怎么会。”冯少君柔声安慰:“沈祐,你和她全然不同。她是生了你,可将你养大的人是婶娘。” “婶娘温和慈爱,可敬可亲。她养大的孩子,怎么会是凉薄无情之人。你要对婶娘有信心。” 顿了顿,又轻笑着说道:“现在,有我陪着你。你心里还难过么?”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沈祐显然是醉了,不然,以他的脾气,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冯少君柔声道:“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温柔的声音,如涓涓细流,抚平他心里的陈年旧伤。 沈祐抬起头。冯少君俯下头,给予他所有的柔情。 …… 天微微亮了,两人才相拥着沉沉入睡。 直至第二日午后,冯少君才睡足了醒来,睁着惺忪的眼,呢喃着喊了一声:“沈祐。” 正在穿衣的沈祐,一个没忍住,又凑了过来。 冯少君嗔笑着推开他。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坐在床榻边,然后拿了干净的衣物来,亲自为她穿上。 冯少君心安理得地被夫婿伺候着更衣。 沈祐忽地叹了口气:“一个月的长假,怎么过得这么快。” 好像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怎么一个月就过去了?从明天起,就得进东宫当差去了。 冯少君也有些不舍:“可不是么?日子过得太快了。” 好在明日她也要进宫。夫妻两个同在太子左右当差,不能同床共枕,时不时地眉~目传个情也挺好嘛! 沈祐显然和冯少君想到了一处,嘴角扬了起来。 第三百二十章 回宫 隔日。 东宫里,太子殿下在杨公公的伺候下,换上了明黄色的朝服,准备去上朝。至于太子妃,多年如一日,早上起不来,要多睡片刻。众人早就习惯了。 太子走了出去,一眼便看到亲卫里多了一张久违的熟悉俊脸。 是沈祐。 太子瞥一眼沈祐眼下的青影,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 看来,这一个月的长假,沈祐过得着实不错。 太子又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内侍。其中,果然有冯公公。太子的目光迅速掠过冯公公的小腹,轻飘飘地又移开了。 太子殿下看我小腹是什么意思?该不是以为这一个月我就有喜了吧! 冯少君心里嘀咕一声,跟在杨公公身后,一同去金銮殿。 杨公公伺候着太子进了金銮殿,其余几个内侍,都在殿外候着,随时听候差遣。 一众东宫亲卫,也是一样。有资格跟着进金銮殿护卫太子的,一共才四个亲卫。沈祐正是其中一个。 到了正午,朝会才散。 太子领着太孙去太和殿,陪隆安帝一同用午膳。亲卫们和内侍们各自轮换着吃饭,前后只一炷香时间。 直至晚上,这一日的差事才结束。 冯少君照旧住在杨公公的院子里。 杨公公子时才回来。冯少君笑着迎上前:“义父总算回来了。” 直至此刻,杨公公才有时间和冯少君说些私房话。 杨公公瞥了冯少君平坦的肚子一眼,什么都没说,只笑道:“这一个月的长假,过得如何?” 冯少君如实回答:“累得很。今晚总算能清静地睡上一晚了。” 杨公公哑然失笑,然后低声嘱咐:“宫中耳目众多,行事说话需谨慎。以前你们在燕王府里,暗中来往一二无妨。如今在宫中,得多加小心,万万不可露出马脚。” 这是提醒冯少君,和沈祐在明面上要保持一些距离。诸如一同用膳之类,能少则少。 毕竟,一个亲卫和一个内侍来往密切,不太合情理。 冯少君点头应了:“义父放心。我知道轻重。” 杨公公舒展眉头:“东宫亲卫,每旬都可以回府一晚。以后你也一样,每隔十日出宫一回。金公公那边,咱家令人去传个话,不会刁难你。” 当差要紧,夫妻相聚同样重要。一个月里,亲卫们可以回府三晚。如此,也不会耽搁了传承香火这等大事。 冯少君笑着应了。 待杨公公睡下,冯少君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人睡,果然清静又安稳。 …… 一个人睡,实在孤寂又冷清。 习惯了软玉~温香美人在怀的沈祐,在床榻上翻了个身。然后,面对着堂兄沈嘉呼呼睡得喷香的脸。 亲卫和内侍住在不同的地方,不便来往。亲卫和亲卫之间,就没什么影响了。沈嘉照例来蹭堂弟的床榻。 这呼噜声响的。 沈祐抽了抽嘴角,伸手捏住沈嘉的鼻子。沈嘉不得不张大嘴,呼噜声一停。等沈祐松了手,沈嘉再次呼噜呼噜。 沈祐:“……” 沈祐忍不住踹了沈嘉一脚。 沈嘉被踹醒了,揉了揉眼,就着月光看了一眼自家堂弟阴郁的俊脸:“是不是睡不着?” 沈祐面无表情地嗯一声:“你一直打呼噜,太吵了。” 沈嘉翻了个白眼:“我一直都这样。以前你不也睡得好好的。现在是有了媳妇,就开始嫌弃我这个堂兄了。” “不是我说你。一个月的长假,还不够么?你怎么还睡不着?要不,这枕头给你,你想抱就抱,要么就蹭一蹭。” 沈祐俊脸掠过一丝暗红,不知是不是被说中了心思,有些羞恼。 沈嘉咧嘴一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娶了媳妇的,都一样。我也时常想媳妇,想得睡不着啊!” 十七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谁到晚上不想媳妇啊! 反正,沈嘉承认得坦坦荡荡。 沈祐也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沈嘉也不睡了,从床榻上翻身坐起来,兴致勃勃地和沈祐闲话:“四弟,你现在是从四品的官职了,比我爹还高半品。” 锦衣卫里的官职晋升,和普通的武将体系有些不同。像何将军,升了一级,现在是正三品的武将。沈祐这个锦衣卫镇抚使,品级上来了,其实当的差事和以前一样,还是在太子身边做亲卫。 等太子登基以后,沈祐才会真正展露头角的机会。现在嘛,统领锦衣卫的是沈嘉的岳父雷指挥使。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声道:“现在不算什么。” 沈嘉有些酸:“你这么说,可就太过分了啊!你三哥我现在还只是个百户。” 从百户到镇抚使,中间隔了很远很远哪! 他哪天才能升到镇抚使……都不用镇抚使,能升到千户,沈家上下就得放鞭炮庆祝了。 沈祐难得笑着调侃:“以后休沐,你多去一去雷府。讨好了岳父,升官就在眼前。” 想到难缠的岳父,沈嘉忍不住叹气:“别提了。我这般英俊风趣讨人喜欢的女婿,岳父竟还时时挑剔。我哪里敢在岳父面前多嘴饶舌。他一瞪眼,我就想跪下磕头赔礼。” 沈祐被逗得轻笑一声。 沈嘉颇得岳母欢心。每次去雷府,雷夫人对女婿和颜悦色,比亲娘还要亲热。到了岳父面前,正好相反。毛脚女婿说什么做什么,岳父都瞧着不顺眼。 偏偏岳父还是统领锦衣卫的指挥使,是上级的上级的上级。雷指挥使一瞪眼,沈嘉只有缩脖子挨训的份。 “自小到大,我是人见人爱,”沈嘉不要脸的自我吹嘘:“岳父是舍不得爱女出嫁,才会对我百般挑剔。你就等着吧,不出一两年,岳父就会对我改观,迟早比疼儿子还疼我。” 沈祐笑出了声。 说的也没错。沈嘉活泼爽朗,为人仗义,坦诚直率。想找到讨厌沈嘉的人,着实不易。 闲话了许久,沈祐才有了倦意,闭上眼,慢慢睡去。 至于沈嘉,前一刻滔滔不绝,下一刻闭眼就睡,呼噜声转瞬就响起。让人不得不羡慕! 第三百二十一章 收网 半个月转瞬即过。 这一日,一个内侍悄悄进了东宫。等了盏茶功夫,见到了冯公公。 春风得意的冯公公,年岁不大,相貌清秀,趾高气昂,爱斜着眼瞥人。在东宫当差几个月,东宫里的内侍争相逢迎,没人敢招惹冯公公。 这个来传信的内侍,殷勤地行了礼,然后低声禀报了几句,将一个小小的竹筒送到冯公公手中。 这个特制的竹筒,精致小巧,以特殊的漆封口。是太子暗卫传递消息之用。 冯公公不动声色,将竹筒塞进衣袖里。 内侍很快退下。冯公公悄然找了一处隐蔽之处,打开竹筒,抽出纸条,匆匆浏览一遍。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冯公公将纸条处置干净,迅速去找杨公公。 在太子书房里伺候的杨公公,很快出来了。 “义父,”冯公公低声禀报:“落梅宫里的鱼,可以收网了。” 杨公公眉头一动,迅速道:“你在此等着。咱家先去禀报殿下。” 冯公公低声应是。 杨公公进了书房,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又重新出来。在冯公公耳边低声吩咐了一番。 这一出大戏,要想唱得有声有色,冯公公还得派上大用场。 冯公公挑眉一笑:“此事交给我,义父只管放心。” …… 落梅宫。 瑜美人苍白着脸躺在床榻上,双手紧紧捂着小腹。 寝室里所有的宫人,都被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心腹宫人云裳。 云裳一张白净妩媚的脸孔,此时一片苍白,慌乱无助地低语:“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瑜美人头脑一片混沌,喃喃自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明明一直在喝汤药。孟太医开的调理身体的药方,单看没什么一样,其实里面有一味药材,服用得久了,有避子的效用。 汉王也不常来。毕竟是在宫中偷~欢,顾虑众多。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就连曹贵妃那边,也得瞒得紧紧的。算起来,一个月中,汉王也只来一两回。有时候,甚至要等两三个月,汉王才能悄悄来一回。 这两年多来,从未出过差错。 所以,她也就渐渐放了心。 最近的一次,是在一个多月前。那一晚过后,汉王没再来过。 她的月事,也没再来过。迟了两三天的时候,她没有慌。迟了五六天,她有些不安。等迟了十天的时候,她开始恐惧起来。 身体也开始有了异样。整日恹恹欲睡,没有胃口,闻到荤腥就觉得反胃作呕。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 今日正午,厨房送了一道红烧桂鱼来。 往日,她最爱吃这道菜。今日一闻到鱼腥味,胃中翻涌不息,当时就吐了。 云裳也被吓得魂不附体。对着一众面色各异的宫人说道:“娘娘前两日受了凉,胃中不适,吐过歇一歇就好了。这等小事,不必禀报。” 其中一个宫人,怯生生地提议:“要不然,去请孟太医来吧!” 孟太医是汉王的人。瑜美人喝的药,就是孟太医开的药方。 不过,在这关口,瑜美人根本不敢信任何人,更不敢去请孟太医。 隆安帝两年没进后宫,也没召嫔妃侍寝。她这个后宫美人却有了身孕……此事一旦曝露出来,就是惊天之祸。 明明那么小心,怎么就有了身孕呢? 瑜美人忽地用力捶打自己的小腹。仿佛要用力将肚子里的东西打出来。 云裳大骇,冲到床榻边,抓住瑜美人的手腕:“娘娘,可别伤了自己。” 瑜美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云裳,我是活不成了。只怕连累了娘家,还会连累汉王和贵妃娘娘……” 不能啊! 瑜美人的秘密一曝露,她也没活路了。落梅宫上上下下都得死啊! 云裳的眼泪涌了出来,哭着抱住主子:“娘娘别泄气。一定能想出法子来的。” “能有什么法子。”瑜美人不敢哭出声,肩膀不停耸动,声音断断续续:“这是死罪。我肚子里怀了孽种,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要将我千刀万剐。” “与其遭那份罪,倒不如我先了结了自己。” “云裳,去拿白绫来。我现在就上吊自尽。” 云裳红着眼道:“还没到这一步啊!娘娘!就算是真的有了身孕,悄悄抓一副落胎药来,喝了药落了胎。假作受风寒,在床榻上养一两个月。” “这么一来,神不知鬼不觉,就过去了。” 瑜美人哭声一顿,抬起迷蒙的泪眼:“这样能行吗?” “当然行。”云裳咬咬牙:“孟太医那边,开药方拿药都要经过太医院,太过惹眼了。奴婢私下去找汉王殿下,将这件事告诉殿下。请殿下从宫外悄悄带落胎药进宫。奴婢亲自熬药,绝不假手旁人。” “只要奴婢和娘娘行事小心,没人会察觉。” “娘娘平日待在落梅宫,本来就很少出去见人。先称病一段时日,让孟太医开些治风寒的药。对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那里,有个交代也就是了。” 蝼蚁尚且偷生。能有活路,谁想死? 瑜美人身子颤了一颤,面色变了又变,终于颤抖着说道:“好,就依你的,我先称病。你去甘泉宫送个信。” 说着,猛地攥住云裳的手:“云裳,我们主仆的性命,现在都靠你了。” 云裳是瑜美人的丫鬟,自十岁起到主子身边。当年瑜美人进宫的时候,将云裳一并带了进宫。主仆两个相伴十几年。瑜美人和汉王偷~情一事,云裳从头至尾知道得清清楚楚,而且一并委身于汉王。 实在是深宫太过寂~寞。锦衣玉食,也抵挡不住心里的空虚。 如今,终于到了要为欢~愉付代价的时候了。 云裳心里慌乱惊惧,脸上还得挤出镇定的神情:“娘娘放心,奴婢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瑜美人再次哭了起来。 痛哭一场后,云裳为主子擦了眼泪:“从现在起,娘娘就躺在床榻上。奴婢去收拾干净,然后去甘泉宫送信。”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云裳(一) 瑜美人眼睛通红,用袖子抹了眼泪,眼睁睁看着云裳出了寝室。 门关上的刹那,瑜美人心里猛然悸动了一下,仿佛云裳这一去,再不会回来。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云裳!” 云裳已经关门离去,根本没听见瑜美人的呼喊。 云裳此时面色泛白眼睛通红,颇有些狼狈,一看便是哭过的模样。“主子生病”,做奴婢的哭一哭也是常事。就这么去甘泉宫,更易取信曹贵妃。 云裳吩咐两个宫人守在瑜美人的寝室外,自己迈步匆匆出了落梅宫。 落梅宫外扫路的小内侍,默默抬眼看了一眼。在云裳的身影消失后,小内侍也迅速消失不见。 云裳快步到了甘泉宫外,面色仓皇悲戚:“我有要事禀报贵妃娘娘,请代为通传。” 瑜美人位分不高,却是曹氏一族送进宫的美人。平日在曹贵妃面前颇有几分体面。云裳身为瑜美人的贴身宫女,时常出入甘泉宫。 守宫门的宫人自不会阻拦,立刻去通传。等了约莫一炷香功夫,云裳就进了甘泉宫,见到了曹贵妃。 曹贵妃大病了一场,清瘦了一些,眼角多了几丝皱纹,看着苍老了不少。不过,那双眼却比往日更锐利。 曹贵妃凤目一扫,云裳的心咯噔沉了一沉。 “奴婢云裳,见过贵妃娘娘。”云裳按捺住心慌意乱,走上前,垂头行礼。 曹贵妃淡淡道:“免礼平身。” 云裳谢了恩典,起身后,依旧垂着头:“启禀娘娘,美人娘娘前两日受了风寒,胃中不适。今日正午还吐了一回。奴婢特意来向娘娘禀报。” 一个后宫嫔妃生病,实在算不得“要事”。 曹贵妃眉头皱了一皱,没将这点小事放在眼里,随口道:“本宫知道了。你去太医院,请太医去给瑜美人诊脉开方。让瑜美人好生歇着吧!” 云裳再次谢恩,然后告退。 曹贵妃意兴阑珊,略一点头。待云裳退下后,曹贵妃叫了身边的宫人来,吩咐道:“瑜美人病了,明日你代本宫去落梅宫瞧瞧,送些补品去。” 瑜美人到底是曹家人,曹贵妃总要多照拂几分。 宫人忙柔声领命。 此时,云裳已出了甘泉宫。这一行的顺利,令云裳暗暗松了一口气。她立刻抬脚又去了太医院。 云裳一个月里少说也得来个三四回太医院。就连太医院里的药童也都认识这个美貌宫人。云裳一张口说要找孟太医,立刻有药童抢着去送信。 孟太医今年四旬左右。和相貌平平无奇的许太医相比,孟太医身量修长面容清俊,可算是中年美男子了。 孟太医是汉王的人。汉王和瑜美人那点事,别人不知,孟太医却是清清楚楚。他一直为瑜美人开“调理身体”的药方。 此时一见云裳,孟太医颇有些惊讶:“前几日才开过药方,云裳姑娘怎么这么快又来了?” 云裳挤出笑容,张口说道:“孟太医,我们娘娘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正躺在床榻上。我已经禀报给贵妃娘娘了。请孟太医随我去一趟落梅宫,为娘娘诊脉开方。” 云裳的脸色实在不甚美妙,眉眼间隐隐有着不安和惊惶。 孟太医心里闪过一丝模糊的不安,不及多想,点了点头。药童忙背着药箱,紧随着孟太医身后,去了落梅宫。 扫地的小内侍,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拿着扫帚在干净的路上扫来扫去。 孟太医进了瑜美人的寝室。 瑜美人躺在床榻上,层层沙帐挡住了孟太医的视线。孟太医恭敬上前行礼请脉。瑜美人并未将手腕伸出来,只道:“孟太医开一张祛风寒的药方便是。” 孟太医神色不变,将手缩了回来,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太医出诊开方,都是要在太医院里存档的。药方要写两份,一份留着抓药,另一份要送回太医院。 开完药方后,孟太医便告退离去。 云裳照例代主子送孟太医一程。待孟太医走后,云裳心事重重地回转。扫地的小内侍,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小声道:“云裳姑姑,有人让小的送口信给姑姑。请姑姑竹林那边一趟。” 云裳做贼正心虚,一点风吹草动,也会令她警惕生疑。她拧着眉,厉色低问:“谁让你传的口信?” 那个小内侍被吓了一跳,脸白了一白:“那个内侍,小的也有些眼生。不过,他自称是汉王殿下的人。” 是汉王殿下啊! 太好了!主子有孕的事,正要禀报汉王殿下。 云裳精神一振,立刻道:“你领着我过去。” 小内侍应一声,领着云裳去了竹林。这一片竹林,在后宫里颇有盛名。竹林深处,时常有结对食的宫人和内侍,在此处幽会厮混。 小内侍东拐西拐,越走越深幽。云裳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停下脚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一阵奇异的香气忽地飘进了鼻间。 云裳头脑一阵眩晕,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 不知过了多久,云裳才从昏沉中惊醒。 眼睁开的刹那,云裳头脑混沌不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浅紫色宫装的身影,皮肤白净,容貌娇媚,眼角眉梢透出妩媚的风韵…… 这张脸太熟悉了。 她每天揽镜自照的时候,都能看见。 等等! 这不就是她自己吗? 这个念头,如一道惊雷劈中了云裳。 云裳倒抽一口凉气,霍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声音剧烈颤抖:“你、你是人是鬼?” 对面的宫装女子,竟也露出惊惶的神色,声音颤抖:“你、你是人是鬼?” 说的话和自己一模一样!就连语气都一般无二。 轰地一声!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云裳手脚酸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反射性地往后蜷缩。后背一凉,紧紧贴在冰凉的墙壁上:“你到底是谁?为何扮成我的模样?” 那个宫装女子,也惊慌不已:“你到底是谁?为何扮成我的模样?” 云裳:“……” 第三百二十三章 云裳(二) 她遇到鬼了! 云裳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骇然地用手环抱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抵挡住可怕的女~鬼! 那个宫装女子,缩在墙角,和她做出一样的动作。 眼前没有镜子。不然,云裳真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她被极度的恐惧支配,牙齿不停打颤:“你、你别过来。” “我只是一个普通宫人。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是不是要银子?我积攒了几年的私房银子,一共有五百两,都给你。你放过我吧!” 云裳边说边哭,两行泪水滑出眼角。两只手已经紧紧环着自己。 对面的宫装女子,没再做一样的动作,目光紧紧地盯着云裳的举动和细微的神情变化。 云裳哭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对,这个人不是鬼。 鬼是没有影子的。对面的人地上有影子。而且,从她痛哭求饶开始,对面的女子就不出声了,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心底涌起。 云裳颤巍巍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找我做什么?” 对面的人,终于张口说了不一样的话:“我问你的话,你要一一作答。有半个字假话,我立刻要你的命。” 声音依旧和她一样。 云裳咽了口口水,嗓子紧巴巴的:“你要问什么?” “你叫什么?” “我叫云裳。”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 “你的主子是谁?” “是落梅宫的瑜美人。” 问题十分简单。云裳几乎脱口而出,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了些。接下来的问题,都和云裳自己有关。诸如她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爱穿什么衣服之类。 云裳一一作答,心里百般疑惑不解。 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费尽心思将她弄进这间奇怪的屋子里,问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有什么用? “瑜美人和汉王好多久了?”对面的女子问得很自然。 云裳反射性地答道:“两年多……” 话一出口,惊觉不对,慌忙改口:“你胡说什么!瑜美人和汉王殿下只有几面之缘,怎么会是相~好。你这是诬陷娘娘的清白!” 宫装女子盯着云裳,不紧不慢地继续问:“瑜美人一直喝药,不是为了调理身体。那药方里,有一味药材,长期服用,有避子之效。是也不是?” 云裳像被金针刺中了太阳穴,一脸骇然惊惧。 宫装女子继续道:“孟太医是汉王的人,一直为瑜美人看诊。今天孟太医去落梅宫,明面上开的是祛风寒的药方,其实,根本就没替瑜美人诊脉。因为,瑜美人不是受了风寒,而是月事迟了十几日,有了身孕。” “瑜美人肚中的孩子,是汉王殿下的吧!” 云裳头脑一片空白,模糊中听到一个歇斯底里的求救声:“快来人,快来人救救我啊!有鬼啊!” 这是她发出的最后的声音。 …… 傍晚,天色渐暗。 后宫各寝宫的宫人去御膳房为主子领晚膳。后宫嫔妃品级不同,晚膳的规格也不同。 御膳房里的内侍眼睛最尖,老远见到了一个白净妩媚的宫人,忙挤出笑容迎上前:“云裳姑姑,瑜美人娘娘的晚膳早就备好了。” 云裳略一点头,没有多说,拎着三层的大食盒离去。 内侍看着云裳妖娆的身段,久久舍不得收回目光。 一旁的内侍,嘲弄地笑了起来:“看着眼馋也没用。这个云裳,是落梅宫主子的贴身宫女。就是要找对食,也瞧不上你。” “我就是看看解解馋。” “呸!少了子孙根,还解什么馋。” 内侍们在一起,说得浑话就不必细述了。 云裳隐约听到了一些,压根没放在心上。拎着食盒,不疾不徐地回了落梅宫。 守宫门的宫人,殷勤地喊了一声云裳姑姑。 云裳矜持地点了点头,一派傲然地走了过去。 主子最信任的心腹宫女,眼睛朝天是正常做派。守宫门的宫人继续陪笑,目送云裳走远。 后宫各寝宫大小不同,规制却差不多。云裳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目光一扫,然后迈步向前,准确无误地到了瑜美人的寝室外。 云裳敲了敲门,柔声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半晌,门里才传出一个鼻音浓厚的声音:“进来。” 云裳推门而入,随手关了门,闩了门栓。然后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此时寝室里光线颇为暗淡。 好在她目力极佳,不露痕迹地扫了几眼,便了然于心。走到角落处的宫灯处,摸索到了火折子点燃,宫灯很快亮了起来。 纱帐动了动,一只手撩起纱帐,露出一张哭得不成样子的脸:“云裳,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没回来?” 这般狼狈,依旧很美。怪不得能将汉王迷得昏了头,连亲爹的女人也敢碰。 “云裳”心中哂然,轻步上前,扶着瑜美人在床榻上坐直了身子,一边低声答道:“奴婢送孟太医回太医院,回来时遇到了一个慈宁宫里的宫人,扯着奴婢说闲话。奴婢不得不虚与委蛇,这才耽搁了时间。” 曹太后身边的宫人,是得好生奉承敷衍。 瑜美人断断续续哭了一个下午,眼睛红肿得像桃子,声音嘶哑:“从现在起,你陪在我身边,哪儿都别去了。” “云裳”眼圈也跟着红了,喊了一声“娘娘”。 这一声情深意切的呼喊,令瑜美人心中酸涩凄凉,忍不住又哭了起来。云裳陪着主子哭了一场。 瑜美人没有吃饭的心情,被云裳劝着,勉强吃了几口。胃里再次翻滚,干呕了几口,然后,吐了个干干净净。 云裳只得扶着面色惨然的瑜美人躺下。 瑜美人怔怔地看着帐顶,抬起右手,放在小腹上,哭都哭不出来了。 云裳低声道:“孟太医开的药,总得装装样子。奴婢这就去给娘娘煎药。” 瑜美人反应迟缓,过了片刻,才嗯了一声。在云裳起身之际,忽地说了一句:“云裳,一个月前,你也伺候了汉王。你身子有没有异样?” 第三百二十四章 云裳(三) 云裳此时背对着床榻,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没有被瑜美人窥见:“奴婢小日子来过了。” 瑜美人不知是庆幸,还是有些失望,久久没有出声。 大概就是“为什么只我一个人倒霉你这个做奴婢的怎么倒没事”的复杂情绪。 云裳出了寝室,去了廊檐下,拆了一个药包,开始熬药。等药熬好了,云裳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进寝室里。 不过,瑜美人并未喝药,随口吩咐:“你代我喝了就是。” 满满一碗药,倒在哪里都不对。喝了才最稳妥。 云裳低声应了,代主子将药喝尽。 瑜美人心情实在糟糕,张口道:“今晚你留下值夜。” 此话,正中云裳下怀:“是。” 她要一直盯着瑜美人,尽量从瑜美人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深更半夜,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掏心掏肺”的时机了。 果然,满心焦灼的瑜美人根本就睡不着。翻来覆去到半夜,便叫了云裳到床榻上来,紧紧攥着云裳的胳膊。 “云裳,你最近是不是瘦了?”瑜美人随口道。 云裳身子丰腴,胳膊也略圆润些。此时一摸,却细瘦了一些。 所以说,做密探绝不是易事。准备得再充分,也时常会有突发的情况,一个应对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宫灯柔和的光芒被挡在纱帐外,帐中光线晦暗,看不清脸色细微的变化。 云裳轻声叹道:“这些日子,娘娘日日提心吊胆,奴婢也跟着寝食难安,实在没胃口。确实比以前消瘦些。” 瑜美人一听泪如雨下,呜呜低泣。哪里还顾得上奴婢胳膊胖瘦这等细微小事。 主子都哭了,做奴婢的自要陪着一同落泪。 云裳哽咽着安慰主子:“娘娘别怕。这个坎,娘娘一定能熬过去。” 瑜美人哭道:“也不知汉王什么时候进宫来。你盯紧了甘泉宫那边,只要汉王一进宫,就像往日那般,悄悄去引汉王过来。这肚中的孽种,得尽快处置了。不然,我实在害怕。” 云裳哭着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就是豁出这条命,也一定完成娘娘交代的事。” 瑜美人搂着云裳,继续哀哀哭泣。 脸可以易容,身体胖瘦可以穿着衣服遮掩。此时在床榻上,却无可遮掩。亏得瑜美人沉浸在焦灼惊惧中,没有留意到细微的不同。 云裳悄然挪动身体,和瑜美人稍稍保持些距离:“娘娘,你还记得和汉王殿下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么?” 瑜美人对汉王倒是有几分真情,记得一清二楚:“我刚进宫的时候,颇得皇上宠爱。那时候,汉王见了我,总要都看我几眼。不过,他不敢和我靠得太近。” “后来皇上龙体不佳,很少召幸后宫嫔妃,我也渐渐失了宠爱,被冷落。有一回在园子里闲转,遇到了汉王。他着意关心安慰我一番。我心中感动,便也有了亲近的心思。” “第一次,是在宫宴之后。汉王多饮了几杯酒,悄悄摸进了落梅宫来。我既惶恐又暗中窃喜,半推半就之下,就和他成了好~事。皇上老迈,龙体虚弱。汉王年轻英俊,身体结实,真好啊……” 瑜美人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喃喃低语。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 云裳默默聆听,暗暗记下可能有用的信息。譬如瑜美人清楚记得汉王身上有三颗痣一处胎记,又譬如汉王曾哄过瑜美人,日后想办法将她接出宫“长相厮守”之类。 直至四更,瑜美人才沉沉睡去。 云裳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懈。 她从床榻上下来,在脚踏上闭目入睡。 不过,她睡得十分清浅。稍微有个动静,立刻睁了眼。 瑜美人在做噩梦,额上冷汗如注,口中呓语:“我不想死,救救我。我不想死。” 她站在床榻边,看着身陷噩梦的瑜美人。 身为后宫嫔妃,暗中和皇子勾搭成~奸。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条死路。不想死,就该将腰带守紧了。汉王一勾~搭,自己就松了腰带。落到这步田地,能怪谁? …… 隔日,沈祐忽地发现,杨公公身后少了熟悉的身影。 冯公公怎么忽然不见了? 没到休沐的时候。莫非,冯公公又暗中去办差了? 这里可是人多眼杂耳目处处的宫廷,是天底下规矩最严苛也最危险的地方。 沈祐暗暗忧心牵挂,面上却未流露出来,和平日一样,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 杨公公窥了个闲空,将沈祐叫了过来,低声道:“咱家打发三儿去办差了。顺利的话,三五日便会回来。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 果然是领了差事。 沈祐略一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 杨公公瞥了面色镇定的沈祐一眼,似随口笑道:“沈侍卫也不算小了,若能早点生一个子嗣,已故多年的沈统领也能含笑九泉了。” 杨公公是冯少君的义父,对冯少君有提携照顾之恩。冯少君对杨公公敬重且亲近,沈祐爱屋及乌,也没嫌杨公公多事,低声应道:“杨公公说的是。” “不过,我们暂且不急。等过个两三载再说。” 杨公公也就不再多说了。 冯公公不在的第二天,想她。 冯公公不在的第三天,还是想她。 到了第五天,就连沈嘉也忍不住嘀咕一句:“奇怪。冯三儿那小子,怎么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沈祐看沈嘉一眼:“无端端地,你怎么忽然说起冯公公。” 沈嘉理所当然地应道:“我是讨厌那个冯三儿。不过,他是你好友,我就忍一忍了。对了,他是不是又被杨公公派出去当差了?” 沈祐简短地答了一句:“应该是。” 沈嘉终于有些羡慕了:“傍上杨公公,这小子真是好运道。” 当差做事了,才有立功的机会。东宫里这么多内侍,能得杨公公青睐的,也只一个冯三儿罢了。 真是让人眼热啊! 沈祐没理会泛酸的堂兄,翻了个身,无声轻叹。 当日他随大军去冀州打仗,冯少君也是这般牵肠挂肚地惦记他吧! 第三百二十五章 收网(一) 一天一天的等待,犹如凌迟酷刑。 瑜美人的心情越来越恶劣糟糕,每日以泪洗面,少说也要哭个七八回。每隔一会儿,就要神经质地问一回:“云裳,汉王进宫了吗?” 忠心耿耿的“云裳”眉头紧皱,低声叹道:“奴婢一直盯着甘泉宫的动静。只要汉王殿下进了甘泉宫,奴婢就会收到消息。可这几日,汉王殿下一直都没进宫。” 曹贵妃生病的时候,汉王日日在甘泉宫里伺疾。如今曹贵妃病症好了,汉王不能再将差事抛开不管。而且,户部近来十分繁忙,汉王连着多日没进后宫了。 瑜美人双手捂着肚子,泪水不停滑落。 这几日,她的孕吐愈发严重。不管吃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 她唯恐被宫人察觉出不对,整日待在寝室里,只让云裳贴身伺候。 在这样的情形下,她对云裳也越发依赖信任,对云裳言听计从。 “娘娘别怕。”云裳柔声安抚惊惶的瑜美人:“有别的主子来探病,奴婢一律挡下。不会让任何人扰了娘娘清静。” “娘娘有孕的事,天知地知奴婢知道。绝不会走漏风声。” 瑜美人流着泪睡去。 到了傍晚,甘泉宫那边终于有了消息。 云裳激动地说道:“娘娘,殿下在甘泉宫。奴婢这就去宫外守着,悄悄引殿下过来。” 瑜美人反射性地摸了摸消瘦的脸颊:“我现在这副憔悴枯瘦的模样,他见了一定不喜。不行,我要梳妆更衣。” 然后又催促:“你快去,千万别耽搁了。” 云裳点点头,迈步出了落梅宫。 扫地的小内侍,手中拿着扫帚,慢腾腾地扫着干净的路面。云裳走过小内侍身边时,顿了一顿,看了小内侍一眼。 小内侍立刻殷勤地凑了过来:“云裳姑姑这是要去哪儿?” 云裳矜持地答道:“我去甘泉宫一趟。” 目光交汇短短片刻,声音骤然压得极低,如细线飘进小内侍耳中:“立刻去送信,就说鱼儿上钩,可以收网了。” 小内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待云裳聘婷着走远,小内侍也收了打扫东西的器具,悄然不见踪影。 …… 甘泉宫。 “母妃,”二十七岁的汉王殿下,依旧英俊倜傥,对亲娘体贴入微:“儿子这些日子忙着当差做事,没能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近来可好些了?” 曹贵妃不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能吃能睡,每日打理宫务,再去慈宁宫陪伴太后。没什么不好。” 她在病中,隆安帝时不时来探病,补品赏赐堆积如山。等她病好了,隆安帝自然也就不必再来了。 堆积在心底的怨怼越积越深。不能出口的阴郁和不甘,整夜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那种深入骨髓的愤怒和痛苦,折磨得她不得安宁。 只是,这些话,她对着儿子都没说过。 汉王深深看曹贵妃一眼,忽地叹了口气:“母妃有心事,瞒着别人也就罢了,在儿子面前还有什么可遮掩的?” 曹贵妃眼眶一热,将头扭到一旁。 汉王没有出声,默默陪伴曹贵妃。 曹贵妃的失意,没人比他清楚。 当初他勾连朝臣,请天子立后。曹贵妃满心欢喜,以为将得尝所愿。却未曾想,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紧接着,太子登基,和太子妃一同入住东宫。太孙妃袁敏生下龙凤胎。 东宫势盛,就意味着曹贵妃在后宫中地位岌岌可危。 洗三礼那一日的闹剧,对曹贵妃更是重重一击。 曹贵妃的身体是养好了,心病却更重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过了许久,曹贵妃才转过头来,面色镇定地说道:“一时占上风,未必能得意到底。我们母子两个,暂且避一避东宫的风头,等待良机。” 汉王目中闪过阴霾,低声道:“父皇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几乎不再上朝。朝堂诸事,大半都落入太子之手。” 汉王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太子的勤政和精明强干。每日上朝,处理政事,批阅的奏折堆积如山。 换了他自己,怕是做不到的。 想及此,汉王长叹一声:“处理朝堂政事,我确实不及太子。” 曹贵妃不乐意听这些,瞪了汉王一眼:“那是他做了太子,有众多朝臣为他所用。你怎么就不及他了?换了你,你也一样能做得好。” 汉王颓然叹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父皇对东宫的回护,母妃最是清楚。太子地位稳固,又有父皇撑腰,根本撼动不了。” 曹贵妃的眼底掠过寒意,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笑道:“不说这些。你难得进宫,陪母妃一同用晚膳吧!” 汉王欣然应了。 用过晚膳,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此时天色已黑,夜幕低垂,宫中各处悬起了宫灯。饮了半壶酒的汉王殿下,慢悠悠地迈步出了甘泉宫。 走了一段路,一个窈窕妩媚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奴婢见过汉王殿下。”身着紫色宫装的宫人,婀娜地行了一礼。 这个宫人,正是云裳。 汉王一喝酒,兴致格外浓厚。再者,眼前的云裳也是他的人。他目光放肆且恣意,在云裳身上打了个转,才落在云裳的俏脸上:“你在这儿做什么?” 身后的内侍和亲卫,都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不动声色地退得老远。 云裳这才露出些许焦灼:“奴婢斗胆在这儿等候,请殿下去一趟落梅宫。娘娘翘首盼着殿下,已经盼了许久了。” 汉王有些意动。 他一直喜欢成熟妇人。青涩的黄毛丫头,既没风情又没趣味。勾~搭臣子的女眷很愉悦。和后宫嫔妃偷~情就更刺激了。 他沾染过的女人不知多少,瑜美人堪为翘楚。都两年多了,他竟没有厌烦。一听到瑜美人的名字,顿时热血上涌。 “好,本王这就去。” 汉王走上前,轻佻地伸手去摸云裳的脸。 云裳娇羞地垂头避开。 汉王不以为意,低声调笑:“都是本王的人了,害什么臊。” 第三百二十六章 收网(二) 自命风流的嘴脸,真令人恶心。 “云裳”心里嫌弃得不行,脸上还得露出娇羞喜悦的模样来。小心维持着距离,免得汉王的咸猪手碰到自己。 汉王当然不能正大光明地去落梅宫,要从小路走过去。 四下无人,一片幽暗。 汉王看着前面婀娜的背影,不知为何,欲~念大起。再次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云裳的肩膀。另一只手,往她的腰间探去。 云裳身子微微一颤,竟扭身让开了。 汉王有些恼了,睥睨一眼过去。 云裳小声解释:“殿下别恼。奴婢一直盼着殿下,想着殿下。可这里太过危险了。万一有人路过,奴婢死不足惜,只怕连累了殿下的声名。” 然后,羞答答地抬头看了汉王一眼:“殿下快些去落梅宫吧!奴婢一定好好伺候殿下。” 那一眼的风情,令汉王心中一荡,色~魂~授予。那点恼意,瞬间烟消云散。 什么样的美人,汉王都见识过。这个云裳,是瑜美人的心腹。对汉王来说,就是正菜吃完以后顺便喝一口汤。 不知为何,今晚的云裳格外妩媚诱人,仿佛有种无形的魅力,引得他心中瘙~痒难耐。 “罢了,本王最是惜香怜玉。”汉王目光贪婪热切:“先饶过你这一遭。” 云裳继续领路,脚步有意无意快了不少。 落梅宫的正门已经落了锁,另有两处侧门。其中一处侧门,平日多是宫人内侍进出。还有一处侧门,十分僻静,平日都上着锁。守着侧门的宫人,早就被瑜美人重金收买。 汉王每次来,都是从这一处侧门进去。 汉王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瑜美人的寝室里。 瑜美人特意梳妆过了,换了崭新的宫装。瘦了一大圈的瑜美人,撑不起衣服,宫装宽松了许多。 见到汉王的刹那,瑜美人眼圈陡然一红,哽咽着扑进汉王的怀里。 汉王一把搂住瑜美人,颇有些心疼:“表妹,你怎么瘦了许多。” 瑜美人一个劲儿地哭。 云裳早已退了出去,守在门外,心里默默计算时间。 厚实的门板挡住了瑜美人的哭泣声和汉王柔情蜜意的安慰。云裳耳力敏锐,不时能听到细微的动静。 譬如,汉王惊呼了一声:“你说什么?” 云裳目中闪过讥讽的冷笑。 门内,汉王像被剧毒的蝎子蛰了一口,英俊的脸孔倏忽发青。猛然后退两步,看着瑜美人的肚子,就像在看洪水猛兽:“孟太医开的药方,你没有喝药吗?怎么会……怎么会有身孕?” 瑜美人既委屈又伤心,哭着说道:“我一直喝药,从未停过。也不知怎么出了意外。” 汉王脸色难看至极。 和宫妃偷~情确实刺激。不过,偶尔玩一玩也就算了,闹出了身孕,可就大大不妙了。万一被父皇知道,瑜美人固然难逃一死。他这个皇子,也是秽~乱宫廷的重罪! 这个孩子,万万不能留。 瑜美人抬起泪眼,慌乱地祈求:“这件事,只有我和云裳知道。前几日我称病,请孟太医来开了祛风寒的药方。” “我想要落胎药。求求殿下,想法子送落胎药进宫。” 总算没蠢到家。 汉王面色阴沉:“此事干系重大,确实不能让孟太医知晓。让他打个幌子,继续开药方。落胎药,我会在三日之内送进宫来。你快些落了这个孽种。” 顿了顿,咬牙低语:“等这一胎处理干净,那个云裳也留不得了。” 瑜美人身体一震,目中满是惊愕。 汉王面无表情,目光阴冷:“这世上,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瑜美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想张口为云裳求情,想说“云裳对我一片忠心绝不会背叛我”。 汉王似乎猜到她要说什么,冷冷道:“两年前,田淑妃身边的绿漪,你也见识到了。绿漪平日里对田淑妃忠心不二,田淑妃对她何其信任。可后来,绿漪竟去父皇面前告发田淑妃。要不是绿漪背主,田淑妃也不会摔得那么重那么惨。田二丧了一条命,田家也被牵连。” “你下不了手,就由我来处置。” 瑜美人面色惨然,闭上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却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汉王顾虑云裳就在门外,没有多说,走上前,搂住瑜美人。在她耳边低语:“别怕,一切有我。” 瑜美人伸手抓住汉王的衣襟,就如即将饿死之人攥住了肉,死死不肯松开。 到了这步田地,汉王也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情。低声安抚瑜美人一番,就要离去。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重重敲响了。 …… 咚咚咚! 咚咚咚! 瑜美人犹如惊弓之鸟,全身不受控制地哆嗦了起来。 汉王也惊觉不对。 这敲门之人,手下力道强劲,绝不像是云裳所为。这么晚了,会是谁?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汉王连连冲瑜美人使眼色。瑜美人哆嗦着张口:“是、是谁?” 门外响起的,竟是一个内侍的声音:“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探望娘娘。请娘娘开门。” 门内的瑜美人和汉王齐齐变了脸色。 这个内侍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亲切,熟悉无比。竟是隆安帝的贴身内侍沈公公。 这么晚了,沈公公怎么忽然来了? 瑜美人被吓得魂飞魄散。汉王反射性地推开瑜美人,后退数步。 若是任由沈公公进来,哪怕他离得再远,也没用。 深更半夜,他一个皇子,出现在后宫嫔妃的寝室里。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更何况,他们两个本来也不清白。瑜美人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孽种…… 咚咚咚! 咚咚咚! 沈公公再一次敲门,就像索命的阎罗在敲丧钟一般:“娘娘请开门。咱家探望过娘娘,还得回去给皇上复命。” 汉王呆站在原地,额上直冒冷汗,目光扫到窗子,快步冲到窗边,想跳窗而走。 窗子被关住了,不知是哪个缺德鬼从外面将窗子锁了,在不弄出动静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收网(三) 不能跳窗而出,那就只能先躲上一躲了。 汉王目光迅疾如电。 箱子小了,不够容身。床榻底下倒是可以先藏身。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皇子体面了,先藏到塌下,等瑜美人糊弄走了沈公公,他再悄悄逃出去。 汉王冲瑜美人使了个眼色,然后迅疾地躲到了床榻下面。 床榻精致又宽大,长长的纱幔垂至地面。汉王爬到床榻最里面,后背靠着冰冷的墙面,狂乱跳动的心稍稍安稳。 瑜美人额上冷汗如注。 咚咚咚! 咚咚咚! 要命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瑜美人深呼吸几口气,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强自镇定地上前开了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沈公公。 除了沈公公,还有太医院的齐院判。 这位齐院判,年已六旬,满头白发,目光炯炯。太医院一众太医,齐院判的医术可以排进前三。平日专门为天子或太后看诊。就是曹贵妃病了,想请齐院判诊脉,也不是易事。 瑜美人本就心虚,见了齐院判,一颗心如坠谷底。掌心里满是冷汗。 果然,就听沈公公温声笑道:“娘娘一病数日,皇上听闻此事,心中很是记挂娘娘身体。所以,特令齐院判来为娘娘诊脉开方。” “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娘娘请坐吧!” 瑜美人头脑嗡嗡作响。 是啊!这是天子荣宠。身为嫔妃,有什么理由拒绝? 可……可一诊脉,她怀了身孕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不行!决不能让齐院判诊脉。要不要装昏倒? 不对,一旦“昏倒”,齐院判为她诊脉更是天经地义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冷汗从额头滴落。 瑜美人面色惨白,冷汗如雨,满目惊惶。一看就不对劲。 沈公公像没看见一般,很是沉得住气,迈步进了寝室里。齐院判也跟着进了寝室。 云裳面色煞白地过来了,扶住主子的胳膊。瑜美人反手抓住云裳的胳膊,借着这一举动稳住身形。 沈公公目光飘了过来,笑着说道:“娘娘请吧!” 瑜美人一咬牙,张口道:“本宫这点小病,怎么敢惊动皇上。而且,孟太医每日都来为本宫看诊,药方也开了。就不劳烦齐院判了。请沈公公代本宫谢过皇上隆恩。” 沈公公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呵呵笑道:“皇上的交代,奴才岂敢不听。娘娘不必惊慌,不过是诊个脉罢了。娘娘小坐片刻便可。奴才和齐院判办妥了差事,才好向皇上复命。” 瑜美人就是不肯过来坐下,一味推辞。 沈公公眯了眯眼,心中冷哼一声。 半个时辰前,一个内侍去太和殿面圣,告发瑜美人秽乱宫廷,和人~私通,有了身孕。这个告发瑜美人的内侍,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平日在甘泉宫里当差,算是曹贵妃的心腹。 隆安帝听了之后,怒不可遏。 不过,这等丑事,不宜声张。隆安帝将此事交给了沈公公。 沈公公对隆安帝最是忠心,接了这桩差事,带着齐院判来了落梅宫。以齐院判的能耐,绝不至于连喜脉都诊不出来。 其实,哪里需要诊脉。以沈公公的利眼,看瑜美人现在这副心虚惊恐百般推脱的模样,便知真相了。 瑜美人也是急了,连昏招也使了出来。慌乱地从妆镜前捧了一匣子金锭,塞进沈公公手中:“沈公公,这是本宫赏你的。你现在就回太和殿去。” 沈公公终于稍稍沉了脸,将匣子推了回去:“娘娘的赏赐,奴才不敢要。奴才深蒙皇恩,一颗心里只有主子。主子交代的差事,奴才定要办妥。” 推搡间,匣子掉落在地,金锭子骨碌碌滚了一地。其中一个,不偏不巧地滚到了床榻边。 沈公公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过去。 瑜美人又是一身冷汗,想也不想地拦住沈公公:“别过去!” 声音尖锐。 沈公公再次眯了眯眼,看一眼慌乱无主的瑜美人,忽地笑了一笑:“娘娘百般推辞,不愿诊脉。不知到底是何缘故?” “还有,床榻下莫非藏了什么?” 瑜美人面如白纸。 床榻下的汉王呼吸一窒,后背冷汗涔涔,一颗心狂跳。 如果就这么被捉个正着。他有什么脸见隆安帝? 瑜美人像哑了一样,嘴像蚌壳一样,闭得极紧。却动也不动,死死拦着沈公公。 沈公公心中冷笑一声,收回目光,吩咐云裳:“你扶着娘娘坐下,请齐院判为娘娘诊脉。皇上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可别耽搁了时间。” 云裳应了一声,半扶半拉着满眼惊惧全身颤抖的瑜美人坐下。 瑜美人不肯伸手腕。 不知云裳按到了她胳膊上的什么地方,她的胳膊就没了知觉。眼睁睁看着云裳将自己的手腕送到了齐院判面前。 不! 不要! 瑜美人瞳孔倏忽睁大,猛地抬头看向云裳。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脸上的神情,却又无比的陌生。仿佛在几个呼吸间,就变了个人。 云裳冲她勾了勾嘴角,笑了一笑。 瑜美人头脑一片空白。 齐院判伸出手指,搭上了瑜美人的手腕。不到片刻,就缩回手,冲沈公公略一点头。 沈公公心里早已深信不疑。在齐院判点头的这一刻,心里依旧一沉。旋即,一股汹汹的怒火冲上心头。 曹氏一门富贵至极。瑜美人不过是曹氏旁支,靠着皇上对曹氏的恩宠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 她怎么敢背着皇上偷~人! 还怀上了孽~种! 别说隆安帝,就是他这个做奴才的,也想一刀劈了瑜美人! 沈公公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娘娘随咱家去太和殿面圣,有什么话,娘娘自己和皇上说吧!” 不,我不去。 瑜美人全身抖如筛糠,想高声尖呼,想昏厥不醒。身边的云裳,悄无声息地伸手,用力在她后背上点了一点。 她喊不出来,也没力气反抗。 这不是云裳。 这是一个披着云裳外皮的恶鬼。 瑜美人惊骇不已,看云裳一眼。 云裳张口说道:“奴婢这就伺候娘娘去太和殿。” 第三百二十八章 收尾 瑜美人身体僵硬地被“扶”起向外走。 云裳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沈公公对云裳的举动倒是颇为欣赏,瞥了云裳一眼。这个宫人,倒是有几分伶俐。眼见着主子要遭殃,毫不犹豫地就卖了主子。 可惜,这等宫闱丑事,决不能闹腾开来。这落梅宫里的宫人内侍,都难逃一死。 沈公公暗暗唏嘘片刻,很快硬起心肠,和齐院判一同出了寝室。 厚重结实的门被关上。 寝室门外,几个宫人瑟缩地跪了一地。 扶着瑜美人的云裳,忽然轻声道:“沈公公,娘娘的寝室先锁了吧!” 沈公公心里一动,又看了云裳一眼:“你想得倒是周全。也好,将门锁了。”不管是谁藏在瑜美人的床榻下,今夜都别想出来了。 先让那个不忠不孝色~迷心~窍的混账东西吃些苦头。 云裳轻声答道:“启禀沈公公,寝室的门锁在奴婢的屋子里。奴婢这就去拿。” 沈公公自然不耐等一个宫人,略一点头,随意叫了两个宫人过来。 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腿软无力的瑜美人往外走。 云裳回了屋子,找出沉甸甸的铜锁和钥匙,然后去了瑜美人的寝室外。干脆利落地挂了铜锁。 咔嚓一声,锁上了。 几个神色惊惶的宫人凑过来:“云裳,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啊,娘娘还在病中。为何忽然被召去太和殿?” “这三更半夜的,娘娘不会出事吧!” 云裳长叹一声:“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们都回屋子去,别四处走动。少听少看少问保平安。” 顿了顿,又低声嘱咐:“将我的话传给众人,都在屋子里待着,谁都别出来。就是听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也绝不能吭声。要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丢了性命,就是自找的了。” 宫人们纷纷倒抽凉气,被吓得花容失色,很快散去。 云裳步履未停,快步去了侧门处。守着侧门的宫人,也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心慌意乱地迎上前来:“云裳姑姑,出什么事了?” 云裳没有说话,右手微微一动。那个宫人只觉脖颈处微微刺痛,眼前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任务完成大半,最后的收尾,也绝不容倏忽。 功成还得身退。 云裳迅疾上前开了门,冲着竹林的方向站定,嘴唇动了一动,发出清脆的鸟鸣声。短短片刻,便有两个人过来了。 事实上,是三个人才对。两个内侍左右扶着一个人影。这个人影被从上到下套了一个布袋,窥不见面貌。 云裳低声道:“快随我来。” 那两个内侍拖着布袋从侧门而入,快步进了云裳的屋子里。 云裳用一把利剪,剪开了布袋,里面赫然是一具刚死没多久的尸首。面容泛着黑,正是“服毒自尽”的云裳。 真正的云裳摆在床榻上,将所有的痕迹处理干净。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已妥当。 然后,冯少君依旧以“云裳”的面容走了出去。 两个内侍垂着头,跟在“云裳”身后。 一直到出了侧门,走进竹林里了,两个内侍才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内侍,将身上的小包袱送到“云裳”手中。“云裳”的声音一变,赫然是冯公公的声音:“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回去。” 两个内侍应一声,迅速离去。心里各自赞叹一声。冯公公的易容术真是出神入化,扮作女子惟妙惟肖啊! 冯少君继续往竹林深处走,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先换了衣服。又以药水洗净妆容,就着清浅的月光扮作冯公公的模样。 最后,将换下的衣服放进包裹里,拿出火折子,点燃烧成灰烬。 亏得这里十分偏僻幽静,火光被重重竹林掩盖,无人窥见。再以竹枝翻动土地,将灰烬掩埋在地下。 至此,冯少君才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站起身,换了个方向走出竹林。 刚走出竹林没几步,就遇到了巡夜的锦衣卫。 “是谁?”巡夜的一队锦衣卫,约有五六个人。为首的那一个厉色喝问。其余几个,手都摸上了腰间的刀柄。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竹林外,能是什么好人? “咱家是东宫的冯三儿。”一张清秀的内侍脸孔出现在锦衣卫们眼前:“太子殿下身边的杨公公,是咱家义父。” 原来是杨公公义子啊! 那没事了! 几个锦衣卫的脸色顿时和缓了不少。领头的那一个,还一语双关地调笑了几句:“天这么晚了,冯公公不在东宫里待着,跑到竹林这儿来做什么。该不是来会相好了吧!” 宫中内侍和宫人私下结对食的,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个冯公公夜半到竹林来,定然是勾~搭上了一个宫人。 啧啧!没~卵~蛋的内侍,也没几个安分的。 冯公公咧嘴一笑,颇有几分轻~浮~猥琐。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去。 几个锦衣卫继续巡夜,一边低声嘀咕:“这年头,死太监比我们过得还逍遥快活。” “呵!这可是杨公公义子!将来说不定是要接替杨公公的位置!你当是普通内侍不成。” “算了算了,不提这个,继续巡夜吧!” …… 太和殿。 面无人色的瑜美人,瑟缩着跪伏在地上,如一滩软泥。 她一路上不能说话。进了太和殿没多久,那种全身酸软无力的感觉没了。可此时的她,哪敢张口?她甚至没勇气抬头看隆安帝。 面色铁青的隆安帝,龙目中迸射出愤怒的寒光。 齐院判低声禀报:“皇上,老臣为美人娘娘诊了脉,确实是喜脉无疑。” 隆安帝额上的青筋跳了又跳,右手握成拳,重重砸在御案上,发出嘭地一声闷响。 他已经许久不进后宫。眼前的瑜美人,少说也有一年多没侍过寝了。肚子里的孽~种是哪里来的? 两个月前,康郡王府的热闹传得沸沸扬扬。身为天子的隆安帝也有所耳闻,当时还在心中哂然,觉得康郡王治府不严,绿帽子戴到了头上都没察觉。 没曾想,他竟也落得和康郡王一样的羞辱!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事发(一) “奸~夫是谁?”隆安帝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跪在地上的瑜美人,身体急剧地颤抖,忽地用力磕头:“是臣妾不守妇~道,皇上赐臣妾一死,臣妾绝无怨言!” 咚!咚!咚! 坚硬的玉石地面上,多了血迹。 瑜美人没有停,继续磕头。很快,额头血迹斑驳,烂了一片。 隆安帝没有半分心软,反而更愤怒了:“到这时候,你还想瞒着朕!那个人,到底是谁?” 不,她不能说。 她死就死了,绝不能连累汉王。 瑜美人什么也不说,继续用力磕头求死。 齐院判低着头,默默退了出去。他虽然得天子信任,却不愿过多的地掺和进这等阴私丑事中。天家丑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沈公公自然不会退。他凑上前,低声道:“皇上,奴才刚才令人锁了娘娘的门。待会儿就令人过去,彻底搜一搜。那个人要是躲在娘娘的寝室里,定能找出来。到时候要杀要剐……” 隆安帝倏忽抬头,龙目中怒火和冰冷交织。 饶是沈公公伺候天子数十年,也被隆安帝的暴怒惊到了,忙低头请罪:“奴才多嘴,请皇上赎罪。” 隆安帝冷冷道:“你确实多嘴。” 沈公公立刻跪下,扬起手,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啪地一声响,脸上多了鲜红的五指印记。又是一声响,另一侧也有了五指印。 接连打了十几巴掌,隆安帝才冷冷张口:“罢了!以后再多嘴,休怪朕无情。” 沈公公这十几巴掌打得没留半分力气,脸孔迅速肿了起来,一张口说话也不清楚了:“奴才谢皇上恩典。” 然后起身退到角落里。 他确实太多嘴了。 胆敢淫~乱后宫和瑜美人偷~情的,怎么会是寻常男子?十之八九,是皇上最喜爱的小儿子汉王殿下。 隆安帝再愤怒,也不会因为一个宫妃,就杀了自己的儿子。他这个做奴才的,说什么“要杀要剐”……想到这儿,沈公公恨不得再给自己来一巴掌! 隆安帝没再说话,无形的怒意似凝结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瑜美人依旧在磕头。 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磕头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不知何时,就这么歪斜着倒了下去。双腿间,也渗出了血迹。 有前车之鉴,沈公公没敢动弹,也不敢张口。 隆安帝深呼吸口气,站了起来。还没等张口,涌动的热血就直冲上脑海,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公公大骇,猛地冲上前,在隆安帝倒地之前,勉强扶住了隆安帝。 “齐院判!”沈公公高声呼喊:“快来!” 守在殿外的齐院判,一听这动静,顿时不妙,快步进来。和沈公公一同将气昏了过去的天子扶坐在龙椅上。 齐院判二话不说,将药箱打开,拿出金针。细长的金针一根接着一根落在隆安帝的头脸处。 沈公公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错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隆安帝勉强睁了眼,眼中一片赤红,呼吸粗重,看着颇有些可怕。 “拿白绫来。”隆安帝目中射出怒焰,咬牙道:“赐死瑜美人!” 对这样的结果,沈公公毫不意外,低声应是。 此时殿内还有两个内侍,皆是隆安帝心腹。沈公公今日掌嘴,打得太重,既红又肿。不过,赐死瑜美人这等差事,沈公公不愿让别人动手。亲自取了白绫过来,走到瑜美人面前,毫不怜惜地用白绫缠绕住瑜美人的脖子。 沈公公手中猛地用力。 昏厥的瑜美人痛苦地睁了眼,目中满是绝望和悲凉。脖间剧痛袭来,根本无法呼吸。瑜美人抽搐了片刻,瞳孔睁得老大,很快气绝身亡。 沈公公继续用力,直至确定瑜美人死得透透的了,才松了手。然后伸手掩住瑜美人的眼,手挪开之际,瑜美人彻底合了眼。 沈公公向隆安帝复命:“皇上,娘娘已经升天了。” 这个贱~人,死不足惜! 隆安帝头顶上的绿意徘徊不去,心里怒火汹汹,咬牙下令:“你领着人去一趟落梅宫,将宫人都处置了。” “再派人守着寝室,没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 沈公公领着两个内侍和十数个锦衣卫去了落梅宫。 落梅宫里的宫人们,被集中到了一处,各自被灌了毒药,在不甘愤恨绝望中闭了眼。 一个内侍向沈公公回禀:“沈公公,奴才去了云裳的屋子,她已经服毒自尽了。” 沈公公冷笑一声:“她自己了断,倒是省了咱家一桩麻烦。将她的尸首拖过来,和这些宫人放在一处。待会儿一同处置了。” 而此时,冯少君已顺利脱身,以冯公公的模样回了东宫,到了杨公公眼前。 杨公公听完始末,也为冯少君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今晚其实颇为凶险。要是沈公公不准你回寝室,或是坚持让你一同去太和殿,你就无法脱身了。” 以隆安帝的脾气,落梅宫里所有的宫人都难逃一死。要是冯少君脱不了身,就会被一并“处置”了。 冯少君低声应道:“我运道还算不错。” 做密探,从来都不是易事。完成任务还要顺利金蝉脱壳。 这样的危险,冯少君前世经历过数回。 杨公公定定心神,略一沉吟:“到现在,东宫都没收到消息。看来,皇上没打算让殿下知道此事。” 那是当然。堂堂天子,遇到这等丑事,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肯让太子掺和。哪怕太子心知肚明,也得当做不知道,保全天子颜面。 冯少君眸光微闪,低声道:“瑜美人活不过今夜。落梅宫里的宫人,也难逃一死。这么大的动静,根本瞒不了人。” “不出明日,曹太后和曹贵妃等人就该都知道了。” “就是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汉王了。” 杨公公淡淡道:“汉王是曹贵妃所生,素来最得皇上喜爱。皇上再恼怒,也舍不得杀了汉王。不过,严惩是免不了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第三百三十章 事发(二) 甘泉宫。 闭目入睡的曹贵妃,忽然一阵心悸,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值夜的宫人被惊醒,忙起身到床榻边:“奴婢伺候娘娘起夜。” 曹贵妃心跳得飞快,额上冒了些汗珠:“不必伺候,本宫无需起夜。本宫睡得好好的,忽然惊醒,这是什么征兆?”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警示,将她从熟睡中惊醒。 宫人见曹贵妃面色不佳,忙低声安慰道:“深更半夜的,宫里一片安宁,哪里会有什么事。娘娘不必惊慌。” 曹贵妃闭了闭眼,由着宫人伺候继续躺下。 可不知怎么地,越是想睡,越是睡不着。脑中似有一根弦,被紧绷着,像是随时都被绷断。心跳得忽快忽慢。 曹贵妃忍无可忍,再次睁了眼:“让人出甘泉宫瞧瞧,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宫人只得应声退下。 曹贵妃在床榻上坐了起来,脑海中思绪如麻。等了约莫两炷香时间,就见宫人神色惶惶地进来了。 曹贵妃心里又是突突一跳:“怎么了?” 宫人快速答道:“奴婢让人去所有娘娘的寝宫转了一圈。到了落梅宫外,还没靠近,就被撵回来了。” 落梅宫? 瑜美人! 曹贵妃眼皮跳了跳,看着宫人:“传本宫口谕,让甘泉宫里所有人都起身。看看宫里有没有少人。” 宫人再次应声而退。 曹贵妃不愧执掌后宫十数年,遇事不妙,立刻先检查自己的寝宫。这一查,顿时查出少了一个内侍。 这个内侍姓费,在甘泉宫里跑腿当差,颇得曹贵妃信任。 “今日傍晚,有人见费公公出了甘泉宫,好像是往太和殿的方向去了。之后,就一直没再露过面。” 宫人的回禀,令曹贵妃心里愈发慌乱。 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都表明后宫里确实出了大事。隆安帝丝毫没知会她这个贵妃,就令人封了落梅宫…… 曹贵妃心里不安的预感越发浓厚。等到宫人再来回禀,说汉王的几个侍卫藏在一处假山后被发现的时候,曹贵妃头脑一昏,整个人摇摇欲晃。 那几个侍卫,很快被带进了甘泉宫。 曹贵妃眼里快喷出火来,怒瞪着为首的侍卫:“本宫问你,汉王去了何处?你们几个为何一直留在宫里?” 几个汉王侍卫,也是倒了血霉。汉王和瑜美人暗中寻欢的事,他们当然都知道。平日他们在落梅宫外等一两个时辰,等主子尽兴出来,一同出宫。今夜汉王一直没出来,他们等得情急,却又不敢胡乱走动。 这么一直等到了半夜,没等来汉王,倒是等来了曹贵妃的厉声诘问。 侍卫们齐齐跪下,没人敢吭声。 曹贵妃长长的指甲刺进掌心,声音愈发冷厉:“都到这时候了,你们还为主子遮掩。快点告诉本宫,汉王到底去了何处?再不出声,本宫剥了你们的皮!” 那个侍卫,顶不住曹贵妃的威喝怒问,咬咬牙张了口:“回禀娘娘,小的斗胆回娘娘的话,汉王殿下……去了落梅宫。” 轰轰轰! 曹贵妃脑中电闪雷鸣,差点当场晕厥。 自己儿子什么德性,没人比曹贵妃清楚。自小就爱和宫人厮混,成亲住进皇子府之后,没人管束,愈发胆大。时常勾~搭官员家眷。 堂堂皇子,要什么美人没有,偏偏就好臣妻熟~妇。曹贵妃私下里也曾告诫过汉王数回。汉王当面应得好好的,转头出了宫,照样勾~搭不误。 曹贵妃管不住儿子这副臭德行,索性也就不管了。左右没伤天害理,被汉王勾~搭上手的,也大多是心甘情愿的。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怎么也想不到,汉王胆大包天,手竟然伸到后宫来了。 秽~乱后宫,这可是死罪! 瑜美人那个贱~人! 怪不得别的嫔妃黯淡无光,就那个贱~人整日气色红润愈发美艳。连累到了汉王,将她千刀万剐都难消心头的恼恨。 再恼再恨,现在也无济于事。最要紧的,是先保住儿子。曹贵妃急促地深呼吸几口气,颤巍着站起身来:“来人,掌宫灯。本宫要去太和殿面圣!” …… 素来安宁的后宫,今夜注定是不会太平了。 曹贵妃在两个宫人的搀扶下,快步去了太和殿。 夜幕沉沉,笼罩着宫城。巍峨耸立的一处处宫殿,仿若一尊尊巨大的怪物,透着沉凝压抑的气息。 曹贵妃一行人匆匆到了太和殿外。理所当然地被拦下了。 “贵妃娘娘请留步。”数十名守在殿外的锦衣卫,一同拦住了曹贵妃的去路:“此时已过了三更,皇上早已安寝。贵妃娘娘有什么事,请明日早晨再来。” 隆安帝怎么可能安寝? 曹贵妃一咬银牙:“本宫有极要紧的事,非见皇上不可。你们都让开!” “擅闯太和殿,惊扰皇上,是死罪!”锦衣卫们并未因眼前是曹贵妃就怯懦退让,为首的侍卫握住刀柄,寒声道:“娘娘请回吧!” 数十个锦衣卫,纷纷以手握住刀柄。大有再往前闯就拔刀的意味! 曹贵妃冷笑一声,半点不惧:“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对本宫动刀!” 竟不管不顾,径自往前走。 锦衣卫们顿时踌躇不已。 握刀柄吓唬吓唬曹贵妃也就罢了。总不能真得对着贵妃娘娘拔刀吧!可这么放曹贵妃进太和殿,他们便要落一个怠忽职守的死罪。 短暂的犹豫过后,锦衣卫们很快下定决心,再次围拢住曹贵妃。握着刀柄的手用力,各自抽出寒光闪闪的长刀。 身为天子亲卫,他们只听从天子号令。隆安帝下旨,今夜不准任何人进太和殿。他们放曹贵妃进去,就是死罪! 数十把锋利的长刀对着自己,其中一柄,离曹贵妃只有短短数寸。再上前两步,就会撞到锋利的刀刃上。 曹贵妃没患失心疯,焉能硬闯? “贵妃娘娘请回!”众天子亲卫一起出声“劝”曹贵妃离去。 曹贵妃看着天子寝室的方向,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不得不含恨转身。 第三百三十一章 纷乱(一) 曹贵妃失魂落魄地转身,回了甘泉宫,枯坐至天明。 熬了一夜过来,曹贵妃头上又多了不少白发,额角皱纹愈深,眼睛通红。她在宫人的苦劝之下,梳妆更衣,勉强遮掩了几分憔悴,去了慈宁宫。 曹太后人老了,精力不济,日上三竿才会起。这后宫里,就是有天大的事,也没人敢惊扰曹太后休息。 曹贵妃心如油煎地等了一个时辰。才等来曹太后宣召。 进了寝室,曹贵妃二话没说就跪下了。 曹太后一惊:“出什么事了?” 曹贵妃身体微颤,目中水光闪动,哽咽不已:“臣妾有事回禀。” 曹太后眉头皱了起来,以目光示意宫人们都退下。只留了一个伺候十数年的贴身宫人在一旁。 “你先别哭。”曹太后沉下声音:“到底是什么事?” “姑母,”曹贵妃挪动膝盖,爬到了曹太后面前,仰起头哭道:“汉王犯下大错,惹得皇上大怒。我昨夜去太和殿,皇上连见都不肯见我。现在能救汉王的,只有姑母了。” 汉王? 曹太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双浑浊的老眼骤然绷出了精光:“汉王做了什么?皇上平日最喜爱他,怎么会忽然要严惩汉王?” 曹贵妃支支吾吾,一时难以出口。 曹太后脑海中闪过一个骇人的念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曹贵妃:“汉王是不是勾搭了后宫里的嫔妃?” 曹贵妃:“……” 这等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曹贵妃泪如泉涌,放声恸哭:“姑母,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就娇惯着他。他在女~色上素来没有节制。可我也没料到,他竟敢私下勾~搭宫妃啊!” 曹太后气得身体后仰,亏得一旁的宫人眼明手快扶住了。不然,曹太后一个后仰就得倒地上去。 曹太后急剧地呼吸几口气,破口怒骂:“这个混账东西!汉王府里的美人连后院都快装不下了,到处勾搭~臣妻还不够,竟招惹到后宫来了。” “这个不忠不孝色~欲~熏心的孽障!就该一刀割断了他的子孙根,才能老实消停。” 曹贵妃全身一个激灵,扑到曹太后的膝前哭泣:“姑母!姑母息怒啊!现在能救他的,唯有姑母了……” “呸!”曹太后怒极,一口浓痰吐了出来,不偏不倚地喷在曹贵妃的脸上:“亏你还有这个脸来求哀家。” “就是你一味骄纵,才将哀家好好的孙子惯成了这样!皇上九五之尊,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别说皇上,就是哀家,也想一刀劈了这个孽障!” 曹贵妃被恶心得想吐,忍着屈辱,将浓痰擦了,继续哭诉哀求。 曹太后面色铁青,根本没心软。 是,汉王确实是她最疼爱的孙子。 可隆安帝才是她的儿子她的命根子。一想到隆安帝受到这等奇耻大辱,她恨得牙痒,哪里还有心情为汉王求情。 曹太后紧紧盯着曹贵妃的脸,厉声问道:“汉王和哪个宫妃有染?” 这又是一个令人难堪至极的问题! 曹贵妃咬咬牙,低声答道:“是瑜美人!” 曹太后气得眼冒金星,用力一拍桌子,怒骂瑜美人不知廉耻。曹贵妃也恨极了瑜美人,和曹太后一同怒骂瑜美人:“这个曹瑜,水性~杨~花,定是她主动引~诱汉王!” 曹太后倒没昏聩到这地步,冷笑着怒骂:“照你这么说,瑜美人怎么不去引~诱秦王赵王或是太子,偏偏就招惹了汉王?明明就是汉王不知检点,被美色迷昏了头。勾搭臣子的女眷还不足,非要在后宫里偷欢寻刺激。” “自己养的儿子是什么货色,自己不清楚么?这事十之八九都是汉王先起的头!” 曹贵妃脸上火辣辣的,忍着羞辱,继续哭求曹太后救汉王。 “回你的甘泉宫去!”曹太后怒道:“再敢闹腾,哀家先要了汉王的命!” 曹贵妃哪里肯走,继续苦苦央求:“姑母,我知错了。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儿子,不让他再进后宫。只求姑母,保住汉王一命!” 曹太后沉着脸,冷冷道:“你放心,皇上不会弑杀自己的亲子。不过,一场教训是免不了的。你老老实实在甘泉宫里待着,等皇上消气。要是在慈宁宫里闹腾个不休,传进皇上耳中,皇上会怎么想,可就不好说了!” 曹贵妃呼吸一窒,哭声一顿。 隆安帝从来不是什么多情天子,这几年来年龄增长龙体虚弱,愈发喜怒无常。就是她这个表妹兼贵妃,隆安帝要发作的时候也绝不留情面。唯一能让隆安帝心软退让的人,只有曹太后。 所以,她才会来慈宁宫里跪地哀求。 万一曹太后气出个好歹来,孝顺的隆安帝绝不会饶了她。 “滚出去!”曹太后鲜少像今日这般情绪波动,眼里满是怒火。 曹贵妃只得红着眼告退。 走出慈宁宫的那一刻,曹贵妃心中的恨意激荡不休。 这个姑母,看似对她们母子不错。不过是平日一些小恩小惠罢了。到了关键时候,却袖手旁观不管不问。但凡曹太后肯出力,东宫之位也不会轻易就落在燕王手中。 现在汉王在生死关头,曹太后竟还不肯出手相助。 说到底,不过是他们母子的分量太轻了。 靠别人,果然永远都靠不住! …… 曹贵妃走后,曹太后无力地倒在椅子上,胸膛起伏不定。 宫人被吓得不轻,忙为曹太后轻拍后背顺气:“太后娘娘,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不用了。”曹太后剧烈地呼吸几口气,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没了血色:“去倒杯水来。” 宫人忙去倒了温水,伺候着曹太后喝了半杯。曹太后闭着眼,平复情绪。许久才睁开眼:“扶着哀家去太和殿。” 宫人又是一惊:“太后娘娘!” 曹太后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这个曹氏,心里只有汉王。哀家担心的是皇上。这等羞辱,皇上不知被气成了什么模样。哀家放心不下,得去亲眼瞧一瞧才行。” 第三百三十二章 纷乱(二) 做亲娘的,哪怕年过八旬走路都费力了,也还是惦记着儿子的安危。 宫人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不敢再多说,伸手扶起曹太后。 曹太后很少出慈宁宫。此时满心惦记着隆安帝,也没心情摆什么太后仪仗。随意点了几个宫人随行伺候,坐着凤撵去了太和殿。 太和殿外的天子亲卫,见了曹太后,立刻跪了一地。 这一回,是无人敢拦了。 内侍飞跑着去通传。很快,王公公便迎了出来。 隆安帝身边有几个得用的内侍,除了沈公公,就是这个王公公得脸。沈公公昨夜自己掌嘴,脸都被扇肿了。白日不宜露面,敷了上好的伤药躲回自己的住处。前来迎曹太后的,就是王公公了。 “太后娘娘怎么忽然来太和殿了。”王公公殷勤地行礼,圆盘一样的白胖脸上满是笑意:“皇上昨夜没睡好,现在还在安寝。奴才伺候太后娘娘先回慈宁宫歇着吧!” 曹太后没心情理会王公公:“哀家现在就要见皇上。” 王公公不敢拦也拦不住,眼睁睁看着曹太后迈步进了太和殿,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硬着头皮追了上去。 别看曹太后年过八旬老眼昏花,进了太和殿健步如飞,很快就到了天子寝室外。 “开门!”曹太后一声令下,守门的内侍也只得开门。 曹太后快步进了寝室,到了床榻边。床榻上的隆安帝,面色惨淡,面如白纸。 一见隆安帝此时的模样,曹太后顿时心如刀割,老泪纵横:“我的儿啊!那个该杀千刀的混账,怎么将你气成了这样!” 隆安帝心血沸腾,一夜没睡。到现在头脑还在嗡嗡作响。曹太后的哭声传进耳中,他的头越发疼了。 “母后!”隆安帝打起精神安抚一把年岁的曹太后:“朕没什么要紧。就是昨夜被孽子气得不轻。那个曹瑜,朕已经打发她上路了。落梅宫里的宫人,也都处置了。” 曹太后擦了一把老泪:“那个曹瑜,死不足惜。打发人去曹家送个丧信也就是了。皇上,你可得保重龙体啊!” 顿了顿,又叹道:“哀家知道皇上心中恼恨。只是,家丑不能外扬。这等丑事发生在天家,就更不能宣扬了。不然,天家体面何存!” 到底还是委婉地给汉王求了情。 淫~乱后宫是死罪。隆安帝不会处死汉王,不过,一怒之下可以废了汉王的皇子之位。或是直接将汉王圈禁流放。 既要隐瞒这桩丑事,就不能过分严惩汉王了。至少明面上得留汉王几分体面。 隆安帝目光晦暗不明,声音里透出几分怒意:“那个孽障!朕平日最疼他,他除了一张脸能瞧,实则眼高手低,就是个绣花枕头。别说太子,就是比起赵王也远远不及。” “朕将户部交给他。他整日纵情酒色,对户部差事根本不上心。户部前年出了那么大的差错,朕也没舍得责罚他。” “他倒好,不思朕对他的厚爱,倒勾~搭起朕的女人来了!天底下美人多的是,他非和瑜美人纠缠不清,还弄出野种来了!” 什么? 瑜美人连孽种都怀上了? 曹太后也被惊住了,猛地抓住隆安帝的胳膊:“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隆安帝按捺住心头的火气,低声安抚愤怒的曹太后:“知道的人寥寥无几,都是朕的心腹。母后就不用为朕操心了。” 曹太后也不问隆安帝要怎么处置汉王,只反复地念叨:“不管如何,皇上都要保重龙体。可别被气出个好歹来。” 隆安帝点点头:“朕能撑得住。” 就在此时,王公公迈步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在外求见。” 隆安帝此时没心情见任何人:“让他们回去!就说朕身子不适,要静养几日。没朕的宣召,谁都不准进太和殿。” …… 太子和朱昀父子,没能面圣,只得回了东宫。 进了书房,朱昀才低声道:“父王,皇祖父昨天白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来,就龙体不适了?” “还有,昨夜曹贵妃忽然去太和殿,结果没能见到皇祖父,就被撵了回去。落梅宫外都是锦衣卫。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太子瞥了一脸疑惑的朱昀一眼,淡淡道:“你皇祖父不愿任何人知道的事,你别追根问底。” 朱昀:“……” 所以,父王心里也都清楚,就是不肯告诉他是吧! 说不定,这背后还有父王推波助澜…… 朱昀心里嘀咕着,口中却没多问,低声应了。 身在皇家,生来就是皇孙,在上书房读书多年。朱昀接受的是最正统的皇家教育,心思缜密,说话行事远比同龄人谨慎得多。 他知道父王麾下有数量庞大的暗卫密探。 不过,父王在他面前不提,他也不问就是了。 太子三言两语,将朱昀打发了出去。书房里安静下来,杨公公才凑上前来,低声禀报了数句。 太子目中闪过满意:“冯三儿此次又立了大功!” 真是一把神兵利器啊! 杨公公窥着太子的面色,低声笑道:“奴才斗胆,替三儿说几句话。三儿有这等能耐本事,待在内宅里着实可惜了。就像明珠蒙尘,神兵被封。” “不如,就让三儿继续当差吧!她也和咱家说了,长期的差事她当不了,十日半月的却是无妨。” “如果日后需要休息个一年半载的,她自会主动告假。” 太子又瞥杨公公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这其实就是松动的意思了。 杨公公心里暗暗欣慰。 由此可见,人得自己有能耐有本事,才会让所有人都高看一眼。 “落梅宫那边的动静,继续派人盯着。”太子目光一闪,低声吩咐:“有任何异动,立刻来回禀。” 杨公公低声应下:“是。” 顿了片刻,又低声笑道:“皇上一直令人守在落梅宫外。瑜美人寝室的门和窗子都锁了。要是有人不慎被关在了里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太子目中闪过笑意。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三日 被困在女子寝室里是什么感觉? 汉王活了二十七年,从十二岁开始和宫人厮混,算来也有十五年了。这十几年里,睡过的女子数不胜数。勾~搭过的臣妻,少说也有十来个。自诩万花从中过片叶不沾身,一直引以为傲从没失过手。 生平第一次被人捉~奸捉了个正着,灰头土脸地躲在床榻下,也是生平第一回知道了什么是胆战心惊度日如年。 他甚至没敢爬出来,就这么一直躲在床榻下面。 时间一点点滑过,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汉王又饿又渴,终于受不了了,悄悄从床榻下往外爬。 寝室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迅速走到窗子边,悄然推动窗棂。不出意料,窗子被锁了。 汉王没死心,又走到门边。稍微一用力,厚实的门板动也没动。 门也被锁了。 以他的身手,如果强行破窗而出或是踹门而出,不是做不到。可堂堂皇子,从后宫嫔妃的寝室里跳出来算怎么回事? 以汉王雄厚的脸皮,一想到那副情形,也觉得后脑勺发凉头皮发紧。 不! 万万不能! 汉王生生打了个寒颤。 真到那一步,就是亲娘曹贵妃也保不住他。 现在隆安帝没大张旗鼓地进来抓人,可见不愿将这桩丑事揭开。他暂且就在这里等着,等隆安帝消了气,再去跪地求饶。 他是父皇最疼爱的幼子。父皇总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瑜美人就要他的命! 汉王拼命在心里说服自己。一边在寝室里扫了一圈。矮几上有半盘糕点,还有一些梅子果脯,另有半壶凉开水。 汉王实在饿得狠了,将半盘糕点都塞进了嘴里,还是没饱,又将果脯梅子都吃了。凉开水都灌进口中,勉强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继续爬到床榻下。 不知又过了多久。 时时提心吊胆听着门外和窗外的动静,明明疲倦无比,却不敢闭眼。就是闭上眼睛,也肯定睡不着。 而且,汉王又饿了。 汉王红着眼从床榻下再次爬出来,在寝室里又找了一圈。可惜这回什么吃的也找不到了。不得不饿着肚子继续熬。 窗外亮了又暗,暗了又明,反复了三回。 三天了。 那种火烧火燎的饥饿滋味,实在难熬。更难以忍受的,是一直没水喝。 父皇该不是要将他生生饿死渴死吧! 这个念头一蹿过脑海,汉王全身冰凉,后背连冷汗都冒不出来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在心底蔓延。 饥渴得两眼昏花手脚无力的汉王,再次从床榻下面爬出来。走到窗子边,用力地开窗。可惜,在三日前,他能破窗逃走。现在根本没这份力气。 不过,敲窗的动静也着实不小了。 为什么没人过来? 汉王心中满是惊恐。他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不该一直躲着。应该一开始就露面,去太和殿跪地痛哭流涕跪地求饶,求得父皇心软饶过他。他一直躲在瑜美人的寝室,在父皇眼中,岂不是拒不认错? 汉王打了个寒颤,扑到门边,用力拍打门板,嘶喊了起来:“来人!快来人!放本王出去!” 可惜,任凭他放声嘶喊,外面也没动静。 他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孤零零地关在这里。 来人啊! 放我出去啊! …… 太和殿。 隆安帝闭着龙目。 齐院判正为隆安帝施针。寝宫里一片安静。 脸已经消肿的沈公公,悄步走到龙榻边。眼见着齐院判施针还没结束,沈公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 齐院判收了金针,退了出去。 隆安帝睁开眼,看了沈公公一眼。沈公公低声道:“启禀皇上,落梅宫那边送了口信来。说有人一直在瑜美人的寝室里嘶喊。” 隆安帝目露寒光,重重哼了一声。 沈公公谨记着之前的教训,低着头不敢吭声。 这都三天三夜了。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大的汉王殿下,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没吃没喝的,怕是实在禁不住了,才会嘶喊求饶吧! 隆安帝忽地张口问道:“这三日,东宫可有什么异样?” 沈公公谨慎答道:“太子殿下每日处理上朝处理政事,一日来太和殿探望两回。都被奴才挡了回去。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其实,落梅宫里这么大的动静,东宫岂会半点风声都不知? 太子表现一如平常,愈发可见太子深不可测。 隆安帝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从帝王的角度来说,太子无疑是极优秀的储君。所以,隆安帝从下决心离储的那一日开始,就再没动摇过。 事实证明,他没看错人。太子既精明强干,又勤政不缀。他为大齐选择了最合适的继承人。 可从父亲的角度而言,做儿子的城府这么深行事滴水不漏……隆安帝的心里也难免有些猜疑。 汉王和瑜美人暗中偷~情的事,太子是何时知道的,到底知道多少? 来告发瑜美人的那个内侍,会不会和太子有关? 从表面看来,太子和此事没半点关联。不过,隆安帝几十年的龙椅绝不是白坐的,早已疑心到了太子的身上。 汉王有曹贵妃这个亲娘,还有曹家在背后相助,一直对东宫有着勃勃野心。太子暗中出手对付汉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露半点破绽把柄,是太子的能耐。 隆安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去一趟落梅宫,将那个孽障带到朕面前。” “记住,要秘密行事。不得让任何人看见孽障的脸。” 沈公公领命退下。 寝宫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隆安帝再次闭上龙目。 两炷香后,两个锦衣卫抬着一个黑色的长布袋进了太和殿。沈公公亲自将布袋拉开,将神色萎靡满眼惊骇的汉王殿下扶了起来:“皇上要见殿下,请殿下随奴才进寝宫。” 汉王不知是饿得狠了,还是太过害怕,连迈步的力气都没了。沈公公冲王公公使了个眼色,两个内侍一同将汉王“扶”进了寝室。 ------题外话------ 三更不易,一直咬牙坚持。亲们别忘了投月票啊(づ ̄3 ̄)づ╭~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严惩 扑通! 汉王在隆安帝的龙榻前跪下,一句话没说,就开始磕头。 饿了三天三夜的汉王,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一下猛地用力,额头咣咣咣地用力磕在地上,很快红肿了一片。 隆安帝被扶坐在龙榻上,目光冷冷地看着磕头赔罪的儿子。 隆安帝没有发话,汉王就一直磕个不停。 沈公公和王公公心里各自呸了一口。 活该! 胆敢给自己的亲爹戴~绿~帽,简直是胆大包天!这是抓了个正着铁证如山,躲也躲不过去。不然,汉王岂会轻易认下? 汉王既渴又饿,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这般用力磕头,没多久就头晕眼花了。可隆安帝没出声,他根本不敢停。 咣! 咣! 咣! 汉王额上鲜血涔涔,忽然倒了下去。 沈公公飞快地抬眼,悄悄看了隆安帝一眼。 隆安帝面色黑如锅底,一片阴冷。 沈公公将嘴闭紧,如蚌壳一般。王公公一个没忍住,低声道:“皇上,汉王殿下昏过去了。是不是请齐院判进来?” 话没说完,隆安帝冷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多嘴!” 王公公心里一寒,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重重扇了自己一耳光:“奴才多嘴!请皇上饶命!” 隆安帝不耐地呵斥:“滚出去!” 王公公低声应是,低着头弯着腰滚了出去。沈公公心里暗暗庆幸。他这是吃一堑长一智,绝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天子受此奇耻大辱,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绕过汉王。且等着看吧! “用冷水浇醒他。”果然,隆安帝冷冷下了口谕。 沈公公恭声应了,亲自去端了一盆冷水来。哗啦一声,这一盆冷水,全部浇到了汉王头上。 汉王一个激灵,一边呛着水咳嗽一边睁开眼,顾不得现在的狼狈,挣扎着爬起身来,继续磕头:“父皇,儿臣色~迷~心窍,做了错事。都是儿臣的错!儿臣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回。” 隆安帝冷笑一声,终于张了口:“朕这一辈子,还从未经过这等羞辱。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是朕最喜爱的儿子,往朕的心窝子里捅了一刀!” “你要美人,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偏偏要将手伸进朕的后宫里来,还让瑜美人怀了孽种。你是唯恐朕不被你气死啊!” 汉王下意识地抬头,和隆安帝对视。隆安帝的龙目中,闪着杀意。 心里的寒意和恐惧迅速蔓延,汉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原本自信笃定,不管如何,父皇绝不会揭开此时,也不会要了他的命。可现在,他忽然不敢肯定了…… “朕不会杀你!”隆安帝冷冷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你卸了户部的差事,去守皇陵。” 汉王俊脸一白。 守皇陵绝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仅次于夺爵流放的严惩! 从此以后,他就要远离朝堂远离权利争斗远离高高在上纵情美~色的生活。不能再进宫,不能再见父皇母妃,不能再和怨种兄弟们明争暗斗了。 “父皇,”汉王不甘就这么被打发去守皇陵,跪着爬到龙榻边,俊脸上满是悔恨的眼泪:“儿臣悔不当初,儿臣真的知错了!父皇要打要骂,儿臣绝无怨言。只求父皇别将儿臣打发出京城。容儿臣留在京城,以后好好当差做事,好好孝敬皇祖母和父皇母妃。” 不提曹太后曹贵妃还好。 隆安帝竭力压抑的怒火,骤然喷发:“混账东西!你还有脸提你皇祖母!你皇祖母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为朕操心,为你这个孽障来求情。” “还有你母妃。自小就惯着你,将你惯得眼高手低,一身的臭毛病,偏偏还自以为是。还肖想着争东宫之位。” “朕但凡没瞎了眼,也不能将祖宗基业交给你!” 最后这一句,深深刺痛了汉王。 汉王身体剧烈颤抖,眼底闪过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他不敢辩驳,低下头继续哀求:“父皇说的是。比起太子,儿臣差得远了。父皇英明,挑了二哥做储君。” “儿臣都知错了。以后一定听父皇的教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父皇就饶了儿臣这一回吧!” 说着,又咣咣咣地磕起头来。 血淋淋的额头,都快被磕烂了。也没能换来隆安帝心软。 隆安帝厌恶地看了汉王最后一眼,沉声下旨:“来人,将汉王立刻送出宫,送去皇陵。” 竟不容汉王回一趟汉王府,也不让汉王再见曹贵妃一面。 汉王一颗心沉入谷底,全身冰凉凉的,再没有一丝温度。 两个身材告状面容肃杀的天子亲卫走上前来,“扶”起软如烂泥的汉王退出了寝室。走出门口的刹那,汉王挣扎着回头看。 隆安帝已在沈公公的搀扶下躺回了龙榻,没有看到汉王这充满怨怼恨意的这一眼。 …… 东宫。 太子正召属官们议事。 杨公公悄步进了书房,在太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子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嘴角。 汉王这一回可算是载了个大跟头。 当日秦王暗中派刺客刺杀他。隆安帝软禁了秦王一年多,才放了秦王出府。汉王这回犯得错,比秦王严重得多。 秦王和他是兄弟之争,为了储位下手狠辣无情,勉强说得过去。汉王和宫妃私~通,才是真正的忤逆不孝。隆安帝震怒之下,直接捋了汉王的差事,将汉王送去守皇陵。 从今以后,汉王再也不能给东宫使绊子碍他的眼了。 杨公公低声道:“殿下现在可要去太和殿?” 太子挑了挑眉,淡淡道:“不必。” 汉王这一桩事,从头至尾东宫都“置身事外”“一无所知”。且等汉王被送进皇陵了,他这个太子再“惊闻噩耗”“不计前嫌”地去给胞弟求情吧! 杨公公心领神会,悄悄又退了出去。 “义子”冯公公见杨公公出来了,冲义父挑眉一笑。 杨公公心情舒畅,心里迅速盘算起来。等此事过后,得为冯少君请功才是。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余波(一) 当夜,汉王就被送出了京城。 东宫消息灵通,早早就收到消息,却按兵未动。 曹贵妃掌控后宫,消息只比东宫慢了一步。听到此事之后,曹贵妃气血攻心,猛地吐了一口心头血。 “贵妃娘娘!”身畔的宫人惊骇不已,迅速冲过来扶住曹贵妃。 曹贵妃已经昏了过去。 宫人立刻去太医院请太医。又是施针又是灌药,一直折腾到隔日凌晨,曹贵妃都没醒。 甘泉宫的宫人,红着眼去慈宁宫和太和殿送信。 短短几日,曹太后被折腾得苍老疲惫。听闻曹贵妃吐血昏迷,曹太后既心疼又无奈,长叹了一声:“传哀家的口谕,让贵妃好生歇着静养吧!” 顿了顿又道:“后宫里的宫务,都交给太子妃吧!” 汉王做了这等混账事,被隆安帝撵去守皇陵。曹贵妃少不得也要受牵连。这一吐血昏迷,倒是省得再找别的借口了。 太和殿里的隆安帝,知道曹贵妃吐血昏厥未醒,冷哼了一声:“贵妃年岁也不小了,身体不佳。宫务都交给东宫太子妃,让贵妃安心静养。” 曹太后和隆安帝都发了话,转眼间,曹贵妃就从代掌凤印风光无限的后宫之主,变成了身体孱弱闭宫静养的后宫嫔妃。 此事对后宫来说,无疑是惊涛骇浪。 落梅宫里的瑜美人忽然暴毙,所有宫人被一并处死。落梅宫被重重包围,无人能靠近。汉王几天没露面,忽然就被送去守皇陵。素来风光的曹贵妃,骤然闭宫养病…… 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令人心惊的意味。 田淑妃心惊肉跳,又心有不甘,令人送口信给赵王。待赵王进了翠微宫,田淑妃迫不及待地说道:“汉王到底犯了什么大错?为何皇上这般严惩汉王?还祸及了曹贵妃?” 赵王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不大的眼睛扫了一圈。 一旁伺候的宫人忙退了下去。 “母妃,”赵王皱着眉头提醒:“以后说话一定要谨慎小心。现在这宫里,和以前可不同了。” “东宫耳目灵通。母妃刚才说的话,要是传到东宫,又是一桩麻烦!” 田淑妃胆子着实不大,被赵王这么一吓唬,顿时变了脸色。伸手抓着赵王的胳膊。 长长的指甲掐得赵王胳膊生疼。 赵王“嘶”了一声。 田淑妃这才回过神来,歉然地缩回手指,攥着赵王胳膊的手却未松开,声音压得极低:“宫中有传言,都说瑜美人和汉~王私通,怀了孽种。汉王在落梅宫里被你父皇抓了个正着。” 赵王哂然一笑:“这等事,四弟确实做得出来。” 四个皇子里,汉王最小,也最受宠。有隆安帝宠爱,再有曹贵妃曹太后撑腰,汉王屡次和臣子的女眷私~通,被戴了绿~帽子的臣子们敢怒不敢言。汉王胆子愈来愈大,连后宫美人也敢碰。 呵呵! 自作自受。 田淑妃也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他现在可算遭报应了。还有曹贵妃,平日仗着曹家势盛,仗着太后撑腰,在后宫中耀武扬威。现在瞧瞧,皇上也厌弃了她。直接就让她禁足养病了。” 然后,又愤愤不平地说道:“曹贵妃不能掌宫务了,还有我这个淑妃!太后娘娘和皇上的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直接将宫务交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什么脾气什么德性,谁心里不清楚?我再不济,也比她强得多吧!” 田淑妃越说越是懊恼愤恨。 她是正经册封过的淑妃,膝下有皇子。曹贵妃不顶用了,就该让她打理后宫代掌凤印才对。偏偏曹太后和隆安帝不约而同地选了太子妃! 赵王叹了口气:“母妃也别恼了。” “皇祖母和父皇怕是早就商议过此事了。” “曹贵妃和汉王先例在前,父皇怎么肯将后宫交到母妃手中?父皇一心抬举东宫,将宫务交给东宫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田淑妃还是不服:“可太子妃根本掌不了宫务……” 赵王一句就堵住了田淑妃的嘴:“太子妃是不顶用,还有太孙妃!” 田淑妃哑然。 太孙妃袁敏,年纪轻轻,行事圆融周全。生了一对龙凤胎之后,不骄不躁,每天去慈宁宫甘泉宫请安,将东宫琐事打理得仅仅有条。 所以,太子妃担个名声,真正掌宫务做事的人是太孙妃。 曹太后和隆安帝这样安排,一点问题都没有,非常妥帖。 田淑妃想着,很快红了眼眶:“是母妃不中用。我本来想着,要是能趁机接替曹贵妃,日后也能帮扶你一把。” 赵王目中光芒闪动,缓缓说道:“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母妃不必心急焦虑。” …… 秦王府里。 秦王激动地来回踱步,不是发出一声短促又得意的笑声。 秦王妃默默看了犹如抽筋一样的秦王。 汉王被严惩,东宫除了一颗眼中钉,不知何等快意。不过,这些和秦王有什么关系?秦王有什么好高兴的? 吴家垮了,薛家也垮了。秦王彻底失了圣心,进宫面圣,十次有七八次都被挡在太和殿外。 宫中变故,和秦王实在干系不大。 秦王不知秦王妃心里的腹诽,兴奋地走了十数个来回,才坐了下来,一口饮尽杯中清茶:“本王这就进宫。” 秦王妃眉头跳了一跳:“殿下进宫做什么?” 秦王理所当然地说道:“四弟被送去皇陵,本王这个做兄长的,总该为四弟求一求情。” 是想去落井下石吧! 秦王妃抽了抽嘴角,委婉地提醒:“宫中近来不太平,只怕父皇心情不佳。殿下还是别进宫了。免得触了父皇的霉头。” 可惜,秦王根本听不进秦王妃的劝告,自顾自地起身进宫。 秦王妃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出所料,小半日后,秦王阴着脸回来了。 秦王妃不得不打起精神上前相迎:“殿下进宫为汉王求情,父皇可曾松口了?” 松什么口!他在太和殿外等了小半天,隆安帝根本就没见他! 秦王的脸更黑了。 第三百三十六章 余波(二) 看秦王难看的脸色,秦王妃便没再问下去。 秦王也是憋得狠了。对着别人不便说的话,对着结发二十多年的妻子没那么多顾虑:“我进宫求见,父皇没见我。” “嘭”! 秦王右手握成拳,重重砸在茶几上,厚重的梨花木茶几被震得动了一动。秦王的右拳也疼得钻心。 秦王死要面子,暗暗倒抽一口凉气,将右拳缩了回来,继续怒道:“以前我是做了错事。可父皇也严惩过我了!现在二弟已经做了太子。父皇还是不肯原谅我,时常对我甩脸子!” “殿下消消气。”秦王妃也没什么办法,苍白无力地安慰几句罢了:“父皇还在气头上,这等时候,不想见殿下也是难免。” 秦王目中闪过嫉恨:“父皇不肯见我。太子一来,倒是立刻就见了。” 秦王妃:“……” 人家是太子,将来是要继承万里江山的,比什么比? 秦王妃闭上嘴,不吭声。 秦王心中嫉恨难平,从牙缝里挤出两句:“现在父皇眼里,只有东宫。连后宫的宫务,也都交给了太子妃。” 最后这一句,深深刺痛了秦王妃。 秦王妃用力咬牙,脸孔有些扭曲。 几个皇子妃里,她是长嫂,规矩礼仪都是最好的。往日,妯娌间也以她为尊。可眼下,袁湘妻以夫贵,已经做了太子妃。或许要不了几年,就要做皇后了。她只有低头行礼俯头听话的份,心中焉能不嫉不恨? 只是,这些诛心的话不能当着秦王的面说。 夫妻两个相对无语,一片沉寂。 …… 东宫。 太子妃自接了太后和天子的口谕后,就开始愁容不展了:“怎么办?红玉,到底该怎么办?” “东宫里的事务已经够多了。敏儿天天忙碌,我看着都心疼。现在整个宫廷的宫务都压到了东宫,敏儿哪里忙得过来啊!” 红玉:“……” 主子倒是心里透亮,知道这重任自己担不起,都是太孙妃的。 红玉抽了抽嘴角,低声应道:“不如,娘娘叫太孙妃过来,好好商议一二。” 太子妃立刻道:“敏儿定然是在带孩子,我过去就是了。” 说来,做婆婆的这般体恤儿媳的,也是天下少见。 红玉笑着应了,随太子妃一同去了太孙寝宫。 已经是初秋了,天气依然有些燥热。几个月大的龙凤胎,正是迅速长身体的时候。一个穿着红色的小衣服,一个穿着蓝色的衣裳,坐在洁白柔软的地毯上,各自咧着嘴笑。 太子妃一见孙子孙女,心都要被融化了,笑眯眯地俯下身子去逗弄孩子:“栋哥儿,棠姐儿,快些叫祖母。” 栋哥儿和棠姐儿咿咿呀呀乱喊,兴奋地挥舞着白胖的小胳膊。 太子妃心都要被融化了,乐呵呵地抱了近一些的棠姐儿。 栋哥儿可怜巴巴地看向亲娘。袁敏一笑,抱起儿子。 婆媳两个一同逗弄孩子,直到孩子饿了,各自闹腾,才由奶娘抱了下去。婆媳两个才清闲了些,低声说起话来。 “母妃不用为宫务发愁。”袁敏轻声笑道:“儿媳定会鼎力相助。” 太子妃脸上露出些愧色:“你本来就很忙碌了。再添这么一桩,只怕你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袁敏笑道:“母妃心疼儿媳,就将红玉姑姑给儿媳做帮手。” 在燕王府的时候,红玉一直代太子妃打理内宅,精明能干,就不必说了。袁敏怀孕养胎的时候,也是红玉打理东宫琐事。 太子妃嘛,就是顶一个名头罢了,大家都懂的。 “你不说,我也得将红玉给你。”太子妃不假思索地笑道:“还有,如果后宫里有哪个嫔妃仗着是长辈不将你放在眼底,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撑腰。” 袁敏心里一暖,也没客气:“那就先谢过母妃了。” 做儿媳的,有这样体贴自己的好婆婆,辛苦些也无妨。 再者,身为儿媳,一进门就能掌家,现在连宫务都管上了。这样的“辛苦”,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别人要熬十年二十年,熬到婆婆闭眼才能掌家。到了她这儿,不费半点力气,婆婆对自己满心信任和支持。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袁敏很是知福惜福。 太子妃如卸下了千钧重担,长长松了口气,又笑着说道:“你忙起来,顾不上孩子。以后,栋哥儿和棠姐儿我多陪一陪带一带。” 袁敏含笑应了。婆媳两个十分和谐。 红玉看在眼里,也暗暗舒出一口气。 勾心斗角之类,在太子妃身上是不可能的事。也亏得娶的儿媳是自己亲侄女。换一个不知好歹进退的,指不定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一家人齐心合力,心往一处去,劲往一处使。 “母妃,”太孙朱昀笑着进来了:“敏表妹,你们在说什么闲话,这般高兴?” 太子妃眉开眼笑:“我在和敏儿商量正事呢!” 朱昀来了兴致:“什么正事?” 母妃不是每日吃吃喝喝玩玩睡睡闲来赏赏花吗?能有什么正事? 太子妃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和敏儿说了,以后宫务我担个名头,事情由敏儿做。她忙起来,孩子就由我来带。” 朱昀:“……” 行吧! 这样安排也挺合适。 朱昀抽了抽嘴角,和娇妻对视一眼,笑着提醒太子妃:“这件事,母妃还是先和父王商量一下吧!” 太子妃理所当然地答道:“这哪里用得着商量。你父王还能不应么?” 太子殿下宠妻二十载如一日。 这点小事,太子岂会不应。 朱昀忍着笑,点头附和:“母妃说的是。” 儿子提醒的也有道理。等太子回来后,太子妃立刻将此事告诉太子:“……这样安排,殿下觉得怎么样?” 太子殿下深以为然,笑着说道:“这样安排甚是妥当。” 然后,亲昵地伸手为太子妃扶一扶发钗:“敏儿聪慧能干,再有红玉相助,宫务应该能应付得来。你有空带一带栋哥儿棠姐儿。也别带得太多了,别累着自己。” 第三百三十七章 余波(三) 汉王忽然被打发去守皇陵,一众朝臣骤然听闻此事,都是一懵。 宫中封锁消息,落梅宫里发生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瑜美人悄无声息地死在宫中,曹家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自然也没传进朝臣们耳中。 所以,问题就来了。 素来受宠的汉王殿下,怎么冷不丁被严惩? 六部官员中,尤以户部官员最关心此事。 汉王掌管户部数年,虽然汉王才干平平还自诩甚高。不过,对户部官员们来说,有这样的顶头上司可比刑部官员们强多了。燕王殿下被封太子之前,每日在刑部官署里勤勉当差。刑部上下战战兢兢,压根不敢偷懒。 户部的日子就好过多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一歪也是难免的事。汉王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户部官员们时常赴宴喝酒——当然了,赴汉王殿下的酒宴千万不能带家中女眷。个中原因,大家都懂的。 偶尔也有个别不介意帽子颜色的,主动带着妻眷登门……很快就会升官发财。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偶尔戴点绿嘛! 这样得宠又风光的汉王,到底为了什么忽然被天子厌弃严惩? “你们说,汉王殿下为什么会被罚去皇陵?” “天家的事,我们可不敢胡乱揣度。” “我们私下里说说闲话,绝不会外传。你不敢说,我先来猜一个。汉王殿下定然是犯下大错,令皇上震怒的那一种。” “嗯,我也是这么猜测的。” 所以,到底会是什么错? 男人嚼舌起来,其实和长舌妇人没什么区别。表面一本正经的官员们,私底下说起汉王来挤眉弄眼。 个个心里都猜了个七七八八,却没一个人肯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彼此对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反正,朝中有精明厉害的太子,还有聪慧好学的太孙殿下。东宫一派稳如泰山。朝中少一个风~流好~色的汉王,于朝政没什么影响。 原本依附汉王殿下的臣子们,也迅速沉寂下去。 真正着急上火的,是曹家和汉王妃的娘家。 曹家人多外任做官,留在京城的曹家家主,是曹太后的亲侄曹拓。曹拓是江南总督曹振一母同胞的兄长,也是当今天子嫡亲的表哥。今年六十有五,身体还算健朗。 曹太后一把年岁了,没什么男女之妨。曹拓每隔一两个月,都会进宫给亲姑母请安。 汉王一出事,曹拓按捺不住,立刻递了帖子进宫。可惜,慈宁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曹拓难得吃了闭门羹,心中霍然一沉,对着老妻长叹:“汉王果然是犯了大错。太后都不肯见我了。” 曹家一直支持汉王争储。哪怕隆安帝立燕王为太子,曹家也没更弦易张,依旧是坚实的汉王一党。可以说是曹家支撑起了汉王一派。 付出都是为了丰厚的回报。 汉王冷不丁就被罚去守皇陵,曹家上下都懵了。 现在曹太后连曹拓的面都不见了,可见事情着实严重。 头发花白皱纹满面的曹夫人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低声道:“这该如何是好。要不然,妾身去一趟甘泉宫,探望贵妃娘娘。” 曹拓面色凝重,低声道:“宫中传出消息,说贵妃娘娘凤体不适,要闭宫静养。后宫的宫务都交给东宫太子妃了。” 曹太后才是支撑曹家的参天巨树。曹贵妃还差得远哪! 曹夫人听得额头直冒冷汗:“贵妃娘娘竟也被牵连。汉王到底做了什么?” 曹拓目光晦暗不明,许久才叹道:“怕是和瑜美人脱不了干系。” 曹夫人骇然看向丈夫:“老爷是说汉王和瑜美人……” “闭嘴!”曹拓神色愈发沉凝:“事关天子颜面和皇室体面,这等事也是能乱说的吗?” 心里有数就好,万万不能说出口。 曹夫人连连倒抽凉气,面色入土。 曹拓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支持汉王十余年,汉王落得这般惨淡地步,曹家一腔心血和数年的努力也落了空。 当然,以太子的城府,对曹家还算客气礼遇。这是曹太后还健在隆安帝还在位的情况下。曹太后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年?隆安帝龙体衰败,都半个月没上朝了。又能撑多久? 等太子一登基,只怕就是清算曹家的时候了。 明明燥热的天气,曹拓的额上却满是冷汗。 曹拓来回踱步,很快说道:“我现在去书房,写一封信给二弟。” 曹拓口中的二弟,正是曹振。曹家族人过千,在各地外任做官的,足有二十余人。曹振是二品的江南总督,官职最高,又是曹拓的嫡亲兄弟。两人平日里时常书信来往。 曹夫人点点头,忍不住低声提醒:“二弟是江南总督,没有天子宣召,不能擅离江南。你就是写信给他,他也回不了京城。” “那也得将此事告诉他。”曹拓眉头拧成了结:“让他有心理准备。” 曹拓进了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令人立刻送出京城。 一路快马至江南,四天之后,这封信就能到曹振手中。 …… 纷纷扰扰,一团漩涡中,最混乱的当属汉王府了。 之前,汉王一连三天不见踪影。汉王妃有些着急,也没太过担心。汉王喜美色美酒,时常设宴,私下做过不少荒唐事。和美人厮混几天几夜是有过的。 万万没想到,汉王不但没回府,还被打发去守皇陵了。 消息传进汉王府,汉王妃当场便昏了过去。被太医施针救醒后,在床榻上躺了三天。有力气下榻的时候,立刻抹着眼泪进了宫。 曹太后称病不见人,曹贵妃闭宫静养。 汉王妃哭诉无门,只得去了东宫。 “二嫂,”汉王妃红着一双眼,凄然哭了起来:“殿下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忽然被送去守皇陵?走之前,连个口信都没送回汉王府。” 太子妃出了名的心直口快。今日竟也是一脸为难:“四弟妹,这桩事我确实知道,但是不能告诉你。你还是回去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请功 汉王妃咬咬牙,给太子妃跪下了:“我知道这让二嫂为难了。太后不肯见我,贵妃也在闭宫养病。我只能来求二嫂了。” 几个皇子争斗不休,皇子妃们同样勾心斗角暗中争高低。当然,那是以前的事。自从燕王做了太子住进东宫,燕王妃做了太子妃,能感受的就都是巴结示好逢迎了。 汉王妃这一跪,太子妃有些顶不住,皱着眉头扶起了汉王妃。在汉王妃的泪眼婆娑之下,太子妃叹了口气:“也罢,这件事,瞒得了别人不能瞒着你。你附耳过来。” 汉王妃屏住呼吸,将头凑了过去。 太子妃迅速低语几句。 汉王妃听完,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得!又昏过去了! 太子妃无奈地宣召太医,为虚弱昏厥的汉王妃施针。半个时辰后,汉王妃悠然醒转,一睁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太子妃不太擅长安慰人,张口就戳心窝:“现在哭有什么用。四弟这臭毛病,也不是一两日的事了。你平日不劝着些,一味纵着。还时常设宴请臣子女眷登门,方便四弟胡乱勾~搭。纵得他胆子越来越大,后宫也敢伸手。” “父皇没要他的命,也没夺了他的爵位,连这桩丑事都压下了。只罚他去守皇陵。汉王府安然无事。以我看,这惩罚都算轻的。” 汉王妃既羞愧又难堪,掩面哭个不停。 “你也别哭了。四弟被罚去守皇陵,过些清苦日子,也不全是坏事。先将他的臭毛病都戒了。” “过个一两年,父皇消了气。太子殿下再去求一求情,四弟也就回来了。” 汉王妃哭声一顿,下意识地接了一句:“太子真肯为殿下求情么?” 太子妃瞥了汉王妃一眼:“殿下连秦王做过的事都没计较,亲自为秦王求了情。四弟这点事算什么。” 然后又嘀咕道:“幸好东宫里没有侧妃之类。不然,汉王将手伸进东宫来,太子怕是也忍不下。” 汉王妃:“……” 汉王妃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太子妃倒不是故意刻薄汉王妃。她天生就是这副耿直的脾气,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汉王妃以袖捂脸,呜呜恸哭,太子妃继续劝道:“你回宫去安心过日子,将两个儿子都教好了。可别让他们两个学了四弟的臭德行,以后再四处惹祸。” “还有,你暂时别进宫来了。父皇还在气头上,贵妃娘娘都被关在甘泉宫。你这个汉王妃总是进宫,岂不是让父皇总想起四弟?” 汉王妃无地自容,用袖子擦了眼泪,低声应道:“二嫂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多谢二嫂提醒。” …… 这一场波动中,看似八风不动的东宫,可谓占尽了好处。 碍眼的汉王被打发走了,汉王一党一蹶不振,太子在朝中势力更盛。碍事的曹贵妃终于垮了,闭宫养病去了。宫务落到了太子妃太孙妃婆媳手中。 最妙的是,从头至尾,太子一派都置身事外。 哪怕是隆安帝,也最多是心里猜疑,却无凭据。 替瑜美人看诊的孟太医,被暗中处置了。太医院里的许太医,升级做了院判。 真正的功臣冯公公,倒是不好赏了。 杨公公私下为“义子”请功的时候,太子有些无奈地笑道:“孤也没想好,该怎么赏她。” 赏赐金银太轻。冯三儿已经是顶尖的密探。再下一步,就该给她些人手,让她做小统领独自当差了。 这么一来,冯三儿官职越升越高,怕是要继承杨公公的“衣钵”,做密探统领了! 这以后该怎么办? 杨公公深谙主子的顾虑,低声道:“殿下,奴才斗胆说几句。三儿天生就是做密探的人才,奴才也自叹不如。这两年多来,三儿办的差事,一桩比一桩利索,屡屡立功。奴才再带一带她,不出三五年,就能接替奴才了。” 太子默默瞥了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口风一转:“当然,这不太可能。三儿迟早得出宫。” “不过,眼下还不是放她回去的时候。她也一心为殿下当差出力,暂时并无怀孕生子的打算。她和沈侍卫都还年轻哪!子嗣的事,并不着急。” “殿下就给她一个机会吧!” 太子沉默片刻,淡淡问道:“这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你的意思?” 杨公公见太子并未翻脸发作,一颗心稍定,大着胆子应道:“不瞒殿下。其实,奴才之前暗示过两回,催三儿早日怀孕生子。三儿却说,等过几年再退。” 怪不得肚子一直没动静哪! 太子皱了皱眉,半晌,才舒展开来:“罢了!这是他们夫妻的事,孤不必多管。有功当赏,她既有此志向,你就拨一部分人手给她吧!” 杨公公一颗心彻底落了地,拱手应下:“多谢殿下。殿下胸襟宽广,用人不拘一格,遇到殿下,是三儿的福气啊!” 得亏是太子殿下,换了心胸狭隘或是心存偏见的,冯少君就是再厉害,也只得明珠蒙尘了。 太子心里其实有些气闷不快,被杨公公这一拍马屁,忍不住笑了一笑:“巧言令色!三儿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处处为她说话。” 主仆多年,私下里说话其实没那么忌讳。 杨公公笑道:“奴才贱命一条,有三儿叫一声义父,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也有盼头了。可不得处处护着。” 太子又是一笑。 杨公公麻溜地退下,片刻后,领着“义子”进来谢恩。 冯公公眼睛闪闪发亮,利索地磕头谢主子恩典。 太子深深看冯公公一眼,淡然道:“你为孤当差效力,孤赏你是应该的。以后,你就跟着杨公公好好当差吧!” 话中之意也很明显了。 她可以继续留在东宫当差。直至她想怀孕生子了,再退也无妨。 冯少君心情一松,立刻应道:“奴才定不负殿下厚望!” 太子略一点头,待冯少君退下了,太子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诶,这都叫什么事啊!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升职 东宫比往日忙碌得多。 宫务如今由太子妃掌管。太子妃虽只担个名头,每天也得露面,端坐在东宫内殿里。宫廷各处的掌事宫人和内侍都要来东宫回禀事务。 千头万绪,种种琐事,都得太子妃娘娘定夺。 太子妃端坐静听一会儿,然后吩咐一声:“这些事,由太孙妃拿主意吧!” 然后就高高兴兴地抱孙子孙女去了。 一众掌事宫人内侍:“……” 不愧是太子妃娘娘! 后宫嫔妃们眼巴巴地盼着的美差,贵妃娘娘紧抓着不放的掌宫之权,到了太子妃娘娘这儿,轻飘飘就松了手,全交给儿媳了。 太孙妃袁敏虽然年少,却是个厉害人物,心思通透。轻声慢语,不张口则已,一张口总能精准无误地指出问题所在。 几回一过,掌事宫人内侍们压根不敢再有糊弄之心,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回禀事务,听候差遣。 朱昀放心不下,时不时地问一回:“敏表妹,有没有宫人内侍敢不听你的,或是暗中给你使绊子?要是有,你就告诉我,我保准整治得他们不敢乱动弹。” 袁敏抿唇一笑,嘴角边露出小小的笑涡:“后宫里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操心。你就别管了!我能应付得来!真有谁不长眼了,我自会让她知道我的厉害。” 朱昀还是不放心,又私下去问红玉。 红玉是太子妃的亲信,一直没有成亲,看着朱昀长大,比谁都疼这个小主子。朱昀一张口,红玉低声笑道:“太孙妃虽然年轻,手段却圆融厉害。” “前几日,掌管宫中库房的嬷嬷耍滑弄奸,悄悄从库房的账册上做手脚。太孙妃娘娘看了账册,觉得不对,亲自去了库房一回。当着众人的面,揭了管事嬷嬷的脸。” “这一发作,直接就撸了管事嬷嬷的差事,将那个刁奴罚去浆洗房当差了。” “还有一个管事,仗着曾在慈宁宫里伺候过,倚老卖老,不将太孙妃放在眼底。说话间态度不恭敬。” “太子妃娘娘当场就翻了脸,直接令人掌了她的嘴。还是太孙妃张口求了情。那个管事嬷嬷,被掌了嘴,脸肿得老高,还得跪地磕头谢太孙妃恩典哪!” “殿下就别担心了。” 婆媳两个,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别提多默契了。 尤其是太子妃,威名赫赫,对着曹贵妃都没怵过,还怕这一众刁奴不成!打就打了,刁奴们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朱昀听得会心一笑,又对红玉说道:“敏表妹还年少,有诸多不懂不会之处。红玉姑姑可得多帮一帮她。” 红玉笑道:“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 几日后,东宫休沐。 手下多了数十密探暗中升了官的冯公公,心情极佳,和杨公公告别后,慢悠悠地出了宫。 沈祐也在这一日休沐,和沈嘉一同出了宫门。 沈嘉笑着用胳膊肘抵了抵沈祐:“难得休沐,今晚一同去喝酒怎么样?” 归心似箭的沈祐,瞥了沈嘉一眼:“三嫂怀着身孕,你喝什么酒?一个月才休沐三回,早些回去陪一陪三嫂。” 沈嘉倒不是不体贴娇妻。不过,少年人嘛,都喜欢呼朋引伴。 “从成亲过后,方鹏他们约我去喝酒,我就没去过几回。”沈嘉叹口气:“经常被他们取笑,说我后院有葡萄架。” 这是一众东宫亲卫取笑沈嘉惧内。 沈祐八风不动:“你想去喝酒你去,我要回去陪少君表妹。” “喂喂喂,你别说得我像负心汉一样。”沈嘉笑着白了沈祐一眼:“我也不去了。这就回府。” “你呢,要不要一同回去用晚膳?” 沈祐道:“明日再回去。” 夫妻小别,今晚哪儿都不去。 沈嘉笑着调侃几句,沈祐厚着脸皮充耳不闻。兄弟两个一同策马,走了一段路之后,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沈祐回了崔宅,沐浴更衣。 冯少君要易容改扮,天漆黑之后,才回了崔宅。 刚进屋子,就被沈祐一把搂住了纤腰。 …… …… …… 夜半三更,夫妻两个相拥着说话。 “汉王被送去皇陵了。”沈祐俯头,看着怀中的娇妻。 冯少君扬了扬嘴角,一脸无辜:“嗯,这事宫中内外都知道了。” 沈祐身为东宫亲卫,自然知道汉王离京的事。不过,具体内情却不清楚。只隐约知道和那个忽然暴毙的瑜美人有些关联…… 所以,前些日子,“冯公公”忽然消失几天,就是在暗中办差吧! 沈祐凝望着冯少君舒展自得如狐狸一样的脸庞,没有再问下去。 做密探有做密探的规矩,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密”字。哪怕是对着最亲的家人,也不能透露。 沈祐不想为难冯少君。 冯少君抿唇一笑,将脸贴在沈祐的胸膛上,低声道:“有件事得告诉你。我也升职了。如今麾下有三十多个密探,都归我管。” 沈祐有些讶然,低头看着冯少君:“这么厉害么?” 冯少君挑眉,笑得狡黠:“你可得小心些。一言一行都瞒不过我的眼。要是敢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我定要你好看。” 沈祐失笑:“你想多了。如果不是你,别的女子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这倒也是。 想到前世铩羽而归的美人们,冯少君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祐看着如花的笑颜,扬起了嘴角。 …… …… …… 第二天,睡到日山三竿才起。小夫妻两个坐着马车,慢悠悠地回了沈府,吃了午饭,消磨了半日时间才回。 这样的日子真是悠闲自在。 休沐过后,夫妻两个继续进东宫当差。 照例一个在太子身边做亲卫,一个在杨公公身边跑腿。不过,和过去还是不太一样。 冯少君做了小统领,麾下多了三十多个密探。得定期暗中和密探们联系传信,要定时向杨公公回禀,还要盯着密探们的任务进程,万一任务有了差错,得立刻补救。 诸如此类种种。比以前忙碌了不少。 冯少君半点不嫌累,越忙越有精神! 第三百四十章 两年 转眼间,两年岁月匆匆而过。 这两年里,冯公公因表现良好,当差得力,连连升职,掌管的密探从三十多涨到了一百有余。在数百密探中声名赫赫,还有了个“千面狐”的绰号。 就是红妆阁的于二娘,对这位“千面狐”也服气得很。早已在心底默默认定了这是下一任密探统领。 冯公公到底立过多少功劳,只有太子殿下和杨公公心里清楚。一众密探知道的不过十之三四。不过,就是这十之三四,已经足够令众密探心悦诚服了。 这两年间,沈祐曾三次领兵离京去剿匪平乱,屡屡立功,官职也升到了四品。没到弱冠之年,已经是四品的锦衣卫同知。这样的晋升速度,实在令人惊叹! 夫妻两个,一个是太子殿下最器重信任的亲卫,一个是立功无数狡诈无双的密探。一明一暗,都是太子麾下最得力的下属。 太子殿下偶尔想到此事,也有些无奈和好笑。 男儿征战沙场搏功名搏前程,也就罢了。冯少君的“上进心”一样强烈,且一等一的狡诈机敏擅于应变,当起密探来如鱼得水。 夫妻两个聚少离多,一直没有子嗣,半点不急。 也罢! 他这个太子,不宜干涉过多。偶尔提一句,已是极限了。冯少君装傻充愣,沈祐也鼎力支持,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奴才冯三儿,见过殿下。” 想曹操,曹操就来了。 冯公公进来后,麻溜地行了一礼。 太子瞥了身量不高容貌清秀的冯公公一眼,脑海中竟快记不起她的本来模样了:“起身吧!” “谢殿下。”冯公公利落地谢恩起身。 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吩咐:“沈祐领兵回京,进东宫来觐见。你去领沈祐进书房。” 冯公公眼睛微不可见地亮了一亮,应声而退。 离得老远,就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冯少君心头一热。 数月前,沈祐奉太子之命领兵去了锦州平匪。锦州路途遥远,山多林密,匪徒凶残,锦州百姓苦不堪言。沈祐领了一万锦衣卫前去,用了半年左右光景,将锦州的悍匪一扫而空。 如今的沈祐,已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气质越发沉凝,目光如冰。和冯少君记忆中那个冷厉肃杀的沈指挥使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神色冰冷的他,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底绽放出了笑意,光华灼灼。 “咱家见过沈同知。”冯少君笑着拱一拱手。 沈祐扬了扬嘴角,话语简洁:“许久不见,冯公公风采依旧。” 冯少君挑眉一笑:“哪里哪里,咱家一个小小内侍,哪里及得上沈同知威风。” 耍两句花腔,对视一笑间,只有他们清楚彼此心头的热切和贪婪的思念。可惜,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不便多言。 沈祐将心中火苗按捺下去,随着冯少君进了书房,觐见太子殿下。 如今的冯少君,已有资格在书房里伺候。正好可以旁听。 太子目光一扫,掠过英武不凡难言光华的俊美青年,心里很是满意,不吝夸赞之词:“你送回朝廷的战报,孤都一一看了。你很好,孤没看错人!” 之前几次离京打仗,都是给何将军做副将。这一回,领的兵不算太多。却是沈祐第一次做主将。锦州平匪的功劳,也都是沈祐的。 沈祐少言少语,就是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也是一样:“多谢殿下盛赞。” 换了别人,早就滔滔不绝拍太子殿下一通马屁,诸如“都是殿下提携栽培末将铭感五内一定为殿下效忠死而后已”之类了。 好在太子清楚沈祐的脾气,也没放在心上,笑着赞了几句,仔细问了沈祐在锦州平匪的经过。 沈祐一一作答,话语依旧简洁。 太子笑道:“你离京半年,平定锦州匪祸,立了大功。孤准你半个月的假,和妻子家人相聚。半个月后再进宫来当差。” 说到妻子家人的时候,太子殿下飞快瞥了冯公公一眼。 每次沈祐打仗回京,太子都会给沈祐半个月的假期。可惜,冯公公的肚子一直平平无奇。 沈祐的目中闪过笑意,再次拱手谢恩。 太子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沈祐,你今年多大了?” 沈祐答道:“十九。” “明年就弱冠之年了。”太子随口笑道:“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你成亲也有两年多了吧!至今还没有子嗣,也该上一上心了。” 沈祐:“……” 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子嗣一事。 沈祐心里闪过一丝异样。 太子殿下沉稳持重,威仪日重。这样的殿下,忽然关心他有没有子嗣……着实有那么一点点违和。 眼下他经常领兵离京打仗,夫妻聚少离多。冯少君也正是最忙碌上升最快的时候。这等时候退下怀孕生子,着实有些可惜。 沈祐心中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口中自不会说,随口应了。 站在一旁的冯少君,以眼角余光瞄了太子殿下一眼。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太子的小半个侧脸。 从太子上扬的嘴角线条,可以看出太子的心情很好。 所以,才会亲自张口嘱咐沈祐早日有子嗣吗? …… 沈祐从书房里退出来之后,没急着离宫,先去见沈嘉和方鹏。 这一回离京打仗,沈嘉方鹏也一并跟着沈祐去了锦州。半年的平匪经历,令跳脱的沈嘉和方鹏都成熟了不少。 方鹏在锦州受了一回伤,现在左肩还不太使得上力气。 沈嘉也受过一回轻伤,伤在小腹处,早就痊愈了。 沈祐对方鹏说道:“殿下准了我们半个月的假期。” 方鹏高兴得咧嘴直笑:“这可真是太好了。过几日,我请你们去酒楼喝酒。”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回家,夫妻久别重逢,怎么也得几日之后才有闲空喝酒嘛! 沈嘉同样归心似箭,立刻道:“既有假期,那还等什么,快些走吧!”然后,又冲沈祐挤眉弄眼:“你怎么说,是和我一同回沈府,还是直接回崔宅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 重逢 冯公公还在当差,得天黑之后才会出宫。 还有半日空闲,索性先回沈府。 沈祐笑道:“我和你一同去沈府。” “哟,这回怎么不急着回崔宅见少君表妹了。”沈嘉不怀好意地取笑:“这半年里,你至少做了五六回美梦,梦里都喊少君表妹的闺名。现在怎么又不急着回去了?” 沈嘉时常睡在沈祐的军帐里。兄弟两个,一个呼噜呼噜,一个偶尔说梦话。谁也瞒不过谁。 沈祐俊脸闪过一丝暗红,瞥了沈嘉一眼。 沈嘉立刻感受到了丝丝杀气,咧嘴笑了起来。 方鹏以右手揽住沈嘉的肩膀:“别絮叨了,现在出宫吧!我恨不得插翅飞回去。” 沈嘉笑着点头。三人一同出了宫门,骑了骏马,飞驰回府。 沈府早已开了正门。大冯氏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雷小雪怀中抱着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小女童。 一年多前,雷小雪怀胎十月,瓜熟蒂落,生了一个女儿,乳名姝姐儿。 大冯氏对小孙女爱如至宝,千娇百宠,每日少说也得抱一个时辰。 雷夫人也同样疼这个外孙女,私下里对雷小雪笑道:“别人家生了女儿,都比生儿子的低一等。还是你有福气,瞧瞧你婆婆,多疼妙姐儿。” 雷小雪听不得别人说女儿半个字不好,哪怕是自己的亲娘也不行,立刻应了回去:“女儿怎么就低儿子一等了。妙姐儿这般聪明水灵,人见人爱。” 雷夫人半点不恼,呵呵笑道:“那是当然。反正你们夫妻两个还年轻,想生儿子,以后慢慢生就是了。” 闲话不提,只说眼下。 妙姐儿的眉眼像极了亲爹,简直就是缩小的小小沈嘉,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亮,一个劲儿地看向远方:“娘,爹呢?” 雷小雪亲了亲女儿娇嫩的小脸蛋:“爹很快就回来了。妙姐儿再等一等。” 话音刚落,急促的马蹄声就传入耳中。 两匹骏马几乎同时驰骋而来。 沈嘉率先勒紧缰绳,跳下骏马,飞奔着冲到门边。二话不说,先抱过了宝贝闺女:“诶哟,我的宝贝闺女,半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快些叫爹!” 妙姐儿还没到两岁,却伶牙俐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爹好臭!” 沈嘉哈哈一笑:“好好好,爹立刻就去洗澡,洗得香喷喷的,再抱妙姐儿。” 一路奔波赶路回京城,根本没有沐浴更衣的机会。身上确实有些汗臭味。别说闺女嫌弃,他自己也嫌得很。 雷小雪抿唇一笑,仔细打量沈嘉几眼。 黑了一点,瘦了一点,精神倒是很好。 大冯氏急切地拉住沈祐的手,上下打量:“好好好,回来就好。” 沈祐第一次领兵打仗的时候,大冯氏寝食难安。时日久了,也就渐渐习惯了。一边絮叨着问东问西,一边迈步进内堂。 久别重逢,有说不尽的话。 就是少言的沈祐,也比往日活泼了些,有问必答。 大冯氏问了半晌,意犹未尽,忽地想起问了一句:“怎么只你一个人,少君呢?” 沈嘉抢着笑道:“四弟一出宫就和我回来,还没见到少君表妹哪!” 沈祐一本正经地附和:“我心中惦记婶娘,就先来见婶娘了。” 大冯氏被哄得眉开眼笑:“你有这份心,婶娘就很高兴了。你在这儿待会儿,还是早些回去吧!你们夫妻两个,一别就是半年。少君心里不知怎么惦记你。” 沈祐笑着应了。 “还有,趁着有半个月的假期,你和少君好好相聚。”大冯氏没有暗示,直接就是明示了:“你们成亲两年多了,只比三郎迟一个月。三郎早早就当了爹,瞧瞧你,到现在还没让少君怀上身孕。” 沈祐:“……” 大冯氏的眼里写满了“你怎么这么不中用”。 沈嘉噗噗噗地笑了起来。 沈祐没法子解释,也不能解释,只能默默点头。 大冯氏想了想又低声说道:“如果这回还是不成,就悄悄找个大夫,请大夫给少君把一把脉,开些药方调理身体。还有你,也得让大夫瞧一瞧。我听说,夫妻成亲一直没有子嗣,未必是女子的问题,说不定是男子的身体问题……” 沈嘉嘎嘎嘎地笑个不停。 沈祐不能对着百般关心自己的婶娘说个不字,继续点头。 大冯氏将健壮的晋哥儿塞进沈祐手中:“晋哥儿虎头虎脑的,是不是很可爱。”又将妙姐儿抱了过来,塞进沈祐手中:“看看妙姐儿,是不是更可爱?” 小侄儿小侄女一同咧着小嘴,冲自家四叔笑了起来,四叔四叔叫个不停。 沈祐的心悄然一动,竟也不觉得孩子吵闹。一手一个,轻轻松松地抱了起来。晋哥儿和妙姐儿咯咯直笑。 妙姐儿还凑过来,软软的小嘴在四叔的俊脸上亲了一口。 …… 两个时辰后,天黑了下来。 沈祐回崔宅,先去净房,泡了个热腾腾的热水澡。洗去一身的尘土和疲倦。 推开门的刹那,沈祐心猛地动了一动。 熟悉的窈窕身影坐在床榻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这时候,根本顾不得说话。沈祐快步到床榻边,紧紧搂住冯少君,似要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 …… …… …… 两人叙说别情,已经是隔日午后的事了。 冯少君沐浴过后,长发湿漉漉的。沈祐很顺手地拿过干净柔软的棉布,为冯少君擦拭长发。 男子手劲大,又没做过这么细致伺候人的活,难免会扯到长发。冯少君嗔了他一眼:“轻一些。” 沈祐乖乖听令行事,手下的动作愈发轻柔。 待长发擦拭干净后,沈祐低声道:“让郑妈妈熬药来吧!” 这两年多来,夫妻相聚过后,冯少君都要喝一碗避子汤。从抓药到熬药,都是郑妈妈一人。 冯少君轻笑一声,目光和沈祐在铜镜中短暂交汇:“我和郑妈妈说了,以后不喝避子汤了。” 沈祐:“……” 沈祐头脑有片刻的空白,双手已先一步做出反应,猛地搂紧了冯少君。 第三百四十二章 改变 “少君,”沈祐听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声音不自觉地急切起来:“你真的愿意吗?” 冯少君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看着沈祐眼底的热切和喜悦,冯少君心里热流涌动,轻声笑道:“嗯,我想好了。” 和别人催促无关。 是她自己愿意生孩子了。 “这两年多来,婶娘私下催过多次,”冯少君轻声道:“我每次都左顾言它挡了过去。义父问过几回。我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太子殿下东宫位置安稳。秦王也好,汉王也罢,都撼动不了太子之位。我也勉强算是事业有成,应该考虑怀孕生子了。” “大夫曾说过,一直服用避子汤,对身体不太好。我们夫妻分别半年,我也停了半年的避子汤,现在准备有孕正好。” “不过,怀孕这等事,也得看缘分。有人两三个月就有喜,有人一年半载没动静。我停了避子汤,未必立刻就有。你可别心急。” 沈祐心里欢喜地快要爆炸了,猛地将冯少君抱起,转了几圈。 冯少君好气又好笑,用手捶了捶沈祐的肩膀:“我头都被你转晕了。” 沈祐咧嘴,将冯少君放了下来,笑得傻里傻气。 冯少君看着沈祐那副傻乎乎的模样,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沈祐的俊脸:“瞧你高兴的样子。原来你一直说不想要孩子,都是哄我的。” 沈祐根本止不住上扬的嘴角:“这倒不是。” “之前,我也是真心的。我做着东宫亲卫,天天当差。还时常被太子殿下派出去打仗,一走就是几个月不见踪影。这样的情形下,你要是怀了身孕,我哪里放心得下。” “今日回沈府,被婶娘念叨一通。又抱了晋哥儿和妙姐儿,不知怎么,我忽然就觉得有个孩子也很好。” “融合了你我的骨血,像你又像我。” 沈祐以前所未有的温柔凝望着冯少君……的小腹,仿佛下一刻那里就能皮球一般鼓起来生出孩子一般。 冯少君有些好笑,更多的是温软。 她依偎进沈祐的胸膛:“婶娘一张口,就说生五六个最好。我可生不了这么多,生一个就行。最多两个。” 沈祐眼里盛满笑意,声音柔和得不可思议:“好,听你的。” 小夫妻两个继续一同傻乐,继续说傻话。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都喜欢。儿子像你,聪慧机灵。生女儿也要像你,狡黠可爱。” 冯少君被逗乐了:“做亲爹的,都盼着孩子像自己。你倒好,怎么希望孩子都像我这个亲娘。像你不好么?” 沈祐低声道:“我性情孤僻阴沉,不喜说话,也不讨人喜欢。孩子别像我,都像你才好。” 冯少君不乐意了:“谁说你不好了。我觉得你好得很。” 沈祐眼里闪过笑意:“你不用哄我。我自己什么样子,我自己最清楚。当差几年,三哥和同僚相处得极好,好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喊人喝酒,一招呼能叫来几桌。” “而我,除了和方鹏熟悉一些,最亲近的人依旧是三哥。” “不是我不乐意交朋友,也不是别人嫉妒我。是因为我性情孤僻,和人亲近不起来。” 冯少君想了想说道:“那我还不如你。你还有沈嘉这个堂兄。我最亲近熟悉的,只有义父了。” 沈祐被逗得笑了起来:“这怎么能一样。你易容装扮成冯公公,平日得和内侍们保持距离。暗中当差,更得慎之又慎,本就该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冯少君主动放弃了身为普通女子的生活。为了守住秘密,不得不和所有人疏远。 而他,是天生的不讨喜。 冯少君有些心疼自己的夫婿,伸手搂住了他:“反正,我就觉得你最好。” …… …… …… 又是一日过去。 夫妻两个携着手,在园子里四处闲转。两天没出屋子了,此时慢悠悠地走着,晒一晒阳光嗅一嗅花香,颇为惬意。 走到凉亭外的秋千旁,沈祐忽地笑了:“你来坐秋千架上,我替你推。” 冯少君也笑了,坐到了秋千上。 沈祐略一用力,秋千慢悠悠地飘荡起来,冯少君衣角飘飞,娇软地喊着:“祐表哥,快一点嘛!” 这一幕,和四年前何其相似。 那时,他满心地不情愿,敷衍了事。冯少君言语捉弄他,他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劲。现在听到这几个字,他全身热血涌动,眼底火焰暗暗燃烧。 冯少君看他一眼,吃吃笑了起来。 小夫妻间的亲昵,不足为外人道也。 待秋千停下来,沈祐也坐了上去。不大的秋千架,两人也不嫌拥挤,头靠头低语闲话。 又过两日,夫妻两个才一同去沈府。 大冯氏笑着嗔冯少君:“你呀,整日待在宅子里,也不嫌闷。让你来沈府走动,三催四请你才来一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大冯氏隔三差五就打发人来崔宅。吉祥这个“冒牌货”到底心虚,唯恐被窥出破绽,三回里最多敢应一回。 好在冯少君休沐了,也会回沈府。算起来,一个月去沈府两回。就这,大冯氏还嫌少哪! 冯少君乖乖被数落,并不狡辩。 大冯氏絮叨几句,也就住了嘴。老生常谈地催了起来:“少君,你嫁给四郎也有两年多了。一直没有身孕。我这个做婶娘的,也替你们着急。” 以前一提这个话题,冯少君就装傻充愣,要么左顾言它。今日却未回避,面上露出些无奈和焦灼:“婶娘说的是。我心里也急得很哪!” 大冯氏一见冯少君这副颓唐模样,又心疼起来,反过来安慰冯少君:“子女一事,要看缘分。机缘到了,很快就有了。你也别太着急。” 妙姐儿迈着小腿过来了,娇气地喊一声四婶娘。 冯少君笑着应一声,将妙姐儿抱在腿上。过了片刻,腿上忽然一热,裙摆湿了一片。 冯少君哭笑不得。 雷小雪怪不好意思,忙将妙姐儿抱走换衣服。 大冯氏却是眉开眼笑:“这可是个好兆头。” 第三百四十三章 麻烦(一) “童子尿最是喜气。可见你很快就要有喜了。” 大冯氏喜气洋洋地笑道,目光落在冯少君平坦的小腹上。沈祐扬了扬嘴角,也跟着看了过来。 这几日,他可是分外“努力”。 冯少君这么厚的脸皮,也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一声笑道:“我去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落荒而逃。 大冯氏心怀大慰,对沈祐笑道:“等少君有了身孕,生了一子半女,我这心也就彻底放下了。” 在大冯氏心里,沈祐就是自己的第四个儿子。一手养大,娶妻成家,功名前程都有了。等有了子嗣,就再没什么可惦记的,做长辈的“任务”也就都完成了。 沈祐看着婶娘欣然慈爱的脸孔,心中涌起丝丝暖意,低声道:“是我不好,总让婶娘操心。” 大冯氏立刻道:“四郎样样出众,哪里不好了。如今你声名赫赫,谁提起你,都要赞我孩子养得好。” 大冯氏一脸骄傲自豪的神情,令沈祐心里暖融融的,嘴角扬了起来。 有这样一个好婶娘,他何其有幸。 大冯氏略一踌躇,低声说道:“四郎,你半年没回京城,邱家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听到邱家二字,沈祐目中笑意隐没,神色淡了下来。 大冯氏叹了口气:“邱老夫人患了卒中之后,一直卧榻不起,说话也不利索。内宅琐事,便都落在了江氏的身上。” “邱明城的原配有一个儿子,早就娶妻生子。江氏掌了内宅之后,对继子和儿媳颇为冷淡。不知怎么地,动静都闹到我耳边了。” 沈祐面无表情,一言未发。 江氏对他这个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对原配留下的继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以前邱老夫人掌家,江氏处处隐忍,也没机会刁难刻薄。如今邱老夫人卒中不起,内宅都落到了江氏手中。以江氏为人,焉能不兴风作浪。 大冯氏看一眼沈祐冰冷的俊脸,心里又是一声叹息,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还有一件事。一年前,邱明城带了一个歌姬回府。那个歌姬进府就有了身孕。一开始倒还平稳,五个月前,不知为何动了胎气,落下一个死胎。那歌姬也失血过多死了。” “听闻邱明城十分震怒,和江氏大吵了一回,夺了江氏管家之权,交给了长媳。江氏一气病倒了,在院子里养病。” 说到这儿,大冯氏顿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沈祐:“四郎,不是婶娘多事。她有千般不是,到底是你亲娘。你要不要去一趟邱家……” “不用了。” 沈祐俊脸一片冷漠:“邱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掺和。邱夫人安心静养,我就不去打扰了。” 沈祐态度漠然坚决。 心软善良的大冯氏,也只得一声叹息。 母子两个,怎么就走到了如陌路人的这一步? 沈祐心情不佳,接下来几乎没张口说过话。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的冯少君,很快察觉出了不对劲。 …… 从沈府出来后,冯少君才轻声问沈祐:“婶娘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你怎么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沈祐沉默片刻,才低声将邱家的一团乱麻说了出来。 前世,邱明城落马身亡,江氏抛下一双儿女远走高飞。邱家很快败落。 今生,邱明城没有丧命。邱家却事端连连,内宅里半点都不消停。丑事不外扬。邱家的家丑都传到沈府来了,可见,邱家现在何等混乱。 “妻贤夫祸少。”沈祐目中闪过厌恶:“反之,家宅不得安宁。邱明城娶了她回去,也算他倒霉。” 邱明城当年被美色所迷,娶了江氏做续弦。如今,算是遭到报应了。 冯少君不便多言,伸手握住沈祐的手。 沈祐深深呼出一口气,反手握紧冯少君的手:“算了,不说他们了。我们的假期还剩几天,总在崔宅里待着,也有些气闷。明日我们一同骑马出府散散心如何?” 冯少君笑着应了:“好。” 马车拐了个弯,崔宅近在眼前。 沈祐和冯少君下了马车,亲昵地携手向前走。门房管事一脸无奈地迎了出来,跟在门房管事身后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少女皮肤略黑,塌鼻梁,不大的眼睛通红,哀哀地抬头喊了一声:“大哥,大嫂。” 沈祐脚步一顿,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冯少君也有些讶然,迅速瞥了沈祐一眼,和沈祐一同看着少女。 这个少女,正是邱明城和江氏的女儿邱柔。 邱柔比沈祐小了五岁,今年十四,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平日很少出家门,今天竟只身来了崔宅。张口就喊大哥大嫂,再看邱柔眼睛哭得通红的模样,不用想也知道麻烦上门了。 “邱姑娘怎么忽然来了?”冯少君不动声色地拉远了距离。 邱柔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哽咽着说道:“我娘病得厉害,我爹却不肯去看我娘。我怎么哀求,我爹也不松口。” “我实在没法子,只得来找兄长和嫂子了。” 沈祐俊脸阴沉,吐出口的声音像被冻过一般:“邱姑娘,邱家的事,我一个外人,不便插手过问。邱姑娘还是请回吧!” 邱柔眼睛又红了,肩膀不停颤抖,强忍着哭声:“大哥,我知道你恨我娘。可她到底是你亲娘,你就忍心看着她病死不成!” 说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哥,我求你了。你就去一趟吧!只要你出面,我爹总不好再不管我娘。” 沈祐的身体紧绷僵硬。 冯少君皱了皱眉,先伸手扶起邱柔:“邱姑娘在这儿跪着算怎么回事。被人瞧见了,只怕还以为我们夫妻两个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先起来吧!” 一边冲门房管事使个眼色。 门房立刻开了门。冯少君手下略一用力,便将邱柔“扶”进了门内。 沈祐俊脸一片沉凝,迈步进了崔宅。 进了内堂,邱柔依旧哭个不停。 冯少君看着邱柔,不紧不慢地问道:“邱姑娘,邱夫人到底出什么事了?” …… 第三百四十四章 麻烦(二) 邱柔没什么心机城府。而且,她今日来崔宅,就是来求沈祐为江氏出面撑腰。冯少君这一问,邱柔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邱家内宅那点事都说了出来。 “祖母被我娘气得患了卒中,我爹最是孝顺,因为此事和我娘生了隔阂,整整一年没进过我娘的屋子。” “后来,我爹还带了一个歌姬回府。” “那个歌姬怀了身孕,经常在我娘面前耀武扬威。我娘整日以泪洗面。有一次生了口角,我娘一气之下,说了些难听话。那个歌姬被气得动了胎气,就早产了……” 歌姬怀孕才七个月,根本没足月,早产又难产,结果,一尸两命。 邱明城惊闻噩耗赶回邱府,歌姬的尸体都凉了,落下的是一个七个月大的男婴。 邱明城愤怒至极,重重扇了江氏一巴掌。 娇弱的江氏,当场被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就被关进了院子里。江氏身边所有丫鬟婆子,都被打发去了庄子里。院子里只有几个身材壮实有力的粗使婆子。 江氏很快就真的病了。 邱杰被邱明城带进了军营练武。邱家内宅里,唯一会为江氏忧心难过的,就剩女儿邱柔了。 “爹不准我去见娘。”邱柔抽泣着说道:“昨日,我好不容易偷偷溜进去一回。我娘已经瘦弱得不成样子,病得下不了床榻。” “再这样下去,我娘就真的活不成了。” “我今天是偷偷跑来崔宅的。大哥,我娘对不住你。可她也是你亲娘。你救救她吧!” 邱柔身子一动,又要跪下。 冯少君反应迅疾,立刻扯住了邱柔的胳膊,将她重新安顿坐下。 冯少君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面无表情,什么也没说。 冯少君心里叹了口气。是啊,江氏再可恨也是沈祐的亲娘。沈祐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邱柔眼巴巴地看着沈祐,眼中满是希冀和祈求。 半晌,沈祐才张口:“我不会去邱家。不过,我可以请一位京城名医,去邱家为邱夫人诊脉开方。” 这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邱柔一急,还想说什么,沈祐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没别的事,邱姑娘就请回吧!” 邱柔只得红着眼眶,起身道谢。 冯少君低声吩咐,令人送邱柔回邱府。 …… 天色将晚,天边霞光万丈。 邱柔从马车上下来,红着眼进了邱府。 如今掌管邱家内宅的,是邱家长孙媳慕氏。这个慕氏,出身将门,父亲是六品的武将,自小练过骑射,眉眼间颇有几分英气。 “二妹去哪儿了?”慕氏让人找了半日都没找到邱柔,既急又恼,语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怎么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万一遇到恶人歹人该怎么办?” 邱柔咬咬牙,挺着单薄的身子:“我去见我大哥大嫂了。” 慕氏一怔,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由得一声冷笑:“你想认大哥大嫂,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沈祐已经两年都没来过邱家了。就是以前来邱家,你也没叫过大哥。现在倒是叫上了,真是可笑!” 脸皮薄的邱柔,被刻薄得耳后火辣辣的,憋了半天才憋出几句:“可不可笑,他也是我大哥。大哥是太子亲卫,是四品的锦衣卫同知,比我爹官职还要高。” 慕氏被噎得不轻,心中恼怒不已。 邱柔越说声音越大,像是要给自己鼓劲一般:“大哥会请京城名医为我娘看病。我娘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慕氏目光一闪:“说了半天,原来沈同知根本不打算来啊!” 邱柔脸孔涨得通红,怒目相视。 慕氏心中快意,说了几句刻薄话:“这也怪不得沈祐。换了是我,我也不来。做亲娘的扔下孩子改嫁,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现在有难了,倒想起还有一个儿子来了。亏得你有脸登门去央求。” 邱柔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慕氏心里到底有了忌惮,刻薄了几句便离去。 邱柔用袖子抹了眼泪,去了江氏的院子。 守门的婆子不肯开门,邱柔将头上的金钗拔下塞过去,婆子才开了锁。 邱柔脚步匆匆地进了江氏的屋子。 躺在床榻上的江氏,反射性地坐了起来,目光急切地看了过去。可惜,邱柔身后空荡荡的,根本没有人。 沈祐没有来! 江氏心里陡然一沉。 她已经被关了五个月。其实,邱明城并未真正苛待她。一日三餐,饭菜都是热腾腾的。可这么不见天日的生活,实在太憋屈了。 江氏不甘心一直被软禁。狠狠心饿了自己几天,又吹了一夜冷风,果然病倒了。慕氏请了个大夫来,开了药,她没有喝药,将药全部都倒了。 这么折腾,病当然好不起来,她也愈发消瘦憔悴。 只恨邱明城狠下心肠,就是不肯来看她。她纵有百般手段,见不到邱明城也没用。继子和继子媳妇慕氏,可不会心疼她一星半点。邱杰被带去军营,连着小半年都没回来过。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将主意打到了女儿身上。在邱柔面前凄婉地哭了半日。 邱柔单纯好糊弄,以为亲娘真得快要病死了,立刻偷偷溜出府去了崔宅。 江氏翻来覆去半日,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只要沈祐来了,她就放下身段哭诉哀求。不管怎么样,他都是她的儿子,是她辛苦怀胎生下的骨肉。他不能不管她的死活! “娘,”邱柔目中含泪,扑到床榻边:“你怎么坐起来了,快些躺下歇着。” 江氏瘦了许多,衣裙宽了一圈,兼之面色晦暗目中无光,此时目中闪着水光,一脸凄然:“你的兄长不肯来见我么?” 邱柔眼圈一红,将今日崔宅之行说了一遍:“……他说不会来邱家。不过,会请一位京城名医来给娘看诊开方。” 这个狠心无情的孽障! 江氏心中怒火汹汹,眼底也蹿起了火苗。 她要的不是什么京城名医,而是他为她这个亲娘撑腰! 他不会不懂,却不肯来! 第三百四十五章 麻烦(三) 隔日,一位京城名医来了邱府。 这位京城名医年过六旬,颌下长须飘飘,一派名医风范。 慕氏心里憋屈,却不敢拦着,亲自陪着京城名医去了江氏的病榻前。 江氏气了一夜没睡,一双眼熬得满是血丝。见了慕氏,更是没半分好脸色,瞪了一眼过去:“你出去!” 换了之前,慕氏少不得冷笑一声回击几句。现在一想到沈祐,慕氏心里莫名有些发憷,闭着嘴没吭声,很快出去了。 名医为江氏诊了脉,沉吟片刻,开了药方,又温声嘱咐江氏:“夫人身体底子不错,偶有不适,慢慢将养便可。老朽开了药,请夫人每日按时喝药,三日便能见效。” 江氏装病的伎俩,瞒得过慕氏和邱柔,瞒不过大夫。 这位名医时常出入内宅,为高门女眷们看诊,一诊脉,心里就有数了。这是委婉地提醒江氏,别装病装得过了头,折腾出真病来。 江氏心里一惊,低声应了下来。 邱柔不知就里,满心忧虑:“大夫,我娘按时喝药,真的三日就能好转么?” 名医捋一捋胡须:“只要按时服药便可。” 邱柔送走了名医,很快回转,满心欢喜地说道:“大哥请的这位名医,果真厉害。” 江氏满心阴郁,没心情说话,躺在床榻上,默默垂泪。 这一日,邱柔亲自为江氏熬药,伺候江氏喝药。江氏被名医的话唬到了,满心不情愿,也只得将药都喝了。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邱柔去开门,颤抖的声音里满是喜悦:“爹!” 竟是邱明城回来了! 江氏身子一颤,又喜又恼。喜的是邱明城终于肯来看她了。恼的是这个可恨的臭男人,为了一个卑~贱的歌姬和一个夭折的男婴,竟动手打了她。 时隔这么久,她还记得被扇了一巴掌的羞辱和愤怒。 江氏将身子转向内侧。 熟悉的脚步声走到床榻边。 邱明城默然片刻,对邱柔说道:“柔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娘说。” 邱柔满心期盼着爹娘早些和好如初,连连点头,出去的时候还体贴地关上了门。 “昨天晚上,沈祐派人送了口信给我。” 邱明城的声音里透出疲惫和无奈:“江雪,你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我让你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反省,并没刻薄亏待你。你为何要让柔儿去找沈祐?” 江氏听着心里暗暗一喜。 沈祐特意派人送口信给邱明城,总算还点良心。 江氏酝酿片刻,转过身来,美丽的脸孔憔悴苍白,两行眼泪自眼角滑落,在脸上留下两道泪痕:“明城,以前的事是我错了。” “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不要不理我。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你。” “你还记得么?当年你要娶我,曾立过誓言,一辈子都对我好。我狠心抛下儿子,嫁了给你。这些年,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们有过那么多恩爱的时光。你都忘了吗?” 有些女子,生来就是绝色~尤~物。江氏就是这样的美人。哪怕三十余岁生过三个孩子了,依旧美得令人心动。 此时她美目含泪,脸色凄婉,铁石心肠也要为之融化。 邱明城看着江氏,目中流露出强烈的痛苦:“你别说了。当年是我被你迷昏了头,不顾人耻笑,坚持娶你过门。这些年,我几乎将一颗心都掏了给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口中说得动听,背地里刻薄我的长子长女,对我的亲娘也不恭敬孝顺。还将我娘气得卒中不起。” “如果时间能重回十六年前,我绝不会再娶你。” 江氏哭不下去了,像被尖锐的铁针刺中,脸孔迅速涨红,目中闪出不敢置信的愤怒:“邱明城!你说什么!” 邱明城眼睛也红了,声音有些嘶哑:“我一年没进过你的院子。那一日被同僚喊去喝酒,醉酒后被歌姬近了身。只得将她带回邱府安顿。” “就那一回,她怀了身孕。后来我根本没再碰过她。” “你为什么就容不得她?你害得她动胎气难产,害死了一个没出世的孩子。我恨你,更恨自己瞎了眼。” 他恨自己,已经知道江氏是什么样的人,依旧放不下她。 他恨自己,江氏一哭泣落泪,他的心就跟着发颤,差一点点就想原谅她。 江氏全身颤个不停,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愕。 邱明城深呼吸一口气:“你骗柔儿,自己快病重得不行了,让柔儿去找沈祐。你怎么还有脸去求沈祐撑腰!” “不妨告诉你,沈祐让人送口信给我,是让我处理好邱家内宅,他不会伸手管邱家的事。你以后别再让柔儿去找他了。” 江氏:“……” 沈祐竟这般冷血无情! 全身血液汩汩流动,涌上脑海。 江氏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眼前忽地一黑,就这么昏了过去。 邱明城下意识地伸手,在手快要触碰到江氏的时候,又缩了回来。邱明城转身出了屋子:“来人,去请大夫来。” …… “你打发人给邱明城送口信了?” 崔宅里,冯少君轻声问沈祐。 沈祐嗯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半点没心虚,低声道:“我一直暗中令人盯着邱家。邱家内宅里有什么动静,不出一日,就会传进我耳中。” “不止邱家,沈府和冯府也一样。” 她做了数年密探,这样行事,几乎成了本能。 如今她掌管着一百多密探,这些密探大多安插在三品以上的官员府中,收集刺探消息。她就如多了一百多双眼睛和耳朵,消息之灵通,令人咋舌。 沈祐默然片刻,才低声道:“我让人传信给邱明城,让他管好邱家内宅。” 想来,邱柔以后不会再随意跑出邱府,也不会来崔宅“求救”了。 他和江氏的母子情分,早已消磨殆尽,彼此不相见最好。 冯少君没有安慰他什么,只伸手搂住了他,给他无言的安抚。 沈祐默默用力,将她搂得极紧。 第三百四十六章 红人 因为江氏一事,沈祐心情不佳,假期的悠闲自得也被扫了兴致。 接下来一连几日,沈祐没再出过崔宅。 冯少君不时收到邱家内宅的消息,一一告诉沈祐。 “邱明城收了你的口信后,当晚就回了邱府。不知他和邱夫人说了什么,邱夫人被气昏了过去。好在没什么大碍,大夫施针后就醒了。之后哭闹不休。邱明城没再去看过她,第二日就回北城兵马司了。” “邱明城的长子在军营里当差,邱杰也进了军营习武。邱家内宅里,就剩躺在床榻上的邱老夫人,在院子里养病的邱夫人,还有长媳慕氏和邱柔。慕氏嘴泼辣些,人倒不算坏,掌着内宅,并未苛待过邱柔。还每日都去给邱夫人请安。” 当然了,“请安”的时候少不得要刺一刺江氏的心窝。 继室和原配长媳之间,难免有些不痛快,不值一提。 沈祐默默听着,什么也没说。 半个月的假期,一晃而过。天刚蒙蒙亮,冯少君易容改扮,先出了崔宅,然后悄悄进了一处私宅。 没错,冯公公这两年连连升职,便在私下里置办了两处私宅。这两处私宅,一明一暗。 摆在明面的,是以冯公公的名义买的。暗处的,方便见下属和易容换身份之用。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穿着内侍衣服的“冯公公”就大摇大摆地出来了。 以冯公公如今的身份地位,进宫早就不需要搜查了。守宫门的金公公满脸笑容地奉承示好:“有些日子没见冯公公了。” 冯公公挑眉一笑:“咱家奉殿下之命,出去当差,今日得进宫复命。”又低声笑道:“百花楼的小黄莺,咱家悄悄替她赎了身,送去金公公的宅子里了。金公公得了空闲,就回去听一听小黄莺唱曲儿。” 金公公顿时喜动颜色:“冯公公如此大礼,咱家受之有愧啊!” 冯公公笑道:“承蒙金公公照拂,咱家略表心意罢了。” 宫中内侍,有些身份地位有银子的,都会悄悄在宫外置办住处。买些丫鬟奴仆,在休沐的时候出宫住一两天。还有的会买美貌的歌姬舞姬做妾室,再买一两个聪慧的孩童。缺什么就喜欢什么,这话半点不假。 这两年里,冯公公私下送过一处宅子,送过奴仆,这一回,连金公公在百花楼的相~好也赎了身。 如此大手笔,为的就是出入宫门便利。 金公公也不傻,早已隐约猜出冯公公的身份有些问题。不过,冯公公是东宫太子的人,又是杨公公亲自领进宫的。冯公公到底在宫里宫外做什么,他一个管宫门的太监可管不着。捞些实在的好处才是真的。 冯公公顺利进了宫门,不紧不慢地去了东宫。 一路上遇到不少内侍宫人。一个个堆出满脸笑意,亲热地喊着:“奴婢见过冯公公。” “数日没见,冯公公愈发俊俏了。” 还有些年轻美貌的宫人,冲冯公公暗送秋波。 天子已老迈,太子不喜美色,太孙殿下也一心守着太孙妃娘娘。后宫里大把美貌的宫人,挨不过漫长寂寥的宫廷生活,私下里和内侍结对食的着实不少。 冯公公是东宫小红人,相貌也算清秀顺眼,唯一的遗憾就是个头矮了些。不过,这丝毫不妨碍宫人们对冯公公的向往和热情。 冯公公和主动凑过来的宫人调笑几句,逗得美貌宫女俏脸含羞心花怒放,才施施然离去。 东宫里的宫人,就规矩多了。没人敢当众和冯公公调笑,最多是羞答答地看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回以一笑。 这一幕,落进守在书房外的沈侍卫眼中。 沈侍卫有些牙酸,暗暗磨了磨牙。待冯公公走近,瞥了一眼过去。 冯公公心中暗笑,摆出一个无辜的表情,然后越过沈侍卫,进了书房里听差。 太子殿下昨夜批折子到子时,又召幕僚议事,便睡在了书房里。杨公公伺候主子梳洗穿衣。 这等近身伺候的差事,冯公公从不往前凑,安分规矩地等在寝室外。 太子出来后,瞥见冯公公的身影,随口笑道:“冯三儿今日又来当差了?” 冯公公利索地行了个礼:“奴才见过殿下。” 太子随意嗯了一声,迈步去了太子妃的寝宫。冯公公很自然地随行。一众太子亲卫,也一并随行。沈祐身在其中。 亲卫和内侍份属不同阵营,虽一同随行,却是泾渭分明。 沈祐仗着身高的便利,不动声色地看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只做不知,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 这两年来,东宫将后宫事务打理得有条不紊。比起曹贵妃掌宫务的时候还要好一些。众人在私下里少不得要感慨一句。 太子妃娘娘真是好福气! 出嫁前靠父兄,出嫁后有丈夫独宠,儿媳进了门,直接就靠儿媳了。 太孙妃袁敏的圆融周全精明能干,也得了众人有志一同的称赞。隆安帝也曾三番五次夸过这个孙媳。 龙凤胎已经三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 “母妃,”晋哥儿迈着腿冲了过来。一同冲到袁敏面前的,还有棠姐儿。 还没冲到亲娘身边,就被太子妃拦下了:“晋哥儿,棠姐儿,你们的母妃怀着身孕,冲撞不得,快到祖母这儿来。” 面容俊秀的晋哥儿有些不情愿,棠姐儿倒是乖巧,很快依偎到太子妃身边。 太子妃已经是四旬的人了,额头眼角连一根皱纹都没有,眼神依旧清澈温暖,笑着摸了摸孙女的小脸蛋。再次伸手招呼孙子过来。 晋哥儿靠在祖母另一侧,小声问道:“祖母,母妃肚子里真的有小宝宝吗?” 太子妃乐呵呵地点头。 袁敏抿唇一笑。 一个多月前,她又诊出了喜脉。如今怀胎三个月,小腹尚未隆起,胎相平稳。她已有一双儿女,这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极好的。 就在此时,太子迈步进了偏殿。 袁敏忙起身向公公行礼。 太子殿下看儿媳的眼神格外温和:“不必多礼。” 第三百四十七章 问询 太子对这个儿媳,确实很满意。 孝顺长辈,体贴能干。肚子也格外争气。生了一对健康可爱的龙凤胎,现在又有了身孕。 袁敏柔声应了,并不逞强,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太子妃并未起身行礼,冲太子笑道:“殿下这几日忙得不见踪影,晋哥儿和棠姐儿都惦记祖父了。” 太子对儿子朱昀要求严格,自小管教严厉。对一双玉雪可爱的孙子孙女就和蔼多了。笑着走过来,将一双孩子抱在怀中。 晋哥儿胆子大,伸手去揪太子的短须。 一旁的太孙朱昀一惊,立刻出言阻止:“晋哥儿快松手,不得胡闹。” 太子瞥了朱昀一眼:“声音这么大做什么,别吓着晋哥儿。” 朱昀:“……” 朱昀只得摸摸鼻子住了嘴。 太子妃笑着嗔太子:“殿下疼孙子,也别凶儿子嘛!” 太子殿下立刻笑道:“我随口一说,哪里是凶他了。” 威严日隆的太子殿下,在太子妃娘娘面前素来都是绕指柔。 一家子说笑了几句,便要各自忙碌了。太子和太孙父子要去金銮殿上小朝会,太子妃太孙妃婆媳要处理宫务。 太子正要迈步离去,太子妃忽地说道:“殿下将沈祐留下吧!我有些话要问他!” 太子有些惊讶,看了太子妃一眼:“怎么了?” “他领兵离京半年,回来就休假半个月。”太子妃说道:“我这么久没见他了,心里有些惦记。借他小半日,说一说话。” 太子妃张口,太子没有不应的道理。 太子略一点头,传令将沈祐叫了进来。 沈祐掩住心里的错愕,拱手向太子妃行礼。 太子妃笑道:“免礼平身,走得近些,让我瞧瞧。”又笑着催太子:“殿下不是要去小朝会么?怎么还不走?” 太子一笑,和太孙一并离去。 袁敏也起身,领着晋哥儿和棠姐儿离开。 偏殿里,陡然清静了。 太子妃从来不喜拐弯抹角那一套。待众人都走了,笑容微微一敛,看向沈祐:“沈祐,你亲娘病重了,你可知道?” 果然是因为江氏。 沈祐心里那股无法言喻的阴郁沉闷涌了上来,低声答道:“回太子妃娘娘,我知道。” 太子妃对江氏的关心不是装出来的。这些年,她时常打发红玉去邱家送东西,都是在为江氏撑腰。 这一回江氏病重,太子妃心里颇为惦记。派红玉去了一回。今日又特意叫了沈祐过来。 “你有没有去邱家探望过江氏?”太子妃张口问道。 沈祐默然片刻,答道:“没有。” 太子妃立刻皱了眉头,语气里流露出些许不悦:“江氏改嫁,你去邱家确实不便。以前江氏好好的,你去不去倒也罢了。如今江氏病了几个月,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不去瞧瞧?江氏有再多不是,也是你亲娘!” 有再多不是,也是你亲娘。 就这么简单一句,深深刺痛了沈祐的内心。 这是斩不断的血缘,也是他必须背负的痛苦。 沈祐抬起头来,和太子妃对视:“太子妃娘娘,我和邱夫人之间的隔阂,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 太子妃绷起脸孔:“哦?今儿个正好有时间,你仔细说说。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原因,令你这个做儿子的对亲娘不闻不问。” 沈祐:“……” 沸腾的热血,在心头上下翻涌。 沈祐薄唇紧抿,忽地跪下请罪:“娘娘请恕罪。我不想说。” 太子妃:“……” 太子妃难得被人噎一回,气恼之余,疑惑也浮了上来。 沈祐十五岁起进燕王府当差,到今年整整四年了。他沉默少言,忠心耿耿,身手过人,深得太子信任重用。 这两年多来,沈祐时常被派出去领兵,屡屡立军功。如今已是四品的锦衣卫同知。以后等太子登基了,天子亲卫统领的位置,非沈祐莫属。 太子妃一直很喜欢沈祐。不仅因为沈祐优秀出众,也是怜惜沈祐自幼丧父亲娘改嫁。 太子妃单独见沈祐的次数不多,还是第一次“领教”沈祐的固执倔强。 “当年江氏扔下你改嫁,是不得已。”太子妃放缓了语气,像和子侄说话一样温和:“你心里有怨气,也怪不得你。” “眼下你已长大成人,娶妻成家。昔日这点隔阂,也该放下了。不说别的,江氏病成这样,你这个亲儿子,连登门探病都不肯。落在别人口中,不知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等休沐了,你去一趟邱家,看一看她。就当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也顺便给江氏撑一撑腰,免得邱家人趁着她病中轻视欺负她。” 沈祐沉默不语。 排斥拒绝的意味十分明显。 太子妃顺心如意惯了,还没遇过沈祐这样的硬骨头,眉头又拧了一拧。 沈祐不说话,太子妃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偏殿里一片安静。 “你先起来。”太子妃皱眉道:“我和你说说话,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沈祐依言起身,谢了太子妃恩典。然后嘴又闭上了。 偏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来人,去叫红玉过来。”太子妃忽然张口下令。 袁敏怀着身孕,不便过于操劳,太子妃心疼儿媳,特意将红玉暂且借给袁敏用一用。此时太子妃张口传召,立刻有宫人领命退下,飞快地跑去传口谕。 一炷香后,红玉来了。 红玉见沈祐也在,心里有些惊讶,面上不露声色,上前行礼:“红玉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这么急着传召奴婢,不知有何吩咐?” 太子妃板着脸道:“你现在就去一趟邱家,瞧一瞧邱夫人怎么样了,送些补品过去。” 主子也太心善了。 那个不知廉耻的白眼狼,有什么可惦记的。 红玉心里暗暗腹诽,口中柔声应下:“是,奴婢这就去。” 太子妃瞥了沈祐一眼,淡淡道:“沈侍卫,你随红玉一同去邱府。” 这不是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劝慰,是太子妃娘娘吩咐东宫亲卫的差事。 沈祐无从拒绝,不得不应:“是。” 第三百四十八章 糊弄 红玉一年中少说也要去邱家三五回,早就习惯了。 从偏殿里退出来后,红玉先去库房,利索地备好了四个锦盒。锦盒里放的都是人参燕窝之类的昂贵补品。 以红玉的身份,自然无需亲自捧锦盒。身后跟着四个小宫人,每个宫人手中各捧一个。 红玉和宫人们坐马车,沈祐骑着骏马随行。 一路上,沈祐俊脸沉凝,没有一丝表情。 红玉偶尔探头看沈祐一眼,心里也是一声叹息。 当年那段旧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太子妃更是被严严实实地瞒在鼓里。 太子妃善良心软,最重情谊。这些年,时常惦记改嫁给邱明城的义妹,总担心江氏在邱家受委屈。时不时就要打发她这个心腹去邱家,无非是为了给江氏撑腰,免得江氏被邱家刻薄怠慢。 她心里憋闷,却半点不敢流露出来。 江氏病了多日,太子妃知道后心里一直惦记。今日直接下令,让沈祐去邱府给亲娘撑腰…… 这都叫什么事啊! 眼见着就要到邱府了。红玉定定心神,令人停了马车,又冲沈祐道:“沈侍卫请过来,奴婢有些话要嘱咐你。” 沈祐面无表情地策马过来,下了马。 红玉下了马车,将沈祐领着走了数米远,低声说道:“沈侍卫,你和邱夫人之间的恩怨,奴婢也略知一二。” “你不想去邱家,碍于娘娘的吩咐,又不得不来。不如这样,奴婢去邱家一趟,瞧瞧邱夫人,回去复命就是了。你就在邱府门外等着。” “反正,娘娘只吩咐你和奴婢去邱府,又没说一定要你进江氏的院子。” 沈祐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略一点头:“多谢红玉姑姑。” 红玉微微一笑,看着肖似江氏的那张俊美脸孔,心里又是一叹。 沈祐样样都好,唯一可惜的,就是投胎到了江氏的肚子里。亏得当年的事被瞒下没有曝露,不然,有那么一个无耻不堪的亲娘,沈祐还有何颜面在太子身边当差? 马车到了邱府,红玉领着宫人进去了。 沈祐果然没进邱府,就在门外等着。 约莫小半个时辰,红玉便出来了。 没等沈祐张口,红玉便主动说道:“邱夫人受了风寒,并无大碍,再静养三五日,也就好了。” 风寒不算什么,江氏主要是心病。 红玉可半点都不心疼江氏,在病榻边软刀子刺了几句,好生欣赏了一番江氏的敢怒不敢言,便心满意足地出来了。 沈祐低声道:“多谢红玉姑姑。” 红玉低声笑道:“回东宫后,奴婢向娘娘复命便是,沈侍卫只管当差去。” 沈祐眉头舒展,再次拱手道谢。 在东宫里,能安抚住太子妃娘娘的,除了太子太孙,就属红玉了。说不定,红玉说话的分量还要更重一些。 红玉是袁家的家生奴婢,自小就被挑到主子身边伺候。朝夕相伴几十年,主仆情谊深厚。 …… 红玉果然是最了解太子妃的人。 太子妃因沈祐犟脾气生了一小会儿闷气,小半日过来,早就散得差不多了。红玉回来复命的时候,太子妃正陪着孙子孙女说话,被逗得呵呵直笑,开心得很,早就把之前那点不快忘光了。 红玉笑盈盈地上前禀报:“启禀娘娘,奴婢去过邱府了。” “邱夫人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些风寒。沈侍卫之前特意请了京城名医,去替邱夫人看诊开方。邱夫人已经快痊愈了。” 这番回话,详略得当,堪称一流。 太子妃舒展眉头笑道:“他还算有心。” 红玉笑着附和:“可不是么?其实说起来,邱夫人生而未养,沈侍卫和亲娘感情生疏淡漠,也是难免。人心都是肉做的,能被一点点捂热,也会被常年的疏远伤了心。” “母子之间的事,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奴婢觉得,沈侍卫在殿下身边当差几年,品性为人都是信得过的。娘娘可别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沈侍卫的气。” 太子妃气头一过,倒是肯听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也罢,以后我不多这个嘴就是了。” 红玉暗暗松口气,及时扯开话题:“贵妃娘娘一直闭宫静养,都两年没见过人了。也不知贵妃娘娘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甘泉宫被封了两年,曹贵妃一开始是被逼着静养,时间久了,没病也憋出了病。现在是真地缠绵病榻。 太子妃目中露出厌恶,低声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瞧着吧,曹贵妃可没那么轻易就病垮。” 转而又叹道:“父皇自今年开春之后,咳疾屡屡发作。听殿下说,前几日父皇还咳了一回血。” 咳血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隆安帝怕是撑不了多久,说不定连今年冬日都熬不过去。 这个话题,也是宫中忌讳的事,在东宫里更不宜多说。 太子妃很快住了嘴。 倒是红玉,低声嘀咕了几句:“皇上病重不起,秦王赵王和皇孙们轮番伺疾。听说,赵王在皇上面前为汉王说情。只怕汉王很快就要回京了。” 两年前,汉王被送去守皇陵。这两年里,汉王每三日写一封信回宫。可惜,隆安帝一封也没看过,统统扔进了炭盆里。 不过,再旺盛的怒火,也有消退的时候。 这都过去两年了。隆安帝的龙体也快不行了。在闭眼之前,隆安帝焉能不让汉王回京? …… 太和殿。 咳咳咳! 咳咳咳咳! 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 “皇上,”沈公公一脸焦急地跪在龙榻边,不停为隆安帝拍背顺气。王公公跪在地上,捧着痰盂。 过了片刻,隆安帝才咳出了浓痰,痰里混着血丝,令人触目惊心。 隆安帝闭着龙目,满是倦意的苍老脸孔,透出了即将衰败的气息。 几位太医围在龙榻边,低声商议。齐院判到龙榻边,为隆安帝施针。 又过许久,一个内侍捧着一封信进来了:“启禀皇上,汉王殿下送信进宫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汉王(一) 这两年来,“汉王”两个字在太和殿里成了禁忌,没人敢轻易提。 汉王的信一封接着一封送进太和殿。隆安帝一封都没看过,全部扔进了炭盆。不过,汉王的信,内侍总得先呈上来。 咳咳咳! 隆安帝又猛地咳嗽了一阵,吐出一大口带着血丝的浓痰,呼吸总算稍稍顺畅了。 送信的内侍,战战兢兢地跪在龙榻边。 等了许久,才等来隆安帝的声音:“将信放着吧!” 内侍暗暗舒出一口气,恭声应了,将信呈至龙榻边的矮几上,退了出去。沈公公和王公公合力,将隆安帝扶着坐起。 隆安帝以目光示意,沈公公忙将矮几上的信拿过拆开,信封里装了厚厚的几页纸。沈公公目不斜视,将信纸送到隆安帝手中。 隆安帝将信展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几个皇子里,身手最好的是秦王,最精明强干的是太子,书读得最好字写得最好的却是汉王。 隆安帝年到四旬得了幼子,对汉王十分宠爱。得了空闲,还曾亲自教导过汉王练字。汉王自小就是个机灵鬼,天生就会讨亲爹欢心,隆安帝也免不了偏心,最喜爱这个儿子。 汉王犯了大错,被罚守皇陵,过了两年没有酒~色的清苦生活。 如今,他病入膏肓,随时都有可能驾崩归西。也该让汉王回来了…… 隆安帝叹了一声,随意地翻了翻几张信纸。满篇的后悔莫及,知错求父皇原谅,听闻父皇病重心如油煎想在床榻边伺候云云。 “去宣太子。”隆安帝缓缓张口。 沈公公应声而退,快步去了东宫,对太子宣了隆安帝口谕。 太子立刻起身,随沈公公去太和殿。 在宫中走动,不宜带太多亲卫内侍,一同随行的亲卫有十几个,内侍只有两个。一个是杨公公,另一个就是冯公公了。 “殿下,”沈公公声音压得极低:“汉王殿下又送信来了。皇上看了信,便吩咐奴才去东宫传口谕。” 太子眸光微微一闪,略一点头。 沈公公此举,自然是向太子示好的意思。 隆安帝龙体虚弱,能不能撑到年底,都未可知。大齐就快换一片天了。事实上,沈公公暗中向太子示好也不是第一回了。 沈公公这一提醒,太子有了心理准备。 “儿臣见过父皇。”太子进了天子寝宫,先拱手行礼。然后,坐到床榻边,关切地问道:“父皇近来犯了咳疾,应该好生静养才是。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是为了何事?” 隆安帝没有说话,将枕畔的信给了太子,示意太子看上一看。 太子露出些许讶然,接过信,飞快地看了一遍,低声道:“父皇,四弟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父皇罚他去守皇陵,一守就是两年。想来,他已深刻自省,洗心革面了。” “父皇让四弟回来吧!” 隆安帝深深看太子一眼:“你亲口为汉王说情,朕就允了。这桩差事,就交给你吧!你派人去将汉王接回京城。” 太子点头应下。 …… 当天下午,沈祐就领着差事启程了。 一同随行的,还有方鹏和沈嘉。 皇陵就在京城西郊,骑快马大半日就能到。回程的时候带上汉王,就要慢得多。一来一回,太子给了三日的时间。 二十余个东宫亲卫,以沈祐为首。二十多匹骏马,踢踏着滚滚烟尘,向皇陵而去。 快马两个时辰后,亲卫们下马歇了一炷香功夫。 沈嘉拿起凉水壶,骨碌碌喝了半壶,将剩余的半壶递给沈祐。沈祐仰头喝了。沈嘉又从马鞍处挂着的小包袱里摸出干饼子和牛肉干出来。 沈祐哑然失笑:“你怎么还随身带了吃的。” 沈嘉咧嘴一笑:“自从去过锦州打仗后,我就有了随身带肉干的习惯了。” “可不是嘛!”方鹏也凑了过来,手中也拿了牛肉干:“那半年,打仗不算什么,就是整日啃干饼子喝凉水,实在遭罪。我现在也有带肉干的习惯了。来来来,快吃些。” 沈祐无声地笑了一笑。 他时常行军打仗,已经习惯了行军的辛苦。倒是沈嘉和方鹏,一直在东宫里当差,上一回随他去锦州平匪,被干饼子噎得不轻! 另外十几个东宫亲卫,也都各自找了树荫下坐下。 “没想到,皇上这么轻易就饶过汉王了。”沈嘉压低声音说道:“就冲汉王做过的那些事,直接夺了汉王的爵位也是理所应当。” 方鹏斜睨沈嘉一眼:“你说得倒是轻松。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儿子,大齐的皇子。又不是什么谋逆大罪!说到底,就是风流到后宫了。” 纸包不住火。汉王和瑜美人的事,到底慢慢传了开来。东宫亲卫们私下里拿来说笑也是有的。 沈祐眉头微微一皱,淡淡道:“慎言!” 沈嘉和方鹏这才住了嘴。 休息片刻,继续快马驰骋。天黑了也没停,继续赶路。直至子时,终于赶到了皇陵。 深更半夜,皇陵远看着有些阴森。 几盏宫灯下,匆匆起身而来的汉王,在宫灯的照映下,瘦削了许多的俊脸也有了几分阴沉诡异。 “末将沈祐,见过汉王殿下。” 沈祐拱手行礼。 汉王的脸孔猛烈抽了一下,看着沈祐的目光亮得可怕:“你来做什么?” 沈祐神色如常,淡淡道:“末将奉太子之命,接汉王殿下回京。” 回京? 这两个字一入耳,汉王全身颤抖了起来,脸孔上的肌肉不停抖动,两行英雄泪,飙出了眼眶。 两年了! 在这个鬼地方整整两年。 没有酒宴,没有美人,没有奉承讨好的臣子,只有看守着他的一张张面无表情的冷脸,还有阴森森的祖宗坟墓。 再待下去,他就要疯了。 现在,他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汉王顾不得还有一堆人看着自己,热泪飙涌。 “现在深更半夜,不便行路。”沈祐张口道:“等天亮了就启程。” “不,”汉王声音出奇地高亢尖锐:“不用等天亮,现在就走。” 第三百五十章 汉王(二) 汉王坚持半夜就走。 沈祐没有听从汉王的意思,俊脸微沉:“末将奉命迎汉王殿下回京,不敢夜半行路。如果殿下有个闪失,末将担待不起,也没脸向太子殿下交代。” “再者,末将等人奔波赶路,现在十分疲倦。要休息几个时辰才能再启程。” 换成以前的汉王,定会摆出皇子架势,怒斥沈祐,强行启程。 这两年的软禁生活,几乎磨平了汉王的骄傲心气。他眼里蹿着火星,狠狠盯了沈祐一眼,竟忍了下来:“是本王思虑不周,那就明日早上再动身。” 沈祐拱了拱手:“多谢殿下体恤。” 汉王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自己的住处。至于这后半夜到底能不能睡着,就不得而知了。 皇陵里空屋子多的是,二十多个东宫亲卫很快找了空屋子,各自歇下不提。沈嘉自然要和沈祐同一个屋子睡。 在床榻上躺下后,沈嘉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四弟,刚才汉王看你的眼神,实在凶残可怕。我都替你捏了一把冷汗。” 沈祐哂然,扯了扯嘴角:“这等时候,汉王怎么敢和我翻脸。” 汉王一心盼着回京城,绝不会在今晚翻脸。 沈嘉还是忧心忡忡:“今晚汉王是没翻脸,不过,他肯定记仇了。只怕日后要寻你的麻烦。” “不用担心。”沈祐声音依旧平静:“汉王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如果我所料没错,皇上召汉王进京,是要安排后事。” 沈嘉头皮一麻,呼吸一顿。 他自诩心直口快胆子大。其实,比起四弟来,还是差得远了。 沈祐平时不吭不声的,冷不丁一张口,简直要吓死人。 “四弟,”沈嘉听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明知无人能听到他们兄弟的私语声,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皇上真的……” 真的快不行了吗? 沈祐却不愿多说了,合上眼:“夜深了,快些睡吧!最多睡两个时辰,就得起身赶路。” 沈祐不肯说,沈嘉也没法子,只得闭上眼。几个呼吸后,就响起了熟悉的鼾声。 沈祐缓缓睁开眼。 他曾做过几个梦,梦境断断续续。冯少君的记忆却是清晰而完整的。前世,隆安帝就是在这一年深秋驾崩归西。 隆安帝自知大限将至,此时将汉王召回京城,是想在闭眼前安排好后事。 燕王做了三年太子,声望日隆,深得朝臣们支持,东宫位置稳如泰山。在正常情况下,隆安帝驾崩后,太子就能登基为新帝了。 只怕秦王赵王或汉王心有不甘,暗中作乱。接下来的日子,不知会有多少腥风血雨。 …… 隔日凌晨,天一亮,汉王殿下就启程了。 汉王急着回京,不愿坐慢吞吞的马车,而是骑上了一匹骏马。 风声在耳边猎猎,骏马放开四蹄驰骋。被软禁了两年的汉王,重新感受到了血液奔腾的滋味。 汉王的骑术还算精湛,策马飞驰。一众东宫亲卫,速度丝毫不慢,分着前后左右,有意无意地将汉王围在中间。 这绝不是怕汉王出什么幺蛾子乱跑,主要是为了保护汉王殿下的安危。 汉王心知肚明,心里暗暗冷哼一声,目光一扫,掠过沈祐冷肃俊美的脸孔。 这个沈祐,昨夜竟敢冲撞羞辱他! 日后,定要让沈祐“好看”! 汉王心里狞笑,用力一踢马腹,胯下骏马嘶鸣,跑得更快了。 一路上只歇了一回,二十余匹骏马在傍晚时到了宫门处。 看着熟悉的朱色宫门和延绵的宫墙,汉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不足为奇。失去了之后,才知道后悔莫及。如果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碰瑜美人一根手指…… 汉王快步到了太和殿外,扑通跪下,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孝儿子回来了,求见父皇。” 传信的内侍不敢怠慢,忙去通传。 对沈祐来说,将汉王带到太和殿,就算完成任务了。他领着一众东宫亲卫回东宫,向太子复命。 一来一回,才两日时间。可见汉王回京的心情有多急切了。 太子的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很快恢复如常:“孤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汉王刚回宫,少不得要在隆安帝面前哭诉请罪。这等场面,他这个太子还是别掺和了。等明日再去“安抚”汉王。 沈祐退出书房外。 冯公公看了过来,目中隐含关切。 沈祐心中涌起暖意,冲冯公公略一点头,示意自己这一趟差事还算顺遂。 冯公公暗暗舒了一口气。 …… 汉王在太和殿外跪了两个时辰。 天黑了下来,汉王跪着的身影在夜幕中颇有些孤单可怜。 这一日,汉王连口水都没喝过,又跪了这么久,膝盖疼得都麻木了,肚中饥肠辘辘,头晕眼花。 汉王咬牙硬撑着。待隆安帝宣召,汉王狼狈地爬了起来,踉跄着进了寝宫,到了隆安帝的龙榻前,又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没看清隆安帝此时的模样,就开始放声恸哭。 “父皇,不孝儿子来了。” “儿子在皇陵两年,日夜自省,儿子知错了!” 二十九岁的汉王殿下,哭得像个八九岁的孩童。眼泪鼻涕一把,既狼狈又可怜。 隆安帝的怒气在两年间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此时看着涕泪交加悔不当初的汉王,隆安帝的心软了一软,长叹一声:“别哭了,起来吧!既然知错了,以后不可再犯。” 汉王哭道:“儿子真得知错了。以后,儿子就守着妻儿,好好过日子,绝不敢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两年,儿子日夜惦记父皇和母妃。知道父皇龙体迁安,儿子心如刀割啊!从今日起,儿子就留在父皇寝宫里,日夜伺疾。求父皇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 说着,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隆安帝龙目闭了闭,缓缓睁开,慢慢说道:“你今夜就留在宫里,明日天亮,去甘泉宫,看看你母妃。” 第三百五十一章 汉王(三) 这一夜,汉王又是彻夜未眠。 连着熬了两夜,汉王眼睛通红,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须,看着十分落魄。这等模样,去见曹贵妃实在不妥。 汉王去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常服。然后才去甘泉宫。 他早料到曹贵妃的日子不好过。亲眼看到甘泉宫的宫门挂着厚重的铜锁时,汉王鼻子猛地一酸,眼泪差点冲出眼眶。 守着宫门的管事嬷嬷,开了铜锁,推开宫门。 昔日热闹喧嚣风光的甘泉宫,被锁了两年,透着无尽的寂寥和冷清。哪怕地上扫得干干净净,也透出了衰败凄凉。 曹贵妃愣愣地坐在窗前,头发已经全部都白了,身体瘦得如一把枯柴。眼角皱纹堆积,目光晦暗,看着老了十岁不止。 汉王像被刺了心窝,全身剧烈地颤抖,猛地上前跪下:“母妃!儿子回来了!” 曹贵妃反应比以前迟钝得多,低下头,看了汉王一眼,又看一眼。颤巍着伸手,摸了摸汉王的头,这才敢确定自己听到看到的不是幻影。 曹贵妃颤抖着搂住汉王,放声哭了起来。 母子抱头痛哭。 “你总算回来了。”曹贵妃哭得嗓子都哑了,声音嘶哑,说话断断续续:“这两年,我一直被关在甘泉宫,不能出宫门半步。连个传口信的人都没有。” “你父皇好狠的心肠啊!你的皇祖母,也对我不管不问。儿啊,我还以为,我们母子两个没相见之日了。” 汉王悔恨又自责,哭道:“都是儿子连累了母妃!都怪我!” 曹贵妃一脸凄然,用手为汉王擦拭眼泪:“罢了,你回来就好。以前的事,也不必再说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 有人暗中给他下套设局。他猝不及防之下,栽了一个大跟头。 汉王的目中闪过戾气,咬牙切齿地低语:“母妃,这两年里,我一直在回想当日之事。那件事,不是偶然。是有人在暗中算计我,母妃宫中的内侍是暗子,引我去落梅宫的云裳,也早就被人买通了。” “从头至尾,都是一个局!” 曹贵妃倒抽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汉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和能耐?” 汉王面色阴冷,慢慢吐出两个字:“太子!” 秦王赵王没这等城府手段,在宫中有此等能耐的,唯有太子! 曹贵妃心里其实也早有疑虑。听到太子两个字,曹贵妃眼皮重重一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嘘!快些住口!” “这话要是传出去,你才刚回京城,又想被送去皇陵不成!” 汉王一听到皇陵两个字,也觉得心里发凉,重重呼出一口气,低声道:“先不说这些。我既是回来了,总能将当日的事弄明白。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挽回父皇的心。” “父皇肯让我回京,还准我来看母妃,可见已经消气了。” 曹贵妃勉强打起精神嘱咐:“你先在太和殿里伺疾,朝堂之事,先别伸手。” 汉王点了点头。 母子两个低声说了许久。 直至门外响起脚步声,一个宫人推门而入,恭声道:“太后娘娘听闻汉王殿下回宫,令奴婢前来甘泉宫,请贵妃娘娘和汉王殿下去慈宁宫。” 曹贵妃对曹太后满心怨怼。 汉王也一样。 不过,母子两个深知想翻身,少不得借助曹太后之势。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得先咽下。曹贵妃和汉王对视一眼。母子心有灵犀,一同应了下来。 …… 曹贵妃汉王母子一同去慈宁宫。 两年未见天日的曹贵妃,一露面就震住了所有人。曹太后见侄女这副凄惨模样,也心疼不已:“瞧瞧你,养了两年的病,怎么越养越憔悴了,头发都白了。” 遮羞布不能扯下。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曹贵妃的“闭宫养病”是怎么回事,也得装模作样。 曹贵妃在曹太后的抚慰下,红了眼眶,哽咽道:“妾身让太后娘娘操心烦忧了。” 汉王做戏的能耐比曹贵妃还要差一些,虽竭力表露地亲密,小心应对间,却已没了昔日的亲昵。 曹太后心中有数,也不说穿,只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 当日,要不是她委婉求情,汉王绝不止就守两年皇陵。 可惜,人心不足。曹贵妃汉王母子两个,不知领情感恩,心里怕是还在埋怨她这个太后不肯撑腰。 也不想想,就冲汉王做得混账事,没被夺爵流放,都算好的了。难道还想着继续逍遥自在不成! 曹太后安慰几句,便道了乏。曹贵妃母子一同告退。 出了慈宁宫后,母子两个又去了太和殿。 这一回,只等了半个时辰,就被宣召进殿,见到了隆安帝。 隆安帝乍见曹贵妃,也是一惊:“贵妃,你的头发怎么都白了,还有,怎么瘦成这样了?” 汉王被送去皇陵,她这个贵妃被软禁甘泉宫,一夕间,天上地下。她能熬过这两年,都算意志坚定了。 曹贵妃不敢也不能露出怨恨,跪在龙榻边,哀哀哭道:“皇上,臣妾这两年日夜忧心惦记汉王,如今汉王回来了,臣妾的病也好了。恳求皇上,容臣妾时常来太和殿伴驾伺疾。” 隆安帝自知时日无多,冷硬的心肠比素日软得多。看着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曹贵妃哭得不成样子,隆安帝一声长叹:“别哭了。想来看朕的时候,就来吧!” 曹贵妃心里暗松一口气,哭声渐停。 就在此时,沈公公进来禀报:“启禀皇上,太子殿下秦王殿下赵王殿下一同求见。” 隆安帝略一点头:“让他们都进来吧!” 片刻后,太子秦王赵王一同进了寝宫。 赵王和汉王感情最好,这两年里,赵王时常打发人送信去皇陵。肥硕的赵王第一个冲了过来,一把搂住汉王,哽咽道:“四弟,你总算回来了!” 汉王眼眶湿润,喊了一声三哥。 秦王也红着眼上前,搂了搂汉王。 太子稍慢一步,不过,流露的兄弟情谊丝毫不弱半分:“四弟,你回来就好。” 第三百五十二章 兄弟(一) 虚情假意! 令人作呕! 呸! 汉王心中怒骂,脸上泪流满面:“这两年,我时常惦记二哥。” 太子眼眶泛红,声音略有些哽咽:“你回来就好。以后,我们兄弟几个在一处,齐心协力,一同尽孝。” 兄弟几个情真意切,抱头大哭。 龙榻上的隆安帝,看着兄弟情深的一幕,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过了片刻,才缓缓张口道:“都别哭了。” 兄弟几人这才各自擦了眼泪。 一旁的曹贵妃,也颤巍巍地抹了眼泪。 太子两年没见曹贵妃了,此时目光一掠,颇有些惊愕:“贵妃一直闭宫养病,怎么忽然变得这般苍老了?” 秦王赵王也一样许久不见曹贵妃了,看一眼过去,俱是一脸震惊。 曹贵妃早没了往日的傲气,低声应道:“有劳太子惦记,本宫的身体已大有好转。” 太子略一点头:“如此,孤也就放心了。” 这等对话,令各自都腻歪恶心。不过,当着隆安帝的面,做戏是必要的。这宫中,谁不是随身戴着几副面具,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基本操守了。 唯一表里如一的,大概只有太子妃了。 隆安帝咳嗽了几声,几个儿子齐齐冲到龙榻边,皆是满眼焦急关切:“父皇怎么又咳嗽了?” “快宣齐院判进来,为父皇施针!” 汉王更是红了眼,声音低哑:“看父皇受苦,儿臣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总之,就是一个孝顺! 隆安帝听着儿子们的声音,头脑嗡嗡地,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待咳嗽稍稍平复,才道:“汉王留下,太子秦王赵王先退下吧!” 这时候,倒忘了汉王做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行径,开始心怜起小儿子来了。 太子心中哂然,拱手告退。 秦王赵王也一并告退。兄弟三个一同出了太和殿,彼此心里想什么,谁也不清楚。面上却是一派庆幸喜悦。 “不管如何,四弟回来总是一桩喜事。”赵王欣然笑道:“父皇两年不见四弟了,少不得要说说话。等四弟出宫,我在府中设宴,大哥二哥可得一并来。” 赵王此人,才干平平,除了身材肥硕,其余没一样能比得上别的兄弟。论脾气,倒是最好相处,和秦王太子也都处得不错。 秦王第一个应了。 太子略一犹豫。隆安帝病倒在榻,如今朝政都落在他的身上。他每日批阅奏折,都得到半夜。哪里有闲心和闲空出宫去赵王府喝酒? 秦王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对赵王笑道:“三弟,太子每日要看奏折处理政事,时常要忙到三更半夜。你还是别为难太子了!” 赵王颇有些自责:“大哥说的是。正事要紧,我这酒宴来不来的不要紧。二哥千万别为难。” 话说到这份上,太子不应也不行了:“政事要紧,兄弟情谊也一样重要。到时候我一定去。” 赵王舒展眉头,呵呵笑道:“二哥这般给面子,我心里着实高兴。时间就定在明晚吧!” 太子欣然点头。 秦王赵王联袂离去。 太子看着秦王赵王的背影,目中闪过一丝凉意,旋即隐没眼底。 回了东宫后,太子先去见太子妃,将明晚去赵王府赴宴一事告诉太子妃:“赵王再三邀请,我推却不过,明晚去赵王府。可能要迟些回来,你就别等我了。” 太子妃点点头,嘱咐一句:“多带些亲卫。” 虽然赵王没那个胆量算计太子,不过,小心无大错。 太子笑着嗯了一声。 太子妃的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身影,随口说了一句:“那个沈祐,大概是随了亲爹,真是个犟种。” 太子笑容微微一顿:“怎么忽然这么说?” 太子妃随口将几日前的事告诉太子:“……连敷衍我几句也不肯。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一声不吭。我一恼,就打发他随红玉一同去了邱家一回。” “有千般不是,也是亲娘。哪有这般冷淡疏远的道理。” 看着一脸不满的太子妃,太子心里无奈叹息。 她的世界里,只有讨厌的人,没有恶人。 这也怪不得她。她自小就被父兄捧在手心,嫁给他之后,他也全心地爱她宠她。她看到的都是美好与温暖,不知人心的冰冷阴暗。 她也不知真正的江氏是何等无耻卑劣,还为江氏不平…… “人家母子之间的事,你就别跟着操心了。”太子不愿多想江氏这个人,随口道:“以后,也别再逼着沈祐去邱家了。邱明城不会苛待江氏。” 太子妃睁着明媚的眼,笑嗔太子:“你是不是想说我多管闲事?” 太子失笑,握住太子妃的手:“我哪里敢说太子妃娘娘的不是。”太子妃笑着嗔他一眼,将头依偎进太子的胸膛。 老夫老妻的,还像年少夫妻一般亲昵恩爱。 …… 曹贵妃汉王母子在太和殿里待了整整一日,直至天黑才告退,出了太和殿。 “你这一走就是两年,回来之后,一直待在宫里。”曹贵妃叹道:“等出了宫,别四处乱跑,早些回汉王府,你的妻妾儿女,脖子都等长了。” 汉王苦笑一声:“我这就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哪里还敢“四处乱跑”,且老实地回汉王府吧! 半个时辰后,汉王骑马回了汉王府。 汉王妃领着侧妃美妾一同在王府门口候着,两个小郡王和三个小郡主,各自站在自己的亲娘身边,怯生生地看着有些阔别两年有些陌生的亲爹。 “殿下,你终于回来了。”汉王妃梨花带雨,哭成了泪人。侧妃美妾也各自恸哭。似要哭出这两年的心酸苦楚。 汉王犯下大错,被罚看守皇陵,两年没能回京。汉王府的女眷没了主心骨,人心惶惶,这两年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如今汉王总算回来了,一个个可不得使劲哭,最好是哭得汉王心软怜惜,今晚就睡在自己的院子里。 汉王不耐地瞪众人一眼:“本王好端端地回来,你们哭什么哭,都给本王闭嘴!” 当哭丧啊! 听着就晦气! 第三百五十三章 兄弟(二) 众美妾忙擦了眼泪,停了哭泣。 汉王迈步进府,先挥手将一众美妾儿女都打发下去,然后去了汉王妃的院子。不管如何,汉王妃才是正妻原配。久别重逢,他有许多事要问汉王妃。 “这两年苦了你了。”汉王低声叹息,目中露出难得的愧疚和温存:“本王不在,你得一个人撑着汉王府。” 汉王妃心酸又难过,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殿下不在,臣妾替殿下看好家宅也是应该的。” 