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无此人 [刑侦]》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节 书名:《查无此人 [刑侦]》 作者:木尺素 文案: 毕业那晚祁臧与室友许辞一不小心都喝多了…… 一夜过后,祁臧觉得自己要对许辞负责 哪知许辞不辞而别,自此消失了个彻底,满世界查无此人 再见面已是八年后 一起手段极其残忍的碎尸案揭开了连环杀人案的序幕 已是刑侦队长的祁臧被上级勒令限时破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持刀划破死者脆弱的颈部 众目睽睽之下,凶手行凶完毕,抬起那张鲜血淋漓的脸,和一双宛如死尸般冰冷的眼睛。 眼角的伤痕红得像火烧成的云霞,他像杀红了眼、心冷如铁的死神。 ——这人是许辞 一别八年,祁臧亲自为许辞扣上手铐。 “许辞,你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 那片不为人知的阴云始终高悬于这座城市之上 他选择做那个逆行而上的勇士 不曾站在光下,却妄想引来太阳 【阅读指南】 1、he;祁臧(zang,一声)攻 x 许辞受 眼神特别好·严厉痞帅刑警[攻] 美强惨·高智商·冷酷漂亮·时间管理大师·“嫌疑人”[受] 2、架空都市,纯属虚构扯淡,没有任何现实原型、请勿代入 3、存在一部分私设,请勿过度考究,感谢 4、主角受没有任何违法乱纪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业界精英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许辞,祁臧 ┃ 配角:许许多多的正派与反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立意:找到真相,拥抱光明 —————————————— 第一卷 少女的祈祷 第1章 白云山风景区,凤凰别墅01栋的二楼露台上,烤肉“滋滋儿”正地冒着香气,开瓶器与瓶盖不断碰撞发出“叮啷”声响。空气是潮湿而闷热的,这个夏季的周五夜晚似乎格外浮躁。 清丰环球购物中心北水店的员工们正在露台上吃烧烤喝啤酒,玩真心话大冒险。 可这场游戏从头到尾都透着一丝尴尬。 当转盘上的指针转向一个穿着衬衫、戴着无框眼镜的男士时,尴尬指数顿时飙升到了极致。 只因这人是在座所有人的领导,还是不苟言笑、目无下尘的那种。 他叫谢桥,看上去正经冷傲,完全不能和下面人打成一片。 时逢暑期大促,好不容易超额完成了销售任务,北水店的员工们打算聚在一起好好放松一下。集团总部的内控总监谢桥过来做内部审计检查,就在北水店的办公区办公,于是大家意思意思邀请了他。 本以为他这种一身行头的讲究人根本不屑于参加这种基层员工的闹哄哄的团建,谁曾想他还真来了。 领导一来,游戏当然玩不开,例行吐槽公司制度吐槽领导的话题,也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下去。 此时此刻,看见居然是谢桥抽到了真心话大冒险,店长姜雪当即端起一杯红酒对他道:“谢总,真没想到你会来,非常感谢本次检查你对我们提供的指导,这对我们的帮助非常大。对于工作中存在的问题,我们一定好好改正。下次你来,争取你挑不出我们的任何毛病!我军令状就立在这儿了。 “这杯酒我敬你!至于这游戏,咱们就略过吧。这实在不合适——” 坐落在寸土寸金老城区的北水店购物中心统共7200平,是清丰集团的自建物业,出租给各商户的部分有6000平,此外还有一个1200平的自营超市,年销售额高达百亿。 姜雪就是这家自营超市的店长。 她肩上责任不轻,不过也才30出头,行头干练、笑容得体,很有商业女精英的架势,对谢桥说的这段发言实在官方。 谢桥看向她,淡淡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干了,只道:“没什么不合适。我选真心话,有什么想问的,你们尽管问。” 这一轮次提问的人轮到商管经理潘匡。他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那个谢总啊,大家都在猜你今年多大。方便说么?” 谢桥瞧他一眼,道:“35岁。” 人事经理王玥然赶紧拍了个马屁。“真看不出来,谢总太年轻了吧!这回店里面的小姑娘看到你来,都在猜你是不是只有20岁呢,真是比那些小鲜肉帅多了。” 王玥然大概有点喝多了,显然把马屁拍过了头,将尴尬指数又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顺便得到了姜雪一个不赞同的瞪眼。 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了,赶紧掩饰般低头吃起了东西,但也不忘暗中偷瞄谢桥的反应。 幸好谢桥看上去面不改色,似乎并不介意。 他还笑着指了指眼角的皱纹,自我调侃说:“早就不年轻了,我可比不了你们年轻人。” 言罢,站起身,谢桥往走廊方向走去。“稍等,我去趟卫生间。” 走至卫生间,谢桥锁上门,取下无框眼镜,缓缓走到镜子跟前。望向镜子的时候,他面无一丝表情,眼神更是漠然到了极致。 凑近镜子,细细看了一下眼角的位置,果然,皱纹胶有些脱落了。幸好露台上灯光黯淡,没叫人瞧出端倪。 把脸上的东西全都洗干净后,镜中映出一副极为清俊的皮囊。漂亮的五官恰到好处地搭配在一起,让人无端想起春水,又或者秋月。 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冷漠了。于是春水化作了冰,月色也融成了寒霜。 从公文包里拿出皱纹胶,继而左手拿笔在前额、眼角、鼻唇沟的位置涂上少许,用吹风机吹干,再用粉底调了一下颜色,最后他为自己重新戴上那副缀着银链子的无框眼镜。 数次面部整形,显老的皱纹妆,再加一副眼镜,这些元素共同构成一张假面,把这副假面戴上了许多年,时间久了,他连自己从前的样子都快忘记。 他几乎快要想不起,从前自己的名字是许辞。 收拾好东西,许辞离开卫生间,回到二楼露台。 他坐下的时候,正好看见轮|盘|指针指向了一个叫朱秀的姑娘。 朱秀是北水店超市的财务。 店长姜雪大方得体,人事王玥然性格脱线,对比之下,朱秀的性格显得格外内向,全程都不怎么说话,只是低着头。 她这样的性格,抽到了真心话大冒险,整个人都拘谨起来,双手紧紧交握着,似乎非常不安。 另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么炎热的夏天,在没有空调的露台上,她还穿着长袖,甚至领口也用丝巾仔细围了起来。 “我、我选真心话。”朱秀声音很轻地说。 紧接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辞竟开了口:“上一个回答问题的是我,按规矩,这回该我提问?” 没人指望集团领导能真心参与这种游戏,就在尴尬和惊讶并存的氛围里,许辞盯着朱秀的眼睛,问:“你有男朋友么?”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 谢总不会是看上朱秀了吧? 谢桥也许并不是那么的年轻了,可他容貌实在出挑,放娱乐圈也确实毫不逊色。对比之下,朱秀就仅仅只能称得上是清秀。 再者,谢桥职务是总监,但职级已到副总裁级别,据说跟集团太子爷关系也不错,可朱秀只是区区一个月薪几千块的小财务…… 谢总来门店检查,也就两天时间,他难道对朱秀一见钟情,要当场上演霸道总裁爱上灰姑娘? 以王玥然为代表的门店员工们目光全都变得八卦起来,朱秀的脸也红了。 幸好许辞态度坦荡、眼神寡淡。就好像他问出这个问题,单纯只是配合这个游戏的尺度来活跃一下气氛,别让大家因为他的存在玩得不痛快而已。 读懂这一层,朱秀面上的红晕渐渐散去,低下头,下意识拉了一下两边的衣袖,再提了一下领口的丝巾,她点头。“有、我有的。” 游戏又进行了几轮后,许辞起身告了辞。 在所有人如释重负的目光注视下,他不疾不徐,缓缓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里,锁门、洗澡、卸妆,最后在一颗安眠药的作用下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 次日,乌云密布的清晨,一道又一道蛛网状的闪电不断滑过天际,雷声轰鸣不止,大雨倾盆而下,白云山地区迎来了一场暴雨。 别墅内烧烤和啤酒的气味尚未散去,客厅、走廊、ktv室等地散落着一些零食塑料袋、烧烤签子、酒瓶。 又一记闪电劈过,走廊里的灯灭了一盏,昏暗光影里走来一个脚步显得有些虚浮的姑娘,正是朱秀,她的酒像是还没有醒。 走到浴室门口,她停了下来。手掌按上浴室门,那里贴着一行提示:【门锁已坏,无法反锁,进入前请敲门,谨防里面有人正在使用】。 朱秀并未多看这行提示。大概是因为头晕,她站定、垂着头好缓了一会儿,再一个用力试图将房门推开。 可朱秀并没有成功,门背后似乎被胶带一类的东西黏住了。 酒醒了几分,朱秀下意识觉得不妥,后退几步后,去敲响了人事王玥然的房门。 这间别墅一楼大部分都是ktv、台球厅、棋牌室这类娱乐用房,唯一的两间住房一间被朱秀占据,另一间则是王玥然。 片刻之后,王玥然睡眼惺忪地跟着朱秀来到浴室门口,两个人合力推向房门,黏住房门与墙体的密密麻麻的粗胶带总算脱落开来。 王玥然率先踏进房中,摸索到墙边开关打开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节 只听“啪”得一声,雪白色的灯光将整个浴室照亮,两个姑娘盯着眼前的一幕愣了好一阵,先后爆发出两声足以惊醒别墅里所有人的尖叫—— 浴室内,瓷白的地砖被混杂着水的血液淋成了淡淡的粉,偌大的半圆形浴缸则被浓稠的血液灌满。脏器、数块碎肉、几根手指、一只半截泛白的脚就那么飘浮在血液上。 浴缸中央躺着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少女。她肢体完整,两条腿伸出来,雪白肿胀的两只脚悬在浴缸外,两只同样惨白的手则轻轻放在了浴缸边缘。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怪的甜腻味道,一群蚂蚁正缓缓往浴缸边缘爬去。 在浴缸正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防水纸,上面印着一行红字:“杀掉你,然后吃掉你。吃不掉的部分也要包裹着我死去。我的身体里有你,身体外也有你。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去……” 这一幕看上去就像是,被鲜血、尸块、脏器包裹的少女化作了最可怕的恶魔,她杀了人,并放干了那些人的血。 死者的脏器、一部分肢体被她拆解后扔进大浴缸,最后她将那人的血液注满浴缸,借着鲜血完成了一场诡谲的自我溺毙。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许辞在二楼自己房间的浴室内。 照例,涂抹、吹干皱纹胶,再戴上一副眼镜,他为自己做了伪装。 等他有条有理地收拾好所有东西,房门被敲响了。 “谢总,你醒了吗?” 是商管经理潘匡的声音。他的声音透着明显的不安。 “发生什么事了?”许辞问。 “死人了!楼下浴缸有好多尸块……那什么……” 平时跟商户们交涉时巧舌如簧的潘匡有些语无伦次,显然凶案现场的画面给了他不小的冲击。 疑似有人淹死在了另一个人的血液中。 他活了小半辈子,想都没想到过这种事。 “报警了吗?” “报了!” “让大家都在客厅集合等警察,别乱动任何东西。我马上过去。” “好的谢总——” “让大家别乱发微信或者朋友圈,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你们北水店还有下一轮暑期大促。集团更有新业务在做融资,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出任何漏子。” 尽管潘匡不了解集团层面的事儿,但商场的情况他了解。有人死在这间别墅,昨晚住在这里的北水店员工们全都有嫌疑。如果这件事被竞争对手大肆渲染,说他们北水店的员工中有一个杀人分尸的变|态凶手,他们的生意一定会受影响,搞不好自己的年终奖都要泡汤。 “诶,好,我明白。多谢谢总提醒,我这就去转告大家!” · 周一,清早。 “祁臧啊祁臧,不是我说你…… “你的情商和涵养,真的对不起你这张脸!” 这是从锦城市公安局副局长办公室内传出的咆哮。 副局长荣勇长着一张马脸,眼睛轮廓狭窄,鼻子宽大,本是喜感的长相,愣是被几十年的刑警生涯练出了一身吓人的气势。 此刻他右手抓着一杯养生红枣枸杞茶,正凌厉着一双眼,拿出逼问嫌疑人的架势对待面前规规矩矩站着的后辈。 把茶杯“砰”得往桌子上一放,他横眉怒道:“我听婉婉说,昨天她有心约你去听小提琴音乐会,你居然睡着了?” 站在荣勇面前的人身材高大修长,五官轮廓很深,长得硬朗帅气,天生有一双很招桃花的深情眼。 美中不足的是他没好好梳头。微卷的头发在头顶翘了一些起来,出门路过卫生间的时候,被他从水龙头接了点水随便抹平,现在又现了原形。 亏得他的脸足够好看,不仅能让人对头发问题忽略不计,还居然觉得他有些痞帅。 此人正是市局刑侦三支队的队长祁臧。 所谓“婉婉”,是荣勇的夫人苏敏敏费心为祁臧介绍的相亲对象。在荣勇看来,人姑娘哪儿哪儿都好,祁臧简直不识抬举。 恨铁不成钢地看向祁臧,荣勇再补充道:“干我们这行的,加班多、危险大,挣得也就那样。有姑娘愿意跟你处,你就烧高香了。这第一次见面,多重要啊,怎么就睡着了啊?你说说你这…… “明明也是浓眉大眼漂亮小伙子一个,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找不到一个女朋友?一点风情也不解!” 祁臧非常诚恳地回答:“音乐会那玩意儿,真听不懂啊。” “你不懂但你可以装啊,假装很享受,这不难吧?” 荣勇端起茶杯就想砸,千钧一发之际想起这是老婆大人给自己做的爱心养身茶,这才赶紧放下。想到这里,他看向祁臧的表情就更怒了。 祁臧不疾不徐往即将发怒的老虎屁股上踹了一脚。“啧,我们人民警察,怎么能撒谎骗姑娘呢?这样不好。” “你——?!你这小兔崽子!!”荣勇几乎气笑了。 祁臧也笑了。“师父,我这不刚熬夜半个月忙完一场大案子么。实在太困了。那小提琴慢悠悠的,真的催眠,不能怪我。” 祁臧带着手下人辛苦了半个月,刚破获了一个大案子,还没休息一天就被迫参与了相亲……这不小心睡着了,好像也情有可原? 向来体恤下属的荣勇眨巴了两下眼睛,没吭声了。 非常会察言观色的祁臧赶紧顺杆子上爬,一把端起人桌上的一杯豆浆走人。“知道师父心疼我。我早饭还没吃呢。谢了!” 荣勇:“…………” 顺利回到大办公室,祁臧端着豆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其实有自己的办公室,不过还是觉得坐在大办公室跟大家一起办公方便,那小办公室基本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 确实没来得及买早餐,坐下来后祁臧打开抽屉翻找了一下,找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半袋饼干,凑合着啃了两口,发现有点潮了,不过还算香甜。 哪知没吃两口,他这吃早餐的兴致就被影响了—— 一股一言难尽的恶臭从前方飘了过来。 祁臧放下饼干眯起眼,走到前方李正正的位置时,很是发挥了刑侦人员的专业素养,迅速锁定恶臭来源,一把拉开李正正右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紧接着他就看到了一抽屉的臭袜子。 这阵子大家都没少在办公室过夜。李正正换了的袜子没洗、没扔、也没带回家,就那么堆在这里,时至今日总算酝酿出极其强劲的恶臭,在祁臧拉开抽屉的刹那,相邻有三桌的柏姝薇女士立刻跳了八丈远。“什么生化武器?” 李正正抬起头,发现祁臧正抬起下巴盯向自己。他看似不修边幅,该严肃的时候绝不含糊,板着脸看人的时候尤其唬人。“你现在去洗,或者我帮你扔掉?” 李正正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学着港剧说了一声“不是吧阿sir”,赶紧道:“昨天好不容易破案,我赶紧回家补觉,就忘记把袜子带回去了。 “老大你也挺糙的,你不会每天都会洗袜子吧?你哪是讲究人呢!” 曾几何时,祁臧确实挺不注重内务,袜子从来都是堆得没的穿了才肯勉强洗一洗。 他这个习惯,在大一的时候被同寝室的室友纠正了过来。 那个室友名叫许辞。 祁臧记得,那天他正在寝室睡觉,许辞大概是从图书馆回来,正打算看书,但被某种味道熏到了。 他戴上手套,从祁臧床底下找出来一盆袜子,再以现场侦查人员用镊子夹证物的讲究姿势,用镊子夹了其中一个袜子,放在了祁臧鼻子前。 祁臧被熏醒的时候,很是有点懵。 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一把推开许辞的手坐起来,便看见许辞居高临下瞥自己一眼,淡淡说出一句:“去,把脏袜子洗了。” 你谁啊凭什么对我呼来喝去的。 带着点起床气,祁臧当即蹙眉朝许辞瞪了过去,却见他已端着书坐到了窗户边。 许辞侧对着他,看一本名为《法医病理学》的教科书。 午后温暖泛橘的光照进来,额头、鼻翼上的纤细绒毛清晰可见,他的侧影像被描了一道淡金色的边。 专心看书的许辞,眼神专注,眉目安静。 望见这一幕,祁臧的起床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全没了。 他老老实实去洗袜子了,临走前还问了一句许辞:“你有没有要洗的?顺便帮你一起。” 听闻这句话,许辞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抬头望向祁臧,淡淡笑了笑,声音很轻地说:“不用,谢谢。” 电话铃声把祁臧从短暂的回忆中带回现实。 接起手机,是荣勇打来的。 不同于之前,荣勇的声音变得非常严肃。“白云山风景区半山腰的一个民宿出了命案,死者至少有两个。 “目前来看,案发现场位于浴室,窗户锁坏了,内外都无法打开,唯一一个门则被人从内部贴上了很牢靠的胶带,初步判断是个密室杀人案。 “白云山分局已做初步调查,但此案疑难点颇多,性质恶劣,交给你那边负责。” 第2章 金河小区,10号公寓楼7层,702号房内。 这是许辞的住处之一。 起了个大早,许辞走到半开放式厨房内,用手摇咖啡机为自己做了一杯咖啡,有条不紊地将吐司放进面包机加热,再煎了个蛋,煮了一小份意面,用黄油炒了点番茄肉末淋在了面上,最后搭配上一朵水煮过的西蓝花。 早餐摆上桌,显得非常精致,连鸡蛋的形状都圆得非常规则。那是因为他煎蛋的时候特意用了模具。 吃过早餐,洗碗收拾过桌子,许辞再缓缓走进书房,顺便拿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那是他上周六在别墅浴室门口拍摄的凶案现场。 许辞在看浴缸上方墙上的血字—— 杀掉你,吃掉你。 我的身体里有你,身体外也有你。 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去。 放下手机,许辞拉开书柜上的玻璃门,在一堆书籍和笔记本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一幅画。 那是一幅粗制滥造的画,线条凌乱、非常不整洁,像是非专业人士的随手涂鸦。 不过勉强可以看出来上面画的什么—— 一个男女莫辨的人躺在地上,他的肚子非常大,呈鼓起的状态,肚皮是敞开的,像是怀孕的时候被刀子生生割了开来。 敞开的肚子内,肉色与鲜血之间,站着一个小孩,他的五官有些模糊,面上没有一丝笑容,目光说不上是冷漠还是空洞。 黑与红,是这幅画的主色调。 配合着凌乱的线条,整幅画看上去十分压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节 这幅画许辞非常熟悉。 那是在心理咨询室里,他在心理医生的引导下一笔笔亲自画出来的。 事后,心理医生试图根据画的内容诊断他的心理状态。 她问许辞:“你画的小孩,代表你自己吗?” 许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许吧。这得由你来告诉我。我只是单纯画下我脑子里刚才有过的画面。我不能解析我自己的心理。” “那么在你看来,小孩旁边的成人尸体,是男还是女?”心理医生继续问,“你认为他是小孩的母亲吗?” …… 那日诊断的最后,许辞看着心理医生,当着做诊疗记录用的摄影镜头的面,开口道:“我的身体里有你,身体外也有你。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去。” 出现在白云山别墅凶案现场的句子,居然和多年前自己在心理医生那里说过的话有很大的重合。 许辞的眉头浅浅蹙了一下。 之后他拉开抽屉,找出一枚打火机,直接把这幅旧画烧掉了。 烧完画,看一眼时间,许辞从书桌上拿起一个望远镜,走到了客厅里拉着窗纱的窗户前。 把窗纱稍微拉开一点缝隙,许辞举起望远镜往两条街外的地方望去——那里赫然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办公大楼。 大概等了20分钟,许辞看见一辆尾号57的越野车风驰电掣离开大院,再迅速在自己的视线里远离。 那是祁臧的车。 越野车很快看不见了,许辞双眼轻轻眯了一下,旋即缓缓放下望远镜。 抬手关窗户的时候,右手指尖却猝不及防感到一阵电流,震得他猝不及防收回手,整条手臂都感觉到了轻微的麻痒,数秒后才消失。 在家的时候,许辞习惯性左手带着绝缘指套,右手则没有任何保护装置。 他在家里的窗户、房门、柜子等地方都放了特殊的弱电装置,如果右手碰触,就会发生触电反应。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刺激,会让他记得,他要时时刻刻用左手。 许辞这是为了强行将自己变成左撇子。 多年有意无意的训练下来,他已经很少出错了。但刚才一不小心晃了一下神,居然下意识又先出了右手。 皱着眉盯向自己的右手,许辞将它握成拳又松开,来回做了几下这个动作后,他的手机响了。 转身走到茶几边,许辞看见手机来电显示写着“孟宇”这两个字。 摘掉绝缘指套,他用左手接起了电话。 孟宇,这是许辞的助理。 这回他跟着许辞去到北水店做审计检查,本来也打算跟着去别墅团建,但想着这回检查的审计报告连开头都没写,也就留在了北水店的办公区加班。他怎么也没想到,团建中途居然会出现命案。 “谢总,您今天来北水店么?还是说你想休息?” 许辞道:“去北水店。把审计工作收尾,还得做内部调查。” “内部调查……?”孟宇很快反应过来什么,“我明白了。” 看来许辞不认为那是一起自杀案,而是一场凶杀案。 凶手杀完人不走,反而装没事人似的留在现场,这种事小说、电影里多,现实里却并不常见。 但凡事就怕万一,万一他们这群员工里还真有一个这样的凶手呢? 浴缸里那些碎尸块和脏器属于谁,现在没有人知道。大家只能确定那人并不是北水店的员工。参加团建的北水店的人一个没少,去的时候11个,回来也是11个。 至于那名躺在浴缸里疑似溺毙的少女,北水店的员工们则都很熟悉了。她名叫刘娜,是清丰集团大区总经理刘力行的女儿。 刘娜今年17岁,开学后就将升入高三,尽管到了暑期,她也还在上课。 刘力行忙得脚不着地,就让店长姜雪帮忙带女儿。 刘娜经常在北水店的办公区写作业,跟员工们都熟悉,昨天她放学过来,得知他们要开别墅派对,想加入,大家也就把她带上了。不料她会死在别墅。 大区总经理刘力行,职级l9,属于集团高管的行列。 目前还不清楚凶手的动机是什么,不能排除竞争对手、或者合作方蓄意报复的可能。一旦这背后牵连出什么集团层面的丑闻,清丰会陷入被动局面,股价、融资也许通通都会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 所以孟宇揣摩着,许辞想先做内部调查,至少要把员工的嫌疑排查清楚,这样才好在警察披露案情之前,让公关部做好充分的公关预案。 孟宇道:“我会让大家都留在北水店的。你放心。” “嗯。”许辞又道,“买点咖啡和食物预备着。我猜我们还要应对警察的下一轮问询。” 孟宇不解:“周六你们报完警,不是已经做过笔录了?” 许辞道:“那是在分局。白云山地带处于郊区,地广人稀,相关分局的警力配置是整个锦宁市最弱的。这等恶性案件应该会转由市局接手。为了调查刘娜的社会关系,市局的警察应该还会来一次。挂了,20分钟后北水店见。” 许辞很快到了北水店。 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就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同事里搞不好还藏着一个凶手,办公区没了平时的热闹,只剩一片死气沉沉。 “谢总好。” “领导早上好。” …… 许辞淡淡点头,算是对大家作了回应,继而走进店长办公室。 这里已被他征用为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店长姜雪在外面大办公区和其他人一起办公。 许辞刚坐下,孟宇捧着一堆资料过来,顺便把门关上、反锁了。 孟宇25岁研究生毕业后就进了清丰集团,以管理培训生入职,第一年在集团总部各部门轮岗,后来经过双向选择,他留在了内控审计部给许辞当助理。 他做的是业务助理,把许辞看成了亲师父,从业务到为人处世,全都在向许辞看齐。 衣服裤子头发,他从来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在外面做审计检查时也绷着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是公司其他人眼里的“小谢桥。” 许辞看向他,问:“关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孟宇坐下来,把背脊挺得笔直。“破案我还真不懂。如果刘娜不是自杀……现场又有胶带、又有奇怪的贴纸,这场凶案像是提前被策划好的。” 许辞点头:“对。可刘娜不是员工。谁能让她跟着大家一起去白云山?” 孟宇:“姜雪?姜雪一直在帮她父亲照顾她。她俩关系最好。” 北水店大部分员工其实跟刘娜并不熟,只有姜雪会被她看做自己人。如果姜雪想杀她,私下有很多机会,没必要专挑人多的时候下手。 许辞问孟宇:“关于这次团建,我记得好像有个行程单?在你那儿?” “对。”孟宇赶紧把行程单找出来给了许辞,“这是上周三,人事王玥然发给我们的。” 王玥然发行程单的时候,没敢直接将它递给副总裁级别的许辞,是让孟宇帮忙转交的。 行程单上的信息非常多,孟宇提取了行程安排,以很简练的语言总结出来,给许辞发了邮件。 这还是许辞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份行程单。 正面彩打出的风景照非常精致漂亮,几乎像是宣传单,又或者放大版的明信片。 白云山一片绿意盎然,云雾中掩映着几栋装潢小清新的别墅,俨然如世外桃源。 别墅的室内图片也相当出彩,配合着“通宵游戏”、“轰趴”、“露台烧烤”等字样,很容易吸引年轻人的目光。 背面才是真正的行程安排—— 周五下午6点下班,大家一起在北水店的东停车场集合,乘大巴一起来白云山的这个别墅,吃火锅烧烤、喝啤酒、唱歌、打游戏。 周六的活动计划则是爬山、户外团队竞技项目。 周日上午自由活动,下午大家再统一乘大巴返回市区。 把行程单放回办公桌,许辞开口:“周六是暴雨天,活动却都安排在户外。人事王玥然做安排的时候,没看天气预报?” 孟宇皱眉。“按理不会这么干。这可是最基本的常识。不过……王玥然这个人,确实挺脱线的,搞不好还真工作失误也没准。” 许辞食指叩了下行程单。“再好好看看,有没有发现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身为内控审计中心的员工,有时候做起内部调查来也需要抽丝剥茧。比不上警方破案那么复杂,但也需要员工做到心细如发。 孟宇重新拿起行程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下总算发现了不妥之处。“左上角订书机的钉子!” 行程单只有一页,却居然用订书机订下了一枚钉子。 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行程单原本不止一页,只不过后面被人撕掉了? 孟宇赶紧道:“我收到的时候就只有一页。我没撕过。”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许辞道,“为了节约成本控制费用,去年下半年开始,集团就一直推崇‘无纸化办公’,行程表这种东西,发微信和邮箱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打印出来,还做这么漂亮?” 孟宇:“门店天天搞促销,印宣传单印惯了,这回北水店的销售成绩是最漂亮的,他们追求一点度假的仪式感也无可厚非,我拿到行程单的时候,还想着门店只是没有把‘无纸化办公’执行到位而已……” 思忖片刻后,许辞抬眸看向孟宇。“如果行程安排是通过邮箱发送,只有内部员工能看到。可刘娜不是员工。 “打印漂亮、有着‘别墅轰趴’字样的、放在许多办公桌上的行程单,倒是很容易吸引一个学习压力大的准高三生的注意。” 在这么大一家购物中心里工作,外联活动必不可少,除了财务一类,其余员工们个顶个的会玩,喝酒、玩出格的游戏、讲荤笑话,基本全都不在话下。好不容易忙完大促,有机会去山上的别墅轰趴,员工们更是想趁机放飞自我。 他们不会主动邀请一个未成年去参加团建,太扫兴。何况这未成年还是他们上级大区总经理的女儿。 如果真有凶手这么干,刘娜一死,他这点异常举动很容易被揪出来。 反之,用这种极有宣传性质的行程单悄悄勾得她主动提出要去,就顺理成章许多了。 这些疑点看起来都很小、完全算不上什么,可就像是海面上浮起的冰山一角,仔细想下去,未免有些让人心惊。 孟宇的表情不免凝重起来。“员工里该不会真藏着一个凶手?” 半晌后,许辞道:“如果真是员工刻意引导刘娜在下雨天去白云山……我暂时能想到的周六那场暴雨的作用,只有隐藏足迹。可如果员工根本不需要离开别墅,又怎么会需要隐藏足迹?也许他是帮凶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仅凭一张毫不起眼的行程单,许辞就能推理到这个地步,孟宇确实对他有些佩服。 在他看来,每次集团稽查部搞调查,都会拉上“谢桥”,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在公司干活简直有些屈才,真应该去干刑警。 瞥一眼孟宇的表情,许辞淡淡道:“我不是警察,根本不会破案,刚才说的一切,猜测成分居多,什么也算不上。别想太多。一会儿出去面对大家的时候,你也自然点。” 语毕,许辞低头打开笔记本电脑,进入集团的bi报表系统,把北水店自营超市的销售额按月度导出,扣除增值税后在excel里做了张总表,又从财务sap系统里导出相应的销售收入,拉公式做了二者的比对。 过了好一会儿,他对孟宇道:“找分公司财务把这家店的银行流水明细要过来,要具体到每一天。 “另外,帮我叫王玥然来办公室。我问下她行程单的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节 · 另一边,祁臧开着一辆越野带队前往白云山。 暴雨不再下了,但山间仍有小雨。祁臧打头阵开路,迎着风雨上山,踩离合、刹车、换挡,在山路开车开得如履平地,很快抵达案发别墅。 分局警察王晨、两名白云山派出所的民警,以及一名叫杜壮的分局法医早已等在这里。待祁臧到了,他们迅速带着他穿过警戒线进现场。 路上祁臧已跟王晨通过电话,得知其中一个死者叫刘娜,目前判断她确实属于溺死。尸体口鼻处有明显的蕈状泡沫,双肺体积明显增大,有出血斑,肝脏淤血明显。 尸体一直泡在冷水中,这会加速尸僵的形成,死亡时间推测在7月20日,也就是周六的凌晨0点到1点之间。 刘娜身上有一些不致命的伤痕,疑似生前跟凶手发生过摩擦,不过并没有遭受过虐打、性|侵的痕迹。 至于浴缸里出现的另外的尸块和脏器,经过dna比对,确定它们属于同一个人。 尸块主要是不含骨头的好几块软组织,一只脚,三根手指。器官则包括一个肾、一块肝、一部分胃,目前已经出现了一定的自溶现象,死亡时间应该要比刘娜早很多,但具体的死亡时间、死者性别、年龄等等,全都无从判断。 死者的dna已在数据库里进行匹配,分局也着手排查了目前跟失踪有关的报案,却暂时没有什么结果。 到底该如何核实死者身份,得靠市局的法医和刑警再想办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关键,浴缸里的血基本都是道具假血,是用蜂蜜、色素人为造出来的。 是以空气里充斥着甜味,浴缸内现在也已爬满了蚂蚁。 此时此刻,尸体、尸块等已经在周六被送往分局法医部门,地上的水汽也蒸发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浴室里只剩浴缸里的道具血、蚂蚁,以及正上方的墙上贴的血字。 王晨把第一次现勘时拍摄的现场照片递给祁臧,让他对比着看。 祁臧看了一会儿照片,抬头望向墙上的字。 “杀掉你,吃掉你。” 低声念了这句话,他问分局的法医杜壮。“第一次尸检已经做了?刘娜的胃容物什么情况,里面有人肉吗?” “没有。”杜壮摇头,“按我个人看法,刘娜只是个17岁的高中生,她不该有杀人分尸的能力。被分尸者的脏器摘取很完整,尸块切割整齐,这是很专业的人才能做得出来的。她实在不太可能‘杀掉他’,再‘吃掉他’。” 祁臧:“嗯,如果是这样,这些文字就都只是噱头。她没杀人,也没自杀,她是单纯的受害者。” 王晨倒似乎有不同意见,开口对祁臧道:“可刘娜确实有自杀的倾向和可能。” 王晨他们已去过一趟刘娜的学校,把她留在课桌里的书翻过了、也拍了照。 他先给祁臧看了刘娜语文书的照片,那上面的内容确实有些让人吃惊—— 每篇课文里,如果出现“死”这样的文字,都会被她画圈。这圈还不止一个,大概是每次看到这个字,她都会多画一笔。 几乎可以想象,上课的时候,刘娜表面上在看课本,其实根本没有读文章,而自始至终都在想跟死有关的事情。 划拉着手机,王晨赶紧又给祁臧展示了一幅画。 这幅画粗制滥造,乍一看像是毫无美术功底的人胡乱画出来的。 画的内容则有些奇怪了,上面有个人的肚子被剖了开来,一个没什么任何表情的小孩很自然地站在敞开的肚子中。 这幅画最末端写有几行文字,居然跟案发现场的那几句很类似。 王晨道:“这样一来……确实不能轻易排除刘娜模仿这幅画和上面文字进行自杀的可能。” 祁臧皱眉问:“画的作者能看到吗?” “右下角有疑似是作者的落款,写着一个‘xie’,也许作者姓‘谢’?”王晨道,“巧得很,北水店那帮员工里就有个人姓谢。他叫谢桥。周六是我给他做的笔录。看上去他特别冷静,也很聪明,还非常……” 祁臧:“还非常什么?” 王晨斟酌了一会儿,选择了一个词。“他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如果在认识许辞之前,祁臧听到有人用“漂亮”二字形容男人,会觉得很奇怪。 现在他当然不会再这么想,只是非常不以为意—— 那个叫谢桥的再漂亮,也不可能比得过许辞。 第3章 对于王晨的话,祁臧暂时没发表意见,只又问:“还有别的线索吗?” 王晨立刻又提到一个关键信息——周五晚上11点,刘娜去别墅门口,不知道从谁手里接过一个行李箱。 那行李箱似乎有些沉,正好去客厅的姜雪看到了,想要帮刘娜抬上去,却被拒绝了。最后行李箱就那么被放在了别墅一层的大门口。 王晨道:“我在想……行李箱里有没有可能放着一部分尸块和器官,道具血,以及血字贴纸? “如果是这样,行李箱应该很臭。不过当时整个屋子都是烧烤火锅味儿,姜雪有点醉了,又没有去到行李箱旁边,她没注意到异味,也说得过去。” 祁臧问:“这个行李箱现在去哪儿了?” 王晨道:“不知道,还没找到。” “谁送的行李?” “不知道,这里的监控早就坏了。” “刘娜的手机呢?能查到什么消息吗?” “她的手机不在现场,目前还没能找到。” “新到一个行李箱……得用车运吧?11点前后,进出白云山的车的监控排查了吗?” “白云山内的监控非常少,几个路口倒是锁定了。具体正在展开调查——” “如果行李箱里有古怪,知道这件事的人当然越少越好。那么先从人少的车辆查起。” “明白。” 此时此刻,甜腻的蜂蜜与尸块留存的腐臭形成了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结合着浴室的潮气简直有些让人窒息。 祁臧皱眉站在浴室门口,暂时停止了询问,看一眼那幅署名是“xie”的画后,他再度抬眸看向了墙上的血字。 刘娜心理状态不太好,这个年纪也容易受一些阴暗负面的因素影响。对着一张照片,她产生了模仿自杀的想法,这确实是可能的。 可把想法付诸实践,难度就太大了。 虽然另一个死者的身份和具体死亡时间还不能确认,但通过器官自溶能够推测,二者死亡时间有挺大的差异。 这意味着刘娜要先杀一个人,将他分尸,找地方将尸块藏起来,若无其事地过一段时间后,跟一帮成年人去白云山团建。 到了山上,她又找人把装有尸块、器官和假血的行李箱送到别墅,再在浴室里完成行为艺术一般的自杀…… 整件事听起来都太刻意、太做作了。 再说那“密室”。 浴室的门锁坏了,老板估计有点抠,只贴了进入前记得敲门、免得发生尴尬事件的提示,但一直没有修门锁。 刘娜如果是自杀,出于什么心态,她会在自杀前特意用大量胶带将门与墙黏在一起,告诉大家这门从外面打不开? 开口解释着自己的想法,祁臧再道:“刘娜为什么这么做,你们给我个理由。可别告诉我,因为她非常善良,不想给警察添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从自杀的角度推测,她一系列行为里没有一样是符合逻辑的。” 正巧李正正拨了个电话过来。他没来现勘,而是负责对刘娜的社会关系展开调查。 通过手机,李正正把祁臧的话都听到了。 思考了一会儿,他那显得很机灵的声音从祁臧手机传出来。“老大啊,你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有一个凶手杀人分了尸,他得思考怎么处理尸块,对吧?一不小心知道了刘娜要自杀,还要搞这种很行为艺术的自杀,就把尸块和相关道具给了刘娜。刘娜顺利成章借助他给的道具完成自杀。 “啊,就是这个凶手把装有尸块脏器的行李箱运给刘娜的。反正只有那么点东西,也无法核查死者身份……” “脑洞挺好。那你告诉我刘娜为什么非要上白云山自杀?” 祁臧问,“刘娜母亲在国外,电话至今没打通,父亲刘力行也在外地出差,王晨他们打了10次电话过去,他总算接通一次表示同意尸检。 “父母都不在身边,刘娜在家里自杀,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为什么要去白云山,在那么多大人的眼皮子底下自杀? “最后,那个行李箱去哪儿了?为什么它会失踪?” 李正正哑口无言。 “感兴趣的话,先把‘密室’破解了。我觉得这个密室漏洞百出,很容易找到突破口。让柏姝薇把现场照拍给你。你俩好好表现。” 祁臧道,“另外,画画的人姓谢,不一定就是巧合。你现在是在刘娜的学校那边?” 李正正点头:“是。我和山康哥在走访刘娜的老师同学。” “学校那边完事儿后,你找到清丰集团一个叫谢桥的人,盯住他。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就过去。” 其后,祁臧领队做起了二次现勘,将别墅上下里外翻了个底朝天,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可能有的脚印、指纹、掌纹,可疑液体等,全都被再次提取了一遍。 当日在场的所有人均被认为有嫌疑,相关物品也被留下做物证,已被朱晨带去分局。 祁臧一行查漏补缺,等警犬和搜查支援也到了,便与王晨一起展开了搜山工作。 浴缸里的尸块只有一小部分。在祁臧看来,其余尸块很可能就在这白云山上。运气好的话,他们还能找到那个神秘的行李箱。 柏姝薇本来扎着干练的马尾辫,搜山的时候直接把马尾裹成了一个丸子。 重新戴上手套,跟祁臧商量路线和分工的时候,她问:“老大,咱们这么警力漫山搜寻……可我总觉得,尸块有很大可能不在这里。” “为什么?”祁臧问她。 柏姝薇道:“假设刘娜不是凶手、也没有自杀,现在有两个死者——刘娜、和一个未知者。假设杀害他们俩的凶手是同一人,那么凶手应该是杀人、分尸,又把尸块用行李箱带过来给刘娜…… “行李箱有臭味,找其他人送会有风险。所以他不会找其他人送,而是会自己开车。 “目前看来,凶手像个很缜密的人。他杀人分尸后,大概会选择多个地方抛尸。白云山其实只是他抛尸的地方之一。 “通常来讲,抛尸地点,离真正作案、以及凶手的住处很远才符合常理。因为这样他被找上的可能才相对较小。所以如果还有其他尸块和器官,它们应该不在白云山。 “我不是想偷懒啊,只是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浪费时间?” 柏姝薇是祁臧一手带的新人里面各方面素质很不错的。长着一张萌妹脸,虽然是个姑娘,缉凶、搬运尸体什么的,从来不在话下,逻辑也挺好。祁臧很器重她,愿意好好带教。 当下,他却看着面前的姑娘道:“你陷入了先入为主的思维误区。” 柏姝薇:“什么误区?” “如果刘娜不是凶手、也没有自杀,而是单纯的受害人,她为什么会收下行李箱、按照片布置一个那样的现场? “或者我换个问法,行李箱里面装的一定是尸块吗?” 祁臧这句话算是点醒了柏姝薇。她道:“嗯……道理是这样。我是顺着王晨警官的思路推的。刘娜可能是帮凶手处理尸块的那个人,只不过她被凶手杀了。有可能凶手杀她就是为了灭口。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节 “老大,按你的意思……难道刘娜完全与分尸案无关?” “现在线索太少,刘娜与被分尸的死者、与凶手的关系全都无从猜测,什么都有可能。这种时候不用太去纠结这些,只需要抓住一些简单直白的逻辑,比如—— “单从分尸案看,想要把尸体砍这么碎,凶手可能动用到电锯,很可能会吵到上下邻居。选择白云山这种远离市区的地方杀人分尸,是完全合理的。 “此外,找到尸块这件事刻不容缓,越晚、丢失的线索可能就越多。所以我们得尽快从可能的地点入手寻找。横竖我们还要找到那个失踪的行李箱。总之,我们漫山搜索的举动,绝不是浪费警力。” 柏姝薇的脸微红,嘴巴也抿了一下。她这是在感到不好意思。不过才转正,现场都没出过几次,她凭着一些小聪明就质疑了屡破大案、支援缉毒拿过二等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支队队长的祁臧……确实有点莽撞了。 平时没事儿的时候,祁臧看着有点痞,跟大家能打成一片,开玩笑也很开得开。 一涉及工作,他就眼里不容沙了。 果然,柏姝薇下一刻就等到了他的教导。“我记得你来我们队的时候,我问过你为什么想当刑警。” “是。我说我从小喜欢看侦探小说。”柏姝薇赶紧站直,一副乖乖停训的模样。 祁臧道:“我知道这次的案件让你、还有队里的很多侦探迷都很兴奋。什么密室、神经病发言的血字……都是你们喜欢的元素。但现实绝不是侦探剧。没准凶手搞这一出,就是扰乱警方探案步骤的。千万别被带着跑了。 “现在的科技技术让破案高效了很多。但很多时候,找线索、找关键证物,还真得靠大海捞针。别以为大家坐办公室里就能把案子破了。早点做好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捞线索的准备。” “是。领导教训的是。”柏姝薇赶紧点头。 她这狗腿样倒是看得祁臧来了气。“一点骨气都没有,一被我教训就装乖!都跟着李正正学的是吧?我一转身马上不老实。我看你们从来都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 柏姝薇正色:“我绝对听进去了!李正正老触你的逆鳞,我们没有啊!领导你千万别殃及无辜,再说了——” “再说什么?” “我哪儿是学的李正正啊,我学的是你。其实李正正也是学的你。你要是觉得我们下梁不正,那是你上梁歪了。老大,你想想你在荣副局面前的时候——” 见势不妙,赶在祁臧发火前,柏姝薇赶紧转身跑了。“我选好路线了!路上随时向你汇报情况!” 白云山占地面积极大,约16平方千米,有数条修建宽敞的柏油马路自山脚的不同位置通往半山腰,再往上登顶就无法通过汽车了,可走索道、也有专门的步行绿道。 每天来白云山的登山客都很多,工作人员也多,这些公共区域并未接到相关报案,搜寻尸块的时候也就暂时将之排除,祁臧他们去的是平时出于安全考虑、不让普通游客行走的地带,上下山完全没有石阶,全靠自己开路,在道路泥泞湿滑的雨后颇为危险,搜寻工作的开展也就并不迅速。 等到晚上7点,天已黑尽了,乌云袭来,估摸着晚上还有一场大雨,搜寻工作会更加危险,祁臧也便带着大家先下了山。 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半,祁臧没吃晚饭,也没来得及把湿衣服换掉,跟李正正联系了一下,得知他正在北水店,迅速赶了过去。 · 清丰环球购物中心北水店。 五楼办公区域已被李正正带来的刑警占据,此刻还在挨个找人问话。 许辞是最先被李正正找上的。 看到那幅画的照片,他概不承认是自己画的。李正正还想问什么,被他一句话打发了。“我有一些非常关键的线索要提供,不过还没有整理出来。办公室你尽管用,我去楼下咖啡厅整理资料。不放心的话,你大可以找人盯着我。先问询我其他同事吧。” 于是,这日下午五楼的问询进行得紧张,许辞倒是很悠闲地在四楼的咖啡店里喝咖啡、处理日常工作。 此时天色已晚。江岸被华灯点亮,许辞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背后是万千星火,眼前是复杂的商业报表。 眼睛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他的余光倒一直留意着咖啡馆门口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要等的人来了。 合上笔记本,许辞让服务生端来早已点好的咖啡,请来人坐下。 来人正是朱秀,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大概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时至今日她也依然面容苍白,难掩憔悴。 坐下来,朱秀接过咖啡,对许辞说了声“谢谢”后,就又陷入了拘谨。她拿不准面前这个集团领导的心思。 许辞作为内控审计中心的总监,从职能上来说,对集团所有部门都会起到监督的作用,经常跟集团稽查部联合协查内部腐败。 他给人的印象向来是高冷、严苛、不近人情,更是没听说他跟哪个女孩子走得近。 ——那晚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今天又发信息说要请自己喝咖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排除男女方面的那层意思,他会不会是知道…… 可他怎么会知道的? 很快她就听见许辞问自己:“你那边的问询结束了?” “是的。”朱秀点头。 “累吗?” “有些吧……不过今天李警官问的,跟那天分局的王警官也差不多。我也就是把说过的话重复一下而已。” “嗯,作为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人,你那边的信息很关键。所以也许警察还要找你反复确认很多细节。你要做好准备。” 许辞抬眸,上下打量朱秀一眼,状似关切地问:“这两天没休息好?” “我……也还好。”朱秀双手松开咖啡杯,下意识又做了个拉衣袖、并往上提衣领的动作。 “眼圈青,眼睛也很肿。”许辞盯着她道,“看来你的男朋友这几天没有把你照顾好。” 怎么又提到我男朋友了? 朱秀再抓了一下衣领,咽了一口唾沫,道:“也、也没有。他只是忙。” 许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心理阴影很大,他应该抽空陪你的。何况这两天是周末呢。他做什么工作,需要周末上班?” 朱秀简直有些面如死灰。 到这一步,她总算怀疑,许辞应该是知道什么了。 抬起头,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许辞。“谢、谢总,他只是……我俩挺好的……我、抱歉,这是我的隐私。” “是我要对你说抱歉。” 再看她好一会儿,许辞含着歉意轻轻颔首,又道:“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凶案现场那么惨烈,我一个大男人这几天都心神不宁睡不好的,何况是你,我只是觉得你男朋友不够体贴而已。喝咖啡吧。需要来点甜品么?” “不、不用了……” “好。” 许辞不再说话,也没再看朱秀一眼,只是拿起手机专注地回复起了邮件。 又过了一会儿,他看到了助理孟宇发来的消息。 “谢总,这边警察问你的线索有没有整理好。对了,我听说他们的队长要来,好像是姓祁。” 拇指在屏幕上滑了几下,许辞打字回复:“知道了。我马上到。警察们的衣服可能是湿的,我之前让姜雪去准备了些新的工装,你找她取一下,给警察们换上。” 第4章 市局各部门相继开启加班模式,市局法证中心跟分局法医的做了具体交接,已带着尸体回市局连夜做二次尸检。 祁臧带着柏姝薇等人搜了大半天的山,又马不停蹄赶去北水店,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北水店办公区门口,孟宇带着姜雪一起守在这里等祁臧。 孟宇又拿起手机看了一遍许辞刚才给他发的消息,其实心里是觉得有些奇异的。 许辞工作向来认真细致。但在孟宇看来,大部分时候,他其实懒于打理人际关系,如今对这些警察们,他显得似乎就有些过于周到了。 不过孟宇也没太纠结于此。 很快祁臧他们就到了。 情况确如许辞所讲。他们不仅衣服湿了,上面还有许多泥点,看上去实在有些狼藉。 主动上前一步,孟宇道:“几位警官好,大晚上的赶过来,辛苦了。我看你们衣服都湿了,不介意的话,我这边有新的工装,你们换上再继续问询?” 柏姝薇性格直爽泼辣,当即以开玩笑、却又挺不客气的口吻回了句:“刚才路过了好几个奢侈品专柜……你们这里果然是高端卖场,怎么?怕我把你们这里弄脏?” 孟宇一本正经地皱眉。“警官说笑了。” “我说你这人倒开不起玩笑——” 柏姝薇话没说完,被祁臧一个手势制止了。 看向孟宇,祁臧道:“多谢。你是……?” “我是谢总的助理,孟宇。” “有劳你带我去更衣室。” 祁臧跟着孟宇走了。 店长姜雪则看向了柏姝薇。“这位女警官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女更衣室。” 男更衣室内。祁臧刚换好裤子,李正正推门而入,为的是抓紧时间给他汇报今日的调查成果。 他上午先带人去了死者刘娜的学校。 即将升入高三,学生忙,班主任也心力交瘁,并没有匀出太多精力应对警察的询问,只说刘娜性格内向,父母都很忙,家长会都是一个叫姜雪的人过来开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此外,刘娜在学生里的风评似乎并不好,大家普遍认为她是被宠坏的大小姐,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还喜欢差遣人。 “大家好像都挺讨厌刘娜。”李正正对祁臧道,“有个叫姜莹的女生让我印象很深刻。听说刘娜死了,她居然笑了出来,说她活该。” 祁臧一边脱掉湿衣服,一边道:“一个心理抑郁想自杀的女学生,会经常欺负其他人吗?” 李正正拿不准。“她厌世,想报复社会?也有可能?” 祁臧摆摆头。“说回那幅画吧。其他同学见过那幅画吗?” “都否认了。” 李正正回答到这里的时候,祁臧换上了干净的工装,正在扣纽扣。 李正正不由道:“祁队,哎我突然发现……你身高这么高,他们居然恰好有你这个尺寸的工装。” 祁臧穿好衣服,伸出手臂左右活动了一下。“还真是,意外的合身。” “我今天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准备好了咖啡和食物,够可以的。你没吃饭吧。一会儿我们问询,你在旁听着,顺便吃点东西?” “不急。” 祁臧转身要往更衣室外走,李正正犹豫了一下,开口问:“我能问你一个事儿吗?好奇很久了!” “什么事儿?” “之前有几次撞见过,没看清。刚看清了。你胸口是枪伤吧?怎么受的?那种地方……差点要命了吧?” 祁臧回头看他一眼。“是。本来该是三等功的,挨了一枪差点挂了,荣幸拿到了二等功。”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节 “嘿,这样的‘荣幸’我可是不敢要。”李正正挠了挠头,“传言是真的,你真去支援过缉毒行动啊?” 祁臧的脸立刻严肃下来。 他与许辞同窗四年、同寝室住了四年,毕业那年许辞不辞而别,距今已有八年。 所有社交网络、甚至户籍档案上都没有许辞的信息,他的家人亦是无迹可寻。要不是共同的同学老师跟自己一样对他有记忆,祁臧会以为这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祁臧想尽办法,却始终没有找到过许辞。 他甚至一度怀疑,跟自己一起毕业于公安院校的许辞被秘密派去当缉毒卧底了。 否则这无法解释为什么连他的户籍档案都被处理得一干二净。 当然祁臧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实在是因为许辞长得太过漂亮出挑。 即使他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甚至多次拿过射击单项比赛冠军,通常来讲,这样长相的人太容易给人留下记忆点,并不太适合当卧底。 只不过,即便理智上知道不太可能,但祁臧也常常问自己——万一呢? 四年前云南那边有一场规模较大的缉毒活动,省厅需要一些新面孔做支援,祁臧报了名,远赴边境支援作战,最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就升为了一支队队长的原因之一。 他当年参加这场行动,一方面当然是想为国效力,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私心。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想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打听许辞的下落。 可仍是没有半点结果。 祁臧的脸色变得比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李正正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问错了话。 毕竟祁臧参与的任务有很高的机密性,他一个字都不该问。 李正正赶紧站直、低头,装起乖,一副乖乖停训的模样。 可出乎意料,祁臧一个字没说,直接推门离开了。 愣了三秒,李正正立刻追出去,在店长办公室找到祁臧的时候,他看起来除了有些许疲累,与平时倒并无不同。 李正正悬着的心放下去,听见祁臧头也不抬地对自己道:“那个叫谢桥的人呢?你之前说,他在找什么线索?” 李正正:“我马上去催——” “不急。分局之前做的笔录你都看了么?” 祁臧拿出手机翻着分局昨日做的笔录的电子版,找到谢桥的那份看了起来。“嗯,谢桥,父母一直在国外……也许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给儿子取这个名字了。他们古诗词读得少。” 李正正:“诶?” 祁臧掀起眼皮看向他。 李正正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语文成绩是最差的。” 重新低头,一边查看分局做的所有笔录,祁臧一边解释道:“晏几道你总该知道。他的词里就经常出现‘谢桥’这个典故。其中‘谢’通常指‘谢娘’,说的是侍妾、歌女、甚至妓|女一类的角色。 “‘谢家’、‘谢娘家’、‘谢桥’,可以泛指这些姑娘的所在之处……” 原来如此。把这两个字取做名字,好像确实不太合适。尤其是男人。 李正正刚这么想,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其实它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悼亡。” 顿了顿,那声音又道:“祁警官的解读有些浅了。” 悼亡。 取这样的名字,想悼亡谁呢? 祁臧浅浅蹙眉,刚一转身,就对上一双似笑非笑、却又没有一点温度的眼睛。 几时辞碧落,谁曾伴黄昏。 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从脊椎深处窜了起来,祁臧紧蹙眉头,全身的线条都绷紧了。 屋外大雨倾盆而下。白亮如雪的闪电自窗边划过,衬得屋内里灯影如晦,来人的影像一时竟有些叫人看不清。 恍然间,祁臧竟感觉久未谋面的许辞从十年后穿越到了现在,终于与这个时空的自己重逢。 只是这一切还要加一个前提—— 如果、如果眼前的人确实是许辞的话。 细看眼睛、鼻梁、嘴唇、面目轮廓、乃至年纪,他们其实全都不一样。可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又实在太过相似。 “祁警官你好,我是谢桥。” 那明显比许辞沙哑低沉很多的声音将祁臧带回现实。 锋利的眼眶微微眯起来,祁臧很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谢桥”,似乎想打量出什么端倪。 越打量,来人身上跟许辞有关的元素就越少。 且不提显而易见的年龄差异,来人伸出来打算握手的那只手是左手。许辞却并不是左撇子。 许辞向来懂得保护眼睛,是当狙击手的好苗子,可来人戴着眼镜。 许辞的声音清亮悦耳,祁臧听过他唱歌,唱得非常好听,他一度怀疑,老天爷就是偏爱许辞,把所有好的特质都给了他。 可眼前的人声音却沙哑很多,就像是抽烟把嗓子抽坏了似的。 祁臧表情严肃,瞳孔深不见底,开口时声音却已与平时无异。他很自然地与面前人一握手。“你好。听说你有重要的线索要提供?” 许辞点头。 祁臧看向李正正。“关门。开摄像头。我问询,你做记录。” · 祁臧、李正正坐在办公桌的一侧。 许辞坐在他们对面。 祁臧并没直截了当地问许辞想提供的线索,先走起了常规的问询流程。“谢桥,35岁?” 许辞点头。 “案发当晚,你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没有。我睡得很早,应该是当晚所有人里最早睡着的。” “可我听说你没有喝醉。你很早就离席了。” “的确。但工作压力大,我习惯性失眠,有吃安眠药的习惯。” 祁臧:“在你眼里,死者刘娜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辞:“我几乎不认识她。我在集团总部工作,那里位于沂水开发区,离这里有30公里。为了做内部审计检查,我上周三来到北水店,周五才见刘娜第一面,对她只有个初步印象,她性格比较闷,不爱说话。” 祁臧:“你跟着她一起乘大巴去的别墅?” 许辞再点头。 祁臧:“那么,中途她有过大吵大闹,发大小姐脾气吗?” 许辞摇头。“她看上去教养不错。” 许辞对刘娜的印象,显然跟她同学们的说法有出入。 祁臧低头瞥了眼手机上的分局笔录,从笔录上看,姜雪他们对刘娜的印象跟许辞的差不多,既听话又懂事,只是有些内向而已。 难道刘娜在学生和大人面前,是两副面孔? 暂时放下这个问题,祁臧又问许辞:“你对刘娜的家庭情况了解多少?” 许辞:“完全不了解。” “那员工的情况总了解吧。你来这里做审计检查,按理连每个员工的个人情况都要掌握,预防他们做出不利于公司的事情。” 祁臧问他,“那么,姜雪跟刘娜的父亲刘力行是什么关系?” 许辞沉默了一会儿,反问:“你认为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私情?” 祁臧直言:“不排除这种可能的存在。” 清丰集团在锦宁市有三家大型购物中心,十几个高端精品超市,还有二十几个社区超市,这些全归刘力行管。 北水店超市的店长姜雪,只是他诸多下属中的一个,他为什么偏偏找姜雪帮自己带孩子?两个人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不过从员工的口供来看,没人认为他们二人之间存在私情。 姜雪刚来公司的时候,刘力行就是她的带教人,二人素来以“师徒”相称。 北水店是最重要的购物中心,其中的自营超市年销售额高达百亿,刘力行最重视、也最信任姜雪,也符合常理。 这些都是祁臧翻看笔录了解到的。 不过他还是想听听这个谢桥怎么回答。 许辞摇头,只道:“这个问题,我并不清楚。 “尽可能了解每个员工,哪个缺钱了、哪个跟竞争对手或者供应商走得过近,我确实都该关注,这属于我的职责范畴。 “不过,我们集团全国有一万名员工,我无法对每个员工的个人情况一一了解清楚。我来这里工作不过三天,做的主要是经营、风险管控方面的检查,刘力行有没有跟姜雪产生婚外情,我还真不知道。” 停顿下来,推了一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许辞给了祁臧一个很职业化的微笑,忽然道:“祁警官,你知道我有线索想汇报,偏偏不问,反而问了一堆别的问题……我猜测,这是因为你习惯掌握对话节奏。 “你是个很强势的人,不想被我带着走,而要在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权。不过已经很晚了,我可以说我想说的话了吗?” 话到这里,不待祁臧回答,许辞已看着他的眼睛,直言:“我有怀疑的凶手了。” 第5章 许辞这句话实在有些语出惊人,正在拿笔做记录的李正正手指一用力,笔尖顿时划破了纸张。 下意识看了身边的祁臧一眼。 祁臧倒没什么反应,他看向许辞的目光从容里透着审视,除此以外看不出其他情绪。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节 许辞与这样的祁臧对视片刻,倒是把目光投向了李正正。“祁警官还没见过朱秀,但你今天是见过的。” “啊?对。朱秀怎么了?”李正正没想到许辞会突然对自己发问。 许辞再问:“有没有发现她哪里不对?” 在感觉到身边祁臧的目光望过来后,李正正一愣,继而脸都红了。 搞什么呢? 怎么许辞像是警察,我像是被审问的嫌疑人? 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李正正想了想,除了感觉朱秀没休息好、受冲击太大至今脸色苍白外,他还真想不出什么明显的异常。 李正正下意识清了嗓子,还没能说什么,许辞已重新看向祁臧,淡淡笑着道:“看来你们做的工作还不到位。我们每年交很多税养你们,警官们可别让我们失望。” 许辞的语气有些轻描淡写,但话语里藏着明显的嘲弄。 李正正立刻有些恼了,祁臧倒是面无表情。 “开个玩笑。两位别介意。作为公民的我们敢放心挣钱,那是因为有你们在负重前行,其实我非常佩服你们。” 许辞眼里浮现些许揶揄,或许还有几分挑衅。 看着这样的他,一直不动如山的祁臧总算皱眉。 尽管外貌太过相似,但他发现眼前的人已经跟许辞越来越不像了。 许辞给祁臧的印象,基本跟盛夏、少年、柠檬水这样的美好意象相关。他身上学术气息很重,不拿枪的时候完全不像警察,像是学者,又或者实验室里的研究员。 如果说回忆是一个名为美好的滤镜。每次回忆,那层滤镜就会厚一分。 这么多年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过来,重重滤镜里的许辞,就跟眼前人差距更远了。 眼前这个叫谢桥的,说话圆滑、滴水不漏,一副被尔虞我诈的商场浸淫已久的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戒备。他那略显轻浮的举动与话语,也很难让人心生好感。 祁臧轮廓分明的五官本就显得锋利,在他彻底严肃下来的时候,五官凌厉感就格外明显。 他的口吻也严厉了很多。“事关生死命案,还请谢先生严肃一些。” 抬起眼睑,与祁臧对视片刻,许辞面上的笑意褪去,开口道:“最近都是32度左右的天气,所有人都穿着短袖,可朱秀一直穿着长袖,还戴着丝巾。商场内有空调,怕冷的女生这么做倒也无妨,可她在户外也这样,就比较奇怪了。此外,她在人前习惯性地做一个拉领口、拉衣袖的动作,像是生怕别人发现什么。 “观察到这个异常,我就让一位女同事帮我注意了一下。果然,在更衣室,她找机会看到,朱秀的胳膊、脖颈位置都有很严重的淤紫。我怀疑朱秀遭到了家暴。她没有结婚,那么多半是男朋友造成的。” 祁臧问:“这跟凶案的关联在哪里?” 许辞反问:“你对朱秀这种超市财务的工作性质,了解多少?” 祁臧:“管钱、管账?” 超市的主要收入当然来自销售商品。现在通过扫码支付的人越来越多,现金相对较少。但北水店位于寸土寸金、土豪遍地的老城区市中心,又经常搞充值返现的活动,每日收到的现金数额也就并不少。 通过扫码、刷卡支付等购买商品,资金会进入北水店的电子账户。如果是现金购买,收银员会在每日营业结束,把现金统一存到财务那里,再由财务次日通过银行存入门店账户。 在没存进银行前,现金会存放在保险箱里,钥匙由朱秀管。 解释到这里,许辞再道:“比如,某一天北水店收入一万,可银行卡上的数额只增加了5000。那是因为还有5000现金在保险箱里,又或者在财务人员带着去银行存入的路上。祁警官能理解?” 祁臧点头:“有所了解。体现在会计科目上,好像叫什么‘在途资金’?如果…… “如果朱秀没把那5000存进银行,而是放进了自己的包里,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祁警官果然很快抓到了关键。” 许辞道,“按理说,如果时刻都能核对每个门店的销售收入和银行卡上的流水,就能基本保证不出岔子。这项工作要么需要特意安排员工时刻盯着,要么得靠系统实现。 “不过公司的it资源、人力资源都有限,目前还没能做到实时对账,我们集团总部对各分公司财务的对账要求,是每半个月一次,并且只核对总额。这就给了朱秀操作空间。 “经过我的调查,朱秀每个月初会把一部分超市收到的现金拿走、挪为己用,等到了对账日,再把钱放回公司填窟窿。她之前还钱一直很及时,也就始终没被发现。这次我来做检查,手工导数据做了核对,这才发现问题。” 话到这里,许辞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给祁臧展示了一张表。“我刚来的时候只查到这个月的异常,以为朱秀工作懈怠,懒得跑银行,后来发现她的不对劲,才做了进一步调查。 “我今天在excel里写了宏,把半年来北水店每一天销售流水、账目上的资金快速做了个比对,事实就很清楚了。祁警官可以看见—— “之前每个月,朱秀也不过拿走10万,再归还10万。数目还不算大。可这个月,她一下子拿了160万之多。 “此外,这个月之前,她还钱给公司,基本能赶在对账日的四天前。可这个月的对账日,就是后天了。她依然没还钱。我认为她是还不上了。” 抬起左手扶了一下眼镜,许辞看向祁臧。“依你看,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这么频繁的、大数目的借钱还钱?” 祁臧道:“被某种搞理财的骗了,又或者她在赌博。” “我也是这么想的。”许辞淡淡笑着道,“不过,朱秀的操作周期只有半个月,这对理财来说稍微有点太短了。朱秀自己就是学财务的,不太会轻易上这种当。所以我个人倾向于是赌博。 “朱秀吃穿用度都很朴素,对于钱,她似乎没什么野心。这事儿多半是她男朋友搞出来的。” 许辞双手交叠,放在了桌面上,继续道,“马上就是这个月的下一个对账日。我猜测,这次朱秀男朋友赌输了,她无法在对账日归还公司160万。到时候,她挪用公款的事情一定会暴露,等待她的会是刑事处罚。 “她和她男朋友有可能铤而走险,想绑架总经理的女儿刘娜要钱。只不过他们玩脱了,不小心把她杀了。” 李正正听得一愣一愣的。顺着许辞的话想了想,他都觉得朱秀的嫌疑似乎越来越大。 只有朱秀和王玥然住一楼。 其余人都住在二楼或者三楼,又大多醉酒睡得很熟。 那么,只要确保王玥然一个人在昏睡,她和她男朋友就可以在一楼浴室杀人行凶。 李正正瞥一眼面前的许辞,不由又有些背脊发寒。 可哪有这么快就破案的? 他总觉得自己很轻易就被面前的人带走了。 紧蹙着眉,李正正一笔一划做着记录,听见祁臧问:“你下这种结论,得有个前提——你得确定刘娜不是自杀的。 “那么我很好奇,你怎么能做出这种结论?” 卧槽不愧为老大。 李正正凝神看向许辞,颇有些期待他的回答。 “如果现场的证据足够证明她是自杀……你们最多去她学校,找更了解她的同学和老师询问她的个性和为人处世,应该也就足够让你们写结案报告了,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我们。 “你们搞这么大阵仗,只能证明你们倾向于这是一起他杀案。而那晚跟她一起住的我们这群人有很大的嫌疑。 “所以祁警官,不是我确定刘娜是他杀,而是你们用实际行动告诉我的。既然如此,我就把我的怀疑告诉你们,给你们提供一点线索而已。” 祁臧立刻反驳了他:“不对。这起案子可不止一个刘娜案,还有一个死者。刘娜也许是自杀,可那分尸案是谁做的呢?你们依然有嫌疑。所以我们会来问询。” 许辞淡淡地:“哦,那是我陷入逻辑误区了。我以为,刘娜杀人分尸、继而自杀,这两件事密切相关,所以我就一起排除了。是我弄错了。 “但我想我弄错这个,也可以理解,实际上……你一直也问的是刘娜,还没有问分尸案,对么?” 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李正正在旁瞧着都觉得紧张,后脖颈不由滑下好几滴汗。 盯了许辞半晌,祁臧没继续就刚才那个问题与他纠缠,只又问:“现在就要问分尸案了。如果刘娜不是自杀,在你看来,另外一个死者是怎么回事?” 许辞摇头:“完全不清楚。其实我刚才说的一切,也只是猜测。我不懂破案,只是想到一个可能,提供给你们做参考而已。” “不要紧。很多凶案的真相都远出于我们的想象。我们其实非常需要天马行空。想得多,总比想得少要好。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 祁臧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而又严肃。 伸出食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他眯起眼睛,毫不客气地开口:“谢先生你的嫌疑也不小。” 许辞再扶了一下眼镜,笑着问祁臧:“怎么说?” “全国那么多业务,你都要管,算是日理万机。” 祁臧道,“作为总部领导的你来门店检查,这里的员工顺手邀请你,只是出于礼貌,他们应该不想和你这个领导一起吃烧烤玩游戏,而是只想趁你不在的时候吐槽你这次检查罚了他们多少奖金,又或者要求他们整改了多少本没必要的工作…… “从你之前的笔录表述来看,你并不享受这种团队活动,也认识到自己在场的话,他们玩不痛快,这才早早离场。 “总而言之,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这种邀请。 “那么我很好奇——” 祁臧的目光如寒霜般冷冽,带着不容人回避的质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参加那个团建?” 闻言,许辞抬了一下眉毛,看向祁臧的眼神则显得非常无辜。“看来我给你的第一印象很不好。你认为我是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绝对不会参加基层员工团队活动的那种人?” “你确实不像。” 祁臧五官锋利,板着脸冷眼看人的时候特别凶悍有气势。 许辞瞧在眼里,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误会了,祁警官。如果非说我有目的,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朱秀,看看她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而已。” “作为内控总监,你发现有人舞弊、挪用公款,你优化你们的管理流程,对该员工做出处分,然后你只要报警就可以了。朱秀为什么挪用公款,是否赌博,家里有没有难处,我不认为这是你会管的事情。” 祁臧给了许辞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着道:“你之前自己说过的。集团一万名员工,每一个人的私事你都要管……你哪里管得过来?” 一万名员工,许辞当然管不过来。 但刘力行是大区总经理、也属于高管行列,姜雪则是销售额最高门店的店长,他们二人之间有没有私情、有没有联合舞弊侵占公司财产,许辞其实是该保持关注的。 所以祁臧认为许辞之前的回答是避重就轻、是在找托词。 现在他干脆反过来用他的托词给了许辞一击。 镜片后方,许辞的目光忽得闪烁了一下。 这与他之前表现出的冷静、从容、犀利、间或表露出的一点轻挑完全不同。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静静看了祁臧许久,许辞才开口:“报警送朱秀蹲监狱,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和公司最关心的,还是被她拿走的160万能不能要回来。所以我会试图接近朱秀,追查那笔钱的去向,祁警官确实误会了。” 许辞站了起来,“我已知无不言,告辞。” 祁臧也霍然站起身,这回直接把自己的手机怼到了许辞眼前。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幅充满暗黑色彩的画。 “这幅画,真不认得?”祁臧问他。 “不认识。画画的人也姓谢?倒是巧了。” 许辞摇头,嘴角扬起一个笑意,“‘一起死去’什么的……挺非主流的神经病发言。我实在不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走了。” 祁臧眉眼冷峻。“你有嫌疑。这几日留在锦宁市,电话也保持畅通,我会随时找你。” “没问题。”迎着祁臧的目光,许辞拿出一个本子,撕下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再递给祁臧。“这是我的私人号。随时给我打电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节 离开店长办公室,许辞穿过大办公区,走过一截走廊,再拐入安全通道的楼梯间,沿着楼梯一步步走到地下车库。 发动汽车,将之开到地面上,绕着购物中心走了半圈,许辞将车停在了街边一盏路灯下。 熄了火,许辞落下半截车窗,侧眸望向身边的那栋修建得美轮美奂的建筑。 夜色已深,外立面上象征着繁华的led全数熄灭,整个商场只有五楼办公区的位置还明亮着。 夜幕下,孤零零的街灯投下呈倒金字塔形状的光,其间微尘上下浮动,与五楼的灯火遥遥呼应。 坐在汽车驾驶座的许辞半边脸被光照见,那上面所有的情绪都散去了,只剩下些许倦意。 这丝倦意忽然让他看起来真实了。 好似之前他表现出的轻浮无礼、刻薄尖锐,全都只是他的伪装。现在这层伪装终于在人后显出几分端倪。 很快,手机铃声响起,许辞将手机拿起来的时候,所有真实全部收敛,他又成了那个刀枪不入的商业精英谢桥。 “谢总?”孟宇的声音传来,“我去楼下给你买了些喝的,回来后发现你不在……你已经回去了吗?” 第6章 许辞望着五楼亮着光的窗户,开口道:“嗯。我先回去了。喝的你留给警察同志吧。” “明天我们——” “明天我不去公司。审计报告写好发我就行,我来改。” “关于朱秀的问题,要深入剖析到什么程度?关总那边会不会有问题?” 孟宇提到的“关总”,指的是主管清丰集团的coo关鸿文,他主管运营,全国的连锁店也都归他统筹管理。 这回朱秀捅了娄子,暴露出他们资金管理存在漏洞,孟宇无非是不知道只把这件事推给门店管理、或者上级城市分公司就可以了,还是说要趁机参关鸿文一本,要把责任归到他所领导的运营总部。 孟宇之所以对这种事敏感,也是有原因的—— 主管财务的cfo林景同,是众人眼里未来会继承清丰集团的太子爷。但鲜为人知的是,其实他只是林怀宇的次子。 在他出生十年前,林怀宇就有了大儿子。他跟当时的妻子离了婚,大儿子跟了母亲姓关,叫关鸿文。 关鸿文小时候本也一直跟着母亲,后来不知道怎么,他还是来了清丰集团。 如此,关、林二人明里暗里都在较量。 清丰集团的组织架构比较特殊,内控中心是挂在财务总部下的,也就是说许辞作为内控中心,是林景同的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林景同的亲信。 有着这样身份与立场的许辞,当他发现林景同的对头关鸿文在管理方面的问题,该不该揭露、该不该批评、批评到什么程度,就成了一件微妙的事情。 想到关鸿文、想到董事长林怀宇,抬头望向旁边商场的logo,许辞的目光停留在“清丰”这两个字上,眼神变得充满冷意,仔细看还有着淡淡的嘲意、以及隐隐带着的一丝恨意。 片刻后他开口,语气倒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不用管,把基础的部分整理好就行。文字部分我来写。写完我会给林总先过目。” · 北水店购物中心五楼办公区。 许辞离开后,柏姝薇去找朱秀了,祁臧和李正正继续留在店长办公室查看其余线索。 祁臧看的不是实际证物,而是分局王晨那边发过来的证物照片。 瞥见行程单的照片时,祁臧眼尖地看到什么,立刻问李正正:“出门游玩,就算多带张纸,有的人也嫌麻烦。所以拿到团建行程单,有的人并不会带在身上,拍照记下行程就行了。至于行程单的原件……要么放在办公桌、要么扔进垃圾桶。李正正,他们的团建行程单,找一份给我,哪怕翻垃圾桶。” “不用翻垃圾桶。店长姜雪那里就有。我见过。我去拿过来。” 李正正果然很快拿了行程单过来。祁臧将它与照片上的做了比对——二者的左上角居然统一地都有一枚订书机的钉子。 祁臧扬起行程单问李正正:“没发现异常?” 李正正挠了半天头。“老大请你明示。” “那个叫谢桥的人,说的也不完全有问题。你是欠点敏锐性。”祁臧给他指了指那枚钉子。 李正正总算福至心灵想到了关键。“只有一页的行程单,为什么有订书钉?” 之前的笔录显示,制作行程单、订酒店、安排活动项目的人是购物中心的人事经理王玥然。 祁臧当即道:“你出去一趟,让柏姝薇稳住朱秀,先把王玥然叫进来问话。” 五分钟后。店长办公室内,问话的人变成了李正正。 “你为什么要在暴雨天安排去爬山的活动?” 王玥然回答得很自如:“我让同事帮我查了天气,她说不会下雨,我就信了。再说了,就算下雨也没关系。只不过户外运动项目取消了而已。大家可以待在别墅玩游戏唱歌,不影响。对了,感兴趣的人,也可以去紫水瀑布。那个瀑布就是要下雨才好看。” 紫水瀑布在当地倒的确有名,那是白云山的著名景点,据说在下雨天,如果运气好,会看见紫水瀑布那里出现仙女的身影。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好运。一旦看见仙女,应当抓紧机会向她许愿。据说这仙女特别灵验,很多人都获得了她的祝福。 确实会有许多人特意挑雨天去紫水瀑布。 李正正再问:“谁帮你看的天气?” 王玥然:“那天有商管人员跟店铺的人吵架,吵着要离职,我焦头烂额的,让朱秀帮我看的,她跟我说应该不会下雨。” 居然真是朱秀? 李正正的眉头一下子皱紧,再开口:“能说说你怎么做的行程单吗?” 王玥然这下回答得更自如了。 按她的意思,集团推崇无纸化办公,她本来是打算将行程安排通过邮件的形式发给大家。朱秀却提醒她,集团总部领导谢桥要过来,姜雪经理提过,出于礼貌,会邀请他一同前往,那么他们应该给领导发出更正式一点的邀请。 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一次了,王玥然做活动策划时很有热情,本就把邮件正文设计得很漂亮。听了朱秀的话,她干脆把正文彩打了出来,做出既是行程单、又是邀请函的样子。 最初王玥然做了三种不同的行程安排,白云山别墅趴,平野基地真人cs,和幸福农家乐。 她想的是把三种安排用一封邮件发出去,大家回复邮件确认参加的同时,可以一并投票,决定想去哪里。 这样她既可以统计参加人数,又可以看见大家的投票。 解释到这里,王玥然道:“也怪我实在忙糊涂了,没想那么多,就一股脑把三种供大家挑选的行程安排全部彩色打印出来,还用订书机装订好了。打算把装订好的行程单分发下去的时候,朱秀又提醒了我—— “总部领导谢总日理万机,告诉他结果、问他去不去就行了,没必要还让他在这上面耗费精力多余查看,甚至人家根本就可能不屑于参加。 “另外,我把没定的行程也都彩打了出来,其实挺浪费纸墨的,就这么发下去,一定会被姜经理批评铺张。 “于是我就又跟朱秀合计了下,考虑到真人cs不适合领导,农家乐又太简陋,最后就选择了白云山的凤凰别墅。 “住在别墅里,不管下不下雨,都不耽误玩,我觉得挺好,于是就把装订好的行程单上另外两种选择撕掉,只剩白云山那份,之后再真正分发下去。” 王玥然交代得很清楚,甚至有些过于详实了。 李正正只问她怎么做的行程单,可她把警察想问的全部答了出来,就好像她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似的。 李正正越听越严肃,一旁祁臧直接叩了一下桌子,盯着她的眼睛问:“按你其余同事的反馈来看,你有些脱线、神经粗。这样性格的你,如果真像你说得那么忙,回忆起这些事情,应该不会这么流畅。你连想都没想,直接把我们想知道的解释得一清二楚…… “怎么?你特意背过?” 祁臧审问时的眼神跟阎罗王差不多,王玥然被吓得一哆嗦,咽了口唾沫,忙道:“我答得清楚,是因为谢总不久前刚问过我这些问题…… “当时他问了好多,带着我回忆,把一条条信息串联起来。我刚才就是把我回答过谢总的,给你们总结了一遍而已!” 等王玥然离开,李正正有些怔愣地看着祁臧。“朱秀确实有问题……这么看来,果然是她故意引刘娜去的白云山?只是为什么一定要将绑架地点选在白云山呢?” 话到这里,李正正忍不住又补充一句:“那个谢桥,好像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祁臧却是颇为严肃地摇头。“朱秀有问题,谢桥也很有问题。我看他嘴里就没几句真话。” 李正正:“诶?” 祁臧问他:“看到犯罪现场的时候……看到那些假血、打印出来的血字贴纸,再结合那幅画,你有什么想法?” “首先我会对凶手做个特写——”李正正道,“他能布置这样一个现场,也许有点精神方面的问题,比如偏执、病态,还可能刻意在追求某种仪式感;他条理清晰,全程作案缜密,并且也很冷静,分尸手法这么专业,要么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要么他从事医生、屠夫、厨师一类的工作。 “再来,我会认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预谋已久的杀人。” 话到最后,李正正也发现问题了,当即一愣。 祁臧接过话道:“按那谢桥的意思……本来想绑架,绑架计划还没真正开始,绑匪却就撕票了。这算是激情杀人。 “激情杀人之后重新伪造现场确实是可能的,但是假血、血字贴纸一定是提前准备好的,这些东西背后的关键词就是‘精心设计’、‘预谋已久’。可这不就互相矛盾了吗?” “再者——”沉默了一会儿,祁臧补充道,“通过王玥然等人的口供可以证实,朱秀有些头脑,是个理智的人。如果她要不到钱,到了对账日,挪用公款的罪行暴露,她就会进监狱。 “要钱,对她来说,才是目前为止最紧迫的一件事。 “她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男朋友来实施绑架,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她没有道理与男朋友提前预谋杀人。” “总之,朱秀可能有引导刘娜去白云山的嫌疑,但这与凶杀案其实并没有直接关联。她这条线要查,但不能掉进死胡同。其他疑点要同步寻找和推进。 “法医、理化、痕检、图侦那边还没出结果,我们警察根本无法轻易做出任何肯定的判断,那个叫谢桥的怎么敢开天眼下这样的结论?他话里话外的引导性太强,实在有些居心叵测。” 李正正不由吸了一口气。“那个谢桥到底是什么人啊?” 闻言,两张相似、却又有明显差异的脸在祁臧的脑海里重叠、复又分开。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先去叫朱秀进来问话吧。” 低下头,祁臧继续查看手机上的证物照片,片刻之后却听外面办公区的李正正传来一声:“老大,朱秀晕倒了!” · 朱秀被送到了医院,初步诊断是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暂时性休克,此外她还有些中暑的症状。 人送进医院没多久倒是就醒过来了,并无性命之虞。 祁臧找了个叫山康的刑警同事在医院守着朱秀。他与李正正、柏姝薇等人则总算下了班,各自回家休息,明早再在市局集合开会。 祁臧回家洗完澡睡觉的时候已是凌晨。 万籁俱寂的夜晚,他强迫大脑从案子里抽离。但一闭上眼,许辞和谢桥的两张脸就交替出现在脑海里。 当晚自然而然做了梦。 他梦见了最后一次和许辞相处的那晚。 酒精上头后就近随意进入的廉价酒店,房间空气中有劣质木头散发的淡淡霉味。窗户关不严,不断随着风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因为后来发生的一切,这些本来不怎么美妙的意象,全都蒙上了暧昧旖旎的色彩。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节 那晚本是宿舍几个兄弟的毕业聚会。 除了许辞,宿舍其他的都是本地人,喝完酒就各自回了家。聚会地点离他们学校远,祁臧见许辞似乎醉得不轻,走路都有些不稳,干脆帮他就近开了个房,没想到会走进一间廉价情侣房—— 大床是心形的,上面摆满了鲜红的塑料玫瑰花。 祁臧扶着许辞坐到床上,看清屋内的情形后有些尴尬。“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前台给你换间房。” 抬起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许辞看着他道:“不用。毕竟毕业季。这里离锦华大学近。来参加毕业典礼的家长把学校附近酒店的正常房间都订满了。” “你还好吗?头疼不疼?” “我没事儿。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着急。一个人还能洗澡吗?我等你洗完再走。” 许辞今晚喝得实在太多,祁臧担心他洗澡的时候摔跤、或者昏睡在浴缸里导致意外。 其后许辞果然去洗了澡。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打开冰柜,从里面拿出几瓶啤酒,再走向祁臧。“这房间破归破,居然有冰柜。不着急走的话,再喝点冰啤酒?” 祁臧干脆给父母发了个短信说自己不回家了。因为出了很多汗,他也去冲了个澡,之后就留在这里陪许辞喝酒。 明明开足了冷气,明明喝着冰啤酒,祁臧却感觉屋内的温度却越来越高,以至于昏头昏脑,除了许辞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以及那一张一合轻声说着什么的唇瓣,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之后的一切就变了意味。 记不得是谁主动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身体已密不可分地纠缠在一起。 后来退房的时候祁臧看见账单上显示他足足用了五个套。 那是祁臧住过最破的酒店。 可却也有他此生最旖旎、最隐秘的回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他先是怔愣了一下,等回忆起什么,一个人坐在床上傻笑了足有半个多小时。 发现许辞不在,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的时候,他还觉得许辞是在害羞。谁曾想从此许辞就失踪了。 跟许辞当了整整四年的同窗与室友,祁臧始终感觉许辞是那个藏在屋子里的人,而自己一直在屋外隔着一扇窗户看他。 屋里点了一支蜡烛,人站在窗外从不同的角度看过去,窗户上的影子都是不同的。 那一夜刚过的时候,祁臧以为自己总算撕破窗户纸,看到了许辞的真身。 可后来他发现真相是他走进屋子里,发现里面根本空无一人。 那晚祁臧当然没有真的醉过去,他清楚地记得,许辞腰窝、大腿内侧都有一颗小小的红痣,那晚曾勾得他吻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谢桥真的是许辞…… 他现在玩的哪一出? 怎么确认谢桥是不是许辞呢? 又不能强行脱人裤子□□看。 早上赤着上半身刷牙的时候,祁臧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嘴角自嘲的笑意。 自然而然地,他也看到了自己胸口下方肋骨处枪伤留下的疤痕。 呼出一口气,他快速洗了两把冷水脸,出门了。 第7章 周二一早,市局就白云山凤凰别墅杀人案召开了第一次案情会议。 技侦、图侦、理化、法医等人员全部到齐。 负责本案的法医则是素有市局一枝花之称的宫念慈,理化实验室那边出的人叫步青云,是个杰出的青年才俊,与武侠片里的经典人物步惊云只差了一个字。 宫念慈与步青云一个28岁、一个25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两人生得郎才女貌,名字都挺武侠范儿,又常一起出现场、分析尸体,合作得非常默契,曾被很多人看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荣勇还暗地里苦口婆心地劝过祁臧:“宫念慈这么好的姑娘,你可要抓紧咯,不然要被那个姓步的小子抢走了。虽然人家比你年轻……我肯定是看好你的。加油哦。听说你和宫念慈不和,可不兴欺负人姑娘!” 祁臧非常困惑。“宫念慈?我跟她没有不和啊。相反,我觉得我们挺谈得来,审美特别一致。” 荣勇不以为然。“你小子有什么审美?” 祁臧:“前阵子有两个电视台都在搞选秀,一个搞男团,一个搞女团,那么多好看的小男生,宫念慈一个不看,跟我们队一帮大老爷们追女团选秀,喜欢的姑娘跟我们相当一致——大眼睛瓜子脸特别清纯的27号。” 老刑警的某种直觉让荣勇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 祁臧笑道:“师父,咱们做刑警的,要跟得上时代、心怀广阔海纳百川,这样才能了解年轻人在想什么,对侦查有帮助,这话可是你说的。你不会迂腐,对小宫有偏见吧?” 自此,荣勇没再提撮合他俩的事儿。 会议开头,是分局王晨就目前得到的信息做出总结。 死者刘娜的父亲在外地出差,母亲更是在国外忙项目,目前只跟她父亲刘力行取得了联系、沟通尸检问题,但对于刘娜的个人情况,这个不负责的父亲可谓一问三不知。 来来回回他只有一句话——有事找姜雪,平时孩子都是姜雪在带。 刘娜周五下午5点放学,5点半到达北水店,6点和员工们一起出发前往位于半山腰的凤凰别墅。 当晚8点20分,她回二楼的房间休息,于晚上11点出现在一楼大门口,从门外拿过来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行李箱。 姜雪那会儿在一楼唱歌,出门上厕所的时候正好撞见了门口的刘娜。 见刘娜拖着一口笨重的行李箱进屋,姜雪提出帮她把箱子抬上楼。刘娜拒绝她后,将行李箱放在了门口,又独自回了二楼。 本在唱歌、喝得醉醺醺的潘匡出来上厕所,恰好看见过这一幕,他与姜雪的口供是一致。 之后无人声称见过刘娜,直到早上7点她的尸体被发现。 刘娜的死亡时间在当晚凌晨0点到1点间。 至于另一个被分尸的死者,推断死亡时间在刘娜死亡的数日前,数据库里并没有匹配到他的dna信息。 目前接到一个月内锦宁市失踪的人口共有12个,正在逐一询问家属情况,并想办法取得相关dna进行比对,但暂无任何结果。 那个凭空出现又消失的行李箱,也许会是案件的突破口之一。已派大量警力在白云山的全山搜索行李箱和其余尸块。陆面暂无结果,不排除沉湖的可能。 只是白云上大小湖泊、水潭有三十几个,湖下的排查进行起来并不容易,王晨表示需要祁臧那边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理。 此外,行李箱很有可能是被汽车运上山的。而刘娜是11点拿到的行李箱,目前晚上11点前后两个小时内通向白云山的各路段的监控已全部被核查。 暂时认为行李箱或许跟凶杀案密切相关,从知情人越少越好的角度,只排查了连驾驶员在内、车内成员只有一至二人的车辆。 符合这些条件的车一共有29辆,目前已根据车牌信息找到车主,正在逐个核实情况。 如果这29辆车没有异状的话,会将核查条件进一步放宽。 讲到这里的时候,王晨叹了一口气。“破案有时候其实挺玄学讲运气的。我们目前就碰到个麻烦……” 祁臧问他:“什么麻烦?” 孟晨道:“暴雨是早上5点下的。经紫华路下白云山的那个路口的监控坏了。雷劈倒了一棵百年老树,那树干不要太粗壮啊,把监控、连带着路口的红绿灯全部砸了。如果凶手是那个时间以后离开的、还恰好走了那条路……那真是……” 祁臧不以为意,很自信地:“没事儿,我运气向来挺好的。” 闻言,其余所有人:“……” 刑侦三队的人个个只敢在心里腹诽,留着一头利落短发的法医宫念慈大胆地站了出来,毫不客气地对祁臧道:“不会吧,你这个万年非洲人,脸比焦炭还黑,帮李正正在游戏抽了2000张卡,一张ssr都没抽到的祁大队长……运气好?” “诶,话说回来,李正正同志——”宫念慈笑着看向他,“你为什么居然让他帮你抽了2000张之多?真是匪夷所思。你被胁迫的吧?” 李正正默默低声念:“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祁老大的话一定要听……” “开会呢,闲话少扯!”祁臧一敲桌子,问宫念慈,“你那边有没有什么进展?” 谈及正事,宫念慈两种角色切换自如,倒是很快严肃起来。 “有非常不错的进展。有两个发现。第一个,刘娜穿着的裙子上有一根拉链、还有很多金属挂饰。我和步青云把这些东西全部仔细提取了一遍,果然在拉链的一端、以及胸口的挂饰上,分别提取到了一点不属于刘娜的dna。这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步青云补充道:“我已经在dna库里比对了,没有匹配出结果。” 这个发现无疑非常重要。 祁臧当即给在医院看着朱秀的山康发了微信:“找朱秀拿到她的dna,再找她父母朋友了解一下她的个人情况。” 又叫来一个叫卫凡的下属,祁臧道:“跑一趟北水店,采集其余员工的dna。” 工作安排完毕,祁臧马上问:“第二个发现是什么?” 宫念慈又道:“刘娜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约束伤和反抗伤,看起来没有跟凶手发生过搏斗,没有明显被凶手捆绑或者虐待的痕迹。不过……她的身上有一些擦伤,尤其是在背部和大腿位置,伤痕还很严重。 “这些伤痕很长,不像是单纯摔倒造成的。我跟痕检反复确认过,别墅其余类似于桌角、门框等等比较尖锐的、可能造成类似伤痕的地方,全部没有提取到刘娜的血迹。那么,这种伤口最像是死者被凶手在地上拖行所造成的。但这又有一个问题了……” 祁臧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严肃道:“别墅浴室的地面光滑,无法形成这样的伤痕。” 凤凰别墅的一楼只有两间住房,王玥然就睡在浴室的隔壁。 昨天在别墅现勘的时候,祁臧特意和柏姝薇做过实验。柏姝薇在浴室的动静只要稍微大一点,祁臧就能听见。 可见别墅的隔音相当一般。 如此,即便王玥然那晚睡得再熟,如果浴室真的发生恶性的杀人事件,她很可能会听见。 如果王玥然没有说谎,如果那些擦伤确实是在户外造成的,那么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就摆在大家面前了—— 浴室很可能根本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这一点如果得以确认,刘娜自杀的可能基本可以被完全排除。 祁臧立刻看向宫念慈:“确认刘娜死于溺亡?” 宫念慈肯定地一点头。“是的,但刘娜很可能并不是在浴缸里淹死的。” 祁臧迅速道:“做硅藻检验、浮游生物检验!” 人在溺水的时候,大量水进入肺部,还会随着呼吸进入其他器官。 硅藻是广泛分布于海域、淡水域、空气的单细胞植物,溺水时,硅藻会随水经呼吸道进入人的身体,并通过肺泡壁毛细血管进入心脏和其他器官。 浴室的水是经过处理过的自来水,如果消毒严格,硅藻含量很少,品种也相对单一,但自然界的湖泊和水潭就不同了。 此外,环境不同,每个湖泊水潭的硅藻种类、以及浮游生物也全都不同。 如果刘娜不是在浴室溺亡的,检验溺水她身体里硅藻、浮游生物的成分,与白云上各湖泊做对比,就能找到她真正溺亡的地点。 分局王晨不免问:“找到了刘娜真正溺亡的地方,是不是也许就能找到行李箱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节 “很有可能。”祁臧看向宫念慈,“白云山太大,我带人上山支援你采样,你教一下他们怎么处理。” 宫念慈好奇:“你也要去白云山?” 祁臧点头:“嗯,我想再去一趟紫水瀑布看看。” · 市局的案情会议还在继续。 许辞则抱着笔记本坐在公寓的窗边。 朱秀知道星期六的白云山会下雨。 而下雨天能去的地方应该只有白云山的紫水瀑布。因为据说运气好的人,能在雨天的紫水瀑布遇见仙女、并且向她许愿。 可以推测朱秀想引刘娜去的地方就是紫水瀑布。 瀑布应该就是她选择的绑架地点。 可她凭什么认为一张行程单就能引刘娜去那里?她是不是听刘娜说起过什么难解的烦恼,甚至知道她想许愿?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朱秀为什么会选择在紫水瀑布实施绑架计划? 反过来,如果确实能在紫水瀑布发现点什么,就能反过来印证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朱秀和她男朋友确实想绑架刘娜。 思及于此,许辞打开网页浏览器,输入关键词“紫水瀑布”,开始查近年来所有跟瀑布有关的资讯。 不消多时,他注意到几条信息,很快有了想法。 合上笔记本、上好皱纹妆、戴上无框眼镜,许辞下楼开车,去的正是白云山方向。 第8章 待案情会议结束,祁臧开车往白云山去。 因为还想跟宫念慈做些沟通,祁臧请了她坐副驾驶。 “另一个死者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提取到一些刚成型的蛆虫……” 宫念慈的语气难得显出了些许为难,“苍蝇的种类很多,不同苍蝇所对应蛆虫的生长速度完全不同,我得先判断那是什么苍蝇才好做下一步的计算,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根据地域特征推测出尸块腐坏的大致地点,但是……这实在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咱们法医中心的齐钧主任这阵子又生病告假,这种时候可不好贸然打扰——” 祁臧接过话。“我知道一个专门研究法医昆虫学的教授,我以前听过他的讲座。我想办法联系依一下他。” 宫念慈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你这样的人……会去听这种讲座?” 祁臧:“小宫同志,我是不是在哪里得罪过你?” 宫念慈很自然地点头:“知道就好。造谣我喜欢姑娘是吧,以后我找不到男朋友,记你一功。” 祁臧:“……” “荣局还找我谈过话。” “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跟老荣说我是弯的,他不信。那天我实在被他念烦了,就一时口不择言。那什么……我诚恳向你道歉,你有什么要求,随便提。另外,我回头会好好跟老荣解释。” “不用了。跟你开玩笑的。离过一次婚,我就不打算再踏进坟墓。你帮我找的理由挺好。我谢谢你。免得他和他老婆给我攒相亲局。” “……我还真不知道你结过婚。” “调过来之前的事。不提了。” “明白。” 停顿了一会儿,宫念慈问他:“你说的那个教授,不会姓齐吧?那可真是专家了。” 祁臧已把车开出繁华都市,高楼林立被抛在身后,他的前方是褪去了钢筋水泥的盎然绿意。 恍然间他有种错觉,像是从繁忙浮躁的工作生涯回到了学生时光。 齐教授的法医昆虫学相关的讲座,还是许辞拉着他去的。 上学的时候,祁臧的各科成绩其实都还不错。不过他有个毛病,很不喜欢上课。自己琢磨着看书、复习,他最后倒也能考得不错,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黑板粉笔天生犯冲,一看黑板他就犯困,从来不喜欢听老师讲东西。 祁臧还记得,那日自己在宿舍一边吃外卖,一边玩游戏。 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他回头一看,许辞一副要往外去的样子。 祁臧问他:“去哪儿?难得周六,不休息一下?” 许辞直接上前把他电脑屏幕关了。“今天有两场含金量很高的讲座。两点是血液形态分析专家刘教授的,四点是法医昆虫学的专家齐教授的。一周前你自己说要跟我去听。赶快收拾一下,别迟到了。” 祁臧抓紧时间往嘴里刨了一口饭,问:“法医昆虫学?什么东西?昆虫跟法医能扯上关系?” 闻言,许辞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放大摆到他面前,祁臧就这么看到了满屏幕的蛆。 许辞:“嗯,跟我去学习一下怎么通过腐尸上的蛆虫生长周期规律来推测死亡时间。” 刚吞下一口饭的祁臧一把端起脚下的垃圾桶:“呕——!” · 白云山,紫水瀑布。 二十余米高的瀑布倾泻而下,气势不算有多磅礴,但配合着层层叠叠的岩石与绿树,有种独特的隽秀韵味。 若是在下雨天,当降雨量合适的时候,潭中水汽加重,瀑布水势更急,奇特的岩石布局配合着水流,整体会呈现出一个仙女穿着长长白裙的样子。 故紫水瀑布又称仙女瀑布。 传言,见到仙女,会拥有好运气,要抓紧机会向仙女许愿。 此时此刻,一块离水帘很近的石头上,静静站着一个腰窄腿长的高挑男人,他举起伞,水珠“啪啪”打在灰色的雨伞上,像是在遥遥回应瀑布的水流声。正是许辞。 他正观察着瀑布周遭的布局,揣测着朱秀的计划,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和谈话声。 只听一个女声问:“话说回来,那个婉婉我认识,你那天去和她相亲了吧?结果怎么样?” 男声紧跟着传来。“她啊——” 光是两个音节,许辞已认出那人是谁。 只是那人刚开口话就中断了,像是被别的什么吸引了注意。 握着铝质的伞柄,许辞缓缓转过身,果然对上了祁臧的目光。 “祁警官,好巧。” 漫山云雾掩映着一汪碧色,从这片碧色中飞溅而下的瀑布如雨如烟。 此时此地,雨润烟浓。 一个和许辞十分相似的男人就那样站在那如画的风景前。 从遇见他开始,祁臧就在清算这二人之间的不同。 但此刻所有的清算似乎都不再有意义。 那人站在这山清水秀的风景前淡淡一笑,就与八年前的许辞重叠了。 许辞的五官拆开来看,不算过分惊艳。他的漂亮体现在骨相中、气质里。 眼前的谢桥显然也是。 深深注视着眼前的人好一会儿,祁臧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最终吐出的几个字是:“谢总,好巧。你也来调查朱秀的事?” “对。”许辞直言不讳,“她还欠公司160万。” “有你这样敬业的员工,老板一定非常高兴,是他运气好。” “有你这样敬业的警察,是我们老百姓运气好。” 宫念慈听到这里挑了眉,来回看两人一眼,笑道:“你俩打太极呢?” 戴好手套拎着工具箱走到了水潭边,宫念慈蹲了下来,瀑布下的水潭也很深,不排除第一案发现场的可能,她先在这里采样。 “其他人到哪儿了?让李正正发个定位,这边完事了我过去找他们,跟他们说些注意事项。这么大片山……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搞定。” 祁臧闻言,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给李正正发了消息,再走到许辞的面前。“那么请问谢总有没有什么发现呢?” “还没有。我其实也刚到。”许辞抬眸望向祁臧被瀑布溅湿的肩膀,把雨伞往他在的方向倾斜了一些。 祁臧下意识拢眉,张口想问他什么,却见许辞已开始往后退去。“那边有个石桥,是雨天观看仙女的最佳观景点。没准那里会有什么发现。” “这里地面滑得很,你转过身去看路,光后退干什么?”祁臧的口吻带着些许面对下属时的严厉,大概平时训斥人训惯了。 许辞撩起眼皮盯他一眼,没说什么,倒也真的转过身面向前方走去。 这片水潭大而开阔,宫念慈现在取样的地方同样位于水潭边缘,不过距离瀑布很远,完全淋不到水。 瀑布正对着的位置有一道石桥,石桥与水潭边缘相连,人可以沿着石桥走到接近水潭中央的位置。走上石桥的中段就会直接淋到水,但那里也是瀑布的绝佳观赏位置。 此时许辞和祁臧刚走上石桥,离中段的最佳观景点尚有一段距离。 石桥两边修建着石雕,每个石雕各不同相同。 让祁臧有些意外的是,这些石雕的模样居然十分不严肃,让人实在不敢恭维,有一个疑似马的雕像居然有一张滑稽脸,亏得材质估计粗制滥造、很快就因风化模糊了五官,才不是特别明显。 白云山是有名的风景区,正儿八经的景观建筑公司不该做出这种粗制滥造、处处透着敷衍的石雕。 ——这石桥到底是谁修建的? 走上石桥后不久,许辞停在了一个雕像前。 把石雕细细打量了一遍,他道:“雕像后方有一块凸起,材质跟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眯起眼睛,许辞又抬头往前方看去。 把雨伞直接推给祁臧,许辞起身又往前走了好几步到达中段位置,再蹲下来敲了敲脚下的石板。“下面是空的。” 祁臧快速朝他走近,将雨伞放在了他的头顶。“这石桥难道还存在机关?什么人搞的?” “试试就知道了。”许辞起身折返到那个他觉得与众不同的石雕前,用力按下后方的那块凸起,只听一声响,石桥中段往前、接近瀑布的那块区域,居然真的塌了下去。 如此,那块圆形石板俨然像是舞台的升降台。这个机关的存在,应该是某种实景节目演出用的,就是不知道升降台的下方是否藏着什么秘密。 祁臧与许辞对视一眼,立刻上前拿出手电筒往里面一照,这便看见下方居然是一个洞穴。 洞穴并不深,祁臧收起伞递还给许辞,先他一步跳下去探了路。 刚拿起手电筒把洞穴内看了一遍,听见头顶有动静,祁臧一抬头,但见一线天光里,许辞以一个很利落干脆的落地姿势跳了下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节 祁臧开口:“啧,看样子是练过。” 许辞拍了下肩上落的水,从容回答:“嗯,常去健身房锻炼。不然经常熬夜加班容易猝死。” 洞穴内颇为狭窄,两个成年人进来后显得有些过于拥挤。 许辞借着祁臧的手电筒很容易找到了一条同样狭窄的路。他打开手机上的电筒,左手举起手机径直往那条路上走去。 祁臧很快跟了上去。那条小道只有一人宽,两人离得近,许辞的后背几乎贴着他的前胸。祁臧一不小心发现,自己甚至能闻见许辞头发上的潮气。 些许异样在心尖升起,祁臧立刻放慢脚步,与前方的人拉开距离。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去北水店采集dna的卫凡发来的微信。 “祁队,那晚去过别墅的北水店员工的dna基本都拿到了,这就带回市局化验,除了一个叫谢桥的人。他不在。” “我知道了。他的dna交给我。” 祁臧快速回复完信息,正想对许辞开口。忽然想到什么,他噤了声,转而打开微信对话框,找到了理化鉴定实验室的步青云。 “放了八年的头发,还能提取出dna吗?” 步青云很快回复:“难说,看运气,看怎么保存的。毛囊完整吗?” 祁臧打字:“有空帮我做个比对。谢了。” 第9章 发完消息,祁臧将手机收进口袋,紧接着他又大步向前,在狭窄的地下甬道内贴在了许辞身后。 许辞比祁臧略矮一些,此刻因被瀑布淋湿而略带潮气的头发几乎贴在了他的鼻尖。祁臧很自然地抬起手,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下许辞的几根头发。 至于怎么跟许辞解释…… 等扯下头发、被许辞发现了再说吧,大不了就说自己单纯手欠。 耍赖谁不会啊? 祁臧不料,他这偷袭居然没成功。许辞反应极为灵敏,千钧一发之际迅速转身扬手扣住祁臧的手腕,力气居然还很大。 祁臧一个挑眉,正撞上许辞严肃透着冷意的眼梢飞过来。“你干什么?” “你头上沾了一块灰。我帮你拿一下。”祁臧大言不惭,又道,“你这也太机警了。” 许辞的眼神恢复如常。狐疑地看了祁臧一眼,他松开手,重新转身。但他并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捞起左手衣袖看了一眼。 祁臧这才发现他手肘受了伤。 大概是他刚才在仓促间转身抬手制止祁臧时,手肘擦过石壁造成的。这个甬道实在是太窄了。 “等等,别动。” 祁臧拿出一张纸巾,拉着许辞的左手手腕让他抬起手,用手电筒照向伤口,观察发现没有大恙后,再用纸巾轻轻帮他擦拭了一下伤口。 “抱歉,我车上备着药箱。一会儿帮你包扎一下。” “不必。小伤。”许辞重新拿起手机照向前路,“前面拐弯的地方好像有光。过去看看。” 盯着许辞的背影,祁臧收起带血的纸巾,目光变得有些严肃。 尽管成功拿到了许辞的dna,祁臧面上却没见半点高兴,实在是因为许辞刚才的反应敏锐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连训练有素的刑警都少有做到。 此外,他刚才下意识露出的那个饱含防备的眼神太过冰冷,几乎透着肃杀之意…… 他是怎么回事?一直活在随时会被人谋杀的阴影里,以至于练出了条件反射吗? 他害怕被谁杀呢? 此时宫念慈发来了消息。“人呢?我取完样发现你俩都不见了。石桥上多了个洞,你俩在里面?” 祁臧没再回复。他大步跟上许辞。两人顺着甬道拐了个弯,前方果然有光。顺着光的方向走出片刻,前路霍然开朗—— 他们竟来到了瀑布的后方。 绕着水潭和石壁,许辞和祁臧从路面绕回了瀑布正面,与等在那里的宫念慈汇合。 宫念慈显然有些讶异。“什么情况?下面有密道?” 祁臧点点头。“你去带着李正正他们采样。我去趟白云山景区的管理处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 十分钟后,白云山景区管理处。 面对祁臧的问题,工作人员可谓一问三不知。 “什么瀑布的景观改造?我才调过来,我不知道。” “你要看我们的档案?不是吧,我听说要什么证明的吧?你们领导同意了吗?不能说,随便来个警察,我们就要给内部资料吧?凡事都要讲程序吧!” “我要换班了,要不你找下一个人问,简直增加我的工作量嘛!” 祁臧没跟他废话,以凌厉不容反抗的气势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后,直接抬手指向了阳台位置。 那里有个类似于阳光房的建筑,是简易的水吧,做的是游客生意,旁边还摆着几把太阳椅,大概员工们会在那里午休。 “那水吧明显违建,你们办公室人自己搞来赚外快的?餐饮许可营业执照这些我就不问了,消防报批了吗?” 祁臧拿出手机做出要打电话的架势,眼带煞气地看向那工作人员。“我好哥们儿就在消防,现在让他过来检查?” 工作人员:“……” 大门方向传来三下间隔很均匀敲门声。 祁臧回头,看见了倚着门站立的许辞。 “怎么了?”祁臧问他。 许辞左手举起手机扬了扬。“网上搜到的消息,三年前,有个叫孟逸然的知名魔术师在白云山的紫水瀑布演过大型实景魔术。 “演出视频我找来看了,他们人为制造了风雨,还用干冰制造了雾气。雾气最浓的时候,孟逸然在靠近瀑布的石桥上凭空消失。雾气散去的时候,她从瀑布中央飘了出来。大家称赞,孟逸然就是从紫水瀑布里走出真仙女。” 祁臧马上抓住什么。“孟逸然消失的地方,就是洞口的位置?” 如果是这样,那所谓的密道的由来就不难想象了。那是魔术师为了变魔术人为打造的机关。 孟逸然看起来像是凭空消失、又突然出现在了瀑布前,其实是通过密道绕到瀑布后方,再通过威亚从水帘上方飘下来。 许辞点头道:“应该没错。所以—— “能够利用这个陷阱的人,大概率是了解相关景观改造的人。要么是当时在白云山景区的工作人员,要么是孟逸然魔术团队的人员,或者为他们团队提供改造服务的建筑施工人员。” 往祁臧身后那个面如土色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许辞道:“把在这里工作过的所有人员的信息,不管有没有离职,全部拿出来。另外,想在紫水瀑布做改造,一定会经过景区方面的同意,那么你需要把跟施工方有关合同、人员信息全部——” “诶?谢桥谢总?”祁臧忍不住开口打断。面对许辞这理所当然的态度,他几乎有些失笑。 许辞的话暂时停下来,侧眸看向祁臧,他淡淡一笑,话倒是继续朝着那名工作人员说的。“全部交给这位祁警官。” 祁臧摆明了不想和许辞共享信息,带着工作人员去看资料了。 许辞倒也没强行跟着,等在办公室门外的时候,他接到助理孟别打来的电话。 “谢总,警察今天又来过,采集了大家的dna。感觉情况有些不妙。如果员工里真的可能存在凶手,咱得支会上面吧?董秘办的人今天还问到我了。” “嗯。报备一下。让他们做好公关预案。” 挂了电话,许辞往景区办公室里瞥了一眼,目光冷冽下来,透着罕见的严肃。 警察为什么忽然要提取大家的dna? 之前他们并没有直接把在场员工全部列入嫌疑人,问询都是在北水店店面进行的、而不是警局。 现在很可能是在对刘娜进行尸检的时候有了新发现,他们才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 如果单纯是这样,那么祁臧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提出,需要自己提供dna。 可他偏偏没有提,而只是暗暗收集了自己的血…… ——为什么? 许辞不得不怀疑他想做比对。 可是上一次两人接触已经是八年前了。他要怎么做比对?他留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呢? 无论如何,他果然心生怀疑了么? 许辞自认伪装得已算是天衣无缝。 在锦宁市待了这么久,他不是没和从前的老师、同学、甚至别的舍友见面聊天过。 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身份。 偏偏祁臧他…… 许辞简直觉得这有些玄学了。 浅浅呼出一口气,再往景区管理处里望了一眼,许辞转身离开,径直去了停车场,把汽车发动了。 开车下山的路上,许辞路过一个公共电话亭。将车开远后,他再走路绕回来,戴着帽子和口罩走进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那边是一个显得有些年迈的声音。 许辞道:“齐叔,是我。要麻烦你一件事。是这样的,关于我的dna……” 良久之后,那年迈而又略显严肃的声音开口。“这个好办。正好你打电话过来了,我有别的事情找你。这回案子里涉及的画,是你之前画的?刘副厅希望你能给个情况说明。” 听到那幅画,许辞的眉头就下意识皱了起来。 八年前,便是那位“刘副厅”担心他的心理状况,专门为他安排了心理测评、辅导治疗。许辞高分通过测评,才能被派去缅甸参与某场针对一个叫“四色花”犯罪组织的行动。 那幅画就是他在第一次接受心理医生治疗时画的。 鉴于一些只有他和刘副厅知道的过往,在许辞看来,如果他表现得完全没有心理问题,刘副厅恐怕不能完全相信。于是他故意把画画成那样,为自己生生伪造出了一个心理病情,以至于最后他当然能成功表现出已解决那项心理疾病的假象、顺利通过最终的心理测评。 然而,成功去到缅甸后,许辞等来的不是四色花的落网。反倒是他们行动小队因行踪被泄露而成了四色花的掌中之物。 许辞与三名队友的双脚皆被捆住,在山林里跪成了一排。 在他们身前,一个戴着面罩的男人拿了枪,正在执行处决。 砰!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节 砰!! 砰!!! 三声枪响响起。许辞半边脸被温热的血水泼上,连眼睛都红了。 漆黑的枪口终究对向了自己,许辞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英雄’、‘美人’,许辞啊许辞,这两项你都占了,怪不得你会短命。” “不过我可以不杀你。因为你已经回不去了。 “许辞,没有人会信你。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叛徒。” …… 时隔八年,那如同恶魔一样的低语犹缭绕在许辞耳边。他的眼里几乎有了戾气。 握紧听筒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没有掩饰情绪,话里带着明显的刺。“齐叔,你们是不是从没信过我?” 闻言,电话那边的人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仍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实在对不起刘副厅的信任与安排。” 许辞略带嘲弄地说:“你们暂时不处理我,只是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对你们有用,你们可以把我当做线人使。为了重启对清丰集团的调查,省厅经侦的专案组已经成立了不是么?” 话到这里,不待“齐叔”再开口,许辞道:“那名心理医生是刘副厅当年亲自找的,叫沈亦寒。他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位医生。 “这次看到那幅画之后,我去查过了,沈医生前年就出国了,据说还走得非常仓皇,连工作都没交接。他同事去他家拿资料的时候,输密码进去,发现他家被翻得非常乱。我怀疑病人的档案在那个时候被盗走了。我的画就是那么流出去的。因为要出任务,我当时没让医生记录‘许辞’这个名字。这是万幸。 “我个人判断,这次的案子,既不是模仿自杀,也不是凶手为营造仪式感而杀人。那画是只是拿来隐藏动机、或者干扰警方破案思路的。 “目前花费大力气追根溯源查画的来源的性价比不高,意义也不大,不如关注刘娜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我个人推测,刘娜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凶手杀完人、重新布置现场,事后再把画放进死者刘娜的课桌。所以,想找凶手,让刑警队的人自己去查学校监控,这是一条好走的路。 “总之这件事跟我完全没有关系。汇报完毕。” 许辞挂了电话。 第10章 景区管理处办公室内。 工作人员找档案、查资料去了。 祁臧坐在办公椅上,通过手机搜索,又把魔术师孟逸然当年在紫水瀑布前表演的画面看了一遍。 他已经可以确认,孟逸然在石桥上消失的地方,确实就是许辞找到机关按下后出现的那个洞口。 只不过当孟逸然在瀑布前出现的时候,时间距离她消失,只有短短的五秒。按密道的长度来看,就算她跑得再快,也无法做到。 祁臧当即皱了眉。 把视频放慢看了一遍后,他倒是明白了其中的奥秘——在孟逸然消失五秒后出现的“仙女”是个替身。大量干冰遮住了她的脸,一模一样的衣裙则会误导大众、以为她就是孟逸然。 三分钟后仙女总算露了脸,那才是孟逸然本身。 如果是三分钟,当然够孟逸然通过密道、再吊上威亚。 光影、干冰、替身、密道、威亚,组成了这个魔术的玄机。它受到欢迎不是因为本身有多么玄妙,而是因为剧情和精彩的舞蹈—— 一个不能走路的人爬上石桥、向仙女许愿后能跑能跳、和仙女一起舞蹈。 瀑布与干冰烟雾、配合着打光,这样自然景观里的舞蹈别有一种壮阔感。 可以说,之所以紫水瀑布的仙女能实现人的心愿,跟这场演出关系非常大。 这出表演持续了一年。后来大概是大家觉得没了新意、不愿再花钱购买观看,它这才被取缔。 表演被取缔了,密道和机关却留了下来,只有参与过改造、以及魔术师团队内部的人知道它的存在。 假设朱秀的男朋友是那些人中的一员。 如果是这样,提前知道周六白云山会下雨的朱秀,她想方设法引死者刘娜前往白云山,最终目的估计就是引她来紫水瀑布,实现绑架勒索—— 早上醒来发现下雨了,出行计划自然得取消,那些来休息的员工们估计反而会感到庆幸。这样他们就不用参加爬山、甚至户外运动比赛这种费体力的团建项目,他们可以继续窝在别墅里唱歌喝酒吃烧烤。 未成年刘娜当然跟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朱秀提出趁雨天去紫水瀑布,碰运气看能不能看见“仙女”,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当然,她还得再叫上几个人,比如姜雪、王玥然。因为她需要人证来证明她什么都没做。 等到了紫水瀑布,朱秀可以引刘娜去石桥上拍照。 “退一点,再退一点。对,非常漂亮,你站在那里,就像那瀑布里的仙女真的走出来了一样。” 听着朱秀这样的话语,刘娜一步步踏入洞穴上方。朱秀装作不经意触发机关,刘娜会摔入洞穴中。早就藏在洞穴里的朱秀的男朋友,就可以带刘娜从那条秘密甬道从瀑布后方离开。 等朱秀和其余员工发现洞穴、跑上前查看、再跳下去找人,刘娜早已不见。 刘娜的消失会成为一个意外。 没有人会怀疑朱秀。 这是一个通过合作才能实现的绑架案。 想必,如果漂亮的行程单没能吸引到刘娜,朱秀就要冒险采用口头说服的方式了。 只不过……朱秀为什么能那么肯定,真能把刘娜引到紫水瀑布? 是不是朱秀根本听她说起过想来紫水瀑布许愿? 一个真心想死的人,恐怕是不会有许愿的想法的。 刘娜这样一个父母不够关心、有抑郁倾向、在同学眼里又嚣张跋扈的17少女……会有什么样的心愿? 周五晚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倒在了浴缸里,让这场精心设计的绑架计划夭折? · 等祁臧拿着所有资料离开办公室,目光所及之处,山高水阔,许辞却早已不见。 明明没有刻意回忆,祁臧的脑中却忽然出现了一串数字。 那是昨晚许辞留给他的所谓私人号码。 那会儿他并没有特意去记,但那串数字已经扎根在他意识深处。 摆摆头,略带自嘲地笑了笑,祁臧走向停车场,回市区。 朱秀和她男朋友想绑架刘娜,这在祁臧看来,一开始确实只是许辞在没有任何切实证据下的推测。但现在这个推测正在慢慢得到证实。到这一步,得到当事人的口供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路上祁臧给看着朱秀的山康打了电话。“让朱秀把绑架和她男朋友的相关事情交代清楚。如果她不开口,跟医生确认下情况,她病情没问题的话,直接拷回市局!” 等祁臧开车回到市局,山康那边来电表示,朱秀拒不开口,不谈男朋友,也不提绑架。 至于她父母那边,对她的男朋友也一问三不知—— “什么?秀秀交男朋友了?我们怎么不知道!那个,警察同志啊,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这要了我们的姑娘,彩礼是要给的呀!” “就是。秀秀在锦宁市的大公司工作,那男方的条件不能差!你们帮我们跟秀秀说说,她一定要让男方给彩礼。她弟弟等着买房子结婚呢。” …… “直接把朱秀带回来。我去趟技术与数据服务队。不怕她不开口。” 此时时间已至下午一点,跟山康沟通结束,祁臧顾不上吃饭,直接奔技术队。 一方面,祁臧要查朱秀的手机通讯记录;另一方面,他想借天网系统查朱秀相关的行踪,借以锁定她男朋友的身份。 朱秀男朋友在不断找她借钱、还钱,两人这段时间的手机联系应该比较频繁。 再者,绑架一事事关重大,手机沟通恐怕不够,他们大概率会见面。 案发时间是上周五,王玥然打印行程单,是上周四;再者,店长姜雪看到暑期大促销售成绩的奖励通报、决定安排团建作为员工福利,让王玥然安排行程,是周一傍晚发生的事情。 祁臧果断对技术队的刑警道:“从周一六点开始到周三,分别查朱秀家附近的所有路口、北水店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先看周三的。没结果再往前推。” 坐在办公室的角落,电子大屏的光照在祁臧轮廓分明的脸上,不断变化着颜色,最终定格。 一个声音开口:“祁队,有了。你看这个人。” 祁臧立刻看向两幅定格的监控画面,地点正是北水店西门的位置。朱秀与一个男人相对而立,一个监控正对着朱秀的脸,另一个则把那个男人的面孔照得非常清晰。 画面中,朱秀抓着手机刚从商场走出来,面容紧张里又透着一些凝重。 在她面前站着的男人后背有些弓,脸挺白,眼睛内双,鼻梁英挺,倒是长得颇为俊秀。 只是他弓腰的姿态、眯起来的眼睛全都透着些阴狠与猥琐,实在让人无法心生好感。 他抬起右手伸向朱秀,看上去像是想拉住她的手带她找个僻静处商量事情的姿势。 颇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右手上戴着一个戒指。戒指与他本人的气质非常违和,上面缀着一个金属雕刻物。 雕刻物是四朵形态各异的花瓣构成的花朵,这种花太过奇异,看上去有股神秘古老的味道,像是某种图腾,而不像是自然界中真实存在的。 “把这张照片存下来,然后再继续多看一些,做个确认。” 技术队的刑警同事正要行动,祁臧像是看到了什么,眉头一下子皱起来,立刻抬起手:“等等,先把这张照片放大。左上角的位置,放大!” 随着监控画面的左上角被放大,刚才不经意瞥到的怀疑得到了证实,祁臧立刻站起来。 祁臧半张脸藏在屋角的阴影里,神情几乎有些怔然—— 画面里的那个人,竟是许辞。 放大的高清监控清晰地映出了许辞的表情。 大概因为无人注意,他的表情显出了片刻真实,再通过此刻的监控定格,能清楚地看到一些惊讶、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恨意。 许辞认识朱秀的男朋友? 目前只能合理怀疑朱秀和她男友有绑架勒索的嫌疑,这跟凶杀案仍然没有直接关联。 许辞从头到尾都在针对这两人。 ……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祁队?” “祁队还有什么问题吗?” 几声呼唤让祁臧回过神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节 他摆摆手。“没事,把那男人的照片发给我。我来做一下比对。” 马不停蹄离开技术队,祁臧回到办公室,和三支队的侦查员们就相关资料做起了比对。 通过从景区管理等处得到的资料得知,三年前魔术师孟逸然团队里、景区工作人员、以及参与紫水瀑布景区工程改造的适龄男人有七个。 疑似朱秀男朋友的头像已经很清晰。经过对比,可以确认他就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名叫袁小兵。 景区管理处的档案显示,袁小兵四年前去到了景区当巡逻保安,如果有游客不受规则走绿道、私自开辟小道迷路遇到为什么的,袁小兵也会负责救援。 对此还特别有篇景区管理处的内部通报表扬,三年前魔术团队里有两个人夜爬白云山、想去看日出,他们非要自己开辟野路,果然失了踪,最后是袁小兵找到的他们。他就这么跟魔术团的人熟了起来,了解那个秘密机关,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最后,对朱秀通话清单的审查结束,与她通话最多的那个号码,通过核对身份信息,已确认是袁小兵,只不过目前处于无法打通的状态。 · 当晚9点。 锦宁市,沂水开发区,清丰集团总部,高管公寓内。 联排别墅的07栋,是许辞的居所。 这是去年他得到的年终奖励之一。不过他只有居住权。房子的产权依然属于公司。 室内空调低至20度。许辞穿着家居服,随意坐在地毯上,两条长腿就那么随意支着。 伪装用的平光眼镜没有戴,搁在玻璃茶几上,他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是在修改跟北水店有关的审计报告。 核对了几个数字,最后再看了遍审计摘要,许辞左手放上特意购置的左手专用鼠标,把邮件发给了一个署名为“林景同”的人。 发完邮件,许辞把几个重点单拎出来,又给他发过去一条微信。“林总,没时间看详细报告的话,可以先看这条微信。等你确认完毕,我再会发给董事长、主要高管,同步抄送给股东。” 手机很快响了。 拿起来一看,却不是林景同的回复,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但许辞似乎知道那人是谁。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推开些许,然后接起电话。 电弧那头的人果然是祁臧。 “谢先生,没打扰你睡觉吧?” “没有。”许辞一只手撑在了窗框上,“我还在加班。” “谢先生辛苦。” “比不了你们人民警察。” 祁臧的声音顿了片刻,再开口:“问你一个问题。” “知无不言。” “谢先生觉得,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不告而别呢?” 晚风拂面而来,许辞抬起头,夜空中,一轮弯月高垂,星子疏阔,夜色显得冷清。 把手机握得更紧了一些,许辞反问:“这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过了好一会儿,祁臧那边才回复:“朋友、兄弟、爱人、暧昧对象…… “当然,也许只是一夜情的炮|友。要看当事人怎么看了。” 第11章 市局刑侦大楼,三支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祁臧从繁忙的侦查工作中短暂抽离,终究没按捺住,拨出了这么一个电话。 站在窗前,他也看起了月亮。 月光浅淡,星子冷清。这让他想起了许辞的眼睛。 八年前,毕业那一夜温存后,许辞消失了,祁臧先是回的宿舍找他。却见许辞的行李全都已经不在。祁臧翻遍许辞的床铺、桌椅,最后只从他枕头上找到几根头发。 按古时候的说法,结发为夫妻。他们算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抱着某种隐秘的想法,祁臧珍藏了许辞那几根头发。 这回正好拿到了谢桥的dna,祁臧干脆趁机做回比对。 此时他还不知道结果,但鬼使神差地,他仿佛已在心底认定谢桥就是许辞,于是终究打出了这个电话。 问出那句话后,过了一会儿,祁臧听见许辞的回答隔着电波远远传来。 “祁警官问我这样的问题,是跟案子有关吗?我不清楚具体情况,只能随便聊聊。 “前面几种情况我说不好。如果是最后这种情况——露水姻缘,没再发生第二次,通常情况下,可能是因为对方技术不好吧。” 祁臧:“…………” 低下头,抬脚做了个空踢的动作,祁臧笑了,他笑得无奈,也有些自嘲。张开口,他还想说什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过头,是理化的步青云来了。 一句“抱歉”挂断了电话,祁臧再看向面前的人。“有结果了?” 步青云道:“谢桥的dna,和你给我的那些头发的dna,匹配不上。当然,与死者刘娜的拉链里提取到的dna也匹配不上。” 祁臧几乎哑然。 但此刻还要凶案迫在眉睫,他只能按捺住心中所有的情绪,沉声道:“我知道了。所以刘娜指甲里的dna是——” “是姜雪的。” 姜雪?这个结果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步青云打了个呵欠。“我去帮宫念慈的忙。硅藻和浮游生物的比对需要人手。不过说起来,我们有帮手了。” 祁臧:“怎么说?” 步青云:“齐主任回来了。dna还是他帮忙亲自测的。” 步青云提到的齐主任叫齐钧,是锦宁市法医界的泰斗人物,曾破过无数要案。 他已经57岁了,心脏有些问题,这阵子被局长张云富强制要求休假,这才没出现在市局。 基于他的身体状况,张云富让他这些年来慢慢往管理岗上走,而不需要时刻跑一线现场、解剖尸体。市局在筹划成立一个综合型的刑事科学技术中心,如今组织架构上还没有做具体调整,但法医、理化都归齐钧统筹管理。 “齐主任能来当然是好。如果他身体没问题,问问他对案子的看法。一定对我们大有帮助。”祁臧暂时无暇想太多,“我这边先去审讯姜雪。” · 时间已至凌晨。 市局刑侦队大楼某楼层仍然灯火通明。 审讯室里,一边坐着北水店店长姜雪;另一边坐着李正正和柏姝薇。 旁边观察室内,祁臧戴着耳麦坐着,通过单面玻璃和监控设备观察着一切。面前桌上有麦克,方便他对审讯过程做出指导。 这次负责主审的是柏姝薇,李正正在旁做记录。 姜雪在任何时候都妆容精致,哪怕深夜半夜被叫来公安局也是如此。比起平时,她的表情稍微没有那么从容了,不过还算淡定。 不待柏姝薇开口,姜雪倒是先问了一个问题:“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娜娜她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柏姝薇刚要开口,姜雪又道:“不好意思问了多余的话……你们测了我们的dna,又把我叫了过来,所以你们确认是他杀,对吗?” 柏姝薇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雪抬起双手捂住脸,过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道:“如果她是自杀,我会内疚,她确实一直有些抑郁,我怕我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如果是他杀……我心里会好过一些。” 眼睛稍微红了一下,她再道:“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我没有杀她。抱歉,之前担心说多了,会让你们觉得人是我杀的。 “此外,这个秘密,我也不想让同事知道……” 按姜雪的供述,她确实和刘娜的父亲刘力行有私情。 不过刘娜之前并不知道这件事。在她心里,父母都太忙了,只有姜雪对她还算不错。 所以她每次放月假的时候,不是自己独自回家,而是先去北水店。 姜雪作为店长,通常要等商场关闭了才会下班,刘娜为了等她,就在她的办公室写作业。 刘娜把姜雪看做可以亲近的、可以信任的大姐姐。可想而知,当她发现姜雪其实是刘力行的情人时,会遭到多么大的冲击。 周五晚上大概11点半,本在和几个同事唱ktv的姜雪看了眼时间,提醒大家明天还有户外的体力比拼项目、应该早点睡,之后她就回到了她和刘娜所住的套房中。 套房包含一个起居室和两个卧室。 回到套房,姜雪见刘娜的卧室门紧闭,没有一点动静,就以为她睡了。 此外,因为喝了酒头有点发飘,她没有平时那么仔细谨慎,回房后把手机放在床头就去到了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她发现事情不妙了——刘娜举起自己的手机,用不可置信眼神瞪向了自己。 “我手机的锁屏密码,和家门的密码一样,刘娜轻易就打开了。我和她爸的聊天记录都被她看到了。她还翻了我的钱包……” 姜雪用手扶着额道,“那个时候,我想和她解释,却看见外面的小客厅里居然放着她的行李箱。她是气到了,趁我没洗完澡就收拾好行李打算要走。可是大半夜的多不安全?我就想阻止她。” 按姜雪的说法,当时刘娜的情绪非常激烈,两个人完全无法坐下来好好沟通。 刘娜执意要走,情急之下姜雪从她背后将她抱住,推搡间,手臂就被衣服上挂片和拉链划伤了。 将当晚的情形解释完毕,姜雪捞起自己的衣袖,展示了小臂上的细小伤痕。“最终我没能阻止她,她还是跑了。” 柏姝薇听到这里,情绪很是不忿。 她父亲就跟着小三跑了,此刻难免带入刘娜,对面前的姜雪有了憎恶的情绪。“所以还是因为你,刘娜才半夜三更跑掉了。你刚才说,如果是他杀,你能好过一点、不那么内疚,是吗? “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和她父亲干干净净,如果她不是被气得半夜跑出别墅,她也许根本不会被杀!你怎么会一点错没有?” 姜雪一愣。“她、她不是在别墅死的吗?我以为她半夜又回来了……” 隔壁观察室内,祁臧打开麦克风,开口提醒道:“柏姝薇,注意个人情绪。再问问她那个突然出现的行李箱的事。” 言罢,祁臧的神色愈发严肃。 目前看来姜雪不像说谎。如果事情真如她所说、而她也不是凶手的话……刘娜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刚才柏姝薇的那句话虽然是带着情绪说的。细想之下却不无道理。 有没有可能确如她所说——如果刘娜半夜不跑出别墅,她就不会死呢?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节 被分尸的尸块死于刘娜数日前。那么真相会不会是,有一个凶手杀了人、分了尸,大半夜在白云山这种远离市区的地方处理尸体。目前陆面搜寻无果,他很可能选择将尸块做沉湖处理。 如此,刘娜很可能在离开别墅后,意外撞见了在湖边处理尸块的凶手,这才被灭了口,溺亡在了湖里。 这样一来,刘娜其实是死于意外、死于激情杀人。实际上这是最符合逻辑和常理的—— 姜雪和刘力行的地下情隐瞒得非常好,从之前几次问询来看,确实没有任何员工知情。 刘娜意外发现他们二人的私情、继而决定离开别墅这件事,是她的临时决定,也是凶手完全无法预料的。凶手怎么可能提前布局一切? 只不过……现场那些指向预谋已久的假血、字帖是怎么回事? 刘娜又是怎么回到别墅的浴室里的呢? 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能解释一切了。 第12章 对姜雪的审讯还在继续。 观察室内,祁臧倒是收到了新的消息。 刑侦三支队的侦查员将姜雪的手机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发现上周五晚上11点46分,姜雪用去哪儿网app订了个民宿,叫‘云水间’,距离凤凰别墅有1.5公里,更靠近白云山的山顶。 祁臧迅速在耳麦里对柏姝薇做了指示,让她向姜雪询问情况。 对此,姜雪很疑惑地回应。“没有啊,我没订过这个。我订这个干什么?” 想了一会儿,她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娜娜自己订的?她翻了我钱包,看得到我的身份证……她知道我跟她爸爸的事情,不想跟我住在一个别墅里,于是连夜订房间离开……” 叹了一口气,她说:“如果白云山那晚所有民宿都满了,她也许就会留下。或许她就不会被杀……” 柏姝薇皱眉问她:“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果白云山民宿满了,她也可以回家的。她为什么非要留在山上。” 姜雪道:“在办公室的时候,她拿着行程单来问的我,说能不能带上她。一方面,她即将升入高三,压力大,想玩一玩;另一方面,她好像对紫水瀑布很感兴趣,问过我那里是不是许愿很灵……所以,我觉得她只是不想和我共处一室,但还是想去紫水瀑布的。” 祁臧再通过耳麦道:“问姜雪,刘娜为什么要用她的手机订酒店,而不用自己的。” 柏姝薇转述了祁臧的问题。 姜雪想了想。“她可能缺钱吧。知道她抑郁后,我告诉了她爸。她爸限制了她的零用钱,她的手机也没绑定银行卡什么的……就怕她想不开跑哪儿去旅行自杀,或者买乱七八糟的药什么的。” 监控室内,屏幕映亮祁臧的脸。本是一双桃花深情眼,生生被多年的刑警生涯熬出了锐利感。好似一切谎言都逃不过这双眼睛。 旁边陪着他的山康打了个呵欠。“老大,你怎么越熬越精神?” 祁臧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多熬几年,就熬出来了。” “我真的不会猝死吗?” “那就加强体育锻炼,熬到犯罪分子先猝死。” “……” “帮我泡个泡面去,加两根肠。” “一根鸡肉肠,一根牛肉肠?” “你实在太懂事了。” 山康泡面去了,祁臧复又盯向了审讯室。 刘娜在周五晚上11点46分用姜雪的手机订了白云山的一个叫云水间的民宿。 与姜雪发生争执后,刘娜离开别墅。 而她的死亡时间就在0点到凌晨1点之间。 很有可能,她就是在从凤凰别墅步行去云水间民宿的路上被杀害的。 很快,山康泡了泡面回来。 祁臧举起手机看向他:“我刚才查了一下,凤凰别墅到云水间,有三条主要线路。这三条线路上有过的湖、水潭,地图上能搜到的,我已经标注出来发给你了,你帮忙跑一趟法医那边,告诉宫念慈,先从这些开始比对,大概率会从中找到刘娜真正的落水地点,继而确认她案发当晚的动线。 “我会再联系分局王晨,确认一下那边有没有没在地图上显示的水潭,有更新的话我再告诉法医那边。” 姜雪那边的审讯暂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轮到了朱秀。 监控截图、景区档案、通话记录、“谢桥”提供的挪用公款的证据,再加上王玥然的口供…… 面对堆积如山的证据,朱秀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挪用了公司的钱,男朋友袁小兵确实参与了赌博,以及他们确实想要绑架刘娜,向她的父亲刘力行勒索。 朱秀并不知道刘娜最近被限制了零用钱的事。在她眼里,刘娜是个富家小姐,她父母工作忙、照顾她的时间很少,不过钱方面从来不亏待。 刘娜喜欢吉他,曾看中过国外一款手工定制的吉他,价格要一百来万。她父亲都打算买给她了,是她自己觉得太贵而主动提出放弃的。 考虑到这个特别状况,胆小怕事的朱秀并没打算像其他绑匪那样直接联系刘力行要钱,免得刘力行报警,她只想单纯地通过袁小兵威胁刘娜,让她发微信给她父亲,以想买吉他的名义直接让他打钱而已。 “在我们的计划里,我不会出面,主要是袁小兵去恐吓威胁。但他也会告诉刘娜,他算是向她借钱,以后一定会还给她。我们完全不想把事情闹大……” 朱秀惨白着脸看向面前的警察。“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刘娜就死了!我、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和小兵不是凶手!” 这一回负责主审的人正是李正正,记录的换做了柏姝薇。 李正正严肃着一张娃娃脸,问朱秀:“袁小兵现在人呢?” “他帮我找钱去了!不过我这两天都联系不上他。他可能、可能回老家了。他也许会找亲戚借钱。” 朱秀本来是急切地在帮袁小兵解释,可话到这里,她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消失了。 “他、他是不是跑路了……横竖,挪用公款的是我。现在钱还不上了……坐牢的只会是我。他、他抛弃我了……” 李正正皱了眉,思考着下一步的询问对策,耳麦里传来祁臧的声音。“问她,袁小兵是不是会打她。她又为什么会忍受。” 李正正如是问了,朱秀眉头深锁,缓缓道:“我每个月工资只有4100。房租我要付1200,还要给父母1500,晚几天他们就会去我公司闹……我爸妈、我弟弟,都是吸血鬼……去除五险一金,我还有多少钱? “我活得不算艰难,但也不算容易。穿最便宜的衣服,吃最简单的三餐,总之是在过着没什么盼头的日子……也就小兵,让我觉得生活里还有点盼头。 “他确实脾气不好,喝多了酒会冲动。可他如果有一百块,就会给我一百块。我生理期,他会骑几十分钟的路来给我送红糖水。他、他对我很好…… “他长得也很帅。光是看到他的脸,我都高兴。我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话到这里,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朱秀说不下去,只能掩面而泣。 李正正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为什么袁小兵那样的渣男小混混,会有这样的姑娘对他用情至深,可自己竟然还是单身呢? “如果他真的对你好,就不会让你犯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你刚才自己也说了,这回事情闹大了,他就抛弃你了。小恩小惠的事情,做起来其实并不难。那并不代表他有多爱你。” 祁臧的声音传进李正正的耳朵。 李正正觉得对现在已经崩溃的朱秀讲这种话,实在有些残忍,但还是按着祁臧的话重复了一遍。 朱秀果然扛不住了,她的啜泣彻底变成了嚎啕大哭。 “咳,那个老大……”李正正小声提醒。 “让她哭。哭完继续审。心理防线崩塌之后,说的大概就是真话了。”祁臧的话毫不留情,“到时候,周五晚上她做了什么、看到过什么,周六早上发现尸体的过程,让她全都再复述一遍。另外—— “让她尝试联系袁小兵。绑架计划并没有真正开始,何况刘娜已经死了,他们身上没什么责任。袁小兵如果没干其他匪事,不用躲着不现身。 “相反,如果朱秀继续隐瞒他的下落,他也死活不出现……我们可以申请逮捕令了。” 如果凶手是个跟别墅里所有人都毫无关联的路人,他激情杀人害死刘娜后,实在没有把人带回别墅浴室的理由。 除非他和别墅里的人有关联,比如朱秀。 ——上周五晚上,在白云山上处理尸块、偶然遇见与姜雪闹翻而临时出走的刘娜,继而杀人灭口的凶手,会不会就是袁小兵? 祁臧在最初确实排除了这两个人合作办案的可能。朱秀完全没有杀刘娜的理由,相反她得把刘娜供起来、乞求能从她身上要到钱来避免牢狱之灾。 同理,她也一定不会让袁小兵这么做。 唯一的可能是袁小兵背着朱秀激情杀人、朱秀不得已帮他事后做了补救。 可既然朱秀都被家暴了,她应该是恨袁小兵的,不会帮他打掩护。何况刘娜已死,钱已经要不到了,她何必罪加一等、给自己多加几年刑期? 但现在看来朱秀是个恋爱脑,被袁小兵哄骗得够呛。先前祁臧排除的情形,反倒似乎成了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如果这就是真相,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为何会提前准备血字贴与假血了。 另外,如果凶手确实先杀了刘娜,再在别墅的浴室伪造现场、把一切布置得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凶杀…… 那幅署名有“xie”的画就是事后放进刘娜课桌的。 祁臧迅速拨打了技术队的电话。“查一下刘娜学校周围的监控。上周六的。看能不能找到疑似袁小兵的人。” · 清丰集团高管公寓的别墅内,躺在大床上陷入沉睡的许辞被一个特殊铃声惊醒。 铃声是他为一个人特意设置的,那人叫平安。 现在敢深入犯罪集团当卧底的记者已经越来越少,平安是其中一个,许辞是在缅甸认识他的,那时候他在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里做卧底调查。 快速接起电话,许辞的声音听不出半点倦意。“有结果了?” “嗯。朱秀的男朋友叫袁小兵,关于他的很多信息,我马上发给你。” 平安道,“还有一件事,我们偷偷安放的监控显示,朱秀一直没回来。她是不是被警察带走了?” 许辞一边快速穿衣服,一边道:“我知道了。多谢。我现在去她家里找找线索。你帮我盯着监控,有人回来及时告诉我。” “这些事情……你以后说得清楚吗?”平安调侃了句,“可别越来越有判头了。” 许辞面无表情,只问:“你后悔了吗?” 平安笑了。“当然不。干吧。” 第13章 锦宁市的市中心正在从北往南转移,越往南,越有设计上充满科技感的高楼,它们此起彼伏,铸就了这城市的繁华。 与之相对的,北边一块区域里,狭窄小巷纵横蜿蜒,老旧拥挤的单元房密密麻麻,它们像是被高速发展的城市、日益繁忙的白领精英们齐齐遗忘了身后。 朱秀就住在这里。 在离这片区域尚远的区域,许辞找地方停好了车,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走下来,在夜色中完全叫人看不见脸。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节 踏进小巷的时候他将手放进兜里,打开了一个能干扰所经路段监控的干扰器,最后一步步低头走到朱秀的住处。 观察了一下门锁的样式,拿出一张卡,许辞轻易开了门,拿出鞋套、手套戴上,他进入房中,关上了门。 略扫了一眼客厅,许辞先走向了卧室。 他接连找到了几张大头贴和照片,都是朱秀和她男朋友袁小兵的合照。 在这些照片上,袁小兵手上都没有那个奇怪的戒指。很可能那是他近期才获得的。 他从哪里得到的戒指? 他跟四色花的牵连有多深? 他住在哪里,现在的工作状况又是怎么样,有没有在朱秀家里留下什么线索,现在逃到了哪里…… 这些是许辞希望通过朱秀的家找到的。 · 凌晨五点10分。市局。 针对朱秀与姜雪的审讯刚结束不久。 祁臧、李正正、柏姝薇等人在会议室里碰头开小会。 泡面与咖啡混杂的气味中,李正正打了个巨大的呵欠,看向祁臧问:“老大,审讯室里那两个,怎么说?这朱秀都哭成那样了,愣是没说一个字。她这明显有问题。之前那晕倒也是装的吧。横竖还没到24个小时……姜雪先放了,让朱秀留下来继续审?” 灯影照出祁臧严肃而轮廓分明的五官。 “姜雪留下,朱秀先放了。” 说完这句让人倍感诧异的话,祁臧站起身,往外面走去了。“散会,大家回家好好歇会儿。还是得把精力养足一点。破案是持久战,别一开始就垮了。” 从办公室离开,祁臧走到大楼一层。并没有立刻离开开车回家,他却是拐到了旁边走廊里,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正正送朱秀从楼梯上下来,再往大门口走去。“我帮你叫个车?精神还好吗?” 朱秀点点头。“多谢。我还好。你们辛苦了。” “我们这个月预算要超了,李正正这打车钱你自己出啊?” 两人身后传来祁臧这样的声音。 李正正回头一看,看到了像是刚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祁臧。 差点说出那句“我还以为你早走了”,李正正反应过来什么,及时住了嘴。 祁臧又不是什么抠门的人。 放了朱秀,不放姜雪,又刻意留在这里…… 他这是有什么盘算吧? 袁小兵失去了下落,朱秀又死活不开口。那么祁臧是不是想要朱秀放下戒心,主动联系袁小兵,再顺藤摸瓜将他抓住? 自家老大估计是想钓鱼。 于是李正正配合着演戏:“我还要存钱追女朋友呢。传言姑娘们不是都在倒追你么?你倒是用不着存钱。那老大你出钱?” “倒追个屁。我刚被那个叫婉婉的拉黑。”祁臧笑骂了句,再看向朱秀,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你住哪儿?我送你吧。” 市局离朱秀住的地方倒是不远,15分钟后,越野车已经快到达那片老旧的单元楼。 祁臧打着方向盘,瞥一眼朱秀,装作不经意道:“你知道为什么放了你吗?” 朱秀摇头:“我……我以为我会直接被转到经侦那边。” “职务侵占的事情,你们公司还没有报案,再说这事儿归隔壁经侦管。”祁臧道,“所以,既然凶杀案你已经解除了嫌疑,我们这里暂时没有扣你的理由。” 副驾驶上,朱秀微微吐了一口气。“谢、谢谢……公司那边,我会承认错误的。终究是我犯了罪。” “如果关于凶杀案,你能想起什么新的线索,随时告诉我,如果有立功表现的,对减刑有用。” 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祁臧侧头看朱秀一眼,“比如姜雪,跟她有关的异常,你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姜雪?”朱秀似乎有些诧异,“她……” “她被我们扣下了,现在还在审讯室。她的嫌疑比你大多了,所以我们才放了你。”祁臧很自然道,“对了,她还让我帮她传个话。让你明天帮她提个请假流程。” 聊了这么几句,祁臧把车停到了路边。“你们那边不好停车吧?我停在这里有问题吗?” “没问题。”朱秀打开副驾驶车门下车,发现祁臧居然也走了下来。她有些诧异,正要询问,却听见祁臧先开了口—— “嘶,熬夜咖啡喝多了。这片老城区什么设施都没跟上……借你家上个厕所可以吗?” 五分钟后,祁臧来到了朱秀的家中。 现在朱秀与袁小兵无疑有很大的嫌疑。 他很有必要来朱秀家里看一看。 搜查令他已经申请,马上就能批下来。他不露声色,主要是不想引起朱秀的怀疑。 再者,如果能找机会拿到袁小兵的dna,一定是一件有备无患的事。这种情况下取得的“证物”不能上法庭,但对破案无疑是很有帮助的。 进入朱秀的家,祁臧扫了一下客厅的情况,就直接去了卫生间。 取出随身带着的手套和取证的小工具,祁臧先在洗手台上找了找,牙刷倒是只有一支粉色的,估计是朱秀的。不过幸好柜子里还有一把刮胡刀。 女人不会用这种东西,刮胡刀多半是袁小兵的。 男人刮胡子,刮胡刀上面很容易会留下一些胡子、一部分汗液,还可能因刮伤面部留下血液。 这无疑是采集袁小兵dna的好工具。 只不过祁臧眼尖地发现,这刮胡刀非常干净,就像是才被擦拭过,仔细看,上面还有细小的水珠。 怎么?朱秀非常爱干净,天天冲洗这些东西? 祁臧目光一转,很快落在了一把梳子上。 梳子应该是朱秀用的,上面卷着不少长发。这又证明朱秀打扫这些小东西似乎并没有那么频繁。 这个事实明显与刮胡刀体现出来的相悖。 这什么情况? 祁臧立刻皱了眉,紧接着心思一转,干脆把刮胡刀整个装进了证物袋,打算带回去让步青云他们仔细化验一下,还能不能找出花花来。 搜刮了一圈洗手台,祁臧戴着手套掀开了马桶圈,又拿出几根棉签挨着马桶扫了一圈。 他这么做是怕刮胡刀不保险,想看看能不能采集到袁小兵的尿液。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这些地方全都异常整洁,就像是才被人清理过。 皱着眉尝试采集完所有可能有的□□后,祁臧没多耽误,很快离开了朱秀家中。 几乎是凭着本能觉得不妥,他一进汽车,就给值班的技术队同事打了电话。“我给你一个地址,帮我留存一下这附近今天零点到现在的所有监控。” 祁臧这会儿当然不会想到是许辞来了一趟、做了和他相同的事。 他只是怀疑袁小兵刚来过,把家里跟自己有关的痕迹做了一些处理。 此时此刻,朱秀家对面单元楼楼道口的窗边,夜色勾勒出许辞清俊利落的侧影,他压低头上的鸭舌帽,静静注视着祁臧离开。 大概十分钟前,他收到平安的消息——“祁臧送朱秀回来了。” 许辞迅速离开朱秀的房间,一直等在这个地方,直到确认祁臧离开。 眼见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许辞推开窗,拆掉了那个正对着朱秀家门的摄像头,再走下楼梯。 许辞自认很小心,在朱秀家搜查的时候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但祁臧这人在侦查方面特别细致,直觉也准,搞不好会发现什么。万一他排查起今晚的录像、乃至检查这里的各个摄像头就不妙了。 所以许辞把监视朱秀的小玩意儿先拆了。 许辞万万没想到,当他趁着未退的夜色里走到巷口,迎面撞上外面大街路灯上透过来的光,正要左拐往自己停车的地方去,一辆熟悉的越野车就那么猝不及防停在了他的眼前。 车窗摇下来,露出祁臧尽管熬了个大夜也依然丰神俊朗的脸。 “谢先生——?”祁臧没有掩饰脸上的诧异,随后笑着问,“你怎么在这里?”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晨跑,恰好路过。” 祁臧挑眉,抬起手表看了一眼。“早上6点还不到,生活这么健康? “诶我记得你住在沂水区,离这里好几十公里吧?你凌晨起来跑马拉松啊?” 闻言,许辞很平静地看向他。“这么巧,大早上就遇见了。请你吃早餐?” 第14章 一听许辞的话,祁臧就笑了。 ——被人当面拆穿谎言,还这么面不改色泰然自若……他是仗着什么有恃无恐、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也挺好。我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了。”下巴朝副驾驶座上一扬,盯许辞一眼,祁臧下巴朝副驾驶座上一扬,“上车?” 20分钟后,祁臧还真和许辞一起吃起了早餐。 地方是许辞挑的,去的某港式茶餐厅,他还特意要了个包厢。菜品样样精致小资,很符合“谢桥”身上的商业精英范儿。 当然,今天的他看上去并不商业。 平时都是高级订制的衬衫和西裤,今天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上戴了个鸭舌帽,还背了个背包,显得年轻了很多,总算和许辞应该有的年纪重叠在了一个时光。 尽管……祁臧不久前才被告知,他们的dna并不相同。 可那又怎么样呢? 祁臧眼神极好,认犯罪分子向来是一把好手,曾有一回在面对密密麻麻的监控录像的时候,愣是从人山人海里通过一个背影锁定了逃犯。 旁人或许认不出许辞,可他自信不会看错。 他跟许辞朝夕相处四年,更有过那样的一夜。 样貌能换,dna能做文章,习惯能改,声音能变……可一个人的身高、体型、肩宽都是很难变化的。 与“谢桥”相遇后,好几回盯着他的喉结,祁臧都在想——这个地方他八年前的那天晚上他亲过咬过,分明也没有丝毫改变。 进餐厅后许辞背着背包先去了趟洗手间,去的还不是包厢里的那个,而是大堂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6节 他包里一定放着从朱秀家里取得的证物,来这家服务员与他相熟的饭店,就是为了让他们帮忙自己把背包带走。 祁臧对他的打算心知肚明,但看破不说破,也没有阻止。坐在柔软的椅子上,他越想此事,倒是越觉得有些好笑。 在警局,他祁臧运气不好的特质无人不晓,但今天他觉得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原本猜测袁小兵回来过。 可袁小兵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完全不知道,也根本不能确定他会在附近逗留。 此外,这片被城市发展抛弃的老旧单元楼占地非常大,众多小巷纵横交错,路口繁多,就算袁小兵真的会出现,祁臧也根本不知道他会走那条巷子。 更何况朱秀卫生间里那些微小线索其实根本说明不了什么。很可能这一切只是他神经敏感。 只是在某种几乎是直觉的驱使下,祁臧没有立刻离开,还是围着这片区域绕圈开起了车。 刚开了个半圈,他就从某个不期然的路口遇到了“谢桥”。 他都快觉得这是天意了。 菜品渐次端上来,许辞也回到包厢,坐到了祁臧面前。 静静看了许辞好一会儿,祁臧这会儿不调侃,也不刻意试探,而是直接开口问:“去朱秀家的人,是你?” 许辞推给他一道蟹黄肠粉。“这家的特色菜,很不错。尝尝。” “我合理怀疑你非法监视朱秀,并且非法入侵了她的家里。别顾左右而言他——” 祁臧把手铐拿出来一把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 语气显得严厉凶狠了一些,祁臧盯住他的眼睛。“给我老实点!” 许辞低头自己夹了一块水晶虾饺,许久后只是很平静地、隐隐听上去略带了些挑衅般地回应一句:“你有证据吗?” 语气一顿,许辞撩起眼皮看向祁臧。“有的话,没问题,现在铐我走。没有的话,就好好吃早饭吧。这算是我犒劳人民警察的。” “证据?”祁臧不免气笑了。“我假装对你去卫生间处理背包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 顿了一下,祁臧终究还是用了那个字眼。“你这简直是在耍赖了。” 缓缓吞下一个虾饺,许辞看着祁臧,淡淡笑了一下。“那你呢?如果你能察觉到我做了什么,只能说明你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 “所以,我们祁队长的行为,就符合程序正义了?” 祁臧抱胸看着他:“啧,我跟你可不一样。搜查令我已经申请了。再者,基于种种原因,取证过程有瑕疵的,可以事后补全手续,我这合规合法。” 许辞又把那道蟹黄肠粉往祁臧面前推了推,转了话题。“要不要听听我对这案子的推理?” 祁臧做了个但说无妨的手势,许辞便道:“你们先去北水店采集所有人的dna,不久后带走了姜雪……你们还特意去了紫水瀑布那里采样。那么据此可以推测,你们认为别墅浴室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可刘娜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出别墅、死在外面呢?是不是姜雪还真和刘力行不是单纯的师徒关系?刘娜发现了,与姜雪争执,半夜离开别墅……” 做了些许停顿,许辞道,“这案子有矛盾的地方。刘娜的意外离开别墅,指向临时起意,激情杀人。不过浴室里的布置,指向早有预谋。” 许辞把一切都说对了。 很快他就提到了祁臧先前做过的推理。 凶手处理尸块、被刘娜撞见、继而杀她灭口。可他怎么做到把刘娜运回别墅的?他就算能从死者身上拿到别墅大门的房卡,又怎么知道其他人都在睡觉而不是在一楼活动呢?他怎么知道别墅的监控恰好坏了? 只能是由于别墅里有人告诉了他这些信息、帮了他的忙。 这样的组合目前看来只能是袁小兵和朱秀。 许辞又道:“既然是临时起意,又在深山老林里,袁小兵去哪里找来那些血字贴、假血布置现场呢? “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朱秀和袁小兵早就考虑过在要到钱后杀刘娜灭口的可能。蜂蜜味的假血、‘杀了你吃了你’的血字,就是他们为真正的杀人案所准备的。 “只不过因为周五晚上袁小兵意外提前杀了她,他们的计划被打乱了。 “仔细想想,那幅署名带‘xie’的画,画的是一个小孩站在肚皮敞开的人的面前,刘娜看上去却像是在假血里淹死。这二者的内容其实完全不同。是那些血字强行让二者关联起来的。 “这其实就是‘激情杀人’,打破原有计划所导致的结果。原本朱秀可能会对假血、血字帖有额外的布置,让一切看上去更像一场真正的自杀。可这场意外,让她只能来得及匆匆在事后将现场布置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那样。”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感到违和——凶手看上去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为什么现场又会显得有些儿戏。比如,死者胃里没有人肉,浴缸里是假血,这些明明就很容易被警察发现。 “我想,在朱秀最初的计划里,含有甜香蜂蜜气味的假血,一定还有更深刻的用意。” 许辞一口气说了很多。 这期间祁臧筷子都没动一下,看样子是在很认真地听他表述。 上下打量祁臧一眼,许辞又道:“其实我说的一切,你恐怕也想到了,所以今天才会来朱秀家里。你应该直接逮捕令了。如果顺藤摸瓜捉到了袁小兵,分尸案也迎刃而解。” 到这一步,祁臧总算出手叩了叩面前的桌子。“你说的一切全都没有证据。我不能单凭脑洞来抓捕朱秀。何况你的推理还有疑点。” “什么疑点?” “按你的意思,周五晚上,朱秀在别墅里吃喝玩乐,袁小兵在山上处理尸块,对么?” “对。不过分尸背后的那部分故事,我就无从得知了。” 祁臧道:“那么,袁小兵杀了刘娜,一定要把尸体运回别墅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将刘娜绑上石头埋进湖里,又或者直接扔下悬崖不好吗?这更符合常理。大费周章地把尸体搬回别墅布置一切……除了让朱秀成为嫌疑人之一,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因为朱秀提前把假血什么的放在了行李箱里,怕引起警察的怀疑,干脆物尽其用。 “要知道,如果抛尸荒野,等刘娜的尸体发现,恐怕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这几天足够朱秀把这些东西处理干净。 “最后,按你的说法,分尸案是袁小兵干的?他干过最正经的工作就是景区保安,其余时候就是混混。可杀人分尸的凶手,他的手法非常专业,大概率是医生、屠夫、又或者分过很多次尸的专业杀手……这些犯罪特写,跟袁小兵完全对不上。你怎么能这么笃定,朱秀和袁小兵就是凶手?” 许辞:“只有我给的推理才能解释本案最大的疑点。至于你提的问题,只是完整故事的拼图上所缺失的一小部分,它们单纯起到还原故事的作用,对整个事情的逻辑推理不构成影响。” 听到这里,祁臧没再对案情本身发表多余意见。 他盯着许辞,只是问了一句:“那你呢?” “我什么?”许辞反问。 祁臧:“你私自调查袁小兵的目的是什么?别还来告诉我你是想为你们集团要回那160万。搜集dna这种事,早就超出了你的工作范畴。” 见许辞明显不愿意回答,祁臧追问了句:“你跟他、或者朱秀,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许辞只是问:“看来你暂时不打算逮捕朱秀,甚至不暂时扣留?” 祁臧严肃道:“我没有任何证据。” 许辞静静看了祁臧半晌,没答话,只是指向桌子上的食物。“快吃吧。要凉了。” 祁臧皱眉,望向许辞的目光颇有威慑力和压迫力。 许辞并不在意地低下头,转而拿起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助理孟宇的声音传来。“谢总?什么事?” 并不避讳祁臧,当着他的面,许辞很平静地开口:“把资金检查的问题上报集团监察部,让他们带人上门把朱秀带回公司,然后报警,让经侦的警察马上逮捕朱秀,并就其挪用公款一事即刻展开立案调查。” 第15章 离开茶餐厅,许辞回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补觉。 他的睡眠不安稳,睡得也很轻,接到助理孟宇电话的时间是下午两点。 这通电话多半跟朱秀有关,许辞迅速从床上坐起来按下接听键。 “是我,什么事?” “谢总……朱秀这事儿,挺奇怪的。” 许辞眉眼不见变化,只是嘴唇抿了一下。“怎么说?” “我上午和监察部的人把她带到了公司,她也挺配合的,很快承认了错误,表示愿意承担一切惩罚。后来我就回咱们内控中心处理其他工作了。可我刚居然听说……听说监察部并没有报警,而是让她回家了。 “我立马去问监察部什么情况,可人家什么都不告诉我。幸好我和关总秘书部的小王还算熟悉,侧面打探了一下,他告诉我,这好像是关总的意思。关总不至于和朱秀——” “关总”,指的当然是集团运营总部的关鸿文,董事长不为人知的长子。 孟宇想说的,无非是关总不至于和朱秀有恋爱关系。否则他一个总裁,为什么要去包庇一个小小门店财务? 对于这背后的门道,孟宇摸不清楚。 许辞的心倒是沉了一下。 关鸿文的这个举动,表示自己心里先前的揣测成了真,许辞没跟孟宇多说什么,挂了电话,快速洗漱、上妆,然后立刻开车去了朱秀家。 在朱秀家门对面楼里重新装上监控,给平安通了个电话让他帮忙注意监控录像后,许辞直接上前叩响了朱秀的门。 打开门看见许辞的那刻,朱秀的表情显得很意外,紧接着就是困惑,以及一丝隐隐的埋怨和恨意。 许辞倒是从善如流地走了进去。 勉强维持着从容与冷静,朱秀关上门,给他倒一杯水,请他坐在沙发上。 见许辞没主动开口,她双手在裤子腿上了抓了好一会儿,终究鼓起勇气问:“谢总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是内控中心的总监,查到我有问题,向监察部反应我的问题、报警……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一口咬定我绑架?我总觉得你在针对我,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面对朱秀的指控,许辞神情冷淡,而又非常大方地承认。“不错,我从头到尾都在引导警方怀疑你。我希望你最好暂时被拘留。” 朱秀实在不能理解了。 她霍然起身瞪向许辞。“这、这是为什么?” 大概被人欺负惯了,这会儿她饱含愤怒的声音却也跟蚊子叫差不多,她自己都觉得气势不足,又气又悔,脸都红了。 许辞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两个月前,集团采销部的李总,你应该知道?” 许辞提到的人叫李爽。他为集团立下很多汗马功劳,年年拿优秀员工,去年刚得了一百万的奖金。 可就是他,在两个月前出现在了集团监察部的通告里,他与供应商勾结骗了公司60万,不仅被开除,人也入狱了。 朱秀明白了许辞的潜台词—— 这样一个对集团有大贡献的总监,不过拿了60万,尚不能独善其身,怎么朱秀这样一个区区门店财务,就这样轻易被放过了呢? 看着朱秀,许辞再道:“我确实希望你暂时被拘留。负责这起案子的是市局刑侦的三支队队长祁臧,他是一个好警察,如果你确实无罪,他调查清楚,会放了你的。他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相信我,不管是在看守所、还是审讯室,你的处境会比现在安全很多。”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朱秀脸一下子白了。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许辞很肯定地点头,语气倒是依然平铺直叙,不含什么感情色彩,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7节 “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有人想要杀你。不管你是因为凶杀案、还是因为挪用公款被警方跟踪调查、甚至入狱,他们想杀你,都不会那么容易。这就是关总放弃立案,不追究你责任的真正原因。他在帮那伙人。” 朱秀不解:“那伙人是谁?太莫名其妙。我是动过绑架要钱的歪心思,但别的我什么都没做过!” 许辞问她:“听说老k吗?” 老k,真名桂大军,至今被挂在通缉名单上,是警方一直在追捕的凶徒。 此人手里有许多人命不说,二十几年前在锦宁市做生意的时候,黄赌毒,他和他的党羽样样沾了个遍,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 其后扫除罪恶势力的春风吹到了锦宁市,老k弟弟的小辫子率先被专案组的人抓住。 反正弟弟身上已经背了不少人命,横竖都是死刑,多担一点罪名也没有区别,于是大义凛然地帮哥哥顶了罪,并玩声东击西的把戏,掩护其偷渡到了国外。 老k发展非法产业时的发家本钱,据说是偶然挖古墓得到一个宝物换来的。 那宝物是有着四个花瓣的花,被迷信的他视作了会带给自己好运的吉祥物,于是在发财后又用当初卖掉时二十倍的价格又把它买回来供在了家里。 带着几个弟兄逃去缅甸后,他慢慢在那边又发了家,更是用特殊的工艺仿制了很多类似的四色花戒指,用来当他们组织的信物,便于组织里两个不认识的人互相确认身份等等,道上的人就把他们称为“四色花”组织。 当年有传言称,清丰集团的董事长林怀宇和老k是拜把子兄弟,一个在明处做正经生意,一个在暗处搞不正经的生意。 当时专案组确实也对林怀宇进行了深入的调查,可愣是没抓到他什么把柄。检察院以几项不轻不重的罪名起诉了他,他请到了厉害的律师应对,最终也就是罚了些钱了事。 借助那次调查,林怀宇反而洗白上岸了。他每年给当地政府贡献大量税收,又做了不少慈善,很多人把他当成了伟大的、对社会有回馈的企业家。渐渐地,早些年的那些传言,就彻底成了没有根据的流言。 朱秀当然不知道什么四色花、也不知道老k在缅甸做什么事。不过老k这个人她是有印象的。当年她的年纪还很小,但能记得到处都能看见他的通缉照片,也听母亲说起过那个可怕的凶徒手上满是鲜血、害了无数人,其实一个还是他们的邻居,因欠了老k的高利贷而被剁了一只手。 对于林怀宇与老k是兄弟的传言,朱秀也有过耳闻,但从没当回事,也没往心里去过。 她做着一份繁琐但简单的工作,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招惹上这些人物? 想明白什么后,朱秀手指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你该不会想告诉我,林董的那些传闻……是真的?那、那小兵他……” 袁小兵从她那儿要钱,是为了赌博。 他跟谁去的赌场? 难道老k的犯罪势力去而复返,回到了锦宁市? 许辞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这才缓缓开口。“我猜袁小兵惹到了他们中的某个人,或者掌握了他们犯罪的证据。也许袁小兵什么都没告诉你,但他们难免怀疑,作为他女朋友的你,多少知道一些他们的秘密。他们想杀你灭口。 “你如果进了拘留所,他们怎么杀你?所以关鸿文没有追究你的责任,而是放你回了家。” 朱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面无血色地坐回到沙发里,后背整个已经被冷汗浸透。 许辞的眼神忽然变得严厉了一些。 略倾了身,他眼带压迫地盯住了朱秀的眼睛。“目前我倾向于认为,你并没有真正卷入到杀人案中。但我高度怀疑袁小兵确实是杀害刘娜的凶手。他在帮那伙人处理一具尸体,意外撞上刘娜,继而杀了她。你帮袁小兵隐瞒了一些事情,对么? “他现在下落不明,不是因为他在躲你,而是因为他在躲警察。但我劝你把关于他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我。我可以帮你们请最好的律师。 “请你相信我,被警察找上,他反而更安全。” · 另一边,祁臧快速洗漱完毕,出门去了市局。其他几个昨晚熬大夜的警察差不多也在同一时间赶到。凑在一起吃了点东西,大家马不停蹄去会议室开会。 下午一点半,会议室内。法医宫念慈姗姗来迟。她熬到今天早上才去睡的觉。 衣服没来得及换,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宫念慈进会议室后抱着一杯速溶咖啡坐下,打了几个呵欠后就开始放空,思绪不知游离到了哪里。 直到祁臧敲了三下她面前的桌子,她如梦初醒,一下子站起来,居然还立马进入了工作的严肃状态。 “硅藻、浮游生物的比对有结果了?”祁臧问她。 宫念慈点头。“是。基本确认,第一案发现场是在云梦湖。祁队你猜得对,这云梦湖确实在他们住的凤凰别墅到云水间民宿的路上。” 如此,死者刘娜那晚的动线,确实如之前分析的那样。她也很可能就是死于激情杀人。 现在的关键点就在于搞清楚她是怎么回到别墅的。 祁臧转而看向李正正和柏姝薇。“你俩不是在研究密室么?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起密室,首先涉及脚印问题。 浴室内满地是水,可完全没有凶手的任何脚印,他是怎么做到离开浴室而不留下脚印的呢? 祁臧认为这个倒简单,凶手穿着鞋套踩着水离开,在门外用水枪、或者随便拿个大水壶一类的东西往浴室内的地面泼水,就能重新让水流动起来,把脚印覆盖。 真正的问题,是门是怎么被胶带从里面牢牢黏上的。 李正正和柏姝薇对视一眼,看向祁臧,开口道:“我俩现在认为朱秀的问题非常大。” 第16章 按照口供来看,那天早上朱秀第一个去浴室推门,发现推不开、门后似乎黏着什么之后,叫了跟她同住一楼的王玥然一起,两人合力推开门,发现门后密密麻麻全是胶带。正是这些胶带把门和墙贴到了一起。 祁臧做现场勘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凶手利用了窗户。 凶手站在窗外,把类似于某种加长杆的东西伸进屋内黏上门后的胶带,这应该是可以操作的。屋外就是户外,脚印都被暴雨破坏了。凶手完全可以利用这点。 不过这个可能在现场勘查时已经被排除—— 浴室的唯一一扇窗户一直是从内部锁上的,并且锁坏了,无法被打开,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如此,这桩密室杀人案,就要看凶手怎么站在走廊里,却能让浴室房门背后的胶带黏上内部墙体了。 经过李正正和柏姝薇的研究,他们认为凶手很可能利用了磁铁。 如果事先在胶带的中间部分贴上几根竖着的铁丝,人在外拿着吸铁石,就能把门关上,且让铁丝两端的胶带分别贴上门和墙。 此外,用胶带黏住门,门和墙体并不严丝合缝,而是能轻轻推开一点间隙。那么利用那个间隙把铁丝抽走就可以了。 祁臧首先提问:“胶带是软的,几根铁丝撑得住?它不会自己卷起来?” 李正正:“所以凶手用了大量胶带,层层叠叠的,把它弄得很硬很立体。我和柏姝薇试验过了,倒是不会卷起来。” 祁臧再问:“那么胶带检查了吗?上面有没有铁丝的痕迹?” 柏姝薇:“有的。我们做实验比对过了,铁丝留下的痕迹跟现场胶带的一模一样。对于这个推理,我俩有80%的把握吧。” 祁臧听罢立刻皱了眉,大概是觉得不太靠谱,赶在他开口抨击自己和李正正的推理之前,柏姝薇赶紧解释:“我知道这个方法有问题。按朱秀和王玥然的说法,胶带粘得特别紧,她俩一起使劲儿推,才能把那个门推开…… “可如果想把铁丝从缝隙中抽出来,铁丝的量不会太多。那种吸力不会把胶带黏得那么紧。所以……” 迟疑了一下,柏姝薇还是开口了。“要么是我和李正正没有分析出真正的手法。要么——” 祁臧目光一沉,接过话道:“要么,朱秀说谎了。” 柏姝薇:“对。所以我和李正正怀疑朱秀有很大问题。” 乍一眼看到那密室,大部分人都会以为无非是凶手利用某种机关或者道具,达到了即使离开浴室,也能让房门背后的胶带黏上的目的。 但这背后其实还有一个可能——朱秀撒了谎,营造出那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密室的假象。 如此一来,朱秀叫上王玥然和自己一起去推浴室门的目的,就有些意味深长了。她这是在为自己找一个证人,证明两个人一起确实用了大力气,才把那房门推开。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王玥然显然被她利用了。 当被朱秀叫醒、被告知门推不开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后,王玥然会先入为主,认为门与墙体真的被黏得很紧,于是确实真的用了大力去推,她不会知道,其实只要轻轻用力,这门也能被推开。 事后,看见门背后有那么多胶带,王玥然脑中的这个印象会更加深刻。她的口供也就不会和朱秀的有出入。 何况这件事发生在宿醉之后,王玥然头昏脑涨、非常不清醒,朱秀的刻意误导让她彻底没有意识到有问题。 不过刑警们破案不能纯靠推理,还得靠实打实的证据。 祁臧吩咐柏姝薇。“把王玥然叫来,再好好问一遍那天早上的细节。注意审问的时候不要出现诱导倾向,就算检察院不挑我们毛病,现在那帮越来越厉害的刑辩律师也不好对付。” 柏姝薇点点头,赶紧走了。 李正正想到什么,问祁臧:“那朱秀呢?继续钓鱼?” “嗯,昨晚哭成那样都没说实话……先拿她钓鱼吧,看能不能把袁小兵找出来。”祁臧点头道,“我已经让山康带人24小时盯着她了。一旦她有逃走的倾向,立刻拦下。” 还有一个不需要再带回来朱秀的理由,祁臧暂时没说—— 许辞让他们公司的监察部报了警,经侦那边会接手调查朱秀。朱秀横竖都跑不掉。 刘娜真正死亡的地点找到了,接下来应该就真正的第一案发做现场勘查,以及针对云梦湖做打捞工作。 周五晚11点忽然出现在刘娜手里的行李箱、未知死者的另一部分尸块,或许都能在云梦湖里找到。 针对该行李箱,警方已核查案发当晚至次日凌晨白云山相关路口的监控。除了那个坏掉监控的路口外,其余出入白云山的汽车的车主信息已全部确认完毕。 目前已对大部分司机做了问询,暂未发现异常。但有一个司机例外。 该司机刚在医院做了个手术,这两天刚稳定下来,等这场会开完,李正正就打算跑一趟医院。运气好的话,或许他能通过这个司机揭开那个行李箱的秘密。 会议至此结束,祁臧站起来,正要安排后续工作,忽然接到了山康的电话。“祁队,我赶到朱秀家外不久,看到谢桥从她家里出来。透过窗,我看到她现在似乎在收拾行李……她是不是想跑路?” 祁臧迅速皱眉。“经侦的人没找她?” 山康道:“我问过刑侦队了,他们根本没有接到相关报案。” 什么情况? 就在今天早上,祁臧亲耳听见“谢桥”打了电话。 他那千方百计想把朱秀送进监狱的样子不会像是作秀。 哪怕清丰集团还没有来得及报案,他们监察部的也该带走朱秀。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祁臧的太阳穴直跳,似乎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不好的事就要发生。 他沉声嘱咐:“继续盯着朱秀。小心别被发现。” 10分钟后,祁臧带着柏姝薇等人三度开车去了白云山。 这一路祁臧右眼皮始终跳得厉害,人也始终面部表情凝重。 旁边柏姝薇瞧了他好几眼,生怕这个脾气不好的上司随时暴走,赶在他的怒意值疑似正在攀升、还没到达顶点之际,她赶紧问了句:“老大,你没事儿吧?过于严肃了哟。” 柏姝薇万万没想到,平时满口“封建迷信不可取”的祁臧会问她一句:“右眼皮跳是什么来着?” “左眼财……右眼灾?”话到这里,柏姝薇赶紧道,“不过,咱们老大是什么人?风里来雨里去,进敢操刀子与毒贩火并,退敢春风化雨抵挡荣副局的汹涌怒潮……这俗话说得好,我命由我不由天,到了你身上,那肯定右眼跳财!”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8节 祁臧:“…………” 祁臧没把那句“哪儿学的阳奉阴违”骂出口。 臭丫头片子肯定会回一句“跟您学的”。 · 另一边。老旧小区中。 朱秀拎着一个包出了门。 包里是许辞给她准备的东西——假发、裙子、化妆品。 许辞已提前离开。离开前他对朱秀做了嘱咐,让她走到一个巷子口,坐上自己为他叫的车,去山悦广场购物中心,通过北二门去二楼一家h开头的服装店,在更衣室内化妆、戴假发,然后从东三号门离开,他会在那里等朱秀,带她一起去涌泉村。 许辞做这样的安排,是因为朱秀终究对他松了口,说袁小兵回涌泉村躲起来了。 不能完全排除朱秀有与那伙人合作的可能,许辞不能让自己被朱秀卖了,于是收走她的手机、订下两人去涌泉村的路线,这才先一步离开。 一开始朱秀当然不愿相信许辞的说辞。但联想起袁小兵最近的异样表现,她不得不承认,袁小兵跟着那边的人,也许真的会更加危险。 于是她终究认可了许辞的提议——去涌泉村说服袁小兵回来。 沿着许辞定下的路径走到一个巷子口,朱秀果然看到了一辆等在那里的网约车。 “朱小姐?去山悦广场?” 朱秀点头,上车,一路坐车去到山悦购物中心。 等长发的她戴着墨镜从更衣室里出来,已成了一个有着一头利落短发、穿着妖冶红色长裙、涂着烈焰红唇的姑娘。 这样的她,与平时穿得简单甚至有些土气的她,实在大相径庭。 经由商场的东三号门离开,朱秀很容易找到了许辞订好的车。 同样,司机下车等在那里,看到她后主动问了句:“朱小姐?” 等坐上后座,朱秀却发现车上的人并不是许辞,而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年轻人—— 他有着一头金色的头发,上面有着紫色的挑染,看上去有些杀马特。衣着也是如此,韩版的加宽加大的t恤,松松垮垮的,他半截锁骨陷在阴影里,下半身则是有着很多破洞的牛仔裤。 等那人抬起头望过来,触碰到那熟悉的不含半点感情的眼神,朱秀才认出,他居然就是许辞。 “你……” “是我,系上安全带,出发吧。” 车发动了。尽管对身边的人还有些心存畏惧,但朱秀实在好奇地多打量了他几眼。他的皮肤白皙、毫无瑕疵,那副眼镜也没戴,看上去竟比平时年轻了十岁之多。 意外之下,她没忍住问了句:“你是用了什么粉底、或者遮瑕膏,怎么这么容易就遮住了皱纹,还没有一点痕迹?” 看上去没有皱纹,当然只是许辞没有给自己往老了化妆的缘故。 他自然没有说真话,只是回了句很敷衍地:“回头把牌子发给你。” 朱秀耸肩,苦笑了一下。“算了。你买的牌子,我肯定是用不起的。” 第17章 白云山,云梦湖畔。 此地近来连日下雨,今天总算放了晴。 阴云与雾霾暂时远离了这方青山绿水,阳光透了下来。可因为案子还没有真正告破,还有阴云横在众人心间。 云梦湖内,打捞队正在进行细致的打捞工作。 湖岸周围,痕检则在仔细搜索线索。 只可惜连日的雨水把脚印等痕迹都重刷了个彻底,想要单凭现场的痕迹推测出案发当晚到底发生过什么,实在难办。 期间祁臧注意到蹲在地上试图查找脚印的卫凡有点困惑。 这是两个月前才被分到他手下的新人,刚毕业,各方面成绩是很不错,只是不比李正正、柏姝薇他们,卫凡平时比较内向、不爱跟他们一起插科打诨。 以为他有什么发现,祁臧走过去问了他搜集线索的进展。 卫凡站起来,看向祁臧的时候,目光倒是流露出几分抱歉。“我、我没什么进展。” “那你在困惑什么?”祁臧问。 卫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今天早上又跑了一趟刘娜的学校了解情况。发现大家对她的评价都很低。她还把一个同学推下过楼梯,她对那同学是真的动了杀心。” 按卫凡的说法,那个同学叫王召金。 王召金家里是自己开公司的,她父亲要比刘娜父亲这种给人家打工的总经理有钱太多。 王召金大方得体、对同学们彬彬有礼,是真的白富美。这样的她当然更受同学们欢迎,于是招来了刘娜的嫉妒。 大家一致认为,刘娜是个坏心肠又恶毒的女生。 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敢直视祁臧的表情,卫凡眼睛往下垂了。“老大,我知道我的想法是错误的。我只是……只是脑子里忽然滑过了这样的想法……我不是说刘娜啊,我就是想到—— “你说,如果受害者是个作恶多端的恶徒,我们耗费这么多警力为他找凶手……这种事,真的值得吗?” 听到这话,祁臧太阳穴又是一跳。 这些新人真是一届比一届还难带。 他像他们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只管横冲直闯,找线索、做推理、抓捕罪犯,哪有多余功夫思考这种往更深远点想下去几乎可以归结在哲学范畴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祁臧忽然想到了许辞。 那是在公安大学的某节课时,有学生问到了类似的问题—— “如果死者不是什么好人,为他找到凶手的意义在哪里?再有,我们办案,一定要尊崇程序正义吗?有些非常时刻,是不是也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 老师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请其他同学回答。 自然而然地,他请到了他眼里品学兼优的高材生许辞。 祁臧原本一直在打瞌睡,听到许辞开口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就清醒了。 “为了结果正义而忽略程序正义,在我看来,这是不可取的。警察监督民众,但也需要自我监督。否则很容易造成源头不干净。 “警察的工作是一道防线,也是基石。程序不正义会导致基石不稳,如此,大厦将倾,还谈什么公平与正义? “至于凶手是恶徒的问题……首先,什么是警察?警察是基于国家宪法和法律的刑事、行政职权的规定,以维护社会秩序,防止危害社会为目的,依法实施警察刑事、行政行为的。 “简单来说,法律需要警察去执行,警察要做的,则是维护法律的尊严。善与恶、好与坏,这是道德层面的判定,一个人犯了什么罪、需要处以什么样的刑罚,这是法律问题。 “审判需要靠法律,而不是某个个体依靠道德标准实施私下的惩罚。否则,法律的公正如何实现?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警察势必要一视同仁。所以,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这跟死者是好是坏,没有关系。” 当年的课堂上,祁臧第一个给许辞鼓了掌。 毕业八年后的现在,祁臧开口,缓缓复述了许辞当年的话。他眼里多年刑警生涯养成的锋利在这个时候悄然散去,竟浮上了几分温柔,以及几分难以掩饰的追忆与欣赏。 对着眼前的卫凡,祁臧再补充了句:“当一个普通人拿起屠刀,已经把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可善恶的判定,永远不该交到某一个人手里。只要是人,就可能犯错。这次他杀的是个坏人,下次呢? “作为警察,尽本分,尽可能去还原真相。我认为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祁臧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了一个人——谢桥。 在想到他的某些行径后,祁臧的眼神明显暗了下去,神情也重新恢复了严肃。 他依然认为谢桥就是许辞。 只不过……现在的许辞,还是当年的许辞吗? 片刻间祁臧的情绪已转了好几轮。 卫凡倒完全没注意到,他只顾汗颜了,当即道:“谢谢老大,我茅塞顿开了。以后……我再也不钻牛角尖了。我努力找线索!” 祁臧收拾好所有繁复的思绪,拍拍他的肩转身要走,手机响起来,他接到了山康的电话。 “什么情况?” “朱秀……我跟丢了。” “怎么回事?”祁臧眉峰一凛。 山康立刻道:“她去了出入口特别多的山悦广场……我带的人不够,没能守住所有门。而且我怀疑她可能换了打扮。我马上查监控,一个人一个人排查!” · 网约车载着许辞和朱秀离开山悦广场,却没有直接去涌泉村,而是在约20分钟后抵达了刚开发的一个经济开发区。 这里刚修好一条新路,还没有真正开放通车,最主要的是沿路监控还没有安装。 许辞带着朱秀下车,待司机开着网约车离开,带着她七拐八拐,穿过一片树林,到一辆车边停下。 从兜里拿出车钥匙,许辞打开解锁了车,淡淡看一眼朱秀。“麻烦上副驾驶座。” 朱秀皱着眉坐了下去。 之后她看见许辞坐上了驾驶座,看来他打算亲自开车去涌泉村。 车很快被发动,往省道方向开了。 朱秀实在没忍住问了句:“为、为什么搞这么麻烦?你总不是在躲警察吧?他们早晚能查到。商场那边到处都是监控。” “我们躲的不是警察,是那伙人。”许辞直视前方,语气平静地开口,“他们或许早就盯上你了。从关总决定‘放过’你开始。” 朱秀下意识抿起了嘴。 许辞再道:“运气好的话,他们还没有查到袁小兵在涌泉村。那么他们一定会跟踪你。我们不能把他们带到涌泉村。否则你、我、袁小兵三个人都有生命危险。 “当然,如果我们刚才做的都白做了,确实没有人跟踪你的话……这说明袁小兵运气不好。他们不需要从你那里下手,只能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袁小兵的下落。那么袁小兵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听到这里,朱秀已经面如菜色,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扣在座椅上,不由转头看向许辞。“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做这一切……” 许辞道:“我?一个普普通通搞内控的。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要回那160万。” 现在对于许辞的话,朱秀已经不敢轻信。“那是公司的钱,不是你的。你没必要卖命。” 许辞:“总裁答应过我,我挽回的损失,他会分给我25%。嗯……虽然确实不是很大一笔钱,但蚊子腿也是肉。挣钱么,难免冒点风险。” 朱秀:“……” 许辞:“虽然工资和年终奖比你多一点,但说到底,我也只是一个打工人而已。” 朱秀:“…………”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9节 “你、你真的只是为了钱?这就是你即便知道这么多却不告诉警察,不举报那股势力的原因?” “即便知道……也不告诉警察。告诉他们什么?”许辞侧头,淡淡瞥朱秀一眼,那眼神却让她浑身一冷。 “难道我猜对了,袁小兵真的是凶手?” “你——!”朱秀立刻咬唇,不再说话。 许辞倒是笑了。继续平视前方的车道,他道:“不要紧,他杀不杀人跟我没关系。我说了,我只是想挣点奖金。” 另一边。 白云山上的祁臧收到了山康发来的消息—— 通过排查监控,他们锁定了一个疑似朱秀的人,并通过车牌找到了车主,那是一名开网约车的司机。 司机把他们带到了许辞和朱秀下车的地方,可大家又陷入了一个新的困境。那条路刚修缮完成、还没有真正通车,自然也没有监控。 山康:“朱秀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她这么做,只能是在躲警察,可为什么?该不会她真是凶手之一? “祁队,下一步怎么说?附近路口的监控,我是否都排查一遍?这片开发区周围多达二十个路口,在不确定那辆车是什么时候开进来的情况下……排查起来有难度,需耗费很大时间。” “等我一下,我打个电话。” 沉默了一会儿,祁臧说出这句话,挂断电话,紧接着拨通了一串明明才知道不久、却好像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后,那边的人接了。 祁臧刚要开口,听到什么,忽得一愣。 那是许辞那边汽车广播电台里传出来的歌曲。 歌名叫《女儿情》,正好播到那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这首歌对祁臧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大二那年刚开学不久,他们宿舍一起去ktv唱歌,许辞一直没开口,后来被大家强行塞了一支话筒,歌曲正好切到那首《女儿情》。 许辞被迫无奈唱起了歌,令人意外地声音很不错。喝了点酒,他的声音有些哑,听上去极有磁性。 不知不觉,祁臧一直盯着许辞看。许辞察觉到后,有意无意也侧头看向祁臧,这便对上了他的目光。 眼角眉梢因为酒意而染上了红,许辞的眼神依旧清清冷冷,却又有着似有还无的水光。 那一刻,他正好唱到那句:“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祁臧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以至于发了痴,竟是忽然连续喊了三声:“美美美!” 许辞愣住,放下了话筒,不肯再唱,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恼羞成怒。 祁臧后知后觉醒悟过来,闹了个大红脸,被室友嘲笑了整整三年。 “说什么王权富贵,怕什么戒律清规,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紧相随……” 乍一听唱的是一对有情人冲破一切阻碍的佳话,可很久之后祁臧才发现,这歌真正唱的其实是不敢要、是求不得。 唐僧不敢要,他注定成佛。 女儿国连他的来生都求不得。 祁臧脑中闪回了很多片段,不过现实里也仅仅过了三秒而已。 他很快用严肃的语气问许辞:“你在开车。朱秀跟你在一起?” 第18章 先不去揣测究竟为什么,但摆在明面上的一个事实很简单,许辞千方百计想把朱秀送进警察局。 在祁臧那儿,他碰了壁。在他们公司那儿,他也碰了壁。 经侦、刑侦、集团监察部,谁都没有带走朱秀。 那么许辞势必有所动作。 此外,朱秀这种反侦察意识,一定有人教。 更何况山康看见了许辞离开朱秀的住处。 逻辑和直觉共同促使祁臧认为,朱秀是跟着许辞走的。 一手端着手机,一手把着方向盘,许辞反问祁臧:“所以你会直接定位我的手机吗?” 不待祁臧回答,许辞语带了几分笑意。“不用那么麻烦,再过一会儿,我直接把定位发给你。”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许辞没答,直接将手机挂断了。 朱秀没有听许辞打电话,她的注意力全部在头顶不远处的行车记录仪上。刚才她无意说的那句话,很显然暴露了她认为袁小兵是凶手的事实。而他们的对话完全是可以被记录仪录下的。 放下手机的许辞侧眸瞥了朱秀一眼,像是完全猜到了她的想法,抬手直接将记录仪关闭了。“放心,我不会录音。” 朱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还是开着吧。我怕如果我被你杀了……都没个见证的。” “我没有理由杀你。我只是想挣钱而已。”许辞道,“做个交易吧。” “什么样的交易?” “一会儿你去跟袁小兵谈,把他接触的那伙人相关的人员信息、照片……能拿到的全部给我。这样我就有找他们要钱的前提了。作为交换,我会为你们请最好的律师。他是凶手,你是帮凶,王玥然是那天早上你特意叫醒的,我猜的对不对?” “什么帮凶?”朱秀皱了眉,“你该不会认为,我早就想杀刘娜了?” 许辞:“有这样的可能。如果是这样,你的刑期就——” 朱秀打断他。“没可能,我不是帮凶!我只是为了要钱而已!我从没想过要杀人!” “要钱这件事对你来说很迫切,你可能为了它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因为你不想蹲监狱。” “可如果蹲监狱对我来说的话……不是那么有所谓呢?” 闻言,开车的许辞瞥了副驾驶座一眼。 朱秀双眼通红地盯着他。“今天上午我被带到监察部,我什么都承认了。我不怕蹲监狱!我不觉得蹲监狱对我来说是一件太过难受的事。毕竟我平时的生活也没好到哪儿去。你见过我父母那副吸血鬼一样的嘴脸么?” 吞了一口唾沫,朱秀再道:“我同意参与绑架,也只是为了小兵而已。他不止从我这里拿了160万,还欠着高利贷。我实在想帮他。铤而走险设计了绑架计划,给我公司还钱,是次要目的,大不了我进监狱。可如果小兵还不上高利贷,他可能被砍掉手脚,甚至丢掉性命……” 朱秀设计绑架,并不是怕自己蹲监狱,而是怕袁小兵被追债的人砍掉手脚。 朱秀的这番陈述有些出人意料,倒也在情理之中。 许辞又道:“朱秀,现在的问题是,袁小兵已经被认定是凶手。你是否坦白,区别只是你是否构成帮凶而已。如果他被判死刑就算了,如果是无期……” 很明显朱秀非常在乎袁小兵,于是许辞顺势道:“你如果不是帮凶,只干了职务侵占的事,还能早两年从监狱出来。这样你至少还能帮帮他家里,或者定期去监狱探望他。 “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袁小兵干了匪事,警察能看不出来?烦所触碰,必留痕迹。警察找到证据,迟早的事。” 听罢,朱秀弯下腰,将脸埋在手掌心,却始终没有就这件事再开口。 大约一个小时后,许辞把车开到了村口。 并没有急着进入,看向朱秀,他道:“刚路上联系过袁小兵了?” 朱秀点点头。“嗯。他借人身份证重新办的电话卡……你在附近找个能停车的地方。他会来村口接我们。” 许辞果然找了地方停好车,再看向朱秀道:“你们两个别想耍花样。其一,警察已经怀疑袁小兵了,杀我灭口这种事完全没有意义;其二,警察会找过来的,时间只是比我们两个晚一些而已。” 朱秀抿了一下嘴。“不,你真的错了。小兵到底是不是凶手……我其实并不能完全肯定。我、我也只是怀疑……” 看来就要接近真相了。 许辞还欲追问,袁小兵已经现身。 那是一个单从长相看算得上清秀干净的年轻男人,只不过走路始终有些驼背弓腰,眼睛也像是睁不开,显得有些阴郁。 与朱秀打招呼的时候,他面带笑意,笑的时候甚至露出了两个酒窝,像个阳光的大男孩。 只是在看向许辞的那刻,他眼里有了显而易见的警惕。 “秀秀——”他招招手,等朱秀走近,他在她耳边问,“这是谁?” 朱秀回头看了许辞一眼,皱了下眉,到底按在汽车上许辞的嘱咐说道:“他是我朋友微微的男朋友,叫罗佰。别看他穿衣打扮……他是很厉害的而律师。我是想……小兵,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和罗佰签了保密协议的。有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告诉他,他会帮我们出主意的。万一警察……” 朱秀这么说,倒真的不像知情人。 许辞默默看向她那边,只见袁小兵警惕地往周围看了看,再拉着朱秀的手,带她往村子里走去。 许辞一言不发,双手放在兜里,跟着那二人七拐八拐,经过数条田间小道,最后来到一栋两层的农家自盖房前。 这片村落的人相对富裕,传统的土房几乎看不见,大部分房子都是欧式风格的,简直像个小别墅。 袁小兵所住的自建房没那么豪华,但外墙都贴了瓷砖,室内的装潢也算得上精致。 请许辞和朱秀坐下,袁小兵给两个人倒了水,他自己却没有坐下。 手机连续响了几下,像是有什么人在给他发很着急的消息。 袁小兵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对朱秀道:“这是我姑姑的房子,她去国外了,这房子就一直空着。村子里之前组织村里宅基地的确权登记,这房子一直没人管。现在他们催我了。我现在去趟村书记那儿,马上就好。大概15分钟。你们先坐一会儿。” “那个小兵……” “放心吧。我会把发生了什么事儿,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的!” 袁小兵合上门走了。 注意到他的动作,许辞皱了下眉头,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屋子内的陈设后,他走向了厨房,看了一圈后,上前拉开了冰箱。 “你、你干嘛?” 朱秀起身跟了过去。 在她从前的认知里,“谢桥”高冷、严厉,但也风度翩翩、彬彬有礼。 初次去一个陌生人的家,这样到处乱晃、似乎还打算翻箱倒柜,实在是太冒犯、太没有礼貌。 许辞没解释自己的行为,只是自然而然地从冰箱里拿出了整整三罐可乐。 “喂,你这个人——” 朱秀的话被许辞打断。“情况不太对劲。把那晚发生的事好好跟我讲一下。路上你想了一个小时,该做出理智的决定。” 朱秀终究开了口。 按她的表述,那晚半夜,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接到了袁小兵的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0节 “怎么了?”朱秀问他。 按两人定下的绑架计划,袁小兵应该周六上午再来白云山。他为什么会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袁小兵只道:“我睡不着……我想提前去白云山。你住的别墅还有地方吗?我能混进去吗?” 朱秀:“恐怕不行,房间已经住满了。再说下暴雨了,你这会儿上山不安全,还是早上再——” 话没说完,袁小兵已经打断她。“你一个人住?” “是。” “不然我和你挤一挤?” “按我们的计划,如果有人发现我跟你一起出现,他们可能就会怀疑绑架是两个人合谋的,这不妥!” 过了一会儿,袁小兵又问她:“你住的楼层,有几个同事?” 朱秀:“就一个,搞人事的王玥然。” “你们聚会轰趴,喝酒了吧?她喝的醉吗?如果她喝的醉……那恐怕不会发现我的。” “道理是这样……但万一呢?绑架可不是小事。我们还是小心点。” 朱秀不料,袁小兵继续问她:“那你其他同事呢?醉得厉害吗?” “大部分都醉了。” “别墅的隔音好吗?” “还、还可以吧。我住一楼……没听到楼上有什么动静。” “哦……嗯,行吧,你说得对。我先不去了。不好意思啊宝宝,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没事儿的。”朱秀嘴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别墅的条件好吗?” “硬件倒是还可以。不过老板够懒的,一楼浴室门坏了,一直没修。” “是么?那确实太差劲了。我记得你白天抱怨过,连监控都是坏的?” “对。其实这种地方……挺不安全的。老板真该早点装监控。” “幸好宝宝你跟着同事在一起。不然我才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那里。” “小兵哥……谢谢你,幸好还有你关心我。这次的事情结束后,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么?我们还清钱,一起努力做正经的工作,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抱歉,之前赌博,是我错了。我只是想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对不起秀秀。” “没关系,我永远不会怪你。” 两人就这么聊了几句,电话挂了。 朱秀以为袁小兵听了自己的建议,并没有连夜赶来别墅和自己住,而是决定天亮再上山进行后续的绑架计划。 可凌晨五点,她又被手机震醒了。 接通电话,袁小兵对她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你现在去上厕所,叫上王玥然,你们一起推门。千万要按我说的做!你别一个人做这件事。 “我、我也只是帮人一个忙,挣点钱而已!你放心,我没有杀人!” 此时此刻,厨房内。 讲到这里,朱秀长长呼了一口气。 她揉了揉脸,看向许辞。“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凶手。他也确实可能只是帮人把一切伪装成自杀,让我帮忙圆个谎而已……” “在那之后,你们有联系吗?” “有。他用新换的手机跟我联系过。另外……我、我取到过一个快递。” “里面装着什么?” “是我之前落在袁小兵车上的一条丝巾。那还是他在……在打过我之后,送我做弥补的礼物。” 听到朱秀的故事,完整故事缺失的一块拼图,总算合上了。 ——如果袁小兵杀了刘娜,为什么非就地处理尸体,而非要把它运回别墅,再制造一个那样做作的现场,总算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许辞往窗外望了一眼,再回头,略皱了眉看向朱秀苍白的脸。“朱秀,你被利用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朱秀的心头,她问许辞。“你什么意思?” 许辞道:“袁小兵想嫁祸你。他早就算计好了。” · 白云山上。 那个莫名出现、又离奇消失的行李箱总算被打捞起来了。 祁臧戴上手套奔过去,不消多时,他就看见行李箱的拉链上挂着一小条织物,像是某种衣料被拉链勾住所留下的痕迹。 