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两年,总有小人乱嚼舌根,说殿下是犯了不能言说的大错,才被皇上罚去守皇陵。” 汉王和瑜美人的事,私下早已传开了。汉王妃自然也有所耳闻。此时一边说,一边悄悄觑着汉王的脸色。 汉王俊脸倏忽阴沉,冷冷看了汉王妃一眼:“你听到什么了?” 果然是真的。 汉王妃心里一沉,哪里还敢说实话,嗫嚅道:“那些没影子的话,臣妾从没当过真。”到底没敢说出瑜美人三个字。 汉王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阴霾。 这一夜,汉王做了噩梦。 噩梦中,美丽娇媚的瑜美人七窍流血,倒在地上。然后抬起头,以扭曲僵硬可怕的姿势慢慢爬过来,口中似哭似笑:“我的孩子死了,我也死了。你害了我们母子。” “我一个人在地下,好孤独好冷清。你什么时候来陪我!” 别,别过来。 害死你的不是我,是父皇令人处死了你。你要索命,也该去找父皇,别来找我啊! 身陷噩梦的汉王紧闭着双目,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被恶鬼索命一般。汉王妃被惊醒,吓得面无人色,正要张口安抚汉王。忽然听到汉王喊起了瑜美人的名字。 汉王妃脸色一僵,心里又气又苦。 果然是被色~迷了心窍。一个皇子,竟敢勾~搭后宫美人,给自己的亲爹戴绿~帽子。这可真是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活该去皇陵受苦。 汉王妃咬牙暗恨,索性也不出声了,默默看着身陷噩梦脸色发青的汉王。 …… 隔日,傍晚。 赵王府开了正门,身材肥硕的赵王乐呵呵地在正门处迎贵客。 几座皇子府相邻,秦王赵王抬抬脚就来了。太子从皇宫微服过来,带了数十名亲卫和五六个内侍随行。 秦王看着浩浩荡荡的一群太子亲卫,笑容里多了一丝嘲讽:“三弟设酒宴,今日没有外人,只我们兄弟几个。太子带这么多亲卫来,莫非是怕三弟这是鸿门宴不成!” 太子淡淡一笑:“大哥误会了。几年前我去江南时遇过刺客,差点送了命。自那次之后,不管我到何处,都要多带些亲卫。这般贪生怕死,让大哥见笑了。” 秦王:“……” 秦王笑容一僵。 该! 让你嘴欠,自取其辱了吧! 赵王瞧了一回热闹,才笑道:“二哥是太子,便是微服出宫,也得谨慎些。以我看,应该再多些亲卫才对。走走走,先进去再说话。” 秦王面上闪过一丝阴霾,很快恢复如常,笑着点头。 酒宴设在赵王府的内堂里。太子带了几十个亲卫,自然不能都拥进内堂里。只有六个亲卫随在太子左右,沈祐便在其中。 另有杨公公和冯公公两个内侍,在太子身边伺候。 赵王妃等一众女眷,并未露面。伺候酒水的,都是肤白貌美妖娆的美人。 汉王往日最喜这等场合,也是最放浪~形~骸的一个。左拥一个右抱一个是常事。今晚出奇地沉默安分。 太子心中冷然一笑。 赵王心疼兄弟,低声笑道:“四弟,你过了两年的苦日子。现在父皇让你回来,可见是既往不咎了。来来来,今晚好好喝酒,不醉无归。” 又以目光示意汉王身边的美人。 那个美人娇笑一声,斟了一杯酒,娇滴滴地将酒杯凑到汉王嘴边:“殿下请饮了这一杯。” 汉王定定心神,伸手搂住了身边的美人。 为秦王斟酒的,是一个面容极俊俏的少年。那少年看着只十五六岁的模样,目光脉脉,举止柔婉更胜女子。也不知赵王从哪里寻来的,很合秦王的心意。 秦王那点喜好,在兄弟几人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秦王放肆地打量少年一眼,嘴角勾了起来。 赵王笑道:“大哥要是看着顺眼,今晚将他带回去,放在书房里伺候。”酒宴上赠美人是雅事。 “三弟这份礼,我就收下了。”秦王也不和赵王客气,欣然笑纳。 唯有太子,安然端坐,身边的美人想靠近,被太子瞥一眼,立刻就缩了回去。杨公公上前,为主子斟酒。 左拥右抱的赵王哈哈一笑:“二哥,你这样就扫兴了。庸脂俗粉入不了二哥的眼。也罢,我前些日子寻到了一位极出众的美人。还没舍得碰过,今日就忍痛送给二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美丽少女莲步轻移,出现在众人面前。 内堂里陡然静了一静。 角落里的冯公公,有些诧异,飞速抬头看了一眼。 嗯,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肤如凝脂,明眸皓齿,身形窈窕。最难得的,是这个美人目光澄澈,抿唇一笑间,竟有些纤尘不染天真烂漫的气质。 论相貌,美人和太子妃没什么相似之处。那份娇憨纯真,却如出一辙。 赵王果然“用心良苦”。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寻了这么一个美人,送到太子面前。 对美色岿然~不动的太子殿下,今日也难得多看了美人一眼。 秦王和汉王对视一眼,心里各自呵呵冷笑一声。 赵王心中得意至极,咧嘴笑道:“这个美人,能入二哥的眼吧!” 以前有人暗中搜罗长相肖似太子妃的美人,送给太子。惹得太子勃然大怒,当场变脸怒斥。 眼前这个,容貌可是半点不像太子妃,没什么可指责之处。偏偏神韵和气质又像极了,娇嫩鲜妍,像枝头花苞一般。 太子要是不动心,就枉为男人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美人 所以,太子会不会打破惯例,顺势收下美人? 众人都在等着瞧热闹。 角落里的冯少君,心中哂然一笑。 前世,太子登基后,也没选妃充实后宫。后宫里,一直都只有袁皇后一人。直至她临死的那一年,都是如此。 世间不是没有专情的男人,也不是没有痴情的帝王。只是太过稀少罢了。 果然,太子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淡淡道:“三弟费心搜罗的美人,还是留在赵王府吧!孤不必美人伺候。” 赵王笑容一顿。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王就笑道:“二弟已经是太子,行事还这般谨慎小心,又是何苦。偶尔带一个美人回去,就是袁大将军知道了,还能去东宫诘问你不成!” 这是在挖苦太子畏惧岳家。 汉王也笑道:“大哥说的没错。三哥一片心意,二哥今日不收可不合适。家花再香,偶尔尝一尝野花,也别有滋味。如果二哥实在不敢带回东宫,今晚就在赵王府留宿一晚,明日只身回宫就是了。二嫂总不会跑到赵王府来找二哥吧!” 这是在嘲弄太子惧内。 兄弟几个在一起喝酒,太子不便摆出东宫架势。被兄弟们奚落嘲讽,也不便翻脸,依旧淡淡笑道:“是我没这个兴致,和你二嫂和袁家都没什么关系。” 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汉王说道:“四弟,你也是快三旬的人了。以后也该收一收心。女~色误人,两年的教训,你还没尝够吗?” 汉王:“……” 太子又看向秦王,笑着说道:“大哥书房里的人换得勤,今晚这个带回去,可得多伺候些时日。别负了三弟一片美意。” 秦王:“……” 内堂里安静了片刻。 冯少君低下头,掩去眼底的笑意。 太子殿下威武。短短几句话,击中了汉王和秦王的痛处。 赵王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二哥一片好意提醒,多谢二哥。这美人入不了二哥的眼,让她退下就是。” 美人掩面羞走,兄弟几个推杯换盏,酒宴再次热闹起来。 至于秦王赵王汉王心里有没有那么快意,就不得而知了。 …… 酒宴散后,太子第一个离去。 秦王带了俊俏少年回府。汉王直接就在赵王府睡下了。兄弟两个在书房里说话至半夜。第二天早起,一同去太和殿伺疾。 汉王的归来,对朝堂没有太大影响。 这两年来,太子已渐渐掌控朝堂。除了曹家和汉王妻族,原本的汉王党已经分崩离析,有不少暗中投向了东宫。 太子妃知道赵王送“美人”的事,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听说,赵王府里有一个美人,生得十分美貌,和我年少时神韵相似。”太子妃半点没恼,纯粹就是好奇:“真的是么?” 太子随口道:“鱼目混珠罢了。” 他喜欢的袁湘,独一无二。 岂是一个赝品所能相提并论? 太子妃听着美滋滋的,甜甜笑道:“我都做祖母了。你不嫌我老了么?” 太子目光一柔,伸手轻抚太子妃光洁顺滑的脸颊:“我也做祖父了。你嫌不嫌我老?” 太子妃被逗得轻笑不已:“殿下正当盛年,英俊威武,哪里老了。” 年过四旬的太子殿下,英武不凡,目光熠熠,和老字扯不上半点关系哪!老夫老妻腻歪了片刻,相视而笑。 夫妻相守,一同慢慢老去,亦是世上最美的事。 每逢这时候,一旁伺候的内侍都会识趣地退出去。 冯公公悄然退了出去,正好和沈侍卫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冯公公嘴角微扬,和沈侍卫的目光对视片刻。 沈祐心里暗暗算着日子,再等两天,就是休沐日。他们夫妻便能相聚了。这种看到摸不到也吃不到的日子,真是够煎熬的。 …… 两日后的傍晚,冯公公出宫,先回自己的私宅,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丫鬟模样,再回崔宅。 从后门进了崔宅,回了闺房里,再洗净脸换上原来的罗裙,恢复真容。冯少君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 沈祐静静看着。 他不是第一次见冯少君易容换脸了。每见一回,依旧忍不住要惊叹一回。 “这样看我做什么?”冯少君笑着扑进夫婿怀中。 沈祐俯头,亲了亲她的脸:“你好看,所以想看你。” 不善言辞的人,偶尔甜言蜜语,格外甜。 冯少君抿唇一笑,依偎在沈祐怀中,忽地问道:“那一晚赵王设酒宴,出来的那个美人,你可瞧见了?” 沈祐点点头:“我就在太子殿下身边,自然看见了。” 冯少君抬眼,密切地留意着沈祐的神色变化:“你觉得那个美人如何?” 沈祐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如何。殿下不是当场就拒绝了吗?难不成赵王还有胆量将美人送进东宫不成?” 真是不解风情。她想吃一回干醋都不成。 冯少君好笑不已,白了沈祐一眼:“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问你,那样的美人,你见了心不心动?” 沈祐总算听懂了:“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我遇到这样的场合,会怎么应对?” 其实,这样的场合,前世沈祐经历得太多了。 前世的沈祐,独身一人,位高权重,是最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更是天子心腹。暗中巴结讨好的,不知有多少。送美人之类的事,当然少不了。 只是,沈祐从来不假辞色,金银玉器田庄地契招收,送美人的一律退回去。 后来,就没人再讨这个没趣了……哦,唯一的例外是冯公公。 “我会怎么应对,你不是最清楚吗?”沈祐笑了起来,声音格外柔和:“要不然,你也不会那般气恼耿耿于怀。” 冯少君想了想,也笑了:“你要是真的收了美人,或许冯公公会更生气。” 女人心海底针。冯公公的心意,就连自己偶尔都摸不清。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声音低沉:“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夫妻情意,你不必羡慕。”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娶妻。别的女子美不美,和我根本不相干。”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伦(一) 沈祐在人前阴沉冷肃,沉默寡言。 这样的柔情,只给她一人。 冯少君像饮了一杯浓稠的蜜水,心里甜得化不开,抬头冲他灿然一笑。沈祐的眼眸中闪起幽暗的火苗。 …… …… …… 沈祐的大手放在冯少君平坦柔软的小腹上,轻轻摩挲。 冯少君无声轻笑:“还没动静。” 沈祐也不失望,低声道:“再努力,总会有的。” …… …… …… 休沐日,可以睡到日上三竿。 冯少君睡得饱饱的醒来,精神奕奕,对沈祐笑道:“今日要回沈府吗?” 每逢休沐,小夫妻两个都要回沈府待上大半天。 沈祐笑着应了一声。 小夫妻腻歪够了,各自起身梳洗穿衣,填饱肚子,坐马车去沈府。大冯氏早就翘首以盼了,见了小夫妻回来,乐呵呵地笑个不停,意味很明显地看了冯少君的肚子一眼。 冯少君有些无奈,也有些好笑:“婶娘别看了,还没动静呢!要是有好消息,我立刻就让人送喜信给婶娘了。” 大冯氏眼中闪过明显的失望,然后用“你怎么这么不中用”的眼神瞥了沈祐一眼。 一旁的沈嘉,嘎嘎嘎笑了一回。 冯少君脸上露出愧疚,轻叹一声:“都怪我,是我肚子不争气。我也盼着早日有孕,能为沈家开枝散叶。可左盼右盼,总是没有喜信……” 眼眶都微微红了。 大冯氏立刻瞪了沈嘉一眼,然后安慰冯少君几句:“四郎整日在外当差,你们夫妻聚少离多。此事怪不得你。” “孩子的事,得看缘分,急不来也急不得。” 沈嘉也见不到表妹这般黯然神伤,连连附和:“母亲说的对。要怪也得怪四弟不中用。” 沈祐:“……” 沈祐看了沈嘉一眼:“许久没和三哥切磋了,今日难得有空,我们去练武房如何?” 沈嘉一个激灵,猛地摇头。沈祐已经起身,伸手扯住他的胳膊去了练武房。沈嘉身不由己,嘴上还不肯认怂:“去就去!先说好了啊!你得让我十招!” 众人都被逗得开怀一笑。 雷小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婆婆,我也想去练武房,看看他们兄弟过招。” 雷小雪和沈嘉小夫妻两个,私底下没少去练武房。沈嘉身手不及雷小雪,时常被娇妻的长鞭揍得到处乱窜。然后大言不惭地对雷小雪说:“你也就是在我面前逞威风。换了四弟在这儿,你最多撑个六七十招。” 总听沈嘉这般夸沈祐,雷小雪的好胜心也被勾了起来。 今日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先去看看再说! 大冯氏也没拦着,笑着点了点头。 冯少君闲着无事,也一并凑热闹:“我和三嫂一起去。” “娘,娘!”妙姐儿嫩声嫩气地喊着亲娘,伸手要抱。雷小雪想去和沈祐交手过招,自然不想带她。 妙姐儿叫了几声,见亲娘不理自己要走,大眼里顿时滚起了金豆子。 大冯氏最娇惯孙女,哪里舍得孙女受这个委屈,立刻道:“妙姐儿别哭,祖母带你一起去。” 晋哥儿一看,也闹腾着同去。 得,大家伙儿一同去瞧热闹吧! 众人有说有笑,带着晋哥儿妙姐儿去了练武房。离得老远,就听到了沈嘉威风凛凛的呼喊声:“吃我一拳!” “看我这一招!” 不用多想,这肯定是沈祐先让他二十招,他才这般威风。不然,早就惨呼连连了。 冯少君心中暗暗好笑,耳边响起雷小雪的嘀咕声:“四弟还真让他二十招啊!换了我,半招都不让,早就揍得他满地找牙了。” 冯少君扑哧一声乐了。 这个三嫂,才是胸无城府性情中人。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要说什么。亏得是嫁到了沈家,遇到了大冯氏这等性情宽厚的好婆婆。换个略刻薄些的,哪里容得下这样的儿媳。 话说回来,她这个侄媳常年住在自己的陪嫁宅子里,也亏得大冯氏心胸宽广不计较。 练武房里拳风赫赫,沈嘉仗着身高力大,出手迅捷有力。 沈祐只守不攻,连连避让。反正一眼看着,沈嘉很威风就是了。 晋哥儿握着小拳头,小胖脸十分激动:“三叔真厉害!” 啥也不懂的妙姐儿,也跟着凑热闹,娇声喊着:“爹!” 沈嘉听到宝贝闺女的呼喊声,乐得直咧嘴:“妙姐儿看着,爹要将四叔揍趴下!” 沈祐默默忍了。二十招一过,沈祐陡然出拳,迅疾如风。沈嘉猛地后仰闪过,又利落地翻了个身,躲过飞来的一腿,还没等沈嘉得意地笑出声,下一拳又到了。 沈嘉狼狈闪过,再不复之前的威风潇洒。 晋哥儿握着小拳头,小胖脸更加激动:“四叔真厉害!” 妙姐儿高喊:“四叔!四叔!” 沈嘉瞬间心碎:“你们两个倒戈得也太快了……诶哟!”分神说话的下场,就是左肩被拳风扫中,疼得龇牙咧嘴。 沈嘉无暇再说话,忙收敛心神应对。也就撑了百招,终于被揍得抱头乱窜,张口认输。 沈祐这才神清气爽地停了手。 冯少君笑盈盈地上前,用帕子为夫婿擦拭额上的汗珠。沈祐目光柔和,扬起嘴角。这画面,又甜又养眼。 沈嘉羡慕得眼珠子都要红了,腆着脸凑到娇妻雷小雪身边:“我头上也都是汗。” 雷小雪拿着帕子,在沈嘉脸上胡乱揉了一把。 得,媳妇就这脾气。柔情似水什么的,绝不可能。沈嘉也不嫌弃,照样乐颠颠的。 雷小雪看向沈祐,笑着喊道:“四弟,我今日以长鞭请教一二。” 沈嘉非但没阻止,还来了个火上浇油:“你不是四弟的对手,还是别自取其辱了吧!” 雷小雪瞪了沈嘉一眼,去武器架上取了惯用的长鞭,右手用力,手腕微微一动,长鞭如灵蛇般在空中飞舞,发出清脆的鞭响。 沈祐不应不是,应了也不是,下意识地看了沈嘉一眼。 沈嘉冲沈祐挤眉弄眼地示意。 快动手教训你嫂子一顿!替兄长我出口闷气! 沈祐:“……”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伦(二) 沈祐和沈嘉同吃同住,一同长大,对沈嘉再熟悉不过。沈嘉这一番挤眉弄眼,别人看不懂,沈祐立刻就明白了,哭笑不得。 沈嘉私下里没少和他诉苦。自己的媳妇哪哪都好,身手更好。每次过招,都揍得他无还手之力。 沈嘉自己打不过雷小雪,这是要让沈祐给他出口闷气。 可做小叔子的,对嫂子动手算怎么回事? 冯少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好笑不已,飞快地低语一句:“点到为止,别伤了三嫂。”然后才退到一旁。 得,赶鸭子上架,今儿个不动手过招是不行了。 沈祐只得打起精神,去挑一把雪亮的长刀。然后持刀横于胸前,静待雷小雪出招。 雷小雪眼中闪过光芒,身形一动,右手一挥,长鞭迅疾飞至沈祐肩膀。沈祐以刀格挡,轻巧闪过。 接下来,众人便见识了一场眼花缭乱的比武过招。 冯少君看得津津有味,心里暗自比较。论身手,雷小雪确实是她见过的女子中的佼佼者,估摸着两个她也不是雷小雪的对手。 想来,平日里沈嘉没少挨揍啊! 怪不得那副挤眉弄眼的怪模样呢! 沈祐没有出全力,留了两分,且一直防守闪让。雷小雪手中的长鞭再灵活,也未能碰到沈祐的衣角。 百招一过,雷小雪主动停了手,语气中有些不满:“四弟一味闪躲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三嫂!” 沈祐:“……” 沈祐无奈之下,又看向沈嘉。 沈嘉继续挤眉弄眼。 别客气啊!只管动手,让她知道你的厉害! 沈祐略一点头。 好吧!待会儿三嫂输了不高兴闹脾气,可别怪他。 …… 一炷香后,沈祐踢飞了雷小雪手中的长鞭,雪亮的刀锋直直地抵在雷小雪的脖子边。 雷小雪倒也干脆爽快:“四弟果然骁勇无双,我甘拜下风!”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收了长刀,由衷夸赞:“三嫂身手一流,比三哥还要强得多。” 雷小雪目中闪过一丝遗憾:“还是远不及你。”然后,转头看沈嘉:“你比四弟大几个月,比他还高一些,生得也壮实,自小一起练武。怎么身手差了这么多?” 沈嘉:“……” 难得看沈嘉吃瘪,连大冯氏都哈哈笑了起来。 妙姐儿从大冯氏怀里下来,走到亲爹身边,抱着沈嘉的手晃了晃:“爹,抱抱。” 沈嘉很快将那点郁闷抛在脑后,将宝贝闺女抱进怀里,用力在女儿嫩嫩的小脸上亲一口。然后将妙姐儿放在肩上。 妙姐儿咯咯直笑。 晋哥儿一看急了,也冲到沈嘉身边:“三叔,我也要。” 沈嘉笑着诶一声,将晋哥儿放到另一边肩膀,托着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反正,孩子们都喜欢沈嘉。沈祐这边空落落的,一个都没来。 冯少君低声取笑:“瞧瞧你,天生一张冷脸,连孩子都不敢往你身边凑。” 沈祐也很无奈。他天生这副模样,不是故意要板着脸。晋哥儿和妙姐儿都有些怕他,见了他都会悄悄躲远一些。 所以说,人各有所长,谁也别羡慕谁。 大冯氏笑道:“闹腾到现在,都饿了吧!我这就让厨房传饭。” 一行人,从练武房转到了饭厅。 沈府重金请了两个名厨,厨艺极佳。满桌子的菜肴,鸡鸭鱼肉,色香味俱全。沈嘉沈祐平日在东宫当差,吃得不算差,此时各自放开怀抱大快朵颐。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桌上的菜肴吃了大半。 大冯氏看着好笑,又很心疼,顾不得自己吃,不时为儿子侄儿夹菜:“慢慢吃,要是不够,再让厨子做一份来。” 沈嘉吃饱喝足,幸福地叹口气:“总算能吃一顿好的。” 沈祐笑着瞥他一眼:“东宫里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饭菜也很好了。” 那倒是。做侍卫能有这样的伙食,也是凤毛麟角了。 …… 在沈府消磨了大半日愉快的时光,夫妻两个吃了晚饭,才慢悠悠地回了崔宅。花前月下,不必细述。 隔日一早,两人一前一后各自进宫。 刚进东宫,冯少君就觉气氛不太对劲。 太子殿下面色沉凝,目光不善地看着太孙朱昀,少见地怒气行于外。 俊秀温文的太孙殿下,低着头,一脸愧色。 冯少君悄悄看杨公公一眼。杨公公皱着眉头,冲冯少君略一摇头。冯少君心里微微一沉,脑海中飞快地转了起来。 看这架势,是朱昀惹祸了。 太子殿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若不是被气得狠了,脸色不会这般难看。 只是,眼下绝不是多嘴多问的时候,先竖着耳朵听一听是怎么回事。 “父王,”朱昀忽地跪了下来,愧然认错:“是儿子一时糊涂犯了错,儿子对不住敏表妹,对不住父王的一片厚望。” 对不住敏表妹? 冯少君耳朵悄然动了一动。 就听太子冷笑一声:“你不是糊涂,是被人捧得忘了东南西北,自以为是!被人吹捧了几句,就昏了头!” “孤以前就嘱咐过你,酒宴可以去,但是要谨慎小心。入口之物,更要慎之又慎。” “你倒好,根本没将孤的话放在心里。亏得人家只掺了些助~兴之物,如果下的是毒药,你还有命在吗?” 朱昀被骂得俊脸通红,满面羞惭。 冯少君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太孙是太子唯一的子嗣,也是隆安帝最喜爱的皇孙。暗中巴结讨好的官员,不计其数。少不了有些动了歪心思,想送美人给太孙。 太孙承袭了太子殿下的专情,娶了袁敏过门后,不染二色,夫妻恩爱。东宫从没有什么争风吃醋之类的事,一派和睦融洽。 赵王想送美人给太子,被太子不留情面地拒绝。 没曾想,太孙朱昀在酒宴上着了道,喝了掺~药的水酒…… 嘭! 一声闷响,太子猛地拍了一下茶几,两个茶碗跳了一跳,盖碗转了一圈,珰地一声落回了原处:“你还将美人带回了东宫!是想气死你母妃和你媳妇不成!” 第三百五十七章 算计(一) 太子大发雷霆,朱昀跪在地上,羞愧难当。 昨天晚上,赵王世子设宴,请他去喝酒。嫡亲的堂兄弟,自小一起在上书房里读书,彼此熟稔至极,他就去赵王府赴酒宴了。 在酒宴上,赵王世子叫了一个美人为他斟酒。 他原本不在意,待见了那个美人后,却有些惊讶。 那个叫蔓儿的美人,眼神清澈,神态娇憨,神韵竟和亲娘肖似。论容貌,甚至更美几分。往那儿一站,便如一株白莲,聘婷曼妙。 “蔓儿,给太孙斟酒。”赵王世子笑着吩咐。 蔓儿柔声应了,莲步轻移,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酒:“奴婢请殿下饮了这一杯。” 声音倒不像太子妃,十分柔婉悦耳。 他酒兴正浓,也没多想,端着美人斟的酒,和赵王世子一饮而尽。蔓儿柔顺安静,继续为他斟酒。 他和堂兄弟们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中,又喝了小半壶。身体里渐渐涌起燥热,偶尔看一眼身边的蔓儿,竟有些心浮气躁难以自持。 赵王世子咧嘴一笑,暧昧地冲他眨眨眼:“太孙妃又怀了身孕,这是大喜事。你也别太苦着自己了。今晚就在府中歇下,明日再回东宫。” 蔓儿白生生的小手,扶着他的胳膊,目光盈盈如秋水。 他酒气上涌,燥热难耐,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一夜荒~唐,他不愿再去回想。 现在想来,他平日颇为自制力,怎么会轻易为美色所动。那壶水酒里,分明掺了催~情之物。他因妻子有孕,吃了三个月素。冷不丁地喝了加了料的美酒,后果可想而知。 清晨醒来的时候,他懊恼地翻身下榻,恨不得一切从未发生过。 被褥间一抹鲜红。 面色苍白的蔓儿跪在床榻边,满脸泪痕,轻声道:“殿下是天上明月,奴婢卑贱如尘土,昨夜有幸伺候殿下,蔓儿就是立时闭眼,也没遗憾了。” “不敢瞒殿下,奴婢昨夜斟的酒里,加了些助~兴的药物。所以,殿下才无法克制。” “奴婢是卑贱之人,自幼被拐卖,做了瘦马。从小学的,就是如何伺候~男人。一个月前,奴婢被赵王府的管事选中,买进府中。” “几日前的晚上,赵王殿下设酒宴,想将奴婢送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张口拒绝,奴婢被撵出了酒宴。赵王府的管事警告奴婢,将此事都怪罪于奴婢。昨晚酒宴之前,管事对奴婢说,如果奴婢不能留下太孙殿下,就要将奴婢卖进低等的青~楼里。” “奴婢没法子,只能听令行事。用了卑劣的法子,才得以亲近殿下。” 蔓儿白玉一般的脸颊上满是眼泪,纤弱的肩膀不停颤抖。她用力咬着嘴唇,将嘴唇咬出了血痕,声音极轻:“殿下回去吧!” 他再懊恼,也无法迁怒这么一个可怜女子,咬牙问道:“如果我没带你回东宫,你会怎么样?” 蔓儿无声哭泣,什么也没说。 赵王府里像这样的美人,少说也有十几个。专门在酒宴上“伺候”贵客。如果贵客满意,会将美人带走,做个没名分的侍妾。如果贵客没带走,被留下的美人,只会沦落为酒宴上的玩~物。 蔓儿是高价买来的瘦马,在昨夜之前,还是完~璧。以后,就要被酒宴上的男子随意取乐了。 他实在狠不下心肠,只得将蔓儿带回了东宫。 …… 朱昀赴酒宴一夜未归,以前偶尔有过。谁也没想到,他此次会带一个美人回宫。 这件事不大不小,谁也不敢隐瞒,立刻报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太子怒不可抑,立刻叫了朱昀过来,一顿臭骂。 朱昀悔恨不已,跪在地上:“父王,儿子错了。” 太子铁青着脸。 这场算计,就是冲着东宫来的。 赵王在他这儿没能得手,转头就算计到了朱昀身上。相比起他年少时的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朱昀自小深得隆安帝喜爱,平平顺顺地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少了历练和城府。就这么落入圈套。 这口闷气,还属于哑巴亏,说不出口的那一种。 毕竟,送堂弟美人的赵王世子能有什么错? 酒宴上互赠美人,是大齐官场上的惯例。哪个男人也不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堂堂太孙,成亲四年没沾染过女色,现在纳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算什么? 袁家还能为这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卑贱美人就闹腾不成?那可真成笑柄了! 退一步说,就是太孙纳侧妃,袁家也不便吭声。 太孙妃袁敏已经生下一双儿女,现在怀了第二胎。嫡长子长女都有了,或许很快还有嫡次子。太孙妃的地位稳如磐石,无人能撼动。 这个叫蔓儿的美人,是瘦马出身,进了东宫,没资格被册封,也不可能有什么品级。碍不到太孙妃什么嘛! 了解东宫的,才知道这一计有多毒辣。 东宫婆媳如母女,亲密无间。太子妃担个名头,真正执掌宫务的人是太孙妃。哪怕是怀着身孕,袁敏也没完全撂开宫务不管,在红玉的协助下,照常打理宫务。 这等时候,丈夫忽然带了一个美人回来,袁敏会是什么反应?太子妃会向着儿子,还是向着儿媳?美人到底该怎么处置?袁家会是什么反应? 不管后续如何,齐心合力的东宫,都被斩开了一条裂缝。朱昀夫妻心中,也会被种下一根刺。 怪不得太子这么恼怒! 冯少君听完始末,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杨公公心里也叹一声。 他心里清楚,太子这般震怒,是被下~药一事勾起了不愿回想的陈年旧事…… 门口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喊着怒意的熟悉声音响起:“朱昀在哪儿?” 是太子妃来了。 朱昀反射性地转头看过去。 太子妃蹬蹬蹬快步进来了,素日爱笑的脸孔此时绷得极紧,目中闪着怒火。伸手拉扯起朱昀,扬起手,重重扇了下去。 这一巴掌,半点不留力。 啪! 朱昀脸上顿时多了鲜红的五指印! 第三百五十八章 算计(二) “你这个混账!” 太子妃打了儿子重重一巴掌,犹觉不解气,扬起左手,又扇了一巴掌下去。 朱昀没有躲,默默受之。 左脸右脸都火辣辣的,一片刺痛,却不能抵消心里的懊悔和自责。 “敏儿怀着身孕,还要辛苦操劳宫务。”太子妃满脸都是愤怒的红潮,气得声音比平日高亢尖锐了许多:“你倒好,在这等时候出去喝酒,在酒宴上寻~欢作乐,还将美人带回东宫来了。你可真是有出息了!” 朱昀没有辩驳,低声道:“是儿子混账!母妃打得对!” 太子妃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小捧着长大,别说打,连骂都舍不得骂上一句。今日实在是被气狠了,怒骂道:“你就是个混账!” “心志不坚,才会被人算计。如果有心洁身自好,怎么会被美色迷昏了头?都是理由,都是借口!” “你倒是敢作敢当,惜香怜玉,还不忘将美人带回来。还不如心狠些,偷吃过了翻脸不认,或是直接让人将美人远远送走,落个眼前清静。也能来个抵死不认!” 太子:“……” 端坐不动的太子,神情有刹那的僵硬。 深藏在心底多年的隐秘,被这短短几句话深深戳中。 心虚,难堪,愤怒,无力,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太子心头翻涌。 冯少君悄然抬头,将太子短短片刻的失态尽收眼底。不知为何,心里倏忽沉了一沉。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这个念头实在太可怕了! 简直不敢细想。 冯少君将骇人的念头按捺下去,继续默默旁观。 太子妃臭骂了儿子一顿,还是不解气,伸手握拳,用力捶打着朱昀的肩膀。朱昀满面愧色,动也不动地任太子妃捶打。 就在此刻,另一个熟悉不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母妃!”这个身影快步进来,急急为夫婿求情:“殿下是无心之过,请父王和母妃都息怒!” 是袁敏来了! 袁敏显然是收到消息了匆匆赶来。 对一个深爱着夫婿正怀着身孕的女子来说,这等事堪称残忍。袁敏脸色苍白,分明遭受了重重一记,却强自撑着前来,为朱昀求情。 太子妃心疼不已,立刻握住袁敏的手:“敏儿,我在教训这个混账东西,替你出气。你怎么来了?” 袁敏忍着锥心之痛,轻声道:“母妃心疼儿媳,儿媳心里都明白。不过,酒宴赠美是雅事。如今儿媳怀着身孕,殿下身边无人伺候。有美人进东宫,正好可以代儿媳伺候殿下,也是一桩好事。” 朱昀被亲爹怒骂亲娘责打都没哭,此时却红了眼,两滴男儿泪涌出眼眶:“敏儿,你别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怪我。父王母妃责骂我,都是应该的。你别为我求情。” 袁敏没有看悔恨不已自责落泪的丈夫,依旧柔声对太子妃说道:“母妃若是真的疼我,就饶过殿下这一遭吧!说起来,也怪儿媳思虑不周。儿媳本该在有了身孕之后,就挑人开脸伺候殿下。儿媳疏忽了此事,让殿下受了委屈。要怪,也是怪儿媳才是。” 一字字一句句,如钝刀捅进朱昀的心窝里。 朱昀红着眼,重重给了自己一耳光:“敏儿,是我错了。你别这般委屈求全!” 冯少君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袁敏今日的应对,极其高明。牢牢地占据了主动,展露出太孙妃的雍容大度,丝毫不给那个美人得宠上位的机会。可对一个深爱丈夫的女子来说,这样的事是何等的痛苦。袁敏此时定然心如刀割。 袁敏目中闪过水光,终于看向朱昀。 夫妻两个在泪眼朦胧中对视。 袁敏用力眨眨眼,想将眼泪眨回去。双腿忽地一软。亏得太子妃一直握着她的手,及时扶住了她:“敏儿!” 朱昀大骇,急急起身冲过去扶住袁敏的另一侧:“敏儿!” 太子面色一沉,厉声道:“快宣太医来!” 冯少君也是一惊,迅疾抬头。从她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昏迷的太孙妃的脸孔。袁敏脸色煞白,显然是动了胎气。 须臾,太医匆匆迈步而来。 朱昀不肯假手旁人,将袁敏扶着坐下。袁敏脸色白得可怕,额上满是冷汗,在昏迷中下意识地环着自己的小腹。 太医面色凝重,立刻为太孙妃施针。 太子妃心急如焚:“太医,她如何了?” 太医无暇说话,运针如飞。 朱昀也没了平日的优雅风姿,一腿跪着一腿蹲着,紧紧攥着袁敏的手。那只熟悉的柔软的手,冒着湿漉漉的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袁敏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指微微动了动。脸上闪过痛楚,慢慢睁了眼。 朱昀还没来得及说话,太子妃就怒气冲冲地瞪他一眼:“你先闭嘴!等敏儿好了我再和你慢慢算账。” 然后,太子妃柔声安抚儿媳:“敏儿,你还怀着身孕,千万别再气伤了身子,动了胎气。” 袁敏小腹阵阵抽痛,也被吓得不轻,哪里还敢乱动乱说话,慢慢点了点头。 太子妃忙唤来几个宫人,找了一个窄窄的软塌来,小心翼翼地将袁敏扶着躺在软榻上。然后平稳缓慢地抬回寝室去。 朱昀反射性地跟了上去。 太子用手捏了捏紧皱的眉头,心情肉眼可见的阴沉不妙。 屋子里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闷。 唯一敢张口劝慰太子殿下的,也唯有杨公公了。 “殿下息怒。”杨公公低声道:“这件事,确实有些膈应。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东宫若是反应过剧,反倒令众人看了笑话。” 这个“众人”,说的是赵王汉王秦王等人。 这几位皇子,一个个盯着东宫,就等着看东宫的热闹哪!越是这等时候,东宫越要沉住气! 当然,太子殿下心情阴郁,绝不止这些。还有被勾起陈年旧事的恼怒和心虚。 太子呼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放心,这点阵仗,孤还没放在眼底。今日有小朝会,孤现在就去上朝。” …… 第三百五十九章 热闹(一) 太子定定心神,起身去上朝。 冯少君和杨公公一左一右,紧随太子身后。 自冯少君升职成了太子得力心腹后,和沈祐的距离也近了不少。沈祐耳力灵敏,守在殿外,也将殿内的动静听得明明白白。 这件事,不能全怪朱昀。喝了助~兴的酒,再有美人在侧,确实很难把持得住。朱昀最大的错,是将美人带回了东宫来。 平日里看不出来,到了关键时候,就能看出,朱昀少了历练,心肠还不够冷硬。 沈祐默默想着,飞快地瞥了冯公公一眼。 冯公公也恰巧看了过来,冲他略一挑眉。 沈祐舒展眉头,以从容自信的神情告诉娇妻。这等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如果换了是他,根本就不会让什么美人靠近自己身边。 …… 太子殿下一行人到了金銮殿外。 今日,秦王和赵王来得格外早。兄弟两个都在殿外站着,不知在说什么,忽地一同笑了起来。 至于汉王,自从回京城后,还没上过朝,每日进宫都是去的太和殿。 “大哥,三弟。”太子在瞬间换了一张脸,像平日一般从容不迫,笑着招呼秦王赵王:“你们今日倒是来得早。” 秦王打量太子一眼,一脸的不怀好意:“昨日赵王世子设酒宴,听说酒宴可热闹得很。太孙惜香怜玉,还将美人带回宫了。” 赵王呵呵一笑,接了话茬:“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能伺候太孙,是她的福气。太孙妃贤良大度,总不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拈酸吃醋吧!” “这怎么会。”秦王笑道:“太孙妃聪慧能干,贤名在外。宫中内外,谁人不知。比起二弟妹来,可强得多了。” 一句话,既嘲讽了太孙妃,又奚落了太子妃。 赵王深以为然:“没错。一众皇孙媳里,谁也不及太孙妃贤惠。” 秦王赵王一唱一和,摆明了是要瞧热闹。 太子神色不变,笑着应道:“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大哥三弟说嘴。要是让人听见了,定要笑两个皇子像长舌妇人一般爱嚼舌。时候不早了,孤和大哥三弟一同进去上朝。” 秦王赵王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太子行事,周全沉稳,滴水不漏,根本抓不住什么把柄。东宫上下齐心,就如一块铁板,令人无从下手。 现在,东宫终于有了缝隙。这个蔓儿,着实是一步妙棋啊! …… 此时,汉王和曹贵妃一同进了太和殿。 齐院判在为隆安帝施针。 曹贵妃母子两个在寝室外等着,一边低声闲话。汉王玩笑一般将朱昀带了美人回东宫的事告诉了曹贵妃。 曹贵妃眼睛一亮,压低声音:“太孙真的将人带回来了?” “是,”汉王目中闪过一丝冷笑,声音同样压得极低:“比起太子,他可就嫩多了。” 曹贵妃在后宫三十余年,很清楚这一招棋的妙处,眼中闪过快意:“东宫有的热闹了。” 汉王又是一声冷笑。 曹贵妃低声嘱咐:“你父皇最疼太孙。待会儿进了寝室,你可别提此事,免得惹你父皇不快。” 汉王自己行事就不端,瑜美人这么大一个污点刻在脸上,哪里还有脸笑话别人。勾起隆安帝的不快,就更不妙了。 汉王悻悻点头应了。 半个时辰后,齐院判施针结束。曹贵妃和汉王终于进了寝室。汉王亲自伺候隆安帝喝药,一派殷勤的孝子模样。 曹贵妃坐在龙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隆安帝闲话。 隆安帝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太孙真地带了个美人回东宫?” 宫中都传遍的消息,身为天子的隆安帝焉能不知?换做是别的皇孙,隆安帝压根不会过问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 不过,在东宫,这就不是小事了。事关最心爱的皇孙,隆安帝难得张口询问。 汉王和曹贵妃对视一眼。曹贵妃清了清嗓子答道:“回皇上,臣妾也刚听说此事。这点小事,怎么倒惊动皇上了。” 汉王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隆安帝没看汉王,缓缓说道:“传朕口谕,宣太孙觐见。朕要亲自见一见太孙。” 天子一声令下,一炷香后,太孙就来了太和殿。 匆匆赶来的朱昀,俊脸上的五指印还没消退,眼眶微红,颇有几分狼狈。拱手行礼:“孙儿见过皇祖父。” 又拱手向曹贵妃和汉王见礼。 汉王嘲讽地看了朱昀一眼,碍于自己前科累累,不便多言。 曹贵妃一脸惊讶:“太孙的脸是怎么了?是谁动的手?” 隆安帝皱了眉头,看向朱昀。 朱昀躲无可躲,只得低声答道:“孙儿做了一桩错事,惹得母妃生气,被母妃动手教训。” “这个太子妃,出手也太狠了。”曹贵妃满脸心疼:“不就是一个美人么?连个名分都没有的卑~贱玩意,也值当发这么大的脾气。” 明着心疼太孙,实则暗暗拱火。 隆安帝对太子妃这个儿媳,一直不太满意。除了出身和那张脸,其余哪哪都不合意。奈何太子喜欢,一门心思都在太子妃的身上,隆安帝身为公公,不便说儿媳的不是,也就忍了。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就动手打太孙,这令隆安帝十分不快。 隆安帝淡淡道:“你过来让朕瞧瞧。” 朱昀依言到了龙榻边。 隆安帝仔细打量一眼,心里愈发恼怒,忍不住哼了一声:“袁氏也太任性了,霸着太子不说,对你也这般严苛!” 普通男子还三妻四妾。在天家,纳侧妃纳美人更是天经地义。为了这么点小事动手打太孙,简直可恶。 朱昀深知隆安帝的脾气,忙低声道:“皇祖父,孙儿做了错事,母妃教训一二是应该的。皇祖父真心疼孙儿,就什么都别说了。不然,孙儿实在没脸见母妃和妻儿。” 顿了顿,又低声道:“敏儿主动为我求情解围,再贤惠不过。” 提起太孙妃,隆安帝的脸色稍有好转。 同样是袁氏女,太孙妃比太子妃强多了。隆安帝对贤惠能干的孙媳颇为赞许。 第三百六十章 热闹(二) 朱昀被隆安帝留在太和殿,直至用了午膳,才回了东宫。 朱昀一路快步进了寝宫。 到了寝室门外,脚步忽然迟疑起来。站在门边,竟没勇气推门。忽然,门从里边开了。朱昀在半空的手缩了回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绷着脸孔的太子妃:“母妃!” 太子妃看了儿子一眼:“你皇祖父召你去太和殿,见了你脸上有掌印,是不是怪我打你打得重了?” 朱昀忙道:“不重,一点都不重。我该打!” 太子妃轻哼一声:“留着好听的,多哄一哄敏儿。我有你父王,不稀罕你这几句。” 朱昀碰了一鼻子灰,默默无语。 到底是亲儿子。太子妃气头一过,见他蔫头耷脑的,也有些心疼。伸手拉着朱昀的胳膊到了床榻边。 躺在床榻上的袁敏慢慢睁开眼。 “太医说了,敏儿动了胎气,万幸底子好身体康健,没什么大碍。”太子妃说道:“不过,得卧榻休息三五天。等胎相稳固了再下榻。” “你可别再做混账事,惹敏儿生气了。” 朱昀满心愧疚,郑重应下:“母妃放心,儿子以后一定谨慎行事。” 袁敏轻声道:“母妃别再怪他了。他心里的懊恼后悔难过,不会比我少半分。” 从头至尾,袁敏都没有一个字的怨言。动了胎气躺在床榻上,还为他解围。 朱昀鼻子一酸,眼眶一热。 太子妃暗叹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小夫妻之间的心结,得由他们自己解决。她实在不宜再多说了。 太子妃一走,寝室里陡然安静下来。 朱昀深呼一口气,转过头,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然后坐到床榻边,伸手握住袁敏的手:“敏表妹,我对不住你。我知道你心里伤心难过,还要在父王母妃面前为我说话,替我留几分颜面。” “现在没有别人,只我们两个。你别憋着,想骂就放声骂。想揍我,等过几天身子好了,再补上。” 袁敏将头转向内侧,泪水不停滑落。 她怎么能不伤心不难过? 他是她自小恋慕的表哥,是她的夫婿,是一双儿女和肚中骨肉的亲爹。她一颗心全在他的身上,为他辛苦操劳,从不觉得苦。 她一直以为,他会像太子对太子妃数年如一日那样对她。 没曾想,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怀着身孕,他在酒宴里寻欢,还将美人带了回来……他对那个美人,也是有些怜惜的。否则,怎么会明知不妥还将人带回东宫? 朱昀伸手,为袁敏擦拭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混账,还将人带回来了。我这就让人将她送回赵王府去!” “不必了。” 袁敏转过头来,红着眼眶:“人带回东宫,再送回去,岂不令人嘲笑我这个太孙妃心胸狭窄容不得人?” “你是想让所有人都嘲笑我不成?” 朱昀急急解释:“不是,我没这个意思。我是怕你心里难过。” 袁敏深呼吸一口气:“那你就听我的。将美人安顿妥当,别再让人看东宫的笑话。” 朱昀唯恐袁敏激动伤了身体,无奈地应了下来:“好,我都听你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出现在你眼前。以后,我也不会再去见她了。” 袁敏闭上眼。 见不见,都不重要。这根刺,已经刺进了他们夫妻之间。 门口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一双兄妹进来了。栋哥儿和棠姐儿今年三岁,还不懂事,半日没见亲娘就闹腾着不依不饶。伺候的宫人也没法子,只得伺候着过来了。 栋哥儿冲到床榻边:“娘!娘!” 棠姐儿跑得慢一些,硬是将头挤到栋哥儿前面:“娘!” 儿女稚嫩的声音,如淙淙溪流,流淌进干涸的心田。 为了儿女,她也得快些振作起来。 袁敏睁开眼,冲孩子们笑了一笑。 …… 冯少君当差一日,到了晚上,才得了空闲歇下。 杨公公回来得格外迟。 “义父,我亲自去御膳房端了宵夜回来。是义父最喜爱的酒酿元宵。”冯少君亲手将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元宵放在杨公公面前。 杨公公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情舒缓了许多,笑着说道:“三儿果然孝顺。” 男子爱吃甜食的,委实不多见。大概是杨公公暗中做的事太过狠辣,心里有些阴暗。闲着无事的时候,就爱吃些甜软之物。 杨公公将一碗元宵吃得干干净净,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 冯少君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太子殿下今日似乎格外恼怒。莫非,以前也有人这般算计过殿下?” 杨公公瞥了冯少君一眼,淡淡道:“殿下生母早早亡故,没有亲娘庇护,又不是最得宠的皇子。有今时今日,都是殿下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 “这些年,殿下经过的风雨,不知几何。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伎俩,算不了什么。” “殿下今日恼怒,是因为太孙对赵王世子没有提防之心,轻易落了圈套。” 所以,太子殿下确实有过类似的经历。 冯少君心莫名沉了一沉,定定心神道:“太孙殿下没经过磨砺,确实嫩了些。” 生活在宠爱中从未经历过手足相争储位争斗的太孙,和喜怒不形于色的太子殿下相比……实在差得远了。 杨公公随口道:“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么一回,也不是坏事。以后太孙殿下再去赴酒宴,就会谨慎多了。” “亏得美人身份低微,随便安置都无妨。等过个三年两载,一打发了就行。要是赵王世子再恶毒些,弄一个官家千金,得正儿八经地给个侧妃名分,那才是真得膈应人。” 冯少君眸光微闪:“这才是这一计的高明之处。闹到那等地步,明摆着算计太孙,不说别人,皇上第一个就饶不了赵王父子。” “现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哑巴亏,东宫只能咽了。” 这倒也是。 杨公公又叹一声,低声道:“皇上龙体撑不了多久了。汉王又回了京城,绝不会消停。接下来的几个月,宫中不会太平。你盯得紧一些。” 冯少君点点头。 第三百六十一章 隐秘 接下来数日,东宫都被笼罩在沉闷的气氛里。 宫人内侍还有一众东宫亲卫,个个谨言慎行,走路都提了几分小心。唯恐一个不慎,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田淑妃背地里笑了数回。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田淑妃特意去了甘泉宫,想和曹贵妃絮叨几句。奈何曹贵妃日日都待在太和殿,田淑妃扑了个空,讪讪而回。 袁敏动了胎气,在床榻上安胎,自然不能再打理宫务。太子妃打起精神支应,主要是端坐在上首震慑众人,一应琐事都有红玉哪! 袁家女眷进宫探望太孙妃。 “娘。”袁敏见了亲娘,眼眶一热,目中水光盈然。 袁夫人一见面色苍白的女儿,心痛如绞,坐到床榻边,紧紧握住袁敏的手:“敏儿,苦了你了。” 袁敏顿时泪落如雨。 太子妃再疼她,到底是婆婆。她一个做儿媳的,总不能在婆婆面前哭鼻子抹眼泪。亲娘一来,压在心底的委屈和苦楚顿时翻涌齐至。 袁夫人忍着眼泪,轻轻抚摸袁敏的长发,柔声安慰:“敏儿,娘知道你心里伤心难过。做女子的,哪有不受这份苦的?” “你嫁给太孙四年,夫妻恩爱,嫡子嫡女都有了,肚中还有了一个。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胎,将肚中孩子平安生下来。你太孙妃的位置,没人能撼动。别说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就算日后太孙要纳侧妃,你也别拦着。” 袁夫人顿了顿,低声道:“敏儿,如果当日你嫁的不是太孙,而是别家的儿郎。或许,这等事来得更早。” “这世间,哪有真正痴情专情的男人。” 袁敏哭声渐停,怔怔了片刻,忽地低声道:“姑父娶了姑母之后,就一心一意,从不染二色。” 袁夫人神情复杂地看了袁敏一眼:“傻丫头。当年燕王求娶袁家嫡女,不仅是因为倾慕,也是为了拉拢袁氏。” “袁家是大齐第一将门,执掌边军,镇守边关。军中武将,有一半都出自你祖父麾下。” “燕王排行第二,不及秦王势盛,也不及汉王得宠。如果没有袁家鼎力支持,他根本做不了太子。” “他对你姑母,自然是千依百顺,无一处不好。” “如今,燕王坐稳了东宫之位,朱昀是天子册封的太孙,未来的大齐太子。君臣有别,袁家到底是臣子,你是高嫁,就是偶尔受些委屈,袁家也不便为了一点小事登门为你撑腰。” 更何况,这点事说出去,不过是男子酒后消遣,连风流韵事都算不上。 袁敏目光黯淡,沉默不语。 袁夫人心疼女儿,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有一桩陈年旧事,知道之人寥寥无几。今日,我偷偷告诉你。你听了就藏在心底,万万不可流露出来。” 袁敏惊愕地抬眼。 袁夫人低低地说道:“其实,当年你姑母有孕的时候,你姑父也有过一桩风流事。” 什么? 袁敏的眼倏忽睁大。 “你姑母天生体弱,怀了身孕之后,大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养胎。燕王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半年多没近过女色。后来,被一个心思不正图谋不轨的女子近了身。” 袁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讥讽:“当时,那个女子在汤里下了药。燕王喝了汤之后,难以自制,和那个女子春风一度。之后,燕王勃然大怒,差点当场拔剑杀人。” 袁敏倒抽一口凉气,满脸震惊。就听袁夫人又说了下去:“只是,一旦动手,这件事也就瞒不住了。你姑母身体娇弱,胎相一直不稳。没人敢赌她知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这件事就被压了下来。” “燕王暗中来袁家请罪。你爹悄悄将此事告诉我,我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今日说给你听,就是告诉你,男人再专情痴情,也难免有犯错的时候。” “只要太孙的心在你身上,你也别纠缠此事了。” 良久,袁敏才慢慢呼出一口气:“娘,那个女子是谁?” 袁夫人眸光一闪,不肯说了:“这个你就别问了。这件事,就是太孙也不知道。你千万别漏了口风。” 袁敏默然点头。 袁夫人又低声问道:“那个美人,被太孙安顿在何处?” 袁敏意兴阑珊地应道:“我这几日躺着养胎,没有过问。” 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过,这件事不能完全撂开不管。你身孕不满四个月,还得半年左右才能临盆。万一那个美人再凑到太孙身边,总是不美。” “等你能下榻了,将那个美人‘安顿’妥当。” 所谓安顿妥当,就是令人盯得紧一些,别“凑巧”地路遇太孙之类。 袁敏点点头。 …… 袁夫人走了之后,太子妃紧接着来了。 太子妃打量袁敏一眼,笑着说道:“你今日的脸色看着好多了。” 袁敏看着太子妃笑颜如花的脸庞,脑海中闪过袁夫人的那一番话。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气闷和压抑。 太子当年的那一桩风流事,太子妃一直被瞒在鼓里,生活在父兄的庇护下,生活在自己幸福的世界里…… 其实,这样也好。 人活得糊涂些,好过清醒的痛苦。 “姑母,”袁敏忽地轻声呼唤。 太子妃有些吃惊地笑了:“自你嫁给昀儿,就喊我母妃,再没叫过我姑母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忽然很想叫一声姑母。”袁敏将头依偎在太子妃的肩上。就像年少时一样。 太子妃看着袁敏长大,打从心里疼这个侄女。 袁敏难得有软弱无助的时候,太子妃愈发心怜,伸手揽住袁敏的肩膀:“敏儿,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怀着身孕,不能动气。等孩子平安出生了,再好好整治孩子亲爹。” 袁敏忍着心酸,轻声应道:“姑母这般疼我,我再心有不满,就是不知好歹了。姑母放心,这点事,我经得住。” 太子妃松口气,展颜笑道:“好好好,你能想明白就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病重 夜幕低垂,漫天繁星,东宫里的主子都已睡下了。 一个内侍,悄然进了冯公公的屋子。 这个内侍,专门负责传递消息。每隔两三日,就要悄悄来一回,将各宫暗子传出的消息送到冯少君面前。 内侍从怀中掏出三个竹筒,低声道:“请冯公公过目。” 冯少君嗯了一声,接过竹筒,内侍穷悄然退了出去。 冯少君利落地拆了竹筒,一一看了过去。一个是甘泉宫传来的消息。曹贵妃每日去太和殿,天黑才回甘泉宫,并无异动。 第二个竹筒,是翠微宫里的消息。田淑妃在背地里嘲笑太孙妃数次,今日赵王进了翠微宫,和田淑妃独自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最后一个竹筒,是慈宁宫里传出来的。今日,曹家人进宫探望曹太后,在慈宁宫里待了小半日才走。 正如杨公公所料。 隆安帝龙体一日不如一日,宫中气氛格外沉凝,处处都透着莫名的紧张意味。 冯少君将三张纸条看完,然后以烛火点燃烧成灰烬。处理干净后,便去了杨公公的屋子里,将消息一一禀报。 做密探的时候,只要听令行事。如今她做了密探统领,得辨别传回的消息,择要紧的禀报给杨公公。 杨公公听了之后,眸光一闪:“传令下去,甘泉宫翠微宫那边都要盯紧了。宫外的秦王府赵王府汉王府,也不得松懈,时刻留心。” 倒是慈宁宫那边,略微松懈一些也无妨。曹太后八十多岁的人了,老眼昏花,走路都不利落。再者,曹太后虽然偏着娘家一些,不过,心思却算清明,连立储一事都没掺和。算得上是贤明太后了。 冯少君略一点头,压低声音道:“太和殿那边,只买通了一个跑腿送信的内侍。” 东宫在宫中遍布耳目。唯一的例外,就是太和殿了。 “暂且不急,小心为上。”杨公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千万不能惊动了沈公公王公公。” 冯少君再次点头应下。 杨公公又低声道:“明日你悄悄去一趟太医院,见一见许院判。让许院判将齐院判的药方抄一份出来。” 皇子们盼着天子多撑些时日。站在东宫的立场,自然希望太子早日登基。 伺探天子龙体病症,是宫中大忌。 其实这事几个皇子都在干。端看谁更隐蔽手段更高明。天子的病症和药方,都是机密。杨公公信不过别人,将此事交给了冯少君。 冯少君知道此事要紧,敛容应下。 …… 隔日正午,冯少君用过午膳后,去了太医院。 冯公公如今是东宫红人,太医院的太医们见了冯公公,格外客气:“冯公公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冯少君面不改色地笑道:“杨公公近日上火牙疼,咱家心疼义父,来找些治牙疼的药。” 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给宫中妃嫔娘娘或皇子皇子妃们看诊的,杨公公再厉害也是个奴才,没资格请太医。去药材库里找些成药,倒是便利。 冯少君进了药材库房,见到了许院判。 许院判自升官之后,春风得意,见了冯公公,格外殷勤。 冯少君装模作样地将刚才的理由又说了一遍,不动声色地冲许院判使了个眼色。许院判心领神会,借着拿药,去了库房里。拿钥匙开了存药方的库房,找出齐院判开的最新药方,匆匆抄录了一份。 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药方便到了冯少君手中。 冯少君将叠好的药方塞进袖中暗袋里,神色自若地离去。 回了东宫,到了书房外。 初秋时节,天气依旧有些燥热。守在书房外的亲卫们一个个脸孔晒得发红,目光依旧警惕锐利。 做亲卫,不是易事。看似整日闲站着没事,实则时时紧绷。 做内侍的,就要好一些。尤其是到了冯公公的位置,时不时地跑个腿传令,还有宽泛松口气的时候。 立在书房外的沈祐,看了冯公公一眼。 冯少君在人前和沈祐保持距离,目光飘一个来回,便各自收敛。 太子殿下召属官议事,一个时辰后才有了闲空。冯少君进了书房,悄悄呈上药方。至于之后太子会暗中让谁看药方推断天子病情到了哪一步,这就和她没什么干系了。 太子麾下有不少能人异士。有擅长易容的冯少君,有擅长制毒的于二娘,身边还有精于医术的内侍。有药方在手,根本不必去寻太医。 内侍看完药方后,低声禀报:“殿下,从这张药方来看,咳疾时时见血,已十分严重。或一两个月……最多也就撑到年底。” 太子默然不语,略一点头。 …… 隆安帝病重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秦王赵王轮流伺疾,汉王整日待在太和殿。隆安帝时时咳血,几个皇子都看在眼底。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皇子们都心急如焚。 父皇啊,你可不能早早就走了啊! 你一驾崩,太子可就要登基做新帝了。 亲爹脾气再不好,也比兄弟坐龙椅强得多。 这其中,又属汉王最忧心最焦灼。他不肯再出宫回汉王府,每晚就睡在隆安帝龙榻边的脚踏上。半夜,隆安帝一咳,汉王立刻就翻身而起,伺候隆安帝喝水喝药,就连方便如厕也不假手旁人。 一个月过后,隆安帝还没咽气,汉王已熬得双目赤红,瘦了一大圈。 汉王这般尽心尽力地伺疾,一片赤诚孝心,隆安帝心里有再多的愤怒不满,也都消散了。 隆安帝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安排后事。 他令人传口谕,将太子和秦王赵王汉王都召进了寝宫。 至于一众皇孙,还没掺和后事的资格。就连太孙朱昀,也只能在寝宫外候着。 咳咳咳! 隆安帝咳了许久,磕出一口带血的浓痰,脸孔的红潮稍退。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勉强张口:“朕撑不了几日了。今日叫你们兄弟几个过来,是有话交代你们。” 太子眼圈一红,在龙榻边跪了下来。 秦王赵王汉王俱是一脸悲戚,跪了一地。 第三百六十三章 后事(一) “太子,”隆安帝第一个叫了太子的名讳:“朕归天后,丧事不必过于铺张。” 太子目中水光闪动,哽咽不已:“父皇寿元绵长,定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隆安帝扯了扯嘴角:“大齐建朝这么多年,寿元最长的也就五十多岁。朕活过了六十,已是知足了。” “什么百岁万岁,天子也是人,总有闭眼的那一刻。朕坐四十年龙椅,自问对得住先祖,对得起黎明百姓。朕为大齐挑了最好的储君,就是立刻合眼,朕也能挺直了腰杆去地下见列祖列宗了。” 咳了几声,又道:“太子,朕下葬后,你就登基。好好治理江山,让百姓们安居乐业。朕在地下也能安心了。” 太子长跪不起,泣不成声。 隆安帝又看向秦王:“秦王,你过来。” 秦王红着眼,跪在龙榻边:“父皇,儿臣在。” 四十多岁的秦王,早已没了昔日的英姿勃发,头上有了些白发,腰背佝偻,仿佛被抽了筋骨,看着苍老了许多。 隆安帝长叹了一声:“你做过的那些事,朕心中有数,也不再说你了。这几年,朕一直冷淡你,你心里是不是怨恨朕?” 秦王重重磕了三个头,哭着说道:“是儿臣不孝,总惹父皇生气。父皇责罚儿臣,是应该的。” 隆安帝目光复杂,声音还算平静:“朕走了之后,你们几个不必在京城守孝,各自去就藩。” 秦王一惊,连带着赵王和汉王也被惊住了。纷纷跪了下来:“父皇!大齐最重孝道,为父守孝三年理所应该。我们兄弟怎么能一走了之!” “是啊,我们要留在京城。” 汉王最是诛心,直接就对太子说道:“二哥若信不过我,日后我住进皇陵,为父皇守孝三年。” 这是直指太子忌惮一众皇子,想早早将他们撵出京城。 太子还没张口,隆安帝已沉了脸,怒斥道:“混账!朕还没死,朕说的话,你们就敢不听了?” “让你们早日就藩,是朕的主意,和太子无关。” “朕待会儿就召福亲王袁将军和几位阁老进宫,立下遗旨。等朕归天安葬了,你们立刻离开京城。” 秦王赵王汉王既气闷又憋屈。 隆安帝这是怕皇权交替动荡不安,所以要将他们早早撵出京城,让太子彻底掌控朝堂。 什么偏心偏爱,都是假的。这一颗心,分明都偏到了太子身上。 奈何隆安帝主意已定,任几个儿子如何哭泣恳求,也不会改。 隆安帝看着床榻边儿子们一双双忿忿不平的眼,疲惫地暗暗叹息。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德性,隆安帝很清楚。 秦王争储失败,满腹怨气。这几年里忍气吞声,暗地里定有些谋划。汉王有曹家和福亲王相助,是太子顺利继位的一大障碍。 还有赵王,看着不吭不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有他在,兄弟几个还勉强维持兄友弟恭。他一闭眼,只怕就有动乱。 他让秦王赵王汉王早些就藩,不仅是为了太子顺利继位,也是为了保全几个儿子。论城府论手段,他们几个其实比太子差远了。老老实实地就藩,低头做人,还有一世的平安富贵。否则,就是血流成河啊! 奈何这一片慈父心肠,儿子们都没懂。心里都在怨他啊! 隆安帝无声长叹,闭上龙目。 …… 不管秦王赵王汉王如何不甘不愿,隆安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隔日,三位阁老六部尚书和福亲王被召进太和殿。隆安帝当着心腹重臣的面,立下遗旨。这一道遗旨,被封存起来。等到隆安帝归天的那一刻,会由福亲王当众宣读。 福亲王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跪在龙榻边哭得不成样子,眼泪鼻涕沾满了胡须。 隆安帝对嫡亲的胞弟着实不错。这几十年来,福亲王执掌宗人府,手握实权,在朝中内外都很风光。 “朕走后,你代朕尽孝,时常进宫陪一陪母后。”隆安帝又咳了一回血,面如白纸,说话断断续续。 福亲王满面泪痕。 隆安帝平复紊乱的呼吸,半晌又低声道:“汉王空长了一张精明脸孔,实则才干平庸,做不了太子。朕最喜欢幼子,不过,从没想过将江山交给他。” “朕知道,曹贵妃和汉王一直竭力拉拢你。朕也知道,汉王争储失利后,你和汉王母子疏远了不少。” “你这么做,就对了。没什么比江山社稷要紧。朕选燕王做太子,就是因为燕王是最优秀最合适的那一个。朕走后,你好好辅佐新帝。太子不会薄待你。” 福亲王痛哭流涕着应了。 将这些安排妥当后,隆安帝又命人宣召曹贵妃和田淑妃。 曹贵妃和田淑妃在龙榻边哭得直不起身体。 隆安帝缓缓问了一句:“朕驾崩之日,你们谁愿殉葬?” 什么? 殉葬? 曹贵妃和田淑妃哭声骤停,目中各自闪过惊恐。 别说田淑妃,就是曹贵妃,也绝不愿殉葬。好好活着多好,说不定,她们也能像曹太后那样,八十多还活的好好的。 她们当然不愿意殉葬! 可对着面色惨白呼吸急促似乎下一刻就会闭眼的隆安帝,她们压根不敢张这个口。 田淑妃慌乱低头。 曹贵妃也下意识地避开了隆安帝的目光。 隆安帝心里失不失望,不得而知,面色还算镇定:“也罢。你们不愿殉葬,就好好活着,不用留在宫里,各自随赵王汉王去藩地养老。” 田淑妃见逃过死劫,心花怒放,连连磕头谢恩。 曹贵妃比田淑妃有见识多了,心里倏忽沉了下去。 隆安帝这是以退为进,顺理成章地将她们一同撵出京城,为东宫肃清后宫!田家势弱,可曹家势大根深,还有曹太后撑着。将来未必没有翻盘的一日…… 她随汉王去就藩,苦心经营多年的宫中势力,很快就会被连根拔除。 隆安帝真是“用心良苦”! 曹贵妃恨得心里滴血,和田淑妃一并磕头:“臣妾遵旨。” 第三百六十四章 后事(二) 从太和殿出来后,曹贵妃全身冰凉一片。 田淑妃还没从殉葬这两个可怕的字眼中回过神来,全身不停地打着哆嗦。全仗着宫人左右搀扶,才没腿软昏倒。 曹贵妃也没心情嘲笑田淑妃,在宫人的搀扶下回了甘泉宫。 田淑妃没有回翠微宫,竟也跟进了甘泉宫来。田淑妃抱着曹贵妃的胳膊哭鼻子抹眼泪:“我是真没想到,皇上竟这般心狠。” “我十八岁就承宠,生了赵王。这些年,我老实安分,从没胡乱闹腾过。” “一夜夫妻百日夜。皇上怎么就这么狠的心肠。竟想让我殉葬!” 田淑妃顾不得仪容姿态,哭得眼泪鼻涕满面。 曹贵妃难得和田淑妃同病相怜,咬着牙根,红着眼:“皇上这是怕我们母子不安分,影响太子日后顺利继位。你我算什么,在皇上眼里,谁也不及他的江山重要。” 田淑妃哭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眼泪,怔忡了许久,低声道:“曹妹妹,你打算怎么办?我倒也罢了,你在后宫风光这么多年,难不成也要随汉王离开京城?” 曹贵妃眼底闪过浓烈的憎怨,从鼻子里哼一声:“不走还能怎么办!皇上连殉葬都说出口了,不应下,就要殉葬!” 田淑妃压低声音道:“难道你就甘心吗?” 她当然不甘心。 一百个一千个不甘心。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对田淑妃说了。 曹贵妃眼底寒光一闪而过,做出一个疲累的模样:“我累的很,实在没力气闲话。田姐姐也回去歇着吧!改日我去翠微宫找你说话。” 田淑妃这才怏怏离去。 曹贵妃独自坐在寝室里,不知想着什么,目光狠厉。 …… 最后几日,隆安帝昏昏沉沉,米粒不进,全仗着参汤续命。 皇子皇孙们都在太和殿里伺疾,一个个面容悲戚双目通红。这悲伤,倒不是装出来的。隆安帝坐龙椅四十年,龙威赫赫,对朝中百官来说,隆安帝是一个英明天子。对皇子皇孙们来说,隆安帝是头顶的一片天。 现在,这片天就要榻了! 照着隆安帝的遗旨,等隆安帝闭眼,他们就要被打发出京城去就藩。有生之年,怕是再难回京城了。 秦王赵王汉王想到这些,都忍不住要哭一回。更不用说年少的皇孙们了。 朱昀这几日也寸步不离地守在龙榻边。 一众皇孙中,皇祖父最疼的就是他。 如今隆安帝剩最后的光景,朱昀悲从中来,一双眼哭得赤红一片。 隆安帝即将离世的噩耗,众人一直瞒着曹太后。 曹太后年事已高,根本禁不起如此重击。 终于,隆安帝熬到了最后一刻。他的意识竟陡然清醒,脸上浮起明显的潮红,一双浑浊的眼也恢复了清明。 “扶朕坐起来。”隆安帝吩咐一声,沈公公红着眼应一声,将天子扶着坐了起来。 这已是回光返照。 太子跪在龙榻边,心里悲恸难当。 该交代的后事,其实都已交代过了。隆安帝在这弥留的最后光景,目光一一掠过恸哭不已的儿孙,最后,落在太子的脸上。 “你们都退出去,”隆安帝剧烈地喘息几声,挤出一句:“朕有话和太子说。” 秦王等人心有不甘,却违抗不得,只能默默退了出去。厚重的门,将他们隔断在外。 寝室里,只有隆安帝和太子。就连沈公公王公公,也都退了出去。 “太子,朕就要走了。”隆安帝看着自己选定的江山继承人,缓缓说道:“朕还有最后几句话,要嘱咐你。” “以你的精明才干,能担起江山重任。朕不会看错你。” “朕只希望,朕归天后,秦王赵王汉王能老老实实就藩,不要落到兄弟反目手足相残的地步。” 太子全身一震,抬起眼和隆安帝对视。 隆安帝定定地看着太子,声音低沉嘶哑:“如果他们三个真有了反心,你不能心软,要及时镇压。一切,以江山为重。” 儿子再重要,也不及江山社稷。 太子又是一颤,红着眼,用力磕了三个头:“父皇的话,儿臣都记下了。” 龙榻上的隆安帝,呼吸忽然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太子大骇,起身扑到榻边:“父皇!父皇!” 隆安帝如蜡油熬尽的残烛,眼底的光芒渐渐熄灭:“太子,记住,留他们一条命……他们是你的兄弟,你留他们性命……” 太子泪流满面地立下毒誓:“儿臣对天立誓。不管到了何时,不管兄弟们犯了什么错,儿臣都会保住他们的性命!如违此誓,就让儿臣遭天谴!” 隆安帝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慢慢合了眼。 大齐天子,就此归天。 太子强忍悲痛,起身开了寝室的门,对着众人说道:“父皇……归天了!” 顿时,悲鸣声一片。 秦王第一个冲进寝室,汉王赵王也一并冲了进去,哭声震天。 太子沉浸在悲伤中,反应远比平日迟缓。 杨公公忙上前扶住主子:“殿下要撑住。” 皇上闭了眼,接下来还有一堆事要做。敲响丧钟,操办丧事,百官进宫跪灵,这些后续事宜都要太子拿主意。 太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自隆安帝病重,他就隐隐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太子位置再安稳,也不及登基为帝。只有坐上龙椅,才能君临天下。 这一刻真的来了。他霍然惊觉,至此之后,再没人给他撑腰。千里江山黎民百姓,这千钧重担都牢牢压在他的肩上了。 他的父亲,就这么离世了。 难以言喻的悲痛如巨石压在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甚至站不稳身体。 “殿下!”杨公公惊呼一声。 另一个年轻矫健的身影,更快一步闪身而至,迅疾伸手扶稳了他:“殿下小心!” 这个年轻的熟悉的声音,是沈祐。 沈祐的手结实有力,牢牢扶稳了太子。那双黑眸中,流露出关切。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略一点头:“放心,孤能撑得住!” 沈祐没有再出声,待太子站稳了,才悄然收回手。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丧钟 铛! 洪亮的钟声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在京城上空不断回响。 九九八十一道钟声,昭示着大齐天子驾崩。 文武百官们换上丧服,一路哭着进宫。百姓们也纷纷跪地痛哭。 宫中所有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换了孝服素衣,换下红色的宫灯,改为悬挂起白色灯笼。四处悬挂白幡。 太子妃面色沉重,握着袁敏的手,声音压得极低:“敏儿,你怀着身孕,要保重身体,别太过劳累,更别枉动胎气,伤了肚中孩子。” 袁敏怀孕已近五个月,肚子隆起,像在肚中揣了一个球。 以袁敏此时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四十九天的跪灵。 “前几天多露露脸,过了头七,你就别露面了。”太子妃低声嘱咐:“这么多人跪灵,少你一个,也不惹眼。” 袁敏没有逞强,轻声应了。 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脸颊却瘦了许多。 太孙带美人回东宫一事,到底还是伤到了她。白日里若无其事,私底下偷偷哭了多少回如何伤心难过,也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天子驾崩,百官及有品级的官宦女眷都要进宫跪灵。亏得内务府暗中有准备,仓促之间,灵堂竟也搭了起来。 空置了多年的椒房殿,也设了灵堂。所有宫妃都在此处跪灵。 曹贵妃和田淑妃跪在最前面,紧接着是太子妃太孙妃。还有秦王妃赵王妃汉王妃等人。 年轻的宫妃们哭的死去活来。 曹贵妃和田淑妃还有儿子可以傍身依靠。她们这些年轻无子的宫妃,只有老死宫中的命。 慈宁宫里。 曹太后闭目躺在床榻上,耳边隐约听到哭声。曹太后心里阵阵发慌,吃力地睁开老迈混浊的眼:“是谁在哭?出什么事了?” 两个月前,曹太后耳力衰退,几乎听不见声音。 慈宁宫里的宫人得了严令,要将天子驾崩归天的噩耗瞒住曹太后。也因此,她们并未换丧服。 曹太后张口一问,宫人们心惊肉跳。其中一个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太后娘娘,宫里太平的很,没什么事。” 为了让曹太后听见,回话的宫人要凑得很近,声量极高,近乎嘶喊。 曹太后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没人来给哀家请安?” 换在往日,曹贵妃和太子妃太孙妃总是会来请安的。 宫人硬着头皮高声应道:“奴婢这就打发人去瞧瞧。” 总算敷衍了过去。 就这么哄骗了三天。到底还是瞒不住了。 曹太后心里惴惴难安,坚持要去太和殿“探望”隆安帝,谁也劝不动。 宫人们跪了一地。没人敢扶着曹太后去太和殿,也没人敢说实话。 曹太后呆坐了许久,忽然浑身抽搐,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睁眼,已经是半日以后了。 穿着白色孝服的太子跪在榻边,声音嘶哑:“皇祖母,是孙儿不孝,瞒下了父皇驾崩的噩耗。皇祖母要节哀,一定要撑住。孙儿已经没了父亲,不能没有祖母。” 曹太后没有说话,两行混浊的老泪滑落。颤抖的手慢慢摸索,很快摸索到了太子的手。 太子将曹太后的手握住,放声哭了起来。 曹太后老泪纵横。 一个女子一生最悲痛的事,莫过于少年丧夫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三件,她一件不落地遇上了。 …… 天黑了。 跪灵的女眷们纷纷离宫回府。到隔日五更,再各自进宫。 宫中的女眷,就没这等离宫休息的好事了,得一直留在灵堂里。 田淑妃也是将近六旬的人了。跪了三天,嗓子哭哑了,浑身无力。临近傍晚的时候,就不成了,昏了一回,被抬去椒房殿的空屋子里歇着。 曹贵妃比田淑妃强一点,天黑了才昏厥。 太子妃熬了三天三夜,面色难看,勉强撑着,低声催促:“敏儿,你先回东宫。” 袁敏肚子坠胀,有些难受,点点头应了。 两个宫人扶住主子,慢慢地走出椒房殿,回了东宫。 刚回到寝室,还没躺下,一个宫人匆匆来了,神色有些不安。 袁敏微微皱眉:“出什么事了?” 这个宫人,是她打发去“伺候”那个美人的。 那个叫蔓儿的美人,被太孙带进东宫后,就被安置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这一个多月来,从未在人前露过面。太孙也从未去见过她。东宫众人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美人。 袁敏打发两个宫人去“伺候”蔓儿。如果蔓儿有什么异动,立刻就来回禀。 一个多月来,宫人来回禀过两次。蔓儿整日待在小院子里,老实规矩,从不出院子半步。 这是第三回看宫人的脸色,显然是有事。 宫人跪了下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孙妃娘娘,蔓姑娘进东宫后,一直没来月事。” 袁敏瞳孔剧震,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椅把,才稳住了身形。 宫人战战兢兢地继续说道:“不敢瞒娘娘,这件事是蔓姑娘主动告诉奴婢的。蔓姑娘还说,请娘娘派太医去给她诊脉,如果真的……真的有孕了,就悄悄开一副落胎药。只要仔细些,没人会知道的。” 袁敏攥着把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宫中所有人都在跪灵,没人会留意东宫里一个没名没份的美人。这样处置,便能永除后患。她还是众人眼中贤明的太孙妃。 如果她再心狠些,索性让太医开一副猛药,让那个蔓儿落胎时彻底伤身体,以后再难有孕,或是一尸两命…… 袁敏额上冒出冷汗,目光变幻不定。忽然,肚子传来一丝抽痛? 不好! 袁敏脸色泛白,呼吸急促起来。 身边宫人面色一变,急急冲过来,扶住袁敏:“娘娘!” 袁敏满脸痛楚地捂着肚子,在宫人的搀扶下躺了下来。 东宫有太医当值,太医匆匆跑过来,为太孙妃施针。半个时辰后,袁敏肚中抽痛平息了,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袁敏叫了宫人过来,低声下令:“我动了胎气的事,不得告诉任何人。” 顿了顿又道:“将蔓儿带来见我。” 第三百六十六章 问心 夜色沉沉。 太子从慈宁宫回来后,继续在太和殿跪灵。 杨公公得在主子身边伺候,冯少君身为太子近侍,也得在灵堂外守着。 东宫亲卫们,更是睁大了双眼,盯紧了所有靠近太子殿下的人。 冯少君熬了几天,颇有些疲倦。不过,眼下这等情行,容不得她倏忽大意。杨公公一颗心都在太子身上,宫中各处的消息动静都得她盯着。稍有异动,立刻就要禀报给杨公公。 一个身影,悄然到了她身边。 熟悉的气息,飘入鼻息间。 冯少君下意识地抬头,和沈祐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你能撑得住吗?”沈祐声音压得极低声,熬的泛红的眼中满是关切。 冯少君心里一暖,略一点头,同样低声应着:“放心,咱家能撑住。沈侍卫也要多保重。” 沈祐嗯一声,很快从她身边走开。 两人同在太子身边当差,却份属不同“派系”,这般关切问询一句,就已是极限了。 过了片刻邱一个小内侍悄悄过来了,在冯少君耳边低语几句。 冯少君眉头微微一皱。 被太孙带进宫中的美人蔓儿,一直安静无声。今晚怎么忽然有了异动?还惊得太孙妃动了胎气…… 太孙妃还要亲自见蔓儿。 这件事可大可小。要不要禀报一声? 冯少君很快有了决定,悄悄进了灵堂。 皇子皇孙们跪了三天,哭了三天。此时天黑,一个个都哭累了。胡乱吃些素食果腹,各自找个空地蜷缩着休息。 白惨惨的灵堂里,伺候的内侍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冯少君悄然进来,并不惹人注目。 太子跪在棺木前,杨公公在太子身边,一眼可见。 冯少君凑上前,压低声音:“义父。” 杨公公看了冯少君一眼,略一点头,到了角落里。冯少君飞快的将东宫里的动静说了一遍。 杨公公的眉头拧了起来:“咱家知道了!” 然后凑到太子身边,耳语几句。 太子心情晦暗,哪里顾得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不过,此时此刻,天子丧事要紧,东宫不宜出什么乱子。 太子看杨公公一眼:“让太孙回东宫一趟。” 杨公公应一声,瞥了冯少君一眼,冲着太孙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冯少君心领神会,悄步去了朱昀身边。 朱昀哭了三天,跪了三天,头脑浑浑噩噩。听到脚步声,朱昀下意识地抬头,一张熟悉的清秀内侍脸孔映入眼帘。 “殿下,太子殿下吩咐奴才传话,”冯少君声音又低又快:“请殿下立刻回东宫一趟。” 回东宫? 朱昀迟钝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朱昀起身走了出去。 冯少君很自然地跟在朱昀左右。 身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下属,理当主动为上司当差分忧。东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得亲自去看一看。有什么意外,也能及时处理。 朱昀走了几步,才发现冯公公跟了过来,放慢脚步,转头看了一眼。 冯少君恭声低语:“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伺候太孙殿下回东宫。” 朱昀默默收回目光,加快脚步。 …… 东宫。 袁敏端坐在椅子上,肚子已经不痛了,面色有些苍白,神色还算平静。 一个穿着浅绿色罗裙的年轻女子垂着头走了进来。 女子低着头,一时看不清面容。不过,一眼可见身形窈窕。 “奴婢蔓儿,见过太孙妃娘娘。”女子声音娇柔悦耳。 袁敏抿了抿唇:“起身说话。” 蔓儿没有起身,磕了三个头:“娘娘,奴婢自知身份卑贱,从没有和娘娘较劲争锋的念头。只求一个容身之处。” “奴婢月事迟了半个多月,十之八九是有孕了。奴婢心中惶恐,请娘娘下令宣召太医,赐奴婢一副药。” 袁敏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你抬起头来。” 蔓儿惶惶抬头。 一张极美的脸孔映入眼帘。清澈的黑眸,闪着令人怜惜的惊惶不安。 这个美人,和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不娇不魅,眼神纯净,仿佛不谙世事的娇花。 怪不得朱昀会将她带回东宫。 这样的美人,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 蔓儿眼中闪出水光,身体因恐惧颤抖,声音微微哽咽:“娘娘,奴婢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奴婢贱命一条,只想苟活。奴婢不配做母亲。奴婢求娘娘成全。” 说完,再次重重磕头。 袁敏口中有些苦涩。 她应该憎恶眼前的女子。事实上,这一个多月来,每每想到蔓儿,她心中就如扎了一根刺。 真见到了蔓儿,她心里的憎恨忽然消散。她甚至无法生出厌恶来。 这个蔓儿,不过是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任人摆布。 只那么一晚,就有了身孕。这能怪谁? “你先起身。”袁敏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心中已有决定:“我这就让太医来给你诊脉。” “如果你真有了身孕……” 蔓儿身子瑟缩了一下,心头被浓烈的化不开的绝望笼罩。 太孙妃怎么肯放过她。 一贴药,就能让她悄无声息地闭上眼。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就是赵王父子,也不会在乎她的死活。她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她不要孩子,只想苟活啊! 两行泪珠悄然滑落。 “……肚中的骨肉是天家骨血,好生养着吧!” 蔓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倏忽抬头。 袁敏话出口之后,一颗心彻底冷静下来。孩子是无辜的,既有了,就生下来。庶子也好,庶女也罢,都影响不了她和三个孩子的地位。 她不想被阴暗吞噬,不想对一个还不知性别豆芽大的胎儿起杀心。说她胸襟坦荡也好,心慈手软也罢。总之,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蔓儿泪水簌簌落下。 “敏儿。” 急切的声音,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一同撞进耳中。 朱昀看也没看跪在地上的蔓儿,快步到了袁敏身边:“你没事吧!” 袁敏忍着酸涩,低声道:“殿下回来的正好。” “蔓姑娘月信迟了半个多月,应该是有孕了。请太医来瞧瞧吧!” 朱昀:“……” ------题外话------ 我喜欢这样的太孙妃~~保留着人性的善良~~这个月一直坚持三更,真得辛苦。情节也进展得很快~~理直气壮地求一波月票(*^__^*) 第三百六十七章 意外 朱昀俊脸僵硬,脑海中一片空白。 没有一点惊喜,只有无尽的懊恼后悔。 春风一度的代价太高昂了。只那一晚,怎么这么巧就有了身孕?以袁敏的心性脾气,做不出辣手除掉孩子的事。可任由孩子出生…… 这根刺,再也不能拔除,会永远刺在他们夫妻心里。 袁敏也没再说话。 夫妻两人相对无言。 一旁的冯少君,悄然拧了拧眉。 前世,太孙和太孙妃小夫妻两个,一直和睦恩爱。直至她闭眼的那一年,朱昀也没纳过侧妃什么的。 这一世,冒了这么一个蔓儿出来,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袁敏的决定,不能单纯地以对错来评断。只能说,袁家人心性光明,养出来的女儿也一样磊落,不愿对一个肚中胎儿下手。 换了是她。沈祐胆敢带一个美人回府,她绝不会隐忍,连沈祐都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好吗?! 冯少君心里嘀咕一回,自然不会多嘴。说到底,这是朱昀袁敏夫妻两人之间的事。就是让太子或太子妃知道了,也不会对一个怀孕的美人下手。 过了许久,朱昀才涩然张口:“皇祖父头七还没过,这等事不宜声张。让人将她带回院子去,找个太医诊脉。” “如果真的是喜脉,就开些安胎药,让她好生养着吧!” 袁敏点点头。 两个宫人走了过去,将跪在地上的蔓儿扶了起来。 蔓儿还处在极度的震惊中,一时反应不及,木木地往外走。走到门口了,才想起要谢恩,转过头,就见太孙殿下歉疚又怜惜地拥抱着太孙妃,一手轻抚太孙妃的肚子:“敏儿,你今晚是不是又动胎气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等你有力气了,痛揍我一顿解解气。” 根本就没抬头看她一眼。 太孙妃没有出声,只默默地依偎在丈夫的怀中。 夫妻两个密切相拥,自成一方小小的天地。 蔓儿目光一暗,很快将头转回去,莲步轻移离去。 …… 冯少君也知趣地悄声退了出去。 该知道的事,已经都知道了。太孙夫妻两个需要独处。她还是回灵堂,将此事及时禀报给太子殿下吧! 冯少君快步去了灵堂。 此时,已是三更左右。灵堂里以各种姿势悄然睡了一片。太子殿下倒是依旧跪得笔直。 冯少君并不往太子殿下身边凑,照例去了杨公公身边,低语几句。杨公公目光有些复杂,却未迟疑,立刻低声禀报:“殿下,那个叫蔓儿的美人,有了身孕。” 太子:“……” 尘封多年的往事,蓦然化为尖刺,深深扎了心头一下。 太子面色骤然难看,看了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知道主子心情阴郁不佳,却不便出言宽慰,继续低语道:“太孙妃娘娘让太医去给蔓儿姑娘诊脉安胎。” 袁敏的容貌脾气和袁湘这个姑母并不相同。不过,骨子里都有袁家人一脉相承的骄傲和坦荡。 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 太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此事暂不声张。” 天子丧事要操办,接下来还有新帝登基诸位就藩这些大事。与之相比,区区一个庶出的孙子或孙女,确实没那么要紧。 杨公公略一点头。 …… 太子妃知道此事,已经是隔日上午了。 跪灵本来就是一桩苦差事。太子妃身体娇弱,原本就在强撑。骤然听到蔓儿有孕的消息,又急又恼,猛地站了起来。 灵堂里跪着小声哭泣的官宦女眷们,纷纷抬头看过来,眼神中大抵都是“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东宫怎么了”的好奇和雀跃。 太子妃总算还没气昏头,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跪下了。 太子妃心情不佳,还得装模作样的哭灵,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呜呜哭声,愈发烦闷。 偏偏这等懊恼,还不能诉之于口。 一直忍到晚上。 官宦女眷们都离宫了,跪灵的宫妃们哭哑了嗓子,趁着此时吃些馒头喝些凉水裹腹。 “热闹”了一天的灵堂,终于稍稍安静了。 太子妃走出灵堂,就见一张熟悉的内侍脸孔凑了过来:“娘娘,殿下吩咐奴才来给娘娘传话,请娘娘回东宫。” 是冯公公。 太子妃深呼吸一口气,略一点头。一路快步回了东宫。 东宫一片缟素,到了晚上,入目所见都是白惨惨的,看着颇有些瘆人。 太子妃绷着脸见了太子。 没等太子张口,太子妃便拧着眉生气道:“朱昀这个混账呢!” “敏儿怀着五个月身孕,天天要跪灵!他还这般气敏儿。真是气死我了。我今儿个憋了一天了,非得臭骂他一顿不可。” 太子殿下的神色也不美妙,抿紧薄唇,过了片刻才沉声道:“他今晚得守在灵堂里。” 太子连着在灵堂几夜,铁打的也熬不住。今晚便让太孙在灵堂守夜,自己回了东宫。不知是想替儿子辩解,还是出于另一种微妙的心情,张口说道:“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也恼怒。不过,这件事也不全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难不成还怪敏儿?”太子妃立刻呛了回去:“还是谁逼着他去睡美人了?” 太子嘴角抽了抽:“那一晚他喝的水酒里掺和了助兴的药物。” 太子妃重重哼了一声:“他要是警惕些,岂会着了别人的算计。说到底,就是他没有洁身自好的念头,才让美人轻易近了身。” 太子:“……” 太子闭口不语。 太子妃没留意到太子异样的缄默,皱着眉头怒道:“现在好了,美人安顿在东宫,又怀了身孕。日后生下来,就是庶出的皇孙皇孙女。” “有一就有二。” “以后宫里可热闹的很了。” 太子妃此时是站在侄女袁敏的立场斥责朱昀。 太子胸口接连中箭,一阵阵钝痛,打起精神道:“娇娘,先消消气。昀儿还是太年轻了,吃了一回亏,以后自然就处处小心了。” 太子妃闷闷地哼一声:“他比你年轻时候可差的远了。” 太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旧伤 太子的异样,终于引来太子妃诧异的一撇:“你今日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般奇怪?” 她数落臭骂儿子,太子这个亲爹为什么脸色这般怪异? 倒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的。 太子回过神来,面上露出些许倦色:“父皇走后,我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现在头嗡嗡作响,疼得厉害。” 太子妃一听,既心疼又着急:“你怎么也不早说。快些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还得去灵堂。” 别人能偷懒休息,太子却没有软弱退缩的权利。隆安帝归天了,他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太子疲倦地点了点头。 太子妃又道:“你先歇着,我去看看敏儿。” 太子妃走后,太子在原地站了片刻,目中闪过诸多复杂的情绪。然后长叹一声。 跪灵守孝,不能沐浴换衣。太子合衣躺到床榻上,凝望着帐顶,脑海中闪过遥远的一幕。 “殿下,是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女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瑟瑟发抖:“求殿下,饶我一命。” 他怒火万丈,紧握手中利剑,紧紧抵在她的脖子上。只要一用力,那个卑劣无耻的女人就会命丧剑下。 那一刻,他是真的想一剑杀了江雪。 杀气如实质。 江雪惊恐交加,牙齿不停打颤:“殿下要是杀了我,该怎么向姐姐解释交代?姐姐怀着身孕,胎相不稳,一直卧榻养胎。要是我和殿下的事传进姐姐耳中,姐姐如何受得了。万一伤了姐姐和肚中的孩子,殿下可就追悔莫及了……” 他暴怒不已,稍一用力,剑尖紧贴着她的皮肤:“你不配叫她姐姐!” 江雪全身颤抖个不停:“是,我不配。我这就走,从此以后,再不出现在殿下和娘娘眼前。” 他真想一剑杀了这个贱~人。 可一想到卧榻安胎禁不得半点风雨的娇弱妻子,这一剑怎么也刺不下去。 他右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终于收回了利剑,声音冰冷:“滚!” “滚得远远的。” “从今以后,不得再出现在我眼前。否则,我要你的命。” 江雪花容失色连滚带爬地走了。 从那以后,果然没再露过面。 他没来得及庆幸,就从袁湘口中听到了江雪有孕的消息。 一无所知的袁湘为义妹高兴,他心里怒火万丈又后悔不已。只希望江雪肚中的孩子是沈荣的。 数月后,孩子出世了。杨公公去了一趟沈府,带回了一滴血。 那滴血,和他的血相融。 ……太子用力闭上眼,将不堪回首的记忆尽数赶出脑海。 他闭上眼,逼着自己入眠。 过了许久,太子妃回来了。她也一样不能沐浴换衣,就这么合衣躺在太子身边。 “敏儿又动了胎气。”太子妃叹息:“喝了安胎药,还在床榻上躺着。” “三年前怀着双胞胎顺顺当当,这一胎着实遭了不少罪。” “我好生宽慰过她了。不管蔓儿生男还是生女,都随意给个名分,养在后院里就是。别为此耿耿于怀。日子总得向前过不是?” 太子默然不语,伸手揽紧了太子妃。 太子妃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继续叹道:“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可怜的。别说敏儿狠不下心肠,换了我,也不忍心迁怒到孩子身上……” “这么晚了,睡吧!”太子轻声打断太子妃。 太子妃倦意上涌,依偎在太子怀中。很快睡着了。 …… 东宫封锁了消息,有了身孕的蔓儿美人继续悄无声息地待在小院子里。 袁敏躺了两日,白日继续去灵堂里跪着。 一切如常,至少表面看不出异样。 头七过后,跪灵的规矩稍微活泛了些。有几个年迈体弱的官员在灵堂里昏厥,太子殿下便下口谕,令这几个官员回府歇着。 有些体弱的女眷,也陆续地昏厥,被送出宫。 这个月的休沐日,自然是没了。沈祐接连守着太子数日,得了空闲,回了东宫里稍事休息。 沈祐闭眼睡了片刻,忽然惊醒,猛地伸手抓住另一只手:“是谁?” 熟悉的轻笑声响起:“别担心,是我。”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 沈祐的手也松了一松,眼中浮起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夫妻两个都在东宫,各有自己的住处。平日里,冯少君从不来沈祐的屋子。主要是因为这一排都是东宫亲卫的住处,一个内侍跑过来太过扎眼。 “现在宫里在操办丧事,谁也没心思留意你我。” 冯少君低声笑道:“我来之前,特意问过了。三哥正好轮值,三个时辰之内不会回来。我索性偷偷溜过来了。” 沈祐的屋子,除了沈嘉会来,平日里基本没人来。 沈祐失笑,起身去栓了门闩,然后搂住冯少君:“我累的很,你这些日子一样忙碌,定然也累的很。一起睡一会儿。” 冯少君也连着数日没好好睡过了,打了个呵欠,躺进沈祐的怀中。 几乎一闭眼,就立刻睡着了。 两个人都正年轻体力旺盛,睡了两个时辰,便各自醒来,精神奕奕。 “东宫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沈祐在她耳边低声问。 冯少君嗯一声,将蔓儿有身孕一事告诉沈祐。 沈祐:“……” 怪不得这几日太子都沉着脸心情不佳。 太子殿下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沈祐身为亲卫,接触太子的时间远胜过旁人。能清晰地察觉到太子这几日的异常。 冯少君慵懒地躺在沈祐怀中:“这几日殿下心情不太好吗?” 沈祐点头:“不好。太孙跪灵,稍有不妥就会被殿下怒斥。” 冯少君目光微闪,抬眼看向沈祐:“你有没有觉得,太子对这件事反应有些过了?” 沈祐长眉一拧:“你这话是何意?” 冯少君目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也说不清,总之,我觉得不太对劲。” 那些隐秘的怀疑和猜测,没什么凭据,却时常在心头萦绕不去。 沈祐沉默片刻,说道:“对不对劲,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冯少君深深看沈祐一眼,点了点头。 第三百六十九章 进宫 跪灵到了第三十天,曹贵妃发了高烧,一病不起。 紧接着,田淑妃也病了。 至于曹太后,在知道天子驾崩的噩耗之后就病倒了,一直没能下榻。 跪在灵堂里的人日渐少了。比起一开始,少说少了三成。 袁敏身孕六个月,肚子愈发大了起来,脸却越来越憔悴消瘦。这也是难免。跪灵本就辛苦,吃喝简薄。正常人都吃不消,更别说一个孕妇了。 袁夫人是二品诰命,在灵堂里的位置靠前,一抬眼就能看到女儿消瘦的身影。袁夫人暗暗心疼不已,趁着中午众人吃斋食的空闲,凑到袁敏身边。 “娘娘怀着身孕,别太过悲痛伤了身子。”袁夫人一语双关。 蔓儿有孕一事,被东宫封锁了,袁家也是在几日前才得了消息。 袁夫人心中当然恼怒。不过,东宫子嗣不丰,蔓儿身份卑贱,肚中怀的却是太孙骨血天家血脉。袁家没有资格和底气说不要这个孩子。 袁敏轻轻点头:“我知道轻重。” 袁夫人心里暗叹一声。 太子妃就在眼前,她这个娘家嫂子兼亲家母,也不便再多说。 太子妃转头,轻声嘱咐:“敏儿现在回东宫歇着,下午来露个脸就行了。” 袁敏应一声,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去。 太子妃也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对袁夫人说道:“我去休息片刻,四嫂也来歇一歇。” 袁夫人从善如流,随太子妃去了厢房。 “我对不住四嫂,让敏儿受了委屈。”太子妃竟冲袁夫人行礼道歉。 袁夫人一惊,忙扶住太子妃:“娘娘快请起,这可万万使不得。” 太子妃坚持行了一礼,然后扶着娘家嫂子的胳膊坐下,满面愧声:“那个美人有了身孕,一直被关在院子里养着,从没见过人。封锁消息,是我和太子殿下的意思。不是有意瞒着嫂子和兄长。实在是眼下东宫需要平稳,不宜闹出什么动静来。” 袁夫人反手握住太子妃的手,一脸诚恳:“娘娘说这话,实在折煞我们了。” “敏儿嫁给太孙后,顺心畅意。这么一点小小波折,她总能禁得起。” “只要太孙待她一如往日,娘娘疼她,我这个做亲娘的,就心满意足了。” 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太孙很快就要成太子了。这几年连个侧妃都没纳过。偶尔被人算计,睡了个美人,实在算不得什么。 就是将来要纳名门闺秀做侧妃,袁家也没法反对。 太子妃见袁夫人没有怨气,心里暗暗松口气。 袁夫人心里有些气闷,似随口说了一句:“江氏也是有品级的诰命,这回怎么没进宫跪灵?” 袁夫人很了解太子妃。一张口,太子妃的注意力果然转移过来了:“邱家老夫人患了卒中,卧榻不起。江妹妹自己身子也不好,又要伺候婆婆照顾儿女,所以没能进宫。” 袁夫人轻叹一声:“说起来,我有好些年没见她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以前没出嫁的时候,她柔顺娇弱。也不知邱老夫人怎么给她立的规矩,改嫁进邱家也有十几年了,怎么总不让她出来见人。” 这话可算说到太子妃心坎里了。 可不是么? 邱家的规矩也太重了。这么多年了,还将江氏拘在内宅里。 太子妃目中闪过些许不满。 袁夫人心里闪过不为人知的快意。不过,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接下来太子妃会做出什么事,掀起了多少陈年旧事。 如果有重头来过的机会,袁夫人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说一句,以后我绝不会多嘴了。 …… 休息过后,太子妃叫了宫人过来,吩咐道:“你出宫去一趟邱家,传本宫口谕,令邱夫人进宫跪灵。” 自从袁敏又动了一回胎气,太子妃便让红玉去袁敏身边伺候。红玉沉稳仔细,行事从无疏漏。有她在袁敏身边盯着,太子妃心里也踏实。 红玉没在,太子妃第一次派了其他宫人去邱家传口谕。 这个宫人奉太子妃之命出宫,根本没引来任何人瞩目。 江氏见到这个陌生宫人的时候也懵了。 往日来的都是红玉。 今天忽然换了个人,是什么意思? 宫人拿了一个腰牌给江氏,温声道:“邱夫人,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请邱夫人收下腰牌,明日一早就进宫跪灵。” 所以,是袁湘要见她吗? 江氏怔怔地接过腰牌,下意识地攥紧在手中。 宫人传了口谕,便告辞离去。前后不过一柱香左右。 江氏握着腰牌,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心里激烈地斗争起来。 到底去不去? 太子若是知道她进宫,勾起旧恨,不知何等愤怒。还有那个红玉,怕是又要用讥讽不屑的目光看她。 可是……她已经沦落到了被关在内宅被软禁的地步,连儿女都见不到了。这种不见天日的生活,她要熬到什么时候! 这是她唯一能翻身的机会了! 江氏的心剧烈跳动,呼吸也随之急促起来。 豁出去了! …… 隔日五更,江氏穿着白色素服,乘着马车出了邱府。 邱明城不在府里,掌管内宅的慕氏,见了宫中腰牌也不敢拦着,江氏就这么顺利地出了邱府。 马车的木轱辘缓缓转动,发出咯吱的声响。 江氏一颗心紧紧绷着,直至进了宫门,被前来等候的宫人领着进了椒房殿,然后进了灵堂,默默在角落里跪下。 一切顺利得不可思议。 周围都是低品级的诰命女眷,品级高的前面跪了一大片。隔着重重人影,江氏根本看不清太子妃的身影。 人人都穿着白色素服,以帕子捂脸呜呜哭着。江氏也拿出浸了姜汁的帕子,捂着眼,泪水立刻冲出了眼眶。 一开始是被姜汁辣的,哭着哭着,十几年的心酸怨怼悔恨不甘通通都涌了上来,泪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江氏的眼眶。 袁湘顺风顺水,一路做到了太子妃,眼见着就快做皇后了。而她,连粗鄙的邱明城也抓不住,受尽委屈,日子过得这么凄惨。 上苍真是不公。 第三百七十章 相见 众人跪了一个多月,日日哭灵,再多的悲恸之情也被哭光了。如今进宫,都得备上几条姜汁帕子,或是装模作样地干嚎。 像江氏这般情绪汹涌哭得情真意切的,绝无仅有。 一时间,周围众女眷纷纷看了过来。 咦?这个女子是谁? 她你都不认识么?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邱夫人! 哦!原来是那个抛子改嫁的江氏。之前她没进宫,怎么今儿个忽然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江氏是袁家义女,和太子妃娘娘一同长大,冲着这份香火情,江氏想进宫不是难事。 她儿子沈祐,现在是太子殿下身边红人。等太子登基,沈祐就要飞黄腾达了。 这种女人,怎么有这样的好运道。 可不是么?你我这样的贤良妇人,倒不及她一个二嫁妇人。 不知是谁偷偷在嚼舌。闲言碎语似雨滴汇聚成线,一点点钻入江氏耳中。江氏哭不下去了,红着眼抬头。 那些似有若无的嘀咕声,立刻就停了。身边的诰命贵妇们一个个拿着帕子捂着脸,根本找不出刚才是在闲话。 江氏心中恨透了这些说风凉话的长舌妇。 她改嫁怎么了?当年的她,双十年华,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候,难道要白白耗在沈家不成? 沈祐这个忤逆不孝的孽障,自己出息了,对她这个亲娘不闻不问,天生的冷血。半点不像亲爹沈荣…… 一个宫人悄步过来,轻声道:“太子妃娘娘令奴婢来传话,请邱夫人随奴婢去厢房见娘娘。” 众诰命贵妇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太子妃娘娘很快就是皇后娘娘了。能得娘娘召见,那得是多大的福分。 要去见袁湘了! 江氏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定定心神,低声应了。在宫人的搀扶下起身,不知是惊惶忐忑,还是莫名的激越振奋。总之,她的心越跳越快。 宫人推开门:“启禀太子妃娘娘,邱夫人来了。” 江氏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喉咙有些发紧,血液汩汩流动。她低着头,进了厢房,跪了下来:“臣妻江雪,见过太子妃娘娘。”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一截白色的裙裳。 裙摆一动,太子妃走了过来,竟亲自扶起了她:“江妹妹怎么行这么大的礼,快些起来。我们姐妹可有数年没见过了。我心里一直惦记你呢!” 一别数年,今日终于重逢相见。 太子妃眼中含笑嘴角扬起,显然很是高兴。 江氏鼓起勇气抬头,和太子妃对视:“我也一直惦记娘娘。” 四目对视,彼此的模样各自映入眼帘。 岁月格外优待她们两人。年近四旬的太子妃,容貌竟和昔日没什么改变,目光依旧澄澈温暖。江氏也一样美貌动人,只眼角眉梢,多了些沧桑和憔悴。 太子妃怜惜地看着江氏:“你比以前瘦了些,也憔悴了。” 江氏心底骤然涌起莫名的怒火。 就是这等居高临下的怜惜,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她根本就不稀罕,也不需要! “这些年,我不便出府去见你。每次想见你,只能打发红玉去看你。”太子妃握住江氏的手,低声轻叹:“红玉和我说,邱老夫人规矩严苛,不准你这个儿媳出来走动,总将你拘在内宅里。真是苦了你了。” 假惺惺!装模作样! 真怜惜她,为何不亲自来看她给她撑腰? 仿佛有毒蛇在心底啃噬。江氏几乎无法控制汹涌的嫉妒和恨意。她低下头,轻声道:“有娘娘惦记照拂,我的日子总算勉强过得去。” “邱明城待你好不好?”太子妃轻声问。 江氏泪如泉涌,更咽不已:“以前对我倒还好。可……后来婆婆病倒,邱明城就迁怒于我,连内宅也不让我管了,还将我关在院子里。我病了,都不肯请大夫……” 心肠软的太子妃,哪里听得了这等话。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这个混账!你为他抛子改嫁,为他生儿育女,他就这般对你!不行,我要将此事告诉太子……” 太子的名讳一入耳,江氏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不行!” 声音异常尖锐。 太子妃一愣,看向江氏:“你怕什么?” 江氏全身颤了一颤,僵硬着一张脸低声道:“这点家宅小事,如何敢惊动殿下。娘娘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 她进宫来见太子妃,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冒险。纯粹是赌一回。赌的是太子忙于丧事跪灵,无暇过问女眷这边的灵堂。 能进宫见到太子妃,就已是极大的收获了。她哪有勇气去见太子? 太子妃沉默片刻,又叹了一声:“妹妹心里是不是怪我了。以前,我们姐妹住在一处,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亲密无间。这些年,我虽心里惦记你,到底没能见你,只让红玉去邱家送些东西,想着给你撑撑腰,让你有些好日子。” 江氏呜咽一声,哭着说道:“湘姐姐!” 这是昔日在闺阁时的昵称。 时隔数年,骤然听到久违的称呼,太子妃眼圈也红了。 太子妃搂住江氏,声音更咽:“江妹妹。” 两人相拥落泪,哭了一场。 分别数年的隔阂,被泪水冲刷一空。 太子妃很快擦了眼泪,低声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如今孩子都长大了,你靠着儿女,日子一样能过。” “尤其是沈祐,他是殿下最看重的亲卫。我看殿下的意思,以后少不得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 “有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还愁日子不好过么?” 一提沈祐,江氏目中闪过愤怒和难堪,泪水再次涌了出来:“娘娘!别说了!四郎已经不认我这个亲娘了!” 太子妃眉头一皱:“前些日子,我还打发他随红玉去邱家看你,他不是去了么?” 江氏哭道:“红玉确实来了,他根本没露面。” “我知道,他心里怨我改嫁,怨我没留在沈家扶养他长大。我现在哪有脸让他孝顺我养着我。见面连亲娘都不肯叫一声。儿媳冯少君,也没将我放在眼底……” 第三百七十一章 惊马(一) 冯少君眼皮忽然跳了一跳。 奇怪,这半日眼皮跳了几次。 冯少君在灵堂外,目光扫了一圈。文武百官们按着官职品级不同,各自跪着,哭了这么多天眼泪是挤也挤不出来了。一个个颓丧着老脸,偶尔挤一滴眼泪。 皇子皇孙们都在灵堂最里面,哭声断断续续。 一切如常,没什么异样。 这莫名的不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冯少君先退下,到内侍汇聚之处拿了两个馒头。 往日一个个眼高于顶的天子近侍,现在就如丧家之犬。就连威风八面的沈公公王公公也面色晦暗。见了冯少君,十分客气:“三儿站了半日,一定累的很。这儿有椅子,快坐下歇着。” 主子们有厢房有床榻,他们这些内侍,有椅子坐一会儿都算好的了。 冯少君低声应道:“诸位公公们都在,哪里轮得到我一个小辈坐着。沈公公坐,王公公坐。” 让着沈公公和王公公是应该的。不过,其他人就得让着她这个冯公公了。 宫中内侍,个个势利眼。果然,立刻就有内侍将椅子搬了过来,冯公公“推却不过”,也就坐了。 现在不是攀交情的时候,也不宜喧哗,众人心照不宣地捧一回冯公公,也就闭了嘴。 馒头淡而无味,冯少君吃了一个裹腹,再喝一口凉水。 就在此刻,一个小内侍过来了。 冯少君不动声色,瞥了一眼过去,很快起身出去了。 其余内侍用艳羡或嫉恨的目光看着冯公公的身影。酸溜溜地低语:“这个冯三儿,真是了不得。短短几年,就成了东宫心腹。” “冯三儿也是你能叫的吗?以后见了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冯公公吧!” 就连沈公公,也忍不住对王公公叹道:“想想你我当年,像冯三儿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给义父捶腿哪。得个差事都喜滋滋乐颠颠的。” 王公公心有戚戚焉:“可不是。杨景和倒是有眼光,收了这么一个能干的义子。” 这些嚼舌,冯少君听不见也无暇关心。 此时,她听了小内侍禀报的话,眉头一拧:“太子妃娘娘召见邱夫人?邱夫人何时进的宫?” 小内侍战战兢兢:“回冯公公,邱夫人一大早就进宫了。” 啪! 后脑勺重重挨了一记。耳边想起冯公公含着怒气的声音:“混账!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不早些来回报。” 小内侍哭丧着脸:“冯公公息怒。每天早上进宫跪灵的诰命夫人,足有几十个。多一个邱夫人,谁也没留意啊!” 等太子妃召见了,盯着椒房殿的内侍才惊觉江氏进了宫。忙跑来禀报。 冯少君瞪了一眼:“滚回去,继续盯着。有什么异样,立刻来回禀。” 小内侍灰溜溜地告退。 冯少君看着椒房殿的方向,脑海中闪过江氏的脸孔,心里燃起无以名状的闷火。 怪不得她这半日心情晦暗。原来是江氏进宫了! 这件事要不要禀报给太子? 立刻就去! 这个念头在心头迅疾闪过。 冯少君定定心神,去了太子休息的厢房外。杨公公去吃饭了,正好没在。难得有机会,可以亲自禀报太子,也能近距离试探一回。 冯少君心念电转,神色如常地进了厢房。 太子数日没有沐浴换衣,也没梳发整理,一派落魄潦倒。 不过,一坐起一睁眼,目色沉凝锐利,一派君临天下的气度。 “什么事?” 太子沉声问。 冯少君恭声回禀:“启禀殿下,奴才有事禀报。太子妃娘娘召了邱夫人进宫,现在正和邱夫人说话。” 邱夫人? 太子瞳孔骤然收缩,目中竟然闪过浓烈的杀气和憎恶。 冯少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重重一跳。 果然…… 太子和江氏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太子很快敛容,淡淡道:“孤知道了。” 冯少君应该告退了。 素来知分寸懂进退的她,今天一反常态,竟主动张口:“殿下可要去椒房殿?” 太子冷冷看了过来。 换了普通内侍,现在已经被拖下去掌嘴了。 冯少君已经试探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忙低头请罪:“奴才多嘴,请殿下见谅。奴才这就告退。” 太子这才想起,江氏是冯少君的婆婆。冯少君对江氏格外关注是人之常情。 太子敛了怒气,淡淡道:“去叫杨公公过来。冯少君低声应下,退出厢房外,然后去找杨公公:“义父。” 杨公公看冯少君一眼,将吃了一半的馒头放下。 “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抬眼看着杨公公:“邱夫人今日进了宫,太子妃娘娘召见了邱夫人。殿下宣召义父过去,想来是有事吩咐。” 什么? 杨公公眼皮一跳,面色不动:“咱家知道了。” 然后,起身离去。 冯少君紧随其后。 杨公公头也没回地扔下一句:“这件事咱家去盯着,你不必过问。” 冯少君应了一声,停下脚步,目送杨公公进了厢房。 …… 半个时辰后,太子回灵堂跪灵。 杨公公也没什么异样举动,一切如常。 傍晚,跪了一天的诰命夫人们纷纷离宫。江氏也在其中。 哭了一整天,积郁在心底的怨怼随着泪水消散了许多。江氏脚步轻快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江氏掀起车帘,转头看着厚重的朱色宫门,心里的嫉恨如火焰灼烧。 如果沈祐是太子的血脉多好。 这里就将有她的一席之地…… 江氏深深呼出一口气,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今日一番哭诉,至少让袁湘心软了。她要趁着这难得的好机会,争取到自由进出宫门的权利。如此一来,她就不会再被困在邱家内宅。或许,她还有机会见到太子…… 江氏脑海中闪过一张英武不凡的脸孔,心里百转千回,不知什么滋味。 马车平坦前行。江氏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思绪沉沉,难以自拔。 忽然,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骤然席卷而来。 江氏尖叫着惊呼。整个人随着翻滚的车厢重重地撞击。 第三百七十二章 惊马(二) 疼! 胳膊,腿,小腹,四处都疼。唯有头脸没受伤。 在危险来临之际,江氏以双手紧紧抱住了头脸。全身都受了或重或轻的伤,脸上却没伤到一星半点。 啊! 救命啊! 江氏闭着双眼,紧抱着头脸,放声尖叫。 拉车的骏马希律律地嘶喊。车厢已经倒在街道一侧。 万幸此处不是人群聚集之处,骏马受惊马车翻滚倒低并未伤到路人。 车夫和随行的家丁骇的面无人色,慌忙打开车厢:“夫人!夫人!” 江氏身边的丫鬟也被摔得不轻,额上擦破了皮,鲜血流在眼睛上,血糊糊的一片,看着颇有些可怖:“夫人,你没事吧!” 江氏睁开眼,看到眼前血淋淋的脸孔,又是一声尖叫:“鬼啊!” 那个丫鬟本就头脑昏沉,被这尖锐的叫声震破了耳膜,双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江氏依旧抱着头尖叫。 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车夫摔了腿,不能动弹。马车也不能再走了。家丁们略一商议,留下两个守在远处。另外三个,一个去北城兵马司送信,一个去邱府送信。还有一个,去寻最近的医馆。 …… 隔日,江氏没有进宫跪灵。 “太子妃娘娘,”一个宫人轻声禀报:“邱家打发人来宫门处送信。昨日傍晚,邱夫人在离宫的路上,骏马忽然受惊,马车倒在路边。万幸邱夫人只受了些轻伤,敷了上好的伤药,养半个月左右就无大碍了。” “邱夫人不便再进宫跪灵了。” 太子妃眉头皱了起来,略一点头,心里既担心,又有些无奈。 这么多年没见义妹了。昨日相见,互诉心声。她还想着,以后常召义妹进宫说话,也能为义妹撑一撑腰。 谁曾想,才一日,江氏就遇到了惊马的意外。 灵堂里,不便多言。很快,一片呜咽声响起,太子妃的心思也很快收敛,将江氏一事抛到了脑后。 江氏受伤一事,很快传进冯少君耳中。 还是昨天那个小内侍,口齿伶俐地说道:“冯公公昨日训斥过后,小的就格外留心。今日一早,邱夫人没来。小的也奇怪呢,就悄悄打听了……” 冯少君瞥了一眼过去:“废话少说。邱夫人到底怎么了?” 小内侍忙答道:“邱夫人昨晚出宫后马车受惊,受了轻伤。要卧榻养伤,不能进宫跪灵了。” 说完,小内侍偷偷看冯公公一眼。 素来嚣张浮于脸上的冯公公,此时面无表情。 不知怎么地,小内侍竟不敢再抬头,匆忙垂了下去。 冯公公淡淡道:“你继续盯着椒房殿。” 小内侍匆匆应声,麻溜地退下。 冯少君在原地站了片刻,抬眼望了望天。明亮的阳光有些刺目。看一眼无妨,第二眼第三眼就觉眼睛有些刺痛了。 冯少君垂下眼,以衣袖抹了抹眼睛。短短片刻异样后,恢复如常。 到了深夜,太子才回东宫,最多歇两个时辰,在天没亮臣子们没进宫之前就得重回灵堂。 近身亲卫们内侍们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躺在床榻上睡一会儿。 杨公公也十分疲倦。太子是众目所瞩,一时一刻不能松懈。他这个太子近身内侍总管,也得时刻绷紧了神经。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多天的苦熬。 “义父快睡吧!”冯少君眼睛泛着红,忍着呵欠低声道:“夜里我盯着。” 正值丧期,宫里各处都加派了人手,时刻得有人盯着。以防任何风吹草动。 杨公公心疼义子,低声道:“你也去睡两个时辰。深更半夜的,宫门落了锁,到处都是锦衣卫巡夜。料想不会有什么事。” 他整日跟在太子身边,许多琐事都给了冯少君。这些日子,冯少君颇为辛苦。 冯少君轻声道:“义父放心,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能撑得住。” 短短一句话,分明话中有话。 杨公公神色未变,唔了一声:“能撑住就好,义父没看错你。以你的资质城府,以后必将胜过义父。” 顿了片刻,又道:“邱夫人受了轻伤,养一养就没事了。这么一点小事,就不必告诉沈祐了。” 冯少君点头应下。 杨公公没再说话,打了个呵欠,很快闭目睡着了。 冯少君悄然退了出去,在黑暗中待了一会儿,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个内侍悄然闪了进来,手里有四个传信的竹筒。 冯少君打起精神,点燃烛台,将竹筒一一打开,细细看了起来。 …… 这一个插曲,并未惹来多少瞩目。跪灵的诰命夫人们,顶多是在闲话的时候加一句“这个江氏也是没福气才进宫一回就遇了意外”,或是“上不得台面享不得福”之类。 区区一个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夫人,还不够资格被众诰命夫人惦记。 沈祐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亲娘江氏曾进过宫。 这一日下午,沈祐难得休息,刚回了屋子,冯公公就悄悄来了。沈祐一把搂住她,稍解相思之苦。 冯少君用力搂紧了他。 用力之大,令沈祐也有些吃惊。 沈祐难得低声调笑:“是不是想我了?” 这个想字,听着就不那么正经。 冯少君没吭声,还是用力搂着他。仿佛搂着一个自出生就被遗弃不知自己遍体鳞伤的孩童。 沈祐有些惊讶,也没多问,默默享受着这片刻的拥抱和温情。 “沈祐,”冯少君在他耳边轻叹:“以后,我一定要对你好。” 沈祐失笑:“冯公公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说这些?” 冯少君依旧将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声音自胸前传来,有些闷闷的:“没什么。我就是忽然很心疼你。” 她的亲娘亲爹虽然早早亡故,在世的时候都很疼她。她想起自己的爹娘,心里是暖融融的。 可怜沈祐,出生就被遗弃,到了三岁,又被遗弃了一回。 沈祐低下头看着她:“你今天总说些奇怪的话。不过,你心疼我,我还是十分欢喜。” 冯少君抬头,亲吻他的唇。 他们都不爱你。 没关系,有我爱你就足够了。 第三百七十三章 扶棺 跪灵的日子格外漫长,也格外煎熬。 到了最后几天,一个个惨白着脸,红着眼,跪着的时候腰杆都挺不直了。偶尔起身,晃晃悠悠,步履漂浮。 就连太子也快熬不住了。天天跪着,吃的是冷食喝的是凉水。 杨公公心疼主子,悄悄让人熬了参汤来。在太子用膳的时候,充做素汤端了过去。 太子喝一口,看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低声道:“还有几日,殿下身体要紧,总得撑过去。” 送灵安葬,都得太子一马当先。太子万万不能倒下。 太子慢慢呼出一口气,默不出声地将参汤都喝了。 喝了参汤以后,手脚渐渐温热,身体也重新有了力气。总算熬过了守灵的最后时日。四十九天结束了。所有人几乎都在心中长长松了一口气。 “二弟,”秦王头发胡须蓬乱,一双眼珠子通红,看着狼狈潦倒:“明日一早就要送父皇的棺木去皇陵安葬。今晚,我要回府,稍事休息。” 身材肥硕的赵王,整个人瘦了一圈,多日没吃肉吃素食,面色发黄,眼里无光:“大哥说的是。我也要回府,明日五更就进宫。” 英俊倜傥的汉王,也没好到哪儿去,胡子拉碴,又脏又臭。 太子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跪灵四十九日,大家都累得很。今晚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兄弟几个一同送父皇去皇陵。” 按着送葬的规矩,所有皇子皇孙都要步行扶棺。一来一回加安葬,少说也得五六天。 至于女眷,倒是不必随行。 秦王等人各自领着儿孙回府安置休息。太子太孙父子两个,也回了东宫。这一身孝服是不能换的,要等到隆安帝安葬进皇陵了,孝子孝孙们再将孝服都换下在天子陵墓前烧掉。最多偷偷洗个澡整理一下仪容。 太子妃看着瘦削憔悴的太子,百般心疼,伸手轻抚他的脸:“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了。” 太子一样心疼妻子,低声道:“你也瘦了不少。” 太子妃从来都是“不管俗事”的人。这段时日,不得不出头,还因为瑜美人的事气了一场,眼角多了一丝细纹。 “总算熬到头了。”夫妻两个私下说话,也没什么可忌讳的。太子妃小声嘀咕:“寻常人家,守灵七日。我们整整跪了四十九天。真够累的。” “等明日一早,送父皇的棺木去皇陵安葬,丧事就办完了。” 太子眸光闪动,嗯了一声:“这几日,你就在东宫里好生待着。不管有什么事,都别轻易出东宫。” 顿了顿又道:“我带走一半亲卫,另一半留在东宫。还有,我会将冯三儿也一并留下。” 冯三儿是杨公公义子,这两年多来当差得力,已经是太子的得力心腹。 太子妃有些惊讶:“你不带冯三儿去皇陵吗?” 太子随口道:“我身边可用之人多的是,少冯三儿一个也无妨。东宫得留一个机灵可靠之人。冯三儿正合适。” 将冯少君留在东宫,一来是冯少君机敏擅于应变。二来,冯少君到底是女儿身,不宜去皇陵。 当然,第二个原因不便出口就是了。 太子妃最信任丈夫,见太子安排妥当,也就不吭声了。 …… 这一边,杨公公也在仔细嘱咐冯少君:“殿下将你留在东宫,你一定要打起精神当差,守好东宫。绝不能让太子妃和太孙妃出什么意外。” 冯少君何等敏锐,一听便察觉出微妙来:“义父的意思是,有人会趁机作乱?” 杨公公淡淡道:“有备无患,小心提防。” 冯少君敛容应下。 杨公公又道:“殿下要去皇陵,会点五百亲卫随行,沈祐也在其中。” 为天子送葬,倒是没将沈祐漏下。 冯少君抬头看了杨公公一眼。 以杨公公的城府,自不会露出什么端倪,继续说道:“东宫也有五百亲卫。殿下还将廖统领留下了。有什么事,你去寻廖统领便可。” 廖统领是东宫亲卫统领,今年三旬左右,身手高超,对太子殿下十分忠心。 冯少君再次点头应了。 一应嘱咐,不必细述。 黑夜过后,又是崭新的一天。五更天时,太子便率领秦王赵王汉王出宫,扶天子棺木去皇陵安葬。朝中三品以上的文官武将,也一并同行。 随行的还有一千天子亲卫,五百东宫亲卫,还有三千御林军。 沈祐身为东宫亲卫,寸步不离地随在太子身边,甚至比太孙朱昀还要近一些。 沉重的金丝楠木棺木,放在特制的马车上,拉车的是八匹白色宝马。几千人的送葬队伍,缓慢前行。 走了一整日,中间只停过两回,每次只一炷香时间。喝些凉水吃些干饼子裹腹。到了晚上也不停,继续前行。 就这么整整走了三天,才到了皇陵。 等棺木进了天子陵寝,疲倦至极的太子悄然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众皇子皇孙去换下孝衣,在天子陵寝前焚烧,磕了头,丧事就结束了。回程的时候,不必再步行,可以坐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今晚要在皇陵里修整一晚,隔日再启程回去。 皇陵里有专供休息换衣的厢房。太子在杨公公的伺候下进了厢房,刚解开衣襟,外面就有了异动。 太子面色倏忽一变,手下动作骤然一停,目光如疾风:“杨景和,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杨公公身手利索得不像四十岁的人,一个闪身推门出去。门一开,一片箭矢嗖嗖声和惨呼声齐齐涌入耳中。 杨公公的脸色也变了。 太子一直暗中警惕防备秦王等人兴风作浪。不过,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会选在此时作乱。隆安帝的丧事还没完全结束! 听动静,喊杀声不止一处,东边南边都有。那里是御林军安置之处。至于五百东宫亲卫,倒有大半都在眼前,守在太子身边。 廖统领被留在宫中,如今,亲卫中官职最高的就是沈祐。 沈祐俊脸如寒冰,抽出腰间长刀,长刀略一动,闪出一片令人心惊的寒光,高声怒喝:“保护太子殿下!” 第三百七十四章 作乱(一) 皇陵里外的密林里,一波接着一波涌出了许多人。这些男子,一个个穿着黑衣身材健壮面容彪悍,目中杀气腾腾。 御林军和天子亲卫都是精兵,奈何之前三天三夜的行军,几乎没休息的时候。这刚坐下喝口凉水的功夫,忽然就遇袭,一时应变不及。一波流星一样的利箭,倒下了百余个,再被潮水般汹涌的黑衣人冲过来杀了数十个。 惨呼声连绵不绝。几乎立刻就陷入艰苦厮杀。 在皇陵厢房里休息的臣子们,听到喊杀声都是心里一凉。 谁有这个能耐在皇陵外暗中设伏兵? 谁有这个胆量对着太子下杀手? 是秦王?是赵王?还是汉王? 抑或是他们两个或三个私下勾连,一起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作乱行径?! 一把年岁的首辅徐阁老,不知是愤怒还是惊惧,整个人打起了哆嗦。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头发花白满面惊恐的郑阁老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徐阁老:“徐阁老,有人冲进皇陵来了!现在该怎么办?” 徐阁老咬牙怒骂:“这些个忤逆不孝的混账!皇上尸骨未寒,丧事还没结束,就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老天要是长了眼,就该降一道雷,劈死这些孽障!” 郑阁老颓着脸长叹:“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想想,该如何解决困境吧!”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带着火苗的箭,扎在窗棂上。守在外面的侍卫,忙将火扑灭。很快,更多的火箭来势汹汹地扑进来。 徐阁老面色泛白,勉强维持镇定:“我们身为臣子,当保护太子殿下。” 没错!这等时候,反倒是太子身边最安全。 毕竟,太子身边有五百骁勇善战的亲卫! 郑阁老霍然开朗,连连点头:“徐阁老言之有理。你我立刻就去寻太子殿下。若乱匪冲了过来,我们也得挡在太子殿下面前。” 徐阁老郑阁老两人加起来足有一百多岁,平日里走路四平八稳不疾不徐。此时惊恐着逃命……不对,是急着去“保护太子殿下”,走路比平日利索得多。 刚出厢房,另一边的厢房门也被开了。 一个年约五旬相貌堂堂的文官满脸惊慌地冲了出来:“徐阁老,郑阁老!外面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个文官,正是礼部右侍郎冯平。 冯侍郎好赖也是三品的高官。且天子丧事,本就是由礼部操办。所以,冯侍郎也在随行送葬之列。 一盏茶之前,冯侍郎还打着寻机会去见沈祐顺便在太子殿下面前刷一刷存在感的主意。然后,就被喊杀声吓破了胆。 徐阁老郑阁老没心情多说,一边快步一边扔下一句:“有人暗中作乱,要刺杀太子殿下,我们去保护殿下。” 冯侍郎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跟了上来:“两位阁老说得对,我也要去保护殿下!” 很快,又有两个文官追了上来。五个年迈的文官都迸发出了平日没有的勇气和决心,脚步飞快。 可惜,在太子殿下厢房外百米处,就被拦下了。 杀气腾腾的东宫亲卫沈嘉,冷冷道:“沈同知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太子殿下。诸位大人请各自回去,安心等候。” 沈嘉口中的沈同知,正是沈祐。 在这危险的时候,人心叵测,谁知道这些文官里有没有作乱之人的眼线内应什么的。一律都得拦下,不得靠近太子身边。 一众东宫亲卫,目中寒气凌冽,手中长刀雪亮。 徐阁老喉咙一紧,不得不说两句场面话:“本首辅忧心殿下安危,特意前来保护殿下。你们让开!” 骤然遇到这等惊天变故,东宫亲卫们人人如上了弦的弓。沈嘉没了平日的嬉笑,面容格外冷肃:“有我们在,殿下自会安然无事。诸位大人也不必忧心,沈同知在片刻前放出了紧急的焰火信号。只要撑过半日,援兵就来了。” 那也得撑过半天啊! 谁知道密林里到底埋伏了多少人! 谁知道三千御林军一千天子亲卫能不能抵挡得住这伙来势汹汹的死士! 万一死士们冲杀进来,他们身边可没有五百骁勇的亲卫护着。一刀挥过来,他们就要以身许国追随隆安帝去地下了。 他们都是国之栋梁,还想留着有用之身,为大齐尽忠哪! 冯侍郎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拉住沈嘉的衣袖,急急说道:“三郎,外面太凶险了。我们唯有在太子殿下身边,才能安心。你去和四郎说,让我进去。” 沈嘉是冯侍郎嫡亲的外孙! 沈祐是冯侍郎嫡亲的孙女婿啊! 众文官精神一振,齐齐看了过去。就见沈嘉拧着眉头,看了冯侍郎一眼:“我奉令当差,不能擅离,外祖父别让我为难!” 冯侍郎一听这语气,心里暗喜,眼睛一眨,眼眶就红了,两滴老泪滚出了眼眶:“三郎啊,你不能去,找个人去传个口信总成吧!这里都是大齐忠臣,以太子殿下的仁厚,怎么忍心抛下我们不管。” 冯侍郎这一哭,沈嘉的心软了一软,迟疑了片刻,咬咬牙,打发了一个亲卫去送口信。 冯侍郎还想抓着沈嘉的衣袖,沈嘉已用力将衣袖抽了回去,声音冷然:“冯侍郎稍安勿躁,诸位大人请耐心等一等。” 说话间,又有两个臣子颤巍巍地跑了过来。 想来,众文官都想到一块去了。到了刀兵相见的一刻,还是太子身边安全一些。还有几个武将,各自拿着兵器,满脸煞气地过来了。其中,就有太子的舅兄兼亲家袁海。 袁海面色凝重,心中愤怒而焦灼。 离皇陵最近的军营,也在一百多里之外。收到紧急求救的焰火信号,再点兵快马赶来救援,少说也得三四个时辰。 四千精兵和这五百亲卫,能守得住半日时间吗? 如果……太子有个闪失,就算援兵来了也没用了。 一个东宫亲卫快步而来,目光扫过众臣表情各异的脸孔,沉声道:“太子殿下有口谕,请诸位进去。” 第三百七十五章 作乱(二) 众文官武将齐齐松了口气,尤其是冯侍郎,差点喜极而泣。 谁不怕死啊! 冯侍郎还等着做礼部尚书为大齐尽忠哪!哪里舍得慷慨就义! 亲卫们让开一条路,众臣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进去。不过,他们并未能见到太子。而是被引进了一间空屋子里。 “请诸位大人在此处待着。”那个东宫亲卫沉声说道:“殿下若要召见,自会传口谕。” 不管怎么说吧,离太子近一点,知道有五百东宫亲卫守在外面,心里总觉得安全多了。 徐阁老等人长长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又有几个文官武将陆续被领了过来。粗略一看,都够开小朝会的了。 外面的喊杀声惨呼声,越来越清晰。很显然,御林军们彻底落了下风,在苦苦抵挡。 冯侍郎下意识地凑到了吏部谢尚书身边。冯侍郎的长孙女嫁给了谢尚书的嫡孙,冯谢两家是姻亲,平日走动也算密切。 谢尚书满心惶惶,低声道:“也不知御林军能不能撑得过半日。” 冯侍郎一颗心七上八下:“肯定能撑得住!” 另一边,东宫属官王章拧着眉头问袁海:“作乱之人会是谁?” 袁海面色沉重,咬牙怒道:“定是秦王赵王汉王中的一个!” 也有可能是其中两个。要是三人联手,今日可就真的不妙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先说秦王,暗中经营多年,不知豢养了多少暗卫死士。赵王汉王也没少在暗中招揽人手。若是都汇聚到一起……想想都令人心惊胆寒。 王海越想越是心惊,低声道:“不知道宫中现在太不太平!” 袁海默默看向皇宫的方向。 隆安帝驾崩,一切顺利的话,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他的妹妹袁湘,将会是大齐皇后。他的女儿袁敏,会是东宫太子妃。 袁家在燕王的身上投注多年,眼见着就快有丰厚回报了,万一被居心叵测之人得了手…… 袁海深呼吸一口气:“殿下在宫中早有安排。如果真有人趁机作乱,只要保住太子妃太孙妃,宫里乱不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目光中有希冀有惊恐有茫然。 一个东宫亲卫出现在门口,传太子口谕,传召王章和袁海。 王章袁海对视一眼,一同领命,随东宫亲卫走了出去。 太子最信任的,还是自己的表弟和舅兄。 冯侍郎用羡慕的目光,看着王章和袁海的背影。 沈祐手持长刀,领着亲卫们守在太子门外。 王章袁海很快见到了太子。太子面色有些苍白,神色倒是冷静沉稳。太孙朱昀,也在太子身边,俊脸上满是怒火。 “殿下!”王章和袁海正要行礼,太子挥挥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行什么礼。都过来吧!” 两人面色凝重地走到太子身边。 没等他们两人闻讯,朱昀已咬牙怒道:“我听到动静不对,就知不妙。立刻冲来见父王。父王派人去‘请’秦王他们过来。没曾想,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 袁海的心倏忽一沉,看向太子:“秦王赵王汉王三人都反了?” 太子用手揉了揉眉头,低声道:“是秦王和汉王联手作乱。赵王倒是安分地待在屋子里,应该没掺和。孤派了十几个亲卫,去保护‘赵王’父子了。” 还好,总算还有一个安分的。 不过,三个皇子中,赵王势力最弱。秦王汉王都不是善茬。这一出手,就来势汹汹,要置太子于死地。 袁海沉声道:“不管如何,一定要撑到援兵前来。” 太子目光晦暗,声音里有些涩意:“孤一直暗中提防,为父皇送葬,还特意带了四千精兵随行。没想到,秦王汉王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父皇尸骨未寒,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对孤下杀手!” 王章目中闪过腾腾杀气:“熬过今夜,再和秦王汉王算账!” 秦王就不必说了。几年前曾对燕王下杀手,要不是沈祐英勇护主,燕王那一回就要吃大亏。这几年来,秦王一直沉寂,不知憋着多少怒气恨意。 至于汉王,和太子没有直接的仇怨,主要是争储失败。 两年多前,汉王激怒隆安帝,被连夜送进皇陵。这背后有没有太子的手笔,王章和袁海心里各自有揣测。 太子目中闪过阴霾:“孤现在担心的是宫中有变故。” 秦王心狠手辣,汉王也不是好东西。后宫里还有曹贵妃……一想到太子妃太孙妃婆媳可能会有危险,太子便心如油煎。 朱昀听到太子的话,俊脸也白了。 栋哥儿和棠姐儿也都在东宫。 王章打起精神安抚父子两个:“宫中有五千御林军,东宫里还有五百亲卫。谁也伤不了太子妃太孙妃,更伤不到小郡王小郡主!” 关键是着急也没用。 只能先收敛心神,应付眼前的险境。 …… 天黑之后,宫门落了锁,宫中一片安宁。 三更时,东宫有了异动。 东宫里伺候太子妃的一个宫人,忽然冲进太子妃的寝宫,从怀中掏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掷了出去。 惊呼声中,是一个宫人扑在太子妃身前,以自己的身体挡下了这一刀。毒性猛烈,宫人没撑到几息就毒发咽了气。 那个刺杀的宫人,被两个武使宫人拦下,当场就送了命。 冯少君骤然被惊醒,一个起身冲了出去。万幸她一直和衣而睡,省去了胡乱摸索穿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太子妃的寝宫。 行刺的宫人已被杀了,鲜血四溅,满是血腥味。 “快,”太子妃高声尖叫:“快去看看太孙妃和孩子!” 太子妃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宛如被精心娇养的鲜花,何曾见识过这等明火明刀的阵仗。此时心神俱乱六神无主满眼惊骇,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寝室里还有两具鲜血淋漓的宫人尸首,浓厚的血腥气直扑鼻息。别说娇贵的太子妃娘娘,一众宫人们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尖呼连连。 冯少君面色沉凝,声音却冷静:“奴才这就去!” ------题外话------ 终于坚持到月底最后一天,依旧三更,求月票(*^__^*) 第三百七十六章 宫变(一) 太孙妃袁敏的寝宫里,被人放了火。 潜伏在东宫的内应,悄悄在花木和木制的窗棂处洒了易燃的火油。火一开始就来势汹汹,飘出阵阵黑烟。 “来人,走火了!快救人啊!” “太孙妃娘娘还在屋子里,还有小郡王小郡主!” 沉睡中的宫人们乱成了一团。 巡夜的亲卫们已扑了过来救火救人。 冯少君在此时赶到,目光一掠,高声下令:“都安静!不得惊呼乱喊扰了人心!否则,咱家先一刀劈了她!” 宫人们勉强住了嘴。 太孙妃被身边宫人扶着出来了。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衣衫不整,鬓发散乱,异常狼狈。 小郡王小郡主也都被身边人抱了出来。孩子们被吓得不轻,哭喊着要亲娘。袁敏忍着肚中抽痛,柔声哄着儿女:“栋哥儿,棠姐儿,别怕,娘在这儿。谁也伤不了你们。” 冯少君疾步上前,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请太孙妃娘娘带着小郡王小郡主去太子妃娘娘的寝宫处。” 袁敏点点头。 冯少君还是第一次离袁敏这么近。看着隐忍痛楚惊而不乱的袁敏,冯少君心里忍不住暗赞一声,这才有后宫之主的风范! 眼下不是闲话的时候,潜伏在暗中的危险不知还有多少。 待太孙妃和小郡王小郡主安然离去,冯少君面色彻底沉了下来,目中闪过骇人的冰冷杀气:“传咱家吩咐,将所有人都叫到这儿来,挨个搜查盘问。咱家要找出内鬼,活剐了她!” 东宫在后宫安插人手,有心之人自然千方百计地在东宫里捣鬼。这两年多来,东宫里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十余个宫人内侍。 饶是如此,还是被掺进了沙子。今晚那个刺杀太子妃的宫人是一个,还有一个,就是暗中放火之人了。说不定,还有死士暗藏其中。 冯少君是太子心腹,被委以重任留在东宫,此时阴沉着脸一发怒,众宫人心中一凛,后背直冒凉气。 很快,所有宫人都被带了过来,还有几个内侍。 东宫名册就在冯少君心中。冯少君一个个点名,果然发现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叫雨柔的宫人,还有一个是太孙书房里伺候的岳公公。 今晚放火烧东宫的,就是这两人了。 冯少君面无表情地下令,命人去寻这两人。 东宫火光阵阵,后宫各寝宫都被惊动。暗夜中,不知响起了多少惊呼声。又不知有多少潜伏在各寝宫的暗子在悄然“行动”。很快,后宫也有了火光。巡夜的天子亲卫们,不得不四处救火救人。 东宫亲卫统领廖统领面色沉重地过来了,急声低语:“甘泉宫和翠微宫也都失火了,还有慈宁宫的方向,也有火光。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太子离宫之前,特意吩咐过廖统领,若东宫有变故,所有亲卫都要听冯公公的吩咐。廖统领自知自己应变不足,倒也没什么不满。 冯少君目光一闪,沉声道:“各宫都有人手,还有几千御林军和锦衣卫,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们眼下最要紧的,是护住太子妃和太孙妃还有两位小主子。” 廖统领下意识地点点头。 紧接着,又听到冯公公说道:“立刻封了东宫的宫门,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得开宫门!” 廖统领一惊,反射性地看了过去。 此时,火焰已被扑灭了大半,火光渐暗。冯公公那张清秀的脸孔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目中满是冷然决绝。 冯少君看了过来:“麻烦廖统领,立刻派人去守住宫门。若有人敢冲撞宫门,立刻斩杀当场!” 廖统领定定心神,沉声应下。 不出冯少君所料,果然有人趁乱要冲进东宫。 廖统领及时封锁宫门。听到外面呼喊的动静,不为所动。待有人试图翻阅宫墙,亲卫们一箭一个,直接就将人射翻在墙上。偶尔有几个扑进东宫里,立刻便有亲卫扑上前,斩于刀下。 廖统领脸上并无喜色,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暗夜中,翻涌至墙头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都穿着黑衣蒙着脸,身手骁勇,悍不畏死。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无穷无尽。令人心中生出惊涛骇浪。 宫中禁卫森严,想进宫绝不是易事。这些黑衣人,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又是怎么进的宫,一共有多少? 这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蜂拥而来。廖统领现在所能做的,只有拼力死战,绝不让任何人冲进东宫。 宫里有五千御林军,很快就会赶来救援,只要撑过这一时半刻就没大碍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跑了过来,低声道:“冯公公令小的来传口信。请廖统领一定要守住宫门。就是援兵来了,也不可开宫门!” 廖统领又是一惊。再仔细一想,不得不钦佩冯公公思虑周密。 这些黑衣人能进宫门,定然是暗中勾连了宫里的人。说不定,前来“救援”的御林军也有居心叵测之人。万一被混进东宫来,可就不妙了。 …… “启禀冯公公,雨柔已经被杀了。” “岳公公也服毒自尽了。” 两具尸首都被抬了过来,齐齐摆在冯少君眼前,尸首还没凉透,可见刚死不久。 冯少君心中一沉。这幕后之人果真狠辣,动用的全是死士。就是这跪着的宫人内侍里,说不定还有一两个这样的死士。 不远处,不知是哪里又走了火,火光中混合着惊呼惨呼声,让人心里阵阵发凉。 冯少君沉声下令,令人将这些宫人内侍都绑了看守在一处。然后,迅速去了太子妃寝宫。 太孙妃袁敏又动了胎气,被扶着躺在榻上,面色泛白,冷汗涔涔。太医飞快地施针,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栋哥儿棠姐儿不停地喊着娘,两张小脸哭得通红。 太子妃也没好到哪儿去,眼睛泛红,泪水不停滑落。紧紧攥着儿媳的手,更咽道:“敏儿,敏儿!你一定要撑住!” 袁敏勉强睁开眼,挤出一个笑容:“母妃别担心,我、我能撑住。” 第三百七十七章 宫变(二) 冯少君定定心神,快步上前:“娘娘,不知是谁开了宫门,放了许多黑衣人进宫。现在,这些黑衣死士正在冲击东宫宫门。” 太子妃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看着冯少君。 一团混乱中,唯有冯少君冷静如常:“廖统领已经领着亲卫去守宫门,娘娘不必惊慌。以奴才料想,这些人冲不进东宫来。宫里还有五千御林军,他们很快就会赶来。” 这份冷静,有极大的感染力。 头脑混沌的太子妃,愣愣地点了点头。 冯少君继续沉声道:“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请娘娘带着小郡主小郡王先去密室。” 东宫里有两处密室,一处在太子的书房,另一处在太子妃的寝宫里。太子妃带着孙子孙女躲在密室里,自然更安全稳妥。 太子妃先是点头,旋即慌忙道:“不行,敏儿不能动弹。我不能扔下敏儿。” 待在这儿,除了哭啼抹泪,也没什么用处啊! 实话不能实说。冯少君换了个委婉的说辞:“为了两位小殿下的安危,请娘娘速速去密室。太孙妃娘娘这里,奴才会亲自守着。” 袁敏忍着痛楚,低声道:“冯公公说得对。栋哥儿棠姐儿不能有事,母妃快带他们走。” 说句不中听的,万一有个闪失,至少,东宫还有血脉。 果然还是太孙妃靠得住。 冯少君心里暗暗点头。 太子妃被说服了,抱起栋哥儿。一旁的红玉抱起棠姐儿。主仆四人,很快消失在眼前。密室所在之处,只有太子妃知晓。里面有干粮和清水,足够她们和孩子熬过三五天了。 太子妃一走,冯少君明显松了口气。虽然这么想有些残忍,不过,对太子来说,最要紧的就是太子妃的安危。太子妃安然无事,一切就稳妥。 至于袁敏,可怜怀着身孕不得消停,今夜又被惊得动了胎气。只能躺在这里,不宜再枉动。 “太孙妃娘娘别担心,太子殿下早有防备,东宫不会有事的。”冯少君将声音放缓放平稳:“请太孙妃娘娘平心静气,等太医施完针,胎相就稳了。” 东宫宫门处的厮杀声,一声声传进耳中。 不过,冯公公的冷静沉稳,令人安心。 袁敏慢慢深呼吸,剧烈跳动的心一点点平稳。 不时有内侍过来禀报,冯公公就在门口听着,迅速下指令。从头至尾,都没离开过袁敏的视线范围内。 袁敏闭上眼,感受着肚中的抽痛慢慢平息,身上的冷汗渐渐干透。 钟太医终于施针结束,也是一身的冷汗。 冯少君走到床榻边,目光掠过袁敏苍白的脸,看向太医。太医立刻低声道:“太孙妃娘娘胎相已经平稳。不过,接下来不宜乱动,得一直平躺着。下官再去熬一碗安胎药来。” 冯少君略一点头:“有劳钟太医。” 钟太医退下去熬药。 冯少君站在离床榻边六尺左右的位置,既能让太孙妃看见自己,又不至于站得太近令袁敏不安。 后宫里内侍和宫人结对食的并不罕见。还有个别胆大的,暗中“伺候”后宫里的宫妃娘娘们。为了避嫌,她得和太孙妃保持距离。 袁敏十分敏锐,察觉到了冯公公的体贴,抿了抿嘴角,轻声道:“今晚骤然生乱,多亏了冯公公。” 冯少君恭声应道:“奴才奉殿下之命留在宫中,保护太子妃娘娘太孙妃娘娘和两位小主子。做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袁敏表面镇定,实则心里惊惧慌乱。张口说话,一来可以分神,二来,个头不高相貌清秀的冯公公,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袁敏抬眼看着冯公公,声音虚弱:“不管如何,冯公公今晚的功劳,我都记下了。等父王和太孙回来,我会亲自为冯公公请赏!” 冯少君拱手:“多谢太孙妃娘娘。” 啊! 不知何处来的一声惨呼,骤然钻进耳中。 袁敏身子一颤。 冯少君只得再靠近一些,沉声道:“娘娘别怕,便是有贼人冲过来,也有奴才挡在娘娘面前。” 袁敏再精明能干,也只是个没到二十岁的女子。此时夫婿不在身边,婆婆孩子都走了,她只身一人,难免有些凄清之感。 冯公公略显单薄的身影,站在床榻边,给了袁敏一丝安慰。 袁敏闭上眼,过了片刻,才睁眼,轻声道:“冯公公,这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冯少君侧身而立,并不直视袁敏:“以奴才推测,这些要么是秦王的人,要么是汉王豢养的死士。甘泉宫里的贵妃娘娘,也脱不了干系。” 能在宫中掀起这样的风浪,除了几位皇子,还能有谁? 袁敏面色白了一白,右手攥紧了被褥:“宫中生乱,那皇陵那边……” “定有埋伏!”冯少君平静地接了话茬:“奴才所料不错的话,今夜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也不太平。” “眼下想这些没半点用处。娘娘就别胡思乱想了,保重身体要紧。” 袁敏嗯了一声,右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肚子上。 比起三年前,这一胎怀得实在凶险。接二连三地动胎气。 大概是亲娘的悲戚影响了肚中的胎儿。袁敏的肚子陡然动了一动。 冯少君离得近,看得十分清楚,有些惊讶地多看了一眼。袁敏也没嫌冯公公冒犯唐突,以右手慢慢抚摸肚子。 …… 密室里,惊吓过度的栋哥儿在太子妃的轻拍安抚下,闭着眼睡着了。 棠姐儿躺在红玉的怀中,也睡了。眼角还挂着泪珠。红玉心疼地为小主子擦拭泪珠。 这间密室不算太大,约有四米见方,里面摆了一张床榻两张椅子一张桌子,另有一个箱子。 箱子里放了一个大陶壶,里面是清水。还有一些干粮和点心。 每过三日,密室里的清水和食物就要换一回。这些事,都是红玉亲手操办。 红玉小心翼翼地将棠姐儿放在床榻上,太子妃怀中的栋哥儿也放到了床榻上。 太子妃靠在红玉怀中,无声地落泪。 ------题外话------ 开学了,我也开始了一边上班一边码字的苦逼生活~~~~(>_<)~~~~从今天起,每天早上七点两更。有推荐,会不定时加更~求月票支持~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宫变(三) 红玉心中一阵恻然,默默搂住主子。 栋哥儿棠姐儿好不容易入睡。太子妃唯恐惊动了他们,不敢哭出声音,伏在红玉的怀中,肩膀不停耸动。 红玉轻轻拍太子妃的后背,压低了声音安慰主子:“娘娘别怕。殿下早有提防,留下了廖统领,还有冯三儿。” “有他们在,东宫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低声更咽:“我是在担心,连戒备森严的宫中都有人作乱。他们父子在皇陵,只怕更不太平。” 红玉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在主子面前,还得做出沉稳的模样来:“殿下带了四千多士兵,撑个一天半日的没问题。京城有这么多精兵,就是有事,也会飞快地去救援。两位殿下不会有事的。” 太子妃哭了一会儿,用袖子擦了眼泪,怔忪了片刻:“红玉,你说,他们为什么这般恨殿下。” “殿下的太子之位,来得正大光明。是父皇选中了殿下。这几年,殿下为了国事操劳尽心,早起晚睡,从不敢有半分懈怠。朝中臣子们敬爱殿下,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时常赞殿下有明君之资。” “他们是殿下的亲兄弟,怎么就狠得下心肠,要谋~反作乱?连我们婆媳也不放过?” 红玉目中闪过愤怒,压低声音道:“皇权动人心。他们这是要拼死一搏!他们也太高估自己了!这一回,殿下正好顺理成章地除了他们!” “娘娘别担心。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 太子妃红着眼,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太子妃又低声道:“不知敏儿怎么样了。” “太孙妃心志坚韧,身体底子又好,有钟太医精心照顾,娘娘不必忧心。” “外面……” “外面有廖统领,有冯公公,他们都是殿下信重之人。有他们守着,东宫定能逢凶化吉。” 太子妃没了声音。 红玉低头一看,就见主子已经闭眼睡着了。太子妃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红玉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东宫动乱,目光黯淡。 …… 慈宁宫。 躺在床榻上的曹太后,面色晦暗。 知道隆安帝驾崩的噩耗后,曹太后一病不起。后宫里的火光声也好,喊杀声也罢,竟都没能惊醒曹太后。 慈宁宫也走了火。不过,慈宁宫里宫人内侍众多,很快就将火扑灭干净。那个放火的内侍也被揪了出来,没等拷问,那个内侍就已咬破藏在牙间的毒药,两个呼吸间就毒发身亡。 数百御林军守在慈宁宫外。 他们得了严令,不管宫中如何动乱,他们都要牢牢守住慈宁宫,决不能让乱臣贼子冲撞了曹太后。 哪怕不远处有火光,哪怕有惨呼声传来,他们依然动也没动。 一行人匆匆跑了过来。 两个宫人扶着曹贵妃,曹贵妃脸孔惨白,惊惶不已:“快些让开,本宫要进去陪着太后!” 御林军侍卫们不肯让:“末将奉命守住慈宁宫,不得让任何人出入。贵妃娘娘还是请回吧!” 曹贵妃怒目相视:“混账!都给我滚开!本宫是贵妃,太后是本宫的婆婆,也是本宫姑母。本宫忧心太后安危,现在就要进去!” 说着,径自向前。 侍卫们手中握着明晃晃的长刀,却不能真冲着曹贵妃去。曹贵妃像疯了一样往里闯,侍卫们不敢真伤了曹贵妃,不得不退让。 曹贵妃冲进了慈宁宫里。身后的内侍宫人就没这等运道了。有一个宫人要硬闯,被一个侍卫一刀砍了,鲜血汩汩从胸膛冒出来。其余人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曹贵妃也顾不上他们,一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曹太后的寝室里,扑倒在床榻边,用力拉扯曹太后的胳膊,放声哭道:“太后,太后!有人在宫中作乱,太后快醒醒啊!” 这般剧烈地摇晃拉扯,曹太后就是在棺材里,也得被摇醒了不可。 曹太后睁开浑浊的老眼,就着烛火,勉强看见了眼前的曹贵妃。曹太后耳力远不如前,曹贵妃尖锐的哭声,听在曹太后耳中,依然模糊。 “怎么了?”曹太后吃力地挤出几个字。 曹贵妃用力攥着曹太后的手,高声哭道:“太后,宫中有人作乱!” 曹太后终于听清了,睡意一扫而空。在曹贵妃和一个宫人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浑浊的老眼中闪着怒焰:“是谁?” 曹贵妃痛哭:“我也不知道。” 曹太后用力摇了摇混沌的头脑,竭力让自己清醒镇定:“别慌!宫里有这么多御林军,闹不出大乱子。” “你就在这里待着。没人能冲得进慈宁宫来……” 话还没说完,胸口忽然一阵剧痛。 曹太后身体巨震,低头一看,竟迎上了曹贵妃如毒蛇一样的眼睛。 离得这么近,曹贵妃眼中的恨意和怨毒一览无遗。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鲜血自伤口处喷涌。曹太后本就身体衰弱,根本禁不住这一刀,几乎瞬间就没了气息。 为什么? 曹太后死死盯着曹贵妃,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几个字:“你、你为什么……” 寝室里的宫人都被曹贵妃骤然杀了曹太后的行径震住了,竟无人敢冲过来拉走曹贵妃。 曹贵妃眼里闪着怨恨,咬牙低语:“姑母,我的好姑母!” “三十年前,你让我进宫为妃。我生了儿子以后,被封了贵妃。这些年,我辛苦操劳宫务,日日在你身边伺候。” “我一心盼着你为我们母子撑腰。只要你肯替我们出头,汉王就能做太子,我就能做皇后。” “可你呢,从来不顾我们。你不出声,我做不了皇后。你不吭声,汉王也没能做成太子。就是汉王被罚去守皇陵了,你也没为汉王求过情。” “皇上都死了,你怎么还不死!” “今晚宫中动乱,不知要死多少人。我这个好侄女,亲自来送你上路。你到了黄泉地下,能和你的好儿子团聚了。哈哈哈哈哈!” 曹贵妃放声狂笑,状若疯癫。 曹太后气绝身亡,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 第三百七十九章 苦战(一) 慈宁宫外的人手最多,守卫也最森严。这些人手都是太子亲自布下的。就连杨公公也没插手过问。 东宫惊变,后宫一团混乱,和慈宁宫却没什么干系。秦王也好,赵王汉王也罢,不管谁要谋逆作乱,都不会去动曹太后。 毕竟,曹太后辈分高位置重。万一哪一个皇子侥幸谋逆成功了,想登基坐龙椅,也得有曹太后这一层遮羞布。 所以,冯少君并未过多地将心思放在慈宁宫上。 万万没想到,曹贵妃竟会只身闯进慈宁宫,亲自用匕首刺进曹太后的胸膛。 曹太后一死,整个慈宁宫都乱了套。有宫人将行凶的曹贵妃捆了起来,有宫人跌跌撞撞跑出慈宁宫,前往东宫来送信。 奈何东宫外到处都是黑衣死士,送信的宫人还没靠近东宫,就被人一刀了结性命。 东宫封了宫门,以求自保,也断绝了宫中所有消息。曹太后殒命的噩耗,也就无法传进东宫里。 此时,冯少君依旧守在太孙妃袁敏身边。 袁敏躺了两个时辰,肚中恢复平缓,不过,还是没力气下榻。 “冯公公,”袁敏忽地轻声道:“你有没有派人去蔓姑娘的院子里瞧瞧?” 冯少君神色不改:“早就打发人去送了口信。院门外有亲卫守着,只要东宫守得住,没人能冲进院子内。” 蔓儿的身份一直十分尴尬。没个正经名分,又怀了太孙的血脉。不管不行,管得多了,主子们都不痛快。 袁敏问了一句,便住了口。 冯少君看一眼袁敏虚弱的脸孔,低声叫了一个内侍过来。内侍点点头,很快退了出去。一炷香过后,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粥来。 冯少君接过托盘,亲自端到了床榻边。 喊杀声一直没停过,且听着越来越近了。袁敏一颗心都提在嗓子眼里,哪有心情吃东西,苦笑一声:“我实在没胃口,怕是要辜负冯公公一番美意了。” 冯少君轻声道:“东宫还好好的,天不会塌。就算塌下来,也有奴才先在前面挡着,不会让任何人伤了娘娘。” “娘娘稍微吃些,喝几口热粥,暖暖肠胃也是好的。” 冯少君不便亲自伺候,目光一扫,立在床榻边的宫人立刻过来了,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热粥,吹了吹,送到主子嘴边。 袁敏下意识地张口喝下。顺滑温热的粥入口,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一口接一口,喝了小半碗,才住了口。 紧绷的神经稍稍舒缓,倦意猛然袭卷而来。 袁敏看了一眼不远处冯公公的熟悉身影,莫名觉得心安,闭上眼,模模糊糊中睡着了。 冯少君转头看了一眼,见袁敏闭目睡去,也松了口气。 她走出了寝室,目光一扫。原本四处火光的后宫已经消停了不少。看来,闯进后宫的黑衣人人手有限,造成了一阵的动乱,很快就被御林军压了下来。 更大的可能是,真正的“主力”都在伏击太子。 冯少君默默看向皇陵的方向,左手轻轻落在了平坦的小腹上。 夫妻最后一次相聚,是在一个多月前。紧接着,便是天子驾崩的噩耗和操办丧事。这一个多月里,她和沈祐各自忙碌。 她的月事一直没来。算一算时间,到今日,应该有两个月了。她很庆幸,自己身体康健,且没什么孕吐之类的反应。没人知道她有孕的事。 她原本想着,等丧事结束后,就将喜讯告诉沈祐。他们就要做爹娘了…… 沈祐,不管如何凶险,你一定要撑住。 你就要做爹了。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冯少君的眼角有些发热。 她将头转到一边,慢慢地呼出几口气,迅速调整好心情。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更不宜自怜自苦。她得稳住东宫人心,撑过这一段黑暗无光的时候。 “冯公公,”一个东宫亲卫飞快地跑了过来,身上沾满了血迹,浓厚的血腥气直冲鼻息。 冯少君胃间隐约有些不适,面上却未露出什么异样,目光扫了过去:“怎么了?” 那个亲卫红着眼,咬牙道:“这些黑衣人十分凶残,悍不畏死。我们已经死了不少人。廖统领也受了伤。” 冯少君面无表情,沉声道:“让廖统领稍事包扎休息。伤势重的退下,伤势轻一些还能拿得动刀剑的,继续杀敌!” “记住,不管死伤多少人,都得守住东宫。” …… 皇陵也陷入了苦战。 御林军死伤了近五成,也被黑衣人杀出了血性。只要能拿得动兵器的,都不肯退。甚至有受了伤的,持刀冲上去和黑衣人同归于尽。 在四更天时,终于有一些黑衣人冲了进来。 一直严阵以待的东宫亲卫,一个个目中闪出凶悍的寒光。沈嘉首当其冲,振臂高呼:“杀光逆贼!” 手起刀落,一刀斩断了一个黑衣死士的首级,一颗头颅骨碌碌滚落,顿时鲜血飞溅出几米远。 一众东宫亲卫,各自挥舞着兵器和黑衣死士厮杀。 沈祐目如寒星,却未动弹。 他担负着护卫太子安危的重任,要时刻守在太子身边,反倒不能冲上去迎敌。他目光掠了一圈,转身进了屋子里。 太子殿下面色沉重,太孙殿下养气功夫远不及亲爹,眼中到底流露出了些许惊惶,抢着问道:“沈祐!外面怎么样了?” 王章和袁海也齐刷刷看了过来。 沈祐沉声禀报:“启禀殿下,御林军死伤惨重,不过,黑衣逆贼也死伤了许多。冲过来的,约有数百人。” “现在是四更天了。再撑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援兵也就该到了。” “请殿下放心,所有东宫亲卫都在拼死苦战。黑衣逆贼休想闯进来。” 除非是踏过所有东宫侍卫的尸首。 最后这一句,沈祐没有说出口。那份悍勇和杀气,在目光中毕露无疑。 朱昀看着这双煞气腾腾的黑眸,一颗心奇异地平稳了不少。 太子深深看了沈祐一眼:“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你暂且留在孤身边。” 第三百八十章 苦战(二) 廖统领被留在东宫,沈祐是这五百随行东宫亲卫的统领。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的艰难时候,也没到沈祐冲出去血战的时刻。 沈祐拱手领命,默默站到太子身后。 朱昀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现在说得再多也毫无用处,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天明,等待援兵。 袁海目光一闪,沉声道:“神机营离皇陵最近,锦衣卫大营也离得近。现在只看这两处军营,哪一个援兵来得快了。” 王章低声接了话茬:“谋逆之人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这些黑衣逆贼格外凶悍,根本不顾生死,一个劲地往里冲。只要能杀了太子和太孙,谋逆就成功了。 说到底,这是天家手足相残。谁赢了谁坐龙椅,输者落败受死。随行的臣子们,反倒没什么性命之危。秦王汉王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到杀了所有臣子的地步。 太子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太子目光一掠,声音低沉:“孤相信,孤是真龙天子。父皇在地下,也会庇护孤。” 接下来,又是一阵缄默。 门外传来的动静越来越汹涌。 朱昀的呼吸声渐渐急促,只觉得时间漫长难熬。 不知过了多久,一把利刃砍中了坚实的门板。屋内众人神色俱是一紧。 沈祐目中闪过寒光:“殿下,末将这就出去!” 太子身边还剩二十余个亲卫。这些皆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是太子心腹。此时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亲卫们个个面色愤慨,胸膛中涌动着热血。 太子没有阻拦,目光掠过众亲卫的脸孔:“你们去吧!” 众亲卫轰然应诺。 沈祐猛然推开门,众亲卫在沈祐的率领下冲了出去。 杨公公立刻去关门。 太子只来得及看一眼沈祐的背影,门再次关上。门里门外,俨然成了两个世界。 太子的心里,并不如表面来得镇定。只是,眼下这等时候,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不能慌乱。 …… 半个时辰后。 天际微微发亮了。 沈祐不知自己杀了多少人,握着刀柄的右手溅满了鲜血,满身血迹。不过,这些鲜血大多是别人的,他自己只受了一些皮肉轻伤。 没时间停下包扎,只能继续挥刀杀敌。 耳边不时传来闷哼声。东宫亲卫们都有死战到底的悍勇,哪怕是被黑衣逆贼砍伤了,也都咬紧了牙关。不愿发出惨呼声扰乱人心。 沈祐眼角余光瞥到一个东宫亲卫倒下了,来不及心痛或愤怒。他立刻挥刀飞扑而去,将其中一个黑衣人从腰间斩断,然后又刺进另一个的胸膛。 就如杀神降世。 黑衣人死伤越来越多,倒在脚下的尸首也愈发多了。鲜血慢慢浸透到了泥土中,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地面忽地微微颤动起来。 有经验的东宫亲卫们,精神皆是一震,不知是谁高呼了起来:“援兵来了!” 是啊,这是无数匹快马疾驰引起的地面颤动。要不了多久,援军就会全数来了。 沈祐没有松懈,反倒愈发警惕戒备。 到了最后这一刻,真正的主谋也按捺不住了,终于露了真容。两个身影出现在院门口,其中一个高声喊道:“冲进去,杀了太子!” 这是汉王的声音!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之响起:“谁能杀了太子,我赏他世袭公爵,万两黄金。” 是秦王! 黑衣死士像打了鸡血一般,骤然爆发,振臂高呼往里冲。 沈祐目中寒光一闪,厉声高呼:“挡住他们!” 万幸院子不算大。黑衣人再多,能冲进院子里和东宫亲卫交手的,也最多百人左右。沈祐领着东宫亲卫们,生生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地面的颤动愈发明显。 紧接着,是万人高喊的声音:“乱臣贼子,杀!” 援兵真得来了! 一轮红日,悄然跃出天际,驱走了暗夜。天,终于亮了。 秦王面色阴沉,汉王的脸也沉得要滴出水来。他们两人谋划良久,孤注一掷。今夜已经动用了所有的人手。 不成功就成仁! 已经冲到太子院子外了,奈何就是冲不破这最后一关。这些东宫亲卫,都像疯了一样,一个个以命抵命,也要拦下他们的人。 “四弟,我们也冲进去!”秦王忽地说了一句。 汉王转头看秦王。 晨光熹微中,秦王就如走到穷途末路的野兽,眼眶赤红,咬牙切齿道:“都到这地步了。杀了太子,你我还有翻盘的可能。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两人是皇子,亲卫们未必敢伤你我。我们领头往里冲!” 汉王心绪翻腾,咬牙点头:“好!拼了!” 都到这时候了,不拼最后一把,实在难以甘心。 汉王抽出腰间长刀,扬刀高喊:“都随我冲!” 秦王也抽出了长剑,和汉王并肩往里冲。 秦王汉王亲自冲锋,果然引起了一阵骚乱。东宫亲卫们对黑衣死士毫不留情,痛下杀手。可眼前的毕竟是秦王和汉王…… “拦下他们!”沈祐一声怒喝,一边挥刀冲了过来。闪着血光的长刀一闪,直劈汉王。汉王以手中长刀格挡,被一股巨力震得右手一颤,手中长刀差点落地。 汉王暴怒至极:“混账!竟敢对本王动手!” 沈祐何止对他动手,还顺势一刀斩向秦王。 秦王长剑一翻,刀剑在空中交击,发出极刺耳的声响。 沈祐面色如冰,目中满是杀气,长刀接连不断地挥来,仿佛永不知疲倦,生生以一人之力压制住汉王和秦王。 一往无前的冲势,再次被挡了下来。 汉王恨得牙痒,也红了眼,拼着左肩受伤,长刀掠过沈祐的右腹。沈祐及时闪避,右腹闪出血花,手中长刀直劈汉王胸膛。 汉王闪躲不及,惨呼一声,被长刀劈了个正着。 秦王趁机冲了过去,一脚重重踹门。结实的门板被踹得震了一震。旋即,秦王惊天动地地惨呼起来。 一把雪亮的长刀,划过半空刺进后背,刀尖从胸膛露出。 第三百八十一章 功过 彷如天外飞来的一刀,瞬间要了秦王的命! 秦王重重倒了下去! 众东宫亲卫也被这一幕惊住了。 不用想也知道,有胆量扔出长刀一刀杀了秦王的人,非沈祐莫属。 汉王被秦王的死惊住了,兼之左肩剧痛鲜血喷涌,终于有了退意。他迅速看了沈祐一眼。沈祐满身鲜血,目如寒冰,明明手中没有兵器了,却散发着令汉王惊惧的杀气。 一个亲卫冲过去,将手中的兵器塞进沈祐手中。沈祐握紧长刀,又冲向汉王。 汉王骇然,猛然后退。是一个黑衣人冲上前,为汉王挡下了必杀的一刀。 此时,喊叫声越逼越近:“乱臣贼子,杀!” 援兵来了。 黑衣逆贼被前后夹击,终于人心溃散,四处逃窜。 汉王也在其中。他跑得飞快,唯恐沈祐冲过来,一刀刺进他的胸膛。 屋子里的太子听到援兵的动静,一口气终于长长地舒出胸膛。太孙朱昀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父王,援兵来了!我们平安没事了!” 太子嗯了一声,吩咐杨公公:“去开门!” 杨公公没有动弹,低声道:“请殿下再稍等片刻。” 等外面都平定了,再出去也不迟。 王章和袁海紧绷了一夜的神经,也慢慢松懈下来。纷纷出言劝慰太子再等片刻。太子按捺住激越的心情,默默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门被推开了。 如血人一般的沈祐进来了。 太子一惊,目光迅疾扫了一圈:“沈祐,你伤得如何?” 这一夜苦战太过惨烈,到底杀了多少人,连沈祐自己都记不清了。身上受了几处伤,他也不清楚。 沈祐拱手:“殿下,锦衣卫军营率先来救援,现在,神机营的人也来了。黑衣逆贼全部伏诛。” 顿了顿,又道:“情形紧急,末将来不及禀报,自作主张,已杀了秦王。汉王受了伤,已被活捉。”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 沈祐竟亲手杀了秦王! 袁海瞳孔骤然收缩,看着沈祐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忌惮。 这个沈祐,从进燕王府的那一天起,就光芒四射。之后救燕王立下大功,又领兵打了几次胜仗。就如一柄被反复淬炼的宝刀,锋利无匹。 这柄“利器”,也着实太过锋利了。竟连秦王都敢杀!虽然秦王作乱在先,不过,那可是太子手足天家皇子啊…… 王章也被惊住了,脱口而出道:“沈祐,你好大的胆子!怎么敢杀秦王!” 怎么也该留一口气,等太子亲自处置吧! 朱昀也拧了拧眉。 太子没有出声,目光深幽。 沈祐抬起头,目光凛然坦荡:“殿下,秦王和汉王自恃身份尊贵,一同领着黑衣死士往里冲。他们倚仗的,就是自己的身份,笃定了东宫亲卫不敢下杀手。一旦投鼠忌器,他们就会冲进屋子里,到那时候,殿下就危险了。” “末将不得不狠下心,痛下杀手。” “秦王踹门的那一刻,末将扔出了手中长刀,穿透了秦王胸膛。秦王当时就咽了气。如此,也一举震慑住了汉王和剩余的黑衣逆贼!” 如果不是汉王及时扔了长剑,他或许连汉王也一刀杀了个干净! 危急时刻,哪里还顾得上对方什么身份。先解决危机要紧! 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声音沉凝:“你做得没错。时间紧急,你没办法来向孤禀报。就算你有空闲来回禀,孤也是一样的决定。” 太子这一张口,将弑杀秦王之罪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王章和袁海对视一眼,各自住了嘴。 朱昀想说什么,看看太子冷厉的脸孔,到了嘴边的话悄然咽了回去。 说到底,沈祐拼死苦战,都是为了保护他们父子。不杀了秦王,难道要任由秦王领人冲进屋子里吗?现在追究秦王应不应该杀,确实太矫情了。 太子吩咐一声:“沈祐你先留下,让太医给你包扎伤口敷药疗伤。” 沈祐倒也没逞强。这一夜,他动手没超过两个时辰。可这两个时辰,堪称是他人生中经历过最凶险的时刻。他的体力和心气消耗一空。稍稍松懈下来,手在微微颤抖,身上的伤处也火辣辣的疼痛。 太子等人出了屋子。 沈祐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闭了闭眼。 很快,太医拎着药箱跑了进来。见到满身鲜血的沈祐,太医也被惊住了。这到底是杀了多少人?抑或是受伤太重? 沈祐想张口,太医急急说道:“别说话。” 迅速拿了利剪出来,将沈祐的衣服剪开,很快找到了伤处。 此时无暇仔细处理,先洒伤药止血,将伤处包裹起来。太医仔细查验,发现三处伤势都不算太重没有性命之忧,才松了口气。 这个沈祐,实在凶悍可怕!连秦王也被他一刀给杀了!汉王身上两处重伤,也都是出自他的刀下。 不过,也正因沈祐悍勇可怕,才护得太子安然无事。太子亲口下令让他这个太子来为沈祐疗伤。可见在太子心中,沈祐功大于过。 太医看一眼沈祐因失血颇多苍白的俊脸,低声道:“你身上的三处伤,都没伤及要害。不过,伤得也不轻,且流血过多。接下来得好好养两个月,才能恢复如初。” 沈祐点了点头。 力竭过后的虚弱疲惫,涌了上来。 不过,眼下不是昏睡的时候。沈祐强打起精神,就要起身往外走。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前。 “四弟!”沈嘉一把抓住沈祐的胳膊:“你还好吧!” 沈祐也只有在沈嘉面前,才会稍稍露出软弱:“不太好。现在右手没半点力气,身上的伤疼得很。”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沈嘉苦笑一声:“我也受了两处伤。方鹏比我还惨,腿被砍伤了,腿骨都露出来了。军医给他治伤,他小子还嘴硬,说能保住性命就足够了。” 沈祐沉默不语。 这一夜,五百东宫亲卫拼力死战,死伤惨重。能保全性命的,确实已算幸运了。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噩耗(一) 天终于亮了。 对汉王来说,是无尽暗夜的开始。 汉王被沈祐砍了两刀,一刀伤在胸膛,一刀伤在左腿。胸膛处血流如注,左腿血肉翻开,可见白骨。 养尊处优的汉王,生平最苦的莫过于守了两年皇陵。没有美酒和美人,像苦行僧一般。却从未受过这等要命的重伤。 “救我!”汉王眼前一片血光,什么也看不清了,艰难地伸出还能用力的左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快些救我!” 站在汉王面前的太子,面色如笼寒霜,吐出几个字:“让太医来给汉王疗伤!” 汉王不知有没有听出太子的声音。垂危之际,汉王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用仅剩的力气低声呼喊:“救救我!” 太医很快过来了,看着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汉王,太医心中一凛,忙为汉王止血包扎。 太子很快收回目光,吩咐一声:“杨景和,令人守着汉王。” 太子张口直呼他的名字,少之又少。可见现在心情恶劣至极。想想也是,亲爹丧事还没完全结束,就被两个亲兄弟联手埋伏作乱。换了谁,心情都好不到哪儿去! 杨公公心里暗暗叹息,恭声领命。 太子转身离去。 太孙朱昀用憎厌嫌恶的目光瞥了只剩一口气的汉王一眼,很快离开。 秦王已死,汉王奄奄一息。黑衣死士们死了大半,剩余的小半,要么受了重伤不能动弹,要么被剿了兵器成了俘虏。 御林军同样死伤惨重,遍地尸首,哀嚎声不绝于耳,令人惨不忍睹。 前来救援的神机营统领李将军,神色沉重地拱手:“末将来迟一步,令太子殿下受惊了!” 率领锦衣卫前来的,是贺镇抚使,也是一脸沉痛:“昨夜惊见求救焰火,末将震惊不已,立刻领兵来援。万幸及时赶上了,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平安无事。” 李将军面色有些僵硬。 论距离,神机营比锦衣卫要近一些。点兵救援的速度,却不及锦衣卫。他领兵赶到的时候,锦衣卫已经杀得黑衣人溃败。严格来说,神机营只是帮着收拾了残局而已。 真计较起来,太子可以治他的罪! 太子目光掠过李将军忐忑难安的脸孔,不动声色地说道:“贺镇抚使和李将军都来得正好,孤安然无恙,有你们两人的功劳。回朝后,孤再论功欣赏!” 李将军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感激涕零地表了忠心。 一旁的贺镇抚使,心里暗暗冷笑一声。 神机营比锦衣卫大营近了五十多里,结果比锦衣卫来迟了半个时辰。这里外相差,就是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亏得太子殿下福星高照,不然,等神机营的人来,太子的尸首怕是都凉了。 要说李将军和秦王汉王一同谋反,倒不至于。不过,李将军私下里和秦王有过来往,只怕是打着“静观其变”的主意。 太子殿下现在是好言安抚住李将军。等日后,迟早要算一算这笔账。 …… “太子殿下平安,老臣就是现在合眼,也无妨了。”被“保护”了一整夜的文臣们,终于被放了出来。徐阁老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郑阁老也哭着跪下了:“老臣这一夜忧思重重,焦灼难当。好在殿下有上苍庇佑,有惊无险。” 太子忙将两位阁老扶起,好言宽慰。 冯侍郎动作慢了一步。再者,以他的官职品级,还轮不到他“涕泪哭诉”。颇有些遗憾地站在角落处,用袖子擦拭眼角。 徐阁老没有哭太久,很快镇定下来,问明了眼下情形之后,立刻拱手道:“请殿下立刻回京归朝,安定人心。” 秦王汉王联手作乱,说不定,宫中也有动乱。太子得立刻回宫,安定局面。 太子同样心忧如焚,点了点头:“孤也有此打算。” 顿了顿,又道:“皇陵这里,还有许多后续事宜要处置。孤打算让锦衣卫留下。” 至于一众文臣,自然要随太子一并回京。 太子转头看了朱昀一眼。朱昀立刻心领神会,低声道:“父王先回京,儿臣暂且留下。等此间事了,再回宫。” 这里得留一个主事之人。朱昀是最合适的人选。 太子略一点头,嘱咐道:“若有什么事委决不下,立刻令人送信去京城。” 就在此时,杨公公急匆匆地过来了。素来冷静沉稳的杨公公,此时竟是一脸惊惶。 太子心里一沉,目光凌厉:“是不是京城出事了?” 杨公公强忍着心慌意乱,拱手禀报:“是。宫中送出消息,昨夜有人私自开了一处宫门,有黑衣蒙面的死士冲进了宫里。宫中有宫人内侍作乱,四处放火。东宫也走了火。那些黑衣死士,齐聚在东宫外,要冲进东宫……” 太子怒不可遏,太阳穴鲜血汩汩流动。 朱昀俊脸陡然白了,一个箭步冲到杨公公面前,一把抓住杨公公的衣襟,厉声追问:“东宫如何了?” 杨公公声音苦涩:“来送信的人说了,东宫早早就封锁了宫门,无人能进出东宫。只知道黑衣死士没能攻破宫门,死伤无数。东宫里清醒如何,现在还不清楚!” 然后,杨公公红了眼睛,哭着说道:“还有一桩惊天噩耗。昨夜,曹贵妃只身进了慈宁宫,趁着众宫人不备,竟以匕首刺死了太后娘娘!” 众人:“……” 这一道晴天霹雳,劈得众人齐齐变了脸。 宫中有些变故,在众人意料之中。秦王汉王都敢动用死士刺杀太子了,在宫中作乱也不稀奇。万幸东宫有防备,及时封锁宫门。黑衣死士既然没冲破宫门,可见东宫没什么大碍。 谁也不会想到,曹太后竟在宫变中遭了殃! 一个八十多岁的太后,能碍着谁? 是谁这般丧心病狂,竟对曹太后下了杀手? 太子额上青筋毕露,伸手抓住杨公公的胳膊:“你说什么?皇祖母怎么了?” 杨公公眼中泪珠滚落:“殿下请节哀!太后娘娘已经驾鹤西去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噩耗(二) 太子身体剧烈颤抖,眼前一黑。 朱昀眼疾手快地扶住亲爹,更咽不已:“父王!父王一定要撑住啊!” 太子眼睛紧闭,泪水自眼角不停滑落。 曹太后最喜欢的皇孙确实是汉王。不过,对其余的皇孙也十分慈爱。太子年少丧母,曹太后心疼他,待他是极好的。在立储的要紧关头,曹太后没有半点私心,没有偏向汉王,支持他这个燕王为东宫。 这样的皇祖母,实在令人敬重。 曹太后是皇室中少有的长寿之人。隆安帝驾崩离世,对曹太后是一记重击。他想着,日后定要精心照顾皇祖母,皇祖母总能慢慢好起来…… 万万想不到,曹太后会死在宫中动乱里,死在嫡亲的侄女手中。 这个曹贵妃,简直丧心病狂,不配为人! “父王!”朱昀的哭声在耳边回响:“曾祖母已经去了。父王得立刻回宫,主持大局。” 是,现在他根本无暇软弱痛苦。 太子攥紧了朱昀的胳膊,稳住身形,慢慢睁开赤红的眼:“孤立刻启程回宫。这里,就都交给你了!” 朱昀的眼睛通红一片,更咽道:“儿臣尽快收拾残局,早日回宫。” 太子无心说话,立刻下令归京。 所有受伤之人,都要留在这里疗伤休息整顿,包括沈祐沈嘉方鹏等人。能伴驾随行的东宫亲卫,寥寥无几。 太子便点了贺镇抚使随行守卫。不到一个时辰,一万锦衣卫便骑上骏马,随着太子回京。 文臣们稍慢一步,坐着马车回京城。 …… 天亮了。 明亮的日头照在东宫里。 宫门里外,都是尸首,鲜血浸入地面,血腥味充斥鼻息,久久不散。受了重伤的东宫亲卫,被抬了下去治伤。轻伤的互相帮着包扎。 廖统领在这一夜的苦战中,受了两处伤。尤其是腿上那处伤,着实不轻,也被抬下去治伤了。 冯少君嗅着浓烈的血腥气,胃里有些不适。 太子妃和小郡王小郡主还躲在密室里,太孙妃袁敏躺在床榻上。眼下,唯有她能主事拿主意。不论如何也得撑着。 冯少君深呼吸几口气,平复心里的躁乱。 有亲卫来禀报:“冯公公,从墙头翻进来的黑衣死士被杀了个精光,东宫门外也没了动静。看来是宫中御林军前来救援,将这些黑衣人都杀光了。” “现在,是不是要开宫门,看看后宫里动静如何?” 从昨夜到现在,东宫一直封着宫门。以至于后宫里的消息传不进来。 冯少君目光闪动,淡淡道:“宫门暂且继续封着。等太子殿下闻讯回来了,东宫再开门。” 亲卫略一迟疑,低声道:“宫门外,一直有御林军在叫嚷,让我们开门。有人在高呼,说宫中动乱已经平息。不过,慈宁宫里出了大事。太后娘娘出事了!” 冯少君一惊,霍然看了过去:“太后娘娘怎么了?” 那个亲卫面色凝重:“外面的人说太后娘娘被贵妃娘娘赐死了。小的也不知真假!” 冯少君倒抽一口凉气。 老天!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这曹贵妃可真是心狠手辣!曹太后庇护曹贵妃母子多年,曹贵妃怎么下得了这个手? “是不是开宫门去慈宁宫一趟?”亲卫低声道:“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总得瞧一瞧真假。如果太后娘娘真的出事了,太子妃娘娘总得去一趟慈宁宫。” 太子妃的名讳一入耳,冯少君顿时冷静下来,迅速有了决断:“不能开宫门。继续等!” 这个噩耗,十之八九是真的。也不能排除是有人故意扰乱人心,想引东宫开宫门,引太子妃出去。 她的任务,是保护太子妃太孙妃的安全。其余诸事,都得往后放。 冯少君斩钉截铁,态度坚定,亲卫无奈之下,只得领命。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封锁的东宫,就如海洋里的一座孤岛,没有消息能传进来,也没人能出东宫半步。期间,有一个内侍试图悄悄开后门,被抓住之后,当场就斩了。 这一等,就是大半日。 亏得东宫里有小厨房。这等时候,美味佳肴是做不了了,熬些粥做些馒头还行。好赖不会饿肚子。 冯少君四处巡视了一圈,确定东宫安稳无事,才去见袁敏。 躺了一夜加大半日的袁敏,胎相渐渐平稳,被宫人扶着坐了起来,喝了半碗粥。苍白的俏脸,也有了一丝血色。 冯少君迈步进来,拱手行礼。 危难见人心。 袁敏往日不太喜欢冯公公。如今,见了冯公公只觉踏实安心,声音分外柔和:“冯公公,外面如何了?” 冯少君很自然地隐瞒了曹太后身死的噩耗,低声应道:“宫门外没动静了,可见宫里的乱象被平,没什么大碍。” “宫中出了大事,定然有人去皇陵处送信。想来,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已经在赶回京城的途中。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回来了。” 袁敏昨夜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短期之内,不宜情绪激烈起伏。所以,冯少君将曹太后一事瞒下。 袁敏听到这一番话,面色果然好了许多,眉头也舒展开来。 “母妃他们呢?”袁敏压低声音:“要不要让他们出来?” 冯少君眸光一闪:“奴才以为,还是暂且等一等。等到太子殿下回宫了,再请太子妃娘娘和小郡王小郡主出密室。” 这倒也是。 不管外面出了什么事,只要太子妃和一双儿女都没事,东宫就能稳住。 袁敏下意识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暗暗叹息。这一胎,实在算不得顺遂。只盼着这一波动乱早些过去,能好好养胎…… 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继续等待。 幸好,没有等太久。 两个时辰后,天色昏沉之际,宫门外响起了太子熟悉的声音:“孤回来了!” 守着宫门的亲卫激动得差点泪洒当场,忙招呼几十个亲卫过来,将宫门后粗苯的巨石挪开,再将抵着门闩的巨木移开。 东宫终于开了宫门。 神色冷厉的太子殿下,快步走了进来。 ------题外话------ 书城在上推,今夜十二点十分有五更,求一波月票?(°?‵?′??) 第三百八十四章 后续(一) 太子殿下终于回来了! 东宫亲卫跪了一地。 冯少君快步出来,也跪了下来:“奴才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胸襟城府,确实非常人能比。接连遇到这么多的纷乱,太子依然撑得住。除了眼睛泛红之外,和平日竟没太大区别。 太子目光一掠,沉声道:“平身!” “宫中动乱,东宫安然无事,这都是你的功劳。孤记你一大功!” 冯少君起身谢恩,目光迅速掠过太子身后,却没能见到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沉。 沈祐呢? 为何不在太子左右? 太子急着要见太子妃,迈步向前。 冯少君勉强收敛心神,随在太子左右。杨公公看冯少君一眼,迅速低语道:“秦王汉王联手作乱,在皇陵里刺杀太子殿下。沈侍卫拼死血战,护得殿下平安。不过,沈侍卫受了伤,暂时不便回来。” 短短几句话里,透出的消息,令冯少君的心跳了又跳。 眼下不是追问的时候。沈祐性命无碍就好。 冯少君定定心神,看了杨公公一眼。杨公公面色晦暗,冲冯少君略一点头。示意皇陵之乱已经平定,不必忧心。 到了太子妃寝宫,杨公公和冯少君都停了下来,一应亲卫也都守在门外。 密室就在太子妃寝宫里,具体的位置和打开的方法,只有太子和太子妃知晓。就连杨公公也不知情。这等时候,自然不便跟着。 杨公公得了空闲,又飞快地低语道:“秦王死在沈祐手中,汉王也被沈祐砍了两刀,受了重伤。” 冯少君立刻听出了杨公公的话中之意:“有人在太子殿下面前说沈祐的不是?” 杨公公略一点头:“是徐阁老。” 冯少君目中闪过愠怒,轻轻哼了一声。 擒贼先擒王。秦王和汉王联手作乱,沈祐下手狠辣,才是正理。难道要任由秦王汉王一起去杀太子不成! 这些文臣,遇到动乱的时候不敢动弹。等诸事平息了,就开始蹦跶了,实在惹人厌。 杨公公低声道:“放心吧!有殿下在,没人敢动沈侍卫。” 不过,背地里嚼舌也是免不了的。 沈祐前世就是这样的杀神,凶名赫赫。 冯少君也没放在心上,很快转移话题:“太后娘娘真的出事了?” 杨公公长叹一声:“是。曹贵妃下的手!” 冯少君低声道:“白日有人在东宫外叫门,我都拦下了。没开宫门!” 杨公公赞许地看了过来:“你这么做就对了。” 对太子来说,什么最要紧?当然是东宫安危最重要。只要太子妃好好的,太孙妃和小郡王小郡主都好好的,宫中再多人死了也没事……这话心里想想无妨,嘴上当然是不能说的。曹太后殒命,也是一桩天大的噩耗啊! …… 密室里。 太子妃搂着一双孙子孙女。 栋哥儿和棠姐儿在密室里待了一天一夜。孩子虽小,也能察觉出不对。兄妹两个,竟没闹腾着要出去,只不时问上一句:“祖母,娘呢?” 太子妃强忍着眼泪,柔声安抚道:“你们的亲娘就在外面。你们和祖母在这儿待着,很快,你祖父就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见到你们的亲娘了。” 红玉一直熬着没睡,眼睛通红,声音还算平静沉稳:“娘娘别担心。都过去这么久了,外面一定没事了。说不定,殿下已经回来了。” 话音刚落,密室的门就动了一动。 栋哥儿棠姐儿吓得齐声尖叫。 太子妃的心扑腾乱跳,下意识地将孙子孙女搂进怀里,惊惶地看着门。密室的门一点点挪开,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 太子妃眼眶一热,陡然哭了出来:“你终于回来了。” 栋哥儿棠姐儿一边哭一边喊:“祖父!” 太子红着眼,大步过来,将太子妃和孙子孙女都搂进怀里:“太好了!你们都没事!没事就好!” 太子妃扑进丈夫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栋哥儿棠姐儿也是哭声一片。 太子眼眶有些湿润,很快镇定下来,伸手轻拍太子妃的后背,又哄孙子孙女:“栋哥儿棠姐儿别怕。祖父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太子妃狠狠哭了一会儿,才抬起迷蒙的泪眼:“宫中生乱,你在皇陵那边,是不是也遭了埋伏。” 太子面色晦暗,点了点头,三言两语将惊心动魄的事情道来。 太子妃听着,气得涨红了脸,咬牙怒骂:“父皇尸骨未寒,他们就敢对你动手。还挑在皇陵外埋伏,简直不配为人子!” 太子目光有些复杂,低声道:“大哥已经死了,死在沈祐刀下。四弟也被沈祐砍了两刀,就剩一口气。” 太子妃听得十分解气:“好!等沈祐回来了,我得重重赏他!” 饶是太子心情晦暗,听到太子妃的话,也不由得扬了扬嘴角。 旋即,曹太后身亡的噩耗涌上心头。太子心中绞痛,低声道:“皇祖母去了。你现在随我一同去慈宁宫,送皇祖母一程。” 太子妃呼吸一顿,眼中满是震惊和悲恸:“是谁杀了皇祖母?” 太子目中闪过冰冷的寒光:“曹贵妃!” …… 一炷香后,太子和太子妃一同去了慈宁宫。 袁敏惊闻曹太后殒命的噩耗,震惊不已。不过,到底隔了几辈,感情没那么深。袁敏悲叹了一回,很快恢复镇定,搂着一双哭啼的儿女,温声轻哄。 冯少君身为太子心腹,一并随行。 这一场宫中动乱,令宫中彻底变了模样。 死伤之人都被拖了下去,地上的血迹也被冲过了。空气中的血腥气却未消散。幸存的宫人内侍,瑟缩着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根本不敢露面。宫中四处空荡荡的,透出莫名的阴冷。 曹太后的尸首没人敢动,依旧维持着临死前的模样。 过了半夜一天,血迹早已干透了。头发花白的曹太后,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静静地躺在床榻上。 太子眼眶一热,在床榻边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伸手轻轻一抚。 第三百八十五章 后续(二) 太子在床榻边大哭了一场。 太子妃也落了泪。 从孙媳的角度来说,曹太后不偏不倚行事公正,是个值得敬重的长辈。后宫里有曹太后在,就像有一棵参天巨木撑着,塌不下来。现在,这棵树倒了。 人死不能复生。 哭过一场后,太子红着眼下令,命人在慈宁宫里设灵堂。 明月高悬,宫里各处挂起白色宫灯,所有宫人内侍换上白色素服,哀伤不绝的哭声此起彼伏。 还没能从隆安帝丧事中回过神来的太子,再一次跪到了棺木前。 丧钟声传遍京城。 这一夜,太子跪足了一整夜。身体娇弱的太子妃,不肯合眼休息,硬是陪着太子跪至天明。 按着大齐丧仪,太后归天,同样要跪灵四十九天。文官武将们还没从天子驾崩的噩耗中缓过劲来,又得进宫为太后跪灵。 天亮后,得了丧信的百官及其女眷,纷纷进宫跪灵。消息灵通的,都已知晓皇陵里的惊天变故。消息不甚灵通的,此时也都从众人的口中听说了,一个个惊惧骇然。 在皇陵外设伏,趁着隆安帝下葬的时候刺杀太子。这等行径,简直是丧心病狂闻所未闻。 秦王死得半点不冤! 汉王母子,更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对着曹太后,也下得了毒手! 今日跪灵,秦王妃赵王妃汉王妃统统不见踪影。昨日太子一回京城,就命人封了这三座王府。别说人,连只耗子也钻不出来。曹家也被封了。 也因此,曹太后的灵堂里,显得人丁寥落。侥幸在宫变中逃过一劫的田淑妃,和几个年轻太妃跪在棺木前恸哭。 尤其是田淑妃,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这哭声里,有没有包含着逃过一劫的庆幸。 秦王死了,汉王就剩一口气。等待秦王府汉王府众人的,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亏得赵王忍住了没出手。不然,现在满心绝望等死的人,就要多他们母子两个了。 “殿下请节哀。” 徐阁老郑阁老在灵堂里苦劝太子:“太后娘娘归天,殿下伤心难过,也是在所难免。可眼下,宫里宫外都要殿下主事。殿下万万不能熬垮了身体。” “徐阁老言之有理啊!殿下每日跪灵几个时辰,尽一尽孝心便是。可别伤了身体啊!” 太子泪流满面,长跪不起,谁劝也不肯听。 徐阁老郑阁老劝不动,只得请了袁大将军来劝太子。袁大将军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再矍铄,也禁不住两场丧事。跪了两日,就有些吃不消。 袁大将军低声对太子叹道:“殿下心里悲恸,老臣心里都明白。太后娘娘这般离世,老臣也觉恻然。” “这些不是殿下的过错,是汉王母子心狠手辣不堪为人。殿下何苦这般折腾自己!” 太子赤红着眼,低声对老岳父说道:“孤心里实在难受。满堂儿孙,皆不能至灵堂。孤若是再走了,还有谁给皇祖母跪灵?” 正经的皇子皇孙,都被牵扯进谋~逆一案,就是赵王父子,身上也有嫌疑,被软禁了起来。太孙朱昀还在皇陵那边,处置后续事宜。 这灵堂里,可不就只剩太子了么? 袁大将军也无法再劝慰太子,半晌才叹道:“等太孙殿下回京,殿下就好生歇一歇吧!” …… 五日后,太孙朱昀终于回宫。 进了灵堂,朱昀跪地大哭:“曾祖母,不孝曾孙来迟了。”一边痛哭,一边磕头。 这几日,朱昀一直忙着善后事宜,加起来最多睡了几个时辰。此时憔悴消瘦,白色孝服穿在身上,有些宽荡。 太子也熬到极限了,没来得及和朱昀说话,就昏了过去。身边人大惊失色,忙扶起太子殿下退出灵堂,去了厢房。 太医们火速前来,为太子施针急救。 杨公公同样熬了几日几夜,此时张口,声音嘶哑不堪:“殿下如何了?” 其中一个太医抬头答道:“殿下是伤痛过度,体力耗之一空。喝些补汤,好好睡一觉,便无大碍了。” 杨公公松了口气,忙低声嘱咐:“药方里添一味助眠的药。” 不然,以太子的脾气,一醒就得去灵堂,根本不肯好好歇着。 一直待在杨公公身边的冯少君,低声道:“义父也去歇着吧!这里有我盯着。” 杨公公也熬得不轻,一双眼窝深陷。 倒是冯少君,在杨公公回来之后,就卸下重任,狠狠睡了一天一夜才到太子身边当差。这几日逮着空闲,就偷偷回东宫歇上一歇。 她有了身孕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知晓。不能太过疲累了。 杨公公点点头,也没去别的屋子,就在太子床榻边的小榻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了半天一夜,直至隔日一早才醒。 杨公公的精神体力恢复了大半。 太子殿下还在睡。一来是药性未过。二来,太子心力交瘁,太过疲惫。这一歇下,就如紧绷的弓弦松了开来。 又过半日,太子才缓缓睁了眼。 睁开眼的刹那,颇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杨公公难耐激动雀跃:“殿下终于醒了。殿下睡了一天一夜,现在一定饿得很,奴才这就让人送些吃的来。” 太子确实饿了。将四个清淡美味的素菜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两碗米粥,憋在胸膛的闷气郁气,随着饱腹悄然散去。 “太子妃怎么样了?”太子一张口,先问太子妃。 杨公公低声答道:“娘娘白日跪灵,晚上回东宫歇着,还能撑得住。” 顿了顿又道:“太孙妃娘娘之前动过胎气,身子实在撑不住跪灵。每日露个脸,就得回去。” 太子嗯一声。 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袁敏这一胎实在不顺遂,得以养胎为重。 一直没出声的冯公公,忽地轻声道:“殿下,奴才有要事回禀。” 太子有些惊讶,迅速看了杨公公一眼。杨公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不过,还是先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冯少君这才拱手道:“奴才不便在殿下身边伺候,要告长假。” 第三百八十六章 告假(一) 长假? 太子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目中闪过震惊,目光落在冯少君的小腹上。 杨公公也是一惊,脱口而出道:“什么时候的事?” 冯少君轻声答道:“算一算时日,应该有两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隆安帝的丧事期间,冯少君其实就有了身孕。却一声没吭,一直默默撑到今天才张口。 想到这些,太子殿下的眉头拧了一拧。 杨公公瞪了冯少君一眼:“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些说?” 冯少君抬起头,坦然答道:“一开始,奴才不敢确定,也没什么不适的反应。后来,殿下将重任交给奴才,奴才要守着东宫,岂敢轻易离宫。” 是啊,要不是机敏果敢的冯少君守着东宫,那一夜,东宫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太子口中不说,心里却很清楚。唯有冯少君,才能守得住东宫。 好在现在禀报也不算太迟。 沈祐终于有子嗣了。 这是几个月来,唯一令太子喜悦的好消息了。 太子心情一缓,看着冯少君的目光温和了许多:“孤给你一年长假。你出宫后,安心静养。” 一年的时间,足够冯少君生下肚中孩子,身体恢复如常了。 至于一年以后,冯少君还要不要回宫当差,现在暂且不必讨论。 冯少君下跪谢恩:“奴才谢殿下。” 太子温声道:“你起身吧!”顿了片刻,又道:“汉王和秦王谋逆作乱,曹家也牵连其中。等太后的丧事操办结束,孤登基之后,就要严查此案。” 曹家一倒台,曹振自然逃不了。到时候重查旧案,顺理成章。 太子曾应过冯少君的事,从未忘过。 冯少君心头一热,再次磕头谢了恩典。 太子看一眼杨公公:“孤现在去灵堂。你送三儿出宫。” 这一眼里的丰富涵义,也只有杨公公能懂了。 杨公公目中闪过笑意,拱手领命。然后,不紧不慢地和冯少君回了东宫。踏进屋子,关上门,杨公公再难克制喜悦之情,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这等喜讯,怎么一直瞒着不说。要是早些告诉咱家,也不必一直留在宫里。” 冯少君抿唇一笑:“宫里出了这么多事,一片纷乱,我哪能走。现在就无妨了。大局已定,有我没我都行。” 杨公公想想有些后怕,看着冯少君尚且平坦的小腹:“你身子真的不要紧吗?” 女子怀孕,远比平日脆弱。偏偏冯少君一直在当差,劳心劳力,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到肚中孩子。 冯少君伸手轻轻摸了摸肚子,低声笑道:“乖得很,没有闹腾过我。如果日日呕吐,我就是想留在宫里也不成。” 一个内侍,整日白着脸吐来吐去算怎么回事? 杨公公也为冯少君庆幸:“这样就好。你回去之后,好好养胎。宫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沈祐受了几处伤,伤势不算太重。估摸着再有个十天半月,就能回来了。” 冯少君点点头。 …… 一个时辰后,杨公公送冯少君出宫。 守宫门的金公公,也是一身素服。太后丧事期间,不能说笑。金公公肃着一张脸,躬身的幅度更明显了:“杨公公要出宫吗?咱家这就开宫门。” 杨公公随口道:“三儿要离宫当差。” 宫门开了。 这一别,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 杨公公心里依依难舍,面上半点不露,冲冯少君挥挥手:“快些走吧!” 冯少君心里同样不舍,深深看了杨公公一眼,然后迈步离去。看着冯少君离去的身影,杨公公不知怎么地,忽然鼻子有些酸,不得不眨眨眼,才将眼里的水汽逼退。 金公公不知就里,还在拍着马屁:“都说虎父无犬子。这话半点不假!这个冯公公,机敏能干,以咱家看,比杨公公年轻的时候还要强一些。” 比他当年可强多啦! 杨公公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浓烈的骄傲之情,随口应对几句,转身进了宫门。然后去灵堂处继续当差。 太子重新跪在了灵堂里。 小半日后,杨公公才窥了个闲空,凑到太子身边低语道:“三儿已经出宫了。” 太子微不可见地略一点头。 冯公公是太子身边红人。半日不见踪影,还说得过去,时间一长,总会惹人疑心。所以,得有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这等事,就不必太子操心了。杨公公自有法子应对。 有人问起冯公公去了何处,杨公公就摆出一副“这等机密焉能轻易告诉你”的神情,淡淡道:“有一桩要紧差事,咱家打发三儿去办差了。” 识趣的,就不会再多问了。 过了两日,东宫上下就都知道冯公公去办“要紧差事”的事了。 太子妃不会留意一个内侍行踪。倒是袁敏,在丈夫面前唏嘘了几句:“那一夜,宫中陡生变故。亏得冯公公当机立断,令人封锁宫门,守住了东宫。” “当时我动了胎气,心中惶惑难安。也是冯公公一直守在我身边。” 朱昀听在耳中,有些不是滋味,搂住消瘦的妻子:“对不起。都怪我,没能一直守在你身边。让你受苦了。” 这本来是他的责任。 袁敏不是不讲理的人,轻声道:“皇祖父要安葬,你这个太孙,还能不去送葬吗?谁也想不到,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朱昀想到那一夜的情形,后背凉飕飕的,忍不住搂得紧了些:“秦王汉王心思不正,我早就知道。可我实在没想到,他们连皇祖父的丧事等不得,在皇陵外设下埋伏。实在是丧心病狂。” 是啊!现在想来,还是阵阵冷汗,后怕不已。 只差一点,秦王汉王就能得手。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是秦王汉王胜了,现在东宫众人焉有命在?她这个太孙妃,会是什么下场?她的一双儿女,又会落到何等境地? 袁敏心里直冒寒气,紧紧依偎着夫婿。 在生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曾经让她如鲠在喉的蔓儿,现在想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 第三百八十七章 告假(二) 崔宅。 冯少君从宫中回来后,开始了足不出户埋头苦睡的日子。 郑妈妈心疼主子,也不多问,每天炖各种补汤,端到冯少君面前。冯少君胃口出奇的好,连着喝了几天燕窝鸡汤之类,竟也不觉得腻。 郑妈妈看在眼里,愈发心疼:“宫中接连出了这么多事,小姐忙着当差出力,实在辛苦,人瘦了一圈。可得好好补一补。” 吉祥顺嘴接了话茬:“小姐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冯少君抬头一笑:“我告了一年的长假,暂时不回宫了。” 长假? 一年? 吉祥有些懵。 郑妈妈迅疾反应过来,大喜过望,猛地握住冯少君的手:“小姐有孕了?”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月事一直没来,应该是有孕了。” 郑妈妈又喜又急:“这等大喜事,怎么一直都没说。不行,奴婢立刻就打发人去请大夫来。” 没等冯少君吭声,就旋风一般冲了出去。 吉祥也十分欢喜,笑着说道:“郑妈妈一直盼着小姐早些有喜,现在可算如愿以偿了。小姐也是,回来几天,都没吭过声。” 冯少君唯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才会露出真实的情绪:“前两个月熬得太狠,太累了。回来之后,我就想吃和睡。哪里还想得起说这些。” 吉祥听得鼻子酸溜溜的,忍不住低声叹道:“别的女子嫁了人就待在内宅。怀着身孕,都如宝贝一般小心养着。小姐倒好,整日忙碌,脚不沾地的。亏得没出什么事,不然,现在可怎么是好。” 冯少君扬起嘴角,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可见我的孩子乖巧听话,知道自家亲娘不是个安分的主,半点都不闹腾。” 吉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小声道:“现在小姐有了身孕,可不能再去当差了。好好歇着,安心养胎才是。”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 很快,郑妈妈就请了附近最有名的大夫来。 大夫诊脉的时候,郑妈妈不错眼地盯着,大气都不敢出。直至大夫收回手,笑着恭贺喜脉,郑妈妈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苍天保佑! 果然是有喜了! 郑妈妈忙问胎相如何。那大夫笑道:“老朽时常诊喜脉,像少奶奶这般脉相平稳的,实在不多见。” 冯少君得意地冲郑妈妈眨眼。 内宅女子多身子娇弱,没病都能闷出病来。怀了身孕大动干戈安胎的,比比皆是。她在宫中当差,整日忙碌,根本无暇娇弱,倒是格外康健。 郑妈妈请大夫开安胎药,大夫直接道:“是药三分毒。少奶奶胎相稳健,不必喝安胎药。以后若有什么不适之处,立刻打发人去请老朽来看诊便可。” 郑妈妈喜气洋洋地送走了大夫。国丧期间,有喜了也不便过于张扬,只打发人去沈府和冯府送喜信。 冯少君又亲笔写了一封信,令人送去平江府。 …… 在宫中跪灵的大冯氏,在傍晚时离宫,天黑才回了沈府。 大冯氏品级不高,跪在灵堂角落里,每天带几个染了姜汁的帕子。几天下来,眼都哭肿了。 跪灵这等事,最是熬人。大冯氏从宫里回来,疲累不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童氏满心欢喜地迎上前,低声笑道:“四弟妹打发人送了喜信来。” 大冯氏眼睛一亮,所有疲倦不翼而飞:“少君真的有喜了?” “这等大喜事,当然是千真万确了。”童氏欣然低语:“已经两个多月了,胎相稳固。” 大冯氏满心欢喜,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好好好!这可太好了!我早就盼着这么一天了!” 夫妻两个成亲两年多了,到现在才有喜。换了刻薄的夫家,早就安排纳妾之类了。大冯氏自然不会做这等事,却也盼着侄女早日有孕。现在这一颗心可算是落下了。 大冯氏一高兴,就要去崔宅:“不行,我得去亲眼瞧一瞧少君。” 童氏哑然失笑:“这么晚了,就别来回折腾了。明日婆婆还得早起进宫跪灵,只怕身子吃不消。” 奈何大冯氏执意要去,童氏劝不动也拦不住。 雷小雪倒是没拦,张口就道:“二嫂留在家里,我陪婆婆一同去吧!” 也罢,有雷小雪陪着,总能放心些。 童氏无奈应下。 大冯氏兴冲冲地带着三儿媳,一同坐马车去了崔宅。连热饭都没顾上吃一口。 冯少君也没料到大冯氏这么晚了还来,忙出去相迎。刚一打照面,没来得及说话,大冯氏就笑着握住她的手:“菩萨保佑,你总算有喜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又催促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快进去坐下歇着。怀着身孕呢!坐立行卧都得小心。” 这等时候,只要乖乖点头就行。 冯少君一一笑着应了。 大冯氏拉着冯少君的手,进了内堂坐下,上下打量一眼,有些心疼:“这段日子没见你,你怎么瘦了这许多。” 冯少君一本正经地应道:“有了身孕,胃口不太好,一天还会吐上几回,清瘦一些也是难免。” 大冯氏不疑有他:“这倒也是。好在你胎相平稳,等过了三个月,胃口就会好起来了。” 郑妈妈和吉祥忍着笑,低下头。 大冯氏过了高兴劲,又有些发愁:“四郎这回又受了伤,不知伤得有多重,一直没回来。” 沈嘉也一直没回来。 童小雪低声道:“我爹特意打发人去瞧过了,他们兄弟的伤势不算太重。等过些时日,就能回来。不过,得养伤一段时日。” 众人一起沉默下来。 这一回动乱,东宫一千亲卫,死了三百多个,重伤一百有余,轻伤者约有两百人。可谓惨烈至极。 沈祐沈嘉伤势不轻,总算没有大碍,也算幸运了。 大冯氏打起精神,对冯少君说道:“少君,你现在有了身孕,一个人住在宅子里,身边没个人照应,总是不妥。不如搬回沈府吧!” 冯少君略一犹豫。 大冯氏知道冯少君的顾虑,立刻又道:“等孩子出生满月了,你再带着孩子搬回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喜信 大冯氏将话说到这份上,冯少君实在无从拒绝。 “好,我听婶娘的。”冯少君轻声应下,黑眸中露出些许歉然和感激:“我这般任性,万幸有婶娘疼我。” 换了别的夫家,哪容得刚进门的媳妇搬出去另住。 更不用说像大冯氏这样,主动解除她的顾虑了。 大冯氏一笑,伸手握住冯少君的手:“都是一家人,不用这般外道。就这么说定了。也别等四郎了,明日就让你三嫂来接你。四郎那边,我让人送信过去。到时候让他和三郎一起回沈府就是。” 冯少君柔声应下,又轻声笑道:“我有喜一事,婶娘暂且别声张。” 这是要给沈祐一个惊喜呢! 大冯氏心领神会,呵呵一笑:“好好好,先不说。” 大冯氏和童氏婆媳两个,在崔宅里用了晚膳才回。回程的路上,大冯氏乐呵呵地笑个不停。 童小雪低声提醒:“明日还得进宫守灵,婆婆再高兴也得收着些。” 大冯氏笑着点头。 当天夜里,大冯氏便打发人送信去了皇陵。 …… 隔日,正午。 沈祐伤势不重,却失血颇多,身体虚弱,只能卧榻静养。身上的三处伤,每日都要清洗换药包扎。每敷一次药,都像在受刑,药敷完一身的冷汗。 沈嘉的伤比沈祐的轻一些,换药的动静却大多了。 沈祐从头至尾闷不出声,沈嘉却是惨呼连连惊天动地:“疼!诶哟!疼死我了!” 沈祐哭笑不得,瞥了沈嘉一眼:“哪有这么夸张!别大呼小叫了,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 脸面大于天。 沈嘉只得强自隐忍,闭上嘴。药敷完了,满额的冷汗。 沈祐闭着眼,默默忍着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兄弟两个,在一个屋子里养伤。两张床榻只隔了三尺,彼此作伴,每日说说话,倒也不寂寞。 过了许久,沈嘉才低声打破沉默:“四弟,你这回立了大功,杀了秦王,伤了汉王。要不是你及时出手,只怕秦王汉王当时就冲到屋子里去了。” 那一日的凶险,现在回想起来,犹觉惊心动魄。 沈嘉说完,又忿忿不已:“徐阁老郑阁老还在殿下面前说你杀性太重!他们也说得出口!在那等时候,保护殿下安危才是第一要紧!不拦下他们,难道眼睁睁看他们冲进屋子里对殿下动手不成!” 沈祐睁开眼,转头和沈嘉四目相对:“嘴长在别人脸上,他们说什么,我拦不住。我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身为太子亲卫,他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不必奢求所有人理解支持。 这个道理,同为亲卫的沈嘉当然懂,只是心中愤愤难平,嘀咕几句罢了。 沈嘉发了几句牢骚,又叹了口气:“这一回也确实太惨烈了。死了好多人!宫中也闹了动乱,连太后娘娘都闭目西去。不知东宫有没有事。” 沈祐道:“有冯公公守着东宫,东宫不会有事。” “你对冯三儿倒是有信心。”沈嘉对冯公公一直没什么好感,忍不住嘀咕道:“说起来,冯三儿的官职升得确实快。短短几年功夫,已经成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看来,以后是要接替杨公公的位置了。” 沈祐嗯了一声,一股骄傲之情油然而起。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兄弟两个对视一眼,一同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是沈府里的侍卫。 一定是亲娘惦记他的伤势,派人送信来了。沈嘉眼睛倏忽一亮,满脸热切:“是不是送信给我?” 沈府侍卫拱了拱手:“小的奉夫人之命,送信给四公子。” 沈嘉:“……” 沈嘉一脸被抛弃的绝望。 沈祐被自家三哥逗得笑了起来,他接过信之后拆开,短短两页纸,很快就看完了。前面都是大冯氏询问伤势之类,到最后两行…… 沈祐下意识地拧了眉头。 “信上写了什么?”沈嘉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 这封信没什么不可示人的。沈祐将信递了过去,沈嘉忙接过信纸,看到最后笑了起来:“少君表妹被接回沈府了。这样倒好,有母亲照料,你也能放心了。到时候,我们兄弟一起回沈府养伤,也热闹些。” 沈祐随口应一声,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浓。 被接回沈府的,是扮作主子的吉祥,还是冯少君本人? 如果是吉祥,倒也罢了。唯一可虑的是朝夕相处容易露马脚。如果是冯少君……她为什么要告假回府? 一个念头骤然涌了上来。 沈祐眼睛亮了起来,一颗心扑腾乱跳。 沈嘉看沈祐一眼,啧啧出声:“你这是想到什么了,眼睛都放光了。” 沈祐按捺着心里的激越,低声道:“三哥,我要回去。” “这还用说吗?”沈嘉白了一眼过去:“我早盼着回京城了。是太医不肯点头,坚持让我们留在这里养伤。少说也得再躺个十来天。心急也没用,等着吧!” 沈祐又看他一眼:“我今日就回去。” 沈嘉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了?” 沈祐又不吭声了。 自小到大就是这脾气。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肯明说。沈嘉翻了个白眼,仔细想了想,眼睛也亮了:“对了,母亲忽然要接少君表妹回府住下,其中定有缘故。会不会是少君表妹有喜了?” 没等沈祐张口,咧嘴笑道:“肯定是。母亲也是,这样的喜事,怎么也不在信里说清楚。定是怕你知道后按捺不住,急着回去。” 不,是冯少君想亲口将喜信告诉他。 他就要做爹了! 沈祐嘴角忍不住扬了一扬,黑目中闪烁着笑意。 “怪不得你急着回去!”沈嘉一个劲儿地为沈祐高兴:“就是我知道这等喜事,也高兴得很。哪里还耐得住在这儿养伤。” 沈祐低声道:“我们回去养伤。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太医来,让他给我们准备三天的伤药。我们躺在马车里,马车走得平稳一些慢一些,不会有事的。” 沈嘉也心动起来:“好!” ------题外话------ 五更来啦~o(n_n)o~求月票 第三百八十九章 归来(一) 太孙朱昀回宫奔丧,现在还留在皇陵里的,都是重伤之人。沈祐和沈嘉在其中,伤势都算轻的。 沈祐沈嘉要回京城养伤,太医拦不住,只得备了几天的伤药,又打发了一个药童随行伺候换药。 兄弟两个被抬上了马车。期间不免牵扯到伤处,疼得很。沈祐默不出声,就连爱大呼小叫的沈嘉也生生忍下了。 沈祐归家心切,他也惦记着妻子和女儿哪! 出了皇陵之后,都是平坦的官道。马车宽大又平稳。 车厢里的座板都被拆了,并排放了两张窄榻。沈祐和沈嘉各躺一张,只要不乱动,倒也没有大碍。 “就要当爹了,心情如何?”沈嘉闲着无事,笑着打趣沈祐。 沈祐眼里盛满笑意,心情好到无法形容,半晌才挤出两个字:“高兴。” 沈嘉咧嘴一笑:“当年你三嫂有孕的时候,我恨不得日日回去守着她。后来妙姐儿出世,我第一次抱她的时候,不知怎么地,就哭了。” 沈祐失笑。 没错,沈嘉第一次抱闺女的时候,激动得直掉眼泪。这件事时常被沈府众人拿来取笑。沈嘉半点不觉丢脸,自己还要时常提一提。 “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沈嘉一脸神往,笑着叹道:“那是我的骨血,是我沈嘉的女儿。我抱着她,就像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什么都不如她重要。” “等以后你做爹了,就知道啦!” 沈祐遥想着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孩子,融合了他和冯少君的骨血,心底蹿起了一阵热流。 “对了,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沈嘉兴致勃勃地追问。 沈祐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是我和少君表妹的孩子,儿子女儿都好。” 沈嘉笑道:“这么想就对了。一个个都爱儿子,我就喜欢闺女。看看妙姐儿,甜甜软软的喊一声亲爹,我的心都能被融化。要天上的星星,我这个亲爹也得搬了梯子来,爬到天上摘一颗给她。” “少君表妹要是生了女儿,正好姐妹两个一起结伴长大,就像我们兄弟当年那样。” 沈祐笑着嗯了一声。 少君,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 沈祐沈嘉回京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太子耳中。 “胡闹!”太子皱了皱眉,吐出两个字。 伤还没好,就这么急着回京。路上伤口迸开伤势加重怎么办?简直是胡闹! 冯少君有了身孕,他回来得早一点迟一些有什么用? 杨公公见太子面露不愉,忙低声笑道:“殿下请息怒。沈侍卫成亲两年多,口中不说,心里也一定早就盼着妻子有孕了。现在听闻喜信,按捺不住要回京,也在情理之中。” “太医行事还算仔细,备了伤药,又打发了药童随行伺候。沈侍卫兄弟两个躺在马车里的窄榻上,马车行得慢,也很平稳。” 太子从鼻子里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朱昀回宫后,守灵的重任有儿子分担,太子每晚能睡几个时辰。精神体力在慢慢恢复中,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此时天色已晚,朱昀在灵堂里守着,太子便回了东宫。 太子妃也回来了。 夫妻两个打了照面,彼此心疼:“殿下的脸色实在不好,快些去歇着吧!” “娇娘,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太子怜惜地抚摸着太子妃清瘦的脸孔:“你瘦了许多。人前做做样子,回了东宫,悄悄多吃一些。” 到底隔了一辈。曹太后离世,太子伤心了几日,就缓过劲来。 太子妃依偎在丈夫怀中,悄声道:“我每日回来,都偷偷喝一碗参汤。不然,哪来的力气跪灵啊!” 太子无声扬了扬嘴角,手下用力,夫妻两个紧紧相拥。 过了片刻,太子妃抬起头,说起了煞风景的人:“殿下想怎么处置曹贵妃?” 曹贵妃三个字一入耳,太子的脸色霍然阴沉,眼中闪过凛然杀气:“皇祖母在世的时候,对她最好。她狼心狗肺,不念皇祖母的好处,倒生了怨憎,动手杀了皇祖母。等皇祖母下葬的时候,让她一并殉葬。” 心肠软的太子妃,也没反对:“也好。让她到黄泉地下陪着皇祖母,慢慢向皇祖母赔罪。” 曹太后对曹贵妃母子的偏袒庇护,并未换来他们母子的感恩戴德。反倒怨恨曹太后没有支持汉王争储。 升米恩,斗米仇。就是如此了。 太子妃又低声问道:“秦王已经死了,汉王还活着。殿下有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汉王?” 太子目中闪过寒光,淡淡道:“不急。先办完皇祖母的丧事,我登基坐了龙椅,名正言顺了,再处置他。” …… 国丧期间,百姓们都穿着素衣,停了所有婚嫁喜事。 大冯氏每日穿着孝衣进宫跪灵,儿媳们不必进宫,不过,也得换上白色素服。 冯少君搬回沈府之后,不必晨昏定省,每日吃吃睡睡,消瘦的脸颊很快丰润。童氏得了大冯氏嘱咐,每日都要来看她两回。 “二嫂,我一切都好得很,”冯少君轻声笑道:“你不用总来陪着我。” 童氏抿唇一笑:“我也闲着没事,和你说说话。” 正说着话,雷小雪带着妙姐儿过来了。 天气渐凉,妙姐儿穿着红色的丝缎小袄,小脸白嫩嫩的,眼睛黑亮亮的,小嘴红润润的,就像年画里的娃娃一样,实在可爱。 冯少君十分喜欢妙姐儿,笑盈盈地搂过妙姐儿。 晋哥儿看着眼热,冲了过来。 童氏吓一跳,忙拦住晋哥儿:“你四婶娘怀着身孕,可别冲撞了你四婶娘。” 晋哥儿今年四岁,虎头虎脑的,十分壮实,力气着实不小。 被亲娘拦着不让靠近四婶娘,晋哥儿有些委屈,扁了扁嘴。冯少君好笑不已,伸手拉了晋哥儿过来。晋哥儿这才咧嘴乐了。 童氏好笑不已:“兄妹两个,看我们看得多了,现在都爱往你身边凑。” 就在此刻,门房小厮飞快地跑了过来,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惊喜雀跃:“启禀三位少奶闹,三公子和四公子回来了!” 第三百九十章 归来(二) 什么? 冯少君霍然起身。 雷小雪动作更快一步:“哪个三公子四公子?” 门房小厮满脸喜色:“当然是我们沈府的三公子四公子了。” 真的是沈祐和沈嘉兄弟回来了! 简直太胡闹了! 兄弟两个各自受伤,这么急着赶回京城,身体能吃得消吗?! 冯少君不知该气恼还是该欢喜。一抬眼,雷小雪已经冲了出去。 “三嫂!”冯少君哭笑不得地追上前。 童氏也急了:“四弟妹,你怀着身孕,走路可得慢些。” 奈何两个弟妹都是练家子,一个比一个快。她话音还没落,两人就都不见了踪影。晋哥儿和妙姐儿也急得不行,闹腾着要去门口。童氏只得拉着两个跌跌撞撞的孩子往外走。 沈府门外,停着一辆极宽大的马车。 几个随行护送的亲兵,各自下马。随行伺候了一路的小药童也下了马车。 沈嘉动了动身体,诶哟一声。 沈祐明明比沈嘉更心急,此时倒是没有乱动弹:“三哥别乱动,要是伤口再迸开,待会儿三嫂不知哭成什么样子。” 沈嘉疼的龇牙咧嘴,一边笑着:“我就不信你不急。”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身影冲到了马车上。 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雷小雪无疑。 看着沈嘉此时的凄惨模样,从不落泪的雷小雪顿时红了眼眶:“你这个混账,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这么急着跑回来做什么,嫌自己命长是吧!” 沈嘉忙笑着哄道:“是四弟急着回来。我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能抛开他不管,就陪他一起回来了。得亏我一路盯着他,不然,他肯定不爱惜身体……媳妇儿,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沈祐没时间看沈嘉的热闹。 朝思暮想的熟悉俏脸映入眼帘。 冯少君眨眨眼,将目中水光逼退,声音微微更咽:“你现在怎么样?” 沈祐很老实地答道:“头有些晕,伤处有些疼。” “这么急着回来做什么!”冯少君眼睛泛红:“我好端端的,又没缺胳膊少腿。” 沈祐的目光掠了下去,落在她的小腹上。 冯少君想笑,不知为何,眼泪又簌簌掉了下来。 她慢慢蹲下,轻轻握着沈祐的手,将他的手带起放在还没隆起的小腹上:“沈祐,我有喜信了。你高不高兴?” 沈祐嗯一声,眼睛也红了。 几日来的焦灼热切,骤然间被抚平。一颗心似泡在蜜罐里,又软又甜。 为了这一刻的重逢,一切都值得了。 诶哟! 身边陡然一声惨呼。硬生生打断了沈祐和冯少君的脉脉对视。 冯少君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头看了过去。就见沈嘉一脸痛苦,哀呼连连。 雷小雪被吓得不轻,也不骂他了:“沈嘉,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沈嘉疼得龇牙咧嘴:“你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雷小雪:“……”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祐哭笑不得。 沈嘉就是这么一个活宝。都疼成这样了,还要逗大家笑一笑。 雷小雪瞪了沈嘉一眼,一跃跳下马车,叫了十几个家丁过来。将沈嘉沈祐兄弟抬进府。 …… 这么一通折腾,等安顿妥当,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了。夫妻久别重逢,都有说不尽的话。童氏善解人意地带走了妙姐儿。 雷小雪趁着四下无人,低头亲了亲沈嘉的脸。然后嫌弃地皱了眉头:“你臭死了。” 沈嘉为自己叫屈:“这几天连着赶路,身上还有伤,也不能沐浴。今天早上我还特地擦了脸,就怕你嫌弃。” 雷小雪被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很快又低头亲了沈嘉一口。 此时,冯少君也坐在沈祐身边,伸手轻抚他瘦削的俊脸:“你瘦了许多,脸上也没有血色。” 沈祐将脸往她的手心蹭了蹭,低声道:“慢慢养一段时日,就好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几乎敬畏的目光看着冯少君的小腹:“你真的有身孕了吗?” 冯少君轻笑一声:“已经请大夫诊了脉,两个多月了。” 沈祐在心里算一算时日,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她和肚中的孩子更重要。 冯少君看着沈祐傻笑,情不自禁地一同笑了起来:“我特地嘱咐婶娘,这桩喜事先别告诉你。等你伤好些回来了,再挺着肚子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怎么快就回来了。” 沈祐目光柔和的不可思议:“我一看信,就觉得不对劲。婶娘忽然接你回来,你竟也乖乖应了。定然是因为你有了身孕。” “我恨不得立刻飞回来,哪里还待得住。” 说着,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 “为什么之前一直瞒着我?” 算算时间,在隆安帝丧事期间,冯少君就应该察觉到身体有异样了。偏偏一声不吭,每天还要辛苦当差。再想想前些日子的宫中动乱,冯少君还得殚精竭虑守着东宫…… 想想都有些后怕。 冯少君没有否认:“月事一直没来,所以,我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当时没吭声,是想着忍一忍,熬到天子安葬过后再说。没曾想,事端连连,一直没个消停。” “幸好肚中孩子乖巧懂事,没什么孕吐之类,就是比平日容易困倦。论胃口,比以前还好。一顿吃三碗没问题。” 顿了顿,低声笑道:“我向太子殿下告了一年长假。以后,就安心养胎。宫里的事,一律撂开不管了。” 沈祐看着冯少君,半晌,才轻声道:“辛苦你,也委屈你了。” 她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 她是东宫红人,太子心腹,麾下百余密探。如果不是嫁给他,她会像前世那样,手握权势,威风赫赫。 她不需要依附男人,也一样活得风光。 如今,为了肚中孩子,她得放下一切,回归内宅。一年之后,宫中会是何等光景,是否还有她的容身之处,一切尚未可知。 她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冯少君抿唇,低头,在他唇上一吻:“我心甘情愿,一点都不委屈。” 第三百九十一章 厮守(一)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沈祐听得鼻间一酸,眼眶隐隐发热。 冯少君抿唇一笑,伸手轻抚他的俊脸:“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以后可得好好对我们娘儿两个。” 冯少君说的戏谑,沈祐却郑重无比地应了:“我这辈子只有你。” 傻瓜,说笑也听不出来么? 冯少君想笑,不知为何,眼圈却红了。 沈祐有些吃力地抬起手,为她轻轻抚去眼角的一滴泪。抬手间牵扯到了肋下的伤口,疼得钻心。他依然面不改色。 冯少君被吓了一跳,忙握着他的手放回远处,嗔怪道:“你身上还有伤,别乱动。” 沈祐额上冒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却未呼痛。和有一点小伤就大呼小叫的沈嘉正好相反。 冯少君心疼又好笑,拿出帕子,细细地为他擦汗:“你这一路定然累的很,现在已经回来了,先安心睡一觉。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 沈祐很听话,嗯了一声,闭上眼,倦意如潮水般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踏实。 再次睁开眼,是因为耳边萦绕着熟悉的哭泣声。 是婶娘大冯氏从宫中回来了。 大冯氏还穿着素服,跪灵一天,眼睛被姜汁帕子熏得又红又肿,嗓子哑得厉害。此时,大冯氏坐在床榻边,一边抹泪一边哭道:“你们兄弟两个,自小就不让我省心。伤成这样,不好生养伤,急着跑回来做什么。要是伤口迸开了,或是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怎生是好。” 沈祐有些笨拙地哄大冯氏:“婶娘别恼。我们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大冯氏更咽不已:“辛辛苦苦将你们养大成人,娶妻成家。不要你们怎么孝敬我,别总让我忧心牵挂就是了。” 沈祐只得保证:“这是最后一回。以后我一定听婶娘的话,绝不让婶娘操心了。” 大冯氏这才擦了眼泪,絮叨着问起了沈祐伤势如何。 沈祐竭力轻描淡写:“我受了三处轻伤,太医说了,伤势不重,养两个月就好了。” 大冯氏哪里肯信,照例要看一回伤口。沈祐忙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冯少君。 别看沈祐在东宫叱咤威风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到了大冯氏面前可不好使,照样得乖乖听话。 冯少君忍着笑,张口为夫婿解围:“婶娘别心急,他今日换过伤药了,不便再脱衣,也免得折腾得伤口迸裂。等下一回换药的时候,顺便看一眼。” 大冯氏总算听进去了:“你说的也对。” 沈祐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快二十的成年男子了。被婶娘追着脱衣服看伤,着实有些尴尬。 不过,这样的话可不能说出口。不然,定会惹得大冯氏伤心抹泪,再滔滔不绝地絮叨“我辛苦将你养大现在就开始嫌我了”之类。 冯少君将沈祐一闪而过的释然尽收眼底,心里暗暗好笑,冲沈祐眨眨眼。 …… 大冯氏看过沈祐了,才去看亲儿子沈嘉。 沈嘉伤势比沈祐轻一些。不过,亲娘张口一问,沈嘉立刻就开始呼痛:“两处伤,一处在腿上,一处在腰间,不能动弹,不能翻身。可疼死我了!诶哟!疼!” 大冯氏一边抹泪一边笑骂:“四郎伤得比你重,一声都不吭。你倒好,一张口就喊疼。这么大的人了,也不嫌害臊。” 沈嘉嘀咕:“在我亲娘面前,害什么臊啊!” 是啊,儿子在亲娘面前,不需要藏着掖着。就是活到了八十岁,到了一百岁的老娘面前,也是需要亲娘疼爱的乖儿子。 她再疼四郎,到底不是四郎的亲娘啊!沈祐自小就沉默少言,性情执拗,从不在她面前落泪呼痛。 想到这些,大冯氏心里一阵钝痛,长长叹了口气:“四郎也怪可怜的。亲爹早早没了,亲娘改嫁过后,对他漠不关心。我这个做婶娘的,再疼他,也取代不了亲娘。他在我面前,都不好意思喊一声疼,也不肯将伤口给我看了。” 沈嘉翻了个白眼:“我的亲娘,我和四弟都这么大了。你别总当我们是孩童行不行!别说四弟,我也不乐意脱了衣服给你看伤口啊……诶哟!疼疼疼!轻点拧!耳朵要拧掉了!” 大冯氏哭笑不得地松了手,对着儿媳雷小雪说道:“这个三郎,口没遮拦的!就得这么教训他才老实!” 换了童氏,肯定柔顺地应一声。 雷小雪却是耿直脾气,张口就道:“他就是嘴上爱逞能,又爱说笑逗身边人开心。其实,他身上的伤也不轻呢!婆婆拧他耳朵,也别太用力了。就是我看着,都替他觉得疼!” 沈嘉听得大为感动,看着媳妇的目光蕴满了柔情:“还是媳妇最疼我。” 大冯氏:“……” 一个个娶了媳妇就忘了老娘! 大冯氏好气又好笑,又不便和儿媳计较口舌。 也罢,小夫妻们恩恩爱爱和和睦睦最好!她也别絮叨了! …… 隔日一早,大冯氏五更天就坐马车进宫去了。 沈茂特意从兵马司赶了回来,也是先去看沈祐。 正逢沈祐在换药。 沈茂默默站在一旁,目光掠过沈祐的伤处,心里暗暗叹息。他不会像大冯氏那样哭鼻子抹眼泪地表露明显,只低声嘱咐沈祐:“万幸你受的伤不算太重,好好养着。等身体痊愈了,再进宫当差也不迟。” 什么都不及身体要紧! 沈祐嗯了一声。 叔侄两个显然有话要说。 冯少君轻步走了出去,临走时细心地将门关好。 沈茂仔细地问了皇陵之乱的经过,沉吟了片刻,才低声道:“秦王和汉王联手作乱,太子殿下真得没有半点预料吗?” 沈祐抬眼,和沈茂对视:“我不清楚。” 太子极有城府,心里在想什么,即使是身边亲卫也捉摸不透。唯有在杨公公面前,才会偶尔说上几句。 沈茂目光闪烁,压低了声音说道:“说不定,太子早就料到了,来了个引蛇出洞将计就计。正好趁着此次机会,一举将秦王和汉王拔除!” 第三百九十二章 厮守(二) 沈祐没有出声。 养伤这些日子,他回想起皇陵一战,心里不是没有猜疑。 隆安帝有遗旨。等丧事结束新帝登基后,诸王就要就藩。这一就藩,如同将猛虎都放进了山林,后患无穷。 太子绝不能明着动手,也不能主动出手。秦王汉王谋逆在先,太子为了自保,做什么就合情合理了。 这一次动乱中,秦王死得不能再死,汉王也只剩一口气。就算救了回来,以后也得圈禁或流放,就藩是不可能了。 这么一想,简直令人悚然。 这份猜测,只能默默放在心底。就是在沈嘉面前,他也从来没提过。 沈茂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低声道:“这件事,我们叔侄两个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万万不可乱说。” 顿了顿,又嘱咐道:“三郎面前,你也别提。他那张嘴,没个把门的时候。要是露出一句半句,传进殿下耳中,就不妙了。” 沈祐点点头:“二叔放心,我不会乱说。” 沈茂在床榻边坐了下来,默然许久,又道:“现在这等局面,对太子十分有利。秦王已死,秦王府再翻不出风浪来。汉王……曹贵妃亲手杀了曹太后,只冲这一桩,他们母子也没有好下场。” 沈祐嗯一声。 沈茂早已习惯沈祐的少言,继续说了下去:“等太后娘娘的丧事结束,太子殿下就要登基为新帝。” “四郎,你立下大功,殿下绝不会亏待你。日后,少不了你的锦绣前程。” “不过,我也得提醒你几句。伴君如伴虎!殿下心思深不可测,你在殿下身边当差,务必要慎之又慎。” 沈祐目光一闪,声音沉凝:“二叔的话,我都记下了。” 正事说完了,沈茂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不说这些了。你现在受着伤,就在府里好好养着。少君有了身孕,也是桩大喜事。等孩子平安出生了,你去给你爹上一炷香,告诉你爹,长房有后了。” 沈荣离世多年,沈茂提起兄长来,还是十分亲昵的语气。可见兄弟两个的感情极好。 沈祐扬起嘴角,点头应了。 沈茂这才起身:“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三郎。” 待沈茂走后,冯少君回了屋子里。 夫妻两个四目对视,沈祐立刻低声道:“二叔刚才说了一件事。我说给你听听。” 亏得沈茂走了,不然,定要狠狠瞪侄儿一眼。说好的“不会乱说”呢! 冯少君见沈祐面色慎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待沈祐将沈茂的猜测道来,冯少君柳眉蹙了起来。 半晌,冯少君才低声道:“其实,我也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太子殿下一直提防着秦王汉王和赵王,怎么会毫无防备?” “或许,这一切早在殿下预料中了。” 所以,太子带去皇陵的人手,不算太多,也绝不算少。正好撑到了援兵前来。 留在东宫的人手,不足以应对宫中谋乱,却足以令东宫自保。 这一场动乱中,死了很多很多人。真正笑到最后的赢家,当然是太子无疑!或许,太子唯一没料到的意外,是曹太后会死于曹贵妃之手。 不过,曹太后这样死了,接下来处置曹贵妃和汉王更是顺理成章。还能顺势清算曹家……这么想,实在是再划算不过。 夫妻一个躺在榻上,一个坐在床榻边,四目相视,久久无言。 这个话题,实在有些沉重。冯少君故作轻快地说道:“罢了,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称心如意。” 为帝王者,心不狠手不辣怎么能行。 沈祐很配合地转移话题:“我有些饿了。” 冯少君笑道:“我这就让人去厨房。” 国丧期间,不宜大吃大喝。再者,沈祐受着伤,躺在榻上,得吃得清淡些。郑妈妈去了一趟厨房,拎了一个大食盒回来。 食盒里有一大碗热腾腾的米粥,一碟子花卷,还有四碟子清淡可口的小菜。 “你别乱动,就这么躺着。我来喂你!” 冯少君坐到床榻边,一勺热粥吹了吹,送到沈祐唇边。 沈祐张口咽下。温热的白粥,填满了空荡的胃,也温暖了心扉。 沈祐默默地凝望着娇妻,嘴角扬起。 …… 秦王汉王之乱,曹太后之死,皆令朝野震惊动荡。沈祐沈嘉悄然从皇陵回京一事,丝毫不惹人瞩目。 兄弟两个各自在院子里养伤,和妻子相聚厮守。 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颇有些岁月漫漫静好的意味。 冯少君每日好吃好睡,面色迅速红润。沈祐也在短短数日中胖了一些,伤势大有好转。已经能从床榻上坐起。 沈嘉刚能下榻走动,就按捺不住了。让两个侍卫扶着自己到知春堂来。 兄弟两个的院子离得很近。不过,这一小段路,还是走得沈嘉满头冷汗气喘吁吁。 沈祐坐在床榻上,瞪了沈嘉一眼:“你不好好歇着,跑知春堂来做什么。你是怕自己的伤好得太快是吧!” 沈嘉没将沈祐的恼怒当回事,咧嘴一笑:“整日待在院子里,太闷了。现在能走动,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沈祐也拿沈嘉没法子,无奈叹了口气:“坐一会儿,就让人扶你回去。还有,别每日都来。” 沈嘉答应得十分干脆:“好好好,我都听你的。明日我就不来了。” 结果,第二天还是来了,第三天依旧来了…… 沈祐在冯少君面前发了一回牢骚:“没见过他这样的。自己伤还没好,就这般不安分,天天往知春堂跑。” 冯少君轻笑不已:“他就是这脾气,三嫂也劝过他了,他张嘴就答应。一转头,还是照来不误。” 沈嘉伤还没好,雷小雪握紧拳头,也没舍得揍下去。 冯少君学雷小雪生气捏拳头的模样惟妙惟肖,沈祐也被逗乐了。 他也不是真生沈嘉的气。 沈嘉惦记他,他也一样惦记沈嘉。 兄弟两个自小待在一处,晚上睡同一张床榻。如今是各自娶了媳妇,才分开住。换成以前,那才叫形影不离哪! 第三百九十三章 养胎 沈祐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冯少君的肚子上。 三个月一过,冯少君的肚子渐渐有了弧度。穿着宽松的衣裙,还不明显。伸手摸过去,手掌下小腹微微隆起。 沈祐这几日最爱做的事,就是摸冯少君的小腹。此时目光一瞥过来,冯少君就很自觉地坐到他身边。 沈祐伸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缓慢温柔地抚摸。 冯少君被摸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痒!别摸了!” 沈祐权当没听见,继续温柔地摸来摸去。 乖孩子,就这样乖乖地,不要闹腾你娘。 夫妻两个心有灵犀。沈祐没张口,冯少君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悄声笑道:“真是乖得很。别的女子有了身孕,吃不下睡不好,每日吐个几回,都是常事。到了我这儿,什么事都没有。胃口比以前还好哪!” 沈祐嗯了一声,语气里多了些莫名的骄傲:“我们的孩子,当然是最乖的。” 之后,冯少君的胃口愈发好了。 一日三顿饭,外加两回点心一次宵夜。 冯少君像发了面的面团一样,迅速圆润,肚子也快速隆起。到了四个月的时候,就像踹了个小皮球似地。 沈祐已能下榻走动,每日和冯少君在院子里转两圈,然后一同晒晒太阳喝着花茶吃着美味的点心。 这日子,实在太过安逸,也太过清闲了。 冯少君揽镜自照,看着白团子一样的脸庞,不由得垮了脸:“这可怎么办!才四个月身孕,脸就胖成这样。以后还能见人么?” “不行!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我得忍着!” 沈祐目中闪着笑意,声音十分温柔:“胖一些更好看了。” 冯少君半信半疑,从镜子里瞥他一眼:“你不是哄我的吧!胖了这么多,脸都圆了,哪里好看了!” 沈祐无声一笑,走到冯少君身边,手指轻轻滑过冯少君的脸颊。 胖了一些,脸上的肉多了,捏起来软乎乎的,手感好极了。而且,肤色也格外红润透亮。一双黑眸闪闪发光。 多好看! 冯少君在沈祐溢满了温柔和爱不释手的抚摸中,勉强得到了一些抚慰。不过,她还是下定决心,要戒掉点心宵夜。 结果…… “小姐是不是嫌奴婢做的绿豆糕不好吃?”吉祥眼巴巴地捧了一盘精致的糕点。 冯少君不愿吉祥伤心,只得赏脸地吃了一块,再吃一块,然后用力地夸吉祥一通。 到了下午,郑妈妈又端了香甜可口的元宵来了。 这可是郑妈妈亲手做的,怎么能一口不吃?岂不是伤了郑妈妈的心?冯少君不得已之下,“勉强”吃了。 再到晚上,大冯氏回了府,又张罗着好吃的…… 不能说了,说多了都是泪。 冯少君在童氏和雷小雪面前抱怨自己胖了一圈,童氏看着冯少君白里透红的脸颊笑了起来:“你也好意思抱怨。你不知道,我们都羡慕你呢!” 雷小雪也笑道:“可不是么?我听二嫂说,她有孕的时候,孕吐十分厉害,根本没胃口。一直到五个月了,胃口才好起来。我当时怀着妙姐儿,吃了就要吐,也被折腾得不轻。” “瞧瞧你,几乎没孕吐过。好吃好喝好睡,太让人眼热了!” 这倒也是。 冯少君嫣然一笑,习惯性地伸手摸了摸日渐隆起的肚子:“孩子确实乖得很。” 童氏笑吟吟地说道:“能吃能睡就是福。孩子在你肚子里,你吃得好睡得好,孩子也生得好。” 大夫来诊脉,又是另一番话了。 “四少奶奶脉相稳健,这一胎养得极好。不过,孩子个头大了,日后临盆的时候,只怕要多遭罪。以老朽看,四少奶奶在饭食上还是稍稍节制些为好。还有,平日多走一走动一动。” 肚中胎儿太大了,临盆时更辛苦,难产的机率也高。 大夫不便直说,不过,拐弯抹角地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沈祐听到这些,顿时紧张起来:“是不是很危险?” 大夫捋了一把胡须,笑着说道:“公子也不必紧张。每个人体质不同,孕相和胎气也各自不同。四少奶奶的身体底子是极好的,没什么大碍。老朽也就是提醒一二。” 沈祐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当日的点心和宵夜,都被沈祐吃了。 冯少君:“……” 冯少君哭笑不得,白了沈祐一眼:“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大夫没说我吃得多,只让我多走走动动罢了。” 沈祐却道:“大夫是没好意思直说。不过,他的话音我都听明白了。以后你一天吃三顿饭,点心宵夜还是别吃了。还有,我现在也能下榻走动了,明日起就陪你去园子里,上午走一圈,下午走一圈。” 没等冯少君说话,又郑重地说道:“在我心里,没什么比你的平安更重要!” 那双黑眸里,唯有认真和在意。 冯少君心头一热,冲沈祐甜甜一笑。 就在此时,肚子忽地动了一动。 冯少君猝不及防之下,诶呀一声。 沈祐精神陡然紧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立刻请大夫来!” “别出声!”冯少君抓着沈祐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肚子又是一动。沈祐的手跟着一颤,声音里满是惊喜:“孩子动了!”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眼里闪出光芒。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孩子在亲娘的身体里长大,血脉交融。稍微动一动,亲娘立刻能察觉。 也直到此刻,她才忽然有了即将做娘亲的真实真切和喜悦满足。 沈祐将脸贴在冯少君的肚子上,仔细聆听,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孩子会动了,太好了。” 冯少君轻笑一声:“其实,我知道自己有孕的时候,并不是很高兴。告长假回来养胎,心里也是有些失落的。” “现在我才觉得,一切都这么美好。” “沈祐,这孩子是你的血脉,也是我的骨肉。” 沈祐心里软成了一池春水,坐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冯少君搂入怀中。 血脉交融的小小生命,令夫妻情意愈发深厚。仿佛你中有了我,我中也有了你。 …… 第三百九十四章 殉葬(一) 转眼间,曹太后的四十九日丧期结束了。 大冯氏从宫中回来,换下素服,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水,换了家常衣裙,喝了一大碗鸡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一场丧事,终于熬过去了。 曹太后的棺木,要送去皇陵安葬。有秦王汉王前车之鉴,这一回的送葬,随行的御林军多了一倍。 太子殿下在曹太后陵墓前哭得太过伤心,昏厥了一回。随行的太医忙将太子殿下扶下去施针,又灌了一碗参汤下去。 半个时辰后,太子殿下悠然醒转,低声问身边人:“杨景和,皇祖母的棺木放进陵墓中了吗?” 杨公公恭声应道:“已经放进陵墓了。” 顿了顿,低声道:“曹贵妃那边,等殿下吩咐,老奴亲自送她上路。” 曹贵妃三个字入耳,太子的面色霍然阴沉,目中闪过冰冷的杀意。 杨公公低声问:“送酒还是送白绫?” 太子冷冷道:“白绫。” 毒酒入喉,几个呼吸就没了性命。死得太直接干脆,太便宜曹贵妃了。用白绫“自尽”,就痛苦多了。 杨公公低声领命,正要退下,就听太子又冷然下令:“将汉王抬过去,送曹贵妃一程。” 这道口谕,着实够狠的。 不但要曹贵妃死,还要汉王亲眼看着亲娘“上路”。 杨公公面色不改地领了口谕。 为声名考虑,太子不能落下诛杀手足的恶名。如果汉王自己伤重不治,或是亲眼目睹曹贵妃身死激动过度来个吐血身亡什么的,就是汉王自己的运道不好了。 汉王谋乱在前,有今日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太子殿下心狠手辣! …… 曹贵妃被关在一处僻静的屋子里。 杀死曹太后,实在罪大恶极。太子恨不得将曹贵妃千刀万剐。这一个多月来,太子虽未直接下令,曹贵妃的日子也十分难熬。 之前被关在宫中地牢里,每天一碗凉水一个馒头,不饿死渴死就行。也没热水给曹贵妃洗漱,更没干净的衣服可换。 此时的曹贵妃,蓬头垢面,全身散发出刺鼻的难闻气味。目光呆滞,如一潭死水。 杨公公推门而入的时候,曹贵妃迟缓地抬起头,扯动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表情:“是白绫还是毒酒?” 杨公公眼眯了眯,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咱家奉殿下之命,前来送贵妃娘娘一程。白绫已经备好了。” 曹贵妃早有死志,并不畏惧,甚至冷笑了一声:“好一个温良恭俭的孝顺太子!先帝刚死没多久,就要对我这个贵妃下毒手了!” 她怎么有脸说! 杨公公也冷笑了一声:“贵妃娘娘亲手杀了太后娘娘,不知到了地下,有什么脸去见皇上!” 曹贵妃目中闪过怨毒憎恨,神色激动起来:“我怎么没脸去见皇上?我不但要去,还要告诉他,是他最看重的好儿子,用白绫赐死了他的贵妃。” “太后一把年岁了,早就该死了。人人都以为太后偏心我和汉王母子,可臣子们请皇上立后的时候,太后一声不吭。皇上立储的时候,她也不肯支持汉王。汉王被罚去守皇陵,她还是一言不发。” “呸!这份假惺惺的庇护,我们母子都不稀罕!我就是要亲手送她上路,才能解心头之恨!” “只恨苍天无眼。汉王没能杀了太子。不然,现在要坐龙椅的,就是汉王。哪里还轮到你一个没根的狗奴才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 曹贵妃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眼里充斥着恨意。 就连心冷如铁的杨公公,也觉得曹贵妃没治了。曹太后是曹贵妃的亲姑母,没有曹太后,曹贵妃何来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曹贵妃还恨上曹太后了,简直是贪婪无耻! 杨公公目中闪过寒光,转头吩咐:“去请汉王殿下过来。” 愤怒叫嚣的曹贵妃,宛如被细长的针刺了一下,瞳孔剧烈收缩:“你们要做什么?汉王是天子手足,你们敢对汉王下毒手不成!” 杨公公目光一闪,冷冷道:“贵妃娘娘和汉王殿下母子情深。太子殿下体恤娘娘,特意让汉王来送娘娘最后一程。” 曹贵妃:“……” 曹贵妃呼吸一顿,很快想通了这一计的恶毒之处,心里被惊惧充斥,骤然喊了起来:“不准让汉王过来!你这个卑贱的狗奴才,怎么敢这么做!快拿白绫来,本宫自己了结自己,无需你们动手!” 杨公公冷眼看着曹贵妃歇斯底里的狂喊。 曹贵妃没力气起身,竟手脚并用爬了过来,一把抓住杨公公的裤腿。 杨公公嫌恶地后退两步。一旁的两个宫人上前,将曹贵妃拖回原处。曹贵妃挣扎得厉害,一边胡乱叫嚷,怒骂太子。 很快,汉王被‘请’了进来。 汉王当日身受重伤,只剩一口气,被太医勉强救回了一条命。这一个多月里,昏迷的时间倒要占了大半。 全身上下都被裹了一层一层,手脚不能动弹。就连脸上也被裹了一些白纱,只露出眼耳口鼻。看着就如怪物一般。 汉王躺在木板上,被人抬了进来。曹贵妃看着这样的儿子,胸腔里发出一声悲鸣,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摆脱了两个结实有力的宫人,猛地冲了过来。 “儿啊!你怎么伤成了这样!”听到白绫毒酒面不改色的曹贵妃,此时涕泪交加满目悲恸。 汉王目露悲戚,勉强动了动手指,口中吃力地挤出“母妃”两个字。 曹贵妃全身颤抖个不停,泪落如雨。 杨公公无声冷笑,亲自拿了白绫过来:“汉王殿下,奴才奉太子殿下之命,送贵妃娘娘上路。殿下知道汉王殿下最是孝顺,所以特意开恩,让汉王殿下过来,送娘娘最后一程。” 说完,双手一动,将白绫绕过曹贵妃的脖颈,用力绞动白绫。 曹贵妃脖间剧痛,呼吸愈来愈微弱,双目翻成了眼白,双手抓住白绫死死挣扎。 躺在木板上的汉王,亲眼目睹这一幕,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第三百九十五章 殉葬(二) 一炷香后,曹贵妃终于力气耗尽气绝身亡。 杨公公松了手。 曹贵妃颓然倒在地上,双目睁得老大。 死不瞑目吗?当时,曹太后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现世报来得快! 杨公公心中冷哼一声,目光掠过汉王。 汉王所有的神情都被遮在白纱后。只有那一双布满了悲恸绝望愤怒憎恨的眼,清晰地表露出此时的心情。 杨公公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殿下放心。贵妃娘娘要殉葬,殿下倒是不必。太子殿下曾应过皇上,不管到了何时何地,都要留兄弟手足性命。就算殿下犯下谋逆重罪,也不会被处死。且慢慢活着吧!” 就这样生不如死地活着,也挺好。 汉王再次剧烈颤抖,嘴唇动了动,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杨公公出了心头恶气,挥了挥手,令人将吐血昏迷的汉王抬下去。 曹贵妃的尸首,被装进一个薄棺木里,送进曹太后的陵墓殉葬。 旺盛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黄色的纸钱。太子和太孙父子两个,再次跪在曹太后陵墓前磕头。 抬起头时,父子两人再次红了眼。 跪在陵墓前的,还有福亲王。 曹太后一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是隆安帝,另一个就是福亲王。兄长和亲娘接连离世,对福亲王来说是两记重击。年近六旬的福亲王,跪在陵墓前放声痛哭。哭声悲怆,犹如荒野的孤狼。 朱昀忍着泪,伸手扶起福亲王:“叔祖父保重身体。” 福亲王老泪纵横,借着朱昀一扶之力站了起来,继续恸哭。 太子也站了起来,低声道:“福王叔,皇祖母已经安眠地下。我们也该回去了。” 丧事已经结束。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国不可一日无君。 隆安帝的时代过去了。太子将登基为新帝,一个崭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福亲王忍着悲怆,低声应了,走的时候,又转头看曹太后的陵墓和不远处隆安帝的陵墓一眼。 无声的悲叹,在心底回荡。 …… 太子妃熬过丧事后,就撑不住了,直接病倒。 太孙妃袁敏怀孕七个多月,肚子一日比一日圆润硕大,脸颊却出奇的消瘦。秀丽的脸庞也没了光泽。 东宫琐事,只得继续由红玉撑着。另有后宫一堆琐事,红玉再精明能干,也忙不过来。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 太子妃病倒在床榻上,红玉得了空闲,就要去床榻边伺候。 温热的苦涩的汤药入口,太子妃拧紧眉头,逼着自己咽下。胃间翻涌,隐隐作呕。太子妃难受至极。 红玉为太子妃轻拍后背,一边柔声安抚。 太子妃睁开眼,低声问道:“太子和太孙父子两个回来了吗?” 红玉柔声应道:“扶棺木去皇陵,一来一回,总得要五六日。这才第三日。娘娘且耐心再等两日。” 太子妃叹口气,声音里流露出苦涩:“红玉,我实在是等怕了。” 上一回,等来的是太子遭遇刺杀的噩耗,是宫中动乱。 只盼着这一次平安顺利。 红玉好言宽慰,哄着太子妃将一碗药都喝了,又捧来蜜饯。太子妃口中含着一个果脯,酸酸甜甜的滋味,驱走了口中和心里的晦涩。 太子妃打起精神,问道:“敏儿那边怎么样了?” 红玉低声答道:“太孙妃娘娘每日喝安胎药,静心养胎,胎相还算康健。” 太子妃苦笑一声:“你别哄我了。敏儿身体底子再好,也禁不住接二连三的折腾。这一胎动了几回胎气,还得时时去灵堂。只盼着老天保佑,这一胎能顺顺当当。可别像我当年……” 说着,又觉不吉利,忙改了口:“敏儿自小习武,身体比我当年可强多了。” 红玉笑着附和:“娘娘说的是。太孙妃娘娘性情坚韧,也比娘娘强得多。” 太子妃半点不介意被红玉打趣,笑了起来。过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长长叹了口气。 红玉伺候太子妃数十年,太子妃眉毛动一动,她便知道太子妃在想什么:“娘娘是不是想问蔓儿姑娘怎么样了?” 太子妃咬牙恨恨道:“这个混账,当日将美人带回东宫,美人还有了身孕。” 以太子妃的脾气,再厌恶不喜蔓儿,也不会让人端落胎药过去。就是袁敏,也忍着心里的痛楚忍下了。 说来,蔓儿也算幸运。当日东宫动乱,她一直待在僻静的小院子里,竟没什么影响。一直躲在院子里养胎。 “太医每隔三日去请一回脉。”红玉低声道:“蔓儿姑娘看着娇弱,胎相倒是安稳。算一算时日,身孕已经满四个月了。” “娘娘是不是想宣召蔓儿姑娘过来瞧瞧?” 太子妃皱了眉头:“不必了。就让她在院子里养着吧!” 想了想又道:“从宫里挑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过去。” 红玉张口应了。 不管如何,蔓儿肚中怀的是太孙的骨肉。生下来就是小郡王,或是小郡主。不能过于怠慢。 就在此刻,太孙妃袁敏来了。 太孙妃冲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微微点头,对蔓儿一事闭口不提。 “敏儿,你安心养胎,别总过来了。”太子妃在红玉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手握住袁敏的手,目光中满是关切。 袁敏的憔悴一眼可见,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沉稳。 苦难磨砺令人成长。如今的袁敏,经历了风雨,更多了几分坚韧。 袁敏习惯性地摸了摸隆起的肚子,轻声笑道:“月份大了,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母妃今日可好些了?” 太子妃笑着点头:“好多了。你好好养身子,不用惦记我。” 说来惭愧。她这个做婆婆的,没能好好照顾儿媳,还总要儿媳操心劳碌。 太子妃性情率直,从来藏不住心思。心里想什么,脸上难免显露出来。 袁敏心中暗笑,口中柔声安抚太子妃一番:“母妃是儿媳的主心骨。儿媳一日不来瞧瞧母妃,心里总不踏实呢!” 太子妃被哄得呵呵直笑。婆媳两个,低声闲话,一派和谐融洽。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夫妻 两日后,太子一行人平安回宫。 听闻太子妃病了,太子立刻回了东宫,直奔太子妃寝室。太子妃自觉蓬头垢面,怪不好意思的:“殿下怎么忽然就来了?也不提前让人送个信来。我也能净面梳妆,换一身衣裳。” 太子无声一笑,伸手轻抚太子妃的脸颊:“在我眼里,你怎么样都好看。” 太子妃被哄得美滋滋的,依偎进丈夫怀中,低声问道:“曹贵妃殉葬了么?” 太子目中闪过厉色,嗯了一声。 至于汉王被“请”去送曹贵妃最后一程这等事,听着就有些血腥气。太子压根没提。太子妃也没多问。 她早已习惯了凡事都有丈夫操心的生活。至于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不给夫婿添乱就很好了! “丧事都办完了,接下来,你也该登基了。”太子妃抬起头,黑眸中满是欣然:“这一天,你等了很久了。” 等了二十几年。 从十四岁那一年,下定决心争储起,他就等着这一天了。 如今心愿成真,登基就在眼前,纵然太子冷静沉稳城府过人,此时也觉热血澎湃激荡。 他搂着太子妃的手紧了一紧:“是啊,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娇娘,我生母早亡,在宫中的时候,皇祖母待我还算不错。那时候,大哥是父皇长子,最得父皇器重。三弟四弟都有亲娘,尤其是四弟,刚会走路说话,生得白胖可爱。父皇爱如珍宝,时常抱在怀里。还亲自教导四弟开蒙读书。曹贵妃陪在一旁,有说有笑,那才是一家人的模样。” “每到那个时候,我就像外人一样。心里既羡慕又黯然难受。” “我真盼着,自己能娶一个心爱的姑娘,和她结为夫妻,生一个儿子。那才是我的家。” “我还想做太子,做皇帝。身为皇子,谁能没有问鼎皇位的野心?所以,从少时起,我就暗中筹划,收拢密探为我当差做事。” 说到这儿,太子顿了一顿,低着头看着相伴多年的妻子:“我知道,这样还远远不够。我必须要结一门有助力的婚事,借助岳家之力争储。” “袁家是大齐顶尖将门,岳父和舅兄们执掌边军,麾下猛将如云。我一开始,就相中了袁家。” “袁家唯一的嫡女,自幼娇弱,被家中精心娇养着,几乎从不出府见人。我要和袁家结亲,总得费些心思。” “那一年,我去袁家,不是偶然。我是专程去见你,想打动你的芳心。” 夫妻多年,亲密无间。可这样的话,太子还是第一次说。 太子妃慢慢收敛笑意,看着太子。 太子深呼吸一口气,继续低语道:“我不瞒你。不管你是什么模样,如何娇生惯养,我都打定了主意要娶你。我确实心怀不轨,特意接近你。岳父这一点看得很准,他不愿意结这门亲,也是理所当然。一个心疼女儿的亲爹,自然不肯将宝贝女儿嫁给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 “我什么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初遇那一天,我会对你一见钟情,自此眉间心上都是你。” “娇娘,如今,我心愿得偿,即将登基为帝。日后,我后宫只有你一人。” “永不负你。” 太子妃眼睛红了,想笑又想哭,泪水骤然涌了出来。 太子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湿漉漉的泪水,有些咸咸的味道。 “娇娘,我们携手白头,永远做一对恩爱夫妻。好不好?” “好。”太子妃更咽着应了,呜呜哭了起来。 太子好笑又心疼,抬起头,用手指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瞧瞧你,说得好好的,怎么又哭起来了。” 太子妃耍赖一般,将脸贴在他的掌心里:“都怪你。非要说这些,我这般心软的人,听了能不哭么?” 反正,太子妃在太子面前从没讲过理。 太子扬起嘴角,眼里满是宠溺和纵容:“好好好,都怪我。我不说这些了。总之,以后不管谁在你耳边乱说,你都别理会。我心里除了你,再没别人。” 太子妃抿唇一笑:“我一日日老了,年老色衰的时候,有鲜嫩的美人在你眼前晃悠,你就不会动心么?” 太子一本正经地答道:“我比你大了三岁。要说年老色衰,那也是我。到时候你别嫌弃我就行。” 太子妃被逗得笑了起来。 快要四旬的太子妃,笑起来还如少女时一般娇憨可爱。就像初见时一样。那一眼,他的心就沦陷,至此,再容不下任何女子。 太子心头一热,再次将太子妃搂进怀中。 …… 国丧结束后,礼部冯侍郎第一个上奏折,请太子登基。 紧接着,文官武将们一一上奏折,徐阁老郑阁老也一并上了折子,请太子立刻登基为新帝。 宗室皇亲们,也不敢示弱,奏折纷纷送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三辞三让后,才忍着丧父死了祖母的悲痛,应了登基的奏折。 新帝登基是国朝大事。礼部有一整套繁琐的章程和礼节。整个流程走完,要耗费三四个月的时间。 眼看着寒冬腊月就快过年了,新帝登基的典礼,就定在了来年二月。在这之前,太子依旧以储君的身份监国理政。 因着国丧之故,这一个新年,宫中过得低调而冷清。新年元日,宫中也未设宴。一众诰命进东宫磕头请安,就各自回宫散去。 新年的上元节,太子妃袁敏肚痛发作,在夜间生下一子。 这一胎生得有些艰难,差点难产。太孙朱昀急得不顾众人劝说,冲进了产房里,对着产婆嚷道:“不管孩子了,一定要保住大人。” 最终有惊无险,到底还是母子平安。 袁敏伤了身体,得好生将养,几年之内,不宜再有身孕。好在已有了两子一女,能保证皇位的传承。 太子亲自为孙子取了乳名,从木字旁,叫梁哥儿。两个孙子,一个大名朱栋,一个叫朱梁。可见太子对这一双孙子的喜爱和殷切期望。 此时,冯少君的身孕已有七个月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回宫 冯少君有孕之后,好吃好睡,皮肤白嫩红润,比之前丰腴了一圈。每日上午下午,都要去园子里转上一圈。 沈祐能下榻之后,坚持陪冯少君一同转悠。一天天过来,冯少君的肚子越来越大,沈祐的伤势也彻底痊愈,还养得胖了一些。 “你该进宫去当差了。”冯少君笑着催促。 其实,一个月前,沈祐的伤就好了,早就该进宫去当差。可冯少君有孕在身,沈祐心里割舍不下,厚着脸皮当自己的伤还没好,在府中多赖了一个月。现在年也过了,上元节都过了,再不进宫,实在说不过去了。 沈祐点了点头,不舍地看冯少君一眼:“我这一走就是十日。你可得好好照顾自己。” 冯少君失笑:“我每日能吃能睡,身边有郑妈妈和吉祥细心照料,府里有婶娘和二嫂三嫂。产房已经备好了,接生的婆子都请进府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只管去当差,别惦记我。” 沈祐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冯少君高高隆起的肚子,目中依依难舍。 就在此时,肚子里动了一动。 沈祐低声道:“孩子知道我要去当差,舍不得我呢!” 冯少君轻笑不已。 沈祐自出生就没了亲爹,亲娘有还不如没有。纵然有二叔和婶娘疼爱呵护,这也是一桩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一腔无法倾泻的深沉的爱,都给了她肚中的孩子。 “你以后定是个惯孩子的亲爹。”冯少君低声取笑他。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应道:“如果是女儿,我要惯得她像太子妃娘娘一样。如果是儿子,我就将他养得像三哥那样,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喂喂喂!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啊!” 身后响起熟悉的嚷嚷声:“像我哪里不好了。什么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我这叫心胸豁达性情中人。” 是沈嘉来了。 沈嘉的伤比沈祐好得还要早。不过,东宫一直没派人来催他回宫当差。他就当自己伤还没好,厚着脸皮赖在府里,每日陪伴娇妻和女儿。效果斐然,雷小雪在一个月前又诊出了喜脉。 沈嘉伤好了之后,一天之中至少来蹿三回门。沈祐和冯少君在树下低声细语,听到背后熟悉的脚步声,故意揶揄调侃。果然,沈嘉根本忍不住,立刻就嚷了起来。 冯少君和沈祐对视一眼。 如果这一胎是儿子,以后养得白胖健壮,没有心机城府,爱说爱笑,像沈嘉这样讨人喜欢…… 确实也挺好。 说笑几句,沈嘉才正色道:“我们兄弟两个伤都好了,该回东宫当差了。明日一早,我们一同进宫。” 沈祐瞥了沈嘉一眼:“是不是三嫂催你了?” 沈嘉一点都不脸红:“小雪偶尔提了一嘴。不过,她就是不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点伤,养了四个多月,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过分了。”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走。” …… 离别前的夫妻夜话,缠绵悱恻,不必细述。 隔日五更,沈祐舍不得惊动熟睡的冯少君,轻手轻脚地起身穿衣。和沈嘉一同策马出了沈府。 几个月没骑马出府了,深深吸一口微凉的清新空气,只觉神清气爽。 沈嘉咧嘴一笑,冲沈祐说道:“四弟,我们快一些!” 沈祐嗯一声,双腿轻踢马腹,胯下骏马长嘶,迈开四蹄,飞快向前。眨眼间,就跑出了老远。 沈嘉立刻策马追了上去。 一个时辰后,兄弟两个一同进了宫。 这一进宫,立刻察觉出了不同。 沈嘉低声道:“人少了很多。” 沈祐目光一掠,无声轻叹。宫中一场动乱,死伤的内侍宫人不知多少,御林军更是死伤惨重。太子还没正式登基,自不会逾矩充人进宫。这一眼看去,内侍宫人确实稀疏寥落了许多。 几个月过去,挥之不去的浓厚血腥味没了。玉石地板被反复用水冲洗,也恢复了干净。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偶尔能瞥见玉石地板的缝隙里,有隐隐的红。 沈祐收回视线,脚下未停,一路去往东宫。 按着东宫里的规矩,亲卫们养伤归来,要去侍卫统领处禀报。东宫的廖统领,因在宫乱中受伤太重,不能再持刀当差。太子殿下重赏了廖统领,让廖统领卸了差事,回家安心养伤。如今,东宫亲卫统领一职空缺,由副统领暂时管着。 “沈祐见过董副统领!” “沈嘉见过董副统领!” 兄弟两人一同拱手向上司见礼。 董副统领生了一张国字脸,一脸威严,不苟言笑。事实上,东宫亲卫大多都是这样的做派。 董副统领看了沈祐一眼:“回来就好。你现在随我去见殿下!” 沈祐点点头。 董副统领对沈嘉一字没提。沈嘉也很习惯这样的差别待遇,自己去找熟悉的亲卫。然后才惊觉,诸多熟悉的脸孔都已经没了。 有的死在了皇陵里,有的伤势过重,不能再进宫当差。现在还安然无恙能当差的,最多是以前的三成。 实在太惨烈了! 沈嘉鼻间一酸,和熟悉的亲卫们一一寒暄招呼。 “沈嘉!”一记巴掌重重拍在沈嘉肩头:“你小子总算回来当差了。” 沈嘉一回头,一张满是麻点的脸孔映入眼帘。 是方鹏! 沈嘉激动之下,一把抱住方鹏:“你小子还活着哪!” 方鹏被气乐了,又踹了沈嘉一脚:“滚你的。我年前就回来当差了。没见着你,心里还觉得奇怪。一打听,才知道你‘伤势未愈’,一直在府中养伤。” 明明当日他的伤比沈嘉更重。结果,他已经伤愈回来当差了,沈嘉还不见踪影。 呸! 亏他还好意思说! 沈嘉冲方鹏眨眨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四弟一个人在府里养伤怪闷的,我就想着陪一陪他。对了,我媳妇又有身孕了。” 合着伤养好了就辛苦耕耘播种去了。 方鹏又笑着捶了沈嘉一记,然后道:“等妙姐儿长大了,我们结个亲,让妙姐儿嫁给我那个臭小子。” “滚!” 第三百九十八章 统领(一) 东宫书房内。 杨公公悄步而入,低声道:“启禀殿下,沈祐回宫了。董副统领领着他前来觐见。” 杨公公没有问太子想不想见沈祐。 这根本就不必问。几个月没见,殿下口中不说,心里少不得暗暗惦记。 果然,太子略一点头:“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沈祐随董副统领进了书房,拱手行礼:“沈祐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一扫,不动声色地打量沈祐一眼。在沈府里养了几个月,伤是肯定养好了。还比之前白胖了一些,冷肃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少了扎人的棱角,嘴角微扬,目光明亮,可见心情极好。 可见这几个月过得不错。 想想也是。媳妇有了身孕,自己就要做亲爹了,哪能不欢喜? 太子目中闪过笑意,声音十分温和:“你伤势可都好了?” 沈祐恭声答道:“是,已经痊愈。从今日起回宫当差。” 太子略一沉吟,说道:“廖统领伤得重,就是伤养好了,也不能再当差。东宫亲卫统领一职,从今日起就由你来担任。” 这个决定,早在众亲卫意料中。 沈祐也不意外,拱手领命:“沈祐谨遵殿下之命。” 这几年来,太子屡次派他领兵打仗。他也从未辜负过太子的信任和厚爱,屡屡立战功。他曾在船上舍命救太子,在皇陵之乱中,他拼死护卫太子殿下。厚厚的功劳簿明晃晃地摆着。东宫侍卫统领一职,除了他还能有谁? 这几个月来,他在府中养伤,太子令董副统领暂领众亲卫,就是将这个统领的位置留给他。 董副统领也没什么不服气的,和其余亲卫一同拱手见了新的亲卫统领。 杨公公呵呵一笑,冲沈祐拱手道贺:“恭喜沈统领!” 沈祐对着杨公公总格外客气几分,笑着应道:“多谢杨公公。日后还请杨公公多多照拂。” 太子微微一笑,起身去金銮殿。 新上任的东宫亲卫统领沈祐,自是一并随行。 今日是小朝会,三品以上的重臣才有资格参加,加起来约有二十个。沈祐和董副统领,一左一右分立在太子左右。 站在礼部尚书身后的礼部右侍郎冯平,不动声色地看沈祐一眼,心里像热炭团一样。 他没看错人。沈祐果然平步青云,短短几年间,就一跃成了太子身边红人。再过一个月,太子就要登基为新帝。沈祐这个新上任的东宫亲卫统领,很快就要是天子亲卫统领了。 天子心腹,位高权重啊!今后,有沈祐替他在新帝面前说句好话,这礼部尚书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将孙女冯少君嫁给沈祐,实在是英明之举。 冯侍郎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了一回,精神抖擞地上了一道奏折。 新帝登基是大事。礼部早就拟好了章程。冯侍郎身为礼部右侍郎,近来没少上奏折,一边拍太子马屁,一边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 …… 半日后才散朝。 太子去太和殿处理政事批阅奏折。沈祐继续随行。 身为太子亲卫统领,最重要的就是守卫太子安危。太子在哪儿,他就得在哪儿。 到了下午,亲卫们才换班。当差大半日的沈祐,也终于得了空闲。可以回东宫侍卫营房里歇一歇。 刚推开屋门,就见两张熟悉的脸孔。 “沈嘉(方鹏)见过沈统领。”两人一同戏谑地拱手。 沈祐忍俊不禁,笑着踹了过去:“滚!” “是,属下这就滚!”沈嘉促狭地应一声,一个用力,滚到了沈祐的床榻上。方鹏乐得嘎嘎直笑。 沈祐升为东宫侍卫统领的消息,上午就传开了。沈嘉高兴得笑了半天,嘴都要笑歪了。一直算着时间,特意等沈祐回来。 方鹏仗着自己和沈祐还算熟悉,厚颜凑了过来。其余亲卫们,和沈祐不是不熟。无奈沈祐天生一张“生人勿近”的脸,平日和亲卫们来往不多。他们也没好意思擅闯沈统领的屋子。 笑闹了一回,沈嘉才消停,兴冲冲地笑道:“这么一桩喜事,我爹要是知道了,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沈茂心心念念着要恢复沈家昔日的荣光。眼下,沈祐可不就做到了? 当年,沈荣做的是燕王亲卫统领。现在,沈祐更甚一筹,做了太子亲卫统领!等太子登基为帝,就是天子亲卫统领!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低声道:“打发人回沈府送个喜信。”顿了顿,又对方鹏说道:“等休沐日,我请你们去酒楼喝酒!” 方鹏也是个油嘴滑舌的,立刻做出莫名惊喜的怪样:“有生之年,竟能等到你主动说请客喝酒,简直是三生有幸!” 沈祐在外从不饮酒。诸如去酒楼喝酒这等事,几乎从来不去。 不过,升职这等喜事,尤其是做了东宫亲卫统领这等大喜事,不请客实在说不过去。 沈祐笑着看沈嘉一眼:“三哥,替我去请些相熟的同僚。” 沈嘉二话不说应了:“好嘞!这件事交给我就行!” 到了晚上,沈祐就后悔自己说过的话了。 沈嘉拿了一张纸来,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名字。啪地一声排在桌子上,豪气万丈:“我都替你请好了,名单在这儿。也不算太多,一共五十多个。九人一席,摆个六席就差不多了。” 沈祐:“……” 沈祐抽了抽嘴角,颇为无语地看了沈嘉一眼:“怎么这么多人?” 他想象中的请客,就是叫上七八个人,坐一席吃吃喝喝。怎么忽然就五十多个人了? “这哪里算多!”沈嘉振振有词:“不瞒你说,我出去招呼一圈,和我相熟的个个都要来。要是都由着他们,十席也不够坐的。我是考虑到你乍然升职,不宜太高调。这才斟酌着去掉了不少。” 好吧! 沈嘉交游广阔人缘极好,亲卫里和他交好的确实多。这是东宫亲卫折损得太多,熟悉的人少了许多。不然,名单至少再多个一两倍。 沈祐揉了揉额头:“也罢,就依你。” 沈嘉咧嘴一笑,用力一拍胸脯:“定酒楼摆酒席准备酒水这类琐事,都交给我。沈统领到时候负责结账就行啦!” 第三百九十九章 统领(二) 沈祐升为东宫亲卫统领的喜讯,当晚就传出宫,传回了沈府。 大冯氏知道后,喜得合不拢嘴:“诶哟!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好了!我这就打发人送喜信。过几日,在府中摆几桌喜酒,让亲眷好友都沾沾喜气。” 童氏和雷小雪也十分高兴,一同向冯少君道喜。 妻以夫贵。沈祐这般出息争气,可不得好好恭贺冯少君么? 冯少君盈盈一笑:“多谢二嫂三嫂。沈祐有今时今日,都是婶娘的功劳。要恭贺,也得该恭喜婶娘才对。” 大冯氏被哄得心花怒放,呵呵直笑:“随便恭喜谁吧!反正是大喜事!” 然后叫了府中管事们过来,嘱咐着去各亲眷好友处报喜。 大冯氏精神奕奕地忙碌,冯少君悠闲地坐在一旁,不时轻轻抚摸跳动的肚皮。肚中的孩子,似也感受了亲娘的喜悦,不时伸伸小脚,挥舞小拳头。 冯少君的手轻柔地抚摸过去,手掌下的肚皮跳动得更欢了。 雷小雪笑道:“四弟妹肚中这一胎,定是个淘气包。瞧瞧这动静!” 童氏也是过来人,笑着说道:“可不是么?在娘胎里这般好动,生出来定是个淘气小子!” “那倒不一定。”雷小雪接过话茬:“我娘怀着我的时候,胎动格外频繁。结果生了我出来。” 事实证明,淘气的不一定是小子。也可能是像雷小雪这样的女儿。 医术高明擅长诊脉的大夫,在女子孕期四个月左右,就能诊出是胎儿是男是女。冯少君一直没动过这份心思,也没费事去请名医来诊脉。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她和沈祐的骨肉。索性将这个惊喜一直留着,等着临盆之日。。 冯少君又摸了摸肚皮:“再过两个多月,就知道是儿子还是女儿了。” 童氏失笑:“亏你忍得住。” 冯少君抿唇一笑。 前世她孤身一人,孤零零地病死在床榻上。今生有深爱的夫婿,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所有在意珍重的人都好好活着,真好! …… 大冯氏送了一圈喜信,自然不会忘了让人给沈茂送信。 沈茂在同僚的恭喜声中,一派镇定自若的风范气度。待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才猛地握拳挥了挥,露出两排白牙。 好四郎,好小子!果然是出息了! 兄长沈荣在地下有知,不知何等欢喜! 沈家的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沈茂庸碌不堪,好在精心养大了兄长的遗腹子,振兴了沈家门庭。 沈茂太过高兴,忍不住用力擦了擦眼角。 第二天,就有亲眷好友登门,纷纷来道喜。 大冯氏神采奕奕地坐在内堂里,听着亲眷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沈祐奉承自己,心里乐开了花。 冯少君身为沈祐的妻子,自然也是众人眼中的焦点。面对众人的示好,冯少君微笑盈盈地应对,堪称游刃有余。 冯家的女眷很快也登了门。 周氏带着儿媳林氏,姚氏身后也多了一個年轻女子。冯文皓在两个月前成了亲,这个年轻女子就是刚过们的新媳妇。 冯夫人离世三年有余,冯侍郎没有续弦的意思,只纳了几个美妾。冯家掌家理事的,就是长媳周氏。 没了刻薄的婆婆和刁钻的小姑,周氏日子过得顺心畅意,比以前还丰润了一些。 姚氏的面相就苦多了。 冯夫人死了之后,冯维并未安心在府中守孝,变本加厉地出去喝酒玩乐。有时候十天半月都不回府。就是回来了,脾气好坏不定。姚氏吃了不少苦头,只得当自己没有丈夫就是在守寡,日子总算慢慢熬过来了。 令姚氏气闷的,是一双儿女的亲事都不顺遂。 冯少竹守孝一年之后,开始议亲。姚氏心比天高,想为冯少竹说一门好亲事。不敢和谢家比门第和陶衡比学识,不能和沈祐比前程官职。 至少,也不能比沈嘉差吧! 可寻来寻去,根本就寻不到合宜的。又拖了一年,眼见着冯少竹都快拖成老姑娘了。不得不咬牙定下亲事。冯少竹嫁了一个四品文官的嫡子。就这,还是冲着三品的冯侍郎,对方才来提的亲事。 冯少竹出嫁也有一年了。上有精明厉害的婆婆,有两个厉害的小姑,还有几个难缠的妯娌,日子过得颇有些糟心。 这样一比,还不如嫁给沈嘉。 沈府一日比一日兴旺,且家风正派内宅和睦,沈嘉浓眉大眼生的俊朗做着东宫亲卫,将来是天子亲卫。 当年她是瞎了眼么?怎么就瞧不上沈嘉? 姚氏一想到这些,悔得肠子都青了。 到了冯文皓娶媳妇,因为冯维只有举人功名没有官职,冯文皓除了一张脸勉强能看,也没什么长处,倒是爱喝花酒的毛病和亲爹如出一辙,名声实在不佳。 如此一来,肯结亲的人家少之又少。到后来,也只得低头娶媳妇。儿媳庄氏的亲爹不过是个六品京官。 总之,姚氏哪哪都不顺心。进了沈府,还得打起精神挤出笑容奉承原来不放在眼底的大冯氏,真是太苦了。 冯少君深谙扎人扎心之道,笑吟吟地对姚氏说道:“二堂伯母,我许久没见少竹堂妹了。她现在还好么?” 姚氏心里苦,还死撑着面子笑道:“她好得很。夫家宽厚,婆婆也是个好性子,从不拘着她。” 冯少君悠然一笑:“过两日,府中设宴摆酒,我让人送帖子给少竹堂妹。正好姐妹几个也能趁着机会聚一聚,一叙别情。” 姚氏:“……” 冯少竹的婆婆规矩大的很,根本不允儿媳随意出府。冯少竹出嫁之后,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万一冯少君发了帖子去,冯少竹没能出府来做客,就太丢人了! 冯少君故作讶然:“二堂伯母怎么不说话了?莫非少竹堂妹不能来么?”没等姚氏吭声,又说道:“二堂伯母不是说少竹堂妹夫家宽厚,婆婆性子也好吗?总不会不准她出门做客吧!” 姚氏干巴巴地笑了笑:“这怎么会。” 冯少君嫣然一笑:“那就好。我这就让人送帖子给少竹堂妹。” 第四百章 姐妹 周氏姚氏走后,大冯氏轻声对冯少君说道:“少君,你日日待在内宅,有些事你怕是还不知道。” “少竹嫁的夫家,门第不高。她那个婆婆,出了名的刻薄。自少竹嫁过去,日日立规矩,吃了不少苦头。” “你二伯娘死要面子,在人前没脸明说,总要替少竹遮掩一二。你下次可别总戳你二伯娘的心窝了。” 冯少君笑眯眯地应了。 相处得时日久了,冯少君的真性情,大冯氏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譬如现在,别看冯少君应得好好的。下次见了姚氏,少不得还要戳一戳姚氏的心肺……罢了!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姑。她到底不是冯少君的婆婆,做婶娘的,提醒一回也就尽了心意。 大冯氏绝不会承认,其实看姚氏吃瘪,她心里也很愉快。 她这个庶出的大姑子,在娘家底气不足腰杆不直,没少看娘家弟媳们的脸色。姚氏当年瞧不上沈嘉,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她心里很是憋闷。 瞧瞧现在,沈嘉高娶了雷家的姑娘,冯少竹却是低嫁。 就让姚氏后悔去吧! 大冯氏高高兴兴地准备喜宴去了。 童氏要写请帖,要帮着婆婆打点琐事。雷小雪怀着身孕,以养胎为重。冯少君肚子越来越大,也不能忙碌操心,心安理得地躺吃躺喝。 又过三日,沈府设了喜宴。 接了帖子的亲眷好友,纷纷登门道喜,十分热闹。没接到帖子的,也有不少人家厚着脸皮登门来送礼。 大冯氏顿时犯了难。 来者是客,不便推拒。可这一窝蜂涌来送礼的,实在太多了。这要是都收下,一来太过惹眼,只怕给沈祐惹麻烦。二来,这府里准备的酒席也是远远不够啊! 还是冯少君及时拿了主意:“送来的贺礼可以收,酒席就别让他们吃了。” 大冯氏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啊!” 这算什么。 将来沈祐做了天子亲卫统领锦衣卫指挥使,那才叫一个风光!都得专门多收拾几个库房出来好么? 冯少君笑道:“今日我们请的都是亲眷故交。来往不多的人家,一律没请。这些来送礼的,没有请帖,主动登门送礼,是为了结交示好。将礼收下,留下各家的名帖,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吃不吃酒席,不会有人在意的。” 大冯氏这才点了点头。 不出冯少君所料,来送礼的,大多是各府的管事之类,见沈府主母收了拜帖和贺礼,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不过,中午的酒席,还是比预备的多了几席。沈祐做了太子亲卫统领这等喜事,亲眷故交们都想来沾沾光。每家都是妻儿老少齐至。亏得大冯氏令厨房多备了几桌酒菜。 大冯氏今日春风满面,不必细述。怀着身孕的冯少君,更如众星捧月。一个個见了她,都要赞她一声眼光好。 当年沈祐还是个落魄少年。冯少君是侍郎府的姑娘,美貌多财,偏偏就相中了沈祐。当年背地里说风凉的话,不知凡几。谁曾想,短短几年间,沈祐就有这般显赫前程? 事实证明,冯少君这是慧眼识夫婿啊! 冯家姐妹几个坐在一处,冯少君自然是最风光的一个。 “真没想到,祐表弟这就做了太子亲卫统领。”已经生了一儿一女的冯少兰,提起少时暗暗恋慕过的祐表弟,心里闪过一丝怅然。 冯少君笑得很是愉悦:“是啊,我也没想到呢!” 冯少梅笑道:“现在是太子亲卫统领,很快,就是天子亲卫统领了。祐表弟才弱冠之年,就这般出息,真令人羡慕。” 冯少君继续愉快地笑道:“他娶了我之后,一路顺遂。可见是我有旺夫运!” 众人十分捧场地笑了起来。 坐在一旁的冯少竹,不知是插不上话,还是不想说话,一直闭着嘴。 没错,冯少竹今日还是来了沈府。 收到沈府的帖子后,冯少竹并不想来。姐妹们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唯有她低嫁,日子过得憋屈。到了一起,她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势利眼的婆婆,见了请帖倒是高兴,催促她来沈府。她只得不情不愿地和夫婿一同来了。结果怎么样?果然是干巴巴地坐着生闷气。 “少竹堂妹,”讨厌的声音响起,熟悉的俏脸笑吟吟地看了过来:“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冯少竹扯了扯嘴角:“我笨嘴笨舌的,不会说话。怕扰了大家兴致。” 到底没忍住,还是呛了冯少君几句:“少君堂姐嫁给祐表哥,做了沈家媳妇,怎么之前倒一直住在陪嫁宅子里?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还是该住在沈府才对。” 冯少梅微微皱眉。 冯少兰也皱了眉头,瞥了冯少竹一眼。 已经嫁人了,说话还是这般冒失。这等场合,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自讨没趣?再说了,冯少君那是好惹的吗? 果然,冯少君悠然一笑:“婶娘让我回府安胎。等孩子出生满月过后,我再带着孩子回去。” “婶娘处处体恤心疼我。少竹堂妹不为我高兴么?” 冯少竹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恨恨地住了嘴。 然后,冯少君一脸关切地说道:“那一日听二堂伯母说,少竹堂妹夫家宽厚,婆婆也很是疼你,从不要你立规矩。这都是真的么?我今日瞧着,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如果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出来。这儿没有外人,我们姐妹几个替你撑腰出气。” 冯少竹:“……” 冯少兰咳嗽一声,在冯少竹羞愤失态之前张口打圆场:“说了这么久的话,肚子都有些饿了。不知喜宴什么时候开始。” 冯少君这才放过冯少竹,打发丫鬟去问了一回。 很快,众人移步去了饭厅。 冯少竹故意放慢脚步,不想再对着冯少君那张春风自得的可恶脸孔,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另坐一席。 刚进饭厅,童氏就笑吟吟地过来了:“少竹,你们堂姐妹难得相聚,坐在一处也热闹些。” 冯少竹:“……” 第四百零一章 礼单 这一顿喜宴,热热闹闹,人人面带喜色。 唯一的例外,就是气闷不已的冯少竹了。 喜宴结束后,冯少竹第一个起身告辞离去。冯少竹走后,冯少梅也起身道别。冯少兰一直留至最后才走。 临走前,冯少兰握住冯少君的手:“少君堂妹,祐表弟这般有出息,是你的福分。你这一胎再生个儿子,一切就都如意顺遂了。” 冯少君不以为意,随口笑道:“生女儿,也一样如意。”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口吻。 看看这自信慢慢的模样。 这是被夫婿全心宠爱被夫家厚待的女子,才有的底气啊! 怪不得冯少竹看着眼气眼热,就是她,日子过得也算不错。可这一对比,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失落。 成亲几年,生了一儿一女。夫妻也算恩爱,可到底过了情热的时候。陶衡今年还领了一个美妾进门。一个月前,这个小妾有了喜。陶衡紧接着又纳了個美人。 这才是高门少奶奶的日常生活。 冯少兰心里暗暗唏嘘,没有再多说,笑着和冯少君作别。 冯少兰走后,冯少君去见大冯氏。 “少君,你来得正好。”大冯氏红光满面地翻着厚厚的礼单,笑着冲冯少君招手:“这是今日的礼单,你过来瞧瞧。” 冯少君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回。 前世的沈指挥使,不爱美人爱金银。送礼的人,大多送金银玉器,还有暗中送田庄地契铺子的。 现在嘛,沈祐刚展露头角,来送礼的一时摸不清沈祐喜好。送的礼物倒是雅致,不乏书画和古董珍玩之类。 大冯氏笑道:“送来的礼物,我让人一一搬进库房里了。这礼单,你自己收着。” 这些礼都是送给沈祐的,理所应当归长房所有。 大冯氏为人厚道,且光明磊落,将话说在了明处。 冯少君笑着将礼单塞回大冯氏手中:“婶娘这么说,我可不依。难道我还会猜忌婶娘不成?” “这礼单,就由婶娘收着好了。日后只管取用。二叔婶娘辛苦养大了侄儿,如今侄儿有出息了,也该孝敬回报一二。” 大冯氏听得十分受用,口中笑道:“你有这份孝心,就足够了。婶娘不缺银子花用。还是你收着吧!你们现在都还年轻,等日后,生养孩子,人情来往,哪样都要开销。” 冯少君撒娇:“我都是快临盆的人了,哪有精力管这些。婶娘就当是帮一帮我嘛!日后有用得着的时候,我又不会不好意思张口。” 大冯氏被哄得乐颠颠的,也就不再推辞,高高兴兴地将礼单收好了。 童氏在心里暗暗给冯少君竖一个大拇指。 大冯氏随口道:“今天邱家也送了厚礼来。不过,邱大人没有登门。” 邱明城没来,江氏自然也没露面。 冯少君心中有数,不动声色地笑道:“来了也是尴尬,倒不如不来。” 江氏进了一回宫,在回程的路上惊马受了伤,之后一直在内宅里养伤。曹太后的丧事,江氏也没进宫跪灵。 沈府设喜宴,庆贺沈祐升职。于情于理,都绕不过江氏这个亲娘。大冯氏几日前就打发人送了帖子去。 今天一大早,邱家管事就送了厚礼来,礼数周全。 如此,也就足够了。 大冯氏嘀咕一回,就将此事抛在脑后。 …… 又过几日。 沈祐休沐这一日,在鼎香楼里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一众东宫亲卫。因着第二日还要进宫当差,不已过度饮酒。众人各自喝了几杯,也就搁了酒杯。然后各自运筷如飞,大快朵颐。 沈祐天生一张冷脸,今日心情虽好,也没怎么显露。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倒是沈嘉,眉飞色舞,谈笑风生,不时哈哈大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请客的人是沈嘉哪! 当然了,沈嘉立了大功,也升了一级,如今是正经的千户大人了。还有方鹏,在皇陵之乱中表现英勇,同样升做了千户。 身为东宫亲卫,什么百户千户都是虚职,就是俸禄高了一级。平日还是在东宫里当差。 酒席从中午开始,吃了两个时辰,才兴尽而散。 沈祐难得喝一回酒,带着酒气回了沈府。 冯少君笑盈盈地迎了出来。离得老远,就嗅到了酒味,立刻停下脚步。 她倒不怕酒味。不过,肚中的孩子娇贵得很,已经开始拳打脚踢表示不满了。 “你等一等。”沈祐无奈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待沈祐沐浴过后,换了干净的衣服,身上的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才得以抱着娇妻,顺便摸一摸妻子隆起的肚子:“孩子刚才是不是闹你了?” “嗯,一嗅到酒味,肚皮就动来动去。”冯少君低声笑道:“可见是个坏脾气。” 沈祐失笑,又摸了摸:“不知道是个坏小子,还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夫妻两个谈论这个话题,是一大乐事。 冯少君笑靥如花:“儿子女儿都好。”然后,又低声道:“生了这一个,几年之内我都不想再生孩子了。” 沈祐点点头:“等孩子大了,你想生了再生,不想生,就这一个也足够了。” 多子多福,显然不适用于冯少君。 为了这一胎,冯少君已经告了一年长假。再来一个两个的,也别出去当差做事,直接在内宅里生孩子养孩子得了。 让能干厉害的冯公公整日躲在内宅里,实在太憋屈。沈祐自己都不乐意! 他口中不说,其实很喜欢和冯公公一起当差。夫妻两个,各自有自己的差事忙碌,不时见一面,偶尔对视,心照不宣地笑一笑。 这样的生活,很美好。 冯少君抿唇一笑,亲了沈祐一口:“你这么想就最好了。” 夫妻亲昵相拥,说起了升职一事。 “做了东宫亲卫统领,感觉如何?”冯少君戏谑地笑问。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一本正经地答道:“等日后伱接替了杨公公的位置,你就明白了。” 冯少君笑着啐他一口,将礼单一事告诉沈祐。 沈祐目光柔和地看着冯少君:“你做得对。二叔婶娘辛苦将我养大,我孝敬回报是应该的。” 第四百零二章 母女 邱府内宅里。 江氏住的院子,挂上了厚重的铜锁。除了送饭的婆子,还有一把钥匙,在邱明城手中。就连管家的儿媳慕氏,也不能擅自进去见江氏。 邱柔想见亲娘一面更难。 每逢邱明城回府,邱柔都要去哀求一回:“爹,我想见娘。我求你了,你开门,让我见一见娘吧!” 邱柔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邱明城看着女儿哭成这样,也觉心疼。不过,还是硬起心肠拒绝了:“你娘伤还没好,让她安心养伤。你别去扰了她。” 最重要的是,他不愿邱柔被江氏哄骗,再偷溜出府去找沈祐。 邱柔百般哀求,见亲爹就是不应,邱柔也恼了,用力一抹眼泪,大声喊了起来:“你这是让娘养伤么?分明是将她软禁在院子里。” “我娘是做了错事,可爹也不该这么对她。我娘抛下兄长,嫁到邱家,生了我和弟弟。爹就这般铁石心肠,半点都不念夫妻情意么?” 邱明城面上闪过恼怒,目光一寒:“混账!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不用问,肯定是以前江氏常在邱柔耳边说这些话。 邱柔倔强地昂着头:“怎么就不能说!我心疼自己的亲娘,也不行么?” “今日,爹要给我一个准话,到底要将我娘关到什么时候?再有几个月,我就要及笄了。我的及笄礼,爹也不让我娘露面吗?” 这话戳中了邱明城的痛处。 他关得了江氏一时,总不能关她一辈子。 邱柔将要及笄,以后要说亲定亲,还要出嫁。一桩桩一件件,都得亲娘出面操持才对。还有邱杰,也有长大成人的一日…… 邱明城面色铁青,眼里冒出了火星:“滚回你的院子去!” 邱柔犯了犟脾气:“我要见我娘!” 邱明城扬起了手。 邱柔浑身一颤,却未闪躲,哭着说道:“你想打就打!反正,我今天就是要见我娘!” 那一巴掌,怎么都落不下去。邱明城咬咬牙,将钥匙给了邱柔:“我给你一个时辰。” 邱柔忙擦了眼泪,接了钥匙就跑。 咔嚓一声,铜锁开了。邱柔迈步进了亲娘的院子里。 清冷寥落的院子里,江氏一个人坐在廊檐下,面容呆滞,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那一场惊马夺走了。 邱柔激动不已,冲上前,一抱保住江氏哭了起来:“娘!娘!” 江氏反应比往日迟钝得多,过了片刻,才抱住女儿,肩膀微微颤动,目中泪水不停滑落。 那一日的惊马,她受的伤不算重,半個多月也就好了。心里的陈年旧疤痕,却被再次刺穿。 那双暴怒满是杀意的眼,那柄紧紧抵着她喉咙的利剑……二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快遗忘的噩梦,再次翻涌而来。 邱明城仔细地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不对劲。可她心里很清楚,那次惊马绝不是意外。是太子出的手。 他在警告她,再有下一次,就会要她的命。 这个念头一涌上心头,她的心底就如被寒冰冻住一般,不停翻涌着寒气,四肢百骸都冰凉。 “娘,”邱柔哭了一会儿,擦了眼泪,低声道:“爹今日回来了。我求了许久,爹才允许我来看你。” “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及笄了。到那时候,我爹总不能再关着你。你耐心再忍一忍,我一定救伱出来。” 江氏抬起迷蒙的泪眼,看着面容肖似邱明城的女儿邱柔,半晌才更咽道:“柔儿,你别顾着我这个亲娘了。你这般行事,惹恼了你爹,以后,你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听娘的话。以后别为了我和你爹闹腾,你乖乖听他的话,别再想着来看我了。” 邱柔正是年少热血的年纪,见不得柔弱美丽的亲娘这般可怜,立刻道:“弟弟进了军营,兄长对你不管不问。我不管你,还有谁能救你?” 兄长两个字一入耳,江氏身子又是一颤,心里满是怨憎:“沈祐已经不认我这个亲娘了。你别叫他兄长。” 凉薄冷血的性子,半点不像沈荣。 当然,江氏绝不会以为这是遗传了自己的缘故。 她落到今日的地步,要怪袁湘,怪太子,怪沈荣,怪邱明城,怪沈祐……总之,都是别人的错。她一个娇弱女子,无依无靠,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能有什么错! 邱柔不知道亲娘复杂的心思,咬咬牙,愤愤道:“娘还不知道吧!沈祐在皇陵之乱里立下大功,得了太子殿下褒奖,已经做了东宫亲卫统领。” “他这般风光,只要肯为娘说一句话,我爹也不会一直将娘关在院子里!可这么些日子了,他连句话都没送来!” 东宫亲卫统领? 江氏一惊,用袖子擦了眼泪:“你说什么?沈祐是东宫亲卫统领了?” 邱柔点点头:“是。前几日,沈府还设喜宴了。我爹令管事送了一份厚礼去沈府!” 江氏被关在院子里,不见天日,自然也不知沈祐升职。 还有十几天,太子就要登基为新帝。沈祐这个东宫亲卫统领,要不了多久,就会顺理成章地做天子亲卫统领了! 沈祐才二十岁! 大齐朝还从未有过二十岁的天子亲卫统领! 江氏震惊之余,心里涌起一丝异样。 太子对沈祐这般器重提携,是因为当年一事对沈荣心存愧疚吗? 还是…… 江氏心猛烈地跳动。 不!不可能! 沈祐出生的那一夜,杨公公来过沈府,取走了一滴血。如果沈祐是太子的血脉,太子不可能不认。 世间或许有专情的男人,只爱一个女人。可绝没有不认儿子的父亲! 一定是因为太子觉得亏欠了沈荣,所以才会加倍厚待沈荣的儿子。一定是这样! “娘,你怎么了?”邱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江氏深呼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没什么。我就是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惊讶罢了。”顿了顿又道:“沈祐认不认我,我都是他亲娘,你都是他的妹妹。有这么一个兄长,你日后也能嫁一门好亲事。” 第四百零三章 庆安 时间一晃,进了二月。 准备了几个月的天子登基大典,在金銮殿里举行。 太子脱去孝衣,换上了明黄色的龙袍,面孔威严肃穆。从这一日,大齐有了新天子,国号庆安。 文武百官跪在金銮殿里,向新帝叩首,高呼万岁。 声音整齐洪亮,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庆安帝有刹那的恍惚。 从二皇子,到燕王,到太子,再到今日登基为帝王,历时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在为这一天谋划,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此时,终于心愿得偿。 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痛的。 手足反目,兄弟相残。数千精兵死于皇陵之乱和宫中动乱。秦王死了,曹太后死了,曹贵妃也咽了气。还有汉王,亲眼目睹曹贵妃的死,刺激过度,已经精神恍惚错乱,说话颠三倒四…… 父皇在九泉之下知道这些,一定会对他很失望吧!他终究还是辜负了父皇的期望,没有对兄弟们手下留情…… 当然,从表面来看,是秦王汉王先动的手。他这个太子为了自保,不得不奋力反击,占足了身份大义和道德制高点。 他是最后的胜利者,坐在了龙椅上。从今以后,再无人能拦在他的面前。他可以一展胸襟抱负,做一个英明君主,为大齐开创盛世。 庆安帝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众卿平身。” 百官们齐呼:“谢万岁!” 隆安朝过去了,庆安朝来临。 冗长繁琐的登基大典,大半日才结束。还在国孝期间,宫宴上不宜饮酒。百官们个个满面喜色,以杯中茶水敬天子。庆安帝以茶代酒,喝了三杯。 庆安帝素来不喜丝竹乐舞,什么歌姬舞姬之类,统统没有。宫宴不过一个时辰就结束了。然后,庆安帝在亲卫的簇拥下,迈步去了椒房殿。 已经晋升为大齐皇后的妻子袁湘,笑盈盈地站在椒房殿外,冲新帝敛衽行礼:“今日登基礼成,臣妾恭贺皇上。” 庆安帝心潮澎湃,大步上前,搂住了袁皇后。 娇娘,我终于做了大齐皇帝。 至于新上任的太子朱昀,照例被亲爹亲娘忽略在一旁。充分验证了“爹娘是真爱孩子是意外”这句话。 刚出月子的太子妃袁敏,抿唇轻笑,领着一双儿女上前来行礼。 袁敏生这一胎,遭了不少罪。月子里一直卧榻静养。按着太医嘱咐,少说也得再养一个月。 不过,今日是天子登基的大喜事。后宫亦有盛大宫宴。她这个太子妃总不能避不露面。 朱昀忧心地打量她一眼,低声道:“我们回东宫去。你身子还虚弱得很,得好生歇着。” 反正,父皇和母后也不会惦记他,还是早点走吧! 袁敏听出朱昀的话中之意,又是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夫妻两个,领着一双孩子离去。 庆安帝紧紧挽住袁皇后的手,低头笑道:“娇娘,我们也回寝宫。” 袁皇后笑着应了。夫妻两个挽着手进了椒房殿。 自先皇后离世,隆安帝一直未曾立后。这座椒房殿,空置多年,难免有些冷肃空荡。这几个月里,内务府暗中修缮归置,椒房殿布置一新。宫中库房里的好东西,几乎都搬来了。如今的椒房殿,富丽堂皇中不失精致,一派中宫风范。 进了寝宫后,宫人内侍皆退了出去,帝后相视一笑。 庆安帝露出了人前没有的轻松愉悦,眉眼间满是笑意:“娇娘,你看我现在如何?” 袁皇后认真仔细地打量一番,笑着赞道:“你穿着龙袍,威风神气,不怒自威,好看极了。” 庆安帝无声一笑,重新将袁皇后搂进怀中,低声道:“过几日,就是你的皇后册封大典。你就可以穿上凤服了。一定十分好看。” 袁皇后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 新帝登基后,照例大赦天下。 不过,按着朝中规矩惯例,犯了谋逆重罪的,不在赦免之列。 没人提及谋逆作乱的汉王,倒是有官员上奏折,请新帝令赵王就藩。 上奏折的人,是当朝的首辅徐阁老:“皇上,老臣有事启奏。” 庆安帝略一点头:“准!” 徐阁老一把年纪了,中气倒是足实,声音响亮:“先帝立过遗旨。新帝登基后,便令诸王就藩。” “请皇上下旨,命赵王殿下就藩。” 郑阁老紧接着上前一步,拱手道:“老臣也请皇上下旨,令赵王离京。” 庆安帝目光一闪,叹了一声:“当日,父皇确实留过遗旨,朕也在床榻边立过誓,一定会善待兄弟手足。” “皇陵之乱,令朕痛彻心扉。朕的兄长,在动乱中殒命。朕的四弟,如今神智不清,精神错乱。便是太医也治不好他。” “如今朕只剩一个三弟了,实在不舍三弟离去。所以,朕打算,将三弟多留几年。” 什么? 要将赵王留在京城?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连先帝的遗旨都不愿遵从了不成? 徐阁老郑阁老一惊,迅速对视一眼。 刚升为吏部侍郎的王章,迈步出列,拱手启奏:“皇上重情重义,不舍赵王殿下离京。这份手足情谊,令人动容。想来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会体谅皇上的一片拳拳之心。” 紧接着,袁海也出列了:“臣以为,王侍郎言之有理。” “想来,赵王殿下也不忍离皇上而去。请皇上下旨,留赵王殿下在京城。” 王章和袁海都是庆安帝的心腹重臣。他们两个齐声张口,可见早有默契。 也可能是天子早有授意。 庆安帝不想让赵王就藩,要将赵王留在京城。可以解释为“兄弟情深”,也可以说是不愿“纵虎归山”,要将赵王府所有人都留下。 当然了,庆安帝的吃相绝不会这么难看。 袁海启奏过后,庆安帝说道:“这件事,朕要亲自和赵王说。如果赵王肯留在京城,朕定当重用。” 天子都这么说了,众臣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连徐阁老和郑阁老也识趣地住了嘴。 散朝后,赵王便被天子宣召进宫。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2.html 第四百零四章 留京 初春时节,还有料峭的春寒。 肥硕的赵王,走起路来倒是不慢,很快到了太和殿外。守在太和殿外的内侍,冲赵王行了一礼:“请殿下稍候,奴才这就进去通传。” 赵王呵呵一笑,好脾气地说道:“好,本王在这里等着。” 片刻后,杨公公出来了。 原来的天子近侍,都被打发去皇陵为先帝守陵了。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杨公公才是宫中内侍总管,天子身边红人。 赵王对杨公公十分客气:“怎么敢劳烦杨公公相迎。” 杨公公忙笑道:“殿下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奴才了。皇上早就等候多时,请殿下随奴才进殿。” 赵王忙迈步进了太和殿。 这处宫殿,是隆安帝处理政事日常起居之处。这几十年来,赵王不知进过多少回太和殿。对这里的陈设再熟悉不过。 此时再进太和殿,却有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这里,已经是新帝的天下了。眼前是一张张陌生的内侍脸孔,一个个目光精悍锐利的天子亲卫。还有,高坐在龙椅上的庆安帝。 这一刻,赵王心情之复杂,无以言喻。 所有的复杂心思,都被隐藏在厚重的面具下。 “臣弟见过皇上。”赵王快步上前,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庆安帝从龙椅上起身,迈步走了过来,亲自扶起了赵王:“三弟快请起。你我是亲兄弟,不必行此大礼。” 真不用行礼,你早点来扶啊!跪都跪了,头也磕了,现在才来扶。 赵王心里吐槽,面上露出感激涕零之色:“多谢皇上。” 兄弟两个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赵王忽地眼眶一红,低声道:“二哥!大哥和四弟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我事前真的半点不知情。他们两个各自落得现在的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我们兄弟四个,只剩二哥和我了。这里没有外人,我心里有话,就和二哥直说了。” “二哥,我不想离京就藩。请二哥将我留在京城吧!” 庆安帝听着,也红了眼眶:“四弟这些话,说到我心坎里了。” “我们兄弟四个,落到现在光景,实在可悲可叹。如今就剩我们两个,我实在舍不得你走。所以,我想将你留下。我怕你心中误会,所以特意叫你进宫,亲自问一问你。如果你不愿留下,我绝不会强留。” 赵王哭道:“二哥,我不想走。我为人愚钝,只有一颗赤诚之心。愿意为二哥为马前卒。” “好三弟!”庆安帝大为感动,和赵王抱头痛哭:“你肯留下帮我,实在是太好了。你放心,他日你想就藩了,只要和我说一声,我立刻让你走,绝不会强留你在京城。” 兄弟情深,着实感人。 杨公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赵王,消息倒是灵通。知道自己离不了京城,就主动张口要留在京城。一口一个二哥,声泪俱下,演技一流。 沈祐身为天子亲卫统领,此时默默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赵王。一旦赵王有任何异动,他就会拔出腰间长刀。 兄弟哭了一场后,庆安帝擦了眼泪,对赵王说道:“你愿意留在京城,我很是高兴。你以前一直管着工部,以后工部还由你掌管。” 赵王又要跪下谢恩,被庆安帝牢牢托住了胳膊,跪不下去了。 “这件事,你亲自去告诉田淑太妃吧!” 赵王感激地应下,表了一通忠心。然后告退离去。 赵王走后,庆安帝收敛所有情绪,看着赵王离去的方向。目光深不可测。 …… 走出太和殿老远了,赵王才回头看了一眼。明亮刺目的阳光洒落,太和殿愈发肃穆森严。 赵王目中闪过一丝凉意,很快转头。迈步去后宫。 隆安帝驾崩西去,后宫嫔妃们通通升了一级,成了太妃。 曹贵妃死了,田淑妃成了田淑太妃。 袁皇后倒也没亏待田淑太妃,并未让她搬出寝宫。不过,如今的翠微宫,是越发落寞凋零了。 田淑太妃大病一场,一直躺在床榻上养病。听闻儿子来了,田淑太妃悲喜交加,忙让宫人扶自己坐起来。 赵王快步进来,坐到床榻边:“母妃!” 田淑太妃瞬间红了眼眶,哽咽着应了一声。 以前赵王隔三差五地进宫来看她。 后来,隆安帝驾崩,秦王和汉王联手作乱,宫中也经历了一场变故。赵王侥幸没被波及,却也被软禁在赵王府几个月。直至新帝登基礼成,赵王才出了赵王府。可后宫又换了主人,做小叔子的,不便进后宫。 田淑太妃已经很久没见儿子了。母子久别重逢,恍如隔世。 田淑太妃泪眼汪汪,赵王也是满心晦涩,强打起精神说道:“母妃别哭,儿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不宜待太久,半个时辰就得出宫。” 田淑太妃一惊:“怎么这般匆忙。不能和我一起吃了饭再走么?” 赵王叹了口气:“皇上恩准我进后宫,我也得知情识趣。陪着母妃说一会儿话,也就该走了。” 田淑太妃一边点头,一边簌簌落泪。 是啊!现在宫中换了主人。赵王也不能再像往日那样,想来就来了。今天过后,下一次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日。 赵王安抚了一番,将自己要留在京城一事告诉田淑太妃。 田淑太妃没有多想,擦了擦眼泪说道:“能留在京城是好事。皇上总算有几分良心。” 有个屁良心! 这是怕他去了藩地山高水远,暗中养兵作乱。要将他拘在京城,看在眼皮底下,让他翻腾不起风浪。 他心里窝囊憋屈,还得进宫表忠心,别提多气闷难受了。 赵王心里咬牙切齿,口中却笑道:“母妃说的是。我也不想就藩,留在京城多好。我还像以前那样,管着工部,每天吃喝玩乐。得了空闲,就进宫探望母妃。” 田淑太妃连连点头。然后,低声问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卧榻养病,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秦王府和汉王府现在怎么样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3.html 第四百零五章 殒命 秦王府汉王府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 赵王面色微沉,无声叹息:“当日皇陵之乱,大哥死在沈祐手中。四弟也受了重伤。后来,曹贵妃被带进皇陵为皇祖母殉葬,四弟亲眼看着曹贵妃死去,悲恸过度,失了心智。不过,皇上并未将他放出来,一直关在宗人府……” 秦王死了,谋逆重罪却还在。秦王府里的所有人都受牵连,一直被软禁在秦王府。一直没在人前露面。听闻秦王妃重病不起,已经奄奄一息了。 汉王妃也大病了一场,好在年轻底子不错,勉强撑了过来。眼下也被圈禁在汉王府里。 以后是生是死,都在庆安帝一念之间。 田淑太妃听着,只觉庆幸不已,长长松了一口气:“万幸,当日你没跟着他们掺和,实在是万幸。” 不然,赵王府也会沦落到眼下生不如死的境地。 赵王目中闪过一丝阴霾,低声叮嘱:“宫中耳目处处,以后母妃说话要慎之又慎,有些话,心里想想就罢了,万万不能说出口。免得招惹祸端。” 田淑太妃早就被吓破了胆,连连点头:“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以后,我什么都不乱说。” 半个时辰后,赵王离开翠微宫,回了赵王府。 赵王世子在府里等得脖子都长了,快步迎了过来:“父王!” 赵王瞥了一眼过来,赵王世子立刻闭了嘴,跟着赵王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关上了。 父子两个这才低声说话。 子肖其父,这句话在赵王父子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赵王世子今年十九岁,生得矮矮胖胖,一双眼怎么也睁不大,看着一副憨厚模样。 “父王真的要留在京城?”赵王世子听了此事,竟也十分高兴。 他自小生在京城长在京城,早已习惯了这里的一切。压根就不想离开京城。 赵王横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 赵王世子畏父如虎,立刻闭了嘴。 赵王沉声吩咐:“你给我听着。从现在起,夹起尾巴做人。谨言慎行,绝不能惹祸。”顿了顿又道:“朱昀现在是太子了。你以后见到他,恭敬些。” 赵王世子低声应下。 这么多年来,朱昀一直是最得宠的皇孙。被朱昀压一头,也很习惯了。 …… 秦王府里。 秦王妃的寝室里,飘出了浓烈的中药味,夹杂着一声声的咳嗽声。 秦王世子端着汤药,到了床榻边:“儿子伺候母妃喝药。” 秦王世子二十多岁,生的高大英武,肖似秦王。如今,年纪轻轻的秦王世子两鬓竟有了白发,看着苍老了许多。腰身也有些佝偻。 躺在床榻上的秦王妃,更是面色蜡黄,目光晦暗无光,仿佛随时都会闭上眼西去。 秦王世子舀起一勺汤药,慢慢地喂进秦王妃的口中。 汤药苦涩,哪里比得上心里的苦? 秦王妃目中闪过水光,声音低哑:“这药拿走,我不喝了。” “我这副样子,还有什么可活的。别管我,让我随你父王去吧!” 秦王世子身体一颤,眼睛赤红,声音哽咽:“儿子已经没有胞弟,没有父亲了,母亲就这么狠心要扔下我一个人吗?” 秦王妃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秦王之死,对秦王府是致命重击。她以前憎恨丈夫的好色,厌恶秦王书房里一个接一个的小厮。直至秦王死了,她才惊觉自己的天也塌了。 生命就快走到尽头,秦王妃唯一惦记的,就是儿子了。 “别哭了。”秦王妃忍着悲恸,哽咽低语:“我活不长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闭眼。你记着,你要好好活下去。” “皇上心狠手辣,你要格外小心。老实安分地待在府里,什么事都别做,什么话也别说。只要你不犯错,皇上也不好将秦王一脉屠戮一空。” 说着,黯然长叹:“好死不如赖活着。或许,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的,皇上心软了,会放你出府,让你离开京城。或许还有别的转机。总之,活着才有希望。” “你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秦王世子颤抖着应下,然后跪在床榻边痛哭。那一碗汤药,放在床榻边的茶几上,热气一点点散去,慢慢凉了。 秦王妃眼泪早就流尽了,怔怔地看着帐顶。 到底是怎么走到山穷水尽这一步的? 仿佛黑暗中有一双无形的巨手,一步步将秦王府推到了绝境。 两天后的夜里,秦王妃闭上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 天一亮,秦王妃的丧信就报到宫中。 袁皇后听了一惊,霍然起身:“秦王妃死了?是怎么死的?” 报丧信的宫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回皇后娘娘,秦王妃一直重病不起。汤药不断,却未见效。最后两日,米粒未进,昨天半夜的时候闭了眼。” 这是根本没有了求生的念头,一心求死。 袁皇后慢慢坐了回去,面色苍白,许久都没说话。 如果当日秦王汉王谋逆成功,死的就是她的丈夫。她根本撑了几个月,知道噩耗的那一刻就会跟着去了。 宫人跪了许久,才等来袁皇后的一声长叹:“到底如何处置后事,等着皇上下旨吧!” 庆安帝很有耐心,这几个月里从未提过要然后处置秦王府和汉王府的人。登基半个多月了,也依然只字不提。 现在秦王妃死了,好歹都有个说法。办丧事安葬,总得有个章程。 这些,都由新帝来决定吧! 丧信其实更早一步传进太和殿。庆安帝不露声色,和重臣们商议政事。直到小朝会结束,才对众臣说道:“秦王府送丧信进宫,朕的长嫂昨夜病逝了。” “后事应该如何处置,众爱卿不妨都说一说。” 众臣先是一惊,旋即心念电转,揣摩一回圣意。 秦王妃的后事如何操办,牵扯到如何给秦王定罪。 谋逆是诛灭九族的重罪,不过,在天家,谋反是没有诛族这个说法的。如何处置,就看天子心胸了。 圈禁,夺爵,流放,或是秦王府上下一律问斩,都说得过去。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4.html 第四百零六章 处置 太和殿里沉默了片刻。 礼部的冯侍郎率先张口道:“启禀皇上,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秦王大逆不道,勾连汉王谋反作乱。落得身死殒命的下场,是咎由自取。皇上不必觉得愧疚。理当重惩,以儆效尤。” 人都死了,还要怎么重惩? 自然是着落在爵位上。秦王世子还活着哪! 庆安帝略一皱眉,却未出声。 袁海立刻道:“臣以为,秦王定谋逆重罪,应该夺爵流放。秦王妃也应该以庶人之礼下葬。” 徐阁老眉头跳了一跳,忍不住上前一步:“皇上,秦王妃到底是皇上长嫂。身后事太过简薄,只怕会被人闲话。天子以仁孝治国,且刚登基,应该以名声为重。” 郑阁老张口附议。 总的来说,原来的东宫派官员,支持严惩秦王。文官们态度就圆融多了。更重天子名声和体面。唯一的例外,是冯侍郎。 冯侍郎一直以太子党自居,如今太子做了皇帝,冯侍郎拍起马屁来更是不遗余力。 庆安帝终于张口说道:“秦王犯谋逆重罪,贬为庶人。秦王妃以庶人之礼安葬。秦王府除爵,圈禁在府中。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出入。” 天子一锤定音,众臣不再多言。 袁皇后知道此事后,暗暗叹了一声。 庆安帝有雄心有抱负,该心狠的时候,绝不手软。 …… 秦王妃的死讯,在半日后传入沈府。 冯少君告长假回来养胎生子,走之前很自觉地交出了麾下人手。杨公公到底心疼她,又给她留了几个人。有什么要紧事,便能很快传入她耳中。 冯少君住在沈府里,消息依然灵通。 “四少奶奶,”吉祥捧了一个精巧的锦盒过来:“红妆阁送胭脂来了。”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接了锦盒。 吉祥很快退出去,顺手关了门守在门外。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 冯少君看到最新的消息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前世秦王妃病死在流放之地。今生倒是死的更痛快。 一家人在地下相聚去吧! 以天子的手段,绝不放秦王世子等人离京,以免后患无穷。连赵王父子都在京城老实待着,秦王府汉王府众人,十之八九都会被一直圈禁…… “四少奶奶,”郑妈妈笑吟吟地推门而入:“平江府那边送了信来。” 冯少君目中闪过喜悦:“快将信拿过来。” 三年前,表嫂生下一个白胖小子。隔一年又生了个儿子。外祖母许氏十分欢喜,将家业交给儿孙,一心含饴弄孙尽头享天伦之乐。 冯少君每个月和外祖母通信。 信一展开,是表哥崔元瀚的字迹。 冯少君目光一掠,还没看完,就霍然站了起来。 郑妈妈吓了一跳,迅速冲过来扶住主子:“少奶奶慢着些,可别惊了肚中孩子。” 冯少君的孕期已有八个多月,肚子里像揣了个皮球似的,站在那不动都让人心里颤巍巍的。 “郑妈妈,外祖母和表哥来京城了。”冯少君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喜悦的光芒:“送出这封信的时候,他们就从平江府启程了。算一算时间,再有五六天就能到京城了。” 郑妈妈也惊喜不已:“真的么?这可真是太好了!” 大冯氏对冯少君确实好,没什么可挑剔的。不过,女子临盆生产是一道鬼门关,有娘家人在身边,心里总是更踏实。 许氏盼了两年多,才盼来冯少君有喜。眼见着冯少君将近临盆,再也按耐不住来了京城。 冯少君笑吟吟地说道:“快些打发人回崔宅,将外祖母和表哥的院子好好收拾归置。还有婶娘那边,我也得去说一声。” 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郑妈妈哪里敢松手,口中应着,右手稳稳地扶着冯少君。 冯少君无奈地放慢脚步:“我身子好的很,不用这么紧张!” 郑妈妈坚持继续扶着主子慢慢走:“怀孕八个多月了,小心为好。等孩子临盆了,怎么跑怎么跳都随你。” 郑妈妈自小看着冯少君长大。名义是主仆,私下和半个亲娘差不多。郑妈妈念叨几句,冯少君也只有听着的份。 大冯氏见冯少君来了,反应如出一辙:“诶哟,你这么大的肚子,不好生歇着,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发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虽说唠叨了些,可字字句句都透出温暖关切。冯少君心里暖融融的,笑着将许氏祖孙两个来京城一事告诉大冯氏。 大冯氏也很是高兴:“诶哟,这可真的太好了!” 冯少君和冯家十分冷淡,几乎没有来往。许氏祖孙才是冯少君真正的娘家人。 冯少君笑着应道:“我也没想到外祖母和表哥会来。这就让人回宅子那边收拾院子。” 大冯氏连连笑着点头:“这是应该的。他们难得来京城,怎么也得住上一段时日,至少等孩子出生满月了再回平江府。” 冯少君笑着说是。 然后,也不多说,就用一双盈盈黑眸瞅着婶娘。 大冯氏略一琢磨,就会意过来了。 是啊!许氏祖孙来京城,要住在崔宅里。冯少君自然想和外祖母表哥相聚一处。 如果等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回崔宅,哪里还有相聚的时候? 大冯氏善解人意,很快笑道:“之前我催着你回沈府养胎,是担心你一个人住在宅子里,无人照料。现在既是你外祖母来了,正好照顾你临盆生产做月子。” “你让人收拾行李,过几日就回去吧!” 这些话,冯少君不便张口。大冯氏主动表态,冯少君也就半推半就地接了话茬:“多谢婶娘体恤。” 顿了顿,轻声说道:“婶娘待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 有这样慈爱宽厚的长辈,着实是她的福气。 大冯氏笑道:“你和四郎日子过的好,比什么都强。一家人,不必说那些外道的话。你也别太着急。等他们来了,请他们到沈府热闹一番。你回去的时候,将那两个接生婆子都带上。” 冯少君笑着应下。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5.html 第四百零七章 重逢(一) 接了信后,冯少君一日一日地数着时间。数到了第六日,许氏和崔元瀚就到了京城。一同来的,还有表嫂和一双小侄儿。 没等大冯氏送请帖过去,许氏就来了沈府。 远远地看着熟悉的脸孔,冯少君骤然红了眼眶:“外祖母!” 根本难以克制,脚下像生了风,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跑了起来。 许氏激动地话都说不利索:“少君,你慢些。”冯少君硕大的肚子颤巍巍的,她看着都胆战心惊。 冯少君已经扑进了许氏的怀里:“外祖母。” 许氏连声应着,将冯少君搂在怀里。无奈中间隔了一个圆溜溜的肚子,祖孙两个想亲近也不得。 许氏紧紧握住冯少君的手,哽咽着说道:“一别三年多,今日总算重逢了。” 冯少君也湿了眼眶。 许氏身后的青年俊朗男子,也忍不住张了口:“表妹!” 冯少君抬眼看过去,冲崔元瀚笑了一笑:“表哥,一别几年,你如今看着可沉稳多了。” 意气风发的俊秀少年,如今已长成了沉稳持重的青年。 崔元瀚看着久别重逢的少君表妹,心里热乎乎的:“你倒是一点都没变,都快是做亲娘的人了,还是一样任性。” 冯少君笑着啐他一口:“我哪里任性了?我自小就听话懂事体贴善解人意……” 话没说完,连许氏都被逗乐了。 冯少君目光落在崔元瀚身边的年轻妇人身上。这个女子年约二十,一张鹅蛋脸,有着水乡女子特有的婉约秀丽。 这个女子,定是表嫂宋氏了。 宋氏嫁给崔元瀚四年,这还是冯少君第一次见她。第一眼看着,就觉得亲近。 冯少君笑着喊了一声表嫂。 宋氏微笑着应了,一边悄悄打量眼前的冯少君。 她对冯少君的容貌并不陌生。许氏找了江南有名的画师,为冯少君画肖像。从八岁起,每年画一幅,直至十四岁。许氏惦记外孙女的时候,就要将画像拿出来细细地看。宋氏见惯画像,今日终于一睹真容。 眼前的冯少君,气色红润,目光明亮,眉眼间光华灼灼。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硕大,却半点都不臃肿,依旧灵巧。 宋氏将身边的长子叫过来:“大郎,快些叫姑母。” 三岁多的崔大郎挺直小腰板,响亮地喊一声姑母。 和晋哥儿的虎头虎脑不同,崔大郎生的分外白皙俊俏,一双眼乌亮。 冯少君看着便喜欢,伸手摸了摸崔大郎的头,一边对许氏笑道:“大郎生得真俊,比表哥还俊俏。” 许氏乐呵呵地笑道:“你再瞧瞧二郎。” 崔二郎刚满周岁,走路都不利索,被奶娘抱在怀里。唇红齿白,头上梳着一个冲天辫,哪里像男童,比小姑娘还好看哪。 冯少君抿唇笑了起来。 亲人久别重逢,喜悦激动,难以言表。 大冯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直到此刻才笑着出声:“这里说话多有不便,进了内堂坐下,有话慢慢说。” 许氏用帕子擦了眼角,歉然笑道:“瞧瞧我,今天不请自来,做了恶客不说,见了少君一时情难自禁失了仪态,让沈夫人见笑了。” 大冯氏笑道:“老太太可千万别这么说。自打少君告诉我你们来了京城,我和少君一样,日日盼着你们来,盼得脖子都长了。总算将你们等来了。” 言语间亲近和善。 说话间,众人一起移步内堂,分着主客各自入座说话。 大冯氏是出了名的好脾气,许氏更是善于应对寒暄,彼此都有意亲近示好,很快就直呼你我,气氛和睦融洽。 “少君真是好福气,嫁到了沈家做媳妇,有你这样的宽厚长辈。”许氏由衷赞叹。 这倒不是吹嘘拍马,大冯氏确实是世间难寻的好婶娘。 大冯氏合不拢嘴:“少君美丽聪慧,又是我嫡亲的侄女,我不疼她疼谁。” 又夸冯少君:“自四郎娶了少君,日子顺风顺水。现在都是天子亲卫统领了,可见少君旺夫。” 这年头,夸赞出嫁的女子,最好的词汇就是旺夫。 许氏呵呵一笑,心想其实我外孙女自己就厉害能干的很。 待大冯氏说起让冯少君回崔宅安胎做月子一事,许氏既惊又喜,简直坐不住了,握着大冯氏的手说道:“这可如何使得。” 大冯氏笑道:“怎么使不得。只要他们小夫妻恩爱,日子过的好,住在哪里都行。” 规矩严苛的夫家,拘着儿媳不准出府的比比皆是。大冯氏是沈祐的婶娘,一手养大了沈祐,和婆婆没什么两样。大冯氏这般宽和大度,实在令人欢喜。 …… 午饭过后,许氏终于和冯少君有了独处的时间。 许氏先狠狠夸了大冯氏一通:“你这婶娘,实在通情达理,做人厚道。以后,你和四郎可得好好孝敬婶娘。” 冯少君抿唇一笑:“那是自然。谁对我好,我心里都记着呢!” 许氏欣然而笑,伸手搂住冯少君。可惜冯少君怀着身孕,不能像往日那样腻在许氏怀中。 许氏看着冯少君隆起的肚子,有些忧心:“你肚子这么大,肚中孩子肯定不小,只怕临盆时候要遭罪。” “不行,以后我得盯着你少吃些。” 夫家都盼着孩子壮实,娘家人才会格外忧心生孩子遭不遭罪平不平顺。 冯少君心里涌起暖意,乖乖点头应下。 许氏又问:“你每天在园子里走多久?” 冯少君答道:“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 许氏颇为满意,继续问:“胃口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总之,衣食住行巨事无细问了个遍。在外祖母眼里,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什么都需要人提点照顾哪! 冯少君暗暗失笑,乖乖作答。 许氏意犹未尽:“等你回去,我每日盯着你。” 冯少君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许氏想想也觉得好笑,伸手摸了摸冯少君的脸,低声道:“少君,等孩子出生了,你打算怎么办?” 就此放下“事业”带孩子?还是抛下孩子继续去当差?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6.html 第四百零八章 重逢(二) 冯少君看着许氏隐含忧虑的目光,收敛笑容,轻声道:“外祖母,我大概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安逸舒适的内宅生活当然好。这几个月来,她在沈府里养胎,不问外间风雨,每日除了吃就是睡。到园子里散散步,就是一天中最重要的活动。时间久了,脑子都不必用了……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习惯了身份变幻游走于暗夜的惊险,习惯了当差做事带来的自信和骄傲,习惯了忙碌充实的生活。 所以,一年长假过后,她还是会回宫当差。 许氏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了口气:“沈祐知道你的决定吗?” 冯少君坦然道:“我从未问过他。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拦着我。” 一开始令沈祐动了心的,就是冯公公。 沈祐喜欢她,娶了她,什么都依着她。她要继续当差,沈祐也一定会支持。 许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就是仗着他疼你惯着你,就任性妄为。我倒要看看,等孩子真的生出来了,你能不能狠得下这个心肠。” 冯少君只得闭上嘴,任由外祖母数落。 许氏絮叨了几句,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终究是你们自己的日子,你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沈祐纵着你,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反正还有几个月的假期,你先安稳地养胎。等孩子出生了,你好歹陪几个月。” 冯少君点头应了。 许氏和冯少君说了许久的话,才叫了崔元翰进来。 崔大郎崔二郎还小,宋氏得守着两个淘气儿子。而且,宋氏和冯少君还是初见,很识趣地免了相顾无言的尴尬。 崔元翰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真到了冯少君面前,和久别重逢的表妹你看我我看你,颇有默契地一同笑了起来。 分别了几年,竟没什么陌生隔阂。 “我这一回来京城,打算长住。”崔元翰一张口,就给了冯少君一个惊喜。 冯少君眼睛一亮:“真的么?” 崔元翰笑着点头:“当然是真的。其实,有件事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这个五品皇商,被内务府选中,以后要负责采买宫中所需的布匹绸缎。” 内务府要负责掌管宫中吃穿用度。每年采买的布匹绸缎数量庞大,也是个油水极丰厚的差事。这可是一众皇商抢都抢不到的优差。 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安帝的朝代已经过去了,如今新帝登基。曾经的太子党们,如今水涨船高,成了天子党。该吃肉的吃肉,能喝汤的喝汤。总之,多多少少都有些好处。 崔家献出了五成家业,这是明面上的功劳。私底下,冯少君立过的功劳,一桩桩一件件,也有半数都回馈到了崔元翰的身上。 冯少君听了之后,很是欢喜:“这可太好了!表哥这是从虚职变成实差了。” 虽然品级没升,却是实打实的好处! 崔元翰意气风发,一派指点风云的气概:“表妹以后的吃穿用度,一律都由表哥包揽了。”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多谢表哥美意,不过,沈祐的俸禄不低,还养得起我。” 其实,她的俸禄比沈祐还要高哪!密探做的是出生入死的差事,回报也极其丰厚。她是杨公公手下第一得力心腹,每年光是俸禄就有五千两。 崔元翰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我这个表哥,什么也没做,就做了皇商,如今连实差也有了。以后背靠着内务府,前程锦绣。这大半都得归功于你。你总得容表哥表一表心意。” 冯少君失笑,也不和崔元翰客气了:“算了,你一片热诚,我也不好推拒了。以后我缺银子了,就冲表哥伸手。” 表兄妹两个耍花腔,许氏在一旁听得呵呵直笑。 …… 两日后,崔元翰亲自接冯少君回了崔宅。 冯少君一下马车,就发现隔壁宅子的匾额已经摘下,挂上了崔宅的匾额。 “表哥,你该不是将隔壁的宅子也买了吧!”冯少君难得惊讶了一回,看向崔元翰。 崔元翰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要在京城长住,自然要买一处宅子才方便。” 许氏也好,他也罢,和冯少君住在一处都无妨。可妻子宋氏和大郎二郎也一并来了京城,长期住在一起,就不那么合适了。 各自成家,就得有两家人的样子嘛! 反正就在隔壁,迈个腿就到了。 冯少君想了想,也觉得这样不错,低声笑问:“才两日就将宅子买下了,是不是花了不少银子?” 崔元翰笑道:“比起你的宅子,多花了五千两。” 这是看在崔元翰是皇商的份上,人家才肯将宅子卖给他。多五千两也算不得什么。 崔元翰又道:“宅子得收拾归置,再挑个吉日搬进去。先和你一起住。大郎二郎都淘气的很,以后有你头疼的时候。” 冯少君抿唇一笑。 收拾安顿之类的琐事,自有郑妈妈操心。冯少君诸事不管,先睡了个午觉,然后才慢悠悠地起身去见许氏。 崔大郎依偎在许氏身边,崔二郎坐在许氏腿上。兄弟两个奶声奶气地喊着曾祖母,许氏眉开眼笑,一口一个乖曾孙,半点不嫌累。 冯少君故作吃味:“外祖母如今有一双曾孙,哪里还看得到我。” 许氏失笑,用手点了点冯少君的额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和一双孩子争起宠来。亏你好意思说。” 冯少君理直气壮:“怎么不好意思。不管如何,外祖母得最疼我才行!” 许氏忍俊不禁:“来来来,二郎坐这边,另一边给你坐。” 一旁的宋氏,被逗得轻笑不已。 冯少君暗中为庆安帝当差一事,只有许氏和崔元翰知道。崔元翰从未告诉过宋氏。在宋氏看来,崔元翰得内务府青睐,得了实差,都是沾了表妹夫沈祐的光…… 不管怎么说吧,和冯少君脱不了干系就是了。 所以,宋氏也很乐意和冯少君亲近。以后在京城,和冯少君隔邻住着,说不得还要借一借沈祐的光哪!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7.html 第四百零九章 临盆(一) 沈祐人在宫中,也知道崔元翰许氏进了京城一事。到了休沐这一日,沈祐和沈嘉一同出宫。 “三哥,我今晚就不回沈府了。你代我和婶娘说一声。” 沈嘉笑着应了。兄弟两个同行一段,很快分道扬镳。 沈祐归心似箭,策马飞驰。饶是如此,回到崔宅的时候,天也黑了。 崔宅外的廊檐下,挂了一排风灯。明亮的光芒,静静洒落。站在门口等候的几道身影,被光芒笼罩,分外柔和。 挺着孕肚的冯少君,也笑盈盈地立在门口。 沈祐心头一热,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先拱手向许氏见礼:“沈祐见过外祖母。”又冲崔元翰拱手:“表哥!” 许氏笑着打量沈祐:“几年没见,四郎成熟了,也稳重了。” 崔元翰就直接多了:“还多了无形的杀气和煞气。” 那是屡次上战场挥刀杀人磨砺出来的凛然肃杀,一个眼神扫过来,便令人心中生寒。 沈祐无声地扬了扬嘴角,眉眼刻意地柔和了几分:“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沈祐难得说笑,众人很捧场地笑了起来。 寒暄后,众人一同进了宅子。沈祐很习惯地握住冯少君的手,低声问道:“你近来胃口怎么样?睡得好不好?孩子闹你没有?” “胃口好得很。就是外祖母盯着,每顿总不让我吃饱。睡觉也很香,一夜到天亮。孩子动得厉害,刚才还踢我了。” “你确实该少吃一些。我特意问过太医,太医也说了,孕妇到了临盆之前,要节制一些。亏得外祖母来,才管得住你。”话是这么说,其实沈祐还是有些心疼。 晚饭的时候,沈祐趁着许氏没注意,悄悄给冯少君夹了一碗菜肴,都是冯少君爱吃的。 许氏看在眼里,只做不知。 沈祐天生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性情也有些阴沉孤僻,不是什么讨喜的脾气。唯有对着冯少君的时候,嘴角才会微微扬起,目光也会稍稍柔和。 晚饭后,沈祐陪着许氏闲话。 基本上是许氏说,沈祐听着。 许氏絮叨几句,就住了口,笑着催促道:“天这么晚了,早些回院子歇着吧!想说话,以后多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主要是心疼冯少君。怀孕到了八个月过后,女子会格外辛苦,手脚浮肿,疲乏渴睡。往日精神充沛的冯少君,如今天一黑,就昏昏欲睡。现在坐在椅子上,双眼半开半合,已经打了几个呵欠。 沈祐也很心疼妻子,顺口应了,握住冯少君的手,小心翼翼地回了院子。 冯少君又打了个呵欠,将头靠在沈祐的胸膛。 沈祐失笑,毫不费力地抱起冯少君,放在床榻上。他自己去沐浴更衣,回来的时候,冯少君已经睡着了。 怀孕真的辛苦。冯少君以前熬两天两夜不睡,都不带打瞌睡的。 沈祐心里暗叹一声,坐在床榻边,为冯少君轻轻揉了揉浮肿的脚面和小腿。冯少君像一只被爱抚的猫,舒适地呓语一声。 沈祐眼中闪过笑意,躺到冯少君身边,很快闭目入睡。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飞快。 在孕期过了九个月之后,冯少君的脸孔肉眼可见的浮肿起来,且更易疲累。崔大郎正是爱跑爱闹的时候,被严禁远离冯少君三尺之内。 产房备下了,两个接生婆子每日伺候左右。 这严阵以待的阵仗,让冯少君忽然有些发憷。 刀山火海她没怕过,生死阵仗她也经历过。临盆生子却是第一遭。生产时会有的风险,谁也控制不了。这和本人厉不厉害可没关系啊! 以冯少君的能耐,想掩饰这一点点惊惶,自然不费什么力气。 就连许氏也没看出来。 倒是贴身伺候的吉祥,察觉出些不对劲,悄声对郑妈妈说道:“郑妈妈,最近小姐好像有些心神不宁。昨天夜里还醒了两回。” 郑妈妈低声轻叹:“女子生产是一道鬼门关。小姐这是第一遭,哪有不怕的。不过,小姐好面子,不想流露出来,你也别说穿。平日多陪着小姐吧!” 吉祥点点头,之后伺候得更加精心周全,几乎寸步不离。 宫中的蔓儿姑娘,也到了临盆的日子。 说起这位蔓儿姑娘,也算幸运。袁敏性情宽厚,并未对她肚中的孩子下手,她得以安心养胎。 不过,她在东宫的存在感极低,平日从不在人前露面,也几乎没人提起她。衣食用度倒是不缺。已经被册封为太子的朱昀,从未踏进过她的院子。 她就像一抹影子,悄悄活在角落里。 而且,她一直没有位分,身份不尴不尬。伺候的宫人,也只含糊地称呼一声蔓儿姑娘。 不过,蔓儿对此并无怨言。能在宫中安然无事地活下来,还能生下肚中的孩子,这对她来说,已是天大的惊喜。 太子妃袁敏也没苛待她,打发了宫人来伺候,还派了太医专门照料她的身体。她的孕相,也十分平稳,顺顺当当地到了临盆。 蔓儿肚痛发作的时候,正是傍晚。 宫人来回禀的时候,袁敏正抱着三个月大的梁哥儿。梁哥儿在娘胎里的时候受了不少苦,生下来有些瘦弱。好在宫中奶娘的奶水充足,又精心养着,梁哥儿也一日日白胖起来。袁敏伸手逗弄,梁哥儿咯咯地笑。 栋哥儿棠姐儿也围在旁边。栋哥儿见亲娘只盯着弟弟,有些吃味,伸手捏了捏弟弟的小脸。梁哥儿被捏疼了,立刻扯着小嗓子哭起来。 袁敏一边哄梁哥儿,一边笑着嗔怪栋哥儿:“瞧瞧你,做哥哥的,怎么这般用力捏弟弟的脸。” 栋哥儿低着头哦一声,闷闷的不太高兴。 袁敏心一软,将梁哥儿给了奶娘,抱过栋哥儿哄了几句。到底还是三岁的孩子,正是黏亲娘的时候呢! 栋哥儿很快眉开眼笑,搂着亲娘的脖子不肯松手。 此时,一个宫人走了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太子妃娘娘,蔓儿姑娘肚痛发作,被扶着进产房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8.html 第四百一十章 临盆(二) 袁敏笑容微微一敛。 栋哥儿和棠姐儿还不懂事,不知道蔓儿姑娘是谁,产房两个字倒是听懂了。 “母妃,”棠姐儿奶声奶气地问道:“我们又会有弟弟妹妹了吗?” 栋哥儿有些不乐意。一个梁哥儿已经抢走了亲娘大半关爱,再来一个孩子可怎么得了。栋哥儿张口就道:“我才不要。” 袁敏深呼一口气,将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按捺下去,低声道:“你们乖乖在这儿待着,娘去去就来。” 她是东宫太子妃,行事不能只凭喜好……这宫中,凡事率性而为的,只有袁皇后一个。 袁敏吩咐奶娘们照顾好三个孩子,然后去了蔓儿的院子。 蔓儿住在东宫最偏僻最幽静的院子里。从寝宫过去,袁敏走了一炷香时辰。这是袁敏第一次踏足这里。 原本有些慌乱的宫人,见了袁敏,纷纷敛衽行礼:“奴婢见过太子妃娘娘。” 袁敏略一点头,目光一扫:“产房在何处?” 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应道:“就在里面。奴婢在前领路。” 宫人在前领路,袁敏不紧不慢地迈步,从回廊绕过一个弯,就到了产房外。隔着门,能听到一阵阵压抑隐忍的低吟声。 产房里的女子,正经历世间最大的痛苦,为她的丈夫生孩子。 袁敏心里闪过浓浓的苦涩。不过,东宫动乱的那一夜,经历了生死劫难后,她就已将这份痛苦放下了。 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事事如意。她得接受生活中的一些缺陷和遗憾。 “产房里怎么样了?”袁敏在产房外坐下,叫了一个宫人来询问。 宫人恭敬地答道:“回太子妃娘娘。半个时辰前,蔓儿姑娘肚痛发作,被扶进了产房。两位接生嬷嬷,都在产房里。现在刚开始阵痛。” 女子生产,顺利的两三个时辰,若是艰难些,熬个两三天也是有的。万一遇到难产,那就更不妙了。 袁敏是过来人,知道其中艰难苦楚,张口吩咐道:“去请太医来,以备不测。”宫人立刻领命退下。 产房里的动静忽然小了。 看来是蔓儿知道她这个太子妃来了,不敢放声呼痛,默默隐忍。 袁敏说不清此时的心情为何,沉默了片刻,低声吩咐身边宫人:“去给太子殿下传个口信,就说蔓儿姑娘要生了。让殿下得了空闲过来看看。” …… 太子朱昀,此时正在太和殿里。 庆安帝召了众臣议事,朱昀在一旁默默听着,大多时候并不出声。偶尔庆安帝看过来,朱昀才会张口。 大齐疆土辽阔,州郡多达几百个。有处理不完的政务。这个州闹了旱灾,那个郡县连连降雨闹了洪灾,或是哪儿闹了民匪,何处有山匪,诸如此类种种,数不胜数。 庆安帝在做太子的时候,就负责打理政务。登基之后驾轻就熟,几乎不需要什么适应的时间。 一个内侍忽地悄步进来,走到朱昀身边,低声耳语数句。 朱昀身体微微一僵,神情有些复杂,看了庆安帝一眼。 庆安帝目光一瞥,随口道:“东宫有事,太子就先退下吧!” 当着众臣的面,庆安帝没有问询是什么事。 其实,也不用问。 以儿媳袁敏的聪慧周全,还能有什么事急着打发人到太和殿送信给太子?想必,是那个蔓儿临盆发动了……心里随之浮起的旧日回忆,令庆安帝心情复杂。 庆安帝下意识地瞥了站在不远处的天子亲卫统领沈祐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朱昀拱手行礼,退出了太和殿。 此时午后不久,日头明晃晃的,颇有些耀眼刺目。朱昀无心抬头看天,步履匆匆地回了东宫。 进了东宫后,步伐反而慢了起来。 蔓儿…… 这个名字,他有意无意地抛在脑后。这数月来,他甚至没再见过她。可再不愿提起想起,蔓儿怀了他的骨血,生的是他的孩子。 他又要做爹了! 真不知该拿什么脸去面对袁敏。 朱昀心里暗暗叹气,打起精神进了蔓儿的院子,到了产房外。袁敏坐在椅子上,有条不紊地下指令。有她在,这院子里的大小宫人都有了主心骨。 听到脚步声,袁敏起身相迎。 朱昀硬着头皮走上前,低声道:“敏儿,我……” “殿下来得正好。”袁敏轻声道:“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殿下既是来了,就在这儿待着吧!我打发人进产房说一声,也能让蔓儿安心。” 什么也不用多说了。 目光短短交汇间,彼此的心意都已知晓。 朱昀咽下到了嘴边的愧疚,嗯了一声。他握住袁敏的手,一同坐下等待。 宫人进了产房里。蔓儿肚子疼得厉害,满额冷汗,强忍着痛楚没喊出声。宫人在她耳边低语:“蔓儿姑娘,太子殿下来了,和太子妃娘娘一同在产房外等着呢!” 不知为何,眼泪忽地就涌了出来。 倒也不是委屈。她这样的身份,进了东宫能安然至今,已是万幸了。就是一直无人过问,忽然被人关注的感觉。 蔓儿咬着嘴唇,听着接生嬷嬷的吩咐,调整呼吸,慢慢用力。 万幸,她这一胎还算顺遂,到了傍晚,孩子就顺顺当当地出来了。接生嬷嬷熟练地拍打婴儿的小屁股,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声。紧接着,将婴儿擦拭干净,用干净的小被褥裹好。送到筋疲力尽的蔓儿眼前。 “恭喜蔓儿姑娘,生了一位小郡主。” 蔓儿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一眼孩子红通通的小脸,喜悦的泪水再次滑落。 别的女子,都盼着一举得子。唯有她,一直暗暗盼着生一个女儿。 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已有两子一女。她生了庶子,就是再低调,也会惹来太子妃忌惮。生女儿就无妨了。东宫里多一个庶出的小郡主,对日后储位的传承毫无影响。她也能安心守着女儿过日子。 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小郡主出产房报喜:“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蔓儿姑娘生了小郡主。” ……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09.html 第四百一十一章 郡主 小郡主! 蔓儿生了个女儿! 袁敏暗暗松了一口气。她不是圣贤,一个蔓儿也就罢了,如果再来一个庶子,日后便要多一层隐忧。秦王汉王的先例在前,她焉能没有顾虑。 现在蔓儿生了个小郡主,这些顾虑就统统都没了。 朱昀竟也同时松了口气,眼里闪过笑意。他下意识都伸手要抱一抱孩子,手还没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袁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自己的女儿,也不抱一抱。看我做什么?难道我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么?” 朱昀讪讪一笑,也不便说什么,伸手抱过了小婴儿。 刚出生的孩子,满脸通红,眉眼淡淡的,还看不出美丑来。不过,眉眼间依稀有他的影子。 他从没期待过这个孩子。可小小的抱在怀里,血浓于水,父女天性。见了第一眼,心里就觉得喜爱。 袁敏也凑过来看一眼:“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这一辈的皇孙皇孙女,从木字旁。长子朱栋,长女朱棠,次子朱梁。这个最小的庶出女儿,也从木字旁。 朱昀想了想道:“叫朱榕吧!乳名就叫榕姐儿。” 袁敏略一点头,随口道:“孩子还小,离不得亲娘,就养在亲娘身边。不过,这处院子小了些,等出了月子,换一处大一些的院子,再添几个宫人内侍伺候。” 别说东宫,就是整个皇宫的内务琐事,都是袁敏掌管。 朱昀也觉得孩子放在亲娘身边更合适:“也好。” 袁敏一来忙碌,二来自己还有三个孩子要带,既没精力也没那个心情教养一个庶女。再者,他也不愿榕姐儿总在袁敏眼前晃悠。 孩子平安出世,袁敏放了心,便要离去。朱昀很自然地将孩子给了奶娘,也要随袁敏一起走。 袁敏转头看他一眼:“她到底为你生了孩子,你去瞧瞧她吧!” 朱昀略一迟疑,袁敏已迈步离去。 朱昀看着妻子的背影,心里既愧疚又感动。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片刻后,朱昀进了产房。 此时,产房里已经收拾妥当,不过,还有些淡淡的血腥气和异味。蔓儿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虚弱疲惫,昏昏欲睡。 听到脚步声,蔓儿睁开眼睛,一张久违的俊秀脸孔映入脸庞。 竟是朱昀来了。 蔓儿身子微颤,眼中闪过一抹惊喜和激动,声音虚弱:“殿下!这里是产房,不干净,殿下怎么进来了。” 朱昀低声道:“太子妃让我进来看看你。” 袁敏确实贤良大度,有太子妃的气度风范。容她安然养胎,在她临盆时特意来产房外坐镇,还主动让朱昀来看她。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女子!让她低头敬服,生不出半点怨怼,唯有感激。 “我给孩子取了名字,朱榕,乳名就叫榕姐儿。等你出了月子,带着孩子换一个大院子。衣食用度都不会亏待你们母女两个。” 蔓儿鼻子有些酸,轻声道:“太子妃娘娘胸襟过人,令人敬重。殿下放心,以后蔓儿会安心过日子,绝不给殿下添乱。” 朱昀硬起心肠道:“你能看清楚想明白,最好不过。” 顿了片刻,又道:“有什么事,你令人给太子妃送信,由太子妃定夺。” 蔓儿低低应了。 朱昀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蔓儿目送朱昀的身影离去,然后将头转向内侧,闭上眼,慢慢睡去。 …… “榕姐儿,这个名字取得不错。” 蔓儿生了小郡主的消息,很快传进椒房殿。袁皇后脸上没多少喜色,随口夸了一句便是。一旁的红玉轻声提醒:“皇后娘娘,小郡主虽是庶出,到底是太子的骨肉。娘娘这个做祖母的,总该有些赏赐。” 袁皇后不太乐意,也没反对。 红玉去库房,备了几件合适的赏赐,让两个宫人送去蔓儿的院子。如此,也算全了椒房殿的体面。 天黑之后,庆安帝忙完政事,来了椒房殿,陪袁皇后一同用晚膳。 袁皇后将添了个庶出的孙女一事告诉庆安帝:“……那个叫蔓儿的,生了个女儿。这倒也罢了。如果生的是庶子,对栋哥儿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 庆安帝:“……” 庆安帝清了清嗓子:“栋哥儿既嫡又长。等栋哥儿满了八岁,就册封太孙。谁也影响不了栋哥儿的地位。” 袁皇后最喜爱长孙,闻言笑了起来:“这也太早了。哪有八岁就册封太孙的。怎么也得等着栋哥儿长大成人。” 庆安帝却道:“如果父皇当年早些立太子,或许,我们兄弟几个也不会有今时今日。” 隆安帝迟迟不立太子,皇子们个个野心勃勃,暗中招兵买马拉拢朝臣广结党羽。最终闹到手足反目相残的地步。 庆安帝只有一个儿子,将来不会有太子之争。倒是太子,年纪轻轻的,就有两子两女。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多。早立太孙,人心安定。 袁皇后在大事上,从来都听丈夫的。庆安帝这么说了,袁皇后也就高高兴兴地点了头。 …… 榕姐儿的洗三礼,简单低调。 袁皇后打发红玉送了一套赤金的金镯脚镯项圈,太子妃袁敏也让人送了厚重的洗三礼。后宫里的太妃们,也纷纷送了洗三礼。 赵王妃领着儿媳进了宫,去见过蔓儿和榕姐儿后,又去见太子妃,张口夸赞太子妃贤惠大度。 袁敏被恶心得不轻。 赵王世子处心积虑地将蔓儿“送”给朱昀,不就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令东宫离心?现在蔓儿连孩子都生出来了,赵王妃和赵王世子妃婆媳两个,这是专程看热闹来了。 赵王妃是长辈,袁敏做晚辈的,心中不快也只得忍让几分。 不过,对着赵王世子妃,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赵王世子妃刚一张口夸太子妃贤良,袁敏就微笑着应了回去:“比贤良,我可比你差得远了。听说赵王世子好美人,后院都快住不下了。一个美人,我勉强忍了。要是这般一个接一个的,我早就挠花了丈夫的脸。” 赵王世子妃:“……”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599510.html 第四百一十二章 发作 太子妃一发威,赵王世子妃根本抵挡不住,讪讪一笑:“娘娘说笑了。这宫中内外,谁人不知娘娘的贤良?” 袁敏似笑非笑地扬了扬嘴角:“我这贤良,也就是装给大家伙看看罢了。谁要是真惹了我,我总得让她知道我的厉害。也免得有些不知轻重分寸的,跑到东宫来撒野!” 此言一出,连赵王妃都坐不住了。 这哪里是指桑骂槐,根本是指槐骂槐好么?! 她是长辈没错,可袁敏是有金册玉页的太子妃!未来的大齐皇后!不说日后,就是眼下,宫中宫务都是由袁敏掌管。袁皇后对这个儿媳言听计从,太子朱昀一颗心也都在太子妃的身上…… 想捏软柿子,偏生捏到了一个铁蒺藜。 赵王妃咳嗽一声笑道:“太子妃要忙着处理宫务,我们婆媳两个就不多打扰了。” 赵王世子妃也忙张口告退。 袁敏微笑着起身,亲自送赵王妃婆媳出了东宫。 赵王妃走出宫门,上了马车之后,才沉了脸,鼻子里挤出一声冷哼。 赵王世子妃心中忿忿,咬牙切齿地说道:“瞧瞧她这份威风神气!根本就没将母妃和我放在眼底。” 赵王妃又哼一声:“人家是太子妃,执掌宫务,后宫里除了皇后就是她最大。说话再难听,我们也得受着。” 这就是妻以夫贵。 朱昀是太子,袁敏就是太子妃。而她,嫁了贪花好色的赵王世子,只能憋屈隐忍,在袁敏面前低头。 赵王世子妃眼中闪过嫉恨,很快垂下眼。 这一边,大获全胜的太子妃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不管如何,赵王妃婆媳两个的来意总是达到了。她确实被膈应得不轻。这口闷气还吐不出去,只能慢慢咽下。 …… 东宫里多了一位小郡主的消息,冯少君很快就知道了。 冯少君也暗暗松口气。 这对东宫来说,是一桩好事。免了日后的嫡庶份争。 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心中莫名的焦虑也越来越重。冯少君连着几夜都没睡好,胃口也远不及往日。 许氏终于察觉出异样,好生安慰开解了一番:“女子都要经过这一遭,别怕。你自小就习武,身子骨比普通的女子强得多。你怀孕之后,胎相一直平稳,胎位也正得很。生产的时候,一定平平顺顺。” 冯少君也只有在许氏面前才流露出些许的脆弱:“外祖母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有些怕。要是沈祐在我身边,还好些。” 偏偏沈祐在宫中当差,根本回不来。她夜夜捧着硕大的肚子难以成眠,心里莫名地有些委屈。 许氏笑着嗔道:“你这就不讲道理了。四郎是去当差,又不是花天酒地。男人在外拼前程,女子怀孕生子相夫教子,谁家不是这样。” 可是,她原本也是叱咤风云的冯公公啊! 为了一个孩子,她就得舍下一切,回归内宅。受怀孕之苦,还要经受临盆的痛苦。等孩子出生了,或许还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 冯少君闷闷地将头转到一旁。 许氏看着好笑又心疼,伸手扶住冯少君的胳膊:“别在这儿胡思乱想了。我陪你去园子里转转去。” 此时正是春景最好的四月,园子里花红柳绿。 不过,再好的春景,再好看的园子,每日都看也觉得乏味。 冯少君正要说话,肚子忽然猛得抽痛了一下。猝不及防之下,冯少君疼得诶哟一声,用手捂着肚子,脸都白了。 许氏也是一惊:“少君,你怎么了?” 又是猛烈地一阵抽痛。冯少君额上冷汗涔涔,根本没力气说话。 一旁的接生婆子,立刻冲了过来:“少奶奶这是肚痛发作了。快些去产房!” 事到临头,就连许氏也有些慌了手脚。看着冯少君面色苍白一脸苦楚,许氏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她现在哪里还能走。快,快去找床板来,让她躺着,抬去产房。” 冯少君闭着眼,忍过一波阵痛,身上薄薄的春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待床板找来了,冯少君勉强已经能站起来:“不用了,我自己走去产房。” 许氏急得满额是汗:“你真的能走么?” 冯少君深呼吸口气,点了点头。在两个接生婆子的搀扶下,慢慢向前。产房就设在她的院子里。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 冯少君躺在窄榻上,肚子又开始疼了。 先是剧烈的抽痛,反而疼痛就如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冲击而来。 真是疼啊! 这个小混账,这么折腾亲娘。等你出生了,我先得收拾你一顿不可。 冯少君在疼痛间沉浮,心里暗暗咬牙发狠。额上的冷汗不停往下滑落。 许氏之前说得淡定,等冯少君真得进了产房,疼得捧着肚子说不出话来,许氏心疼如刀割,泪水簌簌往下落。 冯少君慢慢吐出一口气,睁开眼,低声道:“外祖母,我能撑得住。你去产房外等着吧!” 一个接生婆子,顺势接了话茬:“少奶奶说的是。老太太还是去产房外候着。要是顺利得话,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临盆的时候,要憋住一口气。一直哭闹可不成。旁边有人哭鼻子抹眼泪,也不太吉利。 许氏只得出去了。 到了产房外,许氏擦了眼泪,打发人去沈府送信。 崔元翰夫妻两个,闻信匆匆过来了。崔元翰有两个儿子,经历过两次在产房外等候的焦灼。此时还算稳得住:“得立刻让人送信进宫,让沈祐告假回来。” 许氏看似镇定,实则心中惶惶,一颗心全在惦记着冯少君。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崔元翰在说什么,胡乱点了点头。 孙媳妇宋氏扶着许氏,轻声安抚:“祖母别慌。女子生产,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生产的时候,都是祖母坐镇。现在表妹在产房里,祖母也得稳住才是。” 那怎么能一样。 孙媳生孩子,崔家添丁进口,许氏满心欢喜,半点不慌。 轮到冯少君肚痛发作,许氏哪里还想得起别的,只剩担心忧虑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08507.html 第四百一十三章 旧案 在宫中当差的沈祐忽地一阵心悸。 沈祐下意识地拧了眉头,抬眼看向殿门的方向。这也是崔宅的方向。 夫妻间心有灵犀。冯少君正在经受临盆的阵痛,沈祐还没收到消息,却已有了隐约的预感。 庆安帝正在太和殿里批阅奏折,太子朱昀在一旁伺候笔墨。太和殿里一片安静,只有翻动奏折的声响。 啪地一声。 忽然,庆安帝扔了手中奏折,目中迸射出愤怒的光芒:“混账!” 朱昀默默去捡回奏折,顺势看了一回。原来是一个御史上的奏折,奏折上弹劾的是曹家。上面历数出曹家人犯下的恶行,诸如强占良田,强买民女,贪污索贿,零零总总列了十大罪状。 皇陵之乱中,秦王汉王兴兵作乱。数千死士中,有秦王暗中养了多年的死士,有汉王的人,曹家也出力良多。谋逆作乱是诛灭九族的重罪。秦王汉王没有诛九族的可能,曹家可就没这等运道了。 庆安帝颇沉得住气,并未急着处置曹家人。只令人封了曹家,将所有曹家男丁都关进刑部大牢,等候问审。曹家的女眷们,也同样被关进了刑部牢房。 现在,庆安帝已经顺利登基,朝堂内外安稳,正是清算曹家的良机。 朱昀心中有数,将奏折放回御案上,低声道:“父皇息怒。曹家人犯下诸多恶行,让刑部一一问审,再处置定夺。” 曹家两字一入耳,沈祐顿时收敛心绪,默默看向庆安帝。 冯少君做密探的初衷,就是为了亲爹冯纶翻案。而暗中设局谋害冯纶的主谋,就是江南总督曹振。 曹家背靠曹太后和曹贵妃汉王母子,姻亲众多,势力庞大。庆安帝还是燕王的时候,也不敢轻言对付曹家。 现在曹太后已经下葬,曹贵妃死了,汉王和废人差不多。正是清算曹家的良机。这一段陈年旧案,也到了重新翻案问审的时候了。 庆安帝冷冷道:“传朕口谕,召刑部尚书觐见。” 刑部官署离皇宫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刑部尚书就被宣召进了太和殿。庆安帝将奏折给了刑部尚书:“刘尚书,这道奏折你也看看。” 庆安帝在被封为太子之前,做了十几年的燕王,一直掌管刑部。刘尚书可谓是天子心腹重臣。一看奏折,便明白庆安帝的意思了。 刘尚书肃穆敛容,拱手道:“皇上,奏折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审一审曹家人就知道了。” 庆安帝沉声道:“好。这桩案子,朕就交给你了。朕给你十天时间,将曹家人犯过的恶行,一一审问清楚,呈给朕看。” 刘尚书恭声领命。 然后,就听庆安帝说道:“曹家男丁中,曹振这个江南总督官职最高。你好好审一审曹振。” 天子特意提起曹振,自然有些缘故。 刘尚书心领神会,再次拱手:“臣谨遵皇上之命。” 庆安帝瞥了刘尚书一眼:“八年前两淮盐道的盐税贪墨一案,有些蹊跷,和曹振有些关联。” 刘尚书能做刑部尚书,自有过人之处。记性极佳,过目不忘。八年前的旧案,庆安帝一提,刘尚书目光一闪,立刻接过了话茬:“皇上说的可是盐道冯御史被押解进京途中被刺杀一案?” 庆安帝略一点头:“正是。当年这桩命案,本该由刑部接手审案。没想到,父皇直接派了锦衣卫前去查案。当时,薛凛带着人去查案,没到几日,就抓到了刺杀冯御史的绿林匪徒。将那伙匪徒斩首,匆匆结了命案。朕一直觉得这桩案子有问题,私下暗暗查过一回。查到曹振的身上,就没再查下去。” “时隔多年,你好生问一问曹振,当年的盐税贪墨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伙刺杀朝廷命官的绿林匪盗,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皇上这是要为冯御史翻案? 区区一个盐道御史,何德何能,竟让庆安帝记了八年?还要旧案重审,为冯御史洗刷恶名? 对了,冯御史是冯侍郎的儿子。莫非是看在冯侍郎的颜面上? 不太像啊!如果冯侍郎有这等圣眷,哪里还用等到今时今日?或者,是因为沈祐的缘故?毕竟,沈祐娶了冯御史的女儿,要为死了八年的岳父翻案,求到皇上面前,也在情理之中。 刘尚书自觉想得明白透彻了,拱手领命退下。 朱昀显然也和刘尚书想到了一处,看了沈祐一眼,随口笑道:“沈统领,父皇亲自下令,重查旧案。如果冯御史真有什么冤屈,就能洗刷恶名了。” 沈祐定定心神,上前两步,拱手道:“末将谢过皇上。” 庆安帝目光温和了许多:“朕早有此意,现在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机会。”顿了顿,别有所指地说道:“你休沐回去的时候,将此事告诉你媳妇,让她宽心。” 告诉冯少君,朕从未忘过许下的承诺。 朕会重查旧案,为冯御史正名。 沈祐按捺下心中的激动喜悦,再次谢恩。 庆安帝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忽地又说道:“朕记得没错的话,冯氏也快临盆了吧!” 冯少君告假的时候,已经有孕两个多月。那时候还是深秋。现在已经是四月了,算一算时日,也快到临盆的时候了。 冯少君化身为冯公公,暗中办差,立功无数。堪称庆安帝的得力心腹。庆安帝关心问询一两句,实属正常。 沈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张口答道:“是。不瞒皇上,末将人在宫中当差,心里一直惦记着她。” 庆安帝嗯了一声,随口道:“到时候朕准你几日假,等孩子洗三过了再来当差。” 沈祐精神一振:“多谢皇上。” 一边旁听的朱昀,有些诧异,心里暗暗嘀咕。 沈祐屡次立功,在皇陵之乱中奋不顾身,立下大功,如今做了天子亲卫统领。瞧瞧,父皇都关心起沈祐媳妇快要临盆这等事了。 一朝天子,日理万机,还有闲心关注臣子家事,可见父皇对沈祐的信任喜爱。 ……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08508.html 第四百一十四章 生子(一) 两个时辰后,天子亲卫换班轮值。 沈祐迈着轻快的步伐去饭堂。刚坐下,饭菜还没吃到嘴里,沈嘉就急匆匆地过来了,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四弟,快快快,快去告假出宫。半个时辰前,崔宅派人进宫来送信,少君表妹已经肚痛发作,被扶进产房了。” “你一直在皇上身边当差,没法子将这消息告诉你。传信的人就先告诉我了……” 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祐已狂风一般的速度冲了出去。 沈嘉很能理解自家兄弟急切喜悦迫不及待的心情。当年宝贝闺女出生的时候,他也是一样! 沈祐心底的喜悦像要溢出胸膛,顾不得宫中稳步慢行的规矩,一路快步到了太和殿外。 刚换了班的天子亲卫见沈祐来了,都有些惊讶:“沈统领不是下了差吗?怎么又过来了?” “就是!快瞧瞧,沈统领竟然还笑了!” 沈祐有笑容,确实是一桩稀罕事。 亲卫们不便有什么大动作,眉眼动来动去地瞧热闹。 沈祐按捺住激越的心情,沉声对守在太和殿的内侍道:“请代为通传,就说沈祐有急事求见皇上。” 内侍忙应一声,进去通传。没等片刻,沈祐就进了太和殿。 哪里还用沈祐张口。庆安帝龙目一扫,看到沈祐闪着光芒喜悦的眉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冯氏临盆了?” 沈祐一脸喜色,拱手道:“是。末将特意来告假,这就出宫回去。” 庆安帝略一点头:“朕准你五日的假,去吧!” 沈祐谢了天子恩典,迅速转身离去。 庆安帝眼中闪过笑意,嘴角微扬,心情颇佳。瞥了身畔的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满心喜悦,低声笑道:“请皇上恕奴才多嘴。沈统领屡屡立功,如今又逢添丁之喜,皇上也该厚赏一番才是。” 这个明面上的理由,足够对众人交代了。以冯少君立过的功劳,怎么厚赏都不为过。 庆安帝笑道:“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杨公公笑着领命。起身之际,看向崔宅的方向,心里默默期盼冯少君这一胎平安顺遂。 …… “少奶奶再加把劲,深呼吸,吐气用力。” “对,就是这样。宫口已经开了,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很快就能生出来了。” 接生婆子在耳边不停地安抚。 下体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 冯少君咬紧牙关,一声没有呼痛,默默用力。不知在疼痛中沉浮了多久,忽然一阵剧痛,紧接着下身一松。 孩子终于出来了! 冯少君闭上双目,汗水湿透了衣襟。 接生婆子利索地拍打孩子的小屁股。 哇哇哇!响亮的啼哭声响起。 “恭喜少奶奶,这一胎生了小公子。”接生婆子在冯少君耳边报喜。 是个臭小子啊!冯少君被几个时辰的疼痛折腾得疲累虚弱至极,勉强睁开眼。接生婆子将刚出生的男婴捧到冯少君面前。 真丑。 这是冯少君见儿子第一眼的感受。 是真的很丑。小脸红红的,眼睛还没张开,扯着嗓子啼哭,一张小嘴都被哭得变了形。 “像个猴子。”冯少君嘴里嘀咕一句。 辛苦怀胎这么久,死去活来的,就生了眼前这个小东西。 接生婆子被逗得直笑:“孩子刚出生都这样。等过几天,胎里带来的红印都褪了,眉眼长开了,就好看了。” 冯少君嗯一声。 接生婆子笑道:“少奶奶闭上眼睡吧!我这就抱着小公子出去报喜!” 冯少君闭上眼,很快意识昏沉睡去。 产房外等了半日的许氏,在见到孩子的那一刻,直掉眼泪。 大冯氏在一个时辰前就赶来了,见了男婴,高兴得合不拢嘴,从接生婆子手中抱过孩子,夸赞个不停:“瞧瞧这孩子,生得多好。眉眼也俊得很。和四郎出生的时候一般模样。” 许氏忙擦了眼泪过来一同看孩子。 哪里像沈祐了,分明生得像冯少君嘛! “都说儿子像亲娘。”许氏笑着说道:“我看这话没错。” 冯少君是大冯氏嫡亲的娘家侄女,大冯氏一样疼冯少君,立刻改了口:“没错,还是像少君更多一些。” 崔元翰和宋氏对视一笑。 生儿子生女儿都是喜事。不过,第一胎得子,总是更欢喜些。 等大冯氏和许氏看过孩子了,才轮到童氏。雷小雪肚子已经隆起,不便抱孩子,笑吟吟地凑过头来看。 最后,崔元翰抱过了小外甥:“来,叫舅舅。” 众人都被逗乐了。 刚出生的孩子,哪里会叫什么舅舅,只会一个劲地哭哪! “这小子,哭声可够响的。”大冯氏笑道:“快些叫奶娘来。” 大户人家养孩子,都有奶娘,亲自喂养孩子的少之又少。冯少君有了身孕之后,大冯氏就特意寻了两个奶娘,平日好吃好喝地养着,到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了。 男婴被奶娘抱着退出去,啼哭声很快戛然而止。可见是已经吃上口粮了。 “四郎怎么还不回来!”大冯氏往外看一眼。 许氏笑着应道:“从这儿去皇宫,一来一回总得要半日。反正孩子平平安安地出生了,就是天大的喜事。我现进去看看少君。” 话音刚落,匆忙的脚步声便在门外响起。 紧接着,一个修长的男子身影冲了进来。 是沈祐回来了! 沈祐一路快马回来,额上冒着些汗珠,一张俊脸泛着异样的红潮,眼睛闪着光。 大冯氏和许氏异口同声:“四郎回来得正好。少君已经生了,生了个儿子。” 先去看儿子,还是先去看冯少君? 这对沈祐来说,根本不是选择题。 沈祐毫不迟疑地先去了产房。许氏自然不能和外孙女婿争抢,只得在产房外等着。 产房里,接生婆子已经收拾妥当,空气中还有些淡淡异味。冯少君躺在床榻上,硕大圆润的肚子骤然小了,丰润的脸颊透出苍白虚弱,因力竭而昏睡不醒。 他从未见过这般虚弱苍白的冯少君。 心里的狂喜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一丝愧疚。 沈祐坐到床榻边,伸手轻轻握住冯少君的手。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08509.html 第四百一十五章 生子(二) 冯少君没有醒,依旧在昏睡。 沈祐舍不得叫醒她,就这么坐在床榻边,默默凝望。 不知过了多久,许氏悄步走了进来。许氏看一眼床榻上昏睡的冯少君,心疼得悄悄叹气。又看一眼沈祐,看沈祐没有挪动位置的意思,便又悄然退了出去。 又过许久。 冯少君终于慢慢睁了眼。 “少君,”沈祐声音有些颤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冯少君睡了一觉,元气恢复了一些,小声道:“累,饿。” “身子还疼不疼?” 当然疼啊! 冯少君看着满眼忧虑的夫婿,轻声笑道:“生的时候很疼,现在已经不疼了。” 沈祐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们只生这一个,以后不生了。” 冯少君嗯一声,低声催促:“我饿了。” 沈祐这才反应过来:“好,我这就去厨房给你找吃的。” 哪里用沈祐去厨房,许氏早就令人备好了饭食。孕妇刚生产过,不宜吃荤腥,四道清淡的小菜,外加一碗撇去了油星的鸡汤。 沈祐坚持要喂冯少君吃饭。许氏还能怎么着,继续让着吧! 沈祐还是第一次伺候人吃饭,动作有些笨拙,却格外小心细致。冯少君吃了一些,稍稍止了肚饿,也有了力气说话:“孩子呢?你有没有看到孩子?” 沈祐低声道:“还没有。” 一回来就急着看她,到现在还没看儿子一眼哪! 冯少君轻笑一声:“让奶娘将孩子抱来。我之前没力气,只看了一眼,现在可得仔细瞧瞧。” 沈祐舒展眉头,眼里闪动着笑意:“好。” 吩咐下去,奶娘很快抱着孩子过来了,递给沈祐。 沈祐握惯了长刀的手,此时忽然有些僵硬,不知怎么抱才好。在奶娘的指点下,小心翼翼地接过刚出生的儿子。 孩子喝了奶水,小睡了一会儿,现在正是有精神的时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 看第一眼,有些丑。 第二眼,好像顺眼了不少。 再看第三眼,我儿子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沈祐抱着儿子,忍不住扬起嘴角,目光柔和得不可思议。 “抱过来啊,”冯少君轻嗔:“我也要看儿子。” 沈祐笑着嗯一声,抱着儿子到床榻边。冯少君力气恢复了一些,转头看着孩子,然后笑着“咦”一声。 “怎么了?”沈祐骤然有些紧张。 冯少君笑道:“刚出生那一刻看着丑,现在一看,好像顺眼多了。” “哪里丑了,生得好看得很。”沈祐一本正经地夸儿子:“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个。”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你一共也就见过三个孩子刚出生的模样吧!” 大堂兄沈临的长子在京城出生,长女是去了江南以后生的。还有就是晋哥儿和妙姐儿了。 沈祐略一挑眉,眼里满是笑意:“这还不够么?” 夫妻两个相视而笑。不知怎么地,看着孩子,一颗心就热热的,软软的。像被春日的暖阳照着。 “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冯少君低声笑道。 沈祐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早就想过了。如果生女儿就叫沈好,生儿子就叫沈旭。” 这是随着晋朝哥儿和妙姐儿准备的两个名字。女儿从女字旁,儿子的名字里带一个日字。 冯少君的心底闪过一丝微妙。沈旭是个好名字。不过,太子朱昀这一辈,都是从日字旁……孩子叫沈旭,要是让庆安帝知道了,会不会不那么愉快? “怎么了?”沈祐看着冯少君:“你嫌名字不好听吗?要不然换一个,叫沈昱,或者叫沈星……” 冯少君迅速回过神来:“还是叫沈旭好听。旭日东升,寓意也好。” 庆安帝怎么想,不必去揣摩。 沈祐是沈荣的儿子,她生的孩子,是沈家的血脉。儿子的名字,就该随着晋哥儿来起。 沈祐笑着嗯一声:“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最好。乳名就叫旭哥儿。” 冯少君抿唇一笑,柔声呼喊:“旭哥儿。” 小小的旭哥儿,还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名字。不过,听到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莫名的振奋喜悦,挥了一回小拳头,似在回应亲娘的呼唤。 冯少君被逗得直乐:“看,他也喜欢自己的名字。”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忽地低声对冯少君说道:“少君,我父亲早早离世。我自出生起,就没了亲爹。二叔时常和我说起父亲种种,可在我心里,父亲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现在我有了儿子,以后,我要好好疼他爱他,将他养大,还要教他练拳习武。” 沈祐看着儿子的目光里,满是欢喜。 冯少君听在耳中,有些难言的唏嘘,轻声应道:“你教他练武,我教他易容术。他长大了,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祐笑着点头。又看一眼手中的儿子。 他无父无母地长大。他的旭哥儿,会拥有亲爹亲娘全部的疼爱和怜惜。 …… “沈旭,好好好,这个名字好。” 大冯氏精神奕奕地夸赞。 许氏也连连点头:“又好听又好记。” 沈家孙辈一共五个,三男两女。旭哥儿随着堂兄们起名才是正理,谁也不会觉得不妥。 雷小雪的肚子已微微隆起。大冯氏笑着招呼她过来:“你来抱抱旭哥儿,沾一沾喜气。这一胎给妙姐儿生个弟弟。” 雷小雪第一胎生了女儿,这一胎也盼得个儿子。不过,婆婆这么说了,做儿媳的心里难免有些压力。 雷小雪抱着小小的旭哥儿看一回,然后问大冯氏:“如果我还生了女儿,婆婆会不会不高兴?” “这怎么会。”大冯氏笑道:“儿女都是福分。只要平平安安,孩子身体康健,比什么都好。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当成什么心事了。” 婆婆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雷小雪舒展眉头,笑着点头。 许氏在一旁看着,心里再次为冯少君庆幸。 沈家人口不多,家风正派,大冯氏敦厚和善,童氏性情温柔,雷小雪性情爽直好相处。嫁了这样的夫家,真是好运道。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08510.html 第四百一十六章 洗三(一) 天已经黑了,大冯氏进产房看了一回冯少君,嘱咐她好生养身子,就带着儿媳们回了沈府。 送喜信的事,不必许氏操心,自有大冯氏去张罗。 沈家的亲眷都要送喜信过去,冯家那边也得报喜。还有,沈祐做了天子亲卫统领之后,世袭的锦衣卫门户几乎都送了贺礼来。眼下沈祐得了子嗣,洗三礼定要好生操办,也得斟酌着送喜信。 大冯氏忙碌了一整日,半点不觉得累。 冯少君什么都不操心,一直睡在床榻上。 沈祐守在床榻边,等冯少君醒的时候,就抱旭哥儿过来,夫妻两个一同逗弄儿子,孩子睁眼打呵欠,都无比可爱。 冯少君精神稍稍振作,张口笑问:“皇上准了你几天假?” 沈祐伸手摸着旭哥儿的小脸:“准了五天。” 这又是一项优待。当日妙姐儿出生的时候,沈嘉只有两天的假期。 冯少君心中有数,口中并不多说,随口将话题扯了开去:“明日就是洗三礼,不知婶娘发了多少帖子出去。” 想到大冯氏的脾气,沈祐不由得揉了揉额头,低声道:“少说也得送出几十份帖子。” 事实证明,大冯氏送出的帖子,比沈祐预想中的还要多。 再者,沈祐是天子亲卫统领皇上身边的红人,平日里都在宫中当差,想巴结示好也没机会。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谁也不想错过。 前来道喜的宾客,一个接一个,延绵不绝。 沈祐不爱说话不喜应酬,今日也得卸下冷脸,和来客们寒暄。亏得有长袖善舞的崔元翰帮忙招呼,不然,只凭沈祐,实在难以支应。 登门的男客多,女眷就更多了。 冯少君正在坐月子,登门的女眷都由大冯氏和许氏等人招呼。能进冯少君屋子的,少之又少,还算清静。 冯少梅冯少兰和一脸不太情愿的冯少竹一同来了。 冯少君被扶着坐在床榻上,笑吟吟地和堂姐妹们说话。 冯少梅生了一子两女,冯少兰有一子一女,和冯少君说起养孩子的趣事琐事,津津乐道。 倒是冯少竹,一直没有身孕,既眼热又气闷。冷不丁地冒一句还格外讨嫌:“孩子的洗三礼,应该在沈家才是。少君堂姐在自己的陪嫁宅子里坐月子办洗三礼,是不是不合规矩?” 冯少梅和冯少兰恨不得将她的嘴给缝上。 沈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连大冯氏都不计较了,你一个外人得吧得吧做什么?在冯少君那儿吃亏吃的还没够吗?\果然,冯少君慢条斯理地应了回来:“大齐没有哪条律例规定一定要在夫家坐月子。再说了,我这人天生运道好,嫁了个疼我的夫婿,婶娘是我亲姑母,最是温和慈爱,体恤晚辈。日子过的就是顺心呢!” 然后,就是一连串让人火冒三丈的娇笑。 冯少竹:“……” 冯少竹眼珠子都快红了。 冯少兰咳嗽一声,硬生生地将话题转过来:“孩子叫旭哥儿么?这名字好,冉冉旭日。” 冯少梅也笑着赞道:“确实是个好名字。” 好歹将话题扯开了。 吉祥俏脸含笑,快步走了进来:“启禀少奶奶,皇上和皇后娘娘都打发人送了赏赐来,还有东宫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也命人送了洗三礼。” 这话一出,连冯少梅冯少兰的眼睛都快红了。 沈祐果然简在帝心极得圣宠,惠及妻儿。旭哥儿的洗三礼,宫中连连赏赐。 冯少君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夫妻两个为庆安帝出生入死,这是他们应得的厚待。 吉祥又凑在冯少君耳边,悄声低语几句。 冯少君眸光微闪,略一点头,对冯家堂姐妹们笑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红玉姑姑来了,还请堂姐堂妹们稍稍回避片刻。” 众人也算识趣,各自笑着起身离去。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 片刻后,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红玉,而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身着内侍服,面白无须,一脸富态和蔼。 冯少君心头一热,脱口而出:“义父!” 来人竟是杨公公。 杨公公反手关门,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冯少君想,然后欣然笑道:“看你精神不错,咱家也能放心了。” 当日宫中一别,之后再无相见的机会,这都半年多没见了。 冯少君眼睛红了一红,声音有些哽咽:“这么久没见,我一直惦记义父。” 杨公公一颗如磐石般冷硬的心,顿时化为绕指柔,声音格外柔和:“三儿,咱家也一直惦记你。” 这一声三儿,既亲切又熟悉。 冯少君红着眼道:“义父,过几个月,一年长假结束了,我就进宫去找你。” 杨公公:“……” “我就知道义父又是在哄我。”冯少君目中水光盈盈,声音里满是委屈:“义父定然想让我就此待在家里带孩子,再也不当差了。” “平日里说什么我当差利索做事勤快,都是诓我的。就因为我是女子,再能干也没用,有了孩子就该被放弃。” 杨公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咱家没这个意思。你别哭,这件事咱家早有考虑。等些日子,就派人给你送信。” 冯少君这才破涕为笑:“还是义父疼我。” 杨公公好气又好笑,瞪了冯少君一眼:“你这满肚子心眼,都用在咱家身上。” 冯少君抿唇一笑:“反正义父应了我。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杨公公瞥她一眼,一语双关地笑道:“这些事,也不是咱家一个人说了算。” 得看庆安帝的心意。 冯少君和杨公公对视一眼,颇有默契地略过不提。 杨公公低声道:“皇上已经令刑部审查曹家,尤其是严审曹振。” 冯少君已经从沈祐口中得知此事,此时再听杨公公说一遍,心里依旧热流滚滚:“请义父代我谢过皇上。” 杨公公一笑:“皇上特意令咱家前来,亲口告诉你,就是为了宽你的心。皇上承诺过你的事,从未忘过。” 这样的天子,才值得忠心追随。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11177.html 第四百一十七章 洗三(二) 冯少君眼眶湿润,郑重应道:“皇上以士待我,我必全力效忠。” 说完沉重的,杨公公随口笑问:“对了,你生的小子,取了什么名字?” 冯少君清了清嗓子:“叫沈旭。” 杨公公笑容顿了顿,在冯少君明亮的眸光中笑道:“是个好名字。” 气氛略有些尴尬。 冯少君又笑道:“我让人将孩子抱来,让义父瞧一眼。” 杨公公顿时来了兴致,连连道好。冯少君扬声吩咐,门外的郑妈妈应一声,很快抱了旭哥儿过来。 杨公公一把年纪了,还从没抱过孩子,旭哥儿一抱进怀里,不由得连声诶哟:“这小胳膊小腿的,又软又嫩,咱家连半点力气都不敢用。诶哟!快些抱走!” 冯少君被逗得咯咯直乐。 旭哥儿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红润的小嘴咧了起来。 婴儿的笑容,十分纯净,纤尘不染。 杨公公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起来。 以铁公鸡著称的杨公公,一时冲动,将腰间系着的玉佩拿了下来:“这玉佩,还是二十年皇上赏咱家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佩,咱家戴了二十年。今日就给旭哥儿做见面礼了。” 冯少君也没客气,笑盈盈地说道:“那就多谢义父了。” …… 杨公公没有留下喝喜酒,待了小半个时辰,便回宫复命。 庆安帝正在金銮殿里开小朝会。杨公公等了一个时辰,小朝会才散。身着龙袍的庆安帝缓步出了金銮殿。 庆安帝身材高大,面容英俊,登基之后蓄了短须。如今穿上龙袍,不怒自威。 庆安帝看杨公公一眼,杨公公自发自觉地跟着天子进了太和殿。主动禀报:“回皇上,奴才今日去崔宅送了洗三礼。” 堂堂天子亲卫统领,住在媳妇的陪嫁宅子里,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别扭。 庆安帝微不可见地拧了拧眉,就听杨公公继续禀报:“奴才还见了沈统领的媳妇冯氏。冯氏精神不错。奴才还见了刚出生的小公子,相貌生得极好。” 庆安帝嗯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孩子叫什么名字?” 杨公公低下头,没去看庆安帝的脸色:“大名沈旭,乳名旭哥儿。” 庆安帝:“……” 过了片刻,庆安帝才道:“你先退下吧!” 杨公公恭声应是,退了下去。等出了太和殿,杨公公暗暗舒出一口气。他自少净身进宫,伺候庆安帝三十年,知悉主子的所有秘密,对庆安帝此时微妙的不快自能猜到一二。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二十年前放弃的孩子,永远不能认回的血脉,如今是正经的沈家四公子。人家有了儿子,按着沈家孙辈的排行来起名字,没什么不对的。 庆安帝心里不愉快,也只得咽下。 …… 崔宅里热闹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才消停。 大冯氏临走前,依依不舍地抱着旭哥儿,亲了一口又一口。那副难分难舍的样子,让众人看得笑声连连。 沈祐好笑之余,又有一丝歉意,低声对大冯氏说道:“婶娘,等孩子稍大些,我时常带着孩子回沈府。” 大冯氏笑道:“你只管安心当差去。我要是想侄孙了,不会过来么?哪还用等你!” 这是在宽慰他,免得他心里愧疚。 沈祐心里暖融融的。 今天是旭哥儿的洗三礼,大冯氏忙里忙外,不知操了多少心。亲娘也不过如此了……不,他的亲娘连大冯氏的百分之一都不如。 今天邱家送了一份厚礼来,江氏根本没露面,邱明城也没来。 这样保持距离,相安无事,着实很好。 “婶娘,我送你。”沈祐低声笑道。 大冯氏欣然点头。 换做是沈嘉,一张嘴早就嘚吧个不停了。沈祐天生沉默少言,说送大冯氏,那就是“送”,一路默默送到马车上。 大冯氏一手养大沈祐,对他的脾气再熟悉不过,也没放在心上。笑着嘱咐道:“别送了,快些回去吧!趁着这几日假期,好好陪一陪少君和旭哥儿。” 沈祐点点头。 大冯氏又笑着叹道:“四郎,你如今有妻有子,有了前程,婶娘这颗心也就能完全放下了。” 她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小的孩童,无助地在她怀中小声哭泣的模样。 十数年的时光一晃而过。眼前的沈祐,身材修长,俊美不凡,目光冷冽,气度出众。让她这个婶娘无比骄傲自豪。 “婶娘,”沈祐认真地说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 这样的话,沈嘉一年得说个十回八回,大冯氏耳朵都快听出老茧来了。沈祐和沈嘉截然不同,极少说这么感性的话。 大冯氏感动得泪眼汪汪,鼻子都酸了:“好,婶娘以后就等着四郎孝敬,享一享四郎的福。” 说起这个,就更惭愧了。到现在还要婶娘操心哪! 沈祐目送马车走远,转身进了崔宅。 忙了一天,许氏等人也十分疲累,当日晚上,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晚膳。 冯少君这几日一直躺在床榻上,晚饭端到了床榻边。不过,喂饭的事别人插不上手,沈祐很自然地接了过来。 郑妈妈和吉祥对视一笑,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沈祐坐在床榻边,舀起一勺人参鸡汤,还细心地吹了吹,送到冯少君的唇边。冯少君张口喝下。 然后是撕的小小松软面点,配着清炒的时蔬,爽口美味。 冯少君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吃饱了。 剩下的也不必端走。沈祐三口两口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这还没怎么吃饱,又招呼郑妈妈去厨房端了一碗面来。 冯少君轻笑不已:“你可真能吃。” 沈祐在人前冷着脸,在冯少君面前就柔和多了:“那看和谁比。和三哥比,我的饭量也就一般。” 冯少君扑哧笑了起来:“下次我见了三哥,告诉他你背地里笑他是个饭桶。” 沈祐低声笑了起来:“当面也说过,三哥才不会生气,只会得意我饭量不如他。” 夫妻两个说笑几句,沈祐就开始催促:“你身子还虚得很,早些睡,好好养身子。”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闭上眼,很快陷入甜甜梦乡。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11178.html 第四百一十八章 玩玩 冯少君年轻,身体底子好,临盆的时候颇为顺遂,没遭甚么罪。在床榻上躺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就能下榻走动。 第五天的时候,已经有力气抱一抱孩子了。 俗话说的好,瘌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冯少君抱着小小软软的旭哥儿,现在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瞧瞧旭哥儿的小脸,还有这眼睛鼻子嘴唇,哪儿都好看。外祖母说了,最多满月,孩子身上的胎红就都褪了,到时候皮肤白嫩嫩的,就更好看了。” 亲娘喜滋滋地夸,亲爹深表同意,连连点头。 旭哥儿被抱得十分自在,裹在丝薄小被子里的小脚丫不知何时探了出来,动来动去,可爱极了。 沈祐看着好笑,悄悄伸手,将儿子的小脚丫握在掌心里。感受着小脚丫在掌心里乱动,掌心痒痒的。 冯少君冲沈祐甜甜一笑:“好不好玩?”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好玩的很。” 索性将另一只脚丫也拿了过来,一双小脚丫都放在掌心里。旭哥儿蹬着小脚丫,又将小拳头伸出来,塞进嘴里砸吧,小拳头被砸吧得湿漉漉的,都是口水。 冯少君被逗得直笑:“这混小子,刚吃饱没多久,又饿了不成。” 亏得是自己儿子,不嫌弃。冯少君拿过帕子来,将旭哥儿的小手擦干净。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又塞到嘴里了,继续津津有味地吃小手。 沈祐也低低地笑了起来。 冯少君抱了片刻,就觉腰身酸软胳膊疲软无力。沈祐忙将旭哥儿抱过来:“你身子虚,还是回榻上躺着吧!我来抱着儿子。” 冯少君不舍地点点头,躺到床榻上。 沈祐将旭哥儿抱了过来,放在冯少君枕畔,继续玩儿子。等郑妈妈带着奶娘来抱孩子的时候,还意犹未尽哪! 以时下习俗,女子做月子的时候,男子不宜同睡一房,多是睡在自己的书房里。不过,沈祐压根不在意这些,到了晚上,很自然和冯少君同睡一榻。 冯少君此时身体虚弱,什么也做不了。夫妻在一起,头靠着头说些悄悄话,也是温馨欢喜的。 许氏巴不得小夫妻两个恩爱和睦,自然不会多说。特意嘱咐郑妈妈:“你盯着两个奶娘,让她们带好了旭哥儿,让少君安心做月子养身子。” 郑妈妈笑着应道:“奴婢知道了。” 两个奶娘,皆是生养过孩子有经验的妇人,又拿着丰厚的工钱,对旭哥儿别提多上心了。再有郑妈妈时时盯着许氏殷切照看,根本就不需要小夫妻两个操心。每天就是抱着孩子过去玩一玩。 许氏知道后,好气又好笑,在郑妈妈面前絮叨:“瞧瞧这两个,哪里像爹娘,孩子小胳膊小腿的,他们两个当小玩具似地,来回拨弄,捏来捏去。” 郑妈妈失笑:“初为人父母,看孩子新奇得很,这也是疼孩子的方式。” 这倒也是。 许氏也就忍住了没吭声。只是在旭哥儿被抱出来的时候,心疼地亲亲曾外孙的额头,小声嘀咕:“旭哥儿乖,再忍一忍。你爹很快就去当差了。以后你娘再这样捏你,外曾祖母就训她一顿,给你出气。” 小小的珝哥儿当然听不懂,专心地吮吸着自己的小拳头。 美好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 一转眼,五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沈祐的假期结束,应该进宫当差了。 天刚蒙蒙亮,沈祐便悄然起身下榻穿衣,动作轻之又轻。冯少君还是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你要去当差了么?” 沈祐嗯一声,坐到床榻边,伸手轻抚冯少君还有些微浮肿的脸颊:“我这就走了。等休沐了再回来。你好生做月子,将身子养好。” 冯少君将脸贴在他的掌心,小声道:“你好生当差,别惦记我和旭哥儿。” 这怎么可能。 人还没走,心里就开始惦记了。 沈祐无奈地叹了口气,俯头亲了亲冯少君的脸,起身走了出去。又去看了一回儿子。旭哥儿还在沉沉入睡,两只小手举在头顶上,小下巴扬着,小脸蛋歪着,呼呼睡得喷香。 真舍不得走啊! 沈祐又叹一声,亲了儿子一口,狠狠心离去。 …… 沈祐一路快马进宫。守宫门的御林侍卫,远远地见到沈祐的身影就开了宫门。待沈祐走近,忙恭敬地行礼。 沈祐是天子亲卫统领,正四品的武将。品级不算太高,却是真正的天子近臣,简在帝心。再下一步,就该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对着这么一个炽手可热的未来权臣,御林侍卫们一个个毕恭毕敬,争相示好。 沈祐出了名的性情冰冷不苟言笑,只略略冲侍卫们点了点头。就这,已经足够令侍卫们高兴的了。 沈祐快步去了太和殿,先去换了天子亲卫服。 每天这个时候,庆安帝都在金銮殿里上朝。一个月两次大朝会,其余的都是小朝会。今天是小朝会。 沈祐没进金銮殿,就在殿外当差。 一同站在殿外的同僚,冲沈祐挑眉咧嘴示意。沈祐竟也挑眉回应。这可实在是令众亲卫大为震惊。 这还是那个面如寒冰不苟言笑的沈统领吗? 啧啧,多了个儿子,整个人都柔和多了啊! 一个多时辰后,小朝会结束。庆安帝迈步出来,太子朱昀紧随其后。 沈祐上前几步,冲庆安帝和太子拱手行礼:“沈祐见过皇上,见过太子殿下。” 庆安帝略一点头,目光掠过沈祐眉眼舒展的脸孔。朱昀和沈祐也十分熟悉了,张口笑着打趣:“沈统领喜得贵子,孤还没亲口恭贺一声。” 沈祐扬着嘴角答道:“太子殿下令人赏了厚礼,末将心中感激不尽。” 朱昀笑道:“区区薄礼,不值一提。等你儿子满月了,孤再送一份厚礼相贺。” 沈祐做天子亲卫统领,凭借的是立过的赫赫战功。就是最挑剔最刻薄的人,也得承认沈祐是有真本事真能耐。 朱昀身为太子,也乐意向沈祐示好。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再次拱手谢过太子。 /102/102051/29611180.html 第四百一十九章 满月(一) 这一幕落在庆安帝眼底。 庆安帝嘴角微不可见地扬了一扬,不紧不慢地迈步前行。进了太和殿后,庆安帝开始看奏折,朱昀自动自发地上前研墨。 沈祐依旧站立一旁。 一切都和往日一般无二。 半个时辰后,杨公公一脸笑容地来禀报:“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打发人来,请皇上和太子去椒房殿一同用午膳。” 庆安帝平日政务繁忙,大多在太和殿里用午膳。有时候得了空闲,也会去椒房殿,陪着袁皇后一同用午膳。 袁皇后今日特意打发人来请,庆安帝自是一定要去。于是,天子和太子一同起驾去椒房殿。 袁皇后领着儿媳袁敏,还有三个孩子一同相迎。 袁敏对儿女教养十分上心。栋哥儿和棠姐儿才三岁多,行起礼来有模有样。一个俊俏讨喜,一个玉雪可爱。 最小的梁哥儿,刚过了百日不久,被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不知喊着甚么。 一家人齐齐整整,很是热闹。 沈祐以前对这样的画面没什么感觉,如今到底做了亲爹,一见小小的梁哥儿,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嘴角顿时扬了起来。 袁皇后笑着看了过来:“沈祐,你过来。” 沈祐应一声,上前两步。 袁皇后笑盈盈地问:“你媳妇生了儿子,名字可起好了?” 沈祐目光柔和,张口答道:“回皇后娘娘,末将的儿子叫沈旭,乳名旭哥儿。” 沈旭两字入耳,庆安帝微微抽了抽嘴角。 好在动作细微,无人留意。 袁皇后笑着赞道:“这个名字好。”随口又问:“对了,孩子洗三那一天,你娘去了没有?”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心想皇后娘娘您可真是哪壶不开非要提哪一壶啊!这个问题一出,不但皇上堵心,沈统领心里怕是也不痛快。 果然,庆安帝未露声色,沈祐脸上的笑容悄然淡去,声音微微沉凝:“邱夫人受伤之后,一直静心养伤,没有出过邱府。那一日没有来。” 袁皇后还想再问,庆安帝忽地咳嗽一声:“午膳可备好了?朕有些饿了。” 袁皇后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我这就让人传膳。” 沈祐暗暗松口气,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其实,袁皇后没什么恶意。从一开始,她就因为江氏对沈祐另眼相看。甚至为了沈祐去秦王府怒怼秦王妃。对袁皇后来说,看见沈祐,少不得就要想到江氏,顺口问上两句是人之常情。 不过,沈祐实在不愿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亲娘。 …… 当差一整日,到了傍晚才换班休息。 沈嘉也同时换班,兴致勃勃地来了,伸手搂住沈祐的肩膀:“走走走,一起吃饭去。” 沈祐平时和谁都保持距离,唯独沈嘉能靠近他身边。进了饭堂,各自端了饭菜对坐。沈嘉大咧咧地将爱吃的红烧肉统统夹进自己碗里,顺势将沈祐爱吃的鱼送过来。 沈祐也习惯了,一边听着沈嘉的聒噪声,一边默默用膳。 “怎么样?做了亲爹的感觉如何?”沈嘉冲沈祐挤眉弄眼:“是不是很雀跃欣喜?恨不得将孩子捧在掌心?” 沈祐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沈嘉一脸遗憾:“可惜还没到休沐日,孩子的洗三礼我没能去。”很快又笑道:“等休沐了,我可得去一趟,亲眼瞧瞧小侄儿不可。” “对了,名字起好了没有?” 沈祐笑道:“叫沈旭。” 沈嘉一拍腿:“这名字好。等你三嫂这一胎生了儿子,我也得好好想个名字不可。以后堂兄弟两个,一起练武,长大以后一同去锦衣大比。和我们兄弟一样!” 这一想就想到十几年以后去了。 沈祐失笑:“你想的可真够远的。” 吃晚饭后,沈嘉很自然地就去了沈祐的屋子里,继续嘀咕:“一进宫就是十天,每旬才能出宫一回。真想媳妇和闺女。” 他也很想妻子和儿子啊! 沈祐躺在床榻上,一腿屈膝,一腿放平,双手枕在头下,悠长地叹了口气。 沈嘉忽地压低了声音:“再过些日子,东宫那位小郡主就满月了。也不知东宫要怎么操办满月礼。” 沈祐瞥沈嘉一眼:“这和你我没什么关系。别操这份闲心。还有,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在别人面前可别提这些。” 也免得生出口舌是非。 东宫的热闹可不是那么好看的! 沈嘉点点头:“放心。这点轻重我还能不知道嘛!” …… 宫中太太平平,天子亲卫的差事也很顺当。 可心里多了惦记和牵挂,日子忽然就漫长难熬了起来。