柏姝薇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有些严肃地说道:“老大,这……这该不会是丝巾吧?朱秀脖子上总是戴着这样的丝巾!” 第19章 针对朱秀的搜查令已经正式下达。 在发现疑似丝巾的痕迹后,柏姝薇直接带人去到了朱秀家中,把丝巾、围巾、衣裙等物品通通带回了市局的物证中心。 经过比对,朱秀的其中一条丝巾上果然有被划烂的痕迹,再经光谱仪的鉴定,结果很快出具——从水中打捞出来的行李箱拉链上勾出的丝质物,基本可以确定来自朱秀的丝巾。 如此,朱秀可谓有重大的杀人嫌疑。 另一边,祁臧仍守在白云山上继续调查。 那个在周五晚11点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行李箱总算现了真身。它是蓝色的箱体。打开来看,却并不是死者刘娜的行李箱。 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很简单—— 紧接着打捞队又从湖底打捞出了一个红色的行李箱。 经过之前的口供可以看出,这是死者刘娜在周五跟北水店的员工们去别墅时带的那个。刘娜相对比较高,有1米67,里面的衣服裤子是符合她的身量的。 至于这个带有朱秀丝巾的蓝色行李箱,里面的衣裙全都相对较短,推测它的拥有者的身高只有1米55左右。 此外,两个行李箱里都进了水,里面的一些书本的字迹都模糊了,不过对于一些厚的书籍,翻到中间地方,勉强可辨认出两个人的字迹不同。 其中非常关键的一点是——两个行李箱里都有相同的教科书书籍。 卫凡仔仔细细将两个行李箱的证物进行了整理,当即对祁臧道:“祁队,这个蓝色行李箱的主人,是刘娜的同学吧?周五晚11点,这个同学是不是来找过刘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进别墅,而只是把蓝色行李箱推给了刘娜,让刘娜接过去放进了别墅中。” 祁臧认可这个推理。 背后的故事究竟怎么样尚未可知,但重重谜团中,居然始终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刘娜的同学。 这个同学半夜去凤凰别墅找刘娜。刘娜跟姜雪吵完架离开别墅,带着两个行李箱,红的属于自己,蓝的属于同学,后来她们一定是离开的。 现在刘娜死了,红蓝两个行李箱都沉入了湖底…… 那么那个同学去哪儿了? 她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为什么不现身、不报警? 这个同学……又有没有可能是凶手? “卫凡,你立刻再去一趟刘娜的学校,务必把这个同学找出来。我这边先去跟朱秀。那边的情况也不太对劲。” 祁臧嘱咐完毕,拿起手机正想打电话安排人定位朱秀的手机。 就在这时,他收到许辞的消息——请求加他为好友。 祁臧通过后,立马收到了许辞发来的定位。 随之而来的是一句话。“有人要杀朱秀,麻烦安排附近警力支援。我们在这个地址。” · 袁小兵的确不像有专业分尸能力的人。 这是祁臧一直不能肯定他就是凶手的原因之一。 但许辞额外知道四色花的信息,便推测是四色花那边杀了人、分了尸,袁小兵只是在帮他们处理尸块而已。 血色字帖、假血、胶带、包括那幅画,很可能都是那伙人为了杀另外一个人而准备的。袁小兵只是跑腿购置了这些东西,并在那晚把它们带在了身上。 刘娜的死亡原因依然是激情杀人,她运气不好,撞上了正在处理尸块的袁小兵,继而被杀。 在许辞的视角里,只有一个问题不能解释,这也是祁臧早上对他提出来过的那个——为什么袁小兵在云梦湖杀完人,一定要把尸体带回浴室,将尸体布置成那样? 今天一路到现在,见朱秀确实不像是事先知情;再加上这一路观察到的细节……许辞有了答案。 ——那个做作的、漏洞百出的密室,并不是真凶为了逃避制裁所设计的。这个密室的真正含义,就在于嫁祸朱秀。 袁小兵给她发的那条微信,让她成为了第一个推门进入“密室”的人。出于下意识对袁小兵的维护,她说了谎,声称胶带黏得特别紧。 她的谎言成就了“密室杀人案”。 可一旦警方破解这个有明显漏洞的密室,她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袁小兵那边应该还会在刘娜身上、或者物件上做其余手脚,让所有的线索和嫌疑,全都指向朱秀。 然而朱秀是会说话的。 那么就在所有指向她的证物浮上水面,在她开口向警方辩解前,先一步除掉她。 许辞今天就算不找朱秀。想必朱秀也会被袁小兵叫到身边。她被关鸿文直接放了就是最佳的佐证。 袁小兵是个胆小怯懦、冲动无脑,只敢暴力女朋友的人。他想不出这样的嫁祸手段。帮他的人多半还是那个四色花。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辞清冷的眼里隐隐浮现一抹厉色,这叫他面前的朱秀简直看得心惊。“你、你什么意思?小兵要杀我?” 农村不比城市,这种地方没见过哪家会装防盗窗。人在进出房屋的时候,通常也没有立刻关闭房门的习惯。 刚才袁小兵关门的动作,已经让许辞警觉起来。 他立刻环视整个屋子,发现窗户装得也很怪——锁居然在外面,并且插捎全都插上了。 听完朱秀对那晚事情经过的描述,许辞最后一丝怀疑都消失,已然肯定袁小兵这就要动手。 看向朱秀,许辞道:“你去打开房门试试。它应该已经被反锁了。你再看看这些窗户的锁。”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1节 朱秀怀着狐疑去到客厅,片刻后白着脸走进厨房。“这、这……小兵他……怎么……” 朱秀之前在警察面前晕倒过,在公安局审讯室也崩溃大哭过。可那些都有伪装的成分。 她从始至终都在维护袁小兵。 到这一刻,她是真的面如死灰了。 许辞没工夫安慰她。 他走到窗边,侧身贴着墙体站立,再往外看去。 过了一会儿,他道:“窗户估计是袁小兵这两天才改装的,从里面无法打开。他早就打算把你烧死在这里,最后伪装成意外。” “我们该怎么办?” “外面有好几个人。等会儿,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来这里拍窗户,呼喊袁小兵,并做出要砸窗的样子,把外面守着的人都吸引到这一侧。等我喊跑的时候,你跟着我跑。现在,先帮我找个插线板过来。” 嘱咐完朱秀,许辞把他拿出来的几罐可乐摇了好一会儿,放进了微波炉。不仅如此,他还从背包里拿了一罐摩丝,两个打火机,并将它们通通塞进了微波炉。 朱秀很快从客厅找来了插线板,许辞将它插上电,拖到离窗户很近的地方,再把微波炉插上电,定时了三分钟。 “现在开始喊人。” 许辞抱着微波炉贴墙躲在窗边没露脸,冷静地嘱咐朱秀。 朱秀深吸一口气,按着许辞所说的,跑到窗边大声呼救。“小兵?!小兵你去哪儿了?门为什么关了?” 看到门外有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人提着一桶疑似汽油的东西过来,朱秀后背的冷汗全都下来了。 她很惊恐地回头看向许辞。 许辞的面容被墙角的阴影遮蔽,眼里的神色叫人看不分明。 低头瞥了一眼手里微波炉的状况,他对朱秀道:“继续。” 吞一口唾沫,朱秀更加猛烈地拍打着窗户。配合着她的嘶吼声,足足有三个人被吸引了过来。袁小兵赫然在其中。 除了袁小兵,另外两个人面沉如水地看向朱秀,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其中一个甚至朝朱秀比了个中指、再提起了一罐汽油,堂而皇之地将它淋在了窗边。 哪怕他戴着口罩,朱秀都能感觉到他在狞笑。 “好了。朱秀,让开。” 透过玻璃,注意到微波炉里的东西已经冒了烟,许辞提着它一跃而起,“哐啷”一声用手肘猝不及防击碎了窗户玻璃。 下一瞬,内部已经起火的微波炉就被许辞一把轮起来朝外砸了去! “不好!” “往后撤!” 外面三人扔了手里的汽油,迅速后撤。 “跑。”许辞短而有力地说出这么一个字,迅速转身带着朱秀朝客厅方向跑去。 客厅有一侧窗户正好与厨房窗户处于完全相反的方向。 许辞快速冲向那扇窗户,屈膝起跳,弯腰直接用后背撞碎整扇玻璃,连同金属外框也直接从窗框上脱落。 “砰——!” 厨房方向传来巨响。那是微波炉爆炸了。它有没有引起淋在厨房窗户外的汽油燃烧,朱秀已顾不上回头看,只得拼了命跟上许辞。 在商场上班经常四处跑动的工作性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朱秀很快就远离了那间房子,不过离前方的许辞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路上,观察了一下两人逃亡的方向,朱秀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不去车那边?” “如果我是袁小兵,如果我有同伙,并且我还清楚知道你们车停的位置。为了避免你们逃脱房屋,我一定会在车上动手脚。 “何况现在看见我们跑了,他们一定会派人过去埋伏。” 许辞道,“看到前面那座桥了么?往那里跑。那是去往镇里的路。也是派出所民警来这里必经的路。” 这一路险归险,但基本还在许辞的掌控内。在朱秀看来,他连逃跑都跑得淡定自若,说话的语调都没有什么起伏。 顺利抵达长桥后,让许辞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却发生了—— 摩托的声音由远及近,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一辆摩托几乎横飞上桥,那骑手一把勒住朱秀的上身将她制服,紧接着居然拿出了一把自制土枪出来。 开摩托的正是袁小兵。停下摩托,他一手自朱秀身后绕至前方掐住她的脖子,一手用枪抵住她的脑袋。 看向许辞,他道:“你们两个,从桥上下来,跟我回村里!” 许辞驻足,回头看向他:“我早已报警。警察随时会到。现在你的罪名已经越来越重。我劝你早点收手,或许还能不至于死刑。” 袁小兵怒道:“他妈的你少废话!我知道有人要来,所以,现在立刻马上,跟我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在乎鱼死网破!” 深深恋慕的男友神态疯狂,成了想杀自己的刽子手,朱秀吓得浑身发抖,与此同时心脏疼得不可遏制。 她泪流满面地看向面前的许辞。“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我忘记了,我们共用的是一个苹果账号……” 许辞和朱秀逃跑的方向不在那伙人的预计中。他们本不该这么快追上来。然而,曾有一次袁小兵怀疑朱秀出轨,于是两人共用一个账号,利用iphone的查找手机功能,就能随时知道对方的下落。 这是袁小兵迅速了锁定朱秀逃亡方位的原因。 第20章 袁小兵已至穷途末路。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目睹他做的一切,警察也在路上,他逃不了,那就干脆抓着朱秀一起死。有着暴力倾向的他确实可能鱼死网破。 于是许辞上前一步:“好。我答应你。” 朱秀绝望地闭上眼。 下一刻却意外地听许辞说:“你的同伙不愿意暴露在其他人面前,所以只有你一个人追了过来。 “你现在只有一把枪,只能制服一个人。我如果跟着你往村里回,路上可能随时对你下手。所以,不如我和朱秀交换。你拿枪指着我的脑袋带我往村里走,让朱秀跟在后面。这样好一些,你觉得呢?” 袁小兵赤红着眼盯了许辞好一会儿,此刻却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考虑。让许辞跟在身后,他确实不放心。于是他被说服了。 把手里的枪扬了一下,袁小兵对许辞道:“你走过来,到我身边我再放开她!别耍花招,不然我会立刻开枪!” “我就是个干律师的,在法庭上耍耍嘴皮子而已,能在这里耍什么花招?” 许辞一边说,一边朝袁小兵靠近。 及至袁小兵面前,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袁小兵牵制着朱秀调整角度,待感觉差不多合适了,这才松开朱秀,左胳膊顺势揽过许辞的脖颈,将他死死钳制住。 举起右手的枪,朝许辞的太阳穴对准,袁小兵试图带着他转身,准备下桥往村里的方向。 此刻他不由感叹自己运气还不错。这阵子桥上居然没有任何人经过。最近的摄像头离这里也有距离,不足以拍清楚他的脸。 接下来只要找那几个人帮自己处理掉许辞和朱秀就行了!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在袁小兵抬起右手将枪口对准许辞的瞬间,许辞居然猝不及防猛地弯下了腰。 身体不由跟着许辞的动作前倾的同时,许辞右手手肘发力,闪电般袭向袁小兵的右臂。 袁小兵下意识扣动扳机,可右臂提前被撞歪,枪口砰然射出一发子弹,打的是却是长桥一侧的栏杆。 许辞的动作毫不停留,颈部向后一仰,重重砸向身后袁小兵的脑门,再趁他意识恍惚的瞬间,双手顺势合力抓住他的左臂,又是一个弯腰,狠狠给他来了一记过肩摔。 袁小兵后脑着地,发出很大一声闷响,一时间双目涣散,人都被砸蒙了。 许辞没放过他,迅速俯身而下提起他的衣领,握拳狠砸了几下他的太阳穴,这才看向朱秀。“跑!” 长桥之上,烈日高悬。 风吹起许辞额前的碎发,他微微张口喘着气,胸口轻轻浮动,锁骨上那片的阴影随之上下起伏。他的眼神则冷静、锐利,又有几分肃杀之意。 看着这样的他,朱秀恍神了半秒,这才赶紧把手机拿出来扔了、转身就跑。 将枪捡起来握在自己手里,许辞将枪口对准袁小兵的额头。 冷冷注视着他的眼睛,许辞道:“留你在这里,你多半会被那帮人灭口。识趣一点,不如跟我去自首。” “我呸!”穷途末路的袁小兵怒骂,“自首你妈!去公安局就不是死?我要死也要拖上你给我垫背!” 瞥一眼袁小兵的手指,上面那枚戒指已经不见,许辞拉着他的衣领凑近几分,再扬枪指向他的脑袋,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问:“你手上那有着四个花瓣的戒指,谁给你的?把你知道的跟他有关的消息全部告诉我。不然我马上崩了你!” 左手食指贴紧扳机,枪口已抵住袁小兵的脑门,许辞的眼神毫不留情,好似真的会动手。 可是袁小兵显然已经丧失了理智。 他不管不顾就要挣扎起来,就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许辞并没有真的开枪。 脑子一转,反应过来什么,袁小兵无比恶劣地开口:“光鲜亮丽、前途无量的大律师,不敢杀人、不愿意吃牢饭对吧?哈哈哈,那我可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是敢杀你的!” 恰此时,一辆三轮车上了桥。 骑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农。 显然是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老农立刻停下车愣在原地,数秒后反应过来,这才赶紧掉头跑。 老农虽然走了。 但袁小兵知道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脸。 这一刻他已彻底无路可走。 作为困兽,最后一丝逃脱制裁的希望也消失,他把满腔的恨意都施加在了面前这个破坏一切的“律师”身上。 几乎用尽了毕生之力,躺在地上的袁小兵身体用力往上一弹,双手抱住了许辞的脖子,不为别的,只为和他同归于尽。 紧紧抱住许辞往桥边一滚。后背轰然撞向栏杆的刹那,许辞及时伸出双腿攀住栏杆,再打算借力而起重新制住袁小兵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年久失修的桥面栏杆本就摇摇欲坠,这会儿再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力。许辞与袁小兵,两个人与一把枪,就那么齐齐跃出栏杆,朝下面奔腾的河水摔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许辞闭了气。 身体不可控地坠至河面之下,许辞在河水的包裹下睁开眼睛,透过并不清澈的、含着脏污的河水,看到的却是将近八年前在缅甸的一幕。 砰!砰!砰! 刚才的枪响唤醒了他特意掩埋在意识深处的记忆。 子弹夺取了所有队友的性命。 最后漆黑的枪口终究对向了自己。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2节 那一刻许辞最能感知的情绪却不是恐惧害怕,而是痛苦与怀疑。 这是一项绝密的计划,他们的行踪原本只有少数几个高层人士知道。 到底谁值得信任? 锦宁市是不是烂到根里了? 当着国旗发过的誓是不是全被那人当做了放屁? 对上级的怀疑、失去队友的痛苦、对当警察这件事的动摇…… 它们在那一刻几乎压垮了许辞。 对着漆黑的枪口,情绪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向来唯物主义的他居然也在心里偏激地求了个来生—— 如果还有下辈子,我不会再当警察。我的仇,我要亲自去报。 水终究源源不断地灌入口鼻,肺部传来巨大的疼痛,许辞从梦魇般的过去中醒过来,迅速游到水面上。 换了一口气后,他没有立刻上岸,而是在深呼吸一口气后重新潜入水底,他是在找袁小兵。 许辞找到袁小兵的时候,他已经濒临昏迷了。 将他抗在肩上,许辞顶着河水的压力艰难往上,终究是把人带了出去。此时两人已在下流河岸。 将袁小兵放在岸边一块石头上,许辞几个巴掌把人拍醒。 回头往桥上望了一眼,红色警灯闪烁,警车已经开了过来,许辞再度提起袁小兵的衣领,左手拿出一把小刀抵在他的脖子前,厉声质问:“戒指到底是怎么来的,告诉我! “我向你承诺,你不会死在监狱。否则我根本没必要救你。立刻告诉我真相!不然我会让你比死痛苦一万倍。” 差点溺毙的袁小兵头脑无比昏沉、身体也沉重无比,在桥上那玉石俱焚般的一扑已几乎耗尽他所有的力量与勇气。 并没有想通为什么许辞会救自己,他的表情一开始有些茫然,但很快就呈现出了真正的畏惧。 这大概是刚才在河里的濒死体验带给他的。亲自感受到了接近死亡的恐惧,他再也没有跟人同归于尽的勇气。 意识恍惚之际,袁小兵到底是开了口。 “戒、戒指……是彭哥、彭哥给的。彭哥带我赌博……前几次他都帮我赢了好多钱,就最后一次输了…… “我、我怀疑他骗我,想让他把钱还给我……他不愿意……不过我偷拍到了他们打算杀人的证据…… “我用这件事要挟彭哥,他说、说这戒指值钱,先抵给我……他说这是非法文物,我自己没法出手,等后面他要到了钱,再从我手上赎回戒指……他还说,我是他们的人了,以后跟着他们好处多多…… “但我手上毕竟有证据,他们没法相信我……万一我拷贝了怎么办?他们让我办一件事……说办完那件事,我也犯了法,就不得不跟着他们走了……” 许辞问:“他们让你办的事,是让你处理尸块?你和朱秀打算绑架,于是干脆把处理尸体的地点选在了白云山?尸体是谁?” “是……但我不知道那人的身份。”袁小兵道。 许辞再问:“你处理碎尸的时候,遇见了刘娜,所以把她杀了?” “我……我……”事已至此,袁小兵仍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 警车的呜哩呜哩声由远及近。 留给自己问话的时间已不多,许辞再问他:“那个‘彭哥’长什么样,脸上、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袁小兵道:“吊梢眼,蒜头鼻,嘴上有一块黑痣……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真的!” 许辞张口,还想问什么,猝不及防间却听到某种熟悉的,让他全身绷紧的声音——那是子弹上膛发出的。 警察就近在咫尺,他们竟还敢动手?! 许辞感到惊愕的同时,立刻做了个扑倒袁小兵的动作。 “当心!” 可子弹比许辞更快一步。 不过顷刻间袁小兵的脑袋已经开了瓢。 温热的血水轰然砸了许辞满头满脸,像极了八年前在缅甸山林里的那一幕。 双手抬起来,抹一把眼前的血,许辞抬头看向前方的小道。 摩托车上,一个戴着面罩的人收起枪,一双锋利的眼睛与许辞静静对视了一瞬。 紧接着他瞥了一眼许辞身后的方向,大概是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开着摩托瞬间消失了踪迹。 这数秒间,许辞几乎屏息。 是他。是他!八年前那名在缅甸的刽子手是他! 再不迟疑,许辞立刻起身朝摩托驶离的地方狂奔而去。 可三分钟后包围了他的是警察。 许辞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名民警朝他举起了手铐,警惕又严肃地看着他道:“请跟我们走一趟!” 片刻之后。 刚把车开进高速路服务区准备去加油站的祁臧,收到了他之前联系的民警给自己发来的照片。 照片上,许辞坐在警车后排,双手拷了手铐,鲜血淋了他满头。透过额前的碎发,他抬起漆黑的瞳仁、与泛红的眼眶静静注视着摄像头。 隔着一张照片,祁臧对上他的目光,依然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心脏不可名状地缩了一下,紧接着祁臧看到了民警发来的消息—— “怀疑这个人枪杀了另外一个人。具体我们还要调查。祁队你说的涌泉村可能会出事儿,是指的这个吗?” 第21章 “找到了一个叫朱秀的人, 经过她的口供确认,死者叫袁小兵, 我们先前抓的疑凶叫谢桥,不过据她所说,不是谢桥杀了袁小兵。我们正在调取相关监控……” “谢桥体力不支晕倒了,现在在镇医院,派了民警盯着他。啊?人怎么样?哦,没事儿,已经醒过来了。我们打算等他身体好转一些,就带他回所里做笔录。 “这次的案子涉及非法枪支, 性质就严重了……祁队快到了?行, 那你先来我们所?” …… 一边跟当地民警通电话, 祁臧一边经告诉赶至涌泉村。 等他抵达镇派出所,那把坠入河里的枪已经被捞了出来。跟民警们一起检查了枪支后, 祁臧已经快速将许辞杀害袁小兵的嫌疑排除。 原因很简单, 那把枪的弹匣里只少了一枚子弹—— 桥上的监控虽然不是高清摄像头,但能把事情经过还原的一清二楚。少的那枚子弹正是袁小兵自己打出去的。 尽管尚不清楚许辞在桥上夺过枪指着袁小兵的时候究竟在问他什么,但既然弹匣没有少第二颗子弹, 在没有证据证明许辞还有第二把枪的情况下, 轰了袁小兵脑门这事, 就不是许辞干的。 民警当即道:“算这个叫谢桥的运气不错。万一袁小兵之前用过这把枪, 子弹不满,这谢桥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了。还得做硝烟反应、弹道分析什么的……” 祁臧倒是摇头。他指着屏幕上的监控回放。“谢桥这身手,明显练过,他制服袁小兵很容易, 想杀他也容易。如果他真想这么做, 在桥上就可以动手了。或者两个人落水后, 他也能趁机动手,并把一切推给意外。他为什么非要开枪杀人?这不合理。在我看来,反而是他把袁小兵从水里救了出来。河道监控调取了吗?” 眉头不自觉皱起来,祁臧又看了一遍监控,并且是慢速地看的。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袁小兵骑着摩托赶过来,先钳制的人是朱秀。 之后是许辞举起双手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以身犯险,用自己换了朱秀。 看不清许辞的脸,也难以想象他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他无疑是英雄,总算与八年前课堂上那个说“当警察是为了法律的尊严”的许辞重叠了。 哪怕所有的事实都与自己的判断相悖,祁臧却近乎偏执地认为,谢桥就是许辞。 这一刻,这种“认为”更是进一步变得坚定。 片刻后,祁臧去审讯室内见了朱秀一面。 朱秀很紧张地站起来,第一句话问的是:“那个……谢总怎么样了?” 半晌,祁臧开口。“他没事。说说你为什么来涌泉村。谢桥为什么会跟过来。你和袁小兵又到底做过什么?” 事已至此,朱秀再无隐瞒,从袁小兵那几通电话开始,一五一十地全都交代了。 听罢,祁臧神色丝毫不见拨云见日的轻松,眉头反而皱得越来越紧。“你是说,谢桥想送你监狱,是因为早就猜到那帮人想杀你?” “是。”朱秀咬了一下嘴唇,面容流露出无尽的苦涩,“我实在没想到……袁小兵什么都听他们的……他居然和他们一起算计我。谢总说,他们想把杀人的嫌疑推给我,还要杀我,来个死无对证……” 祁臧沉默了许久,表情颇为凝重。“不,不仅是你。你和袁小兵,他们都会杀掉灭口。” 在白云山的云梦湖中,打捞队打捞出了两个行李箱,分别属于刘娜和她的某个同学。 那么显而易见的是,当晚袁小兵碰见的人,可能不止刘娜一个。 后来刘娜被杀了,她的同学多半逃掉了。 为什么要设计那样一个做作的犯罪现场。 为什么非要把尸体搬回别墅…… 袁小兵背后存在某个犯罪组织,这一切总算能解释通了—— 有一伙人,他们杀了某个人、并分了尸,让在白云山当过保安、对那里无比熟悉的袁小兵找个合适的地方掩埋尸块。 袁小兵照做了,不料半夜杀出来两个目击者。他没什么脑子,又冲动,一言不合就准备杀人灭口。 可他没能杀死两个人,刘娜死了,另一个逃了。 慌张之下,袁小兵大概给那伙人打了电话,问怎么处理。 对方会问,死的小姑娘是什么身份,如果她离家出走、没人知道她来了这里,那就跟那堆尸块一起埋了好了。 可通过检查姑娘钱包里的身份证等物,袁小兵偏偏认出了她是谁——正是自己这回想绑架的刘娜。 刘娜跟着一帮子人来了白云山,北水店的员工都看在眼里。 她今天敢消失,明天警察可能就会就地搜山。 单单搜山也罢,远远把她扔到某个离云梦湖很远的山崖去,发现她的尸体后,警察不会顺藤摸瓜把云梦湖底的尸块捞出来。 可偏偏有一个目击者逃掉了。 那个人看到了袁小兵往云梦湖里扔尸块的画面,更看到他杀了刘娜。 有了他的口供,不愁警察把湖底的尸块找出来,继而找出被分尸的死者的身份。 如此,袁小兵算是彻底坏了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3节 或许袁小兵正好还知道点那伙人的秘密,于是他们当即决定,要把杀人的嫌疑彻底推在袁小兵身上,并杀他灭口。 不仅是袁小兵。他跟他女朋友那么亲密,没准朱秀也多少知道点什么,他们要连朱秀也一起杀。 于是,通过电话指示,他们让袁小兵把刘娜的尸体、以及还有一小部分没来得及沉入湖里的尸块带回别墅,布置出了那样一个现场。 他们骗了袁小兵,让他以为所谓的密室真能嫁祸给朱秀,继而愿意亲手杀朱秀灭口。 “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你只能让朱秀替你顶罪。否则坐牢的就是你。”他们恐怕会这么劝袁小兵。 又或者他们直接威胁袁小兵。“只有嫁祸给朱秀,才能保全你和我们。否则我们一定会杀了你。反正大家都没活路了。” 无论如何,袁小兵丝毫没察觉他们会对付自己的心思,而是同意将一切嫁祸给朱秀。 那些假血、字帖道具就在袁小兵的车上。或许它们是原本用来对付其他人的,正好提前用上了。至于那幅画为什么会在朱秀的课桌里搜到,只能是他们事后找其他人、又或者袁小兵本人混入学校放进去的。 案发当晚,袁小兵成功按他们的吩咐行动了,到那一步,他们的计划算是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他们要等待的,就是袁小兵杀死朱秀。 事成后他们马上就会杀了袁小兵。 反正袁小兵混社会搞赌博还借了高利贷,到时候随便推给哪个放高利贷的、或者制造什么意外杀了他,这一切就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朱秀与袁小兵,是杀死刘娜,以及某个未知身份的死者的真凶。之后两人反目,袁小兵杀了朱秀,再意外死亡。 没有其余有嫌疑的凶手值得警察再继续调查。 这个计划堪称完美。 然而许辞的出现打乱了一切。 朱秀并没有死。 判断出这步棋已经彻底毁掉、再无回旋的余地,为避免被袁小兵暴露出更多有关自身的秘密,他们只得简单粗暴地选择先杀了他再说。 许辞几乎是算无遗漏了。 他给祁臧发消息支援的时机恰到好处,最大程度确保了朱秀、他自己,以及袁小兵的安全。 可大概他也没想到,即便警察还有两三分就赶到,“那伙人”中也有人敢动手,居然真的开枪打死了袁小兵。 此时此刻,轻轻呼出一口气,祁臧看向朱秀,再问:“谢桥有没有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朱秀皱了下眉,大概似乎自己都有些不信,于是很勉强地开口:“他说他为了奖金……他想追回那160万。” 也不知道为什么,祁臧忽然有些气闷、有些愤怒。 一股莫名的情绪充斥在他心口,搅得他整个人都不得安宁。 下一刻,他听见朱秀说:“对了,他还说……” 祁臧:“说什么?” 朱秀:“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他就算把我说成了嫌疑人,只要我不是凶手,你一定不会胡乱冤枉我……” 审讯室内无人说话,彻底安静下来,静得祁臧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那越跳越快、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 · 离开审讯室后,祁臧去到楼道里,忍不住抽起了烟,还一连抽了三根。 这其实对祁臧来说实在是一件太过少见的事。 锦宁市市局的刑警队伍里,二支队全是老烟枪,他们的口号是——破最难的案、熬最狠的夜、抽最凶的烟,办公室常年烟熏火燎,女同志们叫苦不迭,纷纷申请转到别的队。 祁臧所在的三支队与之恰好相反。主要是因为祁臧要求严格,乱七八糟的规矩非常不多,比如不让人谈恋爱,也不让人抽烟。 “破案需要什么?需要逻辑、需要理智!恋爱使人失智,使人堕落、更使人痛苦!年纪轻轻的谈什么恋爱,都给我好好工作!” “烟是什么?抽多了容易肺癌知道吗?我们当警察的怎么能比犯罪分子死得早吗?谁也不许抽烟!” 这些全是从三支队流传开来、据说出自祁臧之口的名言。 于是那些从二支队申请转队的人也没去祁臧那里,一支队成了众望所归之地。 说起来,祁臧为什么搞这么多规矩,自有一番缘由。在他看来,副局长荣勇有多待见他,局长张云富就有多不待见他。 三支队其实是去年才组建的。 在那之前市局只有两个支队,从警力的角度考虑是应该扩编,但让另外两个支队咬牙撑一撑也不可以,因此在当时看来,三支队并不是一定需要存在的。 荣勇认可祁臧的能力,强力建议设三支队,并强烈举荐祁臧当队长。张云富则是一直反对的那个。 大概他觉得祁臧个人能力虽然挺强,但脾气暴躁爱摆黑脸,并且有时候非常固执己见,有点像新兵里的刺头儿、不服管。 ——这样的人怎么带下属? 后来张云富勉强同意设立了第三支队。但与此同时,他也将其他队伍里不要的人,又或者诸如李正正、柏姝薇这样的新人全都留给了祁臧,简直带了点刁难的意味。 祁臧没有带队经验,只能把规矩往严了定,好歹坚持到了现在。 这种情况下,祁臧很懂得以身作则,多年来坚持孤寡生活,并且也几乎从不在人前抽烟。 他活得非常克制。 可今天他胸中实在郁结,抽了三根烟都没能缓解。 他决定去医院看看许辞。 镇医院很小,楼房看着也颇为简陋。 走进铁质大门,没过多久祁臧又退了出来。 他去到了街边的商店里,买了一个果篮、还有一束鲜花。 一手拎着果篮,一手捧着花束,祁臧走进镇医院。 走到医院大楼前的时候,他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停在门口的车。 那是一辆很拉风很浮夸、与小镇气息格格不入的兰博基尼。 略皱了眉,祁臧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敲门进去,听见里面的一个男声—— “谢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请了王医生过来。穷乡僻壤的医生不靠谱,让王医生帮你再看看。然后我们回锦宁市市医院。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了。” “警察那边不用担心。我会为你请最好的律师。” …… 病房外,祁臧的眉头皱得更紧。 许辞的病房里有人,而且听上去像是个阔少。 怎么?楼下那辆兰博基尼是他的? · 祁臧暂时没有进病房。 他转身去到楼下的院子里,心里烦躁更甚,又抽了两支烟,这便见到一个身材高挑的、显得很阳光帅气的年轻男人从医院大楼里走出来,直接坐上兰博基尼,把车开走了。 他默默盯了那车一眼,再往许辞的病房折返。 刚走到走廊,却又看见另一个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跟“谢桥”身上商业气质有些像的年轻人,抢先一步推门进入许辞病房。 去到房门口的时候,祁臧无意识地听了一耳朵,就听见里面的人在说:“谢总,帮你削了个苹果。现在吃吗?要不要喝水?” “你真的没事儿?看你这脸色……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 祁臧烦躁得又想去抽根烟了。 可他忽然意识到他是来问案子的。他有非常充足的理由进入那间病房。 于是敲了三声房门,祁臧气势汹汹来一句“警察,问话!”后,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满脸天王老子的王霸之气。 这股嚣张气焰在看到许辞那苍白虚弱的脸、以及那双漆黑的瞳孔时,立马消了下去。 他的声音不觉小了很多,嘴角也带了笑意。“谢先生,没打扰吧?” · 警察要问话,孟宇只得走了。 走前还戒备地多看了几眼祁臧,留下一句:“我们谢总身体还很虚弱。请你注意一下,言辞不要激烈,不要刺激到他。” 祁臧根本没有理会他。环视了一下屋子,病床边放着好几篮装饰精致的花、以及好几种高级名贵的补品,这么一比较,他在医院门口随意买的花篮和水果简直拿不出手。 把这两样东西放下,祁臧随意抓了一把头发,目光落在病床边桌子上的果盘上。 苹果被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 不过看样子许辞还没来得及吃。 祁臧从自己买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走到许辞面前削了起来。过程中还不忘很自然地推开了那盘已经被切好的苹果。 病房内很安静,一时只有沙沙削苹果皮的声音。 削好苹果,祁臧切出一小块,用水果刀直接插着递到许辞跟前。 许辞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张口吃了。 祁臧问他:“怎么样?” 许辞:“有点酸。” 把苹果和刀都放下了,祁臧给许辞端来一杯水。“咳……那就不吃了。下次给你买好的。” 之后许辞靠在床头没接话,只是静静看着祁臧。 祁臧又问他:“身体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许辞摇头:“没事儿。呛到点水,救人的时候脱了点力。装得很严重,只是不想去审讯室。” 祁臧笑了。“这会儿倒是实诚了。明明谎话张口就来。” 许辞没接这话茬,接过祁臧递来的水喝了一口,他道了谢,再上下看祁臧一眼。“抽烟了?” 祁臧提起自己衣领闻了一口。“诶?这么大味道?有没有呛到你?” 许辞又摇头。“不会。我偶尔也会抽一根。” 祁臧问得自然:“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4节 “高中就会了。叛逆期背着父母偷偷抽的。”许辞答得很快,“你这话问的……好像你以前认识我似的。” 这回换祁臧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刚才来看你的是……” 许辞又喝了一口水。“我的上司和我的下属。你见着哪个了?” “都见着了。你上司和下属都挺不错啊,跑这么远来看你。这上司我就不说了,下属你怎么管的,怎么能那么敬重你?”祁臧问,“我手下那帮小兔崽子每天都要上房揭瓦,一个比一个牙尖嘴利——” 听到这里,许辞淡淡笑了一下。 看见他这笑容,自己后面想要说什么,祁臧忽然全都忘了。 随后他听见许辞道:“大概因为你比较凶吧。” 祁臧立刻挑眉反驳:“我哪里凶了?” “开玩笑的。”许辞的声音听上去很诚恳,“其实是因为你性格好,大家知道你开得起玩笑才那样。我跟你不一样。他们其实应该觉得我很有距离感。” 薄暮时分。夕阳的橙与红爬上窗外的天空,也把许辞苍白的脸熏上一股暖意。这让他此刻的笑容与眼神都显得很温柔。 恍然间,祁臧想起了从前宿舍里许辞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 时隔了八年的夕阳,就这么照见了两个相似的灵魂。 这让祁臧错觉他和眼前的人不曾分离过八年,错觉彼此还都站在原地。 可事实与错觉根本南辕北辙。 时光在两个人身上打上了不同的烙印,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可是……可是祁臧依然想要向他靠近。 只不知道现在的许辞又是怎么想的。 八年前的那晚他是纵容、默许,是单纯地喝醉了…… 还是说,他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 现在呢? 祁臧表情严肃下来。 半晌后他开口,却是问许辞:“杀袁小兵的人,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许辞摇头:“戴着帽子和面罩,只露眼睛的那种。” “袁小兵惹上了某个危险的犯罪团伙?你早就察觉了?之前为什么不告诉警察?” “是早就察觉了。至于为什么不坦白,私人原因,不方便透露。我也要保护我自己的安全。” “那幅写有‘我杀了你、吃了你’的画,你真的不认识?” 见许辞不答,祁臧又道:“那我换个问题。” 语气沉重了很多,祁臧问他:“枪杀袁小兵的杀手为什么偏偏放过了你?” 许辞一下子皱眉了。 日光西斜,屋内的光影暗了一分,连同许辞的表情也变得冷漠起来。抬起一双冷冷淡淡的眼睛,他对上祁臧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许辞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开口:“很简单。警察离他太近了,如果到达现场,他们没发现凶手,会立刻开展道路封锁、全力追捕凶手,那样的话他很难逃脱。 “但如果现场存在一个最大嫌疑人,就不一样了。 “那会儿所有警察都以为是我开了枪,自然是要逮捕我、审问我、再寻找能够为我定罪的证据……我不是凶手,这点很容易查清楚,但再容易也需要时间。等警察反应过来要抓别人的时候,他早已远远离开了。” 不久前河边的那一幕,实在多少有些像八年前。 他是刽子手们手底下的幸存者。 可就因为他偏偏活了下来,所有人一定都会问一句—— “你为什么没有死?” “死的为什么偏偏不是你?” “他们放过了你,是不是因为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许辞知道祁臧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连这个问题实在让他有了不太愉快的联想。 目光调转,许辞看向窗外越来越沉的夕阳。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清丰集团盯着。 可这八年来四色花在中国销声匿迹、完全不见踪影。许辞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他们是不是不会再出现了。 好不容易发现袁小兵与他们似乎有关联,许辞想方设法找到了他,本来只是想通过他稍微探寻到一些有关他们回来的蛛丝马迹。没想到他们不仅真的回来了,还这么明目张胆。 卷土重来、回到锦宁市的他们……想做什么呢? 明显感觉到许辞的情绪变得疏离起来,祁臧不免也皱了眉。但他的语气是柔和的。“明白了。我们会深入调查。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许辞面上一点笑容不见了。 他看也不看祁臧。“其实根本原因是我运气好。祁警官,我还真是靠运气好才能活到现在。大概老天觉得我还有没有完成的事。” 最初许辞称呼祁臧为“祁警官”,后来不知不觉换成了“祁队”,这下忽然又变了回去,就好像两个人的关系退回到了原点。 敏锐地察觉到这点,祁臧眉头皱得更紧。 他能感觉到许辞说这话的情绪很不对劲。 他大概是生气了。 不、不仅仅是生气,许辞的眉宇间几乎有抹戾气。 “谢先生——” 祁臧还要说什么,许辞却已下了逐客令。“抱歉,我想休息一会儿。袁小兵给我留了一些信息。后面做笔录的时候我一并告诉你。” 祁臧领悟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大概是把他得罪了。 可为什么呢? 站起身,祁臧到底朝病房门口走去。 刚把手放到门把手上面,他听见许辞问:“等等,我问你一个问题。” 祁臧回头看向他。“尽管问。” “你刚才说我随时都在说谎——”许辞目光转回来,总算又重新注视着了祁臧的眼睛,“我对你说涌泉村可能会出事、有人想杀朱秀的时候,你就不怕我骗你吗?” 对于祁臧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思考。 “这又什么好怕的?你要是骗我,大不了我被这边的同事吐槽几句,大不了等忙完了我跑这边来请他们吃顿饭。这哪能跟人命比?袁小兵那边没办法,能救到你和朱秀,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也是我们这次的幸运。” “如果有99%的概率,我都在骗你呢?” “那至少还有1%的概率是真的。这1%背后是活生生的人命。我不会拿人命赌。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说服当地警察过去救人。” 沉默了片刻,祁臧转过身。 将后背抵在病房门板上,他注视着许辞的眼睛,表情藏在逐渐阴影里中,显出了几分莫测。 “虽然你现在这么问了我……但你敢玩这么大,就是知道我一定会叫人出警,对么? “谢先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了解我、并且信任我?” 夕阳更沉了一分。 薄暮转浓。 许辞的面色看起来倒是缓和了一些。 看着祁臧,他终究开口说出一句:“谢谢你,祁警官。” 许辞表情缓和了,祁臧倒是又严肃了。 他大步走到病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许辞。“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许辞:“嗯?” 祁臧眉头一拧,拿出了训斥下属的语气。“你今天做的事情很危险,以后不许再这么胡来。 “我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者什么不方便说出来的‘私人原因’,请把信任给到警方。有怀疑、报警,我们帮你去解决问题,别想什么事儿都自己兜! “你自己也说了能活着是自己运气好。万一今天那歹徒真的崩了你脑袋呢?你还能安然无恙坐这儿跟我……你刚才是不是生气了?如果真的出了事儿,你还能坐这儿跟我闹情绪呢?” 许辞:“………………” 祁臧用威胁的口吻:“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再胡来下次我真铐你了哦。” 许辞很不走心地。“多谢祁警官教诲,知道了。” · 这日的晚些时候,许辞去镇派出所补录了笔录,次日一早来接他的人是林景同。 林景同,清丰集团董事长林怀宇的亲儿子,执行总裁,主管财务,职务挂的是cfo。 他今年不过才26岁,高中去的美国宾州的摩尔西斯堡学院,大学上的杜克大学。 含着金汤匙出生,林景同却并未长成纨绔子弟,他履历光鲜,前途无量,长得也是一表人才。 许辞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小旅馆里,条件非常简陋。 林景同一边走进来,一边皱了眉。“谢哥昨晚没睡着吧?我就说还是该带你去县上的酒店。” 林景同不是一个人来的,把家里的佣人阿姨也带来了。 把专门给许辞熬的药膳粥从保温箱里盛出一碗,阿姨调侃了林景同一句。“你昨晚在县里也没睡好啊,眼睛都是青的。赶紧回家补觉吧!” 从佣人阿姨与他的相处模式看得出来,林景同是很好相处的性格。 他也确实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富二代、或者大家刻板印象里的总裁,反倒像个大男孩。 穿着一身运动服坐在简陋的旅馆里,他很热情亲切地称呼许辞。“谢哥,来,把粥喝了,我们再回锦宁市。” 许辞端过粥。“麻烦林总跑一趟,还住在这边。昨晚你该回去——” 林景同赶紧打断他。“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叫我。我的命都是你救的。” “知道了。”许辞点点头,淡淡道,“景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5节 林景同便又笑了。“这段时间你又要处理工作,还要应付警察,辛苦了。这次回去,放几天假再去上班。公司的事不急。” 许辞迟疑了一下。“这次的事情……” 听到这里,林景同把阿姨支走了,屋中只剩他与许辞两个人。他看向许辞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内疚。“这事怪我。是我让你盯着他的……” 这段话提到的“他”,指的当然是林景同那同父异母的哥哥、主管集团运营的关鸿文。 董事长林怀宇跟老k 的势力有牵连,这事儿连林景同都瞒着。他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都是让大儿子关鸿文去处理的。 这是林景同认为父亲更信任关鸿文的原因。 林景同刚回国进公司的时候,属于大家眼里的空降太子爷。很多人不太服他,他又活在身边所有人都是关鸿文党羽的阴影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谁都不信任,包括许辞。 某一次许辞开车与他去临市出差,司机临时闹了肚子,时间紧急,等不了其他司机过来,许辞便承担了驾驶职责。 出公司后不远就是高速入口,车刚开上去就发现刹车坏了。 林景同登时就慌了神,是许辞冷静地让他打110、让交警迅速出警帮忙专门开出一条绿道、清理沿路路障并引导其余车辆让行、通知收费处留出特别通道;也是许辞冷静地配合着交警的指挥选择车道、维持车速、在去到紧急避险区后缓慢松开油门、慢慢提起手刹试图将车停下。 最后那刻路上居然有车不听指挥,忽然往应急车道上拐了过来。 为避免两车相撞,许辞只能打方向盘让汽车撞向旁边的栏杆。 这个时候车速已不快,如此行动并不会对车上人产生性命之危。 但最后那刻许辞还是迅速打方向盘,让车辆驾驶座的那一侧撞向栏杆,尽最大可能保护了林景同。 事后许辞受伤颇重,进icu观察了几天,林景同只是轻伤。 自此,他得到了林景同最彻底的信任。 林景同当然怀疑这事儿跟关鸿文有关。杀了自己,他就能继承集团的所有。 但他明面上做不了什么,只敢暗地里调查。 他对许辞提到过,如果发现跟他父亲那方面势力有关联的线索,许辞要多帮他留意、并可以暗中进行调查。 所以这次许辞去涌泉村之前,其实给林景同发过微信报备过此事,称他发现朱秀挪用公款是为了供男朋友赌博。而讹她男朋友钱的,似乎就跟那股势力有关。 林景同叮嘱他要小心,还是让他去调查了,倒是不料会发生枪击案。 “这次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我是万万没想到都什么时代了,他们敢直接在咱们云海省的地盘动枪?”林景同皱着眉,有些犹疑,“我父亲实在、实在是……可我确实想搞清楚他和关鸿文到底想干什么。这不是说为了我个人的利益,我也是为了……” 不动声色打量了林景同一会儿的表情,许辞道:“我明白。你认为,他们那个时代早该过去了。万一他们引来了雷,你、连带着整个清丰集团都会被波及。你是在为大局考虑。” 林景同:“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沉默半晌,许辞看向他开口:“那些事情,你当然不必参与。我想这也是你父亲对你的保护。万一他出了事儿,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干净的人能在监狱外继承这个集团。不过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只有这样……或许你才能帮到他们,让他们及时悬崖勒马。” 林怀宇干的事儿都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一旦他哪天和关鸿文上头了,干出杀人越货或者更可怕的勾当,林景同如果提前知道,兴许还能劝一劝,避免他们刑上加刑。 这是许辞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林景同立刻表达了附和。“是。我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我如果提前知道了一切,才好做出准备。不然整个集团都会被他们拖垮!” “嗯。你是好孩子。” 许辞这话说得很自然。但心里是打了个问号的。 林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父亲真出了事,整个集团爆了雷,舆论风暴、股价大跌、合作方敬而远之……林景同怎么能独善其身? 这个道理,林景同不会不懂。他想了解父亲那方面的生意,真正目的,大概主要原因还是让关鸿文彻底出局,让自己成为真正的太子爷。 林景同叹了一口气。“我是太有心无力。也怪我出生毕竟比他晚了十年。他比我早进集团那么多,亲信太多。你们这些站在我这边的人,要跟着我受委屈。” 许辞正色:“你多虑了。选择信任谁,是我的决定。我也相信我的判断。你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董事长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企业家,但毕竟有些跟不上时代了。至于那个关……他完全不行。” 林景同发自内心地笑了。“谢哥,我就只能信任你了。你说我当时要是选择去西北大学,是不是就能早点碰到你了?你喜欢芝加哥吗?” 许辞摇头淡淡笑道:“那会儿你才多大?我那项目也就一年,读完就回中国了。” 林景同端起粥放到他手上。“好了,再说下去,粥就凉了。先吃饭,吃完我们回锦宁市。你的车不用担心。找了司机先送去检查,没问题司机会帮你开回去。” · 祁臧也在镇上过了一夜,住的是派出所附近的招待所。 把详细的资料了解清楚,又跟当地民警做了充分沟通后,祁臧一大早返回市局开会。 分尸案背后可能涉及某个犯罪团伙。 杀死刘娜的凶手则已基本确认就是袁小兵无疑,但这背后并没有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现在袁小兵死无对证、连口供都没有,把罪责直接推到他身上,这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 此外,刘娜与紫水瀑布有着怎样的关联。 在众人口中呈现出不同评价的她到底有着怎样的真实面目。 她那同学到底是谁? 两个人同时遭遇凶手,为什么留下来死的偏偏是她? 刘娜有没有什么冤屈想伸、有没有什么话还没来得及说…… 逝者已无法开口。 只有警察能帮她找到真相。 上午10点。市局,会议室内,三支队负责本案的几个人碰头对了下最新的进展。 昨日,打捞队除了在云梦湖底捞出来两个行李箱,还发现了三个编织袋,里面装了一些石头,剩下的则都是尸块和骨头。 之前在别墅浴室内发现的尸块太少,不足以判断死者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经过昨日的打捞才可发现,这尸体是真的被“分”得非常彻底——尸体身上所有软组织都被割了下来,骨肉完全处于分离状态。 经过昨夜的加班,法医们已经把骨头拼凑出了一个人形——除了人头。云梦湖里唯独没有打捞出死者的头。 不过这已经能提供相当大的信息了。 经盆骨判断,死者是女性;经耻骨联合面推测,死者年龄在20岁到25岁之间;身高则基本在1米6左右。 死者胸骨处的骨头有切口,判断这就是致死点,死者死于心包填塞,凶器是一把单刃刀。 暂时没来得及去解剖室,祁臧接过了宫念慈拍摄的照片查看—— 白骨拼凑出来的、缺了一个头的人体就放在解剖台上,其余的器官、软组织则泡在福尔马林中。 把照片用投影放大到会议室的幕布上,祁臧用手一指。“有什么想法?” 李正正不由感慨:“嘶……这得多大恨啊?杀了人还切这么碎,一般就是为了宣泄愤怒吧?” 祁臧暂未发表意见,只是又问宫念慈:“除了致死伤外,骨头上有其余损伤吗?或者通过其余软组织,能看出她受过什么外伤吗?” 宫念慈摇头:“目前判断,死者没有受过其余外伤。” 思忖片刻,祁臧便道:“如果分尸是出于仇恨、宣泄,处理尸体其实有很多方式,比如拿刀狠狠剁。可这具尸体的切割很有规律,不单纯像是宣泄仇恨。何况也看不出任何受虐的痕迹…… “在我看来,凶手之所以这么处理尸体,只是为了隐藏死者身份。” 柏姝薇立刻问:“怎么说?” 祁臧手指向投影仪上的一块软组织,道:“你们想,如果整个尸体直接沉湖,现在又是夏季,软组织上细菌的繁殖速度会非常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似乎想起了某个不妙的回忆,柏姝薇做了个生理性干呕的动作。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她开口道:“巨人观!” “对,整尸沉湖,很容易发生巨人观现象,到时候尸体浮出水面,会非常容易被人发现。凶手把软组织全部从骨头上剥离,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这种情况。这表示凶手很可能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 祁臧把嫁祸朱秀、以及这背后存在某个犯罪团伙的相关推理讲了出来,又道,“我想,那晚被刘娜撞见的时候,袁小兵已经把大部分尸块扔进了湖底,没办法再将之打捞出来,所以他只能杀刘娜灭口。 “至于那个团伙,他们设计这么一个局,就是为了把一切推给袁、朱二人,顺便干扰警方思路。 “他们不希望警方知道那晚云梦湖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的最终目的,无非就是不希望我们把尸块从湖底捞起来,继而顺藤摸瓜查清楚死者的身份。” 李正正听得后背直冒冷气。“那个团伙搞这么多,就是为了隐藏这个人的身份……这表示这个人的身份很重要!找出他,可能会挖出某个大秘密!” “对。”祁臧点头,“早上我接了荣副局的电话,这背后涉及某个犯罪团伙,还出了枪击案,省厅那边高度重视,应该会跟某个旧案并案调查。分尸案马上会从我们手里转到省厅。我们尽可能提供我们能分析出来的信息就行。不过刘娜案还归我们处理——她那个同学找到了没?” 卫凡当即道:“找到了,她叫柴冉萱,因为疾病休学了,很久没去过学校。我给她父母打过电话,电话老是被挂断,感觉像是在隐瞒什么。” 祁臧又看向李正正:“那司机那边呢?” 李正正立刻道:“问到了,那是名网约车司机,他表示周五晚9点到10点之间,确实从环岛小区接过一个姑娘去白云山,去的就是凤凰别墅01栋。他证实那名姑娘确实带着一个很笨重的行李箱。 “跟卫凡对过消息后,我把照片给司机看过,经他确认,接的姑娘就是柴冉萱不错! “我想……柴冉萱后来恰好走了那个被雷电破坏了监控的路口下山,我们这才一直没通过监控排查到她。” 事已至此,真相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刘娜先和北水店的员工们一起去了白云山凤凰别墅。柴冉萱则是晚上11点才到的。在别墅门口,她把行李箱递给了刘娜,自己却没有进去。 将近12点,刘娜在与姜娜争吵后,带着两个行李箱离开凤凰别墅,和一直等在外面的柴冉萱一起步行前往云水间民宿。 她们选择了距离最近、却偏离主干道的一条小路,路过云梦湖,遇到了在往湖里抛尸块的袁小兵。最后刘娜被杀,柴冉萱跑了。 祁臧再问卫凡:“这个柴冉萱……她的家人,有没有表露过不喜欢刘娜的意思,甚至说过她这样的人死了活该?” 卫凡摇头:“这个倒没有。但我一说我是警察,想找柴冉萱问话,她家人马上挂了电话。” “同学那边呢?”祁臧问他,“所有人都讨厌刘娜……那他们对柴冉萱什么评价?柴也要去白云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有没有相关线索?” 刘娜去白云山,为的是去紫水瀑布许愿。 那么柴冉萱呢?她也是吗? 她为什么会跟刘娜走在一起? 是否刘娜被所有同学讨厌,只有柴冉萱是她唯一的朋友? 对于祁臧的问题,卫凡回答:“柴冉萱也被大家讨厌。许多人都说她恶毒。按同学们的表述来看,她和刘娜似乎并不是好朋友。” 祁臧皱眉了:“柴冉萱现在在哪儿?” “第一人民医院,她还在住院。”卫凡道。 现在距离还原真相,只差一直神隐的柴冉萱这一环。 如果她身体不好,暂时不便带来市局,跑医院找她面谈就是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事。 只不过在此之前,最好把她的性格、习惯、与刘娜的关系通通查清楚,才好定下询问的策略和方向。 如此,会议室里又就此事展开了诸多讨论。 末了李正正忽然开了个脑洞。 他挠了挠头,看向祁臧道:“老大,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啊……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6节 “上周五晚上,刘娜和柴冉萱确实撞到了沉尸的袁小兵。但她们并不一定知道袁小兵在做什么,毕竟那些尸块在编织袋里,从外面看不出来……那么其实袁小兵没有直接就冲上去杀人灭口的理由…… “会不会是她们俩之间发生了争执,于是柴把刘娜推进湖里跑了啊?” 半晌,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柏姝薇睁大眼睛道:“我觉得是有可能的。柴和刘,两个人的性格都很恶劣,一言不合互相动手是有可能的。为了避免她俩发现自己,袁可能出面呵斥让她们走远……之后,柴不小心把刘推入河中,跑了。 “后面的推理倒也不变。袁小兵不知道柴看没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加上他怕自己成为杀死刘娜的背锅侠,于是给那个团伙的人打电话,问自己该怎么办……就有了后续的一切?” 卫凡也同意了两人的猜测。 他不由道:“我觉得柴冉萱很有问题。否则,她既然活着,为什么一直不现身?她该报警的啊!面对同学的死亡,她迟迟不报警……是不是表明,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第22章 会议室内, 祁臧眉眼冷峻。 几个年轻人提到的不失为一种可能。那晚云梦湖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柴冉萱、刘娜和袁小兵这三个人知道。 现在其中的两个都死了, 只有柴冉萱一个还活着。 活人会说谎,尸体不会。 前阵子连日的暴雨已经毁掉了大部分痕迹。 那么刘娜的尸体呢?还能不能从那上面看出一些线索? 片刻之后,市公安局法医中心大楼,三号解剖室内。 祁臧戴着手套跟宫念慈一起站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李正正和柏姝薇站在稍微靠后一些的位置。 解剖台上,刘娜的尸体泛着白,闭眼躺着,早已没有生气。 她的死因就是溺毙, 这点已确定无疑。 未遭受虐待、没有遇到过任何侵害, 她身上只有一些痕迹较长的拖擦伤。当时宫念慈便是凭这个判断出浴室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刘娜身上没有任何约束伤、击打伤, 这表示她没有跟凶手发生过搏斗。 那么刘娜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身上的拖擦伤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一开始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是,这是袁小兵拖着刘娜, 将她一路从远离湖边的某个地方拖至湖边, 再将她扔进湖中形成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袁小兵为什么非要选择将她溺死? 试想,那个时候袁小兵就在湖边抛尸块,他发现了不远外的刘娜和柴冉萱, 认为她们可能看到了自己在抛尸, 继而追过去灭口。 “追逐”这个举动, 让他远离了湖边。 后来袁小兵追上了刘娜, 他完全可以把她就地掐死、或者用别的什么工具,可他为什么非要把她拖回湖边? 路程长、耗费时间、费大劲不说,搞不好人还容易中途挣脱逃跑,或者被其他路人撞见。 就算袁小兵脑袋比较轴, 一定要选择将刘娜千里迢迢拖回湖边溺死, 他不会徒手拖人。 他力气再大, 也不容易做到将一个能蹦能跳的17岁女生直接活生生拖到湖边。他会选择用绳子把她手脚捆绑好、将她的嘴堵上或者用胶带封上。那么刘娜的手腕脚腕势必会留下严重的淤痕、嘴唇也会留下相应的痕迹。 可尸体上并没有这些特征。 思考到这里,祁臧解释了一遍自己的想法,再开口道:“刘娜的尸体泡过湖、泡过假血水,身上还能提取出姜雪的dna。可为什么完全没有从她身上发现任何跟袁小兵有关的痕迹? “就算袁小兵脑回路异于常人,真的徒手抓着刘娜的手把她带回湖边,刘娜在清醒、没被捆绑的情况下,一点反击都没做?没有咬、抓、完全没有弄伤袁小兵?” 缓缓转过身,祁臧对上宫念慈的目光。“有没有可能……这些拖擦伤,并不是生前形成的,而是死后形成的?” “如果是比较严重的伤,可以观察血肿、炎症等生活反应。但这些伤痕长归长,实在相对轻微。所以……确实不排除死后形成的可能。” 宫念慈皱眉再看向尸体,“我会再想办法论证一下。” 柏姝薇福至心灵般想到什么,难得语气诚恳地对祁臧道:“老大,你那天在山上教育我的话,很有道理。有时候事情太复杂了,搅在一起搞不清楚其内在关联的时候……我们可以分开看。所以,先不管袁小兵的事情,单看这俩姑娘…… “俩姑娘夜晚悄悄出去,到了湖边……她们会不会顺便聊聊心事?心理抑郁的刘娜会不会看着湖面发呆?这个时候……会不会是柴冉萱推了她一把?” 李正正很快认同了她的想法。“我觉得这是可能的。刘娜身上为什么没有一点伤痕?她完全没有与凶手搏斗过。她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熟人暗算的!” 其实大家说的推理不是没有可能。 但如果顺着想下去,这背后还有一个问题—— 刘娜后来是怎么上岸的? 这么看,只能是袁小兵捞的她了。 把她捞起来、发现她没气儿了,而自己会被当做杀她的凶手,袁小兵才给那伙人打了电话。那伙人告诉他此事无力回天,只有推给朱秀。 ——真相会是这样吗? 刘娜是被同学杀的,难道袁小兵最初反而是想救她的? 祁臧果断打了个问号。 一个家暴女朋友、出事儿把一切推给女朋友的袁小兵,一个半夜在湖畔处理尸块的人,见到有人落水,会大发善心、冒着自己被当做杀人凶手的风险下湖救人吗? 上周五的夜晚,月黑风高,山雨欲来。 宁静如画的云梦湖畔到底发生了什么,迷雾已重重推开,只剩最后一层—— 祁臧摘手套离开解剖室。“走,去第一人民医院,找柴冉萱。” · 祁臧一行抵达医院住院部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一点。 柴冉萱住的病房有三个人,请医护人员帮忙暂时转移了其余两位病人,祁臧带人走了进去。 柴冉萱父母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女儿身体不适,不能——” 祁臧直接打断他的话。“刘娜之死案,你女儿有重大嫌疑,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我们先行在医院进行临时问询。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们直接带她回公安局的审讯室。” “放屁,老子女儿才不是杀人犯!” “警察也不能血口喷人!” 祁臧扮了黑脸,柏姝薇和李正正则赶紧安慰二老,好说歹说把人劝了出去。 一场小风波结束,病房门合上,李正正打开执法记录仪,柏姝薇拿出笔记本,祁臧板着一张脸走到病床边坐下,看向坐在床上的、有着明显病容的少女。 来到医院,通过询问医护人员,这行人才了解到,柴冉萱之所以住院,还真是因为病得很严重—— 她得的是急性白血病,正在等待合适的骨髓。 得知这件事之后,心中对她怀疑越来越重的柏姝薇和李正正难免都纠结。 身患如此重病的人还会杀人,动机是什么? 此刻,祁臧望向柴冉萱的目光依然凌厉,声音倒是放柔和了一些。“能告诉我,上周五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柴冉萱长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性格安静、温柔,与她同学口里的评价相去甚远。 她并没有立刻回答祁臧的话,而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祁臧刚想张口,就看见被套上落上了一滴水。那是柴冉萱流的眼泪。 给了她一些调整的时间,祁臧再开口:“刘娜死了,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她遇害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和你在一起。 “那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事后你为什么不报警?” 又过了好一会儿,柴冉萱总算回答了。“我、我爸妈不让…… “他们怕我被打击报复。我……我不是凶手,我不可能害娜娜。她、她对我很好……她……” 祁臧不觉皱眉,把声音放得很轻。“那你可以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吗?” 深深吸了几口气,几滴眼泪从柴冉萱眼中滑落。 紧接着她说出了一个大家都没有想到的答案—— “她是为了保护我。” · 上周五的晚上,为了尽可能多赚一些钱供女儿治疗,父母外出前往夜市摆摊,留柴冉萱自己在家中。 刚结束完一个疗程的治疗,柴冉萱身体非常不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格外沉闷,她的心情也变得特别糟糕。 她对治疗不抱希望,却无法说服父母放弃,于是决定默默离开。 她不希望父母把养老的钱全都耗费在自己身上。这是一个年仅17岁的少女,还没想明白她的离家出走只会给父母带去更大的麻烦与担忧,她天真地以为这样对父母才是最好的。 柴冉萱收拾好行李,给刘娜打了电话。在她最困难、最受欺负的时候,只有刘娜帮了她。一遇到困难,她已经习惯性向刘娜求助。 听到好友的求助,刘娜并没有直接指出她的行为不妥,只说自己会在白云山过周末,柴冉萱也可以先去那里散散心。至于这出“离家出走”后面要不要继续、该怎么继续,到时候她们再商量。 就这样,柴冉萱打车去了白云山凤凰山别墅。 周五晚上11点,她在别墅门口见了刘娜。 一楼ktv的歌声传到了别墅外、也传到了柴冉萱的耳朵里。 她对刘娜道:“你一个人住一间房?等其他人都睡了我再进去吧。” ——她是铁了心要离家出走的人,当然不能让除刘娜以外的人知道她来过这里。 别墅门口有个小斜坡,柴冉萱顶着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力气只够堪堪扶住箱子,刘娜没多劝她进屋,只是提出先帮她把行李箱运进去。 刘娜应该是打算等姜雪、等其他大人睡下了,再偷偷把柴冉萱接进去。大晚上的不好找房子。明天她们找机会再避开大人们、悄然离开这里。 可刘娜也没想到会意外看见姜雪和父亲的露骨聊天记录,最终她选择重新订房,连夜带着柴冉萱一起离开。 柴冉萱并不知道刘娜遇见了什么,只觉得她的情绪很不对劲,可每次自己开口问,她都缄默不语。就好似刘娜这个人习惯了不解释、习惯了独自抗下所有。 之后两人匆匆往云水间民宿走,想要赶在暴雨降落前办好入住,可就在经过云梦湖旁边的绿道时,借着明亮的路灯,她们看见了有人在往湖里扔编织袋。 “这人素质好差。”柴冉萱当即小声对刘娜嘀咕了这么一句,随即拿出手机对准那个扔东西的身影,“我们把他偷偷拍下来,到时候去景区管理处举报他。或者……我们还可以去网上曝光他!” 接下来柴冉萱犯了她此生最悔恨的一个错误,她拍照的时候忘记关闪光灯了,那亮光一闪即逝,但仍然引起了湖边人的注意。 那人迅速转身,紧接着从包里拎起一把铁板手就朝二人而来。“你们在干什么?把手机交出来!老子宰了你们!” 听到这话,柴、刘二人转身就跑。 此时她们距湖边尚有一段距离,这给了她们一定的时间用来摆脱凶手。可坏就坏在由于她们太过仓皇,转身逃跑的时候没仔细看路,一头扎进了漆黑的山林,越跑越偏、很快连光亮都寻不见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7节 刘娜很快意识到这样跑下去她们不仅会迷路,还更容易被凶手撞到、继而杀死。 湖边绿道有灯、有摄像头,或许还有来看湖水夜景的游客,在那里她们才会相对安全。她们应该从另一个方向跑回湖边,再穿过湖面长桥到对面的民宿区求救。 柴冉萱同意了刘娜的提议,两人也果真从另一个方向跑回湖边、再跑到了跨湖长桥之上。 然而凶手这会儿也追了过来。刚结束完一个疗程化疗的柴冉萱很快体力不支。实在跑不动了,她停在了差不多长桥中部的位置,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刘娜道:“娜娜,你跑,别管我!我反正活不久了!” “别这么说,雨天去紫水瀑布许愿很灵的。我就是来许愿的,你一定能马上等到合适的骨髓配型。” 刘娜这么说着,却见柴冉萱已经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这样不行。 凶手马上就追过来了! 柴冉萱一定会没命的! 刘娜上前一把拽起柴冉萱、拖着她拼命往前跑了几步,但不消多时,身后近在咫尺的位置已经响起了凶手可怖的脚步声。 凶手举起扳手就要朝二人的脑袋砸过去。 扳手扬起的刹那,带动一丝风吹过刘娜的耳鬓。紧接着她猝不及防松开柴冉萱的手,竟是霍然转身,正迎面迎上凶手极具杀意的目光! 不仅柴冉萱一愣,就连凶手都愣了。 就在他这怔住了刹那间,刘娜猛地一个跳跃,用头直接撞向他的下巴。她是在为保护同伴情况下豁出去的死命一撞,这几乎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长桥非常窄,凶手脚下一个趔趄就朝斜后方摔了下去。但他在摔倒前及时反应过来,没忘一把抱住刘娜。于是两个人一起越过栏杆,就那么双双掉进了水中。 巨大的水花飞溅而起,再如云雾般落下。 无边的夜色中,灯光染白的长桥上,柴冉萱擦着眼泪用尽力气向前狂奔。 她记住了刘娜转身前向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萱萱,朝前跑,千万别回头!” · “我这几天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讲述完那晚的经历,柴冉萱如是说。 “我无时无刻不在设想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在想,也许那个凶手还有理智,见到我这个目击者已经跑了,为避免错上加错,他会把刘娜救上岸,那样至少他还不是个杀人犯……毕竟我们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湖里扔什么东西…… “又或者……或者他真的是个残暴的狂徒,刘娜和他都游上了岸,可他体力毕竟比刘娜要好……于是一遍又一遍按着娜娜的脖子把她往水里按……” 不知不觉,柏姝薇听得湿了眼眶。她开口问:“那后来呢?刘娜是为了你才……你就没有想过报警吗?也许你及时报警,她还能有救。” 柴冉萱道:“我跑到湖对岸的民宿区后就体力不支晕倒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爸妈的车上了……我晕倒期间,他们给我打了电话,路过的好心人接了,告诉了他们我的位置。 “我爸妈收走了我的手机,也不准我报警。他们说,谁知道那个歹徒在往湖里扔什么,搞不好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搞不好他还有同党。他看到了我的脸,如果他被警察抓……我会被报复的。” 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柴冉萱抬眸看向祁臧。 年仅17岁的少女,她活在繁忙的课业中,活在身患疾病的苦痛中,活在或许一直等不到配型的绝望中,但还没能见到这人世间的太多险恶。 此刻她看着祁臧的眼神中露出了难以掩饰的茫然。 她开口问:“是祁警官,对么?我知道,按常理来说,我做得不对。娜娜为我而死,我竟不敢帮她指认凶手。 “可我就是忽然疑惑了。因为我没听爸妈的话自以为是玩离家出走,因为我自诩正义想要曝光乱扔垃圾的人,才害死了娜娜…… “因为……因为娜娜太善良,所以才想来紫水瀑布帮我许愿,因为她勇敢太正义,她才会替我而死…… “祁警官你说……是不是坚持正义是错误的? “是不是人不应该太善良?是不是真的好人不长命? “是不是我从此以后应该彻底反思,再也不要当多管闲事的人?” · 两个小时后。 李正正和柏姝薇留在医院再确认一些细节,祁臧则打算去一趟白云山云梦湖的那座跨湖长桥,看能不能找到些许能支撑她说法的佐证。 刚走到地下停车场,祁臧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西装革履、无框眼镜,一副商业精英精于算计的样子,这会儿的他俨然与在涌泉村救人的英雄模样相去甚远。 这人自然是许辞。 余光瞥到什么,许辞转身对上祁臧的目光。“祁队?真巧。” 祁臧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许辞道:“颈椎还有点疼,大概是坠桥的时候伤到的。过来拍个片子。” “结果怎么样,没事儿吧?” “没什么大事,扭到了而已。” 话到这里,许辞抬眸打量了祁臧几眼。“心情不好?” 祁臧的心情确实颇为沉重,只是在见到许辞、听到他问候了自己一句后,终究松快了一些。 看向许辞,他忽然问:“有空和我去个地方吗?” · 白云山,云梦湖。 薄暮时分,云霞洒了满湖的橙光。 祁臧打着手电筒在长桥之上一点点看过去,试图找到些能够佐证柴冉萱所述经历的蛛丝马迹。 长桥上的矮铁栏杆颇为特殊,有着繁复的欧式花纹,顶端有一排朝下的倒钩,钩上面有伸出去一截的扶手,正好可以对下面的弯钩内侧形成一个抵挡的作用。 正是它们挡住了些许风雨,祁臧还真在一处弯钩位置发现了黑色的、疑似血迹的痕迹。 小心翼翼取了证,祁臧暂时来不及将它送回市局做dna鉴定,看血迹是否属于袁小兵。 但他把弯钩的形状拍了下来后,立马给宫念慈打了个电话。 袁小兵的尸体已经运回市局,宫念慈表示,他后背偏右的位置确实有伤疤,看痕迹应该跟弯钩是相吻合的。如要进一步确定,后续她可以带道具来长桥处做一下实验进行论证。 除此之外宫念慈还提供了一条尸检线索——袁小兵下巴处有一块淤青尚未散去,那是陈旧伤,推测形成于一周左右之前。 如此,可以排除这伤痕来自许辞的可能,它就很可能是被刘娜那一撞所造成的。 事情的真相正在逐步与柴冉萱的口供吻合。 那晚刘娜回头撞击袁小兵的下巴,与他一起越过长桥坠入湖中,过程中袁小兵的后背被桥边矮栏杆的铁钩划伤,流下了血迹。 穿过长桥,祁臧又去了趟民宿区。 走访了几家民宿,他很快找到了那晚曾救过柴冉萱的好心人。 那是一家民宿的保洁人员,外出倒垃圾的时候遇见了晕倒在地的小姑娘。 “我吓了一跳,正琢磨着打120,她手机响了,我就接了,告诉了她爸妈她的位置。后来我看姑娘呼吸倒算平稳,像是脱力昏睡的样子,这才勉强放了心……警察同志,那姑娘没事儿了吧?哎哟我听说凤凰别墅那边发生命案了,她跟这事儿无关吧?” 把热心的保洁阿姨应付过去,祁臧轻轻呼一口气,又去了紫水瀑布。 事已至此,与刘娜之死有关的真相算是基本摸清楚了。 离云梦湖对岸民宿区最近的下山路口的监控,恰是被雷劈过的那个。这就是袁小兵、以及柴冉萱父母带她离开时没有被监控记录下来的原因。 祁臧全程没有做任何解释,但也全程没有刻意回避许辞。 许辞也不多问一句,一路只是默默跟随着祁臧。 两人像是有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走到紫水瀑布前,祁臧停了下来。 此时天色已幕,瀑布周围的绿野山壁、水潭周围全都布了景观灯,白色的灯光如雾如纱、和着水汽起起落落,仿佛这里真是仙境,随时会有一位仙女从瀑布的水帘后方走出来,为人们实现心愿。 来紫水瀑布许愿,希望好朋友柴冉萱能够等到骨髓配型,这就是刘娜此行的目的。 可她终究没能走到这瀑布跟前。 默默看了瀑布许久,祁臧开口,到底把所有真相都讲了出来。 对于柴冉萱问的问题,祁臧原封不动抛给了许辞。 侧着头,他瞬也不瞬地隔着镜片注视着许辞的眼睛。“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呢?”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开口:“选择正义本身没有错。她们只是欠缺一点运气,以及一点经验。错的不是揭露罪恶本身,只是很多时候我们要量力而行,有多大的能力、就办多大的事。换到柴冉萱的故事里…… “并不是她不该拍照或者录像,她提前找一个隐蔽的位置、关掉闪光灯再行动,或者直接报警,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话到末了,许辞又补充了一句:“再者,万不得已的时候,总有人要牺牲的。有些人也许注定挡在所有人身前。 “否则……只是因为畏惧牺牲就不敢履行正义,如果人人都这样想,恐怕就没有人愿意做警察,也没有人愿意参军入伍保家卫国了。” 听罢许辞的话,祁臧笑了。 侧过头,略俯下身,深深盯着许辞的眼睛,他语气沉沉地说道:“你说的话,跟我一个同学很像。无论经历多少困难,他都会坚守初心,不会选择放弃做个‘好人’。一直以来,他都给我这样的感觉。” 许辞也淡淡一笑,然后道:“我只是话说得漂亮而已,实际落到我身上……我或许做不到刘娜那样。不,或许我连敢于拿手机拍罪行的柴冉萱都比不上。祁警官—— “我是学会计学出身的,做事的时候计算产投比、衡量风险……一切以数字说话。我是会权衡自身利弊的那种人,做不到大无畏。” 灯火如月如霜,瀑布的刷刷水声连绵不绝。祁臧和许辞并肩站得很近,一声“祁警官”却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远。 眼见着祁臧迅速皱了眉,不待他再问什么,许辞把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是怎么回答的?” 祁臧不动声色呼出一口气,转而看向瀑布,开口的时候情绪倒听不出什么起伏。 他道:“跟柴冉萱又聊了许久,我得知刘娜班里的人都对她评价很差……其实是因为站队问题。他们班里有个叫王召金的千金小姐,她喜欢上隔壁班一个男生,那个男生却喜欢刘娜。王召金就让大家孤立刘娜、不许任何人说她的好话。 “刘娜其实向老师、向父母都反应过班里人孤立她的问题,可没人当回事。在他们看来,你今天跟我绝交、明天我跟他绝交,这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都有过的经历,没什么大不了。 “被同学孤立,父母又疏于照顾,她一度抑郁想自杀。” 许辞开口道:“嗯。能想象。家长们会认为自己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一点小摩擦而已,没谁过不去的。 “在他们眼里发生在孩子们之间的幼稚孤立游戏……对于每个孩子来说,却都是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山。” 祁臧点头,又道:“总之,在刘娜最难的时候,只有柴冉萱替她说话。于是柴也被排挤了。其他人统一了口径,对她的评价也很差。所以…… “我对柴冉萱的回答是,她要坚持她善良正义的心。没有她,或许刘娜早就承受不住压力选择自杀也没准。 “在得知父亲有情人、那情人还是自己最信任的姐姐后,在身患抑郁症的时候,刘娜还想着要来这紫水瀑布许愿,还会毫不犹豫地为保护朋友牺牲……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8节 “这一定是因为她从阳光开朗的柴冉萱那里得到了很多力量,所以,她们是互相成就的。 “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我们技术部恢复了从湖里捞起来的刘娜的手机数据。我看了她和柴冉萱的微信聊天记录。柴冉萱一直不厌其烦地鼓励她,甚至每晚坚持给她讲笑话。” 略作了一下停顿,祁臧继续道:“所以,我还对柴冉萱回答,感谢她和刘娜。正是因为她们的存在,我们这些当警察的,能够为这样的好人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会觉得非常值得。” 微眯了一下眼睛,许辞看向祁臧坚毅的侧脸,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比起平时多了一分不含伪装的真挚与诚恳。 “那是因为你是一个好人,你有一颗赤子之心。” “你也同样。”祁臧转过身,再一次深深看进的许辞眼睛,就像是想透过重重迷雾看清他的本真,“你救朱秀的时候,并没有权衡太多。” 许辞侧过身,倒是抬头望向前方瀑布的顶端,他眼睁睁看着水花带着所有的喧嚣奔涌而下,流入水潭,最后再归入山间寂静的溪流。 就好似这世间所有的壮阔都最后都将归于静默。 淡淡笑着,许辞说:“祁警官,我只是想要钱而已。” 祁臧倾身向前。“是么?就那么缺钱?” 许辞重新对上他的视线,面色不改。“嗯,主要是因为我很喜欢花钱。刚看中了一款豪车,首付还差点。” “是么?这么多年,没存下来一点钱?” “都挥霍掉了。嗯……相比挣的钱来说,我好像过得太奢侈了些。不过人生在世么,对自己好一点也没什么。” “这样啊——”祁臧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什么买房子、存钱讨老婆的想法?你要是找个跟你一样消费观的女朋友,天天想买包什么的,怎么搞?” 许辞:“如果她的工资能够负担她的开□□当然没问题。否则光靠我的话……那我可能交不了这样的女朋友。” “也是。”祁臧附和道,“夫妻、情侣中,最好只能有一个败家。两个都败的话,日子就没法过了。所以互补很重要!” 许辞:“也许吧。” “又或者你可以找个有钱人,那随便花,无所谓。”祁臧道。 祁臧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穷人。他爸早些年年轻的时候有些钱,不过做生意搞投资的水平太低,以至于一直在亏。他曾花大价钱买了几个做服饰的工厂,亏得一塌糊涂,欠了一屁股债。因此祁臧的学生时代一度活得很拮据。 家庭情况到祁臧工作的时候才有了转机。 锦宁市要扩建机场,把他家那几个占地面积极大的亏本工厂纳入了范围,于是一直活在破产边缘的祁家成了拆迁户,祁臧荣升拆为二代。 ——虽然不是多么大富大贵,但供许辞一个人挥霍,大概还算够。 许辞看祁臧一眼。“很有道理。不过我太忙了,实在很难照顾好另一半。估计有钱人不乐意找我这样的。” 祁臧看着他:“男人不外乎成家、立业。谢总你这业立得很可以了……你完全没有成家的打算?挣多少花多少,实在不像会过日子的人。” 祁臧这话其实是玩笑里藏着试探。 ——许辞毫不考虑未来,能享受到的时候就尽情享受,是不是觉得自己随时会死? 但许辞并不接他的试探。 他只是面无表情、很平静地:“哦,怪不得我单身。” 祁臧:“…………” 被噎了这么一句,过了一会儿祁臧又笑了。“你说你学会计的,我以为你是家里面那个管账的呢。看来家里的钱你以后不能管。” 许辞:? 第23章 紫水瀑布前的长桥有如被云雾笼罩, 许辞眉眼如画,静静站在桥上的样子, 像是把祁臧带到了烟雨朦胧的江南。 从过去到现在,每次看到许辞,祁臧一颗浮躁的心都会变得宁静。 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对许辞道:“走吧,回市里。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作为回报,我请你吃饭。餐厅你选?我怕挑到你不喜欢的。” 许辞不置可否,倒也跟着祁臧走了。 只是在汽车刚抵达市里的时候,祁臧接到电话——刘娜那对忙碌的父母总算到了市局、想要见女儿一面。 带着几分愧疚之色看向许辞, 祁臧道:“不好意思, 晚饭先欠着, 我得赶回市局一趟。你去哪儿,我送你?” 许辞:“医院。我车还在那里。” “哦对。我马上开车过去。” 祁臧挠了一下头, 开出一段路后, 反思了一下今天自己的行为,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荣副局老说他没有某些方面的情商,他后知后觉发现这评价好像不错—— 莫名其妙把人拉上山跟着自己到处跑, 说好了请人吃饭又放人鸽子…… 他会生气吗?好像没有?现在他的脾气挺好的啊。 “咳那个……今天真的不好意思了。” “不要紧, 案子重要。” “忙完真的要请你吃饭。” “别在意。” 啧。好像人也不是脾气好, 而只是太客气。 说白了, 他当自己是陌生人,还没到能随便发火生气不耐烦的地步? 手指不由在方向盘上打了几下,祁臧实在摸不清身边人的意思。 车很快驶入了第一人民医院的地下车库。 许辞下了车,朝祁臧挥挥手。 祁臧深深看他一眼, 正要摇上车窗, 倒是忽然被许辞叫住。 “嗯?怎么了?”祁臧问他。 “刘娜的案子基本解决了, 不过接下来你还有得忙——”许辞提醒道,“袁小兵带去的假字帖、道具血,原本是准备用来做什么的,还不清楚。或许袁小兵背后那伙人让他先准备好道具,打算在周一、或者别的什么时候杀人。 “因为刘娜的意外,这场计划也许暂时终止了……但他们还会行动。所以,或许还会有一个人在不久后死去。” · 时间走到案发后的第二个周五。 在过去的一周里,警方已与刘娜父母进行了沟通,确认刘娜会游泳、水性还不错,初中的时候还得过区级青少年游泳比赛冠军。云梦湖并不深,更没有什么风浪,按常理她本能顺利游上岸。 她最终没能上岸,多半是因为受到了袁小兵的影响。比如袁小兵可能比她先一步上岸,之后拎着她的头往水里按,最终害她死亡。 在袁小兵的遗物里搜到了刘娜的手表,他的dna与长桥上发现的血迹相吻合;此外,案发次日袁小兵出现在了刘娜学校南北一家小火锅店的监控中,这段视频支持了他曾趁着学生们放月假混进学校,将那幅画放进刘娜书桌的可能。 证据链已完善,袁小兵应以故意杀人罪论处。 只不过他人已死,检察院不予起诉。 如果刘娜家属想要向他的家属主张赔偿的,可另行考虑起诉。 事后最意难平的是卫凡。 得知刘娜“人品不行”的时候,他问过祁臧值不值得为她寻找真相。 现在他实在感到内疚和羞愧,可劲儿想着要怎么弥补。 最终祁臧牵头为刘娜申请到了“见义勇为奖”,顺便让卫凡去拜访教务主任,说服学校在大礼堂举行了颁奖大会,由她的母亲代为领取。 卫凡担任了大会“临时讲师”,为学生们上了一堂思想教育科。他讲得很真情实感,不少学生听红了眼眶。 此外,刘娜受排挤而班主任不作为,她也因此受到了学校的行政处罚。 这些事情无法将刘娜换回来,惟愿以后会少一些跟她类似的遭遇。 袁小兵枪击案、分尸案已转至省厅,市局刑侦三支队就刘娜案出具了结案报告,这件事便算是暂告了一段落。 这日,被勒令回家之前,祁臧又去了一趟市局法医中心的大楼。 刘娜的尸体即将送去火化,她的母亲白茹来市局送她一程。 刘娜刚死的时候,警方完全联系不上白茹,上次她来警局接受问询的时候也表现得非常平静,这位母亲从头到尾给人一种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感觉。 这会儿亲眼看着女儿的尸体被送上去往殡仪馆的车,她总算红了眼眶,表露出了一个母亲应该有的伤心。 祁臧看见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祁臧。 叫停了车,白茹走至祁臧跟前,似乎想跟他聊点什么。 “节哀顺变。”祁臧朝她一点头。 白茹苦笑了一下,然后道:“祁警官……其实我是后悔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道:“我没有不在乎娜娜。只是我的工作性质特殊。我搞机密研究的,进项目组的时候手机都会被没收。我…… “我父母走得早,我自己照顾自己长大。所以我也这样要求着娜娜。我对她非常严格……我告诉她要坚强、要独立,我告诉她没有人能陪她一辈子,她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学会自己扛事情。 “包括她告诉我在学校受到排挤的时候……我以为,一定的挫折教育是有必要的,一旦她踏入社会,面临的环境会更残酷。我以为、以为这样的教育对她是好的。我没想到……” “白女士,对于你和刘娜的遭遇,我深感抱歉。”祁臧表情严肃,语气倒也诚恳,“刘娜是个很勇敢善良的女孩。我非常敬佩她。” 抹了一下眼泪,白茹把哽咽的声音憋回去。 “谢谢警官,你们费心了。” 留下这句话,白茹终究上了殡仪馆的车。 踏着夕阳走出刑警大队的大楼,祁臧忽然想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在通讯录里找到许辞,点开来看,对话框还停留在上周许辞发来的涌泉村定位。 拇指在屏幕上下滑动了几下,祁臧最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有空吗?欠你的那顿饭,今天请?] · 今天正好也是朱秀被正式批捕的日子。 她挪用公款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关鸿文再想包庇也说不过去,何况这个时候他也已没有包庇的理由。 对外,他放出的说辞是之前部门之间传递消息有误,他从来没有说过会姑息侵占公司财产的员工的话。为此,他还罚了秘书的年终奖,相关公告成了今日上午集团总部员工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这秘书跟了他那么多年,什么秘密都知道,也深得关鸿文的信任。许辞估计着,明面上扣的钱,私下里关鸿文还会给人通通补回去。 查无此人 [刑侦] 第29节 总之,针对朱秀挪用公款一事正式立案。许辞出于先前对她的承诺,为她请了律师,争取以她被杀人犯pua、被人欺骗才会挪用公款,以及她并没有把这钱用在自己身上等等为理由减轻量刑。 许辞带着律师去看守所见朱秀的时候,她刚见完父母。 父母是来和她断绝关系的。 ——她弟弟要结婚了,人家家里都是干公务员的,要是人家听说朱秀进监狱,没准会悔婚。 从小到大,朱秀没有享受过父母的一丁点关爱,以至于袁小兵从垃圾堆里随便捡了半截蜡烛点亮了递给她,她却误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太阳。 与律师谈完话,朱秀很颓丧地问许辞:“你说我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等我监狱里出来……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生活呢?”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问她。“你知道刘娜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朱秀摇头,许辞便将真相告诉了她。 “你是想告诉我……这世上有袁小兵那样算计亲近人的人渣,但也有能为朋友付出性命的好人,是吗?” 朱秀笑着抹了一把眼泪,“所以我只不过是……差点运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能这样相信么?” “我不给你炖鸡汤。老天从来都不是公平的。也许它就喜欢把坏运气分给一些人,让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感受痛苦。可即便是这样——” 母亲的棺材从缅甸空运回国,父亲倒在“车祸”血泊中,再到三名队友一个接一个地在自己身边被子弹轰了脑袋…… 这些画面全都在许辞脑中过了一遍,但他的表情是平静的。 他看向面前的人,开口道:“朱秀,你只要记住一直朝前看就可以了。朝前看,永远都不要回头。” 离开看守所的时候,刚挥别律师,许辞就收到了祁臧发来的消息。 端着手机握了一会儿,许辞回复:[我要去听小提琴音乐会,你有兴趣?] 片刻后,祁臧的消息发过来:[那我可太有兴趣了。] 许辞挑了下眉,倒也不置可否,打开某票务app,截图给祁臧发了过去。[小众乐手,应该还有票。] 再过了一会儿,祁臧发来:[已买。] 一个小时后,新城区会展中心2-7号厅。 两人等待排队检票进场。 许辞道:“今天是他在锦宁市的最后一场演出,还好抽空赶上了。” 祁臧看一眼门口海报上的“john zhou”这几个字母,没好意思说自己先前来过一趟——陪那个“婉婉”来的。 不过祁臧还真想不起那姑娘的全名。他去相亲,纯属被荣副局念叨的,就听他婉婉长婉婉短婉婉哪里都好了。 “师父你这几个意思?你喜欢婉婉?” “小兔崽子闭嘴!我给你找的对象,胡说八道什么!不许在你师母面前跑火车!” 这个叫john zhou的华裔年轻小提琴乐手厉不厉害,祁臧实在不知道。不过这次他听得非常认真,别说睡着,连瞌睡都没打过。 甚至在音乐会的最后一个环节,祁臧还举起了手,被乐手选为了幸运观众。 “从一到七中选几个数字给我,我根据这几个数字即兴创作一段小提琴曲送给你。” 舞台上,乐手john zhou如是说到。 祁臧没有犹豫:“1、2、2、7。有劳周先生。我把这首曲子送给一位我最重要的……朋友。” 12月27日。这是祁臧以为的许辞的生日。 ——生于冬季的摩羯座,许辞浑身上下都带着点清清冷冷、拒人千里的味道。 “哆来来西”定调在d,四个音符缓慢响起、重复,变幻着节奏,最终被极有天赋的乐手用提琴拉出了一段长达一分钟的优美曲目。 祁臧及时开了手机录音,将许辞的专属曲目录下来。待一曲毕了,他点了保存键,再朝台上的人颔首致谢。 最后,灯火暗下,舞台落幕,到了曲终人散的时间。 祁臧坐下来,看向身边的许辞。 舞台的光熄了,取而代之的缓缓亮起灯火的观众席。 明媚的光亮将许辞的容貌照得分明。 他静静坐在那里,盯着已经变得漆黑的舞台不言语,像一尊雕像,任身边人流窜动,他自不动如山、拒人千里。 祁臧仔细看向了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再到嘴唇。 分开来看,他的五官没有一个像许辞,可它们凑在一起、再配合着那副神态,又无处不像许辞。 “在想什么?”祁臧问他,嘴角的笑带了点痞气,“是不是觉得那首歌好听?” 把头转过来,许辞瞧向祁臧。 目光流转的刹那,像是静止的雕像忽然鲜活起来,许辞的眉眼重新变得生动,那样想让人穿过拥挤人潮朝他靠近。 他浅浅笑着问祁臧。“你听得懂?” “确实不懂音律,但是好是歹,我还是分得清的。我真觉得很好听。”祁臧的目光深邃了一些,“就是忽然想起来……也不知道那生日,我那朋友有没有骗我。” 这话许辞没答,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祁臧还想出言试探,余光瞥到什么,赶紧侧头看了一眼——居然是那个“婉婉”。 搞什么?她不是听过一次了吗?就这么喜欢这乐手? 祁臧虚托了一下许辞的胳膊,试图带着他往外走。“走吧,我们先出去。” 敏感如许辞自然看出来什么,顺着祁臧的目光望过去,很容易地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姑娘。 不动声色往大门的方向转过身,跟着祁臧走出几步,许辞问他:“怎么,看到女朋友了?” 总觉得许辞话带几分揶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祁臧大言不惭。“对!是!是女朋友。” “那你躲什么?” “说错了,前女友。分手的时候挺尴尬,能不见就不见了吧。” “什么前女友现女友?” 婉婉的声音却猝不及防出现在两人身后。 祁臧面色大变,回头看向婉婉的时候如临大敌。 婉婉打量他半晌,眯起眼睛道:“祁警官?果然是你。你说的前女友不会是我吧?什么时候相个亲、没相上就成前女友了呢?您这是不是也太普信男了以为自己有几两肌肉姑娘就非要拜倒在你面前?诶我说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稍微比其他人帅一点我们就非要倒贴你?” 祁臧:“…………” 婉婉继续捅刀:“你上次陪我来这里,居然睡着了,我全程就顾着丢脸去了,都没好好欣赏,所以带我闺蜜再来一次……你这再跑一趟又是唱的哪出啊?刚才的幸运观众还居然被你抽中了。我本来还是冲着这个环节来的呢。真是倒霉。” 祁臧:“………………” 婉婉跟她闺蜜手挽手走了。 祁臧立刻侧头观察许辞的表情,严肃低声呵斥。“不许笑。” 许辞扬着嘴角朝外走去。“我没有笑。” “有些话不能全听,得听重点。” “哦?什么重点?” “比如她说我帅。” “嗯,她还说你有几两肌肉。怎么,看过?” “………………” “那什么——”祁臧继续嘴硬,“她真不是我前女友,纯粹的相亲对象而已。我刚认错了。她俩长得有点像。” “哦。”许辞点点头,问他,“开始相亲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听着他这无所谓的语气,祁臧心里愈发闷得慌,当即口不择言起来。“随时可以。我主要是忙。不然早结婚了,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许辞:“看来祁队很憧憬家庭生活。那祁队加油。” 祁臧:“……” 许辞:“陪女孩子听音乐会睡着,挺不好的。下次别这样了。你不是很喜欢小提琴吗?” 祁臧:“…………” 眼看着许辞越走越快,祁臧叫住他。“晚饭去哪儿吃?说了我请客。” 许辞原本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的,直到他手机一震,收到一条消息:“晚上11点半,老地方见。” 默不作声把这条消息删了,许辞脚步停下来,然后回头看向祁臧。“不然去我家吧。我来做饭。” · 不是,这什么意思啊? 这音乐会该不会算约会吧? 约完直接邀请我去他家是什么意思? 刚不是还让我相亲加油么? 心绪浮动间,祁臧愣在了音乐厅门口,直到被后面的人催促,这才赶紧挪开步子,追上许辞与他并肩往停车场走去。 “咳,说的是我请你吃饭,这让你做……多不好意思?” 祁臧是真没反应过来。 许辞的这个邀请,在他看来实在就跟大夏天的时令下雪一样突然。 对此许辞的回复是:“不然你做饭?” 祁臧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老干妈拌面吃吗?” 许辞:“……” 祁臧:“那……老干妈炒饭?” 许辞拿出车钥匙:“先去超市买菜,你买单就算你请客了。我来做。” 于是祁臧就陪许辞去超市了。 他推车、结账、拎塑料袋,开车跟到了清丰集团的高管公寓。 二层楼的小别墅被打理得整洁精致,装修是黑白灰的色调,跟许辞的气质一样冷冰冰、显得不好接近。 厨房有两个,一个独立的、用玻璃做围挡的封闭式厨房,是用来做中餐的,另有一个开放式的西式厨房。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0节 祁臧双手拎着满满的购物袋去到西式厨房,把东西放在了许辞指定的位置,捞起衣袖信誓旦旦提出要帮人打下手,但在看到许辞从出柜里接连拿出了二十几样各式各样不明用途的瓶瓶罐罐和餐具后……愣在了原地。 许辞进门的时候已经脱掉了西装外套,这会儿很自然地给自己系上了围腰,再走向祁臧。“我带你去影音室,你找部电影看吧。饭好了我叫你。” 祁臧觉得恍然、有种不真实感,简直受宠若惊。“这不太合适吧?” 许辞上下打量他一眼。“之前受伤耽误了几天,堆了很多工作,所以我这几天吃饭都是让助理从食堂打包回来的,要么就是外卖,今天实在想吃顿好的。只不过我想去的几家餐厅都得提前预约,再说听音乐会耽误了时间,早已过了饭点……干脆自己做好了。” 原来如此。 祁臧问他:“那我这算是赶巧了,运气好,有口福?” “嗯。”许辞带他往地下一层而去。 沿着楼梯走下去,出楼梯口就是健身房,器材相当齐全且专业,祁臧仔细打量了一下这里,瞧向许辞。“没说大话,每天健身?” “不加班的话就会。”许辞带他沿着走廊去到家庭影院,“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片子?” 祁臧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来,反问:“你平时看哪种?” 许辞:“看得杂,什么都看。” “那你随便推荐一部?” “行,我想想——” “等等,干脆重温一下老电影。” “嗯,哪部?” “《碟中谍》,《无间道》什么的。” 这是意有所指呢还是意有所指呢? 许辞把遥控器递给他。“自己去视频网站搜。我先上去了。” · 关上影音室的门,许辞回到楼上,往地下室方向望了一眼,见人没有跟出来,便去客厅找到药箱,拿出两片安眠药回到厨房,开始做饭、煲汤。 其实也不是他想使这招,但今天的祁臧似乎实在有些难搞。 这么些年来,许辞生活在这锦宁市,时不时就会撞见从前的熟人,但没有一个能认出他来。 他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连用左手切菜这种小细节都练好了,也不知道祁臧是不是魔怔了,见到那份dna比对结果,还坚持认为自己就是许辞。 猜测祁臧今天请的这顿饭不简单,恐怕要想办法进一步确认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今天晚上去赴约的时候,搞不好会被他跟踪…… 于是许辞决定,简单粗暴地让祁臧好好睡一觉。 一个小时后,许辞做好了饭,荤菜有清蒸大黄鱼、蒜蓉粉丝生蚝、菠萝咕咾肉,素的有白灼芥兰,凉拌海带丝,汤是咸肉豆腐竹笋汤。 菜品的丰盛程度实在让祁臧咋舌,一句“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直接脱口而出。 许辞给他盛了一碗汤,淡淡道:“生活么,还是要精致一些。人要懂得享受,不然努力赚钱是为了什么?” “是,说得对,应该要享受生活。” 祁臧这么附和了句,他面上带着笑,心脏却骤然一沉。 祁臧这是再次想到了那日在紫水瀑布的密道里,许辞不经意露出的肃杀眼神,以及那随时随地都处在防备状态的身体。 “怎么了,汤不好喝?”见祁臧恍神,许辞问他。 “没事儿。好喝。特别香。你厨艺实在太好。”祁臧诚心夸赞。 许辞把精致的餐盘往他面前推了推,微微笑着。“那就多吃点。” 吃完饭,祁臧帮忙收拾,把碗筷里的残渣倒掉,再按顺序放进洗碗机、擦桌子。 之后许辞陪他去影音室把没有看完的电影看完。 祁臧果然在看《无间道》。 梁朝伟演的角色被警方派去贩毒团伙当卧底,说好的只当三年卧底,他却一直没有等到回警队的机会。 许辞点下播放键的时候,正好播到他跟警方上线在天台接头时说出的那句经典台词—— “三年之后又三年,再做下去,我都要成尖沙咀的老大了!” 为保证投影效果,影音室的主灯呈关闭状态,祁臧侧过头,就能看见许辞被屏幕反光所照亮的侧脸,他没有情绪、没有表情,只是很平静地看向前面的幕布。 可祁臧隐隐能感觉到空气中存在一种无形的紧绷。 就好像……就好像读书那会儿,考试前夕在图书馆复习,许辞很平静地看书刷题,旁人察觉不到什么异样,祁臧偏偏能从眼角眉梢间感觉到他身上的压力。 现在的许辞十分淡然,能够游刃有余地将所有情绪收放自如,但八年前的他还做不到。在图书馆复习那会儿,他用力握笔的泛白指尖、时不时抿起来的嘴角、紧绷着的很少放下去的肩膀……全都是表明他在紧张的细节。 祁臧一旦看出来,就会强迫他离开图书馆,去操场上跑个步、又或者打场篮球。 “压力大了就放松一下,弦一直绷着会断的,何况你还成天跟个闷葫芦似的什么也不说。”这是祁臧曾对他说过的话。 许辞从没被人比喻成葫芦过,当即皱了眉否认。“我压力不大。压力大的应该是你。你成绩——” 祁臧很厚脸皮地:“我们追求又不一样。我只要及格不挂科就行。我有什么压力?” 许辞:“……” 此时此刻,忽然意识到什么,祁臧忽然皱眉了,也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试探许辞。 从许辞手里拿过遥控器,祁臧直接按了退出键。“看点无脑喜剧片吧。工作都那么累了,看片就轻松点。” 半晌后,许辞轻轻“嗯”了一声。“那你挑吧。” “行。”祁臧拿起遥控器挑片子。 许辞忽然问他:“这些年锦宁市案子多么?” “小案子不少。但性质恶劣的大案要案,相对来讲还是很少。”祁臧侧头看向许辞。“怎么?” 许辞:“也没什么。就是有种预感……你是应该抓紧时间看点轻松的片子,后面估计有的忙。” 祁臧笑着问他:“未卜先知?” 许辞淡淡地:“不是。数学规律而已。” 祁臧:? 许辞:“幂律分布。” ——所谓幂律分布,可以拿自然灾害里的地震来举例,如果一种大地震的强度是另一种小地震的十倍,那么它发生的概率是后者的十分之一。 性质恶劣的大案在锦宁市多年没有发生了。 那名身份至今未明确的被分尸的尸体,或许就是一个引子,大案要案还在后头。 明白过来许辞的意思,祁臧面上倒也不见什么沉郁。他随手打开一步近期刚上线的喜剧电影。“看看试试。不好看再换。” 可惜祁臧没能等到发现这电影好不好看,五分钟后他就在药力的作用下睡着了。 许辞轻轻推了他几下,之后走到他身前,近距离做了观察,确认他睡着之后,拿来毯子给他盖上,走人了。 离家之前,许辞检查了水电煤气,关上大门之后将之反锁,开车离开。 西装革履地开车出门,下车的时候许辞已经是鸭舌帽黑口罩、黑色卫衣牛仔裤的打扮。 走过数条街,许辞绕至一栋烂尾楼的后方。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suv。 许辞走过去直接打开后车门,汽车便载着他一路往前,居然停在了市公安局的法医中心大楼前。 这回跟着开车的人走下车的时候,许辞又换上了一套第七中学的校服。他身高挺高,但配合着鸭舌帽、口罩,人又走在夜色里,远远看去还真像个学生。 开车来接许辞的不是别人,正是法医中心的主任齐钧。 不再年轻的他花白了头发、脸上也有许多皱纹。 把许辞带进解剖室,齐钧拿来两套白大褂为两人换上,然后扶着眼镜仔细打量了他几眼。“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连我都认不出你……之前那dna是怎么回事?” 许辞:“祁臧比较敏锐吧。” “敏锐归敏锐……”齐钧的语气带了些许疑惑,“他哪儿来的你八年前的头发?” “我也不清楚。可能我当年突然失踪,他觉得奇怪,从我床上、柜子里找了些东西做留存吧。万一找到一具无名尸,他还能有办法比对出我的身份。” 许辞快速解释这么一句,望向了解剖台,迅速切入正题,“今天这么急找我来是做什么的?” 此刻解剖台上放置的正是骨头拼出来的人体,只是缺了一个头。 死者所有的脏器都被摘除,所有的软组织均被从骨头上活生生剥离,骨头能砍断的地方都被砍成了一截一截的,行凶者要么有医学背景,要么有着极其丰富的杀人经验。 齐钧开口道:“案子已经移交省厅,这些东西马上也会运过去,与当年的旧案并案处理。” 听见“省厅”这两个字,许辞立刻皱眉,没在齐钧面前做任何掩饰,他眼里流露出了清晰的厌恶神情。 没能错过他的这个眼神,齐钧叹了一口气。“那天在电话里你就……你该不会还认为省厅的某个领导有问题?那件事发生后,上面专门派了人查。我们的队伍一定是干净的。当年的事情恐怕别有隐情。” 指挥当年行动的三个领导没有问题。 执行任务的四个人中,只有自己活着。那就只能是自己有问题了。 许辞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得有些嘲弄。 “我承认我有过动摇。但你没有那么做的理由。我和刘副厅长现在难道不是站在你这边的?否则,他会让你继续留在清丰集团吗?他会让我带你来这里吗?” 齐钧叹一口气,语气有些语重心长。“我知道遭遇了那样的事,旁人难以体会你的心情……小辞,你口口声声喊我一声‘齐叔’,我就真当你是我的侄儿。我和刘副厅之前对你确实有戒备,也采取过监视行动。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有多怀疑你。我们只是担心你,怕你走极端。” 沉默片刻,许辞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他戴上手套,走到解剖台旁边。 很快他就做出了跟祁臧一样的推断。 ——把尸体处理成这样,主要目的就是避免它上浮被人发现。他们在想方设法隐藏死者的身份。 外面还是三十几度的炎热夏季,解剖室的温度开得极低,许辞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把衣领提了一下,开口道:“不过还是有疑点,那伙人什么生意都在做,暗网上有他们买卖人体器官的平台。按理来说,这些器官他们会留下才对。他们最初把它们切下来的目的应该就在于此。人都杀了,器官不用岂不是浪费? “器官留下了……是不是因为死者有什么传染性疾病,雇主比较介意,以至于他们没法卖出去?” 许辞拿起测量工具一边量着尸体的身长,一边再道:“这次的事情其实不太像他们的风格,一切都太仓促了,包括那个可笑的嫁祸密室…… “再说这尸体,他们要处理,就会处理得干干净净。”手指向一块被福尔马林浸泡的组织,他再道,“可这里有一整块胸肌还并没有被剁碎,等时间到了,其实它也有概率会浮上水面。 “再来,袁小兵不像他们的人,按理他们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事情,随便交给这样一个冒失冲动没脑子的人处理…… “我判断,他们内部或许出了些问题,才会导致这种失误。”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1节 看向齐钧,许辞问:“你那边判断出的信息有哪些?” “女性死者,身高160,我推测年龄在23岁左右。dna库查不到他。最近失踪的报案,市局祁臧他们也都一一查过了,基本全都可以排除。” 许辞由衷夸赞。“不愧是齐叔,推算年龄这么精确。” “你这孩子……” 齐钧苦笑。笑得很是感慨。他是许辞父亲的朋友,从小看着许辞长大,现在倒是越来越看不透他这个人。曾经阳光开朗健谈的小小少年,彻底长成了他陌生的模样。 许辞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道:“嗯……23岁的姑娘,她消失在世上,朋友、父母亲人、同事……没有一个报案,还很可能患有某种疾病…… “这样的人有很大的特殊性,其实也不算难找。” 从外地来到这个城市打工的人,如果跟家里关系疏远不常联系,家人还没有发现她失踪,也就还没报案,这是可能的。 此外,这个打工者的工作流动性还得非常大才行。 她并不固定在某个地方工作,而是打零工,今天做这家的活、明天做那家,这样她失踪了,雇主不报案、同事也没有报案,毕竟谁都不知道她第二天去哪儿,也没有人在乎。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即便有同事、领导发现她失踪了,也不敢报案。 因为他们做的不是合法的产业。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在各人力市场、打工中介等慢慢排查,应该会有结果。 如果是后者…… 许辞看向齐钧,表情有些严肃。“建议检查一下死者有没有性病……比如艾滋。” 齐钧一听到这里,脸一下子就绿了。 死者在生前感染hiv后可能及时服用过阻断药,并未发展出其他严重的并发症,皮肤、器官均没有明显的病症改变。 但架不住她可能真的携带这种病毒。 hiv在室温的液体环境下,存活时间可高达15日。虽然全程大家都戴着手套操作,感染几率不大,但理论上讲,负责打捞尸体的、第一时间参与尸检的法医工作者都有感染的可能。 齐钧立刻皱眉:“我马上用pcr扩增器来做个测序,看能不能找到hiv病毒……再做个免疫组化!” 一段时间后,测序结果出来,死者还真感染了hiv。 她是性工作者的可能性相对就非常大了—— 没有固定工作场所、四处接活、不怎么认识其他“小姐”,以至于她失踪了都没人报案。 她感染了hiv,没有一个雇主会接受她的器官。于是器官全被留下了。 只不过,四色花为什么会大张旗鼓对付她这样的边缘小人物? 她听到了四色花的秘密? 还是说她身上藏着什么别的至关重要的故事? 不过此时许辞已无暇顾及这么多,他立刻对齐钧道:“得赶紧通知相关人员做个检查。” 齐钧点头。“嗯。我马上先把这个消息告诉两位局长!” 停顿了数秒,许辞还是问了:“我那个老同学祁臧……他直接接触过死者吗?” 齐钧摇头。“他?他肯定没问题。捞完尸块他就跑涌泉村去抓朱秀了。再说他全程戴手套,身上又没伤口。他要是出事了,其他人才一个都跑不了。” · 凌晨三点半,许辞回了家。 先前在解剖室的时候,许辞近距离围观齐钧解剖了几块已经生蛆的组织和器官,目的是筛查死者的心脏、胃部、或者肝脏有没有其他什么疾病,以便进一步找到能对确认死者身份有关的线索。 等回到家,尽管换了几身衣服,他依然感觉自己身上有股尸臭味。 于是他先去楼上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洗完澡却还觉得有些味道,不得已,许辞找出一款男士香水喷了几下,这才到影音室去。 祁臧毕竟当了多年刑警,人还是很警醒的,尽管吃了足够剂量的药,尽管许辞推门进屋的动作很轻,他还是醒了过来。 抬手按住有些昏沉的太阳穴,祁臧站起来看向许辞,有些不可思议。“我睡着了?” 祁臧在警队荣获过比鹰还能熬的殊荣,向来越熬越精神,他不认为自己会在许辞家里随随便便睡着。 “你前段时间天天熬夜加班,太累了吧。”许辞递给他一杯水,眉头皱得很紧,握着杯子的手指也有些发白。 祁臧狐疑地看一眼那水,上前一步盯住许辞的眼睛,“你不会给我下药了吧?” “你说笑了。”许辞淡淡道。 “头发湿的,有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你还喷了香水?” 神色带着些许安眠药药劲儿还没过的恍惚,祁臧一把按住许辞的肩,更凑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问,“给我下药,然后你洗澡、喷香水……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对了——” 祁臧脸都红了。“晚饭你还做了生蚝?” 许辞:“………………” · 大概祁臧这让人意想不到的脑回路把许辞都给整不会了,许辞难得愣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你睡着了。我做饭一身油烟,于是去洗了个澡,有问题?” 祁臧:“我现在去医院,或者回市局做个血液检测?” 许辞:“可以,我陪你去。” 祁臧有些气笑了。笑过,他收敛起所有表情,看起来倒是漫不经心了。他把水杯递还给许辞。“算了。不知道能不能加点冰?” “行。等着。”许辞转过身,端着水杯往外走,“已经很晚了,你是考虑回家,或者我收拾一间次卧给你?” “算了就这么喝吧。” 余光瞥到背后身来一只手,看样子是想把水杯重新拿回去,于是许辞伸手做了个递还的姿势。 可下一瞬居然有一个冰凉的铁器扣了过来,许辞的手腕就这么猝不及防被手铐铐住了。 接过许辞手里的水杯放下,祁臧拎起手铐步步朝他走近,许辞浅浅皱着眉、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的身后是一排工业风的钢架子,上面放着许多dvd、cd,还有不少收集的老唱片。 祁臧顺势把手铐的另一端铐在了钢架上,然后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给我下药,我也诈你一下,还算公平。” 影音室里几乎漆黑一片,只有投影屏幕的反光勉强照亮两个人的眉眼与身影。 两道影子就这么在黑夜与些许微光的错落处纠缠、对峙。 许辞看着面前的祁臧,他身后明亮的屏幕更衬得他五官全都陷在了黑影中,也因此显得轮廓更加深邃。 许辞忽然有种错觉—— 自己是一直躲着光生活,祁臧则是从那代表明亮的幕布里走出来的人。一场追逐游戏后,他在黑暗里找到自己、铐住了自己,自己再也无所遁形,所有的一切……都即将要暴露在阳光下。 祁臧也果然这么做了。 “啪”得一声,他抬手按亮钢架旁的电灯开关。 明亮刺眼的光落下时,许辞下意识闭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正对上祁臧投下来的目光。 “祁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冒犯一下。” “?” 祁臧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八年前你是不是就给我下过药?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去洗了个澡,然后你就像刚才一样给我倒了杯水。后来我一觉睡到了中午,连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许辞:“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许辞的肩膀被握住,整个人被带着背过了身。眉头皱紧,许辞没被扣住的那只手握起拳头,手肘往后一击,被祁臧及时侧身躲开。 “怎么,想袭警?”祁臧沉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你以为你就没袭警吗? 这句话许辞没能说出口。 下一瞬,他的白衬衫下摆就被握住了。 第24章 影音室里, 半截塞在裤子里的白衬衫被雪亮的灯照上一层光晕,隐隐可见下方那截光滑白皙的后腰。 祁臧保持着即将掀开衬衫的姿势, 迟迟没走出下一步。 似乎察觉到什么,许辞握紧的拳头松开,也没有挣扎,就那么背对着祁臧静静站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这方不算大的空间内一时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声。 其后祁臧的手到底放了下去。 他今天原本也没想逼着许辞承认什么,忽然被下安眠药的事情实在让他一时有些火气,不管不顾做了刚才的举动,可他到底克制住了。 许辞是一个很注重隐私的人, 上大学的时候, 在大澡堂子里洗澡他甚至还会拉帘子;大夏天的在宿舍, 男生们光膀子、不穿上衣都是常事,但许辞从来穿得很规矩。 跟他不熟的时候, 祁臧觉得他龟毛扭捏。后来他倒是护着许辞不让人看。 许辞既然能改变形容样貌, 点掉两颗痣再容易不过。但他身上这的两颗痣,不太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大腿那侧的。 所以祁臧停了动作, 是因为忽然意识到——如果他真的把痣去掉了, 他就是早就想好连自己都会防着。 如此, 掀衣服看腰上红痣还在不在, 已经没有意义了。 既然嘴上他已不肯承认。 自己又何必逼他? 两人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打破僵持的是一通电话。 “什么?知道了,我通知队里人,马上回去。” 接完电话,祁臧迅速放下手机, 拿出钥匙帮许辞解了手铐。 “有点急事, 回队里一趟。还有……嗯, 你说得对,我认错了。这段时间打扰了。抱歉。” 留下这么一句话,祁臧起身离开。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2节 祁臧离开后,偌大的影音室顿时显得空空荡荡,灯光都仿佛变得更加刺眼。 许辞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整个人仰躺了下去。 头发还是湿的,碎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鬓边,对比之下,他的脸也就显得格外苍白、瘦削。 阴影盛在他的眼窝处、鼻翼下,还有笔直的锁骨上方,他几乎静止成了一个雕塑,直到许久之后才动了动—— 许辞略侧过了头,看向苍灰色茶几上玻璃杯里的水。那是他刚才端给祁臧的,祁臧还没来得及喝。 把车开出小区,祁臧减缓车速,望了一眼这片小区。 凌晨的高管公寓漆黑一片,只有许辞那栋房子还亮着灯。 望见这一幕的祁臧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似他在漆黑的海里航行,偶然遇到了一艘亮着灯的渔船。可那灯火已摇摇欲坠。 心脏狠狠一酸,祁臧再侧头,看了一眼公寓对面的大楼,那是清丰集团总部。 哪怕是凌晨时分,总部大楼的楼顶、周围也都点着装饰灯,奢华贵气,彰显着它在这座城市的影响力与地位。 这地位是创始人林怀宇的辛苦和机遇换来的,也是无数员工挥洒汗水换来的。 还有呢? 二十几年前关于它创立的那些流言……会不会是真的? · 翌日中午。 许辞去到市局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 不愿吃食堂、又不算忙的时候,警察们就会来这里。 换了副黑框眼镜,许辞坐在角落,不一会儿倒是见到柏姝薇、李正正等人走了过来,两人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柏姝薇:“幸好没人出事,幸好我也没事。吓死了。我必须犒劳一下自己,我今天必须点超大份的牛蛙!” 李正正:“你还是太胆小了。你看人家宫老师多淡定?人当法医的,第一手解剖的尸体,比你危险多了!” 柏姝薇:“所以我会帮她再带一份牛蛙啊!你看看,你们这帮男人天天宫老师长宫老师短,一个个都喜欢人家,但没一个会追人,还没我一个姑娘会。” “话说回来啊……我之前还磕过宫老师和老大的cp。奈何老大太不争气了。他差遣人家干活那态度……害,真主亲手拆我cp,我太难了。我还是磕宫老师和步老师吧。” 柏姝薇飞速用手机扫码点完菜,连连摇头,“荣副局说得对。老大的情商像是喂了狗。” 李正正摊手。“老大主要脾气太差了。你看他今天脸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失恋了呢。” “嘶……”柏姝薇一点头,“搞不好他还真失恋了。” 许辞背对两人坐着、故意佝偻着背,听到这段话的他有些忍俊不禁。 祁臧属下的性格都很不错。看来是物以类聚。 他从来都觉得祁臧是个非常简单直接的人,像天上的白云一样纯粹。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 现在的他是不是真的会快乐很多? 握住茶杯的手指紧了一些,许辞浅浅呼出了一口气。 不过无论如何,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默默吃着饭,等餐厅里的人陆续离开后,他起身回了公司。 回到部门处理了一些工作,许辞收到一封邮件。 那是子公司清丰制药的风控人员组织的会议,请许辞去提供一些建议。 助理孟宇特别问了他是否要参会,那边除了给许辞发邮件,还特别跟孟宇电话沟通过,表示非常希望许辞能够参与。 许辞回答:“既然他们那么诚恳,那就参加吧。咱们新招的小胡正好是医药公司跳槽过来的,一起带过去,那方面他才是专家。医药那块业务其实你我都没接触过,想去的话,你跟我一块去。我们一起学习。” 清丰集团做超市连锁店出生,后来迅速抓住机遇拓展了房地产以及商业项目,很快拿下本地市场,成为了锦宁市的龙头企业。 原本它的竞争对手不少,很多商超提前引进了国外的先进管理理念,很早就意识到“渠道为王”,比清丰要做得好很多,可最终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逐渐倒下了,最终本地只剩清丰一家独大,如今已涉足商超、商业地产、金融等多个行业。 按理说医药跟清丰集团是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但它的野心显然不止于此,于三年前收购了洋槐药业,正式拓展至医药领域。 洋槐药业的名声并不好。当年它声称研制出了治疗肝癌的特效药,在股票市场收割一波韭菜后,暴露出药品根本没有通过审批的消息,其后股价大幅下滑,大股东跑路,最终走至退市的结局。 清丰收购它后,将之改名为清丰制药,运作了两年,使该公司在去年重新上市。 入了医药行业,却没见清丰集团在研发上投入多少钱,又或者搞出多少名堂。许辞推测,林怀宇走这一步棋,只是想借这个上市后又退市的公司的壳,去股票市场捞一笔。 不过这场会议倒有些让许辞惊讶。 他发现集团还真在云南买地、建起了工厂,主打中药概念,方向则是老年痴呆。 医药方面许辞确实不懂,但有常识。如果是大脑保健药品也就算了,他们想做的不会是治疗用药吧? 他本能的觉得不靠谱。 会议结束有人问许辞意见。 许辞介绍了身边的胡伟。“小胡之前在医药行业做风控,流程的问题直接找他。当然,这事儿我会整体把关。 “其实我是财务出身的,看的还是产投比、多少年能回本、以及盈利模式等问题。这个会议还没到具体数字的层面,出来后给我看看吧。” 组织会议的人叫刘斌。 听了许辞的话,他有些为难。“这些数字……恐怕不太好这么公布。那是关总亲自盯的项目。” “项目是关总的。但是所有项目都得走财务流程吧?那不还要到林总这边吗?” 许辞根本不让步,“收益、风险……这些东西我肯定要评估后给林总的。” “咳,行,回头我们发你。”刘斌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说了,事后却又单独发了条微信让许辞留下来。 等其他人都走了,他关上会议室的大门,小声对许辞道:“谢总,这、这事儿是关总直接跟董事长汇报的。董事长同意了,款项什么的直接让资金中心走账,这里边没有林总的事儿,也不要他审批。刚才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好说破,现在和私下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别搞得刚那几个人回头要悄悄笑话你和小林总呢。” 刘斌把这件事纯粹说成了林怀宇的两个儿子争权。 许辞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端倪。 刘斌这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医药子公司的相关资金投入完全不会走正常的财务流程,也不会入集团的sap等系统。项目是赢、是亏、所谓的投入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账目上完全没有体现。 许辞不动声色,对刘斌道:“多谢刘总提醒。我还真不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行,我心里有数了。那流程、风控、内部管理制度方面有问题随时找我。具体可以找小胡对接。” 刘斌:“怪我怪我,之前没跟你说。那后面麻烦你了。” 会议结束,孟宇开车送许辞回集团总部。 路上许辞打开手机,看的是清丰制药的相关资讯,譬如股市上近日它的成交量明显呈递增趋势,有很多它的利好消息。 许辞不动声色,给平安发了信息。“关鸿文那边有没有动静?” 平安很快发了一张照片给他。 那是关鸿文跟一个肥头大耳的50岁左右男人把酒言欢的场景。 “关鸿文见的人是梅欲驰,怀望生物科技制药有限公司的第二大股东。我查到怀望科技和清丰制药最近都在研发老年痴呆的药。二者明明是竞争关系,这两个人却相谈甚欢……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这是平安随即发来的消息。 “知道了。谢谢。”许辞将手机切至网页,搜索起了梅欲驰和怀望生物科技的消息。 怀望生物科技成立于二十几年前,是锦宁市的老牌药企了,名声也一直很好。 创始人叫狄韦,曾在常春藤院校任职过教授,后来毅然回国创业,一手创办了怀望生物科技。 梅欲驰是在他很艰难的时候投进资金的,算是狄韦的恩人。 这样一个人……会跟清丰合谋搞什么名堂吗? “帮我调查下梅欲驰。另外,点踩到了吗?”许辞回了平安这么一句消息。 平安:“这周六晚8点半,迷醉ktv。中间人帮你找好了,叫艾梦来。” · 周六晚8点半。许辞准时到达迷醉ktv。 302号房内,那位叫艾梦来的姑娘正敲着二郎腿坐在他面前,她大概有40岁了,身上风尘味相当重。 红裙子把她的皮肤衬得很白,她还算保养得当,精致的妆容叫人一时难以辨认她的眼睛。但略显沧桑的眼珠、还有脖颈上那一圈圈的颈纹还是不可避免地暴露了她的真实年纪。 上下打量了许辞几眼,艾梦来老练地笑着道:“老哥给我介绍客人的时候……真没想到是你这么帅的小白脸。听说还是个总监?你喜欢我们这里哪款公主啊?” 许辞很自然地配合她笑了笑,问:“有愿意出台的吗?” 闻言,艾梦来一时没吭声,只是若有所思盯着许辞。 许辞又道:“如果只是点普通的公主陪个唱歌喝酒,我何必委托老哥?艾小姐,我听说你那里的‘货’,绝对正。” “谢先生……容我说句实话。你看着太干净了。真想不到你也是这种男人……”艾梦来幽幽叹了一口气,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是觉得挺可惜。” “瞒不过你,确实是第一回 。但工作压力太大了。”许辞道,“帮我找个资历深点的吧。当然,要干净。” “这点放心。我手底下绝对没有染病的。每个客人的体检报告我也都会看的。”艾梦来拿起手机,撩起眼皮再看许辞一眼,笑道,“你这样的小帅哥……姑娘们会争着来的。我给你找个最好的。你第一回 、不会玩吧?她会好好带你的。” 许辞此举当然是为了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尝试着能不能找到那位被分尸死者的身份。 他本来可以直接找艾梦来打听。 但在发现此人非常机警、敏锐感够强后,许辞转了思路,决定从她手底下找个资历深的姑娘问问看。在这行足够做得久、人脉也广的话,没准她真的会知道些什么。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艾梦来推荐的姑娘就来了。她的花名叫白雪,28岁,穿着一身白裙子。如果说艾梦来是艳丽牡丹那一款,白雪就属于小白兔,与之有完全不同的味道。 白雪走进包厢的时候,许辞正穿着白衬衫与西裤静静坐在沙发的一角。端起一杯暗红色泛着微光的鸡尾酒,他低垂着眸,并没有喝。鸦翅般的睫毛投下长长的阴影,整个人都沾着冷清、禁欲,还有些许忧愁的模样。 他这副模样很容易激起人的同情心,何况人还长得这么漂亮。 白雪觉得他才应该用“雪”来形容。 关上包厢门,白雪往前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挽住许辞的肩膀。“谢先生没点歌?想听什么,我给你唱?” 娴熟地拿起酒单,她又道:“喜欢什么样的酒?红的白的……还是你手上这种鸡尾酒?你手上的不适合你,我帮你重新点?” 许辞放下酒,侧过头看她一眼,问得很温和。“我点酒,你能拿多少提成?” 丝毫没有表现出被拆穿的恼意,白雪倒是笑了。脸颊两边各露出一个酒窝,她撒娇般说道:“艾姐说了,你很大方的!你开来的车、还有这身行头……” 许辞也淡淡一笑。“行,你随便点吧。我买单。” “这也太好了吧!”白雪语气有些夸张地说道,“我今天遇到的客人居然不是肥头大耳的煞笔,也不是脾气暴躁的丑人!你有钱,又长得帅……我今天撞大运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3节 瞥见许辞的表情,她有些小声地问:“不过谢先生看上去并不开心呢……是不是有什么困恼呢?” 沉默许久,许辞仰头喝了一口酒。 瓷白的喉结因为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他道:“几年前我还是个穷光蛋,喜欢上一个姑娘,没敢追。现在稍微赚了点钱,想去找她的时候……”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白雪自己脑补了后续。“她该不会来我们这行了吧?你想找她?” · 另一边,白云山分尸案、袁小兵枪击案全部转至省厅,跟某陈年旧案并案处理,连祁臧都不知道具体的内情。 在刘娜案结束后,三支队的人算是迎来了喘息的时间,除了轮到值班的日子,其余时候倒是没有在办公室熬过大夜。 到了周末,在柏姝薇洗脑式的比比叨下,祁臧被迫同意周六带着队里的人一起去唱k。 地点是柏姝薇选的,据说是因为在某app里抽到了优惠券。 “虽然远了点,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活动经费考虑。”柏姝薇如是说,“我在网上查了,它好评如潮,说是音响效果特别好。” 祁臧不以为意。“现在年轻人都流行玩桌游,还有剧本杀、狼人杀什么的。这年头谁还唱k啊?” 柏姝薇:“我的工作已经很费脑细胞了,为什么休息时间还要做推理游戏啊!达咩!!再说,我们选择唱k这种传统活动,不是考虑到您老人家不会玩年轻人的游戏吗?” 祁臧:“…………” 李正正立刻附和:“剧本杀我们哪儿玩的过老大啊?狼人杀我也达咩!你说我要是抽到预言家,验到老大是狼,我敢怼吗?没劲儿!小凡小凡,你说呢!” 卫凡原本是老实孩子,最近也被人带跑了。他看向祁臧道:“老大,正正和小薇说你失恋了,那我觉得,唱歌可以发泄一下心中的郁结,对身体有好处,你说呢?” 祁臧、柏姝薇、李正正:“…………” 半个小时后,迷醉ktv,219号包厢里,拿着话筒嘶吼的是山康—— “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祁臧被吵得耳朵疼,见先前声称自己要一展歌喉的李正正却一直在玩手机,还玩得很认真,一副眉头紧锁研究着什么的样子。 凑过去坐下,祁臧问了他一句:“干嘛呢?” 李正正道:“在看股票。” “你要炒股?看中哪支了?”祁臧问他。 “清丰制药。我家里人都在买,最近赚不少呢,两天就翻倍了!”李正正道,“医药最近还是可以搞一搞的。他们本来重仓怀望生物科技,最近都在往清丰制药转。我搜搜消息,可以的话,等周一开盘了,我也入点!” 柏姝薇听了一耳朵,赶紧过来。“什么什么?股票代码多少?发财带我一个!” 祁臧很鄙夷地看他俩一眼,语气严厉地呵斥:“不懂这行别掺和,瞎买什么股票?咱们这行挣的都是卖命钱,别回头都赔进去了!” 柏姝薇不惧强权,正面损领导。“老大,你该不会真失恋了吧,什么情况啊这么凶?” 这句话不由让祁臧想起了许辞那句——“大概是因为你太凶了。” 他立刻朝柏姝薇跟李正正横眉冷对,眉眼间是真的几乎有股匪气了。 “我凶什么了?哪知眼睛看到我凶了?我严肃点就叫凶了?我严肃那是为你们好! “李正正你不是天天喊着要谈恋爱吗?小心哪天把老婆本赔进去我告诉你!直播打赏还能得到一句‘感谢家人感谢老铁666’,买股票还不如这。散户买什么股票?等着被割韭菜呢!” 李正正赶紧解释:“不是,是真的有重大利好消息!清丰制药研发的‘老脑通’,专门针对老年痴呆的,说是特别有用,马上就能通过药监局顺利上市了。老年痴呆诶,多年来久攻不下的病症!我觉得这股票到时候翻十倍都有可能。” “这、这是真的吗?”柏姝薇明显感兴趣了,“你跟我详细说说?” 把柏姝薇从小带到大的姥姥一年前就得了这个病,她关注相关情况也是正常,也不管祁臧,拉着李正正就咬起了耳朵。 祁臧被这两小年轻气得头疼,又听见山康换了首歌,用憋足的粤语唱了一句:“为何你的嘴里总算那一句,为何我心不会死,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失去,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祁臧头更疼了,决定出门透透气。 经由走廊去卫生间的时候,他听见端着酒路过的服务生说了句:“麦卡伦的威士忌?这客人挺豪啊。嗯,我们这里还有。行,我帮你送上去。” “送上去”。祁臧敏锐地抓住了这三个字。 如果没记错,在大厅的时候他观察过,这ktv对外开放的只有两层。 这种情况下,“送上去”的意思就有些特别了。 他一走进来,看见“迷醉”这两个字,再看到这里迷幻的装修风格时,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想到还真有名堂。 迅速翻出手机,祁臧给隔壁扫黄队队长李宏宇发去了微信。“我感觉迷醉ktv这里有点问题。定位发你了。你带人来一趟。我们队的正好可以做支援。” “行,我马上带人过去。” 李宏宇回复得很迅速,马上就发了下一条调侃他。“哟,这回你倒是没碰见命案。” 祁臧立刻回:“要不是你们工作不到位没扫到这里,我也犯不着大周末的加班。” 李宏宇:“你们队的小朋友没说错。你果然失恋了,火气也太大了!我给你带点菊花茶过来,败败火!” 祁臧:“…………” ——虽然他确实失恋了,还一失就失了八年……但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了啊? · 李宏宇带着几个便衣很快悄然而至。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提前将人转移导致警察们扑个空,他们装作参加团建的样子,先去的是祁臧所在的219,之后再三三两两分散走出去,装作醉酒四处晃悠的样子,暗自打探观察。 李宏宇不愧极有经验,溜进员工工作间后,发现了藏在那里的一部电梯。 这种电梯通常都有权限,要刷卡才能到达相应楼层,于是李宏宇没有贸然进入。 又在附近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会儿,眼睁睁盯着穿着暴露的姑娘进入电梯后,李宏宇回到了219,迅速给祁臧使了个眼色。 两人虽不在一个办公室,但不愧为多年同事,祁臧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按了请求服务的按钮。 大概三分钟后,一名男服务生推门走进来。“请问需要什么?” 祁臧一把过来扣住他的手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捂住他的嘴,避免他叫出声。 李宏宇与他配合默契,拿出警察证怼到那服务生面前。“警察。现在我合理怀疑你们这里涉黄。不要声张。手机、对讲机一类的,全部交出来!再把可以刷电梯的工作牌给我!” 十分钟后,五名服务生、一名领班,全被依次控制在219。 在确认楼上的员工完全没有收到消息后,祁臧等人换上员工的工作服、拿着他们的工作牌,直接上了三楼。 一上楼,祁臧与李宏宇对视一眼,一个直接去了301,一个去了对面的302。 一把将门推开,祁臧扬声:“警察,扫黄!” 302号房内,被姑娘挽着一只手的许辞抬头望向房门外。 许辞:“……” 祁臧:“……………” 第25章 ktv里, 许辞坐在屋内的沙发上不动,祁臧站在屋外的走廊上, 也没动。 两人一坐一站,都跟雕塑似的,就那么隔着充满暧昧色调的灯光对视,彼此的表情都显得讳莫如深。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白雪。 她很娴熟地更加用力地挽住许辞的手,脑袋一歪,往人肩膀上一靠,对祁臧道:“警察小哥,误会啊!我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谈恋爱不犯法的吧!” 祁臧踏步走进屋中, 看向白雪的时候横眉冷对, 身上简直写满了煞气, 他开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大屏幕正在播放的一首老歌唱到了那句:“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 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让你太寂寞,才会陷入感情旋涡——” 祁臧:“……” 许辞:“……”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气氛降至冰点。 第二个打破沉默的是李宏宇。 他铐着一个人从隔壁走出来, 看见立在301门口没动的祁臧, 顺手拍拍他的肩膀。“我把人抓了个现行。好家伙, 都等不及出去, 直接在包厢里就……咳,你这什么情况?” 祁臧没答话,仍只是盯着包厢内的许辞看。 跟在他后面拿着执法记录仪的是李宏宇的下属。 下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了挠脑袋, 正要回答李宏宇的问题, 却见被李宏宇铐住的那男人往包厢里瞥了一眼, 然后张口就喷:“白雪?你丫这臭**,老子点你的时候,他们说你病了。你病了怎么还在接客?怎么?傍上漂亮小白脸就骗老子?老子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钱你自己说说!老子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 白雪:“…………” 许辞、祁臧:“………………” · 两个小时后,市局扫黄大队。 祁臧主动揽过了跟许辞有关的审讯工作。 为此,李宏宇由衷表示:“哟,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主动加班支援我这里,爱了爱了。祁队,我这都要感动哭了!” 然后他就收获了一句凶狠的“滚犊子”。 在祁臧带着李正正一起进审讯室后,李宏宇给柏姝薇使了个眼神。“他怎么火气好像更大了?” 柏姝薇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睁大眼睛,好像忽然悟了什么,道:“刚才我负责带几个姑娘回来。其中有个叫白雪的,特别漂亮,五官精致得跟洋娃娃似的。老大本就黑着脸,看到她后……直接面带了煞气!跟个活阎王似的。嘶……该不会,白雪是他的初恋、或者暗恋对象吧?完了,老大头上一片青青草原……” “我去,这劲爆了。”李宏宇“啧啧”了两声,给柏姝薇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他俩要谨防被祁臧灭口。 · 审讯内。 摄像头已打开,李正正做记录,祁臧负责审讯。 “姓名?” “谢桥。” “年龄?” “35。” “职业?” “清丰集团内控中心总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4节 “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迷醉ktv302?” “唱歌。” “一个人?” “和白雪。” “白雪是你什么人?” “跟她不熟。” “不熟会在一起唱歌?” “唱着唱着不就熟了么。” “…………” 李正正万万没想到这个“谢桥”会这么回答,一时觉得有些好笑,身旁祁臧立刻一拍桌子,他赶紧摆起严肃脸。 再听见祁臧用颇为严厉的声音开口:“所以你否认,你是去……” 沉默了许久,祁臧还是开口用了那个字:“你否认你是去嫖的。” 许辞:“否认。” 祁臧:“迷醉ktv第三层不对外开放,都是一个客人介绍下一个客人的模式。这是它一直没被扫黄队抓住把柄的原因之一。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能去到第三层?” 许辞平静地回应。“嗯,我能去到那里,确实也是别人介绍的。” 祁臧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所以谢先生是——” “一个客户介绍的,说给我介绍一个放松的好去处。我也是去到那里才发现居然是……那种场所。之前他没给我说清楚,所以有了误会。” 许辞道,“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我就在那里喝喝酒,听人唱唱歌,简单过个周末。” 祁臧:“……” ——“既来之则安之”是这么用的? 许辞:“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祁臧心说怎么什么都没做?我都看见人挽你胳膊了,你为了帮姑娘挣提成还点了好贵的酒呢。要不是很少有客人点那种酒、他们需要从楼下掉库存、我或许还发现不了问题…… 内心滑过无数os,祁臧又听许辞问:“还是说你希望我做什么?” 祁臧:“…………” 他说这话是不是在挑衅? 怎么感觉他反而好像生气了? 皱起眉头,祁臧继续问:“所以,去了之后,发现是那种场所,你居然也不走,就在那里待着……为什么?跟人姑娘交起了朋友?” 许辞面无表情:“我又没什么其他想法,就把那里当做是普通的ktv。这有问题?” 李正正一边记笔录,一边瞄了祁臧一眼。 ——嘶,他怎么觉得这不像审讯现场,倒像是捉奸现场呢? 很快就听许辞再道:“大家都是男人,就算我有点想法又怎么了?和漂亮姑娘聊聊天、喝喝酒,不犯法吧?不是说,她曾经做过那样的生意,我就一定在和她做那种生意。” 祁臧:“…………” “不信你去问那个姑娘。我真的只是在和她唱歌而已。抓我,你们没有证据。”许辞很正经,“希望你们可以尽快把我放了,不然我可以投诉你们的。祁警官,你警号多少?” 祁臧气笑了,还真给他报了一串数字。 许辞点点头。“记下了,挺吉利的。” 祁臧:“…………” · 针对许辞的审问很快结束。 祁臧陪李宏宇去了趟办公室给他的领导汇报情况、安排工作,一时忙得有些不可开交。 实在是今晚这场突击连警察都没想到,迷醉ktv那帮人更不会想到,因此冷不防被抓过来的人非常多,需要一个个做笔录登记清楚情况,还需要深挖这背后是否还有别的利益链。 等把基本情况全部摸清楚,已经到了后半夜。 顺着迷醉ktv这条线继续深挖是李宏宇他们的事,祁臧他们队的人帮到这个点已经陆续撤了,最后只剩祁臧一个。 白雪暂时被扣下了。 她确实是做这个生意的,也承认了,会被处以至少10天的拘留。 至于许辞那边,由于并不存在他直接参与的证据,白雪也没有检举他,表示两个人确实在单纯地喝酒聊天,他也就被放了。 从李宏宇那边听了一耳朵针对许辞的处理方式,祁臧迅速去到了公安局大门口,为的是等他。 “谢桥”这个身份已在锦宁市生活多年。但之前两个人从来没有遇见过。可是自重逢开始,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连到了一起。 他们总能在不期然中相遇。 虽然……虽然每次相遇,祁臧发现自己总是在审讯许辞。 最开始在ktv撞见许辞的时候,祁臧确实惊讶、诧异,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不认为许辞会真的做那种事。 但无论如何,那姑娘挽住他胳膊巧笑倩兮的样子,实在往他心里扎了一根刺。 祁臧心烦意乱的燥意,是在审讯中途忽然想到什么的时候烟消云散的。 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件事。 想明白之后,接下来取而代之的情绪,就是他心尖上泛起的酸涩与苦意。 那个时候李正正在、摄像头也在,祁臧没法问许辞,只有等到现在。 公安局门口。 祁臧眼睁睁注视着许辞的身影出现,大楼前厅透出的灯光照出他挺拔高挑的身影。他逆着光缓步走向大门,表情一直藏在阴影里,直到被铁门外的路灯照亮。 “谢先生——”祁臧出口唤他。 许辞瞥他一眼,没说话,铁着脸继续往前走。 祁臧迅速追了上去。“你……这是又生气了?” 许辞:“……?” ——什么叫“又”? “你该不会觉得我刚才又很凶什么的?我刚那是正常审讯。你那确实瓜田李下——” “……” “行。刚才我的语气可能确实有点……对不住,不应该误会你。我向你道歉。明天请你吃饭?” “……” 倏地,祁臧的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变得有些沉。“我来找你,是有事跟你聊。” 许辞没说话,静静听着他开口。“那天半夜我忽然从你家离开,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辞当然知道,但必须摇头。 祁臧便道:“咱们市局的齐主任认为分尸案里死者的身份,可能是患有艾滋的性工作者。所以大家连夜做了个体检。” 还有一件事,祁臧没有提—— 那是理化步青云不经意提起的,比对“谢桥”和许辞头发dna的人,恰恰也是齐主任。 祁臧何其敏锐,立刻发现这里面或许有某种隐秘的关联。 他看向许辞:“所以你有意去那种场所,是在查什么吗?可以告诉我吗?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祁臧这个人……也实在是太聪明了。 许辞下意识皱眉,却也只得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 看来是不能说了。 祁臧看他半晌,终究没再追问,只轻咳一声,道:“没什么。送你回家?” 许辞看着他没说话。 “还有事想请教你。关于清丰集团的。” 许辞脚步果然一顿,随即道:“行吧。那就麻烦你送我回迷醉ktv。” 祁臧:“诶?” 许辞皱眉:“又想什么呢?我车在那里而已。” “不是……我没想什么!我这就送你。别生气!” “…………?” 街灯整齐排列,远远看去像星做的海。 越野车穿过夜晚的灯海,祁臧时不时侧头望一眼副驾驶座没有什么表情的许辞,感觉星光全都映在了他的眼底,透着亘古而来的寂寞与寒凉。 “你说想问清丰集团的事。”半晌,许辞侧过头来,看向祁臧,“你想问什么?” “我们队有个小孩儿想买清丰制药的股票,你觉得靠谱吗?” 许辞果断:“让他别买。” 祁臧问:“那个什么老年痴呆的药不靠谱?” “不清楚。我只是不建议买股票。”许辞道,“大盘最近不好。”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很快重新开到了迷醉ktv。 几个小时前还灯火酒绿的场所现在已漆黑一片。 地下车库里也没有什么车,祁臧按许辞的指示将车停在了他的车附近,解了锁,看着许辞解安全带,把手放上了把手,即将推开车门。 在车门即将推开之际,祁臧叫住他:“等等——” “嗯?”许辞回过头再看向他,“什么事?” 祁臧:“明天请你吃饭,当赔罪,行不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5节 “请我吃什么?” “反正不是老干妈炒饭。” 许辞淡淡一笑:“下周日吧。我明天要加班。” 祁臧朝他挥挥手:“好。那到时候再约。” 许辞:“嗯。” · 时间走至下周三。 从周一到周三,祁臧都在队里打听一件事——锦宁市哪家餐馆靠谱。 最懂哪里有美食的人是柏姝薇,不过她每日提的无数方案都被祁臧打回去了。 “老大,你这什么情况啊这么龟毛?” “我旁听了一耳朵,柏姝薇找的餐厅都很有意思,你怎么还不满意?你这是要跟谁约会?” “嘶……荣副局又给你攒了相亲局?可之前没见你这么上心啊!” “和朋友吃饭而已!没事别瞎脑补!” 祁臧以一敌众果断呛了回去,“赶紧帮我想,谁被选中了,我送那个餐厅的券!没券的话,我再单独请他一次!” 宫念慈正好来他们办公室送文件,听见这话后问了祁臧找什么餐厅。在听了祁臧要求后,她果断给他发了个链接。 “这家不错。很有情调。” 祁臧点开来看,从装修风格到菜式,果然哪儿哪儿都满意。“多谢,就它了!回头我请你去这里再吃一顿!” “不用了。这是我前夫给我求婚的地方,锦宁市最适合情侣约会的餐厅排行榜第一名。”宫念慈微笑着祁臧,“你绝对有情况!” 宫念慈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办公室里的人全都看起了祁臧的热闹。 幸好荣勇发来的一条消息解救了他。 以副局长召唤为理由,他赶紧跑了。 风风火火跑出去,去到荣勇办公室门口的时候,祁臧却忽然收起笑容,变得有些严肃。 他能猜到荣勇找自己什么事。 这周日祁臧特意去了荣勇家拜访,把他和师母哄开心了,就开始打听分尸案的后续,以及和当年的什么大案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分尸案和袁小兵枪击案尽管已转给了省厅,但事情闹这么大,就算不触及核心的机密,市局的人也多少应该了解一些内情,这样才好提前做好防范。 如此,就算祁臧不开口,于情于理,荣勇本来也打算着跑一趟省厅了解情况。 临别时祁臧提醒他:“师父,还有一事儿,别忘了。” 荣勇:“你那个叫、叫许辞的同学的事儿?” “是。你也见过他的。大三寒假实习我俩就在市局。” “嗯,我是记得他。他脑子活络,破案的时候总能想到常人想不到的角度。不过嘛……这孩子实在有些让人看不透。他心事很重啊。” “先甭管他心事重不重。他的失踪确实很蹊跷。我跟他同窗那么多年……就不求追究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总该知道他是死是活。” “嗯,放心吧。我一并打听着。” 此时此刻,猜测着荣勇已打听出了眉目,副局长办公室里,祁臧难得没有吊儿郎当,而是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 果然,他听到荣勇问:“分尸案这件事好像跟老k的人有关……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老k,真名桂大军,至今被挂在通缉名单上,曾犯下无数恶性案件,祁臧自然是知道这个人的。 祁臧点头,荣勇又道:“老k这些年来跟老鼠一样流窜于东南亚各地,愣是没被抓住……跟个滑泥鳅似的,关键时刻总能溜掉。” 祁臧实在有些不解:“可老k的案子到底为什么在咱们内部这么讳莫如深?他是犯了什么不可说的惊天大案了?” 荣勇眼里滑过了近年来少见的锋利。“这件事……居然还真跟你想打听的那个许辞有关。” 祁臧登时就坐直了。“许辞?什么情况?” “老k这个人之前在锦宁市的时候,就跟东南亚那边的犯罪团伙有往来,偷渡逃到东南亚一带后,直接加入那边……后来自己成了老大,发展了一个被称为四色花的组织。保镖、杀人、绑架、器官血液买卖、人口买卖……他们什么都干。” 荣勇抓了一把没剩几根的头发,看向祁臧,又道:“八年前,中国警方联合缅甸警方,有一场针对毒枭牟伊尔的抓捕行动。收到消息,牟伊尔的妻女会由四色花负责护送转移。 “好不容易得到了跟老k有关的消息,咱们云海省省厅自然派了人过去,与缅甸警方共同实施抓捕行动。派出去的人中……有一个就是许辞。” 八年前,许辞不过才刚刚毕业。 ——当年他的不告而别,果然是因为机密任务?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祁臧立刻追问。 “这你可问到我了。”荣勇摊手,“过程我完全不知道。我只知道结果。许辞他们组成了调查小队,一共有四个人,除了他,另外三个人的脑门全挨了一枪。” “所以……只有许辞活了下来?”祁臧问。 “那三个人挨枪子的地方,正好是一处山林。我方赶到的支援人员顺着山林里的痕迹一路找去了一处悬崖,在那里看到了许辞的一只鞋,至于山崖下……是极度湍急的江流。 “一开始他们判断,许辞很可能被人扔下去了。四色花可能先前与他们火并过,打到许辞的时候正好没子弹了,所以采取了这种方式…… “不过祁臧你想想,另外三个牺牲的烈士,他们被枪杀之前,身上都有绳索。被捆绑起来、强行做成了下跪的姿势……这表示他们小队的四个人当时毫无反抗余地。 “按理许辞也应该和他们一样。那么,即便没子弹了……那些杀人不眨眼、甚至以杀人取乐的刽子手们,也有一万种方式将许辞就地处决,为什么非要跑那么远把他扔下山崖?” 祁臧脸都有些白了,但仍在下意识维护许辞。“许辞那么聪明,可能提前发现了什么,所以挣脱了绳索,逃了。他被追到悬崖,没有办法,所以跳了下去。” “是。你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可是……”荣勇的脸色罕见地沉了下去,“他们这次的行动绝密,并且这四人也是精英中的精英。如果不是行踪暴露中了埋伏,他们不可能落入那种境地。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许辞是我方的叛徒。甚至他根本就是对方打入我方的卧底。” “不可能!”祁臧霍然起身,一副要跟师父公然叫板的架势,“我跟他朝夕相处四年,他怎么会是卧底?” “你先别感情用事,好好听我讲。”荣勇一拍桌子,倒也没动怒,只是道,“当时他们小队的行动,是咱们省厅的庄强庄厅长直接指挥的。知道这个小队的具体行动计划的,只有他,李副厅,还有咱们市局的局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张云富。 “这三个人有着铁三角之称,是我们云海省人人歌颂的英雄。庄厅,特警出生,多次跟恐怖分子正面相对,耳朵都被炸聋了一只。李副厅,缉毒警出生,当年人差点在湄公河里出不来了。咱们局长就不多说了……这三人哪个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 “他们三个与许辞,你觉得泄露情报的那个是谁?更何况……” 荣勇说了一句让祁臧的心狠狠一沉的话—— “更何况后来上面非常重视,派了专案组调查这件事,结果显示三个人干干净净。那么出问题的只能是许辞。” “所以,要么当年情报外泄的事情别有隐情,许辞这个人干干净净没有问题,但这也意味着许辞确实已坠崖而死,否则他为什么不回来? “再要么……许辞当年故意诈死,只是为了暂时骗过我方,做完这件事的他不敢再回归警队,彻底成了那边的人。” 办公室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祁臧的整个后背却都已湿透了。 他重新坐了下来,沉着脸一言不发。向来硬朗、坚毅、果敢的眼中竟然少见地浮现出了些许阴郁。 荣勇不是没经历的人,自认知道发现好兄弟居然是恶势力卧底的痛,当即起身拍了拍祁臧的肩膀。 “更多的内情我就不知道了。这个程度的事情,其实算不上多机密,但事关三名烈士、又涉及省厅的高层……多少有些敏感,这才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甚至没有内部公告。” 那一瞬祁臧脑子里天人交战。 他几乎认可了荣勇的推论—— 许辞确实有问题。 否则,在涌泉村的河边,那个枪杀了袁小兵的杀手,为什么偏偏放过了许辞? 在医院的时候,自己只是出于想要找线索的目的多问了一句,许辞为什么会有着如临大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反应? 可下一刻,祁臧脑子里浮现的是他看的那段大桥上的监控。 许辞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离开。 但他偏偏留了下来,举着双手一步步走到袁小兵面前,用自己换下了朱秀。 紧接着,更多的久远回忆随之翻涌而来。 在课堂上,许辞说:“当警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是为了弘扬正义。”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骄傲,怎么会是作假? 脑中的天人交战很快结束。 祁臧的声音依然有些低沉,但面色已恢复平静。 他对荣勇道:“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许辞如果有罪,调查他就是了,可他的户籍档案为什么会直接消失?就好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再来,他当时才刚大学毕业,为什么会被派去这样的任务?谁安排的?” 荣勇叹气,做了个摊手的姿势,表示无法解答这些问题。 想让祁臧好受一些,他换了副轻松的语气。“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的人家连我都不能讲,你也就别打听了。 “你师父我问到这些可是付出了巨大代价的——我把我珍藏的20年郎酒……啊,就是为了你的婚礼准备的酒都拿了出来,请我在省厅的老同学喝,这才打听出来些许内情。 “咳、你想想,我以前又不是没帮你打听过许辞的下落,哪次有结果?这次刘娜案跟那边有牵连,四色花可能已来到锦宁市重新扎根搞事情,而许辞又跟四色花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们市局多少得做好防备,基于这些,人家才肯告诉我这么多!” 祁臧转而问:“那师父对清丰集团了解多少?我这些天查了它不少旧闻。有小道消息说……清丰的董事长林怀宇,跟桂大军是拜把子兄弟?” “是有这样的消息,但没证据。要么林怀宇太鸡贼,并且二十几年前的侦查手段又实在落后,没找到他有罪的关键证据……要么他就确实是干净的。” 话到这里,荣勇提醒了祁臧一句,“工作方面,你向来让我放心。警察办案,讲程序、讲正义。你这次让我感觉有点急躁了……可别给我胡来!” 半晌,祁臧终究很郑重地回了句:“放心吧师父,我心里有数。” · 等到下周日,祁臧总算正式地请许辞吃了个饭。 之前对于许辞,祁臧有着各种猜测、预感、推敲……在从荣勇那里得到一些跟许辞有关的关键信息后,某些东西就在祁臧脑中尘埃落定了。 这一餐祁臧的话难得很少,只是不断给许辞夹菜。 许辞几乎有些无奈。“你自己不怎么吃,一个劲儿就给我塞菜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挨过饿、受过苦似的。”说这话的时候祁臧声音有些低沉,“现在弥补不了过去……但就是想让你多吃点。” 许辞没接话了,他放下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祁臧。 祁臧深深回看向许辞,忽然颇为郑重地开口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心里是从来不装事的。大概小时候超级英雄看多了,就老想当警察抓坏人什么的,这背后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很多时候我以为身边的人跟我应该也差不多。后来工作了、经历多了,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有的人想当警察,可能是经历过事儿。 “我无忧无虑地长大,在学生时代没什么太远大的理想,也没有什么烦恼……但在我只想着要打游戏的年纪,我的同龄人可能已经有了在我那个年纪还完全无法想象的经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6节 许辞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祁臧继续道:“曾经我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这样。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性格冷漠,注重隐私,天生跟其他人之间有距离感。在与分开后的日子,我才慢慢体会过来,也许他并不是天性如此,他可能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当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可能是觉得我没担当……毕竟我那会儿整天吊儿郎当的,连书都不好好读,我那样的能当什么好警察?我根本不值得他信任。” 话到末了,祁臧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可是现在已经过去八年了……我觉得我这八年干警察干得还可以。破案、缉凶……我没掉过链子。 “谢先生,你说——” 祁臧认真注视着许辞的眼睛,就好像想透过这具伪装得几乎完美无瑕的驱壳,看见藏在里面的或许早已千疮百孔、之后被迫修修补补直到彻底变了样貌的魂灵。 祁臧开口问:“如果再次遇到他……他能信任现在的我吗?他能知道,他不是一个人,他也可以有值得信赖、值得依靠的人吗?” 许辞依然没说话,只是嘴唇下意识轻轻抿了一下。 灯火下他的表情与情绪本该无处躲藏。 可大概那张面具长在他脸上太多年了,实在叫人看不出任何破绽。 “或者说……刚说的那些我都不该求。”祁臧的声音变得很低沉,“我只是想知道……他能觉得我其实有资格,跟他一起并肩战斗吗?”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反问他:“上次在紫水瀑布,你口中那个正义感十足、永远坚毅勇敢的同学……也是他吗?” 祁臧点头:“对。我说的是同一个人。” 良久,许辞看向祁臧,总算轻轻地、但掷地有声地开口:“祁臧,你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也是一名非常非常优秀的警察。能够遇见你,是你那位同学的幸运。我很羡慕他。可是…… “可是从你的描述看,他是一个太过天真、以至于有些愚钝的人——” 在许辞看不到的地方,祁臧垂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交握在了一起,用力颇大以至于指关节格外凸出。 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人。 “祁臧。”许辞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唤了他的名字,又道,“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我跟他是完全不同的人。所以……我恐怕理解不了他,也就不能替他解答你的问题。抱歉。” “许……” 许辞。冷不防听到这样的回答,这两个字祁臧差点就要忍不住脱口而出,但最终生生把最后一个字吞了下去。 许辞看着他又道:“但我有我的人生经验,可以多说几句。我看祁队似乎受到了某些往事的困扰。有句话说的好,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情了。人生么,总是要往前看的。” “你希望我向前看……” 许久后,祁臧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那你告诉我,什么叫向前看呢?工作方面我还挺积极,那肯定是一直向前的。所以你说的是其他方面,比如个人问题?我也许该找一个人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这样我就会有一个相对圆满的人生,是么?” 许辞嘴唇抿了一下,暖色系的灯与他眉眼里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 抬手端起桌上的红酒杯,许辞没有喝,只是食指沿着杯沿划了半圈,然后点头。“你上次不是说,你很向往家庭生活吗?” “是。你说得特别有道理。”祁臧脸上的凝重、探寻、还有藏起来的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全都叫人瞧不见了。 他忽然笑着看向许辞,开口道:“既然是这样……那我追求谢先生,可以吗?” “你、你说什么?”吃惊之下,许辞的声音几乎变调。 他极力压抑了,才勉强让这问话显得勉强平稳。但那尾音明显不平、明显上扬的厉害,让祁臧迅速捕捉到了。 “我说你的建议很对,我不应该执着于旧人,应该多看看眼前的人……比如现在坐在我对面的谢先生你。 “我非常欣赏你,就是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你有可能喜欢我吗?” 祁臧忽然发现,什么试探、什么隐晦的暗示,玩这些虚头巴脑地干嘛呢?许辞爱跟人猜谜,自己这回偏就不陪他玩了。 上学那会儿他暗恋了许辞那么久,就是太瞻前顾后才没表白,一会儿怕许辞介意,一会儿怕他会觉得不自在、表白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好不容易毕业两晚两个人都睡在一起了,结果许辞一跑就是八年。 他什么都不说、继续跟许辞猜谜,搞不好许辞分分钟又跑没影了。 那他不如给直球。 结果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想通关节后,祁臧算是无所顾忌了。 他望向许辞的眼神简直显得有些痞。“谢先生给个准话?如果你实在不喜欢男生……也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关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许辞:“…………” · 云南某偏远山区。 靠近山顶位置有一排平房,上面挂着“清丰制药”的牌子。 平房更往后是正在建设开发的工厂,地基挖了一半,大坑里全是碎石。 此刻几辆挖掘机安静地停在边上,几个工人没有工作,而是聚在车边聊天抽烟。 不久后有个类似于小管理者的人走了过来,给了他们一点钱,让他们下山去采办点东西。 拿了钱,工人们高高兴兴离开了,场地暂时空了下来。 再过了一会儿,却又有一个人被绑着拖到了那片巨坑前。 他大概是怕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脸更是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而在看到某个人闲庭信步走到跟前的时候,他的裤子已然湿了,是被吓尿了。 跪在地上,他不住朝来人磕头,磕得非常实在,额头立马见了血。 “放过我……放过我。山樱先生,请放过我!” 被称为山樱先生的,是一个看上去颇为年轻的男人。他穿着一身日式浴衣,模样气质十分斯文。如同在山间散步一般,他走到了下跪的男人面前,笑得和颜悦色,像是在很礼貌地跟人有商有量。 “你是叫彭飞扬,对么?我听黑哥夸过你,赌术了得,出老千的时候连他都看不出来呢。黑哥力保你进入四色花……在澳门的时候你表现得很不错,为组织挣了不少钱。确实是个人才。” 彭飞扬赶紧又磕了几个头。“山樱先生,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那件事交给袁小兵去做……我……可是、是老白他们发火了,说分完尸才知道那女的有艾滋!没、没人敢碰她的尸块和血……” “嗯。明白。你也不敢。所以你把它交给了袁小兵处理。” 拿出一枚戒指,山樱将它举在彭飞扬面前。 阳光下,那四个花瓣上特殊的金属材质在阳光下呈现出奇异的光彩,就好像它是从异世而来的珍宝一般。 “那就解释一下戒指的事吧。组织制造这种特殊戒指,是因为有的时候成员之间互不认识,在特殊的时候,它可以成为你们确认彼此身份的信物。当然,它也是一种荣耀,你的上线将它赐给你,意味着你成了正式的会员。 “无论如何,它都不是你该随意拿出去送给别人的。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袁小兵的戴着它招摇过市,不知道被多少监控拍下了? “如果运气好、没被人发现就算了。如果真有人留意到了这件事……” “只有半天时间!我那天见到袁小兵居然戴上它之后,立刻让他取了下来!他、他的意思是,他因为穷,女朋友就没带他见过家长。他是戴给女朋友看的……想炫耀一下……只有半天时间,不会有问题!” “嗯。那他女朋友看到了吗?” “没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见女朋友!而且她即将入狱……她……” “不提她了。我知道,她叫朱秀。我比你恐怕要更了解他。远在天边,大半夜的听手下人说了一下袁小兵干出来的倒霉事……仓促下,我只能远程安排他伪装一个现场。可惜了,朱秀还活着。” 山樱叹了一口气。 彭飞扬赶紧解释:“我……我只是在赌场认识了袁小兵,想借出千的本事骗他几个钱……这个钱我也是为了献给组织的……我……” “你最好祈祷,袁小兵要挟你的‘把柄’不要落到警方手里。” “绝对不会!我、我都处理好了……你放心!” “算了。看你也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山樱说完这话,彭飞扬根本来不及反应,已被站在身后的、刚才把他拖过来的那个人抹了脖子。 看向那名杀手,山樱朝大坑的方向一偏头。“扔下去。” 那人照做。彭飞扬的尸体在空中滑过一道抛物线,就这么被扔在了大坑之中。 打了个呵欠,山樱转身朝一辆挖掘机走过去,继而竟以一副浴衣的打扮爬上去坐下,亲自驾驶挖掘机,用碎石将彭飞扬掩埋。 再过两天这里就会建设出一座制药工厂。 没有人知道彭飞扬埋在这里。 “阿达哥——”从挖掘机上下来,山樱斯斯文文地走到刚才朝彭飞扬动手的杀手跟前,道,“我听说,清丰的关鸿文对我们也非常不满。他弟弟还派了人在查这件事?” “是。那个人叫谢桥。”阿达道,“我在涌泉村见过他。他是林景同的得力助手。事后林景同亲自去找关总解释了这件事,声称只是想追查160万的去向,没想管这边的事。” “让老林董管好他的小儿子,别因他坏了事。”山樱有些不耐烦地皱了下眉头,再道,“锦宁市那边的行动,你具体跟我说说吧。知道这次是谁办的案子吗?” 第二卷 秘密情人 第26章 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这是一直以来许辞对祁臧的评价之一。 祁臧看上去吊儿郎当不着四六、尤其是学生年代,但其实心细如发、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敏锐与洞察力。 再者, 祁臧其实是个很谨慎的人。有时候看上去他虽然脾气有点暴躁,但从来不会冲动行事。 许辞恰好与他相反。旁人眼里他是规规矩矩上学、最听老师话的那个人,但做出常人意想不到的举动的,反而是他。 所以那日两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许辞实在万万没想到祁臧会说出那种话。 如果祁臧坚定不移地认为“谢桥”就是许辞,在察觉到法医齐钧可能和许辞有某种关联后、在可能在公安机关打听到些许消息后,他会怎么想? 在他的视角里,自己要么是勾结了齐钧的叛徒;要么在清丰集团做卧底、或者线人。 如果是前者, 自己是祁臧要抓捕的罪犯;如果是后者, 出于纪律, 他该装傻充楞,与自己保持距离、不越雷池一步。 无论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 按祁臧的性格, 都不该说出那种话。 是不是自己哪句话真把他刺激到了? 许辞实在不理解。 再者,在许辞看来,因为八年前自己忽然消失, 祁臧会产生一种意难平的感觉。意难平导致他放不下, 这才会在重逢之后老抓着自己不放。 当然这背后一定还有他对自己的同学兄弟情谊。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7节 但也应该仅止于此了。 许辞不认为他对自己有多么深重的爱意。 比如, 大学期间两人朝夕相处四年, 祁臧半句暧昧的话都没说过。 再比如,八年后的现在……他不确实也去参加相亲了么? 把祁臧深爱自己以至于八年都难以忘怀的可能彻底排除,许辞难免思考,祁臧这会不会是在故意出言试探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 这表示他其实不确定“谢桥”到底是不是许辞。 这样情况下, 他刚才那话, 就难免显得有些轻浮了。 而万一他真对那个叫“谢桥”的动心了…… 不是,他才认识谢桥几天啊? 不远外的小舞台上,幽蓝色的、粉紫、粉白色的灯光不断交替变幻,干冰制造的烟雾缭绕,被光染成了梦幻般的色彩。 台上的琴手在弹一首叫《复刻回忆》的钢琴曲,曲调里自带的悲悯又将那梦幻般的布景笼上了一层悲伤。 在这样的曲子里,许辞慢慢盘算、推测着祁臧问那句话的动机。 然后他很平静地开口:“上一秒还在难忘旧人……现在就问我这种话?祁警官未免太过随意。” 祁臧不理会他话里的刺,很快抓重点地笑着问他:“你没有说你不能接受男人。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许辞:“…………” ——他到底要搞什么? 扰乱心弦的钢琴曲总算结束,许辞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祁臧眉毛一挑。“你该不会要尿遁吧?” 许辞面不改色:“你说笑了。” 之后许辞果然去上厕所了。 十分钟后祁臧收到他的微信:[公司有急事,我去加班了,先一步离开。抱歉。] 祁臧握着手机,瞬也不瞬地看了这几行字好几分钟,然后笑了。 ——啧,还真跑了。 怎么好像搞得自己在欺负他一样? · 在那之后有两周时间,两人都没再联系。 周六的晚上,忙完工作的许辞拿出手机翻通讯录,看到“祁臧”两个字后停顿了一下。 点开来,对话框还一直停留在两周前他给自己的那句回复:[收到。路上小心。] 所以他那话果然不是真的。 许辞面无表情合上手机,之后照例服下一颗安眠药,睡觉。 当晚许辞做梦了。 梦里有许多绯色的樱花,它们先是长在道路的两边,其后渐渐凝聚成一棵大树,风来,满世界都是绯红花瓣。 花瓣一片一片地在梦境世界里零落,最后整个世界剩下一片荒芜的雪白,只除了四枚花瓣。 四枚花瓣开始缓缓旋转,它们变得越来越红,渐渐凝结成了血红色的伤口,成为了一个人口腔内壁上的花纹。 画面里随即出现一个浑身是血、面目全非的女人。 那是许辞的母亲叶苓,她死了缅甸。 当年,还在念高一的、只有16岁的许辞,和父亲一起从缅甸接回了母亲的尸体。 对于凶手,缅甸警方始终只有一句回复:“尚在调查。” 许辞父亲没有办法,只能请了当法医的老同学齐钧帮忙进行尸检,能找到多少线索算多少。 齐钧判断,叶苓死于心脏中刀引起的心包填塞。 此外,他还发现一个关键线索——叶苓的口腔内壁右侧有着一个奇怪的、四个花瓣状的伤口结痂。 对此,齐钧道:“叶苓身上有多处伤痕,推测死前曾和凶手发生过惨烈的搏斗。她一直、一直在勇敢地求生,只可惜…… “我猜测,搏斗过程中,她咬过凶手的手指,咬得非常用力。凶手的手指上有一枚有四个花瓣状的戒指,这才在她的口腔内壁留下了痕迹。我已想办法提取到了凶手的dna,但数据库里并没有能匹配上的。” 齐钧特意拍了叶苓口腔内壁的照片做留存。 那些伤痕的印记,许辞早已记了个清清楚楚。 他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那日他中午在北水店楼下,会意外看见一个男人手上疑似戴着那样的戒指。 ——那是朱秀的男朋友。 · 醒来的时候许辞有些头疼。 起床后他照例做了精致的早餐、再喝了一杯手摇咖啡。 处理了一天的工作,时间走到晚上,许辞开车前往一个叫华庭别墅的地方。 华庭别墅虽然是别墅区,但离市区已有50公里之远,房价低了数倍不止,并不算多高端的存在。 别墅修的是小欧式风格,颇有些异域情调,倒是很受中产们的青睐。 不过背后的开发商很小,后续的管理工作也就非常一般。有的业主把房子租给了剧组拍戏、有的租给了做婚纱照的、还有的买下来做设计工作室……来往这里的人员因此非常杂,导致很多业主不满意,但物业也根本没法处理。 许辞去这片别墅区,为的是找白雪。 四天前白雪刚从看守所出来,许辞去见过她,几经接触下,算是基本取得了她的信任。 白雪昨天给他打电话,表示想起了一个“姐妹”,或许跟许辞的“暗恋对象”有关。许辞跟她约好当面谈,两人就约在了华庭别墅。 白雪其实是个小网红,背靠一家叫风声娱乐的网红公司。 她的人设是往白富美去营销的,经常在社交平台上晒豪宅、晒别墅的后花园、晒米其林一类的高档餐厅。 但其实所谓的别墅、豪宅,是公司用颇为便宜的价格租下来的办公场所;所谓高档餐厅,是公司组团拼的,让手底下的员工摆拍而已。 白雪明显是混的很惨的小网红,真实生活与人设完全相反。她本身签了网红公司,公司又帮她签了直播平台,她赚的钱要跟平台分、还得和公司分。逼不得已,她去迷醉ktv当了“公主”,偶尔出台。 这次她被拘留、中断了工作,公司安排了其他人顶替她,免得因为时长不够、还要被平台罚款。 按理说直播这条路她走不下去了。 但偏偏峰回路转,他们公司最近吃起了女性题材的红利,为此策划了一个专题直播活动,这段时间投入了不少营销费,为的就是把手底下的几个小网红做大、让他们彻底红起来。 白雪首先脸蛋长得的确漂亮;其次她太糊了、因为那种原因被拘留所的事完全没有人八卦;最后她之前有段在街上打了一个男人一耳光的视频在网上小火了一段时间,人设很符合公司这次策划的主题。 于是她依然被选中了。 今晚白雪就会在华庭别墅的19栋直播。 她的工作会在晚上11点结束,约许辞在这个点见面。 来往这个别墅的人很多,去见白雪的时候还可能遇见她其他同事、甚至认识分尸案死者的人,所以行事小心谨慎的许辞在出门前依然给自己化了妆。他穿了黑色的长裙、还戴了黑长直的假发。 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弄成美女。他上了比平时还重的皱纹妆,戴了大黑框眼镜,借助高光和阴影把鼻梁往塌了去画,还点了许多雀斑。 道路状况比许辞预计得要好,许辞提前了半个小时到达。 将车停在离别墅稍远一些、但能看到别墅的空地上,许辞在车里等待,打算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再去找白雪。 可往别墅瞥了一眼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偌大的别墅漆黑一片,并没有亮灯。 白雪不是在直播吗? 这种情况怎么直播? 察觉到不妥,许辞迅速下车,拨打起了白雪的电话,并没有人接。 很快许辞走到大门口按响了门铃,然而也没有人来开。 许辞正想强行开门的时候,却见整栋别墅又一下子亮起了灯,并且是三层同时亮起的。 皱着眉,许辞等了大概两分钟,把手指放在了门铃上,在他还没来得及把门铃按下去的时候,别墅一层的灯忽然熄灭了,二层三层的倒是依然明亮着。 所见一幕实在太奇怪,许辞又按了两下门铃,之后一边继续拨打着白雪的电话,一边绕着房子走,试图通过窗户看一下屋内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别墅后方靠湖,有个后门、或者说保姆门,原本是供佣人们出入的。 许辞发现房门虚掩着,当即推门走了进去。 并不知道白雪是否出了意外、凶手又是否在屋中,许辞暂时没有出声。 进屋后没多久许辞就听见了啜泣声。 辨认出这声音正是白雪的,许辞暂放下心,开口问:“白雪在吗?出什么事儿了?” “我、我……”白雪好歹回应了,但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这种惊恐有些不同寻常,并不像是她自己遇到了什么危险,倒像是她在畏惧别的什么。 “没事儿吧?灯能开吗?”许辞从后门往前走出一段距离,借着窗外的微光勉强辨认出这里有一部室内电梯,应该能通往二层、三层,以及地下车库。 拿出手机找了找,他看到了一排开关,伸手依次按下去,通向保姆门的走廊、楼梯口、往前右手边餐厅、以及往前左手边客厅的灯便一一亮了起来。 许辞略打量了一下房屋内部的结构便往前走去。 没走出几步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察觉到不妙,许辞走进客厅,继而被一大摊血吸引了注意。 客厅非常大,风格也十分割裂,连沙发茶几都有好几套。 这大概是供不同的网红在网上炫富所提供的。免得大家的豪宅风格太过一致而露陷。 客厅北边的一角是古典英伦风,乍一眼看过去非常华美—— 天鹅绒窗帘,看起来货真价实的壁炉,壁炉前方有一块圆形的白色羊毛地毯,地毯上有一个黑色皮沙发,沙发边配了一个半人高的迷你三角立式钢制小茶几。 白色圆地毯旁立着一个支架,上面放着一个摄像头,就好像在通过它记录着什么似的。 摄像头连接着一台电脑,电脑放在不远外的一个矮茶几上,茶几前后方分别是电视机和沙发,那里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现代简约风。 至于壁炉旁边的立式钢制茶几上,则绑着一个男人。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8节 他两条腿伸长了摆在地上,身体被绳索与半人高的茶几捆绑在了一起。 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血水流了一地,他的上衣、下身全被血染红,原本白色的羊毛地毯更是几乎辨认不出本来的颜色,它彻底泡在了血水中。 许辞本能察觉到了不妥。 一个人心脏中刀当然会出血,但不至于流这么多血,以至于几乎把地毯都全部染透了。 啜泣声还在继续。 那是跪坐在男人不远外的白雪。 今天的她化了很精致的妆,头发染成了金色、烫了大波浪,冷白皮的肤色,杏眼、樱桃红唇,长得像芭比娃娃一样好看。只是现在她的脸、双手上全是鲜血,满脸写着震惊、惊恐以及不知所措。 打量白雪几眼,许辞戴上随身常备着的鞋套和手套,一路避让着血迹走到那男人跟前,先后探向他的鼻息与颈动脉,确认他确实没了呼吸。 之后他走到白雪身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白雪,发生什么事了?” 白雪这才如梦初醒。 可看向许辞的时候她的目光依然显得非常茫然。 只因许辞变了装,她实在没认出来。 许辞再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道:“是我,谢善。” 谢善是他那天在白雪面前捏造的名字。 见白雪依然恍惚,许辞又道:“帮朋友忙参加了一个群演,还没来得及卸妆。 白雪总算反应过来了,一下子直起身子攀住许辞的肩膀,张开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已经掉了下来。 “别紧张,发生了什么事?”许辞问她。 白雪道:“帮我……帮帮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人!” · 另一边。 数个小时前,熬夜破了个案子的祁臧睡了一整个白天,傍晚时分在单身公寓醒来。 公寓就位于市区附近,面积不大,不过位于这种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总价也并不低,住在这里的有很多搞金融和互联网的高级白领。 小区内,尽显小资情调的庭院中央伫立着数栋公寓,整体采用酒店式管理,健身房、烹饪课堂、瑜伽课堂、小型电影院等等应有尽有。 不过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祁臧家内部的装修风格。 他醒过来睁开眼睛,入目全是金光闪闪的土豪金,尽管已经住了这么久,他还是差点被闪瞎眼睛。 祁臧母亲穷了一辈子,总算有钱了,在刚成为迁二代的那段时间很有暴发户的风范,将浮夸奢侈之风发挥到了极致。 买了这间公寓后,祁臧工作忙,没时间搞装修,此事就全权交给了母亲。母亲的装修风格自然是怎么闪亮、怎么凸显贵气,就怎么来。 于是这股奢靡的暴发户之风,就吹进了这间单身公寓。 在土豪金地砖、墙砖铺就的浴室内,祁臧快速洗漱完毕,去楼下餐厅吃了个便餐,开车去到市局。今天轮到他和队里的几个人值班。 在刘娜案后,他们队又破获了一起金店抢劫案。 周一,有一条很繁华的街忽然停电了。那里有五家金店。趁着电子防盗装置等失效,有盗窃团伙连盗四家、再去到第五家店的时候,恰逢店家的备用发电机起效,于是暗偷变成了明抢,混战中老板肚子被捅了一刀,万幸没把命丢掉。 商业街监控齐全、几名嫌疑人留下的线索非常多,破案不难,但抓捕就颇有些费力气了,祁臧带着李正正、柏姝薇等人持枪出警,算是很英勇地在没开枪的情况下把人全部逮住了。 不过祁臧肩膀上也挨了挺重的一刀,去医院缝了好几针,没多休息就马不停蹄回市局上班。 周六晚,祁臧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大家正在愁金店案的结案报告。 这回的案子并不复杂,不过涉及的受害者、嫌疑人都很多,全部叙述清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负责结案报告的部门叫刑侦三支队办公室,办公室里的职员基本为文员、不需要跑现场。他们主要负责犯罪案例统计分析、各类协查通报的出具、又或者工作总结、员工档案管理一类的工作。 祁臧到的时候,正碰见办公室一个叫袁子聪的小男生在围着柏姝薇转。“薇姐姐,你们追到清风巷……这个地方、对对,就是这里的细节,再告诉我一下?” “明白了。薇薇姐可真好!我可真佩服你。一个姑娘赶拿枪去追歹徒。不像我,我只敢干点文职工作……” 祁臧坐下后不久,袁子聪被李正正赶走了。 柏姝薇很鄙夷地看着他。“你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哪有男生说话那么恶心啊。”李正正果断道,“有个词儿是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对,绿茶!他是男绿茶!” “什么男绿茶?你有病吧。人家那是年下小奶狗,姐姐姐姐地叫,多贴心啊?”柏姝薇道,“我心都快化了。你完全不懂。” 李正正:“不是柏姝薇你是直男吧,这都看不出来?” 柏姝薇:“???” 祁臧作为刑警的敏锐嗅觉又发动了,总觉得这俩小年轻不对劲。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两周没联系的许辞。 不是他不想联系许辞,实在是这几天都在熬夜蹲凶犯。 再说,看见肩膀上的伤,许辞会担心吧? 于是祁臧什么都没说,直到现在。 他的感情都没着落呢。年轻人着什么急? 于是敲敲桌子,祁臧横眉冷对。“干嘛呢?!干活!!!” 办公室登时静若寒蝉。 · 这晚祁臧一直在用电脑搜集跟清丰集团有关的资料。 也许董事长林怀宇跟老k结拜的传闻不是捕风捉影,他有必要把这二十年来跟清丰有关的新闻、传闻、流言等等全部搜集起来细细看一遍。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工作。 祁臧见缝插针,有空的时候就做。 时间走至晚上10点的时候,祁臧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侧头一看,果然是柏姝薇那边传来的光亮——她在玩手机。 祁臧又一拍桌子。“柏姝薇,摸什么鱼呢?!”祁臧严厉道,“敢在我面前摸鱼的人还没出生!” “唉我去,知道老大你眼神好,但你这眼神也太好了吧。”柏姝薇开口道,“不过我这也不算是在摸鱼。我在关注一起直播呢。我觉得这起直播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意义的。不过尽管有字幕提醒,我还是老担心年轻人、或者三观没有形成的小孩子被误导。这有点偏激——” “你等会儿。这是什么直播,你说清楚点。”祁臧道。 柏姝薇便道:“直播杀人。主题叫‘渣男清除计划。’” 直播杀人? 什么玩意儿? 这是办公室众人心里统一的疑问。 祁臧立刻严肃问:“瞎胡闹还是搞真的?什么情况?” 柏姝薇赶紧帮忙解释:“假的假的,当然是假的。如果是真的,平台也不能通过审核啊。你们看这里。” 举起手机,柏姝薇给大家展示了直播页面,只见屏幕上半部分写着一大行警示—— 【本视频呈现的一切均为虚假演绎,均为类似影视化的拍摄手段,鲜血、刀具等均为特殊道具,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任何损伤,请勿模仿】 “前阵子全国连续出了好几起跟女性受害者有关的恶性案件,杀妻骗保的、女大学生被渣男pua自杀的、一直被丈夫家暴的妻子离家出走遇到车祸的、还有前夫杀了前妻的…… “就有个叫安妮的网红就组织了这场直播活动,直播内容是姑娘们拿起武器来惩罚渣男,其实是鼓励姑娘们强大起来的意思。 “我之前一直是安妮的粉丝来着,她长得真漂亮,虽然不是什么大主播吧……但我觉得她挺真实的,并不虚假,也实在是特别可爱,长得跟洋娃娃似的……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真白富美,不过……” 李正正看出了她的犹疑,问她:“看来你是塌房了啊。她怎么了呢?” “咳……上次咱们不是去迷醉ktv唱歌,意外支援了隔壁扫黄队办案嘛。抓了一个叫白雪的姑娘。我发现她就是安妮。我算是看出来了,她都是被公司包装出来的。白富美人设是假的,所谓她策划的这起活动……应该也是公司的安排。” 李正正:“…………” 祁臧再敲敲桌子。“这直播具体是怎么回事?” 这场主题名为“渣男清除计划”的直播一共有六个人参加,三男三女、两两搭配组成了三组,对外宣传是他们会在三个不同的地点分别进行直播。 其中三个男生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类型的渣男,包括“阴魂不散前夫哥”、“pua男”、“软饭家暴男”。 最初的直播计划是,三个女生会通过直播的方式“谋杀”他们。 “为什么女性会选择拿起屠刀杀人”—— 这样非常吸睛的标语一打出来,立刻吸引了相当多人的注意。 白雪背后公司再配合着做了几个短视频营销,话题一炮打响,几个决定参与直播的网红的粉丝刷刷涨得非常快。 但这只是最初的计划。由于直播内容太过敏感。平台没有予以通过。后来见相关话题流量高居不下,平台做了让步,同意直播可以继续,不过有几个前提—— 第一,警示大家不要模仿的字样会全程打在醒目的位置; 第二,改“谋杀”为“惩罚”。三位女网红在直播表演对搭档进行象征性的惩罚,不能有任何展现谋杀的行为。 听到这里,祁臧倒觉得稍微靠谱了些。不会有所谓的杀人表演,引起恶意模仿的可能相对会小了一些。 搞明白直播内容后,李正正有些不懂。“我没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看啊?” 柏姝薇呛他。“你是男的,当然不能理解女生处境的艰难。我们女生才能和女生共情呢。要我说,渣男必须死。” “我同意渣男必须死。可我觉得这种直播怪怪的……”李正正看向宫念慈,“宫老师,你说呢?” 宫念慈是来帮办公室完成结案报告的。 工作完成后她没有立刻走,也是被柏姝薇提到的直播吸引了耳朵。 思考了一会儿,她道:“这种东西不能说没有意义,但不容易搞好。搞好了或许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帮到一部分女生,可是如果搞不好,就完全沦为了哗众取宠和□□。 “它利用女性相关的话题吸引流量,但如果没有真正塑造好这其中女性的形象,没有真正体现她们的价值与力量,反而会有问题,影响那些真正受到迫害的女性发声。 “我个人是不太认同这个网红公司的做法。真有帮助女孩子的心思,干嘛不干点更实际的?” 李正正立刻:“不愧是宫老师!” 柏姝薇跟着露出星星眼:“宫老师说得有道理!我觉得拍个女法医验尸的直播或许比他们那个强!” 宫念慈只是笑笑:“我回法医中心收拾下就走,希望今晚不要有案子。” 对此,李正正表示:“可是今天老大值班诶,难说。” 柏姝薇:“同意!” 查无此人 [刑侦] 第39节 山康:“同意加一。” 卫凡:“那我……加个10086?” 宫念慈抬头望天。“嘶……忘了这茬了。” 祁臧:“…………” 之后宫念慈离开刑警队。 祁臧继续专心搜集清丰集团的相关消息。 柏姝薇倒是在继续看她的直播。 时间走至晚上10点半的时候,柏姝薇似乎觉得情况不对劲起来。 霍然起身,她道:“不、不好,这个人像是真死了!” 说出这话的同时,柏姝薇已迅速截了个图,再放大了看—— 被安妮、也就是白雪“惩罚”的那个男人,他大张着眼睛,瞳孔竟像是已呈放大的态势。 “老、老大,我没看错吧?直播不是特别高清,但我感觉……”见祁臧严肃走过来,柏姝薇赶紧把手机截图递给他。 画面放大后实在有些糊,祁臧也觉得那人像是真死了,不过还无法做肯定判断,便问:“这个什么直播软件?可以看回放吗?” “巧了,我有录屏的习惯。”柏姝薇道,“这中间确实有奇怪的地方,咱们一起看一遍?” 祁臧:“你既然认识那些网红,试着跟他们联系看看。我倍速把这视频看一遍!” · 三场直播同时播出,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不过分了三个不同的直播间播放。 疑似死亡的人正是跟白雪做搭档的人,名叫崔俊杰,艺名jack小杰,今年24岁,一开始做模特,后来因为一个短视频火了之后签约网红公司,按公司规划的发展路线做起了直播。 他人长得非常俊美,很受欢迎。 根据柏姝薇查到的八卦来看,他的情人非常多,有海王之称,还喜欢傍富婆,这回有些本色出演的意思。不过白雪帮他澄清过谣言,说觉得他人非常不错。 直播开始的时候,白雪和小杰在精致的半开放式餐厅内吃晚餐。 两个人的演技不错、配乐氛围也给的恰到好处,看上去还真是一对表面恩爱、其实各自心怀鬼胎的情侣。 大概想表演食物里加了安眠药的效果,小杰喝过两杯红酒后就向后倒在了椅子上。 之后白雪把他拖到客厅的壁炉前,用绳子把他绑到了一个半人高的钢制的三角立式茶几上。 一个摄像头放在支架上,正对着小杰。 随后白雪拿起一把水果刀走到镜头前。 画面里出现了她的脸。本就长得漂亮,精致的美艳和美颜滤镜更让她显得不可方物。 对着镜头,她念起了早已背好的台词:“这个男人接近我,其实只是为了我的钱。不久前我发现他居然有女朋友!他不仅渣、吃软饭,居然还打我! “家人们,你们说我该不该好好惩罚他?这样骗色骗财的渣男,必须消失在这世上!” 餐厅的风格偏冷,客厅这一隅却显得金碧辉煌,处处彰显着“富贵”二字。这也给直播内容的增添了一些趣味和寓意。 这是这位“渣男”所向往的富贵,所以富家女要特意在这里惩罚他。 这场直播内容非常大胆,观看人数正不断飙升,到了惩罚渣男的环节,单是白雪直播间的观看者已突破两万。 弹幕在这个时候更加烘托了氛围。有人提出想看给渣男甩鞭子。 白雪也果然拿出了一根鞭子出来,一下又一下,用力抽了昏睡中的男人很多鞭。 祁臧办案这么多年,什么奇奇怪怪的案件都接触过,算得上见多识广,认得出那鞭子连情|趣方面的用品都不是,而是专门用于影视化拍摄的道具鞭,落点很轻,不会真的伤到人。 再者,那个小杰装睡装得很明显,他眉头都没皱,显然是不疼的。 以白雪的体力,完全不足以将他从餐厅扛到客厅。 中途有个明显的穿帮细节是,白雪把小杰扛到肩上的时候,他自己还在地上走了两步。 对于惩罚环节,祁臧用了加速播放,直到看见白雪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他又回到正常的速度观察。 只见白雪握刀走到昏睡的小杰面前,用刀隔空比划了好几下,并道:“你就是靠这张脸骗女孩子的吧!今天我就毁了你的容!” 有的弹幕开始起哄—— [光毁容没意思!杀了他!] [就是!杀了他!杀了他!!] “嘘……我再恨他,也不能脏了自己,让自己变成杀人犯!杀人是错误的!” 这句话大概是平台方要求白雪说的台词。毕竟这台词出现在这里,显得非常生硬。 白雪又道:“不过我还是要取一点他的心头血!他骗了我的心,我就用他的心头血偿还!” 语毕,白雪果然下刀,轻轻将之扎进了面前小杰的心口位置。 嫣红浓稠的血液立刻喷涌而出,几乎迅速将地毯染红。当然,在他面前的白雪身上也沾了许多血。这绝不是白雪口中的“一点”。 紧接着异常就发生了。 整个画面忽然黑了。 祁臧把手机调到最亮,勉强可以看见疑似白雪走远的样子。 由此可见,黑屏并不是直播故障造成的,而疑似因为别墅停了电。 但很快即便调亮屏幕、也无法看见那个别墅里发生什么了——白雪大概是暂时把直播的画面和声音都关闭了。 祁臧又调了倍速播放。 11分钟后,来电了。 直播音画已重新打开,白雪也出现在了镜头前。 乍一看,画面的内容与停电前并无不同,只是白雪的脸似乎苍白了一些。 她几乎把脸怼到了镜头前,挡住了身后的所有,再开口道:“那个……刚才停电了。大家没吓到吧?好了……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谢谢大家的礼物,我们……我们下次再见!” 对比之前各个环节的精心设计,白雪这结束的部分可谓太过仓促。 祁臧当即觉得不对劲,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说完这句话,白雪低下头,似乎在操作什么东西。 等她做完这个动作,画面再度变得漆黑,可是直播间其实还处于在直播的状态。 也就是说,白雪刚才那个动作,并不是关闭了直播,而更像是通过远程操控关闭了电灯。 而正是因为他低头的这个动作,暴露出了之前被她挡住的小杰。此刻的他已疑似死亡。 这也是柏姝薇察觉异常的原因。 看完视频,祁臧当即道:“情况不对劲,走,我们先出发去现场。李正正同步通知技术人员、法医做好准备!” 第27章 此时此刻, 华庭别墅19栋内。 通过跟白雪沟通,许辞大致了解这里的情况—— 今晚一共有三场直播在这栋别墅举行, 为了互不干扰,分别占据了三个楼层。当然,对外宣布的是,这些网红会在三个不同的地方直播。 其中,白雪用安妮这个名字,和崔俊杰搭档,在一楼直播。 一个叫李海的游戏男主播跟一个叫百灵的网红在第二层。 百灵是以穿lo裙的可爱萝莉风走红的,跟白雪一个网红公司。李海不是他们公司的, 算是请来友情出演的外援。 最后一组是秦春岚和商博然。 其中秦春岚是以唱功出圈的女主播, 很少在直播的时候露脸。 她跟白雪、百灵并不属于同一家公司, 而是受邀参与这场直播的。主要是她本人也对这个主题感兴趣。 她的男搭档则根本不是网红。按白雪的说法,他貌似是个富二代, 经常出现在各种酒局游戏局里, 估计是为了猎艳。他这次出现,不为涨粉拉流量,纯粹是帮忙。 为了让直播显得真实, 表现出真的有三个女生在惩罚渣男的场景, 这里没有任何工作人员在场, 整栋别墅只有会出现在直播镜头中的那六个人在活动。 因此不比普通直播, 这个节目中网红们不会与观众有任何互动,不会读弹幕、也不会感谢礼物。 知道这些大致信息后,许辞推算一下时间,他刚赶到的时候, 正逢别墅的第一次“停电”。 那次“停电”, 整个别墅三层的灯全部关闭了。 他给白雪打电话、敲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结果后,发现三层别墅又亮起了灯。 这期间的时间差不多是十分钟。 凶手就是在十分钟内杀的人。 亮灯之前,白雪已经发现小杰真的死了。惊慌之下,她担心自己会被认作凶手,认为这件事暂时不能让那么多看直播的人看见,于是在镜头前宣布直播提前结束,便就将一楼客厅的灯关闭了。 这就是许辞在准备按门铃的时候,看见一层灯忽然熄灭、二三层仍然亮着的原因。 之后白雪就一直呆坐在地上,思考该怎么悄悄处理掉小杰的尸体。 直到许辞通过房屋后方的保姆门进屋、继而找到她。 “我、我真的不是凶手!”白雪吓得手还在抖,“小杰胸口有个血包!我刺他的时候刺的是血包! “我们演练过很多次……我不会弄错。我连他一根汗毛都没伤到!再说,我那是道具刀,刃都没开!根本扎不死人的!” 道具刀导致血包破裂,流了大量的假血。 这倒是解答了许辞在刚看到现场的一个疑惑——为什么血流量那么大。 叮嘱白雪不要乱动,许辞避开所有血迹再走至现场。白雪提到的那把道具刀就在尸体附近,是她在停电后慌乱扔下的。 许辞捡起它查看了一下,确认它确实不具备伤人能力,将它放回了原地。 之后许辞上前掀起壁炉旁的皮沙发看了一眼,一把带血的单刃水果刀就在沙发下方。也许它就是凶器。 凶手杀完人后,顺手将它扔进了沙发底。 白雪眼尖地看见了那把刀,当即道:“那才是凶器!是凶手用的!这样、这样我就没有嫌疑了对么!那上面肯定没有我的指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0节 “没有你的指纹,可能也没有凶手的指纹。”许辞道,“直播的时候你拿的确实是道具刀,可没人能证明停电后、你没有拿这把真水果刀杀人。” 白雪重新慌张起来:“那、那怎么办?” 许辞又打量了一下周遭,反问她:“当时你在镜头前直播,还试图挡住小杰的尸体,对么?你为什么想到要先关灯?” 白雪道:“我是想尽快结束直播,让大家什么也看不见,免得他们发现小杰死了,然后认为我是凶手…… “可是关闭直播的话,要跑到控制直播界面的电脑那边。你看,电脑离这有点远呢……我跑过去的话,大家直接能通过镜头看见小杰! “另外……我直接拆摄像头好像也会显得很刻意……总之我、我当时也来不及多想,就直接用手机控制电灯关闭了,想着先熄了灯再说……” 许辞:“开关并不在你身边,你是怎么做到在镜头前关闭这一层客厅的电灯的?” 白雪:“这里安装了智能家居……是原房主装的。人家后来突然有了出国计划,我们公司捡便宜租了这里。灯、空调什么的,都可以通过app操作,扫个二维码一连就可以了。” “明白了。所以你在镜头前说直播结束后,立马用手机灭了灯,再摸黑去到电脑那边操作它将直播间关闭?” “是。就是这样。” “那么,中途那停电的十分钟里,你去了哪儿?”许辞问她。 白雪道:“我去拿我的手机了,上面安装有智能家居的app。我手机在餐厅旁边的杂物间里。公司对我们要求很严格,动不动就罚款……手机屏幕的亮光、又或者发出震动、铃声,都会影响直播效果。 “平时的日常直播就算了,这次格外特殊,公司要求我们沉浸式扮演,不能给观众一种虚假作秀的感觉,不能让他们出戏……为了这次直播,公司前期也花了很多钱营销……直播中任何小纰漏都不能有。” 说到这里白雪有些泄气。 ——现在出了真的杀人案,直播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她可真是运气不好。估计这段生涯是到头了。 “再之后呢?”许辞又问,“你拿着手机返回客厅,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确定小杰死了?” 白雪:“我是通过手机确定的。小杰的手机也在杂物间!我拿了我的手机,顺便帮他拿了。他手机上有一个监测心率的app,跟他手上的智能手环绑定的…… “我刚拿到他的手机的时候,还没有问题……后来回到客厅……他的手机app弹出了一个很醒目的预警界面,显示小杰没心跳了!