沈祐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终于熬到了休沐这一日,飞速地换了常服,和沈嘉一同出宫。 沈嘉惦记着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儿,连沈府也没回,和沈祐一同策马去了崔宅。 沈祐快步进了院子。 沈嘉也没拿自己当外人,跟着沈祐就进来了。总算还记得避嫌,没跟着沈祐进寝室去。奶娘抱着旭哥儿过来,沈嘉抢着先抱了过来,低头一看:“诶哟!这小模样,生得可真俊!” 沈祐迫不及待地凑过去,这一看也笑了起来:“是比之前好看。” 孩子生下来,一天变一个模样。旭哥儿原本红通通的,现在白净了不少,小眉眼也长开了些。 沈嘉又喜滋滋地笑道:“都说侄儿像伯伯,这话半点不假。瞧瞧旭哥儿,和我长得多像。” 沈祐笑着瞪他一眼:“滚一边去。旭哥儿像少君,也像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说笑声传进寝室里。 冯少君按捺不住,开了门,腿还没迈出来,沈祐就到了眼前:“你还在做月子,不能出屋子。” 冯少君在屋子里憋了半个月,实在气闷,小声央求:“我就出来透口气。天天待在屋子里,闷都要闷死了。” 沈祐略一迟疑,眼看着就要抵挡不住,一旁的郑妈妈轻轻咳嗽一声。 沈祐立刻坚定立场:“月子里身体最虚弱,得精心养着,免得落下病根。你再忍一忍。” 冯少君:“……” /102/102051/29617323.html 第四百二十章 满月(二) 做月子的滋味,只有过来人才知道。 整日待在屋子里,大半时间都在床榻上,稍微动一动,就要被一堆人阻止。偶尔想出屋子透口气,外祖母绷紧了脸寸步不让,她就得乖乖退回去。原来还指望着沈祐,现在看来,也一样靠不住。 冯少君哀怨地瞥沈祐一眼。 沈祐差点把持不住。 郑妈妈温声哄道:“这月子已经过了一半,少奶奶再忍一忍,忍过接下来的十几天。等孩子满月就好了。” 冯少君也就闹腾着玩玩,装模作样地恼一回,就回了屋子里。 沈嘉看一回小侄儿,又留下用了晚膳才走。 沈祐喝了几杯酒,身上飘着淡淡的酒气回屋。 此时,旭哥儿被放在床榻上。冯少君坐在床榻边,看着旭哥儿挥舞小胳膊小腿,不时轻笑。 郑妈妈、吉祥和两个奶娘都在一旁,人人唇畔含笑面如春风。 娇妻稚子,这样的画面,是所有男人都抵挡不了的美梦。 沈祐心头一热,走上前俯下身,和冯少君一起看儿子。 冯少君笑着嗔他:“你这一身的酒味,别熏着孩子了。” 沈祐无声一笑:“好,我这就去沐浴更衣。” 这一笑,如昙花骤现。 冯少君已经很久没见沈祐这般笑了,颇有些惊艳,心里有些蠢蠢欲动。 郑妈妈冲吉祥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很快退了出去。门一关上,沈祐就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四唇相贴的刹那,两人的身子都颤了一颤。 自有孕之后,冯少君一直静心养胎。两人大半年没亲近过了。 眼下冯少君还没出月子,还是得继续克制…… 被亲爹亲娘忽略的旭哥儿不满意了,哇地哭了起来。 所有的旖旎顿时戛然而止。冯少君忙推开沈祐,抱起旭哥儿,轻轻拍着旭哥儿的后背。旭哥儿果然就不哭了。 沈祐失笑:“这混小子!” 冯少君笑着白他一眼:“你不是要去沐浴更衣么?还愣着做甚么!” 沈祐立刻去净房,沐浴更衣。再回屋子的时候,旭哥儿已经睡着被奶娘抱走了。夫妻两个终于可以独处。 两人在榻上亲昵的相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闲话。独属于夫妻的脉脉温情,悄然流淌。 沈祐随口道:“东宫那位小郡主,昨天满月了。东宫简单地设了两桌酒宴,将小郡主抱出来看了一回。那位蔓姑娘,连面都没露。” 庆安帝和袁皇后亲自去了东宫,见了小孙女。 再怎么厌恶蔓儿,榕姐儿也是太子血脉,是嫡亲的孙女,总不能一直避而不见。沈祐身为天子亲卫,自然一同随行。也见到了小郡主。 冯少君随口笑问:“小郡主相貌生得如何?” 沈祐很客观很中肯:“眉眼秀气,以后定是个小美人。” 朱昀生得俊秀,蔓儿相貌美丽,有这样的亲爹亲娘,小郡主自然生的好相貌。袁皇后心肠软,见了小孙女,心里的不满也就都散了,赏赐十分丰厚。 就是心肠冷硬的庆安帝,也不会摆什么脸色,同样赏赐了丰厚的满月礼。 沈祐低声笑道:“再过半个月,我们的旭哥儿也满月了。到满月礼那一天,我一定告假回来。” 冯少君看着一无所知的沈祐,心情有些复杂。 旭哥儿洗三礼,宫中就有赏赐。想来到了满月礼,也不会少了赏赐。 就这样吧! 让那些尘封了二十年的秘密沉寂下去,永远不见天日。 他们夫妻两个有今时今日,靠的是出生入死的功劳。沈祐没做错什么,他应该抬头挺胸顶天立地地活下去。 …… 接下来的半个月,过得慢悠悠的,着实难熬。 亏得每日有孩子相伴,许氏和宋氏不时过来说话,大冯氏婆媳也会过来。这么一日数着一日,总算熬过去了。 一大早,冯少君便去净房,换了两次热水,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一个月未曾洗过的长发,也用花露搓洗得柔顺光滑,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换上崭新的衣裙,揽镜自照,只见铜镜中的女子目若秋水唇如丹朱,柔婉绰约中透着一丝初为人母的妩媚风韵。 是挺美。 不过,这腰身怎么粗了这么多? 冯少君扯了扯腰带,有些不满地咕哝:“瞧瞧,我都快成水桶腰了。” 沈祐无声一笑,从身后靠过来,两只手合拢住她的腰身:“我来替你量一量。” 冯少君的腰身顿时痒痒的,吃吃笑了起来。 “哪里胖了。以前你稍瘦了些,现在这样正好,更有风韵。”沈祐难得甜言蜜语一回,冯少君听得心情愉悦,目光笑盈盈地飘了过来。 沈祐心里火苗蹭蹭,忍不住吻了上去。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两人:“公子,少奶奶,沈家的人都来了。” 沈祐这才依依不舍地抬头:“二叔和婶娘他们都来了。我们现在过去。” 冯少君满脸红潮地应一声。两人各自平复片刻,整理衣衫,才走了出去。 旭哥儿的满月宴,比洗三礼还要热闹得多。 宫中帝后皆有厚赏。送来的满月礼,明晃晃地放在内堂最显眼的地方。 这样的圣眷,简直让人羡慕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邱家依旧客客气气地送了厚礼来,江氏邱明城都没露面。换在沈祐年少的时候,少不得要有人说几句风凉话。如今沈祐已是炙手可热的天子亲卫统领,众人逢迎讨好尚且不及,谁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起江氏惹沈祐不痛快。 由此可见,人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真正的立足于世。 沈家人冯家人全都来了。满月宴在崔宅里操办,大冯氏都不计较了,冯家上下自然识趣,没人多嘴。 冯少竹倒是想酸几句,被冯少梅冯少兰联手拦住了。 久未露面的冯少菊,今日也来了。一张俏生生的脸,白净秀气。 冯少君打量一眼,笑着打趣:“我还记得初来京城的时候,少菊堂妹还是半大孩童。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也到了该说亲嫁人的年纪。 /102/102051/29617324.html 第四百二十一章 满月(三) 自己的一双儿女亲事都不甚如意,姚氏哪有心情为庶女操心亲事。冯少菊一直养在内宅,很少出门。及笄之后,登门说亲的寥寥无几。且都是门第不高或才学平庸的庶子之流。 姚氏反正半点不急。 冯少菊的生母心里暗暗着急,去求了冯维。冯维索性将冯少菊带了出来。今日崔宅里女眷众多,说不定有人相中冯少菊,就会请媒人登门提亲。 这些话,姨娘在冯少菊耳边念道过几回了。冯少菊觉得自己心思不正,颇有些不好意思。被冯少君打趣了,红着脸不吭声。 冯少君心中了然,出去招呼寒暄的时候,特意将冯少菊带在身边。 冯少菊正值妙龄,相貌生的好,性情柔顺。这一露面,顿时引来不少瞩目。锦衣卫贺镇抚使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 冯少菊亲爹平平,好在亲祖父是礼部侍郎,冯侍郎在庆安帝做太子的时候,就巴上了东宫。如今只等着礼部尚书致仕了。 贺家子嗣兴旺,贺夫人嫡子三个,庶子四个。现在有两个庶子都到了结亲的年龄。这位冯五姑娘,倒是不错。 贺夫人收回目光,和身边人说笑,随口提起了冯府的五姑娘。女眷们一个个挑眉通眼,顿时意会,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冯家姐妹。 冯少菊隐约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羞得垂下头。 满月宴后,冯家人一同告辞离去。 冯少菊坐在马车上。 姚氏目光打量着冯少菊,一张口,尖酸且刻薄:“今儿个少君特意将你带在身边,让你在众人面前露脸。效果如何,过几日就知道了。说不定,你能攀一门好亲事!” 冯少菊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脸皮又薄,被羞臊得都快哭出来了。 周氏听着实在不像话,皱了皱眉头,看了姚氏一眼:“二弟妹!姑娘家脸皮薄,你说话也谨慎些。” 姑娘家是娇客,一两年就要出嫁。以后就是夫家人。做嫡母的,何必如此刻薄。 姚氏这两年的日子格外不好过,经常苦着脸,额上都有川字纹了。闻言冷笑一声:“这里没有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嫂也给我评评理。少菊的亲事我何曾不上心了?二爷张口就怪我,说我这个嫡母不管不顾,耽搁了少菊的亲事。今日亲自带着她来崔宅,送到少君身边。就差没当着人的面指责我这个嫡母了。” 姚氏语气中满是怨怼。 周氏做长嫂的,不便说小叔的不是,只得不轻不重地劝姚氏几句。姚氏方悻悻地住了嘴。 冯少菊低着头红着眼,悄悄用帕子擦拭眼角。 …… 此时,冯少君也在和沈祐说着冯少菊:“今日,贺镇抚使的夫人似乎相中了少菊堂妹。还特意来我面前打听了一回。” 贺镇抚使是四品的武将,世袭的锦衣卫门户,家资丰厚,子嗣兴旺。贺夫人的名声也算不错,至少,没传出什么刻薄庶子的名头来。 沈祐略一沉吟,说道:“贺夫人大概是冲着你我两人,才想结这门亲。” 沈祐现在是天子亲卫统领,兼任锦衣卫指挥使是迟早的事。 冯少君和冯家没什么来往,不过,到底是冯家的姑娘。而且,冯少君和冯少菊是嫡亲的堂姐妹。如果真结了亲,日后借着姻亲,也方便走动。 冯少君想了想笑道:“如果少菊堂妹能嫁一门好亲事,沾一沾光倒也无妨。” 沈祐笑着嗯了一声。 冯少君看沈祐一眼:“我记得,邱柔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吧!” 一提邱家,沈祐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沈祐只有几个字,我们不熟。 冯少君随口道:“说不定,邱家为邱柔说亲的时候,也会借一借你的声势,攀一门好亲。” 沈祐沉默片刻,才道:“这是邱家的事,我就不操这份心了。” 夫妻两个很自然地略过这个话题。 沈祐搂紧冯少君,低声笑道:“忙了一天,你也累了。我们早些去歇息。” 呸!天还没黑哪! 这一日晚上,夫妻两个恩爱缠绵,几乎一夜没睡,且不必细述。 隔日一早,沈祐去宫中当差。 冯少君送沈祐出门,目送夫婿策马远去,心里默默叹一口气。转头见了俊俏白胖的儿子,立刻将那点小小的失落拋到了脑后。 “儿子,娘抱一抱。” 冯少君笑盈盈地抱起旭哥儿。 旭哥儿像小猪似地,将头往亲娘的怀里钻。冯少君哑然失笑,轻轻拍了拍旭哥儿的小屁股:“刚吃过没多久,怎么又饿了,真是贪吃。” 亏得有两个奶娘,奶水充足。 许氏笑道:“孩子还小,一天吃个七八顿奶也是常事。” 奶娘将旭哥儿抱了过去。旭哥儿还没到认亲娘的时候,嗅到奶香,就手舞足蹈,没半点不舍。 冯少君有些释然,又有些失落,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日后要继续当差,不能整日伴在旭哥儿身边。所以,得让旭哥儿一开始就习惯奶娘们和郑妈妈吉祥的照顾。 许氏笑着瞥外孙女一眼:“是不是后悔了?” 冯少君想了想:“倒不至于后悔。就是心里有那么一点失落。” 没有对错,只是选择。 她注定做不了一个好母亲。 许氏轻叹一声,没再说什么。不过,等旭哥儿吃饱过来,冯少君刚一伸手,就被许氏抢先一步抱走了。 冯少君:“……” 冯少君摸了摸鼻子,腆着脸凑过去:“外祖母,别生我的气嘛!” 许氏低头逗弄曾外孙,不肯搭理她:“这么大的人了,自己有了孩子做了娘,还这般挨挨蹭蹭的做什么。” 冯少君扯着许氏的衣袖,撒娇似地晃来晃去。 许氏很快就被晃得心软了,转过头来:“好了,别闹了,想抱旭哥儿就抱吧!孩子刚满月,胳膊软腿也软,你小心些。” 冯少君轻快地点了点头,终于从许氏手中抱过了旭哥儿。旭哥儿咧着小嘴,冲亲娘笑。冯少君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旭哥儿的额头。 /102/102051/29624407.html 第四百二十二章 翻案(一) 金銮殿。 大朝会上,刑部刘尚书上了一道奏折。奏折里列举曹氏一族犯下的累累恶行,诸如强占良田万顷,强抢民女,暗中设私刑草菅人命等等。 可谓罄竹难书。 其中,还提起了曹振昔年犯下的恶行:“……曹振任江南总督多年,暗中勾连盐商,贪墨盐税,每年的数额高达两百万两。十一年前,两淮盐道御史冯纶赴任,冯御史察觉到此事后,暗暗查探收集证据,被曹振察觉。” “曹振先派人暗中警告冯御史,冯御史不肯同流合污,意欲上奏折弹劾曹振,将罪证送至朝廷。曹振抢先一步下手,令扬州盐商魏家诬陷冯御史贪墨索贿。冯御史被押送进京途中,遭一伙绿林匪盗刺杀身亡,这一桩命案匆匆了结。曹振做过的恶事,也就此被掩盖。” “其实,那一伙绿林匪徒,是受曹振指使,杀人灭口。” “这里是曹振的口供,请皇上过目。” 金銮殿里百官都被这一道奏折惊住了,纷纷看向刘尚书。 刘尚书早有心理准备,神色沉凝,半分不乱,将奏折和厚厚一摞卷宗呈上。 站在礼部尚书身后的冯侍郎,似被一道天降的惊雷劈中,面容僵硬,脑海中思绪混乱。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忽然就为冯纶翻案了? 对了!曹家暗中支持汉王作乱,天子隐忍了几个月,这是要彻底清算曹家。拔出萝卜带出泥,曹振做过的恶事也就翻了出来…… 不对,看刘尚书这架式,分明是着重严查了曹振,特意为冯纶翻案,洗刷恶名。 他一个礼部侍郎,显然没那么重的分量和那么大的颜面。到底是因为谁? 冯侍郎震惊之下,甚至忘了君臣之礼,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庆安帝。 庆安帝没计较冯侍郎的大不敬之罪,目光一掠。 “这桩陈年旧案,事关冯御史身后清名。”庆安帝缓缓道:“冯侍郎,朕想先问一问你的意见。” 众臣齐刷刷地看向冯侍郎。 冯侍郎此人,才干不算出众,却是一等一的油滑,擅长逢迎。这样的官场老油子,比比皆是。也因此,冯侍郎平日没太多存在感。 今天,忽然众目所瞩。 冯侍郎僵硬的脸孔不自然地抽动,忽地跪了下来,嚎啕痛哭:“皇上,冯纶是老臣幼子,也是臣最喜爱最得意的儿子。当年事发,臣悲恸难当,也难以置信。” “冯纶曾写信给臣,信中屡次提起曹振。曹家是先太皇太后的娘家,树大根深,势力庞大。臣屡次写信劝他,不要再继续查下去。可他不听臣劝告,一直暗中查探盐税账目……” 尘封在心底数年的痛苦回忆叫嚣着呼啸而来,冯侍郎眼睛通红,老泪纵横:“后来,臣等来的是冯纶被检举揭发押送进京,等来的是他横死匪徒刀下的噩耗。白发人送黑发人,臣痛心疾首,满腹冤屈无处可诉。不得不含泪咽下。没曾想,还有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一日。” “臣代死去的冯纶,谢殿下隆恩。” 一边哭,一边咚咚磕头。 冯侍郎也是一把年岁的人了,不顾体面当众哭成这样,真是令人见者伤心。 文武百官们纷纷面露悲戚和同情。 庆安帝叹了一声:“冯侍郎快请起身。这一桩旧案,是薛凛经手查办结案。朕当年掌管刑部,也未能插手。今日既要彻查,就要一查到底。朕绝不会令忠臣背负着恶名枉死。” 然后下旨:“雷指挥使,立刻领五百锦衣卫去薛家,将薛凛带进锦衣卫诏狱审问。” 雷指挥使拱手领命。 刑部刘尚书扶起痛哭不已的冯侍郎,低声安慰:“冯侍郎切勿伤心过度。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桩旧案,很快就能查个明明白白。冯御史也能洗刷恶名,含笑九泉了。” 徐阁老沉声接了话茬:“刘尚书所言极是。皇上英明,定会还冯御史清白。” “曹振贪墨盐税,诬陷杀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臣奏请皇上,严惩曹振。”郑阁老慷慨激昂地接了话茬。 袁海沉声道:“薛凛定是暗中和曹振勾连,才会匆匆结案。请皇上严惩薛凛。” 先帝当然不会包庇曹振。有错的人一定是曹振和薛凛。 所谓墙倒众人推。 以前曹家势力庞大,人人敬让三分。如今新帝登基,要清算涉及谋逆案的曹家。众臣附议,也不稀奇。 这一日的大朝会,以冯侍郎伤心激动过度昏迷而告终。 庆安帝令太医为冯侍郎施针急救。冯侍郎醒后,又大哭一场,去太和殿谢恩后,才蹒跚着出了宫。 在宫门外等了半日的长随苏全,焦急如焚,远远地迎了过来,扶住主子:“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伺候主子数十年,还从未见过冯侍郎这般狼狈模样。 冯侍郎红肿着眼,声音沙哑:“快,立刻去崔宅,我要去见少君!” 苏全一惊,却没敢多问,立刻扶着冯侍郎上马车。马鞭声一响,马车疾驰向前,直奔崔宅。 …… “小姐,红妆阁送胭脂来了。吉祥端着熟悉的锦盒进来了。 冯少君略一点头。不必吩咐,吉祥已经悄然退了出去。 冯少君熟稔地打开锦盒,取出胭脂盒,以特制的手法打开,取出纸条,迅速看了一遍。素来冷静沉稳的手,颤了一颤,温热的液体,悄然涌出了眼眶。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为了这一刻,付出再多也值得。 爹,如果你黄泉地下有知,也能释然了吧! 如果有下辈子,爹你一定要投个好胎,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冯少君以手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泪水从指缝溢出,慢慢滴落在衣襟上。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敲响了,吉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老爷来了。”大概是怕冯少君没听出“老爷”是谁,忙又补了一句:“是冯侍郎。” 冯少君深呼吸一口气,用帕子擦了眼泪,起身去开门:“将他请进院子来。” /102/102051/29624408.html 第四百二十三章 翻案(二) 一盏茶后。 冯少君迈步进了内厅,一眼便见到了冯侍郎。 冯侍郎往日英俊儒雅,一派文官风流气度。今日情绪激动哭了半日,一张老脸都快肿了,看着十分狼狈。倒是莫名地顺眼了一些。 冯少君抿了抿唇,走上前。 冯侍郎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少君”,眼睛一红,泪水滚滚:“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皇上为你爹重翻旧案。曹振已经全部交待了,当年是曹振指使魏家诬陷攀咬你爹,是曹振派人刺杀你爹。那个薛凛,也和曹振私下勾连,草草结案。” “你爹含冤屈死多年!如今,终于洗清恶名了!” 冯侍郎今日情绪跌宕,大起大落,此时老泪纵横,看着颇有几分可怜。 冯少君眼睛微红,声音却格外冷静:“几年前,我就告诉过你。迟早有一天,我要为我爹翻案。” 冯侍郎心中早有猜测,低声说道:“是四郎求了皇上,皇上才会令刑部彻查曹振吧!” 不仅冯侍郎会有这样的误会,大概世人都会这么想。沈祐是天子近臣,圣眷浓厚。为冤死多年的岳父翻案。 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真相。为亲爹平反旧案奔走出力的人,一直都是她。 冯少君自然不会和冯侍郎说出实情,淡淡应了声是。 冯侍郎用袖子抹了一把脸,激动的情绪缓缓平复。他定定心神,说出真正的来意:“少君,当年你从我书房里拿走了你爹的信。如今,也该还给祖父了。” 冯少君眉头一动,还没说话,冯侍郎又迅速说了下去:“虽说曹振都招认了,不过,还缺真正的物证。我将你爹的信呈给皇上,曹振就是想改口也不可能了。” 冯少君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你将信呈给皇上,顺便再痛哭一场,让皇上心软,觉得对不住冯家。以后仕途就更稳妥了,是不是?” 冯侍郎也不否认:“你这般聪慧灵透,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儿子死都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多的悲伤也都渐渐淡了。难得有这样的良机,自然要好好用一用,给自己的前程添一把助力。 冯少君没有和老狐狸周旋的兴致,冷冷道:“这些信,我会给沈祐,请他代为呈给天子。就不劳烦伯祖父了!” 冯侍郎拧起眉头:“沈祐到底是女婿,不及我这个亲爹名正言顺。” 呸! 你也有脸说名正言顺! 这么多年一声不吭。眼见着旧案被翻查即将大白天下,倒是蹦跶出来做慈父了。 冯少君冷笑一声:“向皇上求情的人是沈祐,求皇上重查旧案的也是沈祐。做女婿的为岳父出些力,天经地义。就不劳伯祖父操心了。” 不等冯侍郎张口,冯少君就翻脸撵人:“我忙得很,无暇奉陪,伯祖父请自便。” 冯侍郎老皮老脸,也不计较:“罢了!你实在不愿意,我也拿你没法子。让四郎将信转呈给皇上也好。他是天子近臣,深得皇上信任。他说的话,比我这把老骨头说话分量重得多。” 又一脸慈爱地嘱咐冯少君:“你现在也是做娘的人了,性子圆融些才好。别总这般任性。以后得了闲空,就带着孩子回冯家看看。你到底姓冯,是我冯平嫡亲的孙女。” 换在平日,她还会绵里藏针地刺回去,或是直戳冯侍郎的心窝。今日心情翻涌,连这份怼人的兴致都没有。 冯少君直接起身离去。 冯侍郎揉了揉额头,也走了。 …… 这一日,雷指挥使领着锦衣卫进了薛府。 薛凛曾做了十几年锦衣卫指挥使,得势时薛家威风赫赫。后来薛攀因勾连秦王被斩首,薛凛被罢免官职。薛家一夕之间从云端跌下来。 再后来,秦王汉王联手作乱,身为秦王亲卫的薛霆也死在了皇陵之乱中。薛家被牵连进谋逆案,自然没有好果子吃。提心吊胆地等了几个月,终于等来了被清算的这一刻。 当熟悉的锦衣卫蜂拥进薛府,薛凛心里没半分热乎气,只有无尽的凉意。 雷指挥使对着昔日上司还算客气,拱了拱手道:“皇上令刑部重查曹振指示匪徒刺杀朝廷命官冯纶旧案,查到薛大人和这桩案子有些牵扯。我奉皇上口谕,请薛大人去一趟锦衣卫诏狱。” 自知难逃一劫的薛凛,早就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不过,听到这些,薛凛还是大吃一惊,脱口而出道:“不是为了秦王汉王谋逆案,是因为昔年一桩刺杀案?” 都是多少年前的旧案了。要不是雷指挥使提起,他几乎忘了曾经顺水推舟结过这么一桩命案。 庆安帝怎么忽然提起这桩案子来了? 雷指挥使好心地提醒一句:“冯御史的女儿嫁给了沈统领。” 原来是沈祐从中出力。 薛凛解了心中疑惑,长叹一声,解开长刀扔在地上。然后随着锦衣卫走出了薛府。 走出薛府的那一刻,薛凛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满是苦涩。 这一走,就是死路。 薛凛很清楚锦衣卫诏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人活着进去,出来的要么是死人,要么是将要死的人。 左右逃不过一死,也没什么可坚持的,该招的都招了,免了受刑之苦,落个死得痛快。 第二天,雷指挥使就捧着卷宗证词进了太和殿:“启禀皇上,薛凛昨日进诏狱后,没有用刑,就全部都招认了。” 庆安帝目光一闪,拿过卷宗,仔细翻看。 薛凛倒是痛快,将和秦王暗中勾连的事都交代了出来。冯御史那桩陈年旧案,也说得清清楚楚。 曹振贪墨巨额盐税,冯御史不肯和光同尘,一直秘密调查。曹振知道后,就对冯御史起了杀心。先指使盐商攀诬冯御史,后来又暗中派人刺杀。 供词里,竟还提到了福亲王。 庆安帝的目光落在最后几行字上,面色沉了下来。 雷指挥使看在眼里,心里一凛,反射性地低了头。 半晌,庆安帝才淡淡道:“卷宗留下。赐薛凛一壶酒。” /102/102051/29633112.html 第四百二十四章 旧事 雷指挥使亲自送毒酒进诏狱。 薛凛惨然一笑:“一步错,步步都是错。”伸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没到片刻,就满脸泛黑,毒发身亡。 雷指挥使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不知是甚么滋味。 这十几年来,薛凛位高权重,是何等威风。薛氏一族也因此受益,人人争相逢迎。谁能想到,短短几年间,就落到了这等地步。 薛凛这一死倒也痛快。或许皇上会放过剩余的薛氏族人。否则,牵连进谋逆重案,就是灭薛氏九族也没人会为薛家求情。薛凛心里透亮,所以干脆利落地交代了一切,主动赴死。 亲眼目睹薛凛身死,他难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朝中文官以科举晋身立足,武将靠的是军功。锦衣卫里,皇上的信任器重才是最重要的。说锦衣卫是天子私兵,也不为过。 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想来也做不了多久。这位置,应该早些腾出来给沈祐才是…… 雷指挥使心中闪过诸多念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薛凛的死,并未惹来多少瞩目。一个已经卸任几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一个彻底没落的薛家,已经不值得人关注。 雷指挥使呈上的那一本卷宗,庆安帝连太子也没让看,让杨公公仔细地收了起来。然后,庆安帝又令杨公公写了一封信,送去崔宅。 冯少君接到这封信的时候,薛凛的死讯刚传进耳中。 义父怎么会忽然写信给她? 冯少君心里揣度不定,面上若无其事,笑着接了妆盒。 许氏隐约猜到些什么,也不多问,随口笑道:“旭哥儿有我陪着,你先回屋子歇着去。” 冯少君点了点头,起身回了屋子,打开妆盒,取出信展开。看了几句,冯少君脸上的笑容悄然隐没,握着信纸的手猛地用力。 这封信是杨公公执笔,用的却是庆安帝的口吻。 冯纶惨死,是由曹振主谋。薛凛草草结案,却不止是因为曹振,其中还有福亲王的缘故。 当年宁慧郡主心仪新科探花郎,福亲王令人登门说亲。冯纶不愿抛弃未婚妻另娶,断然拒绝了这门亲事。令福亲王府颜面尽失。 福亲王一直怀恨在心。冯纶在官场一直郁郁不得志,就是因福亲王从中刁难。 冯纶谋了两淮盐道御史一职。福亲王暗中写信给曹振。曹振是曹太后的亲侄儿,和福亲王是表兄弟,来往颇为密切。刁难一个小小的盐道御史,对曹振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曹振很痛快地就应了。 不过,就连福亲王也没料到,冯纶上任后,迅速察觉到盐税有问题,暗中查探到了曹振身上。 如此一来,根本无需福亲王再嘱咐,曹振也绝不肯放过冯纶了。 后来冯纶惨死绿林匪徒之手,薛凛奉皇命去查案。福亲王令人给薛凛送了口信,薛凛这才半推半就地迅速结案。 现在,薛凛被毒酒处死,曹振也难逃身首异处的下场。 福亲王这里,却不便处置。 一来,福亲王并未直接插手冯纶命案。二来,福亲王是先帝的胞弟,是庆安帝嫡亲的叔叔。庆安帝处置秦王汉王,清算曹家,都师出有名。却不便对自己的皇叔动手。 …… 冯少君将信又看了一遍,沉默了片刻,拿了火折子过来,将信点燃。火苗将信纸吞噬,很快化为灰烬。 原来,父亲的惨死,背后不但有曹家,还有福亲王。 天子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也确实没什么可不满的了。只凭着薛凛的一份供词,总不能给福亲王入罪。 福亲王是庆安帝嫡亲的皇叔,也是宗人府的宗正,掌管着所有数以千计的皇室宗亲。有福亲王支持,庆安帝才能顺利登基坐稳皇位。 庆安帝总不能动了自己的根基。 叩叩叩! 冯少君听到敲门声,从静默中回过神来:“谁?” “是我!”门外是许氏略有些忧心的声音。 冯少君定定心神,上前去开了门。此时天色已晚,屋子里还没点燃烛火,晦暗不明的光线中,冯少君的面色有些异样的沉凝。 许氏心里一紧,低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不愿外祖母跟着忧心,语气轻快地应道:“没什么事。就是宫中传了消息出来,当年我爹死后,锦衣卫指挥使薛凛和曹振暗中有些勾连,草草结案。” “现在,薛凛已经被处死。” “曹振罪证确凿,也难逃一死。我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许氏眼眶有些热,伸手搂住冯少君:“好孩子,这几年,苦了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替亲爹翻案,冯少君也不必如此卖力地为天子当差,出生入死。 外祖母的怀抱,还是这样的温暖。 冯少君依偎在许氏怀中,似能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她轻声说道:“外祖母,一开始我做这些,是为了报仇。现在,是因为我喜欢。” “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所以,不必为我唏嘘感慨。 许氏哭笑不得,到了眼角边的泪水又咽了回去。 冯少君对信上所写的事只字不提,笑着说道:“外祖母,我饿了。” 许氏擦了擦眼角,展颜笑道:“厨房早就备好了饭菜。我这就让人传膳。” 晚饭时,崔元翰带着宋氏和崔大郎崔二郎兄弟两个也来了。一家子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 然后,崔元翰对冯少君笑道:“表妹,隔壁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我们打算明日就开始搬家。” 冯少君欣然一笑:“等搬妥了,可得摆一顿暖宅酒。我送表哥表嫂一份厚厚的暖宅礼。” 崔元翰咧嘴笑道:“那我就不和表妹客气了。” 其实,宅子在半个月前就收拾好了。不过,当时冯少君还没出月子,崔元翰索性多住半个多月。 现在冯少君出了月子,他们夫妻两个商议一番,也该搬家了。 许氏忽地咳嗽一声:“元翰,你和宋氏带着孩子搬到隔壁,我暂且就留在这边。” 崔元翰一愣,和妻子对视一眼。 /102/102051/29633113.html 第四百二十五章 祖孙 两处宅子就在隔壁,抬抬脚的功夫就到了。许氏住在哪一边都无妨。不过,冯少君到底是出嫁的外孙女,崔元翰才是崔家子孙。许氏和冯少君同住,有些说不过去。 许氏的理由也很充分:“你每日当差,晚上都能回来。大郎大了,二郎也会走路了,宋氏能照看得看。” “少君刚出月子,孩子还小,四郎整日在宫中当差不会来。我实在放心不下。就和少君同住,也能多照看旭哥儿一二。” 真正的原因是,过几个月,冯少君就要回宫去当差。虽说有郑妈妈吉祥还有两个奶娘,到底亲爹亲娘都不在身边。许氏心疼曾外孙,坚持要留下。 崔元翰知道许氏的脾气。别看许氏和颜悦色好说话的样子,年纪轻轻就守寡,一人撑起了崔家的家业,性情坚韧,极有主见。 许氏既是做了决定,谁也劝不动。 崔元翰半开玩笑半是无奈:“好好好,我都听祖母的。”然后笑着打趣冯少君:“瞧瞧吧,祖母到底还是最疼你。” 这样的玩笑话,自到大。 冯少君也没客气,笑着打趣回去:“外祖母和我同住,你和表嫂少了长辈在眼前,岂不更自在。说不定,很快就给大郎二郎添个妹妹了。” 宋氏听了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大郎二郎已经磨得我头痛了。怎么也得等过个三年两载再说。” 对宋氏来说,许氏不和自己同住,她乐得轻快自在。 反正就在隔壁嘛!有什么事过来就是。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皆大欢喜。 热闹的晚膳后,众人各自回院子洗漱安置。冯少君陪着旭哥儿玩了一会儿。前一刻旭哥儿还谨慎抖擞,下一刻就呵欠连连,眨眨眼的功夫,就闭上小眼睛睡着了。 冯少君失笑:“他可真能睡。” 郑妈妈悄声笑道:“孩子还小,睡得多才好,身子骨长得结实。” 然后,就要伸手来抱旭哥儿。 冯少君有些不舍:“要不然,就让他今晚和我同睡吧!” 郑妈妈看主子一眼:“孩子虽小,记性可好得很。要是习惯了睡在亲娘身边,以后换了人,孩子就会哭闹着要人。到时候该怎么办?” 冯少君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郑妈妈这才抱起旭哥儿,去了奶娘的屋子里。现在旭哥儿小,夜里要吃两三回奶水,离不得奶娘。等旭哥儿大一些能睡整夜了,就让吉祥带着他睡。反正吉祥白日要扮成冯少君的样子,正好提前让珝哥儿适应。 旭哥儿一走,屋子里顿时清静下来。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闭上双眸,脑海中闪过的,却是杨公公的那封信。 她应该释怀了。 她已经尽了力。 可心头涌动的幽暗火苗,却不肯熄灭。 …… 薛凛死后,薛氏族人被抄没家业,流放出京。虽说流放途中少不得有病死的,总算没诛灭全族,已是天子格外开恩了。 紧接着,天子又下了圣旨。曹氏一族,暗中豢养死士,勾连汉王,谋逆作乱。成年男丁全部斩首,妇孺老弱流放三千里为奴,不得回京。 曹振贪墨盐税,陷害朝廷命官,罪大恶极,不必等秋后,立刻问斩。 曹振人头落地,冯纶沉冤得雪。 冯侍郎哭着进宫,跪在太和殿不肯起身:“……三郎的死,一直是臣的一块心病。如今皇上为他洗刷冤屈,斩了曹振。臣感激不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臣给皇上磕头。” 庆安帝其实心里也有那么一点不是滋味。 他承诺过冯少君,会彻查旧案,为冯纶洗清恶名。后一条做到了,前一桩却差了那么一点。 为了皇室安稳,短期之内福亲王动不得。 他吩咐杨公公写了信给冯少君。以冯少君的聪慧灵透,自然一看就懂。身为帝王,也得隐忍,也有顾虑,不能事事率性而为。 这一点点无法言喻的内疚愧然,在见到冯侍郎的刹那,翻涌至心头。 “冯侍郎起身。”庆安帝声音温和:“朕曾答应过一个人,要重查旧案,为冯御史平冤。朕如今总算没有失言。” 庆安帝口中的“那个人”,在冯侍郎看来,定是孙女婿沈祐无疑。 冯侍郎感恩戴德地谢了恩典,起身时,又特意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夙来面如寒冰,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庆安帝也看沈祐一眼:“沈统领,你代朕送冯侍郎出太和殿。” 沈祐拱手应下。 冯侍郎情绪激动之下,走路有些颤巍无力。沈祐伸手扶了一扶,冯侍郎站稳后,顺势就抓住了沈祐的胳膊。 沈祐:“……” 虽然冯少君厌恶冯侍郎这个祖父。到底是嫡亲的血脉,有些性情习性,其实颇为肖似。譬如这份得了便宜还要进一尺的做派。 沈祐暗暗好笑。他自小随大冯氏出入冯府,也是叫冯侍郎外祖父长大的,倒也没什么不适。就这么扶着冯侍郎出了太和殿,一路送至宫门。 “四郎,”冯侍郎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对沈祐低声叹道:“我知道少君因为当年的事,一直对我这个祖父心生怨恨。她怨我,明知道她爹死得蹊跷,却默默忍下。” “那是我的亲儿子啊!我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难道我心里就不难过不悲痛吗?可我一个文官,根本惹不起曹家。我不能为了报仇冲昏头脑,将一家人都搭进去。” “这回,多亏了你,皇上才会为少君的父亲平反旧案。” “我们一家人,说谢就太见外了。四郎啊,你回去之后,好好劝一劝少君。我们嫡亲的祖孙,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以后啊,让她带着旭哥儿,常回冯府来。” 沈祐默不出声。 少君恨冯侍郎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前世冯侍郎将她嫁进秦王府冲喜,在小郡王死后,主动张口让她殉葬。 今生,这些事都没来得及发生。冯侍郎最丑恶的嘴脸,也没露出来。所以冯侍郎现在才有脸在他面前絮叨。 罢了,左耳进右耳出,随便他说好了。 /102/102051/29641979.html 第四百二十六章 愧疚 沈祐将冯侍郎送出宫门,等冯侍郎颤巍巍地上了软轿,沈祐才回转。顺手揉了揉遭了罪的耳朵。 怪不得冯少君从不给冯侍郎好脸色。这么一个脸皮雄厚的长辈,一旦心软了,定会厚颜无耻地纠缠不清,后患无穷啊! 沈祐快步回太和殿复命。 庆安帝略一点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沈祐一眼,忽地说道:“朕准你假,你今日回去,将曹振被斩首一事亲自告诉你媳妇,好生宽慰她几句。” 沈祐精神一振,忙拱手谢恩。心里却有些奇怪。 大仇得报是大喜事,以冯少君的脾气,不知何等喜悦开怀。庆安帝口中的“好生宽慰”是什么意思? 不过,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天子特意准假,他先应下,等回去见了冯少君,就一切都清楚了。 到了下午换班之际,沈祐立刻出宫策马,到崔宅的时候,恰逢傍晚,红霞满天。 沈祐快步进了崔宅,门房管事忙匆匆禀报一句:“沈夫人下午就来了。” 诬陷杀害冯纶的曹振被问斩,大冯氏激动欢喜不已,一收到消息就来了崔宅。话没说几句,就梗咽失声,痛哭了一场。 冯少君原本情绪还算平静,大冯氏哭得太过起劲太有感染力,冯少君也随之潸然泪下。 沈祐迈步进来的时候,大冯氏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冯少君也用帕子擦了眼泪,正低声和大冯氏说话。 听到脚步声,冯少君和大冯氏一同抬头。情绪激动的大冯氏抢先起身一步:“四郎,你怎么回来了?” 沈祐迅速看冯少君一眼,确定冯少君没什么大碍才稍稍放了心,张口答道:“今日上午,曹振被问斩,冯侍郎进宫谢恩。皇上体恤,恩准我出宫回来。” “好好好,你回来就好。报仇雪恨这等好事,值得庆贺。”大冯氏红着眼,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可怜三弟,无辜枉死这么多年,还一直担负着贪墨的恶名。如今总算是翻案,还了清白。可三弟再也活不过来了。” 冯少君眼睛一红,将头转到一旁。 沈祐略有些笨拙地安慰大冯氏:“人死不能复生,岳父离世多年,如今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大冯氏哽咽着点头,用帕子擦拭泪痕。 沈祐又走到冯少君面前,伸出手,牢牢握住冯少君的手。 冯少君转过头来,眼中闪烁的水光已褪去,除了眼眶泛红,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知为何,沈祐心里忽地掠过一丝奇异的不安。 冯少君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合常理。再联想到庆安帝那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沈祐的脑海中瞬间涌过诸多念头。 大冯氏最是通情达理,知道小夫妻有话要说,很快离去。 沈祐冯少君一同送大冯氏出了崔宅。待回到寝室,沈祐关了门,将冯少君搂入怀中,低声问道:“少君,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放软了身子,依偎在熟悉的宽阔胸膛,低声将福亲王一事道来。 沈祐眉头跳了一跳。 原来如此。 岳父冯纶确实是死在曹振手中。可一开始指使曹振对付岳父的人是福亲王,后来曹振痛下杀手,想来也有为福亲王出一口恶气的缘故。薛凛匆匆结案,令岳父背负恶名长眠地下,也是看在福亲王的颜面上。 当年隆安帝没有彻查此案,默许薛凛结案,显然是在包庇福亲王。 一个是普通臣子,一个是嫡亲的胞弟。孰轻孰重,根本无需比较。 从头至尾,福亲王没有真正出过手。可冯纶的死,处处都有福亲王的影子。 “皇上令义父写了一封信给我。”冯少君低声道:“在信中告诉我,此事得告一段落。” 沈祐身为天子亲卫统领,对宫中形势十分清楚。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皇上也是不得已。” 秦王汉王是谋逆在先,秦王死在皇陵里,汉王活下来了。庆安帝没有处死汉王,一直圈禁。这是身为天子的“仁厚”,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皇上是一个重情重义忠孝悌义的好皇上。 曹家是曹太后的娘家,是隆安帝的外家。也是因为罪证确凿,庆安帝才能对曹家下手。 福亲王可是庆安帝嫡亲的叔叔,掌管宗人府二十余年,是朱氏皇族的族长。庆安帝焉能因为一桩陈年旧案的牵扯,就对福亲王动手? 想来,皇上心中有些愧疚,所以才会特意让他回来安抚冯少君。 “我知道皇上的难处。”冯少君轻声道:“我不怪皇上。事实上,我很感激皇上。皇上英明神武,且胸襟宽广,才能容得我一个女子手握权柄。皇上应过我的事,也都做到了。杀害我爹的曹振被砍了头,薛凛被处死。我爹的恶名被洗清。我实在没什么可不满的。” “可是,一想到福亲王好端端地做着大齐亲王,我心头这口郁气实在难平。” 在沈祐面前,冯少君无需伪装隐藏,也不必遮掩。她抬起头看着沈祐,目中闪过杀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日,我要除了福亲王!” 沈祐目中同样闪过杀意,沉声道:“总有那一天!” …… 冯少君慢慢吐出一口气,似要将这几日的郁气全部吐出胸膛。 沈祐不善言辞,就这么默默拥着她,似要给她所有的温暖和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君再次抬起头来:“对了,有件事还没告诉你。表哥和表嫂已经带着大郎二郎兄弟搬到隔壁的宅子里了。” “外祖母舍不得我和旭哥儿,没有搬过去,留下和我们同住。” 许氏留下的最重要原因,是要陪在旭哥儿身边。 说到底,还是为了冯少君。 冯少君有些无奈,轻叹一声:“前世我孑然一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没有牵挂。现在真是不比当初了。” 女子一旦成亲生子,做了亲娘,就有了诸多牵挂。 亏得沈祐全力支持她。不然,她就没有底气再踏出家宅去当差做事了。 女子想做出一番事业,实在不易啊! /102/102051/29641980.html 第四百二十七章 百日(一) 天色将晚,夫妻两个才携手出了屋子。 许氏一直没打扰小夫妻两个说话,直至他们出来了,才笑吟吟地抱着旭哥儿迎上前:“旭哥儿快瞧瞧,你爹回来了。” 旭哥儿吮吸着大拇指,专心致志,根本没看亲爹。 沈祐失笑,将旭哥儿抱了过来。 天气渐热,穿着蓝色小衣服的旭哥儿,被柔软轻薄的小被子裹着,只露出头脸和两只小手。 旭哥儿一会儿就不安分,穿着小小袜子的脚丫探了出来,调皮地动来动去。 沈祐伸手挠了挠儿子的小脚丫。旭哥儿迅疾将脚丫缩了回去,逗得许氏和冯少君一同笑了起来。 许氏笑着嗔道:“孩子还小,你这个做爹的手轻些。” 沈祐口中应着,待旭哥儿另一只脚丫伸出来,又去挠了挠。 冯少君被逗得直笑,也凑了过去,和沈祐一同玩儿子的小脚丫。 许氏好气又好笑,又不能不让他们逗弄孩子。沈祐难得回来,做亲爹的和儿子亲昵逗弄顽耍,就当没看见吧! 冯少君对许氏笑道:“外祖母,今晚请表哥表嫂一同过来用晚膳吧!。” 许氏欣然应了。 崔元翰一家四口搬到隔壁才三天,每天晚上都会过来一同吃晚饭。今晚沈祐也回来了,人多更热闹。 许氏打发人去传信,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崔元翰一家四口就到了。 沈祐在熟悉亲近的人面前,神色比平日柔和了许多,偶尔也会说笑:“表哥如今在内务府当差,是内务府新进的红人。以后可得请表哥多多照拂。” 崔元翰傲然挺直了胸膛,露出一脸的矜持骄傲:“好说好说。”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宋氏也轻笑不已。 京城皇亲勋贵多如狗,文官武将遍地走。六品五品的官职,都羞于启齿。四品以上的官员,才算勉强进入了高官行列。像沈祐这样的天子近臣,虽然只是四品,却是炙手可热的新贵,别人想巴结都巴结不来的那一种。 崔元翰和沈祐之间的距离,也不算很大,大概也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不过,想想前几年,崔家不过是普通富商,崔元翰就是个商户公子。见了知县县丞都得奉上厚礼巴结讨好。 现在,崔家一跃成了皇商,崔元翰有了五品的实差,在内务府里当着油水丰厚的美差……想起来都像做梦一样。 宋氏真情实意地将这一切归功于冯少君……的夫婿沈祐!也因此,宋氏很乐意和冯少君夫妻来往。 哇! 响亮的啼哭声骤然响起。 众人都是一惊,忙转头看去。就见崔大郎崔二郎兄弟两个,一脸无辜地站在旭哥儿身边。崔二郎说话不利索,崔大郎倒是伶牙俐齿:“我就摸了摸旭表弟的脸,没想到他就哭了。” 崔元翰瞪了崔大郎一眼:“你手下没个轻重,捏疼旭哥儿了。” 宋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大郎二郎你们快过来,给姑母陪个不是。” 冯少君失笑:“这么一点小事,有什么可说的。表嫂别吓着大郎二郎了。” 不过,儿子哭成这样,冯少君也很心疼就是了。安抚过崔大郎崔二郎之后,冯少君就要转头去抱儿子。没曾想,沈祐动作更快一步,已经将旭哥儿抱进怀里了。 沈祐略有些笨拙的拍着旭哥儿的后背,小声哄着:“不哭,爹抱抱。” 素来冷漠锐利的沈祐,此时和天底下所有初为人父的男子没什么两样。小心翼翼地抱着儿子,轻拍着哄着,眉眼间满是疼惜和怜爱。 仿佛要将自己幼年时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全部倾注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冯少君心里有些软,有些酸。 就这样也好。 让所有的秘密尘封。沈祐能坦然地面对所有人,坚定又幸福地活下去。 …… 曹氏一族,曾是大齐最显赫的太后族人,枝繁叶茂,姻亲遍布,势力庞大。可这样一个家族,偏生牵扯进了谋逆一案中,男丁全部被斩首,族人入罪流放,永世不能回京。 一夕间,曹氏一族被从京城望族中彻底抹去。 众人拍手称快之余,心里也不免暗暗生出凛意和畏惧。 新帝登基没到一年,就以雷霆手段处置了曹家。秦王府汉王府众人被圈禁,赵王没有去就藩,被留在了京城。 由此可见,庆安帝手段之厉害。 比起隆安帝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对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天子,文武百官们没人敢怠慢,一个个打起精神来当差做事。六部衙门,颇有向刑部看齐的架势。就连往日最懈怠的赵王,如今也不偷懒躲清闲了,每天早起去工部点卯当差。 朝堂内外风气为之一肃。 庆安帝对此颇为满意。 新官上任三把火。身为新帝,坐上龙椅,也得亮一亮手腕能耐。如此,才能快速震慑群臣,更快地掌控朝堂。 …… 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了。 旭哥儿的百日宴近在眼前。 冯少君和大冯氏商量过后,只请了几家最亲近的亲眷。正因为沈祐官职显赫要紧,沈家行事得低调些,免得为沈祐招惹麻烦。 冯家那边绕不过去,也下了请帖。 周氏姚氏都来了,冯少菊今日倒是没来。 周氏笑着对冯少君说道:“少菊就快定亲了,这时候不宜出府见人,今日便没带她来。” 冯少君明知故问:“哦?是哪一家的公子?” 周氏瞥姚氏一眼,笑着应道:“是锦衣卫贺镇抚使家的四公子。” 贺夫人动作利索。在旭哥儿满月那一日相中了冯少菊,转头就请官媒去冯家提亲。 这位贺四公子是庶出,不过,亲娘早逝,自小就养在贺夫人名下,也算半个嫡子。且贺四公子习武天赋出众,身手颇佳,今年在锦衣卫大比中崭露头角,进了锦衣卫军营,做了总旗。 而且,贺四公子还生得高大英俊。 这么好的亲事,冯家没有拒绝的道理。冯维打听了一回,很快应了亲事。 姚氏憋了一肚子闷气不快,冯少君一提此事,姚氏的脸拉得老长。 /102/102051/29650533.html 第四百二十八章 百日(二) 姚氏越是不痛快,冯少君越是笑吟吟地,很乐意夸一夸贺四公子:“原来是贺家的四公子。我听沈祐说过,今年的锦衣大比,贺四公子表现颇为出众。现在进了锦衣卫军营,做了总旗。将来有贺镇抚使提携,不愁没个好前程。” 何止啊! 以后贺四公子娶了冯少菊,和沈祐做了姻亲。沈祐看在冯少君的颜面上,也得提携一二。 一想到这些,姚氏心里都快滴血了。 她的少竹,嫁了个平庸寻常的夫婿。冯少菊这个庶女,反倒有这么一门好亲事。实在是可气可恼啊! 这口闷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生生地梗在胸膛。 百日宴散后,姚氏绷着脸上了马车回冯府。 周氏看一眼姚氏,有些无奈地劝道:“二弟妹,少菊虽是庶女,也得叫你一声母亲。她能嫁一门好亲事,有个好夫家,对你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喜事,你也该表现得高兴一些。少君一提,你就拉长一张脸,这不是让人看了热闹笑话么?” 姚氏恨恨咬牙:“我心里就是不痛快。凭什么她一个庶女,倒嫁得比我的少竹还好?” 在知根知底的周氏面前,姚氏也不要什么面子了,很快红了眼眶:“大嫂,我这心里实在堵得发慌。” 妯娌数年,彼此都清楚对方的性情脾气。周氏见姚氏这般模样,也只得叹一声:“亲事都已商议好了,过几日贺家就来下聘。你乐不乐意都没法子。我劝你,心胸放开些吧!总这般折腾自己,又是何苦?” 姚氏用帕子捂着脸,哭了起来。 …… 此时,崔宅里一片欢欣喜悦。 亲眷们都走了,只有大冯氏和童氏雷小雪留了下来。 旭哥儿穿着大红肚兜,露出嫩藕一样的手臂和小腿,一张肉嘟嘟的小脸蛋,红润的小嘴咧着笑个不停。看一眼,能将人的心萌化了。 大冯氏越看越爱,笑着对冯少君说道:“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模样。瞧瞧旭哥儿,比刚出生的时候俊俏多了。” “可不是么?”童氏笑盈盈地接过话茬:“一出生的时候,全身红通通的,现在皮肤又白又嫩。五官也长开了,我还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孩子呢!” 旭哥儿完全继承了爹娘的优良基因。眉眼像冯少君,鼻子和下巴像沈祐。仿佛将两个人揉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命的传承,就是这般神奇。 冯少君和沈祐对视一笑。 雷小雪隔着薄薄的衣衫,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心里暗暗盼着自己也生一个和旭哥儿这般白净俊俏的儿子。 沈嘉见媳妇一脸神往,忙笑道:“来来来,快将旭哥儿抱过来,让三伯母抱一抱,沾一沾喜气。”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雷小雪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果然将旭哥儿抱了过来。 这么一来,妙姐儿可就不依了。妙姐儿轻轻扯着亲娘的衣袖,一脸的委屈:“娘喜欢旭堂弟,不喜欢我了。” 已经三岁的妙姐儿,口齿伶俐,也是最黏亲娘的时候。根本容不下亲娘抱别人。 雷小雪哭笑不得,只得将旭哥儿给了身畔的二嫂,自己俯身抱起女儿。亏得雷小雪身体结实有力气,怀着六个月身孕,抱孩子也不觉吃力。 童氏也没能抱多久。不到一会儿,晋哥儿就不乐意了,也伸手拉扯亲娘的衣袖。童氏好气又好笑:“你扯我衣袖做什么!你都这么高这么壮了,娘可抱不动你。” 晋哥儿今年五岁了,比同龄的男童高得多,壮实得像小牛犊子似地。童氏从去年起就抱不动了。 晋哥儿可不管这些,反正不愿意亲娘抱着堂弟亲香。 逗得众人笑声连连。 冯少君忍着笑,从童氏手中抱过儿子:“晋哥儿别恼。我这就将旭哥儿抱走,不让他抢你的亲娘。” 旭哥儿大概是觉得被抱来抱去很有趣,咯咯笑了起来。 孩子爱和母亲亲近是天性。哪怕白日许氏带得多,哪怕晚上奶娘和吉祥轮流带着睡,旭哥儿还是最喜欢亲娘抱着自己。 冯少君亲了亲旭哥儿的小脸,心里的温柔怜惜,几乎要满溢出来。 沈祐也很想抱一抱儿子。旭哥儿颇有些嫌弃亲爹天生的冷脸,到了沈祐的怀中,身子不停扭动,还想去寻找亲娘。 众人又被逗乐了。 …… 晚上的家宴,没有分席,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坐了一桌子。晚饭后,崔元翰一家四口回了隔邻的宅子,沈家人也乘马车离去。 旭哥儿今天亢奋激动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倦了,打了两个呵欠,闭上眼睛,在沈祐的怀中睡着了。 沈祐舍不得放手,依旧抱着。 冯少君笑着嗔他一眼:“旭哥儿都睡着了,就别抱着了。让吉祥抱着他去榻上睡。” 沈祐轻声道:“今晚我们带旭哥儿一起睡。” 看着沈祐格外柔和的眉眼,冯少君心里一软,点了点头。 自旭哥儿出生后,他们夫妻两个还是第一次带着孩子睡。宽大的床榻上,小小的旭哥儿占去了中间,冯少君和沈祐一左一右,各自侧着身子看着孩子,不时对视而笑。 “旭哥儿已经百日了。”沈祐轻声道:“再有一个多月,你的一年长假就结束了。” 冯少君嗯一声:“我再陪一陪孩子。等他满五个月了,我进宫去当差。” 沈祐略一点头。 这件事,夫妻两个早就商议好了。 “也不知道我这一走,旭哥儿会不会闹腾。”冯少君轻轻抚摸儿子柔嫩的小脸蛋,低声轻叹:“我有时候也在想,我这个亲娘,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女子相夫教子,天经地义。自古以来,生育教养孩子,理所当然是女子的责任。 像她这样,要扔下几个月大的孩子,一走就是十天半月,大概世上找不出第二个了。 沈祐探过头来,在她脸上吻了一吻:“有这么多人陪着,少你一个也无妨。等儿子大了懂事了,我们再告诉他一切。他一定会以你这个亲娘为傲。”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50534.html 第四百二十九章 淘气 冯少君不是伤春悲秋的脾气,被沈祐这一安慰,心情也就平复了。 夫妻两个就这么守着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倦了,各自闭上眼睡去…… 刚进入美梦,就被一声哼哼唧唧的声音惊醒了。 旭哥儿一边哼唧,一边往冯少君的怀里钻。 冯少君的睡意迅速消散,忙起身抱起旭哥儿,叫了奶娘过来。 旭哥儿胃口好,也有喝夜奶的习惯。刚出生的时候,一夜要吃三四回。现在也得一夜吃两回奶。 奶娘早就习惯了,熟稔地抱过旭哥儿,轻轻抚着后背。旭哥儿找到了熟悉的地方,欢快地吮吸起来。 吃饱了之后,吧嗒着小嘴,继续香甜地入睡。 冯少君松口气,躺到床榻上,闭上眼。 然后,没到半个时辰,又起了一回。这一回不是饿了,是尿了。换被褥铺上尿垫,一通忙活。 再过一个时辰,旭哥儿又饿了…… 这一夜折腾的。 隔日一早,沈祐冲了个凉水澡提一提神,还得进宫去当差哪! 等孩子被抱走了,冯少君睡了半日,到了正午才起。 “孩子真是淘气。”冯少君在许氏面前嘀咕:“一夜喝两回奶,换两次尿布。我这一夜醒了三四回,哪里还睡得着。” 许氏笑着瞪她一眼:“旭哥儿才三个多月,养得又精细。夜里都是两个奶娘和吉祥郑妈妈轮流照看的。你这才带第一回。” 冯少君摸了摸鼻子,乖乖听着外祖母数落自己。 许氏也没舍得说几句,很快转了话风:“这也不能怪你。你之前做月子,要好生养身体。生孩子也是第一回,哪里懂这些。有她们几个照顾旭哥儿,还有我在,你少操心就是了。” 冯少君感动不已:“外祖母最疼我了。” 许氏笑着瞥她一眼:“别总说好听的哄我。有这时间,多陪一陪旭哥儿。” 再有一个多月,冯少君的长假就结束了。到时候一走就是数日不回。趁着这段时间,多陪陪孩子吧! 冯少君点点头应了。 …… 日子一天天过去,旭哥儿一日日长大。 到了四个月的时候,旭哥儿已经能利落地翻身。抬头冲人笑的时候,能将人的心都融化。再到后来,旭哥儿已经能被扶着坐着。只是,坐一小会儿,就会倒下去。 旭哥儿自己很喜欢这个游戏,不时倒下去,咯咯笑一阵。 宋氏白日常带着崔二郎过来,和旭哥儿一起玩耍。 至于崔大郎,今年已经开蒙读书。崔元翰以重金聘了一位举人做西席。小小的崔大郎颇有读书的慧根天赋,时常被夫子称赞。 “元翰小的时候,就喜欢读书。”许氏笑道:“不过,他自十二岁起就学着打理崔家家业,所以没能专心读书考科举。” 冯少君笑着接了话茬:“如今表哥也是正经的五品官身了。大郎先开蒙读书,等过了十岁,就能去国子监里读书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崔家家业丰厚,几辈子吃喝不尽。现在可不就盼着儿孙读书做官了? 宋氏舒展眉头,笑着说道:“我也盼着大郎好好读书,以后能考个秀才,便心满意足了。” “我们大郎,以后定能考中举人进士。”冯少君自信满满。 宋氏被逗得轻笑不已。 一派和睦融融中,旭哥儿忽地哭了起来。众人一惊,齐刷刷看过去。原来是崔二郎没站稳跌倒,头磕到了旭哥儿的头。旭哥儿哭了,崔二郎也觉得头痛,一同扯着嗓子嚎哭。 宋氏和冯少君忙各自抱起自己的儿子,哄了一会儿,表兄弟两个才各自停了哭泣。 许氏乐呵呵的,也不嫌闹腾。 就在此时,吉祥走了过来,低声在冯少君耳边低语几句。冯少君眉头微微一动,略一点头。 许氏隐约听到邱家二字,心里一动,看了过去:“邱家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眸光一闪,张口答道:“邱柔的及笄礼就在三日后。邱家人送了帖子来。” 少女的及笄礼,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仅次于出嫁那一日。邱柔到底是沈祐同母异父的妹妹,要举行及笄礼了,少不得要送请帖来。 就像旭哥儿的洗三满月和百日宴,也都送了请帖去邱家。邱家每次都打发人送厚礼来,做足了礼数。 “你要去邱家吗?”许氏问。 冯少君淡淡道:“礼尚往来,备一份厚礼送去就行了。” 想来,邱家人也并不愿见她和沈祐登门,徒惹尴尬。 江氏一直被关在邱家内宅。到了邱柔及笄那一日,总得露面。以江氏的性子,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许氏见冯少君自有主张,便也住了嘴。 没曾想,第二日,邱柔来了。 来都来了,也不能拒之门外。而且,邱柔不是一个人来的,陪邱柔一同来的还有邱家长媳慕氏。可见是得了邱明城应允。 冯少君略一沉吟,吩咐吉祥:“请她们去内堂。” …… 邱柔和慕氏被领着进了内堂。 邱柔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如何。 慕氏瞥一眼邱柔,心里一肚子闷气。 这一趟她其实不想来。沈祐再厉害,和邱家没什么关系,她和丈夫也没厚颜沾光的打算。之前旭哥儿的洗三礼满月礼百日宴,她都是仔细备了厚礼送来。维持个表面的来往,也就足够了。 到了邱柔的及笄礼,她都打算好了,送个请帖给沈祐夫妻。至于沈祐冯少君来不来,都是他们的事,不必她操心。 没曾想,昨日晚上,邱柔在邱明城面前跪下哭诉了一通。说什么一辈子一次的及笄礼,想请兄长沈祐和嫂子冯少君来观礼。 邱明城禁不住女儿哭泣哀求,点头应了。今日一早就吩咐她这嫂子,陪邱柔一同来崔宅,亲自请一回冯少君。 公公的吩咐,她不能不听。可她打从心底里不情愿来。 邱柔性子单纯,没什么心机,最听江氏的话。这一定是江氏给邱柔出的主意。 一边嫌弃,一边又要沾光,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啊!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71965.html 第四百三十章 及笄(一) 轻微的脚步声传进耳中。 慕氏打起精神,笑着起身。邱柔也随着一同站起身来。待冯少君进来后,慕氏目光一掠,心里暗赞一声。 初为人母的冯少君,身形已经恢复了窈窕,肤色透亮,目中神采奕奕。可见生了孩子以后身子养得极好。 慕氏一张口,就将冯少君一顿猛夸:“四少奶奶这气色可真是好得很。白里透红,半点看不出刚生了孩子。” 邱柔迅速抬头看了冯少君一眼,竟叫了一声“大嫂”。 冯少君略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慕氏一眼。 慕氏顿时就尴尬了,心里将这个不省事的小姑骂了十遍百遍,挤出笑容道:“妹妹有意和四少奶奶亲近,唐突了些,请四少奶奶勿怪。” 亲近与否,可不是靠着一声冒失的大嫂就能决定的。 冯少君没有搭理邱柔的意思,微笑着问慕氏:“今日你们姑嫂一同登门,不知是为了何事?” 言下之意很清楚。慕氏才是邱柔的长嫂,就别攀扯她了。 慕氏脸上火辣辣地,不得不放下身段,陪笑示好:“我们今日来,确实有一桩为难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冯少君微微一笑:“既然为难,不说也罢。” 慕氏:“……” 慕氏被噎得哑口无言,十分尴尬。 邱柔终于抬起头来:“还有两日就是我的及笄礼。到那一天,我想请兄长和嫂子一同登门去观礼。” 最难启齿的话被邱柔说出了口。慕氏不得不老着脸皮说下去:“我们今日来得有些冒昧。一个姑娘家,一辈子只有这么一回及笄礼。请四少奶奶看在沈统领的颜面上,应了这一回。” 果然是为了及笄礼。 想来,邱柔就是以这样的理由打动了邱明城,还特意吩咐儿媳慕氏陪同。 也罢,邱明城这些年待沈祐一直不错。权当是还邱明城一份人情。 冯少君略一思忖,徐徐说道:“好,两日后我会去邱家观礼。” 邱柔一口气还没舒出去,就听冯少君又淡淡道:“不过,沈祐在宫中当差,不便告假。只怕他是去不了了。” 可是,要的就是沈祐去啊! 母亲江氏再三嘱咐,一定要让沈祐在她的及笄礼上露面。如此一来,才算沾上了光。以后才能嫁一门好亲事……再者,当着众人的面,沈祐总不能不认亲娘。 邱柔一急,脱口而出道:“我是他亲妹妹。我的及笄礼,他都不能告假么?” 冯少君笑容不减:“不能。” 邱柔:“……” 邱柔头脑一热,还要说话,慕氏猛地抓住邱柔的胳膊。邱柔冷不丁吃痛,诶哟一声。慕氏只当没听见,迅速说道:“既然四少奶奶应下了,就再好不过。我们就不多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完,硬拉着邱柔离去。 这个慕氏,总算识趣。 冯少君令郑妈妈送她们姑嫂出府,起身回了内室。许氏听了事情的始末,眉头也拧了起来:“这个邱柔,怎么还有脸登门!” 冯少君讥讽地扯了扯唇角:“邱柔没什么心机,最听江氏的话。这件事,定是江氏在背后怂恿。两日后我就去一趟邱家,看看江氏想闹什么幺蛾子。” 许氏对自己的外孙女知之甚深,不怕她吃亏,只嘱咐道:“也别太过了。好赖给沈祐留些颜面。” 冯少君随口应了。 …… 这一边,慕氏和邱柔姑嫂两个上了马车。 邱柔揉着胳膊,眼里蹿出火星:“刚才我话还没说完,你为什么硬是拽着我走?” 慕氏也没客气,冷笑着呛了回去:“我不拖着你,难道要让你丢人现眼不成?你姓邱,是邱家的姑娘。你不要脸面,我这个邱家长媳还要哪!” 邱柔气得涨红了脸。 “怎么,嫌我说话难听不成?”慕氏口舌厉害:“还有更难听的,我还没说。你姓邱,沈祐姓沈,过去那么多年,你没理睬过沈祐。现在想沾光了,倒是叫上大哥大嫂了。你怎么有这个脸!” 邱柔脸孔愈发红了,眼里泪水直打转。 慕氏出了心头一口恶气,板着脸孔说道:“你打着什么主意,当人家看不出来吗?冯少君可不是好惹的主。我奉劝你一句,老实安分些才好。别到时候闹出什么不愉快来,丢人出丑的是你自己!” 邱柔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倔强地将头转到一边。 摆明了一个字都没听见去。 慕氏也懒得再说,只觉无比糟心。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小姑? 回府后,邱柔立刻去了江氏的院子。 因着邱柔及笄礼将至,邱明城不便一直关着江氏。这些日子,邱柔想见江氏,守着院门的婆子就得开锁,让邱柔进去。 “娘,”邱柔急急地冲到江氏面前。 江氏近来活泛了不少,胃口好了,脸颊也没那么消瘦了。此时眼中放出光芒:“怎么样?冯少君应了吗?” 邱柔点点头:“说了几句刺耳的,应倒是应了。不过,她说,大哥要在宫中当差,不便告假。” 江氏目中闪过愠怒,却也无可奈何。半晌才道:“沈祐不来,冯少君来了也是一样。不管如何,你是沈祐的亲妹妹,由不得他们不认。” 邱柔在慕氏面前倔强,其实心里七上八下,没什么底气,低声说道:“娘,我有些怕。万一冯少君不买账,到后日让我们母女难堪,该怎么办?” 江氏咬牙道:“到时候宾客众多。当着众人的面,我就不信,她能当众顶撞我这个婆婆。” …… 两日后,邱家为待字闺中的二姑娘举行了及笄礼。 邱明城做了十数年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平日里来往交好的同僚颇多。再加上姻亲故旧,今日来的宾客着实不少。 患了卒中的邱老夫人,这几年一直卧榻静养,偶尔也能被扶着下榻走动几步。今日竟也收拾干净,换了一身新衣,让丫鬟们扶着自己来了内堂。 难得在人前露面的江氏,一见邱老夫人,心里一个咯噔。 这个老虔婆怎么忽然出来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71966.html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及笄(二) 邱明城也觉得意外,忙上前扶住邱老夫人:“母亲怎么出来了?” 邱老夫人卒中之后,说话有些含糊,远不及以前清楚,脸上的肌肉也有些僵硬。用力扯动,才扯出一个笑容:“柔儿及笄,我这个祖母,岂能不来。” 邱明城素来孝顺,见老母亲这副模样还硬撑着要观礼,心里十分感动。转头就要叫长媳慕氏伺候老母亲。邱老夫人已经先一步张了口:“江氏!” 江氏眼皮跳了一跳,一脸柔顺地应了,走上前扶住邱老夫人。 邱老夫人瞥了江氏一眼:“你就在我身边。” 这句话说得倒是清晰。 做婆婆的,让儿媳伺候,天经地义。当着邱明城的面,江氏只得柔顺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恼怒不已。 这个可恶的老虔婆!都已经这副模样了,不在床榻上好好养着,还出来做什么?她盼了几个月,才盼来能在人前露面的一天。可现在,她只能待在老虔婆身边,什么都做不了。 邱老夫人被扶着来内堂,再说了几句话,已经有些疲累,就这么半闭着眼休息。满心不甘愿的江氏,站在邱老夫人身边。眼睁睁地看着慕氏精神抖擞地出去招呼寒暄,江氏别提多懊恼了。 偏偏邱明城还特意嘱咐一句:“江氏,你好好伺候母亲。” 江氏忍着气,低声应了。 邱明城还不放心,又吩咐邱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你们今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母亲。如果谁敢顶撞母亲,让母亲不快,只管告诉我。” 两个管事嬷嬷恭声应下。 江氏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邱明城。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两个下人看着她不成? 邱明城没看江氏的脸色如何,很快起身走了出去。 邱柔到底是亲生女儿,在他面前跪哭哀求,他不忍拒绝。不过,这绝不代表他会任由江氏算计沈祐冯少君夫妇。 冯少君今日肯来,已经给足了邱家颜面。他不能让江氏出幺蛾子,毁了最后这点颜面情分。 于是,做好了“勇斗一场”准备的冯少君,进了邱家内堂后,惊讶地发现邱老夫人端坐在上首,“柔弱”的江氏站在邱老夫人身侧,身后还有两个管事嬷嬷不错眼地盯着江氏。 ……邱明城果然眼明心亮。 冯少君在心里赞了邱明城一回,微笑着上前,向邱老夫人见礼:“晚辈给邱老夫人请安。许久未见,老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邱老夫人有些吃力地应道:“还好。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撑几年。” 当着众人的面,冯少君不会失了礼数,客气地冲江氏敛衽行礼:“晚辈见过邱夫人。” 坐在一旁的女眷们,纷纷看了过来。诸如几位兵马司指挥使夫人,还有邱家的姻亲们,都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江氏暗暗咬牙切齿。 她原本已经打算好了。要趁着这次冯少君登门的机会,逼着冯少君当众叫自己婆婆,摆一摆婆婆的威风。为了沈祐的声名,冯少君不能不低头。 现在倒好,邱老夫人坐在眼前,身后管事嬷嬷虎视眈眈,她要是胡乱说话,以后怕是再也别想出院子了。 江氏逼着自己咽下心头的怨怒不甘,挤出几个字:“四少奶奶请起。” 这一声四少奶奶一出口,意味着江氏所有的盘算都落了空。 冯少君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妻以夫贵,这话半点不假。今日来观礼的女眷中,不乏三旬四旬的妇人。论夫婿的官职地位,沈祐也不算最高。不过,沈祐是天子近臣,简在帝心的红人。众女眷纷纷示好,和冯少君寒暄说话。 冯少君应对得体,和众人谈笑风生,不知不觉中,就成了焦点。 江氏看着冯少君大出风头,心头恨得快要滴血了,却又无可奈何。 很快,及笄礼就开始了。 邱柔完全承袭了亲爹邱明城的相貌,实在貌不出众。好在正值妙龄,今日又特意装扮过了,倒也清秀可人。 登门来观礼的女眷众多,谁家都有未曾婚配的子侄,在心里略一划拉。果然有人动了心思。 邱家算是中等武将之家,邱明城仕途还算平顺。就是邱柔的亲娘江氏令人膈应。好在是娶媳妇进门,江氏又不能跟着女儿。还有沈祐这个前途无量的兄长…… 有人打探邱柔,江氏自然高兴。不过,一看来打探的两个妇人,都是四五品的武将女眷。江氏心里就不乐意了,绷着脸不怎么搭理。 原本有意结亲的人,也被江氏的态度惹恼了,各自悻悻地住了嘴。 邱老夫人心中有气,瞪了江氏一眼,然后主动和那两位妇人说话。奈何邱老夫人卒中后说话不利索,那两位女眷碍着颜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心里各自下定决心。就是娶不到媳妇了,也绝不登邱家的门。 冯少君看了小半日的热闹。 待及笄宴结束后,冯少君第一个起身告辞。 慕氏忙笑着送冯少君出了邱府。直至冯少君坐上马车离去,慕氏提在心头的一口气才松了。 …… 一个时辰后,宾客都走了。 邱老夫人出来半日,十分疲惫,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回了院子歇下。她就是想找江氏算账,现在也有心无力。 倒是邱明城,知道江氏当众恼了两位女眷,颇为恼怒。抬脚去了江氏的院子。 江氏正拉着女儿邱柔的手,低声嘱咐:“那些低等的粗鄙武将家,可别嫁。姑娘家嫁人,就像投胎,一定得睁大了眼睛挑个好人家才行。怎么着也得四品以上,文官比武将强,如果能嫁到勋贵或宗亲,就最好不过了。” 话还没说完,邱明城就铁青着脸进来了。 邱柔吓了一跳,猛地起身:“爹!” 江氏心里突突一跳,定定心神,挤出一个笑容:“老爷怎么来了。” 邱明城沉沉地盯了江氏一眼,看向邱柔:“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和你娘说。” 邱柔被邱明城的怒气吓到了,乖乖退了出去。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687017.html 第四百三十二章 陌路 邱明城阴沉着脸的模样,令江氏心里直打鼓。 换在以前,只要她稍稍施展柔情手段,邱明城就会神魂颠倒,化为绕指柔,对她百依百顺。 可这几年来,因为邱老夫人卒中,夫妻两个生出了巨大的隔阂。待那个怀着身孕的歌姬一尸两命后,邱明城动了真怒,将她关进了院子里。再到后来种种。总之,夫妻两个竟是如同陌路人。 他们甚至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明城,”江氏目中含泪,幽幽轻叹:“你现在就这般厌憎我么?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合你的心意。今天是我们女儿的及笄礼,我这个做亲娘的,为她谋画打算。你也要来怪我吗?” 邱明城目中闪过痛苦和无奈,声音中透着冷厉:“你是怎么为她谋划的?” “哄着她来求我,去请沈祐夫妻两个登门?想沾沈祐的光,嫁一个好人家?这就是你所谓的谋划打算?”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行径只会将沈祐夫妻两个越推越远?” “你有没有想过,这会让我无颜再面对沈祐?” “你什么都知道,却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的盘算。想着沈祐不来冯少君来了也好,想着在众人面前让冯少君称呼你婆婆,想着借此拿捏冯少君。是也不是?” 江氏被说穿了心思,目中闪过心虚,目光漂移不定,不肯和邱明城对视。 邱明城对江氏失望之极,声音冷了下来:“江雪!柔儿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好好过日子,就足够了。就算没找到好夫家,一直不嫁,我邱明城虽没有大能耐大出息,自己的女儿还养得起。” “你那点攀高枝的心思,趁早给我收起来。我们邱家,不需要卖女求荣。” 江氏头脑轰地一声,霍然抬头:“邱明城!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是柔儿亲娘,难道不盼着她好么?我什么时候要卖女求荣了?就柔儿那副模样长相,凭着邱家门第,能嫁什么样的好夫婿?我费尽心思,还不是为了柔儿着想!你这么说,简直是丧了良心!” 邱明城冷冷道:“柔儿的亲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再过问了。” 说完,转身就走。 江氏怒火中烧,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邱明城的胳膊,尖声喊了起来:“你给我站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打算将柔儿许配给哪一家?我告诉你,我是柔儿的亲娘,她的亲事我不能不管。我不点头,你休想胡乱定下亲事。” 话没说完,邱明城用力一挥手。 江氏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挥了出去,踉跄着摔倒,痛呼出声,泪水陡然飙涌。 邱明城也是一惊,反射性地转头伸手要去扶江氏。 江氏又疼又怒,尖声叫嚷怒骂:“邱明城!你这个混账!当年你色迷心窍,死皮赖脸地求娶我过门。现在你就是这么对我!你这个负心汉,你这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老天怎么不降一道雷劈死你!” 邱明城眼里蹿出火星,缩回手,声音如寒冰:“你骂得没错!我就是负心汉,我就是混账!从今以后,你我夫妻恩断义绝!” 说完,再次转身离去。 这一回,邱明城没有回头。 江氏冲着邱明城的背影怒喊:“混账王八蛋!” 邱明城脚步未停,很快走远了。院门再次被锁了起来。将江氏一声声的怨毒咒骂也一并锁进了院门里。 …… 邱明城动作十分利索,很快为邱柔定下了亲事。 这个男子姓王,叫王庆,出身不高,父亲是六品武将。不过,自己还算争气,在北城兵马司里做着八品校尉,官职虽然不高,不过,对这个年龄的少年郎来说,也算有出息了。 王庆之前定过一门亲事,在成亲之前,未婚妻染上了急病死了。他为未婚妻守了一年,亲事也因此耽搁至今。 邱明城主动要将爱女相嫁,王庆又不傻,立刻应了亲事。王家上下对这门亲事也很是满意。 邱柔相貌是平庸了些,可若是生得貌美,四品武将家的嫡女哪里轮得到他们王家来娶?结了这门亲事,王庆以后在官场上也能多些助力。 再者,邱柔还有一位做天子亲卫统领的兄长……听闻彼此关系不太和睦。不过,既有血缘关系,日后就能慢慢走动起来。 王家高高兴兴地请了官媒登门提亲。 邱明城连犹豫考虑都没有,当时就应了。 邱老夫人知道后,也很欣慰。 自家孙女什么样,没人比她清楚。邱柔没什么心机,也没多少坏心眼,就是耳根子太软。江氏一哭一哄,邱柔就什么都听江氏的。 以邱柔的相貌品性,根本不适合高嫁。 王家门第是低了些,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邱柔嫁去王家,有娘家照拂着,过日子总不会受委屈。 离了江氏,再有夫家调教着,或许邱柔会慢慢想明白。 “早些定了亲事,婚期就定在今年。”邱老夫人说话有些吃力:“早些将柔儿嫁出去,也了却一桩心事。” 邱明城低声应了:“我和母亲想到一处去了。” “我平日要出去当差,和柔儿接触的时间少之又少。慕氏这个做长嫂的,对柔儿也不关心过问。江氏……不提也罢。” “倒不如让柔儿早些出嫁。” 邱老夫人和邱明城意见一致,这门亲事就定下了。 慕氏知道此事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特意去告诉邱柔:“妹妹,恭喜你。王家登门提亲,公公和太婆婆都应了。你呀,就等着嫁到王家做少奶奶吧!” “说起来,王家门第是低了些,王老爷是六品武将。不过,你的未婚夫婿倒是争气。才十九岁,就做了八品校尉,算得上是年少英才了。” 江氏时常在邱柔面前说要嫁高门。邱柔听惯了,也以为自己会嫁一门好亲事。现在听闻要低嫁,既惊又慌,想冲去找江氏,慕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婆婆身子不适,要静养。公公吩咐过了,谁都不能去打扰。” “你就安心待嫁吧!” /102/102051/29687018.html 第四百三十三章 归来(一) 王家和邱家结亲的事,很快传入冯少君耳中。 冯少君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 邱明城倒是头脑清醒行事果断,这么快就给邱柔定了亲事。也免得江氏再兴风作浪。 摆在冯少君面前的纸条上,记录了王家的基本情形。冯少君细细看了一遍,也得在心中赞一声,邱明城的眼光着实不错。 王家门第是低了些,可低嫁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邱柔既不美又不聪慧,低嫁到王家,靠着娘家也能过好日子。而且,邱柔的未婚夫婿,生得高大俊朗,有八品官职在身,足以配得上邱柔了。 门被轻轻推开。 冯少君一抬头,见了熟悉的俊脸,心情愉悦,目如秋水:“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沈祐扬着嘴角,眉眼柔和:“一换班就回来了。”目光一掠:“你在看什么?” 冯少君挑眉笑道:“邱明城为邱柔定了亲事。” 说着,将手中的纸条给了沈祐。 沈祐接了纸条,看了一遍,略一点头:“这门亲事倒是不错。” “亏得邱老夫人和邱明城眼明心亮,行事端正。”冯少君低声笑道:“不然,你我两人可少不得麻烦。” 以江氏的性情脾气,少不得兴风作妖。冯少君是不惧江氏,却也不乐意和江氏多打交道。至于沈祐,就更被动了。江氏有千般不是,也是沈祐亲娘。沈祐可以疏远淡漠,却不宜和江氏当众有冲突。 现在这样就很好。邱柔有了归宿,江氏在内宅“养病”,不能在人前露面。他们夫妻两个,乐得省了一桩麻烦。 沈祐嗯了一声:“邱柔出嫁的时候,添妆添得丰厚些。” 冯少君笑着点了点头,便将此事抛到了一旁,说起了迫在眉睫的正事:“旭哥儿已经五个月,我的一年长假也结束了。我打算明日一早就进宫,先去见义父。”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低声道:“好。” 沈祐没有问冯少君去当差会不会想旭哥儿之类。不用问,肯定会惦记孩子。好在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以后每隔十日,她也能回府一晚,陪一陪孩子。 夫妻两个闲话片刻,便抱了孩子过来。 五个月的旭哥儿,皮肤白嫩,唇红齿白,生得十分俊俏。眉眼既像沈祐,又像冯少君。被扶着坐在床榻上,咿咿呀呀,咧着小嘴冲爹娘笑个不停。 沈祐蹲在床榻边,伸出手指拨弄,旭哥儿顺势倒在软绵绵的被褥上,咯咯笑个不停。 沈祐也跟着笑了起来,俊脸上线条飞扬。 冯少君看着笑声咯咯的儿子,看着唇角飞扬的夫婿,心中如百花盛开。 “今晚还让旭哥儿跟着我们睡吧!”沈祐低声轻笑。 “嗯。” …… 带着孩子睡,一夜醒个两三回实属正常。 好在沈祐和冯少君都正年轻,熬一夜也撑得住。 待到隔日五更天,沈祐率先起身,探头吻了吻冯少君,又亲了亲撅着小屁股像青蛙一样趴着睡得香甜的儿子。 沈祐走后,冯少君也随之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换上吉祥的衣服,在铜镜前一番涂抹装扮,很快,镜中就出现了一个俏丫鬟模样的“吉祥”。 真正的吉祥也进来了,换上了主子的衣服,然后由胡娘子易容装扮。 冯少君临走前,依依难舍地看了熟睡的儿子一眼,狠狠心出了院子。 一路上,不时有丫鬟婆子和“吉祥”打招呼寒暄。冯少君唇畔含笑,一一招呼,很快从后门出了院子。 初秋的早晨,空气微微凉。 冯少君深深吸一口,只觉身心凉爽,精神一振。 用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一年的鸟儿飞回了熟悉的半空。全身都舒展开了。 愉快! 冯少君哼了几句小曲儿,快步走到了巷子外,恁了一辆马车,去了自己的私宅。到私宅后,换上了内侍衣服,装扮成冯公公的模样。再从正门大摇大摆地出来,换一辆马车。 这么一番折腾,一个时辰后,冯公公才出现在宫门外。 此时,天色澄亮,明亮柔和的晨曦洒在朱色宫门。一张熟悉的久违脸孔出现在眼前:“哟!这不是冯公公嘛!” 冯公公挑眉一笑:“好久不见,金公公别来无恙。” 守宫门的金公公早就向杨公公投诚,又得了杨公公嘱咐,见了冯公公别提多亲切多热络了:“这一年,冯公公差事当得可还顺利?” 冯公公呵呵一笑,冲金公公眨了眨眼:“托金公公的福,差事顺利得很。咱家这就进宫,去见义父。” 说着,塞了个荷包过去。 金公公手腕一抖,姿势熟稔地将荷包收下,笑容愈发殷勤:“冯公公快请进宫门。对了,杨公公还吩咐过,冯公公以后要时常出宫,让咱家随时行方便。冯公公只管放心。” 冯少君眼睛一亮,拱手谢了一回,迈步进了宫门。 她习惯性地先往东宫走,走了几步才觉不对,又转了个方向,去太和殿。 庆安帝已经登基,如今起居都在太和殿。住在东宫的,是太子和太子妃。 对于太和殿,冯少君自然也不陌生,前世曾经出入过数回。 到太和殿外,守着殿门的内侍就殷勤地迎上前来:“小的见过冯公公。杨公公早就交待过了,冯公公来了,直接进去觐见就是,不必通传了。” 果然,宫中有靠山就是不一样。 一年没露面了,还是一样风光。 冯少君心情愉悦,笑着点点头,迈步进了太和殿。 说是不必通传,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冯少君进了内殿门口,就停下了。自有伶俐的内侍去传口信。片刻后,杨公公就出来了。 “义父,”冯少君笑吟吟地拱手。 杨公公舒展眉头,笑着嗯一声,目光迅速在冯少君的脸上打了个转。冯少君易了容,看不出真正的面色好坏。不过,目中神采奕奕,说话中气十足,身形苗条,可见养得极好。 “三儿,皇上也一直惦着你哪!”杨公公笑道:“快随咱家进去觐见。” /102/102051/29703209.html 第四百三十四章 归来(二) 冯少君随着杨公公进了殿内。 第一个投来的目光,是天子亲卫统领沈祐的。 沈统领身负护卫天子安危的重任,每日随行天子左右,对任何一个觐见天子的臣子或内侍都存着戒备提防之心,用省视的目光看人是常事。 不过,今日这两道“省视”的目光,格外明亮,格外持久。 冯公公,好久不见了。 冯少君迅速抬眼,和沈祐的目光遥遥相触一下,旋即分开。 “奴才冯三儿,见过皇上。”冯少君利落地跪下,磕了三个头。 庆安帝目光一掠,心情之复杂就不必提了。他做燕王的时候,为了招拢有用之人,不拘男女老少。诸如于二娘,虽是女子,脸上还颇了相,依旧深得重用。像于二娘这样的女子,暗卫密探中不乏其人。 眼前的冯少君,却又和她们都不同。 论能耐论手段论机变,她都是最顶尖最出众的。偏偏她还是沈祐的媳妇……生了旭哥儿也不消停,不愿安于内宅,再次以冯公公的面貌身份进了宫! “免礼!”庆安帝压下纷乱的心绪,给与了得力下属应有的待遇:“起身说话。” 冯少君谢了天子恩典。趁着起身之际,迅速瞥了龙椅上的天子一眼。 庆安帝身着龙袍,气度沉凝,不怒自威。那份威仪,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一张英俊的脸。 和她记忆中的天子一模一样。 不,比前世的庆安帝,更多了一份霸气。那是权掌天下带来的从容镇定。 庆安帝也在打量冯少君。不过,冯少君的易容术出神入化,看来看去,也还是一年前冯公公的模样,没什么变化。 “三儿,你这一年差事当得不错。”庆安帝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场面话:“现在既是回来了,还在朕身边当差吧!” 冯少君恭声领命:“奴才谨遵皇上口谕。皇上对奴才的厚爱,奴才铭记于心。日后,奴才一定尽心当差。” 庆安帝目光一掠,略一点头,便开始宣召臣子进殿议事。 冯少君自动自发地站到了杨公公身侧。 这一年,冯公公出宫当差,一直没有露面。不是没有内侍蠢蠢欲动,想争抢冯公公留下的空位置。只可惜,不论送多重的礼,杨公公都没个准话。 今日,冯公公回来了,立刻占据了天子近身内侍的第二位置。一众内侍既艳羡眼热,又不得不服气。 沈祐看着冯公公趾高气昂春风得意的嘴脸,目中闪过笑意。 …… 直至正午过后,冯少君才得了空闲,陪着杨公公一同坐下。内侍的午膳比起天子亲卫来,还要稍好一些。同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颇为精致可口。 当值的时候不能饮酒。杨公公也从没有饮酒的习惯。 冯少君殷勤地为义父布菜:“义父当差辛苦,多吃些。” 杨公公心情舒泰,呵呵一笑:“好了,三儿,你自己也吃吧!” 抢着伺候杨公公的内侍多的是。奈何杨公公从来都看不上眼,还是义子伺候着舒心。做义父的感觉美滋滋! 杨公公目光一扫,示意旁人都退出去。然后低声笑问:“你的身子还好吧!” 冯少君抿唇一笑,低声答道:“义父放心。我好得很。” 杨公公嗯一声,一语双关:“家里都安排妥当了吗?” “一切稳妥。”隔墙有耳,哪怕这屋子里只他们两人,有些话是绝不能说的。杨公公问得含糊,冯少君答得也谨慎:“义父不用为我操心。” 杨公公瞥她一眼:“咱家私下向皇上进言,你五日就出宫一回。宫门那边,咱家也吩咐过金公公了。你只管出入,没人敢刁难你。” 冯少君精神一振,心中大喜:“多谢义父!” 按着宫中规矩,天子亲卫一旬可以出宫一晚,一个月休沐一日。内侍的规矩就更严苛了,一个月只休沐一日,能不能出宫,还得看守宫门的金公公肯不肯开宫门。 之前,冯少君就和天子亲卫一个待遇,每十日可以出宫一晚。现在直接五日可以出宫一回了。如此一来,隔几日就能回去看一看孩子了。 杨公公看着冯少君眼中的灿然欢喜,心里也觉快慰。 这件事确实是他向天子进言。其实,这很不合规矩。不过,只要庆安帝点了头,什么规矩都可以改。 杨公公和冯少君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很快转移话题。 “义父,我一年没进宫了。宫里现在什么样子,义父和我说说吧!”冯少君殷勤地夹菜。 杨公公欣然接受义子的伺候孝敬,一边吃一边慢悠悠地说道:“皇上登基之后,迅速掌控了朝堂。秦王妃死了,被以庶人之礼安葬。汉王被关在宗人府。赵王没有就藩,还在工部里当差……” 这些大事,冯少君早已知道。 不过,亲自听杨公公说一回,感觉颇为不同。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历历在目,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暗藏杀机。 冯少君感受到了久违的熟悉的热血涌动。 “宫中倒是还算太平。田淑太妃一直在翠微宫里养病,其余几位太妃,也都在寝宫里待着,很少出来走动。” 杨公公又说起了后宫:“皇上忙起政事来,就睡在太和殿。隔两三日进后宫,都会宿在椒房殿。” “对了,东宫里的蔓儿姑娘,生了一位小郡主,乳名榕姐儿。” 冯少君低声问道:“蔓儿姑娘一直没有名分吗?” 之前没名没分的,也就罢了。现在连小郡主都生了,总得给一个名分吧! “太子妃娘娘亲自向皇后娘娘张口,要封蔓儿姑娘为太子良娣,皇后娘娘已经应允了。”杨公公的语气中流露出太子妃的赞许:“太子妃娘娘实在是宽厚贤良。” 反正,后宫里人人都知道袁皇后是什么脾气。以后这宫里还是得靠太子妃娘娘啊! 闲话一番后,杨公公忽地提起了前不久的曹氏一案:“曹家男丁全数被斩首,满门流放,不得归京。” “皇上已经尽力了。” /102/102051/29703211.html 第四百三十五章 归来(三) 杨公公这是在委宛地开解冯少君,不要为福亲王未曾入罪一事耿耿于怀。 坐在龙椅上的可是真龙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果冯少君心中存了怨怼不满,稍微流露出来一星半点,都会惹来祸端。 冯少君抬头看着杨公公,神色坦然:“义父说的是,皇上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世间少有的守诺君子。我心中唯有感激,绝无怨怼之理。” 以杨公公的城府,一时竟也看不出冯少君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能想明白就好。”杨公公不动声色地暗示:“皇上刚登基不久,接连处置了秦王汉王和曹家人。为了安定人心,不宜再起干戈。等过个三年五载,皇上坐稳了龙椅,有人犯下大错,皇上必不会再留情面。” 要对付福亲王,不能急于一时,得静待良机。 冯少君目光一闪,轻描淡写地笑了一笑:“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前世她曾易容潜进秦王府三年。今生也在秦王府里潜藏了一年多之久。 她有的是耐心。 杨公公不再多言,吃完之后,稍事休息,继续去当差。 到了傍晚,天子亲卫换班。沈祐可以去休息了。内侍是没有换班这一说的,在庆安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大大小小一共十几个,各司其职。只有在庆安帝睡下了,内侍们才能歇下。夜里有专门伺候起夜的几个内侍当值。 沈祐颇有些不舍地看了冯公公一眼才离去。 一同换了班的沈嘉,早就在殿外等着了。宫中不能喧哗吵闹,沈嘉就冲沈祐挤眉弄眼。 那副模样,别提多可笑了。 沈祐扬起嘴角,走了过去。兄弟两个一同去饭堂吃晚饭。沈嘉用手肘抵了抵沈祐:“听说冯三儿又回来了。”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嗯了一声。 沈嘉嘀咕道:“这个冯三儿,神出鬼没的,之前一年不见踪影。今儿个不知又打哪儿冒出来了。” “皇上还挺器重,让冯三儿还做以前的差事。” 一个死太监,比他混的还好,你说可气不客气! 沈祐实在太了解沈嘉了:“你心里是不是不服气?” 沈嘉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服气了!我出生入死,差点死在皇陵里。凭什么还不如一个冯三儿!” 沈祐淡淡道:“冯公公守住东宫,稳住人心,才是大功一件!” 更别提冯公公暗中立过的功劳了。 真论起来,他都要逊色一筹。 沈嘉果然立刻住了嘴。 如果沈嘉知道冯三儿的真实身份,不知会是什么反应。沈祐默默遥想一回,无声笑了一笑。 沈嘉“噫”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心情格外好啊!” 没错,这不是你的幻觉。 沈祐又是一笑。 沈嘉大咧咧地,也没多想。 四弟以前和冯公公过往甚为密切,他时常忧心四弟会走了歪路。现在四弟有儿子了,一颗心都在妻儿身上,总不会去惦记那个死太监了吧! …… 天黑了,御案上的奏折还是堆积如山。 照这样忙碌,至少又是到子时。 庆安帝两晚没进后宫了,有些惦记袁皇后,目光瞥太子一眼:“这些奏折,你先过目一遍。将要紧的留着,其余的折子你代朕批阅便可。” 朱昀忙恭声应下。 庆安帝很愉快地留下太子批阅奏折,自己摆驾去了椒房殿。 袁皇后听闻庆安帝来了,十分欢喜,也没梳妆收拾就迎了出去。就像世间所有的普通夫妻一样。 庆安帝卸下了人前的威严脸孔,笑着握住袁皇后的手,细心地问询她今日衣食起居。袁皇后笑道:“我天天在椒房殿里待着,好吃好睡的。倒是你,每天要上朝,要批阅一堆奏折,可得悠着些,别累着自己。” 庆安帝理所当然地笑道:“今晚我将奏折都给太子了,早一点锻炼磨砺,以后也能早日为我分忧。” 做太子,怕的是不能接触政务。天子肯放手放权,才是好事。 袁皇后虽然心疼儿子,也知道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点了点头:“说的也是。” 袁皇后目光一瞥,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不是冯三儿么?之前一直不见踪影,今日怎么忽然露面了?” 能被袁皇后记住的内侍,寥寥无几。冯公公都一年没进宫了,袁皇后还牢牢记着,也可见冯公公的厉害。 冯公公笑着应道:“奴才奉命出宫办差,如今差事忙完了,今日才进宫。没曾想皇后娘娘还记得奴才,真是几辈子积来的福分。” 袁皇后有一桩好处,她心里只有丈夫,从不过问朝堂政事。庆安帝还是燕王的时候,私下招揽人手刺探各处动静消息诸如此类,她都是一概不管不问。 冯公公出宫当什么差,为什么一年才回宫,袁皇后不关心也不会多问。 “这么晚了,早些安置吧!”庆安帝低声笑道,袁皇后都四十岁的人了,瞥一眼过来还是那般娇俏。 庆安帝一笑,挽起袁皇后的手去安置。 贴身伺候的活儿,冯少君照例退避三舍,先行回了太和殿,去了杨公公的院子。几个内侍很识趣,将最好的一间厢房留了出来。冯少君当然不会客气,理所当然地住了进去。 沈祐同样在太和殿,不过,天子亲卫住的地方和内侍们隔了一段距离。且彼此间没多少来往。冯少君默默看了一眼沈祐所在的方位,就收回了目光。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闭上眼,迟迟没有睡意。 这是她离开旭哥儿的第一天。 白日里忙忙碌碌,没什么空闲,倒也罢了。此时三更半夜,只有她一人,忽然就很想孩子。想念旭哥儿胖胖的小脸,想念他咯咯笑时的欢快,甚至想念他撅着小小的屁股像青蛙一样趴着睡的模样。 也不知道旭哥儿有没有想亲娘……对了,吉祥扮成她的模样,陪在旭哥儿身边呢!旭哥儿还小,想来分辨不出细微的差别。还有外祖母郑妈妈和两个奶娘陪着呢! 冯少君叹了口气,翻了个身。 …… /102/102051/29712569.html 第四百三十六章 亲善 可怜太子朱昀,在太和殿里批阅奏折,直至子时,才将堆积如山的奏折看了一遍。批阅了一大半,留下三分之一左右的重要奏折。然后打着呵欠回了东宫。 栋哥儿三个就早就睡下了。 袁敏一直没睡,在等着夫婿回来。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朱昀怪心疼的,低声催促:“以后父皇怕是会时常让我留下批阅奏折。你别总等我了。” 袁敏嗔他一眼:“我就想等你。” 朱昀哪里经受得住,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都听太子妃娘娘的。” 袁敏被逗乐了,笑着啐他一口。夫妻两个挽着手,恩爱亲昵地回了寝室歇下。袁敏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听闻冯公公回宫了,你今日见到他了么?” 好端端地,怎么忽然提起冯公公来了? 朱昀有些意外,看了妻子一眼:“冯公公回宫当差了。他一走就是一年,也不知去了何处。父皇没说,我也没问。” 冯公公几年前开始展露头角,时常不见踪影,偶尔露一回面。朱昀心里早有揣度,这个冯公公,十之八九是密探暗卫之流。过去的一年,只怕也是去做什么秘密差事去了。 袁敏略一点头:“冯公公机智过人,擅于应变,且当机立断。如此人材,怪不得父皇这般器重他!” 朱昀挑眉笑了起来:“我可从没听你这样夸过谁。” 袁敏出身名门,聪慧无双,外柔内刚,眼光也格外高。能入她眼的人,寥寥无几。今晚却对一个内侍如此盛赞!朱昀惊讶之余,甚至有些淡淡的酸意。 她都没这么夸过自己的丈夫呢! 袁敏抿唇一笑,然后轻叹道:“去年,你们在皇陵里遭遇动乱。宫中也不太平,东宫里两个内应,四处放火。亏得冯公公及时决断,关了东宫的宫门。又让母后带着栋哥儿棠姐儿去了密室里。” “我当时动了胎气,心里惊惧,却不能动弹。也是他一直守在我身边。” “我能撑到后来安然无事,多亏了冯公公。我心里一直记着这份人情,所以对冯公公格外关注些。” 提起皇陵之乱和东宫动乱,朱昀心里那一点吃味骤然消散。他紧紧拥住袁敏,语气中满是歉意:“对不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袁敏轻笑一声:“这怎么能怪你。当时你也在生死一发之际,总不能飞到我身边来。”顿了顿,又低声道:“那一次生死之劫后,我也彻底想通了。世间事,除了生死无大事。” 也就是从那一日开始,她不再介怀蔓儿的存在。 或许,将来有一天,朱昀还会纳侧妃美人进宫,夫妻会渐渐清淡。即使到了那一天,她也会挺直胸膛走下去。 夫妻心有灵犀。袁敏在想什么,朱昀心里都清楚。他默默将妻子搂在怀中,什么也没说。 所有的誓言都是轻飘飘的。唯有经受住漫长岁月的考验,才见真心。 …… 隔日一早。 朱昀和袁敏夫妻两人,带着三个孩子去椒房殿请安。 翻过一个年头,栋哥儿和棠姐儿都四岁了。一双龙凤胎,生得粉雕玉琢。梁哥儿如今十个月大了,被养得白白胖胖,十分讨喜。 袁皇后像天底下所有溺爱孩子的祖母一样,见了孙子孙女,就高兴得合不拢嘴。一手抱过梁哥儿,另一只手还要将栋哥儿棠姐儿都搂在怀里。 庆安帝哑然失笑:“你这也太贪心了。好歹也让我这个祖父抱一抱孩子。” 袁皇后还没张口,棠姐儿就甜甜地喊了一声皇祖父。庆安帝笑着应一声,将孙女抱过来放在腿上。 一家人,可谓和睦融融。 冯少君随着杨公公在一旁伺候。太子妃袁敏笑盈盈地看了冯少君一眼:“一年未见,冯公公精神奕奕,风采更胜往日。” 太子妃主动示好,冯少君焉能不识趣,忙拱手笑道:“多谢太子妃娘娘关心。许久未见,娘娘威仪更甚。” 袁敏微微一笑。 她双十年华,正是一个女子容颜最盛风韵最佳的年龄。就如枝头鲜花盛放,风姿绰约。她不是娇弱无力的鲜花,而是国色雍容的牡丹。不必倨傲,无需孤芳自赏,自然流露出太子妃的风华。 冯少君很欣赏这样的太子妃,聪明且坚韧。 女子从来不是弱者。只是这世道和重重规矩,将女子束缚在内宅里。袁敏身为太子妃,打理宫务,撑起东宫,这份能耐手段,令人钦佩。 太子朱昀目光一飘,看着袁敏和冯公公对视一笑,不知怎么地,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冯公公是不错……不过,也不用对一个太监这般和善亲切吧!没了子孙根,也是半个男人哪! 朱昀心里嘀咕一回,到底不好意思流露出来。 待请安过后,庆安帝起身去上朝,朱昀跟着一同起身。一众天子亲卫和内侍随行,浩浩荡荡地去了金銮殿。 依着平日惯例,沈祐这个天子亲卫统领,和董副统领一并进金銮殿,分立在天子左右。其余锦衣卫,皆在金銮殿外持刀伫立。 内侍能进金銮殿的,只有杨公公了。 冯少君就在殿外等着随时传召。 一站就是小半日。 冯少君站的位置极近,金銮殿里的声音隐约可闻。忽然,冯侍郎三个字传入耳中。冯少君眉头动了一动。 礼部尚书今年六旬,年老力衰,上了致仕的奏折。礼部两位侍郎中,原本以左侍郎为先。奈何冯侍郎几年前就是“太子党”,没少摇旗呐喊助威。庆安帝登基大典,冯侍郎鞍前马后忙忙碌碌。 再者,前些日子曹氏一案,牵扯到了当年冯纶的旧案。冯侍郎是冯纶的亲生父亲,冯纶冤死,总得对冯侍郎有些补偿。 种种因素之下,这吏部尚书的位置,终于落到了冯侍郎的身上。 不对,现在应该叫冯尚书了。 冯平得尝所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忙跪下磕首行礼:“承蒙皇上恩典,臣冯平以后一定殚精竭力,用心当差做事。” /102/102051/29712570.html 第四百三十七章 尚书 今日早朝,冯尚书出尽了风头。 侍郎是三品官职,尚书是正二品大员。到了这一级别,已是真正的朝廷高官,有资格每日参加小朝会,商议决定朝堂大事。 从三品走到二品,冯尚书用了整整十余年。 早朝一散,众多文官上前,向冯尚书拱手道贺。 “恭喜冯尚书!贺喜冯尚书!” “这等大喜事,可得摆几桌喜酒,让我等沾一沾冯尚书的喜气。” 就连礼部左侍郎,也挤出笑容,拱手道贺昔日同僚今日的上司。冯尚书心情舒泰,冲着众人连连拱手。 沈祐也上前来道贺:“恭喜伯祖父。” 冯尚书自以为是沾了孙女婿的光,看沈祐那是左看右看无比顺眼,乐和和地笑道:“同喜同喜。等休沐日了,带着少君和旭哥儿一同回来。” 沈祐随口就应了。 当然,这样的话应过不少次,一次也没回过就是了。 冯尚书春风得意地迈步出了金銮殿。 说来也巧,正好就遇上了等在殿外的冯公公。 对这位天子身边的红人,冯尚书有意示好,主动寒暄招呼:“有一段时日没见冯公公了。冯公公风采依旧。” 冯公公却不太友善,吊着眉梢,皮笑肉不笑地看冯尚书一眼:“冯侍郎如今做了尚书大人,咱家可得好好恭贺一声。” 这话音,怎么咂摸都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冯尚书心里也奇怪。他自问行事小心,从没开罪过冯公公。怎么每次见面,冯公公都没个好脸色? 堂堂礼部尚书,得有二品大员的气度风范。再者,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冯公公声名在外,还是少招惹为妙。 冯尚书一笑置之,很有风度地没和一个内侍计较,很快迈步离去。 冯公公看着冯尚书昂首阔步的声音,微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便宜这个老贼了! …… 冯平荣升礼部尚书,冯家上下喜不自胜。 已经出嫁的孙女们,纷纷带着自家夫婿回娘家贺喜。自家祖父升了官,做了二品尚书,她们这些出嫁的孙女,在婆家腰杆挺直,底气也足实了不少。 再有贺家登门下聘,冯家可谓双喜临门。 对贺家来说,这也是意外之喜。原本相中冯少菊,是冲着沈祐冯少君。现在冯家门第高了,再好不过。 贺夫人将备好的贺礼,又添了三成。 这么一来,贺家的聘礼便显得格外丰厚。贺四公子一登门,身材高大,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立刻就将冯少竹的夫婿比了下去。 冯少竹气得暗暗咬牙,将帕子拧来拧去,几乎拧成了麻花。 等回了熟悉的闺房,冯少竹立刻扑进亲娘姚氏的怀里,泪水涟涟哽咽不已:“娘!堂姐们都比我嫁得好,现在就连五妹的亲事也比我强。我回娘家,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姚氏被戳了心窝,也红了眼,搂着冯少竹哭了一场:“少竹啊!这是你的命!不认也不行啊!” “你听娘的话,以后好好过日子,早些生个一子半女的,比什么都强。” 说着,又咬牙怒道:“你那个婆婆,刁钻刻薄。呸!一个四品文官府,摆什么书香门第的架子!你这次回去之后,只管给我挺直了腰杆。我倒要看看,她还敢不敢欺负你了!” 这倒也是。 冯少竹抹了一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唯一没回冯府的,就是冯少君。 周氏心里有些不满。不过,连冯尚书都没说什么,她这个做伯母的,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 几日后的傍晚,冯少君悄然回了崔宅。 知悉冯少君易容秘密的,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冯少君忽然回来,许氏和郑妈妈吉祥俱是又惊又喜。 “你之前不是说过,十天才能回来一晚么?”许氏欢喜地问道:“怎么这才五天就回来了?” 冯少君低声笑道:“杨公公私下向皇上进言,皇上也恩准了。以后,我每隔五日就能回来一晚,陪一陪旭哥儿。” 这可真是太好了! 许氏目中满是笑意:“皇上真是体恤下属。” 皇上对别的下属,也没那么体恤。主要因为她是旭哥儿的亲娘。 冯少君心里默默腹诽,面上若无其事,笑着接了话茬:“是啊!皇上是一代明君英主,值得效忠追随。” 说话间,郑妈妈抱着旭哥儿进来了。 冯少君一见儿子胖乎乎的小脸,一颗心都快化了,伸手抱了过来,在旭哥儿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两口。旭哥儿咯咯笑了起来,两只小胖手挥来挥去,小脚丫也踢来踢去,格外开心。 许氏轻声笑道:“白日,我和吉祥带得多一些。到了晚上,就是奶娘和郑妈妈轮流带着睡。” 这样轮流带,既让旭哥儿时时见到“亲娘”,又不会太过粘人。可谓是煞费苦心。 冯少君心里一热,低声道:“外祖母,幸亏有你在,我才能安心踏实地去当差。” 男子在外打拼,需要一个贤惠的妻子打理内宅照顾儿女。女子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更需要亲人的理解和支持。 她暗中做的事,总不便让大冯氏知晓。也唯有许氏,能解她后顾之忧。 许氏笑着嗔她一眼:“又来给我灌迷魂汤。” “这怎么是灌迷魂汤。”冯少君一本正经地说道:“外祖母一手将我养大,也最疼我。在我心里,谁都不及外祖母重要。现在旭哥儿小,辛苦外祖母两年。等以后旭哥儿大了,我们母子两个一并孝敬外祖母。” 冯少君哄起人来,那真是嘴甜如蜜舌灿莲花。不到片刻,就哄得许氏眉开眼笑。 “对了,你祖父做了尚书,少梅少兰她们都回去了。”许氏笑道:“你和四郎要不要登门去道贺一声?” 一提冯尚书,冯少君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许氏自从知道冯家前世做过的那些事,对冯家人也十分憎厌:“那个老贼,现在是称心如意了。你不想回去也罢!” 以冯少君的脾气,不对冯尚书下黑手,都算是高抬贵手了。 /102/102051/29721906.html 第四百三十八章 喜事(一) 冯少君和许氏一边低声细语,一边逗弄着旭哥儿。 就在此刻,郑妈妈满脸喜色地进来了:“沈府打发人送喜信来了。三少奶奶正午时肚痛发作,没到两个时辰,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雷小雪生了! 真是一桩大好消息! 冯少君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我现在就去沈府。” 许氏立刻笑道:“这等大喜事,我也得去瞧瞧。对了,将旭哥儿也一并带上。” 冯少君欣然点头。 旭哥儿五个多月大了,还从没出过家门。这是第一回。现在正是秋日,傍晚天气微凉。郑妈妈拿了薄薄的小缎被,将旭哥儿仔细裹好。 旭哥儿不乐意被裹着,不停地扭动胖胖的小身子。 冯少君好笑不已,伸手捏了捏旭哥儿的鼻子:“别胡闹,乖乖地。我们现在就去看弟弟了。” 旭哥儿很喜欢这样的亲昵,咯咯笑了起来。 冯少君失笑:“旭哥儿真是个爱笑的孩子,和他亲爹一点都不像。” 可不是么? 旭哥儿的眉眼像沈祐,性子却半点不像。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冷凝锐利中透着生人勿近的阴沉。旭哥儿天天咧着小嘴,见谁冲谁笑。 许氏低声笑道:“还是别像他爹了,还是这样可爱讨喜。” 顿了顿,又笑道:“其实,孩子养成沈嘉那样就很好。活泼爽朗,热情正直,又爱笑爱闹。” 冯少君再次失笑:“外祖母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旭哥儿是有些像他三叔啊!” 在怀孕的时候,她和沈祐就畅想过孩子生出来会是什么性情脾气。当时还曾随口说笑,最好是像沈嘉那样,活泼阳光些最好。 没想到,旭哥儿还真有几分沈嘉的样子,整日爱笑,淘气好动。 一路说笑中,马车平稳向前。 此时,沈府里格外热闹。 雷家女眷几乎都来了,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刚出生的孩子生得俊俏。大冯氏笑得合不拢嘴。 雷夫人坐在床榻边,看着刚临盆的女儿,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生孩子最是辛苦。好在这一胎平平顺顺,你也没遭什么罪。现在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好好睡一觉,补一补元气。” 刚生过孩子,难免虚弱疲惫。 雷小雪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倒是还不错:“女儿和儿子都有了,以后我可不想生孩子了。” 雷夫人笑着哄道:“好好好,不想生以后就不生了,快些睡。” 雷小雪这才闭上眼,很快睡着了。不知做了什么美梦,扬起了嘴角。雷夫人轻轻用帕子为女儿擦拭额上的汗珠,嘱咐一旁的丫鬟守着主子,然后高高兴兴地出去看外孙。 刚出生的孩子,都好看不到哪儿去。大冯氏愣是将孙子夸成了一朵花:“瞧瞧这眉眼,和三郎出生的时候一般模样。” 雷夫人喜孜孜地夸道:“这五官生得像小雪,将来定是个俊俏儿郎。” 祖母和外祖母各夸各的,谁也不耽误谁就是了。 就在此时,冯少君和许氏到了沈府。众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欢喜。冯少君抱过刚出生的小猴子,昧着良心大夸特夸。夸得大冯氏和雷夫人眉开眼笑。 旭哥儿不甘被冷落,奋力地扭动身子,咿咿呀呀地伸手。 大冯氏乐呵呵地伸手抱了过来:“旭哥儿,快来瞧瞧弟弟。” 旭哥儿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婴,忽然伸手挥了一下。不偏不巧地挥中了额头。婴儿顿时哭了起来。 大冯氏又好笑又心疼。 冯少君也不好意思了,忙将婴儿抱得远一些,一边瞪旭哥儿:“你这个混小子,怎么欺负弟弟。”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懂什么,”雷夫人笑着接了话茬:“这是兄弟两个第一次见面,想亲近亲热呢!” 大冯氏笑道:“三郎四郎就是同岁,自小同吃同住同睡,一起长大。以后他们兄弟两个,也一起长大,兄弟感情好。” 旭哥儿也不知有没有听懂,继续挥着胖胖的小拳头,仿佛是在确定自己身为兄长的地位! …… 雷小雪生子的喜讯传进宫中的时候,沈嘉正在吃饭。 听闻喜讯,沈嘉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立刻扔了手中碗筷,对沈祐扔下一句:“小雪生了,是个儿子。我要告假,我这就要出宫回去!” 沈祐现在是天子亲卫统领,沈嘉向他告假就足够了。 沈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沈嘉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都是当过爹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沈祐此时浑然忘了冯少君临盆的时候自己有多焦急。不过,知道小侄儿出世,他这个做四叔的心里自是高兴,已经开始盘算着要送什么洗三礼和满月礼了。 可惜他不便告假一同回去。只能等休沐日去看侄儿了。 沈嘉一路快马回府,等回到沈府的时候,天早已黑透了。 他一溜烟地跑回了院子,也顾不得和众人招呼寒暄,先冲进了产房里。 雷小雪睡得正熟。不知做了什么美梦,雷小雪在梦中翘起了嘴角。略有些浮肿的脸孔,颇有些苍白。 沈嘉坐在床榻边,怜惜地抚摸妻子的脸颊。 雷小雪动了动,睁了眼。 一张熟悉的满是疼惜的俊脸映入眼帘:“你怎么醒了?是不是我惊醒你了?”像是怕惊到了她,声音又轻又柔。 雷小雪抿唇轻笑,声音虚弱:“你怎么回来了?” “你临盆的喜信传进宫,我连饭都没来得吃,扔了筷子就回来了。”沈嘉笑着俯下头,亲了亲妻子的脸:“小雪,辛苦你了。” 小夫妻两个成亲后,性情喜好相投,很是恩爱。三年前有了妙姐儿,现在又生了儿子。儿女双全,真是人生喜事。 雷小雪轻声道:“我们儿子叫什么名字?” 沈嘉咧嘴一笑:“我早就想过啦!要是生女儿,就叫沈好,生儿子,就叫沈昱。” 雷小雪失笑:“这不是四弟和四弟妹之前想好的名字么?” 沈嘉理所当然地笑道:“对啊!正好我不用动脑筋,拿来就用。” 雷小雪:“……” /102/102051/29721907.html 第四百三十九章 喜事(二) 昱哥儿的洗三礼过后,沈嘉回宫当差。 天子亲卫中,和沈嘉交好的比比皆是。见了春风满面脚底生风的沈嘉,众亲卫少不得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趣:“得了儿子,是不是格外欢喜?” 沈嘉立刻笑道:“闺女出生的时候,我更是激动,当时连话都说不利索,见第一面的时候还掉眼泪了。” 儿子出生,他当然十分高兴。不过,第一个孩子在父亲心里的地位份量,更是无可取代。 众人鼓噪着要沈嘉请客,沈嘉二话不说就应了:“好好好,等休沐日了,我做东,去鼎香楼大摆酒席。到时候大家伙儿都去啊!” 笑闹声中,众人瞥见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立刻收敛笑容拱手:“沈统领!” 面色沉凝自带冷场气氛的沈祐来了。 沈祐略一点头,众亲卫很快散去。沈祐这才露出笑意,拍了拍沈嘉的肩膀:“三哥,恭喜你!” 沈嘉咧嘴直笑,眉飞色舞:“我儿子的名字起好了,就叫沈昱,怎么样?是不是格外好听?” 沈祐失笑:“你倒是省事的很。” 当日冯少君怀着身孕的时候,沈祐绞尽脑汁地取了几个名字。等自己儿子出生的时候,用了沈旭这个名字,其余几个没用上。沈嘉倒好,直接挑一个就拿来用了。 沈嘉哈哈笑道:“要是闺女,就叫沈好。” 沈祐笑着瞪一眼:“这是我留着给我自己闺女的名字,你可别抢。” “我都儿女双全了,以后不生孩子啦!”沈嘉嘀咕道:“怀孕生孩子,实在不易。我媳妇都遭两回罪了。我可舍不得她再生孩子了。” 可不是么? 一想到冯少君产后苍白虚弱的模样,沈祐心有余悸,低声叹道:“我也舍不得少君生孩子了。我们有旭哥儿就行了,以后不生了。” 沈好这个名字,看来是用不上了。 沈嘉在沈祐面前吹嘘自己的儿子有多白皙俊俏,以后定是世间少见的美少年。沈祐嘴上不吭声,心里想,定然是自己的旭哥儿更俊。 …… 几日后,一众天子亲卫休沐。 沈嘉慷慨地在鼎香楼摆了几桌,是最贵的十两银子的席面。酒水也是最贵的,一壶上好的酒就得五两银子。这一堆人,不管酒量高低,一桌总得上个两三壶。 沈祐瞥沈嘉一眼,低声问道:“你带够银子了吗?” 不够的话,他就添一点。 沈嘉理直气壮地回看一眼:“我从来没私房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祐:“……” 感情是一两银子都没带啊! 沈祐抽了抽嘴角,默默去结账付银子。掌柜的利索地拨动算盘,殷勤笑道:“一共一百二十两。” 亏得他俸禄高,又有随身带银票的习惯。不然,今儿个可就要丢人现眼,让人回家取银子来。 沈祐付完银子,一转头,就见沈嘉红着脸亮着眼脚下轻飘飘身体东摇西晃口中吹着口哨过来了。 沈祐哭笑不得,伸手扶住沈嘉:“站稳了。你今日喝了多少酒?” 沈嘉咧嘴笑道:“不多,也就喝了一壶多一点。放心,我知道明日还要进宫当差,没敢喝醉。” 说话还算利索,确实没醉。 不过,沈祐还是放心不下,令人叫了马车来,送沈嘉回了沈府。 到沈府才发现,冯少君竟也带着旭哥儿来了。 冯少君也逢休沐,知道沈祐和沈嘉去了酒楼,索性直接带着孩子来了沈府。果然,夫妻两个在这儿遇上了。 沈祐立刻放开沈嘉,走了过来,顺手将旭哥儿抱进怀里。 旭哥儿很习惯被人抱来抱去,半点不认人。伸着小胖手,啪一下拍打在亲爹的俊脸上。沈祐半点不嫌,笑着亲了儿子一口。 大冯氏笑道:“都回来好,人多热闹。你们夫妻两个,吃了晚饭再走。” 冯少君和沈祐一同应了。 沈嘉精神抖擞,高声嚷道:“昱哥儿呢?让奶娘将昱哥儿抱过来,让四弟好好瞧一瞧。” 大冯氏笑着瞪了一眼过去:“昱哥儿刚吃饱了睡下,别闹他。等醒了,再抱过来。你这一身的酒气,去喝一碗醒酒汤,再去沐浴换身衣服。” 沈嘉嘴上应着,却不肯走,伸手抱起妙姐儿。 “爹!”妙姐儿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乐得沈嘉眉开眼笑,重重亲了闺女一口。 妙姐儿也不嫌亲爹酒气重,乖乖地搂着沈嘉的脖子。倒是大冯氏,关切地对孙女说道:“妙姐儿,你爹一身酒气,臭烘烘的。快到祖母这儿来。” 妙姐儿却搂得更紧了,闷闷地说道:“我不要。祖母喜欢弟弟,已经不喜欢我了。我不要祖母抱。” 大冯氏:“……” 童言童语,逗得冯少君等人轻笑不已。 沈嘉心疼闺女,柔声哄道:“以后不理偏心的祖母了。爹疼你!” 大冯氏被气乐了:“昱哥儿刚出生没几天,我这个做祖母的多抱一抱,怎么就成偏心眼了。妙姐儿,祖母哪里不疼你了。你尽说这没良心的话。” 平心而论,大冯氏对孙女确实是极好的。这个年龄的妇人,重子嗣疼孙子,孙女总要往后排一排。不过,在沈家没有这回事。妙姐儿自出生,就人人喜爱,从没受过半点委屈。 昱哥儿一出生,众人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妙姐儿心里不免有些吃味。就觉得祖母不疼自己了。 沈嘉抱起妙姐儿,笑着说道:“走,爹带你去见你娘。祖母偏心眼,爹最喜欢你。” 大冯氏又气又笑,追上去就打。沈嘉早已脚下抹油抱着闺女跑了。老远了还传来一阵阵得意的笑声。 沈嘉都二十一岁的人了,跳脱起来还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 冯少君乐得直笑,一抬眼,沈祐也在笑呢! “你今日喝了多少酒?”冯少君低声问。 沈祐随口道:“喝了十几杯,比三哥少多了。”然后又道:“一开始我倒是想喝,后来知道三哥一两银子都没带,我就没那个心情了。” 难得沈祐也会说笑。 冯少君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102/102051/29730072.html 第四百四十章 出嫁 平静又忙碌的日子,转眼过去半年,到了岁末。 冯少菊出嫁的日子也到了。 这一日,冯家宾客盈门。 冯平是礼部尚书,礼部大小官员都登门道喜送上厚礼。再者,冯家姻亲众多,今日纷纷登了门。就连康郡王府,也送了一份厚礼来。 当然,康郡王并未露面。小冯氏死了之后,康郡王就再没踏进过冯府半步。冯尚书在朝中和康郡王遇上了,也极少说话。 冯尚书倒是拉得下脸,奈何康郡王不愿答理。碰了几回钉子后,冯尚书也只得和康郡王保持距离,彼此落个疏远清静。 冯少菊换上了精致的红色嫁衣,妆容精致,美目中闪着娇羞喜悦的光芒。已经出嫁的几位堂姐,联袂进了她的闺房,一同陪在她身边。 冯少兰依依难舍地轻叹:“一转眼的功夫,五妹也要出嫁了。我们姐妹几个,以后想聚在一起,只怕不是易事。” 可不是么? 女子嫁到夫家后,要孝敬公婆照顾丈夫,生儿育女。说不定,还会有一堆庶出的儿女等着教养。再不复闺阁里自由自在的生活。 冯少梅被触碰了心里的痛处,心里也是一声轻叹。面上却流露出笑意:“大喜的日子,不说这些。如果有心,相聚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年中的年节,或是哪家办喜事,总能碰面。 冯少竹还是那副尖酸模样,撇撇嘴,说话阴阳怪气:“五妹真是好福气,嫁了这么一门好亲事。” 一个庶女,竟嫁得比她这个嫡出的姐姐好。每每想及此,冯少竹就嫉愤难平。 冯少菊今日是新娘子,不便说话。再者,她自小就被冯少竹欺负惯了,听到这句酸溜溜的话,也没吭声。 冯少竹还待再说什么,冯少君笑吟吟地瞥了一眼过来:“今日是少菊堂妹出嫁的大喜日子,大家伙儿都说些高兴的,让少菊堂妹高高兴兴地出嫁。那些眼热心气的说怪话的,趁早闭嘴,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冯少竹:“……” 冯少竹想张口还击,袖子被冯少兰用力扯了一扯。 冯少兰连连向冯少竹使眼色。吃亏还没吃够么?真闹腾起来,根本就不是冯少君的对手。何苦自找气受! 冯少竹愤愤地将头转到一边。脑海中闪过出门前婆婆的嘱咐:“……你的三堂姐嫁得最好,夫婿是天子亲卫统领。你可得好好亲近一二,说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呸! 她才不会向冯少君低头。 冯少君压根没将冯少竹那点别扭放在眼底,笑盈盈地陪在冯少菊身边。冯少菊心头滚烫,满是感激。 她能嫁一门好亲事,大半都是沾了冯少君的光。贺家是世袭的锦衣卫门户,如果不是冲着沈祐,怎么会来求娶她一个举人的庶女? “少君堂姐,”冯少菊低声道:“我还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冯少君抿唇一笑,伸手握住冯少菊的手:“这是你的姻缘,谢我做什么。嫁到贺家,好好过日子吧!” 贺夫人为人精明势利了些,行事倒是周全。就是冲着他们夫妻和冯府,也不会刻薄儿媳。 她也算回报了前世那个懦弱又善良的五堂妹。 冯少菊听着这些话,心里愈发感动,轻轻应了一声,牢牢握住冯少君的手。 …… 冯少菊出嫁两天后,邱家也办了喜事。 邱柔也出嫁了。 不过,这一回,冯少君并未特意告假。以许氏的老道,自会备一份厚礼送去,全了颜面也就是了。 沈祐也丝毫没有告假去邱家的意思。 倒是袁皇后,心里始终惦记着义妹江氏。特意令红玉去了一趟邱家。 红玉当惯了此类差事,带着厚礼去了邱府。 嫁女儿是喜事,邱家却没有大办喜事的意思。只给姻亲族人发了请帖。好在邱家族人不少,倒也不算冷清。 邱家长媳慕氏里里外外地张罗,邱老夫人也露了面,却不见江氏的身影。 这几年,江氏一直在“养病”,几乎没见过人。去岁进宫跪灵一日,结果出宫的时候就惊了马受了伤,然后继续“养病”。今日是邱柔出嫁的大喜日子,江氏竟也没露面。 前来道喜的宾客女眷,心里少不得嘀咕一回,却也没人不识趣地多嘴多问。 红玉来邱家,也不算稀奇。这十几年来,红玉每年总得来个两三回。袁皇后是重旧情的人,一直惦记照拂义妹江雪。 邱明城亲自迎红玉进了内宅,一脸歉然地说道:“江氏身子弱,一直在养病。今日府中办喜事,宾客众多,她实在不便出来,也免得过了病气给别人。” 红玉微微一笑:“邱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到。奴婢今日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贺喜,看夫人一眼就回宫复命。” 邱明城心里有些犹豫。江氏的病倒不是作假。常年被关在院子里,没病也能捂出三分病来。他担心的是,见了红玉,江氏会“胡言乱语”…… 邱明城怀着忧心,到了江氏的院子外。今日江氏的院子没有锁,不过,院子里外有十几个丫鬟婆子,牢牢守着江氏。 江氏“病”了这么久,颇有些清瘦憔悴,却无损惊人的美貌,甚至更多了几分令人怜惜的娇弱。 让人不得不感慨,老天真是不公。江氏这样的人,竟拥有这样的美貌,竟还好端端地活着。天上怎么就不降一道雷劈一劈? 红玉上前行了一礼:“奴婢红玉,见过邱夫人。” 江氏见了红玉,眼里闪过的是深深的戒备:“红玉,你来做什么?” 邱明城眉头皱了皱,沉声道:“江氏,柔儿今日出嫁。皇后娘娘特意令红玉姑娘送贺礼来邱家。你还不快谢过红玉姑娘?” 夫妻都到这份上了,再说什么夫妻情意,实在苍白。 江氏如今最憎恨的人,就是邱明城。 她用怨毒的目光看着丈夫,冷笑一声道:“是啊!今天是我女儿出嫁的日子。我这个做亲娘的,被关在院子里,不能在人前露面。这就是我现在过的好日子……” /102/102051/29730073.html 第四百四十一章 病重 邱明城目中闪过愠怒,迅速拦下江氏的话头:“你乱说什么!你生了病,得好生静养。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般胡言乱语,万一惹得红玉姑娘误会,可就不美了。” 误会? 现在的她,还怕什么误会? 江氏无视邱明城的忿怒和警告,冷笑着说了下去:“邱明城,你不心虚,就让我说下去。你怕什么?你是不是怕红玉知道,你一直将我关在院子里养病。就连女儿出嫁,也不让我出去。你怕皇后娘娘知道了为我撑腰是不是?” 邱明城脸色十分难看,右手猛地一握,目光飞快地瞥向红玉。 好在红玉姑娘并未动气,甚至没有惊讶,面容平静地对邱明城说道:“想来邱夫人是病得久了,脑子有些糊涂,开始说胡话了。以我看,邱大人还是再请些名医,仔细给邱夫人瞧一瞧。怎么着也得将病治好了。” 邱明城心里又是一惊,反应倒是迅疾,立刻接了话茬:“红玉姑娘说的是。等过了今日,我就遍访名医,为江氏治病。” 江氏目中蹿出火星,既恼又怒,声音尖锐:“我根本没病。邱明城!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我当年抛下儿子改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你这个负心汉!当年娶我的时候,对我千好万好,百依百顺,现在翻脸无情!你简直是狼心狗肺!”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江氏歇斯底里的叫嚷,令邱明城丢尽了脸面。 邱明城压抑着心里汹涌的怒火,瞪了江氏一样。然后僵硬着脸对红玉说道:“她如今脑子有些糊涂,说话颠三倒四的。让红玉姑娘见笑了。” 直接疯了才好。 红玉心里冷哼一声,温声对邱明城道:“我这就回宫向皇后娘娘复命,邱府今天办喜事,邱大人还有一堆宾客要招呼,就不必相送了。” 江氏还在叫嚷怒骂,可惜,根本没人在意。 红玉转身离去。 邱明城憋了许久的怒气汹涌而来,冷笑不已:“江雪!你敢在红玉姑娘面前这般胡言乱语!我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休想再出院子半步。再闹腾,你就真的疯了!” 最后一句,透着森森寒意。 这不是威胁,而是最后的警告。 想让一个内宅妇人,永远消失在人前,真的不算难。 江氏倒抽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邱明城。忽然发现这张熟悉的脸孔无比的陌生。 愤怒,惊惧,害怕,怨毒,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最后化为一双无形的巨手,紧紧攫住了她的喉咙,令她半个字都吐不出口。 终于安静了。 邱明城冷冷看了一眼面色泛白的江氏,转身离去。 邱明城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守门的婆子利索地挂上大铜锁,锁住院门。咔擦一声响,江氏的世界再次被锁住了。 江氏一个人呆坐了许久。 炮竹声响起,邱柔顶着红盖头坐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声响隐约传进内宅后院,江氏如梦初醒,猛地起身冲了出去,用力拍打院门:“开门!快开门!放我出去!” “柔儿出嫁,新姑爷还没向我这个岳母磕头。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快开门,我要出去。” 守门的婆子挑了挑眼皮,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夫人还是回屋好好歇着吧!小姐已经上花轿,去夫家过好日子了。要是夫人老实安分些,说不定老爷还会开恩,日后夫人还能见一见小姐。” 江氏落到这步境地,连一个守门的婆子也不将她放在眼底。 任凭江氏如何愤怒叫骂,那守门婆子只冷笑连连嘲讽不已。 …… 这一边,红玉坐着马车回宫,进了椒房殿向袁皇后复命。 袁皇后关切问询:“你今日去,见到江妹妹了吗?她现在如何?” 江氏今日没露面,人尽皆知。 红玉自然不会在此事上扯谎,轻叹一声道:“回娘娘,邱夫人身子不适,一直在养病。今日邱家办喜事,邱大人怕邱夫人冲了女儿出嫁的喜气,就让邱夫人在屋子里好生歇着。奴婢去看了邱夫人,她神智似乎有些紊乱,说话都不太清醒了。” 袁皇后一惊:“这么严重么?” 红玉轻声叹道:“也只能慢慢将养了。好在邱大人十分体贴,对邱夫人还是一如既往。” 袁皇后连邱明城的面都没见过,哪里知道邱明城到底体不体贴,闻言叹了口气,也就将此事放下了。 冯少君一直暗中安排人手盯着邱家。邱家内宅的动静消息,很快传入冯少君耳中。 邱柔出嫁三日回门,江氏没有露面。邱柔哭诉哀求,邱明城狠下心肠,不为所动。邱杰依旧待在军营里,没能回府,自然也见不到亲娘。 江氏的“病情”越来越重,时常在院子里胡言乱语。邱明城特意请了京城名医去给江氏看诊。这位名医看诊过后,连连摇头,言说自己没能耐救治邱夫人。 邱明城只得再请别的名医。没曾想,接连请了几位京城名医,都对江氏的病症束手无策,只能开些温补调理的药,慢慢将养。 看来,江氏以后不会在人前露面了。 冯少君暗暗舒出一口气。 她在沈祐面前提起了江氏的事。沈祐听闻江氏“病重”,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嗯了一声。 冯少君看沈祐一眼,低声道:“我让人送些补品去吧!” 权当是做做样子给外人看了。 沈祐略一点头。沉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道:“少君,我是不是天生的冷血。她是我亲娘,可我半点都不想见她。我只愿她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沈祐的脸上满是厌弃。不知是因为江氏,还是因为自己。 冯少君握住沈祐的手,轻声道:“她在你三岁的时候,就已抛下了你。这么多年,她从未尽过一天身为亲娘的责任。她不要你,你也不必认她,彼此不相干就是。” “沈祐,你没有错。换了我,我会更狠辣无情。” 沈祐紧紧搂住冯少君,目中水光一闪而过。 …… /102/102051/29739209.html 第四百四十二章 硝烟 转眼间,又是新的一年。 庆安二年,注定是不太平的一年。新年初三这一天,边关就送来急报。关外鞑靼四万骑兵进犯边关,连破三座边城,掳走数万百姓,抢走金银粮食骡马无数。 战报传至宫中,顿时朝野震惊! 谁也没想到,鞑靼人会趁着天寒地冻的时候大举进兵。更没想到,将边关守得固若金汤的边军会吃这样的大败仗! 庆安帝震怒不已,立刻召六部尚书两位阁老以及一众武将进太和殿,商议对策! 袁大将军也进了太和殿。年过七旬发须皆白的袁大将军身体一直不错,今日陡然苍老了许多,进殿后一言不发,就跪了下来。 众臣皆惊。 庆安帝立刻起身上前,亲手扶起老岳父:“袁大将军快起身。” 袁大将军满脸悲戚自责:“边军打了大败仗,死伤惨重,还失了三座边城。老臣实在无颜见皇上!” 袁家世代镇守边关。袁大将军在数年前致仕后,长子袁清做了边军主将。另有二十几个袁家子侄儿郎都在军中,官职高低不同,大大小小都是武将。说边军是袁家军也不为过。 现在边军打了大败仗,袁家难辞其咎。袁大将军进宫请罪,也是理所当然。 庆安帝强行按捺下心里的怒火,安慰袁大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鞑靼人从未在腊月寒冬时出动过,边军防备不够森严,骤然交兵吃了败仗,也在所难免。眼下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稳住战局,击溃鞑靼骑兵。” 袁大将军这才含泪拱手,谢过天恩。 庆安帝冲太子使了个眼色,太子忙上前,扶稳了袁大将军。 沈祐身为天子亲卫统领,随时在天子左右,也在太和殿内。不过,这等场合,他没有说话的资格。 就是太子朱昀,也只有旁听的份。 “皇上!”徐阁老沉声道:“边关平稳数年,此次鞑靼忽然大举进犯,掠走大齐百姓,我们绝不能姑息忍让。” “请皇上下旨,令边军全力守住边关,击溃鞑靼骑兵。” 郑阁老则拱手道:“老臣以为,朝廷应该派遣兵马增援边关。” 边军大败,死伤不少,且士气低落。要守住边关,得立刻增兵。 庆安帝略一点头,面色沉凝:“众爱卿不妨议一议,该派多少士兵,以谁为将。” 做了兵部侍郎的袁海,张口举荐何将军。 何将军正值盛年,擅于领兵,又是袁家军出身。朝廷派兵将增援边军,何将军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庆安帝思忖片刻,便点头恩准。紧接着,就是商议增援多少士兵何时启程之类。粮草辎重兵器战马的筹备,也得立刻进行。要让大军在最短的时间里出发。 沈祐也曾数次领兵出京,听到众臣商榷军事,心头热血涌动。 以庆安帝的习惯,派遣何将军增援的同时,还会设几名副将。以前,他就曾随何将军打过两回仗。 这一回,他是不是又有了出征的机会? …… 冯少君守在殿外,听着殿内不时传出的激动声音,冯少君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鞑靼骑兵进犯边关,边军打了败仗? 前世这一场大仗,是在两年后。这一世,提前了两年。而且,战势显然不太美妙。朝廷要派兵增援,如果何将军做了主将,庆安帝会让谁做副将? 会让沈祐去吗? 一想及此,冯少君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直至正午,小朝会也没散。庆安帝令人去御膳房传膳,众臣留在太和殿里吃了午饭,继续商榷战事对策。 大半日过后,众臣才出了太和殿,一个个面色凝重。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脚下走得飞快。一打仗,最忙的就是兵部和户部。兵部要点兵,准备兵器战马。户部要筹备粮饷。接下来一段日子,兵部和户部的日子都不好过。 庆安帝只留下了袁大将军和袁海父子两个,好生宽慰了一番,又吩咐太子朱昀送他们出宫。 此时正是用兵之际,不能寒了边军将士的心。对袁家也得尽力安抚。 朱昀也明白此中道理,送外祖父和岳父到宫门处,低声道:“外祖父,岳父,你们只管放宽心。战事一时失利,父皇不会因此降罪。” 袁大将军苦笑一声,看着嫡亲的外孙兼孙女婿,长叹道:“这些年,边关还算太平,没打过大仗。你大舅舅,守城有余,魄力不足。吃了大败仗,只怕心中惶惑,接下来战事更不顺利。” 知子莫若父。长子袁清在军中二十几年,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不少。不过,袁清手段不够凌厉,性情也略有些软。平日里看不出来,到了吃败仗的要紧关头,只怕袁清顶不住。 袁大将军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骑马去边关。奈何岁月不饶人,他已经年过七旬,已经无力穿盔甲骑马再战了。 袁海也清楚自己兄长的脾气,心里暗叹一声,口中却道:“父亲也别太过忧虑。边军战力雄厚,都是精兵,一定能抵挡得住。” 至少能撑到朝廷援兵抵达。 朱昀自小就和外家走动密切,娶了袁敏之后,就更亲近了。此时见外祖父满脸焦虑岳父强颜欢笑,朱昀心里颇不是滋味,很快下了一个决定。 送走袁大将军父子,朱昀回了太和殿,对庆安帝说道:“父皇,儿臣想随大军一同去边军督战!” 庆安帝眉头一动,目光骤然锐利,像刀锋一般掠过朱昀的脸:“这是谁的主意?” 庆安帝能击败其余皇子做上太子顺利登基,少不了袁家的鼎力支持。庆安帝不是过河拆桥的人,登基之后,对岳家依然亲近。 不过,这绝不代表,他会容忍袁家挑唆太子去边军督战。 朱昀顶着庆安帝凌厉的目光,镇定地应道:“请父皇息怒。这件事,和袁家无关。是儿臣自己的主意。” “边军失利,吃了败仗,士气低落。朝廷派兵增援,也得派人督战。儿臣是大齐太子,这份重任,儿臣当仁不让!”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39210.html 第四百四十三章 请战(一) 朱昀身材修长,面容俊秀,又喜读书,很得文臣们拥护。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颇有几分储君模样。 庆安帝的面色稍稍缓和:“你有这份心是好事。不过,你自小生在王府,长在宫中,喜欢读书更胜过习武。且从未领过兵。你去边关督战,实在不太合适。” 朱昀立刻道:“正因如此,儿臣才更要去。儿臣是大齐太子,连战场什么样子都没见过,不懂兵不知战事,日后如何能弹压住一众桀骜武将?” 庆安帝的眉头又动了一动。 朱昀说的话,也有道理。 身为太子,除了学习处理政事,也得通战事,能去战场立些战功,就更好了。他总有老去的一天,日后大齐天下得交到朱昀的手上。富贵窝里养出来的太子,只怕日后不堪大用! 庆安帝心里思虑了几个来回,并未立刻应允,淡淡说道:“这件事,朕要仔细考虑几日,再做决定。你先退下吧!” 看来此事有谱了。 朱昀心中暗喜,拱手告退离去。 朱昀出了太和殿后,快步回了东宫。 边军打了大败仗的消息,已经传到宫中。素来冷静端方的太子妃袁敏,这大半日心急如焚,远远地迎了过来:“殿下!战事到底如何了?” 袁清是袁敏嫡亲的大伯,袁敏的兄长胞弟们几乎都在边军里。边军打仗,袁敏焉能不急? 朱昀握住妻子的手,低声安慰道:“边军打了几场败仗,死伤了不少。不过,边军整体的战力还有八成多,能守得住边关。而且,父皇已经下令朝廷增派五万援兵。最多五日,大军就要出发。你不必惊慌。” 袁敏目光泛红,声音哽咽:“我怎么能不慌。已经失了三座边城,数万百姓都被掳走。要是再吃败仗,父皇定会动怒。” 现在庆安帝要稳住战局,不会降罪。等战事结束了,总是要清算这笔账的。到时候,袁家上下不知会有多少人被治罪! 朱昀见不得妻子这般惊惶,沉声道:“我已经恳请过父皇,让我一并随军去边关督战。” 袁敏身子一颤,一脸震惊:“你、你说什么?” “父皇虽未当场应下。不过,以我对父皇的了解,父皇定会准我去边关。”朱昀迅速低语道:“敏儿,你别怕,也别慌。我去边关督战,总好过父皇派其他人去。有我在,袁家不会有事的。” 袁敏眼中水光闪烁:“你从没领过兵打过仗,边关战事不知何等激烈,你去了岂不危险?还是别去了吧!” 朱昀挑了挑眉,语气中流露出属于大齐储君的自信:“我读过的兵书,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所欠缺的,无非就是实战。你就放心吧!” 顿了顿,又低声笑道:“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你放心,我去督军,不会亲自领兵上阵。在中帐里待着,能有什么危险。” 话说这么说,袁敏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她抿紧嘴角,轻声道:“母后今日也十分忧急,之前打发人来过几回了。我们现在去椒房殿。” 朱昀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一同去了椒房殿。 袁皇后果然也是一脸焦虑难安,今日正午的午膳都吃不下。一见朱昀,袁皇后躁动难安的心才稍稍安定,急急问道:“昀儿,边军打了大败仗吗?死伤了多少人?朝廷什么时候派援兵?” 朱昀一一作答。 袁皇后很快红了眼圈,泪水簌簌而落。 现在的边军主将袁清,是她嫡亲的大哥。其实,袁清二十岁就去了边军。当时她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兄妹两个多年未见,只靠着书信来往。可骨肉同胞,血脉相连,听闻袁清战事失利,袁皇后心如油煎。 朱昀只得将安慰袁敏的话再搬出来一遍。 袁皇后也被朱昀请战一事惊到了,脱口而出道:“不行!你不能去!” 朱昀有些无奈:“母后,我不是几岁孩童。我今年二十有二了。父皇当年年少的时候,十三四岁就领过兵打过仗,立刻许多战功。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随大军出征做督军,怎么就不行了?” 袁皇后哑然无语。 是啊! 朱昀是大齐太子,膝下两子两女,今年二十二岁,早已成年了。 不说别人,沈祐比朱昀还小了一岁,早已领兵打过数回仗了。至于庆安帝年少的时候,十三岁就敢领兵杀敌,一众皇子里,就属他最悍勇! 朱昀放软了语气:“母后,你和敏儿都关心我,我心里明白。不过,我不能永远待在宫里,不知战事,不识百姓疾苦。这一回我随行督军,出京城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袁皇后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也罢!这些事我不懂,也拿不定主意。只要你父皇应允,你就去吧!” 朱昀舒展眉眼,点了点头。 …… 庆安帝雷厉风行,动作迅速。很快召了何将军进宫,命何将军率五万大军增援边关。 何将军忍着激动,拱手领命:“臣定不负皇上的器重厚望!” 庆安帝又道:“此次朕会派太子一同随军出征,太子为督军。不过,行军打仗诸事都由你做主,不必顾虑。” 太子做督军? 何将军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抬眼看向太子。 朱昀等了两日,终于等来庆安帝首肯,顿时精神一振,上前两步,拱手道:“儿臣一定牢记父皇教诲,不会随意插手军事。” 庆安帝瞥儿子一眼,淡淡道:“你将所有的亲卫都带上。” 按大齐惯例,身为太子的朱昀,可以有一千的太子亲卫。朱昀做了太子之后,便将亲卫人数补足。有五万大军,还有一千亲卫随行守护,确保安全。 朱昀忙应下,顺便问一句:“父皇是否打算派沈统领一并前往边关?” 沈祐骁勇无双,如果有他一并同行,心里就更踏实了。 沈祐眉头一动,目中闪出光芒。 他凭借着战功,一步步走到今日。如果想更进一步,就得再立战功。此次去边军增援,是大好机会。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46464.html 第四百四十四章 请战(二) 庆安帝目光一闪,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沈祐是朕的侍卫统领,要留在宫中。” 这是不打算让沈祐出征了。 朱昀也没怎么失望。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他的太子亲卫里也不乏高手,确实不应该抢父皇的人。 倒是沈祐,心里有些失望。 他原本以为,此次天子会派他随大军出征。男儿当建功立业保家卫国。越是战事凶险,越要奋勇向前杀敌。立的战功越多,仕途才会更顺遂。 可惜,这么好的机会没能落到他头上。 沈祐唏嘘一回,便将此事放下。 冯少君身为天子近侍,消息十分灵通。太子还没出太和殿,她就已知道太子将要督军去边关一事了。 一众内侍窃窃私语。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太子殿下是大齐储君,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正是。太子殿下金尊玉贵,打仗这等事,就该让悍不畏死的武夫去。譬如沈统领那样的,以前就经常领兵出京打仗,皮糙肉厚不怕死……” 噫?怎么后面脑勺冷飕飕的。 说闲话的内侍悄悄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冯公公正皮笑肉不笑地看过来。 那笑容,看得人心里阵阵发凉。 内侍们立刻住了嘴。 对哦,冯公公和沈统领私交不错。说沈统领的闲话,怎么也该避着冯公公才对。 …… 太子殿下要随军出征一事,迅速传开。 徐阁老郑阁老都是太子太傅,对太子殿下的安危格外上心。听闻此事,纷纷去东宫苦劝。奈何太子殿下主意已定,又得了庆安帝首肯,木已成舟了。 袁海也来了东宫。 舅甥兼翁婿两人见了面,自是亲近。私下里说话,也没那么多计较。 袁海先叹了一声:“边军打了败仗,倒连累得殿下奔波劳苦。臣心中实在有愧啊!” 燕王当年是兄弟四个,而且燕王非嫡非长,为了争圣眷争储位,必须殚精竭虑拼尽全力。十三岁就领兵上过阵打过仗了。 朱昀却是庆安帝唯一的儿子,原配嫡出。根本不需要和谁争斗,轻轻松松就做了燕王世子,紧接着是太孙,后来又被册立为太子。 先不说朱昀品性端正头脑聪慧谦逊随和,就算他贪花好色性情软弱,也没人和他争宠抢储位。 如果不是为了袁家脱罪,太子何必自讨苦吃?行军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只来回奔波的辛苦,就够受的了。 朱昀低声笑道:“岳父可别这么说。我此去边关,是想结识军中武将,亲眼看一看边军是什么样子。不全是为了替袁家脱罪。” 这样的话,自然是为了安抚袁海。 袁海沉默片刻道:“总之,殿下的心意,袁家上下铭感五内。” “战场上刀剑无眼,请殿下务必要谨慎小心。不管到了何时何地,都以安危为重。出入一定要有亲卫随行。 朱昀点点头。 袁海又道:“袁家有两个儿郎,此次也随殿下一同去边军吧!有什么事,殿下只管差遣他们。” 朱昀笑着应下。 翁媳两个正说着话,书房外响起了脚步声。 旋即,有内侍进来禀报:“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 太子书房是东宫重地,平日东宫属官和幕僚议事都在此处。袁敏很少过来。今日听闻亲爹袁海来了东宫,袁敏特意过来相见。 随袁敏一同进来的,还有栋哥儿棠姐儿梁哥儿。 梁哥儿快一岁了,还不会走路说话,被奶娘抱着。栋哥儿棠姐儿已经四岁,行礼时有模有样:“见过父王。” 朱昀有个威严的父亲,自小就对亲爹敬畏三分。自己做了爹以后,打定主意要做一个慈父,对儿女们十分疼爱,笑着说道:“免礼,快些见过你们外祖父。” 袁海立刻笑道:“这可使不得。臣先见过郡王郡主才对。” 君臣在前。 他这个嫡亲的外祖父,见了外孙外孙女也得先行礼问安。 礼数就是如此。袁敏也没拦着,等袁海行了礼,才笑盈盈地喊了一声父亲。 栋哥儿和棠姐儿也亲热地喊着外祖父。 袁海心怀大慰。 当年燕王求娶袁湘,袁家上下都不愿意,只有他暗自高兴。在袁湘嫁入燕王府后,他就全力辅佐燕王。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燕王雄才大略,精明强干,且心性坚韧,一步步做了太子,登基为帝。袁家的全力支持,也得到了最丰厚的回报。 袁湘做了皇后,袁敏做了太子妃,太子和未来的太孙身上都留着一半袁家的血。 袁氏一门本就手握重兵,如今更是显赫之极。 可叹袁家运道不佳。边军竟打了大败仗,丢失城池,且被掳走数万百姓。必须得尽快扭转战局,否则,战后问罪,袁清这个主将罪责难逃啊! 袁海心事重重,却未流露出来,笑着说道:“数日未见,太子妃娘娘似乎清减了一些。” 袁敏这几日吃不下睡不好,清减些在所难免。她不愿父亲担心,语气轻快地笑道:“之前胖了些。现在这样正好,很快穿春裳了,也能好看些。” 袁敏素来端庄大方,也只在亲爹面前才会露出些女儿娇态。 袁家男丁多姑娘少,上一辈只有一个袁湘,到了袁敏这一辈也只她一个。说是掌上明珠绝不为过。 袁海冲女儿笑了一笑:“胖些瘦些都不要紧,娘娘怎么样都好看。” 朱昀一本正经地接了话茬:“我也这么想。” 袁敏心里涌起甜意,笑吟吟地啐了他一口。然后觉得这个举动不太符合太子妃风范,忙收敛神情,露出端庄的模样。 朱昀低声笑着,故意去拉袁敏的手。袁敏有些羞臊,瞪了丈夫一眼。朱昀这才松了手。 小夫妻两个恩爱和睦,袁海看在眼里,也觉欣慰。 太子偶尔风流一回,算不得什么。那个美人生了个小郡主,封了个太子婕妤的位份,对袁敏母子四人来说,无足轻重。 有这份夫妻情分,日后太子就是要纳侧妃美人进东宫,袁敏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也无人能撼动。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46465.html 第四百四十五章 历练 袁海走后没多久,福亲王就进了东宫。 福亲王辈分高,就是庆安帝见了也要喊一声“王叔”。 朱昀没料到福亲王会来,忙笑着拱手:“叔祖父。” 年近六旬的福亲王,身体结实硬朗,头发染的乌黑,额上皱纹也没几条,看着不过五十左右。 福亲王忙笑道:“使不得,臣应该向太子殿下行礼才是。” 君臣有别。在天家,先论身份再论辈分。太子朱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倨傲些,福亲王也只有受着的份。 不过,朱昀自少性情谦和,做了太子之后,对皇室宗亲依然客气有礼,令人如沐春风。也因此,太子宽厚之名远扬,深得百官拥护爱戴。 福亲王没有兜圈子,很快道明来意:“殿下不日就要启程,身边总得有听候差遣跑腿传话的。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和外孙,这一回就请殿下也带上。他们能随殿下去边关长长见识,历练一二,回来也好谋个差事。” 福亲王口中的孙子是朱旸,外孙就是名满京城的纨绔公子丁琅了。 福亲王只有宁慧郡主这一个女儿,外孙也只有一个丁琅,平日里颇为偏爱。在几年前,还做主让孙女朱晴嫁给了丁琅。 丁琅软弱平庸贪花好色,除了一张脸能看,几乎一无是处。这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福亲王厚着一张老脸张口,想让外孙跟着太子殿下去一趟边关,好歹露个脸,顺便沾沾光捞些军功就更好了。 这算不得大事,朱昀没有犹豫,很快就应下了。 再然后,赵王父子来了。 赵王世子先亲热地喊一声堂兄,腆着脸说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堂兄这回去边关,也带上我吧!我跟着堂兄长长见识。” 朱昀连福亲王的外孙都应了,堂弟张口,不好不应,心里却暗暗想着,得提防着赵王世子一二。 一年多前,就是赵王世子设宴,还令人在酒水中做了手脚。说起来是一桩风流韵事,实则令他吃了暗亏,有苦难言。 朱昀对赵王世子也冷淡了许多。 奈何赵王世子和赵王一样,没脸没皮,时常厚着脸主动凑过来。朱昀也不能将堂弟撵走。想想庆安帝当年做太子的时候,和秦王汉王背地里互相捅刀子,当面还一口一个兄弟情深哪! 反正要带人去边关,朱昀索性又带了王家两个表兄弟,还点了几个宗室子弟随行。加起来十余个,皆是出身显赫的“少年俊杰”。 庆安帝知道后,没有出声,算是默许。 身为太子,组建东宫势力拉拢些臣子,算不得什么。朱昀也该好生磨练了。 …… 两日后,太子殿下带着一千太子亲卫和十余个勋贵宗亲子弟,随大军一同出发。 何将军治军严格,性情刚硬。当年沈祐做副将随军出征的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很快就调整适应。 这些以赵王世子为首的宗亲勋贵子弟们,哪里吃的了行军之苦。前几天还一同骑马随行,新鲜劲一过,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去太子殿下面前发牢骚。 “堂兄,这一天天的骑马赶路,大家伙都快累得不行了。”赵王世子苦着脸,肥硕的脸孔上都是汗:“我的两条腿都被磨破了,血淋淋的,一上马鞍就疼得钻心。要不,还是歇一歇吧!” 朱旸和丁琅也在一旁附和:“就是,这何将军也是,每天只顾行军,不顾我们死活啊!” “殿下立刻下令修整,何将军总不能不听。” 袁家两个儿郎和王家儿郎都是自小习武,一声没吭忍下了。那些宗室子弟吃不了苦头,个个唉声叹气地。 朱昀目光一掠,淡淡道:“何将军是军中主将,如何行军都得听何将军的。我也不例外。你们几个吃不了行军之苦,现在就调转马头回京城吧!” 众人:“……” 众人碰了个硬钉子,各自灰头土脸。再看太子殿下难得板着脸孔,一个个哪里还敢多嘴。 何将军知道此事后,心里颇有些安慰。 太子殿下颇有明君之风。 何将军在写给庆安帝的奏折里,将此事写入其中,赞了太子殿下一通。 庆安帝看了奏折后,目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朱昀和他年少时性情截然不同。他杀伐果断性情坚忍,偶尔不免嫌弃儿子手段有些温软。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多历练历练。 杨公公迈步过来,恭声禀报:“启禀皇上,几位尚书大人和两位阁老在殿外求见。” 庆安帝放下奏折,沉声道:“宣他们进来。” 庆安帝召臣子们商议朝政大事,到了傍晚才结束。然后去了椒房殿。 袁皇后急急迎过来,一脸期盼地问道:“昀儿走了几日,可有什么消息?” 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半点不假。袁皇后这几天吃不下也睡不好,心心念念惦记着儿子。 庆安帝笑着安抚袁皇后:“大军出征,一路行军,一切顺利。你就别操心了。” 袁皇后叹口气:“我哪能不忧心。他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立刻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在军中能不能适应,吃的好不好,睡得怎么样。” 庆安帝哭笑不得,将何将军奏折上写的事细细说给袁皇后听:“……所以,你就放心吧!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他此去边关,定然大有进步。” 袁皇后这才稍稍放了心。 隔日一早,太子妃袁敏带着三个儿女来请安,袁皇后便将庆安帝说的那番话拿了出来,安慰儿媳。 袁敏倒是比袁皇后沉稳多了,微笑着说道:“母后说的是。殿下随着五万大军启程,又有一千亲卫随行,总不会有事的。此去边军督战,也能好生历练。” “行军打仗的辛苦,殿下一定能撑得住。” 言语间,流露出对朱昀的信任和期待。 袁皇后笑着叹道:“我倒是不如你,整日里牵肠挂肚忧心忡忡的。怕他吃不好睡不着,怕他太辛苦劳累。” “也罢,以后就放宽心吧!”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55228.html 第四百四十六章 花灯 因为边关战事,这一个年,宫中众人都没过好。 到了上元节,宫中连花灯都省了。就是京城百姓们,赏花灯的时候也不免要往北方望一望。 如潮的看灯人群中,不乏穿着鲜亮衣衫的公子小姐。还有不少小夫妻抱着孩子出来赏花灯。 有一对夫妻格外引人注目。 青年男子高大英武,面容俊美,身畔女子身形窈窕,柔婉美丽。站在一起,如一双璧人。 青年男子手中还抱着一个俊俏白胖的男童,男童八九个月的模样,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咧着小嘴,格外可爱。这一家三口,相貌气质十分出众,在来往如织的人群中,如鹤立鸡群,十分耀眼。 不知是哪一家的纨绔公子,见了美人连连瞩目,甚至上前意欲调笑几句。青年男子冷冷瞥了一眼过去。 纨绔公子被刀锋般锐利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立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远了。 女子抿唇轻笑,声音柔婉悦耳:“你这么凶,别吓到旭哥儿。” 男子低头看一眼怀中兴奋挥手的儿子:“他一点都不怕,兴奋的很。” 正是冯少君沈祐一家三口。 在宫中当差数日,上元节夫妻两个一同休沐。带着儿子一同出来赏灯。 旭哥儿养的白白胖胖,穿着红丝袄戴着虎头帽,抱在怀里沉甸甸的。不过,冯少君半点不用操心。从下了马车开始,就是沈祐抱着。这都转小半个时辰了,沈祐还是气定神闲,半点不累。 “喜欢什么花灯?我去买来送给你。” 在宫中威风凛凛人人敬让的沈统领,唯有在冯少君面前才有这般柔情。 冯少君笑靥如花:“那边有猜灯谜的,猜中了灯谜可以赢一盏花灯。不用花银子买。” 沈祐默然片刻道:“还是买一盏吧!” 冯少君被逗得轻笑连连。 沈祐自小习武,书也读过几年,不过,显然没多少读书天分。猜灯谜这种事就算了。 旭哥儿不知道娘在笑什么,也跟着咯咯咯地笑。 逛了半个时辰,冯少君意犹未尽。沈祐低声笑道:“三哥定好了酒楼,我们现在就去,免得他们等急了。” 沈嘉负责定酒楼,沈祐负责结账,兄弟两个分工明确。 冯少君私房丰厚,出手阔绰,从来不在意这一点小事。有时还主动问沈祐银子够不够花。当然,沈祐坚决不肯拿就是了,每个月还坚持交一半的俸禄养家。 事关男人尊严,冯少君也就随他了。 夫妻两个说说笑笑,随着人潮缓缓向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酒楼。二楼的雅间窗户被推开,探出一张熟悉的脸:“四弟,四弟妹。” 一边叫嚷一边挥手。 不用看也知道,非沈嘉莫属。 冯少君和沈祐相识一笑,抱着孩子一同上楼。 宽敞雅洁的包间里,有沈墨童氏一家三口,沈嘉和雷小雪带着妙姐儿,昱哥儿刚过百日,实在太小,今日便没带出来。 众人相见,自有一番热闹欢喜。 旭哥儿最喜欢热闹,努力将头钻出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转来转去,也不知听懂了多少。 沈嘉咧嘴笑着,冲旭哥儿伸手:“旭哥儿来,让三伯父抱一抱。” 旭哥儿奋力往沈嘉那边扭动。 沈祐哭笑不得,只好将儿子送进沈嘉手里。沈嘉熟稔地抱在怀里,略一用力,将旭哥儿高高举起转一圈。旭哥儿乐得咯咯直笑。比在亲爹怀里还开心。 沈祐也跟着笑了,心里不免有一丝淡淡的酸意。 冯少君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低声笑道:“旭哥儿肯定最喜欢你。” 这可不好说。 自小到大,他都没什么孩子缘。倒是沈嘉,不管到哪儿,人缘都极好。男女老少大人孩子,都爱和沈嘉亲近。 沈祐心里默默酸一回,很快也就拋在一旁了。 冯少君坐在雷小雪身侧,随口笑道:“几日没见,三嫂气色更红润了。” 雷小雪伸手捏了捏胖了一圈的脸颊,颇有些苦恼:“别提了,生了昱哥儿之后,我胖了许多。以前的衣裙都穿不下了。” 沈嘉立刻接过话茬:“穿不下就做新的。做个七八十来身新衣,天天换着穿。” 是新衣服的事吗? 雷小雪瞪了夫婿一眼。 沈嘉立刻领会,很麻溜地改口:“你以前什么都好,就是瘦了些。现在这样才正好。” 雷小雪这才转嗔为喜。 众人各自扭头偷笑。 冯少君一本正经地说道:“上菜的时候少上两道吧!” 沈祐很配合地问:“这又是为何?” 冯少君抿唇一笑:“我听三哥三嫂说话,就已经饱了。” 众人一同哈哈大笑。其中,就属沈嘉的笑声最大。雷小雪先悄悄拧了沈嘉一把,然后也跟着笑作了一团。 …… 众人兴致极高,吃完了晚饭,又一同带着孩子去转灯市。 按着往年的惯例,上元节这一晚不设宵禁。灯市要热闹到半夜子时,才会慢慢散去。此时繁星满天,人流如潮,一盏盏花灯闪着光芒,犹如星河,绚丽夺目。 这样的美景盛景,令人不禁生出大齐盛世的自豪和感慨。 冯少君忍不住赞叹:“今夜真是美极了。” 沈祐黑眸凝望着她,扬起嘴角:“确实美极了。” 不知是在赞叹灯市,还是在赞妻子。 冯少君眸光流转,粲然一笑。 沈嘉夫妻两个走得快一些。妙姐儿坐在沈嘉的肩膀上,颇有一览众山小的神气。妙姐儿欢快地喊道:“爹,我要那盏兔子灯。” “好嘞!”沈嘉应得爽快响亮,大步到摊子前:“这兔子灯多少银子?” 这个花灯摊子老板忙笑道:“上面有灯谜,猜中了直接拿走,不用银子。” 沈嘉大咧咧地说道:“你看公子我像是会猜灯谜的人吗?快说多少银子,我买了。” 惹得一片笑声。 见过不会猜灯谜的,倒是没见过这般理直气壮的。 冯少君今晚的笑容就没停过。 沈祐目中同样盛满笑意。很快,他的目光掠到了不远处一张熟悉的脸孔,笑容顿时淡了下来。 冯少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55229.html 第四百四十七章 兄妹 这里是京城最有名的灯市,兄弟姐妹或表哥表妹或夫妻结伴来看花灯的,不在少数。在这儿遇到些熟悉脸孔,倒也不稀奇。 站在不远处花灯下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模样,长发绾成了妇人发髻。不算白皙的脸孔被灯光映照着,有几分初为人妇的风韵。 是邱柔。 和邱柔比肩而立的年轻男子,皮肤略黑身材高大健壮五官端正,应该就是邱柔的新婚夫婿了。 邱明城动作利索的很,去年秋日为邱柔定下亲事,年底就将女儿嫁出了门。 邱柔出嫁那一天,冯少君沈祐令人送了厚礼去邱家。人却未露面。外人私下怎么嚼舌,反正没人敢嚼到他们夫妻面前来。 至于江氏,病得严重,也未能在人前露面。倒是邱老夫人,大概是府中办喜事心情愉悦,身体颇见好转。邱柔出嫁三日回门,邱老夫人还特意出来见了孙女和孙女婿。 彼此保持这样的距离正好。 没曾想,今晚偏在这儿遇见了。 邱柔显然也看到了他们。 主要是他们一行人相貌气度都出众,十分醒目。邱柔但凡没瞎,都能看见他们夫妻。 要不要上前? 要不要寒暄招呼? 邱柔用力咬了咬嘴唇,一时难以决断。身旁新婚夫婿王庆察觉出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 邱柔点点头,低声答道:“他就是沈祐,那个女子是冯少君。” 王庆眼睛霍然一亮,不假思索地说道:“原来是舅兄和嫂子,我们这就去打个招呼。” 邱家和沈祐的那些瓜葛,知道的人不在少数。王庆既是娶了邱柔,自然更是清楚。在王庆看来,和沈祐交恶纯属自找别扭。有机会亲近示好,最好不过。 邱柔颇有些不情愿,耐不住夫婿催促,只得和王庆一同走上前。 有先例在前,兄长二字是喊不出口了。 邱柔半垂着头,轻声道:“四公子,四少奶奶。” 王庆也笑着拱手:“时常听柔儿提起沈统领,没想到今日在此巧遇。” 伸手不打笑脸人。 沈祐略一点头:“确实很巧。” 然后就没别的话了。 冯少君笑吟吟地接了话茬:“年前邱二姑娘出嫁,我们夫妻都不得空闲,没能亲自去贺喜。今日见到你们夫妻,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王庆从十六岁起进北城兵马司,当差几年,颇有些历练,说话圆融周全:“多谢四少奶奶夸赞。能娶柔儿为妻,是我此生之幸。” 能娶到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女儿,对王庆来说,确实是一桩幸事。邱柔的出身,足以抵消不够貌美的缺憾了。 所以,王庆对这一桩亲事十分满意。成亲数日,对邱柔也格外好。 听到夫婿的话,邱柔心里一甜,羞答答地抬眼看向王庆。王庆也冲邱柔一笑,俨然一副恩爱小夫妻模样。 冯少君看在眼里,也觉满意。邱明城果然眼明心亮,低嫁说出去不好听,实惠的很。王庆就是冲着岳家,也会好好待邱柔。 王庆颇有分寸,寒暄几句,便笑道:“我们打算去那边看看花灯,就不多叨扰了。” 沈祐略一点头。 想让惜字如金的沈统领笑脸迎人是不可能的事。 相较之下,冯少君就和气多了,笑着和小夫妻道别。 …… 待走出一段路了,邱柔屏住的一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 王庆握住邱柔的手,低声笑道:“瞧瞧你,刚才那么紧张做什么。那又不是外人,是你的兄长和嫂子。见了面亲热些不是很好?” 邱柔有些忿忿有些委屈:“你也看见了。沈祐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在他眼里,只有沈家兄弟,哪里有我这个妹妹。” 王庆看邱柔一眼:“那你这些年,关心过你兄长吗?” 邱柔:“……” “你去沈家看过自己的兄长吗?他偶尔来邱家,你有没有亲热地叫过他一声?他遇到麻烦困难的时候,你伸手帮过忙吗?” 邱柔:“……” 各色花灯闪着绚丽多彩的光芒,邱柔的脸色比灯光还要多彩。 王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有意扎你心窝。事实摆在眼前,怪不得沈统领。人心都是肉长的,如果岳母对他好一些,你这个妹妹关心他一些,他岂会不认你们?你们不思付出,一味索取,动辄怪他怨他。换了我,我也想离你们远远的。” 邱柔用力咬了咬嘴唇,眼睛通红,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 不知是因为羞臊还是恼怒,亦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王庆放缓了声音:“我知道这些话不中听。不过,都是掏心窝的实话。柔儿,你嫁给我,做了我的妻子,我是你夫婿。我们便是世间最亲近的人。我总是一心向着你,盼着你好的。” “你听我的话。以后,见了他们夫妻,主动热络些。他们是兄长嫂子,我们低头示好是应该的,半点不丢人。我们不是要巴结讨好,这是最起码的礼貌。” “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些恩怨,在我看来委实不算什么。人总要长大,要向前走向前看。过去的心结,也该放下了。”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带着柔情和安慰。 邱柔红着眼,嗯了一声。泪珠已然滚落。 王庆好笑不已,拿出帕子为新婚妻子擦拭眼泪:“说的好好的,哭什么。” 邱柔哽咽道:“我娘和我说的话,和你不一样。我习惯听我娘的,听你说这些,我觉得有道理,可又觉得对不住我娘。” 仿佛要将亲娘拋下一般。 王庆其实从没见过江氏。不过,江氏的事他着实听了不少。他打从心底里不喜欢岳母。 邱柔年少无知,对亲娘言听计从。江氏一次又一次利用女儿,为达目的丝毫不顾邱柔处境。 王庆伸手揽住邱柔的肩头:“柔儿,别哭了。你不爱听这些,以后我不说就是了。以后我们不提过去的事,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好不好?” 邱柔半是羞怯半是喜悦地依偎在夫婿身边。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回头,好好过日子吧!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64449.html 第四百四十八章 恼怒 到了子时,灯市才慢慢散去。 众人兴尽而归。 旭哥儿玩了一晚,一直精神奕奕。上了马车,打了个呵欠,将头靠在亲爹的胸膛,一转眼的功夫就睡着了。 沈祐哑然失笑,低声道:“这混小子,玩了一个晚上,现在总算困了。”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为儿子调整舒适的姿势,让旭哥儿睡得更舒坦些。 冯少君轻笑一声:“你抱了一个晚上,一定累了。换我来抱吧!” 沈祐却道:“不累。” 他自小习武勤勉刻苦,扎马步一扎就是小半日。满额都是冷汗也一声不吭。抱孩子哪里算得上苦啊! 就算胳膊有一点点酸,他也甘之如饴。 冯少君笑着瞥他一眼。他乐意抱就随他吧! “今晚见了王庆,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冯少君随口笑问。 沈祐不喜言辞,其实目光犀利,看人颇准:“为人圆滑,颇有些势利。” 冯少君笑了一笑:“邱柔胸无城府,耳根子又软,容易被人左右利用。嫁一个识时务为俊杰的夫婿,倒也是好事。” 不得不说,邱明城相中的女婿,很适合邱柔。 沈祐对他们夫妻没什么兴趣,随意嗯了一声。 …… 上元节的巧遇,冯少君和沈祐都没放在心上。两人休沐一日,第二天各自进宫当差。 今日,何将军又有奏折。 太子朱昀则写了家书。一共三封家书,分别是给庆安帝袁皇后和袁敏的。 给袁敏的家书最厚,足足六页。袁皇后那封信四页,唯有庆安帝的信最薄,一共两页纸,还没写满。信上写了些行军的趣事,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对随行勋贵宗亲子弟造成的琐事麻烦却只字未提。 庆安帝看完信,对袁皇后说道:“总算有些担当。随行的人是他应下的,要是一点小事就发牢骚诉苦,我定会训斥他一顿。” 袁皇后心疼儿子,听到这等话,免不了嗔庆安帝一句:“是是是,你是天底下一等一的严父。” 庆安帝没有辩驳:“我对他确实严厉。他是我独子,是大齐太子,将来要继承江山社稷。玉不琢不成器,不严格些怎么行。” 是啊! 大齐储君,这四个字听着轻飘飘的,实则沉重。她再心疼儿子,也知道儿子需要磨练。 袁皇后轻叹一声:“你说的没错。是我太过心慈手软了。” 庆安帝握住袁皇后的手,低声笑道:“他第一次随军出征,表现还算不错,你就放心吧!” 袁皇后打起精神来,笑着点了点头。 东宫里,袁敏看着丈夫写来的家书,不由得抿唇轻笑。 朱昀自小苦练书法,写的一手好字。便是在行军途中写的家书,也端正清逸。 厚厚的六页信纸,倾注了思念之情。 两人自成亲后,朝夕相伴,分别最久的还是当日皇陵之乱的时候。此次一别,已是数日。也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朱昀会什么时候回来…… 袁敏轻叹一声,打起精神往下看,这一看,袁敏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 朱昀在给庆安帝的信中只字不提随行的勋贵宗亲子弟,在给妻子的家书中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我当日真不该心软,让朱旸丁琅他们随行。” “他们一个个娇生惯养,吃不了行军的苦。每天在我耳边聒噪,央求我下令,让何将军放慢行军速度。真是一群混账。大军去边关救援,他们当成是儿戏。我恼怒之下,狠狠训斥了他们一回。” “现在他们倒是不敢再多嘴了,就是每天骑马骑不了两个时辰,就要躲进马车里。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在王家两位表兄弟和袁家的舅兄们都很争气,总算为我挽回些颜面……” 袁敏还笑之余,心里也有些恼怒。 这是去打仗。朱旸丁琅赵王世子还有几个宗亲子弟,想去沾军功也就罢了,什么事做不了尽是添乱。 袁敏很快提笔写了回信。 几日后,这封信就到了朱昀手中。 五万士兵行军,每日要行军百里,中途休息两回,每次半个时辰。早晚能有碗热汤,白日没时间埋锅造饭,只有淡而无味的干粮。 就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说实话,第一次吃干饼子,朱昀好悬没被噎着,实在难以下咽。不过,何将军都和士兵们吃一样的干粮,他这个太子也当以身作则不是? 朱昀默默忍了过来。 除了饮食的不惯行路的疲倦,夜晚住宿同样辛苦。 没有哪家驿馆能容纳五万士兵,到了晚上,士兵们多是搭军帐休息。有些士兵,直接就这么睡在荒郊野外。 何将军和士兵们同吃同住,从不去住驿馆。朱昀原本也想一起住军帐,实在受不住蚊虫叮咬和没有热水沐浴的生活。而且,赵王世子一行人也绝不肯住野外。所以,朱昀只得厚着脸去住驿馆。好赖晚上有热水床榻。 就这,赵王世子他们几个还连连叫苦哪!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想买些鸡鸭鱼肉都不方便。” “都快半个月没闻到酒香了,真想喝一口。哪怕是闻一闻酒味也好啊!” “要是再有两个美貌的村姑就更好了……” 越说越不像话。 朱昀俊脸霍然一沉,目光一冷:“都住嘴!谁要是撑不住,立刻滚回京城去,没人拦着你们。” 赵王世子等人:“……” 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性情平易随和。如今这一翻脸发作,倒有了几分庆安帝的风采。让人心里一凛。 赵王世子第一个认怂,肥硕的脸上肌肉抖动:“殿下别恼,我刚才就是随口说说。” 福亲王的长孙朱旸也跟着陪笑:“是是是,我也是在说笑。行军途中不得饮酒作乐,这规矩我岂能不懂。” 丁琅忙附和:“什么貌美村姑,就是天仙美人站在面前,我丁琅也不为所动!” 其余几个宗室子弟也纷纷附和。 朱昀没有缓和,依旧沉着脸:“这样的话,我说最后一回。再有下一次,自己麻溜的滚回去。” () .23xstxt.23xstxt. 喜欢又逢君请大家收藏:()又逢君更新速度最快。 /102/102051/29764450.html 第四百四十九章 紧急 (一) 朱昀一通发作,赵王世子等人灰溜溜地出来了。 朱旸压低声音发牢骚:“我们就是随口说笑,太子殿下就发那么大的脾气。” 可不是么? 丁琅也有些忿忿不平:“早知道行军怎么辛苦乏味,我就不来了。” 他本来就不愿来,是宁慧郡主硬逼着来的。天天赶路,没有酒喝没有肉吃,连个温软的丫鬟都没有。晚上睡的是硬梆梆的床榻,伴随着虫鸣鸟叫。这日子简直过不下去。 赵王世子也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哪,冷笑着瞥他们一眼:“实在熬不住,你们就回京城去。” 此言一出,朱旸和丁琅立刻闭了嘴。 他们哪丢得起这个人。 再说了,要是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以后也别想在太子身边混了。 太子脾气再好,那也是大齐储君。真惹恼了太子,他们以后还有什么前程? 得,继续忍着吧! 此时,朱昀在屋子里深深叹气,后悔不已。当初,他怎么就心软应下带这些混账出京?屁事干不了,整日里发牢骚拖后腿添乱,真够糟心的。 这些混账吃硬不吃软,以后对着他们板起脸孔绝不心软。 朱昀暗暗下定决心。 然后躺在床榻上,拿出几封信来。父皇的信先放一边去,先看敏妹妹和母后的。朱昀迫不及待地拆了袁敏和袁皇后的信,看得眉开眼笑。 至于庆安帝写的信,孤零零地放在一旁哪! …… 这一晚发作过后,赵王世子等人果然老实了不少。 朱昀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 不过,朱昀的好心情没维持两日。很快,边军又传来了战败的噩耗。 何将军拧紧眉头,神色凝重,将手中的战报呈上前:“太子殿下,这是边军送往朝廷的战报。” 边军送战报的人一共有三拨。何将军手中的战报就是第三拨。前两拨人没停,一路快马往京城去了。 也就是说,他们比京城早一步收到战败的消息。 几乎可以想见庆安帝的震怒。 之前的战败可以说是出其不意防备不足。现在这就是接连吃败仗了。任你有千条百条理由,身为主将,总是打败仗,这就是无法抹除的罪责。 朱昀心里沉甸甸的,拿起战报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 “鞑靼族和柔然族竟联手进犯边关。”朱昀面色难看,心里直冒凉气。 关外大大小小有十几个部落,最大的部落是鞑靼,其次是柔然。鞑靼和柔然彼此争端冲突不断,所以过去的数年里,边关相对平静。现在这两族竟然结成了联盟,还有几个小一些的部落参与了结盟。骑兵有十万之众。 这些擅长骑射的骑兵,一个个身高力壮,野性未泯,战力朝群。以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的边军难以抵挡,只能依据坚固的城楼坚守。 此消彼长,边军士气低落,鞑靼柔然骑兵却愈发凶猛。 何将军长叹一声道:“殿下,我们得尽快赶到边关。” 朱昀点点头:“从明日起,加快行军。” …… 从隔日起,大军就开始急速赶路。每日行军一百里。骑兵还好,步兵就很吃力了。辎重粮草实在难以跟上,便只得延后了。 战事紧急,赵王世子等人也不敢啰嗦聒噪,老老实实地各自坐马车里,忍受路途颠簸和行军的辛苦。 不出所料,庆安帝看到最新的战报后,确实十分震怒。立刻召集重臣们议事。商议来商议去,无非还是增兵救援,另有准备大量的粮草晌银,至于战后抚恤之类,暂且先不去考虑。总之,林林总总到处都要银子。 大齐国库一直不算充裕,因为边关战事,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户部尚书心里略一估算,眉头都快拧成结了。 所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打仗没银子可不成啊! 庆安帝沉声问:“现在户部的存银还可支应多久?” 户部尚书定定心神答道:“回皇上,户部的存银最多支应一个月。接下来,就得等夏粮赋税了。” 粮赋税收,是国库的重要来源。一般每年有两次,一次在五月,一次在十一月。现在正月还没过,国库的银子只能支应到二月。还有三个月的饥荒该怎么办? 庆安帝很快做出决断:“朕现在就下旨,令内务府将所有存银送去国库。” 内务府的银子,用来支应宫中一切用度,说是天子的私人库房也不为过。现在庆安帝将私房银子往外拿,着实令人动容。 户部尚书一脸感激感动,拱手谢恩:“臣谢过皇上。” 袁皇后知道此事后,自是全力赞成。 她不是奢华无度之人。而且,后宫里主子就这么几个,太妃们都在养老,花用不了多少。内务府这些年存余的银子颇多,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再者,边军主将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岂有不支持之理。 内务府总管太监接了天子口谕后,立刻忙碌起来。召集内务府众人清算账目,不出五日,就将三百万两银子送去国库。极大地缓解了户部压力。 宫中用度也随之缩减。袁皇后带头减了三成用度,太子妃减了四成。太妃们只减了两成用度。 赵王进宫探望田淑太妃。闭宫养病一年的田淑太妃,如今头发全白,脸孔瘦削,额头眼角满是皱纹,牙齿也掉了大半。 美人迟暮,没有了半点风韵,和普通的病弱老妪也没什么两样。 田淑太妃一见儿子,少不得要哭一场:“听说边关接连打败仗,关外那些个蛮人结盟,骑兵足有十万。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就让世子去了?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还是快些写信,让他回来吧!什么军功,咱们都不要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赵王面色阴霾,眉头紧皱:“我也没料到战局会这般凶险。” 早知道这样,他根本不会让赵王世子去沾这份“军功”。 田淑太妃慌乱地扯住赵王衣袖:“你现在就写信,让世子回来。” 赵王长叹一声:“现在已经迟了。” /102/102051/29776347.html 第四百五十章 紧急(二) 可不是迟了吗? 算一算时间,大军还有几日就该赶到边关了。现在送信也来不及了。 退一步说,就是来得及,这事也不能干。临场退避,那是逃兵。 田淑太妃又哭了起来:“那要是世子有个好歹怎么办。你儿女是不少,嫡长的就这么一个。可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赵王目光一闪,低声道:“皇上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都没怕,我怕什么。”语气有些阴恻恻的。 田淑太妃这才抹了眼泪,和赵王絮絮叨叨地说了小半日。 赵王从翠微宫出来后,去了太和殿。 庆安帝心情阴郁,面上倒是沉得住气。 赵王诚恳地表示想捐助些军饷,庆安帝笑道:“国库还能支应。还没到四处筹银子的地步。你的一片心意,朕心领了。” 赵王诚恳地说道:“臣弟先将银子备好,随时都能拿出来。等用着的时候,皇上千万别和臣弟客气。” 庆安帝大为感动,走上前握住赵王的手:“三弟,你有这份心,朕十分快慰。好,等来日需要的时候,朕不和你客气。” 赵王表了一通忠心,才告退离去。 待赵王走后,庆安帝脸上的笑意隐没。看着赵王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以前他最大的对手是秦王,后来是汉王。兄弟几个里,就属赵王最平庸。现在看来,赵王心思最深,最会做戏,也最能隐忍。 他当日将赵王留在京城,属实是明智之举。不然,将赵王放去藩地,就是纵虎归山了。 庆安帝将杨公公叫了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杨公公不动声色,张口领命。 然后,杨公公又私下吩咐冯少君:“赵王府要加派人手,赵王的一动一静,都得盯仔细些。” 冯少君低声应下。 如今她已经无需亲自做内应暗哨,主要负责管理传令。赵王府里的暗线有三个,要加派人手,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得挑合适的人找合适的时机,这就都得她来安排筹画了。 …… 袁家王家各自有两个儿郎随在太子身边。不过,两家子嗣兴旺,都是大族,没什么可惊惶的。 倒是宁慧郡主,知道边军大败的噩耗后,顿时慌了手脚,红着眼回了福亲王府。 福亲王父子都在宗人府当差,还没回来。 福亲王世子妃张口宽慰宁慧郡主:“虽说眼下打了败仗,不过,边军固守城池,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大碍。太子领着五万大军去增援,说不定很快就能打胜仗了。” 宁慧郡主用帕子擦拭眼角:“大嫂说的倒是轻巧,打仗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鞑靼柔然结盟,出动了两族精兵,还有别的部落骑兵,这加起来十万骑兵。边军以步兵为主,哪里是这些凶猛鞑子的对手。” “我要是早知道这样,怎么也不能让琅儿跟着去啊!” 福亲王世子妃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早知道如此,我也不会让旸儿跟着去了。” 宁慧郡主哽咽道:“大嫂有两个儿子,还有三个庶子。我只有琅儿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怎么是好。” 这话听着,实在刺耳。 福亲王世子妃和宁慧郡主早有隔阂,不轻不重地刺了回去:“说起来,妹妹当年也该让妹夫纳几个美人,生几个庶子。现在也就不必发愁了。” 宁慧郡主:“……” 这话颇为刻薄,宁慧郡主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下,很快回击:“晴儿嫁进府几年,只生了个女儿,好在后院里的侍妾肚皮争气,生了儿子。虽然是庶子,也算有了香火。” 福亲王世子妃心中大怒。 朱晴嫁给丁琅后,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前两年没有身孕,宁慧郡主不知说了多少刻薄话。后来有了喜,生了女儿,宁慧郡主口中再没一句能听的。 现在都说到她面前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福亲王世子妃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讥讽:“可不是么?就是丁琅有个三长两短的,丁家也有了后。妹妹就别发愁了。” 宁慧郡主被气得不轻,面色难看:“大嫂说这话也太刻薄了。琅儿也是你女婿,你这个岳母怎么说得出这般话来,这是在咒女婿不成。你不是盼着女儿守寡吧!” 福亲王世子妃冷笑道:“真有那么一天,我将女儿外孙女接回来。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她们母女两个。不必你这个做婆婆的操心。” 宁慧郡主一怒起身:“你……” 福亲王世子妃也站起身来:“你要回去,我就不送了。”说完,先一步拂袖而去。 宁慧郡主气得脸都青了。 宁慧郡主自小被惯着长大,从来没受过这等闷气,一气之下坐马车去了宗人府。 福亲王被宣召进宫,宁慧郡主没见着亲爹,就在福亲王世子面前哭了一通。 福亲王世子晚上回府,阴沉着脸呵斥世子妃:“你这个做嫂子的,怎么能这般欺负宁慧。有你那样说自己女婿兼外甥的吗?” 福亲王世子妃迅疾红了眼:“世子只听她一面之词,张口就来怪我。” “我们就晴儿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我原本想着,嫁到丁家,婆婆是嫡亲的姑母,总该对我们女儿好一些。哪怕丁琅贪花好色平庸,也就认了。” “可晴儿嫁过去,过的是什么日子?” “晨昏定省,天天立规矩。这也就算了。丁琅的后院里左一个右一个地纳美人,你的好妹妹一声不吭,甚至主动将贴身丫鬟给儿子做妾。弄得侍妾先生了庶子。晴儿被气得动了胎气早产,差一点就送了命。结果,丁家上下没人心疼,还嫌生的是女儿。” “你不心疼自己女儿,我心疼。你向着你妹妹,我没办法。难不成还让我也跟着捧着她不成?” “我就这么说了。世子不高兴,只管打骂我出气,想让我道歉赔礼,万万不行。” 福亲王世子妃哭闹了一通,福亲王世子听的头大,只得放软语气:“晴儿是你女儿,也是我女儿,我难道就不心疼?这回就算了,以后可别再说这等话了。” …… /102/102051/29776348.html 第四百五十一章 惨烈 五日后,大军抵达边关。 援军的到来,令接连打败仗伤亡颇重的边军士气大振。 边军主将袁清率麾下所有五品以上的武将迎接太子殿下和何将军一行人。 “袁将军快请起。”连日赶路,朱昀颇有些疲累。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得维持储君应有的体面,打起精神露出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亲手扶起袁清。 袁清感激地谢恩,顺势起身。四目相触,这对素未谋面的舅甥迅速打量彼此。 袁清今年刚过五旬,和袁海的像貌有五分相似,又比袁海多了几分久经战场的锐利和统领大军的威严。 战事不利,袁清近来寝食难安,比平日憔悴了一些。 在袁清眼中,俊秀挺拔的太子殿下和记忆中的幼妹容貌肖似,一眼就觉得亲近。 “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袁清张口道:“还有何将军,这一路赶来,辛苦操劳。请殿下和何将军先去安顿休息。” 大军赶路,确实辛苦,得让所有将士休息整顿两三日,才能上阵杀敌。 何将军没和袁清客气,点点头应下。然后领着大军进城,安营扎寨修整。 朱昀不必住军帐,住进了将军府。赵王世子等人自然一并随行。 这一路赶路实在辛苦,养尊处优的勋贵宗亲公子们苦不堪言。现在总算能安顿了,一个个几乎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进了将军府。众人都带了亲兵随行,安顿行李这等事,当然不必他们操心。先扑到温暖柔软的床榻上,狠狠睡一觉再说。 朱昀也很疲累困倦,却没急着休息,去了袁清的书房里说话。 “大舅父,”朱昀拱手抱拳,以晚辈之礼见过袁清。 袁清心里涌过暖流,忙道:“殿下金尊玉贵,怎么能向臣子行礼?这可万万使不得。” 朱昀笑道:“外甥见舅舅,行晚辈礼是应该的。以后当着众人的面,我们是君臣,私下里就是舅甥。大舅父可别和我生分了才是。” 嫡亲的外甥,就是不一样。 哪怕往日只以书信来往素未谋面,如今见面,却没有陌生之感。那是来自血脉的亲近。 袁清舒展眉头,也没过多地客套,笑着问起了袁皇后的近况。 朱昀笑道:“母后性情脾气和年轻时候一样,喜欢谁就和谁亲近,不喜欢谁就不乐意搭理。每日胃口不错,好吃好睡。” 袁清听在耳中,心里无比欣慰。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袁湘已经得到了世间尊荣,还有所有女子都羡慕不已的独宠。 别说一个帝王,就是普通男子发达了都要纳小妾。庆安帝却一直守着原配爱妻,不染二色,这份专情,令人动容。 袁清又问起了太子妃袁敏。朱昀说起袁敏时,眉眼带笑,声音里满是柔情,可见小夫妻情深。 闲话家常,迅速拉近了舅甥间的距离。 朱昀低声问道:“舅舅,边军有十万,就是死伤了一些,也有八九万之众。为何接连打败仗?” 一说起战事,袁清就笑不出来了,长叹一声,声音里满是苦涩:“这里没有外人,我不妨和殿下说些掏心窝的话。边军论战力,不及鞑靼柔然的精兵。以前能守得住,是因为鞑靼柔然争斗不休,便是出兵,也不敢倾巢而出。最多出动一半的兵力。这一回,却是两族结盟,大军一起出动,再加上其他部落一同出兵,总兵力约有十万之数。要是正面对上,边军确实难以抵挡。” “一开始接连失了三座边城,边军死伤颇重,士气低落。后来,我下了军令,命所有人固守城门不出,才勉强稳住了战局。” “柔然人最是凶残,将掳走的妇孺百姓驱赶至城门外,当着守城将士的面虐杀无辜百姓。如此一来,边军更是士气消沉。” 这些细节,战报上一带而过。此时听袁清细说,朱昀心里涌起强烈的愤怒,咬牙怒道:“这些柔然人,真是该杀!” 袁清苦笑一声,继续说道:“鞑靼人见这一招奏效,便有学有样,驱赶百姓攻城。将士们要守城,不得不对百姓射箭。每次退兵,城门外都是累累尸骨,血流成河啊!” “殿下,我现在最怕的,不是守不住城门,而是军心哗变。” 朱昀陡然一惊,抬头看向袁清。 袁清满面忧色,叹息连连:“这几日,鞑靼人接连攻城。殿下不妨亲自看一看,就知道了。” …… 三日后,太子殿下亲眼目睹了一场攻城战。 坚固的城门外,精壮凶狠的关外联盟骑兵旌旗招展,不时发出各种呼喊怒骂声。 在城下骂战的,竟然还有十余个大齐百姓。这些百姓都是男子,声音响亮,以边军们熟悉的方言谩骂不休,污言秽语不绝。 有一两个不肯张口的,身后鞑靼人猛然挥舞长刀,顿时惨死刀下,血光一片。 骂了小半个时辰,开始攻城了。数百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被身后雪亮的长刀逼着向前。一阵阵惨呼痛哭声,要么是女子,要么是老人,还有不满八九岁的孩童。 这些老弱妇孺,被骑兵们驱赶到城门下,或死在守城将士的弓箭下,或在身后长刀下丧命。最惨的一个,是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被几匹马生生踩踏而死。那凄惨可怕的情景,简直不忍目睹。 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童,被一刀砍成了血人,稚嫩凄厉地哀嚎惨呼了许久才死去。 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朱昀看着这人间惨剧,热血沸腾,怒不可遏。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袁清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勉强还撑得住。何将军拧紧眉头,面色极为难看,眼泪闪着腾腾杀气。 至于赵王世子等人,早已全身簌簌发抖,胃中翻腾作呕。不知是谁,第一个转头,哇啦一声吐了起来。顿时作呕声一片。 朱昀胃中也在翻腾。 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心头叫嚣的怒焰按耐下去,对袁清说道:“袁将军,下军令命守城的将士击退来敌。” /102/102051/29785350.html 第四百五十二章 蜕变(一) 这一场守城战,整整延续了大半日。直到天色昏黄,攻城的鞑靼骑兵才退去。 这一日攻城,鞑靼人死伤不过百,城门外死去的百姓却足有千人。鲜血浸红了城门下的土地,浓烈的血腥气被风吹拂着,满目都是死状各异的尸体。 守城的将士伤亡其实不算重,低迷的士气,如无边无际的黑暗,绝望地笼罩在众将士心头。 这样的仗要怎么打? 再这样下去,鞑靼柔然骑兵不用攻城,边军就先军心崩溃了。 朱昀下了城楼,忽地全身痉挛,吐了起来。 没有人嘲笑他。 事实上,太子殿下今日的表现,已经十分难得了。太子在城楼上待了大半日,不顾流箭的危险,还亲自击战鼓,为边军将士鼓舞士气。 直到现在,朱昀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将胃中吐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赵王世子朱旸和丁琅等人,早已禁受不住战场的残酷,两个时辰前就退下城楼了。 袁清默默走到太子身边,伸手扶住朱昀的胳膊。 朱昀借着这一扶之力,勉强站稳了身体。 “殿下现在怎么样?”袁清低声问:“我让人送殿下回将军府吧!” 朱昀却道:“我要去军帐,和诸位将军一同商议退敌之策。” 太子殿下坚持要去军帐,袁清不能也没法阻拦。 何将军也对太子殿下大大改观。 太子殿下生的白净俊秀,一脸书生气。不过,关键时候倒是顶得住。就说今日亲自击打战鼓鼓舞士气一事,就做得十分漂亮。 众武将齐聚中军的主帐。 这主帐搭颇为宽敞,可容纳数十人。几盏牛油火烛燃着,照在众武将沉默又紧绷的脸孔上。 袁清张口打破沉默:“今日敌军攻城,被我们边军击退。不过,鞑靼骑兵损伤无几,死去的多是无辜百姓。诸位有什么退敌良策,不妨都说说。” 武将们都憋着一股气,立刻纷纷出言。 “这仗打的太憋屈了。” “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百姓惨死,还有许多是丧命在我们将士之手。就是打了胜仗,也没什么可庆幸的。” “末将愿率兵出城,和敌军死战到底。请大将军准许。” “末将也愿去。” “还有末将!不杀了那帮狗娘养的,末将绝不回来。” 众武将气势沸腾,纷纷请战。 袁清目光一扫,沉声道:“鞑靼柔然骑兵驱赶百姓攻城,为的就是激我们出城死战。没有坚固高大的城门,我们边军能抵挡得住十万铁骑吗?” 众武将顿时哑然无语。 袁将军说的没错。死守城门还有一战之力,若是出了城门,只怕就真的是死战了。 “大将军!末将实在下不了手了。”一个脸色黝黑眼睛赤红的武将,忽然哽咽失声:“我们是守城守边关的将士,现在却得对着无辜百姓们下手。每次攻城,都死那么多人。我们的手上沾满了百姓的血,我们算什么边军啊!” 其余武将,各自将头转到一边,或虎目含泪,或眼中泛红,一个个士气全无,只有浓烈的悲哀。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响起:“这样僵持不是办法,得想办法扭转战局。” 众武将一同看向说话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眼睛微红,神色却格外冷静,沉声说了下去:“请众武将群策群力,商议出对策来。” 袁清定定心神,沉声道:“太子殿下说的是。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对策。” 众武将你一言我一语的出主意。 一直没出声的何将军,缓缓张口道:“敌军虽有十万骑兵,也不是无懈可击。他们结盟进犯边关,各有所图。鞑靼柔然两族曾是死敌,彼此间定有隔阂。我们不妨用计,离间两族。” “还有,十万兵马,每日粮草是一个庞大惊人的数字。一旦粮草有失,敌军就会军心大乱,不战而退。我建议,从军中抽调悍勇擅长骑射之士,组成一营,悄悄出城绕至敌军后方,去烧了敌军的粮草。” 何将军不愧是大齐顶尖的武将,提出的两条计策,都颇有可行之处。 众武将纷纷赞成。 袁清精神一振,和武将们仔细商榷。如何调兵遣将,怎么打探敌军消息,如何秘密行军行动,都大有讲究。 何将军话语不多,只要张口,必是言辞犀利一针见血。很快就获得了边军武将们的尊重。 朱昀从没领过兵,默默仔细旁听。并不随意插言。这也让袁清和何将军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要是胡乱指挥,他们这些武将听不听的都是麻烦。好在太子殿下颇有自知之明,没有干涉武将们的决策。有这样的储君,实在是大齐之福啊! 直至半夜,众武将才散去。 …… 回到将军府,内侍端了宵夜来:“殿下一整天没进食了。奴才特地让厨子做了宵夜,殿下吃一些吧!” 夜宵是热腾腾的鸡汤面。 朱昀饥肠辘辘,却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内侍苦劝不动,无奈之下,只得端走了宵夜。 朱昀躺在床榻上,久久不能入睡。好不容易合了眼,却又噩梦连连。在满头冷汗中惊醒。坐在床榻上,呼吸粗重。 五更天,朱昀起身,提笔给妻子袁敏写家书。 “……我生于京城,长于宫中,触目所见皆是繁华。生平从未见过这等惨烈的战场,身心剧震。” “昨夜我噩梦连连,无法入睡。只盼战事早日平定,无辜枉死的百姓能在地下安息。” 然后,又写信给袁皇后。写给亲娘的信,就不能这么直接了。说一说和舅舅袁清相处的甚为融洽和睦之类,打仗的事一带而过。 最后一封信,是写给庆安帝的。 这封信十分简洁,只有廖廖几行。 “边军士气低落,皆因鞑靼柔然人凶残,驱赶百姓攻城,以百姓为盾。” “儿臣来了边关,得以目睹最惨烈的战场。儿臣要亲自督战,为将士们击军鼓,击退敌军。” “边关一日未平,儿臣一日不归。”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85600.html 第四百五十三章 蜕变(二) 数日后,太子的书信送到了宫中。 庆安帝看着这封简短有力的书信,脑海中闪过朱昀沉默痛苦坚韧的脸,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百般滋味。 然后,一股欣慰之情涌上心头。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于富贵锦绣的朱昀,样样都好,就是稍微心慈手软了一些。此次边关之行,倒让他得到了极大的锻炼。等经历过战火的洗礼历练,朱昀也会真正蜕变成熟。 虽然边军没什么好消息,庆安帝还是因为这封家书心情骤好。 杨公公伺候主子数十年,对庆安帝细微的神情变化了然于心,低声笑道:“太子殿下在信中写了什么?皇上怎么这般喜悦?莫非是战事有了转机?” 庆安帝心机深沉,登基为天子后更是性情莫测,宫中内外能和他闲话几句的,除了袁皇后,也就是一直伴在身边的杨公公了。 “战事暂时还没什么转机。”庆安帝随口道:“不过,太子倒是大有长进。如此,也不枉出一趟京城。” 杨公公笑道:“皇上对殿下这是爱之深责之切,要求未免过高了一些。在奴才看来,太子殿下早已是人中龙凤无可挑剔了。” 庆安帝心情好的时候,听着这样的马屁格外顺耳,扬了扬嘴角:“这话私下说说无妨,传出去可就成笑话了。” 杨公公不遗余力地大拍马屁:“皇上这就不知道了。太子殿下在朝中声名极佳,人人敬爱,就是朝野百姓们,也都爱戴有加。奴才说句不怕皇上恼怒的话,皇上年轻的时候,可是远远不及。” 庆安帝失笑:“行了行了,愈发不像话了。” 庆安帝心情好了,压抑沉闷了数日的太和殿里,气氛也为之松泛了不少。 沈嘉在吃午饭的时候,特意凑到沈祐身边:“听闻太子殿下的家书今日送到了宫中,皇上看了殿下的信,心怀大慰,仰天长笑。” 所以说,谣言都是这么来的,越传越夸张。 沈祐瞥沈嘉一眼:“皇上心情不错,仰天大笑倒是没有。” 沈嘉笑嘻嘻地:“我就是略微夸张了那么一点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我还听说,边军接连打败仗,是因为鞑靼柔然人太过凶残,每次都驱赶老弱妇孺到城门下。边军的将士们被逼无奈,不得不冲着大齐百姓们下杀手。这么一来,军心低迷士气消沉是必然的事。” “这些鞑靼柔然骑兵真不是东西,这般歹毒的法子也用得出来。迟早有一天,都报应到他们自己头上。” 连沈嘉都听说了,沈祐又岂会不知?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儿,听到如此残酷的战事,都会涌起无边怒火和汹涌的战意。 沈祐抿紧薄唇,低声道:“可惜我没能去边关,不然,我定会领一队人,悄悄出城门,绕过敌人大军,去后方烧了他们的粮草。让他们不战自溃。” 沈嘉听得热血沸腾,猛地一握拳头:“没错!烧了敌军粮草,看他们拿什么打仗!” 沈祐轻叹一声:“我们能想到的办法,何将军他们怕是早有思虑。