但我没想到会有杀人案……我以为他是猝死什么的! “可无论是什么,我一定都有最大嫌疑,所以后来灯亮了,我第一反应是挡在镜头前……后来把直播退了,我叫了他很多声,他都没有反应……我又摸黑去到他身边,用手机打着灯,看见他胸口的血不对劲……才发现他不是猝死,是被刀杀……” 很快许辞从网上找到了这场直播的录播。 录播是网友发的。已经有人认定小杰死了。相关讨论在网上一时热火朝天,仿佛人人都化作了睿智的侦探。 [我赌一包辣条,安妮就是凶手!] [我来打假这个网红了!我告诉你们,她本名白雪,是做鸡的!] [楼上嘴巴放干净点。她疯了吗?会在几万人面前直播杀人?她肯定不是凶手] [那可没准,万一她打反逻辑呢?] [我还以为这几个人根本在一个地方直播呢,没想到不是。这边都出命案了……百灵那边的直播间里,她还在和李海唠嗑呢] [不过秦春岚和富二代商博然那边倒是也提早结束了,可惜了,我还想听她唱歌。她唱歌可太好听了] [你们听没听过秦春岚和小杰的八卦?好像说秦春岚暗恋他] [那没戏了啊,小杰是个海王,身后跟着海一样的美女。秦春岚虽然歌唱得好,但据说人很丑吧,每次都靠滤镜出镜,估计小杰看不上她……] [小杰看不看得上秦春岚重要吗?他都已经死了!] [我不信!你们就凭一个截图说杰哥哥死了?我不信!我只认警方通报!] …… 许辞挑着看了一些重点评论,之后加速将录播加速放了一遍。 发现什么之后,他问白雪:“停电后我没听到你和小杰、或者凶手的任何声音。怎么回事?” 白雪:“啊……是我,我关的!” 许辞问:“第一次‘停电’的时候关的?” 白雪点头:“对,我刚说了,我们公司千叮咛万嘱咐,这次的直播很重要,我们要演得真实,不能让观众出戏!我当时只是以为停电了,所以想和小杰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这对话不能让观众听见、让他们出戏,所以我装作无事发生,去把电脑上的直播界面的音画关闭了……” “那么,关了电脑的音画后,你们说什么了?” “小杰让我去看看电闸,顺便把我俩手机拿来,万一电路一直有问题,还能联系公司的人,问问看看接下里怎么办。” “为什么是你去,而不是小杰?” “我也不愿意去的,黑灯瞎火的,多吓人?可小杰被绑起来了啊。漆黑一片啥也看不清楚,我也不方便帮他解绑,想着赶紧解决问题,所以我就去了杂物间……” “但听你之前的描述,你没有去看电闸?”许辞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没有。”白雪道,“我直接去的杂物间。打开开关,杂物间的灯开了,我就觉得电闸没问题。而且那会儿……我收到了公司的消息,让我继续直播。我赶紧回客厅了。” “所以,别墅三层一起熄灯、一起亮灯,全都是凶手操作的?”许辞问。 “对!”白雪说出这么一个字,又补充道,“反正不是我!” 白雪大概是受到了惊吓,话说得有些颠倒。细品之下有很多矛盾之处。 比如,按她的说法,去杂物间前她关闭了直播,而“来电”是凶手做的事,这对于她来说是不可预期的。可是,“来电”后她居然立刻出现在了摄像头、并通过直播传递给了数万观众,还精准无误地挡住了小杰…… 她是怎么做到的? 此外,她是什么时候重新打开的直播音画,又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现小杰死亡的? 看向白雪,许辞倒也抛出了这些问题。 白雪回忆了一下,开口道:“我拿到自己手机后……看见上面有你的未接来电……抱歉那会儿没来得及接…… “我、刚不是说了吗,在杂物间拿起手机……除了你的来电,我还看到了公司发给我的消息,说是停电的问题,他们马上安排人过来解决,要求我立刻重新打开直播,即便在黑暗中,也要继续‘惩罚’,中断是非常不好的行为……于是我就回到电脑那里,重新打开了直播间的音画。” 似乎是想到某种令人心悸的场景,白雪的脸有些发白,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对,就在刚打开直播没多久,我忽然看见了小杰手机app弹出来的预警……其实我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我赶紧跑到他身边叫他的名字,可没有回应…… “然后就亮灯了,我赶紧往前一步挡住他,自己面对了镜头……” 至此,想从白雪那里知道的信息,基本全都知道了,许辞暂时停止了询问,侧身看向餐厅和杂物间的方向。 这别墅实在很大。从客厅光是走到餐厅也要一分钟的时间,走至杂物间,会再花半分钟。 黑灯瞎火看不清路的情况下,这个时间还会延长。 白雪关闭麦克风、跟小杰商量接下来怎么办、去杂物间找手机、再回来,统共花了差不多十分钟。这是基本合理的。 除此之外,命案发生在壁炉这一带,位于北边。 放着电脑的茶几差不多位于东北方向。 至于正东方向,则是去往餐厅、杂物间和保姆门的,那个方向还有一部电梯。许辞之前进屋就是从那个方向走来。 屋子的南边,也即与壁炉完全相反的方向是楼梯,可以通往二层和三层。 血迹集中在壁炉这片地带,洒满了地毯、茶几周围,以半人高的钢制茶几为中心,靠近中间地带的血迹偏多,边上的则较为零星。 仔仔细细将这些血迹看了一遍,许辞再向白雪做了确认。“从第一次停电开始,你只去了电脑那里、以及杂物间。其他任何地方都没去过?” 白雪摇头。“真的没有了!我没有撒谎!” 白雪确实不像撒谎。 极大的恐慌之下,她的回话其实不是特别有逻辑。一开始给许辞介绍情况时,将事情描述得非常笼统,乍一听有特别多逻辑漏洞。 但当许辞针对这些漏洞一一询问,白雪倒也能全都没毛病地答出来 许辞问问题的顺序,与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并不同,可白雪给出的回答并没有破绽。 综合判断,许辞认为她没有背过台词、或者刻意隐瞒什么。 刚才一路过来,许辞特意避开了所有血迹,避免对现场造成破坏。 这会儿他对白雪道:“你要庆幸,你来回移动这几次,走的都是东边、或者东北方向,没有其他方向的痕迹。现场的血液分布痕迹对为你脱罪很有作用。” 拿出手机,许辞将二人刚才的录音点了保存,再接连拍了好几张不同地方血迹的照片。 听到他的话,白雪明白了什么,脸总算没那么白了。“你、你的意思是,你相信我了?你、你能帮我洗清嫌疑?” “嗯。我基本可以把你排除在凶手之外。”许辞道,“那些血迹分布的形态,会是帮你脱罪的最佳证据。” 许辞还没有来得及具体解释,楼梯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有一男一女走了下来。 两人也都是俊男美女的搭配。 男的寸头、打着耳钉,穿着一身潮服,看来是那个叫李海的游戏主播。 女孩子亭亭玉立,穿着lo裙,叫百灵。 他俩一边谈笑,一边打着呵欠,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在他们走到楼梯最后一格的刹那,许辞出声:“停下,不要破坏任何痕迹。” 许辞的声音不大,音调也压得很平,伪装后是带着些许磁性的沙哑,也不知怎么听起来竟十分有威慑力,让那两人当即愣在了原地。 不过那两人明显依然没有反应过来,穿lo裙的女生目光瞥下来,看向白雪的方向,笑着问:“这是怎么了?小杰哥还在演呢?还不起来?” 白雪看向他们:“你俩的手机收在哪儿了?是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百灵一歪脑袋。“手机?我们放在车里的,都没带上来。今天的直播特殊,我连送我礼物的老铁都看不见没法感谢呢。我让助理帮我记录礼物名单了,明天再谢吧。所以发生什么了?” · 另一边。 祁臧带着人离开办公室,一路风驰电掣往华庭别墅的方向赶。 临行前他倒是又发了次火。 起因是他安排李正正、山康跟自己前往现场,柏姝薇和卫凡去找白雪背后的网红公司、相关直播平台了解情况。 此事已经开始在网络上发酵,张局亲自打了电话,要求他们实时注意舆情,并要防止记者们胡乱报道。 火烧眉毛的时候,偏偏柏姝薇开口:“我能申请去现场吗?我跟李正正交换一下。” 李正正马上提出反对意见。“不行,上次刘娜案我就没去现场。这回该轮到我了。” 两个人谁也不愿让步,你来我往唇枪舌战,祁臧被吵得头疼,当即怒道:“关键时刻,知不知道什么叫服从指挥?谁都不准再说一个字!结案后一人写一份五千字检讨!” 祁臧的暴脾气一直持续到抵达华庭别墅19栋。 他黑着脸去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让他万万没想到的人——许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1节 屋外,一身戾气在无形中消散得无影无踪,然后祁臧愣了三秒。 这不单是因为他不理解许辞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因为许辞这实在让人意想不到的装扮。 门内,许辞保持着一个拿起手机正要打电话的姿势,也愣了三秒。 过了一会儿,许辞先行动了。 他把手机递到祁臧跟前,展示他的手机屏幕。 祁臧又盯了他一眼,这才垂下眼睛,看见屏幕上显眼的“110”这三个数字。这三个数字已输入,只是红色的播出键还没有来得及按下。 祁臧身后的李正正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偏头往里面瞄了一眼,问许辞:“这位女士怎么称呼?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许辞:“……” 祁臧:“……” 许辞道:“我是白雪的朋友,正想报警,你们居然已经来了。” 听见这话李正正没什么反应,祁臧倒是没忍住握起拳头咳了几声,差点失态。 ——许辞发出的声音居然也很像女生。 松开拳头,祁臧若有所思看向许辞。 之前许辞声音变了,他还以为许辞是通过故意把嗓子喊坏等方式搞出来的,现在看来……他是不是还特意去配音班学习过? 许辞仔细打量了一下祁臧,见他暂时没有当众拆穿自己的想法,便侧过身,在李正正看不到的地方给他做了个“谢谢”的口型。 随后许辞将门彻底推开,请警察们进去。 走进玄关,祁臧发现有三个网红都杵在这里。 还有两个本该也在现场的直播参与者则没有踪迹。 许辞主动解释道:“有六个人参与了直播,死了一个叫崔俊杰的,艺名jack小杰。有个叫秦春岚的歌手,和一个叫商博然的富二代直播刚结束就离开了。 “白雪刚才跟他们取得了联系,商博然不会开车,是坐秦春岚的车来的。他外婆忽然疾病住院,他急于离开,秦春岚就送他去了。 “他俩乘坐电梯直接去的地下室,我们几个都没有见到他们离开的样子。” 祁臧点头:“嗯,我看了回放。三场直播里,只有百灵和李海算是勉强播完整了。但商、秦二人,还有白雪都是提前结束的,且差不多是同一时间。 “白雪提前结束直播我可以理解……但商、秦二人,这么巧?” “确实挺奇怪。对了——”许辞看向祁臧,“你邮箱多少?我把我和白雪刚才的对话录音发给你。” 祁臧不由打量许辞几眼。“帮我做工作呢?你是警察吗?” 许辞没理他,又问:“邮箱多少?” 祁臧到底是报了邮箱地址。让山康看住这几个人,并向他们了解详细情况后,祁臧戴上手套与脚套,打算带着李正正等人先进现场。 正常的现勘程序是由专业的痕检人员最先进场,免得微小物证被破坏。 这会儿技术人员还没到,祁臧决定先走到玄关尽头看看情况再说。 余光敏锐地发现许辞跟在自己身后,祁臧停下脚步,让其他人先行,他示意许辞跟着自己走到玄关的拐角处。 风格割裂的别墅内,玄关一半现代风、一半中国风。 拐角处有一个立式古代风的屏风,上面绣着两只溪水的鹤。白鹤展翅,欲上青天。 不看身后那割裂的现代感装饰,单看屏风,倒是很有一番古韵与典雅之气。 祁臧与许辞站在了屏风边,身影恰好分别与两只白鹤重叠。 祁臧略倾身,仔细将许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不觉莞尔。“我就不问你为什么随身带着鞋套手套,也不问你为什么天天跟演谍战片似的做伪装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找白雪聊点事情。” 简单解释这么一句后,许辞着重介绍了自己进屋之后的诸多细节,道,“幸好我到的及时,除了白雪,其他两个人也没有走进死者身边,没有沾到任何一滴血。勉强算是保护了现场。” “行。多谢。那你先在玄关待着吧。” 祁臧往前走,却发现许辞居然又跟了过来。 回头,祁臧给了许辞一个制止和疑问的眼神。 许辞很从容地对上他的目光,以公事公办、很正经的口吻。“我有重要线索要向祁警官汇报,得进现场指给你看。” 他说话的语气几乎把祁臧气笑。 强迫自己扳起脸、做出一副严厉模样,祁臧皱着眉道:“那你先跟进来。提供完线索马上离开这里。” 及至客厅边缘,远远瞥了一眼尸体,打量了一下客厅的整体结构,祁臧便看向了许辞。 许辞心领神会,带着他绕至壁炉附近那个半人高的茶几位置,给他指了指最边缘的几滴血。 “百灵和李海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特意叮嘱了他们不要踩到任何血迹。”许辞拿出手机给祁臧看,“这是我拍的那几滴血的照片,我放大了。你看看。” 血迹分为很多种类型。用刀捅人心口、再拔出,会形成喷溅型血迹。白雪的衣裙上就有大量喷溅型血迹。 类似于把水龙头关到最小、水一滴滴往下滴落所形成的血迹,则叫做滴落状血迹。 由于地板并不光滑、存在纹理,血滴落上去之后,边缘并不是平整的圆形,而是会出现毛刺。 此刻许辞拍下来并指给祁臧看的就是滴落状血迹。 ——半人高茶几南侧有很多滴血,毛刺的方向也是朝南,也即朝向楼梯口的。 久远公开课上老师曾讲过的话忽然映在了祁臧的脑海里—— “假设凶手用刀捅完人、拎着带血的匕首在走路,沿路一定会形成滴落状血迹。我们可以通过观察血滴毛刺的方向,判断凶手走向哪里。为什么呢?这就涉及物理学里的惯性问题了……” 收起回忆,祁臧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一眼许辞。“你想告诉我,凶手杀完人后走向了楼梯口,再经楼梯口上了楼?” 第一次停电,白雪往东北方向走至矮茶几、操作放在上面的电脑,将直播音画关闭,随后跟小杰商量怎么处理。 小杰被绑在钢制茶几上,黑灯瞎火的,手机又不在身边,白雪不好摸□□他解绑,于是独自往东去杂物间,打算先拿到二人的手机,再去看电闸。 杂物间的电灯能亮,白雪认为电闸没问题。 之后她拿到手机,收到公司的消息后返回电脑处打开直播,紧接着发现小杰手机弹出了他没有心跳的警报。 白雪迅速去到小杰身边喊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确认他的情况,电灯又忽然亮了。 她立刻挡在小杰身前,在镜头前匆匆结束直播,用手机操作一楼客厅的电灯熄灭,继而再次去到东北方向的电脑处关闭直播,最后回到小杰尸体附近叫了他几声,没得到回应后用手机打灯,发现他疑似被刀杀。 将白雪的动线详细介绍了一遍,许辞对祁臧道:“所以你明白了吧,白雪行走的方向是‘去东北—去正东—去东北—回正北—去东北—回正北’,她完全没有去过南边楼梯方向。” 把手机上的照片划到下一张,许辞再指了一下尸体另一侧的血迹。 许辞道:“那里也有滴落状血迹,毛刺有朝东北、也有朝正东的。那些血才是白雪身上流下来的。通过理化检验一定能发现,那些都是道具假血。 “白雪在直播表演中,刺破死者胸口的道具血包,导致身上有大量喷射状假血,她走向东、东北方向时,在地上形成了毛刺分别指向东、以及东北方向的滴落状血迹。 “只有朝南、也即楼梯方向的血迹才是真凶是流下的。那是小杰身体里的真血。 “白雪没有去过南边,否则那边的血迹一定能化验出假血的成分。” 听罢,祁臧点点头。“很有道理。不过……你得告诉我,凶手朝楼梯口去,接下来会上楼吧?可为什么从壁炉这一带到楼梯口、以及楼梯的台阶上,全都没有血迹?那会儿黑灯瞎火的,且作案时间就只有11分钟。他要杀人、还要处理血迹?这不可能吧。” 许辞似乎有了些想法,但正要开口时,他瞥见祁臧的表情,立马闭了嘴。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他的语气倒是已经变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警察。这要交给你们去查。我只想表明白雪不是凶手。她没有去过南边楼梯方向。” 祁臧直截了当:“等等,对于凶手是怎么作案的,我怎么感觉你有些想法,为什么不说?” 许辞瞥他一眼。“我没什么想法,只有毫无依据的脑洞。” 明白过来许辞在影射什么了—— 上回他说朱秀想绑架刘娜,被自己怼过。 祁臧失笑,摸了一下鼻梁,望着他道:“谢先生……还挺记仇?” 许辞:“实事求是而已。” 祁臧挑眉:“实事求是的话,你有嫌疑、白雪也有嫌疑。你既然清楚地知道如何从血液痕迹还原案发经过……理论上,你可以伪造血迹。” “理论上确实如此。” 许辞拿出另一部手机,“不过幸好我很谨慎。在门外察觉到停电很异常后,我前往别墅查看情况,那个时候我用这部手机做了录像。你们尽管查。此外,物业监控、我的行车记录仪也不会说谎。” 许辞表情冷冷淡淡的,尽管外在看不出什么,祁臧总觉得他似乎又有点生气了。 侧过头,望了一眼玄关处的那三个网红,祁臧道:“如果排除白雪的话……知道一旦停电,白雪会去杂物间拿手机、方便自己作案的,多半只能是了解她的人。比如跟她一起直播的这些人,又或者工作人员。可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工作人员或者助理,那么只有从直播的人里面找。 “忽然消失的秦春岚和商博然就有最大的嫌疑了。啧——” 重新看向许辞,祁臧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的眼睛。“凶手又这么快被你找到了?” 许辞平静地回应。“也只是理论上而已。如果答案这么简单,凶手为什么设计这么一个复杂的局?” 言罢,许辞主动离开现场、前往玄关。“不影响你们现勘了,祁警官。审讯室见。” 审讯室见。 祁臧走向尸体的同时,在心里默默咀嚼了一下这四个字—— 他们为什么总会在审讯室里见? 第28章 崔俊杰之死一案中, 凶手当着数万人的面、在直播期间杀人,性质极其恶劣,领导们高度重视, 刑侦三支队的众人这夜通宵加班加点查看、应付媒体、监测舆情, 各部门不敢有丝毫松懈。 现场勘查紧张进行的同时,祁臧派了一部分警力在华庭别墅区一家一家走访, 询问是否看到可疑的人、或者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另一部分警力则在第一时间去物业调取监控。 事发时在别墅的人都有很大的嫌疑,包括许辞在内,全部被带回了市局接受问询。 物业那边的监控出具后,许辞的嫌疑倒是很快能被排除。 监控显示他的车就是在10点21分才驶入华庭别墅区的,他的行车记录仪也能证明他的到达时间。 此外, 许辞自己录的视频也很关键, 这表明他既没有杀人、也没有伪造任何现场。 除了许辞被排除,经过初步的理化检验和血液形态分布分析,白雪确实可以被暂时排除。 那么最大的嫌疑就放在另外两组直播的人那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2节 第一次疑似“停电”的时间是晚上10点29分。 “来电”的时候则是10点40分。 凶杀案就发生在停电的这短短11分钟内。 经过网友放出来的直播录播回放、以及无数网友的亲眼见证可以发现,百灵和李海那一组是没有嫌疑的。 百灵胆子太小,外加上并不像白雪那么缺钱、以至于随时顾及着公司的要求。面对突如其来的黑暗, 她实在害怕, 顾不得表演没结束, 就为李海松了绑, 还摇醒了他。 李海不是他们公司的,更没有心理负担, 于是他俩基本聊了11分钟的天。 百灵:“停电了吗?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啊?” 李海:“这别墅可是豪宅, 物业超级给力的, 备用电马上就能来吧。” 李海这算是侧面提醒百灵, 她的人设跟白雪一样是白富美, 别在大家面前暴露她这别墅其实是公司租来的办公场所。 百灵果然机灵, 马上反应过来,笑着打了两句哈哈。 李海随后吓她,跟她扯起了鬼故事,“惩罚渣男”主题的直播直接变成了恐怖故事会,直到“来电”。 除此之外,两人对话是提前准备的录音,这点也可以排除。因为他们没有像白雪那样关闭直播界面的音画。 通过调亮屏幕,可以看见他俩的影子一直在镜头前。 接连排除许辞、白雪、百灵、李海,就到了秦春岚和商博然这边。 他们提前结束直播离开别墅,理由是商博然家人病了,需要搭秦春岚的车离开。目前看来,他们的嫌疑最大。 在那“停电”后的十一分钟内,相比百灵,秦春岚相对要专业一点。她并没有表现出慌张,也没有中止表演,而是在继续说台词,实施对商博然的惩罚。 差不多过了7分钟,她道:“渣男,在黑暗里受惩罚的滋味儿是不是更好?好了,黑暗惩罚结束,现在该让你在光亮下接受审判了!” 这么久过去都还没来电,不知道什么状况,秦春岚大概是有些慌了,这才临时改了台词、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找补了一句。 接下来黑暗间看不清她在做什么,但能听见高跟鞋越来越远的声音。紧接着她应该做了和白雪一样的事情——出于不让观众出戏的目的,把电脑直播界面的音画关闭了。 也即,差不多从10点36分开始,画面一片黑,听不见任何声音。 4分钟后的10点40分,是别墅的三层灯全部亮起来的时刻。 但秦春岚的直播间并没有立刻明亮。 符合常理的推测是,她在和商博然商量接下来怎么做,不期然间,灯又亮了,于是他们花了一些时间去重新操作电脑、把直播间的音画打开。 大概10点41分,直播间重新出现了画面,秦春岚出现在镜头里,开口道:“抱歉,有一些突发状况,我这边的直播就先结束了。谢谢大家的喜欢。下次会好好弥补大家,为大家唱歌。你们可以把想听的歌留言告诉我。不会唱的,我也会尽量去学。再见。” 通过直播画面可以看见,这时候的商博然仍被绑在椅子上,与第一次停电前一模一样。 既然他一直被绑着,没有下楼作案的可能。 至于秦春岚,够她作案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5分钟,似乎也不太可能。 何况停电前那一阵子,她一直在直播“惩罚”商博然,期间就算把播放速度调到最慢,也可以发现她没有做过任何操作。如果凶手也是通过智能app关灯的,显然这并不是她所做。 如此,秦春岚和商博然也可以暂时被排除。 当时在别墅内参与直播的人一一排除,嫌疑暂时放大到相关工作人员、以及当晚进出过华庭别墅的人。 物业监控和别墅区人员的证词就变得十分重要了。 经过监控排查,发现有个外卖员曾去过华庭别墅。别墅区内部路段有监控,其中一个监控清楚地照见他在大约10点20分出现在案发别墅、也即19栋的正门按门铃。 没有人开门,于是外卖员骑着电动车绕到了后门处。 按许辞的说法,后门是没有锁的。理论上他可能通过后门进屋。 但由于后门对准湖面,那边没有监控,无法根据监控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等小区的下一个监控里出现他的脸,已是10点45分。 之后,他于10点55分离开别墅区大门。 这名外卖员有充足的作案时间,目前是最大的嫌疑人,祁臧立刻派人去外卖公司查询此人的身份信息。 时间走至凌晨4点。 针对参与直播的几个人的询问还在继续,主要目的除了看他们是否有嫌疑外,还为搞清楚死者崔俊杰的人际关系,排查是否有仇杀、情杀的可能。 柏姝薇、卫凡他们负责问询白雪、李海、百灵。 祁臧着重关注的则是商、秦二人。 女主播秦春岚暂时无法联系上,商博然倒是在接到警方的电话传唤后,连夜从医院赶了过来。 此时此刻,审讯室内,李正正做记录,祁臧亲自负责问话。 祁臧:“刚从医院过来?” 商博然:“是。” “听说是外婆生病了?老人家身体没问题吧?” “没问题。心脏不好。老毛病了。现在已经稳定了。” “那就好。”祁臧问他,“你是什么时候接到的电话?” 商博然道:“具体时间我不知道……那会儿恰好停电了。” “你的手脚都被绑起来了?”祁臧问他。 “对。”商博然点头。 “全程被绑?” “全程。” “那你是怎么接的电话?” “秦春岚帮我接的。手机就在我裤子口袋里,见它亮了,她就帮我接了。” 祁臧又问:“可据我了解,这场直播的主办方要求过,不能把手机带进现场。为什么你会带着手机?” 商博然:“警官,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把手机关了静音、震动都关了。那就没问题了啊!来电话的时候有一点光而已。 “你看,要不是我这么做了,我哪来得及去看我外婆?万幸她这回没事,要是有事,我迟接了电话……这还怎么得了?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商博然长得还算周正,但穿着浮夸、举止也颇为油腻。 经过与其他人的沟通,祁臧已对他有了个基本的认知。 在圈子里,没有人知道商博然到底是干啥的。不过各个微信群里都有他。每回有人攒局要数人头,他总是第一个报名。好像成天没有正经事,就活在各种各样的聚会、酒局、游戏局里。 这样的人、配合着一副油腔滑调的样子,很容易跟“海王”挂钩。不过好像并没有听说他渣谁谁的感情了,跟姑娘们的关系倒都还不错。 祁臧打量几眼面前的人,问他:“你的职业是什么?” 商博然笑笑:“不好意思,无业游民,啃老一族。” “是么?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做生意的,弄点塑料厂啥的,具体我也不是特别了解。你们想知道可以去查,不过这跟案子没关系吧?我妈家庭主妇,每天跳广场舞、倒腾小点心、催我结婚生孩子,没啥了!哈哈——” “事关凶案,还请你严肃点。”祁臧开口道。 他没有错过商博然在谈及母亲时眼里流露的轻蔑。 默默这个疑点记下来,祁臧倒暂时没有抓住这个问题不放。 “行!严肃起来!我马上就严肃起来!” 商博然笑了笑,坐直了,随后脸上流露出一种做作的严肃,让人看了非常不舒服。 什么鬼? 李正正当即皱眉,小声嘟哝了一句。 祁臧倒是面色不改,他继续问:“你不会开车?” “不会。”商博然摊手,“十几岁的时候出过车祸,有心理阴影了,所以我不开车。再说了,找车位多麻烦?现在叫车也方便,我一般都叫车。” “嗯。看得出来商先生活得非常阔气……” 祁臧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信息点,而后忽然转了话题,“叫车的话,并不是每一辆都满意吧?虽然专车里面也有很多豪车,但恐怕还配不上你的档次?” 商博然笑了。他抬起手秀了下手表,又刻意理了下衬衣的衣领,道:“我听说你们警察工资不高啊,怎么?认识我身上穿的这些牌子,看得出我阔气?” 李正正迅速翻了个大白眼。 祁臧倒只是道:“案子办得多,见的人也多,所以我们多少认识一点而已。从穿戴品牌推测人的性格,也是我们警察要做的基本功。” “干警察可真不容易!”商博然由衷感叹,“哈哈……不如你推测推测我是什么性格?” 祁臧淡淡一笑,又道:“行,我来推测一下……没有男人不爱车的。拿车来推测个性,其实更准一点。据说开路虎的男人,有很多都是暴发户,这些人普遍性格上比较霸道、喜欢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感觉;喜欢宝马的呢,商务人士居多,在乎衣着品味,做事严谨;喜欢奔驰的,性格偏张扬、好胜心强;喜欢保时捷的,奢华低调有内涵……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看到的总结归纳。我确实工资低,没法眼见为实,但商先生应该有体会。不知道商先生喜欢开什么车?又觉得我说得准不准?” “这可真不准啊警官。这跟星座有一拼吧,把各种性格点散在各个种类里……每个人看着,那总能对号入座几个,就觉得准了。” 商博然笑道,“我有两辆车,一辆路虎、一辆保时捷,你不能说我既是暴发户为人霸道,又说我低调内涵吧?哈哈哈……” 祁臧眼睛眯了一下,面上还有笑容,但眼神已骤变,问话带着让人不容回避的气势,“所以你有车。平时有叫代驾的习惯吗?” 商博然嬉皮笑脸的表情没有了,他皱眉看向祁臧,一时没答话。 祁臧又问:“你这样的阔少,自己不开车,要么会找专职司机,要么会找代驾,这样的出行方式对你来说或许更合适。随时打车,打到low的、不满意的、坐着不舒服的概率很大。对么?” 轻咳了一声,商博然道:“都有吧。有时候叫代驾,有时候叫专车,有问题?我没有专职司机,那靠谱的代驾找不到的时候,我就只能打车啊!” 祁臧问:“那这次去华庭别墅,你为什么没有坐自己的车?你没叫代驾、也没有打车,而是和秦春岚一起去的?” “对啊。很多男人不愿意参加这样的直播,有损男性尊严!我是秦春岚的朋友,她叫我帮忙,那我让她送我一程,怎么了?”商博然重新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怎么了警官,这有问题?” “我们查过了,你和秦春岚住的地方相当远,基本是华庭别墅的两个方向。她绕那么远去接你?” “也没有多远啊。她正要在市区办事。而且我说了,朋友之间帮个忙,怎么了?不是啊,警官,你到底要问什么啊?” 祁臧之所以追问车的问题,是因为一个细节—— 在审问刚开始的时候,商博然声称口渴,想喝水,李正正便用一次性杯子给他拿了一杯。 杯子是绿色的,印的是宣传环保的森林图案,商博然看见后,当即就说了句:“绿色的?晦气!不要!” 然而监控照出的秦春岚的那辆车,分明是绿色的。 而且那是一辆女士车,非常小巧,也很平价,完全不像是商博然这种性格的人愿意坐的车。 他与秦春岚离开的时机太巧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3节 他非要和秦春岚一起来、一起离开,这件事实在越看越刻意。 祁臧看了一眼商博然面前的透明水杯,又问:“你不喜欢绿色,为什么?” “我妈给我爸戴过绿帽子,这是我们家庭的污点。”商博然直言,“所以我觉得很晦气!” “秦春岚的车也是绿色的,你为什么愿意坐?” “我……我……”愣了一下,商博然答,“一般人,谁会买绿色的车啊?我怎么知道秦春岚审美这么清奇?她来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她车长那样!那人家那么远开过来了,我又不好说不坐了!警官,问完没有啊?我得回医院陪我外婆呢!诶不是,干嘛非抓着车不放啊!我不理解!” “那就不问车了。”祁臧道,“说说崔俊杰吧。你对他了解吗?” “不了解!听说是个海王。” “他有没有什么仇家,不知道?” “不知道!” “那我们从工作人员一个个说起吧,随便说说你们认识的经历,或者他口里的崔俊杰。” “不是警官,我他妈累了。这干嘛啊?折磨我呢?” 祁臧站了起来。“那你先休息。等会儿我们再继续。李正正,帮商先生那杯咖啡过来。” “速溶的我不要啊!” “将就一下吧。” 祁臧给柏姝薇等人发了条消息,离开审讯室,几人在隔壁观察室碰了头。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祁臧问。 柏姝薇皱眉:“百灵和白雪都很奇怪,一提到崔俊杰就支支吾吾的,进展特别慢。” “是的。好像就那个谢善女士最配合了。”山康道,“诶祁队,你好像和她认识是吧?她还没走呢,人在会议室。” 许辞还没走? 白雪面对警察支支吾吾……会不会对许辞吐露什么? 祁臧看向柏姝薇:“你先继续审问,20分钟后把他们都叫到401号会议室,多余的话不用说,就说感谢他们配合,只是警察查到些疑点,一会儿还要麻烦他们,让他们暂时等待一会儿,别离开。” · 另一边。会议室内,许辞正默默坐着刷手机。 平时他关注娱乐圈、主播圈一类的八卦不多,这一晚上算是把之前没看过的八卦全都看了。 倒是抓到了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崔俊杰算是他们这群人中最火的,而且完全是靠脸火起来的,也靠着脸睡了很多姑娘;再比如有人说秦春岚暗恋崔俊杰,还给出了很多所谓的石锤—— 崔俊杰的生日是3月2日。 秦春岚在3月2日这天发了条自弹自唱的视频,唱的是:“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为我梳妆……我要唱着歌,默默把你想,我的情郎,你在何方……” 崔俊杰被爆出和某个网红在一起了。 秦春岚的微博立马贴了一张蓝色大海的阴郁照片,配文是:“浪潮已归岸,可有的船还不知开往哪里……” 种种蛛丝马迹,不胜枚举。 其实许辞看不出来这些东西是不是在表达暗恋。因为它们实在是太隐晦了。 于是他着重在看评论与分析,有的分析很煞有介事,寥寥几笔,登时一个狗血故事就跃然纸上了,仿佛是真的似的—— 深爱浪子的天才网络歌手就跃然纸上,只可惜歌手只有好歌声、却没有好相貌,没法得到心上人的爱。如果浪子回头、能够选择她,不失为一段佳话。可惜浪子被人杀了。 除此之外,网络上有一拨人坚定不移地认为,艺名安妮的白雪是凶手。白雪跟崔俊杰也传过绯闻。网友们分析,白雪以为浪子会回头,哪曾想他有了新目标,于是因爱生恨选择了杀人。 在他们看来,这次直播的主题本来就是白雪策划的。所谓的“惩罚渣男”,其实就是她深受其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灵感—— 这是白雪一手构建的行为艺术般的谋杀! 很多分析贴写得非常离谱。 许辞只能尽力提取其中可能有用的信息做参考。 不知不觉间,房门口传来几下敲门声,许辞抬头,看见了祁臧。 祁臧问他:“怎么还不走?” 许辞放下手机,浅打了个呵欠。“白雪那边应该没问题了吧?我想等等她,还有事儿问她。” 闻言,祁臧皱起眉头,多盯了他几眼,再开口:“跟我去另一个办公室,那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许辞看他几眼,但也没有提出异议,默默跟着他走了过去。 等到了会议室,祁臧带着许辞走进去。“你说你有话想问白雪,你可以在这里问她。顺便,帮我打听点东西?” 许辞看向祁臧,神色间满是了然。“祁警官问不出东西了,想让我帮忙?你之前不是说了么,我又不是警察。” 祁臧笑着,摸摸鼻子道:“果然记仇。” 许辞没接话,祁臧倾身靠近他一些,又道:“你看,我可没拆穿你这‘谢善’的身份。诶,你说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徇私舞弊?” “我没有嫌疑,跟案子无关,我的身份又不重要。就算我这装扮让人觉得奇怪,完全可以以后再追查,我有很多理由解释,比如我就是有这样癖好,怕被人诟病丢面子,才用了化名……总之你这当然不是徇私舞弊——” 许辞话没说完,被祁臧打断了。 只见祁臧深深看着他的眼睛。“默认‘徇私舞弊’这个词了,可是你我之间,哪儿来的‘私’?谢先生那天不是拒绝我的追求了吗?” 许辞:“……” 祁臧:“除非我们以前认识,有过别的什么关系?” 许辞:“…………” 撩起眼皮看向祁臧,片刻后许辞问:“你想让我帮你问什么?” 如果没看错,许辞的后槽牙似乎紧了紧。 祁臧看着觉得好笑,笑完倒也些许懊丧。 他觉得自己在许辞面前的时候有点幼稚,像学生时期班上那些喜欢女生不懂表达、只会拽人辫子惹人生气哭鼻子的臭屁男生。 他赶紧正了色,给许辞交代了几句,又道:“麻烦你了。” “不客气。”许辞语气平淡地开口,再若有所思地看向祁臧。 “怎么了?” “你是怎么一眼就看出——” “别怀疑自己的化妆技术。怪我眼神太好。你看,李正正他们完全没看出来。” “……”许辞道,“你如果不当刑警,以这样敏锐的观察力和捕捉力……或许能成为一个特别厉害的画家。” “多谢谢先生夸赞。” “不客气。” 两人交谈这么几句,走廊里柏姝薇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老大,人都带上来了,在楼梯口等着。我现在带他们过来?” 喊出这么一句,她跑进会议室,一时不查,撞上了祁臧的左肩。 只见祁臧立时皱眉“嘶”了一声。 “诶诶老大对不起,没事儿吧?” “没事儿。去叫人吧。” 柏姝薇走了。 祁臧微微尝试着抬了下左肩,而后侧头看向许辞。“那一会儿白雪那边……” 却听许辞问:“你肩膀怎么了?” 他这是、是在关心我吗? 祁臧立刻笑了。“没事儿。一点小伤。” “受伤了还笑啊?”许辞问,“是金店被抢的案子?” “你这……”祁臧朝许辞走近几步,“你这是在一直关注市局的各个案子?” “我看新闻的。”许辞坦然迎上祁臧探寻的目光,然后一偏头看向他身后的走廊,“他们来了。你该走了。” · 401号会议室内。 三位主播表情不一,像是各有心事。当然,大家也有共同点——都是一副身心俱疲的样子。 白雪很纠结地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来回了好一会儿,她问许辞:“那个……你之前不是说,我没问题了吗?可为什么警察还不放我啊?我、我真是……哎……” 许辞做了一个左右观望的动作,然后道:“警察还要盘查动机。你跟崔俊杰那边有没有什么事儿?你可以如实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这里没有摄像机。你可以尽情说。” 白雪没开口,旁边穿lo裙的白灵倒是先开口了。“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看见你和小杰的截图了。你们睡过?” 白雪脸一红一白,立刻道:“那又怎么样?我睡过的人多了去了。我不会因为这个杀他。我跟他没感情。单纯的一|夜|情而已,干柴烈火,一时冲动,什么也证明不了!” 听到这最后一句,许辞下意识伸手做了个扶大黑眼眶的动作,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紧接着又听白雪道:“非要说区别,我跟其他人睡,人家给我钱的。小杰那回,我就是看个脸,图他帅而已。混这个圈子,谁信真爱啊?我怎么可能因爱生恨而杀人!深情人设骗骗网友就够了!” “真的啊,”白雪转过头看向许辞,“那问我话的警察小姑娘看着干干净净的……都是女孩子,人家当警察,清清白白为民除害,我却是这么个货色……我没好意思对她说出口而已。但我只对警察隐瞒了我和小杰睡过的事情。其他的该说的我都说了。” 想到什么后,看向百灵,白雪问:“说起来,你也和小杰睡过吧?可别想着不承认。他告诉过我!” 百灵一愣,然后立刻指向旁边的李海。“那又怎么样了。李海也和他睡过!” 李海很坦然地一点头:“小杰技术不错。可惜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1。虽然他是个双,但他也是1啊。” 六个人参与直播表演,现在已知其中三个人都跟小杰睡过。 许辞:“…………” 穿lo裙的百灵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说,凶手会不会就是秦春岚啊?我一直听说她暗恋小杰。 “她暗恋小杰,但可能被小杰羞辱过容貌,说她配不上自己,于是因爱生恨想杀人。最近她和富二代商博然走得近……商博然可能喜欢她、当然也愿意杀死情敌。于是他俩一起把小杰弄死了!” 李海瞧她一眼:“你业余爱好是写小说?” 百灵:“我这是合理推测!” 李海道:“这我不同意啊。小杰虽然是海王,但不是那种特别渣的海王。他也就是约炮,你情我愿的话,那大家就处一夜,他从来没有强迫过别人。这点你俩应该也知道啊。大家只走肾,不走心。事先他会把这个原则跟大家说得清清楚楚。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4节 “他跟秦春岚的事儿,我知道。秦春岚确实对他表过白,还说愿意只当他的炮友。但小杰拒绝了。 “小杰不是嫌弃人家丑,他是觉得,秦春岚是那种认真的人、玩不起。她跟我们都不是一类人,她思想比较老旧传统,怕是会抱着谈恋爱的心情想跟他处。他就根本不敢让她抱有任何一丝幻想。 “小杰这样的人,不可能当人面说她丑的。后来秦春岚对他的态度也很正常。所以我不认为她会因爱生恨当什么凶手。” · 审讯室内。 祁臧重新坐到了商博然对面,对他进行审问。 一段时间后,他接到一个电话,骤然变了脸色—— “祁队,接到报警中心转过来的一个案子,发现了一具女尸,初步判断她是秦春岚!” 第29章 401会议室里。 李海和百灵的争论还在继续。 两人对崔俊杰的评价截然不同, 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百灵落了下风,承认自己之前对崔俊杰有点动心、被他立马拒绝后心怀怨气。 于是他们二人、再加一个白雪, 对崔俊杰的说法达成了一致。 这么看来, 所谓崔俊杰欺骗秦春岚感情、导致她因爱生恨一类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如果凶手不是秦春岚的话……你们觉得是谁?” 百灵看了一眼许辞,又看向她对面的白雪, “你这朋友是什么人啊?怎么好像很懂的样子?” “那是,她可厉害了,是我认识的好闺蜜……”白雪眨了几下,瞧向许辞问,“我也正好想问你, 你有什么想法?” 许辞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个人, 片刻后问白雪:“你们这直播,彩排过吗?” “彩排过的。”白雪道,“我说了,公司这次确实很重视。” “从哪天开始的?”许辞问她。 “就四天前……我出、出来那天。”白雪道,“我本来觉得自己运气挺好, 恰好赶上了。再耽误一天这机会都轮不到我。真是没想到……” “嗯。四天前开始, ”许辞问她, “那么今天的直播内容跟彩排相比有变化吗?” 白雪思考了一下。“我是没什么变化的……百灵好像老变吧?” “是。”百灵道, “一成不变多没意思?我看你就是太胆小了,老害怕出错, 那多没意思?” 许辞:“那秦春岚那边呢?” 经过与这三人沟通确认, 许辞可以发现, 秦春岚和白雪都是比较认真的那种人。 秦春岚始终就是认真严谨的性格。这有可能跟她容貌相当一般有关系。她这样的姑娘无法通过容貌获得任何优势, 只能在工作能力上严谨、比其他人都强, 才能获得成功。所以她始终对自己要求严格。 从第一天彩排定下来走位后, 秦春岚就没有改过任何细节。 相比之下,百灵和白雪各有各的美,她们走网红、直播这些路要比秦春岚优势太多、也容易很多。 其中百灵家庭条件还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供她吃住、偶尔买个奢侈品,不成问题。 她入这行纯粹是为了好玩,所以相对来讲工作上不是非常严谨。为人机灵、脑袋灵活的她一会儿一个想法,李海又很配合,公司见他们这种临时发挥有时候反而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就由他们去了。 这也是“停电”之后,两个人毫无心理负担,不顾直播主题、直接聊了起来的原因。 至于白雪,她家庭条件不好,跟公司签的条件又苛刻,她指望走红、赚大钱,所以对公司基本言听计从。 此外,崔俊杰人气非常高,白雪之前的形象又与直播主题非常匹配,公司直接把“策划”的事情推到了她头上,因此她与崔俊杰的那场直播,关注人数是最多的。 这种情况下,白雪丝毫不敢胡乱发挥。 公司非常重视白雪这场直播,盯得最紧,第一天下来,改了好多剧本细节,走位也来回改了很多遍,以求最佳的呈现效果。 第二天排练,其他两组试了几场就撤了,只有白雪和崔俊杰排练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他们的台词、走位才全部定下来。此后再没有改过。 许辞听罢皱了眉。 见他表情不对,白雪不由咽了一口唾沫,问:“这、这有什么不对吗?” 许辞问她:“你们周二开始排练的,周三晚定下的台词、走位。具体是周三晚上的几点?” “应、应该是晚上11点半。” 一旁,百灵听得有些咋舌。“搞到那么晚啊?我可是上午就走了。我下午还有直播呢。” “百灵走了,那你呢?”许辞瞧向李海。 李海:“我当然也走了。我俩都是很灵活的人,谁改句词儿,另一个人也能马上接上。没那么费劲。” “秦春岚和商博然呢?”许辞又问。 “商博然走得早……跟我们差不多时候吧。他跟秦春岚说,有什么要改的,电话通知他就行。”百灵道,“至于秦春岚几点走的,我就不知道了。安妮知道么?” 白雪摇头:“我跟她不在一个楼层排练,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她这人工作一向严谨,应该走得不早。” “百灵和李海这组的走位、台词随时在变,其他人不可能知道。那你呢?”许辞问白雪,“秦、商二人有没有可能知道你和崔俊杰的走位?” 愣了三秒,紧接着似乎从许辞这话里悟到了什么,白雪眼睛睁大了。“你的意思、意思是……” “杀人时间满打满算只有11分钟,而实际时间还要更少。”许辞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要准确无误地杀掉一个人,还是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难度太大了。除非他事先清楚地知道崔俊杰的位置,并且知道这位置绝无可能更改。 “这就是凶手不会嫁祸百灵的原因。百灵随时会灵机一动,更改‘惩罚’方式,让与她搭档的李海换位置。这对凶手来说太不可控了。反之,崔俊杰和白雪这组,就相对可控许多。” “卧槽——”百灵反应过来了,立刻赞叹地看向许辞,“你有两把刷子啊。那其实秦春岚那组也不可控。春岚确实挺守规矩。但商博然不是啊。他能收到家人生病的电话,手机就是随身带着的。‘停电’一发生,他分分钟拿出手机照明,凶手还怎么杀人?” “没错。白雪守规矩、很听公司的话、不会随意改走位,她会把手机放在杂物间,杂物间离客厅比较远……这些构成了凶手想嫁祸她、利用她的因素。所以——” 许辞看向白雪,“你要仔细回忆一下,谁可能知道你的最终走位、台词方案?那天陪在现 场等到晚上11点半的,有哪些工作人员?” “我去、我他妈的……” 意图嫁祸自己的杀人凶手,居然大概率就是身边的工作人员,这个事实让白雪后怕不已,端起水喝了好几口,她才勉强冷静下来,“我想想……公司的艾米姐、辉哥……还有几个妆发师……” 许辞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让白雪把工作人员的名单和基本信息一一写下来。等她写完,又交给李海和百灵做了补充。 许辞即将收回名单的时候,百灵开口:“等等。” 重新拿过名单,她拿起笔把“黄雨欣”这三个字划掉了。 “为什么去掉她?”许辞问。 “没记错的话,她周四下午就请假没来了。”百灵道,“我看了她的朋友圈,她周四好像是回老家临海了,我还给她留言了,说她家的海鲜很不错,下次要去尝尝。她就回复说会请我。她应该没嫌疑吧?” “她是你们公司的妆发师?”许辞问。 百灵道:“我们公司本身没有妆发师,都是找的合作伙伴。黄雨欣自己有工作室,跟我们属于长期合作的关系。” 许辞点点头,拿过名单,一一看过那些人的名字,又问:“这些人之中,有谁是跟秦春岚、商博然这两个人关系好的吗?” 白雪反问:“你难道怀疑春岚和商?” 这两个人结束直播、离开别墅的时间实在太巧了。许辞不得不怀疑这背后别有璇玑。 不排除有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将白雪和崔俊杰的走位了解清楚后,告诉这二人、再由其中一人实施杀人行为的可能。 不过许辞暂时没多做解释,只是打开笔记本画起了人物关系图。 “怀不怀疑,排查了再说,来,咱们一个一个慢慢聊。” 一段时间后,401内还是这四个人在聊天,警察始终没来。 百灵和李海叫苦不迭,连许辞都觉得这时间过长了。 ——警察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么? 期间百灵和李海已经困得睡着了。 白雪推了一下这二人,见他们全都毫无反应,俨然是睡得很熟了,便敲了敲正在整理笔记的许辞面前的桌案。 “怎么了?”许辞头也不抬。 白雪干脆走到他身边。“笔借我一下。” 看来白雪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许辞抬头若有所思看她一眼,把笔和笔记本推了过去。 “本来想手机发给你的……不过我手机还在警察那儿,没还给我。”用低若蚊呓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白雪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商博然是拉皮条的。我走上那条路,就是他介绍的。” 停顿了一下,白雪又写:“我做小网红,偶尔接点小广告、拍点平面,后来又签了网红公司,虽然签约条件苛刻,但养活自己其实不算是问题,本不该堕落至此。 “在一个饭局上,我认识了商博然。一开始他表现得很像所有姑娘的蓝颜知己,看着很靠谱,丝毫没有认识你、其实是为了占你便宜那种恶心男人的特质,我就放下了戒心,把他当成了男闺蜜处。 “后来他就经常带我去玩,吃高级餐厅、去奢侈品店接受vip专人导购的服务……我没见识,被迷花眼了,就习惯了那种紫醉金迷的日子。之后我就觉得从前挣的钱完全不够了。他选择在了一个我最窘迫的时间给我介绍了一个客人……” 写到这里,白雪笔尖一顿,随即放下笔,她久久没有抬头。 许辞蹙眉朝她看去,便看到了她眼角似乎有些发红。看来是觉得伤心了。 过了一会儿,白雪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再抬起头朝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现在这么说,你肯定觉得我很虚伪吧,明明做这行做得好像很开心,现在又说自己是不情愿的……又当又立的,好假。” 许久后,许辞终究摇摇头:“谁都有被推着走的时候,有迷惑、身不由己的时候。你起码还有选择。回头不算晚。” “选择……也是。”白雪苦笑了抹一把眼泪,“虽然差点成了杀人犯……但我这次倒好像是真的火了。也许我是真的还有机会利用这次的名气做点什么,而不必再走老路……就是,如果我这么想的话,好像有点对不起小杰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我真要被当成杀人凶手了。” 见白雪情绪好转,许辞继续把戏演了下去。“到我喜欢的那个女生的地步……才是真的没法回头了。” 瞥见许辞似乎情绪低落,白雪也叹了一口气。 随后她又在笔记本上写:“我这几天以姐妹疑似感染艾滋,想找出传给她的祸害的名义帮你打听了,还真听到商博然有个常客有艾滋。那人来头不小,是什么什么资本的董事长,还是什么股东。叫梅欲驰。” 梅欲驰,怀望生物科技的第二股东。 前些日子许辞刚收到清丰的关鸿文和他把酒言欢的偷拍照片。 许辞立刻严肃了表情。 隔着黑框眼镜与垂下来的头发,白雪很难看清他的表情。只是在确认许辞看完后,她又写了一句话:“我听说商博然还会从东南亚的贫困区买一些姑娘过来,有的给人做了新娘,有的是做鸡,都不一定。不过这就是道听途说了,我不确定。” 写完这段话,将那些纸撕下来,接下来白雪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将它们吃到了嘴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5节 商博然表面上是个到处“猎艳”的富二代,却并没有染上什么海王、渣男的名声,反而和所有漂亮姑娘都处成了好朋友。 但实际上他只是不为自己“猎艳”而已。他在为客人们猎。 商博然有本事在东南亚买卖人口、再送到国内,背后估计很有势力。他藏了这么久,肯定不允许任何人出卖他。 白雪怕被他打击报复,原本也没打算说出他的秘密。她原来只想把梅欲驰的事情说给许辞也就行了。 谁料这次的遭遇实在让她太过后怕。她觉得自己是愿意收心、再也不干那行的生意了。 只是,她想退出,商博然却不一定会放过她。她和客人的不雅视频,商博然手里就有太多,随便放几张截图出去都够毁了她的。 现在她觉得,她或许是可以求助许辞的。 许辞看起来似乎是个正直的人,或许可以帮她向警察举报商博然。 商博然倒了,那她就自由了。 但她万万不能让商博然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干的,眼下也就不管不顾直接把纸吃掉了。 许辞见状,实在觉得这姑娘看起来机灵,实际真是有点憨憨的。 他道:“放心,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透露你的信息。” 白雪放心地笑了笑。 紧接着便许辞拿出一个打火机。“只是其实你不用吃纸的。排除我的嫌疑后,警察把我的东西都还给我了。” 白雪:“…………” 等许辞将能了解的情况都了解清楚,白雪也困了,打了个呵欠就趴桌子上睡了。 许辞倒是又拿出了手机查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毕竟祁臧他们这么久没过来,多半又发生了什么。 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许辞的意料。 一开始他以为网上有了什么特殊的爆料、或者闹出了什么舆情问题,以至于祁臧他们不得不应付媒体,甚至配合政府开临时发布会什么的。 不料又出了案子—— 秦春岚的微博发了一张没有配任何文字的图片。图片里有一条河,河岸上有两条纸折的船。 多家媒体连夜出动,居然很快找到了那条河。河边有具女尸,死者恰是秦春岚。 崔俊杰被杀了。 据说暗恋他却被嫌弃的网□□手秦春岚也死了。 两起凶案接连发生,相关话题在网上已经炸了锅。微博上热搜一排全是相关消息。相关的十八线网红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很快,关于秦春岚的那张配图也有了解读。 前阵子上映了一个挺火的、有玄幻色彩的爱情片,是个悲剧结尾。男主角死了,女主角抱着他的尸体去到了河边,继而自尽。 死前她叠了两只纸船放进河中,并向河神许愿,希望这船能载着他们俩的灵魂一同沉入地狱,这样他们来世还能在一起。 电影片尾的画面唯美而凄凉—— 下沉的夕阳似乎寓意着生命的凋敝。大河一半沉在夜色中,一半被夕阳照红。镜头先是出现了一双尸体,继而拉远、照向河面上的两条船。船只渐行渐远、最后有一半没入了水中。 影片就在这种意犹未尽中戛然而止。 这两只纸船有没有到达远方,没有人知道。 网友们普遍认为,秦春岚叠这两只纸船,为的就是求一个能够和崔俊杰相守的来世。 得知崔俊杰死亡,她痛苦难忍,于是自尽。 死前她的微博,就是在表达自己死后的愿景。 这是殉情而死。 看完相关信息,许辞退出微博,给祁臧发了一条微信。“秦春岚死了,在勘查现场?” · 另一边。 祁臧他们那边实在忙得有些人仰马翻。 刚从一个现场离开,又得连夜出下一个现场,这回祁臧的越野车带上了宫念慈、步青云和柏姝薇,几个人呵欠连连,就祁臧一个开车的还算精神。 路上宫念慈没忍住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今天黄历有问题吧!” 步青云开口道:“我早就看过了,今日明明诸事皆宜。” 宫念慈摊手。“封建迷信果然不可取!” 步青云笑道:“每次殡仪馆来车把解剖完的尸体拉走,你都要烧纸。你以为我不知道?最迷信的就是你!” 宫念慈严肃反驳。“我那是注重仪式感,为死者送行而已!风俗传统,不能完全与封建迷信挂钩!” 几人扯了几句淡,倒也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互相交换了信息。 华庭别墅19栋的现勘和尸检的初步结果已经出具,除了根据血液信息暂时排除白雪以外,还有几个关键点。 其一,基本可以确定崔俊杰死于尖锐物品刺入心脏引起心包填塞。比对了切口和创面,沙发地下找到的那把单刃水果刀是符合的,不出意外,它就是凶器。凶手行完凶,将它扔在了现场。 刀具上检验了出了相当多的指纹。 与此同时,厨房刀架上少了一把刀。经过比对,少的就是这把水果刀。 如此,平时网红、工作人员们进出别墅的时候都可能碰过这把刀。指纹比对暂时失去了意义,对于推凶暂无帮助。 其二,客厅玄关处的开关被人为损坏了。 这应该是凶手做的。 为的是防止“停电”后,白雪先去玄关开灯、再找手机。 一旦灯亮,凶手就很难继续行动。 其三,沙发上有条满是血的小薄毯,毯子下面藏着一个靠垫,靠垫上有大量的血迹,且经检验,基本全是崔俊杰的血、而非道具血。 与此同时,靠垫上的血液分布很有规律和特点,以右下角的一个中心点为放射往四周发射。中心点血尤为浓稠。 经宫念慈和步青云讨论,凶手很可能在使用右手执刀杀人的时候,左手拿起靠垫挡在了自己身前,避免被大部分血液溅到。 柏姝薇忍不住道:“这凶手真的是有点东西的……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会在身上留下少许血迹,他多半也准备了干净的鞋套、手套、甚至外套…… “杀完人,把挡血的靠垫放回沙发上,把凶器扔进沙发底,之后他先是朝楼梯方向走出了几步…… “他必须要走出这么几步,因为死者周围血太多了,在那里他换新鞋套没用,还能弄上血、留下血脚印呢。所以他走出一段距离,到了没血的地方,套上新鞋套新手套什么的,再离开…… “当然,他是拿着手机的,通过看直播间,能看到白雪把直播间音画关闭了,所以敢用手机打灯观察地上有没有血…… “这样他离开就离开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通过观察滴落状血迹的毛刺方向,我们还不能准确做出他是往楼梯方向走的结论。” “合理。”祁臧肯定了她的推测,问步、宫二人,“死者周围中心地带的脚印分析有结果了吗?能不能推测出脚掌大小?” 步青云摇头:“走之前我还特意问了痕检的同事一嘴,还在分析。不过啊,你们说这回这凶手确实是有点东西的。他布这么大一个局,掌握了一定的反侦察知识,他会不会故意穿大号的鞋?” 祁臧皱眉:“确实可能。不过好歹他只能往大了穿,往小了是不太可能的。至少能画个范围。” 一段时间后,祁臧一行到达现场。 这里是位于秦春岚所住小区附近的一条河。 小河周围有成片成片的树林,树林再往外是正在拆迁的老房子,四处散落着砖头,看上去一片狼藉。河水本身也很脏,又丑又脏不说,还漂着很多塑料垃圾。 这里正好处于两个区的交界位置,离几个工厂有很近,一直缺乏有效管理。 此刻这里已被乌泱泱的媒体人占据。 警察赶至后,第一时间拉警戒线、遣散人群。很多记者不愿离开,只想拍到第一首凶案相关的消息,最好再配个杀人手法的分析,一定能得到相当大的点击量和评论。毕竟现在太多网友熬夜不睡觉、就为盯着此事。 几经劝说后,还有人不走,祁臧拿来了喇叭厉声开口:“还不走的,全给我抓回公安局!有合理理由怀疑你们蓄意破坏现场物证! “还有,在警方发布通报之前,任何人不许发任何有关现场的图片、文字、视频!否则,一旦因为你们泄密导致缉凶过程中出现问题,警方一定会追求你们的责任!” “你没有理由扣留我们,我要举报你! “你警号多少!现在的警察这么嚣张吗?你是保护我们的,妈的这教训的口吻!” 祁臧亲自上前给那人铐了手铐,交给身边的山康。“带回市局审讯。24小时后放人!” 人群总算做鸟兽散。 树林旁、小河边,秦春岚的尸体静静躺着。 在她的面前放着两条白纸折的小船,船头向着河岸的方向。 在她的身边则放着一个针筒、一个药瓶。 药瓶有浓烈的酒味,尚不清楚里面的成分。 “口唇、指甲紫绀,上下睑结膜有出血点……看上去像是机械性窒息。只不过她的脖子上并没有勒痕。”宫念慈提了一下手套,看向步青云,“理化专家,我觉得她死于中毒。你看呢?” 步青云点头。“同意。比如乌|头|碱就能使延髓麻痹出现呼吸抑制,外表上看也是机械性窒息。带回去解剖、做检验就能具体知道是什么毒。” “乌|头|碱……”宫念慈随手捡起落在尸体身边有着浓烈酒味的药瓶和针筒,“她该不会自己泡了毒药酒,然后注射给了自己?” 这个时候兜里手机一震,祁臧拿起来一看,是许辞发来的消息。 祁臧回复:[是。你看到新闻了?] 许辞:[嗯。] 祁臧:[这回的凶手真的有点意思。媒体怎么能这么快找来?我怀疑跟他脱不了关系。这么多媒体过来,现场的痕迹被破坏得非常彻底]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发来消息:[你看到秦春岚的微博了吗?] 那微博祁臧当然看到了。 不仅如此,相关分析他也看到了。 网友们说秦春岚从电影里获取了灵感。电影女主角在河边自尽,为男主角殉情而死。秦春岚有样学样。 祁臧问许辞:[你问我这个,是有什么想法?] 许辞问他:[现场河边有纸船,对吗?] 祁臧望向河边那两只被月光晒得有些诡异的纸船,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柔软。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眯了眼睛,居然也老实回答了许辞的话。[确实。你料得不错。所以,你怎么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6节 许辞:[秦春岚的做法和女主角并不完全相同。电影里,女主角自杀前,把两条纸船放进了河里,乞求河神用纸船将他们的魂灵送往地狱,给他们一个来世。 [如果秦春岚真的想完全模仿影片那样求来世,她连性命都豁出去了,怎么会保证其他环节出错?她一定会把纸船放进河中。可事实并非如此。 [两只纸船不在河边的话,我们就无法根据纸船与河、联想到她在模仿电影情节自杀了。光有微博图片不够,只要纸船不在现场,她的死就没法与自杀有着强关联。所以,凶手必须要让这两只船留在现场。] 许辞无疑将观点表达的很明确—— 他认为秦春岚不是自杀。纸船是凶手故意做出来的,他想让所有人认为秦春岚是自杀。当然,那条微博也只能是凶手发的。 第30章 祁臧与许辞联络后不久, 宫念慈在死者秦春岚的左手手臂发现了一个针眼,疑似是注射毒物的针眼。 目前现场的所有痕迹都在指向死者死于自尽,且是通过给自己注射毒物的方式自尽的。 但祁臧同意许辞的看法, 秦春岚绝不是死于自尽。 他要求即刻对尸体进行解剖, 以进一步分析死亡原因。 如此,初步检验后, 尸体被拉回了市局法医中心,宫念慈暂时离去。 河岸边,繁琐的痕检工作还在继续。 这项工作无疑是很有困难的。 来往小河的人太多了,不少人偷偷跑到河边来扔垃圾。此外最近这一片在进行拆迁,相当多的工人在附近活动。 最后就是那群比警察还先赶到现场的媒体, 他们围着尸体拍照, 将针对凶手脚印、指纹提取、比对、分析工作的难度等级提升了无数倍。 祁臧不得不怀疑这是凶手有意为之。 凌晨5点零4分,警方接到拾荒者的报案。5分钟后,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先去现场查看,发现死者疑似是秦春岚。当晚崔俊杰的案子他们也在关注,意识到这两起案子或许有关联, 于是立刻与市局联系。 祁臧于5点12分收到消息, 迅速组织人前往现场。到达小河边的时候差不多是5点29分。 而有一件十分有意思的事是, 秦春岚的微博是4点50分才发送的。 之前路上祁臧听说了微博的事情, 只来得及匆匆查看一遍。 这会儿祁臧打开她的微博图片仔细查看,才发现这照片拍得很巧妙—— 小河这里的相关管理一塌糊涂, 又处于拆迁地带、监控缺失, 但站在秦春岚死的地方, 正好能看见锦宁市的标志建筑之一“方形尖塔”。 虽然这里离尖塔尚远, 在晨曦中, 它更是若隐若现、不易察觉, 但它毕竟被拍到了照片上,调亮照片就能清晰地看见。 如此,根据尖塔的角度、小河附近的环境等等,媒体发现问题、在30分钟内赶来不是难事。 只是一张图片而已,那个时候媒体们完全不能确定秦春岚会自杀,他们没有贸然报警,只是通过图片与电影元素的类似性推测她人在河边、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于是相继赶了过去。 如此,大量媒体恰好能在警察之前赶到,对现场微量物证造成破坏,对侦查工作带来难度…… 这是凶手精心算计好的事情。 越来越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祁臧表情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现实中激情杀人占大多数,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所谓的高智商犯罪了。可这回的凶手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他当即叫来柏姝薇:“把那名报案的拾荒者带回市局仔细询问,重点问一下他每天拾荒的时间、场所是否固定;与此同时,确认一下他每日的活动轨迹。” 柏姝薇:“好!我马上去!” 凶手多半提前观察过拾荒者的行动,才能准确预估他去小河边捡垃圾的时间。 4点50分的那条微博多半是定时发送的。 在此之前秦春岚应该已经被他杀死。 当然,这目前只是祁臧的推测,一切还要等详细的尸检报告出具、等拿到拾荒者的供词才能进一步得到肯定。 把仔细调查秦春岚手机的工作安排下去,让痕检等人员继续详细检查现场,祁臧又带着卫凡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秦春岚所住的小区就在附近,叫清雅仙居。 祁臧一行先找到门口保安了解情况。 保安们倒是有印象,知道秦春岚是个网红,认识她的车。 她大概在凌晨开车回来过,后来又自己走出去了。 经过调阅监控,发现确如保安所言,凌晨1点半,秦春岚的车驶入小区;之后在凌晨3点,她走了出来。 在物业看视频的时候,几个小区的工作人员还在讨论—— “我听过她唱歌,确实好听!” “是的是的,我和我朋友都是她的忠粉啊。” “哎,这姑娘吧……我年纪大了,搞不来直播,没听过她唱歌,不过我对她挺有印象,有次在小区门口被人认出来过……好像是通过衣服认出来的,人家说她丑,与网上形象差距特别远,从那以后她就挺自卑,你看,这大半夜的还戴着宽檐帽和口罩。” 祁臧神色冷峻地看完所有监控,吩咐卫凡拷贝下来带走。 留下一部分人跟工作人员继续了解秦春岚的情况,祁臧再带人去地下车库看了一眼。秦春岚那辆绿色的车确实在车库。 最后他们去到了秦春岚的家中。 她家里的情况又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茶几上放着安眠药、一把刀、一把剪刀,一个装有几块炭的面盆、和一瓶□□麻醉剂。 一路跟着祁臧过来的李正正忍不住开口:“她该不会一直在考虑用干什么办法自杀吧?我去……安眠药、割腕、烧炭……这麻醉剂是干嘛的?” 一名跟过来的痕检人员回话:“我之前见过一个案例,那个人想割腕,又怕疼,于是先给手腕做了局部麻醉。这秦春岚难道也是?” “我勒个去……”李正正摇头,“啧啧”了两声,“心理咨询太有必要普及了。啥时候我们也得去看看。我觉得我们工作压力太大了。” 祁臧横眉冷对。“你压力哪大了?” 李正正“嘿嘿”一笑。“没有老大您压力大!” 祁臧直接问他:“少扯淡。我问你,能看出什么来?” 李正正敲了几眼那些自杀用具,道:“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针筒……我在思考啊,如果她真的给自己注射了麻醉剂,打算割腕的话……刚才在河边咱们看了,她的手腕上并没有伤口,所以她最终是没有割腕的。 “她有没有可能是……没把握好,给自己注射过量,以至于睡着了、或者没力气割腕了……于是最后选择去河边?” 似乎很快发现了哪里不妥,李正正皱了眉。“不对啊……她想模仿电影的桥段,走一个仪式感的话……她早就会选择在河边自尽。那么烧炭首先不可能,河边是开放空间。 “这如果是割腕……那她也应该在河边进行。她家里这些东西摆在这里是干嘛……刀为什么没有出现在河边?嘶,这一切都太刻意了,就好像有人在告诉我们,她是想自杀一样。 “该不会这些东西……都是凶手摆的吧?” 祁臧表情严肃。“除了这个目的,凶手这么做,应该还是想打个时间差。” “时间差?”李正正不解,“什么意思?” “凶手在跟警方玩游戏。”只说了这么一句,祁臧暂时没多解释。“仔细拍照,物证全部搜集好了带回去。” 之后他走到玄关处,在鞋柜上找到一把车钥匙。 叫来一名痕检人员,他道:“这应该就是秦春岚的车钥匙。我们一起去车里看看。” 痕检人员问:“祁队,咱们重点看哪方面。” 推开门,祁臧沉着脸扔出三个字:“后备箱。” · 早上9点半,祁臧是被荣副局的一通电话叫走的。 有很多媒体到达市局,一方面为的是想了解案情,另一方面,还真有人投诉祁臧。对方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有些不依不饶的,还给市长热线打了电话,说祁臧违规办案、胡乱扣留记者。 “张局给我打电话问到了这件事。你该不会还真关了个记者吧?” “我马上回来处理。”祁臧挂掉电话,寒着脸回到市局。 荣副局出差去了,不在锦宁市,他到底是向着祁臧的,特意找人从后门接了他,避开了媒体。 祁臧刚到市局,他电话倒是又过来了。“赶紧把人放了,好好把这件事——” “还有几个嫌疑人在市局,我得找他们确认下东西,等会儿就去处理记者的事。”祁臧道。 “不是,你这小子——” “我是搞破案的,又不是搞公关的。关的那个人涉嫌干扰警方办案、扰乱现在证据,我没关错。” 握着手机的荣勇感觉自己高血压要犯了,赶紧喝一口养身茶,架不住火气也上来了。“祁臧,你不是二 十出头刚进警局的毛头小子了,当支队长的人了,需要我给你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次的凶手很有手段。很难说媒体搞事情的背后没有他的推波助澜。我一旦出现在那帮记者面前,搞不好就被彻底缠住。师父,你得信我。” 祁臧解释这么一句,荣勇便也懂了。“我知道了。你先忙案子的。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祁臧直接往法医中心走,想到什么之后,中途转去办公大楼,上四楼,去了401。 祁臧走到401门口停了下来,没有立刻进去。 在玻璃门外站了一会儿,他听见里面没有任何声音,于是轻轻刷卡、推门而入,随后一眼看到了靠着椅背闭眼小憩的许辞。 祁臧很难得看见这样的许辞。他脑袋有些歪着,也不知道是怎么戴的假发,居然非常牢固,丝毫看不出异样。 黑框眼镜倒是被取下来放在了桌面上。没了眼镜的遮挡,许辞浅皱着眉的样子便一览无遗,好似即便在梦中,他也依然保持着警惕、永远没有放松的机会。 很快许辞就睁开眼睛了。对上祁臧的目光,后者对他做了个口型。许辞便站起来,重新戴上眼镜,跟着他去到走廊、再往他的办公室去。 带着许辞进办公室的时候,祁臧一路上收获了很多注视。毕竟这件事颇为稀奇,别说带人去办公室了,祁臧平时都很少在自己办公室待。 他的办公室基本成了杂物堆放处,平时他更喜欢在外面大办公区跟大家一起办公,这样也方便讨论事情。 路上祁臧点点头,算是跟同事们打了招呼,但半句都没多解释。 等去到办公室,让许辞进来,他上前关上门的时候,不期然间听到轻轻一下的吸气声。 “怎么了?”祁臧侧头,一眼撞上许辞略显惊讶的眼神。 许辞非常诚实。“你办公室也太乱了吧。” 祁臧:“……” 沉默三秒后,祁臧立刻开口:“不是,这虽然是我办公室,我平时不用!那什么……” 放下背包,从里面拿出几个帕尼尼、几杯咖啡、几碗粥,一一摆好,祁臧推给许辞。“路过肯德基,随便买了点。你凑合下?那什么……刚我吵到你了?” 许辞摇头:“本来也没睡着。没吃药呢。”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7节 祁臧皱眉。“不吃安眠药就睡不着?多久了?” 许辞随手拿过一碗皮蛋瘦肉粥,打开盖子,用勺子搅了搅道:“不记得了。” 祁臧:“我妈之前也有失眠的毛病,后来在人民医院的失眠科治好的。回头把那专家介绍给你?别老靠药物。” 许辞淡淡笑了笑。“好。” “那喝粥吧。喝完粥,告诉我你有没有问出什么东西。”祁臧道。 许辞瞧他一眼。“要不要把我设想的关于凶手的作案手法也告诉你?” 祁臧:“这么快就想到手法了?那敢情好。” 许辞问他:“我这义务劳动了一晚上,你还要求这么多……你给我发工资吗?” 祁臧笑了,放下手里的咖啡,他看着许辞道:“我工资直接交给你管都可以。就看你愿不愿意管了。” 许辞:“…………” 见许辞抿了下嘴撩起眼皮面露不爽看过来的样子,祁臧忙碌一晚上的燥意就好像都去掉了。 他道:“好好好,说正经的,白雪那边有说什么吗?” 暂时没有告诉祁臧关于商博然的那些生意,许辞把其他的倒也都讲了。 “所以这三个人都跟死者崔俊杰有感情纠葛?”祁臧皱眉,“除了他们三个……秦春岚也不知道跟崔有没有什么关系。” 思考了一会儿,他看向许辞。“你怎么看他们几个之间的关系?比如白雪和崔俊杰,她真的没有因爱生恨的可能?她原话怎么说的?”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倒也对祁臧复述了白雪的原话。“白雪说她跟崔俊杰完全没感情。单纯的一|夜|情而已,干柴烈火,一时冲动,什么也证明不了。” 祁臧:“……………” 他听完简直差点把手里的咖啡杯捏碎。 许辞:“我觉得她说得对。” 祁臧立马语带呵斥地:“对什么对?哪里对?!这种观念要不得!” 空气凝固了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许辞抬眸盯他一眼。“我是说,我认为白雪没有撒谎。她、百灵、李海这几个人对待这种事情就是这么个态度。” 祁臧摸摸鼻子:“咳,那个……” 许辞不理他,兀自道:“再说,这三个人从晚上10点半开始就没有作案时间了。他们不会是凶手。” “你指的他们不是杀秦春岚的凶手还是——”话未说完,祁臧已明白许辞的意思,“你认为杀死崔俊杰和秦春岚的,是一个人?” “嗯。不过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之前我挺怀疑秦春岚的。我认为她和商博然都太奇怪了,多半参与了杀人,或者至少是知情方。” 许辞道,“比如,‘停电’前后,商博然看起来都是被绑起来的,似乎没有作案机会。但万一‘停电’期间秦春岚松开了他呢?” 祁臧皱眉:“所以,有可能是他和秦春岚合谋杀了崔俊杰。之后,商博然再杀了秦春岚灭口。” “对。商博然几点来的市局?”许辞问。 祁臧:“凌晨四点到的。不过已经找护士问了,商博然到医院后,确实离开过一阵子,但是他凌晨1点半就回医院了,直到3点半从医院出发来市局。” “那么,秦春岚的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许辞问出这句话的同时,祁臧已经同步给宫念慈发了消息。 宫念慈很快回了。“死亡时间初步推测在凌晨3点至5点之间。” 祁臧眉头皱得更紧,之后直接把手机举到了许辞面前,让他也看到了屏幕。 于是许辞也皱了眉。 随即他嘴角勾了勾,看着祁臧:“这次的凶手,有点意思。” 在祁臧收回手机前,许辞没错过宫念慈又发来的几行文字—— “奇怪的是,步青云化验过了,秦春岚血液里没有毒物。讨论多种可能后,我们现在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呛水呛死的。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解剖她,有结论了告诉你。你可以想想,如果她没有被注射毒物,手臂上的针眼是怎么回事。” 拿回手机后,祁臧看到这段文字,知道许辞看过了,但也没多避讳,给宫念慈回了过去。“在她家里搜到了麻醉剂。查一查血液里是否有麻醉成分。” · 约莫半个小时后,祁臧带许辞离开。 刚推门而出,祁臧就敏锐地发现外面大办公室的气氛不对劲,大早上的噤若寒蝉,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 其中李正正看起来在门口守了很久了,见自己出门,连忙使了个眼色过来。 祁臧察觉到什么,往前走出几步再拐个弯,发现原因了—— 市局的张云富张局亲自来了。 大概猜到了什么事,祁臧倒也没什么反应,上前规规矩矩喊了一声:“张局。” 不比荣勇平时能和大家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张云富是走哪儿都铁着一张脸,像阎罗王一样让所有下属心生畏惧。 他为人严厉、向来眼里不容沙,看向祁臧问的第一句就是:“凤阳日报的总编都找上门了,说你让人无故带走了他们的记者!” “那记者扰乱——” 祁臧的话迅速被张云富打断:“人家扰乱什么了?无非是被凶手利用了!他们去的时候并不知道秦春岚已经自杀了吧?!” 不愧与省厅的两位厅长并成为云海省的铁三角,张云富并没有参与一线调查,已能敏锐地判断出凶手做了什么。 祁臧道:“没错,我也认为他们一开始确实被利用了。可后来他们不肯离去,完全不听劝导,那名记者还试图触碰死者的身体给特写——” 他的话再度被打断了。 “祁臧,我知道你办案的初心是好的。但请你注意一下自己的办案方式和行为举止,尤其是媒体人的面前!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我行我素、什么都不管不顾的警察,警民关系才会变得紧张。 “人家没看见你的办案过程,不会管你是不是熬夜破案、是不是饭都顾不上吃,他们看到的只会是你随便抓人的画面!他们会以为这些警察在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耍官威,以为警察能随随便便扣留一个无辜群众! “直接跟这些媒体硬着来就更不合适了。就算不在明面上抨击,他们卖弄起春秋笔法来也够我们吃一壶!去年咱们有个案子有了误会……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才在市民们心中树立了良好形象,你知不知道你这么鲁莽行事,毁了多少人的努力?!” 从不支持成立刑侦第三支队、到不认同祁臧担任支队长、再到给祁臧塞了最多的新人…… 祁臧心知张云富从来瞧不上自己。 这晚辛辛苦苦东奔西跑地忙碌,饭顾不上吃、肩膀上的伤还没拆线,结果还要被一个现在成天坐办公室的所谓领导教训,祁臧的火气也上来了,当即张嘴就要把以下犯上得罪领导的话喊出去。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身后的一声冷笑。 他身后还有谁? 这声冷笑只能是许辞发出的。 祁臧回头看向许辞,只见他在自己身后半米的位置,微微斜靠着门站立。许辞神情冷淡,眼神淡漠,嘴角却勾着些许略含嘲意的笑。 祁臧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戾气。 冷不防,祁臧就想到了不久前荣勇的话—— “当时他们小队的行动,是咱们省厅的庄强庄厅长直接指挥的。知道这个小队的具体行动计划的,只有他,李副厅,还有咱们市局的局长、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张云富。 “……这三人哪个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大英雄? “他们三个与许辞,你觉得泄露情报的那个是谁?” 此时此刻,那点被领导批评的火气立刻消了,祁臧皱眉朝许辞走近一步,低声开口:“我先带你走——” 却见许辞直接推开祁臧伸过来的胳膊,一步步走到了张云富面前站定。 然后他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局长这个位子上坐久了,在后方待久了,完全忘了一线是什么环境? “是不是你忘记了警察的本分,只会讨好媒体、树立所谓形象、以及在老百姓面前甚至在同志面前打官腔? “还是说,你这位置根本就是用你牺牲的同志们、战友们的白骨与鲜血换来的。这位置坐得舒服吗?平时会做噩梦吗?” 许辞现在还是“谢善”,用的依然是女声。 但这女声明显偏硬、偏低沉,问话的时候带着不容忽视的冰冷与讥讽,若闭上眼听,简直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的幽魂,在拷问曾经害他的那个人。字字泣血。 祁臧听罢明显一愣。 其他人更是没想到这一出,此刻已目瞪口呆地看了过来,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神仙敢这么跟张局说话,整个办公室登时鸦雀无声。 张云富也愣了。在他看来,自己挨骂挨得简直有些匪夷所思。 他皱眉看向许辞:“不是……你哪位?” 你哪位。 八年了。 距离眼睁睁看着队友一个个在自己面前枪决,已经八年了。 阴差阳错地,自己总算走到了其中一个当事人面前,换来的是一句“你哪位”。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瞬间,许辞开始感到耳鸣、头部剧痛。 “砰砰砰”,枪响声仿佛不断在他耳边徘徊。 与此同时,在他与张云富之间的路上,“啪嗒啪嗒”地,忽然有一滴一滴红色的血不断落下。血落得越来越快,最后汇聚成了血色瀑布,忽然之间,里面伸出一双血红的手拉住了张云富,将他越拖越远。 张云富就要消失了。 连同那些自己寻寻觅觅的真相,全部都即将彻底沉入那些血色、再也不见天日。 许辞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 他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没有及时吃药才会这样。 理智告诉他应该停下来,否则八年来的努力可能就此付之一炬。 可另一个声音吵得他不可安宁。 ——上去,走上去,逼他告诉自己真相。不走过去,他就消失了……快过去、快过去! 双手握起拳头,许辞深吸一口气,果然大步上前。 下一瞬他的手被握住了。 一只手臂伸过来,紧紧将他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先是攀住许辞的肩膀,之后慢慢上移,碰了碰他冰凉的脸颊、再放到他的头上,饱含安抚地轻轻拍了一下。 下意识之下许辞要挣脱,祁臧一个用力拦住他,俯身贴在他耳边,语气极尽温柔地道:“是我。我是祁臧。我是祁臧。记得吗?我是祁臧。 “现在这里是我办公室。你非常安全。我也很安全。 “小……小‘慈’、、善,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8节 第31章 在祁臧看来, 他跟张云富互相看不惯已经很久了。 数年前一起案子里,两个人对于案件侦破方向有不同的看法,张云富认为祁臧的方法太冒进, 祁臧连恩师荣勇的面子都不管, 不顾劝说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了张云富、并且坚决不妥协,签下军令状上了。 事后祁臧成功了, 以事实证明他的办法没问题。 但也因此当众驳了局长大人的面子。 这是祁臧认为张云富自此不满自己的原因。 换做平常,以祁臧的性格,当然要继续刚硬、强势到底。 他跟张云富硬碰硬,绝不肯先低头。 可事关许辞,祁臧所有不满情绪全都收敛了。把许辞拉在自己身后, 他破天荒难得给了张云富一个笑脸。 “张局, 我先破案,完事后该检讨检讨,该处分处分。您看着办。这位是……是我女朋友,叫谢善,小名小慈善。因为她心地特别善良、经常搞慈善! “她也就是脾气暴躁了点, 又特别护我, 刚听你批评我, 她这就一时着急上火了。替她跟你说声抱歉。我昨晚没回家, 她担心我才找过来的,我这就劝她回去——” 祁臧的话被许辞的一个动作打断。 许辞再次走到了张云富跟前。 祁臧立刻:“小——” “我没事了。”回过头, 情绪暂时稳定下来的许辞表情复杂地看了祁臧一眼, 再重新看向张云富, “刚才我情绪有点激动, 抱歉。不过我确实觉得你说得不对。我们企业有专门维护品牌形象的公关部, 市局也可以与时俱进、学习下企业的管理方式, 找专人处理这种事。 “祁臧作为刑警,办好他的案子、抓好罪犯就行了,他不应该什么都要管要负责,这样是不妥的。 “当领导的分好工作模块、安排好负责,下面每个人管好自己的工作,工作才会有效率,出问题也能快速找到责任人,免得互相推诿扯皮。所以这还是你的工作不到位。” 停顿了片刻,许辞再补充一句:“你刚才说,找茬的是凤阳日报?不就是个野鸡报社么,有什么好顾虑的?我跟云海传媒的人很熟,只要凤阳发一篇批评的报道,就让云海传媒安排一个版面专门歌颂咱们市局的人民警察,钱我出。” 言罢,许辞冷冷淡淡转过身,撩起眼皮看祁臧一眼,上前抓起他的手腕,带着他往外走了。 所有人:“…………!!!” 今天早上这一出,足以成为市局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且可以预见地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 在场亲历了这历史性一幕的每个人的反应都有类似之处—— 什么?母胎solo不准所有下属谈恋爱的祁臧有女朋友了?! 他女朋友非常霸气,是个超级富婆?! 唯一问题是他女朋友年纪好像要比他大很多,不过没关系女大三抱金砖,再多大几岁、就多几块金砖?! 话传来传去,三人成虎,最后变成了——“夭寿了,刑侦三支队长祁臧傍上富婆了!!!” · 片刻后,市局后门。 祁臧带着许辞走到这里。“叫车走?” 许辞点头。 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祁臧直接握住了他的手。“张局那边什么情况?你对他有什么意见么?” 祁臧确实对张云富有怨气,觉得自己哪儿哪儿他都看不惯。 不过也仅止于此了。 每个人的工作方式不同、脾气不同,有摩擦很正常。早些年张云富的各种英雄事迹都言犹在耳,他作为晚辈,对这种英雄前辈实在该心存敬畏之心,即便认为对方不对,也该和颜悦色好好商量,当面顶撞就算了,至少不该出言不逊。 许辞他…… 他怀疑张云富什么吗? 许辞浅浅蹙着眉,面上似乎有着懊丧。 就是不知道这懊丧是真的还是演出来的。 然后他状似很诚恳地说:“不是,我没睡好的时候就会情绪暴躁,又加上没按时吃药……嗯,我只是没吃药。” 祁臧:“……” 过了一会儿,祁臧问他:“你没吃什么药?” 许辞后知后觉察觉到什么,目光往下瞥了一下,瞥见两人交握的手。他动了动胳膊、想要抽出手,哪知被祁臧更紧地握住了。 “什么药?”祁臧又问了句。 许辞:“碳酸锂。” 这药祁臧知道。“治疗躁狂症的?你是单纯的躁狂症,还是双相?” “没那么严重。”许辞轻描淡写道,“我这是外因诱发的,没有病理方面的问题,相对来讲很好治疗。最近两年已经很少发作了。算你们张局运气不好。” 言罢,瞥一眼祁臧皱紧眉头的样子,许辞再抽了一下手,再度被更紧地握住之后,左右望了望,再看向眼前人。“我回去补个觉。你也睡一会儿吧?这案子还有得查。注意保存体力。” “我知道。我回办公室睡。”祁臧看向他,有些欲言又止。“你……” “我什么?”许辞想到什么,倒是不觉莞尔。 “怎么了?”祁臧问他。 许辞:“名字取得真难听。” 祁臧:“?” “小慈善。”许辞摇头,“亏你想得出来。” “我、我那不是……” “你该松手了。” 垂下眼眸,祁臧也望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抬起另一手,像之前那样手掌垂落,想要触碰许辞的头发。 但这次许辞一个后仰避开了。 祁臧笑了。“刚才不是没否认是我女朋友么?他们肯定以为我傍上什么霸道女总裁了。” 许辞表情莫测地看着他。“想要女总裁?梦里有。梦去吧。” 闻言祁臧又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注视着许辞的眼睛。“谢先生,每次看到你……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有时候我会认为你和我那同学非常像,有时候又会觉得你离他很远。” 沉默片刻后,许辞道:“也许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祁臧表情不改。“好。那就从现在开始重新认识。” 许辞皱眉看向他,良久后还是那句:“放手。” 祁臧到底放手了。“路上慢点。打车的话,上车后把车牌号告诉我。” 许辞转过身,背对着他离开,随意挥了挥手,也不知道答没答应。 · 离开市局后,许辞并没有打车回远在沂水区的高管别墅,而是慢慢绕到了他在市局附近的小公寓内。 走至门口,他看到了拎着几瓶酒站在门口的平安。 之前他就收到了平安的消息,两个人约在了这里见面。 上前用指纹开了锁,许辞领着平安走进去。“怎么?你想报道这次的案子?” “这回的案子确实挺有意思。网上有很多神分析,你看了吗?”平安看向许辞,“但我想要的是你的分析。那必须秒杀一众网友。” 进屋,窗帘都是拉上的,许辞戴上左手绝缘手套,前去将窗户推开了些许缝隙。望一眼灯火通明的刑侦大楼,他重新合上窗帘,与平安一起坐在了窗边。 身体向后,许辞靠在椅背上不说话,没有答应平安,也没有回绝。 见他面带倦意,平安摸出一盒烟打开来,再递到许辞面前。“困了?来一根。” 许辞确实有些困倦。见到张云富后不期然的情绪失控,更是让他从心底里感觉到一种疲累。 插在兜里的手都懒得动,许辞直接倾身上前,头略垂下去,微张开嘴,牙齿咬上一根香烟的尾部,将它从盒子里抽出来,再重新靠在椅背上。 不过他并没有把烟点燃,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就将它抽了出来。 随后许辞站起来。 从沙发后面拉出一块黑板,他左手拿起一支笔开始图。 平安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你画的是什么?” 许辞淡淡道:“案发现场。” “果然是第一手资料。”平安笑道,“这是要开始高能分析了吗?我有幸当第一个听众?” 许辞暂时不答话,快速画好案发现场后,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给平安看。 “这张是沙发靠垫上的血,应该是凶手用来挡血的,注意这些血液分布的痕迹,可以逆向画延长线找焦点做进一步的出血点分析——” “这张是疑似凶器的单刃水果刀。” “死者当时被绑在三角钢制茶几上,高度约0.9米,死者身高1.82米。另外,行凶方式方面……” “等等,告诉我这些干嘛?” “需要你根据这些数据做个3d建模,推测一下凶手的身高。” “不是……啥玩意儿?等等,我可不知道凶器插入死者胸口的角度啊,你知道吗?不知道吧!” 平安简直大惊失色。这工作量可不小。 他是来蹭许辞的分析的,怎么给自己找活了? “我确实不知道。”许辞很顺理成章地看着他道,“所以你可以做情景分析,比如,当角度是45度的时候,身高是多少;角度50度的时候,身高又是多少……直接做个计算模型出来。这样也方便警察们,以后遇到类似的案件可以直接算。 “对了,类似死者的身高、茶几的高度,都可以做成可替换的变量,这样以后他们代入数值就能直接出结果。你不是还会编程么?可以做个小程序给他们——” 平安赶紧后退几大步:“??你没开玩笑???” 许辞:“你就是数学专业的,后来实习做过相关建模工作,肯定没问题。” 平安:“我早就不干那行了,转记者都多少年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49节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道:“做个简单的计算题而已。你做题,我帮你写这篇报道。” 平安匪夷所思地看着许辞。“这个市局的人也能做吧!” “他们要查的太多了。你做起来会快一些。”许辞道,“毕竟你是专家。我相信你。” “不是……免费帮他们干活啊?” “也不是,我很想尽快查清楚这个案子。” “原因?” “你当年去缅甸不就是因为一桩新娘买卖案么?也许这次会有突破口。” “卧槽,我干了!诶诶……等等,你哪儿去?” 许辞:“茶几上的电脑借给你用。我去洗个澡,然后睡觉。” 平安:“…………” · 市局,刑侦第三支队办公区。 下午一点,祁臧醒了。 把支在办公桌旁边的躺椅收起来,他去洗手台洗漱完毕,回到办公室吃了柏姝薇统一为大家订大家的外卖,之后马不停蹄去会议室开案情会议。 首先是外卖员的情况。 曾有一位外卖员恰好在凶案发生期间去过华庭别墅19栋,且监控显示他去过别墅后方,很有可能通过后门潜入别墅内部作案。 这位外卖员已经被带到审讯室,目前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审问,拒不承认自己杀人。 经过调查与审问,这位外卖员有充足的动机。 他自己也承认了,他的女朋友王梅梅被崔俊杰迷得五迷三道,两个人为此经常吵架。两人挣的钱本来就不多,王梅梅还把钱都花在了打赏上面。 前段时间,崔俊杰举办了线下粉丝见面活动。 王梅梅花了很多钱想参与,后来却连门都进去。她拿出了所有证据想证明自己买了票,却被保安言语羞辱。回去的路上,她精神恍惚,一不小心出了车祸。 外卖员名叫黄大山。他事后找媒体曝光过这件事,也试图去崔俊杰公司闹,想让崔俊杰道歉,但不了了之。 相关事件和报道,网上是有痕迹的。 这也是警方快速找到黄大山动机的原因。 经他的交代,他到附近这一带做外卖员,就是因为知道崔俊杰时常会在别墅直播。他为的就是伺机干掉他、为女朋友报仇。 负责审讯的是从华庭别墅附近派出所抽掉过来的民警。 他总结道:“因此,不排除他溜达到别墅后门,见门没关、走进去,恰好撞见崔俊杰被绑、无法反抗的画面…… “也或者,他也在看直播……总之,他趁黑暗摸进去,杀了被绑住的崔俊杰。不排除这种可能。” 祁臧查阅了之前的笔记,问他:“黄大山出现在别墅正门按门铃是周六晚上10点20分,没人开门,他去到了后门……10点45分,他出现在了小区的下一个监控里。 “你们有没有问,他这25分钟在干吗?” “问了。”民警表情有些尴尬。 “怎么了?”祁臧问。 民警道:“他不承认自己进过房门。他说……他有了尿意,先往他们点的干锅里面撒了尿,又、又跑别墅后面的湖里撒了尿。 “他这么做是因为崔俊杰可能会外卖……再有,他见过崔俊杰秀这片湖,他还拍过他在湖里游泳、秀肌肉的照片…… “他沿着湖尿了一圈,把外卖放在后门外,然后骑着车走了。” 祁臧问:“检查外卖了,里面有没有尿液?” 负责理化检验的步青云寒着一张脸。“……有。” 祁臧点点头。“我认为黄大山的嫌疑相对较小。凶手设计这么个局,一定是清楚他们直播走位细节的人。他不具备这个条件吧?” 民警回答:“这个确实不具备。人物关系都排查了,他没可能认识这场直播的任何主播、又或者相关工作人员。那他……他怎么会这么巧出现?” 祁臧问:“那几个人都没点过外卖吧?” 这回是李正正回答的。“没有。李海、白雪、百灵,一个都没点过。诶难道说……卧槽,这是凶手点的吗?” 祁臧表情严肃,目光变得很沉。“看来这是凶手给他自己找的一个抗推位。找不到任何有关凶手的证据,案发时间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只有外卖员,在没有监控证明他一定没有进过别墅的情况下……凶手只能往他身上推。” 李正正迅速看向民警。“那、那谁订的外卖,电话打了吗?” “电话关机。”民警道,“号码查过了,身份证绑定的是一个远在东北的老爷子,人都有点老年痴呆了,并且瘫痪在床。如果真是凶手干的……应该是通过黑市之类买的电话号码。咳……” 看向祁臧,他问:“那对黄大山的审问还要不要继续?他没嫌疑的话……可以放了?” 半晌后,却见祁臧摇头。“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那家网红公司把旗下的网红全部往白富美、高富帅的人设上靠,声称他们住在各式各样的富豪区……但实际所有网红共同在一个租来的别墅里直播,并且里面的装修风格还很割裂,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它家旗下的网红全会崩人设。这是他们的秘密,一定不会轻易让人察觉到蛛丝马迹。 “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几天那么多或真或假的爆料,愣是没人真正知道他们都在华庭别墅。那么,黄大山这么一个完全不是这个圈子的人,怎么能准确知道这栋别墅是崔俊杰工作的地方? “等会议结束,我找他问问。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停顿了一下,祁臧道:“还有一件事。凶手多半是通过操控手机app让整个别墅停电、来电的。黄大山手上没这玩意儿吧?” “没有。我们检查过他手机,确实没有,虽然不能排除他安装后又卸载的可能,但是——”民警道,“那个智能家居app绑定家具、开关之类的时候,得跟家具连接同一个wifi,再扫二维码。黄大山没道理知道别墅的wifi密码。” 针对此事,李正正做了补充。“这个我们联系智能家居的厂商问了,他们从后台帮我们调取了所有绑定的手机,现在技术部的同事正在帮忙一一排查。不过,具体哪台手机、几点做了操控,这个……数据量太大,要挖到底层,调取上存在难度。” “手机号和手机型号都能查到?”祁臧问。 李正正:“应该都可以。” 祁臧:“行。有这些暂时够了,排除法可以确认出手机号。不过……” “不过什么?” “不出意外,这个手机号,会跟订外卖的是同一个,并且这个手机已经被丢弃在了某个地方。” 祁臧一句话,说得在场很多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这回的凶手实在太过狡猾、太过可恨! 祁臧看向柏姝薇。“发现秦春岚尸体的拾荒者那边有结果了吗?” “有!”柏姝薇道,“他每天的时间确实都很固定,经常去的几个地方、住的地方,我也都问清楚了。我做了个地图,打好标记了,群里发给大家!” 最后祁臧问的宫念慈和步青云。“所以,秦春岚的尸体已经解剖了吗?死因到底是什么?” 宫念慈道:“第一,她的体内确实有麻醉剂,跟你们在她家找到的麻醉剂相吻合;第二,死者身边放的药酒里面有乌|头|碱的成分,但血液里并没有查到,经过我和步青云讨论,解剖尸体后,我们检验了从气管内部提取的液体,证实有乌|头|碱的成分,所以……” 祁臧皱眉:“她是呛死的?” “对。”宫念慈表情有些沉重,“一开始我们以为死者是注射了毒物,现在排除这个可能……我们怀疑,她手臂上的针孔,是凶手用来注射麻醉剂的。当然,现场的针筒经过检测,里面残留的成分都是□□和酒精,这个肯定被凶手动过手脚…… “总之,死者体内的麻醉剂成分不轻,推测她被麻醉过相当长的时间。凶手在她麻痹的状态下,给她强行喂了存在□□成分的毒酒。但由于她多个器官处于麻痹状态,完全无法自然吞食毒酒,于是在昏睡状态下发生呛咳,最终呛死于毒酒…… “这点或许凶手都没有完全料到。” 秦春岚早就被麻醉了。 具体早到什么时候? 在看到她所住小区监控时,祁臧灵感一现的想法,此刻正在所有证据的支撑下逐渐成型。 会议快到结束的时候,祁臧站了起来。 警察同事们面色都有些不好。大概是觉得这回的凶手太懂反侦察手段,许多路走到最后都似乎是死胡同。 就算最后他们完美还原出了凶手的杀人手法,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能将他定罪的铁证。 祁臧拍了几下手,鼓舞士气。“别这么无精打采的。确实,这次的凶手非常狡猾。但正也因为这样,他做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事实上,做的事情越多,留的破绽就越多,无非多让我们兜点圈子、费点力气而已,但我们最终一定会把他给揪出来。 “诸位,从参与过彩排、知道白雪最终走位的工作人员开始,一个个传唤、挨个细细审问。我不信找不出他来。我现在先去找那名拾荒者。” 又把细节工作部署了一下,祁臧结束会议,率先走向大门。 之后他顿住了——门口出现了张云富,他正和办公室主任郭主任一起站在门口,瞧向自己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也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又听到了多久。 “祁臧——”张云富皱了皱眉,最终寒着脸开口,“我认可你的能力,也从来没有针对你。我希望你能清楚。” 祁臧也皱眉,随即点头。“我知道。” “媒体那边我帮你擦屁股。条件是这案子七日内必破。这件事闹得大,全国人民都盯着。你限时破案,才能堵住那些想喷我们警方做法的嘴。所以……你做得到吗?”张云富问。 祁臧站直,敬了个礼,很高声:“做得到!” 敬完礼,祁臧看向张云富,“那个,早上我——” 张云富多少年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了,一想到这件事,当即脸就又黑了,然后他摆摆手,叫来郭主任,贴着脸、语气不善道:“家属来市局探望,也不能随意进办公室,看到机密怎么办?你给我拟一个规定和流程。他们想进来,以后要打报告的!” 冷不防却听见祁臧一笑。 张云富匪夷所思地朝他看一眼,严厉质问:“笑什么?!当支队长的人了,成天嬉皮笑脸!” “没什么。下次我家属来,一定让他打报告!”祁臧说这话的时候,着重强调了“家属”这两个字。 张云富听他这么说,眼皮都抽了一下。“你那位家属……等着吧,我看你以后日子够呛!” 第32章 审讯室内。 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黄大山坐在椅子上, 祁臧赶到的时候他正不满意地嘟囔:“你们把我弄这儿晾着什么意思啊?” “老子没有杀人!老子怎么知道别墅的后门没有关!要是老子知道,早就冲进去杀人了!” “老子知道他们在直播,别墅里面肯定很多人!我怎么敢下手!” “崔俊杰这种祸害小姑娘的人死了, 要我说, 大快人心!他死得好啊!可他妈的,这跟我没有关系!!” …… “行了。安静点。”祁臧一拍桌子, 语气严厉。 “放了老子!” “你好好配合,我们当然会放了你。不配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我们只能把你当最大的嫌疑人。” “老子确实撒尿了,要罚款随便!我没有杀人!我该说的都他妈说了,还要我怎么配合?!”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0节 祁臧盯着他的眼睛, 以不容回避的语气问:“你是怎么知道崔俊杰在华庭别墅办公的?” “我……” “找你们公司问过了, 你是两周前才申请调换到那个片区的,对吗?你已经承认你是为了崔俊杰过去的。那么你是怎么知道他在哪儿的?” “有人告诉我的!” “谁?” “我也不认识!反正是一个女的!” 果然有戏。 祁臧表情一凛,再一拍桌子。“这个女的怎么告诉你的?时间、地点、经过,全部交代清楚!” 据黄大山交代,他一直在想方设法找崔俊杰闹事, 但一直没有结果。 为了搞崔俊杰, 他甚至还不得不去他的直播间充了钱、拿到牌子, 混进了粉丝群, 为的就是等一个线下见面的机会。 大概一个月以前,他总算等到了这样的机会。他没法当众杀人, 只能选择当众羞辱崔俊杰。 然而, 当他拎着一桶油漆冲上台, 却连崔俊杰衣服的边都没碰到, 就被几个胆子大的粉丝小姑娘拦下了。 之后有人报了警, 黄大山被带到警局。 由于已多次闹事, 他被处以了行政拘留。但不知道谁往他的衣服口袋里塞了一张纸,那是一个电话号码。 纸条上还附带了一行字——“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十天后,从拘留所里出来,黄大山拨打了这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个女人,约他在一个地方见面。 见到他之后,女人把华庭别墅的具体住址给了他,为了让他相信,还给了他一张崔俊杰从大门口走出来的照片。 “就是这样!我该说的都说了!真的半句谎话都没有!”黄大山道。 祁臧问他:“那女人留给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有印象吗?” “没什么印象。我打完就把纸条扔了,也没跟她再联系。警官,我要有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我早考上大学飞黄腾达了,我能这样吗?” 祁臧把这次向他订外卖的那个号码展示到他面前。“仔细看看,再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号码是同一个?” “嘶……也有可能啊。我就说啊,为什么第一次看到这号码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么熟悉……所以警官,那女的才是凶手是吗?”黄大山倒也反应过来了,“我该不会是被她嫁祸了吧?!妈的她好歹毒啊!” 祁臧只是问他:“那女的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黄大山挠挠头:“挺丑的反正……” “让你具体描述一下她,还能描述出来吗?” “我、我……我试试吧。我也不知道。” 祁臧:“稍安勿躁,你再多待一会儿。如果真的存在一个除你以外的凶手,找到他,只会对你有好处。我找个画像师过来。他会带你回忆,你配合他,把那个女人的模样画出来。这是在帮助我们警方,也是在帮助你自己。” 片刻之后,山康陪着画像师,守着黄大山画那女人的肖像。 祁臧暂时再旁边观察室里等待。 李正正一直守在这里观摩学习,刚才祁臧跟黄大山的话,他自然也听到了,此刻忍不住开口:“好怪啊……真的好怪啊……” 一旁,卫凡问他:“哪里奇怪?” 李正正道:“黄大山口中的那个女人……干嘛多此一举?她做的事情太多余了吧!” 很快卫凡也反应过来了。“对啊,她最初应该是趁着粉丝见面会上的混乱,把纸条塞进了黄大山的口袋……她干嘛要多此一举在纸条上写电话?她干嘛不直接写崔俊杰工作的地址?” 李正正点头:“就是这个道理。再不然,在黄大山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可以通过电话告诉黄大山华庭别墅这个地址……她为什么非要和他见面?这不是把自己的样貌线索往外面递么?” 李正正和卫凡没讨论出结果,最后统一地都把目光投向了祁臧。 “老大,你怎么看?” 祁臧五官硬朗,轮廓深邃,灯光的明暗光影一照,像雕塑一样。 顶着这样的脸,颇为严肃地瞧了一会儿审讯室里的情形,他开口回答道:“第一个原因,她可能想当面与黄大山聊一聊,进一步了解他的性格,确认他确实有很大的决心对付崔俊杰。也许就是经过那次沟通,她明确知道了他能够去那片区域当外卖员。 “至于第二个原因——” 话到这里,祁臧却暂时止了话头。 隔壁审讯室里,画像师已画好了那人。 祁臧当即通过耳麦请他把那幅画带过来。 于是片刻之后,众人通过画像师的笔绘,在一张纸上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竟是秦春岚。 祁臧眼里却不见意外。 声音一沉,他道:“这就是第二个原因。她在挑衅警察、戏弄警察。” 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祁臧看向画像师举起来的那幅画,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一个狡猾至极的女罪犯。 通过这幅画,她带着轻蔑的、放肆的笑容看向自己,并满含嘲讽地说:“没错,这一切我都预料到了。你想通过外卖员找到我,可现在怎么样?你找到的是另一个死胡同……警察同志,这场游戏好不好玩呢?” “这什么意思啊我去……”李正正顶着这幅肖像画,实在百思不得其解,皱紧眉头,他脑补了好一会儿,想到了什么,当即道,“黄大山见到的女人居然是秦春岚…… “难道秦春岚确实是想杀崔俊杰的?只不过她不敢亲自动手,于是找到了黄大山,想让他杀了崔?那这次杀了崔的到底是谁? “等等啊老大……你刚才说,凶手想戏弄警察?那你的意思难道是……黄大山见的那个女的,并不是秦春岚?那、那这……” 祁臧没接话,他脑子里滑过很多种可能,最终定格在了某一瞬。 过了一会儿他只道:“风声娱乐的那些工作人员、妆发师、编排直播的导演编剧,包括他们的老板、以及这次活动的真正策划,都联系好了?全部叫过来! “这是今天下午、晚上的工作重点。务必让他们把所有的策划细节,以及案发当晚在做什么、有没有不在场证明等,全部交代清楚!” 目前嫌疑非常大的,除了跟秦春岚一组直播的商博然,就是直播相关的工作人员了。 凶手想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杀人,一定对直播走位非常熟悉。这是从凶案现场能推断出来的。 而经过对黄大山的审问,可以合理推测,凶手很可能早就在计划这一切了。他早已构想好了一切,这才能在两周前就把黄大山这个人安排成自己的嫁祸对象。 从这个角度思考,这个人甚至可能参与到了这起直播主题的策划中。有可能“惩罚渣男”这个直播的发起,就跟他直接相关。 由此,今天针对工作人员的问询非常重要。 祁臧算是驻守在了观察室里,每一场问询都不错过。 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续到晚上9点。 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的祁臧忽然收到了许辞发来的消息。[几点下班?见一面,有点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去你家?] 祁臧快速把自己家的地址给了许辞,并打字回复:[你直接去我家等我。小区门口要登记,就说是我朋友。开门密码6位数,上次我说的我那同学的生日,还记得吗?] 过了一会儿,许辞回复:[记得] “记得”,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就让祁臧笑了出来。 他平时跟荣勇挺嬉皮笑脸的,不工作的时候跟下属们也开得起玩笑。但今天从下午开始,他一直在进行繁忙的审讯工作,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是寒着脸、面无表情的,五官都几乎僵掉了。 但许辞一句简单的回复就让他破了功。 通过这两个字,祁臧仿佛能看到一幅画面—— 他劳碌了一天回到家中,正在看书的许辞在暖色的台灯旁抬起头,对他淡淡一笑,温声细语说一句:“你回来了。” 有人等自己回家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哪怕这件事还没有发生,祁臧仅凭脑补也足够心头一热。 许辞的二字短信,让祁臧在疲累繁忙连轴转的工作中得到了片刻喘息。他眼含笑意地又打了一长串字回过去:[我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如果等累了你就先睡,我那有一间客房,不过可能要麻烦你自己收拾一下,被套什么的就在柜子里,自己翻一下] 许辞:[好] · 晚上9点半,许辞来到祁臧住的公寓。 高级酒店式管理的公寓走廊里铺了地毯,墙上挂着高雅的装饰画,还挂有花篮,里面挂着有着粉色大叶的银皇后,灰黑白的现代小资色调得以被抬亮、染上些许跟“家”有关的温情。 许辞走至正确的门牌号前,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停了下来,顿了好一会儿。 走廊的灯光偏暗、也偏暖,把许辞冷硬的五官表情勾勒出些许柔和。望向祁臧家门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怔忡,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段时间之后,许辞拿起手机,给祁臧发了句[我到了]之后,输入密码,再走进门中。 刚进门许辞就震住了,地板是银色的,墙是金色的,他仿佛走进了妖精住的盘丝洞,妖精穿的当然是老版西游记里的那种裙子,亮闪闪、晶晶亮、十分晃眼。 不过这毕竟不是盘丝洞——房门正对着的地方贴着一张巨大的财神爷画报,火红的色彩与周围的金色银色相映生辉,喜庆感十足。 于是许辞又恍然感觉自己来到了春晚现场,仿佛下一刻就有熟悉又喜庆的bgm响起来。 手机一震,祁臧又发来了消息:[鞋柜里有干净的拖鞋可以换,进屋后随便坐,别客气,当自己家,冰箱里应该有饮料,没有的话自己烧一点喝] 许辞:[好] 半晌,祁臧又发来:[零食可能没有了,你想吃什么,直接叫外卖,在我家不用讲究那么多,嫌弃外卖你也可以自己做,或者一楼其实有家西餐厅很不错,还算高档] 许辞:[你安心工作吧,不用管我,其他的等你回来再说] 祁臧又笑了。 ——这句话的其他文字他都忽略了,强行将中心思想归纳总结为“等你回来”这四个字。 许辞说“等你回来”了。 亲口说的。 · 祁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1点半了。 想到许辞就在他家,疲惫不堪的身躯顿时又变得松快起来。 猜测着许辞大概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输入密码、开门,之后看到客厅方向有暖光传过来。 有人亮着灯、在家里等自己。 这实在是一种特别又暖心的经历。 比之前脑补的还要窝心好多倍。 换了鞋,祁臧尽可能地放轻脚步走到客厅。情况居然果然和他脑补得差不多,只不过许辞不是在看书、而是在看电脑,还看睡着了。 他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笔记本搁在茶几上,大概是困了,他靠着沙发扶手带着盹儿,此刻听到声音,他慢慢睁开眼睛,略显涣散的目光在看到祁臧后慢慢聚焦,然后……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1节 然后他就说了祁臧脑补中最美好的那几个字—— “你回来了。” 祁臧几乎怔住了。 许辞浅打了个呵欠,站起来,瞧他一眼。“加班加呆了?” 祁臧回过神来,定定看向许辞,然后很认真、很有仪式感地回复了一句:“是,我回来了。” 许辞:“…………?” “咳,那什么……找我什么事儿?”祁臧问许辞。 许辞反问他:“吃饭了吗?” “吃了口泡面——” “那来餐厅,我做了晚餐。” “太麻烦你了吧?” “反正干等着也没什么事。你说的,东西我随便用。” “是是是,当然随便用。” “嗯,那就过来吧。边吃边说。半夜三更别吃太油腻,我做的是很清淡的海鲜粥。” 祁臧买的公寓算是单身公寓,整体面积不大,餐厅也很小。 眼下他与许辞两个人对座在小餐厅里,倒是更显得温馨。 祁臧吃了小半碗粥,问许辞:“所以你来是……” 许辞去客厅把他的笔记本抱了过来,推到祁臧面前。 “这是?” “请朋友做的一个小程序。崔俊杰身上刀口的角度测了吧?” “测了,宫念慈他们正在想办法计算——” “让他们不用算了。把角度输入这个小程序,凶手的身高就能出来。”许辞问他,“所以角度是多少?” 祁臧报了个数字,许辞输入后,小程序很快给出结论—— 凶手身高在1.67到1.72之间。 看到祁臧的表情,许辞合上电脑问他:“你这什么表情?” 祁臧很诚实:“家里来了个人,又给我做饭,又帮我算凶手的身高……比海螺姑娘还厉害。” 许辞颇为不悦地皱眉。“这什么比喻?” 祁臧:“那……海螺小子?” 许辞:“………………” 食指弯起来,轻叩了祁臧面前的桌子。“方便把进展给我说说吗?帮人帮到底,我帮你分析案情。” 闻言,祁臧放下筷子,看向许辞的表情有些严肃,眼神却又显得非常深情。“谢先生,我得先跟你说一件事。” 许辞:“你说。” 祁臧:“你再这样下去……我不得不自作多情了。”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话,许辞几乎一愣。“……什、什么?” 祁臧指了指他的电脑、又指了桌上的暖胃营养海鲜粥。“大半夜来我家,给我做饭,又很积极地帮我破案……如果你不给我特别的理由,我会认为,你是在帮我分担,怕我太辛苦才会这样。 “当然,我觉得正常人遇到我这种情况,都会这么想,所以好像我也不能算自作多情?” 许辞:“……” 祁臧笑了:“除非你给我一个好理由来解释这一切。” 许辞:“…………” 深深看着许辞的眼睛,祁臧问:“讲不出来理由的话,那你就只是单纯地在乎我、关心我,是么?” 第33章 现在摆在许辞面前似乎只有两条路—— 要么坦白他确实有特别的理由, 比如想要调查某个人,才特别关注于这个案子。这意味着他得承认他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任务。 再要么,他就得告诉祁臧, 是、他就是在意他才会这样。 许辞用审视的目光看了面前的祁臧一眼。 祁臧这个人特别简单, 从来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情绪都写在脸上, 遇事儿从不往心里去。尤其是八年前的他。 大抵是花了八年的时间与犯罪分子斗智斗勇,他这才…… 思及祁臧居然跟自己玩这一套,许辞睨他一眼,道:“祁警官你想多了。我这不是为了帮白雪么。找不到真凶的话,她万一被你们抓了呢?” 祁臧:“…………” ——许辞可真擅长戳人肺管子。 祁臧故意摆脸色:“别想东想西的。你什么身份来跟我聊案情?不合规矩!” 哪知许辞还真摸出一个记者证来。“那就以记者的身份吧。我来写专题报道。我们可以签下白纸黑字的约定, 不该说的, 我绝不会对外透露。当然,你也可以跟你领导报备这件事。这样不算违规吧?” 祁臧很诧异地看向许辞。“你这八年干的事儿可真多,抵别人好几十年了吧?” 许辞暂时没搭话,只是又帮他盛了一碗海鲜粥,然后看着他的眼睛, 问:“去虾线花了我很长时间。粥好喝吗?” 祁臧:“……” 许辞:“跟我聊聊案子, 好么?” 祁臧:“…………” · 10分钟后, 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果然聊起了案子。 回顾两场凶案,第一场案发时间在周六晚10点29分至10点40分这11分钟的停电期间。 其中嫌疑最大的是商博然和秦春岚这个组合。 只不过从视频来看, 商博然全程被绑, 秦春岚离开镜头的时间只有4分钟。10点41分秦春岚在镜头前结束直播, 与商博然一起离开。 10点50分, 小区门口拍到了秦春岚的绿色车离开的画面。 之后商博然声称秦春岚把他送到了医院离开。 经过调取医院的监控查看, 11点10分, 秦春岚的车确实出现在了医院,透过监控能看得很清楚,商博然确实从车上下来了。 其后,秦春岚的车从医院离开。 经过详细检查医院的监控,商博然凌晨12点曾离开医院;于凌晨1点半返回,后来一直待在医院,直到被警方传唤。 两个小时又二十分钟后的凌晨1点半,秦春岚的车驶进小区。 凌晨3点,她以戴帽子口罩看不清脸的样子从家里出来。 之后她的尸体在河边被发现,死亡时间推测在凌晨3点至5点间。 目前高度怀疑她是呛死的。 凶手先通过她的手臂为她注射了麻醉药,后给她灌了含有乌|头|碱的药酒,估计是想制造她直接给自己注射毒药酒自尽的假象。 可惜因为肢体器官麻痹的原因,毒酒尚未进入胃部,身体发生呛咳,毒酒液体堵在呼吸道,肺部无法吸收到氧气,导致机械性窒息死亡。她先死于窒息,所以血液里没有检测出毒物成分。 最后,祁臧把对黄大山的审讯原原本本告诉了许辞,甚至把画像师画的那张图给他看了。 “所以,谢先生有什么高见?” “你刚才说,检查过秦春岚的后备箱,那个时候你应该有想法了。”许辞道。 祁臧点头:“秦、商两个人提前结束直播的时间太巧了,多半有问题。要么他俩合谋,要么还有第三人,这是三人合谋。 “这个逻辑其实很简单,秦、商二人有问题,可他们实在不太有作案的时间。就算商博然中途被解绑……他也只有四分钟的时间。不够。那么只能往他俩在帮真凶打掩护的角度去推。 “别墅里家家户户都走访过了,没人见过什么异常的人。监控唯一抓住的可疑人员是黄大山……排除下来,真凶就是一个没被所有人看见、也没被监控抓住的一个‘隐形人’。 “可他怎么隐形?只能是通过后备箱了。所以这件事一开始在我看来很简单,三人合谋,隐形的凶手是真正实施杀人行为的人,商、秦二人在帮他打掩护。 “后来秦春岚不知道怎么跟他们闹翻了,于是被杀灭口。” 停顿了一下,祁臧又道:“顺着这个角度想的话,是合理的。他们三人合谋在很久前就开始了,毕竟那个时候秦春岚曾出现在黄大山面前,递给他别墅的地址——” 如果把那个真正杀人的凶手称为x,按三人合谋的角度,案发当晚,秦春岚、商博然提前结束直播,是为了将x送走。 既然秦后来应该是被x杀了,可以推测,她送商博然到医院的时候,x还在后备箱。 两个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秦春岚才会被杀。 有可能她向x要钱、有可能两人发生了别的矛盾。 于是x杀了秦春岚,把她放在了河边,再扮成她、开她的车回小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把商博然送到医院后,“秦春岚”隔了那么久才回小区的原因。 最终,x戴着帽子口罩假装秦春岚出门,造成她独自去往河边自杀的假象。 “不过这个想法有很多问题。”祁臧道,“第一,这样一来,秦春岚的死亡时间在11点10分到凌晨1点半之间。可她的真实死亡时间是凌晨3点到5点。凶手有这么强的反侦察意识,不该认为法医连这点都判断不出来。 “第二,这无法解释,商博然凌晨12点至凌晨1点半为什么会不在医院。他是不是收到了x的消息,赶过去配合他杀人?但第一点的问题依然存在。我很难给他离去的这一个半小时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第三,秦春岚的家里找出了专业麻醉剂、毒酒、炭等等东西,这指向的是预谋已久、精心设计。可三人合谋得好好的,突然闹翻,以至于秦被杀,这又是激情杀人了。这不合理。” 祁臧皱眉做出结论。“这样一来,三人合谋的想法,乍一看合理,实际是经不起细细推敲的。” “那么后备箱里有什么发现?”许辞问。 祁臧摇头:“没什么发现特别的发现。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也是一种发现。这证明你调查的大方向没错。”许辞道。 后备箱里没有任何痕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2节 指纹、毛发、汗液……暂时什么都没提取到。 但这是不合理的。这是秦春岚的车,原本至少应该会有她留下的生物痕迹才对。 这只能表示后备箱被人特意清理过。 祁臧道:“没错,这意味着那里确实装过人。只不过……” 许辞端起从祁臧冰箱里取出的可乐,“滋啦”一下打开来。 祁臧看向他,看着他仰头喝了一口可乐,喉结上下滚了一下。然后他把可乐放下,看向自己,开口道:“直播当晚,秦春岚开着车去华庭别墅,后备箱里确实藏着一个x。但如果这件事,秦春岚并不知情呢? “再有,如果当这辆车开出华庭别墅的时候,后备箱里的人,已经变成了秦春岚。至于那会儿开车的人,已经是x了呢?” 祁臧霍然站起来。“这就能解释为什么会存在麻醉药的事!麻醉是……是‘停电’发生后的事。 “‘停电’之后,秦春岚依然直播了七分钟,之后她关闭音画。商博然声称电话响了,也担心有意外,于是让她帮自己解开绳索。就在被解绑后,商博然给她注射了麻醉剂! “同一时刻,x在一楼行凶。之后他来到三楼,与商博然一起将昏迷的秦春岚藏在了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然后……然后他重新将商博然绑起来,做出他从来没有挣脱绳索的样子。最后,只能是她伪装成秦春岚完成的直播。可她是……是怎么做到的?” 许辞拿起电脑,画面切成了好几块,其中有秦春岚平时难得露脸的直播,也有案发当晚她结束直播时露出的脸。 把电脑推到祁臧面前,许辞道:“化妆,外加美颜滤镜。我判断平台方可能专门为秦春岚设计了一款滤镜,这样即使背后的脸有差别,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都差不多……锥子脸,大眼睛,看不清皱纹和所有皮肤纹理的磨皮。 “靠着这款滤镜,凶手x,当着数万观众的面,堂而皇之地露脸……他骗过了所有人。” 第34章 祁臧之前是往三人合谋的角度去考虑的。 但细推下去有说不通的地方。如果非要找一些理由去说通, 这些理由也会显得有些牵强。 现在如果把三人合谋改为两人合谋、秦春岚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两起凶案是如何发生的、凶手又玩了什么诡计,就能顺理成章地推下去了—— 商博然在问询的时候承认过,他请秦春岚上门接的自己。 但他没说怎么接的。 现在可以想象, 也许他让秦春岚上门喝个咖啡、或者用什么能吸引秦春岚的商务谈判引走了她的注意力。 如此, 秦春岚在没有锁车门的情况下, 去商博然家里和他谈事情了。凶手x就在这个时候钻进了秦春岚的后备箱。并且她的衣服、头发等等打扮,完全与秦春岚一模一样。 到了即将展开直播的时间,秦春岚载着商博然去华庭别墅19栋。这个时候的她不会想到有一个凶手躲在后备箱,更不会想到他会杀了自己。 到了别墅,化妆、与商博然对台词,秦春岚正常准备着直播。 专业如她,即便是停电了,也继续和商博然对着话。 直到发现整整七分钟过去,电都还没来,她才临时改了台词, 然后跟商博然商量要不要去看看电闸。 商博然的手机震动了,让秦春岚解开自己身上的绳索,方便他接电话。秦春岚照做。松绑后,商博然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针筒、扎进了秦春岚的胳膊中, 让她被麻醉。 至于凶手x那边,等秦、商二人离开,他从后备箱爬出来待在车库里等待。等到工作人员都离开, 他通过室内电梯去到一楼,躲在了屋子的某处。 当然, 途中他一定还去过杂物间, 确保白雪和崔俊杰的手机放在了这里。他还去过厨房, 拿走了一把水果刀做凶器。 后来,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凶手x通过手机app操作停电,等白雪离开,走至崔俊杰身前,趁他双手双脚被绑无法反抗之际杀了他。 之后凶手x通过楼梯去到三楼。 这个时候商博然已经把秦春岚麻醉了。 紧接着凶手x和商博然二人把秦春岚拖到了镜头看不见的地方。 等把身上的手套脚套摘掉、放进背包一类的地方藏好,用手机打光确认自己身上没有血迹,凶手x在操作app打开灯,打开直播音画,最后装作秦春岚的样子面前出现在镜头前,当着数万观众的面说再见、下播。 结束了直播,打开手机进入直播间,百灵和李海还在直播,白雪那边倒是下播了,估计在一楼陷入了慌乱。 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凶手x和商博然。 于是他们两个带上了昏迷的秦春岚,通过室内电梯去到地下车库。 将秦春岚放到后备箱,凶手x戴上帽子口罩,伪装成秦春岚的样子,开车带着商博然离开,并在晚上11点10分送他抵达医院。 · 时间已走至凌晨两点半,坐在公寓内透过落地窗往窗外看,不远外金融街灯火通明、互联网创业园区的大楼亦是始终亮着灯。 这是做繁华的不夜城,万千灯火就像落下的星星。 此刻许辞坐在窗户边,这些星星便倒映在了他的眼底。 许辞看着祁臧,开口道:“通过这个方法,他们成功杀了崔俊杰。之后他们当然必须杀掉秦春岚,否则一旦她开口,说自己中途被迷晕,商博然就会暴露。 “顺着这个角度继续往下推,商博然为什么中途离开医院、秦春岚的死亡时间为什么在3点到5点之间,也容易想到——他们为的就是制造秦春岚自杀的假象。 “凶手x把商博然放到医院后,并没有立刻伪装成秦春岚回小区,而是去到了小河边,然后她在那里等商博然。 “至于她为什么非要等商博然,也已经很简单了。” 祁臧对上许辞的目光,接过他的话。“因为凶手是个女人。力气不大的女人。” 小河周遭有树林、还有大片大片的生活垃圾、以及建筑拆迁垃圾的堆放点。正常人想要穿过这些到达河边,尚且走得不稳、很容易摔跤,何况要扛一个人过去呢? 凶手无法一个人做到这件事,她需要一个帮手,也就是商博然。 商博然11点10分出现在医院,表现出一副被人送回去的样子,只是为了作秀。 实际上他12点悄然离开医院后,去到了小河附近,找到了将车停在那里的凶手x。 如此,在这片拆迁导致的监控盲区,凶手x和商博然两人合力,共同将因麻醉而昏迷的秦春岚送到了小河边。 为防秦春岚中途醒过来逃走,他们或许把她绑到了某棵树上。 做完这一切,商博然于凌晨1点半回到医院,装作无事发生。 与此同时,凶手x也于1点半左右,继续打扮成秦春岚的模样,并开着她的开着车回到了小区。 由于地下车库的监控并未录到异常,可以想见,凶手x在开车回小区之前,已经清理了后备箱,避免自己第一次钻进车库时曾留下任何生物痕迹。 而在这次回到秦春岚的家中,她用秦的钥匙开了门,去她家放了麻醉剂、刀具、炭等等,就是为了让所有人以为,秦春岚想自杀。 她知道警察会在她体内查出麻醉剂的成分。所以她故意把麻醉剂留在现场,想留一些诸如她想先打麻醉、后割腕,只不过失败了的可能。 等到凌晨3点,凶手x扮作秦春岚从家里离开,去到小河边,给被绑住的她灌了毒酒,不料导致她呛死。 秦春岚被注射的麻醉剂量一定非常大。 以至于这期间她应该没有醒过。 毕竟如果她醒了,被绳索困住的她一定会挣扎,如此她的身上会留下勒痕。可事实上她身上完全没有束缚伤。 这是一起双人配合的谋杀案。 秦春岚得以完美地“自杀”在凌晨3点到5点间,时间上找不出任何破绽。 梳理清楚所有环节后,祁臧忍不住拿过许辞的电脑仔细看了看,之后他进入直播平台随便点开了几个主播来看。 “说实话,我真觉得这里大部分人都长得差不多。” “确实是这样。”许辞道,“真正长得漂亮的其实是不需要开滤镜的。比如白雪——” “打断一下,你觉得白雪漂亮?” “……那不然呢?” 祁臧咬了一下后槽牙。 但尽管再不爽,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要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比谁更漂亮,只得把一口气忍下去。“没事,谢老师,你继续。” 许辞道:“白雪这种人,其实滤镜会开得很低,不然看起来会很夸张很怪异——眼睛会过大,下巴会过窄,接近于葫芦娃动画片里的蛇精。天然的美女一定不能开过大的滤镜。 “但向秦春岚这种不太符合大众审美的,靠滤镜,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易容术只存在于小说中,凶手x当然不能凭化妆变得与秦春岚一模一样,但可以做到相似。 “面对两张相似的面孔,我们人能通过肉眼就看出差异,但经过滤镜就不同了,当滤镜开到最大,程序会把两张相似的脸呈现出几乎一模一样的效果。尤其是在秦春岚的滤镜是定制的情况下。” 看向祁臧,许辞补充道:“刚才等你的时候,我给白雪打了个电话,又确认了一下,秦春岚的情况还更特别,她有一款定制的滤镜。 “跟白雪这种签了网红公司的不一样,秦春岚是以个人名义直接与平台签的约。有阵子她非常火,很多人都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平台不敢让她直接露脸,所以试着让旗下的程序员根据她的脸型、五官分布特点特别定制了一款滤镜…… “这种滤镜比较特别,不是单纯地将人的眼睛变大、下巴收窄,而是能够呈现出一张既定的、预设好的脸。 “当然,这种技术不会是光为秦春岚一个人制作的,如果成功,可以推广给多个主播广泛使用。” “那这几乎相当于ai实时换脸了。”祁臧接过话道,“这等于说是程序员制造了一张脸,这张脸可以实时替换直播者的脸,并根据直播者的表情做出表情。” 许辞淡淡一笑。“嗯。这种说法更贴切一点,确实是这样。” “这样一来,凶手x就算和秦春岚长得非常不一样,都能被定制滤镜做成同一张脸。如果她通过化妆变得跟秦春岚相似……就更没有破绽了。”祁臧道,“我明天就去联系一下平台。看能不能逆向还原。如果是这样,就有直接证据了。” 许辞却是摇头。“其实我之前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所以才会问白雪。与此同时,我也问了一个朋友……啊,就是制造这个app的,他本科数学,研究生学的计算机,编程是一把好手。 “根据他的反馈,逆向还原,目前的技术应该还做不到。他们只是预设好一张五官,让它能跟随直播者的脸部而变动而已—— “不过你可以联系看看。” 祁臧想到什么,翻出手机上画像师画的那张图。“所以,当时出现在黄大山面前的人,确实是凶手x,而不是秦春岚。” “对。”许辞点头,“画像毕竟不是照片,无法做到一模一样。目击者会说谎、会受到误导……如果凶手有意利用这一点,画像师画的人像就可以骗人了。” 拿出手机,许辞找到白雪发给他的秦春岚的素颜照。 将照片摆到祁臧面前,许辞道:“其实秦春岚长得很有特点,眼距偏宽、单眼皮、眼垂往下,鼻梁短、宽、而又有些塌,法令纹深,嘴唇也是细长的扁形……通过化妆,我也可以把我的五官变成这样。” 看向祁臧,许辞一手按下自己的鼻尖,一手拉长一边嘴角。 祁臧几乎忍俊不禁,被许辞给了一记眼梢后赶紧收了。 许辞再道:“五官的形状通过化妆可以更改,胶水、硅胶垫、配合高光阴影……我把秦春岚的特征提取出来,依照她的特征化妆,再出现在黄大山面前。时隔两周,他回忆起我,不会记得整张脸的具体模样,只能记得这些特征。 “画像师画出这些特征,警察们跟秦春岚的照片一比对,发现能对上……于是自然而然认为,黄大山见到的人就是秦春岚,其实不然。” 看向许辞,祁臧问:“你认为她为什么非要出现在黄大山面前?这是个多此一举的动作。” 许辞说出了跟祁臧一样的猜测:“挑衅、炫耀她的能力。” 端起可乐又喝了一口,许辞道:“其实有一个细节能够佐证这点。” “哪个细节?”祁臧问。 许辞:“开关。”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3节 祁臧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二层和第三层直播间的开关。” 许辞点头:“其实正常人面临停电,不会说理智地立刻选择去检查电闸,而是会下意识地先按几下开关再说。或者说从凶手的角度出发,他至少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尤其当凶手还很缜密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让这个可能来破坏自己的行动…… “然而,只有一层白雪直播地点的开关被人为破坏了。可是第二层、第三层都没有。 “第二层百灵那边倒是不影响。她和李海选择在黑暗中聊天、甚至讲起了鬼故事,完全是因为他俩性格跳脱。实际上,如果他们选择尝试着按开关,可以把灯点亮,然后继续直播。 “问题其实主要在第三层。”许辞问祁臧,“第三层直播间的开关确实没有坏吧?” 祁臧摇头。“没有。” “第三层的开关明明没有坏,可从头到尾秦春岚都没试图去碰一碰、以至于把灯打开…… “刚停电的头七分钟里,她没有贸然中断直播,选择继续和商博然表演,这是她严谨的性格所致。可后来关闭音画后,按道理,她会尝试按几下开关的。黑暗时第一反应按开关,这是人的本能反应。秦春岚没有这么做、商博然也没有提,这其实是一个疑点。 “凶手这么严谨,为了规避这个疑点,其实她应该把第三层、乃至第二层的开关全部像第一层那样弄坏。反正灯可以通过app控制,先顾及直播要紧,公司犯不着急着修开关……可是凶手并没有做。 “这就是她故意留下的破绽。” 许辞看向祁臧,做出结论,“跟她刻意去见黄大山、让黄大山通过画像师在我们面前画出一张秦春岚肖像的目的一样—— “借这个破绽,她在告诉警察,哪怕你们发现黄大山是她的嫁祸对象又如何,你们没有办法根据这条线追踪她;她故意留下破绽,是因为不怕你们推测出她的作案手法,她在表示,即便那样你们也抓不住她…… “这是她在嘲弄警察,也是在炫技。” 话到末了,许辞接过祁臧的手机,看向那张肖像。 这肖像画的五官的面部特质都指向秦春岚。 但背后却藏着一个狡猾的、可怕的灵魂。 许辞仿佛看到了她透过这幅画露出嘲弄的笑容、不加掩饰的恶意,也仿佛看到了她拿刀捅向崔俊杰的画面。 血水从崔俊杰的心口翻涌而出,将整个画面染红。 樱花在这个时候一片片落下,凝结成口腔内部的一块疤。 最后许辞看见自己伸出双手撕烂了这块疤,然后整个血红世界在他面前分崩离析,他站在一汪血色中,周围是一个人的肚皮…… 他好像坠入了无边地狱。 “谢先生?谢桥!谢桥!小——” 鲜活的呼喊总算把他从地狱里拉出来,许辞如梦初醒。明明是夏季,后背却出了一层汗。 意识回归,许辞看见祁臧拿了一张抽纸靠近自己。 “怎么?”许辞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 祁臧走到他面前站定,抬起手缓缓靠近,放在他的额前,撩起他的几率碎发,然后另一手把抽纸递过来,轻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水。 紧接着纸张下滑,又帮许辞把鼻尖上的一点细密汗珠轻轻拭去了。 祁臧喉结上下动了一下,然后声音很低地开口:“空气是不是要再调低点,很热?” 许辞本能地摇头。 祁臧又问:“那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没什么。”许辞抬起头,一下子撞进祁臧那双瞬也不瞬、好像蕴藏着无尽温柔与深情的目光中。 大概真的是冷气还没开足,再加上祁臧离得太近的缘故,他手臂、脖颈、乃至胸膛传来的热度几乎能透到自己的皮肤上…… 许辞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眼眸往下垂。“没事。我只是想到……凶手是女性、力气不大,多半参与了直播的策划,具备在两周前就计划一切的基本条件;她有很大可能是个妆发师,身高也框定了…… “凶手是好找的,关键是决定性的证据,凶手这么大胆这么有恃无恐,一定因为……你、你忽然笑什么?” 祁臧笑容很痞,又朝许辞走近一步。“笑我破罐子破摔的策略还挺有效的。” 许辞:“?” 祁臧所指的破罐子破摔,无非是上次被许辞逼急了、在发现他油盐不进自己半点都奈何不了后,干脆耍无赖说要跟他在一起的事。 他站在一头,许辞站在另一头,两个人之间看起来有无数条路,可无论走哪一条似乎都是僵局…… 既然反正都是僵局,那干脆彻底打破规则好了。 为什么要顾及规则、为什么非要走限定路段? 许辞设置了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干脆推翻所有条条框框,直接走到许辞面前直白地表露自己想要什么。 然后祁臧发现这招很奏效,至少每次都能让有八百个心眼的许辞愣上一愣。 “不是,祁臧,我在说案子——” “嗯。案子……谢老师说得非常精彩。你考不考虑来当警察?警界缺了你,一定是个损失。” “你严肃点,别开玩笑。”许辞皱眉。 祁臧直接上手揉了一下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 许辞:“……?干嘛?” 祁臧:“刚才都那样了……会不会有幻觉、又心情忽然不好什么的?” 许辞摇头:“我没事。” “好了,都这么晚了。明天上班吗?” 许辞点头。 “那就先去睡觉。剩下的事交给我。你别操心了。” “我……”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那我先告辞了。” 许辞转身朝房门口走去,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住了。 “嗯?”许辞回头,给祁臧投去一个诧异的眼神。 祁臧:“这么晚了,你回二十公里外的沂水区,都多晚了?刚不说还要上班?就在这睡吧。我带你去客房。” “可是——” 祁臧有预感自己是说不过许辞的。他总能找到刁钻的角度来怼自己、或者提出反对意见。 于是说不过干脆就不说了。 祁臧强硬地拽着许辞的手腕往客房走去,想到什么,又把人拽去了自己卧室。 打开衣柜门,他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一件睡衣递给许辞。“干净的,我没穿过。你先去洗澡。你洗完我再去。” 许辞却实在是愣住了。 倒不是不满意祁臧的安排……他是被这睡衣的样子震住的。 睡衣睡裤都是蚕丝的材质,非常丝滑,有着统一的鲜亮大红的底色,上面秀了无数金光闪闪的金元宝、银锭子、还有带着毛爷爷画像的百元人民币图案。 祁臧察觉出什么来,赶紧解释。“我妈算到我今年会破财,前段时间就给我定制了这么一件睡衣。我实在穿不下去,就…… “请不要介意,蚕丝的,穿着还是挺舒服的,而且是洗过的。 “如果你一定介意,我倒是有别的睡衣,不过可能穿过那么一回两回…… 许辞勉为其难地捧着睡衣、做了个双手往回收的姿势。 看样子是答应留下、并勉强接受这睡衣了。 “来找你之前,我打车去华庭别墅把我自己的车开过来了。我现在确实非常困。疲劳驾驶容易出问题,所以、但是……” 闻言,祁臧赶紧夸:“诶谢老师,真的没事儿,穿着多喜庆啊!红色显你皮肤白!” 许辞:“…………” 半个小时后,许辞穿着就差把“钱钱钱”映在上面的亮红色睡衣,从浴室走出来了。 “我洗好了…你去吧…” 祁臧听见动静立刻回头,就看见许辞穿在一身鲜红里,头发湿湿贴在脸上,原本瓷白的脸、脖颈被热水冲淋成了一层粉红的样子。 许辞脸好看、气质又绝佳,以至于那身衣服自带的俗艳彻底被压了下去。那些红色配在他身上,单单只成了好看,衬得清清冷冷的许辞鲜活又灵动,仿佛那些苦难从没造访过他。 许辞问他:“对了,有没有吹风机?” 祁臧愣住了,维持着端着可乐的姿势不动。 许辞又问了一遍。“吹风机?” 问过,许辞把浴巾裹起来把脸围了一圈,目的是不让祁臧看见他脸上去掉皱纹胶的痕迹。 “哦哦哦,吹风机。”祁臧仰头把加冰的可乐一口气喝完,还是觉得热,端起遥控器又把温度调低了两度,然后开始翻箱倒柜。“我帮你找找。有的有的。就是忘记放哪儿了。” “你应该养成收纳的习惯。” “要不,你住进来帮我改习惯?” 许辞没有接话。 祁臧只当又把他弄害羞了,笑而不语,继续低头找东西。 等找到吹风机走过去递给许辞的时候,祁臧才发现许辞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嗯……怎么了?没事儿吧?”意识到不妙,祁臧问得很小心翼翼。 “没什么。”许辞上下打量他一眼,“上次你说到前女友……这些年交过几个女朋友?” “啊?”祁臧一愣,“怎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感觉你挺油嘴滑舌的。怎么?谈恋爱的经历很丰富?没少这样忽悠小姑娘吧?” 一把从祁臧手里抽过吹风机,许辞转身就走,“祁警官想当浪荡子,找别人浪去,别拿我当不懂事的小姑娘糊弄。” 祁臧:“………………” 第35章 祁臧睡了个把小时就起床了。帮许辞买了早餐、留了纸条, 他马不停蹄赶到市局。 对于商博然这个人,他一直顶着压力没有放人,昨晚他暂时休息, 借了隔壁二支队审讯方面的一把老手帮忙顶着。不过商博然跟警方僵着, 愣是什么都没说。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4节 审讯老手叫刘晓川, 见祁臧来了,问:“祁队, 姓商那小子,怎么说?马上就到24个小时了。” “麻烦你了, 先去休息吧。他那里我找人盯着。” 对刘晓川说完这话,祁臧叫来了山康。“一会儿我会再去看一下商博然。如果他依然什么都不说,24小时满了咱们得放人。到时候你带人偷偷盯着他。” 山康立刻道:“好的祁队,收到!那个、我……” 犹豫了一下,面露些许汗颜,他做了个保证的手势。“这次我肯定不会跟丢了!” “没事儿。别有心理压力。上次情有可原。”祁臧倒是笑了。 ——上次你的对手毕竟是许辞。跟丢了很正常。 面对领导的笑容, 山康非常诧异, 以至于打了个哆嗦。 ——卧槽按老大眼里不容沙的性格,没批评我算不错了……他、他笑个什么劲儿啊?这笑容毛骨悚然啊,还不如批评我呢。 商博然那边的问题解决后, 回到办公室,等到了上班时间,祁臧立刻约了直播平台背后的跃上公司。 这次的事件对他们公司影响非常恶劣,从上到下都是批判的声音,相关政府审查部门即将入驻他们公司跟他们一起进行内容整改。 跃上公司算是元气大伤, 倒也十分愿意配合警方好好调查。真相尽快水落石出, 对他们也有好处, 也许他们还能想到一些公关策略来挽救一下。 跃上公司的ceo和技术总监很快来到了市局。 会议室里, 祁臧着重问的是滤镜的问题。 祁臧问:“秦春岚用的这款滤镜,除开磨皮美颜效果外,其他的看起来倒是非常自然。我尝试着自己注册了主播号,但并没有找到这款滤镜,这是怎么回事?” ceo解释道:“这是我们还在内测的一个项目。内部暂时用的名字ai滤镜,我们宣传的是,ai程序有精准的大众审美眼光,能基于强大的算法,根据你的五官做出精确的修饰,并自动生成一张完美的脸。 “在镜头前,你不用像过去那样担心滤镜会失真、会把大家千篇一律修饰成锥子脸蛇精脸……它会完美贴合你本身的脸部特质。” “你刚才的用词是‘宣传’——”祁臧问,“那实际上呢?” 技术总监接过话道:“实际上我们的算法没有那么高级……我们尝试过,如果完全让ai基于计算去美化不同的脸,有的时候效果挺好的,有的时候就挺一言难尽……有回测试它生成的那张脸有四只眼睛。咳—— “所以,实际上呢,内测阶段,我们是有专门的美工人员,根据有需求的主播的脸,去人为地绘制一张图…… “我就拿秦春岚举例吧。美工人为地根据她的五官特色,画出了一张适合她脸型和五官的2d肖像。技术部门根据这张2d肖像图去定制化地做了一张3d的脸,也就是我们称为的‘3d滤镜’。 “实际上呢,这程序唯一能够自动化的地方,是在于它能够捕捉秦春岚的表情,并实时反馈在为秦春岚定制绘出的那张脸上。” 听到这里,祁臧明白,这玩意儿果然跟他昨晚的第一反应差不多——是个能够实时处理的ai换脸程序。 ceo补充道:“你们看不到这些滤镜,是因为只有内测用户有权限,毕竟这是定制化服务。秦春岚算是第一批参与内测的,她用这款滤镜,每个月是要付费的。当然,她是我们的签约艺人,我们给她打折了。” 祁臧听到这里有些好笑。“也就是你们两头骗、两头赚钱呗? “对内,你们骗秦春岚,本来人家靠唱歌也能闯出一片天,你们非要给她制造容貌焦虑,让她付费使用这款滤镜;对外,你们让她骗大众,其实她长得很漂亮,顺便引导一下大众审美。” ceo有些尴尬,扶了一下眼镜,勉强开口:“那个祁警官,商业公司嘛……大家都要吃饭的。我就算是ceo,那也是打工仔,有绩效考核的。” 祁臧皱眉摆头,再问:“那么这个滤镜,任何人用,出来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么?” 技术总监:“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脸型差异过大的话,可能会有些问题……毕竟它还是要抓取五官和表情的,诧异过大会影响它的计算抓取。那还说呢么,我可以给你开一个权限,你们警察可以挨个试一试。” “行。”祁臧点头,“那么,这个技术有什么不成熟的地方吗?还是说没有任何缺点了?” 技术总监:“缺点当然还是有的,还在内测嘛!目前,这程序还不能做特别丰富的表情。所以我们有告诉过秦春岚,她的表情不要太夸张。 “你看,她其实不经常开摄像头的。你们也知道,唱歌啊、尤其唱到高音或者声情并茂的地方,那面部动作很大的,那么滤镜出来的脸的表情,可能会扭曲、僵硬、不自然。” “但如果正常说话,不做什么表情的话,基本就完全没有破绽了。” “对。” “我再确认一下,能逆向还原吗?就是从滤镜反推人脸。” “这、这真做不到了。我也说了,这是技术在美工手绘基础上做的3d脸,我们的算法也就能捕捉个表情。其他的宣传话语……确实有忽悠、啊不、有夸张、夸张的成分。 “警官你看,这脸本质上其实是手绘的……根本就不存在什么逆还原。” 两位公司高管离开后,祁臧将滤镜权限给到了柏姝薇、宫念慈等女生,让她们一一试过了,确认那张脸确实都和秦春岚在直播镜头前呈现出的一模一样。 后来他又李正正试了。李正正脸宽、五官长得也开,滤镜出来就有些问题了,那张漂亮的脸周围还有一圈脸。当李正正做夸张表情的时候,滤镜的脸则会非常崩坏。 由此,只要凶手的发型、衣服与死者一样,脸型与她差异不算太大,在镜头前就能伪装成秦春岚。她如果再通过化妆做了面部处理,那就更不会出问题了。 只要她不做夸张的表情,就不会露陷。 直播最后凶手短平快地结束直播,果然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 至于身高,则不构成问题。 因为最后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秦春岚只露了一半身体,凶手蹲一下、垫一下脚,都可以做到跟她看起来差不多高 · 做滤镜试验的时候,祁臧队里的几个人在会议室碰头,顺便开了个小会,互通一下各自那边的进展。 等确认了凶手的作案手法,柏姝薇开口道:“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凶手是怎么模仿秦春岚的声音的。” “两个可能,第一种,她是纯模仿。我会让技术部立刻帮忙进行声纹分析,柏姝薇,你帮忙找一些秦春岚声音清晰的直播素材,有说话的那种最好,李正正,你整理一下昨天做口供时每个人的声音,挑选最清晰的片段,交给技术部去匹配。” 祁臧道,“至于第二种可能的话,则要麻烦一点,凶手可能收集了秦春岚平时直播的各种语音,然后剪辑成了那么一句话,直播的时候她假装张口对口型,实际放的是录音。如果是这样,二者的声纹一模一样,技术部能够匹配出来。所以—— “我会先让技术部按第二种可能做匹配,如果结论一致,李正正那部分工作可以先不做。” 交代到这里,祁臧环视一圈,问:“卫凡呢?” “他去接那个化妆工作室的几个姑娘了。”李正正道。 昨日所有可能涉嫌犯案的相关工作人员全都被带到了现场,除了与网红公司合作的那家名叫“展颜”的化妆工作室。 昨晚半夜才总算联系上她们中的一个,说是他们周六晚上就去三百公里外的古镇团建了,今天才能回来。 为防有人趁机逃走,卫凡今天和几个弟兄一大早就去到古镇打算接人,争取把他们全都一个不差地带回来。 昨日审问了一圈网红公司的员工,重点审问了公司负责人、直播策划、编导。分别接受审讯的情况下,几个人的口供倒也能对上—— 这次的直播,算是集体创意,不能说哪一个人独自策划的。 大概两周多以前,公司的工作人员、包括旗下大多数网红都去参加了一个局。 局是商博然牵线搭桥的,参加的人有富二代,直播平台、游戏公司、影视公司等高层,据说还有选角导演、知名编剧参与。 网红公司的人带着旗下网红人参与这个局,为的是帮他们寻求工作机会。 公司很重视这个机会,自然要把旗下网红都打扮得跟天仙一样。 出发之前,大家统一在大化妆间,一边等妆发师做造型、一边聊天,在场女性居多、最近新闻中女性出事的也多,大家聊的也都是这方面的话题。 有个运营人员刚被男友劈腿,聊天的时候说了句气话,要是她跟公司的网红们一样开直播,她要直播手刃男朋友。 公司的负责人一听,觉得这事儿挺有趣、很有可行性,于是闲聊变成了工作讨论,讨论直播杀人的可行性。 几人越聊、越觉得这件事可以带来巨大流量,负责人当即拍板决定将此事排上日程。 那日,展颜工作室的妆发师都在场,后来相关的排练工作,他们也全部参与了进去。 这与两周前凶手就能找上黄大山的时间上是吻合的。 当下,祁臧抓紧时间把昨日的问询资料整理了一遍,又挑了几个重点关注的人,复盘起了他们接受问询的视频录像。 在看到网红公司负责人的时候,他按下暂停键,然后倒退,又把某个细节反复看了几遍。 这位负责人是女性,34岁,名叫王甜甜。 昨天负责审问她的正是李正正。 祁臧正在看到的录像,是李正正问到:“你刚才提到,那个局是商博然帮你们牵的线,是吧?看来你跟商博然很熟。” “也、也没有很熟。”王甜甜瞄了一眼镜头,瞥一眼李正正,低下头抓了两把头发,再看向李正正道,“就是饭局上认识的,一起喝过酒、玩过掷骰子之类的游戏……” 商博然绝对有问题,很有可能是帮凶。 这是祁臧很早就怀疑的问题。 所以,关注每个嫌疑人跟商博然的关系,是祁臧给每个负责审讯的人交代的任务之一。 此时此刻,李正正跟着祁臧看了一遍录,不由问:“老大看这段录像……是怀疑这个王甜甜吗?她是网红的负责人,其实也算是直播活动的主策划了。她最能掌握全局,利用这件事杀人。对了,她身高1米68,正好符合范围!” “其实我更怀疑化妆工作室的那帮人。正常来讲,网红们是她们的客户。给客户化完妆,她们应该和客户一起享受成果,应该观看直播的,但她们居然工作一结束马上就去团建了……还是大晚上去的,这太奇怪了。”祁臧道。 “那这个王甜甜……” “她在说谎。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凶手。我只是觉得,她跟商博然的关系恐怕没这么简单。” “老大你怎么怀疑的?” “你看她表情都心虚。” 祁臧侧头看向李正正,“再者,你想想,王甜甜手底下有一堆漂亮姑娘。她把这些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着她们去参加‘局’……你觉得这是什么性质的局?尤其是在我们已知,王甜甜旗下的网红白雪不久前才被我们扫黄扫到的情况下。” “我去……”李正正挠头,“他们那行水真深。” 祁臧道:“我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李宏宇。这件事暂时先让他们扫黄的去负责,看看这王甜甜、商博然有没有当皮条客,参与□□的可能。凶案这边……我再仔细看看这家展颜化妆工作室的情况。” 祁臧仔细查看起了同事整理的工作室的情况。 展颜工作室一共有五个人。 其中负责人叫黄雨欣,也是这些人中最厉害的妆发师,前两天说是请假回老家了。 其余四个人是她的员工,也算是她的徒弟。 其中很有意思的点在于,这五个人的身高居然全部都在1米67到1米72之间,而且她们的面容居然多少都有相似的地方,要么眼睛像,要么五官像,要么五官分开看不像、但凑在一起再配合着气质整体看就很像。 凶手在想什么? 把这些人全部打入嫌疑人范畴,拖延警方的时间吗? 如果从这个角度,能有意识做到这一点的,只有负责人黄雨欣。能在周六晚上把员工大老远叫去团建的,仍然也只有她一个。 可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总不是她两周前才招的吧?难道她早就把自己预设成了一个罪犯,在有意识找可以替她顶罪的? 思及于此,祁臧给卫凡打了电话,让他重点关注黄雨欣。 “那老大,接下来咱们……”李正正问。 “趁卫凡还没带他们回来,咱们先去趟死者崔俊杰的家中。杀秦春岚,是为了利用完她后的灭口,凶手主要目的还是杀崔俊杰。但这背后总得有动机吧? “网上那些八卦,大家都研究一番了,并没找到什么关键信息。那就从崔俊杰的家入手。如果家里再找不到什么线索,就问问街里街坊,都试试看。” 祁臧想到什么,问,“对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他的家人来找过他?”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5节 李正正摇头:“他爸妈年初的时候因为车祸去世了,好像还留了挺大一笔遗产给他……其他亲戚,暂时还不清楚什么情况。” · 另一边。早上7点半。 许辞从祁臧家的次卧醒过来。昨夜他意外睡得还不错。 睁开眼的刹那,许辞倒是被金光闪闪的天花板、墙砖晃了一下眼睛,以至于揉了两下眼才坐起来,缓了一会儿后再走下床。 出门四处转转,没听见祁臧的动静,估计他已经走了。 许辞走到餐厅,果然看到了祁臧留下的纸条。 祁臧给他留下了四张便签纸,分别写了四句话,并从左到右按次序排好了—— 第一句:[早餐记得热来吃] 第二句:[有什么发现及时告诉我,不要擅自行动] 第三句:[别误会我,我跟别人可不这么说话,男女都没有,我没有什么前女友,前男友也没有,不然荣副局会天天逼我相亲吗?] 第四句:[1、请务必遵守头两条要求;2、请务必相信我的上一句话] 读到最后这张纸条,许辞嘴角难免微微扬了一下,看了一眼餐桌上摆的食物,祁臧买的都是从前的自己爱吃的。 收起纸条,许辞前去洗漱、换衣服,最后终究还是把早餐吃掉了。 到公司的时候是8点50分。 许辞跟助理孟宇打过招呼后进办公室关上了门,临走前留下一句:“不重要的会全部推了。如果有人找我,没什么重要的事,就说我不在。我今天不太舒服。” 孟宇颇为关切地问:“谢总,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就是没睡好。老毛病了。” 进到办公室后,许辞把大部分手机都调了静音,除了那个他专门用来联系平安的手机。 戴上眼罩堂而皇之摸鱼补觉之前,许辞给平安打了个电话。 “跟上商博然了?” “放心吧,一直跟着。对了,警察那边好像也派了人跟。” “知道了,有消息随时联络。” “放心。” · 山康那边。从商博然离开市局那一刻起,他就跟上了。 先是跟着他去到了一家高级餐厅,看见他进去吃起了早餐。 这回他留了心眼,让其余同事去周围看了看餐厅有没有后门,发现后方有个后厨以及工作人员使用的门后,特意派人守在了那里。 估计在审讯室待了整整24小时,他有些精疲力尽,这顿饭吃得很久,吃完后又找了个按摩店按摩,直到天大亮。 只有他的司机就带着他上路了。 山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商博然走的分明是出城的方向。 如此,山康采取了更加谨慎的跟踪模式。 可就在他以为商博然要拐上高速入口的时候,他的车忽然调转,竟去了旁边的丰水区农贸市场。 这不是一般的菜市场,是整个锦宁市最大的农贸类物流基地,也可以称之为农贸批发集中地。 此处占地面积极广,建筑多、摊位多,来往大体积物流运输车辆众多,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多,人流量也巨大。 山康察觉到不妙——不好,这商博然怕不是要搞事情。 果然,下一瞬他的车先是忽然往右边一拐,进了摊位区,接连撞翻了数个摊位,最后以很刁钻的角度侧面撞上了一辆装了一车西红柿的小货车才停下来。 小货车侧翻在地,本计划上午售出的西红柿全部滚落一地。司机立刻停车走到商博然的车前破口大骂。 与他一同大骂的,还有那些猝不及防被掀翻了摊位的菜贩子们。 “妈的怎么开车的?” “有钱了不起啊!” “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兄弟们,上!一起抓住他!” …… 话语纷纷间,一群人就把商博然的车包围得水泄不通,山康的视线彻底被拦住,完全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停车,都下去,抓住商博然!”山康大喝。 几个人下车、拿出警察证维护秩序、平复纷争…… 可等他们挤进人群,只剩司机一边撒钱、一边赔笑,商博然早已不见了踪影。 十分钟后。 许辞收到平安的消息—— [商博然有点东西,甩掉了那年轻警察,不过我跟上了,在他车上放了定位装置] 平安跟在山康的后方,相对来讲更隐蔽,更不易被商博然察觉。 在看见商博然、山康的车相继进农贸市场后,平安察觉不对劲,迅速在附近观察起来。他果然看到了一辆与周围车辆气质颇为违和的路虎揽胜。他提前做过调研,商博然恰好有一辆路虎揽胜。 停车,下车,平安拦着一名路过的菜贩问路,早“不经意”经过那辆车的时候,往车下方贴了定位装置。 其后不久,果然看见换了件跟周围菜贩打扮差不多的汗衫的商博然跑过来,上了车。 许辞回复:[告诉我路线和地点,我马上过去] · 丽水古镇。 小镇迎来了朝霞,霞光下的淮阳河蜿蜿蜒蜒像条橙红的丝带,穿梭在青瓦白墙间,以及那被刻下了数百历史痕迹的青石板边。 一梦黄粱民宿的二楼走廊里站着一个美人,身材高挑、肤白如玉。 穿着一身旗袍,她腰细得仿佛不盈一握。盘起来的发、发里被缠绕的木簪,她从上到下,哪怕是耳鬓垂下来的头发丝,都在配合这古镇的气质。 她仿佛画里走来的佳人,身上拢着江南的烟水气,好看得像天仙。 此人正是黄雨欣。 从屋里走出一个姑娘,也是个美人,仔细看还和黄雨欣有几分相似。 只见李小霞充满欣喜地看向面前的黄雨欣。“我、我一直把你当偶像的,我好喜欢你拍的那些美妆视频……你真的愿意把我收为工作室的员工?” “没关系。我们长得很像。这是我们的缘分。”黄雨欣笑笑,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她,“一会儿陪我玩个游戏就好。有人来找我。你装作我,跟他们回去。” “这、这是什么意思?我也就是眼睛有点像你,还是化出来的……这是跟着你学的仿妆。我肯定会露陷。” “是的。他们一定会知道。但你只要骗过他们一会儿就行。他们会带你回锦宁市。你撑到锦宁市就行。我的微博、小红书账号全部送给你。以后我的那些id,全部交给你继承。” “那、那你要去哪里?” 黄雨欣伸出一双白如莲藕的手,撑到了木栏杆上。 抬头望向天空的时候,她的眼里盛满了霞光。 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飞往天际、没入橙红相叠的云层。 盯着飞鸟远去的方向,黄雨欣轻声开口:“去一个真正自由的地方。” 第36章 华金豪城7栋3单元301, 这是死者崔俊杰的住处。 祁臧带着人来到这里进一步调查他的社会关系、并找寻其余线索。 崔俊杰的家里乍一看并没有什么异常,干净、整洁,看起来倒不像一般男生那样邋遢。 但在安排痕检人员进行指纹、脚印、以及其余生物痕迹的提取工作时, 有了异常——他的家里明显被人做过彻底的清理。 就拿茶几上的杯子、厨房里的道具、碗筷举例, 上面居然没有任何指纹。 这意味着凶手很可能来过崔俊杰的房间。为了避免警察在他这里检查到自己的痕迹,她做了彻底的清理。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凶案之后。 祁臧立刻安排了李正正去物业调取案发前后的监控。 等待技术人员继续勘查期间,祁臧再带着人挨家挨户探访, 试图了解一些崔俊杰的其余情况。 楼上楼下问了一圈后,他们在小区里遇到一个活泼热情的大妈, 倒是真从她那里打听出些重要消息。 “小崔啊……哎,我知道, 这孩子长那么俊, 真的可惜了啊。哎你们找没找过他老婆啊?我周六碰见过她回来收拾东西。” 大妈这一句话可谓有些石破天惊。 ——崔俊杰这样声称不恋爱、不结婚、只及时行乐的一个双,居然结婚了? 可是公安系统并没有查到他结婚的记录。他这是结的哪门子婚? 祁臧上前问大妈:“你确定那是他老婆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他们是……” 祁臧本来想说“炮|友”,考虑到大妈的接受程度, 改口道:“有可能他们只是男女朋友关系。” 大妈反而诧异地看向祁臧。“不是啊,不会有错的, 小崔亲口跟我说的啊,说他结婚了,去缅甸结的。他可高兴了呢!” 祁臧立刻问:“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大概三个月前吧……”大妈道,“他说是去缅甸旅游, 遇到的那个姑娘, 处了两周决定结婚。” “请问你看清他妻子的长相了吗?”祁臧问。 大妈摇头。“这倒没有。她老是戴着那种很宽的帽子,还用那种很有异域风格的丝巾围住脸……我就看到一双眼睛, 哎哟, 小姑娘啊,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哦,特别漂亮的呀! “小崔好像想进军娱乐圈吧?他老婆也许是个明星呢,所以不方便见人呢!对了,他们还是隐婚呢! “小崔跟我说的时候,抱怨他老婆不让他给任何人说这事儿。他是架不住我追问他俩的关系,偷偷告诉我的。还让我别告诉他老婆。这年轻人啊……搞不懂!哎哟……他老婆别是娱乐圈里被大佬包养的那种女明星吧?”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6节 按住大妈想打听八卦的念头,祁臧抓重点问:“星期六她过来的时候,也是那样的打扮?” 大妈点头:“差不多吧。我还试图跟她打招呼。她高冷的哟,直直就走掉了……后来我看她拉了个箱子出来,就猜她估计是回来拿东西的。” “你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方不方便跟我同事回一趟市局?”祁臧问。 祁臧手机上倒是有展颜工作室那五个人的照片。但如果先给大妈看照片、问她见过的那人是不是照片上的人,有可能得不到什么结果。 因为照片会给人先入为主的印象。 尤其在那五个人长得都有相似之处的时候,大妈很可能陷入困惑之中,无法分辨其中到底哪个才是崔俊杰的妻子。 最好是让大妈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纯靠回忆配合画像师画像。尽管她只看到一双眼睛,但毕竟那双眼睛给她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 前脚大妈跟着一名警察前往市局,后脚柏姝薇倒是风风火火地下楼来了。 祁臧见她那样子,便知道她可能查到了什么。“有发现?” “有两个不知道算不算是重要的发现。”柏姝薇道,“第一,我不是一直在研究崔俊杰的八卦嘛……我算是把跟他有关系的炮|友都问了一遍,从中提取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好几个炮|友最近约他,他都不应约。我找其中一个人详细聊了聊,他说崔俊杰三个多月前去过缅甸。从那边回来后,他就不再玩了。他觉得崔俊杰这个海王是不是决定上岸了。” “他们猜的不错。崔俊杰在缅甸结婚了。”祁臧道,“第二个发现呢?” “我去……这、这……”不可置信地眨了两下眼睛,柏姝薇缓了一下,才继续道,“我一直在通过崔俊杰社交网络上的关注、以及经常和他互动的账号来整理他的交友名单。有个跟他互动最频繁的,也是个爱玩的海王,我查到他的电话后打了过去,问崔俊杰最近有没有异常啥的,他就说他那里有崔俊杰的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海报。” “海报有什么异常的?” “重点好像不是海报本身,是崔俊杰的表现……” 按这位同为海王的友人的描述,崔俊杰之前接过一个服装品牌的广告拍摄工作。那不是什么大品牌,他也不够格当代言人,也就是充当个模特,为他们当季主打的服装拍照。 那些衣服很有异域风格,摄影师用到了很多希腊元素。 比起一般亚洲人来说,崔俊杰轮廓有着欧美人的深邃,很适合这样的风格,这一套照片也就拍得非常出彩,为他涨了很多粉。 他自己也很喜欢,留了很多海报贴在家里。 可就在大约三个月前,崔俊杰却把这一系列的海报全都给了友人。 友人很诧异地问他原因。崔俊杰却不答,就说有人想把它们烧了。他还是很喜欢这些海报,于是偷偷给了友人,并提醒友人,以后有人问起,友人要帮他隐瞒,就说确实是烧掉了。 把这一段讲给了祁臧听,柏姝薇道:“这人问了崔俊杰,谁让他烧的海报,他是不是打破自己的原则,居然跑去谈恋爱了。崔俊杰没承认、也没否认。现在看来……嘶,该不会是他老婆让他烧海报的吧?为什么?” 祁臧:“你把那些海报的照片要过来。我看看。” 很快,祁臧得到了这些照片。 无非是正常的时尚摆拍,加了一些异域元素而已,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心里很快想到了许辞。 祁臧刷刷把这些照片发给了他。[能不能看出什么玄机?] 五分钟后,许辞打了电话过来。“崔俊杰的照片?你在他家?” “对。”祁臧开口,“能看出什么来?” 许辞:“跟希腊很有关。” 祁臧:“怎么看出来的?” 许辞道:“这套海报的风格很好区分,有四个系列,第一个系列的背景都是黄色,照片里的主要元素有沙漠、黄土。这系列的元素是‘土’。 “第二个系列里,每一张他的衣服都很飘逸,背景以白色为主,有风筝、蒲公英飞舞的画面,突出的是‘风’,或者‘气’。 “第三个系列对应的元素是蓝色的‘水’,第四个是红色的‘火’。” 最后许辞总结道:“土、气、水、火,这是古希腊人提出的四元素。他们认为世界是由这四种元素组成的。告诉我,这海报背后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祁臧倒也没有隐瞒,把崔俊杰疑似隐婚、疑似他的妻子要求他烧毁海报、以及展颜工作室五个人都长得挺像的事情都告诉了许辞。 之后许辞就陷入了沉默。 此刻他刚请了病假,还没离开办公室。 在他办公桌上方的虚空中,那枚四色花的戒指骤然浮现—— 久远的从前,许辞曾和隔壁省江淮省公安厅的刘洋副厅长拜访过一位历史学教授。 教授研究了一段时间四色花戒指的照片,开口道:“我推测……黄、白、蓝、红,这戒指上花的四种颜色,可能跟古希腊的四元素有关。” 难道犯罪组织头目老k从中国墓地里挖出的东西,竟来自古希腊? 刘洋显然有与许辞一样的疑问,便问:“古希腊的东西,有可能出现在中国墓地里吗?” “有可能。”教授道,“有一批陶器……我记得现在在浙江博物馆吧。那些陶器有3000年的历史了,上面的文字跟希腊文非常相似。两个文明古国在久远以前,一定是有过交流的。” · 四色花组织崇拜这枚戒指,也可能因之崇拜起四元素创世说。 其头目老k,也就是桂大军,很可能据此发展了一套歪理邪说在东南亚一带游说,不断吸引人加入他的组织。 目前看来,这次的凶手x很大可能就是崔俊杰的妻子。 她会不会是四色花的一员? 许辞本就觉得这次的凶手反侦察能力太强了,何况她居然敢堂而皇之地挑衅警方……这不是普通人能干出来的,是跟警察当了多年对手的狡猾罪犯才有的心态。 除此之外,凶手是跟商博然合谋杀人的。 那么她是怎么跟商博然产生交际的呢? 商博然是拉皮条的。 通过白雪在她们那个圈子里打探,很可能就是商博然介绍了一个姑娘给梅欲驰。梅欲驰有艾滋,导致那位姑娘也得了艾滋。被残忍地分尸后,她被袁小兵抛进了云梦湖底。 而杀人分尸、让袁小兵抛尸的人是四色花的人。 商博然跟四色花的这条线就这么连了起来。 商博然手里一部分生意是,买越南、缅甸、泰国等地穷人家的姑娘送到国内给人当老婆。如此看来,他的合作方很可能是四色花。 凶手如果是四色花的人,她能和商博然产生交际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如果说先前许辞只是有那么一点怀疑,完全没有任何凭据,听完祁臧的海报故事,他基本能认定凶手是四色花的人。 只不过这位凶手很可能已经离开了四色花。 她痛恨四色花、连带痛恨着组织里经常会用到的四元素,以至于看见崔俊杰的那些海报就烦闷,恨不得立刻将它们通通烧掉。 四色花在组织内经常使用土、气、水、火这四种元素的东西,不是“中二”、也不是没事儿瞎搞,这背后有心理学依据—— 一个组织、一个教派,想要人心凝聚,一定需要让成员产生认同感。这需要他们从方方面面对员工进行洗脑。 公司的logo有类似的道理。 当员工使用的水杯、鼠标垫、键盘……全都带有公司logo,这会对他们潜移默化造成影响,他们会在不知不觉见对公司有越来越大的归属感,真心实意认为自己是公司的一员;会认为跟自己一同使用着印有这些logo的同事们,跟自己是同类。 对于四色花来说,四元素就是他们用来增加凝聚力、增加对组织认同感的,带有洗脑性质的“logo”。 如此,凶手如此反感四元素,足见她想离开组织的想法非常迫切。 但四色花这样的组织哪会容许人轻易离开? 祁臧说黄雨欣工作室的另外四个人都和她长得有些像。 她招聘这些人的时候,还没有直播的事,那么她并不是想当然地试图利用她们骗过警察,为自己的凶杀案顶罪…… 她招她们,恐怕是为了有备无患,骗过组织的人。 ——黄雨欣,是从四色花叛逃出来的? “谢桥?怎么了?”见许辞陷入沉默,祁臧皱眉问他。 这声呼唤让许辞回过神来。 握紧了一下手机,许辞道:“没什么。我只是在串你给我的线索。我同意你的看法,工作室的老板黄雨欣最大。她很可能就是凶手,也是崔俊杰的妻子。” “那你认为,她的动机是什么?”祁臧问。 许辞道:“众多推理小说、以及现实的凶杀案里,有一个通用的定律,如果排除仇杀、情杀、激情杀人……很多时候,凶手就是那个能够获益最大的人。 “崔俊杰死了,谁能从中收获最大利益?” 祁臧想到了李正正昨日的话—— 崔俊杰父母年初去世了,给他留下了一大笔遗产。 具体来说,遗产是三套房子。 根据警方掌握的线索,崔俊杰听说锦宁市要出具限购政策,他担心需求下降会导致房价下跌,于是赶在那之前把房子都卖了,在四个月前拿到了1500万现金在手。 如果确认黄雨欣就是崔俊杰的老婆,她是为了这1500万杀的人吗? 或者更准确的说,她分明就是瞄上了有着1500万的崔俊杰,才跟他闪婚的? 崔俊杰这一代海王,会那么草率地栽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吗? 不,这个人一定不普通、有着非同一般的手段才对。 这回的凶手反侦察能力这么强……像是个专业的罪犯。 她是不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她的国籍应该在缅甸。 那么她是不是在缅甸勾引了很多有钱人、当他们的妻子、再将他们一一杀了继承遗产? 无论如何,她从前一定也犯过案、有着丰富的与警方斗智斗勇的经验。 只听许辞道:“黄雨欣杀崔俊杰,应该是为了钱。她真正的情人是商博然。现在他们一定约好了要一起逃走。恐怕他们会偷渡离开中国。” “黄雨欣恐怕不止杀了崔这么简单,那背后——”祁臧还欲跟许辞商量,手机进电话了。“等等,我离开一下,同事来电话了。” 许辞:“是那个跟踪商博然的同事?” 祁臧很诧异:“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许辞:“我知道他要告诉你什么。他把人跟丢了。” 祁臧:???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7节 许辞:“别急。我帮你盯着。” 祁臧迅速皱眉:“你该不会又想像上次那样,我告诉你,你要相信警察——” “可如果我没办法全都相信呢?” 许辞这一句话让祁臧几乎哑然。 他想起了许辞在张云富面前失控的样子。 许辞……他是真心实意地怀疑警方内部不对劲。 祁臧使劲儿揉了下眉心。“小……谢桥,请你相信我。” 许辞只道:“我相信你,所以稍后我会把商博然的动向告诉你。你重新派人盯着他,暂时不必布控拦截。凶手把每一步算计得很巧妙。一时半会儿很难拿到她犯案的证据。但这次她和商博然见面,如果被你们捉个现行……这件事本身就会成为证据之一。” 许辞挂了电话。 · 五个小时后。 济水岛,雪丽民宿。二楼203房间。 平安猫着腰守在窗口,正端着望远镜往对面丽花旅舍观望。 许辞则坐在他身后摆弄手机。 大概在30分钟前,平安亲眼看着商博然和他的司机进入丽花旅舍,并在前台逗留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是不是办理了登记入住,总之他一直没出来。 商博然和黄雨欣合谋杀了崔俊杰。这事儿应该没跑了。 现在商博然出现这里,多半是和黄雨欣约好的。这是他们的碰头地点,他们打算一起出逃。 这一回的案件里,黄雨欣杀人、嫁祸、伪造自杀,一系列手法确实布置得精妙。 如果碰到一个责任心不高、或者确实水平不高的警察,她兴许就混过去了。 但这种事毕竟不太可能在侦查水平相当高的锦宁市发生。 撒一个谎,要用无数谎言去圆。黄雨欣的杀人手法再巧,也难逃现在的侦查手段。 一旦将她的作案手法理清楚,顺着查下去,一切都将有迹可循—— 凶手从哪里购买的麻醉剂、乌|头|碱药酒的原材料是什么、分别在哪里得到的…… 再者,秦春岚死亡的那片小河虽然因为处于拆迁状态没有监控,但慢慢排查周六晚上到凌晨的全城监控,总能把那辆绿色小车的轨迹还原出来。 另一边,商博然离开医院后,打了哪辆出租车或者网约车,中途在哪里换车、在哪里开始步行……也能一步步查出来。 警方总能把完整的证据链找出来,彻底将黄雨欣和商博然定罪。 不过大海捞针地去寻着蛛丝马迹找线索,这不是一件能立刻完成的事情。警方为此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以及时间。 现在距离凶案发生还不到48个小时,警方在这期间完成尸检、痕检、理化检验、死者社会关系调查走访等等工作,继而将案发经过彻底还原已经不易,更何况拿到铁证、申请到正式的逮捕令呢? 黄雨欣和商博然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他们要利用这段时间逃走。 商博然多次参与国内国外的女性买卖,对偷渡的路线非常熟,也一定与干买卖的人员相熟。 此刻他来了这荒凉偏远的海岛,其目的已不言而喻——他和黄雨欣杀完人,打算偷渡到国外。 “你说那黄雨欣一会儿会在对面丽花旅舍现身吗?他俩想怎么逃啊?”平安问。 许辞道:“这岛上就两个民宿。我认为她住咱们这里的可能性更大。” 平安放下望远镜,回头看向许辞,“为什么?” 许辞反问:“你觉得她和商博然是什么关系?” 平安:“很有可能是情人。黄雨欣伙同自己的情夫商博然,杀了丈夫崔俊杰。他们俩是为了钱、也是为了情。毕竟……商博然这次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几乎豁出去、付出了一切—— “凶案当晚,商博然提前离开直播现场,警方一定会怀疑他。此外,警方会调查网红公司的员工、老板……继而多半会发现商博然拉皮条的事情。 “所以,从他答应黄雨欣犯案开始,他算是把从前的一切都抛下了。那一刻他已经做好放弃国内生活,出逃到国外的准备了。” 瞥一眼对面民宿的方向,许辞道:“是,商博然让司机去农贸市场制造混乱、以便自己趁机逃跑。警方原本只是怀疑他。他这动作反而坐实了自己有问题。他敢这么做,一定是因为他早就设计好了出逃路线。只是……” 许辞眼神一黯。也不知道是在怀疑什么。 平安问他:“只是什么?” 许辞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商博然在农贸市场的动作,只会引来警方更严厉的打击。警方完全可能沿路设关卡封控、将他外逃的可能彻底封死。” 平安道:“可是现在警方似乎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让商博然顺利到达丽花旅舍……这种情况下,黄雨欣真的敢去见他吗?她不怕旅舍周围已被警方埋伏了吗? “按理,她根本不会来这个岛。她直接跑就行了,她管商博然干什么?” “这就是我问你黄雨欣和商博然关系的原因。按我的判断,即便他们是情人,以黄雨欣这样手段狠辣的作风……就按你说的,她根本不会来这里。除非偷渡外逃的资源,完全掌握在商博然的手里。” 许辞淡淡道,“商博然不是傻子,独自握有偷渡资源。没有他,黄雨欣逃不走。这是他绑住黄雨欣的手段,也是黄雨欣不得不出来见他的原因。” 平安一拍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黄雨欣不得不来见他,但又怕对面旅舍有警方的陷阱……所以她可以退一步,提前入住这边的旅舍观察情况,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 “总之,商博然是明面上的靶子。她躲在后面,可进可退。” 房门在这个时候被叩响。 平安很诧异地与许辞一个对视,然后上前开了门。 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美艳无双的美人。 她朝平安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间,又瞧向了屋内的许辞。“能和你聊聊吗?” “那什么——”平安上前一步,似乎想阻止。 许辞倒是朝平安一点头。“没事,你出去吧。” 平安皱起眉,忧心忡忡,但也只得暂时离开。 屋内一时只剩许辞与这位不速之客。 “你就是黄雨欣?”许辞问。 “准确的说,在组织里,我的名字叫血莺。”血莺朝他笑了笑,走上前,很闲适地坐到了许辞的对面。 “我认识你。你叫许辞。对么?改头换面……你防的是警察。 “许辞,做笔交易吧。你帮我逃走。我不向任何人暴露你的身份。甚至……我还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想知道四色花的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第37章 时间退回至五个小时之前。 许辞挂断电话后, 祁臧立刻又给他打了过去。 许辞迅速拒接,随即收到祁臧发来的消息:[你在哪儿?我们见面谈一下] 许辞沉默。 祁臧又给他发来:[黄雨欣是我的犯人,我不会让任何人包庇她, 包括我的顶头上司,她不可能从我手上逃走,你能够相信我吗?] 30秒后, 许辞给祁臧发了个定位:[到这里面谈] 大概20分钟后。 祁臧赶至许辞的地点, 发现他已经到了。 此地是许辞公司所在的沂水区。这里属于经济开发区,道路宽阔,沿路大多是物流基地又或者工厂。工作时间,道路上基本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车辆。 许辞的车就停在路边,祁臧掉头拐过去,驾驶着越野车非常张扬地正面朝许辞那辆个头略小一些的suv开过去,在车头即将碰上许辞车的车头时才堪堪停下。 烈日炎炎的夏季, 两辆车就这么头碰着头停在路边。 祁臧开车门, 下车, 大步走向许辞。 许辞打开车门,请他坐上副驾驶,然后打开手机地图给他看。 “这是——”祁臧猜测着,“商博然逃跑的那个农贸市场?” 许辞点头。“我朋友一直跟着他。不出意外, 他去隔壁淮海省了。估计他会去靠海的某个小岛,以那里为中转点……之后再想办法偷渡。” 放下手机, 许辞看向祁臧的眼睛。“我在想, 商博然不傻,他这个年纪、这个阅历的人, 不应该会为追求所谓的爱情抛弃一切。可他为什么敢堂而皇之地通过那种方式甩掉你的人? “甩掉你的人之后, 他大摇大摆地开着登记在他名下的那辆路虎开向临省。途中他只换了车牌——当然, 他必须换,否则天网可以立刻通过车牌号锁定他的位置——可他既不找机会更换车辆、也完全不避开诸如高速收费站这种可能会检查证件、监管到他的地方。又是为什么?” 瞥一眼祁臧拢眉的样子,许辞继续道:“我只能怀疑他有恃无恐。发现商博然做出这种事情,你会立刻怀疑他有重大嫌疑,继而试图沿路封控、排查所有人。可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现在商博然只存在理论上的嫌疑,没有任何证据能为他定罪,你这流程走起来不容易。涉及到跨省封控,就更麻烦了。这个时候的张局无疑非常关键。 “我现在推测商博然和黄雨欣是情人关系,约好了一起出逃。如果张局卡你流程卡个几个小时……即便最终他同意封控,商博然已经逃了。” 沉默了一会儿,祁臧表情严肃地看向许辞。“在你看来,商博然大摇大摆开着他自己的车逃跑,是因为仗着‘上面有人’给他开绿灯。这是你不愿意大大方方将商博然动向分享给警方的原因。 “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你把张局先预设成问题人物,才会得出的结论?” 听到这话,许辞立刻皱了眉。眉宇间有了显而易见的戾气。 祁臧却是继续道:“可能这话你不爱听,但我必须客观。我怀疑商博然涉黄,找了我们扫黄队的。你猜我得到了什么消息?他们刚接到针对商博然的举报,已经怀疑他涉嫌买卖妇女强迫卖|淫。此事即将正式立案。此外,商博然父亲的公司已经破产重组,现在处于严重负债的状态。 “所以,在我看来,商博然的行为逻辑很好分析。他这么做,不是蠢、也不是有恃无恐,他是走投无路下的破罐破摔。我不知道谁举报了他,但他恐怕早就收到了风声。 “这种情况下,商博然横竖是要逃到国外的,可他没钱。正好,他与黄雨欣一拍即合,决定杀了崔俊杰,拿到钱,再出逃。 “凶案发生了,警方没那么快怀疑他最好,怀疑到了、商博然被跟踪了,他也只能采取目前的方式摆脱警察。 “农贸市场旁边的高速就是通往临省的,他选择在那里出逃,其实就是在暗示警察他会逃往临省,这是他在走投无路下的一次豪赌,赌警方的效率,赌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警方没有办法迅速全城、全省、甚至说服淮海省跟着一起,安排大量警力在各个路段进行封控…… “如果警方反应果真迅速,那么商博然只能束手就擒。他的罪名多了去了,不差一起凶杀案。 “如果警方没那么迅速,那最好,他打个时间差赶紧跑。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没必要换车、也没有必要避开高速绕土路……那样只会白白浪费时间而已,他越快开到他想去的目的地越好。 “商博然这就是纯粹的赌徒行为,他单纯地在跟警察赌时间差。你怀疑到张局,可能确实想多了。” 待祁臧说完,许辞却道:“同样的逻辑也可以用在你身上。你预设张局是好人,所以才有这样的结论。再说,我也不是针对张局一个人。此事涉及全省、甚至跨省布控,必然要上报省厅,省厅那边也可能……” 接下来的话,许辞没有点名,但祁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顿了顿,许辞转而问他:“你来找我,是想说服我做什么?” 祁臧道:“凶案发生还不到48个小时,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确实不能保证可以立刻说服两个省的领导同意安排那么多警力去所有路段、码头港口、乃至火车站、机场布控。如果你把商博然逃往的准确路线告诉我,有针对性地派少量警力出警,这无疑容易很多。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8节 “可是现在黄雨欣还在暗处。如果我们贸然拦下商博然……被戴上手铐前,他抽时间给黄发个消息的功夫还是有的。那么以后想要再抓黄雨欣,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 许辞也不多顾及什么,拉开挡光板背面的镜子、深色粉底在自己面部上做起修饰。他道:“我听出了你想和我合作的意思。” 祁臧注视着许辞的侧脸,道:“我手下的失误,就是我的失误。查到商博然的动向,完全是你的功劳。我没有权力要求你必须给我提供他的信息。 “你可以去见商博然、黄雨欣,去问你想要的信息。但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让我随时跟在你身后,并且同意带上这个——” 侧过头,许辞看到了祁臧手里拿着一个隐形的耳麦。“如果你相信我,戴上它。一旦你那边有危险,我能及时赶到支援。” 见许辞沉默,祁臧补充道:“我能感觉到你在查一些事情。这回黄、商两个人,是不是跟你想调查的某个组织有关?你有没有想过,一个人去面对,是螳臂当车。” 祁臧说得确实不错。 许辞怀疑黄雨欣已经叛逃四色花,但也只是怀疑而已。 她痛恨四色花元素,痛恨四色花组织,并不一定意味着她已经叛逃成功。她和商博然这次想逃到国外去,可能还会需要组织的帮助。 这次过去,许辞确实有可能再次正面遇上组织的人。 可是……可是如果戴上这个耳麦,这意味着他藏了八年的秘密,可能会彻底暴露在光下。 那结果会是如何呢? 有可能他还能跟之前一样生活。 有可能,他不被任何人相信,从此活在牢笼里。 还有可能,就算他侥幸证明了自己的无罪,他再也无法回到清丰集团继续他想做的事情。 这意味着,他辛苦多年的努力、心血,他付出所有、抛下了正常人生应该拥有的一切去取得的那点微小进展,全都会付之一炬。 他再也没有第二个八年可以重新开始。 “祁臧,这个耳麦,它的背后……” “它的背后只有我。” 许辞几乎怔住了。 他抬眸看向祁臧,似乎想求个确认似的。“你说什么?” “我说它的背后只有我。你和任何人、有任何对话,只有我能听见。你能相信我吗?” 许辞沉默,祁臧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现在的例子就相当于……你是我的线人。你掌握了犯罪分子的动向,我要靠你去抓到他们。为了保护你的安全,我有责任维护你的隐私,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的秘密,包括其余警察。” 许辞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个似有还无的笑意。“嗯,如果是这样,你倒不算违背原则。” “当然没有。你怀疑我们内部有问题,相当于向我检举我的同僚。没调查清楚之前,我有责任替你保守秘密,不向任何人透露关于你信息。 “我能够保护你,并且向你承诺,没有人能在手里对我的犯人做手脚。不管那个人是谁。问题就在于…… “你肯相信我吗?” 你肯相信我吗。 许辞在心里重复了一下这句话,想的是——如果你从你的同僚里听说了我的那些旧事,你会相信我吗? 你会相信那个跟你生活了四年的大学室友干干净净、毫无问题吗? 可他明明不跟任何人来往,性格也那样沉郁别扭,他明明就像是藏着最可怕、最阴暗秘密的那种人。 即便你相信大学里的那个室友,时隔八年未见,你会信他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人吗?还是说,你会怀疑关于他的一切美好,其实全都是你的想象而已。你会不会怀疑,你被他骗了,也被自己的想象骗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辞垂着眼眸不动。祁臧维持着递出耳麦的姿势,也没有动。 直到整整十分钟过去,许辞总算伸出手,握住了那只耳麦。 祁臧紧绷的肩膀顿时松开,片刻后又紧绷起来。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皱眉看向许辞。“小——” 许辞打断他的话,问:“知道商博然在农贸市场做的事,我只能推测,他可能是和黄雨欣约好了想一起出逃,所以想跟过去问黄一些事情。可你是怎么确定的?黄雨欣那边出了什么状况吗?” 祁臧把黄雨欣工作室的人都在古镇的事情告诉了许辞。 “周五她声称在临海老家,周六又出现在了古镇……摆明了问题最大,基本就是凶手,跑不了。我们队的卫凡去古镇接她们,接上了五个人往锦宁市回。半道他瞧那五个姑娘长得都有相似之处,留了个心眼,问了很多黄雨欣的私人问题。那五人一个都答不上来。他就怀疑,有人顶替了黄雨欣回市局接受问询。 “收到他这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往你这里赶。横竖他返回古镇找黄雨欣也来不及了,再者,那古镇归属云海省最落后的县城管辖,那边道路的监控并不严密……想找黄雨欣,我干脆从商博然这里下手。所以…… “所以你做好决定了吗?” 听到最后,许辞倒是笑了。 他总算重新抬起眼看向祁臧,然后缓缓开口:“其实对我来说,最关键的不是我信不信你,而是你信不信我。但凡你有一丝怀疑,就可能把我彻底打落至万劫不复的境地。 “祁臧,如果黄雨欣真的是那个组织的,而那个组织对她有接应的话……他们远比你想象中要来得狡猾。我希望,到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看到什么,你都要遵守你的诺言,相信我。” · 时间回到此时此刻。 济水岛位于淮海省内,是一个颇为贫穷的临海小岛。 与它相邻的岛屿还有很多,一个比一个火热,要么深受文艺青年的喜爱、要么有非常美味的海鲜排挡…… 只有济水岛两不沾,也不知道是不是风水问题,旅游开发就是起不来,饭店接连倒闭,只剩寥寥数个,民宿也只剩下两间,连渔船都不走这里,偶尔有货轮在码头停岗而已。 距离雪丽民宿不远外还有家烂尾楼,大概是某个有钱人不信邪,想在这里开发酒店,施工阶段居然就出了问题,那楼烂尾了好几年都没人管。 30分钟前,在跟着许辞来到附近县城后,祁臧第一时间联系了当地公安局,在确认商博然进入济水岛丽花旅舍后,他得到了附近派出所的支援,对济水岛的相关情况有了一个较全面的了解,包括这个烂尾楼的始末。 这会儿祁臧坐在车里,和李正正、柏姝薇等参与了办案的人守在济水岛外,并没有进去。他担心黄雨欣有防备,提前调研过他们的信息,进而察觉到异样。 祁臧派了几个对黄雨欣来说绝对眼生的警员去到烂尾楼,他们其中有人扮作了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有人扮作了秘书,还有人做包工头打扮,一行人装作了来烂尾楼考察、商量后续处置办法的人员。 坐在驾驶座上,祁臧在听到黄雨欣居然堂而皇之找上门的时候已经凝了神,下意识就一个抬手把耳机扣得更紧。 “我认识你。你叫许辞。对么?”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祁臧差点把耳机捏碎,紧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谢桥就是许辞。 可许辞一直在回避,dna在告诉自己他们确实是两个人,再者,没有其余任何人能佐证自己的看法…… 有的时候祁臧也会忽然陷入恍然的局面。 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思念太重以至于犯了傻、发了痴,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是错觉,都是一场幻梦,甚至从十二年前大一开始,许辞这个人就从来没有存在过。 总算,现在他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听到了“许辞”这两个字。 祁臧握着耳机,几乎动弹不得。 在他前方不远外,浪潮奔涌着上岸、再卷着砂砾远去。他的心绪仿佛随着之来来回回、翻涌不休。 直到耳机里传来许辞的一声“你怎么认出我的”之后,时间仿佛骤然静止,祁臧那颗跳动不安心脏仿佛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感到自己几乎忘记了呼吸,胸口沉闷得不知如何是好,与此同时全身都出了汗,仿佛温度骤然拔高,热得他肌肤都在发烫。 “老大你怎么了?” 一旁,李正正察觉到祁臧的异样,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背脊。 那一掌总算像是帮祁臧把胸口憋着的一口气拍出去了,他这才恢复知觉,重新懂得呼吸。 迅速回过神,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把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全都压下去—— 他必须回神,他要负责许辞的安危,还要抓那两个犯罪嫌疑人。 · 雪丽民宿,203号房间内。 家具都是原木色的,略显简陋,窗户外就是大海,倒是颇有一番情调。 小岛荒凉,民宿简陋。血莺的到来却似乎让这些原本枯燥的风景全都鲜活了起来。 在血莺的面前,许辞依然把自己往丑了化,像打不到鱼、被迫出来四处逛逛试图打零工的渔民。 听到许辞的问题,血莺歪着脑袋一笑,然后道:“首先,我是一个颇为优秀的化妆师,也是一名有些许水平、眼力非常好的画手,我能透过你这些装扮看出你本来的面貌。同理,仅看你一眼,我就能还原出你整容前的样子。 “你放心,组织的其他人可没这个眼力。那帮大老粗懂什么?也就是山樱他……不过他没有这样的眼力。你真的可以放心。” 又上下仔细打量了许辞一眼,血莺笑道:“你的五官、脸型,全都长得太好了,这是天然的优渥。我猜,你也许曾尝试说服整容医生把你往丑里整。可他们最终没有。看到那么完美的一张脸,谁舍得破坏?任何一个经受过美学熏陶的整容师都下不去手。 “看得出为你整容的医生技艺非常精湛。他尽可能保留了你五官的美感,可又让你看上去完全与从前长得不同……这不容易。他是哪里的医生,可以介绍给我吗?” “可以。”许辞道,“他在美国芝加哥。” 血莺像是被许辞正儿八经的回话逗笑了。 然后她抚了一下头发。这个动作她做起来毫不做作,只显得风情万种。“我来这家民宿的时候跟老板说,我前男友在跟踪我,他如果找到我,会打死我,就请他把监控画面通过云平台实时分享给我了。于是我就从画面里看到了你……但我想,你来这里,也是为了找我的。对么?” “你们在跟警察赌时间差。但你不敢保证商博然一定摆脱了警察,所以在这里观察。” 许辞看向她,“可按你刚才的说法,你不认为我是警方的人。” 血莺咬了下嘴唇,做了个思考的姿势,然后道:“啧……准确的说法是,我不认为许辞是警方的人。但你现在的身份又不是许辞。也许你跟警方合作呢?那可说不准,对么。 “否则,不靠警方的帮助……你是怎么找过来的?你既然出现了,我只能认为警方也跟来了,并且就埋伏在附近。”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许辞问她。 “我看过你的照片呀。”血莺的语气里加了些赞叹,“要不说我们这种长得漂亮的人有优势,轻易不会死呢。当时收到你们几个警察来缅甸,试图抓老k的消息后,我们拿到了你们照片、姓名、履历……看见你照片的时候,大家都被你吸引了。” 语气里多了些调侃与狎昵,血莺道,“你知道我们有涉足那方面的产业。大部分男客户是喜欢女人的,可还有一部分喜欢漂亮男人。组织里的铁哥也是这种人。他当时就跟老k申请,说不要杀你,他要留着你玩,等玩够了再送给其他客户…… “啊当然了,我们收到的资料里还特别说明了,你非常优秀非常出色。那里面都把你夸上天了。所以我才来敢找你,认为你有本事带我走。” 说这话的血莺看不见小岛外越野车里祁臧铁青的脸色。 但她能看到许辞骤然变冷的眼神。 于是血莺收起脸上的笑容,忽然正色道:“八年前,那场抓捕你的行动,我没有参与。我并不知道你们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结果。云海省省厅掌握了你是叛徒的证据,你回不去了。一旦回去,等你的就是只有一扇天窗的囚牢。” 许辞:“那是你们的人伪造的证据。” “但你确实回不去了。此后再也没人听说过许辞这个警察,你现在这张改头换面的脸,这两件事就是让我相信事实如此的铁证。” 血莺道,“刚才我提到那些旧事,并不是有意拿组织里曾有人意|淫你的事来侮辱你。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是四色花的人,级别还不低。 “想必你换了身份,骗到了警方,并找到办法与他们合作,才能察觉到我的身份、继而赶过来,对么?你一定是想找四色花报仇,否则不会冒着风险来找我。我有你想要的东西。只要你可以帮我逃离。” 话到这里,血莺不知道想到什么,眼里浮现出了又恨又怒、还夹着一些悲伤的神情。 “9岁那年,爸妈说带我和哥哥去泰国玩,却把我丢弃在了那里……我怎么喊,他们都不回应。他们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迷信。有个所谓的大师告诉他们,我会克死我哥哥。是不是很可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59节 血莺确实笑了,还笑出了几滴眼泪。“真的很可笑。后来我被人贩子卖来卖去,辗转到了四色花手里,还得陪那个长得很丑的老大叔老k睡…… “我就发誓啊,如果哪天我回国、找到了他们,我一定会杀了我哥哥,看我父母后悔万分的样子。所以你看,哈哈哈,大师的预言是对的,我就是克我哥哥呢。” 许辞问她:“那么你找到他、杀了他了吗?” “嗯……我不告诉你。”血莺抹掉眼泪,笑得高深莫测,然后又道,“许辞,我们是同类人。我看得出你眼里的仇恨。你恨四色花,不仅是因为他们害你、冤枉你吧。你们之间还有别的事儿。 “我也恨四色花。爸妈把我丢了,四色花也不拿我当人。我逃离了组织,现在却又被他们找上了。老k说、说我给他1000万就放过我……呵,许先生,其实你真的能理解我,对吧? “你回不去从前的队伍,被他们视作背叛者,每天活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阴影里,我也被组织视为背叛者,不得不跟你一样,整天提心吊胆,出个门跟个神经病似的换装上瘾,生怕有什么人记住我的本来面貌…… “你恨四色花,我也恨四色花……你最能理解我的处境了,对么?那么你能不能……帮帮我呢?” “不能。” 许辞答得太快、太过斩钉截铁,以至于血莺流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但下一刻她看见许辞拨开耳后的头发,取出了那里的耳机、连同耳麦,扔在地上,一脚踩碎了。 然后他开口道:“你既然猜到我是靠警方才找到你的,并且他们就埋伏在附近,为什么你却会认为,我身上没有这种装置呢?” “嘶……这我当然猜到了啊,所以我刚才又没承认我杀过任何人。”血莺俏皮地笑了笑,“我顺便试试你嘛。嗯,现在我倒是彻底放心了。或许我可以向你坦白我的逃跑路线了呢。记住我们的约定—— “帮助我顺利逃离,否则,我进监狱的时候,一定把你的秘密抖落出来。” “可以。但你得先拿点实在的东西来换。” 面前的血莺风情万种、我见犹怜,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尽的媚。 许辞丝毫不为所动,从头到尾都目光冷漠。 他只是道:“15年前,有个叫叶苓的审计师服务于清丰集团,为他们做年度财务报告的审计工作。她怀疑缅甸分公司的账务存在一些问题,于是前往当地出差,想做实地盘点、并和那里的财务负责人仔细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她死在了那里。缅甸警方在大街上找到她的尸体,最终认定的结果是遭遇了抢劫杀人…… “告诉我,杀了她、折磨她的人,是四色花里的哪个。你要是知道这条消息,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走。” 第38章 风掠过海面吹拂而来, 带动民宿窗外的风铃“叮铃”晃动。风的味道是咸而涩的,从窗缝里透进来,血莺那头略带卷曲的长发随之起伏,就像是不远外的海浪一样, 美丽、让人心生向往。 可海面美则美矣, 海域却深不可测、遍布危险。 站在窗棂的阴影里, 血莺美丽的脸庞被影子照出一层又一层斑驳, 有一种类似于破碎的美感, 充满蛊惑意味。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许辞,问:“事情发生在15年前……算算时间, 这个叫叶苓的人,是你母亲吗?” 许辞点了头。脸上的妆容影响了他面部的微表情,以至于他看上去平静异常,就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所以我不同意你说的话。长得漂亮并不是一件多幸运的事情。要不是那样, 我母亲还能死个清白,而不必在生前受到侮辱。一张脸而已, 毁了、又或者动刀子整容……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血莺垂眸笑了。“我怎么好像听出了些别的意味……你该不会想说, 漂亮脸蛋毁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灵魂是不是一如当初, 是吗? “那这可太难了。就好比, 我掉进了匪窝, 我只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才能活下去。谈什么保持灵魂的高洁?那太笑了。杀了人,手上染了血,我再也回不去了。你呢许辞?” 许辞眼底浮起些许戾气, 嘴角的笑意很浅、但满含自嘲意味。 “我当然也回不去了。如果我选择相信我从前的同伴, 坚守那所谓可笑的原则与信仰, 八年前我就回去了……但那样一来,我恐怕早就冤死在了牢里。 “跟你一样,我也要活下去。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报仇。所以我不做警察了,自己的仇,我自己来报。世人没有经历我们所经历的,作为看客,他们对我们这种人形容很简单——坏人,邪恶势力,没有勇气反抗、无法坚持信仰的懦夫。” “可是他们错了。光明的对立不是邪恶,是混沌。”血莺盯着许辞的眼睛,“我们其实只是在混沌中挣扎求生的人。” “混沌……有意思,这个词我很喜欢。”许辞淡淡笑着,“在我们需要被拯救的时候,那些骂我们是凶手、懦夫的人,所谓的法律、警察与正义,又在哪里?没有人有资格批评我们。法律也没有权力惩戒我们。” “看来我们果然是同类。” 血莺看起来像是很满意许辞的回答。她歪着脑袋瞧向许辞,嘴唇轻轻抿起来,像是在思考如何给许辞他想要的答案。 却听许辞问她:“商博然走进隔壁旅舍很久了,你也在我这里耽误了很长时间。怎么,来接应你们的人还没到?” 观察着血莺表情的同时,许辞在心里盘算她和商博然这么耽误的原因。 商家破产了,商博然自己也被举报了。 莫非真如祁臧说得那样,并不存在所谓的高层给商博然开绿灯,现在的他确实处于四面楚歌的境地,没有太多值得信任的人供他差遣,以至于他这一路统共只用了两辆车、两个司机,一个在农贸市场搞事情,另一个带着他从锦宁市逃到这里。 他已没有能力提前安排其他人在路上接应他、带着他中途多次换车、乃至给他□□以确保他们绝对不会被警察抓住…… 如果事实如此,商博然自然也没有能力提前安排人守在这济水岛,专程只为帮助他和血莺完成偷渡。 出逃一事如此刻不容缓,可现在反而是他和血莺需要等人。 此外,血莺看起来确实和四色花彻底闹翻了,他们等的人不会是四色花。那么这二人想偷渡,依靠的可能只是专门在暗地里接客做偷渡生意的那帮人。 这种情况下,他们等的大概率是一艘普通货船。 货船会定点驶入码头装载、或者卸载一部分货物,上面某位船员有能力安排商博然与血莺悄悄上去、藏入某个集中箱,将他们带往下一个码头,将他们交给某位蛇头,再由蛇头帮助他们进行下一步动作。 但那一定只是拥有普通权限的某位船员而已。至少他不能决定货船的到达时间,只能让商博然和血莺在此地等候。 这种小码头,货船停留的时间非常有限。 只要许辞肯帮他们欺骗警方、混淆视听,最终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内混上货船就行。 看向许辞,血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道:“15年前……正好是我进入四色花的第6年,那年我16岁。将近年末的时候,我有一件印象很深的事情,没准还真跟你母亲有关……” 在血莺的回忆里,刚去四色花的时候,她一直跟在三个男人身边,那三人是一个小组的,常在一起出任务。 她和其中一个叫阿达的人关系尤其好。 阿达教她用枪、教她怎么偷东西、开门锁,也教她怎么杀人。 不出任务的时候,那三人小组喜欢一起玩,玩牌九、也玩女人。 那个时候血莺年龄还小,但已经有了危机意识,在有一回围观了组织内几个人的狗血感情大戏、听了一耳朵什么女人要靠美色绑住男人后,主动跑到阿达面前问他喜不喜欢自己。 那会儿的她有阿达罩着,还没有在四色花里吃到苦。在她浅薄的认知里,四色花是唯一能让她吃上饭的地方,阿达是唯一对她好的人。要是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甚至和她们生了孩子,她或许会再一次被丢弃。 “阿莺,你达叔我是个杀手、是个顶坏的王八蛋,但我不是变态,不欺负小姑娘。你才多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有我在,不会少你一口饭吃。这点你放心。” 阿达这句话并没有让血莺放心。 尤其是在某个女人的名字多次出现在阿达他们这几个人口中的时候。 被父母抛弃、被多次买来卖去不断颠沛流离的经历,让她活在随时会被人抛弃的阴影里。 所以她格外关注他们的这次任务,直到听说他们是要杀掉那个女人,这才放心。 那日,三人聚在一起分配任务,血莺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偷听。 一人道:“把杀那娘们的任务交给我呗。这种姿色难得遇见。我玩一玩再杀她。” 阿达:“不要多生事端。这次的任务很重要,立刻杀了她,不要让她找到机会把清丰集团的秘密泄露出去。” 那人直接把照片怼到了阿达面前。“大哥,你也动心的吧?我们昨天一起去她住的酒店踩点,她下班回来的时候,你看她一眼,眼睛都直了了呢!” · 思及往事,血莺站起来,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推开了窗,看向不远外的海浪。 她头也不回地问许辞:“你母亲的手表……是不是浪琴的?背面刻着一个字母‘j’。” 在血莺看不到的身后,许辞脸色彻底变了。 那枚浪琴手表,是他父亲工作第一年拿到年终奖的时候给母亲买的,两次自此确认了恋爱关系。他总是说,等以后赚了钱,会给母亲买更好的。 后来父亲当大律师,收入越来越高。可是母亲从没换过那块表。她说那是见证他们爱情的信物,它很重要。 年幼的许辞常被感情很好的父母当面秀恩爱,对那只表的故事实在印象深刻。 “你见过我母亲的表?”许辞忍不住开口。 此刻他的声音已极为沙哑低沉,其中藏着隐秘又深刻的疼痛,听得几乎让人心惊。 “对,所以,现在你该相信我确实能提供你要的信息了。”转过头,血莺看向许辞,道,“杀你母亲的任务,交给了一个三人小组。按理会由他们三个人一起行动。我依稀记得,后来好像是说,你母亲即将把什么资料整理完毕泄露出去,为防夜长梦多,上面的人要求他们提前动手。 “那时候这个小组还有别的任务在身,所以三人必须得分开来行动……于是他们决定通过抽签来决定由谁来当杀害你母亲的那个人。 “之所以要靠抽签,是因为他们都做跟你母亲有关的任务。原因你也知道,你母亲她长得……” “别说了——!” 除非刻意为之,许辞的真实情绪很少外露。 可这会儿他两只手都忍不住紧紧握成了拳头,手臂上青筋盘虬,像狰狞的蛇。 停顿了三秒,血莺道:“阿达,安铁,白老三。这是这三个人在组织里的代号。后来中了签、杀了你母亲的那个人,在任务完成回组织的时候,手里就拿着那枚浪琴表。他有收集战利品的习惯。 “许辞,当我逃脱成功,我就把那个人的信息全部告诉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我们甚至可以合作杀了他。我也恨他。” 许辞与血莺,这两个人素昧平生的人,在这民宿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而后两个人都红了眼眶。 在这种近乎是离奇的情景下,他们好像真的把对方视作了能彼此理解的同类。 血莺双眼里流露了真切的恨意,恨到眼白里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出来。 她对许辞道:“最初我是爱着那个男人的,尽管在他看来,当时的我十分幼稚,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可我知道,我确实是爱过的,他是我的初恋。在我到四色花的头几年里,一个充满罪恶的地狱,被他伪装成了人间天堂,我对他、对四色花感激涕零,就差每天对他们磕头了—— “直到后来他亲手把我送到了老k的床上。 “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看清他、还有这组织的本来面目。你说他何必呢?一开始对我那么好干什么?给人希望又打碎,把童话忽然变成噩梦……他对我残忍,对你母亲也残忍。 “许辞,把你的邮箱、电话留给我。等我逃离,我把他的名字给你。不仅如此,我还会亲手画一幅他的肖像图给你。” 说完这些话,血莺抬起双手捂住脸,似乎在借这个动作平复情绪。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的情绪已恢复如常。 看向许辞,她道:“还有8分钟,我的船会来。它把货卸下就走,只停留15分钟。帮我拖住警方。” “你很难逃掉。这种情况下,他们可以联合海警追捕你。”许辞道。 “是。不过茫茫大海毕竟不比天网遍布的陆地。海面危机遍地,但也有很多机会。你不用操心我,剩下的干脆就交给天意好了。 “你最好祈祷天意向着我。这样你才能你想要的答案。” “离这里最近的日本、韩国,你想去哪儿?” “这你就别管了。” “我不认为你在海上成功逃脱追捕的可能性很大。我冒险帮你,如果到最后什么都捞不着呢?你上船那一刻、不,从我开始帮你缠住这边警方的那刻开始,把他的名字、年龄等基本信息发给我。否则我随时放弃计划。至于肖像,可以等你出逃成功后再给我。” “成交。”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0节 许辞问她:“那你希望我怎么拖住警察?” 血莺看了一眼时间,拎起方才放在脚下的包,打开来,拿出了一把枪递给许辞,紧接着又拿出了一个可以绑在腰间的疑似炸|药装置。 “绑上这个炸|药,然后拿上枪。你找个理由说服这家民宿的老板、或者随便一个服务员什么的跟你上车。你把车开到离这边比较远的地方,然后开几声枪,以此把老板、服务员劫持为你的人质,并把警方引过去。 “你25分钟后开始做这件事。我和商博然会用5分钟以内的时间跑上船。 “人质的性命危在旦夕,保护他们,比抓捕一个连犯案证据都还没找到的犯罪嫌疑人重要太多了。这5分钟的黄金时间,警力会用来全力抓捕你、保护人质,而不是追我。 “你要争取坚持一个小时。那样我的船足以把我转移到下一个可以帮我偷渡的接头人那里。一个小时后,你脱下外套,给警方展示你身上绑的炸|弹,到时候—— “你可以解释,炸|弹的启动按钮在我那里。你被我美色所迷、以为是玩游戏,才会戴上这个东西,然后被我威胁。当然了,如果有更好的理由,你自己想……总之,你可以把这一切推给我。说是我逼你去劫持的人质。如果你不那么做,我就会启动开关,把你炸死。 “我是想逃跑的凶犯,逼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吸引警方注意力好让自己逃走……警方会信的。找个好点的律师,你不会坐牢。 “怎么样,合作愉快?” “许辞。你母亲曾被那个人欺辱,我同她一样。你会帮我的,对么?” 第39章 当看到许辞出现的刹那, 尽管并不知道他具体和警方合作的模式,血莺却已清楚地知道,警察很可能已经找过来了。 最坏的结果是她和商博然被抓住。 在此基础上,她只能赌一次, 赌许辞有私心, 报仇对于他来说优先于其他任何事情。 与此同时这也意味着, 她已是即将走投无路的困兽, 不在乎和人同归于尽—— 当许辞接过地上那把枪, 敢掉转枪口对准她、通知警察实施抓捕,她就敢随时点爆炸|弹。她不活, 干脆别人也别活,大家一起死。 许辞瞥一眼地上的炸|弹与枪,面无表情地看向血莺。 “经历过被同伴的背叛,我不仅变得疑神疑鬼、还出现了心理问题, 我非常喜欢欺骗别人、玩弄别人。就比如日常换装,通过简单的易容, 走到小区里, 没有一个邻居认得出你, 你可以尽情享受欺骗他们、戏弄他们的感觉……那种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想必你也是这样。正如你们说的, 我们确实是同类, 我了解我自己、也了解你。所以……我不能够信你。我顺利帮你逃脱。一旦你上了船, 就可以按下开关杀了我、以及我周围的普通人、警察。对么?” “许辞, 这回你可真是想多了。即便我有那样戏弄人的想法,我也做不到。” 血莺从兜里拿出一枚纽扣大小的引爆器握在手里,“它的作用范围只有800米。我敢炸你吗?不过800米, 警察可以立刻追上我。 “只要我上了船, 我一定没法动你。这个炸|弹是我帮你找的借口。如果不是受到这种威胁, 你后面怎么解释你劫持人质的事?许辞,我这是在帮你——” 血莺话还没说完,只听“咔嚓”一声,手腕处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在顷刻间被人错了位。她简直无法想象许辞是以怎样的速度猝不及防出手的。腕关节错位的刹那,手里那枚纽扣大小的开关跌落而下,被许辞及时伸手接住。 血莺恨极,抬腿就给许辞了一记回旋踢。 许辞不疾不徐侧身避开,反手给出三记横批,分别打中血莺的后脖颈、脊椎中断、以及腰部。 血莺当即卧倒在地,几乎动弹不得。 伸出双手撑在地上,顾不得右手手腕的剧痛,她拼了命想起身反抗,哪知后背、腰部整个像是被打脱了力,一时之间竟是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许辞出手简直狠辣至极。 血莺忍不住痛骂:“你他妈说话不算话!许辞,你是懦夫!你连杀你母亲的凶手都不敢找,你是真正的懦夫!” 许辞不理她,走上前弯下腰握住血莺两只手腕,将它们反剪在背后,彻底制住她。 之后他打算拿手机联系祁臧。 先前如果血莺要仔细检查、甚至搜他的身,见到耳麦完好,一定会心生疑窦。是以许辞确实破坏了耳麦。 房门在这个时候骤然被人打开。 许辞回过头,看到了平安。“帮我拿手机联系一下祁臧,让他过来抓人。” 平安一步步走进屋中,关上门,却是迟迟没有行动。 许辞察觉到异样,再次回头看他。这便发现平安的表情非常不对劲。他向来是个乐观开朗、什么时候都笑嘻嘻的人,现在眼里却写满了痛苦与纠结。这实在太过少见。 许辞皱眉了。“平安,你什么情况?” 却见平安捡起了地上的枪。深呼吸一下之后,他到底端起枪,将枪口对准了许辞。 “你这是干什么?”许辞实在惊讶。很快他想明白什么,“你刚来济水岛的时候就见过血莺?可我不明白你——” 平安是最早跟踪商博然的那个人。 是他亲眼看到商博然进入了对面的旅舍。 许辞、祁臧等人都是后来根据他发的定位找过来的。 许辞一路在高速路飞驰,落后平安30分钟来到济水岛。 平安只能是在30分钟内,先于所有人提前见了血莺一面。 “抱歉许辞,我……”平安的声音沙哑无比,眼睛甚至因为痛苦而发红,他道,“求求你,放她走,好不好?你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奔走东南亚调查人口买卖、尤其女性买卖的事情?血莺她、她是我妹妹。我们一家人在泰国旅游的时候,她被人拐走了……” 许辞拿出一根备用领带将血莺绑起来。“平安你动脑子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骗你的。你妹妹是因为你父母照看不周被人拐走的,你父母为此互相责备差点离婚。可是血莺呢?你猜怎么她是怎么对我说的?她说她是被爸妈故意丢弃的。你们的信息根本就对不上,别上当!她就是——” 平安打断他:“她一眼就认出我了,她给我看了长命锁。那是我父母定制的,我们兄妹俩一人一个。” 许辞声音沉了下去。“一个长命锁而已,这只能证明她可能认识你妹妹,说明不了其他任何问题。血莺是四色花的高层,可能你妹妹是她下面的人……你有没有想过,甚至可能血莺反而是害你妹妹、逼迫她去犯罪的——” 这回打断许辞话的人是血莺。 她用一种饱含悲凉与怀念的语气对平安道:“哥,你那会儿还批评我来着,说我成绩太差。你说,我再考那种成绩,你就再也不理我了。结果我还没来得及参加下一次考试,就见不到你了……直到今天。” 被许辞说得几乎动摇了几分的平安,终是又因为这一句话变得坚定起来。“对不起许辞。当年在泰国的时候,是我想买一个纪念品……爸妈不同意后,我原地哭闹、就地打滚,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安慰我、被我吸走了所有注意力,才让歹徒有机可乘带走了我妹妹…… “我不敢想象在那之后她遭遇了多少可怕的事。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欠她一条命。我……” “够了。”许辞大概是不想再听。绑好了血莺的他,霍然站起身,一步步走至平安面前,微微抬起下颌看向他。 许辞神色冷峻、眼神冰冷,话语里隐含几分痛惜。“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也亲眼见过你为了帮助她们差点付出性命……平安,你不是会向朋友开枪的人。我不信这一枪你开得出来!” 怔愣了三秒后,平安苦笑,继而忍不住掉下了一滴眼泪。 手里的枪口随着他身体的抖动而晃动了一下,然后他道:“是……我没有办法朝你开枪。可是……可是——” 将枪口迅速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平安道:“可是我可以给自己开枪。我欠血莺一条命。现在还给她也正常。许辞…… “我知道拳脚上面我打不过你。但干着这么危险的工作,我一直在找老师教着……在你赶过来阻止我之前,我一定能开枪先杀了我自己。” 说完这话,似乎不敢去看许辞的表情,平安深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了血莺。“你放许辞走。我来绑炸药,我来威胁人质,我来吸引警察。” 血莺摇头。“不行。只有警察才知道怎么对付警察。你不知道怎么应对,可能刚开枪就被迅速制服了……这件事只能交给许辞做。” “你放心,我一定能做到。”平安跟她打起商量。 血莺皱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后她说:“也行。可我不能放了许辞。许辞跟我上船。只要我安全了,你们就安全。” 到底该如何行事,平安和血莺来回讨论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达成一致。 最后还是许辞开了口。他道:“引开警察的事情,交给我。” 平安立刻皱眉:“许辞,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这么说,不过这件事太危险,而且事后——” 许辞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没听出来吗?血莺不放心我。她不可能放了我。在她看来,即便有你引开其他大部分警察,我也会告诉警察这场声东击西把戏的真相,和另外一小部分警察去抓她。 “她让我跟着她,其实是想在你去引开警察、看不见她和我这边情况的时候,就用枪杀了我。 “所以,除非我想看到你这个朋友当着我的面饮弹自尽,我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死,要么去做引开警察的那个人。 “血莺——”许辞侧头看向她,“我现在必须把那个开关还给你,对么?然后,我必须引开警察,必须确保没有任何人接近你。否则,一旦发现任何一丁点异常,你会随时按下按钮,让那炸|弹把我炸得粉身碎骨。它能遥控的距离,恐怕不止800米。” 血莺笑了,看向他:“我还要求你戴上我给你的耳麦。我要听你那边的声音。但凡你通风报信,我会立刻按下按钮。” “许辞……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表达我的歉意。我……” “不用向我道歉。向那些死在血莺手里的冤魂道歉。是我错看你了。” 20分钟后。 许辞恢复本来面貌,西装革履地下了楼。 整形师改变了他的形貌,却没舍得毁掉他五官里一丝一毫的美感。 技艺高超的他让整容后的许辞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却有着几乎同等的吸引力。 当这样的许辞走到楼下大厅,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当然,与此同时他们还对他有着浓烈的好奇—— 之前的他看上去又穷又脏又老的渔夫……怎么摇身一变,竟就成了一个举止优雅风度翩翩的高富帅呢? 许辞走至前台处,礼貌地几人笑了笑。“不好意思,之前跟人出海捕鱼,在海上困了几天,成了那副样子……我还担心把房间搞脏,给你们添麻烦了。” 一名长相挺可爱的前台红着脸摇摇头。“不会不会。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不好意思,请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纪念品商店可以去?我想买点纪念品带给家人朋友。不过我连本地特产是什么都不清楚……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安排一两个人陪我去?我可以付钱的。” · 另一边,济水岛风景区入口,也即岛口的位置。 李正正坐在车顶,拿着望远镜观察了海面好一会儿,又爬下来,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进去坐下。“老大,好像有船要靠岸了。那两个不会想坐船跑吧?我们怎么搞?” “没事。我来之前跟当地警方沟通后,他们已经提前想办法准备了几艘快艇过来。再说海警那边也准备好了。一旦有万一——” 祁臧的话戛然而止,并迅速皱了眉。他看到了一件实在让他意想不到的事——许辞的车竟然从小岛入口的方向开出来了。 祁臧立刻下车,瞬也不瞬盯着许辞车的移动,与此同时他拿出了手机,迅速拨打起了许辞的电话。 耳麦里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许辞的声音了。 祁臧知道他对血莺在说完那句话后即刻毁掉了耳麦。 这背后当然有很多种可能。但祁臧最终选择相信,许辞这么做只是为了取得血莺的信任。 可是、可是许辞现在这个举动……却是想做什么呢? 很快,许辞开着车从祁臧面前经过。 车窗是放下来的,透过车窗,祁臧看见许辞也侧头望了过来。两人有了这么一个转瞬即逝的对视。 风吹起许辞额前的碎发,他的一双眼像暴雨降临前的海面,表面无波无澜,却实在让人触目心惊。 “许……你要做什么?!” 顾及着李正正等人还在身边,祁臧到底没有把他的名字喊出口。 半分钟后,许辞将车开到百米外的一个小坡之上。 “砰!砰!砰!”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1节 三声枪响过后,许辞站在停下来的车前,将枪口隔着挡风玻璃对准了副驾驶上的人。 不顾车内人的尖叫,拿出一个喇叭,他很平静地开口:“所有的警察过来,我有一笔交易要跟你们做。我这里有三个人质。照我说的要求行事。你们每耽误一分钟,我就枪杀一个人。” 第40章 许辞的suv内, 副驾驶座上坐着民宿老板,后座上跟着两个女服务员。 三人先前丝毫没有对许辞起疑,很自然地跟着他上了车。 他们这么做一方面当然是想着有钱拿, 另一方面横竖无聊, 很愿意陪许辞这样优质的客人逛一逛附近的景点、纪念商品店。 他们万万没想到, 车刚开出民宿不久,许辞将车停了下来,扔出三根绳子,再拿出一把枪, 对副驾驶座上的老板说道:“你用绳子把后面两个人的手分别绑起来。谁都不许报警,否则我立刻开枪。” 老板额头被抵着一把枪, 只得照做, 他浑身发着抖、额头冒着冷汗, 身体从副驾驶上探至后方, 把自己的两位员工绑了起来。 之后许辞用第三根绳子把他的手也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许辞要求他们不许有任何动作, 然后他继续将车往前开、驶出面积极小的济水岛, 到了外面的大路上,再一路开上了一个高坡。 小山坡上有一盏灯塔、散落着几个集中箱,正遥遥对着大海的方向。 车在灯塔前停下。那三人惊恐地看着许辞走下车, 竟是拔枪直接朝天际射出三枪, 拿着喇叭把警察都叫了过来。 他想干什么?报复社会? 等等, 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警察? 根本没来得及深思,只听许辞开口一句:“现在下车, 走到车头位置, 挨个蹲下!” 三人只得照做。 因为双手被绑的关系, 他们开车门都开得有些吃力, 费了好些时间才能走到车头前。 期间老板勉强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许辞抬头望向了别处,表情冷冽里又透着些许怔忡。 趁许辞还没把目光转回来,老板赶紧回头朝身后瞥了一眼,这便看见竟有许多车陆续开了过来,其中为首的是一辆越野车。越野车飞驰而来,停在了距离他们大概200米的位置,紧接着一个身姿高挑身材精悍的人从车上走下来,五官冷硬而目光严肃,双手抬起来,他举起枪对准了许辞。 看来这人是个警察。 警察赶过来救大家了! 意识到这一点,深深吸了一口气,老板拔腿就朝警察方向跑去。 却听“砰”得一声响,子弹嗖得一下飞来,几乎擦着他的腿没入身边的泥地中,老板立刻吓得跪下了,全身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 随即他听见身后传来许辞那冰冷入骨、似乎来自地狱的声音。“再跑一步,我要你的命。说到做到。” “谢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在什么?”祁臧开口,抬头看向位于山坡上端的许辞,“马上把人放了!” 许辞目光冷淡,手握一把枪和祁臧遥遥对峙。随即他往周围环顾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包围过来的警力有多少,最后目光停留在了山坡顶端集装箱的位置。 他道:“我这里是坡顶,地势高,周围又一片荒凉……我选择在这个地方行事,当然有用意。你们没法安排狙击手去合适的狙击点试图将我击毙。只能听我摆布。祁队长,来,朝我走近点,我有话和你谈。” 闻言,祁臧放下枪,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然后一步步朝许辞靠近。“好,你想谈什么,我们警方都可以和你谈。你甚至可以直接劫持我为人质。我把我的枪放下,让你劫持,作为交换,你把那三个无辜民众放了。行么?” “不行。我再朝我走近100米,我再和你谈。否则——”许辞扬起了枪,语气更添了一份威胁。 “好!别动枪!我完全按你说的做。谢先生,请你冷静。事情走到这一步,你的后果只是坐牢,如果真的动手杀了人,一切就没有余地了!” 祁臧一副规劝犯人的口吻,一步步往许辞靠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提出这种要求,你对社会有什么不满、生活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都可以帮你解决,不要采取这么偏激的方式——” “废话少说!” “行,我不说话。你想对我们说什么,尽管开口。” 祁臧得到的是一段沉默,以及一个明明异常冷清、却又似乎含义无限的眼神。 天空万里无垠,远方是一望无垠蔚蓝色的海洋,一轮中小型货轮已缓缓驶来、停靠在了岸上,留下一段正在逐渐消散的白色浪涛。 贫穷落后的济水岛周遭一片荒凉。 连同这个土坡也一直无人管理,那几个东倒西歪的集中箱不知摆放了多久,塑料瓶、零食袋等垃圾堆遍地都是。 许辞手握一把枪,就站在这样充满悲凉色调的背景里。 他成了一个歹徒,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劫持了三个人质。 祁臧眼前是许辞,背后是随时准备支援的李正正、柏姝薇等严阵以待的同僚。 在更远一些的济水岛上,那座烂尾楼巍然屹立。按距离算,它差不多恰好位于土坡与码头的中间地带。那里面藏着提前埋伏好的、伪装成了商业考察队的警察。 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祁臧。只待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将做出下一步行动。 至于码头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两个民宿,里面各藏着一个罪行累累的凶徒。 此时此刻,不同立场的每个人都磨刀霍霍、各有算计。 弓弦已绷紧到极致,随时一触待发。 祁臧能感到,许多人的生死或许就掌握在了自己的一念之间。他肩上的责任变得非常重。 此刻他的手机响个不停,队友们在等他的指示,远方锦宁市市局收到消息,张局、荣副局在着急地等他汇报进展、说明情况…… 可他眼前的世界很简单,就只有一个许辞而已。 ——孤零零的、拿着枪的、四面楚歌的许辞。 那一刻许辞仿佛化作了一座孤岛,他背后不远外的汪洋越发凸显了他的孤立无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求救。 祁臧再朝他走近一步。“谢先生,为什么不说话?有什么诉求、困难,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解决。你一直沉默,我有合理理由怀疑你在拖延时间——” “我没有拖延时间。你、你们——”许辞看向那三人,“跟着我往坡顶走。这个坡顶……我想说的话,就关于这个坡顶。当年我的朋友被人在这里杀了,可是、可是……” “你的朋友死在了这里?杀他的凶手没有找到么?你挟持这三人,是不是想让警方帮你找凶手?” “是。如果我不这么做,没人肯帮我。所有人都说他是在这里自尽的,我不信……我不信!你们警方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他的死,你们所有警察都有责任!你们全都过来……少来一个……我就杀一人!” 就在这个时候,祁臧耳麦里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是在烂尾楼里的队友佟伟在等待他的指示—— “祁队,岛外边是不是出大事了?我这边正好有厉害的狙击手,我们马上过去支援!” 现在有三个无辜群众的生命危在旦夕。 犯人跑了、还有机会抓,但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死了,就没有机会再活了。救人的优先级一定高于抓捕犯人,何况这些犯人还只是嫌疑人,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能够将他们定罪的铁证。 佟伟深知,在这种情况下,所有警力一定会优先用来确保那三名群众的安危。他已做好了带领全部组员撤离烂尾楼、前去土坡支援其余同僚抓捕谢桥的准备。 佟伟没想到,他会收到祁臧发来这样一则消息:“不用过来,死盯着码头方向。现在两名嫌疑人还没有现身,一定是在观望我们这边的情况。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所有警力确实被谢桥吸引走了。你们千万不要提前暴露。那货船应该不会停留太久,切记速战速决!你们正式实施抓捕行动的时候,给我一个消息!” 收到这条消息,佟伟确实没理解,正欲追问,又收到祁臧的一条信息:“修正一下,你们不用过来增援,但你们要假意过来。你们几个现在立刻离开烂尾楼、开车离去,小岛入口往北有条从外围直接奔向码头的路,你们先开车到岛口,让嫌疑人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之后再从北边迅速绕至码头抓人! “另外,当你在码头看到黄雨欣、下命令让小组成员正式抓人前,马上通过耳麦告诉我。这很重要!关乎我们同僚的性命。切记!” · 另一边。雪丽民宿后门。 血莺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握着可以遥控炸药的开关,守在这里等待。 先前这枚开关已被许辞夺走,血莺也被许辞绑了起来。 但幸好许辞是顾及平安的。 为了不让平安自杀,许辞放了她、把开关也还给了她,最后还心甘情愿地绑上了炸药 炸药两端有带子,带子末端有特制的纽扣,一旦合上就无法打开,如果强行打开,就会引爆炸药。 由此,许辞一旦将炸药绑在身上,就没法取下来。 如果不想被炸死,许辞必须要在警方那里帮血莺拖延时间,直到她上船。 为了拖延时间,他必须找些理由来和警方谈判,以表示自己绑架人质确有其余目的,而不至于让他们联想到,他是为了声东击西、争取时间让血莺与商博然逃跑。 担心许辞通风报信,在他离开的时候,血莺拿出一个耳麦让他戴上了。通过耳麦,她能实时监听许辞。一旦发现他损毁耳麦,或者对警方递话,她就会随时按下开关引爆炸弹。 此时此刻,隔着略含杂音的电波,血莺把许辞与祁臧的对话全都尽收耳里。 她觉得有些好笑,因为许辞给警方编的故事实在挺烂。 与此同时她竟还觉得有些惋惜—— 许辞这个人,被卖过一次,居然还不长记性……此后他总该明白,当好人不长命,他应该做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才对。 再过了一会儿,血莺等的人来了。 那是平安开车绕着这荒凉的小岛转了一圈、再回到民宿后门。 平安停车的那刻,血莺立刻走上前。“怎么样?” “放心吧,警察全部被许辞引过去了。”平安道,“包括烂尾楼那边。今天见到许辞后,他也没跟我说警方具体的布置。不过那栋楼烂尾这么久,突然出现几个人来考察的……不寻常。但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他们都撤走了。船已经到了,我现在先带你去接上商博然,再送你们去码头。” “行。”血莺坐上副驾驶。 很快,车开到隔壁旅舍接上商博然,往码头而去。 货船已经停靠,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 路上血莺却始终有些不安,不由把那开关牢牢握在了手中,并通过耳麦对许辞说了句威胁的话。 “许辞,千万别耍花样,否则我立刻按下开关炸了你!” 听到这句话,驾驶座上的平安倒是皱眉表达了反对。“血莺,你别胡来。许辞做这件事……算是前途都不要了。我已经够对不起他,你……” “哥,放心,只要我没事,他就不会有事。”血莺抿了抿嘴,“我只是有点不放心而已……这次负责我案子的警察,姓祁是吗?你跟许辞那么熟,知道他跟那警察什么关系吗?” 平安道:“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吧。之前有个案子,许辞算是最初的嫌疑人之一,两人就这么认识了。你还是好好想着上了船怎么办。要是海警全面出动——” 平安的声音饱含担心,血莺却是回过头,又看了一眼小岛出口的方向。“我预感不太好……许辞以前毕竟上的是公安大学,有很多同学在当刑警。他俩以前不会认识吧?否则那警察为什么肯让他先过来?” “你不要多虑。许辞什么都跟我讲。可我从来没听说他跟以前哪个同学有来往。他同学都是警察,他又不想被任何警察发现他的身份,他不会联系那些同学的。再说你手上有开关,他的命就在你手里,你担心什么?” “我、我也……我也不知道。在这种生活里养成的……可能是直觉吧。算了。先去码头。 “哥,这次谢谢你。我都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要不是你……我已经完了。等我出去后,我会联系你的。至于爸妈,我就不见了。” “他们从来没有抛弃你。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认知?是不是四色花的人胡言乱语?”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车很快开往码头。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2节 看到货船已近在咫尺,血莺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已经艰难地走到这一步了。只要上船、到下一个地点找到蛇头,她就有很大希望逃至国外! 下了车,血莺与商博然对视一眼,两人相视而笑,继而齐步往货船方向迈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几下刺耳的刹车声相继响起。 血莺心脏狂跳,猛然回头,就看到几名打扮得像是商务人士的警察纷纷走下车,继而持枪对准了自己。 是烂尾楼的那几个人去而复返了! 他们本该去支援解救人质,为什么会忽然过来! “黄雨欣、商博然,你们二位涉嫌谋杀崔俊杰、秦春岚二人,现在依法对你二人进行逮捕。请不要反抗。反抗是徒劳的!” “许辞,你这个叛徒,你去死吧!” 血莺愤恨之际,喊出这么一句话后,不顾旁边汽车驾驶座上平安传来满含仓皇的一声“不要!!!”,狠狠按下了炸药的开关—— · 半分钟之前。 土坡上的两个人还在对峙。 许辞步步后退,祁臧则步步靠近,两人已抵达坡顶集装箱的位置,再往前就进到集装箱里面了。 “这里的警察都已经过来了,你如果觉得我们有错,想怎么痛骂都可以。先把人质放了,可以吗?” “是吗?让我数一数……数一数来了多少警察。” 下一瞬,祁臧听到耳麦里佟伟传达的他们已准备即刻逮捕血莺的消息,脸色大变,迅速冲许辞做了个口型:“跑!!!” 闻言,许辞即刻把手里的枪一扔,一把捏碎耳朵上挂的耳麦,朝着那三个惊慌失措的“人质”喊了一句:“有炸弹,快跑!” 语毕,许辞迅速转身纵身一跳,以极快的速度跳进了身后的集中箱中。双脚刚触及集中箱的地面,许辞下一个动作是转身要去关门。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个转身,竟看到祁臧跟了进来,还又快又稳地帮他带上了颇为厚重的铁皮门。 “咔嚓”,那是远方码头上血莺按下开关的声音。 紧闭的集装箱内部,祁臧和许辞互相看着对方,两个人距离很近,能够双双听到对方那像是要跃出胸口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 ——炸弹没有爆炸。 许辞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铁皮,慢慢滑坐在地。他的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此时不过做了一个低头的动作,便有汗水从额前碎发滑下、再滚落在地。 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许辞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站起来,径直走到祁臧跟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步步往前,直把祁臧“当”得一声抵在铁皮门上。 “祁臧你疯了吗?!” 许辞面容冷冽,眼神严肃,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向来冷静从容的他,罕见地嘶吼着出声,“我没有家人我无所谓。可你有父母朋友在等你!你有没有责任心?万一这炸药真炸了呢?!你爸妈怎么办?!谁让你跟我进来的?!!” “第一,我有物理学常识,知道这接地的铁皮集装箱可以构成一个‘法拉第笼’。遥感炸药的开关通过无线电波传递信号、继而引发爆炸,这个法拉第笼可以将信号屏蔽,所以炸弹不会被开关引爆。 “第二——” 伸出手,祁臧将手掌抚上许辞的额头,帮他擦了擦那里的汗水,继而食指往下,轻轻勾了一下他的鼻梁,最后放到他的脸颊处,做了一个似乎是托住他脸的姿势。 祁臧语气温柔而饱含安抚地开口:“小辞,你那话不对。谁说你没有家人朋友?我就是你的家人,也是你的朋友。你不是孤身一人。 “小辞,如果你死了,有人会为你的离去伤心,有人会永永远远记挂你……你永远不是孤身一人。你如果自私地想独自赴死,那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所以现在…… “你可以相信我了吗?” 深深看着祁臧,许辞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那口在胸口憋着的气才喘了出去。 他揪住祁臧衣领的手不知不觉松了力道,眼眶隐隐有些泛了红。“谁也无法保证血莺在哪一刻按下按钮,但凡我们关门的速度晚一步,法拉第笼就不会形成……你会跟我一起炸得粉身碎骨。你考虑过后果没有?” 祁臧倒是笑了。“是有那个可能。不过我对自己的速度还算有信心。你也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别什么事儿都自己一个人抗。” 祁臧心说这事儿最坏的结果……好像也无非是两个人一起死罢了。 那样其实也不坏。 总好过他一个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始终寻不到许辞。 良久,许辞的手自祁臧的领口缓缓垂落,他看着祁臧的眼睛,恍然感觉刚才那些生死一线的危急、紧张、惶恐……就那么全都离自己远去了。 不久前,在他载着“三个人质”开车离开济水岛出口时,他特意落下窗户从祁臧面前经过。 他不能对祁臧明示,因为血莺能够通过耳麦听到他的声音。 于是那一刻他对祁臧做口型说了句唇语—— “我身上有炸弹。” 许辞早就看见土坡上散落着集装箱,于是将车停在了那里。 在祁臧靠近之后,他不仅在缓缓带着“人质”往集装箱方向走,眼神也不断在示意。 祁臧看到“炸弹”的口型,再收到集装箱的暗示,自然能明白一切,这一点许辞是能料到的。 但许辞没预料到的是,八年来没有相见、几乎没有怎么与自己相处过的祁臧,竟能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并能和自己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他布局周全,一边猜到自己身上连着耳麦,默契地配合自己演戏,另一边竟还能安排烂尾楼那边的警察演一场去而复返的戏…… 许辞最没料到的,就是祁臧能跟进来,和自己面对那一场有可能会发生的爆炸。 从前的许辞最相信正义与公平。 八年前在缅甸遭遇的一切把他架在了跷跷板上。 平安的背叛,让他往人性本恶、身边人总会背叛自己的方向倾斜了,在他即将走向跷跷板的另一端的时候,祁臧出现了,一步一个脚印带着他回到从前。 是祁臧告诉他,原来他还有可以相信、可以彻底将后背交付出去的人。 狭小的集装箱一时没人说话了。 两人静静站着对望,能听到的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在过去的八年里,许辞是祁臧的一场梦。 祁臧则是许辞青春岁月里的一个隐秘符号。 即便已经重逢,对于他们彼此来说,对方的真实程度都十分有限。 直到此时此刻,他们都第一次感觉到,眼前的人离自己那样近,是伸出手、就能够触碰到的。 片刻后,集装箱外传来李正正等人的声音—— “老大你没事儿吧?!” “老大里面什么情况!我们马上进来——” 听到这些话,许辞嘴角浅浅勾起来,朝祁臧一笑。这笑容藏着无尽的疲惫,但也总算有了信赖的意味。 然后许辞举起双手,望向祁臧的目光变得平静而安稳。 他轻声开口道:“祁警官,铐住我吧。现在我是你的犯人。” 第41章 “我没事, 谢桥是被威胁的,他身上有炸弹。请求这边市局派拆弹专家帮忙!” 祁臧对着门外的人说出这句话,走到许辞跟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许辞下意识把手往外一抽, 皱眉瞥一眼铁皮门的方向, 低声道:“你下属马上要进来——” 祁臧笑了,笑得有点痞。“所以重点不是不能拉你的手,是不能被我下属看见?” 许辞:“……” 祁臧被他表情逗笑,又抬起另一手抚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现在好些了吗?” 许辞抿了抿嘴, 抬起下巴望向他, 目光冷淡地道:“一会儿拆炸弹的时候,你离我远一点。” “我陪着你——” “不行。” “小辞——” “我叫谢桥。” “……咳,好的谢先生。” “我刚说的这件事, 没得商量。” “那什么……” “当队长的人了, 拿出点责任心, 还有犯罪嫌疑人等你审。拆弹过程中也有意外发生, 炸弹还可能爆炸。你不要再干没有意义的傻事!” “怎么没意义了?其他工作我会安排好的, 我只是想离你近点让你别害怕。整天小可怜模样好像没人要似的。我这不是想告诉你有人要你有人在乎你——” 祁臧被他怼得一愣一愣,旋即发现许辞转过头了去,耳根子似乎有些红。 于是祁臧笑了,继续逗他。“故意装凶,是因为害羞了?是不是?是不是啊小辞……咳, 谢先生, 你是不是害羞了?” 许辞:“…………” 铁皮门被打开, 李正正、柏姝薇双双冲了进来。 许辞及时抽出自己的手,睨祁臧一眼后, 退到了一边坐下。 李正正很警惕地看向他, 直接朝他举起了枪。“老大这……” 祁臧赶紧挪步子挡在许辞面前, 对李正正道:“他是被威胁的。我从头到尾跟他连着耳麦。” “是是是,我已经联系人了,拆弹组马上过来。我这就是下意识的反应。”李正正朝许辞一点头,“对不住了啊谢先生。不过话说回来,炸药是怎么到你身上的啊?你认识凶手?” 许辞跟血莺后来聊得那些东西,祁臧也不了解,当即也看向了许辞。 许辞不知道想起什么,眼神微暗,然后道:“我不认识凶手。是我一个……一个朋友认识。他先是拿枪对着我,后是对着他自己,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他就会开枪。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3节 “再者,血莺其实当时是被我制服了,但我不确定她的同伙商博然那里是不是还有炸弹,或者别的遥控开关。如果我违背他们的要求,两个民宿的所有客人、工作人员,都可能受到爆炸牵连……” 大概讲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只是把自己身世那段略去了,许辞看向祁臧。“我没有说谎,愿意接受任何调查。” 听到这里的时候,祁臧不免变得严肃,目光里也有了自责。 他是觉得这次还是自己掉以轻心,把商博然、血莺两个人当普通嫌疑犯去抓捕了。 如果山康当时没有跟丢人,自己直接派人冲进济水岛抓人,如果许辞彻底没有参与进来……拥有炸药的血莺有可能会选择最极端的方式,与抓捕她的警员同归于尽。 似乎是看出祁臧在想什么,许辞开了口:“把血莺用黄雨欣这个身份做的事情、以及行动轨迹查清楚,找到能将她彻底定罪的证据再抓实施捕的话,确实,这过程中或许能把她得到炸药的事情查出来,以便在正式抓捕前做好更充分的准备,但那样她早就逃到国外了。 “世事本就难两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何况我们都看得出来,血莺是个投机主义者,她会找机会和警方谈判,不会轻易选择那么偏激的方式。想必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能做出很优秀的决策。你完全不必过虑,更不必自责。” 半晌,祁臧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许辞:“又不难猜。” 祁臧:“那……谢谢你。各种意义上的谢谢。” 许辞:“不客气。” 一旁。 李正正:“…………” 柏姝薇:“???” 拆弹组很快赶到,祁臧等人暂时离开集装箱,去疏散周围群众、拉警戒线,避免有任何人靠近。 15分钟后,炸药被成功拆除,许辞彻底获救。 不过目前许辞毕竟还是持枪挟持人质的犯罪嫌疑人,按照规矩,他仍是被铐上了手铐,和李正正和柏姝薇一起坐上后车位,由他们二人看守着。 确认许辞无恙后,祁臧前去与佟伟汇合。 他们已经顺利将血莺、商博然逮捕归案,一并被逮捕的还有平安。 在逮捕血莺之前,佟伟收到过祁臧有关于炸药的提示,于是在他们奔赴码头的时候,狙击手已经第一时间就位,一旦发现嫌疑人有引爆炸药的动作,便会立刻出手击毙。 好在过程有惊无险。 顺利逮捕这二人后,未在他们行李中检查出其余炸药。 最后祁臧去到了那三个被劫持的民宿工作人员跟前。 把事情大概给他们解释了一下,祁臧留下了他们的联系方式。这是他受许辞之托做的。方便许辞事后为他们做出补偿。 祁臧表示,如果想赔偿精神损失费什么的,他们可以尽管提。如此也可避免这三人事后再通过法院起诉许辞。 这三人倒也好说话,并没有索取额外赔偿,他们已清楚地知道,许辞是救他们的英雄—— 如果不是许辞及时跑进集装箱、他们可能已被炸死。 要不是许辞英勇地把那唯一的炸弹引到自己身上,因为一个毫无良知的凶徒血莺,他们整个民宿都可能会在炸弹中灰飞烟灭。 末了老板还说了句颇为贴心的话。“非法持枪、劫持,都是重罪。但这谢桥确实是被胁迫的,实际上他是在演戏给真正的凶徒看呐!要不是他这么做,我们或许集体完蛋。如果后续这事儿会闹到法庭上啥的……我们都可以出庭作证帮他说话的!我们不希望这样的英雄被误会、更不希望他们进牢房!” · 一行人往锦宁市回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祁臧开车,副驾驶上坐着一直没有摆脱懊丧情绪的山康,后座两边坐着正襟危坐押送“犯人”的柏姝薇和李正正。中间坐的是“犯人”许辞。 许辞的脸色非常苍白,像是疲惫到了极致。 但他的神态又是安详的,此刻竟闭了眼睡觉,一副天地变色他都可以岿然不动的淡定模样。 他竟似乎真的睡着了。透过后视镜,祁臧可以看到许辞头往右边倒了一下,居然即将靠上李正正的肩膀。 前方正好是服务站。祁臧打方向盘、右转,迅速把车驶入服务区,一个刹车把车停了下来。 许辞的头果然没有靠上李正正,但架不住祁臧刹车急了点,他身体一歪、再出于惯性往前一倾,额头正好撞在了祁臧的座椅后背上。 “老大你这是干嘛啊?” “买点东西吃,顺便换下座位,你来开车。” “我去我可以吗!你不是一直吐槽我驾驶技术吗?!” “今天绝对不批评你。” 话到这里,祁臧正要下车,习惯性透过后视镜往后面一望,就看见了许辞皱着眉望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带着些刚睡醒的迷离,还有无辜被撞额头的迷茫和一点点懵。 祁臧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关切地问:“哟,这是撞着你了?” 许辞打了个呵欠,缓缓点头。“看来技术不好的是你,还批评别人。” 技术不好? 什么技术不好?! 哪里技术不好?! 怎么又说我技术不好了??? 愣了三秒,祁臧转头,却是给了许辞一个大笑脸。“我去买点吃的,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大晚上的咖啡就算了,饮料也不好,我看看有没有鲜榨果汁?没有的话,就矿泉水?” 许辞眨了两下眼睛,“你看着办吧。” “啧,这么听话?真难得。” 语毕,无视山康、李正正、柏姝薇那见鬼一样的眼神,祁臧大咧咧开车门,买东西去了。 10分钟后祁臧回来了。 这是一个小型服务区,没什么好东西,祁臧连快餐都没买到,只得买了几大包零食,外加面包、蛋糕、烤肠和关东煮。 拎着一堆食物,祁臧径直走向了副驾驶座,无视柏姝薇欢呼跃雀的一声“太好了老大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关东煮”,把关东煮直接递到了许辞面前。 许辞大概是担心祁臧下一句就是“我喂你”,于是抢在他开口前抬起双手。“我也有吃饭的权力吧,帮忙先解开手铐几分钟?” “没问题。我们这么多警察,还怕你跑了。”祁臧给李正正使了个眼色,让他帮许辞解开手铐,而后总算在下属面前收敛了几分,板着脸对许辞故作严厉状,“给我老实点儿,别想着跑!” 许辞:“………………” 作为一个体恤下属的领导,祁臧还是很大方地把关东煮等食物全部分配了下去。 其余人坐在车上吃,他背靠着敞开来的后座车门一边吃、一边看许辞。为了不让自己的盯梢太过明显,他还得时不时看看其他人。 柏姝薇拿出一根关东煮,把签子横在嘴前,再从右往左咬,这种吃法难免会把嘴周围的皮肤染上油渍。祁臧一看就皱了眉。 山康和李正正的吃法差不多,都是竖着签子吃的。要是在走路、或者坐车的时候,这种吃法会变得异常危险,一个急刹车就很可能导致竹签戳破嘴、甚至戳破喉咙的惨剧。 见状,祁臧大摇其头,眉头皱得更紧。 至于许辞,他是先把签子上的丸子一个个码下来放到纸杯里,把竹签全部收集起来绑好、放到回收袋中,再找来一次性筷子从纸杯里接连夹着各种丸子,慢慢地、有条不紊地,往嘴里一口一口送。 祁臧一看就笑了。 ——果然还是小辞的吃相最优雅。 大概是祁臧的眼神攻势太强烈,许辞不免感觉到了。吞下三分之一的丸子,他一个抬头就对上了祁臧的目光。 这样的祁臧忽然就与八年前的某个片段重叠了—— 那是在ktv的时候,许辞唱到“女儿美不美”,祁臧就用与今晚十分类似的眼神,回了他如同大旱天突现惊雷般的三个字:“美美美。” 许辞赶紧移开视线,暗暗皱着眉,把手里的纸杯和筷子收拾到回收袋,然后拿起一瓶矿泉水。 余光感到祁臧还在盯着自己,许辞开口:“那个,祁队——” “打不开?我帮你!”矿泉水被祁臧接过、瓶盖被打开,再被递还到许辞面前。 许辞:“…………” 柏姝薇奇怪地看祁臧一眼,感觉今天的领导格外好说话也格外举止古怪,于是也拿起一瓶矿泉水:“老大,我也打不开!” 祁臧立刻横眉冷对,声音拔高:“当刑警的人打不开瓶盖,逗我呢?这点力气怎么抓犯罪贩子!!回警局每天俯卧撑加练,我看着你练!!!” 柏姝薇:“………………” “押送”许辞的氛围相对是轻松的。 因为路上祁臧已经跟所有人把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只差许辞的身份没解释而已—— 平安是个记者,因为要做一些相关的专题,在跟踪商博然这个皮条客,并告知了许辞这件事。 正好,许辞因为跟白雪认识,曾听她说起过凶杀案的诸多细节,认为这个商博然很有问题,于是把商的动向通知了祁臧。 由于还有一个血莺没有现身,而商去济水岛多半是要和她汇合的,祁臧担心打草惊蛇,所以让许辞和平安先去探探,没想到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 如此,现在被铐着的许辞不仅无辜,还足够能被称为了不起的英雄。与此同时罪行累累的两位凶手又彻底落网。柏姝薇等人心里的大石头全都放下了,还有种没被炸弹波及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在这种氛围里,他们颇为愉悦地吃掉了剩下的关东煮、零食,又结伴去上了个厕所,越野车这里就只剩两个人。 许辞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上,这会儿双手已重新被铐上。 祁臧一手扶在车顶,一手扶在车门上,一条腿略曲了起来,以一个很痞的姿势看向许辞,还很嚣张地晃了下手里的钥匙。“诶,你要不要去上厕所?我得看着你,所以必须陪你去。到了厕所再帮你解手铐。” 许辞淡淡扫他一眼,语气不算太好。“不用解手铐我也可以。” “啊?那样不方便吧?” “不管你的事。” “……” 祁臧冷不防被一噎,悻悻地摸摸鼻子,走进车中坐下。 然后他仔细看向许辞,总算发现他的表情有了些许异样。 “怎么了?”祁臧皱眉问他,“都到现在了,你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许辞暂时没有回答祁臧的话。 他仰起头,将后脑勺枕在了椅背上。 脑中浮现的,是蛇蝎美人血莺含笑对他说出的那句话—— “如果我落网,我一定会告诉其余警察,你的真实身份。” 先前在从祁臧耳里接过耳麦的时候,许辞就担心过,祁臧会将这个耳麦的信息同步给所有人。 那样他和血莺的对话会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这会导致他隐瞒了八年的身份彻底曝光。他再也回不到从前的生活,甚至他努力了这么久的心血将会彻底付之一炬。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4节 现在祁臧帮他隐瞒了这件事。 可血莺落网后,一定会把这件事讲出去。 结果会是一样的。 血莺会毁了一切…… 见许辞的眉头越皱越紧,祁臧不由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从血莺那毒蛇吐信般的话语中醒过神来,许辞深深看向祁臧,开口道:“祁臧,你得帮我。审讯血莺这件事要你来做。如果程序要求一定要两个人参与……你找齐钧齐主任来。市局的其余所有人都不能参与。除了你们,我一个也信不过。另外,你帮我联系刘副厅。我需要他的帮助。” 祁臧:“刘副厅?是指——” 许辞道:“淮海省公安厅的刘洋。他是我的上线。帮我给他打个电话。让他介入。不能让血莺对其他任何人开口。” 第42章 从周六晚案发开始, 祁臧一行人基本就在连轴转,几乎没有睡过觉。这次等他们从淮海省济水岛开车回到锦宁市,已是又一个天亮。 几位嫌疑人涉嫌私藏枪支、私制炸药、买卖炸药等罪行, 严重危害公共安全,涉嫌刑事重罪,已全部送至拘留所关押、等待后续进一步审查。 刑侦三支队几乎两夜没合眼的众人则可暂时回去补半天觉。 时间走至周二下午三点。 对几位嫌疑人的提审正式开始。 按理这个环节祁臧不用出面,但他还是开车去了拘留所, 为的是接许辞。 当然, 为了符合程序,他车上还跟了个警员。 于是路上许辞是这么问祁臧的:“联系到我‘老师’了吗?” “嗯。放心。我们都信你没有问题。对了,他说会找人来看你。”祁臧道。 刘洋副厅长找人来看自己? 祁臧这话的意思……是刘洋安排了其他人来参与审讯工作? 许辞现在在清丰集团办事, 有任务在身。在怀疑四色花在警队中安排了眼线的情况下, 谢桥其实就是许辞,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血莺很可能会把它捅给其余警察,继而造成不可控的后果。最好就是由祁臧单独负责她的审讯。 然而为了规避警察有舞弊等违规行为, 按规定,审讯该至少由两人同时进行, 于是许辞希望, 这“第二个人”要么是由市局的法医齐钧出面, 要么就是由刘洋强行安排一个过来。 办案中其实常会出现忙不过来、人手不够的情况, 这种时候一般刑警无法担任法医的工作, 毕竟这对技术要求太高,但反过来,法医是可以增援他们的, 临时负责一些审讯、侦查、甚至参与卧底任务。 齐钧如果参与到针对血莺的工作中, 不算不合常规, 但他这些年退居二线、主要负责人员管理工作, 突然要参与过来,难免显得突兀。 最好还是刘洋那边能派人。 不过刘洋是隔壁淮海省省厅的人。这是云海省锦宁市的案子,他忽然插一手过来,也不是特别合适。 好在这次血莺选择逃亡、以及差点引爆炸弹的地点济水岛是属于淮海省的,于是刘洋有了插手的理由。 祁臧昨晚也不顾时间合不合适,第一时间联系了刘洋,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予以了告知。 刘洋当即表示,他会跟云海省省厅、市局的人沟通,安排一个人过来跟他们协同调查,并以血莺案涉及一项机密案件的理由,需要保密,一般警员无法参与进去。 如此,许辞担心的问题算是得到了初步解决。 “是。说是今天就来。”祁臧回这么一句,算是给了许辞一个肯定答案,他又道,“路上倒是什么都没说。你先放心。” 祁臧后面这句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但许辞听懂了。 祁臧这话说的是血莺。他的意思是——在昨日的羁押环节,她尚没有开口对周遭的警察开口,说些诸如“谢桥就是许辞”一类的话。 许辞听罢,倒是皱了眉。 ——如果是这样,也许她还有别的打算和后招。 血莺这性格的人,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 想到她,许辞不免又想到了平安,微微叹了一口气。他问祁臧:“对了祁警官,能问一个问题吗?血莺有说别的什么吗?比如平安真的是她哥哥吗?” “目前还不知道,等审讯了再说。”祁臧道。 许辞点点头,不再多问。 很快到了市局。 祁臧一路带着许辞去到审讯室。 这回的审讯颇为特殊,观察室里没有任何人,做了清场处理。相关的卷宗、录影,一般级别的人也无权调阅。 两人到的时候,刘洋派来的那个人还没有到。 许辞按着刘洋给的联系方式给那人拨了个电话。 铃声在走廊拐角响起,紧接着从走廊尽头走来一个高挑俊朗的人。 踏步、风度翩翩地走至许辞面前,他像个商务人士,倒不像警察。 在许辞身前站定,他上下打量许辞一眼,目光里似有赞赏、似有怀念,而又有几分探寻。而后他道:“好久不见。” 许辞淡淡一点头,神情倒是看不出什么波动。 一旁祁臧倒是一愣。 ——这人从前是认识谢桥,还是许辞? 随即就看见那人看向自己。“祁队,久仰。我是淮海省省厅的,姓舒名延,之前跟你一样干刑警的,今年刚转经侦。” “你好。”祁队审视般地看他一眼,上前推开审讯室的门,“请。” 等进审讯室,舒延从从容容地坐下,举止自然地跟在自己家似的,还先给祁臧发号了施令。“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许辞现在在完成一项机密性很高的任务。这里的摄像头需要关闭。” 祁臧没多说什么,上前直接把摄像头关了。 舒延又道:“刘厅的意思是,本来就想在市局找一个人参与进来……现在祁队恰好知晓了,那么也希望你加入。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加入,你现在就可以离开这里。另外你知道原则,不能将相关消息透露给任何一个人。否则事后追责方面——”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给我安排工作的?” 这人说话口吻实在惹人不悦,祁臧也直言不讳表达了不满,“该说的,刘副厅已经对我交代过了。我已经正式参与进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需要你额外提醒。” 舒延倒是笑了,像是不在意祁臧这带刺的话。 随即他看向许辞。“现在刘副厅安排我来做你正式的上线。” 轻叹了一口气,舒延皱起眉,倒是忽然叙起了旧:“小辞,我还真不知道这些年你……刘叔连我都瞒着。我以为你早就死在了缅甸。” 祁臧立刻皱紧眉头。 ——怎么听上去,这舒延似乎比自己还要早认识许辞? 他叫许辞什么?也叫“小辞”? 只见许辞朝舒延淡淡一笑。“很多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当警察。” 舒延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没办法,子承父业。” 许辞语带犹豫:“刘叔让你来……” “我俩以前关系可不好,老争来斗去来着。刘叔不怕我徇私。我也确实不会。你要是真有问题。我会知道,也会秉公办理。” 许辞不说话了,目光转至祁臧那里,与他一个对视,再看向舒延。“刘叔正式给我安排你做我的上线……看来是要有正式行动了。” 舒延点头。“之前刘叔找上你的时候,已经告诉过你,云海省省厅会组织建立专案组,重启对清丰集团的调查。现在的实际情况是,经济侦查专案组由两省共同组建,致力于互通信息、资源共享,共同打击两省的经济犯罪。 “后面针对清丰集团,经济犯罪方面,如果你发现有问题的,你直接反馈我。我是专案组的一员,也是你的对接人。除了我和刘副厅,其余专案组的人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不过在此之前——”舒延看向许辞,“我得再次确认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没问题。关于这次事情的所有经过,以及刘娜案的所有经过,我要你一个口头上的详细汇报。就从……” 侧头瞥一眼身边的祁臧,舒延对许辞道:“从你和祁队的关系说起吧。你们从前关系怎么样?” 祁臧一个皱眉,脾气上来立刻想朝舒延拍桌子。 却听许辞倒是先笑了。 他坐在平时审讯时犯人坐的那把椅子上,双手通过手铐固定住,几乎动弹不能,看上去弱势极了。可他抬起下巴看向舒延,眉眼间有股睥睨的神情。 许辞带着几分嘲意道:“你该不会怀疑……我早已被四色花策反了,然后我策反了祁臧,带着他这么一个大刑警跟你们唱双簧?” 舒延语气有些无奈。“正常问询,流程总要走的。按理说我确实不能排除这种嫌疑对吗?所以你和祁臧——” “我们是大学同学,住在一个宿舍的那种。八年前我们关系不错。”许辞道。 “‘不错’,是到什么地步呢?”舒延道,“这次的情况我知道个大概。炸弹爆炸的时候,祁队跟着你进了集装箱……照我看你们的关系似乎不能仅仅用‘不错’这个词来形容。理论上他确实对你存在包庇的可能。” 转头看向祁臧,他再问:“不知道在祁队眼里,怎么对你们的关系下定义?朋友、同学、还是过命的兄弟?或者说,祁队就是这样大无畏的人,换做是其他随便一个人身带炸药,你也可以随时冲进去——” 祁臧径直打断他。“我以为你是来和我们通气儿,顺便说明一下后续针对清丰集团的具体任务的。现在看来……你还真是来审讯的,还连我一起审了?” “祁队长,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舒延道。 “我跟许辞——” 祁臧略带犹豫地开口,却被许辞打断。“我来说吧。” 于是舒延重新看向许辞。“很好。我们以后是要合作的人。我们必须要做到彼此信任、任何一点怀疑都可能导致计划失败……所以我们有必要在一开始做到彻彻底底的开诚布公。” 许辞的双手穿过了桌面上的两个洞,再被手铐铐在一起。这会儿他的双手自然垂落在膝,他修长白皙的食指在大腿上轻轻地、有规律地敲着,就像是在思考着措辞。 审讯室明亮的灯光把他脸色照得苍白如纸,此刻他是垂着眼眸的,长长的睫毛如鸦翅般投下一圈阴影。 伴随着他一个抬眸的动作,这圈阴影转瞬即逝,显得他的脸像是更白了一分,而那双眼眸也就被衬得格外乌黑,这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人看的时候,竟有些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用这样的眼神看向了舒延,然后轻轻吸了一口气。 许辞很瘦,因此锁骨深陷。吸气的时候那两截骨头也就起伏得格外明显。食指再在膝前敲了一下,他直截了当地,以一种轻描淡写、而又清清冷冷的语调开口—— “开诚布公?嗯,好。八年前,我和祁臧睡过。” 说这话的时候,许辞眼尾微微弯了一下。 他这双眼睛的形状本就格外漂亮,带着点笑意的时候,眼尾上扬,竟带着些许难以捕捉的媚意。 与此同时他说的是一句格外惹人遐想的话,可整个人又有着与这句话截然相反的清冷禁欲气质,这种反差让他呈现出一种近乎是惊心动魄的吸引力,让人望见了,就挪不开眼。 祁臧手里捏着一支笔,闻言差点把手里的笔捏断。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5节 他迅速皱眉看向许辞,一颗心脏几乎被揪了起来。 舒延则像是被噎着了。他睁大眼睛,几乎不可置信地看向许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一句:“睡……睡过?你、你、你的意思是……” “开房,做过。”许辞眉毛微挑,“还要我解释得更详细一点?” 舒延:“…………” 许辞再淡淡道:“不过也就一次而已,我俩都喝多了。那之后我就去缅甸执行任务了。祁臧什么都不知道。八年来我们都没有见过。他该相亲相亲,我也过着我的生活,并没有任何交际。 “我们重逢是因为刘娜案,那是一场意外。他一度把我当真的犯罪嫌疑人来审讯,期间并无任何维护。所以你确实多虑了。一时冲动的一夜情而已,这不意味着什么。 “我俩之间不存在什么深厚的情谊,我不可能策反他。何况我并不是四色花的人。这点可以通过血莺的口供来印证,也可以通过一部分我和她对话的录音来论证……在为了取得血莺的信任而破坏耳麦之前,那段录音,祁臧手里有。你尽管调查。” 许辞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段话。 祁臧却是感觉心脏被他握在了手里翻来覆去地捏,疼痛的感觉实在刻骨铭心。 下一刻,只听许辞道:“不过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顾虑。基于我和祁臧的那层关系……我们确实不适合一起行动。后续针对清丰集团、四色花一系列任务,他不适合参与。你可以向刘副厅如实反映。” 祁臧立刻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了。 他霍然起身看向许辞。“小辞你——”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能力,也没有不相信你的为人,我只是……” 许辞的母亲、父亲,全都死在了四色花手里。 他自己可能也会。 他觉得自己像是命带孤煞,实在不想再因为四色花搭上一个祁臧。 但许辞终究没把这话说出口,他只道:“我只是单纯觉得不适合。” 祁臧皱紧眉头,紧紧盯着许辞。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跟许辞说,但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终究没能说得出口。 许辞收起所有伪装出来的笑意,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最终也保持了沉默。 舒延目光来回在这二人之间打量,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而后他对祁臧道:“麻烦祁队先回避一下。我单独跟许辞谈谈。另外,我会再请示一下刘副厅那边。” · 祁臧暂时离开了审讯室,去到楼道里抽了一根烟,然后又顶着一众下属好奇的目光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开始看资料。 自从刘娜案告破开始,他一有时间就在搜集清丰集团的资料。 祁臧是从二十年前开始搜集的。这项工作进行得并不容易。但积少成多,每次有空见缝插针弄一点,倒也算小有成就。 之前有一条资讯,是祁臧看到过觉得有异常、又暂放到一边的。 这会儿他又把那些信息拿出来看了一遍。 那是一条跟清丰集团有关的新闻—— 大概15年前,与清丰集团合作的会计师事务所叫安华,那年清丰在缅甸设立了子公司,做的是外贸业务。 安华事务所里有一个叫叶岑的审计师,负责那一年清丰集团财务年报的审计工作。 她去了清丰在缅甸的子公司做实地的资产盘点,可居然在那里丢了性命。 缅甸方最后通报的结果是她死在了抢劫犯的手里。 祁臧还没有来得及对这条新闻进行深度挖掘。这会儿几乎是靠着直觉的指引,他通过搜索引擎查起了叶苓的信息,慢慢找到了很多跟那件事情有关的报道和网友评论。 按理说新闻资讯都会用化名,不过叶岑的丈夫很有名,并且他自己也在坚持通过媒体发声,所以他的名字能直接查到。他叫井安康,是很有名的律师。他坚持不认为妻子的死因这么简单,始终苦苦求一个真相。 在大使馆等部门的帮助下,叶岑的尸体得以回国安葬。其后不久,据说是井安康因为妻子的离开过于伤心而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最终死于酒驾。 对此,新闻里写过这么一句话—— “叶岑与井安康夫妻两人先后出意外,只留下一个14岁、即将升入高一的儿子。本社记者尝试联系他,询问其是否需要一些援助,也向当地社区反映过情况,不过他拒绝接受采访……” 15年前。许辞确实是14岁。 可这新闻里的孩子既不姓谢、也不姓井,又是怎么回事? 20分钟后,祁臧收到舒延的消息,回到了审讯室。 祁臧到的时候,舒延正眉头深锁地等在门口。见祁臧到了,他眉头皱得更紧,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祁臧很久。 “怎么了?”祁臧问他,再往门里面望了一眼,“他怎么样了?” “给你们一点时间,你们单独聊聊。然后……”舒延揉了一把眉心,“祁队长,我只是在秉公做事,希望你不要对我个人刚才的问询有什么意见。大家后面还要合作的。远的能不能合作且不提,就说近的,我们马上还要一起审讯血莺,对么?” “我向来就事论事,舒队不用多虑。”祁臧朝他一点头,侧身进入审讯室。 审讯室内,祁臧坐到了许辞对面。 他深深看向许辞。“小辞……我知道你为什么对舒延说那种话,你听我讲——” “祁臧。其实我……”许辞望着他半晌,终究缓缓开口,“让我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你吧。我确实不姓谢,但我其实也不姓许。我姓井,原名井望云。” 阴晴朝暮几回新,已向虚空付此身。 出本无心归亦好,白云还似望云人。 猝不及防得到许辞这么一句话,祁臧声音沙哑。“望云……是个好名字。” 许辞闻言笑了笑,然后道:“我父母……都是被四色花的杀手杀害的。我母亲是审计师,查到了清丰集团的财务造假、欺骗股民……被人在缅甸灭了口。我父亲顺着清丰集团这条线想深入调查,后来也被灭口了。 “我母亲当时去缅甸的时候,还带了个那年才入职的新人。她才22岁,叫刘玲意。” “她姓刘?所以她和刘副厅……”祁臧皱眉。 “不错。她是刘副厅的女儿。”许辞道,“在我父亲也身故之后,刘副厅找到了我。你一直以为我是外地人、是淮海省人,但其实我就是锦宁市人。 “高一那年,我跟着刘副厅转学去到了淮海省,并从此改名许辞。在刘副厅帮助下,我换了身份、换了姓名……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不希望我被四色花抱着斩草除根的想法杀害,另一方面是希望我忘掉从前、重新生活。 “刘副厅对我很好,我算是他的干儿子,舒延的父亲是他的老搭档,我也就那么和舒延认识了…… “刘副厅其实是不希望我抱着仇恨活下去的,也不希望我当警察。他怕我行事偏激、失去公允,怕我因仇恨吞噬理智。可我坚持走这条路,后来也成功说服了他同意我参加缅甸那项跟四色花有关的任务…… “只不过他对我不放心,所以找了心理医生对我做了严格的测试。我靠着耍小聪明混过了测试,以示自己毫无问题,就这么去到了缅甸……” 见许辞陷入沉默,祁臧开口问他:“那次的任务,刘副厅没有参与?” 许辞摇头。“没有。他让我参与已是破例了。事关他女儿,出于亲属回避的原则,他并没有参与。何况老k本来就是锦宁市的逃犯,抓捕任务也就由云海省省厅、市局联合完成,刘副厅全程不了解任务的具体情况。 “刘副厅的女儿也死在四色花手里……他只对我有恩,没有任何嫌疑,也是我后来唯一肯相信的人。” 抬眼看向祁臧,许辞道:“缅甸的事情发生后,我不信锦宁市市局、省厅的任何人……我通过自己另外的渠道进入了清丰集团,并一路混上高管。那会儿,我是抱着独自找出他们的罪证、继而复仇的想法。 “后来是刘副厅找到我,他向我允诺,暂时为我隐瞒身份。而我需要以‘谢桥’的身份为他当线人。我当时擅自离开警察队伍的做法,从情理上,他可以理解,但按规矩,我是犯了程序上的错误的。他希望我可以配合他找出林怀宇的罪证,这样也算立功、抵消之前的过错……” “总之……”许辞顿了顿,垂了一下眼,再重新看向祁臧。 “我是想跟你好好坦白一次。抱歉祁臧……你可以不怕炸得粉身碎骨跟我一起进入集装箱,可我一直在骗你。 “我从刚认识你的时候,就骗你了。许辞这个名字是假的。你认识的那个许辞的一切……也都是他伪装的。 “‘辞’,这个字,取意‘辞别’。我从认识你、还有其他同学开始,已经想好了要和你们告别。” 第43章 审讯室里, 灯光明明没有任何变化,但许辞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了,几乎不见一丝一毫血色。 如果要继续往下, 就该说八年前他在缅甸的经历了。 当时许辞和另外三名队友手脚皆被捆住,再分别被两个人压着肩膀强行跪在地面,等待枪手一个一个的处决。 三声枪响后,漆黑的枪口对准了许辞。 然后是一声“咔”—— 那支枪没能打出子弹。因为子弹恰好打空了。 许辞那个时候正好悄悄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 猝不及防从地上一跃而起, 直奔向那名枪手,双手齐上,一把从人手里夺过枪, 再以闪电般的速度用枪柄狠狠击向那人的脑袋。 枪手额头霎时被击中。许辞用力极大, 一时之间他头疼欲裂、耳鸣阵阵, 战斗力骤失。 许辞抓紧机会抬腿猛地踹向他的腰腹,将他踹倒在地的同时迅速骑在他腰上, 按着他的脖颈将他头狠狠按进旁边的杂草中,几许泥点飞起又落下, 许辞操出一把小刀, 稳准狠地用刀尖抵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系列动作不过花了许辞数秒, 一气呵成制服住枪手, 他方才喘了一口气。 下一瞬许辞的后颈被人握住, 手掌继续往前端住许辞的下巴,他的另一只手移过来,也用一把刀抵住了许辞的脖颈。 这人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呓语。 他先被许辞制服的枪手道:“阿达, 看来你反应退步了。要不是咱们这位许辞警官估计是从来没有杀过人、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手, 你已经死了。” 轻声笑了一下, 他又对许辞道:“我们这里这么多人, 你知道你逃不掉,所以想最后一搏,杀了这个枪手,至少勉强能泄愤、勉强算是为这三个队友复仇。可惜一念之差,你已失去了这唯一的机会。我们赌一把,我的刀一定比你快。你杀不了阿达。” 许辞并不言语。 这人又道:“你是不是很诧异,为什么我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本来是你们埋伏我们的……却反而中了我们的圈套?” 这人说的确实是许辞所感到奇怪的。 关于四色花的所有情报,最初是一位缉毒警提供的。他在毒枭身边做卧底,在中缅两国联合缉毒的行动中,将毒枭的动向提供给了中国警方,与此同时他提到了关于四色花的消息,毒枭的老婆孩子已在四色花的掩护下提前离开、应该藏在了果敢这座城市里。 此外,这名缉毒干警还提供了毒枭那些亲属的很多个人信息、以及行为习惯。 四色花的老k是云海省一直在通缉的要犯,当即派出包含许辞在内的四人小队前往缅甸先行打探消息。 四色花组织的人口数量颇为庞大,涉及的产业也很多,许辞他们这次行动的目标并非是将之一网打尽、又或者直接抓住老k,他们做先头部队,先以查清楚里面几个管理者的名单、搞清楚他们的动向即可,一旦发现老k的行踪,他们当迅速通知中方进行支援。 许辞去到缅甸,拿到毒枭家属的资料后,详细了研究他们每个人的行为习惯、性格爱好,通过毒枭的二儿子丹峰好赌的特性,他们暗地里摸排了果敢的所有赌场。 结合这个丹峰喜欢某个牌子的香烟、只喝某个固定酒的特性,他们挨着排查了几个赌场的垃圾桶,锁定了几个疑似丹峰会去的场所。 最后许辞伪装成小贩,专卖这两个牌子的东西,成功找到了丹峰,并与他搭上过几句话。 这个丹峰是个不学无术的毒二代,大概毒品把他脑子搞坏了,许辞几经试探,就听到他说自己有特别厉害的保镖护着云云。其中他特别提到,这些保镖下周要去一个叫木姐的城市送“货”。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向周围的人炫耀,说那批“货”很正,他提前尝过鲜,并嘲笑赌场里的其他人都没有他有艳福。 通过跟踪丹峰,许辞掌握了他的住处。 再通过监视丹峰,又发现有两名一直跟着他的所谓“保镖”,估计是四色花的人,并且级别并不高。 跟踪了这两位四色花的小喽啰几日,许辞一行摸清了他们平时驾驶的车、以及日常的动线,并悄悄在他们车上安装了窃听器。这两人始终未曾察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6节 如此,通过窃听器,许辞他们小队掌握了一条重要的消息,他们这次会送一批女孩子去木姐,跟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做交易。 也不知道那个团伙的头目怎么得罪了老k,据说这次老k要亲自前去送货,但其真实目的是亲自枪杀那个头目、以泄自己心头之恨。 那两人用缅语说道—— “这回少不了要火并吧。得带够家伙。” “哎,其实我挺烦这种的。天天跟警察斗还不够,道上的还要互殴……我昨天那块佛牌碎了,我该不会要挂吧,艹!” 从这两人的话语来看,这回去木姐对他们四色花的几个人来说,还挺危险的。毕竟他们要跟另一个犯罪团伙展开火并。 经过讨论,许辞小组的四人统一地认为这是个抓住老k的好机会——两方争斗,待四色花的人弹尽粮绝,他们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通过窃听器,他们掌握了两个犯罪团伙准确的火并地点,也了解到老k这回带的人并不多,对他们的行动大大有利。 毕竟他们这个先头小队的任务并不在于抓捕老k,于是许辞一行把详细的抓捕老k的策略、相关行动计划、地图、打算埋伏的地点,全都详尽地上报给了云海省省厅的指挥小组。 最终那有铁三角之称的三位领导组成的指挥小组,同意了他们的行动。与此同时他们交代,以保全自身为主,如实际情况不允许抓捕老k,他们可以暂时放弃行动、随时进行撤离。 后来,行动正式开始。许辞他们通过窃听器听到了四色花与另一个犯罪集团火并后的撤退路线,于是提前赶至他们的撤离点进行埋伏。 不料他们成了入瓮之鳖。 竟有另一支四色花队伍转瞬将他们包围。 双方展开了一小段时间的火并,这是后来那名枪手忽然打空了子弹的原因。 不过双方人数实在悬殊,四色花又有地理优势,许辞四人最终落到个被依次处决的局面。 被人用刀抵在脖颈上,脸上的血一滴滴地往下滴,许辞紧咬着后槽牙,不发一言。 那人戴着指套的手把他的下巴往旁边掰了一些,似乎想看清他的模样。 之后他道:“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英雄’、‘美人’,许辞啊许辞,这两项你都占了,怪不得你会短命。” 许辞声音嘶哑地开口:“你最好现在杀了我。不然我一定会找到反杀你的机会!” 却听那人一笑。“其实我可以不杀你。因为你已经回不去了。 “你以为……本来我们只派了一队人来处理那个团伙,怎么会突然出现有一支队伍来对付你们呢? “你们的情报被泄露了。是不是觉得不可置信?你觉得这是那个出卖你们的人呢? “许辞,你的办公桌的抽屉里,会被找到一张有50万现金的银行卡。你的电脑里,会出现你把情报发送出去的记录。是的,不错。这都是出卖你的那个人做的。不过所有人都不会信你,只会信他。” 许辞那个时候本来心理防线就已达崩溃的边缘。 毕竟他从没想过会被同僚背叛。 那人的这句话更是几乎将他击垮。让他在那一瞬愣在了原地,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趁着他这愣神的片刻,那人狠辣地袭向许辞那只握刀的手。许辞的手腕立时脱臼,可这会儿他连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 把许辞手里的刀接过来握在手中,再用它轻轻拍了一下许辞的脸,那人道:“你看,直截了当地杀掉你多不好玩。看到你这样的人物死在自己人手里,才更有趣…… “你要是死了,他们怎么会相信叛徒是你呢? “所以多亏阿达的子弹空了。我必须让你活下去才行。 “许辞,没有人会信你。所有人都会认为你是叛徒。 “一旦你回去,等待你的只有审判和一个牢笼,你永远没有报仇的机会……换做我是你,我会做个逃兵。 “当然,有朝一日如果你实在没有去处了,欢迎你加入我们这边。我们这里一直求贤若渴。至于怎么找到我……就看你的能力。那是你加入我这里的试题。” 紧接着许辞听到有人跑步过来的声音。 喘了几口气,那人对钳制住许辞的人道:“山樱先生,有一队人马过来了。这四个人刚才肯定发求支援的信息了。” “行。咱们撤吧。”山樱松开许辞,懒洋洋地活动了下手腕,带着手下的人翩然离去。 许辞浑身冷汗地立在原地,直到些微人声传入耳里后,他下意识选择了逃跑、远离。 在刚遭遇四色花包围时,他们小队第一时间给指挥小组发去了求助消息。 另一场缉毒行动进行得颇为顺利,大毒枭已落网,中方还留了一部分警察在这里协同缅甸警方抓捕他下面的几个小喽啰。 正好有一部分人离许辞他们行动的地方很近,随时可以过来增援。这也是指挥小组同意他们行动的原因之一。 收到请求支援的消息,指挥小组迅速联系了这队警察,他们这便立刻赶来援助。 可许辞确实因为山樱的话动摇了。 他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回去。 他不怕坐牢、也不怕死,他是怕彻底失去找到真相的机会。 只有他知道他们之中存在一个“内奸”。 他不能死在那个人的算计和背叛里。 于是许辞穿过丛林,一直往前跑,直到跑到一处山崖,他在那里留下的一只鞋、一部分衣料,制造出自己坠崖的假象。 山崖下面就是湍急的江流。 不过那处山崖其实并不陡峭。 为了避免警察会追踪足迹,许辞把脱臼的手腕安了回去,顾不得疼痛、甚至腕骨彻底受损的风险,徒手攀下山崖,再顺着江岸离开。 · 简要介绍了一切,许辞道:“我在山崖下顺着的江岸走,就是那个时候遇到了平安。他为了找妹妹,一直在东南亚调查人口贩卖团伙的事情,甚至不惜做卧底。 “四色花与那个团伙火并之际,他抓住机会,冒死救了一帮人出来。我遇见他的时候,两个人都非常狼狈……后来一起找地方养了几天伤,就这么熟悉起来。 “当时那个情景下,我选择不与赶来增援警察的碰面,是有些偏激、有些杯弓蛇影,是受了山樱话语的影响。养了几天的伤后,我冷静下来,于是给刘副厅打了个电话,问他……问云海省省厅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他给我的回馈,居然跟山樱说的是一样的。 “所有人果然都在怀疑我。我一旦回去,几乎没有为自己伸冤的可能。所以我彻底选择了离开,想自己调查一切。 “刘副厅没有参与这场行动,不过在我出发之前,他帮我准备了一套别的身份。这样,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被四色花发现了,或许还有机会借用另一套身份离开缅甸、回到国内。 “我就用那套护照想办法辗转去到了澳门。我父母有个至交好友正好在那边出差。他叫谢黎明,在芝加哥有两家会计师事务所。在他的帮助下,我去到了美国……之后在西北大学念了一个为期一年的m□□s项目,回国后,我进了清丰集团。” 许辞的讲述隐去了所有的惊心动魄,他全程平铺直叙、语气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讲述自己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可听故事的祁臧握了一下拳,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湿透了。 他竟听出了一身冷汗。 他在后怕,怕到心脏跳得极快、就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去。 如果不是内奸需要一个人顶罪,而许辞恰好又是那最后一个被“处决”的人,他早已死在了缅甸。 而死亡这件事,是他早就预料到、也准备好的。 几时辞碧落,谁曾伴黄昏。 自祁臧第一次听到许辞的名字、再看到他那冷冷淡淡不与任何人来往的样子,一种无边的寂寥感就迎面袭来。 后来这种感觉越来越浓,于是祁臧忍不住想朝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直到他彻底消失。 为了复仇,许辞这个名字、对应的身份才会出现。 名字身份都是假的。“许辞”无从存在,似乎也就无所谓消失。也怪不得在他失踪之后,祁臧既找不到他的去路,也查不到他的来处。 他就像是一个幻象,只是短暂地来过人间。 可是幸好……幸好他没有死。 他还能来到自己身边。 祁臧忍不住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许辞跟前。 可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个字,他的喉咙干涩无比,声音也沙哑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许辞倒是很平静地抬起头看向他。 他动了动手,手铐上的铁链便随着晃动发出声响。 他道:“祁警官,该交代的,我都交代的。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许辞这语气,就好像他真的是犯人,正在被自己审讯似的。 他这么说也许是想幽默一下,但祁臧笑不出来,走至许辞面前站定,他开口:“我还想问……八年前,毕业那晚,见到我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呢?” 祁臧这会儿其实根本没想到什么旖旎□□。 他这么问,只是单纯想知道,毕业那晚宿舍几个兄弟一起聚会,许辞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向大家默默道别的。 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也看不见大家的打算。 他简直难以想象当时许辞的心情。哪怕稍加尝试着代入许辞、体会一下他的心绪,祁臧都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疼。 许辞倒是误会了,以为祁臧问的是那晚他俩去开房的事。 嘴唇抿了一下,许辞道:“对不起祁臧,那晚我真的喝多了。我那次抱着会死的想法离开,本不该招惹你……是不是如果不是那样,你现在或许早就有了个固定的伴侣然后……” 祁臧听不下去了,弯下腰直接握了一下许辞的手,逼他抬头与自己对视。他道:“不说那件事。你也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朝夕相处四年,我只觉得你个性深沉、敏感、不喜欢参与社交活动……却从没想过,原来你经历过那么多事情。 “当年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全都是因为我那个时候没什么担当。但是现在不同了,许辞……等血莺那边审完、查完,我会去拜访刘副厅。现在我已经参与进来、脱不了身了。让我陪你查下去。” “祁臧,我……” “我不会再逼你,问你喜不喜欢我什么的……你背负那么多,我还揪着这种事情不放,那我成了什么了?你也不需要有任何负担。我不是为了你调查四色花,而是以一个警察的身份参与进来的。 “刘娜案、崔俊杰案……我手上的案子涉及一个犯罪组织,我理应查下去。这是我的职责。 “或许你想说,四色花很危险,难道我面对别的罪犯时就不会遇到危险了吗?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四色花和其他恶势力都一样,都是我当警察该清扫的对象。警察哪有怕危险的道理?如果我真的因为畏惧而不敢上前,那我又成什么了?” 语毕,祁臧也根本不管许辞的反馈。 为了缓和一些沉重的氛围,他主动转了话题。“对了,话说回来,那个舒延什么情况?你们有过什么矛盾吗?我感觉他对你的态度很奇怪。” 许辞想了想,开口道:“一开始我也没想通,后来慢慢反应过来……他可能是以为我喜欢他吧。” 祁臧几乎一噎。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转移一个调节气氛的话题,会惹出这么一句话。 他危机感立刻上来了,很警惕地看向许辞。“那你、你喜欢他,不是……你喜欢过他吗?” “没有。”许辞摇头,“只是他可能误会了,然后觉得我恶心。” 祁臧:????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7节 许辞那会儿经历了父母双亡,又转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性格变得沉闷而又有些自闭。 舒延父亲跟刘洋是老搭档,知道刘洋女儿的事儿,也知道许辞的事儿,自然也就叮嘱过舒延,让他在学校里多关照关照许辞,帮忙留意一下他的心理,多劝他出去玩什么的。 听许辞讲到这里的时候,祁臧一愣:“你们……一起上的高中?” 许辞摇头:“不算。我们是在一个高中。不过他比我高两级。” 祁臧:“嗯……” 许辞抬眸看他一眼,淡淡笑着道:“舒延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我经历过什么的,外加大我两岁,比我身边的同学要成熟一些,所以我确实常跟他走在一起。然后有一回……” 又抿了抿嘴,许辞讲述了他的乌龙经历。 那年他高二。 他的同桌大抵是个腐女,在教科书里藏了很多不和谐男男的小漫画,上课的时候挂羊皮卖狗肉偷偷看。 许辞有次拿错数学书了,等回家打开来才发现里面藏着一本小漫画,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即便看到封面是两个男的没穿衣服滚在一起,他还是打开来看了几页。 后来许辞放下书,去上卫生间了。 等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听刘洋说舒延来找他了、在他的卧室等他。 许辞面色微变,立刻跑进卧室,这就看见了表情一言难尽、匪夷所思、而又有些惊恐的、眼皮子底下的有一本摊开来的不和谐男男漫画的舒延。 许辞:“…………” 舒延:“…………” 此刻,许辞道:“从那以后他就避我如蛇蝎。大概他以为我是……gay,并且还会缠着他的那种。” 祁臧立刻:“他那什么反应啊?恐同即深柜!” 说完这话祁臧发现不对,好像在上赶着给自己找情敌,于是又改口。“不是,有些人就是思想陈旧!” “嗯。刚才他那逼问的语气挺让人不快。我干脆直接说我俩睡过,他那明显被吓到的样子——” 话到这里,许辞忽然觉得这话跟祁臧说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又及时住了嘴。 审讯室里骤然陷入一阵沉默。空气顿时凝固。 许久之后,许辞轻声开口:“祁臧,之前既然决定瞒你,我就要瞒到底。可现在你意外听到了血莺的话,何况这陆续几起案子与之相关,不得不把你卷入进来……那么我也没必要说一半留一半,干脆就毫无保留,什么都告诉你。这样,你知道这云海省的省厅、或者市局,有可能存在一个内奸的事,还能提前做好应对。 “这是我第一次把这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讲出来……很奇怪,很多次我回忆着这些事情,都会暴躁、会心烦意乱、会难受,但刚才讲述的时候,我倒是觉得很轻松。就好像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所以你听到这些的时候也不要觉得……” “许辞。”祁臧忽然很郑重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许辞:“嗯?” 祁臧看着他的眼睛,道:“许辞这个名字,这个身份,不是假的。他真切地存在我的记忆里,也存在我的眼前。或者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有来路,也有归处。你是活生生存在的。 “还有,那大学四年里,我们相处的点滴也都是真实存在的。那个许辞,不是幻象,也不是虚假。你不要否定他存在的意义。你、你就是换了个名字来认识我的而已。实际没有那么复杂。那不算什么欺骗。那段时光不是没有意义的。许辞这个人,也不是什么虚妄的存在!” 许辞:“……嗯。” 祁臧目光严肃,语气不自觉又带了训斥:“嗯什么嗯?我希望你是真的听进去了,而不是随口敷衍我!” 许辞表面看起来很听话很乖巧。“祁警官,我听进去了。真的。” “说起来……”祁臧忽然皱了眉,“先前要顾及的事情太多,一时没顾得上……现在我回忆起来,关于血莺,有个细节是不太对劲的。” · 另一边。审讯室内。 血莺脸色惨白地被铐在座椅上,正在等待审讯。 囚衣和没能有时间的乱发也无法掩盖她的美丽。 抬眸看了一眼观察室的方向,就好像她能透过这玻璃看见里面的什么人一样。 她的眼神充满怨毒,她的手则垂落在大腿上,食指一笔一笔地在上面写三个字—— “井望云。” 第44章 “血莺?” 许辞侧头看向祁臧, “你觉得哪里不对?” 血莺在见到许辞的时候,直接报出了他的名字, 却又威胁他,如果她坐牢,就把他的真实身份告诉其他警察。 后来许辞主动摘掉耳麦以骗取她的信任,那会儿在许辞的视角里,血莺并不一定知道耳麦的事、也不一定会主动检查耳麦。 可按实际情况来说,血莺提前见过平安、并成功说服平安站在她那边,她是知道这件事的。这等于她已经把许辞“卖”了, 又何谈威胁? 祁臧此刻对许辞提到的无非是这个细节。 许辞道:“我当时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过那会儿根本顾不上深度挖掘血莺的目的。另外……我虽然没有对平安具体说过什么, 但他知道前去抓捕血莺的你我二人是同学。那么血莺也会知道。 “从这点来说,她的威胁其实是成立的。在她看来, 你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 或者即便不知道,我们既然能这么合作, 关系应该不错,那么即便你通过耳麦听到了,后面我也可以让你帮我隐瞒的。” 许辞并未觉得此事有太大的异样还在于,其实那个时候血莺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她没时间打谜语,直接提‘许辞’这个名字,让他知道她确实知道点什么, 进而愿意跟她聊下去, 知道她曾是四色花里地位不低的一个人……最后她才有可能与他达成利益交换的协议。 何况她其实也当着耳麦只说了一句‘你叫许辞、换了身份、在防警察’什么的,根本没有讲述任何细节。 如此, 那话其实什么也不算。 听到这话的警察事后察觉异样、大不了找许辞调查。然而只要血莺不提供详细信息, 他连调查的方向都没有。毕竟许辞当年执行的是特殊任务, 就连警方的内部档案上也没有许辞的任何身份信息。 许辞找个由头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基本上也就混过了。那名警察揪着一句话不放、四处调查,最后搞得人人知道这件事、以至于那名高层“内奸”也听说的概率是非常小的。 许辞把自己的大致想法告诉了祁臧,又道:“这也是血莺没必要在押送期间对身边的警察随口说这件事的原因。她必须要在审讯时,声称自己有重要情报要提供,要求更上一级的警察来审讯,将‘许辞’和‘谢桥’相关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才有意义。所以我主要担心的是审讯环节,这才让你和刘副厅帮忙。” “如果是这样,那就是我想多了。但如果……”祁臧看向许辞,“我在想,万一那不是她真正的筹码呢?” 许辞浅浅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他道:“她那样危险的、杀人不眨眼的人,不在乎多一个罪名,为了泄愤,当时一定会按下按钮让我粉身碎骨。可如果我没死……” 祁臧难免有些担心:“这么多罪名砸下去,她死刑跑不了。这种情况下,她报复你的后招……你觉得会是什么?” 良久,许辞开口:“血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第一,即便被判了死刑,她会想办法延缓死刑执行。四色花这个组织的名单,会是她的筹码之一。她会对警方采用拖字诀,今天报个小喽喽,十天半个月再报一个他们的据点……” “至于第二,如果你的担心成了真,所谓将‘我就是叛徒许辞’的这件事告诉其余警察,让他们逮捕我,其实只是血莺的虚晃一剑,那么她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将这件事告诉那个藏在我们队伍里的内奸。她想让内奸知道,我不仅又回来了,还成为了清丰集团的高管。 “但如果市局并不存在那个‘内奸’,就看她怎么把这件事传递给四色花,让他们杀了我,以绝后患了。” 表面上,血莺威胁许辞的是,她会把谢桥是许辞的事告诉警方,让他们把许辞当做叛徒。 然而许辞当年毕竟是被冤枉的。这件事还有得调查,并不是能一锤定音的事。许辞不一定会得到一个坏结果。 所以,血莺真正想做的,不是告诉外界,谢桥是许辞,而是反过来的——她想告诉清丰集团和四色花的是,八年前的许辞,是现在的谢桥。 祁臧神色极为凝重,不由双手撑在许辞面前的桌面上,以一种不容置疑、不容反驳的表情看向他。“亲手把你送进拘留所,我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睡不好……但我现在发现,这几日你在那里,反而是安全的。 “等流程走完,把你的嫌疑洗清……你住我家里。上下班我接送你。” 许辞:“……啊?” 祁臧:“要么我住你家里也可以。” 许辞:“那个祁臧——” 门在这个时候被叩响,舒延走进来,目光来回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然后他皱眉看向祁臧:“祁队,走?先去审讯血莺?” “行,走。”祁臧刚说完这话,便看见舒延端着一杯水走到许辞身边,又帮他从手铐里解开了一只手,“我们过会儿回来。” 许辞点头。“谢谢。你有心了。” 祁臧欲言又止:“…………” · 10分钟后。 祁臧与舒延并肩坐到了血莺的对面,对她进行审讯。 祁臧主审,舒延做记录,先从凶杀案问起,血莺全程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并不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祁臧道:“零口供定案,是完全可行的。我不知道你之前在东南亚一带犯案是怎么脱罪的。人家的程序我不了解。但在我们这里,杀了崔俊杰、秦春岚,私藏枪支、炸药……你绝无脱罪的可能。 “我劝你如实交代一切。四色花罪大恶极,如果你能提供足够多的信息,帮助警方把这些犯罪分子绳之以法,算戴罪立功,我们会争取帮你减刑。” 血莺笑了笑,听到这里倒是总算开了口:“祁警官,误会了,我没有要保持沉默的意思。都到这一步了,积极配合你们,我才能好过,这道理我懂的! “不过……你刚才那话实在有些有失偏颇。你说我在东南亚犯案?我犯什么案了?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我是单纯的受害者啊。确实,我是四色花的人,可我是被胁迫的。他们胁迫我去卖。我一个弱女子,能反抗吗?再说,我卖也是在东南亚卖的,在中国我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至于你说的杀人……” 血莺轻叹了一口气,“你们怀疑到我头上,真是太快了。按原计划,我本应该来得及逃掉的。是那个叫许辞的人的功劳吗?” 一听到许辞的名字,祁臧迅速皱了眉,舒延的表情也微有异样。 把他二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血莺眼里滑过些许狠辣,而后又恢复了如水般的温柔。 她道:“果然啊,我检举他也是没用的。他把渠道直接切断了。祁警官,那天和他一起抓我的人是你,现在出现在这里的人也是你……你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祁臧只问:“所以你是承认你杀人了?” “我没有承认啊。”血莺笑着反问祁臧,“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如果我逼迫许辞持枪劫持人质,他不那么做,我就炸死他、炸死那个民宿的所有人,他最终按我的要求做了,是不犯法的对吗?” 祁臧:“他并没有按你的要求做,他假意劫持,实则演戏,最终反过去抓住了你。” 血莺挑眉:“谁知道他在演戏?表面上看他就是劫持人质了。” 我知道。在他“劫持”人之前,早已通过唇语跟我通气。 祁臧心里这么想着,倒没打断血莺。 只听血莺道:“既然他可以无罪……我也不算犯了杀人罪吧。我可以承认,我假意声称自己回到家乡临海,还编造了朋友圈,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我也可以承认,我利用滤镜、时间差等障眼法,设计了一个完美的凶杀案。可严格意义来说,我并不算凶手。 “祁队,我告诉你,就是有人把刀架在了我脖子上,逼我这么做的。我如果不这么做,我就会死……许辞什么后果都没造成,他可以不被起诉,但确实有人死在我手里,我知道我不能彻底脱罪,但总不能算我死刑吧?” 祁臧问她:“谁逼迫你?” “当然是四色花的人。”血莺道,“他们逼我卖。我受不了了,总算找机会逃了出来。逃到中国,我当我的化妆师,什么罪都没有犯……直到半年前,有人找到了我。他说,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做,就把我的行踪透露给组织其他人。一旦被他们抓住了……咱们中国现在死刑是注射是吗?四色花处理叛徒的方式,可比这要可怕多了。” 祁臧问:“那个人叫你做什么?” 血莺道:“叫我帮他挣钱。要我说……崔俊杰这小子也是有病,全世界哪里不去,非要去缅甸旅游,非要运气不好被四色花的那人注意到了,非要什么事都要在社交平台上说……那人正好看过崔俊杰的直播,还知道他继承了几栋房子、全都变了现……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8节 “他搞砸了一个组织交给他的任务,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按组织的规矩,他要把损失补回去,于是他灵机一动,打起了崔俊杰的注意。 “那人让我回缅甸,在崔俊杰的旅行途中勾引他。他还可以配合我演戏,比如美人救英雄什么的。他让我一定要与崔俊杰结婚,并且不能签署婚前协议什么的。杀了崔俊杰,我拿到他的钱,再与那人对半分。这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于是我开始搜集崔俊杰的信息,调研他的喜好,一开始听说他是个海王,并且发誓一辈子不谈恋爱不结婚,我还挺担心的,觉得自己无法完成任务……幸好后来我又查到他很久之前的一篇博客,才发现他居然是个很纯情的人。 “崔俊杰年纪还小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出轨了。从此他就觉得谈恋爱这种事不靠谱。那么我就对症下药,通过化妆扮作几分他初恋女友的模样,试图让他重新相信爱情咯……” 血莺面上看不出丝毫愧疚之色,只道,“我听过有一种说法,女人一般当前任是死人,但甭管一个男人渣不渣、花心不花心,对于初恋,他总是很难忘怀的。毕竟白月光嘛。 “唔……这说法在崔俊杰上得到了验证,但没有普适性。祁警官,你也是男人,你怎么看呢?你有这样的白月光吗?” 笑了笑,血莺又看向舒延。“这位警官呢?” 祁臧几乎被血莺的态度激怒。 她可以毫不在乎地杀人、用炸弹炸人……在接受审讯、谈起杀人经过时还是这种毫无愧疚、丝毫不感到悔恨的态度,要人怎么相信她在四色花全然是无辜的、是单纯的受害者? 她是既得利者,即便曾经有过苦难,可最终选择了拿起屠刀杀人。她早已面目全非、罪行累累。 手掌重重往桌子上一拍,祁臧严厉道:“态度放尊重点!你杀的是活生生的人!生命何等贵重,岂容你这样践踏?!再者,即便杀崔俊杰的事,是你被逼迫的,那么秦春岚呢? “她是一个工作认真、生活努力的女性,你为了让自己脱罪,就轻易拿走了她的生命。这总不是有人逼你的?” “如果我说……她不是我杀的,而是四色花的那个人呢?”血莺道,“我确实伪装成秦春岚回家、再出门,以伪造她自杀的假象。可这最多说明我是帮凶,这并不代表,最终喂她吃毒酒的人就是我啊。 “你们在怀疑我、知道我长相、名字、身材的情况下,可以通过调取全城的监控还原我的轨迹,确认我在死者的死亡时间去过小河边;你们可以慢慢查到我制造毒酒、买麻醉剂等等渠道……可你们现在还无法证明,喂她喝毒酒的人是我。 “你们不知道四色花那个人的身高、性命、长相等任何信息,与此同时,他可以提前一天就等在那河边,你们完全无法通过附近区域的监控锁定可能去河边的他到底是谁,对么?” 头轻轻摆了一下,长发随之像波浪一样晃了晃,血莺看上去很优雅,她盯着祁臧眼睛,道:“你们定不了我的杀人罪。持枪、藏炸药……顶多算一个危害公共安全罪,是这样吗?” 祁臧冷冷打断她。“你太天真了。如果当时河边还有第三人存在,商博然根本不需要从医院离开,帮你把昏迷的秦春岚运到小河边。他何必做这种徒增自己疑点的事?” “嗯,这个逻辑无懈可击。但逻辑推理,当不了证据吧?你们想知道那个人是谁,想知道四色花里还有谁,只能通过我。说起来…… “我当时气愤至极,按下了炸药开关。但我要感谢许辞没死啊。不然我这罪加一等啊。对了——” 血莺抬起头,意味深长的眼神从略带卷曲的刘海下透出来,直直看向了祁臧的眼睛。“说起来,许辞这人确实有本事,他去小岛的时候就四处观察了,记住了哪里有集装箱的事情。这样,他才敢冒险答应平安的条件,不然他会看着平安饮弹自尽的,对么?” “当时的情形不仅关于平安,还关于整个民宿的人的安危。他不是会袖手旁观的人。我也相信他,即便没有集装箱,他会想到其他办法。” 简要而又语气肯定地回答了血莺的话,祁臧问她:“那么,关于四色花的那个人,他的身份信息、样貌特征,请你如实交代。我可以安排画像师过来。” 血莺却是忽然偏了个脑袋,打了个呵欠。“可是我累了哎。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许辞确实料中了。 血莺现在玩的就是拖字诀。 对于这种人这种事,警方处理起来确实颇为头疼,不过倒也见得多了,算是有丰富的经验。 祁臧现在心里最担心的还是,血莺想怎么把许辞就是谢桥的消息传递出去。 心里藏着担忧,面上祁臧神情严厉、看不出端倪。他只问血莺:“累了?行,杀人案咱们放一放。说回最近的事吧…… “那个叫平安的记者,真的是你哥哥吗?人家为了你干出这种事,先甭管最终定刑多少年,前途算是彻底毁了。他该有知道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 审讯暂告一段落,祁臧和舒延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两个人的心情都不太轻松。 这世上天生就是罪犯、杀人毫无心理负担的人毕竟相对较少,现实里激情杀人的比例也占多数,祁臧在审讯室里见过无数次痛哭流涕、嘶吼着喊“自己错了”的凶手。 当然,很多凶手是在看到自己被判死刑、无期后才后悔的,他们的悔意可能更多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把现场清理得更干净一点、没有把杀人手段处理得更高级点,但甭管怎么样,他们至少会掉眼泪。 像血莺这样在审讯室跟警察谈笑风生,像讲故事一样说出那句“让崔俊杰重新相信爱情”、目的却是为了杀他得到遗产的人,实在让人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她这样的人,简直没有悔过、改过自新的半点可能。 舒延拿出纸巾细细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看了下四下无人,低声问祁臧:“我以为她会拿许辞说事,但她其实并没有多谈许辞的问题。你怎么看?” 祁臧摆摆头:“四色花的人敢直接申请探视、继而从她口里直接得知许辞身份,应该不可能……不过不排除中间人。我安排人盯着血莺。所有探视人的身份、他们的谈话内容等等,会全部在我的监控范围下。” 舒延:“那行。看来你还算靠谱。” 舒延这话说得实在颇为刺耳。 祁臧不悦地挑眉,想到许辞那句“他可能觉得我喜欢他”之后,看向舒延的目光不觉就带了考究、审视,以及几分微妙的不爽。 舒延回给他的目光跟他一样,然后摆了摆头。 祁臧直接问:“舒队这是对我有意见?” “我只是觉得你——”思考许久,似乎没思考出一个合适的措辞,舒延只得皱了眉,转而问,“你现在对许辞到底什么想法?你是……是那种人吗?” 祁臧反问:“哪种人?” “同性恋。你是同性恋,还是当时喝大了才把许辞当姑娘做了随便的事……等等……即便你是同性恋,也可能对他做随便的事。”舒延道,“那你现在呢?” 祁臧:“…………” 举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祁臧道:“你一口一个‘随便’,我随便什么了?” 舒延:“小辞说的,你们喝多了。” 祁臧:“他也许是喝多了,我可没喝多!” 舒延眉间凝出一个川字,拳头几乎握起来了。“你不会强迫哄骗他的吧?” “我没有强迫,也不随便,当年我是抱着要和他认真交往的态度对待他的,至于八年后……”祁臧道,“现在情况特殊,我顺其自然,做任务的时候,会一切以任务为主。你不必担心我不专业。” 言罢,瞥见舒延那黑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祁臧心脏一个咯噔,该不会他随口一说,居然真的料中了什么? 随后他听见舒延问:“认真的态度交往?可你们都是男的,你就不怕父母不同意、以后的路难走吗?” 听到这里,祁臧打量舒延许久,胸口憋着的一口气彻底消散,而后倒是笑了。 舒延很诧异:“你笑什么?” 祁臧:“当然笑你这问题太可笑。” “这个问题有什么好笑的?”舒延似乎不理解。 祁臧道:“许辞那样的人,遇见了一个,这辈子就不可能遇见第二个。他哪里都好,在我看来就跟天上掉下来的小神仙差不多。 “诶我说,遇见这样的人……你担心父母不同意,是不是担心得有点远、有点多余了啊?好像只要我喜欢许辞,他就能立马跟我在一起似的。我是谁啊?我就算是人民币,也不见得人见人爱啊。” 舒延:“…………” 祁臧:“我对许辞,只会担心他不喜欢我、不接受我。至少这一步考虑好了,再担心别的,你说呢?” 舒延深沉地皱眉,似乎在考虑什么。 祁臧察觉到自己大概是戳到他痛处了,于是不疾不徐又补了一刀。“如果他真的有丁点喜欢我……诶,神仙都为我下凡了,其他的问题,还是问题吗?刀山火海,我都会跟他在一起的。” 语毕,祁臧转身往前。“走吧,接下来还要商博然、平安要审。” · 当日,所有审讯工作结束,已是晚上八点半。 祁臧接了母亲打来的一个电话。 她母亲活得很潮,喜欢跟着祁臧那帮初高中同学一起,喊儿子“臧哥”。 “臧哥啊——”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明天as大卖场打八折,你妈我要去大采购,你有什么要带的?哎哟,这段时间你电话都打得少了,辛苦坏了吧?” 祁臧握紧听筒,嘴角弯了弯。“帮我多买点牙刷牙膏,床单被套……啊对了,男士睡衣也多买几套。千万别买大红色。要那种……黑色、灰色或者白色,反正就是商务简约风,不要花里胡哨,尺寸嘛……比我小半号到一号。” “哦……行。记下了。那这是给谁买的啊?有同事要借住啊?” “啊对对对。我这还有事儿,先挂了,回家给你打电话。” 祁臧挂了电话,回办公室的路上碰见了柏姝薇。 柏姝薇看见祁臧,像看见救星似的跑了过来。“老大你终于回来了。有个麻烦的富二代来了……看起来挺不好搞?” “富二代?谁?”祁臧敏锐地察觉到什么。 果然,只听柏姝薇道:“林景同!清丰集团的太子爷。说是我们乱抓人,他带了律师过来,要尽快给谢桥办取保候审什么的。” 第45章 “这个点了办什么取保候审?” 听到柏姝薇的话, 祁臧眉头皱紧,“他人在哪儿? “安排在301会议室了,李正正在那儿跟他尬聊呢。” 柏姝薇面露鄙夷, 颇为愤恨地说, “看着是个帅哥, 配着这家世,那也是高富帅了,妥妥言情小说男主配制……但我可真不爽他那态度, 好像我们警察反倒低人一等了!老大, 去,拿出气势来, 要他好看!!!” 祁臧:“……” 在柏姝薇期待的目光下,祁臧前往301会议室,第一次与这个叫林景同的富二代正式会面。 年轻人生得确实英俊,少见地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内敛风格的西装压住了他身上活泼的少年气, 不过那股朝气磅礴的感觉仍能从他的眉宇间透出来。仿佛只要褪去这身西服,他随时能化身运动健将, 在球场上投出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祁臧对上他的视线,倒没察觉出柏姝薇形容中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当然,林景同也并没有任何示弱,张口就是毫不让步地一句,他要求见许辞。 瞥一眼林景同身边的律师, 祁臧用冷硬的语调开口:“要见人,明天去拘留所走流程。大晚上跑市局来闹什么?” “他的事还在调查, 人没有定罪, 你们不能随随便便关人。”林景同道, “再说这几天降温了, 谢桥膝盖上有伤,我带了些膏药和暖宝宝过来,他这样的伤病患,警察可以稍作通融吧?请让我见他一面,把东西送给他,顺便让律师尽早介入进来。” 祁臧下意识就皱了眉——许辞膝盖上有旧伤? 很快林景同再道:“再说,是你们警察亲口说的,他没犯案,是被人逼迫的吧?这种情况下,我其实是不是可以告你们整这套流程有问题?我不告你们,只是提出见一面,没问题吧?为什么非要我要去拘留所见?我在这里见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你们就知道走□□? “你们知不知道,就你们现在这块办公的地,本来是我们清丰集团要用来做商业地产的。后来是政府牵头,让我们为本地人做点贡献,我们以超低价卖还给政府,这才有了你们这几栋刑侦大楼。” 林景同一句话比一句刺耳,祁臧还未开口,李正正已拍桌子了。 “我们流程绝对没问题。那么多人看到谢桥劫持的人,我们需要整理口供、证据,帮他洗清嫌疑。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会保护所有好人!我们现在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多关押谢桥几天,我们在想办法洗清他的嫌疑、还他的清白,我们是在保护他!你少在这儿颐指气使!你们低价卖地有了这几栋楼?那也是我们警察兢兢业业卖命奔波,你们才能有安稳做生意安稳生活的基础吧!!!” 因为气愤,李正正一张呆萌脸已经有了恶龙咆哮的架势。 祁臧赶紧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打住。 说起来,许辞进拘留所的时候手机已被没收,还是祁臧帮他给他助理孟宇打电话,让孟宇帮他在公司提请假流程。 孟宇估计是看到了新闻,立刻电话里追问起究竟,语气十分着急,祁臧也就简单说了句谢桥没有犯罪,只是按流程还不能放人云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69节 现在林景同这么说,自然是孟宇把祁臧的话转述给他了。 再打量了他几眼,祁臧倒也没跟多做纠缠。 林景同在市局见人,自己起码还能盯着,于是祁臧最终同意了他的要求,但也表示,按规矩,必须有警察守在这里,全程对他们的对话进行监控。此外,林景同带过来的任何东西,都必须经过警方的检查。 片刻之后,许辞坐在会议室内长桌的一端,祁臧和舒延站在他身后的两侧,林景同和他带来的律师就坐在他对面。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不仅摆了暖宝宝和膏药,还放了一堆食物,精致的点心有七八样不说,还有正儿八经的西餐,甚至包括了一盒黑松露。 舒延和祁臧交换一个眼神,按流程仔细检查了各样东西,没问题后,两人还得帮忙在桌子上摆好。 许辞看到桌子上的一切的时候,倒显得平静,大概是因为他很了解这位少爷的作风,见怪不怪了。 很自然地端起一个甜品尝了一口,许辞对林景同道:“有劳你了。不过实在买太多。” “拘留所哪是人呆的地方?”在许辞面前,林景同直接变了一副嘴脸,看上去俨然是人畜无害的大男孩模样,语气甚至有些讨好,“我是真怕谢哥你吃苦。我就没几个亲信在身边。你要是有什么事儿,公司里谁还向着我?关鸿文会把我皮剥了,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许辞浅蹙了一下眉。“我其实还担心这次事情的影响……我还没有看新闻。媒体这次怎么报道的?我大小也是个高管,董事会那边有没有什么意见?” “放心吧,只要你是无辜的,我就能抗住压力,后面我去找人写稿子,好好夸你是个大英雄,关鸿文奈何不了你。”林景同道。 许辞赶紧阻止。“这倒是不必……” “那集团内部的简报至少要提一下的,要是大家对你有误会,后面你工作展开也有问题。”林景同道。 许辞点点头:“嗯。行。” 接下来两人谈了一些工作上面的事情,待林景同住了嘴,便换做律师跟许辞谈,主要是了解这次案件的细节。 针对有些需要与警方沟通的地方,律师也挺有礼貌地进行了问询。 末了,林景同当晚就想带许辞走的想法自然是行不通的,只得抱怨了几句再离开。 林景同转身的时候,许辞倒是叫住他。“我就吃了个甜点,其他的没动。带回去吧。膏药会收下,谢谢了。” “可这……”林景同想了想,看向祁臧,“这样吧,这些东西分给大家伙儿吧。祁警官抱歉,我之前有些急,说话冲了点。这些算是弥补一下,下次我请你们吃饭——” 他话没说完,已被舒延毫不客气地打断。“你这什么态度?打发叫花子的语气?别人吃剩不要的,倒被你当做赔礼道歉的贵重礼品了?” 似乎意识到这话有些不对,舒延又马上朝许辞说了句:“不好意思啊谢先生,我这话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一个是态度趾高气昂说话难听的富二代,一个是情商低不会说话的天之骄子学霸,这两人倒是凑在一起了,对话简直听得祁臧头疼。 偏偏两人还在继续,只听林景同立马反驳:“不是,我什么态度了?谢哥碰都没碰那些东西……你知道那黑松露多少钱一盒吗?他都没打开,怎么叫吃剩下的了?” 舒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和态度,可以照照镜子。” 祁臧忍不下去了,一拍桌子打断了二人的话。他正要开口,许辞倒是站了起来。“对,黑松露是好东西,这我也收下了。谢谢大家为我奔波,等我出去了,该由我请你们吃饭。” 语毕,看向祁臧,许辞郑重地又道:“这次尤其要多谢祁队长。要不是,事情要麻烦多了。大家都在锦宁市,以后或许还少不了要麻烦你。祁队多担待。” 触及到许辞的眼神那一刹,祁臧心里所有的烦闷都消散了。 他怎么感觉,许辞这是在帮自己说话呢? 他是吧? 他特意当着一直对自己趾高气扬的林景同特意感谢自己了。 不过下一瞬,祁臧微妙地察觉到了什么,心脏又是一沉。 他忽然意识到,许辞那句“多担待”,其实是在替林景同道歉。这么看,他又分明是向着林景同的。想到这里,祁臧心脏难免有些酸涩。 但很快祁臧心里所有微妙的情绪都不见了。 他心里有的只剩对许辞的心疼。 许辞看似在端水、在两头讨好,在以极高的情商处理这略显尴尬的场面。可只有祁臧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跟许辞朝夕相处了四年,祁臧最清楚,许辞从来不是那种圆滑的、长袖善舞、善于交际的那种人,他明明连社交场合都很少去。 可是为了自己的父母、为了死去的战友,他必须要混进清丰集团、必须要走到很高的位置。他逼自己染了一身商业气息,逼自己在尔虞我诈的商场左右逢源、直到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侧过头,下意识看了一眼舒延。 果然,祁臧发现他看向许辞的眼神有些诧异,神情则是一脸地若有所思。 呼一口气,压下心尖的所有酸涩,祁臧又拍拍桌子。“行了,散了。舒队,怎么说,我们一起送谢先生回拘留所?” · 三日后。 许辞身上的嫌疑基本洗清,取保候审的手续也办了下来,可以离开拘留所了。 取保候审期间,他的驾驶证、护照等全部需交由公安机关保留,于是祁臧开车来送他回家。 即将离开拘留所的时候,问了祁臧一些情况,而后许辞提出,想去见平安一面。 祁臧痛快点头。“好。我送你过去。” 片刻后,见客室内,在祁臧的陪同下,许辞见到了平安。 昔日好友如今这般相见,一个西装加身,一个一身囚衣,两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 不过短短几日,平安却显而易见的瘦了,竟有些露了皮包骨。 祁臧瞧得皱眉,而后主动开口:“录口供的时候,你帮我说了很多话。谢谢你。不然我出去得可能没这么快。” 平安苦笑。“我说的都是实话。本来就是我们威胁你……” 不过这么一句话,平安眼眶已经红了。 抬起双手,把脸埋进掌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重新抬起头看向许辞,语带哽咽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以为我们有共同的志向,只是走的路不一样……但我们本该是并肩前行、弄死四色花的兄弟,可是……是我错了,我……我没有坚守自己……” 通过这几日的审讯,平安已从祁臧那里得知,其实血莺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血莺在场子里见过他妹妹,装作知心大姐姐向她靠近,得到了她的信任,以及她的所有故事,最后却把她送到了一个更残酷的场子,还抢走了她的长命锁,因为那是纯金的,值不少钱。 在审讯室的时候,平安一脸不可置信。“那她怎么会一眼认出我?” 祁臧反问:“那你觉得,她是为什么能一眼看出谢桥是许辞?” 血莺能透过每个人面部的五官表象、看清下面潜藏的骨相,甚至能看出骨相的变化走势,以及曾经经过怎样的手术刀修饰。 而骨相是具有遗传特质的。 见到平安的时候,她能发现,这人与她多年前见过的那位姑娘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这个时候,即便她不能完全确定,对平安稍作言语试探,也就能确定了。 此时此刻,平安看上去简直痛苦不堪。“对不起许辞,我差点害死你……我……不,无论怎样我都害了你……” 许辞看向平安。“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你对不起的只有你自己。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你没有坚守自己。” “抱歉……”平安实在扛不住了,几乎泣不成声。 许辞叹了一口气,到底开口劝了他:“不过这也不完全是你的错。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也非常愤怒,觉得你背叛了我……不过这几日了解下来,我发现血莺这个人确实不一般。她深谙人心,实在太会抓人的心理弱点,继而进行心理攻势。 “她几乎在每个人面前都能呈现出不同的性格。那全是她根据不同人的性格所表演出来的。 “崔俊杰那样一个海王,向来只有他辜负其他人的份儿。可在那样短的时间内,血莺就能让他收心跟自己结婚……她是真的不简单。 “再比如,在跟我谈话的时候,血莺就直接抓住了我失去母亲的痛点,逼我在极短的时间内,在不知不觉中快速跟她共情,继而同情她的遭遇,愿意帮助她……她与人谈话时,布局布得无声无息,其实我都差点上当了。比起你,我的优势可能只是我的警察身份,学过一些这方面的技巧,以及读过几本心理学书籍。 “所以……你有做错的地方,但不该因此消沉。后面警方用得上你的能力。即便在牢里,其实你也还可以战斗。只要你愿意。” 平安:“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可我怕……我怕没有人会信我……我不值得,我……” “我见过你从前的样子。在缅甸的时候,即便重伤快死了,你背上背着一个姑娘,手里还拖着几个……你在拼尽全力救她们出来。” 话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许辞的神情变得格外凝重。 片刻后,他对着平安,也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以强调般的语气开口:“这个世界的陷阱太多,我们很容易就迷失自己,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厌弃……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能要记得自己从前的样子。” 八年了。很多时候在清丰集团送给自己的那栋别墅里醒来,许辞走向盥洗室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只会记得这个人叫谢桥,竟丝毫想不起自己曾叫许辞,更想不起从前自己长什么样子。 就好像他已经把许辞彻底丢了似的。 他成了商场尔虞我诈中,藏在林景同背后那个为他出谋划策、精于算计的冷面狐狸。 他就快要想不起从前的许辞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与祁臧重逢,老听起他以“我那位老同学……”的句式开口,许辞似乎才能一点点、慢慢地找回些许关于从前的回忆。 这个时候他会更加记得,自己还是一名警察。 他还能提醒自己,自己没有反复陷入自我怀疑与否定,没有不清醒到丧失斗志,他还没有……因为缅甸那场血案、没有因为父母的仇恨而彻底丧失本心。 “平安,永远不要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不要忘记,你就还有路可以回去。我也同样。” “我们会找到你妹妹的。” · 告别平安,许辞低着头缓缓往前走,祁臧一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与平安那些谈话,祁臧自然尽收耳里。 听的时候他跟着许辞一起心痛,这会儿却一定要比许辞先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 等到拘留所外,祁臧拍拍他的肩。“所以,想好了吗?” 许辞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有些疑惑地看向祁臧,半晌后问出一句:“什么?” 祁臧道:“去我家,还是你家?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 许辞:“我……” “如果你觉得介意,我不进屋,就在门口守着你?” “不是,哪有这样的?” “那去谁家?” “……” “小辞?” “那这样吧……我工作忙、来不及往市区跑的时候,你就过来住我家。反过来的话,我就去找你。” “行。” “不过有一个条件。” “你说。”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0节 “你堂而皇之地过来,长此以往,也许会引起怀疑。你也知道我的特殊情况,必须把苗头掐死。所以,你来我那里的时候,要换装。你车也换一个,不要登记在你名下的那种。” “行。没问题。” “那我教你化妆,教你带假发,再教你伪音?” “……啊?” “女装的话,你不愿意?可是那样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 到底被祁臧的表情逗笑了,许辞浅浅勾着嘴角,坐上了副驾驶。 祁臧反应过来什么,上驾驶座,帮他拉上安全带。“开我玩笑?” “我如果没开玩笑,你愿意吗?” “……愿、愿意。这有什么不愿意的?当警察,做什么不可以?有时候有特殊任务,那必须要做这么做的时候,我也可以上啊。” 瞥见许辞又笑了。 祁臧也跟着一笑。 ——能逗许辞开心,扮女装怎么了?何况现在只是说说而已。 “诶,你笑什么?” “脑补了一下你女装的样子,雷到了。” 祁臧把车发动了。“那是。你扮才漂亮。” 闻言,许辞不说话了。 祁臧觉得自己大概又把他尬住了,轻咳一声,说:“那咱们现在……” “去商场吧。买点你用的东西。”许辞道,“还有我的。” 祁臧听懂了。 许辞这是要买点自己用的东西放在祁臧家,再买点祁臧的东西放在他自己家。 他乐得连车都开得轻快了几分。“你的东西我让我妈买好了。我再买点我的放你那儿去就行。” 许辞一愣。“阿、阿姨?” “是,她前几天打电话跟我说商场打折,我让她看着买了一些。” 大概是想到了祁臧家里的装修风格,以及那件惨不忍睹的金银元宝钞票睡衣,许辞下意识抿了一下嘴。 祁臧赶紧:“这次我说了,买黑白灰这种性冷淡风,没问题!” “……我还是,自己备一点吧。” 话到这里,许辞面露犹疑,却又迟迟不开口,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余光瞥到他的表情,祁臧主动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再犹疑了一下,许辞问他:“你怎么跟阿姨说的?” “哦,就朋友借住一下。没什么。”祁臧道。 许辞:“哦。” 祁臧逗他:“那你以为呢?” 半晌,许辞语气冷淡地开口:“我有什么以为?我又不是姑娘,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祁臧总觉得许辞话里有话,但又实在拿不准。 他是不是又生气了啊? 我怎么惹他的呢? 祁臧这边还没想通,就见许辞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着字。 “嗯?在做什么?” 许辞:“梳理室友守则。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你有一些要遵守的规则。” 祁臧立刻:“我现在袜子内衣脏了从来都是立马洗的!” 许辞:“这只是最基本的规矩而已。” 沉默三秒后,祁臧:“其他还有什么规则,你尽管立,我一定遵守,尽好一个好室友应有的本分。” 许辞:“很好。第一,在家喝酒,白酒不能超过一两,啤酒不能超过一瓶,红酒不能超过一杯。” 祁臧心说,他这该不会是八年前酒后乱、乱那什么的后遗症吧? “咳。”祁臧故作正色,“行。那第二条呢?” “第二,在家需要时刻注意着装,衣服裤子要穿戴整齐,夏天热的话可以开空调,不要袒胸露……不要不穿上衣,也不要只穿个短裤乱晃。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不要只裹着一条浴巾,要随时穿好衣服,保持礼仪。” “嗯。同意。非常同意!继续……” “第三,冰箱里有什么东西没有了,要及时补充,如果没能及时补充,那就留张便签纸在冰箱上。 “比如,半夜我忽然想喝啤酒,但一打开冰箱,发现被你喝了……这就很不愉快了。回家的时候提前看到便签纸,那我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我太同意了。只是…… “只是我家冰箱好像彻底空了,先把东西填满再说!” “唔,总之我正在一条一条订立室友合同。一会儿双方签字。” “成交!” 在车开向商场地下车库时,祁臧想起什么来,只颇为严肃地问了许辞一个问题:“对了小辞……那天林景同说起你膝盖上的旧伤,那是怎么回事?” 第三卷 十二平均律 第46章 许辞膝盖上的伤是老毛病了, 当初在缅甸攀下悬崖时撞过摔过,后来林景同车祸那次又被压过。 不过他在康复后坚持复建,这些年来也保养得当, 偶尔阴天下雨有些疼痛,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毛病。 毕竟除了有时候不得不熬夜以外,许辞平时很注重身体的健康问题。他要活到看着四色花和清丰集团倒台才行。 许辞没多提缅甸的事,只简单给祁臧复述了一下车祸。 “所以林景同一直很感激我。” “怪不得他对你这么好。” “他对他身边的人都挺好的。代言明星都是按秘书办公室姑娘们的喜好找的。” 闻言转瞬间祁臧脑子里已经想过很多,不过并未多问, 只是看向许辞的膝盖。“那你膝盖……” 许辞:“真的没什么。” “下周陪你去医院,把你失眠的问题, 偶尔情绪控制不住的问题, 还有膝盖,都检查一下。” “那个……” “不许找理由!哪儿来那么多理由可找!” “唔……” “……我没有凶你。” “……哦。” · 又数日后。 血莺那里进展缓慢,被关进单独的牢房, 受到严格的看管。 针对商博然的审讯倒还算有收获。 四色花方面,商博然居然一无所知,只说跟自己一直对接工作的人叫白老三。白老三本是云南人,后来不知道怎么偷渡去了缅北。他有次去缅甸跟白老三验一批“货”, 就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血莺。 至于白老三和血莺跟四色花有什么关系,他一问三不知。 对于凶杀案, 商博然该交代的全都交代了—— “为什么杀人?” “要点钱。虽然不算多……但让我逃到国外过渡一段时间, 找机会重新开始, 是够了。” “谁主动提出的这个计划?” “她。血莺。” “你和她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我、我是有点喜欢她。但我觉得她这个人挺邪……不确定出去了能不能和她走下去。你看,她老公, 她说杀就杀。” “秦春岚谁杀的?” “血莺。应、应该是她吧?我……我具体也不知道啊, 我把人弄到河边就回医院了。你们知道的啊, 不都破解了我们的手法吗……为了给自己弄不在场证明, 我回去了。” “有人逼血莺这么做吗?” “啊?那我不清楚。” “枪、炸药,哪儿来的?血莺说是你帮她找的。” “这、这个女人……她这样说,是不是我的罪就重一点了?” “把你该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如果帮我们抓住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我们会向检察院说明情况,争取为你减刑。” “我……你们问的血莺那些事儿,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我□□买炸药的渠道,准备帮我偷渡的蛇头,跟我一样做这个生意的中间人……我全都可以交代。这样可以吗?之前是不是说扫黄队的也要查我?我全交代!” 审问进行到这里的时候,祁臧与舒延对视一眼,再问商博然。“你有没有做过一个叫梅欲驰的人的生意?” “梅欲驰……我知道……”商博然喉结上下动了动,显得有些不安,屁股也不自觉地在椅子上扭动起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1节 他这副模样,实在与第一次来市局时相去甚远。 大概那个时候他信了血莺的邪,以为两个人一定能逃掉。 祁臧神色一凛。“把这件事说清楚。是梅欲驰找的你?” “那倒不是……是……” “是谁?说!” 祁臧猛地一拍桌子,把商博然脸上的肉都吓得一颤,“是、是清丰集团的关鸿文。” 关鸿文? 居然还真跟清丰集团扯上关系了。 “也就是说,关鸿文找你安排一个姑娘给梅欲驰送了过去?” “是。” “那个姑娘叫什么,多大,身高记得吗?全都说清楚!” “她不算高…不过在姑娘们里面还可以吧,大概1米6左右。年龄么,没记错的话应该23岁。她叫……叫……哎,她原来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我是从一个小山村里买的她。她父母可高兴了,说挣得钱多,比配给同村的光棍要划算多——” 听到这种话,祁臧脸色极为难看,极力忍住了才没有爆发。 商博然瞄一眼他的表情,咽口唾沫开口道:“我给她取的名字是王玛丽,想着这样洋气点。她是真的漂亮,而且来历清白,干干净净。” 来历清白,干干净净。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被父母卖了,又被关鸿文从商博然那里买走,送给了一个叫梅欲驰的、有艾滋病的人。 身高、年龄都对上了。 错不了了,她多半就是跟刘娜案关联的死者——那个被残忍分尸、抛入云梦湖的女人。 可现在她连一个名字都得不到。 只有迫害她的人罪犯之一取了一个本不属于她的名字,王玛丽。 手掌握成拳,手臂上青筋暴起,祁臧深呼吸了三口气,才能继续审问下去。“关鸿文为什么会通过你,送这样一个姑娘给梅欲驰?” 商博然:“他俩之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交易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梅欲驰好像特别迷信吧……反正关鸿文给了我生辰八字啊、出生地方位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孩儿。” “关于这两个人,你还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了啊!干我们这行的有个原则,就是不瞎打听客户的私事。我连关鸿文的面都没见过,是他下面的人找的我!至于梅欲驰……我也就在把王玛丽送给他的时候见过一次,就那么一次!” “那你知道王玛丽后来去哪儿了吗?” “不……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 “那个……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啊!已经到这一步了,我不会再傻到跟你们做对的呀!” “把王玛丽的住址、你能想起的其他基本信息全都交代清楚。另外,我会找个画像师,你配合他看看能不能把王玛丽的样貌画出来。 “之后我们再来谈谈你和血莺,以及凶杀案的事。” 当晚,清丰别墅高管公寓。 从祁臧那里得到最新审问结果的许辞,在地下室的健身房内摆了张白板,拿着马克笔在上面写字—— 已知四色花的重要成员: 1、老k,原名桂大军 2、血莺 3、阿达(疑似枪杀袁小兵的人,八年前枪决队友、差点枪杀我的人,三人小组老大;注:三人小组中的某人可能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4、安铁(三人小组成员) 5、白老三(三人小组成员,倒卖妇女,曾与商博然合作) 6、彭哥(正式代号不祥,交代袁小兵沉尸的人) 7、山樱(在四色花里地位应该极高,具体负责事项不明) …… 祁臧从一楼下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许辞盯着黑板思索。 这几日两人虽然住在了一起,但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 祁臧忙,许辞因为之前那些事情耽误了工作,也特别忙。今晚两人是难得碰到一起。 就这么一晚,他们还得商量案子。一晚过后,明天祁臧就要去淮海省拜访刘洋,跟他当面谈谈许辞、四色花等诸多事宜。 基于大家都担心许辞的安危,舒延今晚从临时租的房子里搬过来,等祁臧回来后再走。 这样算起来,两个人根本没有多少独处的时间。 摸摸鼻子,祁臧走到许辞跟前,和他一起看向架子上的白板,还未及说什么,便见许辞又拿起擦子把那些字迹一一擦去。 “怎么?”祁臧问。 “我这房子会清丰集团的人过来,什么都不能留下。” 许辞说到这里,余光瞥到什么,侧过头上下打量祁臧一眼。 祁臧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他这是刚才和许辞在这健身房里健了会儿身、去一楼洗了澡刚下来。 “这什么眼神?”祁臧问。 许辞瞥一眼地面。“水滴在地上了。” “这么严格?” “有意见?” “完全没有。我去吹头发,拖地。” “有意见可以提,协议由当事双方共同制定。我也不能专断。” “那产生分歧怎么办?” “你觉得呢?” “意见太多不知道听谁的,影响效率,还是得有个做决策的。听你的。” “嗯。也挺好。” “那我先上去了。” “等等。” “还有什么?” “衣服扣子扣好。” “行。”祁臧磨磨唧唧回到一楼浴室里吹头发。 望向镜子的时候,他看向自己的居家睡衣,感觉扣子也没有没扣好,也就是歪了那么一点而已。 话说回来……许辞约束两个人喝酒,又要求彼此必须穿戴整齐,他该不会……是怕旧事重演吧? 他这是怕我把持不住,还是怕他自己把持不住啊? 等等……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代表他有些喜欢我? 不对,再等等…… 一般直男,在看到那种漫画的时候,应该会感到膈应的。 可许辞当时居然直接打开来看了。这是不是表明他本来就是有点弯的。那么,他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男生,或者只是男生的身体而已。 所以,八年前……许辞难道真的只是喝醉了一时冲动?那晚如果不是自己,换了其他人也可以? 至于八年后,他制定这些规矩,也只是为了避免发生误会而已。 他如果天生喜欢男生,那看到男生的身体自然会心猿意马。这就跟天生喜欢女生的男生看到美人露个肩膀露个腿是一个道理。 ……只是这样吗? 基于喜欢男人的天性,许辞可能只是有那么点馋我身子而已? 想到这里,一开始祁臧是很失落的。 不过等吹完头发他的失落就结束了。 他决定一会儿下去再健个身、并一直保持下去。 最后他为自己洗了个冷水脸,告诫自己—— 不谈恋爱,遵守纪律,专注任务。 以后面对许辞要铁石心肠对他凶一点,你可以的。 祁臧从浴室出去的时候,门铃响了。那是舒延来了。 上前打开门,祁臧没有问好,直接把十页纸的协议按在了舒延脑门上。 舒延拖着行李箱进来,一边走、一边把协议看了。“这啥?” 祁臧严肃道:“室友守则,你最多住两晚,但也请阅读并背诵全文。” 良久,舒延开口:“两省合力成立经侦专案组,我出差过来,是租的房子,虽然说有补贴吧……但我这两天老在琢磨,我干嘛不直接住许辞这儿来,多省钱啊?保护他的事我也可以啊。你一个本地人有房子的这是搞什么?没必要啊!” 祁臧立马挑眉。 好在舒延下一刻就把那十页纸还给了他,并道:“但既然有这么多守则,那就算了吧。小辞脾气不好我知道的。我怕不守规则被他挫骨扬灰。” 祁臧非常满意。计划通。 “不过就是很可惜,小辞做饭那么好吃。我不住这里就吃不到了。” “你吃过他做的饭?” “他高中的时候厨艺就很好了。你不知道那会儿啊——” “哎可惜了公安大学那会儿都是吃食堂或者在外面饭馆我就没尝过小辞的手艺。”祁臧语速极快地打断舒延,“不过以后可以天天吃。” 舒延:“…………” ·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2节 两日后,祁臧从淮海省回来,正逢许辞好不容易能准点下班,也就先去了沂水区接上他,再往市局方向赶。 “你在车上等我会儿,我上去处理点事儿,一会儿带你去吃饭。”等把车停进市局,祁臧如是道。 许辞没有意见。“嗯。你去吧,我在这里看会儿书。” 祁臧没让许辞等太久,走出办公楼,刚走到车旁边,就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一回头,祁臧看到来人,略有一些诧异。 来人名叫文钰怡,是一名女性,留着干练的短发,长相非常英气,很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味道,不过三十出头,在省厅已有不低的职位。 祁臧跟她在几个案子里合作过,彼此自然谈不上陌生。 文钰怡步步走至祁臧跟前,微笑道:“好久不见。正想找你,这就撞见了,算我运气不错。” 祁臧直觉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商量,便问:“这是有事儿找我?要找地方聊聊么?” “不用,几句话,就在这说吧。” 已过下班点,值班的人又都在楼里,这会儿停车场四周也没什么人,文钰怡便直言:“之前白云山的分尸案,还有袁小兵的枪击案,转省厅了。现在这个专案组里,我算是其中一个负责人。” “有事儿问我?”祁臧问她。 文钰怡道:“现在我们查到,女孩儿的身份可能跟商博然有关。也不妨告诉你,这背后涉及一个叫四色花的、流窜于东南亚一带的犯罪团伙。 “正好,你们这次抓捕了商博然,还有一个叫黄雨欣的吧?黄雨欣是主谋?我看了目前你们反馈给省厅领导们的资料,这黄雨欣不简单,她这手法……我怀疑她跟四色花有牵连。 “现在杀人案你们算是已经破了,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但后续调查,得转到省厅。商博然、黄雨欣这两个人,我要提审。” 祁臧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商博然我可以给你。黄雨欣不行。这事儿淮海省刘副厅那边已介入。他也派了专人查这件事。由于涉及一些敏感事项……她不能被你们带走。” “不能带走她……嗯,我是有听说。但我觉得还是可以沟通一下的,所以来了趟市局。刚才我还去拜见了荣副局,这事儿连他都不清楚,只让我找你。”文钰怡皱了眉,“你的意思是,连见都不让我见?” 祁臧:“抱歉,不行。这件事由刘副厅那边全权负责。他已向他的上级报备过此事。” 文钰怡眉毛一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向祁臧:“对内部人都严防死守……通常情况下,这只能是因为你们怀疑警队内部有蛀虫。” 祁臧不置可否。 两边都是聪明人,无需言明,文钰怡已明白过来什么。然后她望了望周围,见四下无人,摆摆头,再小声道:“祁臧,跟你说个事儿。我不知道你一直在咱们云海省干活,是怎么和刘…… “总之,八年前我们在缅甸那边有场行动。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事后发现唯一和这个叛徒有过联系的,就是刘副厅。我们怀疑他跟叛徒的出逃有关。他有掩护叛徒的嫌疑。所以,如果我们的队伍里真有蛀虫,这个蛀虫是谁,不需要我对你明说了。” 文钰怡提到的叛徒还能是谁? 只能是许辞了。 至于她提到的蛀虫,无非是指刘洋。 许辞就在自己身后的车里。 祁臧克制住了自己回头望向车里的下意识,背在身后的手握成拳再松开,他只道:“我认为你有误会。刘副厅不是那样的人。等案子彻底了结,结案报告会上报到省里。 “与此同时,商博然那边交代的一些线索,我也会整理给你们。比如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已经查明被分尸者的真实身份。有任何需要我这边配合的,我都会配合。但黄雨欣那边的,抱歉,不可以。” 闻言文钰怡显然有些不悦。 严肃审视祁臧许久,她开口道:“行,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方式继续查四色花……我们也会盯着刘副厅、还有你祁臧。最好事情像你说得那样。否则,一旦发现任何疑点,我们会一定向更上面反馈。” 祁臧也不与她多纠缠。“没有其他事的话,告辞了。” 目送祁臧转身离开的时候,文钰怡看向了他的那辆越野车。 注意到副驾驶内有道影子,不过隔着深色贴膜,文钰怡并不能看清里面人的模样,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刑警生涯锻炼出了某种直觉,文钰怡上前一步叫住祁臧。“祁队,那车里的人是……” 祁臧头也不回地朝文钰怡招招手。“我女朋友。她素颜的时候不喜欢见其他人,不然要对我发火了。下次再介绍她给你们大家认识。文姐你份子钱可以准备起来了!” 上车后,祁臧严肃着脸不发一言开车。 许辞明显看出什么来。放下书的他回头往后面看了一眼,被祁臧直接伸手按住后颈转了回来。 许辞:“怎么了?那人是……” 祁臧:“省厅专案组的。” “她找你是……”许辞隐隐琢磨到了什么,不免蹙了眉。 祁臧摆摆头,略叹了一口气,随即苦笑了一下。“内忧外患。后面有的麻烦。” 而后祁臧很久没听到许辞说话。 等红灯的时候他侧头一看,就看到默默抱着书盯着前方的许辞,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怔忡,还有些惘然。 “怎么了?小桥?”祁臧问他。 现在两人约好了得时刻注意。搞不好哪天车里的行车记录仪都会被人盗取。所以祁臧尽量都称呼许辞为“谢桥”。 “也没什么。”许辞看他一眼,“就是感觉,自从重新遇到你开始……好像我就在不断把麻烦带给你。远的不说,你看我这运气,老是撞上凶案现场。我没去算过命,但命数这种东西可能真的有玄学——” “不是,这可跟你没关系啊!”祁臧打断他,那语气凶狠得让许辞一愣。 “凶手杀人,才有命案。你出现在现场,每次都在帮我破案,你分明带给我的是好运气“。” 祁臧板着脸,继续呵斥,“给我带麻烦的是四色花、是罪犯!从来都不是你。你那么聪明那么有逻辑,这会儿怎么就搞不清楚因果了?再来,你不是最讲严谨科学么?怎么忽然封建迷信了?!你不要学我们市局的法医啊,送个尸体去殡仪馆还要烧纸!” 许辞:“…………” 祁臧:“别怪我凶。不凶一点你记不住!!!” 许辞:“……哦,晚上我不做饭了。” “不做不做,没让你做。我来做!算了我做的你不爱吃,你说个餐厅名字,帮我导航,我现在开过去!” · 次日清早。 城郊,流云湖畔,滨湖小区12栋403号房门口。 穿着一身高定西装的男人走至这里,刷指纹,进房间。 巴赫的钢琴曲响彻在大而空的房间内,声音大得几乎有些诡异。 “亲爱的,你在吗?”男人开口问。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沿着玄关步步走进屋中,男人很快来到客厅,待看清眼前的一切,瞳孔放大,掌心握得手机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客厅一侧摆着一架钢琴。 但并没有人在弹。 古典钢琴曲还在奏响,却像是一种祭奠—— 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裙躺在钢琴旁的血泊中,双目紧闭,双脚皆张开,身体呈大字型。 她身上的红裙已成碎片,红裙下的身体更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就像是玫瑰花瓣被人揉碎了洒落一地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敢再看第二眼。 她、她被杀了。 那是谁在弹琴?!! 男人惊出了一声冷汗,后知后觉顺着音乐声走到客厅的另一侧,这才看到那里有一个音响。 他呼出了一口气—— 原来钢琴声是音响发出来的。 尽管如此,这音乐还是越听越瘆人。 哆嗦着伸出手,他直接把音响上面的线拔了。 电流声“嘶”得一响。 那恐怖的、响彻了整个房间的、如同亡灵曲般的钢琴声总算戛然而止—— 第47章 这日正好是周六。 夏季已走至末尾, 天气转凉了没两天又热了起来,大概是秋老虎在发威。 清晨,祁臧洗了个澡下楼, 听到餐厅方向传来些许动静,走过去一看, 许辞在半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而那位颇为碍眼的舒延正在安安稳稳地坐在餐桌旁看书。 “昨晚回来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走了呢, 怎么还住儿啊?”祁臧挑眉走进餐厅,“坐享其成?怎么不去帮忙?” “这又不是你家,你怎么那么多意见呢?” 学霸舒延翻了一页书, 头也不抬。“至于做饭帮忙……小辞做事情的时候向来不喜欢人插手。他高二那年有回做芝士焗饭, 我帮他把东西送进烤箱不小心把时间设置错烤糊了, 在那之后……” 祁臧不爱听这些, 当即打断他问:“我怎么听着,你好像住在刘副厅家似的?” “确实, 他家有我一个房间。”舒延道, “我爸跟刘叔都忙,经常不着家,我妈又跟我爸离婚跑国外去了……所以平时都是刘叔老婆照顾我和小辞。” 祁臧:“可我看小辞跟你也没有多熟吧。” 舒延愣了愣。“小辞不就这个性格么,跟谁都客客气气的, 有距离感。” 祁臧:“不是吧?大学四年, 我走哪儿小辞都跟着我。” 舒延很惊讶地:“啊?” 祁臧不再理会舒延,转身看向料理台上的许辞时,已换上一副笑脸。“我来打下手。哪能让你一个人忙呢?” 许辞正在把瑶柱往砂锅里放, 闻言便问:“煎蛋会吗?鸡蛋我已经拿出来了。” “这有什么不会的?”祁臧迅速走到灶台边, 架平底锅、点火、倒油。 余光瞥到许辞似乎去翻柜子找什么东西了, 祁臧也没多问,迅速把三个鸡蛋打了放进锅里。 “诶你——” 听见许辞这话,祁臧转过头问他:“怎么了?” 许辞皱眉拿起手里的东西。“油多了点。另外,我还没放模具。” 祁臧很诧异:“吃个煎蛋还要模具?” 许辞抿了抿嘴。祁臧立刻改口:“放放放。我重新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3节 “那不是浪费么。算了。”许辞皱着眉侧过头,继续盯着砂锅里的粥,“今天就凑合吧。煎好了记得装盘。然后滴几滴生抽。” 等鸡蛋差不多好了,祁臧找来生抽瓶,拧开瓶盖,准备往鸡蛋上放的时候,忽然有点担心许辞生气,于是侧过头想去观察他的表情。 许辞那会儿正拿了盐过来打算放进粥里,猝不及防一转身就撞上近在咫尺祁臧的脸,他下意识就错开身子顺便一推祁臧。“你干嘛?” “哐哧”一声响,生抽瓶子掉进平底锅,半瓶生抽倒在了鸡蛋上。 许辞:“……” 祁臧:“……” “哈——”餐桌旁传来舒延喜闻乐见的笑声,目光送书本上抬起来,他看向祁臧,“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祁臧:“…………” 默默拿了厨房纸过来,许辞一边处理洒在料理台上的酱油,一边看着祁臧道:“怎么酱油瓶都握不住了?” 祁臧被他抱怨了一句,心里还挺美。感觉自己是日常被妻子数落几句的那种丈夫。 下一刻祁臧就更美了—— 他听见许辞问舒延:“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舒延:“我不能吃了早饭再走么?” 许辞淡淡地:“可以。祝你加班愉快。以后没什么事不用再来找我。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你和谢桥有接触。有情报的话,我会通过之前订好的特殊方式传给你。” 舒延:“…………” 不过祁臧并没有美太久。特殊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时,他立刻收起脸上的笑容,迅速切入工作模式,眉眼顿时变得锋利起来。 “喂?师父。嗯。知道了,我马上带人过去。” 待祁臧放下电话,许辞问他:“怎么了?” 祁臧:“出命案了。我过去一趟。” 话毕祁臧转身就要走。 许辞叫住他,找来保鲜盒,给他装了几个烤包子进去。“路上吃。” “谢了。” “现场在哪儿?” 祁臧报了地点,问:“怎么?” “我去办公室处理点工作,然后去找你。” “对了。”祁臧皱眉,“刚差点忘了。你现在情况特殊。我实在……” 祁臧实在不放心留许辞一个人。 “没人能那么容易杀了我。放心吧。加完班我就去找你。” · 上午十点,祁臧赶至滨湖小区12栋403号房的案发现场。 现勘人员已开始现场勘查,法医宫念慈和理化步青云倒还没赶到。 接到局里通知的时候,李正正离这里最近,已经率先把情况了解了一番,这会儿便对祁臧介绍道—— “死者叫夏蓉,32岁,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钢琴师,下个星期有一场演出。她寂寂无名多年,前年参加了一个综艺小火了一把,事业逐步上升之际,选择了怀孕生子,之后淡出。这场演出是她复出的第一场演出。她虽然不算太有名,不过有一帮死忠粉,在小众圈里也颇受人喜爱……这些信息都是我从网上了解到的。 “报案人是她的丈夫,叫袁尔阳,36岁,游戏公司ceo。他家算是豪门,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有套别墅,但他父母、哥哥嫂子都住在那里。夏蓉最近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练琴,就来了这滨湖小区。那是她婚前自己买的房子,不过之前一直没有住进来,房子里的家具都不是很全。 “他俩的孩子昨晚发烧了,袁尔阳本来想让她回家,还跟她通过电话,两人说是聊了很长时间。之后孩子的情况暂时稳定了,这滨湖小区离市区太远,夏蓉不方便回去,于是两人商量好,袁尔阳今天早上再去接她。 “袁尔阳大概是早上7点半到的。他表示,路上他给妻子打过电话,但一直没人接。等到了门口,他听见了很大的钢琴声。可是走进去才发现没有人弹琴,并且妻子已经倒在血泊里,身体被刀割了无数刀……至于钢琴声,是音响发出的。后来他发现是妻子的电脑连着音响蓝牙放的曲子。” 根据市局刑侦办公室人员整理的数据显示,情杀在凶杀案中的占比相当大。丈夫死,很多时候凶手是妻子,比如崔俊杰和血莺。妻子死,杀手多半是丈夫。其中报案人就是凶手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祁臧一边戴手套脚套,一边走进房中。“死者丈夫袁尔阳有不在场证明吗?” “有。他昨晚一直在家里。他们家人全都可以证明。”李正正道,“这小区房门也有监控。到时候咱们也可以再看看。” 经玄关走进客厅,可以发现这是一间颇为缺乏生活气息的房子。 玄关与客厅之间有木头做的架子做围挡,架子是一格一格的,颇为典雅,可以用来放置一些植物、又或者一些装饰品。 然而这架子上什么都没有。若要说这里没人居住,可架子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是有人每天都在打理。 再看客厅,偌大的客厅陈列极为简单,连大沙发和电视都没有,一侧放着价格不菲的三脚架钢琴,另一侧有一张简单的书桌,一把椅子,桌上放着电脑、音响,书桌后方的书架上放着几本曲谱,这几乎就是客厅的全部。 缺乏生活气息的家,从另一个角度,似乎就可以被解读为充满艺术家气息了——天花板、地板、墙体,几乎是一体的深灰色,走进这里像是走进了某个异度空间。且整个空间都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祁臧把整个客厅走过一遍,宫念慈赶来了。 朝她一点头,祁臧与她一起走到尸体身边。 尸体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红裙子被切割成了一片片,死者除了一张脸尚且完好无损,脖子、胸脯、腹部、大腿,全都被划了一刀又一刀,深处可见白骨。她身体几乎整个被割得破碎了。 “这么狠……死者像是对她怀有很大的仇恨。”祁臧开口道。 却忽然听闻宫念慈声音凝重地开口。“所以有些时候,很搞不清楚有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宫念慈这会儿正在检查死者的下|体。 见状,祁臧立刻猜到她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死者被……” “嗯,这里有颇为严重的撕裂伤,死者应该遭遇到了侵害。目前仅通过目测,没有看到明显……凶手大概率用了套……等回法医中心,我再做个详细的检查,试试看能不能提取到凶手的生物痕迹。” 宫念慈摆摆头,眼里有着对未知凶手不加掩饰的厌恶。“按你刚才说的,这些刀痕似乎在表示凶手对死者有很大仇恨。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会侵害她?爱到极致,以虐杀取乐?真搞不懂。” 就在这个时候,柏姝薇和山康齐齐奔了过来。“老大,有重大发现?” 暂留宫念慈继续检查尸体,祁臧起身走至两人身边,再跟着他们二人走到主卧门口。 “怎么了?卧室里有发现?”祁臧问。 “不是。”柏姝薇摇摇头,指向房门外的一侧墙体。 客厅通往主卧有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墙体也呈深灰色,乍一看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这墙怎么了?”祁臧问。 “老大你凑近点看!”柏姝薇道。 祁臧凑近了,这便看到墙上居然有两道非常细小、难以用肉眼看到的细缝。 两道细缝呈平行,中间的距离,差不多正是一道门的宽度。 难道这是一道暗门不成? 祁臧把手掌贴上去一推,还真推开了。 打开灯走进去,里面的情形实在有些令人咋舌—— 这个房间应该是用来给保姆住的保姆间,又或者可以用来做杂物间,整体面积不大,但也不算小,木地板上有一张简易床垫、一床被子、还有一个枕头。像是有人经常在这里打地铺睡觉。 无需仔细查看也可发现,这简陋地铺的垫子上、以及床单上面,全都布满了可疑的液体痕迹,很多地方都发黑发黄,颇为恶心。 地铺周围地板上的东西则更恶心了,那是一个又一个被撕开过的避孕套包装袋,以及一些果皮、果核,零食残渣,角落里甚至还有半箱没有吃完的方便面。 至于地铺的正对面,居然有一扇单面玻璃。 走至这面玻璃,祁臧弯腰一看,正好能看见戴着手套在主卧床铺位置做检查的卫凡。 但卫凡显然看不到祁臧,仔细检查完床铺,他来到了玻璃前,弯下腰找起了什么。 大概玻璃那边是一个梳妆台,卫凡只以为自己面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根本不知道那背后有着祁臧等人,并且他们还能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如此,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就不难想象了—— 一个男人长期躲在这里偷窥夏蓉,并且还一边偷窥、一边做着极尽猥琐之事。 身为女生,柏姝薇对这种事更能产生共情,实在没忍住骂了几句国骂,再道:“这男的也太恶心了……他应该就是凶手吧?一直躲在这里偷窥,不敢出去,饿了只能吃泡面,他可能连热水都没法用,直接干吃的面饼,我看到地上有一丝干泡面的碎渣…… “终于,昨晚他压抑久了,不满足躲起来通过偷窥、意|淫的方式自己偷偷解决,所以去强|暴了夏蓉?这种龌龊恶心男该死一万次,太恶心了!” “确实太恶心了。”李正正皱眉,“他在夏蓉身上划那么多刀又是为什么?该不会是因爱生恨?” 待在这样的空间里,看着主卧那边的情况,再感受着这里难忍的臭味,几乎令人有种和在蜗居在这里了许久、曾无数次站在单面镜前观察主卧情景、做尽猥琐之事的疑凶合为一体的错觉。 祁臧胃部不由也泛起一股恶心,待大步离开这里去到走廊才有所好转。 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他问李正正:“袁尔阳现在在哪里?把他带过来问话。” 李正正:“应该在楼下。看得出他挺爱他老婆,早上我第一个赶到对他进行问询的时候,他好像挺崩溃的……咱们队的小王不是对心理学挺有研究的么?我就让他一边问话,一边安抚一下袁尔阳的心情了。我下去找一下他。” 李正正走了,屋内的卫凡看向祁臧等人,见每个人的脸色都跟见了鬼似的,不由开口:“这是怎么了?尸体是挺惨的……但比这惨得不是多了去了吗?” 警察查案,向来直面的是最残酷的现场、最残忍的凶手、最阴暗的人心、以及人性中最可怕的那一部分。 一直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如果不能及时自我调节,长此以往心理难免出现问题。柏姝薇深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压抑的情绪中抽离,再勉强对卫凡开了个玩笑。“你应该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对着那梳妆台挖鼻孔,否则我们都会看到。” 卫凡:“???” 柏姝薇指指走廊方向。“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 上午十一点半,许辞赶至滨湖小区。 平时需要变装出行的时候,他都是开的一辆登记在平安名下的车,免得被顺藤摸瓜查到。 他今天仍是把自己打扮成了姑娘,不过不同于上次往丑了、往老了化,这次他换了个浓妆的风格,用胶水、假睫毛配合眼线笔彻底改变了眼睛的形状,眼影也涂得很黑很重。 有着这样的眼妆,再顶着一头黑长直的头发,一身黑t恤破洞牛仔裤,他这打扮颇有些庞克风、或者重金属摇滚的味道。 许辞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偏爱女装,实在是受到了客观条件的限制。 想要仅仅通过化妆来临时性地对容貌进行较大改动,一定会用到硅胶一类的材料来改变鼻子、下巴、脸颊骨的形状,这意味着需要用大量粉底、以及深浅不同的各类修容笔来遮掩硅胶,这就会导致妆容显得非常浓。 如果一个男人顶着这样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如果在生活里,多少就会有些违和了。尤其普遍来讲,男生并不爱化妆,化浓妆的男人也就很容易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反之,如果扮作女生,就不会存在这样的问题,日常生活里,女生化妆、即便是浓妆艳抹也很正常。化妆“易容”后,也就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去见祁臧,难免要正面对上很多其他警察。 权衡之下,许辞觉得还是女装打扮比较稳妥。 开车赶至案发现场,许辞把车停在离警戒线较远的位置,再慢慢走过去。 很快他就看到了祁臧。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4节 祁臧正背对着自己,专心地与一人交谈着什么。 在他对面与他谈话的男人穿着一身价格不菲的西装,表情有些哀伤、有些不可置信,看来和死者关系很密切。 许辞注意到,这个男人是特意收拾过自己的。他的头发上了发胶、做了造型,胡子也刮得很干净。甚至他眉毛的线条都很干净、形状也很整齐漂亮,像是特意修过眉。 与祁臧交谈的时候,他时不时会搓手做些小动作。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他的左手拇指时不时就会摩挲一下戒指,再用拇指食指夹住戒指,把它顺着无名指不停上下拖动着。 “诶诶这位女士,这里有命案,不能靠近。” 见许辞靠近,有警员出言提醒。 这一声让祁臧回过了头。一眼看到了许辞,祁臧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对许辞比了个稍等一会儿的手势。 许辞点点头,侧头找到祁臧的越野车,拎着手里的东西走过去,靠着车子的一侧等待。 大概等了15分钟,祁臧过来了。“小……谢……不对,咳,今天是谢善。小善?” “行吧,逆生长还整容了的谢善。”许辞淡淡笑了笑,把手里那盒东西递给祁臧,“顺便给你送了饭。来车上吃饭,顺便我们聊聊?” “行。”祁臧顿时笑了,然后拿出手机,“我给柏姝薇发个信息。她准备订外卖呢,刚才还在统计人数。” 发完信息,祁臧接过东西,坐上驾驶座,见许辞也坐进来后朝他一笑,端起手里的盒子摇了一下道,“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福气。” 许辞却是颇为严肃地盯着窗外,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祁臧这话。 顺着他的目光一看,祁臧看到了袁尔阳。眉头微微一皱,他把死者的相关情况、以及刚才的初步调查结果都对许辞讲了一遍。 见许辞还在看袁尔阳,祁臧问他:“你觉得死者丈夫有问题?但他的不在场证明应该无法造假。他那豪宅四周都是监控,小区的安保也很严格。这些东西一查便知。” “既然他有不在场证明,那就暂时谈不到他是凶手。”许辞回过头来看向祁臧,淡淡道,“不过我能看出,他出轨了。” 许辞实在是观察入微。 祁臧想了一会儿,一拍手。“对,他的戒指,下面的痕迹不对!” 现在烈日炎炎的夏季刚走至末尾,只要不是常年不出门,人总是会晒到太阳的。这种情况下,如果婚戒一直戴着,戒指会在无名指上留下一圈戒痕,那是那部分肌肤被戒指遮挡、没能晒到日光所导致的。 可是袁尔阳的无名指上并没有这样的痕迹。 这代表他平时并不戴婚戒,可能只是来见妻子夏蓉的时候才做做样子。 许辞朝祁臧点点头,再道:“嗯,如果光是这样,还不能肯定。毕竟确实有的男人不喜欢戴这玩意儿,袁尔阳平时不戴,见妻子的时候才敷衍着戴戴,也是可能的。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细节,今天袁尔阳特意做造型打扮过自己。 “你刚才说,是因为孩子生病,所以他早早来这边接妻子回去……这种情况下,就算换做女人,一心记挂着孩子,估计也不会特意化妆吧。何况他还穿得这么正式。这根本不是要回家陪老婆孩子的打扮,更像是做好了要去陪情人的准备。 “单看戒指和打扮这两个细节,并不能说明什么,但结合在一起……有80%的可能,他出轨了。” · 桐城。 某艺术培训中心的401教室内。 这里摆着几个古筝,一名13岁的女孩正在练琴。 坐在他身边的男老师看不出具体年纪,说是二十几岁,可以,说是三十出头,似乎也可以。他身上拢着书卷气、以及一些艺术气息,五官十分惊艳,清雅俊秀,而又丝毫不显女气。 女孩把谱架上的乐谱翻到下一页,问男老师:“这谱子这里我没看懂,这是什么意思啊?” 老师温柔地回答:“第19弦要调到c大调。” 女孩又问:“那该怎么调呢?” 老师拿出一个调音器给她。“把调音器调到12平均律,调音的时候用它校准就行了。” “明白了……我试试!”女孩接过调音器,想到什么,又问他,“老师,你真的要调走了吗?去哪里啊?新老师能和你一样好吗?” 老师笑了笑。“新老师会很优秀的。我去的是锦宁市。你有空的话,可以找我玩。” “好呀!” 女孩拿出一个手机,打开联系人,找老师要了电话号码。 输入一串数字后,她开始输联系人姓名。 拇指打着九宫格,她敲下的五个字是—— “井望云老师。” 第48章 锦宁市, 高铁西站外的马路边。 那被小女孩备注为“井望云老师”的年轻男人站在路口,一边拿手机刷着什么,一边等网约车。 他穿着一身黑, 头戴鸭舌帽,戴着入耳式耳机,背着一个简单的灰色双肩包,面无表情的样子看着有些冷酷。 一个男人在他背后站了有段时间了,从他跟前路过很多次, 见他头都不抬,估计是刷微博或者小视频刷入迷了,完全看不见自己。 往左右望了望,正好有十几个人组成一队人马在往这边走, 为首那个还举着一个小红旗, 看来是来锦宁旅游的旅游团。 趁着他们经过年轻男人身边,这人趁势混入队伍,装作不经意挤了一下年轻男人、再与他擦肩而过,顺走了他衣服口袋里的钱夹。 可就在下一瞬,他的手被一股大力扣住, 肩膀、腿窝相继传来一阵剧痛, 他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仓皇之下他回头一看,就看见年轻男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自己。 ——自己难道早就被他发现了?! 这个小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力气不小, 一身腱子肉绝不是虚的。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被一个看上去这么文弱的人轻轻松松制服成这样。 此刻井望云表情冷淡,眼神阴鸷, 实在难以想象跟前几天温柔地摸摸小女孩的头、对她说“要乖乖听听新老师的话哦”的人是同一个。 很快, 网约车到了。井望云简单干脆地从小偷手里抽走钱夹, 没有一句话就推开了他,继而坐上车扬长而去。 他去了第七初级中学。 沿着两边种满梧桐的道路走出一截,拐进一个小巷再走了几步,他发现从前常来的那家小吃店还在。 现在不是饭点,客人们不多。 井望云走进去坐下后,老板娘很快就过来招呼他。 语气带着一些惊叹,她说:“哟,这不是望云吗?这都……都十几年没见了吧?” 井望云笑了笑。“客人那么多,难为你还记得我。”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我以前就说啊,望云长这么好看,以后保不准要当大明星。到时候我就说,这大明星打小就在我这里吃饭!”老板娘颇为兴奋地跟他叙了会儿旧,问他,“还是要老三样?” “对。一份卤牛肉拌粉,一碗牛骨汤,一张您亲手做的贴锅饼。” 与此同时,数十公里外的城郊滨湖小区。 越野车里,祁臧在驾驶座上低头吃饭,许辞在副驾驶座上削苹果。 拿着一把小刀,许辞一手快速转动着苹果,一手下刀精准狠,苹果皮不仅没有断过、还薄如蝉翼。他的神态专注而又透着些许冷酷。跟他拿菜刀以解剖尸体的架势切割一只鸡的时候差不多。 大概没到一分钟,许辞就把苹果削好了。 抬眼看到这一幕的祁臧简直心头一热。 一句“给我送饭还给我亲手削饭后水果,我都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还没有说出口,祁臧就看见许辞咬了一口苹果。 祁臧:“……” 许辞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他。“嗯?有话对我说?” 祁臧摇头。“没。谢谢你给我送饭。” “不客气。你们办案还是太辛苦了。”许辞淡淡道。 就是这个时候,祁臧手机一响,是他母亲打来的电话。 “妈?怎么了?” “你不是老念叨那个叫许辞的同学吗?经常一提到他就魂不守舍。” 祁臧一愣,继而轻咳一声,侧头瞥一眼许辞的表情,再开口:“咳,怎么了?” 便听母亲道:“今天送你姑姑去高铁站,看到一个人有点像他。” 搁在之前,祁臧会立刻追问细节。 现在倒是不必。毕竟人就在他身边。 祁臧便道:“你看错了吧?” 母亲的声音很疑惑:“不会吧?我跟他吃过几次饭,也去你宿舍见过。他长那么漂亮,我记得清楚的呀!虽然说确实只是一瞥吧……但感觉很像。诶你怎么反应这么平静啊?” “我打听到他的消息了,在国外呢。你肯定看错了。我这边办案呢,先挂了啊。” 再跟母亲聊了几句,祁臧挂了电话。 旁边的许辞在一边吃苹果,一边神态自若地看祁臧发给他的随手拍的凶案现场照片。“对比伤口来看,血流量其实很少。除了那刀致命伤,其余的刀,应该是死后再补上去的吧?” “对。人都死了,还割那么多刀,像是有仇。”祁臧道,“具体的致命伤在哪里,还要等宫念慈那边解剖了才能确定了。” “嗯。”许辞又问,“你跟那个袁尔阳聊得怎么样?他知道卧室旁边有个杂物间的事儿吗?” 祁臧道:“袁尔阳完全不知情。他说这是夏蓉自己出钱买的房子,婚前买的,婚后交的房,装修是她自己找人搞的,他没有参与。那会儿他们都结婚了,她自然也不必住进去。他嫌这地儿偏远,周围配套设施不完善,房间也小,不爱住。” 最初李正正没从袁尔阳那里问出什么来,只当这是对很恩爱的夫妻。祁臧眼光何其毒辣,三言两语便从袁尔阳那里问出点东西,原来他们夫妻并非外界以为的那样美满。 按袁尔阳的意思,他俩感情倒是不错,夏蓉对他极好、也非常依赖他。他们的矛盾主要来自于家庭—— 他们家不太看得起袁尔阳,虽然说她是弹钢琴的,比起那些演员似乎好歹要好一些,但毕竟要抛头露面。在袁尔阳母亲看来,哪有那么多真懂得欣赏钢琴的?肯买票去看她弹琴的,都是冲着她的脸去的男人。说白了,她就是在出卖色相。 此外,袁尔阳母亲还嫌夏蓉这种艺术家太清高,从来不知道和圈子里的其他太太们交际,参加点做糕点、插花一类的活动,搞得不少太太都在腹诽,说袁尔阳取了个心比天高的媳妇儿,看不起她们那些家庭主妇。 这种情况下,夏蓉勉强将钢琴这条路走下去已经不容易,在家练琴会遭到怎样的白眼与话语挤兑已不言而喻。 每次夏蓉与母亲有了矛盾,就会回郊区这间房子独自居住,再由袁尔阳过去哄。 袁尔阳老嫌她眼光不好,说她肯定被开放商那些这里是锦宁市政府重点建设区域的言辞忽悠了,周围一片荒凉、没有其余任何小区,至于配套设施,近一点的医院、学校没有就算了,还没有大型超市,只有一个社区小店,买菜的话,只有一家私人开的小店铺可以买,里面的肉还不是太新鲜。 夏蓉却喜欢住这里,说这里安静。 荒凉、人少,入住率低,她反而喜欢。 结婚头几年,是夏蓉最常与袁母闹矛盾的日子,动辄就往这边跑,再被袁尔阳哄回家。后来她来得次数就渐渐少了。尤其在生了孩子后,她中间几乎有整整一年都没来住过。 直到这次为了准备复出演出,她于半年前就重新回到这里日夜练琴,除了想要回到演出舞台时有个完美的呈现,大概也是为了排遣一些压抑的情绪。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5节 袁尔阳还表示,两人曾经感情确实非常好,当年他母亲不同意他娶夏蓉,他甚至对着母亲下了跪。 两人听着简直像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 叹一口气,袁尔阳道:“我们当初是真的很相爱的。只是生活中总有矛盾,消耗了些感情……不过孩子也成了我们之间的纽带,我很珍惜她这名妻子。竟不知为什么她会……” · 祁臧说到这里,又补充道。“袁尔阳表示,夏蓉搞装修,也属于甩手掌柜的那种。她在微博上问有没有靠谱的装修公司推荐,有个她的铁粉推荐了一家,她就用了,之后也没有亲自盯着。 “我后面会从这个铁粉入手,调查他、调查装修公司的人。现在主要不确定夏蓉对那杂物间的事情是否知情,但总之,能在屋子里装单面玻璃、知道隐藏隔间的存在……装修的人嫌疑非常大。从这个角度,这回的案子倒应该不难。” 听到这里,许辞划着手机相册,翻到了卧室的照片。 他把梳妆台那一部分放大,仔细瞧向了那面镜子,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自己都没意识到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就好像能隔着一张照片看清镜子后藏着什么似的。 祁臧有些被他的动作逗笑,问:“你想到什么了?” 许辞放下手机,看向祁臧:“他们有在这边的主卧里做过吗?” 闻言祁臧几乎一愣。 每次谈到这种字眼,许辞反应平静,毕竟连对着舒延说他和祁臧睡过的时候都完全面不改色。 祁臧倒多少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才道:“看来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问过他,他说有过,次数还不少。不过他很少在这里过夜,做完就走了。” 两人之所以关注这个问题,无非是在思考凶手的作案动机。 结合现场和尸体的情况,有一种可能是凶手平时躲在秘密空间里偷窥主卧的夏蓉。 光通过偷窥获得心理满足的话,只能把这人归结于猥琐、恶心、品性恶劣,令人不齿。 但这人显然在秘密空间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似乎蛰伏在这里,只会盯着夏蓉,这就显得这人似乎有些病态了,大概对夏蓉有着某种近乎是偏执的恋慕之情。 他原本长期只盯着夏蓉一人,把她看做了只敢“偷窥”,不可近而亵玩的神仙,这是有可能的。 当某一天,夏蓉的丈夫来了,他通过单面镜看到了他们行夫妻之事,之后越想越愤怒,认为她被玷污了,所以前去将她侵害、杀死,是很有可能的。 这种情况下,这就是激情杀人了。 但如果袁尔阳多次和夏蓉在主卧行过夫妻之事,凶手的杀机就无法往这上面靠了。 听到祁臧的答案,许辞皱眉问他:“昨晚袁尔阳也没来过?” 祁臧摇头:“没有,不仅昨晚,他最近两天都没来。按袁尔阳的说法,之前夏蓉一周会回家三、四天,毕竟要陪孩子。但现在演出时间马上就到了,她练习的强度加强了,平时不让任何人打扰。” “那就有些奇怪了……”许辞道,“如果排除这个动机,只能往夏蓉发现了隔间、并且发现了凶手,凶手惊慌失措下杀了她去想。但是……” 祁臧接过他的话:“但是从初步的现勘结果来看,案发现场的痕迹并不支持这一点。” 如果按许辞提出的这个角度,夏蓉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立刻从家里逃出去、并且报警,这才符合常理。 可是经过初步调查,凶器是一把菜刀,平时是放在厨房的。而夏蓉家的房门与厨房完全位于两个方向。 凶手如果要杀她,应该是立刻追上去阻止她开门外逃,这期间一时不慎将她捂死是有可能的。但在没有对她进行任何捆绑的情况下,将她带回客厅,再去厨房特意那把菜刀杀她的可能比较小。 毕竟夏蓉是个活人,她会跑。此外,如果是这样,侵害又是在哪个阶段发生的呢?怎么想这事儿都有些不合理。 而如果夏蓉当时迅速奔向门口,凶手去厨房拿了把刀再追过去的可能也比较小。首先,夏蓉不至于跑得如此之慢;其次,凶手这么做的理由实在不充分;最后,房门口、玄关等位置,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暂时将血液被清理过的情况排除,目前那里是没有任何血液痕迹的。 如果凶手就是藏在秘密空间一直偷窥夏蓉的人。 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 思索片刻,许辞抬起手机,回到案发现场的图片,目光看到什么,他将之放大了,但依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他问祁臧:“这是什么?” 祁臧道:“一本乐谱。” “乐谱?她如果是拿着乐谱走向钢琴打算练琴,为什么要播放音乐?另外……马上都要演出了,这个时候她不会练新的曲子,只会反复练习要表演的曲目。可这些曲子她应该已经烂熟于心了,还会需要曲谱吗?” 许辞蹙眉道,“这个乐谱出现在这里,不是一件寻常的事。” “乐谱先让痕检去提取指纹、也让物证拍照了。一会儿完事儿了我拿来给你看看。”祁臧道。 “嗯。对了,袁尔阳听到的那首曲子,相关音频也给我看看。唔……你干脆直接把死者的电脑拿给我。” 话到这里,许辞似乎想起什么,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侧过头看向他,后知后觉问,“我怎么老在帮你破案?” 祁臧很诚恳地看着他:“许老师牺牲周末时间帮助我们,我代表刑侦三队对你表达忠心的感谢。” 许辞:“……” 驾驶座那侧的玻璃忽然传来了三声“铛铛铛”。 祁臧摇下车窗,看到了李正正。 “老大啊,我们把这间房外的监控视频拷贝下来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李正正说完这句话,后知后觉看到副驾驶座上的“姑娘”,不由一愣。“这位是……” 祁臧轻咳一声。“咳,他是我女朋友你嫂子,来给我送饭的。他叫……” 顾及到许辞今天的扮相实在和那日相去甚远,祁臧临时编了个名字:“叫章小雨。” 许辞:“……?” ——“云”会变成“雨”落下的意思?祁臧这什么脑回路? 换种情景下,李正正显然就属于那种没情商没眼力见儿的,当着“章小雨”的面就问了句:“你女朋友不是一个彪悍富婆吗?你是劈腿还是这么快换了人啊?之前不是一直没谈过恋爱吗,老大桃花运传给我一下。你最近千年老铁树开花了啊。” 祁臧:“……” 许辞:“……” 李正正马上反应过来,冲许辞“嘿嘿”一笑。“嫂子,我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哈!” 许辞:“…………” 之后许辞下车,靠在车门上慢慢啃苹果。祁臧也吃好了饭,跟着李正正回到四楼看起了监控。 监控摄像头就挂在房门口,房间里倒是一个也没有。 通过读取sd卡后,监控显示昨天一整天,再到今日早上袁尔阳进门之前,没有任何人进出过夏蓉的住所403号房。 凶手只能是通过窗户离开的。四楼并不算高,这样做完全可行。 祁臧迅速去到阳台往下望。这里楼层的层高并不高,空调架的排列整齐而又相对密集,顺着这里爬到地面是完全可能的。 祁臧迅速叫来痕检。“帮忙仔细检查、提取一下阳台、空调架上的脚印与指纹。” 凶手为了安全,借助绳索,也是可能的。通过特殊的系绳方法,可以做到先把绳索系到当前楼层,待人下到下一层楼的空调架,再解开上一层楼的绳索、重新系到这一层,如此循环。 于是祁臧又补充道:“检查一下栏杆上的磨损痕迹,看有没有最新的。另外,从阳台正对着的地面采集脚印,看能不能推测出凶手逃往了哪个方向!” 话音刚落,祁臧自己也带着李正正冲下了一楼。此地荒凉,周围有很多荒土,地面上的尘土大。故而能清晰地看见正对着403阳台的地方确实有相对密集的脚印,依稀能看出脚印似乎是往北边走的,但具体如何,还要靠痕检的专业手段进行进一步判断。 跟着技侦跑了趟物业要监控,祁臧又问了保安人员一些事项,之后再戴着手套拿上那本乐谱朝自己那辆越野车走去。 祁臧去的时候,正逢山康在那里跟许辞聊着什么。 大概是山康找不到祁臧,本想去他车那儿看看,不料看到了靠在车边的许辞。 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气氛看上去倒是挺好。轻风抚过许辞的长发,他淡淡笑着,眉眼都透着温柔。山康也笑了笑,脸还红了红。 祁臧当即皱眉。好巧不巧,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两个男人走到相继许辞身边,还都拿出了手机,大概是想加许辞微信。 祁臧的心理是,幸好这小区的住户不多,不然还不知道多少人想撬自己墙角。 轻咳一声,祁臧一脸严肃走过去。 山康见到他,赶紧问了声好。 祁臧横眉冷对。“你干嘛呢?” “下来拿点水。马上就去干活!”山康道。 “哦。”祁臧举起手上的乐谱,“你嫂子叫章小雨,她懂钢琴,我来问问他,看能不能看出点门道。” 山康听到这话似乎很诧异,目光来回在祁臧和许辞脸上看了几眼,赶紧红着脸跑了。 祁臧对着他的背影摆摆头,再看向许辞。“把你当漂亮冷酷的小姐姐了。他要是知道,上次跟朱秀跟丢是出自你的手笔,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那次事后他悔恨内疚了很久呢。” 许辞面无表情:“哦。以后找机会向他道歉。” 祁臧严肃脸摆不下去了。许辞好像也没说什么,但他立刻被逗笑,随后头往车上一扬,带着许辞重新坐上了车。 拿出一双手套给许辞戴上,祁臧再把乐谱书递给他。 这本书染了不少血,有的地方曲谱都看不清了。 许辞一页一页翻过去,最后在血最多的那一页停了下来。 这一页血最多,代表凶案发生的时候,书摊开的就是这一页。 许辞递给祁臧看。“你们到现场的时候,书是这一页吗?” 祁臧摇头,再看向这页的内容,并不能看懂。“这里面有什么门道?” “事情的走向越来越符合我刚才的推测。这本乐谱的出现很不寻常。这是一本很基础的乐谱书,算是弹钢琴的人入门的。夏蓉不算多出名,但有资格办个人演奏会,应当也算是钢琴界的大神了。她拿最基础的乐谱书干什么?” 许辞给祁臧指向书页上的内容。“你看,血最多的这一页的内容是十二平均律,这是最基本的乐理知识。” 祁臧问:“什么是十二平均律?” “简单一点来讲……中国古代的律制是通过三分损益法制定的,能定下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阶。西方用的是五度相生律。这两种方法都有相应的缺陷,比如转调不方便什么的。具体的应用我倒是不太了解……” 许辞解释道,“不过总之后来就有了十二平均律,它把一个八度,按音波波长的比例,平均成了十二等分。其实就是用数学方法计算出来的。对了——” 许辞放下乐谱,拿起自己的手机给祁臧看。“我刚刷了一会儿夏蓉的微博,发现她有一个非常狂热的粉丝。那个装修公司也是他推荐的。” 第49章 夏蓉的这位狂热粉丝微博名字叫“最爱夏天”。这id里的“夏”, 估计指的就是夏蓉。 他的十条微博九条都跟夏蓉相关。 夏蓉不是什么知名钢琴家,有机会开独奏音乐会的机会相对较少,大部分情况下她会给一些歌手在综艺节目或者演唱会上弹奏伴奏, 这种时候镜头也不会过多的给到她。 所以比起艺人来说, 夏蓉在舞台上的镜头相对很少。但“最爱夏天”的微博并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对于夏蓉的每一张照片, “最爱夏天”能换九种各不相同的滤镜,九宫格凑得整整齐齐。 他的置顶微博拍的是一张夏蓉穿着白裙子在舞台上弹琴的照片。 画面漆黑一片,一束天光照下来打在夏蓉身上,干冰的雾气托着她的衣裙,也托着她唯一依靠的那架黑色钢琴。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6节 满世界的黑, 只有她是唯一的白。 她像是一朵盛放的白莲, 清雅、高洁、遗世独立。 微博配的文字引用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情诗—— “没有芳艳不终于凋残或消毁。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落。” 他似乎是在用这首诗称赞夏蓉会永远美丽,也或许是在讲述自己对她的喜爱永不会凋落。 另一边。夏蓉的微博发得并不多,连张生活自拍照都没有。 也因此那条询问装修公司的信息马上就能翻到。 “求助,锦宁市本地的装修公司有靠谱的吗?求推荐。” 最爱夏天的微博评论就在最前面:[夏姐, 我是室内设计师,在锦宁市有自己的工作室,也认识靠谱的装修团队。你看合适吗?] 夏蓉回复道:[谢谢,太谢谢了。你p的图我很喜欢,那些风格都很美, 我相信你的。] 最爱夏天:[我把我工作室的情况, 以及我的联系方式私信发给你] 如此, 不管是通过夏蓉的手机、还是以警方名义联系平台方,要到“最爱夏天”的联系方式都是一件相对容易的事情。 祁臧打开车门,打算去忙了。 许辞叫住他:“等等, 还没问你意见。看完微博内容, 你觉得这个人像偷窥者吗?” 祁臧思考了一会儿, 道:“一个有自己工作室的设计师,在锦宁市混得应该还算不错了,在甲方面前难免装装孙子,但平时的生活还是能够比较光鲜的。你看他p图技术不错,每条微博配的文字也挺有意思,他文采不错,看起来像是受过高等教育。 “他这样的人,抛下客户和生意,抛下光鲜亮丽的生活,蜗居在一个小隔间里十几天,只为行偷窥的事儿——” 许辞打断他:“十几天?” 祁臧点头:“嗯,我们一直在想凶手是怎么进来的,把房门外的监控视频看了,目前看到大概12天前,有一个戴着鸭舌帽、口罩与墨镜的,身形明显区别于袁尔阳的人进去。之后他一直没出来过。 “凶案发生后,他也没从房门出来,那么他只能是通过阳台离开的。” 一个男人蛰伏在家里十几天,这个家的女主人始终未曾发现。 她一无所知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可她的生活空间里居然一直藏着另一个人。 代入一下夏蓉,这实在有人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当你睡觉的时候,他在透过单面玻璃看你。 你换衣服的时候,他在对着你肆意妄想意淫。 当你离开家看女儿的时候,他趁机出来活动一下筋骨,绕着客厅逛两圈,再去浴室洗个澡,去厨房烧点水储备在秘密空间里,甚至还可能躺上过你的床。 当你沉溺在钢琴练习中,他悄悄离开隔间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再在你发现之前及时赶回去。由于房间足够大、而又视角盲区的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像生活在阴沟里以黑暗和脏腐为生的蛆虫,在你毫无知觉的时候,一点一点蚕食着你的生命。 思及于此,祁臧都不免摇头吐出一口闷气,再道:“一个光鲜亮丽的白领,躲在这里十几天不见天日,以干泡面为食……这事儿发生的概率很小,但不是完全不可能。谁知道表面看上去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人背地里有什么怪癖? “之前隔壁扫黄大队还抓过一个出来卖的鸭子,人居然是上市公司的执行总裁……咳,说回本案,但如果从另一方面看的话—— “一个人精神上的怪癖,可能让人意想不到。但他的个人习惯、有钱没钱,这些倒是不容易装的。秘密空间里,散落在地上的套子有两种,一种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牌子,另一种则是早些年计生单位免费在大街上送的那种。这个人应该比较穷困…… “这么看,这个叫‘最爱夏天’的人,与他的特质就不太符了。目前我倾向于认为,偷窥者不是他。不过还是得把他赶紧找到,问问详细情况再说。毕竟完全不差钱,但套子只肯买最便宜的那种人也不是完全没有。” 话到末了,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离自己那样近的许辞,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又一次提起了“套子”这个词,祁臧实在没忍住有那么数息的恍神。 不怪他心猿意马。 实在是八年前那一晚的一幕幕太过记忆深刻。 祁臧清楚地记得,破旧的房间里,深红的浅粉的心形大床边,暧昧的暗调灯光下,他压着许辞不知道吻了多少下,情到最浓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脑子清醒了半分,赶紧抽离。 之后他去到抽屉里,从里面找到了套。 他根本也没有经验,关于套的牌子也就听说过一个“杜蕾斯”。拿起一个不认识牌子的套子,祁臧举到许辞面前道:“小辞,这破酒店的这东西不知道靠不靠谱,你等我一下,我去外面便利店买……” 后来祁臧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因为许辞有动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醉得不轻,许辞根本没听到祁臧在说什么。他看到祁臧的那个动作,以后他是把套递给自己,于是就顺理成章接过来了。 许辞微微张开嘴,把包装的一角咬在了嘴边,白的牙齿咬上红肿充血的唇,“嘶”得一下咬开包装纸,然后撩起眼皮看向祁臧。 那会儿的许辞被祁臧弄的衣衫不整,脖子和锁骨上已有不少吻痕,温喝酒喝得眼神都是涣散的,可那涣散背后的魂灵居然依然有股冷感。 一个清冷的魂,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因为酒精迷离了,因为那些暧昧痕迹而好似被人玷污了弄脏了。 而那玷污他弄脏他的人正是祁臧自己。 原本祁臧只是感觉血液滚烫沸腾,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许辞就那么用那双混沌又似清醒,迷离又似冷静的眼神盯着祁臧。 见他许久没有动作,许辞咬着套子包装袋一角的双唇微微张开,发出了一声:“嗯?” 不过一个眼神,一个字节。祁臧疯了。终究什么都顾不得了。 人的思维是跳跃的、难以捕捉的。 这幕画面因为一些关键词、因为和许辞离自己太近,而被祁臧想了起来,但实际也就在他脑子里过了一秒。 迅速回过神来后祁臧立马下了车,眼睛也没看许辞,像是在逃避什么。 许辞有些诧异地叫住他:“那个祁臧……” 祁臧没看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装作在忙着回消息。“什么?” “死者的电脑音频?” “回头让技术部彻底查一遍,再给你看。” “好,行。那你先去忙。我在附近逛逛。” “那个,章小雨啊——” “……” 在车外吹了一会儿风,祁臧总算能重新面对许辞了。 手扶在车门上,祁臧弯腰将头探进车内,开口道:“那个变态可能就藏在附近。” 许辞:“所以?” 祁臧很严肃:“所以不要随便加人微信。” 许辞:“什么微信?如果真的遇见他,我会立刻制服他。” “帮我捉犯人呐?”祁臧盯着许辞的眼睛,终是笑了,“你自己还是我的犯人呢。你亲口说的。” 话到这里,也不管许辞的表情,祁臧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再抓了一下他的头发,走人了。 许辞立刻检查自己的假发有没有歪,与此同时觉得祁臧手真欠。 · “最爱夏天”这个id背后的人名叫严河翰,今年27岁。 他在当晚的9点半被请到了警局,看着是个年轻精神、朝气十足的人,是无数个在城市中奔波忙碌、对明天充满希望的年轻人的缩影。 这样的人,实在不像能做得出住在人家家里偷窥十几天这种事的人。 问询室内,严河翰颇为局促,双手交握,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不安。 李正正问他:“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我、我在和一个朋友吃饭。他帮我介绍了个大客户,我感谢他。” “整晚都在一起?具体几点到几点?” “我想想……我出门的时候是下午五点半,回家的时候是12点。我们吃完饭又去了ktv。” “12点回家后出门了吗?” “没有!” “谁能证明?” “小区有监控的吧应该……” “那过去一周呢?你在哪里?有谁可以证明吗?” “我在上班啊,就公司、客户那边两头跑。忙完了就回家休息。” 夏蓉的死亡时间推测在晚上11点到12点之间。 如此,严河翰是杀人凶手、是偷窥者的嫌疑都基本可以排除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甚至到了后来人都抖索起来。 李正正刚想问他怕什么,就听见他主动开口:“警、警官……我能问问,出什么事儿了吗?我……我……接电话的时候,你们说有些跟夏蓉的事情要跟我沟通,我就过来了…… “之前有人在网上喷她,我买过水军喷过那个人,我以为有人告我网暴……可你们问的这……这是……该不会……” 观察室内,祁臧双手抱胸,严肃地皱了眉。 这人的状态不像作假。 他连夏蓉死了都不知道。 问询室内,李正正浅叹了一口气,眉眼里有着工作状态特有的严肃。“抱歉,夏蓉死了。” 李正正一语毕下,严河翰像是傻了。 怔愣了大概有整整三分钟,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然后止不住地往下掉。 一开始严河翰还是因为过于惊愕而无声地哭,到了后来大概实在控制不住了,他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李正正和旁边做记录的柏姝薇面面相觑一眼,决定给他留一会儿时间,谁曾想没过多久严河翰头一歪,整个人朝地下栽了过去。 目睹这一幕的祁臧立刻放下耳机冲向问询室,好在严河翰没有真的晕过去,只是因为最近加班多睡眠不足、再加上一时痛苦难忍,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喝了大半杯李正正递来的热水,又歇了将近半个小时,严河翰勉强缓了过来。 祁臧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人已走了,请你节哀。我们现在唯一能帮她做的事,就是找到杀害她的凶手。你有什么线索,请全部提供给警方。比如……作为她的设计师,你知道夏蓉主卧旁有个秘密空间吗?” “什么秘密空间?”严河翰显然不理解。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7节 祁臧给他看了在夏蓉家拍的照片。“这些是你设计的那一版吧?” 严河翰点了头。“都是根据她的要求设计的。” 祁臧再拿来纸笔,给他画了夏蓉家的布局图,把秘密空间那块区域拿笔圈了一下。“这里本来是做什么用的?” “保姆间、杂物间、书房都可以。”严河翰道。 “夏蓉知道它的存在吗?” “知道。那小区叫滨湖小区,是因为附近有一个还不错的湖。不过夏蓉的家并不朝向那片湖,客厅主卧都看不到。只有你圈出来的那间房里有一扇窗户,正好能看到湖的一小角,所以我当时建议,把它做成书房。但最后夏蓉居然让我把那里彻底封死……我印象还挺深的。” 严河翰算是从打击中恢复过来了,思维至少是不混乱的,能清楚地回答问题。不过他说话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就像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回答警方的问题。 祁臧问他:“封死?我们在那里并没有看到窗户。窗户被砌上了?” 严河翰道:“不仅是窗户,夏蓉要求把门也拆了,直接用墙把那个房间彻底封死……她说,反正那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她就弹弹琴,累了就睡觉,留那个小房间也没什么用。”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祁臧确实觉得此事奇怪,“难道是什么封建迷信?她讲究风水?”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应该不是。哦对了……”严河翰想起什么,道,“我知道她怕水。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夏蓉怕水,怕到连能看见湖的窗户都要封上? 不,不仅是窗户,她连那间房都整个封上了。 居然怕到这种地步吗?为什么?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严河翰咳嗽了几声,开口道,“夏蓉有个很可怕的私生粉。” 祁臧皱眉:“私生粉?” 解释这个名词的人是柏姝薇。她道:“就是那种很可怕的粉丝,他们会通过人肉等方式,要到喜欢的明星网红的家庭住址、酒店住址、或者航班信息一类的,然后跟过去。” 所以,难道夏蓉家住的那个偷窥狂是她的一个私生粉? 祁臧立刻看向严河翰:“具体说说这个人的情况。” 严河翰道:“其实那都是前年的事儿了,他老在微博上发一些夏蓉的生活照,被我们发现了问题。我们粉丝群的人联合起来举报了他,他的账号已经被注销了。后来我倒是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但之前真的挺恐怖的。夏蓉怀孕去医院产检、和丈夫一起外出吃饭的照片……他什么都拍。他像是一直在跟踪夏蓉。夏蓉好像是报过警的。不过那个人好像连这事儿都知道,警察一展开调查,他就躲得找不见了……那之后,他账号消了,也没看见其他类似的账号出现。我们就都以为这事儿已经过去了……” 把这私生粉的问题又具体了解一下,祁臧找严河翰要了跟他合作的装修队的人员名单等具体信息。 严河翰当即就打了电话给工作室的同事,让他们帮忙查找一下夏蓉家装修项目的所有档案,再给祁臧发过来。 经过查阅后发现,在严河翰的设计图上,那房间确实是被墙封死的。 至于后来装修队的人有没有动手脚,就暂时无人知晓了。 验收的时候严河翰去外地出差了,经过电话沟通,夏蓉表示很满意,他也就没有再去过现场亲自检查一遍。 等把这些信息全部记下来,祁臧又道:“行。那我们再来谈谈她丈夫吧。你知道她丈夫袁尔阳吗?他们感情怎么样?” 闻言,严河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把夏蓉当女神……装修那件事,让我觉得她很随和,没有女神那么遥不可及,加上我一直叫她夏姐,也就把她真的当做了朋友。 “但无论从粉丝、还是从朋友的角度,我怎么看,袁尔阳都是配不上她的。他这个人太世俗了,完全不懂夏姐在精神世界的追求……你看,在夏姐事业本来能上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偏偏让她怀孕,害我们那么久没看到夏姐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但也没办法,夏姐爱惨了他。早些年,夏姐还会在粉丝群和我们聊天,偶尔分享一下她的生活,比如她半夜醒了,忽然想吃什么小吃,袁尔阳会二话不说起床开车帮她买,对她确实无微不至。据说两人想结婚的时候,袁尔阳还为她下跪了。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做粉丝的也只能祝福她。 “后来他们的感情怎么样,我倒是不了解。夏姐也不做任何分享了。” 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问题全部交代之后,严河翰便像是耗尽所有了力气,人陷在了椅子里,连站都站不起来。 祁臧让李正正照顾会儿他,接到电话,夏蓉的姑姑赶来了,也就找了个会议室见了她姑姑。 夏蓉的父亲去世了,母亲嫁到了国外、暂时回不来,这会儿能来见警方的就只有她的姑姑夏田心。 大概夏田心和夏蓉来往地不多。听闻夏蓉去世后,夏田心叹了口气,红了一下眼睛,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比起那严河翰是差远了。 见状,祁臧直截了当问她:“看来你和夏蓉关系一般?” 夏田心大大方方承认了。“是。这孩子吧……怎么说呢……” 她皱眉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们大家彼此还是记挂着对方的,只是实在过不到一块去。” “这又是怎么说呢?” “她……用好话说呢,是比较仙、不染凡尘,网上也都这么夸她的,说她是什么‘钢琴小仙女’。但用坏话说,那就是不懂事、不上道、不会察言观色……我不夸张的说,连酱油瓶子倒了,她都不会扶一下。 “我关心的柴米油盐、抱怨的邻里关系,她听不进去。她成天盯着的那五线谱,我也看不懂。这大家日子过不到一起去,聊天都没法聊,慢慢心也就远了。逢年过节,我们互相问个好,她生病遇到困难,我能帮则帮,尽到当一个姑姑的责任,也就这样了……” 夏田心对夏蓉的评价,倒跟袁尔阳差不多。 这样的夏蓉实在和势利的婆婆过不到一块去。 祁臧又问她:“在你看来,夏蓉和袁尔阳感情怎么样?” 夏田心的回答跟严河翰所述基本一致。 提到袁尔阳的时候,她甚至笑了一下,看得出对他很满意,言语间都是赞美之词。“之前我丈夫需要做一个手术,想去第三医院。医院没有床位,还是袁尔阳帮忙安排的。他确实对蓉蓉没话说。 “要说他唯一的缺点……那也就是有那么一点妈宝吧。不过这也不好责备他,毕竟那是人家的母亲。她妈不喜欢蓉蓉,他夹在中间也是两头为难。 “警察同志,不知道你有没有结婚,这生活啊、夫妻过日子,这里面是有讲究的啊。在我看来,其实两夫妻一起生活,想要走得长远,是需要互相让步的。蓉蓉那个个性吧……哎,艺术家总是离生活琐事远一些。他婆婆操心在乎的那些事情,她可能根本也理解不了。” 祁臧又问了诸多跟夏蓉有关的问题,最后问到了一个在他看来或许能构成关键点的问题。“夏蓉怕水吗?” “怕的。”夏田心立刻点头。 祁臧:“她为什么怕水呢?严重到什么地步?” 夏田心道:“从小啊,她妈就给她算过,说她这辈子犯水灾,让她不要靠近水。估计她妈从小对她耳提面命念叨多了,她心理上天生就害怕。后来吧…… “对了,那是她高中的事儿了。她去春游的时候,掉进湖里,差一点点就淹死了,在医院抢救了好久呢。本来她就只是害怕,但不至于杯弓蛇影。但在那件事之后,她对湖啊河啊就彻底神经过敏了。你看,她家是没有浴缸的。她只肯淋浴。” 祁臧还欲再追问,收到了宫念慈发来的消息—— “死者身上那么多刀口,没有一刀是致命伤,所有刀口均为死后伤。她的真实死亡原因还有待进一步检查。” 第50章 晚上11点半。法医中心, 解剖室。 祁臧、宫念慈和步青云三个人围着解剖台上的尸体商量案情。 宫念慈开口道:“制造刀伤的人下手很没有章法,可以说没有任何一刀伤在致命位置,死者整体出血量较少, 排除了死者死于失血过多, 我进一步检查了所有创口, 没有发现任何血凝块、血栓,此外,所有创口都完全没有哆开迹象,创缘结缔组织、肌肉、血管等收缩非常不明显;我还从创口提取组织做了切片检查,没发现任何炎症反应…… “创口没有任何生活反应, 因此基本可以判定, 这些刀伤全是死后形成的。并且起码在死亡一小时以后。” 深深吸了一口气,宫念慈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她皱紧了眉头道:“此外……身体下面的撕裂伤也是死后形成。” 