只是,粮草辎重必有重兵防守,想烧毁粮草,绝非易事。去的人,九死一生。” 沈嘉心头沉重,就连口中的肉也没了香味,长长叹了一口气。和沈祐一同沉默了。 …… 过了两日,正逢休沐。 沈祐先一步回崔宅。所谓的阴郁烦闷,在见到露齿而笑的旭哥儿时,都成了泡影,被扔至一旁。 旭哥儿兴奋地冲沈祐扑腾,沈祐一笑,伸手抱过胖墩墩沉甸甸的儿子。 “旭哥儿,叫爹。”冷言少语的沈统领,在儿子面前颇有耐心:“来,看我的嘴,爹。” 旭哥儿咿咿呀呀,将手指塞在嘴里,咯咯笑了起来。 沈祐也笑了,伸手拧了拧旭哥儿白嫩俊俏的小脸蛋:“小混账,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叫爹。” 旭哥儿忽地伸手,抱住亲爹的脸,吧唧亲了一口。旭哥儿正是冒牙的时候,成日里流口水。这一亲,沈祐的脸上湿漉漉的。亏得是自己儿子,沈祐也不嫌弃,拿过干净柔软的棉布帕子,擦了擦脸,然后细细地为儿子擦手。 冯少君进屋子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温馨的一幕。 旭哥儿抬头,冲娘亲兴奋地傻笑。 沈祐转头,眉眼间俱是温柔。 冯少君一颗心都似被泡进了蜜水中,又软又热,快步走到床榻边,先俯头亲了儿子一口:“旭哥儿,有没有想我。” 吉祥每天顶着主子的脸陪在旭哥儿身边。旭哥儿对冯少君这张脸再熟悉不过。听不懂说什么,却一个劲地笑,还扑腾着小胳膊。 冯少君笑着抱起儿子,母子两个额头靠着额头,亲昵戏耍。 沈祐无声一笑,舒展手臂,将妻儿一同搂进怀抱里。一大一小两张脸,都是笑盈盈的。 这就是拥有全世界的幸福与美好吧! 冯少君依偎在夫婿怀里,低声笑问:“你回来多久了?” 沈祐答道:“大概半个时辰。” “天已经黑了,我们一起和外祖母用晚膳吧!” “嗯。” 一家三口去了许氏的院子。不出所料,崔元瀚一家四口也在。崔大郎读书大半年,颇有几分斯文小书生模样,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见过姑母姑父。” 冯少君抿唇一笑:“大郎自读书后,愈发乖巧懂事了。” 淘气好动的崔二郎急急探过头:“姑母,我呢?” 崔元瀚和宋氏都乐了。没见过上赶着要求夸赞的哪! 冯少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夸道:“二郎机灵活泼,姑母最喜欢二郎了。” 崔二郎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惹得众人哄笑。 愉快的吃了晚饭,宋氏先带着两个儿子回去安顿休息。 崔元瀚留了下来,忧心忡忡地对冯少君沈祐说道:“近来内务府里传言纷纷,都说边军战事不利。为了筹措军饷粮草,皇上连内务府的银子都送去户部了。也不知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何时才能有转机。”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797843.html 第四百五十四章 战事 边关战事牵动着所有人的心。文武百官不必说,就是京城普通百姓,见了面说话,三句离不了打仗二字。 崔元瀚在内务府当差,消息也算灵通。不过,宫里的动静,还是沈祐冯少君最清楚。 沈祐沉声道:“边关战事不顺,也怪不得边军。” 然后将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崔元瀚。 崔元瀚义愤填膺,眼里直往外蹿火星:“做出这等禽兽行径,简直是一帮畜生。有本事明刀明枪地来战,裹挟老弱妇孺,算什么能耐。” 冯少君目中闪过凉意,淡淡道:“这办法卑劣无耻,却十分奏效。边军连连失利,而且士气低沉。再这样下去,离全面溃败也不远了。” 崔元瀚倒抽一口凉气:“有这么严重吗?” 沈祐无声叹气:“必须要尽快扭转战局。不然,对边军大为不利。” “或许,这就是敌军设下的陷阱,以逸待劳,等着边军出城送上门。”冯少君低声接了话茬。 这也没办法。明知是坑,也得往里跳。 三人对坐着,沉默许久。 崔元瀚心事重重地离去。 冯少君和沈祐心情也有些沉重。沈祐低声问冯少君:“你对这场战事记得多少?” 冯少君有些无奈地低语:“原本是两年以后的事,不知为何提前了。而且,鞑靼柔然结盟,也和前世截然不同。” 她的重生,如蝴蝶煽动翅膀,身边人的命运都在悄然转变。 从她和沈祐成亲的那一刻起,就已完全脱离了前世轨道。这一场边关大战,到底结果如何,无人知晓。 冯少君心情有些沉重,沈祐上前,舒展手臂搂住她:“皇上雄才大略,是一代明君。太子殿下亲自去边军督战,鼓舞士气。最终的胜利,必将属于大齐。” 只不知,这一场大战要死多少人。 冯少君靠在沈祐的胸膛,无声叹息。 …… 边关战事,牵动着所有人的心。众人既盼着边军有战报来,又忧心是战败不利的消息。 不管众人心情如何,边军不断有战报送来。 鞑靼柔然再次攻城,此次驱赶的不是老弱妇孺,而是百姓中身材高大的男子。边军将士愤怒之下,分外勇猛,半日间击退攻城的骑兵。何将军亲自率兵攻出城门,杀敌数百,大大鼓舞振奋了士气。 接二连三的战事失利,终于打了一回漂亮的胜仗。文武百官们精神为之一振,人人高兴。 庆安帝也舒展眉头,下圣旨褒奖何将军,并派钦差去边军传旨。 宫中沉闷的气氛,也稍稍缓和。 袁皇后的脸上,重新有了笑容,对袁敏说道:“不必太忧心。何将军骁勇善战,机智多谋。有他在,边军很快就能打大胜仗,将那些鞑子都赶回关外去。” 袁敏抿唇一笑:“母后说的是。” 袁敏近来清减了不少。白日操劳宫务教养儿女,忙忙碌碌无暇多想。到了晚上,夜半三更,寂寂无声之际,就会惦记远在边关的丈夫。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每到白天,她又得精神奕奕地出现在人前。如此度日,不瘦才怪了。 袁皇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时不时地总要开解儿媳几句。奈何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忧心儿子几句:“昀儿在边军里,不知道习不习惯。边关可比京城冷多了,时常刮风,也没什么好吃的。不知道他瘦了没有。” 袁敏笑着安抚袁皇后:“殿下写信回来,说在边关住的是将军府,府里的厨子从京城带去的,厨艺好的很。吃喝没什么不适应。” 袁皇后叹口气:“他这是报喜不报忧。不想让我们跟着操心。写给我的信,那叫一个花团锦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享福去了。真是,一个个都以为我是瓷捏的不成。” 袁敏轻笑连连。 如果说世间哪个女子最好运,非眼前的袁皇后莫属。 庆安帝对袁皇后不必说,朱昀这个儿子对娘亲也是体贴有加。她这个儿媳进门后,撑起了内务琐事。有什么烦心琐事,众人会很有默契地隐瞒下来,不让袁皇后操心。 总之,袁皇后生平最大的烦恼,就是儿子离京远行了。 婆媳两个说着闲话,话题很快转到孩子身上。 “栋哥儿还小,又读书又习武,会不会太辛苦了?”袁皇后最疼长孙,每次总要絮叨几句。 袁敏轻声道:“栋哥儿是东宫嫡长孙,人人都看着他。他总得比别的孩童更努力些。” 庆安帝打算早早册立太孙,此事袁敏早已知晓。喜悦庆幸之余,心里的压力也更重,对栋哥儿的要求颇为严格。 所谓欲戴王冠,先受其重。 袁皇后也知道这个道理,就是心疼栋哥儿,总要嘀咕几句。 棠姐儿也一并开蒙读书。众人对郡主的期待就低多了。棠姐儿每天高高兴兴地读书,学一学琴棋书画。 至于梁哥儿,刚会走路,说话还不利索哪! 袁皇后随口提了一句:“有一段日子没见榕姐儿了。” 袁敏早已不再介怀,听到榕姐儿的名字,依旧神色从容:“儿媳这就让人去传信,让蔓良娣将榕姐儿带来。” 过了片刻,几个宫人和奶娘抱着榕姐儿来了,蔓儿却没露面。宫人恭声道:“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良娣这几日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主子,就没来。奴婢代良娣告罪。” 蔓儿几乎从不出寝宫,每日安分地带着榕姐儿。这般谨小慎微的女子,很难让人厌恶。 袁皇后略一点头,将榕姐儿抱了过来。榕姐儿也快一岁了,生的白白嫩嫩,眉眼十分秀气。 …… 边关告捷后,传来的便是好消息了。 大胜也好,小捷也罢,战局在明显的好转。户部上下忙着筹措钱粮,都觉得脚底生风浑身都是干劲。 就在众人皆以为战局顺遂的时候,忽然传来惊天噩耗。 何将军领一万精兵夜袭敌军粮草营,烧了大半粮草,也中了敌军埋伏。一万士兵死伤大半,剩下的三千士兵全部被俘虏。 何将军不愿为俘虏,血战而死。 () .23xstxt.23xstxt. 喜欢又逢君请大家收藏:()又逢君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102/102051/29797844.html 第四百五十五章 噩耗 何将军血战而死! 血战而死! 金銮殿里,传信的士兵跪着嚎啕痛哭。 文武百官们如丧考批,或满面涕泪,或悲忿难过,一把年岁的徐阁老,双目泛红,长声悲呼:“何将军英勇善战,为国捐躯,乃武将典范吾辈楷模!” 袁海脸上没了惯有的从容,甚至没有血色,脑海中如万马奔腾。思绪更是混乱之极。他想张口说话,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王章没比袁海好到哪儿去,红着双目看向龙椅上的庆安帝,却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天子,此时面色铁青,双手紧紧扶住龙椅两侧,手背青筋暴露。 明明一切都在好转,怎么忽然就传来这样的噩耗?何将军怎么就阵亡了? 七千精兵死于夜袭,三千被俘虏…… 庆安帝用力闭上龙目,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半晌,才睁开眼,神色已经稍稍冷静:“将战报呈上来,朕要仔细看一看。” 杨公公抹了一把眼,走到传信的士兵面前。那个士兵是何将军麾下亲兵,当日被留在军中没有随何将军出征。何将军惨死的噩耗传到军中,这个亲兵日夜兼程,跑死了五匹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京城送信。他将怀中的信给了杨公公后,忽然双目一翻,倒了下去。 顿时引起一振惊呼。 庆安帝飞快地下令,候在殿外的太医被召进殿内,为这个亲兵诊脉。太医诊脉后,长叹一声,拱手禀报:“启禀皇上,这位士兵已经没了心跳呼吸,生生力竭而亡。” 竟是活活累死了。 庆安帝不知心中何等滋味,叹道:“让人抬出去,好生安葬。” 这等差事,不归内侍。龙椅一边的天子亲卫统领沈祐沉声领命,目光一掠,点了两个身高力壮的,将那个没了气息的亲兵抬出了金銮殿。 冯少君一直在殿门外当值,早已听到殿内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动静。见到天子亲卫抬着一具尸首出来,冯少君心中突突一跳,顾不得避嫌,快步走到沈祐身边:“出什么事了?” 沈祐目露悲戚,低声道:“何将军战死!一万夜袭的士兵,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虏!” 什么?! 冯少君心霍然一沉。 沈祐素来是冷冰冰的模样,情绪很少波动。此时目中如热水翻滚,涌动着怒火。 他生平佩服的人少之又少,何将军正是其中一个。前几年他曾随何将军出征打仗,从何将军身上学到了许多打仗的本事能耐。在他心里,早已将何将军当成了半个师傅。 何将军落得这般惨烈的结局,沈祐心如油煎。 “人死不能复生,”冯少君低声叹息:“何将军战死,咱家听了心里也难受的很。沈统领请节哀。” 沈祐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说。此时的他,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 沈祐转身进了金銮殿。 冯少君依旧在殿外当差,却也没了之前的冷静,心里涌起诸多纷乱的念头。 何将军死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边军士气会一落千丈,还是哀兵必胜?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总之,边关的战事将会愈发激烈惨烈。太子朱昀还在边军里待着,会不会有危险?庆安帝会不会继续增派援军?会派谁前去?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翻腾,冯少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不知为何,隐隐有些不太美妙的预感。 …… 一个时辰后,早朝散了。 百官们个个眉头紧皱,面色凝重地离去。两位阁老六部尚书等重臣,却未离去,被留在金銮殿里继续议事。 杨公公出来了。 冯少君定定心神,迎了上去,低低地喊了一声义父。杨公公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三儿,打发人去御膳房备膳。看这架势,不商议出对策,皇上是不会出金銮殿了。” 冯少君应一声,叫了一个跑腿的内侍,仔细嘱咐几句。 杨公公心情纷乱,没有立刻进殿,显然有意和冯少君说说话。 冯少君压低声音:“皇上是不是要继续派援军?” 杨公公略一点头:“边关不容有失,援军是定要有的。现在皇上和阁老尚书大人们在商议,要派多少士兵,以谁为主将。” 顿了顿,又低声叹道:“太子殿下还在边关。不管如何,殿下绝不能有事。” 朱昀是庆安帝“唯一”的儿子,是大齐储君。万一朱昀有个闪失……不能有这个万一! 冯少君将混乱的思绪按耐下去,低声道:“太子殿下定有上苍庇护,绝不会有事。” 杨公公意味难明地看了冯少君一眼,嗯了一声,站了片刻,转身进了金銮殿。 冯少君何等敏锐仔细,杨公公那复杂的临去一瞥,令她心中一颤。 她默默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 一直到傍晚,这一场紧急议事才结束。 庆安帝下旨,令兵部紧急抽调三万士兵,继续增援边关。 京城总兵力在十二万左右,之前派出去五万,现在再抽调三万,留下四万士兵驻守京城。这已经是不能再少了。 这三万士兵由谁统领,也是个问题。 大齐不缺武将,不过,像何将军这样能征善战的也没几个。有的身负重任,不能轻动,有的年迈,有的曾受过重伤不宜再上阵。商量了一个半日,终于定下了以骁骑营孟将军为主将。 这位孟将军三十五岁,堪称年轻力壮,领兵经验丰富。 最重要的一点是,孟将军也是出自袁老将军麾下。如此一来,孟将军领兵前去边军,也能迅速和主将袁清组成统一阵营。 庆安帝心情阴郁,面色还算平静,张口道:“沈祐,你现在去一趟何府,代朕传口谕。何将军血战而死,为国捐躯,是大齐的英雄。何将军的长子,赐锦衣卫千户出身,次子赐百户。另外,赏白银五千两,好生为何将军操办丧事。” 何将军一共两个儿子,长子十八,次子今年才十三岁,都在军营里。如今算是都有了前程,也是皇恩浩荡了。 沈祐心情复杂难言,沉声领命退下。 /102/102051/29802870.html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丧信 这世上,最惨烈悲凉的莫过于送丧信。 何将军战死的噩耗,在白日就传进了何府。何夫人气血攻心,昏厥不醒。何家上下哭声一片。沈祐进何府的那一刻,何府已经一片缟素。 天色将黑,何家挂着白惨惨的灯笼,白幡在风中招展,何夫人躺在床榻上,面色惨如白纸,气若游丝。何将军的两个儿子,双目红肿。 沈祐心中恻然,宣读完天子口谕后,低声安抚道:“何将军为国捐躯,死得其所,何夫人请节哀。” 何夫人泪如雨下,声音嘶哑:“沈统领回去复命,请代臣妾谢过皇上隆恩。” 又吩咐两个儿子给沈祐跪下谢恩。 沈祐忙伸手扶住何大公子何二公子:“这可使不得。我曾随何将军出征打仗,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我比你们年长几岁,你们将我当成兄长便是。以后有什么事,你们只管来找我。” 何氏兄弟一边哭一边点头。 何夫人悲凉惨淡的心情,稍稍振作。沈祐是天子近臣,有他照拂着,以后两个儿子也算有了靠山。 沈祐告辞离去,何夫人忙吩咐两个儿子相送。何氏兄弟送沈祐出了何府,何大公子好歹娶妻成家了,打起精神道:“今日多谢沈统领……” “叫我沈四哥吧!”沈祐张口打断了何大公子。 何大公子满面感激地改口,叫了一声沈四哥。 沈祐低声道:“何将军立下的功劳,皇上都记在心里。何将军去了,你是何家长子,要撑起何家门户。你爹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我相信你,不会堕了何家门风。” 何大公子红着眼应下。 沈祐又看向何二郎。何二郎身形单薄,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他哭得厉害,眼睛都肿了。 “以后,你要听兄长的话。”沈祐低声道:“兄弟如手足,要齐心协力。” 何二公子哽咽答道:“是。” 沈祐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今天说那么多已经十分难得。安抚过何氏兄弟后,沈祐才策马回宫。 骏马驰出老远了,仿佛还能听到何府传来的哭声。 沈祐目中闪过水光。 何府门外,何二公子用力抹着眼角:“大哥,我们没有爹了。” 何大公子哑着嗓子嗯一声:“二弟,别怕,一切都有大哥呢!” 何二公子红着眼,点点头。 兄弟两个目送沈祐的身影远去,转身进了何府。何大公子一边走一边嘱咐弟弟:“沈统领有情有义,咱们兄弟可不能做那等厚颜攀附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可别去找他。” “爹在世的时候,就教导过我们。要自强自立,才能立足于世。” 何二公子一一低声应下。 …… 半个时辰后,沈祐快步进了太和殿复命。 庆安帝心情沉重,无心多言,略一点头。 沈祐禀报后,没有退下。庆安帝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什么事?” 沈祐拱手:“皇上,末将有一事相求。” 庆安帝目中闪过一丝晦涩,声音淡淡:“如果你是想随援军去边关,就不必张口了。” 沈祐:“……” 为什么? 之前他曾数次领兵出京打仗,立过不少战功。援军主将位置他不够格,做一个副将总是够的。 庆安帝一直对他器重信任,为何不肯遂他的心意,让他领兵去边关作战? 沈祐抬起头,和庆安帝对视:“何将军于我有师徒之情,他战死在边关,我心中无比愤慨悲痛。而且,边军经过这一场大败,战局难料。请皇上准我随援军一同去边关。我一定奋勇杀敌,绝不堕天子亲卫的威风士气。” 热血在胸膛里涌动,沈祐不自觉地抬高了音量。 冯少君正好在此时进来,一字不漏地将沈祐的声音尽收耳中。 庆安帝看向冯少君,冷不丁地张口:“冯三儿,你过来。” 沈祐这才惊觉冯少君就在身后。忽然有些难言的心虚,竟没勇气看她。 边关战局难料,他若去边关打仗,就意味着抛下妻儿…… 冯少君迈步走上前,在沈祐身边站定,恭声应道:“奴才在,请皇上吩咐。” 庆安帝看着冯少君,淡淡道:“沈统领自请去边关,你觉得沈统领适不适合?” 冯少君抬起头,神色从容:“皇上不耻下问,奴才斗胆回话。奴才以为,沈统领去边军很合适。” 沈祐全身一颤,既惊又喜,猛然转头看向身侧。 冯公公气定神闲,侃侃而谈:“沈统领是天子近臣,骁勇善战,声名赫赫。他随军出征,可以扬天子之威。更可以振奋边军士气。而且,太子殿下在边关,令人忧心。沈统领去了,也可以更好的保护太子殿下安危。” 冯公公的声音在太和殿里回荡。 沈祐心情激动难耐。这一刻,几乎有冲过去拥抱冯公公的冲动。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庆安帝沉默不语,目光在沈祐的脸上转一圈,又掠过冯公公的脸,再看沈祐一眼。 良久,庆安帝才道:“朕要想一想再做决定,你们都退下吧!” 沈祐和冯公公一同告退。 此时,天色漆黑。一弯细细的月牙悬在半空,伴着几点稀疏的星光。太和殿内外灯火通明,灯光比月光要亮得多。 沈祐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冯公公一眼:“今晚多谢冯公公为我说话。” 冯公公挑眉一笑,还是那么趾高气昂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嘴脸:“沈统领若是如愿以偿,可别忘了咱家举荐之功。喝酒咱家不喜欢,玉器字画之类咱家一窍不通,勉勉强强送些金银也就是了。” 沈祐哭笑不得,只得应了一声好。 冯公公捉弄了他一番,就拂袖而去。几个小内侍殷勤地提着灯笼,一前一后地照明:“冯公公小心脚下。” “冯公公慢些。” “小的在前面,给冯公公照明。” 冯公公拉长声音,慢悠悠地嗯一声。 那排场,就别提了。 就连杨公公在声势上也得略逊一筹啊! 沈祐哑然失笑,目送冯公公走远,无尽的暖意涌上心头。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己,足矣!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02871.html 第四百五十七章 浮动(一) 福亲王府里,福亲王父神色凝重,宁慧郡主用帕子擦着眼角,哭哭啼啼:“父王,边关那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连何将军都战亡了。还是写封信,将旸儿和琅儿都叫回来吧!什么功劳我们都不要了。” 要是人有个闪失,要军功有什么用! 朱旸是福亲王府的长孙她的亲侄儿,丁琅更是她唯一的儿子。哪一个都不能有事。 福亲王世子长叹一声:“妹妹,你话说得轻巧。当日父王亲自去找太子,豁出脸面才将他们兄弟两个塞进随行名单。现在无端端地就要回来。父王哪里张得了这个口。” 福亲王还得要脸哪! 宁慧郡主红着眼道:“父王不便写这个信,我来写。我今晚回去就写信,连夜打发人送去边关,让他们接到信立刻启程回来。” 福亲王拧着眉头,沉声道:“不可!打仗岂是儿戏,去都去了,哪有擅自回京的道理。太子殿下也在边关,皇上难道就不忧心太子安危?还不是得撑住了。” 庆安帝也只有太子这一颗独苗。论矜贵,天底下谁能及得上太子殿下? 宁慧郡主语塞片刻,咬牙道:“太子是大齐储君,自然不能临阵脱逃。不然,日后有什么脸见众臣。我们不必和太子攀比。” 福亲王眉头拧得更紧:“混账!这等话要是传出去了,你还有何脸面进宫。这件事你听为父的,信不必写了,让他们两个安心在边关待着。” “父王……” 福亲王目光锐利地看向宁慧郡主。 宁慧郡主很清楚福亲王的脾气,知道再哀求也没用。当年福亲王为她定下亲事让她嫁去丁家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由分说的神情。 福亲王是疼她这个女儿,却不是百依百顺。独裁独断起来,她根本没法子。 她只能战战兢兢,每日默默祈求菩萨保佑她的儿子和娘家侄儿了。 宁慧郡主拿起帕子捂着脸,低声呜咽。 福亲王世子听得心烦意乱,忍不住低声问道:“父王,何将军战死,阵亡的还有几千将士,另有三千被俘虏。边军只怕士气全无,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从边关送战报至京城,日夜兼程一路换马,也得五天。也就是说,这是五天前的战报了。鞑子们不但不傻,且凶悍狡诈,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也不知这几日里战事何等激烈。 福亲王也想到了这一层,心情颇为沉重:“等战报再送至京城吧!” 顿了顿,再次厉声叮嘱慧宁郡主:“富贵险中求,没有躺在那儿天上就掉馅饼的好事。他们兄弟两个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都有了子嗣。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至于断了香火。当日既要去挣军功,就得承受因此而来的凶险。” 宁慧郡主悔恨得肠子都要青了。 早知如此,打死她也不会让儿子随太子离京。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盼着丁琅机灵点,躲在后面,别一个冲昏了头脑上阵。 福亲王世子妃也在屋子里垂泪。 听到推门声,福亲王世子妃忙擦了眼泪,起身迎了过去:“怎么样?父王松口了吗?” 福亲王世子摇摇头:“妹妹求了半天,父王都没松口,还铁青着脸痛骂了妹妹一顿。” 福亲王世子妃心里发苦,泪水溢出眼角:“那怎么办?就这般算了么?” 福亲王世子叹道:“父王说得没错。谁也尊贵不过太子殿下。太子都在边关待着,别人还怎么回来。” 福亲王世子妃生平第一次和宁慧郡主生出同样的念头,悔不当初。 …… 同样的夜晚,赵王府里也上演了类似的情形。 赵王世子妃不便来央求公公,赵王妃忧心儿子安危,哭着求赵王:“还是想个法子将儿子接回来吧!边军要是再打大败仗,不知要死多少人。儿子在边关也太危险了。” 赵王阴着肥硕的脸孔,冷冷瞥了赵王妃一眼:“头发长见识短。这等时候回京算什么?一旦落了临阵脱逃的声名,以后还有什么脸当差做人。” “此事提都不准提。要是实在担心他安危,就从府里挑两百亲兵,随大军一起出发去边关,让亲兵们寸步不离地护着。” 这倒是个好主意。 六神无主的赵王妃擦了眼泪,开始迅速思虑要派哪些中心可靠的人。 …… 太和殿。 庆安帝一直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忙到子时才结束。杨公公上前,低声问道:“皇上可要安寝?” 庆安帝却道:“朕要去椒房殿。” 不出所料,平日里早睡好眠的袁皇后,今晚一直都没睡,眼下还有未干的泪痕。 庆安帝看着心疼,伸手为袁皇后擦拭泪痕,轻声安慰道:“娇娘,你别担心。何将军夜袭敌营,遭了埋伏阵亡。敌营的粮草也被烧了大半,死伤不在少数。敌军没了粮草,也撑不了多久。或许很快就会退兵了。” 平日里很好糊弄的袁皇后,不知怎么脑子忽然灵光起来:“那些鞑子粮草不多了,说不定攻城就更疯狂。边关战事会更凶险。” 庆安帝心里一紧,想再出言安慰,袁皇后却迅速擦了眼泪:“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越是危险,太子越不能退。否则,边军更失士气信心。” “我是担心儿子的安危。可他是大齐储君,绝不能临阵脱逃。” “他得像你一样,担起自己应付的重任。这样才有资格做太子,将来才能担负起江山社稷。” 庆安帝猛然用力搂紧袁皇后,许久才沙哑着声音低语:“娇娘,你能想明白就好。我难道不担心儿子吗?可现在唯有他能安住人心军心。他绝不能回京。” 他是父亲,更是一朝天子。再忧心太子安危,也得按捺下去。 袁皇后低声道:“那个孟将军怎么样?” 庆安帝呼出一口气:“孟将军比何将军年轻,同样骁勇善战。而且,孟将军和袁家一直交好。你就放心吧!” 袁皇后嗯了一声,忽然抬起头来:“我听说,沈祐自动请缨要去边关?”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12153.html 第四百五十八章 浮动(二) 袁皇后冷不丁地提起沈祐,庆安帝下意识地避开袁皇后的目光:“是。不过,我暂时没答应。” 袁皇后倒没多想,轻声说道:“沈祐是你的亲卫统领,按理来说,应该留在宫中。不过,眼下边军战事不利,京城又增派援军。你派沈祐去边军,倒也说得过去。” 说完,袁皇后又有些羞愧,叹了口气:“这么说有点昧良心。其实,我是觉得沈祐身手过人,且性情坚韧,屡次救你于危急。是一名福将。所以,我想让他去边关,护着太子安危。” 谁也不是圣人,谁能没有私心。 袁皇后这一点私心,坦坦荡荡地表露出来,倒让心情阴郁的庆安帝笑了起来:“你这么想也没错。” “大军整顿启程,少说也得六七日。等过两天,我再给沈祐下令。” 袁皇后舒展眉头:“这些事我不懂,都听你的。” 袁皇后藏不住心思憋不住话,第二天袁敏来请安的时候,袁皇后就悄悄将此事告诉儿媳了。 袁敏听了之后,揪紧的心悄然松了一松:“沈统领骁勇无双,且领军作战的本领高。有他前去,儿媳心里也觉得踏实。” 袁皇后笑道:“可不是么?说来也是怪事。一听说沈祐要去边关,我整颗心都定了。” 这大概就是沈祐独有的魅力。也是沈祐过往立过的累累战功给人带来的强烈信心。 袁敏想了想,轻声说道:“等父皇下旨,儿媳想召沈祐的妻儿进宫。” 太子妃亲自宣召,是无上的体面和尊荣。这也是对沈祐即将去边关的厚待恩赏。 袁皇后对儿媳行事放心得很,点点头道:“也好。” …… 不知是谁悄然传出了风声。短短一日间,天子将派沈祐去边军一事迅速传开。 顿时,一众天子亲卫蠢蠢欲动。 男儿多热血。 保家卫国奋勇杀敌建功立业,可比整日在宫里当差激越多了。 别人没勇气来找沈祐,沈嘉可没半点不好意思,傍晚换班的时候,就溜过来了,伸手重重拍了沈祐的肩膀一记:“四弟,你是不是要去边关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将我一并带去。” 沈祐瞥沈嘉一眼:“你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沈嘉大咧咧地应道:“这还用打听吗?长耳朵的都知道了。连东宫里的人都在说这件事。我和你说,好多人都想跟着去。反正你得将我带上。” “对了,还有方鹏那小子,整日在宫里也憋得很。他今晚当差轮值,特意请我和你说,他也想去。” 沈祐:“……” 沈嘉冲他挤眉弄眼:“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沈祐拿自家三哥没法子:“现在皇上还没下旨,能不能去得成,我也不敢确定。” “再等一等看看吧!” 沈嘉不以为意:“这事都传开了,还能有假。大军几日后就启程,你还是早点做好准备。让人送个口信回去,为你准备行李。” 顿了顿,压低声音道:“这事你还没和少君表妹商量过吧!打仗不是儿戏,边关格外凶险,这一去,祸福难料。你可得好好安抚少君表妹。” 沈祐不知想到了什么,俊脸分外柔和:“她一定会支持我,不会怪我的。” 沈嘉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抖落一地的鸡皮疙瘩。 ……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一转眼,两日过去了。 庆安帝召孟将军进宫,亲自抚慰:“……大齐武将众多,朕特意选中了孟将军。朕相信,孟将军一定能解边关之危。” 孟将军热血沸腾,拱手领命:“末将绝不负皇恩,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何将军临出征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 庆安帝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就抛之一旁,又沉声下令:“沈祐。” 沈祐大步上前:“末将在。” 庆安帝锐利的目光落在沈祐的脸上:“朕命你随孟将军一同启程,你是副将,一切听从孟将军号令。” 这道口谕,终于来了。 沈祐眸光一闪,沉声领命:“末将遵旨。” 孟将军也不意外。朝中谁人不知沈祐是天子心腹。前几年沈祐时常领兵出京打仗,立功的战功,武将们都看在眼里。如今边军战事不利,庆安帝派心腹去边关,显然也有保护太子之意。 “你挑五百天子亲卫随行。”庆安帝再次张口:“要挑悍勇之人,不要堕了太子亲卫的名头。” 沈祐拱手应下。 待孟将军告退离去,庆安帝的声音温和了几分:“沈祐,你一片赤诚热血之心,朕都看在眼里。此次去边关,你最重要的任务是护住太子安危。太子平安无事,朕就记你一功。” 这是在提醒沈祐,不要贪功冒进。以太子安危为先。 沈祐早有预料,眉头动都没动:“皇上的嘱咐,末将都记下了。” 庆安帝深深看了沈祐一眼:“你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祐从来不多话。换了别人,此时早已感动得热泪盈眶跪谢天子厚爱了。沈祐,旧还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是,末将一定平安回京。” 庆安帝心中百味杂陈,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你今日点齐五百亲卫,朕给你们三日假。回去收拾行李,和家人妻儿小聚。三日后,随大军一同出发。” 沈祐领命告退。 庆安帝看着沈祐离去的身影,悄然叹了一声。 也只有杨公公,才知道庆安帝此时的心情有多复杂微妙了。 体贴的杨公公,泡了一壶热茶,倒了一杯稍微凉至能入口,送到庆安帝的手边:“皇上请用茶。” 茶香四溢。 入口清香,回味悠长。 庆安帝莫名烦躁的心,在饮完一盏茶之后慢悠悠地静了下来。 “杨景和,”庆安帝低声叹道:“朕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太子朱昀不能有闪失。沈祐……也不能有事。 杨公公心疼主子,低声道:“太子殿下定会平安无事。沈统领也是有福气之人。皇上只管放宽心。”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12154.html 第四百五十九章 点兵 宫中天子亲卫是没有定数的,最多的时候有五千,少的时候也没下过四千,名单厚厚的一摞。 沈祐身为亲卫统领,对这份名单自然很熟络。他翻开名单,毫不犹豫地落笔,勾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时辰后,被点出的五百亲兵齐整整地出现在宫中校武场。 这里是亲卫们平日操练之处,此时一个个穿着银色软甲,身体笔直,气势如虹。眼中没有畏惧,只有汹汹燃烧的烈焰。 站在第一排正中间的,赫然是沈嘉。沈嘉身边的,则是方鹏。 沈祐选择亲卫的标准如下:第一,家中有兄弟。第二,成亲并有子嗣。第三,身手过人且英勇无畏。 眼前的五百人,堪称亲卫里的精锐。而且多是经过当年皇陵之乱的,也就是从庆安帝还是燕王开始,他们就是燕王亲兵。这些人,对庆安帝绝对的忠心。年轻的二十一二岁,年长的,也最多三旬。 “皇上下旨,命我点五百亲卫,三日后随大军出征。” 沈祐目光掠过众人振奋的脸孔,沉声道:“你们都在被点中之列。此去边关,要上战场杀敌,要保护太子殿下,颇为凶险。如果有谁不敢去或不愿去,现在就站出来,我再另外选人。” 没有人站出来。 沈嘉甚至领头呼喊:“保家卫国,无所畏惧!” 一众亲兵跟着怒吼出声,声音之大,几乎能震破耳膜。 沈祐忍住揉耳朵的冲动,沉声道:“好,没人退出。你们今晚便可以出宫回家,收拾行礼,和家人小聚。三日后启程。” 回应沈祐的,是一声震破天际的是。 很快,众人便散去,各自出宫回家。 沈嘉凑到沈祐面前,乐得眉开眼笑:“好四弟,真够义气。” 沈祐在沈嘉面前最是轻松,偶尔也会说笑几句:“要不是你之前亲自来求过我,这一回的名单里只怕就没有你了。” “那不能。”沈嘉大言不惭地吹嘘:“照着你点兵的标准来看,我也得排第一不可。” 兄弟两个说笑几句,沈嘉又道:“临走之前,别忘了回来一趟,和我娘道个别。我娘的脾气你也知道的,少不得要哭一回。多带几方帕子。” 之前就是这样。每次沈祐领兵启程,大冯氏都要狠狠哭一回。 沈祐笑着瞪他一眼:“婶娘是关心我,别乱说。” 沈嘉挤眉弄眼,笑着说道:“反正你得回来一趟。别到时候尽对着我一个人哭。” 好兄弟,就得一起同甘共苦,一起承受来自亲娘令人难以招架的泪水。 约好了放假第二日相聚,兄弟两个便一同出宫。 金公公见了沈祐,点头哈腰,一张脸几乎笑出花来。沈嘉也跟着沾光,抬头挺胸神气活现出了宫门。 …… 这一边,杨公公也将冯少君叫到了眼前:“三儿,咱家有差事给你,你随咱家来。” 冯少君早有心里准备,应了一声,便随着杨公公进了屋子。 关上门,杨公公轻呼一口气:“三儿,沈祐要领兵去边关了。” 冯少君嗯了一声:“皇上亲口问过我,当时我就张口举荐沈祐了。” 看着坦然镇定的冯少君,杨公公心情有些复杂。沈祐确实是上佳的人选,不过,站在冯少君的角度,丈夫要去最凶险的边关,她是不是也太平静了? “义父,”冯少君似看出了杨公公的心思,轻声说道:“我不是不担心他的安危。不过,这世上总有些事,非做不可。他要做的事,我会坚定不移地支持。” 就像她出来继续当差他全力支持一样。 爱一个人,就该全心地理解支持。而不是以爱为名拘束阻挠。 杨公公轻叹一声:“你能想明白就好。这样吧,咱家也准你三天假,和丈夫儿子好好相聚几日。” 这可就是意外之喜了。 冯少君精神一振:“多谢义父。” 杨公公本来有一肚子话,现在这样倒也不必啰嗦了,嘱咐几句就让冯少君离宫。 冯少君迈着轻快的步伐出了宫门,身影很快消失。 为了掩人耳目,照例要回一趟私宅,换一张脸。这般折腾过后,天也就黑了。待冯少君进了崔宅,恢复本来面目,已是繁星满天了。 沈祐舒展手臂,用力搂紧了冯少君。 冯少君轻笑不已:“你这是想要勒死我不成?” 沈祐也笑了,稍稍松了力道,俯下头,吻住她的唇。 …… 一个时辰后。 夫妻两个相拥着躺在床榻上,头靠着头,亲密低语:“少君,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你以后得了空闲,多回来陪一陪旭哥儿和外祖母。还有,休沐的时候带着旭哥儿回沈府,代我向婶娘尽孝。我有空就给你写信,你别太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你也一样……” 沈祐一改往日的沉默少言,忽然就啰嗦了起来。 冯少君嗯了一声又一声。 应到后来,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你,真是啰嗦。” 一个月说的话,都没今晚多。 沈祐心里满是愧疚,紧紧搂住她:“少君,对不起。当日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和你商量。不瞒你说,当时皇上忽然问你的时候,我紧张地心怦怦直跳,根本没勇气看你。” 冯少君又是一声轻笑,抬眼和沈祐对视。两人近在咫尺,清晰地从对方眼中看见彼此。这一刻,夫妻心意相通,所有的话语都显得多余。 “你只管安心地去边关,不必顾虑挂念我和旭哥儿。” “我们娘儿两个,一直等你回来。” 沈祐眼角有些湿润,重重点了点头。 冯少君沉默片刻,低声说了下去:“皇上是不是嘱咐过你,一定要保护太子殿下安危?” “是。”沈祐低声作答。 冯少君深深凝望着夫婿:“在皇上心中,太子安危最重要。在我心里,你最要紧。答应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以自己的安全为第一。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沈祐心里热流涌动,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20442.html 第四百六十章 觐见 第二天,夫妻两个一同带着旭哥儿回沈府。 不出所料,迎接沈祐的,是大冯氏红通通的双眼。 大冯氏昨晚哭了一场,今天早起又哭一回。原本情绪已经平静下来,见了沈祐,顿时又忍不住了,哽咽着哭道:“瞧瞧你们兄弟两个,安生日子才过了一年多,现在又要领兵去打仗。” “何将军那么厉害,竟然死在鞑子手里。你们去了边关,可别逞强,一定要保重。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回来。” 沈祐忙安慰大冯氏:“婶娘放心,我会照顾好三哥的。” 大冯氏红着眼:“你们两个都得好好的。要是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才好。” 沈祐实在不擅长安慰人,求救地看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暗暗好笑,抱着旭哥儿上前:“旭哥儿,快叫叔祖母。” 旭哥儿还不到十个月,哪里会说话,小嘴巴胡乱动了动,发出一连串稀奇古怪的声音,逗得大冯氏破涕为笑。 大冯氏抱过旭哥儿,亲了亲他肉乎乎的小脸蛋,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沈祐这才松了口气。 沈嘉和雷小雪带着一双儿女过来。昱哥儿比旭哥儿还小了几个月,生了一双灵活的眼,骨碌碌转来转去,十分可爱。 冯少君看着很是喜爱,将昱哥儿抱在怀里,笑着对雷小雪道:“孩子真是一时候一个模样,这才七八日没见,昱哥儿又长大了些。” 雷小雪笑道:“可不是么?我天天看着,都觉得孩子长得快。” 雷小雪出生将门,见惯父亲叔伯兄长们领兵打仗。嫁给沈嘉后,也经历过几次离别。虽然心里不舍牵挂,面上却一点没露,和冯少君亲亲热热地说话。 说起来,冯少君和雷小雪的性情脾气完全不同。一个心思深沉性情多变,一个心直口快胸无城府,相处却意外的融洽。 一来是因为沈祐沈嘉感情好,妯娌两个有意好好相处。二来,平日不住一处,少了许多烦恼,见面反而更亲近。 大冯氏笑着嘱咐沈祐:“我打发人给你二叔送信,估摸着下午就能回来。你们带着旭哥儿待一日,等吃了晚饭再回去。” 沈祐笑着应了:“我也好久没见二叔了,心里惦记得很。” 众人相聚,热热闹闹的,时间过得比平日还快。 沈茂在下午的时候回来了。 沈茂是武人,自不会像大冯氏那样哭哭啼啼,他以骄傲自豪的目光看着自家侄儿:“四郎,这次是难得的良机。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话音刚落,大冯氏就瞪了过来:“什么抛头颅洒热血,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沈嘉嘎嘎地笑。 沈茂尴尬地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瞪沈嘉一眼。沈嘉立刻回忆起了被亲爹痛揍过的经历,迅疾调整面部表情,一脸正经严肃。 沈茂也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从小到大没少揍,奈何脾气是天生的,揍过还是这德性。 “三郎,”沈茂沉声嘱咐:“你和四郎一同去边关,私下里兄弟两个说话,随意一些无妨。在人前不可肆意莽撞,更不能损了四郎的颜面威风,听见没有?” 沈嘉一脸冤屈:“爹,这么一点事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问问四弟,我什么时候在人前乱说话了。” 还真没有。 别看沈嘉私下里大咧咧地,当差的时候颇为正经。不该说的话,绝不乱说。 沈祐笑道:“二叔你就放心吧!三哥只是爱说笑,心里自有尺度。” 沈茂这才点了点头:“如此就好。总之,你多盯着他一些,别让他出丑,丢了我们沈府的脸。” 沈嘉:“……” 听听,这还是他亲爹吗? 沈嘉闷着一张脸,众人早就笑声连连。 沈茂也笑了起来:“走,我们今晚喝几杯,就当是践行了。” …… 亲人相聚,说不尽的热闹。沈祐舒展眉头,喝了半壶酒,颇有几分酒意。晚上回去的时候,一直握着冯少君的手不肯松开。 许氏见了,暗暗好笑。不过,做长辈的,都盼着小夫妻亲亲热热感情深厚。 “我让人备了醒酒汤,一会儿送来。旭哥儿今晚我带着睡,你们小夫妻两个多说说话。”许氏笑吟吟地抱走了旭哥儿。 许氏一走,沈祐立刻将冯少君抱上床榻。 不知道一别要多久,趁着相聚的时候多亲热几回。 …… 扣扣扣!敲门声一声接一声,惊醒了抵足而眠的小夫妻。 “四公子,四少奶奶,”门外是吉祥急促的声音:“宫中太子妃娘娘派人来了,宣召四少奶奶进宫觐见。” 什么? 太子妃宣召觐见? 冯少君一惊,混沌的脑子陡然清醒,猛然坐了起来。 沈祐也十分意外:“太子妃怎么忽然要见你?” 冯少君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因为你将去边关,施恩于你。” 不然,一个武将家眷,何德何能,能得太子妃娘娘垂青。 沈祐想了想说道:“我陪你一起进宫。” 冯少君对宫里一切当然很熟悉。不过,冯少君一直以冯公公的身份在宫中行走,以冯少君的身份进宫,是第二回。 沈祐有些放心不下。 冯少君笑道:“也好。” 夫妻两个麻利地起身穿衣洗漱。 前来传太子妃口谕的宫人,等了小半个时辰,才等来沈祐冯少君夫妻两人。沈祐是宫中红人,宫人等得颇有耐心,笑着行礼:“太子妃娘娘说了,今日想见一见小公子。” 冯少君含笑应下。 夫妻两个一同坐上马车。郑妈妈和吉祥也一并随行。 吉祥其实有点发怵,小声对冯少君说道:“奴婢有点怕。” 她平日扮成主子的样子,基本都在内宅,偶尔出府,也就是去沈府。现在冷不丁地要进宫见太子妃,不知怎么地,总有着隐隐的心虚。 万一以后主子不在,宫里又来了人,该不会要她进宫吧! 冯少君一眼就看出了吉祥的隐忧,低声笑道:“放心,我就是带你去长长见识,以后不需要你进宫。” 吉祥这才松口气。 /102/102051/29820443.html 第四百六十一章 觐见 冯少君出入宫门不知多少回,对东宫更是熟悉之极。今日却得装出骤然被宣召的惊喜和些许的无措。 冯少君演技高超精妙,一路顺利地进了东宫,然后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内殿。 至于沈祐,便只能在殿外候着了。 冯少君略略垂头,敛衽行礼:“臣妻冯氏,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袁敏端坐在上首,目中含笑:“免礼平身。” “谢太子妃娘娘。” 冯少君恭声谢恩。 袁敏有心示好,自不会摆架子,温声笑道:“你不必拘谨,在本宫身边坐下便是。本宫今日召你进宫,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别无他意。” 冯少君再次感激地谢了恩典,然后在太子妃下首坐下了。 袁敏明亮的目光落在冯少君的脸上。 这是她们第二次见面。记忆中那张柔婉美丽的脸庞丝毫未变,美目盈盈,唇角微翘。不见半丝憔悴,更多了为人妇的风韵。可见这几年日子过的顺心如意。 冯少君心里则暗暗欷歔。几日没见,袁敏着实憔悴了不少,一边忧心袁家,一边忧心丈夫安危,这滋味确实够受的。 “说来奇怪,”袁敏笑着张口:“本宫一见你,总觉得亲切熟悉。” 冯少君适时地流露出受宠若惊:“其实,臣妻见了娘娘,也觉得格外亲切。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袁敏一笑,随口道:“听闻你和沈统领夫妻恩爱,今日本宫算是见识了。本宫召你进宫,没想到,沈统领也跟了来。” 冯少君不必假装,提起沈祐,目中流露出灿然光彩:“他怕臣妻不懂规矩,在宫中惹祸,离得远了救之不及。索性就跟了来。来之前就和臣妻说好了。若是臣妻惹娘娘不快,立刻高声告罪。他立刻进来一并请罪。” 袁敏被逗乐了:“沈统领平日里冰冷凌厉少言,真看不出私下里竟这般风趣。本宫得打发人给他传话,让他放宽心。本宫保证你全须全尾地出东宫。” 冯少君故作释然地松口气:“有娘娘这番话,臣妻也就彻底安心了。” 袁敏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或许人与人之间确实有缘分这回事。她做了太子妃之后,同龄的女子见了她,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逢迎示好。冯少君却是不卑不亢,妙语连珠。就像忽然间回到了闺阁时光,和闺中好友闲话一般。 “你的孩子呢!让人抱来,给我瞧瞧。”袁敏很自然地换了称呼。 冯少君欣然应了。 片刻后,郑妈妈抱着旭哥儿进来了。正要跪下行礼,就听太子妃娘娘笑道:“抱着孩子呢,就不必行礼了。” 郑妈妈感恩戴德,谢了恩典,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旭哥儿抱上前。 袁敏一眼看去,就忍不住赞道:“孩子真是生的俊俏。” 旭哥儿承袭了父母的好容貌,眉眼十分俊俏。而且,养得也极好,白白胖胖,半点不怕生,咧着嘴冲袁敏直笑。 袁敏心里颇为喜爱,吩咐宫人拿了见面礼来,是一箱子各式各样的孩童玩具。这些玩具是内务府里手艺上乘的宫匠造出来的,十分精巧。 冯少君忙替儿子谢恩。袁敏笑道:“这是给孩子的一点见面礼,不必谢来谢去的。” 然后笑着夸赞旭哥儿养得好。 冯少君笑道:“不瞒娘娘,我这是第一个,哪懂怎么养孩子。平日里多是奶娘她们带,还有我外祖母,整日陪在孩子身边。我这个母亲,委实有些惭愧。” 袁敏失笑:“都一样。我养着三个孩子,还要掌管宫务,哪里就能事事亲力亲为了。亏得身边人多,不然,怕是连口热乎的饭菜都吃不上。” 撇开身份不提,两人年龄相若,说些养孩子的趣事,倒是颇为投契。 旭哥儿不甘被晾在一旁,挥舞着小胖胳膊,扭动着身体,竟然向太子妃那边扭。 这个旭哥儿!平日里周围人抱来抱去,胆子格外大。半点不怕生,竟然想要太子妃抱…… 冯少君也觉好笑,忙对郑妈妈使眼色。 袁敏笑吟吟地说道:“无妨,把孩子抱过来吧!”又对冯少君笑道:“没想到孩子这般喜欢我。你不用担心,我养了三个孩子,抱孩子的经验比你丰富。” 得,也别矫情了。太子妃想抱就抱吧! 袁敏将旭哥儿抱进怀里。旭哥儿很自然地抬起小胳膊,绕过袁敏的脖子。 袁敏果然很会抱孩子,旭哥儿在她怀里很自在,还将小胖脸往袁敏的脸上蹭。亏得袁敏今日没抹脂粉,不然,旭哥儿就要蹭一脸粉白了。 和乐融融之际,一个矮墩墩的幼童进来了,口中含糊不清地喊着:“娘!娘!” 竟然是梁哥儿来了。 梁哥儿身后追着两个奶娘,其中一个陪着笑脸请罪:“娘娘,小郡王闹着要找娘娘,奴婢们拦不住……” 主要是不敢拦着。不然,梁哥儿哭闹起来,谁也哄不住。 梁哥儿过了周岁之后,就会走路了,小胖腿还挺麻溜,噔噔噔地走到亲娘身边,伸手奋力拉扯旭哥儿。 袁敏好气又好笑:“梁哥儿快停手。” 梁哥儿才不管这些,继续用力,小脸挣得通红。旭哥儿也是独霸惯的主儿,半点不让,小手紧紧搂着袁敏的脖子,就是不撒手。 冯少君气乐了:“旭哥儿,你娘亲在这儿呢!快些松手,到我这儿来。” 那怎么能输。 旭哥儿哼哧哼哧地抱紧,就是不转头。梁哥儿也是个犟脾气,非要将旭哥儿扯下来不可。 心情阴郁了数日的袁敏,被逗得笑个不停,伸手将梁哥儿抱过来,放在左腿上,和旭哥儿对着:“都别闹,就这么乖乖坐着。” 梁哥儿这才满意,睁着眼睛看旭哥儿,旭哥儿咧嘴一笑,梁哥儿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东宫里响起了久违的笑声。 欢快的笑声传到殿外。 在殿外等候的沈祐,隐约听闻欢笑声,目中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宫人匆匆跑了过来:“快些进去通禀,皇上和皇后娘娘来了。” /102/102051/29830172.html 第四百六十二章 初见 庆安帝袁皇后怎么忽然来了? 事情还要从早晨说起。 庆安帝上完小朝会,杨公公上前伺候,“无意”提起冯少君带着孩子进宫觐见一事:“……太子妃娘娘召沈统领家眷进宫,沈统领也是有趣,竟然也跟着一同进宫来了。” 一席话里,重点只有几个字。 旭哥儿也被带进宫了。 旭哥儿自出生后,还是第一次进宫。 庆安帝没有犹豫,摆驾去了椒房殿,故作随意地对袁皇后说道:“我有几日没见梁哥儿了。” 袁皇后没有多想,随口笑道:“今日敏儿召了沈祐妻儿进宫,便没带梁哥儿过来。” 庆安帝嗯了一声:“正好现在有空,我们去东宫看看。” 袁皇后不疑有他:“也好。还能顺便见一见沈祐的妻儿。对了,孩子第一次进宫,我得让红玉备一份见面礼。” 庆安帝略一点头。 然后,帝后就一同来了东宫。 沈祐有将心里的意外按捺下去,敛容上前拱手:“末将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庆安帝目光一掠:“平身。” 袁皇后笑道:“今日太子妃召你妻儿进宫,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沈祐被打趣,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一本正经地答道:“末将在家里也是闲着,就随着一同来了。” 袁皇后和庆安帝夫妻恩爱,也分外乐见恩爱和睦的小夫妻。随口笑道:“你别在这儿站着了,随本宫一同进去。” 沈祐没有迟疑,拱手应下,随着帝后一同进了内殿。 …… 帝后驾临,众人忙行礼。冯少君也迅疾起身,敛衽行礼。 袁敏正抱着两个孩子,一时无法起身行礼,忙笑着告罪:“父皇母后请见谅,儿媳实在无法起身。” 梁哥儿不肯下来,抱住袁敏的胳膊。旭哥儿紧紧抱住另一边胳膊。袁敏别说起身了,胳膊都不能动弹。 袁皇后一见这副模样也乐了,特意打量旭哥儿一眼:“这就是沈祐的儿子吗?生得真是俊俏。” 袁敏笑着应道:“是生得好。” 平心而论,单从相貌来说,旭哥儿比梁哥儿还要俊一些。 庆安帝的目光,落在旭哥儿的脸上。 旭哥儿咧着红润的小嘴,冲庆安帝笑。孩童的笑容,澄澈干净,天真无邪。就如一股清澈的溪流。 庆安帝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孩子养得这么好,大半都得归功于许氏。 袁皇后已经上前,对袁敏笑道:“让我来抱一抱。” 然后,伸手将旭哥儿抱了过来。旭哥儿还有些恋恋不舍,伸出小胖手攥着袁敏的衣袖。不过,等到了袁皇后的怀里,旭哥儿又伸手抱住了袁皇后的脖子。顺便将胖乎乎的脸贴在袁皇后的脸上。 袁皇后乐了,拍了拍旭哥儿的小屁股:“这小子,真是半点不怕生。” 庆安帝嗯一声,袖子里的手动了一动,又忍下了。 看看臣子的孩子,不算出格。不过,身为帝王,自有威严,抱孩子就很不妥了。 冯少君抬眼,不动声色地看了庆安帝一眼,然后移开目光,和杨公公对视一眼。杨公公也很久没见过冯少君的真实装扮模样了,目中迅速闪过笑意。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袁皇后抱了旭哥儿片刻,又令红玉赏见面礼。 冯少君代儿子谢恩:“臣妻冯氏,代旭哥儿谢皇后娘娘恩典。” 袁皇后十分和气:“本宫见了旭哥儿,很是喜欢,区区一点见面礼,不足挂齿。” 顿了片刻又道:“沈祐很快就要启程去边关,你在家中安心照顾孩子。以后等了空闲,带着孩子进宫来请安。” 冯少君应答十分得体:“皇后娘娘的话,臣妻都记下了。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份内之事。臣妻只盼着战事早日结束,边关恢复安宁。” 一提起战事,袁皇后就会想起太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忽然,脸颊边有些湿润。 竟是旭哥儿嘟着小嘴亲了袁皇后一口。 袁皇后心里的忧伤顿时被驱走了大半,笑着摸了摸旭哥儿的小脸:“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脾气不太像他亲爹啊!” 沈祐:“……” 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可就有点过分了。 冯少君抿着唇,轻笑不已。 其余人也在心中暗笑。沈祐沈统领名声在外,天天冷着一张脸,就没见他笑过。没曾想,沈统领的儿子倒是格外可爱。 庆安帝看一眼沈祐,又看一眼旭哥儿,也觉得好笑。 沈祐自小无父无母,性子阴沉,少言少语。旭哥儿生在了好时候,身边一堆人疼着宠着,小小年纪就这么般淘气活泼,想来长大以后不会像亲爹那样沉默寡言。 这样挺好。 袁敏见袁皇后心情不错,笑着说道:“母后觉得旭哥儿讨喜,就多留半日。到了傍晚再让他们出宫。” 袁皇后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你安排便是。” 冯少君再次谢恩。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旭哥儿身上,梁哥儿心里不乐意了,从袁敏腿上滑下来,冲到庆安帝腿边,嫩嫩地喊一声:“祖父!” 庆安帝笑着应一声,抱起小皇孙。梁哥儿得意洋洋地依偎在祖父怀里。 旭哥儿这小脾气,哪里忍得住,扭着身体,奋力往庆安帝这边来。袁皇后乐道:“瞧瞧这旭哥儿,小人精似的。” 沈祐有些紧张,下意识地上前一步。 庆安帝已伸出了手。 袁皇后也没多想。十个月大的孩子懂什么身份有别?凑热闹呗!反正庆安帝有力气,也不是抱不动。 庆安帝从袁皇后手里接过了旭哥儿。旭哥儿抱住庆安帝的胳膊,抬头冲庆安帝笑。 纵使心冷如铁,也挡不住这般纯真灿烂的笑容。 庆安帝目光一柔,笑了一笑:“确实是个可爱讨喜的孩子。” “你们都赏了见面礼,朕也不能小气了。”转头吩咐杨公公:“去准备一份见面礼来。” 杨公公乐呵呵地应下。 冯少君瞥了面色温和的庆安帝一眼,心想这一回就罢了,以后还是别带旭哥儿进宫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30173.html 第四百六十三章 霹雳 旭哥儿此次进宫,得了一堆见面礼,可谓收获丰厚。 庆安帝不便在东宫内殿多待,抱了两个孩子片刻,便将孩子给了袁皇后。冯少君笑着上前,将自家的臭小子抱了过来。 旭哥儿不认生,谁抱都行。不过,孩子和娘亲亲近是天性。他还是最喜欢冯少君。到了冯少君的怀里,旭哥儿分外开心,小胖手摸着冯少君的脸颊,头也靠了过来。 冯少君心尖都软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为了怀中的小人儿,刀山火海她都无所畏惧。像江氏那样淡漠心狠的亲娘,实在是世间少见。 就在庆安帝要起身离去至极,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颤颤巍巍:“启禀皇上,奴才斗胆禀报,边关送来急报。说是……说是鞑子攻城,太子殿下在守城时受了重伤……” 什么? 太子受伤了?! 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众人齐齐色变! 袁皇后面色刷地白了,霍然起身:“你说什么?太子怎么了?” 袁敏的脸孔也白了,声音陡然扬高:“送信之人在何处?” 庆安帝太阳穴突突直跳,血液汩汩往脑海涌动,疾声厉色:“让送信之人立刻过来,朕要亲自问一问。” 话音刚落,内侍便奉命退了出去。袁皇后全身簌簌发抖,连孩子也抱不住。袁敏强忍着悲恸惊惧慌乱,将梁哥儿抱过来。小小的梁哥儿,还听不懂“重伤”二字的含义,小手紧紧抱着亲娘。 冯少君一颗心直直往下沉,迅疾看了沈祐一眼。 朱昀是庆安帝“唯一”的儿子,是众臣爱戴拥护的大齐储君。万一有个闪失……不是万一,而是已经受了伤。听这语气,伤得还不轻! 沈祐目中闪着幽暗的火苗,眉头紧紧皱起。 很快,便有一个高大男子进了内殿。这也是一张熟脸孔,是太子亲兵之一,平日里时常在朱昀左右。 这个亲兵满面灰尘双目赤红,进来后就跪下了,说话又急又快:“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八日前,鞑子发动了数万大军攻城。情势危急,太子殿下亲自上城门督战,鼓舞士气……” 那一日的攻城战,堪称惊心动魄。 何将军以战死身亡为代价,烧毁了鞑子的大半粮草,而且,鞑子也死伤不少。剩余的粮草最多只够十几日。鞑子们也乱了阵脚,几个部落首领商议之下,决定强力攻城。只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攻破城池,就能从城中抢来大军需要的粮草,还有无数的百姓和金银。 那一日鞑靼精锐尽出,不惜性命地攻城。城门下尸首遍地血流成河,城门上的边军死伤同样惨重。 太子殿下亲自上了城门,为守城的边军将士击战鼓,振奋军心。有太子殿下在,边军将士们热血汹涌,悍不畏死,一次又一次地击退攻城的鞑子们。 这一战,直打到天黑,鞑子扔下一地的尸首,鸣金收兵。 第二天一大早,继续再战。鞑子也是不得不拼了。缺了粮草,大大损了军中士气。只能一鼓作气攻城。如果在几日内都没攻破城池,鞑子就得灰溜溜地退兵。 到了下午,鞑子再次攻上城门。这些上了城门的鞑子里,竟有几个神箭手。上了城门后,在众鞑子奋勇厮杀的掩护下,接连拉弓射箭。数箭齐发,齐齐射向高高的城楼。其中一箭,射中了击鼓的太子殿下。 “……殿下身穿软甲,那一箭也未射中要害,射中了殿下的右臂。殿下强撑着,不准身边人声张,免得动摇军心。”跪在地上的太子亲兵泪流满面,哭着说道:“箭伤是不重,可鞑子的箭上涂了毒药。殿下很快就毒发了。” “亏得城楼里有太医随行。太医当机立断,为殿下服了驱毒的药,然后削肉放毒血。殿下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小的奉令回京城送信。临走的时候,殿下依然昏迷未醒。” …… 没人去责怪这个亲兵的痛哭失仪。 袁皇后和袁敏婆媳两个,各自恸哭失声。 庆安帝面色难看至极,右手猛地握成拳,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杨公公忙上前,扶住庆安帝的左臂,急急低语:“皇上请保重龙体!太子殿下只是受了伤,性命总算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庆安帝用力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帝王应有的镇定:“松手,朕能撑得住。” 杨公公只得松了手,略略退了两步,目光紧紧盯着主子。 庆安帝自年少起,就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别看庆安帝平日对太子处处挑剔,实则对太子期许极高。从做父亲的角度来说,庆安帝又岂能不爱自己的儿子? 庆安帝勉强定下心神,走到袁皇后身边,低声安慰:“娇娘,别担心。我们的昀儿不会有事的。” 袁皇后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双手紧紧抓住庆安帝的胳膊。庆安帝心中痛不可当,还得强撑着安抚袁皇后。 袁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这么坐在椅子上哭泣。 如此沉闷凝滞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气氛,旭哥儿也似受了感染,将头钻进冯少君的怀中。 冯少君又看沈祐一眼。 沈祐此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拱手道:“皇上,末将斗胆进言。现在就召天子亲卫们启程。” 如果随着大军一同启程,少说也得十几日才能到边关。 沈祐这是要带五百亲卫,一路快马,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抵达边关。 庆安帝心里远不如外表来得镇定,想也没想地点头:“好。朕给你一道口谕,立刻召集人手,先一步动身。” 沈祐沉声领命。 庆安帝看着沈祐,声音有些低哑:“到了边关,见了太子,你立刻令人送信回京。沈祐,记住,你的任务是保护太子。不管有什么突发的情形,你都要护着太子安危!” 沈祐抿紧薄唇,声音低沉:“是。”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41736.html 第四百六十四章 急速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沈祐告退后,领着妻儿一同出宫。 进宫前笑意盈盈,回程时夫妻两人心情都很沉重。 旭哥儿打了个呵欠,冯少君轻轻拍着儿子的后背。待旭哥儿被哄睡着了,冯少君才轻声对沈祐道:“今日能走得成吗?” 沈祐神色沉凝:“等回去之后,我就让人去给众人送信。能召集多少就多少,带上几日的干粮,今日下午就走。” 原定是后日起程。现在惊闻太子受伤的噩耗,别说天子乱了心神,就是沈祐,也心情沉重。 他在庆安帝身边当差,和太子朱昀时常见面。彼此身份有别,平日里其实没打多少交道。不过,身为臣子,他绝不愿大齐太子出事。国有储君,人心安定,这绝不是空话。 冯少君看着沈祐:“你要去,我绝不阻拦。沈祐,记住我说过的话。在我眼里,没人比你更重要。我和旭哥儿等着你回来。” 沈祐鼻间微微一酸,用力点了点头。 当日下午,沈祐领着急召而来的三百天子亲卫启程。还有两百亲卫,住得远了赶不及,便得等着后日随大军一起出发了。 这三百亲卫,每人自带了七八日的干粮和水,每人双马,以备路上换马。 数百匹骏马在官道上驰骋,尘烟四起。 天黑之后,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停下休息。没有驿馆,就胡乱凑合着在野外歇一晚。 沈祐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稍稍舒展。他从马背上拿下两个包裹。其中一个包裹里,是可以铺在地上就睡的棉垫子,还有一些驱蚊虫的药物。另一个包裹里,放得全是便于携带的食物。 一摞暄软的面饼,还有各式熏肉腊肉牛肉干。将肉卷进饼中,足以裹腹。 这都是冯少君亲自为沈祐准备的。 沈祐刚拿起一块面饼,沈嘉就过来了。沈嘉手中也捧了几个面饼,另有一只烧鸡:“这是你三嫂准备的,来,一起吃。” 沈祐略一点头。 平日里,兄弟两个到了一处谈笑风生。当然,说笑的那个人是沈嘉,沈祐出个耳朵就行。今晚,沈嘉也没心情说话了。两人默默吃了晚饭,收拾过后,各自铺好垫子睡下。 耳边鼾声四起。 沈祐闭着眼,毫无睡意。 沈嘉低低地叹了口气,声音在沈祐耳畔响起:“四弟,你说,太子殿下会不会有事?” 虽说当时救回了一条命,之后到底怎么样,谁也说不好。战场上受了重伤的伤兵,折损率高达五成。 沈祐睁开眼,低声道:“希望殿下逢凶化吉。” 沈嘉又叹一声:“往日我倒是小瞧太子殿下了。殿下看着文弱俊秀的样子,没想到是个硬汉子,不但敢上城门,还亲自击战鼓振奋军心士气。老天保佑,殿下可千万得平安。” 万幸太子殿下已经有了两子两女。万一……还有栋哥儿和梁哥儿两位小郡王。 最后这一句,沈嘉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能说出口。 沈祐无声轻叹:“别说了,早些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 隔日,还没到五更,天还没亮,沈祐就领着亲卫们启程了。 如此急速行军,亏得亲卫们年轻力壮精力充沛,才能支撑得住。大军要行半个多月的路程,沈祐一行人用短短七天的时间就赶到了。 这座边城,共有四处城门。沈祐等人自南城门进城之后,一路疾驰,直奔将军府。 因着打仗的缘故,城中戒备森严,百姓们无事不得出家门。宽敞的街道上除了来往的军汉之外,几乎见不到普通百姓。 到了将军府外,一众亲卫纷纷下马。守门的士兵,早已被数百匹骏马的马蹄声惊动,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沈祐下马上前,表明身份。那士兵仔细验了腰牌,然后拱手见礼。 沈祐简短地说道:“太子殿下何在?我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 士兵自然不敢拦着,低声应道:“小的这就令沈统领进去。” 这么多亲卫,自然不能一窝蜂都涌进去。沈祐目光一掠,点了沈嘉方鹏等十余个人随行,其余亲卫便进府去安顿休息。 沈祐一行人快步进了将军府,到了太子殿下居住的院子里。 刚踏进院子,一股浓烈的药味便充斥鼻息。守在院子内的太子亲卫们,一个个面色沉重,令人心里一沉。 很快,太子亲卫祝统领就过来了。 这个祝统领,今年二十有八,八年前是燕王世子的亲兵。后来随着燕王世子变成太孙,再被册封为太子,祝统领也跟着步步高升。 沈祐和祝统领十分熟稔,见了面,彼此拱手。 沈祐没有半个字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太子殿下伤势到底如何?” 祝统领不知熬了几天没睡,双目赤红,声音嘶哑:“那一日,殿下在城门上中了毒箭。太医刮肉放血,殿下勉强保住性命。之后,发了几天的高烧,十分凶险。全靠着灌药续命。高烧退了又反复。偶尔清醒,昏睡的时候居多。” 沈祐早有心里准备,不过,亲耳听闻这些,心里还是倏忽一沉。 “太医在里面为殿下施针,”祝统领用手重重抹一下眼:“请沈统领稍候片刻。” 沈祐默默点头。 半个时辰后,太医施针结束,沈祐终于进了内室,见到了太子朱昀。 朱昀面色白如纸,躺在床榻上,右臂被层层白纱布裹得严严实实,虽然醒着,目光却黯淡无神。就像细细的在风中摇曳的烛火,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被风吹熄。 沈祐心中恻然,鼻子有些酸,走到床榻边,拱手行礼:“末将沈祐,见过太子殿下。” 朱昀反应迟缓,半晌才嗯一声。 沈祐忍着辛酸,低声道:“末将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安危。请殿下安心养伤,早日好起来。” 朱昀又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张口,声音虚弱:“沈祐,你令人送信回京,告诉父皇,我伤势不重,让父皇母后不要忧心。” /102/102051/29841737.html 第四百六十五章 伤重 朱昀说话断断续续。 沈祐心里又是一阵恻然,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 朱昀慢慢松了口气,没力气再说话,闭上双目,很快便睡着了。 沈祐咽下喉间叹息,退出了内室,然后去见太医。此次随军的太医共有两位,一个姓江,另一个姓严。江太医擅治外伤,严太医擅长针灸。 当日太子殿下中了毒箭,性命岌岌可危。江太医为了救太子性命,为太子割肉放血,总算抢回太子一条命。这半个月来,江太医为太子治疗胳膊上的外伤,严太医则为太子驱毒。两位太医几乎不眠不休,都熬得面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 饶是如此,两位太医也没叫过苦。 如果太子殿下有个闪失,他们两个也别想活了。 沈祐冲两位太医拱手:“江太医,严太医,末将斗胆问一句,请问殿下的伤势到底如何?” 两位太医以江太医为首,五十余岁的江太医一捋胡须,斟酌着言词:“太子殿下性命已经无忧,只是体内余毒难清,高烧反复,身体十分虚弱。得以针灸和汤药慢慢调理。” 严太医点头附和。 沈祐拧了拧眉,声音骤然沉凝:“末将奉皇上之命前来,皇上还等着末将送信回京。请江太医不要含糊其辞,说得清楚明白些。殿下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会不会落下病根?” 江太医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膛。 严太医迅速看了江太医一眼。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江太医回了个无奈的眼神。皇上要听实话,那就说吧!这么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沈统领勿恼。”严太医低声道:“不是下官想隐瞒。鞑子日日猛烈攻城,边军每日苦苦支撑。如果传出太子殿下的伤势过重,只怕会影响军心士气。所以,下官不得不隐瞒一二。” 江太医叹口气,接过话茬:“不敢瞒沈统领,太子殿下情形着实不妙。那一日殿下中了毒箭,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毒发了。下官为了救殿下性命,不得不下重手,割肉放毒血。殿下失血过多,所以格外虚弱。” “而且,只凭放血,是放不尽体内余毒的。所以,殿下时时发高烧,每次都要几日。还得慢慢喝汤药驱毒。” 江太医和严太医对视一眼,狠狠心说了实话:“外伤好治,三五个月,便没大碍。要紧的是体内五脏六腑的余毒,无法彻底清除。慢慢将养,或许才能痊愈。” 也就是说,太子被毒箭伤了根本,可能会落下病根。 沈祐心里骤然一痛。这痛苦,是为了太子,也是为了庆安帝。 连他听闻此事,都这般难受。真不敢想象庆安帝知道了实情,会何等难过。 沈祐深深呼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我这就写信,将此事禀报皇上。辛苦两位太医,继续为殿下治伤驱毒。” 江太医严太医一同拱手:“这是下官份内之责。” …… 沈祐找了纸和笔,飞快地提笔写了信,令人送回京城。 待完成这一桩任务后,他便到了太子殿下身边。这是庆安帝交给他的第二桩任务,守护太子殿下安危。 朱昀昏睡半日,在下午的时候才悠然醒转。 江太医趁着此时,忙端来汤药,伺候朱昀喝下。 温热苦涩的汤药,滑过干涩的喉咙,胃里隐隐反胃作呕。朱昀将药咽了下去。紧接着,就是换伤药了。 站在床榻边的沈祐,看着江太医以利剪剪开厚实的纱布,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处。 对历经战场的沈祐来说,朱昀胳膊上的箭伤其实不算重,可怕的是因为割肉放血,朱昀的右臂少了一大块,如今已经不流血了,却可以想象生生剜肉放血的痛苦。 敷了药,重新裹上纱布。朱昀已是满头冷汗,疼得几乎晕过去。 朱昀这般模样,根本无法正常进食。江太医想了个法子,令厨房将米粥熬两个时辰,熬至不见米粒的白色米汤。然后再一勺一勺地喂下去。 朱昀毫无胃口,逼着自己喝了半碗米汤,就再也喝不下了。 沈祐看在眼里,心里对太子殿下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朱昀平日里俊秀温文平易近人,难免给人一些文弱之感。现在却一声不呼痛,可谓是真男人大丈夫。 门外忽地有些喧哗声。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子养伤的时候闹腾? 沈祐眉头跳了一跳,迅疾走了出去。 六七个华服青年男子在门外。为首的青年男子二十左右,个头不高,脸孔肥硕,一脸酒色过度的模样。正是赵王世子。 紧跟在赵王世子身边的,是福亲王的长孙朱旸和外孙丁琅。 另外还有三四个,显然是宗室子弟了。 至于王家兄弟和袁氏兄弟,每日都去城门处御敌,自然不会来。来的就是眼前这几个了。 “我要见太子,”赵王世子满面怒容:“你们谁敢拦我?” 守在门外的几个太子亲卫,皆是满面愤怒。 太子殿下中了毒箭,伤势极重,得安心静养。赵王世子他们几个,还在这儿闹腾要见太子。实在是太过分了! 无奈赵王世子身份显赫,就是朱旸丁琅等人,也不是他们这些亲卫能招惹得起的。祝统领平日都得隐忍。 就在此刻,身后的门开了,一个挺拔修长的男子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青年男子,穿着软甲,面容俊美至极又格外阴冷,那双黑眸一扫,令人心底生寒。正是天子亲卫统领沈祐。 “沈统领,”几个太子亲卫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要见太子殿下。” 沈祐目光一掠,淡淡道:“殿下在里面养伤,任何人不得喧哗吵闹。诸位还是请回吧!” 人的名,树的影。 片刻前还嚣张跋扈的赵王世子,见了沈祐,那份嚣张顿时收敛了不少:“原来是沈统领。本世子见殿下,是有急事,请沈统领让一让。” 沈祐声音冷冷:“末将是奉皇上之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除了两位太医,其他人等不得靠近殿下。世子请回!” /102/102051/29848061.html 第四百六十六章 冲突(一) 赵王世子肥硕的脸孔抖动,不大的眼射出怒火。 这个沈祐,竟敢对他如此不客气!真以为他怕了不成! “让开!”赵王世子怒目相视:“太子是本世子堂兄,本世子要见太子!你立刻让开!” 朱旸也跟着张口:“沈统领,我等见太子,确实是有要紧事。请沈统领让一让,别耽搁了要事!” 丁琅还没领教过沈祐的厉害,不屑地冷哼一声:“区区一个天子亲卫统领,不过四品武将,也敢拦着我们。赶快闪开,不然,本公子饶不了你!” 换了祝统领,少不得要言语周旋,将这几位身份高贵招惹不起的“请”回去。事实上,这半个月来,祝统领为了应付这几位已经焦头烂额。今日沈祐主动出来阻拦,祝统领便躲了一回清闲。 赵王世子等人也习惯了祝统领那样的做派。还等着沈祐低头示好陪笑,请他们离去让太子好生休息哪!怎么也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 诶哟! 领先的赵王世子一声惊呼,被点中了麻穴,直直倒了下去。 沈祐出手如风,一拳一脚,将朱旸和丁琅都收拾了,各自点了麻穴。 几个宗室子弟都惊呆了,竟忘了闪躲反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沈祐放倒了领头的三个,目光一扫:“来人,送世子等人回去。” 太子亲卫们也都惊呆了,一时无人应和。 还是沈嘉方鹏等人反应快,各自应一声,抢上前“扶”起如死狗一样的赵王世子等人,然后往外走。 那几个宗室子弟看着沈祐如寒冰一样的目光,各自打了个寒颤。这时候忽然想起,眼前这位凶神恶煞可是连秦王都敢杀的主。被囚禁在宗人府的汉王,当日在皇陵也是被沈祐砍伤,差一点就一命呜呼。 他们这点小胳膊小腿的,还是识趣一点,早点撤了吧! “我们这就走!” “沈统领不用送我们了!” 转眼间,就溜得不见踪影。 祝统领这才凑了过来,满是钦佩地冲沈祐拱手:“今日可得多谢沈统领了。” 沈祐看向祝统领:“他们经常来吗?” 祝统领苦笑一声,叹道:“是。” “自太子殿下受伤之后,他们每日都来。能有什么要事?其实就是被吓破了胆子,闹着要回京城。眼下正是守城的关键时候,哪里能让他们走。一旦传出去,便会军心浮动。所以,殿下曾嘱咐过,决不能放他们走。” 这道理显而易见。边军将士们在城门处拼命,每日死伤无数。赵王世子一行人要是就这么溜走了,定会动摇大军的军心。 沈祐目中闪过寒意,吐出八个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祝统领又是一声叹息:“可不是么?没见他们做什么,尽添乱了。倒是王家两位公子和袁家公子们,天天去城门那边,每天直至鞑子退兵了才回来。” 沈祐淡淡道:“有我在,谁都休想打扰太子殿下养伤。” 这是一力担起了阻拦赵王世子等人的重任啊! 这也太讲义气了! 祝统领满心感激,连连拱手:“那就多谢沈统领了。” 说起来,祝统领也是从四品的武将,论级别,只比沈祐低了一线。论胆量论身手,却要差得远了。比起圣眷,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宫中当差的,谁不知道沈祐的厉害! 今天也就是沈祐敢对赵王世子他们动手,换了别人哪有这个胆量。至少,祝统领是不敢的。所以受了半个月的窝囊气。 很快,沈嘉方鹏等人就回来了。 沈祐看向沈嘉,以目光相询。 沈嘉立刻道:“我们将人送回去,而且警告过那些亲兵了,不准随意解穴。” 点了麻穴,少说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动弹。有了这个教训,想来赵王世子他们也能老实安分些。 沈祐嗯了一声。 方鹏略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沈统领,要是待会儿世子他们还来,该怎么办?” 沈祐目光一闪,吐出几个字:“由我应付。” 祝统领在心里拱手拜服。 …… 一个时辰后。 “这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混账!” 赵王世子终于能动弹了,憋了这么久,张口就是一串怒骂:“居然敢对本世子动手!本世子饶不了他!” 赵王世子猛然起身下榻,脚一落地,又是一声诶哟。 一旁的亲兵迅疾冲上前,扶住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站稳了之后,对着亲兵又是一顿臭骂:“混账东西!你们都是死人不成!那个沈祐动手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冲上前。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辱!我要你们有何用!养几条恶犬,都比养着你们强!” 几个亲兵被骂得狗血淋头。 其中一个亲兵,硬着头皮低声劝道:“世子爷消消气。那个沈祐,凶名在外,圣眷浓厚。那一年皇陵动乱,他连秦王都动手杀了,汉王也差点死在他手里。皇上不但没严惩,还重赏了他。” “这样的人,小的实在不敢招惹。小的也劝世子爷,见了沈祐稍微忍一忍吧!” “就是……” “就是个屁!”赵王世子更怒了,伸腿重重踹了过去,将那个多嘴的亲兵踹翻在地:“照你们这么说,本世子还怕他不成!” 就在此时,朱旸和丁琅也一脸晦气地过来了。 “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闷亏!”朱旸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丁琅倒是吃过闷亏,不过,几年前吃的是闷棍,被人当面这般羞辱也是第一回。丁琅怒道:“去去一个亲卫统领,竟敢对我们动手,真是反天了。我们这就带人去收拾他!” 没错! 这口气绝不能忍! 赵王世子立刻召集所有的亲兵。 当日出京的时候,赵王世子带了五十个亲兵。朱旸和丁琅各带了三十个。百余个亲兵跟在身后,声势浩荡。 至于那几个宗室子弟,胆子就小多了,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赵王世子不屑地呸一声:“窝囊废!他们不敢去也罢,我们走!”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48622.html 第四百六十七章 冲突(二) “不好了!” 沈嘉飞快地冲到沈祐面前,满脸焦急:“赵王世子他们又来了。还带了不少亲兵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我们该怎么办?” 沈祐连眉头都未动一下,声音里透着寒意:“传我号令,召集所有亲卫过来。” 沈嘉心中悚然,急急低语:“我们是比他们人多。不过,到底身份有别,要是真得动起手来,可就没法收场了。” 沈祐目光冰冷:“照我的吩咐召集人手,出了任何事,都由我来担着。” 沈嘉很清楚沈祐的脾气,也不再多劝,迅速地传令下去。三百天子亲卫,赶路奔波数日,疲累辛苦不必说。现在安顿休息才一个多时辰,就被紧急召集。众亲卫打起精神,各自拿了利器,快步去了太子院落外。 待他们到的时候,赵王世子三人已经领着百余亲兵围住了院门。 挡在院门前的,是沈祐沈嘉方鹏等十几个天子亲卫。人数虽少,却气势如虹。尤其是沈嘉,已经抽出了腰间长刀,杀气腾腾:“太子殿下正在养伤,你们带着这么多亲兵冲过来,是想造反吗?” 这一顶帽子扣得好! 沈祐心里赞了一声,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过去。 赵王世子狞笑一声:“本世子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倒是你们,一来就围在太子身边,不容我等靠近,其心可诛。本世子现在就拿下你们,问个清楚明白。” 朱旸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气,冷笑道:“世子别和他们废话了。先拿下他们再说!” 丁琅叫嚣道:“将沈祐留给我,我要亲自揍他一顿,出了心头恶气!” 赵王世子一挥手,身后亲兵不得不听令,硬着头皮冲上前。 虽然有百余个亲兵,可院门外地方不算大,施展不开。真正能和沈祐等人碰面交手的,只有最前面的一些亲兵。人多势众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沈祐目光如刀,出手如风,一拳过去揍倒一个,一腿过去踹飞一个。眨眼间,就倒下了三个亲兵。 沈嘉热血涌动,动手之前倒没忘了塞回长刀。打架出出气也就罢了,真动刀动枪了弄出人命来,可就真得没法收场了。 所以,双方交手,很有默契地没用兵器。 丁琅看着沈祐大展神威,心里突突乱跳,低声对朱旸说道:“表哥!这个沈祐身手太厉害了,我们离远一点。” 别看朱旸叫嚣得厉害,心里也有些发憷,下意识地点点头,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赵王世子鄙夷地瞥了朱旸和丁琅一眼,冷笑道:“瞧瞧你们那怂样。我倒不信,他真得敢拿我们怎么样……” 话没说完,就是诶哟一声惨呼。 沈祐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一拳打中了赵王世子的肩膀。赵王世子被骤然的剧痛吓得魂飞魄散,也没力气张口怒骂了。 赵王世子的亲兵都被震住了。 这位沈统领,真是狠人。连赵王世子也敢揍啊! 朱旸后背全是冷汗,声音都变音了:“来人,快来人,拿下沈祐!” 数个亲兵冲过来,沈祐连连闪避,不知怎么就闪到了丁琅身边。丁琅更是个怂包软蛋,被呼呼拳风吓得双腿打颤,飞速躲到一个亲兵身后:“快!快拦住他!” 就在此刻,三百名天子亲卫来了。 一看这架势,得,什么也不用说了,先动手揍了再说。 赵王世子三人的亲兵,也算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不过,这些天子亲卫都是经过皇陵之战杀过人见过血的,一身的悍勇之气。一交手,高下立见。 紧闭的院门内,太子亲卫们或踮起脚尖张望,或竖长了耳朵,还有不少围在方统领身边。其中一个性烈脾气急的,冲祝统领喊了起来:“祝统领,我们也出去吧!” “对!哪有他们动手我们干看着的道理!我们也冲出去!” 祝统领却道:“稍安勿躁!沈统领麾下有三百骁勇的天子亲卫,个个以一当十。这些亲兵讨不到半点好处。你们听听就知道了。” 这倒也是。院门外惨呼声阵阵,不时传出一声“保护世子”之类,不用看也知道沈祐占了绝对的上风。 祝统领心里也觉畅快,低声说道:“沈统领奉皇命前来保护太子殿下,赵王世子他们惊扰殿下养伤,沈统领出手教训他们一二,理所应当。我们再动手,以后就掰扯不清了。” 那个性情莽撞的亲兵,嘀咕一句:“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怕得罪了赵王世子他们。” 祝统领:“……” 略有几分尴尬的祝统领,很快板起脸孔:“都闭嘴!” …… 小半个时辰后,祝统领亲自开了院门。 院门外,亲兵躺了一地,有的鼻青脸肿,有的抱着腿诶哟痛呼。赵王世子朱旸丁琅三人赫然也在其中。 沈祐出手凶悍,却又刁钻,三人的脸上没半点伤,都被揍在身上,痛不可当却又看不出伤痕来。 朱旸疼得没力气叫骂,丁琅蜷缩着身体抱着肚子,唯有赵王世子,还有怒骂的力气。 沈祐冷笑一声,向赵王世子走了一步。 赵王世子迅疾闭了嘴。 祝统领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这个赵王世子,仗着身份耀武扬威,最是惹人厌。今天可算是遭报应了。 “沈统领,现在该怎么办?”祝统领迅速摆正位置,一切以沈祐马首是瞻。 沈祐当仁不让,冷然道:“‘请’世子们回去。” 这活沈嘉熟啊! 沈嘉立刻自动请缨,沈祐略一点头。然后又道:“挑几个还能走动的,伺候世子和两位公子。其余人都留下。” 赵王世子大惊失色,霍然抬头:“沈祐!你想做什么?他们都是本世子的亲兵,你要做什么?” 沈祐理都没理。 沈嘉哼了一声,大步上前,目光一扫,点了几个还能动弹的亲兵,让他们各自“扶着”自己的主子回院子去。 被揍趴了的亲兵们,不敢不听令行事。还躺在地上的亲兵们,心里各自敲起了鼓。他们都被揍得那么惨了,沈祐还不放过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58468.html 第四百六十八章 处置 沈祐吩咐将躺了一地的亲兵都关起来,等待处置。这些善后事宜,自有祝统领。 然后,沈祐迈步进了内室,去见太子殿下。 朱昀睡了小半日,醒了没多久,正在喝药。 沈祐在床榻边站定。 朱昀喝完了药,抬眼看向沈祐,声音依旧虚弱:“外面怎么了?” 沈祐面不改色地应道:“赵王世子一行人带着亲兵冲过来,末将身负保护殿下安危之责,自然不能容任何人擅自靠近。没来得及禀报殿下,就先将他们揍趴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朱昀:“……” 不愧是人人敬畏三分的天子亲卫统领! 相较之下,祝统领就少了三分果断四分果断五分悍勇! 朱昀在心里默默腹诽自己的亲卫统领一回,然后冲沈祐扬了扬嘴角:“你做得好。” 早就该揍他们了!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虽然不惧赵王世子等人事后的报复,不过,太子殿下这般表态,还是令他心中生出暖意。 朱昀和庆安帝的脾气确实不同。庆安帝坚毅果决,心思深沉,出手狠辣。朱昀的性情温和得多。不过,朱昀也有庆安帝不及的优点,譬如过人的亲和力,和从不吝啬表露的平易近人。 “皇上令末将守在殿下身侧。”沈祐低声道:“末将想着,留下一百亲卫守在府中,其余人明日都去城门处,帮着边军一同御敌。” “只要再撑几天,孟将军就会率领三万援军来了。还有辎重粮草,也会陆续送来。” 两军交战,拼的不仅是士兵的悍勇,还是国力的比拼。大齐朝廷源源不断派援军前来,粮草辎重充足,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便能激发出更雄厚的战力。 而鞑子们,粮草被烧了大半,又迟迟攻不下城池,此消彼长之下,胜利的天平已经往边军倾斜。 朱昀慢慢地点了点头。因为气血太虚之故,这么细微的动作,都令他一阵眩晕。 沈祐看在眼里,压低声音说道:“外间诸事有我,殿下只管安心地休息养伤。” 朱昀嗯了一声,看了沈祐一眼,缓缓闭上眼。 他现在终于能体会到父皇的心情了。 有沈祐在身边,确实格外心安。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 …… 此时,天色已经昏黄。 一整日的激烈厮杀,终于结束了。 鞑子们再次扔下满地尸首,鸣金退兵了。城门上的边军们,各自长松一口气,有的颓然坐下,有的痛呼着去找军医疗伤。 主将袁清击了一整日的军鼓,疲累不堪,硬撑着安抚伤兵,又调了一队兵,换下激战了一日的士兵们,令他们吃喝休息。 一直到子时,袁清才骑马回将军府。 太子殿下受了重伤,军心动荡,袁清这个主将肩负了守城的重任,还时时忧心太子安危。这半个月来,袁清多了许多白发,额上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一进将军府,就有亲兵飞快跑来禀报。袁清这才知道,沈祐领着三百天子亲卫来了。在听闻沈祐对赵王世子一行人动了手之后,袁清眉头动了一动,不知是要夸赞沈祐英勇无畏,还是想唏嘘年轻人血气方刚无所顾忌。 袁清来不及洗漱换衣,快步去了太子的院落,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天子亲卫统领沈祐。 “末将沈祐,见过袁将军!”守在太子床榻边的沈祐,拱手向袁清见礼。 袁清是一品大将军,也是武将的官职巅峰。论官职论资历,沈祐都是晚辈。恭敬些也是应该的。 袁清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祐身上令人心惊的凛冽,当然,沈祐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俊美脸孔,也令人印象深刻。 袁清深深看了沈祐一眼:“沈统领快请起!” 沈祐起身之际,不动声色地打量袁清。 袁清年约五旬,在他的脸上,能看到袁大将军的影子。和太子妃的亲爹袁海,也有几分肖似。 大概是这一仗太过激烈惨烈难打,袁清操心劳力过度,头发斑白,皱纹堆积在眼角。看着颇有些苍老。 “朝廷派了三万援军,孟将军领着大军已经前来。”沈祐简短地说道:“皇上忧心太子殿下安危,令末将前来保护殿下。末将便先行一步来了。” 袁清面上露出浓浓的愧疚自责,冲着皇城的方向拱手,长叹一声道:“臣辜负皇恩。等这一仗打完了,臣就去京城,向皇上请罪!” 打了败仗,失了疆土,还连累得太子殿下受了重伤。这都是主将的罪责过错!等这一仗打完,鞑子们退兵了,就是他负荆请罪的时候。 朱昀想张口安抚舅父,却没力气说话。 沈祐对袁清没那么多同情,面无表情地应道:“这些事,都等仗打完了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是守住城门,撑到援军前来。” “除了孟将军率领的三万援军,朝廷还下令,调派各地驻军前来救援。这一仗,只能赢。” 鞑子再凶猛,也敌不过大齐举国之力。 沈祐的话,令袁清精神一振:“沈统领说得没错。这一仗,我们绝不会输。” 沈祐又道:“袁将军,我领了三百天子亲卫前来,明日留下一百,另有两百亲卫,随将军一同守城门。另外,还有赵王世子等人的一百亲兵,也一并带上。” 这等时候,多三百个生龙活虎身手骁勇的精兵,自是好事。 袁清没有推辞,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赵王世子他们带来的亲兵都上了城门打仗,他们不会有意见吧!” 沈祐淡淡道:“这座城能守得住,身边没有亲兵也无妨。如果城门被攻破,这点亲兵在千军万马面前有什么用。” “袁将军只管放宽心,我和祝统领守着将军府,不会有事。” 真是后生可畏! 一来就将赵王世子等人的气焰都压了下去。 袁清不再多言。 隔日一早,袁清出将军府的时候,身后多了两百天子亲卫,还有一百个略有些蔫头耷脑的,正是昨天被痛揍了一顿的赵王世子等人的亲兵。 …… /102/102051/29858469.html 第四百六十九章 好转 多了几百个新鲜脸孔,知道将有大军来援,边军士气大振。这一日的守城战,也打得分外起劲。 反观鞑子们,久攻城门不下,不免心浮气躁。 军粮已经快吃光了,几日之内再攻不下城门,得不到补给,就得杀了战马裹腹。更可怕的是,军中战马数万,每天要吃的草料是个庞大惊人的数字。一旦战马挨饿,连安然撤回关外的底气都没了。 小部落们的首领早已没了战意,在军帐里叫嚷着要退兵。 柔然部落和鞑靼部落的首领,各自阴沉着脸。 眼下是进退两难。 这两个月来,边军死伤惨重,他们同样死伤了许多骑兵。大齐朝廷不时派援兵前来。而他们的骑兵,却是精锐尽出,死一个少一个,没办法补充。 所谓的十万骑兵,现在折损了高达三成,再缺乏粮草,连日攻城不利,骑兵们早已没了斗志,纷纷生出退怯之心。 可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兵,岂不是白白牺牲了这么多骑兵? 柔然首领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壮男子,高鼻深目,一看就是异族。 鞑靼首领要年长一些,约莫五旬,眉头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目光凶悍,让人望之生畏。 啪! 柔然首领将手中弯刀猛地拍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军帐里吵吵嚷嚷的小部落首领们,立刻静若寒蝉。 关外游牧民族众多,各有不同的语言,通用的是鞑靼语。柔然首领的鞑靼语竟然十分流利:“都给我住嘴!” “仗打到现在,死了这么多人,就这么退兵,回去怎么交代!” 鞑靼首领凶狠的目光掠过,沉声说道:“继续打!在五日之内一定要攻下城门。如果五天里打不下,就退兵。” 柔然首领还要说什么,鞑靼首领冷冷看了过来:“今天城门上多了穿着软甲的精兵。这意味着什么?大齐朝廷定然又派了援兵来。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了。再这么下去,我们想退兵都退不了。” “就五天时间!打不下我们就走!” “我们也不算全无收获,军帐后面有十几万大齐百姓,人就是最大的财富。等回去之后,我们各部落都有许多汉人奴隶。他们都会种田。以后让他们开良田,种出粮食来,我们就不会每到冬日就缺粮了。” 柔然首领也闭了嘴。 鞑靼首领又沉声下令:“明日后日休战,让骑兵们休息。多杀些马,让他们吃个饱。第三日,全力攻城!” …… 接连两日,鞑子没有攻城。 守城的将士们也趁着此时修整。 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为受伤的士兵治伤。只是人手有限,伤药不足,受了轻伤的,还有治好的希望。那些重伤的,大多熬不了多久,就咽气归西。 袁清狠下心肠,命人将战死或伤重不治身亡的士兵尸首都集中到一处焚烧掩埋。这也是预防瘟疫。… 城门外血流成河尸首遍地,就没人去管了。一来顾不上,二来,城外都是鞑子尸首。死状越凄惨,对攻城的鞑子们越有震撼之用。 这两日里,沈祐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子身边。 说来也奇怪。之前高烧不退的太子殿下,这两日体温正常,没再发高烧,颇见好转。江太医严太医暗中松了口气,私下里说道:“沈统领简直是一员福将。他来了之后,太子殿下一日日好转。” “之前赵王世子他们日日来闹腾,祝统领不敢开罪他们,每天应付得焦头烂额。扰得殿下也不得安生。沈统领一来,先治服了他们几个。殿下心安无忧,可不就一日日好起来了。” 想到赵王世子等人,两位太医心里颇觉得解气。 沈祐直接下令,命人锁了他们的院子,只留下两个亲兵,其余亲兵都被抽调去打仗守城。这么一来,赵王世子他们就如拔了牙的老虎……啊呸,他们根本就不配称老虎,一个个色厉内荏。之前耀武扬威的,真遇到硬茬子像沈祐这样半点不买账的,不也老老实实地待在院子里? 两位太医嘀咕几句,一同进了内室。 一个为太子殿下施针,一个为殿下清洗换药。两位太医做惯了这些事,动作利索。 施针也就罢了,清洗换药时的痛楚着实难忍。朱昀忍着没有痛呼,额上满是冷汗。等伤药换完包扎好,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 沈祐心里暗叹一声。不能以貌取人,太子殿下看着俊秀文弱,倒是硬汉子真男人。 再之后,就该喝汤药了。 伺候汤药这类事,自然也轮不到沈祐。沈祐每日就守在太子身边,连说话都极少。可众人心里都觉得踏实安心。 朱昀喝了汤药之后,闭目睡去。 睡了许久才睁眼,亲兵又端了熬得浓稠的米汤来,一勺勺喂进朱昀口中。朱昀胃口比之前好了些,将一碗米汤都喝了。 胃里一暖,也有了些许力气说话。 “鞑子这两日没攻城吗?”朱昀低声问。 沈祐略一点头,想起太子躺在榻上目光不便,张口道:“没有。以末将看,他们这是要修整,再攻城的时候,必定分外猛烈!” 朱昀慢慢吐出一口气,嗯了一声。 沈祐不善言辞,也不会安慰人,憋了半天憋出几句:“太子殿下不用担心,援军就快到了。现在急的是鞑子,不是我们。” 这倒也是。 朱昀的眉头悄然舒展,看向沈祐:“鞑子再攻城,你也别守着我了,去城门吧!” 沈祐冷静如冰的脸孔终于动容了:“殿下!” 朱昀轻声道:“去吧,狠狠打他们一回!” 虽然沈祐什么都没说,不过,朱昀很清楚他的心思。将心比心,换了是他,也不想整日守着一个重伤在榻之人。更愿上城门打仗! “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的命令。”朱昀用最后的力气,挤出几句:“不要堕了父皇的威风!日后父皇问询,你告诉父皇,这是我的主意。” 士为知己者死。 沈祐心头热血澎湃,拱手领命:“多谢太子殿下!” /102/102051/29864186.html 第四百七十章 神威 第三日,鞑子攻城了。 漫山遍野,触目所及处都是鞑子。他们抬着攻城的器具,迅速靠近。 站在城楼上远眺的袁清,面色凝重。 鞑子这是要全力攻城。今天的守城战,不知会何等激烈惨烈。不管如何,都要守住。袁清迅疾叫来几个武将,一一吩咐下去:“受了轻伤的,全部退下去。” “调集所有精兵,全力守城!” 众武将沉声领命,火速退下安排。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银色软甲的俊美青年男子出现在城门处。他的身后,跟着两百天子亲卫,还有赵王世子他们的数十亲兵。 三日前,赵王世子等人的一百亲兵被派上城门,一天下来,死了八个,伤了十几个。现在能出战的,就只有七十余人了。 这个面容俊美神色冰冷的青年,正是沈祐。 袁清见了沈祐,眉头动了一动,令人将沈祐“请”到城楼上。这座城楼,是专门用来瞭望敌情安置军鼓挥舞旗号之处。里面十分宽敞,可容纳数十人。 沈祐拱手行礼:“末将沈祐,见过袁将军!” 袁清沉声道:“沈统领怎么不在太子殿下身边,来了城门处?” 沈祐坦然应道:“今日鞑子精兵尽出,全力攻城。太子殿下吩咐末将前来,助袁将军守城。” 袁清拧了拧眉:“边军守城的将士足够了,不必沈统领以身犯险。沈统领还是回去吧!” 沈祐是天子亲卫统领,奉天子之命前来保护太子。要是在城门处有个闪失损伤,他这个主将要怎么向天子交代? 当然,太子受伤这一条,已经足够他喝一壶的了。 沈祐抬眼和袁清对视:“袁将军的顾虑,末将心里清楚。不过,今日这一战实在重要。末将是天子亲卫统领,有末将在,能够极大地振奋安抚军心。” 是啊! 一众天子亲卫出现在城门上,和所有边军将士一同御敌,这对边军的军心是极大的振奋鼓励。 太子殿下受了重伤一事,令边军士气低迷。现在有沈祐在,这个缺憾也能勉强补足了。 袁清在心中左右权衡,终于痛下决心:“也罢!那就辛苦沈统领了。” 咚咚咚! 军鼓声传进耳中。 鞑子开始攻城了。 沈祐无暇再说话,冲袁清拱了拱手,然后飞速地下了城楼,去了城门上。 袁清深呼吸口气,命军鼓官击军鼓,令所有边军迎敌。 守城的边军,纷纷拉弓射箭,流箭如雨,嗖嗖地飞下城门。顿时,一片惨呼声。被箭射中的鞑子倒了下去。更多的鞑子,继续推着战车前行。 沈祐手中同样持着长弓,他没急着射箭,目光紧紧盯着一辆战车后的鞑子。这个鞑子格外高壮,口中不时叽里呱啦地喊一声。一众鞑子嗷嗷跟着叫唤。可见这个鞑子是鞑子里的头目。 对方穿着精甲,头上带着头盔,且躲在战车后。要一箭射杀,唯有射中没有盔甲的面部。 这么远的距离,一箭射中,绝不是易事。 沈祐默默算着距离,到两百步左右,拉开了长弓。静心凝神,耳边所有的声响淡去,如冰雪般冷静。 嗖! 长箭离弦而出! 如流星,转眼飞至。 那个鞑子头目只见寒光一闪,然后右眼骤然剧痛,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倒了下去。推着战车的鞑子们顿时慌了。 守城的边军士兵们,齐齐喝彩!很快,乱箭齐飞,将鞑子的第一波攻城挡了回去。 沈嘉咧着一笑,冲着沈祐竖大拇指:“沈统领箭术如神!厉害!”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亏你还有时间拍马屁!别分神!” 沈嘉一本正经地应下,很快拉弓射箭,将一个鞑子射下马。 边军里不乏箭术超卓的士兵。不过,比起箭术精妙超卓的天子亲卫来,着实差了不少。在沈祐的带领下,众天子亲卫迅疾射杀鞑子,也大大鼓舞了士气。 袁清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里想起了四弟袁海当年写来的迷信。 在袁家长大的义女江雪,竟是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背地里以下作手段引~诱燕王。燕王大怒之下,差点一剑杀了江雪。之后,又亲自去袁家请罪。 当时,袁湘即将临盆,根本容不得半点惊吓意外。所以,燕王忍下了,袁家也忍了。 再之后,江雪也怀孕,且早产生下一子。袁家人不是没起过疑心。不过,燕王亲自派了杨公公取血验亲,确定了那是沈荣的遗腹子,不是燕王血脉。 世人皆重子嗣,天家血脉,更不容流落在外。燕王再厌恶江雪,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儿子。所以,袁家上下没再多事。 谁也没想到,沈荣的遗腹子沈祐,在十几年后大放光彩,进燕王府做了侍卫。且立下累累战功,三番五次救了燕王。两年前的皇陵之战,更是立下大功。天子登基后,沈祐顺理成章地做了天子亲卫统领。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眼看着沈祐大展神威,袁清心里激赏不已。 袁清走到战鼓前:“鼓槌给我!我要亲自为将士们击战鼓!” 这也是边军打仗的惯例了。打仗不停,战鼓不息。主将亲自击战鼓,更能振奋全军的军心。 …… 很快,鞑子又发起了第二波攻击。再次被击溃。 紧接着第三波,第四波…… 鞑子付出上千条性命的代价,冲到了城门下,以云梯登墙。边军们将准备好的沸油滚木巨石推下城墙,再次令鞑子死伤惨重。不知多少鞑子掉落下去,摔得没了人样。惨呼声不绝于耳。 不过,鞑子今日就如疯了一般,不惜性命地猛攻。到底还是有一些爬到了城门上。 可惜,等待他们的,是锋利的长刀长枪! 身着软甲的俊美青年,就如一尊杀神,手中长刀一闪,就是一片血光。身边一众天子亲卫,也被激起了血性,一个赛一个英勇。 上了城墙的鞑子,纷纷惨死在刀下。 守城的边军将士,军心大振,一个个厉声呼喊:“杀!” “杀光鞑子!” “杀啊!”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64187.html 第四百七十一章 大胜(一) 半日过后。 城门下满是尸首,城墙上血流成河。 守城的将士已经换了第二拨。受伤不能再战的,被抬下去疗伤。精疲力竭的,也得先退下休息。好在城墙坚固,易守难攻。边军将士们轮换着上城墙便是。 沈祐却一直未退。 他领着天子亲卫守在最重要的一段城墙处,杀退一波又一波的鞑子。锋利的宝刀,饱饮鲜血,全身的银甲都被染红了,黑眸中燃着汹汹的火焰。 对鞑子来说,这是一尊天降的杀神。 于边军将士而言,这就是救世菩萨,军中士气大振。 袁清派亲兵去城墙处,请沈祐稍事休息。沈祐头也未回:“不必了。”一边挥舞长刀,跳上城墙的鞑子顿时身首异处,血花四溅。那个鞑子临死前扔出手中长刀,万幸力道不足,沈祐身上又穿着世间最好的软甲,那把长刀没能穿透软甲。 沈祐左边的胸膛传来一阵痛楚。 战场上容不得半点分神。 沈祐忍下痛楚,继续挥刀杀敌。 城楼上的主将袁清,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低声叹道:“好一个沈祐!好一个杀神悍将!” 此时,城门外三里处的战车上,鞑子首领和柔然首领各自阴沉着脸。 他们离战场有一段距离,看不清城墙上发生的一切。不过,不断有战报传来。这半日间,死伤太过惨重了。他们的士兵不惜性命冲上城墙,却接连惨死。军心浮动,士气渐渐消沉。这一仗,他们已经输了。 “退兵吧!” 柔然首领咬牙低语:“死的人太多了。再打下去,我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鞑子首领额上青筋毕露,狠狠瞪了一眼过去:“再打半日,天黑之前攻不下城墙再退兵。”说完,下令战车前行,到了城门外一里处才停。 这里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城墙,也能清晰地看到城墙下的累累尸首。 鞑靼首领目露凶光,亲自击战鼓,又高声以鞑靼语嘶喊了起来。原本已经满心惊惧的鞑子们,也跟着乱嚷起来,像打了鸡血一般再次凶猛攻城。 “那个人是谁?”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祐迅速转头看一眼,就见满脸鲜血的沈嘉站在身边。他心里一沉:“你受伤了?” 沈嘉用手抹了一把脸:“受了点轻伤,没什么大碍。这都是鞑子的血。” 沈祐这才稍稍放了心,低声道:“你先退下休息。看看有哪些兄弟撑不住了,让他们都先退下城墙。” 沈嘉握紧刀柄:“我能撑得住。兄弟们也都是好样的,没人肯退。” 沈祐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脸孔。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两百天子亲卫,有十几个受了伤无力再战的,不得不退下城墙。其余的人都还在。 城门下传来鞑子如海浪般的嘶喊声。 沈祐深呼吸一口气,扬声道:“鞑子又攻城了。杀敌!” 众亲卫一同高呼:“杀敌!” 所有边军将士,齐声高呼:“杀敌!” …… 这一场战争,其激烈残酷,前所未有。注定了会被铭记于大齐历史,也将永远烙进鞑子们的脑海。 不管攻势如何猛烈,不管鞑子们如何悍勇,都无法攻破城门。 天色不知何时渐渐暗了下来。天边的红霞染红了天际。高大的城墙,早已被鲜血染红。砖石的缝隙里,都被鲜血浸透。 鞑子们的战鼓终于停了。 鸣金收兵。 不知是谁先喊了起来:“鞑子退兵了!” 紧接着,就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鞑子退兵了!” “我们胜了!” 沈嘉也大喊起来,激战了一日,身体早已疲惫不堪,再也握不住手中长刀。刀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过,这时候根本无人在意,因为众人都在高喊狂呼。 沈祐没有呼喊,心头涌动着热血,眼睛不知何时湿润了一片。 他伸手,用力抹了抹眼角。 沈嘉转头一看,被吓了一跳:“四弟,你的脸上都是血!” 沈祐哑声道:“没事,这都是鞑子的血。” 沈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然后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去。沈祐迅疾出手,扶住了沈嘉:“三哥!” 沈嘉勉强站稳,低声说道:“我是半点力气都没了。身上还有几处伤,也不知轻重。” 沈祐身上也有伤,之前高度紧绷一心杀敌,根本顾不及。现在精神松懈下来,也觉全身疼痛。 兄弟两个你扶着我,我扶着你,慢慢下了城墙。 不计其数的伤兵,或坐或躺着,一片哀呼声。数十个军医,忙着为士兵们疗伤。一个个恨不得多生出一双手来。 有军医眼尖地瞄到沈祐沈嘉兄弟,迅疾上前,要为他们疗伤。 沈祐低声道:“我们伤势不重,还能撑得住。” 是啊! 重伤的士兵遍地都是,他们还能走得动,可以回将军府。就别占用一个军医了。 沈嘉龇牙咧嘴,忍着疼痛,和沈祐坐上了一辆简易的马车。马车平稳向前,小半个时辰后,就到了将军府。 擅长治外伤的江太医,早已先一步得了消息,在将军府门口等着了。 眼看着像血人一般的沈祐沈嘉,江太医也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沈嘉还有心情说笑:“江太医别慌,我们兄弟身上的血,大半都是鞑子的。我们兄弟受伤不重,诶哟!” 一脚踏不进门槛,差点摔倒。 沈祐哭笑不得,忙扶住沈嘉:“你快闭嘴,少说两句。等江太医为你疗伤。” 沈嘉这才住了嘴。 江太医低声道:“边军大胜的喜讯传到府中,太子殿下精神大振,特意嘱咐下官在这儿候着。太子殿下的院子里有不少空屋,请沈统领和沈千户去疗伤休息。” 沈祐点头应下。 其实,他的情形没比沈嘉好到哪儿去。 这一整天,他一直守在城墙最前端,手中长刀几乎没停过。此时早已力竭,全凭着一股悍勇支撑到现在。 待进了院落,在厢房里的床榻上躺平,一股难以抑制的眩晕袭来。沈祐就这么闭着眼,昏睡了过去。 ……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68162.html 第四百七十二章 大胜(二) 这一睡,足足两个时辰。 再次睁眼醒来,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妥当,软甲被脱下,换了干净的衣服。只是,那股浓烈的血腥气,一直萦绕在鼻息间,挥散不去。 沈祐慢慢呼出一口气,转头看一眼,就见身边的沈嘉同样力竭昏睡。 守在床榻边的,是今日未曾出战的天子亲卫。 “沈统领小心,”这个亲卫忙上前扶住沈祐:“江太医说了,沈统领身上共有三处伤,万幸都不重,只是失血略有些多,得喝药将养数日。” 沈祐嗯一声,低声问:“三哥伤得重不重?” 那个亲卫也压低声音:“沈千户的伤稍重一些,得躺半个月才行。” 没有大碍就好。 沈祐在亲卫的搀扶下起身,去了太子的屋子里。 江太医严太医都守在太子床榻边,见沈祐来了,齐齐一惊。江太医拧起眉头,一脸的不赞成:“沈统领,你的伤虽然不重,也该躺着休息,不宜乱动。” 沈祐简短地应了一句:“我来见太子殿下,待会儿就回去。” 来都来了,说什么都迟了。 江太医心里暗叹一声,亲自搬了椅子来,让沈祐在床榻边坐下。 沈祐的伤势都在上半身,腿上倒没有伤,慢慢坐了下来。躺在床榻上的朱昀,看着沈祐这般模样还要来守着自己,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感动。 “今日边军大胜,”朱昀低声道:“想来很快就会退兵了。我身边有两位太医照料便可,你安心养伤就是。” 沈祐应了一声,却未动弹。 真是个固执脾气。 朱昀心里涌过热流,故意板起脸孔:“孤的命令,你也不听了吗?回去歇着,等伤好了再来。” 话音刚落,袁清就来了。 今日边军大胜,堆积在袁清眼角眉梢间的阴郁如云散去。袁清大步进来,冲着太子殿下拱手:“殿下,今天边军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鞑子已经全部退兵。如果臣料得没错,鞑子不日就要全部退兵,退回关外去了。” 朱昀舒展眉头,声音依然虚弱:“这都是将军之功。” 袁清笑着叹了一声:“臣惭愧,这两个月来,没有一日能安眠。今晚总算能安心睡一觉了。” 顿了顿,又道:“这一战,沈统领当居首功。臣现在就去写奏折,送去京城。” 一直没出声的沈祐,忽然张了口:“袁将军,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袁清现在看沈祐,那是千般百般顺眼:“沈统领请说。” “今日大胜,鞑子已有退意。或许在两三日间,就会全部退兵。”沈祐慢慢道:“朝廷派来的援军,一两日间就能抵达。袁将军何不趁此良机,追击鞑子。” 追击鞑子? 袁清一惊,霍然看向沈祐:“这些年来,边军多以守城为主。鞑子擅骑马,来去如风,将他们赶回关外就已不易,追击鞑子少之又少。” 沈祐淡淡道:“如果没有援军,末将也不敢提此建议。现在既有援军前来,何不乘胜追击?” “难道要任由鞑子带着大齐百姓回关外,眼睁睁看着数万百姓成为鞑子奴隶?” “能救回多少,就救多少。鞑子能杀多少就杀多少。趁此良机,大大削弱鞑子的兵力,让鞑子再不敢轻言进犯边关!也能换来边关数年的安宁。” 朱昀听得热血澎湃:“沈统领所言甚是。” 太子也赞成,袁清不得不慎重思虑,过了片刻说道:“臣这就召集武将们前来,商议此事。” 袁清很快起身,告辞离去。 沈祐在床榻边坐了片刻,才道:“殿下好生休息,末将回去了。” 朱昀嗯了一声,目送着沈祐的身影慢慢离去,忍不住低声道:“忠心悍勇,锐气无双,国之栋梁啊!” …… 沈祐回了屋子后,很快沉沉睡去。 隔日一早,江太医特意过来,为沈祐沈嘉兄弟换药。 沈祐能忍得住,沈嘉却连连诶哟呼痛。江太医听着好气又好笑:“沈千户在城墙上杀敌英勇无畏,怎么换些伤药,就喊成这样。” 沈嘉一边倒抽凉气,一边嘀咕:“这哪能一样。杀敌的时候,顾不上疼不疼。现在可真是疼得撕心裂肺的。” 沈祐瞥沈嘉一眼,提醒道:“你少说几句,也能少疼一点。” 沈嘉龇牙咧嘴,还要说笑:“这可不成。谁也别想封住我的嘴。” 江太医被这个活宝生生逗乐了,手下动作十分利索,飞快地换了药,包扎妥当。 江太医是太子的太医,等闲武将受伤了,江太医根本不会出手。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嘱咐,江太医才来替沈祐兄弟疗伤,十分尽心尽力。 沈祐张口道谢:“辛苦江太医了。” 江太医笑道:“下官也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行事。不用谢下官,只要你们少动弹,好好养伤,下官就心满意足了。” 江太医走后,兄弟两个一同躺在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说,袁将军会不会派兵追击鞑子,救回百姓?”沈嘉低声问。 沈祐默然片刻,答道:“袁将军要将功折罪,肯定会的。” 想到那么多无辜惨死的人,想到被俘虏的无辜百姓,沈嘉也没心情说笑了,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个时辰后,传来喜讯。 孟将军率领三万援军抵达边关。 袁将军和孟将军见面会,秘密商议了许久。很快定下追击鞑子的计策。 两日后,鞑子果然全部退兵了。鞑子们来时意气昂扬,退时如丧家之犬。还有数万百姓,被驱赶着向关外走。悲凉的哭泣声不时响起,汇聚成了悲伤绝望的哀鸣。 鞑子们习惯了来去如风,竟未料到边军竟敢出兵追击。 当边军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进攻的军鼓声响起,鞑子们既惊又怒。 各部落首领带着自己部落的骑兵,无法及时汇聚到一处。只能各自为战。乘胜追击的,却是斗志昂扬精力充沛的援军。 两相比较,高下立见。 这一战,又是边军大胜。不但杀了上万鞑子,还救回了四五万百姓。 ……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68163.html 第四百七十三章 捷报 “边军大捷!” “边军斩杀鞑子,将鞑子赶回关外!” “孟将军领兵追击,杀了上万鞑子,救回数万百姓!” “边军大胜!” 传捷报的几个边军士兵,趁着快马进京,进了城门后,一路高呼。百姓们听闻边军大胜的喜讯,纷纷奔走相告,激动欢喜,涕泪交加。还有的直接跪到了地上,放声高呼:“老天保佑我大齐啊!皇上万岁!” 捷报很快传至宫中。 在金銮殿外当差的冯少君,阴郁了多日的心情瞬间绚烂。 太好了! 边军终于打了大胜仗!不但击退了鞑子,还趁胜追击,重挫了鞑子的兵力,将百姓救了回来。 沈祐也能回来了。 “冯公公,是不是要进去通传?”一旁传信的内侍笑着问道。 冯少君回过神来:“这等大喜事,耽搁不得,立刻进去通传。” 很快,传捷报的边军士兵就被召进了金銮殿。那几个士兵一同跪下磕头,齐声高呼:“恭贺皇上!边军大捷!” 厚厚一摞的战报,被呈至御案上。 庆安帝立刻令中书令高声宣读战报,整整读了小半个时辰。 原本正在进行的大朝会,也因为捷报振奋沸腾起来,一个个顾不得朝会上的规矩,纷纷喜笑颜开,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 “这可真是太好了!总算将鞑子赶回去了!” “孟将军真是悍勇,竟主动领兵追击,还杀了一万鞑子!如此猛将,皇上当重赏啊!” “还有边军,苦战多日,立下了汗马功劳。皇上也当重赏才是!” 坐在龙椅上的庆安帝,也难克制激动喜悦的心情,哈哈大笑着起身:“众爱卿说得对!如此大功,定要厚赏!” …… 捷报很快传进后宫,更是人人欢腾。 在上书房里读书的栋哥儿,和太傅告罪一声,飞一般地跑回东宫:“母妃!边军打了大胜仗!父王是不是就快回来了!” 袁敏笑中含着热泪,一把搂住栋哥儿:“是,你父王很快就能回京了。” 棠姐儿拉着梁哥儿一同跑了进来。袁敏将儿女统统搂进怀里,喜悦的泪水肆意流淌。 这些日子,她吃不下睡不好,日夜忧心边关和丈夫的安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了。 梁哥儿最小,什么都不懂。栋哥儿和棠姐儿却都已稍稍懂事了,心情整日绷着。此时依偎在娘亲怀里,哭了个痛快。 栋哥儿一边抹着眼,一边对袁敏说道:“母妃,我们去椒房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祖母,好不好?” 自朱昀中毒箭受重伤的消息传进耳中,袁皇后就病倒了。这些日子,朝堂众臣们心思沉重,宫内更是一片愁云惨淡。 袁敏用帕子擦了眼泪:“好!我们一起去椒房殿。到时候,栋哥儿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皇祖母。皇祖母也能早日好起来。” 栋哥儿像接受了重要的任务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袁敏带着三个儿女去了椒房殿。椒房殿里沉重的气氛也一扫而空,宫人们一个个脸上带笑。 病了数日卧榻不起的袁皇后,在红玉的搀扶下坐了起来。 栋哥儿冲到床榻边,握住袁皇后的手,高声笑道:“皇祖母,边关大胜了。父王很快就能回来了。” 袁皇后笑着诶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栋哥儿的头:“是啊,你父王终于能回来了。”一边笑着,眼中泪水一边滚落。 儿行千里母担忧。朱昀受了重伤一事,对袁皇后来说,几乎是不能承受的重击。卧榻养病这些日子,袁皇后就没吃过几口饭,脸孔迅速消瘦。 袁敏同样瘦了一圈。可她没资格倒下,她还得撑起东宫,打理宫务,还要照顾三个儿女。 “母后,”袁敏鼻间满是酸意,张口安慰袁皇后:“边关平定,殿下很快就能回京城了。母后也得振作起来,将身子养好。免得殿下回来见了,心中伤怀。” 袁皇后红着眼睛应道:“你说的是。我也不躺着了,这就起身下榻。红玉,来扶着我,我要去晒晒太阳。” 红玉也红了眼,哽咽着应了,扶着袁皇后下榻。 袁皇后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心病罢了。听到边关大胜的消息,直接就好了一半。晒了一会儿太阳,又喝了一碗热粥,力气也回来了。 袁皇后迫切地想见庆安帝,不过,今日是大朝会,又有边关大捷的喜报传来。庆安帝要和群臣同喜并商议战后抚恤事宜,一直忙到傍晚,才得了空闲。 庆安帝大步迈进椒房殿,就见袁皇后竟起身迎了出来。 “你怎么下榻了?”庆安帝一惊,忙上前握住袁皇后的手:“你身体还虚弱,快些回去躺着。” 袁皇后抿唇一笑:“我听到边关打了大胜仗的好消息,病好了一大半。” 庆安帝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高兴,也得慢慢养病,不能落下病根。快些回去躺下。” 庆安帝难得对袁皇后板一回脸孔。袁皇后既感动又是好笑,只得应了,乖乖回床榻上躺着。 “边关打了大胜仗,”庆安帝眉眼舒展,声音柔和:“鞑子十万骑兵,死伤近半。这一战过后,边关至少能有几年的安宁。” 袁皇后满眼期盼地问:“昀儿是不是能回来了?” 庆安帝笑着安抚袁皇后:“肯定要回来。不过,也没那么快。仗是打完了,还有许多善后事宜。受伤的将士要医治,百姓要安顿。总得要一两个月。等大军归来的时候,昀儿便能一同归京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朱昀伤势虽有好转,却不宜长途奔波。还是再将养一段时日,等身子硬朗些了再赶路。 这些话,庆安帝没有说,袁皇后也想到了。 袁皇后鼻间一酸,低声道:“也不知昀儿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庆安帝同样忧心儿子安危,还得温声安抚妻子:“别担心。江太医严太医都医术精湛,有他们精心照料,昀儿会没事的。” 袁皇后口中应着,悄悄转头,用手擦去眼泪。 ……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74710.html 第四百七十四章 盼归 这一夜,冯少君因激动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许久,都没睡意。冯少君下了床榻,站到窗前,凝望着边关的方向。 今夜月圆,月光莹润皎洁。不知远在边关的沈祐,是不是同样激动得难以成眠,在月下思念她? 这段时日,沈祐根本无暇写信回来。好在她人在宫中,消息灵通,每次边军送来的战报她都清楚。 她知道,沈祐一去边关就和赵王世子等人起了冲突,沈祐丝毫不憷,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弹压住了赵王世子等人。 她知道,沈祐一直守在太子身边。 她知道,鞑子全力攻城的那一日,沈祐也上了城墙,射杀了数个鞑子。那一日,城墙上下皆血流成河,沈祐在城墙上守了一整日,杀敌不计其数,半步未退。 她还知道,沈祐之后力竭昏迷,身上还有三处轻伤…… 她不能流露出焦灼哀伤,白日平静如常。只有在夜半三更无人之际,才会露出些许的软弱。 “沈祐,你快些回来。”冯少君低声呢喃:“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他们夫妻成亲后,一直聚少离多。之前沈祐曾数次领兵出京城,时间最长的一回,有半年之久。 这一回分别,时间不算长。她的心情却分外焦灼。 …… 大概是夫妻心有灵犀。 同样的夜晚,边关的将军府里,沈祐也难以入睡,在床榻上翻了几个身。 边关大捷的喜报在几日前就送出了。算一算时间,也该到京城了吧!冯少君人在宫中,应该已经知道这个喜讯了。 不知她今夜是否会高兴激动得难以成眠。 沈祐又翻了个身。 身边的沈嘉半点不受影响,呼呼睡得香甜。 那一日守城之战,沈祐受了三处轻伤,伤势不重,用的是最好的伤药,躺着将养几日,已经快好了。 倒是沈嘉,有一处伤得重一些,还不能下榻。 不过,沈嘉半点不以为苦,乐呵呵地躺着养伤。好吃又好睡,晚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如此没心没肺自信乐观,委实世间少有令人艳羡。 沈祐直至半夜才睡,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沈嘉早就醒了,咧嘴看着沈祐:“四弟,你昨夜是不是做梦了?梦里还喊着少君表妹的名字哪!” 沈祐笑着瞥一眼回去:“我就是说梦话,你也听不见。一夜呼噜声就没停过。” 沈嘉没诈到沈祐,反被取笑,半点不恼,咧嘴笑了起来:“吃得好睡得好,伤才能好得快嘛!” 说笑间,江太医拎着药箱进来了,手脚利索地为兄弟两个换药。 换完药后,江太医笑道:“沈统领的伤没有大碍了。倒是沈千户,还得再卧榻养个七八日。” 还要七八天啊! 沈嘉顿时垮了脸,哀叹一声:“我都快闷得长毛了。” “谁要闷得长毛了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边响起,然后,方鹏那张布满了麻点的脸探了进来。 沈嘉顿时大喜:“方麻子,你的伤好了?” 方鹏笑着呸他一口:“这还用说。我昨天就能下榻了,哪像你,娇弱得像个娘们似的,还得躺着。” 沈嘉不甘示弱,立刻应了回去:“守城那一日,我一直顶在最前面,杀了十几个鞑子。所以受的伤也比你重一点。早知道,就该学你,疲累的时候就往后躲,受伤当然就少多了。” “呵呵!你就吹吧!”方鹏斜睨沈嘉一眼:“我怎么记得,当时一直顶在最前面的是沈统领。” 两人耍嘴皮耍惯了,明明互相惦记,一见面总要损个没完。 沈祐一笑,对方鹏说道:“你来得正好,留在这儿陪一陪三哥。我去太子殿下那儿看看。” 方鹏爽快地应下了。 沈祐走后,方鹏才低声笑道:“这一回,沈统领又立了大功,又该升官了吧!” 守卫太子是一桩大功,守城那一日射杀了几个鞑子头目,且杀敌数十,又是一桩大功。 沈嘉却叹了口气:“别提什么升官了。我只担心,回了京城后,赵王府福亲王府会寻他的麻烦。” 沈祐痛揍赵王世子三人,又令人将他们关在院子里,还将他们的亲兵都带上了城墙。打仗没有不死人的,那一百亲兵死了十来个,伤了二十多个。 朱旸和丁琅都不是心胸宽敞之人,赵王世子更是睚眦必报。沈祐和他们结了这么大的梁子,彻底开罪了这三人。日后不知会有多少麻烦。 方鹏不以为意地说道:“当时的情形,不弹压住他们怎么行。你就放心吧!谁能欺负得了我们沈统领!不说皇上器重信任,就是太子殿下,如今也对沈统领信任有加。就凭赵王世子他们,哪敢寻沈统领的麻烦。”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再说句不好听的,君子好惹,小人难缠啊! 沈嘉心里叹一声,不再多说。 …… 此时,沈祐已经迈步进了太子殿下的寝室。 边军打了大胜仗,救回了被掳走的百姓,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朱昀这几日心情极佳,精神也比往日强得多,说话也没那么虚弱了。 “沈祐,你来得正好。”朱昀苍白的脸孔渐渐有了血色,冲沈祐笑道:“你现在有没有力气提笔写字?” 沈祐点点头。 他伤的是左胸,右臂无碍,提笔写字没问题。 朱昀笑道:“你来代我写一封信回宫,也能安一安父皇母后他们的心。” 这些时日的相处,令朱昀和沈祐迅速地熟稔起来。 两人性格脾气截然不同,一个温文尔雅性情温和,一个性情冷凝少言寡语,往往半日都不说什么话。不过,相处得倒是颇为融洽。 朱昀想写家书,第一个想到的代笔之人,就是沈祐。 沈祐应下后,立刻有亲兵拿来纸笔。沈祐坐在桌前,铺好信纸,提笔落墨。朱昀慢慢说,沈祐慢慢地写。 这一封家书,写了小半个时辰。 待家书装进信封送出去,朱昀才低声叹道:“他们一定都盼着我早日回去。” 冯少君也一定在翘首企盼他回去吧! 沈祐默默心想。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74711.html 第四百七十五章 归京(一) 正如庆安帝所言,大军战后有诸多善后事宜,打扫战场,治疗伤兵,安顿百姓,记录阵亡的士兵名单,统计众人战功上报朝廷等等。 一桩桩一件件,千头万绪,琐碎且忙碌。袁清身为主将,样样都要过问,忙得脚不沾地。每隔三五日,才能来探望一回太子。 “殿下,我已经上了请罪的奏折。”袁清连着数日不得好眠,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倒是平静:“等一个月后,孟将军领兵启程回京,我会随殿下一同归京,亲自面圣,向皇上请罪。” 何将军战死,太子受重伤,边军死伤惨重。这些,主将袁清都脱不了干系。 虽然最后边军打了大胜仗,将鞑子赶出了关外。不过,功过不能相抵。袁清定要被重责严惩。 朱昀很清楚庆安帝的脾气,心里暗暗叹息,口中还得安抚袁清:“舅父多年镇守边关,既有功劳亦有苦劳。父皇不是刻薄之人,定会给舅父戴罪立功的机会。” 袁清的笑了笑,笑容里透出些许苦涩:“不瞒殿下。当年我父亲在边关数十年,鞑靼柔然被打怕了,不敢轻言进犯。这十几年来,换了我做主将,不大不小地打了几回仗,胜仗少败仗多。” “自家知自家事。我性情过于谨慎优柔,和父亲相比,差得远。就是朝中武将,胜过我的也不少。这边军主将的位置,我早该让出来了。” 朱昀也沉默了。 这几个月过来,他也历练了不少。有何将军在前对比,袁清确实差了些。比起骁勇善战的孟将军来,也略有不及。换在承平年间,袁清勉强能支撑,像此次鞑子精锐尽出兵临城下,袁清瞻前顾后不够果决的缺点暴露无遗。 这个边军主将,袁清是做到头了。 舅甥情意再深厚,也不能拿边关安宁做人情。 沉默片刻后,袁清打起精神说道:“我和孟将军商量过了,一个月后一同启程归京。只怕殿下禁不住奔波之苦。” 朱昀定定心神道:“无妨,我能撑得住。” 袁清走后,沈祐进来了。 沈祐伤势已经痊愈,重新穿上了银色软甲,既威风凛凛又格外俊美。 朱昀看一眼,便笑了起来:“还是看你穿成这样更顺眼些。” 沈祐天生一张冷脸,别说对着太子,就是对着庆安帝的时候,也是这副冷凝锐利的模样。朱昀张口说笑,沈祐也没笑,正色应道:“末将身为天子亲卫,本就该穿软甲带兵器。” 这个沈祐,真是无趣得近乎可爱。 朱昀心里暗暗好笑,随意扯开话题:“也不知信送到宫中没有。” 沈祐答道:“应该送到了,回信在路上,殿下耐心等一等。” 朱昀略一点头。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做来都有些吃力。朱昀在沈祐面前也没逞强,自嘲地笑道:“一个月后,大军启程归京。我得躺在马车里。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奔波的辛苦。” 沈祐不擅长逢迎拍马,更不会安慰人,简短地应了句:“末将相信殿下能撑得住。” 朱昀:“……” 和沈祐聊天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朱昀整日整夜地躺着床榻上,也着实是无聊了,看了沈祐一眼,笑着打趣:“你比我还小一岁吧!怎么这般少言无趣。你在家里对着妻儿也这样吗?” 提起妻儿,沈祐的眉眼顿时柔和了许多:“末将的脾气是天生的,想改也改不了了。” 这不是好多了嘛! 朱昀心里暗暗好笑,顺口问了句:“你的儿子是不是快满周岁了?” 沈祐嗯了一声:“只可惜,赶不上他的周岁宴了。” 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遗憾。 朱昀也叹口气:“我也惦记栋哥儿棠姐儿和梁哥儿了。” 是不是少数了一个?还有一个榕姐儿吧! 沈祐默默瞥了太子殿下一眼。朱昀难得从沈祐眼中窥出情绪来,顿时有一丝淡淡的尴尬。或许是憋得久了,竟在沈祐面前吐露心声:“孩子是无辜的,榕姐儿也是我的女儿,我见了她也很喜爱。不过,为了东宫和睦安宁,也只得这样了。”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做出了选择,只能如此。 沈祐不是多嘴之人。再者,东宫的家事,也轮不到他来置评。所以,他沉默不语。 …… 有了这一回之后,朱昀对沈祐亲近了不少。之后时不时地就在沈祐面前说一说三个儿女,偶尔也会提一提太子妃。 京城的回信很快来了。 朱昀不能动弹,就让沈祐给他读信。 读了庆安帝的信袁皇后的信,太子妃的那封信,沈祐自然不能碰。将信拆开,放在朱昀的枕边,留着朱昀自己慢慢看吧! 在令人焦灼的等待中,时间似过得格外缓慢。 等到沈嘉的伤养好了,终于等到了归京的这一日。 孟将军领兵在前,太子殿下躺在坚实的木板上,被抬上了特制的宽敞马车里。江太医严太医也一并上了马车,另有沈祐和祝统领等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子殿下身边。 来时日夜兼程赶路不息,回程就没那么紧迫了。不紧不慢地行军半个多月,才到了京城。 大军不能进城门,去了军营里安顿。 袁清和孟将军等一众武将一同进了金銮殿,觐见天子。 太子殿下还不能起身,总不能抬进金銮殿,一路被抬着进了东宫。 早已得了消息的袁皇后和太子妃袁敏,领着栋哥儿棠姐儿梁哥儿在东宫门口等候。蔓良娣照例没有露面,榕姐儿由奶娘抱着站在角落里。 袁皇后激动难耐地快步上前,握住儿子的手,泪水潸然而下,泣不成声。 袁敏忍着泪水,走上前,目光掠过朱昀苍白的脸孔,心像被针扎了一般痛。 朱昀这一路躺在马车上,官道还算平稳,没遭多少罪。不过,到底远不及安稳躺着养伤。 “母后,我没事。”朱昀强打起精神安慰袁皇后,又对袁敏笑道:“我回来了。” 袁敏强忍着的泪水,滚落眼眶。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81117.html 第四百七十六章 归京(二) 沈祐一路护送太子殿下进了东宫。 袁皇后袁敏还有栋哥儿几个,都围拢在床榻边。谁也插不进去。 沈祐也没凑上前的意思,低声对祝统领道:“我这就去金銮殿那边。” 祝统领满脸感激之色,拱手道:“这段时日,辛苦沈统领了。” 祝统领是个知情识趣的。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以沈祐马首是瞻,处处敬让三分。沈祐对祝统领的印象也不错。 只除了胆子小了一点少了点悍勇少了些担当之外,其他都不错。 沈祐悄然离去,出了东宫后,等在东宫外的沈嘉方鹏等人都凑了过来。明朗的阳光下,被养胖了一圈的沈嘉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祐一笑:“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现在去见皇上。” 众天子亲卫齐声应下,追随在沈祐身后,大步去了金銮殿。 离得老远,就能见到肃穆巍峨的宫殿。守在殿外的天子亲卫们,一个个身着银色软甲,在阳光下闪着熠熠光芒。 见到沈祐一行人,亲卫们个个露出激动的神色。却无人张口喧哗吵闹。金銮殿外当值,要沉稳严肃,不能轻易张口。 沈祐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冲众亲卫点头示意。然后大步走上前,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到了守在殿外当差的御前红人冯公公面前。 沈祐,你终于回来了。 冯少君以过人的自制力,按捺下心头翻涌的激动喜悦,笑着拱了拱手:“咱家听闻沈统领又立大功,恭喜沈统领!” 沈祐强忍住冲上前抱住她的冲动,目光贪婪地落在她的脸上,口中声音还算平稳:“几个月没见,冯公公风采依然。” “咱家听闻,沈统领在边关受了伤,伤势不要紧吧!”冯少君的目光掠了一圈,不动声色地问道。 沈祐低声答道:“一点轻伤,早就养好了。” 短短的四目对视,两人心潮澎湃激越,不必细述。 冯少君收回目光,笑着说道:“袁将军孟将军他们都在殿内。皇上有口谕,沈统领回来了,立刻进殿觐见,无需通传。沈统领请吧!” 正事要紧,忙完正事,夫妻晚上相聚时,再闲话不迟。 沈祐略一点头,迈步进了金銮殿。 …… 金銮殿内的气氛,此时并不太美妙。 远道归京的袁清,当着一众文臣武将的面跪下请罪:“……边军接连大败,数万百姓被掳,死伤无数,皆是臣之过。” “朝廷及时派援军,何将军拼死烧了鞑子粮草,自己却力战身亡。鞑子攻城猛烈,太子殿下亲自击战鼓,却被毒箭所伤。臣实在愧对圣上。” “守城那一日,沈统领亲自上城墙,杀敌无数,大振军心。之后,孟将军领兵追击鞑子,杀了万余敌兵。这才有了边军大胜。” “请皇上重赏孟将军沈统领,重赏立了战功的将士。臣自请领罪,请皇上严惩!” 说完,重重磕了三个头。 一众文臣武将,看着袁清这般模样,心里既唏嘘又感慨。一时竟无人为袁清求情。 认真说来,袁清没有大错。可身为武将,接连打败仗,丢失疆土百姓,就是最大的过错。更何况,还有战死的何将军,太子殿下也受了重伤,袁清这个主将难辞其咎。 大军归京的消息传至朝廷后,众臣都清楚,到了算总账的时候。要如何处置袁清,端看天子圣心如何了。 龙椅上的庆安帝,收敛了所有情绪,目光沉凝。 一片沉寂中,袁海站了出来,上前跪下:“皇上,袁将军是臣嫡亲的兄长。不过,朝堂之上,只论功过,不论亲疏。臣以为,边军一开始大败,确实是袁将军之过。何将军之死,太子殿下的重伤,都是因主将不力。请皇上下旨,严惩袁将军!” 此言一出,众臣齐齐震惊。 谁也没想到,袁海站出来,竟不是为袁清求情!而是请天子严惩重责! 袁海开了头之后,很快,又有几名武将出列,请天子严惩袁清。这些武将,大多和袁家是姻亲,或是来往密切。 倒是孟将军,拱手为袁清说了几句公道话:“皇上,臣斗胆进言。臣领兵追击鞑子,和鞑子的骑兵交过手。这些鞑子,皆是上马能射下马能战的精锐。单论战力,别说边军,就是大齐各军都有所不及。” “世间没有常胜将军。袁将军已经竭力苦战,尽到了主将的责任。战败之责,何将军战死,太子殿下重伤,百姓士兵们的惨死,确实令人痛心。不过,还是请皇上开恩,从轻处置发落,免得寒了为国拼死的武将之心。” 孟将军这话说得也有理。当下,又有数名武将站出来,为袁海求情。 文臣们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出言。 有赞成严惩的,也有支持从轻处置的。 庆安帝一言未发,目光掠过众臣神情不一的脸孔。 就在此时,一个修长的身影进了金銮殿,在众臣的瞩目下,走到袁清孟将军身后,跪下行了全礼:“末将沈祐,见过皇上。” 庆安帝眉头微微舒展:“起身。” 袁清一直跪着,孟将军张口为袁清求情的时候也跪下了。 沈祐此时当然不能起身,依旧跪着,沉声说道:“末将人轻言微,斗胆进言。这几个月来,末将在边关,亲眼目睹袁将军殚精竭虑,为退敌亲自上城楼击军鼓。曾连着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时常去伤兵营安抚受伤的将士们。” “末将恳请皇上,从轻处置袁将军!” 袁海没料到,沈祐竟会当众为自己求情,一时心潮激越难平。 别看沈祐官职不算高,论圣眷远胜过普通武将。沈祐这一番话,抵得过别人千句百句。 庆安帝脸色稍霁,淡淡道:“都起身吧!如何处置袁将军,朕会召阁老尚书们仔细商议。朕又不是暴君,不会轻易喊打喊杀。” 听这语气,至少不会处置得太重。 袁清高高提起的一颗心,稍稍落回原位,恭敬地磕头谢恩。 沈祐也一并磕头谢恩。 他为袁清求情,没什么私心,也没有向太子示好的意思,纯粹是出于对一个镇守边关十数年的武将的敬重。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81118.html 第四百七十七章 长假(一) 散朝后,百官一一散去。 袁清孟将军和沈祐三人,被天子召进了太和殿单独说话。 袁清还想跪下,被庆安帝扶了起来:“于公而论,你是边军主将,是大齐的肱骨之臣。于私,你是皇后的兄长朕的舅兄,是太子嫡亲的舅舅。在朕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这一番温和的话语,令袁清心中动容,眼睛一红,潸然泪下:“臣愧对皇上厚爱,实在无颜面见皇上。” 庆安帝长叹一声:“袁将军不必过多自责。仗已经打完了,过程虽有曲折,到底还是将鞑子击退,打了胜仗。朕只是为死去的何将军惋惜。” 至于太子受伤一事,不提也罢……做父亲的,焉能不心痛?奈何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袁清也一把年岁了,此时痛哭流涕,分外狼狈。 孟将军和沈祐一时插不上话,默默立在一旁。 待袁清大哭一场以后,勉强稳住情绪,说起了何将军战死一事:“……不瞒皇上,当日定下夜袭敌营烧毁粮草的计策,众将都知道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有人主动请缨,也有人畏怯避战。臣也因人选一事伤透了脑筋。” “何将军一力请战。边军武将中,论领兵论勇武,无人能及何将军。为了这一计能奏效,臣不得不应。” “何将军领了一万士兵,绕行两百余里,潜至敌营粮草重地,烧了大半粮草,重创了鞑子。鞑子早有防备,留守的人多达三万。何将军拼死力战,最后被乱刀加身,血战而亡。连尸首也没能抢回来……” 这些都在战报里写过了。此时袁清亲口道来,更多了悲壮。 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庆安帝,也红了眼睛:“有何将军这等悍不畏死的武将,实在是大齐之幸。” 孟将军和何将军颇有私交,听到这些,也是满心悲怆。 沈祐一言未发,目中闪过一丝水光。 何将军,我们打了大胜仗,鞑子死伤惨重。希望你在九泉之下安息。 庆安帝安抚袁清一番,又吩咐杨公公:“杨景和,你领着袁将军去一趟椒房殿,见一见皇后。” 让外臣进后宫,这是无上的恩典。 袁清忙拱手谢恩。 庆安帝温声道:“你和皇后一别数十年。皇后心里一直惦记你。你去见过她之后,就回袁府。朕给你放长假,你也能和家人相聚,好好歇一歇了。” 听这语气,天子是不会再让他去边军了。 袁清心中黯然,再次拱手谢恩。 杨公公笑容满面地上前,十分客气:“袁将军,这边请。” 袁清丝毫不敢小觑这位天子近侍,忙道:“有劳杨公公。” 杨公公不紧不慢地在前领路,走到殿外时,点了义子一同随行:“三儿,你随咱家一同去椒房殿。” 袁清下意识地打量冯公公一眼。 这个冯公公,个头不高,皮肤白净,容貌也算清秀。不知怎么地,面相却没那么讨喜,看一眼就有抽一巴掌过去的冲动。 一行人去了椒房殿,却扑了个空。袁皇后一直在东宫里,陪伴着太子。 杨公公又领着袁清去了东宫。 冯公公亲自去通传。 还没进寝室,就听到一阵哭泣声。不用多想,一定是袁皇后在哭。太子妃袁敏早已平稳情绪,不时安抚袁皇后:“母后别哭了,殿下已经回来了,这就是最大的喜事。身上有伤,慢慢将养,总有痊愈的一日。” 袁皇后用袖子抹泪,哽咽道:“我只怕昀儿日后落下病根。” 袁敏鼻间一酸。 她也怕啊! 可怕也没用,还得强自撑住。 就在此时,宫人前来禀报,天子身边的冯公公来了。袁皇后擦了眼泪,冯少君走了进来,拱手行礼:“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吩咐袁将军去椒房殿,没曾想扑了个空。杨公公便带着袁将军来东宫了。还请皇后娘娘出去一见。” 袁皇后身体一颤,既惊又喜,立刻起身快步出去。 袁敏也是一喜,下意识地起身追了上去:“母后,儿媳和你一同去。” …… 兄妹久别重逢的场面,令人心酸。 袁将军要跪下行礼,袁皇后早已冲上前,扶住了兄长的胳膊,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哥。 袁将军应了一声,也红了眼。 当年他离京的时候,刚过弱冠之年,正是英姿勃发之龄。如今已年过五旬,头发胡须花白,一身的伤痕,满面的沧桑。 记忆中那个稚嫩天真娇弱的幼妹,如今风华正茂,母仪天下,美丽的脸孔上几乎看不到皱纹。看着就如三旬左右。 让人不禁生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感慨。 兄妹相对落泪痛哭。 袁敏一时插不上话,默默在一旁垂泪。 杨公公冲冯少君使了个眼色,冯少君略一点头,和杨公公一同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重逢私话,就不是他们该听的了。 杨公公低声对冯少君说道:“三儿,咱家有一桩要紧差事给你,少不得要出宫一段时间。你现在就回去收拾一二。” 什么差事,不过是掩人耳目。 按着惯例,远道征战回来的沈祐会有一段长假。这是义父心疼她,给她放一段时间的假,让他们夫妻相聚哪! 冯少君按捺住心里的喜悦,笑吟吟地应声退下。 …… 冯少君没什么可收拾的,回去拿了腰牌,就直奔宫门,顺顺当当地出了宫,去了自己的私宅。 换一张脸,再从后门出去,赁一辆马车。从后门进了崔宅,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沐浴更衣,恢复本来模样。 吉祥也换回了原来的衣裳,笑着低语:“小姐怎么忽然回来了?” 冯少君冲吉祥一笑:“大军回京,沈祐也回来了。从今日起,我有一段时间的长假。” 吉祥眼睛一亮,十分欢喜:“这可真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抱小公子过来。” 冯少君几日没见儿子了,心里也惦记得很,笑着点头。 片刻后,旭哥儿迈着小胖腿走进来了,声音洪亮地连声喊:“娘!娘!娘!” 冯少君一颗心早已软成了春水,伸手抱起了旭哥儿,用力亲了一口。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85510.html 第四百七十八章 长假(二) 旭哥儿在一个月前过了周岁。 周岁宴那一天,旭哥儿第一次松开了身边人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这之后,就一日比一日走得稳妥。现在已经能绕着屋子走一圈了。 而且,旭哥儿也开始冒话了。喊得最多的,就是娘。 “乖儿子,到娘怀里来。”冯少君抱着沉甸甸的儿子,心里美滋滋地,在他胖嘟嘟的小脸上亲了又亲。 旭哥儿咯咯直乐,伸手抱住娘亲的脸,亲了她一脸口水。 也就是自己儿子,冯少君半点都不嫌。用帕子擦了脸,再给旭哥儿擦小脸小嘴。 旭哥儿开心地咧嘴直笑,一笑口水就流地更多了。大概是因为在长牙的缘故,旭哥儿整日流口水。 “娘!”旭哥儿清晰地喊。 冯少君笑盈盈地应着:“诶,娘亲在这儿呢!” 旭哥儿得了回应,兴奋地小脸发红,继续喊娘。冯少君不厌其烦,一声一声地应着。 亲昵了许久,冯少君才拉起旭哥儿的手,去见外祖母许氏。 许氏得知沈祐平安回来,舒展眉头笑道:“菩萨保佑,总算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冯少君低声笑道:“他会有一段长假,我也是。” 许氏欣然欢喜:“好好好,这就好。你们夫妻也能好好相聚。” 旭哥儿不甘被冷落,抗议似地嘟囔起来。也不知他到底说了什么,小嘴得吧个不停。 冯少君失笑:“这个旭哥儿,也不知像了谁。到现在嘴就没停过。” “何止嘴不停,腿也不停手也不停的。”许氏笑着接了话茬:“每天几个人跟着,就怕他碰着摔着了。” 旭哥儿精力旺盛,会走路之后不肯要人抱,每天迈着小腿走来走去。亏得身边人多,分两班照顾,轮流跟着。 眼见着天快黑了,许氏忙吩咐厨房备一席丰盛的饭菜,打发去隔壁,将崔元瀚一家四口叫了过来。 崔大郎崔二郎一来,旭哥儿就不乐意再理娘亲,乐颠颠地跟着崔大郎兄弟,奶声奶气地喊哥…… 本来应该叫表哥,不过,旭哥儿还小,不会说两个字,只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崔大郎很有兄长的样子,耐心地拉着旭哥儿的小手。倒是崔二郎,正是淘气好动的时候,嫌弃旭哥儿走得慢,不乐意带他。旭哥儿喊着哥,追着崔二郎跑。 宋氏笑着瞪儿子一眼:“二郎,你跑慢些,等一等旭哥儿。要是旭哥儿摔着了,看我不揍你。” 冯少君忙笑道:“孩子们自己玩的开心,表嫂就别操心了。安心养胎才是。” 没错,宋氏又怀孕了,身孕已有三个多月。 宋氏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肚子,抿唇一笑:“这一胎定然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儿。” 宋氏连生两个儿子,现在就盼着生个女儿,没事就在嘴上念叨。 冯少君笑着附和:“表嫂肯定心想事成。” 崔元瀚也盼着有个小闺女,用含情脉脉肉麻兮兮的眼神看着宋氏:“如果是女儿,乳名就叫宝儿。” 正说得热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沈祐回来了。 冯少君刚起身,沈祐已经大步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抱住了她。 朝思暮想,终于盼到了重逢这一刻。 冯少君的眼眶一热。 许氏和崔元瀚夫妻也不出声,等沈祐平复心情松了手,崔元瀚才笑着打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算来,你们夫妻两个也得有多年没见了。” 沈祐一时忘情,有些羞赧,亏得他肤色暗,脸红了也不明显。 许氏笑吟吟地说道:“这么晚了,大家伙儿肚子都饿了,先去吃饭。吃饱了慢慢说话。” …… 一番热闹,不必细述。 期间还有一桩趣事。沈祐一走就是几个月,旭哥儿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爹。沈祐要抱,旭哥儿压根不乐意,扭动着身子往崔元瀚那边去,冲着崔元瀚喊爹。 沈祐:“……” 崔元瀚乐得哈哈大笑,沈祐哭笑不得,用旭哥儿最爱吃的红烧排骨,才哄得旭哥儿在怀里坐了一会儿。不到片刻,旭哥儿还是溜走了。 晚饭后,郑妈妈带着旭哥儿去安置。 久别重逢的夫妻两个,如久旱逢甘霖,又似干柴遇烈火,翻来覆去烧至夜半三更才消停。 冯少君伸手,轻轻抚过沈祐身上新添的三处伤疤,轻声叹息:“你又多了三处伤疤。” 这几年,沈祐大大小小受了许多伤。就是用最好的祛疤药膏,也祛除不了所有疤痕。如今细细数一数,伤疤足有十几个。 沈祐抓住她的手,低声笑道:“我累的很,没力气了。” 冯少君笑着啐他一口,两人依偎在一起,低声细语。 “皇上准我半个月的长假。” “义父也给了我长假。我们夫妻两个可以好好相聚一段时日了。” “我得多陪一陪旭哥儿。”沈祐低声叹道:“这个臭小子,连亲爹都快不认识了。” 冯少君扑哧一声乐了。 她倒是没有这份困扰。每五日就能回来一晚陪陪孩子,平日还有吉祥扮作她的模样,时常在旭哥儿面前。旭哥儿对她这个娘亲毫无生疏之感。 说了会儿孩子的趣事,冯少君问起了边关战事。沈祐慢慢道来。 冯少君听到赵王世子等人的事,眸光一闪:“得提防他们几个,暗地里给你使绊子,或是私下寻仇报复。” 一个个都是跋扈惯了的主儿,这次在沈祐手下吃了这么大的亏,怕是卯足了劲要找沈祐的麻烦。 沈祐挑眉,冷笑一声:“他们只管放马过来。” 还怕他们几个绣花枕头不成! 冯少君忽地笑道:“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我就是。” 她麾下有许多密探暗哨,赵王府福亲王府都有人盯着,留意赵王世子他们的动静不是难事。 沈祐眉头一动,笑了起来:“原来身后有人是这样的感觉。” 冯少君乐得直笑:“感觉怎么样?” 沈祐答得一本正经:“感觉好得很。” 知道有人心疼自己,拼尽全力也要保护自己,这种感觉真是好极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85511.html 第四百七十九章 愤怒(一) 这个夜晚,因为重逢激动喜悦的人不知凡几。也有一些,因为满心的愤怒无法成眠。 譬如赵王,譬如福亲王。 大军风风光光地归京,太子殿下归来。赵王世子朱旸丁琅和那些宗室子弟,却未能伴在太子身边,悄无声息灰扑扑地回了府。 赵王从宫中回来后,阴沉着脸叫了赵王世子过来:“当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和沈祐较上劲了?” 赵王世子一肚子苦水满腹的委屈,将当日的经过道来:“……父王,那个沈祐,仗着天子圣眷目中无人胆大妄为。就算我言行有些不慎,好歹也是一个亲王世子。他竟敢直接对我动手,将我身边的亲兵全部抢走,让他们去城楼送死。我的亲兵死伤了十几个。最可恨的,是他命人将我们几个都软禁了起来……” 想到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赵王世子既愤怒又屈辱,一把辛酸泪差点夺眶而出。 自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赵王目中闪过幽暗的火苗,显然也动了真火,一张口就怒骂赵王世子:“混账东西!太子受了重伤,要静心养伤。你带着一堆人去做什么?想闹腾得太子不得安生吗?亏得太子没有大碍,要是有个闪失,你担待得起吗?” 赵王世子都快被骂懵了,脱口而出道:“父王不是在信中让我多去探望太子,探明太子伤势吗?” 现在又来怪他! 赵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让你去探听太子伤势,让你带亲兵去胡闹了吗?沈祐奉皇命去保护太子,就是揍了你们几个,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他,还要夸他忠心护主。今日在宫中,皇上特意将我叫了过去,不轻不重地敲打了几句。这其中的意思明白得很,就是要抹平此事。” 赵王世子一听这话,气得头都要炸了,口不择言地说道:“我才是皇上嫡亲的侄儿。怎么皇上对那个沈祐比对我还好。那个沈祐到底凭什么?难道他是皇上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不成!” 赵王全身一震,霍然看向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了错话,忙用手扇了自己一巴掌,低声认错:“儿臣胡言乱语,父王别放在心上。” 这样的闲话,哪能乱说。 赵王却一反常态,没骂赵王世子,站在那儿,面色变了又变,不知在想什么。 赵王世子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熟悉的臭骂,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父王,难道这件事就真的这么算了?” 赵王神色莫测,淡淡道:“你先回去,本王自有计较。” 赵王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告退离去。 赵王独自在书房里站了许久。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袭上心头。 当年,他们兄弟几个各自封王建府,成亲后便出宫住进自己的王府。他生性圆滑,和兄弟几个相处得都不错,也时常会去燕王府。 那一年,燕王妃有了身孕,燕王满心欢喜。他一片好心,特意寻了两个美人送给自己二哥,燕王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坚定地拒绝了。 他还在背地里取笑过燕王。堂堂皇子,为了讨岳家欢心,连个侍妾都不敢纳,这日子过得有什么趣味? 不说别的女子,燕王妃那个义妹,生得国色天香倾城之姿,时常去燕王府小住。燕王竟也未顺势“笑纳”美人恩,简直令人扼腕。 因为江雪生得极美,惊鸿几面,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甚至动过心思,送上门的美人燕王不肯要,不如让他纳回府中做妾。 可惜,美人很快嫁了人,嫁的是燕王亲兵统领沈荣。他还为此唏嘘遗憾过。这么一桩小事,赵王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一直暗中留意江雪的动静。 再后来,江雪忽然就没了踪迹,再没进过燕王府。沈荣一死,江雪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一子,就是沈祐了。 沈祐在锦衣大比时拔得头魁,被燕王选中做了亲兵。这半点不奇怪。就是冲着沈荣当年的忠勇护主,燕王也该给沈祐一个好前程。 这几年,沈祐声名鹊起,一来是因为战功赫赫,二来也是因为圣眷浓厚之故。细细琢磨起来,庆安帝对沈祐确实也太好了…… 今晚赵王世子无心的一句话,就似忽然捅破了什么,那些似有若无的疑惑猜测,齐齐汇聚到一起,就成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这个念头一旦掠过脑海,赵王也按捺不住了,在书房里踱步,然后,叫了一个内侍进来。 这个内侍,是赵王信重之人。平日里时常为赵王做一些阴私的勾当。 赵王低声吩咐内侍数句。 内侍面不改色,一一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 隔日一早,福亲王刚没来得及出府,宁慧郡主就回来了。 “父王!” 宁慧郡主像旋风一般,冲到福亲王面前,眼里闪着怒火和泪光:“琅儿和旸儿两个,这回在边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父王可不能不管啊!” 福亲王眉头动了一动,张口呵斥女儿:“瞧瞧你这般冒失模样,快四旬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沉不住气。” 宁慧郡主红着眼:“我气得一夜都没睡好,哪里还沉得住气。别的事也就罢了,这样的委屈,让我如何咽的下。我不管,父王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沈祐一顿。不然,他们郎舅两个岂不是白白挨打受气了!” 福亲王心里也恼怒得很。 说句不好听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朱旸是他的嫡长孙,丁琅是他唯一的外孙。在京城里横着走都无妨,没人敢轻易招惹。 沈祐倒好,直接就动手揍了他们,还将他们软禁在院子里。这一回,不但没捞到半点军功,还成了众人的笑柄! 不过,想寻沈祐的麻烦,也不是易事。沈家倒没什么,值得顾虑的,是庆安帝对沈祐的信任器重…… 福亲王淡淡道:“这件事,本王心中有数,迟早要出了这口恶气。你就不必管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91578.html 第四百八十章 愤怒(二) 福亲王要去宗人府当差,很快便走了。 宁慧郡主心中不甘不忿,又去了福亲王世子妃的院子。姑嫂两个关系不睦,这几年来为了朱晴,明里暗里不知闹腾过多少回。今日见了面,却同仇敌忾,语气出奇得一致。 “那个沈祐,简直是胆大妄为!” “这回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以后岂不是更嚣张了。” “大嫂说的对。昨日琅儿回来后,将此事告诉我,我气得一晚没睡。他一个四品武将,哪来的胆子,竟敢对他们动手。” 姑嫂两个一同怒骂沈祐,你一句我一句,分外投契。 骂了小半日,才稍稍出了心头恶气。 福亲王脸上不露声色,实则心中恼怒,比起女儿儿媳有过之无不及。 他是天子的亲叔叔,执掌宗人府多年,是有实权的亲王。就是太子见了他,也得恭敬地喊一声叔祖父。 区区一个天子亲卫统领!哼! 福亲王行事老道,自己并不出面,暗中唆使两个御史上奏折弹劾沈祐。罪名是“藐视皇室宗亲擅自动手殴打赵王世子将赵王世子软禁”,奏折上只字不提朱旸丁琅,字字句句为赵王世子抱屈,请天子严惩沈祐,以平赵王世子之委屈。 赵王听闻这两道奏折,又惊又恼。 庆安帝肯定以为这是他怂恿唆使的。福亲王这个老狐狸,投石问路还顺便把他当盾牌。 赵王立刻进宫觐见天子,一脸诚恳地解释:“皇上,那两道奏折,和臣弟可没半点关系啊!臣弟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帮不了半点忙不说,还尽给太子添乱。亏得沈统领一顿揍醒了他,才没惹出大乱子。” “臣弟感谢沈统领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唆使御史上奏折。这两道奏折,臣弟事前半点不知情。请皇上明鉴啊!” 庆安帝温声道:“你是朕嫡亲的兄弟,朕难道还信不过你吗?你不必慌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 然后又道:“沈祐行事鲁莽,对赵王世子和宗室子弟也敢动手,朕此次得给他个教训。” 庆安帝冷着一张脸,叫了杨公公过来,厉声说道:“杨景和,你代朕去给沈祐传旨,将这两道奏折也带给他看看。朕要罚他一年俸禄,令他闭门自省一个月。” 杨公公忙躬身领命退下。 赵王口中谢恩,心里却拍案大骂。 这算哪门子责罚?!一年俸禄不痛不痒,闭门自省一个月,不就是变相地给沈祐放长假吗? 庆安帝的这颗心简直要偏到胳肢窝了。 呸! 赵王世子说的没错。一个天子,怎么会这般袒护臣子。这其中,定有隐情。 …… 杨公公领了口谕出宫,很快到了崔宅。 不巧的很,沈祐夫妻两个带着旭哥儿回沈府了。 杨公公也不嫌麻烦,立刻去了沈府。 沈府众人听闻杨公公来传圣谕,皆是一惊。尤其是沈嘉,陡然紧张起来,一把攥住沈祐的胳膊:“四弟!不好了,肯定是赵王福亲王进宫告状了。” 沈祐神色镇定:“先别慌,等见了杨公公就知道了。” 沈嘉哭丧着脸,连连叹息:“你说的轻巧,我哪能不慌。那一日你动手揍人,我也跟着动了手,你是主谋我就是帮凶。送赵王世子他们回院子的也是我。等等!杨公公来沈府,不会是皇上下旨降罪于我吧!” 沈祐:“……” 沈祐哭笑不得,瞥了沈嘉一眼:“你要是怕,就别出去了。” 沈嘉深呼吸一口气,挺直胸膛:“怕归怕,哪能让你一个人去,不行,刀山火海兄弟两个一起闯。” 冯少君被逗得轻笑不已,抱起旭哥儿:“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雷小雪放心不下,索性也跟着去了。 …… 杨公公虽是内侍,却是天子最信重之人,就是朝中重臣见到杨公公,也得客客气气的。更不用说,杨公公是冯少君义父,对冯少君处处庇护提携。 沈祐快步上前,拱手行礼:“杨公公今日怎么特意来了?” 冯少君也笑盈盈地上前,向杨公公敛衽行礼:“冯氏少君,见过杨公公。” 杨公公呵呵笑道:“快些起身,咱家不过是皇上身边跑腿当差的奴才,哪里担当得起。” 对着沈嘉夫妇,杨公公的笑容就矜持多了,一派内侍总管气派。 见礼后,杨公公面容一整,沉声道:“咱家奉皇上之命来传旨,沈统领请听旨。” 沈祐立刻跪下听旨。 杨公公板着脸孔,将两道奏折给了沈祐,等沈祐看了奏折,才道:“皇上说了,沈统领行事鲁莽,对赵王世子和宗室动手,定要严惩。罚一年俸禄,闭门自省一个月。” 沈祐没有辩解,老老实实领了圣旨。 杨公公意味深长地瞥了冯少君一眼,冯少君顿时心领神会。 太好了!沈祐半个月的假期变成了一个月。她也跟着继续休长假。 杨公公传了天子口谕,没有多留,很快回宫复命。 杨公公一走,沈府里顿时恢复了轻松欢快。沈嘉人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抬头挺胸,说话中气十足:“区区两道奏折算什么。我就知道,皇上肯定会护着四弟。” 沈祐目中闪过揶揄的笑:“三哥刚才可不是那么说的。” 沈嘉咧咧嘴,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刚才一时吓懵了,是兄弟就别拆台嘛!” 众人顿时一阵笑。 大冯氏很快知道此事,颇有些后怕:“亏得皇上圣明,只罚了一年俸禄。不然,这殴打世子和宗室子的罪名,四郎哪里经受得起。” “四郎,你开罪了这么多人,以后说话行事可得谨慎些。别给自己招惹祸事。” 沈祐不愿婶娘为自己担心,点点头应了。 大冯氏心里叹口气,暗暗为侄儿发愁。 四郎的官是越做越大,开罪的人也是越来越多。想想前两年斩杀秦王伤了汉王,别人都夸沈祐厉害,大冯氏却担惊受怕了几个月。 大冯氏忍不住再次嘱咐:“四郎,皇上现在信重你,你做什么都担待着。不过,圣眷总有变淡的时候。你也得多为自己打算。”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91579.html 第四百八十一章 袒护(一) 只有真正疼惜你的人,才会时时为你考虑,处处为你打算。 沈祐看着大冯氏那双满是忧虑的眼,心头一阵滚烫,低声应道:“婶娘放心,我知道轻重。以后不会再这般莽撞了。” 大冯氏哪里放心得下,嗔道:“前几年皇陵之战后,你也是这么说的。” 沈祐:“……” 当时他杀了秦王,重伤了汉王。大冯氏惊惧骇然,连着数日没睡好,人都瘦了一圈。 沈祐求救地看向冯少君。 冯少君笑盈盈地上前,握住大冯氏的手,低声笑道:“婶娘一片慈爱心肠,处处为他考虑着想,他心里都知道的。不过,他天生嘴拙,不善言辞,婶娘别和他计较。以后我隔三岔五地提醒嘱咐他,保准他一个字都不敢忘。” 大冯氏被逗乐了,眉眼舒展开来:“罢了,四郎都这么大的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能不清楚么?我就是唠叨几句罢了。” 冯少君笑道:“婶娘句句金玉良缘,怎么是絮叨。” 总之,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大冯氏乐呵呵的。夫妻两个在沈府用了晚饭后,才带着旭哥儿回家。 旭哥儿玩了一整天,依偎在娘亲怀里,打了个呵欠,靠着温暖柔软的胸膛,很快睡着了。 沈祐低声道:“旭哥儿沉甸甸的,还是我来抱吧!” 冯少君轻笑一声:“他都睡着了,就别动他了。让他就这么睡吧!”爱怜地亲了亲怀中胖胖的小脸蛋。 沈祐也是一笑,坐到冯少君的身边来,舒展结实有力的长臂,将冯少君母子两个一同搂在怀里。 冯少君抿唇一笑,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上。一家三口亲密相拥。 马车平稳向前,夫妻两人头靠着头,亲昵低语:“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皇上心里清楚,罚俸禄不过是做做样子。还给你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倒可以多休息一段时日了。” 沈祐嗯了一声。 冯少君又低声道:“不过,既是‘闭门自省’,接下来就别出门了,在家里待着。免得落人口舌授人话柄。” 沈祐又应了一声,目光闪了一闪:“以你看,这是谁在背后捣鬼?” 冯少君略一思忖道:“应该是福亲王。这个老狐狸,最是阴险,有什么事总指使别人出手。就算事发了,也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赵王也不是什么善茬。心机深沉,擅于隐忍,就像一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得时刻提防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猛然出击咬人一口。 冯少君掌管众多暗卫密探,很清楚庆安帝对赵王的忌惮。赵王府里的暗哨是最多的,赵王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庆安帝的耳目。 …… 从第二日起,沈祐就待在内宅里,陪伴妻儿。 这几年来,他要么领兵打仗,要么在宫中当差。难得有这样的长假,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用思虑,每天陪着旭哥儿玩耍。旭哥儿一开始还不太习惯,没过几天,就和沈祐熟悉亲近起来。 冯少君暗中令人盯着赵王府福亲王府,消息源源不断传进耳中。 朝堂里一直没有消停。两个御史上了奏折后,接连有朝臣上奏折弹劾沈祐。可惜,所有的奏折都如泥牛入海,被庆安帝留中不发。 那几个宗室子的长辈,也接连进宫哭诉告状。 进宫告状的宗室女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话还没说完,就被袁皇后打断:“你们的来意,本宫都知道了。” “你们的孩子被软禁,你们就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子被毒箭所伤,到现在还躺在床榻上养着。本宫还没和你们算账,你们还有脸来告状。” “当日,沈祐为什么要动手,你们心里都清楚。太子要安静养伤,他们几个不去城墙打仗御敌,反倒跑到太子那里闹腾,想回京城。这是什么行径?往小了说,是不知轻重胡乱闹腾,往大了说,就是想当战场逃兵。” “沈祐做得好啊!将他们拦下,免得你们被连累被耻笑。本宫没发落你们,是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谁再多嘴,别怪本宫不客气!” 袁皇后一发威,宗室女眷们都被吓得不轻,连连告饶请罪,灰头土脸地走了。 想也知道,这些宗室女眷是被福亲王暗中唆使进宫告状。 袁皇后心疼受伤的太子,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正好拿她们出气。消息传开之后,没人敢再进宫哭诉了。 袁皇后心里不痛快,主动宣赵王妃婆媳福亲王世子妃宁慧郡主等人进宫。 袁皇后板着一张脸,满目不善。 赵王妃心里一个咯噔。她和袁皇后做了二十多年妯娌,对袁皇后直来直去的脾气再熟悉不过。 果然,袁皇后愤怒起来,压根没有收敛的意思,张口就诘问:“赵王世子三人挨了打,又被软禁,你们是不是心里为自己的儿子抱屈,想寻沈祐的麻烦?” 赵王妃陪笑道:“皇后娘娘误会了,我们绝无此意。” 福亲王世子妃笑容略有几分僵硬:“皇后娘娘请息怒。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他们几个不对。胆敢扰太子殿下养伤,沈统领拦下他们是应该的。” 倒是宁慧郡主,咽不下这口闷气,语气中就露了几分:“他们是行事不太妥当。不过,那个沈祐也太嚣张跋扈了。区区一个四品武将,谁给他的胆量,竟敢对亲王世子和宗室勋贵们动手。” 袁皇后冷笑一声:“本宫给的!” 宁慧郡主:“……” 宁慧郡主被噎得一口气上不来,脸都涨红了,憋了半晌才憋出几句:“皇后娘娘不向着自己人,这般袒护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袁皇后这一生还没怕过谁,也没有不敢说的话。她冷冷看宁慧郡主一眼:“没错,本宫就是袒护沈祐,而且,打算袒护到底。本宫今日就将话放在这儿,你们都听好了。” “沈祐这番行事,都是本宫给他撑的腰。谁想兴风作浪,想借机报复沈祐,本宫第一个不答应。”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96375.html 第四百八十二章 袒护(二) 半个时辰后,赵王妃等人灰溜溜地出了椒房殿。 赵王妃婆媳两个,面色难看地出了宫门。还没上马车,宁慧郡主就快步过来了:“三堂嫂,这口气就这么咽了不成?” 赵王妃苦笑一声:“不咽了还能怎么办。皇后娘娘摆明要袒护沈祐到底,我们能有什么法子。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又劝宁慧郡主:“现在不比从前了。你就忍一忍吧!” 只恨曹太后走得早。曹太后最疼爱宁慧郡主,要是曹太后还在,宁慧郡主还有撑腰的。现在又能怎么办? 袁皇后从嫁进皇家的那一天起,就被自己的夫婿捧着宠着,又有势力庞大的娘家撑腰,人人敬让三分。可不是会让人的主。别说现在,就是以前,赵王妃也不敢惹这个二嫂。 赵王妃婆媳上马车离去。 留下面色铁青的宁慧郡主站在原地。宁慧郡主胸膛起伏不定,一副快被气炸了的模样。 福亲王世子妃不得不上前劝慰:“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这儿是宫门处,惹人注目,别站在这儿了。” 宁慧郡主一咬牙,扭头上了马车。 …… 半日后,宫里的消息传进了崔宅。 冯少君看了之后,将那页纸给了沈祐,低声笑道:“皇后娘娘这一通发作,实在是厉害。” 沈祐仔细看了一遍,目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虽然不惧这些女眷,不过,被人偏爱袒护的感觉总是格外美好。 冯少君笑着问他:“看了这一封消息,有何感想?” 沈祐想了想答道:“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我照样揍他们。” 冯少君哑然失笑:“这话可别让婶娘听见了。不然,婶娘又得愁的几日睡不好。” 沈祐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爹!爹!” 旭哥儿响亮地喊了两声,迈着小胖腿跑过来。沈祐眉眼立刻柔和了许多,接连应了两声,一把抱起旭哥儿,手下略一用力,将旭哥儿拋到半空,然后接到怀里,再往半空拋。 旭哥儿兴奋地咯咯直笑。 近来父子两个感情大为增进,大半都得归功于此。旭哥儿胖墩墩沉甸甸的,也只有沈祐才有这等力气和准头。 冯少君笑吟吟地看着父子两个玩耍嬉闹。 过了片刻,吉祥悄步过来,将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送入冯少君手中。 冯少君不动声色,拿着锦盒进了屋子里,关上门,以特制的手法打开锦盒。 锦盒里是一张纸条,上面廖廖几行字。 冯少君目光一掠,面色沉了下来。 有人在暗中往邱家内宅安插眼线,用银子买通看守江氏院门的管事婆子…… 江氏已经很久不在人前露面,一直在“养病”,几乎消失在众人的脑海里。是谁忽然留意江氏,窥探邱家内宅? 联想到近日来的风雨,冯少君敏锐地想到了两个人。 赵王,福亲王。 一定是他们中的一个。 这是想从沈祐的弱点入手,收罗不利于沈祐的消息。还是有人……在怀疑沈祐的身世? 会不会是袁家人起了疑心,在暗中查探?这个念头一闪过脑海,冯少君心里陡然涌起寒意,后背冷飕飕的。 就在此时,门忽地被推开了。 沈祐走了进来:“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迅疾回过神,若无其事地将纸条放回匣子里,随手将匣子关好:“没什么。” 冯少君做的差事,不足为人道。冯少君口风紧,在沈祐面前也很少提及。 沈祐知道轻重分寸,冯少君不说,他也不问。随口笑道:“旭哥儿一会儿不见你,就四处找娘。” 冯少君嫣然一笑:“好,我现在就去。” 说着,便起身往外走。 沈祐下意识地瞥了桌子上的匣子一眼,心里模糊的闪过一个念头。很快抛之脑后。 当日晚上,冯少君悄悄将纸条烧为灰烬,传令下去,盯紧邱家内宅,尤其是那个守门婆子。一旦有异动,可以不必禀报请命,立刻出手制住守门婆子。 原本邱家内宅只安排了两个人,现在想来,这点人手着实不够。冯少君又下令,调拨人手,一番安排,不必一一细述。 这一切,都瞒着沈祐悄然进行。一来事关密探暗哨行踪,不宜泄密。二来,冯少君疑心有人在查探沈祐的真实身世。 她要守住这个秘密,绝不愿被沈祐察觉。 …… 袁皇后一通怒气发作,彻底震住了众人。对朝臣们来说,这也是一个强烈且清晰的信号。帝后都在袒护沈祐,他们上的奏折根本弹劾不动。 很快,弹劾沈祐的奏折便销声匿迹。 半个月后,庆安帝下了一道圣旨到袁府。圣旨中褒奖了袁清镇守边关十数年的功劳,令袁清留在京城养老。 圣旨中没有提及袁清打败仗失疆土的罪责,也未提及何将军战死和太子受伤一事,算是保全了袁清最后的体面。 袁清下跪叩首,恭敬地接了圣旨。 等传旨的官员离去,袁清捧着圣旨的手不停颤抖,老泪纵横。 解甲归田,是所有武将梦寐以求的归宿。可对他来说,这一道圣旨实在太过沉重了。几十年的军营生活,十几年的边军主将,一夕之间就要全部抛下。 袁海见兄长涕泪交加,心里一阵恻然,低声安慰道:“大哥,你别难过,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是啊,皇上没有降罪,准许他以将军的身份致仕荣休,保全了袁家颜面,也为他保留了最后的体面,他也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袁清擦了眼泪,低声道:“皇恩浩荡,没有追究我的罪责,我要上奏折谢恩。” 袁海略一沉吟:“还是进宫面圣,当面谢恩才好。我陪着大哥一起进宫,正好顺便去探望太子殿下。” 一提太子殿下,袁清面上露出愧色,忍不住叹道:“苍天有眼,殿下性命无碍。否则,我唯有一死了。” 可不是么?要是太子当日没救回性命,袁清难逃一死,整个袁家都会遭受重击。 只要太子安然无事,袁家暂时沉寂也无妨。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896376.html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太子(一) 袁清袁海兄弟一同进宫面圣谢恩。 袁清以边军主将之身致仕荣休,保住了最后的体面。庆安帝是看在岳家多年来竭力支持自己的份上,还有一半,则是为了袁皇后太子考虑着想。 袁清是袁皇后嫡亲的兄长,是太子的亲舅舅。罚得太重了,袁皇后母子脸上也不好看。 庆安帝对袁清说道:“舅兄辛苦数十年,解甲归田后,也能安心荣养。” 袁清收拾起心里的失落悲怆,感激涕零地谢恩:“皇上洪恩厚爱,臣铭感五内。今日臣进宫,一来是谢皇上恩典,二来,也是想厚颜问一问皇上,臣致仕后,不知皇上打算以谁为边军主将?” 庆安帝神色未动,淡淡道:“边关之紧要,朕心里清楚。主将一职,更是关系重大。朕要仔细考虑斟酌,和众臣商议后再做决定。这个就不劳袁将军操心费心了。” 袁清心里一紧,不敢和目光犀利的天子对视:“是臣多嘴了。” 边军一直由袁家执掌。袁家在边关经营了数十年,袁家儿郎几乎都在边军里任职,还为朝廷培养了许多年轻悍勇的武将。说句大不敬的话,边军也就是袁家军。 袁清致仕了,按着心照不宣的惯例,应该从袁家人中再挑一个合适的做主将…… 现在看来,是他太过一厢情愿。 庆安帝已经登基,在短短一年多里就坐稳了龙椅。现在的庆安帝,已经没那么需要袁家了……从一个帝王的角度而言,也不愿十万边军都变成袁家军。 现在,就是一个最好的削弱袁家兵权的机会。 只要朝廷另外派武将去做边军武将,袁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就会渐渐减退。 袁清明知道天子的盘算,却不能也没法揭穿。 一并进宫的袁海,笑着打破沉默:“皇上,臣和兄长进宫,一来是谢恩,二来,是想去东宫探望太子殿下。” 袁家兄弟五个,只有袁海一直留在京城,为庆安帝出谋划策冲锋出力,立下汗马功劳。袁海还是太子妃的父亲。庆安帝对袁海熟悉随意得多,笑着应允了。 袁海袁清一同拱手告退,出了太和殿,去了东宫。 宫中耳目众多,不便多言。一路上,兄弟两人各怀心思,偶尔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 东宫。 江太医和严太医颇有默契,一个清洗伤口换药包扎,一个为太子施针驱毒。 袁敏站在床榻边,看着朱昀右臂上狰狞可怖的伤痕,鼻间阵阵酸涩。 朱昀当日中了毒箭,为了防止毒气攻心,江太医不得不当场割肉放血。朱昀右臂伤处的肉几乎都被剜去。几个月过去了,右臂伤处结了碗口大的疤痕。 她曾私下问过江太医外伤能否养好。江太医当时叹道:“回太子妃娘娘,臣一直在尽力为殿下治疗外伤。” “只是,当日殿下毒发在即,性命危急,臣不得不为殿下削肉放毒血。殿下外伤太重,而且,右臂是中毒之处,想完全清除余毒,不是易事。” 江太医委婉地告诉她,朱昀就是养好了伤,右臂也无法恢复如初了。不能用力,甚至,不能再提笔。 袁敏听了这些,心如刀割,背地里偷偷哭了几回。 她和朱昀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她知道朱昀喜欢读书,写得一手好字,也练得一手好丹青。老天实在残忍,偏生让朱昀伤了右臂。若是朱昀知道自己不能再提笔写字作画,不知何等难过。 袁敏不敢将此事告诉朱昀,就连袁皇后也没说,一个人独自守着这个秘密。短短半个多月,憔悴了许多。 每次换药施针,对朱昀来说都如受刑一般。等两位太医忙完后,朱昀已是一身的冷汗。 袁敏忍着酸楚,坐到床榻边,用帕子为朱昀擦拭额上的汗珠。 朱昀也没逞强,低声叹道:“我不过是右臂中箭,就这般痛苦难受。想想战场上那些受了重伤断了手脚落下残疾的士兵,我就觉得自己还算幸运。” 袁敏听不得这样的话,目中顿时闪出了水光。 朱昀虚弱地笑了一笑:“我有些累,先睡会儿。” 袁敏轻轻应一声,为朱昀盖好被褥。 天气越来越热,别的寝宫里已经开始用上了冰盆。到了朱昀这儿,因为身体太过虚弱,别说冰盆了,还得盖着被褥才行。 朱昀很快睡着了。袁敏看着朱昀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孔,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难过。 一个宫人悄布进来,轻声禀报:“娘娘,袁将军和袁大人来了东宫,求见殿下。” 袁敏略一点头,起身出去见父亲和大伯父。 宫中最重礼数规矩。袁清兄弟一同先太子妃行礼。袁敏打起精神道:“快些免礼。大伯父,父亲,先请入座。殿下换了药,刚睡下。我不忍心叫醒殿下,先出来相见。请大伯父和父亲稍等片刻。” 袁清心里一紧,忙问道:“殿下如今身体如何?” 袁海同样关心朱昀的身体情形,一同看向袁敏。 眼前两个人,一个是亲爹,一个是嫡亲的大伯父。可他们也是臣子,进宫探望朱昀,只怕不全是关心朱昀的伤势,而是忧虑边军情形,想让朱昀撑腰吧…… 袁敏心念电转,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声应道:“有太医们精心照顾,殿下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现在能扶着在床榻上坐片刻,或许,再有两三个月,就能下榻了。” 袁清神色激动,满目喜悦:“如此就好。” 袁海很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气,深深看了袁敏一眼,没有追问。 栋哥儿棠姐儿在读书,袁敏便令人将梁哥儿带了出来。有淘气的梁哥儿在一旁,说些家常闲话,倒也热闹。 等了一个时辰,朱昀才醒。 袁海袁清兄弟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 袁清看着虚弱的太子,心里满是自责愧疚。 倒是朱昀,反过来张口安慰袁清:“我没有大碍,大舅父不必耿耿于怀。”顿了顿,又道:“父皇下旨,大舅父可以致仕荣休,也是一桩好事。”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00683.html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太子(二) 太子整日躺在床榻上,对宫中内外诸事却了然于心。一张口,就说中了袁清袁海最大的心事。 “外祖父执掌边军数十年,大舅父又做了十几年的边军主将。袁家为大齐立过的功劳,父皇心里都记着。” 朱昀慢慢说道:“至于边军,父皇定会再择一个合适的主将。” 朱昀此言一出,袁清袁海心里俱是一沉。 听太子的话音,边军主将一职怕是不会落在袁家儿郎身上了。 袁海定定心神,低声道:“殿下,这里没有外人,臣有话就直说了。臣的二哥三哥都在边军,袁家子侄辈的,在边军里任职的足有二十余人。论资历论军功,臣的二哥足以担任边军主将。当然,朝廷里猛将如云,能担当此重任的,也能挑出三五人。” “只不知,皇上心里属意的是谁。” 袁清的目光也一同落在太子的脸上。 年轻的太子殿下,终于展露出了储君风范:“边关安宁,至关重要。父皇一定会选出最合适的主将。大舅父就不必操心了,岳父也大可放心。” 他首先是大齐储君,然后才是袁家女婿。他可以为袁清求情脱罪,却不会为了袁家兵权的延续拂逆庆安帝。 事实上,从帝王角度而言,趁此良机削弱袁家兵权才是正确的决定。 太子的反应出乎意料,袁海哑然无语。 袁清呼出一口气:“殿下所言甚是。臣深蒙皇恩,既已致仕,就好好荣养。朝廷大事,自有圣心明断。” 朱昀微微一笑:“大舅父果然心胸豁达。” 袁海不得不张口表态,表示自己一定支持皇上决定。 半个时辰后,袁海袁清一同离宫回了袁府,先去见年迈的袁大将军。 袁海将今日宫中一行经过告诉袁大将军,语气中不免流露出了些许气闷不快。 袁大将军眉头动了一动,看了袁海一眼:“你心里不满,是不是觉得皇上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书房里只有父子三人,袁海也没遮掩的意思,轻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吗?” “当年他是燕王,非嫡非长,生母早亡,也不是最受宠的皇子。要不是我们袁家鼎力支持,他如何能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做了储君,凭什么顺顺当当坐上龙椅。现在才一年多,就忘了我们袁家的功劳,想借机削弱袁家兵权。这不是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是什么?” 袁清皱起眉头,还没张口,袁大将军已经冷哼一声:“你要是这么想,就说明袁家被削兵权半点都不冤枉!” “袁家是全力支持燕王登基,难道皇上就没给袁家丰厚的回报?” “袁氏一门出了皇后,还有太子妃,太子身上留着袁家的血,将来的太孙也一样。身为臣子,袁家的尊荣已经到了顶峰。你们还想抓着兵权不放,莫非要做王莽不成!” 袁海面色倏忽一变:“父亲!我对皇上一片忠心,绝没有反心。” 袁清额上也冒了冷汗:“父亲言重了。我们袁家上下,都对朝廷忠心耿耿,皇上不会对我们起疑心的。” 袁大将军沉着脸,冷冷说道:“人心隔着肚皮,我是你们两人的亲爹,都不敢说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皇上雄才大略,心机深沉,对袁家有提防之心才是正理。” “将心比心想一想,你们和皇上换个位置,你们能做到皇上这样吗?” 说着,伸手一指袁清:“你身为主将,接连打败仗,死伤无数将士百姓。何将军战死,太子受伤。皇上没有治你的罪,让你以将军的身份致仕,是不是皇恩浩荡?” 袁清:“……” 袁大将军的手指换了个方向,指着袁海的鼻子:“你处处以太子岳父自居,广交朝臣,暗中怂恿太子去边关。皇上有没有生疑心或怪罪你?是不是对你格外宽容?” 袁海:“……” 袁清袁海哑口无言。 袁大将军重重哼一声:“皇上对我们袁家已经优荣恩厚之极。你们两个都老实消停些,别折了袁家的福气,更别让宫中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为难。” 袁清袁海被袁大将军一顿臭骂,灰头土脸地应了。 …… 东宫里,朱昀也在和袁敏低语。 “……敏儿,岳父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我也有难处。父皇决定的事,我无法改变。而且,站在东宫立场,我也觉得边军需要变一变了。” 朱昀回想起在边军的几个月,长长叹了口气:“边军重守城,早已失了血性悍勇。若不是朝廷接连派援军,若不是何将军血战到底烧毁鞑子粮草,这一战能不能胜,委实不好说。” 就连后来的乘胜追击,也是沈祐提议孟将军领的兵,可见边军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袁敏默默听着,不时用帕子为朱昀擦拭额头。等朱昀说完了,才轻声道:“朝堂大事我不懂,父皇做什么决定,总有父皇的道理。” “我是袁家的女儿,更是朱家的媳妇。以后这大齐的江山,迟早要传到我们儿子的手里。” “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楚。” 朱昀心里涌过激流,握紧妻子的手:“你不怪我就好。” 袁敏目中闪过水光,声音有些哽咽:“我怎么会怪你。当初要不是为了替大伯父脱罪,你也不会坚持去边关。结果中了毒箭,伤成这样……” 袁敏将头转到一旁,簌簌落泪。 朱昀右臂受伤,动也不能动,抬左手吧,委实够不着,无奈地说道:“我想替你擦一擦眼泪都不成,你自己擦吧,就当是替我帮忙。” 袁敏满腔心酸,愣是被朱昀逗得破涕为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朱昀果然笑了起来:“我现在好端端的,没缺胳膊没少腿,怎么就不能说笑了。” 顿了顿,又轻声道:“如果日后我右手不能用力提笔,就改用左手。哪怕字写得丑些,也不会有人挑剔,更不妨碍我做太子。”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袁敏全身一颤,泪水迅速涌出了眼眶。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00684.html 第四百八十五章 升职(一) 袁敏数日来强忍的伤心委屈难过,全部化为泪水,肆意横流。她伏在朱昀的身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朱昀用左手轻抚妻子后背,柔声低语:“敏儿,别哭。我说这些,不是在哄你。这一回去了边关,亲眼目睹百姓惨死,看着将士们死战,我大受震撼。” “京城百姓富贵安逸,可大齐还有许多地方,百姓流离失所,连口饭都吃不饱。我这个长于富贵窝里的太子,以后应该用心学习处理政事,爱惜百姓。” “我的右手不能用了,还有左手。实在不行,我还能动嘴,令身边人执笔。这算什么缺憾?如果我这样也算缺憾,那战死的何将军和惨死的百姓将士们又当如何?” 袁敏痛哭了一场,激动的情绪稍平。她抬起头,看入朱昀镇定又平静的眼底。 这几个月的边关之行,生死之际的磨难,令朱昀迅速成长。就如一柄剑,被烈火淬炼,终于练成了绝世神兵。 这样的过程无疑是痛苦的,好在,朱昀熬了过来。 袁敏用袖子擦了眼泪,声音里还有浓重的鼻音:“你说得对。是我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明白。” 朱昀舒展眉头,轻声嘱咐:“这件事,我们夫妻心中有数就行。在母后面前,你别说漏了嘴。” 也免得袁皇后伤心痛哭以泪洗面。 袁敏用力点了点头,伸出手,握住了朱昀的左手。 朱昀慢慢地用力,和她十指交握。 …… 五日后,庆安帝下旨,调孟将军为边军主将。 孟将军进宫谢恩,立刻整顿行装,启程离京。 庆安帝选孟将军为边军主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孟将军本就是边军武将出身,和袁家关系良好。接掌边军后,不会大肆清洗袁家人。 他削弱节制袁家兵权,平稳过度最好,如此既不伤边军实力,也不会令袁家难堪。 孟将军正值盛年,还没到四旬。大齐武将五十五岁才致仕,只要没什么差错,孟将军能执掌边军十几年。有十几年的时间,慢慢练兵,也能洗去“袁家军”的印记。 这些话,庆安帝没有明旨,只有委婉的暗示。以孟将军的精明,自然都听懂了。 孟将军一走,神机营统领的位置就空了出来。 庆安帝又下旨,令锦衣卫指挥使雷指挥使调任神机营统领将军。都是三品武将,算是平级调动。 雷将军心知肚明,这是要为沈祐挪位置。进宫谢恩的时候,庆安帝让雷将军推荐下一任指挥使的人选,雷将军敛容拱手:“皇上垂询,臣斗胆进言。臣以为,沈祐屡屡立功,对皇上忠心不二,是锦衣卫指挥使的最佳人选。” 庆安帝没有一口应允,似乎还有些犹豫:“以沈祐立过的功劳,官升两级倒是够了。不过,他到底年轻了些,只怕不能服众。” 雷将军外表粗豪,实则外粗内细,行事圆滑。不然,薛凛倒台后也轮不到他来做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不受兵部统管,直接听令于皇上。锦衣卫内部的调动升迁,皇上一言可决。”雷将军正色应道:“皇上不必忧心。再者,沈祐立过的累累战功,大家都有目共睹。谁人敢不服?” 庆安帝这才点了点头:“雷将军所言有理。” 然后下了圣旨。 圣旨中褒奖了沈祐在边关守城站中的功劳,夸赞沈祐是忠心不二的臣子,令沈祐接掌锦衣卫。 沈祐一跃成了正三品武将,更是锦衣卫历史上最年轻的指挥使。圣眷浓厚,无过于此。 锦衣卫是天子亲兵,皇上信任谁提拔谁,轮不到别人质疑。想一想沈祐立过的战功,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也是他该得的。 圣旨一传开,崔宅的大门都要被踏破了,众人纷纷登门道贺。沈府里也挤满了登门贺喜的姻亲故旧。 沈祐被罚“闭门自省”一个月,正好也结束了。 这样的喜事,总得摆几席庆贺一番。 许氏私下嘱咐冯少君:“少君,这等大喜事,喜宴得摆在沈府里。免得被人说嘴。” 总有那么一些心气不平眼热多舌的,背地里嘲笑沈祐住在妻子陪嫁宅子里。好在沈祐不在意,也没人敢到他们夫妻面前嚼舌。小夫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和睦恩爱得很。 不沈祐升职这等喜事,确实该在沈府里设宴。 冯少君笑着应了,和沈祐一同带着旭哥儿回了沈府。 大冯氏红光满面,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连说话声音都比平日响亮了不少:“你们回来得正好。我正在发愁呢,这几日登门道喜的实在太多了,送来的帖子足有三尺高,贺礼将库房都堆满了。这酒席,摆得少了怕是不成,估摸着得摆个十几席。” “这是我拟出来的名单,你们夫妻两个快来瞧瞧。” 沈祐再沉稳,也是年轻人。一朝得志,做了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俊脸也比平日亮了几分,闻言笑道:“一切但凭婶娘做主。” 冯少君更是嘴甜如蜜,亲昵地挽起大冯氏的手:“是啊,婶娘。我年轻不懂这些,要劳烦婶娘操心了。” 大冯氏乐得合不拢嘴:“要是这算操心,不知多少人想操这份心哪!人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几天被人奉承得都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祐也舒展眉头,诚恳又真挚地对大冯氏说道:“我能有今日,都是婶娘的功劳。我也盼着婶娘风光得意。” 这样的话,听得实在舒心。 大冯氏满眼慈爱地看着一手养大视如亲子的侄儿:“四郎有这份孝心,比什么都让我高兴。” 沈祐笑了起来。这一刻,俊脸似在灼灼放光,哪里还有半点阴沉。 冯少君看着意气风发的夫婿,心里也被柔情蜜意塞满。 “四弟!”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冲进了内堂。 不用想也知道,是沈嘉来了。沈嘉一路快步,几乎是跑着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沈祐:“四弟!你真是太给我们沈家长脸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05319.html 第四百八十六章 升职(二) 沈嘉激动之下,竟将沈祐抱得离了地。 沈祐哭笑不得,略一用力,站到了地上:“三哥,你的伤势才好没多久,别太过激动用力,伤口迸开就糟了。” “我心里高兴,有的是力气。”沈嘉咧嘴,露出两排白牙,笑的别提有多欢快了:“以后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哇!我四弟太牛了!以后我背靠大树好乘凉,到哪儿都横着走!” 沈嘉嘎嘎笑个不停。 沈祐想瞪他一眼,奈何心里实在高兴,怎么也绷不住脸,不由得一同笑了起来:“你不是也升了一级吗?” 沈嘉一同去边关,守城时奋勇杀敌,功劳簿上多了一笔,现在是从五品。 天子亲卫里千户百户比比皆是,都是虚衔,当的差事其实和平时一般无二。 沈嘉笑道:“说的也是,我好赖也升了一级。等你摆酒席的时候,顺便把我也带上,就当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庆贺了。” 沈祐笑着嗯了一声。 说笑间,雷小雪带着一双儿女匆匆过来了。昱哥儿还小,不会走路,被娘亲抱着。妙姐儿走过来,拉起旭哥儿的小手,脆生生地喊弟弟。 旭哥儿很喜欢漂亮可爱的堂姐,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雷小雪心情同样欢喜。亲爹平级调动,执掌神机营,护卫京城。这也是极为要紧的差事。留出的空缺也没便宜了外人,是自家四弟顶上了,可谓皆大欢喜。 到了傍晚,沈茂回了府。 “二叔!”沈祐迎上前。 沈茂上下打量侄儿,伸手重重拍了沈祐的肩膀一下,然后咧嘴而笑:“好小子,真有你的。我们沈家列祖列宗,都得以你为傲。” “走,我带你去你爹灵位前上一柱香,磕三个头。将这桩好消息告诉你爹。” 沈祐点点头,随着沈茂去了后院祠堂里。 这间祠堂里,陈列着沈家祖宗排位。沈荣的排位在最前面一排。沈祐自记事起,每年的年节都要来磕头烧香。 沈祐是遗腹子,从未见过亲爹什么模样,其实也没多少感情。恭敬地上一柱香,磕了三个头。 倒是沈茂,对着兄长的排位激动落泪:“大哥,你在天之灵睁眼瞧瞧四郎,四郎争气的很,上战场又立了大功,现在做了锦衣卫指挥使。我们沈家光耀门楣,都是四郎的功劳。” “大哥,我总算对得住你了……” 说着,竟红了眼,声音哽咽。 他和沈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父亲死的早,年长几岁的沈荣,在他心里就像半个父亲。沈荣教他习武,早早为他操办亲事娶大冯氏过门。沈荣自己一心当差,耽搁了终身大事,直到二十几岁才娶了江氏。 沈荣成亲后的日子过得并不愉快。江氏打从心底瞧不上武夫,对沈荣不冷不热。有了身孕之后,对沈荣更是冷淡。 沈荣心里苦闷,却又难以出口。有一次兄弟两个坐在一起喝酒,沈荣忽然对他说:“二弟,你娶了个好媳妇。你们夫妻两个一条心,以后好好过日子。” 他看着兄长落寞的脸孔,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江氏是生得极美,又是燕王妃义妹,嫁到沈家自觉委屈了。可他的兄长,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身手骁勇,有一份好前程,从不去什么烟花柳巷。这么好的夫婿,江氏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对兄长这般冷淡? 再后来,沈荣为救燕王而死。江氏早产生了沈祐,在守夫孝的时候就勾~搭上了邱明城,迫不及待地抛下儿子改嫁去了邱家。 他心中气郁难平,对江氏十分憎恶,对可怜的侄儿加倍疼爱。自小到大,沈嘉有的,沈祐一样不少。兄弟两个惹祸,他舍不得揍沈祐,双倍地揍沈嘉。 苍天有眼,沈祐不负他厚望,年纪轻轻就做了锦衣卫指挥使。积压了二十余年的愤怒不平,也在此刻烟消云散。 “二叔,”沈祐低声道:“我以后一定好好当差做事,不会堕了沈家门楣。” 沈茂用袖子重重抹了一把眼睛:“好,二叔信你。” 顿了顿又笑道:“沈家是世袭的锦衣卫,官做的最大的就是你爹。你比你爹还要强得多。青出于蓝胜于蓝,四郎,二叔以你为傲。” 语气里满是欣慰。 沈祐心头一热:“这都是二叔教导有方。” 沈茂哈哈一笑:“你就别往二叔脸上贴金了。你三哥被我从小揍到大,也没见有大出息。” 这话说的,站在祠堂外的沈嘉忍不住了:“爹,你想夸四弟就夸,别顺便带上我行不行。” 沈祐扬起嘴角,目中盛满笑意。 …… 两日后,沈府大摆宴席庆贺。 这一回,登门送礼道贺的实在太多了。京城里的锦衣卫门户都来了人。还有不少武将登门道喜。 原本准备的十几席根本不够。不得不临时去酒楼定酒席送来,亏得沈府里地方大,不然,只怕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邱明城派人送了厚礼,人却没来。江氏也不见踪影。 沈祐正是风光得意之际,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沈祐添堵,压根没人提起江氏这个人。 倒是王庆邱柔夫妻两个,不请自来,携厚礼登门。 来都来了,大喜的日子,总不能将人撵出去。 沈祐神色淡淡,冯少君微笑相迎。 王庆十分有眼色,大庭广众之下,并未厚颜攀亲,恭敬地抱拳,喊了一声沈指挥使。 邱柔半垂着头,敛衽行礼:“今日沈指挥使大喜,我们夫妻两个特来恭贺。希望沈指挥使别嫌弃我们来得冒昧。” 这才成亲半年多,就转了性子,可见都是王庆的“功劳”。 冯少君眸光微闪,含笑应道:“你们能来,我们高兴得很。”然后安排管事妈妈,领着邱柔去花厅里。 至于王庆,也没硬往沈祐身边凑,寒暄几句,就识趣地和其他人说话。 众人口中不提,心里都清楚邱柔和沈祐的关系。王庆也算沈祐的妹夫了。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沈祐,众人对王庆也得客气些。 王庆的来意也就达到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疏远这么多年,又闹腾过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想一下子亲近起来,绝无可能。就这样有分寸地走动一二,已经很好了。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05320.html 第四百八十七章 酒醉 酒宴到下午才散。 沈祐被众人灌了许多酒,难得酒醉一回。一身酒气地躺在床榻上。冯少君亲手做了醒酒汤,喂沈祐喝下。 醒酒汤一入口,沈祐全身打了个寒颤,睁开眼,然后吐出几个字:“好难喝。” 冯少君:“……” 果然是喝醉了。 换在平日里,沈祐绝不会张口说她做的醒酒汤难喝,只会默默喝完。 冯少君好气又好笑,故意绷起脸:“你这是在嫌我的厨艺不好吗?” 沈祐嗯了一声。 冯少君被气乐了,将醒酒汤放到榻边的矮几上:“难喝你就不要喝了。” 沈祐伸手去解衣襟。冯少君轻哼一声:“你这是又要做什么?醉酒了还不消停?” 沈祐很诚实地应了一个字:“热。” 冯少君:“……” 以冯少君的能言善辩,也被噎住了。眼睁睁看着沈祐褪去衣衫,露出光洁的胸膛,也露出了一道道疤痕。她曾在烛火下一一抚摸过,光天白日的还是第一回。就像是一块美玉上多了几丝裂纹。 冯少君心里那点气闷,迅疾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心疼怜惜。 算了,不能和醉酒之人计较。 冯少君用温热的水拧了毛巾,为沈祐擦拭头脸处的汗珠。将轻薄的被褥盖在他的身上。沈祐醉意朦胧昏睡中,倒没忘了将被褥扯开扔到一旁。顺手将冯少君拉进怀中。 冯少君哭笑不得,挣扎着要起身。沈祐手上一用力,便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真不知你是真醉还是装醉。”冯少君忍不住轻声嘀咕。 回应她的,是一个带着酒气的亲吻。 冯少君被熏得不行,用力推开沈祐,沈祐抓住她的手,继续吻她。 冯少君推不动他,也只得随他了。待到情浓时,冯少君忽地轻声问:“沈祐,我是谁?” 沈祐意识没那么清醒,却准确无误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少君。” …… 旭哥儿跟在妙姐儿晋哥儿身后,四处乱跑,玩得正高兴。压根没想起找爹娘。 直至天黑,旭哥儿玩累了,开始闹腾要娘亲。 郑妈妈笑着抱起旭哥儿,柔声哄道:“好好好,我这就带你去找娘亲。” 旭哥儿这才满意,将头靠在郑妈妈的胸前。没到片刻,就呼呼地睡着了。一旁的吉祥也抿唇笑了起来。 旭哥儿活泼好动,精力旺盛,倒是好带。只要耐心地等旭哥儿玩闹够了,很快就会入睡。 “要不要带旭哥儿去找小姐?”吉祥私下里还是习惯喊咱家主子小姐。 郑妈妈轻声笑道:“不必了。让小姐和姑爷好好歇一晚。” 这段时日,冯少君和沈祐都放长假,出于补偿孩子的微妙心思。每日都在孩子身边,晚上也带着旭哥儿睡。 过了明日,夫妻两个又得各自去当差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了,沈祐和冯少君才醒。一夜荒唐,两人有些腿软,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服,酒气才彻底散去。 “爹,娘,”旭哥儿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冒了一个字:“想。” 这是在说,想爹想娘了。 沈祐心尖一软,俯身抱起胖儿子,玩了一会儿旭哥儿最喜欢的游戏。旭哥儿被高高抛起,兴奋地咯咯直笑。 温暖明媚的阳光,落在父子两人的脸上。这一刻,就连沈祐的俊脸也格外明亮。 冯少君看着这一幕,心中暖融融的,又为沈祐暗暗心酸。 沈祐一直在尽力做一个好父亲。这一个月来,旭哥儿吃饭换衣洗澡睡觉之类的琐事,都被他接过手,一开始笨拙,现在却是游刃有余。仿佛是要将自己曾遗憾的一切,都补到旭哥儿的身上。 “我们去见二叔和婶娘吧!”冯少君笑着上前。 沈祐笑着应一声,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握住冯少君的手。一家三口齐齐整整。 沈茂昨日也喝醉了,此时一脸宿醉后的头痛模样。 大冯氏忍不住张口絮叨:“三郎四郎喝高了,也就罢了。他们都年轻,能撑得住。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逞什么强。瞧瞧你这脸色,就像几天几夜没合眼似的。我看你今天还怎么去军营?” 沈茂听惯了妻子絮叨,也不反驳,只笑道:“昨天实在是高兴。” 可不是么? 大冯氏一想到昨日的热闹风光,眉头舒展,眼睛生光:“四郎这般有出息,我心里也高兴得很。” 众人皆知江氏抛子另嫁,沈祐是她这个婶娘一手养大,和亲娘也没什么区别。一个个争相夸赞逢迎,拍得大冯氏乐淘淘晕乎乎的,比醉酒之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四郎太争气了。”沈茂笑道:“他做了锦衣卫指挥使,以后大齐所有的锦衣卫都由他统领。” 大齐锦衣卫,登记在册的总计有五万之众。其中半数在大齐各地的锦衣卫所。京城的锦衣卫大营里,有两万锦衣卫。 以后,都在沈祐麾下。 沈祐今年才二十二啊! 锦衣卫是天子亲兵,职务调动和普通武将不同,全凭天子心意。锦衣卫指挥使,皆是天子心腹。历数大齐建朝以来的七八任锦衣卫指挥使,不乏年轻就居高位圣眷浓厚的。不过,沈祐以二十二岁之龄做锦衣卫指挥使,绝对是前无古人独一无二。 更令人欣慰的是,沈祐做这个位置,凭借的是赫赫战功,没人不服。 提起侄儿,沈茂满脸的骄傲。 大冯氏也由衷地欢喜:“四郎有出息,我们三郎也不错。这回也升了官,以后在宫里当差,还有四郎照拂,也有个好前程。” 沈茂想起跳脱的沈嘉,不由得也笑了一回:“三郎确实有福气。也没见他怎么辛苦,官职升得倒是快。反正,都比我当年有出息。” 说笑间,沈祐一家三口来了。 沈茂和颜悦色地嘱咐:“四郎,你明日就要回宫当差。皇上这般器重信任你,你别辜负了皇恩,一定要尽心当差。” 沈祐笑着应下。 大冯氏舍不得冯少君和旭哥儿,少不得要挽留小住几日之类。冯少君也得进宫当差哪,不得不婉言推辞。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10771.html 第四百八十八章 当差 隔日一早,沈祐策马到了宫门外。 守宫门的锦衣卫们,见了沈祐,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和殷勤迎上前,纷纷拱手行礼:“见过沈指挥使。” 沈指挥使,这个称呼不错。 沈祐嘴角微微扬起,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快些起身吧!” 哟!这一笑可实在难得啊!他们在宫中当差几年,还从没见过沈祐展颜哪! 等沈祐离去后,一众锦衣卫挤眉弄眼,低声说笑:“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沈指挥使今天竟然笑了。” “可不是么?我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平日里冷冰冰阴沉沉的,看一眼我心里直冒凉气。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沈指挥使这般英俊。” “你这个马屁精!” “我说的都是实话,哪里是拍马屁了。瞧瞧人家,再看看我们,真是天上地下不能比。” “沈指挥使有今日,都是拿命搏出来的,我就佩服这样的。” “这倒也是。这几年,沈指挥使为皇上拼过命,为大齐立过功。这一回在边关一战,又是拼尽全力受了伤。功劳都是自己挣来的。我等只有敬佩的份。” “生子当如沈四郎啊!” 这些闲言碎语,当然传不到沈祐耳中。以他的脾气,也不会在意众人嚼舌。 沈祐一路进了太和殿,所到之处,人人拱手道贺。就连庆安帝,见了沈祐,也少不得笑着打趣:“一个月没见,沈指挥使风采卓然,更胜往昔啊!” 沈祐笑了一笑,拱手应道:“皇上对末将的提携厚爱,末将感激不尽。以后,末将一定尽心当差,不负皇恩。” 没有庆安帝的栽培提携,他不会有那么多出头露脸挣军功的机会。朝中有人好做官,他的靠山是当今天子,所以官升得飞快。 沈祐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这一番话说得格外恳切。 庆安帝看着意气风发的沈祐,心情愉悦地一笑:“你的忠心,朕都知道了。太子也一直惦记你,你去东宫见一见太子吧!” 沈祐应了一声,张口告退。 刚出太和殿,就遇到了老熟人冯公公。 “沈指挥使连升两级,官运亨通,令人羡慕之极。”冯公公挑眉一笑:“咱家可得恭贺沈指挥使一声。以后还请沈指挥使多多关照啊!” 沈祐目中飞快地闪过笑意,不动声色地应道:“冯公公实在是过奖了。论圣眷,我哪里及得上冯公公。要说关照,也得是冯公公关照我才对。”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眉~来眼~去一回,然后擦身而过。 …… 说来也巧了。 沈祐一进东宫,就遇到了熟人。 一身华服玉冠身材肥硕的赵王世子,也进了东宫,正在外等候。听到脚步声,赵王世子转过头,在看见沈祐的刹那,赵王世子脸色骤然阴沉,冷笑一声。 沈祐眉头都未动一下,拱手抱拳:“末将沈祐,见过赵王世子。”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赵王世子生吞了沈祐的心都有。奈何宫中规矩森严,容不得他放肆。 赵王世子皮笑肉不笑:“原来是沈统领,不对,现在该改口,叫一声沈指挥使了。以后还请沈指挥使多多关照。” 臣子品级再高,也高不过皇室宗亲。赵王是超品亲王,赵王世子是庆安帝的亲侄儿,到哪儿都是横着走。说什么关照,分明是故意膈应沈祐。 沈祐淡淡应道:“世子言重了。关照一说,末将是万万不敢当。末将这个人,只知忠心二字。世子以后若有什么犯上之举,末将还是会像上次一样,不会留什么情面。” 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狠狠瞪了沈祐一眼。 沈祐视若未见,对传信的内侍说道:“烦请替我通传一声,就说我来向太子殿下谢恩。” 那个内侍忙去通传。 赵王世子看都不看沈祐一眼,冷笑着“自言自语”:“太子这一个月来静心养伤,根本不见外人。有些人真是自以为是,进了东宫就要见太子,可笑可笑。” 沈祐不擅长斗嘴,也懒得搭理赵王世子。 片刻后,传信的内侍乐颠颠地回来了,拱手笑道:“太子殿下有请,沈指挥使随咱家来吧!” 沈祐略一点头,临走前瞥了面色难看的赵王世子一眼,然后才迈步离去。 赵王世子瞪着沈祐离去的身影,肺都快气炸了。 明明他先来一步。太子却先见沈祐,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可是太子的亲堂弟!沈祐算哪根葱哪坨蒜! 赵王世子再气也没用。太子殿下想见谁就先见谁,还轮不到他来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 沈祐进了内室,见到了太子殿下。 朱昀被扶着坐在床榻上,身后靠着软枕,俊脸瘦削苍白。不过,他的目光倒是明亮多了。肉眼可见地慢慢恢复了不少元气。 沈祐心中欣慰,上前拱手见礼。 朱昀笑道:“快些免礼。”上下打量沈祐一眼,笑着赞一句:“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沈大人,果然威风凛凛。”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殿下盛赞,末将却之不恭,厚颜领受了。” 两人相识一笑。 相识几年,朱昀和沈祐其实算不得如何熟悉。这一次边关之行,倒是令彼此亲近了许多。 “殿下的气色好多了。”沈祐低声道:“末将看着,也终于能放心了。” 朱昀笑道:“不瞒你说,从边关回来,一路颠簸,真是要命。我躺了几天才缓过劲。这些日子好吃好睡,自己都觉得身体在好转。” “你升官做了指挥使,我也为你高兴。” 沈祐心里有些感动:“谢谢殿下。” 太子在养伤之际,还惦记着他。 朱昀又低声道:“那些上奏折弹劾你的,进宫告状的,都被父皇母后压下去了。你不必管这些。以后要是谁乱嚼舌,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嚼舌的人就在外面候着哪! 沈祐心里想着,口中却没说破。 所谓间不疏亲。赵王世子再混账,那也是太子堂弟。他还是少说为好。 朱昀似是看穿了沈祐的心思,淡淡道:“赵王世子也不例外。”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10772.html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表态 短短一句话,令沈祐心中生出无限暖意。 太子为了安他的心,特意许下了承诺。这也是在表态,如果赵王世子紧追着当日那点小恩怨不放,太子会站在他这一边。 沈祐不喜多言,心里的激越被掩在没什么表情的俊脸下。从外表看来,只有“不为所动”四个字可以形容。 朱昀也清楚沈祐的脾气,自不会计较这些,笑着说道:“你还要当差,早些回去吧!等日后得了闲空,常来东宫陪我说说话。我整日待在东宫,也怪闷的。” 沈祐应了一声,拱手告退。 待沈祐离去后,朱昀闭上眼睛养神。 过了许久,内侍悄步进来,低声禀报:“殿下,世子还在外候着。” 故意晾了赵王世子小半日,他还是不肯走,看来,今日是非见到自己不可了。 朱昀睁开眼:“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赵王世子迈步进来了。一见朱昀,赵王世子脸上的委屈都快变成眼泪了:“堂兄,我可算见到你了。今日我被那个沈祐气得不轻。区区一个武将,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这个赵王世子,真是丢尽了颜面……” 朱昀眉头未动一下,张口打断赵王世子:“如果你来是为了告状诉苦,就回去吧!” 赵王世子:“……” 朱昀淡淡说了下去:“首先,沈祐不是‘区区一个武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统领大齐锦衣卫,是正三品的武将。在朝堂里足够排得上号。父皇对他十分信任,我也一样。有这样的忠臣良将,是大齐之福。” “再者,当日在边关,为了让我静心养伤,为了安定军心,他才对你们几个动了手。其中并无私人恩怨。你们几个因为失了颜面,对他记恨在心,耿耿于怀。实在是心胸狭窄。” “你们碰了面,以沈祐的脾气,绝不会多言。真正耀武扬威意图挑衅的人,定然是你。你在我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莫非以为我眼盲心瞎了不成!” 赵王世子是真得被震住了。 朱昀自小就谦和有礼,饱读诗书,一众堂兄弟中,朱昀才学最出众,头脑最聪慧,也是脾气最好的。被册立为太子后,朱昀从不摆储君的架子。 这般疾声厉色毫不客气地训斥,还是第一回。 赵王世子额上很快冒出了冷汗,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殿下息怒。我不是要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我就是……当着众人被他揍了一回,颜面无光,心里愤愤难平。” 赵王世子态度软了下来,朱昀的声音也随之温和:“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总是计较。大人有大量,就让此事过去吧!就算看在我的颜面上,别再暗中为难沈祐了。” 庆安帝袁皇后护着沈祐,现在连太子也站在沈祐那一边。 这沈祐,是实在动不得了。 赵王世子心里憋屈又窝囊,面上还得挤出笑容:“好,我听殿下的。” …… 赵王世子待了一会儿,也告退离去。 朱昀接连说了不少话,也有些倦了,闭上眼很快睡去。等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太医为他换了伤药,施针半个时辰,又喝了一碗汤药。 这么一番折腾,哪里还有胃口吃饭。 饭菜端来了,朱昀不想吃。袁敏坐在床榻边,亲自喂他。他只得勉强吃了些。 袁敏用帕子为他擦拭嘴角,轻声道:“你身体还没好,以后还是静心养着。有人来东宫,也别见了。” 朱昀打起精神说道:“该见的人,还是得见一见。” 袁敏低声道:“沈指挥使见一见也就罢了,对着赵王世子有什么可说的。” 袁敏打从心底厌恶赵王世子。两年前,赵王世子设宴,朱昀喝了加了药的酒,招惹了美人蔓儿。可以说,赵王世子从头至尾就没存好心。 沈祐痛揍赵王世子一顿的消息传进宫中的时候,袁敏心里别提多痛快多解气了。 朱昀低声答道:“我是要警告他,别再想着刁难沈祐。” 赵王父子也好,福亲王也罢,暗地里做的那些小动作,瞒不过明眼人。朱昀是晚辈,不便对长辈无礼,教训赵王世子几句倒是无妨。 袁敏听了事情始末,眉头舒展开来:“殿下这么说就对了。” 朱昀无声一笑,握住袁敏的手:“别说你,我也不喜欢他。不过,到底是堂兄弟。他腆着脸凑近乎,我这个太子不便完全不理。不过,亲疏远近,我心里有数。” 袁敏点点头,展颜一笑。 就在此时,棠姐儿带着梁哥儿进来了。棠姐儿每天读书半日,另外半日学琴棋书画,得了空闲就来陪伴亲爹。栋哥儿是未来的太孙,接受的是最精良的教育,太傅就有三个。每日课业繁重,不到天黑回不了东宫。 朱昀见了一双儿女,心情愉悦,耐心地听棠姐儿说话。梁哥儿说话还不利索,也急着插嘴。逗得朱昀不时轻笑。 又过片刻,榕姐儿也被奶娘抱着进来了。 蔓儿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从不在朱昀面前露脸。榕姐儿隔三差五地会被抱着过来请安。 榕姐儿比梁哥儿小了几个月,现在也有一岁多了,会走路,也会说话。皮肤白嫩眉眼秀气,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父王,然后乖乖待在床榻边。 这般乖巧听话,实在讨人喜欢。 袁皇后就很喜欢榕姐儿。就是袁敏,去了心结后,对榕姐儿也不错。她主动抱起榕姐儿,对朱昀笑道:“榕姐儿乖得很,不像梁哥儿,四处淘气。” 梁哥儿听得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拉扯榕姐儿。他生性霸道,见娘亲抱着妹妹,根本容不下。 袁敏只得将梁哥儿也抱过来,一同放在腿上。 棠姐儿也才五六岁,正是黏娘亲的时候,紧紧贴着袁敏。 朱昀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失笑,心里那一丝愧疚酸涩,久久挥之不去。 再贤良大度的女子,也不愿见庶女在眼前晃悠。他回来养伤,榕姐儿时常来请安,这自然是得了袁敏的默许首肯。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14873.html 第四百九十章 好转 时间一晃,三个月过去,盛夏已过,秋日的凉意袭来。 一直在东宫养伤的太子殿下,伤势日渐好转,已经能被扶着下榻慢慢走动了。脸色也一日好过一日。 袁皇后每日都来东宫,眼看着儿子伤势大有好转,袁皇后满心欢喜:“太医说了,你再养几个月,等过了年,就能恢复如初。” 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 体内余毒,清除了七七八八,不过,身体被伤了根本,还得慢慢调养。还有右臂,永远留下了碗口大的伤疤,用不上力气。 这些事,在朱昀的示意下,两位太医都瞒了下来。在袁皇后面前,当然要挑好的说。 从表面来看,朱昀就是稍微虚弱了些。 袁皇后满面喜色,袁敏也是笑意盈盈:“殿下已经能下榻走动,很快就能痊愈。母后也该放心了。” 夫妻两个很有默契,在袁皇后面前都是高高兴兴的。 等袁皇后走了之后,朱昀才呼出一口气,在床榻边坐了下来,低声嘀咕:“我现在真是不中用,这才走了一小圈,就满头都是虚汗。” 袁敏用帕子为他擦拭额上的汗珠,笑着轻嗔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么重的伤,总得慢慢将养恢复。” 朱昀又叹一声:“整天在东宫里待着,实在太闷了。” 他这副模样,既不能上朝,又不能看奏折。每天待着寝宫里,气闷至极。从能下榻的那一日开始,他就积极练习行走。 只是,养身体这等事,急也急不来。朱昀发了几句牢骚,继续老实待在东宫。 庆安帝每日政务繁忙,时常批阅奏折至深更半夜。每隔几日,才来东宫探望太子一回。 这一日午后,朱昀在寝宫里慢慢踱步。一旁的祝统领要上前搀扶,被朱昀坚定地拒绝了:“不用你扶,我自己走。” 走了两圈,朱昀的额上直冒汗。 就在此时,庆安帝进来了。朱昀有些吃惊,下意识地上前相迎,拱手行礼。一礼还没行完,身体就晃了一晃。 沈祐眼疾手快,比祝统领的动作还快一步,及时伸手扶住了太子殿下:“殿下小心。” 朱昀定定神,冲沈祐一笑:“多谢。” 待朱昀站稳了,沈祐才收回手。 庆安帝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中闪过一丝笑意,张口问朱昀:“你这两日身体怎么样了?在庆安帝面前,朱昀就实在多了:“胃口还不错,走路能走盏茶功夫,就是右臂还没什么力气。 这条右臂,算是废了一半。 庆安帝的目光落在朱昀的右臂上,心里阵阵抽痛。半晌才道:“人没大碍就好。这些事暂且瞒着你母后,别让她知道。” 朱昀点点头应下了。他还有心情说笑:“亏得我是父皇唯一的儿子,早早被立了太子。要不然,我这储君之位怕是难保了。” 庆安帝:“……” 一旁的杨公公神色未动。 冯公公迅速瞥了一无所知的沈祐一眼。 庆安帝难得心虚尴尬,好在他绷得住,脸上丝毫看不出来:“说什么混账话。你右手没力气,还有左手。等身体好转了,就练一练左手提笔写字。” 朱昀点点头:“父皇说的是,我也有此打算。” 庆安帝不是什么慈父,自小就对儿子严苛惯了,这样嘱咐几句,已是极限。太和殿里还有一堆政事,庆安帝很快便离去。 随行的亲兵内侍们浩浩荡荡地随天子离开东宫。 朱昀看着庆安帝的背影,心里闪过刚才一幕,忍不住对袁敏说道:“我怎么觉得,今日父皇有些奇怪。我随口说笑一句,父皇当时的语气都不太对。” 袁敏轻声笑道:“这种玩笑话确实不该说。父皇对你素来严厉,是因为对你的期许高。不代表父皇不疼你。你说这话,是拿针扎父皇的心。” 朱昀摸了摸鼻子:“我就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那么多。” 袁敏叹了一声道:“其实,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当年父皇兄弟四人,为了争夺储位,明争暗斗十几年,最后还闹出了皇陵之乱,你死我活。现在,就剩赵王还好端端的了。” 如果朱昀有身体康健优秀出众的兄弟,现在朱昀还会这般安稳踏实吗?庆安帝会不会生出易储的念头?一众朝臣会否拥立别的皇子? 这些都是未知。 幸好这仅仅是如果。 …… 这一日,冯少君心思沉沉,心情沉郁。以她的能耐,遮掩得严严实实,谁看不出来。 直至晚上,杨公公叫了她到屋子里说话。 “三儿,”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说话也没什么顾虑,杨公公直截了当地问:“邱宅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 安插在邱宅里的人手,共有三个。这几个月来,冯少君有意无意地略下了邱宅里的情报。 杨公公今晚冷不丁地一问,冯少君立刻会意过来。邱宅里的暗哨,不止三个。还有内应暗藏在内宅里,直接听令于杨公公。 冯少君抬眼,和杨公公对视。半晌才低声答道:“有人买通了守门婆子,想潜进江氏的院子。我暗中下令,让人对那个婆子动了手。” 几日前,那个守门婆子“不慎”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被打发回家养伤去了。重新换了一个婆子。 这个新换的婆子,正是暗哨之一。 杨公公深深看冯少君一眼,缓缓说道:“她到底是沈祐的亲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举妄动。” 几乎是在明示冯少君,不要对江氏下杀手。 冯少君眉头未动:“义父放心,我知道轻重。” 沈祐再憎恶江氏,身体里也流着江氏的血。江氏被囚禁在邱家内宅里,悄无声息地活着,沈祐没什么可惦记的。如果江氏忽然“暴殄身亡”,沈祐身为儿子,要不要追查到底,会不会替江氏报仇雪恨?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秘密。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一旦被沈祐察觉,隐藏了多年的秘密,就会浮出水面。 也正因为这种种顾虑,庆安帝一直隐忍至今,没有要了江氏的命。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14874.html 第四百九十一章 不决 烛火骤然跳跃,明暗不定的光芒下,冯少君平静的面容竟有些森冷肃杀之气。 杨公公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叹息。 冯少君心思敏锐,早已猜到沈祐的真实身世,一直隐瞒得滴水不漏。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人在邱家内宅暗中查探,都被冯少君暗中处置了。 冯少君这么做,一半是为了沈祐的声名,另一半还是为了沈祐。可谓用心良苦。这一番心意,只能隐藏在暗中,永远不能诉之于口。 哪怕现在没有外人,也不能谈论此事,最多隐晦地暗示几句。 杨公公张口打破沉寂:“你可知道,是谁在暗中查探邱家内宅?” 冯少君目中闪过凉意:“查不出来。不过,连天子暗卫都查探不出来的主谋,全京城也找不到几个。应该是赵王府,或是福亲王府。” 杨公公目光一沉,哼了一声:“一定是赵王。” “赵王面善心恶,惯会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至于福亲王,要对付谁,从不自己出面,最爱借刀杀人。前一阵子弹劾沈祐的奏折,就是福亲王背后指使的。” 顿了顿,又道:“赵王府和福亲王府都加派人手,若有异动,立刻向咱家禀报。” 其实,冯少君已经暗中加派了人手。现在杨公公这么说,是一力将责任都担下了。 冯少君心头一热:“多谢义父。”顿了片刻,又轻声道:“其实,我早就加派人手了。我不该瞒着义父。” 杨公公笑了一笑,目光温和:“你如此行事,总有你的道理。咱家没有怪你。不过,这些事,咱家不能一直瞒着皇上。” 所以,庆安帝现在已经知道有人在暗中查探当年隐秘了。 冯少君眸光微闪,低声道:“皇上是何反应?” 杨公公淡淡道:“没有皇上默许,咱家也不会说这些了。不过,有一点你要谨记。这件事不必深究,以免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之前做得就很好。” 让之前的守门婆子出了“意外”,不软不硬地给对方一个警告,令暗中指使此事的主谋忌惮收敛。 这样,也不会惹来众人的瞩目和疑心。 冯少君轻轻点头:“义父的话,我都记下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杨公公没再多言。待冯少君走后,杨公公无声地长叹。 这桩陈年隐秘,就像一根尖锐的毒刺,扎在庆安帝的心里。庆安帝绝不会容任何人揭露这个秘密,也不会认沈祐这个儿子。 为了袁皇后,为了太子,也是为了沈祐。现在这样,对众人来说都好。 …… 冯少君回了寝室后,和衣躺在床榻上,没有半点睡意。 她在杨公公面前遮掩得极好,事实上,她的心情绝没有表面这般平静。这几个月来,一直有人在暗中查探沈祐的身世,只要一想到沈祐的身世有曝露的可能,她就不寒而栗。 这份焦灼不安,不能诉之于口,更不能让沈祐察觉。她默默地全部承受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君才慢慢有了睡意。 她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江氏在白日冲出了邱宅大门,疯疯癫癫地叫嚷着:“我的儿子沈祐是皇上的血脉,是大齐皇子。谁敢关着我!我这就进宫去做皇妃!皇上得昭告天下,给我的儿子一个正式的皇子身份!” 冯少君霍然惊醒,在黑暗中出了一身冷汗,心头被不安的阴云笼罩。 要不,狠狠心杀了江氏吧! 以她的手段,完全可以让江氏慢慢病重身亡,不露痕迹。江氏一死,知晓当年隐秘的人就剩寥寥几人,庆安帝杨公公都不会吐露半个字。红玉和袁家人,只知道江氏曾和庆安帝春风一度,却不知沈祐的真实身份…… 江氏死了,这个秘密就能长埋地下。 只是,这么做也有极大的弊端。一来会触怒天子。杨公公刚奉皇命给她传了话,不能对江氏下杀手。二来,一旦被沈祐知道她杀了江氏,夫妻间定会心生隔阂。 沈祐是憎厌江氏,可这不代表,沈祐会任人杀了自己的亲娘。 庆安帝没有动手,就是怕沈祐和他反目成仇。她也同样顾虑重重啊! 冯少君在心中反复斟酌衡量,迟迟难下决心。 冯少君忍不住又叹一声,继续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入眠。 隔日一早,冯少君起身后,特意在脸上敷了一层粉,遮掩住彻夜未曾好眠的憔悴。推开门的时候,她又是意气风发的冯公公。 今天有大朝会。 一众天子亲卫和天子内侍们,各司其职,泾渭分明地拥着天子去了金銮殿。 沈祐的目光掠过冯公公的脸,悄然拧了拧眉头。 在别人眼中,冯公公一如往日。他却一眼看出冯公公的心神不宁。 出什么事了? 宫中内外,似乎还算平静,没什么大事吧! 沈祐心里揣度着,面上未露声色,随着天子进了金銮殿。 沈祐是锦衣卫指挥使,不过,眼下做的还是天子亲卫统领的差事。他是天子近臣,当差的时候都在天子左右。冯少君也在天子身边当差,只要有心,总能寻到说话的机会。 到了正午,庆安帝在用午膳,杨公公在一旁伺候着。 沈祐有两炷香的用膳时间。 他去了内侍们用膳的饭堂。刚迈步进去,就惹来一众内侍的目光。 天子亲卫和内侍们虽然都在天子左右,却份属不同的派系。彼此间不说针锋相对吧,也有暗暗别苗头的意思。 沈祐无视众内侍的目光,径自走到冯公公面前。 冯公公独自坐了一桌,对着丰盛可口的饭菜毫无胃口。眼看着沈祐在自己对面坐下了,冯公公脸上露出讶然之色:“沈指挥使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祐神色如常,俊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我有些事要请教冯公公。请冯公公移步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沈指挥使一脸坦荡。 冯公公自不能示弱于人,起身随沈指挥使走了出去。 内侍们纷纷赞叹:“瞧瞧咱们的冯公公,就是威风霸气,对着沈指挥使都不落下风。”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29918914.html 第四百九十二章 隐忧 太和殿是宫中最宽敞的宫殿之一,殿里的锦衣卫和内侍也是最多的。想寻一处完全安静的地方,不是易事。 沈祐和冯少君当然无此困扰。两人都是宫中红人,一个是天子近臣,风光无限的锦衣卫指挥使。另一个被视为杨公公的衣钵传人,执掌天子暗卫。都是众人要争相逢迎示好的主。 沈祐推开一扇厢房的门,待冯公公进了屋子,沈祐反手关了门。 沈祐没说话,先伸手将冯公公揽入怀中。 这一幕要是让人看见了,非得惊掉大牙不可。 “你近日是怎么了?”沈祐俯头,在冯少君耳边低语:“总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依偎在熟悉温暖的胸膛里,鼻间嗅着独属于沈祐的气息,冯少君焦躁难安的心,忽然平静了下来。 邱家内宅的事,绝不能提。不过,她的异样瞒不过沈祐,总得找个理由交代过去。 “前世这一年的年底,义父忽然身患重病,短短几个月,就不治身亡。”冯少君叹道:“自去年起,我便提醒义父,每隔半个月,就私下请太医诊一回脉。万一有什么不妥,也能及时诊治。” “眼看着到秋日了,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实在难以安稳。这些日子,我寝食难安,心神不宁。” 这一桩事,确实也是悬在冯少君心头的隐忧。冯少君的忧虑,不是装出来的。 沈祐不疑有他,低声安慰冯少君:“前世的事,有许多都变了。杨公公又时常请太医诊脉,有什么病,及早发觉及早就治好了。你别总是提心吊胆的。” 冯少君又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我心里总是不踏实。等过了今年冬天,只要义父安然无事,我才能放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杨公公处处庇护冯少君,在冯少君心里,杨公公这个义父的分量也不同旁人。 冯少君很快打起精神,抬头笑道:“你今日特意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么一桩小事?” 沈祐凝望着她:“在我心里,伱的喜怒哀乐是最重要的事。” 冯少君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么忽然这么会哄人了。” “我从来不会哄人。”沈祐低声道:“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少君,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冯少君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半点不露,笑吟吟地应道:“我做的差事和你不同,什么事都得藏在心里,瞒着你的事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桩?” 冯少君反应敏锐,想从她的脸上寻出蛛丝马迹太难了。 沈祐无奈地笑了一笑:“罢了,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总之,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和你站在一边” 冯少君鼻间微酸,展颜笑道:“那是当然。你是我夫婿,想躲也躲不过去。”然后,推了退他:“你还没吃饭吧!别在这儿磨蹭了,快去吃饭。吃饱了还得去当差呢!” 沈祐嗯了一声,临走前说道:“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事,你立刻让人送信给我。有什么事,我们夫妻一同面对。” 冯少君嫣然一笑:“好。” …… 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后,冯少君烦躁阴郁的心情终于得以缓和。 邱家内宅那边,风平浪静。 自从守门婆子被换了之后,对方就没了动静。看来是靠近不了江氏放弃了。不过,冯少君并未掉以轻心,下了严令,继续盯紧江氏。 赵王府福亲王府也同样盯得紧。每过两日暗哨就要传一遍消息进宫。 就是袁家那边,冯少君也派出了密探。 袁清致仕,边军主将换成了孟将军,这件事对袁家是一记重击。袁家近来行事十分低调,连进宫请安都少了。 孟将军去了边关后,并未动袁家人在军中的位置,只是加紧了练兵。 孟将军上了奏折,奏折上,孟将军慷慨陈词,想练一支两万左右的骑兵。要练骑兵,一来要数万战马,二来要巨额军饷。 练骑兵的事,庆安帝一力支持。奈何朝廷刚打过一场大仗,耗费了无数的钱粮。边军死伤惊人,战后的抚恤,已经彻底掏空了国库。现在国库里实在没银子了。 庆安帝召户部兵部尚书进宫,又特意召了袁大将军袁清父子,一同商议如何装备边军。 袁清到底做了多年的边军主将,对边军士兵的情形十分了解熟悉,张口便道:“这一次鞑子进犯,边军骑兵少的劣势已经毕露无疑,骑兵是一定要练的。” 户部尚书叹道:“皇上,兵部出了预算,要练两万骑兵,至少得要四万的战马。一匹战马得耗银五十两,上好的战马要八十两至百两。平日还要以精料饲养,又是一大笔银子。粗略算来,一年就得多花三百万两以上。现在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也支应不起了。” 兵部尚书接了话茬:“练兵不是一日之功,想练出一支精锐的骑兵,少说也要两三年。臣以为,两万骑兵练不起,可以先少练一些。等以后国库充盈了,再慢慢练骑兵。” 也只能如此了。 庆安帝面色沉凝地问两位尚书:“以你们看来,现在能练多少骑兵?” 户部尚书兵部尚书早已私下算过了,异口同声地说道:“最多五千骑兵。” 就这还得将户部的库房再刮一遍,兵部屯的战马都得拿出来。朝廷里人人都得勒紧了银袋过日子。 袁大将军沉声进言:“先练五千骑兵,等明年税赋入库,可以再练五千。这一战,鞑子损伤惨重,更甚我们大齐边军。三年之内,他们根本无力再出兵。有这段时间,足够朝廷缓过劲练出两万骑兵了。” 庆安帝目中闪过寒光,缓缓道:“唯有边军壮大,才能守得住震慑住鞑靼柔然,边关才能安宁。练骑兵一事,势在必行。” “就依你们所言,先练五千骑兵。到了明年后年,边军的军饷都要多拨三百万两。传朕的旨意给孟将军,朕要他三年之内,练出两万精锐骑兵。”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18915.html 第四百九十三章 捐助 庆安帝圣旨一下,户部兵部又忙碌起来。兵部要调拨购买战马,准备养马需要的大批草料豆料,户部的任务更要命,得从空虚的国库里挤出一百万两的银子来。 天子不肯加派赋税,令宫中削减用度,从内务府里提出三十万两银子送到了国库里。 说来,庆安帝自登基之后,一直节衣缩食。既不选妃,也不充宫人进宫,也没建行宫,宫中饮宴少之又少,反而一直在削减宫中的各项开支用度。堪称是一代明君。 做臣子的,皆为天子的举动感动不已。 袁大将军主动上奏折,袁家愿意捐助十万两银子充做军饷。庆安帝十分感动,在朝会上褒奖了袁家的忠心仁义。 七十多岁发须皆白的袁大将军拱手应道:“皇上为了边军练骑兵,从内务府里拿了银子出来。有如此贤明天子,是大齐百姓之福,是所有官员臣子的福分。老臣做这些,略尽绵薄之力,只盼着边军早日练出铁骑雄兵,护我大齐边关安宁。” 庆安帝十分感动,亲自走下龙椅,扶起了袁大将军:“大将军是大齐的肱骨之臣啊!” 赵王心里狠狠呸了一声。 庆安帝和袁大将军搭台唱戏,一唱一和的,他眼不瞎心不盲,岂能看不出来? 袁家身为臣子,都能捐助边军十万两军饷。他一个堂堂亲王皇上胞弟,不出血是不行了。 赵王忍着心痛,一脸慷慨激昂地上前,拱手朗声道:“皇上,臣弟也愿捐助十万两军饷。” 庆安帝陡然动容:“三弟!赵王府也算不得如何宽裕,忽然拿出这么多银子来。朕如何忍心!” 赵王府的豪奢在京城赫赫闻名。赵王父子时常设宴作乐,穷奢极欲,人尽皆知。庆安帝这一番话,脸皮但凡薄一些的,都得心虚。 当然,以赵王的城府,绝不会脸红,只见赵王殿下一脸正气地慷慨陈词:“边军练兵迫在眉睫,皇上领头节衣缩食,挤出三十万军饷来。臣弟不才,跟着皇上学一学,以后节省些花用就是了。” 赵王一张口,福亲王也不能缩头了,张口捐了五万两。 阁老尚书们,皆纷纷出言,捐助两万三万不等。 素来威严冷素的庆安帝,今日被臣子们的感慨解囊举动感动得红了眼眶:“国有忠臣,是大齐之幸,是朕之幸事啊!” 户部尚书也激动得红了眼。 太好了! 军饷终于有着落了! 不用他愁得整日掉头发了! 户部尚书做事讲究行事仔细,散朝会立刻去户部,召集户部所有人,宣布朝臣们捐助军饷一事。令户部上下从现在起住进官衙里,以备官员们随时来户部。 每一笔捐助,都要清楚地记录在册。 三天后,户部尚书拿着厚厚的册子进了宫。这三天里,户部尚书睡的时间加起来最多四五个时辰。两眼都是血丝,精神却出奇的亢奋。 “皇上,这是朝中官员们捐助的军饷,每一笔都记录妥当。”户部尚书嘶哑着声音禀报:“共计一百二十三万五千两整。” “这笔银子,臣已经令人送了五十万两去兵部,其余的都送去边军做军饷。” 庆安帝舒展眉头,目中满是欣慰:“好!好!大齐朝堂皆是忠臣!” 户部尚书又笑着禀报:“还有,皇商崔家也来了户部,要捐赠军饷二十万两。” 大齐的巨商不少,被封为皇商的共有八家。其中资历最老的是罗家,在庆安帝还是燕王的时候,就已暗中投诚。资历最浅的,是崔家。在六年前,崔家暗中捐了一半的家业给燕王。燕王去江南的时候,就下榻在崔家的园子里。 在外人看来,崔家是因为外孙女婿沈祐搭上了燕王这条龙舟。 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真正的功臣是冯少君。 庆安帝听闻崔家要捐助军饷,眉头又舒展几分:“崔家虽是商户,却一片忠义。户部可以另立一册,将崔家捐助的军饷列在第一。” 得,崔家带头捐助军饷了,其余皇商还不得跟上捐助一波?而且,皇商们个个家大业大,这一捐助就不是三两万银子了。 户部尚书按捺住心里的激动振奋,拱手领命。 …… 不出所料,崔家捐助二十万两军饷的事还没传开,罗家家主就去了户部,张口就要捐助三十万两,务必要压崔家一头。不然,皇商之首的面子要往哪里搁? 其余的皇商也纷纷捐助银子。 有崔家在这儿比着,每家多是捐助十万两到二十万两不等。 至于普通巨商富户,想捐银子买个好名声都不行。户部可不是谁的银子都要。只有皇商,才有捐助军饷的资格。 短短几日之内,户部的库房里又多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 这么一来,军饷足够支应练一万骑兵了。庆安帝立刻下了一道圣旨去边军,令孟将军挑选一万精兵训练。 孟将军接到圣旨后,大为振奋,对着京城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旋即立刻着手训练骑兵事宜。 捐助巨额军饷的皇商们,也得了天子褒奖。第一个挺身而出的崔家,得了一块天子御笔亲提的匾额。崔元翰在内务府的官职也升了两级。 对崔家来说,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冯少君人在宫中,消息最是灵通,匾额还没送到崔家,冯少君已经告假离宫,将这件喜事告诉许氏和崔元翰。 许氏喜不自胜,连连笑道:“这真是再没想到的好事。” 罗家捐的银子更多,罗家的嫡长子在内务府里也升了官职。不过,这御笔亲提的匾额,崔家可是独一份。 这其中,不仅有崔家身为第一个捐助军饷的皇商之功,也有冯少君尽心当差的功劳。 后一条无人知晓,只有许氏崔元翰心里明白了。 崔元翰容光焕发精神奕奕,对冯少君笑道:“等匾额送来,家里得设宴亲朋,风风光光地将匾额挂上。” 冯少君也由衷地高兴:“这是自然。这么大的喜事,我也得亲眼看一看才是。”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24309.html 第四百九十四章 震惊 内务府的动作快得很,五天后,御赐的匾额就送来了。 沈府冯府和其余几家有来往的皇商齐齐登门道喜,冯少君和沈祐也特意告假回来。这一日,崔家十分热闹。 冯家孙女,也难得齐聚一处。 冯少君含笑打量冯少菊:“看少菊堂妹气色颇佳。可见在夫家的日子过得不错。” 往日冯少菊出门做客,大多跟在冯少竹身后,半垂着头,很少说话。如今,冯少菊嫁去贺家做了四少奶奶,做了少妇装扮,穿戴远胜往日,也多了以前没有的从容,眸光明亮,唇畔带笑。 一个人日子过得好不好,其实不用问,看一看就知道了。 冯少菊略有些羞涩地应道:“是,我嫁到贺家,婆婆只让我立了一个月的规矩。如今,我每天晨昏去问个安,其余时候就可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 刻薄的婆婆,立规矩立一年也是有的。譬如冯少竹,嫁人后着实受了不少磨搓吃了不少苦头。 冯少菊出嫁后只立了一个月的规矩,确实是幸事了。 更好的消息是,冯少菊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孕,现在孕期已有四个多月。她今日穿着宽松的衣裙,遮掩住了日渐隆起的小腹。 冯少竹坐在一旁,嫉恨得眼珠子都要喷火了。 祖父冯平做了礼部尚书,妹夫沈祐的官职更是越升越高。现在她在夫家底气足实,倒是没人敢欺负她了。可她的夫婿没什么出息不说,还整日和侍妾丫鬟混在一起。她嫁进门快三年了,依旧无所出。倒是内宅里的一个通房丫鬟有了身孕。 冯少竹心中恼恨,和自己的夫婿大吵了一回。那个窝囊废,竟敢指着她的鼻子怒骂,说她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婆婆也不向着她,张口就道:“你一直没有身孕,现在通房丫鬟有了喜,也是一桩好事。等孩子平安出生,你抱过去养着就是。” 因为此事,冯少竹心情郁郁难平。 今日崔宅有喜事,她来是想散散心。结果一坐下,就听到冯少菊有了身孕的喜讯。 冯少竹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你有了身孕,得好生养胎。别等着夫家挑刺,主动挑两个美貌的丫鬟开了脸,送到妹夫身边。这才叫贤良。伱看看大堂姐二堂姐,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话一说,冯少菊笑不出来了,冯少梅冯少兰心里也膈应得很。却也挑不出冯少竹的不是来。 冯少君可不会惯着冯少竹,笑盈盈地接了话茬:“三堂妹这么说,也太武断了。天底下的男人,也不都是一个样子。三堂妹夫喜欢纳妾纳通房,五堂妹夫可不一样。” “就算免不了这一遭,也得让男人自己张口。主动给夫婿纳妾是哪门子的道理。这样的贤良,不要也罢。” 冯少竹:“……” 沈祐别说纳妾,连看都不看别的女子一眼,洁身自好到人神共愤的地步。人比人,气死人。 冯少君怎么就这么好的运道? 冯少竹忿忿地将头扭到一边。 冯少君也不搭理她,和其余几个堂姐妹有说有笑。 过了片刻,又有客人来了,是王庆和邱柔夫妻两人。 今天是崔家办喜宴,王庆邱柔竟也主动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庆伶俐识趣,邱柔也改了往日动辄怨怼不满的模样。 冯少君微笑着招呼邱柔入座。 …… 喜宴午后就散了。 王庆邱柔夫妻两个从崔宅里出来,上了马车。 邱柔轻声对王庆说道:“难得出来一回,我想回去看一看我娘。” 王庆虽然不喜欢岳母,也不便拦着邱柔回去,低声嘱咐邱柔:“回去看岳母无妨,不过,你说话得注意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你嫁给我,就是王家媳妇。邱家内宅的事,现在都有长嫂做主。为了岳母日子好过,你也得忍一忍。” 邱柔没什么主见,耳根子又软,嫁到王家快一年了,时常听王庆说这些,思想渐渐转变过来,点点头应下了。 到了邱家,夫妻两个先去见祖母邱老夫人。 邱老夫人对孙女婿王庆很是喜爱,呵呵一笑,断断续续不怎么利索地嘱咐:“你们两个好好过日子,邱家的事,不必你们操心。” 邱柔低声应了。 王庆主动笑道:“柔儿一直惦记岳母,今日回来,想见一见岳母。” 邱老夫人也没拦着,令人叫了慕氏过来相陪。 慕氏领着邱柔去了江氏的院子外。 邱柔几个月没回来了,见守门的婆子换了人,下意识地问了句:“原来的守门婆子呢?” 慕氏淡淡应道:“上个月摔了一跤,抬回去养伤了。”顿了顿,又道:“你们母女两个说话,我就不进去了。” 邱柔点点头,快步进了院子。 江氏的院子常年锁着,每日除了送饭的婆子,根本无人进来。院子里打扫得还算干净,却透着冷清寂寥,还有些颓败。 江氏坐在窗前,只看背影,瘦了许多。 邱柔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娘!” 江氏反应有些迟钝,过了片刻才转过身来。那张美丽倾城的脸,如今又瘦又黄,就如即将枯败的残花。 “娘!”邱柔泪水陡然涌了出来:“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江氏凄然一笑:“我整日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没疯癫,都算好了。” “柔儿,你嫁了人,就好好过日子,以后别管我了。我这个娘,不能给你撑腰,只会拖累你。” 说着,潸然泪下。 江氏太清楚邱柔的缺点了。只要她一抹眼泪一哭诉,邱柔就会心软,什么都听她的。 她被关在院子里,见不到邱明城,见不到儿子,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邱柔了。她这么哭诉,是要以退为进。 邱柔拿出帕子,为江氏擦拭眼泪,一边哽咽道:“娘,你以前确实做错了。也怪不得兄长不肯认你。我爹是怕你惹祸,才让你在院子里静养。你以后就好好养着,别再闹腾了。别连最后一丝情分都折腾光了。” 江氏:“……”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24310.html 第四百九十五章 传信(一) 江氏难以置信地看着邱柔,语气颤颤巍巍:“柔儿,你真是这么想的?” 邱柔鼓起勇气和江氏对视:“娘,以前我年少不懂事,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事不怪别人。只要伱诚心悔过,爹会原谅你的。兄长也不会来寻你的麻烦……娘,我求你了,你就改了吧!” 最后几个字,几乎哽咽失声。 江氏像被雷劈中,身子簌簌发抖,忽然猛地伸手抓住邱柔的胳膊,指甲掐进皮肉里,脸孔因愤怒狰狞变形:“好一个贴心孝顺的女儿!才嫁人不到一年,一颗心就都向着自己的夫婿。这些话,都是王庆那个混账教你的吧!” “呸!我做错什么了!你凭什么这样说!” “我白生你养你一场了!你个忤逆不孝的混账!和你爹一样,以前千好百好,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处处都来怪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掐死你,我现在就掐死你!” 江氏状若疯癫,一边嚷着一边掐住邱柔的脖子。 邱柔一时躲不及,被掐得呼吸急促,脸孔都憋红了。她顾不得再心疼江氏,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江氏。 江氏身体虚弱,气力远不及往日,被猛然推倒,摔到了地上。不知磕到了何处,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呼。 邱柔被吓到了,泪水纷涌地冲上前,扶起江氏:“娘!娘!你怎么样了?” 江氏一边怒骂邱柔,一边哭喊着腰疼。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守门的婆子。在院门外等候的王庆,也不由得拧起眉头,听着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王庆顾不得避嫌,快步进了院子,走进江氏的屋子里。 江氏已经被扶到了床榻上。 再看邱柔,满面泪水,脸上还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王庆心里的怒火蹭蹭上涌,快步上前,将邱柔拉了过来。邱柔见了夫婿,既觉羞惭又是难过,扑到王庆怀中哭了起来。 王庆深呼吸一口气,伸手轻拍邱柔的后背:“别哭,我这就带你走。” 邱柔哭道:“我娘摔了一跤,一直在呼痛。” 哭喊声中气十足,可见没什么大碍。 王庆心里冷哼一声,强忍下愤怒,低声对邱柔说道:“我们出去告诉大嫂,大嫂定会请大夫来。天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邱柔也被江氏伤了心,哭着点点头。 江氏躺在床榻上,眼睁睁看着女儿女婿离去,气得用力捶打床榻。一个用力过度,扭到了腰,这回是真疼得要了命,一张脸都白了:“来人!快来人!” 慕氏也是晦气,送走了邱柔夫妻两个,又打发人去请大夫来。 江氏常年“养病”,每隔十日就要请一回大夫。当然了,大夫早就被邱家重金买通,来了装模作样地诊脉开方。 这一回不巧,那位大夫出诊去了。去请大夫的管事,便就近请了隔壁医馆里的大夫来。 这个大夫姓叶,年约五十余岁,发须尽白,擅长治跌打损伤,背着药箱进了邱家内宅。为江氏看诊过后,拧了眉头:“邱夫人扭伤了腰,需要每日都施针,至少七八日才能好。” 江氏面色惨白如纸,动弹不得,确实伤得不轻。这不比之前的“病症”,得尽快治好。 慕氏只得应下,很快打发人去北城兵马司送信。 邱明城没有回来,令人回来传话:“老爷吩咐,请大夫给夫人施针诊治,等夫人伤愈了,要重金酬谢。” 夫妻情断意决,邱明城已经不踏足江氏的院子。不过,到底夫妻一场,他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来。 公公发话了,慕氏也没什么可说的。第二日,又请了叶大夫来。叶大夫来了之后,替江氏的腰部施针半个时辰,施完针后便离去。 一连四日,都是如此。 守门的婆子接连盯了四天,传了四天的消息出府。眼看着毫无异样,终于放松了警惕。 到了第五天,叶大夫又进了江氏的屋子,恭声说道“小的为夫人施针。” 江氏侧着身子,由身边伺候的丫鬟脱了外衫,将中衣卷起,露出纤细的腰身。扭伤的淤痕已经淡了许多。 叶大夫坐在床榻边,拿出金针,为江氏施针。 照例有丫鬟守在一旁。 叶大夫施针快结束了,冲丫鬟歉然道:“老朽有些渴了,烦请倒一杯茶来。” 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去倒茶。 叶大夫迅疾伸手,将一张纸条塞进江氏的手里。 江氏一惊,反射性地抬头看过去。叶大夫摇摇头,用眼神制止江氏张口询问,又迅疾做了隐藏的手势。 江氏心里莫名地骇然乱跳,将那张折叠好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很快,丫鬟倒了一杯茶,端了过来。叶大夫喝了茶水,将金针全部收齐,恭声说道:“请邱夫人安心歇着养伤,老朽明日再来。” 话语普通寻常,唯有江氏听出了最后的意味深长。 守着江氏的丫鬟,是慕氏特意挑的人。平日不眨眼地盯着江氏。江氏任由丫鬟伺候着穿好衣服,继续躺着,右拳紧紧攥着藏在被褥下。 江氏闭着双目,良久没动。丫鬟以为江氏睡着了,总算退了出去。 江氏慢慢睁开眼,面向内侧,颤抖着伸出右拳伸开。掌心里是叠成了寸方的纸,展开也不过手掌大。 这张纸上,写了短短几句话。 “江雪,二十三年前,你和燕王春风一度,之后有了身孕。你一直被瞒在鼓里,以为沈祐是沈荣的骨血。你被骗了!沈祐是当今天子的血脉……” 江氏全身剧烈一震,血流奔涌至脑海,眼睛都快充血了,双手抖个不停。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当日沈祐出生的时候,杨景和奉燕王之命来取沈祐的血……如果沈祐真是燕王的儿子,燕王怎么会不认?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认儿子的父亲! 绝不可能! 到底是谁知道了当年旧事,编出谎言来骗她? “这一桩隐秘,天底下知道的只有三个。现在,我能帮你揭开这个秘密。代价是你要永远离开邱家。” “你愿意吗?”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28537.html 第四百九十六章 传信(二) 江氏哆嗦着将那张信纸吞进口中。 了无痕迹。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一个时辰后,丫鬟送了晚饭进来。江氏腰伤未愈,只能侧着身子由丫鬟喂饭。江氏的脸色十分苍白,丫鬟只以为江氏是因腰疼的缘故,没有放在心上。 江氏机械地吃了半碗,就不肯再吃了。 丫鬟也没劝。反正饿不死就行。 丫鬟很快端着碗筷出去了。 江氏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假寐,心里似有狂风骤雨,又像惊涛拍案。 当年的事,知道的只有几个人。庆安帝绝不会说,杨景和那条老狗最是忠心,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 那么,这个传信之人到底是谁? 是谁暗中查探到了当年的隐秘,费尽心思给她传信? 信上所言……会是真的吗? 沈祐进了燕王府之后,青云直上,现在已经做到锦衣卫指挥使了。庆安帝对沈祐这般提携厚爱,难道是因为他对抛弃儿子的愧疚? 这么一想,所有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释。 咚咚咚!咚咚咚! 江氏听到自己的心在疯狂跳动,呼吸骤然急促。 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儿子!他就这么爱袁湘,爱到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肯认吗?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她早就该离开邱家,进宫去做皇妃了。 这个传信之人也未必存了什么好心,一定是想利用她…… 她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凭什么他们一个个富贵荣华,她却活得生不如死? 拼一回,大不了是个死。 江氏呼吸越发剧烈,脸色变了又变。良久过后,她用力闭上眼。 一夜未眠。 隔日,叶大夫又按时来了。 江氏熬了一天一夜,面色憔悴,双目泛红。叶大夫不动声色地为江氏施针,有丫鬟在一旁守着,叶大夫没有半点异样。 江氏直直地盯着叶大夫。 叶大夫施完针后,慢慢将金针收回针包里。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夫人的扭伤已经颇有好转,老朽明日再来最后一回,以后就不用来了。” 江氏咬咬牙,低声道:“请叶大夫务必救我。” 一语双关,叶大夫自然听懂了。 叶大夫义正言辞地说道:“医者父母心,邱夫人请放心,老朽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夫人救治。” 江氏目中闪过激越,竭力装着镇定:“那就多谢叶大夫了。” 叶大夫略一点头,目中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丫鬟站在一旁,听着这短短几句话,没有什么不妥当,也没放在心上。 叶大夫收拾好药箱,出了院子。 守门婆子目送叶大夫的身影远去,慢慢呼出一口气,很快将院门锁上了。 叶大夫坐上马车,回了医馆。进医馆后,一个伙计模样的人凑了过来。叶大夫压低声音,低语数句。那个伙计点点头,很快从后门溜了出去。 江氏在焦灼难安中又等了一天一夜。 她趁着夜半三更万籁俱寂,悄悄起身,找了一张纸,用眉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当年沈祐出生后,杨景和取了一滴血验亲,验明不是燕王血脉。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沈祐是沈荣遗腹子。你怎么知道当年隐秘?你怎么确定沈祐是太子骨血?你要怎么救我? 这张纸条被折得寸许见方,被她紧紧攥在掌心。 午后,叶大夫再次前来为她施针。 江氏心跳如擂鼓,掌心里攥了许久的纸条一直没找到机会送进叶大夫手里。 那个碍眼的丫鬟,站在床榻边,一直盯着她。 江氏慢慢道:“去为大夫倒杯茶。” 趁着丫鬟转身,江氏迅速将手里的纸条塞了过去。叶大夫手法就高明多了,借着衣袖的遮掩,将纸条塞入针包里层。一连串的动作迅捷自然,神色坦荡。 江氏就没那么好的心里素质了。成功递送出纸条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就像全力奔跑后力竭虚脱,额上冒了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慕氏来了。客气地奉上丰厚的诊金。 叶大夫收了诊金,收拾好药箱离去。 慕氏看着额上汗水涔涔的江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儿媳多嘴,劝婆婆几句,以后婆婆就安心待着,别再闹什么幺蛾子了。再闹腾也没用,公公根本就不会回来。还有二妹妹,现在嫁到了王家,做了王家媳妇,一颗心向着自己的夫婿。可不会像以前那样事事都听婆婆的了。” 这般扎心刺耳的话,换在往日,江氏早就愤怒不已,怒骂回击了。 今日,江氏却木着一张脸,没有一丝反应。 慕氏轻哼一声,很快离去。 江氏闭上眼假寐,心里就如沸腾滚热的油锅。 这张纸条传出去,应该很快有人救她出去了吧! 对,她一定要逃出邱家,去见沈祐,将他真实的身世告诉他。 …… 当天晚上,这张纸条传进了赵王手中。 赵王勾起嘴角,无声笑了起来。嘴角越扬越高,笑声很快溢出。 赵王笑了许久,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用袖子抹一把眼,口中吐出几个字:“二哥,真有伱的啊!” 他派人查探邱家内宅,却一直无法靠近江氏。之前重金买通的守门婆子不慎摔伤了腿,后换上的守门婆子油盐不进。 这本身就已经不同寻常了。一个普通内宅妇人,怎么会被看守得那么紧?江氏的身上,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他令暗哨停了手,又暗中布置了叶大夫这条线。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良机。 叶大夫顺利靠近江氏,将信传到了江氏手里。江氏没有放过良机,传了这张纸条出来。 江氏当年果然和燕王有一腿。 至于沈祐是不是帝王血脉,还不能确定。不过,这种事本来也不用什么证据。他略施手段,就能搅混一池水,让宫中乱成一团。让帝后反目,让天家父子心生隔阂……最不济,也能除了沈祐,出一口心头恶气。 赵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越想越激动亢奋。 这等事,必须要做得极其隐蔽。 赵王很快有了定计,叫了亲信过来,如此如此低声嘱咐了一通。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28538.html 第四百九十七章 苦熬 江氏在邱家内宅里苦苦等待,一等就是小半个月。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格外熬人。 朝思夜想,寝食难安,原本就憔悴的江氏,愈发消瘦,衣裳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一双眼,显得格外大。看人的时候,没有焦距,也没了生气。 慕氏每过几日就去看一回江氏。这一次看过后,实在有些心惊,去了邱老夫人的院子里,低声说道:“……每顿饭吃不了几口,整夜整夜地不睡,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么熬。孙媳今日去看她,百般劝慰,她什么也不说。这样下去,孙媳只怕她熬不了多久。” 邱老夫人也拧了眉头。 她厌恶极了江氏,恨不得江氏去死。 偏偏江氏死不得。 宫里的皇后娘娘,每隔数月就会打发人来看一回。江氏“养病”说得过去,就这么死在内宅里,袁皇后焉能不追根问底,不迁怒于邱家? 再者,还得顾忌沈祐。沈祐憎恶自己的亲娘是一回事,如果江氏无端端地死在邱家,沈祐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置之不理。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所以,邱家上下捏着鼻子,也得好生供养着江氏。江氏一直被软禁在内宅里,衣食用度从未缺过。 能这样相安无事下去,是最好。现在江氏就要撑不住了,又该如何是好? 邱老夫人沉吟许久,才断断续续颤颤巍巍地说道:“让人送信去北城兵马司,让明城回来一趟。” 慕氏忙应下了。 邱老夫人又补了一句:“让杰儿也回来。” 邱杰被邱明城带进了军营里,这几年里回来的次数寥寥无几。一来是想让邱杰在军营里好好操练,二来,是为了隔开邱杰和江氏。免得江氏仗着儿子兴风作浪,挑唆父子不和。 眼下江氏这副模样,指不定还能熬几天。怎么着也得让邱明城父子回来看一趟。 慕氏略一犹豫,低声道:“孙媳再让人送一趟信给沈祐和冯少君吧!” 邱老夫人慢慢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邱明城就带着邱杰回来了。 这一年多来,邱明城大半住在兵马司,很少回来。他原本就比江氏大了十几岁,如今皱纹满面头上有了白发,一眼看去颇为苍老。 邱杰也在兵马司的大营里住着,上一次回来,还是半年前。半年未见,邱杰个头长高了不少,一张黑黝黝的脸,塌鼻小眼,相貌和邱明城如出一辙。在他的脸上,寻不到十五岁少年应有的意气风发,倒有些麻木。 邱老夫人一见孙子被军营折腾成这样,顿时老泪纵横,拉住邱杰的手哭道:“杰儿,你难得回来,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邱杰目中闪过一丝淡淡的不耐,声音平平板板:“祖母不用为我忧心,我在军营里待着好得很。” 三年前,他被邱明城带去军营里。一个十二岁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骤然进了满是糙汉的军营,吃住都不习惯,每天五更起习武操练,更是辛苦至极。他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惜,哭得再多,周围也没人心疼他,反而引来更多的嘲笑和欺辱。 邱明城偶尔来看他,他哭着央求:“爹,军营里太苦了,我受不了,我想回去。我想祖母,我想我娘。” 邱明城硬起心肠:“我当年十一岁的时候,就进了军营。这点苦都吃不了,就不配做我邱明城的儿子。你给我安心在军营里待着,休想回去。” 邱杰被逼着适应军营枯燥又辛苦的生活,被逼着习惯和一群糙汉们同吃同住同睡。他倒不至于恨亲爹和祖母,不过,离得久了,难免疏远就是了。 邱老夫人看宝贝孙子变成这样,心里愈发难受。不过,眼下不是哭的时候。邱老夫人擦了眼泪,低声说道:“你去看看你娘吧!” 邱杰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道:“我娘怎么了?” 邱明城目光复杂,沉声道:“你娘半个多月前摔伤了腰,一直在榻上养着。你既是回来了,就去看看她。” 邱杰不是几岁孩童,自然听懂了邱明城的话中之意。这是江氏快熬不下去了,让他这个儿子回来安抚劝慰。 邱杰目中闪过水光,咬咬牙道:“她得的是心病,让她出来,自然就好了。” 邱明城和邱老夫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不语。 邱杰一颗心直往下沉,却没再出言恳求,很快迈步去了江氏的院子。 邱明城也一并前去,他没有进江氏的屋子,只在门外站着。很快,门里传出熟悉的哭声。 邱杰的哽咽声也传入耳中:“娘,你怎么瘦成这样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要好好养着,看我娶妻生子。” 江氏什么也不说,只一个劲儿地哭。 邱明城立在门外,犹如一尊雕像,动也未动。 没人知道江氏心里的沉重和惊惧。在最初的震惊期待过后,时间一日日流逝,江氏一想到自己写的那张纸条,就害怕得瑟瑟发抖。 以庆安帝的脾气,要是知道她敢写这样的纸条,一定会活剐了她。 她怀着这样沉重可怕的秘密,就如整个人被火焰灼烤,心如油煎,哪里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 不管如何,邱杰回来,对江氏总是一桩安慰。江氏总算能吃得下东西了。 邱杰在府中待了两天,眼看着江氏略见好转了,才回了军营。 邱明城至始至终,都没踏进过江氏的屋子。 沈祐得知江氏快“不行”了的消息后,一言未发,显然没有要去探望江氏的意思。倒是冯少君,特意私下告假一日,去了一趟邱家。 这些时日,冯少君总有些隐隐的不安。 表面看来,邱家风平浪静,没有异常。可江氏忽然“病重”,又是为什么? 江氏表面柔弱,实则心志坚韧,绝不是会主动寻死的主。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暗哨盯得再紧,也难免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她得亲自看一看江氏才行。 慕氏客客气气地领着冯少君进了江氏的屋子:“你陪着婆婆说说话,我先出去了。” wap. /102/102051/29932952.html 第四百九十八章 惊觉 冯少君含笑谢了慕氏,待慕氏走后,目光看向江氏。 这一眼看去,冯少君的眉头微微跳了一跳。 容色倾城的江氏,怎么变成眼前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瘦得就快剩一把骨头了,十分的美丽,只剩三分,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怪渗人的。 不对!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冯少君心里暗暗一紧,面上不露半分,微笑着走上前:“听闻邱夫人身子不适,我特意来探望。” 江氏自己如置身阿鼻地狱,日夜不得安宁。看着眼前浅笑盈盈的冯少君,江氏心里满是怨毒:“你是来看我的热闹吧!滚!滚出去!” 冯少君不但没滚,还在床榻边坐下了,殷切地问道:“邱夫人之前扭伤了腰,现在可好了?” 提起扭伤了腰,江氏就会想起那个替她施针的叶大夫,想到那张要命的纸条……江氏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细微的变化,令冯少君心中骤然一沉。 果然另有蹊跷! 冯少君脑海中闪过前些日子暗哨传来的消息。 江氏伤了腰,纯属意外。邱家人去请大夫,原本惯用的大夫不在,就请了隔壁医馆里的叶大夫。 那个叶大夫,在医馆里坐诊十余年,针灸之术还算不错。 叶大夫接连为江氏施针七日,治好了江氏的腰伤。可江氏腰好了之后,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 难道,那个叶大夫有什么不妥? 冯少君心念电闪,继续微笑着问道:“邱夫人,叶大夫的医术可还高明?” 江氏听到叶大夫三个字,身子明显地颤了一颤,目中闪过惊惧:“我的腰伤已经好了,不需要你关心。我也不想见你,你给我走,立刻走。” 冯少君已经能确定叶大夫有问题了。此时此刻无暇后悔懊恼。 她继续出言试探:“邱夫人整日待在内宅里,很少见外人,不知人心险恶。那个叶大夫,居心叵测,邱夫人可别上了他的当。” 江氏像被针刺了一般,苍白的脸孔迅速泛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个冯少君,到底知道什么!为什么一直在提叶大夫! 冯少君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氏:“我在说什么,邱夫人心里很清楚才对。这段时日,邱夫人寝食难安,都是因为叶大夫吧!” 江氏不是蠢人,相反,她心思细密。最初的震惊失态后,她迅速镇定下来:“叶大夫就是个普通大夫,为我施行针治腰伤。邱家也付了极丰厚的诊金。别的没有半分瓜葛。” 冯少君心里一片冰冷。她看着色厉内荏强自镇定的江氏,慢慢说道:“邱夫人,希望你没做什么蠢事。否则,你不但害了你自己,害了邱柔邱杰,连累邱家上下。还会连累到沈祐。” 沈祐的名字一入耳,江氏的身体又是一颤。 江氏很快挺直腰杆,厉声道:“冯少君!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一个内宅妇人,天天在屋子里养病,能做什么。能害到谁?你是沈祐的媳妇,是我儿媳。世上哪有你这等和婆婆说话的儿媳?” 江氏刻意抬高了音量,守在门外的慕氏想装没听见都不可能。 慕氏略一犹豫,还是迈步进了屋子。陪着笑脸说道:“四少奶奶,我婆婆病越来越重,脾气也愈发阴晴不定。不如四少奶奶改日再来吧!” 冯少君也没心情再待下去了。 她站起身,淡淡道:“也好。我以后得了空闲再来。” 慕氏暗暗松口气,殷勤地送冯少君出了院子。冯少君不动声色地瞥了守门婆子一眼。 不中用的混账! 守门婆子后背冷飕飕的,心里还嘀咕,自己真是越活越胆小了。这个娇滴滴的沈家四少奶奶有什么可怕的。 …… 冯少君出了邱家,上了马车,脸上笑容骤然消失,面色冰冷。 吉祥和郑妈妈都被吓了一跳:“小姐,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邱夫人说话难听,故意刻薄你了?”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冯少君闭了闭眼睛,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是发生了一桩不太好的事。我现在得立刻走。” 吉祥和郑妈妈对视一眼。她们都很清楚冯少君的脾气,没有多说什么。 这辆马车的暗格里藏了一个小小的锦盒,盒子里有易容药物。 冯少君就在马车上和吉祥易容,互换了衣裙。然后,冯少君在一处街道拐弯处下了马车,很快没了踪影。 吉祥心事重重,低声叹息:“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小姐竟然这般焦急。” 冯少君在外到底做什么,以什么面容身份在何处,吉祥和郑妈妈一概不知。现在就这么匆匆走了,她们两个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郑妈妈苦笑一声:“小姐不肯说,总有她的道理。你别胡乱猜测了。回去之后,好好陪着旭哥儿。” 吉祥点点头。 …… 两个时辰后。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进了医馆,一脸焦急地说道:“我家老娘摔了一跤,腿摔伤了。听闻叶大夫擅长治跌打损伤,还请叶大夫和我走一趟,我出双倍诊金。” 叶大夫坐诊十几年,在附近颇有些名气。每日登门来请出诊的,不在少数。 叶大夫没有推辞,拎起药箱出了医馆。随着这个男子上了马车。 然后,脖子被重重劈了一下。 叶大夫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哗啦,一盆凉水浇了下来。叶大夫全身打了个寒颤,睁开眼。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紧,狼狈地坐在地上。 触目所见,竟然是一间阴暗的刑房。墙上挂着各种阴森的刑具。 一个身量不高面容清秀有些阴柔之气的青年男子坐在椅子上,阴冷冷地盯着他。 叶大夫行医多年,一眼就认出这是一个内侍。 内侍的身边,还有一个身高力壮的阴沉男子。正是之前将他骗出医馆的男子。 叶大夫强自镇定:“你是谁?哄骗我到这里做什么?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你想敲诈银子,也不该找我这样的……啊!” 一声凄厉的惨呼声,震得人头皮发麻。 wap. /102/102051/29932953.html 第四百九十九章 审问 腿上被扎了一刀,鲜血汩汩往外冒。叶大夫疼得脸都快抽筋了,连连惨呼。 奈何这里是一间地下密室,任凭他喊破了喉咙,声音也传不出去,更没人来救他。坐在对面的内侍,眉头都未动一下,依旧冷冷盯着叶大夫:“我问你,你去邱家为邱夫人看诊时,对她说了什么?” 邱夫人! 叶大夫面上闪过惊骇,痛呼声不由得顿了一顿。终于知道这一场祸事从何而来了。 “一,”内侍慢慢吐出一个字,再数了下去:“二,三!” 啊!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呼。叶大夫的另一条腿上又多了一个血洞。 面容阴沉的中年男子,下手既准又狠,阴恻恻地说道:“识趣的,早些交代清楚,一个字都别漏。否则,下一刀就不是扎在腿上了。” 那个内侍的声音也传进耳中:“对了,你家中还有七旬的老母和不满八岁的儿子吧!”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叶大夫。 叶大夫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因为惊惧,哗哗地流泪:“我招,我现在就招。” “我在医馆里坐诊十几年了,在附近小有名气。四个月前,有人请我去看诊,我去了之后,才知道这个人不是要看病,而是嘱咐我做一件事。” “他给了我两千两银子。整整两千两,够我辛苦十年了。还说说只要我得了机会,帮着传一回信就行。我财迷心窍,就应了……” 财帛动人心。两千两银子,对一个普通大夫来说,实在是一笔无法拒绝的巨款。身为大夫,见惯了富户内宅里的阴私勾当。或许是诬陷一个内宅女子,或许是帮着一对野鸳鸯传信。 叶大夫稀里糊涂地就被银子买动,点了头。 之后几个月,这个人没再找过他。叶大夫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也就坦然了。直至那一日,邱家管事来请他去邱家内宅为邱夫人治伤。 当日半夜,那个人悄悄潜入他的家中,将一张叠好的信纸给了他。让他找机会给江氏。 “……最后一日,江氏给了我一张折叠的纸条。我将纸条藏进针包里,带出了邱宅。当天半夜,那个人又来了我家中,我便将纸条给他了。” 叶大夫双腿还在流血,痛不可当,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哀求:“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我从头至尾只帮着传信,信里写了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求求伱们,放了我吧!” …… 一直到半夜,冯少君才出了密室。 反复的用刑审问,也没问出更多的消息。可见对方行事之谨慎。叶大夫除了传信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那个联系叶大夫的男人,相貌平庸,没什么明显的特征。想来也经过了易容。易容术虽然精妙高深,世间会易容术的高手,总有几个。以赵王或福亲王的能耐,暗中收罗一两个这样的高手不是难事。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没有明确的证据。不过,不必证据,也能猜出幕后主谋是谁。要么是赵王,要么就是福亲王。只有他们有动机有能耐,提前布下这一局…… 接下来,对方会如何出招? 沈祐的真实身世,就如一包深埋在地底的火药。一旦引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眼下不是自我安慰的时候。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冯少君的心情从未这般恶劣过,闭上眼,重重呼出一口气。 “公公,接下来该怎么办?”身后的中年男子,低声问道:“叶大夫要怎么处置,要不要灭口?” “不用了。”冯少君用手揉了揉疼痛欲裂的额头:“将他先关在密室里。让人送信去叶家,就说请叶大夫出诊一段日子,别惹人疑心。” 中年男子恭声应了。 这个中年男子,是暗卫中的头目,和红妆阁的于二娘一样,现在都听令于冯少君。这里是冯少君自己设的私宅。知道这个私宅的人,不超过五个。 中年男子又低声道:“已经半夜了,宫门落了锁,不便进宫。公公就在这里歇一晚吧!” 冯少君略一点头。 这样的夜晚,她如何能睡得着? 躺在床榻上,反复推算着接下来会有的惊天风雨,默默思虑着各种对策……一夜未眠的结果就是,眼里满是血丝,额头疼得要爆炸。 五更一过,冯少君便起身,再次易容,收拾妥当后,悄然出了私宅。赁了马车去宫中。到宫门处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金公公很快开了宫门,一般殷切地寒暄。 冯少君哪里有心情理睬金公公,随口敷衍了几句,进了宫门后,一路快步向前。 金公公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个冯公公,今儿个是被狗咬了不成。” …… 冯少君一口气走到了太和殿外,才放慢了脚步,调整成平日的步伐,将满腹心事都按捺下去,不紧不慢地上前。 守在殿外的一众天子亲卫,熬了一夜,正逢换班。 沈祐就在其中。 冯少君告假离宫一日,沈祐当然知道。不过,冯少君出宫到底做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冯公公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易容术也不是万能的,能遮掩住脸色,遮不住眼里的血丝。沈祐目光一掠,主动张口寒暄。 沈指挥使和冯公公私交不错,从几年前就眉~来眼~去……不对,是惺惺相惜。见了面寒暄几句也是常有的事。众亲卫识趣地散开后退。 晨曦洒落在沈祐英俊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此时露出一丝少有的关切。 一无所知的他,活在平安幸福的假象中。一旦这个惊天的隐秘被揭露,他该如何自处? 冯少君鼻间猛然酸涩难当,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沈祐太熟悉冯少君了,眉头动了一动,压低了声音:“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的喉间似被堵住了,半晌才道:“今晚咱家去找你。” 果然是出大事了! 以冯少君的冷静沉稳,竟然稳不住心绪。 沈祐心里莫名地沉了一沉,略一点头。 就在此刻,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37362.html 第五百章 居心(一) 今天不逢大朝会,是谁一早就进了宫? 冯少君转头,就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人缓缓走过来。老人发须皆白,看着颇有些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容也很和气:“沈指挥使,冯公公。” 冯少君心里重重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行礼:“见过福亲王。” 这个老人,正是执掌宗人府的福亲王。 福亲王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执掌宗人府多年,说是皇室宗亲之首,绝不为过。赵王在福亲王面前,得夹起尾巴。庆安帝见了福亲王,也得客气地喊一声王叔。 沈祐也拱手行了一礼。 福亲王和颜悦色地笑道:“本王有要事求见皇上,烦请沈指挥使通传一声。” 果然是只老狐狸。暗地里不停捅刀子,当面如沐春风。 沈祐淡淡道:“通传这等事,不归末将管,请冯公公进去通传吧!” 福亲王意味难明地看了沈祐一眼:“沈指挥使,今日本王要禀报的这桩事,和你密切相关。你还是随本王一同进去吧!” 冯少君面色霍然一变。 沈祐眼角余光看到冯少君变了脸色,心里也是一惊。 冯少君心思缜密,狡猾如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机智应对化险为夷。用泰山崩于眼前来形容,也不为过。 今日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当着福亲王的面,沈祐不便询问,张口应道:“既然如此,请福亲王在此稍候片刻。等皇上传召。” 福亲王颇有耐心,半点不急,呵呵笑道:“这是当然。” 然后看向冯少君:“请冯公公通传。” 冯少君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温度,心里一片冰冷,勉强张口应道:“咱家这就去。” 脚下重如千钧。 冯少君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心绪混乱,木然地进了殿内。 庆安帝登基后,一直十分勤勉,此时已经像往常一样起身批阅奏折了。杨公公忠心耿耿地守在天子身侧。 冯少君一进来,杨公公就察觉到了不对,迅疾看了她一眼。 冯少君也看了杨公公一眼。 杨公公心里暗暗一惊。短短一日没见,冯少君怎么这般惊惶颓唐?甚至隐隐流露出求救之意…… 杨公公反应极快,立刻走过来几步,借着这一举动遮挡住冯少君的身形:“三儿进来有什么事?” 冯少君看着杨公公,轻声道:“福亲王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福亲王还说,这桩要事和沈指挥使密切相关,要让他一同来觐见。” 杨公公:“……” 杨公公面色也变了。 以他的敏锐,不可能听不懂冯少君话语中的的暗示! 福亲王这样正大光明地进宫,只意味着一件事。他手里掌握了有力的证据…… 庆安帝被惊动了,放下奏折,抬起头来:“福亲王来了吗?请进来吧!” 杨公公瞬间冷静,快步走到庆安帝身边,俯耳低语数句。冯少君离得不远不近,听不清杨公公说了什么。只看到庆安帝的面色骤然冰冷。 太和殿里蓦然安静下来。 庆安帝一言未发,殿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这绝不是玩笑,而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在殿内当差的亲卫和内侍们,几乎同时低下头。 杨公公低声道:“不如奴才先出去,将福亲王打发走。” 以福亲王的脾气,哪里是好打发的?再者,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置。拖久了更为不利。庆安帝将心头沸腾的怒火按耐下去,目中射出寒光,冷冷吩咐:“宣福亲王进殿。” 顿了顿又道:“所有人都退下,杨景和,你一个人留下便可。” 这是要让她回避。 有些事虽然心知肚明,不过,只要没当面说穿,就能粉饰太平佯装无事。她确实应该回避。 冯少君定定心神,退到了偏殿内。其余几个内侍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冯公公,福亲王这一大早地进宫来,能有什么要紧事?” “以我看,皇上今日心情不太好。我很久没见皇上这般怒形于色了。” “可不是嘛!刚才我着实被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福亲王哪里招惹皇上了。” “我们今日当差,可得小心些,别不小心吃了板子。” “就是。噫?冯公公怎么一直不说话?” 冯少君阴沉着脸,目光一扫。 所有内侍齐齐噤声不语。 …… 福亲王不紧不慢地进了太和殿。 此时,殿内空荡荡的,身着龙袍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上,面容冰冷。 太子亲卫和内侍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杨公公站在角落。 “皇上,”福亲王从袖中拿出一个信封:“昨天夜里,有人在宗人府门外放了一封信。臣昨晚正好宿在宗人府,看了这封信。信中所言,非同小可。臣不敢耽搁,今日一早就进宫来回禀,请皇上过目。” 杨公公上前接了信,呈到御案上。 庆安帝还没伸手,就听福亲王又道:“事关沈指挥使,不如请沈指挥使一并进来,当面问个明白。” “不用了。” 庆安帝面色冰冷,声音如寒冰:“朕倒要看看,这封信里写了什么荒唐之言。” 庆安帝伸手拿起信。 信封薄薄的,里面有一张纸,纸上以眉笔写成,短短几行字。 当年沈祐出生后,杨景和取了一滴血验亲,验明不是燕王血脉。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沈祐是沈荣遗腹子。伱怎么知道当年隐秘?你怎么确定沈祐是天子骨血?你要怎么救我? 字迹工整,不是女子的笔迹,显然是临摹而成。 江氏! 庆安帝手中用力捏紧了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的是江氏脆弱的脖子。 福亲王看着庆安帝怒火汹汹的脸孔,叹了口气:“皇上,这封信里涉及沈指挥使的身世。臣看了之后,十分震惊,一刻没敢耽搁,就进宫来了。” “臣是宗人府的宗正,更是皇上的嫡亲叔叔。总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皇上想怎么处置这封信,臣都听皇上吩咐。” “不过,皇上也该和臣说一句实话,这信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37363.html 第五百零一章 居心(二) 假的。 短短两个字到了庆安帝嘴边,却迟迟吐不出口。 身为天子,可以遮掩旧事,被揭穿了隐秘再不认,就有些过了。再者,这封信是临摹而成,这个暗中作祟的小人能临摹一份,就能临摹十份百份,到时候四处散播……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庆安帝心里的怒焰几乎要冲出胸膛。 福亲王等了片刻,没等来庆安帝的回应,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这信上所言,都是真的了。皇上果然和那个江氏有过瓜葛。” 庆安帝像生吞了一只苍蝇,说不出的膈应难受,龙脸一片令人窒息的阴冷。 福亲王当然不怕。他是庆安帝的嫡亲二叔,是执掌皇室宗亲的宗正,通俗一点来说,就是皇族的族长。宗亲谱牒都归他管。所以,这封信投到宗人府外,被他看到了,他不能不管。沈祐想认祖归宗改姓,也得他来经受操办才合乎规矩。 “其实,这算不得什么大事。皇上当年贵为皇子,别说一个江氏,就是纳十个八个美人也是正理。皇家血脉何等金贵,万万不该流落在外。皇上为了袁氏,连亲儿子也不认,这件事做得大大不妥。” 福亲王滔滔不绝说了下去:“沈祐在沈家长大,众人皆知他是沈荣‘遗腹子’。皇上又对他格外器重厚爱,他才得以年纪轻轻就居高位。一旦他的真实身世传开,不知会有多少人嚼舌……” 庆安帝忽地张口打断了福亲王:“王叔慎言!沈祐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全凭他立过的累累战功,朕秉公行事,从未偏私。” 福亲王目光一闪,很快改口:“皇上说的是,是臣一时心直口快,说得偏颇了。沈指挥使不愧是皇上血脉,颇有皇上年少时的英姿。” 庆安帝在做燕王的那些年,数次领兵打过胜仗,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太子朱昀自少喜欢读书敦厚气质斯文,和庆安帝并不相似。倒是沈祐,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有几分庆安帝年少时的模样。 再仔细想想,沈祐少言冷语冰冷迫人,其实也像庆安帝…… 庆安帝也是人,对着这么一个肖似自己的又不能认的儿子,心里焉能不愧疚不自责?焉能没有遗憾? 庆安帝心情复杂至极,再次沉默了。 福亲王看着庆安帝,斟酌了片刻,又说道:“事关皇室血脉,得慎之又慎。请皇上下令,让沈指挥使进殿。当着臣的面,再滴血验亲一回。臣得亲自看过,才能确定沈指挥使的身份,令他认祖归宗。” 庆安帝目光霍然冰冷:“朕只有太子一个儿子。” 福亲王有些无奈:“这里没有别人。我是皇上的亲二叔,皇上对着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皇上想认回沈指挥使,我就尽力体面地操办此事,将流言风语压下去。皇上不想认,那也有不认的做法。归根结底,还得看皇上的心意。” 一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要么认祖归宗,要么就得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人眼前。总之,像眼下这样是不行了。 庆安帝要怎么选? 福亲王等着庆安帝下令。 等了许久,庆安帝一直没有张口。 福亲王深深看了庆安帝一眼:“请皇上尽早决断,早日了结此事。免得有心之人四处散播流言,有损皇室体面。” 庆安帝面无表情:“朕自有主张,就不必王叔操心了。”顿了顿,缓缓道:“今日朕和王叔说过的话,只有你我知晓,不可传到第三人耳中。” 福亲王应道:“皇上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 …… 福亲王不疾不徐地出了太和殿,面色温和从容。从他的脸上,丝毫窥不出一丝端倪。 沈祐守在殿外,见福亲王过来,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 福亲王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祐一眼:“皇上既未传召,沈指挥使只管将一颗心安回原处。” 这个老狐狸,故意吊胃口,又处处卖关子。十之八九没存好心。 沈祐心中冷哼一声,淡淡应道:“福亲王言之有理。” 看你还能风光得意到什么时候。 福亲王心中同样冷笑连连,面上的笑容愈发和气:“沈指挥使少年英才,本王一直十分喜爱。以后得了闲空,不妨常去福亲王府走动。” 这等场面话,沈祐自不会放在心上,随口应了一句。 福亲王临去前意味难明的一瞥,却令沈祐心中讶异生出疑云。 不对劲。 今日气氛诡异,人人都不太对劲。福亲王来者不善,冯少君之前的反应也不对,还有,他在外等了这么久,皇上一直没传召他进殿…… 似乎有一片阴云,笼罩了所有人,唯独将他排除在外。这种感觉,着实难受。 沈祐心中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 “景和,”太和殿内,一直挺直腰杆的庆安帝,忽然垮了一般,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脆弱:“朕真恨自己,当年没心狠杀了她。” 这个她,当然是江氏。 谁能想到,懦弱怕死的江氏,竟有胆量写这样一封信? 当年,他顾虑重重,没对江氏痛下杀手。一个犹豫,让江氏一直苟活于世。结果,被软禁在邱家内宅的江氏竟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 杨公公目中闪过杀气,低声道:“她被关在邱家内宅,根本见不到外人。还有暗哨一直盯着她。她到底是怎么传出的信?还有,这封信怎么会到宗人府门外?” “皇上,这分明有人从中做鬼,想要令皇上和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失和。奴才这就下令严查,将这个幕后之人找出来。” 庆安帝心情十分阴郁,似乎没听见杨公公在说什么。 杨公公又低语道:“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决定怎么处置此事。皇上想认回沈指挥使吗?” 庆安帝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和痛苦,缓缓摇了摇头。 不。 二十二年前,自己已经放弃了这个儿子,任由他以沈四郎的身份在沈家长大。 不管对错,都不能回头了。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41149.html 第五百零二章 面圣 庆安帝用力闭上双眼,一丝水光溢出了眼角。 杨公公鼻子一酸,眼睛也湿润了。 他伺候主子几十年,何曾见过主子这般悲凉难过。 这确实是两难的境地。为了袁皇后和太子,庆安帝不想也不能认回儿子。幕后之人,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有后续手段。庆安帝要及时处置此事,就得再一次伤害到沈祐。 杨公公定定心神,低声道:“皇上要不要见一见沈指挥使,再做决定?” 庆安帝摇摇头。 良久的沉默后,庆安帝睁开眼,对杨公公说道:“这件事,不能让皇后和太子知道。” 短暂的痛苦脆弱过后,庆安帝依然是那个那个心冷如铁坚毅果决的天子。 杨公公敛容应是。 庆安帝目中闪过寒光:“江氏不能再留了。你去处置,别让冯三儿沾手。” 冯少君到底是江氏儿媳,不能让冯少君担下弑杀婆婆的恶名。将来有朝一日……沈祐知道真相了,要恨就恨他吧! 杨公公继续应是。 庆安帝思虑片刻,正要继续张口下令,一个传信的内侍站在了殿门口,恭声通传:“启禀皇上,袁大将军父子三人求见。” 庆安帝一惊。无端端地,袁氏父子怎么一同进宫来了? 再想到那封突然出现在宗人府门外的信,想到藏在暗夜中居心叵测的幕后主谋……袁氏父子三人忽然进宫一事,顿时透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浓烈的不妙预感瞬间袭上心头。 杨公公也察觉到了不妙,迅速看向庆安帝:“皇上若是不想见,奴才出去将他们打发走。” 庆安帝苦笑一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让他们进来吧!” 杨公公还想再劝,庆安帝已经站起身来,一派不容置疑。 杨公公只得闭上嘴。 片刻后,袁大将军父子三人迈步进了太和殿。父子三人神色各自凝重,尚未张口,一阵令人心惊的沉闷肃杀扑面而来。 “臣见过皇上。”袁大将军率先拱手行礼。袁清袁海一并拱手。 庆安帝定下心神,伸手虚虚一扶:“大将军快请起。” 袁大将军年轻时征战沙场,一身旧伤。过了七旬之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多时候在府中静养,很少出府,进宫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上一次进宫,还是为了长子袁清请罪。 “皇上,”袁大将军看着庆安帝,缓缓说道:“昨夜,有一个蟊贼意图潜入袁府,被府中侍卫抓住,从这个蟊贼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庆安帝手边:“这封信涉及到皇室隐秘,臣看后十分惶恐,天一亮就进宫来面圣,请皇上先过目。” 庆安帝:“……” 庆安帝看着那封信,心中恼恨至极。 这个暗中作祟的小人,竟然同时往袁家和宗人府送了信。福亲王这边还好说,老岳父和两位舅兄却是一腔怒气而来。他这个袁家姑爷,要怎么向一把年纪的老岳父交代? 袁清和袁海看庆安帝这副反应,心里俱是一凉,最后一丝期待也成了空。 信里写的竟然是事实! 昨天夜里,他们兄弟睡得正熟,被父亲派人叫醒进了书房,然后见到了这封要命的信。以晴天霹雳形容都不为过。 “当年他登门道歉赔礼的时候,可没说江氏怀了他的种。”袁海眼里直冒火星,声音里满是怒气:“他竟然一直瞒着妹妹,瞒着袁家。” 袁清也拧紧眉头:“四弟先别冲动。这封信说不定是捏造出来的。” 袁海冷哼一声:“知道当年旧事之人,寥寥无几。再者,这封信一看就是出自江氏之手,谁能捏造得出来?” “实在可恨可恼,欺人太甚。我要进宫去问个清楚明白。” “混账!给我老实消停些。现在深更半夜,宫门早就锁了,要进宫也得等天亮。”袁大将军怒目相视,将袁海臭骂了一顿:“你也老大不小做祖父的人了,还这般冲动。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袁海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敢吭声辩驳。 袁大将军年轻时候是个暴脾气,如今年迈了,总算沉得住气了,冷冷说道:“天明之后,你们兄弟随我一同进宫面圣。我要亲自将这封信给皇上。” 袁海低声道:“这事得瞒着皇后,不过,是不是该告诉太子殿下。” 袁皇后是娇养的花朵,禁不住也不能经风雨。这件事,绝不能让袁皇后知道。太子就不一样了。如果庆安帝认回儿子,沈祐就是皇子,对伤重未愈的太子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总得提前让太子知晓,也能及时提防戒备。 “这么做不妥。”出言反对的竟是袁清:“就算这事是真的,皇上要给沈祐一个皇子身份,那也是皇家的事。我们做臣子,得恪守臣子的本分。更不可越过皇上,私下告诉太子此事。” 袁大将军点点头:“这话说的没错。我们可以进宫禀报,但是如何处置,就是皇上的事了。” 说着,警告地看了袁海一眼:“伱给我记好了,明天进宫后,只能出耳朵听,不准多嘴。” 袁海拗不过老父亲,只得应了。 今日进宫面圣,他一直忍着没说话。一双眼紧紧盯着庆安帝。 …… 庆安帝满心晦涩地接过信,抽出薄薄的信纸打开。 信纸上的内容,和福亲王之前那封一模一样。就连临摹的纸张和笔迹都完全相同。仿佛在无言地讥笑他想弹压此事的念头。 这样的信,有一封两封,就可以有十封二十封。他就是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譬如立刻让这些信消失,让一切重回原点。 庆安帝的沉默无语,是最好的答案。 袁大将军无声叹息:“臣进宫面圣,没有指责皇上的意思。” “皇上这些年怎么对皇后,袁家上下都看在眼底。说起来,皇上没有辜负皇后娘娘,唯一对不住的,倒是沈祐那个孩子。皇室血脉,却遗落民间。请皇上恢复他的身份,让他认祖归宗吧!” (本章完) wap. /102/102051/29941150.html 第五百零三章 霹雳(一) 沈府。 大冯氏像往常一样,天明起身,两个儿媳带着孙子孙女来请安。家里的男人们都在外当差没回来,沈府里的主子就这么几个。 沈家人口不多,家宅和睦,大冯氏每日料理家事也不复杂,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忙完了。 晋哥儿要开蒙读书,妙姐儿还小,昱哥儿连路还不会走,是个奶娃娃,姐弟两个围在祖母身边。大冯氏哄着一双孙子孙女,脸上的笑容就未停过。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安宁和睦,惬意自得。 沈茂的突然归来,打破了沈府里的静谧美好。 大冯氏一脸惊讶地起身相迎:“老爷,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沈茂平日多在锦衣卫军营里,一旬回来一次。如果家里有什么要紧事或是喜事,也会回来。可今日,不年不节也不逢休沐,家里什么事都没有,沈茂怎么忽然回来了? 再算一算时间,沈茂得是四更就从军营出发,才能在这个时间赶回府中。 再看沈茂的脸,如阴云堆积,眼底如火山蓄势待发。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沈茂一路疾驰,脸上的汗珠都没来得及擦拭。秋日的凉风,也没能吹灭他心底汹涌的怒火。他咬紧牙关,吐出几个字:“我们去书房说。” 童氏和雷小雪也觉惊讶。不过,公公婆婆要说私房话,没有儿媳往前凑的道理。妯娌两个一同带着孩子告退。 出了内堂后,雷小雪皱着眉头低声道:“二嫂,不知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这心,忽然七上八下的。” 童氏轻叹一声:“我嫁过来也有七八年了。还从未见过公公这般模样。想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 而且,还是一桩恶事。 雷小雪心里发闷,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挥了一挥。童氏看在眼里,又有些好笑,低声轻语道:“你先别着急,我们回去耐心等着。如果事关沈家,婆婆总不会瞒着我们,很快就会告诉我们了。” 雷小雪只得点点头。 沈茂大步进了书房,大冯氏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书房的门一关,大冯氏还没来得及张口问询,沈茂就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咬牙怒道:“昨天半夜,我睡正熟,窗子忽地被敲了几下。我被惊醒后,打开窗子一看,窗外竟放了一封信。”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绝不是什么好事。我立刻拿过信,打开一看……” 沈茂说不下去了,目中闪过浓烈的愤怒和悲恸,握着信的手剧烈颤抖。 大冯氏和沈茂做了二十多年夫妻,还从未见过沈茂如此模样,心里既惊又慌,不知怎么地,喉咙也阵阵发紧:“这、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沈茂将信塞进大冯氏手里,示意她自己看。 大冯氏勉强定下心神,将信纸抽出来展开。信纸上短短几行字,不到片刻就尽收眼底。乌黑的字迹忽然飘了起来,在大冯氏眼前飞舞。 大冯氏眼前一花,双腿一软,差点晕厥。 沈茂及时伸手扶住了大冯氏。 夫妻两个四目对视,一个愤怒难言,一个惊慌失措。 “这、这信是谁写的?”大冯氏全身都在哆嗦,说出口的话颠三倒四:“是不是江雪?不对,她一直被关在邱家,根本没机会见外人。更没能能耐将信送进锦衣卫军营。肯定有人在暗中捣鬼,胡乱捏造了这封信,想以此来谋害四郎。对,一定是这样!” 大冯氏慌乱地攥住沈茂的胳膊:“老爷,你先别慌了手脚。这信一定是假的。四郎是大哥的遗腹子,从出生起就在我们眼前。他怎么可能是燕王血脉。他分明是我们沈家的儿郎!” 沈茂眼眶都红了,声音沙哑:“我也不愿相信,我宁愿这封信胡说八道,都是假的。可伱仔细想想,事关天子隐秘,谁敢胡编乱造。” “这几句话,肯定是出自江氏的手笔。不说别的,当年江氏和燕王私下苟~且,总不会是假的。这个贱~妇,我大哥待她哪里不好,她怎么敢做出这般对不住我大哥的事……” 话没说完,热泪就滚了出来。 死去多年的兄长,原来在地下也不能安宁,被江氏戴了二十多年的绿帽子。 当年的燕王也实在可恨。既和江氏不清不楚,直接将江氏纳进燕王府做妾就是了。为何还要将江氏嫁给兄长沈荣?兄长还为了保护燕王而死,这条命死得真是太不值了。 沈茂越想越为死去的兄长愤怒伤心,搂住大冯氏痛哭不已。 大冯氏也落了泪,哽咽不已:“真是欺人太甚了!现在该怎么办!这件事可不能传出去。一旦被外人知道了,沈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还有四郎,他要如何自处啊!” “老爷,你说,江氏会不会是弄错了。四郎根本不是皇家血脉,他就是我们沈家的儿郎。”大冯氏用袖子擦了擦眼睛,一脸希冀期盼地看着沈茂。 沈茂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口气,将满腔的酸楚晦涩咽下去:“这封信来得蹊跷,分明就是冲着四郎来的。如果我料得没错,收到信的,绝不止我一个人……四郎是不是沈家儿郎,很快就应该知道了。” 大冯氏怔怔了片刻,猛然哭了起来:“这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孽障!要这般害四郎!这件事万一被人知道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做锦衣卫指挥使,还怎么出去见人。这是要生生毁了他啊!” 沈茂的眼睛又红了。 沈祐一出生没了亲爹,他这个二叔,将侄儿当儿子一般养大。不,他对三个儿子都没那么好。 沈祐也确实争气,十五岁就进燕王府做了亲卫,之后屡立奇功,接连升官,一步步做到了锦衣卫指挥使。 如果信里写的是真的,沈祐根本就不是沈家儿郎,而是皇上的血脉……那以后,沈祐该怎么办? 大冯氏哭了许久,忽然用力抹了眼睛,咬牙切齿地怒道:“不行,我现在就要去邱家。我要亲自问一问江氏,这信里写的是真是假!”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000483.html 第五百零四章 霹雳(二) 邱府。 邱老夫人几年前患卒中,之后一直在院子里静养。这几年里,邱老夫人诸事不管,一心调养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日都能下榻,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一走。走累了,就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歇一歇,晒一晒太阳。 丫鬟捧了一盏热茶过来,伺候着邱老夫人喝了几口。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忽然被推开。邱明城大步走了进来。 邱老夫人有些惊讶,又有些欢喜:“明城,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她说话略有些含糊,语速也比寻常人慢一些。 邱明城眼里有些血丝,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冷厉,眼中透着腾腾杀气。他大步走到邱老夫人面前,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邱老夫人愈发讶异,盯着大异往常的儿子,慢慢问道:“出什么事了?” 邱明城右手动了一动,想从左袖中将信拿出来,用尽所有的自制力,又按捺下来。 四更天时,有人悄悄潜到他的营房外,将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他被惊醒后,迅速拆了信。 他心中被怒火烤炙,愤怒难当,没等天亮就快马出了北城兵马司大营,一路疾驰回了邱府。 他没有立刻去见江氏。他怕自己在气头上,一刀杀了那个贱~妇! 他心中最信任的人,非亲娘莫属。所以,他进了家门,就直奔母亲的院子。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白发苍苍话都说不利索的母亲,他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卒中这等病重,要心平气和静心调养。发作一回,病症就更重一回。 以邱老夫人的脾气,看了这封信,不被气得发病才怪。 邱明城将满心的怒火悲愤按捺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什么事。就是我突然惦记母亲,回来看看。” 邱老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拧起眉头:“别骗我了。你这么急着回来,肯定是有事。” 邱明城此时稍稍冷静清醒,颇有些懊恼后悔,不得不继续编谎话:“我就知道瞒不过母亲。其实,我是为了杰儿的亲事发愁。他今年也不小了,该操持着给他娶媳妇了。” “可有江氏这么一个婆婆,谁愿将姑娘嫁到我们邱家来。” 邱杰今年十五岁,确实到了说亲的年龄。邱老夫人私下相中了两个人家,只可惜,派人去探口风的时候,都被挡了回来。 邱柔是姑娘,低嫁了出去。邱杰这是娶媳妇回来,讲究些的人家,根本不愿让女儿嫁进邱家做媳妇。 邱老夫人脑子没糊涂。邱杰的亲事,又不急在一时半刻。邱明城天没亮就策马回府,肯定另有他事。 “是不是江氏出事了?”邱老夫人吃力地问。 江氏两个字一入耳,邱明城槽牙都要咬碎了,脸上还得佯装若无其事:“她腰伤已经好了,没有什么事。母亲别操心了。” 邱明城耐着性子待了片刻,陪着邱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去了江氏的院子。 邱老夫人叫了丫鬟过来,低声嘱咐:“让人盯着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来回禀。” 邱明城阴沉着脸走到了江氏的院子。 守门的婆子忙笑着上前:“奴婢见过老爷。” 邱明城这才留意到守门婆子换了人,随意瞥了一眼:“开门。” 这个守门婆子正是暗哨之一,一边应声,心里一边拧眉。 邱家内宅近来波涛暗涌,来看江氏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颇有些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意味。待会儿得悄悄传信出去…… 邱明城大步进了院子,推开江氏的房门。 咣当! 门猛然被推开,又重重关上。 躺在床榻上的江氏像惊弓之鸟,猛然坐起,声音尖锐:“是谁?” 当邱明城的身影映入眼帘,江氏瞳孔骤然收缩,不但没有半点喜色,反而惊恐不已:“你怎么来了!” 邱明城的眉头重重跳了一下。 来之前他早有心理准备,不过,亲眼看到江氏的那一刻,他还是惊住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江氏了。记忆中的江氏,清瘦依然不减美丽,楚楚动人。可眼前这个女子,瘦得快脱了形迹,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目光中透着惊恐。 江氏怎么变成了这样! 邱明城再想到袖中的那封信,那一丝淡淡的怜惜瞬间没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痛恨失望愤怒。 邱明城走到床榻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扔到江氏的脸上:“江雪,伱做的好事!你这是想害死沈祐,害死柔儿杰儿。” 信封砸中了江氏的脸颊,有些刺痛。江氏脸孔刷地白了:“什么信?” 邱明城紧紧盯着江氏,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做过什么事,你最清楚。你打开信,看看你写过什么。” 江氏像被开水烫到一般,猛然伸手,将那封信扔了出去,歇斯底里地嘶喊:“拿走!快拿走!我不看!我什么都没写过,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邱明城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将信捡起,抽出信纸,放到江氏眼前。江氏拼命往后缩,奈何邱明城的手像铁箍一般,牢牢锁住她的胳膊。她身不由己,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曾写过的几句话,绝望地闭上眼。 邱明城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江雪,你我夫妻十几年,我竟然从来不知道你曾和燕王殿下有过苟~且。你当年肚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江氏全身发抖,紧紧闭着双眼,泪水不停奔涌,不停摇头。 邱明城恨得生吞了她的心都有。 身为一个男人,娶一个二嫁的女子,当然不甚体面。他被江氏美色迷昏了头,也不计较江氏生过儿子。这些年,他为了江氏,对沈祐也算礼数周全。 现在才知道,江氏竟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这顶绿油油的帽子,戴在了死去多年的沈荣身上,也令他倍感羞辱。 邱明城手下继续用力,眼睛几乎喷出火来,要将江氏焚烧殆尽:“你这个贱~人!你怎么对得起沈荣!怎么对得起我!”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004846.html 第五百零五章 霹雳(三) 江氏被最后这一番话刺到了痛处。 她发疯一般地拼命挣扎,一边嘶喊:“放开我!” “我怎么就对不起沈荣对不起你了?我没求着让你们娶我。我想嫁的男子,一直都只有燕王一个。” “我生得这么美貌动人,对他痴心一片,他为什么就是视而不见?就连纳我为妾都不肯。” “我不甘心。沈荣一个武夫,哪里配得上我。我偷偷给他下了药,终于得偿所愿,和他亲近。他清醒之后,就要拔剑杀了我。” 江氏已经陷入了癫狂中,指甲掐进邱明城的手背中:“我这么爱他,他为什么就是不肯要我。哪怕没名没分,将我养在外宅,我也心甘情愿。他就是不要我。为什么他就是不要我!” 指甲划破手背的那点刺痛,和邱明城心底汹涌的痛苦难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从头至尾,他都被江氏耍弄在掌心里。她的心里,一直只有年少时痴恋的男人,从来没有他。所谓夫妻情断义绝,都是他一个人的。 “我杀了你。”邱明城红着眼嘶吼,右手陡然捏住江氏的脖子。 江氏呼吸一窒,脸孔迅速憋得通红,瞳孔骇然睁大。两只手竭力抓住邱明城的右手,妄图将他的右手推开。 邱明城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手下愈发用力。 江氏像离了水的鱼,脸孔开始泛青,挣扎的气力也越来越小。 叩叩叩! 骤然响起的敲门声和门外的呼喊声,惊醒了邱明城:“启禀老爷,沈夫人前来探望夫人了。” 邱明城霍然惊醒,右手一松。 江氏死里逃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邱明城此时已是一身的冷汗。差一点,刚才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要掐死江氏了。 江氏是该死,可绝不能在此时此刻死在他手中。如果沈祐真是天子血脉,日后认祖归宗就是大齐皇子,江氏到底是沈祐的生母。庆安帝要怎么安顿江氏,谁也不知道。他不能为邱家招惹祸端…… 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老爷,沈夫人就在院门外等着,是不是要请沈夫人进来。” 大冯氏怎么忽然来了? 邱明城勉强定下心神,张口吩咐:“请沈夫人去内厅里稍候片刻。” 丫鬟应声而退。 邱明城慢慢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待稍稍平静了,才看向江氏。江氏也缓过一口气来了,面色白得像鬼一样,脖子上的淤痕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被人用力掐过脖子。 这副模样怎么能见人? 邱明城眉头紧紧拧起。 江氏惊魂未定,目中满是恨意和怨毒,却没勇气再说话。 刚才她离死亡咫尺之遥,那种滋味太可怕了。她不想死,她还想好好活着。这桩尘封多年的隐秘揭开也罢。只要庆安帝认回沈祐,她就还有活路。袁湘又是个好糊弄的烂好人,说不定……她还有进宫的机会。 一想到这儿,江氏的心剧烈跳动,心底竟涌起一丝希冀期盼。 “伱现在不能见任何人。”邱明城冷冷吐出几句:“我出去见沈夫人。” 江氏依旧不说话。 邱明城一眼都不想再看她,很快起身走了出去。待门重新关上,江氏慢慢吐出一口气,躺了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江氏竟神经质一般笑了起来。 …… 邱明城在内厅外站了片刻,调整好心情和状态,才走了进去。 面色晦暗的大冯氏,站起身来,冲邱明城敛衽一礼:“我今日不请自来,冒昧之处,请邱夫人见谅。” 邱明城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简短地应了几句:“沈夫人太客气了。沈夫人特意来探望江氏,我先代江氏谢过沈夫人。不过,江氏近来病重不起,实在不便见人。沈夫人还是请回吧!” 大冯氏心急如焚心如油煎,没见到江氏如何肯离去,立刻道:“我看一眼就走,不会叨扰邱夫人养病。” 邱明城哪里敢让大冯氏见江氏。江氏脖子上的淤痕,没有三五日都消退不了。这副模样被大冯氏瞧见了,他根本没法解释。 “江氏病症颇重,已经有些糊涂了,说话也不利索。”以邱明城此时的心情,笑容是无论如何挤不出来了,说话也有些硬邦邦的:“还是等她好些了,沈夫人再来吧!” 大冯氏也很坚持:“没想到,邱夫人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就更得瞧上一眼才能放心了。” 邱明城眉头一皱,说话略有些刺耳:“沈夫人往日几乎不登门,今日忽然坚持要见江氏。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大冯氏豁出去了,张口就道:“我和她曾做过三年多妯娌,曾叫过她大嫂。四郎也是我一手养大。现在我要见四郎的亲娘一面,邱大人却坚持不允。我心里也觉得奇怪,该不会是江氏出了什么事吧!” 邱明城:“……” 邱明城被刺中痛处,面色霍然一变。 大冯氏暗暗心惊,想到沈茂半夜收到的那封要命的信……邱明城这般反常,该不会也收到信了吧! 可惜,大冯氏没有机会再试探了。 邱明城彻底变了脸,张口送客:“总之,今日多有不便。请沈夫人速速离去。” 大冯氏总不能硬闯,只得咬牙忿忿离去。 出了邱府,上了马车,大冯氏心乱如麻脑中一片混沌。车夫扬鞭策马,马车缓缓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大冯氏才反应过来,张口吩咐:“现在去崔宅。” 丫鬟忙对着车夫传话,车夫应了一声,很快调转车头。 半个多时辰后,马车在崔宅门前停下了。 大冯氏令人去通传,自己在马车里继续满脑子浆糊。 待会儿见了少君,要不要将那封要命的信告诉她? 少君再聪慧,毕竟还年轻,知道这个惊天之密,能沉得住气守得住秘密吗?万一在四郎面前露了口风怎么办? 不行,不能说。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她得守口如瓶。这样沉重可怕的事,就让她和沈茂夫妻担负在肩吧!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150339.html 第五百零六章 霹雳(四) 大冯氏心乱如麻,宅子里的许氏也没好到哪儿去。 吉祥扮成的“冯少君”,已经躺在了床榻上。许氏反复嘱咐:“待会儿沈夫人进来,你要小心应对,千万别露了马脚。” 吉祥听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小声道:“沈夫人以前也常来,每次都是说些家常闲话。奴才早就应对习惯了。今日,为何要让奴婢装病?” 许氏眼中有不少血丝,神色间颇见憔悴,一副彻夜没睡心力交瘁的模样:“这你就别管了,按着我的吩咐躺着就是。” 吉祥只得闭上嘴,心里愈发惊疑不定。莫名地有种大祸即将临头的不妙预感。 一旁的郑妈妈,也觉得不对劲,却未多问。 许氏打起精神,出去迎大冯氏。 两人打了个照面,发现对方的脸色都不好看,少不得要互相关切几句。 大冯氏呵呵道:“我有一段日子没见少君了,心里着实惦记。” 许氏苦笑着应道:“少君前两日受了寒,病倒了,躺在榻上起不来。不便出来相迎,实在是失礼了。” “少君病了?”大冯氏惊讶又心疼,反射性地加快脚步:“怎么也不派人送给信给我。” 冯少君是大冯氏嫡亲的侄女,和沈祐成亲后,大冯氏一直格外偏疼她。这一番话脱口而出,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许氏纵然是满腹忧思,此时也觉心里暖融融的,打起精神笑道:“一点小事,就没惊动你。” 说话间,两人一同进了冯少君的屋子。 一脸病容的“冯少君”躺在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 大冯氏坐到床榻边,叹道:“瞧瞧伱这脸色,病得实在不轻,别仗着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得好生养着。” “冯少君”轻轻咳嗽几声,低声应了。 “冯少君”病成这样,倒省去了大冯氏的一桩烦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用说了。大冯氏好生宽慰一番,眼看着“冯少君”昏昏欲睡,大冯氏只得退出了屋子。 许氏要留大冯氏午饭,大冯氏现在哪有吃午饭的胃口,张口道:“少君病着,我帮不上什么忙,也别留下添乱了。我这就回去。改日得了空闲,我再来看少君。” 许氏送走了大冯氏,回到“冯少君”身边。 做戏得做全套。“冯少君”既然病了,总得请大夫来。这些琐事自有郑妈妈去张罗。 往日冷静镇定的许氏,今日心神不宁魂不守舍,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冯少君”忍不住了,悄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许氏反射性地摸了摸衣袖暗袋处,掩饰地笑了笑:“没什么,不要胡思乱想。”又道:“我也有些乏了,回去歇着。” 吉祥目送许氏身影离去,低声对郑妈妈说道:“郑妈妈,你觉不觉得奇怪?今日太太实在不对劲。” 郑妈妈低声道:“是不太对。不过,太太不肯说,你也别多嘴了。” 吉祥只得点点头。 …… 许氏回了院子后,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一个人独自待在屋子里。 她摸索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如果许氏开了天眼,就会知道,同样的信一共五封,除了她手里这一封,昨夜还分别出现在宗人府袁府外,还有沈茂和邱明城的房门外。 信上就那么短短几句话。许氏自昨夜到现在,看了不下数十次,已经能倒背如流,一颗心重如千钧。 如果信上所言都是真的。沈祐就有大麻烦了!夫妻一体,沈祐的麻烦,就是冯少君的麻烦。还有旭哥儿……以后会是什么命运? 许氏心如油煎,用力攥着信。 以许氏活了几十年的人生智慧,这封信写的十之八九是真的。沈祐自出生就是沈四郎,这么多年来在沈家长大。可见天子从来没有认儿子的意思。 这封信,对沈祐来说,绝不是好事。 送信之人,根本不怀好意。 她甚至不敢让崔元翰知道有这封信的存在。这等阴私之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再一想,这个幕后之人神通广大,连被软禁在邱府内宅的江氏都能勾连上,还深夜送了这封信到她房门外。这是何等能耐手段! 这样的信,只怕不止一封。 许氏越想越惊骇。 她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提笔写了一张纸条,然后找出一个特制的竹筒来。这个竹筒,是冯少君留给她的。如果家中有十万火急的事,她可以将纸条放进竹筒里,埋在花园里的第三株海棠树下。 最多半日,纸条就能传进冯少君手中。 这也意味着,冯少君在宅子里也布置了人手。 许氏从未探究过这些,之前也没传过信。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得尽快通知冯少君才行。 许氏将纸条塞进竹筒里,去了花园里,吩咐丫鬟们退去。然后悄然将竹筒埋在正确的位置。 忙完这一切,许氏慌乱的心稍稍安定,在心中默默祈祷。 上苍保佑,沈祐和冯少君能平安熬过这一劫。 …… 今天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 袁家父子进殿小半日,这都快正午了,还没出来。不知到底禀报了什么要紧事。 沈祐守在殿外,心里默默思忖。 平日他都是在天子左右当差,庆安帝就是召见朝臣商榷朝廷大事,也没避过他。今天奇怪的很,庆安帝一直没召他进殿当值。 当然了,以他天子亲卫统领的身份,也可以主动进殿。不过,今日从一早见到冯少君开始,就处处透着怪异。福亲王临走时意味深长的一瞥,袁氏父子进殿前看来的复杂目光,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一定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和他密切相关…… 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 沈祐回过神来,只见袁大将军领着袁清袁海兄弟出来了。杨公公代天子送袁氏父子出了太和殿。 此时,日头正烈,明亮近乎刺目的阳光洒落。 沈祐就站在光芒最盛的地方,整个人被阳光镀上一层光晕。 袁大将军停下脚步,看向沈祐。 新的一个月,本文也将进入收尾阶段,预计在十二月完本。感谢书友们不离不弃的支持。顺便求一波月票()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159423.html 第五百零七章 疑云 袁大将军这样看他做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还有袁大将军身后的袁清袁海,看他的目光都很复杂。尤其是袁海,竟有些隐隐的戒备和敌意。 沈祐心里的疑云越来越浓,面上未露声色,拱手向袁大将军见礼:“沈祐见过袁大将军。” 袁大将军温和地应道:“沈指挥使快请起。沈指挥使这般年少英才,大齐武将后继有人。我这一把老骨头,见了沈指挥使也觉欣慰。” 沈祐不喜多言,就是在庆安帝面前也没什么话,对着袁大将军也不例外:“大将军谬赞了。” 袁大将军也没介怀,笑了一笑,很快离去。 父子三人走出老远了,袁海才回头,遥遥看了沈祐一眼。 熟料,站在原地的沈祐,也在看着他们。这一眼,隔着数米的距离对上了。袁海被那双淡漠中透着锐利的眼睛刺了一下,很快转回头。 袁氏父子三人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沈祐抬头看天,明亮的阳光刺入眼底,有些不适。 已经正午了。 平日这个时候,庆安帝会传午膳。有时候还会去椒房殿,和袁皇后一同用午膳。今日很奇怪,太和殿里一直没动静。 当差半日的内侍和天子亲卫们,到了换班吃午饭的时候了。一直在殿外当差的沈嘉凑了过来,用手肘抵了抵沈祐,冲饭堂的方向努努嘴。 沈祐略一点头。 兄弟两个一同去了饭堂。 一路上,沈嘉小声嘀咕:“今天我怎么觉得怪怪的。先是福亲王觐见,然后是袁大将军父子三个来了,在太和殿里一待就是小半日。莫非又要打仗了不成。不对啊,边关这一仗打完,少说也能平静个三到五年。也没听说哪儿冒出匪祸来……” 沈祐一声未吭,目光深幽晦暗。 进了饭堂,端来饭菜,在角落处坐下。 沈祐毫无胃口,用筷子拨了拨米饭,勉强吃了一口。热腾腾的菜肴,一口都没动。 没心没肺的沈嘉,倒是吃得欢快,一边吃一边低声笑道:“当差半日,可饿死我了。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菜肴不合胃口?我去给你换一份新的。” 没等沈祐点头,沈嘉迈着一双长腿就去了,果然另端了一份过来,上面的菜肴也换了四样。其中就有沈祐最爱吃的红烧羊肉。 好兄弟就是这样。不会叨叨着问东问西,会用特有的方式关心他。 沈祐心头微热,冲沈嘉扯了扯嘴角:“多谢三哥。” 沈嘉咧咧嘴,将一碗红烧羊肉放在沈祐面前,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得先填饱肚子。人吃饱了才有力气。天塌不下来。就是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哪!”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地做怪样。 少时沈祐高一些,过了十五之后,沈嘉猛蹿个头,反倒比沈祐高了一截。 沈祐被逗得有了一丝笑意:“嗯,有事就拿你这个高个子来挡。” 沈嘉说得没错。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挺直腰杆去面对。沈祐终于觉得饿了,将肥美的红烧羊肉吃得干干净净,顺带吃了两大碗米饭。 沈嘉乐得眉开眼笑,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他们吃饱了,就换另一半亲卫来吃午饭。 在太和殿外当差,不能随意走动,不准大声喧哗。一众天子亲卫穿着银色软甲,腰间挂着绣春刀,目光冷肃。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终于,太和殿里传午膳了。御膳房的几个内侍,各自拎着宽大的四层食盒进了太和殿。庆安帝登基后,一直在削减宫中用度,天子御膳,从原来的七七四十九道减成了四四一十六道。庆安帝还要减,被忠心耿耿的杨公公苦苦劝住了。 一直站在殿外的沈祐,默不出声地随着御膳房的内侍进了太和殿。 以他的身份,没人会拦着。 沈祐顺顺当当进了殿内,稳步上前,走到庆安帝的身侧站定。他的眼角余光紧紧盯着庆安帝,清晰地察觉到了庆安帝一刹那的紧绷。 内侍们很快摆好了御膳,杨公公伺候着天子用膳。 庆安帝哪有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剩下的御膳,庆安帝便赐给了杨公公。杨公公退下后,庆安帝看向沈祐:“朕要出去走一走,消消食,伱随朕一起来。” 这几年里,除了领兵打仗外,沈祐一直在庆安帝左右当差,贴身保护天子安危。庆安帝要出去转转,沈祐随行理所应当。 所以,庆安帝特意招呼了这么一句,愈发显得不同寻常。 杨公公未曾随行,冯公公也不见踪影。 沈祐眉头未动,拱手应是。 庆安帝起身出了太和殿,沈祐目光一扫,数十个天子亲卫立刻跟了上来。庆安帝的步伐比平日快了不少,一众亲卫不敢怠慢,打起精神随行。 一路到了御花园,庆安帝才放慢脚步,龙目一扫,随口吩咐道:“让亲卫们都散开,你在朕左右便可。” 沈祐应命,转头比了个散开的手势。短短几个呼吸间,几十个天子亲卫就默默散了开去。不能扰了天子散步的雅兴,又得保持着一喊就到的距离。 庆安帝缓步向前,午后的阳光依旧明朗,已经到了秋日,御花园里依旧花木繁茂,郁郁葱葱。 沈祐随在天子身后三尺左右的距离。从他的脚步,看不到庆安帝的神色如何,只能从天子一系列的举动,推断出庆安帝心事重重。 到了一处假山水池边,庆安帝终于停了脚步:“沈祐,你今年多大了?” 沈祐答道:“回皇上,末将二十有二。” 庆安帝略略转头:“你不必拘谨,朕就是和你随意地说说话。朕记得,当年你十五岁进的燕王府当差,到现在七年有余了吧!” 沈祐抬眼,和庆安帝对视:“是。没想到,皇上连这点小事都记得。” 是阳光太过炽烈,抑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庆安帝竟先移开了目光。 七年了。除去沈祐领兵离京打仗和两次养伤的时间,也得有四五年。他和沈祐私下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310895.html 第五百零八章 决定 庆安帝沉默不语。 沈祐也没主动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立在一旁。 水池里养了数十尾五彩锦鲤,在水池里欢快地游来游去,偶尔掀起小小的水花。 良久,庆安帝才张口打破沉默:“沈祐,朕想派你离京外放当差,你可愿意?” 这番难以启齿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庆安帝此刻心情复杂,竟不知自己想听到什么回答。 沈祐刚被升为锦衣卫指挥使,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本该像当年的薛凛那样,兵权在握,圣前行走,圣眷浓厚,有个数年十数年的风光…… 他这一张口,就要让沈祐离京外任。无疑于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过去。 沈祐一定始料未及震惊不已吧! 怀着难以言喻的愧疚之心的庆安帝,压根没料到,沈祐半点震惊失望都没有,甚至没有犹豫,立刻就拱手应道:“皇上既然垂询,末将就斗胆说一回心里话。” “京城在天子脚下,繁华富庶太平。末将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其实,身为武将,在京城里没多少用武之地。末将愿意离京外任,为百姓为大齐做些实事。” 庆安帝:“……” 一个人是随口敷衍还是语出真心,瞒不了人。 沈祐这一席话斩钉截铁,没有半丝犹豫。可见是真的愿意离开京城外任。 庆安帝紧紧盯着沈祐的俊脸,缓缓道:“你真的愿意?” 沈祐目光坚定:“是。”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只不知,皇上想让我去何处?” 庆安帝淡淡道:“今日袁大将军父子三人进宫,朕和他们商榷边军事宜。边军之前将士损伤颇重,得重新招募新兵,练兵整顿,还要再提任一批武将。再加上练骑兵一事,孟将军一个人分身乏术,忙不过来。” “边军练骑兵是大事,早一日练成精锐的骑兵营,边军战力就能大增。过三年五载,关外鞑子卷土重来,边军定能悍然抵挡。甚至能冲出关外,将鞑子赶至漠北。” “袁大将军提议,朕再派一个心腹武将前去做孟将军的副手,专门负责练骑兵。朕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 “不过,这一去边军,就得数年,甚至十数年不能回京。而且,边关风沙大,气候苦寒,长期待在那儿是个苦差事。朕总得亲自问一问你的心意。” 沈祐没有半点惧色,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末将愿去边关。” “你不会后悔?”庆安帝看着沈祐。 沈祐目中光芒更盛:“绝不后悔!” 庆安帝紧拧的眉头,略略舒展:“朕不会亏待了你。你原本是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去边军再提一级,朕封你做从二品的威武将军,去了边军后,统领边军骑兵营。只听从孟将军的号令。” 这话细细琢磨,透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十万边军,一直由袁家执掌,几乎快变成了袁家军。这一回,借着袁清打了败仗,庆安帝顺利地以孟将军顶上了边军主将一职。 孟将军离京之前,庆安帝曾召孟将军进太和殿,君臣说了半日的话。当时,沈祐就在一旁。自然清楚地记得庆安帝给孟将军的指令,一来严练边军抵御鞑子,二来,要提拔任用一批年轻武将…… 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慢慢降低袁家人在边军的影响力。提携非袁家派系的武将,让铁桶一块的边军分化。 庆安帝让他只听从孟将军的号令,就是让他全力支持孟将军,将边军变成一支只忠心于天子忠心于大齐的军队。 沈祐心潮澎湃,拱手应下:“皇上说的,末将都记下了。” 庆安帝眉头又舒展了一些,声音也温和了不少:“你也别太紧张。袁家人对朕一直忠心耿耿,边军里也都是忠心大齐的将士。你去了之后,用心当差便可,有朕给你撑腰,没人敢给你使绊子。” “多谢皇上。”沈祐惜字如金,话语简洁:“末将一定尽心当差。” …… 袁家父子三人进宫,袁大将军拿了那一封要命的信出来,主动张口请天子认回流落在外的皇子。 他当时就道:“朕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大将军不必多言了。” 袁大将军长叹道:“皇上这般对皇后娘娘对太子,老臣铭感五内。可皇上也得为沈指挥使想一想。幕后之人能将信送进袁家,这京城除了皇宫,还有哪一处不敢送?一旦传开,沈指挥使何以自处?到时候,皇上也会陷入被动。” “臣进宫面圣,恳请皇上认回皇子,是为了皇上着想,也是为了沈指挥使考虑,并无私心。袁家上下,更不会有半点怨怼不满。” 说着,一把年纪的老岳父就跪下了:“恳请皇上成全臣的一片忠心。” 他亲手扶起袁大将军:“岳父什么都不用说了,朕心意已决。” “朕打算,派沈祐离京外任。” 此言一出,袁大将军还没什么,舅兄兼亲家袁海却是眉头一动,目露喜色。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晦涩难言。 太子有中宫独宠的母亲,有势力庞大的外家兼妻族,有满朝文武的拥护爱戴。用金尊玉贵天子骄子来形容,绝不为过。 而沈祐,自小无父无母,靠着二叔婶娘养大。十五岁锦衣大比才展露头角,从一个小小的燕王亲兵做起,出身入死,屡次受伤,凭借着慢慢积累的战功,一步一步走到今时今日。 现在,他还要打发沈祐离开京城…… “皇上,沈祐是天生的将才。”袁大将军低声道:“让他做驻军统领,实在太委屈他了。不如让沈祐去边军吧!再给他升一升官职,令他全力协助孟将军,练一支精锐骑兵。如此一来,对众人有个说法,对沈祐也有个交代。” 他沉默良久,才道:“朕要好好考虑一番,再做决定。” 此时此刻,立在水池边的庆安帝,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幸,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这样的安排,沈祐能顺利接受。 沈祐抬起头:“皇上,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wap. /102/102051/30316971.html 第五百零九章 离去(一) 庆安帝目光一闪,淡淡道:“你有什么请求,只管道来。” 沈祐想求什么,庆安帝心知肚明。 果然,沈祐很快张了口:“末将离京外任,不知归期。末将别无牵挂,只求带上妻儿。还请皇上应允。” 按着大齐官场惯例,三品以上的武将外任,要将家眷留在京城。就像孟将军,便是只身赴任。 沈祐想带妻儿一同离京,显然不合规矩。庆安帝却毫不犹豫地应允了:“好,朕答应你。” 沈祐看了庆安帝一眼:“末将多谢皇上。” 沈祐的目光冷冽而锐利,仿佛一柄利剑。多看一眼,似乎都会被刺得痛不可当。 庆安帝再次移开目光,过了片刻才道:“你将今日差事当完,晚上就卸了差事回府。去边军不是小事,一走就要数年。你回去之后,和家人相聚几日,道个别,顺便打点收拾行装。” 沈祐拱手应下。 庆安帝又道:“你从天子亲卫中挑五十个人,一同带去边关。朕允他们和你一样携家眷前去。” 天子亲卫皆是锦衣卫出身的精锐,个个出身将门,身手骁勇,对天子忠心不二。庆安帝让沈祐挑些人带去,一来是昭示皇恩,二来,这些人到了边军里,可以充任中低等武将。可以助力沈祐更快地掌握骑兵营。 对一个臣子而言,可谓优厚至极。 沈祐脸上依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拱手谢了皇恩。 至此,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庆安帝深深看了沈祐一眼,然后继续迈步向前。沈祐像往日一样,默默追随左右。不疾不徐,步伐平稳。 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后,庆安帝终于有些倦了,回太和殿后,没有批阅奏折处理政事,竟回了寝室小憩。 寝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庆安帝紊乱的呼吸声。 杨公公守在床榻边,良久,庆安帝低声道:“杨景和,朕之前派给你的差事,你暂且别动手。让那个贱~妇再苟活一段时日。等沈祐一行人启程,到了边关安顿妥当,再动手不迟。” 如果江氏突然暴毙,沈祐身为人子,总得为江氏守孝。还是等沈祐离京以后再下手。 杨公公恭声应下。 庆安帝睁着龙目,又低声叹道:“朕对不住沈祐,也对不住冯三儿。你……你代朕和她说,她想要什么,朕都答应她。” 提起冯少君,杨公公心里也觉黯然。 到最后,到底还是得委屈沈祐,冯少君和沈祐夫妻一体。沈祐要离京,冯少君自然也得卸下差事,随沈祐一同离去。 夫妻两个为庆安帝立下的汗马功劳,历历在目,这等时候,让他张口和冯少君说这些,他实在难以启齿。 不过,天子的吩咐,他不能不应:“是,奴才这就去见她。” …… 杨公公悄然退出天子寝室,到了寝室外的值房里。 这间值房,不大不小,可容纳十余个内侍。平日庆安帝休息的时候,内侍们多在此处。今日,冯公公心情阴郁,内侍们没人敢招惹,识趣地躲得远远的。干净宽敞的值房里,只有冯公公一个人。 此时午后已过,冯公公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对着炽烈的阳光,脸孔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如何。 杨公公推门而入,冯公公的反应比平日略迟钝些,竟没及时起身相迎。 杨公公心里又是一叹,低声道:“三儿,咱家有话和你说,你随咱家来。” 值房外都是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少君定定心神,应了一声,随杨公公出了值房,去了一处幽静的屋子里。杨公公将门仔细栓上,然后对冯少君低声道:“三儿,有一桩事,你听了别恼怒。” 冯少君目光幽幽:“是沈祐要离京外任一事吗?” 杨公公:“……” 冯少君掌管宫中各处耳目消息,这等事,确实瞒不过她。 杨公公苦笑一声:“是。皇上怕你心中不快,特意嘱咐咱家来亲自和你说。” 不快? 何止是不快! 她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怒火汹汹,恼怒至极。 她不愿沈祐认祖归宗。可凭什么,每次被放弃被牺牲的总是沈祐? 冯少君抿紧嘴角,将冲到嘴边的怒焰咽回去,淡淡应道:“沈祐原本是三品的锦衣指挥使,到了边军,官职又升了一级,要负责训练统领骑兵营。这是皇上对他的信任和提携,我没什么不满的。” 以杨公公的心黑手狠,此时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像被生生扇了两巴掌。 杨公公呼出一口浊气,艰难地张口:“三儿,咱家知道你心里为沈祐不平恼火。只是,皇上也有不得已的难处。眼下这样,已经是最平和稳妥的解决之道了。” “沈祐的性情脾气,你也该清楚。如果皇上恢复他的身份,令他认祖归宗,他一辈子都得背负着不名誉的出身。这才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太子殿下的地位安稳如山,在朝中声望极佳,文官武将无不拥护。过几年,皇上还打算册立太孙。” “在这样的情形下,沈祐不如离去……” 冯少君目光一寒,冷冷打断杨公公:“离京外任,大齐地域广阔,州郡众多,各地驻军就有十几支军队。去哪儿都行,为什么要去边军?” “边军里只换了一个主将,袁家人在边军经营数十年,大大小小的武将,要么是袁家人,要么就是袁家的侍卫家将出身。边军其实就是袁家军。” “袁家人已经知道沈祐的真实身世,沈祐再去边军,一举一动都在袁家人眼皮底下。焉能不给他使绊子,给他添堵?再说得直白些,皇上怎么敢断定,袁家人不会暗中对沈祐动手?” “袁家父子三人,今日在太和殿里小半日,想来就是在和皇上商议如何‘安置’沈祐吧!这般安排,袁家人自然满意,日后任凭沈祐如何厉害,在他们的地盘上也翻不出风浪来。他们可以替太子盯着沈祐。” “在皇上心里,江山最重,皇后太子最重,支持他为帝的岳父舅兄重要。唯有沈祐无足轻重!” () .23xstxt.m.23xstxt. /102/102051/30506673.html 第五百一十章 离去(二) 犀利的话语,犹如鞭子,一鞭一鞭地抽打过来。 杨公公脸孔也红了,抬眼看着愤怒不已的冯少君:“三儿,你心中恼火不甘,咱家能体谅。可你这样说皇上,也太武断了。” “你只看到去边军的劣势,却没想过,皇上的一片苦心。” “皇上早有削弱袁家势力的意思。先派孟将军前去,再派沈祐,在情理之中,众臣也不会起疑。这是重用沈祐。难道,你想看到沈祐被随意打发出京,成为众人笑柄?” 不等冯少君回应,杨公公飞快地说了下去:“还有,你想到的事,皇上也都考虑到了。他令沈祐挑五十个天子亲卫同行。这些人都出身将门,身手过人,最低的也是锦衣卫百户。到了边军里,能迅速充任武将。” “这是皇上给沈祐组建班底,怎么就成放逐了?怎么就是无足轻重了?这才是最好的安排。让沈祐能一展所长,成为大齐不世出的名将!这也是沈祐真正想要的。” “你刚才那番气话,咱家就不告诉皇上了。你自己也好好想清楚想仔细了。” 杨公公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平日里一派和气,见了谁都乐呵呵的。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怒形于色,脸孔都涨红了。 冯少君一肚子邪火闷气,没有这么轻易消灭,冷冷道:“立场不同罢了。你一心为皇上考虑着想,我只心疼我的夫婿。自出生就被抛弃,二十几年来从不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在世。如今身份有曝露的可能,他就再次被毫不犹豫地放弃。” 杨公公:“……” 杨公公哑然无语。 道理谁都懂。可这一刀砍在谁身上谁痛。 庆安帝确实对不住沈祐。 冯少君目光如寒冰:“义父的来意,我心里都明白。沈祐要去边关,定会恳求皇上允他带上妻儿。” “皇上这是怕我心中愤怒不平,特意让义父来安抚我。” “我冯少君,不是眷恋权势之人。当日我向燕王投诚,是为父报仇。这几年来,我也算立了不少功劳。皇上也没亏待我,给了我信任和权势。如今,沈祐要走,我也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我现在就将一切交回义父手中,今晚就离宫。” 杨公公听得脑仁突突地,苦笑不已,刻意放缓声音:“三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无益处。沈祐要离京,你随他一起去。不管如何,夫妻两个在一处。” “你立过的功劳,皇上不会忘,总要给你个交代。皇上令我问你,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要你张口,皇上一定会应允。” 顿了顿,低声提醒:“三儿,你是个聪明人。这时候,别闹意气,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这天下都是庆安帝的。和天子反目,是万万不行。沈祐以后去边军里当差,也得朝廷撑腰哪! 冯少君慢慢吐出一口气:“请义父代我回禀皇上,五年后,我想看到福亲王垮台。” 五年时间,足够庆安帝坐稳龙椅,腾出手来收拾福亲王了。 杨公公点点头:“好,我先代皇上应下了。” “三儿,你离宫之前,要不要去向皇上道个别?到底君臣一场……” “不用了。”冯少君面无表情:“我改头换面易容进宫,永远见不得光,算哪门子的臣子。我向义父道一声珍重,希望来日还有重逢的一天。” 杨公公鼻间猛然一酸,眼角有些湿润。 冯少君没再说话,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 此时,沈祐正被一群天子亲卫围拢。 沈祐将被派去边军一事,火速在天子亲卫中传开。天子亲卫们震惊意外之余,很快思虑清楚其中利弊。 去边军当差,好处和弊端都显而易见。 好处是去了就有实差,能领兵练兵打仗杀敌。边军最辛苦最危险,却也是最容易立军功的地方。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驰骋沙场,建功立业,才不枉此生。 坏处嘛,就是边关太苦太危险了。之前不少人曾随沈祐去过边军上过城墙,有人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这回一去,可不是几个月就能回来,得长年留在边关……这个就有点为难了。不说别的,以后想见一见妻儿都不易。 直到沈祐宣布了天子口谕:“皇上格外开恩,此次愿意去边军的,都可以携家眷同行。” 众人闻之大喜。 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赶紧地报名,才五十个名额,僧多粥少啊! 沈嘉紧紧挤在沈祐身边,大声嚷道:“我报名,我第一个。” 方鹏二话不说跟着喊:“我也报名,我排第二个。” 别的亲卫也跟着嚷嚷:“算我一个。” “别忘了带上我。” 沈祐有些无奈:“这么乱糟糟的,我怎么记录名单。你们先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还有,今晚大家就能回家,和家人好好商议一下。确定去了,再去找我。” 沈嘉连连点头:“对对对,说服不了家里媳妇的,赶紧撤,给别人腾个地方。” 顿时惹来一阵笑骂声。 忙活了一个时辰,沈祐手中的名单上记录了一百多个名字。 这些人当中,剔除一些家人不愿意的,再去掉一些自己吃不了苦的。选出五十个绰绰有余。 沈祐一颗心定了下来,回屋子收拾。其实,也没多少可收拾的。他卸下锦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身上的软甲得留下。换回自己的衣服,就可以走了。 沈嘉在一旁看着,低声嘀咕:“怎么忽然就要派你去边军当差?这事也太突然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沈祐没有回头,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道:“袁大将军父子三个进宫,向皇上进言。” “边关苦寒,练兵也是一桩辛苦的差事。而且,皇上要削弱袁家在边军的势力,当然要派一个信得过的人。皇上思来想去,选中了我。我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整日在宫中当值,虽然平安富贵,却也无趣。我倒宁愿去边关领兵。” 说到这儿,沈祐转过头来:“三哥,你还是别去了,留在京城吧!”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506674.html 第五百一十一章 离去(三) 开什么玩笑! 沈嘉不乐意了,一双眼瞪得老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一世人两兄弟!你去边关,我这个做三哥的,岂能不去?你想抛下我,门都没有。” 沈嘉是真得恼了,越说越气,将袖子都挽起来了:“感情在你心里,我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是吧!再说了,去边军练兵打仗,虽然辛苦,也是最容易立功的地方。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沈祐哭笑不得:“三哥,你先别恼,听我说。我是怕二叔婶娘舍不得你……” 沈嘉虎着一张脸:“大哥几年前就去江南锦衣卫所当差,这都几年没回过京城了。我爹我娘不照样过日子。我走了,还有二哥二嫂。总之,这件事我自己拿主意。边关我去定了!” 沈祐:“……” 沈祐还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鼻间涌起浓烈的酸楚。 沈嘉这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和他同进攻退。这样的兄弟情谊,他此生都难回报。 沈嘉的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见沈祐默不出声,沈嘉很快眉开眼笑,走上前来,一把搂住沈祐的肩膀:“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等去了边关,替我谋一个好差事,我这个做兄长的,可得好好靠着你这棵大树。” 沈祐被逗乐了,心里的万千思绪,都被驱之一空:“好!” 兄弟两个相视一笑。 沈嘉也麻溜地回屋,将几件换洗衣物打成包袱。兄弟两个一同去交了宫中腰牌,一同离开皇宫。 沈嘉有些留念不舍,频频回顾。 沈祐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我们在宫里当差也有几年了,这一走,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沈嘉一边回头一边唏嘘叹气,再一转头,就见沈祐已经走出了老远,立刻将那点黯然不舍抛在了脑后:“四弟,你怎么走得这么快,等等我!” …… 傍晚,红霞满天。 沈府的后院里,一片异样的沉寂。 沈茂心乱如麻,根本没心思回军营。 大冯氏出去半日,在邱家吃了闭门羹,在崔宅里又为“生病”的“冯少君”忧心,回来之后,对着那封信哭了又哭,眼睛都要哭肿了。 “老爷,到底该怎么办,你可得拿个主意。”大冯氏用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哑着声音说道:“这件事,到底告不告诉四郎?” 沈茂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不能说。” 说来也奇怪,这三个字一出口,胸膛里积郁的闷气陡然间散了不少。接下来的话,也顺畅多了:“四郎自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是沈家的血脉。只凭这么一封没头没脑的信,就想让我们叔侄离心,门都没有。” 大冯氏也激动起来:“老爷这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是我们一手将四郎养大,看着他娶妻成家。他就是我们沈家的儿郎。凭什么一封信,就让我们放弃四郎。” “这一定是四郎在外结了仇家,有人故意坑他抹黑他的身世。老爷你想想,如果江雪当年真的和燕王……不说别的,燕王怎么会不认自己的儿子?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我现在就烧了这封信!” 沈茂目中闪过厉色:“信给我,我来烧了它。” 沈茂利索地燃起火折子,将信烧毁。 那封信,很快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大冯氏重重松了一口气,仿佛所有的烦心事都随之烟消云散。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起来。 “启禀老爷夫人,三公子和四公子从宫中回来了。” 沈茂和大冯氏身体齐齐一震,下意识地对视一眼。沈祐和沈嘉在宫中当差,怎么忽然回来了?莫非,宫中也出事了? 呸,用什么也字。沈府安然无事,一切都好着哪! 大冯氏当机立断:“我这就让丫鬟进来,将这里收拾妥当。” 沈茂略一点头,看了大冯氏一眼:“你去重新梳妆。” 大冯氏现在鬓发散乱,满脸泪痕,眼睛红肿,一看就是狠狠哭过的模样,不宜去见沈祐。 大冯氏忙张口应了。先重新梳了头发,匆匆净面,涂抹些脂粉,遮掩了几分焦灼憔悴。这才和沈茂一起去了内堂。 沈嘉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到脚步声,立刻嚷了起来:“娘,你今儿个是怎么回事,磨蹭了半天才出来……咦?爹怎么也在!” 满腔心事的沈茂被气乐了,瞪了一眼过去:“我怎么就不能在家。倒是你们两个,不在宫里当差,怎么忽然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茂目光一掠,落在沈祐的脸上。 沈祐还和平日一样,神色淡漠,从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二叔,婶娘,我有一桩要紧事和你们说。” “皇上要派我离京外任,官职又升了一级,去边军里统领骑兵营。” 沈茂一惊,霍然动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日。”沈祐看着自己的二叔,声音放缓:“皇上要重整边军,日后或许要派骑兵主动出关打仗。皇上亲自问过我,这桩差事,我已经应下了。” 沈茂也是武人,当然清楚这不是“放逐”,而是栽培重用。 锦衣卫出身的沈祐,做到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到了顶。不过,锦衣卫的差事,以銮驾宿值守护天子为主,说直白些,就是天子的私军。锦衣卫里的百户千户,也多是虚职,体面是有了,却也没多少出头露脸的机会。 边军就不同了。 去边关是辛苦些,却也是一桩难得的际遇。如果能有所作为,也不枉保家卫国的男儿热血,更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为什么皇上不迟不早,偏偏是今日做出了这个决定? 沈茂不愿深想也不敢去琢磨,打起精神对沈祐笑道:“这确实是一桩好差事。你既应下了,就立刻打点行装,好好准备。” 大冯氏的关注点和沈茂就不一样了,兴冲冲地算了一算:“四郎已经是正三品,再升一级,岂不是从二品了?老天爷,大齐满朝武将,从二品的也没十个。我们四郎真是要有大出息了。”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614715.html 第五百一十二章 离去(四) 大冯氏这么一算,心里乐开了花。 沈祐看着满脸喜滋滋的婶娘,心里涌起阵阵热流,微笑着说道:“是,皇上封我做了从二品的威武将军。去边军后,统领骑兵营。以后只在孟将军之下。” 沈茂眉眼舒展,笑着说道:“好好好,这可太好了!” 庆安帝下旨,令边军练骑兵,每年要耗费几百万两的军饷。等骑兵营练成,就是边军中的精锐。能统领这么一支精兵,光想一想就觉得热血澎湃! 沈嘉不甘被冷落,咧嘴笑道:“皇上还令四弟挑五十个人,去边军里就有实差。我也报名了!到时候我们兄弟两个一同去边军,大展拳脚。” 沈茂没怎么意外,略一点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随四郎一起去也好。” 大冯氏其实万分不舍。只是,前几年,沈祐领兵出京打仗的时候,沈嘉都是一起去的。皇陵之战也好,边军守城战也罢,兄弟两个都在一处。眼下沈祐要离京去边关,沈嘉总不能抛下沈祐。 沈嘉虽然活泼跳脱些,真遇到大事了,总能帮一帮沈祐。 大冯氏忍着心痛不舍,低声道:“你们兄弟都走了,留下妻儿老少的怎么办?” “还有一桩好事没说哪!”沈嘉眉开眼笑道:“皇上特意开恩,准我们带着妻儿同行。等去了边关,我们安顿在一处,也热闹些。” 大冯氏先是一阵欢喜,很快又舍不得孩子了:“你们两个带着媳妇去也就罢了,孩子就别带了吧!妙姐儿眼见着要到开蒙读书的年纪,旭哥儿昱哥儿都还小,只怕禁不住奔波之苦。不如先将孩子留在京城,等过个三年五载的,再送去边关。” 这可不行。 沈嘉冲沈祐挤挤眼,沈祐张口道:“孩子还是和父母在一处最好。我们此去都是携家带口,一路慢行,不会有事的。” 大冯氏还想再说什么,沈茂忽然看了她一眼。 大冯氏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改而应道:“那你们可得细心照看着。在边关安顿下来,就立刻写信回来。” 沈祐笑着应道:“好,以后每个月都写信回来。” 沈嘉更是谄媚:“我半个月一封。” 大冯氏先是一阵笑,很快又红了眼眶:“你们兄弟两个,都长大成人,有了妻儿。想做什么,我也不拦着你们。不过,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谨记一点,一定要保重自己。” 大冯氏这一落泪,沈祐心里酸涩难言,沈嘉也红了眼,伸出右手立誓:“皇天在上,我沈嘉在此立誓,不管何时何地,一定以自己安全为重。” “对了,我四弟不爱说话,我代他立个誓言,请老天保佑我们兄弟平平安安。不然,就让我娘的眼泪淹死我们兄弟。” 前半截感人肺腑,后半段让人好笑不已。 大冯氏哭不出来了,伸手重重拍了拍沈嘉的肩膀:“四郎性情稳重,没什么可忧心的。老娘还不是为你这个不省心的发愁。” 沈嘉嬉皮笑脸地哄道:“是是是,兄弟四个,娘最疼我。我心里都知道的。” 大冯氏擦了眼泪,催促沈祐:“这么大的事,你得回去和少君好好说说。对了,少君还病着呢,你委婉一些,要是她不乐意去,就让她带着旭哥儿留在京城,或是回沈府来住……” 大冯氏絮絮叨叨,嘱咐了许久。 还和往日一样。 不管他多大,做了什么事,有没有惹祸,二叔和婶娘总算站在他这一边。 这才是他的家人。永远都是。 沈祐重重点头应下。 临走前,沈茂又带沈祐去了祠堂里。光线幽暗中,沈荣的牌位静静立在眼前。 沈茂目中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很快隐没眼底。他转头对沈祐说道:“四郎,给你父亲上柱香吧!” 沈祐点点头,上了一柱香,跪下磕了三个头:“父亲,儿子就要去边军了。以后到了年节,得请二叔代我上香。” 平常的一幕,却令沈茂眼眶发热。 沈茂将头转了回去,目中闪出水光,声音有些哽咽:“大哥,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四郎平安。”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微风,轻轻吹动了门,发出细微的声响。仿佛是天上的沈荣在回应。 …… 傍晚,宫门处。 “冯公公怎么这时候出宫?”金公公殷切地迎上来,一张老脸笑得像舒展的菊花:“莫非又领了紧急差事?” 冯少君哪有闲心搭理他,随意点点头,迈步出了宫门。 她快步向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皇宫。曾经以为难以割舍的一切,到了此刻都不重要了。 她走出一段路后,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盯梢。连着换了几辆马车,绕了几条街,甩开了暗哨,这才回了私宅。换一张脸,再回崔宅。 这一番折腾,天已经黑了。 当冯少君悄然回到崔宅,一眼见到的是“病怏怏”躺在床榻上的吉祥。 冯少君一惊:“你怎么忽然病了?” 吉祥泪眼汪汪:“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太太一早就有些不对劲,沈夫人一来,太太就让奴婢装病。奴婢躺一天了……等等,小姐怎么忽然回来了?!” 吉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不逢休沐,小姐怎么忽然回来了? 冯少君默然片刻,低声道:“你去将郑妈妈也叫来。我一并和你们说。” 吉祥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迅速起身下榻,和主子互换衣服,各自用药水洗去脸上的易容药物,恢复原本面容和身份。 也直到此刻,吉祥才惊觉主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郑妈妈也进来了,被冯少君脸上前所未有的沉凝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冯少君深深呼出一口浊气:“皇上下旨,令沈祐离京外任,我要带着旭哥儿随他一起离开京城。” 什么? 离京外任? 郑妈妈吉祥都惊住了。 没等她们张口,门外响起了许氏焦灼的声音:“少君。” 冯少君亲自去开了门。 许氏猛地抓住冯少君的手,眼中闪出急切的光芒:“少君,你总算回来了。我有一桩要紧事和你说。”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614716.html 第五百一十三章 齐心(一) 郑妈妈和吉祥很快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了。 许氏从怀中掏出捂了半夜加一天的信封,哆嗦着递到冯少君手中。冯少君拆了信,目光定定地落在几行字上。 想来,福亲王和袁氏父子收到的都是同一封信了。 冯少君面色如冰,目光浸着寒意。 许氏一看冯少君这副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封信上所写的,都是真的。江氏曾和燕王有过苟~且,沈祐不是沈荣的遗腹子,而是天子血脉。只是,天子一直没认儿子罢了。 许氏哽咽着低语道:“前世沈祐二十七岁了,身世都没曝露过,做着风光的锦衣卫指挥使,平安富贵。如今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我看了这封信后,就提心吊胆的。今日沈祐的婶娘又来了。我只怕她也听闻了什么风声,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便让吉祥装病,躲过了一回。” 冯少君沉默片刻,低声道:“婶娘应该也收到信了。” 这个幕后主谋,行事阴损歹毒。一夜之间,往福亲王府袁府沈府崔宅都送了信。说不定,连邱明城也收到了信…… 庆安帝苦心隐藏了二十多年的隐秘就此曝露,沈祐秘而不宣的身世也被揭穿。 这个人,很了解庆安帝的性情脾气。出的这一招,绝不是为了沈祐认祖归宗,而是要逼着庆安帝将沈祐打发出京城。 这件事,也绝不会到此为止。接下来去边关的一路上,只怕不会太平。 最后这一桩隐忧,就不必告诉许氏了。免得外祖母跟着操心烦忧。 冯少君定定心神,将沈祐即将去边军一事告诉许氏。 许氏先是一愣,很快叹道:“也罢,远远地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也是好事。沈祐能堂堂正正地做沈家四郎,比做一个被人耻笑的皇子强多了。” 大齐早已立了储君。朱昀是皇后嫡子,聪慧过人,贤名在外,朝野声望极佳。膝下还有两子一女,皆康健伶俐。 沈祐一旦认祖归宗,江氏曾做过的丑事就要大白于天下。背负着如此恶名的私生皇子,还要受太子的猜忌提防,委实没什么意思。 倒不如远走高飞。 “外祖母,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冯少君声音里满是怒意:“我就是为他不平。出身非他所愿,为什么苦果都要他来承受?” “他出生那一日,他的亲爹遗弃了他。隔了二十多年,还要再来这么一回。老天何其不公!凭什么这般欺负他!” “我今日在宫中郁郁难平,真恨不得拿一把刀进太和殿,当面问一问皇上。他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愧疚,有没有一点点良心!” 许氏又是一声长叹,伸手握住冯少君因愤怒颤抖的右手:“少君,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为什么。人的心,生来就是偏的。” “你站在皇上的角度想一想,深爱的正妻生下的儿子,和一个流落在外从未相认的私生子,孰轻孰重?” “既然注定要辜负其中一个,也只得辜负到底。否则,岂不是两个都对不住!这么做,也是为了皇室体面和社稷安稳考虑。京城可以没有沈祐,却不能少了皇后太子。” “皇上已经尽可能全了沈祐的颜面。给沈祐升了官职,给他挑选组建班底,让他去边军领兵,堂堂正正地做威武将军,正大光明地建功立业。至少,对所有人都交代得过去了。” “少君,我知道你是心疼沈祐。不过,你也别一直恼怒。等沈祐回来了,你开诚布公地和他谈一谈。或许,沈祐也很乐意这样的安排。” 冯少君阴郁难平了一整日的心情,在许氏的柔声细语中稍稍平复。 许氏想了想说道:“你和沈祐一起去,旭哥儿还小,要不然还是留在京城吧!等过个几年长大了,你再回京城接他。” 冯少君已经恢复冷静,思绪也恢复了平日的敏锐:“这样不妥。皇上准许沈祐带妻儿离京,旭哥儿留下,只怕袁家人会多心。既是要走,索性一家人都走,干净利落。” 许氏也知道其中道理,就是舍不得旭哥儿,一时间眼眶湿润。 自旭哥儿出生,就在许氏眼前。这一年多来,许氏和旭哥儿朝夕相伴,一刻都离不得。沈祐冯少君带着孩子去边关,她这个外祖母,实在不便跟着一起去了…… 冯少君见许氏泪水涟涟,心里也觉得难受,伸手抱住许氏:“外祖母,我们过些日子才会启程。去了边关,我立刻就给你写信。” 许氏哽咽道:“你这么大的人了,我有什么不舍的。就是心里舍不得旭哥儿。” 冯少君想笑,泪水却涌了出来。许氏一边哭,一边伸手为她擦拭眼泪。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然后,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 冯少君迅速用衣袖擦了眼泪,走上前开门。 站在门外的,果然是沈祐。 天已经漆黑,只有熹微的星光。沈祐的俊脸大半隐在黑暗中,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在看到冯少君的刹那,沈祐猛地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这一天,真是漫长啊! 冯少君眼眶又是一热,伸手搂紧了沈祐。 还在屋子里的许氏有些尴尬了,轻轻咳嗽一声。 待沈祐和冯少君分开,许氏忙笑道:“你们小两口肯定有话说,我就不在这儿碍你们的眼了。我这就走!” 许氏十分利索地出了屋子,体贴地为他们关了门。 沈祐再次将冯少君紧紧搂进怀里。 冯少君闷闷的声音自怀中传了出来:“你是要闷死我吗?” 沈祐这才惊觉自己力气太大,忙松了些力道。冯少君松了一口气,抬起头,两人近在咫尺,四目对视。 “我要去边关的事,你也知道了。”沈祐凝望着冯少君:“你们母子两个,得跟着我过苦日子了。” 冯少君目中闪着水光,嘴角却扬了起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处,安心踏实过我们的日子。”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689151.html 第五百一十四章 齐心(二) 这一天,对冯少君来说,焦灼又愤怒。对沈祐来说,何尝不是汹涌澎湃激流阵阵的一日? 只是,他天生一副漠然如冰的脸,看不出多少情绪来。这不代表他就不会委屈愤怒受伤难过。 此时,听着冯少君这番话,沈祐苦苦压抑了一整日的激烈情绪,终于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少君,我真恨自己。” 沈祐目中闪着水光,声音不再平静:“我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我的亲娘憎恶我,我的亲爹不肯认我,我真正想要的父亲,早已长眠地下。” 冯少君全身一颤。 原来,沈祐已经知道了…… “以皇上的脾气,不可能将事情告诉你。”冯少君思绪有些紊乱:“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祐声音里透着苦涩:“几年前,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我护送燕王去江南,在船上遇到刺客。我身为侍卫,舍命护主是理所当然。在养伤的时候,燕王时常来看我。那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人的直觉很微妙。 父子血浓于水,哪怕没有任何凭据,他就已察觉到了燕王待他非同一般的关切。 之后几年,燕王做了太子,登基为帝。他一步步做到天子亲卫统领,到锦衣卫统领。如果没有天子的提携,哪有这般的青云直上。 “……我心里一直有猜疑,不免留意到种种细微之处。就是你,前几个月也不太对劲,分明有秘密瞒着我。” 沈祐低声说了下去:“我问你,你左顾言它不肯说。除了和我的身世相关,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秘密,值得你费尽心思隐瞒了。” “今日福亲王进宫,看我的眼神意味深长。袁家父子见了我,神色也不同寻常。还有你,今日失魂落魄,像变了个人。” 冯少君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以为我隐藏得很好。原来有这么多破绽。” 沈祐伸手,拭去冯少君眼边的一点泪痕:“皇上今日叫我去御花园,问我愿不愿意去边军。他连看都不敢正眼看我,可见心里着实愧疚。” 提起庆安帝,冯少君心里的怒火又腾地上来了,忍不住冷哼一声:“这种没良心的亲爹,不认也罢。” 沈祐心情倒是比冯少君平静多了:“不认才最好。不瞒你说,就算是他想认,我也不愿意。” “我生来就是沈家四郎,我有二叔婶娘,有三位兄长。我为什么要认一个从出生起就不要我的亲爹?” “我是沈荣的遗腹子,永远都是沈家人。” 顿了顿,又低声道:“我最怕的就是二叔婶娘知道这个秘密后,不愿再亲近我。万幸,我今日回去,二叔还肯让我进祠堂,给我父亲上香磕头。婶娘知道三哥要随我同去边关,也没阻拦。还嘱咐三哥要听我的,别给我添乱。” “少君,有这样的家人,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开心。” 冯少君鼻间一酸,眼眶又热了。 心里的郁愤难平,似乎又散去了不少。 最了解冯少君脾气的人,莫过于沈祐。沈祐低声问道:“你今日是不是一直为我愤慨不平,想亲自拿刀去诘问天子?” 冯少君被逗乐了,索性坦然承认:“是。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快克制不住了。” “少君,你别为了我铤而走险。更不要对赵王动手。” 最熟悉冯少君脾气的人,非沈祐莫属。冯少君从来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相反,她锱铢必较,心胸也不宽敞,有仇必报。 冯少君眉头动了一动:“你怎么能确定是赵王?” 沈祐淡淡道:“我开罪的人是不少,真正有能耐对付我的,也就赵王和福亲王。福亲王今日进宫,赵王一直没露面。显然是想避嫌。殊不知,这更惹人疑心。” “连我都能想到,这件事瞒不过皇上。所以,你不冒险出手了。皇上不会饶了赵王。” 这倒也是。 庆安帝可不是好惹的,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冯少君点点头应下:“好,我听你的。” “其实,皇上让我去边军,我很乐意。”沈祐目中闪出了喜悦的光芒:“这几年,我曾经几次领兵离京打仗,到了战场上,我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奋勇杀敌。比整日拘在宫中当差好多了。” “边军要练两万骑兵,整整两万人,都归我统领。等去了之后,我要练出一支令鞑子闻风丧胆的精锐骑兵。” 沈祐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振奋。那份激越,绝不是装出来的。 有时候,血缘真的奇妙。沈祐痛恨自己的出身,可这份坚韧悍勇,和庆安帝何其肖似。 冯少君最后一丝愤怒也消散了:“好,我和你一起去。我要亲眼看着你建立不世功业。” 沈祐扬起嘴角,很快又化为无声的叹息:“只是,这么一来,就实在委屈你了。” 他去边军,官职还升了一级,还有沈嘉方鹏一众人同行。 冯少君却得放弃之前努力经营的一切,牺牲太大了。 冯少君微微一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我没什么委屈的。谁家夫婿,能容忍自己的媳妇改头换面在外当差?成亲五年,你却一直由着我纵着我。在宫里再待下去,无非是接替义父的位置。偏偏我是女子,不可能近身伺候。所以,这条路我已经走到头了。” “以后,索性换一个地方,重头再来。我先说好了,我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也安分不了。去了边关,少不得要做些老本行的勾当。你得有心理准备。” 沈祐还怪遗憾的:“这么说来,我以后是见不到冯公公了。” 冯少君被气乐了,伸手重重拧了拧他的胳膊:“感情你舍不得梦中情人。” 沈祐倒抽一口凉气,张口告饶:“我错了。” 冯少君得理不饶人:“你哪儿错了?” 沈祐训练有素,麻溜地应道:“哪儿都错了。”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沈祐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回来之后,还没见到儿子。我去抱他过来,今晚一家三口一起睡。” “嗯。”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689152.html 第五百一十五章 齐心(三) 冯少君和沈祐相携从屋子里出来。 冯少君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此时嘴角微翘眉眼含笑。沈祐眉头舒展,目光平静中透着释然喜悦。 守在门外的郑妈妈和吉祥终于松了一口气,一同笑着迎上前来行礼。 沈祐略一点头,冯少君笑着问:“旭哥儿呢?” 郑妈妈笑答:“旭哥儿在太太身边。奴婢这就去将旭哥儿抱来。” 冯少君却道:“我自己去就是了。” 许氏的院子就在隔壁,转眼就到。眼见着小夫妻两个神色自如地过来,许氏高高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位。 不管何时何地遇到什么困境,只要夫妻一心,便能无所畏惧携手向前。 旭哥儿原本在许氏的怀中揉眼打呵欠,见了爹娘,眼睛骤然一亮,立刻来了精神,从曾外祖母怀中下来。像个小炮仗一样冲了过来:“爹,娘!” 沈祐反应极快,上前一步,一伸手捞起了儿子,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旭哥儿乐得咯咯直笑,和亲爹玩耍。 旭哥儿一岁半了,白白胖胖,一双黑眼乌溜溜的,咧嘴就笑,可谓人见人爱。沈祐看着冲自己傻乐的儿子,一颗心融成了池水。 或许世上有不肯认儿子的父亲。他绝不要做那样的人。他这一生都会珍爱自己的孩子,视孩子如世间至宝。 冯少君和沈祐心灵相通,似知道他在想什么,冲他笑了一笑。 沈祐也笑了笑,先抱着淘气的旭哥儿出去,留些时间让冯少君和外祖母说话。 “你们两个话都说开了吗?”许氏低声问道。 冯少君嗯了一声:“我们夫妻一条心,明日就开始收拾行礼打点行装。” 许氏再不舍,也知道分离是必然了,目中闪过水光,口中却轻快地笑道:“你好好陪着夫婿儿子。这等琐事,不必你操心,有外祖母哪!” 冯少君鼻间一酸,将头靠在许氏的肩膀上:“这些年,你一直为我烦心操劳。我还没好好孝敬你,就得远走了。外祖母养了我这么多年,我竟无以回报。” 许氏伸手搂住冯少君的肩头,低声笑道:“傻丫头,你怎么没有回报我。这么多年,你给我带来了多少欣慰欢喜。就是牵挂,也是美好的。人活在世上,如果什么都只为了自己,那活着也没多少趣味。外祖母我就喜欢忙碌的生活,喜欢为你操心。” 冯少君哭笑不得,到了眼角边的泪水又咽了回去。 “你们去边关是大事,今天是来不及了。明日一早,我就打发人给元翰送信,让他们夫妻带着孩子过来。” 冯少君轻声应了。 祖孙两个说了会儿话,许氏摸了摸冯少君的头发,柔声道:“去吧!他们父子两个还在等你。” 冯少君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走了出去。 沈祐果然抱着旭哥儿在等他。 月光下,一大一小两张俊脸都在眼前。 冯少君心头涌过热流,轻快地上前,伸手要抱旭哥儿。旭哥儿留念亲爹的怀抱,竟不肯过来。冯少君有些吃醋了,轻轻瞪了儿子一眼。 沈祐无声地笑了笑,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妻子的手。 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影子也重叠在一处。 …… 宫中,椒房殿。 袁皇后有些倦了,左等右等都未等到庆安帝过来,便也不等了,先去安置歇下。 庆安帝后宫只她这么一个皇后,平日一个月里至少来大半个月。有时候政事太过忙碌,庆安帝批阅奏折到三更半夜,就会宿在太和殿,不会过来。 今晚也是奇怪,竟没派个内侍来送口信。 袁皇后在红玉的伺候下躺到了榻上,随口说道:“红玉,最近宫里内外有没有出什么事?” 红玉心里一跳,面上神色如常:“一切都太平,没什么事。” 其实,太和殿里的异样今日早已在宫中传开了。福亲王袁大将军父子在太和殿里面圣时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不过,天子后来去了亲自问沈祐愿不愿去边军一事,却是人尽皆知。 红玉当年也是知情人之一。庆安帝要阻断妻子和江氏的来往,授意杨公公将部分真相告诉了红玉。忠心护主的红玉,恨透了江氏。 现在忽然出了这些事,红玉心里也有猜疑。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宁。 不过,袁皇后问起的时候,红玉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袁皇后咕哝一句:“我总觉得心里不太安宁,就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大事发生了似的。” 红玉打起精神笑道:“娘娘就别胡思乱想了。这么晚了,皇上不会再过来,娘娘还是早些歇了。明日早起去东宫陪伴太子殿下。” 这倒也是。 袁皇后很快闭眼睡去。 这一晚,对庆安帝来说,注定了会是不眠之夜。 他是个勤政天子,每晚批奏折到深夜是常有的事。今晚心浮气躁,捧着奏折根本一个字都看不下去。脑海中不断地闪现过沈祐锐利的眼眸和漠然的脸孔,很快又变幻成了冯少君愤怒失望的脸…… 他对不住的,何止沈祐。还有潜在暗处立功无数的冯少君。 庆安帝猛地扔了奏折。 奏折摔在玉石地面,发出一声脆响。 一旁伺候的杨公公,默默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奏折,恭敬地再次呈到御案上。 庆安帝:“……” 庆安帝满腔难以出口无法排解的郁火和自责,在胸中来回激荡,情绪激烈起伏。他紧紧盯着杨公公,声音沙哑:“杨景和,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杨公公心情也没好到哪儿去。 冯少君叫了他六年多义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几年的朝夕相伴,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冯少君当成了女儿一般疼爱。 今日冯少君一怒而去,父女情谊被斩断,他心里像被巨石堵着,难受得很哪! “皇上没有错。”杨公公闷闷地答道:“这是不得已之下最好的选择。也能将伤害和恶劣的影响降至最低。” 不过,伤了的心,再难恢复如初就是了。 庆安帝何尝不知这个道理,颓然长叹一声。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764813.html 第五百一十六章 警告 杨公公打起精神,安慰庆安帝:“皇上,事已至此,懊悔毫无益处。还是想一想,怎么了结此事吧!” 是啊,这件事还没完。 潜在暗中的小人,将信送至宗人府和袁家,逼着他打发沈祐离开京城。岂会没有后续的手段? 庆安帝用力闭上龙目,片刻后,再次睁开,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果决。 “放心,朕不会饶了他。” 这个他说的是谁,杨公公心知肚明。 除了那个面善心黑的赵王,再无旁人。赵王被牢牢盯着,还能做出这么多的“小动作”,也可见能耐了。庆安帝之前视而不见隐忍不发,是顾忌自己登基时日还短。 秦王汉王都没好下场,好歹得留着赵王做一做样子。 如果赵王不作死,一辈子尊荣富贵是少不了的。 偏偏赵王不肯安分,龙有逆鳞,赵王非要碰一碰。庆安帝一怒,赵王父子就等着承受天子之怒吧! 庆安帝目中闪过冷芒,低声下了几道命令,杨公公打起精神应了。转头习惯性地叫了一声:“三儿过来。” 没有回应。 杨公公这才想起,“冯三儿”已经离宫远去,以后再也没有“冯三儿”了。 杨公公心里那份空荡荡的滋味哟,就别提了。 庆安帝心里也不是滋味,顿了片刻,低声道:“过两日,你出宫一趟,代朕传口谕给她。将边城里所有的暗哨都给她,每年再暗中拨二十万两银子,就说朕允她自己暗中招纳人手。” 杨公公有些吃惊,更多的是为冯少君高兴,忙笑道:“老奴代三儿谢过皇上。” 以冯少君的个性,到了边关也不会完全安于内宅,总要找些事做。庆安帝这是将边城密探的差事给了她,给人又给银子。 庆安帝自嘲地笑了笑:“朕能给的,也只有这些了。估摸着你去了,总要听些冷言冷语。看在朕的颜面上,你就忍一忍。” 杨公公恭声应是,然后劝道:“夜深了,皇上劳累一日,早点歇了吧!明天是大朝会哪!” 庆安帝点点头。 却是一夜难眠,转辗反侧,直至四更天才勉强睡下。到了五更,就起身了。 穿上龙袍的庆安帝,面色端肃,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丝毫看不出昨夜的脆弱和自责。 福亲王站在宗亲勋贵之首,不动声色打量天子一眼。 一切都被赵王料中了。庆安帝没有让沈祐认祖归宗的意思,还将沈祐派出了京城。去边关千里之遥,一路上,指不定发生什么意外,呵呵! 袁海站在文官前列,能清晰地看到庆安帝的脸。 昨日的震惊隐忍愤怒矛盾犹豫通通不见了踪影,现在所见的天子,一如往常,冷素坚毅,天威赫赫。 庆安帝将沈祐打发离京,可见一颗心完全向着皇后太子。就是去边军这一点,让袁海有些不满。虽说边军里都是袁家人,沈祐翻不出风浪来。不过,沈祐这一去,立刻接手骑兵营,兵力多达两万……时间长了,袁家军就要变成沈家军了。 不过,这是袁大将军主动提议天子也首肯的事,轮不到他发表意见。 散朝后,天子宣赵王福亲王进太和殿。 赵王像什么也不知道似地,乐呵呵地笑道:“皇上忽然宣臣弟来,不知是为了何事?” 福亲王由着赵王打头阵,不动声色地看着庆安帝。 庆安帝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朕让你们来,确实是有一桩要紧事。” “朕封了沈祐威武将军,去边军任职。过两日兵部就会下公文,十日之内就要启程。” 赵王装模作样地露出些惊讶之色:“皇上竟要让沈指挥使去边军?这个沈祐,可是皇上的心腹忠臣,皇上怎么舍得让他离开京城去那么远的地方。” 过了过了,这戏有点过了。 福亲王轻轻咳嗽一声,提醒赵王注意分寸拿捏。 赵王这才惊觉自己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嘴脸太明显,忙收敛一二,又说道:“调兵遣将这等事,臣弟不懂。皇上既已下了决心,臣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庆安帝瞥了赵王一眼,然后看向福亲王:“朕打算,让赵王世子和王叔的嫡孙朱旸外孙丁琅,一同启程去边军。” 福亲王和赵王都是一惊。 赵王抢先一步问出了口:“皇上这是何用意?” 庆安帝看着赵王福亲王霍然变色的脸,心里冷笑一声,缓缓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孟将军屡次上奏折,朕想着,让他们几个代朕去边关瞧一瞧骑兵到底练得怎么样。朕信不过别人,只信得过两个侄儿和丁琅这个外甥。正好沈祐一行人要启程,让他们一同去。路途千里,万一沿途遇到什么匪徒,互相也有个照应。” 赵王心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迅速看向福亲王。 福亲王比赵王多活几十年,心机深沉老练,迅速应道:“皇上信任他们兄弟,委以重任,臣感激不尽。臣回去就将这桩喜事告诉旸儿。” 庆安帝略一点头。 赵王也只得笑道:“臣弟代不成器的世子谢过皇上厚爱提携。” 庆安帝笑了一笑,笑意未及眼底:“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当差做事了。朕想着好好磨练他们,让他们以后做太子的肱骨之臣。” 福亲王和赵王感恩戴德,连连谢恩。 退出太和殿,出了宫门,福亲王和赵王上了同一辆马车后,才各自卸下脸上的假笑。 “呸!”赵王狠狠呸了一声:“一个奸~生子,也值得这般护着。” 庆安帝刚才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沈祐一行人出发去边关,赵王世子和朱旸丁琅得一路陪同。他们在半途还怎么动手? 福亲王阴沉着脸,低声道:“你这次出手,已经激怒皇上了。接下来还是安分些,见好就收,免得皇上一怒之下不顾体面。胳膊拧不过大腿,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我。” 赵王一脸懊恼晦气,咬牙低语:“罢了,先饶他一回。日久天长,本王就不信,找不到扳倒他的机会。”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765149.html 第五百一十七章 厚赐 两日后。 杨公公来了崔宅。 杨公公是来传圣旨的。圣旨中,正式封沈祐为从二品威武将军,封冯少君从二品诰命夫人,并恩荫沈祐之子沈旭为锦衣卫百户出身。 也就是说,才一岁半的沈旭,每年也有锦衣卫百户的禄米可以领了。 另外,天子还赏赐了千两黄金,一匹汗血宝马以及一件能挡刀枪的金丝软甲。 夫妻两人恭敬地叩首谢恩,小小的旭哥儿也跪下了,乖乖磕了三个头,奶声奶气地说道:“皇恩浩荡。” 杨公公听得哑然失笑,由着沈祐接了圣旨,目光落在旭哥儿俊俏的脸蛋上:“旭哥儿,你还记得咱家吗?” 旭哥儿这一点大,还不记事,胆子倒是壮得很,摇了摇头。 旭哥儿承袭了父母的好相貌,白胖俊俏中透着孩童的天真无邪,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乳牙,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杨公公忍不住伸手抱起了旭哥儿,对着冯少君笑道:“沈夫人生了一个好儿子,真是有福之人。” 其实吧,杨公公是怕冯少君当众撂脸色不搭理自己,这才借着孩子搭话。 冯少君心如七窍玲珑,焉能不知? 看着老谋深算威风凛凛的义父这般小心翼翼陪笑脸的样子,冯少君心里好气又好笑,不动声色地应道:“杨公公说的是。我们夫妻就这么一个独子,视若珍宝。为了他,我们做什么都心甘情愿。所谓舔犊之情,就是如此了。” 不软不硬地刺了杨公公一下。 杨公公代主子心虚理亏一回,笑容有些讪讪。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伸手抱过旭哥儿,先退了出去。原本侯在一旁的家丁侍卫,也退了个干干净净。很快,正堂里就只剩杨公公和冯少君两人。 杨公公飞快地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塞进冯少君的手中:“少君,皇上令咱家传口谕给你。以后边城密探暗哨的差事,就都交给你了。每年会拨二十万两银子给你。留着你招纳人手。” 冯少君意外地挑了挑眉,低头看了一眼。 杨公公塞进她手中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册子。打开册子一看,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人名后面有年龄身份何时加入暗卫之类的信息。 粗略一算,这本册子上至少记录了五十多个这样的暗哨。有一些是边军里的将士,甚至还有位居四品的武将。有专门出入边关经商的商人,有茶楼酒馆里的伙计,有青楼里的花娘…… 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单从人数来看不算多。不过想一想,边城离京城千里之遥。年少的燕王势单力孤,是慢慢经营才有了这些安插在各处的暗哨。虽然做不了什么大事,耳目消息却十分灵通。 有了这些人手为底,再暗中招纳人手,以她的能耐,不出几年,就能将暗卫的规模扩大数倍不止。夫妻两个一明一暗,掌控边军。或者,还可以训练一些密探,潜到关外游牧部落,刺探敌情,挑唆游说…… 总之,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冯少君没有说话,一页一页地翻着册子看。 杨公公也很熟悉冯少君的脾气,知道她这就是应下差事了,不由得舒出一口气,低声笑道:“你去了边城之后,每过五日传一次消息回京。如果有紧急的事情,来不及回禀,你可以先行处置。” 冯少君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皇上就不怕我心怀怨怼,暗中滋事,搅得边关不得安宁?” 不用怀疑,冯少君绝对有这样的能耐。 杨公公老~奸~巨~猾,没被这道送命题难倒,面不改色地笑道:“皇上是一代明君,胸襟宽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值得臣子们追随效忠。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冯少君哼了一声:“是啊,皇上一切贤明,还是一个世间难寻独一无二的好丈夫好父亲。” 杨公公:“……” 杨公公再次代主子受过,默默唾面自干。 冯少君也没再讥讽。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不管如何,要多谢杨公公。”冯少君不愿再喊义父,只称呼杨公公。听得杨公公一阵心酸。 诶!为了皇上,咱家连义女都没了。 杨公公打起精神,低声说道:“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你们启程的时候,赵王世子福亲王长孙外孙也会一并同行。有他们在,你们一路上就能平平安安。如果沿途他们敢胡乱闹腾,你只管出手收拾他们。皇上会给你们撑腰!” 冯少君略一点头应下。 “你说过的事,皇上记在心里,最多五年,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杨公公深深看了冯少君一眼:“少君,你是聪明人,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皇上对你们夫妻皆有亏歉,也在尽力弥补。你们就是心里不畅快,也别表露出来,令皇上难堪。” 最后这几句,是杨公公给冯少君的善意提醒。 冯少君和杨公公对视:“杨公公的话,我都记下了。” 杨公公想了想,又说了一句:“邱家的事,你也不必操心,咱家会处置得妥妥当当。” 冯少君毫不意外。 出了这等事,庆安帝不会再容江氏活在世上。现在没动手,是顾及沈祐。等沈祐离京,江氏就该病重离世了。 …… 半个时辰后,杨公公坐上马车,回宫复命去了。 沈祐低声问冯少君:“杨公公和你说了那么久,都说了什么?” 冯少君没有瞒着他,一一道来。 沈祐眉头一动,目中闪过喜悦:“这倒是一桩好事。” 天子给银子给人,还给了权柄。冯少君去了边城后,就能迅速上手。比从无到有强多了。 冯少君看着一脸轻松愉悦的沈祐一眼。他还真不是装出来的,是真的愿意去边关领兵练兵打仗。 “过几日我们就要启程离京,”冯少君轻声道:“你去一趟邱家,和邱夫人道个别吧!” 这一走,就是天人永隔。 母子一场,总该有个了结。 沈祐眉头又是一动,显然听出了冯少君的言外之意。沉默良久,才点了点头:“好。”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841998.html 第五百一十八章 了结 当日下午,沈祐就去了邱府。 冯少君和沈祐同行,进了邱家,先去见长辈。 邱老夫人在左右丫鬟的搀扶下,下了床榻,进了内厅里,颤巍巍地坐下。沈祐和冯少君以晚辈礼相见。 沈祐升职离京去边军一事,早已在京城传开。邱老夫人也为沈祐高兴,含糊不清地恭贺沈祐一回。 沈祐简短地应道:“我这一去,不知归期。临行前,我想见邱夫人一面。” 母子分别在即,见一面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邱老夫人却有些迟疑。 