宫念慈这话一出,步青云和祁臧的脸色也俱是一变。 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夏蓉是在死后才被强|暴的。疑凶侵害了一具尸体, 之后又用菜刀在它身上划了很多刀,连同红裙子都一起割碎了。 再深呼吸了几口气,宫念慈开口道:“刀伤是死后形成。与此同时,尸体上的尸斑未见异样,面部没有发绀、肿胀, 无眼结合膜点状出血……死者没有任何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排除失血过多、窒息的话——”宫念慈看向步青云, “有没有在她血液里化验到什么毒素?” 毒物范围实在太广, 如果通过尸表检验观察尸体特征,能初步判断出毒素的方向,再进行有针对性的毒化分析是比较容易的。但如果直接盲目地没有方向地检查, 判断起来就困难了。 步青云那边还特意提取了尸体的心血, 此刻摇头道:“已经针对比较常见的毒素做了检验, 目前还没有结果。解剖吧,看看胃内容物再说。” 宫念慈点点头,叫来助理,两人习惯性地先朝尸体鞠了个躬,再展开正式的解剖—— 首先从肩胛部开刀,切出“y”形切口,其后用解剖刀剥离皮肤,将胸部皮瓣翻起,盖住死者面部,再将肺、胃、肝脏、心脏、肾脏一一摘除,称重、采集组织样本。 接下来就是开胃检查。 为了方便闻尸体各组织有没有特别气味,以便进一步确认死亡原因,宫念慈并没有戴口罩。 然而打开胃部的刹那,她并没有闻到任何区别于胃液的其余特殊气味。与此同时胃内的残留物几乎没有。可见夏蓉死的时候处于一种十分饥饿的状态。废寝忘食练琴的她应该并没有吃晚饭。 步青云暂时离开,拿着一部分胃内容物去做进一步检验了。 宫念慈再看向祁臧:“没有任何中毒的表征,也许她被毒死的可能也可以被排除……我现在先检查一下心脏。看看她有没有心脏病。你们那边怎么样?有关于她健康问题的信息吗?” “问过她丈夫和她姑姑,说她身体挺健康,没有心脏病。”祁臧道。 “确实有点奇怪了。”宫念慈呼一口气,“不过我还是先看看心脏的情况吧。” 一段时间后,经过对心脏切片进行病理检查,宫念慈那边查到了结果——死者左室游离壁心内膜下收缩带广泛坏死。除此之外,死者心脏并没有表现出其他问题。 听到结果的时候,祁臧问:“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心脏问题吗?难道是……突发的心脏病?心源性猝死?” “不,不对。单纯心源性猝死的话,通过组织病理学检查,能发现冠状动脉狭窄硬化、粥样斑块形成等。但死者心脏并没有呈现出这些特征。”宫念慈想到什么,立刻给步青云打了电话。 她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大概是因为感觉即将接近真相而显得有些激动。“步老师,毒物检验先放一放,你帮我检查一下死者血液里是否有大量肾上腺素!” 等待一段时间后,步青云回到解剖室,带来了结果—— 死者血液里确实含有大量的肾上腺素。 听到这个结果,宫念慈着实有些震惊,怔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祁臧唤了她的名字。“所以宫老师,这意味着什么?” “抱歉,有些失态了,实在是……我确实听说过这样的案例,但从没在实际情况中遇到过。” 宫念慈呼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手套摘除,喷消毒液,换上新的手套,再道:“人在极度恐惧、危险的情况下,会分泌肾上腺素。这种激素能够帮助人在危险的情景下快速做出反应,比如和对方战斗,或者从恐怖、危险的环境中逃离。 “重病的人即将死亡时出现回光返照现象,其实也是因为肾上腺素,那是机体为了维持运转,把全身的肾上腺素一次性释放完毕导致的。 “但这种东西如果过量,会导致心脏的活动过强,导致心脏细胞被大量杀死。死去的细胞又进一步影响和遏制了心脏神经纤维束的传导功能……最终心脏停止跳动。” 步青云轻咳一声,开口道:“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是……死者是被吓死的。” 人被活活吓死。这种事儿祁臧确实也听说过。在他阅读过的案例中,有一个人被持枪的歹徒绑在椅子上。歹徒并没有做任何对他身体造成伤害的事,可他还是死了。他是被吓死的。 “是的。不过这次的案子还颇为特殊,就我之前看过的案例,所谓的被‘吓死’的死者,由于肾上腺素飙升等原因,都是因为引发了突发性心脏病而猝死的,法医病理检验会看见他们的心脏出现左前降支、回旋支部分冠状动脉狭窄的情况。夏蓉这回倒是没有……” 宫念慈道,“我确实也是第一次见。值得记录下来,做个经典案例留存了。” 半晌,祁臧皱眉道:“也就是说……真相很有可能是,夏蓉意外发现家里有个秘密空间,里面还具有个猥琐男人,于是她自己被吓死了? “宫老师,法医的检验结果非常重要,如果是真实这样,我们恐怕无法以故意杀人罪起诉凶手,最多是非法入侵、非法监视、过失意外致人死亡、以及侮辱尸体罪。” 听到这里,宫念慈眉头也不由皱紧。 打从看到夏蓉的尸体开始,宫念慈就替她心疼。 现在她忽然发现凶手从某方面来说,很可能是“无辜”的,连强|奸罪都判不了,只能被算作是侮辱尸体,心里实在是有些不是滋味。 步青云倒是帮她说了话:“诶诶,咱俩一个法医、一个理化,检验结果显示,死者确实就是被吓死的。至于怎么还原现场,怎么起诉凶手,那是你们的事儿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8节 话到这里,他又看向宫念慈宽慰了句:“我们的工作职责就是还原事实、还原死者的死亡真相。其他的……不能太代入个人情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 祁臧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了。 这次他特别走流程做了申请,家属“章小雨”得以进入他的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的祁臧发现,这里被收拾得整齐干净有条理。而做这一切的人正靠在椅子上小憩。闭上眼的时候,许辞那防备、锋利、冷冰冰、毫无感情的眼神就瞧不见了,他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祁臧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许辞还是醒了。打了个呵欠,他直起身,抬眼看向祁臧,递给他一杯水。“来,喝点。” “这什么啊?”祁臧粗粗看了一眼,保温杯里似乎泡着枸杞、黄芪等药片。 许辞站起来。“护肝明目安神的。熬了夜之后,回家还是要睡个好觉。” 祁臧笑了笑,然后说:“今天回我那儿?近一点。” “嗯。反正明天是周日,我没事。”许辞道。 祁臧面露些许歉意。“本来提出一起住,是以防万一。现在倒是……” “不要紧。”许辞指了指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我本来也有很多工作要处理。走吧,回家了。” 祁臧心里那些加班带来的劳累,死者逝去带来的悲哀,安抚死者亲人朋友带来的劳心,以及对于不一定能给到嫌疑人应有制裁的担忧和憋闷等等情绪,似乎全都因为许辞送来的一杯热茶,因为“回家”这两个字而消失殆尽。 朝着许辞一笑,祁臧点点头:“嗯。回家。” 回祁臧那间公寓的路上、回家后,许辞都没有问案子的事,祁臧也没主动问他,大概彼此都想让对方的大脑放松一会儿。 祁臧这房子当时是奔着单身公寓买的,整体面积偏小,浴室也只有一个,于是祁臧先让许辞洗了澡,自己后面再进去。 洗漱完,两人也没有多聊,抓紧时间快速入睡。 早上6点半,许辞因为生物钟醒来,要去卫生间的时候正好撞上祁臧。 祁臧问他:“这么早起来干嘛?你多睡会儿。我自己去加班。” 许辞摇摇头:“没事儿。节约时间,一起刷牙洗脸吧。然后我去做早饭,顺便聊聊案子。” 于是两个人就那么肩并着肩挤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刷牙。 镜子里映出两人满嘴泡沫的样子,祁臧用的右手,许辞是左手,动作频率倒是很统一。 八年前祁臧就一直在追随许辞的步调,可不仅一直没追随上,还把人追丢了。 时隔八年,此时此刻他们的步调倒是意外在刷牙这种场合达到了一致,吐出一口泡沫,想到这点的祁臧不由笑了。 许辞也适时吐了一口泡沫出去,再含了一口水漱了。他问祁臧:“你笑什么?” 前几天在许辞那别墅住着,两人房间隔得远,卫生间也是分开用的,整个房子的装修风格都是冷冷清清的色调。 现在两人挤在这土豪金晃眼的卫生间里,倒是显得亲近了许多,许辞似乎也不那么冷感、那么触不可及了。 祁臧望着许辞,从镜子里望到了镜子外,然后伸手又拨了一下他的头发。“觉得土豪金很衬你。” 许辞:“……?” 离开卫生间,两人去到厨房。许辞做早餐的时候,祁臧还是坚持走了过去打算帮忙。 两人这阵子买各种食物饮品填满了冰箱,买了各种餐具厨具填满了橱柜。 许辞买餐具的时候,祁臧就在身边,对于没见过的,他就一样一样问是那是做什么的、该怎么使用,许辞一一解答了,他也就一一记下了。这会儿祁臧看到它们并不觉得陌生,颇为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帮上忙。 打算煮粥的时候,许辞撩起眼皮看他一眼。“还帮忙?” “我哪儿是舒延那种容易打退堂鼓的人?做警察就要有越挫越勇,不怕失败的精神。”祁臧面色很自信,“这回肯定能扶稳酱油瓶。” 许辞没接话,从冰箱里拿了包蔬菜出来让他洗。 祁臧打开水龙头,哗啦啦洗着东西,又道:“我知道你做事情一个人也能做得很好。但是什么都是一个人,你终究会累的。所以我都陪你做,好不好?” 许辞低头拿出一口平底锅架在炉子上,没有看祁臧。“做个饭,引申那么多?” 祁臧:“诶?我说的就只是做饭而已。你想哪儿去了?” 许辞:“…………真是……” 祁臧瞄他一眼,笑道:“不许生气。” “……你闭嘴吧。” “收到。” 早餐是白粥、白灼青菜、白煮蛋、蛋液裹着馒头片煎,再配上前阵子许辞亲手泡的泡菜。 早餐期间两人总算又谈起了案子。 听祁臧讲了昨晚的各项进展,许辞浅浅蹙眉。“这确实有点奇怪了。一般情况下,身体健康的人受到惊吓是不会死的,顶多昏迷。真有被吓死的,那是本身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等疾病……或者就按宫法医说的那样,是突发性心脏病导致的猝死,那样尸检会显示冠脉会狭窄。而且…… “宫法医判断,死后伤的形成,差不多在死亡一个小时后?” 祁臧点头。“对。这也是我还没有想通的地方。假设凶手真的是那个偷窥者,夏蓉发现了她,继而被活生生吓倒在地,那个时候她或许还没有立刻死亡。那么关于偷窥者接下来的动作,有三种可能—— “第一种,他还是个有良心的人,那么他应该立刻拨打120,再不济也该报警。 “第二种,他如果没良心,生怕担责任,那他会立刻去秘密空间清理一下自己留下的东西,然后迅速离开,逃得越远越好。 “第三种,他心理阴暗、变态,对死者抱有偏执的恋慕,所以侵占了她的尸体,最后又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菜刀划烂了她的尸体。 “他懂得避开监控从窗户那里逃跑,智力没问题,看上去也很冷静。那么他侵占尸体这件事,应该会在他吓死夏蓉后立刻发生。毕竟通常来讲,正常的人都知道,要越快离开死亡现场越好。 “这三种可能的发生都是合理的。但现在的事实似乎是,偷窥者吓死了夏蓉后,不打120、不报警、不第一时间逃跑、也不第一时间对尸体做那种事……他等了一个小时以上,才侵害尸体,为什么?” 祁臧摇头,“这太怪了。他总不是对着尸体犹豫了一个小时,纠结要不要趁这最后的机会,占有这个他肖想了很久的人?” 沉吟了一会儿,许辞道:“顺着‘夏蓉是被偷窥者吓死’这个思路往下推,全都存在矛盾的话,那就可以暂时彻底把这个思路推翻—— “嗯,尽管我对于夏蓉是不是真的被吓死这点还有疑虑,但暂时先按吓死来推测吧……夏蓉不是被偷窥者吓死,那就是被其他东西吓死的,之后,到了正常该她睡觉进房间的时间,躲在秘密空间里的偷窥者,一直没有通过单面玻璃看到她…… “等来等去都没等到,偷窥者觉得奇怪,干脆出去看看,这就看到了躺在客厅里一动不动的夏蓉。上前发现她死亡后,偷窥者对她实施了强|暴等行为。这个时候,距离她真正死亡,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 “真相如果是这样,就相对合理多了。不过还是要找到这个偷窥者,要到他口供再看。我们提前推理的好处是能做到心中有数,让审讯准确高效。” “如果真相确实如此,我们就要考虑夏蓉是被什么东西吓死的了……”祁臧想到什么,看向许辞,“对了,你昨天不是觉得那乐谱的出现很奇怪吗?她死亡的时候,看的应该就是这本乐谱。 “乐谱和她倒下的地方,位于钢琴和书架之间,有可能她从书架上拿了这书走向钢琴,也可能是反过来……但她在半道途中就死了。 “夏蓉倒地,乐谱也她手上掉到了地板上,摊开的那一页写的是十二平均律……夏蓉为什么会被十二平均律吓死?” 祁臧的疑问,也是许辞的疑问。 关于这个问题,两人暂时想不出答案。 祁臧道:“我昨天有问过夏蓉姑姑她的精神状态。她姑姑并不清楚。今天会派人继续调查一下她的社会关系,要是她看过心理医生什么的。这对我们的帮助会很大。” “嗯。”许辞点点头,问他,“对了,那个音频呢?” “哦,我从技术部那边拷贝过来了。那电脑挺干净的,没有游戏、没有视频软件、也没有聊天软件,连乱七八糟的网页都没有人浏览过,里面存的都是钢琴曲,这电脑像是专门用来听音乐的。” 语毕,祁臧递给许辞一个u盘。 许辞随即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插|进u盘,发现里面确实都是钢琴曲,有巴赫的、也有贝多芬的。他随手点开一首播放起来,与祁臧就这么在钢琴声中吃起了早餐。 边听钢琴、边吃早餐,吃早餐的两个人还是故友,他们八年未见,如今总算重逢,而且似乎消除了很多隔阂、彼此间距离近了许多。 此情此景本该是有些温馨、甚至可以是有些浪漫的。 但这钢琴曲毕竟是在凶案现场响了一整晚的音乐,终究为当下的情景蒙上了一层诡谲。 许辞问祁臧:“当时播放的是哪一首?” 祁臧道:“现勘的时候第一时间检查了播放软件,里面设置的是列表循环模式,也就是一首歌接下一首,挨着挨着放。我昨天问过袁尔阳,他当时很害怕,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拔了音响电源,后来发现是电脑在播放,也就打开播放软件按了停止键,其他的他没有动过。” “嗯。列表循环……也就是说,知道袁尔阳准确按下停止键的时间,再慢慢往前推,可以推测出夏蓉死的时候,这里播的是哪首音乐?”许辞道。 “难道她是被哪首歌吓死的?”祁臧问,“这些曲子有什么说法吗?” 许辞又仔细看了一遍歌名,最终摇头:“没有。都是很经典的钢琴曲。她一个弹钢琴的,按理说不会怕钢琴曲。 “你说从她姑姑那里问出来她怕水……这些曲子也没有一首是跟水有关系的。而且如果真的是钢琴曲传递给了她跟水有关的讯息,让她觉得害怕的话,她也可以拔掉音响,关掉电脑。她为什么没有? “人就算是溺水,也不是立刻死亡,而是有一个可以挣扎、可以向上游的过程。听到跟水有关的事情也同样,不像是突然有鬼出现在面前吓人一跳,这种事出现得太过突兀、太不可预计,可能会导致心理脆弱的人被立刻吓死,可从琴声联想到水,这种通过关联性引发联想的东西,大脑会有个联想的过程……在这过程里,她完全来得及自救。” 祁臧道:“嗯,钢琴曲把她吓死……我也认为可以排除。我想起来,她电脑上的播放软件可以看到每首曲子的播放次数,我记得,大部分曲目的年度播放次数都上百了,有个别曲子一年里甚至被播放了五六百次。如果曲子能把她吓死,她早就吓死了。” 两人的讨论暂时没有结果。 死者也就昨天早上上午才被发现。 还有太多的线索没有被调查清楚。 许辞帮祁臧盛了一碗粥。“先吃饭吧。今天的计划是什么?” 祁臧:“找袁尔阳过来问话。他有不在场证明,他那个情人不一定有,情人杀原配,不是没有可能。再者,那个偷窥者的身份还要进一步推进。” 许辞由衷道:“你辛苦了。” “那……”祁臧看向他,声音放低了问,“你要不要作为家属,继续待我办公室?” · 30分钟后。 许辞化身“章小雨”,跟着祁臧再次踏入刑侦大楼。 没曾想这回两人正面撞上了张云富,那个被许辞怼过的局长。 祁臧先朝张云富问了好。 张云富朝他点点头,问了几句凶杀案的进展,若有所思瞄了一眼祁臧旁边的许辞。“这位是……” 祁臧轻咳一声:“我家属。” 张云富:“哟,换了?” 祁臧:“……” 张云富拍拍他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换了好。这个看上去温柔多了。” 祁臧、许辞:“…………” 作别张云富,祁臧收到消息——袁尔阳已到问询室。 查无此人 [刑侦] 第79节 第51章 上午十点, 袁尔阳姗姗来迟。 问询室内,他对出轨一事予以了彻底否认。 负责问询的是柏姝薇。她当时其实诈了他的,在问询了一堆问题, 问得袁尔阳有些累了、脑门上出了不少汗后,忽然问了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出轨的?” 这个问题当然是藏着陷阱的。 但袁尔阳在那种状态下居然没上当, 反问了句:“什、什么意思?什么出轨?” 观察室内, 通过单面玻璃看到一切, 祁臧通过耳麦对柏姝薇道:“不跟他玩虚了的,直接问他戒指痕迹的事儿。” 祁臧猜测着,袁尔阳只能回答说他不喜欢戴戒指、在老婆面前做做样子一类的,没想到他说的是一句:“我和我老婆平时都不习惯戴戒指。她觉得戴戒指影响她弹琴的手感。我也懒得带。我们不讲究这些。” 柏姝薇问:“那你那天为什么戴呢?” “快到我们结婚纪念日了,我就拿出来戴了。这种事儿上面,我还是比较讲究仪式感的。”袁尔阳道。 闻言柏姝薇有些犯难,不知道袁尔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祁臧倒是立刻严肃了表情。 袁尔阳给出的理由实在有些勉强。戴戒指本来也是仪式感的一种, 既然这都不讲究,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结婚纪念日戴。何况他是去接妻子去探望生病孩子的,大早上特意戴什么戒指? 通过耳麦听了几句祁臧的指示,柏姝薇一拍桌子, 语气严厉地对袁尔阳道:“那你昨天打扮得那么整齐是要去见谁?别跟我说这是你的日常习惯。这些事情, 你想瞒是瞒不住的。我们会去查。现在给你机会让你主动交代,坦白从宽的道理,你应该懂。 “诶, 如果你是包养了什么情人, 估计不用特意打扮讨好她吧?你那出轨对象是不是地位还挺高的,你怕爆出来对她不好啊?你想想啊, 就算我们真查不出来她, 三天两头把你叫来公安局, 这影响就好了吗?真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你跟我们说清楚,可以配合的,我们可以配合你把影响降低。” 到这一步,袁尔阳的脸色总算有点变了。 看来有戏了。 祁臧按住麦克,目光锋利。“继续问。” 片刻后,袁尔阳开口:“我、我真的没出轨啊。我昨天收拾了一下,是因为晚上有个饭局……我妈介绍了个姑娘,想让我去见见。” “那姑娘是谁?”柏姝薇问。 袁尔阳:“颜巧巧。”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因为颜巧巧确实算得上一个名人。 她并不是明星,而是一个锦宁市家喻户晓的日用品品牌所属集团董事长的小女儿,是名副其实的千金小姐,她长得很有亲和力,小时候亲自出镜演过自家品牌的广告,受到很多人的喜欢。 “我跟蓉蓉一直非常相爱,有过一些矛盾,但那都是再普遍婆媳不过的矛盾……”袁尔阳道,“我真的没有出轨。实在是……哎,我母亲确实是希望我离婚。她说年前在一场酒会上,颜巧巧见过我,对我挺有好感的,只可惜我结婚了,她就没好主动找我。按我妈的意思,她后来跟颜巧巧接触过几次,觉得对方还喜欢我,她就组了个饭局,想让我们认识一下,看看能不能发展。 “我没有和蓉蓉离婚,怎么能做这种事?何况我真的爱她。我是不会跟颜巧巧在一起的。只是我母亲近来心脏不好,我也只有顺着她,答应了下来,想着吃顿饭应付一下也没什么…… “警官同志,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尽管问我周围的人。我不想说,确实颜巧巧身份特殊,我不想给人家带去任何污点和误会。现在如实告诉你们了,也请你们保密。” 袁尔阳从头到尾表现得都非常诚恳,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是温柔,这样的人,确实很容易引起女孩子的好感。谁不喜欢温和、脾气好、很会照顾你情绪的绅士? 柏姝薇都有点被他迷惑了,一时并没能找到什么破绽。 祁臧提醒她:“问一下那个酒会的细节。什么时候、几点开的,主题是什么。” 柏姝薇:“嗯?” 祁臧严肃:“让他把所有细节都交代一下。后面我们需要通过询问他的亲戚朋友来印证一下细节。我不信他的故事。 “另外,再问一下案发当晚的细节。” 周五下午5点10分,晚上8点12分,10点10分,10点50分,两个人都通过电话。 其中前三通是袁尔阳拨给夏蓉的,最后那通是夏蓉拨给袁尔阳的。 袁尔阳曾提过,两人那晚就孩子生病的事进行了沟通,但叙述的并不具体。 现在宫念慈那边判断死者死于11点至12点之间,那么10点50分的那通电话无疑非常重要,因为那通电话持续到了11点09分才挂断。那个时间太接近死者的死亡时间了。 故而在又询问了一下有关于袁尔阳疑似出轨的信息后,柏姝薇再对他道:“周五你和夏蓉打过四个电话。把每个电话的内容,分别告诉我一遍。” 凭着记忆,袁尔阳大概把前三通电话的内容介绍完毕——他用三通电话告诉了夏蓉孩子生病的三个阶段,孩子不舒服、孩子发烧了、孩子吃了药已退烧。 柏姝薇着重问了他第四通电话。“夏蓉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袁尔阳道:“她问孩子的病情有没有反复,有没有重新烧。” “为什么这电话持续了那么久?你有没有听到她那边有什么异常?” 袁尔阳道:“我跟她说孩子没问题,让她放心,明天再去接她看孩子,考虑要不要送她去医院检查什么的,简单说两句,我就挂了……不是,应该说是,我以为我挂了。我去洗澡了。 “等我回来,才发现手机在通话。我喊了几声,没人应,电话那头都是钢琴声。我以为她已经练琴去了……我以为她也忘记挂电话了,然后我就把电话摁掉了。该不会……” 似乎后知后觉明白什么,袁尔阳惨白着脸问:“难道我听到的钢琴声,已经是音响里传来的吗?难道……难道那个时候蓉蓉已经死了?” · 问询结束,袁尔阳大概是沉浸在了悲伤之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柏姝薇说了些开解他的话,祁臧暂时回办公室喝点水喘口气,顺便给许辞聊了聊进展。 听罢许辞道:“你刚才说,那个酒会是什么?” 祁臧讲了一遍细节,许辞道:“说起来,那个酒会我去过。清风连锁跟颜巧巧家品牌是深度合作的关系。那次酒会,我对袁尔阳印象不深。但刚才听你那么说……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 “那会儿我是跟林景同的两个特助坐在一起的。这两个特助都是女孩儿。我记得酒会快结束的时候,她们说有个弹钢琴的男人很帅,颜巧巧都被迷住了,千金小姐主动去找他聊天、要微信什么的。难道那个弹钢琴的人就是袁尔阳?”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从头到尾不说自己也会钢琴的事?”祁臧霍然起身,“我去拦住他问问。” 祁臧刚回到办公室,又迅速离开。 一路追到大楼外,看见袁尔阳刚走到自己的车边,祁臧赶紧上前把他拦下。“袁先生,请等等,再问你一点事儿。” “没问题。”袁尔阳站定,看向祁臧,“请问。” “你会钢琴?” “会。不过……我真是不好意思说我会。实在太久没弹过了。” “不然吧。据我所知,你在某场酒会上弹过。颜巧巧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你吸引的。对吗?” 袁尔阳面露诧异,似乎不理解祁臧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这反应也说明两人的猜测没错。 袁尔阳不疾不徐解释道:“那次是见到几个老朋友,架不住他们让我弹,我就献丑了。我真的很久没弹了。在业余人士面前,我说自己会弹钢琴什么的,无所谓…… “但请警官你理解,我对钢琴还是很敬重的,按我们专业人士的眼光和标准,我实在不敢说自己会钢琴……尤其是作为夏蓉的丈夫,我那根本不叫‘会’。这也是我没刻意提的原因。” 祁臧又问:“那么,你跟夏蓉认识,跟钢琴有关吗?” 袁尔阳道:“嗯。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最初就是因为钢琴结缘的。我高三的时候,她高一。学校有次活动上,我弹钢琴……之后她就老来找我学琴。那会儿我们还没恋爱,我就是单纯地教她弹琴,算是引她入门的人……后来她去了艺术院校,专门学这个。 “所以我说夏蓉是很有天赋的人。人家都是小时候就开始练琴,她入门算是很晚的,但能达到现在的成就,已经非常不容易。” 作别袁尔阳,祁臧进大楼的时候,正碰上李正正和柏姝薇过来。 把刚才沟通的大致情况告诉两人,祁臧问:“你们怎么看?” 李正正搓了搓手。“该不会是袁尔阳他妈杀的人吧?他们这种豪门,会不会买|凶|杀|人啊?” “这倒确实是个思路。”祁臧道,“不过我们现在主要在纠结凶手的手法。宫念慈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找到任何针眼。那么,排除被注射了过量肾上腺素的可能,夏蓉到底是怎么被‘吓死’的?大家集思广益。对了,她社会关系谁去跑的?她有看过心理医生什么的吗?” “山康在跑夏蓉的社会关系,卫凡在找偷窥者。”李正正道,“等他消息吧。” 柏姝薇伸了个懒腰,右手按在肩膀上揉了揉。“行了行了,放松一下,到中午了,该考虑吃什么了。食堂还是外卖啊?” 李正正大摇其头:“你就知道吃。” “人是铁饭是钢,我们饿死了谁去破案啊?你这是尬怼啊。”柏姝薇找祁臧告状,“老大,李正正老是欺负我!” 闻言祁臧在内心进行了深刻的检讨。 他好像也喜欢这样欺负许辞。 难道他跟李正正一样幼稚?嘶…… 转瞬听见柏姝薇问:“对了老大,嫂子……咳,是这么叫吧?她喜欢吃什么?我一起给她点了呗?” “她有点讲究。我来点吧。不用管我们。”祁臧道。 “哟。”柏姝薇面露八卦,“她跟上回那个一样,是个富婆?” 祁臧只得点头。 “那……话说回来,你和上一个为什么分手啊?”柏姝薇好奇问,“我们当时还以为你找了个能驾驭你的呢。那小姐姐就是年纪大了点,但真的好飒啊,连张局都敢喷!” 祁臧拿出手机点外卖,口不择言胡说八道道:“你们也看到了,她脾气暴躁,易燥易怒,在家一言不合就要操刀子家暴我。我一大男人也不好跟她计较。分手也是无奈。所以啊,谈恋爱确实要找温柔一点的、情绪稳定一点的、乖乖听人话的——” 余光瞥到什么,祁臧立刻住嘴。 抬起头,他看见许辞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冷冷淡淡地扬起手机,开口道:“我帮大家点过吃的了。哦,算错了,少点了一份。祁队,没有你的。你自己看着办。” 祁臧:“……” ——小辞你听我解释…… 柏姝薇赶紧给祁臧使了个“老大放着我来”的眼色,然后看向许辞,道:“嫂子,都是我的错。怪我太八卦了,不怪我们老大!不在现任面前谈论前任,是基本原则!我们以后绝对不再提了!前任?前任算个屁啊你说是不是,这种屁还是臭的,放出去之后就该立刻随风去——” 祁臧额头上青筋直跳:“柏姝薇,闭嘴!” 祁臧被许辞冷冰冰的眼神剜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人转身上楼了。 祁臧:“……” ——造了大孽了,他的下属们什么时候能省心点? · 下午。刑侦三支队的各位刑警行动高效,已经迅速通过夏蓉粉丝严河翰提供的装修公司电话,联络上了相关负责人,并通过与负责人的沟通锁定了嫌疑人。 因为那件事太特别了,装修公司负责人也就记得很清楚。 他道对卫凡道:“我们都已经开工了,有个人忽然过来,说他想来我这里帮忙。那我肯定没答应,我都不认识他。而且我人够了,干嘛给他多发工资?但我不答应,他居然就在现场义务帮忙。那地砖贴的,还真比我请的工人好! “后来他还跟我说,他不要我钱,只要帮他写封介绍信就行。他说他想去上个什么设计院校,如果有设计作品,更容易上一点。但如果没有设计作品,有室内装修一类的实际经验,也可以。我就答应了。说真的,有他在,我很省心,好多事情他都默默完成了。” 卫凡又问:“主卧的镜子……那段走廊封墙的工作,都是他负责?” “哟,这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应该是吧?”负责人道。 “你有没有他的姓名信息?” “有。我后来还是意思意思给了他点钱,打他银行卡了。嘶,这几年前的转账记录有点难查……警官陪我跑趟银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0节 这人手机是实名登记的,查到他的身份信息后,卫凡很快联系了他,亲自去接了他来市局。 此人叫孔大同,32岁,确实是搞装修的,偶尔接点活,大部分时间处于无业游民的状态。 他来市局的时候,技术队的人特意比对了监控,基本可以确定,12天前大摇大摆通过403大门进夏蓉房间的人就是他。 此人有重大的作案嫌疑,祁臧亲自审讯。 进审讯室之后,孔大同一直来回搓着手,双肩还有些发抖,看来是怕得厉害。时不时抬起头瞄祁臧一眼,他又迅速地低下头,给人一种极其做贼心虚的感觉。 祁臧没用上多少审讯技巧,他就全部交代了。 原来他就是严河翰口里的“私生粉”。他一直跟踪夏蓉,阴魂不散地跟踪许多年了。自从夏蓉报警后,他收敛了一段时间,也不再网上发她的任何生活照。但他从没放弃过对她的跟踪。 偶尔没钱了,他去打打零工,搞搞擅长的装修。等有钱能够糊口了,他就继续跟踪夏蓉。 他知道夏蓉在滨湖小区买了房子,通过她微博知道她找了“最爱夏天”当设计师,再通过蹲守滨湖小区找到了装修队,继而自荐加入装修。 孔大同承认自己偷偷修建了秘密空间、装了单面玻璃,更通过在房门口私装摄像头的方式知道了她家的开门密码。 之后他就潜入了她家,一直在暗中窥视着她的生活。 最后孔大同道:“你们可以看我的手机……我每天都会写一篇关于她的日子,以及一封情书……我拍了很多照片,写了很多情话。我爱她,比她丈夫还要爱她……我知道她这样的人,不会多看我一眼,所以我愿意成全她和她丈夫……我只是偶尔幻想,如果我是她丈夫就好了。 “警察,我不会杀她。我跟踪了她那么多年,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动手,为什么非要在她家里杀她?我不是凶手!我要杀,也会杀她丈夫!” “强|暴她尸体的是你?”祁臧直接问。 闻言,孔大同身体抖了好几下,最后低下了头。“是、是我……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是……可我又想着,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她马上就要变成一具腐尸……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所以……” 祁臧皱紧眉头:“那你为什么拿菜刀砍她的尸体?” “我……我……那屋子里全是我的痕迹,我感觉你们早晚会查到我身上……我肯定嫌疑最大,我怕被当做凶手…… 孔大同的声音一直在抖。“强|暴死去的她,是我一时冲动。发泄后我很快恢复理智。我觉得我得为自己减轻嫌疑。我的手机、我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表现我爱她。可一定是恨她的人,才会对她砍那么多刀。我以为这样你们就会认为我不是凶手了。我……” 看到现场的时候,凶手是因爱生恨、是喜欢虐杀、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才会这么做,宫念慈、祁臧、乃至后来许辞都分析了很多种可能性。 可谁也没想到真相居然是这样。 孔大同太没有文化,以至于有了这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滑稽的想法。 可联想到夏蓉,那个被人杀死、死后还被如此侮辱的夏蓉,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祁臧没忍住拍了桌子。“在她活着的时候,你没有尊敬她半分,你做的尽是些毛骨悚然、让她害怕让她恶心的事。她死后,你侮辱她的尸体,你把她的尊严践踏到了泥里……你这样的人,配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说什么爱?” “我……”孔大同说不出话来,半晌只得低了头,“那我这样的人怎么办……直接出现在她面前,她不会给我任何机会……” “够了。”祁臧忍不住打断他,“把那晚详细的情形说清楚!” 孔大同叹口气,倒也开口了。 事情经过跟许辞推测的倒是差不多。 按孔大同的表述,夏蓉为了演出,晚上不吃晚饭,保持身材,她练琴废寝忘食,通常会练到很晚,不过再晚,12点也差不多会睡了,她给朋友打电话的时候提到过,睡太晚皮肤不好,如果上台时有黑眼圈、眼睛水肿什么的,那会影响她的形象。 但是那天,孔大同等到12点半都没等到人,左思右想了一下,决定出去看看。 孔大同躲在秘密空间时唯一的娱乐就是看手机,新闻上刚报到了有人猝死。他担心夏蓉因为练琴太累猝死了。 他不怕被夏蓉发现,也不怕被她报警。 坐牢对他来说没什么,反正他这辈子也没什么追求了。他唯一的遗憾是坐牢就看不到夏蓉,以后要想要见到她估计要难许多,毕竟经过这种事,她肯定有防备了。 12点半,孔大同去到客厅,发现她人还真死了。 孔大同选择了强|暴她、用菜刀砍了她,收拾好避孕套,又去秘密空间略作了些收拾,最后从通过阳台离开。 “你出去的时候,听到了钢琴曲吗?”祁臧问。 孔大同点头:“听到了。应该是音响里的吧。那个小区入住率不高,但我还是怕我的动作会闹出动静,有钢琴声正好。我就让它放着了。” “你之前在秘密空间里,有没有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动静?” “没有……我那里就只能看到主卧。看不到夏蓉的时候,我也无聊的。那会儿我戴着耳机在看电视剧。我没听到什么。” · 下午四点。滨湖小区12栋。 403房门口已拉了警戒线。单元门口倒什么都看不出来。 一个人高瘦纤细的背影在这里站了很久,袁尔阳跑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他。 “你……”袁尔阳开口。 那人转过身来,看向袁尔阳。“听说师姐死了,我来看看。你是她丈夫?” “是。我是。你、你是……是望云吧。我们视频过的。”袁尔阳轻咳了一下,“我来整理一下她的遗物。” “哦?警察已经把这里封了,按理你不能进的。” 井望云眼睛眯了一下,眼神显得有些讥诮。“其实你也算是我姐夫了。我就这样叫你吧。我听过一种说法—— “凶手很喜欢在事发后一遍一遍回到案发现场,因为这会带给他们一种成就感。他们在享受杀完人、还没有被发现的快意。 “姐夫……你认同这种说法吗?” 第52章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袁尔阳的嗓子似乎变得有点干, “望云,别开这种玩笑!你知道我和你师姐的感情有多好!” 略弯下腰盯着袁尔阳看了许久,井望云倏地笑了。“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是不是开的不好, 吓到你了?” 袁尔阳一时有些愕然。大概是觉得自己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他苦笑了一下,摆摆头道,“我只是想进屋看看。如果这是不被允许的, 那就算了……我是因为想念蓉蓉才来的。我对她感到很抱歉。 “因为我母亲的问题,这两年我和她之间有了些隔阂,我本来以为, 有了孩子之后,我们之间算是有了羁绊,关系会更紧密,没想到反倒更无暇顾及彼此了……蓉蓉,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很遗憾, 她离开的时候, 我甚至没有跟她好好道过别。” “师姐人确实很好。”井望云道, “当年我还年纪还小, 因为家里那些事……我有特别多烦恼。多亏师姐开导我,很多事情我才能够慢慢想通。只可惜因为心脏的问题,我后来不得不去美国接受手术, 这就没能继续跟着她一起学琴。如果我这次早点回来找她, 或许她不会死…… “我非常希望, 杀害她的凶手能尽快找到。” “谁不希望呢。”袁尔阳看向他,“楼上我就不去了……你才回国不久吧?身体康复得怎么样, 我请你吃饭?” “多谢姐夫的心意。”井望云道, “不过我约了老师要拜访他, 这就准备走了。” 见他眉间似有阴郁,袁尔阳追问了句:“我看你这愁容满面的样子……除了因为你师姐的事情,你还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望着袁尔阳,井望云问:“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有一天你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人生彻底被另一个人取代了。你该如何自处呢?” “什、什么意思?”袁尔阳没跟上他的思路,“你说的是什么小说电影的情节吗?夺舍之类的?……谁能夺走你的人生啊?” “没什么,姐夫,我先走了,再会。”井望云笑了笑,转身离开。 小区外不远处有一片湖,名曰“流云”。 井望云的车就停在那里。 清风掠过湖面,翡翠般的碧绿泛起波浪,美得像是有着碧色眼珠的某个波斯美人忽然落了泪。 沿着湖岸走的时候,风吹起井望云额前留得偏长的碎发,露出原本被遮住的眼角——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割痕。 这道伤疤出现在他这张近乎是完美的脸上,本该如白玉染了瑕、格外让人惋惜。但配合着他那双似乎什么都不在意的眼睛一起看,却反倒又增添了几分味道。好像这道疤反而成全了他的气质似的。 · 另一边,祁臧开车,带着许辞一起去拜访夏蓉的老师。 刑侦三队这边,由山康负责调查夏蓉的社会关系。 她丈夫那边的人员情况比较复杂,但除此以外,夏蓉的人际关系网可谓相当单纯。 一圈问下来,她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和钢琴圈、古典音乐圈等同行业的人都是泛泛之交。 她会接一些商演或者演唱会的演奏工作,也参加过综艺,所以也算是半个娱乐圈的人,不过她的工作都是经纪人接洽的,她自己没有任何演艺圈的朋友,连跟他们私下接触都没有过。 山康花了一天时间跟经纪人沟通各类事宜,没有问出太多有用的东西。 经纪人手上管的艺人非常多,遇到合适的工作,她会跟夏蓉商量,除此之外在生活方面基本和夏蓉零交流。 夏蓉不属于特别能赚钱的那一类艺人,原本经纪人有心培养她,在她选择生孩子后也放弃了。 于是山康只得问:“那你觉得,她和她丈夫关系好吗?” 经纪人道:“我觉得挺好的。他们是青梅竹马。原本我一直想以他们的爱情故事为蓝本,让夏蓉出一本故事音乐书的。书里面呢,放放他俩的写真,让夏蓉写点他们的故事,她不会写就找枪手写,最后再放一点她原创或者改编的曲谱,就那种大家都喜欢的浪漫小甜歌。 “害,其实也就是我们找营销号吹捧一下他俩的爱情故事,让粉丝磕上他俩,最后我们通过卖书收割一下韭菜。 “只不过夏蓉不是爱糊弄的人。她是真心想要通过这本书纪念两个人的爱情,故事要自己写、曲子也要自己写……这做起来可就慢了。你看,我这企划才开了个头,她人先没了!” “所以她很爱袁尔阳?” “她那何止爱啊,她是把自己身心完全交付给了袁尔阳,给他百分之百的信任和依赖。前年我不是给她争取到了一个参加综艺的机会么。那是一个真人秀,参加的艺人很多都是像她这种不温不火的演员、歌手、乐手一类的。 “但凡出外景,夏蓉都必须要让袁尔阳跟着,不然不肯去。她害怕一个人面对太多外人……我记得有一次,她老公有一个重要的商业会议要开,去不了,到了拍摄的时间点了,夏蓉死活不肯出门,我赶紧给她老公打电话,袁尔阳安慰了她好久她才同意。 “那期有个解谜游戏,需要艺人们在一个古城到处跑、到处搜集线索。夏蓉接连碰壁,还迷路了,天都黑了还没完成闯关,一个人坐在江边哭,说再也不要参加这种综艺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导演组都看不下去了,开车过去跟她说没关系,让她完全可以放弃闯关,他们送她回去。她不肯,非要袁尔阳出现陪她走完剩下的关卡!果然,袁尔阳收到消息,从开会的地方连夜开了三百公里过来……总算把她劝得肯回酒店了!” 经纪人不愧是混娱乐圈的人,口才极好,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都把山康给听入迷了。不等山康多问,她自己就把故事继续讲了下去—— “这就是夏蓉为什么小火了一把的原因。太多人说她作了。但也有人说她真实可爱,说她是什么‘豪门娇妻小作精’。她这样的人设争议大,有卖点啊! “我为什么想到要以他俩的爱情故事为卖点出书赚钱呢?因为他俩的cp粉真的很多。尤其综艺播出那会儿,啧啧……要我说啊,女人为什么作得起来?有人宠,女人才会作。没人宠,像我这种,作给谁看?那只能自己扛大米上楼啊!警官你理解吧?诶,撒娇女人最好命! “所以我看袁尔阳也很喜欢她啊。不然谁陪她作天作地啊?他很迁就夏蓉的,夏蓉说一、他不说二的!吃饭的时候啊,那虾,我看着他一个一个剥给夏蓉的!这待遇谁能有啊?” 这一聊就聊嗨了,经纪人几乎打不住话头,且肺活量格外惊人。 山康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才能插进一句话:“那个,尽管已经问过了,你说她没有什么好闺蜜……但请你再仔细想一下,是否知道她有稍微好一点的、能够对之吐露心事的人?又或者,谁有可能知道她是否患有什么心理疾病呢?” 经纪人总算想到一个人。“对了,她老师!我见过她老师几次……听她老师说起过,其实从前夏蓉性格要比现在好很多。确实,人呐,越长大,越难交到真心朋友。不过夏蓉极端了点,她大概除了小时候认识的人,其他都不怎么深交。如果说她有心事,不得不找人倾诉……那可能是她的老师吧。” “她的老师?那得是钢琴界的大师吧?”山康问。 “她后来去音乐学院,具体拜了谁,我其实不知道。我说的是她高中时期的老师。”经纪人道,“夏蓉把他当父亲一般。我找找他电话,你等着——” 夏蓉的这位老师叫曾成华,52岁了,不是什么名家大师,只是在学校附近开培训班的。不过他水平相当不错,眼光很绝,性格也非常好,很受孩子们的喜欢。 山康没有立刻去拜访这位老师,先回了趟警局给祁臧汇报情况。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1节 在这期间,祁臧对偷窥者孔大同问完话,又找各部门碰头开了个简短的案情会议。 会议上,痕检那边带来了最新的调查结果—— 在夏蓉的阳台上只找到了一种脚印、一种绳索留下的痕迹。 那脚印对应的脚是42码,是带圆点的钉子鞋,经过比对与孔大同穿的鞋一致。 他们后来顺着足迹一路找到了小区北边,在那边发现了翻墙的痕迹,鞋印也是孔大同的。 从墙翻出去出去就是小区外,他们沿着湖边一路找,找到了被丢弃的绳索,之后在上面提取到了孔大同的指纹。 由此,基本可以确定,案发前后出入夏蓉房间的,确实就只有孔大同一人。 这样一来,柏姝薇提出的袁母买|凶|杀|人的想法也暂时无法成立。 毕竟凶手好像无法做到隔空杀人。 那么夏蓉到底是怎么“吓死”的呢? 山康从经纪人口里了解到的这位老师,恐怕真的是唯一了解夏蓉的人了。祁臧极为重视,亲自给他打了电话。 曾成华接了电话,表示自己有重要的客人要招待,并且现在需要靠轮椅才能行动,不是特别方便去公安局。 于是祁臧提出上门拜访。 · 此时此刻。 晚饭时间已过。越野车在川流不息的夜色中前行。 算了下时间,曾成华的客人应该尚未离去,祁臧便没有立刻把车开向他的住处,而是又朝滨湖小区开了过去,打算再回现场看看情况。 祁臧把车开得非常平稳,许辞得以靠在副驾驶座上小憩。 等红绿灯的时候,祁臧瞥了一眼许辞。“睡着了?” 许辞没有睁眼,淡淡道:“我如果真的睡着了,也会被你这句话吵醒。” 祁臧:“……抱歉。” 许辞:“没关系。” 祁臧不觉莞尔,然后问他:“你最怀疑谁?” “尽管还不知道具体的手法。但我最怀疑的,还是袁尔阳。”许辞道。 “怎么说?”祁臧问。 “案发当晚没有任何人出入过夏蓉的住宅,除了孔大同。但有条件‘吓’死夏蓉的,除了面对面出现,或许还可以通过电话。” 许辞道,“另外,还是那个原则,死者死亡,谁收益最大?当然是能攀上千金小姐的袁尔阳。” 祁臧看他一眼。“你这纯属脑洞推理。一通电话把人吓死?这实在有点异想天开。” “就知道你要这样说。”许辞淡淡道,“怎么样通过一通电话就让妻子被吓死……确实有些难以想象。或许还有什么我们还没有发现的东西。 “我知道,你祁大警官不喜欢凭空开脑洞,喜欢从真实的细节看真章。你后面会发现什么样的关键真实细节,我拭目以待。” 祁臧抬起右手摸摸鼻子,再重新把上方向盘。“别揶揄我啊。还在记之前我怼你的仇?” 许辞不答。 祁臧又道:“我是实在没想通他的动机。本来我也对他有怀疑。但听了山康的话……这袁尔阳简直把夏蓉捧在手心里宠,经历了父母反对、阶层差异、网友们的口诛笔伐,他们千难万难都走过来了,现在孩子都有了,应该越来越幸福,怎么袁尔阳会忽然为了一个千金小姐杀她呢? “章小雨同学,我这话没有批评你冷血什么的,但我觉得你确实有点不懂感情方面的事情。有的人是把感情看得比命都重,区区利益算得了什么?” 许辞抿了抿嘴,倒没跟祁臧争论。他只道:“你之前把问询过程详细告诉了我。你提到,袁尔阳否认她妻子在乎戒指,也否认出轨,与此同时,你也认为,所谓结婚纪念日要到了所以才戴戒指的说法很牵强…… “那么祁警官你想想,他那天戴戒指,如果不是戴给妻子看的。那是戴给谁看的?” 祁臧立刻明白许辞说的是什么了。 他背脊一凉,袁尔阳一个小小的戴戒指的举动,背后却透露出了极为可怖的事实—— 袁尔阳那天早上去滨湖小区、发现妻子死亡、继而报警,如果他的戒指不是给妻子看的,那就是给警察的。 他想告诉警察,他和妻子深深相爱。 可为什么他会知道警察会赶来? 只能是因为在去滨湖小区之前,他就知道妻子已经死了! 祁臧面上笑容全都不见了。 在其他人面前,他从来神情冷峻、雷厉风行。 但自从确切地知道谢桥就是许辞之后,他在许辞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甚至有的时候是有点傻愣的样子。 此刻他在许辞面前少见地严肃了表情,轮廓分明而五官锋利。 许辞侧头望过去,看见夜色把祁臧轮廓描得更深。 这个人在自己面前虽然总是嘻嘻哈哈,但比起八年前心无城府、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样子,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不过许辞始终觉得,祁臧的内心深处是没有变的。 他对这个世界、对身边的人始终保持热忱,始终有着一颗最可贵的赤子之心。 “祁臧,不是我冷血,也不是我不懂感情。相反,是你那样的人太少了。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那样,对待事业、理想,始终坚守自己的信仰、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热血,对待感情又坚持到几乎是固执……” 话到这里,语意一顿,许辞看向窗外匆匆掠过的霓虹。 浮光掠影般的景象里,他开口:“人心是最易变的。真正能做到坚守的人很少。”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你是不是想说这个?那你这个‘故人’呢?” 祁臧苦笑了一下,随即自我调侃般说了句,“你其实也在坚守。你也没变过。毕竟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八年后,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 许辞微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重新靠上座椅靠背,他看向窗外,一双瞳孔里映出的斑驳霓虹,终究随着车开向郊区而逐渐消散,就像是星星熄灭了一样。 祁臧本是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随意调侃了句。 哪知他显然没能调侃得很合适——许辞的沉默似乎是在默认,默认整整十二年来,他确实从来没有对祁臧动过心。 祁臧的心脏狠狠一沉,张了张口,他终究也少见地什么话都没再说。 而后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车开进滨湖小区。 停下车,祁臧呼一口气,打破沉默,“我打算再去找物业、保安,以及一些邻居问问,看看那晚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事情。” 许辞看向他:“嗯。那你去找物业。我想先去403再看看。” “那你小心。有事儿马上给我电话。把1号键设置成对我的快播建,听到了吗?” “嗯。我知道。” 如此,两人暂时分开行动。 许辞去了夏蓉住的403号房,祁臧去找了物业。 这小区的入住率实在太低,夏蓉连邻居都没有,刑警们已问过住得勉强算是离她近的几户人家,可没有任何人在案发当晚听到过什么异常声响。他们甚至连钢琴都没听到。 对于这样的小区,物业管理也相对松懈。 不过这里定位是高档小区,再松懈,表面功夫也要做,晚上也有物业人员值班守在办公室,声称随时都会解决业主们的问题。 昨日白天,物业的工作人员为警方提供了小区监控,其余的一问三不知。今晚祁臧也是想碰碰运气,想着晚上值班的保安、物业人员应该对比白天换了一波,他看看能不能从这波人口里问出点什么。 今晚值班的物业姓刘,大家都亲近地唤他一声小刘。 针对祁臧的询问,他的回答一直是——“两夫妻感情挺好啊”、“害,我本来挺担心夏蓉一直弹钢琴会吵到大家,不过她周边都没啥人住,我就一直没收到投诉”、“哎可惜了啊,夏蓉真的很漂亮,我去网上搜了下,她真是女神啊!就是听说性格有点孤僻,她的世界只有她老公”…… 祁臧:“你再想一下关于他们的事。事无巨细,任何一点小细节上的不对劲,都有可能帮助我们破案。麻烦了。” 小刘果然动脑经想了好一会儿,然后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算不算……” 祁臧立刻:“尽管说,我来判断。” 小刘便提到,有一次袁尔阳来找过自己,说怀疑有人偷他们的电。他那个月和夏蓉去欧洲度假了,两个人没回这边住过一天。可他支付宝收到了那个月的电费通知,虽然不多,但也有好几十块。 话到这里小刘忍不住感慨。“你看啊,人家一个富二代,还管这些事儿。我听说这房子是夏蓉自己买的。她连水费电费都不管,看来家中事无巨细,全是袁公子一个人操心。” 祁臧听到这里,表情变得格外严肃。“那后来呢?” 小刘本是抱着唠嗑的心理在和祁臧对话,此刻看着面前人的表情,不免跟着心口一紧。“警、警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儿。你继续说。后来袁尔阳有找到‘偷电’的人是谁吗?” “后、后来,我带着电工去他家检查了电表,没看出问题。我们还现场做了测试,电表是正常走的。再说,这里虽然现在周围挺荒的……但当时开放商忽悠的都是有钱人过来买的房子,谁没事儿去偷电啊?何况他家周围都没有住人…… “我们实在查不出来,袁尔阳就说他自己查。后来……后来他就没再找我反应过这种问题了。有次我见着他,还问了他。他说他找到原因,已经解决了,让我不用再管。” 小刘依然不明就里。不知道这疑似有人“偷电”的小事儿意味着什么。 但祁臧听完他的讲述,却是连小臂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起“偷电”事故,表面上看像是一个小乌龙。 可这背后藏着的事实,实在有些让人胆寒—— “偷电”的真相其实很容易想到。无非是那个偷窥者孔大同干的。 他很可能通过偷听得到了这俩夫妻出国度假的事,于是趁两夫妻不在家,他堂而皇之地在他们家大摇大摆走动。 夏蓉家没有电视,但空调是有的。孔大龙就在这房子里肆无忌惮地吹空调、用人家的电玩手机看视频…… 当然他还相对收敛,用的电并不算太多,但还是被袁尔阳发现了。 袁尔阳后来跟小刘说,他找到原因了,让小刘不用再管。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通过这件事,发现了夏蓉家里住着一个可怕的偷窥者。 孔大同登堂入室一事,袁尔阳早就知道了。 可他居然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出面赶走那人…… 他甚至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夏蓉。 为什么? 他是不是特别希望,这个偷窥者能够杀了夏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2节 袁尔阳早就发现了单面玻璃的秘密,所以当着那人的面跟夏蓉亲热。他是不是为了激怒孔大同? 这就是他从没在这里过夜的真正原因? 他如果住在这里,那个人就不敢现身杀夏蓉了。 所以他必须离开。 ——真相竟会是这样吗? 然而,偷窥者孔大同即便再病态偏执,从头到尾都没有生出杀人的念头。于是袁尔阳只能放弃利用他杀掉夏蓉的计划。 他最终选择了自己杀人,然后嫁祸给住在夏蓉家的孔大同。 可他的杀人手法、真正的动机,又到底是什么? · 曾成华家中。 井望云帮师母洗了碗,来到茶室陪曾成华喝茶,看着他放下电话,似乎刚跟什么人通了话。 “老师,谁要过来啊?”井望云问。 “警察。” 自从知道夏蓉死亡,曾成华头发花白了许多,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看向井望云,“来了解你师姐的事儿的。哎……” “那我留下来陪你吧。”井望云走上前坐下,“我也特别想知道,师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53章 滨湖小区。403号房间内。 不管是天花板、墙、还是地砖, 全都是统一的深灰色。 纤尘不染的三脚钢琴立在客厅的一角,旁边不远外是夏蓉曾倒下过的地方。尸体已被运走,周围被画了个白色的呈大字形态的圈。旁边还有一个白圈, 那是书本的形状, 那里曾放着一本乐谱。 许辞抬脚越过白线, 站在了与尸体差不多重叠的位置。 环顾了一下这房间的陈设, 然后他闭上眼, 试图想象那晚夏蓉曾有过的经历。 她为什么会拿一本初级乐谱? 为什么会翻到十二平均律这一页? 乐谱染血最多的那一页, 是基础乐理知识, 正好讲到十二平均律的部分。 那是孔大同侵害了夏蓉的尸体后、又在尸体上捅刀,以至于那一页染上了喷溅型血迹。 室内无风,再假设夏蓉倒下的时候并没做什么特别大的动作,所以她倒地前, 确确实实就在看十二平均律这一页, 她一边看,一边走向钢琴、或者书架。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夏蓉把乐谱拿在手里,原本是还没有将它打开的。直到受到惊吓, 心脏难受、呼吸困难, 她站不住,倒在了地上,她在难受万分、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才打开了书的这一页。 无论哪种可能,乐谱的这一页应该都对她来说非常重要。 尤其是第二种情况下, 她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生命里最后一丝力气, 才把书翻到了这一页。 可是为什么呢? 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 她知道害自己的凶手是谁, 于是想留下某种死亡讯息来指认凶手。 可是第一个走进案发现场的人是袁尔阳。 在认为他就是真凶的情况下, 许辞暂时将这个可能排除了。同为懂乐理的音乐人,如果这页内容有什么暗示,袁尔阳应该直接拿走那本乐谱、偷偷将它处理掉。 那么也许真相是第二种可能—— 那本书、甚至写有平均律的那一页,对夏蓉有极为重大的意义,以至于闭上眼前、意识彻底丧失前,她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再看它最后一眼。 许辞想起了袁尔阳对祁臧说过的话——夏蓉的钢琴之路,是他引进门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钢琴有关的基础乐理知识,包括十二平均律是什么,全音是什么、半音又是怎么来的……全是袁尔阳教给夏蓉的? 他教授她钢琴的时候,两个人年纪都还很小,那是他们此生最美好、最单纯的一段日子。 所以夏蓉死前看那一页乐谱,是因为她到死都在怀缅那段日子。 那段日子对袁尔阳来说应该也是重要的。 祁臧他们做现场勘查时,地上的乐谱并不是摊开在十二平均律那一页的。 而孔大同在口供中表示他并没有动过乐谱,那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他根本不懂乐理。 孔大同应该没有说谎。 那么动了那本乐谱的人就只能是袁尔阳。 案发次日的清晨,袁尔阳刷指纹打开403号房间,走进去看到了夏蓉的尸体,也看到了旁边的乐谱。 乐谱摊开的那一页,勾起了他的某种回忆。 人心都是复杂的。尽管最终选择了杀害夏蓉,但他还是会于心不忍,或者说不敢面对—— 他不敢面对从前那个深爱夏蓉的自己、不敢面对那段最纯粹的时光,于是他下意识把乐谱翻了几页,翻到了其他地方。 当然,此事还侧面暴露出一点,袁尔阳丝毫没把这乐谱可能会透露出的信息放在眼里。他无暇思考乐谱的事情。是因为他急着去处理其他证据! 光是一通电话,恐怕不足以把人“吓死”。 袁尔阳一定还做了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许辞忽然抓住了一个非常显而易见,却在之前不小心被他忽视了的线索—— 案犯当晚,袁尔阳和夏蓉一共通了四通电话。 而最后一通电话,是夏蓉主动打给袁尔阳的。 换个角度想,如果“吓”人这件事,并不是通过电话完成的。 那么这通电话,其实更可能是夏蓉死前在对袁尔阳呼救。 这意味着……那件“可怕”的事,在那通电话之前就发生了! 在经纪人讲那些有关于夏蓉依赖袁尔阳的爱情故事前,许辞还难以想到这一点。 但现在不一样了。 站在夏蓉尸体曾经倒下的地方,结合所有相关人员提供的证词,一个完整的故事正在慢慢拼凑成型,许辞几乎能将自己彻底代入夏蓉,来试图还原案发当晚她的可怖经历—— 夏蓉在这屋子里遇到了此生最害怕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丈夫。在最害怕的时候,她给他打了电话。“我是不是该逃出去?” “不用。你精神状态不好,外面更可怕。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不行。不行。我害怕……我怕得受不了了。求求你马上出现……” “我开车过来需要时间。蓉蓉你等等,坚持住,我马上就到。实在害怕的话……你想想我们当年的事……想想你刚认识的我时候,我教你的乐理知识。还记得吗?简单的一个十二平均律,我教了你好久,你才学会。” “那可一点不简单,你都讲到物理里面的什么声波长度、还有什么声音的频率了……还有数学呢。我真的搞不懂。” “怎么样,转移注意力,现在是不是好了一些?” “是、我把基础乐谱书都拿出来了……你当年教我的那本书已经绝版了,这是我淘了好久才从二手市场买来的……不、不行,我还是怕……这书有点用,但就那么一点点。我还得靠你来救我。你到哪里了?” “我马上就到。真的。” “不要挂电话好不好?” “好。我不会挂电话。” “尔阳,我心脏好难受……我是真的怕……你来了吗?越来越多了,它们越来越可怕了!不行了,我马上就要死了!我受不了了,我宁肯现在就去死!我想死!” “再坚持一会儿,我马上就到。记住,千万别出门,外面只会更可怕!你出去才会死。” “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你怎么还没来?” “尔阳,你在哪里?” “尔阳,你听不到我说话了吗?” “周围……周围都是它……我要死了……我不行了……” 许辞继续闭着眼去尽力想象。 ——那样可怕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夏蓉怕水,她是不是觉得这屋子里出现了水? 直接蹲坐在了那个圈出尸体的白线内,许辞缓缓睁开眼睛。 先前他闭上眼的时间有些久了,这会儿触及灯光,眼前便出现了一圈圈的光点。 几乎没有任何家具的空荡荡的客厅,地、墙、天花板的深灰色构成了这里的唯一色调,现在这层深灰染上了斑驳的七彩光影,像是把许辞骤然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异世界。 想象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加诡谲—— 一层又一层的水从墙壁、地砖、天花板透出来,从脚底开始往上爬。 在凶案现场进行了彻底的沉浸式想象,许辞几乎能感觉到脚心一阵冰凉。继续想下去,他似乎能切身体会到冰凉的水漫过脚背,再一点一点上爬,从小腿蔓延至腰腹,随即继续、继续向上,直到脖颈的位置。 “尔阳,你为什么还不来?我太怕了!我不想再感受一次溺水的恐怖……” “你到底在哪里?” “尔阳!救救我!!!” “你再不来,我就只有死了!” “我只能选择死亡!” 可她没能等来袁尔阳的回应。 水继续往上,漫过下巴、封住了唇。 这下她连呼救都不能了。 没法呼救、听不见最爱的人的安慰,自己即将被最恐怖的水彻底包围……水即将从我的鼻子灌入我的身体,让我无法呼吸,让我的肺疼得快炸裂。 不、不要! 那样恐怖的事不要再经历一次,绝不要再经历一次!! 我宁可去死!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3节 对,我要在水彻底淹没我之前就死去! 只要我先死亡,我就不用再感受那种痛苦了!我再也不用面对一次那种恐怖的窒息感了! 我、我、我要死。 我现在、立刻、马上要死。 没有人来救我,连袁尔阳都放弃我了,我只能选择死亡。 明亮空旷的房间中,深灰、斑驳光影全都消失不见,有的只剩满世界的代表着水光的蓝色。 许辞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发起了抖,肺部传来极度沉闷的感觉,以至于他不可遏制地大口喘起了气。与此同时心脏位置竟也开始一阵一阵地抽疼,仿佛下一刻他就真的会死在这种可怖的氛围感中。 直到“轰”得一声,房门被人打开—— “小辞?小辞你怎么了!?” “小辞,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小辞?小辞!小辞!!”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伸过来,揽过许辞的肩膀。 许辞涣散的双目重新聚焦,刹那间,满世界的蓝色水光全部消散,天地墙重新恢复成了深灰色,他从想象的情景里抽离,回到现实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一身衣服早已被汗水彻底浸湿。 祁臧揽住许辞的肩膀,扶着他站起来,再试探着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发现他的掌心一片冰凉。 皱眉看向虚靠在自己肩膀、面无一丝血色的许辞,祁臧更加用力地捏住他的手。“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让我缓缓。”许辞深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 重逢几下这个动作,他慢慢恢复如常,然后站直身体,再对祁臧道:“心理学上有个名词。我刚才只是试了一下,是不是真有可能实现。” “什么名词?”祁臧眉头皱得更紧。 许辞严肃了表情,张开口,用有些虚弱也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意念自杀。” 关于“意念自杀”,美国心理学家克拉特曾对小白鼠做过一个实验—— 小白鼠的胡须具有探测声波的功能,直接把它放进水中,它能够很自如地游到岸边、继而自救上岸。 这是因为它发出叫声后,声音撞上水池边缘形成了声波反射,它的胡须能感受到这因种声波,进而帮助它测算岸边与它所处位置的距离。 但如果把老鼠的胡须剪掉,它发出叫声后,就无法再感受到反射回来的声波,它会认为自己处在没有岸可以靠的汪洋大海中央,从而陷入绝望境地,最终放弃挣扎,结束生命。(注) 人身上也有类似的例子。 曾一位在高压电器场所上班的工人,他触碰到了一根并没有通电的电线,却立刻身亡,甚至身上还出现了触电身亡才会呈现的特征。 此外,还有一个在大型超市工作的人,在冷藏室盘点时,他不小心被同事锁在了里面。那晚冷藏室没有通电,但他还是被“冻”死了。 “当年我为了应付刘副厅对我的心理检测,看了相当多的心理学书籍。‘意念自杀’这个概念,就是我在那会儿看到的。” 许辞道,“从法医学解剖结果来看,它和吓死的生理反应差不多,归根结底还是肾上腺素的问题。不过心理学上对这个概念有明显区别于‘惊吓’的解释。惊吓主要是恐惧导致的。但‘意念自杀’更指向无望、绝望这种情绪—— “人处在极端绝望的情境中,生理机能会在意识作用下终止,使自己免受死亡的痛苦。” 听完许辞的高能分析,祁臧向来是在第一时间夸赞他。 这次却不然。 祁臧扶住他的双肩,严肃地看向他的眼睛,声音骤然严厉起来。“你说什么?刚才你在模拟那个情景? “——你该不会是在通过想象,逼自己陷入极端绝望的情景,然后逼去体会夏蓉的心情,甚至实验你会不会因为‘意念自杀’而死去? “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有多危险?万一我来晚了呢?万一真出事儿了呢?!” 祁臧语带呵斥,格外凌厉。 许辞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好不容易等祁臧停了,他道:“第一,我只是通过想象,尽可能尝试着接近她当时的状态,体会一下濒死的感受。但我仅仅是想象……想象而已,不会有什么问题。第二——” 许辞举了一下手机,看向祁臧的眼里倒是有淡淡的笑意,“我已经把‘1’设置成了拨打你手机号的快捷键。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陷入绝境,你一定会接我的电话,也会第一时间来救我。 “所以……跟夏蓉不一样,我不会陷入彻底绝望的境地,以至于逼自己的意识杀死自己。” 祁臧仍是后怕,在许辞解释完毕之后脸色仍未见好转。 他依然严厉地看着许辞,直到许辞主动伸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轻轻捏了一下之后,才勉强渐渐缓和下来。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注视着许辞的眼睛问。“看来你是相信我……你是真的相信我了?” “嗯。我相信你。血莺那件事后,我更没有理由不信你。所以祁臧,其实我是想说……”许辞话说到一半却忽然停了。 祁臧觉得狐疑,观察了一会儿他的脸色,问他:“嗯?想说什么?你、你该不会想回答我在车上问的那个问题?” 许辞避开他的视线,直接往外面走去了。“回头再说吧。你过来得还挺快,是在物业那边问到结果了?” “对。”祁臧点头,还欲追问,许辞打断他。“那走吧,夏蓉老师那里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去找他。” “诶,小——” “现在这事儿还有很多疑点。从目前得到的线索看,我只能猜测袁尔阳用来吓夏蓉的元素,跟水有关。 “可对于正常人来说,即便有母亲迷信、以及溺水经历的影响,不该会怕到宁肯‘意念自杀’,也不敢面对水,更何况夏蓉遇到的那些水应该不是真实存在的。 “既然夏蓉老师是除了袁尔阳以外唯一跟她说得上话的人,我们从他那里或许能得到很关键的信息。” “行。”祁臧不再勉强,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走吧。出发。” · 越野车再度驶入夜色,它从颇为荒凉的郊区驶向处处华灯的繁华市区,像是孤狼从寂静森林奔向喧嚣。 “夏蓉的老师叫……曾成华是吗?他的基本信息你安排人调研过了?” 坐在副驾驶上,许辞这样问祁臧。 祁臧点头。“他自己开培训班的,手下培养出了很多优秀的弹钢琴的好苗子。我记得就在……对了,他以前就在第七初级中学那附近开的班。你从前是在哪里上的中学来着?” “你、你说什么?”许辞忽然道。 许辞平时说话的语气总是淡淡的,语调非常平稳,听上去像是个感情匮乏的人。 这次他说这四个字的语调却显然有些不同寻常,尾音隐隐有着压抑不住的上扬、尖锐,听得出他非常吃惊,而他正在竭力隐藏这种吃惊。 “怎么了?”祁臧皱眉往副驾驶座上看了一眼,“难道你认识这个老师?” 过了许久许辞才开口。“不。我不认识。” 这会儿他的语气已恢复平静,听不出任何端倪。 祁臧直觉有些异样,追问了句:“你如果不方便的话……在车里等我,或者附近有没有什么商场咖啡店,我把你送过去,你在那边等我?” “不用。我跟你去。”许辞道,“我刚才只是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跟曾老师无关。一起去见他吧。” 祁臧还是觉得不对。“真的没问题?你没骗我?” 许辞:“没骗你。” “再骗我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现在没想到,那就打个欠条吧。骗我一次,你就欠我一次,至于欠什么……等我想好了再兑换。” “行。同意。” 交谈到这里,祁臧又多看了许辞几眼,确认他确实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专心开车。 两人很快到达曾成华家中。 他的住宅挺大,是跃层式的。 跃层部分有几乎一半的空间被他做成了琴房,用隔音的钢化玻璃与其他空间隔开。 琴房外的半开放式空间则做成了茶室。 今晚曾成华就在这间茶室里招待祁臧和许辞。 许辞在车里补过了妆,见曾成华是以妆容精致、而又有些暗黑冷酷的章小雨的身份。 祁臧说了两句客套话感谢曾成华愿意提供线索,也没多介绍章小雨是谁,快速切入了正题。 他问话的重点,是夏蓉怕不怕水、是否有什么心理疾病。 “蓉蓉怕水我是知道的。她本来不怕的,她妈老说她犯水灾,天天念叨,加上她确实溺过水,她就有心理阴影了。” 曾成华道,“我记得……她高考结束,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为了给她庆祝,我带着她还有一帮孩子去海边玩了。我是想让她克服一下恐惧心理。如果能学会游泳,总是没有坏处的。” 祁臧问:“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抗拒去海边?” “没有抗拒。”曾成华摇头,“她只是不愿意下海。但在沙滩上玩玩沙子什么的,眺望一下海上的风景,她还是愿意的。” 话到这里,似乎想到什么似的,曾成华皱眉道:“警官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近些年来,她怕水的症状,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我记得她跟我说过,她觉得这世上或许真的有玄学的存在。她说,她母亲找那算命的说得对,她一定会死在‘水’上。她说…… “哎,她说,她有次在家里的大床上睡得好好的,醒来后居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出现在了浴缸里。浴缸里的水是满的,淋浴头也是开着的,可她头朝下埋在了浴缸里……反应过来后她赶紧跑出浴室,大口呼唤她老公的名字,然后她老公抱着她回房,安慰了她很久,她才恢复平静。 “那还是在袁尔阳那栋大别墅里发生的事。我印象里,后来她就把她自己在婚前买的那栋一直空置的房子装修了,那个房子没有放浴缸。后来她就总想着回那个没有浴缸的房子住。 “类似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蓉蓉跟我提起的时候,我一开始觉得这一切可能是她的幻觉。可她坚持说不是。她说,她经历的一切,袁尔阳都看在眼里,可以替她作证。 “于是我又觉得,她或许是在梦游。可她说,有一次她还是在家里睡的觉,醒来后却在好几十公里外的湖里。要不是正好有好心人路过救了她,她就死了。应该就是那些事情发生过后,她就对水彻底有阴影了,一看到水就怕得想哭,怕得路都走不动了。” 最后曾成华给了祁臧一张名片。“我以前抑郁过,找过一个很不错的心理医生,喏,就是这个。我把这名片也给过蓉蓉。不过蓉蓉去没去,我就不知道了…… “哎,这两年,她连我都见得少了。我几次打电话过去,她总说自己过得很好,袁尔阳是世上最她最好的人,也是她的唯一依靠,让我放心什么的…… “怪我啊。怪我信了她的话,以为她只是生了孩子当了妈,忙得没时间顾及我这个糟老头子……没想到啊……我要是多给她些关心,或许不会发生这种事……” 看得出曾成华极为心疼夏蓉,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上了年纪的人经历过太多的事,本是轻易不会掉眼泪,这偶尔一掉起眼泪来,也就格外惹身边人伤感。 照顾他的佣人赶紧上前拍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哎哟,曾老师小心身体啊!” 祁臧也赶紧开口说了些宽慰的话,并承诺一定尽快将真凶缉拿归案,半晌后曾成华的心情总算勉强平复下来。 “来,喝点茶吧。我再想想……想想蓉蓉还有没有什么事儿。” 曾成华亲自给祁臧、许辞倒了茶。 许辞接过茶道了一声谢,举杯喝茶的时候,目光抬起来,不觉往茶室后方的琴房瞥了一眼。 钢化玻璃上贴了膜,叫人看不清里面的详情,不过隐约可见钢琴旁坐着一个人。他没有弹琴,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许辞刚想到这里,琴声就被奏响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4节 里面人弹的是一首非常简单、旋律却极为忧伤的曲子。 那是贝多芬的《月光》。 “里面的人是……”许辞放下手里的茶杯,不觉开口问。 “哦。”曾成华想起什么来,看向许辞,“那是我的学生。刚才我和他在阳台上看到你俩走过来。他说……他想单独见见你。” 闻言,许辞的心脏忽然一沉。 伴随着《月光》这首曲子,他站起来,慢慢走向琴房,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直到推开玻璃门,走进去看到那人的身影时,内心深处某种强烈的不安总算在这一刻得到了印证。 许辞瞳孔骤然一缩,下颌迅速收紧,后背、肩颈线条全都绷直,双拳也不由紧紧握了起来。 那人却还在兀自弹奏。 直到过了整整半分钟,他修长的十指才缓缓离开琴键。回头看向许辞,他有些恶劣地一笑。 “四色花杀了叶岑,杀了井安康,接下来还想斩草除根杀掉他们的儿子。就在这个时候,四色花发现公安局的大人物刘洋副厅长正在寻找他俩的这个儿子,以便给予他保护…… “然后四色花就把你送到了刘洋身边,让你装成井望云,继而混入公安系统,成为他们的内奸。 “许辞,你觉得这出戏如果这样演会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彩?” 第54章 琴房里的钢琴曲中断片刻后又响了起来, 这回换成了那首非常欢快的《小步舞曲》。 茶室内的伤感气氛似乎都被这首曲子冲淡了,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教夏蓉弹这首曲子的往事,曾成华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 他想到什么, 给佣人说了几句话,片刻后佣人就抱来了一个相册。 案情相关的,该聊的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曾成华对祁臧招招手, 带着他一起看起了夏蓉从前的照片。 曾成华这里没有太多夏蓉的生活照, 多数是她练琴的样子。 祁臧耐下性子陪着他一张张照片看过去, 也不免有些唏嘘。 照片上, 夏蓉从小到大呈现出的状态都是听话而又懂事的。与此同时, 在曾成华的评价里,她是性格温顺、对人有热心肠的, 16岁才开始学钢琴的她却达到了很多人无法达成的成就, 她可以说是这方面的天才…… 方方面面条件都很优秀的她,如果按着正常的成长轨迹长大, 应该能过上非常幸福的生活。 可惜她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32岁。 看照片的时候祁臧从头到尾眉头深锁, 而在曾成华把照片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他则又有些愣住了—— 那是一张曾成华和几个学生在家里吃饭的照片。 夏蓉站在中央位置,脸上挂着如花的笑靥,像是所有孩子的大姐姐,也像是最受大家喜欢的团宠。 “最爱夏天”这个粉丝的微博里发过很多夏蓉的照片,是祁臧之前看过许多次的。那些照片里的夏蓉神色阴郁、眉宇间有着笼罩不去的哀愁, 与眼前相簿上青少年时期的她实在相去甚远。 看见这份相簿上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 很难想象她长大后居然会变得那么忧郁寡言。 然而这会儿最让祁臧惊讶的并不是夏蓉的转变, 而是她旁边那个似乎比她小了几岁的男生—— 他居然长得和许辞有几分相似。 不过两人也仅仅只是容貌有相似之处而已, 气质却是大为不同。 在祁臧看来, 许辞为人内敛、低调,在经历家庭变故之前,他的性格应该要来得更温和一些。 照片上的男生却要张扬很多。 如果说许辞是对自己容貌认知不深、也不甚在意的那种人,照片上的那人却一定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外貌多么有优势,因此他足够自信。他笑得神采飞扬,眼睛好似带着光,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好像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的确是得到了上帝垂爱的。 祁臧忍不住问曾成华:“请问……这个男生是谁?” 他这问题倒是为难到曾成华了。 不久前井望云陪着他在阳台上,看着祁臧与许辞走过来时,说了一句话:“老师,我跟那个警官有些恩怨,我就不见他了。要是他问起我,你千万别说我是谁。” 于是曾成华这会儿只得道:“他、他是从国外回来的,我教他的时候,他还没有中文名,大家都叫他alex。” alex? 祁臧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又多看了照片上的那人几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等他多问,琴房那边传来了动静。那是许辞推开门走了出来。 许辞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仅仅通过一个小细节,再熟悉他不过的祁臧却察觉到了不对——许辞刚从琴房走出时步履很缓慢,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如常。 碍于曾成华在场,祁臧没有多问,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琴房。 可惜除了一架钢琴、一个瘦高的身影,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再了解了一些跟夏蓉有关的情况,祁臧向曾成华表达了感谢,与许辞一起告了辞。 等上了车,祁臧一把拽掉行车记录仪上的电线,发动车的那一刻,问许辞:“这是遇见哪个朋友了?” “没有。是他认错人了。”许辞道,“我现在可是章小雨。除了你和血莺这种天赋异禀的人,谁能一眼看出我是谁?” “还记得吗小辞?” “什么?” “骗我一次,就欠我一次债。” “嗯,记得。” “那你说,你会不会欠我欠到这辈子都还不清?” 沉默了好一会儿,许辞倒是淡淡一笑,望着他问:“如果还不清了怎么办?” 祁臧也沉默了许久,这才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道:“那就把人抵给我。” 就这么一句话,却让许辞面上难得的笑容倏地落了下去。 许辞抬眸看向前方,长街两边的霓虹飞快倒推着,像极了稍纵即逝的流星。他不由眯了一下眼睛,眼神出现片刻的恍惚。 “诶小辞,我、我开玩笑的。” 见他这副表情,祁臧也笑不出来,但必须把面上的笑容维持下去,并尽力以平时那副逗许辞的口吻开口,“啧,又生气了?诶诶,别又说我轻浮、觉得我跟别人都这么说话啊。不带那么冤枉人的。也不许这么容易就又生我气。” 许辞没有接话,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望着街景的眼神有些怔忡,像是陷入了某种惘然的境地。 许辞少有这样的神态,祁臧看得心脏跟着狠狠一缩。 手打方向盘,祁臧把车拐入一条安静的小巷,暂时将停在了路边。 他忍不住攀住许辞的肩膀,逼他转过头来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小辞,到底发生什么了?听到曾成华的培训班开在第七初级中学的时候你就不对劲了,从那琴房见完人之后更是……你见的人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暮色已深。 路灯照进小巷,在墙壁上刻下深深浅浅的纹路,在许辞脸上投下了斑驳光影。 许久之后许辞总算抬眼看向祁臧。 “今晚从夏蓉房间离开的时候,我说我有话对你说,还记得吗?” “记得。”祁臧心脏狠狠一跳,霎时间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 许辞现在的状态跟在夏蓉房间那会儿完全是不一样的。 在通过想象完成了一场接近濒死状态的体验后,许辞出了一身汗,恢复轻松、面带笑意,看向自己的眼神则有着几乎是百分百的信赖。 那个时候祁臧是真的以为,他会回答自己,他其实对自己动过心。 出于性格、出于确实还有要事要做的缘故,许辞在那个当下并没有说出,但祁臧笃定地认为,他对自己的情感是有所回应的。 但现在不同了。 也不知道琴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许辞的状态心态出现如此大的转变。 一时之间,祁臧的心情几乎跟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一样。 斑驳的光影把许辞的眼神照得更加复杂难明。 他久久地注视着祁臧,然后低声开口:“后面可能会面对一些比较复杂的情况。舒延说得对,很多事情要在一开始说清楚,免得后面惹来误会和麻烦,继而影响我们的任务。祁臧—— “你也知道,当年我见到那本漫画书并没有排斥,这么多年好像也没有多关注过哪个女生,所以我应该早就那方面的倾向。 “八年前毕业那晚……我即将参加一段时间的特训,特训结束就马上要去缅甸,那会儿我的心情是比较复杂的,我是做好了死在缅甸的准备的,所以情绪上有些……加上喝了酒的缘故,我当时可能有种在死前急需抓住什么、以及找个值得信赖的人求安慰的心理…… “你当时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性向上也恰好合适,酒精又让我变得……各方面元素的共同驱使下,最后有了那样的结果。 “事后我确实有想过,想说等我任务结束,回国后要找你好好谈谈,如果双方都觉得合适,我们也许可以发展恋人关系试试看。可是后来、后来我队友全部牺牲,我也回不去了……我就放弃了那样的念头。 “你问我,有没有对你动过心。我想,对于这个问题,我不能一而再地敷衍你、又或者始终避而不谈,所以我这一路上慎重考虑过…… “我想,如果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在缅甸最难最苦的时候,一定会跟你取得联系,一定不会把打算和你在一起的念头轻易抛下,对不对? “所以我想,我对你是有过好感的,当年那晚之所以搞成那样,确实是由很多种元素共同促成。但那一定是建立在我对你有好感的基础上。 “不过也就到好感为止了。祁臧,我没有对你真正动过心。” 许辞话到这里暂时停顿下来。 车内一时静默无声,安静得只剩两个人的呼吸可闻。 那一瞬祁臧几乎感觉到了一种无望—— 像是大冬夜投向无垠雪地的滚烫炭火,他对上许辞,简直一点胜算也没有。 不过祁臧没有说话,面上也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他轮廓分明的五官沉在夜色中,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许辞表述。 许辞停顿了好一会儿,再继续注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不知道上次你去见刘副厅后两个人具体聊了什么……既然你已知悉一切,并加入这个计划,我们就还得成为并肩合作的战友,把任务执行下去。 “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有影响,我就搬出——” 到这里,祁臧总算打断他。“不影响。我能保持我的专业性。不论你我之间发生什么,该是战友的时候,我们是可以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对么?” “……嗯。对。”许辞点头。 之后也不见祁臧有其余反应,许辞犹豫了一下,又开口:“但除了战友这层关系,其他方面……我希望你可以往前看。” 祁臧问他:“又是希望我结婚生子那套?抛去战友关系,我俩其他什么关系都没有的话,我找不找女朋友要不要结婚,你管得着吗?” 许辞一愣,却见祁臧已经重新点火发动了越野车。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5节 “你——” “你还有话说?都说完了的话,我们回家。” 许辞皱紧眉头,随即重新平视前方。“没有。我都说完了。” “那就回家。明天还有案子要查,今天早点回去睡觉。”祁臧打方向盘,把车开走了。 次日,两人都起了个大早。 许辞做早餐的时候,祁臧照例帮忙,几回下来已经逐渐娴熟。吃早饭期间,他注意到许辞时不时就会盯自己一眼。把碗里的粥喝干净,祁臧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问许辞:“老看我干嘛?你这什么眼神?” “我只是想问问。”许辞再打量他几眼,“你……没什么吧?” 祁臧笑了,把餐巾纸团成团扔进垃圾桶,手肘撑上桌面,他再把下巴撑在掌心里。看向许辞,他道:“诶,你该不会是担心我失恋难过什么的?现在才担心,会不会晚了啊?” 许辞:“?” 祁臧道:“都失恋八年了,我都习惯了,有什么好难过失落的?” 许辞:“……” “要跟我撇清关系,就少操这些闲心。不然我会误会你喜欢我。” “…………” “开个玩笑。作为朋友和战友,彼此关心是正常的。我真的没事。都是成年人了,说清楚就行了。没问题。” “谢谢你,祁臧。” “不客气。” “嗯。” “而且我又没说过,会放弃你什么的。” 许辞愣了许久,几乎不可置信地发出一声:“……啊?” “当我在开玩笑吧。不谈这些。一切等任务结束后再说。” 祁臧站起身,居高临下带笑看着他,“走吧。先送你去公司,然后我去拜访夏蓉可能见过的心理医生。” · 曾成华提到的那名心理医生叫李晓嘉,在第三人民医院上班。 祁臧去医院一楼大厅,请问询台的护士帮忙与他取得了联系,李晓嘉倒也配合,立刻抽出时间见了祁臧一面。 等祁臧简明扼要地向李晓嘉道出自己的来意,李晓嘉道:“夏蓉这个人我是有印象的……她有很严重的妄想症,属于精神分裂的症状。” “能否提供一下她的具体病例?这对缉拿凶手非常重要。”祁臧问。 “你等等。我调取一下。”李晓嘉打开电脑敲敲打打,而后倒是把资料打印出来递给了祁臧,“她来的次数不多,也就治疗过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是给她开过药的。害,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见她一直没来,我还打电话过去问过。她却说自己应该没问题。” “你对她还有什么其他印象吗?”祁臧问。 “她和她老公感情很好。每次她治疗,她老公都在外面等着。等治疗完毕,我开了药……他老公还会详细询问每一种药的功效和副作用,吃习惯了断掉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等等。他把她照顾得简直无微不至,我扪心自问,我对我老婆实在无法做到像他那样。” 来见李晓嘉之前,祁臧一直在心里祈祷,希望夏蓉确实听了老师的话来看病。不然线索会又一次中断。 好在李晓嘉给了他期待中的回馈。 不过几番交谈下来,再看了夏蓉的病例,祁臧并没有发现什么新的、可能指向袁尔阳犯罪的线索。 这就不免有些让人失望。 正如李晓嘉所说,夏蓉统共也没来过几次,对医生所阐述的内容,也与她跟老师曾成华说得差不多,无非是觉得这世上也许真的存在什么可怕的水鬼,在想方设法把她拽进水里淹死。 两人接触的时间短,夏蓉又极其内向,不怎么愿意与除了袁尔阳之外的任何人多做什么沟通,尤其是涉及个人生活的隐私方面。于是李晓嘉也没能诊断出更确切的病因,只能将病症归结于精神分裂。 交谈到末了,祁臧不得不追问:“麻烦你再想想,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也许会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比如……夏蓉其实以前性格不是这样的。她学钢琴的时候,很照顾师妹师弟们。她不该像现在这么内向。你有了解到她性格转变的原因吗?”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不过……”李晓嘉像是总算想起来什么,开口道,“你等等,我翻一下我和她的详细对话资料。” 李晓嘉找到了与夏蓉某次对话的录像,快进到某处查看一遍后,当着祁臧的面重新以正常的速度播放了这一段。 只见夏蓉问:“这个药的副作用是不是很大?我以前吃过。要不你就还是给我开点别的安定类药物吧。” “以前吃过?谁给你开的啊,这可是处方药。”李晓嘉问。 夏蓉:“我高中的时候父亲去世了,没过多久母亲又和外国人谈起了恋爱……我压力大,睡不着,也去看过心理医生。是那个医生给我开的。来这里之前,我看过你的百科介绍,你跟他好像还是同学,都是锦宁大学附属医科大学的。” “是么?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记得。叫乔兴。” 到这里,李晓嘉关闭录像,对祁臧道:“乔兴确实是我同学,现在在二院上班。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 多亏李晓嘉的热心帮忙。30分钟后,祁臧抵达二院,顺利见到了乔兴。 乔兴已通过与李晓嘉的电话了解到了事情的大概。 夏蓉是他众多病人中的一个,时隔太久,他对她连最基本的印象都没有了,病例上也只写着简单的“受父亲去世的影响,失眠、夜不能寐”,或者“学习压力大”、“早恋压力大”等等。 但幸好医院的心理科有非常正规的诊疗流程,夏蓉每一次来看病的情形,都有录像做记录。 乔兴陪祁臧去了趟档案室调取影像资料,祁臧当即带着拷贝好的影像回到市局,在办公室里和大家一起查阅。 这么一来,还真得到了颇为重要的线索。 那会儿的夏蓉还算是健谈,至少愿意对医生敞开心扉。 “医生,我爸去世了,我妈为什么能那么快嫁给别人?我不理解。他俩以前天天在我面前撒狗粮来着。” …… “我最近有个喜欢的男生。我本来挺害怕跟他说我来看心理医生的,怕他觉得我有精神病,但他居然完全不介意,还陪我来了。你刚才也见到他了,你觉得他帅吗?” “医生,谢谢你,我这段时间感觉好了很多。虽然还是得靠安定药才能睡着。不过我没那么压抑难受了。” “或许这也跟我交了男朋友有关。没错……我们恋爱了。你不会说我早恋吧?” “我们今天吵架了。我帮班长弄了下黑板板。他居然因为这点事情生气。他是吃醋吧……不过好像这更能表明,他确实喜欢我?” “医生你说,要是我死了,他该不会像我妈那样,马上就喜欢上别人吧?” …… 夏蓉在乔兴这里看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病,时间跨度有将近一年。 那一日,她又对乔兴说:“我高三了,最近压力大,又焦虑了。” “医生,我最近跟男朋友关系也非常不好…… “是这样的,我妈真嫁到国外去了。她希望我也去。她帮我联系了那边很好的音乐学校。我托福考试的成绩也还不错,是可以申请的。可这样一来,我得和我男朋友分开。他最近挺难受的。我看着他那样吧,我心里也难受……可我该怎么办?我还是很想妈妈的。其实在我看来,只要我们真心喜欢,异国恋有什么可怕的呢?这方面,我不太理解袁尔阳。” “今天我们又吵架了。哎,真难受。什么事儿都赶在一起了。我本来已经好多了的。袁尔阳给我好大压力。” “医生你说我该怎么做?” 就在这次诊疗过后,下一次的治疗里,镜头里出现的居然是袁尔阳的脸,而不是夏蓉。 办公室内,刑侦三队众人立刻齐刷刷凝神屏息地看向屏幕。 屏幕里的乔兴也有些惊讶。“怎么是你?我说呢,刚看到名字的时候,我还觉得奇怪,明明还没到夏蓉的治疗时间……所以今天是你要看病?你怎么不用自己的名字挂号?” 当年穿着校服的袁尔阳还显得有些稚嫩。 只见他对乔兴道:“不是的,确实是夏蓉看病。是这样的,她最近各方面压力很大,发烧了,所以我替她跑这一趟。 “医生,我养了只狗,喜欢霍霍家里,那天我把它带到夏蓉家里去玩,结果它乱咬家具,把夏蓉的好多东西都弄坏了,我只得把被它咬碎的东西都丢掉……这丢完东西我才发现,夏蓉的药没了。所以麻烦你再开点她常吃的那种安定药。这几天她没吃药,一直睡不好,学校月考周考又不断,这不,她累病了,我可心疼坏了!” 听到这里,祁臧对于袁尔阳的做法已经有了某种不妙的揣测,当即严肃了表情。 继续播放下一段录像资料。 录像里夏蓉的脸色发白、气色非常不好,中途谈到什么的时候,她似乎想起了某种不妙的经历,浑身都发起了抖。 “夏蓉,不要怕。”乔兴温和地开口,“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的。我陪你一起面对、一起解决。” 夏蓉不直接回答这话,乔兴便引导她。“说说你的决定吧。我个人是没有谈过异国恋的,给不了你太好的建议。不过你们都还年轻,其实有些时候感情方面不用太执著,人生路长,变数还太多……那么你是决定出国,还是留在这里呢?” 夏蓉却是忽然反问:“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玄学什么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嗯?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 “我……我母亲找过算命的,说我会死在水里。我高一的时候就溺过水,差点死了,那之后我就觉得算命的话挺真的。” “巧合而已。夏蓉,有时候很多事情,其实跟我们的心理暗示有关。你越怕什么,越容易受它的影响。” “可是最近真的发生了一件怪事……袁尔阳要参加游泳比赛,我陪他去场馆练习。我是不敢下水的,于是我只坐在观众席上……中途我有点打瞌睡,就睡着了,毕竟我等得挺无聊,他练了一整天…… “后来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泳池中间了!幸好袁尔阳过来救了我。不然、不然……” 夏蓉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我决定不出国了。我母亲嫁的那老外,人家有三个孩子。我要是过去,我母亲哪能都照顾得过来?万一又遇到水,我怎么办?那边我还人生地不熟的…… “留在中国,我身边至少还有袁尔阳。他说了,他会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地照顾我。我相信他。真遇到什么事儿,我也只有靠他了。” 第55章 仔细查阅一下夏蓉在乔兴那里看病的时间可以发现, 夏蓉基本是每周五下午去看病。 一开始她的病情很严重,每日需要按时服药。 后来她病情好转,药物停用过一段时间, 甚至中途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乔兴那里。 直到高三到来,学业压力、恋爱压力、对于母亲嫁到国外去的压力,让她病情重新加重, 每周去乔兴那里就又成了惯例, 并且她需要重新服用安定药物才能睡着。 每周五, 乔兴都会给夏蓉开一周的药, 一共是7片。 这种处方药有严格的用药规定, 乔兴不能多开一片。 周日, 就在夏蓉又一次看完病三天后的周一,袁尔阳冒用夏蓉去挂了号, 借口家里的狗把药弄丢了, 让医生多开了四片安定。 接下来的这个周五,夏蓉就对医生反馈自己在陪袁尔阳在游泳馆训练的时候, 疑似遇到了“水鬼”。 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已不难推测—— 是袁尔阳在夏蓉喝的水或者吃的东西里加入了他从医生那里骗来的安定, 又趁场馆无人的时候将夏蓉放入泳池中。 溺水后肺部的疼痛将夏蓉惊醒,这个时候袁尔阳再化身为她的救世主,慢慢地成功对她洗了脑,让她放弃留学、留在中国。 看完跟夏蓉相关的所有录像资料,刑侦三队办公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这次疑凶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所有人都太过震惊, 以至于久久无人开口说一句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6节 事已至此, 从小到大, 夏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可以说她是一点一点、不知不觉, 被袁尔阳彻底改变了人格—— 在夏蓉的小时候,母亲找了个算命的,说她命犯水灾、很可能会死于水,让她千万要小心。 这件事为她日后的巨大恐惧心理埋下了种子。 迷信的母亲常常念叨这件事,让她不由也有些害怕。种子就此发了芽。 高一偶然的溺水经历,让夏蓉忍不住怀疑,也许算命的说的真的。她开始真正对水生出恐惧,告诫自己一定要避免下水。 那颗怕水的种子在这个时候生了根。 但那会儿夏蓉还不至于一看见水就心生恐惧,她还能在曾老师的带领下去海边玩,她只是不肯去游泳而已。 这期间夏蓉因为钢琴和袁尔阳结缘,继而和他谈起了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涩而又酸酸甜甜的恋爱。 因为信任袁尔阳的缘故,她将自己怕水的事情告诉了袁尔阳。 她没有想到这会被袁尔阳利用,继而成了后来他谋杀自己的工具。 近年来,夏蓉身上多次发生本来在床上睡觉,醒来却在出现了浴缸里、湖中等类似经历。 不过每一次她都会得救,得救的原因还往往跟袁尔阳有关。 就跟高中那次在游泳馆溺水的经历一样,在她看来,每一次身临绝境,救她的人都只有袁尔阳。 祁臧在茶室曾追问过曾成华细节,问夏蓉那回醒来在湖里的时候,是怎么恰好被路过的路人救的。 好在曾成华也问过夏蓉。 对此,夏蓉的回答是,幸好水鬼没有把她拖到湖中央,她是在湖边下沉的,她的外套、手机都在岸上,湖周围有绿道,不少人在那里跑步。应该是在她落水后不久,恰好袁尔阳给她打了个电话,路过跑步的人被很特别的铃声吸引着往那边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她在湖里挣扎的样子,这才来得及救她。 由此,虽然她也感激路人,但更感激的人却是袁尔阳,要不是他那个电话,她早就死了。 她对袁尔阳的依赖越来越重。在她看来,如果玄学真的存在,如果水鬼注定是来杀她的,袁尔阳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能帮她破除一切业障、那个唯一能帮助她对抗水鬼的人。 但实际上这一切根本就是袁尔阳的精心设计。 夏蓉提到的那片湖祁臧非常了解,以往有空他也常去那边跑步,湖周围灌木、树木都很多,有一片区域更是有极为密集的水杉。 袁尔阳把夏蓉带过去,卡好时间,卡好位置,在看见有人朝这边跑来时,计算好距离,在那人不会看到自己、在他跑过来的时候夏蓉不至于被淹死的情况下,将夏蓉抛进湖中。 然后,等路人接近夏蓉时,躲在附近的袁尔阳就给夏蓉打电话,以手机铃声吸引那人的注意。 如果那个人没那么好心,选择不救夏蓉,那也没关系,袁尔阳可以自己下水救人。 反正他已经很擅长在夏蓉面前演戏,能想到办法圆过去。 总之那个时候他一定不能让夏蓉死。 毕竟他没有不在场证明,相关监控也能显示他开车来过湖边。 类似的戏码顺利上演过多次。 袁尔阳在那颗生了根的、对水感到恐惧的种子上面一点点浇水、施肥,终究让它长成了参天大树。 到了最后,夏蓉可能光是听到“水”这个字,就会感到害怕。 寂寂无声的办公室里,李正正端起一杯水想要喝,然而内心的惊愕未退,以至于手上动作不稳,“哐当”一声把杯子打翻在桌面。 杯子里的水洒出来,浸湿了几分文件,在桌案上倒映了日光灯的白色,明亮得有些晃眼。 李正正打了个哆嗦,就像是他都开始怕水了似的。 揉了揉眼睛,他赶紧拿纸来把这些水擦干净,不由咽了口唾沫道:“难道……袁尔阳为了杀人,策划了十几年?” “不对,这样毫无逻辑。”祁臧道,“而且你们想想,夏蓉在滨湖小区那个房子是她婚前购买的。那会儿她不喜欢水,所以没有买朝向正对着湖的户型。但她没有对水产生极大的恐惧和厌恶,不然恐怕她根本不会买那里的房子。 “买完房子又过了几年,按曾老师的说法,那个时候她经历了几次‘被水鬼抓走’……所以她展开了装修工作,从袁尔阳那栋有浴缸的大房子搬进了滨湖小区。比起买房子的时候,她情况更严重了一些,以至于装修的时候直接要求封死那个能看见湖的小房间。” 柏姝薇立刻附和。“我找了夏蓉参加的综艺,那是户外真人秀节目,不少场景都发生在附近有江河湖海的地方。两年前,夏蓉对水还没有恐惧到极端的地步,以至于会‘吓死’自己。情况应该就是这两年越来越严重的…… “但与此同时可以推测,夏蓉一定与袁尔阳母亲的关系也恶化到了相当的地步。她不肯回那个大别墅,一方面是那边有浴缸,另一方面,恐怕还跟袁尔阳的母亲有关系。 “滨湖小区附近虽然有湖……但只要她看不见,也就还好。毕竟在她的视角里,‘水鬼’能将睡梦中的她虏到几十公里以外的湖里,那么小区附近有没有湖,也没那么重要。总之,她宁肯住滨湖小区,也绝不愿回大别墅。” “对。”祁臧点点头,再说出自己的推测,“我认为,袁尔阳是个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的人。他第一次对夏蓉下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在那个时候就构思了一个长达十几年的杀人计划,他那会儿只是想控制夏蓉。 “你们想想,他声称狗把夏蓉的安定药弄丢,从医生那里要到药是什么时间?” 李正正:“是夏蓉想和母亲出国的时间。” “对,那个时候,他只是不想让夏蓉出国而已。他成功做到了这点。应该就是那次经历,让他尝到了甜头,为他这次走上杀人道路埋下了伏笔。” 祁臧道,“如果夏蓉一直是如今这么怕水的状态……恐怕很影响生活。就按柏姝薇刚才讲的,她肯定没法参加真人秀。但两年前她还能参加。她只是表现得有点‘作’,像是离不开袁尔阳似的。 “所以我猜测,在游泳馆事件后,袁尔阳没有再、至少没有再频繁地做过类似的事。毕竟那种特殊的安定药也不是那么好买的。 “所以夏蓉的生活还能进行下去,她念大学、走上职业钢琴师的道路,事业发展得还不错。” 柏姝薇忍不住插嘴。“我同意袁尔阳没有频繁通过类似手段控制夏蓉,但我强烈怀疑啊,袁尔阳时不时还会用类似手段。我这两天读了好多夏蓉的新闻,也一直在找那个‘最爱夏天’聊天,夏蓉有好几次出国进修的机会,都主动放弃了。 “我吐了,网上说她为了袁尔阳放弃,两个人神仙爱情。我看根本就是袁尔阳采用类似手段控制的她!她不敢一个人出国。出国后,又遇到水鬼,但袁尔阳不在身边,那她怎么办?!” “嗯。”祁臧道,“从谈恋爱开始,袁尔阳在不断地对夏蓉洗脑,让她慢慢地离不开自己、只相信自己。可她的生活基本还算正常。袁尔阳那会儿也只是在单纯地控制她,避免她离开自己。 “转折应该发生这两年前。生完孩子后,夏蓉频繁地遇见水鬼,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就是这段时期,袁尔阳决定杀她。类似的水鬼把戏,不再是他杀人的手段……他把这变成了杀人方法。” 长叹了一口气,李正正忍不住开口:“要我说,搞成这样……夏蓉她妈妈也要负责任!女儿高三,又失去了父亲,正是需要人关心的时候……她怎么能跑到美国去,还和其他人组建家庭了呢? “她如果多关心一下女儿,袁尔阳也不会趁虚而入吧!” 柏姝薇摇摇头,却是打断他:“不是的,我跟夏蓉母亲联系上了,她这会儿人应该坐上回国飞机了……她很关心女儿的。她当初去国外,只是为了帮夏蓉铺路…… “她和夏蓉早就商量好了要去国外念大学。她觉得以夏蓉的天赋,在国外发展成就会更大。她还说,夏蓉的那个曾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等夏蓉差不多从失去父亲痛苦中缓过来,她就把夏蓉寄养在她姑姑那里,她自己去到国外,主要也是想为夏蓉联系学校的。夏蓉在国内完成高三的课程、拿到学历,她差不多正好在国外把一切都准备好,就等夏蓉过去……只能说袁尔阳这个人实在太可恨了!!” 李正正想了好一会儿。“所以……这两年,袁尔阳在有计划地一步步把夏蓉逼至最绝望的境地,然后杀掉她……最终他采用的是什么方式呢?” “有可能是投影。夏蓉家那个装修风格简直了,纯色的墙、地板、天花板,是天然的投影幕布,可以投一些水的画面过去。”柏姝薇道,“不过投影仪挺大的。夏蓉应该能发现。再说袁尔阳报案后没有离开滨湖小区,没有处理投影仪的条件。如果不是图画的话……那就是声音?” 到这一步,她和李正正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个电脑!” 与此同时,一直埋头看着什么的山康站了起来,他道:“我这两天把夏蓉的微博翻了一遍,还把她的知乎账号找到了。她在知乎提过问,说自己是电脑白痴,一点都不懂怎么操作电脑,她求问大家哪款笔记本好,她想买来给老公做生日礼物。” 祁臧立刻问:“看到大家推荐最多的是哪款了吗?” “有。”山康道,“外星人的,alienware m15这款。” 现场出现的那个笔记本电脑就是这款。 原来那根本不是夏蓉使用的笔记本,而是袁尔阳的。 那上面很可能安装了类似于海浪一类跟水声有关的音频。 袁尔阳是游戏公司的ceo,应该很懂技术。他应该是通过某种远程程序操控了电脑,使它不断发出水声。 与此同时,他应该把电脑和蓝牙音响全都藏到了很隐秘的、夏蓉短时间内无法找到的角落。 他可以通过电话监视夏蓉的行动。一旦夏蓉表露出也许存在电脑、音响,自己想去找一找的想法,他就立刻远程操控音频暂停。 等夏蓉放松警惕,他又开始点击播放。 如此,水声反反复复,并且可能通过音量的增大、音频的变化,而不断刺激着夏蓉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让她感觉到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密,让她出现自己已彻底被上涨而来的潮水包围的错觉。 将袁尔阳最终可能采取的手法说出口,祁臧立刻道:“马上让技术队尝试着恢复那台的所有数据,看能不能找到类似的音频、以及远程控制程序。袁尔阳自己搞技术的,很可能做了很彻底的文件粉碎……让技术队的人务必想想办法。” 李正正在这个时候提出疑虑:“老大……就算音频、远程操控程序能恢复……真能给袁尔阳定罪吗?还有啊,那套洗脑的说辞,检察院那关咱们怎么过?” 袁尔阳那栋大别墅的监控、还有所有家人的证词都可以证明,案发当晚他在家。 他只能是在家通过某台电脑,远程操控着夏蓉的电脑播放音频,要么他通过黑客技术入侵了夏蓉的电脑,要么两台电脑都安装了某种远程控制软件。 案发次日早上,袁尔阳前去滨湖小区,来到夏蓉居住的地方,粉碎了电脑上的音频、处理掉了所有远程操控的痕迹。 如果两台电脑都安装了远程控制软件,这是最好的,这样相对容易恢复一些。当警方技术部门还原音频和软件的底层数据,原则上可以查出远程操控夏蓉家那台电脑的ip,继而追踪到袁尔阳家里。这样一来,袁尔阳的故意杀人罪就跑不掉了。 然而袁尔阳这种人,既然能想出这么可怕的杀人方式,又懂技术,那么他会更改ip地址,这几乎可以预见到的事。 “我会约夏蓉的两个心理医生,把情况给他们讲清楚,请他们进行更专业地评估,并出具有关夏蓉精神状况的详细评估与鉴定,证明夏蓉这样的状态,完全有可能被‘吓’死。袁尔阳明知水声可以害夏蓉死亡却还是做了,依然可以凭借故意杀人罪起诉。 “山康,你现在带人去盯着袁尔阳,这次千万可别再跟丢了。记得不要引起他的注意和警惕,偷偷盯。另外,ip地址可以改,电脑上却会留存有铁证。调查一下他所住别墅区的垃圾处理规律。大家做好要去垃圾场大海捞针找另一台电脑的心理准备。最后……” 祁臧脸色低沉,目光无比严肃。“夏蓉虽然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但她还能练琴、还能跟经纪人接触洽谈复出的事情,她的智力没有问题,她一定是到处找声音的来源、实在没找到,这才觉得水鬼又来了、继而崩溃的。 “所以,音响和电脑,当时一定藏在了某个非常隐秘的地方,才没被她找到。可是她家的构造明明很简单,客厅一眼望到底,卧室也就只有个衣柜。那么,什么样的地方,可能藏这两样东西?” 声音变得越来越沉,祁臧又道:“按我们的设想,案发当晚,那水声应该一点点加强、逐步增大,一步步让夏蓉崩溃的。它如果能靠近墙体是最好的,通过固体传声,整个房子都会有被水声包围的感觉…… “这种情况下,那个躲在秘密空间的孔大同,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吗?” “卧槽。音响和电脑多半跟孔大同一起藏在秘密空间里!”李正正怒道,“孔大同还在看守所呢!我这就安排提审他!” “嗯。袁尔阳发现那房子出现了疑似被‘偷电’的问题后,应该就发现了孔大同的存在。现在看来,两人是见过面的。他们可能达成了某种协议……” 祁臧道,“孔大同是个心理有问题的私生粉,但没想过要夏蓉的命,所以他不一定参与了杀人计划。不过多半是袁尔阳用了什么借口,说服他把电脑和音响放进去,并任由它们播放。 “无论如何,先从孔大同这里下手,有了他的指认,我们直接申请搜查令和逮捕令,把袁尔阳扣下来再说!” 袁尔阳那边审讯进展如果顺利,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容易许多。 现在还搞不清楚的就剩一个问题—— 袁尔阳控制夏蓉的方式非常不正常不健康,但按理他那会儿对夏蓉是有爱的。这两年发生了什么,让他想杀掉夏蓉呢? 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思及于此,祁臧脑子里不由蹦出了许辞那句关于人心易变的话,以及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态。 随后祁臧不免想到昨晚的暗夜小巷里,许辞看着自己眼睛说出的那句:“我没有对你动过心。” 摆摆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收回来,趁孔大同被提审的功夫,祁臧带着柏姝薇开车去找那两位心理医生。 事情颇为复杂,且需要保密,祁臧还是要跟他们当面沟通比较好。带上柏姝薇,则是打算让她后面具体对接这件事,带她去混个脸熟。 路上柏姝薇的情绪明显非常低落,祁臧见她一直提不起精神,问了句:“平时不都一副打鸡血的样子,今天怎么了?” 柏姝薇:“不相信爱情了。为什么会有袁尔阳这样的人?我前两天刷微博看了他和夏蓉以前的综艺片段,还有cp超话评论,我都磕上了。我以为他俩真的很好,谁曾想……” 祁臧随意开口:“正常。有句古诗听说过没?‘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说完这话,祁臧听到柏姝薇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他居然收获了她的一个鄙夷眼神。 “不是,这啥意思?”祁臧问。 柏姝薇道:“老大你也是让我不相信爱情的元凶之一。”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7节 祁臧闻言啼笑皆非。“奇了怪了,我做什么了?” 柏姝薇反问:“你真跟那个叫谢善的小姐姐分了?她那么维护你!” “咳……分了。”祁臧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跟许辞何曾有戏过? 柏姝薇摆摆头,万般感慨道:“你居然那么快就找了新欢。虽然现在这个嫂子给我订饭,人也挺好的……但你还是换得太快了。枉我以为你和谢善连名字都很般配。” “什么?什么名字般配?”祁臧一时没跟上柏姝薇的思维。 柏姝薇诧异地看他一眼。“你不是饱读诗书、自称文学素养很不错么,自己名字啥意思没查过啊? “我刚见到你的时候,不知道你名字是几个意思,专门去查过。喏,网上说,你这个‘臧’字,起源于商朝的象形文字,画的是一个奴隶被刺穿眼睛的样子…… “唔,虽然这个字,从现代的眼光看来挺血腥的,但是在当时的统治者眼里,这是代表奴隶服从统治者、统治者地位巩固,是非常好的寓意。‘臧,善也’,所以臧的古意就是善、好。谢善的名字这不就跟你很配么?” 祁臧听愣了。 等反应过来后,他的心跳得无比剧烈。 哪怕开车行驶在喧闹的长街上,他仿佛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许辞给自己的小马甲取名字,为什么要取“善”这个字。是、是因为我叫祁臧吗?是这样吗? 他、他昨天就是在说谎是不是? 他心里分明有我是不是? “老大你咋了?热?脸怎么那么红?” 片刻后,柏姝薇的问话勉强让祁臧恢复几分神智。 他侧头看向柏姝薇,破天荒给了她一个在工作时间难以出现的笑脸。 “卧槽老大你不要吓我,我做错什么了吗?”柏姝薇被他的微笑搞得毛骨悚然。 祁臧继续笑道:“你今年一年的零食,我承包了。一会儿支付宝我俩开通个亲密付,你想买什么随便下单,我付钱。” 第56章 清丰集团, 1001会议室内。 许辞带着内控中心的一干人等,和it、主管超市连锁店经营的运营部门、以及采销部门的人开会。 会议是许辞组织的,主题是他今年下半年重点推进的项目。 “现在超市店面各产品的陈列、促销, 太依赖于业务终端销售们的个人经验了。有的店长很会整活,卖得好了,其他店直接复制套用, 虽然能有一时的成绩, 但全国各地的实际情况不同, 没有经验的店长一昧照搬, 完全无法做到因地制宜, 产投比不达标, 会造成大量的物料浪费。 “此外,我们在对店长的培训上投入非常大, 人力资本一直高居不下,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将店面的投入资源产生最大化收益。因此我们部门希望开发一个针对店面经营分析的内部app,能分析到各个品牌占用陈列面积的那种。 “管理层能够从app看到各维度的销售、毛利、成本费用数据;终端业务则能通过app的智能商务分析获得实时的陈列指导。 “举例, 某品牌有七种口味的薯片, 某种品牌可能很受欢迎,但欢迎程度是有上限的,一旦超出上限,它占用的陈列面积,就算是挤占了其他产品的展示空间,是存储资源的浪费。因此, 各口味的陈列面积达到多少, 能最大化收益, 这个app都能实时做出预测和指导。 “店面陈列、促销等不必完全依赖人为经验, 数据分析能更少出错、更高效。具体的产品设计逻辑, 后期我们慢慢沟通……” 许辞话落,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沉默。 许辞说的事情,道理他们都懂,做好了那简直是个神器,给所有人的工作都能带来极大的方便,但实际做起来就太难了。 第一步,全国那么多店,全得安排人测量每一个产品所占据的陈列面积,单是这个工作量就不小。 瞥一眼众人的表情,许辞再道:“集团为了鼓励大家创新创收,设立了项目制模式。这件事我已经跟林总提过,林总很支持。我会马上筹备项目组,我当项目经理,如果做得好,年终奖不会少了大家。愿意加入吗?” 会议走到结束的时候,业务方都谈得差不多了,他们对此这个项目还是非常感兴趣,很多人还从自己的角度提出了需求。 最后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唯一留在会议室的只剩从it总部过来的总监,以及他下面的经理、部长。 这位姓刘的总监一撞上许辞的眼神,就不免叹了口气。“谢总,我听你这意思,后面还打算把仓储物流的费用分析也加进来?” “是。集团还没有一个综合的经营分析工具,设计这个产品非常有必要。”许辞道。 “是、是、我知道有必要。但是它吧……”刘总监再度长叹一口气,“谢总,谢哥……不对,我叫你爸爸吧。你这产品要搞死我啊!你看我这头发还剩几根啊? “我得先把集团所有底层数据梳理一遍吧……都在不同的系统里,你说我这……我恐怕还得在中台系统上重新弄一下……” “我找个架构师帮你。”许辞道。 “坚持做?” “嗯。” 沉默许久后,刘总监大摇其头。“做不了。我实在做不了!你可别逼我啊谢总,大不了我辞职!” 然后他就看见许辞颇为关切地看向自己。“我听说你大女儿要出国?去英国还是美国,她好像是学电影的,这方面的留学费用可不低。刘总你还有个小儿子要小升初,学区房挑得怎么样了?” 刘总监:“……” 许辞:“放心。我是讲究工作效率的人。能不加班就不加班。” 刘总监:“…………” 现实压力压在背上,刘总监眼馋许辞给他画的年终奖的饼,不得不妥协。“你要看到那么多维度的费用成本……权限上呢?我哪有权限看那么多数据?” “这件事我找林总帮忙。”许辞道,“你们梳理数据的时候,叫上我一起。我帮你们一起梳理,顺便学习一下信息系统。咱们就从——今晚开始?” 工作到晚上10点,许辞按住后脖子活动了下,小憩片刻后,后知后觉看到祁臧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今天我估计要挺晚,你那边什么安排?] [看来在加班?] 许辞点进对话框回复:[刚开完会,你那边怎么样了?] 祁臧:[我在兴华区垃圾处理厂这边找点东西。你就在办公室那边等我。我忙完了过去找你。] 许辞很快输入:[我这儿离你不远。我开车过去。] 许辞先回了一趟别墅。 由于章小雨的妆容比较费时间,所以再出门的时候他变成了谢善。 回家前他点了外卖,出门的时候外卖正好到了,是他帮警察们点的咖啡奶茶以及小甜品。 进垃圾场,许辞远远看见处理垃圾的设备全都停了,此地灯火通明,许多警察正戴手套在其中翻找着什么。 祁臧也在其中。因此许辞给他打电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空接。 “嗯?到了?” “对。”许辞点点头,“给我一副手套,我来帮忙。另外,把你车后备箱打开,我送了点吃的喝的过来。累的人可以歇一歇,吃点东西再过去。” “好,我给大家说一下。有劳你了。” “不客气。” 大概过了15分钟,祁臧从山一样的垃圾堆的另一端绕过来了。走到自己那辆越野车前的时候,许辞已拎着一堆吃的等在那里。祁臧没敢靠太近。“来了?我身上很臭吧?” “还好吧。”许辞等他打开后备箱,跟他一起把东西放进去,再从他那里接过手套。“所以现在什么情况?” 祁臧没立刻回答他,只是道:“你还是别去了。我还好点,你这种洁癖……李正正他们都吐好多回了。再说你这也才下班的——” “不要紧,就当锻炼了。”许辞直接戴着手套往里面走。“说说案情进展。” 祁臧闻言一笑。“你这语气像是我领导来视察了。” 许辞看他一眼。“所以,进展?” 恰好这个时候,李正正和柏姝薇走过来了。之前身上戴着的几副手套全部弄脏弄破了,他俩过来更换新的,不料会碰见祁臧和“谢善”。 见状,他们统一地向谢善投去了惊讶的眼神,然后再度统一地给祁臧投去了责备的眼神。 不必他们开口,祁臧已经猜到,他们这是在指责自己脚踏两只船。祁臧赶紧铁着脸找补一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啊!她来是……是想挽回的。我们会好好谈谈。你们好好工作,别瞎操心!” 李正正、柏姝薇、许辞:“……” 片刻后,许辞一边和祁臧一起深入垃圾堆搜寻,一边得知了目前的所有进度。 警方那边重新提审了暂时被关押在看守所的孔大同。 孔大同这次承认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 大半年前的某一日,夏蓉不在。那是她回家看孩子的日子。于是孔大同从秘密空间出来,走到了客厅里。他不必躲在小房间里啃干面饼,而总算可以烧开水泡面了。 就在那个时候,他被袁尔阳抓了个正着。 原来袁尔阳对此早有怀疑。 夏蓉经常对他反应感觉家中有其他人。比如半夜睡着了,她隐约能听见马桶抽水的声音,再比如她有时候会听见若有若无的打呼声。她一直以为这是水鬼在跟着自己,一度不肯让袁尔阳离开一步。 后来袁尔阳给了她许多护身符,还承诺,她一有事,马上给自己打电话,他会立刻赶到。夏蓉这才作罢。 发生了“偷电”的事故,结合着夏蓉的话,再联想到以前有个偷拍夏蓉的私生粉,袁尔阳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偷偷在家装了摄像头,这几日把孔大同登堂入室的情况全都拍了下来。 孔大同也好奇,为什么他会跟自己聊这么多,而不是立刻报警。 袁尔阳便跟他讲,夏蓉得了很严重的精神病,可他工作忙,不能时刻盯着她。孔大同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并没有伤害夏蓉,可见他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于是袁尔阳不但让他继续住下去,还说会给他钱。 袁尔阳还对他表示:“我跟心理医生沟通过了,有一种音乐疗法。到时候我会悄悄在你躲起来的地方用音响和电脑放音乐,你不能告诉夏蓉,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也知道的,她要复出。要是知道她有精神病……她的事业就全毁了。她要是毁了……我把你藏在我家的证据给警察,你也会坐牢。你仔细掂量一下。” 解释到这里,祁臧再对许辞道:“孔大同觉得袁尔阳很奇怪,但也对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感激,觉得他挺大度、是真爱夏蓉。加上他发现袁尔阳就是在放一些海浪、瀑布声一类的音乐,也就没管。直到二次审问,他也不知道,是那水声把夏蓉害死的。” 许辞很快抓住关键。“所以袁尔阳通过远程操作电脑,播放过类似的音乐很多次?” “对。孔大同表示之前频率还不高,偶尔来一次,最近频率越来越高。”祁臧道,“我猜,这个方法,袁尔阳也不能确定有用。所以他得尝试。之前每一次的远程操控水声播放,都是他的试验。之前每一次,他会现身拯救夏蓉,但与此同时也都是在试验夏蓉的承受上限。直到案发当晚——” 祁臧声音蓦地一沉。“他判断出夏蓉彻底承受不住了。这一次,她给他打了那个求救电话,而他没有选择救她。他终于杀死了她。” 无论如何,有了两位心理医生提供的证词证据,再加上孔大同的口供,已经可以认定袁尔阳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针对他的逮捕令和搜查令都在荣副局的帮忙下快速下达了。这垃圾处理场暂时停工,也多亏了荣副局在政府各部门之间的游说沟通。 此处能暂停的时间有限,因此祁臧派了山康、卫凡两个人去搜袁尔阳的家。他们自然在他家找不到那台电脑,不过还得看看有没有其余或许能指向袁尔阳犯案的线索。至于其他人,由于时间有限,全都赶来了垃圾场,展开彻夜的搜寻工作。 祁臧这会儿道:“我们查了监控,他家保姆案发次日早上特意拿了一个大黑包装垃圾,扔在了小区后门的垃圾桶里。次日清早垃圾桶被垃圾运输车运到了这兴华区垃圾处理厂。 “有时候也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幸好是这个小型垃圾场,而不是开发区那边新建的那个大型垃圾场。那边每两天处理一次,效率极高,垃圾分类也做得很到位,电子类产品会统一起来做单独处理,芯片什么的还能回收再利用。 “这边效率就要慢很多,管理也比较混乱。我找负责人问过了,他们垃圾分类做得挺差,垃圾统一到了这里,大概四天后直接简单粗暴地统一碾碎。万幸,我们勉强赶上了。” 许辞拿着一根撬棍,刷得一下撬开一堆垃圾,打着手电筒埋头找寻里面是否存在一个笔记本电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8节 期间他再问在自己身边翻垃圾的祁臧:“袁尔阳已经被逮捕了?” 祁臧点头:“嗯。不过他还不肯开口。让二队的审讯好手帮忙盯着他。我们也算是晾他一会儿。等找齐证据,不怕他不开口。” “那还算顺利。”许辞的语气听起来也还算轻松。往前走出几步,他开始搜索下一个区域,“那么,在夏蓉家里找到的那台电脑,数据恢复得怎么样?” 祁臧颇为严肃地摇头。“还没有结果。袁尔阳到底是干技术的。他把数据毁得非常彻底。” 许辞想了想。“倒是可以找平安帮忙。他是这方面的奇才。” “行。今晚如果技术队还没有结果。明天我去拘留所那边找平安。” 祁臧不知拨开了地上的一堆什么,一股巨大的恶臭顿时扑面而来,直冲天天灵盖,震得他脑门子都疼。 他立刻屏住了呼吸,许久后才吐出一口气,望了一眼那黏糊糊绿油油的一片长毛垃圾。“靠,那什么玩意儿。” “嗯。如果有只猫在月光下跳过它,它就要尸变了。” 旁边不远外的许辞笑着看他一眼,说了个冷笑话。 祁臧觉得许辞实在不擅长讲笑话,以至于尬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要捧场,立刻:“哈哈……哈!” 许辞:“…………” 默默低头翻自己那一片垃圾。许辞淡淡地:“不好笑可以不笑的。” “好笑的。”祁臧非常配合,“就是你得小心点。别等会儿轮到你了。” “你同事都说你非。我可能还好吧。” “诶诶?从哪儿听的?” “猜去吧。” “那什么……你呢,搞这么晚,是在忙什么?”祁臧清理完眼前的一片区域,又问许辞。 “我辛辛苦苦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是无法掌控整个集团的数据,正在想办法实现这一点。最近找到突破口了。”许辞道,“到时候清丰的资金动向,应该有办法追踪掌握。” 许辞说这一切的时候是漫不经心的。可祁臧几乎难以想象他吃了多少苦。毕竟他相当于在极短的时间内重修了一个专业。 他忍不住问:“你当时申请的是西北大学?那可是常春藤名校,即便是一年制的项目,也不容易进的。商科类的专业还通常要求工作经验——” 许辞道:“所以多亏了我父母好朋友谢黎明的帮忙。他在芝加哥有会计师事务所,我逃出缅甸,先去澳洲,又跟他去了美国,在他的事务所从头学习财务知识……他有校友在那所学校当教授,他帮我写推荐信,伪造了几年工作经验,就帮我混进去了。” 祁臧:“所以,谢桥的谢,是跟他姓的。谢桥这个身份上的父亲,写的是谢黎明?” “对。”许辞道,“因为要伪造工作经验,我年龄也改大了6岁。” 话题到了这里,祁臧脑子里忽然蹦出了一张照片—— 夏蓉和一个跟许辞长得很像的男生的合照。 望着许辞,祁臧脱口而出:“小辞,你会弹钢琴吗?” 许辞站在祁臧的前方。 故而此时祁臧看的是他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祁臧感觉到弯着腰的许辞背脊倏地一僵。过了一会儿,许辞才继续动作。“我不会。出于兴趣,了解过一些乐理知识。但我不会弹琴,也没有学过。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祁臧倒也直言不讳。“也没什么。就是那天在曾成华家里看了相簿,他有个学生长得跟你有些像。当然,也就一些。嗯,虽然我没看过你那个年纪的照片……” “嗯。那可能是真的长得像吧。”许辞抬头看了一下月亮的位置,“咱们抓紧吧。争取在天亮之前搞定。” · 凌晨4点10分,将自己负责的区域搜索完毕,非洲人祁臧并没有找到电脑。他的气息大概波及了许辞,以至于许辞也没有找到。 欧气值点满的幸运儿是李正正。 他在他的区域成功找到了整整三台电脑,整个垃圾场一共也只找到四台,刑侦三队的垃圾场搜寻工作圆满结束。 四台电脑被连夜拉回市局,其中有三台通过用户信息、照片等可以判断出不属于袁尔阳,予以排除。 最后剩下的那台所有表面数据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基本可以认定是袁尔阳的电脑。 要靠这台电脑给袁尔阳定罪,首先要证明电脑是袁尔阳的。 痕检先来提取了生物痕迹,却发现指纹被擦得干干净净。 祁臧穿着一身臭气熏天的衣服守在电脑前,因为满脑子对袁尔阳的憎恶而皱紧眉头:“拆键盘,提取皮屑、汗液。我不信袁尔阳能把所有东西清理干净!” 忙活了许久,痕检员拿着提取到的生物痕迹赶紧奔向理化那边检验。技术队开始加班加点尝试对这台电脑进行数据恢复。 直到这一刻,祁臧才总算能够喘息片刻。 他去到停车场上车,带着在副驾驶座上小憩的许辞回家。 两人回祁臧那间单身公寓的时候俱是一身狼狈。 公寓大厅留守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对这二人侧目,眼神充满了探寻,还隐隐可见一丝鄙夷和暧昧。 ——这两人不会饥不择食在垃圾堆里搞过了吧? 两人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眼神,拖着疲惫的身躯快速回了家。 进门后许辞立刻把已经臭透了的假发取下来,然后很惋惜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大红色的地毯。“这地毯也得换了。脚踩过去都是臭的。” “换了好,买个颜色正常点的。”祁臧笑笑,指向卫生间,“你先赶紧去洗。” “那你……”许辞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祁臧摆摆手。“我没事。我不洁癖。你再拖着不洗,得难受坏了吧。” “嗯。”许辞点点头,也不多推辞,“那我尽快。” “不着急。”祁臧举起双手,“我就不帮你拿什么东西了。手里一股味儿呢。” “不用。谢谢。” 许辞以极快的速度奔向了浴室。那样子瞧得祁臧不觉莞尔。 等许辞洗完澡出来,发现祁臧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天已经亮了。一线天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照亮祁臧疲惫的侧脸,以及嘴唇边新长出来的胡渣。 许辞盯了他许久,在犹豫要不要叫醒他。 最终那股缭绕不去的臭味让他还是选择了叫醒祁臧,并快速打开某app,快速下单了一款新沙发。 · 在平安的加入下,两台电脑的数据恢复快了许多。 次日下午7点,数据恢复完成,远程控制程序、跟水声有关的音频全都恢复了出来。 晚上7点半,审讯室内,祁臧亲自审讯袁尔阳。 相关的犯案证据已确凿无疑。 但以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和证据来讲,袁尔阳的口供依然很重要。 ——因为他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想吓吓夏蓉,不知道这样会把她害死。如果是这样,故意杀人,就成了过失杀人,量刑上大有不同。 审讯室内,由于长时间没喝水,袁尔阳的嘴唇显得有些干裂。他的表情也有些怔忡,大概是没反应过来,警察能那么快发现他的作案手法。他原本自诩,自己做的是天衣无缝的。 看向袁尔阳,祁臧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杀夏蓉?” 第57章 “祁警官, 抱歉。你这句话,我没听太懂。 “确实……那两台电脑都是我的,我承认。我也承认我远程操控电脑播放了水声。但是我没有想要杀害蓉蓉。这一切只是一个意外。 “祁警官,蓉蓉最近有些不听话, 我只是想让她受到一些惊吓, 然后能乖乖听我话。我没有想到她会死。我愿意为她的死承担责任。但我没有想要杀她。真的没有。我永远爱她。” “真的。我永远爱她。你永远想象不到我有多爱她。” 审讯室里, 明亮的灯光照见袁尔阳通红的眼眶,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情真意切, 痛苦异常。说到情动处,那种痛苦居然不似作假, 而真是发自肺腑的伤心。 不过这种伤心显然并没有夺去他的理智。他咬定自己没有杀人动机,没有设计杀夏蓉。 再到后来他就选择了沉默, 说是需要见律师, 后面的一切由律师跟警方去谈。 办公室内, 忙活了许久的众人不由有些义愤填膺。 祁臧倒是鼓舞了一下士气。“人已经抓住了, 也承认了远程操控的事。再者, 虽然他咬死不承认, 他没有否认知道夏蓉病情的事实, 这点足够证明他‘故意为之’了。即便我们再查不到什么, 后面还可以看检察官和律师的博弈。何况我们还能继续调查。查一查袁尔阳公司的情况, 再把袁尔阳的亲戚朋友,挨个叫来问话!” 翌日。首先被叫过来的问话是袁尔阳的母亲刘丽萍。 “你怎么看待夏蓉搬出你们家的事?” “她自己神神叨叨不想住大房子, 偏要跑郊区去住, 那现在出了事儿怪谁啊?我们又没欺负她咯!再说了,我跟她一点都合不来。她搬出去, 我和她之间少些矛盾, 她和袁尔阳也能相处得好一些。 “诶警官, 我儿子绝对不是杀人犯。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他放了?” “不好意思,放不了。他已经承认对夏蓉采取精神控制。” “不是,什么叫精神控制啊?身为女人,听丈夫的话不也很应该吧?是,你们新时代的那些观念,我听不懂,也不想懂!就算我观念落伍吧,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他教育教育老婆怎么了?” 负责审讯的柏姝薇翻了个大白眼。 极力忍住了回怼的冲动,她皱紧眉头。“说说颜巧巧吧。听说你想撮合她和你儿子?” “是。” “为什么?” “这还有为什么吗?他俩家世天壤之别。夏蓉一点都不会来事儿,给我家带来不了任何好处。颜巧巧可不一样。人家千金大小姐,又喜欢我们家袁尔阳,我当然希望他俩在一起。” “那你有逼夏蓉离开袁尔阳吗?” “没有!我没当她面说过这种话!” “你只对袁尔阳说过?” “对。我希望他跟夏蓉离婚!” “他跟夏蓉签署过婚前财产协议吗?” “你、你什么意思?” 柏姝薇盯紧刘丽萍的眼睛,开口道:“袁尔阳跟夏蓉离婚,要分一半财产给她,然后才能娶颜巧巧。你不希望你儿子被分走一半家产,所以跟你儿子商量,干脆让夏蓉死。这是个很合理的推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89节 “合理个屁!”刘丽萍彻底没了贵妇的优雅,对着柏姝薇破口大骂,“我儿子绝对不是杀人犯!你们警察不要信口雌黄!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这么不好听,我一定要举报你!” “请你如实回答,有没有签这样的协议?”柏姝薇一拍桌子站起来,再以强调的语气问。 “没有!没有签,那又怎么样?!”刘丽萍怒道,“夏蓉很听我儿子的话,而且她是那种一直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人,说实话,虽然我一直嫌弃她,她还真不是为了钱和我儿子在一起的。就算让她净身出户,她也不会有什么怨言!我犯不着因为这种事儿把儿子变成杀人犯! “你们可以说我虚荣势利,可以说我思想腐朽现在还讲三从四德,但不能认为我是法盲、是目无法纪、心狠手辣的那种人!” 观察室内,祁臧透过单面玻璃静静看着一切,收到柏姝薇发来的消息。“她被刺激得这么生气,好像还真没有教唆儿子杀人。” 祁臧通过耳麦指示:“没事儿,适当刺激一下,让她继续生气。情绪上头容易说实话。其他人同步找线索——” 话音未落,祁臧手机一震。 拿起来一看,是许辞打来的电话。 关掉耳麦,祁臧暂时离开观察室,回到了自己那间平时不怎么用的办公室,关起了门问:“嗯?什么事?” “审讯进展如何?”许辞问。 “没什么明显的进展。不过应该能从他母亲这里问出点东西。”祁臧道。 片刻后他听见许辞说:“给你提供一个线索。” 祁臧笑了笑。“请讲。” 许辞便道:“还记得袁尔阳之前说,他和颜巧巧是在今年年前的一场酒会上认识的吗?我还跟你说,那个酒会我去过。我听见有人说颜巧巧主动去找弹钢琴的袁尔阳要微信。” “对。这有什么问题?”祁臧问。 “袁尔阳进监狱的事情,已经有报道了,正好,我今天去找林景同汇报工作的时候,撞见秘书办公室的她们正好聊到这件事。听到她们似乎知道点内部,我也就装作无意顺口问了几句。” 许辞道,“特助提到,她当时在年前那场酒会上也误会了,后来跟颜巧巧秘书混熟了,才知道一些八卦——颜巧巧不是在那场酒会上才对袁尔阳一见钟情的。他们大概两年前就认识了。” 祁臧霍然站起来。“两年前?这么说,袁尔阳还真早就出轨了?” “倒也不是。”许辞道,“按总助们的说法,颜巧巧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她两年前就对袁尔阳表露过好感,也堂而皇之去他家拜访过。不过她是不肯当小三的……她跟袁尔阳提过,她说她打听了,袁尔阳的游戏公司经营得并不顺利,甚至他父亲的袁氏地产也面临很大的财务危机。她愿意提供资金援助,只要袁尔阳跟她结婚。” “明白,多谢。只是我没想通……”祁臧简单给许辞讲了一下针对袁尔阳母亲刘丽萍的审问结果,“如果不是担心被分走一半财产,以夏蓉对他的听话程度,他完全可以让她同意离婚。他到底为什么非要杀她?” 许辞沉默下来,大概也是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继续审讯,我来查一下袁氏地产的财务年报等信息看看。袁尔阳那家游戏公司我也查查。” 跟许辞通话完毕,祁臧径直去了审讯室,与柏姝薇做了交换。 他一步步走到刘丽萍面前,问:“袁尔阳早就认识颜巧巧了,是不是?颜巧巧也早就去你家拜访过了。你们为了摆脱夏蓉,计划了两年?” “没、没有!绝对没有!” 刘丽萍依然矢口否认,但表情明显比之前慌张了许多。 祁臧道:“我马上给你上测谎仪,把袁尔阳和颜巧巧的事情交代清楚。” 刘丽萍立刻道:“我不是法盲,测谎仪不能当证据!” 祁臧笑了。“它确实不能当证据,但它也有极高的准确度,来帮我们认清事实,进行下一步推测。与此同时,法院那边也可以酌情参考。给你一分钟的准备时间。” “不、不用了。”刘丽萍豁出去了一般开口道,“是,他们之前认识。那又怎么样?可我儿子没有做对不起夏蓉的事情!人家千金大小姐也很有原则!他俩这两年没见过几面!” · 另一边,许辞上网查起了袁尔阳父亲拥有的袁氏地产、袁尔阳自己游戏公司的相关情况。 袁氏地产是上市公司,财务年报的内容很详细,网上也有很多相关资讯。袁尔阳那家游戏公司倒是没有上市,年报不对外披露,不过国家信息信用网站能看到些基本数据,许辞查阅了相关信息后,再搜寻一下相关新闻。 许辞很快搜到了袁尔阳接受的一则采访。 那采访还是许多年前进行的。镜头里的袁尔阳显得很年轻、也很意气风发。他道:“现在还有很多外地人选择来锦宁市工作,房地产这块始终是可以做下去的。不过基于一些政策管控,再考虑到房价目前上升空间不高……我没有选择子承父业,而是想开拓新领域试试。我公司主力研发的游戏,是基于手机端的……” 末了,袁尔阳冲着镜头道:“这是我终身为止奋斗的事业。我相信它一定能取得巨大的成功。”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袁尔阳的游戏并没有非常成功,相反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如果后续资金跟不上、公司破产,前期的所有研发投入将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原本他可以向袁氏地产求助的。那是他父亲的公司,完全可以为他提供资金支持。可这两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袁氏地产更是投资失败,资金链依然有问题。 其中一则资讯尤其引起了许辞的注意—— 清丰集团有收购袁氏地产的打算,已经请了投行和袁氏地产接触。 按清丰的习惯,会把价格打压到最低。到时候袁氏地产还是没钱,袁尔阳的公司大概率还是要凉。 这种情况下,袁尔阳似乎必须要通过与颜巧巧结婚的方式来保住他的终身理想了。 可正如祁臧问的那样——袁尔阳没道理非杀夏蓉不可。他为什么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 许辞合上电脑,轻轻阖上眼睛,按了下眉心,再抬眼朝窗外看了一眼。梧桐已经泛了黄,在风的吹拂下打着旋落上草地。掺杂着些许枯黄的青草起起伏伏,下面是泥土深深浅浅的脉络。 极具色彩感的初秋,却让许辞想到了只有黑与白构成的琴键,继而就想到了那一页沾满了鲜血的十二平均律。 那一刻许辞心中有了某种答案。 轻叹一口气,他给祁臧发了微信,约他一起吃晚饭,顺便聊聊袁尔阳的事情。 晚上7点半,两人约在了市局附近的一家餐厅包厢内见面。 让祁臧有些诧异的是,许辞又把自己扮作了谢善。 “这是什么情况?”祁臧问他。 “晚上审讯带上我。我有以谢善这个名字办理的心理咨询方面的证书。你可以走个流程,说我是你请的特别顾问。我帮你们审问。”许辞道。 “所以你是想到袁尔阳的动机了?” “大概吧。还不算确定。试试就知道了。后面还有什么进展吗?” 在对刘丽萍问过话后,祁臧今天特意请到了跟袁尔阳关系很铁的兄弟,这兄弟是跟着他一起创业的,两个人的关系可见一斑。 袁尔阳的这位兄弟同样坚持不认为袁尔阳会杀夏蓉。 他表示,当年夏蓉想和袁尔阳结婚,遭到了刘丽萍的反对。夏蓉怕刘丽萍觉得自己是看中了袁家的钱,主动提出要签婚前协议,如果两个人离婚,她不要一分财产。 后来是袁尔阳对他母亲下跪,并对母亲说绝不会签这种协议。 袁尔阳强势、决不妥协,刘丽萍这才不得不同意。 “所以,袁尔阳真的很爱夏蓉,他们之间可能出了点问题,但他绝对不会杀她,更不会为了钱杀她! “警官你说的不错,我们公司是遇到点问题……可即便真走到要靠袁尔阳娶颜巧巧来解决问题的地步,夏蓉也可以理解的。她非常通情达理,也很在乎袁尔阳,她不会在袁尔阳最难的时候分走他的财产,也会为了成全袁尔阳的梦想而放手。他们完全可以好聚好散…… “真的,我了解夏蓉的性格。甚至,我其实几个月前找机会向她旁敲侧击过。她当时就说,袁尔阳很支持她的事业,即便遭到母亲的强烈反对,他也始终支持她继续谈她的钢琴,那么反过来,她也会支持袁尔阳的梦想。无论她会放弃什么,她都会支持,哪怕是放弃他们之间的婚姻和爱情。” 袁尔阳这位兄弟的话更是把大家弄糊涂了。 要不是证据就在眼前,他们都要相信,袁尔阳还真是个极其深情的人了。 后来警方把颜巧巧也请了过来。 这位美艳的千金小姐有着夏蓉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果是夏蓉是不知人间烟火的仙,颜巧巧就是深入红尘的人间富贵花。她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仿佛并不在公安局的问询室接受问话,而是在召开发布会,聚光灯全都在她身上的那种。 “是。我是喜欢袁尔阳。结了婚可以离婚嘛,大家公平竞争。喜欢的就要争取。我没觉得我有做错。再说,在他跟老婆离婚前,我也没跟他搅在一起呀?我只是提出,我可以帮到他,帮到袁家而已。 “这两年我跟他的接触并不多。当然,每次见面,我都会问他的决定,让他知道我的条件依然有效。” “他很爱他老婆?嗯,这点我知道。不然你们觉得我为什么想和他结婚?以为我看上他的脸?我为什么不去娱乐圈包养更年轻的小鲜肉? “以为我真看上他弹钢琴啊?他弹钢琴都是大学以前的事了。上大学他就开始为自己的事业谋划,兴趣爱好这方面是彻底荒废了。他那弹琴的水准,我可看不上。 “我看上他,还真是因为他和夏蓉的故事,现在深情的男人太少了,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那就不能放。 “你们大概不知道一件事吧,我听袁尔阳一个高中同学讲的。有次他俩和学校登山社的人去爬山,遇到泥石流被困在了一个山口。袁尔阳把自己的吃的喝的全都优先给了夏蓉。他愿意为了夏蓉去死。” “此外,我听说过袁尔阳为夏蓉下跪、为她反抗家里的上上下下,也见过综艺节目上他对她百般照顾的样子。我觉得夏蓉有点像巨婴了,连喝口水都要袁尔阳去倒,她会拖累袁尔阳一辈子。夫妻是该互相扶持的。他们俩的关系很不健康,走不远。 “我没有使什么乱七八糟的手段,我在袁尔阳面前也没有搔首弄姿,我只是给他一个选择,让他出于理智,从性价比去分析,谁当他的妻子,会带给他更大的好处。实际层面的好处。” 帮许辞盛了碗汤,祁臧道:“她这话把柏姝薇气惨了,明明想抢人家老公,还说得理直气壮,话语里还都是自己一点错没有。偏偏她说得有理有据,柏姝薇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许辞淡淡一笑。“要是知道袁尔阳这十几年来是怎么把夏蓉变成所谓的‘巨婴’,颜巧巧的表情估计很精彩。” “那话说回来……”祁臧看向他,“你猜的动机是什么?” “我猜,有一件事袁尔阳没有撒谎,所有人也都没撒谎。那就是他依然爱着夏蓉。” 许辞道,“证据之一,是那响了一整晚的钢琴曲。袁尔阳为什么不让孔大同干脆连夜带走那些电脑和音响,而非要留在现场,故弄玄虚地放一晚的钢琴曲,以至于我们会在第一时间把电脑作为物证扣下来呢? “其实那不是故弄玄虚,也根本不是杀人手法里的一环。他为死去的夏蓉放了一整晚她最爱的那些曲子,是在为她送行。 “证据之二——夏蓉死的时候,旁边乐谱摊开的那一页是十二平均律。袁尔阳看到的第一反应是无法面对,这才会顺手把书页翻到了其他位置。 “改变了页码的乐谱书、响了一整晚的钢琴曲,都是袁尔阳爱夏蓉的证明。” 祁臧不解。“他如此爱夏蓉,为什么要杀她?” “俗话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可袁尔阳偏偏想要兼得。” 许辞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汤,汤匙与白瓷碰撞,发出了叮当响声,他垂着眼眸,低声道:“梦想的事业,夏蓉的深爱,他都想要。” 领悟了什么,祁臧几乎心下骇然。 他忍不住皱眉,看向许辞问:“你晚上想怎么审问他,让他吐露实话?” “试试吧。看能不能让他崩溃。”许辞抬起眼,瞳孔黑得深不见底,他面无表情道,“他用心理学杀了夏蓉。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心理学的技巧,让他崩溃。 “高中时期的他愿意为了夏蓉死,现在不同了,至少他把梦想这件事摆在了夏蓉之前。但我们要赌一把,他还是爱夏蓉的。” · 当晚。祁臧带着“心理学顾问谢善”来到市局,对袁尔阳安排了一场特别的审问。 袁尔阳一副不动如山的淡定模样,似乎咬定了警方拿他没有办法。 看着祁臧、柏姝薇走进审讯室,旁边还有个他不认识的“女人”,他也毫无所惧,甚至浅浅笑了一下,主动朝祁臧他们打了个招呼。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审讯室的门合上不久后,屋子内的灯忽然灭了。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光亮与钢琴声。 那首钢琴声让他无比熟悉,是夏蓉原创的一首曲子。 “尔阳,我经纪人不是建议我出钢琴故事书来纪念我们的爱情吗?现在第一首曲子已经好了。我发布出去,大家都很喜欢呢。你喜欢吗?” 夏蓉的话言犹在耳。 并没有发现这回自己没有被铐上手铐,袁尔阳下意识循着琴声的方向转过身,这就看到了在夏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0节 夏蓉不同时期出现在不同舞台的照片,开个人演奏会的录影,在真人秀里出演的片段……一一通过投影在白墙上出现。 看着看着,袁尔阳的眼睛就湿了。 抹了一把眼泪后,袁尔阳看到某个片段,却是又笑了。 那是真人秀的时候,他们在某个古镇里行走,袁尔阳给她买橘子,她不肯吃,要让袁尔阳先“试毒”。 袁尔阳尝过后骗她说不酸,夏蓉这才肯吃,哪吃那橘子把她牙都快酸倒,当即招呼了袁尔阳一记拳头,却被袁尔阳握住手偷亲了一口。 大屏幕上,夕阳下夏蓉羞涩的脸被照得红彤彤的,美得娇俏、格外惹人怜爱。 可是这样的笑容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想到这里,袁尔阳脸上的笑容不见,终于又落下了眼泪。 就这样,屏幕一直播放了半个小时,袁尔阳也痴痴地看了半个小时,期间哭了又笑、又笑了又哭,他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到了下一刻,屏幕画面骤变—— 夏蓉躺在血泊的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袁尔阳立刻后退,后背重重撞上桌子,他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钢琴曲还在继续,他不想看,转过了头,可投影跟着转动,这回在他面前摆放的是夏蓉尸体在解剖台上被切了“y”字型的样子。 镜头继续给特写,她紧闭的眼睛、再也不会张开的唇、再也不会弹琴的灰白色手指…… 再接下来是她被掏下来的,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心脏、肝脏、肾脏…… “呕——” 袁尔阳终于开始忍不住干呕。 许辞拿起麦克风在这个时候冷酷地开口:“你纵容孔大同留下……他在屋子里住了那么久,都没有对夏蓉做什么,你就以为他始终不会做什么,是吗?这是你的侥幸心理? “可你知不知道夏蓉被他砍了多少刀?38刀。整整38刀。 “你又知不知道,他强|暴了夏蓉的尸体。她身下的撕裂伤又有多严重……” “别说了!别说了!他妈的闭嘴!”袁尔阳骤然嘶吼出声。 “这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杀了夏蓉,你把完全无法反抗的夏蓉献给了孔大同。” 许辞道,“你想她走在她喜欢的钢琴声中。这其实是你的心愿对吗?按照你的预想,也许那会儿夏蓉还没有完全死透,她的大脑也许还有知觉……那么你明白吗?她或许知道自己受到了怎样的侵害。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感受着,可完全无力阻止” “我让你闭嘴!!!” “我来告诉你,那38刀分别划在哪里。她左边第一根肋骨下方有一刀,伤口长达十厘米。那个地方,你曾经吻过吗?曾动情地触碰过,对吗? “她的腹部的伤口最长,有二十厘米。不过因为那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尸僵,伤口不算深……你知道什么叫尸僵吗? “尸体已经出现了尸僵,可她身下的撕裂伤却如此严重……那么你能认识到,你深爱的夏蓉遭受了多么严重的侵害吗?” “对了,听说你喜欢她的眼睛?要不要让我告诉你,尸检的时候,有一只蛆虫从她的眼睛爬了出来。她的眼皮现在轻轻一碰,就可以碎掉…… “夏蓉真是太可怜了。不过没关系,等凶案结束,我们会把她的脏器一一放回原位,然后将她被切开的身体重新缝合,你对缝合的针法有没有要求——” “你他妈闭嘴!闭嘴!!!别说了!!!!” 袁尔阳双手握成拳,不断地砸向地面,不多时就砸得满手都是血。 “你爱她。”许辞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那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我……因为我爱她!我要跟别人结婚!我必须要和别人结婚,不然袁家会完蛋,我会失去一切…… “可我不想失去夏蓉。我不要失去我和她的婚姻。我不要离婚,我只想杀了她。这样她从生到死都只属于我。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你们满意了吗??!!” 泪流满面、几近崩溃之际,袁尔阳忽然又笑了。他跪坐在地上,弯腰笑了很久,然后说:“其实我是为她好。她离了我就不能活了。她没有生活常识,连怎么交水电费都不知道。她连泡面都没自己泡过!她什么都不会……她一个人怎么活? “她死了才好。不然她一个人……太可怜了。我一想到我跟别人结婚后,她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守在那栋空荡荡的房子里,我就心痛难忍。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让她面临那种局面。我只能杀了她! “我是为了她好……我这是在照顾她……” “当然,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好。我妈说得对,颜巧巧说得对,所有人都说得对,我被夏蓉绊住了。我这辈子都被所谓的情情爱爱绊住了!她是我的软肋,她在拖我的后腿。没有了她……我才能过上更好的人生! “佛家、佛家说得好啊,‘断爱近涅槃’!,断爱、杀妻……我这是涅槃、这是成佛的做法!哈哈哈……我斩断了心里所有的痴缠,我亲自拔掉我骨肉里的软肋…… “这样以后,我不会有任何羁绊、任何弱点了……我可以更好。袁家可以更好。 “夏蓉一死,再也没有人能够困住我了。” 第58章 审讯室内, 投影仪关闭,光幕暗下,明亮的日光灯打下来, 袁尔阳狼狈不堪的样子再也无所遁形, 如同他的犯下的罪一样, 彻底大白于天下。 袁尔阳依然跪坐在地, 眼泪鼻涕都涌了出来,嘶吼着说出那些话后, 他几乎哀哀欲绝, 脑子挥之不去的是夏蓉的尸体、一刀一刀的创口、以及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脏器……即便回过神来, 刚才自己把不该说的全部说了, 他也没有力气再去多思考什么。 祁臧一言不发看了袁尔阳许久, 等他回过神来,接过许辞手里的麦克开口:“或许在青葱岁月里,你真的爱过夏蓉,不过自从你第一次尝试控制她开始, 这份爱已经变质了。 “你这不是在爱人,你是在养宠物……不,你比养宠物还不如,你是从森林捕获了一只野兽,你拔掉它的牙齿, 砍断了它的利爪, 让它无法独立生存, 只能依赖你而活。在你高兴如意的时候, 你可以无穷尽地对它释放你的耐心, 把好吃好玩的全部双手奉上, 但一旦你不如意了, 你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它,因为它会拖你的后腿…… “可你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没有去掉它的爪牙,其实它也是可以帮你赶走想要破坏你生活的‘怪物’。 “在你将它改变的时候,它已经不是最初你爱上的模样。那么这份爱当然也会随之变化。所以,曾经可以为了她去死的你,如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她。等待法律的制裁吧,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审讯暂时中止,祁臧先开车送许辞回自己的公寓。 他倒是还得返回市局。袁尔阳目前只是承认了他有故意杀人的想法,但对于一些作案细节,还需要他进一步交代。 只不过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继续接受审讯。所以祁臧给了他一些缓冲时间。顺便,利用这段时间,他送许辞回去。 车开到大楼下停下来,许辞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上楼,似乎有些发怔。祁臧问他:“在想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你跟袁尔阳说的那番话,让我想到了一首诗。”许辞想了想,又补充道,“很理想化的一首诗。” 祁臧道:“让我猜一猜……是不是《致橡树》?” 许辞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旋即点点头。 紧接着就听见祁臧念了这首诗:“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像刀,像剑,也像戟;我有我红硕的花朵,像沉重的叹息,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将目光放在许辞身上,祁臧语调沉沉地念了诗文的最后一句:“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爱——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闻言,许辞手放在坐垫上,不觉用力捏紧了坐垫,他回看祁臧,眉头不由皱起来。“祁臧,我——” “你先下去吧。早点睡。不用等我什么的。”祁臧道。 停顿三秒后,许辞终究点点头,下了车。“路上慢点开。” “好。再见。”祁臧朝他挥挥手,打方向盘,调转车头,再回市局。 · 夜已深。审讯室内,面对着勉强恢复过来的袁尔阳,祁臧不疾不徐地将问题一个个抛出来。此刻袁尔阳已不得不配合,将所有作案过程全都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末了他叹出一口气:“我原本以为……我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能够发现的。她练钢琴各种熬夜、以至于心梗猝死……本该是这样的。那天早上,我赶过去,看到孔大同做了那些……我气得浑身发抖。可另一方面我又赶到庆幸。这样一来,凶手肯定会被当做孔大同,而不是我。 “是我错了。他的所作所为,反而会把一切往凶案上引……是我引狼入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我引狼入室。” 其实袁尔阳说的不错。 如果不是孔大同对尸体做了那些事,很可能这件事会被当做单纯的猝死来对待。不深入调查夏蓉,根本发现不了问题。 那样袁尔阳很可能会逃脱制裁。 然而祁臧却开口:“但如果不是孔大同,你也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无法轻易被夏蓉发现的地方放音响和电脑。而且,如果不是他在家里弄出的动静让夏蓉进一步神经衰弱,她也不会被轻易吓死。你想利用孔大同,最终也因为他暴露了罪行。这不叫你运气不好、或者掉以轻心。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是……”袁尔阳苦笑,“天网恢恢……哈……” 祁臧问他:“从你刚才的口供来看,你清楚地知道‘意念自杀’这个概念。你是怎么知道的?” “夏蓉从高中开始就经常看心理医生。我一开始确实是出于对她的照顾,想跟着了解一下,这样一旦她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及时发现。没想到后来……”袁尔阳摆摆头,“没想到这给了我灵感,教会我怎么控制夏蓉,甚至杀了她。” “那么,怎么应付警方,有人教你吗?”祁臧问他,“是你提前咨询过律师,这才咬死不开口,非要说自己是过失伤人的?” “我来这里之前,夏蓉一个师弟正好来我家做客。我跟他说,我绝对没问题,不会坐牢。他却说这案子落在你祁警官手里,我就悬了。是他跟我说,只要我咬死不承认,你们就不会拿我有办法……” “夏蓉的师弟?是谁?”听到这里,祁臧迅速皱眉。 他的脑中立刻浮现出了照片上那个和许辞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少年。 袁尔阳低着头,一脸颓唐与懊丧。并不知道祁臧为什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他倒也开了口:“我也不太了解他。这两年其实夏蓉跟他联系也少了,毕竟她这两年被我……我只知道他叫井望云,之前一直和夏蓉一起跟着曾成华学琴,后来心脏不好,去了美国治疗。” 祁臧霍然起身。“你说他叫什么?” 袁尔阳几乎被祁臧的举动吓一跳。 猛地抬起头,对上祁臧极深极沉的目光,袁尔阳咽口唾沫,道:“他姓井,叫井望云。” 祁臧的反应实在有些反常。 旁边负责记录的柏姝薇都不免觉得惊诧。 惊诧过后,她小心翼翼拉了一下祁臧的衣袖,提醒道:“那个,老大……” 祁臧的脸色沉得可怕。 过了好一会儿,他阴沉的脸似乎才总算缓和些许。 重新坐下来,他看向袁尔阳。“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井望云的一切。另外,他还有没有说过什么别的话?任何你觉得奇怪的、重要的话,全部告诉我。” “他……是有一句话挺奇怪的。”袁尔阳道,“他问过我,如果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自己的人生彻底被另一个人取代了,我该如何自处……我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觉得挺奇怪的。其他也就没什么了……我跟他真的不熟。关于他的事,你不如去问曾成华。” 此时此刻,祁臧那间高级公寓内。 许辞正抱着一杯热茶坐在窗边。 此地离市局不算远,遥遥可见那栋还亮着灯的建筑。 再远一些的地方,是许辞那另一间不为人知的小公寓。 这是个晴朗的夜晚,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中,一轮明月高垂,月华如薄纱般倾泻而下。 这不免让许辞想到了那日琴房里,井望云弹奏的一曲《月光》。 “许辞……我现在该这么称呼你,对么?”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1节 那会儿的井望云对他道,“我关注到这件事案子后,立刻找上了袁尔阳。正好和他认识,我干脆利用一下他。所以……那个姓祁的警察会从袁尔阳那里知道我的存在。我猜,他会就此展开调查。他会怀疑你真正的身份。” 许辞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几乎怒不可遏。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问:“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不需要问太多。我只是将此事告知你,仅此而已。”井望云回之以同样冷硬的目光,然后他笑了,“愤怒吗,感到无能为力吗?可你自己的行事风格不就这样?” 思及于此,许辞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在看到那轮明月的时候,把杯子捏得更紧了一些。 之后他转身回房,服下一颗安定,躺上床,盖好被子,闭眼睡觉。 · 市局那边,审讯彻底结束的时候,时间已至凌晨三点。 但好在案情已告一段落,剩下的都是一些整理材料、写结案报告之类的文字工作。 袁尔阳被两位警员押走了,柏姝薇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伸懒腰,忍不住问祁臧:“老大,那个叫井望云的是谁啊?” 却见祁臧面容无比严肃,丝毫没有凶案告破后的轻松。 片刻后他道:“柏姝薇,交代你一件事。刚才的记录、视频交给我,我单独送给某位领导审阅。存档、或者其他人想调阅的那份资料里,你把井望云相关的资料全部抹去,一个字也不要提。关于袁尔阳在审讯中提到他的事情,你暂时也不要对任何人说。” 柏姝薇从未听祁臧提过类似的要求,当即停止了背脊,也严肃起来。“这、这是……” “没什么。那涉及到一桩旧案。暂时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祁臧侧头看向她,“你总该是相信我的。” “那我当然相信你。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可怕。搞得我们好像内部其他人有问题一样……”话到这里,柏姝薇也不敢多问了。 “等时机成熟,该让你们知道的,都会让你们知道。只是暂时需要瞒一下,有劳了。”祁臧道,“记住,连李正正都先别讲。” 闻言柏姝薇脸红了一下,似乎觉得祁臧这个“连”字用的非常微妙。然后她肯定地一点头。“放心吧老大,我嘴很严。就是……” “就是我还想说个事儿。”柏姝薇看祁臧的目光望过来,赶紧道,“啊,这事儿倒是与案情无关。” “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祁臧道。 柏姝薇眨了眨眼睛。“我……我就是有点被谢善姐姐惊到了。一开始我是向着她的,现在居然有点偏向章小雨了。” 竟不料柏姝薇说的是这种事,祁臧哭笑不得。“天天瞎捉摸什么呢。自己的私事整清楚没有?” “我、我这不是八卦啊,也不是多管闲事。我也知道,在背后说别人不太好。但是……但我也当了几年刑警了,我直觉一般也还挺准的。” 柏姝薇挠挠头,“我就是真的有点被吓到了。我觉得……谢善小姐姐刚才说那些话,实在有点邪门。一般人哪有她那样的心理素质,又能想到那种办法呢? “就是说啊,对于有的变态杀手,我们普通人是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和动机的。只有变|态反人类,才能理解变|态反人类……可能这话有点过了,但我话糙理不糙哈。你看,谢善不仅能猜到袁尔阳的动机,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面无表情给袁尔阳展示那些内脏的时候……” 语毕,看到祁臧面色变得更可怕,柏姝薇赶紧住嘴了。“当然,谢善是学心理的,所以她可能只是……可能只是我想多了。我真没有说她坏话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她的心理状况、精神状况……顺便提醒一下老大你……” 柏姝薇以为自己肯定得被祁臧训一顿。 不料许久之后,祁臧不仅没训她,还给了她一个回答:“其实我跟他以前就认识。久别重逢后,我一度以为对他有过怀疑,觉得他可能彻底变成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甚至我根本没有认识过他。 “你刚才说的某一部分内容,我也认同。他审讯袁尔阳的时候,我也觉得他身上有股邪性。我也会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是不是只有恶魔才会了解恶魔……可内心深处的我更知道,他不是恶魔,不是反人格,更不是什么变|态。 “久别重逢后,我见过他为了救人奋不顾身的样子,而且不止一回。” 第一回 ,许辞用自己换下朱秀,冒着极大的危险保住了她的性命。哪怕也许她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她毕竟犯了法,还试图包庇一个杀人犯。 可这就是许辞的原则,也是他身为警察的信仰。 审判人的善与恶这件事,他交给法律裁决。 他永远不会对任何人见死不救。 第二回 同样,哪怕被平安背叛,许辞也要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将他救下。 更别提在公安大学上学的实习期间,许辞竭力抓捕罪犯、拼尽一切保护人质…… 从头到尾,他所作所为,没有半点对不起警察这个身份。 “不过你说得对。我会进一步关心他的精神和心理状况。”祁臧道。 跟恶龙缠斗时间太久的人,很难不受半点影响。 祁臧几乎无法想象许辞心理上承受的压力。 思及于此,对于他的那些隐瞒,对于他可能又一次欺骗自己他真实身份的事实,祁臧前一刻还有些气闷,这会儿好似已经觉得无足轻重了。 他忽然又想到了《致橡树》。 ——爱一个人,不仅是爱他这个人本身,还爱他的坚守,爱他脚下的这片土地。 · 三日后。 夏蓉之死一案基本宣告结案。 荣副局办公室里,祁臧老老实实做了个详尽汇报,要离开之际,被荣勇叫住了。 端起那杯养身枸杞茶,荣勇给祁臧投去了一个一言难尽、而又痛心疾首的眼神。 祁臧:“师父这是……怎么了?有话跟我说?” “夏蓉大小算个名人,这次的案子很受关注。你成功破案,网友们对我们警方的破案效率表达了高度赞扬,局里领导对你很满意,内部简报上的报道也对你大加赞赏。你师娘觉得这次给你说亲事,总能成了,她帮你相中了一个在检察院上班的姑娘,人姑娘特别优秀!谁料她跟人姑娘一说,人姑娘马上跟你师娘说——” 话到这里,荣勇大摇其头,“说你三两天换一个女朋友,还有脚踏两条船的嫌疑……祁臧啊,你这铁树开花归开花,不能一下子开成桃花啊!凡事过犹不及懂不懂?你怎么突然就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呢?个人作风问题,你注意下啊!找到合适的稳定下来,不要换来换去的!你看你这浪荡子的名声,都传到外面人耳朵里了!” 祁臧:“……” 祁臧觉得自己非常无辜,但又不能挑明什么,只得把浪荡子的名声扛下来。“是,师父。我一定深刻反思自己的行为!” “行。去吧去吧!诶等等——”荣勇叫住他,这回不比平时说笑,脸色忽然严肃起来。 荣勇一张马脸被多年刑警生涯训练出了一身匪气,严肃的时候极其唬人。他盯着祁臧问:“上回……省厅的文钰怡找过来了。你们谈过了吧?到底什么事儿?跟之前的分尸案有关?我怎么听她当时的话,感觉这里面别有玄机呢?还有…… “你去见刘副厅的事情,跟我打过报告。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张局?” 祁臧是云海省锦宁市公安局的,张云富是他的直属领导。 可现在他参与的任务,又是受淮海省刘副厅的指示,且现在看来这双方人在互相怀疑,其间关系实在微妙,处理起来也颇为复杂。 可祁臧不得不在程序上给自己的领导做出必要的汇报。 “是事关淮海省的一桩旧案。”祁臧道,“因为这几次的案子里的人和事,我被牵连了进去,刘副厅那边需要我配合调查。师父,抱歉,这件事还不能对外公布。程序上,我得支会你一声。但我不能透露任何内情。” 与荣勇进行了颇为沉重的一番谈话,祁臧回到大办公室,正好听见李正正在哀嚎。 “干嘛呢鬼哭狼嚎的,案子不是破了吗?”祁臧开口问。 然后他就看见了李正正充满指责的眼神。 祁臧挑眉。“哟,看来还跟我有关。我得罪你了?” 李正正语带几分控诉。“老大,这事儿你还真得负责。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清丰集团旗下有一个叫清丰制药的医药研发公司。” “是。他们声称弄了个老年痴呆的药。你想买它家的股票。但我帮你问过专业人士了,让你别买。”祁臧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李正正痛心疾首,“清丰制药和怀望科技在对打,两家的药都是针对老年痴呆的。我家人本来重仓持股怀望科技,他们收到消息,觉得怀望科技有可能通不过药监局,想改投清丰制药的,大家都看好清丰制药……可你偏说一定不要改投清丰!” “所以呢?”祁臧问他。 李正正锤了几下胸口。“所以我说服了我们家里的人,继续持有怀望,而不是清丰。结果……怀望今天跌停了!市场上全是它的利空消息。反而清丰制药一路飙涨!我无了……回家过年,我那帮亲戚得宰了我!!!” “啧,刚跌停而已,别割肉,先放着呗。没有卖,那就不算真亏。”祁臧面色不改,丝毫没有被指责的觉悟,顺便调侃了他一句,“再说了,过年不敢回自己家,你可以回柏姝薇家。” 李正正脸刷得红了。 柏姝薇也脸红了,她扬手指着祁臧,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扭头看向一边。“我才不带他回家!我不认识他!” 李正正:“…………” 另一边。 许辞跟舒延约在了一家很隐秘的日料店包厢。 两人隔了很长时间先后到达,并让所有服务人员都退下。 舒延问许辞:“今天的股票市场,你关注了吗?” 许辞点头。“嗯。怀望科技的k线走向很奇怪。明显有人砸盘。再加上这些日子的各种资讯……我怀疑有人在恶意做空怀望科技。” 舒延面露不理解。“我们国家证券市场不是不允许做空吗?” “确实是不能通过证券公司做空。但你忘了还有一种特殊情况——”许辞严肃道,“大股东私自出借股票。” 反应过来后,舒延没忍住锤了一下桌子。“怀望科技的第二大股东是梅欲驰!他之前接触过清丰的关鸿文!” 关鸿文曾委托专门买卖妇女从事卖|淫活动的商博然,根据所谓的生辰八字天干地支,为梅欲驰在某个山村买了个姑娘,取名为王玛丽。王玛丽跟了梅欲驰,染上艾滋,后来又被四色花的人杀掉分尸,借袁小兵的手沉于白云山云梦湖。 这是许辞他们已经通过调查知悉的事实。 “所以,我怀疑关鸿文私下和梅欲驰达成了协议,王玛丽有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什么而被灭口的,这方面我会找我的渠道再做进一步调查。 “总之我猜测……关鸿文从梅欲驰那里借入了大量怀望科技的股票,再放到市场上,弄一堆利空消息。等怀望股票大跌,他再低价买入,还给梅欲驰,以此赚取差价。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有大庄家在操纵股市,他们会冒用大量散户的账号操作股票。”许辞道,“所以,你们经侦后面可以从各个证券公司入手,深入调查违规开户的情况。另外—— “清丰做的恶事不止这一桩,这次调查袁尔阳的事,我看了他父亲公司的情况。袁氏地产濒临破产,应该也跟清丰集团脱不了关系。这方面的证据,我搜集后提供给你。” 第59章 某冷门度假小镇上。 沙滩上游客寥寥。浅海上倒是少见地漂着一艘游艇。 游艇上的人这会儿正在吃饭, 吃的都是最新鲜的海鲜,摆在最中央的一道飞鱼刺身是刚从海里钓起来的,由顶好的厨师现场烹饪而成。 主座上坐着一人, 三庭五眼的比例颇为完美, 看得出年轻时也生得算是面容俊美,只可惜现在已不免露了老态。尤其他鼻梁旁边的那道疤, 狰狞而又可怖, 生生把一张原本好看的脸割裂了一般。 此人正是老k。 吃了一口肉质爽脆的刺身,老k没有面露满足,倒是露出些许惆怅与怀念并存的神情。“要我说, 再高级的吃食,都不如我还没发家的时候,在锦宁清水巷吃的那一口牛肉米粉和葱油饼!” 旁边坐着的是山樱。他仍然穿着一身日式浴袍。这副样子的他曾经很不受老k待见。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2节 山樱刚来四色花的时候,老k曾对他道:“你这是不是就是整的年轻人喜欢的那什么……cos、cosplay, 是这么念吧?不是, 你穿着这一身去那帮小赤佬谈生意, 人家以为我老k还供不起手下人买衣服!” 后来看着山樱手执一把武士刀,干脆利落地把前来找茬的缅甸某本土帮派的人士几乎横腰斩断后,老k再也没有批评过他的穿着。 阿达还帮山樱对老k解释过:“我们山樱那最多也就是‘中二’, 日本动漫看多了!我是不理解小鬼子们的动画片!但年轻人都喜欢那玩意儿!” “不是我喜欢。是我的老师喜欢。”年轻的山樱毫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血, 脑袋歪了一下, 嘴角的笑显得有些乖张, “他一把年纪了, 偏偏喜欢这些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此时,山樱举起红酒杯, 和老k碰了一下, 再道:“k叔, 别担心,路正在慢慢铺,有机会回去的。你很快就能跟你的老朋友林怀宇见一面。” “哈哈……老林啊……害。”老k摆摆头,“我在缅甸这些产业难做,天天被警察追得到处跑。我以为他挺出息呢。谁知道现在还要我帮忙!” “实体越来越难做,清丰集团前些年做的投资也都失败了,资金链危险得很。”山樱道,“要我说,你们重新合作,那还真是双赢的好事。” “是啊,股票那事儿我不懂,但我听说进展顺利,老林能套不少现吧?”老k道。 “是的。这事儿我盯着的。你放心。”山樱道,“你就能回到锦宁,报你想报的仇了。” 山樱这句话让老k想到了往事。 眉间赫然有了一股厉色,老k把酒杯往地上一摔,怒道:“当年我和他也是拜把子兄弟!是我给了他第一桶金让他搞他擅长的药业研发!可他背叛了我!要不是他的举报,我弟弟不会死,我不会被迫离开锦宁这么年!我得亲自去看着他的下场!” “快了。”山樱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k叔别动怒。那个人和他的怀望科技都要完蛋了。” “好。好得很。我会亲自回去看……我他妈要他跪在地上跟老子说他当年错了!” 老k怒骂了几句,再看向山樱,“倒是辛苦你了。这些年要不是你出谋划策……” “应该的。当年我走投无路,是你和四色花收留了我。”山樱道,“我回报的不过一二。” 老k再拍拍他的肩,待愤怒褪去,他脸上出现某种类似于唇亡齿寒的微妙神色。他道:“八年前牟伊尔落网,去年鹰子也栽了……我们这条路,难走。等这次在证券市场收割一波,我们和老林分了钱……你拿大头,到时候,也到了咱们散伙的时候了。” “四色花在东南亚发展了20年了,抢了多少人生意,又被多少人记恨,真散了伙……k叔,我担心你的安全。”山樱的声音听上去很诚恳,眉眼里写满了关心。 只是在老k转过头去摸烟盒的时候,他垂下了眼眸,眼里不动声色地滑过了几许嘲讽。 老k只道:“放心,你、我、阿达……大家的退路我都想好了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这次计划顺利,能捞的钱不少了。我是年纪大了,真干不动了。我预感很不好,再干下去,迟早翻船。山樱你还年轻,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 恰此时,有人走了进来。 那是刚从甲板上赏完风景的阿达。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女子,姿容俏丽、神态妩媚,穿着露着肚脐的小裙子,肚脐上还穿了一个银环,一走起来,那上面的小铃铛就晃个不停。 走过来,一把拉开椅子,大咧咧坐下,阿达丝毫不讲究,拿起筷子就大口吃刺身。 “达叔,你可得慢点!”那妙龄女子赶紧给他顺了顺背,再倒上一杯热茶。 老k笑眼看着这一幕,抽起一支烟指了指那女子,再对阿达道:“你小子一直艳福不浅。这回找的确实挺像血莺的。说起来……她怎么样了?听说是落网了?早知如此,她叛逃干嘛呢?” 闻言,阿达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推开身边姑娘递来的热茶,直接开了瓶啤酒对着嘴灌了一通。 很快喝完一瓶酒,他道:“血莺那边,我还得想办法盯着。她要跟警方谈筹码,一时半会儿不会说什么。但警方不可能一直拖下去。我不能让她出卖我们。” “锦宁市把她盯得那么紧,有机会吗?”老k问他。 阿达看向山樱,眉眼里显然有赞赏。“山樱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 “是。我当然有办法。我会让血莺闭嘴的。而且……”山樱眼睛忽然眯了起来。 “怎么了?”阿达问他。 山樱道:“我去了趟血莺落网的那个小岛,找到了她留给我的信息。她似乎还有很重要的情报想要告诉我。” “她的情报不是那么容易要的吧?”老k喷出一口烟雾,笑骂道,“这娘们胆子大、脑子好使,她睡我旁边的时候我天天担心她会拿刀子捅我。但她这一走吧……我还真觉得再也找不到她那样带劲儿的!” 山樱道:“一定没那么容易要。不过也没那么难。她连杀两人,手段又极其残忍,足够判死刑。她无非是想让我们帮她一把,至少让她逃脱死刑。这样一来,她不仅不会把我们的信息透露出去,还会把那个情报告诉我。” “那你打算怎么帮他?”老k问。 “帮她找一个凶手就是了。说她是被逼着下手的。”山樱淡淡一笑,“随便从四色花里拎一个,送给警方,也就行了。” 老k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要不说,我们这种组织虽然是做地痞流氓发家的,想做大做长远,还是需要懂法律的高材生啊!哈哈哈,阿达,你说是吧。我吃了没文化的亏,被人摆了一道……幸好我有眼光,找到了一个有文化的人呐!哈!” 午后,老k去船舱里睡午觉。 山樱和阿达一起在甲板上吹风。 海风咸涩、微凉,混合着海沙打在脸上,吹得脸有些生疼。 远方有海鸥扑打着翅膀。山樱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栏杆,就像是在遥遥应和。 阿达凑在栏杆边,近距离打量了几眼山樱,摸出一支烟来,笑容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暧昧。“我那些女朋友可不敢吹这样的海风,说是马上会变黑。怎么我看你天天跟着我们这帮大老爷风吹日晒的,还这么白呢?” 山樱转过身来,一手向后撑在栏杆上,面无表情注视着阿达的样子带了几分挑衅。另一手举起来,他径直抽走了阿达手里的烟,然后给阿达打了个手势。 阿达看懂他的意思,倾身上前,山樱便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觉不觉得……老k已经老了?他变怂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天不怕地不怕的桂大军了。” “谁都有想几盆洗手的时候。”阿达道,“他在东南亚算是闯出了一番天地,功成名就,算是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 听到这话,山樱忽然直起身子来,竟要比杀手阿达还要高出半个头。盯着阿达的眼睛,他目光冰冷。“他能退。我们没法退。” “怎么说?”阿达皱眉。 “叶岑的那个儿子,还记得吗?”山樱眉梢一扬,“我猜他不会放过你。你觉得呢?” 阿达跟着严肃起来,眉头不免皱得很紧。 山樱再道:“老k现在只想做两件事,第一,跟着清丰集团捞一票大的;第二,杀了当时背叛他的兄弟。 “可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达叔,怎么样,要不要跟我玩票大的?至少你要确保……叶岑的儿子再也没有办法对你动手吧?” 许久之后,拍了下阿达的肩膀,山樱笑着往船舱方向走去。“还要劝你一件事。达叔你年纪大了,女朋友要少交一点,免得精力跟不上。别像八年前一样……被那小子把枪都夺走了。” · 锦宁市。周六下午。 祁臧和许辞各自开车,分不同的时间段抵达su高尔夫球场。 两人都少见地穿了运动服,背着球杆,在赛场当着各路人马还特意演了一出偶遇的戏—— “哟,谢先生,居然在这里碰到你,真巧。” “祁警官。想不到你也有打高尔夫的爱好。” “也是难得清闲。一起打试试?” “好。” 之后两人却没有去预约好的球场区域,而是驾着浏览车往深处开了去。路上两人被人拦住了。那人是助理的打扮。“抱歉,那边是耿先生承包的区域。还请二位绕行。” “耿先生?是怀望科技的董事长么?”许辞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他。“我是清丰集团内控总监,谢桥。这么巧遇到耿董,我有重要的公事想跟他聊一下,还请支会一声。” 那人一听清丰集团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毕竟清丰旗下的医药公司和他们公司闹得实在很难堪。 要不是清丰,怀望的股票不会搞成这个样子。 这助理自己去年得了奖励,奖励就是公司股票。他今年本来打算卖了套现付房子首付的,谁知道股票跌成了这样。 许辞也不跟他多做纠缠。“请你支会一下。不然,我们直接开车过去。你也拦不住。” “你——!清丰集团的人果然全都他妈是流氓。”助理爆了句粗口,黑着脸走了。 许辞冷不防被骂流氓,眨了下眼睛。 意识到什么,他转过头,果然看见祁臧带笑看着自己。 “怎么?”许辞问。 祁臧:“他那形容其实也不算错。” 许辞不悦地皱眉。“?” 祁臧继续惹他。“谢先生刚才是挺流氓的。” 许辞:“……” “诶,你不许——” 祁臧刚开口,许辞立刻用强调的语气打断他。“我没生气。” 祁臧不免大笑。 许辞抬起下巴冷冷看着他。“记得正事吧?” “放心。”祁臧给他做了个手势。 两人这次来高尔夫球上,是早打探到怀望科技的第一大股东兼董事长耿韦今天会来这里打球散心,所以特意来“偶遇”的。 之所以他们会来找耿韦,是因为舒延那边调查到一件让大家都没有料想到的事—— 二十余年前,举报了老k、向警方提供重要证据、帮助警方端了老k老巢的人,居然正是怀望科技的创始人耿韦。 怀望科技的第二大股东疑似和关鸿文勾结,致使怀望股票大跌,并可能导致一个无辜的王玛丽死亡…… 种种线索表明,这件事跟老k、跟四色花有明显的关系。 如此,时隔二十年,四色花回到锦宁市,首先就拿怀望科技开刀,很难说这背后没有复仇的成分。 祁臧和许辞特意来见耿韦一面,就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情况。 很快,那助理回来了,一脸不情愿地说耿董同意见他们。 不过耿韦没在球场上见他们,倒是特意去了vip休息室,并让自己的助理秘书都退了下去,一个也没放进来。 “这位是谢桥谢总——”耿韦看向祁臧,“那这位是……?” “是我一个朋友。”许辞抬眼,望了望周围,似乎在打量什么。 耿韦笑了。“这是我朋友开的,这间房里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任何监听设备。你放心。你看,我们两家公司打成这样,你来找我,瓜田李下的……我把自己的助理都留在了外面。谢总请放心。今天你我见面的事,不会有其他任何人知道。至于你最开始看的那个助理,他嘴很严,绝对值得信任。” 耿韦谈吐从容,风度翩翩,气质极为儒雅。 并且他说的确实是事实,打从进这屋子伊始,他就让其他人都撤了下去。 许辞想跟他谈的事情颇为机密,原本还在想怎么跟他开这个口,没想到人先想到了这一层,还主动这么做了。 这人看起来是个相当不错的儒商。 于是许辞也直接道:“其实我们来见你的事,主要不能让梅欲驰知道。” “欲驰?他怎么了?”耿韦似乎有些惊讶。 看来他确实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3节 许辞却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他:“听说当年是你举报了老k?也就是桂大军。” “桂大军?是……是。”提到故人,耿韦面露凝重,而后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我跟他……”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许辞问。 “请问,你为什么会问到这个?”耿韦反问。 “其实是警方最近发现有个案子跟桂大军有关。他们想了解一下情况。”许辞道,“所以……其实我身边这位,是市局刑警三支队的队长,祁臧。他想向你了解一些情况。我其实就是个引荐人。如果不方便,我这就出去。” 倒不料从许辞口里听到这个回答,耿韦几乎心头一骇——难道桂大军回来了? 他眉头皱了许久,叹口气道,“我那些往事,没什么好不方便当着人说的。当年我刚从国外读博回来,满心都是创业的想法……我也一直有着研发药物,治病救人的心愿…… “只是哪有人能轻易实现梦想?我当年到处拉投资,却处处碰壁。我就是在那期间认识桂大军的。见他之前,我认真准备了ppt,背了好久的稿子……可桂大军他这个人……” 耿韦苦笑了一下道,“他只听了十分钟,就把我的电脑关了。我当时还挺生气,觉得他一点也不尊重人,抱着电脑就要走。谁知道他把我拦下了,说他听不懂我的ppt,不过觉得我人靠谱。他愿意给我投钱。 “就这样,我有了第一笔资金,创立了怀望……一开始我确实挺感激他的,还和他结拜为兄弟。直到后来我发现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我实在接受不了,于是检举了他……” 思及往事,思及那些在法理和情理间的挣扎,思及老k在一开始对自己的信任和帮助……耿韦的眼眶不由发了红。 “所以他恨你?”祁臧出声问。 “他当然恨我。他给我发的短信,我至今留着……”耿韦把自己的智能手机拿出来,翻出一张照片,拍的却是一款老实按键手机的照片。 按键手机屏幕上就是桂大军发来的短信—— “你等着,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会让你跪下来对我磕头,然后一刀一刀把你凌迟至死!” 讲述到这里的时候,身为生物博士的耿韦面色变得无比灰败。“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但是……” 吸一口气,耿韦看向祁臧,“祁警官,难道桂大军他、他回来了吗?” 这二十年来,日日夜夜都有一件事搅得耿韦不得安宁。 那就是逃出国的桂大军回来找他复仇了。 他经常因为梦见这件事而午夜惊醒、大汗淋漓。 现在这件事似乎总算要发生了。竟不知为何,他竟心生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祁臧看向耿韦:“针对此,我们会展开排查,也会想办法尽力保护你的安全。你最好也请一些专业的保镖跟在身边。与此同时,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我和谢桥见过你的事实。 “另外,我想问问梅欲驰的事情。你是否知道,他可能私自出借了怀望科技的股票?” 耿韦摇头:“这件事我不清楚……当时桂大军那件事后,我这边研发资金一时跟不上,是梅欲驰解了我燃眉之急。他有29%的股份,我也不过31%。他、他也是我的恩人,怎么会……” 祁臧道:“那你对他私人生活有了解吗?比如,他患有艾滋。他是否私生活很混乱?” “是……他确实经常出入一些声色场所。但太具体的,我不知道。”耿韦想了想,开口道,“我只知道他有一些迷信。” “迷信?怎么说?”祁臧问。 “他老婆去世后,他老说他每天晚上鬼压床、家里闹鬼什么的。他那段时间脸色极差,说每天胸口疼,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说,他知道自己在外面鬼混,老婆伤了心,才会在死后折腾他。” 耿韦道,“我记得他找过道士,道士给了他一个生辰八字,说是再娶一个有那生辰八字的人,他好好对人家好,就能间接弥补他老婆。这具体是个什么原理,我实在不懂,他的原话我也记不得了。我一直是个崇尚科学的人。总之,那道士说,只要按着他的要求做,他家闹鬼的事就解决了。具体我也不太了解……” “那他娶到了吗?”祁臧再问。 “也许吧?最近我见他气色还不错。”耿韦道。 语毕,犹豫了一会儿,耿韦又道:“你们提到桂大军要回来了,又说我们见面的事不能让梅欲驰知道。难道这两人……” “不错。”祁臧道,“我们怀疑你们怀望的股票被人恶意做空了。有人从梅欲驰那里借走大量股票来操作这件事。而这个人,多半是桂大军的人。 “当然,这么做,梅欲驰也有损失。所以他可能只是被利用了。但无论如何,以防万一,此事不能让他知道。我们会就此事进一步调查,后期会有专业的经侦警察再和你接触。你配合调查,警方会帮你。” · 作别耿韦,把该了解的情况全部了解清楚,祁臧和许辞回到球场,倒是真的打起了球。 今日天气晴朗,湛蓝的天际漂浮着流云,风拂过青青草坪,送来阵阵独属于青草的香气。 风景养眼,这样风景里祁臧打高尔夫的样子颇为养眼,他挥杆的动作干脆、而又流畅漂亮,直接一杆进洞,让在旁观看的许辞为他喝了个彩。 放下杆子,祁臧侧头朝许辞看去,他今天戴了个白色鸭舌帽,化着的皱纹状又被眼镜遮住了,故而看上去很有少年感。 “你也来一发?”祁臧问他。 许辞却是摇头。“不了。” “怎么?” “我确实少有不会的运动。高尔夫是其中之一。我无法理解这项运动的乐趣,所以没有学。” 祁臧问他:“我教你?挺简单。” 许辞摇头:“不了。说了没兴趣。你打吧。我看看就好。我是在想……” 祁臧带许辞打打球,本来是觉得他脑子懂得实在太多,想让他通过运动来换换脑子。 哪知根本没休息两分钟,许辞自己就又绕回到了案子上。“话说回来……分尸案是省厅在查。他们还没查到梅欲驰身上?” 不及祁臧回答许辞的话,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母亲大人致电。 “喂?妈?怎么了?” “你多久没来看你爹妈了你自己说说!” 祁臧还没回答这问题,母亲大人继续道:“我怕你忙得饿死在家都没人管,打算给你冰箱添置点东西的,哪知去到你家一看…… “祁臧,你告诉我,阳台上为什么晒着几条姑娘穿的裙子???!!你跟哪个姑娘同居了???” 第四卷 消失的尸体 第60章 祁臧的母亲名叫明惜芳。此刻她严肃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你现在在哪里?” 祁臧抬头看许辞一眼:“……办案。” “什么时候回来?”问完这句话, 不及祁臧回答,明惜芳又道,“算了, 不管你多晚回来, 我在你家等你! “你之前说你住进来一个男性朋友?我特别想进他房间看看,但我也知道,要尊重你们的隐私,所以我忍了没进去。但你别想跑,忙完就回来把事情给我全部说清楚!!” 放下电话, 祁臧看向许辞,收到了他含着疑问的眼神。 祁臧:“那什么……我妈来了。不介意的话, 一起回家?” 许辞反应过来什么。“她看到我晒的裙子了?” “要怪就怪咱家的烘干机出毛病了——”祁臧摸摸鼻子, “她现在以为我交了女朋友。那我们怎么说?咳, 干脆就说、说我自己有特殊癖好?工作压力太大,她也许能理解。” “这什么理由,想让阿姨高血压?” 许辞蹙着眉看他,想了想道, “那就说是我女朋友好的了。你找了我这么个室友, 我女朋友偶尔过来住两天。你记得说我给你付了房租的。” “那行。走吧, 回家?”祁臧问。 “嗯。”许辞点点头。 两人很快开车回了那间公寓。 这也是时隔多年,许辞又一次见到明惜芳。 明惜芳把祁臧的家弄得又土又贵气,不过她自己的穿着倒还算朴素的,一身紫色长裙,气质也好, 看着很像千金大小姐, 但身上又全然没有大小姐的张扬跋扈, 倒是显得很平易近人。 当然, 明惜芳女士现在的表情并不平易近人。 板着脸听完祁臧开口解释后,她冷笑一声,开口道:“别想糊弄我!这位先生……姓谢是吧?” 迎上明惜芳的目光,许辞点点头。 明惜芳便道:“我名牌还认识几个。你穿的这一身啊,怎么看,都不像是独自租不起房子的人。你看起来自尊心很高、心气儿也高,不像是有钱不愿意花非要占我儿子房子便宜的那种人。 “你也绝对不像是和女朋友连房都开不起,还非要带到这么小一间公寓里挤一晚上的那种人!何况你看……本来我还以为呢,以为臧哥找了个高个子女生。但现在看见你我明白了。那几条裙子那么长,很明显符合你的身高。所以——” 不愧是培养出了刑侦支队长的母亲。 许辞眨了下眼睛,没吭声。 只见明惜芳又看向祁臧:“臧哥,不要以为你妈我迂腐、思想陈旧……网络小说我看的,我懂……有些男生……” 瞥了一眼许辞,明惜芳道:“我知道有的男生喜欢穿裙子,这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对这位谢先生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再有——” 明惜芳重新看向祁臧,脸上几乎呈现出某种大义凛然的姿态。 “我……其实是这样啊,你从小到大没交过女朋友,也没见对哪个女生有过挂念,所以对于你的性向,我跟你父亲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 祁臧:“……” 许辞:“……” “所以,你俩的关系,大可以大大方方向我承认。”明惜芳道。 祁臧简直怕母上大人把许辞给吓跑了,当即否认:“妈,真不是你想的那样。那裙子……是,谢桥是没有女朋友,他工作压力大,有时候会有点异装癖,无伤大雅。他是怕你觉得他奇怪,才谎称自己有女朋友。既然都说开了,那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我俩真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你别吓到人家。” “我就不信你这话!你看你这维护他的劲头,哪点像是没有半点关系的样子?!这样,你先出去,去走廊上好好想想!” 话到这里,明惜芳看向许辞,“谢先生,我俩单独聊聊?” “不是,妈,谢先生他——”祁臧皱眉,明显想阻止母亲的建议。 不料许辞倒是很痛快地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看向祁臧:“没事儿,你先出去吧。” 祁臧:“……” 祁臧无奈,只得出去,出去前对明惜芳千叮咛万嘱咐,最后落下一句:“你可别欺负人家啊!” 明惜芳毫不客气呛回去。“你胳膊肘拐到没边儿了!!” 片刻后,客厅里就只剩明惜芳与许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4节 祁臧留在走廊上,很少有些担心。明惜芳脾气暴躁,且不知道为什么,祁臧看出她似乎非常不喜欢“谢桥”。 担心她会说什么难听的话,祁臧不断地给她发着微信。 屋内,明惜芳感觉到手机一直震,干脆把它关了。然后她看向许辞,直言:“我是个直接的人,就有话直说了,你跟祁臧的事,我不是非常赞同。” 许辞略皱了一下眉,没有搭话。 在无人看到的地方,他的手陷在羊毛沙发垫子里,不自觉把垫子捏得很紧。眼睑不自觉地垂下来,目光落在了地毯上的一块花纹上,许辞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怔忡。 大概他也没想到,明惜芳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哪知明惜芳下一刻却道:“别介意,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有人。” 许辞微微一愣,就听见明惜芳叹了一口气说:“他虽然没有在我面前明说,但我知道他喜欢一个叫许辞的人,喜欢了好多年。” 许辞:“…………” 明惜芳道:“当妈的最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打从他第一次把室友们都带回家吃饭,却偏偏对许辞最照顾,一会儿担心他菜吃不惯、一会儿又担心他渴了热了……我就知道他对许辞不一般。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我是过来人。我最知道。 “后来许辞失踪了,他也是公安大学的,应该是去执行什么特别任务了,总之,生死未卜吧。他刚失踪的那一两年,祁臧的崩溃和憔悴,我也完全看在眼里。他甚至为了找许辞跑到云南……” 许辞没接话,安安静静听着明惜芳的表述。 与此同时,他忽然想到了数日前的一天晚上—— 祁臧忙夏蓉案子的收尾工作忙到很晚,回家洗完澡后累得已经有些恍惚了,自然忘了遵守“同居守则”,腰间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 许辞正好用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叮”声响起,他去厨房端起牛奶,听见祁臧出来了,便顺手端起一杯牛奶走向浴室。 于是,浴室门口,两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眼睛眨了一下,许辞目光往下滑,落到祁臧胸口的伤疤上。 那俨然是子弹造成的伤口。 子弹打到这里很危险,稍不注意就会打中肺或者心脏。 祁臧怎么受的伤? “哟,洗澡洗得人恍神了,差点忘了你在。等等,我马上去穿——” “祁臧,”许辞叫住他,指了指他胸口的位置,“你这里……什么情况?” “哦,没什么,之前去支援过一次缉毒行动。” “缉毒?” “嗯,去的云南边境那边。没什么,很多年前的事了。” 当时祁臧并没有多解释什么。 现在听到明惜芳的话,他才反应过来些许内情。 明惜芳倒也没有再谈那件事,她浅叹一口气,再看向许辞。“算了,那些事情,我不提了。总之作为母亲,我当时真的非常心疼祁臧。我无数次希望他能走出来,但从来没有成功过。他一直陷在那段感情里。 “按理说,现在你出现了,他终于走出来了,我应该感到高兴。可我等你们回来的时候,坐在这里想了很久……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你说,你俩恋爱谈得好好的,这万一、万一许辞忽然回来了,祁臧的心又跑走了,你该怎么自处?所以我说,在许辞下落不确定前,我不是很赞成你们在一起。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说到这里,明惜芳三度叹了一口气,目光里似乎隐有几分自责。“我这么说,却又好像对祁臧不公平了。我确实担心,一旦许辞回来,你会受委屈。可万一他一直不回来,或者他早已经有了另一半呢?祁臧也不能一直陷在过去,一直走不出来。他老了谁陪他? “抱歉,第一次见面,我就说这些……而且我好像显得很左右摇摆似的……只是有时候吧,我也忍不住想,你说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就这么失踪呢?许辞这孩子,我当年一看,心里也就挺喜欢的。这世上就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存在,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才能高枕无忧。他是一个英雄。我也一直记挂着他。 “身为祁臧的母亲,我真该只为祁臧着想,希望他赶快找到一个能相伴扶持一生的人。可另一方面,我想着,许辞那孩子……他真的也很优秀、很讨人喜欢,要是他在哪个地方当卧底受苦受难,多年后等他好不容易回来,却发现祁臧已经结婚生子,那他多可怜?” 话到这里,瞥了一眼许辞的表情,发现他竟似乎眼眶有点发红,明惜芳惊了一跳,赶紧道:“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不该提出反对意见?也许一切都看该你们年轻人自己的造化……祁臧这么大的人了,有他自己的选择和想法,我其实确实不该干预。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我还是得告诉你。哪怕对不起祁臧。我认为你还是有权力知道他的过去的。然后你自己选择,是要继续跟他在一起,还是……至少你们要好好谈谈,把这些事情聊清楚,才是对你们双方负责,也对许辞负责,你说是吗?” 仇恨把许辞变成了一把刀。他要求自己坚韧不拔、要求自己心硬如铁,这样他才能严格按照他的计划铲除掉那帮无恶不作的凶徒。 但爱与关怀总是不免让人心变得柔软。 尤其是在听见明惜芳还记得自己、也在挂念自己的时候,许辞难免有些感怀。他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曾经他也享有这样珍贵的母爱。可因为四色花,一切幸福美好全都破碎了。 房门口忽然敲门声。 大概是祁臧等急了。 许辞快速调整好情绪,瞥一眼门口方向,再对明惜芳道:“阿姨,你是一个很好的人,祁臧人也很好。如果我们以后有希望……有希望在一起的话,这些事情,我们会解决好的。至于现在,我们确实还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这样的,之前他的一桩案子里,我是重要的证人。他担心我被凶徒报复,所以觉得,如果我住他这里,他能照应到我,我会相对安全。他也是怕你担心,才选择了隐瞒。你别见怪。” “这样啊……”明惜芳捏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大概觉得有些尴尬、有些不好意思。 她寻思自己不该判断错误,祁臧那维护谢桥的样子、又着急成这样,他们哪能没关系呢? 难道……该不会……原来竟是自家儿子单相思吗? 那就更有些尴尬了。 明惜芳赶紧站起来。“那谢先生我……我多话了啊!你才是别见怪!我那什么……哈,我以前当过老师,喜欢说教,这是职业病!你别怪阿姨啊!” 许辞微笑着摇摇头,站起来。“那我去开门。” 之后三个人一起去了楼下餐厅吃饭,席间倒是其乐融融。 明惜芳不断给许辞夹菜,祁臧为了避嫌、没做什么特别举动,倒是对母亲的行为感到诧异。 晚饭结束,许辞先回家,祁臧送母亲回住处,再折返回来。 一进门他就颇为紧张地问许辞。“我妈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她脾气暴躁性子急,有时候说话过于直,不太考虑人家能不能承受,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他没想到许辞倒是面露不赞同。“你怎么这么说自己亲妈?” “那她……” “没什么。你很好,她也很好。” 许辞说这话的时候正抱着笔记本敲敲打打,暂缓了手上的工作,他抬头看向祁臧,很认真地说,“我总算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培养出你这样的好人了。阿姨人真的很好。” “我听着……这像是夸奖。”祁臧有些愣了,上前坐到了许辞对面的沙发上,“你难得夸我啊。” 许辞不觉莞尔,继续低头敲打键盘,忙他组建的那个项目的事情。眼睛盯着屏幕,他头也不抬地回了句。“是么?” “是啊。”祁臧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在你心中形象特别不好。比如……我老怼你、惹你生气什么的。” “这倒是事实。” “诶?” “这么纠结这个问题……怎么,想听我夸你?” “那你夸夸看?” “不会夸。” “试试?” 哪有人这样让别人夸自己的? 许辞大概是被祁臧的厚脸皮逗得有些忍俊不禁,他总算抬眸再看祁臧一眼。“嗯,长得挺周正,是小姑娘们喜欢的帅哥。大概是你平时对她们太凶了,桃花运才不旺。” 倒不料许辞还真的夸了自己一句。 祁臧倒给整不会了。 不过短暂的不会后,他厚着脸皮又追问了句:“内涵呢?” “挺好,有责任心,工作认真负责,平等对待每一位下属,不偏袒任何人,是个很不错的领导人。” 祁臧正被他说得眉开眼笑,就听到很有转折感的下一句——“如果不是老打扰我工作就更好了。” 祁臧不闹他了。“咳。你工作。我去楼下健身房跑会儿步?” “好。”许辞点点头,表情重新恢复严肃,雷厉风行地起处理工作邮件。 “你常喝的那种果汁没有了,帮你带点?” “多谢。” · 翌日是周天,许辞赶回集团开会。他组建的项目组获得了集团层面的支持,最近都扎根在了it部门跟他们一起梳理需求,许辞基本承担了高级产品经理的职责,每天都要遭受无数个程序员的诅咒。 祁臧也没闲着,他跟舒延一起去找梅欲驰,赶过去后才知道梅欲驰被带走调查了。 打听了一圈,发现这是省厅的人安排的。 舒延所在的经侦专案组已针对清丰集团立案,目前在许辞的帮助下,算是有了些眉目,不过还远没有触及事情的核心。所以他们现在不敢打草惊蛇,怕清丰收到风声,再次把证据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种情况下,梅欲驰那边的审讯一定要谨慎。 并不知道省厅那边针对分尸案、枪击案查到什么地步了,祁臧立刻给上回找过自己的文钰怡打了个电话。 文钰怡听罢祁臧的表述,立刻怼了回去。“你想参与梅欲驰的审讯?上次我想借血莺,可是没能成功啊!有来才有往。你回绝了我,我怎么好让你参与进来呢?” “我可以不旁听,过去问问情况总行?”祁臧道,“还有淮海省省厅过来的经侦同事跟我一起。” “经侦?我知道,成立了个专案组……不过这件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文钰怡问。 听到她这么问,祁臧倒是稍微放了心。看来他们还没有查到梅欲驰可能与清丰集团、以及四色花勾结的事情。 “我们现在过去找你。这件事比较重要,需要面谈。”祁臧道,“我们现在各自掌握一些信息,共享有好处,但也请你一定注意保密问题。” · 当晚,10点半,仙居苑。 这是位于城南的、离市中心稍远的一处小区。附近有一个软件园,里面有很多it公司。因此周边社区住的大都是喜欢熬夜的年轻人。 然而这会儿还没有到半夜,仙居苑却没有几盏灯是亮着的。 只因为这小区没有建好,里面都是烂尾楼。 仙居苑的开放商正是袁氏地产。 由于资金链断裂,后续无法投入,去年10月就该交房的仙居苑一直拖到了今天还没有完成修葺。 霍阳是十四年前来的锦宁市,上了这里一所很不错的二本大学。十年前他大学毕业,自此开始在锦宁市打拼。 他出生于一个贫穷的农村,考上大学的时候,父亲高兴地掏出大量积蓄宴请了全村的人,吹嘘霍阳有大出息。 只有霍阳自己知道,自己上的不过是二本。面对父亲的殷切希望,他一直很有压力,于是在工作上加倍认真,每天都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5节 如此,来这城市打拼这么久,他总算攒下了一点积蓄。 后来父母催他结婚,他就去相亲网站注册了会员。一段时间后,他意识到没房子,在相亲市场就没什么优势,于是他用所有积蓄付了首付,买了仙居苑的房子,谁料会遇到无法交房的烂尾楼? 屋漏偏逢连夜雨,霍阳公司也出现了问题,年终奖发不出来,他工资还被降了,这是公司在变相逼人辞职。可因为要还房贷,霍阳根本不敢辞职。这种情况下,他也不敢租房子了。 于是他暂时住进了烂尾楼—— 没有电、没有水、没有门窗的的烂尾楼。 霍阳自己做了非常简单的装修,比如用布料做围挡,勉强当门窗使,看着当然很不像样子,但多少能抵挡些风雨。 他还为自己装了床,一张便宜的懒人沙发,一个木桌子,这些几乎就算是他的全部家具了。 每天他会扛着大型的桶装水上楼供自己洗漱饮用。至于吃饭,大部分时间他在公司食堂解决,偶尔也需要做饭,所以他家还有个小煤气罐。 这样的生活自然是非常没有质量的,可是在向袁氏地产要到赔款前、在公司没有好转前,他只能这么凑合着过。 最近听说清丰集团要收购袁氏地产,霍阳心里倒挺高兴,觉得自己看到了曙光,关于这房子,也许自己很快能等到一个好结果。 现今很多人都为了一套房子堵上了全部身家,因此霍阳并不是一个人,和他一样走投无路选择住在烂尾楼的人还很多。 比如他对面楼里就有一个。 多少次霍阳觉得自己日子难熬,望望对面的人,就觉得还能过下去。 何况对面住的还是一个看上去很柔弱的姑娘。 人一个姑娘都能住在这种房子里把一切扛下来,自己还抱怨什么呢? 霍阳很有阿q精神,就这么得过且过着。 这晚,在阳台上晒衣服的霍阳觉得很疲惫,例行想要通过寻找跟自己一样惨的同类来获得几分宽慰,于是晾完衣服他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又朝对面望了过去。 有时候对面姑娘看见他,会冲他招招手。 这会让霍阳觉得,也许她觉得自己还不错。他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没准能因此发展出什么缘分,以后能搭伙过日子呢。 这晚,霍阳望向对面的时候,那姑娘果然又出现了。 霍阳刚想对她招招手,就发现情况不对劲起来——姑娘头根本没看这里,在阳台上站了片刻后,居然爬到了阳台上,一条腿已经迈了出来。 她、她不会想自杀吧? 霍阳立刻高声呼唤:“喂!别!千万别做傻事!房子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我们一起凑钱打官司,上访,找媒体曝光!别做傻事!!” 可是没用了。 他话都还没说完,对面的人就已经跳了下去。 霍阳立刻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心下大骇,从未目睹过类似情景的他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在地上傻傻坐了一分钟,他才重新站起来,反应过来什么后迅速冲回屋中,然后拿起自己的手机跑下楼,一路奔至对面楼下。 然而到了那姑娘住所的正下方后,他有些傻了。 ——地上有一滩血,可是尸体不见了。 姑娘是从9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的。 她不可能还活着。 ……可她的尸体去哪儿了? 第61章 云海省公安厅, 文钰怡办公室内。 文钰怡目前对是否跟祁臧合作显然很有疑虑,并不打算把她那边查到的信息进行共享。祁臧一提,她就拿血莺说事儿。 好在祁臧身边还跟着一个舒延。 舒延对文钰怡道:“文队你好, 之前见过。” “你就是淮海省派来……搞经侦的那个?”文钰怡皱眉。 舒延点点头:“咱们淮海省省厅的刘洋副厅刑警出身,后来做起了经侦, 破获了多起经侦要案,经验极为丰富。云海省庄厅长极力促成两省省厅的合作, 这便由两省共同出人成立了经侦专案组。 “刘副厅那边还有要案要盯,走不开,这就派了我先过来。现在经过我的调查, 梅欲驰可能是一个重要证人,请允许我和祁队对他进行一些问询工作。 “我们也不把人带走, 只是要借一下你们的问询室。不过你们问询室自带的摄像设备需要关闭。我们自己带来录像设备。” 舒延向来都不是一个情商高的,祁臧本来还想跟文钰怡再友好协商一下,毕竟从来之前的电话沟通来看, 应该还是有戏的,她摆下马威,无而非只是还有点介意血莺的事儿,但等她气儿撒完,也就该好说话了。 哪知舒延接下来直接来了句:“你这里要是说不通, 我们直接去找庄厅……” 祁臧、文钰怡:“…………” 最后文钰怡黑着脸同意了。 祁臧瞥一眼她脸色, 知道这两边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片刻后, 问询室内。 肥头大耳的梅欲驰颇有些懵逼地看着走进来的两位警官。 他开口道:“该交代的,我都交代的!我真不知道王玛丽是怎么死的!我是真心想把她讨为老婆的!我们结婚仪式都做了!我怎么可能杀她呢!我出差了三天,回来她就不见了!” 祁臧对分尸案本来就保持着关注, 这会儿见他主动提, 干脆顺势问了下去:“你和王玛丽结婚了?那为什么民政部那里查不到相关信息?” “我说的不是法律上的结婚。是……是一个老道士主持的婚礼, 拜天地的那种。天地认为我们是结婚的。”梅欲驰道,“警官你可能不理解……但我真不是故意迷信的。实在是有鬼搞我。” “行。那算你们是夫妻,那你老婆失踪了,你不报警啊?”祁臧问。 梅欲驰搓了下手:“那不是……你们不都知道了吗,人是我买来的。我……我要是报警了,你们一问,这不就……” 后来梅欲驰反而叹了一口气。“哎,年初我原来那个老婆病死了,我一直噩梦缠身。新找的王玛丽,她生辰八字很旺我,道士说她阳气重、命硬,能帮我克走我老婆的灵魂……谁曾想,她也死了。” “她命硬?”祁臧冷冷一拍桌子,“你别告诉我,你听道士说她命硬,就敢把艾滋传给她!” “这、这……”梅欲驰面露几分难堪,勉强为自己辩驳了句,“我戴了套的,我也不知道……后来发现问题,我也带着她去服用阻断药了,只不过可能超过了24小时……哎,我也不想让她死了呀!” 祁臧问:“你没有想过,你身体之所以不适,不是什么闹鬼,是艾滋病的影响吗?” “我……可你说奇了怪了,娶了王玛丽后,我还真的好了。”梅欲驰说,“不过……诶,这些问题,怎么又问我一遍?那个文警官不是说要去我家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人给我下毒吗?” 嗯?文钰怡为什么要查这个? 她那边的专案组是负责四色花的旧案的。 难道,她怀疑四色花故意给梅欲驰下了毒,让他以为家里闹鬼,再设计为他引荐了一位道士给他,目的就是让他娶王玛丽? 这样一来,王玛丽身上的故事可能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一开始她的确是商博然从山村里买出来的。 但从她很可能是被四色花杀人灭口的角度考虑,她有可能是四色花派到梅欲驰身边当商业间谍的,目的就是获取怀望科技的情报。 思及于此,祁臧与舒延对视一眼,问梅欲驰:“文警官主要负责的是王玛丽之死的案子。我来问你别的。” 梅欲驰很诧异。“我身上还有什么好问的?” 祁臧再一拍桌子。“别装傻。跟清丰集团的关鸿文搞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梅欲驰面色蜡黄,也没什么气势,根本看不出是锦宁市混得很好的投资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估计就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病搞成这样的。不过他脑子还没坏,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经侦?” 舒延点头,严肃道:“我们有合理理由怀疑你跟清丰集团勾结,恶意做空怀望科技。” “冤枉啊,怀望科技是我二十年投资的公司,是我的半个儿子,我看着它成长起来的!我怎么可能……” 梅欲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最近的事情,我知道了,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我、我也被摆了一道!我只是把股票借给了关鸿文,谁曾想……那会儿我刚和王玛丽结婚,我身体一下子好了,我觉得她是真的旺我,我一时糊涂,就什么都听她的,我……警官你想想,我这才是血亏啊!” 梅欲驰给关鸿文借出怀望科技的股票的时候,每股价格29元,他借了600万股;关鸿文借到股票后,慢慢在市场上放量,以29元左右的价格卖了出去。 现在怀望科技的股票已降至10元,并还有逐步下降的趋势,关鸿文如果现在从市场上以10元每股的价格买回37万股,还给梅欲驰,那就是净赚1.14亿。但关鸿文还没有彻底收手。等怀望科技股价进一步降低,他会赚得更多。 “你否认你跟关鸿文达成过协议,类似于做空得的钱,他给你多少分成?”舒延问他。 “真的没有!”梅欲驰道,“你们不知道我之前被鬼缠的时候精神有多崩溃!关鸿文送了个王玛丽给我,那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再说了…… “哦对,他有跟我签协议,但不是所谓的分赃,是他在美国那边子公司的优先入股协议。他说清丰致力药品研发,在美国设了研发基地。 “确实,在你们眼里,怀望和清丰是竞争对手,最近都致力于老年痴呆的药物,实际上两边的方向是不同的。怀望研发的主要是保健大脑类的,对延缓老年痴呆有一定帮助,但不能当真正的处方药使用。 “可清丰关鸿文给我看了他们在美国投资的一家研究所的数据和论文,那边和一个大学的研究院合作,是真的有了突破性进展,只不过目前还有一些技术层面的问题没有解决。 “怀望科技之所以走到今天,是有企业良心的。如果两家公司能合作攻克老年痴呆这个世界难题……怀望何乐而不为?它完全可以和清丰合作!关鸿文也有这样的意思!这才有了我和关鸿文谈判的基础! “就算不谈那些人文关怀的东西,光说钱,关鸿文给我的项目计划书也绝对靠谱,按它的规划,他们在美国开的子公司是可以顺利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按我投资眼光看,绝对是值得投的!我是真的动心了!我出借股票,确实也是为了争取这个投资机会。” “也就是说,你认为自己是被蒙在鼓里的。你同意出借股票,一是因为王玛丽的枕边风,二是因为他们许诺了你美国药品研发公司的入股权?”舒延再向他确认。 “是!我真是被坑了!”梅欲驰皱眉道,“这么多年,投资上我还没看走眼过……实在是我老婆死了,我被鬼缠身,精神不好……” “要证明自己清白,那就好好配合我调查。”舒延道,“最近我会派人密切监视你。希望你不要给关鸿文透露任何风声。” “不会的!真不会!”梅欲驰道,“我是真血亏!我会配合你们的,我也想挽回损失啊!” · 对梅欲驰问询完毕,该了解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舒延回这边的临时办公室,祁臧准备开车回市局。 两人临分别的时候,舒延叫住祁臧问:“对了……谢桥最近怎么样?” “挺好。”祁臧说到这里,想起什么,神色不由变得有些深沉。 舒延问他:“怎么了?” “去你办公室聊聊。”祁臧看着他道。 5分钟后,舒延把办公室门关了,坐到椅子上,对祁臧随意道:“要喝水什么的自己倒啊,我就不招待你了。” “啧。”祁臧长腿一迈,大喇喇坐在了他的对面,“你人缘真的很不好吧?” “少埋汰我。”舒延问他,“你怎么了?欺负小辞了?不对,那是他欺负你了?” “少来。说正事……”祁臧问他,“当年,是刘副厅亲自去接的小辞去淮海省?” “是。”舒延道。 “他是怎么确认,他找的人就是井望云的?”祁臧问。 舒延变得严肃了。“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6节 “我只是想问问具体的情况。” “齐主任你认识吧?你们市局的。” “认识。” 祁臧记得,上次还是齐钧齐主任帮许辞圆了dna的事。 “齐主任跟井安康是同学。两人从学生时代就认识。齐主任算是看着小辞长大的,也是他亲自为叶岑做的尸检。是齐主任亲手将小辞交给刘叔的。他怎么会认错呢?” 舒延看向祁臧,“不是,你问这个,到底几个意思?发现什么了?” 祁臧只问他:“有经过其他的检验手段吗?比如dna。” “这我不清楚。我可以再问问刘叔。只是你这……” 舒延上下打量祁臧几眼,眉眼里显然有了不悦,“你别告诉我你在怀疑小辞。他的性格我清楚,以前就不好相处。经过八年前的事,他更敏感多疑。我看他对你挺信任的。要是让他知道你背地里……你该不会是中了四色花什么挑拨离间的计了吧?” “我当然没有怀疑小辞。我如果怀疑,不会来问你这些问题。只是有些疑点,我想确认一下。”祁臧道。 “我不认为他的身份会有问题。四色花没有必要拿一个中学生来做文章吧?他什么都不知道。”舒延再打量祁臧几眼,“诶,我说你现在和许辞到底……” “就普通同事关系。这事儿你也不必再问刘副厅。我心里有数了。先走了。”祁臧起身要走,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你说小辞以前难相处?可我听他说,是你撞见他在……在看那本漫画后,主动疏远他的。” 舒延立刻反驳:“我哪有疏远他?我、我是……确实,我一开始有点吓到了,躲了他几天。可几天之后,我找他了呀。结果跟我玩冷战的是他。是他觉得,我对他感到了介意,所以主动想跟我划清距离…… “不是,你忽然发现你当好兄弟的人是……多少有点吃惊吧?我回过神来后,也没对他有意见啊,结果他就……所以我说,他敏感得很,脾气也非常不好。” “那你当时对他——”祁臧到底是好奇的。 这无关于嫉妒或者醋意。 他只是好奇,好奇他没参与到的那部分有关许辞的人生里,他都有着怎样的经历。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连许辞过去每一天过得开不开心都想知道。 他忍不住想,那会儿的许辞应该是很难过的。 忽然发现自己的性向,那个年纪的男生本就容易陷入彷徨。何况他还被一个好不容易当朋友的人疏远了。 思及于此,祁臧忍不住又补充了句:“你当时确实做得不合适。许辞疏远你,不是因为他脾气不好。他是怕你误会他喜欢你、继而会对他的靠近感到恶心。” 舒延陷入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中多了些怔愣的神态。 许久之后他摸了一把脸,再看向祁臧。“祁队,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我有没有喜欢过许辞?” 闻言,祁臧立刻皱眉。 舒延又道:“当年,我并不是觉得他恶心,我只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他。因为……当在知道他喜欢的可能是男孩之后,我脑子里忽然就有了一些……可以称之为龌龊的联想。以至于我很厌恶那个时期的自己。我怎么敢继续接近他,让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所以我想,我大概是喜欢过许辞的。 “其实要不是今天你开口,我还不知道我俩这个结,背后的原委居然是这样的……你看,我俩这误会能误会十几年,双方都没有想过要主动说开、或者主动去解释…… “这就表示,他不是特别在意我,而我也似乎没有特别想要争取他的心,或者说,当时的我没有勇气去承认自己居然会喜欢一个男生。无论如何,即使后来总算敢面对我自己的内心,我也无法弥补那段时间对他的亏欠,那么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至于十几年后的现在,我发现我还是会对姑娘动心。那么,当年或许我所谓对小辞的喜欢,应该只是青春时期的荷尔蒙作祟。 “如果我当时迈出了那一步,而小辞又恰好对我有意思,也许这一切不会仅仅停留在荷尔蒙作祟。但那个阶段过去了,我没有迈出那一步,也就永远不会再迈出了。” 祁臧听明白了。“难得你向我倾诉内心……这算是倾诉吧?” “算吧。总之,现在我对小辞没有那些有的没的。你大可放心。我也希望你告诉他,免得他觉得我膈应。”舒延道,“我现在当他就是位值得信任的故友和同事,也当他是我半个弟弟。所以祁臧…… “你记挂了他八年,你跟当年的我不一样,不是什么一时荷尔蒙作祟。那么我希望你坚持到底。其实尽管不想承认,但我看得出……小辞对你,跟对别人是非常不一样的。你别辜负他的信任。你是个聪明人,别跟我有一样的后悔。” · 时间走至周二。 许辞开完部门晨会回到办公室,断掉公司的无线网,用自己的手机流量连接起一台私人电脑,查阅跟袁氏地产有关的资讯。 结果无需他搜索,各大网站的页面、微博等等,铺天盖地,全是袁氏地产相关的新闻。 ——据说有两个人因为袁氏地产跳楼自杀了。 新闻显示,袁氏地产开发的仙居苑成了烂尾楼,很多人的钱要不回来,为一套房子打上所有积蓄的他们,不得已住进了烂尾楼里。 自杀的两个一男一女,新闻上写的都是化名,一个叫小王、一个叫小柳,暂时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姓名。两人都是烂尾楼的住客,一个住在8栋,一个住在19栋。 第一个跳楼自杀的人是小柳。 有个叫小霍的程序员住在19对面的18栋,曾于晚上10点半左右目睹了小柳从七层楼的阳台上跳下来。 此事怪就怪在,小霍目睹这件事,跑下楼,却发现她的尸体不见了。 小霍报了警,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连夜赶来,从地上的血液里提取了一部分带回去化验,但忙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小柳的尸体。 以至于大家只能推测,小柳没有死,自己离开了。 可且不说从七层楼上跳下去不死这件事有多么荒谬,第二天一大早,袁氏地产总部大楼门口就被人泼了红漆。与此同时,那里的玻璃、地上,四处贴着照片。照片从不同角度拍了很多张,拍的全是小柳的照片—— 布满血液与脑浆的后脑照片,露了半个后脑的侧脸照……最恐怖的是她的正脸照,她死不瞑目、瞪大了眼睛,像是有无尽的冤要诉。 新闻、微博上的图片全都打了马赛克,许辞看不清楚,但从记者们的报道来看,死者瞳孔已放大至边缘,皮肤也呈灰白色,俨然已经死了。 就是不知道,在小柳跳楼后,把她尸体拿走的人是谁,又是谁拍了她的诸多照片,将之贴在了袁氏地产的大楼前。 无独有偶。当晚,又有一个化名阿正的姑娘正在烂尾楼的阳台上,一边听歌、一边跳舞。生活太苦,她这么做权当自娱自乐。 就在她跳舞的时候,感觉前面那栋楼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有人跳楼。可从阳台上往下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这是烂尾楼小区,她家没通电,用手电筒和太阳能台灯照明。这样的小区里自然也不可能有电灯。 阿正住在5楼,对面跳楼的人是从5楼往上的地方往下跳的,按理来说不死也是摔残了。 可当阿正下楼,依然没有看到任何尸体。 不比小霍,她没有立刻报警,而是尖叫一声跑开了,决定去网吧住一夜。 网吧的老板人还不错,看她惊慌失措地跑进来,以为她被人欺负了,便主动上前跟她搭话,说要带她报警。 阿正把她看到的情形说出口,两人一起去报了警。 又有人自杀、尸体居然又不见了。 这件事引起了民警们的注意。 可找不到尸体,他们毫无调查的头绪。 至于次日一早,袁氏地产的门口就又出现了一堆新的照片。 这回的照片照的则是小王了。 比起小柳,他稍微不那么吓人一些。按照记者们的说法,他倒是没有死不瞑目。不过他手臂整个摔变形了,大概死前也受了莫大的苦。 记者们做了简单的调研,这两个人在同一个维权群里,他们多次找袁氏地产要钱无果,最近在商量一起凑钱打官司、又或者去上访、找媒体曝光。 但他们的努力大概都是徒劳的。 他们看不到希望,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自杀。 那个把他们的尸体藏起来、去袁氏地产办公大楼贴照片的人,或许也是维权群里的一位。 他把那些照片放在袁氏地产门口,就是让这件事引起记者的注意与报道、最终让舆论这把火烧起来,逼袁氏地产解决其他人的问题。 “或许可以把小王、小柳这两个人称为英雄。他们的自尽,一方面是走投无路、心生绝望;另一方面,他们是在为其余几十个被迫住在烂尾楼里的群众们发声。 “目前已及时联系袁氏地产,不过对方拒接电话、也拒绝接受任何采访。本报记者会继续跟进此事,随时为大家带来最新报道。” 这是许辞看到的那篇新闻的结尾。 恰此时,祁臧发来了消息:[在忙?] 许辞拿起手机回复:[发现了一起很有意思的案子] 复制新闻链接,许辞给祁臧发了过去,并附言:[我总觉得,这案子不是自杀那么简单] 祁臧:[如果不是自杀案,那得是连环杀人案了] 许辞:[做好加班的准备吧] 第62章 当晚, 许辞和祁臧难得都没加班,于是一起在那间小公寓里吃饭。 照例是许辞做饭,祁臧打下手, 期间他充当了传话人,还是把舒延告诉自己的原话全都告诉了许辞,免得许辞心里也一直介怀。 祁臧不料, 正在用打蛋器搅拌着蛋液的许辞听完这话却是笑了。 “你……笑什么?”祁臧好奇,“你不信他的话?” “也不是不信,只是我觉得他言重了。你可能受他影响,也觉得那个年纪的事儿很严重……其实真没什么。我后来没跟他具体沟通那些事,不是我不看重他这个朋友,只是确实没当回事。我以为他也过去了呢。” “别忘了,我看很多心理学书籍的。青少年时期,男女生处于生长发育阶段, 其实有一些性幻想、性冲动很正常, 不然梦遗怎么来的?” 许辞语气平淡,以一种搞科研的口吻淡淡道,“舒延情商低,人缘太差了, 也就跟我走得近一点, 我勉强算是长得过得去,所以他一时糊涂很正常。就按他说的,纯荷尔蒙。所以完全没什么。我不会当回事的。” “行吧。你俩没什么就行, 那你们……还能继续做朋友?” 祁臧深深看向许辞,以很认真的口吻, “我是希望你能多一些朋友的。你老给我独行侠的感觉。一个人总是需要朋友的帮助和支持的。你别走得太孤独。” 许辞搅蛋液的动作一顿, 过了一会儿再继续垂眸继续做手上的事情。“不会。放心。” 祁臧望他半晌, 又笑了。大概是不想气氛显得太沉重,他道:“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 许辞:“哪句不对?” “勉强、算是、过得去……这些词儿通通不对。”祁臧道。 搅蛋液的动作又一顿,许辞迅速转了话题。“那自杀案怎么样了?” 祁臧暂时并没有按许辞说的那样因为自杀案加班,这案子目前由南苑分局的同事们负责。 许辞问起了,祁臧倒也只有顺着他的话题聊,简单给他介绍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听罢许辞问他:“这次的事情,舆论闹得很严重吧?” 祁臧颇有些唏嘘。“毕竟涉及民生。烂尾楼的受害者们之前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引起关注。现在总算引起关注了,代价却是两条命…… “你看网上那些留言。很多人通过这件事才知道,居然还有人能住在烂尾楼里。这简直和睡天桥下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了。话说回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7节 祁臧问许辞:“你是觉得哪里不对?” 这两起自杀案已在网上引发了大量的讨论,除了居然有人住在烂尾楼的悲惨事实外,还因为这背后存在浓重的灵异色彩—— 比如霍阳,从他目睹小柳跳楼、再到跑到楼下查看,最多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可尸体居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当然,大部分网友并不迷信,他们还是崇尚科学的。 网友们普遍认为,之所以尸体会消失,恐怕是因为单纯的跳楼可能无法引起大家的关注。有了灵异色彩,相关讨论量一下子大了起来,继而大家才能关注到仙居苑烂尾楼,开始一同讨伐背后的开发商袁氏地产。 大家还认为,那个拿走尸体的、在袁氏地产泼油漆撒照片的人,多半也是烂尾楼事件的受害者。他跟小王、小柳共同策划了这次的事件。 许辞开口道:“我基本同意,这件事的目的就是舆论的力量逼袁氏地产赔钱、或者赔房。但其实光凭有两个人为此而死,已经足够达到目的。所谓‘制造灵异话题以便引起广泛讨论’的说法站不住脚。比如,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祁臧道:“如果我想通过自杀的方式引导舆论关注,我会选择在周末的白天做这件事,那会儿人多,有机会亲眼看到我跳楼的人也多。我完全可以拿个喇叭走上天台,高声控诉袁氏地产,以便引起围观,我甚至可以死亡威胁警察。如果警察、或者其他什么人愿意帮我,我可以不必死。这才是正常人的逻辑。” “就算两个死者的逻辑跟常人不同,非要这么计划,也不是不行。但这计划想要成功,那也得有前提——” 许辞补充道,“前提是他们能确保有人能看到他们跳楼,并且能立刻跑下楼查看情况。 “小柳知道对面的小霍经常看她;小王知道住他对面那个叫阿正的会在那个时间跳舞,这样两人能掐准时机跳楼,这确实可能。可小霍和阿正在看到他们跳楼后,一定会立刻下楼查看吗?不一定。 “目击者会选择怎么做,这恐怕不是小王、小柳能把控的事。就算他们认识目击者、非常了解他们的性格,也不能确保他们那天晚上一定会立刻下楼。比如,万一那个叫小霍的目击者失恋了失业了,自顾不暇的状态下,他根本什么都不愿意管呢? “小王、小柳怎么会为了一个不是百分之百确定的事,而轻易丢掉性命?他们不会的。” 一个人如果想要通过牺牲一条命来完成一项壮举,他必须要确保这个牺牲一定会有意义、一定会起到作用。 可这两个自杀的人无法确定目击者一定会下楼查看以及报警。 如果目击者置之不理,或者哪怕只是没有尽快下楼查看,都不会发现“尸体坠楼后立刻消失”这种沾染着灵异色彩的怪事。 如此,噱头不在,两位死者还怎么引起社会关注?他们的牺牲会彻底白费。 许辞道:“尸体消失,是为了制造灵异现象,这种情景中,一定有个第三人赶在目击者赶至现场前运走尸体,这件事不能被其他人看见,所以他们会选择在晚上做这件事,毕竟烂尾楼小区路灯都没有,这个搬尸体的第三人不容易被人发现。可如果把这个可能排除,小柳和小王为什么要选在夜晚跳楼,而不是白天? “漆黑的小区里,夜晚跳楼不易被人看见,何况连尸体都消失了……这两个死者还如何通过死亡来引发舆论对袁氏地产的声讨呢?他们彻底白死了。除非——” 此时,祁臧与许辞异口同声道:“除非这两个人根本没有死。” 停顿片刻后,祁臧道:“所以,很可能这根本不是什么连环杀人案,而只是‘诈死’的戏码。之所以小柳、小王不在白天做这件事,是因为白天没有办法做到……他们需要借助黑夜的掩护。” “嗯。”许辞点头,“拿小柳举例,她知道小霍每天会看看自己、甚至跟自己挥手打招呼。所以等到晚上那个时间,她当着小霍的面推了个假人下楼。跟她配合的小王则早就藏在楼下,等假人掉下来,他迅速把楼下的假人拖走,也就行了。 “小王‘跳楼’的道理类似,只不过在楼下处理假人的人变成了小柳。白天的话,假人太明显了。他们只能晚上做。因为对面楼的人看不清,只会看到一个黑影。” 许辞和祁臧的讨论似乎在第二天得到了印证。 这日许辞照例忙项目,祁臧则从分局同事那里打听到,分局那边经过调查,基本可以确认两个死者的那些照片有ps的痕迹。 这两个人的尸体没有下落、死亡照片又是p的,基本可以认为,这两起死亡案件存在造假嫌疑。 “住在那个小区的人不多,这两个人跳楼,分别有两个目击证人看见,实在太巧了。不排除那俩目击证人跟跳楼的两人是同伙。四人这是在一起演戏,制造舆论。情理上,我们可以理解,他们是走投无路,想要钱。但这假死、假报警……他们实在也是违法了。哎…… “不过两个目击者都没有承认,我们会把他们带回局里再详细调查一下。” 这是分局警察和祁臧聊天时的原话。 这期间,网络上的舆论正在向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展—— 小柳和小王两位“死者”的真实姓名被人人肉了出来,一个叫章晓柳,一个叫李福旺。 章晓柳在锦宁市做家政服务,擅长烹饪,粤菜川菜尤为擅长,由此很受雇主们的喜欢。她要供老家父母的吃穿,仙居苑的房子是她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辛苦钱,现在钱打了水漂,老家父母生病又用钱,她算是彻底走投无路。 李福旺是工人,干的也都是苦活累活,网友们暂时没有扒到他的家庭情况,不过他能走上绝路,想必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章、李二人在短短两日时间内就被网友们塑造成了英雄。他们为了其余几百户业主的权益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他们无比伟大。 他们有的人脑补了章、李二人的爱情故事,说他们是一对伟大的苦命鸳鸯;还有人画了同人画、写了同人文,把他们双双塑造成了高大伟岸的英雄形象。这两人就这么被祭上了神坛。 与此同时,网友们除了不断在袁氏地产相关的账号下面辱骂外,还不断在锦宁市警方的相关网站、微博官方号上留言,督促他们尽快找到尸体,好让这二人入土安息;并督促他们处理袁氏地产,让坑害了光大群众钱财的他们付出代价。 在网友不断的舆论攻势下,警方压力也很大。毕竟袁氏地产烂尾的问题,如果不涉及诈骗、经济犯罪,只是因为资金链导致的,那它和仙居苑业主们之间属于民事纠纷,实在不在警方的管辖范围内。 此外,警方确实没找到任何尸体,虽然现场留有血迹,且经过检验确实属于章晓柳和李福旺,可他们没有检测出脑浆等物质,结合照片全都是ps的,只能得出血迹是这两人从自己身上抽取后再留在现场的,为的就是让死亡看上去更真实一些。 因此四日后,警方出具正式通告,没有说任何推论,只摆出了事实——找不到尸体;死亡照片是p的。 连警方都没想到的是,经过短暂的发酵后,舆论风向已瞬息万变——网上的大家已认定章、李二人在作秀,喷他们的越来越多,居然有人发博说他俩还不如死了,而底下赞同的人竟然也很多。 清丰集团最近已在集团内部宣布了收购袁氏地产的相关消息。 内控部门也要负责一些风险方面的管控,以及提前规划好收购后相关流程的整合,最近也就在和袁氏地产的人有所接触。因此部门的大家也都在关注这件事。 中午,许辞忙项目,助理孟宇帮他从食堂买了饭来,两人一起在办公室吃饭,孟宇也就顺口说到了袁氏地产的这些消息。 “所以也是很奇怪。没死人不该是一件好事吗?虽然那两个假死的人方法欠妥,但本质上也很苦命……他们做的事,如果违反了法律,那法律惩罚他们就好。可他们罪不至死吧?” 孟宇吃了一口土豆丝,“我真是不太了解这些网民。他们什么心态啊。” “网友们塑造了一个英雄。在他们编造与想象的故事里,英雄是为了给其他人谋福利而牺牲的。因为牺牲、因为死亡,英雄才变得伟大。现在死亡不存在,英雄自然就陨落神坛……” 许辞摆摆头,“正常。其实大家无非就是借此在发泄愤怒而已。他们幻想中的英雄没了,罪魁祸首是王、柳,于是他们开始喷这两个人。 “你别太在意那些评论,也不必因此对人性产生什么负面想法。我认为,大多数人还是正常人的,只是天天没事干泡在微博上,爱在上面留言的人其实相对很少,也就显得那些奇葩基数大而已。都是错觉。” 勉强安慰了下属,许辞打开浏览器、微博等app,把相关的信息全部看了一遍。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即将要告一段落了。只要把章、柳二人找出来,真相就会大白。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许辞的预感很不好,总觉得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他仔细想了想,找到了这种预感的根源—— 两个没有什么文化、只靠劳动挣钱的人,是怎么想到这种诈死的方法引导舆论的呢? 那些以假乱真的照片,又是谁p的,以至于分局技术警察花了很长时间才确定它们确实是假照片? 第63章 这一整周的时间, 许辞基本都用在项目上了。他已经向集团申请到了项目间,项目里来自不同部门的员工基本都在项目间集中办公。许辞同样,他连自己的办公室都回得少。 清丰集团总部的it中心占据了整整两层楼,项目间正好位于it办公区域, 许辞一边借项目的机会熟悉起集团数据架构与逻辑, 包括前台展示、中台处理、以及后台的底层数据, 另一边,他则进一步跟各系统的负责人员熟悉起来, 算是将计划进行得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许辞也在持续关注着仙居苑的离奇“自杀案”。 最初袁氏地产是所有网友口诛笔伐的声讨对象,官博被骂的直接关闭了评论。 大概因为资金链断裂, 袁氏地产实在拿不出钱来请公关, 所以针对这件事, 从头到尾除了官博发过一句“会尽力帮所有业主”解决问题外, 再无别的回应,说的好听点叫以不变应万变,不好听的话就叫装死。 但谁也没想到, 没有公关还真就是最好的公关, 持续装死了几日后,由于警方那边发出的通报,舆论风向骤转, 网上很多人没有认识到事情的本质、没有去持续关注那些还住在烂尾楼里的人该怎么生活,反而将重点放在了“骗局”上。他们在气愤, 认为自己被那两个假死的人欺骗了、利用了。 于是大家都在攻击那两个假死的人, 认为他们还不如真的死了。除此之外, 他们还在互相攻击, 比如给两个“死者”画同人、写同人的画手与写手就被骂得很惨, 他们被认为是两个“死者”花钱请的水军。 而袁氏地产居然就这么神隐了。 好在锦宁市的政府还是靠谱的,他们承诺会尽量介入到清丰集团与袁氏地产的收购谈判中,争取尽快解决后续建造所需要的资金问题。 与此同时政府也派了工作人员和心理咨询师一起前往仙居苑,对住在烂尾楼的户主一一上门劝说、进行心理辅导,只希望类似的事件不再发生。 网上三天两头一个热点,又几天后,相关话题已经变得逐渐少见,网上偏激的评论已回归平静,在部分有良知有理智的大v们的带领下,大家逐渐回归事情本质,关注起烂尾楼居民们的生活问题,甚至有志愿者前去送食物、床褥…… “自杀案”掀起的风浪平静下来,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已经暂告一段落,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又发生了—— 又有两个人重复了章晓柳和李福旺的故事,有两个分别叫赖康和宁叶叶的人在夜晚从楼上烂尾楼的阳台上跳了下来,同样,他们的尸体也消失了。 因为章、王二人的疑似假死事件,袁氏地产加强了夜间保安的巡逻,这回的死亡照片和红油漆没有洒在袁氏总部大楼的门口。但不远外十字路口,指向袁氏地产的标牌被泼了红油漆,照片则洒得整条街到处都是。 相关照片仍是被ps的。 消息传出去后,所有人都表示了不理解。 市局刑侦三队的办公室内,大家也不免在讨论这件事。 柏姝薇:“如果要达到目的……那两个人的假死案,先前算是引起足够的轰动了。所谓的灵异元素,也起到一点用的。一开始还有好多什么声称自己懂易经、懂五行术数的假大师在网上分析这件事呢…… “既然已经达到目的,现在还演这一出是为什么啊?” 李正正:“太奇怪了啊。这到底在搞什么啊?分局有没有继续查?” 发现照片造假、找不到尸体,这件事大概率被定性为造假。如果没有其余案子,警察可以再深入调查。可在分局警力有限,还有别的更紧迫的大案要案要查的情况下,这件事或许就被放下了。 先前那两个“死者”的下落有没有找到、新的两个“死者”跟他们有没有关联、目击者的具体证词是什么…… 这事儿不归市局管,很多问题祁臧都不知道答案,也就无从给出适当的分析,当即拍拍桌子,让大家把精力放到自己的工作上。 就在这个当头,他接到了荣副局的电话:“尚品豪庭出命案了,你带人去看看。” “明白。”祁臧刚说出这么一句,听到荣副局的声音有些凝重,“尸体不太好看。你们做好准备。” 祁臧问:“怎么个不好看法?” 荣副局:“尸体泡在湖里,被人发现,是因为浮上水面了。” 祁臧反应过来了,额上青筋也是一跳。“巨人观?” 他得到了荣副局的肯定答案。 人的身体存在不计其数的细菌,它们寄生在人身体内、与人共存,人活着的时候,可以凭借免疫系统抑制它们、避免它们过度繁衍。 当人死亡,免疫系统失效,这些细菌就会疯狂繁殖,继而产生大量气体。就像气球被吹起来的时候会变大一样,当这些气体充斥在尸体内,尸体也会膨胀,故称作“巨人观”。 春秋季节,巨人观一般会在人死后三至七天内出现。 当沉湖的尸体出现巨人观现象时,由于软组织充斥着气体、膨胀开来,会慢慢浮上水面。 先前王玛丽被杀后,所有软组织都被切除,凶手就是为了避免她因出现巨人观而上浮。但这一回凶手显然没有做类似处理。于是沉湖的尸体上浮,最终被人发现。 法医宫念慈和理化步青云做的是祁臧的车。 在听说尸体已巨人观化后,两个人的脸色都是铁青。 这种情况下尸体奇臭无比且不提,很多器官还会因为气体的压迫而脱出身体。尸体稍微碰一下,腐烂的皮肤就会往下掉,无数蛆虫会从烂掉的地方蜂拥而出…… 哪怕几人已有足够丰富的经验,面对巨人观,还是远不能做到面不改色。 仅仅15分钟后,祁臧一行就到达尚品豪庭。 这是一个位于市中心的小区,里面全是豪宅,住这里的人基本上非富即贵。里面一半房子是别墅,另一半是高级商品房,大多都是跃层,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这里房子的平均面积能到190平。 豪庭的环境也特别好,走进其中,像是来到了森林公园一般,各类树木长得奇高,一栋栋房子之间的小路曲折往复,入目所及,全是小桥流水、假山奇石,仿佛把江南园林搬了过来。 这里的安保设施也相对周全,据说严格实施门禁,非住户根本进不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8节 豪庭最豪气的地方在于,有将近五分之一的面积没有修房子,而专门用作了造景,那里有能够沐浴到充足阳光的草坪,还有一个月牙状的人工湖,被命名为“豪庭掬月湖。” 这样美丽的湖泊里出现一具巨人观,这就不太美妙了。 祁臧一行赶到的时候,尸体还在湖面上漂着,没有人敢去轻易碰。就跟膨胀的气球会爆炸一样,充斥着气体的巨人观也可能爆炸,所以将它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千万要小心。 站在湖边,柏姝薇看着尸体,脑补了些豪庭内所住富人们的狗血八点档、有人为爱杀人之类有的没的,之后她咽了口唾沫,侧头看向板着脸的祁臧。“老大,你先上?” 第64章 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祁臧也没特意再去叫打捞队,自己就上了。转过身,他走向越野车。“我去换衣服拿工具, 谁跟我一起?” 李正正、山康、柏姝薇、卫凡等人全都陷入迷之沉默。 祁臧:“小心点就行了, 不会炸的!” 李正正:“我求求你别说了。本来也许不会的, 你这么一说就——” “是。我脸黑。李正正你运气好啊,你跟我来!自己一抽就是ssr, 上次找电脑也记你一大功!”祁臧回头朝他一瞥头,“愣着干嘛, 跟我来。” 李正正:“老大我错了。” “错了也要上!” “……那个——” “服从命令!干嘛呢一个两个的!”祁臧板着脸怒了。 “好的老大!!!”李正正不敢再皮, 赶紧跟了过去。 片刻后, 祁臧和李正正换了方便下水的紧身衣走过来。两人口罩都戴了三层, 只求稍微抵挡一点那股恶臭。 到达岸边,李正正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正准备往水里跳, 听见了祁臧厉声呵斥的声音。 祁臧发火的时候绝对不好惹,这一声喊得李正正一个激灵, 他赶紧回过头。“老大我哪里又做错了吗?” 祁臧立刻道:“深秋了,天气冷得很!不做点准备工作下去, 想变成巨人观跟她躺一块是吧?我可没工夫救你啊!” 卧槽老大谈个恋爱怎么嘴变毒了跟谁学的啊,李正正摸摸后脑勺,赶紧道:“我这就做准备工作!” 为了避免下水时身体抽筋导致溺水, 做了几分钟的热身运动后, 两人各带着绳索下湖, 慢慢游至浮尸身边, 极其小心地往它的手腕、脚腕上套上绳索。 祁臧去的是尸体右手边, 他的绳索刚绑上去, 只稍微用了点劲,尸体右手手腕的腐烂皮肤直接无声脱落开来,许多蛆虫也涌出来,白花花一片浮在水面上,就像膨胀数倍的米粒。 见状,祁臧一个皱眉,但也不得不继续握住尸体的手腕,最后将绳索绑在了它失去了血肉的白骨上。 这还没完,拿来证物袋,祁臧把部分蛆虫搜集起来,再将飘在水面上的、从尸体身上脱落的皮肤组织全部都装了进去,之后他和李正正一起重新游上岸,再小心翼翼把尸体拉回岸边。 这个过程中两人凝神屏息、面色凝重,动作极其的缓慢,在他们身后观看的同事们也极为紧张,并不断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战术性后仰,生怕会被炸开的尸块波及。 冷不防回头瞥一眼他们的动作,祁臧:“啧,颈椎病腰椎病都治好了是吧?” 柏姝薇给祁臧比了个加油的动作,赶紧狗腿道:“老大最棒!” 李正正立马问她:“那我呢?” 柏姝薇:“看来你运气加成给的好!看来尸体不会炸!” 李正正:“……” 好在柏姝薇的这句话并没有成为flag。 最后尸体顺利上岸、顺利被抬上担架、再顺利被运往市局,过程中并未发生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意外。 现在已是深秋时令,按宫念慈推算,尸体至少沉湖十日以上,才会形成巨人观。因此这尸体至少是十天前被人抛进湖里的。 经过这么多天,现场早已被破坏,现场勘查不是特别有意义,但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痕检们小心翼翼绕湖搜集可能有的脚印等痕迹。 祁臧则换好了衣服,带着属下找小区物业、以及发现尸体的业主等人了解情况。 经过了解,大约三天前,首先有人发现了湖水存在臭味,认为是物业治理不当,将此事反馈给了物业。 一般来说,人工湖发臭,是因为受到了污染,比如氮磷元素过多以至于出现了蓝藻、又或者出现了有机物污染。 物业跑去现场查看,确实也闻到了臭味,但并没看见有什么污染物,一时也搞不准臭味的来源。 人工湖面积很大,清理起来不是容易的活,这事儿物业干不了,就预约了专门处理水污染的公司。结果这公司还没来,臭味的源头倒是先被找到了——尸体。 发现尸体的叫刘雨萌,是个全职太太,经常绕湖跑步,前几日首先发觉湖水臭了的也是她。 正好她在家,祁臧就去找了她一趟。 只听她道:“那片湖,其实业主平时很少去……首先,它离住宅区有点远,其次,住这里的其他人估计都挺忙。 “反正,在湖边跑步的时候,我只偶尔会看到全职保姆们带小孩子过去玩玩,但时间不会太长,毕竟受了冻什么的,保姆要承担责任的,再说了,万一小孩子掉下湖怎么办?他们应该也闻到了水臭,但估计不在意,或者说懒得找物业,反正不是他们的房子……” “那你跑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祁臧问。 “没有。”刘雨萌摇头,“哎哟警察先生啊,人家抛尸体,肯定要夜深人静抛啊。我怎么会看到?” “有听说哪两户人家之间有仇恨纠葛一类的吗?”祁臧再问。 刘雨萌继续摇头:“警官,我真不知道啊。而且,连我天天宅在这尚品豪庭的人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 “这城市不比农村,村里谁家鸡下了个蛋,第二天全村人都能知道,咱们这城市里……尤其是豪庭这种,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要我说,哪家不藏着一点秘密?我连我楼上的人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你问的事情,我去哪里打听呀?” 从刘雨萌那里没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去物业那里也没有太多收获,最后祁臧拜托了物业一件事,帮忙核查一下每家每户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人失踪什么的。 初步调查结束,祁臧拷贝了小区内一个月的监控,带人回了市局。 当晚,祁臧得到了物业的反馈—— 比起一般小区,尚品豪庭的住户相对要少很多,所以他们在短时间内已做完了全部核查,甚至包括那些出差的、住院的、去外地探亲的人,他们也都一一取得了联系,结果是小区没有任何人失踪。 尸体不是小区里的,那就只能是有人在外面杀了人、再把尸体运进去。小区的门禁管理既然很严格,那么这里的住户嫌疑就非常大。 山康与卫凡负责对这些住户一一造访、问询,祁臧则又连夜赶去了法医中心。 法医中心内,宫念慈和她带的徒弟们,还有理化步青云等人,全都不太好过,祁臧走进去的时候,看见他们脸色差极了。等他再次闻到那股尸臭后,脸色跟其他人变成了一个样。 大脑催眠着自己这不是臭味、不是臭味、而是某种语无伦次香味,祁臧竭力让自己尽快适应下来,再开口问:“现在什么进展了?” “尸体体表特征基本看不出来了,连面部都很难辨认,想复原它的容貌……恐怕要借助颅骨复原技术,在技术的加成上,配合巨人观化后的面部特征,应该能精确还原死者的相貌。” 宫念慈道,“还有,死者器官也全都自溶了……” 所谓器官自溶,是指人死后,由于体内存在酶,器官会“自行溶解”、直至消失,脑、胃肠、心肝脾肺肾……所有内脏如果都彻底消失,这无疑为确认死因增加难度。 祁臧听得皱眉。宫念慈顿了顿,再道:“体表特征很难辨认,不过其他方面还是能看一看的。初步判断,尸体没有遭到严重的外伤,类似于殴打什么的,基本不存在。另外,也不存在刀伤。刀杀、殴打致死,把这些都排除、再暂时排除死者死于心脏病一类的突发疾病的话……死因很可能是中毒。” “如果是中毒,还能想办法提取到一些胃部的组织之类的吗?”祁臧问。 “很难,毕竟胃部是最先发生自溶的器官之一。不过我会尽力试一试。”话到这里,“唰”得一下,宫念慈举起了一把电锯,“我现在先开颅试试,看还能不能看到一点没有自溶完毕的大脑。后续毒化检验的部分——” 看向步青云,她道:“那得靠步老师想办法了。” 步青云从善如流一点头。“咱俩打配合。没问题了。大不了查骨头、上色谱仪,总有办法查出来。” 另一边。 许辞今日陪同林景同去见了政府的人。 这人叫曾华奇,约了清丰集团的林景同,也约了袁氏地产的ceo绍岳山,目的是尽快促成这桩合作,并尽快落实烂尾楼那些住户的住房问题。 绍岳山大概四十岁了,五官倒是长得周正,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头发已成了地中海。他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一进会议室,气压都低了几分。 林景同难得一身商务装,脸上始终带着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他走进来的时候,把气压又抬高了,那样子看得政府官员曾华奇不由舒了口气,感觉清丰集团这位年轻的少东家应该是个好说话的人。 林景同上前一一与绍岳山、曾华奇握了手,再介绍了许辞。“这是我们集团内控中心的总监谢桥,有时候被我当总助使。他很厉害的,谈判我得把他带上,免得被袁氏忽悠啊。” 林景同开玩笑的口吻带着几分孩子气,不但不会让人心生厌恶,反而还会忽然觉得与他的距离拉近了。 许辞不动声色地感受着这位少东家身上的变化,面上倒很自然地上前也与那两个人一一握了手,再跟着林景同坐下。 曾华奇做主座,秘书陪在他身后。 林景同、许辞坐一边,绍岳山坐另一边,两方隔着一张桌子对座。 先开口的当然是曾华奇,打了几句官腔,严肃地讲述了事情的紧迫性,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讲了帮助那些烂尾楼户主的迫切性,他开口道:“马上冬天就要来了,我去实地看过,那里还住着年纪很大的老人……这、这要是还不尽快想到办法,老人很可能冻死在那四处漏风的房子里。 “咱们企业做大做强,离不开政府、离不开社会、离不开群众的支持。那么企业也要回馈社会的是吧,这清丰接手袁氏后,到底打算怎么处理仙居苑的烂尾楼呢?” 闻言,林景同长长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曾华奇心里猛地一凉,意识到前一刻对林景同产生的好印象也许全都是错觉。 下一刻,他的感觉果然成了真。 只听林景同道:“实不相瞒,袁氏的业务并不能对清丰形成什么互补优势……他们做商业地产,我们也做。我就说实话了,我们收购他们,一来,只是为了少一个竞争对手。 “二来……家父跟袁董事长有些交情,我们算是做慈善了。我们知道袁董最近不好过,破产、烂尾楼的负面新闻缠身……还有,他的儿子居然因为杀妻被逮捕了……可是我们自己也有难处。 “谢总,你让财务做了测算吧——”林景同看向许辞,“把那些烂尾楼收尾,要多少钱来着?” 许辞略蹙了下眉,然后看向曾华奇。“至少要一个亿。这只是明面上的工程款。可我们还不知道袁氏前期欠了建筑方多少钱。” “对了。”林景同一拍手,“这世道……谁能白白拿出一个亿来做慈善啊?谢总,帮我把去年,以及今年前两个季度的财报拿出来。” 许辞拿出了事先打印好的简易版财务报告,资产负债表把各项目列得很清楚,显示清丰集团去年亏10亿,今年光前两个季度就亏2亿。 林景同道:“我们也深感企业责任的重要性,之前效益好的时候,每年做慈善都要花至少500万……这回事情闹这么大,如果我们出面解决一切,那无疑对我们企业形象至关重要,大家都会去我们家超市买东西!可、可我们也有心无力啊……” 曾华奇:“林总,你这话说得……这些年,我们政府也给了清丰集团很大的支持吧!大家都是互惠共赢的。坦白讲,你们清丰也可能有遇到资金链问题的那一天,那我们不能让那么多员工失业,到时候我们也会像帮袁氏一样帮你们的。” “曾部长这话……”林景同皱眉了,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您可别咒我们啊。实体难做。我现在也在想别的办法进行企业转型呢!需要您的支持!” 曾华奇听出什么来了,他脸上笑容不再,而是颇为严肃地看向林景同。“有什么条件,不必绕圈子,大家摆出来谈!” 林景同笑了。抬起手扯了一下领带,他倾身上前,盯着曾华奇的眼睛道:“之前你们跟袁氏打算合作一个度假村的项目……现在袁氏即将破产,听说你们打算重新招标?何必重新招标,直接给我们做好了。 “再有,广远新村的项目,清丰也要承办,价格上,还望咱们政府给些支持,往下压一压。” “这两个项目加起来……营收恐怕有十几亿。”曾华奇脸都绿了,“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项目给谁做不是做?我们清丰各项资质都齐全,经验也丰富,谁都不会有损失。我只是想压下价格而已。我知道您做不了主,请您回去请示领导。” 林景同站起身,很恭敬地弯下腰,伸出一只手,“期待您带来的好消息。只要政府在这两个项目上稍微让点步,仙居苑的烂尾楼工程,我们负责接手。不仅如此,在工程完成前,我一定找地方安置那些住户,让大家都能过好这个冬天,圆满过个年。” · 谈判结束,许辞开车,林景同坐副驾驶座。 自从上次刹车被人动过手脚后,林景同就不再请任何司机,每次开车前也会再三检查车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99节 有许辞在的时候,他总是放心把这项工作交给许辞。两人结束谈判,就近去了云顶酒店的顶层旋转餐厅吃饭。 开车期间、再到前菜上来期间,许辞始终没怎么说话。 林景同瞧他几眼,居然露出了些许委屈的表情。“其实我最近看新闻,看到那些烂尾楼里人居住的惨状,我也觉得他们可怜……但是,身为清丰集团的cfo,我要为业绩负责……谢哥,你不会怪我,觉得我太冷血吧?” 许辞握住刀叉的手一顿,旋即摇头。“清丰的财务状况也确实不好,这两年搭建线上商务平台烧了太多钱。所以,你在做你该做的事情。一旦清丰垮了,又有多少员工会失业呢?到时候他们的下场,跟烂尾楼里那些人,恐怕差不多。” “就是这个道理。你看,我们客服中心里,一个普通客服,但凡勤快点认真干,奖金多了,月入一万都不愁的。”林景同道,“清丰倒了,他们去哪里谋生?” 许辞眼眸垂了片刻,再抬眼看向他。“我只是略有感慨而已。” 林景同笑着问他。“感慨什么?” “子承父业,你成长得很快。我像你那么年轻的时候,在谈判桌上完全做不到你刚才那样。”许辞道。 “你的厉害之处又不在谈判。商务分析、财务预测、业务逻辑与流程梳理……你什么掉过链子?” 林景同笑道,“我专业能力不怎么样,也就会耍耍嘴皮子了。” “对了,”林景同想到什么又问,“最近你那项目进行得怎么样?公司信息系统一团乱。你趁机梳理清楚得了。” “系统我可不懂。我只是在给技术们提需求而已。”许辞淡淡一笑,“他们最近看着我就躲。” “没事儿,把我名头摆出来,他们不敢不干活。”林景同说这话的时候,俨然又变成了大男孩的模样。 许辞面上有淡淡的微笑,心脏却不由一沉。 他有预感,也许终有一日,他和林景同会走到彻底反目成仇的地步。 餐后吃甜品的功夫,许辞手机一震,收到祁臧发来的消息,大概讲了他那边今天遭遇的事情,又问许辞这边的情况、要不要去公司接他一类的。 许辞看完消息,飞速将之删除,再回复:[我就在市中心,在和林景同吃饭,一会儿直接回你公寓,不用接我] 许辞有很多手机,每个手机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屏幕上的细微刻痕帮助他区分。 但从手机背后看,林景同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只是带笑问了句:“谢哥在和谁聊天?该不会交女朋友了?” 许辞放下手机。“回个朋友的消息而已。女朋友交不到,这要怪你。” 林景同大笑。“怪我让你太忙了吗?可我自己也没时间交啊。电视剧上的总裁天天谈恋爱,我怎么一点空都没有啊!” 言罢他又感慨。“老爷子倒是在催我,没准他会给我物色什么相亲对象呢……害,伤脑筋。不过……这次这两个政府项目,我要是能拿下来,我今年一定能比过关鸿文。我看他来年再跟我耀武扬威。” 一餐毕了,两人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林景同主动上了驾驶座。“回去我开吧。送你回高管公寓?” 许辞摇头:“送我去最近的北水店吧。” “想买东西?” “嗯。我爸想吃我做的东西了,我去买点新鲜食材,做好了抽成真空袋,给他寄过去。” “寄到芝加哥?那这可真够远的。” “其实也就是泡凤爪一类的。年纪大了还这么重口……”许辞问他,“你要吗?做好了给你一份。” “那我要不辣的。谢了。” “不客气。” 许辞果然去了北水店,也确实购买了食材。 若按平常,他直接回祁臧的公寓也无所谓。 但现在的林景同已让人越来越有一种陌生感。于是他还是打了车先回高管公寓。 回了那栋别墅,他等到将近凌晨,将围着别墅放的各个监控器里显示的情景看了一遍,再开着信号干扰器,做了简单的变装,绕小路离开。开发区监控少,他步行到停着登记在平安名下的那辆车的停车场,再上车往祁臧家开去。 凌晨时分,祁臧回来了。 照例,煲好了海鲜粥的许辞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暖光照在许辞身上,从他的头发垂落至肩膀,每每看到这样的许辞,祁臧都会感觉一天的疲累全部消失。 低着头敲打笔记本的许辞闻到什么,鼻子一皱,而后他抬头看向祁臧,明显看到他湿湿的、还在往下淌水的头发。 许辞马上反应过来什么。“下水了?” “是。得去捞尸体。”祁臧提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我特意在市局洗了澡的……是不是还是很臭?我这闻了一天,都闻不到了。” “还好。”许辞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电脑,目光无意识垂落到地毯上,神情显得有些怔忡。 “你怎么了?”走到他对面坐下,祁臧有些关切地看着他。 “也没什么。今天去跟林景同去谈判了,就是觉得他……”许辞摆摆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心理。大概就是,你住在一群恶魔家里,你知道你是来潜伏的,你总一天会找到他们的破绽,然后杀了他们。 “可是这群恶魔里有一个人,他确实是恶魔的儿子,但你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恶魔,他目前似乎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而且对你极好。当你杀了他父母,哪知这是为名除害、是正义的…… “以后你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一直以来,我都在欺骗林景同,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我既不能期待他变成恶魔,也不能不切实际地期许,他会站在我、站在正义这边。” 第65章 浮尘在暖光中飘着, 它们围绕着许辞,像是在追逐他的一举一动。 讲话的时候许辞将语速放得很慢,话语里也透着些许迟疑, 与平时在外人面前那副商业精英、牙尖嘴利的样子有着天壤之别。 这个时候祁臧会觉得许辞总算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稍微让自己窥到了几分他的真容。 不过这种感觉转瞬即逝。 许辞不经意泄露的那一丝脆弱很快就消失了。 再抬头看向祁臧的时候,他的目光已恢复平静,平静得天衣无缝。就好像他心里从未有过任何挣扎彷徨似的。 祁臧安慰他的话还没能说出口,许辞便自问自答道:“其实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我不能什么都想要。” 许辞出于信念、信仰,出于为父母讨回的目的,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个时候他已经放弃了要和林景同成为朋友这件事本身。 那一刻祁臧不由想起了自己。 许辞如果对自己还有隐瞒, 是因为他做好了放弃自己的准备么? 祁臧的表情变得几乎有些肃穆。 许辞瞧出端倪来。“嗯?祁臧你怎么了?” “没什么。”祁臧收起眼里的凝重, 很认真地看着许辞, “我只是想说,在我这里, 你可以可以两全其美,可以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可以两全其美。可以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闻言许辞几乎一怔,然后在心里重复了这两句话好几遍。 过了好一会儿, 他淡淡笑着看向祁臧,问他:“就这么相信我?” “嗯。就那么相信你。不是相信你嘴上说的话, 而是相信你这个人。” 祁臧道, “从你答应把商博然的下落告诉我、从你决定和我合作、从你从我那里拿走了隐藏式耳麦、从你一口回绝了血莺的要求、从你选择把炸药绑在自己身上开始……我就选择坚定不移地相信你。” “唔……不怕我再骗你一回大的?”许辞下巴抬起来,表情仍是清清冷冷的, 但不知为何祁臧从他的目光里感觉到了些许挑衅。 凝眸看他半晌, 祁臧倒是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许辞问。 祁臧道:“想到了《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他妈殷素素说过的话。” 殷素素那话, 许辞当然听过——“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他当即皱眉:“我可不是什么姑娘。” 祁臧笑着逗他:“嗯?谢善、章小雨……不都是你么?” 合上笔记本, 许辞端着它起身, 冷冷淡淡瞄祁臧一眼, 转身回房了。“睡觉了,晚安。” 祁臧跟着起身。“你看,又生气了啊。” 许辞:“……” 祁臧:“整天装的那么成熟稳重内敛的,其实就是个小气包。” “诶祁臧——?”许辞驻足,回头,看向祁臧的眼神非常不善,腮帮子都咬紧了。 祁臧做了个活动胳膊的动作。“我再去冲个热水澡。今天下湖好像冻到了。明天见。晚安!” 许辞:“…………” 目送许辞回房后,祁臧确实前去洗澡了。 经过客厅准备回房间的时候,他余光瞥到什么,抬步走进去,来到茶几边。上面放着一碗汤,还有许辞用左手写的几个小楷字:“姜汤,全部喝掉。” ——嗯,语气很霸道总裁,非常谢桥。 · 次日上午,关于尚品豪庭的沉尸案召开了第一次案情会议。 小区一周内的监控已被大致看了一遍,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针对各业主的问询工作还在进行,目前为止也没发现明显异样。 宫念慈和步青云总算带来了好结果—— 基本确认死者死于中毒,体内检测出了氰|化|物的成分。 宫念慈再道:“死者的dna已在全省数据库里搜索,暂无匹配结果,他的具体身份未知。目前只知道死者为男性,年龄在35岁至40岁之间。颅骨我已经送到技术部,他们会联络专家进行面部还原工作。另外,我特意检查了死者的骨头情况。他颈椎有骨刺,腰间盘突出,膝盖关节也有增生……似乎是个经常干重活的人。” 祁臧立刻抓到什么,看向宫念慈,语气非常严肃:“你说什么?” 宫念慈眨了两下眼睛,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怎么?” 话刚问出口,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立刻瞪大眼睛:“我去……不是吧?” “什么什么?怎么了?”李正正明显没跟上,立马着急询问。 开口解释的人是步青云,他道:“男性、35岁到40岁之间、干苦力、干重活……这符合之前跳楼自杀那四个人中李福旺的特征。如果这个死者是李福旺……” 接下来的话他不必说,所有人心里都有了数—— 那四个人该不会都遇害了吧? 最初“跳楼自杀”的章晓柳、李福旺二人,尸体找不到,但人一直处于失踪状态。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0节 至于一段时间后,在同一晚先后跳楼的赖康、宁叶叶,他们的具体情况则没有人知道。 祁臧想起了之前看到的新闻——政府派了心理医生和志愿者去烂尾楼拜访每家每户。 他立刻看向李正正,简单解释几句后道:“立刻联系他们。方便的话,请他们来局里一趟!” 一个小时后,志愿者和心理医生来到了警察局。 祁臧在会议室里见的二位,言简意赅地问:“之前你们去烂尾楼,确定每家每户都拜访到了吗?” “没有。”两人统一摇头。 “章晓柳和李福旺是不在的。其他人呢?”声音一沉,祁臧问,“赖康和宁叶叶呢?他们在吗?” 两人再度摇头。“没有。这两人我们知道,后来也跟随着章、李二人跳了楼……我们没有见过他们。” 祁臧面色凝重。“可不可以理解为,这四个人早就失踪了?” 心理医生答:“这、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得问问烂尾楼的其他人。” 祁臧再问:“还有其他人缺席吗?” “有,好像有……对,有三个人缺席。不过跟那四个人的情况不一样。那四人是完全联系不上……其实我后来多次尝试联系过赖康和宁叶叶。” 志愿者道,“从其余户主那里听说,这两人也在那个维权群里,所以我很担心他们的状况,怕他们跟章、李是一起计划的这件事。可是……没办法,我联系不上他们。 “至于其余三个缺席的,电话倒都能打通,他们是一起去外地打工去了,暂时不在锦宁市。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听着电话里他们的声音,感觉还挺积极阳光的。” 一番沟通下来,祁臧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去技术那边支会了一声,请他们尽快复原死者的长相后,他去了荣勇办公室,将目前的进展汇报了一下。 荣勇还没听全,单在听到“氰|化|物”三个字的时候,已严肃了表情。 祁臧迅速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问:“师父,什么情况?” “也差不多是昨天,东南分局那边接到报案,在冷冻库找到一部分尸块。目前尸体还没有拼凑完整,死因确定上有困难……这边法医中心有人过去参与了调查,在咱们内部办案的app上,我看到了他更新过来的尸检报告,从那尸体上也提取到了氰|化|物。你去东南分局了解下具体情况,必要的话,并案处理!” 去东南分局的路上,祁臧的心情无疑十分沉重。 一开始他只是略有怀疑,毕竟那从尚品豪庭的人工湖里捞上来的尸体,与跳楼者李福旺之间,虽然年龄、性别、工作这些特征都吻合。但这很可能也只是个巧合。 在面部复原、或者其他证据出现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李福旺确实是死者,把情况往最坏的地方去想,才会怀疑,那四个人是不是全都遇害了。 因此,目前看来,祁臧脑中这个一闪即逝的想法成真的可能性还很小,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可现在另外发现了一个死者,居然也死于氰|化|物…… 这指向两起凶案的凶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这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如此,那四人都遇害的可能性也就随之加大了。如果事情落实,这将会是锦宁市近年来罕见的大案之一。 祁臧很快把车开至东南分局,与负责此案的分局刑警大队长温磊见了面。 据温磊介绍,发现尸块的地方位于沂水区内一家颇有些年份的冷链仓,那家冷链仓还是清丰集团的仓库,用于存储生鲜产品的,不仅负责整个锦宁市内清风超市的冷链产品,还囊括了一部分线上业务,因此占地面积颇大。 最近清丰集团似乎是对那块地有其他规划,另外,集团在地价更便宜的郊区位置新建了面积更大、更具现代化管理的冷链仓,因此,目前集团在进行新老冷链仓的转移工作。位于沂水区的老仓库里的货物,全都要转移到新仓库去,员工们最近正在马不停蹄地忙这件事。 也是因此,旧仓库这期间处在管理相对混乱的状态,大概就是这样,才被有心人钻了漏子。 报案的人正是在清丰集团冷链仓工作的员工。 目前大部分货物已转运至新仓库,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那人昨天照常做例行盘点,打开虾类的冷冻区时,意外发现了一截手臂。 这个片区是东南分局负责,昨日收到消息,警察们立刻前往现场,当即在同一个冷冻区又找到了几块尸块。 介绍到这里,温磊道:“冷链仓很大,货物在搬运期间,堆得很杂乱,我们昨天找了将近一天,把尸体其余部分都找到了,只除了头。还有一部分区域没有搜寻,我这正准备带人过去,看能不能找到头,祁队一起?” 片刻后,祁臧开车跟上温磊,前往了沂水区清丰集团的a1号冷链仓。 那个地方还正好离许辞上班的地方不远,出发前,祁臧顺手就给他发了条微信。 祁臧跟着分局的同事一起在冷链仓找了两个小时后,有了结果——他们在火锅丸子类的冷冻区内找到了一颗头。 不比腐化严重的巨人观,经过冷冻的头颅的面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破坏。经过处理后,它的样貌已更加清晰。 祁臧手机里已存好了那四个“跳楼者”的照片。 他很容易就比对出来,面前头颅的主人,是后来和赖康在同一晚跳楼的姑娘,名叫宁叶叶。 恰在这个时候,祁臧收到宫念慈发来的消息——将因为出现巨人观而难以辨认的死者面部复原后,能够基本确认,此人确实是李福旺。 如此,四个“跳楼者”全部遇害的可能性,似乎已经八九不离十。 两起死亡案件自此开始并案处理。 很可能出现一下子死了四个人的情况,这件事自然引起了省厅的注意,当日下午就有省厅的领导过来专门和大家开会,并称如果遇到疑难点,可以随时找他们支援。 应付完省厅的领导,祁臧又见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见到的领导——局长张云富。 跟荣副局耍滑头也好、拍马屁也好,祁臧主要是跟亲师父闹着玩的心理。他性格直,不擅长迎合领导、也尤其讨厌打官腔。 偏偏张云富很喜欢这一套,把会议进行了无限延长,从烂尾楼相关的民生问题,讲到了警方面对舆论的压力,再讲到积极破案的必要性。他讲话的语速还非常缓慢,极其消磨人的耐性。 有这时间,不如用来跑死者的社会关系、顺着尸体出现的地方找线索。 祁臧听不下去,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成功被张云富发现了。 “祁臧!有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张云富一拍桌子,“不想听就出去!” “那我赶紧跑一趟清丰集团,问问他们冷链库的管理情况。凶手要么是他们的员工,要么是利用管理漏洞混进去的。张局,先走了哈!”祁臧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居然还真的“出去”了。 张云富:“……” 荣副局赶紧帮徒弟找补,当即一拍桌子,怒骂道:“这小崽子,当支队长的人了,做事一点纪律一点章法都没有,其他人可别学!等案子结束,我让他写3000字检讨!!!” 张云富白了他一眼,不客气跟着拍了下桌子。“荣老弟,你以为你护短护得很隐晦?师徒俩一个德行!” · 清丰集团大楼总部。 收到祁臧的微信,许辞照例清除了聊天记录,然后去了物流中心办公区,找管物流的副总裁方简,名义是他的项目涉及物流相关的费用,包括仓储费、运输费等等,他需要跟方简沟通一下业务逻辑。 两人刚聊了没多久,方简的秘书来了,表示有警察找,对方姓祁。 方简面露为难。冷链仓发现尸体的事情他也听说了。他极不想应付警察,算是看救星般看向了许辞。 “我怕我说错话。这事儿得找董秘办去处理吧?你和林总、和董秘办的都熟,帮忙传个话?” 许辞道:“警察姓祁的话……之前北水店的案子,我倒是跟他打过交道。我先过去看看吧。有什么事儿我直接找林总。” “哟,谢了!”方简立刻道。 许辞摇头:“方总客气了。幸好之前跟你们一起梳理过仓储方面的管理制度,警察问我,我应该能答上来,答不上来的我再问你。我那项目的事儿,劳烦你找个给力的人,帮我们一起梳理。” “没问题!” 于是,片刻后的309号办公室内,许辞见到了祁臧。 “谢总?居然是你。好久不见。” “祁警官,别来无恙。” 当着引导祁臧进来的前台的面,两人礼貌握手、点头,坐在了长桌的两边,看上去像是一点都不熟。 前台端来两杯咖啡,离开了。 这个时候,一直板着脸像阎罗王一样的祁臧,这才总算像川剧变脸般,忽然就变得温柔了起来。 不过这温柔只体现在眼神里。 毕竟还要顾及监控,他暂时没有其他的动作。 许辞倒是摇摇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祁臧这才彻底放松下来。他摸摸鼻子,身体往前倾了些许,开口问:“冷链仓发现尸体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 许辞点点头,听祁臧把两起案子的进展大致讲了一遍,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打开一页空白的word,做了简单的梳理—— 10月25日晚,章晓柳跳楼。 10月26日晚,李福旺跳楼。 10月31日,警方出具通报,表示两人的坠楼死亡照片有ps痕迹。 11月4日晚,赖康、宁叶叶跳楼。 11月5日,尚品豪庭的湖里发现了已呈巨人观的尸体,死者身份为李福旺;与此同时,清丰冷链库发现了被分尸的尸块,死者为宁叶叶。 许辞问祁臧:“宫念慈判断,出现巨人观,尸体至少已沉湖十天?” 祁臧当即点点头:“另外,这四个人很早就没有在仙居苑出现了。具体失踪的时间不祥,我们还在找人在仙居苑找户主们一一询问落实。” 许辞双手抱胸,凝眉盯了word片刻,开口道:“11月5日发现李福旺的尸体。他至少死了十日以上。也就是说,很可能在10月25日、也即章晓柳跳楼前,他就已经死了。” “是。”祁臧看向他,“我很好奇,这回你有什么好脑洞?” 许辞右手五根手指在左手手臂上来回点了几下。“他们四个人都是在夜晚跳的楼。所以目击者看见的也都是黑乎乎的影子…… “比如发现章晓柳跳楼的小霍,他只是基于,住他对面楼里的人是章晓柳,继而做出了跳楼人就是她的判断。这是他的下意识反应。他不会想到,跳楼的可能是其他人,甚至不是人。对么?” “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祁臧道,他皱紧眉头,声音也沉了一分,“所以……这四个人很可能全都早就死了。” 真正从楼上掉下去的,多半是假人,甚至可能只是裹了东西的床单。 这是许辞和祁臧很早之前,就在排除所有其余可能后得出的推论。他们选择在夜晚“跳楼”,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发现跳楼的不是真人。 不过那会儿许辞和祁臧暂时认为,章晓柳和李福旺都没死,他们二人配合着演戏,只是想制造舆论给袁氏地产压力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 已经出现了两具尸体,还都死于氰|化|物…… 可以推测,那四个所谓跳楼的人,很可能早就被人杀了。制造他们跳楼假象的人,是凶手。 “得去仙居苑实地勘查一下,看看有没有机关留下的痕迹。”许辞道,“如果存在机关,一个人就能做到让假人或者被套跳楼,趁着有人来前把假人迅速收走。但如果不存在机关,很可能是合作办案。一人躲在阳台上拋假人,一人躲在楼下迅速捡走假人。” “嗯。现在再过去,天已经黑了,会影响判断,我明天再让痕检过去一趟。不过……” 表情颇为凝重地摆摆头,祁臧再道,“烂尾楼片区半个监控都没有。我真担心凶手早已把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毕竟这回的凶手实在不像是个简单的人。” 能够出入门禁管理严格的尚品豪庭抛尸,能够进入虽然处于新旧仓库转移、但依然有严格管理制度的冷链仓藏尸块……还耍这么多把戏把大家玩得团团转,凶手这回的本事实在不小。 许辞问祁臧:“你会找人过来?” “对。”祁臧点头,“冷链仓的员工,我们得带回去一一问询。没办法,这种情况下,他们都有嫌疑。” “嗯。没问题。我一会儿跟物流的人说一下。”许辞道,“另外,我把冷链仓的管理制度文档发给你。你们可以具体研究一下,凶手如果不是清丰的员工,是怎么钻漏子混进去的。其实这确实很奇怪。”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1节 许辞打开电脑,给祁臧找文档。 祁臧趁这功夫刷了下手机新闻。 没过多久,他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 冷不防瞥他一眼,许辞发现了什么,问他:“怎么了?” 祁臧把手机递给他。“新闻流露出去了!” 许辞接过手机一看,发现情况确实不太妙。 首先,尚品豪庭这种豪门聚集地居然发现了浮尸,这件事早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其次,也不知道是物流基地的哪个员工不听警察的劝告,居然偷拍了那颗头的照片,网上很快有人分析出来,那人是跳楼者之一宁叶叶。 这一下舆论算是又炸了锅。 在大家看来,事情朝很诡异的方向走了去—— 所有人都在猜测,莫非那四个人全部都死了。 如果是这样,凶手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是不是烂尾楼户主里出了个大凶徒,他也想利用舆论逼迫袁氏地产处理问题、给大家赔款。 可他没有牺牲自己,他不会跳楼、白白废了自己一条命,于是他杀了另外四个人,并策划导演了四起跳楼事件,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祁臧和许辞都没有想到的事情还在后面。 那是在两日后传来的消息—— 袁氏地产的ceo居然跳楼了。 他的尸体倒是没有消失。 他是从自己住的足有14层高的花园洋房往下跳的,头部着地,血流得到处都是。白色的脑浆溢出来,洒在红色的血液上,色彩分明而愈显得触目惊心。 睁着双眼,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就跟一开始章晓柳在假照片中呈现出的状态一模一样。 第66章 当日, 会议室里,许辞和祁臧还无法预知此事。 待两人把需要单独谈的话迅速谈完,许辞联系了负责管理冷链仓的经理过来。在等他到来期间, 许辞先大致为祁臧介绍了冷链仓的管理情况—— 发现尸体的冷链仓位于物流园区内,物流园区面向四个方向, 各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疑凶只有先混进物流园区,才有进入冷链仓的前提。 物流基地的园区里有监控、监控的排布还相对密集。 园区的员工如果是通过班车进入其中, 无需单独刷门禁卡, 因为班车直接走汽车通行的大门进入园区。但员工如果自己走专供人员出入的小门进入园区,则需要额外刷门禁卡。 祁臧当即道:“如果嫌疑人不是冷链仓的工作人员, 他很可能穿着工作人员的衣服,伪装着走进来。坐班车进来的话,会被其他人看到、甚至被询问是不是新来的……太容易暴露了, 所以他不太可能坐班车,大概率是走的小门?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是怎样过的门禁。” “对。”许辞道, “所以, 最近十五日内,有门禁的东南西北方向的四个小门的监控,是你们重点核查的目标。非登记过的车辆,不得从车行道进园区。凶手只能走人走的门禁通道。他带着被肢解好的尸体进来……这一定能在监控里体现出来。比如他很可能拿了一个行李箱。 “此外, 如果他既不是冷链仓的工作人员、又不是伪装成工作人员进来的, 还有一个可能——他是跟随各厂家的运输车混进来的,那么疑凶可能是厂方人员。” 综上, 正常来讲, 能够进入园区的人基本就两类, 厂家过来送货的、物流基地的员工。 厂家的送货司机那边, 他们要从厂家运走那么多东西,相对应的,厂家对此一定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否则,如果谁都可以冒充厂家司机,谁都可以轻松盗走大量货物了。 此外,物流基地的卸货员一般都与司机相熟,在卸货时彼此会打照面、交谈,一起抽个烟什么的,如果遇见一个生面孔的司机,他们很容易就会记住。 综合判断,疑凶冒充厂方人员的可能性也很小。 因此,如果疑凶不是厂方人员本身,又不是清丰物流基地员工,那他大概率是伪装成了物流基地的员工,并找到了通过门禁的手段。 进入园区还只是第一步。进入园区后、还要再进入冷链仓,才能完成彻底的藏尸动作。 冷链仓则只有两个门,一个出口、一个入口,出口只能出货物、入口只能入货物。 两个入口各有一个单证员办理出入库登记。货物运进仓库的时候需经过扫码,由叉车运往各个地方,再由理货员存储安放。 冷链仓的管理颇为严格,厂家送货的人无法进入,原则上能进去的只有员工。 理货员、单证员每日工作时,都会在系统里用各自己的账号密码进行登录,才能使用各自的设备。这样一方面是防止监守自盗,另一方面理货员的工资是计件制,这样方便统计各个人的绩效。 此外,每个员工进出都会登记一次自己的姓名和工号。 大致将管理细则看了一遍,祁臧暂时没有发现管理本身的问题,如果实际管理严格按制度执行,他完全想不出凶手能不留痕迹混进去的办法。除非凶手就是理货员、卸货员、单证员这几类员工中的一个。 再要么……那就是实际工作中,大家并没有完全按照制度执行。很可能就是在新旧仓储转移过程中出了问题。 但具体哪里出了问题,还得询问了实际在冷链仓中工作的人员才能知道。 待祁臧把制度了解清楚,冷链仓的经理赶来了。许辞恰到好处地把林景同的一位业务秘书、还有董秘办的人也一同请了过来,避免显得他一直在单独跟警方沟通。 进办公室的时候经理头上还冒着汗,这不仅是因为他一路急匆匆赶来,还因为他确实紧张。 清丰集团的冷链库里居然有尸块,谁还敢在它家超市的东西?保不齐谁买的一袋冻水饺就是挨着死者的手存放的,二者还一起存放了好多天。 公关部为此急破了头,集团高层也很愤怒。 而这事首先被直接问责的,当属管理着物流仓的经理。一定是他的管理出了纰漏,才会导致这样的事发生。 针对他的处理结果还没有下来,但他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他很可能直接被开除。 开口说了几句话,将经理的情绪勉强安抚下来,许辞让经理放宽心、如实交代。 经理点点头,坐在了祁臧对面。祁臧问一句,他答一句。 经理提到,仓库搬迁工作差不多是两周前开始的,当时在冷链仓工作的全体员工都配合财务参与了盘点工作,把货物盘点清楚、由会计记录,再开始正式的搬运工作。 听到这里,祁臧打断他:“具体是几号?” 经理道:“10月18日吧……花了三天时间才盘点结束。” “也就是10月21日结束的盘点?” “对。” “盘点过程中没有发现尸块?” “没有。那会儿到处都仔细看了一遍。确定没有。” “行。那把10月21日开始到11月5日,进出冷链仓的员工、去过物流园做过登记的厂家人员名单,还有相关监控,全都给我。” “没问题!” “那说说你们的门禁吧。”祁臧问他,“照你看来,你们存不存在哪个地方有监控死角,是可能有人翻墙进来的?” “不太可能。墙上装了电网。”经理道,“我听说这里后面可能要改成3c库,安保会进一步加强。” “那谁能通过门禁系统混进来?”祁臧道。 经理道:“员工刷自己的卡,可以过闸机。有种可能是,两个人紧贴着走,刷一张卡也能进。这个看监控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这种情况的话……” 电光火石间,经理想起什么,开口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们的物流基地的会计小张,他前段时间门禁卡丢了,他在公司系统里做了申请补办,我帮他批过流程!” 听到这话,许辞皱了皱眉,装作不熟的样子对祁臧道:“祁警官,在我们公司,如果补办门禁卡,新的生效后,旧的依然能使用。这其实是个很大的漏洞,我们内控中心之前要求过信息做优化,不过这个需求被往后排了,目前还没能实现。” 如此一来,凶手很可能捡到、甚至蓄意偷盗了张会计的门禁卡,再利用这张卡偷偷进园区。 如果他是蓄意偷盗……至少也是很熟悉张会计、乃至物流基地运作模式的人。 张会计这个人太重要了,很可能就是引导大家找到凶手的关键之一。 祁臧立刻道:“麻烦你尽快叫张会计过来。我有话问他。” 经理赶紧打了个电话。在等会计来的路上,祁臧又问道:“那么搬迁过程中呢?有没有哪个环节,凶手可能钻漏子混进去?” “这绝对是没有问题的。”经理道,“我不是坐办公室的那种经理,经常都在出入口那里晃着。警官可能认为,新旧仓库的货物搬迁,冷链仓混乱,容易让人钻漏子吧? “可其实不是这样的。越到这种时候,我们越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你说,丢几包水饺丸子倒没什么,可还有很多进口的高级海产品,那我真是赔不起的!” 经理咬死不承认自己管理上有疏忽。 祁臧暂无暇揪着他的事情不放,很快又问起了张会计。 张会计表示,他大概是在10月15日吃午饭的时候丢失的门禁卡。因为下午回园区的时候,他发现卡丢了。 物流园区内有食堂,不过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菜。这里处于开发区,餐饮很少,点外卖也点不到什么好的。 幸好园区对面有一家面馆店,店面简陋,但老板做的菜相当不错,他就常去哪里吃面。 “我的卡很可能就是在面馆丢的!”张会计如实说到。 这样一来,疑凶是有很大可能去过那家面馆的。 在清丰集团的问询结束,祁臧跟张经理去物流基地拿名单、拷贝监控,期间他打了电话给柏姝薇,让她去那家面馆做问询、查监控,尤其是15号的,看能不能查出什么问题。 当晚,许辞在集团加班忙项目。祁臧那边则在熬通宵——他跟着技术图侦那边把10月21日开始到11月5日、园区东南西北四个角的监控全部查了一遍。 每人分头盯两天,倍速播放,看到天亮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花了,但实在没看出什么端倪。 直接通过门禁进入园区的人并不多,每一个都悠闲自在,两手空空。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携带尸块的可能。 天亮时分,与大家对了一遍核查结果的祁臧难免心生疑惑——怎么回事?难道他和许辞的分析不对? 或者说,难道凶手真的是内部员工,敢胆大包天在自己办公的地方行动、给自己染上最大的嫌疑? 祁臧不得不给负责针对厂方运货人员、以及冷链仓员工进行问话工作的李正正、山康二人打去电话。 “问问这些人,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同事在这期间有任何异样。比如冷链仓的员工在乘坐班车去物流区上班的时候,是否有人带了行李箱一类的东西!” 放下电话的祁臧心里难免有些骇然。 这次凶手难道真能手眼通天了不成? 事实证明,凶手还真像是有点手眼通天了。 次日下午他收到了李正正和山康的反馈—— 这两人也是一夜一天没睡了,一直在进行问询、梳理每个人时间线的工作。冷链仓、再加上各个厂家,需要问询的人实在太多,整理起口供资料来也相当不容易。 两人顶着熊猫眼出现在办公室,表示所有员工、厂方运货人员的口供几乎都能相互印证。没有人看到有任何一个人带着行李箱进园区。 此外,大部分情况下,内部员工们的时间线也能互相佐证。他们去过冷链仓的哪些区域、动过哪些货物,全都记录在了系统里。 冷链仓里,每个理货员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整个仓库有a到f区,a区到f区非常远,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随意乱窜。 李正正总结道:“你看,分局警察找了一天外加一个上午,才把所有尸块找齐……这表示凶手几乎跑遍了a到f区。他还把东西藏得很隐蔽。这怎么着,也得大半天的时间吧? “我们每个人都问过了,时间线也做了交叉比对。每个员工单独行动、没被别人看见的时间,绝对没有这么久。再有,没有人被瞧见过曾拿着行李箱进过冷链仓。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2节 “仓库也负责线上产品的货物。清丰集团自己有官网,在淘宝也有超市旗舰店,夜晚有订单的时候,他们的货物半夜也需要出库,所以,晚上和白天的管理制度都是一样的,两班人来回倒…… “实在是想不通凶手是怎么把尸块运进去的!这回真是太奇怪了!奇怪到日了狗的地步!” 太奇怪了。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确实是太奇怪了。 可祁臧知道凶手不会真的能手眼通天,也不可能真有灵异事件的存在。 尸体的消失,是通过时间差、信息差的手法实现的。 现在为什么找不到一个拿着行李箱进园区的人,一定也有什么原因。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电光火石间,祁臧想到了什么。 此时正是晚上9点。他忽然收到消息——许辞过来了。 许辞是以谢桥的身份来的市局。反正最近他们需要配合调查,他来公安局可以来得光明正大。 在办公室里看到许辞的时候,祁臧算是已有两天没有睡觉,眼圈青得厉害。 猜到祁臧没吃东西,许辞提了饭盒过来。 向许辞道过谢,祁臧接过饭,在自己的办公室狼吞虎咽起来。他吃饭吃得极快,但居然还能抽出功夫给许辞讲述目前的案情进展。 过程中,许辞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多瞧了祁臧几眼,“还是要注意休息。劳逸结合。老熬夜的话,脑子会糊涂。比如,在监控没记录,也没有被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凶手是怎么把尸块藏进冷链仓的,想到了吗?” 祁臧点了头。吞下嘴里的食物,拿纸巾擦了擦嘴,他再看向许辞。“可如果我的想法要是成了真,你们员工就算不是凶手,帮凶手忙的可能性也很大。” 顿了顿,祁臧又道:“比如那位经理的嫌疑就很大。他昨天的表现很不对劲,一直在强调搬迁工作没有任何异常。可我不信一点纰漏都没出。他物流基地有最大的权限,也最熟悉那里。他完全能做到秘密藏尸块。” 闻言,许辞却是摇头。 祁臧问:“怎么摇头?” 许辞:“经理有问题,我同意。至于他是不是凶手……查了再说吧。先看看结果到底是怎么样的。” 两人的对话并没有点明什么。 但显然对于对方的想法都心里有数。算是典型的心照不宣。 能凭空把尸体变到冷链仓里,如果疑凶没有办法做到手眼通天、不会灵异术法,而员工们又不可能集体撒谎…… 排除这些不可能,只剩一种可能—— 监控被人造了假。 “我这就去查监控。那你在办公室等我?” “我是建议你睡一个小时再去。或者半个小时也可以。” 祁臧只是笑笑:“不用担心我。把这事儿尽快落实,我今晚就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闻言,许辞还不及说什么,小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自从上次许辞实在看不下去帮祁臧收拾过后,祁臧就重新启用了这个小办公室。一般来讲,祁臧的下属不会随便推门进来,他们会敲门。那么这推门的人—— 祁臧一抬头,果然看到了张云富。 看见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人,张云富也是一愣,然后问祁臧道:“这不会也是你家属吧?” 祁臧:“……” 许辞:“……” 祁臧摸摸鼻子,问他:“张局,什么事儿?” “知道你忙,我都没喊你过去,我来问问进展,现在网上——” 张云富话还没说完,就见祁臧起身跑路了。“我有个想法,马上要去印证。印证完马上向你汇报!” “诶你这——!”张云富气不打一处来。 却见已经跑出办公室的祁臧居然又折回来了。 张云富以为祁臧总算能学会尊重自己几分了,以为他改了主意、决定先向自己汇报。 哪知祁臧看的是许辞:“那个,你没问题吧?” 这句话张云富听不懂。 许辞却是听懂了。 祁臧担心留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张云富,他的情绪会失控。 许辞缓缓摇头,抬头看他一眼。“我没事。你去吧。我把餐盒收拾一下。” 祁臧深深看他一眼,朝他安抚性地一点头,这才转身走了。 许辞低下头,也不看张云富,兀自收拾起东西了,期间的几个动作带着些许刻意,能让张云富认识到他是左撇子。 张云富打量他一会儿,问了句:“你是……” 许辞站定,抬眸迎上张云富的目光,神态里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商业精英的奸猾感。“清丰集团内控中心,谢桥。之前因为刘娜的案子认识了祁队,我算是交了他这个朋友。这次清丰的物理基地……我来问问情况,以便思考公关策略。不过祁队铁面无私啊,什么都不肯告诉我。你看,为了讨好他,我还特意做了吃的。” 在外人面前,张云富倒是难得夸了祁臧几句。“他这么做才符合规范。他是个严谨正直的警察。作为他的朋友,你要理解他。” “嗯。我理解。”许辞若有所思看了张云富一眼,倒是未露声色。 往周围看了看,办公室有监控,电脑有开屏密码锁,各柜子也全都上了锁,张云富这便放心对许辞道:“那你在这里等他,我先走了。” “再会。”许辞平淡说出这么一句就继续低头收拾餐盒,办公室里一时只剩叮叮当当的声音。 他如此平静、少话,反倒是惹张云富多看了几眼。 许辞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向他问:“怎么了?” 张云富眼睛眯了一下,表情里带点皮笑肉不笑的味道。“没什么。谢先生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像是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人。你跟祁臧交朋友……不像是单纯交朋友那么简单。他身上有你可以利用的地方。你刚才看到我,也并没有掩饰身上的这种气质与锋芒。然而你并没有要主动结交我的意思。名片都没有递一张——” 多年刑警生涯,张云富何其敏锐、又何其直接。 “谢桥”一副奸猾商人的模样,却又不给他名片,简直像在直接表达对他有敌意了。 看到张云富这样的反应,许辞自然会担心,他的敌意会让张云富警觉,继而察觉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可他很快冷静下来。他心知,谢桥就是许辞,这种联想对于张云富来说,丝毫没有根据。 张云富之所以这么警觉,恐怕另有原因—— 现在针对清丰集团,淮海省和云海省共同成立了经济侦查专案组。张云富无非是担心这件事已被清丰集团察觉到。 祁臧只是个支队长,不知道省厅办理机密案件的专案组的情况很正常,但在“谢桥”的视角里,张云富多半知道。 所以,“谢桥”作为清丰集团的一员,如果他察觉到了专案组的事,在面对张云富时有防备,是很合理的。 如此,许辞略露了破绽。 但他的反应也极其敏锐,迅速揣测到张云富的心理后,就能够扳回一成。他针对张云富的心理给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答案—— “误会了张局。其实我刚很想掏名片的,又怕时机不对。你看,回头你要是把这事儿跟祁臧一说,他肯定觉得我不是真心拿他当朋友的。我们后面还怎么处?至于你那边…… “不瞒你说,我还真做过关于你的功课,知道你喜欢喝大红袍、喜欢吃红烧肉、还喜欢听黄梅戏……这些东西,我是想后面有机会再派上用场的。你这样的‘朋友’,谁不想结交? “但你既然全都点明了……我那些功课是白做了。这也确实有点丢面子。让你见笑了啊张局。不过咱们这些从商的,有时候也是没办法,就是一身铜臭味。” · 另一边,祁臧离开办公室后,直奔技术部找图侦。 “大家再检查一遍监控,看有没有存在造假、剪切的可能。” 祁臧道,“一定要仔细了。另外,大家别按之前的分工来,互相交换一下!” 没过多久就有了结果—— 有个叫小王的图侦,之前负责看的是10月29日、30日这两天的监控,现在他负责的是10月23日和10月24日的。 他立刻发现了问题。“祁队,10月23日和10月29日,这两天的监控是一模一样的!有人把23日的监控复制到了29日……也可能是反过来!总之监控确实被造假了!” 心里的猜测成了真,祁臧迅速把物流基地安保组负责监控的管理人员、以及统管物流基地的那位经理全部叫了过来。 祁臧亲自参与审讯。 安保负责人立马说了实话,说是物流基地的经理让自己这么做的。 那位经理昨日在清丰集团的办公室里,还信誓旦旦说自己的管理没问题,今天就被发现篡改了监控,他身上实在有很大的嫌疑。 祁臧立刻安排人直接将他送进审讯室。 之后他想到许辞之前在办公室里的迟疑,给他发了条微信,在审讯正式开始之前,他让许辞见了那经理一面。 ——许辞当时的表现,像是知道经理为什么造假监控的原因。那么把他请过来,会事半功倍一些。 那经理现在已是面如土色,身体甚至有些发抖。 许辞问他:“你是凶手,或者帮凶吗?” “我绝对不是!”经理道,“我、我只是……” 许辞一点头。“明白了,你只是不想丢工作。你昨天怕的是我?” “是……是……”经理战战兢兢地承认了,“我昨天不敢当着你的面说实话,甚至篡改了监控……谁都知道你铁面无私……大家都说内控中心总监格外冷血……我是真怕你听完当场就要开除我!” 听到这样的评价,许辞没什么反应,祁臧倒是摸了摸鼻子,多看了许辞几眼。 ——嗯,许辞有时候确实挺凶的。虽然他老是这么说自己。 许辞淡淡看祁臧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他眼神里看出什么。 面不改色转头再看向经理,许辞道:“警官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不要想着,如果暴露出自己的问题,我们会向你追责。帮助警方尽快破案,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对公司也有好处。否则,一直拖下去,舆论没完没了,所有人都盯着咱们清丰,那才麻烦。你如果有所隐瞒,公司本来不会开除你、最后也许也不得不开除了。 “你看,你现在的问题很严重,已经涉及犯罪了。” “我、我……” “本来你可以保住工作的,这下恐怕保不住了。不过……你好好配合警察。我可以帮你写推荐信找下家。毕竟你之前的其他工作还算不错。” 许辞面冷、言辞犀利,但似乎竟是个好心人。 一听他的话,经理眼泪都掉下来了。“我配合!我一定好好配合!我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因为我家里人生病了……我怕我母亲会死在医院……” 其后,在审讯室里,经理总算对祁臧吐露了实话。“有一件事,我之前确实没有上报给公司……” “什么事儿?”祁臧问他。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3节 经理道:“物流基地停过一天半的电。” 祁臧立刻严厉道:“一天半的电?那可是冷链库。食品安全出问题怎么办?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 “我……”经理急得又出了许多汗,最终只得选择承认一切,“那天我带着大帮人搬东西去往了新库,本来该再回旧库一趟,再运一趟东西……可是我当时母亲突发心脏病、住院了,我父亲那个人不靠谱,我不放心,就去医院盯着了…… “本来我该请假的,可我那个月的假期额度用完了,再请就要扣工资,我就钻漏子跑了。我想着,旧库的人以为我在新库忙,新库的人又以为我回了旧库,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了,我是他们的经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后来我在医院的时候,接到电话,说园区停电了,我这才赶紧跑了回去,不过一来二去耽误了时间……回去后我找了电工师傅检查,查了老半天,最后说是变压器的问题,师傅修不了,得找电力公司的人。但那会儿电力公司人手不够,去主城区换什么线路了,就又拖到了第二天…… “本来基地也有备用发电机的,但柴油不够了,怪我,我没及时安排人去补,这就没补起来…… “我不敢上报,主要是怕上报了,我借搬运货物的由头旷工、玩忽职守、还有渎职的事情就会被公司知道…… “那监控我是改了,但不是昨天临时改的,是在电修好后,我想起来,怕这事儿被集团上面的人查到,这才让人改的。” “那其他员工呢?为什么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凶手?”祁臧问他。 经理答:“可能问题就出在23号这天吧……我也是后来看了监控,又找人问了几句才知道,交接班没到的时候,白班的人已经离开了。” “也是。你这个当经理的都跑路了,仓库又断电了,大家什么也看不见,横竖无法干活,干脆都提早回家?” “是……是。” “真正的监控,你又是否还有留存?” “抱歉……没有了。” “那么真实的停电,到底发生在哪一天?” “10月23日下午2点左右,到24日上午11点半。我把29日的监控覆盖到了23日。” 第67章 冷链仓停电是一件可能会影响食物品质的重大事件。清丰集团内部管理制度里专门有一项“重大事件上报制度”, 员工如果发现类似事件,需要在一个小时内上报给集团总部,由总部出面协助大家解决问题。 然而这回的冷链仓居然停电了将近一天半, 不仅经理没起到任何作用,白班的员工们在发现他翘班后,居然也提前离开了。 全程没有一个人动脑子想办法找柴油启动备用发电机且不说,他们甚至没有将此事上报给总部。 冷链仓上到经理、下到白班的员工们, 算是全都渎职了。他们不敢说一个字,以至于居然出现了集体撒谎的情况。 李正正他们重新联络了每一个员工, 重新核对口供。发现除了关于23号的下班时间说了谎, 其他的口供倒也能互相印证。 再来,这么多人不可能同时为帮凶。他们的嫌疑反而暂时能够拉低。 综合大家的口供结果来看—— 经理是10月23日上午9点半, 从旧冷链仓搬运货物去了新仓库, 之后就去了医院守着母亲。 差不多下午2点, 他听说基地停电了,口头指示相应的负责人想办法。待母亲的病情稳定下来, 他赶回了基地。 经理回到基地的时候, 是晚上7点半。 那个时候晚班的员工来上班了。大家一起找来电工师傅排查问题,排查来排查去, 发现基地内部的电路本身没问题, 是位于物流基地外面街道上的变压器坏了。发现真正的问题、联系电力公司,已是晚上9点半的事情。电力公司表示已发现了问题, 不过因为人力不够, 无法立刻完成修复。 至于员工那边,下午三点半, 早上跟着经理去新仓的人回旧仓, 两边人信息一对, 发现经理似乎是旷工了。 一群人一合计,他们一直想去的一家火锅店打折,干脆跟着提前早退了。 能供整个物流基地的大发动机无法启动,办公室那边倒是有台小发电机可以维持电脑运转,走之前他们还特意在集团内部聊天软件上保持着在线状态,免得被总部的人发现。 白班的人下午三点半走了,晚班的人是下午六点半才来的。需要送到各个超市的货,已经送完了,再有出库的货物,就只有零星的网络订单,压三个小时再处理问题也不大,这帮人走得非常大胆放心。 也因此,10月23日下午3点半至6点半,这中间有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是凶手可以利用的。 祁臧已与电力公司的人取得联系,得到的反馈是,变压器有人为破坏的痕迹。那么很可能这是凶手为了找机会进入冷链仓而故意为之。 但是员工们全都跑了,居然让他堂而皇之地晃了三个小时,这一定是凶手都没想到的事情。 也许基于时间充裕的原因,原本凶手可能只来得及把尸体随便放在一个地方就赶紧跑的,这下好了,他成功把不同尸块藏在了不同地方,还藏得很隐秘很深,以至于这么久过去才被发现。 想要查凶手,还是得从监控入手。 23日的监控已被经理调换,与此同时,凶手先在街道破坏了变压器、再进入物流园,因为停电,他横竖不会被录下来。 但幸好街道是有监控的,物流园的四个大门、处在四条街上,街道口的监控全部被技术部的人调取、盘查,很快有了结果—— 在23日下午1点半的某个路口的监控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冷链仓员工服、戴帽子口罩、拖着行李箱的人。 明显可以看出,这个人是个男人。他被认定有极大的嫌疑。那个行李箱很可能就是藏有尸块的。 另一件事更加重了他的嫌疑。 在物流基地工作的张会计的门禁卡大约是在10月15日丢失的。 柏姝薇找了张会计吃饭的那家面馆,面馆没有装监控,老板接待的客人多,也实在想不起那么久以前的中午接待过什么人。柏姝薇只能调取了附近街道路口的监控。可人海茫茫,实在难以判断。 现在不同了。有了23日的这段监控,两相匹配,发现那个男人确实也出现在15日面馆附近的街道监控里。 11月8日凌晨5点,祁臧一行在会议室召开短暂的案情会议。 目前首要的难题是,监控无法看清嫌疑人的脸,该如何他的锁定身份。 “这个男人身高非常高,监控录到的部分,他略有驼背,真实身高在1米85以上到1米9之间。” 李正正汇报着图侦那边的分析,“走路习惯性的外八字……耳廓往后翻,身材粗壮,经过图侦的测算,他肩宽差不多达到了39cm。总体来讲,还是乐观的。老大,下一步你觉得……” “这个人虽然不是冷链仓的员工。但他一定对那里非常熟悉。把监控截图,和他的特征,拿去冷链仓再问一遍,看有没有认识他。 “另外,也跑趟清丰集团总部的人力资源部,看有没有可能是对冷链仓熟悉的离职人员。找不到的话,我们再做进一步分析。” 凌晨7点,已两天两夜没睡觉的祁臧总算回到公寓。 打算直接奔向卧室睡觉的他被许辞叫住。 “先过来吃早饭。多少吃点再睡。” “行。多谢。” 祁臧眼圈更青了,但眼神还很有劲,仿佛越熬越精神。 看得许辞都有些称奇。“鹰也不能这么熬吧。” 祁臧听罢笑笑:“暂告一段落了。没事儿,我睡一上午,这觉就补回来了。” 一边喝粥,一边把最新进展告诉许辞,之后祁臧看到他略皱了眉,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是又有什么想法了?”祁臧已经很熟悉他的细微反应。 许辞道:“有一个细节有点奇怪。” 祁臧问:“哪里奇怪?” “停电,是凶手可以预见的事情。另外,他一定很熟悉冷链仓的管理制度和工作流程。比如出库口,如果停电,守在那里的单证员无法用电脑录东西,只能去里面的小办公室录入,因为只有那里有一台临时性的小发电机。 “凶手进园区后,估计一直躲在出库口外的某个地方,等着单证员离开,然后趁无人注意时迅速进去藏尸体,之后再找类似的机会离开。” 祁臧点头:“对。员工全都走了,这是凶手都没预计到的事。” “祁臧你看,这件事发生在几号?”许辞问他。 祁臧立刻反应过来了。 李福旺是10月26日跳的楼。 他的尸体被投了湖。沉湖十日再发生巨人观鲜血、继而被发现,这是凶手可以预见的事。 可冷链仓的情况不同。 经理的母亲突发心脏病,以及员工玩忽职守,造成凶手有整整3个小时的时间用来藏尸,这是凶手不可预计的意外。 凶手应该是熟悉冷链仓的人,知道哪些地方的货物买的人少、出库慢,尸块放在那里,被迅速发现的可能性会大大减少,最终导致尸块在10日后的11月5日才被发现。 然而,按照凶手的原计划,他只来得及匆匆将尸块扔到某个冷链仓的地方后就迅速离开。按理,他应该做好尸块立刻被冷链仓员工发现的心理预期。 停电这件事,发生在10月23日。 被杀后藏在冷链仓的死者是宁叶叶。 如果按照凶手原来的心理预期,宁叶叶的尸体很可能在10月24日、或者25日就被人发现。那么,她还怎么可能在11月4日跳楼呢? 许辞不由道:“当然,实际过程中,停电3小时发生在前,凶手成功把尸体藏得很好,后来他也能通过新闻报道知道,宁叶叶死亡的事一直没被发现,于是能大胆在11月4日用假人扮演宁叶叶,演一出她跳楼的戏。 “但是,早在10月15日,凶手就实施了偷门禁卡的行为。再从这一系列事件来看,他有某种精心的布局、非常细致的部署。那么在他的原计划里,宁叶叶的尸块确实就该很快被人发现。 “可如果是这样,他还怎么在后期通过ps过的照片,来营造一种跳楼者其实没有死亡的假象?这实在有些奇怪。或者说……凶手在冷链仓的一系列动作,有些违和。” 祁臧仔细顺了一下逻辑,道:“我同意。其实最大的违和点,就是凶手选择在冷链仓藏尸这件事本身。清丰集团的管理相对是严格的。凶手再想钻漏子,再了解冷链仓,也很难办到这件事。即便办到了,他也容易留下把柄。要不是经理私自篡改监控,我们通过监控就可以锁定拖着行李箱的他。 “从犯罪特写上来看,策划这一系列事件真凶,有着缜密、周全的特质。可在冷链仓藏尸的这个人,不太符合这个特写。” · 早饭吃完,祁臧洗了个澡,回卧室补觉了。 许辞则又跟着林景同去见了袁氏地产的ceo绍岳山。 这回是绍岳山单独约的林景同,政府的人并没有参与。 地点是在一家私密性很高的餐厅包厢内。服务员上好菜,就被请出去,并被要求中途不要有任何人进来。 不过两日不见,绍岳山看上去又老了一些。 满桌珍馐佳肴,倒是衬得他更显憔悴。 等林景同吃了些东西,绍岳山开口道:“林总,我也就直说了……希望你下手轻一点。袁老爷子最近实在不好过。袁尔阳出了事,集团又……袁氏实在没钱了。集团还是袁尔阳那游戏公司的股东,结果游戏公司也差不多要倒了。老爷子还得请律师为袁尔阳打官司,真切地希望你高抬贵手。 “在你收购袁氏后,比咱们之前洽谈的,再多留5%的股份给老爷子,那项目,也给他让一点利。毕竟前期是他亲自谈下来的。他费了很多心力。不能说……就直接拱手让给你了。” “我收购袁氏,是要花钱的。你们又不是白给我。难道这钱还不够啊?” 话到这里,林景同笑了一下,再道,“邵总,我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我知道,袁老爷子对你恩重如山。你想报答他,不惜来求我这个晚辈。可是你报答人,也要讲基本法。袁尔阳杀人,那是他咎由自取犯了法。就算判不了死刑,那也得是无期吧?国家监狱横竖会养着他,老爷子还挣钱干嘛?他用不着给袁尔阳养老。 “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是我们这些纳税人在养他。诶不对,他进监狱后,得去参加劳改吧。哦,那他还是得干活劳动的。他可以自己养他自己。” 林景同用最明媚的笑容,说着最刻薄的话。 绍岳山脸都绿了。 “林总,你还年轻,我觉得你最好积点德。你们的收购价已经低于市场价很多了,我们已经做了最大让步,不要把我们逼到没办法。说白了,你收购我们,不就是想接手那个项目吗?那个项目足够让你挣好几亿了,别不知道好歹!” 绍岳山说这话,算是被逼急了、跟林景同撕破脸皮了。“清丰集团背后的脏事儿少了吗?我告诉你,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我会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警察!!!”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4节 绍岳山越说越愤怒,声音也越来越大,看来是气到了极致,到最后直接情绪失控,操起桌上的红酒杯,就把里面的红酒朝林景同泼了去。 数秒之前,许辞及时意识到不妙,迅速站了起来。 但在手要伸出去阻挡前,他及时反应过来,不能让林景同发现他的身手如此敏捷,于是又立马把手收了回去。 如此一来,直接阻止绍岳山泼酒的动作已是来不及,许辞退而求其次,及时握住林景同的肩膀将他旁边一推,再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做了抵挡。那些血红色的红酒最终就全都泼在了许辞的手臂上。 林景同脾气也上来了,当即站起来转过身,拉起许辞的衣袖看了一眼,顾不得看见他对自己摇头的样子,直接就操起桌子上的一瓶酒砸在了地上。 “噼里啪啦”一阵响,酒瓶落在地上,碎了。 在这样声音的余韵里,林景同对着绍岳山,以嘲弄的语气道:“现在是你们求我们。我们不给钱,袁老爷子连律师费都付不起。等着他儿子判死刑吧!” 不及绍岳山再说什么,“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来。 那是服务员被这边的动静惊到了,连忙赶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还想去告我们?邵总,先把自己的命看好了吧。我们等等看,谁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林景同毫不顾忌地说完这句话,拉着许辞直接开门走人。 许辞也不料。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绍岳山。 当晚绍岳山跳了楼,次日清早尸体被人发现、报案。 与此同时,他在死前登录公司内网,给袁氏地产的所有员工写了一封道歉信,信中表示,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那四个烂尾楼的住户在跳楼后,尸体会分别出现在湖里、冷链仓里,但他知道,那四个人死亡,全都是因为自己。 如果他将袁氏运营得当、如果不是他签字同意的投资计划失败导致资金链破裂,袁氏地产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仙居苑不会烂尾,那四个住户也不会自杀。 在邮件的最后,他写道:“跳楼事件发生以来,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面对四人的失踪,我内疚之情无以言表。后来看到警方的通报,我还抱着侥幸心理,想着这四人或许没死,他们只是想要钱罢了。可随着湖中尸体、冷链仓尸体的出现,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思来想去,只有以命偿命,才能聊表愧疚之情,才能略为告慰那四缕冤魂。我可以不得安宁,唯愿四名死者能够安息。” 乍一看,这实在像是实打实的自杀案。 不过,作为袁氏地产的ceo,绍岳山的死被怀疑与烂尾楼的四起古怪的跳楼案有关,终究与宁叶叶、李福旺的死亡案件并案调查。 市局刑侦三支队的警察们例行进行现场勘查,并把尸体带回市局做进一步检查。 法医、痕检等技术刑警工作的同时,祁臧一行在调查死者自杀前的动向。 很快,警方就查到绍岳山中午刚去过一家餐厅。 好巧不巧,餐厅的很多服务员都看到绍岳山与林景同发生了争执。许辞当然也不可避免地被卷了进来。 服务员对警方的陈述是,其中有位长相很是俊秀的、戴眼镜的男士,他左半边西装、尤其是手臂位置,都被红酒泼了。 警方一查监控——锁定了跟绍岳山吃饭的人,正是清丰集团的太子爷,以及内控中心的总监谢桥。 于是,午饭冲突事件的次日下午,警察就去清丰集团提人了。 许辞跟林景同一起坐进了警车、去往了市局。 接许辞的人恰好还是李正正。 李正正都不由打趣了。“谢总你这……这怎么又成了嫌疑人?” 许辞面不改色、从善如流、而又非常熟练地坐进警车,淡淡回答:“……大概我命里带‘牢’、或者‘刑’字吧。” 问询室内。 祁臧当着一众下属的面走向许辞。 见到许辞又一次坐到熟悉的位置时,祁臧的表情也有些微妙,拼命忍了再崩住。 许辞淡淡看他一眼,一副“我和你不熟”的表情。 祁臧摆摆头,食指勾了一下鼻子,上前坐在他对面,再抬起头时已是专用于审讯的严肃阎王脸。“方便把昨天你们中午跟绍岳山吃饭的详细经过说一下吗?” 许辞基本如实叙述了。 说是“基本”,是因为这里还有其他警察在,他暂时没有说绍岳山提到要举报清丰集团的事情。 祁臧敏感捕捉到什么,暂未深究,只是问:“那么在你看来,林景同会是凶手吗?” 许辞摇头。“他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再来,他说的都是实话。袁氏现在得求着他。谈判么,就是有来有往,是漫长的心理拉锯战。林景同如果咬死价格不放,最终袁氏也只得同意。要是没有袁尔阳的事,他们或许还可以拖一拖,找其他的意向收购方。但袁尔阳那事儿,他们急需用钱,没办法的。” “但还是存在这种可能。”祁臧道,“林景同杀他,也不一定是为了谈判的事,还可能只是出一口气。正好有烂尾楼的事,他顺水推舟,把一切伪装成自杀,是有可能的。或者他还可以把这一切推给烂尾楼事件的受害者、网上某个想为民除害的‘正义’使者。” 许辞:“理论上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你们警察办案,还是要讲证据。这还是祁警官你自己说的原话,不要瞎开脑洞,要实事求是。对么?” 唇枪舌战,你来我往。 旁边负责记录的李正正不由在心里感叹—— 这么久不见,这个谢桥还是这么犀利啊。 他怎么还在埋怨祁队怼他的事儿啊?果然从商的人都记仇。 等等,两个人上次都有点像是要处成朋友了,现在怎么又这么针锋相对呢? 许辞不动声色瞥一眼李正正的表情,再抬眸对上祁臧的目光。 隔着问询室的明亮灯火,两人仅仅一个对视,似乎就能迅速捕捉到对方的情绪、以及那眼里的含义。 这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无法解释的心照不宣与默契。 祁臧的嘴角不由扬了一下,但马上就及时收住了。 李正正再侧头朝他看去的时候,他依然是那副严肃凶狠的审讯脸。 审讯室里,祁臧继续与许辞唇枪舌战地交锋。 却没有人知道,某一瞬祁臧的心其实是狠狠跳了一下的—— 刚才两人对视的那个眼神,几乎会让他有种错觉,他和许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监控照见的地方,在最该讲究公正与严肃的场合……光明正大、却又暗度陈仓地、极尽隐晦地调了一个情。 在针对“谢桥”的问询结束后,许辞走了。祁臧以临时忽然想起什么,要再问谢桥几个问题的名义,追了出去。 之后两个人就站在了市局门口梧桐树投下的阴影里交谈。 斜阳铺上金色的梧桐落叶,上面投出的是两个看上去紧密依偎、随时可能纠缠在一起的长长黑影。 但顺着影子往上看,又会发现其实他们两人靠得并不算近,是一个很舒服、很适当,近一步显暧昧远一步又显疏离的、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个距离几乎像是某种隐喻。 “说真的,你怎么看林景同的?刚才你那反应,是有什么想单独对我说的?”祁臧问许辞。 许辞倒也如实把自己原本隐瞒的那部分内容告诉了祁臧,又道:“不过我确实不认为他是凶手。他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 “总不至是四色花窃听到他的谈话,继而动手的?我觉得这不现实。 “其实从跳楼开始,整个事件都显得太奇怪,很多地方都有些违和……我觉得绍岳山的案子,多半还是跟烂尾楼的事情有关。不过还是要等进一步调查了再说。” 第68章 “刷刷”、“刷刷”…… 梧桐叶随着阵阵风飘下来, 从许辞的肩膀经过、再落到地上,其中一片盖在了他的鞋面,尖端恰好往前,像是在亲吻他的脚尖。 低头看了一会儿脚面的落叶, 许辞抬起头, 发现祁臧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怎么了?”许辞问他。 祁臧瞧向他。“总感觉你话里话外, 都在维护林景同。但我分明能从你的语气听得出来,你其实不是那么有底气。” 许辞沉默下来, 抬起头看向已枯黄一片的梧桐, 然后摇摇头道。“与其说维护他, 不如说,我是希望自己相信, 他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 针对通过监控锁定的“最大嫌疑人”,刑警队的侦查员们跑了清丰集团总部的人力资源、跑了物流园的安保组、会计部……对每个员工都再次进行了深入的问询,最后还是在物流园食堂工作的掌勺大妈对嫌疑人有了印象。 “哎哟, 这是个大高个帅小伙, 我记得的!他以前每次来,都要四份鸡腿或者四份大排, 不然根本吃不饱! “当时他在这里待了好久呢……对对对, 我想起来了, 三年前冷链仓更新制冷设备的时候, 他跟着厂家过来安装调试设备的!也算个技术人员吧!后来冷链仓正式运营,有时候出问题, 他也会过来调试!我听说他升官去做管理了,就不要出来跑活了!” 食堂大妈的话表明了“凶手”为何会如此了解冷链仓的原因。 顺着她的话查下去也就不难了。 冷链仓的设备来自一家知名的电子设备制造商, 也在沂水区, 离冷链仓不算远。 由此, “凶手”偷盗门禁卡的行动线也很好推测—— 很可能他知道冷链仓的很多人都会在那家面馆吃饭,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那里蹲点,10月15日那天他找到机会,伺机拿走了会计小张的门禁,为后面混进物流园找到了基础。 顺着这家制造商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目前为止本案最大的嫌疑人。正如食堂大妈所说的他“升官了”那样,现在的他已经是这家公司的小中层,是一名管理层的经理,名叫齐昊,今年35岁。 排查齐昊的社会关系,他父母在农村老家,那个村子相对富裕,父母也就过着相对富足的生活。 齐昊本人虽然比上不足,但也算比下有余,有着不错工作。父母安康、工作顺利,据他的同事反馈,他好像也就感情生活相对不顺利一些,似乎他有个女朋友,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年纪已有35岁的他一直没有结婚。 这么看来,齐昊根本不是什么受害者,跟仙居苑烂尾楼毫无关联,跟袁氏地产也毫无关联。 ——他为什么要策划这一切? 审讯室内。 祁臧负责审讯齐昊,李正正负责问询。 “是你把宁叶叶的尸块放进冷链仓的吗?” “是。” “是你杀了宁叶叶吗?” “是。” “李福旺呢?是你杀的吗?” “是。” “赖康、章晓柳呢?你也杀了吗?” “是。” “他们的尸体藏在哪里?” “我不想说。警官,你们自己去找吧。” “那聊聊别的。除了这四个人,你还杀了其他人吗?” “没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5节 “袁氏地产ceo绍岳山的死跟你有关吗?” “这件事我暂时不想说。” “不想说?反正你已经杀了四个人了,再承认一个也没什么。” “我就是不想说。” “行。那么继续谈那四个人。杀了那四个人后,在仙居苑制造他们跳楼的假象、往袁氏地产那里放照片,也是你做的吗?” “是。” “为什么?” “我想混淆他们的死亡时间,让你们搞不清楚他们是哪天死的,然后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我听说冷冻尸体,会影响对死亡时间的判断……虽然现在看来,可能是错的,但我当时信了那个说法。 “一次性往冷冻仓放两具尸体不现实,如果我拖着两个行李箱,太引人注目了,所以,另一具我就放到了尚品豪庭的湖里,我没想到它会浮起来被人看见。” “冷冻仓的尸体迟早被人发现,你怎么能确定自己一定能脱身?” “我往袁氏地产那里放了假照片,一方面是想让你们以为那四个人还活着,不至于把这件事定性为凶杀案,不至于动用大量刑警去调查。他们的尸体越晚被发现,我被抓的可能性就越小。 “另一方面,万一尸体被发现了……我放假照片引导舆论攻击袁氏地产,这样袁氏地产就有报复那四个跳楼者的动机,我想让你们以为,是袁氏地产找人杀的他们,而不是我。 “我没想到湖里的身体浮起来,没想到即便冻了尸体,你们还能查到她的死亡时间……可能我被一些三流侦探小说忽悠了。” “那你又是怎么想到尚品豪庭抛尸的?你住的地方,离那里十万八千里。” “在饭局上,有一个住在那里的老板提到过那个小区。当时有人问那里怎么样,他在考虑买那里的二手房,那个老板就向他介绍了一下,提到那里有一个人工湖,面积很大,但离住宅区比较远,平时大家也忙,所以去湖边的人很少。我考虑抛尸的时候,想到了那个湖,就去了。” “锦宁市的湖那么多,为什么非要去哪里?进那里可不容易。为什么不随便找个……比如白云山那么多湖,为什么不去那边抛尸?” “也没有什么原因。想抛尸地点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老板的话,就过去了。” “那你怎么进的尚品豪庭?” “我借了公司的车,穿了工服,说去安装冰箱。我做了登记。” “为什么杀人?” “有次我在仙居苑附近一家饭馆吃饭,跟他们发生了冲突,他们朝我吐痰。我不喜欢被几个穷鬼那么侮辱,动了杀心。”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也许你们觉得这没什么。可我就是接受不了。我当时非常愤怒。杀了他们,我这口气才消下去。” “怎么杀的?” “从黑市买的氰|化|物。我以请他们四个吃饭的名义,把他们毒死了。” “你们之间不是有矛盾吗?他们会吃你的饭?” “我打听到他们四个是一个维权群的,那天我就找到其中一个,假称自己有路子帮他们维权,最后他们一起坐我的车跟我走了。他们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 “路上我给他们吃了有氰|化|物的饼干,他们吃了,然后就死在了我的车里。” “这回的事情,舆论闹得很大,到处都是相关新闻。你不可能没看到,警察已经发现了两具尸体。为什么你不跑,还继续留在工作单位?” “抱有侥幸心里吧,总觉得自己做得挺天衣无缝的。是我天真了。” “氰|化|物哪儿来的?” “黑市买的。” “具体怎么操作的?” “这个我不能说。我父母还在。那边掌握有我父母的信息。如果我举报了他们,我父母会被他们杀……抱歉。 “警官,我有些累了。改天再问吧。” 针对嫌疑人齐昊的审讯暂告一段落。 接下来重点是核查的两个地方的监控—— 第一,袁氏地产被泼红油漆、洒假照片的那三天,附近路段的监控有没有捕捉到他。 答案是有。 第二,尚品豪庭入口的监控是否有齐昊开着他们公司车的影像。 答案仍是肯定的。 柏姝薇还特意跑了一趟尚品豪庭,找保安要了人员登记名单,还真找到了“齐昊”这两个名字,经比对,是他的亲笔签名。 柏姝薇从豪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等她的消息。 在得到确切的回复后,大家都陷入了一阵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祁臧敲桌子的动作。“都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李正正先道:“齐昊的口供没太多毛病,监控确实显示他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是凶手。唯独他的动机让我无法理解。 “一般来说,如果他被那四个人吐痰后,当场对他们动手,那是可以理解的,典型的情绪上头、激情杀人。但齐昊并不是这样,他是在事后,调研了那四个人是维权群的,知道他们在想办法找袁氏地产维权,然后买了毒药,利用维权这件事伺机接近他们……他算是做了细致的调查,和周密的布局。 “可事情都那么久过去,他那上头的情绪还没过?太怪了。不过,除了动机这点比较奇怪外,我暂时找不出他别的破绽。” 山康道:“李正正你忘了,除了动机,还有一个细节有点怪。他没有否认杀绍岳山的事,又没直接承认……为什么啊?” 柏姝薇当即补充道:“你们两个说的都在理。不过还有一点让我觉得奇怪。这次的事情啊,从一开始,就有尸体消失的灵异噱头,然后又出现袁氏企业被泼油漆、洒血腥照片的事情,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区政府都为此开了好几次发布会。 “我们大家先以为四个跳楼者死了,为他们感到难过,一会儿又发现他们没死、照片是ps的,到最后,却又发现他们死了。这事情转来转去,所有人都被凶手玩得团团转转。可最后……最后凶手这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这简直给我一种高开低走、虎头蛇尾,或者说干打雷不下雨的感觉。总之就是太违和了!搞那么大的噱头,结果就这、就这、就这啊?” 李正正和柏姝薇所说的,正是祁臧心中所想的。 许辞极其擅长发现不合逻辑的细节,在数日前就提出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在冷链仓藏尸的齐昊,其实并不符合策划这一系列事件真凶的犯罪特写。 那这是怎么回事? 电光火石间,一个想法已经出现在了祁臧脑海。 他道:“齐昊这条路暂时走不通,那先不走。假跳楼案和袁氏ceo绍岳山之死一定有关联。我们先主力调查绍岳山的案子。 “柏姝薇、李正正,你俩再把四个‘跳楼者’的社会关系、个人信息详细调查一遍。另外,他们那个维权群,还有没有其他人加入、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一类的,全部查清楚。 “山康、卫凡,还有其他人,全都专注在绍岳山上面。先去继续排查绍岳山的社会关系,公司同事、妻子、父母、朋友亲戚,全部问一遍,看有没有仇杀、情杀一类的可能。有任何进展、疑点,都及时告诉我。我去一趟法医中心。” 祁臧找宫念慈,主要是为了确认针对绍岳山的尸检工作是否已完成,又是否能判断出绍岳山跳楼的时候是否已经死亡。 人如果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或者意外坠落,这些都可以被归属于生前跳楼的类别;如果坠楼前已经死亡,那就是死后坠楼。 出于人的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机制,生前跳楼会出现全身关节处普遍骨折的现象。如果是死后跳楼,那只有最终与地面接触的那个部位存在骨折现象。 此外,生前跳楼,死者的伤口会出现生活反映。血小板的作用会导致伤口有凝固的血块出现,与此同时,内脏、体腔出血的情况会比较严重。死后坠楼则与之相反。 而祁臧从宫念慈那里听到的话是:“绍岳山的尸体特征呈现出生前坠楼的现象。所以他跳楼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什么情况? 难道尸检结果显示他真是自己跳的楼? 祁臧又问:“那有没有可能,他跳楼的时候,被麻醉了?或者被打晕了?” “应该不会。”宫念慈摇头,“他的体内没有检测出任何麻醉成分。后脑的伤口就是坠楼造成的。我已经开颅仔细检查过了,暂时没有发现有击打的痕迹。” “我怎么也不信他是自己跳的楼。还真是邪门了。”祁臧不由感慨,很快他想起什么,“我再跑趟技术部。” 基于物理学规律,人从越高的地方跳下去,会距离大楼越远。市局的技术刑警们通过总结大量规律、以及数学推演,得出了自杀者跳楼的相关规律,比如如果从五楼跳楼,死者距离建筑物在1米左右。 这次现勘的时候,技术部对尸体距离大楼的距离、以及绍岳山住处的高度做了精准的测量。 这会儿他们给到祁臧的结果是,死者的距离超出了正常自杀跳楼时应有的范围。 也就是说,绍岳山在坠楼时,很可能受到了外力的作用。 根据力学原理,把他推往楼下的力,有一部分可以分解至水平方向,这个方向的力就导致了他往建筑物以外的方向移出一段距离,超出了正常自杀跳楼应该有的距离。 这个结果是喜人的。 这好歹能证明,绍岳山有他杀的可能。 技术部的同事最后总结道:“当然,也有他在跳楼前想办法助跑了几步的可能。但阳台外墙是有高度的,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祁队刚才说,他体内没有麻醉剂什么的,那么他就是在清醒的状态被人推下去的。凶手首先多半是他的熟人,这才有进入他的房间、和他一起上阳台,再趁其不备把他推了下去的基础。 “另外,死者体重有将近180斤,就算是熟人作案,凶手是女性的可能性也相对较小。凶手应该是一位高大、有点肌肉的男士。” 高大、身材壮实…… 那个齐昊居然符合这个特征。 只不过,如果杀害绍岳山的凶手是他,他干嘛不直接承认? 手里已经有四条命的他,其实没必要否认第五条。 另外……齐昊为什么从头到尾都表现得这么淡定?他是不是早就做好了被捕的准备? 祁臧是带着疑问下的班。 这会儿许辞还在加班,在和新招聘的ui人员,沟通他主导项目的app页面展现的设计方案。 于是祁臧开着那辆依照许辞嘱咐新买的、避免轻易暴露身份的车,去到了距离清丰集团不远外的路口等他。 许辞忙完后上了车,两个人就这么在回去的路上商量案子。 听完祁臧的叙述,许辞道:“所以你怀疑——” 祁臧的表情颇为严肃。“我怀疑齐昊在为人顶罪。真凶不是他。他只是帮忙处理尸体的人。并且处理过程中,他还没跟真凶商量好。真凶思维缜密、手段狠辣,可齐昊把尸体藏在冷链仓的初始计划却比较潦草,要不是经理和员工们集体玩忽职守,尸体本该很容易被发现。 “此外,齐昊在审讯过程中,全程很冷静,每个问题也都答得很到位。他应该早就料到被捕的一天,也早就准备好了回答。” “嗯。同意。所以接下来倒也好查。四条、甚至是五条人命的罪,不是那么好顶的,一旦落实,凶手一定是死罪。如果只是欠债,为了钱,帮人做个十年八年牢,可能,但替人挨枪子儿?没必要。 “那么剩下的可能里……第一种可能,他被真凶威胁了。他没有结婚,没有子女,那么就是父母被威胁了。他用自己一条命,换父母两条命。 “至于第二种可能——”许辞侧头看向祁臧,“那就只剩‘情’了。凶手很可能他的爱人,或者他喜欢的女生。真凶是那个女生。他替女生顶罪。对了,你不是说,齐昊同事提到,他有女朋友?” “可如果是女生……我始终认为,杀害那四个‘跳楼者’的,和把绍岳山推下楼的凶手是同一个。但一个女生把180斤汉子推下楼的可能性太小。”祁臧道。 许辞倒是若有所思看他一眼。“不应该啊。” 祁臧:“嗯?什么不应该?” 许辞淡淡道:“你不像是迂腐的人啊。他的同事可能只是知道他有对象,没有亲眼见过,所以称之为‘女朋友’。但他的对象完全有可能是男朋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6节 闻言祁臧几乎一愣。 随后他左手打着方向盘,右手摸了摸鼻子。“主要是我没从他身上看出这种特质。” 许辞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唔……你能看出这种特质?不应该啊,我感觉你不是天生就是弯的。你真能看得出来?那你看我有那种特质吗?比如四年前的时候。” 冷不防听到许辞说这种话,祁臧喉头几乎有些发干。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侧过头,看了许辞一眼,便对上了他盯着自己的样子。 路灯与霓虹透过车窗照进来,更显得许辞一双眼眸格外得黑。 祁臧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哪儿受得住许辞的这种眼神。 “不、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这回换作许辞一愣,然后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问问。我是感觉,其实这也可以从科学的角度进行分析。也许以后可以做个实验统计呢。这对发现并抓捕有同性恋特质的男性犯罪群体应该会很有帮助。再有,如果四年前的许辞有这种特质,现在的谢桥没有,那我的伪装就相对更成功。” 祁臧:“……” ——行,是我又想多了。 许辞问他:“所以你想到哪儿去了?” “没哪儿去!”祁臧故意板起脸,一副命令下属的语气,“谈案子嗯!别想东想西的!不要偏题!” 许辞:“…………” 次日是周天。许辞可以休息一天。祁臧倒是还得查案。 昨晚他收到了卫凡和山康的消息,他们二人去了绍岳山的家中,拜访了他的父母与妻子。他的妻子哭成了泪人,两个老人满头银发,抹着泪的样子更是惹人伤感。 绍岳山还有个儿子,看上去只有5、6岁左右。全家只有他一个在笑,大概还不明白父亲死亡意味着什么。 之后让卫凡与山康意外的事发生了,绍岳山的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我知道杀他的是谁,一定是那个女人!” 她这话一出,邵父狠狠握了拳,绍岳山妻子的脸色则发了白,她两只手原本是自然放在膝盖上的,这会儿不由捏紧了膝盖位置的裙子。 “什么意思?那个女人是谁?”卫凡问。 邵母便道:“岳山他……从前有个女人看上他的权势,勾引了他!岳山被她的狐媚之术糊弄住了,跟她在一起了两天。不过他马上就醒悟过来,不能对不起家庭,于是果断跟她分了手。可那个女的不肯放过他,后来天天闹他,来我们家闹,去公司闹…… “她恨极了岳山。她一定是凶手!她是下作的毒妇!一定是她杀了我儿子!我……我的儿子啊……你死得好怨呐!!!” 如此,祁臧今天打算亲自去拜访一下那个邵母口中的“毒妇”。 临出门前,他听到了次卧门房门打开的声音。 “小辞,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祁臧刚一问出这句话,人就愣住了。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他几乎完全不认识的“欧美范儿”的姑娘。还是顶级美女的级别。 许辞这回戴了金色假发,本就深邃的轮廓通过看不出痕迹的化妆技术,简直完全变成了欧美人。他还戴了蓝色的美瞳。俨然一个活脱脱的金发蓝眸白人女郎。这种形象一度是美国人的最爱。 “你这……这回又扮的是谁?”祁臧声音都有些哑了。 许辞非常平静地回答:“我的化妆技术,是在美国的时候教高昂学费,找一个老师学的。她也是twitter上很有名的美妆博主。这几天她研究了几样新技术,把材料寄给我了,我早上在屋子里跟她视频来着,过程中实际操作了一下,发现效果还不错。不过这个妆太难卸了,就这么去吧。 “另外我要解释一下,我真没有扮姑娘的爱好。事实上一开始我还挺排斥。主要是中美有时差,我老师那边是晚上。她正好有空,所以就联系了我。我只是为了学伪装技术。” 祁臧以认真的口吻道:“你知道如果你被我下属看到……他们会怎么想吗?” 许辞:“你可以找点别的理由。” “没用。他们一个二个贼精。他们一定会误会。”祁臧做了个摊手的动作,“还说让我找女朋友结婚呢。你看看你把我名声都败坏成什么样了。” 许辞:“……诶?” 祁臧:“是不是要赔?” 赔? 拿什么赔?怎么赔呢? 许辞没问,祁臧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往房门口走去了。“行了行了,出门!”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掩饰什么,他得没话找话聊让心里那股劲儿赶紧过去,于是学父亲念叨母亲的口吻。“你看你,都说不要化妆不要化妆,耽误时间了吧迟到了吧!” 许辞:“???” ——他哪根筋搭错了? 第69章 绍母口中那个曾勾引过绍岳山的女人名叫袁碧春, 33岁,经过调查,她现在住在金华小区。小区离市中心颇有些远, 不过周围该有的商业业态都有, 房价在锦宁市算是中档位置。 这种工作需要两个警察共同完成, 并且需要执法记录仪在场全程录像,免得出现什么纰漏。 而通常来说, 如果是单身女性,自己的私人住宅、私人领域,一下子被两个男人造访, 哪怕是两个男警察,她也是会产生心理压力和本能的防备心,问询过程中也会产生紧张心里,不利于问询工作的进行。 祁臧年轻莽撞的时候吃过这样的亏,着急破案横冲直撞, 没有考虑到当事人的心理防备, 差点被人举报。 所以因此这回他特意定的和柏姝薇一起去见袁碧春。 等祁臧和许辞赶至金华小区, 柏姝薇已经手拿执法记录仪等在了那里。 “老大你看,我多及时啊。下次可不能说我们老迟到了。”柏姝薇刚说完这句话, 就看到了祁臧旁边的许辞。她瞪圆了眼睛。“这……” “我朋友。美国人,叫zoey。”祁臧干巴巴解释了句,“她认识死者绍岳山, 了解他的一些私人情况。能帮上忙。” “哦……”柏姝薇状似乖巧地点头, 可那眼神分明是持怀疑状的, 还小声叨叨了句, “老大出息了呀, 连外国人都泡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祁臧当即呵斥。 “没什么!我已经和袁碧春联系过了!咱们赶紧去吧!”柏姝薇扭头就跑。 祁臧侧过头, 瞥一眼许辞的表情,然后道:“我手底下这帮人真是……你见没见过那种又怂又爱撩架的猫?” 问完,他发现许辞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 祁臧:“嗯?” 许辞淡淡地:“这个比喻套用到你身上,好像也合适。” 祁臧:“?” 许辞:“你也挺爱找我‘撩架’的。每次找完我的茬又喜欢装怂。搞得我们打又打不起来。” 祁臧:“………………” ——不是,许辞还想找我打架啊? · 很快三人敲开了袁碧春住处的房门。 看到她的模样后,三人不免都有些诧异—— 她竟是一名孕妇,看样子已像是有7、8个月的身孕。 于是,在把人请进屋,袁碧春要去倒水的时候,祁臧赶紧阻止了她。“不用,我们问些问题就走,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嗯。我在电话里听这位——”似乎是瞥见两个“女孩子”,不确定跟自己通电话的是谁,袁碧春的视线在许辞和柏姝薇之间来回转了转。 大概是意外还有一个外国人,她多看了许辞几眼,才又看向柏姝薇,“那姑娘普通话挺标准的,应该是你吧?” “是我。”柏姝薇点头。 袁碧春便道:“是,绍岳山跳楼的新闻,我看到了。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来找我……”自嘲地笑了笑,她又道,“不会是绍岳山他妈让你们来的吧?” 祁臧直截了当地问:“你跟绍岳山在一起过?” “是。”袁碧春道,“他妈一定说我勾引了他,对不对?不,不是的。从头到尾都是他骗了我,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停顿了一下,袁碧春又道:“那段时间,我也挺不清醒的。那个时候袁氏的效益很好,绍岳山算是年纪轻轻就坐到了ceo的位子,有才、温柔、又多金,我是陷了进去。 “知道他结婚后,我提过分手,但没坚持住,又被他哄了回去。他说他跟妻子没有共同语言,他们是媒妁之言、父母之约什么的……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他却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居然让我对他产生了同情心。 “我那个时候就是个白痴,还真信了他的话,以为他很惨,被父母、被妻子控制,在家里一点都不开心,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求到一些平静、过上每个普通人都可以拥有的最平凡的家庭生活。直到后来…… “后来我发现我还是比不过他妻子。逢年过节什么的,他永远会去回他那个大家,而不是我这个小家。有次我生病要做手术,身边都没个人照顾,他说母亲病了要回去,可后来我发现,他是陪妻子去过结婚纪念日了。” 袁碧春冷笑了一下,端起一杯水喝下,再道:“所以我真是搞不懂他这种男人。他是在两头骗吧,就是享受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生活?总之,那个时候慢慢地,我其实已经对他死心了,但大概是习惯了那种生活……我像是被温水煮的那只青蛙,居然有段时间,连疼都感觉不到了。我们经常吵架,但始终没分开。直到有一次—— “直到他的妻子找到我单位来,当众羞辱了我。被同事鄙夷,被领导批评教育,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不堪的事。是我自己,让我自己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的。就为了一个狗屁爱情。” 似乎已经多次对闺蜜朋友们诉说这些事,袁碧春讲起来非常流畅。与此同时她的语气没有多大起伏,眼神里有种释然的感觉。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在批评着多年前不懂事的自己。对她来说,那段往事非常不堪回首,但好歹已经过去了。 “那之后我就和绍岳山彻底分手了。再说,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袁碧春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你们看,我现在怀孕了。我有个很爱我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既然已经经历过“渣男”的欺骗,已经认为自己不会“恋爱脑”了,她为什么还是选择未婚先孕? 她不怕那个男人其实不愿意娶她吗? 许辞实在觉得有些奇怪。 冷不防他和祁臧交换了一个眼神。祁臧似乎也有同样的疑惑,不过没直接问这件事,只是转而问:“你和绍岳山他母亲说的完全不一样。她为什么说,不愿分手的是你呢?她还表示,你多次去他公司大闹过。” “她当然会说我的坏话。但我没有不愿意分手。分手其实是我和绍岳山的共识。确实……我去他公司闹过几次,但我不是为了强迫他跟我在一起。我只是为了报复。 “他老婆去我公司,让我颜面尽失,她没工作,是个全职太太,我不知道去哪儿报复她。再说,我也没有脸那么做。站在她的立场上,我是那个破坏她家庭的人。说来说去,这件事的根源还在于绍岳山。所以我去了他的公司,将他出轨我的事情广而告之。 “这件事算是让我和绍岳山彻底撕破了脸皮,彼此都不愿意再跟对方在一起。我们很快就不再见面。所以,并不存在我纠缠他的事情。 “他母亲一直讨厌我,怎么编排我都没关系。但都五年过去了,我在最恨绍岳山的时候都没有杀他。现在为什么要杀他?” 袁碧春年纪不算年轻了,但脸上看不出什么皱纹,整个人状态也很好,看上去倒真像是从过去里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她长得算是漂亮的,坐在那里淡然笑着,尽管大着肚子,神态看上去还像是不只世事的少女,身上很有一股特殊的魅力。 祁臧又问她:“五年前你在哪里工作,又是怎么和绍岳山认识的,能说说吗?” “我在事业机关工作,有个养老院的项目和袁氏地产合作,就这么认识了他。你看,我还恰好姓‘袁’,大概是缘分的。 “其实,要是在私人公司、民营企业什么的,还好。在那种单位,被他老婆那样闹过,我自然工作不保,被迫辞职了。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绍岳山他妈觉得我怀恨在心、想要报仇吧。但真没必要。虽然铁饭碗丢了,但我后来做自由职业,还能养活自己。”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7节 “自由职业?具体是做什么的呢?” “就是在公众号写写软文、写写两性情感类的文章。做这行也是机缘巧合吧。五年前我最难过的时候,只有通过在论坛里写自己的感情故事和感悟,来稍微排解一下心中的郁结。 “就这样,我认识了一个编辑。她带我做的这行。收入不是很稳定,大部分情况下收入不高,但偶尔写出一篇阅读量转载高的文章,就还算不错。” “冒昧问你一下。你一个人住吗?” “对。” “怀孕了的话,没人照顾你?” “到时候我会请月嫂的。锦宁市的那种高级月嫂请不起,托人从乡下找个靠谱的,还是可以的。” 话到这里,袁碧春看向祁臧,“该不会是想问我父母吧?我小时候被父母抱养给了大伯。他们家对我并不好。我后来出来了,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大概也是缺少父母的关怀吧,所以我才轻易被绍岳山骗了。” “那么,”沉默了一会儿,祁臧再问袁碧春,“这五年间,你跟绍岳山有联系吗?还是说断的真就那么彻底?” “警官这话有些矛盾。我们的恋爱关系,断的确实彻底,但抛开感情这一层——” 袁碧春笑了笑,又道,“感情的事情,很复杂,成年人之间的事情……也很复杂。大家都在一个城市里,不是说一刀两断,就能做到一点联系都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吧?” 闻言,祁臧下意识就看了旁边的许辞一眼。 ——怎么做不到? 有的人一走八年音讯全无。 要不是他成了“嫌疑人”,自己还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许辞倒像是没领悟到他的意思,注意到他的目光后,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 祁臧食指勾了一下鼻子,重新看向袁碧春。“所以,你们还有联系?” “私底下的联系很少,偶尔逢年过节,他可能出于愧疚,会问问我。五年前,我们确实闹得跟仇人一样,那段时间确实一点联系都没有。 “不过……大概是三年前吧,我们关系好了一些。他们公司有个楼盘要预售,找本地的微信公众号做推广。因为工作关系,我就又见到了他。他跟我正式道了歉,之后我们算不上朋友,但也不算陌生人。 “这次仙居苑出事,他还想让我写文章,想让我用春秋笔法阴阳怪气一下那四个跳楼的,帮他扳回一城,不过我没答应。” 不知不觉,时间已过去很久。 把该问的问题问得差不多,祁臧给许辞、柏姝薇使了个眼色,三人一起站起来。 祁臧再对袁碧春道:“那打扰了。我们先告辞。后面可能还有问题问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另外,你如果想起什么疑点、或者想起绍岳山有什么仇人,请立刻告诉我。” “好。”袁碧春用手扶着自己的后腰站起来,“那我送你们。” 祁臧赶紧摆手。“不必了。你休息吧。” 许辞倒是没有立刻走。 在祁臧和柏姝薇相继转身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外阳台上的玩具上面—— 那里有小□□、小火车、还有奥特曼模型一类的东西,像是小男孩会喜欢的玩具。 然后许辞看向袁碧春,问道:“所以,已经知道孩子是男孩儿了?” 袁碧春本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目送大家离去的。冷不防听见又有人问了问题,她脸上的笑容几乎一僵。 很快她就把目光转过来,放到许辞身上,像是很惊讶地感慨了一句。“你的中文也太标准了吧?” “嗯。我学的就是汉语言文学,在锦宁大学留学的。”许辞道。 “原来如此。”袁碧春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起来,她道,“对。是男孩。现在有规定,不准医生告诉我们孩子的性别。不过我偷拍了b超图,找能看懂的朋友帮我看了,是男孩。 “所以我就提前准备了一些玩具。也是实在忍不住。我一直很渴望当一个母亲。” 从袁碧春家里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午餐点。 祁臧带着许辞和柏姝薇去吃饭。 上车的时候,眼看着许辞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座,拉开后座车门的柏姝薇装模作样给祁臧使了个眼神。“我跟你们一起去的话,会不会当灯泡打扰到二位啊?” 祁臧回头盯她一眼,板着脸看上去很凶悍。“那你就下车!” “不下,有人请吃饭我为什么要下车!”柏姝薇赶紧上车、关门一气呵成,“你看老大,你这话就承认我是电灯泡了,也就是承认……你们真的是一对了?” “你探案的时候有吃饭一半积极吗?” “卧槽老大你这话有失公允。哪次犯案我不是上刀山下火海风里来雨里去的?你怎么这么凶?” 许辞深以为然地一点头。“祁臧你确实是太凶了。” 祁臧:“…………?” 在包间内吃饭的时候,祁臧皱起眉来。“说正事。你们对袁碧春怎么看?” “她说话非常有条理,回答问题也清晰,像是在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的,而且回到得面面俱到,像是有准备似的……” 柏姝薇首先回答道,“不过,她以前经常根据自己的感情故事写感悟,她对那段跟绍岳山有关的回忆印象很深刻,讲出来的时候,讲得丰满流畅,倒也正常。而且她是写文章的嘛,写文章可以锻炼人的逻辑思维。所以好像……问题不大?” 祁臧侧头看了一眼许辞。“你说呢?” 许辞倒也没多避讳柏姝薇,开口道:“就跟小姑娘说的那样,前面没多大问题。不过……我最后问她那个问题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有点像是,前面的问题,她都做过准备,唯独这个没有。 “你还记得,她问了我为什么中文标准吧? “有一种可能是,在刚听到我的问题时,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临时性地又抛给了我一个问题。 “等我回答完毕,她也借用那段时间想好了答案,开口回答了我的问题,并主动说了b超图的事。看起来,她好像把一切解释得天衣无缝,但仔细想想,她的回话逻辑是有问题的。” 伸手用筷子夹了块虾,许辞一边剥,一边道:“正常来讲,被问到孩子性别,回答是男是女,也就行了。刚才如果我继续追问,她是怎么知道孩子的性别的,她再做对应回答的话,那没有什么异常。可她很让人挑不出毛病地主动解释了b超图的事情,这有点怪…… “医院不能透露孩子性别,国家有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避免大家重男轻女、知道怀女儿后进行打胎。但很多时候,父母希望在生孩子前知道自己孩子的性别、以便做好心理准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么,在正常人的视角里,其实常规情况下,他们不会去揣测,对方会不会觉得我违规了、觉得我身上有疑点,然后主动解释这件事。 “但袁碧春偏偏主动解释了。这是让我觉得有疑点的地方。” 话到这里,许辞虾也剥完了,将虾蘸了酱,开吃前他又道:“不过也可能是我敏感了。她可能天生敏锐,担心警察会觉得哪个医生违了规,继而找相关部门反应,为了避免麻烦,她先主动解释一嘴。也可能。 “光一个孩子性别的问题……我实在想象不到这跟凶杀案有什么关系。” 语毕,许辞手里那只虾还没有吃进嘴,就看见面前递来了一个装有很多只剥好的虾的盘子。 ——那是柏姝薇剥给他、又亲自递过来的。 许辞:“嗯?” 柏姝薇简直有点星星眼了。“大美人姐姐你太厉害了!又漂亮、又飒、还这么会推理!你刚才叫我‘小姑娘’,我也觉得好苏啊!搞百合吗?我可以为你而弯!呜呜呜……” 许辞:“……” 柏姝薇不理旁边祁臧递来的眼刀,继续往火上浇油。“你看,我们老大一点都不懂疼人,美人的手怎么能用来剥虾呢!他都不帮你!而且我告诉你,他特别花心,不知道脚踏几条船呢!” “诶,柏姝薇你给我注意点啊!”祁臧拍桌子了。 许辞倒像是被柏姝薇逗笑了。 柏姝薇帮他播了虾,于是他投桃报李,拿起小刀子帮柏姝薇拆起了螃蟹,那架势行云流水不说,被拆开的螃蟹还能排列整齐、能拼回一个完整的螃蟹壳。 每只蟹腿里的肉都被剔出来、统一放进了一个碗里,蟹黄则被分出来放到了另一只碗里。 许辞把两只碗推到柏姝薇面前,学她刚才的话。“美人的手怎么能用来拆螃蟹呢。我帮你。” “卧、槽……” 这两个字柏姝薇说得很小声,与此同时她脸都红了。 她刚才是故意在祁臧这个太岁头上动土,跟“小姐姐”开开玩笑,没想到还真把“她”一系列动作撩到了。 “我、我我……那个……谢谢小姐姐!”她讲话几乎有些磕磕绊绊起来。 将两人的一切互动尽收眼底的祁臧:“………” 他到底是看不下去了。“你们……不是,你俩干嘛呢?那个,柏姝薇——”他对柏姝薇怒道,“你零食没有了!亲密付我马上取消!” 零食唤回了柏姝薇的神智。“卧槽老大你不是这么小气吧!” 过了一会儿,许辞搞清了所谓“亲密付”的原委,对柏姝薇道:“没事儿,用我的。我们绑亲密付。” 祁臧:“………………” 吃完饭,柏姝薇先走了,她跟李正正约好了要再去仙居苑那边了解一下情况。祁臧则带许辞回市局自己的办公室。路上他想到什么,没忍住,开车的时候,时不时就往副驾驶座上瞄。 “怎么了?”被祁臧用目光“骚扰”了好一阵的许辞总算开口。 祁臧:“……没,我就是……不是,你刚唱的是哪出?” ——怎么他自己都变成姑娘了,还能撩拨上姑娘呢?这什么体质啊? 许辞:“嗯?什么?” 祁臧:“刚吃饭的时候,你——” 许辞似乎反应过来什么。“哦。我现在不是zoey么?这个身份对应的人格就是比较活泼开朗,能和女性同伴打成一片的。之所以这么设计她,我也是考虑到,我需要练习在日常生活中演绎一些,跟我本身性格反差比较大的角色。你觉得怎么样?确实看不出我本来的性格吧?” 祁臧:“………………” 良久,许辞:“嗯?” 祁臧很郑重地:“没什么,向我们认真严谨、爱岗敬业、随时随地都很投入工作的许警官,表示由衷的敬佩。” 许辞:“……” 片刻后,祁臧去开会了。临走前他收到一些资料,那是第一次接到霍阳报警、说看到有人跳楼的派出所民警发来的。 民警是最初的接警人,现在也参与到了市局关于凶杀案的调查中,属于协助调查人。 此刻他发来的资料是他们派出所通过走访调查所得到的,关于那四位“跳楼者”的具体信息。 祁臧转手发给了许辞,自己先去开会。 许辞横竖无聊,就坐在办公室里拿起了手机看那四个人的档案。 他之前只从新闻报道、以及网友们人肉的结果里,大致了解了那四个人的身份,但不知道他们的详细履历。 这一回,仔细把资料一一看过去,有一条信息引起了许辞的注意—— 第一个跳楼者叫章晓柳。 她现在确实是靠劳动干活的家政保姆不错。不过资料显示,她曾经在影楼打过工。 在影楼打过工,她有没有可能会ps? 风忽然大了起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8节 半开着的窗户被风拍打着合上,发出“哐”得一声响。 这一声响,就像是木桩子撞向了撞钟。 钟里原本放着许多零碎的线索,因为这一撞,它们忽然拼凑成型。冰山下的一角,也似乎随着这一桩而总算露出了海面。 许辞握住手机,嘴唇抿起来,肩膀绷紧,与此同时瞳孔微微放大。 之后他迅速给祁臧发了条消息。“我忽然有个想法。不如我们一起去走访一下尚品豪庭。” 第70章 祁臧跟各部门开了个短暂的案情会议, 又给几位领导汇报了最新的进展,便开车和许辞一起再度去了尚品豪庭。 “有什么新发现?”祁臧问。 “算不上发现。就是有了一个猜想。”许辞道,“可以去印证一下。我把刚才看的觉得有疑点的地方发你, 下车你看了就知道了。” 目前案子算是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齐昊承认利用氰|化|物杀了四个人, 对于他是否杀了绍岳山, 则态度有些暧昧,让人猜不透。 此外, 对于他是否真的杀了那四个人,这件事本身就值得怀疑。他的动机实在不太能说服人。 至于绍岳山那边,作为袁氏地产的ceo, 他的人际关系相当复杂,从情杀的角度考虑,目前只有他母亲认为的那个叫袁碧春的孕妇是嫌疑人。 要是从仇杀的角度考虑,此事就复杂了,凶手有可能是烂尾楼事件的受害者, 但也还有很多种其他可能。袁氏地产现在是没落了, 但昔日也有辉煌的时候, 在抢地、抢项目、疯狂扩张的时期得罪过不少人,这些人有商界的、也有政界的, 关系网复杂,盘查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 最主要的,通过调取绍岳山所住花园洋房的监控, 案发前后并没有看起来明显异常的嫌疑人进出。且那花园洋房所在的小区比尚品豪庭的安保管理有过之而无不及。暂时还无法确定凶手到底是怎么自由出入而没被发现的。 尚品豪庭门口尚有齐昊以装冷柜名义混进去的监控, 绍岳山的案子里, 却根本连齐昊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祁臧一直在思索这个案子的怪异之处, 从动机、死者关系排查等等地方来看, 目前都没有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突破口。 而在又一次将车停进尚品豪庭, 拿出手机看许辞发来的截图、尤其是他用红色记号笔圈出来的那一块后,祁臧立刻明白过来。 “如果是这样……我们都被真凶玩弄了。可我想不通,真凶是怎么……” 许辞:“我们先把每个业主问问看。” 对于尚品豪庭的业主名单,祁臧已经很熟悉了。 他和许辞一家一家拜访,不在家的就打电话约时间。 今天是周日,不用上班,在家的人还算多,去附近看电影、吃饭的,也表示很快就回来。除了少数因为出差、或者参加重要项目会议短时间内无法回来的,两人都能在今天上门拜访完毕。 然而祁臧不愧为非洲人,他和许辞连续去了很多家业主的家里,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眼看着天色渐黑,除了实在没法在今晚赶回来的,只剩三家在回家的路上了。 给那三家人分别打电话确认了时间,祁臧与许辞回到车里等待。 “要不要喝点咖啡什么的?”祁臧问他,“我去买。” “不用。这个点喝了,晚上更睡不着了。”许辞道。 祁臧之前是抽空陪许辞去看过医生的,这会儿闻言不由问:“吃的药不管用?” “主要是心理问题。想的事儿太多。”许辞看上去已是很习惯,“慢慢调整吧。” “那最近有没有稍微好点呢?”祁臧有些严肃地看着他,“老这样可不行。” 许辞想起什么似的,侧头迎上祁臧的目光,倒是道:“好一些了。” “一些是多少?” “入睡没那么困难了。” “回头我再买点荞麦的枕头,弄点薰衣草香薰,会不会好点?” “好。可以试试。” 其实许辞是从跟祁臧住在一个屋檐下开始,睡眠就好了许多。 从前他不仅入睡困难,睡眠还很轻,外面稍有个风吹草动,他的梦境里就会出现有人追杀他的画面,然后他就会被惊醒、再难入眠。 现在知道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就在一个屋子里…… 大概他心理上是觉得慰藉的,于是夜半忽然心悸失眠的情况少了很多。 静静看了小区大门方向片刻,许辞开口道:“今天能不能把我们的猜测印证,就要看那三家人带给我们想要的消息了。你该不会——” 停顿了一下,许辞问他:“不会真那么脸黑吧?” 祁臧立刻反驳:“你不要听我下属造谣啊!” 许辞:“那打个赌吧。” 祁臧侧过头看他一眼,终究是笑了。“赌我脸黑、今晚再等下去也没有结果是吧?” 闻言,许辞倒是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赌你输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当然是赌你赢。” 我当然是赌你赢。 对于这句话,祁臧也知道自己大概是过度解读了。 但他那一瞬间难免就觉得心跳有点过速、车内的氧气也有些稀薄了。 偏偏许辞在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眼睛亮得像星星,他还……还金发碧眼的穿着小裙子,就好像在玩什么play一样。 真是,要了命了。 祁臧连忙把车窗摇了下去,侧头往窗外探去。“今晚月色不错。” 许辞:“?” 祁臧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道:“以后等你正式回归我们的队伍了。我看我们不合适当搭档。” ——这也太惹人分心了。 许辞一时没追上他跑偏的思路:“嗯?” 可他不跟自己搭档,跟别人搭档的话…… 祁臧脑补了一下,面上笑意全无。“不对,你还是要跟我搭档。” 许辞:“……?” 天色是彻底暗下去了。 顿了好一会儿,许辞又开口:“如果能回来,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还拔除了那么大一个毒瘤——” 淡淡笑了笑,他道:“到时候我应该做不了你的搭档。我可能会是你的领导也没准。”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辞也侧过了头看向车窗外。 路灯投下一束光,惹来数只飞蛾追逐,那是它们趋光的本能。 许辞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在这种光线下,他美瞳的颜色也都难免黑了也沉了。 在心里,他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够回去的话。 接下来,也不知道是祁臧出于巧合说了这么一句话,还是他竟读懂了许辞的情绪、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只听祁臧用很郑重的口吻道:“你会回来的。欢迎你回来做我的领导。” 愣了一会儿,许辞转过头,对上祁臧认真的目光。 祁臧又强调了一句:“你会回来的。 “总有一天,你不需要做你不喜欢的伪装,不需要穿你不喜欢的、或者不符合你性格的衣服,你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出公安局、以及我的办公室。在柏姝薇、李正正他们面前,你可以大大方方地做你自己。 “你只是你自己。你在这世上有身份,不是查不到的什么人。你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我也会一直记得的那个你。最真实的你。” · 很快,许辞和祁臧等到了刚回来的一家业主。 这是一家四口,父母看上去都很精英,膝下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这是很让人羡慕的一家。 到达家中后,让两个孩子去玩具房玩,两个孩子则很周到地招待祁臧和许辞坐下,甚至给他们准备了甜点和果茶。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今天带孩子去方特游乐场玩了。” 祁臧立刻道:“没有,是我们打扰了。” 拿出一张照片来,他问这对夫妻。“请问你们认识她吗?” 照片上的人,正是第一个跳楼的人,名叫章晓柳。 是否认识章晓柳,这是他们问了一下午、一晚上的问题。其他业主都反馈不认识、不了解。眼下这对夫妻的反应总算让人觉得欣慰了——看来他们是认识章晓柳的。 果然,女主人开口道:“这是章姐吧?她之前在我家当保姆的,菜做得很不错,把小朋友们也照顾得很好。” 祁臧赶紧问:“她后来不做了吗?” “不做了。大概是……是大半年前,她好像是找到了下家。”女主人道,“她是说,那个人住的地方离她家近,她做起事来方便一点。但其实我们家有保姆间,她完全可以住进来的。我猜想……可能是下家给的工资更高吧。她去意已决,我再舍不得,也没办法。” 说完这话,女主人又主动开口:“她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祁臧问:“仙居苑那四个跳楼的听说没?” “听说了。这件事闹得挺大的。不过我没看太具体的报道,不知道那四个人的具体信息,难道——” 女主人脸色白了一分,“难道章姐是其中的一个?” “对。”祁臧点头。 男主人这会儿想起来什么,立刻问:“那个,警官啊,我问问,我工作太忙,跟我太太一样,也不知道太具体的信息。不过我后来好像看见有报道说,他们全都被杀了?其中一个还死在咱们小区的湖里是吗? “那、那章晓柳难道……难道也死了?” 闻言,祁臧给了他很官方的回答:“网上乱七八糟的不实消息很多,你们别轻信,一切以警方的披露为准。目前章晓柳确实失踪了,但是否死亡,只要没找到尸体,就不算。我们会继续追查她的下落。” 章晓柳是否已死亡,祁臧没有明确回答。 但他和许辞心里是有答案的。 那一刻,他们心中的某种猜测成了真—— 章晓柳不仅没死,还可能是真凶。 在认为那四个“跳楼者”是受害者后,在接连发现李福旺和宁叶叶的尸体后,所有人都会陷入一个思维定式—— 这四个“跳楼者”全部都死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09节 可实际上这是不一定的。 那四个人确实都是烂尾楼的受害者,但不一定都是凶杀案的受害者。 他们之中完全可能藏着一个真凶。 最初关于章晓柳,许辞只在网上看了网友们人肉她的信息。 在网络信息风暴的席卷下、在信息茧房的影响下,在无数人甚至yy起最初的两个跳楼者章晓柳和李福旺的爱情故事下,章晓柳逐渐被塑造成了没上过大学、老实憨厚、没什么文化的形象。 做着家政工作的她,能够凑到首付,全靠勤劳。网友们为了突出她的不容易,尤其夸大了她只靠一双手的劳动部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没读过什么书。 那会儿许辞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根本没有把章晓柳和会ps技术这件事联系上。他更没想到,或许根本就是章晓柳策划了一切。 章晓柳如何能做到轻松进入尚品豪庭呢? 是不是因为她当保姆的时候曾经办理过门禁卡,而在离职的时候并没有归还? 作别一家四口,祁臧和许辞立刻又去找了物业。 值班人员耐着性子睡眼惺忪地翻一本厚厚的门禁卡登记台账,从6个月前开始一点点往前翻,翻出几页后,总算看到了章晓柳这个名字。 至于表格上,“是否归还”那一列,明显是空着的。 事实真相已经很明显了——章晓柳并没有归还门禁卡。 “我们都是会要求他们归还门禁卡的,对于没有归还的,我们会定期打电话督促,按理来说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我看看……” 值班人员瞌睡一下子醒了,“对,你们看,这里有备注——‘多次催促未归还,后期她已更换电话’,我们催了的!可她死活不还,还换了电话,那有时候我们也没办法。 “这、这不算我们失职,请不要向其余业主举报我们的问题……我们及时改正。我们……” 离开尚品豪庭,祁臧先立刻回市局,召集同事们开个短暂的会议,将目前的怀疑与进展讲述了出来。 许辞提出的推理方向无疑很惹人震惊。 但震惊结束,大家又发现这个推理简直合情合理。 ——只不过,谁会想到,会去怀疑一个已经“死亡”的“受害者”呢? 会议室内,李正正觉得自己头皮都有点发麻,他问祁臧:“那、那接下来……我是说,那绍岳山那边怎么……杀他的凶手……?” “有个猜想,但还待印证。”祁臧道,“绍岳山跳楼自杀案里,案发前后24小时的监控,大家全部都查了,没有发现问题。但如果,那个时候,凶手如果就住在小区里呢?” 柏姝薇立刻一拍手:“我知道了。老大你刚才说,那家曾聘请过章晓柳当保姆的人反馈,章晓柳找到了下家。这个下家,是不是就跟绍岳山住一个小区?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大半年前……” 她不由背脊有些发麻。“她在那么早之前,就决定要杀绍岳山了?” 祁臧道:“是有这样的可能。今天太晚了,不好打扰住户们。明天我们去一趟绍岳山住的小区,每家每户再挨着问一遍。如果我们的猜想得到印证,章晓柳就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到时候我会跟荣副局再确认一下,看能不能据此申请逮捕令。按这按情况来看……章晓柳早就跑了。我们很可能需要全国通缉她。大家做好准备!” 次日是周一。 许辞在项目间里忙碌。 中午他收到了祁臧发来的消息—— 绍岳山住的小区名字非常好听,叫“繁华里”,里面全是花园洋房。 跟尚品豪庭一样,繁华里住的人也基本非富即贵。 什么样的人,不住这里、却能够自由出入这两种地方而不被怀疑呢?保姆就是其中之一。 经调查,章晓柳在“繁华里”在姓曾的人家里工作。曾家还就住在绍岳山的楼上。 很有可能曾家是章晓柳早就物色好的“客户”,拼命把自己推销了过去。 大半年来,章晓柳都住在曾家保姆间。在凶杀案发生的前几日,他提前买好足够量的食材、生活用品,如无意外,她只会下楼扔个垃圾,而不必出小区,也就不会出现在小区门口的监控下。 繁华里的小区门口、一楼楼梯口、电梯内都有监控,可是安全通道里是没有的。 那么凶案当晚,章晓柳把绍岳山推下楼,很可能是走的安全通道,杀完人,爬一层楼梯,她回到曾家,没被任何监控捕捉。 此外,经过与曾家人沟通,凶杀案发生前后几日,他们一家人都出国旅游了,那是他们去年就策划好的行程。他们准许章晓柳继续住在家中,是为了让她给家里的花花草草浇水。 这样一来,章晓柳行事就更稳妥了。 不会出现雇主忽然让她出门买个药跑个腿,导致她的脸出现在小区门口监控的意外事件。警方只调查凶案前后24小时的录像的话,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这日,图侦们又把繁华里的监控详细调查了一遍,从凶案发生的前一天,一日一日往前看,总算在凶案前的第五日发现了章晓柳的踪迹—— 她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回走,看来是在为杀人做准备。她做好了至少五天以上不出门的准备。这样,警察通过监控看见她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与此同时,章晓柳又是怎么做到把李福旺的尸体抛进尚品豪庭的人工湖的,还需进一步调查。 监控里并没有直接出现她的身影。 围绕这种情形,目前大家考虑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章晓柳是坐出租车去的,出租车进小区都会登记姓名,可能章晓柳用了假身份,警方目前在没在小区保安那里查到。 对此,祁臧让人通过监控,把那段时间进出后小区的出租车车牌全都记下来,找司机一个个调查、问询、并查看行车记录仪。 第二种可能,章晓柳躲在了后备箱里。如果是这样,情况会更复杂一些。那就是某个业主、或者出租车司机是她的帮手。 与此同时,柏姝薇和李正正一直在仙居苑四处问询,调查微信维权群的相关事情,也总算有了进展。 住在仙居苑烂尾楼的人,对警察普遍有抵触情绪。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们一开始尝试过多次报案,想让警察抓捕袁氏地产的高管们,理由是他们欺骗、侵占了老百姓的血汗钱。 可他们觉得警察一点用都没有。也就根本不愿意配合调查。让他们说句实话,比登天还难。 柏姝薇和李正正磨破了嘴皮子,才总算让他们明白,这种民事纠纷,警察实在没有权利管,最后又送了大家好多吃的用的,总算套到一点话。 有个叫李兵的人开口道:“那个维权群,我也加过,后来我感觉他们几个有点怪怪的,就退了。” “怪怪的?是怎么个说法?”柏姝薇赶紧问。 李兵道:“是这样的,我们住在这里的大家,是有一个维权大群的。后来,宁叶叶、李福旺、赖康、章晓柳四个人又建立了一个小群。他们算是大群的管理者,也是他们主要在为维权出力。 “现在……宁叶叶和李福旺都死了是吧?这事儿,我是听赖康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天我看赖康抽了一包好烟,问他哪儿来的钱,他就说,他们维权小群的四个人从袁氏地产要到点钱。为这钱要不要分给我们大家,他们四个一直在吵架。 “赖康是主张不要声张这件事、他们四个把钱分掉,好像那个叫章晓柳的也赞同。不过李福旺就有点圣母心,说要把钱分给我们所有人。 “赖康的意思是,这事儿就一直是他们四个在牵头搞,其他人除了在大群里面向他们四个提要求,根本没怎么出力。而且钱没有要到多少,统共也就小两万的安抚费,这么多人分下去,谁也落不着好。 “后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但你看,我没拿到钱,赖康又抽了好烟……估计这钱,他们四个分了吧。” 当晚,夜深人静时分。 祁臧和许辞双双忙完各自的事情,回到小公寓里,自然又商量起了案情。 祁臧道:“所以,这章晓柳的嫌疑是越来越大了。很有可能是分赃不均。不过……就为了两万块钱,她杀了维权小群另外三个人,这好像也有点离谱。另外,她杀绍岳山的动机……难道就是为了烂尾楼的报复吗?如果她真的策划了一切,她不像是没头脑的人。按理说,她应该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杀了袁氏地产的ceo,只会让袁氏雪上加霜,她的钱恐怕会更难要回来。这确实奇怪。何况这事儿不是绍岳山一个人的锅。袁氏上上下下都有责任。她要杀,怎么不去杀大股东袁老爷子?” 许辞沉默许久,眼睛亮亮地看向祁臧。“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停顿了一下,他道:“目前看来,章晓柳和齐昊似乎完全没有交际。齐昊为什么会为了她顶罪?顶的还是死罪。” 第71章 装潢精致到几乎晃眼的公寓内, 祁臧和许辞对坐在略显狭窄的餐桌边。 思忖了一会儿,许辞再问祁臧:“其实除了你说的,关于章晓柳, 我还有个疑惑。尚品豪庭是有保姆房给她住的。那么曾家呢?如果曾家给她保姆房, 她一个人的话,为什么要住到烂尾楼去?” 祁臧道:“曾家确实有保姆房。他们一家人出去玩、需要章晓柳浇花的时候,她就住的保姆房。不过她平时是不住的。他家女主人不是很希望有别的女人跟他们一直住在一个屋檐下, 此其一;其二,按曾家人的意思,章晓柳好像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许辞又问:“比对了两家的工资吗?曾家确实比之前尚品豪庭那家人给的要多?” “这倒是事实。不过差得并不算太多, 几百块吧。”祁臧点头,又道, “我还详细询问了一下曾家人关于章晓柳的情况。按他们的意思,章晓柳是个勤劳、能干活的人,他们家空中花园换土的时候,几十斤重的土, 章晓柳说抗就抗上去了。 “之前我们推测,能把180斤重的绍岳山推下楼的, 一定是个壮汉。但章晓柳明显力气不小。很可能也能做到这件事。不过——” 祁臧陷入沉思。 许辞接过他的话道:“不过, 就算章晓柳力气再大, 想要轻易实现这件事, 也不容易。绍岳山愿意把她请进家中,毫无防备地将后背交给她,再在毫不防备的情况被推下阳台……这事儿发生的概率太小了。 “如果我是绍岳山, 我通过猫眼、或者可视化房门看到章晓柳出现在房门口的那一刻, 我在一开始就不会让她进来。 “就算我让她进来了, 看到这个耍把戏假跳楼、泼油漆、弄那么多血腥照片, 引导无数舆论攻击我的人就站在我面前,我会觉得她非常可怕、一定会对我不利。那么我会立刻报警。 “可绍岳山什么都没做。他死,是在那四起假跳楼事件之后。在他本该最警觉、最防备一切靠近他的陌生人的时候,他却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人推下去了……这确实比较奇怪。”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拿出纸笔,画了一段简单的时间线—— 仙居苑本该去年年末交房,但却连建都没建完,工人们全部撤场,基本被认定为烂尾楼。 章晓柳从尚品豪庭那户人家辞职,去到繁华里姓曾人家的事情,发生在今年2月份,也就是8个月之前。 而章晓柳住进烂尾楼,是今年4月份的事情。 维权群是5月份建的。 小群里的章晓柳等四个人,是在7月份才好不容易从袁氏地产那里拿到的2万块。 看到许辞画的时间线,祁臧开口补充了句:“对了,还有一个细节。章晓柳如果住在曾家,工资是八千多一点,不住的话,能拿到一万。章晓柳只做饭收拾房子,照顾小孩方面,他们家另外请了老师的。” “所以章晓柳似乎真的很缺钱。” 说完这话,许辞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写的东西,然后他道:“目前章晓柳跟绍岳山唯一的联系,就是绍岳山是她讨赔偿的对象。她要么要拿到房子,要么得拿到赔偿款。 “我现在在想,章晓柳在今年的2月,从尚品豪庭换到了繁华里工作,还恰好住在绍岳山楼上,之前我们的推测是,她这么做,是为了有针对性地杀绍岳山。这场谋杀,她在8个月前就策划了。 “可这个推测不一定站得住脚。你看,虽然她搬进繁华里,确实发生在仙居苑确定烂尾,她与袁氏地产、与绍岳山有了仇恨的基础后。可章晓柳他们的维权群是5月份才建立的。 “如果经历了一场艰苦持久的战役,发现钱实在要不回来,章晓柳恨极了,恨到必须杀绍岳山解恨的地步,再策划要杀他,可以理解的。 “但现在,维权群的建立,在章晓柳去绍岳山楼上的家里当保姆的3个月后。她早有预谋地接近绍岳山、想杀他的推理,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同意。那么可以假设她当时就是单纯地换了一家工作。如果她是真凶,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到底是什么契机,让她最终决定动手。” 祁臧接过许辞的笔,在纸下继续往下写。 如果章晓柳是策划所有、并杀了绍岳山的人,有以下问题待解决: 1、她杀绍岳山的真正动机。 2、齐昊为什么会愿意帮她顶罪。 3、赖康是否死了,如果死了,尸体又在哪里。 4、她不住曾家、住进烂尾楼、是不是为了多挣2000块?她如此缺钱的原因是什么?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0节 …… 许辞跟祁臧一起梳理了一遍问题,然后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那就先这么着。等其他的调查结果吧。” “嗯。”祁臧点头,“齐昊那边,我也再去一次。看有没有办法逼他开口,说出他跟章晓柳的真正关系。” “好。那我先去洗澡了。”许辞站起来,又被祁臧叫住。 “怎么了?”许辞问他。 祁臧道:“这老是你帮我。我也得帮帮你。你那工作……有需要我帮你梳理什么的地方吗?” “没有。”许辞摇头,“再说,我工作是假,当卧底找罪证才是真。” 祁臧“嗤”得一下被他逗笑,又听许辞道:“另外呢,希望借你吉言,我能顺利回到队伍里去。那么,其实我需要练习的。 “除了大学实习的时候感受过……我其实没当过正儿八经的像你这种正常办案的刑警。就当提前练习一下。最后——” 许辞回过头,上下打量祁臧一眼,道:“你不是说让我赔你吗?帮你破案,就当还债了。” 祁臧立刻:“哪有这么还的?” 祁臧觉得自己可能又过度解读了,但他总感觉听出了一些类似于“你‘成家’的事被我耽误了、于是在‘事业’上帮你的意思。” 问完这话,看许辞微愣的样子,祁臧不想他为难,也随即站起来。 “哪有债要你还?我开玩笑的。还当真了?你帮我,我感谢都来不及。要不是你感兴趣,我还真不想你操那么多心。 “去洗澡吧。我帮你热个牛奶。泡脚的药和电动足浴盆,我买回来了。喝牛奶、泡脚都是助眠的,今晚别吃安眠药试试看?” 许辞在原地站了许久,然后垂下眼,睫毛顺着眼睫往下自然垂着,甚至他的嘴角也有些向下。 祁臧见过许辞很多种模样,商业精英谢桥、长着雀斑的谢善、有点暗系哥特风的章小雨、又或者金发碧眼的zoey。 更久远的记忆里,是课堂上站着回答老师问题、显得有些意气风发的许辞。是射击比赛上,高挑精瘦身材的他冷酷地端起枪、每一发都正中十环的许辞。 是实习的时候,和自己打配合追疑凶追到小巷,之后精准预判了疑凶逃脱的位置,绕路翻上墙埋伏起来,再在疑凶经过的时候,干脆利落下墙一脚将他踹翻、按住他的后颈再用手铐扣住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许辞…… 再到就是眼前穿着居家服,想去所有外壳,似乎变得很柔软的许辞。 暖色灯光照在许辞的发旋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抬头,单只是轻声说:“不,不对。不是玩笑。祁臧,我真的欠你很多。有时候我不知道该——” “你回来就好。”祁臧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待他抬起头时,认真看进他的眼底,“那些都不重要。等你完成想完成的事情,完完整整、安安全全地,回到我们的队伍里就好。” “许辞——” “嗯?” “我要再郑重强调一件事。” “你说。” “之前你还是‘谢桥’的时候,我搞不清楚你的状况,为了逼你跟我说实话、为了试探你的身份,才说了那些不着调的话,我没真想一定要和你发生什么。后来,血莺一事后,你跟我坦白了很多,我就更要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收回去。我没有再对你明说过那种话,但有时候实在情难自禁,所以你可能也能感觉到。 “所以——没错,我是喜欢你,八年前喜欢,到现在也非常喜欢。但这是我单方面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不能说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你就欠了我。这个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否则,”祁臧开了个玩笑,“否则那些大明星,岂不是欠了千千万万人,再活十辈子都还不清?” “祁臧……” “再说,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如果八年前,我们是情侣,你一声不响地离开、单方面分手什么的,那可能我们还要掰扯一下。不过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那就不存在。你别有任何心理负担。” “咳。好了。去洗澡睡觉吧。” 祁臧朝许辞露出一个笑容。 他本以为许辞情绪会柔和下来,多少会觉得自己的话是窝心的、让人感到舒适的,不过让他有些诧异的是,许辞看他的眼神居然似乎有些许冷淡。就好像他哪句话说错了似的。 “诶?” “什么关系都没有?哪怕只是朋友,不告而别也不合适。” “啊?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当然是兄弟。” “嗯,走了。”许辞头也不回地走向浴室。 祁臧:“…………” · 接下来的调查,一方面是继续围绕绍岳山调查他的社会关系,看是否还有别的嫌疑人。 另一方面,就是围绕章晓柳深度调查她的社会关系、乃至摸排清楚她在“跳楼”前的每日行动路线,思考她可能前往的地点。 此外,章晓柳的照片已录入天网识别系统,只要她在监控中一露脸,就能迅速被天网所捕捉。 刑侦三支队对仙居苑附近的早餐店、小超市等等进行深度的问询,并调取了这些店面所有的监控,大海捞针地找寻跟章晓柳有关的蛛丝马迹。 图侦那边也扩大了监控调取范围,仙居苑本身没有监控,但附近的街道全部被调取,繁华里附近的街道也是如此。 通常情况下,章晓柳每天几点从仙居苑离开、几点到达繁华里、几点下班,几点回家,上下班途中有没有去过哪里,都是图侦需要核查、推理的。 这日已经很晚了。柏姝薇一边嗑瓜子,一边盯着仙居苑附近店面的监控一个一个扫,连续扫了几个月,她扫得头晕眼花。 这些店面大部分最多也就保留了半年的监控。 她一边磕出一桶又一桶的瓜子皮,一边希望自己多少能找到些线索。 在倍速播放的情况下,又精神涣散地看过某家店某一日的监控后,柏姝薇下意识就动手指点了下一个。 可电光火石间,她回忆起什么,赶紧回到这个视频,拖进度到某个地方后,她停了下来—— 她看到了章晓柳。 这并不是重点。 章晓柳毕竟住在仙居苑,出现附近的店面并不奇怪,柏姝薇看她买早餐都看了n回了,看得她头晕脑胀并发誓再也不吐槽国产剧无聊。 然而这一回,她一个激灵,发现了重点。 ——这是一家母婴店,章晓柳买了一些小孩子的玩具,还买了一套女孩子穿的童装。 章晓柳的雇主,也即繁华里的曾家生的是个儿子,不是女儿,更何况他们家用的都是高端产品。 这些小女孩用的东西,应该不是章晓柳买给曾家人的。 那她是给谁的?难道她有孩子吗? 脑子里转过许多,柏姝薇迅速把这段视频发给了祁臧。 祁臧收到后,从自己的办公室里出来,再叫来李正正。“章晓柳老家是哪边?” 李正正:“在巢县,高铁的话,3个小时能到。之前有打过电话了解章晓柳的情况,没问出太多有用的。她家里也就自己的父母。她父母也在找她。听语气还很着急。他们也看到了报道。” “行,你和山康跑一趟,具体了解一下章晓柳有没有结过婚、有没有过孩子。”祁臧道,“我继续跟图侦那边查章晓柳的行踪。” 次日晚,李正正和山康回来了。 两人带回来消息—— 章晓柳确实结过婚,不过前夫是个赌鬼,她已经离婚了,独自带孩子。之前章晓柳的父母之所以向警方隐瞒这件事,是他们还是老思想,认为女孩子离婚是一件败坏声誉的事,也就没多提她的婚姻经历。 不幸的是,章晓柳的孩子得了尿毒症,每周都需要参加三次透析,没法正常上学。 章晓柳要起早贪黑地挣钱、才能付得起孩子的医疗费,可老家的平均工资太低,她只能选择父母帮忙带孩子,她继续在锦宁市挣钱。 每周那三次透析,也都是她父母带着孩子坐公交从村里赶到县城医院去做的。 不久前,她孩子的病情却忽然恶化,她父母托人把孩子送到了锦宁市的医院,抢救过来、又治疗了一段时间,不过最后孩子还是死了。 祁臧立刻问:“这是几月份的事儿?” 李正正:“今年7月份!” “来的哪家医院知道吗?” “问了,但章晓柳爸妈也不知道,就说好像是哪家人民医院。” 心中有了某种猜想,祁臧立刻将此事反应给图侦,让他们核查今年7月份医院的监控,从带“人民”两个字的医院查起。 次日上午,图侦那里有了结果—— 7月上旬,章晓柳在曾家做保姆的时候,出现了明显“迟到早退”的现象,中途还经常离开一段时间再回去。而这段时间,她都出现在了第一人民医院的监控里。 祁臧立刻带人去了第一人民医院,几经问询查证,找到了当时接诊章晓柳孩子的医生。 回忆起章晓柳的孩子,医生的语气里有惋惜。 “我记得这个孩子,挺可爱的。她吧……哎,是尿毒症引发的脑炎。她年纪小,免疫力没跟上。实在难治。当时看章晓柳情况不好,抢救的时候,我们还垫了钱的。 “等抢救过来,孩子就住进了icu,这每天就烧钱了……我看着她母亲每天焦头烂额的。听说她在有钱人家做保姆,她跟雇主谈过预支工资,但没成。后来她四处筹钱,也没法子。孩子转进普通病房,没多久就去了。” 祁臧皱紧眉头。“也就是说,她孩子的死,是没钱造成的?” “倒也不是。”医生道,“小孩子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那么严重的脑炎,我就听说北京的协和治愈过一例。我们的抢救手段,只是暂时保住她的命,进icu的话,只是拖延一段时间。” 祁臧又问:“这事儿你跟她母亲说过吗?” “说过的。她觉得是怀孕的时候,孩子爸老抽烟,才导致孩子……”医生叹了一口气,“我劝过她的。其实与其把所有钱财耗在icu里,不如转入普通病房顺其自然。这种情况,其实早点去了,孩子也少遭点罪。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祁臧继续问道:“那章晓柳接受了吗?” 医生道:“那她肯定是很难接受的,哭了很久,不过最后也不得不接受了吧。她签字的时候还算平静。我觉得她应该被我说通了。我们有专门的洽谈室,处理这种事处理得多,也有经验了。” 找完医生,祁臧不免又给曾家人拨去电话。 章晓柳曾找他们借过钱,“迟到早退”也一定得到过他们的允许。可他们完全没提及过此事,为什么? 通过与曾家人沟通,祁臧倒也得到了答案。 “确实有这件事,我也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但更多的……我也不方便拿。万一她哪天跑路呢?我也劝过她,说这种事,除了白花钱,其实没有意义。 “不好意思啊警官。我就预支了两万块钱给她。当时没说,只是怕显得我们太冷血,让你们觉得我们能住那么好的房子、结果还那么小气……再说,我们实在没想到这件事会跟案子有关系,抱歉。” 回到市局后。办公室里的大家不免就最新进展进行了一番讨论。 李正正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般道:“我忽然有个想法啊。7月份!你们想想,这个月份多关键!章晓柳他们那个维权小群要到两万块,不就是7月份的事么?之前我们觉得,章晓柳不至于为了两万块杀人,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两万块可能关系到她女儿的生死! “会不会是,另外三个人把那两万块贪了,一点都没给章晓柳……不对,会不会是章晓柳想把这两万块全部用到女儿生病的事情上。但另外三个人没同意。于是在女儿死后,章晓柳想报复?” 柏姝薇当即就反驳了。“不对啊,医生说,她跟章晓柳解释过,其实孩子已经没得救了。住不住icu,不是造成孩子死亡的根本原因。她的仇恨不至于那么大吧?icu好像一天就要一万吧?两万块钱,最多也就帮小女孩多拖延两天。就算那三个人没有把钱给章晓柳……她还真能因为这两天,不管不顾地杀了三个人吗?“ 柏姝薇说的,其实也是祁臧正在考虑的。 他道:“此外还有一点,我和曾家确认过了。他们也只预支了两万块的工资给章晓柳。相当于曾家人也就帮那小女孩多活了两天。 “如果章晓柳因为女儿的死受刺激、变成了杀人狂魔,她为了两万块杀了那三个人,那她也应该杀了曾家人才对。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背后或许还有内情。此外,绍岳山那边的杀机,还不是完全能搞清楚的。” 另一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1节 绍岳山的尸体的死因已调查清楚、无保留的必要,加上他们家人强烈要求尽快取回尸体,他的尸体也就被绍家人带去了殡仪馆火化,继而举行了葬礼。 这场葬礼,许辞也去了,陪林景同参加的。 路上林景同还跟许辞半开玩笑。“也不知道他父母知不知道我们闹崩的事儿。知道了,我们不会被欢迎的。” 许辞淡淡道:“也没什么,送完钱马上离开就是了。” 闻言,林景同笑了。“嗯,你是的处事风格。” 在葬礼上,许辞见到了绍岳山的父母,还有他的妻子、儿子。 “节哀顺变。”许辞奉上“人情礼”,看见绍岳山穿着一身白的妻子拉着儿子朝自己鞠躬道谢。 而就在那儿子抬起脸的那一刻,许辞捕捉到什么,眼里的惊讶一闪即逝。 他抓住了某个关键。 第72章 绍岳山的妻子叫赵莹, 长相柔美,看上去性情也很温顺,跟袁碧春的气质有非常大的差别。 林景同倒是与她攀谈了几句, 很诚恳地说了一句:“节哀顺变。” “谢谢你们。”赵莹惨白着一张脸开口,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但她勉强维持着贵妇人的风范, 再看向许辞,“请问这位先生的姓名, 我这边让人登记一下。” “谢桥。”许辞说完这话,由旁边负责登记的人员记下他的姓名、以及送上的“人情礼”的数额。 目光滑过那位登记人员,许辞不动声色地侧头,视线重新落在了赵莹身边的孩子身上。 此时作为“谢桥”的他, 目光适时地流露出了一些自然的怜悯与同情, “可惜了, 孩子还还么小……他叫什么,几岁了?” 赵莹抬起手放在孩子头上,看似爱怜地揉了揉。 许辞注意到,她看向孩子的眼神似乎显得有些复杂。 不过这抹复杂很快就消散了。抬起头再看向许辞的时候, 她的眼里只剩下哀伤。她轻声道:“他叫绍睿, 睿智的睿。今年五岁。” 绍睿今年五岁。 袁碧春和绍岳山是五年前分手的。 找老师学习化妆的时候,许辞特意研究过人的面相骨相。 他刚才之所以注意到异样, 就是因为比起赵莹,绍睿明显长得和袁碧春更有相似之处。 会不会绍睿其实是袁碧春和绍岳山的儿子? 可为什么绍岳山的母亲、乃至袁碧春,全都隐瞒了这件事? “请节哀。还有孩子要照顾。” 面上许辞不动声色,朝赵莹一点头, 与林景同往里面走去。 走进去到达自己的位置没多久, 许辞就听见袁老爷子的秘书在跟绍岳山的父母解释什么。 “老爷子身体实在不行, 我就代替他们来了。哎这……” 绍岳山的父母只得跟着抹眼泪。“理解。我们、我们白发送黑发人……真是没想到……” 几人交谈几句就沉默下来, 是因为看到了林景同。 绍岳山的父母不了解具体情况,神色倒是如常。 袁老爷子的秘书就不同了,他的脸几乎一下子就黑了。 林景同神色自如地走上前,笑着伸出手。“李秘书好。现在是你全权代表老爷子谈收购的事情吧?我出的价格,你考虑好了吗?” 林景同、许辞跟李秘书单独找了个房间谈事情,三人很快谈完,许辞便和林景同一起离开。 次日一早,许辞以谢善的模样早早出现在了绍睿上的幼儿园门口。 这是一所很高级的私家幼儿园,绍睿由司机送到门口,门口又有老师接送,想接近小朋友、骗取他的dna,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情况特殊,许辞也只得选择对不起小朋友。他打算装作不经意路过、碰到绍睿、再在扶住他的时候,用假指甲悄悄划破他的手。不料当许辞走到他面前、啥也还没干,绍睿自己就摔倒了。 许辞趁机扶起他,拿出纸帮他擦了一下腿上的伤口。 老师很快跑过来接走绍睿, 出于敏锐性多看了许辞几眼,但也向“她”道了谢。 “不客气。”许辞离开了。 中午许辞约了祁臧吃饭,把搜集到的绍睿的dna递给了祁臧,也把绍睿的长相做了简要描述。“所以接下来,你们得拿到袁碧春的dna。为了不引起她的警觉,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话刚出,许辞便看见祁臧带着些许揶揄的眼神。 他这样的眼神,许辞并不陌生。几个月前许辞刚从朱秀家里出来、意外被祁臧撞见并识破一切的时候,祁臧就是用的这个眼神看着他的。 许辞淡淡道:“我们搜集这些dna,只是用于推理,而并不是拿来当证据的。这可不是程序不正义。” 祁臧笑了。“啧,怕我批评你啊?” 许辞没吭声,只静静盯着祁臧。 祁臧问他:“那你没欺负小朋友吧?这怎么血都出来了?” 许辞浅浅皱眉:“他自己摔的。” “这么巧?” “爱信不信吧。” “信信信。” 祁臧摸摸鼻子,不再打趣。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如果确定这小孩是袁碧春的。她为什么隐瞒?除非她认为,如果她承认了这件事……警察会认为她有杀人动机。” 话到末了,祁臧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 “是,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一直在考虑。从袁碧春是凶手的角度去考虑的话——” 许辞道,“如果绍岳山和她之间只是感情纠葛,她恐怕不至于杀人。或者说,就像她曾当着我们的面说过的那样,即便她要杀人,也应该在五年前最伤心最恨绍岳山的时候杀人。她为什么拖到现在? “很可能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不止是感情纠葛。这也是为什么绍岳山的母亲,在警察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时候,就一口咬定袁碧春是杀人凶手的原因。因为她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的仇恨非常深。 “与此同时,她恐怕清楚地知道这仇恨到底是什么,也知道袁碧春的杀人动机。可她没有对警察说。她是不是也觉得……这件事是他们家做得不地道、不光彩呢?” 忽然又想到什么,许辞问祁臧:“对了,你还记不记得,离开袁碧春家的时候,我问的那个问题。” “记得。后来我们一起分析过。她的回答太滴水不漏了。她特意解释了是如何得知孩子性别的问题。”祁臧忽然想到了某个关键,“但是她可能说谎了。她可能根本不知道她肚子里孩子的真正性别。” “对。”许辞接过话道,“袁碧春家里阳台上的那些玩具,有可能是买给5岁的绍睿的,而不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袁碧春可能并不知道肚子里孩子的真实性别,无法那么有针对性地购买玩具,此其一;那些奥特曼、火车……是年纪稍微大一些孩子玩的了,不适合刚出生的婴儿,此其二。 “那些玩具,袁碧春买了,却连送都没能送出去。再结合绍岳山母亲的遮掩态度,我怀疑……五年前,绍岳山和袁碧春之间,可能不是出轨偷情被原配发现、两人分手这么简单。背后可能有别的内情。绍岳山很可能抢走了他和袁碧春的孩子,甚至根本不让袁碧春见孩子。 “那背后具体的内情是怎么样的,暂时不得而知。但基于孩子的事,袁碧春和绍岳山有更深一层的矛盾。于是袁碧春有了杀机。她担心说出这件事,会增加自己的嫌疑,于是没有说。 “至于绍岳山的母亲,她觉得这件事他们家做得不光彩,所以没有当着警察的面说出口。” 案情进展到这一步,越来越多的线索浮上水面,不过仍有疑惑之处。 从监控、处理尸块的相关证据看,齐昊有着最直接的杀人嫌疑。 可他没有充分的杀人动机。他像是在替人顶罪。 从动机来看,如果能证明绍睿是袁碧春的孩子,如果能找到她和绍岳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她的杀人动机应该是充分的。 可目前完全没有她杀人的证据。 此外,如果是袁碧春杀的人、齐昊是在帮她顶罪吗?他俩之间有着怎样的关系? 第一个跳楼的“章晓柳”,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她和袁碧春、和齐昊有什么隐秘的关系吗? 把所有线索和疑点过了一遍,祁臧再看向许辞。“昨天我又审了齐昊,没问出什么新东西。下午我安排人去取袁碧春的dna,如果能确定绍睿是她的儿子……袁碧春的嫌疑会很大。 “如果齐昊是帮袁碧春顶罪的。他俩的关系值得追究。我试一下齐昊。能有办法试出来。” 为了避免引起袁碧春的警觉,取她dna的事,祁臧没有亲自去。 去找她的是柏姝薇和李正正,理由也很正当—— 从绍岳山的衣物上检测出了不属于他的唾液。诚然,这有可能是路人吐在地上、绍岳山坠楼后沾上的。但也有可能是凶手出于泄愤的目的、吐在他身上的。所以有必要提取相关人士的dna进行比对。 袁碧春没有怀疑,很配合警方。 当日下午晚些时候,理化步青云那边的dna匹配结果就出来了—— 绍睿还真是她和绍岳山生的儿子,而不是原配赵莹所生。 一得到结果,刑侦三支队的人当即在办公室讨论了这件事。 绍岳山今年已经42岁了,他25岁就跟赵莹结了婚,一直没有孩子,怎么在36、37岁的时候搞个婚外情、就搞出孩子了呢? 是不是赵莹的身体有问题,两人一直没能生出孩子? 法医宫念慈也参与了讨论。 她提出了一个细思极恐的脑洞。“正常出轨闹分手、或者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不至于闹到必须要杀了对方才能解恨的地步的。有没有可能,绍岳山和赵莹生不出孩子,所以他装单身骗袁碧春,只是为了用她的子|宫生一个孩子呢? “赵莹有没有可能并没有出面打小三,反而在配合绍岳山打掩护呢?不、不止赵莹,绍岳山的父母,他们一家人全都在骗袁碧春。” 李正正听得简直目瞪口呆。“卧槽——!人干事儿?!” 宫念慈表情严肃,再补充了一句:“之所以五年前没动手,五年后突然有了杀机……会不会她是不久前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骗了,她发现沦为了绍家人的生育工具,于是愤而杀人?” · 当晚,绍岳山的母亲方慧媛被请到了审讯室。 老人家年纪大了,最近因为儿子的事情,情绪本就不太好,如有不注意,在审讯室里突发心脏病什么的,完全有可能发生。 是以,尽管心里对这老太太的所作所为相当不赞同,祁臧不得不全程让自己尽量保持平和的语气,少见地在审讯室里摆出了微笑脸。 “绍睿不是赵莹的儿子吧?他其实是袁碧春生的。”祁臧直截了当地问,“现在我们在帮你儿子找凶手。你之前为什么指认袁碧春,你要说清楚真正的原因。不然,我们怎么确认袁碧春的杀人动机? “方女士,绍岳山是否曾欺骗袁碧春,你们是否曾配合他演戏……只为了让袁碧春生一个孩子?” 看着方慧媛几乎抖如筛糠的样子,祁臧把有医学背景的宫念慈叫了进来。万一方慧媛有个什么,宫念慈还可以及时抢救。 祁臧再道:“我们警方所要的,只是真相。批判你们绍家所作所为的事情,我们不做,交给民众做。再说了,事情都发生了,你儿子也因此而死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2节 考虑到老人的心理状况,祁臧已经尽力把话往好听了说。 