冯少君离宫后,没再关注过邱家,不过,看邱老夫人这样的反应,也知道江氏情形不太美妙。她微笑着说道:“邱夫人病了几年,一直在院子里静养。我们夫妻不会多打扰,见一面就走。” 邱老夫人推辞不过,只得点了点头,吩咐孙媳慕氏陪同。 慕氏一边领路,一边低声道:“这几日,婆婆病得愈发重了,脑子也有些糊涂,时常胡乱叫嚷,大哭大笑。” 莫非江氏是被刺激过度,神智不清了? 冯少君略一拧眉,迅速看了沈祐一眼。 沈祐还是那副神色漠然的模样,唯有最亲近熟悉的人,才能看出那副平静表象下的情绪汹涌。 一盏茶后,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冯少君沈祐夫妻进了江氏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慕氏口中所说的那样“胡乱叫嚷大哭大笑”的情景。 慕氏尴尬地咳嗽一声:“公公请大夫来看诊,大夫开了静心宁神的汤药。喝了汤药之后,婆婆便能安静些。” 说得委婉,其实,就是以汤药令江氏昏睡不醒。如此一来,自然就安宁了。 沈祐还是没什么表情。 冯少君对慕氏说道:“今日是夫婿想见邱夫人,我和你一同在外等候。” 慕氏继续尴尬:“我先进去叫婆婆一声吧!” 江氏整天昏睡,就这么进去,连话都说不上一句。 “不用了。”沈祐出人意料地张口:“我自己进去便可。” 慕氏只得作罢,和冯少君一起去在廊外等候。 沈祐沉默着走到江氏门外,敲了敲门。一个丫鬟来开了门,见了沈祐,不由得一惊。忙行了一礼退出去。 沈祐在门外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 这是他第一次进江氏的屋子。 以前每次来邱家,江氏都在内堂里见他,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话。从没有领他进屋子,从没有抱过他,从没有温言软语,甚至吝啬一个笑容。 她不爱他这个儿子,甚至有着难言的憎恶。 以前他不懂其中缘故,现在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江氏爱而不得,将一腔怨恨都迁怒到了年幼无辜的他身上。如果江氏早知道他是燕王血脉,只怕早就以他为倚仗,闹腾得人尽皆知,闹腾着要进宫了。 倒不如就这样无知无觉地长大,做沈家的四郎。 他其实并不恨庆安帝。换了是他,他也恨这样的女人,绝不会认这个女人生的儿子。 床幔层层叠叠,床榻上躺着的妇人脸颊瘦削,满脸蜡黄。犹如花朵枯败,即将离枝。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就是没有人下手,她也快死了。 沈祐默默地看着她,心里涌过憎恨厌恶,还有一丝淡淡的怜悯和难过。 她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到底给了他骨血生命。 她这一辈子,真正爱的那个人求而不得。她为此癫狂,一步步走到了绝境。 再见。 沈祐心中无声叹息。 不,此生永远不见了。 来生,也别做母子了。 …… 沈祐终于转身离去。 身后床榻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一声似有似无的低吟。 江氏竟在这一刻醒了。 她意识昏沉地睁开眼,一个挺拔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江氏一颗心忽然重重一跳。明明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她却立刻认出了来人。 “沈祐。” 江氏的声音十分微弱。 沈祐脚步一顿,却未转身。 江氏混沌不明的头脑稍稍清醒,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声音里多了一丝狂喜:“儿子,你终于肯来看娘一眼了。” “娘早也盼晚也盼,总算将你盼来了。我不能再留在邱家了。邱明城那个无情无义的混账,上一次差点掐死我。你带娘走吧!” “以前是娘不对,娘对不住你。现在娘知错悔过了,你可不能抛下我不管啊!” 声音很快更咽,透着无助脆弱。纵然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上一软。 她是他的亲娘。 他不能不管她的死活。 沈祐慢慢转身,隔着九尺的距离,默默注视着痛哭不已的江氏。江氏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哭得悲凉而绝望。 “我小时候来邱家一回,回去就要偷偷哭一回。”沈祐忽地张了口:“我觉得是我不好,不讨人喜欢,所以连我的亲娘也不爱我。” “现在我才知道,你确实从来没爱过我这个儿子。” “你恨我不是燕王血脉,不能母凭子贵。见我一回,你就痛苦一回。所以,你恨我,不想见我。” 江氏哭声戛然而止,惊恐地颤抖着身体,看着不远处昂扬屹立的俊美青年:“你、你已经知道了?” 他也在看他,就像在看一个不相关的路人,目光很平静:“是,我知道了。你最后的期望落空了。我不会认祖归宗,皇上也绝不会让你进宫。” “我半点都不在意。我有二叔婶娘兄弟,有妻有儿,已经足够了。” “我要离开京城,去边关领兵。可能五年十年都不会回京。今天来,是和你道别。你到底生了我,母子一场。” “从今以后,各自珍重。此生不见。” 说完,沈祐再次转身离去。 任凭江氏如何哭喊哀求,再未回头。 沈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出去。过往的阴暗晦涩,全部都被抛在身后。 阳光下,冯少君笑盈盈地迎了过来:“你和邱夫人道过别了吗?” 沈祐眉眼间的阴霾皆散去,冲冯少君笑了一笑:“嗯,我们回家。”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842523.html 第五百一十九章 疑心(一) 东宫。 两个身强力壮的东宫侍卫,扶着勉强下榻的太子殿下慢慢向前行, 朱昀回京后,诸事不管,一心调养身体。有太医精心照料,每日喝着各式补品,有亲娘妻子儿女每日相伴,身体很快好转。原本瘦削的脸孔,也迅速丰润了起来。 这两日,已经能下榻小站片刻。由侍卫扶着,还能走几步。 袁皇后和太子妃袁敏都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太医说了,多晒太阳有益于身体恢复。所以,朱昀今日出了寝室,明朗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朱昀也没逞强,走了一小圈,就坐到了廊檐下的椅子上。袁皇后忙用帕子为儿子擦拭额上的汗珠,袁敏端了温热的茶水送到他嘴边。 来自娘亲和妻子的体贴关切,温暖又难以拒绝。朱昀只得笑着领受。 淘气的梁哥儿在一旁跑来跑去,不时咯咯笑出声。几个宫人跟着,唯恐小殿下摔倒。过了片刻,榕姐儿也被奶娘抱过来了。榕姐儿性子安静,乖乖待在奶娘的怀抱里,一双怯生生的眼,不时悄悄看朱昀一眼。 朱昀心里一软,冲榕姐儿笑了一笑:“榕姐儿,到我这儿来。” 榕姐儿每隔两三日就来一回,不过,朱昀主动和她说话的次数少之又少。此时朱昀一张口,榕姐儿像是被吓到了,不但不肯过来,还往奶娘的怀里躲了躲。 朱昀:“……” 袁敏主动上前,微笑着抱过榕姐儿,坐到朱昀身边。榕姐儿其实也有些怕这位美丽端庄的嫡母,不过,她是个乖巧的孩子,就这么安静地坐在袁敏的双膝上。 袁皇后笑道:“榕姐儿,到皇祖母这儿来。” 相较之下,榕姐儿对和蔼爱笑的祖母更熟悉亲近些,很快从袁敏的腿上下来,走到袁皇后面前。袁皇后搂着小小的榕姐儿,笑着赞道:“榕姐儿真乖。” 榕姐儿羞怯地一笑,露出小小的乳牙。 梁哥儿最是霸道,见祖母搂着妹妹,心里不乐意,很快冲过来,挤进袁皇后的怀里。袁皇后失笑,索性一手搂着一个。 朱昀转头看袁敏,袁敏冲他抿唇一笑。 自榕姐儿出生后,袁敏就接纳了这个庶女,自不会介意。东宫里一片和睦安宁,不时传出轻笑低语声。 庆安帝来东宫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岁月安宁静好的画面。 袁皇后也没起身相迎,笑吟吟地搂着孙子孙女:“梁哥儿,榕姐儿,快叫皇祖母。” 梁哥儿个头高力气壮,声音也格外响亮:“皇祖父!” 榕姐儿有些怕这个面容冷肃威严的祖父,小声喊了一声,将头躲进了袁皇后怀中。 庆安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微一暗,很快恢复如常。 一旁的杨公公,心里有些唏嘘。如果……当年的燕王,将刚出生的沈祐抱进燕王府里,以袁皇后的善良心软,伤心难过一段时间,想来也会像太子妃一样接纳了孩子吧! 可惜,时光不能重来,世上没有后悔药。所有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天子也不能例外。 …… 庆安帝打量朱昀一眼:“你能出来走动了?” 朱昀笑着应道:“是,儿臣这两日都出来走一圈,晒一晒太阳再回寝室。太医说,这样有利于身体恢复。” 庆安帝目中闪过欣慰,温声道:“好!你身体比预期得恢复还要好一些。看来,等过了这个年,就能上朝听政了。” 朱昀笑道:“儿臣整日在东宫里闷着,实在急得很,恨不得明日就能出东宫。” 庆安帝还没来得及张口,袁皇后笑着瞪了一眼过来:“急什么。等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说。朝堂诸事,有你父皇在,不必你操心。” 朱昀故作无奈地笑道:“儿臣就是随口一说,母后别紧张。” 袁敏抿唇一笑:“母后心疼你,才格外紧张在意。你可别乱说,免得惹母后不高兴。” 朱昀眨眨眼:“是是是。有娘疼的儿子,永远都是孩子。” 袁皇后被逗得笑了起来。 庆安帝想笑却笑不出来。 有娘疼的孩子是宝,没娘疼又没爹要的孩子呢?这件事简直不能想,稍微一动这个念头,心就被狠狠地刺一下。 大概是庆安帝的面色不太好看,袁皇后也有些奇怪:“你是不是身子不适,脸色怎么这般难看?” 庆安帝定定心神,随口道:“没什么。” 朱昀也看了过来:“儿臣听闻父皇派沈祐离京去边军当差了。” 朱昀在东宫里养伤,对朝中诸事并不过问。沈祐去边军这么大的事,朱昀不可能不知道。 庆安帝目光一闪,淡淡应道:“是,边军早已失了悍勇。朕要重整边军。孟将军独力难支,朕派沈祐去练骑兵。” 朱昀深深看了庆安帝一眼:“沈祐确实是天生将才,父皇派他前去边军,再合适不过。” 庆安帝没有多言。 身为天子,派身边亲信去边军领兵,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袁敏目光微暗,就连袁皇后,也知道庆安帝要削袁家的兵权。 这个话题,实在敏感。袁皇后袁敏都不便说话。 气氛陡然沉凝。 过了片刻,庆安帝打破沉默:“朕来看看你,你没事,朕也就放心了。太和殿里还有奏折要看,朕先走了。” 庆安帝离去后,袁皇后对袁敏叹道:“袁家掌兵权数十年,家将众多,势力过盛了。” 袁敏低声道:“袁家一片忠心,父皇都知道的。” 袁皇后又是一声长叹。 朱昀不知在想什么,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袁皇后在东宫里用了晚膳,才回了椒房殿。 袁敏亲自为朱昀擦洗换衣,夫妻两个一同躺在床榻上。袁敏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皱着眉头?” 夫妻两个十分亲密,无话不说。 朱昀转头看着妻子,半晌才道:“敏儿,我觉得不对劲。” “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父皇忽然就派沈祐离京去边军。这件事不对劲!一定别有内情!”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897075.html 第五百二十章 疑心(二) 明亮的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沙帐,洒下柔和的光芒。 朱昀面色凝重,显然不是在说笑。 袁敏收敛笑意,轻声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奇怪。父皇如果有意让沈祐去边军,就不会先令沈祐做锦衣卫指挥使了。” 锦衣卫和边军是两个不同的派系。锦衣卫是天子亲兵,保护天子守卫宫城。边军驻守边关,抵御外敌。将锦衣卫指挥使派去边军任职,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而且,这件事太过突然了。 朱昀默然片刻,低声道:“父皇下旨那一日,听闻福亲王和外祖父大舅父岳父都进了宫。或许,其中确实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缘故。” 庆安帝为什么急切地打发沈祐离开京城? 是什么事,要瞒着他这个太子? 一团疑云,梗在朱昀的胸膛,投下一片阴影。 袁敏说道:“不管如何,沈祐离京都成了定局。还有几日,他就要携妻儿启程。这一去,怕是数年都不会回京。明日,我令人备一份厚礼送去吧!” 朱昀略一点头:“你多费心,礼物备得丰厚些。” 袁敏嗯了一声,忽地又道:“对了,冯公公近来也不见了踪影。” 朱昀随口道:“一定是杨公公打发义子出宫去办差了。” 袁敏没再多言,为朱昀掖好被褥:“天色不早了,早些睡吧!” 朱昀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未消停。一个又一个揣测掠过心头。 隔日,袁敏亲自备了礼物,令宫人送去崔宅。很快,宫人回宫复命:“沈指挥使和沈夫人收了礼物,命奴婢代他们谢过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 竟没有进宫谢恩的意思。 袁敏心里一动,似不经意地问一句:“你今日见到沈指挥使了吧!以你看,他的面色如何,是否有不情愿或怨怼?” 那个宫人忙答道:“这倒没有。奴婢看着,沈指挥使心情不错,沈夫人也是言笑晏晏的模样。” 也就是说,沈祐夫妻都愿意去边关。 袁敏心里一片疑云飘来飘去,见了朱昀,只字不提,轻描淡写地说道:“礼物送去了。他们夫妻两个不日就要启程,忙着打点行礼,无暇来东宫谢恩。” 朱昀挑了挑眉,和袁敏四目对视。 就在此时,一个内侍进来禀报:“启禀殿下,赵王世子来东宫求见。” 朱昀本不想见,一个念头掠过,又改了主意:“让他进来。” 袁敏先退避。过了片刻,肥硕的赵王世子进来了。那张白胖富态的脸孔,今日苦成了一团,像是要被逼着跳火坑一般,一进来,就唉声叹气。 朱昀瞥了一眼过去:“你这副模样做什么?是谁刁难你了?” 赵王世子苦着脸道:“殿下,皇上派了个苦差事给我。沈祐带着一行人去边关当差,皇上让我和朱旸丁琅同行。” “这一来一回地奔波,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就快是寒冬腊月了。这么冷的天,我还得这般折腾,心里别提多苦了。” 说着,一脸希冀地央求:“不如,殿下替我向皇上说说情,就别让我去了吧!我这点能耐,殿下最清楚。去了边军,也看不懂什么练兵的事。去了也是白去。” 说起来,这又是一桩令人惊讶的安排。 沈祐曾对赵王世子朱旸丁琅三人动过手,将他们软禁数日,彼此间结了仇怨。赵王和福亲王都暗地里寻过沈祐的麻烦。现在,沈祐要去边关,庆安帝派谁不好,偏偏派他们三人同行……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 莫非,沈祐去边关一事,和赵王福亲王有关? 庆安帝打发赵王世子三人同行,是为了借此敲打警告赵王福亲王? 至少,这一路上,赵王和福亲王不敢派出刺客死士了。沈祐一行人可以平安抵达边关。 不得不说,朱昀思绪敏锐,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也推断出了部分真相。 赵王世子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朱昀,等着朱昀点头。可惜,赵王世子注定了失望而归。朱昀没有要蹚浑水的意思:“父皇下了口谕,不会轻易更改。你还是老老实实领了差事,去一趟吧!权当是出京城散散心,年前就回来了。” 就是要散心,他也不想去边关那个鬼地方。 赵王世子满心郁闷,很快怏怏离去。 朱昀沉默许久,叫了人过来,低声嘱咐几句。那个侍卫领命,悄然退了出去。 …… 两日后,袁海在正午后进了东宫,见到了太子殿下。 袁海被袁大将军再三嘱咐,明明满腹心事,在朱昀面前半点不敢露出来。打起精神笑道:“数日不见,殿下的气色好多了。” 朱昀目光一掠,笑了一笑:“我整日躺在床榻上养伤,什么事都不操心,伤确实好得快。” 这话里分明有话。 袁海有些心虚,目光漂移不定:“边关打了胜仗,朝中现在还算太平。确实没什么可让殿下操心的。” 朱昀盯着袁海的脸,缓缓说道:“我是在为袁家担心。” 袁海心重重跳了一下,和目光骤然锐利的太子对视:“殿下这是何意?” “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翁婿两人。”朱昀声音愈发缓慢沉凝:“岳父也不肯和我说一句实话吗?” “父皇为什么忽然派沈祐去边军?” 沈祐的名字一入耳,袁海的面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如常,低声道:“原来殿下是要问这件事。” “也罢,我就和殿下说几句实话。” “皇上这是不愿袁家一直掌边军,派了孟将军去做边军主将,还觉得不足,又命沈祐带了五十个天子亲卫前去。这些人到了边军里,立刻就能充任中等武将。下一步,就是要慢慢替换袁家儿郎了……” 说到这儿,袁海面色黯淡,声音里满是涩意,倒不是装出来的:“袁家上下对朝廷一片赤诚,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却未想到,会有今时今日。” 朱昀冷不丁地说道:“沈祐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岳父还要继续瞒我吗?”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897439.html 第五百二十一章 真相(一) 袁海身体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迅疾移开目光,不肯和朱昀对视。 这一刹那的反应,最明显最直接,根本无法掩饰。 朱昀一颗心倏忽沉至谷底。心里的那团疑云,瞬间化为狂风骤雨,在胸膛里激荡。以袁海的城府,听到这番试探的话竟这般惊骇! 沈祐的身上,果然有一桩要命的隐秘! 他紧紧盯着袁海的脸孔,一副等着袁海如数道出真相的笃定。 袁海猝不及防之下,已经露了端倪,回过神来,顿时后悔不已。别看朱昀平日里性情温和,实则聪慧敏锐。刚才分明是用话诈他,他怎么就上了当? “殿下说笑了。”袁海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这件事是皇上的主意,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再者,我和沈祐关系平平,来往不多。哪里知道沈祐有什么秘密。” 朱昀俊脸沉凝,目光锐利。这一刻,竟和庆安帝像极了:“我没有说笑。到了眼下,岳父还要拼力遮掩。岳父怕泄露隐秘惹父皇恼怒,就不怕我这个太子不快吗?” 袁海:“……” 这是朱昀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子威势。 是啊,眼前的朱昀,不仅是他的外甥兼女婿,还是大齐朝的东宫太子,未来的大齐天子。袁家面临被削弱兵权的境地,将来想维持富贵权势,还得靠朱昀。 他得将朱昀紧紧笼络住……可是,父亲再三嘱咐,决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太子……等等,即使他不说,这个秘密也未必能一直维续,幕后主使焉肯善罢甘休…… 袁海思潮起伏,面色不停变幻,终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道:“也罢,我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殿下就是。这件事不可再让别人知道。太子妃不能说,皇后娘娘那边,更要瞒得滴水不漏。不然,你外祖父怕是要将我轰出家门,皇上更不会饶了我。” 朱昀心跳激烈,神色倒是淡定:“今日我们所说的话,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袁海咬咬牙:“这件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随着袁海的低声诉说,慢慢呈现在眼前。 整整说了小半个时辰。 袁海说完之后,用袖子擦了擦额上不时何时冒出的冷汗,对面色十分难看的太子殿下苦笑道:“殿下,我什么都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漏了口风啊!不然,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朱昀没有说话。像一尊石雕,动也不动。 袁海看着朱昀这般模样,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良久,长叹了一声:“我知道殿下听了这桩隐秘,心里一定难受得很。” “当年我知道你父王和江氏的事,愤怒至极,曾想过除了江氏。不过,当时你母亲即将临盆,怀相又不好,一旦江氏有个闪失,必会惊动你母亲。你父王不敢冒险,我也不得不隐忍。” “江氏早产生了沈祐,我也有过疑心。你父王令杨公公取血验亲,谁也想不到,他会不认自己的儿子。我以为沈祐是沈荣的遗腹子,这些年也就没理会。” “谁能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是啊! 谁也想不到,庆安帝竟任由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朱昀用力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一幕一幕的往事。沈祐初进燕王府,为护燕王身受重伤,在皇陵之战中沈祐拼力守护,在边关一战中沈祐力战不退…… 混乱的思绪,最终定格成了沈祐那张淡漠英俊的脸孔。 袁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动不得沈祐,殿下先忍一忍。等过个三年五载,寻个机会,让沈祐死在战场上……” 朱昀的热血汩汩涌上太阳穴,霍然睁开眼,厉声道:“住嘴!” 袁海被朱昀目中迸发的愤怒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里。 “岳父听好了。”朱昀强忍着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袁家绝不可对沈祐动手!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袁家!” 袁海心里突突直跳,竟无法直视朱昀明亮锐利的双眼,略略低头:“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殿下既然没有除掉沈祐的心,我自不敢胡乱出手。” 舅甥二十几年,翁婿数年,朱昀太清楚袁海了。 袁家一门武将,虽然掌着兵权,却也远离朝堂。唯有袁海,自年轻时就在朝中做官。一直为燕王鞍前马后效忠出力,功利心也是最重的。 以袁海的为人,定会视沈祐为心腹大患。刚才那番话,绝对是袁海的心声。他是真得打算暗中除掉沈祐。 朱昀俊脸前所未有的沉凝,声音里透着寒意:“我不是惺惺作态。我今日说的话,岳父都记好。从现在起,岳父就将这桩秘密压在心底,绝不可再提起。更不可对沈祐生出异心。” “否则,会为袁家招来天大的祸事。” “父皇容不下权势欲过盛的臣子,我这个太子,也绝不能容胆大妄为的岳家。” “为了袁家上下,为了母后和太子妃,请岳父谨记。” 袁海面无人色,低声应是。 寝室里一片令人屏息的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朱昀才张口:“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袁海强打起精神,张口告退离去。 …… 袁海很快离去,门被轻轻关上。 朱昀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胸膛不停起伏,可见此时的他心情跌宕,绝不平静。 内侍敲门:“太子殿下,该喝药了。奴才这就进来伺候……” 朱昀想也不想,怒喝一声:“都滚出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内侍被主子的怒气惊到了,麻溜地滚了出去,再不敢有半点动静。 一个时辰后,太子妃袁敏来了。见寝室紧闭内侍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袁敏心里一个咯噔,就要上前敲门。 内侍忙低声道:“娘娘,殿下之前大发雷霆,不准任何人进去。” 袁敏蹙了蹙眉,举起的手慢慢落下。 袁敏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941262.html 第五百二十二章 真相(二) 直至晚上,朱昀才肯见人。 这半日,不知朱昀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脸上不见半分踪影,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和。 栋哥儿棠姐儿栋哥儿三人,一同围在床榻边,对着父亲嘘寒问暖。 朱昀看着三个儿女,目光温柔。 栋哥儿开蒙读书后,进步极快。此时已褪了些稚嫩之气。朱昀张口询问他的功课,栋哥儿自信满满地答道:“今日太傅又夸我了,说我比父王年少时还要聪慧。” 袁敏听得好笑。 朱昀小时候天资出众,聪慧无双。栋哥儿天资也极其出众,不过,比朱昀少时还要聪慧这等话,显然是太傅有意哄栋哥儿高兴。 朱昀也笑了起来:“你这么说了,我可得好好考一考你。” 棠姐儿娇嗔道:“父王也得考考我。” 朱昀十分疼爱女儿,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一起考你们兄妹两个。” 梁哥儿还小,对考较课业这等事不感兴趣,爬到床榻上,依偎在亲爹身边。袁敏笑盈盈地坐在床榻边。 孩子们待了一个时辰,各自困倦了,才肯离去。 夫妻两个终于得以独处。 袁敏轻声问道:“父亲今日进宫,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何那么生气?” 朱昀苦笑一声:“岳父对沈祐去边关当差一事耿耿于怀,和我说,想令袁家人暗中给沈祐使绊子。我听了之后,心中恼怒,和岳父争辩了一番。所以心情不太好。” 袁敏一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让沈祐去边军,是父皇的意思。父亲要是对沈祐出手,肯定会惹怒父皇。” “是啊!”朱昀叹道:“我是一番好心告诫岳父,只盼着岳父能听进去。” 袁敏也叹了一声:“父亲功利心太重了。好在还有祖父和大伯父二伯父他们在,袁家还轮不到父亲做主。” 夫妻两个唏嘘一番,才洗漱安置。 袁敏熟睡了之后,闭着双目的朱昀慢慢睁开眼。 他满腹心事,目光沉沉,许久,才无声长叹,重新闭上了双目。 …… 隔日一早,袁皇后来了。 自朱昀回宫养伤,袁皇后每日定然早早过来,陪伴在儿子身边,一待就是大半日或是一整天。 朱昀喝了药之后,再次让侍卫扶着下榻走动。 袁皇后紧张地陪在一边,不时提醒:“走慢些,别摔着了。” 一片拳拳的爱子之心。 朱昀偶尔抬头看一眼袁皇后,看着满眼温柔的娘亲,朱昀心里酸涩又难过。可这等复杂难言的心思,绝不能流露出来。 袁皇后被身边人保护得极好,生平最大的烦恼,就是白日太闲的时候,要想着怎么打发时间。现在天天陪在儿子身边,便连这一桩苦恼都没了。 待走了一圈休息的时候,袁皇后拿了帕子为朱昀擦拭汗珠。朱昀无奈地笑道:“母后,我右手受伤,左手又没事,自己擦汗就行了。” 袁皇后像哄孩子一般:“很快就好了。” 朱昀哭笑不得,只得闭嘴。 “昀儿,”袁皇后打量朱昀,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心神不宁。还有,你的眼下有些青影,莫非是昨夜没睡好么?” 朱昀面不改色地笑道:“我天天在东宫里待着,实在气闷。总想着快点好起来,去上朝听政,为父皇分忧。” 袁皇后心疼地叹口气:“你身体还没养好,就别总惦记朝堂政事了。朝中这么多臣子,还愁没人为你父皇分忧么?你什么都别多想,好好养伤。” 朱昀乖乖点头应了。 …… 又过两日。 庆安帝得了空闲,到东宫来看儿子。 太医正为朱昀换药,庆安帝没有出声,静静伫立一旁。 朱昀趁着这片刻光景默默调整心情。待伤药换好太医退下,朱昀神色如常地向庆安帝请安问好。 庆安帝从来不是什么慈父,哪怕心中关心怜惜,面上也是那副冷肃的模样:“你这几日感觉如何?” 朱昀答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伤势日渐好转,今日已能走一段路。” 庆安帝嗯了一声。 庆安帝没出声,朱昀也没像平日那样主动说话。父子两人间,陷入了少见的沉默安静。空气中似流淌着令人不安的气氛。 庆安帝略一拧眉,深深看了朱昀一眼:“前几日,你岳父进东宫,和你说什么了?” 朱昀神色淡淡:“岳父关切儿臣的伤势,进东宫来探望一二,并未说什么。”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太过冷淡,朱昀放缓了声音:“岳父对沈祐去边军统领骑兵营一事有些不满,发了些牢骚,儿臣开解了岳父几句。” 庆安帝拧着的眉头,松了一松,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他就是私心过重。边军是朝廷的军队,不是他袁家的私兵。” “朕派沈祐去练骑兵,他觉得朕削了袁家的兵权,心里不痛快。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使使绊子。” 朱昀看着庆安帝:“儿臣已经提醒敲打过他了。父皇若是放心不下,不如再派些人手给沈祐吧!” 庆安帝淡淡道:“不必。朕允沈祐带五十个天子亲卫去边军,已是破例。如果这样沈祐还不能在边军立足,那就是朕看错了人。” 朱昀想了想,又道:“父皇准沈祐一行人歇家眷去边军,是父皇的恩典。只怕孟将军和袁家人,心中会生出攀比和不忿。” 武将外任时不带家眷,这也是朝中惯例了。沈祐这样的先例一开,难免人心浮动。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就是如此。 庆安帝显然也思虑过这个问题,张口道:“朕和众臣商议过此事,过些时日,就下一道圣旨。以后武将外任,皆可带家眷一起赴任。一来安抚众将,二来,也能彰显朝廷的仁厚。” 朱昀点点头:“父皇的恩德之举,定能令众武将归心。” 父子两个闲话片刻,庆安帝便起身回太和殿。 朱昀目送庆安帝的身影远去,眼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最终,皆隐没眼底。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941263.html 第五百二十三章 远行(一) 这一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一行数百辆的车队,不紧不慢地出了城门。 在一旁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闲着无事,伸长了脖子看热闹。只见这一列遥遥看不到边的车队里,多是宽大的马车,拉车的马匹神骏,赶车的车夫皆是精壮的汉子。车队旁有许多骑着骏马的青年男子。 领头的那一个,身高腿长,面容英俊,气度出众,目光冷凝。被扫上一眼,众人顿觉心里凉飕飕的。 这个青年男子的身侧,则是一个浓眉大眼精神奕奕的青年,一脸生机勃勃的笑容。 这两人,正是沈祐和沈嘉兄弟。 因为是携家眷一同去边军,要带的衣物行李着实不少。许氏恨不得将能带的东西全塞进马车里,结果就是,原本准备的六辆马车远远不够,又添了六辆马车才勉强够用。沈嘉带的马车稍微少一点,也有十辆马车。 其余的天子亲卫也差不多。所以,今日出城,马车汇聚在城门口的时候,阵势浩荡,吓了守城的官兵一跳。待问明是沈祐一行人,守城兵们立刻换了副嘴脸,一脸殷切。 沈祐这位上任没多久的锦衣卫指挥使,转眼就被派去边军担当重任。这般年轻就得重用,可见圣眷浓厚。这样的人物,巴结还来不及,谁敢招惹。 “四弟,”沈嘉策马上前,和沈祐并行,一张俊脸上满是兴奋雀跃:“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正适合远行。” 沈祐笑着嗯一声。 有沈嘉在,从来不会冷清。就听沈嘉笑道:“可惜马车太多了,行得太慢,想纵马驰骋是不行了。” 马车上不但有女眷,还有一堆大小不等的孩童。自要行得缓慢平稳才行。沈嘉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方鹏也很快策马追过来了,冲着沈嘉吹了声口哨:“我们两个先行一段,跑个十里路再停下等车队。去不去?” 沈嘉早就浑身骨头痒了,二话不说应了,转头问沈祐:“要不要一起?” 沈祐笑了笑:“你们策马跑一会儿,别跑得太远,我就不去了。” 一行人以他为首,他得照应车队。还有几位不省心的主,就在后面的马车里。他得时刻盯着哪! 方鹏和沈嘉各自哟呼一声,飞快地策马飞奔。 不少马车都掀起了车帘,有女眷探头瞧热闹,有孩童兴奋地呼喊,一时间笑声四起,喧嚣且热闹。 沈祐其实也有些不习惯。往日离京都是沉默着疾驰赶路,带着家眷赶路还是第一回。速度慢也就罢了,还不时有女眷的说话声,孩童们的笑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爹!” 身后忽然传来清脆响亮的喊声。 沈祐的一颗心顿时软成了春水,放慢速度,和探头招手大声喊爹的旭哥儿并行。旭哥儿还是第一次行远路,一大早就兴奋得不行,一路上不知喊了沈祐多少回。 一张柔婉美丽的俏脸笑盈盈地出现在车窗边,正是冯少君。 沈祐一转头,就能看到妻儿,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这才刚出城门,”冯少君略略扬高声音:“照这样的速度,一天怕是走不了多远。” 沈祐略一点头:“一天能行四十里便可。” 急着赶路的时候,一人三马换骑,一天可以疾行近两百里。正常行军下,也能行个百里左右。 带着女眷和孩童,还有这么多马车,就别想着太快了,以稳妥为先。一天中,还得停个几回,让众人休息整顿。一天能行四十里就不错了。 这么算来,至少得二十多天,才能到边关。 冯少君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远行,颇有兴致:“待会儿我也要骑马。” 沈祐舒展眉头一笑:“好。” 旭哥儿立刻伸手紧紧搂住娘亲的脖子,大声嚷道:“我也要。” 他纯粹就是凑热闹而已。 冯少君失笑,轻轻拍了拍儿子结实的小屁股:“你还小,等过两年,让你爹带你骑马。” 说笑间,车队最后面的马车,也出了城门了。一行车队,在官道上绵延前行,蔚为壮观。前来送行的崔元翰,送出城门十里,才依依难舍地和沈祐冯少君道别。 “表妹,一路珍重。”崔元翰反复嘱咐:“到了边关安顿好之后,立刻就写信回来。缺银子花用了,只管张口。” 冯少君笑道:“好好好,保准不和你客气。你别送了,回去吧!” 崔元翰点点头,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车队远去。一双眼悄然泛红,落了几滴泪。他在原地待了许久,才用衣袖抹了眼泪,策马回转。 回了崔宅,就见许氏正在抹眼泪。 崔元翰忍着酸楚安慰许氏:“祖母也别难过了。我今日去送他们,一行几百辆马车,一同去的人着实不少。就是到了边关,也不会冷清。” 许氏哽咽道:“我就是舍不得旭哥儿。” 沈祐和冯少君早已成年,去边关各有差事,没什么可担心的。许氏就是舍不得一手养大的曾外孙。 崔元翰只得百般宽慰。许氏哭了一会儿,用帕子擦了眼泪。 崔元翰低声问道:“祖母,沈祐刚升职不久,锦衣卫指挥使做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被派去边军任职?” 这其中,分明有些蹊跷。 奈何许氏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半个字:“这是皇上下的旨意。想来皇上是想重整边军,信不过别人,这才派沈祐前去。” 崔元翰在内务府里当差也有两年了,见识远非往日可比。自从知道此事后,就知不对劲。不过,许氏一直不肯明说,崔元翰也只得将谜团按捺下去。 “皇上行事,确实非常人能猜透。”崔元翰随口笑道:“沈祐他们去边军,还让赵王世子和福亲王府的郡王等人同行。” 许氏口中应着:“这都是皇恩浩荡。” 一颗心却暗暗提了起来。 庆安帝的用意,只有知悉内情的人才能窥出一二。这是以赵王世子三人为质,警告赵王福亲王不得轻举妄动。也不知这一路上,能否平安无事。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967297.html 第五百二十四章 远行(二) 此时,车队出城门,行了十几里,已经停下休息了。 习惯骑马的沈祐等人,行这点路半点不觉疲倦,一个个精神奕奕。倒是马车上的女眷们,都乘着此时下马车透透气。好动的孩童们,也下了马车乱跑,笑闹声里不时伴随着叫嚷声。 最喜安静的沈祐,今日也不嫌吵闹了,抱着旭哥儿四处转悠。 旭哥儿一看有小伙伴们乱跑,哪里按捺得住,硬是从沈祐的怀中下来,乐颠颠地冲了过去,就像撒欢的小马驹。 沈祐舒展眉头,无声而笑。 冯少君下了马车,和雷小雪凑到了一处。 妙姐儿倒没乱跑,下了马车,乖乖待在娘亲身边。刚会走路的昱哥儿,在雷小雪怀中拼力挣扎,想下来走动。 雷小雪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拍儿子的屁股:“他们都比你大,你连路还走不稳,去凑什么热闹。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昱哥儿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反正不肯老实待着,继续挣扎着要下来。 冯少君被逗得直乐:“孩子都爱凑热闹。让奶娘抱着昱哥儿过去吧!” 雷小雪无奈之下,只得笑着点了点头。奶娘忙过来,抱着手舞足蹈的昱哥儿过去凑热闹。男童们奔跑戏耍,女童们也有凑到一起说话的。 妙姐儿也有些按捺不住,小声对雷小雪说道:“娘,我也想去玩。” 雷小雪失笑:“罢了,想去就去。” 妙姐儿高兴得抱了抱娘亲,然后快步走到几个女童身边。 总之,人人都有自己的朋友,热闹得很。 雷小雪兴致勃勃地打量一圈,对冯少君笑道:“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不知道边关是什么样子。” 冯少君笑道:“我也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过,边关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气候环境和京城截然不同。去了之后,怕是要慢慢适应。三嫂可得做好吃苦的心理准备。” 雷小雪不以为意,依旧兴致高昂:“我早就盼着出京城走走看看了。” 又低声笑道:“等过一两日,我也不坐马车了,我也骑马前行。怎么样?你要不要一起?” 整日待在马车里,确实气闷。大齐尚武风气浓厚,京城贵女们几乎都会骑马。雷小雪更是其中佼佼者。 冯少君欣然应道:“好,我们一同骑马。” 众人说笑一番,吃些备好的干粮,喝些水,继续前行。 天还没黑,就在一处驿馆停下安顿。果然只行了四十多里路。饶是如此,旭哥儿也累了,躺在娘亲怀里呼呼睡得喷香。 沈祐从冯少君手中接过儿子,低声笑道:“驿馆里有不少空房间,我们先去歇一会儿。等厨子做好了热汤热饭,再出来吃饭。” 冯少君笑着应一声。 上楼梯的时候,正巧遇到了赵王世子一行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赵王世子想斜睨沈祐一眼。他身材肥硕个头不高,比沈祐矮了半个头。只能仗着自己站在楼梯上,才有些趾高气昂的风范:“沈将军,今日这速度也太慢了吧!一天才行四十多里,什么时候才能到边关?” 朱旸阴阳怪气地接过话茬:“我记得,上一回启程,沈将军恨不得在马背上吃睡,日夜兼程。这一回是怎么了?” “说不定,是不情愿去,故意拖延时间。”丁琅语气里满是嘲笑:“可惜,圣命难违,沈将军再磨蹭也非去不可。” 说着,三人一同怪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恶意的嘲弄。 他们三人接到皇命,要随沈祐一行人去边军,心里别提多郁闷懊恼了。先不说别的,这千里路途来回折腾,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再者,他们都在沈祐手里吃过亏,心中愤恨难平。原本还想着派人假扮匪徒刺客,让沈祐“好看”哪!现在什么都别想了。 这一天,他们都闷在马车里,压根没下马车。直至此刻,才和沈祐打照面。心头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纷纷出言挑衅。 有什么可神气的?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样,天子心腹又如何,还不是被发配到边军去了? 沈祐笑容一敛,冷冷看了一眼过去。 赵王世子首当其冲,被这杀气腾腾的一眼看得心里一抖,后背凉意直蹿。到了嘴边的刻薄话,忽然就梗在了嗓子眼里。 “你们不走,就请让一让。”沈祐神色冷冽:“别拦路。” “还有,你们不想同行,只管调转马头回京城。无须在这儿阴阳怪气。” 沈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倒是想回,可惜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他们不敢违令。” 方鹏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可不是嘛!与其在这儿起哄,还不如早点回屋歇着。免得赶路辛苦撑不住,被大家看了笑话。” 天子亲卫们呼啦啦地来一群,簇拥在沈祐身后。 巧的很,这里有大半都是对赵王世子他们动过手的。亲卫们一个个挺直腰杆,不知是谁捏拳头捏得咯咯响。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赵王世子眼里直蹿火星,咬牙切齿地冷笑:“好!你们好得很!” 朱旸心里有些发怵,用胳膊抵了抵赵王世子,示意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们虽然也带了不少侍卫,不过,眼前这群天子亲卫个个身手厉害,以一当十。动起手来,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而且,这才刚离开京城几十里地,要是闹出动静传到皇上耳中,倒霉的十有八九是他们几个…… 赵王世子狠狠瞪了沈祐一眼,色厉内荏:“我们走!” 赵王世子快步上楼,朱旸和丁琅也愤愤怒视,然后一同离去。 沈嘉冷哼一声,凑到沈祐身边:“得小心提防他们几个。” 沈祐目中闪过凉意。 旭哥儿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爹。沈祐像变脸一般,立刻柔和了几分:“爹抱你去榻上睡。” 旭哥儿将头钻进沈祐怀里,小手搂紧了沈祐的脖子。 沈祐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拉着妻子冯少君的手,一家三口进了二楼最东侧的厢房。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0967298.html 第五百二十五章 远行(三) 驿馆里最好的几间厢房,被赵王世子三人占了去。 他们夫妻住的这一间,也是上房,宽敞干净。床榻上被褥都是崭新的。 沈祐小心翼翼地将儿子放上榻,细心地盖好被褥。然后令厨房送些热汤热饭来。驿馆里的厨子,厨艺不算上佳,好在饭菜热腾腾的,吃了一天干粮的冯少君,嗅着饭菜香气,顿时有了胃口。 沈祐见冯少君吃得香甜,目中闪过笑意,夹起一块肥美的排骨放入冯少君的碗里。 冯少君投桃报李,也为沈祐夹了一块红烧牛肉:“你也吃。” 夫妻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之际,床榻上忽然有了动静。旭哥儿不知何时翻身坐了起来,摸着小肚皮,小脸上满是委屈:“爹,娘,我饿。” 冯少君失笑,忙去榻边,将儿子抱过来,细心地喂旭哥儿吃晚饭。 旭哥儿也着实饿了,一口排骨接着一口牛肉,将小肚皮吃得溜圆,小嘴油光光的,才心满意足地住了嘴。 旭哥儿一吃饱,又有了精神,闹腾着要去找妙姐儿和昱哥儿玩。 沈祐最惯儿子,二话不说就带着儿子去了。玩了一个时辰光景,才抱着旭哥儿回来。冯少君端了热水来,亲自为儿子洗小胖脸小脚丫。 平日里,都是郑妈妈和吉祥照顾旭哥儿。冯少君很少亲自伺候儿子。此时满心柔软怜爱,看着旭哥儿开心的小脸,心里涌起阵阵愧疚。 她一直忙着当差,平日里陪儿子的时间太少了。 旭哥儿还小,分辨不出她和吉祥之间的细微差别。不过,母子连心,每次她回来陪着,旭哥儿都会格外欢喜。 “娘,”旭哥儿甜甜地喊一声娘,将头钻进冯少君的怀里。 冯少君抱着小猪一般结实康健的儿子,轻笑着应道:“叫娘干什么?” 旭哥儿咯咯笑着,又喊一声娘。冯少君耐心地应着,一边轻拍旭哥儿的后背。旭哥儿两手紧紧扒着冯少君的脖子,仿佛怕睡着的时候娘亲会溜走一般。 冯少君好笑又有些淡淡的心酸,将儿子搂在怀里,柔声细语:“睡吧,娘一直都在这儿呢!以后,娘哪儿也不去了,每天都陪着你。” 旭哥儿一会儿发出了细细的鼾声。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将旭哥儿放在床榻上,夫妻两个一里一外,将儿子护在中间。 “明天还得早起赶路,”沈祐低声道:“早些睡。” 冯少君却道:“我不困。” 这样慢悠悠的赶路,冯少君半点不累,精神好得很。 沈祐侧着身体,目光落在冯少君的脸上:“这样离开京城,是不是心里不是滋味?” 冯少君失笑:“你别胡思乱想。一开始,我确实十分愤怒。那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对你太不公平,为你愤恨难平。后来知道你心甘情愿,我也就释然了。” 说着,轻叹了一声,声音低了一些:“这个秘密,就像一颗未引燃的炮竹,藏在我心里。我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得一并瞒着你。邱家内宅有个风吹草动,我得随时提防。皇上那边,我也得时刻警惕。” “现在也好。你我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去边关过我们的小日子。或许生活辛苦些,却不必再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 沈祐心里涌起浓烈的愧疚,伸手过来,用力握紧冯少君的手:“是我连累你了。” 冯少君轻笑一声,反手握住沈祐的手:“如果这算是连累,那我甘之如饴。你欠我这么多,以后事事都得听我的,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 沈祐低笑一声,在她手心里挠了挠:“好,以后你在上面压着我。” 冯少君脸颊飞起红晕,笑着啐了他一口。 夫妻闺房私话,不足为人道也。 至于赵王世子三人,夫妻两人根本就没提。 有庆安帝撑腰,他们夫妻想收拾赵王世子三人,轻而易举。一路上安分老实也就罢了,不然,少不得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 第二日天明,众人在驿馆里吃了热腾腾的早饭,带足了热水干粮,继续赶路。 雷小雪按捺不住,骑了一匹白马,和夫婿沈嘉并行。 沈嘉半点没有阻拦的意思,还得意洋洋地昂起了头,对着沈祐和方鹏等人吹嘘:“我媳妇自少习武,身手比我还好,骑马射箭样样都厉害。” 雷小雪今日穿的是红色骑服,红衣配白马,神采飞扬。 冯少君在马车里待得气闷,很快也骑上了骏马。 她相貌柔婉美丽,看着是水一般的江南美人,骑着高大的棕色骏马,骑术竟不比雷小雪差多少,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一时间,惹得一众年轻妇人们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像方鹏这样的天子亲卫,都是世袭的锦衣卫门户出身。他们娶的媳妇,也多是将门贵女。几乎人人都会骑马。 有冯少君和雷小雪先例在前,接下来几日,骑马的年轻妇人就多了起来。 明朗的秋日下,宽敞干净的官道上,众女子策马前行,笑声或清脆或明快。也使得这一趟行程轻快愉悦。 相比起众人的愉快,赵王世子三人的郁闷窝火却一日胜过一日。 “哼!都被发配到边关了,还笑得出来。”赵王世子坐在马车里,听着前方不时传来的欢笑声,一张肥脸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朱旸也气得牙痒:“要不是祖父再三嘱咐,我早就让他们‘好看’了。” 可不是么? 赵王也反复嘱咐过,让他一路老实安分,不要胡乱闹腾。不然,他岂会一直忍到现在。 赵王世子从鼻子里哼一声:“真不知道父王有什么可顾忌的。不就是一个从二品的威武将军!我堂堂世子,还怕了他不成!” 朱旸咬牙切齿地附和:“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地和沈祐算清当日的恩怨。” 两人发一通牢骚,过过嘴瘾罢了。还能怎么样,继续窝在马车里呗! 平静的日子没撑几天。 路程走了约有三分之一,离京城已有几百里。这一日,丁琅终于惹出了乱子。 wap. /102/102051/30999469.html 第五百二十六章 冲突(一) 丁琅是个色中饿狼,平日里最爱沾花惹草,内宅里的美貌丫鬟和侍妾足有十余个。这次去边关,是奉天子皇命出公差,丁琅只悄悄带了一个美貌丫鬟在身边。 几日一过,就有些腻了。 丁琅静极思动,目光四处飘啊飘,结果,就飘到了一张俏脸上。 这个丫鬟,身形窈窕,皮肤白皙,眼睛又黑又亮,嘴唇红润,笑起来还有小梨涡。俏丽又甜美,正是丁公子最喜欢的那一款。 说起来,丁公子和这个俏丽丫鬟还挺缘分。几年前,曾在酒楼里巧遇,他张口调笑还伸了手……结果被俏丫鬟重重踹了一脚,在床榻上躺了几天,还被亲娘狠狠臭骂了一顿,嫌他丢人现眼。 丁琅气闷地咽了闷气。这个叫吉祥的俏丫鬟也深深地烙印进了心底,隔了六七年,远远看一眼就认出来了。 丁琅一颗色心蠢蠢欲动了几天,终于寻到了机会。 冯少君带着旭哥儿和别的孩童一起玩闹。吉祥闲着无事,在树下坐着。 “小美人,”一个轻浮的男子声音在耳边响起:“怎么一个人坐在树下,本公子陪你说话解闷如何?” 吉祥一惊,立刻起身,怒目相视:“丁公子请自重。” 几年前在酒楼里教训过丁琅的,是扮成了铁吉祥模样的冯少君。 冯少君后来将此事和吉祥细细说过,还特意画了丁琅的画像,让吉祥有个防备,见了丁琅得离得远一些。 这几日行路,吉祥一直坐在马车上,晚上和郑妈妈在一处,今天难得落单独处,谁曾想丁琅就逮着机会来招惹她了。 丁琅看着杏眼圆睁的俏丫鬟,心中荡漾,咧着嘴往前凑:“别怕,本公子最是怜香惜玉,今儿个就好好疼你。以后本公子和你主子说一声,将你纳进房里。以后你就不用为奴做婢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吉祥的俏脸。 吉祥又气又急,俏丽的脸颊泛着愤怒的潮红,迅速后退两步,脸往一边闪躲:“你别碰我!” 丁琅特意带了两个侍卫来。这两个身高力壮的侍卫一前一后,挡住了吉祥纤细的身形。再者,吉祥到底是姑娘家,脸皮薄,遇到这等轻薄浪荡的事,羞窘不已,也羞于呼救。只能任由他轻薄了…… 这是丁琅想象中的美好画面。 可惜,现实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吉祥忽地冲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钗。那金钗又尖又细,直奔着他的脸就来了。 丁琅大惊失色,骇然后退,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破人的耳膜:“快拦住这个疯丫头!” 那两个侍卫反应快捷,一前一后冲过来。 吉祥奋力扔出手中金钗,丁琅拼力闪躲,金钗从脸边险之又险地划过,右耳一阵刺痛。 诶哟! 丁琅当时就是一声惨呼。 侍卫们变了脸色,一个冲过来扶住主子,另一个一拳击中吉祥的后背。 吉祥俏脸惨白,痛呼一声,嘴角溢出了鲜血。 这片刻的混乱和痛呼声,立刻引起一阵骚乱。 冯少君面色倏忽一变,将旭哥儿塞进雷小雪怀中,飞快地闪身上前。 雷小雪是内行,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惊叹。这个“娇弱”的弟媳,轻身功夫很是不弱啊!看来,往日自己倒是小瞧她了。 雷小雪最爱凑热闹,当然待不住,一手抱着旭哥儿,一手抱着自己儿子,顺便招呼妙姐儿:“走,和娘一起过去看看。” 此时,冯少君已经到了吉祥身边,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吉祥:“吉祥,你怎么样?” 那个侍卫心急护主,出手颇重。吉祥疼得直冒冷汗,嘴角挂着血痕,一时说不出话。 冯少君既惊又怒,目光倏忽一扫,落在丁琅的身上。 丁琅用手捂着右耳,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到衣襟上,一张脸孔扭曲,诶哟惨呼个不停。可见伤得确实不轻。 赵王世子和朱旸两人也被惊动,迅速过来。赵王世子还能按捺得住,朱旸一见之下,就变了脸色。 丁琅既是他嫡亲表弟,又是妹夫。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不同旁人。眼见着丁琅吃了不小的亏,朱旸如何能忍,怒气冲冲厉声诘问:“是谁伤了他?” 还用问吗? 这不都是明摆着的吗? 冯少君冷冷道:“丁公子举止轻浮,轻薄我的贴身丫鬟,还让侍卫出手打伤了吉祥。这笔账,我要亲自和他算一算。” 丁琅疼得说不出话来。朱旸自要为妹夫出头,冷笑道:“区区一个丫鬟,也配和我表弟相提并论。请沈夫人立刻让开,将这个贱~婢交出来……” 话没说完,脸上就被重重砸了一下。也不知冯少君从哪儿摸出一个玉佩来,砸到了他脸上。 朱旸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顿时一声惨呼。 赵王世子也被气歪了鼻子,顾不得什么男儿风度,伸手一指:“你这个泼妇……” 话音未落,一记拳风迅疾而至。 赵王世子身后的侍卫救之不及,眼见着自家主子被一拳打中鼻梁,鼻血长流,惨叫连连。 侍卫们也急了,一个去扶赵王世子,另外几个一窝蜂地围拢过来,纷纷出手。 看似娇柔弱不禁风的冯少君,迅疾闪躲。 闻讯匆匆赶来的沈祐,面沉如水,二话不说,冲过去就踹翻了一个,挥拳又揍翻一个。冯少君压力顿时一轻,立刻闪电般出手,不出几招,也揍倒了一个高大侍卫。 稍慢一步的沈嘉,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老天! 这还是那个柔婉娇气的少君表妹吗? 这这这……身手怎么这般利索?!竟竟竟……然又打倒了一个?! “你发什么愣啊!”耳畔响起妻子雷小雪的声音:“快上去揍人啊!” 雷小雪怀里抱了两个孩子,不能动手,热血喷涌,冲着沈嘉一声怒喊。 沈嘉这才反应过来,利落地冲了上去,和赵王世子的侍卫打成了一团。 这时候郑妈妈也跑过来了,雷小雪迅速将两个孩子再过去,衣袖一卷,一同冲上前揍人。 /102/102051/30999470.html 第五百二十七章 冲突(二) 赵王世子带了几十个侍卫,朱旸丁琅带的侍卫加起来也有上百个。眼见着自家主子吃了大亏,这些侍卫不得不硬着头皮冲过来…… 话说,这一幕,和当日在边关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群架里,还多了两个女子。 雷小雪也就罢了,毕竟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儿,自少习武,声名在外。一人能揍翻几个不稀奇。 令人震惊的是,平日里看着柔婉似水的冯少君,竟然也有好身手,且出手迅疾狠辣。 孩童们被各自的娘亲紧紧搂着,免得他们亢奋过度跑来凑热闹。不过,一个个年轻妇人远远看着冯少君和雷小雪大战雌威,莫名地跟着激动起来。 “真没想到,沈夫人身手这般厉害!” “可不是么?我还一直以为沈夫人性情柔婉,脾气好得很哪!” “等等,怎么动手的人越来越多了!老天!这样打下去怎么得了!” “怕什么!对方有一堆侍卫,我们这边也不是吃素的。就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将他们的气焰压下去。” 沈祐等人出行去边关,各自的家中少不得派些侍卫随行。譬如沈祐沈嘉,每人各有十几个侍卫,方鹏也带了十个侍卫。其余人也或多或少带了人。这些侍卫加起来,足有四五百之多。都围拢过来,不论是人数还是武力,都能牢牢震慑住对方。 这一场群架,历时小半个时辰。以赵王世子一方人全部被揍翻为收场。 到后来,赵王世子三人的侍卫眼见不敌,故意放水,挨了一拳一脚,就高呼着往下倒。 当然了,沈祐等人出手颇有分寸,没有闹出人命,都是些皮外伤。受伤最严重的一个,是被踹翻在地时不慎被人踩中胳膊骨折了。 丁琅右耳被金钗刺伤,朱旸的脸孔被玉佩砸出了一道血痕,赵王世子最惨,被一拳打中了鼻梁,鼻血长流,鲜血滴落在衣襟上,看着最是狼狈。 看着自己这一方个个倒在地上,或鼻青脸肿,或哀声呼痛,鼻血已经止住的赵王世子气急败坏,怒骂道:“你们这群不中用的窝囊废!本世子要你们有何用!” 朱旸的脸也青了,同样对着自己的侍卫破口大骂。 侍卫们心里也委屈得很。不能怪他们出工不出力,实在是临行前,他们都被嘱咐过,要劝着自己的主子,不能和沈祐一行人起冲突。 这才走了七八天,就闹成了一锅粥。真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收场。 丁琅这个始作俑者,放下捂着右耳的手,也想臭骂自己的侍卫。对面四道冰冷不善的目光倏忽扫了过来,他心里直冒寒气,到了嘴边的污言秽语,忽然就梗住了。 这四道目光,正是冯少君和沈祐夫妻两人的。 冯少君自离开京城那一日起,心里就憋了一口闷气。今日动手揍人后,那股闷气彻底消散,整个人神清气爽。 她冷冷瞪了丁琅一眼,然后看向沈祐。 沈祐低声道:“你先回马车上,这里有我。” 冯少君没和他客气,略一点头,招呼雷小雪一声。雷小雪还有些遗憾,将卷起的衣袖放下,和冯少君一同离去。 接下来怎么对峙怎么收场,就不必她们两个操心了。 雷小雪脸不红气不喘,用胳膊抵了抵冯少君:“四弟妹,我可从来不知道你身手这么好。” 妯娌几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冯少君动手。 冯少君挑眉一笑,半真半假地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哪!我一身的能耐本事,你看到的也就十之二三罢了!” 雷小雪被逗得哈哈大笑。 其实,她说的都是真的。可惜,真话说出来没人信。 冯少君也笑了起来,和雷小雪上了马车。 旭哥儿和昱哥儿被抱了过来,妙姐儿兴奋的小脸通红,用崇拜的目光看过来:“娘,四婶娘,你们真厉害。” 雷小雪得意洋洋,将女儿抱在怀里:“你想不想练武?” 妙姐儿奋力点头。 “好,等到了边关安顿下来,娘教你打拳练武骑马射箭。” 妙姐儿高兴得咧嘴直笑,握着小拳头欢呼。 旭哥儿昱哥儿啥也不懂,也跟着挥舞小拳头呼喊。 冯少君忍俊不禁,嘴角扬了起来。 就在此时,吉祥悄悄上了马车,一脸愧疚地低声道:“小姐,今日之事,都怪奴婢。要是奴婢忍一忍,也不会闹成这样了……” 话没说完,就被冯少君打断了:“忍什么忍。对丁琅这等色狼纨绔,你及时动手就对了。难道要白白吃眼前亏不成。” “说得对。”雷小雪同仇敌忾,用力握拳:“这个丁琅,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浪荡子,整日里沾花惹草。对这种人,就不该客气。打得好!” 吉祥小声道:“可是,现在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接下来该怎么办?” 冯少君眸光一闪,淡淡道:“放心吧!沈祐能处置妥当。你把一颗心放在心底就是。” 吉祥对自家主子几乎有着盲目的信心,听到这等话,慢慢松了一口气。 …… 沈祐是怎么处置此事的? 说来简单得很。 沈祐对着面色难看满目愤怒的赵王世子三人扔下了几句话:“再过十里路,就有一处驿馆。到了驿馆,我立刻写奏折,将今日事情始末写明白,送回宫中,请皇上定夺。” 说完,转头招呼沈嘉方鹏等人,扶起受伤的侍卫们离去。 赵王世子气的一张肥脸不停抖动,眼里火星直冒。 朱旸愤恨不已:“今天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走,我们也去写奏折。让皇上给我们做主。” 没错。他们不能白白挨打! 丁琅激动之下,脸上肌肉颤动不已:“我要写信给外祖父,还有母亲。让他们立刻再派些人手来。不然,以后再动手,还是我们吃亏。” 赵王世子重重吐了一口痰在地上:“走,我们回马车上商议。” 等主子们忿忿离去,躺了一地的侍卫们才慢腾腾地起身,掸掸灰尘,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wap. /102/102051/31037526.html 第五百二十八章 撑腰 一个半时辰后,一行人进了驿馆。 驿馆里的驿丞殷勤地上前请安,没曾想,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赵王世子呸了一脸:“立刻去烧热水,本世子要沐浴更衣。” 一群人灰头土脸,都要热水。 驿馆里所有人都忙活着去打水烧水。沈嘉和沈祐一起冲了个凉水澡,换了干净的衣物。然后,沈嘉伸长了脖子,看沈祐写奏折。 沈祐的奏折写得十分简洁明了,没什么修饰或遮掩,将事情原委道来。写完后,将奏折封存,令人快马送奏折回京。 沈嘉低声嘀咕:“你这么写奏折,也太实在了。他们几个肯定使劲抹黑我们。” 沈祐淡淡道:“皇上英明神武,使什么花样手段都瞒不过皇上。不如实话实说。反正我们问心无愧。” 这倒也是。 沈嘉想了想说道:“那我们明天继续赶路?” 沈祐点点头。 送奏折的侍卫一路快马,日夜兼程,一天就能行两百里。一来一回再追上他们,也就是四五天的功夫。 …… 沈祐只送了一份奏折回京,赵王世子三人就厉害了。不但联名写奏折狠狠告了沈祐一状,还各自写信回家诉苦。 送信的侍卫背着鼓囊囊的包裹,骑着骏马,一路快马加鞭。两天就赶回了京城。 福亲王收到孙子和外孙的信,看了之后气得脸都青了。 这两个混账东西。 临走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两个老实安分,一路上别和沈祐动手。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脸告状!要不是离得太远,他恨不得亲自揍这两个混账一顿。 赵王也没好到哪儿去。看到赵王世子的来信,赵王脸顿时就黑了。 庆安帝被逼无奈之下,将沈祐派出京城,心里正憋着一股气。这是生生往石头上碰,非碰个头破血流才肯罢休啊! 赵王满心晦气地去宗人府寻福亲王,一同进宫面圣,给自家的兔崽子请罪收拾残局。 不出所料。 进了太和殿,庆安帝冷着一张脸,将一份奏折扔到了御案上:“福亲王,看看你的好外孙!朕给了他差事,让他随行去边军。他倒好,在路上还不消停,举止不端,引起争斗!你来说说看,朕该怎么处置此事!” 福亲王一张老脸都要被丢尽了,羞愧地老脸通红,拱手请罪:“是老臣没教导好他。请皇上降罪!” 赵王也一脸羞惭地告罪:“臣弟教子无方去,请皇上严惩。” 庆安帝冷冷扫了一眼:“等他们办完了差事回来了,朕自要严厉责罚,以儆效尤。你们也别在朕眼前晃悠了,都回去吧!” 等福亲王和赵王告退后,庆安帝下了一道圣旨,命人快马追上沈祐一行人去传旨。 传旨之人,从京城出发,在第四天正午追上了沈祐一行人。在官道上高声宣读圣旨。 圣旨里措辞严厉,狠狠训斥了丁琅和赵王世子朱旸三人,严令他们三个用心当差,不得再滋事挑起纷争。 丁琅都快被骂懵了。 不就是调~戏一个丫鬟吗?怎么像犯下天条大错一般! 而且,挨揍的是他们啊! 他的右耳被金钗划破,到现在还疼。朱旸脸上的血痕才结疤。赵王世子的鼻梁也青了一片。人人带伤啊!还有,他们的侍卫也有不少被揍得鼻青脸肿。这都几天下来了,一眼看过去,一片蔫头蔫脑的模样。 凭什么挨骂的还是他们! 皇上的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朱旸和赵王世子也都被气得火冒三丈。 奈何传旨的也是皇室宗亲,且辈分高,他们几个见了也得恭敬地喊一声王叔。心里再气也得憋着。 传旨的平郡王看着面有菜色的三人,语重心长地说道:“皇上很是恼怒,你们几个可得多加小心。接下来老实消停些。再有一回,可就不止呵斥一顿这么轻松了。” 赵王世子咬牙低语:“皇上这也太偏袒沈祐了。” 他可是皇上亲侄儿啊! 平郡王一眼就看穿赵王世子心里的怨怼不满,低声提醒道:“好汉别吃眼前亏。该提醒你们的,我都说了。你们好自为之。” 顺便从怀中摸出三封信,交给他们三个:“这是赵王和福亲王托我带给你们的信,你们自己看吧!” 三人拆了信一看,得,又是一通臭骂。尤其是丁琅,被外祖父福亲王骂了个狗血临头。信里最后,还让他把随身伺候的丫鬟送回京城去。以后不得再去招惹沈祐家中的丫鬟。 三人颓着脸,连和沈祐对视的心情都没了,各自灰溜溜地躲马车里。 这位平郡王又去沈祐那儿传旨。平郡王显然在来之前就知道了圣旨里的内容,对沈祐分外有礼客气:“皇上有圣旨,请沈将军接旨。” 沈祐神色一敛,肃容拱手:“末将沈祐,恭迎圣谕。” 这道旨意,内容是这样的。 朕知道沈将军是为了保护家人,不得已之下才动的手。且沈将军下手有分寸,都是些皮外轻伤。朕已经训过他们三个了,沈将军消消气,继续启程赶路吧! 沈祐神色如常,拱手谢恩,接了圣旨。 …… 平郡王一行人没有逗留,传旨后很快离去。 众人继续赶路。 沈嘉和沈祐并肩策马,在朗朗秋日下愉快前行。 “真是太解气了。”沈嘉眉飞色舞,大嗓门似乎没有降低音量的意思:“皇上真是圣明。知道错不在你。”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你也别故意去招惹他们。给他们一个教训,让他们老实安分,也就是了。” 沈嘉咧嘴一笑:“我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吗?” 很明显是啊! 沈祐瞥了沈嘉一眼。 沈嘉摸摸鼻子,转头冲方鹏喊道:“走走走,我们快马跑一段,去猎些野味,今晚烤肉喝酒。” 方鹏眼睛一亮,兴奋地哟呼一声。 一群侍卫哗啦啦地冲了出去。 沈祐其实也手痒得很。奈何马车车队这么长,一堆女眷幼童,总得有人照应。 沈祐目送众人策马驰骋,有些遗憾的收回目光。 wap. /102/102051/31037527.html 第五百二十九章 恣意 沈嘉方鹏等人,跑出了二十多里地,到官道旁的密林里拉弓射箭,射了一堆野鸡野兔,还有两只山羊和一头鹿。足够众人打牙祭饱餐一顿了。 沈嘉意犹未尽,还想往密林里钻。 方鹏笑着提醒:“看天色,已经是傍晚了。再耽搁下去,天就黑了。还是回去吧!” 沈嘉这才遗憾地罢手,扬声招呼众人,带着猎物去了驿馆。 果然,众人已经到了驿馆里,各自安顿休息。 沈嘉将一堆猎物野味送进驿馆的厨房里,对着几个厨子说道:“这些野味,清炖红烧都行。留一些最嫩的部分,片成薄薄的肉片,备些花椒和盐,还有炭火。我们要亲自烤肉。做得好了,沈将军重重有赏!” 厨子们闻言大喜,各自应了一声,很快忙碌起来。 这一日晚上,众人喝到了鲜美的野鸡汤和羊肉汤,吃到了红烧鹿肉和麻辣兔肉。在炭火盆上烤肉,洒上各式调料,更是鲜香味美。 沈嘉手脚利索地烤肉,沈祐不必动手,只负责吃。他不时举杯,和方鹏等人饮一杯。吃喝最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沈祐还是话语不多,神色却比平日柔和得多,眉头舒展,不时扬起嘴角。 方鹏趁着几分酒意笑道:“我们相识也有七年了。一起当差,一起离京打过仗,一起在皇陵里杀过人,在边关守过城墙,说是同生共死也不为过。” 沈嘉一拍大腿:“可不是嘛!来来来,大家都是兄弟,一起将杯中酒干了!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众侍卫轰然应诺。 沈祐笑了起来,一同举杯,痛快地喝了酒。 能随着一同离京的,都是相识数年的同僚。沈嘉和他们称兄道弟,沈祐口中不说,心里同样亲近。 一片笑声中,方鹏看向沈祐,大声说道:“平日你是沈将军,今晚没人这么叫你,你就是沈四郎。来,干一杯!” 沈祐心中热血澎湃:“在你们面前,我永远都是沈四郎!来,我敬大家!” 众人何曾见过沈祐这般恣意豪情,一同鼓噪起来:“干杯!” 沈嘉乐得眉开眼笑,伸手揽住沈祐的肩膀:“沈三郎在此,一同敬你们!” “敬沈三郎沈四郎!”方鹏领头闹腾起来。 快活的喧闹说笑声,和烤肉美酒的香气一同在空气中飘散。 在厢房里对坐着喝闷酒的赵王世子三人,鼻子都要气歪了。 “嘭”一声,赵王世子将手中的酒杯重重放到了桌子上,神色间满是恼怒不甘:“真是可恨可恼!” 也不知是在说沈祐,还是在埋怨远在京城的庆安帝! 朱旸阴沉着一张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皇上太偏心了。吃亏的明明是我们,皇上愣是视而不见,一味偏着沈祐!” “实在太过分了!”丁琅咬牙切齿:“我姓丁,算是外人。你们可都是正经的朱家儿郎,见了皇上都喊一声伯父。皇上怎么就那么偏袒沈祐?我真是想不通!” 可不是么? 尤其是赵王世子,是庆安帝嫡亲的侄儿。找亲伯父告状不成,还被臭骂一顿。换谁心情都好不了。 赵王世子怒道:“别说了!父王在信里也臭骂了我一顿,让我不准再招惹沈祐。我们三个这闷亏是吃定了!” 朱旸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这口气实在难以下咽。 赵王世子目中闪过阴沉,低声道:“这一路上,总之不能再出差错了。我们忍上半个月,等沈祐他们到边关了,我们启程回京以后,再暗中给他使点绊子。到时候账就算不到你我头上了。” 说着,冷笑了起来:“边军里,可不全是袁家人。也有父王的人。到时候,我暗中给他们下令。沈祐不是领了差事要练骑兵吗?让他出个大大的纰漏!不用你我出手,皇上就要重责他了!” 丁琅精神一振,眼睛陡然亮了:“这倒是个好主意!” 朱旸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干了!” …… 这一晚,沈祐难得恣意纵情,喝了不少酒。到后来,看人都有些重影。 沈嘉也没好到哪儿去,揽着沈祐的肩头,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我们兄弟两个,都好久没一起睡了。走,今晚我们两个睡一张床榻,说说话。” 沈祐点点头,随意找了一间空屋,和沈嘉一同歇下。 兄弟两个都是一身酒气,谁也不嫌弃谁,就这么并肩躺在床榻上。 沈嘉呼出一口酒气,笑着说道:“四弟,自打离了京城,我觉得你比以前活泼了不少,也开心了许多。” 换在以前,沈祐可做不出和众人闹腾喝酒这等事来。 沈祐扬起嘴角,一双黑眸在烛火中熠熠闪亮:“我也说不清。从离京那一日起,我就觉得全身轻松自在。像挣脱了束缚我的枷锁,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想想以后,我们在边军里操练骑兵,大展拳脚,何等快意!” 沈嘉咧嘴,露出两排白牙:“没错!天天在宫里当差,看着风光,其实当差时谨小慎微,连大声说话都不行。整日里被拘在那一方天地里,无趣得很。男儿在世,就该扬鞭策马,挥舞长刀杀敌,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这才不枉来人世一趟!” 沈嘉越说越是热血上头,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对沈祐说道:“四弟,我们兄弟同心,以后练出一支精锐骑兵,杀出关外,开拓疆土。说不定,还有凭军功封侯的那一天哪!” 沈祐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有这等雄心壮志!” 沈嘉志得意满,仿佛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那是当然。你到哪儿,我就到哪儿。我永远是你三哥,永远支持你!” 沈祐重重点头,不知为何,热血涌动中,眼眶竟有些湿润。 沈嘉看在眼里,挤眉弄眼地怪笑:“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等到了边关,先给三哥我安排一个好差事,官职高一点怎么样?” 沈祐:“……” 沈祐哭笑不得,只能点头应了。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050407.html 第五百三十章 安顿(一) 半个月后,沈祐一行人,终于到了边城。 朝廷圣旨早在数日前就到了。孟将军特意派了百余名士兵,沿着官道迎出了二十里。到了城门外,只见城门大开,孟将军领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军中武将,一同相迎。 沈祐立刻下马上前,对着孟将军拱手一礼:“末将沈祐,见过孟将军!” 孟将军正当盛年,身材高大,目光炯炯,一派名将风采。 孟将军的长处不止是会领兵打仗,于人情事故官场来往同样高明。当日庆安帝派孟将军来边军,也正是看中了孟将军这一点。 孟将军到了边军后,和袁家派系的武将们相处甚得,这一年来,军令畅通,也可见孟将军的能耐本事了。 沈祐对孟将军的钦佩敬重,绝不是装出来的。 孟将军笑声爽朗,伸手扶起沈祐:“沈将军快些请起。朝中圣旨,数日前就送来了。我知道你要来边军,心里十分快慰。” “皇上派心腹重臣来边军,可见对边军的重视。以后,你我同心同力,用心练兵,整顿边军,如此才不负皇恩。” 不愧是武将中善结人缘的典范,这一番话,让人听着十分顺耳。 孟将军又领着一众武将,走到了赵王世子三人的马车前,恭声道:“末将恭迎世子,恭迎东安郡王和丁公子。” 赵王世子朱旸和丁琅三人,终于体会到了久违的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样就对了嘛! 朝臣武将们官职再高,见了朱家子孙也得毕恭毕敬,他们可是皇室血脉。胆大包天任性妄为敢无视他们尊贵身份的,也就一个沈祐了。 三人以赵王世子为首。赵王世子摆出矜持的嘴脸,冲孟将军略略点了点头。 孟将军身后一众武将,心里各自哼了一声。这三人也太嚣张跋扈了。孟将军是正二品的朝廷重臣,十万边军主将,就是觐见皇上,皇上也要礼遇几分。他们几个皇室宗亲,本事没多少,架子倒是摆得比天还高。 孟将军不以为意,依旧恭声笑道:“诸位远道而来,奔波辛苦。请先进城安顿,今日晚上,我在将军府设宴,请世子郡王丁公子给末将一个薄面。” 赵王世子三人随口应下,转身又上了马车。摆明了是不屑和边军武将们说话。 武将们心里又是一声冷哼。 谁还不知道谁啊!当日赵王世子一行人随太子来边关,闹腾得不像话,被沈祐三拳两脚收拾了,关了十几天,直至击退敌军才被放出来。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武将们无人不知。 现在亏他们有脸摆出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 长长的车队,不紧不慢地进了城门。 孟将军骑上骏马,沈祐特意放慢速度,让了一个马身的位置,以示对上官的尊重。 孟将军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点头。 沈祐身为天子心腹重臣,且战功赫赫,年少得志,有自傲的资本。他其实也、做好了容让几分的心理准备。现在沈祐这般恭敬有礼,他心里自是松了口气。 边城远不及京城繁华,和江南各县郡相比多有不及,却自有一番开阔疏朗。 一行人进城后,在一条街坊前停下。 孟将军和气地笑道:“沈将军一行人,皆携家眷前来。我特意令人腾出了这两条街坊的宅子,以便你们安置。” 沈祐忙拱手道谢。 沈嘉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来。孟将军在短短十几日里就腾出了这一片宅子,可谓用心良苦了。 这些宅子都不算太大,多是两进三进的宅院。他们都是小家庭,人口不多,就是加上各自带来的家丁丫鬟,也就十几口人。这样的宅子,足够安置了。 至于赵王世子他们,孟将军领着去将军府安顿。 沈祐叫了沈嘉等人过来:“这里有五十多个空宅子,有的大一些,有的稍微小一点。家中人口多的,别客气,挑大宅子。人口少的,也别嫌委屈,挑小一些的便是。你们去和自己的媳妇商量一下,选一处宅子进去安顿吧!” 众人皆笑着应了。 在马车上憋了小半日未曾露脸的冯少君,抱着旭哥儿下了马车,笑盈盈地看着自家夫婿。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走上前,抱过儿子,握住娇妻的手:“我们也去看看宅子。” 冯少君笑着点点头。 沈嘉雷小雪夫妻两个,也过来了。沈嘉怀里抱着一个,肩膀上坐了一个,满脸笑容:“等等我们。” 雷小雪也笑道:“四弟妹,我们宅子挑在一处,以后他们兄弟去军营了,我们可以做伴。” 冯少君欣然应道:“我和三嫂想到一处去了。” 方鹏腆着脸,带着媳妇和三个儿子过来了:“人多热闹,我也得和你们住得近一点。” 方鹏的媳妇李氏也是将门闺秀,和雷小雪早就相识。冯少君见过李氏几回。如今一同来边城,彼此更亲近几分。 李氏个头不高,身材娇小玲珑,笑起来甜甜的。她嫁给方鹏后,五年里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比妙姐儿大一岁,最小的那个和旭哥儿差不多大。 方鹏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脖子上还坐了一个,三个淘气小子你拍我我挠你,看着热闹又好笑。 选宅子这等事,当然是媳妇做主。沈祐沈嘉方鹏,各自抱着孩子,慢悠悠地跟着。五十多处宅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小半个时辰也就转过来了。 冯少君挑中了一处三进的宅子,雷小雪索性挑了隔壁的,虽然两进小了些,好在人口也不多,足够住了。 李氏也选了隔邻的宅子。三处宅子都挨在一处,以后走动起来也格外方便。 选好了宅子后,各家的马车就过来了,侍卫丫鬟们忙着搬箱拢行李。冯少君和沈祐带着旭哥儿进了新家。 旭哥儿从沈祐怀中下来,撒欢一般四处跑。院子里的几株广玉兰,叶子碧绿如洗。明媚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在冯少君笑盈盈的俏脸上。 沈祐心里涌过阵阵热流。 这是他们的家。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050408.html 第五百三十一章 安顿(二) 新家安顿,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十几个高大力壮的侍卫,将马车上的箱笼抬进院子里,在郑妈妈的指挥下,再送进空屋子里。 今日先收拾布置好寝室,其余的可以日后慢慢收拾规整。 这一忙碌,就是小半日,将近天黑之际,孟将军派了亲兵前来,请沈祐沈嘉方鹏一行人去赴宴。 沈祐走后,冯少君抱着胖儿子去了寝室。 郑妈妈笑吟吟地说道:“小姐真是好眼光,这处宅子干净又宽敞,留下的家具也都不错。眼下先将就着用一段时日,等日后慢慢再换成新的。” 千里路途,总不能将睡惯的床榻用惯的家具带来。只得先将就凑合一二了。 冯少君随口笑道:“不换也无妨。我没那么娇气。” 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这间屋子。床榻桌椅屏风之类一应俱全,且都是上好的木料所制,透着雅洁。 也可见孟将军行事仔细,不但准备了这么多宅子,还令人事先收拾打扫过了。郑妈妈刚才又亲自擦拭了一遍,一眼看去,纤尘不染,干净得发亮。 床榻上的被褥都是崭新的,柔软厚实。旭哥儿爬到床榻上,将脑袋扎进被褥里,小屁股扭来扭去,逗得众人笑声连连。 冯少君笑着吩咐吉祥:“你去厨房看看,让厨房做些简单的吃食。” 吉祥应声退下。 两个厨子也是从京城带来的。一个擅长面点羹汤,另一个是烹炒煎炸的高手。最妙的是,这两个厨子一男一女,本就是一对夫妻。他们膝下有子,已经成年娶妻。这一次冯少君远行来边关,许氏许下重金,夫妻两个一合计,就跟着来了。 今日初来乍到,厨房里只有米面和一些耐贮存的调料。两位厨子手脚利索,一个揉面擀面,另一个迅速出院子去买了几样新鲜菜蔬,做了一锅热汤面,配上边城特有的卤牛肉。晚饭简单又美味。 冯少君着实饿了,吃了一大碗,胃里热腾腾的,鼻尖微微冒汗,十分畅快。 旭哥儿胃口也好得很,捧着小碗,小胖手拿着筷子,有模有样。吃了两小碗面,然后攥着小拳头大的牛肉啃。 那副馋呼呼的小模样,实在招人疼。 吃完饭,郑妈妈带着旭哥儿去洗澡。洗到一半,旭哥儿就睡着了。郑妈妈小心翼翼地为旭哥儿擦拭干净,用小被褥裹着,抱到屋子里去睡。 冯少君半点不累,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她当时选中这处宅子,就是因为院子里这几株高大的广玉兰。都是初冬了,广玉兰依旧碧绿葱茏,看着生机勃勃,让人打从心底里喜欢。 以后正好可以在这里搭个秋千,让旭哥儿玩耍。她也能偶尔坐一坐。 冯少君脑海中忽地闪过当年的一幕。满心促狭的她,故意捉弄身后沉默少言性情别扭的少年:“祐表哥,快一点嘛!” 沈祐一脸不情愿,伸手为她推秋千。她偶尔回头一瞥,看着沈祐不情愿的模样,格外开心。 往事历历在目,一转眼,竟然已经七年了。 她和沈祐成亲五年有余,孩子都快两岁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 冯少君暗暗唏嘘,转悠了一圈,才回了屋子。郑妈妈早已带着旭哥儿去睡了,吉祥有些困了,用手抵着额头,一点一点的。 冯少君失笑:“吉祥,你先去睡吧!别在这里守着了。” 吉祥揉揉眼睛:“姑爷还没回来呢!” “孟将军特意设接风宴,少说也得到半夜。”冯少君笑道:“我也先睡了。” 吉祥这才退了出去。 冯少君躺在床榻上,原本以为自己心事如潮,肯定难以入眠。没曾想,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 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阳光明媚。 冯少君满足地叹了一声。 这几年,她一直在宫中当差,已经很久没有过这般悠闲自在的光景了。 吉祥捧来衣裙,伺候冯少君梳洗更衣,一边笑道:“昨日姑爷子时过后才回来,一身酒气,估摸着怕吵醒小姐,姑爷便一个人去书房睡了。” 冯少君笑着嗯一声。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了。 一夜过来,沈祐醒了酒,还早起打了一趟拳,沐浴后换了干净的衣服。在晨曦中,身姿挺拔,黑眸熠熠,俊脸似会闪光。 冯少君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一眼。 吉祥心里暗暗偷笑,低头退了出去。 沈祐笑着上前,从背后搂住冯少君:“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我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冯少君眨眨眼笑道:“三头六臂倒没有。不过,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更英俊更好看了。” 沈祐想了想说道:“大概是远离京城,心胸辽阔,心情舒畅之故。也有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老夫老妻的,肉麻腻歪起来,和当年新婚时候差不多。 冯少君被沈祐难得一见的诙谐逗乐了,转头亲了沈祐的俊脸一口。沈祐低笑一声,封住她的红唇。 从离开京城开始奔波路途,晚上还得带着儿子,夫妻两个近一个月没再亲近过。此时禁不住半点撩拨,火苗一点就着。 沈祐飞一般地去关门,栓上门闩。 冯少君半推半就:“大白天的……” 沈祐声音模糊:“嗯,看得清楚。” …… 夫妻两个关了门,半日没出来。 旭哥儿想找爹娘,郑妈妈笑着哄道:“走,奴婢带你去找妙姐姐和昱弟弟玩。” 旭哥儿立刻乐颠颠地去了隔邻。 说来也巧,沈嘉夫妻两个也没露面…… 妙姐儿和昱哥儿都由各自的奶娘带着,在小院子的空地里戏耍玩闹。旭哥儿一来,就更热闹了。 玩了半日,快到正午了,冯少君沈祐夫妻两个才露了面。 两处宅子紧挨在一起,抬抬脚就到。串门子像到自家后院一般。 沈嘉懒洋洋地出来了,冲沈祐咧嘴一笑:“孟将军让我们安顿修整几日再去军营。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沈祐无语,抬头看了看刺目的烈日。 这都正午了。 冯少君和雷小雪对视一眼,难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本章完) wap. /105/105664/28377162.html 第五百三十二章 和睦 “厨子一早就去买菜,做了一桌菜肴。”冯少君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中午,一起过来吃午饭吧!” 沈嘉半点没客气:“好嘞!”一手抱闺女,一手捞起儿子。 雷小雪也是个爽快利落的脾气,笑着一同点头。 沈嘉和沈祐自小形影不离一起长大,比亲兄弟还要亲厚。沈祐来边军,沈嘉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难道真是为了功名利禄吗?还不是为了给自家兄弟助威压阵。 来都来了,说什么话都见外。就这么相处也自在。 刚出了宅子,隔壁宅子的门开了,一张满是麻点的脸探了出来:“是不是有酒喝?” 沈嘉笑着呸一声:“你也好意思说喝酒。昨天晚上,是谁喝几杯就像死狗一样趴着起不来。尽给我们丢人现眼。” “那是我奔波千里太过劳累,一时失手。”方鹏半点都不脸红,笑嘻嘻地过来了:“今儿个你再瞧瞧。” 说着,冲着宅子里一声喊:“大郎二郎三郎,都出来啦!今天去沈四叔家蹭顿好吃的。” 方大郎兄弟三个一个接一个往外跑,这阵势,真是让人眼热。 沈祐忍不住看了冯少君一眼。 冯少君哪能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不由得一笑。之前生旭哥儿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而且休了一年长假。她打定主意就生一个。 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疼。到了边关,日子也清闲下来了,别说沈祐,她自己都动了心思…… 李氏追着三个淘气小子出来,先嗔怪地看了方鹏一眼:“我们一家五口呢!这么去也太叨扰了。” 冯少君立刻笑道:“人多热闹。我本来也打算去请你们一家过来,你们出来得及时,倒是是省得我再跑腿了。” 李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没再推辞。 既是通家之好,也不必拘泥,也没分席,众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席。冯少君只照顾旭哥儿一个,妙姐儿乖巧听话,不用烦心,雷小雪也只照顾昱哥儿一个。唯有李氏,瞪完淘气的大郎,数落活泼的二郎,再哄一哄委屈闹腾的三郎。 冯少君低声对雷小雪笑道:“日后要是再生一个,我可得生一个女儿。” 雷小雪偷偷乐了。 没曾想李氏耳力灵敏,竟听到了,忙里抽空,对冯少君笑道:“可不是么?千万别像我,混小子生了一个又一个,天天闹得我头疼。想想将来还要给他们三个娶媳妇,我现在就愁得吃不香睡不着。” 冯少君和雷小雪扑哧笑了起来。 这一边,沈祐沈嘉方鹏三人,一边喝酒一边吹牛。尤其是沈嘉,吹起昨晚酒宴,那是口沫横飞:“昨晚酒宴,我一看就知道赵王世子他们不怀好意,竟然轮番灌四弟的酒,真是无耻。亏得我一力挡下了。” 方鹏斜睨他一眼:“你真是吹得没边没影。我醉酒之前,看你就摇摇晃晃了。” 沈嘉哪里肯认,和方鹏你来我往地吹嘘。沈祐在一旁听着,不时会心一笑。 不必别人说,他自己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从进了边城的那一刻,他就像抛下了千钧重担,说不出的轻快自在。 “今天少喝一点,”沈祐笑道:“虽说孟将军允我们几日休息整顿,我们也不能太放纵了。午饭后将大家召集在一起,商量一下日后如何练兵。” 酒多误事。沈嘉和方鹏点点头应下,喝了半壶就搁了杯子。 午饭后,男子们去商议正事。 女子们也没闲着,各自带着孩子,或是指挥着丫鬟仆妇拾掇安顿。 …… 此时,赵王世子和朱旸丁琅进了边军大营。 赵王世子三人奉皇命来边关,明面上的理由就是代天子巡视边军。 孟将军不敢丝毫怠慢,陪着赵王世子一行人在军营里转了半天。赵王世子根本不懂军事,还要装着内行,问东问西,趾高气昂地评点,一派指点江山的架势。 亏得孟将军好脾气,竟然半点不恼,笑着作陪。 孟将军身后的亲兵,一个个心中恼怒,有一两个脸上露了形迹,将头扭到一旁。 到傍晚,赵王世子竟主动提出要在军营里住一晚。孟将军只得让出自己的中帐。赵王世子半点没退让,大摇大摆地住进了中帐。 朱旸和丁琅也住了进来。 “是不是现在就传令,叫他们几个过来?”朱旸迫不及待地低声问。 赵王世子今日特意来军营,一来是装模作样办差,二来,则是私心作祟。朱旸口中的“他们”,正是赵王世子口中提过的“自己人”。 赵王世子不大的眼睛闪过精光,冷笑一声:“等天黑了,再暗中传信让他们过来。” 等到天黑,孟将军让人送了六个菜肴来。在军中,这样的晚饭已是十分丰盛了。 赵王世子还是嫌弃得不行,挑三拣四地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 一个时辰后,三个黑影悄然进了军帐。 其中一个,肤色黝黑,十分壮实。另一个高大结实,一脸凶猛。最后一个,脸孔瘦长,看着有几分阴沉。 这三人,都暗中和赵王来往密切。见了赵王世子,三人毕恭毕敬,一同抱拳行礼:“末将见过赵王世子。” “都起身吧!”赵王世子目光一掠,落在脸孔瘦长的汉子身上。这三人里,这个姓赵的官职最高,是四品的参将。而且,正巧就被调职进了新建不久的骑兵营。 “赵参将,崔校尉,马总兵,”赵王世子阴恻恻地说道:“本世子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 赵参将低声应道:“请世子吩咐。” 赵王世子压低声音,交代了一番。 赵参将等三人听得面面相觑,心里各自思虑。 赵王世子和沈祐之间的恩怨,他们都有所耳闻。现在沈祐被封了从二品的威武将军,奉天子之命来边军统领骑兵营。是赵参将的顶头上司。 赵王世子一张口,就让他们趟浑水暗中对沈将军下手……这要是事发了,赵王世子拍拍屁股早就走了,他们可都在边军里待着,能躲到哪儿去? (本章完) wap. /105/105664/28377163.html 第五百三十三章 做戏 赵王世子等了片刻,见这三个武将都是一脸踌躇犹豫,心中十分不快,脸孔骤然沉了下来:“怎么?本世子的号令你们都不听了吗?” 赵参将等人连称不敢,低头领命。 赵王世子又许之以利:“你们几个将这桩事办成了,本世子绝不会亏待你们。每人赏万两银子,官升两级。” 对武将们来说,财帛不及升官动人心。赵王世子张口许诺,他们一个个喜上眉梢,拍着胸膛大表忠心。 赵王世子面子里子都有了,这才满意,冲朱旸和丁琅得意地挑了挑眉。 半个时辰后,赵参将三人从军帐中悄然退出来。此时,军营里的军汉们早已入睡,一片鼾声。 崔校尉马总兵很有默契地去了赵参将的军帐里。他们三个,都是靠着赵王提携,才有了今日光景。平日以赵参将为首,私下里还拜了结义兄弟。 “赵大哥,”崔校尉压低声音,目中闪过忧色:“刚才世子下令,我们三个不得不应。可这件事,实在是棘手啊!一个弄不好,别说升官发财,你我的前程性命可就都完了。” “正是。”马总兵脸孔紧绷,声音里透着不快:“赵王殿下对我们恩重如山,如果是殿下有令,就是刀山火海,我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这件事,摆明了世子自己的主意,殿下根本就不知道。” 崔校尉又接了话茬:“而且,沈将军是天子心腹重臣,是做过锦衣卫指挥使的。年纪轻轻就被封了从二品的威武将军,只在孟将军之下。我们三个暗中做鬼,一旦被发现,就是皇上也饶不了我们。” 赵参将眉头紧皱,长叹一声:“二弟三弟,你们说的,我何尝不知。可今日世子当面下令,我们根本无法推拒,不得不应。” 崔校尉看着粗豪,实则鬼点子最多,立刻低声出了个主意:“不如这样。我们先敷衍世子一番。反正世子一行人很快就回京城了。动手迟些早些,还不是我们说了算。趁着这段时间,悄悄送信去京城给赵王殿下。” “殿下要是点头同意,我们拼着前程不要,也得为世子出这口气。” “反之,如果殿下张口不准我们轻举妄动,我们对世子也有个交代。”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赵参将略一思忖,点了点头:“我现在就来写信,连夜送出去。” 快马送信去京城,一来一回十天左右。赵王世子还没到京城,赵王的回信就应该来了。 崔校尉马总兵连连附和:“大哥快写信吧!等赵王殿下的回信来了,我们再看要怎么办。” …… 志得意满自信满满的赵王世子,压根没想到,一个转头,这三人就开始商议怎么釜底抽薪。 赵王世子在朱旸和丁琅面前傲然宣称:“你们就等着瞧好吧!这一回,我定要沈祐栽一个大跟头。” 朱旸立刻大拍马屁:“还是世子有办法。” 丁琅随口嘀咕一句:“他们三个不会靠不住吧!” 赵王世子挑眉,言语中满是自傲:“你们只管放心。他们都是父王的人,本世子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朱旸其实心里也不太踏实,不过,他比丁琅有眼色多了,顺着赵王世子说话:“没错。今日世子威风八面,真是让我们羡慕不已。” 赵王世子脸上闪过自得的笑意。 就在此时,不知何处刮来一阵凉风,透过帐篷缝隙往里钻。赵王世子最胖也最怕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呸了一声:“这个鬼地方,以后我绝不再来了。” 朱旸丁琅也是一刻不想多留:“明天就走。” 隔日一早,孟将军一来,赵王世子三人便表明要当日启程回京。孟将军热情挽留,也没能令他们动摇。 这寒风呼呼的破地方,他们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孟将军只得安排出行事宜,又令人给沈祐送信。不管私底下有什么恩怨,明面上总得做做样子,送赵王世子三人一程嘛! 沈祐领着五十个天子亲卫一同前来送行。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主要是丁琅丁公子的眼格外红。赵王世子和朱旸还算有些城府,这等场合,也不能撕破脸。 赵王世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世子今日就启程回京,最多十几日,就能回京城。真是可惜,以后沈将军留在边军,本世子想见一面也不可得了。” 软中带刺,讥讽之意清晰可见。 可惜,沈祐半点都不在意,淡淡应道:“这倒也难说。说不定,以后世子还会奉命来边军。末将还有和世子打交道的机会。” 赵王世子被噎了一下,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再看一眼沈祐英俊威武如天人一般的风采,心里更是怄得很。 打又打不过,言语交锋占不了上风,想以势压人吧,沈祐根本不吃这一套。 得,越想越糟心。走了走了! …… 送走了赵王世子一行人,孟将军暗暗松了一口气,温和对沈祐说道:“今日辛苦沈将军跑这一趟。他们到底是皇室宗亲,身份矜贵,不宜招惹。现在他们安然回京,也是一桩好事。” 沈祐对孟将军十分敬重,忙应道:“将军言重了。世子一行人离去,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来送信,谈不上辛苦。” 孟将军笑道:“现在没什么事了。沈将军带着他们回去好生安顿休息,五日后来军营便可。” 沈祐拱手应下。 一行人策马回家。都住在一处,正好同行。 沈祐刚下马,沈嘉就喊了一声:“今晚来我这边喝酒。边城牛羊肉肥厚鲜美,今晚我让人去酒楼叫一席菜肴送来,我们也尝尝边城风味。” 沈祐还没吭声,方鹏已经抢着应了:“我一定早些来。对了,记得备些边城美酒,今晚不醉不归。” 沈祐失笑:“怎么又要喝酒。” 沈嘉咧嘴笑道:“不是还能休息五天嘛!等以后进了军营,就得戒酒了。趁着这几日有机会,多喝一顿算一顿。” 沈祐无声笑了起来。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095021.html 第五百三十四章 正事(一) 悠闲自在的日子,过得格外快。 转眼间,五日时间就过去了。天还没亮,沈祐悄然起身穿衣。 床榻上的冯少君,翻了个身,睁开眼:“这么早就走么?” 沈祐嗯了一声,俯下头,在冯少君的脸上亲了一口,又亲了亲儿子胖嘟嘟的脸:“我这一去军营,少说也得五六日才能回来。” “你要是在家中待得闷了,就带着旭哥儿出去转转,或是寻三嫂她们说话作伴。” 边城里风气开阔,妇人出门是常事。女子抛头露面在外做事赚银子的,也不在少数。 朝中惯例,武将外任不得携家眷前来。普通的士兵,倒没有这一层困扰。有些不愿夫妻长久分离的,数百里数千里地来了边城。每个月士兵都有两日假期,可以夫妻相聚。 边城里这样的妇人,不在少数。自家丈夫在军营里,女子就得撑门立户,出门做事也就不稀奇了。 冯少君这几日也出去转了两回,对这样的环境风气很是满意。 “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和旭哥儿。”冯少君眨眨眼,笑得慵懒惬意:“你只管安心去军营。” 温柔乡,最是消磨男儿意志。 沈祐叹了一声,转身离去。 旭哥儿像是有所感应,不安地动了动。冯少君笑着将胖儿子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儿子后背。旭哥儿靠在娘亲温暖柔软的怀里,砸吧一下嘴,又香甜地睡着了。 冯少君轻笑一声,将头靠在旭哥儿的头边,不一会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 再睁眼,又是日上三竿。 郑妈妈笑吟吟地为旭哥儿穿衣,吉祥伺候自家主子梳妆,就听冯少君悠悠叹道:“这日子,过得太懒散了。” 吉祥抿唇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这样不是挺好么?每日想睡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出门只管出去转悠。” “是啊!奴婢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郑妈妈笑着接了话茬:“小姐忙忙碌碌这些年,也该好生歇一歇了。” 冯少君笑而不语。 忙里偷闲歇息几日是很好。让她一直这么闲着是不可能的。她到边城数日,已经安顿下来,也该做点正事了。 …… 吃了早饭后,郑妈妈带着旭哥儿玩耍,冯少君领着吉祥出了家门。 主仆两个坐着马车,到了边城最热闹的一条街。 “红妆阁!”吉祥有些惊讶,又有些雀跃:“小姐快看,这里竟也有红妆阁的分店呢!” 在陌生的地方看到熟悉的招牌,有种故人重逢的喜悦。 冯少君轻笑一声,随口吩咐道:“我要进去买些胭脂水粉,你也一起来。” 吉祥喜滋滋地点点头,和主子一同下马车进了红妆阁。红妆阁是大齐最闻名的胭脂水粉铺,分店有一百多家,开遍大齐南北。 这一座红妆阁,虽不及京城的红妆阁宽敞气派,也是三间开阔的门脸。里面陈设雅致,还设了几个雅间,专门招待官宦女眷。 冯少君一露面,立刻有女子迎过来,将她引进了雅间。吉祥守在雅间门外。 冯少君对着那女子,比了几个手势。那女子一惊,立刻退下。过了片刻,一个四旬左右的妇人进来了。 这个四旬妇人,是罗家出了五服的族人,出嫁几年死了丈夫,回娘家守寡。然后就来了边城,开了这一间红妆阁。 这是罗氏明面上的身份,暗地里则是杨公公的下属。 罗氏早接到了杨公公的来信,一见冯少君,立刻跪了下来:“民妇见过沈夫人!” 冯少君目光一掠,淡淡道:“罗掌柜起身说话。” 罗氏平日里不大不小,在边城这片地方也算有些名气的人物。此时对着冯少君,却是毕恭毕敬:“多谢沈夫人。” 不等冯少君张口,罗氏便低声道:“杨公公半个月前来了信,令民妇以后听夫人差遣。夫人来边城第一日,民妇就收到消息了。只是不敢擅自登门,还请夫人见谅。” 先不说冯少君明面上的身份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只看杨公公信中内容,就足以令罗氏生出敬畏。 杨公公将边城所有的暗卫密探,都给了冯少君。也就是说,以后罗氏等人,都成了冯少君的下属,要听令行事。 暗卫里奉行的规矩,上峰对下属有生杀之权。能得杨公公这般信任器重,可见冯少君绝非等闲。所以,罗氏半点不敢小觑了眼前相貌柔婉美丽笑意盈盈的冯少君。 冯少君没有啰嗦废话,张口吩咐:“传我的号令下去,所有人各司其责,一切照常。有什么事,立刻送信去沈府。” “还有,我要见一见边军里的那几个暗卫。” 罗氏恭声应道:“他们几个都在军营里,等每个月末的两天,才能出军营。算一算时间,还得等上四天。” 冯少君略一点头:“好,四天后我再来。” …… 一个时辰后,吉祥捧着三盒胭脂上了马车。 冯少君没有回去的意思,又去一家绸缎铺子里转了转,在一家茶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去了一家牙行。最后,还去了一趟慈幼堂。 这慈幼堂,各地都有。专门收容被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父母病故,或是身患残疾被父母遗弃。边城时有战事,这样的孤儿就更多了。 这样的慈幼堂,边城里有五个之多。平日都靠衙门供养,偶尔也有富商捐些米粮。 冯少君进了慈幼堂后,表明身份,并言明以后每个月都会送米粮来。那慈幼堂里的管事,一脸感激,连连谢恩。 冯少君目光在这些神情怯懦近乎麻木的瘦弱孤童的脸上转了一圈。饶是她心肠冷硬,此时也觉恻然。 人世疾苦,莫过于此。 比起这些孤童,沈祐又算很幸运了。自小“无父无母”,却有疼爱他视他如亲子的二叔婶娘,有亲如手足的兄弟。 冯少君来慈幼堂,当然不止是为了做善事。 她转了一圈,暗暗留意了几个看着伶俐的孩童,叫来管事,低声说了几句。那管事忙笑道:“能蒙夫人看中,是他们的福气。”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095022.html 第五百三十五章 正事(二) 月末,是边军大营放假的日子。随着军汉们纷纷涌入,边城迅疾热闹起来。 有媳妇孩子的,拿着这个月的军饷直奔回家。没有媳妇的,揣着银子就去了青楼酒楼赌坊。 红妆阁的后院里,悄然来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皆是密探暗卫,互相不知对方身份,平日也极少露面。今日被召来红妆阁,被分别领进了四个屋子里,彼此没打照面。 密探的作用,就在一个密字。一旦身份曝露,这颗暗棋也就成了废棋。 冯少君自不会以本来面目相见。今日,她易容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模样,相貌平庸,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 她先见的是官职最低的一个密探。这个密探身在中军大营,是中军精兵之一。 这个密探,见了新上司是一个平庸妇人,丝毫不敢有小觑怠慢之心。密探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越是这样看着平平无奇的,越是厉害。 冯少君询问中军军营里的情形,密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说了一桩有用的消息:“……几日前,赵王世子一行人在中军大营里住了一晚。当日晚上,有三个人悄悄进了世子的军帐。小的觉得不对劲,悄悄隐在暗中。那三个人里,小的只认识一个赵参将。他现在就在骑兵营里。” 赵王世子想做什么,不问可知。 冯少君目中闪过冷意,淡淡道:“你继续盯着中军大营,尤其是那个赵参将,有什么异动,立刻想法子送信出军营。” 密探敛容应是。 第二个是前锋营里的小旗。第三个密探,竟是袁氏的旁支族人,令人不得不叹服杨公公的手段。如此一来,袁家人在边军里的举动,皆瞒不过天子耳目。 最后一个密探,官职最高,有资格去孟将军的军帐里参加高等级的军事会议。这个密探能查探到的事,也比前三个更隐秘更快捷。 “近来军中最大的一件事,是新来的沈将军要另建一处军营,将骑兵都调入新军营里,自成一军,日日操练。” “孟将军已经上奏折,将此事奏报兵部。等兵部下了公文,就要开始着手建新军了。” 冯少君不动声色,略一点头:“继续盯着此事,有消息了,立刻传至红妆阁。” …… 从红妆阁出来后,冯少君顶着这张脸去了私宅。 几日内,冯少君将五个慈幼堂都走了一遍,一共挑选了三十个孩童。 这些孩童,被暗中送到了一处三进的大宅子里。这宅子,离冯少君的住处隔了三条街,步行两柱香的时间就能到。这是冯少君自己买的私宅。专门留着日后训练这些孩童之用。 当日,庆安帝允诺,每年拨二十万两银子。有这么一大笔银子,足够冯少君做很多事了。 这三十个孩童,最小的八岁左右,最大的也只十一二岁。正如一张张白纸,只要严加训练,几年后便能派上用场。 当年杨公公一开始为燕王招纳暗卫,从无到有。最忠心最得用的一批人,就是这么训练出来的。 除此之外,她还要暗中招纳人手,最好是精通鞑子语言的行商,以后可以派出关外刺探鞑子的行踪消息等等。 这些事,都急不得,得慢慢来。 这些孩童,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平日在慈幼堂吃不饱穿不暖。忽然被“贵人”挑中,住进了这处大宅子里。每顿饭都能吃饱,还有肉吃,穿着崭新的棉衣,晚上睡觉时有厚实的被褥盖,有人教导他们读书识字骑马射箭练拳习武…… 这样的生活,于他们而言,简直是从泥沼爬到了天上。 能过这样的生活,“贵人”让他们做什么,他们绝不会犹豫,一定会听令行事。 冯少君进了宅子后,三个管事立刻上前来。 负责孩童们衣食住行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妇人,教导孩童们读书习字的,也是女子。训练孩童们练武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这个男子曾是行走江湖的高手,年岁渐长,如今江湖走不动了,被杨公公搜罗在麾下。每年三千两银子,足够令他们卖命。 他们三个,同样不知冯少君真面目。他们第一次见上司,冯少君就是眼前这副模样。 冯少君张口说话,声线俨然是四十多岁的妇人模样,谁也听不出破绽来:“这几日,孩童们表现得怎么样?” 第一个管事答道:“都很听话,就是饭量都不小。” 教导孩童们读书的女子,低声说道:“他们之前都不识字,现在从头教起,有人学得快,有人学得慢,进度不一。有一个叫三儿的,倒是格外聪明,过目不忘,举一反三。” 这个熟悉的名字,令冯少君有刹那的恍惚。 三儿,义父时常这么亲昵地叫她。 冯少君定定心神,吩咐道:“谁学得快学得好,每顿都有肉吃。学得慢的,饭食减半。” 女子敛容应是。 最后,教导习武的男子禀报道:“这三十个孩童里,有两个自小就练过武,有些底子。身手最灵活的,是一个小姑娘,叫小桃。她的亲爹曾是走镖的镖师,后来走镖时被匪徒杀了,亲娘重病身亡,就剩她一个,被送进慈幼堂。” 冯少君淡淡道:“既然如此,就对她格外留心。还有,学武快的,同样要提高衣食待遇。” 差别待遇,才能激起孩童们你追我赶的斗志。 除了读书习武之外,以后还要教导他们潜藏踪迹易容装扮刺探消息之类的本事。 到了傍晚,冯少君才从私宅出来。上了马车后,她用药水洗净脸上的妆容,换了原来的衣裙,这才回家。 一进家门,就听到旭哥儿哟呼的喊声,还有沈祐耐心的低语声。 冯少君心尖一软,目中闪过笑意,快步走了进去。 “娘!”旭哥儿冲了过来。 冯少君笑吟吟地抱起儿子。 沈祐快步走了过来,也不问冯少君这一日在外做了什么,只笑道:“今晚方鹏做东,我们别客气,去了多吃些。”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123642.html 第五百三十六章 掌兵 夫妻两个带着旭哥儿,一同去方家吃晚饭。 方家厨子也是一手好厨艺,买了两条羊腿,腌制后以松木熏烤,烤熟后香飘十里。孩子们都吃了许多,就是冯少君,也吃了不少。 吃过烤羊腿,再来一碗甜甜的梨子糖水,别提多滋润了。 雷小雪随口笑问:“四弟妹,你这几日都忙什么去了。我连着两次去找你,你都不在。” 住得这么近,来往便利,亲如一家,也有许多不便之处。譬如冯少君时常出门的事,就遮掩不住了。 而且,也不便再让吉祥扮做她的模样。毕竟,吉祥也老大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二岁,得寻一门合适的亲事。 所以,冯少君从一开始就想好了理由:“整日闲着,实在气闷。我想着去买一间铺子,随便做些营生,赚些脂粉银子,也能消遣时间。” 雷小雪和李氏倒没起疑。 男子在外打拼前程,女子相夫教子掌家理事,在外面开铺子也不算稀奇。冯少君是在外家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喜欢经营生意实属正常。 雷小雪笑道:“我就不成了。自小就爱舞枪弄棒,最怕算盘和账本。” 李氏抿唇一笑:“那也比我强。我不但不会算账,连刀枪也舞不动,闲暇时候就爱买首饰买衣料买胭脂,赚银子不会,花银子倒是一把好手。” 说说笑笑,众人皆兴尽而归。 夫妻小别胜新婚。 沈祐今晚格外尽兴。 冯少君有些疲累,笑着瞪他:“你今晚是怎么了?” 沈祐的黑眸灿然发亮:“少君,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吧!” 冯少君语气软了下来:“现在比以前清闲多了,可以考虑考虑。” 沈祐喜上眉梢,将她紧紧搂进怀中。直至两人都筋疲力尽了,才相拥着低语。冯少君捡着这几日里做过的事说了几桩。又提醒沈祐要提防赵参将此人。 沈祐浓眉一挑,淡淡道:“放心,我早有防备。他要是敢动手,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骑兵营里的人梳理一遍。” 义不掌财,慈不掌兵。 统领一军之人,绝不能心慈手软。该杀人杀人,该立威立威。 冯少君知道沈祐的能耐,没怎么为他担心,说了会儿话,就沉沉睡去。 沈祐默默地盘算良久,才闭上眼。 …… 第二日一早,沈祐就回了军营。 骑兵营初建不久,如今只有五千骑兵,都在训练中,尚未真正成骑兵。到明年,得再招募一批新兵。预计用三年时间,招募训练两万骑兵。 一个骑兵至少两匹马,养几万匹战马,比养两万士兵花用的银子多得多。朝廷国库并不充裕,每年要挤出几百万两的巨额军饷来,绝不是易事。 沈祐深感肩上承担的重任,主动将两日假期缩成了一天。沈嘉方鹏等人也没人发牢骚,随着沈祐一同进了军营。 孟将军已经上奏折,奏请新建军营。要建一处适合练骑兵的营地,少说也得数十万两银子。不过,这是用在刀刃上,不能省。 等朝廷下了公文拨了银子来,才能正式开始建军营。现在能做的事也不少。选择合适的军营地址,设计规划新军军营,训练骑兵的章程也列了出来。 总之,沈祐一进军营,就忙得脚不沾地。 他将沈嘉等人打散,每人暂时领一百新兵。骑兵营里原来的将领暂时也没动。毕竟,明年就得招募新兵,没有嫌武将多的道理。一边练兵,一边慢慢淘汰换人便是。 沈祐将制定好的练兵之策,令人抄录了数十份,骑兵营中的武将人手一份,先仔细学习。然后每人各领着自己的兵训练。每过五日,才会集中所有的骑兵练一日军阵。 沈祐和士兵们同吃同住,每天一同训练,不管是骑马还是马上射箭,皆一骑绝尘胜过众士兵。只这一桩,就迅速令士兵们叹服,并生出了敬重爱戴之心。 孟将军一直暗暗关注骑兵营,听闻这些,心里暗暗点头赞许。 怪不得庆安帝如此偏爱重用沈祐。 以沈祐的能耐本事,日后定会是大齐名将良臣! 赵参将身在骑兵营,对此感受也分外深刻。 这一晚,崔校尉和马总兵悄悄潜进了赵参将的营帐里,低声道:“大哥,殿下的回信来了吗?” 赵参将点点头,将赵王的来信给了他们。 崔校尉和马总兵头探到一处,仔细看了信,然后眼睛亮了起来。 “亏得二哥想到了这个主意。”马总兵用力一拍大腿,咧嘴笑道:“瞧瞧,赵王殿下多英明,根本就没有让我们出手的意思。要是我们冒然出手,不但自身难保,还会连累殿下。现在好了,有殿下这封信,我们就不必左右为难了。” 崔校尉也松了口气,低声笑道:“世子自作主张,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殿下训斥。” 赵参将目光一闪,张口道:“这件事,你们都烂在心底,不得和任何人提起。” 崔校尉和马总兵郑重点头。 赵参将拿着信,凑到烛火边,将信烧成灰烬。 …… 这一切,赵王世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还做着沈祐即将落马的美梦哪! 一行人慢悠悠地回了京城,先进宫复命。 这一个多月来,庆安帝心情不佳,脸孔瘦了些,目光愈发深沉冷厉。目光一扫,赵王世子三人就觉心底凉气直冒,无人敢和天子对视。 “你们三个代朕去了边军军营,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不妨和朕说一说。”庆安帝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赵王世子总算没蠢到家,打起精神将边军夸了一通,还捏着鼻子夸了沈祐几句。 朱旸和丁琅张口附和,尽挑好听的说。 庆安帝瞥了三人一眼,想到了不得不离京远行的沈祐,心情骤然阴沉,声音也冷了几分:“朕令你们三人随沈祐一同去边军,你们在半途就和沈祐动了手。你们真是好得很。” 赵王世子三人只得一脸晦气地跪下请罪。 庆安帝冷哼一声:“你们是不是心里不服气?”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123643.html 第五百三十七章 责罚 能服气吗? 赵王世子心里憋着火,到底没能忍住,肥脸上露出了一丝委屈:“皇伯父,那一日的事,也不能全怪侄儿吧!” “分明是沈祐他们先动的手,难道我们不还手,眼睁睁地看着不成?” 庆安帝面无表情,语气重了几分:“事情起因是什么,你们心里很清楚。丁~琅调戏人家丫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们三个连沈夫人都打不过,莫非还有脸委屈?” 赵王世子顿时哑口无言。 倒霉的丁琅,只得再次低头请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皇上降罪责罚!” 庆安帝厌恶地瞥了丁琅一眼,声音冷如寒冰:“朕确实要罚你。从今日起,回府去读书,修身养性。什么时候将那轻浮浪荡的脾气改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还有你们两个,也是一样。都给朕滚回去自省!” 三人被天子的雷霆之怒,压得喘不过气来,面色如土地告退,滚出了宫门。各自垂头丧气地坐马车回府。 回到家中,各自又被臭骂了一顿。 就连最护短的慧宁郡主,也是火冒三丈,伸手用力拧住丁琅的耳朵:“你这个混账!走之前,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你招惹谁不好,偏要招惹沈夫人身边的丫鬟!以前你就吃过闷亏,怎么就是没个记性?” “现在倒好,被皇上怒斥禁足。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丁琅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站在一旁的妻子朱晴,垂着头,默默无语。 慧宁郡主心气不顺,狠狠瞪了儿媳一眼:“你在这儿愣着做什么?以后他在府里读书,你这个做媳妇的,好生盯着他,别让他偷偷跑出去。” 朱晴低声应是,清瘦的脸孔没什么表情。 嫁入丁家几年,她被磨搓得身心俱疲,对丁琅这个夫婿,也早已失望透顶。 余生漫漫,要和这样的人永远纠缠在一起。 朱晴心中苍凉,没和丁琅说话,低着头跟在丁琅身后。丁琅到底做了亏心事,对着朱晴,有些汗颜和尴尬,进了院子后,便对朱晴说道:“表妹,你别生我的气。我这回受了教训,以后一定改。” 这样的话,隔些日子,就听一回。朱晴早就听厌了,也不会当真,随意地点点头,转头叫了一个美貌的侍妾过来伺候。 …… 朱旸回府后,境遇和丁琅大致相同,不必细述。 赵王世子最是倒霉。赵王怒骂他一顿还不解气,又拿了结实的棍子过来,亲自施了一顿“家法”。 跪在地上的赵王世子,不敢躲也不能躲,被揍得惨呼连连。 赵王犹自不解恨,重重踹了赵王世子一脚:“你启程之前,我是怎么叮嘱你的?我让你不要招惹沈祐,有什么气先忍一忍,你是怎么做的?还有,谁让你到边军里胡乱行事?我费尽心思布下的暗棋,差点都毁在你手里。” “你没长脑子是吧!前脚刚和沈祐结仇,后脚就让人给沈祐使绊子。你自己是蠢货,就以为所有人都蠢吗?沈祐出了事,皇上第一个就要怀疑到你头上!你真是活得不耐烦,自找不痛快!” 赵王世子被踹了个窝心脚,疼得泪水汪汪,奋力挤出几句话:“我就不明白了。皇上是我亲伯父,怎么不向着我,倒偏着一个外人!” 赵王目光森冷:“秦王的几个儿子,都被贬为庶人流放,汉王的儿子们,一直被圈禁。他们都是你皇伯父的亲侄儿。你凭什么以为,你皇伯父就会偏心你?” “对了,前几年,你还用计,将那个蔓儿送进东宫。差点让东宫失和。你猜,你皇伯父有没有借机严惩,出一口恶气的想法?” 赵王世子听得后背直冒寒气,额上的冷汗忽然就下来了。 “你给我牢牢记好了。从今往后,行事多几分谨慎小心。沈祐已经远在边军,有什么恩怨,都抛到一旁。” 赵王咬牙切齿:“还有,边军里的事,不准你插手。” 赵王世子颓然道:“可是,我已经让赵参将他们三个动手了……” “他们写了信给我,我已经写了回信,让他们按兵不动了。”赵王恨铁不成钢地怒瞪赵王世子:“滚回去!没我的吩咐,别出院门!” 赵王世子低声应了,借着侍卫的搀扶起身,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赵王阴着一张脸,目光闪烁不定。 他也有些后悔。 当日为出一口恶气,他暗中捣鬼,送出了五封信。逼得庆安帝不得不打发沈祐离开京城。 可现在看来,这件事弊大于利。 庆安帝没有大动干戈调查此事,却分明已经疑心到了他身上。对赵王世子的敲打和责罚,显然都是做给他看的。 接下来,不知庆安帝还有什么手段。 这一个多月来,赵王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庆安帝城府极深手段高明,自不会落下刻薄兄弟的恶名。相反,庆安帝接连派了几桩差事给赵王。 赵王一直在工部,平日里挂个名点个卯,应付一下差事。现在庆安帝大有重用赵王的意思,直接在朝会上派差事给赵王,还都是些听着冠冕堂皇实则又累又苦还容易出纰漏的差事。 赵王心中有鬼,唯恐被捉住把柄,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事当差。每天早起晚睡,酒没时间喝了,也没精力抱美人了,忙得像陀螺累得像条狗,心里还憋了一肚子邪火闷气。 偏偏儿子不省心,尽惹事添乱。 赵王焉能不怒? 痛揍了儿子一顿后,赵王又进宫面圣,亲自为儿子请罪。 “臣弟教子不严,实在愧对皇兄。”赵王演技一流,红着眼睛,眼泪说掉就掉:“刚才我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也请皇兄看在臣弟的颜面上,绕了他一回。” 庆安帝放了手中的奏折,淡淡看了赵王一眼:“你来替儿子请什么罪?” 赵王被问得一愣。 就听庆安帝慢慢说道:“是为了路途上动手一事,还是因为他暗中勾连边军武将,意图谋害沈将军?”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137126.html 第五百三十八章 怒火 以赵王的城府,此时也霍然变了脸色。 庆安帝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目光冷然犀利。 年轻的赵王世子,哪有能耐将手伸进边军。这当然也只能是赵王。 三颗暗旗一动,竟然立刻被皇上察觉,还在此刻发作。赵王额上顿时冒了冷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皇兄,这都是臣弟的过错。臣弟不该暗中结交边军武将,请皇兄降罪!” 庆安帝没有说话。 赵王只能继续跪着请罪。 时间一点一滴地滑过。太和殿里一片令人屏息的沉寂。 庆安帝终于张口说道:“三弟别跪着了,起身吧!” “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当年你我皆是皇子,暗中结交几个武将,也算不得什么。别说你,就是朕,在边军里也有几个人。” 赵王额上冷汗更多了,非但不敢起身,反而磕了三个头:“皇兄,臣弟知错了。臣弟万万不该将这个名单告诉儿子。万幸他还没惹出祸事来,不然,臣弟真的无颜来见皇兄了。” 赵王身材肥硕,跪着本来就吃力,这般俯身磕头,更是费力。额上的汗珠一滴滴往下掉不知是累的,还是心里发虚。 庆安帝看着赵王,淡淡道:“现在没惹出乱子来,倒也罢了。不过,此事你也当引以为戒。以后私下里做什么事,自己有数便可,别轻易让小辈们知道。” “年轻人脾气急火气大,说不定一个冲动,就惹出什么乱子。到时候想收拾残局都来不及。” 赵王哪里敢应,继续磕头请罪:“皇上息怒。臣对皇上一片忠诚,绝无二心。皇上请明鉴。” 这时候连皇兄都喊不出口了。 庆安帝冷眼看着赵王磕头表忠心,半晌,才道:“我们是亲兄弟,朕岂会信不过你。朕知道,你和大哥四弟不一样。” 说完,庆安帝起身,将赵王扶了起来。 赵王身不由己地站起身来,兄弟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深不可测,一个满眼惊惶。 庆安帝松了手,淡淡道:“你不必惊惶,今日说的话,你知我知,不会传入第三人耳中。不过,这些事终究不太光彩。以后你当避讳些,你我兄弟一场,朕希望能善始善终,别落得兄弟相疑手足相残。” 赵王满面羞惭,汗流浃背:“皇兄宽宏大度,胸襟如海,臣弟实在汗颜。请皇兄放心,臣弟绝不敢做出任何对不起皇兄的事。” 旋即,张口就发了个毒誓:“臣弟刚才说的话,句句出自肺腑,有半个字假话,就让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庆安帝听了毒誓后,长叹一声,拍了拍赵王的肩膀:“罢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和朕张口明言。朕岂会为难你。” 赵王感激涕零,大表忠心,然后张口告退。 赵王灰溜溜地出了太和殿,用袖子擦了额上冷汗,一声不吭地出了宫。 回了赵王府后,赵王面色阴沉得如暴雨将临,一路快步去了赵王世子的院子。 …… 赵王世子趴在床榻上,露出背上臀上的棍痕。 赵王世子妃红着眼,用白色药膏慢慢涂抹,一边哽咽道:“父王的心也太狠了。要是打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赵王世子倒抽一口凉气,诶哟痛呼:“慢一点,轻一点,诶哟,你要谋杀亲夫不成。” 像杀猪一般,喊得撕心裂肺。 好不容易将伤药涂抹了一层,也不穿衣服了,直接用被褥盖上。 赵王世子喊了一会儿,有些累了,慢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忽地被重重踹开,咣地撞在墙上。 熟睡的赵王世子被霍然惊醒,还没睁开眼就张口怒骂:“哪个混账敢闯进本世子的屋子……” 熟悉的阴恻恻的声音响起:“给老子滚下来。” 赵王世子打了个寒颤,睡意全消,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肥硕脸孔映入眼帘。 这张脸,因极度的愤怒而狰狞扭曲,被挤成了缝隙的眼射出愤怒的寒光。 完了!今天要遭殃! 熟知亲爹脾气的赵王世子心里一凉。 知父莫若子。 赵王世子的预感一点都没错。很快,他身上的被褥就被掀开,又被痛揍了一顿。而且,这一次丝毫没留手,打得更重了。 赵王世子被揍得痛哭流涕,连连求饶。这一回赵王是动了真怒,连个理由都没给,就是闷头揍人。 赵王世子被打得下不了床榻,一把心酸泪。赵王世子妃哭得眼睛都肿了:“父王怎么又动手。这是要将你打伤了,可怎么办?” 赵王世子声音微弱:“快别说了。给我上药。” 要是再把赵王招来,他也别活了。 反正被禁了足,哪儿也去不了,就这么耐着性子慢慢养伤吧! …… 痛揍了儿子一顿,赵王还得捏着鼻子收拾残局。 边军里的赵参将崔校尉马总兵三人,已经被庆安帝知道了。这三颗暗棋,彻底成了有毒的废棋。得尽快处理妥当。 赵王写了一封信给孟将军,言辞肯切地请孟将军将这三人调离原来的职位。 尤其是赵参将,得立刻离开骑兵营。现在最怕沈祐出纰漏的人就是赵王。有个好歹,都得被庆安帝算在他的身上。 想想真是倒霉晦气。 边军里的武将调动,于朝堂来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一番动静,也没惹来多少瞩目。 倒是边军里,因为此事掀起了一些波澜。 “真是奇怪,”沈嘉皱着眉头:“无端端的,赵参将怎么就被调走了?” 沈祐心中有数,随口说道:“孟将军这么做,想来总有他的道理。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正好腾出一个参将的官职来。怎么样,让你顶上,你行不行?” 沈嘉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那还用说嘛!肯定行,必须行啊!” 沈祐笑了一笑:“既然你说没问题,那我就去找孟将军。” 边军里六品以下的官职,边军主将可以直接任命。 六品以上的,得经过朝廷,由兵部发公文。边军主将有举荐之权。只要孟将军点头,这事就十拿九稳了。 …… wap. /102/102051/31139628.html 第五百三十九章 升职 半个月后,兵部下了两道公文。 第一道公文,准许边军建新军营。户部还一并拨了五十万两银子。 第二道公文,是边军里的武将升迁调动。赵参将被调任去了前锋营,沈嘉接替赵参将的位置,被提任参将一职。 消息传到沈府,沈家上下大喜过望。 沈墨忍不住羡慕沈嘉的官运:“三弟这一去边军,有了实差不说,还升做了四品参将。” 大冯氏乐得合不拢嘴:“真是再没想到,三郎有这等运道。” 三个儿子里,长子外任几年,次子一直在宫中当差。沈嘉性情最活泼跳脱,原本想着能安稳过日子就算不错了。谁曾想,沈嘉倒成了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沈茂早已按捺不住,快步去了祠堂,给列祖列宗们上香。顺便给兄长沈荣也上了一炷。 “上苍保佑,祖宗显灵,三郎和四郎在边军里建功立业,光耀沈家门楣。” “大哥,有这样的好儿子,你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沈茂在心中默念,在祠堂里待了许久,才出来。 大冯氏等在祠堂外,神色焕发,满面生辉:“老爷,这等喜事,我们总得设宴请亲眷好友来庆贺一二。” 之前沈家设宴,都是为了沈祐。这一回,总算轮到沈嘉了。大冯氏颇有抬头挺胸扬眉吐气之感。 沈茂也是一笑:“也好。” 夫妻两个合计一番,很快写了请帖,令管事们送了出去。大冯氏高兴激动之下,顾不得挑什么好日子,直接就在隔日设宴。 接了请帖的,纷纷登门。 雷夫人就不必说了,来得最早。 一对亲家见了面,你夸儿子,我夸女婿,分外相得。 雷夫人也觉得自己眼光好。当日选中沈嘉,是冲着沈府家风正派,大冯氏这个婆婆亲切和善。如今看来,这门亲事果然选得好。女儿嫁进沈府,日子过得舒心,沈嘉疼孩子疼媳妇,现在又做了四品武将,堪称年少有为。 这样的好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雷夫人这厢喜气洋洋,冯家女眷们心情就很复杂了。 就是周氏心里都不禁阵阵泛酸。 几年前,沈家不过是个千户门第,比起冯家差了一大截。谁能想到,沈家蒸蒸日上,已经一跃成了京城炽手可热的将门? 姚氏更是悔断了肠子。当年,她怎么就瞎了眼,误把明珠当成了鱼眼珠子?要是她松松口,让冯少竹嫁给沈嘉,现在哪里还有雷家什么事? 再看大冯氏容光焕发春风得意的模样,周氏姚氏心里一同怄得很。她们妯娌两个,一直都瞧不上这个温软窝囊的大姑子。现在却生生低了一头。人家大冯氏生了三个儿子,还将侄儿当亲儿子一般养大,个个都有出息。 再看看她们,女儿嫁得还算不错,儿子却都不成器。冯文彦读书多年,终于在去岁中了个秀才。冯文皓就更别提了,被国子监退了学,整日出去喝花酒…… 算了,不提也罢。 酒宴过后,周氏姚氏忍着心塞,挤出笑容,和大冯氏作别。 回府后,少不得各自数落自己儿子一顿,闹得鸡飞狗跳,就不一一细述了。 …… 公文到了边城,也有一番热闹。 得了朝廷首肯和拨来的银子,沈祐立刻想着手建军营。 孟将军笑着劝了几句:“天已入冬,天寒地冻。这时候征兆民夫颇为不便。还是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再动手不迟。现在可以先将建军营所需要的木料砖瓦这些材料先备齐。” 沈祐倒是听得进劝慰:“孟将军说的是。之前是我太过心急,没考虑到这些。” 孟将军笑道:“沈将军这般年轻,思虑略有些不足,也算不得什么。” 以孟将军看来,沈祐在战场上锐气无双,是天生的将才。不过,确实太年轻了些。大齐建朝百余年,还从未有过二十二岁的威武将军。 由此也可见,天子对沈祐的器重偏爱。换了别人,连着上两道奏折,你看朝廷下公文拨银子会不会这般迅速及时! 沈嘉升职做了沈参将,心愿得偿,喜不自胜,自然也得好生热闹一番。 军营里规矩重,不能聚集饮酒。 好不容易等到了月末,沈嘉豪迈地一挥手,在边城最有名的酒楼里摆了十席。除了一同来边军的五十个天子亲卫之外,还有二十余个边军里的武将前来赴宴。 没错,沈嘉到边军还没多久,就结交了许多好友。这也是沈嘉独有的本事和能耐了。不管到了何处,人缘都是一等一的好。 沈祐也为沈嘉高兴,叫了掌柜过来:“将酒楼里最好的酒拿来。今日喝酒的银子,都由我来付。” 这说的是什么话。 沈嘉咧嘴笑道:“还有酒席哪!” 沈祐:“……” 沈祐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 这一日,沈嘉理所当然地喝醉了。 沈祐还是不爱说话,却不像往日总冷着一张脸,比起在京城的时候随和了许多。众人仗着胆子来敬酒,沈祐来者不拒,喝得十分爽快。 军中武人,性情多直接爽朗。沈祐这番做派,深得人心。那二十多个边军武将,立刻纷纷过来敬酒,彼此迅速拉近了距离。 这顿酒,一直喝到下午。 酒宴散后,在酒楼外等候了半日的亲兵们,忙凑上前来,扶着自家东倒西歪的主子上马车。 沈嘉硬是要和沈祐坐同一辆马车。 坐就坐吧!反正家住隔邻,同车而归很方便。 “四弟,”沈嘉搂着沈祐的肩膀,一张口先打两个酒嗝,酒气直冒,说话时嘴里像含着珠子,既不利索也不清楚:“我今天真高兴。” 沈祐酒意上涌,笑了起来:“三哥,我也为你高兴。我们兄弟既来了边军,就得做出一番功业来。日后加官晋爵,不是难事。区区一个四品参将,算不得什么。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你也做个大将军。” 回应这一番豪言壮语的,是响亮的呼噜声。 沈祐转头一看,不由得失笑。 沈嘉已经靠着沈祐,呼呼睡着了。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156913.html 第五百四十章 喜事(一) 沈嘉沈祐一起喝得酩酊大醉,怎么回的家都记不清了。 到第二天,沈祐才醒了酒。一睁眼,一张白胖的脸蛋在眼前直晃动,响亮地喊了一声:“爹。” 沈祐笑着搂住儿子。 旭哥儿不乐意地推开亲爹:“爹臭。”一脸嫌弃的模样。 一旁的冯少君,被逗得笑个不停。 沈祐昨天醉成那样,被侍卫扶着回屋,倒头就睡。一夜过来,身上酒气浓郁,还隐隐散发出酸味……怪不得旭哥儿这般嫌弃。 沈祐只得下榻:“我这就去沐浴更衣。” 走过冯少君身侧,刚要张口说话,冯少君忽地眉头微动,以手掩住了口鼻。 沈祐:“……” 沈祐摸了摸鼻子,迅速去了净房,泡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的酒气。顺带将冯少君惯用的花露往衣服上撒了一些,嗅了嗅,这才满意。 没曾想,就这么走到媳妇身边,还是遭嫌弃了。 冯少君又掩住了口鼻,一副要作呕的样子。 沈祐哭笑不得:“你这是怎么了?我特意撒了你惯用的花露。你怎么还嫌弃?” 冯少君退开几步,笑盈盈地不说话。 沈祐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骄阳下,一袭胭脂色衣裙的冯少君气色红润,眉眼含笑。宛如一朵芙蓉,亭亭玉立。 沈祐心里忽然一动,大步上前,猛然抓住冯少君的手,声音有些发颤:“少君,是不是……你是不是……” 冯少君抿唇一笑,低声道:“这个月的月事迟了七八天天,现在还不敢确定。” 话没说完,身子一轻,已经被抱了起来,紧接着轻飘飘地转了几圈。 冯少君被转得有些头晕,笑着捶了沈祐一记:“快把我放下。” 沈祐兴奋地扬起嘴角,小心翼翼郑重至极地将冯少君放下:“太好了!少君,我真地太高兴了。” 冯少君心里甜丝丝地,将头靠在沈祐的胸膛上:“算一算日子,应该就是刚到边城那几日有的。” 那几日,两人天天痴缠,她没服用避子汤。年轻情热,有喜也不稀奇。她怀过旭哥儿,也算有经验了,月事一迟,她就有了微妙难言的喜悦和预感。 这一胎分外娇气。这几日她闻不得半点气味,什么酒味鱼肉荤腥,连淡雅的花露味也闻着难受。 沈祐像搂着稀世珍宝一般,温柔地搂着她的腰,右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肚子:“你别乱动,好好养着,将我们的沈好养得白胖康健。” 冯少君轻声笑了起来:“我也盼着是女儿呢!” 旭哥儿出生的时候,准备好的女儿名字没用上。如果这一胎心愿得偿,就叫沈好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笑,情意绵绵。 旭哥儿不乐意了,像个小炮仗一样冲过来。 沈祐迅速上前两步,将儿子抱了起来:“你别跑得这么快,万一撞到你娘怎么办?” 旭哥儿被亲爹数落,有些委屈,扁扁嘴:“爹坏,我要娘。” 沈祐没有松手:“你这么重,娘抱不动你,爹抱着你。” 旭哥儿扭头,眼巴巴地看着冯少君。冯少君失笑,走过来,伸手接过儿子:“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以前怀旭哥儿的时候,她一直瞒着没说,在宫里当差,还经历了一场宫变。直到怀孕三个月了才出宫安胎。 旭哥儿到了熟悉的怀抱里,顿时高兴起来,伸手搂住娘亲,用力亲了一口。 沈祐还是有些紧张,一整天都跟在冯少君身边。 可惜,也就这一天。隔日他就得回军营。 冯少君耐心地继续等了十日,才请大夫来看诊。 边城里最有名气的名医被请了过来,郑妈妈和吉祥不错眼地盯着大夫。大夫见惯这等阵仗,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诊脉,然后拱手道喜:“恭喜夫人,是喜脉。” 郑妈妈和吉祥喜笑颜开。忙奉上丰厚的红封。这位名医捋着稀疏的胡须,笑纳之后,嘱咐了诸多安胎要避讳注意的事。 这些就不必冯少君操心了,郑妈妈竖着耳朵,一一记下。 送走了大夫,郑妈妈立刻去厨房,亲自炖了一碗银耳羹端来。 冯少君如今闻不得荤腥,孕吐也厉害,一天少说吐个五六回,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 按着时下习俗,女子有孕,不宜张扬。等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胎,再和身边人报喜。 不过,这等喜事,哪里掩得住。雷小雪和李氏经常来走动,很快就看出来了。纷纷向冯少君道喜。 雷小雪笑道:“这等喜事,可得写信告诉婆婆。她一定十分欢喜。” 既然是要写信给大冯氏,索性再给外祖母报个喜。 写完两封信后,冯少君略一犹豫,又提笔写了第三封信。 最后这一封信,是写给义父杨公公的。 当日她一怒离宫,和杨公公闹得不欢而散。现在想来,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她不该迁怒于义父。 她主动写信,算是主动认错示好。希望义父心胸宽广,别和她计较。 …… 五日后,这三封信被送到了京城。 大冯氏接了喜信,乐得嘴都合不拢,立刻令人备马车,去了崔宅。 许氏刚看完信,也十分高兴,见了大冯氏,连连笑道:“少君刚到边城不久,就有喜了,可见边城于她是风水宝地。” “可不是么?”大冯氏喜道:“旭哥儿快两岁了,现在再怀一胎正好。我算了日子,明年正好夏日出生。” 说着,又叹口气:“这路途实在太远了。我真该去一趟。都是小辈的年轻媳妇,哪里懂安胎养胎。就是日后临盆生产,也得有个长辈在才好。” 许氏也叹了一声:“这话说进我心坎里了。眼看着就快过年,天气又冷,来不及赶过去。等明年春暖花开了,我得想法子去一趟。小住几个月,等少君平平安安地生了孩子,我再回来。” 大冯氏立刻道:“路途千里,来回奔波不是易事,还是我去吧!我是少君的姑母,也是四郎的婶娘,我去最合适。” 许氏拿定主意,也不和大冯氏争抢,笑着应了几句。 反正,过了来年正月,她就启程动身。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156914.html 第五百四十一章 喜事(二) 送进宫里的信,比到沈府崔宅稍慢一步。 杨公公拿到信的时候,还没拆开信细看,就已喜上眉梢。 冯少君去了边关后,定期地传信回京城。不过,那都是正经的差事回禀。以私人身份来信还是第一回哪! 可见这口闷气,终于还是消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早。 杨公公看人极准,自然清楚自家义女是什么脾气,小心眼又爱记仇。现在怎么忽然宽宏大度起来了?定然是有要事或喜事了。 此时庆安帝正召集众臣议事,杨公公忙里偷闲,去了平日休息之处,匆匆拆了信。 义父,见信如晤。 我们在边城里安顿下来,日子悠闲顺心。义父不必挂念。每过半个月,别忘了私下请太医诊脉…… 看到这儿,杨公公哑然失笑。 去年冯少君还在宫中当差的时候,时常催促他定期让太医诊脉。身为天子内侍总管,这点事不值一提。这也是冯少君的一片孝心,杨公公也就顺了她的意。如今隔了这么远,冯少君都没忘了在信中催一催。 可见心里还是有义父的。 杨公公心情极好地看了下去。在看到冯少君轻描淡写地说自己有喜的时候,杨公公喜形于色,哈哈一笑。 响亮的笑声传出来,倒让在门外伺候的几个小内侍吓了一跳,彼此面面相觑。 自打冯公公领了差事出宫,几个月没曾露面。杨公公的脾气愈发阴晴不定。已经很久没这般开怀了。 杨公公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将信仔细收好,满面笑容地继续去当差。 庆安帝忙里偷闲,瞥了喜气洋洋的杨公公一眼。 待正事结束,得了闲空,庆安帝随口笑问:“朕瞧你今日格外高兴,莫非是有什么喜事不成?” 自沈祐走后,庆安帝也很久没展颜了。 冯少君写这封信来,主动向他这个义父示好,其中自然也有和天子稍稍缓和一二的意思。 杨公公凑上前几步,低声笑道:“奴才的义子三儿写了信来,说在外当差顺遂,让奴才不要牵挂。还说,到明年就要添丁进口了。” 庆安帝眉头一动,看了喜笑颜开的杨公公一眼。 原来是冯少君有喜了。 沈祐膝下只有一个儿子,确实有些单薄。趁着此时,再添个一子半女,确实是喜事。 庆安帝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语气中也多了一丝喜意:“这确实是一桩喜事。你给三儿写一封回信,代朕厚赏。” 杨公公笑着应是。 庆安帝略一思忖,又道:“你去一趟内务府,传朕口谕。边军要建新军营,让崔元翰去新军做一个军需官,负责材料采买和后勤。让他立刻交接手中差事,五日之内启程动身。” 从内务府拨人去边军,当然又是一桩不合规矩的事。不过,天子就是大齐朝的天,随时可以改一改规矩。 就是这天气寒冷,让崔元翰一家几口在这等时候动身是不是不太合适? 杨公公略一斟酌,委婉地进言:“皇上,现在已经是冬日,天寒地冻。是不是等春暖花开了,再让崔大人动身?” 庆安帝淡淡道:“坐马车里,能冷到哪儿去。让他早点动身,正好到边城过年。” 杨公公不再多言,领命退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崔元翰一脸惊愕地领了天子口谕。 庆安帝没有薄待他,让他官职又升了一级,且去边军负责建新军营,也是一桩美差。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家几口能名正言顺地去边城,和少君表妹相聚了。 这当然是喜事。 不过,来得实在有些突然。 杨公公笑着看向崔元翰:“崔大人,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军需官,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咱家先恭喜崔大人。” 冯少君对冯家人冷淡疏远,崔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这个崔元翰,和冯少君的亲生兄长没什么两样。 这些年,冯少君立的赫赫功劳,有大半倒是都归到了崔元翰的身上。 当然,崔元翰对冯少君也是情谊深厚。听闻要去边城,虽然惊讶,更多的是由衷的喜悦。 崔元翰舒展眉头,拱手笑道:“多谢杨公公照拂。” 杨公公又笑道:“皇上令崔大人早日启程,等到了边城,也能兄妹团聚,一同过年。这桩喜事,可别透了口风,让沈将军沈夫人有个惊喜。” …… 崔元瀚动作干脆利落,当天就交了差事,离开内务府。 回崔宅后,崔元瀚先和妻子宋氏说了此事。 宋氏笑道:“这几个月,表妹他们走了,别说祖母,就是我也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现在这样也好,我们也去边城,一家人又能相聚了。” 听到这等暖人心窝的话,崔元瀚感动又感激,伸手搂住妻子:“你随我四处奔波,辛苦你了。” 宋氏轻笑一声,将头靠在崔元瀚的肩膀,柔声低语道:“你是我夫婿良人,你去哪儿,我当然就在哪儿。再说了,我们在京城几年,日子过得平安富贵。哪里就是四处奔波了?” 她嫁给崔元瀚的时候,崔元瀚只是一个普通商户公子。经商之人,一年四季在外奔波,扔下妻儿在外安个外宅纳妾生子的,比比皆是。 崔元瀚带着他们母子来京城,夫妻长相厮守,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别说再去边城,就是没了官职回平江府,她也愿意。 崔元瀚用力亲了媳妇一口,惹得宋氏脸孔红了一片。崔元瀚咧嘴一笑,这才去见祖母许氏。 祖孙两个一见面,各自都有好消息。 “祖母,皇上下口谕,令我去边军……” “元瀚,少君来了信,她有喜了……” 祖孙同时脱口而出,待听清对方说什么,俱是大喜过望。 许氏欣然笑道:“我接了少君的信后,就盘算着早日去一趟边城,等她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回来。没曾想,皇上竟令你去边军任职。这可真是太好了。” 崔元瀚笑容一敛,深深看了祖母一眼:“祖母,皇上对少君表妹似乎好得出奇。” 堂堂天子,会为一个臣子考虑得这般仔细周全吗? wap. /102/102051/31182312.html 第五百四十二章 秘密 这个疑问,在崔元瀚心里由来已久。 沈祐和冯少君忽然离京去边关,这件事也透着不同寻常。只是,冯少君什么也不说,许氏守口如瓶,崔元瀚也只得将疑问埋在心底。 今天,终于问出了口。 许氏沉默了下来。 崔元瀚耐心等了许久,才听许氏长叹一声:“这个秘密不知能藏到何时,也罢,我只悄悄告诉你一个人。宋氏那里,你得守着秘密。” 崔元瀚点点头。 一柱香后,崔元瀚瞠目结舌,身心巨震,久久说不出来。 许氏苦笑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一直瞒着此事了。一旦走漏风声,沈祐要何以自处?” “皇上当然能容得下沈祐,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呢?谁能保证他们母子不会怀恨在心,耿耿于怀?”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这几个月,我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什么时候,这个秘密就被传开。” “我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只盼着他们平平安安就好。” 崔元瀚动了动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许氏低声道:“总之,这件事你藏在心底,和谁都别说。就是去了边城,见了沈祐和少君夫妻两个,你也只字不提。”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沉寂。 崔元瀚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声音有些晦涩:“这个幕后之人,既然敢送信到我们崔宅来。又怎么肯善罢甘休?” 许氏却道:“这就是皇上的事了。” 庆安帝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也枉为天子了。 崔元瀚想了想,点了点头。 祖孙两个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崔元瀚才从震惊中慢慢回神。低声道:“现在想来,皇上让我去边军,到底还是顾念沈祐和少君表妹。” “我这就回去,令人收拾行李,我们早些动身。” …… 崔元瀚即将动身离京,和他交好的同僚纷纷前来送行。 大冯氏也登了门。她和许氏心中各自有数,对天子突如其来的口谕背后的用意只字不提,只亲热地互相嘱咐。 “到了边关可得时常写信回来。还有,我备了一些适合孕妇吃用之物,还请一并带去。” “我去了边城,定会好好照料少君,你只管放宽心。” 亲热地说了许久,大冯氏又想起一桩事:“对了,有件事,还请你告诉四郎和少君。邱送了口信来,说邱夫人自入秋之后,神智日渐昏迷,病症越来越重,也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年头。” 这个江氏,活着就是个祸害,早点闭眼去投胎,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许氏心里哼一声,脸上却露出唏嘘感慨之色:“她也是个没福分的,熬到儿女都长大成人了,自己却熬得油尽灯枯。” 连大冯氏这等心地柔软良善之人,提起江氏心中都深恶痛绝。口中随意地说几句,便扯开了话题。 几日后,崔元瀚带着妻儿和祖母,带着数十辆马车组成的车队,离京启程。 …… 边城沈宅里,冯少君胃中翻腾不休,将吃下的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 郑妈妈端来温水,给冯少君漱口。 吉祥看着脸色苍白的主子,既心疼又着急:“小姐之前怀旭哥儿的时候,几乎没吐过。这次,怎么孕吐这般厉害。” 郑妈妈叹口气:“可不是么?听闻女子怀胎,每个胎气都不一样。小姐肚中这一个,倒是格外娇气些。” 冯少君喝了半杯温水,翻腾的胃总算稍稍平息,面上露出一丝苦笑:“也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 这是真遭罪。 吃什么吐什么,一天要吐五六回。不吃也不行,饿了更难受。就这么每天吃了吐,吐了再吃。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出去做事?只得将一应事情都交代吩咐下去。 旭哥儿在外跑了一圈,迈着小腿跑过来,想扑进娘亲怀里撒娇。 郑妈妈忙拦下他,温声细语地说道:“旭哥儿别闹,娘亲现在怀着小宝宝,不能冲撞。你离娘亲稍微远一点点。” 旭哥儿扁扁嘴,一脸委屈:“我要娘!” 任郑妈妈怎么哄,旭哥儿就是闹腾不依:“我要娘!” 冯少君打起精神笑道:“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让旭哥儿过来吧!” 旭哥儿这才如愿以偿,高高兴兴地冲上前,依偎在冯少君怀里。 冯少君抿唇一笑,伸手摸了摸旭哥儿的头。旭哥儿的头发日渐长了,今日用一根红绳扎了个冲天辫。旭哥儿的头动来动去,冲天辫在掌心里动来动去,挠得掌心痒痒的。 冯少君轻笑一声,张口逗弄儿子:“旭哥儿喜不喜欢妹妹?” 旭哥儿摇摇头:“我喜欢,姐姐。” 旭哥儿口中的姐姐,是隔壁的妙姐儿。妙姐儿生的玉雪可爱,聪慧伶俐,旭哥儿昱哥儿整日跟在妙姐儿身后不说,方家的大郎二郎三郎,也爱和妙姐儿玩。 冯少君听着好笑,顺着儿子的话说道:“娘也喜欢姐姐。” 旭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说:“不要妹妹,娘生姐姐。” 童言童语,逗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冯少君笑了一会儿,忽然有些饿了:“郑妈妈,我想吃些梅肉。” 女子有了身孕之后,口味也变得格外刁钻古怪。冯少君忽然就想吃酸溜溜的梅肉。 亏得家里常备着各式点心果脯。郑妈妈端了一盘子梅肉来,冯少君吃了半盘,也没嫌牙酸。倒是郑妈妈和吉祥看着嘴里直泛酸。 冯少君精神好了许多,将吉祥叫了过来:“吉祥,前些日子我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吉祥红了俏脸,有些忸怩羞涩:“我不想嫁人,只想留在小姐身边。” 冯少君笑道:“就是成了亲嫁了人,你也可以留在我身边。这家里的规矩,还不是我说了算。” “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愿不愿意嫁给赤霄?” 赤霄是沈祐的贴身小厮,随着沈祐来了边城。沈祐将他留在家里,平日里跑腿办差,倒是得用。 赤霄对吉祥的心思,家中大小无人不知。冯少君顺手做媒,现在只看吉祥的心意了。 wap. /102/102051/31182313.html 第五百四十三章 成双 吉祥红着俏脸,咬着嘴唇,半晌才挤出一句:“一切但凭小姐做主。” 这就是愿意了。 冯少君莞尔一笑:“你愿意就好。赤霄比你还大两岁,整日急着想娶媳妇。私下求了沈祐几回,又厚着脸求到了我面前来。他就在外院当差,你和他成了亲,以后白日在我身边伺候,晚上小夫妻相聚,也很是便利。” 她也舍不得吉祥外嫁。主仆两个自少时就在一处,情谊深厚,哪里舍得分开。 赤霄现在年轻,在外院跑腿当差,过几年便可以做沈府的大管家。吉祥和他,也算相配。 郑妈妈笑道:“吉祥既是点了头,索性将赤霄叫来,当面定了这门亲事。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趁着年前将这桩喜事办了。” 冯少君欣然点头。 吉祥羞臊得低下头,却没吭声。 过了片刻,赤霄过来了。 赤霄个头颇高,相貌也端正。在外跑腿当差几年,也历练出来了。往人前一站,一派沉稳可靠的模样。 见到吉祥俏生生地立在一旁,赤霄心头发热,差点同手同脚。 冯少君心里暗暗好笑,等赤霄手忙脚乱地行了礼,才张口道:“赤霄,你一直想求娶吉祥过门。今日我问过吉祥,她已经点了头……” 赤霄全身一震,喜出望外,想也不想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夫人成全。奴才给夫人磕头。” 冯少君悠然笑道:“你别忙着磕头,我还有话要嘱咐你。” “吉祥跟了我十几年,在我心里,她就是我家人。我实在舍不得她外嫁,这才替你们两个保了媒。” “日后你要是对她有半点不好,我可是要为吉祥撑腰出气的。” 赤霄喜得咧嘴直笑,嘴角都快咧到耳边了:“夫人请放心。奴才对吉祥痴心一片,费尽心思才求来这门亲事,怎么会对她不好。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说着,又麻溜地磕了三个响头。 冯少君笑问:“我打算让你们两个年前就成亲,你愿不愿意?” 赤霄简直要被一连串的好消息砸晕了头,什么话也不会说了,咚咚咚继续磕头。 那副喜翻了心的傻样,逗得冯少君和郑妈妈都笑了起来。 吉祥羞臊又欢喜,忍不住低声提醒:“你磕头谢了恩,就起来吧!别傻跪着了。” 赤霄响亮地应了一声,麻溜地起身,厚着脸皮站到了吉祥身边。 吉祥嗔了他一眼,当着主子的面,到底没好意思说话。 冯少君会心一笑:“行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两个都别杵在这儿,找个清净的地方说说话。” 赤霄美滋滋地应了,一脸期待地看着吉祥。吉祥脸上的红晕深了一些,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一同告退离去。真有了那么一点未婚小夫妻的样子。 冯少君成人之美后,又对郑妈妈嘀咕:“想想吉祥就要嫁人,我这心里还怪不是滋味。亏得是嫁在自己家,不然,我哪里舍得。” 郑妈妈也是一笑。 当年崔宁病逝,冯少君还是个八岁孩童。她在主子床榻前暗暗立誓,要一辈子守着小姐。这些年,她照顾冯少君长大,看着她嫁人生子,照料旭哥儿。现在,冯少君又有了身孕,她一心等着小小姐或小公子出世哪! …… 这一边,吉祥和赤霄离了主子身边,去了廊檐下说话。 “吉祥,”赤霄看着俏脸如云霞的吉祥,一颗心蠢蠢欲动,大着胆子要去拉吉祥的手。 吉祥瞪他一眼。 赤霄迅疾将手缩了回去。 吉祥被逗笑了,脸上的红晕稍稍褪去,眸光闪动,恢复了平日的伶俐俏皮:“赤霄,你真的想娶我吗?是不是因为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你才苦苦求娶?” 赤霄一听这话急了:“你说这话也太冤枉我了。当年我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上你了。这几年,对我有意的丫鬟,大大小小也有几个。我可从没动摇过,一心只有你。” 吉祥扬起嘴角,笑得甜极了:“那你以后娶了我,会不会对我好。” 赤霄一挺胸膛,大声说道:“那还用说。我保证像将军对夫人那样对你,一心一意,别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 吉祥伺候冯少君多年,多少学了些主子的刁钻厉害,俏脸笑盈盈地:“这可是你亲口说的。以后要是你说话不算话,我就和夫人告状。” 赤霄被她这一笑,身体都酥了一半,忍不住伸手去摸吉祥的手。 这一次,吉祥没有闪躲。赤霄将她的手抓了个正着,心里喜悦之极,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 吉祥和赤霄的亲事定得快,婚期就在腊月二十二。 冯少君孕吐得厉害,为吉祥操持亲事的重任就落在了郑妈妈身上。 郑妈妈一辈子没嫁人,无儿无女,将吉祥当成了自己女儿一般疼惜。拿出体己,为吉祥添妆。 冯少君也为吉祥备了厚厚一份嫁妆。两套体面的赤金头面,十几匹上好的锦缎,还有一千两现银压箱。这嫁妆,就是放在普通富户嫁女儿,也是很体面了。 沈祐也为赤霄撑腰长脸,买了一处小宅子记在赤霄名下。如此一来,两人成亲后,也可以不时出府,住在自己的小宅子里。 就在吉祥和赤霄成亲的前一日,一行数十辆马车组成的长长车队,停在了沈宅门外。 “什么?” 冯少君霍然起身,激动得扬高了声音:“外祖母和表哥来了?!他们怎么会忽然来边城!!!” 等不及听郑妈妈说什么,冯少君已经拎起裙摆冲了出去。 郑妈妈好笑又担心,忙追了上去,扶住冯少君的胳膊:“慢一些,可别碰着摔着了。” 冯少君哪里听得进去,一路小跑,到了院门外。 边城风大,天气寒冷,往日最重仪容风度的表哥崔元瀚,今日穿上了锦裘,看着臃肿了不少。表嫂宋氏也穿得厚实,崔大郎崔二郎兄弟两个一起吸溜着鼻子。 外祖母许氏,脸孔被被风吹得发红,一双眼睛却闪闪发亮。看着冯少君跑出来,许氏忙道:“慢些,平稳些。” 冯少君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 (本章完) /105/105664/28500992.html 第五百四十四章 欢聚 “过了年,你就二十二岁,是要再做娘的人了。又不是孩童,还哭鼻子。瞧瞧,旭哥儿都得笑你了。” “我不管,我就要哭。” “好好好,你想哭就哭一会儿,也别哭得太起劲。别伤到肚中的孩子。” 沈宅内堂里,冯少君搂着许氏,将头依偎在外祖母怀中。像个孩童一样,泪眼汪汪。许氏心疼又好笑,拿出帕子为她擦拭眼泪。 崔元瀚笑着打趣:“表妹,这可不像你的脾气。” 冯少君看着柔弱娇美,实则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很少有这般脆弱外露的时候。 冯少君冲他皱了皱鼻子,眼泪倒是停下了。 旭哥儿对着娘亲刮了刮脸:“娘哭,羞羞!” 冯少君怀了这一胎之后,孕吐严重不说,性子也变得稚气了不少。也冲儿子刮了一下脸皮。 许氏宋氏一同笑了起来。 待情绪稍稍平复,众人才叙起别情。 崔元瀚笑道:“当日杨公公去内务府传旨,让我调任至边军做军需官。我回去之后,和祖母一说,祖母也很是高兴。立刻收拾行李启程了。” “我们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之前没吭声。”宋氏笑吟吟地接了话茬:“今日看来,表妹果然很是惊喜。” 可不是么? 简直是天降喜事。 冯少君满脸喜悦:“表哥得尽快去军营报到,外祖母和表嫂先安顿下来。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新年。” 既是举家来边城,迟早得置办宅院住处。年前肯定是来不及了。 宋氏笑道:“我们也是这个打算。等过了年,再寻一处近一些的大宅子。” 许氏咳嗽一声道:“我就暂时住下了,少君怀着身孕,身边总得有个长辈照料。” 宋氏哪有不依的道理,口中笑道:“祖母想大郎二郎了,我随时带着他们兄弟过来就是。” 宋氏嫁进门也有六七年了,知书达礼,性情柔顺,许氏很是喜欢这个孙媳。闻言笑道:“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不能一味偏心外孙女。你们夫妻买宅子的银子,由我来出。你也别和我推让,我手里的体己,迟早都是给你们的。” 所以说,这样阔绰慷慨且通情达理的长辈,哪个晚辈不喜欢? 宋氏清楚许氏的脾气,推让一二,便道了谢。 孩子们聚到一处,也有一番热闹欢喜。旭哥儿跟在大表哥二表哥的身后,乐颠颠地跑来跑去。 …… 用了午饭后,崔元瀚带着妻儿去安顿歇息。 冯少君和许氏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许氏握着冯少君的手,细细打量,然后叹道:“你比之前瘦了一些。” 冯少君一脸无奈:“我这一个多月,吃了就吐,每天胆汁都要吐出来了。瘦一些也是难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许氏笑着安慰道:“女人怀孕生子,本来就是极辛苦的。你怀旭哥儿时没遭罪,现在这个就是娇气些,你忍一忍。等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这一胎,就该慢慢好起来了。” 说着,又欣慰地笑道:“我接到你的信,就打算好了,过了年就来边城。等你生了孩子做完月子再回去。没曾想,元瀚就被调来了边军当差。这回正好,我们一家老少都来了。以后又能在一处了。” 冯少君鼻间有些酸:“外祖母,是我连累你们了。” 不然,庆安帝也不会忽然下这么一道圣旨。 许氏却道:“之前几年,元瀚从一个商户子弟,摇身一变做了皇商,进内务府当差,有正经的官职。还不都是因为你出生入死,为皇上当差效力?” “现在他来边军,又升了一级,是军需官。这差事当好了,将来说不定还有大出息。” “离乡千里做官的人,比比皆是,元瀚也是朝廷命官,来边军做官,难道还委屈了他不成。” “你见了他,可别说这些。不然,他非板着脸和你生气不可。” 冯少君默然片刻,展颜笑道:“外祖母说的是,我不说这些就是了。” 许氏笑道:“这样就对了。一家人,不说那些外道的话。以后元瀚进了军营,让沈祐多照拂一二,比什么都强。” 冯少君抿唇一笑:“这哪里还用嘱咐。” 祖孙两个,说了一会儿话,许氏脸上露出些许倦色。 这等年岁,坐马车奔波半个多月,着实不易。重逢的喜悦和亢奋一过,顿时倦意上涌。 冯少君轻声道:“外祖母先好生歇着。明日家里办喜事,正好一同热闹一番。” 许氏有些讶然:“什么喜事?” 冯少君笑道:“吉祥和赤霄明日成亲。” 许氏顿时笑了起来:“他们两个倒是相配得很。都老大不小了,确实该操办亲事了。等等,这等喜事,我得给吉祥添妆。” 立刻叫了身边丫鬟过来:“去备几匹好衣料,再装一匣子银锭。一并送去吧!” …… 第二日,吉祥穿着红色的嫁衣,顶着红盖头。赤霄一身红色喜袍,一脸喜气洋洋。 他们两个,都是年幼就被卖进府为奴,没有亲人。拜完天地,没有高堂可拜,拜主子便可。 丫鬟小厮成亲,没那么多讲究。一般而言,给主子磕了头,摆上几桌酒席就是了。 冯少君不愿委屈了吉祥,穿嫁衣拜堂坐花轿,一样都不少。 新房就设在两条街坊外的小宅子里。吉祥拜别主子,就要坐花轿奔赴新的生活了。 冯少君一开始笑盈盈的,直至吉祥磕完头更咽着说“奴婢这就走了”,冯少君的眼泪忽地涌了出来。 郑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哄主子:“今天是吉祥出嫁的喜日子,夫人也该高高兴兴地,可别落泪了。” “再说了,吉祥又不是嫁出去。等新婚满月,吉祥就回来了。” 是这个道理没错,心里还是酸酸的。 冯少君用帕子擦了眼泪,对着在红盖头下啜泣的吉祥说道:“你高高兴兴地出嫁,赤霄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赤霄立刻高声道:“真有那一天,不必夫人张口,奴才自己掌嘴。” 冯少君一笑,目送一双新人离去。 (本章完) /102/102051/31209794.html 第五百四十五章 新年 吉祥成亲后,冯少君怅然若失,身边像少了什么,心里也有些空落落的。 好在有外祖母许氏和表嫂宋氏每日相伴,还有一堆淘气孩子,整日在眼前跑来跑去,热热闹闹地就到了新年。 这是到边城的第一个新年。军营也放了假,从新年初一到初五,一共五日假期。大批军汉从军营涌至边城,青楼赌坊热闹喧嚣,且不必说。将军坊里也是分外热闹。 说起将军坊,又是一桩趣事。 原本这一坊叫盛平坊,后来这坊里的富商小官之类都搬迁走了,腾出了五十余处空宅子。沈祐和一众天子亲卫,携家眷搬了进来。有好事的百姓,便将盛平坊叫做将军坊。 如今,一提将军坊,边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众人都曾是天子亲卫,一同来边关,如今同为袍泽,彼此关系密切。新年元日,一个个携家眷登门来拜年。男子们在正堂里说话,女眷们带着孩童齐聚在内堂里。 崔元翰这个军需官,在几日前进了军营。众人皆知他是沈祐的舅兄,纷纷亲近。 崔元翰为人圆融,说话行事周全,短短几日便融入了新的环境和生活。此时和众人坐在一处,谈笑风生。 女眷这一边,性情柔顺温婉的宋氏,也很快融入小圈子里。 女子们在一起闲话,多是围绕着自己的夫婿孩子打转。妻以夫贵,男子们以沈祐为首,女眷自然以冯少君为首。她又有孕在身,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这点小阵仗,曾在宫中叱咤风云的冯少君游刃有余,不在话下。 郑妈妈笑着进来,低声禀报:“启禀夫人,厨房已经备好了宴席。只等夫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席了。” 冯少君欣然一笑,对众女眷说道:“请诸位一同赴席吧!今日我还请了一个戏班子,文戏武戏都有。大家先去吃饭,填饱了肚子,我们一同看戏。” 众女眷纷纷笑着起身。 这要是在京城里过年,得去给长辈拜年,四处走动。在边城里,倒是省心省事了。众人商议好了,今日一同在沈宅里热闹一天。之后几天便能各自清闲。 在场唯一的长辈,就是许氏。许氏当仁不让地坐了主席上首,冯少君和宋氏坐在许氏身边,雷小雪李氏也坐了这一席。 边城里天气寒冷,到了冬日,牛羊肉管饱,瓜果蔬菜倒是稀罕又昂贵。今日这宴席上,各式蔬菜不断,尤其是一道素锅子,汤底是菌菇熬出的鲜汤,嫩嫩的青菜叶子一涮,清爽又美味。 冯少君原本没多少胃口,吃着这一道菜格外入口,不知不觉就吃了许多。而且,今日肚中孩子也格外安分,胃里没有翻腾,也没孕吐。 冯少君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吃完饭后,带着众人到了搭好的戏台边。众人填饱了肚子,也不觉得冷,兴致勃勃地看了一出武戏,又点了一出文戏。 在外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转进燃着炭盆的内堂里,丫鬟们捧着新鲜的瓜果零食和热腾腾的糖水上来。 一直热闹到傍晚,众人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大家都住在附近,也不必谁送谁了,出了沈宅,各自招呼一声,步行片刻便回自己家了。还别说,这样的感觉着实不错。 沈祐今日正午喝了不少酒,此时酒意散了大半,身上还有酒气。他特意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才回屋子。 “旭哥儿呢?”沈祐笑着过来,伸手搂住冯少君。 冯少君轻声笑答:“旭哥儿今日跑了一天,玩得累了,被外祖母带着去睡了。” 沈祐由衷地说道:“外祖母一来,我心里踏实多了。” 冯少君有孕在身,孕吐反应又重。有许氏坐镇照料,一切仅仅有条。冯少君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心养胎就行了。 冯少君将头靠在沈祐的胸膛,轻声叹道:“这些年,外祖母辛苦将我养大。我成亲后,没能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还连累得她从京城到边城来,整日为我操心忙碌。” 冯少君自己没察觉,怀了这一胎后,她变得格外多愁善感。许氏来的那一日,冯少君大哭一场。吉祥出嫁,冯少君又哭了一场。 沈祐笑着哄道:“等你生了肚中孩子,外祖母就能踏实安心了。以后,我们一起好好孝敬外祖母便是。” 冯少君这才转忧为喜:“嗯,我好好养胎,比什么都让外祖母高兴。” 沈祐伸手摸了摸冯少君尚且平坦的小腹:“今日感觉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腾你?” 话刚说完,冯少君就觉胃中翻腾难受,以手掩住嘴。 沈祐一惊,飞速地拿了痰盂来,一边为冯少君轻抚后背。眼睁睁地看着冯少君将吃了一天的食物都吐了个干净。 这等时候,就不说什么仪容姿态了,大概是冯少君此生最狼狈的时候。 吐完后,冯少君花容失色面色苍白。 沈祐拿了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拭嘴角,再端来温热的水,亲自伺候她喝了半杯。冯少君这才慢慢缓过劲来,苦笑道:“白日好好的,我还以为,今天不必遭这份罪了。没曾想,撑了大半日,还是没躲过。” 怀旭哥儿的时候,可真没遭这份罪啊! 沈祐听得心疼又愧疚,将冯少君抱起,轻轻地放到床榻上,为她盖好被褥:“你别乱动了,躺在榻上好好歇着。” 冯少君确实有些疲累。今天热闹了大半日,她一直陪着众人说话,现在吐了一回,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她的头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很快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有了动静。 门被轻轻推开,不知是谁进来,在沈祐耳边低语数句。冯少君意识迷糊中,隐约听到了京城和邱家几个字。 蓦然就清醒了。 冯少君睁开眼,看向沈祐:“出什么事了?” 报信之人已经退了出去。沈祐手中多了一封信,他没有拆信,神色复杂。半晌,才低声道:“少君,邱家令人送了丧信来。”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262422.html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丧信(一) 江氏死了!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为她难堪伤心愤怒纠结。 这是早就意料中的事。一个月前,大冯氏就在信中提起江氏病症日重的事,委婉的暗示江氏命不久矣。他早有心里准备。 这一刻真的来了。他根本无法平静,心里竟然如针刺一般难受。 沈祐目中闪过水光。 冯少君心里暗暗叹息,起身下榻,抱住了他。 江氏有千般不是万般可恨,到底是他亲娘。那份来自血缘的牵绊,永远割舍不断。 人死如灯灭,所有恩怨纠葛,也如风远去。 沈祐沉默不语,默默将怀中的妻子搂紧。 许久过后,冯少君才张口道:“让人把院子里外的红灯笼和红对联窗花都撤了,换上白灯笼。我们从今日就换素服。” 亲娘死了,儿子媳妇总得服孝。 沈祐嗯了一声。 冯少君的肩膀处湿漉漉的。 当日晚上,沈宅内外都挂上了白灯笼。丫鬟侍卫们都换了素服。 沈嘉就在隔壁,眼见着动静不对,立刻过来了。 沈祐换了白色的素服,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沈嘉和他兄弟多年,对他的性情脾气了如指掌。怎能看不出沈祐此时心情沉重晦涩? 可丧母之痛,又有什么话语能安慰? 沈嘉长叹一声,走到沈祐身边,拍了拍沈祐的肩膀:“四弟,你心里难受,就和我说说话。别什么都闷在心里。” 沈祐眼睛发红,没有张口说话。 沈嘉也没再劝慰,默默陪在沈祐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沈祐才低低地说道:“三哥,我有些难受。不过,你不用太担心,我能撑得住。” “她这一辈子,贪恋荣华,却求而不得。与其这样满心怨怼地苟活,倒不如就此撒手西去。来世,但愿她投一个好胎,嫁个如意夫婿,一世尊荣富贵。” 沈嘉叹道:“事到如今,也只得往好处想了。遇到这等事,你在家里安心守孝。假期过了,我代你去向孟将军告假。” 沈祐却道:“不必告假了。军中事务繁忙,还要建新军营,千头万绪,我哪能在家中待着。过了初五,我就去军营。” …… 新年初一,宫中举行了宫宴。 一直在东宫养伤的太子朱昀,今日终于在人前露了面。 当然了,宫宴上也没多少人。庆安帝只有袁皇后这一个发妻,太子身边也只有太子妃。东宫里的太子良娣今日告病未出,倒是榕姐儿,被奶娘抱了出来,安安静静地坐在梁哥儿身边,乖得令人心疼。 进宫赴宴的,还有赵王和赵王妃。赵王世子被罚禁足,兼之之前被痛揍一顿,只得老老实实在赵王府里待着。 还有福亲王父子,今日也进宫赴宴。朱旸和丁琅两人,和赵王世子一样悲催,至今还被关在院子里。 相比起前些年的人多热闹,如今宫中的宫宴总显得有几分冷清。 庆安帝又不喜丝竹歌舞,宫宴进行了一个时辰,很快就散了。 朱昀带着妻儿,回了东宫。袁敏立刻令人捧了热腾腾的姜汤来,亲自伺候丈夫喝下。 朱昀被寒风吹得脸孔泛白,直至温热的姜汤入口,脸上才多了几分血色。手脚也渐渐暖了起来。 “你现在怎么样?”袁敏柔声问。 朱昀低笑一声,不怎么正经地握住袁敏的手:“这一碗热姜汤,暖心暖肺,我现在好得很。” 袁敏笑着嗔他一眼:“你身子还没痊愈,别逞强了,快些去榻上歇着去。” 朱昀身体伤了元气根本,养了将近半年,如今行走无碍。不过,不宜劳累。像今日这样,在椒房殿里待了大半日,一回来就额上冒虚汗了。 朱昀自嘲地笑了一笑:“我现在倒成了一朵娇花,时时需要人照顾。” 袁敏扶着他走到床榻边,为他解了衣衫,还要扶他上榻。朱昀失笑:“我是虚弱些,又不是断了手脚。不必你这般伺候。” 袁敏不乐意听这些,瞪了一眼过来。朱昀立刻就老实了,由着妻子伺候。他躺下闭上双目,袁敏还不得闲,又去看几个儿女是否洗漱睡下。 袁敏走了之后,朱昀才睁开眼,默默想着心事。 江氏在年前病逝,丧信应该已经送到边关了吧! 沈祐看到丧信,会是什么反应? 江氏的“病逝”,背后有没有庆安帝的授意? 江氏离世的消息,众人都瞒着袁皇后。想让袁皇后高高兴兴地过了新年再说。到那个时候,袁皇后不知会怎生伤心难过。 朱昀脑海中思绪如潮,纷乱晦涩。良久才长长叹了一声。 …… 椒房殿的寝室里燃着几个炭盆,暖融融的。 袁皇后卸了妆,沐浴后穿着柔软的中衣,坐在梳妆镜前。庆安帝耐心地用柔软的棉布,为袁皇后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光华的铜镜里,倒印出一双恩爱夫妻的身影。 袁皇后笑着叹一声:“又是一年,我又老了一岁。” 庆安帝低声笑道:“你一点都不老。在外眼里,你还和当年一样。” 谁能想到,在外冷肃威严的天子,私下里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袁皇后被哄得美滋滋地,放软身体,依偎在庆安帝的怀里。 庆安帝无声一笑。 江氏一死,压在他心里二十余年的晦暗尽去。这几日,他心里都觉得畅快。 偶尔想到沈祐……也罢,既已做了决定,就不必再去遗憾愧疚了。庆安帝定定心神,继续为袁皇后擦拭长发。 袁皇后随口和庆安帝说着闲话,不知怎么地,提起了远在边城的沈祐:“沈祐去边军也有几个月了吧!你身边忽然少了一张熟悉脸孔,总像少了什么似的。” 庆安帝神色不变,似随口说道:“大好男儿,当策马领兵,建功立业。整日待在宫里,就如宝刀入鞘明珠入匣。” 袁皇后轻叹一声:“他这一走,几年内都不会回京城了。上个月我打发红玉去邱家探望江妹妹,红玉说江妹妹病症一日重过一日。万一撒手西去,想见儿子一面都见不到了。” 庆安帝目中闪过冷意,很快扯开话题。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262423.html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丧信(二) 这个新年,邱家冷冷清清。 江氏到底是邱家主母,这一病逝,邱家上下忙着操办丧事。直至岁末除夕,江氏的棺木才下葬。 刚办完丧事,白幡还没取下,新年哪里还热闹得起来? 邱老夫人去了一块心病,精神倒是不错,对邱明城说道:“江氏走了,你为她守一年妻孝,也算对得住她了。等过一年,我再为你续娶一房。” 邱明城低声道:“不用了。我这把年岁,不想再续弦了。” 人死百恶消。往日再厌再恨,江氏这一闭眼西去,留在他心底的,只剩下往昔的夫妻之情。 短短几日,邱明城就像老了十几岁,头上冒出了许多白发,眼角皱纹堆积,面如死灰。仿佛一根即将朽去的木头,没了半点鲜活气。 邱老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着急,呼吸急促,脸孔泛红,说话断断续续:“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老娘还活着,你算什么一把年岁!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邱明城脸上闪过痛苦,忽然跪了下来:“母亲,别的事我都依你。这件事,你就让儿子自己做主吧!” 邱老夫人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差点当场厥过去。 邱明城叫来丫鬟,将自家老娘扶着进屋歇下。然后,去了江氏生前住过的院子。 他步履迟缓,腰身微微躬着,似乎身体里有一部分,也随着江氏一并离去了。 院子里一片沉寂,守门的婆子和两个粗使丫鬟行了礼,就匆匆退了出去。邱明城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许久,又进了江氏的屋子。 没了主人,屋子里空得令人发慌。 邱明城忽然用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类似受伤野兽一般的低吼嘶喊,泪水不停涌出来。 …… 素来身体强壮的邱明城,禁受不住丧妻的重击,很快病倒在榻。 邱柔在夫婿王庆的陪伴下,回娘家探望邱明城。 邱柔怀着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经隆起。有孕在身之人,不能进灵堂。所以,江氏自闭眼到停灵下葬,邱柔都得避讳,压根没能见江氏最后一面。就连悲恸难过,也得舒缓些。免得情绪过于消沉低落,伤到了肚中的孩子。 经历过种种,如今的邱柔,比往日沉稳多了。 她坐在床榻边,轻声安慰邱明城:“娘已经走了。以前的事,也不必再提了。活着的人,总得好好活下去。爹也别太伤心难过了。” 邱明城看着邱柔,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竟不知该庆幸女儿终于懂事了,还是该唏嘘死了亲娘的邱柔这般平静。 半晌,邱明城才道:“你怀着身孕,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以后安心养胎,好好过日子。不用为爹操心,爹身体壮实,病了躺几日就好了。” 邱柔低低应了。 就在此时,门被推开,穿着素服的黑壮少年进来了。正是邱柔的胞弟邱杰。 邱杰在军营里操练几年,个头长高了不少,也被晒得黝黑。打眼一看,就是年轻了几十岁的邱明城模样。 “二弟,”邱柔轻声对邱杰说道:“娘已经走了,你也别太难过。” 邱杰脸上没有表情,说不清是伤心过度,还是麻木了:“我知道了。等过几日,我就回军营去。” 邱柔又低声道:“你得为娘守孝,只怕要耽搁亲事了。” 邱杰神色木然:“我本来就不想成亲,等三年以后再说。” 邱柔哑然无语。 邱杰木着脸。 姐弟两个,一时竟无话可说。 邱明城忽地重重咳嗽起来。邱杰上前,为邱明城拍打后背。邱明城咳了许久,吐出一口浓痰,呼吸才畅快了些。 邱柔捧了一盏热水,伺候邱明城喝了几口。 邱明城打起精神说道:“柔儿,你和王庆回去吧!家里现在乱糟糟的,就不留你们了。杰儿,你送一送你姐姐姐夫。” 邱柔轻声应了,起身离去。走出院门的时候,眼睛忽地一红,泪水啪嗒掉落。 江氏这一走,仿佛也斩断了她和娘家的牵绊。她心里清楚的知道,以后除了年节,她不会再回来了。 …… 半个月后,过了上元节,红玉终于将江氏的丧信告诉了袁皇后。 “……其实,邱夫人年前就病重离世了。当时正逢岁末新年,奴婢不想皇后娘娘伤心悲恸,便自作主张,瞒下了此事。” “奴婢任性妄为之举,请娘娘责罚。” 红玉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地请罚。 袁皇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说不出话来,右手紧紧攥住椅子把手,嘴唇不停发颤:“她、她怎么就去了?你之前不是说,邱家一直请名医为她看诊调理身体吗?怎么忽然就死了?” 红玉低声答道:“邱夫人身体熬至油尽灯枯,大夫医术再好,也救不了必死之人。娘娘请节哀!” 袁皇后闭上眼,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她出身显赫,是父兄捧在掌心的袁氏明珠。可惜,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她自幼体弱,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整日待在闺阁里,不免孤单气闷。 江雪被袁家收养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江雪比她小了三岁,却懂事早慧,细心地照顾陪伴她。两人住在一起,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她打从心底里将江雪当成妹妹一般疼爱。 这些年,她一直照拂江雪,也是江雪最大的靠山。 可惜,江雪实在命短福薄,才四旬就去了黄泉。 “娘娘请保重凤体。”红玉拿出帕子,为袁皇后擦拭泪痕,一边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娘娘别太伤心了,要是伤了身子,邱夫人地下有知,只怕也不得安心。” 袁皇后哽咽着说道:“她比我还小了三岁,怎么这么早就去了。” 这种女人,活着就是祸害,早死早投胎,来世做个好人吧! 红玉心里腹诽,面上露出些哀戚来:“有福之人,寿元绵长。想来是邱夫人福薄了些。只盼着邱夫人来世投个好人家。” 袁皇后鼻间一酸,将头靠在红玉的肩膀上,低声哭了起来。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284877.html 第五百四十八章 五年(一) 时光如水般流逝。 转眼间,已是五年过去了。 “娘,”眉目如画的女童,一张口声音既娇又软:“爹什么才能回来?” “这可说不好。”容貌柔婉美丽的女子,微微一笑:“你爹领兵出关去打仗,等打了胜仗,就该回来了。” 女童叹口气,用手托住下巴:“可是,我想爹了。” 这个女童,正是五年前出生的沈好。 沈好出生的那一日,正逢天气炎热,蝉鸣阵阵。冯少君在阵痛中筋疲力尽,生过孩子后昏睡了两天。 沈祐被吓得不轻,坚持以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儿女双全了,不生也罢。 沈好就像缩小版的冯少君,眉目秀美,娇柔可人。她格外爱美,每天穿着美美的小裙子,柔软的头发梳成包包头。站在你面前,甜甜地喊你一声,能将人的心都融化了。 当然了,这仅仅是外表。沈好不但容貌像极了娘亲,那份表里不一的狡黠也如出一辙。小小年纪,顶着一张精致可爱的小脸蛋,就能将哥哥沈旭哄骗得团团转。 何止是沈旭,沈妙沈昱崔大郎崔二郎崔三郎还有方家的四个小子,遇到沈好都只有投降的份。 没错,这五年里,表嫂宋氏又生了一个小子。李氏也给方鹏生了四郎。崔三郎和方四郎比沈好小了一岁,是沈好的小跟班。 沈祐对女儿爱如掌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沈好和亲爹的感情也格外好。 沈祐领兵出关两个多月,沈好每天都要扳着手指头数一数,同样的问题也总得问个几回。 冯少君看着闺女那副思念心切的可爱模样,不由得一笑,伸手将女儿抱进怀里:“你爹在外,定然也天天想你。” 沈好将头靠着娘亲的头,甜甜说道:“现在有娘亲陪着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冯少君失笑,伸手捏了捏沈好翘挺的小鼻梁:“你这个小马屁精。” “娘,”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个七八岁的俊俏男童飞一般冲过来。 五年时光荏苒,昔日那个懵懂幼童,日渐长大。他容貌像沈祐,俊俏中透着英气。性情脾气嘛…… “娘!”沈旭兴冲冲地跑过来,咧嘴笑道:“我今日开弓射箭,已经能射出二十步了。” 沈好用崇拜的眼光看过去:“大哥真厉害!” “那还用说。” 沈旭骄傲地挺起小胸膛,像只雄赳赳气昂昂地小公鸡:“妹妹,你和娘一起来演武场,我射箭给你们看。” 这动作,这表情,怎么看怎么眼熟。 除了长相之外,活脱脱就是一个小沈嘉。 冯少君暗暗好笑。她当年和沈祐私下闲话的时候,都盼着儿子快快乐乐地长大,别像沈祐少时那般阴郁沉闷。 天随人愿。沈旭在爹疼娘宠下长大,性格阳光开朗活泼。偶尔被妹妹哄骗吃点小亏,也不生闷气,转头就好了。可不就像沈嘉么? 冯少君笑吟吟地起身:“好,我们一同去。” 手还没碰到儿子的胳膊,沈旭就闪开了:“娘,我都这么大了,又不是三岁孩子,你别这样拉着我。” 冯少君哭笑不得,白了沈旭一眼:“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歪理?” 沈旭理直气壮地说道:“这是方大哥和我说的。” 方大郎今年十一岁,是一群孩童中最大的,很自然地成了孩童们中的老大。沈旭整日和方大郎他们在一起玩耍,一张口就是方大哥如何如何。 冯少君听着好笑,顺着儿子的话音说道:“也罢,那我就离你远一些。” 沈旭挠挠头:“也不用太远,别拉我的手就行了。” 母子三个说笑间到了小演武场。 这里原本是一个小花园。在沈旭五岁开蒙读书习武的时候,小花园就被重新修整,成了一个小演武场。 除了不便骑马之外,足够容纳百余人同时操练。演武场边设了两排木架,木架上放着各式木制的兵器。 这些小了一号的木制兵器,是崔元翰特意重金请工匠打制出来的,专供孩子们习武用。 也因此,每日下午,演武场上都十分热闹。 崔大郎崔二郎都在,崔三郎年纪还小,暂时不能练武,却也闹腾着过来了,使劲伸头张望。 沈妙沈昱姐弟两个和方家四兄弟也都在。 负责教导孩子们练武的,是沈家的侍卫。这个侍卫,擅长骑射,身手也厉害。往日曾随沈祐上过战场。只可惜,去岁和鞑子打仗的时候,伤了右臂。伤是养好了,却不能再上战场。便留在沈宅里,教导小主子们习武。 孩童们都在练射箭。演武场上立了一排箭靶。 方大郎站在三十步外拉弓射箭,嗖地一声,一箭飞出,稳稳地落在箭靶上。顿时引来一阵喝彩声。 方鹏长了一脸麻子,万幸没传给儿子们。方大郎生得比亲爹俊多了,个头也长得高。一派将门儿郎的风采。 方大郎在赞叹声中,瞧瞧瞄了不远处的沈妙一眼。 十岁的沈妙,皮肤雪白,明眸皓齿,穿着红色的武服,拿起弓,也射了一箭。竟也射中了靶心。 沈旭和沈昱一同拍手道好,方二郎方三郎和崔家兄弟两个更是争相夸赞,大拍马屁。 方大郎看着一堆毛头小子谄媚的嘴脸,觉得这一个个的都很碍眼。 要是这演武场上,只有他和沈妙妹妹多好。 崔三郎和方四郎今年都四岁了,比沈好小了一岁。立刻乐颠颠地冲了过来,喊着好姐姐。 总之,孩子们都有玩伴。 冯少君不去管他们,兴味盎然地看沈旭练箭。 沈旭承袭了亲爹沈祐的相貌,也继承了沈祐过人的习武天赋。小小年纪,已经能拉弓射箭。二十步外箭不虚发。 沈旭接连射了二十箭,然后得意洋洋地跑过来:“娘,我射箭射得怎么样?” 冯少君笑着夸赞:“颇有进步。今晚我让厨子们烤羊腿。” 沈旭从记事起就在边城,对京城没什么记忆,生平最爱吃的就是烤羊腿。闻言高兴地欢呼一声,转头冲小伙伴们嚷道:“今晚都别走啊,一起吃烤羊腿。” 时间线拉长到五年后,本文也正式进入收尾阶段了(*^__^*)预计十二月初完本,还会有一些番外。大家喜欢看谁的番外,可以留言~尽力满足大家~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284878.html 第五百四十九章 五年(二) 这一日晚上,厨子们忙忙碌碌,烤了四只羊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最大的方大郎十一岁,最小的崔三郎四岁。大大小小的孩童加起来十一个。孩子们凑在一起,喧闹声不断,胃口也格外得好。 李氏忍不住笑着叹道:“孩子们这般一起玩闹,一同习武,亲如手足,实在是桩好事。只有一桩遗憾。” 宋氏唏嘘着接了话茬:“小子太多,姑娘太少了。” 冯少君莞尔一笑:“我和三嫂都是一儿一女,姑娘少可怪不得我们。” 可不是么?冯少君有沈旭沈好,雷小雪生了沈妙沈昱。宋氏接连生了三个儿子,李氏生了四个小子,一个闺女都没有。 儿子再好,生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她们两人就稀罕闺女。瞧瞧沈妙,明眸皓齿英姿飒爽,才十岁已是美人胚子。 再瞧瞧沈好,美目如画,娇娇软软,甜美可人。依偎在冯少君怀里撒娇的小模样,能将人的心萌化了。 李氏暗暗盘算着,家中四个儿子,大郎自小就喜欢沈妙,等过两三年,就得先和雷小雪透个口风。这么好的媳妇,可不能被别人抢了去。 沈好年龄小一些,才五岁。等日后,家中二郎三郎四郎随意挑嘛! 殊不知,宋氏心里也打着同样的主意。 孩子们现在还小,且都是懵懂好玩的年龄,还没到情窦初开的年龄。提亲太早了。不过,私下和表妹透一透口风倒是无妨。崔家兄弟三个,大郎年纪大些,二郎三郎的年龄和沈好还算相配。到时候随沈好挑嘛! 席上当然不止烤羊腿,还有各色烤制的素菜,另有一锅热腾腾的羊肉汤和暄软的面饼。 一顿饭,众人吃得心满意足。 晚饭后,再上两盘新鲜的瓜果解解腻。 雷小雪笑道:“当年从京城来边城的时候,我心里还犯嘀咕,怕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和饮食。几年下来,倒是爱上了边城风味。” “大口吃肉,大碗喝汤。正合三嫂的气质。”冯少君笑着打趣。 众人都乐了。 雷小雪和普通女子脾气不同,自小习武,长大以后也爱舞刀弄枪。嫁到沈家后,婆婆大冯氏性情和睦,并不拘着她。不过,做儿媳的,也不能天天往外跑,总归还是有些憋闷。 到了边城,雷小雪就像脱了缰绳的骏马,时常骑马出门。路遇不平,该出手的时候从不手软。此外,雷小雪买了几十个被弃养的女童,教导她们习武。几年过来,女童里确实被调教得身手出众。 雷小雪一出门,身后俱是会武的丫鬟,也是边城里一道独特的风景了。 雷小雪被调侃了,也不恼,反倒取笑冯少君:“你别总说我。你不也时常往外跑,开得酒楼茶铺,到底经营得如何?赔了多少私房银子?” 冯少君慢条斯理地应道:“前几年是赔了些,今年已经开始赚银子了。等日后沈旭沈好长大了,一半给沈旭娶媳妇,另一半给沈好做嫁妆。” 雷小雪不甘示弱:“我没赚银子的能耐。不过,我调教了几十个会武的丫鬟。将来也一分为二,给沈妙沈昱姐弟两个。” 冯少君麻溜地接了话茬:“是是是。可以揍姑爷,也可以欺负儿媳。” 雷小雪:“……” 冯少君一张利口巧舌,她哪里斗得过。 李氏宋氏一同掩嘴而笑,看着这对妯娌耍花腔。 就在此时,已经升做了管家的赤霄匆匆走了过来,低声向冯少君禀报:“启禀夫人,将军令人送了家书回来。” 冯少君立刻道:“信在何处?” 赤霄从袖中拿出信,给了主子。 李氏等人识趣地起身告辞,各自带着孩子回家去了。玩了一个晚上的沈旭沈好,被许氏带着去睡了。 冯少君坐在烛火边,飞速地拆了信。 …… 边军在五年前建了新军营,沈祐带着一众武将和五千骑兵进了新军营。之后两年里,陆续招募新兵,一共两万骑兵。 为了练这支骑兵,朝廷每年要多耗费两百多万两的军饷。沈祐深感重任在肩,每日和骑兵们同吃同住,一同操练,耗费了无数心血。 没上过阵没见过血的新兵,还不能称之为骑兵。这两年里,沈祐数次领着士兵们出关,剿灭了不少鞑子的部落。算是一边杀敌一边练兵。 两个月前,军中斥候探到了一处鞑子部落的行踪。这一个部落,约有三千骑兵,加上老弱妇孺,人口近万。鞑子不论男女老少,皆上马能战。要剿灭这样一个部落,至少得带一万骑兵。 沈祐点了一万骑兵,带了一个月的军粮就出发了。 骑兵潜进关外茫茫草原,行踪不定,后勤补给是一大难事。每次出关都是以战养战。剿灭了一个部落后,就能有充足的战马和粮食。青壮一律杀光,只留下妇孺老人做俘虏。想想当年鞑子对大齐百姓做过的血腥行径,沈祐愈发心冷如铁。 这两年来,威武将军之名,响彻关外。风头甚至盖过了孟将军。 孟将军颇有容人之量,从无嫉恨不满,主动为沈祐写奏折请功。 几年下来,沈祐和孟将军相处甚得。 相比起沈祐的显赫风光,冯少君暗中做的事,知道的却寥寥无几。 譬如五年里,她麾下密探的人数多了三倍,有许多被暗中送去关外,以汉奴的身份潜入各部落做暗哨。 沈祐能在广阔的草原上准确地追寻到敌人踪迹,大半都是冯少君的功劳。 这些功劳,庆安帝心中当然清楚,只是不便封赏冯少君。沈祐年纪轻轻就是从二品威武将军,也不好再赏了。于是赏到了沈旭身上,沈旭小小年纪,已经是千户。将来沈旭长大进军营,起点就是五品武将。 柔和的光芒,洒落在信纸上。 “……我们剿灭了这个部落,打了大胜仗,俘获了六千多匹战马,另有几千头牛羊。还有两千多俘虏,可谓收获颇丰。” “我们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不出十日,就能相聚。” (本章完) /105/105664/28584971.html 第五百五十章 五年(三) 冯少君悬着的一颗心,悄然落了回去。 沈祐一走两个月,一直杳无音信。这也怪不得沈祐。出关打仗,行踪不定,要传家书难之又难。 她面上若无其事,实则心里时常牵挂。现在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也能松口气了。 冯少君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定只有最后一句,稍稍透露出了相思之意,不由得抿唇一笑。 反正,沈祐的性情脾气就是这样了。绝不可能在信中写什么甜言蜜语。便是见了面,也最多是将她搂得紧些。 这一夜,冯少君睡得格外安心踏实。 隔日,冯少君见了许氏,笑着说道:“外祖母,沈祐打了胜仗,就快回来了。” 许氏忙双手合十:“谢天谢地,感谢菩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这是嫁给武将必须要承受的。每一次领兵出征,都意味着长久的离别和日日的忧心牵挂。直至平安归来,才能长舒一口气。 沈旭两眼闪闪发亮:“娘,爹真的快回来了吗?” 冯少君嫣然一笑:“是啊,爹很快就回来了。” 沈好也是一脸激动欢喜:“太好了,我好想爹。” 沈祐在外是冷面将军,性情冷肃,不苟言笑。麾下将士人人敬畏。一回到家中,对着一双儿女,立刻就化身为慈父。 所以,沈旭沈好兄妹两个,格外喜欢沈祐。 冯少君平日笑意盈盈,从来不绷着脸也不发脾气。可不知为何,兄妹两个都怕她。 …… 有许氏在,冯少君毫无后顾之忧,安顿好一双孩子后,乘马车出了门。 吉祥也在马车上,低声问道:“夫人,今日我还是去茶铺里待着吗?” 冯少君嗯了一声,利索地拿出易容药物,为彼此易容后,再换上对方的衣裙。吉祥顶着她的脸去茶楼,她悄悄去私宅里。 密探人数众多,每日传来的消息也不少。冯少君进了私宅后,将这两日间的消息一一看过,逐条下令,或是将要紧的消息再传去京城。 忙完这些后,冯少君又去看孩童们读书习武。 五年前买下的少年男女们,已经纷纷被派到各处去当差。每年都有新人进来,现在在眼前的,约有三十余个。 除了这里,冯少君还有两处私宅。每一处私宅里都容纳了差不多数量的孩童。其中,还有一些是沈祐从关外带回的孤童。他们本就是鞑子部落的孤童,调教训练过后,暗中送出关外,比起汉人脸孔来,显然更易潜入各鞑子部落。 忙完正事,已经小半日过去了。 回去的马车上,冯少君再和吉祥换回原来的模样身份。 这一切做来十分熟练,速度极快。一切如常,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直至傍晚,一匹快马的马蹄声,踏破了沈宅的安宁。 “夫人,这是宫中送来的急信。”赤霄匆忙来禀报。 宫中? 冯少君眉头动了一动,伸手接了信,没急着拆开,张口吩咐道:“将送信之人带来。” 片刻后,送信的人跪在冯少君面前。 冯少君目光一掠,认出了这张脸孔。当年她在京城当差,麾下数百密探。这也是其中之一。 不过,她认得来人,来人却不知眼前这位美丽柔婉的将军夫人是当年风光赫赫的冯公公。 “这是谁的信?”冯少君直截了当地问道。 送信之人低声答道:“启禀夫人,这是杨公公亲笔写的信,令小的送到边城来。还说一定要送到夫人手中。” 这几年里,冯少君和杨公公一直有书信来往。大概维持着两个月一封。上一封信是在一个多月前。 冯少君心里骤然涌起不妙的预感,张口吩咐道:“你先退下安置休息。” 待传信之人退下,冯少君拆了信。一看之下,心里咯噔一沉。 在她百般地叮嘱提醒下,杨公公每隔一段时间,就暗中请太医诊一回脉。之前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发现得早,治疗得及时。杨公公安然熬过了前世的死劫。 一个多月前,杨公公忽然头痛欲裂。 庆安帝也被惊住了,立刻令太医为杨公公看诊。经过几位太医诊断,杨公公脑中生了异物。一开始是头痛,很快就会意识模糊,神智昏迷。 还能活多久,谁也不清楚。 对庆安帝来说,杨公公是最忠心的奴才,也是相伴了几十年的家人。杨公公患了这等不治之症,庆安帝心中悲痛难当。 杨公公自然不能再当差了,天子恩准他在宫中养病。并嘱咐太医,每日为杨公公施针止痛。 做内侍做到这份上,杨公公也算是头一份了。 冯少君手中这封信,是杨公公亲手写的,字迹远不如往日工整。 “……我自幼净身入宫,家人长什么样子,早就忘光了。这些年,我只收过你这一个义子。” “三儿,义父快不行了。唯一可惜的,是不能在死前见你一面。” 冯少君鼻间满是酸涩,眼眶发热,攥着信的右手不停颤抖。 …… 一个时辰后,冯少君出现在许氏面前。 冯少君眼睛通红,显然刚哭过一场。许氏一惊:“少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沈祐……” “他没事。”冯少君声音晦涩:“是义父病重,快不行了。” 许氏听后,心中一阵恻然:“杨公公对你恩重如山。现在他身患重病性命垂危,还惦记着你。可惜离得这么远,你不能送他最后一程。” 冯少君眼睛一红,低声又坚定地说道:“不,我要赶回京城,见义父最后一面。” 许氏没有反对,只低声叹道:“一来一回,奔波辛苦不说。杨公公在宫里养病,你还能再进宫不成?” 冯少君点点头:“当日我离宫的时候,将腰牌交了回去。后来,义父又悄悄将那个腰牌带进了私宅里。我回去之后,以冯三儿的身份进宫便可。” “一双孩子,就都托付给外祖母了。” 冯少君外柔内刚,极有主见。决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许氏叹了一声:“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家里。只管去吧!” (本章完) /105/105664/28584972.html 第五百五十一章 归来(一) 数日后,边军军营外。 孟将军领着一众武将,耐心地等候。 数万匹骏马的马蹄声,犹如天雷,又似地动。地面不停颤动。大胜归来的骑兵营,如一大片乌云卷来。 当先的一匹骏马,通体乌黑,没一根杂毛,神骏至极。骑在骏马上的青年武将,看不清面容,只见玄色的披风在疾驰中飘荡,宛如一柄绝世利刃,散发出夺目的光芒和风采。 “不愧是威武将军!” 孟将军转头,对众武将笑着赞道:“如此风采,令人神往。” 一旁的武将们,也对沈祐服气得很,纷纷出言称赞。 和弯弯绕绕满肚子心眼的文官不同。身为武将,谁领兵厉害,谁能打胜仗,就能令人拜服。 这五年里,沈祐驭下严格治军严明,有目共睹。而且,沈祐身先士卒领兵冲锋的悍勇,也足以令人敬服。 也因此,屡屡立奇功的沈祐,早已成了边军里冉冉升起的名将。更被誉为大齐年轻武将中的领军人物。 这和当日做天子亲卫时的威威赫名又不同。 沈祐当年的名声,是因护卫皇上得力,因天子器重而来。