不过方慧媛显然还是觉得刺耳,她的身体抖了很久,大概实在忍不住了,开始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祁臧适时再追问几句,方慧媛这才总算交代了一切—— 绍岳山和妻子赵莹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后来两个人就去做了检查,发现赵莹的输卵管出了问题,与此同时子|宫也不适合怀孕,试管婴儿这条路也被堵死了。 后来两个人尝试找中介机构去国外代|孕,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次孩子流了产,一次孩子一出世就死了。 绍岳山不愿再相信那不靠谱的中介,这个时候恰好发现,通过工作认识的一个叫袁碧春的女人似乎对自己有些意思,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适时地表露了自己单身的身份,之后两人果然越走越近。 后面发生的事情,跟宫念慈预料得差不多。 赵莹一开始当然是百般不乐意,但是在长期被婆婆、被丈夫的精神压迫和洗脑下,居然觉得丈夫这么做没问题。她觉得生不出孩子,都是自己的问题,可绍家不能绝后,于是配合起了丈夫。 于是,当袁碧春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黄金单身汉,满心欢喜地上门见家长时,赵莹把自己的东西提前收拾好、躲了起来,绍岳山的父母则扮演着一对慈祥的、和蔼可亲、非常喜欢袁碧春的公婆形象。 绍岳山年纪毕竟摆在那里,袁碧春不是怀疑过他的单身身份,她找人打听过,听说绍岳山已经结婚,还立刻质问过他。 绍岳山对她的解释是,他确实结过婚,但早就已经离了。 在袁碧春看来,绍岳山一家也算是有文化的高级知识分子,那两个老人一起帮着绍岳山骗自己,这实在是没可能发生的事。她想不到他们这么做的理由,最终也就信了绍岳山的话。 后来,袁碧春自然而然地怀了孕,绍岳山立刻对她求了婚,邵母方慧媛也送上了大笔彩礼,还带她看起了新房。 袁碧春不仅不疑有他,还认为自己运气好,不仅即将与一个完美的丈夫结婚,对方的父母还真把自己当做了亲女儿般对待。 不过,袁碧春期待中的婚礼迟迟没有来,领证的事宜也没有着落。那是因为方慧媛找了充足的理由—— 她声称自己的妈、也就是绍岳山的外婆死了,按他们老家的规矩,绍岳山得至少守孝一年。 他们为了骗袁碧春,还特意回老家演了戏拍视频给她看。 被爱情和幸福冲昏头脑的袁碧春不疑有他,安心待产。 也不怪袁碧春没有怀疑,那个时候,她的“准婆婆”方慧媛陪着她定期产假、陪着她挑选婚纱、挑选婚礼场地…… 袁碧春实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她满心以为,等她生完孩子、出了月子,就能跟绍岳山结婚领证。 她没想到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方慧媛讲的故事,无疑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极大的不适。 他们给一个女孩制造了一场美好的梦境,可真正目的,只是她的子|宫。她根本就是被当成了工具。 偏偏方慧媛还在替自己、替儿子的行为辩解。 “我儿媳妇赵莹她听话、好摆布,父亲又有权势,那袁碧春出身农村,没人要的,我不可能让我儿子跟赵莹离婚娶她吧!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呀! “当然,我承认,一开始绍岳山接近袁碧春的目的不纯。但他后来确实对袁碧春动了真心。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一家人也把袁碧春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她有时候大半夜想吃冰粉,我陪着司机全城给她找! “还有啊,对了……就、就袁碧春现在住的那房子,金华小区那房子,在锦宁市不算贵,但也值三百多万呢! “袁碧春一个农村出来的,爹妈不要她,她被抱养到其他家庭里,那家人也对她不好。她在事业单位,待遇可以,但死工资没多少……她靠她自己,哪里买得起那么贵的房子? “我们家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你们对袁碧春仁至义尽? 如果她真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恐怕算你们咎由自取。 这实在是祁臧、乃至其余听众心里的真实反应。 但穿着这身警服,不能让私刑凌驾于法律之上,祁臧勉强把那股劲压下去,继续向方慧媛追问细节。 中途他想起什么,又问:“代孕不合法,不知道吗?看看你们家都干的什么事儿?就因为你们这种人的存在,女孩子连走在大街上都要担心被人绑架去做代孕工具!找的哪个代理?孕妇是哪儿的人?交代清楚!” “不、不在国内!在……好像是缅甸还是泰国那边。”方慧媛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是……是我儿子找的。可能……可能他秘书知道。你们也可以查银行流水……” 现在一听到“缅甸”这两个字,祁臧就不免想到四色花。 他当即留了个心眼,又追问了一些相关细节,再将精力转到手上的案子上。他问:“这件事,五年前,袁碧春就知道了对么?” “是、是……”方慧媛道,“当时孩子刚出生,肺就出了问题。袁碧春那会儿很虚弱,一直在住院,孩子都是我们在照顾。等孩子好了,我们就……就把他带回了绍家,一直没让袁碧春见着。 “袁碧春是因为想见孩子,……后来才去我儿子公司大闹的。我也不知道我儿子怎么和她谈的。总之后来她收下了金华小区的房子,就没再闹过了。我以为她消停了,她怎么…… “警官,是她杀了我儿子吧?是她吧?!能那么恨我儿子的……只有她了!可是她后来收了房子、同意了交易,她这就算是把绍睿卖到我家了,就算是放弃抚养权了……她怎么能想要杀我儿子呢?!” · 待送走方慧媛,饶是祁臧,心绪也一时有些难以平复。 他破例,难得地去楼道抽了一根烟,才勉强缓过来。 方慧媛后来问的那个问题,也是他和许辞一直在考虑的。 袁碧春五年前不杀绍岳山,现在这个时点动手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之前他们最怀疑的是保姆章晓柳。可章晓柳杀绍岳山的动机也不足。她动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章晓柳、袁碧春…… 这两个目前看上去毫无交际的人,是否存在某种联系呢? 火星在指尖明了又暗。楼道里,祁臧的五官被烟雾熏得一时模糊。 抽完烟,五官重新锐利起来,祁臧拿着袁碧春的照片,大步走向审讯室。 这回坐在审讯室里的人,已经变成了齐昊。 齐昊面无表情、不动如山,一如他第一次进审讯室那样。 祁臧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直接把袁碧春的照片放到了他的眼前。 齐昊那黯淡无光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里,总算第一次有了波动。 祁臧没能放过他那一瞬的情感流露,开口道:“袁碧春是你的女朋友,对么?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吗? “你不必撒谎。测一测她肚子里孩子的dna,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响起。 祁臧敛眸、目光往下落,这就看见齐昊放在袖子里的双手都握成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祁臧目光再往上,看见齐昊的眼眶泛了红,眼角也湿润了,但那似乎并不是悲伤的眼泪。此刻他的情绪实在复杂难明,眼角泛着泪,嘴角却又勾起了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自己能做爸爸而感到开心。 没过多久,齐昊面上又什么表情都没有了。 他只是道:“是。确实是这样。” “那么——”祁臧不免叹了一口气,弯下腰,尽可能地平视着齐昊的眼睛,再问,“是不是袁碧春杀了绍岳山,你只是想帮她顶罪?之前问你是否杀了绍岳山的时候,你为什么言辞含糊?” “警官,首先,我没有帮碧春顶罪。其次,别忘了,我杀了很多人,比如那四个仙居苑的人。可是碧春并没有任何杀害他们的理由。 “最后……没错,这次我向你承认,是我杀了绍岳山。是我把他推下楼的。也只有我能办到这件事。 “碧春曾经爱惨了绍岳山,好不容易他们分了手,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聊了起来,还见了面。我恨绍岳山,我怕他夺走碧春,所以我杀了他。我嫉妒他、讨厌他、恶心他,根本不想聊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所以之前你们问到跟他有关的问题,我不想深聊。 “对于我所作的一切,袁碧春从头到尾,毫不知情。” 第73章 入夜。祁臧那栋小公寓里。 黑板上贴了三个嫌疑人的照片, 下面分别写着他们的名字——章晓柳、袁碧春、齐昊。 现在已知袁碧春和齐昊是恋人关系,袁碧春怀的孩子就是齐昊的。 除此之外,章晓柳和袁碧春、以及和齐昊的关系尚未可知。 现在已经确定的死者有三个, 宁叶叶、李福旺,还有绍岳山。 嫌疑人章晓柳没有杀绍岳山的动机,但有杀宁、李二人的动机,不过就目前掌握的线索看, 她的杀人动机并不是非常充分。 就算宁、李二人拿走了那两万块钱补偿, 她女儿的死跟他们二人并不直接相关, 区别只是能不能在icu里靠各种仪器多活两天。 至于嫌疑人袁碧春, 她没有杀宁、李二人的动机, 倒是有杀绍岳山的动机。 不过五年前她已得知自己被骗的真相,当时并没有动手, 如果五年后她选择动手,促使她这样一个快要生孩子的孕妇痛下杀手的契机又是什么? 最后一个嫌疑人是齐昊。 目前的证据只能证明他把尸块藏进冷链仓了。其余什么都说明不了。而尽管他扛下了一切,不管是杀宁、叶二人, 还是杀绍岳山,他的动机都不是特别充分。 祁臧手里拿着马克笔在手里一转,看向许辞。“你现在怎么看?” 许辞道:“将这三人分开来看, 各自都有说不通的地方。那干脆合在一起看试试。这样一来, 会发现他们彼此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互补的关系…… “齐昊可能帮袁碧春顶罪,他们是恋人关系。现在问题的关键 在于,我们不知道,章晓柳和袁碧春到底是什么关系。但说实话……如果这两人认识, 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就能说通了。” 许辞走上前, 接过祁臧手里的马克笔, 在黑板上画了个火柴人,写了个“绍”字。 他道:“从绍岳山这条线看,我们一直在找袁碧春杀他的契机。而现在我们已知,章晓柳在绍岳山楼上那户人家当保姆…… “如果这两个人是熟人,当章晓柳发现自己的熟人,就住在绍岳山楼上,并且安全通道没有安装监控,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就可以构成一个契机? “一个人最终做出杀人的决定,除却激情杀人的情况,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多个因素构成。这件事,至少能构成因素之一。 “再者。绍岳山身上没有任何束缚伤、击打伤。这表示凶手和他之间没有进行过任何搏斗。绍岳山有180斤,直接把他推下楼是不容易的。这意味着杀了绍岳山的凶手,至少有两个条件,第一,足够强壮、力气够大;第二,绍岳山很信任他。” 现实生活并不是武侠片,说把人推下楼就分分钟能随意搞定。 就算将绍岳山推下楼的那个人再厉害,也不能轻易做到这一点。因为绍岳山不傻,他会反抗。两人起码会先扭打在一起。 除非绍岳山认识凶手,并且毫不认为凶手会害自己,凶手才能趁其不备将他推下楼。当时更可能接近真相的事实是,绍岳山在阳台上发呆、或者怅惘、出神。 许辞继续道:“三个嫌疑人里,袁碧春对绍岳山有恨、有杀机,但她一个孕妇,恐怕没那个能力把他推下去。 “至于另外两个嫌疑人……绍岳山对齐昊、对章晓柳,都不会没有防备。” 语气一顿,许辞声音沉了几分。“那么如果……如果是袁碧春与这二人中的某个人合而为之呢?” “袁碧春和齐昊联合的可能性比较小,毕竟齐、绍二人有一层隐秘的情敌关系,在绍岳山的视角里,旧情人如果带着现任男友来,怎么看都似乎是来者不善的,岳山恐怕不会轻易不防备这两个人。 “但如果换做两个女生,就不一样了。” 人的感情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 绍岳山对袁碧春的所作所为,的确称得上是一个“人渣”。他纯粹把袁碧春视作了一个工具。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3节 但与此同时,如果他不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对袁碧春或许一直怀有愧疚,甚至还有几分情谊。这大概也是他会把金华小区的房子直接记在袁碧春名下的原因。 也许近来两个人的关系更是有所好转,所以绍岳山并不会防备袁碧春。 绍岳山不防备袁碧春,章晓柳一直干重活、力气很大,有推他下楼的条件。这二人结合,或许就是杀掉绍岳山的最佳方式之一。 那一晚,会不会袁、章二人都在他家中? 甚至如果是这二人联合起来将他推下去的,事情会不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事情分析起来容易,但想要论证,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两个人的交际,到底该怎么查明呢? 祁臧皱眉道:“袁碧春那边,人际关系相对简单,我们调查了,没发现她和章晓柳又什么关联。如果从章晓柳那边下手……她算是外来务工人员,没当保姆之前,到处打工。这么多年了,轨迹调查起来不容易。” 许辞思忖了一会儿,看向他道:“繁华里、尚品豪庭这种地方,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他们找保姆不会很随意,应该会通过相对高端、正规的家政公司。那两家人是怎么找的章晓柳?” “找人介绍的。”祁臧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当即道,“这几年,章晓柳在富人圈有了些口碑了,所以靠人介绍没问题。但早些年,她应该是归属于某个家政公司的。我们再去查查。” “嗯。两人不是亲戚、工作圈没有交际、不是同学、没有共同认识的人……章晓柳给袁碧春当过保姆,这是最大的可能了。袁碧春也是穷人家出来的。她自己打拼的时候,不需要保姆。她有保姆的话……多半是她怀孕的时候。还很可能是绍家人帮她请的。” 许辞提醒祁臧,“可以再找绍岳山的母亲问问。” 祁臧次日上午就给绍岳山的母亲方慧媛打了电话。 方慧媛表示确实给袁碧春请过钟点工,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她不跟袁碧春住在一起,很少见到那钟点工的正脸,完全对她没有印象。她让祁臧去找绍岳山的秘书问。 于是祁臧他们又找了秘书。 秘书提供了一家家政公司的名字,道:“我当时确实通过家政公司给袁碧春找过一位钟点工,要求是中午去做一顿饭,打扫一下,其余时间不待在她家的那种。毕竟这种钟点工比较省钱嘛。 “后来……后来我应该是没见过那位钟点工,都是袁碧春自己去联系的。我只负责给家政公司付款,然后搭了个桥。我主要还是帮邵总处理工作上的事情的。” 接连问询了方慧媛、绍岳山的秘书,祁臧又亲自去了那家家政公司,盯着他们查过往的员工资料。 幸好这种高端而又正规的家政公司的相关记录非常完善。很快,人事经理就帮忙在离职人员名单里查到了“章晓柳”的名字。 经过确认,五年前去给袁碧春家当钟点工的人,确实就是章晓柳不错。 许辞曾分析,章晓柳、袁碧春、齐昊,这三人之间有好几重隐秘的互补关系,比如杀绍岳山的人既需要有力气、又需要不被他防备。 章、袁二人能满足这个条件。 再者,章晓柳没有杀绍岳山的动机,袁碧春没有杀那几个“跳楼者”的动机。但她们如果合谋做这件事,动机问题就能得到完美的解释。 对此,祁臧在查清楚章、袁二人的关系后,还特别问过许辞:“话说回来,你怎么看待章晓柳杀那几个跳楼者的动机?我们只能认为她可能有动机,但这动机实在不充分。” “可以设想一种情景——” 许辞道,“袁碧春承认过,最近她和绍岳山有重新见面、聊天。会不会就是她去繁华里找绍岳山的时候,偶遇了章晓柳? “袁碧春五年前没杀人,现在才动手,很可能是她和绍岳山之间有了什么跟孩子有关的新矛盾。这可能是袁碧春杀心诞生的又一个契机。 “可以设想,章晓柳正好碰见了两人闹矛盾的那一刻。五年前,她作为钟点工照顾着袁碧春,见到了她被欺骗的全部经历。五年后,再次目睹类似场景的她,有没有可能产生帮助袁碧春杀人的心思? “正好那个时候,她女儿出了的事,那是她身上戾气最重的时候。维权小群的另外三个人,可能不仅拿走了两万块,还做出了出言羞辱她女儿一类的事情……于是她决定做一件一举多得的事。” 许辞站在已被擦干净的黑板面前,左手拿起一支黑色的马克笔,在左侧画了四个小人,代表“跳楼者”,右侧画的那个人,则代表绍岳山。 之后他重新拿起一支红色的马克笔,这次用的右手操作,他在绍岳山的脸上画了个一个红叉,之后又在左侧四个小人的脸上,随意选了两个小人,也在他们脸上分别画了一个红叉。 静静盯了它们许久,许辞再看向祁臧。 此刻的他站在窗边,背后有着万家灯火,就像是漂浮在他身后的星河。 这样的背景前,许辞就那么静静望了祁臧许久,然后开口道:“假设现在我是章晓柳,你是袁碧春。会不会是……是我走到你面前,告诉你,我可以替你杀人。 “我会杀了绍岳山。我不仅会杀了他,还会在杀他之前,败坏他的名声,毁掉他的事业,正如他曾经对你做过的那样? 轻轻吸了一口气,许辞再道:“我决定杀了绍岳山,并毁了他的一切。为了减轻我自己的怀疑,我设计了一出四个人假跳楼的戏码。 “我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将仙居苑烂尾楼的事情闹大,毁掉袁氏地产、毁了绍岳山的声誉;二来,我可以借此干扰警方的办案思路,搅乱他们的侦查方向;三来……这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许辞停顿片刻,沉声道:“没有人会怀疑一个‘死人’。所以,我会真的把维权群里的其余三个人杀掉,并算好时间,让他们的尸体一个接一个被警察发现。 “警察一定会认为我是受害者、认为我也死了。他们只会想办法找我的尸体,可城市那么大,在第一起跳楼案前,我就已经失踪了,大海捞针,尸体哪有那么容易找?找不到,他们渐渐放弃,这件事也就成了一件悬案。他们不会认为一个‘死人’才是策划一切的凶手。 “没错。这样一来……另外三个人好像死得挺无辜。我只是用杀掉他们这件事,来洗脱自己的嫌疑,不让警察怀疑我而已。他们的命,彻底被我当成了工具。可是,谁让他们丝毫不愿意帮助我的女儿、对她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甚至对她出言不逊呢?” 话到这里,许辞闭上眼,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睁开眼。 他的表情倒是没有变。但祁臧不免担心—— 在足够了解凶手的基础上,完全将自己代入他的想法,无疑是掌握他心理动机的关键。但这样对心理造成的压力无疑是十分巨大的。 祁臧立刻上前。“够了许辞。别继续陷在她的思维里。以后晚上我们干脆都别讨论案子了。现在,你去看个电影,听点音乐,然后好好睡一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见祁臧拿起外套要往外去,许辞叫住他。“要去市局?” “对。再把所有的线索、资料顺一顺。我会组织大家开会做个讨论,然后想想怎么从袁碧春那里下手。她现在是大肚子孕妇,处理起来得非常慎重。否则稍不注意,一尸两命。另外,关于如何把章晓柳引出来,我们还得想办法。” 祁臧也不料,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接到师父荣勇打来的电话。 这种时候,荣勇的电话准没好事。 果然,祁臧听见他道:“郊县有栋民房失火了,死了两个人。你赶紧带人过去看看。四个‘跳楼者’还有两个叫章晓柳、赖康的人尸体没被发现。该不会……死的就是他们吧?” 第74章 锦宁市老城区在北、新城区则在不断往南拓展。 郊县以前是一个小县城, 现在已经被划入了锦宁市的范围,不过发展还没有跟上,街巷狭窄、老的自建民房比较多, 周围还有很多农田,有点像城乡结合部。这种地方,街上的摄像头也相对较少。 郊县本来就偏僻,发生火灾的地方又属于郊县里最偏僻的地方之一。那里除了少数几个自建民房, 基本该拆的都拆了。周围散落着几个铁皮屋, 那都是流浪汉的居所。 起火的时候, 有火星从自建民房的门缝里飘出去、引燃了附近的垃圾堆, 引起人注意、报火警, 119很快过来灭了火,在察觉起火点在屋内后, 他们撬开了门锁,发现里面有两具尸体, 继而通知了刑警。 祁臧他们经过现勘后发现,起火的民房窗户、房门都是从里面锁死的,除了火警强行撬锁造成的痕迹,这间房门窗的锁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也没有任何机关痕迹。 这算是真正的密室杀人了。 经痕检联合消防一起检查, 起火点位于窗帘的位置、继而蔓延至全屋。从残留的窗帘以及周围区域提取到了汽油成分。可以推测纵火者在窗帘位置泼上了汽油,继而将屋内的其余部分引燃。 两具尸体面部有些焦了,难以辨认容貌。不过整体损毁的程度并不算太严重。 尸检结果也很有意思。 两具尸体有一定的共同特性——尸体没有呈拳斗姿势、尸斑黯淡、皮肤烧伤处无生活反应, 解剖发现呼吸道、食道、胃部均无炭末与烟末,因此可以判断, 两具尸体都是在死后被焚尸的。 不过经过法医检验, 两具尸体又有明显的差异。 其中一具相对容易判断死亡时间, 那是一具女尸,刚死亡不到24个小时。 另一具尸体是男尸,身上有明显的冰冻损伤,他应该死了很长时间了,在被烧之前一直处于冰冻状态,暂时难以推测真正的死亡时间。 现场有一个大冰柜,里面空空如也,刚好可以放下一具尸体,这无疑更加肯定了法医的判断。 dna数据库里暂无匹配结果,无法在第一时间确认死者的身份。 如果没有“跳楼”事件,以及宁叶叶、李福旺的尸体在前,排查尸体身份就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现在还处于失踪状态的两个人,赖康、章晓柳,正好是一男一女,这场火灾里的两具尸体也是一男一女,不免就惹人联想。 警察们前去章晓柳、赖康位于烂尾楼的家中提取了他们留下的毛发、汗液等等,最终由理化那边想方设法提取到了dna。 经比对,两具尸体还真是赖康与章晓柳。并且在他们体内全都发现了氰|化|物。 至此,已确认四个“跳楼者”全部死亡,且真正的死因全都是氰|化|物中毒。 死者李福旺的尸体沉尸于尚品豪庭的人工湖中,出现巨人观后被发现;死者宁叶叶的尸体被分尸后藏进了冷链仓。 现在最新发现的两具尸体,男的是赖康,由于尸体在被火烧前一直处于冰冻状态,真正的死亡时间难以做具体判断;女尸则是章晓柳,她是24小时内死亡的。 案情会议上,各部门人马就凶手杀人的手法进行了无数讨论,就可能有的密室手法也做了各种推演,然而结论是那个门锁确实被人从里面合上的。痕检经过细致的检验,连显微镜都用上了,并无任何可疑痕迹。 此外,高温导致汗液油脂蒸发,外加消防用水枪冲洗过现场,现场已提取不到有效的指纹,这更加为找到凶手增加了难度。 李正正不由道:“从策划跳楼案开始,感觉凶手就是一个聪明的人。他不会不知道警方验不出氰|化|物吧?那么,他下毒杀人这手法本身,就表明是一起他杀案。 “既然如此,他干嘛还费尽千辛万苦,伪造一个自杀、或者是意外失火的现场呢? “还有啊,为什么两个人的死亡时间不一样?难道……难道章晓柳一直是活着的,但与此同时,赖康的尸体一直在冰柜里?他们生活在同一空间下?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等等,章晓柳她、她也是受害者,她不应该主动做这件事…… “那就是,凶手把赖康的尸体放在了那个民房的冰柜里,又把活着的章晓柳关在了那个民房里?等等啊,还是不对啊…… “大家既然都死于氰|化|物,那么可不可以假设,赖康和先前发现的宁叶叶、李福旺,这三个人其实都死于同一天?四个人里,只有章晓柳留了下来?可为什么啊?凶手为什么迟迟不杀她,直到现在?” 李正正忽然想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可能,赶紧问宫念慈:“她有被强|暴吗?凶手留下她,会不会只是想利用她满足自己的某些性——” 李正正的猜想被宫念慈否认了。“两具尸体烧毁的程度不算严重,章晓柳的下身我检查过了,没有异样。暂时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暂且不算绍岳山,维权小群那四个人除了在一个群里、住在一个烂尾楼小区外,生活几乎没有任何交际,他们的亲人朋友几乎全都互不认识,就算其中某个人跟什么人结了仇,那个人也不至于跟这四个人全都有仇。 唯一跟他们共同结了怨的就是袁氏地产的人。 可几个股东全都有不在场证明,不仅如此,他们也不至于演这种把戏来败坏袁氏的声誉,他们毫无动机。 此外,ceo绍岳山还死了,事情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到底是谁跟他们四个那么大仇,把他们全都杀了? 这人先杀三个,把章晓柳留这么久才杀掉的原因是什么? 还有一个疑点,正如李正正说的那样—— 凶手既然下了毒,又干嘛伪造一个自杀的密室? 美国推理小说家卡尔提出过12种密室的类型。无数推理小说、影视中经典的密室桥段都能看到这12种密室的影子。 可这些桥段其实在如今的现实生活中很难实现。因为刑事科学技术实在已经足够先进。 而市局的技术刑警们全都做了深入的分析,甚至用显微镜检查了插捎上的细小摩擦痕迹,已将锁能在外面被人反锁上的可能彻底排除。 最后,许辞的推理能力、把握细节的能力、揣测凶手动机的能力全都一流。不久前祁臧几乎已被他说服,章晓柳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然而现在章晓柳被人先毒杀后放了火。 难道许辞推测错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4节 可那个一直藏在暗处的凶手到底是谁?如果他真的存在,为什么处处不合理、所有环节都说不通? 那么,排除所有不可能,就只剩下唯一的可能了。 这个时候,柏姝薇脑筋一转,点出了一个事实:“诶,现在至少可以说明一件事了,齐昊确实不是凶手,至少不是杀章晓柳、赖康的凶手。 “那他之前干嘛承认五个人都是他杀的啊?我们得从他身上想想突破口?让他见见自己年迈的父母,这能不能把他劝回来点?他怎么那么想不开,要去给别人顶罪啊。” 几人讨论来讨论去,都没什么结果,最后把目光统一瞧向了祁臧,齐声声问:“老大,你怎么不吭声,你的意见呢?” 祁臧抬起头,目光冷峻,表情严肃。 一一看过李正正、柏姝薇、宫念慈等人,他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章晓柳会死在这个时间点?” “凶手为什么这个时候杀她啊?确实没想到。”柏姝薇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迷惑。我脑子快成浆糊了。” 祁臧便自问自答:“恐怕是因为,我们去找袁碧春要了dna。” “这、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柏姝薇实在没跟上。 “我们这个举动,让有的人认为,想让齐昊帮袁碧春顶罪的计划失败了。于是为了保护袁碧春,章晓柳死了。” 祁臧的表情无比凝重,“齐昊不顶用了,于是需要一个新的罪人。齐昊的认罪,是为了袁碧春。章晓柳的死,恐怕也是为了袁碧春。” 李正正糊涂了。“不是,老大,所以凶手到底是谁……” “密室的手法不存在。那么所谓的‘凶手’,就是自己锁上门窗,自己泼的汽油,自己点的火。”祁臧拿起手机,给一个人发了消息,“查清楚了吗?” 很快,他收到了步青云的回复:“马上到。” 五分钟后,步青云果然出现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带来了他的检验结果:“在案发现场找到了饼干盒,饼干上有大量氰|化|物。宫老师那边是在死者的胃内容物里检测到了饼干的成分的,二者属于同一种饼干。此外,盒子有半块没吃完的饼干,上面检测出了章晓柳的唾液。” 祁臧接过步青云的话,当即道:“章晓柳自己锁上门窗,泼汽油、点火,再吃下饼干。在被火烧死之前,她死于氰|化|物中毒。这也是火势并不大、尸体没有彻底烧焦的原因。她不能先死于火灾。” “她、她为什么搞这么复杂……给我整懵了……”李正正不由问。 “因为她在通过这种方式向警方认罪。她必须死于氰|化|物,她在告诉警方,她和其余三人都是被同一种毒物杀死的。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只有一个。 “当然,可能她觉得被火烧烧死、或者被浓烟闷死的感觉更加难受。这也是她选择先毒死自己的又一个原因。” 祁臧道,“先毒死自己,再制造火,一来,是为了让两具尸体尽快被人注意到,否则,那种偏僻的地方,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发现;二来,她纵火、又特意制造密室,就是想告诉我们,她是自杀的。 “综合来看,她在告诉我们,她是一个认罪的、并自杀了的罪人。” 话到这里,祁臧将许辞之前的推理做了进一步阐述,如此,章晓柳一路的心理动机、手法,算是彻底清楚了。 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袁碧春在一系列杀人案中卷入了多深。 柏姝薇几乎在原地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梳理起思路。她看向祁臧。“老大,我是同意这个想法的。可能在女儿死后,章晓柳本身也不太想活了。而她可能在很久之前,就和袁碧春之间建立了某种深厚的情谊,所以现在才愿意帮她杀死绍岳山,为此,她不惜杀了另外三个人,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刚才你说,章晓柳选择在这个时机自杀,是因为她要保护袁碧春。那么这件事本身是不是就意味着,袁碧春嫌疑很大?可我们毫无证据……这实在是……” · 另一边。 黄水公墓。 时有小雨,许辞穿着一身西装、戴着银边眼镜,正举着一把黑伞站在一座墓前。 墓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可爱的女孩,看上去年纪还很小。 她的笑容天真烂漫,就好像从没有遭受过人世间的任何苦难。 墓碑上,名字那一栏写着她的名字:“章阳光。” 墓碑上没有她父亲的名字,只写着母亲“章晓柳”。 在章晓柳的世界里,大概早就当那个赌鬼前夫不存在了。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和爱的女儿已经死了,她已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她会觉得,哪怕死前能再帮在乎的人做一些事也是好的。 袁碧春应该是被章晓柳真心当做朋友的。 袁碧春就要生孩子了。 也许章晓柳会非常希望,至少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 自己的孩子死了,那么至少还能保住好朋友的孩子。 章晓柳……会是这样想的吗? 许辞的目光落在墓碑前方,那里放着新鲜的苹果、糖果、还有美丽的鲜花。这代表章晓柳不久前刚来过。 为了袁碧春,章晓柳选择自杀。 死前,她要再来看一眼女儿才能安心。 余光瞥到什么,许辞挪开几步,走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墓碑旁,再借旁边的一棵大树挡住自己的身形。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个人略有吃力地一步步走来。 ——那是怀着孕的袁碧春。 第75章 墓碑顺着山势伫立, 一排又一排,整齐划一,庄严肃穆。 阴雨天气, 所有墓碑都被淋得潮湿,少许云雾缭绕其间,远远看去,不免显出几分森然。 袁碧春一手撑着伞、一手撑着腰, 颇有些艰难地走到小女孩的墓碑前, 然后久久不动了。 不远外的许辞藏身在一棵树后, 听不清袁碧春说了些什么, 不过能很清楚地听到她的啜泣声。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 许辞就给祁臧发了个定位。 许辞观察了,他所在的位置并没有摄像头, 于是在等待期间,快速给自己又化了个妆。 他没有带太多东西在身上, 最终只是换了个发型,戴了美瞳,修饰了眼部、鼻子的轮廓,唇形、唇色、以及肤色也做了调整,整体看上去像是个混血的高个子帅哥。 许辞这么做倒不是为了躲避监控一类, 不让袁碧春轻易辨认出来,目的也就达到了。 祁臧到的还算及时,他一路顺着台阶小跑上来, 走到墓碑前的时候,恰好碰上袁碧春要离开。 袁碧春这会儿的状态已十分不好。怀孕本身已经很辛苦, 最近她担惊受怕、常常睡不好, 刚才更是在墓碑前哭得泣不成声, 此刻走出几步,不免精神恍惚,差点跌倒,多亏及时扶住了小道两侧的墓碑。 这时候她余光注意到有人朝这边走来,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心脏狠狠一沉,抬头一看,她便看到了祁臧。 袁碧春的脸刷得一下就白了。“你、你……” 祁臧的语气很平静:“你先冷静一下。注意身体。” 祁臧走上来,既没有拿出手铐、也没有神色严厉地说出什么指责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袁碧春面上的戒备暂时去掉了一些。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为了腹中孩子的健康,强迫自己将情绪平复下来,勉强开口道:“祁警官,你为什么……” 未及祁臧答话,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一回头,袁碧春这便看见没有什么人的墓地竟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一个长相极为漂亮的混血。 若是换一个场景,这几乎称得上诡异了。 只见混血朝祁臧点了点头,看来他们认识。 回过头来,袁碧春重新看向祁臧。祁臧便道:“你来拜祭章晓柳的女儿。你们果然认识。” 袁碧春咬着唇,没有说话。 祁臧瞥见她的脸色。“别跟这儿站着了。打车过来的吧?我送你回市区。” 袁碧春是孕妇,不方便开车。 此外,按照锦宁市的风俗,一般扫墓都是上午,下午一般不会有人扫墓,何况是这样的天气。祁臧来的时候,放眼望去,停车场里除了许辞的车,就剩他自己的了。 所以袁碧春只能是打车来的。 此刻她被祁臧和许辞两个人盯着,也不得不跟着他们去到了停车场。 上车后,祁臧坐在驾驶座上,许辞倒是陪袁碧春坐在了后座。 他这动作惹得袁碧春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祁臧一边发动车,一边开口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是不是看到新闻,说郊县那边的民房起火了?” 袁碧春双手交握在一起,双肩不由发起了抖。 祁臧倒是颇为严厉地步步逼近。“我会马上将车开上快速路,最近的三甲医院,15分钟就能到。不过我劝你还是尽力稳住情绪。毕竟发生了这么多事,你都熬过来了。对于章晓柳的死,你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对么?” 袁碧春简直已面如死灰,但她的身体在抖了一阵后,毕竟是慢慢平复了下来,只剩泪水无声流淌。 从后视镜里瞥到她的变化,于是祁臧继续严厉道:“看来是缓过来了。如果你身体没事,怎么,跟我回市局?要不要看看章晓柳的尸体,当面拜祭一下她?” “你、你……你怎么能……” 袁碧春本来想忍住的,可祁臧的话实在说得太不留情面,她一张嘴就是一句哭腔。 “杀宁叶叶、赖康、李福旺这三个人,或许跟你没有关系。但绍岳山死的时候,你一定在场。不然章晓柳进不去。” 祁臧道,“你可以借用这段时间好好调整一下情绪。等到了市局,把事情全都交代清楚。” “我……” 吐露出这么一个音节后,袁碧春就住了嘴。 她侧过头,不发一言地望向窗外,双手没继续交握,但紧紧捏住了裙子。 同她一起坐在后座的许辞打量她许久,总算开了口。“祁臧,后面窗户稍微开一点。另外,车速再慢一些。” 祁臧从后视镜看了许辞一眼,倒也真按他说的做了。 车速降下来,些微的风透过窗户缝里吹进来,车里压抑的气氛像是缓解了许多。 许辞侧身看向袁碧春。“其实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章晓柳进入繁华里、尚品豪庭的方法,我们全都知道了。她去尚品豪庭抛尸的时候,你也在,对么?不必否认。监控没直接拍到你们,说明你们坐了车,章晓柳可能躲在后备箱,但怀孕的你不可能。 “抛尸的时间比较早,监控查起来,确实大海捞针。但一辆辆出租车、私家车盘查起来,总会查到你。” 袁碧春依旧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不过这个时候她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什么情绪。她将头枕在皮椅上,双目几乎呈现出了放空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是打算坦白一切,亦或是想自此以这种沉默的方式应对警方。 停顿片刻后,许辞再开口:“章晓柳确实在维护你。可她维护的方式很邪恶。绍岳山也许对不起你,可是不是必须赔上一条命?就算他真的犯了死罪,那也该交由法律审判。 “再者,另外三个人何其无辜?他们也有家人朋友,他们有跟她女儿一样可爱的孩子。她凭什么夺走其他人的性命?” “你胡说什么?她、她不是…… “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她只是……”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5节 袁碧春大概是被说到了痛处,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窗外,青山绿水的光景缓缓经过。 许辞瞥了一眼那湖光水色,再看向车里的袁碧春。 许辞道:“如果我是她的女儿。地下有知,恐怕我不会接受她送到墓前的那些东西。因为她是一个恶魔。” 袁碧春重新变得激动起来。“你住口!住口!!她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那几个人是活该!他们咎由自取!!!” 许辞暂时没有开口,等她这股劲儿稍微缓过去一些,再道:“在你看来,她不是恶魔。那你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章晓柳自杀,是为了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对么? “齐昊是在为你顶罪,也是为了你和孩子吧。甘愿顶下杀那么多人的罪名,这是死罪,一个人换两个人才划算。如果齐昊这么做不是为了父母,就是为了你和孩子。 “袁碧春,你曾经被绍家当做工具对待。他们只是想要你的孩子。一个生来无辜的孩子,平白招惹了成年人之间的恨意与纠葛。那么现在呢?你的上一个孩子,被绍家人夺走、利用。现在的你,是不是反而当起了利用腹中孩子的角色。你在利用孩子,让袁碧春、齐昊替你办事、顶罪,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你不会觉得这一切很讽刺吗?” 许辞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刺激袁碧春,无非是在赌一件事——她还有良知。 如果她完全没有良知,她恐怕不会在章晓柳死亡消息传出去之后,立刻来墓地看望她的孩子。 而如果她有良知,如果她眼里的章晓柳是个还不错的人,她一定会被刺激到,继而出于维护章晓柳、维护自己的目的,在情绪近乎崩溃的情况下说出真相。 许辞成功了。 袁碧春几乎以咆哮的方式开口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胡乱臆测?!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小柳一开始没有想要杀那些人的!没有!!她只想帮我杀了绍岳山之后再自杀,她……我刚开始也不知道她要自杀,她……” 接下来,袁碧春总算通过讲述,揭露了从她的视角看到的真相—— 五年前,当发现自己被绍家人骗的时候,袁碧春几乎崩溃,曾在家中烧炭自杀。是章晓柳及时察觉到,并赶去救了她。 章晓柳待她极好,也是有原因的。 照顾了袁碧春一段时间后,章晓柳五岁的女儿就被查出了肾脏问题,她爸妈穷,拿不出多少钱,而那个时候,她还没和丈夫离婚,丈夫把家产都败光了,连女儿的治疗费都掏不出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章晓柳才对丈夫彻底死心,后来为了离婚几乎去了半条命,多亏有袁碧春陪着。 也多亏袁碧春把积蓄、从她眼中好婆婆方慧媛那里得到的红包等等,全都借给了章晓柳,这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在章晓柳最难最苦的时候,还得靠袁碧春鼓励才能活下来。两个人有着类似的生活背景,在大城市里更是很懂得彼此,所以一直慢慢互相扶持着走过多年。 若不是袁碧春,章晓柳的女儿或许在五年前就死了。 若不是章晓柳,袁碧春在五年前就烧炭自尽了。 五年前,被章晓柳救活后,袁碧春在她的陪伴和劝说下放弃了自杀。后来她等来了绍岳山的道歉。绍岳山不仅向她道歉,还送了她一套房子。但最终袁碧春放弃了去他公司闹事、选择了妥协,不是因为房子,而是因为绍岳山的承诺与一份协议。 绍岳山表示,他做这件事,只是希望绍家有后。妻子家族对他们家有利,他无法离婚,和袁碧春无法成为夫妻。但孩子的母亲永远是袁碧春,而不会是他的妻子赵莹。 协议上清楚地给写明了,袁碧春有探视权。她每周都有两次探视孩子的机会。 感情被骗,这件事袁碧春终究是认了。 但只要孩子还能认她这个母亲,她起码还有个寄托。这足够支撑她活下去。 后来袁碧春慢慢振作起来,过起了自己的人生。 一如协议约定的那样,她能定期看到自己的孩子,曾有一段时间,她还真把对绍岳山的仇恨放下了。 只是袁碧春所谓的探视权,是受到诸多限制的。 比如她从来没有单独跟孩子相处的机会,要么绍岳山在场,要么有保镖一直跟着。每次她想跟孩子亲近些、单独说些话,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机会。 一开始孩子还小,袁碧春倒也不着急。 慢慢地,孩子越长越大,随着他渐渐懂事,袁碧春开始急了。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某一次她试着让孩子叫自己母亲。 孩子却只是奇怪地看着她,说自己的母亲在家,反问她是谁,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出来玩。 童言无忌,但这话却生生刺痛了袁碧春的心。 她不曾真正陪孩子成长。谁知道绍家的人从早到晚给他灌输了什么,谁又知道在他眼里,自己是不是成了一个“怪阿姨”? 那一刻,也正因为袁碧春善良,她竟无法开口对孩子解释什么。 她该怎么说呢?说他以为对自己好的父母是恶人、是骗子?说他的爷爷奶奶全都是魔鬼? 真相对孩子该多么残忍? 袁碧春醒悟过来,她什么都没办法对孩子说。 可这个时候她醒悟过来,却也已经晚了。 她又一次被绍岳山的花招骗了。 很快袁碧春又安慰自己,没有关系。孩子还小,为了避免影响他的成长,她确实什么都不能说。 等他再长大点就好。 等他足够成熟懂事,她就可以将一切真相全部告诉他。 可就在今年的6月份,在袁碧春买了一堆五岁孩子可能会喜欢的玩具去到繁华里找到绍岳山、要求行驶探视权的时候,却被拒绝了。 “为什么?”袁碧春不可置信地问。 绍岳山道:“你的探视权有时间限制,只在孩子五岁之前。他5月份就满五岁了。你已经陪他过了那个生日。谢谢你的陪伴。” 用冷冰冰的语气说完这话,绍岳山再递给她一份协议。“这是你当年亲自签的,没忘吧?” 当年袁碧春抑郁崩溃,在泪眼婆娑的情况下签了协议。她根本没注意到,这协议竟是暗含陷阱的,所谓的五年期限,藏在补充条款里,位于很隐秘的地方,字还特意被打得很小,她根本就没有看清。 她何曾想过,自己居然只拥有五年的探视权? 那份协议简直是骗她亲手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那一刻她恨绍岳山的心达到了顶峰。 绍岳山表示还有会,推开门要走,袁碧春情急之下拿了一把水果刀就冲了过去。 电梯门打开,从楼上曾家离开,准备下楼扔垃圾的章晓柳,就这样撞见了又一次几乎崩溃的袁碧春。 第76章 电梯门前。 袁碧春手持水果刀朝绍岳山的后背刺去。但怀着孩子又濒临崩溃的她哪是绍岳山的对手? 绍岳山迅速转过身, 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夺过她手里的刀,“叮”得一声, 就将它扔到了地上。 绍岳山握住袁碧春的手腕, 用力很大, 疼得她眼泪都掉了下来。 他沙哑着声音道:“你已经收了房子了, 该知足了。现在看你的样子, 也找到新的爱人对么?过去的就放下吧。别纠缠不休了。” 说完这句话, 绍岳山就要把袁碧春推开。 两人拉扯间, 袁碧春差点摔倒。幸好电梯门开, 章晓柳赶下来及时扶住了她。 之后, 绍岳山乘电梯离开。章晓柳则把袁碧春扶到了楼下花园的长椅上。正欲安抚袁碧春,章晓柳却发现她身下流了血, 这是要流产的先兆, 这便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住了三天,袁碧春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孩子算是保住了。 章晓柳再把她从医院里接出来, 带回她在金华小区的家中, 帮她做饭、煲汤。 做完这一切, 章晓柳要走, 袁碧春忍不住劝:“你还要回那烂尾楼?住我这里吧。” 章晓柳只是摇头, “你离我雇主那里太远了,挤地铁要一个半小时。你放心,我没事。再说,齐昊经常要过来。我在的话, 多不方便。” 袁碧春嘴角撇了一下, 开始无声流泪。 章晓柳看着她的样子, 实在越看越着急。“我以前有家雇主,女主人就是产前抑郁症自尽了。你本来已经就……你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袁碧春擦掉眼泪,摇摇头。“我不会再干傻事了。我凭什么要为这种人自杀?不、我不会自杀……该死的是绍岳山。该死的是他!对、对……我要杀了他。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 想到什么,袁碧春抬头看向章晓柳。“那烂尾楼也是他搞出来的。他也是你的仇人。他实在该死!” 大概就是这句话点燃了苗头。 本来袁碧春也就是那么一说,两个人慢慢地却都认了真,每次见面就会讨论几句这个事儿,像是真的准备付诸行动似的。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7月份。 首先是章晓柳孩子的病情恶化,住进了锦宁市的医院。章晓柳存款不多,袁碧春用自己为数不多的积蓄帮她付了款,但很快她也捉襟见肘。 之后,袁碧春顾不得面子,带着章晓柳去找了一次绍岳山。 本来是绍岳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章晓柳,但是她俩还得反过去求绍岳山,希望他能多少给点补偿。 “现在不要求你们立刻还钱、或者把房子修好,你至少给点补偿款吧?我不想来求你。可是你得考虑到,这事关一条人命!小柳她女儿……小柳照顾过你儿子的。你多少该有点良心吧!” 于是,那个随便给妻子买个包都要好几万、甚至十几万的绍岳山,就叫秘书取了两万多的现金给她们。大概是怕老婆查到他还在给袁碧春钱,他都不敢直接使用电子转账。 “公司有公司的制度。我也没有办法。这走的是我私人账户。再说,我这已经是在做慈善了。你看,就算我给章晓柳把房子修好了,卖出去还要时间吧?她哪能那么快拿到钱?等她卖完房子,女儿也死了。” 看向章晓柳,他再道:“其实你女儿横竖也救不活了!要我说,这两万块钱,你拿着自己花吧。刚才你们的意思,我也听明白了。她那个病,治不了,早死早超生。真的。好了,你们走吧,不要耽误我工作。” 她救不活了。 早死早超生。 …… 绍岳山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砖头一样砸在了章晓柳的心脏上。 而那个时候她和袁碧春都没想到的是,维权小组里有个叫赖康的人,他那会儿也正好在袁氏地产的大门附近蹲守。他本来是想随便堵个袁氏地产的高管或者秘书,没想到会看到章晓柳。 章晓柳也是维权小组的,按理说有什么行动,大家应该商量着来,她为什么自己跑来了? 赖康留了个心眼,在章、袁二人离开后,他找到前台,打探出来章晓柳刚才去找了谁后,开始在大厅大闹,说他也要见绍总。 之后是绍岳山的秘书见了他。 知道他是来要钱的,秘书很鄙夷地留下一句:“两万块已经给你们了,给的还是现金!我亲自去的取的钱!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闹事!下次我直接叫保安把你拖出去!” 就这样,章晓柳要的那两万块钱,被赖康当成是他们小组共同拥有的赔款。他当即把这件事告诉了小组其余两个人。 三个人一开始还考虑过,要不要把这钱给所有烂尾楼的人分。后来他们还是决定四个人分了算了。 他们没想到,找到章晓柳后,她居然不承认这件事。纠缠许久,章晓柳坚持那是自己的钱,是用来给女儿治病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6节 章晓柳不想揭袁碧春的伤疤,将她的故事告诉这些不相干的人,也就没解释她与绍岳山的那层关系。 如此,其他人自然不相信她的话。一起维权的“战友情分”就此破灭。那三个人要不到钱,开始辱骂章晓柳,甚至还咒她女儿该死。 就这样闹了两天,章晓柳的女儿果然去世了。 她难过万分,心灰意冷之下,通过以前四处打工认识的所谓“道上”的人,买到了氰|化|物。 女儿去世前,章晓柳买了女儿最喜欢的一款进口曲奇。 那牌子贵,平时章晓柳舍不得买。不料女儿只尝了一口,就无法再吃下去。 章晓柳安葬了女儿,把剩下的饼干带回家,往上面涂了氰|化|物。她想的很简单,她要跟女儿一样,在死前吃一口这个饼干再死。 她一直努力拼搏,就是为了女儿。现在唯一的寄托没了,她也不想活了。 只是在还没有把毒饼干真正吃下去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袁碧春,继而又想到了绍岳山。 女儿真的死了。而绍岳山说过她就该早死早超生。 这句话在这个时点,每回忆一次、就更刺耳一点。 章晓柳想,与其默默自杀,不如在自杀前,再帮袁碧春做一件事——杀了绍岳山。 章晓柳刚来锦宁市,曾在郊县住过。 打定主意后,她去郊县探访了一次,发现这里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变化,反而越来越荒了。 她用六百块租下铁皮屋三个月,又用仅剩不多的钱买了一个二手冰柜,打算用来藏尸。郊县人烟稀少,在这里动手比较方便,也不容易被发现。她想找个理由把绍岳山骗过来杀掉。只是具体的策略还没想好。 那会儿章晓柳只想在杀了绍岳山后再偷偷自杀。但她并不想作为凶手被抓住。 在内心深处,她大概还是有些迷信。她认为,如果在下面见到女儿,她要是知道自己是杀人犯,恐怕就不喜欢自己了。 做出决定后,章晓柳陆续把生活必需品都搬了过来,并找到袁碧春,告诉了她自己的打算。 可对于到底该如何杀死绍岳山,两个人一直没有想到好办法。章晓柳甚至看了出来,袁碧春对于到底要不要动手,还是有些犹豫的。考虑到她心中也许还对绍岳山有情,章晓柳一时也没有坚持,只是默默在郊县踩点,把哪里有摄像头搞清楚,然后慢慢设计。 杀绍岳山的事,就一直这么拖了下去,直到10月份。 章晓柳也没想到,在10月初,她某次再从烂尾楼搬了些东西去铁皮屋的时候,被赖康、宁叶叶、李福旺三个人跟踪了。 三人认定她把两万块钱藏在了铁皮屋里,当即跟进去翻箱倒柜找钱。 “我真的没钱了!钱早就在三个月前给我女儿花掉了!她、她已经去世了。我……你们不要再在我这里乱来!” 章晓柳有些急。铁皮屋本该是她杀人藏尸的据点,现在被这些人发现,无疑会影响她的计划。 而就在下一刻,由于确实没找到钱,那些人开始口不择言地痛骂—— “妈的,你为什么要把钱花在一个废物身上?” “她已经救不回来了,为什么浪费钱!” “老子都多久没有吃过一口肉了!” “妈的,气死了!秘书说得清清楚的,那是给我们的钱!就被这婊|子花了!花给了一个该死的小婊|子!” “诶诶,那个铁盒是什么?” “好像是高级饼干,一盒好像要百来块……” “妈的,拿来我们分了!我们肉都吃不起,她还能吃百来块的饼干!” “我听说她给有钱人当保姆,工资有一万多,明明很能挣,为什么占我们两万?妈的,越想越气!” 大概就是“小婊|子”这个词,彻底激怒了章晓柳。 于是在他们瓜分那盒含有氰|化|物的饼干,并当场吃起来的时候,章晓柳眼睁睁看着,没有上前阻止。 她也没想到的是,这毒过了那么久,竟然还有效,并且居然还那么厉害。这三人根本没吃两口,很快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个时候章晓柳才开始后怕,然而来不及了。 她怕吓到袁碧春,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独自在铁皮屋跟那三具尸体,从日暮待到深夜。结合要杀绍岳山的意图,她总算想到一个或许能完美解决所有问题的计划。 后来,章晓柳将这件事告诉了袁碧春。 袁碧春来不及思考绍岳山的事,只想着要帮章晓柳先处理尸体。 这铁皮屋是集装箱改造的,只放的下一个冰柜,也就只能用来存放一具尸体。她们得迅速考虑把另外两具尸体藏到哪里。 章晓柳灵机一动,想到自己在尚品豪庭的门禁卡一直没还。那里是富人住的地方,不会有人怀疑她能进去。 于是,两人找来行李箱,把李福旺的尸体先装了进去。之后她们避着摄像头走出郊县,再打车去到了金华小区。 在金华小区的时候,袁碧春叫了网约车去尚品豪庭。 等车到了,她在楼下大着肚子对司机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行李,你能帮我吗?” 司机听罢这话,上楼帮了袁碧春。 章晓柳趁机躲进后备箱。 这辆车就这么开进了尚品豪庭。袁碧春给保安展示了章晓柳那张门禁卡,又摸了摸肚子,说自己不方便,网约车就被轻松放进去了。 尚品豪庭中部地带全是极高的树木,遮天蔽日的,几乎长成了森林。两人穿过那里,躲避着摄像头,找到一个隐蔽的凉亭待着,一直等到午夜,她们趁着夜色去到人工湖附近,打开行李箱,把李福旺的尸体抛了下去。 两个人都没想到的是,齐昊那天正好有尚品豪庭的客户要跑。他虽然做到了管理层,但手下人手不够的时候,他还是会出去跑活。 下午齐昊亲眼看见这两人走进林区。但当时他还得在客户那里忙,只给袁碧春发了条微信,暂时没有多管。 等忙完,他发现袁碧春没有回复,于是拨打了她的电话。 电话里袁碧春的声音听起来实在不对劲。后来,在齐昊的逼问下,她不得不说出自己在人工湖的事实。 如此,齐昊赶去人工湖,从她那里听说了一部分事实。 如果齐昊知道这一切是章晓柳做的,恐怕会报警。于是袁碧春骗齐昊,说是自己失误杀了人。 袁碧春怀着齐昊的孩子,因为受过情伤,暂时没答应和他结婚。 但齐昊是真心喜欢袁碧春的。此刻她的情况无疑十分危急,稍不注意就一尸两命。于是齐昊决定帮她们处理第二具尸体,一旦他被揪出来,他就帮袁碧春顶罪。 第三具尸体该放到哪里,几个人暂时没想好。 这个时候,袁碧春打算最后再和绍岳山谈一次。一旦谈不成,她就和章晓柳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 那晚,她带着章晓柳,去到繁华里的花园洋房找到绍岳山,希望作废旧协议,他们重新签一份真的。 警方调查杀人案,一般应该只会调查24小时内的监控,不会往前查很多时间。 正好,曾家人要出国旅游。 于是袁碧春提前了很多天,跟着章晓柳一起住进了曾家的保姆间。 所以,上门找绍岳山的日子,也算是两人精心计算过的。 那一晚见到绍岳山的时候,袁碧春化了很漂亮的妆,温温柔柔地与他商量协议,一副和声细语的样子,并没有像平时仇人相见那般尖锐地骂他、羞辱他。 她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为的是就是让他放松警惕。 恍然间,绍岳山感觉回到了两个人刚开始恋爱的时候。 最近他因为四个“跳楼者”的事焦头烂额,看到这样的袁碧春,一时还真有些心生恍惚,于是他一边请袁碧春进屋谈,一边喝了几杯酒。 最后袁碧春把他引到了阳台上。 看着漫天的星光,她说:“五年前,你带我去天文馆看过星星,你还说要把星星摘给我呢。那会儿你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说话跟中学生谈恋爱似的。但女孩子就吃这套。我那会儿是真的觉得你浪漫。” 绍岳山的语气也少有地放下了平时尖锐与淡漠。 叹了一口气,他道:“碧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所以我给了一栋房子。以后你有困难,也可以找我。但你不能见孩子了。 “抱歉。你懂我的,我本来绝不会这么对你,也不想这么对你。可我妻子她……她娘家的人不放心。他们担心,如果继续让你见孩子,我和你纠缠不清,总要一日,我会抛弃赵莹。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岳父岳母的帮助。所以碧春,放手吧。以后……我一定多多补偿你。” 绍岳山这话说得异常诚恳、也非常动听。 只可惜,这些话,五年前的袁碧春也许会信。 可现在被骗了一次又一次的她,终究是不会再信了。 绍岳山终究是没同意更改协议。 这意味着袁碧春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儿子。 回过头,她给客厅里的章晓柳使了个眼色。 其后,章晓柳垫着脚尖走向阳台,悄悄靠近了绍岳山。 袁碧春继续和绍岳山说着煽情的话,以至于他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发生了什么。 最终,绍岳山从花园阳台上被推了下去。 “他最早看中这房子的时候,我还和他一起来看过。我以为这会是我和他、还有我们的孩子生活的地方。我当时说,这种花园阳台,阳台太低了,孩子容易翻出去,太危险,以后装修的时候,一定要加高栏杆,或者干脆用玻璃将这里彻底包起来,建成阳光房。 “怪他、怪他不听我的。 “确实也只能怪他。其实,他要是平时回绍家别墅住,跟父母妻儿待在一起,而不是喜欢一个人待在这栋房子里逃避……他不会死。” 这是那晚袁碧春对章晓柳最后说的话。 后来,在知道全部实情后,许辞心中的一个疑惑也总算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这桩事看上去是精心设计、蓄谋已久的,可齐昊最初的利用冷链仓藏尸块的做法,却明显与之相悖。 原来那三人的死,原本确实不在章晓柳的计划之中。 · “就是这样。该交代的,我全部都交代了。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小柳要自杀。在绍岳山死后,我也劝过她,让她不要这么做。我没想到她终究还是…… “她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她本来只是想和绍岳山一命换一命。” 祁臧问她:“明知道饼干有毒,章晓柳却依然让他们吃了。这也是犯罪行为。你清楚吗?” 袁碧春摇头。 祁臧又道:“你没有直接推绍岳山,但也属于和章晓柳合谋杀害他,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论处。你又清楚吗?” 袁碧春先是摇头,但很快又点了头。 “我们还有一系列取证的工作需要做,希望你积极配合。针对你受绍家迫害、以及怀孕的情况……我们会给检方以详细的说明,争取宽大处理。但该服的刑,你逃不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7节 “我、我都知道了。谢谢、谢谢你们…… “说出来之后,其实我轻松了很多。 “我愿意服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小柳她、她确实杀了人,她也有罪。只是……我不希望大家误会她是什么杀人狂魔。我知道你们无法相信我的一面之词。希望你们在取证之后,能够给她一个、对她来说相对公平的通报。” 第五卷 梦也何时到谢桥 第77章 两周后。 这场涉及五条性命的重大恶性杀人案总算得以收尾。 这日是周六, 刑侦三队的人又去到了ktv唱歌。当然还是柏姝薇组的局,把宫念慈和步青云也约上了。 这次她吸取教训,没贪优惠券的便宜, 选了市中心的一家相对高端的ktv, 正位于一家高端卖场顶楼。这卖场还是清丰集团开的。 之前那案子案情复杂、社会影响面广、需要沟通的家属很多、事后需要补齐的线索也多, 详细的结案报告都写了一百页不止。 所有人连轴转了这么许久, 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们一边唱歌喝酒、一边祈祷最好一个月内都不要有新案子了。 知道大家都累了, 祁臧难得没阻止他们喝酒。后来架不住劝, 他自己也喝了两杯。 酒喝多了, 大家放开了, 这便开起了玩笑。 首先被围攻的当然是作为领导的祁臧。 李正正率先以身犯险、大胆进言, 直接对着麦克风喊:“老大,把嫂子叫来, 给我们见见呗!” 柏姝薇跟他唱双簧, 拿起另一只麦克风。“老大怎么一脸为难的表情啊?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是不知道喊哪一个女朋友呢?” 老实孩子山康显然被带坏了,红着脸、喝得大舌头了, 还不忘道:“老大, 你掉的是哪个女朋友呢?是左边那个谢善、右边那个章小雨、还是中间那个zoey呢!哈哈哈嗝~” 这帮兔崽子。 祁臧在心里怒骂一句, 气笑了。 几人还在起哄—— “打电话呀老大。” “是啊是啊, 要不你给她们群发一条微信, 看谁会来?” “哇哦,好期待老大翻车哦!” 沙发的一隅,宫念慈啧啧了两声,皱眉道:“按理祁臧不该这样啊。你看他给年轻小朋友树立的什么表率?啧。不靠谱。” 步青云倒是笑了:“祁臧不至于那么花心。大家也都是起哄吧。那几个姑娘看着都挺聪明的, 不该都是他的女朋友, 不过可能都是他养的鱼也可能。” “那叫过来也挺好的。海王翻车?精彩。刺激。” 于是宫念慈站起来, 也加入了起哄的队伍。 “老大,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 “选一个你最爱的发条语音过去!” “你给每个人说句‘我爱你’,看她过不过来!” …… 最后祁臧简直被逼得拿出了手机,被逼得依次点开几个头像,打开对话框,都通过语音输入,说了一句:“我爱你,如果你也爱我,就来金柜ktv泗水店408号来找我。” 祁臧心说我养什么鱼啊,这一堆顶着漂亮姑娘头像的人,其实全部都是许辞的小号。 也多亏许辞做戏做全套,每个马甲连朋友圈都提前准备好了。并且还不是“仅三天可见”,他每个小号都足足做了一年的准备工作。 不仅如此,他还有好几个马甲是朋友圈的工作已做好,只是还没在祁臧面前扮演上的。 发完语音,总算把一帮人对付过去了,祁臧赶紧借口要去卫生间,去到走廊上,他就赶紧给“谢桥”那个头像发了条消息:[抱歉,别在意。他们喝多了瞎胡闹。你就当没听见。不用来。] 发完这条消息,祁臧就靠着走廊不动了。端着手机,目光下垂,他盯着手机屏幕,是在等许辞的回复。 他知道许辞今天也有应酬。 也不知道是不是头脑总算从案件里脱离,加上喝了点酒的缘故,被那么一起哄,他还真的有点想许辞了。这会儿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他的回复。 足足过了十五分钟,他总算收到了许辞发来的消息:[今天的谈判挺麻烦,可能会搞很晚。你早点回去,不用等我。] 血莺那边虽然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动作,但祁臧不敢掉以轻心。[你在哪儿?我去接你。这几天我轮休,没事儿。] 许辞:[我在泗水街这边的云顶酒店。林景同可能会找司机送我。如果被他盯着,你我不方便见面。我不会有事。我最近跟林家走得近,四色花最近没来锦宁市。你在家里等我就好。] 来回把弄了一下手机,祁臧呼一口气,终究回复:[好,我在家等你。万事小心。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云顶酒店某卫生间里,许辞把两人的微信来回看了一下,便立刻清空了聊天记录。 之后他回到餐厅的包厢里。 一走进去,便看见林景同又在被人灌酒。 清丰这么大的盘子,现金流向来健康。 外人绝对想不到,林景同作为所有人眼中众心捧月的太子爷,为了给自己的电竞项目拉投资,还需要来陪酒。 但许辞是知道内情的。最近清丰要做空怀望科技,同时要做多清丰制药,再多现金都砸到了股市里。 相关证据,许辞和舒延里应外合,正在整理,不久后这雷就要爆出来。 思及于此,此刻看向林景同的时候,许辞的眼神也闪过一瞬的复杂。 林景同带来的两个挡酒特助已经□□趴下了。 现在总算轮到了他本人。 不过许辞知道他是不能喝酒的。一方面他有些酒精过敏;另一方面,他神经敏感,不敢喝醉,怕状态不好的时候会被他那同父异母的兄长暗杀,所以他从来不碰酒。 眉头皱了好一会儿,终究在林景同不得不把满满一杯白酒端起来的时候,朝他走了过去。 “林总,等等——” 许辞走上前,径直握住林景同的手腕,从他手里夺过酒杯,然后转身笑着看向来人,“王总,见过很多次了,一直没喝酒喝尽兴过。我的罪过。我陪你喝。喝多少就可以。林总酒精过敏,要出人命的。你大人有大量,可放过他吧。” “哟,谢总这么给我面子?哈哈哈……知道你是林总的得力助手,可你从来比林总还像林总,去哪儿都吊着脸清清冷冷的,上次老刘找你喝酒,好像还被你当面怼过?” 这位“王总”还真没客气,当即让人重新倒了三杯白酒递过来。 “谢总,怎么着?你喝下去,咱们这合同就算妥了!” 谢桥的“清高”与“傲气”,也是圈子里传遍了的。 但他也是真有本事,向来能让合作双方都从项目里得到最好的收益,一直以来大家虽然开玩笑说他那派头简直像林景同的上司,不过也都是真心钦佩他。 酒桌文化这种陋习,谢桥向来嗤之以鼻。大家都当他是文化人高材生,靠智商办事情的,没有真为难过他。 谢桥在应酬上从没喝过其他总的酒。 现在见他肯喝自己的酒,这在王总看来,还真像是单单自己独一无二有面子似的,还真就许下了签合同的事儿。 看到那三杯白酒,许辞略皱了眉,但很快干脆利落地端起一杯来。 “谢哥你——” 林景同叫住他,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几分担忧。 许辞转身朝他摇摇头,之后仰起头,将这杯白酒一饮而尽。 接连喝了三杯酒,许辞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明显应该是有醉意了。但他的眼神、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从林景同那里接过合同,他走到王总面前递给他,笑道:“王总,说话算话,签了吧。” 见许辞似乎语气都没有任何变化,王总愣了一下。“哟,谢总海量啊。怎么着,再陪我喝一轮?” 许辞扬起手里的合同,面带笑意,但语气多了几分凌厉。“先签合同,然后我陪你喝个尽兴。” 许辞神情冷峻,语气凌厉。王总还真有点被唬到了。 当着那么多人许下了话,他也不是不痛快的人。再说这项目他也有收益,只是之前一直有点看不惯林景同,想趁机给他点颜色而已。 既然许辞都说要陪他“尽兴”,他借坡下驴,痛快签了合同。很快他的秘书却又倒好了酒,王总指了指那些杯盏。“谢总,请?” · 这晚许辞几乎喝断片了。 他很少喝酒,酒量自然不好。 那三杯酒刚下肚,他就开始精神恍惚了。 他是靠着意志力挺过签合同的阶段的。 等签完合同,他心里的劲一松,顿时头晕脑胀,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不过尽管喝醉了,许辞还是努力维持着清明的。这是他这么多年来锻炼出的能力。不论何时何地、处于什么情况,他都不会泄露自己的秘密。 好在又陪王总喝了几杯,林景同请来挡酒的新救兵就到了。 许辞放心地斜靠在沙发上小憩。等酒局总算结束,他坐上了林景同的车。 林景同开车,许辞坐的副驾驶。 之前许辞还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景同开车点刹车的时候总是很急,于是在车上没坐了多久就开始想吐。 他还有理智知道这是林景同的豪车,竭力忍住了。 恍惚间,他听见林景同道:“谢哥,想吐就吐,别顾及。我家有医生在。我带你回我那边。你平时也不喝酒。我怕你有事。” 许辞摇摇头,居然愣是忍了下来。 到后来他几乎晕厥了过去,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车开到了林景同的另一栋别墅前。然后他被林景同扶下车、送进别墅的卫生间里,后来他抱着马桶在本能地呕吐。他的大脑仿佛已经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 吐完许辞就失去意识了。 等他醒来,拿起手机一看,是凌晨三点半。 解锁后,许辞看见了祁臧发来的几条微信和未接来电。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8节 为了以防万一,他的手机的通知消息全部设置成了不在主屏幕显示,祁臧的名字也做了额外的备注。 大概一直不见许辞回复,祁臧发消息的语气显得越来越着急。 不过两人有约定。 如果超过多少条消息、许辞还不回复的话,这表示他可能出了问题、手机可能被控制住了。为了避免消息外泄,祁臧那边不能再给他发任何消息、也不能打任何一个电话。 头依然晕得厉害,不过许辞脑子里浮现出了不久前祁臧发来的那句——“我在家等你。” 于是拿起手机,许辞给祁臧发了句:“有点喝多了,没看手机。我等会儿就回去。” 发完信息,把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再次清空,许辞走下床,推开客房门,再走到楼下,一眼看见正拖着行李箱的林景同。 林景同还得赶飞机出差,干脆熬了通宵没睡,此刻见许辞下来,不免诧异。“要喝水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许辞摇头,想到什么,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林景同便道:“请王阿姨帮你换的。知道你洁癖讲究,这衣服是我没穿过的。不介意吧?” 许辞再度摇头。 林景同双手交握了一下,走过来,很认真地看向他:“谢哥,谢谢你。你又一次帮了我。我真的欠你太多了。” 许辞还是很恍惚,感觉面前林景同的脸都在摇晃。 他勉强站定,笑着道:“不会。你给我涨工资就好。” 醉酒的关系,许辞的声音不如往常那么清冷疏离。 林景同听罢也是一笑,然后道:“你这酒还没醒,怎么下来了?我扶你上楼睡觉吧?” 许辞仍是摇头。“我不要紧。你去赶飞机吧。我想回家了。” “回家?这个点?” “嗯。不是自己的床,睡不惯,你说得对,我就是瞎讲究。” “我帮你叫回高管公寓的车?” 许辞庆幸林景同带自己来的是离云顶中心很近的、位于市中心的一栋别墅。否则,如果他回的也是高管公寓,自己还不方便堂而皇之地打车离开。 拿出手机,许辞点了几下。“我自己来就可以。你赶紧去机场吧。别迟到了。” · 另一边。小公寓内。 祁臧十指交叠撑着额头,是一个颇有些焦虑的模样。 一开始联系不上许辞的时候,他焦虑的当然是许辞的安稳,于是迅速赶去了云顶酒店。找各服务员、保安一通打听下来,祁臧得知—— “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好像是喝醉了,另一个长得挺帅的小伙子扶着他坐上一辆兰博基尼,车开哪儿去就不知道了。” 如此,得知许辞没有出意外,祁臧本该不必再担心,他也确实默默独自回到了小公寓里。 可他根本没有任何回房睡觉的心思。整整一晚上,他要么在小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要么就坐在沙发上摆深沉。 中途他还特意去了一趟玄关位置,那里贴着他和许辞的同居守则,祁臧将它们一条一条、全都默默读了一遍。 里面可是清清楚楚写着不能喝酒呢。 许辞这算不算违反规则? 何况他喝酒就算了,居然还喝到别人家里去了…… 祁臧忍不住在心里叨叨——这么多条款,全是许辞拟定的。按理自己也有权力增加几条,比如“忙完工作一定要回家”、“不许去别的人家里过夜,男人女人都不行。” 正默默在心里拟定着霸王条款,祁臧收到了许辞的消息—— 他说他会回来。 祁臧一颗焦躁的心立刻平静了下来。 他终究是回到了沙发坐下来。 他本该就在这里安安静静等待的,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间,胸腔里的一颗心就又越跳越快了。 祁臧几乎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他烦躁焦虑不对劲了一整晚。 好似只要许辞不回来,他身上这些毛病就全都得不到解决。 不知等了多久,期待已久的开门声终于响起。 祁臧立刻走向玄关。 玄关处的灯没有开,祁臧一开始看到的只是一个黑影,并没有看到许辞的模样。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祁臧立刻皱眉上前扶住他。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莫名其妙跳动过速的心跳,祁臧故意语带呵斥、板着脸说了句:“这是喝了多少酒?是不是违反规则了?” 然后祁臧听到了一声轻轻地:“唔……” 许辞这声音可太不对劲了。 祁臧“啪”得一下打开开关。 下一刻,许辞那红透了的脸,那双迷迷蒙蒙似乎搞不清楚状况的、晕着水光眼眸,就这么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撞进了祁臧眼底。 “你——” 只出了一个音节,祁臧喉头一梗,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灯亮的刹那,许辞大概有点不适应,于是一下子眯起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再睁开。 在他的视线里,祁臧的脸就那么从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就仿佛一直活在记忆里的、连五官都快要模糊的人,总算走到了自己面前,让自己能再一次真切地看清楚、触碰到。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失而复得一样。 许辞醉得太厉害,这一整晚酒就几乎没醒过。 签合同的时候,他靠的是意志力,面对林景同靠的则是发自本能的戒心、以及多年训练出来的防备力。 直到这一刻看到祁臧,在他的潜意识里,他觉得所有的防备、戒心,全都可以祛除了。 他不必再那么累了。 许辞彻底沉浸在了酒精的作用下,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也几乎分不清八年前与八年后。 见许辞步履不稳,祁臧及时伸出手扶住了他,想把他带回卧室休息。 而就在被那只饱含热度的手掌拖住时,许辞恍然感觉回到八年前的那个夜晚。 八年前,那张心形大床上,暗色调的灯光下,祁臧也是这样握住他的手臂,然后就吻了过来。 八年前许辞喝多了,记忆里的那一晚,祁臧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始终在晃来晃去。 八年后的现在,他同样喝多了。再次看到那双熟悉的、满藏着深情的眼睛,几乎不可避免地,许辞脑子里滑过了一个念头——我回到八年前了吗? 迷茫地抬起手,许辞的指尖轻轻碰上了祁臧的脸,就好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 紧接着似乎是瞥见祁臧转身要走,他的手很快下落,放在祁臧的手臂上,捏起他一小截衣袖,然后攥住了。 仿佛他并不希望祁臧走远。 “小辞——?” 彻底沉浸到了八年前的幻梦里。 许辞似乎以为下一刻祁臧就要吻过来。 他将头轻轻后仰,然后缓缓阖上了双眼。 第78章 玄关处。顺着许辞闭上眼后仰的动作望过去, 祁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门没有关。 他左臂的衣袖被许辞拉扯着,于是抬起右手往前一伸,赶紧把房门合上了。 右手放在门把手, 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感觉到唇鼻间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 祁臧这才发现,他和许辞离得实在太近了—— 他几乎把人抵在了门上。 祁臧第一个反应是赶紧收回手, 退后几步,略吸了口气, 然后他走上前,把手背贴上许辞的额头。 闭眼睛干嘛?是不是觉得眩晕? 没发烧吧? “啧, 头还真有点烫。很难受吧?” 预料之中的那件事并没有发生,许辞睁开眼,发现祁臧已扶着他去到客厅沙发坐下, 还给他拿了一块湿毛巾来贴着额头。 许辞:“……” 贴着湿毛巾仰头靠在沙发上,许辞睁着眼,灯光颇有些刺眼, 于是又将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额头传来冰凉舒服的感觉,紧接着唇边递来了一杯温水, 许辞迷迷糊糊被人端起脑袋喂了几口水, 睁开眼, 看见了祁臧—— 这是面部线条更凌厉、五官轮廓更深邃、皮肤黑了一些、眼神也与八年前有着明显差异的祁臧。 许辞总算清醒了一些,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八年前。不过也只有一些而已。 为了扶许辞坐起来喝水,祁臧是端着他的脑袋的。 许辞头还是难受得厉害, 下意识就想找什么东西靠着, 靠不着沙发, 他也就无意识地靠在祁臧手上。那有着明显热度的侧脸就那么贴在祁臧的掌心, 让祁臧整个手掌都烧着了。 “还渴不渴?”祁臧勉强压下心里的悸动,开口问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非常沙哑。 之后他小心翼翼端起许辞的脑袋,上半身前倾,要越过他去把放在旁边小茶几上的水杯再拿过来。 也不知道许辞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在祁臧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脑袋偏了一下,一双温热的、泛着酒气的唇,就这么贴上了祁臧的侧脸。 祁臧整个人都僵住了、动弹不得了。 许辞却是再往后一倒,重新靠上了沙发,又把眼睛闭上了,一副撩完人不负责任兀自睡过去了的模样。 在此之前他的手往前一抓,又攥住了祁臧的衣袖,像是在下意识地依赖。 醉酒后无意识的动作,会不会暴露出什么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19节 还有,他之前给自己取名“谢善”,到底是什么意思? 电光火石间,祁臧又想到一个细节—— 他去清丰北水店的时候,衣服湿了,店长姜雪给了他一套完全合身的衣服。这背后……会不会有许辞的安排? 祁臧曾说过,他不会再问许辞喜不喜欢自己、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那会儿他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最初他是为了逼那个“谢桥”,才故意做出一副要追求他的样子。可他只是在嘴上说说,什么都没做。忙起来的时候两人甚至一两周都不会联系。他并没有真的在追许辞。 后来,许辞对他坦白了一部分过往,祁臧对他的心疼,远远超过了肤浅的占有欲。 许辞有想要实现的事,他几乎算是赌上了一生在为那件事努力。 爱一个人,要爱他的坚守。 所以在许辞达成所愿,祁臧确实没有想过真正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想默默守着许辞。而无论是为了许辞,还是为了正义本身,他都有比儿女情长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四色花重回锦宁市兴风作浪,他要粉碎他们的阴谋。 把那些事情处理好,他们在有在一起的基础。 这点祁臧从来心知肚明。 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 按许辞的意思,他只是八年前对祁臧稍微有过一些好感,但并没有真正爱上。 在祁臧看来,这话的意思就跟许辞只是看上自己的身材或者脸、认为自己是在酒醉后可以用来消遣一下的对象差不多。 说白了,你情我愿的时候,彼此互相慰藉一下而已,什么也不算。 那现在呢? 现在许辞是什么意思? 他又一次喝醉了,又想消遣自己了? 亲了吻了撩拨了,然后就又什么都不算了吗? 八年前一幕幕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滑过。 两个醉酒的许辞、两张并不相同的脸却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当年的那一晚,对于祁臧来说,是“结发之夜”,以至于他把那头发珍藏了八年。 对于许辞来说,那一晚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问题,在解决四色花的问题前,祁臧拼命压抑了自己不去追问、不去触碰。 可现在他实在有些被许辞刺激到了。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那些纠缠、困扰了他整整八年、将近3000个夜晚的问题。 祁臧倾身往前,指尖放到许辞白皙光洁的下巴上,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他端起许辞的下颌,想要让他睁开眼和自己对视。 声音越来越哑了,祁臧在许辞耳边问:“小辞,你刚亲我那一下,什么意思?” 下巴有些吃疼,许辞微微睁开眼,然后有些不满地皱了眉。 他好像头重得厉害,只想找什么东西靠着,哪里还有力气回答祁臧的话。 “说话,怎么不敢说了?”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八年前那一晚,也是你先亲的我,是不是?” “怎么就要亲我了?不喜欢我,又想亲我?” 祁臧心里躁得慌。那个吻快把他烧起来了。可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他只能生生忍住。忍住喜欢,忍住欲望。 把自己逼成了这样的始作俑者许辞,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他撩了人,毫无自觉,可偏偏又伸出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一截衣袖。 祁臧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你喜欢我吗? 还是说……一个人单身久了,偶尔也会生出需要,比如醉酒的时候,所以你需要一个解决需要的人? 祁臧心里充满了燥意、升腾起来的浓烈爱意、以及压抑了许久的汹涌渴望,在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又不免生出了一股怒意。 那是祁臧总算注意到——许辞的衣服换了。这个牌子的衣服根本不是他喜欢的,而且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这是谁的衣服? 林景同的? 怎么换上的? 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祁臧一把揭开许辞额头上的湿毛巾。 清凉的感觉消失,许辞似乎本能地觉得不适,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祁臧的时候,眼神里不自觉流露出些许不满。 祁臧更是被他这眼神刺激到了。 将被攥住的衣袖一点一点、毫不留情从许辞的手指间抽离,祁臧握住他的手腕,欺身上前。 “祁——” 许辞刚开口,被祁臧打断。 “你是不是在撩我?” 许辞没力气答话,只是静静注视着祁臧。 客厅开着的是一盏落地灯,不算晃眼,暖色的灯光从沙发一角照来,恰将许辞笼在了倒三角形里。 灯光下,他的眼神依旧清清冷冷,不过受酒精的影响,显得有些迷茫、涣散。 “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回家撩我?” “小辞你自己说,你这么做合适吗?” “你现在这样,只是因为酒精?” “你只在我面前这样,还是说只要喝醉了……在其他人面前你也是这样?” “八年前,你是不是只想随便找个人陪?即便那个人不是我,也可以?你都无所谓,是么?” 祁臧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他此刻情绪太过复杂。口鼻间缭绕不散的是酒精的味道。好像他也因此醉了似的。 口不择言地问了很多,祁臧双手紧紧握着许辞的手腕,身体不自觉又往下压了一些,沙发坐垫几乎发出“咯吱”一声。 他瞬也不瞬注视着许辞涣散的双眼,然后看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回答自己的问题,觉得不舒服,还是想要自己放手? “小辞,”祁臧像是审讯犯人般沉声开口,“来,张开嘴,告诉我答案。不许再撒谎。” 那一刻祁臧的语气是凌厉的。 握住许辞手腕的仿佛不是手,而是冰冷的镣铐。 一片眩晕感中,许辞恍然好像自己回了审讯室,还真的在接受在审讯一般。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祁臧,眼睛无意识眨了几下,然后开口:“就说你有时候真的很凶。性格恶劣,脾气暴躁。” 祁臧感觉许辞简直是在挑衅自己。 “我凶什么了?不凶一点你怎么老实?回答我的话。” “什么话?” “是不是故意撩我又不想负责?” 许辞摇头。 “那就是撩我,与此同时你想要负责?” 许辞继续摇头。 “没撩我?” 许辞仍然摇头。 “知不知道双重否定等于肯定?” “……?什么?” “怎么就喝得这么醉?” “我想睡觉了。放开我。” “等等,你还没——” “祁臧,我困。” “许辞,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是不小心撞上来的。”祁臧豁出去了,口不择言,“你往我脸上看看,好大一个红印子呢!” 什么红印子? 他在说什么? 许辞还真偏着头,仔细把祁臧两边脸都看了看。 “哪有什么红印子?我要睡了。” 其后,不待祁臧再开口,许辞轻轻打了个呵欠,牙齿无意识咬了一下下唇,半阖着眼,轻声开口:“我本来都睡下了,忽然想到你说要等我。所以我又赶回来了。我真的好困,我要……唔——” 许辞没能说完这句话。 是因为祁臧的吻落了下来。 你说要等我。 所以我又赶回来了。 祁臧的理智本来就一直在崩塌的边缘徘徊。 听到这两句话后,他似乎实在忍不住了。 然而也仅仅只到唇印上去的程度而已。 谁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0节 祁臧的身体几乎彻底僵住了,下颌、肩颈、腰腹线条全部绷直。 此刻他百感交集。 狂喜、兴奋、冲动、焦躁、烦恼、还有几分突如其来的懊丧。 夜晚安静得两个人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让人窒息。 就在祁臧稍微冷静了一点,迟疑着要不要后退的时候…… 凌晨时分。天光尚未降临。 漆黑一片的空中,少许月色穿过窗帘透进来,与暖色的落地灯交相呼应,照亮沙发上两个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晨曦已至,一缕天光从云层间透出,照进这间公寓。窗外,车流声、人声、甚至鸟鸣声全都变得大了一些。 暮色已退,天之将明。 如梦初醒般,两人四目相对,互相凝视了片刻。 之后祁臧的从旁边取过一张空调毯,将许辞的身体裹住。 在这过程中许辞睁着眼,无声盯着天花板,表情显得有些怔然。 也不知道他的酒到底醒没醒。 将许辞用毯子紧紧裹好,祁臧额头抵上许辞的额头,沉声道:“不许穿其他人的衣服。” “祁臧,我……” “你什么?想继续?” “……不是。” “不行。” “?” 祁臧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免得你醒了酒又翻脸不认人。至少要等到你真正清醒的时候。如果你头脑清醒的时候,还愿意继续,我们就继续。” 许辞:“…………” “抱你去睡觉?” “我、我去洗个澡。晚安。” 推开祁臧,许辞裹着毯子去浴室了。 打开水之前,他在镜子前默默站了很久。 想起什么后他看向镜子,就看到自己的唇角都破了。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依然透着一股恍惚劲。 许辞下意识皱眉,抬手摩挲了一下嘴角,这才去冲澡。 水哗啦啦落下来。 许辞洗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晕,他把水的温度调得很低,对着额头冲了许久,总算清醒了一点。 越清醒,不久前与祁臧之间发生了什么,这些记忆也就越清晰。 许辞不由皱紧了眉头。 洗了许久的澡,许辞带着些许恍惚回到客厅。他看到了祁臧帮他泡的蜂蜜柠檬水。 祁臧本人已经不在了。他的房门紧紧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了。 许辞盯了那紧闭的房门半晌,到底把蜂蜜水喝了。 等他刷完牙,吹干头发,回到卧室,天已经几乎亮了。 躺上床,许辞睁着眼睡不着。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经过反复分析,他觉得祁臧今晚主要对自己表达了一个意思,直白点来讲其实就是——他不想和自己发展成炮|友关系。 可是我也没有要他…… 看来他果然误会了。 许辞实在觉得有些懊丧,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 迷迷糊糊睡了两三个小时,许辞听到些许动静,起床了。 天光已经大亮。 许辞倒是还有些头疼。坐起来以后他按了一会儿额头,才下床换衣服。 穿戴完毕,推开门去到厨房,许辞看到了在准备早餐的祁臧。 两人打了个照面,双双愣了片刻,然后竟是齐声对对方说了句:“对不起。” 他俩的声音都挺诚恳,还居然说得很整齐划一,跟喊口号似的。 看着不远外还披着睡衣的许辞,联想起昨晚那脸红心跳的一幕,祁臧脸有点烧了起来。紧接着他发现许辞好像也有点脸红。 又怔愣了片刻,祁臧几乎失笑—— 跟许辞该做的不该做的早就做了,自己也是三十岁的人了,怎么搞得跟小学生谈恋爱似的…… “我今天还有事儿,早点出去,就来准备早餐了。我觉得我最近学得还可以。凑合着试试?” “嗯?哦,好。我先去洗漱。” “头疼吧?帮你煮杯咖啡?” “嗯,谢谢。” 许辞果然去洗漱了。 洗漱完,穿戴整齐出来,他发现祁臧已经去到玄关位置了。“血莺的案子,检察院那边有人约我聊聊情况。我中午应该能回来。你今天……” 许辞:“我上午休息。下午可能会去公司。” “那行,我……” 祁臧刚要转身,被许辞叫住。“祁臧。” “嗯?怎么了?” “清丰集团的雷马上会爆出来。对林景同个人,我毕竟是有种亏欠心理,所以帮他自己做的项目挡了几杯酒,就喝醉了。还有,我的衣服是佣人阿姨——” “许辞。” “嗯?” 许辞抬头,发现祁臧走到了自己面前站定。“为什么对我解释这件事?你觉得,我们俩是什么关系,以至于你需要特意解释?” 沉默了一会儿,许辞道:“舍友手册,我违背了。所以我解释一下。” 闻言,祁臧几乎气笑了。“嗯,就舍友手册?” “不是。我记得好像是你昨晚一直在问——” “嗯,是,都怪我。” “……” 祁臧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还想解释什么?说一切都是酒后冲动?” 第79章 开门、关门、进电梯、去地下车库、发动汽车, 祁臧按荣勇发来的定位导航,将车开了下去。 他本来挺想借这个机会跟许辞掰扯清楚,一来看到许辞皱着眉的表情、有点没舍得;二来荣勇那边又催了他, 他也就赶紧出门了。 关于血莺连杀两个人的案子, 有商博然的口供, 有已经搜集完整的证据链,按理是可以直接起诉的。 然而她表示自己是被胁迫的, 甚至表示当时在河边杀秦春岚的另有其人,与此同时她手上还掌握着四色花的人员名单和相关信息, 这样一来,事情会变得相对麻烦。 比如检察院那边, 到底以哪种策略起诉她,还是个问题。外加在查阅卷宗的时候,他们有些细节还想找祁臧确认。荣勇正好也还在关注这件事, 也就把大家约到了一起。 检察院那边来的人叫严浩,35岁,倒是好相处的性格。沟通案情的时候, 两人沟通得非常畅快。到了中午,情况就有些不对劲起来。 荣勇非要请客吃饭, 请的地方还颇为高端。 师父请客, 祁臧不好不给面子, 何况还有一些细枝末节没有和严浩沟通清楚,祁臧给许辞发了微信、表示自己中午回不去后,就跟着去了那家高档餐厅。 走进包厢, 这里居然已经开了暖气, 祁臧自然而然地解开外套, 请服务生帮忙挂好, 就在这个时候,严浩的目光不对劲了。 不仅是他,荣勇也愣了,然后皱着眉,给祁臧投去了一个很不赞同的眼神。 祁臧去了一趟卫生间,发现了端倪。 ——他脖子上有非常明显的一道印子。一看就是被人抓的。 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的痕迹,实在太暧昧、太惹人遐想了。 祁臧倒是忍俊不禁。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昨晚把许辞压在沙发上亲的时候被他抓的。 唇角勾起来,心跳都快了几分。 祁臧很是平复了一下,才洗完手往包厢回。 回到包厢后,他明白了荣勇和严浩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的原因—— 有个娇滴滴的姑娘进来了,叫严蜜,是严浩的妹妹。 啧,看来荣勇又窜了个相亲局。 近来祁臧花名在外,现在脖子上又多了这么个东西…… 也不外乎严浩露出那种眼神了。 他一定在想,怎么能把妹妹介绍给这种人? 于是,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提相亲这茬。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1节 严浩面上笑容落了下去,不时叹气。 严蜜在刚看到祁臧样貌的时候,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但她明显也注意到了那道印记,情绪很快低落了下去。 包厢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祁臧倒是怡然自得,安安心心地吃饭。 荣勇却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他是真不知道为什么祁臧爸妈这么不着急,这种事还要他来操心。 荣勇没想放弃,还想给亲徒弟找补一下。 他先是给祁臧发了条微信:[你那些绯闻,我都帮你澄清了,你可得抓紧机会!] 然后他当着另外两个人的面,面不改色看向祁臧,试探性问道:“你最近养猫了?” “嗤——!” 想到出门时许辞被自己被逼问的样子,祁臧实在忍不住笑了。 “你这是……”荣勇实在搞不懂。 祁臧给他发了微信。[我有人了。现在关系还不太稳定,等稳定了,第一时间介绍给你师父你。] 荣勇:[姑娘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我见过吗?多大了?做什么工作的?] 祁臧没回了,转而拿起手机给许辞发了条微信:[荣副局说你是猫] 半晌后,许辞的消息发来:[……?] 祁臧端着手机笑了笑,正琢磨着下一句要回复什么,许辞又发来:[血莺那边有什么新情况吗?] 啧。又讨论起工作了。 祁臧:[暂时没有,他们只是找我确认几处细节,确认一下诉讼思路] 许辞:[哦] 把手机转了一圈,祁臧又发:[其实是我被忽悠了。这根本是个相亲局。我师父想把人检察官的妹妹介绍给我] 半晌,许辞:[哦,祝你顺利] 盯了手机半晌,祁臧:[顺利不起来。你什么时候挠的我脖子?都让人看见了] 许辞:[?] 祁臧:[我的名声是不是你搞坏的?你说我怎么给人家解释,是谢善、章小雨、zoey,还是我家猫挠的?] 这回过了许久,许辞才回复:[你这两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看到这句话,祁臧也有点整不会了。 其实如果没有昨晚的事,两人可以像之前那样相处。 可因为一个意外的、越了轨的吻,再都装作若无其事,那实在自欺欺人。 在那之后,要么该再往前进一步;再要么……两个人可能连当朋友都当得尴尬,搞不好为了避嫌,许辞还会搬走。 事已至此,不进则退。 祁臧当然想跟许辞再进一步。 尤其是在他觉得,许辞有可能是喜欢自己的时候。 如果他不喜欢自己,那没什么可说的。 但如果他也喜欢…… 两个人是不是可以顺其自然走在一起,而不是为了任务而刻意保持距离? 他们都足够专业,绝对不会因为这种事影响任务。 许辞唯一的担心,就是四色花会对付我吧? 可是我本来也已经卷入进来了。 祁臧这么想着,终于还是决定把认真追求许辞这件事提上日程。 只是他确实没有经验,不知道怎么搞。 如果不撩许辞,按他那个性格,两人肯定没进展。 但如果要撩他的话,祁臧又感觉不太好把握那个度。 他百度了很多情话,要么土、要么油腻,没一句能用上。 当下,把那句[你这两天问题怎么这么多]来回看了三遍。 祁臧打字:“我只有面对你才有那么多问题。” 重读一遍,自己都觉得智障,他赶紧删除。 想了一会儿,祁臧重新打字:“这不是想让你给我解决思路吗?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来相亲你一点都不介意?” 嘶,怎么又问了他三个问题。 祁臧赶紧又删了。 最后他回了许辞一句:[吃饭了吗?] 放下手机,祁臧有些懊丧。 这个当头,午饭也吃完了,严家兄妹礼貌告了辞,剩荣勇跟祁臧大眼瞪小眼。 荣勇张开嘴,似乎是要质问祁臧了。 赶在他开口前,祁臧道:“不是我不把人介绍给你,只是革命还没有成功!” 荣勇非常护犊子,当即道:“你这么优秀,谁这么没眼光?!” “没办法,他比我优秀多了。等见到他你就懂了。”祁臧赶紧问,“师父,你当年怎么追的师母?” 沉默半晌,荣勇道:“这追老婆啊,道路是曲折的,方法是多样的,至于根本原则嘛,只有两条。记住了,保准你立于不败之地!” 祁臧:“什么原则?” 荣勇面不改色抛出一句:“第一,脸皮够厚。第二,抗打击能力强!” 祁臧:“…………” 想到什么,严肃打量祁臧一眼,荣勇语重心长。“不过要是人家实在不喜欢你。你也不要太过纠缠啊。小心构成骚扰了。” 可他真的主动亲我脸来着。 如果排除他喝醉酒谁都可以亲的可能,再排除他只是想找人解决需要的可能……那他就是对我有意思吧? 祁臧问荣勇:“那你怎么确认师母喜欢你的?” 荣勇非常得意。“我拉她手的时候,她没拒绝,她还朝我笑了!她脸都红了!” 祁臧心说,那我比您强。 八年前我们都…… 昨晚我们还亲了很久。 祁臧没敢想下去,作别荣勇后,他就开车回公寓了。如果许辞下午要去加班,他就开车送许辞。 这个时候他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署名为“孔峰”的人。 孔峰在拘留所工作,祁臧跟他挺熟,特意让他帮忙盯着血莺。 对于血莺,每一个来访者,孔峰都会调查;对于她打的每一个电话,孔峰也都会监听。 可至今为止,血莺没有打过一个电话、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 然而就在今天,居然有律师来探望血莺。 电光火石间,祁臧想明白什么—— 该不会当时血莺在民宿里藏过东西,被四色花的人得到了? 四色花的人想来做什么? 跟血莺做交易吗? 祁臧顿时严肃万分。 孔峰在电话里对祁臧道:“目前还在办手续,他们还没见到血莺。按规矩,他们谈话的时候,我不能在场。我注意到了他们的车,必要的话,我去他们车底安放定位跟踪器。” 祁臧点头:“嗯,定位器要装。这是追踪四色花下落的好机会。我马上赶过去。尽量把那律师留下,他是哪家律所的、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找到的他,全部打听清楚。” 血莺这颗棋埋了这么久,四色花都毫无动作。 如今他们总算派人来了! 祁臧迅速打方向盘,往拘留所而去。 拘留所那边,孔峰朝拘留所对面的街走去。他刚才调取了监控,看见那个律师就是从街道边停着的那辆桑塔纳上走下来的。现在他打算走过去安装定位器。 等红绿灯过马路的时候,他注意到身边有一个非常招摇的人。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一身日式浴衣、带着高级的银色假发套,戴着大红色的口罩,上面还画了一个骷髅头。 附近有会展中心,经常会举办漫展一类的,孔峰以为那人是coser,没多理会。 却见那人转过头来朝自己一笑,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漂亮极了。 他伸出手来,手心放着一支烟。“你有火吗,借我一个?” 第80章 十字路口的指示灯由红转绿。 孔峰看向那个个子高挑的coser。“不好意思, 我不抽烟。” “那不打扰你过马路了。” 好看的coser眯着眼睛笑了笑。戴着口罩的他无法让人瞧见他的模样。可即便是这样,这看着他的眼睛,也给人一种春风化雨的感觉。 孔峰多打量了他两眼,没多说什么, 径直走斑马线过了马路。 到了马路对面, 他先是回看了一眼十字路口, 那个漂亮coser已经不见了, 估计是走远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2节 往周围又看了看, 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孔峰装作路过那辆桑塔纳的样子,把定位装置放在了车底,之后绕了一圈回到拘留所。 前来找血莺的那名律师的照片已被拍下, 孔峰交由了祁臧,祁臧再发回市局找人在数据库里匹配。 很快查到了这个人的资料。 他叫金珂, 是珂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 这是一家本地事务所,规模中档。就是不知道这个孔峰跟四色花牵连很深,还是说并不知道客户的真实身份。 等红绿灯的几个间隙, 杨夜把相关资料看了一遍, 也收到了孔峰发来的消息——已经安装好定位装置。 孔峰还配了图, 指明哪一辆车是金珂开过来的。 祁臧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又给孔峰打了个电话。“我快到了。血莺那边什么情况?” “她跟律师还在谈话。”孔峰道。 祁臧问:“确认律师是自己来的?” 孔峰道:“我出去转了一圈, 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员。那车上也确实没有其他人。” “知道了。多谢。”杨夜挂了电话,已经把那辆桑塔纳的照片转手发给柏姝薇, 让她跑趟技术部锁定这个车牌号。 之后他加重油门往拘留所而去。 行驶到拘留所所在的清河路, 祁臧没有径直开过去,而是暂时停在了那辆桑塔纳斜对面的街道上。 他在打量那辆车。 那辆车最多10万, 明显不符合金珂这样一个律师合伙人的身价。 这不是他的车? 他为什么会开一辆不是他的车来? 是他客户、也就是四色花中某个人的要求吗? 四色花知道警方会盯着血莺、甚至会调查来找她的每一个人。他们算到了, 律师开的车可能会被安装定位器, 所以随便找了辆车给他开。 但那辆桑塔纳只是障眼法而已。 或许刚才孔峰去装定位器的动作都落在了他们眼里。 他们多半派了人来观察,看警方对四色花目前的关注力度有多大。 “孔峰,麻烦你跟踪那辆桑塔纳,需要支援时随时呼叫。我先在周围做下调查。” 四色花的人应该也是开车来的。 现在关键问题就是他们车停在哪里。 拘留所位于杨夜的右侧、桑塔纳停在左侧的路口,四色花的人想要看到拘留所大门和是否有人去桑塔纳那里做手脚的情况,只能在拘留所的对面,也就是杨夜往左的位置。 桑塔纳停靠的街道只有寥寥数量车,如果四色花的人离它这么近,太显眼了。如果排除它们的话…… 街边种植着许多树木,四色花藏在桑塔纳往左那排树后面的可能性也不大,视线并不好。 排除掉树木可以遮挡的所有位置,祁臧将目标锁定在了他的前方——过面前的十足路口,位于对面道路左侧停车位上的某辆车里,很可能就有一个四色花成员! 绕了一圈后,祁臧继续开车,经过十字路口后,把左侧三辆车的品牌、型号、乃至车牌号全都记了下来。 他受过专业训练。这些都是最基本的能力。 之后他找机会拐进一个名叫“平安弄”的巷子里,把自己的定位、那三辆车的相关信息都发给了柏姝薇,让她在技术部帮自己远程调阅这个路口的监控,实时监测这三辆车的情况。 · 清河拘留所,会客室内。 血莺穿着囚衣,披散着长发静静坐着。 她实在长得标致。即便是这样,看上去也像天仙一样。 律师金珂走进来看见血莺的时候,眼底不由流露出惊艳。 片刻后他坐下来,开口道:“血莺女士你好,我叫金珂,是你的代理律师。你放心。我作为律师来见你,警察没有权力监听我们的对话,也不能进来。你不需要担心我们的对话被人听见。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 血莺笑了笑,眼底卧蚕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你能来这里。表示有人看到了我留下的讯息。所以,应该是你要话要告诉你。他们让你来,想通过你的口告诉我什么呢?” 金珂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我收钱办事。说实话,我不太清楚找我的到底是谁,只知道他姓山。” 居然是山樱亲自出马么? 不过他可不姓山。山樱,只是他的代号而已。 这话血莺只在心里想了一下,当然没有开口说出来。 金珂再道:“他们确实有话让我告诉你。他们的意思是,确实是有人逼迫你杀人的。他们拿到了确切的证据。我会尽量争取减轻你的服役年限。另外——” 似乎有一些疑惑,金珂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再道:“山先生说,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那么,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转交给他呢?” “有。”血莺道,“告诉他,我见到许辞了。许辞没有死在缅甸,他一直在想办法报仇。他报仇的对象不是警察,是组织。因为组织欺辱了他的母亲,还杀了他的母亲。” “许辞这个人是……” “许辞,又叫井望云。你不用知道他现在是谁。” 血莺把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脑袋略歪了一下,再道:“你告诉山先生,血莺感谢他。当时有很多男人欺负过我。但山先生毕竟没有这种爱好。所以,尽管他不仅不是一个好人、比魔鬼还要魔鬼……他在我心中,毕竟还是个正人君子。我愿意和他合作。 “不过他太狡猾了。我不能完全信任他。我已经是一颗弃子,身上唯一有用的,就是这份情报了。不然我当时不会孤注一掷冒那么大的险偷渡。我既要躲警察,也要躲他们。 “金律师,这些话,你大可原原本本告诉山先生。你告诉他,等我见到他给我找的凶手的相关确实证据,等我的诉讼走上正轨,等我确认我死不掉之后,我会把许辞的下落告诉他的。” 血莺道,“只要杀了许辞,他一定高枕无忧。” 听到血莺这些话,金珂的面色似乎有些变了。 血莺笑着看向他:“你能当上这么大一个律师,就算山先生没说他的身份,你多少能猜到一些吧?再说了,我犯的这两起案子,涉及两个网红,当时闹得挺大呢。你看新闻了吧?” “新闻当然看见了。我……”金珂皱了眉,随即遥遥摇头。 血莺道:“你接了这个案子,对于我们这些人是谁,就该有个心理准备。山先生要是给我找个没用的人来……金先生,我可不想换掉你。” “你放心吧。我拿钱办事。不该知道的,我一点都不会知道。不该我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金珂道。 “你有这个觉悟很好。我其实是在帮你。你看,我在牢里,我又做不了什么。但山先生不同了。他是可以对你下手的。” 血莺若有所思看他几眼,“金律师,刑辩律师不好当吧?给我们这种坏人打官司……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想的。” “拿钱。依照法律法规办事。仅此而已。”金珂道,“这只是我的一份工作。我不对我工作内容本身的道德层面进行评价。再说,刑辩律师,也有刑辩律师的意义。总有人要做这份工作。” 金珂的回答让血莺一笑。 她是可怕的杀人犯,却笑得跟天使一样。 她用一种近乎是纯善的目光看着金珂。“你知道吗?我对你们律师……总是有种特殊的情怀。 “我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一个律师。” · 公寓内。 对着笔记本敲敲打打了的许辞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到了约定时间,祁臧还没回来。 他拿起手机给祁臧去了个电话。“祁臧,你那边什么情况?” 祁臧那边居然是一片沉默。 许辞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人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怎么了?” 祁臧的声音很沉。“你得先向我承诺,别激动。” 许辞得知朱秀男朋友跟四色花有牵连,能独自开车跑那么远去面对他们,丝毫不顾任何危险。祁臧确实有些担心他会冲动行事。 “到底怎么了?”许辞无比严肃,“有四色花的消息了?” 祁臧到底开口,把情况给许辞解释了一下。 许辞立刻起身,准备出门。“我马上过去。” “小辞——” “祁臧,情况不对劲。你是不了解四色花的手段…… “他们完全可以不管血莺,但偏偏管了,多半是确切地知道,血莺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血莺那种级别的……那么聪明,四色花不会让小喽啰做这件事。来的人是一定在四色花有地位的。 “既然如此,他们要试探警察对四色花的关注程度,大可找一辆符合律师身份的好车来,或者,反正律师直接露面了,让他开自己的车不就行了?反正他们藏在暗处观察就是了。 “那辆廉价的桑塔纳,多半是故意的放在那里的。 “他们不仅要试探警察对他们的关注度,或许更想进一步对付警察。你要小心。现在立刻把定位发给我!” 平安弄,某居民楼三层。 山樱拎着一个桶,顶着那副coser的装扮,敲开一间门。 “漂亮哥哥!你真的来了!”门开,走来一个五岁左右的小朋友。 “是。我来了。我会给你签名的。一会儿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害怕哦。我要变火球烧坏人。” 进门,山樱直接走向阳台。 抬起下巴,目光冷冷看向巷子口的那辆车。 要是你没停在这家人的楼下,我还得想别的办法。 看来你运气不好啊。 挑起眉来,山樱微微笑着,打开油桶,直接把一桶油往下面淋了去。紧接着,他拿出了一个打火机。 第81章 在定好律师见血莺的日子后, 山樱提前两天来踩了点。 廉价的桑塔纳是他安排的。 警察如果有本事,会发现不对劲,找到他最可能停车的地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3节 对于这一点, 山樱也有了预期。 所以他挑选停车的地方很讲究。附近正好有一个巷子能供警察把车停进去。于是他在这晃悠了两天, 找到了最适合动手的两户住宅。 其中一户没人住。山樱可以直接撬门进去。 至于另一户, 就是山樱现在进的这家了。这户人家的小孩本来计划今年去上小学的, 因为年龄等原因, 要再一年, 父母又不想再负担一年的幼儿园费用, 就请了他姥姥来照顾他。 平时小孩的父母上班忙, 姥姥这两天又摔断腿住进了医院, 于是每天下午只有这个小孩独自在家。 父母只是托邻里街坊帮忙注意一下, 别让他独自跑出去就行了。 他们能放心,一来, 小孩子平时非常懂事听话;二来,看门大爷和他们非常熟,也很认真, 如果小孩离开, 他一定能拦住。 他们是怎么也没想到,山樱能登堂入室。 山樱以一堆手办玩具,成功敲门进入房间, 在变了几个魔术后,取得小孩子的信任。 也正好祁臧的车停的地方合适,让他站在这户人家的阳台上时,能把汽油泼过去。 山樱要杀祁臧的理由也很简单。 在他看来, 那名警察能在那么短时间内破获凶杀案、将凶手锁定血莺、并将她抓获, 算是相当有本事。 此外, 他能如此敏锐地找过来,表示他对四色花的关注非同一般。他当然可能会是自己将来的一个劲敌。 山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死潜在敌人的机会。 当下,汽油已淋上汽车,山樱随手拿出一个折好的、长度足够的纸筒。用打火机将纸筒点燃,他扬手一掷,燃着明亮火光的纸筒便直朝那辆越野车而去。 车顶上方的位置已有蒸发成气体的汽油,因此火光还没有到达车顶,已提前起了火。 火势骤然增大,以燎原之势将整个汽车瞬间包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几乎就在火焰窜起来的瞬间,驾驶座上闪出一个黑影,正是祁臧! 他的衣服已经起了火,但他顾不上回头,忍受着周身皮肤的剧痛,他急速朝前跑出一段距离,等估计着脱离住汽车爆炸的范围后,快速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帮助火焰熄灭。 及时将手机带了出来,他三言两语将此事汇报给局里,通知了增援,然后起身,以极为凌厉的目光朝居民楼的某处看去。 “轰”得一声巨响,在祁臧的身后,汽车轰然爆炸! 祁臧无比庆幸周围并没有其余人。 否则他很可能死在这场爆炸之中。 其实许辞的担忧,他不是没考虑过。毕竟那辆桑塔纳的破绽实在太明显。祁臧实在没有预料的,是他们的胆子与恶劣程度—— 他们居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这么招摇地试图杀死一个警察,并毫不在乎可能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不久前,挂掉许辞的电话,祁臧在微信里与他发起了位置共享后,就打算下车看看。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车顶,更是加快了下车的速度。也多亏他下得还及时,再晚几秒钟都要在那火海、以及紧随其后的爆炸中死亡。 喘了几口气,忍住身上的疼痛,祁臧迅速朝那栋居民楼奔跑而去。 这个时候山樱已经一手抱起那个五岁的小孩,快速下楼、跑向他提前踩好点的小区后墙位置,带着小孩迅速翻了过去。 小孩子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沿路大哭起来,引起了许多居民的注意。他们根本跟不上山樱的速度,完全无法追上去。 好在祁臧赶到后,他们能及时为他指明山樱的去向。 不比现在普遍存在的商业化小区,这种建在里弄里的居民楼,邻里关系非常密切。人传人地,很快一众人都知道17栋203家的小孩被拐了。 追进居民楼,祁臧拿出警察证,很快通过人群得知了山樱抱走一个小孩的事实。 就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柏姝薇发来的消息—— 她盯着的那三辆车中,有一辆牧马人越野车动了。并且她表示,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孩上的车。 从围在居民楼前的那群人里,祁臧借到一辆车,承诺若有损坏、按原价赔付后,马不停蹄按柏姝薇发来的位置追了过去。 那个人选择了开车,且还真就是马路对面那三辆车中的一辆。 这对祁臧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通过城市监控,他可以锁定对手的去向不说,通过借来的车追起来,要比在受伤的情况下用两条腿追快得多。 不过对他不利的点在于,他就这么追过去,无疑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毕竟按现在的情况看来,对手是一个走一步、算一百步的人。 对手早就埋伏在了居民楼内,就是算准了那辆桑塔纳会把祁臧引到此处。 但这件事他无法确保。 另外,就算祁臧开车入小巷,他一定无法提前知道祁臧会把车停到哪个位置。与此同时,不是每户人家都他能随便进去。他也得凭运气。 如此,在小巷里纵火烧警察的事,是对手需要凭一点运气才能成功的事,按他会多算几步的个性来看,他一定还有后招。 ——一旦无法在小巷烧死警察,他还会开车引祁臧去下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一定存在他的同伙、布满了重重陷阱! 这也是为什么引祁臧上钩的那三辆车里,还真有一辆是山樱的车的原因。 他知道祁臧会监控那三辆车、并进行追踪。 他没有为了方便逃跑、为了躲避追踪,而把自己真正的车停在别的地方。 他偏偏就将它停在祁臧最初通过桑塔纳的破绽所预料的那个位置,然后堂而皇之地开走它,引祁臧追随而去。 可祁臧不得不追随而去。 因为他非常想知道四色花的下落,失去这个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何况这次来的人一定在四色花中地位不低,此其一。 其二,也是当下最关键的一点——山樱手上有人质! 如果山樱的车是套牌的,或者发生中途换车等意外情况,仅仅通过监控,警方恐怕会失去这辆车的下落。 到时候那个五岁的小孩会有性命之危。 因此,尽管危险重重,祁臧也必须冲上去,第一时间先把孩子救下来。 祁臧开着的一辆雷诺suv,适合城市开的小型越野车。 山樱那边是一辆牧马人,性能极好,有“终极越野利器”之称,在追逐战中算是站了先天优势。 打方向盘、踩油门,祁臧快速驾驶suv追上牧马人,两辆车的距离快速拉近,先后驶上省道。 通过微信的位置共享功能,许辞那边很快注意到了祁臧那里的异状。他立刻拨打了电话过去。“你什么情况?我马上到清河拘留所。你会不会在追——” 简要地概括了发生的事情,祁臧道:“我已经叫了增援。你回去,不用来。” 许辞的语气顿时变得严厉无比,隔着电波都让祁臧感觉到了一股煞气。“祁臧你给我听好了。八年前缅甸发生的事,我绝不希望再发生一次。我不信其他警察。我必须过去帮你。你胆敢切断微信程序——” 心知无法阻止许辞,祁臧只得道:“我不切断,随时让你知道我的位置。但你也要见机行事。千万小心。” “要千万小心的人是你。你低估了他们的恶劣程度。祁臧你要记住,你现在的对手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性。不要擅自接近他们,不要相信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锁定他们的位置就好。其他的等增援到了再说。” 许辞的语气愈发凌厉。 祁臧听到他的话却居然笑了一下。 “这种时候笑什么?”许辞声音很沉。 祁臧只道:“虽然你说不相信警察。但你还是用了‘增援’两个字。我很欣慰。你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你也不要跟他们硬碰硬。尤其你的身份还这么敏感。” 许辞没接这话茬,沉默半晌后他问:“受伤了吗?” “后背烧了点。没大事。”祁臧道。 “现在你那边什么情况?” “离他越来越近了。再往前走,道路上没什么车。我最好在这里把他逼停。免得他把我带到有同伙的地方。我尽量在路上制服他,再救下那名孩童。” “当心他有枪。你临时出门,没来得及申请配枪吧?” “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辆车越开、离城市中心越远,此刻路上已没什么车辆。 牧马人开的那条道更靠近道路外侧。它以极快的速度奔驰而去,前方却有一块明显的路障。它得适当减速、且得立刻往左打方向盘。 suv恰在它的左后方,祁臧不再跟许辞多言,将油门猛踩到底,车速狂飙至200码以上,他抓住这个机会追了上去,然后猛地往牧马人侧方狠狠砸了过去。 伴随着刺耳而巨大的摩擦声,牧马人被那迅猛的速度生生砸得往道路外侧偏移了几分,很快,驾驶座上的人猛打方向盘,又重重砸了回来,相对劣势的suv这一下移开了更多的距离,轮胎产生巨大磨损的同时,副驾驶的车门竟也直接被砸扁了! 祁臧紧紧把住方向盘,将车稳下来后,又一次踩油门提速,毫不犹豫地追了。这回他摇下了副驾驶座的车窗,试图看清对手到底长什么样子。 牧马人驾驶座的车窗居然也摇了下来。 继而祁臧看到了一个戴着骷髅口罩、戴着一头银色假发的人。那人的装扮实在有人出人意料,看起来也比想象中要年轻。 “把孩子先放下!”祁臧首要目的毕竟是救人,“我可以放你一马!” “孩子在我手上,我想杀便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山樱冷冷一哂,朝祁臧那边瞥一眼后,眼角弯弯道,“祁警官,原来是你。” 两车的速度都快到了极致,在荒凉的郊外省道上合拢了分离、分离了又在合拢。到了后来,suv副驾驶的车门几乎都被撞松了。牧马人驾驶座的车门也凹了一大块进去。 “祁警官。你要小心。严重的车祸,会害死车上的孩子的。”山樱轻描淡写的声音传来,“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认识你吗?” 不待祁臧答话,山樱驾驶着牧马人疾驰,因为车速过快的关系,他的话一出口,就卷入了烈风中,听上去像隔着一层雾一般。 山樱说的话里掺着些许不明含义的笑意—— “我调查过一个叫许辞的人。你是他的同学,两人关系还相当不错。我说得没错吧?为什么你对我们这么有兴趣?该不会,你和他重新联系上了?” 第82章 suv疾驰在省道上, 因为速度过快的关系,祁臧耳边的风简直猎猎作响。 山樱的回答隔着风传进耳朵,祁臧给出的回答是猛打方向盘的同时再将油门踩到底, 大半个车头直直撞向牧马人的驾驶座。 然而山樱不愧相关经验丰富, 千钧一发之际快速更换档位至倒档, 油门被重重踩下,车身迅速往后看看避开。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那是suv副驾驶车门重重擦过牧马人车头的声音。 一时间两辆车都几乎不稳, 需要用极大的手臂力量才能勉强把方向盘稳住。 车身刚稳, 山樱左手继续扶着方向盘,瞄一眼后视镜的情况后, 继续飞速倒车, 右手则在这期间拿出了一把伯|莱|塔|m|9半自动手|枪。 两车距离顷刻间再度来开数百米。 前方, suv调转车头,再度提速, 这回逆行在省道上,迅猛朝倒行的牧马人开去,看样子是想与牧马人正面相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4节 山樱眼神无比冷冽, 里面滑过淡淡的轻嘲,在suv的速度提起来, 快速逼近自己的时候, 抬起手|枪, 将车速放缓,身体跃出驾驶座车窗,食指扣动扳机, 朝着suv的左前轮就是一枪! 道路左侧有车辆前来。 司机惊恐地注视着这一幕, 几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suv前轮中弹, 瞬间爆胎,整个车彻底失控,祁臧瞥一眼左侧来车,为了不殃及无辜,只得把方向盘往道路路边猛打。 失控的suv猛地撞断路边栏杆,栏杆外就是百米高的土坡,车冲下去势必会翻,甚至可能爆炸,这场车祸可能会要了祁臧的命! 然而就在suv撞向栏杆之际,祁臧双臂从驾驶座的车窗伸出来、攀上车顶,臂力带动身体跃出车外,他整个人再以极快的速度爬上了车顶。 此时,两辆车无比接近,山樱为了开枪又放缓了倒车的速度,祁臧抓紧机会,几个助跑向前,一跃而起,竟稳稳落在了牧马人的车顶! 而就在同一时刻,那辆suv头也不回地冲下百米高的土坡,过程中还来回翻了好几下,最终“轰”得一声,车身爆炸,数十米高的火光窜起来,引得不远外村子里的村民纷纷侧目。 “你这个警察身上有股疯劲儿啊,有意思。血莺折在你身上。不亏。不过……真敢单枪匹马闯过来找死?你背后还有人,他是谁?” 感受到有人重重踩上车顶的声音,山樱不怒反笑。 下一刻,祁臧徒手攀住驾驶座上方车窗窗框,双脚踹进车内,直袭山樱面门。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的同时,山樱操控驾驶座后仰,身体紧随其后往后避开那一袭。 借这个机会,祁臧整个人已跃入车内,一记手刀披向山樱手腕,手|枪“当”得一声落到座位底下。 略侧过头,瞥见那名五岁的孩童晕倒在后座,估计后颈挨了山樱一记手刀,不过性命倒是应该无虞。 祁臧放下几分心,专心对付起山樱,抬手朝他就是一拳。 山樱侧头避过的同时,抬起手肘猛地朝祁臧脖颈袭去,却是虚晃一招。寒光一闪,他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他手上的匕首却是骤然刺破祁臧的右臂,顿时血流如注! 一场血腥的肉搏战就这么在狭小的车厢内进行,两个人出招都极其狠辣,像是随时可能置对方于死地。 另一边,不远外的一条柏油马路上,许辞正开着一辆悍马飞驰而来。这是他在简短的时间内,通过研究地图和祁臧动向所得出的、能接近祁臧的最快路线。 稻田在车窗两侧飞速倒退,许辞尽可能地加快了速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辆性能极佳的摩托车正在朝省道大路上驶去。 许辞不由放慢速度,继而认出了车上人的背影—— 是那个阿达! 八年前把枪抵在他脑门上的阿达,数月前一枪爆了袁小兵脑袋的阿达! 他一定是赶去支援四色花的某个头目的。 来的是谁? 该不会是那个山樱吧? 脑子里一瞬间滑过许多念头,许辞在那一刻毫不迟疑踩下油门,直直从后方朝阿达撞了过去! 敏锐地感觉到什么,阿达操控着更加灵活的摩托车迅速驶离原来的方向,然后快速调转车头回头查看情况。 迅速判断出什么,阿达抽出一把格|洛|克17手|枪,扳机扣下就打出一发子弹。 许辞及时打方向盘,堪堪避开。 似乎惊讶于来人的反应速度,阿达双眼一眯,继而开始接连不断地开枪射击。 躲避的过程中,悍马车车身难免中了几弹。但许辞在间不容发的时刻做了精准的判断,并没让车胎被射中。 然而阿达不愧为四色花的老手。 他打的那几枪都是设计好的。两边都是田地,柏油路又很狭窄,许辞的右前方正好有一大片湿度极大的泥潭。阿达的子弹正是在逼着许辞将悍马往泥地里开。 悍马也确实飞速越过柏油路、顿时在泥潭里陷了下去。 油门被踩下,车轮飞速旋转,然而只是在泥里打转,未能将车身抬动半分。 见状,阿达收起手|枪,扛起一架h|k|416系列的突|击|步|枪,谨慎朝悍马靠近的同时,给了驾驶位置、后座位置一记三连发。三枚5.56*45毫米的小口径子弹分别打进驾驶座旁的玻璃、车门,以及后车门。 没有听见任何动静后,阿达又快速扣动扳机。这种步|枪可以单点发射、三连发点射、还可以全自动射击。子弹源源开始不断地打向悍马,顷刻间车身布满弹孔,连车门都凹陷了进去! 这种情况下,里面的人应该要被打成马蜂窝了。 阿达将步|枪放回摩托车,重新拿起一把更加的轻便的手|枪走向悍马。这回他的速度快了一些,很快就上前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车底竟窜出一条腿给了他一记狠踢! 原来许辞早已悄然从副驾驶座那侧离开,毫不犹豫地潜入泥潭,滑入车底的泥面之下,几乎整个人都闭气埋在了里面,只等阿达靠近给他这么一击。 阿达猝不及防被这么一绊,四仰八叉地倒下,后脑重重磕在了柏油路上。许辞闪电般从车底的泥潭里钻出来,飞速骑至阿达身上,千钧重的拳头狠狠砸向他面门,阿达的鼻血顿时彪了出来,满脸都是鲜红一片。 一连给了他三拳,趁他吃痛恍神的刹那,许辞要去夺枪,被阿达看出来,及时抬手将枪扔远。 阿达一身肌肉十分发达,在东南亚活动的时候还苦练过泰拳,实力实在不容小觑,在这等弱势的情况下竟能找准机会翻身而起。 在许辞又一记拳头砸下来之际,回过神来的阿达侧头避开一记拳头,趁那记拳头重重砸向地面而收势不及的时候,他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袭向许辞的手腕,猛地把他手腕外外侧狠狠一掰! 那一刻许辞手腕传来骨折般的剧痛,阿达双腿反剪,一把将许辞拖到在地,之后他扬起拳头砸了许辞面门一拳,另外两记数百公斤的拳头狠狠砸向了许辞的腹部! 许辞提前修饰了面容、戴了口罩、又在泥里埋了好一会儿,满脸都是黑泥的他完全无法被阿达看清长相。 这会儿许辞倒在地上,几乎只有抽气的份儿,阿达抬手覆上他的脸,似乎想抹掉那些泥点,看清楚他到底是谁。 就在他面部靠近几分的刹那,许辞猛地抬头将脑门撞了上去,紧接着给了阿达脖颈狠狠一记手刀。 抱住阿达的脑袋,许辞毫不迟疑地用力往上方一推,待阿达上半身被拖起一段距离,许辞忍住腹部的巨大疼痛,屈膝用膝盖狠狠往上砸向他的腹部,接连给了又狠又重的三下。 一时间,阿达卧倒在地面不住喘气,鼻血流进了嘴里,他口鼻里全是血腥的味道。 一旁许辞的状况也十分不妙。倒在地上,他腹部疼得厉害。捂住腹部喘了好一会儿气,然后他侧头张嘴一吐,竟是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 许辞的牙齿被生生打掉了一颗! 这种时刻,半秒的闪失都意味着丧命的可能。 两个人一卧、一倒,调整了一会儿后,都及时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们侧过头,瞄向的是同一个方向—— 那是阿达刚才扔出的那把手|枪所在的位置。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动作,快速朝手|枪位置奔去。 许辞距离那处稍近,更快地接近了手|枪。 然而就在他弯腰即将捡起手|枪的时候,阿达从他背后一跃而起,手臂越过他的脖颈将他勒住,带着他往后一倒,两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许辞手肘顿时向后打,阿达肩膀遭遇了重重一击,几乎疼到脱臼。但他并没有放手,而是抱着许辞狠狠往旁边一滚,继而又骑到他身上给他招呼了几下数百公斤重的拳头。 许辞张嘴就吐出一大口血。 然后他听见阿达在耳边问:“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你到底是谁?” 第83章 许辞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 白云、绿树、蓝天全部倒映在了他布满血丝的眼底。但刚才的打斗大概是伤到了眼睛,他是暂时看不清楚那些景象的,躺在地上缓了好几口气, 那些模糊的画面才渐渐清晰起来。 继而他看到离自己越靠越近的阿达, 那双眼睛凶相尽显,血莺的话开始不断浮现在他脑海。 “说啊。告诉我, 这么想杀我的你, 到底是谁?”阿达将这话又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又一记重拳狠狠砸向许辞颧骨。 许辞头被打得往旁边一歪, 脖颈随之一扭, 淤泥与血色之下隐隐可见那上面根根分明的青筋。 他咬着牙, 声音无比沙哑地问:“那枚浪琴手表, 是你带给血莺的吗?” 闻言阿达几乎一愣。 他的表情浮现出惊讶, 与此同时杀意增了数倍不止。“你是许辞?你竟是许辞?!!” 他还没忘记八年前在那种绝境之下,那个居然能从自己手里夺过枪, 用枪托给了自己脑袋一个重锤,继而将一把尖刀抵住自己的脖颈的许辞! 想到八年前那一幕,经历了诸多生死搏斗的阿达,也不由浑身汗毛倒竖而起。 他还记得八年前许辞的眼神。 当年的许辞尚显稚嫩,没把那刀刺下去。 可阿达知道他现在不同了。 他的眼神硬如寒铁,他会随时要了自己的命。 至于他的母亲…… 就在阿达这恍神的刹那, 许辞回应一句:“你也配知道我是谁?” 话音未落, 许辞借助极强的腰力猝不及防将上半身猛地弹起,额头重重磕上阿达的鼻子, 力道之大几乎把他鼻梁骨撞断。 趁阿达吃痛的功夫, 许辞从小腿内侧抽出一把匕首, 稳准狠地扎向他的胸口。 阿达反应极为敏捷, 迅速侧身往旁边一滚,躲开这致命的一击。与此同时他抬脚重重一踹,泰拳功底表露无疑,极其狠辣而准确地踢中许辞的手腕,匕首“叮”得一声落地。 许辞手腕剧痛,但也根本顾不得查看伤势。 从地上一跃而起,他朝阿达猛扑而去,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 不消多时,两人俱是伤势惨烈。 暂时中止这一切的是一声枪响。 许辞在胸口挨了一脚、又飞速还了一记重拳的间隙循声望去,继而松了一口气——开枪的是开车赶过来支援的舒延! 舒延表情极其严肃,见到许辞后冲他一点头,之后毫不犹豫举枪对准阿达,迅速扣动扳机,子弹飞出的刹那,阿达几乎是凭着本能闪避的。他没遭到致命的一击,但子弹仍是没入了他的小腿,让他顿时痛出一声惨叫。 许辞顺势将他扑倒在地,握拳发狠地不断揍向他的脸颊、腹部,直到见他彻底动弹不得,再去旁边把他的格|洛|克17手|枪、h|k|416步|枪、以及那把匕首都捡了起来。 “你的身份不方便用枪,你让开。这里交给我。”舒延握枪下车,警惕地看向倒在地上的阿达。 “步|枪给你,手|枪留给我防身。”许辞用嘶哑无比的声音道。 舒延一时竟没理解他这话的含义。“什么意思?我留在这里等支援就行。大部队马上就到。你赶紧先走,我来解释一切。” “你不能留在这里。”许辞站起身,手里的枪口倒是一直对着地上的阿达,回过头,他看向舒延,“你现在马上去帮祁臧,还有那个人质。祁臧对上的一定是四色花的高层人物。他的处境非常危险。”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舒延朝周围望了望,“那个高层人物不会只带阿达一个人来。他的支援随时回到,所以——” 许辞转过头重新看向阿达,头也不回道:“所以你要尽快救下祁臧,你们两个才可以赶紧再过来帮我。留一把枪给我以防万一就行了。他就在不远外。快的话,十分钟内你们就能回来。” 许辞静静站着,居然还站得很直,背影依然显得高挑挺拔、风姿卓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5节 他浑身是伤,可大多是拳脚造成的,他身上并没有多少血,故而他站成这样的时候,除了一身污泥略显狼狈外,从外表竟然看不出受了多严重的伤。 “你……” 舒延终究欲言又止,带走那把步|枪后,重新上车,迅速往许辞说的方向开过去。 舒延开车飞速行至泊油路尽头,拐弯上匝道,继而驶入省道。 他很快就找到了祁臧。 此刻祁臧已与山樱从车内打到了车外,一个小孩子惊恐地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大哭,应该便是那个人质。 周围零零散散停了几辆车,那是陆续凑过来的路人。他们俨然颇有正义感,选择了留下报警而不是视而不见地离开。 但毕竟听到了枪响、又亲眼见证了正在撕打的那两人出手的狠辣,一时并没有人敢上前掺和进去。 祁臧应该是中了几刀,前胸后背全是鲜血,看起来比许辞要吓人许多。山樱情况也没有乐观到哪里去,他那身二次元长袍早已脱掉,此刻t恤上布满刀口,每记拳头打出的时候都会溅起一股血沫。 舒延迅速出手,几发子弹稳准狠地打中牧马人越野车的四个车轮,然后他双手持枪朝山樱步步逼近。“我是警察。赶紧束手就擒。大部队马上就到,你逃无可逃!” 舒延话音落下,山樱与祁臧的打斗果然停止。 此时不仅舒延来了,警车大部队出警的“唔里唔里”声遥遥传了过来。祁臧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在想到什么之后,他的表情立刻又变得非常紧张。一把推开山樱站起来,不顾周身的剧痛,祁臧一步步走向舒延,说话的语气显得极为担忧。 “怎么你先来了。他出什么事儿了?” 未及舒延解释,停在周围的、舒延本以为是在看热闹的一辆车忽然发动了,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驰而来,竟是直朝那个小孩而去! 祁臧与舒延双双反应过来,几乎同时行动,用尽全力奔跑至小孩身边将他带离危险地带。 在抱起小孩的刹那,身后传来刺耳的车轮摩擦声,那是那辆车迅速刹车、挂倒挡、极速倒车的声音。 这个时候祁臧和舒延都明白过来—— 那个人根本是山樱的人! 他不知何时伪装成了路人混了过来,刚才开车的那个举动,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撞人质,而是为了借这个动作牵制住祁臧和舒延,以便把山樱带走! 这个计谋玩得非常简单,但也格外有效。 因为他的对手是祁臧舒延这种有责任心的好警察。就算猜到他的打算,他们也一定会选择先救人质。 他们不能让无辜的小孩遭遇任何危险。 山樱很快坐上副驾驶座。 舒延快速开枪射击,数枚子弹“砰砰砰”得擦过车身,然而终究慢了一步。开车的人车技俨然极好,一路躲避着子弹、载着山樱扬长而去。 此人叫安铁,之前跟阿达一直在一个三人小组里。 这会儿他朝副驾驶座上瞥一眼,看见了正在取口罩的山樱。他脸上满是殷红的鲜血,与之相对的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肌肤。 “山樱先生,你没事儿吧?”安铁问。 “死不了。”山樱眯了一下锋芒未散的眼睛,语气倒显得不甚在意。他甚至还轻声笑了一下,“那个叫祁臧的警察确实厉害。不过……虽然一石多鸟的计划没有完成,我们好歹达成了一部分计划。” “阿达真被他们抓住了?”安铁面露些许欣喜。 他被阿达压制了多年,早就想出一口恶气。 “路线都是我精确设计过的。警察不是傻子,枪都不带就敢过来和我肉搏?他一定有后援。后援很可能走那条柏油路过来。那是最近的增援路线。所以我让阿达也走了那条路。他现在都没出现……当然是落网了。” 山樱有些疲惫、而又漫不经心地打开车上备好的医疗箱,快速给自己包扎、上药、止血,“只可惜,警察的大部队来得快了一些。你又来得稍微慢了一些。不然我俩可以一起杀了那个祁臧。” “我、我尽力了山樱先生——” “不要紧。你做得已经很漂亮了。这次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想必以后一定会更加愉快的。” 山樱拿起一卷纱布缠胳膊,缠完后他张嘴,牙齿用力一咬,就将纱布撕了下来。 张开那张满是血的、显得格外红润的嘴唇,他侧头瞥了一眼安达,“谁让阿达不仅不愿意和我们合作,还打算偷偷将一切告诉老k 呢?” 安铁果断道:“老k早就老了。他的思路跟不上四色花现在的发展。他想搞死耿韦和他的怀望科技……其实他只想报私仇而已。可到中国这边对我们有什么好处?!我一定跟着你!” 山樱看着他,脑袋朝左边微微歪了一下,轻声笑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喜欢你这种聪明人。” · 另一边。 祁臧根本顾不得处理伤口,跟着舒延坐上车,两人快速朝许辞所在的地方赶去。 此时此刻,阿达倒在地上,被揍得几乎奄奄一息。 许辞蹲在他跟前,狠狠又揍了他一拳,握紧手|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你应该知道答案。所以,赶紧告诉我,藏在我们系统的那个内奸,到底是谁?” 阿达咬着唇,根本不吭声。 许辞抬起他的腿往反方向狠狠一折,厉声呵道:“说话!” “小——!” “快住手!” 祁臧与舒延赶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正欲阻止许辞,就听见阿达似乎终究因不堪折磨而开了口:“张、张云富!那个人是张云富!!” 第84章 遥远的异国他乡, 密林深处。 一道又一道飞起的血雾将双目都染红。 此时此刻,睁着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故人”, 许辞恍然感觉又回到了八年前队友们一个个死在眼前的时刻。 张云富。 是因为张云富吗? 许辞周身剧痛,刚才给阿达的那么一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凭着本能才能勉强站立。 等待了八年的、追寻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付出所有拼尽一切去寻觅的答案……如今似乎总算得到了。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它张开了极致,在绷断前终于迎来了可以放松些许的时候,可是当它真正松下来的时候,维持着它的那些精气神也都跟着一起卸了似的,那一瞬许辞忽然感觉到呼吸不畅, 心脏跳动之快, 似乎已不是自己的。 就在他这恍神的刹那,前一刻还倒在地上倒气的阿达竟猝不及防一跃而起, 一把夺过许辞手里的匕首, 狠狠朝他胸口刺去。 下一刻许辞被急奔而来的祁臧迅速扑倒。 抱住许辞的那刻祁臧不忘飞起一脚当胸踹向阿达, 阿达嘴里顿时喷出一口血雾,身体一下子被踹了有半米高,再重重落在地上。 然而阿达不愧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 在这种几乎没了大半条命的情况下,竟还能在倒地前精准地预判出祁臧的落点,然后稳准狠地将手里的匕首朝他背部掷去—— 祁臧面对面将许辞扑倒, 在他倒地前不忘伸出双手握住他的脑袋,这也让他的后背彻底暴露了出来。 “祁臧, 小心!” 伴随着舒延嗓音几乎撕裂般的一声喊, 匕首尖端没入祁臧背部, 顿时发出一声钝响。 那个地方是心脏! 许辞双眼几乎猩红, 一把捧住祁臧的头,起身将他轻轻侧着放倒在地,继而伸手抱向他的后背,使上全身力气按住他的伤口,再紧紧盯住他逐渐失焦涣散的眼睛。“祁臧!祁臧!!你看着我,撑住,祁臧!!!” 身体已疼得快要麻木,感觉后背破了个大口子,血液带着身体的热度正源源不断从这个裂口往外流,然而祁臧竟然还在安慰许辞。 抬起手,他将温热的掌心贴在许辞的侧脸。“我没事。小辞,放心,我不会有事。我会一直陪着你战斗下去。” 许辞深深地、瞬也不瞬地看着祁臧,两只手都不可遏制地开始发抖。“祁臧、祁臧我……” 祁臧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虚弱下去,但他的语气居然依然显得十分笃定。“小辞。别怕。我答应你,我对你发誓,我绝对不会有事。” 许辞胸口剧痛。他几乎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仿佛他的血液也跟着祁臧后背那道伤口在不尽地往外流一样。 非要张口拼命呼吸,才能勉强遏制心脏位置的创巨痛深。 抱着祁臧,许辞大口喘着气,勉强维持着呼吸。过程中他始终望着祁臧,目光不曾离开半刻。 过了一会儿,看着祁臧渐渐灰败的脸色,与那双努力睁着望向自己的眼睛,许辞终究收回一只手,也将它轻轻放到了祁臧的侧脸上。 那一刻,藏了许久的、谁都没能察觉到的、埋葬在内心深处连自己都刻意忘记了的某种情愫…… 总算在许辞那双布满血色的眼里表露出来了几分。 然后他低下头,轻轻吻住了祁臧的唇。 许辞总算用大学时期称呼祁臧的方式,像他所有的亲人朋友那样,喊了他一声“臧哥。” “臧哥,答应我,要活下来。” · 许辞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病房醒来,身体基本已经不能动了。 浑身疼得厉害,喉咙一阵干痒,他不由就干咳了几声。 病房内正在拿手机回复消息的舒延听到这声音,立刻端了一杯水朝他走过去。“躺好,我喂你喝点水。不过就一点点。现在还不能喝太多。” 许辞摇摇头,只是立刻皱紧眉头问他:“祁臧怎么样了?!” “他还在抢救室里。别着急。你先顾好自己。你也刚从抢救室出来呢。”舒延道,“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多危险?脾脏破裂导致体内大出血,一度因为失血性休克而导致心脏骤停!除颤仪都用上了!也幸好抢救及时,否则你脾脏都保不住!” 许辞顶着一张苍白无比的脸,只是再问舒延:“祁臧的伤危险吗?” 舒延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盯他一眼,坐在他旁边,拿来勺子盛了一勺水过去,再道:“放心吧,我打听过了,差一丁点刺到心脏,算是万幸。他主要是失血过多,能救回来的。 “张局、荣副局他们都来看过了,现在去省厅那边和专案组讨论四色花的事情了。至于血莺的那边,祁臧一个人肯定压不下来了。不过刘叔过来跟这边省厅的交涉了,看交涉结果吧。就是不知道你——” “我不要紧。清丰集团的经济犯罪这块,该收集提交的证据已经差不多了。我不暴露最好,毕竟还有些收尾工作,但即便暴露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回不去清丰。四色花那边,再想别的方法应对也就是了。反正早晚得和他们正面对上。” 许辞快速说完这些话,又问舒延,“祁臧那边有人照顾吗?” “他爸妈都来了,李正正、柏姝薇他们也会轮流过来帮忙。”舒延皱起眉来,摆摆头,“你先顾好自己。” 问完了最想问的问题,许辞暂时沉默下来。 睁开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他的表情显出几分怔忡。也不知道有没有把舒延的话听下去。 许久之后,许辞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珠动了一下,在旁瞧了许久的舒延这才把提着的一口气放下去——好歹他还活着。 再转过头来看舒延的时候,许辞的表情已恢复平静,就好像在那怔忡的片刻时间里想清楚了某些事情、做出了某个决定一样。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6节 舒延听见他问自己:“阿达这边什么情况?” “也刚从抢救室里出来。等他身体恢复过来,省厅的人会带他走。” 想起什么,舒延又道,“我找护士帮忙,让她给你公司那边请了假,就说你正好路过那里,就那么遭遇了无妄之灾。省厅那边后面也会找你录口供。等祁臧醒了,我们三个把说辞串一串。所以你也别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以你身体没好为理由尽量拖延。” “好。这回真是谢谢你了。”许辞很诚恳地说道。 舒延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不存在的。当警察么。应该的。” “对了,”舒延又道,“你昏迷期间,有个叫谢黎明的给你打过电话。我没有轻易接。你看要不要——” 许辞却是很快摇头。“不用拨回去。我知道了。后面再说吧。谢谢。” 当晚,许辞听说了祁臧已从抢救室出来的消息。 次日下午,他能下床活动了,但还走不了太远。 第三天,他总算能离开病房去走廊走动。只是在忍着周身的疼痛走到祁臧病房外的时候,他看见那里围满了人。 “臧哥,你是不是要吓死你妈我?哎哟喂我的儿,幸好是没事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老大呜呜呜,你赶快好起来,以后我们再也不和你顶嘴了呜呜呜……” “这是祁队吧,谢谢你救了我们儿子,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这、这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啧,臧哥,大半年没聚,怎么一聚就是在医院啊?早点好起来,咱们去打球!” …… 一波又一波的人不断前来看望祁臧,可以看出他的人缘有多么好。 这期间许辞就那么站在走廊里,把身形藏在了拐角处,静静注视着一切。他回望一眼自己的病房门口,相比之下,那里简直门可罗雀了。 不过他居然完全没有觉得失落或者难过。 看着祁臧病房口的时候,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 其实按理有一个人会来拜访他的——林景同。 但这两天证监会连同舒延他们的专案组,已经掌握到相当充足的证据,把他父亲带走调查了,面对社会舆论、股价暴跌、资金流的巨额损失……林景同估计是焦头烂额,忙不过来了。 再晚些时候,到了护士要抽血检查测体温的时间,再加上站久了腿和腹部疼得厉害,许辞这天到底是没见着祁臧,默默转身回到了病房中。 这晚他在药物作用下睡得很早。第二天醒来的时间也很早。 住院养伤期间,他算是过上了很久都没有过的早睡早起规律生活。 从床上坐起来,喝一杯床头柜上放的水,许辞走下床,即将走向盥洗室,却突闻一声—— “警觉性下降了啊,都没察觉到房里有人?” 听闻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许辞蓦地转过头,一眼看见病房门口的祁臧。 祁臧把病房的房门关了,此刻人正靠在门上眉眼带笑地看着许辞。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待了多久了。 “你——”许辞走过去,上下看了他好几眼,再盯向他的胸口,“这伤这么重,你怎么过来了?” 祁臧却道:“谁叫你不来看我?小辞都不去看我,好狠的心。” 这、这话说得怎么…… 许辞眨了两下眼睛,抬头对上祁臧含义无限的深邃目光,然后又听到他声色沉沉地开口,“你不去看我。那只有我就来看你了。” “我……”许辞到底还是解释了,“我去了。昨天去的。只不过你那里好多人。所以我就——” 许辞话音未落,祁臧已走前一把揽过他的腰,再一个翻身,反把他抵在了房门上。 许辞下意识皱眉:“祁、祁臧……” 祁臧却是贴在了他的耳边,低声问:“那天我昏迷前,你叫我什么来着?” 第85章 天还没有大亮, 些许晨曦透过窗户照进病房。 窗帘并没有完全合上,只留了一道缝隙,于是那一线晨曦正好竖着打在许辞脸上, 把他的脸分割成了明暗两半。 就跟他的心一样,有一半拿出来、让祁臧看见了, 可还有一半藏得很深,让祁臧半分都无法窥探。 许辞背靠冰凉的门板站得笔直,就好像是有些拘谨。 此刻时间太早,连护士都还没开始查房、测体温,一门之隔的走廊安静如斯,许辞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他和祁臧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 就好像世界如此寂寞, 只有他们二人能彼此依偎。 “小辞, 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偶尔也要老实一回吧?”祁臧那张俊脸又凑近了几分,模样几乎显得有些痞了。 许辞不说话, 抬眼盯着祁臧, 嘴唇轻轻抿了一下。 祁臧再在他耳边道:“再不说话, 我就要亲你了。” 不及许辞开口,祁臧又道:“你先亲我的。我只是亲回去而已。没道理不让吧?” 看着眼前的祁臧,听着他的声音, 感受着他近在咫尺的温度,许辞的记忆不由回到了八年前。 那个时候祁臧正锲而不舍地逼迫许辞叫他“臧哥”。 许辞当时的回应是:“你也没比我大几个月,怎么就当哥了。” 祁臧的回复是:“大一天也是大。再说了, 身边人都这么叫我。我妈也叫我臧哥。” 祁臧也想到了八年前。 他磨了许辞很久,总算听见他肯喊自己“臧哥”了。 当时自己的心跳之快, 时隔八年, 祁臧至今记忆犹新——也就是在那会儿他才发现, 许辞这一声“哥”喊出来, 跟其他所有人带给他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 那么……现在呢? 三天前,两个人双双重伤几乎濒死之际,许辞总算再喊出一声“臧哥”。 在此之前,许辞意外因为血莺暴露了身份,他也在审讯室内对祁臧坦白了很多。 尽管如此,祁臧感觉他们之间仍然隔着重重迷雾。 他站在迷雾此岸,许辞在彼端。祁臧发现自己无法朝许辞靠近半分。甚至许辞就好像彻底把那四年的大学时光忘记了。有时候祁臧甚至会错觉他们从不曾相识。 然而就因为“臧哥”这么两个字,祁臧感觉许辞从迷雾里走出来了。他总算承认了八年前的一切—— 原来,他们真的从来都不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更亮的晨曦涌了进来。许辞那一半藏在暗处的脸也慢慢明亮起来。 眼睑抬起来,他盯着祁臧那双深邃又似多情的眼睛,总算张开口,低声喊出了一句:“臧哥。” 温热的手掌小心翼翼触碰着许辞的脸颊。 然后祁臧俯身吻了下去。 这是相识十二载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在双方都清醒的情况下接吻。 许辞第一反应是要推开他,手还没到他胸口就忽得想起来什么来,赶紧放下了。 ——祁臧浑身都是伤,他哪儿都不敢碰,还怎么推? 许辞感觉祁臧这举动确实有点在玩赖了。 紧接着脑子里又传来“我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一点都不好看他怎么吻得下去”的念头。 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不过只在许辞脑里停留了数秒时间。 它们很快全部远去。 许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 吻了许久许久,祁臧总算舍得暂时离开一下。 他抵着许辞的鼻子,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沙哑着声音问:“紧张?就亲一下,你怎么跟站军姿似的?” 许辞睁开眼睛,一眼对上他深邃发暗的瞳孔,那里面似乎酝酿着什么,仿佛压抑了许久的东西总算要破壳而出。 祁臧眼中的某种情愫太过炽烈,尽管许辞只窥得几分,也不免下意识又朝门板上靠了几分,却被进一步欺近…… ……………………………………………………………………………………… 就在许辞几乎认为这场亲吻没有终点的时候,他身后的门板传来了声音——外面的护士敲了三下门,然后转动了门把手。 门板内的把手被带动着拧了半圈之际,许辞立刻从祁臧的桎梏里抽出手,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门板上一撞,再把门把手拧了回去。 可这简直欲盖弥彰。 许辞连耳根子都红了。 门外,护士的声音很快传来:“里面人干嘛呢?查房!该测体温了!” 许辞赶紧眼神示意祁臧后退。 祁臧居然不动,就那么痞笑着看着他。 “祁臧——!” “该叫什么?” 许辞后槽牙咬紧。“臧哥。” 祁臧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再帮他衣服扣子扣好,这才总算肯后退几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等你伤好了我看你还敢——” 许辞低声说了这么一句,转身打开门,果然看到了护士狐疑的目光。 疑惑地看许辞几眼,护士走进来把温度计递给他,再一眼看到了祁臧。 她自然认得祁臧,知道他是从子弹下救了一个小孩的英雄,也知道他伤得有多重。 护士立刻训斥:“35床病人?你还不能下床!怎么跑这儿来了!赶紧回去!你家属呢!怎么没人看着你?!没人看着你也不能胡来啊。多大个人了受这么重伤乱跑?一点事儿都不懂!” 祁臧多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训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7节 但这是护士的话,他还不得不听。 看着祁臧站在那儿乖乖挨训的样子,许辞不觉莞尔。 ——可算是有人批评他了。不然要无法无天了。 他的笑容自然没被祁臧放过。 在护士推着轮椅过来,强迫他坐上去后,祁臧还不忘回头冲许辞道:“小辞,可不许笑啊。记得来找我。” 待祁臧和护士都离开后,许辞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目光久久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不动。 直到腹部开始一抽一抽的疼,他才回床上坐下来休息。 又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他去到盥洗室洗漱。 看见镜子里的时候,许辞自己都愣住了。 额头、颧骨、下巴、左眼,全是肿的。 他左边眼睛小的都只剩一条缝了。整张脸简直面目全非。 这副模样……实在是太丑了。 祁臧刚才到底是怎么亲下去的? · 当晚,许辞坐着轮椅去到了祁臧的病房。 他是去谈正事的。同在房间里的还有舒延。 祁臧靠床坐着,许辞坐着轮椅陪在他身边,给他递了一杯水。 接过杯子喝水的时候,祁臧一直盯着许辞瞧,还水杯的时候还非要拉住人的手不放。 许辞挣了几下没挣脱,由他去了。 在旁边目睹了一切的舒延忍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 三天前,在那两人都身受重伤的时候,舒延着急地打电话问支援到哪儿了、救护车到了,根本顾不上其他。 后来等两个人都抢救回来,他后知后觉才回味过来——许辞居然主动亲祁臧了一口。 回想起那一幕,舒延简直有种被一道惊雷劈中的感觉。 此时此刻,祁臧大大方方、非常自然地牵着许辞的手,不轻不重又往舒延身上劈了一道雷。 他偏还笑着看向舒延。“作为单身狗,你是不是嫉妒我们这种——” 舒延赶紧问:“不是,你们两个现在……” 舒延忽然问不下去了。他有这种反应,倒不是因为嫉妒或者吃醋。他只是单纯不能想象许辞这样的人居然会谈恋爱。 许辞觉得他性格古怪,他也觉得许辞怪。 舒延没问出口,祁臧倒是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话说回来,他和许辞的关系…… 虽然彼此还找着机会好好谈,但事已至此,应该已经算是心照不宣了吧? 祁臧望了一眼许辞的表情,结果发现他并没有任何表情,于是轻咳一声,看向舒延:“你这什么反应?不会还恐那什么吧?” 思考了一会儿,舒延坐在旁边的空床上,说了句实话:“我现在的反应,大概就跟第一次看《神雕侠侣》,看到小龙女被尹志平玷污的时候差不多。” 许辞、祁臧:“……” 舒延摊了摊手。“那我换个比喻。好好一颗白菜被人拱了。” 许辞、祁臧:“…………” 最后还是许辞抬起下巴看向舒延。“舒延,这次非常感谢你,接到我的消息,你第一时间赶过来,要不然一切不会这么顺利。不过—— “不会说话的话,你可以不说。” 舒延被许辞是怼惯了的,也不生气,摆出一副非常正经的表情,开口道:“来说正事吧。现在两边闹得挺僵。我是说我们淮海省省厅,和这边的云海省省厅。 “刘叔是坚持要把血莺带走的。他已经明确说明他暗线的真实身份被血莺知道了,并且也明说了,他不够信任云海省省厅。他这话算是把这边的几个领导都得罪了。现在这边的人也不能信任他。 “总之两边还在拉锯,今天开会我去旁听了一下,也许最好的结果是,针对四色花的后续行动,由是双方共同成立新的专案组。这个专案组的成员必须全部是没参与过八年前那场行动的新人。 “这样一来,血莺的一切事宜,都由新的专案组负责。但这意味着,许辞的真实身份会在新的专案组面前暴露。” ”这样也挺好。其实就算让张云富加入新的专案组我都没意见。试试他不正好?” 许辞看一眼舒延,再侧头看向身旁的祁臧,“对于你的大领导,你怎么看?” 祁臧解释道:“他有些时候看上去似乎确实有些功利,也爱打官腔。但这不算什么大毛病。他年轻时候是真的出生入死吃过苦、也立过大功的。他后来变成这样,我个人看不惯,但其实能理解—— “他年轻时被人嘲笑过是只会打架的莽夫,也被人嘲没文化、带不好团队、管不好人什么的。他现在当着锦宁市市局局长,担子很重,行事风格跟年轻时不一样,也是怕落人口实。这些毛病,不代表他真是对方安插的卧底。” 许辞又问舒延:“阿达醒了吧,他那边怎么说?” 舒延道:“我问过他了。他坚持内奸就是张云富。他说他是听山樱说的。一直以来都是山樱在跟内奸联系。内奸提供的所有情报,也都是山樱转述的。包括八年前针对你的那场行动。” 许辞皱眉:“我刚听到阿达说出张云富名字的时候,情绪有些失控。因为多年来我经过分析各种细节,认为他确实就是那个内奸。我几乎认为,我的猜测总算得到了证实。 “可这几天静下心思考,阿达后来还有力气给祁臧一刀……我那会儿没有真把他逼到绝路上。所以我会觉得,他把这个答案说得太轻易了。太轻易,意味着背后有诈。” “你这个问题,我也怀疑过。你猜怎么着?” 舒延严肃道,“阿达说他没有说谎。按他的意思,那天三番两次对祁臧下了狠手的人,正是山樱本人。山樱安排了他做后备支援。而他在支援的路上遇到了警方的人。不仅如此,除了他,其他四色花成员该来支援的人,一个都没有——” 许辞明白舒延的意思了。“阿达是怀疑,他被山樱出卖了?” “对。根据我问话的结果来看,阿达不仅是怀疑,他是肯定了。他告诉我,老k打算干完最一票就金盆洗手,解散组织,然后退隐。山樱不同意他解散组织的计划,忽悠过阿达跟他一起背刺老k。阿达拒绝了。”舒延道。 阿达的原话是—— “我只是个杀手,不是谋士,没有他们那些弯弯绕绕的肚肠。山樱这些年对组织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以为他只是和老k理念不合而已,这不是什么大事,双方好好商量不就行了? “在我看来,山樱和老k之间完全没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老k自己去归隐、解散一部分人,山樱带着他的人继续运营他的地盘,也完全可以。 “我杀人杀得够多了,累了,所以我想跟着老k离开。我把我的决定告诉山樱的时候,他表现得很理解、很大度,我没有看出半点异常。我以为…… “终究是我低估山樱了。到这份上,我才明白,他是要借这个行动,借警察的手除掉我。 “他既然这么狠辣。那我为什么对他留情?张云富就是内奸。多年前有次大家都喝多了,我亲口听山樱说过这件事。当然,他没直说。是我分析出阿里的。到了这个地步,我没有对你们撒谎。 “我是讲江湖义气的。山樱负了我,所以内奸是谁,我可以说。你们要是问老k最后一票想干什么?抱歉,你们不会从我这里再听到一个字。” 所以……内奸难道真是张云富? 许辞的表情顿时变得无比严肃。 见状,祁臧捏了一下他的手。“小辞?先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今天有没有好一些?” 许辞侧头看向他,眼里的戾气被祁臧眼里的关切冲淡,僵硬的面部线条也逐渐变得柔和。半晌,他摇摇头。“我没事儿。” 舒延:“…………” 他看不惯两人这个样子,等正事谈完就赶紧溜了。 病房里一时只剩祁臧与许辞两个人。 祁臧坐起来,身体往许辞所在的方向倾斜了一些,再拉起人的手。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许辞侧过头试图避开一些,紧接着却就听见他不容人回避地问:“刚才舒延问我什么关系,我都答不出来。小辞你看,这臧哥叫回来了,亲也亲了…… “小辞,你看你要不要给我一个名分?” 第86章 病房内灯火通明, 把祁臧那一双眼睛照得格外明亮。 许辞注视了那双眼睛片刻,然后目光往下,看他高挺英朗的鼻梁、笑得痞气的唇。 其实仔细看去,祁臧的脸也有点肿, 还有不少细小的、没有愈合的伤口。 于是许辞轻轻抬手, 将手指放在了祁臧右眼下方的疤痕边缘。 低下头, 凑近了几分, 许辞凝视了那伤口一会儿, 再重新抬眸对上祁臧的眼睛,问:“痛不痛?” 祁臧略低头, 一眼看见许辞柔软的头发, 还有那双晕着关切的眼睛。 他离自己实在太近了,呼吸的热度就缭绕在口鼻之间。更别提他的手就那么轻轻捧着自己的脸…… 祁臧的呼吸频率不由加快, 喉结狠狠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立刻伸手握住许辞的手腕,目光闪过片刻的不确定,但最终还是豁出去了一般,问出一句:“你这是不是在撩我?” 许辞眉梢挑了一下。“正常的关心。你误会了。” 祁臧:“那要是换做其他人, 比如舒延,你也是这样‘正常关心’吗?” 闻言, 许辞倒也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他受伤了,我会提供我力所能及的一切帮助。但我……不会像这样碰他的脸。” 祁臧心跳又加快几分, 脸上的表情倒是很正经。“所以, 你对我, 跟对其他人是不同的?” 再望了祁臧半晌, 许辞的嘴角到底是上扬了。“祁臧, 你看像是个随便的人吗?” 祁臧自然摇头。随即他皱了眉, 是在揣测许辞说这句话的含义。 可许辞没有立刻进一步解释。 嘴角的笑意慢慢收起来,他再看向祁臧的眼睛,食指往上移,轻轻在他眉心的位置抚了一下。“祁臧,我对你撒过很多很多谎。抱歉。 “我这个人,一旦做了什么决定,是完全不听其他人的劝告,也完全不会管其他人怎么想的。我非常固执,几乎算是偏执。也是在不久前,我才发现,我的一意孤行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 许辞说的话,祁臧是越来越听不懂了。 ——他指的是什么事? 却听许辞再道:“那件事动摇了我的固执。现在看到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虽然说事在人为,但那毕竟是太理想化的事情,我就算再拼尽全力,也总有不可把控的事情。所以我不如……” 祁臧握紧他的手。“你怕我被四色花牵连,所以一直在推开我。现在你总算发现,我想逃避也逃避不了,不如让我和你并肩战斗?” 半晌,见许辞点了头,祁臧又道:“可我不懂你说的另外那件所谓‘偏执’、‘一意孤行’的事情又是什么?” “是我家里的事。后面慢慢跟你讲吧。总之——” 许辞道,“还有,刚才你说的,我推开你,是因为我怕你被牵连。其实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至于另一个原因……是我一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我看来,知道真相的你,也许是不会喜欢我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8节 这话实在让祁臧听不懂了,忍不住追问:“你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了?” 语气放低了一些,许辞眼眸垂下来,再轻声道:“臧哥,不是你以为的那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当‘炮|友’,或者别的什么…… “我是想说,八年前,换做别人,我不会……不对,八年前那一晚,根本不会有别人。从来都不会有别人。” 从来都不会有别人。 听到这句话,祁臧的心脏已经快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再听许辞低着头说道:“八年前那晚……我当时确实喝醉了,但我不是完全不清醒。我事后仔细揣摩过我那会儿的动机,我发现我当时的想法非常狭隘,也非常自私。 “当时的我,是觉得……觉得我即将执行的任务,会非常危险。我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死在缅甸。 “所以,酒精的作用下,我做了一个很自私的选择——在死前,我想要……”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许辞抿了一下嘴,再抬眼重新看向祁臧的眼睛。“臧哥,我当时就想着,也许我马上就要死了。那么在那之前,我想要你一次。” 许辞说着这话,眼眶都有点红了。 祁臧一时还真没跟上他的思路。 毕竟当听见许辞亲口说出“我想要你”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大脑基本就短路了。 祁臧自认有过千万种妄念。 可他从没奢求过——许辞真的在八年前就喜欢过自己。 许辞向来坚韧、冷面,很少流露出真实情绪。 可这一刻他看上去竟非常难过。 祁臧心脏都快化了。 他捧起许辞的脸,声音之轻,就像生怕惊动了什么。“怎么就自私了?” “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酒精的影响,但我那个想法确实自私。因为我只考虑到了我自己。我觉得如果是那样,也许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可我忘了去想你的处境。 “第二天我清醒过来,想过替自己找补。我是想,做完任务回来好好跟你沟通,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可我没想到……然后你看—— “你果然被我耽误了八年。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或许早就娶妻生子家庭美满,而不是平白蹉跎了这么多时光。我……” “臧哥,我这个人这么自私,做事情完全不给身边的人留一点余地——” 许辞看着他的眼睛,话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问,“我这么不好,你还要喜欢我吗?” 祁臧真没想到许辞居然是这么想的。 ——他迈不出这一步,竟是因为一直在自责吗? 不待祁臧回答,许辞兀自再道:“因为朱秀的案子,我们遇见了。在紫水瀑布的时候,我听说你在相亲——” 祁臧立刻打断他:“什么时候的事儿,听谁说的?” 然后他想起什么,赶紧道:“宫念慈随口说的那句话,你听进去了?” “当时我还以为,八年前的那晚对你来说不算什么。那我大概勉强还能稍微心安理得一些。但后来就发现你好像对我…… “不过我还是有顾虑,也对你的感情有怀疑。我在想,也许你是真的很喜欢八年前我的长相。可我现在明明已经面目全非了。我不知道你是因为那四年的大学时光对我有滤镜,这滤镜一直维持到了今天,还是说……总之臧哥——” 许辞的语气竟然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你看,我整天满口谎言,性格固执听不进人话,还非常自以为是。你可别光外貌协会。” 刚听到许辞开口的时候,祁臧狂喜得快要失去理智。 然而当听见他后来说的这些话,祁臧就迅速冷静了下来。 这是许辞第一次向他真实地剖白自己的内心,这份直接到不能再直接的坦白,简直让祁臧听得心疼。 心脏一阵酸涩,祁臧的表情变得郑重而又认真,他抬起手覆在许辞头发上,轻轻揉了一下,问他:“你就真的觉得我那么肤浅,只是看上了你的脸?我会为了一张脸念念不忘八年? “是因为我老夸你好看,让你产生了误会?” 许辞抿着嘴,不说话。 祁臧的语气顿时严厉,跟训斥下属似的。“你这是轻看了我,也轻看了你自己。” 听到这样的话,再被祁臧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片刻,许辞到底是笑了。然后他点点头:“嗯,好,知道了。” 祁臧额头抵上他的额头。“知道了?就这么简单?你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的选择了。”许辞忽然站起身,“你等等我。” “诶,你去哪儿?”见许辞推门离开,祁臧忍不住问。 “去趟护士站,马上回来。”许辞留下这么一句。 许辞果然很快就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纸和一支笔,看来是在护士站借的。 “这是……怎么个意思?”祁臧有些期待,也有些好奇。 他看见许辞走到桌子处,把纸放上去,再拿起笔刷刷在上面写了什么。最后许辞把这张纸折了几下,叠成了一个长方形。 做完这一切,许辞拿着这张纸走到祁臧面前。 祁臧问他:“这是什么?” 许辞下巴一抬,目光很平静地看向他,淡淡道:“名分。” !!! 祁臧这下看清了,那纸是被叠成了名片的样式,上面写着“许辞的男朋友”五个字。 祁臧愣在那里,几乎是有些傻了,连名片都忘了接。 许辞静静看他一会儿,拿起名片走上前,将它塞进祁臧的衣服口袋里,再摸了几把他的头发,像是在借这个动作让祁臧回神一样。 “先凑合一下吧。出院了再弄一个正式的。如果你想要这种仪式感的话。” “这个就好,特别的好!我藏一辈子。”祁臧到底是笑了,还欲说什么,见许辞转身要走,赶紧拉住他的手。“哪儿去?” “回病房啊。晚上还要量一次体温。”许辞道,“明天见。” “诶等等,你看……我们俩病房都是空的。要不你搬过来,或者我搬过去?”祁臧问他。 “少来。你同事、父母还要来看你。”许辞直截了当道,“先地下情吧。我这身份还特殊。” “地下情”。 听到这个词的祁臧几乎哭笑不得。 但很快他又觉得挺甜蜜——好歹还有个“情”字。 许辞转身又要走,却再次被祁臧拉住。 回头看向祁臧,他问:“你还有事?” 祁臧眉眼含笑看着他:“再问你一个问题。” 许辞:“问吧。” 祁臧捏了一把他的手。“那……在紫水瀑布那会儿,知道我相亲,你有没有吃醋啊?” 祁臧本是想调侃许辞,但想到什么,眼里的笑又落下去。 “不是,小辞,如果你八年前就……那你这八年…… “如果我没误会你的意思,你八年前……是喜欢我的,对么?不是你上次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心动过?那这八年期间……如果你想我了,你是怎么过的?我好歹留着你头发呢。” 许辞:“……” 沉默许久,许辞再次抬头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祁臧:? 许辞:“头没受伤吧?人傻了?” 祁臧:“诶诶小辞——?!” “晚安。早点休息。” 许辞帮他提了一下被子,走人了。 夜深。 许辞洗完澡,正准备睡觉,手机亮了起来。 端起来一看—— 林景同给他打来了电话。 第87章 许辞所在的病房内, 电视是打开的。 锦宁市本地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新闻—— “清丰制药暴雷后,众多购买了相关股民被套牢, 目前股民哀声载道, 许多人一夜间倾家荡产,民警一日内就从天台救下欲跳楼者数人……” “清丰集团受到子公司波及,股价大幅下跌, 目前首席财务官林景同已离开公安局,被证实与经济犯罪无关, 清丰集团董事长林怀宇、首席运营官关鸿文已入看守所接受调查,记者通过走访得知,警方已掌握这二人参与经济犯罪的直接证据……” “清丰制药相关高管仅仅涉及内幕交易、操纵股价,亦或是其研发的药物纯属虚假,只为在政权市场炒作虚假概念, 本台记者还在进一步跟进与调查中。 “此事对清丰集团主营业务是否构成影响,集团会否因此大伤元气、展开裁员工作……针对这些问题, 本台记者已尝试联系林景同。只不过现阶段他拒绝接受采访。他表示即将就此事召开新闻发布会,本台将及时跟进最新消息。 “最后提醒大家,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 手机亮起来之后,许辞看了那上面闪烁的名字半晌,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 然后端起手机走到阳台。 许辞靠在阳台上,眼底映出了窗外的路灯, 以及那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夜色与从房间里透出来的微光让他的五官更显冷峻。 略蹙着眉, 微微呼出一口气, 许辞接起了电话。“景同——” 不待许辞先说什么, 林景同打断他的话, 先问:“谢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我没事儿。比较倒霉而已。”许辞道,“公司的事情……我看到了。这段时间我却不在公司。抱歉。” 林景同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疲惫,最近应该都在为清丰集团的事情奔波,不过这会儿倒也勉强撑了下来。甚至他还反过去安慰了一下许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29节 “你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就别管这些事了。再说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范畴。制药子公司的那些事情,连我都被蒙在鼓里。我以为公司现金流那么紧张,是因为制药的研发项目烧钱,我哪里想到是我爸拿到证券市场去…… “不过确实,我最近要应付媒体,还要接受警方调查……不瞒你,我刚从局里出来,毕竟我确实没有参与到那些事情当中,他们没有我参与经济犯罪的证据。 “抱歉,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没能抽出时间去探望你。” 许辞摇头。“我这里完全不必担心。这段时间……我能想象,你肯定吃不消。别着急,一样一样处理。你要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集团,还有其他员工。他们还需要在你的带领下走下去。” “嗯。我知道。多谢。” 林景同说到这里,尽量把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竟然还调侃般说了句,“话说回来……我这两天确实要忙不过来了,应付媒体应付警察就够呛,财务总部的工作缺一个领头的,你能早点回来当然是最好的。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许辞点点头:“嗯。我知道。你也别太忧心。” “嗯,我知道……” 林景同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叹了一口气道,“我一直在跟关鸿文斗,你也是知道的。现在他跟着我爸一起进去了。唇亡齿寒,我竟然高兴不起来。我第一次有了一种……他还真是我哥的念头。” 听到这话,许辞的表情无比严肃,他下意识握紧了手机,手臂上青筋根根分明。 窗外月色溶溶,落下一地寒霜,看得人心底都发寒。 许辞眼睛眯了一下,然后道:“等我出院,陪你好好喝一杯吧。” 林景同倒是笑了,问他:“你是不是在想安慰我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讲?” 许辞:“我……” “没事儿。不用安慰我。道理我都懂,就是……就是跟你抱怨一下吧。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抱怨了。” 林景同的声音充满苦涩,但他这会儿也没继续说太多。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用沙哑的声音对许辞道:“行了,你这种情况,得早点睡吧?不跟你说了,你早点休息,我争取明天去看你。” 沉默片刻,许辞道:“好。我把地址发给你。不过我这边真的没事。先处理公司的事比较重要。当然,你要是有什么公事想和我商量,那就来吧。” · 挂了电话。 林景同握着手机久久不动。 他坐在位于市中心的那栋豪华顶层公寓里,面前放着一杯威士忌,端起来喝下去,一口下去先是辣,后面喉咙里就全是苦味与涩味。 林景同很随意地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 窗外,江流两岸高楼林立,霓虹万里,无数豪车在岸边的道路上飞驰而过,好似这座城市有着数不尽的繁华。 这栋公寓位于这场繁华的最中心,也有着全市最高的房价。 住在这里的林景同能欣赏到最美的江景,也能看到无数在江岸边打卡拍照的来客。 他们中有的人很有钱,能包下整艘游艇,只为吃晚餐的时候能够欣赏江岸风景;还有人非常穷,找了个人流量多的出口下跪,只为乞讨几个硬币…… 可不管是怎么样的人,此刻似乎都被林景同踩在了脚下,都在被他俯瞰。 他确实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有了无数人奋斗几辈子都不会有的资源。 然而,此时此刻的他俯瞰而下,看着那些人来来去去,却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 他忽然发现—— 他一直以为自己站在高处,可原来那只是一场巨大的幻觉和泡沫。 他随时随地会失去这一切。 少顷,门铃声忽然响起。 林景同一双眼睛骤然变得凌厉。 把那杯威士忌放在桌上,他起身看向房门的方向,却没有立刻行动。直到那门铃声停下来,他倒反而加快脚步前去开了门。 “小林总,让一个受伤严重的人在门外等那么久,很不礼貌啊。” 这是门开后外面传来的声音。 林景同立刻朝他看去。只见来人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衣服,戴着一个很大的能遮住脸的宽檐帽。 待他从善如流地走进屋,再把那帽子取掉后,林景同看清了他的脸。那居然是一个长相相当精致漂亮的人。他眨了两下眼睛,看上去竟有些懵懂无知,像是沉迷在幻想世界的中二病患者。 林景同怎么也没法把面前的人,和“山樱”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关上门,林景同问他:“你就是山樱?” “对。是我。” 进屋后,山樱很随意地坐在了沙发上,看向他道,“我不玩虚的。我本人来见你,足够说明我的诚意。希望你也不要耍花样。毕竟你需要我的帮助。说说吧—— “有怀疑对象了吗?” 林景同表情极为严峻,拳头握起来就没有松开过。 他想起来了前几天接到山樱电话时,山樱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们内部一定出了问题。随便给你举个例子,警察把我们在云南建的制药厂就查封了。我们其实只买了一亩地,并且什么都没种,意思意思造了下厂方,但那里实际上还是荒山。 “为了哄抬股价,炒作‘老脑通’里的一款中药,我们对外宣称的是,购买了一百亩地专门用来种植那味中药。现在厂子被当场查封,造假的事情立马落实。这是实实在在的铁证。可是—— “可是那个厂子的真实地点,不该有任何人知道。此事是我亲自跟你父亲联系的,你们清丰这边,只有你父亲、关鸿文,还有跟了你父亲二十年的秘书知晓。 “这三个人都不可能出问题。我也能保证我和我的手下没问题。那么问题只能出我和你父亲、以及秘书的沟通方式上。” 那个时候,不用山樱多说,林景同已猜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一个绿色的app图标。 那是他们公司的信息部独自研发的内部聊天软件,叫“绿叶”。 绿叶在ui设计上参考了微信,二者界面非常相似。 不过二者具体的功能还是有很大差别的。“绿叶”并没有朋友圈这种东西。但它有整个集团、包括所有子公司的组织架构。 这样一来,员工在工作中遇到问题,想找人解决,又不知道该找谁的时候,通过app的组织架构树去寻找对口人员,就是一个相当便捷的方式。 此外,绿叶还特别有一款“阅后即焚”的功能。 但这功能俨然是用来欺骗底层员工的。 当员工们用这个聊天软件抱怨公司、吐槽上司、乃至泄露商业机密时,如果使用了阅后即焚功能,他们的聊天记录反而会被信息部门予以最高级别的关注,最后全部发到他们的顶头上司那里。 当时在电话里,山樱再道:“我们三个人的聊天,涉及很多账目、数据、还有相当多的关键信息,这些不用我多说,想必你也能理解。 “那么,我们进行工作沟通的时候,通过外部公司的微信、□□或者其他app,都不安全。一旦同窗事发,警方是可以去这些外部调取数据的。到时候这一切全都是罪证。 “所以我们的沟通,全都是通过‘绿叶’进行的。毕竟这是清丰集团自己研发的app,所有数据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随时有办法处理干净。 “信息部门那边,没有人能接触到你父亲的权限,连cto都不可以。我们享受最高度的保密制度。可是谁居然能拿到这些信息,并泄露给警察?你仔细想想吧。信息部门从高层往下,你一定要一个个查清楚。” 此时此刻,瞥一眼林景同的表情,山樱笑着问:“看来你效率不错。有怀疑对象了? “怎么,你很信任那个人,不敢相信他是内奸?” “我……”林景同其实并不愿在山樱面前泄露出什么真实情绪。 两人是暂时的结盟者。山樱要利用他,他也要利用山樱。可他们根本就算是陌生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即便如此,此刻林景同没能完全控制住,眼底实实在在呈现出了隐忍的痛苦,他忍得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不是没有破绽的。 他怎么会没有破绽? 借助项目的机会,最近他都在信息部门混,如果他想,他当然有机会接触到底层数据。 从袁小兵杀人,再到这次山樱与警方博弈……他为什么每次都会恰好出现在现场,并且每次都受伤了? 这难道只是巧合? 何况还不止这两次。 林景同今天刚从人事系统调阅了许辞的出勤记录。 血莺落网那天,他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请假了。 种种证据就在眼前。 可事已至此,林景同仍旧不愿意相信“谢桥”会是那个内奸。 “你说……难道有一个人,从相识之初,就在骗我吗?”林景同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沙哑到极致,“到现在我还不愿意相信那个所谓的‘内奸’就是他。为了救我,他当年差点死了。” 山樱一听这话笑了。“你好天真啊。没准那是他故意设计的呢?” 然而他立刻就被林景同用很严厉恳切的语气反驳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 “是么……?” 笑着瞧了林景同半晌,山樱道,“那我们来试试他好了。正好,我有一个计划。我要除掉老k。除掉他,你跟四色花彻底划清界限,此后不受它的波及。甚至你可以向警方检举他而立功。 “在这个过程中么,你可以试试你怀疑的那个人。当知道老k要来入境大陆……你猜,他会不会第一时间把这件事透露给警方呢?” 第88章 繁华的顶层公寓内。能看见万千霓虹铺就的江景的落地窗前。山樱像坐在自己家一样闲适, 他打了个呵欠,很随意地将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然后拿出手机, 选中一张照片, 递给林景同。 出现在林景同面前的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 这张脸有着完美的三庭五眼的比例, 五官单看不算多么惊艳,可凑在一起的时候就无端显得非常漂亮,这种漂亮并不带任何攻击性,是让人觉得非常舒服的长相。 照片上的这人,简直担得起“美人”二字, 可又丝毫不显女气。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 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但那眼神显得很坚毅, 能够让人感觉到他应该是个很坚韧、下定了决心就不回头的那种人。 再多看这人几眼,会感觉他似乎背负着很重的心事。 照片上的他如此年轻, 却显得过于成熟, 眉宇间有种挥之不去的凝重感和冷漠感。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年纪又确实还小。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还不会隐藏心里的背负。 心中有了某种微妙的感觉,林景同几乎怔住。 过了好久,他的视线才勉强从那张照片上移开, 转而看向山樱, 发音有些艰难地问:“这个人……是谁?”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0节 “他用过很多名字。井望云,许辞。我怀疑这个内奸就是他。你知道他的母亲叫什么吗?叶苓。” 瞥见林景同那顿时显得几乎有些惨白的脸色,山樱轻叹了一口气,再道, “那应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叶苓曾被你们清丰集团聘请为审计师, 负责你们财务报告的年审工作。然后她死了,死在缅甸。是四色花按照你父亲的意思杀的她。 “后来他父亲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查到了你父亲的秘书那里。所以四色花又杀了他父亲灭口,并将一切伪造了车祸。 “小林总,许辞他想为父母报仇,一定会对清丰集团下手。八年前,我基于一些原因,暂时放过了他。现在看来,他是潜入清丰了。” 略作停顿,瞥一眼林景同的表情,山樱的神色变得有些冷漠而严肃。“林总,许辞有对付清丰集团的动机,他的真实身份是警察,他消失了八年,最近我听说他又出现了……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听说的?前几天我们有个人被抓了,你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她叫血莺。 “我已经与血莺取得了联系,虽然她没有明说许辞是谁,但她的一切表现,只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她见过许辞。她怎么见的许辞?多半是在抓捕现场。 “不如由你来告诉我,血莺落网的时候,你那位员工在不在公司?” 林景同无需开口回答,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 山樱道,“总之,从动机、从血莺的反馈等等方面看,你那名员工,十有八九就是许辞。他是不是改头换面,跟这照片上的样子完全不像了?” 林景同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一口把这杯酒喝下去,他转身再看向山樱的时候,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告诉我,这个叫……叫许辞的,今年多少岁?” “从我之前查到的档案看,应该差几个月就30岁了。” 山樱看向他,“怎么?” 林景同眼神出现片刻的怔然。“我那名员工……35岁。所以你在告诉我……” 你在告诉我—— 谢桥这个人,他的名字、身份、履历、样貌、乃至年龄,全是假的。 那什么才是真的? 他接近自己,是为了为母亲报仇 “不相信,就试他一次吧。” 山樱微微笑了,“我喜欢所有长得好看的人。比如我的老师,再比如这个许辞。不过他居然把那张脸给毁了?唔…… “那就没什么可惜的了。我可以亲自动手,帮你杀了他。只要你确定,他确实就是许辞的话。” · 次日傍晚。许辞在病房内见到了林景同。 林景同的助理先到,大包小包地拎了许多补品过来。给许辞打过招呼,助理就离开了。林景同在走廊里驻足片刻,再走进病房。 许辞坐在病床上,穿着一身病号服,戴着一副无边框的眼镜,脸色苍白瘦削,看上去非常憔悴。 见林景同之前,他把脸上的皱纹化得更重了,面上病态更显。 一见到他这副模样,林景同下意识就皱了眉,走上前坐在病床边的凳子上。“这是伤得有多重?” “没事儿。”许辞淡淡笑着摇头。 林景同一指走廊。“刚才路过一个好热闹的病房,很多人来来去去,还有人送锦旗。我看新闻了,住那里的就是这次冒着巨大危险救了一个小孩子的刑警吧?” “对。我也去感谢过他。当时他也救了我。不然我够呛能活。我和你都见过他好几次的,他是祁臧。” 许辞这般开口,看他一眼,再道,“短短几天不见,你好像瘦了很多,这段时间,你很辛苦吧? “其实你真的不用来。公司那边,我那项目还没有忙完。我今天白天项目组的人远程开了个会,我可以在这里工作。有什么事,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别,千万别。都伤成这样了,你好好休息吧。地球离了谁都能转。你生病受伤请个假,集团不至于就因此运作不下去了。” 话到这里,林景同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 许辞看出什么来,皱了一下眉头。“你有事跟我讲?” 林景同站起身,先去了一趟阳台,往窗外望了望,他关起了病房通往阳台的推拉门。 之后他去把病房房门关上了,再回到许辞身前坐下。 林景同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只听他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有个叫山樱的人,找过我。” 许辞看上去很茫然。“山樱?这是谁?最近很多媒体堵你,是某个小报的记者?” 抬眸看了许辞半晌,林景同摇头。“不是。山樱是四色花的人。四色花是东南亚地带的一个组织,干的都是作奸犯科的事,还跟毒贩当过保镖。而它的头目叫老k,是我……我父亲的结拜兄弟。 “很多事情,也是因为这次出了事,父亲被警察带走前告诉我的。他来不及讲太多。总之…… “好像是我父亲也不能完全信任老k,所以手里有什么东西,是四色花和老k想要的。所以山樱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他自报了家门,想为我打听那样东西的下落,还说老k要回来。” “老k这个人……我听说过的。”许辞皱起眉来,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对了,我小时候好像看过他的报道,虽然我不是锦宁市人,很小就跟着父亲去了美国,但相关新闻,我有印象,毕竟他犯下的是全国轰动的案子。听说他偷渡逃走了?” “是。他这次回国,就是冲着复仇来的。” 林景同道,“我也是这次才听父亲说,他做空怀望科技的股票,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替老k复仇。有个叫耿韦的人,曾被老k当做兄弟。但二十年前正是他举报了老k,导致老k狼狈收场,把弟弟的命都赔上了。 “总之,老k想复仇。这次父亲利用证券市场打击怀望科技的计划,还没有彻底进行完毕,原本他是想让怀望科技破产的,没想到…… “我父亲失败了,所以老k多半会回来亲自复仇。四色花的人,他们会杀了耿韦,他们还想拉着我继续完成我父亲没有完成的事。我实在是……” 话到这里,林景同看见了表情变得非常严肃的许辞。 只见他紧皱着眉,从床上站了起来,道:“对于你说的那些纠葛,我大概听懂了八分,实在不了解其中内情。不过……与你父亲合作的那个犯罪组织要回来了,对么? “景同,这件事非常危险。我建议你报警处理。他们既然想杀人……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搞不好会拿你背锅。既然祁臧就住在这里。我陪你去找他聊一聊。” 眼见着许辞要往外走,林景同却是叫住他。“不行,谢哥你……你让我想想,我还没有想好。” “为什么?”许辞问他。 林景同道:“那个叫山樱的,他在电话里说得信誓旦旦,说有办法掌握警方的动向。他说,如果我不和他合作,而是选择报警的话,他会立刻找人杀了我。我…… “我怎么敢报警?抱歉,我、我跟你说这些,让你为难,也让你纠结了。除了让我报警,你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好主意。可是我也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许辞蹙眉,面露几分不解。“他不是一直待在东南亚吗?他怎么能掌握这边警方的动向?” “我也不知道。但他是这么说的。要么,他在警方有内应?要么,他……有什么渠道,能实时盯着警方的行动?我也不清楚。但我现在不得不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林景同道,“要不这样吧,我写封匿名信,让他们注意保护耿韦。我就不出面了。” 许辞问他:“可他们不是还想找你要东西吗?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你需要请求警察的保护。” 林景同道:“我会去一趟保镖公司,请24小时贴身保护。至于要不要报警……你再让我想想,好么?” 半晌,许辞终究答应了他。“我知道了。” “老k回来,还没有那么快。匿名信我会写。那么耿韦应该不会出事。这就算我对得起他,我不用有心理负担的。但我真的担心被四色花杀,所以——” 看向许辞的眼睛,林景同眼神滑过一瞬的复杂,声音也变得沉了一些,“谢哥,就算是为了我的性命考虑,你先不要报警,好么?” 为了救我,你曾经差点让自己死去。 这一次呢? 你不要送我上绝路,好么? · 同一楼层,另一间病房内。 祁臧玩手机玩得有些焦躁。 他本来想去找许辞,得知林景同要去找他,只能作罢。 但这都多久了,两个人还没聊完? 祁臧刚想到这里,意外接到了柏姝薇的一个电话—— “老大,有个尼姑庵出事了!师太死了,头被人砍了下来,现场……现场还有一幅奇怪的画!” 第89章 祁臧重伤未愈, 没法出现场,办案压力一下子来到了年轻小辈的身上。 柏姝薇一边抱怨自己长了很多细纹、李正正可能年纪轻轻就地中海,一边迅速把案情的大致情况, 以及现场照片都发了过去。 “老大。你如果方便, 我们现在去趟医院,找你讨论一下。”柏姝薇道。 祁臧还没接话,听到了李正正的声音。“诶可是这么晚打扰老大——” “你懂什么?没看见隔壁虎视眈眈吗?二队的副支队想过来支援,我们咬死不能同意。张局本来就很想提拔他, 到时候如果让他当队长,老大被架空怎么办?!” 柏姝薇这话说得很小声, 架不住祁臧听见了,当即呵斥道:“行了, 背后议论什么领导, 跟谁学的?好好破案, 其他乱七八糟的别操心!过来吧。一起讨论案情。” 挂了电话,祁臧已经对这次的案子有了一个初步了解。 死者名叫凤秋灵,今年39岁, 是白泉尼姑庵的一名师太。 经初步调查,她出生于一个相对富裕的家庭,父母是最早做外贸服饰的那一批,挣了第一桶金后打造了自己的服装品牌, 还创立了一家公司。这么多年几经波折, 公司有过差点倒闭的风险,好歹是挺过来了, 如今算是锦宁市本土的一家中型企业, 名叫凤凰服饰。 凤秋灵出生算是相当不错了, 人长得也漂亮,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在15年前选择出家当尼姑。 白泉尼姑庵位于郊区白泉山的半山腰的位置,香火只能勉强算是旺盛。毕竟白泉山本身不是什么人气旺盛的旅游景点,很多配套的游客设置也都没跟上。 因为缺少人为开发的关系,这里的景观相对自然,几乎有种荒山野岭的感觉。上山的路大多由最简易的石板铺成,指示牌也不是特别周全和明显,不熟悉这里的游客冒然进山有一定的风险。 不过也正因如此,这里吸引了一定热爱探险、偏偏喜欢来这种没有过度开发的自然山区爬山的人。 尼姑庵的房间颇为充裕,死者凤秋灵拥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这里一共有五位师太,她们五个人轮流值班,当日值班的人负责每个人的早午晚三顿饭,并负责打扫卫生。 今天正好轮到凤秋灵当值。 清早,其余四位师太去斋堂等早饭没等到,于是前去凤秋灵的住处敲门找她,却始终没有人应门。 担心她的身体出了状况,几人直接推门而入,这就看见了非常残忍的一幕—— 凤秋灵的头被割下来放在了窗台上,面朝着窗外,对着屋内的一个没有头发的光脑袋。 至于她的身体,则被人摆成了瘆人的下跪姿势。 她的一双手被绳子吊起来拴在了房梁上,凶手大概是想以这样的方式让她少了一个脑袋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1节 如此,手臂被强行抬高,她的双腿则弯曲下来,膝盖触地,形成了一个对着窗台上自己脑袋的方向下跪的姿势。 这情形相当诡异,就好像她在对另一个自己下跪,乞求她的宽恕一样。 引人注意的,除了死者死状之可怖,还有一幅画。 那是一幅普普通通由油笔绘成的画,看得出绘画人的功底非常差,完全不是专业水准。 然而画上的内容却已凶案现场不谋而合。 小孩子涂鸦般的笔触,绘出了极其让人不适的场景—— 一个缺了脑袋的女人跪在窗台前,左手拎着自己血淋淋的头往窗台方向去,不知道是想把那头颅扔出去,抑或是将它放在窗台上。 她的右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似乎刚做了一个挥舞的动作。 整幅画看上去就像是她亲手用刀砍下了自己的脑袋。 画上写着一行很奇怪的文字:“我斩下我的头颅,让它面对法国,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不列颠免受入侵!” 右下角有落款,那是一个字母“w”。 在手机屏幕上看到柏姝薇发来的这幅画的照片时,祁臧根本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次案发现场的情形,实在太像刘娜案了! 在刘娜案里,她被放在布满鲜血的浴缸里,浴缸里还放着断肢和部分器官,看上去就像是她杀了人,并且溺毙在了那个人的血液里一样。 现场的墙壁上有文字,写着“杀掉你、吃掉你”一类的话,似乎在映射刘娜的死亡真相。 与此同时,大家还在刘娜的课桌里找到了一幅画,画上有与凶案现场类似的文字,并且落款是一个“x”。 那幅画是许辞八年前在一个叫沈亦寒的心理医生那里画下的,也不知道怎么,画居然流了出去,落在了疑似四色花的人的手里。 那帮人让袁小兵拿着许辞的画,还让他准备了胶带、道具血等物什,应该是要准备用来杀某个人的。 只不过后来出了袁小兵杀死刘娜的意外事故,为了将此事嫁祸给朱秀与袁小兵,那帮人最终忽悠袁小兵把这些道具转而用在了刘娜身上。 那起案子结束后,所有人都在疑惑,许辞也提醒过祁臧,刘娜案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潜藏的死者,那位死者才是那些假血和那幅画的真正使用对象。 可那个死者似乎始终没有出现,直到现在…… 现在,这名尼姑,会是那帮人真正想谋杀的对象吗? 如果是,这件事为什么拖了这么久? 此外,许辞那幅画已经被使用过了,所以他们现在又换了一幅画,这是可以理解的。可他们为什么选择现在这幅,祁臧就不太能理解了。 根据许辞那幅画的内容和文字,真凶可以设计现场,营造出一个死者、一个凶手的假象,得以嫁祸他人,迷惑警察。 可这幅画不同,画中人用刀砍下了自己的头,这种“死亡现场”显然不可能在现实发生。 那么凶手为什么还要怎么做? 难道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欺骗警察,而只是因为某种仪式感吗? 凶手为什么执着于照着一幅幅的画去犯案? 又或者说,他为什么非要把凶案现场按画上的内容去还原? 祁臧正思忖间,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传来许辞的声音。“没睡吧?” “没睡。进来吧。”祁臧道。 许辞推开门走了病房,见祁臧一脸严肃、捧着手机钻研什么的样子,上前坐到他身边。“不会又有案子了吧?” “还真有了。你一定会感兴趣。” 祁臧把手机递过去,许辞这便看到了那幅画。 他也立刻皱了眉。“这情形……跟刘娜案很像。难道他们当时真正想杀的人,是这个尼姑?”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祁臧道,“不过,你当时写的那句话还很好理解。这个就……” “我告诉医生我有臆想症。那句话纯粹是我编来欺骗医生的。其实那话挺非主流脑残的。至于这个——” 许辞两指放上手机屏幕,拖动文字变大,然后皱眉思索起什么。 祁臧也跟着他再看了一遍那行字,道:“画上的文字太奇怪了。‘头朝向法国’,‘避免不列颠被入侵’?这几个意思?死者是中国人,凶手在中国云海省锦宁市白泉山把他的头砍了下来,让头面朝法国?不至于吧。他保护的也不是什么不列颠啊。他这离得太远了。” 半晌,许辞问:“你听没听过一个神话故事?” “什么神话?”祁臧反问。 许辞解释道:“在凯尔特神话里,头颅是具有神奇魔力的,哪怕割下来,也能发挥作用。 “在很久远的从前,爱尔兰和威尔士曾有一次大战,有个叫布兰的人死在了这场大战中。死前他向手下提出了一个要求,让他们把自己的头割下来,面朝法国,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用自己的力量保护不列颠的土地不受侵犯。 “这幅画上的文字,就是这个意思。” “可为什么有人画这样一幅奇怪的画?”