如今的威名,却是沈祐靠着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这才真正令武将们心悦诚服。 这一次,沈祐领兵出关两个多月,扫荡了三个小部落一个大部落。除去一开始带的军粮,之后的补给全靠俘获。大获全胜不说,还俘虏了上万匹战马和几万头牛羊,另有数千俘虏。大大削弱了鞑子的势力。 鞑子本就是以部落聚集生活,每到战时,每个部落出兵,由大大小小的首领统领着,汇聚到鞑子可汗账下。 往日,边军靠着坚实的城墙,以防守为主。如今,边军有了这支精锐的骑兵,就如利刃出鞘,可以不时出关。就像鞑子“打草谷”一样,边军也能大肆扫荡掠夺,给鞑子重击。 这样的胜仗,实在振奋军心,也有切切实实的好处。 今日孟将军这个边军主将,主动出来相迎。军中大小武将,都一并来迎。 骑兵们在五里路外放慢了速度,待到了军营一里外,已经彻底慢了下来。 沈祐骑着骏马到军营前,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大将军亲自来相迎,末将受宠若惊。” 孟将军发出爽朗畅快的笑声:“沈将军在关外征战,扬我大齐边军之威,我亲自来迎算不得什么。我已经写了奏折,替沈将军请功了。你们一路奔波辛苦,让将士们都进军营安置。今晚,大宴三军!”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拱手应下。 …… 军营里不准饮酒。因骑兵营打了大胜仗归来,孟将军特意令人备了牛羊肉和美酒。肉放开了吃管够,至于酒水,分到每个士兵头上,约莫三杯。如此一来,谁也不会醉酒。也不会因酒懈怠误事。 骑兵的中军大帐里,一共摆了五席。 有份出席的,皆是边军里五品以上的武将。 当日随沈祐来边军的天子亲卫,也少了五个。都是在这几年的战事里陆续阵亡的。还有一个,受了重伤,不能再上马打仗。领着妻儿回京城了。 打仗没有不死人的。身为武将,马革裹尸战死沙场精忠报国,也没什么可冤屈的。只有将鞑子彻底打怕了,再不敢进犯边关,边军才能少打仗,战死的将士才会更少。 孟将军主动举杯:“沈将军领兵在外,着实辛苦了。我敬沈将军三杯!” 沈祐的性情脾气,在宫中显得格外冷肃不近人情。到了边军里,却是如鱼得水。反正身边都是粗鲁的武夫军汉,他少说些话也好冷着脸也罢,也没人在意。 沈祐笑着举杯相和:“我能打胜仗,一靠朝廷全力支持,二要归功于将军战前筹谋得当。这三杯酒,我敬将军!” 孟将军欣然一笑,接连饮了三杯。 接下来,一众武将一一敬沈祐的酒。亏得沈祐酒量好,没当场醉倒。 待到宴散,已是半夜。沈祐再心急回家和妻儿相聚,也不能半夜出军营。只得草草睡下。隔日天一亮,醒了酒的沈祐便令人送热水进军帐。 沈嘉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哟,这儿有热水,正好我也蹭个热水澡。” 沈祐哭笑不得:“你军帐里没有热水吗?” 沈嘉笑嘻嘻地应道:“一个人洗澡怪闷的,这不是特意来找你了。”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同吃同住同睡,一同洗澡的次数数不胜数。沈祐也只随口说一句罢了。两个人一同洗澡,还能互相搓一搓后背。 说起来,去关外打仗,吃苦是必然的事。一路上吃的是干粮,喝的是冷水。晚上睡得是帐篷,有的时候干脆就是睡在草地上。偶尔遇到水源,才能洗一回澡。所以,兄弟两个一洗澡,水就浑了。 换了三遍热水,才将身上的灰搓干净。再用锋利的小刀,将下巴上的短须刮干净。揽镜自照,沈嘉十分满意:“真英俊!” 沈祐被逗得笑出了声,顺便也看了自己一眼。嗯,确实干净又英俊。 两人的喜悦,主要是因为今日可以回家了。 打了胜仗回来,骑兵营上下都有七日假期。有家室的可以回去相聚,没娶媳妇的,可以拿着积攒的军饷去青楼耍一耍。总之,人人急不可耐。 沈祐和沈嘉刚出军营,方鹏等人就策马追了上来:“等等我们!” 众人的住宅都在一处,一同回去正好同路。 军营驻扎在边城外五十里。众人一路疾驰,两个时辰就进了城门,待到正午的时候,已经赶到了各自的家里。 沈嘉冲沈祐挥了挥胳膊,就冲进家门了。 沈祐很理解沈嘉急切的心情,因为他也同样的思念若渴。这一分别,就是两个多月。谁能不想妻子和儿女? “少君!”沈祐难得放声高呼。 不过,前来相迎的,是许氏和沈旭沈好兄妹,并没有冯少君的身影。 沈祐心里有些诧异,没来得及张口询问,一双儿女已经热情地扑了过来:“爹!” (本章完) /89/89952/20961316.html 第五百五十二章 归来(二) 这一声爹一入耳,沈祐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伸手将儿女都抱进怀里。 女儿娇娇软软,已经快八岁的儿子却高大壮实。亏得沈祐力气大,略一用力,将沈旭沈好一并抱了起来。 沈好伸手揽住亲爹的脖子,将脸贴在沈祐的脸上,娇嫩地说道:“爹,我好想你。” 沈祐目光一柔,笑着应道:“爹也天天想你。” 沈旭自诩为男子汉,不耐这等肉麻的对话,张口就急急追问:“爹,你又打胜仗了吗?快说给我听听。” 沈祐失笑:“先别急,我有七天假期,可以慢慢说给你们听。” 和儿女亲香过后,沈祐将他们放了下来,然后走到许氏面前,恭敬地拱手行礼:“外祖母,我回来了。” 许氏仔仔细细地打量,确定沈祐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展颜笑道:“好好好,平安回来就好。” 沈祐低声问:“少君人呢?” 许氏咳嗽一声,冲沈祐使眼色:“少君前些日子受了风寒,一直卧榻养病。我怕她过了病气给孩子,这些日子,就没让沈旭沈好往他们娘亲身边凑。” 沈祐心领神会,顺着许氏的话音说道:“少君病了,是该好生养病。我这就去看看少君。” 许氏道:“我和你一起去。” 沈旭沈好也想去,郑妈妈忙上前,笑着哄道:“公子和小姐都还小,待在病榻前不好,会被过了病气。奴婢带着你们去隔壁玩吧!” 沈旭没什么心机,立刻笑着点头应了。 沈好年纪不大,心眼多得很。立刻娇声道:“哥哥去玩吧!我就留在家里。” 沈旭闹着要去,郑妈妈只得先带着沈旭走了。 奶娘走上前,要哄沈好离去,沈好挑眉一笑,小小年纪,颇有娘亲冯少君少时的风采:“我要悄悄去看娘一眼。你在我后面跟着,不能发出声音。要是惊动了我爹,我爹什么脾气,你可是知道的。” 小公子性情率直,这位小小姐却伶俐狡黠。奶娘哄不住她,只得跟在身后。 沈好轻手轻脚地溜到娘亲的寝室外。先将耳朵贴到门板上,想听一听里面的动静。 可惜,沈好漏算了一点。 以沈祐的耳力,岂能让人欺近五米之内毫无察觉?事实上,沈好刚到寝室外,沈祐就听到了熟悉的轻软脚步声。 这个丫头!偷溜来做什么? 沈祐好气又好笑,走到门边,霍然开门。 沈好一个没提防,差点摔进门里。沈祐眼明手快,及时将女儿拎了起来:“好儿,你来做什么?” 沈好被拎在空中飘悠,还能笑得甜甜的:“爹,你先放我下来。” 沈祐本想板着脸孔训斥几句,一见女儿笑得这般甜美可爱,哪里还狠得下心。改拎为抱,张口问道:“你偷偷躲在门外,想偷听什么?” 沈好睁着无辜的大眼:“我没偷听啊!我是想敲门。” 遗传真是奇妙啊! 沈好这副睁眼说鬼话的模样,和冯少君少时几乎一模一样。以前他被屡次捉弄,十分气闷。现在想来,只有无限的温暖和甜蜜。 咦?爹怎么不说话?难道她百试百灵的招数不管用了吗? 沈祐心里有些不踏实,继续软萌地撒娇:“爹,你放我下来嘛!娘生病,每天只让我来看一回。我好想娘!所以,我才悄悄来看娘。” 明知道沈好心里的小算盘,沈祐还是心软了。抱着沈好到了床榻边,轻声道:“你娘还在睡,你别吵醒了她。” “冯少君”果然在床榻上昏睡。 沈好说不清心里哪儿不对劲,可她就是有种微妙难言的感觉。床榻上的女子,明明就是娘亲的模样,可她总觉得,这不是娘。 不过,这样的话,沈好是不敢说出来的。她怏怏地从沈祐怀里下来:“那我先走了。” …… 等沈好出去了,沈祐又去关了门。 床榻上的“冯少君”,这才睁开眼,长松了一口气。 床榻边的许氏,无奈地笑了一笑:“少君走后,吉祥就扮作她的模样,对外称病,卧榻静养。我特意让旭儿和好儿兄妹两个离得远一些。旭儿粗枝大叶的,倒没什么。好儿心细得很,竟是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了。” 可不是么? 这个小机灵鬼! 沈祐的无奈中,多了一些身为父亲的骄傲和自豪:“好儿这般聪慧,和她娘亲少时一样。” 许氏目中闪过怀念:“是啊,少君小时候也是这样。心眼多得很,什么都瞒不过她。偏偏最会装模作样,睁眼说瞎话张口就来。” 床榻上的“冯少君”坐了起来,一张口却是吉祥的声音:“夫人一走,奴婢就躺在床榻上装病。小公子没发现端倪,小小姐倒是冒过一句,说娘亲说话的声音怎么有些变了。当时,奴婢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其实,吉祥扮主子多年,说话的声音有八九分像,再加上装病,没人会起疑心。谁能料到,五岁的沈好竟然窥出了破绽。 看来,沈好以后倒是可以继承冯少君的一身能耐本事了。 沈祐又是一笑:“这是天生耳力灵敏,你以后在她面前小心应付就是。” 吉祥点点头,继续躺回去装病。 许氏和沈祐去了另一间屋子里说话,这才说起冯少君离去的原因:“杨公公病重,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少君悄悄只身回京,送杨公公最后一程。或许很快就会回来了。” 原来是杨公公病重不治了。 沈祐长叹一声,心里沉甸甸的。半晌才低声道:“以她的脾气,定是要办完杨公公的丧事才肯回来。” “或许一两个月,或许得要更久。辛苦外祖母照顾沈旭兄妹。还得为少君遮掩行踪。” 许氏不以为意:“照顾孩子没什么辛苦,只盼着少君能一路平安顺遂。还有,到了京城还得进宫,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沈祐对冯少君却是信心十足:“外祖母放心吧!不管遇到什么情形,少君都能应付。” 这倒也是。 许氏想了想,也笑了起来。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318550.html 第五百五十三章 回宫(一) 京城城门外的官道上,十几辆载着货物的马车缓缓前行。马车旁,还有七八个身材高壮孔武有力的镖师。 这些镖师,来自边城里一家极有名的镖局。眼下大齐各处还算平安,不过,行商的商人雇些镖师也是常事。 这一列车队排在城门外,等着进城。 每日像这样的车队,没有五十也有三十。守城的官兵仔细查验了货物,俱是边城特有的皮毛之类。这些皮毛在边城不值钱,到了京城能翻出几倍的银子来。 车队的主人,是一个面貌平庸的中年男子,一脸陪笑着塞了个荷包过去。那守城官迅疾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没再刁难,将马车队放进了城门里。 镖师们到此,就算完成了任务,纷纷策马返程。 车队去了一处大商铺前,中年男子令随行的下人将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仓库里。忙碌中,无人留意到一个身量不高的小厮进了商铺后,再也没出来过。 这个小厮,正是冯少君所扮。 冯少君接到杨公公的丧信后,心急如焚。不过,她只身回京,太过惹眼,得做一番伪装。她令下属扮成商人,运货至京城,有模有样地请了镖师掩人耳目。她扮成了一个有口疾的小厮,一路上都在马车里待着,基本没露过面。 从商铺后门出来后,冯少君从马车行赁了一辆马车,坐着马车到了阔别已久的私宅里。她取出钥匙,开了后门,悄然无声地进了宅子里。 五年多前,她离开京城时,两处私宅都留了人。只是,私宅空置了几年,颇有些沉寂荒凉之感。 留守在私宅里的下属,见了易容成小厮的冯少君,先是一愣。然后热泪盈眶,跪了下来:“小的见过冯公公!” 能准确无误地寻到这里,还有钥匙进来,除了消失了几年的冯公公还能有谁? 至于说面容陌生,这也正常。冯公公易容术精妙,化身万千,哪一次露面都是不同模样。 来人一张口,果然是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起身吧!” 果然是冯公公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妇人激动得红了眼眶。 冯少君心里也有些酸涩,低声吩咐道:“你到外面守着,咱家待上片刻,就得走。别让任何人察觉到咱家回来过。” 妇人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守在门外。 冯少君无暇唏嘘感慨,立刻以药水洗脸,重新易容,再换上冯公公昔日的衣服。揽镜自照的那一刻,冯少君也觉无比怀念和亲切。 她易容过许多人的模样,冯公公这张脸顶得最久,相当于她的第二身份。现在褪去了沈夫人的身份,她俨然又回到了昔日时光。 冯少君又从匣子底层,翻出一个腰牌来。 她从宫中离去的时候,将腰牌交了回去。后来,杨公公去传口谕的时候,又悄悄将腰牌给了她。她将腰牌放在私宅里的时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用上。 …… 时光悠悠,物是人非。朱色的宫门却未褪色,依旧巍峨耸立。 宫门外,有数名天子亲卫持刀巡逻。 冯少君一靠近宫门五十米处,便有天子亲卫警戒地过来了:“来者何人?” 五六年过去了,连守宫门的天子亲卫也换了,竟连昔日叱咤风云的冯公公也不认识。 冯少君不慌不忙,斜睨那个陌生的脸孔一眼:“咱家冯三儿,之前奉皇命,一直在外当差。今日回宫复命。你去喊宫门!” 那个天子亲卫也是个愣头青,张口就道:“什么冯三儿,我怎么不知道!” 冯少君嗤笑一声:“咱家在宫中当差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快些去叫金公公来,就说杨公公义子回宫了。” 杨公公声名赫赫,天子亲卫倒是如雷贯耳。 不过,杨公公什么时候有义子了? 天子亲卫半信半疑地去了宫门处,高声喊了一声。很快,宫门旁的侧门开了,脸孔圆了一圈更显白净富态的金公公出来了。 金公公一看前面那张略显不耐的脸,眼睛霍然亮了起来,殷勤地上前:“哟,这不是冯公公嘛!这几年,冯公公去哪儿了?咱家可许久不见了。” 好在这个金公公还在。不然,今日想进宫,还得费一番周折。 冯少君暗暗松口气,动作熟练地塞了一个荷包过去:“咱家奉命出宫当差,也没料到要这么久。咱家有急事,得立刻进宫见义父,还请金公公行个方便。” 金公公一掂荷包的分量,乐得眼都快眯缝起来了:“几年没见,冯公公风采依旧!咱家这就领着冯公公进去。” 有金公公领路,冯少君顺利地进了侧门。 一旁不长眼的内侍还想上前搜身,被金公公呸了一口,瞪了回去。 饶是冯少君心情沉重复杂,此时也忍不住笑了一笑。向金公公道了谢,然后迈步走远。她耳力灵敏,将身后飘来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呸,你这个不开眼的东西。那可是杨公公的义子。几年前是宫中一等一的红人。进出宫门从不搜身,你开开你的狗眼,认清楚了……” 一转眼,已经五年多了啊! 别说宫门处有许多陌生脸孔,进了宫后,沿途所见的内侍宫人,也换了一茬。 当然,对他们来说,几年前大名鼎鼎的冯公公同样陌生就是了。 宫中内侍宫人众多,也没人拦下冯少君。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太和殿外。终于有了熟悉的脸孔。 首先是太和殿外值守的天子亲卫认出了她,然后站在殿外的内侍也认出了久违的脸孔。那个内侍,当年是杨公公院子里伺候的人之一,在冯公公的威风下忍气吞声几年。早就被磨炼出了心里阴影。 哪怕阔别已久,内侍也不敢怠慢,立刻过来行礼:“小的见过冯公公!几年没见,冯公公风采更胜往昔!” 几年过去了,冯公公还是这般年轻,真让人羡慕。 冯少君见了熟人,心落了回去,淡淡道:“义父现在在何处?你立刻带我去见义父。” (本章完) /89/89952/20974773.html 第五百五十四章 回宫(二) 杨公公在信中只说在宫中养病,到底在何处,冯少君却不知晓。 她进宫后,一路到太和殿来,就是想迅速找到一个熟悉的人,问出杨公公的行踪下落。 那个内侍忙答道:“杨公公就在太和殿里养病。小的立刻进去通传,请冯公公稍候。” 冯少君也是一怔。 宫中规矩严苛。伺候主子的内侍宫人生了病,就不能再留在主子身边,多是打发到偏僻之处养病。病重的,直接就会送出宫。 将杨公公留在宫中养病,令太医为杨公公看诊,这都是天子恩典。不过,冯少君怎么也想不到,庆安帝直接将杨公公留在太和殿里。 内侍麻溜地转身,绕过长廊,走到太和殿的后殿里。这里有几排屋子,是内侍们居住的地方,离天子日常起居之处有一段距离。 杨公公住的屋子当然是位置最好也最宽敞的。 一推开门,就飘出了浓烈的药味。 躺在床榻上的杨公公正在昏睡。两个小内侍守在一旁,一个点着头打瞌睡,另一个睁着眼。一见内侍进来,小内侍忙迎过来:“公公睡下了。有什么事?” 传信的内侍,压抑不住兴奋激动:“快些叫醒公公,就说冯公公回宫了。” 内侍不同于天子亲卫。天子亲卫几年换一批,不认识离宫几年的冯公公也是难免。内侍们都是自少净身进宫,至少要调教个七八年,才堪大用。这个小内侍,也有十七八岁了,怎么会不知道冯公公? 小内侍也是精神一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榻边,正要张口,床榻上昏睡的杨公公忽然睁开眼,有气无力地问道:“谁回来了?” 他半梦半醒地,怎么听到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人的名字? 一定是他听错了! “冯三儿”远在边城,怎么会回宫? 他这是病久了,有癔症了。 小内侍欢快的声音响起:“杨公公,是冯公公回来了!” 杨公公愣住了,看向传信的内侍。传信的内侍一脸激动地上前:“公公没有听错,真的是冯公公回来了。现在就在殿外等着。” 杨公公有些头晕目眩,无意识地说了一句:“你们没骗咱家吧!” 这些日子,杨公公身体越来越差,每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且头痛剧烈,饭食难进。伺候杨公公的内侍们愁得不行。眼见着杨公公骤然有了精神,他们心里也欢喜。 “小的这就去将冯公公请进来。” 传信内侍飞快地出去了。 杨公公愣愣地看着门口,半晌又问一句:“咱家没听错吧!” 小内侍用手抹了一把眼睛,低声道:“是不是冯公公,公公见一眼,就知道了。” 杨公公还是难以置信,令小内侍将自己扶着坐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门口。不知等了多久,脚步声传进耳中,一个身量不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此时过了午后,下午的阳光依旧明亮炽烈。那个久别的人,被阳光照出一道长长的身影。一时间,脸孔有些模糊不清。 杨公公鼻间酸涩,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挤出的声音干涩无力:“三儿,是你吗?” 那个身影,逆着光走进来,久违的清秀脸孔清晰地映在杨公公眼里,在床榻边跪了下来:“义父,是我回来了。” 杨公公想说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想笑,扯不动嘴角。想哭,又没那个脸。一时间,表情扭曲,神色十分奇怪。 冯少君磕了三个头,抬起头的时候,眼眶通红。 杨公公和她四目相对,浑浊的老泪忽然涌了出来。 一旁伺候的小内侍,悄悄退了出去,门也被轻巧地关上了。 杨公公活了几十年,从没在人前落过泪。此时老泪纵横,泪水在脸上奔涌,连鼻涕也流了出来,颇有些狼狈可笑。 冯少君起身,坐到床榻边,拿出帕子为杨公公擦拭眼泪鼻涕。 杨公公到底非常人,情绪失控了一会儿,很快就克制住了。 “你怎么来了?”杨公公声音沙哑,语气中透着一丝责备:“边城路途遥远,你有夫有子有女儿,还有年迈的外祖母要照顾。你怎么能不管不顾地跑到京城进宫来。” “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早就活够本了。再者,我病成这样,太医都治不好,你来了能治好我不成……” “义父,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当年你收我为义子,我就是你的亲人。”冯少君轻声打断杨公公:“你病了,我来照顾你,陪你到闭眼西去的那一刻,替你办好身后事。义父,你安心养病,我一直陪着你。” 杨公公眼睛红了,再度更咽失声。 他病倒之后,整个人迅速消瘦憔悴,脸孔枯黄,头发在短短几个月间都白了,快瘦得脱了相。 这副模样,哭起来当然不好看,甚至很狼狈。 帕子是不顶用了。冯少君目光一掠,起身去桌边,倒些热水,拧一条湿热的毛巾,为杨公公擦拭脸孔。 这些的,小内侍们也会做。不过,哪里及得上义子在身边伺候孝敬? 冯杨公公脸上温热,心里更是热乎乎的。心情骤然好了起来。 来都来了,也不能撵回去吧! 杨公公口是心非别别扭扭地说道:“也罢,你既是回来了,就待些日子。也别等太久……过四五天就回去。” 冯少君也不和他争辩,将毛巾放了回去,又坐回榻边。扶着杨公公躺下来。 杨公公瘦得很,轻飘飘的,冯少君没费什么力气。 前世,杨公公弥留前的一段日子,她也是这般陪在义父身边,直至他合眼。 重活一世,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改变了身边许多人的命运。义父比前世多活了五年。 这样想来,也不必太过伤心。 冯少君咽下喉间的更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义父,你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你。” 杨公公确实倦了,嗯了一声,闭上双目。被病痛折磨了许久,吃不下也睡不安稳,此时竟十分安心踏实。眼睛闭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 (本章完) /105/105664/28609949.html 第五百五十五章 回宫(三) “什么?” 太和殿的正殿里,骤然响起天子惊愕的声音:“谁回来了?” 宫中内侍众多,杨公公病后,庆安帝又提任了两个伺候了数年的内侍。此时前来回禀消息的,正是其中一个。 年约四旬的王公公在宫中也有二十多年了,同样是庆安帝身边的老人。杨公公生病后,举荐了王公公接替自己。 如今宫中内外的密探暗卫,都由王公公掌管。另外一个姓邵的内侍,则负责天子近身伺候的事宜。 王公公很清楚杨公公在天子心里的分量,有关杨公公的事,都是亲自来回禀。 今日,消失了五年多踪迹的冯三儿忽然回了宫。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王公公没敢惊扰天子和众臣议事,在殿外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直至群臣散去,才进殿禀报。 饶是王公公也没料到,庆安帝会这般失态。 这是庆安帝登基的第七年。天子掌控朝堂,威仪日重,喜怒不形于色。像此时这般震惊失色的,几乎从未有过。 王公公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回禀皇上,杨公公的义子冯三儿回来了。是在两个时辰前进的宫,现在就在杨公公身边。” 冯三儿曾是宫中炽手可热的红人。当年众内侍都以为,等杨公公退下来,定是冯三儿接替杨公公,成为下一任天子内侍总管。 想当年,王公公也得排在冯公公之后。 后来,冯公公忽然离宫,王公公才有了出头的机会,渐渐被重用。这都五年多了,谁能想到,冯公公会忽然回来? 话说回来了。以庆安帝的城府,怎么会为了一个内侍这般失仪? 王公公心里暗自揣摩,面上半点不敢流露出来。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比杨公公可差得远了。好不容易爬到这等高位,行事说话得慎之又慎,绝不能触怒主子。 冯三儿回来了。 冯少君,她竟然就这么回了京城,进了宫! 庆安帝僵立了片刻,思绪纷乱,压在心底数年的愧疚自责忽然涌了出来。 当年,冯少君一怒离宫,走之前连他的面都不肯见。这几年里,冯少君和杨公公时有书信来往,对他这个天子却从无表示,别说书信了,连句问候都没有……由此可见,冯少君心中一直气愤难消。 王公公等了许久,没等来主子的吩咐。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张口问道:“皇上可要传召冯三儿一见?” 过了许久,庆安帝才张口:“暂且不急。先让冯三儿好好陪着杨景和……”过了片刻,又补了一句:“如果他要见朕,你立刻来回禀。” 这道命令,又很值得琢磨回味了。 什么叫想见皇上? 做奴才的,难道还有不见主子的权利? 按理来说,领了差事出宫几年的冯三儿今日回宫,第一时间应该是来求见庆安帝才对。偏偏冯三儿直接就去了杨公公的屋子里。 这般不合规矩的事,庆安帝不但容忍了,还准许冯三儿随时觐见,甚至语气里还有一丝期待…… 王公公心里嘀咕着,口中恭敬地应了,很快退了出去。 庆安帝缓缓坐回宽大的龙椅。过了许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 庆安帝在想什么,冯少君并不关心,也无暇在意。 她回京进宫,是为了陪伴义父最后一程,不是为了庆安帝。 杨公公病得确实重,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都快黑了。 冯少君用火折子点燃屋子里的几盏烛台,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然后,又倒了杯热水,伺候杨公公喝了半杯。 杨公公躺在床榻上,看着冯少君忙来忙去,忽地笑道:“到现在,咱家还有些恍惚,像做梦一样。” 冯少君挑眉道:“义父心情好,待会儿晚饭送来,可得多吃一些。我问过他们几个了,义父自从病后,胃口不及从前,时不时地就不愿吃饭,谁都劝不动。” 杨公公有些气短心虚:“听你的,都听你的。” 冯少君也没客气,笑着说道:“这可是义父亲口说的。从今晚起,每顿都多吃些,药也得都喝了。可不能糟践自己的身体。” 这要是那几个内侍说这些,杨公公早就瞪眼将他们骂出去了。换成冯少君嘛,那就怎么说怎么好了。 杨公公二话不说就都应了。 冯少君这才满意,去叫了太医过来。来为杨公公施针的,也是熟悉脸孔,是太医院里的李太医。 李太医的针灸之术,在太医院里也是顶尖的。庆安帝特意将李太医派来照顾杨公公,可见杨公公之圣眷浓厚。 可惜,杨公公患的是不治之症。李太医医术再好,也治不好杨公公,只能施针,缓解杨公公的头痛之苦。 施针结束后,冯少君送李太医出去,低声问道:“烦请李太医和我说句实话。义父的身体,到底还能撑多久?” 李太医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冯公公,捋了捋胡须,才低声答道:“不敢瞒冯公公。以杨公公现在的情形,随时可能闭眼西去,再也不会睁眼。如果他按时喝药,心情缓和,或许能再活两个月。” 也就是说,杨公公最多再活两个月。 冯少君眼眶发热,声音还算平静:“多谢李太医实情相告。这段日子,要劳烦李太医了。” 李太医忙应道:“皇上亲自下口谕,我奉皇命来为杨公公施针,当不得劳烦二字。” “总之,要多谢李太医。”冯少君诚恳地低语:“没有李太医尽心尽力,义父或许早就闭眼西去了。” “还请李太医尽力为义父缓和头痛,让义父临走前,少遭些罪。” 说话间,一个荷包塞进了李太医的手中。 李太医哪里肯要,忙要推辞,冯少君却已转身回了屋子。 李太医略一犹豫,只得将荷包塞进袖中的暗袋里。反正,在宫中为贵人看诊,贵人赏赐也是常有的事。就是被人知道了,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冯三儿,对杨公公倒是一片孝心,有情有义。 /105/105664/28621138.html 第五百五十六章 回宫(四) 冯少君回了屋子里,坐到床榻边。 刚施完针,杨公公头没那么痛了,精神也比平日好得多,张口笑问:“你是不是问李太医,咱家还有几日可活?” 没等冯少君张口安慰,杨公公又道:“你不必瞒咱家了。自己身体什么样,自己最清楚。半个多月前,咱家硬撑着写信给你之后,就知道大限已至。” “这般活着,日日忍着头疼欲裂,实在遭罪。咱家不止一次想过,干脆早些这么去了,也落个清静。” “可皇上时常亲自来探望。咱家一个内侍,得主子这般关切恩宠,哪里敢轻易合眼。生生又撑了这么些日子。现在你回来了,能亲眼见到你,咱家合眼也安心。” “你就直说吧!我还能再活多少日子?” 冯少君目中闪过水光,却没再隐瞒,低声道:“李太医说,只要义父每日喝药,还能再活两个月。” 杨公公竟笑了起来:“还能再有两个月吗?这也足够啦!” “咱家知道,现在让你回去,你肯定不会走。也罢,咱家就私心一回,留你在身边。咱家活了一辈子,临走之际,也盼着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三儿,你也别替义父难过。咱家这几十年,活得也算风光。寿元也不算短了,走了也没遗憾。” 冯少君将头扭到一旁,过了片刻,才转回来。除了眼角微红,看不出半点异样:“义父心胸豁达,常人难及。” 杨公公笑了一笑,还要说什么,敲门声响起。一个内侍端着晚饭进来了。 说来也奇怪,杨公公都几日没好好吃饭了,今晚忽然有了胃口,嗅到了饭菜的香气:“三儿,咱家饿了。” 冯少君抛开所有纷乱的心虚,笑着应一声,将晚饭端至床榻边的矮几上,慢慢伺候杨公公吃晚饭。 杨公公的身体十分虚弱,不宜荤腥,晚饭也十分清淡。一碗熬得浓稠的粥,还有几样素菜。 杨公公吃了半碗粥,素菜也吃了几口。之后就吃不下了。 杨公公叫了内侍过来:“去厨房,端些热菜热饭来。” 这是专门为冯少君叫的晚膳了。 他病成这样,吃不了什么荤腥。可不能让冯少君跟着吃这些。 内侍麻溜地应声去了。杨公公虽然病着,宫中上下却没人敢怠慢。身为内侍,能在太和殿里养病,皇上还时常来探病。圣眷之浓厚,人人艳羡。 太子养伤的时候,也就是如此了。 过了一会儿,内侍就拎着大食盒进来了。 三荤三素,羹汤面点俱全,冒着热气,闻着香极了。 冯少君大半日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确实饿了。当下也没客气,在桌子边坐下,运筷如飞,吃得格外香甜。 杨公公看得也舒心,呵呵笑了起来。又吩咐下去,令人将隔壁的屋子腾出来。以便冯少君晚上休息。 冯少君却道:“这里有一张矮榻,晚上我就睡在这儿。” 杨公公看了她一眼:“白日你陪着,晚上不必你伺候。我夜里睡不安稳,得起来个两三回。” 诸如擦洗方便之类的事,冯少君总得避让。再者,白日晚上的熬,万一将冯少君累出病来怎么办? 杨公公这般坚持,冯少君只得点头应了。 冯少君一路奔波赶路,此时精神松懈下来,倦意阵阵袭来。在杨公公的催促下,冯少君到隔壁屋子里歇下,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杨公公也是一夜好眠。 倒是庆安帝,心绪纷乱,辗转难眠。 隔日是大朝会。 庆安帝打起精神上朝。 太子朱昀今年二十九,蓄起了短须,沉稳持重,一派储君风范。 太孙朱栋,今年十岁,面容俊秀,聪慧过人。两年前庆安帝册立太孙,太子是帝后独子,太孙是东宫嫡长孙。朝臣们纷纷拥护,无人反对。 如此一来,大齐储君早立,且连下一辈的继承人都选定了。人心安定,朝堂愈发安稳。 庆安帝十分喜爱太孙,从今年年初起,便让太孙一并参加大朝会了。 一个月两次的大朝会,庄严肃穆。朝臣们上奏折,也会斟酌着报喜不报忧。真正的朝政琐事,都是平日的小朝会商议解决。 庆安帝今日心不在焉,话比平时还要少。 朝臣们不敢随意抬头,朱昀这个太子站得近,很快就窥出些不对劲来。 散朝后,朱昀很自然地随在庆安帝身后,进了太和殿。 此时已是午时,王公公忙张罗着传午膳。 庆安帝不喜奢靡,御膳规格减了又减,午膳也不过十二道菜肴。说起来,不过是和民间富商差不多。 朱昀也习惯了,主动为庆安帝布菜。庆安帝今日胃口不佳,吃了几口,就搁了筷子:“朕今日没胃口,你别管朕,自己吃就是。” 朱昀没和自己亲爹客气,果然吃饱了才起身。 “父皇今日似有些心情浮躁不安,”朱昀看着庆安帝:“是为了朝事烦心吗?” 庆安帝随口道:“朝堂安稳,没什么可烦心的。” 不是政务,那就是家事了。 可是,宫里近来也很太平。唯一的波澜,就是…… “听闻冯三儿昨日回宫了。”朱昀冷不丁冒出一句。 庆安帝眉头陡然一动,瞥了朱昀一眼:“嗯。朕派他出宫办差,他办完差事,就回宫了。杨景和病重,他这个义子陪在一旁,也是理所应当。” 朱昀做了这么多年太子,耳目灵通,很清楚冯三儿回宫之后就到了杨公公身边,没有觐见父皇。 什么样的差事,要出宫五六年? 既然是办完差事,为何回宫后不向庆安帝禀报? 当年,冯三儿和沈祐同一天离宫,之后再无音信。这五六年来,朱昀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有些异样。 当然了,任凭朱昀怎么想象力丰富,也猜不到冯三儿的真实身份。 庆安帝不愿再“闲话”,张口吩咐:“这里的奏折,你先看一遍。不太要紧的,随手批阅了便可。然后就迈步离去。 苦命的太子殿下,只得任劳任怨地看奏折。 /105/105664/28621139.html 第五百五十七章 相见(一) “这几年,你在边城里过得如何?” “边城风大天寒,一开始到那儿,我其实不太适应。待得久了,也慢慢习惯了。一家子待在一处,日子过得平静安乐。边城里风气开放,女子可随意出门做事。我在边城里如鱼得水。现在就是让我回京城,我也不愿回来了。” 暖融融的午后,杨公公被扶着坐在床榻上,身后靠着厚实柔软的靠枕,和冯少君闲话。 听了这一席话,杨公公笑了笑:“以你的能耐,到哪儿都能过得好。” 冯少君挑眉一笑:“义父的夸赞,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有些话,无需明说,彼此都心知肚明。 沈祐去了边军,镇守边关。她和一双儿女,自然要一直留在边城里。能适应边城的生活并乐在其中,自是最好了。 杨公公缓缓说道:“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福亲王被流放去岭南后,重病了一场,一个月前传了丧信回京。” 当年冯少君离宫之前,庆安帝令杨公公问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留下一句,五年之内要看到福亲王垮台。 庆安帝答应了,也做到了。 就在去年,也就是他们夫妻离京的第五年,福亲王被人告发意图谋反。庆安帝震怒之下,令锦衣卫彻查福亲王府及其名下各处产业,结果在一处庄子里查出了数以千计的盔甲兵器,另有数百死士。 暗中豢养私兵的事,并不少见。被捉了个正着,就只能说福亲王倒霉了。 庆安帝夺了福亲王的爵位,贬为庶人,将福亲王府所有人流放岭南。 岭南位于大齐最南端,那里山多树多,蛇鼠虫蚁颇多,天气湿热,且有瘴气。福亲王一把年纪,遭此重击,到了岭南就病倒了,一个月前死在了岭南。 冯少君听闻此事,并不惊讶,淡淡道:“义父是想劝我主动觐见皇上,向皇上谢恩吗?” 杨公公:“……” 被窥破了用意的杨公公,也没觉得尴尬,沉默了片刻,低声道:“三儿,咱家知道你们夫妻两个受了委屈。” “这都过去六年了,你还没消气吗?不回来也就罢了,回京进宫了,却不主动觐见,你让皇上的颜面往哪儿放?” “这几年,皇上口中不提,心里其实一直惦记你们。每次你写信来,皇上都要问上一句。” “还有,沈祐在边军里诸事顺遂,军饷从无拖欠,军功无人敢贪,这都是因为什么?” 朝中有人好做官。沈祐背后有天子这等参天巨木,无人敢怠慢刻薄。这一点,冯少君心里当然清楚。 “义父说的是。”冯少君看着杨公公,慢慢说道:“忠臣良将,就如千里马,有伯乐在前,才有宝马千里驰骋。” “皇上对我也不薄,处置了福亲王,给了我一个交代。我应该心存感激。此次我难得回京,应该主动觐见皇上,解去皇上的心结。” 杨公公轻叹一声:“瞧瞧,这道理你不都懂吗?” 冯少君理直气壮地应道:“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道理归道理,我就是不乐意。” 杨公公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半晌才叹道:“罢了,你不乐意,就再等几日。总归来了宫中,避是避不开的。” 正说着话,门忽地被敲响了。 冯少君起身去开门。 小内侍快步进了屋子里,殷切地说道:“杨公公,皇上亲自来探望公公了。” 冯少君:“……” 杨公公病倒后,被天子恩准留在太和殿里养病。庆安帝每日都会打发人来看一回,过个三五日,还会亲自来探病。按理来说,来了也不是稀奇事。 不过,今日庆安帝主动前来“探病”,显然另有缘故。 杨公公飞快地瞥了冯少君一眼,咳嗽一声道:“三儿,咱家不能下榻,你代咱家去迎一迎皇上。” 堂堂天子,主动折腰前来,给足了冯少君体面。 冯少君不能也不该再避而不见。 冯少君略一点头应下,转身出了屋子。 杨公公暗暗舒出一口气。 …… 庆安帝似是兴之所至,随意就过来了。身边除了王公公邵公公之外,只有几个天子亲卫随行。 冯少君顶着冯三儿的脸,上前就要跪下行礼。 还没跪,庆安帝已张口道:“你奉朕之命出宫当差几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在朕面前,不必下跪。” 冯少君也就没跪,拱手行了一礼:“冯三儿见过皇上。” 庆安帝目光掠过那张阔别了几年的脸,心中唏嘘万千,面上半点不露,淡淡道:“朕去瞧一瞧杨景和,你随朕一起来。” 冯少君恭声应是,很自然地随在庆安帝身后,就像几年前一样。 王公公邵公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让了一步。 身为内侍,站位体现地位。谁离天子更近一步,谁的地位就更高。冯三儿一走几年,没人知道冯三儿当了什么差做了什么事。不过,看皇上这副温和礼遇的模样,他们也得识趣些。 庆安帝不紧不慢地迈步,进了杨公公的屋子,随口吩咐王公公邵公公:“这里有冯三儿伺候就够了,你们两个都退出去,守在门外。别让人扰了朕。” 王公公邵公公恭声领命,退出门外数米远,警惕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屋子里,就只有庆安帝和杨公公冯少君三人。 杨公公坐在床榻上,庆安帝站在床榻前,冯少君在一侧。一时无人说话,屋子里的气氛有些难言的尴尬沉闷。 坐在床榻上的杨公公张口打破沉默:“奴才这副病躯,无力下榻磕头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庆安帝随口道:“你病成这样,还行什么礼,在榻上好好待着就是。” 杨公公一脸感激:“多谢皇上。皇上三番五次来探望奴才,奴才铭感五内。” 庆安帝想来见冯少君,关心杨公公也不是假装的,闻言叹道:“你在朕身边四十年。现在少了你,朕身边空荡荡的。朕盼着你早点好起来,以后还能在朕身边当差。” (本章完) /102/102051/31355024.html 第五百五十八章 相见(二) 这般煽情的话,听得杨公公鼻间发酸,眼睛发红,声音颤抖了起来:“奴才实在有负皇上厚爱。” “奴才这副残躯,苟延残喘,活不了几日了。随时都可能闭眼西去。李太医说,最多再活两个月。” “奴才走后,皇上别惦记奴才。奴才早点去投胎,说不定,转世了还能再来寻主子。” 庆安帝听得心中恻然,目中竟闪过一丝水光。 主仆四十年,朝夕相伴。杨景和是他忠心的奴才,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这个天子九五之尊,有时候想说说心里话,竟也只能和杨景和说一说。 庆安帝动了真情,低声道:“别说这等丧气话。李太医不中用,朕再令别的太医给你看诊开方。什么两个月,朕要你长长久久地活着。” 杨公公一脸坦然:“皇上一片心意,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医术再好的大夫,也救不了必死之人。奴才大限已至。三儿特意回来陪奴才最后一程,奴才死而无憾了。” 庆安帝很自然地看了冯少君一眼:“你打算一直留在宫中吗?” 冯少君神色平静,张口应道:“是,我要一直陪着义父。” 有了这个开头,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沈祐两个月多前领兵出关打仗,可曾回来?” 冯少君答道:“我离开边城的时候,他已经回程。算一算时间,应该已经回到家中了。” 庆安帝淡淡道:“看来,孟将军的请功折子,很快就送到朝廷了。” 淡然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淡不可察的骄傲。 沈祐是沈家儿郎,光耀的沈家门庭,该骄傲的是辛苦将沈祐养大的沈茂大冯氏。你有什么可骄傲的。 冯少君心里暗暗腹诽,口中应道:“他有今时今日,一来是英勇无畏奋不顾身,二来是因为边军悍勇,三则孟将军胸襟宽广,从不嫉妒贤能。最重要的是皇恩浩荡,他焉能不为大齐尽忠效死!” 庆安帝明知这是场面话,心里也觉受用,眉头舒展开来:“朕当日派他去边军,希望他练出一支精锐骑兵。没料到,他能做得这么好。” 冯少君微微一笑:“总算没辜负皇上厚望。” 庆安帝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忽然难以为继,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杨公公不动声色地打圆场:“沈将军战功赫赫,人人敬服。兼且儿女双全,夫妻和睦恩爱,更是羡煞旁人。” 冯少君对着义父就宽和多了:“义父说的是。” 杨公公又冲冯少君使眼色:“你有什么事,不妨张口。皇上就在这儿,总能应了你。” 庆安帝看着冯少君,等着冯少君张口。他给不了沈祐皇子身份,能在其他方面补偿一二也是好的。 冯少君也没客气:“说起来,我确实有一事想求皇上。” 庆安帝立刻道:“你尽管张口,朕断无不允之理。” 冯少君缓缓说道:“我不求皇上厚待沈祐。只恳请皇上秉公行事。沈祐犯了错打了败仗,皇上该罚则罚。反之,沈祐立了战功,皇上该赏则赏。” 这一番话,可圈可点意味深长。 边军原本是袁家军,孟将军去了之后,袁家在边军的势力被大大削弱。沈祐领着数十天子亲卫去了边军之后,袁家势力更是衰弱不止。 两万骑兵,都在沈祐掌控之下。可以说,边军势力一份为三,袁家占其一,孟将军占其一,沈祐也占了一份。 这份微妙的平衡,显然是天子乐见的。 唯一可虑的,是沈祐的真实身份。这是一把双刃剑。庆安帝在位时好说,将来总有太子继位的那一天。到那时候,沈祐该何以自处? 这些隐晦的话中之意,杨公公听出来了,庆安帝也听懂了。 庆安帝沉默片刻,才道:“朕不会亏功臣良将。” 冯少君拱手:“多谢皇上。” 庆安帝目光复杂,半晌,扯开话题:“沈祐的儿子,现在快八岁了吧!女儿也该有五岁了。” 提起一双儿女,冯少君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是,沈旭八岁,沈好五岁。沈旭颇有习武天赋,现在二十步外,十射十中。沈好今年也开蒙读书了。” 庆安帝来了兴致,笑着问道:“沈旭喜欢说话吗?性情脾气像不像沈祐?” “半点都不像。”冯少君也笑了起来:“沈祐是个闷葫芦,一天说不了几句话,也不爱笑。沈旭整日淘气好动,大大咧咧。倒有些像他三叔沈嘉。” “沈好呢?”庆安帝听得有趣,忍不住继续追问。 冯少君目中闪过笑意,轻声道:“好儿年纪不大,生得娇软可爱,其实机灵又难缠,心眼特别多。哥哥根本不是她对手。便是比她大几岁的堂哥表哥们,也常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庆安帝和杨公公相视一笑。这话里话外形容的,不就是活脱脱的小了几号的冯少君吗? 冯少君不便瞪庆安帝,冲咧嘴笑的杨公公皱了皱鼻子:“义父笑什么?” 杨公公也不怕她恼了,笑着打趣:“咱家听着,倒是和你差不多。” 庆安帝低低笑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杨公公特意活跃气氛,用心良苦。冯少君乐不乐意,也得领情。 庆安帝没待太久,很快便离去。冯少君代义父恭送天子。待庆安帝走后,冯少君回到床榻边,扶着杨公公躺下。 杨公公瘦成了一把枯骨,全身轻飘飘的。冯少君心中恻然,面上却未流露,为杨公公盖好被褥。 杨公公絮絮叨叨地嘱咐:“三儿,你别犯犟脾气。皇上主动示好,你可得把握住机会。趁着这一回,和皇上和好吧!” “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在边城,有皇上撑腰,没人敢贪沈祐的功劳。你也能继续在边城经营。这些,都是你们日后立身之本啊!” 都这等时候了,还在为她谋算考虑。 冯少君心中晦涩难言,眼角有些发热,轻声道:“我听义父的。” 杨公公欣慰地笑了起来。 …… (本章完) /102/102051/31355025.html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丧事(一) 宫中太平已久,冯公公归来的消息,犹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打破了平静。 太子朱昀当日就收到消息,椒房殿里的袁皇后,也在隔日知道了此事。 到了晚上,心情还算不错的庆安帝回了椒房殿。袁皇后笑着迎过来,张口就问:“听说冯三儿回来了?” 庆安帝嗯一声:“冯三儿一直在外当差。现在杨景和病重,她特意回宫,在病榻前照顾,尽一尽为人义子的孝心。” 袁皇后赞道:“这个冯三儿,倒是有情有义。” 可不是么? 为了杨公公,抛下丈夫儿女,不远千里奔波回京。说句不好听的,他这个天子到了弥留之际,只怕冯少君根本就不会回来看一眼。 一想到这些,庆安帝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不过,在袁皇后面前不能流露出来就是了,故作随意地应道:“我今日去看了杨景和,冯三儿一回来,他振作了不少,气色也好了一些。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所以,我让冯三儿留下,在他身边照顾伺候。” 袁皇后自然清楚杨景和在庆安帝心里的分量。虽然只是个无根的奴才,却是庆安帝最亲近也最信任之人。论感情,远非常人能比。 “确实该让冯三儿留下来。”袁皇后叹道:“人之将死,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心里也好过些。等杨公公合眼了,冯三儿还能为杨公公送终下葬。也算全了他们义父义子一场的情义。” 庆安帝略一点头。 帝后两人闲话几句,一同去用晚膳。 自几年前边关战事后宫各处减了用度,一直延续至今。椒房殿里的晚膳,共有八道菜肴。比起从前动辄数十道菜肴的规制,堪称简薄。 不过,夫妻两个都已习惯了。就这袁皇后偶尔还会嘀咕几句:“就我们两个人,这么多菜肴,哪里吃得完。以后索性再减两道。” 庆安帝失笑:“可别再减了。这几年大齐风调雨顺,国库还算充盈,内务府也不缺银子了。无需你这个皇后娘娘节衣缩食了。” 袁皇后抿唇一笑,目光依旧清澈:“你我用度简薄些,给文官武将宗亲们做个样子。也能改一改京城浮华奢靡攀比的坏风气。” 事实上,这几年来,官员们动辄饮宴的风气已经逐渐转变。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天子不喜饮宴,偶尔设宫宴,连丝竹歌舞都没有。臣子们自然也就不好饮宴作乐了。 女眷们也是一样。宫中的皇后娘娘不喜华丽的穿戴,日常穿戴以舒适为主。这样的风气,很快就蔓延开来。 也因此,袁皇后往日的“率直”名声,早已被“贤良”取代。 对百姓们来说,有这样的天子和皇后,确实是福气。 晚膳后,夫妻两个各自沐浴更衣。到了床榻上,庆安帝搂着袁皇后的肩膀,袁皇后依偎在丈夫身边,忽然笑道:“一转眼,我们成亲都有三十载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昔日初见,一见倾心,仿佛历历在目。转眼间,他们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儿子长大成人,四个皇孙皇孙女,也都分别长大了。 庆安帝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面颊:“这才三十年。在我眼里,你永远和当年一样。” 当年,他当众许下承诺,此生不沾染二色,只有她一人。 登基做了天子后,他的后宫里只有她这一个皇后,从未选过妃纳过美人。 他在外是威严肃穆的天子,进了椒房殿,就是她的夫婿。两人就像一对寻常的恩爱夫妻。 一个女子,能得此良人,也是不枉此生了。 袁皇后甜甜一笑,眼角浅浅的细纹,也格外温馨美好。 就在此时,匆忙的敲门声打破了寝室里的宁静祥和。 袁皇后被吓了一跳:“这么晚了,莫非是出什么事了?” 庆安帝拧着眉头,亲自起身下榻走到门边,隔着厚实的门板问道:“出什么事了?” 门外响起红玉略显慌乱的声音:“回皇上娘娘,翠微宫刚才送了丧信来。田淑太妃去了。” 庆安帝眉头动了一动,沉声道:“朕知道了。传朕口谕,立刻令人送丧信去赵王府,命赵王夫妇立刻领着儿孙进宫来。” 袁皇后也迅速下了床榻:“我去一趟翠微宫。” 庆安帝道:“我和你一同去。” …… 先帝走了已有九年,在后宫里养老的太妃们,日复一日地在漫长单调寂寞的日子里苦熬。田淑太妃年龄最大,位分最高,一直断断续续地卧榻养病,已经数年不在人前露面。 赵王每个月,都会进翠微宫探望一两回。 从去年起,田淑太妃的病症重了起来,当时连后事都预备好了。没曾想,田淑太妃生命力顽强,竟又熬了过来,多活了大半年。然后今晚突然就合了眼。 庆安帝和袁皇后都有心理准备,最初的震惊后,很快镇定下来,迅速穿好衣服,相携去了翠微宫。 东宫太子和太子妃也来得迅捷,几乎和帝后同时到了翠微宫。 后宫里死人,总是一桩丧事。不过,庆安帝也好,太子朱昀也罢,和田淑太妃感情有限,也装不出如何悲伤来。袁皇后和太子妃袁敏这对婆媳,倒是各自落了几滴眼泪。 头发花白的田淑妃,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就像沉沉睡去,面容还算安详。 袁皇后素来不理俗事琐事,袁敏擦了擦眼角,自动自发地去安排丧事。翠微宫挂上白幡,宫人内侍换上素衣。 很快,宫中上下都被惊动,一众宫人内侍纷纷换了孝衣。 田淑太妃平日里沉寂,死了倒是动静不小。她是后宫太妃里位分最高的一个,是赵王生母。帝后也得尊之为长辈,得为田淑太妃穿一段时日的素服。 一个时辰后,得了丧信的赵王赵王妃夫妇红着眼进了宫。一同进宫的,还有赵王世子和赵王世子妃。 四十多岁的赵王,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看着田淑太妃死青冰凉的脸孔,悲从中来,恸哭失声。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362446.html 第五百六十章 丧事(二) 这几年来,赵王父子的日子,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水深火热。 自沈祐冯少君夫妻带着儿子离京,庆安帝一腔无以言表的怒火,全部倾泻到了赵王父子的身上。 庆安帝手段高明,不会明着刁难刻薄,相反,对赵王父子十分“器重”。接二连三地将差事交给赵王,赵王世子则被派进了户部当差。 表面看来风光,实则苦不堪言。 赵王的差事办得并不顺遂,时常出纰漏。庆安帝铁面无私,自不会一味包庇赵王,在朝堂上厉声斥责过数回。倒霉的赵王,不得不请罪。奈何差事还得继续办,庆安帝根本不容他退缩。 赵王世子就更倒霉了。户部掌管大齐钱粮税赋,油水丰厚。进户部当差,稍微伸一伸手,就能落个盆满钵满。 可惜,庆安帝目光如炬,对户部管得格外严苛。户部上下,人人慎之又慎。赵王世子进了户部之后,也老实了一段时间。时日一长,心思不免松动一二,收了地方官员巨额贿赂,在秋赋的账册上小小做了手脚。 结果,就被户部侍郎察觉,一状告到了庆安帝面前。庆安帝勃然大怒,令人严查账册,人证物证俱全的赵王世子,被逮了个正着。 庆安帝铁青着脸,重罚了赵王世子。赵王世子颜面扫地,哪里还有脸再当差,只得主动请辞。 庆安帝不准,又让赵王世子去了刑部。没曾想,在刑部当差,也出了纰漏。这次是收人钱财,断案不明。 赵王世子又被逮了个正着,可谓臭名昭著了。 倒霉催的赵王父子,在朝廷里声名一落千丈,朝臣们避之唯恐不及。赵王府也日渐门庭冷落,无人肯登门。 赵王三番五次上奏折,自请就藩。奈何奏折都被庆安帝留中不发。就藩不成,赵王府所有人只能继续在京城里苦熬遭罪。 钝刀子杀驴,这手段实在高明。 赵王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去年福亲王犯了谋逆重罪,被夺爵流放岭南。赵王心中冰凉。 皇亲勋贵们暗中养些死士暗卫,不是什么稀奇事。可福亲王被人告发,逮了个人证物证俱全,这件事就很可怕了。 福亲王垮台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了? 赵王心中惶惶难安,仿佛头顶上悬着一块巨石。这块名为皇权的巨石,随时会落下来,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现在,亲娘也死了。 赵王跪在床榻边嚎啕痛哭,不知是在为田淑太妃的死而悲恸,还是在为自己晦暗无光的未来而痛哭。 庆安帝见赵王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忍不住长叹一声:“三弟节哀。淑太妃今年六十有三,活到这个岁数,也算长寿了。你也别太伤心了。” 赵王这几年日子难熬,看着比庆安帝还显老,头上还有了些白发。此时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着恳求:“臣弟恳请皇上,允许臣弟带母妃回赵王府操办丧事。” 这几年里,赵王求了庆安帝数回,想将田淑太妃接回府中颐养天年。都被庆安帝拦下了。 谁让赵王不开眼,当日做出逼迫沈祐离京的举动?庆安帝心中恨极怒极,当时没有发作,之后没少折腾赵王。 赵王跪地哭求,庆安帝也没心软:“淑太妃在翠微宫里住了四十多年。现在闭目西去,也该在翠微宫里设灵堂操办后事。” “三弟一片孝心,就留在宫里,为淑太妃跪灵吧!” 赵王无奈地抹把眼泪,低声应下。 很快,灵堂设好了。 田淑太妃被换上了准备好的寿衣,抬放进棺木里。赵王跪在棺木边,看着面色死青身体僵硬的田淑太妃,悲从心头起。 赵王世子红着眼,跪在赵王身边,哑然低语:“父王保重身体。” 赵王充耳不闻,继续热泪滚滚。 …… 田淑太妃的死讯,很快传出了宫。 田淑太妃的灵堂设在翠微宫里,京城有品级的诰命夫人皆要进宫跪灵。宫中一片缟素。 就连病榻上的杨公公,也换了素衣。冯少君也是一身白衣。 杨公公叹道:“没想到,田淑太妃没熬过这一年,比咱家还早走一步。” 冯少君淡淡道:“田淑太妃能活到今时今日,倒是出人意料。” 杨公公目光一闪,低声道:“赵王一直想接田淑太妃去赵王府,皇上一直不允。现在田淑太妃死了,丧事在宫里操办。赵王心里定然憋闷不快。” 冯少君轻哼一声:“赵王这是咎由自取。” 当年沈祐离京一事,就是赵王暗中捣的鬼。以庆安帝的脾气,怎么可能轻易饶了他。这几年软刀子一刀一刀,赵王被折腾得够呛。冯少君虽然远在边城,也知道赵王的日子不好过。 杨公公瞥她一眼:“看赵王这样,你心里的气是不是该都消了?” 冯少君哪里肯承认:“义父说这话可不对。我心里的气早就消了。” 口是心非。 真消气了,提起庆安帝怎么还是这副不待见的口吻? 杨公公少不得再嘱咐几句:“总之,再见到皇上,你稍微热络些。和皇上相处得好,只有好吃没坏处。” 冯少君诚恳地点头:“我都听义父的。” 这世上最了解熟悉冯少君脾气的人,许氏是一个,沈祐是第二个,第三个就是杨公公了。 杨公公又看冯少君一眼,无奈笑道:“罢了,咱家不啰嗦你就是了。” 顿了顿,低声问道:“今日冯家女眷和沈家女眷都进宫跪灵,你要不要去一趟翠微宫,见一见她们?” 冯家女眷没什么可见的。 冯少君想见的是婶娘大冯氏。 这五年多来,大冯氏每个月都写信来。还时常打发人送吃用之物去边城。东西不在多少,这份时刻惦记牵挂的心意,最是难得。 她此次易容回京,直接进宫,没机会也来不及去看望大冯氏。现在大冯氏进宫来了,总得去见一见。 冯少君很快拿定主意,轻声道:“田淑太妃要停灵七日,今日去太惹眼了。过两日我去见婶娘。”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362447.html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一见 两日后。 翠微宫的灵堂里,一众诰命夫人跪着,不时用染了姜汁的帕子擦拭一下眼睛。不费什么力气,泪水就滚滚而落,且眼睛通红,看着伤心悲戚至极。 田淑太妃在宫里活了大半辈子,灵堂里跪灵的诰命夫人几乎都没见过田淑太妃。不用这样的法子,哪能哭得出来? 大冯氏也在其中。 沈茂官位不高,她这个千户夫人勉强有资格进宫跪灵而已。这两日,都跪在角落里。快被挤出灵堂了。 忍一忍,再熬个四天就行了。大冯氏在心里暗暗安慰自己,用帕子擦一下眼,热辣辣的泪水流了出来。 众诰命都在装模作样地哭灵,一时无人留意,一个穿着素服的内侍悄然进了灵堂。 这个内侍,看着二十多岁,容貌清秀,眼角微微扬着,看着就是一副趾高气昂不好招惹的模样。 大冯氏一抬头,见了这个内侍,不由得一怔,脱口而出道:“冯公公!” 没错,这个内侍,正是数年未曾露面的冯公公。 想当年,冯公公和沈祐颇有私交,也曾随沈祐去过数回沈府。沈祐性情孤僻阴沉,朋友少之又少。也因此,大冯氏对冯公公的印象十分深刻。隔了数年没见,一眼还是认了出来。 冯公公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走到大冯氏身边,低声道:“咱家有些话和夫人说,请夫人随咱家移步。” 大冯氏略一点头,起身随冯公公出了灵堂。 这一幕,引来了一些好奇的目光,很快又各自收了回去。大冯氏丈夫官职低,却生了个好儿子养了个好侄儿。沈祐沈嘉兄弟都曾在宫中当差数年,圣眷浓厚。这个内侍,说不定是宫中贵人特意打发过来,引着大冯氏去休息哪! 冯公公确实将大冯氏引进了一间厢房里。 关上门后,冯公公拱手行了一礼:“咱家见过夫人。” 大冯氏颇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这如何使得,冯公公快些请起。” 冯公公却道:“咱家和沈祐沈将军私交甚佳,昔日也曾随他叫过婶娘。咱家几年没见婶娘,行个晚辈礼是应该的。婶娘可别和咱家外道。” 大冯氏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别几年没见,冯公公还是这么会说话。” 冯公公最擅长打蛇随棍上,立刻笑道:“婶娘还像以前那样,叫我三儿就行了。” 大冯氏不是忸怩之人,很快换了称呼:“那我就厚颜喊一声三儿。这几年,你都在哪儿?一直在宫里当差吗?” 冯公公叹道:“这倒不是。当日沈祐他们去了边军,咱家也奉皇命出宫办差,直至几日前才回宫。” 大冯氏自然不能追问冯公公都去了哪儿办了什么差事,张口安慰道:“回宫了就好。说起来,三郎四郎都离京五六年了。我心里一直惦记他们。只是边关遥远,行路艰难,我想去也去不成。” 这年月,出一趟远门不是易事。从京城到边城,一来一回要一个多月。许氏是随着崔元瀚一同去的边城。大冯氏一个内宅妇人,没有丈夫儿子相伴,根本无法出远门。偏偏沈茂日日在军营,次子也在宫里当差。都没时间陪大冯氏出行。 冯公公轻声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沈祐兄弟两个在边军如鱼得水,屡立战功,婶娘也该宽慰踏实了。” 大冯氏却又是一声长叹:“不瞒你说,每次边军打仗,我都替他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我不求他们立什么天大的战功,只盼着他们平平安安。” 打仗总有死伤。当年一同随沈祐去边军的天子亲卫,已经折损了五个。 每每想及这些,大冯氏就心惊胆战。 冯公公见状,笑着安慰道:“婶娘不必忧心。他们兄弟都是有福之人,自有上苍庇佑,一定能平安无事。” 这话大冯氏最爱听,顿时舒展眉头,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承你吉言了。” “婶娘身体可还好?” “好的很,胃口比年轻人还好,现在比以前胖多了……” 冯公公也没说什么要紧事,就这么陪着大冯氏家长里短地闲话了许久。 坐在这儿说话,可比跪在灵堂里强多了。大冯氏兴致勃勃,不停絮叨。约莫大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冯公公目中闪过依依不舍,拱手做别。 大冯氏出门之际,还不忘嘱咐一句:“以后得了闲空出宫,就来沈府里转转。” 冯公公含笑应了,送大冯氏回灵堂。 大冯氏目送冯公公身影远去,心里竟有些怅然不舍。 …… 田淑太妃停灵七日,棺木被送去皇陵里安葬。赵王父子亲自扶棺。 丧事结束后,瘦了一圈形容颓唐的赵王再次进宫面圣,自请就藩:“母妃走了,臣弟心中再无牵挂,只想去藩地就藩,过些平静安逸的日子。恳请皇上恩准。” 说完,赵王跪了下来,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庆安帝似有些动容,长叹一声道:“朕只有你这一个兄弟在身边。现在,你也要离朕而去了吗?” 秦王死在皇陵里,汉王重伤被圈禁,三年前也闭目西去了。天子嫡亲的手足,可不就只剩赵王了? 事实上,这也是庆安帝屡次“挽留”赵王的理由。 这一次,庆安帝刚一张口,赵王就痛哭起来:“臣弟求求皇兄,皇兄就让臣弟走吧!放臣弟一条生路。”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 他为替儿子出一口闷气,为了给庆安帝添堵,揭开了沈祐身世,逼着天子打发沈祐离开京城。一时的畅快,换来的却是几年的痛苦煎熬。被生生困在京城,想就藩不行,想接亲娘出宫而不得,时时被苦差折腾,有苦难言。 真是悔恨断肠啊! 换在平日,以赵王的城府和隐忍,勉强忍得住。田淑太妃一死,彻底突破了赵王承受的极限,连放条生路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 在太和殿里的王公公邵公公以及天子亲卫们,心里都是一震。一个个忙垂下头。 (本章完) /105/105664/28650086.html 第五百六十二章 兄弟 “都退下!”庆安帝沉声下令。 天子亲卫和内侍们领命,纷纷退了出去。 王公公和邵公公对视一眼,也默默退下。 他们两个勉勉强强担起了杨公公的差事。不过,两个人有自知之明,他们加起来的分量,也不及杨公公一半。天子要和赵王说话,他们还是避让为好。 太和殿里,很快就只剩龙椅上的天子,和跪在地上恸哭不已的赵王。 “皇兄,臣弟知错了。”赵王涕泪交加,狼狈不堪,一边哭得痛彻心扉,一边哀求:“臣弟当年不该逼着皇兄打发沈祐离开京城。臣弟一时被猪油蒙了心,铸成大错。看在手足一场的份上,皇兄就饶了我吧!” 沈祐两个字,犹如利刺,深深刺进庆安帝的心底。 庆安帝目中闪过戾气,声音骤然阴冷:“果然是你。” 赵王泪水长流,用力磕了三个头:“是我,都是我做了错事。这几年里,我也被皇兄折腾得够呛。有再多的过错,也足以抵过了。皇兄就让我走吧!我们兄弟四个,已经死了两个。难道皇兄真要连我的命也一并拿走吗?” “皇兄是一代明君,勤政不缀,爱惜百姓,将来是要名垂青史的。何必为了臣弟这一条贱命,落下残杀手足的恶名。” “皇兄就放我离京吧!我去了藩地,一定安分守己,谨慎度日。绝不给皇兄惹麻烦。” 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 赵王这一辈子,都没磕过这么多头。 庆安帝目中戾气未退,冷冷说道:“好,你既然将话说到这份上,朕便也敞开心扉,说一回实话。” “沈祐一事,朕确实心中愤怒难当。朕年轻时犯错作孽,本不该算在你头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此事揭露出来,令朕不得不狠心决断,让沈祐离京远走。” “你现在后悔了,想让朕放你走。朕的心结,又有谁能来解?” “朕今日将话说明白。沈祐在边城一日,你就得留在京城一日。” 赵王的头磕不下去了,霍然抬了起来,眼中射出愤怒和恨意:“皇兄就这般绝情吗?” 绝情? 生在天家,自少彼此争斗猜疑,成年后更是斗得你死我活。 微薄的手足情,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庆安帝扯了扯嘴角,目中没有半点笑意:“你因丧母之痛失态,朕今日不和你计较了。你出宫回赵王府,为田淑太妃守孝。等过一段时日平静下来,再上朝。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焉能不重用。” 赵王沉默许久,惨然一笑:“臣弟谢过皇兄恩典。” 说完,踉跄着起身,走出了太和殿。 庆安帝目中冰冷戾气未散,久久没有动弹。 …… 赵王步履不稳地出了宫门。 在马车上等了许久的赵王世子,急不可耐地迎了过来,一见赵王这般形容狼狈,赵王世子一惊,伸手扶住赵王:“父王,你这是怎么了?” 赵王用力闭了闭眼,将心头翻涌不息的怒意憎恨不甘绝望都咽下去,声音沙哑地说道:“先回府再说。” 赵王世子知道事情不妙,不敢多问,扶着赵王上了马车。父子两个一路沉默着回了赵王府,进了书房。 “父王今日进宫,到底出什么事了?”赵王世子关上书房的门,急切地询问。 赵王目中闪过彻骨的恨意,咬牙怒道:“我下跪恳求,让他允我就藩。这个心冷如铁绝情绝义的混账,根本不允。还说什么沈祐在边城一日,我就得不能离开京城。” 赵王世子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又扯到沈祐了?父王要就藩,和沈祐有什么关系!皇上为什么会这么说!” 当年,赵王暗中将江氏写的信临摹了五份。一封送到福亲王手中,一封送到袁家,一封送到邱明城手中,还有两封,分别送去了沈府和崔宅。堪称处心积虑用心险恶。 该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个都没漏。 事情后来的进展,实在出乎赵王意料。福亲王没对外宣扬,袁家人秘而不宣,崔宅里毫无动静。邱明城守口如瓶,就连沈茂,竟也默默忍下了羞辱。 沈祐声名丝毫未损,领着妻儿正大光明风风光光地离开京城去了边军。 倒是他们父子,被庆安帝折腾得死去活来。 赵王热血上涌,愤怒之下,没再隐瞒,将当年这段隐秘,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听着听着,瞪大了眼,一张嘴也张得老大,足能塞下一个鸡蛋。 “……现在你总该知道,为什么我们父子日子过得不顺遂了。”赵王长长吐了一口气,目中满是愤恨:“我跪地相求,皇上还是不肯放我们父子离京去就藩。他是打定主意,要让我们父子不得安生了。” 赵王世子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半晌才挤出一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束手待毙吗?” 赵王的忍功,堪称一流,今日心绪翻涌情绪激烈,脱口而出道:“呸!老子受软刀子受够了,就是死,也要死个痛快!” 赵王世子热血跟着上涌,用力一挥拳头:“父王说得没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失败了,大不了一个死字。要是成功了,皇位就轮到我们父子了。” 听到皇位两个字,赵王奔涌的热血,总算稍稍凉了下来。他定一定心神,伸手扇了儿子一巴掌。 一声脆响,赵王世子的左脸上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赵王世子几乎被这一巴掌打懵了:“父王,说得好好的,你怎么忽然打我?” 赵王狠狠瞪了赵王世子一眼:“今日我们在书房里说的话,你半个字都不准往外说。还有,就算是要动手,也得仔细谋划,务必一击就中。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赵王世子只得应了,心里的闷气和怒气,却涌动不休。 父王总说要隐忍不发,仔细谋划。隐忍到至今,谋划来谋划去,也没见真正出手。他们父子受了几年磨搓,一肚子闷火。 父王没胆量出手,就由他来! (本章完) /105/105664/28650087.html 第五百六十三章 油尽 赵王世子私心如何盘算计较,暂且不论。 且说赵王,从这一日起,就在赵王府闭门守孝,一律不见外客……当然,以赵王府眼下的处境,也没几个朝臣肯登门就是了。 冯少君身在宫中,消息灵通,对赵王的尴尬处境一清二楚。不过,这些和她没什么关系。 以庆安帝的手段,收拾区区一个赵王,费不了多少力气。无需她关心,她也无心过问。眼下,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义父身上。 杨公公病症越来越重,头痛发作的时候,疼痛难忍,十分痛苦。全靠着是针灸止痛。再到后来,连施针也止不住头痛了。李太医只得调整药方,杨公公服下加大了药量的汤药后,整日昏睡,如此才能稍稍免去痛苦。 这么一来,杨公公每日清醒的时间少之又少,饭食难进,全靠着参汤续命。 人生路走到了尽头,即将油尽灯枯。 陪伴在病榻边的冯少君,感受最为直观明显,心中难受至极。在杨公公面前,还得装着若无其事,每天变着法地哄杨公公高兴。 杨公公如何不清楚自己将死? 他在冯少君面前,也装得什么事都没有。到了夜里,才会长长地叹息。 李太医之前的预估,还是太乐观了。他哪里还能撑两个月,能熬过一个月,都算老天慷慨了。 大半个月后的一天,庆安帝亲自来看杨公公。 杨公公已经不能起身,面无人色地躺在床榻上,断断续续地说道:“三儿,你出去守着,咱家要和皇上说说话。” 冯少君心中恻然,轻声应了,迈步出了屋子,将门关上。 …… 屋内,庆安帝坐到床榻边。 看着面色惨淡行将离世的杨公公,庆安帝心中难受,喉咙里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杨景和,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杨公公忍着头痛,低声道:“奴才确实有一事求皇上。皇上应了奴才,奴才方能安心合眼。” 庆安帝心中有了隐约的预料,口中道:“你说吧!朕一定应了你!” 杨公公打起精神说道:“奴才无亲无故,无妻无儿,唯一的牵挂,就是义子冯三儿。奴才恳请皇上,赐一道圣旨给三儿傍身。日后不管到了何时何地,遇到何等困境,至少能保性命无虞。” 庆安帝深深看了杨公公一眼:“好,朕答应你。” 杨公公这是担心有朝一日,太子知道沈祐的真实身世后,心中忌惮,容不下沈祐和冯少君。所以,想为冯少君求一道护身的圣旨。 庆安帝应允之后,杨公公长长松口气,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奴才多谢皇上。” “奴才死后,皇上别总惦记奴才。奴才早点去投胎,说不定还能再进宫,到主子身边……” 庆安帝目光一暗,张口打断了杨公公:“下辈子别再净身做内侍了。投个富贵人家,好好读书考功名,娶妻生子。” 杨公公没力气争辩,顺着庆安帝的话音道:“好,奴才都听皇上的……” 话未说完,眼前忽然一黑,昏了过去。 庆安帝面色倏忽一变,迅疾开门,高声道:“立刻宣李太医过来。” 守在门外的冯少君,心里一沉,闪身进了屋子里,飞快地到了床榻边。只见杨公公面如金纸,额上不时冒出冷汗。 李太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进来,正要向天子行礼。庆安帝疾声厉色:“快去救人!” 李太医不敢再耽搁时间,飞奔到床榻边,取出金针,运针如飞。 半个时辰过去了,杨公公还是没醒。 门外的王公公悄布进来了,低声禀报:“启禀皇上,郑阁老进宫觐见,说是有要事回禀……” “让他等着!” 庆安帝头也没回,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杨公公:“滚出去!没朕的允许,不准再进来。” 王公公碰了个硬钉子,讪讪退下。 一并等在门外的邵公公,见王公公灰溜溜地出来,低声问道:“杨公公怎么样了?” 王公公扯着邵公公走远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快不成了。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皇上心中难受,连政事都不顾,一直在屋子里待着。” 邵公公心里沉甸甸的,又忍不住有一丝羡慕:“做内侍做到杨公公这份上,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们两个,日后有杨公公一半的圣眷,都该心满意足了。” 王公公瞥邵公公一眼:“你想得倒美。在皇上眼里,你我就是当差做事的奴才,根本不配和杨公公相提并论。” “说起来,这些日子,我一直琢磨一件事。你说,杨公公一走,冯三儿是不是会留在宫里?那以后,你我岂不是要让冯三儿一头?” 说起这个,王公公也觉烦心:“这等时候,就先别愁这个了。先等杨公公合眼,办完丧事再说吧!” …… 庆安帝到底不能一直留在这儿。 又过半个时辰,杨公公还是没醒。 庆安帝再放心不下,也得离去了。太和殿里还有一堆奏折等着他批阅,郑阁老还在等着回禀政事。 他看向一直守在床榻边的冯少君:“冯三儿,你好生守着杨景和。杨景和什么时候醒了,你打发人给朕送个口信。” 这一刻,不管冯少君和庆安帝有多少难以出口的恩怨纠葛,心情却出奇的一致。都忧心牵挂着杨公公。 冯少君轻声应下。 庆安帝离去后,一直为杨公公施针急救的李公公,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刚才这一个时辰,庆安帝几乎一言未发,神色沉凝,天威如巨石压顶。李太医被盯出了一身冷汗,亏得医术高明,下针的手没有颤抖。 冯少君目中闪着水光,轻声问道:“李太医,义父还能醒吗?” 李太医再次擦了擦额头,低声道:“这个实在不好说。或许就此闭眼,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回光返照。” 他是真得尽力了。 冯少君沉默许久,一张口,声音低哑:“劳烦李太医,再尽力一试。” (本章完) /89/89952/21024665.html 第五百六十四章 灯枯 天色渐渐暗下来。 冯少君用火折子将屋子里的几盏烛台点燃。一盏盏明亮的烛火,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床榻上的杨公公,一直没醒。 李太医默默收回了所有的金针,又亲自去熬了一碗参汤来。 冯少君接了碗,一点点地喂进杨公公口中。 参汤大半自杨公公的嘴角滑落,枕畔的被褥很快湿漉了一片。 冯少君眼中满是水光,声音哽咽:“义父,义父,你睁开眼看看我。” 自杨公公病倒,李太医一直为杨公公看诊开方续命。现在眼见着杨公公即将归西,身为大夫,心情颇为沉重。 冯少君一声声呼唤着义父,李太医听得心中恻然,低声说道:“杨公公此时怕是听不见你的声音。” 冯少君恍若未闻,执着地继续低语:“义父醒一醒。” 或许是她的执着,感动了上苍。也或许是杨公公对人世间还有眷恋,在冯少君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中,杨公公的眼皮动了一动,慢慢睁了眼。 “三儿,”杨公公的声音虚弱至极。 冯少君既惊又喜,泪水骤然涌出眼眶:“义父!” 杨公公颤巍巍地应一声:“义父就要走了。三儿,别哭。” 冯少君泪如泉涌,紧紧握住杨公公的手。 李太医知道杨公公这是最后的回光返照,默默起身出去,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一对义父子。 生命的最后弥留之际,杨公公脸孔泛起异样的红晕,目中也骤然有了神采:“三儿,咱家自小生在京城外的一个村子里。遇到荒年,家里太穷,没法子只能将咱家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咱家被卖进宫,净身做了内侍。” “咱家到了燕王殿下身边,渐渐得了主子重用。咱家也曾打发人去寻过亲爹亲娘。没曾想,爹娘和家中弟妹都在荒年里饿死了。咱家没了念想,一心伺候主子。” “主子从燕王到太子,再到登基为帝,一步步走了几十年。咱家也算出了不少力气。现在闭眼走了,自问对得起主子了。” “咱家没什么牵挂,唯一担心的,就是你。” 杨公公用力喘了几口气,脸上的红晕更甚。就如一盏油灯,用最后的灯油燃出最后一抹光:“三儿,咱家向皇上求了一道圣旨给你。你不要闹意气,等咱家死后办完后事,皇上下旨给你,你老老实实谢恩接旨。” “咱家盼着你永远用不上这道圣旨。不过,有个万一的时候,总能保住一条命。” 这是义父,用一生的功劳苦劳,为她求来的护身符。 冯少君哽咽难言,手不停颤抖。 杨公公终于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目中的光彩渐渐湮灭:“三儿,咱家走之前,有你在身边陪伴这么一段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了。咱家死了,你别太伤心……” 声音越来越微弱,终至不可闻。 冯少君握着的那只手,颓然无力,垂了下来。 杨公公安心地合了眼。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泣不成声。 …… 杨公公的丧信,很快传到了太和殿。 庆安帝面色一白,骤然起身往外走。王公公邵公公等人,忙跟了上去。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笼罩中的宫殿,巍峨沉肃。杨公公住的屋子外,几个小内侍跪着,低声哭泣。 庆安帝用力闭了闭眼,推门进了屋子。 冯少君跪在床榻边,无声恸哭。 杨公公躺在床榻上,眼睛紧闭,面容安详。就像睡着了一般。 庆安帝站在床榻边,用力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沙哑着声音道:“冯三儿,人死不能复生,好好替杨景和操办后事吧!” 冯少君似未听见一般,依旧跪着,动也不动。 庆安帝再次闭上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冯少君才站起身来:“我要为义父净面换衣,让义父干净体面地离去。皇上回去歇着吧!” 身为天子,来送杨公公最后一程,已是天大的恩典。之后的后事,倒是不宜再出面了。 庆安帝喉间像被堵住一般,半晌才挤出一句:“等丧事办完了,你回宫来见朕。” 冯少君低声应了。 庆安帝最后看了杨公公一眼,然后迈步离去。步伐迟缓而无力。 相伴了四十载的人,就这么去了。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再也没有那个知他心意对他忠心耿耿的杨景和了。 温热的液体涌到了眼角,又被凉风吹了回去。 庆安帝站了一会儿,满心茫然,下意识地往椒房殿走去。 袁皇后刚用过晚膳不久,正要沐浴更衣。忽然听闻庆安帝来了,袁皇后有些惊诧,忙迎了出去。 夫妻数十载,对彼此了如指掌。 袁皇后一见庆安帝,震惊不已:“你这是怎么了?” 庆安帝满面颓然,眼睛泛红:“杨景和去了。” 袁皇后先是一愣,旋即也红了眼睛:“他伺候你几十年,忽然这么走了,别说你,就是我心里也不好受。” 庆安帝已经说不出话来,走上前,搂住袁皇后。 是啊,杨景和这一走,比秦王汉王当年走了还令他难过伤心。 这等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袁皇后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陪伴着庆安帝。 庆安帝一夜难眠。隔日晨起,竟有些头昏不适。 袁皇后伸手一探庆安帝的额头,陡然一惊:“你的头怎么这么烫,一定是发烧了。”忙吩咐宫人去请太医来。 庆安帝素来龙体康健,极少生病。此次内忧外虑,病症竟来势汹汹。 今日的早朝自然是上不成了。 朱昀来了一趟椒房殿,要在床榻边伺疾。被庆安帝撵了出去:“太和殿里一堆奏折,你去批折子去,别在朕眼前晃悠。” 朱昀只得领命去了太和殿。 进了太和殿,朱昀立刻察觉出不对劲:“出什么事了?怎么忽然少了许多内侍?” 留在殿里的邵公公,低声禀报:“杨公公昨晚去了,半夜被运出宫安葬。王公公领着一帮内侍去送一送杨公公。” 朱昀一声长叹。 自记事起,杨公公就是父皇心腹,相伴几十载。杨公公忽然走了。怪不得父皇这般颓唐不振。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388318.html 第五百六十五章 后事 杨公公的尸首,被连夜运出宫,一路送到了皇陵里。 一个无根的内侍,死后多是随意安葬。杨公公的陵墓却在两个月前就安排好了。就在皇陵的东北角,离庆安帝尚未修好的陵寝极近。 能葬在天子陵寝旁,也是死后莫大的殊荣了。 冯少君身为义子,亲自为杨公公扶棺。王公公领着数十名内侍,一同紧随其后。人人穿孝服丧,不时哭声阵阵,一副孝子孝孙模样。 冯少君此时却哭不出来,该流的眼泪在昨日都流尽了。她神色木然,一路沉默不语,被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哀伤浸没。 到了隔日夜里,才到皇陵,棺木被安置妥当。冯少君拿起铁锹,铲了第一块土。接下来,自有皇陵里的护卫军动手。 待到合上墓,天已经微微亮了。 冯少君跪在坟墓前,将黄色的纸放入火盆里。旺盛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纸钱。 王公公面容哀戚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其余内侍,也红着眼一一来磕头。 “冯公公,咱家得先回宫复命了。”王公公哭了一路,嗓子早就哭哑了:“也请冯公公节哀,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冯少君终于转头,看了王公公一眼:“多谢王公公来送义父最后一程。” 王公公听得心里酸涩难当:“你是杨公公义子,咱家没这个名分,可这些年,也是打从心底将杨公公当做义父的。杨公公走了,咱家岂能不来。” 事实上,这几十个内侍,都曾得过杨公公的照拂。 此时纷纷跪了一片,个个面容哀戚地磕头作别。 冯少君无心说话,只对王公公低语道:“我要留下,为义父守足七日。等过几天,我再回宫复命,觐见皇上。然后,就得再次离京远走了。” 王公公一愣,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不在宫里当差,还要去哪儿?” 这些日子,他和邵公公一直在暗中商议琢磨,早就想好要退让,以冯三儿为首哪!冯三儿怎么还要走? 冯少君看穿了王公公的心思,却未多解释,只淡淡道:“我此次回来,就是为了送义父一程,并无和你们争权夺势之意。你和邵公公安心当差,不必将我当成对手。” 王公公有些尴尬,想解释,当着众内侍的面,跪在杨公公的坟墓前,却是不便多言。 冯少君转回头,不再出声。 王公公暗暗叹了口气,再次恭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领着一众内侍离去。 坟墓前,只留下一个孤单的身影。 这一日,天色晦暗,不知何时,竟飘起了细雨。 冯少君没有避让,依旧跪在义父的坟前。 人死后本该停灵七日再下葬。据说,人的灵魂死后不散,会在人间逗留七日再归黄泉。可惜杨公公不能在宫中停灵,匆匆运出宫来安葬。她就在这里为义父跪灵七日。 蒙蒙细雨,被阵阵轻风吹得歪歪斜斜,吹打在面颊上,阵阵凉意。 雨水混合着泪水,慢慢滑落。 跪灵守孝最是熬人。 七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冯少君白日跪在坟前,晚上回屋子睡几个时辰。每天吃的是冷食。 七天时间下来,冯少君熬得瘦了一圈。 整整七日,也足以令冯少君寄托所有的忧伤哀思。 这一日,冯少君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低声说道:“义父,三儿要走了。以后每年义父的忌日,三儿会遥遥给义父磕头烧纸。希望义父在九泉之下安息。” 最后看了一眼杨公公的坟墓,一声幽长的叹息,飘散在空中。 …… 用了一日时间,冯少君才回到京城。 她没急着进宫,先去了自己的私宅里,沐浴换衣后,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 一问宅子里的下属,原来她睡足了半天一夜。 冯少君饥肠辘辘,吃了一大碗热汤面,填饱了肚子,身体里也有了力气。 冯少君对着铜镜收拾妥当,再次出了私宅,直奔皇宫。 她曾答应过义父,丧事结束后,要进宫觐见天子,当面拜别。这是义父最后一桩心愿,她既是应了,就要做到。 到了宫门外,还没等她叫门,宫门就开了。 一个内侍迎了出来,先拱手行了一礼:“自昨日起,皇上就打发小的在这里等候冯公公了。” 如此,也少了口舌麻烦。 冯少君略一点头,随着内侍进了宫门,一路去了太和殿。 这个内侍,是王公公心腹,也是送杨公公下葬的人之一。他低声叹道:“杨公公一走,皇上竟病了一场。朝中诸事,都是太子殿下在撑着。直至昨日,皇上才痊愈。” 冯少君没心情说话。 内侍继续低语道:“皇上心情不佳,待会儿进了太和殿,冯公公可得小心应对。” 冯少君点了点头,算是领了内侍的好意。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等候,就见到了庆安帝。 冯少君进殿后,先躬身行礼:“奴才冯三儿,见过皇上。” 庆安帝目光掠过冯少君瘦削的身形,心里涌起难言的哀伤:“免礼,平身。”然后吩咐王公公等人都退下。 诺大的太和殿里,很快只剩庆安帝和冯少君两人。 自从冯少君归京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独处。 倒也没觉得尴尬,只是,一时无人打破沉默。两人各自默默想着同一个人。从对杨公公的情谊来说,这世间也只有他们两人最哀伤难过了。 “你给杨景和跪灵守孝七日。”良久,庆安帝张口打破了沉默:“杨景和地下有知,一定十分欣慰。” “他没看错人。当年收你做义子,是他此生最明智的决定。” 冯少君目中闪过浓烈的哀伤,声音已然平静:“能送义父最后一程,也不枉我回京一趟。我今日进宫,是向皇上辞别。这也是义父最后的心愿。” 庆安帝看着冯少君,缓缓道:“如果不是因为杨景和嘱咐,你是不是不会再进宫来见朕了?” 冯少君抬眼,不避不让,坦然回视:“是。” 庆安帝:“……” (本章完) /102/102051/31426630.html 第五百六十六章 完结 庆安帝被不软不硬地噎了一下。 登基数年,龙威日重。已经很久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了。 眼前的冯少君,不但是杨景和“义子”,更是沈祐的妻子,是他曾经最得力的下属……算了,原谅她这一遭。 庆安帝在心里默默开解自己,定定心神说道:“朕这里有一道秘旨给你。” 说着,从御案上拿起一个狭长的锦盒。 这锦盒里,装得就是关键时候能保命的圣旨。也是义父用一生功劳为她换来的护身符。 冯少君心中一酸,走上前接了锦盒,然后端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皇上。” 杨公公一死,他们之间似乎也断了所有的过往情分。 庆安帝目光黯淡,半晌才道:“你起身吧!” 冯少君恭敬地领命起身。 “你什么时候启程离京?”庆安帝张口询问。 冯少君答道:“出宫后就走。” 庆安帝淡淡道:“这宫里已经没有你惦记的人和事了,你想早些走,就走吧!” 这话里,竟有那么一丝似有若无的酸涩。 冯少君只当没听出来,恭声应道:“三儿就此和皇上作别,恭祝皇上龙体安康,大齐千秋万代。” 再然后,转身离去。 庆安帝眼睁睁看着冯少君的身影离去,在冯少君踏出门槛前,忽地张口问了一句:“你以后还会回京城吗?” 这话问得真是可笑。 冯少君转身,遥遥和庆安帝对视:“皇上既然问出口,那我就斗胆应一回。” “回不回京城,不在我们。至始至终,我们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万幸,沈祐在边军如鱼得水。我也适应了边城的生活。” “沈祐从未怨天尤人,我和他同进共退。” “今日一别,想来日后我不会再回来,沈祐也不会回来了。皇上不必忧心,沈祐是大齐忠臣良将,绝不会有负圣恩,更不会做出任何不该做的事。” “只盼彼此不疑,两不相负。” 说完,转身离去。 庆安帝没有再出声,就这么看着冯少君闪身出了太和殿,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 良久,庆安帝才回了御案后,在熟悉的龙椅上缓缓坐下。 杨景和,你在天上睁眼瞧瞧。冯少君这般厉害,朕怎么敢疑她和沈祐,又怎么会负了他们的信任? 杨景和,你才走了几日。可朕已经很想你了。 庆安帝闭上龙目,久久没有睁开。 …… 冯少君离宫后,回私宅易容装扮,再露面时,已然是一副小厮模样。她去了京城一处大商铺里。当日护送她来京城的下属,一直在等着。 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下属见了她,终于松了口气,先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冯少君略一点头:“令人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回边城。” 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她也该回去了。当日下午,装满了货物的车队不紧不慢地出了城门,上了官道。 冯少君转头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高大城门,很快收回目光。 冯少君归心似箭,车队出了京城后,便加快了速度。 之前她一心都在义父身上,如今此间事了,终于返程回家。她开始思念起一双儿女,还有夫婿沈祐,恨不得生出双翅膀立刻飞回去。 日夜兼程之下,速度着实不慢。 小半个月后,终于回到了边城。 北地风大天冷。好在冯少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气候。远远地见到巍峨耸立的城门,冯少君的眼睛亮了起来。 等进了城门,冯少君趁着人多混乱悄然下了马车,先去私宅里易容成吉祥的模样,然后坐马车回了将军坊。 她顶着吉祥的脸,畅通无阻地进了内宅。 许氏听闻“吉祥”回来,激动欣喜,差点热泪盈眶。 沈旭粗枝大叶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倒是沈好,娇声娇气地说道:“曾外祖母,吉祥妈妈怎么这么久才来?” 许氏知道沈好心细敏锐,耐着性子哄道:“吉祥妈妈之前病了,一直在养病。现在病好了,就回来了。” 沈好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真奇怪,吉祥妈妈和娘一同生病呢!” 许氏:“……” 许氏咳嗽一声,很快扯开话题:“我们一起去看你娘亲好不好?” 沈旭抢着应道:“好好好。” 沈好也不出声了,笑眯眯地握着曾外祖母的手,去看娘亲。 许久没见的吉祥妈妈,笑盈盈地站在床榻边。 躺在床榻上养病的冯少君,今日精神不错,在床榻上坐起来,伸手将一双儿女搂进怀里。 自诩小小男子汉的沈旭,浑身不自在,一边扭动一边嚷道:“娘,你别搂着我。我都这么大了,再和女子搂搂抱抱,会被表哥他们笑话的。” 这个臭小子。 冯少君哭笑不得,只得松手。 沈旭就是习惯性地嚷嚷几句,等娘亲真松了手只抱着妹妹,又有些空落落的。沈旭别别扭扭地凑得近一些:“算了,娘想抱就抱,我就忍一回。”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将儿子搂过来。 沈好冲哥哥皱皱鼻子,扮了个可爱的鬼脸。 许氏和冯少君相视一笑。 …… 第二日,冯少君的病症就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好了起来。没过几天就“痊愈”了。 正逢月末,军中休沐两日,沈祐回来了。 夫妻久别重逢,紧紧相拥。 “少君,你瘦了许多。”沈祐搂着消瘦的妻子,心疼不已。 这两个多月,她赶回京城,给义父伺疾,送终操办后事,再奔波赶路回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极耗费元气。消瘦也是难免。 冯少君依偎在他怀中,轻声将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义父临终前,为我们夫妻求了一道保命的圣旨。” “临走前,皇上问我,如果义父没有嘱咐,我是不是不会回宫觐见辞别。我答了是。” 沈祐淡淡道:“本来就是如此。如果不是为了杨公公,你怎么会回宫。” 至于他,也不会再回京城,此生都不愿再见庆安帝。 冯少君和他心意相通,默默地搂紧了他。 至此之后,两不相欠。 他们夫妻在边城落地生根,过自己的日子。和宫中再无牵扯。 咚咚咚! “爹,娘!”沈旭的声音比敲门声还要响亮:“你们在屋子里说什么悄悄话。我也要听。” 然后,沈好娇嫩的声音响起:“哥哥,爹娘说话,我们别在这儿捣乱了。” 沈旭不乐意了:“我就要进去。” 冯少君失笑,低声道:“肯定是好儿怂恿兄长来敲门。” 沈祐也笑了起来,拉着冯少君的手,一同开门。沈祐抱起娇软的女儿,冯少君拉住儿子的手。 “走,爹娘带你们去玩。” 至此,本书正文就结束了。接下来,还有一些精彩的番外o(n_n)o~ (本章完) /102/102051/31428629.html 番外之死路(一) 转眼间,到了秋末。 隆安帝驾崩离世至今,已经整整十年。 十年周祭,自然是不能少的。庆安帝下了口谕,召赵王父子进宫,并宣召宗室入宫。 朱家传承天下百余年,皇室宗亲是个庞大的数字。有资格被封亲王的,只有寥寥几个。福亲王病死在岭南,现在京城就剩两个年过七旬的亲王,一个病了多年,一个年迈不堪。今日都没能来。 应召而来的郡王共有七个,任宗人府宗正的平郡王进了宫,年近六旬的康郡王,依旧任宗人府宗令。 平郡王的父亲是隆安帝的堂弟,论血缘关系,是皇室近支。平郡王自年少时就和燕王交好。燕王做了太子登基为帝后,平郡王也沾了光,接替福亲王做了宗人府的宗正。换句话说,宗人府现在已经全在庆安帝掌控之下。 至于康郡王,自小冯氏死后,整个人便沉寂了下来。不到必要的时候,很少进宫觐见。 今日七位郡王,以平郡王为首,一同向天子拱手见礼:“臣等见过皇上。” 庆安帝神色冷素,不怒自威:“诸郡王免礼,平身。” 郡王们谢过天子恩典,各自起身。 平郡王起身之际,目光迅速掠过赵王父子,心中哂然。 田淑太妃下葬后,赵王以守孝的名义,在赵王府里龟缩了几个月,既不上朝也不领差事。赵王世子也被拘在府里,不能出来走动。 这对父子两个,守孝几个月,并未憔悴消瘦,倒是越来越肥了。尤其是赵王世子,比太子殿下小了一岁,正当盛年,却一派痴肥蠢钝的模样。啧啧! 庆安帝话语简洁:“今日朕宣你们进宫,是和你们商议去皇陵祭奠先帝一事。”目光一扫,落在赵王身上:“三弟,你先说说看。” 赵王神色恭谨:“此事皇上定夺便是,臣弟无不遵从。” 庆安帝神色不动,又看向平郡王。 平郡王略一思忖说道:“祭奠先帝,素有惯例。臣以为,一切按惯例行事便可。” 不得不说,平郡王精准地把握到了天子心意。 大肆祭奠,规模浩大,花用太多不说,且人多事多。以庆安帝的脾气,自然不愿在此事上铺张浪费,消耗人力。 果然,就见庆安帝点了点头:“你是宗人府宗正,这件事就由你来定个章程,呈给朕看看。” 平郡王勇于背锅,张口便应了下来。 草草商议几句,众人便告退离去。 一直默不吭声的赵王世子,一路忍到了马车上,才低声发起了牢骚:“这个平郡王,就像皇上的应声虫。这等人,也配做宗人府宗正!” 心情不佳的赵王冷冷瞥了赵王世子一眼:“他不配,难道你配?” 赵王世子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讪讪地闭了嘴。 赵王闭上眼,不再出声。 赵王世子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目光漂浮不定。 …… 四日后,天子领着宗室们去了皇陵。 这一回,不但太子同行,年少的太孙也一并被带上了。两千天子亲卫随行,阵势也称得上浩荡。 一日时间到了皇陵里,稍作休整后,天子便带领众人去隆安帝的陵寝前祭拜,烧纸磕头是不可少的。 庆安帝和太子太孙祭拜过先帝后,便轮到赵王父子了。 赵王跪在隆安帝的陵寝前,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忽然放声恸哭:“父皇走了十年,儿臣日日想念父皇!父皇在天有灵,请保佑儿臣,平平安安地离开京城就藩吧!儿臣四十多岁的人了,至今还不知自己的藩王府是何模样。日后史书记录这一笔,儿臣怕是要落个眷恋权势野心勃勃的恶名了。” 谁也没料到,赵王会忽然来这么一手。 一众郡王都惊住了,迅疾转头看向庆安帝。 赵王这一番话,分明是说给天子听的。庆安帝刚登基那两年,皇位不稳。赵王可能还存着野心,确实不想离京。 这几年,赵王屡屡上奏折,自请就藩,都被拦了下来。赵王心里的怨怼,也越积越深。今日在先帝陵寝前借着哭诉发作,让天子难堪。 庆安帝目中闪过怒色,神色微凛。 太子朱昀咳嗽一声,上前扶住赵王:“恸哭伤身。三叔也别太伤心难过了,快些起身吧!” 平郡王迅疾上前,扶住赵王的另一侧,不动声色地用力握了一握,以目光暗示赵王收敛一二:“太子殿下说得没错。赵王失态了,还是快起来吧!有什么事,慢慢和皇上说就是了。” 赵王蓄谋已久,特意挑在此时发作,没个结果,自然不肯收手。 赵王转头,对着庆安帝哭道:“皇兄,今日在父皇的陵寝前,臣弟求你开恩,就让臣弟去就藩吧!如果皇兄不点头,臣弟就不回去了,一直跪在这儿。” 不等庆安帝吭声,赵王又放声恸哭起来:“父皇,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吧!大哥和四弟都去了,如今就剩皇兄和儿臣兄弟两个了。或许,儿臣很快也要去寻父皇,和父皇在黄泉相聚了。” 这话更是诛心之言。 就凭秦王汉王做过的事,落得各自身死的结局也是活该。只是,这件事说来到底不甚光彩。平日根本没人敢在庆安帝面前提起秦王汉王。 此时在皇陵里,在先帝陵寝前,赵王当众说这些,无异于当众揭天子的伤疤。 平郡王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庆安帝一眼。 庆安帝心里怒极,面上半点不露,长叹一声走上前,伸手一拍赵王的肩膀:“朕今日才知,三弟心里对朕有诸多怨怼。” “朕只剩你这么一个兄弟,舍不得你远走,特意留你在京城。你若是不愿,和朕直言便可。何苦在这儿哭哭啼啼,扰得父皇在天上也不得清静。” “也罢,你想就藩,朕应你就是了。快些将眼泪擦了。” 赵王目的达成,见好就收,立刻擦了眼泪,深深一拜:“臣弟谢皇兄恩典。” 君无戏言。庆安帝当众应允他就藩,总不好反悔,此事就成了定局。 /102/102051/31456822.html 番外之死路(二) 赵王闹了这么一出,接下来的祭奠礼,几乎人人心思浮动。 庆安帝城府极深,当众没有露出半点不快。直至祭奠礼结束,回皇陵的寝宫里稍事休息,庆安帝的脸骤然阴沉。 太子朱昀憋了一肚子闷气,恨恨不已:“赵王特意挑在今日发作,可见处心积虑。” 庆安帝冷冷哼一声:“这一招确实厉害。在你皇祖父陵寝前哭诉,朕要是再不应,就成了刻薄手足之人。也罢,他想走,就由他走吧!” 这数年里,他已经一点点地剪断赵王羽翼,也抽掉了赵王的筋骨。就是去了藩地,也难有“作为”了。 再者,他早已坐稳龙椅,掌控天下。不惧任何人兴风作浪。 朱昀还是憋着一口气:“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他,实在令人气闷。” 庆安帝瞥了朱昀一眼:“他到底是你三叔。只要他安分守己,就此罢了。” 庆安帝还有更深的话意没说出口,朱昀自然心领神会。 秦王汉王都已死了,庆安帝就剩赵王这么一个亲兄弟。总得留着做做样子吧!不然,赵王再被除掉,庆安帝怎么也逃不了弑杀手足的恶名。 朱昀长呼一口气,点点头道:“父皇此言有理,儿臣受教了。” 庆安帝看向最疼爱的太孙:“栋儿,今日发生的事,你看明白了吗?” 太孙朱栋点点头,声音里透着小小少年特有的蓬勃朝气:“孙儿看明白了。赵王叔祖是皇祖父的兄弟,就是做了错事,也要饶他一回。” 这话虽然浅显直白,道理却是没错的。 庆安帝赞许地点点头:“栋儿果然聪慧。” 朱栋眨眨眼,又说道:“我和二弟感情最好。以后等我们长大了,不管二弟犯什么错,我这个做兄长的,都得护着他。” 朱昀瞪儿子一眼。 平日说这些也就罢了。此时此刻说这些,不是戳皇祖父的心窝嘛! 庆安帝倒是半点不介怀,笑着说道:“栋儿这么想就对了。” 当年隆安帝迟迟不立储君,兄弟四个明争暗斗,为了皇位你死我活。 前车之鉴摆着,所以庆安帝早早立太子立太孙。皇位传承人早定,也省了日后纷争。 …… 这一边,赵王父子两个,也在低语。 “父王,你怎么忽然使出这一招。”赵王世子神色间还有几分嫌弃不满的样子:“当众又哭又闹的。” 和那些无知妇孺有什么两样。 赵王脸上肥肉抖动,狠狠瞪赵王世子一眼:“法子管用就行,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 赵王世子畏父如虎,被瞪了之后,头缩了一缩,不敢再吭声。心里却暗自发狠。 父王总是瞧不上他。 哼!他一定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让父王瞧一瞧。也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能耐。 赵王世子暗暗咬牙切齿。 赵王不知道儿子在打什么主意,不然,非气得暴跳如雷将赵王世子踹飞不可。 他拉着脸皮不要,一哭二闹的手段都用出来了,总算求得庆安帝点头,终于应允他们父子离京就藩。从此以后苟且一隅,安心过些富贵日子。 奈何赵王世子非要作死。 当然,赵王世子也是经过了精心的筹划准备,才定下了刺杀的计划。 从事后来看,赵王世子也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 ……我是刺杀差一点成功的分隔线…… 庆安帝祖孙三人在寝宫里休息,邵公公奉令去传午膳。 皇陵里长期驻扎着护卫军。这些士兵和宫中锦衣卫份属不同阵营,彼此几乎都是陌生脸孔。 邵公公刚进膳房,迎面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内侍,张口就喊了邵公公的名字:“邵春,你还记得咱家是谁吗?” 邵公公一愣,打量对方一眼:“你是……” 那个面容白胖的内侍笑着说道:“咱们两个当年一起净身进宫,后来,咱家被打发来皇陵当差。这都快十来年没见了。也怪不得你记不得咱家了。” 宫中每年都有数十上百的内侍进宫,又隔了十数年没见,记不清也是常事。眼前这张脸,有些眼熟,姓名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邵公公为人圆滑,随意敷衍了几句。那个内侍低声道:“咱家有件极要紧的事,请邵公公借一步说话。” 邵公公不便拒绝,也就点点头。随着这个内侍进了膳房后的一间空屋子里。 “什么事……” 话没说完,邵公公的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击,顿时昏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邵公公”从屋子里出来了。 这位“邵公公”,先去膳房吩咐准备御膳,然后便回寝宫复命。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守在门外的王公公,皱着眉头抱怨:“皇上和太子太孙殿下一直在里面等着。” “邵公公”低着头,含糊地应道:“膳房那边出了些岔子,动作慢了些。咱家先进去了。” 声音和平时有些细微的差异。 王公公没有多想,随意点点头。 “邵公公”迈步进了寝宫。 庆安帝坐在上首,太子太孙分坐两旁。天子亲卫统领董统领和十数个天子亲卫分列两侧。 “邵公公”低头进来,没人留意。 自杨公公重病以后,王公公和邵公公一同接替杨公公的差事。王公公负责外事,邵公公负责衣食起居随行伺候,每日在天子左右行走。 “邵公公”走到庆安帝身边:“皇上,奴才传过御膳了……” 声音入耳,庆安帝眉头骤然动了一动,目光一掠,声音陡然一寒:“你是谁?” 太子太孙一惊。 “邵公公”霍然抬头,身如闪电,手腕一翻,一柄闪着幽幽寒光的匕首直刺庆安帝胸膛。 这柄利刃,粹了剧毒,见血封喉。不必伤中要害,刺中任何地方,都是毒发身亡的下场。 事出突然,董统领反应迅疾,锵地一声拔出腰间长刀。“邵公公”不闪不避,摆明了要以命换命。 朱昀飞扑过来,也来不及了。 万分紧急之下,庆安帝猛然扭腰闪躲,险之又险地避让过那柄当胸而来的匕首。 匕首刺破了庆安帝的衣襟,几乎是贴着皮肤,带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102/102051/31456823.html 番外之死路(三) “邵公公”一击不中,面色未变,右手正要往横挥动。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手腕。 出手之人,正是庆安帝。 庆安帝少时就以勇武著称,身手一流。这些年养尊处优,忙于政务,也没将武艺扔下。每天都会抽半个时辰练拳。此时愤怒之下,全力出手,几乎要捏断“邵公公”的手腕。 “邵公公”惨呼一声,右手的匕首落了地。说时迟那时快,董统领手中雪亮的长刀从他后背穿胸而过。 “邵公公”胸前爆出一阵血花。十几个天子亲卫扑了过来,你一刀我一刀,将“邵公公”乱刀砍死。 这一场刺杀,时间短暂,前后加起来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却惊心动魄,令人心神俱乱。 从未经历过这等阵仗的太孙朱栋,脸都白了,想起身,却手脚无力。 朱昀的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迅疾冲到庆安帝身边:“父皇没事吧!” 目光急急落在庆安帝被刺破的衣襟上。 那个刺客手中的是带着剧毒的匕首,便是划破皮肤,也有性命之危。 庆安帝看似镇定自若,实则心中怒火万丈,眼中闪着愤怒的火苗:“朕没事。传朕口谕,立刻封了皇陵,查出刺客的身份来历。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派刺客行刺朕。” 董统领忙奉命退了出去。 门外的王公公,此时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惨白着一张脸冲进来,猛然跪下磕头请罪:“是奴才当差不力,竟让刺客蒙混过去,靠近皇上身边。奴才死罪!” 是啊,要是杨公公还在,怎么会犯这等要命的纰漏! 王公公接掌了宫中内外的密探暗卫,天子亲卫在明,暗卫们在暗处,一同守护天子安危。今日刺客扮成“邵公公”的模样,正大光明地进了寝宫,这完全是王公公失职。 庆安帝阴沉着脸,冷冷扫了王公公一眼:“先去查刺客来历,找出幕后主谋,将功折罪。等此事了结,朕再和你算总账。” 王公公额上冷汗直流,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后冲到“邵公公”的尸首边。 这个“邵公公”自然是假的。之前低着头一晃而过,王公公一时疏忽没窥出不对劲。此时“邵公公”死得不能再死,仰面躺在地上,鲜血横流,易容过的脸孔便能看出细微的异样来了。 王公公心中恨极怒极,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刺客活过来,再千刀万剐。他一心以杨公公为榜样,立志要成为天子倚重的心腹。现在倒好,上任才半年,就闯出这么大的纰漏来。心里别提多懊恼自责悔恨了。 “将尸首抬下去,”庆安帝沉声道:“找仵作来仔细查验。” 王公公低声应下,叫了几个内侍来,将尸首抬出去。又抬来几桶凉水,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除了空中残留的血腥气,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朱昀紧拧眉头,声音沉凝:“父皇,这刺客会是谁派来的?” 庆安帝冷哼一声:“除了你那自作聪明的堂弟,也没别人了。” 赵王还没那么蠢。想来也只有赵王世子了。 朱栋此时惊魂方定,声音还有些发颤:“皇祖父,那个刺客扮成邵公公的模样,惟妙惟肖,孙儿根本就察觉出不对劲。皇祖父是怎么认出来的?” 朱昀也抬眼看向庆安帝。 庆安帝目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淡淡道:“杨景和在世的时候,曾搜罗过一批江湖高手。其中就有擅长易容之人。真正的易容高手,扮成你熟悉之人,一言一笑行走坐卧,你根本就察觉不出来眼前换了一个人。” 朱栋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这也太厉害了!” 朱昀不知想到了什么,目中闪过一丝异样:“这个扮成‘邵公公’的刺客,也算易容高手了。儿臣也没看出不对劲来。父皇一个照面之下,就认了出来,可见父皇目光如炬。” 因为他见识过真正举世无双的易容术。 今日的“邵公公”与之相比,实在差得远了。脸孔确实差不多,走路的姿势却不太一样,声音更是不同。一张口,他就知不对劲了。 庆安帝想起冯少君,不由得暗暗叹口气,随口应道:“见过真正的高手,自然就知其中差别。” “以后你们也得多加提防小心。” …… 有刺客行刺天子的消息,迅速传开。皇陵被封,天子亲卫们在董统领的带领下严查,王公公也领着一众内侍四处查探。 这等动静,几乎立刻惊动了赵王。 赵王心中骤然涌起不妙的预感。他霍然起身,全身的肥肉抖了一抖:“将世子叫过来。” 身边的内侍忙应声退下。 片刻后,赵王世子来了。 赵王世子面色有异,魂不守舍,走路时轻飘飘的。 赵王半点没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是不是你派刺客刺杀皇上?” 赵王世子嘴唇动了动,想说话,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知子莫若父。赵王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恨得咬牙切齿,恨得眼珠子都红了,扬起手就重重扇了儿子一巴掌,又猛地踹了一脚过去。 赵王世子惨呼连连,被踹倒在地,左手捂着脸,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父王救救我!皇上已经令人封了皇陵,四处查探,怕是很快就要查到我头上来了。父王一定要救我啊!” 赵王欲哭无泪,走上前,又踹了几脚。 赵王世子疼得蜷缩起来,惨呼不已,一边哀求:“父王,儿子知道错了。求父王救我啊!” “刺杀天子是十恶不赦的死罪!”赵王咬牙怒骂:“当年秦王汉王都是怎么死的?他们还是皇上亲兄弟,皇上也没饶了他们。你凭什么以为皇上就会饶过你这个侄儿!” “你这个冲动无脑的蠢货!我已经求得皇上点头,很快就能离京就藩了。你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派人去刺杀天子,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自寻死路,谁也救不了你!赵王府上下都会被你连累!”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470833.html 番外之死路(四) 赵王破口怒骂,越骂越气,火焰直冲脑海。 眼前忽然发黑,整个人晃了一晃。 偏偏此时屋子里只有父子两人。赵王世子被踹得起不了身,而且一直在痛哭流涕,压根就没留意到亲爹被气晕了。 结果,赵王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嘭地一声,发出一声闷响。 守在门外的赵王亲卫,迅疾推门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抬起赵王进了寝室,一边高呼着宣太医。 赵王世子整个人都懵了,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一脸茫然无措。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唯一能救他的父王,也倒下了。现在还有谁能救他? 就在此刻,王公公领着几个内侍进来了。 “世子,”王公公目光阴恻恻的,声音里的寒意能将人冻成冰碴:“咱家搜查御膳房,找到了邵公公的尸首。那个假扮成邵公公的刺客身上,搜出了一个腰牌。这腰牌,听闻是赵王府的暗卫所有。现在请世子随咱家去见皇上。” 赵王世子面无人色,全身颤抖个不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么一个蠢货,也敢派人行刺皇上,真是自寻死路! 王公公心中恼恨交加,转头吩咐一声,几个内侍上前,像拖死狗一般,将赵王世子拖起来。一路拖到了庆安帝面前。 面色惨白的赵王世子,脸上涕泪没干,跪到庆安帝的面前。 庆安帝目光冰冷地看着亲侄儿,缓缓问道:“是你派刺客行刺朕?” 赵王世子嘴唇哆嗦:“不,不是我。一定是有人想刺杀皇上,嫁祸于我。我是皇上的亲侄儿,怎么会做出这等不合人伦的事!皇上一定要相信我!” 赵王世子此时倒是回过神来了,一边抹泪一边哭着为自己辩白。 庆安帝生生被气乐了:“朱时!你自己蠢,是不是觉得别人都和你一样蠢?” “这个刺客,易容成了邵公公的模样来行刺朕。现在刺客死了,你以为死无对证不成?王公公已经找了易容药水,将刺客的脸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他是你带进皇陵的,朕只要令人将你的身边人都带过来,立刻就能指认出来。” “朕给你留了最后一分体面,所以只将你带来,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赵王世子全身哆嗦个不停,转而哭着求站在一旁的朱昀:“堂兄!你替我求求情,救我一命吧!我是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现在已经知错了!” 朱昀面色铁青,冷冷道:“你哪里是一时糊涂,分明是早有预谋。” “擅长易容术的高手,少之又少。你费尽心思搜罗了这么一个高手,令他扮成净过身的内侍,混进皇陵里。能靠近父皇身边的内侍,只有邵公公和王公公。王公公身量不高,刺客的身形和邵公公相近。所以,你早就选定了邵公公。” “时机也选得恰到好处。宫中戒备森严,想靠近父皇难之又难。趁着皇祖父十周年祭奠,你将刺客带进皇陵。引开邵公公杀了,再扮成邵公公的模样,靠近父皇,一举刺杀。” “你这一计,虽然鲁莽了些,却出人意料。若不是父皇警觉,今日就要酿成大祸了!” 朱昀越说越怒,越想越是后怕,看着赵王世子的目光里满是恨意:“朱时!父皇从未亏待过你,三叔想去就藩,父皇也应允了。你为何要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赵王世子肥硕的脸孔没了血色,嘴唇颤动,终于不哭了,挤出几句话来:“这几年,我们父子过得是什么日子?” “什么苦差事累差事,都是我们的。一旦有了疏漏,就被皇上叱责。我也姓朱,比你差在哪儿了?凭什么你贵为太子,人人敬服爱戴,我就得费心费力当差还不讨厌,被人鄙夷被人瞧不起?” 赵王世子说着,情绪也激动起来,肥脸上一片愤怒的潮红:“是,我心里就是不甘心。今日的刺杀,我早已谋划许久了。只恨事到临头没成,功亏一篑。” “不然,现在哪里轮得到你来质问我!” 朱昀怒极反笑:“亏你有脸说!这几年,父皇是派了不少差事给你。何尝不是给你在朝中立足的机会?你在户部,贪墨银子。去了刑部,还是贪图金银,差点惹出大祸。” “父皇倒是想饶过你,奈何你自己不争气,你有什么脸怨天尤人!倒不如直接承认,你就是野心勃勃,想谋夺皇位。” 赵王世子死死盯着朱昀,眼里的火星都快喷出来了,一怒之下,口不择言:“你有什么脸高高在上地说这些!” “你以为自己是皇上独子,储位安稳。哈哈哈!我告诉你吧!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闭嘴!” 两声怒喝,几乎同时响起。 朱昀和庆安帝一同怒瞪赵王世子。 赵王世子被冷不丁地怒吼,反射性地闭了嘴。很快反应过来,豁出一切将秘密揭开:“怎么不敢让我说下去了?我偏要说个清楚明白。” “朱昀,其实你还有一个兄弟!你还不知道吧!哈哈哈!那个在边军大展神威的沈祐,就是你同父异母的手足兄弟!” 赵王世子又是一阵狂笑:“哈哈哈,真是可笑。你一直都被瞒在鼓里。宫里的皇后娘娘也被死死瞒着。” “没想到吧!人人称道的专情天子,年轻时候还有一个私生子。还特意风光地送进了边军里做威武将军,现在手握一支天下无双的精锐骑兵,羽翼已成。” “我倒要看看,你将来要怎么对付沈祐!” 朱昀:“……” 朱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神色僵硬。 庆安帝终于彻底怒了,猛然起身,目光迸出寒光:“一派胡言!朕原本还想让你死得轻快些,现在看来,倒不能轻饶了你。” “来人,将那柄匕首拿来。” 董统领一个闪身进来,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个刺客持着的带有剧毒的匕首。 赵王世子笑不出来了,一脸悚然。 庆安帝面色冰冷,张口下令:“送赵王世子上路。” (本章完) /102/102051/31471029.html 番外之死路(五) 前一刻状若疯癫笑声狂妄的赵王世子朱时,瞬间全身抖如筛糠,再次恸哭求饶。 庆安帝怒火汹汹,目光冰冷,毫无手下留情之意。 就在此刻,门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嘶喊声:“皇兄!二哥!你们都让开,让我进去!” 竟是赵王来了。 赵王被儿子气晕厥后,被亲兵抬到床榻上。太医没来,赵王就已悠然醒转。待听闻朱时被王公公带走,赵王全身冰凉,连滚带爬地起身,丝毫不顾体面,一路飞跑着过来。总算在朱时被处死之前赶到了。 朱昀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低声道:“父皇,三叔来了,要不要见?” “见!怎么不见?”庆安帝冷笑不已:“今日朕倒要看看,铁证如山,你三叔要怎么为他的好儿子辩白开罪!” 朱昀低声应了,亲自去开门。 门一开,赵王踉跄着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先猛地磕了三个响头。这三个头,磕得结结实实。赵王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被磕破,已经渗出了鲜血,配着赵王惨然的脸色,看着十分渗人。 赵王世子逃过一劫,一身的冷汗,嚎啕大哭:“父王,你总算来了。你替我求一求皇伯父,饶了我一回吧!我一时糊涂,差点铸成大错。我知错了!饶我一命!” 董统领面无表情地手持着匕首站在一旁。那匕首带着蓝幽幽的寒光,一看便知淬了剧毒。 赵王看着那柄匕首,痛苦万分地闭了闭眼。 耳边响起庆安帝含着愠怒的声音:“你来得正好。你的好儿子精心谋划,派人杀了朕的贴身内侍,再假扮成邵公公的模样来行刺朕。这把匕首有剧毒,见血封喉。” “今日若不是朕及时警醒,躲过一劫。现在就可以发讣告天下大丧了。” “你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按大齐律例,行刺天子是诛灭九族的死罪。 当年秦王汉王联手兴兵作乱,一个被诛灭在皇陵里,另一个囚禁病死。他侥幸躲过一劫,一直低头隐忍至今。却未想到,今日要被自己的亲儿子连累。 赵王满脸惨然,所有求情的话都梗在了嗓子眼里,根本吐不出口。 赵王世子还在哭喊着“父王一定要救我”。殊不知,他的冲动鲁莽,将会连累得赵王府所有人不得超生。 庆安帝冷冷看着赵王:“按大齐律例,赵王世子刺杀天子,赵王府所有人都被牵连,当问斩。朕今日给你一个保全赵王府的机会。” “你亲自动手,了结这个畜生。朕就当刺杀一事没发生过。你还可以带着其余的儿孙去就藩。” 赵王:“……” 朱昀霍然一惊,迅疾看向赵王。 庆安帝这一招,堪称诛心。 赵王只犹豫了刹那,然后咬牙磕头谢恩:“多谢皇兄!”以和肥硕身材绝不相衬的迅疾速度起身,从董统领的手中拿过匕首。 赵王世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亲爹。 赵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扬起匕首,狠狠刺进赵王世子的胸膛。 果然是见血封喉的剧毒。赵王世子胸口迸出的血花,竟是黑色的。赵王世子的脸,也在片刻间变黑。 直至咽气的那一刻,赵王世子依旧睁着死不瞑目的眼。那两只眼睛往外凸起,仿佛要瞪出眼眶。 朱昀亲眼目睹父子相残的一幕,后背直冒冷汗,喉咙里像被什么堵着,无言以对。 庆安帝依旧面无表情。 一个人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以赵王世子做过的事,落得这样的下场,是咎由自取。 赵王面无人色,全身颤抖,泪流不止,再次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庆安帝缓缓张口:“朕说话算话。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你对外可宣称朱时疾病暴毙,在皇陵里择一处空地,将他安葬。” “回到京城后,立刻带着赵王府所有人离京就藩。朕只给你五天时间。如果五日之后你还没走,朕就当做你不想走了。” 赵王像哑了一样,依旧什么都没说,继续磕头。 朱昀重重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父皇,人死百恶消,儿臣想送堂弟一程。” 庆安帝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点了点头。 …… 赵王世子“暴毙”的噩耗迅疾传到平郡王康郡王等人耳中。 康郡王全身一震,脱口而出道:“赵王世子怎么忽然就暴毙了?” 平郡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长长叹了口气:“之前皇陵忽然被封,我私下打听,据说是皇上遇了刺客。” 事情显而易见,这个刺客的幕后之人,就是胆大包天的赵王世子。 康郡王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半晌才长叹一声道:“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自寻死路?” 庆安帝登基数年,掌控朝堂,坐稳龙椅,天威赫赫。且是一代明君贤主,更胜先帝。赵王世子竟派刺客行刺天子,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退一步说,就是侥幸成功了,还有太子朱昀继承皇位。太子之下,还有太孙朱栋。怎么也轮不到赵王一派来坐龙椅吧! 平郡王思忖片刻,低声道:“赵王世子只是‘暴毙’,可见皇上不愿声张宣扬刺客一事。说到底,这是家丑,不宜外扬。” “今日在皇陵里的,都是朱家人,没有外臣。我等正该守口如瓶。” 康郡王第一个应下,其余郡王也纷纷点头附和:“说的是。这等丑事,还是别声张了。” 平郡王又道:“我们也去送一送赵王世子。” 皇陵里到处是空地。赵王世子死得不光彩,丧事也极其简薄。尸首装进棺木里,匆匆下葬。连个墓碑也没立。 赵王悲恸过度,昏厥不醒,被抬了回去。 操持赵王世子后事的,是太子朱昀。 平郡王康郡王等人前来,在坟前烧了一回纸。论辈分,他们都是赵王世子的长辈,自然不便磕头。 便是朱昀,也只蹲下烧了一回纸,然后在坟前默默站了许久。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481220.html 番外之父子 这一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猛烈。 直到此刻,站在赵王世子的坟前,朱昀才从恍惚混沌中回过神来。 赵王世子死了! 那个自小和他一起在宫中读书贪吃好色胆子小心眼多的堂弟朱时,就这么死了。 以朱时做的事,这么死着实算便宜他了。而且,父皇饶过了赵王府众人的性命,还允许赵王去就藩。堪称皇恩浩荡。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些难受。 不管朱时做了多少错事,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忽然在他眼前一命归西,那种激烈的冲击,仿佛千钧巨石,压在他的心头。 朱昀一直在坟前站至天黑,才缓缓转身离去。 走出老远了,朱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光线中,赵王世子的坟墓犹如一个鼓起的包。一个鲜活的生命,永远长眠于此。 心情沉郁的朱昀,迈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到了庆安帝面前:“父皇,一切都已忙妥了。” 庆安帝略一点头,目光掠过朱昀神情复杂的脸孔。 父子两个,一时陷入怪异的沉闷中。 赵王世子在临死前怒嚷的那一番话,揭穿了庆安帝苦心遮掩的秘密。当时忙着处置赵王世子,父子两个无暇顾及这些。 此时,这对天家父子四目相对,都有心说些什么,却又难得的茫然。 要说什么?是苍白无力的解释遮掩,还是坦荡地承认一切?以后父子两个要怎么面对彼此,怎么面对沈祐? 哪怕冷静果决如庆安帝,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朱昀率先打破沉默:“父皇,这件事,其实我在六年前就知道了。” 庆安帝:“……” 庆安帝的头脑骤然空白。 朱昀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声说了下去:“六年前,沈祐忽然领着五十个天子亲卫离京去边军,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我以话诈了岳父一回,岳父被我唬住,就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当时十分震惊,思虑再三,却未吭声。” “这几年里,我守着这个秘密,在母后面前只字未提。因为我和父皇一样,都不愿母后为陈年旧事难过。反正父皇没有认沈祐,索性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庆安帝再次:“……” 庆安帝一直是严父,对朱昀管教严格,期许颇深。朱昀不说畏父如虎,也是敬畏有加。这是庆安帝第一次在儿子面前有了无言以对的尴尬和难堪。 朱昀深呼一口气,直视庆安帝:“父皇,今日没有别人,只我们父子两个,不妨掏心置腹,说一说心里话。” “父皇真打算永远不认沈祐吗?” 庆安帝心绪纷乱,目光暗了一暗,很快张口说道:“是。沈祐出生的那一晚,我就已经放弃了他。十几年前,他进燕王府,我没有相认。六年前秘密被揭露,我也没认。以后当然也不会认。” 要认儿子,早就认了。 又怎么会等到今时今日。 朱昀得了庆安帝一句准话,竟也没什么喜色,反而低声叹道:“如此说来,父皇实在是对不住他。” 庆安帝全身一颤,沉默无语。 “我自小是独子,父皇母后疼我如至宝,一众皇孙里,皇祖父最喜欢最疼爱的也是我。我长大后,就被封为太子。唯一遇到险境的,是数年前在边关遇险受伤。”朱昀低声道:“反观沈祐,自小无父无母,由叔叔婶娘养大,性情阴沉,孤僻少言。他能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全凭自己立过的战功。” “秘密一揭露,父皇不认他,他不能再留在京城。被远远地打发去了边军。这几年,他住在军营里,一心练骑兵,打了数回胜仗。堪称大齐最年轻最出色的武将!以他的能耐,将来被封为一品的大将军,也是理所应当。” “我的尊荣富贵,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沈祐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出生入死搏来的。父皇着实亏欠他良多。” 庆安帝鼻间满是酸涩。不知是因为想起了沈祐,还是因为朱昀这一番真挚诚恳的感慨。 朱昀注视着面色黯淡的庆安帝,缓缓说道:“父皇,沈祐之事,我们永远瞒着母后。不要让她知晓。” 庆安帝点了点头,依旧难以出声。 “我在父皇面前立个毒誓。”朱昀举起右手,郑重立下誓言:“我有生之日,绝不相疑猜忌沈祐,绝不负大齐忠臣良将。否则,就让我万箭穿心而死。” 庆安帝霍然一惊:“你发这样的毒誓做什么?朕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无颜启齿。又不是信不过你。” 朱昀却道:“儿臣立了这个毒誓,也是对自己的一个约束。如果日后我昏了头,想到这个毒誓,也能及时冷静收敛。” 说到底,庆安帝在世一日,谁也动不得沈祐。 庆安帝真正顾虑的,无非是有朝一日驾崩,他这个太子继位,对手握兵权的沈祐起了猜忌。 多年以后的事,他无以自白,也唯有立下毒誓了。 庆安帝看着目光清明神色镇定的儿子,心情五味杂陈,半晌才道:“好,你的话,朕都记下了。” …… 隔日,庆安帝领着宗室勋贵们启程回京。 遭受重击的赵王下不了床榻,被抬上了马车。行路一日,天黑之后才进了城门,回了赵王府。 赵王妃和赵王世子妃在几个时辰前得了丧信。 赵王妃当时就昏了过去。 赵王世子妃也没好到哪儿去,如遭雷劈,哭了半日,眼睛都哭肿了。 谁能想到,赵王世子好好地去皇陵,结果一命归西,死在了皇陵里。 面色惨淡的赵王,被抬进了书房的寝室里。 赵王妃闻讯勉强起身,颤巍巍地进了寝室,到了赵王床榻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赵王像被抽了筋骨,反应比往日迟钝了许多,在赵王妃的哭声中慢慢说道:“他派刺客行刺皇上。” “皇上只处死他一人,饶了我们赵王府上下。不然,现在赴黄泉的,还有你我和一众儿孙。” “别哭了,让人立刻收拾行李。三日后就得启程。”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481221.html 番外之赵王(一) 三日后就要启程? 红肿着一双眼的赵王妃骤然失声:“怎么这么急?这么短的时间,哪里能收拾得好行李?还有,时儿尸骨未寒,至少过了头七……” 赵王神色木然:“皇上只给赵王府五天时间。如果走不了,就永远不能走了。从时儿死的那一天算起,只剩三日时间。” “这是最后一条生路,你想活,就立刻令人收拾行李。能带多少带多少,不能带的留下就是。否则,就都留下为时儿陪葬吧!” 赵王妃:“……” 赵王妃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赵王难看至极的脸色,所有的悲恸都被这番话凝结。 朱时之死,确实令她痛彻心扉。可除了长子,她还有一个没成年的幼子和尚未出嫁的女儿。庶子还有四个,府中第三辈的孙子孙女,加起来也有五六个。这么多人,焉能不求生路留下等死? 赵王闭上眼,不再说话。 耳边传来赵王妃更咽的声音:“殿下说的是,我立刻传令,让所有人收拾行李,准备三日后启程离京。” 赵王没有睁眼。 赵王妃步履仓惶地离去。 赵王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上,两行泪水自眼角滚落。 他有六子两女,朱时是嫡长子。他对朱时十分严厉,非打即骂,其实心里最器重最喜爱的,就是这个长子。 为了保全赵王府,他不得不亲自动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儿子。那把匕首,刺在朱时的胸膛,也同样刺进了他的胸膛,剜心之痛。 …… 短短三日时间,赵王妃收拾出了三十多辆马车的行李。行路时必要的日用之物装了五辆马车,赵王府里的女眷幼童也坐了五辆马车。其余的二十几辆马车上放的都是金银财物之类。 这些财物,是赵王积攒了四十年的家私体己。也是赵王府日后在藩地立足的根本了。 赵王世子妃哀哀戚戚地哭了三日,也认了命,一手拉着四岁的女儿,一手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上了马车。 丈夫朱时自己作死,死了也罢。皇恩浩荡,总算没连累到她和一双儿女。以后她得好好教养儿子长大。说不定,日后这赵王世子之位,能父死子继,传到她的儿子头上。 连赵王世子妃都老实地上了马车,其余人不管情不情愿,都一并上了马车。 赵王这两日一直躺在寝室里,此时被亲兵扶着,慢腾腾地上了马车。上了马车后,赵王也没力气坐着,躺在特制的窄榻上,面色惨淡。 赵王妃看着赵王这副怏怏无力的模样,又是一阵心酸,眼泪哗哗往外涌:“你这副模样,哪里禁得起赶路的辛苦。万一……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可怎么办才好。” 赵王惨然一笑:“放心,我撑得住。” 就是只剩一口气,也得立刻启程了。 临行前,赵王没有进宫去辞行。 倒是庆安帝,打发王公公来了一趟。王公公因邵公公的枉死,心中恨极。赵王世子也没解恨,现在看到赵王这副奄奄一息的德性和赵王府举家离京的凄惨,王公公心头那一口闷气,才稍稍纾散。 “赵王殿下,奴才奉皇上口谕,代皇上来送行。”王公公拱一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希望殿下一路平安。等安然到了藩地,殿下别往了送信回京。如此,皇上也能彻底安心了。” 顿了顿又道:“奴才还有一言,好叫殿下知道。自那一日赵王世子派刺客行刺皇上未遂,皇上身边日夜有人守着。现在什么宵小之辈都休想靠近皇上九尺之内。” 换在往日,一个内侍怎么敢对堂堂赵王冷嘲热讽。 现在,赵王只有任凭奚落的份。 赵王勉强打起精神应道:“有劳王公公代本王回宫复命,就说臣弟谢皇上恩典。到了藩地后,臣弟一定会尽心打理藩地政务,绝不负皇恩。” 王公公心中哂然,随口应了,很快离去。 赵王妃恨恨地呸了一口:“这等奴才,也敢在殿下面前耀武扬威。” 落草的凤凰不如鸡。戴罪之身的亲王,又能做什么? 赵王低声道:“这个王公公,执掌天子暗卫,心思阴狠,下手狠毒。你在背地里,就别胡乱嚼舌了。要是传到他耳中,他暗中寻衅,来个公报私仇,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赵王妃顿时噤若寒蝉。 赵王撑住一口气,叫了亲卫统领过来:“传本王号令,立刻启程。” 五百亲卫,前后开道随行,庞大的车队缓缓启程。大半日后,出了京城的城门,到了官道上。 赵王妃忍不住掀开车帘,遥望着越来越远的城门,痛哭失声。 赵王再次闭上双目。 …… 赵王的藩地,远在河北,算是个平安且富饶之地。 赵王一行人,在路上行了二十几日,终于到了藩地。藩王府是隆安帝在世的时候就建好的,按着藩王府的规制而建,犹如小了几号的皇城。颇为几分巍峨气象。 藩地六品以上的官员,齐聚藩王府外,恭迎赵王殿下。 可惜,赵王殿下身体虚弱,一路被颠簸得厉害,无力也无心见这些官员。令人传话,安抚一二,就将这些官员都打发走了。 木已成舟,伤心难过也没用。赵王妃打起精神来,令人将马车上的金银玉器搬进库房。等一切安顿下来,已经是六七日以后的事了。 赵王妃来不及为此欣慰欢喜。因为刚安顿妥当,赵王就彻底病倒了。 这一病,来势汹汹。 赵王全身滚烫,意识模糊。一张肥硕的脸孔,在这段日子里瘦了不少,肉都快耷拉到下巴上了,且满脸潮红,看着十分吓人。 随行的太医,面色凝重地为赵王诊脉开方。 赵王妃被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说话也不利索:“殿、殿下到底生了什么病?” 太医略一犹豫,委婉地说了一通:“殿下这是心中焦虑忧思,外感内热,邪气入体……” 总结到最后无非是一句,赵王患的是心病。 被逼无奈亲手弑子,能不落下心病嘛! (本章完) /102/102051/31493484.html 番外之赵王(二) “父王,我死得好冤好惨啊!” 一片晦暗中,七窍流血满脸死黑的朱时,在眼前不停晃动,形状可怖。他的胸前,有一个血洞,黑血不停涌出来。 “父王,你亲手杀了我,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 “父王,我一个人在黄泉地下,太孤单了。你来陪一陪我吧!” 不,不要来找我。 我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杀你。不然,赵王府上下数十口就得陪你一同下黄泉。你一个人死,总好过全家被斩首。 赵王在黑暗中奋力挥舞手臂,一边声嘶力竭地怒喊:“滚!死了就老实去投胎!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 在床榻边伺疾的赵王妃,眼见着赵王像着了魔怔一样双目赤红疯狂嘶喊,顿时惊惧惶恐不已。她试图去抓赵王的胳膊:“殿下,你醒一醒!” 手刚碰到赵王的胳膊,就被用力挥开。 赵王妃猝不及防,整个人打横摔倒,头磕到了床柱上,虽未流血,却眼冒金星痛不可当。 赵王浑然不察,继续疯癫一般地嘶喊:“孽障!滚!你怎么敢冤魂不散!我反复嘱咐你,不要轻举妄动。你为何要派人刺杀皇上!你这是自寻死路!你不死,我们全家人都得死!” 赵王妃热泪奔涌。 这几日,赵王病得越来越重,神智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整日这般嘶吼乱嚷。她自然也从这些怒喊声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正如赵王所言,他不动手,赵王府所有人都难逃一死。可下狠心杀了亲子的赵王,也快被心里的愧疚痛苦逼疯了。 “殿下!你醒一醒。”赵王妃痛哭失声:“我们一家子,都得靠你一个人。时儿已经去了,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殿下,你醒醒吧!” 可惜,任凭赵王妃如何哭喊,也喊不回赵王的神智了。 …… 自庆安帝在皇陵遇刺后,王公公咬牙下了狠心,加派人手守在天子左右。那一天,王公公对赵王说的不是虚话。现在就是一只蚊虫,也休想飞到庆安帝身边。 王公公接到暗线送来的消息,不敢耽搁,立刻呈至御案前。 庆安帝看了纸条上的消息,眉头动了一动:“赵王真的疯了?” 王公公不敢去琢磨天子此时面色如何,低头应道:“是。奴才在赵王身边安插了三个眼线。其中一个,就在赵王身边伺候,回的消息千真万确。赵王自到了藩王府,就一病不起,高烧反复不退,神智也日渐昏迷。整日胡言乱语嘶喊,像被恶鬼索命一般。” “为赵王看诊的曹太医,也暗中送了消息回来。赵王的病不是装出来的,是真得病了。” 庆安帝没有出声。 王公公也不敢再多嘴,悄悄退下。趁着退出门槛之际,王公公飞快地抬起眼皮,只看到庆安帝冰冷漠然的脸。 王公公心里一凛,立刻垂眼,退了出去。 庆安帝独自坐在御案前,将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王当**他将沈祐打发离京。 今日,他也让赵王尝一尝对自己儿子动手是怎么滋味。 他再也见不到沈祐。赵王是亲手将朱时送上了黄泉路。虎毒不食子,亲手杀了儿子的恶果,就让赵王慢慢品尝吧!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朱昀在外求见。 庆安帝收敛心绪,略一点头。 朱昀进来后,像往常一样拱手见礼。父子两个很有默契,皇陵里那一日发生的事,回京城后再也没提过。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朱昀先禀报了一些政事,庆安帝一一听过,和朱昀商议了对策。政事说完后,庆安帝又随口道:“你三叔去了藩地后,就病倒了,神智昏迷不清。你代朕派两个太医前去瞧瞧,再带些补品,赏给赵王。让他安心养身体。” 朱昀做了数年太子,羽翼早成,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赵王病症加重日渐疯癫的事,朱昀也得了消息。 “是,儿臣这就去办。”朱昀拱手应下。 “此事不急,”庆安帝说道:“生病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得了空闲再派人去就是了。这里的奏折,你且先批阅一遍。” 批阅奏折,学习如何处理政事,是朱昀的日常。朱昀应声后,庆安帝顺理成章地将一堆繁琐政务抛给儿子,自己慢悠悠迈步出去了。 朱昀羡慕地看一眼父皇的背影,认命地批阅奏折。 他的右手落下了病根,外表如常,也能勉强握笔,就是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这些年,朱昀一直苦练左手提笔写字。几年下来,颇有所成。如今,他以左手提笔落墨,笔迹工整美观。 庆安帝出了太和殿,便去了椒房殿。 袁皇后正和红玉闲话,听闻庆安帝来了,笑着迎了出来:“天还没黑,今日怎么早早就回来了?” 庆安帝随口笑道:“有太子批阅奏折,朕得了清闲,来陪你说话。” 袁皇后忍不住嗔了庆安帝一句:“将政事都扔给儿子,你倒是得了空闲。” 庆安帝浓眉一挑,笑着说道:“他是太子,日后要继承大齐江山社稷,自然要好生磨炼。万一朕有个意外撒手走了,也不至于朝堂动荡。” 袁皇后不乐意听这些,瞪了一眼过去:“怎么老说这等没影子的丧气话,我可不爱听。” 庆安帝叹了口气,声音沉了下来:“朱时当日派刺客行刺,其实只差一线就成功了。现在想来,我也有些后怕。” 庆安帝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地处置了这一桩刺杀。赵王世子死了,赵王府一行人去了藩地,一切处置妥当。 亲侄儿都想置自己于死地。这总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袁皇后心疼丈夫,伸手握住庆安帝的手,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别再想这些了。我让御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菜,今晚陪你小酌几杯。” 袁皇后也是四十多岁将近五旬的人了,不再年轻,眼角有了皱纹。眼睛却清澈一如少女时。 庆安帝看着爱妻,心中阴霾尽去,笑着应了一声好。 (本章完) /102/102051/31493522.html 番外之静好(一) “赵王真的疯了?” 边城将军坊的沈宅里,正逢休沐归来的沈祐,有些惊诧地问冯少君:“这消息确切可靠吗?” 杨公公一走,冯少君不便再往京城伸手,消息总比往日来得慢一些。 赵王世子行刺天子未遂,被赵王亲手杀一事,在半个月前传到京城。之后赵王领着家眷去了河北就藩。藩地的消息来得就更慢了。 “这消息是王公公亲自令人送来的,理当可靠。”冯少君眸光微微闪动:“赵王亲自杀了自己的儿子,现在落得神智昏迷疯疯癫癫,也算遭了报应。” 当日赵王暗中出手,揭开沈祐身世,庆安帝不得不当机立断,让沈祐离京。这几年里,软刀子磨得赵王生不如死。再有赵王世子行刺一事,庆安帝焉能放过这等良机,逼着赵王亲手弑子。 赵王落得今时今日的下场,可谓咎由自取。 沈祐默然片刻,淡淡道:“这些事,和我们没什么相干。” 冯少君瞥了沈祐一眼,轻哼一声:“我可没你那么胸襟豁达。看赵王落得这样的下场,我心里痛快得很。” 沈祐哑然失笑,走上前拥住爱妻:“你高兴就好。” 沈祐是真的不在意这些。 他姓沈,是沈家四郎。天家这些狗屁倒灶乱七八糟的事,和他毫不相干。当着闲话听一听就好。 冯少君是真得畅快解气。 她生性如此,心眼小爱记仇,别人欺她一分,她得十分地还回去。当日沈祐受过的委屈,如今总算一一还了回去。出手之人是庆安帝……这不是应该的吗? 夫妻两人的私语闲话,在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中停下。 “爹,娘!”沈旭嗓门洪亮,在门外高声叫嚷:“我和妹妹来了!快开门!”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快步去开门。 沈旭沈好兄妹两个并肩站在门外,俱是一脸喜悦期待。 “爹昨晚回来的时候说了,今天要送一匹马给我。”沈旭急不可耐:“现在天都亮了,快走吧!” 沈好声音娇软:“爹,我也想去。” 在一双儿女面前,沈祐从不板着脸孔,对孩子们百依百顺,是天下一等一的慈父:“好,我这就带你们去马厩。” 冯少君也笑吟吟地过来了,一家四口一同去了演武场。 沈宅的演武场不算太大,给孩子们练骑射也足够了。沈祐昨晚从军营回来,特意带了十几匹小马驹回来。这都是军中最好的战马配种生的小马驹。 其中一匹小黑马,通体乌黑,只有四只马蹄是白色的,还有额头有一小撮白毛,皮毛顺滑,颇为神骏。 沈旭一眼就爱上了,张口宣称:“这匹马以后就是我的了。” 沈祐笑道:“你眼光不错。这确实是一匹好马。通体黑色,四蹄雪白,一般被称作乌云盖雪。现在还未长成,等过个三五年,必是一匹宝马。” 沈旭听了之后,心中更是爱极了。他走上前,伸手去摸小黑马的马毛:“我给它起个名字,就叫乌云。” 沈旭在去年就开始学骑马。大概是血液里承袭了亲爹沈祐的骁勇,沈旭习武天赋一流,骑马也学得格外快。在沈祐的耐心指引下,沈旭很快骑上了小黑马。 沈祐放心不下,亲自为儿子牵马,指点沈旭骑马的要诀。 冯少君看着父子两个亲密的身影,心里暖融融的。 “娘,”沈好伸手拉扯冯少君的衣袖撒娇:“我也想骑马。” 冯少君失笑:“你还不及马高呢!这样吧,这么多小马驹,你选一匹喜欢的,给马取个名字。你自己亲自来养马,过两年你长高了,再学骑马。” 沈好到底还是孩子,被这么一哄,又高兴起来。到马厩里细细挑选。十几匹血统不一颜色各自不同的小马驹里,沈好一眼相中了一匹小马:“娘,我喜欢这一匹马。” 冯少君一看,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就这一匹。” 这匹马,确实格外醒目。别的马多是纯色,这匹马却是少见的白色黄色褐色相杂。不过,在五岁的沈好看来,这匹杂色马格外好看。 冯少君将杂色的小马牵出来,抱着沈好到马上,慢悠悠地牵着马往前。沈好兴奋得小脸放光:“娘,这匹马就叫小花好不好?” 冯少君笑着哄道:“好,好听得很。” 小马才走一圈,演武场边就多了几个身影。 “四叔,”沈昱年纪小嗓门高,急急高喊:“四叔!有没有我的马!” 方大郎和崔大郎他们年纪大些,不好意思问得这么直接,不过,目中同样闪着期待。 对这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子们来说,拥有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沈祐特意带了十几匹小马驹回来,本来也是为他们准备的,立刻笑道:“别急,每人都有。” 沈妙眼睛熠熠闪亮:“四叔,我也有吗?” 男孩子多,女孩子只沈妙和沈好两个。在沈好出生之前,沈妙受了几年的独宠。沈祐也十分喜爱这个侄女:“当然有。我特意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那匹马就是给你的。” 沈妙俏脸上满是喜悦:“多谢四叔。” 方大郎立刻凑了过来:“妙妹妹,我现在就陪你去马厩。” 沈妙转头,冲方大郎灿然一笑:“好。” 方大郎的嘴都要咧到耳后了,全身的骨头都跟着轻了不少。 方家二郎三郎四郎,还有崔家三兄弟,一同挤眉弄眼地笑起来。 孩子们一起长大,感情都是极好的。不过,他们年龄都小,远远没到方幕少艾的时候。每日看方大郎像只开屏的小孔雀围在沈妙身边,他们只觉得有趣好玩。 沈旭见伙伴们都来了,立刻从马上下来,兴冲冲地和他们一起去马厩:“走走走,我们一起去。今儿个每人都挑一匹喜欢的,我们一起骑马。” 沈好也要凑热闹:“娘,我也要去。” 冯少君笑着将女儿抱下马。 崔三郎方四郎立刻跟了过来,奶声奶气地喊:“好姐姐,等一等,我们也去。” (本章完) /102/102051/31510853.html 番外之静好(二) 孩子们在马厩里看马挑马,个个兴致勃勃。 等各自挑好了小马,年龄大一些的,如方大郎崔大郎沈妙几个,骑术都很不错,不需要人牵马,自己骑着马就去了演武场。 年龄小一些的,如沈昱方三郎几个,心意不定,一会儿觉得这匹马好,一会儿想要那匹小马。有两人相中同一匹的,不免要争抢,总之,也够闹腾的。 亏得沈祐有耐心,也不嫌被吵得头痛。眼见着沈昱和方三郎都憋红了脸快打起来了,沈祐笑道:“你们两个都相中了这匹小白马,这样吧,你们两个比一比拳脚,谁赢了这小白马就是谁的。输了的那一个,就挑别的马。” 男孩子嘛,谁也不肯服输。 沈昱和方三郎立刻挺着胸膛应了,像两只小斗鸡一样,冲到马厩外的空地上,各自摆出阵势。 方四郎握着拳头,为自己的兄长加油:“三哥,加油!” 沈妙去骑马了,沈好二话不说,立刻为堂兄鼓劲:“堂哥加油!” 方四郎是沈妙的小跟班,很快就背叛了阵营,站到了沈好身边,一起喊道:“昱堂兄加油!” 方三郎被气得,瞪了方四郎一眼:“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方四郎奶声奶气地应道:“我站在好姐姐这一边。” 崔三郎也乐颠颠地点头:“对,我也是。” 一旁看热闹的冯少君,被逗得笑声连连。 沈祐也觉得有趣,笑着对冯少君说道:“看他们这样,我便想起年少时候了。我和三哥同龄,小时候我比他高一些,力气比他大,身手比他好。每次二叔带兵器或战马回来,让我们两个挑。我们都要比试一番,谁胜谁先挑。” 冯少君扑哧一声笑了:“沈嘉哪里是你对手。这么一来,岂不都是你先挑吗?”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确实都是我赢我先挑。不过,挑好了之后,三哥经常好言相求,要借我的长刀用一用,借我的马骑一骑。借着借着,就据为己有,不还给我。” 冯少君笑得直不起腰。 沈嘉确实就是这等脾气。 沈祐特意提起这一茬,显然也是若有所指。 接下来,沈昱和方三郎各自握拳冲到一起,你来我往地过招。沈昱和方三郎一样大,今年都是七岁。说起来,沈昱还要大两个月。 不过,论身手,沈昱着实不及方三郎,不到五十招,就被方三郎揍趴下了。 方三郎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地牵走了小白马。 沈昱也没泄气,去马厩里挑了一匹棕色的小马。骑了两圈后,沈昱就去方三郎身边献媚讨好:“方三弟,你的小白马先借我骑一会儿成不成?” 方三郎禁不住沈昱软磨硬泡,只得点头借了。 这一借就成了惯例。这十几匹小马驹都养在沈宅的马厩里,孩子们每天一同来习武练骑射。沈昱几乎每天都向方三郎“借”小白马。 方三郎也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棕色小马骑得很习惯。半个月一过,每日到了马厩里,自动自发就去牵小棕马了。 沈昱顺理成章地将小白马据为己有,天天骑着乐颠颠的。 …… 雷小雪知道此事后,颇有些不好意思,板着脸孔训了儿子一顿。沈昱还有些委屈:“我是借着骑一段日子,以后总会还给方三弟。” 雷小雪伸手扇了沈昱后脑勺一击:“你还有理了。好的不学,偏学了你爹这臭毛病。” 沈昱被亲娘揍了一顿,哭了一顿。一转头就忘了。第二天,照旧骑小白马。 雷小雪也没法子,特意向李氏陪不是。 李氏抿唇一笑:“这点小事,哪里值得一提。真论起来,这些马驹都是沈将军带回来的。我们孩子白得了一匹马,每日连喂马养马之类的事都省了。我们都占了便宜呢!” 冯少君笑道:“我们一同来边城,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说这些话岂不见外。” 这倒也是。 当年沈嘉和方鹏毫不犹豫地放下宫中差事,追随沈祐来了边军。这几年里,同在军营,同吃同住,一同领兵出关练兵杀敌,是同生共死的袍泽。这样的情谊,更胜手足。 “孩子们自己都不介意,我们也别啰嗦多嘴了。”李氏笑道。 雷小雪性情爽利明快,很快释然:“你们说得没错。以后我不说这些就是。对了,今日我让厨子去买了一篓鱼虾回来,今日正午,都来我家吃饭。” 冯少君和李氏也没客气,一同笑着应了。 坐在一旁的宋氏,客套了几句。雷小雪笑道:“他们几个天天在一处,有好吃的,崔大郎兄弟三个必是要来的。难道还少你一双筷子不成。” 崔元翰在边军里做军需官,又是沈祐的舅兄,很快融入将军坊这个圈子里。 五年前崔元翰来了边城后,在将军坊的邻坊买了宅子。后来将军坊里有几个阵亡,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回了京城,宅子空出了几处。崔元翰便带着妻儿搬进了将军坊,宅子就在沈宅的后面。开了后门就到,来往十分便利。 宋氏性情温柔,与人和善,雷小雪李氏和她颇为相得。 宋氏唯一的“缺点”,在雷小雪看来,就是太过客气多礼了。喊吃饭就去嘛,非要多费几番口舌。 果然,盛情难却之下,宋氏才应了。 寒冬将至,天气愈发冷了。这时节,就是在京城,新鲜的鱼虾河鲜也是稀罕物,价格高昂。到了边城,得加一个更字。 雷小雪令人买的一篓鲜活鱼虾,比牛羊肉贵了数倍。 虾用盐水白灼,鲜嫩中带着清甜。三斤以上的鲜鱼或红烧或糖醋,浓香扑鼻。小一些的鱼熬成奶白的鱼汤,汤鲜味美。还有手指长的小鱼,去了内脏刮净鱼鳞,裹上蛋清面粉,下油锅一炸,酥脆鲜香。 冯少君在平江府长大,本就爱吃鱼,今日这一席鱼虾宴,吃得心满意足。 宋氏更是水乡长大的姑娘。 眼前这些菜肴,都是自小就吃惯的。不过,到了边城以后,想吃鱼虾着实不易。今日同样吃得畅快。 (本章完) /102/102051/31510854.html 番外之建功(一) 时光易逝,一晃又是两年。 平静了数年的边城,在一道道冲天的狼烟中迎来了大举进犯的鞑子骑兵。 这些年,边军和鞑子冲突不断。沈祐曾数次领骑兵出关,驱除鞑子部落,斩杀鞑子青壮。鞑子部落减了近一成,不得不一直往北迁移。 此时夏日一过,鞑子集结了数万骑兵,大举进犯。自然是要趁着冬日到来之前,狠狠地烧杀抢掠一番。 孟将军坐镇中军大营,一边急速传战报进京,一边迅疾召来军中武将们商议应对。军中四品以上的武将,共有二十余人,前后不一地进了中军主账里。 孟将军之下,属沈祐官职最高,且独立领着一军,地位超然。沈嘉方鹏都在沈祐身后,还有两个自天子亲卫里晋身的年轻武将。另外,还有一个叫何峰的年轻武将,正是当年在边军战死的何将军长子。 何峰守孝三年后,就来了边军,一开始是七品的武将。这些年时时随沈祐出关打仗,立了不少战功,今年刚升到了从四品。短短几年间,官升五级,在边军里少之又少。 众人心中都清楚,这其中少不了沈祐的照拂。何将军当年于沈祐有半师半徒的情分。后来,何将军在边军战死,沈祐奉皇命去何家祭奠。何峰兄弟两个现在都在骑兵营,何二郎官职五品,今天没资格进军帐罢了。 帐中还有一位从二品的武将。这位袁将军叫袁江,是袁清袁海的胞弟。此人今年五旬,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在边军里的袁家人,如今以他为首。 有资格进军帐议事的武将里,一共有五个袁家人,另外有六个是袁氏的家将出身。这些年孟将军和沈祐暗中齐心合力,提拔任用了不少年轻武将。不过,袁家在边军经营几代,盘根错节,依旧势力庞大。 此时鞑子大举来袭,军事紧急,显然不是盘算琢磨派系争斗的时候。 孟将军神色凝重,直截了当地说道:“前哨营查探过了,鞑子的总兵力共有六万。虽不及当年人多,却都是精锐。显然是存了一雪前耻大肆抢杀之心。接下来要如何布防应对,诸位不妨都说一说。” 袁江在军中资历老,率先张口说道:“鞑子来了,没别的可说的,我等要尽力将鞑子阻在边城外。将他们统统撵回去。” 沈祐目光一闪,淡淡道:“鞑子都是骑兵,来去如风。平日里想杀敌,难追寻他们的踪迹。如今他们主动现身来了,倒是一个难得的良机。我们不但要阻敌,还要尽力杀敌。” 袁江哂然,瞥了沈祐一眼:“沈将军豪气干云,令人钦佩。说起来,也只有沈将军有资格放这等豪言。我等领的都是步兵,鞑子一旦退兵,我们想追都追不上。” 沈祐到边军八年,骑兵营从一开始的五千,到如今已经两万有余,整整占了边军四分之一的兵力,也可以说是边军最精锐的军队。 身为天子小舅子在军中三十载资历最老的袁江,焉能心服? 这些年,袁江和兄长袁海时有书信来往。袁海在信中不敢提沈祐的真实身世,不过,却隐约的暗示提醒袁江,一定要“留心提防”。 袁江对沈祐一直心存偏见,奈何骑兵营独立成军,军饷战马充足。骑兵营里的武将,要么是当年随沈祐一同来边军的天子亲卫出身,要么就是这数年里展露头角被沈祐提拔任用的年轻武将。袁江根本插不进手。 每次军中议事,袁江少不得要冷嘲热讽一二。 沈祐从来不是好惹的善茬,抬眼回视,声音淡漠平静:“袁将军言之有理。步兵以守城为主,追击杀敌的重任,自然是我来担着。” 袁江:“……” 袁江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孟将军咳嗽一声,笑着打圆场:“两位将军皆是边军中流砥柱。守城也好,追击杀敌也罢,都是一等一的要紧。” 然后,吩咐人将沙盘搬过来,开始部署战事。 沈祐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袁江心中重重哼了一声,一并看向沙盘,侧耳聆听。 这一议事,就是半日,直至天黑。 “战事紧急,我就不留诸位了。”孟将军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声音沉缓有力:“你们各自回去,速速布置妥当。” 众人齐声应是。 “沈将军,你暂且留步。”孟将军又张口,留下了沈祐。 沈祐张口应是。 袁江心中又是一声冷哼。边军原本是袁家的地盘,这些年来,先有孟将军,再来了一个沈祐,大大削弱了袁家势力。 孟将军为人中正,行事圆融,一边和袁家相善,一边又极力拉拢沈祐。还不是因为沈祐背后有天子撑腰? 且不说袁江心中忿忿不满地离去。 军帐里,孟将军低声对沈祐说道:“……练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一回边军定要大胜,方不负这八年来朝廷厚望。” “不过,也不能失之急躁,免得被敌所乘。” 沈祐治军严格,身先士卒,有勇有谋,在骑兵营里威望极高。孟将军对他期许极高。 沈祐能感受到孟将军对他的期许厚望,他不善言辞,更不会逢迎拍马,只点点头道:“孟将军放心,末将不会轻浮冒进。” 孟将军目中闪过欣然,伸手拍了拍沈祐的肩膀:“我当然信得过你。就是随口嘱咐几句罢了。” …… 军情紧急,战事就在眼前。 这等时候,什么私人恩怨都得先放一旁。袁江心里不快一回,待策马回了军营,也就放下了。立刻召集武将,进行战略部署。 沈祐也一样。策马回骑兵营,连晚饭都来不及吃一口,便立刻召集众武将,一一部署安排。 一直忙到子时,沈祐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和沈嘉一同吃了晚饭。 沈嘉憋了半天一晚,到此时才有机会吐槽:“袁江自以为是,倚老卖老,一张口夹枪带棒,实在惹人厌。” “要不是军情紧急,我今日非得和他理论一番不可。” (本章完) wap. /89/89952/21156642.html 番外之建功(二) 沈嘉越说越恼,握着右拳,用力挥了一挥。 沈祐目中闪过笑意,随口道:“三哥,你也是三旬的人了,怎么还这般毛糙冲动!” 今年,沈嘉和沈祐各自过了三十岁的生辰。所谓三十而立,这个年龄,正是男子盛年,确实该沉稳些了。 不过,人的脾气是天生的,有些性子,怎么也改不了。譬如沈嘉,官职做到了从三品,平日在人前板着脸孔人五人六的,到了私下里,就本性毕露。还是当日那个易笑易怒易冲动的脾气。 “反正,我就是看袁江不顺眼。”沈嘉又挥了挥拳头:“你有今时今日,都是凭着自己的战功搏来的。袁江也有脸小看你。如果他不姓袁,没有做皇后的妹妹做太子妃的侄女,凭什么能有今日的位置。” 沈祐失笑:“你别说得那么刻薄。袁将军在边军三十年,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知多少。论资历,确实远胜于我。” 沈嘉一挑眉:“平日里排资论辈,真到了战场上,还得手下见真章。” 沈祐深以为然:“你这话说得没错。我们练兵多年,现在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男儿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眼下。” 沈嘉听得热血沸腾,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说得好!这一回,我要领兵杀敌,搏一个将军之位。” 你还是先沉稳些,别总让我提心吊胆吧! 沈祐没有泼沈嘉的冷水,笑着点头:“好,到时候我亲自为你写奏折请功!” …… 战事一触即发。 边城里的气氛也骤然紧张起来。 “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现在又要打仗了。” “可不是么?亏得家里备足了米粮。从今日起,都别出去了,在家里躲着吧!” 边关大大小小的边城共有八座,这一座边城最大,城门最坚固,离边军的军营也最近。说起来,别的边城都被破过城,这座边城遭过激烈的猛攻,却没太大的损伤。百姓们也没那么恐慌,在街头巷尾嘀咕一番,也就各自回家去了。 将军坊里,弥漫起了紧张的氛围。 战场无情,提着脑袋上阵,难免有伤亡。这两年里,将军坊里又少了一户,令人心中恻然。 此次战事一起,将军坊里的女眷们,几乎人人都在佛祖前烧了香,为自己夫婿求了护身符。 便是性情爽朗的雷小雪,这几日也开始辗转难眠。 “四弟妹,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实在不踏实。”雷小雪眼下有着青影,声音里透着一丝焦虑:“以前他们都是领兵出关,多是驱赶剿灭鞑子部落,偶尔遇到鞑子骑兵,也是以多胜少。” “这一回,鞑子举全族精锐进犯边关。不知他们能否抵挡得住。” 是啊!之前屡次打胜仗,是因为没遇过真正的大股鞑子精锐。边军骑兵营的战力到底如何,这回才能知道真章。 冯少君心里也没那么安稳,面上倒是一派自信沉稳:“三嫂放心吧!沈祐潜心练了八年骑兵,骑兵营所向披靡,从无败绩。我们对骑兵营得有信心。” 雷小雪先是点点头,旋即叹了一声:“我娘当年挑中沈嘉做女婿,一来是觉得沈府家风正婆婆宽厚,二来是因为沈嘉在宫中当差,没什么风险。谁能想到,沈嘉会来边军,现在要领兵上阵。” “他们兄弟打仗,我们妯娌两个都跟着心惊胆战。” “再过三年,妙儿就能说亲了。还是为她挑一个读书人,过些安稳日子,别像你我这样。” 这话题跳跃得也太快了。 冯少君失笑:“这事,只怕你说了不算。” 方大郎今年十三岁,沈妙十二岁。这一对初长成的少年男女,情窦初开,青梅竹马,早已是众人眼中心照不宣的一对。 方大郎是将门出身,亲爹就在边军骑兵营里,最多过个一两年,方大郎也要进军营。难道要拆散这一对小鸳鸯不成! 雷小雪被这话噎住了,有些苦恼地长叹一声。 方大郎是她看着长大的。生得俊,品性好,对沈妙好得不能再好。这样的出色儿郎,不做女婿可惜。做了女婿吧,日后女儿岂不是也要过这等提心吊胆的日子?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雷小雪干脆利落地将这个烦恼抛在一旁,顺便嘀咕道:“妙儿也就罢了,好儿现在还小,你趁早管束得紧一些。别总和方家四郎崔家三郎一起玩。” 冯少君无奈又好笑:“这我哪里管得住。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哪天不见个三两回?” 青梅竹马什么的,实在是防不胜防。 …… 几日后,边军和鞑子进行了第一次大规模的交锋。 三万鞑子攻城,袁江领着两万士兵守城。鞑子又使出惯用的伎俩,驱赶汉奴攻城。哭喊声整天,哀嚎声遍野,血流成河。这样的惨状,初次得见的年轻士兵,难免胆寒,或是心意松动。 袁江在边军几十年了,早被磨炼得心冷如铁,严下军令,命守城的士兵射箭。 “举凡攻城,皆是敌人。战场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都给我射箭!” 袁江的怒喊声中,城头上利箭纷纷而落,攻城之人倒下一片一片。 这一仗,打了一整日,以鞑子攻城失利而告终。 这只是一个开始。鞑子不过是暂时退兵,过几日还会再来攻城。袁江没有丝毫懈怠,下令全军戒严。 事实证明,能做到从二品的大将军,袁江守城很有一套,绝非浪得虚名。接下来半个月,鞑子一共攻了四回城,皆无功而退。 骑兵营暂时还没出动,继续在军营里候命。 时常在背地里骂袁江的沈嘉,难得在沈祐面前夸了袁江一回:“这个袁江,总算有几分真本事。” 沈祐失笑:“何止有几分能耐。袁家几代人镇守边关,论守城,远胜你我。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私人恩怨暂且都抛在一旁。得齐心协力,先击退鞑子。” 沈嘉摸了摸鼻子:“是是是,我以后不说那个老匹夫的坏话就是了。” 沈祐:“……” (本章完) wap. /89/89952/21156643.html 番外之建功(三) 这一场战事,延绵了三个月之久,从夏末一直打到了深秋。 边军全线防守,到底没能全部防住,被攻破了一座城池。鞑子攻破城池后,竟大肆屠城,老弱妇孺也不放过。 这一滔天恶行传开,顿时引来朝廷震动和边军上下的义愤。 没等朝廷下旨,孟将军便主动出兵,在一番激战下,收回了失城。这一场大战,死伤不计其数。边军士兵的损伤犹在鞑子之上,几乎是以命搏命,不惜自身。 鞑子死伤过了三成,终于溃败。这一支由鞑子首领亲自率领的三万骑兵,在折损了近一万人后,弃城而逃。 这也是鞑子惯用的伎俩,烧杀抢掠后要跑,打不过也要跑。总之,他们占了骑兵之利,只要一路狂奔,跑到关外茫茫草原上,边军就是想追也无可奈何了。 这一支狂奔而逃的骑兵,在跑了近百里路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忽然遭遇伏兵。 提前一日就埋伏在此的边军骑兵营,个个穿着盔甲,手持长矛或长刀,齐声怒吼,策马疾驰向前。 一方是打了一整日的仗逃了一夜筋疲力尽的败兵。 另一方是养精蓄锐战意滔天杀意无限的边军骑兵。 一个照面之下,鞑子的骑兵就有溃散之征兆。 “可汗,快跑吧!”鞑子这一边,不乏对首领忠心耿耿之人,有人急急劝慰:“这次败了,以后再来就是了。” “正是,万万不能将大好性命丢在此处啊!” 鞑子首领特力必格,身材极为高壮,一脸胡须,眼中闪出愤怒不甘的寒光。用力一扬马鞭:“走!” 没错!这次已经彻底败了,他得领着剩余的鞑靼好汉回草原去。过个三年五载恢复元气了,再杀回来为父亲报仇,也为死去的鞑靼骑兵报仇。 特力必格的父亲,在八年前领兵兵败后,又被孟将军领兵追击,受了伤。回了草原后,重病一场,没到两年就死了。特力必格是长子,继承了可汗之位后,一心想着为父亲报仇。 他隐忍六年,集结了数万骑兵,大举进犯,本以为能一路势如破竹。却未曾想,接连受挫。败逃时,竟又遇到了伏兵。 而且,这支边军骑兵,皆是精锐,个个骑术精湛悍勇无畏。必须得早下决断,快速逃离。不然,怕是想逃也没机会了。 特力必格扬鞭策马,领着数百名亲兵一路向北,头也不回。 沈祐早就瞄准了特力必格,此时俊容冷肃,扬鞭策马,高声厉喝:“随我追!” 方鹏被留下领兵,继续剿杀。沈嘉二话不说,随着沈祐疾驰追击。 鞑靼是生在马背上的游牧部落,这些被挑选出来的精兵,更是骑术无双。虽然边军骑兵也是练了数年的精锐,想追击鞑子骑兵,也绝不是易事。 今日此消彼长之下,这些微的差距早已被磨平。沈祐领着数千骑兵,气势汹汹,紧追不舍。 这一场追逐战,从天明至天黑,再到天黑至天明。整整三天三夜。 特力必格这一边每人三马,跑废了一匹,再换一匹。直至换上第三匹战马,跑出了几百里远,身后索命的马蹄声还是没停。 特力必格的心早已冰凉。 身畔的亲兵,再次分出了数十骑,转头去迎击阻拦追兵,其实就是送死,为特力必格争取逃脱的时间。这也是特力必格能逃三天三夜的原因。 这一波骑兵走后,特力必格身边就只剩不到五十人了。 特力必格连落泪哭泣的时间都没有,继续咬牙硬撑着往前跑。 这一跑,又是小半日。已经跑到了茫茫草原深处。特力必格终于力竭。数十个亲兵,个个面色如土汗流如注,在水源边颓然而坐。 特力必格勉力打起精神,鼓舞士气:“我们已经甩掉了追兵。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向前,等回到我们的大帐里,一切都会好起来……” 话音未落,一阵如闷雷般的声音,顺着风传进耳中。 特力必格的声音梗在喉间,面色陡然大变。 这是马蹄疾驰的声响。 完了! 追兵来了! 特力必格慌忙之下,骑上战马,想继续逃。却未想到,胯下战马已经累得不愿再动,任凭他挥舞鞭子也没用。 转瞬间,数百骑兵浩荡而来。 为首的沈祐,为了减轻战马的损耗和速度更快,早已抛了战甲。目中闪着腾腾的杀气,扬起长刀,直指特力必格:“兄弟们,随我杀敌!” 沈嘉热血沸腾,仿佛不知疲累,高喊着:“杀啊!” 一众骑兵,同时高呼。 特力必格面色惨淡,勉强持刀抵抗。不过十数招,就被沈祐一刀斩首,鲜血飞溅。 雄心勃勃的特力必格,韬光养晦六年,一朝起兵,却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享年二十八岁! 特力必格一死,剩余的几十个鞑子也没了斗志,纷纷扔了刀张口投降求饶。沈祐目光冷冷一掠,下令:“都杀了!” 当日这些人屠城的时候,不知多少百姓无辜惨死。他们有什么资格投降? …… 这一战,鞑靼骑兵损伤极重,要么被杀要么被俘要么投降,剩余的能活着逃回草原的,不足万骑。 鞑靼可汗特力必格,被沈祐斩于刀下。 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大胜仗! 捷报传至京城,朝堂内外振奋不已。庆安帝大喜,立刻召集阁老尚书们进宫,商议战后抚恤和厚赏一事。 一把年纪的郑阁老欣然笑道:“这一战,孟将军这个主将,当居首功。老臣以为,可以封孟将军为一品大将军,赏赐千两黄金,继续镇守边关!” “沈将军斩了鞑靼可汗,功劳赫赫,可封二品将军,同赏黄金千两!” 余阁老接过话茬:“袁将军守城有功,也当官升一级,赏赐黄金五百两。” 心情大好的庆安帝,一一准奏。 除了孟将军沈祐袁江之外,军中还有许多武将立功,皆有封赏,不必一一细述。 太子朱昀拱手启奏:“父皇,边军大捷,儿臣愿代父皇去边关,抚恤厚赏,以慰众将士。请父皇准儿臣所请!” (本章完) /105/105664/28794176.html 番外之建功(四) 边军大捷,太子亲自去边关抚恤厚赏,足以安抚军心士气。 一众文臣们,纷纷出言赞成。 袁海眉头微动,看了面色如常的太子殿下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下了。 庆安帝和太子对视片刻,缓缓点头:“也好,你就代朕去一趟边关。” 朱昀心中暗自松口气,目中露出振奋,拱手谢恩。 待众臣告退离去,庆安帝目光一掠,王公公等人也退了出去。太和殿里,很快就只剩父子两人四目相对。 “你怎么忽然想去边关?”庆安帝注视着太子,心情复杂地张口问询。 朱昀坦然答道:“儿臣想去边军,一来是想为父皇分忧,二则厚赏有功的将士。儿臣是大齐储君,也该和边军里的将士们亲近一二。” 也亏得朱昀敢想敢说。 朱昀去边关,真正想见的人,怕是沈祐吧! 庆安帝默然片刻,笑了起来:“也罢,你想去就去吧!” 有些事,躲也躲不开。既然朱昀想去,就让他去吧! …… “你怎么要去边关?” 椒房殿里,袁皇后一脸焦急,脱口而出:“那地方又远又冷,且刚打过仗。当年你就是在那儿受的伤,你都忘了不成。现在怎么又要去?” 朱昀笑着安慰袁皇后:“母后别担心,边关仗已经打完了,没什么危险。我这次是代父皇去犒赏边军,尤其是孟将军沈将军袁将军,此次都立了大功。朝廷总得派人前去封赏,说得直白些,得拉拢住边军的军心。” 太子妃袁敏也低声笑道:“父皇坐镇宫中,殿下代为前去,最合适不过。” 可不是么? 身为储君,拉拢良臣武将是应有之义。再者,边关再远再冷,也不是没去过。 袁皇后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你们说得对。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朱昀笑道:“母后这是心疼儿子,关心则乱。我过几日就启程,一来一回,最多两个月,赶回来过年。” 袁皇后这才舒展眉头。想了想叹道:“是啊,我心疼自己的儿子,数万边军将士,难道就没有亲娘吗?也罢,你就代你父皇去一趟。记得早去早回,一路上多保重自己的身体。”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通。 安抚过袁皇后,朱昀和袁敏一同回东宫。袁敏亲自为丈夫收拾衣物行李,一句也没多问。朱昀倒有一丝愧疚,低声对袁敏说道:“对不住,这件事我也是临时起意,之前没来得及和你商议。” 袁敏嗔他一眼:“这是正经差事,我还能拦着你不成?不过,你的右臂有旧伤,天冷最易发作。这次去边关,得带着太医。万一有什么不适,立刻宣太医看诊,可别硬撑着。” 袁敏总是这般体贴,这般善解人意。 朱昀心头一热,将袁敏搂进怀中:“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袁敏抿唇轻笑,依偎在朱昀胸膛里:“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上,你偶尔对我瞒了什么事,我就不追究了。” 朱昀心跳快了一拍,面上镇定自若:“我们夫妻一心。我哪有什么事瞒着你。” 袁敏又是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窦初开便心属彼此,又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若说这世上有谁最了解朱昀,那个人一定是她。 赵王世子忽然死在皇陵里,赵王领着家眷匆匆就藩,就像逃离京城一样,到了藩地,赵王神智不清疯疯癫癫。庆安帝接连派了几个太医前去,这两年过来,赵王非但没见好转,反而疯得更厉害了。 庆安帝感念手足情谊,既往不咎,让赵王的长孙,也就是赵王世子的嫡子继承了世子之位。 这一切,袁敏都看在眼底,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种种异样。 朱昀心里藏着秘密,却闭口不提。袁敏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回,朱昀忽然要去边关。明面上的理由,足够应付袁皇后,却糊弄不了她。只是,朱昀不肯说,她也就不问了。 …… 三日后,朱昀在一千亲兵的护卫下出了京城,去往边关。和朱昀一同去边关的,还有几位朝臣和几个东宫属官。 给军中几位将军的赏赐,足足装了数辆马车。朱昀也不逞强,别人骑马,他便老实地坐在能抵御寒风的马车里。 一行人,走了近二十天,终于抵达边关。 早已得了消息的孟将军,领着武将们出军营三十里相迎。 袁江和沈祐一左一右,分列孟将军身后。袁江在这一仗里受了些轻伤,之前一直卧榻养伤。听闻太子亲自前来抚军,硬是下了床榻。 一个多月前的伏击,全力追击特力必格,沈祐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战斗在最前线。虽然没受伤,却也疲累不堪。这些时日,沈祐一直在家中休息静养。直至听闻太子殿下要来边军的消息,才回了军营。 太子怎么忽然会来? 莫非是袁家透了口风,太子知道了他的身世之谜?此次来边关,是要试探他一二?抑或是想暗中对他下手? 不管有多少顾虑,太子既然来了,他总不能避而不见。 孟将军率先上前行礼:“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朱昀温和一笑,伸手扶起孟将军:“孟将军快快请起!” 紧接着,是资历老又是太子亲舅舅的袁江上前行礼。朱昀素来谦和温厚的气度著称,对着自己的亲舅舅愈发温和有礼:“这一战,袁将军辛苦了。快些请起!” 袁江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忙笑道:“末将身在边军,守城杀敌是分内之事,不敢当辛苦二字。倒是太子殿下,不远千里奔波来边关,待边军将士一片赤诚之心,我们边军将士皆感恩不尽。” 你说这老匹夫,平日里说话阴阳怪气十分刻薄,原来也是个马屁精。 跟在沈祐身后的沈嘉心里暗暗哼了一声。 接下来,便轮到沈祐上前行礼了。 沈祐依旧沉默少言,走到太子殿下面前,拱手行礼:“末将沈祐,见过太子殿下。” (本章完) /105/105664/28794177.html 番外之敲打(一) 众人一同看了过去。 就见太子殿下笑如春风,伸手一扶:“快些起身。”待沈祐谢恩站直了身体,太子殿下又亲热地拍了拍沈祐的肩膀:“一晃数年未见,你还是昔日模样。” 还是那副八风不动沉默少言的模样。 当然,变化也还是有的。岁月流逝带来的成熟稳重,常年领兵养成的威武肃杀,令人心中凛然,很自然地就会忽略那张过分英俊的脸。 沈祐和太子殿下四目相对,张口应道:“八年不见,太子殿下比往日持重威严多了。” 那个原本略有几分文弱俊秀的太子殿下,留起了短须,成熟了许多。 朱昀失笑:“你怎么也学会逢迎拍马了。” 语气随意中透着一丝亲昵。 沈祐目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也轻快了一些:“殿下知道末将的性情脾气。末将从来不会虚言,更不会吹捧,说的都是实话.” 两人相视一笑。 在众人眼中看来,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孟将军是主将,袁江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也没错。而沈祐,是锦衣卫出身,十五岁就进了燕王府当差,和太子殿下年少相识,彼此相熟。见了面亲热些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一番寒暄后,孟将军一行人将太子殿下迎进了中军大帐。 太子朱昀亲自宣读圣旨,褒奖打了大胜仗的一众边军将士,宣读对孟将军袁江沈祐三人的封赏。 其余武将的封赏,没有列在圣旨里。兵部下了一列厚厚的公文。就不必一一宣读了。 当日,孟将军下令伙头军杀猪宰羊准备水酒,犒赏边军所有将士。军中武将们,齐聚中军大帐,和太子殿下共饮美酒。 到底是在军营里,不宜过于恣意,更不能醉酒。 沈祐喝了几杯,就停了下来。顺便瞥了邻桌的沈嘉一眼。 沈嘉这回也立了大功,官升一级,以后也是将军了。可谓春风得意,美酒一杯接着一杯。沈祐的眼神示意,沈嘉压根就没留意,兀自兴致勃勃地和同僚喝酒。 沈祐怕他醉酒发疯当众出丑,索性向太子殿下告罪一声,以方便为借口,伸手拖了沈嘉一同出军帐。 外面寒风凛凛,迎面一吹,沈嘉的酒意顿时清醒了三分。 “三哥,我知道你心里高兴。”沈祐低声嘱咐:“不过,太子殿下当前,你也别随意了。” 沈嘉摸了摸后脑勺,随口道:“我们兄弟十几岁就进燕王府当差,认识殿下十几年了。有必要这么小心嘛!” 沈祐心情复杂难言,淡淡说道:“一别数年没见,你我都变了不少。太子殿下的脾气,或许也和往日大不相同了。我们还是多加小心为是。” 沈嘉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也最听人劝。沈祐这么一提醒,他立刻点点头。接下来再进军帐里,果然老实多了。 坐在上首的太子殿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有些好笑,又有些唏嘘。 对沈祐来说,他是太子,沈嘉才是手足兄弟。 …… 这一晚,太子殿下理所当然地睡在中军的军营里。 隔日,太子殿下没去巡视军营,而是去了伤兵营。大战刚过去没多久,受了重伤的士兵,有的已经命归黄泉,有的还在勉力挣扎续命。不管能不能活下来,他们日后都不能再上战场了。 朱昀心中黯然,对孟将军说道:“孟将军,这些伤兵,都要好好医治,妥善安置。” 孟将军是出了名的爱惜士兵,闻言低声应道:“殿下放心吧!末将早就下过军令,一定要尽力为他们诊治。能救回来的,让他们解甲归田,带着赏银回乡。伤重不治的士兵,便将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抚恤银子如数送到他们的亲人手中,一钱银子都不会少。” 短短几句话背后,不知要耗费多少心血和人力。 孟将军不肯表功,朱昀心中又岂会不知,心中顿时欣慰不已。 父皇慧眼如炬,有识人之明。这个孟将军,擅长领兵,性情圆融,对士兵的爱惜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确实比大舅父袁清强多了。 接下来几日,太子殿下去了各处军营。第一个去的,就是袁江率领的左军步兵营。看了一圈过后,朱昀心里暗暗点头。 袁江脾气不大好,有些倨傲,治军倒是颇有些能耐。 袁江难得见一回外甥,少不得要在私下里告沈祐的状,外加发一通牢骚废话:“这个沈祐,眼高于顶,压根不将袁家放在眼底,对着我也没什么恭敬。论官职,我和他差不多。论年龄,我总比他大了二十岁吧!” 朱昀收敛笑容,看了袁江一眼:“我怎么听说,五舅父经常倚老卖老,仗势压人?” 袁江:“……” 袁江万万没料到,会被太子当面噎这么一句,一张老脸都快搁不住了。 朱昀没有客气,板着脸孔说道:“我知道五舅父心中愤然不平。当年大舅父打了败仗,被夺了主将一职。五舅父以为,这空出来的主将之位,理所当然应该是你的。父皇却派了孟将军来做主将,又令沈祐来领骑兵营。” “五舅父一直心存怨怼,觉得父皇亏待了袁家。所以,这几年,五舅父在军中联结袁家儿郎和家将下属,暗中和孟将军较劲,一力排挤沈祐。” “这些,我没说错吧!” 袁江哑口无言,对着嫡亲的外甥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因为,这些事他确实都干了。 他只有一件事没想到。 他一直以为,削弱袁家势力是庆安帝一力为之。没曾想,太子殿下也是赞成的。 朱昀目光明亮锐利,定定地落在袁江僵硬难看的脸孔上:“今日,我不妨将话说明白了。边军如今一分为三,三个派系互相制约,势力均衡,这是父皇乐意看到的,我也一样。” “有我在,有栋儿在,袁家可保数十年的富贵。” “做人不能太贪婪。袁家身为外戚,依然保有兵权,在军中势力庞大。父皇仁至义尽,我这个太子,更是问心无愧。” (本章完) wap. /105/105664/28802238.html 番外之敲打(二) 这一席话,听得袁江汗流浃背,再也站不住,立刻跪了下来:“太子殿下,袁家对皇上对太子忠心不二,从未有过攒越的念头。还请殿下明鉴!” 朱昀没急着去扶袁江,声音愈发沉了几分:“我早就看明白想明白了。现在,想不明白或者说不愿想明白的人是你。” “外祖父已经故去,大舅父致仕数年,二舅父三舅父也都年迈归京。现在边军里的袁家儿郎,皆以你为首。你在军中跋扈,袁家儿郎便自以为有主心骨,在边军里结为派系,和孟将军沈将军争斗不休。” “万幸五舅父没有因私忘公,也没耽搁战事。否则,因派系之争影响战局,或是打败仗,别说父皇,便是我也饶不得袁家。” 袁江的额上也开始流冷汗了,低着头不敢和太子对视:“殿下英明,我……我平日里和沈祐确实不太对付,偶尔和孟将军较劲,也是有的。不过,我绝没有怨怼皇上和殿下的意思。” 朱昀沉声道:“今日我将话说明白,你总该知道了。你和孟将军较劲,就是在和父皇较劲,和沈祐不对付,就是在和我不对付。” 话说到这份上,袁江就是一块木头,也要被点出窟窿来了。 袁江磕了三个头:“末将知错了。” 过了片刻,朱昀才伸手去扶袁江:“五舅父起身吧!” 袁江站起来的时候,才惊觉刚才短短片刻里,他竟全身都是冷汗,连双腿都有些发软。 在庆安帝的光芒四射下,太子朱昀不免有些光芒暗淡。事实证明,朱昀不愧是庆安帝的儿子,哪怕容貌不像,骨子里的冷凝犀利却如出一辙。 朱昀看着袁江,又说道:“今日我说的话,希望五舅父牢牢记在心里。只盼着袁家不要走错路歪路,走煌煌正道。也给大齐留下一段君臣善始善终的佳话。” 袁江顾不得擦汗,正色应道:“殿下说的,我都记住了。请殿下放心,以后我绝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了。袁家对大齐忠心耿耿,对皇上对太子殿下皆一派忠诚。” “等得了空闲,我会召集袁家所有儿郎来军帐,将这些话都告诉他们。” 朱昀这才和缓了面色,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好,我相信,五舅父不会令父皇失望,更不会令我失望。” 一个时辰后,朱昀离去。 袁江领着军中武将,恭送太子殿下。待太子殿下的身影走远了,袁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太子殿下远去的方向发愣。 身侧的亲兵,都有些疑惑不解,不由得对视一眼。 袁将军这是怎么了?和太子殿下在军帐里说了小半日的话,出来之后就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传我口令,让所有袁家儿郎到我的军帐来。”袁江终于张口,吩咐左右亲兵。 亲兵们不敢怠慢,领了军令,立刻各自去传信。 …… 袁家是大族,从军的儿郎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袁江口中的袁家儿郎,指的是袁家嫡支旁支,且有官职在身的,加起来有二十个左右。袁家家将出身的武将,稍稍远了一层,不在其列。 等袁家儿郎齐聚军帐,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此时天色已晚,袁江的军帐里燃起了牛油火烛。 袁江收拾了纷乱的心绪,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叫你们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诫你们。从今日起,从现在起,你们不可对孟将军的麾下不敬,更不可随意挑衅骑兵营里的人。” 一众袁家儿郎都是一惊。 袁江长子袁林脱口而出道:“无端端地,父亲怎么忽然说这些?莫非是今日太子殿下来,和父亲说了什么?” 袁江怒瞪长子一眼,冷冷道:“太子说了什么,你们不必多问。总之,我说的话,你们都记好了。谁要是敢擅自挑衅,造成军中不和,就别在边军里待着了,趁早给我滚出边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袁江更怒了:“你们都听见没有?都聋了哑了不成?” 众人一惊,齐声应下。 袁江训了众人一通后,才放他们离去。袁林留到了最后,待别人都走光了,才走到袁江身边,急切地说道:“父亲,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 袁林今年三十有三,身手出众,是袁家这一辈中最出众之人。也被默认为是袁江致仕后的袁家首领,更是袁江的亲儿子。 袁江之前发怒,是因为众人都在。现在就父子两个了,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袁江一五一十地将太子说过的话道来。 袁林面色变了又变,声音也有些发颤:“殿下真是这么说的?” “这等事,我还能骗你不成。”袁江长叹一声,目中流露出颓然和惊惶:“皇上以孟将军和沈祐来节制袁家,削弱袁家军中势力。你祖父临走之前,也留过遗言,让我们在军中收敛克制,别触怒天子。” “其实,这些年,我们在军中的势力已经一减再减。万万没想到,原来太子殿下和皇上也秉持了同样的想法。” 袁林沉默许久,才低声道:“皇上是君,太子也是君。从君主的角度来看,袁家在边军势力庞大,枝大根深,是一大后患。” “为了保袁家平安,我们确实该再退一退。” 袁江一脸颓唐。 袁林打起精神来安慰亲爹:“殿下还是给足了父亲颜面体面。这些话,只私下对父亲说了。可见,殿下心里还是向着我们袁家的。” “我们得领殿下的情,别让殿下为难。也能更好的保全袁家上下。” “孟将军那里,父亲日后多顺着一些。至于沈祐……”袁林顿了顿,低声道:“父亲比他年长,在军中资历远胜过他,向他低头确实不妥。我出面向他低头示好就是。” 袁林和沈祐年龄相差不大,算是一辈的年轻武将。沈祐如今是正二品,袁林是从三品,官职低了两级,低头示好也不算丢人。 袁江思来想去,长叹一声:“也罢,就按你说的办吧!” ……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546552.html 番外之手足(一) 这一日,太子殿下终于来了骑兵营。 沈祐领着沈嘉方鹏等人,一同在军营外迎接太子殿下。 朱昀十分随和,笑着说道:“我去了中军大营,去过了步兵大营,今日来骑兵营。你们几个不必拘谨,我就是随意走走看看。” 话是这么说,谁也不敢怠慢了这位以仁厚谦和闻名的太子殿下。 沈祐不喜多言,话语简洁:“现在正是骑兵们操练军阵的时候,请殿下去马场一观。” 朱昀欣然点头。一行人迈步去了马场。 当日沈祐选中这里做骑兵大营,正是因为这里地势平坦,适合骑兵操练。朝廷拨了数十万两银子,沈祐一分未留,全部用来建骑兵大营。 从军营上方俯瞰的话,可见军营之宽大辽阔。士兵们十人一队,住在一个军帐里。几千顶军帐,整齐地排列。紧接着,是延绵不绝的马厩。这里是大齐最大的马厩,养着几万匹上好的战马。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大的马场。这一处马场,占地几千亩,站在马场边,一眼看去,几乎无边无际。 数不清的士兵各自骑着战马,列成军阵,在武将挥舞的战旗指挥下,或向前冲锋,或急速转弯,或持着长矛长枪或长刀,在马背上挥舞。 马蹄声如闷雷,士兵们不时的怒喝声,响彻耳边,令人热血沸腾。 任何一个热血男儿,都抵挡不住这样的场面。 朱昀的眼睛亮了起来,看着沈祐的目光里满是赞许和惊叹:“骑兵营平日就是这样训练的吗?” 沈祐神色未变,张口答道:“这是日常操练。真正的训练,是在关外的草原上。” 马场再大,也不及真正的茫茫草原。要练出精锐的骑兵,不仅要有纯熟的骑术,要有精湛的武艺,还要有严格的军纪,外加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雄心。 朱昀目中赞许之色更浓,笑着说道:“当日父皇派你来边军统领骑兵,我知道后,还暗中为你忧心。骑兵从无到有,想练出精锐的骑兵营,更是难之又难。你在这八年间,将骑兵营练成了真正的大齐精锐,这一回更是立下大功。只是你还年轻,不宜过度封赏,这才只让你升了一级。” 大齐的武将官阶,最高的是一品大将军。整个大齐朝堂,有此殊荣的,只有两三人。再往上,就得是封侯封王了。 沈祐以三旬之龄,做到二品将军,已是史无前例了。 沈祐立刻拱手道:“末将谢过太子殿下的夸赞和厚爱。末将有今时今日,全仗着皇上提携和太子殿下的信任。” 朱昀笑了一笑,心里暗暗叹息。 沈祐这一番应对,纯粹是臣子对太子的敬重而已。 沈祐离京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这些年,不管他心里是否怨恨不平,却做到了一个臣子能做的一切。 朱昀不出声,沈祐也就没主动说话,陪着太子殿下站了半日,看完了骑兵的日常训练。 到了正午,朱昀就留在骑兵营里吃了午饭。像前几日一样,朱昀坚持和士兵吃一样的午饭。这也是变相地检查军营伙食了。 说起来,骑兵营的伙食,比中军和步兵营都要强一些。毕竟,骑兵的日常训练更辛苦,更耗体力。朝廷每年耗费数百万两银子,既是养战马,也得养骑兵。 摆在太子殿下面前的,是热腾腾的羊杂汤,一个豆腐炖白菜,另外还有一盆暄软的馒头。 羊杂汤暖心暖胃,豆腐炖白菜放足了油,竟十分有滋味。馒头又大又软,一个足有拳头大。以朱昀的饭量,吃两个也就饱了。 倒是陪着一同吃饭沈祐沈嘉方鹏,各自吃了四五个馒头。 朱昀哑然失笑:“你们几个饭量倒是都不小。” 一直没曾说话的沈嘉,咧嘴一笑:“让殿下见笑了。其实,放在十年前,我得吃上六个才能饱。” 朱昀被逗得哈哈大笑。 沈嘉和沈祐是堂兄弟,当年一同进的燕王府。和阴沉少言的沈祐不同,沈嘉在亲卫里是出了名的活泼跳脱。朱昀对沈嘉自是十分熟络。 方鹏笑着凑趣:“你收敛些,别惊到殿下。” 沈嘉又咧咧嘴,正要说话,沈祐瞥了一眼过来,沈嘉立刻闭了嘴。 四弟特意嘱咐过,在太子殿下面前要稳重些……就是多看多听少说话的意思。 朱昀笑着说道:“骑兵营里掌后勤的军需官叫过来,我要见上一见。” 军营里负责后勤军需的官员,没有领兵打仗的武将们体面光鲜,实则十分重要。骑兵营有现在这样的光景,也有军需官的一份功劳。 太子殿下想见一见军需官,也实属正常。 沈祐点点头,传令下去。一炷香后,骑兵营的军需官便来了。这位军需官,年约三十一二岁,正是男子鼎盛之龄,身量修长,面容英俊。 正是冯少君的表哥崔元翰。 “微臣崔元翰,见过太子殿下。”崔元翰恭敬地行礼。 朱昀笑道:“不必多礼,起身说话便是。” 崔元翰谢了太子恩典,起身答话。 朱昀连日待在军营里,对军需官的职责了然于心,一张口便问到要紧之处。崔元翰毫不迟疑,对答如流。 朱昀颇为满意,张口夸赞道:“这一战,骑兵营立下大功,你这个军需官,居功至伟。兵部议功的时候,特意提起你,给你升了一级。希望你日后兢兢业业,做好军需后勤之事。” 崔元翰忙拱手应是。 崔元翰原本是从四品,升了一级官职,就是正四品。 边军里的军需官,能做到四品已经是到顶峰了。 这一日下午,朱昀又去士兵们住的军帐处转了一圈,再去马厩里看马。沈祐整整陪了一日,到了晚上,特意设了小宴。 军营里的厨子,精心做了八道菜肴。不过,说不上如何精致,以牛羊肉为主,每一碗都分量十足。 沈祐亲自为朱昀斟酒,举杯相敬:“末将敬殿下一杯。” 朱昀深深看了沈祐一眼,微笑着举杯:“你我一饮而尽。” (本章完) wap. /102/102051/31555540.html 番外之手足(二) 有资格参加小宴的,只有沈嘉方鹏两人,还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武将。这个年轻武将,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就是看着有些眼生。 朱昀目光一掠,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年轻武将不知学了谁的做派,颇有些惜字如金:“末将姓何,单名一个峰字。” 何峰! 朱昀心中默念两遍这个名字,心里骤然一动:“你就是何将军的长子?” 当年在边关战死的何将军,有两个儿子。算一算年龄,长子正该是这个年龄。果然,何峰立刻拱手应是。 朱昀仔细打量几眼,低声叹道:“虎父无犬子。希望你日后不堕你父亲的名声威风。” 何峰目中闪过水光,沉声应道:“末将定不负太子殿下的殷切厚望。” 沈祐接过话茬:“何参将在这一战中,和末将一同追击鞑子,斩了五个敌首,立下了不少功劳。” 何将军当年就是死在鞑子的乱箭之下。此次鞑子溃败,首领特力必格被沈祐斩于刀下。也算为何将军报了血海深仇。 提起已故的何将军,人人心中不是滋味,喝了几杯闷酒。 朱昀打起精神笑道:“军中不宜饮酒过多,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今晚,我就睡在沈将军的军帐里,和沈将军抵足而眠。” 沈祐:“……” 沈嘉酒意上涌,嘴比脑子快得多,脱口而出道:“殿下还要留在这儿睡啊!平日都是我赖在这儿,和四弟一起睡。” 话冲出口了,才知不妥。沈嘉忙拱手请罪:“末将胡言乱语,冒犯了殿下,请殿下不要见怪。” 沈祐唯恐朱昀不快发作,一并拱手告罪:“末将的兄长就是这等冲动冒失的脾气,殿下宽宏大度,别和他计较。” 朱昀笑了一笑,若有所指地说道:“酒后说的话,算什么冒失。我知道你们兄弟两个素来感情好,平日吃住都在一处。今晚权当是我冒失,沈嘉,你便将你的兄弟借一晚给我。” 沈祐心里一颤。 沈嘉压根听不出什么一语双关言外之意,咧嘴笑道:“殿下亲自张口,末将哪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末将也得斗胆提醒殿下,四弟自小就是个闷葫芦,不喜说话。殿下今晚定会觉得闷得很。” 沈祐抽了抽嘴角,瞥了大言不惭的沈嘉一眼。 朱昀失笑:“认识这么多年,沈祐什么脾气,难道我还不清楚吗?我不会因此见怪或恼怒的,你们先退下吧!” 沈嘉只得告辞离去,临走时冲沈祐使了个眼色。 心情复杂的沈祐,压根没留意到沈嘉抽筋一样的眼神,张口吩咐亲兵,将军帐里收拾干净,准备热水。 …… 沈祐自小和沈嘉在一处,早就习惯了身边有人耳边絮叨。 不过,今日的感觉分外不同。 朱昀洗漱过后,换了中衣,神色自若地躺在军帐里侧的床榻上。这个床榻,一共六尺见方,足够两个成年男子并肩而卧。 沈祐也换了中衣,默默地躺在外侧。 军帐角落里留了一盏烛火,光线不甚明朗。按理来说,此时正是说话的好时候。朱昀在中军和步兵大营里留宿,便是用这样的机会,分别和孟将军袁江两人掏心置腹,或拉拢,或敲打。 到了沈祐这儿,朱昀原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不知怎么地,看着沈祐沉默无言的侧脸,到了嘴边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过了许久,朱昀才张口打破沉默:“沈祐,你来边军也有八年了吧!” 沈祐答道:“是,正好八年整。” “京城里的文官武将,一提边军,就会说苦寒。”朱昀叹道:“真该让他们都来边军的军营里待着,好好感受一番,什么是真正的苦寒。” 沈祐没有顺着朱昀的话表功,反而说道:“末将在这里待惯了,倒是很喜欢这里。” 朱昀凝视着沈祐:“你真的喜欢边军?这里只我们两人,无需遮掩,不妨说一说心里话。也不必有诸多顾虑。如果你不愿待在这儿,我回京之后,就和父皇说,请父皇下旨,将你调任去别处。或是蜀中,或是江南,大齐繁华富庶之地多的是……” 沈祐终于转过头来,和朱昀对视:“不必了。边关风大,气候寒冷,习惯了也就无妨。军营里每日操练辛苦,却也忙碌充实。武人心思粗率,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人累些,心里却是踏实安稳的。” “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朱昀:“……”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仿佛能深深看进对方心底,窥见彼此隐藏得最深最晦暗的心思。 朱昀想张口说什么,却又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沈祐神色平静,淡淡说道:“殿下的美意,末将心领了。不过,末将哪儿也不想去,就愿待在边军里。” “这支骑兵,是末将一手带出来的,付出了无限的心血。除了末将,别人也领不了这支骄兵悍将。” “如果殿下真得爱惜末将,就请殿下容我一直留在这里。” 朱昀沉默许久,无奈地苦笑:“看来,我是好心办坏事了。你是不是疑心我来边军的真正目的,是要暗中出手对付你?” 沈祐没说话。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两人心知肚明。 他们两个,一个是正妻嫡出,受尽众人宠爱,是大齐名正言顺的储君。另一个,自小就是“遗腹子”,有那样一个不堪的亲娘,一旦身世之谜被揭穿,对沈祐来说只会是羞辱。 他们明明是嫡亲的手足,却永远不能也不会相认。便是要表明心迹,也得拐弯抹角,得隐晦些。 秘密大白于天下的后果,他们都承受不起。 现在这样,就已足够了。 朱昀叹了一声:“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会半信半疑。也罢,我什么也不说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你愿意待在边军领着骑兵营,就安心留下。除非你自己想走,不然,没人敢动你。” “沈祐,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本章完) /105/105664/2881092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