祁臧着实觉得怪异。 画怪异、上面的文字也怪异,整个凶杀案都透着怪异。 许辞看向他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心理医生,沈亦寒?” “记得。”祁臧点头。 许辞便道:“每个医生有自己偏好的治疗方式。沈亦寒非常喜欢通过沙盘游戏、或者通过让病人绘画的方式,来与他们沟通、继而了解他们的内心,找到他们的症结所在。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到过,沈亦寒家发生过盗窃事件。我怀疑我那幅画,就是在那会儿流失出去的。” 祁臧立刻皱眉。“你的意思是……画这幅画的人,本身就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或者说他根本就得了精神病。这幅画也是他在沈亦寒那里画的?” “是这个意思。这段神话相对冷僻。一般人不会了解到。画这幅画的人,有可能是神话学、或者西方历史学的学者、教授一类的人物,当然,也可能是纯粹是这类故事的爱好者、钻研者。 “总之,他可能精神出问题了,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所以在诊疗室里画了这幅画,以为自己是神话故事里拯救了某个国家的英雄。” 停顿片刻,许辞再道,“所以很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刘娜案里,相关的画是我画的,但我跟凶案本身无关;换到这个案子里,这幅画的作者,也跟凶案无关。 “凶手应该跟沈亦寒当时家里失窃案有关联。他拿走了沈亦寒的很多东西,包括他诸多病人留下的许许多多的画。只是那件事发生在许多年前,追查起来并不容易。 “当然,这只是一个太过初步的判断,一切还没准。” 柏姝薇还没到,更多的信息,两人暂时无从得知,也就无从分析。 祁臧放下手机握住许辞的手,看向他显得有些沉郁的眉眼,不由有些担心。“你怎么了?跟林景同聊得不愉快?” 听到这话,许辞似乎微怔了一会儿。 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承诺了林景同的关系,暂时并没有对祁臧多说什么。 许辞只是道:“没什么。不过我倒是想到一件事,要提醒你。怀望科技的创始人耿韦那边,按照我们之前的调查结果看,清丰和四色花出于复仇的目的,想搞垮怀望科技。 “可现在清丰出事了,搞不下去了。老k嫉恶如仇,我担心他会派四色花的人一不做二不休,杀了耿韦。耿韦的安全,你们要留意一下。” 第90章 晚上10点半。 祁臧的病房俨然成了临时会议室, 不仅柏姝薇和李正正来了,宫念慈和步青云都来了。 宫念慈首先讲了尸检结果。“死者死于氰|化|钾。她是先被毒死,后被人砍下的头。” 祁臧当即就皱眉了。“现在的犯罪分子到底是上哪儿搞那么多氰|化|物的!” 宫念慈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我跟步老师也初步讨论了一下。死者不可能真的自己砍掉自己的脑袋, 凶手又这么堂而皇之地下毒,所以凶手根本不怕被人知道这是一起凶杀案。看来他是出于仪式感设计的一切。” “确实。”祁臧道,“这起案子估计跟刘娜案有关联。正好那个……谢桥也在这家医院。我刚才特意找他了解了一下那幅画的事情。” 把心理医生沈亦寒相关的故事解释了一下, 祁臧道,“总结来讲,沈亦寒喜欢让他的病人画画, 并在画上写下一些文字,作为辅助治疗的手段。前年,沈亦寒离职,出国,目前下落不明。 “之前刘娜案里的那幅画,画的原件在谢桥那里,不过沈亦寒那里有照片,出现在刘娜课桌里的, 也是翻拍的画的照片。现在这起凶案现场出现的, 则是画的原件。所以合理推测,沈亦寒那里,可能保留着病人们画下的原件,也可能只保留了照片作为病历资料的留存。 “无论如何,刘娜案里的照片,本案案发现场的画, 应该都出自沈亦寒病人之手。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画毫无任何专业性可言的原因。它们确实都是不会画画的人画下的。 “至于杀死凤秋灵的凶手, 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 凶手是沈亦寒。他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杀了人, 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凶案现场布置成了他病人画出来的画的样子。 “第二种可能,凶手不是沈亦寒,只不过他通过某种方式取得了沈亦寒病人的画。沈亦寒离职后,并没有把病人的资料留在诊疗室,而是带回了家里。之后他仓促出国,这些画应该是没被带走,而是留下了。 “其后,两年前,他家遭遇了盗窃事故。也就是说,沈亦寒病人的所有画,很可能都是在两年前被盗走的。” “沈亦寒如果是凶手,得回国才能杀人,这个好查,我明天就去查他的出入境记录。但如果他不是凶手……” 话到这里,李正正不由问,“难道现在杀凤秋灵的,就是当初盗画的人?看上去,他制造仪式感的执念很深,所以,他会去盗画,应该是这样错不了?” 现在初步推断,凶手杀人很有仪式感。 在他的仪式感里,画是不可或缺的,毕竟他要按着画上的内容去布置现场。 那么为了达成目的,他当然会选择盗画。 祁臧提出的疑问是:“凶手基于某些原因,被激发了‘模仿画作杀人’的想法,有了这个想法后,他会展开盗画、杀人这一系列行动,这是一个比较符合常理的逻辑。 “也就是说,盗画和杀人,这两件事的间隔按理不会太长。可现在画很可能是在两年前被盗的。凶手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去杀人?” “老大,你这个问题我暂时想不到答案,除此之外……我还有问题。” 柏姝薇偏了个脑袋道,“等等啊,串联了两个案子,我有点乱。我捋一捋……也就是说,如果凶手不是沈亦寒,凶手大概率是两年前去沈亦寒家偷东西的人,对吧? “两年后,凶手想杀人了,杀的还就是凤秋灵。只不过,一开始他可能并没想过自己动手,而是想买|凶|杀|人。并且他希望杀手能按他的仪式感去布置现场。所以他委托了犯罪组织四色花来做这件事。毕竟四色花里有相当多的杀手。” “四色花接到这个任务后,将谢桥那幅画的照片、道具血浆等等这些能够实现凶案仪式感的道具,交给了袁小兵处理。袁小兵准备好这些道具后,将它们放到了车的后备箱里,打算用来杀凤秋灵、并布置现场。 “只不过在那之前,他又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他得去处理一具碎尸。现在我们知道了,之所以四色花会让他做这件事,是因为碎尸身上有艾滋病毒,他们怕感染。 “咳咳,袁小兵接到了这个任务,决定将尸体沉入白云山的紫水湖。与此同时,他和朱秀想绑架刘娜,于是他就开着带有这些道具的车去了白云山处理碎尸,却意外把刘娜杀了。 “其后,他与四色花沟通,问他们怎么办。他们为了嫁祸袁小兵,让他利用车里的现成道具,布置了一个很做作的密室谋杀案现场?” “对。大致就是这样。”祁臧道,“只不过,袁小兵是个小喽啰,当时他可能只是被安排准备那些道具、或者是布置现场。真正的杀手很可能不是他。关于这一点,明天可以去监狱里找他一点,让他再详细交代一下。 “那么,你的问题是什么?” 柏姝薇道:“我的问题是,如果按这个说法,凶手手里有一堆沈亦寒病人的画。他几个月前想杀凤秋灵,用的是谢桥的画。谢桥的画意外用到了刘娜身上,不方便使用第二次,于是他换了现在这个砍头的画…… “我的意思是啊,如果没有刘娜案,凤秋灵的死,是否就跟谢桥那幅画一样了?也就是,‘杀了你、吃掉你’什么的。 “所以……凶手好像是随机选画的?那幅画用不了了,那么换一幅画,也可以。从这个角度看……” 李正正显然立刻懂得了她的意思,当即接过话道:“我懂了,你是想说,从这个角度看,凶手的仪式感似乎又没有那么强!” 祁臧当然也懂得这两人的意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2节 凶手杀人的时候有仪式感,通常有以下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在乎的人曾被人害死,凶手为了复仇,将仇人用同样的方法杀死。 祁臧曾办过一起案子,丈夫的妻子被人灌硫酸而死,他后来用硫酸泼了仇人一身。 第二,凶手被邪|教洗脑,尊崇某种特定的仪式来杀人。 比如很多年前美国有个很有名的连环杀人案凶手,自称是撒旦的代言人,他会在杀人后把尸体摆出受惩罚的样子,并在现场留下逆五芒星标识。 无论是哪种可能,凶手的犯案方式是既定的。 比如那个妻子被泼硫酸的丈夫,除非客观条件实在不允许,他在讲究仪式感的情况下,一定会用硫酸报复仇人。 再比如那个五芒星杀手,他不会在现场随意画一个三角形或者五角星来破坏仪式感的严肃性。 可现在呢? 现场暂时没有发现任何邪|教元素,凶手很可能是出于仇恨而杀死凤秋灵。那么他很可能会通过某种特定的方式去惩罚她,或者将现场布置成某种既定的样子。 然而现在的案发现场,似乎既可以成为许辞八年前画里的情景,也可以成为一个幻想自己是拯救不列颠英雄的精神病患者画下的画那样…… 这是为什么? 他按照画中内容布置了现场,代表他有仪式感。 可他的仪式感为什么那么随意? 这个时候,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在祁臧脑中升起。 不过他还没能真正抓住。 祁臧向来注重案发现场的情况,讲究实际证据,暂时把那些缺少根据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他低头看起柏姝薇新递来的案情资料。 把现场各个角度的拍了一遍,祁臧注意到了木桌上有两个茶杯。 祁臧立刻问:“她怎么中的氰|化|钾,查到了吗?” 理化的步青云这会儿开口:“查了,我也被画的事情吸引了,差点忘了说。两个茶杯,其中一个里面检查出了氰|化|钾残留。屋子里的其余碗筷、水壶、茶壶等等,都查过了,没有类似成分。 “所以,凶手可能精准地把毒下到了凤秋灵要喝的杯子里。两个人当时就在这屋子里一起喝茶的可能性非常大。” ——怎么回事?那晚凤秋灵的房间有客人吗? 祁臧问柏姝薇:“其余四位师太看到什么了吗?” 柏姝薇摇头:“问过了,她们早睡早起,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哦对了,凤秋灵住的地方,与其他四人隔了个院子,本身也有一定距离。” “她们也不知道凤秋灵会见客人?” “不知道。”柏姝薇叹了一口气,“那种地方,深山老林的,没有监控。很难搞。” 李正正道:“目前还在等痕检的分析结果。死者房间内外的脚印、指纹等等,或许会有结果。白泉山最近的监控,都在两公里外了。不过图侦也在调查了。但愿能抓到一点凶手的蛛丝马迹吧。” 祁臧再问:“那凤秋灵的社会关系方面呢?” 柏姝薇道:“她父母已经去世了,找了职业经理人打理公司,凤秋灵有股份,能拿分红。但是她也没怎么花钱,得到的分红,她都捐了。她不像是会为了钱跟别人掐起来的人。其余亲戚……她也没怎么联系。 “总之,她都出家15年了,暂时没发现她有任何仇人。很奇怪。” “她为什么出家,这个有问吗?” “问了。那四位师太并不知情。她们比凤秋灵晚来。据说从前凤秋灵在庙里是拜了个师父的。她的心事都只对师父讲,由师父开解她。只可惜,那位师父已经病逝了。” “病房会议”结束,几人陆续离开。 许辞一路躲着护士的“巡视”,又悄悄溜进了祁臧的房间。 这件事跟沈亦寒、跟四色花都有很深的牵扯,许辞确实很好奇。 祁臧把目前的调查结果分享给他,最后着重提到了凶手仪式感的古怪之处。 “你向来很会分析这些。照你看,这是怎么回事?”祁臧问他。 却见许辞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许辞正好坐在日光灯的正下方,脸色在那一瞬被照得比纸还苍白。 抬眸看向祁臧,他的眼眸格外深邃。“凶手手里拥有很多病人的画,那么,如果他想杀的人……也很多呢?” 闻言,祁臧心中几乎一个咯噔。 先前心里那可怕的预感被许辞点破,他与许辞不谋而合想到一个非常可怕的可能—— 会不会遵照画杀人,这件事本身确实是仪式感不错;但是具体到每个死者上,凶手就无所谓了呢? 也即,凶手想杀很多人。杀人的时候,只要按着那些画去布置就行了。凶手并不在乎,某个死人一定要对应某幅特定的画。只要整体满足要求即可。 所以……凤秋灵很可能不是唯一的死者! ——难道这会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开端? 第91章 病房内, 许辞与祁臧面面相觑片刻,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一个猜测而已。其实没有什么根据。还是看证据说话吧。先别操心了。早点睡,我回去休息了。” 转身的时候, 许辞的手被握住了。 他回过头看向祁臧的眼睛,淡淡笑着:“又不让我走?” “不让。”祁臧呼出一口气,暂时把那些沉重的案件抛在身后, 把许辞又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我这都有名分好几天了,一点男朋友的权利都没行驶过。” 许辞挑眉看着他。“哦, 所以你想行驶什么权利?” 祁臧却是问:“洗漱过了?” 许辞盯了他半晌,点点头,紧接着祁臧就双手握住他的腰,要把他往床上带。“一起躺会儿?” “你小心伤口。”许辞这么提醒他一句,拨开他的手,其后静静他望他一眼,终究道,“你过去点。” 祁臧顿时笑了, 立刻往旁边挪了些, 然后听见躺在了自己身边的许辞小声抱怨了一句:“这床也太小了。” 病床里的床确实太小。祁臧跟许辞肩膀紧贴着肩膀,两个人够呛能睡下。于是祁臧侧过身把人揽进怀里。“这样刚好。” 这样一来,两个人就贴得实在太近了。 许辞将头枕在祁臧的肩膀,他说话的时候,许辞能感觉到从他胸口传到自己胸口的震动。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和陌生,也让许辞觉得有些安稳。 抬起眼睑, 他盯着距离极近的祁臧的眼睛。“你这样侧躺, 伤口有没有事?” “没事儿。伤口在左边。”往右侧躺着的祁臧如是道。 许辞淡淡地:“嗯。哦。” 祁臧问他:“就这么关心我啊?” 许辞被他的表情逗笑, 倒也大方点头。“是很关心你。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 看着这样的许辞, 听着他说出这样的话,祁臧喉结上下一滚,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很沙哑。 他将头一侧,贴着许辞的耳道:“你就是老撩我。要不是在医院——” 两个人贴得这样近,身体有什么变化,彼此都能清晰感觉到。 祁臧第一反应本来是想后退,免得许辞介意。 但在看到许辞忽然低下头避开自己目光,与此同时耳朵有些泛红的样子,祁臧起了坏心,故意抱住他,人反而往前又挤进了几分。 然后他听见许辞咬着牙说了两个字。 “说我什么呢?大声点听听。” “……那么想听人骂你?” “老婆骂老公,天经地义啊。” “你这——” 许辞抬起手拍他肩膀。“行了,好好睡觉。” 祁臧眉眼都是笑,揽过许辞的后脑勺,俯身在他额头印上一个吻。“你这话的意思是……不走了?” “是你不让我走,反而要我先说?”许辞问他,“把审讯技巧带到谈恋爱里了是吧?” “小辞,再说一遍那个词。” “哪个词?” “谈恋爱。我们在谈恋爱。” “……好好睡觉吧。” 许辞闭上眼睛,感觉又一个吻落在额头,紧接着他听见祁臧问:“其实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什么事?”许辞闭着眼睛问。 许辞没有听见祁臧直接回答这句话,但能感觉到一只温柔的手放在了自己后腰的位置,轻轻按了一下。 祁臧沙哑低沉的声音随即响在他的耳边。“这里的痣,八年前那晚我亲了好多回。它点掉了吗?” 这句问话并没有立刻等来回答。 祁臧看着近在咫尺的许辞,看着他闭着眼,没有了妆容修饰后最白皙真实的肌肤,听着他浅浅的、有热度的呼吸…… 祁臧简直感觉跟做梦一样。 他非得要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个梦,他怕自己轻易就醒来。 许辞在听到这句话后泛红的脸,无疑让这场梦变得更真实了。 于是祁臧又问他:“让我看一看,好不好?” 半晌,许辞到底睁开眼,然后坐起来,再转过了身。 看见他这动作,祁臧几乎喉咙一紧,然后迅速跟着坐了起来。 许辞伸手握住病号服的下摆,过了一会儿,到底将它往上拉了一部分。 ——腰窝处,一颗红痣亮眼得明显,一下子撅住祁臧的视线。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3节 八年前的那一晚仿佛又出现在了祁臧眼前。 心形大床上,昏暗的灯光下,许辞的背一直在他眼前起伏、摇晃。 那腰极有力量感,勾人到不可思议。 而自己仅凭动作和手掌就能掌控那腰律动规律所带来的满足感,几乎让祁臧彻底失去理智。 那晚随着后腰一起摇来晃去的,便是那颗显眼又勾人的红痣了,惹得他亲了一次又一次,惹得他整整八年都无法忘怀。 此时这两个一模一样的腰、红痣,总算在祁臧眼前重叠。 到这一刻,他算是真正体会到了一种叫做失而复得的圆满感。 此刻这种感觉无关任何欲望与旖旎,祁臧只觉得心脏狠狠一酸。 伸出手,祁臧从许辞的背后抱住他,再带着他重新躺上床,攀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面向自己。 “所以——”祁臧伸出手,手掌贴住了许辞的脸颊,“为什么不点掉?我以为你会将伪装做到极致,把所有痕迹都去掉。毕竟你连左右手的习惯都下了那么大的功夫去改……” “没有人看到过我这里的样子。我也能肯定自己没有给这里拍过照、留下半点痕迹。此其一。” 许辞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下来。 祁臧循循善诱。“其二呢?其二是什么?” ——会是自己期待的那个答案吗? 面对祁臧的郑重与紧张,许辞倒是揶揄了他一句:“其二,嗯,没错,我觉得你应该是认得这里的。那万一我真被当凶徒落网,我还能留用这个和你相认,让你维护一下我。” “那万一我不维护你呢?” “……唔,那我好像也没有办法。” “你又撒谎。小骗子。” “嗯?” “你分明是想留个能跟我有关的东西,是不是?这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你留下它,就是留下一个你可以为我表露身份的余地。毕竟你完全没想过,我会一眼认出你来。所以—— “所以,其实你从来没有想过……真正的、彻彻底底与我划清界限,是不是?你从决定改变身份的那一刻,就有想过要与我相认?” “臧哥,睡觉吧。” “是不是?” “我困了。” “那到底是,还是不是?” “……” “不是的话,亲我一下,是的话,亲我两下?” “……是是是,睡了。” · 次日一早,许辞和祁臧都还在睡梦里,门把手忽然就转动了。 幸好那人进屋前,先喊了一嗓子。“臧哥啊,我今天早点来看你哈,你王阿姨约了我下午打麻将——” 是祁臧的母亲明惜芳! 许辞立刻醒了。睁开眼的刹那,他与祁臧四目相对。 祁臧第一反应是伸手按住他,让他继续睡。 许辞第一反应则是迅速起身,他左右望了望,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进了卫生间,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找个理由让她出去,然后我趁机离开!” 许辞思维之敏捷,应变速度之灵敏,看得祁臧都有些目瞪口呆。 ——不愧是搞谍战工作的同志。 恰此时,明惜芳推开门,进来了。 拎着给儿子做的早餐,明惜芳笑眯眯地走过来。“睡得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都很好。”祁臧接过明惜芳递来的粥,然后不得不做了个辜负母亲心意的事—— 他一个失手把粥打翻了。“那个……妈,麻烦你去楼下食堂帮我重新打一份?” “哎哟你这、这怎么搞的?别烫着。哎哎,我去卫生间拿条毛巾先!” 明惜芳赶紧往卫生间去了。 她万万没想到,卫生间门从内推开,其后里面走出来一个个子高高的“谢桥”。 只见“谢桥”表情非常平静。“阿姨你好,我病房的厕所坏了,过来借用一下。再见。” 许辞面不改色地扯完谎,绕过很是有些懵的明惜芳,迈着平稳的步伐横穿病房走人了。 只是在明惜芳没有看到的背后,路过祁臧的病床时,他目光凉凉地瞥了过去。 那一刻祁臧从他眼里看出了“我对你太失望了你实在不是搞谍战工作的合适人选”的含义。 · 白日,祁臧虽然还在病房住着院,却已马不停蹄忙起了工作。 他亲自给沈亦寒所在的心理咨询室打去了电话,找他们要沈亦寒所有的病人资料与履历,一个一个地看起来;当然,当年跟沈亦寒一起工作的所有同事的人员信息,祁臧也一并要了过来。 真凶要么是沈亦寒,要么是跟他关系颇为密切的、知道他会让病人画画这种事情、以及知道他家庭住址的人,这个人有很大概率是沈亦寒的某个病人,又或者他的同事。 至于许辞那边,他也忙了起来,继续处理着清丰集团相关的工作,时不时还会在病房里和同事开远程视频会议。 对于林景同那日在病房里说的那番话,许辞其实有诸多考量。 但这几日林景同那边暂无任何异样,许辞也只有先观望了再说。 另一边,清河拘留所内。 谈话室内,孔峰见到了血莺。“听说你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对。但是……你能管用吗?”血莺问他,“上次抓我那个人呢?那个姓祁的警察。我要见他。” “你有事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原封不动转达。”孔峰道,“然后由祁队决定,要不要来见你。” “他这是故意让我难堪,告诉我,我是他的阶下囚是吧?”血莺挑眉看向孔峰,“他让你看着我……他很信任你。你是他的人。” 孔峰只道:“有话请直说。” 血莺一拍桌子,道:“好。我不卖关子。四色花给我找的那个律师,只出面过一次就没再来。我怀疑他们放弃我了。我想用情报换他们救我。现在看来,行不通了。他们也许自己查到了那个情报。” 血莺指的,无非是许辞是谢桥这条情报。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看向孔峰:“所以我现在只能指望警方帮我。我会全力配合你们对付四色花。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先向你们透露一个重要情报。” “什么情报?” “那个叫许辞的很想知道杀了叶苓、以及侮辱了她的人到底是谁。你可以告诉祁臧和许辞,那个人就是老k。 “我没有撒谎。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老k。” 第92章 十日后, 祁臧与许辞相继出院,凤秋灵的案子却仍陷在僵局中,无论从哪个方面,这个案子实在都很难推进。 从现场的痕迹分析, 警方提取到了凶手的脚印, 他穿44码的鞋, 身高大约在1米85左右, 推测体重130斤到140斤之间, 凶手应该是男性。 除了脚印,现场没有提取到其余有价值的指纹、掌纹, 或者其余生物痕迹。 警方基本摸清楚了凶手当晚的行动路线, 搞清楚了他是走的哪条路上山下山,又是如何离开的。不过这个痕迹除了他的身高与体重, 暂时不具备其余含义。 顺着凶手离开的足迹走至山脚的一个出口, 经过痕迹比对,警方推测凶手是骑着自行车过来的。道路两边都是树林, 一旦有监控出现, 他就可以骑着灵活的自行车避开大路,转而进入树林穿行。 通过自行车车胎的痕迹比对, 它的品牌是最大众、最普通的那一种, 想通过自行车购买者的方式锁定凶手, 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此,通过现场痕迹, 暂时只能粗略地锁定凶手的性别、身高、体重, 知道他是千里迢迢骑着自行车去杀的人。暂时没有其余线索。 除此之外, 此案没有任何目击者。 案发当晚, 看情形推测, 凤秋灵应该是和某个人约好了,他们一起坐在房间里喝茶、谈话。 茶壶、水壶等器具都没有氰|化|钾,两个茶杯里,只有凤秋灵喝过的那个有氰|化|钾,很可能是凶手把茶递给她的时候下的毒。 毕竟这种毒非常可怕,少量就能立刻致死。 另一边,祁臧一直在查看心理咨询室给过来的资料,曾给沈亦寒当过同事的人并不多,目前警方正在与他们一个一个取得联系,并挨着将他们叫去市局的问询室问话。 目前依然暂时没有什么结果。 至于病人那边,沈亦寒看过成千上百个病人,很难一个一个排查。 通过痕迹给到的身高、性别数据筛选后,也有二十几个。 祁臧把那二十几个人的资料全部看了一遍,除了对大家存在的心理学这门学科有了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外,暂时没有发现其余异样。 他唯独在一个人的资料上停留了很久—— 那是许辞的资料。 他回忆起,大四那年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每周五下午,许辞都会请半天假。 祁臧问他,他只说老家有事。 但原来那个时候,他是去见沈亦寒,接受他的心理评估。 如此,无论是案发现场调查,还是从沈亦寒入手调查,目前的进度都颇为缓慢。 警方还有一个普遍的侦查方向,那就是调查凤秋灵的社会关系。 只是她出家已有十五年之久,父母又已去世,她与亲朋好友之间没有任何金钱、感情纠纷,实在找不到谁有杀死她的动机。 经过走访,她的大部分亲友对她的印象都很淡漠了。他们连她为什么出家都不知道。 这日,祁臧刚出院,就马不停蹄回到市局组织大家召开案情会议。 在听到柏姝薇关于凤秋灵社会关系的调查情况后,他皱眉道:“凶手既然能跟她一起坐在房间里喝茶,两个人的关系应该很密切才对。继续查吧。凤秋灵年纪不小了,一些年代久远的事调查起来一定有困难。但既然她跟凶手关系密切,还得继续往下查,应该有突破。 “哪怕从幼儿园开始,教过她的老师,跟她相处过的同学,甚至她没出家前打游戏、混论坛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交过什么网友,全部查一遍!” 谈完社会关系,祁臧又将注意力回到了案发当晚。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4节 那晚,没有任何人知道有人来找凤秋灵,跟她住在一个尼姑庵的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另外,凤秋灵的手机上也没有任何信息。 她与世隔绝已久,连微信里的好友都没有几个。据其他师太反馈,她带着手机,也无非是偶尔需要出行需要用到移动支付,又或者打车时使用手机app比较方便。总之,她并不是拿手机来娱乐的。 思及于此,祁臧不由对柏姝薇等人提了一个问题:“如果凶手不是通过手机和凤秋灵取得的联系,他们是怎么见面的?” 柏姝薇只能答:“第一,他们是通过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方式,约好的那晚见面;第二,他们没有约,是凶手直接去找的凤秋灵,凤秋灵见他是熟人,于是给他开门了。” 祁臧思忖片刻,却是道:“第二种可能暂时可以排除。我更倾向于认为,他们是约好的。第一,如果没约好、没提前商量好见面,凶手很可能撞见其他师太,那他就是给自己找了目击证人,他怎么动手? “第二,他一定跟凤秋灵提前联系过,这样才能准确知道她的住址。否则,如果他决定动手的当晚再盲目地找,还是会给自己找来目击者。 “另外,他敢动手,敢确保其他师太听不见那里的动静,也应该是因为他提前知道凤秋灵的住处跟其他人很远。 “你们想想,白泉山那么荒凉,凶手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骑自行车过去,一路还得避着监控,来回都要费非常大的功夫,他一定要确保自己能动手成功,才会这么做。不然他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当时,李正正一个拍手,道:“那你们说……会不会凶手是某个香客啊?我们再去把凤秋灵最近至少一个月的行踪都摸清楚。没结果的话,我们就继续往前摸排…… “我举个例子,如果她一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尼姑庵,又没有通过手机联系过任何人。凶手很可能就是借助上香的时间来跟她见面,再定下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这个‘下次’,其实就是凶手最终动手的那个时间!” 祁臧点头:“对,很有可能。你们再跑一趟白泉山,找那四个师太挨着问一下,着重问她们,是否有哪个香客特意见过凤秋灵,而凤秋灵在见到他后,表现跟平时有不同的!” 李正正、柏姝薇他们几个跑白泉山去了。 祁臧则是去到了他师父荣勇的办公室。 先前他住院的时候,荣勇看过他,那会儿他还是那副嘘寒问暖的模样,满眼都是对祁臧受伤的痛惜。 这会儿不同了,他的表情极其严肃,见到祁臧的时候,立刻就把眉头皱起来了。 “师父这是……”祁臧坐到他面前,猜到了事情跟什么有关,但暂时没多说什么。 倒是荣勇问他:“那个谢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臧没吭声,荣勇一拍桌子。“居然连我都才收到消息……刘副厅那边信不过张局,张局也信不过他。咱们云海省省厅针对四色花的专案小组居然暂时解散,停止了一切行动,上面要组织新的人参与进来。 “两边闹成这样,上面自然两边都不靠,从冬青省省厅、川州省省厅抽调了人过来组成了专案组,上面后面还会派大领导过来盯着。 “我是张局的下属,本该要避嫌,甚至要跟他一起统一接受调查,不过八年前的行动我没有参与,这次上面发话的,又是跟我很熟的一位老同志,专案组完全不了解云海省的情况,全部空降过来,是存在问题的。所以,在人员紧缺,我也会参与到专案组,负责一些协调工作。 “那么祁臧,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之前去见过刘副厅,又一直把血莺握在手里……你知道内情的?你给我好好交代清楚。你不交代,就把那个谢桥给我叫来!” 祁臧皱起眉来。“既然是这样,你是不是猜到谢桥是——” “他居然真的是许辞?”荣勇非常严肃,“是他跟你说,他怀疑张局的?所以你才在帮刘副厅隐瞒许辞的身份?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危险?我……虽然我不愿意怀疑我的同志,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问题的是刘副厅和许辞呢?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你也洗不清自己的嫌疑!所有人都会以为你被许辞策反了!” “师父,我用人格、性命给你担保。至少许辞绝对不会有问题。这次要不是他及时带着舒延赶到,我或许已经没命。他没有干过一件匪事。” 祁臧语气肯定,目光严肃,“你加入到针对四色花的专案组中,那以后许辞就是你的同志。这件事,一定要瞒住张局。” · 祁臧这一谈,就与荣勇开诚布公地谈了许久。 离开他办公室的时候,祁臧后背都湿透了。他是真心希望荣勇能和自己一样相信许辞。过程中他不敢有片刻松懈,免得说出什么惹人误会、对许辞不利的话。 回到办公室,深呼吸了一口气,祁臧还没来得及将专案组的进展告诉许辞,收到了李正正发来的消息。 他们去一趟白泉山,这次得到了好的结果—— 根据师太们回忆,这两个月,她们都没有怎么下过山。就算下山,互相之间也都随时在一起,没有发现过什么异状。 而在约莫一个月前,尼姑庵确实来了一位让人印象颇为深刻的香客。只因他身材高挑,一双眼睛格外漂亮,想让人不记住都难。 那名香客上完香,特别找到了当时在庙里的一位师太,说是自己遇到了很大的苦恼,想找人开解。 他提到,他一年前曾来过这里。当时他也遇到了大麻烦,是静元师太耐心地劝导他、给他讲了许多佛经,他这才好了起来。 他提出这次依然想找静元师太,一来是想再请求她的帮助,二来是对她表达感谢。 静元,正是凤秋灵的法号。 那一日,接待香客的师太听闻这件事,便去找了凤秋灵。 凤秋灵去到佛像前见到香客,再把他请到了偏房,跟他说了许久的话。 香客离开的时候,看上去已经变得很平静了。全程目击了此事的师太表示,在他离开后,凤秋灵反而面露了怅惘与难过,就好像她开导了别人,自己反倒又有了难以开解的心事。 李正正他们迅速把见过那位香客的师太请到市局,请了画像师画像。 师太尽可能回忆了那位香客的身形与长相,一一描述出口,画像师便画了出来。 那位香客戴着口罩与帽子,全程没有露脸,画像师没法把他的脸画下来。但他那高挑精瘦的身形却实在让人觉得熟悉—— 在看到画像的第一眼,祁臧就想到了许辞。 第93章 市局, 刑侦三支队,支队长办公室内。 祁臧的办公桌上摆了一堆资料,从左到右依次是沈亦寒相关的资料, 包括他的病人和同事的履历;尸检报告;痕检报告……最后就是那幅画像了。 身高、肩宽、再到腰围, 这个人可以说跟许辞一模一样。 再看他的头部, 尽管戴了口罩, 不难看出他的脸型和许辞也非常相似。最后祁臧瞬也不瞬地盯住了画像上的那双眼睛。 这个人当时还戴了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那位师太只瞥见过几眼他的眼睛,只觉漂亮,但看得不是特别分明。何况那位香客拜访尼姑庵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她的记忆也不是特别清楚。 因此在画像师笔下, 这双眼睛是有些许偏差的。 师太临走前望着这幅画, 也只说出:“大概就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漂亮。但具体的轮廓……比如你问我眼距宽度,我是真不记得了。” 然而, 即便是如此,画像上的这双眼睛已经足够像许辞了——像的还是八年后的、经过了数次微整形的许辞, 而不是八年前的他。 在看到画像之后, 祁臧曾在第一时间问了那师太一个问题。“这个人有化妆的痕迹吗?我的意思是,他的眼睛有没有化过妆,眼线什么的, 有没有?” 师太道:“这、这我看不出来啊。寺里没有电灯, 点的都是香烛,我没看太清也有可能。抱歉啊警官, 静元算是我的师姐了。我也想帮她找到凶手。可我实在只能回忆这么多了。”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盯着这幅画像, 祁臧不由想, 难道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这是某种巧合吗?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响起。 祁臧抬头:“请进。” 门推开,居然是荣勇走了过来。 “师父你这是——” “这案子迟迟没有进展,我也来看看情况。再说,我收到了你们发来的案情进展汇报,发现几个有意思的点。” 祁臧一听到这话就皱了眉,果然,荣勇上前坐下后,先拿出一张东西摆在了桌上。那是谢桥的资料—— 性别男,身高1米85,137斤,推测穿的鞋差不多44码。 用非常严肃的表情看向祁臧,荣勇道:“刘娜案里,那幅画是谢桥画的,所以他是沈亦寒的病人。凶手一定了解沈亦寒,知道他的画,知道他出国不在家,知道他把那些画放在了家里,才能去偷盗。 “那么祁臧你告诉我,为什么从身高体重,到犯罪特写,这个谢桥、或者说许辞,全都符合?” 祁臧也十分严肃,深邃的五官变得无比锋利。 未及他回答,荣勇又拿起了他桌面上的那张画像看。“这张画像就更直观了。当年抓捕一位凶犯,监控摄像头照见的是十字路口,有无数人在那里过马路。你仅凭一个背影就锁定了嫌疑人。现在你别告诉我,这么明显了,你看不出这个人就是许辞?” 祁臧道:“案发当晚,他在医院。他伤得有多重,除了我,医生护士还有舒延,全都可以作证。痕检已查明,凶手极大可能是骑自行车上白泉山的,到没路的地方再步行。 “许辞受那么重的伤,脾脏破裂差点死亡,他怎么可能骑那么远的自行车上山杀人?他怎么可能在受伤的情况下,把死者举起来做成下跪的姿势?这只是巧合而已。” “那就去医院查监控,先看看许辞那天晚上到底在哪里再说!这点不用我教你吧?” 荣勇罕见地对祁臧动了怒,一拍桌子,他的脸色非常沉,“这么多年,我简直把你当亲儿子对待了,你没有出过漏子,别在这种事上犯糊涂!我有过兄弟,我知道怀疑兄弟的感觉不好受。但你都做到支队长的位置了,你应该将工作和情感分清楚。如果你分不清楚,就避嫌,我马上把这案子转给其他人查。祁臧,一句话,你行不行?还干不干了?!” 祁臧起身,举起右手给荣勇敬了个礼,他用很庄重的语气道:“荣副局长,请你相信我,许辞如果有问题,我绝对不会徇私。 “但同理,你不能因为刘副厅怀疑张局,而张局是你过命的兄弟、你的领导,而先入为主代入许辞有问题。” “你这兔崽子——!”荣勇捂住心口,简直觉得自己快被祁臧气出心脏病。 祁臧赶紧上前扶住他,终究放软了语气,恳切道:“师父,相信我。如果他有问题,我一定亲自把他抓回来。我像你发誓,我还是你认识的那个祁臧,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这案子我当然会干下去。我现在就去医院查监控。我发誓,一定会给你,给死去的凤秋灵一个交代。” 看见祁臧松开又握起来的拳头,看着他额头上冒出来的青筋,看着他说到激动处颤抖的肩膀…… 某种老刑警的直觉让荣勇心脏狠狠一跳。 此刻看着祁臧大步离去的背影,他不由叫住他。“等等祁臧,你老实告诉我,你跟这个许辞……你们是什么关系?” 祁臧脚步顿了下来。他的背影显得高大而可靠。 沉默了许久,他开口道:“他是对我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比他大几个月,但反而是我一直在追随他的脚步向前。因为他,我才明白了当一个警察的真正含义。 “师父,他一个英雄,一个英勇的战士。他绝对不会是凶手。” 呼出一口气,祁臧再道:“我会让李正正、柏姝薇跟我一起去,以此证明,我不会在监控上做手脚。总不至于我只手遮天,整个刑侦三队都跟我一起被策反了。” · 清丰集团总部14层,总裁办公室。 许辞刚去开完一个会,这会儿等在林景同的办公室,为的是向他汇报会议的进展。 这场会是他跟政府部门开的,目的在于尽可能保住清丰集团这个壳。 如今,清丰集团资金链断裂,股价暴跌,为了维持零售主业务的顺利进行,连员工的工资都压着没发,不少骨干员工已经提了离职,还留着的都是自觉没太多能力、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下家的,目前公司日常的经营维持得相当勉强。 而清丰一旦破产,会有相当数量的人失业,很多上下游公司也会收到影响,这是政府不愿意看到的。 政府首要做的还是维护民生稳定,所以政府担任了中间人的角色,拉了一些投资公司、还有清丰上下游的公司一起开会,邀请他们注资清丰,至少保证它的主营业务会运营下去,不会有太多员工遭遇失业风波。 这其实也是许辞、刘洋、以及经侦警察们在决定调查清丰开始,就决定促成的合作。 抓捕罪犯归抓捕罪犯。林怀宇等人被抓走后,企业、员工、民生可能会受到的失业影响,大家也不得不考虑。 清丰的盘子,以及多年打响的品牌在那里,不少公司也很有兴趣。不过一旦注资,就意味着清丰集团的股权会彻底重新洗牌。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5节 而林景同很有可能在这场洗牌中被迫出局。 从此清丰跟他再无关系。 因此,许辞今日和政府、以及相关公司开会的重点,就在于股权的分配谈判。他要保住林景同的那部分股权,尽量还要保住他在公司的一部分决策权、经营权。 目前的谈判结果不是特别理想,不过许辞还在尽力争取。他还是有把握、有底牌的。 就拿这些员工来说,非得有个老领导在,他们的心才不会散。 否则,如果高层全部大换血,人心不稳,清丰也无法正常经营下去。 此时此刻,办公室内,许辞等了一会儿,林景同睡醒惺忪地从休息室出来了。看得出他最近休息得非常不好,眼圈都是黑的。 见状,许辞打内线电话,叫秘书送来了一些甜品和咖啡,待林景同坐下吃了点东西,才开口向大致叙述了一下会议的情况。 末了,许辞总结道:“总之,后面我会继续跟进。政府愿意帮出手帮忙,集团好歹是能保住的。我们现在要争取保住你的职位,你要在董事会占据一席之地才行。” “谢谢。”林景同发自肺腑般说道,“你看,我就说,如果没有你,我早就焦头烂额,根本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事情。” 许辞摇头:“这段时间你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不然一切过度得不会这么顺利。我听说……你开始卖房子了?” “卖了一些。另外我找了一家会计师事务所,跟他们合作资产证券化项目,其实也就是把之前我们自有的一些物业、门店拿去卖了。总之,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吧。” 林景同面露些许苦涩,喝了几口咖啡,勉强把这些情绪压下去,再看向许辞,“现在一切总算慢慢走回正轨,我刚才在里间也总算睡了个好觉。说起来……你猜我刚才梦到什么了?” “梦到什么了?”许辞问他。 林景同盯着许辞看了一会儿,又把目光投向落地窗。 这里地处开发区,并无多少城市的繁华可以瞭望,林景同看的是苍茫的天空与大地。 他像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中。许久后,嘴角泛起淡淡的笑容,他道:“我想起了你救我那次。你打方向盘,让自己遭遇了最危险的碰撞,你伤得比我重多了。可后来……后来推开车门,伸出一只手,将我从完全变形的汽车里拉出来的人,还是你。我还记得——” 林景同的声音变得很沙哑,“你伸出手递给我的时候,那上面有好多血。我握住那只手,再抬起头,一眼看见满头都是血的你。那一刻,我浑身都在抖。我几乎以为你下一秒就会死去。” 许辞皱起眉来,静静看他许久,然后道:“景同,我们都活下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我们都要向前看。” “嗯……是,向前看。” 林景同端起面前的咖啡喝掉,呼一口气,再抹了一把脸,神情有些阴郁地说:“我其实也很久没有想起那件事了,只是刚才不知道怎么又梦见了。在梦里,你还真倒下去了。我探了你的鼻息,发现你没有了呼吸。我……是被活活吓醒的。” “景同……”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抱歉……” 林景同终是揉了几把脸,尽力让表情恢复轻松。 而后他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再道:“对了,耿韦那边,我没有报警,但通过别的方式提醒过他了。我看他请了保镖,所以暂时来讲,他不必担心四色花的报复。只不过……” 许辞皱眉问他:“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林景同看着许辞的眼睛道,“山樱又联系了我。说老k已经找到见耿韦的渠道。大概这个月,他们就会对耿韦采取行动。老k恨死了耿韦,他不会轻易放过他。” 第94章 许辞离开总裁办公室的时候紧紧皱起了眉头, 在往自己办公室回的路上,他途径楼道背后的公共休息区,抬眼通过落地窗望向外面的时候, 眼睛则流露出些许怔忡。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灰蒙蒙的,大概不久后就会迎来一场雨。 雨尚未落下, 人的心情却好似被淋湿了。 看着窗户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倒影, 恍然间许辞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他是警察。可他从来没有真正当过哪怕一天正常而普通的警察。 他脑子里甚至有过这样的念头——干脆在拿到林景同的犯罪证据的时候,他直接被人发现算了。 那样一来,他的任务其实也算是完成了一部分。 万一证据链不完善, 他还需要在清丰集团为警方找到更多的东西。他无需出于这样的理由再留下来,他可以回到本该属于他的队伍中去战斗、去继续和四色花做清算。 而不必像现在, 他依然游走在黑与白的两端, 逼自己不停伪装、撒谎。现在撒谎简直成了他的本能, 他的习惯,这几乎应该属于一种病了。 但那念头似乎只是一瞬即逝。 更多的时候许辞会知道, 自己的仇恨自高中时期就生了根,长成了他的一种执念。 林景同还在这里,山樱会跟他取得联系, 那么自己还能顺腾摸瓜直捣四色花的核心。继续留在这里, 比直接回归警队有用多了。 再说这是他早就同意刘副厅、并跟他商量好的计划。 可林景同呢?自己又该如何对待他? 还有祁臧…… 万般矛盾堆积在许辞的心间,透过落地窗, 他看到那里倒映出的脸, 沉郁、阴暗、自私。 他几乎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微微吸一口气, 许辞正转身要求, 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迅速转身望去, 他看到有辆救护车正朝清丰集团总部办公大楼而来。 恰此时,他的助理孟宇来公共休息区的茶水间接水,许辞见到他,问道:“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吗?” 孟宇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你一直开会,刚又去和林总汇报工作,可能没看邮件。你看了就知道了。那、那是it那边的一个经理跳楼了,他给我们定时发送了邮件,邮件里是遗书,他没钱撑不下去了……” 见许辞立刻变得严肃,孟宇又道:“谢总,你也别急,多亏我们二楼人事在露台建了一片绿化带,他跳下去的时候被缓冲了一下,这救护车也及时来了……希望能救回来吧。” 许辞从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回办公室,一路上不发一言。 坐在办公室里,他打开笔记本,看了那封遗书,上面的内容大抵是说—— 他是从农村出来的,从小被父母教育要出人头地,所以一直拼着一口气努力念书上进,最后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但进到大学后,他才发现自己跟同学的差距有多大。 同学从小接受城市教育,轻轻松松就上了大学,可他是拼了自己半条命。同学从小学校有外教教英语,他只能听磁带,以至于大学里有的课是纯英语授课,可他只能听懂个百分之三十。 由此,他时常被同学嘲笑、看不起,他只能比别人付出双倍、甚至十倍的努力才行。 后来他总算赶上去了,考上研究生了。等毕业了,他开始拼命找工作,可他比不过那些拼爹拼关系的。当时他本来能进一家500强大公司,面试最后一轮却被拼爹的人挤下去了。他只得去了小公司。 可每次回家,他还得在父母面前装作很成功的样子,他不敢让他们有半点失望。 不久前,他总算交到了女朋友。可女朋友家里认为他凤凰男出身,身上有一股穷酸气,认为他以后不会好好对待女方。 他在女朋友家里受尽侮辱,直到通过努力工作终有收获,他被猎头发觉,然后再被清丰集团出了相当高的薪酬聘请,他觉得自己总算有了底气。 为了给女方家里证明自己有担当,他咬牙花掉所有存款,还找父母借了他们的养老钱,来付了两个人新房的首付,总算在女方父母那里得到了一些好脸色。 可谁料清丰突然遇到这种事,现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女朋友、女朋友的父母,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把养老钱都给了自己的父母。 他这一辈子,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活得很努力,上大学、找工作、找女朋友……这些事情刚来临的时候,他每次都看到了幸福和希望在向他招手,可每一次到了最后,结果总不尽如人意。 表面光鲜的背后,是他苦不堪言饱受折磨的内心。 工资被暂时停发,这件原本不算大的事,终究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最终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看这封遗书的时候,许辞办公室的门并没有合上,他能听见外面部门同事对此事的讨论—— “给我看哭了,太有共鸣了,我这个月的贷款也付不起了呢。哎,社保怎么说?公司没给我扣吧?” “完犊子了,我刚怀二胎。我怎么养啊?在清丰撑下去,我能蹭到产假,但我拿不到工资。如果在这个当头辞职,我一个孕妇,也没有公司会要我啊!妈的,我老公赚钱一般,我们怎么养二胎啊?” “头秃了,社畜可真难。炒股靠不靠谱?算了算了,我今儿得去把我儿子那培训班退了。” …… 这日下班,许辞没有回家,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他开着去了青羊公墓。 那是叶苓和许安康下葬的地方。 雨果然落下来了。 他举起一把伞,静静看着墓碑。 那里有两个人的照片,选的是叶苓最美、许安康最帅气的时候。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遭受过任何苦难。 至于墓碑上的文字…… 亲人那一栏,只有一个人的名与姓——“儿子井望云。” 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把墓碑冲刷得几乎发亮。 握紧雨伞,许辞的手无意识抖了一下,然后他蹲下身来,与照片上的两个人平视。 许辞面容白皙沉静,头发乌黑,一双深邃的眼眸倒映着漆黑的墓碑,让他看上去几乎显得有些森然。 这期间他的包里,许多个手机都在震动,直到过了许久,许辞总算拿出其中一个手机,果不其然看到了祁臧的多个未接来电。 知道他众多“小号”的手机号码的人,也就只有祁臧了。 拿起手机,许辞的声音很平静。“臧哥,怎么了?” “你在哪儿?”顿了一下,祁臧尽量去除掉声音里的急切,又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也没什么。只是……”许辞一手举着伞,一手拿着电话站起来,望向那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天色已暗下来,墓地显得阴森恐怖。许辞一身黑西装惨白着脸站在这里,简直有些像从墓里钻出来的幽灵。 他道:“我只是在思考佛经的一句话。” 祁臧问:“哪句?” 半晌,许辞望着那无数墓碑,开口道:“起心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 祁臧几乎立刻明白了什么。“你觉得自己有罪?” 不待许辞回答,祁臧又道:“我就知道你可能会……我看到你们公司有人跳楼的新闻了。许辞,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作为警方,抓了一个罪人而已。是林怀宇犯罪在先。 “如果不是他做那些龌龊事,清丰不会变成这样。林怀宇犯了罪,早晚会落网。如果这次不是你及时出手,林怀宇落网不会那么快,到时候会有多少股民被骗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 “清丰的结局,不是你的错。你挽救了很多人,这是你的功。而且对于清丰,你尽力在帮了。这两天你到处跑,为的就是他们股权重组的事。” “我……我知道。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有点……有点烦躁而已。总觉得自己本该做得更好的。 “没事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我、我来看看我母亲。现在看完了,可以回家了。” 许辞的声音这回带了点笑意,“臧哥,你来接我吧。” 半个小时后,祁臧在公墓把许辞接上了车。 他那辆越野已经被山樱烧掉了,这会儿换的是一辆跟着许辞买的悍马。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6节 车上,许辞的头发有些湿了,脸像是被雨水洗过,更显苍白。 从驾驶座上侧头瞥见他的侧影,祁臧皱眉:“冷不冷?我开空调?” “不用。”许辞道。 “那我们……直接回我的公寓?最近你身份比较敏感,回高管公寓可能不合适。对了,林景同那边——” 许辞打断祁臧的话。“嗯。回你那边吧。不过中途先去趟超市吧。我想买点菜。” “买菜?想自己做饭?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心情不好。” 祁臧道,“回家吧。我来做饭。或者我们叫外卖。总之,我今天得陪你好好聊一聊。最近也是事情太多,我们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谈清楚。” 许辞侧过头来,淡淡笑着看向他:“不会。做菜对我来说,是一件放松的事情。你想吃什么?” 祁臧看他一眼,道:“你做你喜欢的就行。不用管我。” 许辞盯着他的眼睛,摇摇头道:“你直接报菜名吧。我只是想尽可能地对你好一点。” 想要抓紧时间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经历了祁臧差点死在自己面前的事,许辞觉得自己想通了。 他不该继续推开祁臧。他不如在还能对他好的时间里,尽量地对他好一些,他可以让这段时光变得甜蜜,不至于留下遗憾。 副驾驶座上,许辞的目光又出现片刻的怔忡。 驾驶座上祁臧也紧紧皱起了眉。 在他看来,按理许辞这话应该是很动听的。 祁臧觉得自己早该因为这句话高兴到天上去。 可他敏锐地发现许辞的情绪很不对劲。把他这话话仔细琢磨下去,也越琢磨越不对劲。 竭力把皱起的眉头松开,祁臧故作调侃。“对我好又不用急于一时。你最近特别忙,这点我知道。我呢,是想让你好好休息的。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对我好呢。你要是嫌弃我做饭难吃,那你可以给我做一辈子的饭。我可是不嫌多。嗯,当然,不能光我占便宜。其他家务活,我都包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辞看向窗外。“嗯。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因为八年前的事情,对你有亏欠,想做些弥补。” “许辞。八年前的事情,我不要你弥补。你别为了未来的什么事情弥补我就行。”祁臧的语气终究变得严肃起来,“你没有什么瞒着我的事情吧?你……不如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跟我在一起的?” 闻言,许辞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祁臧也跟着沉默下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祁臧感觉到了紧张,握住方向盘的两只手的掌心都不由渗出了汗。 车在郊区行进,绿树、雨水在一片空旷里倒推。 直到祁臧感觉自己等了一个世纪,他感到许辞伸出手来,把手掌贴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然后许辞开口,淡淡笑道:“跟你在一起,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臧哥,我选择跟你在一起,当然只是因为我爱你。” 悍马车立刻在雨水中开了一个s型。 车内传来许辞的一声轻笑。“你开车技术果然不行。” “诶小辞——” “祁大队长,好好开车吧。” 第95章 晚上, 祁臧与许辞在小公寓内吃起了晚餐。 许辞做的这顿饭颇为丰盛,油焖大虾,用蛏子、扇贝、鲍鱼一起做的捞汁海鲜锅, 清炒西蓝花,再加一个凉拌冰草。 吃完饭, 许辞看了一眼时间。“其实我们老这么晚吃饭也不太好。以后要提早一点。” “没事儿。吃完去健身房练练。”祁臧道。 “毕竟还是不利于养身的。”许辞看向祁臧,想到什么后, 淡淡一笑,“我们都不是什么小年轻了,还是得注意一下。” 祁臧也笑了。“嗯。你列个时间表, 尽量都按你的计划来。不过——” “嗯?不过什么?” “不过我看着你始终还是八年前的样子。” 祁臧笑着说完这句话, 起身收拾碗筷, 又听见许辞问:“少贫。话说回来……你最近估计是没法按时间表来了。那案子还没有头绪?” 祁臧想到什么, 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他把瓷碗、盘子里的碎渣清理掉,再把它们一一装进洗碗机,开口道:“锁定凶手有些难。现目前倒是有了一部分关于凶手的画像和侧写——” 察觉到祁臧话里的迟疑,许辞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祁臧没瞒着许辞, 把相关事宜都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然后他合上洗碗机的柜门, 按下开关。 洗碗机“哐哧哐哧”运作的噪音有些明显,他便带着许辞走到客厅, 再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 两人一起坐到了沙发上。 听到祁臧那话后, 许辞始终沉默不语。 祁臧看了他半晌, 道:“之前有件事, 我一直没对你讲。我在想, 你不告诉我, 一定有你的理由。但现在或许到了我们谈谈这件事的时候了。” “什么事?”许辞问他。 祁臧先反问:“还记得袁尔阳和夏蓉吗?” 许辞点头。 祁臧道:“当时我们去拜访过夏蓉的钢琴老师。我在他家看到一张照片。那里有个跟你长得很的人,也在跟着那位老师学琴。当时那位老师并没有说他的姓名。但后来……袁尔阳在审讯室告诉我,夏蓉的这个师弟,叫做井望云。” 观察着许辞的表情,祁臧停顿片刻,又道:“同名同姓确实存在可能。可那个人长得偏偏与八年前的你很像,这就很奇怪了。” “所以你怀疑你什么?”许辞问他。 “我在想这回的人,会不会就是照片上那个井望云。”祁臧问许辞,“可如果他是井望云,你又是谁?” 许辞仍是不语,祁臧倾身上前,盯住他的眼睛。“你之前说有家事瞒着我。你说那件事让你反思过自己的决定……那么我现在想问你,这件家事,跟井望云有关吗? “小辞,当时在那位老师的家中,你去单独见了那个弹琴的人。见完他之后,你忽然告诉我,你对我从来没有动过心。这两件事之间,又是不是存在某种关联?” 祁臧一下子抛出了很多问题。 这些问题都跟与许辞从前模样长得十分相似的井望云有关。 但他换来的是许辞一个摇头。 只听许辞道:“不,臧哥,你说的那个井望云,我并不认识。” 祁臧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浅叹了一口气,他道:“小辞,我觉得这回的案子非常蹊跷。它多半还跟四色花有关联。这种情况下,线索指向一个与你很相似的人……这无疑是有问题的。我担心有人想嫁祸你。” 听到这话,许辞倒是朝他淡淡一笑。“你就一点不怀疑我?” 祁臧道:“我怀疑你什么?你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杀一个出家了十几年的师太?” 沉默了许久,许辞看向祁臧。“臧哥,我来帮你理一下我的事。八年前,我眼睁睁看着队友们牺牲,并从山樱嘴里得知我们内部有问题,我那会儿情绪控制出了问题,整个人被负面情绪影响,于是不愿意回原来的队伍,而是选择了诈死。 “后来我情绪稳定下来,还是联系了刘副厅。可他告诉我,有专案组来查我。他们发现了我泄露情报的证据。所以我更不敢回去了。我断定内部有问题,被背叛、大仇未报、眼看着那么多队友牺牲,心里压抑到极致……我那会儿整个心态崩塌,连刘副厅都没支会,只通过谢黎明的帮忙跑到了美国去。 “在那边待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回国,在谢黎明托人引荐的情况下,去了清丰集团内控部门当部门经理,后来升到副总监、总监……在那期间,其实我一直与刘副厅处于切断联系的状态。我心态失衡,想通过自己的方式复仇,而不是通过警方。直到两年前,刘副厅找到我,我才有了转变。” 祁臧点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嗯。这些我知道。” 许辞道:“但很多细节,你是不知道的。现在你明白了,我进入清丰集团这件事,不是刘副厅安排的。试图通过清丰集团找到四色花罪证、最终为父母报仇,这些都是我的个人行为,没有经过上级同意。我从头到尾瞒着刘副厅。他根本不知道,我已经改名换姓、甚至改变了容貌,成了清丰集团的谢桥。 “他刚认出我、找到我的时候,非常愤怒。我私自切断联系,私自行动……这些都是严重违反纪律的行为。 “我干出这种事,根本没资格再当警察。所以刘副厅其实是想开除我的。他让我当他的线人—— “我是他的线人,而不是卧底。我在他眼里,早就已经没有当警察的资格了。” 明显感觉到许辞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是颤抖的,祁臧紧紧握住他的手。“可是他最终没有开除你,对吗?” “那只是因为调查清丰集团的优先级,远远超过处罚我。所以,只是还没有到清算我罪过的时候而已。你看……” 倏地,许辞自嘲般笑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当时还跟你说什么,任务完成后,我会当你的领导,都是玩笑话而已。我哪里能当你领导?我可能根本再也当不了警察了。” “小辞——” 看着祁臧有些着急的表情,许辞摇摇头,再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问题。就像我跟你说过的那样,我固执得要死,一旦决定什么,我谁都不理会。那是我性格里面很差劲的地方。总之,当年做出那种选择,算是我意气用事。所以现在我并没有埋怨谁。 “我一直和刘副厅保持单线联系,基于我们内部也许存在叛徒的可能,他没法把我的存在公之于众,当然也没法跟领导们一起针对我的情况进行讨论、定一个公允的关于我的处理方式。 “所以,针对我的处置也就一直拖延了下来。以至于我现在勉强还算是个警察,没有被真正开除。” “可这次你立了大功。他们会考虑进去的。我想这也是刘副厅在帮你。对么?”祁臧道,“这次要不是你,会有多少人遭受损失?” “是非功过,以后让上面定夺吧。总之……继续说回我和刘副厅见面的时候吧。其实那会儿我犹豫了很久。我面对的敌人确实强大,我一个人很难独自完成复仇。就算找到清丰、找到四色花的罪证,最终我恐怕还是得通过警方去处理。那我不如和刘副厅合作。只是……” 许辞轻轻呼出一口气,“臧哥,其实我有好几个仇人,林怀宇当然算一个……四色花里欺辱我妈的、杀了她、还有杀了我爸的,如果这三者不是同一个人的话,我总共有四个仇人。” 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很大一口,许辞再继续道:“刘副厅找我的时候,已经在负责经侦了,他主要是想先从打击经济犯罪的角度去清算清丰集团。 “在那种情况下,清丰集团暴雷、林怀宇落网的那一刻,的确算是我向林怀宇报仇成功的那一刻。四色花主体却还远在东南亚。它和清丰之间的联系很容易就能切断,到时候杀了我爸妈的杀手还是相安无事,而与此同时,四色花恐怕很容易查到我身上有问题。 “所以,一旦我同意刘副厅的计划,就意味着我失去了通过卧底的方式深入四色花的可能,失去了向那些四色花杀手亲自报仇的机会。 “我就是因为这个在犹豫,我不甘心赔上这么多人生,最终就只对付了一个林怀宇而已。后来,刘副厅花了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才说服我。 “他告诉我,就算需要派卧底去四色花,也不会派我这样一个怀着私仇的警察。他告诉我,如果我一辈子都被仇恨裹挟,我恐怕会成为跟四色花那些罪犯一样的人。 “当警察,是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是为了保护大家。这个身份很神圣,不该是我拿来报仇的工具。” 那段时间,大概是许辞这辈子最挣扎的时间之一。 他被迫在信仰与复仇之间做选择,在恩师与血亲之间做选择。 最终他选择要对得起警察这个神圣的身份,对得起自己立过的誓言,曾下决心要尊重的信仰。 说到这里,许辞眼眶几乎有些发红,他道:“我被刘副厅说服了。我选择了暂时把自己的仇恨放下。我同意了他的计划——先查清丰,把林怀宇干的歹事查清楚。” 看着许辞的表情,祁臧心脏位置传来细密的疼痛。 他忍不住道:“你做得很好。这是正确的事情。你救了很多人,也救了真正在为大家做实事的怀望科技。就拿这回老年痴呆的药来说,如果怀望被打倒了,它无力继续研发这种药,而清丰所谓的‘老脑通’只是虚假概念……现在你不仅保住了很多人赖以生存的钱财,还保住了怀望。你功德无量。” 大抵是被“功德无量”这四个字逗笑了,许辞看着祁臧道:“你也太会夸人了。” 祁臧:“我说得是事实。”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7节 许辞不置可否,又道:“总之,现在林怀宇落网,四色花多半会查到我有问题。我不可能继续去四色花做卧底。这是我和刘副厅早就能预知的事情。 “所以,从两年前我答应刘副厅的计划开始,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是为私、还是为公,这辈子我还会和四色花做斗争,但怎么都不会是以卧底、以去杀了那几个杀手报私仇的方式。” 至此,许辞的话,祁臧自然都听明白了。 前些时日,血莺曾向孔峰透露一件事,说当时杀了叶苓、欺辱了她的人正是老k。 祁臧将此事告诉过许辞,也曾担心他会为继续对付老k想办法。 但现在看来,他早就决定将一切全部交给警方。 感觉到许辞的双手简直冰凉一片,祁臧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我知道你的意思。无论是以经侦警察线人的身份,还是卧底的身份,你的任务只是在调查清丰集团的经济犯罪。现在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 “对。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之所以还没有离开清丰,一方面是想做些善后的工作;另一方面,后面针对林怀宇、关鸿文还有一系列调查取证工作,舒延他们经侦专案组或许还需要我提供一些东西。但四色花那边,我没有任务了,我放弃了以那种极端的方式报私仇。 “我不会做出私自潜入四色花的事情,更不会亲自混进他们组织去手刃仇人。事实上,现在林怀宇出事,我一定暴露了,我也失去了这样的机会。所以——” 许辞抬眼看向祁臧,“从我自己的角度出发,我其实没有再欺骗你的理由。” 祁臧不由想——从许辞自己的角度,他没有骗自己的理由。那么从公事的角度呢?如果他还有隐瞒,是不是因为……他不能说? 落地窗光落下来,正好将两人的身影笼罩着。 见祁臧久久不语,许辞皱着眉,问出一句:“嗯,所以……?” 呼出一口气,祁臧终究伸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所以觉得对你挺不公平的。” “嗯?” “我是说,有洗碗机的情况下,我洗碗其实不费劲。可你做菜很费劲。” 许辞深深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心酸、也似有感激。 然而最终他说出口的只是:“那你再负责一下拖地洗衣服吧。我去洗个澡。” “好。”祁臧问他,“要不要泡个澡?我帮你清理一下浴缸,放洗澡水?” 许辞点点头。“好。谢谢。” 眼看着祁臧去往浴室,许辞想到什么,侧头望向一处地方—— 沙发旁的小茶几上摆着一张照片,上面是祁臧穿着警服敬礼的样子,他长得帅气俊朗,身材高大,敬礼的姿势很标准,笑容很阳光,看上去也一身正气。一这张照片一度被市局用来宣传警察形象。 许辞的目光流露出些许羡慕。 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不曾有过穿上警服的机会。 其实就算是在大半年前,许辞都没有太规划过他的未来。 他觉得自己多半会死在和四色花的斗争里,而就算他以卵击石侥幸赢了,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做完这件事后该干什么。 与祁臧重逢后,有一个念头倒是越来越清晰起来—— 他想穿回那身警服,跟祁臧并肩。 · 三日后。市局三支队。 祁臧接到电话,临市禹洲牛头山发生一起命案,一个女白领的尸体在山崖下被发现。 这件事是不是凶杀案,现在还说不好。再说这是禹洲市的,按理不归锦宁市管。 但与此同时,目击者还在山崖下还发现了一幅画。画上有一只鸟,上面还写着一行字:“我想像鸟儿一样飞翔。” 在怀疑凤秋灵之死可能是连环凶杀案后,祁臧曾给各兄弟单位发过相关通报,让他们留意是否有类似的历史案件的发生,因此,锦宁市市局看到这起案子后,立刻联想到了凤秋灵案,这便联系了祁臧。 祁臧当即带着人前往禹洲市。 所有人的心情都颇为沉重——这还真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第96章 死者名叫李诗蕊, 27岁,是广告公司的一名文案策划。 根据李诗蕊的同事和朋友反馈出的信息来看,她刚忙完一个案子, 得到了还不错的奖金,也被上司批准了假期,于是约上几个驴友去牛头山徒步。 李诗蕊为人乐观开朗,努力工作,所有人都表示, 她不可能自杀。 此外, 据那李诗蕊的驴友反馈,那日晚上,几个人在山顶扎了帐篷,因为他们想看狮子座流星雨。 不过并没能等到流星雨,几人只能无奈睡下。其中, 李诗蕊是自己单独睡的小帐篷。 次日一早,另外几人起来,发现李诗蕊不见了,四处寻找她,未果后报警,最后她的尸体被发现在附近的山崖下。 这是祁臧从禹洲西区分局刑警大队长任夏听到的一些信息。 任夏是一名留着短发的干练女士。讲述了许多案情相关的东西,她问正在查看李诗蕊履历的祁臧,问:“祁队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祁臧注意到履历上的“籍贯”一栏,问任夏:“李诗蕊是锦宁市人?” “对。据说她是初中的时候转学到的禹洲, 之后就一直在这边了。她考的本地大学,毕业后也继续留在了这里工作。” 任夏叹了一口气, “她的父母很伤心。目前完全无法接受问询。我正派人在做她父母的工作。祁队问这个是——” 祁臧道:“既然是连环杀人案, 李诗蕊跟锦宁市尼姑庵的死者应该有某种关联。现在发现她也是锦宁人, 这种可能性就更大了。” “话虽然是这样讲,但是……”任夏似乎有些疑虑。 见状,祁臧便道:“有什么话,任队尽管直说。” “你能确定这画,一定跟连环杀人案有关吗?万一现场有这样一幅画,只是巧合呢?”任夏道。 任夏说的不失为一种可能。 许辞之前那幅“杀了我、吃掉我”的画,以及凤秋灵死亡现场那幅绘画者幻想自己是不列颠国王的画,都有着明确的指向——作画者的心理、精神方面很可能有很大的问题。 但李诗蕊死亡现场的画比较普遍,画上那些飞鸟、以及想要飞翔的话,相对来说比较普遍、比较常见。 祁臧虽然仍然怀疑这是沈亦寒的某个抑郁患者画下的画,但他的确不能肯定。有可能这确实是一起巧合。 思忖片刻,祁臧问任夏:“任队这么说,是不是有了怀疑的对象?” “祁队果然很敏锐。”任夏道,“刚才你看资料的时候,我收到了我们法医的消息,他们从死者李诗蕊的指甲里,提取到了疑似凶手的dna。 “经比对,这个人就是跟李诗蕊一起爬山的驴友,名叫邵奇。他和李诗蕊是在同城交友圈里认识的。正巧,我们通过问询其他驴友得知,邵奇应该是在追求李诗蕊。那晚在山上,他曾要求李诗蕊跟他住一个帐篷。李诗蕊拒绝了,当场给了这人一巴掌。两个人闹了很大的不愉快。 “邵奇对其他驴友声称,他们是情侣关系。但现在看来他的话存疑。因爱生恨,这可能构成他的杀人动机。 “此外,他们当时是六个人一起上山的,另外四个人能组成两组情侣。两组情侣分别住了两个帐篷,可以互相作证。但由于李诗蕊并没有跟邵奇住一起,邵奇也是自己单独住的一个帐篷。他那一晚做了什么,没有人能证明。 “综合来看,邵奇的嫌疑非常大。我们会对他进行审讯,祁队一起来观察室听听?人就在路上了,马上会到。” 祁臧立刻点头:“好。我去。” 片刻后,祁臧在观察室内旁观审讯。 嫌疑人邵奇,今年32岁,是一名软件工程师。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黑眼圈很重,两只眼睛肿得跟鱼泡似的,看上去非常憔悴。 任夏负责审问,当即严肃地看向邵奇:“你跟死者李诗蕊是什么关系?很多人看到你纠缠她。是不是你追求她未果,对她有了仇恨?” “我是在追求她,但不是‘未果’,她答应了做我女朋友的!”邵奇通红着眼睛道,“她只是……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她是怎么回事!” “我们之前找你问询过,为什么隐瞒你和她的关系?”任夏问。 “我确实怕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嫌疑。那种深山老林,又没个监控,万一我真被当做嫌疑人了怎么办?除此之外,我没多说,主要是觉得丢人。我被她甩了。” 邵奇话到这里,似乎有些控制不住,几滴眼泪立刻落了下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没有杀她。看到她尸体的时候,我也很崩溃。这几日我都没有睡好。我是真的很喜欢她。” “案发前一晚,很多人看到你和她争执了。对么?” “是。我想让她跟我睡一个帐篷。她不愿意。” “能详细说说么?”任夏问。 “可以。”等平复了一下情绪,邵奇又道,“我们这回是六个人一起去的。其他两队都是情侣,双双住一个帐篷。那会儿,李诗蕊答应了做我的女朋友,我当然会邀请她跟我一起住。 “我其实非常尊重她的,我可能强迫她做什么事。再说了,当时山上那么多人,我不可能公然在帐篷里对她做什么…… “我只是想着,其他两对情侣都住在一起,她不跟我住,我面子上挂不住且不说,我会觉得她也太防着我了。都谈恋爱了,她为什么这么防备我?我不由怀疑她心里还有其他人。 “我们争吵了几句,我气不过,强拉她去我的帐篷,她骂我流氓,给了我一耳光,我就只有自己回了帐篷。” “后来呢?是不是你越想越生气,然后把她约出来,两人不知不觉散步到了悬崖边。你们再度就此事发生争吵,然后互相推搡,你把她推了下去?你可以说实话。坦白从宽。” “我没有!我、我后来确实去找过她,我们也互相动了手。但那是在帐篷里发生的事! “狮子座流星雨是凌晨1点10分降临。那个时候我们都出来等流星雨了。但李诗蕊没有出来。我以为她睡着了,就去叫她起床。其实…… “其实我也是想借这个理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谁知道我一走进帐篷,就看见她在盯着手机上一个男人的照片看。 “我当时就受不了了。我认为,她就是忘不了她初恋。我还在想,是不是她初恋又来找她了,我们开始吵架,动了手。” 话到这里,邵奇捞起手臂,给任夏展示了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我是那会儿被他抓伤的。在那之后…… “我们吵了可能有15分钟。我觉得没意思,就出去了。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流星雨都没看着。大家就陆续回帐篷睡了。我也是。等我醒来,已经是早上9点半。诗蕊她……她……” 邵奇的话语哽咽了。那副伤痛的表情,倒还真不似作假。 通过单面玻璃盯了他半晌,祁臧在耳麦里对任夏道:“任队,麻烦问问他,关于诗蕊所谓初恋的问题。” 瞥见任夏的表情,祁臧又解释了句:“我是在想,如果这个邵奇没说谎。那么……或许诗蕊那天晚上情绪确实有异常。她这异常,没准还真和这个初恋有关。不排除这个初恋那晚去牛头山找过她的可能。 “对了,她那手机去哪儿了?能不能看到那个男人的照片?” 很快,祁臧收到了任夏发来的短信。“任夏的手机被摔得粉碎,目前信息还在尝试恢复。” 审讯室内,任夏还是按祁臧的建议,问了邵奇关于李诗蕊初恋的问题,邵奇道:“我对那个人也不了解,其实……其实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算她的初恋。说起来都很可笑,那是她上初中的时候暗恋过的人。那会儿她才多大?初一也就12岁吧。也不知道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她把小说里的男主的优点,都想象到了那个人身上…… “李诗蕊长这么大,在我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她看谁都有落差,觉得跟她心里的人比不了。现在她父母催婚,我又一直坚持不懈追求她,她才勉强松口答应了我。 “说实话警官,现在秋冬,山上那么冷,大家穿得都很厚,又各自有各自的睡袋,睡一个帐篷完全不会有什么。何况李诗蕊经常和驴友出去玩,十几个人一起睡大通铺都有过。她本来不是在意这个的人。而且来之前,我们也说好了会一起住一个帐篷…… “她这突然变卦,我怎么能不怀疑有问题?我都怀疑她暗恋的那个男人也在营地里等流星雨,她怕那人以为她不纯洁了什么的,才那么激烈地反抗我……” 任夏思索了一会儿,又问:“她是怎么描述那个男人的?相关的外貌特征有吗?你提供的确实是一个可能。我们会继续调查当晚去过牛头山的其他人。如果你能提供样貌信息,这会对我们十分有帮助。 “对了,你刚才说,你在李诗蕊的手机上看过他的照片?”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8节 邵奇道:“那照片我就瞥了一眼……我一进帐篷她就收起来了,确实没看清。至于她对我的描述…… “我们还是朋友那会儿,我确实经常听她花痴这个男生。至于她的形容,无非是帅、好看、惊艳、小神仙、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男生。她不知道在哪个网上看到的一句话,也用来形容他—— “什么‘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之类的。反正我觉得挺中二的。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了。她的描述就很虚幻,都是小说里形容男主的词儿。” 任夏问:“这个人年纪呢?” 邵奇道:“比她大个几岁吧。按她的意思,她觉得那人又帅又成熟懂事。相比之下,她觉得同龄的男生都很幼稚。” 在听到邵奇的描述后,祁臧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人就是许辞。 在他看来,谁还能有许辞的长相让人惊艳? 紧接着他就想到了那个跟许辞长得很像的、疑似叫“井望云”的人。 李诗蕊现在27岁,初一12岁那年遇见的那个男生,也就是15年前。15年前……许辞差不多14岁、15岁,年龄倒也可能符合。 这会是巧合吗? 等等,15年前?为什么偏偏是15年前? 15年前,也是凤秋灵出家当上静元师太的时间。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待审讯结束,祁臧找到任夏,为的是要李诗蕊父母的电话。 “可是他的父母……” “我只问他们一句话,李诗蕊在转到禹洲之前,初中在哪里上的学。” 祁臧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这些日子他把凤秋灵的履历查了个底朝天,几乎都要背下来了。 凤秋灵出家那年24岁,是锦宁市第一中学的语文老师。 该不会、难道、有没有可能…… 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祁臧听见任夏打完了电话。 “怎么说?”祁臧立刻问她。 任夏便道:“李诗蕊在锦宁市第一中学上过初一,没有待满一个学年就转来禹洲了。” 连环杀人案里两个受害者的联系总算找到了。 死者凤秋灵,是死者李诗蕊的老师。 那么……15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导致她们在15年后的现在相继死去? · 另一边。清丰集团高管公寓。 许辞已经很久没过这边了。今天他是来整理东西的。 他并没有这间房子的产权,如今清丰集团出事,急需变卖资产,这处房产即将被卖走。 许辞刚打包了两箱东西,全是他那些烹饪所需要的精致厨具。 敲门声倒是意外响起来。 走上前推开门,许辞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和自己从前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 许辞蓦地皱起眉,一双清冷的眼睛愈显冷冽。 却见那人朝他一笑。“听说你要搬走了?我来蹭顿饭。我想吃你做的松鼠桂鱼。” 许辞静默了三秒,侧过身,竟似乎是在邀请他进屋。 可就在他踏进玄关的那一刹,许辞一把抄起鞋柜旁放着高尔夫球杆,毫不留情朝那人砸了下去! 第97章 “哐——!” 那是高尔夫球杆重重劈到门框上的声音。 井望云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避开许辞这猝不及防的一击, 然而很快他就迎来了第二击。 只见许辞眼神里满是肃杀与冷冽之意,双手交握球杆出手极为狠辣。井望云眉毛一挑。“这么狠?” 这回球杆直朝井望云脑门袭来,他迅速扑倒在地,那一瞬间, 球杆几乎擦着他的脑门而过。微微呼出一口气, 他打算趁卧倒的功夫对付许辞下盘, 双手往前一抓就即将抱住许辞大腿将他拖倒。 关键时刻许辞却已后退两步避开他这一袭,转瞬挥起球杆再向朝他后背砸去。 许辞这一击速度之快、力道之猛,井望云几乎避无可避, 只得迅速朝旁一滚稍稍避开要害, 左肩却不可避免狠狠挨了一下,他痛得面上血色骤失, 眉头倏地皱起来, 神色一冷,眉宇间已骤显凌厉之势。 面对许辞又一次挥杆而来之际, 井望云忽得站了起来, 不闪不避,却又在关键时刻猝不及防跃至许辞身前,在躲避了一记球杆之际, 他迅速出拳稳准狠地砸向许辞的腹部—— 这正是许辞之前脾脏破裂,受损最严重的部位! 腹部传来巨大的疼痛,许辞面色发白,额头瞬间冒出一滴冷汗。 单手捂住腹部, 许辞抬起头, 略喘出一口气, 额前的碎发飞起又落下, 那后面是他不含半点情绪的淡漠双眼。 此刻井望云离他太近, 许辞拎着高尔夫球杆反而不好施展,于是干脆利落地将它扔掉。紧接着左腿膝盖往上顶,借着这个助力,许辞一跃而起,身体几乎与地面形成一个斜角,右腿快速发力一记横扫,脚背重重砸向井望云的侧脸,让他一个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许辞没给他反手的机会,立刻骑至他身上狠狠砸了他几拳,最后中断他动作的是井望云找准时机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 刀光如雪般划过许辞的双眼。 那是因为他及时后仰避过了,否则中刀的将会是他的脖子! 抓住这个机会,井望云后手肘一个用力,再袭许辞腹部。 这回许辞及时侧身闪避,井望云趁势起身回首朝他砸了一拳,再迅速将他扑倒在地。 “哐啷啷——!” 那是许辞收拾好的箱子被两人砸碎的声音。 瓷器、玻璃器皿、瓦罐汤碗顿时碎了一地。 在独自行走的八年时光里,做饭几乎是许辞唯一放松的、可以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所以他很热衷于烹饪,并费尽心思收集了很多珍贵厨具。然而现在它们全被井望云毁了。 那一瞬许辞眼底几乎闪过一丝血红,在井望云从一片瓷器中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许辞毫不留情一记手刀袭向他的脚踝。 在井望云重新倒下的那刻,许辞捡起一块瓷器碎片,欺身上前,闪电般出手,稳准狠地将碎片扎进他的心脏位置! “住手。” 紧随这两个字而来的,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这背后的含义已十分明显。 但凡许辞手里的瓷片再往前一点,他就会挨子弹。 生生顿住手里的动作并不容易,许辞几乎被逼得呛咳了一声,然后他听见房门方向有人一步一步走进来,将房门合上了。 紧接着许辞听见了非常熟悉的声音—— “许辞,很久不见。 “八年前,面对杀了你那么多队友的阿达,你都能心慈手软,这次你倒是长进了。不过他对我还有用。收手吧。” 许辞松开了已沾满血的碎片,继而回过头,看到了逆光中走来的那个人。他穿着一身宽松的袍子,戴着一个画着骷髅头的口罩。 正是山樱。 山樱目光淡淡扫过许辞,落在了捂着心口侧倒在地上喘气的井望云。他轻叹了一口气,状似可惜地开口:“遇见跟许辞有6、7分相似的你,我非常欣喜。我亲自找了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整容医师,将你一步步改造成他。可惜了,赝品果然就是赝品。” 话音落下,山樱的目光再回到许辞身上。 明明还朝人举着上了膛的枪,山樱眼睛眯起来,却竟是看着许辞笑了。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开口道:“唔,我本来以为你会把自己整成一个丑八怪。那么,像你这种暴殄天物、私自毁了那张脸的人,杀了也罢。我倒是没想到,你整得还算不错。至少不难看。” 许辞冷冷看着他。“你让他整容成我的样子,想做什么?你们突然闯来我家,又是想做什么?” “嘘。”山樱竖起一根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别有深意地看着许辞,“八年前我没杀你,今天也不会杀你,除了我确实想利用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许辞,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们两个的遭遇非常相似。你经历过的仇恨,我也经历过。只不过你选择当警察,而我的选择是,走到敌人的身边,让他把他打下的江山拱手送给我,让他对我下跪磕头,对我俯首称臣。最后,在他以为我会宽恕他的时候,我会亲手砍掉他的脑袋。 “我不认可你的复仇方式,不认可警察的办事方式,更不信所谓的正义、法律,以及公平。许辞,你该走我的道。所以……我很好奇,最后你我二人的结局会是什么。 “其实,我更希望……你会变得和我一样。我们应该是同一种人的。我非常希望你能够,迷途知返。” 片刻之后,山樱带着受伤颇重的井望云离开了。 两个人坐上一辆贴了牌的越野车,山樱一个点头,司机便以极快的速度将车开走。 路上,瞥见山樱的表情,井望云似乎面露些许难堪,然后勉强辩解道:“我没想到他恢复这么快。更没想到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 “你跟他动手也好,谈判也罢,达到目的就行。”山樱看向他,“所以,你拿到他的dna了吗?” “拿到了。我抓伤了他。”井望云道,“不过……拿他的dna做什么?想到了某种嫁祸他的方式?” “那只是目的之一。至于另外一个目的……”山樱这会儿倒也没有掩饰,他微笑着看向井望云,眼底却有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最好祈祷,你们两个真的没有什么亲戚关系。” “我和他?” 井望云刚一张嘴,喷出一口血,却是直接晕倒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到这一幕。“山樱先生,这……” 山樱语气漠然,亲自上前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送去给老刘治。治不好,就烧了。” 司机又瞥了一眼。“他都这样了……应该没问题吧?” 良久,山樱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但愿吧。” 别墅内。 待那二人离开,许辞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刚才面对那两个劲敌,他尚面不改色,这会儿倒像是担心起了什么,双肩都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许辞回过神来,起身走到茶几旁,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来电话的是祁臧。 “小辞?在做什么?” 电话接通后,祁臧这样的声音传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39节 许辞目光淡淡扫过那一片狼藉的客厅,随手擦了一把满是血的嘴角,避重就轻道:“没事儿,做了点运动。你那边怎么样了?” “有重大发现。这次死亡的登山客,居然是凤秋灵的学生。此外,兄弟单位反馈,有一种陈年悬案,或许也可以并入此案一起调查。我正在往锦宁市赶,去了解一下详细情况。” 话到这里,祁臧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声音有点喘。怎么,很剧烈的运动?” 许辞目光落在自己满是鲜血的另一只手上,有些自嘲地笑了。“是,非常激烈。” “你……没事儿吧?” “没事。你开长途,路上慢一点。等你回来,我们联系。我帮你一起分析案子。” “好。”祁臧终究挂了电话,迎着夕阳的方向往锦宁市回。 目前连环杀人案已疑似涉及两个死者,凤秋灵和李诗蕊,她们曾是师生关系。 至于祁臧从锦宁市城北分局得到的消息,则有关于第三个死者。 那是一个死在10年前的男人,名叫杨麦东。 他在自己的出租屋内上吊,屋内的桌面上有一幅画,画的就是上吊的情景,配的文字是:“听说自杀的人,灵魂永世不得解脱。那么我愿意以这种方式偿还罪孽。” 现场暂时没有找到其余异常的线索,尸检结果也说得过去,于是杨麦东一度被认作自杀。 后来还是分局大队长火眼金睛,觉得上吊用的绳索系得有问题,最后将案件定性为凶杀案。 只不过凶手至今没有落网。 看到祁臧的内部协查通报后,这位大队长翻阅旧案宗,很快就发现了这桩旧案与凤秋灵的相似之处。 他没在第一时间想起这案子,实在是因为当初忽略了那幅画—— 他们当时以为那画是死者或者凶手随便在哪里买的,但又很难根据笔迹做深入调查,也就一直将它搁置了。 开着悍马在高速上拐入锦宁市出口的时候,祁臧再次接到这位大队长的电话。“祁队,你还没回来,我这边就派人先着手调查了,有重大发现。这个杨麦东,曾是凤秋灵的男朋友。” 第98章 祁臧赶回锦宁市城北分局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11点。 这里的刑警大队长名叫屈茂才,他特意组织了当年曾办过杨麦东自杀一案的人来向祁臧汇报当年的侦办过程。 会议室里,在听到屈茂才说起当初认定杨麦东自杀, 是因为他确实有抑郁症和自杀倾向时, 祁臧打断了他, 并问:“他的抑郁症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没准还真挺重要的。”屈茂才道,“时隔10年, 很多当事人的名字, 我记不清了, 刚一看卷宗才发现, 导致他抑郁的事情,发生在15年前,还真跟凤秋灵、李诗蕊都有关系。好像也是因为那件事, 杨麦东和凤秋灵才分的手。会不会…… “这个凤秋灵出家, 也跟此事有关?” 某件曾在15年前发生过的事, 导致了杨麦东患上抑郁症,有自杀倾向, 整整五年过去, 他都没有解脱, 以至于在10年前被人谋杀时, 一度被顺理成章地认作了自杀案。 另外,很可能凤秋灵也是因为这件事和他分手、继而出家的。 最后, 卷入那件事的凤秋灵、杨麦东、李诗蕊, 居然都被杀了…… 15年前的那桩旧事无疑非常关键。 连环杀人案里, 找到受害者之间的关联、分析他们死亡的特征, 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这样才能预判凶手的行动, 尽可能地阻止他的下一次谋杀。 把15年前这件事搞清楚, 说不定就能达到这个目的。 祁臧立刻看向屈茂才,道:“麻烦屈队详细说说!” 屈茂才打开旧案卷宗,再将杨麦东的情况详细介绍了一番,祁臧这才理清了那件事的原委—— 15年前,杨麦东是锦宁市碧海峰景区的工作人员,凤秋灵担任第一中学初一二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 在春游的时候,凤秋灵把他们班级的人都带到了碧海峰游玩,由她和杨麦东同时领队。 碧海峰占地面积极大,风景也极为秀美,并且有许多历史古迹,曾有多位文人墨客途径此地,作下诸多优美的、流传千古的诗句,确实是个观光、学习人文历史的好去处。 然而那一次初一二班到这个地方春游,却出了很严重的事故。 那是凤秋灵在把学生们带到一个名叫枫叶谷的地方时发生的事情。 枫叶谷有月亮湖,也名叫情侣湖,有着情侣如果路过此地,不去情侣湖旁边的月老树拜一拜、就会立刻分手的说法。 于是凤秋灵就和杨麦东一起去了月亮湖那边拜月老。 但这事儿不好当着学生们的面,于是,他们把学生们引到旁边的一个枫叶展览馆去参观,并让那里的工作人员帮忙看着孩子。 两人自以为快去快回不过三五分钟,暂时离开孩子们一会儿,是不要紧的,谁曾想,等他们从情侣湖折回展览馆,才发现有三个孩子跑了。 工作人员称,他们只是去上厕所了,很快就会回来。 凤、杨二人立刻去了最近的厕所找,可没能找到那三个孩子。 后来才知道,这三个孩子一开始确实是去上厕所的,但上完厕所后,他们意外被一只孔雀所吸引,一路跑到了丛林深处,渐渐迷了路,不知不觉就走出了景区规划区域,跑到了荒山上,再后来就遇上了人贩子。 由于报警及时,警方很快锁定了人贩子的方位,并迅速追了过去,这三个孩子倒是被救下了,不过有个意外卷入此事的成年人却因此丧了命—— 原来,三名孩子被抓走后,人贩子一个不慎,让其中一个孩子张口呼救了一声,这声呼叫当即引来了这位成人的注意。 她是一个姑娘,喜欢摄影,本是专门跑来山上拍鸟的。姑娘看出问题来,想要帮忙,却反而被人贩子劫持为人质。 被警方找上的时候,人贩子手上拿着刀,随时可能杀死那三个孩子,以及那个摄影姑娘。 最后警方击毙了歹徒,救下了三个孩子,可那名姑娘终究中了刀,在被送往医院的途中断了气。 凤秋灵和杨麦东就是因为这件事陷入了自责中,事后两人分了手,一个出了家,一个换上了抑郁症。 至于李诗蕊,就是当年被人贩子掳走,并亲眼目睹了那位姑娘死去的人。这件事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所以她的父母带她换了个城市生活,她从此离开锦宁市,去了禹洲。 “所以……很有可能凶手是这个摄影姑娘的亲人?他是为了报仇?”祁臧眉眼严肃。 屈茂才附和道:“现在看来,是一种可能。” 祁臧皱紧眉头:“这么看来,当时存活的另外两个孩子,甚至展览馆没有看住那三个孩子的工作人员,都会被凶手当做下一个屠杀对象!对了,等等……还有那名击毙歹徒的警察。他也一定会被凶手复仇,因为他只救下了孩子们,没有救回那个摄影姑娘。我们得赶紧查清楚这些人的身份——” 祁臧的话被屈茂才打断。“其他人的身份,我们马上去查。不过那个警察,我是知道的。” “是谁?” “正是市局的张局长。他可是神枪手。救下那三个孩子,多亏了他!” 张局?竟是张云富? “祁队,我只是在调查杨麦东抑郁症来源的时候,大概查过15年前那桩绑架案的情况,但绑架案的细节,我是不清楚的。你可以找张局聊。”屈茂才如是说到。 “嗯。我这就去找他。” 祁臧迅速拨打了张云富的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听。 他干脆直接上门找人,从分局离开后,立刻开车去了张云富的家。 途中,通过蓝牙电话,祁臧也和许辞聊了一下这件事。 听罢,许辞倒是给了祁臧一个思路。“你的推理,我不认为有问题。凶手确实可能是在为那个摄影姑娘报仇。不过还有一件事没法解释……他为什么一定要在现场放画?模仿画作进行谋杀,这件事的仪式感非常强烈。可是,摄影姑娘之死,似乎跟画作没有什么关联。” 有仪式感的连环杀人案,排除邪|教影响,那就有可能是纯粹为了复仇。然而复仇的仪式感,一定是跟复仇者所受的伤害有直接关联的。 可正如许辞所说,目前祁臧确实还没发现这种关联。 他当即对许辞说道:“嗯。我再去找张局问问这案子的详情,也许到时候就有眉目了。顺便,我会让他小心注意自身的安全。” “嗯。你也注意安全,早点回来,我煮了粥。” 许辞一边对着镜子处理自己脸上的伤口,一边如是说道。 待挂了电话,祁臧刚赶至张云富楼下,却听到刑侦三队值班的李正正打来了电话。“老大,有大事!” “什么事儿赶紧说?不然我这有更大的事要去处理。”祁臧道。 “我的事儿绝对比你大。”李正正的语气忽然严肃,“那个、那个叫沈亦寒的心理医生出现了!他来报案了!” 第99章 消失多年的沈亦寒忽然来了? 祁臧握紧手机, 眉头皱起来。“他在市局?先稳住他。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祁臧抬头朝单元楼上半部分望去,张云富住的地方并没有亮灯。 祁臧知道他一直单身独居, 此时过去倒是不会打扰他的家人。只不过, 按他们这工作性质,不接电话的情况实在太罕见。 思忖片刻,祁臧给荣勇打了电话。“师父, 你知道张局什么情况吗?我有急事儿找他。” 荣勇道:“哟, 他休假了啊。” “休假?” “你前脚刚去禹洲, 他后脚就休假了,说是有些私人方面的事情要处理。反正还有我坐镇。怎么了?哦对了,那起连环杀人案怎么样了?政府、社会……所有人都相当关注,闹得人心惶惶的,你可得抓紧破案。” “知道了。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这我也没问啊。你问这个是……” “他有危险。我有合理的理由怀疑有人杀他。”简单把目前查到的线索告知荣勇, 祁臧道,“那你帮忙联系一下他。让他千万小心。没事儿的话,还是赶紧回局里好。” 将事情的紧急性对荣勇汇报完毕, 祁臧往市局赶了。 10分钟后, 他去到市局,李正正在楼下大门处等他,一见到人, 赶紧把来龙去脉给他讲了讲。 自从把凤秋灵的死跟沈亦寒联系上后, 沈亦寒这三个字就上了协查名单。因此,当他拨打“110”,报上名字后, 接警中心立刻联系了刑侦三队这边, 值班的李正正得知此事, 亲自去接了沈亦寒过来。 “所以,对他第一印象怎么样?”祁臧问。 他没想到李正正听到这句话居然脸红了一下。 “你什么情况?”祁臧挑眉。 李正正赶紧正色。“这个人实在太好看了。雌雄莫辩的那种好看。” “查他的时候不是见过照片么?再说了……”祁臧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你不是gay吧?脸红什么劲儿呢?柏姝薇知不知道啊?” “诶不是,老大你说什么呢?”李正正脸更红了,“我就是单纯觉得那是种超越性别的美。而且他人还特别温柔,像小神仙似的。我就觉得,跟他一比,我简直是个大粗人,这才不好意思脸红的。你可别想歪了啊!” 祁臧不置可否地摆摆头,径直往问询室去了。 三分钟后,他看到了沈亦寒。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0节 面若春风拂柳、晓月拨云。平心而论,沈亦寒确实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祁臧在那一瞬居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危机感—— 当年应该足有半年的时间,许辞每周都会和这个人见一次,许辞似乎又天生喜欢男人,这人恰好是个长相相当不错的男人…… 不过很快祁臧又自我安慰,许辞肯定是喜欢自己这种长相偏硬朗的,不喜欢那种雌雄莫辩的中性美。 何况沈亦寒看上去是那种非常柔弱的类型。许辞应该还是喜欢自己这种能打能抗的。 于是祁臧的危机感解除,板着一张阎王脸看向沈亦寒。“你好,我是刑侦三支队队长祁臧。听说你想报案?” “是……”沈亦寒脸色发白,看上去简直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他双手无措地交握在一起,片刻后抬头看向祁臧,“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深深吸了一口气,沈亦寒拿出自己的手机,递给祁臧:“你看这个。” 接过沈亦寒的手机,祁臧目光狠狠一沉—— 被砍掉的头的死者双膝跪地,在她的前方,一颗头放在了窗台上,这竟是凤秋灵死亡现场的照片! “你怎么会有这个?”祁臧厉声质问。 沈亦寒几乎被他眼里的凌厉吓一大跳,他声音有些怯懦地说:“警官,你往后再看看。” 于是祁臧把屏幕划拉了两下,又看到了两张照片,分别是杨麦东挂在绳套上、以及李诗蕊摔死在悬崖底部的照片。 “到底怎么回事?”祁臧问沈亦寒。 沈亦寒这会儿俨然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的形象,实在跟许辞对祁臧的描述很有差距。 在许辞曾经的形容里,沈亦寒专业、从容、态度大方、人很温柔,是个不错的心理医生。 可现在看来,他不仅显得很傻白甜,还像是生了心理疾病,似乎他被某个人或事常年压着,如今已快到崩溃的边缘。 “我可能……可能知道凶手是谁。”沈亦寒道。 祁臧皱紧眉头:“有什么话,尽管直说。” 大概回忆起了某个不堪回首的往事,沈亦寒脸又白了几分,他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勉强说服自己冷静下来,再道:“我……我以前喜欢玩一款网游,叫《梦游仙境》。我玩一个职业玩得很好,在那里面收了个徒弟。他一直喊我老师。我怀疑……怀疑凶手就是我这个徒弟。他…… “他是个疯子……我治不好的疯子……” 沈亦寒几乎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当时在游戏里玩得很好,成天一起组队下本什么的,正好都住在锦宁市,于是在线下见了面。他从小缺少父亲的关爱,母亲又去世得早,所以性格上很有些问题。我一直在开导他,他也表现得对我很感激。 “但后来就不对劲了。当晚我提出要结婚的时候,他开始威胁我。我的女朋友后来出了很严重的车祸,差点死去。我发现居然是他做的。后来…… “后来我被迫和女朋友分了手,然后我开始怕他,开始回避他……最后为了躲他,我辞职,抛下国内的一切,逃到了国外去。幸好早年游学,我认识的朋友多,这么多年,我待过迪拜、开罗、巴黎…… “这次、这次是他逼我回来的。他给我发邮件,说我如果再不回来,他会开始杀人,我拖得越久,他杀的就越多。一开始我以为他开玩笑的。我以为过去了这么久,他早就该放过我了。可是没有。当收到第一张照片……也就是被砍了头的那张时,我心存侥幸,以为他是骗我的。 “可是很快我收到了第二张、第三张……我上网搜了新闻,这个吊死的男人我没搜到,可另外两个女性死者,网上确实有她们的死亡通报。 “我、我没办法了,我只能回来。我实在是……” 大概觉得那个人实在太过可怕,沈亦寒浑身都在抖。 见状,祁臧给他端了一杯热水过来。 沈亦寒颇为感激地接过热水。 趁着他喝水的功夫,祁臧一直在打量他。 ——按他的意思,凶手是他在游戏里认识的“徒弟”,两人本来关系很好,但因为他要结婚的关系,两人生出罅隙。多年未见、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徒弟突然给他发邮件,以杀人的方式逼他回来。 如果这就是凶手的动机,祁臧先前的推理可能就走偏了,这意味着凶手并不是那个摄影姑娘的任何亲友。 只是为什么,他选择杀的那三个人,恰好跟15年前那桩绑架案有关呢? 眼看着沈亦寒缓过来一些,祁臧屈指敲了敲桌案,再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在哪里工作?把你知道的信息全部告诉我。他联系你的邮箱,我们也需要做进一步调查。 “另外,我安排一位画像师过来画像,帮我们画出他的样子,你现在方便吗?” “画像师?可以。我不会忘记他的样子……”沈亦寒开口道,“他的真实姓名,我不知道,游戏里他叫‘春雨楼头’。他今年应该、应该也31、32岁,总之不会超过35。他的职业……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没有职业。他家境似乎不错,不缺钱。他基本就泡在游戏上,很宅…… “对于他,我真的知道得不是特别多。甚至我后来觉得,他说的很多话,可能都是骗我的……” “没关系。但凡你能回忆出跟他有关的,全部告诉我们。至于是真是假,交给我们来分析判断。” 祁臧拍拍李正正的肩膀,“我跟他具体聊着,你去找一下画像师。” “大晚上又把人喊来加班,我真怕被人怼。” “你再磨叽我现在就怼你!” “老大我马上就去。” 一个小时后。 问询室内,那个网名‘春雨楼头’的长相出现在了画像师的笔下。 此人相貌平平,毫不起眼,长着吊梢眉、丹凤眼,眉宇间很是有股戾气,一看就不太好惹。 画像师问沈亦寒:“你觉得像吗?” 沈亦寒看过后点点头:“像,非常像,就是他了。” 之后,像是不愿意直视这人似的,沈亦寒立马移开了视线,身体甚至打了个哆嗦。 看来他确实怕这个人怕到了极致,连面对他的画像都不愿意。 祁臧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又听见沈亦寒问:“那个警官,我冒死回来……我怕他会杀我。你们是不是可以派人保护我? “我的家已经被他闯进过一次了。我不敢再回去。我酒店也不敢住……我这时差都没倒回来,我能不能、能不能住你家?” 另一边。市中心那间小公寓里。 许辞煮好了暖胃粥,窝在沙发里看书、等祁臧回来。 手机响起来,他端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林景同”这三个字。 皱着眉,许辞接起电话:“景同,什么事?” 林景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四色花的人逼我约怀望科技的耿韦。我以想拉他投资的名义约他明天在流云酒店见面。四色花让我带着他们的人一起去见耿韦……我怀疑老k会在里面。老k回中国了。他要杀耿韦!” 第100章 市局, 问询室内。 听完沈亦寒的话,祁臧很是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却见他是真害怕,也真挺傻白甜, 并很不像是装出来的。 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的演技好。他本来就是研究心理的, 知道哪种肢体语言和情绪表现容易骗过人。 收回视线, 祁臧拍拍李正正的肩。“你家有房间吗?” 李正正“啊”了一声,然后道:“有是有, 不过他不是想找你么?” 祁臧立刻呵斥:“我有家有室的,我不方便!” 李正正懵了:“——啊?” 该死的地下恋。 祁臧摸摸鼻子, 一拍桌子。“一会儿值完班,你带人回你家, 把人保护好。” “哦……哦。”李正正做了个摸手机的动作。 祁臧一眼看穿他想干什么。“干正事儿呢!别想着跟柏姝薇八卦一些有的没的。” “好的老大没问题老大。”李正正赶紧点头。 祁臧倒是拿出手机,给他悄悄发了条微信。“沈亦寒的话不可尽信。把他盯住了。” 放下手机,祁臧看向沈亦寒。“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们还有点工作。一会儿李正正带你去他家暂住。我们会尽快查清凶手。也希望你能尽可能地配合调查。想起什么关键的信息, 随时告诉我们。” 见祁臧要走, 沈亦寒站起来。“那个祁警官, 我能再问个事儿吗?可能会很关键。” 祁臧看他一眼, 重新坐下来。“尽管问。” 沈亦寒也坐下了。他道:“这种案子……是连环杀人案吧?” 祁臧点头。 沈亦寒便又道:“是这样的……我这个徒弟拍给我的照片, 我没有看到死者正脸。网上呢,报道里又都是化名, 我不知道这三个受害者叫什么。但我想, 他不会随机杀人吧? “我不知道这些受害者是不是跟我有关联。但你看, 这些画, 都是我的病人画的。那么他杀的人……会不会是我的病人呢?如果咱们能落实这一点, 分析出来他的杀人规律, 是不是能够避免其他人被杀?” 沈亦寒的病人, 祁臧之前确实看过。 但那些资料实在太多,他也无法一一核实清楚。 此时,严肃地打量了沈亦寒几眼,祁臧问他:“凤秋灵、李诗蕊、杨麦东,这几个名字,熟悉吗?” 沈亦寒一下子坐直了。“我、我对杨麦东这个名字印象很深刻。另外两个……不是特别记得。但我可以去查一下。” 祁臧眯起眼睛。“说说看吧。” “我那会儿会接一下公益性质的心理项目。杨麦东差不多是我的第一个病人,也是我的免费服务对象,所以我印象很深刻。他是、是……对了,他是景区的工作人员,说是因为他和女朋友的失误,导致孩子丢了。后来孩子虽然没事儿,但死了一个女人。他就一直很内疚。 “对了,他女朋友,我也见过。他女朋友也很内疚的。我那会儿一直在想办法开导他们。还有——” 沈亦寒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当时一共有三个小朋友走丢,他们亲眼看到了一个成年女人被杀,心理上都留下了阴影。我反正也要做公益,于是去学校对那三个小朋友都提供了心理辅导方面的工作。” 沈亦寒说的这番话,可谓没有任何破绽。 三个受害者,他声称只记得一个人的姓名。符合逻辑。因为这件事已经过去15年了。他要是全都记得反而不正常。 另外,杨麦东的女朋友、三个小朋友,他说的都和事实对上了。他只是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祁臧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开口道:“李诗蕊,是这三个小朋友中的一个。至于凤秋灵,她是杨麦东的女朋友。” 沈亦寒脸色惨白,一下子站了起来。“那、那……难道他会从我的第一个病人开始下手?另外那两个小朋友会有危险吧?这……” 祁臧不动声色。“确实有这个可能。我们会马上把你的病人资料按年份整理出来,并与他们一一取得联系,提醒他们小心。沈先生请放心。” 离开问询室,又嘱咐了李正正几句,祁臧回到办公室,正想再看一看沈亦寒病人的资料,就遇到了刚赶过来的荣勇。 “师父这是——” 荣勇一脸严肃,径直走向祁臧办公室。“来,进来聊。” 待走进办公室,关上门,祁臧看向荣勇:“怎么说?” 荣勇道:“我跟张局取得联系了,也大概知道了他的去向。此外……有些事,张局不肯细说,但通过询问当年参与了那案子的老同志,我知道了15年前那件事的一些内情。” 竟不知何故,荣勇竟面露几分悲痛之色,祁臧皱眉问:“到底什么情况?”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1节 荣勇叹了一口气。“你知道那起绑架案里,死的那个女人是谁吗?” 祁臧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该不会跟张局有关系吧?” 荣勇叹了一口气道:“那是张局的妻子。那会儿,他们只在老家摆了酒,打算在锦宁市再领证、办正式的婚宴。只不过因为张局太忙,婚礼和领结婚证的事情,就一拖再拖,没曾想…… “他们的婚宴没有在这里正式举办,证也没来得及领,所以我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 祁臧似有所悟。“张局这么多年一直单着,这是……是还没放下?” “那肯定放不下啊。我这才了解到,他们很相爱的。而且,按他们老家的规矩,拜过祖宗、摆过酒,就算是正式夫妻了,只是差了一道法律上的手续而已,他俩都觉得哪天去办都可以。” 荣勇道,“而且,这事儿不单是张局死了老婆简单。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算是为了救小孩子,而放弃了他老婆。” 按荣勇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当时有两名歹徒。 警察赶去的时候,他们正开着一辆货车跑路。 一名歹徒在前面当司机开车,另一名则手拿一把刀,带着三个小孩、一个大人这四个人质待在车厢里。 警车即将包围这辆货车、将之逼停之际,车厢门霍然被人打开,里面的情况实在看得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四个人质被绳子绑着,歹徒把一个名叫李诗蕊的姑娘在怀里,用刀抵住她的脖子,刀尖锋利,靠近年仅12岁姑娘的脖子,立刻就见了血。但凡他再用力一点,李诗蕊就会立刻丧命。 此时这小姑娘的情况无疑十分危险。货车在飞驰且不说,车厢狭窄,狙击手实在难以找机会射击,更何况歹徒还把小姑娘挡在了面前。 “全部给我撤退,不然我马上弄死她!”歹徒厉声威胁。 而就在这个时候,张云富深爱的妻子悄悄站了起来,她依然被绑着双手,但双脚已经挣脱了。 一边悄然接近歹徒,她一边朝张云富使了个眼色。 张云富懂得她的意思,她是想找机会夺走李诗蕊,或者想办法吸引歹徒的注意。总之她要帮张云富找一个机会,让他能够击毙歹徒。 在张云富看来,这无疑会让自己的老婆陷入到巨大的危险中。 可是眼看着警车追着不放,那名歹徒眼睛都红了,大喊一声:“好。反正还有三个人质。我先杀了这个,看你们把不把我说的话当真!” 眼看着李诗蕊的性命危在旦夕,张云富的妻子来不及多想,迅速行动了,她大步朝歹徒冲过去,狠狠撞向他。 “你他妈找死!”歹徒一个不稳,在疾驰的车厢内摔倒,张云富妻子赶紧抱起李诗蕊,转过身将她护在怀里。 歹徒迅速持刀站起来奔向张云富的妻子,也正因为他这个动作,他的后背露了出来。 张云富再不迟疑,亲自扣动扳机,子弹瞬间没入歹徒的胸口。 可与此同时,他的刀也刺入了张云富妻子的脊背。 “怎么说呢……这件事有点,张云富为了保护孩子,放弃了自己妻子的意思。所以他觉得对不住妻子。这件事也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隐衷,他不愿对任何人提及。” 荣勇道,“最近也是快到他妻子的忌日了。他去某个山里怀念他妻子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离开几天,算是他一年里唯一的假期了。具体的位置,他倒是还不肯告诉我。” 祁臧立刻道:“不行,你得把具体位置问出来。李诗蕊、凤秋灵,都死在深山老林这种没监控的地方。看来凶手是有意为之。我还是担心他会对张局下手。对了,另一个歹徒呢?” 荣勇道:“还在牢里,没出来呢。” “他们就是单纯的人贩子吗?” “是的吧。据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是这样。你有什么想法?我回头再去问问。实在是当年这案子不是我办的。” 语毕,荣勇叹口气,再拍拍祁臧的肩膀。“你也注意休息,不能这么老熬着。这回的凶手不简单。后面还得斗智斗勇呢。早点休息吧。” “嗯。我再整理一下资料就回去。”祁臧再叮嘱了他一句,“师父,记得问位置。” 荣勇点点头,“知道。不过你也别太操心。张局的行踪没跟任何人透露。再说他又是老刑警了,没那么容易上钩。” · 祁臧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半了。 熬了一天,他不可谓不困倦。 然而在走进客厅,他看到许辞盖着一条小毯子,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一盏暖灯照在他身上,显得他眉眼都那么动人。 那一刻,祁臧身上所有的疲累都离奇地消散了,只剩下无尽的暖意与柔情。 看了许辞好一会儿,祁臧轻手轻脚地靠近他,想把他抱到床上去睡。不过许辞到底惊醒了。 揉了下眼睛,打了个呵欠,许辞坐起来朝祁臧一笑。“回来了。” 祁臧赶紧上前扶着他往卧室方向走。“睡觉去。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许辞摇头。“心里有事,本来也睡得不熟。” “心里有什么事儿?记挂着我的案子?” “嗯。算是吧。有什么进展?” 片刻后,许辞照例去给祁臧盛了暖胃粥。 祁臧趁喝粥的功夫,倒也把进展大概给许辞讲了一下。 “所以现在,有两个突破口,一个是从张云富妻子的亲朋好友出发去找凶手,凶手可能是为了她的死,而报复跟绑架案有关的所有人。至于另一个突破口,就得看沈亦寒说没说实话了。”祁臧这么总结道。 听罢,许辞若有所思地一抬眉,祁臧看出来什么,问他:“你这表情不一般啊。” 许辞倒也如实回答:“那么,为妻子复仇的,会不会是张云富本人呢?” 祁臧几乎失笑。“你就这么怀疑他?” 许辞不置可否一耸肩,想起什么,又问祁臧:“你刚才说,沈亦寒那个徒弟的网名,是什么来着?” 祁臧道:“‘春雨楼头’,这有什么说法?” 许辞把手撑在掌心,抬起眼眸看着祁臧。 那一刻他的瞳色忽然变得无比深邃。 “‘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路过樱花第几桥’,这是李商隐的诗。” 话到这里,许辞缓缓坐直,手指放在祁臧的碗边轻轻敲了一下。“樱花。山樱。沈亦寒的徒弟,应该是山樱。” 第101章 祁臧拿勺子盛粥的动作蓦地一顿。“山樱?” “嗯。你应该让画像师画像了?”许辞问。 “对。”祁臧放下勺子, 从手机里调阅出画像的照片给许辞看,“拿到数据库匹配了。暂无结果。我没见过山樱完整的脸,但我见过他的眼睛, 也认得他的脸型。这人完全不像。” “有可能他在见沈亦寒的特意化了妆。也可能沈亦寒见的不是他本人。当然,还有可能沈亦寒对画像师撒了谎。” 许辞道,“如果这个人是山樱……他或许还真做得出沈亦寒说的那种事。为了逼医生回来, 他不断残杀着他曾经的病人。” “如果是这样, 山樱杀人, 就跟张云富妻子那条线全然没有关系了。你是这样认为的吗?”祁臧问。 “那倒也说不好。还得看看当年歹徒的身份。”许辞道。 “嗯。这我也问了。我师父得到的消息是,歹徒没什么特别的,也就是普通人贩子。”祁臧道,“不过……贩卖人口,也是四色花的业务之一。我总觉得这事儿跟他们脱不了关系。这么看, 山樱嫌疑确实很大。他毕竟是四色花的高层, 最近又频繁在锦宁市活动。 “不过这林怀宇都倒台了,四色花无法配合他从证券市场获利,继续留在这里,是还想在锦宁市掀起什么风浪呢?他们犯罪组织, 其实也是在做生意, 只不过做的是非法生意。但只要是做生意,核心原则无非两条, 增加收益、降低风险。说白了,最终目的就是赚钱。 “山樱作为组织高层, 他真能耗费全组织的资源,只为逼一个老师回来?他演言情小说呢?不对, 他演耽美小说呢?还是霸道强制爱的那种?” 沉默了许久, 许辞开口:“如果假定所有人都在说谎, 推理会进行不下去。那么,如果我们假设沈亦寒没有说谎……你可以想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来分析山樱的动机。” 思考了一会儿,祁臧严肃地开口:“不对,沈亦寒一定没有完全说实话。他出现在济宁市,打那个报警电话,我看恐怕就是奔着我来的。否则,如果他真那么害怕他山樱,他为什么要回来?他在国外也有渠道把消息反馈给我们。 “仔细想想,沈亦寒的说辞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如果山樱就是他的徒弟,且真的对他说过,‘如果你不回来,我就继续杀人’这种话,他会有机会来市局吗? “山樱绕那么大个圈子逼沈亦寒回国,肯定是想跟他见面吧?他所谓的‘回来’,并不是沈亦寒回国就能简单解决的,而一定是要回到他身边才有意义。 “那么,按道理,山樱会逼他告诉自己航班信息,然后第一时间赶去机场把他接走,而不是让他有上公安局的机会。 “换个角度看,沈亦寒现在报警、让警方保护他的行为,看上去都是瞒着山樱进行的,可这与他不回国、继续躲避山樱根本没有本质区别。山樱没有见到他,依然会继续杀人。沈亦寒现在的行为只会增加自己触怒山樱、继而被报复的风险。 “所以这就回到我刚才提出的问题——沈亦寒为什么不在国外联系我们,远程跟我们沟通?他根本没有必要跑这一趟。因此……” 手掌不由往桌子上一拍,祁臧做出了肯定的判断。“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山樱可能确实逼过沈亦寒回国,并且他们俩已经见过面了。跟山樱见过面的沈亦寒,来市局找我说这些……目的是什么?” “等等,”许辞打断他,“如果按你这么说,沈亦寒就是故意骗了画像师,模糊了山樱的容貌。他为什么这么做,只能是不让我们迅速把凶手锁定在山樱身上。可是……如果沈亦寒想隐瞒这件事,干脆不要说‘春雨楼头’这个网名好了。他又为什么提?对于这个名字,就算我不说,你百度一下,也能发现端倪。” 对于许辞提的问题,祁臧暂时也无法解答。 但经过分析,他基本能认定沈亦寒一定与山樱见过面,并且他是按山樱的要求来找自己的。 思忖片刻,祁臧道:“想不清楚的细节,暂放一放。我现在来尝试着进行一下你的假设。沈亦寒编造山樱的相貌,隐瞒他见过山樱,并隐藏了自己的真正目的,假设除了这些事,沈亦寒没有在其他事情上说谎,那么…… “沈亦寒的确是被山樱逼得逃出国外的,他也的确收到了山樱发给他的那些杀人照片和威胁的话语。并且,在他的视角里,可能真的存在,他不与山樱见面,山樱就会杀人这个事实,所以他才会回来与他见面。 “与山樱见完面,沈亦寒就来找我了……我现在在想,他是不是在帮山樱误导警方?” 许辞问他:“你是怀疑,山樱想借沈亦寒的手,干扰连环杀人案的侦破方向?” “对。”祁臧一下子站了起来,“沈亦寒始终想让我去继续排查他那些病人,认为他们才是下一个受害者。 “可如果我最初的判断没有错,他们想杀的人,就是张局呢?” · 次日。 内控中心总监助理孟宇上班的时候,原本觉得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周三。接连得知总裁林景同和总监谢桥都请假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直到他接到林景同秘书的通知,带着内控部的部门经理一起把一份文件送到皇都五星级酒店的3021号房,再被人一闷棍打晕后,他察觉到不对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孟宇发现自己和经理被绑着,坐在一个脏兮兮的地方。周围晃动得厉害,耳朵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他在船上。可他怎么会在船上呢? 在孟宇面前坐着的是内控部经理徐云。两人对视那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疑惑与惊恐。 然而这个时候他们连高声呼救都不敢。 此时此刻,码头上。 一个身材修长瘦削的人正站在那里,目送装着孟宇和徐云的船走远。他略弓着身子,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就像是受了颇为严重的伤。 此人正是井望云。 旁边走来一人,看上去年纪有些大了,头发是花白的。他的啤酒肚很明显,从白t恤下面露出来半截,像是怀胎五个月的妇人。 此人正是四色花里的白老三。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2节 瞥见井望云,白老三问道:“你这没事儿吧?伤的够重啊。” “命硬。活下来了。”井望云笑了笑,扬手指向顺江而下的货船,“这回让兄弟们载走的,是什么人呐?” “害,清丰集团的几个员工吧。我也不知道干嘛的。现在老林董进去了,阿达也进去了……说实话——”白老三摆摆头,“我实在不清楚山樱在搞什么。现在老k估计也不敢回国了。我看我们也早点逃回去得了。中国警察这么厉害。我可不想跟着山樱那个疯子在这里陪葬。” 井望云赶紧道:“老三哥,那你可得带上我。我这次陪山樱去见个人,心口直接让人捅了。我这真是……我也就是想赚点小钱而已。” 白老三上下瞧井望云一眼,笑道:“我说你这小子……你这哪怕进不了娱乐圈大红大紫,当个平面模特、混个主播啥的,还是可以的吧?干嘛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哦对了,你还可以凭脸傍富婆的呀!” “你可别开我玩笑了。不管是傍富婆还是混娱乐圈,都要凭运气的。要不是在场子里欠了赌债,我至于一步步的……算了,那些事儿也别提了。” 井望云拿了一根烟点燃,又走到白老三跟前,把整盒烟都塞进他的口袋。“老哥你愿意帮兄弟一把,兄弟以后为你马首是瞻。这是好家伙,尝尝。” 白老三很义气地道:“行。你帮过我不少。能跑的时候我肯定拉你一回!” 之后白老三先走了,井望云独自站在码头上抽烟。 眯起眼睛,那辆货轮已渐行渐远,视野里唯剩白云皑皑、江水悠悠。 带了孟宇和徐云走。 那么自己就不必作为人质了。 看来计划成功了。 只是…… 对着白茫茫的江水,井望云喷出一口烟雾,嘴角扬起一个笑意。 可这笑意很快就散了。似乎在担心什么事,他把烟抽得又急又密。 视线往回拉,他看见了自己映入水里的倒影。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人。 “我想吃松鼠桂鱼。” “昨天不是才吃了,今天怎么又要吃。” “因为你做的好吃呀。” “要不今天给你烧啤酒鸭吧。要不要再来个可乐鸡翅?” “也行。不过还是最想吃鱼。” “你不是想吃鱼,是想妈妈了吧?她做的松鼠桂鱼最好吃。” “哼,那是我妈,才不是你妈。” …… 那些记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单纯的青葱岁月早已过去。 他们都是因为仇恨而面目全非的人。 “我会活下去。你也会活下去。” 对着江流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井望云弹了弹指间的烟蒂,转身离开。 第102章 头天几乎熬了一宿, 次日祁臧睡到了将近中午12点才起床。 出门洗漱完,他立刻闻到了饭菜香味,走到餐厅一看,是许辞做了一堆好吃的。 见到祁臧过来, 许辞看他一眼。“起了?过来吃东西吧。” 走到餐桌边坐下, 祁臧见许辞还在开放式厨房背对着他忙碌, 便走过去揽过他的腰, 再将下巴搁在许辞肩膀上。“还在弄什么?不过来一起吃?” “我早饭吃得晚, 不太饿,你先吃,我一会儿就过去。”许辞侧过头睨他一眼,“快松开我。我还要包虾仁小馄饨。” 祁臧眉开眼笑地看着他面前的面粉团子,还有那和好的馅料,顿时生出一种夫复何求的感觉,当即脸往前凑,就想亲许辞一口。 许辞却忽得把头转了过去。 就是这个时候, 祁臧发现了不对劲。 收起笑容,祁臧走到许辞身旁, 端起他的下巴, 逼他转过来看着自己,这便发现他眼角有些发青, 唇角也有明显的伤痕。 昨晚祁臧回来得晚, 在客厅的时候, 许辞只开了瓦数不高的落地灯,后来去厨房也没开大灯, 外加他往伤口涂了遮瑕一类的东西, 祁臧当时瞧着, 还以为他是皱纹胶没有洗干净,现在才知道许辞竟然受伤了。 “这是怎么回事?”祁臧皱紧眉头,语气非常低沉,其中隐隐藏着怒意与心疼,“谁做的?” 许辞推一把他的手,见把他的手臂弄上一层白面粉,倒是忍俊不禁。而后他道:“我没事。你先去吃饭。我……我过来和你一起吃。然后跟你商量一件事。” “小辞——” “吃饭的时候,我跟你解释。” 祁臧只得回餐桌前坐下,拿起了筷子却不夹菜,单只是担心地盯着许辞看。 许辞上前坐到他对面。“昨晚你那么忙,我担心给你说多了,你要睡不着觉了。不是故意瞒你。” “你这是……” “山樱的手下来找过我。” 祁臧霍然起身。“他找你干什么?” 许辞拉一把他的手,让他赶紧坐下,又道:“试试我的身手。看来他们果然怀疑我了。” “那你不能再继续帮林景同办事。很难说他完全干净。山樱知道你的身份,很可能林景同也就知道了。”祁臧想到什么,又道,“对了,今天是工作日啊。这是你没去上班的原因?干脆辞职了算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对清丰还有其他员工的义务也已经尽到了。” “林景同那边,倒是没有避讳我,有什么消息都会立刻告诉我。他不信山樱,两个人并不熟。在他看来,山樱是不法分子,某种意义上是拖他父亲下水的人。所以,林景同并不知道我的身份。” 瞥见祁臧的表情,许辞再道,“先别急着反驳我。我有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林景同告诉我这件事,也是基于对我的信任,想和我商量对策。” “他告诉你什么事儿了?”祁臧问。 许辞的表情变得非常严肃。“老k秘密偷渡回国了。林景同受到山樱的威胁,把耿韦约在流云酒店见面,耿韦同意了。 “所以,很可能今晚四色花的人,甚至老k本人,会伺机杀了耿韦。今天是抓住老k的好时机,现在我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用来布防。” 另一边。 清水茶社,南湖湾包厢内。 掀开竹制的帘子,林景同往窗外瞥了一眼。从这间清雅的茶社,正好可以看到数百米之外的流云酒店。 他紧皱着眉头,眉宇间可见些许焦灼。放下帘幕,来回踱步几下,他看向悠然坐在方桌旁的人,眉头皱得更紧。“你为什么要找人去见谢……见那个许辞?” 坐在方桌前安心喝茶的人正是山樱。 抬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山樱道:“你这是在急什么呢?来,喝点绿茶,去去火。” 林景同道:“我要试许辞。你现在……你这等于是上门告诉他,我们知道他是谁了。我还怎么试?我看他今晚不会出现了。” “你要试什么呢?你不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想亲眼看到谢桥在你面前脱掉马甲,彻底暴露卧底的身份么? “可你也看到我发你的视频了。如果谢桥是个普通人,他能把我的人揍成那样?再说了,你听见我们的对话了。我喊他许辞的时候,他并没有反驳。所以——” 山樱做了个无奈的手势,“我不是已经帮你试过了吗?” 问完这话,看见林景同铁青的脸色,山樱笑了。 笑过,他再用一副非常善解人意的口吻开口:“哦,我知道了。其实对于他的身份,你已经无法再自欺欺人了。你真正想看的,无非是他会不会叫警察来。对么?你想试的,无非是他对你有几分真,是么?” 见林景同那副不愿承认的表情,山樱毫不留情地剖白起他的内心。“我猜你一定告诉了许辞,你被我威胁了,一旦发现你报警,我会立刻杀了你。可是他想为父母报仇啊,他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能将潜逃了这么多年的老k绳之以法的机会?” 轻叹了一口气,山樱道:“许辞是为了报仇才接近你的。他豁出性命救你,是为了获取你的信任。他对你的所有好,都是在为复仇铺路。所以你想最后试一次,他对你的好里,有没有半点真心。 “在我放话,会因为你报警而杀你的情况下,他但凡稍微顾及一下你,也不会报警。或者他至少会跟你商量、找你一起报警、最好再给你找个保镖,而不是一个人偷偷联系警察,而置你的危险于不顾。对么?” “我就是这么想的,那又怎么样?”林景同的脸色已极为不好看,“可你破坏了一切。他很可能会怀疑,我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么他会认为今天的一切有诈。他不会上当。别说叫警察了,他自己都不会出现! “那么聪明一个人,一个轻轻松松骗了我那么多年的人,他怎么会这点防备心都没有?他不会相信我的。最近这些日子,我算是白在他面前演戏了!” “可我觉得他会出现。”山樱道。 林景同问:“为什么?” “因为除了要复仇,他还是一名正义的警察。出于职责,就算再怀疑,他也会来调查。我们只需要看,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带了其他人埋伏就行了。所以你依然可以试试他的真心。” 山樱收起笑容,道,“不过其实我已经预感到结局了。出于一个做卧底的专业素养,他必须把这件事汇报给上级,再由上级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今晚,你可以继续天真地等待他的选择。而我已经做好后续的计划了。” 林景同不由问:“你什么意思?” 山樱道:“他辜负了你的真心,我们就带他一起去缅甸吧。” “他凭什么去?” “筹码我已经准备好了。孟宇和徐云,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要是不去,就等着收到这两个无辜的人在缅北被分尸的照片好了。” 第103章 晚上6点半。流云酒店顶层, 月半弯厅。 这家酒店顶层统共就两个厅,一个厅占据了一半的面积, 平时会用于举办酒会、会议, 又或者婚宴,价格自是不菲。 然而今晚这里就只摆了一张桌子,颇显得有些奢侈。 餐桌上也就坐了三个人,许辞和林景同坐在一边, 耿韦坐在另一边。在耿韦身后还站着一众人, 那是他请来的保镖。 老k会让四色花的人杀他这事儿, 还是林景同通知的耿韦。 许辞身后也跟着几个保镖。 这是林景同跟他商量的对策。 为了自身安全考虑,林景同不愿意报警,但按他对许辞的说辞, 他也不至于真的看着耿韦去死, 于是从锦宁市最好的保镖公司请了最优秀的几位保镖,其中有好几个据说都是退役的特种兵。 林景同让他们都打扮成了员工, 脖子上挂着工号牌的那种。 “这样一来,四色花的人就不会怀疑我请了帮手了。” 这是林景同对许辞说过的原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3节 针对今天四色花的具体行动计划,林景同那日对许辞是这么说的:“我假意同意了山樱的要求, 山樱他们得靠我约耿韦、出面订餐厅、配合他的计划行动, 于是我知道他们的行动计划。 “我订的月半弯厅, 有单独的电梯,可以直接通往酒店的a2号门, 以及地下停车场的s区。四色花买通了负责这层楼的经理。于是到时候, 进这屋的服务生, 会是四色花的人。其中很可能就藏着老k。 “他们的计划也并不复杂。我会拿出一瓶来自法国酒庄的顶好红酒, 并让服务员进来开酒、给大家倒酒。杀手扮作的服务生会趁给耿韦倒酒的功夫, 干脆利落地杀死他。 “月半弯厅的对面是清雅紫座写字楼, 会有两个狙|击手埋伏在写字楼的天台上。待这边杀耿韦的杀手得手,他们会立刻开始对准这边的窗户进行狙|击。 “窗帘是否拉开无所谓,是否打中人,也无所谓,狙|击手此举便不为杀人,只为转移耿韦保镖的注意力,以便让月半弯厅的杀手能够通过电梯脱身。酒店一层的a2号门,以及地下停车场的s区,都会有四色花用来接应杀手的人。” 当时,听完林景同的话,许辞问他:“那你计划怎么应对这一切?” 林景同思索了片刻道:“去对面天台对付狙|击手,不现实。我们只能从月半弯厅这边下手。如果我直接出手阻止,那么四色花会怀疑我做了手脚,也许还会杀我……看来得靠你了。” “你希望我怎么做?” “既然杀手会扮作服务生,趁给耿韦倒酒的时候杀掉他。那么你干脆在杀手靠近耿韦的时候,走过去对他敬酒,然后不小心把酒洒在他身上。这样一来,杀手的计划中断,耿韦这样地位的人,估计也得赶紧回去换衣服。那么我们的谈判就会提前结束。 “月半弯厅其实不方便瞄准的,它的玻璃比较特殊,从外面看根本看不清里面谁是谁,对面的狙|击手不会开枪。而杀手失去了这个机会,只得重新想办法。到时候让他从电梯离开就是了。我们也不必管。” “明白。”许辞看向他,“可这只是权宜之计。这次不成,恐怕他们还会威胁你。” 林景同只道:“我、我也知道。总之先试试吧。实在不行,我后面再考虑求助警方。又或者,这次过后,他们以后就不找我了呢? “我向你保证,你不会有危险的。我找的几个保镖以前当过特种兵。一旦有突发情况,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我们。” 此时此刻。 餐桌中的每个人各怀心思,只有耿韦倒是真来谈判的。 看向林景同,他直言不讳道:“得知有人想杀我,你居然通知了我……看来你跟你那老爹不是一路人,这是我肯来的理由之一。 “理由之二,之前你父亲跟梅欲驰的出借股票协议,有很多违规的地方。这件事连我都瞒着,更别说通过公告的方式披露给广大股东了。我找了律师来,他稍后就到。你父亲已入狱,但相关赔偿他逃不了。所以小林总,其实我不是个讲究人,你在这种地方宴请我,实在太铺张浪费。 “至于你希望我出钱参与你们股权债务重组的事情……这个我倒是可以考虑,不过你得拿出新的关于清丰集团的发展规划给我。如果确定你和你父亲不是一路人,我可以不在乎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出手帮你,但这要建立我认同你未来规划的计划上。等等…… “这回想分清丰这个品牌的羹的人,有很多吧?到时候,你还是掌舵人吗?” “多谢耿董的理解。你说的内容……我都了解。不着急,我们一样一样谈吧。” 话到这里,林景同打了个响指,秘书过来呈上一瓶红酒。 为非常喜爱红酒的耿韦介绍了一番这瓶酒的来历,耿韦果然感了兴趣,林景同便让秘书去叫服务员来为大家开酒,其间他还没忘和身边的许辞使个眼色,意思是四色花的杀手马上就要来杀人了。 目送秘书离开,收回视线的时候,林景同有意无意瞥了许辞一眼,这便看到他的手是放在桌布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通过手机通风报信。看到这里,林景同目光微沉,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然后借举起杯子喝酒的动作隐藏起了那一瞬的情绪。 很快,有服务员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放着三个空酒杯,托盘下他的手则扣得很紧。与此同时,他的面相有些凶,眼角有一块明显的刀疤,浑身带着小混混从良的气场,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杀手。 堂堂流云酒店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当服务员,对于这件事,耿韦似乎也有些惊讶,当即看了那人好几眼。 不过,尽管身处商场二十年了,他身上始终保持着学者的清高与儒雅,并未开口说什么,默默等着服务员走到他身前为他倒酒。 就在这个时候,许辞举起一杯白酒,几乎与服务员同一时刻走到了他的面前。 服务员似乎有些惊讶,浑身绷紧,极为警惕地看了许辞一眼。 许辞将他拙劣的演技尽收眼底,但未动声色,仍将手里的酒杯朝耿韦举起,再不小心手一滑,那杯子直接擦着耿韦的侧脸滑过,继而将他整个前襟都迫湿了。 “抱歉,要不——”许辞话音刚出,便见服务员右手伸向托盘底部,那架势俨然是要把藏在那里的刀片、又或者袖珍枪拿出来杀人。 许辞猝不及防踹他一脚,那人顿时身体前倾,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祁臧,就是现在!” 许辞侧头朝某个方向说了一句。 因为月半弯厅也需要用于举行婚宴,专门为新娘子准备了化妆间。祁臧带着人提前埋伏在那里,此刻全部都举枪冲了出来,迅速将那名服务员包围。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靠墙蹲下!” 双手持枪对准那人,祁臧语气极为严厉地开口。 却见那名服务员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蒙圈地看着他,再把手里的托盘扔了。愣了一会儿,再祁臧继续持枪靠近之际,他赶紧跑到墙角抱头蹲下了,哭诉道:“那个,警察小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我一普普通通服务员,我能、我能做什么啊?!” 山康、卫凡立刻从祁臧身后冲出来,将服务员制服,紧接着他们搜了他的身,检查了他的托盘—— 他根本没有带任何武器。 服务员赶紧抱怨。“警察哥哥们,真的抓错人了啊!我这是……哎哟,你们这是砸我饭碗呐,我怎么跟经理解释啊!” 祁臧皱起眉头,眉宇间也滑过些许不解。 他在第一时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林景同,紧接着又看向了许辞。 却见许辞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转过身,他一步步走到林景同面前,轻叹了一口气,用颇为遗憾的语气开口:“景同你……我明白了,你骗我的,对吗?你只是想试我。你早猜到……是我把害你父亲坐牢的证据拿给警方的?” 林景同张了张口,可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把嘴闭上了。他的眼眶变得通红,心跳得格外剧烈,太阳穴、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冒了出来,显然在竭力控制着情绪。 对于今天的情形,他设想过无数次。 可没有哪次设想,比得上许辞亲口承认自己是卧底所带给他的冲击来得他。 再度尝试着张口,林景同却再度又闭了嘴。 他用藏着万种复杂情绪的目光深深看了许辞一眼,然后像是不甘心一般,又走向了电梯。 他先去了一楼。出电梯就是a2号门,那里守着柏姝薇带队的警察。 回到电梯,他又去了地下停车场s区,一出电梯,那里已被李正正带着的小队所包围。 对面天台的情况,他已不必去看。 警察会抓住两个可疑的犯罪分子,会认为他们手上疑似拿着枪。 但最后警察会发现那两人只是拿着鱼竿在天台晃。他们根本不是狙|击|手。 就如同月半弯厅里那个故意在许辞面前扮演杀手的服务员一样,天台上那两个人无非是林景同请来的演员。 今天这出戏,无非是他为了试探许辞,为了确认自己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做所设计的一出戏。 现在他无疑彻底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告诉了许辞这出戏的所有细节。而他把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警方,毫无隐瞒毫无保留,他是打算彻底把自己、把四色花的路堵死。 他根本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他甚至没有打算哪怕支会自己一声。 再次返回电梯的时候,林景同的脚步已变得无比沉重。 很快,电梯回到月半弯厅,门开,他走出去,耿韦一行人正疑惑地在警察的陪同下离开。 许辞静静站在电梯外不远处略低着头,似乎在等他,又似乎只是单纯在那里站着。 月半弯厅金碧辉煌、华丽无双。许辞站在暗处,却让叫人一点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盯着许辞看了半晌,林景同看见那名叫祁臧朝自己走来。“林先生,今天的事情,方便去市局做个笔录吗?保护每个公民,是我们的责任。既然四色花找上了你,希望你与警方合作,把你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我们。这样我们警察才能保护好你,并早日将他们缉拿归案。” 看向祁臧,林景同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稍等。能让我和这位谢……这位许辞先生单独谈一会儿吗?和他沟通完,我就去做笔录。” 祁臧听到这话,当即皱眉看向许辞。 许辞朝他点点头,倒是朝林景同走了过去。“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祁臧走上前拍了拍许辞的肩,与他耳语了几句,大概是做了几句嘱咐。之后他带队暂时离开了月半弯厅。 待大门合上,见到这一幕的林景同看向许辞,嘴角勾起轻嘲的笑容。“看来,你和这位警察非常熟。原来我被你骗了那么久。” 许辞浅浅皱起眉来。“景同——” “你知道吗谢哥……没错,我还是习惯叫你谢哥。” 一步步走到许辞面前,林景同红着眼眶盯住他的眼睛,用非常低沉的声音开口,“车祸那会儿,你浑身是血地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那只手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你是来救我的。” 第104章 月半弯厅内, 许辞站在一个精致的水晶雕像旁边,他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富贵颜色,与一桌价格不菲的珍馐美馔。这样的环境里, 许辞长身直立, 眉眼疏离,身上一股清清冷冷的气质, 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看着这样的他,林景同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这是自己第一次接近他的本真。之前他那副浸淫商场已久的长袖善舞、老谋深算, 全都是他的伪装。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静静注视林景同半晌, 许辞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红酒,轻轻抿了一口, 淡淡道:“坐下聊。” 林景同情绪正处在激动的时候,偏偏许辞看上去还那么云淡风轻, 像是浑然不在意自己的想法。思及于此, 林景同太阳穴都气得突突直跳。但他终究按捺住了,果真上前坐在了许辞旁边。 许辞推给他半杯酒。“喝一点?” 林景同有些咬牙切齿。“不喝。” 许辞:“那随你吧。” 林景同:“……” 缓缓喝了半杯酒,许辞看着他道:“当年车祸,我尽心救你, 这么多年在你身边, 我也在尽力帮你。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 “另外, 既然你已怀疑我是警察, 又为什么会想要试探我会不会报警?我不明白你做这件事的逻辑。你觉得我会害你是吗?我是警察, 你每一次去见四色花, 我都可以在你身边保护你。就像当年车祸, 我可以把你的安危摆在我自己的安危之上。说到底……林景同, 是你不信我。” “我怎么信你?从名字、年龄到样貌,你全在骗我。为了报仇,你把自己的人生都彻底抛下了。这足以见得你的仇恨有多深。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相信,你不会把你对我父亲的仇恨转移到我身上?” 林景同道,“还有,你说你会保护我?你这样的举动就是置我安危于不顾。你不可能一直跟着我。可是四色花的人可以。因为你报警的行为,可能会要我的命。可是你连知会我一声都不肯!” 许辞皱起眉:“你钻牛角尖了。我跟你说不通。你一个人筹划不出这场戏。说说吧,你跟他们联系到什么程度了?山樱许诺了你什么?” 林景同反问:“不如你来告诉我,你跟政府、跟其他肯注资清丰的公司谈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没有洽谈空间?他们看上了清丰的品牌效应、看上了它现成的那么多的购物中心、门店,还有物流链…… “他们会出钱挽救清丰,可他们要踢我出局,对不对?我爸和关鸿文全都进去了,我之前又不是管运营这些核心业务的,没人肯让我上牌桌了!” “你不是有自己组建电竞队、做游戏之类的打算么?就算真到那一步,你还可以重新开始。我可以帮你。” “是么?那就还真绕回刚才的那个问题,是的谢哥,我就是不信你了。我不信你真肯帮我。你说该怎么办?” “所以你就要去跟山樱混是么?锦宁市实现不了你的创业理想了,你要去犯罪组织里实现?” 话到这里,许辞一把摔碎了手里的酒杯。 “砰——!” 玻璃杯被炸得四分五裂,残留几滴红酒染上地毯,就像血一样。 许辞霍然起身,目光变得严肃而冰冷。“林景同,我不希望有朝一日,我会亲手逮捕你。” 在林景同面前,许辞难得动怒。 见到这一幕,林景同倒是笑了。之后他以一种奇异的表情看向许辞,轻声开口。“可是,恐怕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4节 “是么?”许辞挑眉问他,“你想怎么对付我?” 看到许辞这副表情,听他说出这句话,林景同嘴角的笑容消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呼出一口气,他再道:“不是我要对付你。我只是替山樱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许辞问。 “他要你在明天天亮之前去一个地方。他想对你说的话,他会当面告诉你。”林景同道,“如果你不去,孟宇和徐云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闻言,许辞眉眼骤然凌厉。“他对他们做了什么?” “现在他俩应该已经在了云缅边境。”林景同道,“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但我想你能查出来,我说的是实话。山樱说到做到,如果你还在乎那两个人的性命,我建议你按他的要求来。” “那么你呢?你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许辞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林景同的眼睛,“已经到这份上了,你不妨给我交个底。” 沉默了很久,林景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看着许辞道:“谢哥,我想过了,无论如何,我都没法恨你。我不怪你让我倾家荡产,这是林家欠你的。可我没法信你。你对林家的仇恨太深了。我现在才发现,你身上的戾气竟然这么重…… “其实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能感觉到我们再也无法当朋友,明明知道你应该会恨我,可我偏偏还想和你站在一条船上。所以……我觉得山樱的主意很好。干脆我们一起去缅甸吧。 “我那里还有山樱要的东西。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山樱尽管防备你、不相信你,也不会杀你。你大可放心。 “老k还在缅甸。你想杀他,我帮你。只有那样,我们才会真正站在一条船上,我们的立场才会绝对一致。 “这样一来……你我二人不会反目,也永远不会有你拿枪指着我,带我进监狱的那一天,你说是不是?” 听见这样的话,许辞总算面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不要给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你想去四色花,无非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你还想让我去缅甸跟你一起加入四色花?让我加入我最恨的组织,你无非是想报复我。 “还想让我和你联合杀了老k?然后呢,山樱当老大,你当老二,从此在金山角一带横行是么?林景同,就算没有清丰集团,以你的学历、资历、能力,你有千万条路可以走,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我看你是疯了。” “好。就当我报复你吧。怎么,觉得心理负担重了?觉得我因为你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是自己选的。林景同,我不欠你。” 许辞转身直接朝大门外走去。 而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刹,林景同感觉自己仿佛脱了力,精气神都跟着他的背影一起离开了。他现在仿佛跟个游魂差不多。 “谢哥,记得去见山樱。这一次,可千万别跟其他任何警察说了。除非你想搭上孟宇和徐云的命。那个姓祁的刑警今晚会带我回市局做笔录。你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去见山樱。” 林景同最后提醒了许辞这么一句。 然而许辞始终没有再回过头。 月半弯厅的前门开了又关。 许辞走出来的时候,守在门外的祁臧察觉他情绪不对劲,立刻走上去。“没事儿吧?” “没事儿,吵了一架而已。”许辞低着头道。 “可我觉得你——” “真的没事。”抬头看向祁臧的时候,许辞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赶紧带他回去做笔录吧。做完笔录,还有连环杀人案要你查。另外,你不是担心张局的下落吗?有的你忙的。抱歉,我也没想到今天下午……”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抓捕四色花成员的机会。”祁臧拍拍他的肩,“那你——” “我自己回去。没关系。”许辞看着他,淡淡笑道,“我在家里等你。注意劳逸结合。” 祁臧走上前,伸出手想揉他的头发,终究顾及着警队其他人还在,勉强按捺着收回手,他道:“你好好在家,不过不用等我。你最近为清风不至于破产的事四处奔波,我知道你有多忙。早点睡觉。” “嗯。我知道了。”许辞点点头,“那个祁臧……” “怎么了?” “没事儿,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朝祁臧招招手,许辞转身走向了电梯。 这么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转身,却看得祁臧眼皮狠狠一跳。 几乎出于第六感,他下意识做了个伸手挽留的动作。可当手伸出去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动作。 在他身后,山康走过来提醒道:“老大——” 许辞已经进电梯了,盯了那紧闭的电梯门片刻,祁臧终究摆摆头,收回手,再举步走向月半弯厅。“走吧,先带林景同回市局。” 去到酒店一楼,许辞收到了林景同发来的定位。 他查了一下那个地方的温度,去酒店一楼的服装店买了件御寒风衣,再用手机订了网约车和高铁票。 40分钟后,许辞到达高铁站。 两个小时后,他到达清水市,打车去了御龙山。 坐了一段缆车,再徒步走了50分钟,许辞到达靠近御龙山山顶的位置,这里有一处远离游客区的道观。 按照林景同发来的话,许辞去道观买了998的平安香。香一共有十指,他将香点燃,插进香灰中,对着东边方向拜了四下。 之后便有一个道童走过来,带着他七拐八绕地行走在逼仄的山间小路里。 约莫20分钟,许辞到达一处简易竹屋。 他几乎立刻闻到了鲜血的味道。 道童离开后,竹屋打开,一个穿着道袍的人笑脸盈盈地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正拿着一把刀,刀上还沾着血。 此人正是山樱。 他没有戴口罩,许辞第一次看见他真正的模样。 “你来得很快。”山樱笑着道,“林景同舍不得杀你,他非常想拉你上船。而正如那日我对你说过的那样,我也非常很乐意看到,你最终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所以……跟我们一起去缅甸吧。” 第105章 凌晨时分, 深山尽处。 道童已不知何处去,简陋的竹屋前,只剩许辞和山樱对坐在一张朴素的石桌旁, 一盏路灯将这方小院子照亮, 灯光投下倒三角的光束,其间忽然落下絮絮的白, 是雪。深秋时节,御龙山已迎来了一场初雪。 一滴雪落下来, 在许辞的鼻尖上化作了水。他抬起头望一眼天际, 双眼微微眯起来。 山樱也抬头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小雪,用非常可惜的口吻道:“可惜了。御龙山的日出非常漂亮。可惜天公不作美, 你欣赏不到了。” 许辞淡淡一笑, 笑容里几分嘲意。他看向山樱道:“你是舒慧文的什么人?” 舒慧文, 张云富的妻子, 那个为了救三个孩子而死在歹徒刀下的摄影爱好者。 山樱看向许辞的目光不免有些欣赏。“这么快就猜到了?你果然很不错。” “你也没有怎么藏。这不难猜测。” 许辞道, “你逼沈亦寒回国, 让他报警。他告诉警察那个明显指向你的网名,却又欺骗画像师你的真实相貌……这些都是你让他做的吧。 “‘你必须回国,晚一天,我就杀死一个你的病人’, 没有警察会相信这么荒谬的威胁, 可当发现凶手是四色花的山樱, 这一切就变得可能了。 “所以你让沈亦寒这么做,目的就是想让警察把这件事的注意力放到四色花上,让警察相信你会杀他的病人, 而不是其他人。 “当年绑架案里有三个学生, 李诗蕊已经死了, 你想让警察去保护另外两个学生。但其实……张云富才是你的下一个目标,对吗? “另外两个学生的死活,你不在意。你的仇人只是李诗蕊。因为在李诗蕊和舒慧文之间,张云富选择了救李诗蕊。所以你的仇人,只是张云富和李诗蕊而已。沈亦寒你是找来的障眼法。 “警方已经查清楚三个死者的关系,也知道连环山人案跟15年前的绑架案有关,甚至祁臧其实已经怀疑你在用沈亦寒模糊视角,他已经在想办法打听张云富的下落。但没有关系,只要沈亦寒能让警方稍微把注意力转向那两个学生,稍微不重视张云富一两天……就这么一两天,你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你对我说过,你有跟我一样的仇恨,区别只是,我选择当警察打败他们,而你选择混迹在他们之中,夺走他们的一切,并让他们对你下跪、求饶…… “所以,除了李诗蕊,张云富,害死舒慧文的人还有绑架案的那两个歹徒。既然我们的仇恨一致,那么……那两个歹徒,是四色花的?你看,你把答案都告诉我了。” 停顿片刻,许辞看向山樱,再道:“那再回到那个问题,你让沈亦寒去报警,就是要让警察发现他的徒弟是四色花的山樱。可你为什么又偏要让他对画像师撒谎…… “我猜是因为警察里面有人认识你。他认识你这张脸,但他不知道你是山樱。可是祁臧不认识你,他下面的年轻人更不认识。认识你的人,应该年龄比较大,位置也比较高,比如……他们是跟张云富经常打交道,以至于对他的家庭状况比一般人更了解的人。 “所以,你是张云富的什么人? “你是不是张云富和舒慧文的儿子?你要亲手杀了你父亲吗?” 山樱笑了。他穿着一身道袍,站在小雪簌簌的山林深处,外形很像光风霁月的得道高人。可他脸上却有着最恶劣乖张的微笑。 “亲手杀他?我要是想亲手杀他,把你叫过来做什么呢? “你不是一直在找,是谁泄露了情报吗?现在你该知道了。除了他还有谁?所以……去为你那几个队友报仇吧。因为那个人,你的队友们死在了缅甸,他们的亡灵至今没有安息。现在你可以为他报仇了。” 许辞眉梢微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是么?他真的是卧底吗?” 山樱霍然起身,从袖袍里取出一把微型□□对准许辞。“去杀了他吧。杀了他,然后跟我去缅甸,和我一起杀掉老k。 “都是要找老k报仇的人而已,凭什么我就成了罪行累累的恶徒,而你就能顺便当回英雄,让自己获得一个拯救民众于水火这种好名声呢?你要是成功了,那就代表我给我自己选的路错了,不是吗? “你就是想报仇而已,别给自己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在清丰集团卧底,可以说很轻松。真正卧薪尝胆的人是我。 “许辞,如果没有我,你成不了功的。二十年了,老k都没被抓住。你还指望警方? “我可以把老k拱手送给你。但你必须要认同我的路才行。所以……你先替我,杀了张云富吧。” 片刻之后,许辞起身,一步步走向那间简陋的竹屋。 刚走进去他就看见有些顺着门缝流出来。他踩过那些血进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清清楚楚地留了下来。 借着灯火,他看见了半躺在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勉强抬起头,也认出了许辞,然后用很沙哑的声音开了口:“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 六个小时后,许辞回到了锦宁市。他先回了一趟自己住的金河小区。这是他的秘密居所,只有平安知道。 在这里处理了一些东西,许辞走到窗户前,望了一眼市局刑侦大楼的方向,便回了祁臧那间小公寓。 屋子里有股冰凉的气息,看来祁臧一夜没回来。 许辞去浴室洗了个澡,之后去到了自己那间房补觉。 刚睡下不久,许辞听见了开门声。应该是祁臧回来了不错。 片刻后,次卧房门被推开,猜到大概那是祁臧在查看自己的状况,许辞闭着眼装睡,被子里的手却下意识握紧了。 之后他听见祁臧轻手轻脚离开了。 房门关上的刹那,许辞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他似乎是发起了呆,很长一段时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许辞起床,洗漱,做了一顿颇为丰盛的午餐。没有时间去买菜,食材算不上新鲜,但许辞用上了他珍藏的那套昂贵瓷器,去楼下花店买了几朵玫瑰,最后还特意点了几根蜡烛,把窗帘拉上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5节 许辞准备好这一切,时间差不多正好走到中午。 祁臧这会儿也醒了。睁开眼睛走出门,他发现许辞居然就守在自己房门口。 笑着朝许辞走去,祁臧顺势揉了一下他的头发,再往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怎么在这儿等我?想我了?刚我去看过你,不过看你睡得好,没好打扰,对了——” 一边往浴室走,祁臧一边道:“我师父总算查到张局去哪儿了。他妻子的忌日就是这两天。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清水市御龙山的道观。这事儿没有任何人知道,到这个地步了,张局其实都不肯给师父说,师父好说歹说,才总算从他嘴里问出来。 “我这儿也挺焦头烂额的,那两个学生确实存在被杀的风险,御龙山又那么远,我不能一分为二,还得想想派谁去御龙山。话说回来,小辞你觉得……” 像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许辞开口道:“既然张局去御龙山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这表示他相对安全。何况他是刑警,有身手,也能随时找当地的兄弟单位支援。或许你留在锦宁市保护那两个学生比较好。当然,你可以同时派人去御龙山。” “话是这么说不错。师父也在电话里万般提醒张局了。按理说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是很——” 祁臧的话说到一半停了,那是因为他路过餐厅,看到了里面的情形。祁臧几乎愣住了。“小辞你这是……” 许辞看着他淡淡一笑。“事情已经渐渐有眉目了,虽然还有些搞不清楚凶手下一个目标到底是张云富,还是那两个学生,总归你都派人去盯着了。你这几天不眠不休的,今天就放半天假,陪我过个生日怎么样?” “你的生日?可是今天……”祁臧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眉毛一挑,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果然连生日都是骗我的。今天才是你真正的生日?” 许辞很肯定地一点头。“所以你要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大概是怕祁臧失望,祁臧赶紧解释起什么:“就是想着今年要给你过生日,我早早定了礼物,可人家还没做好呢。今天这……我都每个准备。临时给你补一个礼物?你想要什么?” “你在家休息几个小时,就算是给我送礼物了。”许辞拍拍他的肩膀,“赶快去洗漱,然后来吃东西。不然要凉了。” “行。我马上回。”祁臧再亲了他额头一下,去浴室了。 等他冲了个澡刷了个牙回来,许辞已经倒好了两杯红酒。 祁臧走到餐桌前,笑着揶揄他。“诶诶,上次喝完酒的德行,你自己忘了?同居守则你可又违背了啊。自己制定规则,自己打破?是不是做得不对?” 许辞想了想,端起一杯酒递给他。“那会儿是室友守则,适用于单纯的室友关系。可我们现在又……” 接过酒杯,祁臧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红酒几乎让许辞的瞳孔染上了一层媚色。 望着这样的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祁臧顺势握住他的手,在他耳边道:“现在我们的关系就不单纯了?”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许辞头偏了一下,然后他看着祁臧笑道:“说单纯,其实倒也挺单纯的。这段时间我们还没……” 立刻意识到许辞的意思,有些惊讶于他说出这种话的同时,祁臧捏了一把他的手,再盯着他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你看,你把我搞出心理阴影了。八年前,我睡了老婆,第二天一睁眼老婆就跑了。” “唔……”许辞推开他,坐回座椅上,端起酒杯,撩起眼皮看向祁臧。 他明明眉眼清冷,面无表情。也不知道为何,祁臧看着这样的端着一杯红酒的他,竟似有万种风情。 紧接着祁臧就听见许辞问自己:“嗯。明白了。所以你现在……不敢睡我了?” 第106章 “你现在不敢睡我了?” 许辞端着一杯红酒, 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说出这句话,祁臧简直从中听出了挑衅,以及某种心照不宣的邀请。 祁臧几乎立刻走到许辞面前, 居高临下看他片刻, 躬下身来,两手撑在座椅两边, 盯着他的眼睛问:“撩我呢?八年前你是不是就这样撩我的?” 许辞平静地对他对视,淡淡评价一句:“看来你不敢。” “我怎么不敢了?”祁臧把酒杯从许辞手里抽出来, 放在了旁边的餐桌上, 俯身吻在他的唇边,“就这么想看你老公敢不敢?” 许辞把头往后仰, 避开他的吻, 却又没彻底避开。他的唇顺势贴在了祁臧耳根子旁:“先吃饭。” “谁让你撩我?”祁臧的声音已经哑了。 “忙了那么久, 饭也没吃, 你有力气?” 祁臧大概是彻底被这句话挑衅到了, 一把抱起许辞朝主卧大步走去。把人摔上床, 他立刻俯身而上,咬着许辞的耳朵道:“让你下不了床,你看我有没有力气。” 许辞:“……啧。” 祁臧端起他的下巴。“这什么表情?” 许辞笑了笑,看着他的眼睛道:“想到一些……经历。” “什么经历?我怎么听着, 你像是对我有意见?” “是挺有意见的。被一个没有经验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人一晚上上了那么多次……换你试试?” 祁臧先是被许辞一噎, 又被他露骨的话语狠狠刺激了一下。关于八年前的那一晚, 无数旖旎湿热的回忆全都回来了。 记忆的人也回来了,就躺在自己身下,还正看着自己笑, 祁臧额上青筋都被憋得直往外跳。 抬起手掌, 几乎惩罚性地往许辞身后一拍, 祁臧再紧紧握住他的腰。“你是我老婆,我试什么?是不是胡说八道了?” 顿了一下,祁臧又在他耳边道:“虽然这八年没有什么实践机会,但毕竟没有当年那么毛躁了,理论知识也丰富了,试试?” “理论知识……唔,靠谱吗?” “许老师,你来检验一下。” 祁臧吻上了许辞的唇。 他忽然意识到……他跟老婆在床上辩论个什么劲儿? 早该干点更实际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已初见暮色。 床单被套一塌糊涂。 许辞伏在床上半闭着眼,眼角泛着红,睫毛都湿了,腰间那颗痣红得几乎妖冶,祁臧流连地亲了好几下,再抚上许辞的眼角、鼻梁、脸颊。“抱你去洗澡?” 许辞抓着被子不说话,祁臧哑着声音笑:“是不是让你下不来床了?还逞强吗?” “少来。”喘了几口气,许辞撑起半个身子,猝不及防翻身而起,再一把推到祁臧,倒是让祁臧处在了下位。 “小辞你这——”祁臧失笑,还欲说什么,却被许辞下一个举动给震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推开许辞,却被他紧紧握住。 祁臧是万万没想到许辞会做这件事。 许辞在他眼里从来是小神仙般人物,是需要人仰视,也是不容人玷污的。所以他觉得不该、觉得抗拒。 可许辞偏偏这么做了。 这种倒错感造就了一种隐秘的兴奋,过电般的情绪从每一个神经元里绽放,祁臧连灵魂都为止颤栗。 不过最终理智还是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祁臧的手掌放在许辞头上,然后往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看着他的嘴角,祁臧几乎快要疯了,很艰难地开口:“小辞,你不用——” 却见许辞睁着眼睛,眼里全是自己读不懂的情绪。 “小辞你……” 伴随着抬头的动作,灯火落进许辞眼底,像迷失深海里的船忽然被引路的灯塔照亮,他注视着祁臧,轻声道:“我只是……想要你记住我一辈子。” 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 不对劲。 情况不对劲。 祁臧马上就冷静下来了,然而下一瞬,一根冰凉的针从他大腿根扎了进去。 “许辞你搞什么——”麻醉剂注入动脉,祁臧居然还能做到没有立刻昏睡过去,他挣扎着起身又倒下,失去意识前,伸出手紧紧抓住了许辞的一支胳膊。“你敢再跑一次试试看?” 祁臧侧倒在了床上。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还在用力抓着许辞的手臂,就好像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那力道之大,几乎让许辞吃痛。 许辞倒也没把胳膊抽出来。把针管放到一边,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跟祁臧面对面侧躺下来。这个过程中他下意识皱了眉,那是因为祁臧这回实在有点狠,不过简单动一动,他的腰、大腿都在疼,更别提某个隐秘的部位。 轻轻呼出一口气,许辞不动了,就那么静静注视着祁臧许久,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小憩。 闭上眼的时候,他的脑中不可避免地浮现出不算太久以前的一幕—— 那一日,他照例去与舒延碰面,谈林怀宇经济犯罪的取证方向。 然而当他走到约定地点,见到的却不是舒延,而是刘洋。 “刘叔……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一直还想把警服穿回去,对吗?” 见许辞不答话,刘洋很严厉地开口:“这次打击林怀宇经济犯罪的事情,你做得非常不错。我交给你的任务,也将随之完成。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选择吗?”许辞看向他,“你不是说过,我早已不配做这个警察?” “如果只是为了仇恨当警察。你确实不配。” 刘洋霍然起身看向他,“如果给你这么久的时间,你还没有反省清楚,丝毫不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如果你依然只想报仇,那么任务结束,林怀宇落网,你就马上回来!该接受调查接受调查,该交代清楚的交代清楚。对于你的奖惩,上面会研究决定,一定公平! “但如果你还知道什么叫警察的荣誉,还想把这身警服穿回来,那我有任务给你。你交来的报告,我看了。他们想如何整治你,你已猜到了。那么对于这场危机……不如好好利用。利用好了,那就能把危机变成完成这个任务的好时机。 “许辞,选择权在你手上。” 许辞问他:“是什么样的任务?” 刘洋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内,一个人躺在icu病房中,旁边有很多医生护士,出人意料的,还有特警。 放完视频,刘洋给许辞看了这孩子的病例。 许辞接过来。“看着像是……乙肝一类的?” 刘洋道:“这是一种能引起肝炎和心肌炎的病毒,非常难治。你应该能猜到是哪国人搞出来的,我们不少情报人员都中了招,死了好几个了。据可靠消息,这种病毒即将流入东南亚,四色花很可能帮助他们传播病毒,帮助他们完成社会化传播实验。为了避免自身被感染,四色花的人会获得解药。 “当然,在你去到四色花后,我这边会同步制定摧毁四色花的计划。必要时,你可以提供给我们情报,顺利的话,我们会联合缅甸方彻底端掉他们的老巢。但你的首要任务是拿到解药的样本,带回来。” 许辞沉默不语。刘洋开口道:“听舒延说,你跟那谁……” 面露些许不自在,刘洋再道:“你跟那个叫祁臧的,关系不一般?你们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许辞把资料还给刘洋,似乎做了某种决定。“我答应你,我会完成这个任务。至于祁臧……既然我要去缅甸了,我耽误人家做什么?万一我死在那里呢?” “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你要是抱着这个态度,趁早滚回我身边,哪里也别去了!”刘洋道。 许辞刺儿头的劲又来了,冷冷看着刘洋道:“我不是在说丧气话。我会死在缅甸,这是客观存在的可能。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已。再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舒延搞来见我,又叫祁臧去见你一面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在跟他演戏呢。我现在的任务属于头等机密,是不是?舒延不能知道,祁臧也不能知道。你搞这一出,就是想让祁臧以为他已经入局了上船了跟我一伙了。毕竟你也怀疑张云富,祁臧是张云富的下属,你根本不放心他。 “现在我答应你做任务了,就得继续骗他。您老人家说说,我还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你怎么好意思问这种话?”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6节 刘洋被许辞这么一呛,脑袋都疼了。 之前训许辞的嚣张气焰已经消失。坐下来,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道:“……好话歹话听不出来?我这是在关心你!组织上没阻止你谈恋爱啊。我比谁都希望你幸福。只要你保持素养,不该说的别说就行。” 许辞转身走了。“我们还是尽量别见面,有要交代给我的任务,以之前约定的秘密方式进行。” · 此时此刻,靠在祁臧的肩膀上,许辞低声道:“我尝试给过很多人信任,可他们骗我瞒我,利用我,甚至背叛我,总是让我失望。只有臧哥你永远不曾让我失望。可我老在骗你瞒你,让你失望。但是…… “但是我想……以后你会为我骄傲的,应该是这样吧? “我敢孤注一掷地陪着刘叔那个老子实施这么疯狂的计划,是因为我知道你是的后备军。臧哥,继续相信我,为我洗掉嫌疑,好么?但如果…… “如果你不是那么相信我,也没有关系。那样反而更有利于计划的进行。不然山樱恐怕不会信我。对不起。我老是在骗你。” 许辞抬起头,看了祁臧最后一眼,再在他脸颊上留下一个吻,迅速起身离开。 · 祁臧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睁开眼,他反应过来什么,立刻下床。 由于麻醉劲没过,他几乎一个趔趄,一路头重脚轻地走向客厅。 路过餐厅的时候他停留了一下,发现蜡烛已经燃尽,桌上的食物还一动未动。 这会儿打许辞的电话已没有意义,想必他根本不会接,祁臧洗了把脸,简单冲了下澡,穿好衣服迅速往市局去。 麻醉后不便开车,他打了车,一路不断催促司机快点开。还没到市局,他手机响了,接起电话,是李正正打来的。 “老大,有个叫井望云的要见你。” 祁臧几乎一愣。“你说什么?” “他就在办公室,你那边——” “我马上就到。” 大概五分钟后,祁臧到达市局,一路奔向办公室。 麻醉药效还没有过去,他在一片眩晕中看到一个人朝自己转过身。 白炽灯照亮那人的身影,以及那张熟悉得过分,却又暌违了八年的脸。 那一刻,他感觉仿佛是八年前的许辞穿越了时空朝他走来。 “祁警官?初次见面,你好,我是井望云。” 第107章 “你说……你是谁?” “井望云。坐井观天的井。‘白云还似望云人’的‘望云。” 听到井望云这话, 望着他与八年前的许辞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祁臧的记忆不由回到了数月前的审讯室内,那个时候, 许辞看着他, 轻声开口:“我确实不姓谢,但我其实也不姓许。我姓井, 原名井望云。” 见祁臧似乎有些怔住,井望云向他走近几步, 又道:“祁警官你好, 我来……可能有些冒昧。只不过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是关于我师姐的。对了, 我师姐叫夏蓉。她的案子是你办的吧?我是听我老师说的……” 祁臧的表情无比严肃。打量井望云几眼,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道:“过来吧。” 进办公室后祁臧不免有些感怀。 他一度把这个办公室当做了杂物间, 里面乱得跟狗拆过家似的。现在这里这么整洁, 还是许辞帮他整理的。 心脏传来细密的酸涩, 祁臧呼口气,请井望云坐下后,他去关了门,坐到了井望云对面。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真是关于师姐的事。我想为师姐出一张钢琴曲专辑来纪念她, 我会写一本书讲她的故事, 这就想来找你了解一下……听说你为了调查真相, 把她高中时期看过心理医生的相关资料都找到了。如果祁警官不方便,那我们可以下次——” “装什么?”祁臧打断井望云的话,“你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一定不是巧合。天底下不会有无缘无故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你和许辞是什么关系?” “许、许辞?许辞是谁?”井望云很诧异地问。 “你的演技比他差多了。”祁臧冷冷一哂, “行。你不认识许辞……那么,井安康是你什么人?” “我父亲。”井望云道。 “那你母亲叫什么?” “叶苓。” 叶苓死在缅甸,井安康死于车祸。 他们的儿子井望云改名许辞,致力于除掉害死父母的四色花。他有着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人生。 可眼前这个井望云呢? “那么,井安康,叶苓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 祁臧问这话的时候,声音非常沙哑。 实在是因为他很不愿意这个问题。 他看过那两人的墓碑,知道他们已永远埋葬。这个问题无疑是在往许辞心口捅刀。哪怕现在他听不见。 可祁臧又不得不问。 只见井望云的情绪也有一瞬的低落,低下头,他道:“他们……他们都已经不在了。那段时间,我去美国治疗心脏病,住在亲戚家。爸妈要为我的治疗费奔波,就在国内忙……等我回国,他们都去世了,母亲死在缅甸,说是遇到了劫匪,父亲死于车祸,就在锦宁市死的。” “你对他们的死没有疑问?”祁臧问。 井望云反倒是好奇反问:“我该有什么疑问?” “那后来呢?父母去世,你怎么办的?” “亲戚把我接回了美国照顾。我最近才回来,还是更喜欢这边。” 话到这里,井望云又道:“那么祁警官,关于我师姐……” “如果我说,我没空谈你师姐的事呢?”祁臧问他。 “那……我就改日再拜访。我们可以加个微信,你有空的时候找我?”井望云道。 闻言,祁臧倒也真的和他加了微信,然后道:“不谈夏蓉的事儿,干脆直接离开……你今天来,就是故意在市局露面,让大家看到你,是不是?” 井望云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不太了解祁警官在说什么。” “行吧。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让我等等看,这后面有什么把戏。”祁臧起身拉开办公室的门,冷脸看向井望云,“你可以走了。” 井望云倒是若有所思地多看了几眼,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外面大办公室内,祁臧注意到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往自己平时办公的地方走去,祁臧一眼看见李正正和柏姝薇如临大敌的模样,当即呵道:“都什么表情呢?怎么了?!” 祁臧这会儿板着脸,简直自带煞气,李、柏二人平时跟他开玩笑开惯了的都不敢吭声了,赶紧回座位整理资料,过程中只敢悄悄用微信交流了几句—— “老大这是怎么了?” “感觉比失恋严重多了。” “他交了那么多女朋友,是不是翻车了,女朋友们全都跑了?” “有可能。一个女朋友跑了,只是伤心。女朋友全都跑了,这伤心就叠加起来,让他成了这副比阎罗王还吓人的模样。” 当晚,祁臧跟队里的人确认了目前案子的工作进展,针对连环杀人案,目前在往两个方向同步推进—— 一个方向是从15年前的绑架案本身出发的。 凶手可能是在为刘慧文报仇,得从刘慧文的社会关系出发排查。另外,需要将在凶手视角里,每一个可能会被他当做仇人的当事人找到,这些当事人都是潜在受害者,需提醒他们注意事项,必要时派人保护。 至于另一个方向,则是从沈亦寒那里出发。 潜在的受害者们很可能是沈亦寒的病人,得从他最早接触的病人开始做工作,尤其是跟绑架案有关的两个学生,务必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目前两个方向都进展得还算顺利。 就连张副局那边,清水市兄弟单位的刑警表示已与他取得联系,等天亮了就上山见他一面。 确认工作进展顺利,天色已经很晚,祁臧让其他人下了班,他则去了趟技术队,试图定位许辞的手机。 没有结果。他的手机定位全是祁臧的房子。那么多手机号、那么多手机,许辞一个也没有带走。 凌晨两点,祁臧回到那间公寓。 这一回他的心情简直五味杂陈—— 门口贴着许辞拟定的“同居守则”;冰箱上贴着他留下的便签纸;厨房里装满了许辞带来的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餐厅里还放着他中午做的菜;至于他的卧室…… 祁臧走进次卧,铺面而来的全是许辞的气息与味道。 他连衣服都没带走几件,就像是只是出门买个菜,马上就会回来似的。 祁臧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心脏更是密密麻麻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走进许辞的卧室,他仿佛就走不动路了。 口渴了不想喝水,饿了这么久也没有想吃饭的欲望,祁臧连洗漱也似乎忘了,就那么倒在了许辞的床上,一把扯过被子,有意无意将他的床铺弄得非常凌乱。 如此,仿佛许辞下一刻就会出现,冷着脸像妻子数落丈夫一样,批评他不该不换衣服就上床,还把床铺弄得这么不好收拾。 简直有点越想越心酸,祁臧把整张脸都埋进了许辞的枕头里,借助他的味道缓和些许心口快要溢出的想念。 尤其在见到井望云后,祁臧更发现许辞对他来说是不可取代的。 他曾怀疑过,自己喜欢上许辞的初始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他的脸。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他看着井望云那张脸,半点感觉都没有。 这一晚,祁臧就这么在许辞的床上睡了一夜。 次日清晨他是被电话吵醒了。 电话那头是荣勇。多少年了,祁臧没听过他这样严肃沉重的语气。 “怎么了师父?”祁臧问他。 荣勇开口的时候甚至声音都在发抖。“张局……张局他死了。你马上来一趟市局,我们一起出发去……去清水市御龙山!” 四个小时后。 清水市,御龙山,道观后方的一个竹屋内,祁臧见到了张云富的尸体。在场所有刑警同事无一不震惊、心痛、难以置信、心情沉重。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7节 痕检、法医先后进场,祁臧则在荣勇的示意之下,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山崖边。 祁臧第一次看见,荣勇用几乎是质问般的眼神面对自己。“张局的行踪,没有人知道。我好话歹话说尽,他才肯告诉我。然后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告诉我……你还将这件事告诉过谁?” “告诉了清水市的同事,让他们与张局取得联系,一旦有万一,即刻上山保护他的安全。还有……” 想到什么,祁臧的眼神几乎一黯。 “还有什么?你给说老实话!!”明显听出了祁臧的话里有保留,荣勇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祁臧嘴唇动了动,终究神色无比凝重地开口:“我告诉了……谢桥,也就是许辞。” 御龙山的小雪还没有落尽。 雪花落在荣勇的发上、肩膀,立刻变得潮湿。 失去战友的痛让他的状态变得十分差,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哆哆嗦嗦抬起手,却几乎连话都不出来。 下一刻,有人一步步走到山崖边,对祁臧道:“这个案子,正式由我们省厅接手。祁队,我觉得你应该暂时停职,接受我们的调查。我早说了,你不该跟刘副厅走得太近。 “我早怀疑刘副厅那边有问题。关于他这些年有嫌疑的所有证据、线索,这段时间我都整理好了,并往上面送了过去。 “现在你身上也不干净。等现场勘查结束,请你跟我回省厅,把你和那个叫许辞的人之间的事,全部交代清楚。我现在怀疑他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祁臧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云海省省厅的文钰怡。 第108章 不久前山樱在锦宁市闹出了大动静, 许辞以谢桥的身份卷入其中,难以向警方解释自己的身份。为了不让可能存在的警局内奸察觉许辞的身份,在刘洋的极力促成之下, 云海省针对四色花组织的原有专案组解散, 又其余省的兄弟单位调兵遣将,组成新的专案组。 其中,没有参与过八年前旧案的荣勇, 以及省厅的年轻女干将文钰怡都在这个专案组内。 刘洋已经向专案组坦白自己对张云富有怀疑, 专案组只能两边不靠,同步展开对刘洋与张云富的调查。 然而现在张云富死了, 天平已在不知不觉中倾斜。 下落不明的许辞,身居要职的刘洋, 身上的脏水一时半会儿都洗不掉。跟这两人卷在一起的舒延、祁臧, 也双双被列为了嫌疑人。 三日后, 省公安厅审讯室内。 祁臧面前坐着文钰怡。 祁臧胡渣已经长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有点沧桑狼狈。不过经历了三天的调整, 他现在的情绪是平静的。 相比之下,倒是文钰怡紧皱眉头,神情非常不安。看来她那边的进展并不太顺利。 看向祁臧, 文钰怡开口:“你和许辞从重逢开始的所有相处过程, 我已经了解了。目前我判断……确实, 你受他蒙蔽的可能性比较大。恭喜你祁队, 我们目前还没有发现你参与犯罪的证据。 “不过, 你存在包庇许辞的可能, 所以还不能让你恢复原来的职位。就算你没有包庇他, 基于你对许辞的感情和盲目信任, 我不认为你会做出公允的判断。” 祁臧抱胸看向她。“我看你这样子, 也是想向我求助。不然,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何况你还抱着一堆资料?等等——” 笑着摆摆头,祁臧道,“你是来说服我,许辞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文钰怡皱眉审视他许久,叹口气后开了口:“大家以前是出生入死一起刚过歹徒的兄弟。我从来不想把事情搞成这样。不过我得实事求是。” 举起几张照片,文钰怡开口:“这还是你带人去医院调取的监控。你和许辞住院期间,凤秋灵死了。 “案发当晚,有一名身形跟许辞极其相似的男人去过医院,他戴着鸭舌帽、口罩,看不清脸。一个小时后,他从许辞住的那层楼出来,早晨,这个人风尘仆仆地又外面回到医院,半个小时再离开。 “我们现在认为,那个人是许辞在四色花的同伙。他来医院,就是为了替换许辞,营造许辞从未离开医院的假象。然而事实上,中途离开医院、以及早上回来的那个人才是许辞。最初来和最初离开的,则是许辞的同伙。 “此外,尼姑庵里的师太向画像师描述了曾去找过凤秋灵的香客的模样,与许辞一模一样。这你又怎么解释? “别拿许辞受伤严重,无法骑自行车上下山的理由搪塞我。当年去缅甸参与任务的,个顶个都是精英。许辞有多能打,体力有多强,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综上,许辞有充分的、杀死凤秋灵的时间和能力。” 停顿片刻,文钰怡举起另一个死者李诗蕊的照片。“李诗蕊死的时候,你在加班加点破凤秋灵的案子,无法为许辞提供不在场证明。他有充分的办案时间。 “另外,李诗蕊的案件,你已经查到,凶手很可能是她暗恋的对象。那晚,她得知暗恋对象也在看流星雨的营地里,不愿被那人看到自己和男朋友睡一个帐篷,她和男朋友爆发了争吵。 “我顺着你的排查思路继续调查那晚去过营地的人,竟过问询,与部分人拍的照片来看,当晚确实有一个非常漂亮的男人入驻营地,他的身形依然与许辞很相似。 “我甚至找到了一个目击者,他在凌晨时分看到过一个高挑的男人带着一个姑娘往悬崖方向走去。那个姑娘是李诗蕊,而那个男人很可能是许辞。” 听到这里,祁臧打断她。“两起凶案都没有能直接证明许辞是凶手的证据,画像也好、目击者说辞也好,只能当做推理的手段而已。你先入为主,才会咬定许辞是凶手。你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吗?四色花的人在嫁祸他。” “是么?如果是四色花的人嫁祸他……”文钰怡反问,“就拿医院那件事来说。来找许辞的那个男人是谁呢?如果他是四色花的人,许辞和他在病房内和平共处那么久,准许他半天之内两次来找自己的理由是什么? “当然,你可以说,那个时候许辞还在清丰集团做卧底,所以他在那人面前演戏。可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你们不是都在刘洋的那个行动小组里吗?关于四色花的一切,他不应该和你们情报共享吗?” 见祁臧似乎答不出来话,文钰怡再道:“当然,你也说得对,关于这两起案子,我尚未直接证据。可张……张局的死,我有直接证据。” 一个英雄前辈就这样辞世了,想到这里,文钰怡没忍住面露悲痛。 深深叹一口气,她红着眼看向祁臧,算是把对张云富辞世的悲伤,全都转化成了对许辞的仇视。 “张局身上多处受伤,死前受过很大的折磨。现场也有一幅画,画的是一个人被虐打致死的画面…… “经法医检验,张局的死因是心脏中刀导致的心包填塞。现场只找到了许辞一个人的生物痕迹,血液、汗渍、鞋印、指纹……全都指向他。 “凶器是一把匕首,也在现场。凶器与张局身上的致死伤口完全吻合,上面的指纹只有许辞的。虽然血迹分布分析,案发现场还原,我们还在抓紧处理,尚没有明确结果。但你来告诉我,凶手除了许辞,还有谁?” 祁臧眉眼极为严肃。“许辞聪敏、敏锐、智商极高,反侦察能力也极强。如果他是凶手,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罪证吗?” 文钰怡摆摆头道:“你刚才说的话,我直接奉还给你。作案现场有足够多的关于许辞的犯罪证据。可你说的这话,仅仅停留在推理层面。” “疑罪从无。”祁臧挑眉盯着文钰怡,眼神极为严厉,“这个道理不需要由来我告诉你。文队,我再强调一遍,你不能带着预设去断案。” “祁队长,请你相信我的专业性。不是我带有预设,而是实在找不到比许辞更像凶手的人了。” 文钰怡道,“证据说完,我们来说动机。许辞为什么杀李诗蕊他们,我暂时不清楚,不过他有充分的动机杀张云富。 “血莺那边的调查,我已经正式接手。我见过她了,按她的意思,她之前对你说过,背叛许辞的人是张局。这件事,你告诉了许辞吧? “血莺这摆明了是在故意制造我们的内部矛盾,让我们自相残杀。她成功了。许辞果然中计,选择对张局下手。我想…… “也许许辞有他的可怜之处。当年的他确实心怀正义,可他中了敌人的奸计,以为自己被背叛。在这种负面情绪的影响下,他亲眼看见队友们死在自己面前,于是心态扭曲,从此走上了歧途。不然你告诉我,当年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四色花的人偏偏放过了他?” “对了,还有一件事,沈亦寒这个人,我也见了。他游戏里徒弟的id是‘春雨楼头’。这个词语来自一首诗——‘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所以……还不明显吗?‘路过樱花第几桥’,这个桥,明显指的是谢桥,也就是许辞用来伪装的身份。所以,沈亦寒的徒弟就是许辞。” 祁臧几乎气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句话指的是山樱?你看不见樱花的樱字?” 沉默地注视了祁臧许久,文钰怡再道:“你真的了解许辞吗?你知道他到底是谁吗?” 祁臧做了一个愿闻其详的手势。 文钰怡便道:“我这几日在你办公室挨个找人问询。前几天,你那里来了一个叫井望云的人,对么?在发现他和许辞长得一模一样后,我把他找来,采了他的血…… “与此同时,我找了齐钧主任。他曾经帮许辞化验过dna。许辞的dna,还是你给他的,你想找他确认许辞是不是谢桥。那会儿齐主任还帮许辞骗了你,对不对?” 听到这里,祁臧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所以呢,你比对了什么?” “我比对了叶苓、井安康、井望云、还有许辞的dna。结果显示……” 祁臧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后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他的眼前则几乎成了一片黑白。色彩单薄的空间里,只有文钰怡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带着唯一的颜色。 而即将从那里说出口的……祁臧有预感,一定是一个非常可怕的答案。 果然,文钰怡道:“经dna比对,许辞与叶苓、井安康,完全没有亲属关系。几天前去找过你的井望云,才是这两个人的亲生儿子。 “所以我想……刘副厅或许也不是全然有问题。他只是跟你一样,被许辞彻底蒙骗了。当然,这点会有专案组进一步判定。必要时,上面还会派大领导来主导调查。毕竟事关一定副厅长。总之…… “当年,井望云得了很严重的心脏病,他的亲戚在美国,约到了能够做这种手术的顶级专家,于是把他接到了美国治疗。在他漫长的治疗期间,他父母出了事,但为了他的病情考虑,他的亲戚一直把这件事瞒着他。 “这个时候,刘副厅到锦宁市寻找井安康与叶苓的儿子,免得他被四色花斩草除根。四色花组织的人发现了这件事,干脆善加利用,找了个小孩冒充井望云去见了刘副厅,让他从此成为组织安插在公安机关的卧底。天衣无缝对不对?连刘副厅都被欺骗了。 “祁队,这个小孩就是许辞。他取代了井望云的人生。他从头到尾,都是四色花的人。 “所以,你真的了解许辞吗?你知道他的这些故事吗? “你知道……这八年来,他一直在监视着你吗?” “你说什么?”祁臧霍然起身,因为激动而胸口剧烈起伏着。 文钰怡推给祁臧一张照片,那是她在许辞的住所金河小区拍摄的。 “这个小区离市局就隔了一条街。这间房登记在许辞的好朋友平安的名下。事实上他有好几辆车,也在平安名下。 “我们去他这处房子里做了探查,在书房找到了一个秘密空间。你自己看——” 祁臧深深吸一口气,看向文钰怡推过来的照片,那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许辞那个秘密空间的照片。 其中,一面墙上写着云海省省厅、以及锦宁市市局每个重要警员的名字,名字下方贴着他们的照片,有不同的线条连接着不同的人,梳理着他们的关系。 其中,祁臧的名字上被画了一个红圈。 另外还有一面墙,写的则是锦宁市市局这些年破获的每一桩大案,案子旁边贴有便笺纸,上面写着每个案子的负责人、家庭背景等等。 最后还有一面墙—— 整面墙都贴着祁臧不同时期的照片。 他在尚显青涩的年岁出警时钻进警车的画面,年长几岁后他开车回市局的画面,他去市局对面买早饭,他审完犯人深夜下班时……全都被偷拍了下来。 这些照片数量之多,时间跨度之长,简直有些令人发指。 “许辞研究这些警员的信息,然后把相关情报全部交给了四色花。四色花对我们的行动习惯、破案习惯了如指掌,就是因为许辞。 “另外,我想,基于你们在大学期间的……他认为你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所以他一直在跟踪你,了解你的所有习惯与爱好,以便接近你、让你离不开他。于是他就可以利用你。说白了就是美人计。只不过它发生在男人与男人之间。 “祁队,我希望你能认清事实,早日回归队伍,然后我们一起将许辞,以及其余四色花成员缉拿归案。” 第109章 观察室内, 荣勇坐在这里旁听针对祁臧的审讯。 审讯室的灯火格外明亮,把祁臧的脸色几乎照出一片惨白。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文钰怡也沉默了下来,大概是在给祁臧时间调整情绪。 许久后, 祁臧重新坐下来, 他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的小桌板上,脸色逐渐恢复如常。那些苍白与彷徨已经离他远去,坚毅锋利的五官没有一丝表情, 看起来冷硬如铁。 见状, 文钰怡开口问他:“你想通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8节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祁臧道。 文钰怡抬起眉毛。“什么问题?” 祁臧道:“你说,许辞杀张局的动机, 是为了替队友复仇。可你又说,他从来都是四色花的人。 “我想问你, 既然他是所谓的黑警, 是卧底, 他为什么会因为队友的死而恨上张局,为什么又会因为感觉到被背叛, 而‘误入歧途’,让自己成了杀人狂?” 听到这话,文钰怡立刻皱了眉。沉思了一会儿, 她开口道:“倒也不难理解。卧底不容易当, 恰恰就在于, 大家都是人, 人有心、有情感, 所以容易摇摆。 “许辞一开始确实是四色花的人, 在那么小的年纪, 就被四色花选中、并送到刘副厅身边, 继而被培养成警察。但在成长过程中, 他有可能被刘副厅、被身边的朋友舒延、被公安大学的氛围感染了,所以他的内心背叛了四色花,而选择站在警察这边。 “他去缅甸那次,也是真的想对付四色花。可惜他被背叛了。之后四色花找到他,重新对他洗脑,让他有了回归的心,也是可能的。又或者,他没有真正回归四色花,他做出现在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替当初那些队友报仇而已。 “他的心依然不坚定。许辞从黑转到白,可没有在白这条道上走到底。他没有选择相信警察,回到我们这边,而是选择干回老本行,用四色花的方式,用以暴制暴的,惩治了他认为的仇人。” 祁臧问道:“如果这么说,八年前的情报,就不是许辞泄露的?” 文钰怡:“可能确实不是他。专案组还在调查。” 祁臧再问:“那么,照你的推测,市局或者省厅,一定还藏着一个卧底,没有被揪出来?” 文钰怡面露难色,旋即呼出一口气。“按我刚才的推测,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我们会进一步调查。不过…… “我说的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关于许辞杀张云富的动机,我可能只是猜得不对。毕竟我们还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杀李诗蕊等三人。我们会继续调查。现在的关键问题在于,案发现场的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 片刻后,祁臧果断道:“既然查不到我参与犯罪的证据,我申请继续调查此案。我可以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我查不清楚这个案子,这辈子就不干警察了。 “没有人比我了解许辞。如果想抓到他,你们需要我。我想,这也是你今天来这里跟我费这么多口舌的真正目的——说服我,他就是凶手,然后让我出面,想办法缉拿他。” 文钰怡皱眉:“你最好已经被我说服,最好不要再被他迷惑。” “我没有那么容易被说服。比如他住的这个金河小区,我要亲自去看。另外,张局死亡现场,我要进行复勘。你可以派人全程监督我。免得我动任何手脚。最后,井望云、许辞、还有叶苓等人的dna,我要找人重新匹配一次。”祁臧道。 “复勘、去金河小区、测dna,这些都没问题。反正所有的证据我们已经搜集完毕。至于让你复职的事情……” 文钰怡道,“我需要请示领导。你等我消息吧。” 两日后。 祁臧去到了金河小区10号楼7层的702号房。 这间公寓不大,跟他住的那间单身公寓差不多。 这里已经被贴了封条,穿过封条推门而入的时候,祁臧步履明显慢了下来,行动上几乎有些迟疑。 大概是因为,他认为走进这间门,就仿佛走进了许辞重重封闭的内心,得以窥探他隐藏多年的秘密。 文钰怡也来了,一边和他走进来,一边道:“这里很多地方都装了弱电装置,应该是他为了训练左手而设置的。我们已经关了电闸。如果需要重新开启,碰东西前记得戴好手套。” “嗯。”祁臧吐出一个极为沙哑低沉的字节,走进这里的步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沉重。 入门是玄关,鞋柜上放着一束干花,这会儿上面已经布满了灰尘。 鞋柜里的鞋子摆放整齐,是许辞的尺码,也是他喜欢的牌子。不过其中还掺杂着几双看上去不属于他的运动鞋、拖鞋。大概是平安穿的。 玄关往前是半开放式厨房和餐厅。厨房架子上琳琅满目地放了很多瓶瓶罐罐,是许辞喜欢的风格。油瓶和酱油瓶子还剩一半。他之前应该时常在这里做饭。 冰箱打开来,已经明显有了异味。那是电闸被切断的缘故。里面放着许辞常喝的几种果汁和几种零食。蔬菜生鲜一类倒是没有。 绕过厨房便到客厅。一张沙发,一个茶几,旁边还有一个黑板,上面隐约有着没擦掉的马克笔痕迹。 看得出有时候许辞会在这里梳理线索。 接下来祁臧便穿过书房,走进了那间暗室。 “麻烦你开下灯。”他对身边文钰怡道。 文钰怡看他一眼,去到玄关位置,把总电闸推上去。而后,祁臧抬手摩挲到开关,“啪”得一声暗亮,那满墙的照片都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正对着房门的那一面全都是祁臧的照片。 他在市局门口对着小贩微笑的,训斥柏姝薇的,从荣副局手里抢过一袋豆浆的……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原来许辞一直一直在看着他,看了这么多年。 走上前,一张照片一张照片看过去,祁臧找到了时间很近的一张。照片上没有他的脸,但有他的车—— 他想起来了,那是他去白云山查刘娜案的那天。 正是因为这个案子,两人才得以重逢。 那个时候……许辞到底抱着这样的心情呢? 心脏仿佛被人捏住了,喘不上气,一下一下地疼。 祁臧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其他照片。 在他身后传来文钰怡的声音。“祁队——” 祁臧哑声道:“麻烦你先出去,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我会去省厅查看张局的尸体。我习惯和老同事合作。我会带上宫念慈一起过去。请你理解。” 又一日后,祁臧与文钰怡等人前往清水市御龙山,再次去到了道观后方的那间竹屋。 推门而入,里面的尸体、各类散落的器具已经被带走,但对应的位置画了白线。站在其中,祁臧将整个屋子环视了一遍,尝试在脑中还原案发当日的情况。 这个时候文钰怡把手机递了过来。“技术部同事做的一段动画,差不多已经把案发经过进行了还原。许辞怎么动的手,动画都做了出来。你看看有没有矛盾点。” 关于张云富身上的其余伤痕、关于他是怎么被虐打的,动画并未展示。简易的3d动画还原的是拿刀致命伤。 张云富半躺在地上,许辞拿着刀朝他走近,弯腰刺向他的心脏。喷射状血迹分布在张云富身上、地上的位置,凶手刺刀的角度,伤口的切面大小,以及还原出的凶手的身高……动画完美进行了还原。 凶手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仔细将动画看了三遍,祁臧把手机还给文钰怡,再看向地面上圈住尸体的那个白圈。 白圈对着房门的方向,有一个窗户,窗户显得非常干净,透亮,透过它能看到外面一方庭院的石桌、石凳,还有一方竹林。 祁臧一步步走到白圈中央,凝神看向窗外。他的表情有些怔然,但眼神是专注且聚着焦的。就好像窗外站着一个人,而祁臧正隔了一扇窗和他对望。 这副场景发生在深山野林,委实看得人有点瘆得慌,文钰怡都不由朝窗外看了好几眼。然而她确定那里没人。 紧接着又见祁臧背过身,看向了窗户正对着的房屋另一面。那里也有一个窗户。 一个白圈,周围有两个窗户对望,就好似在互相窥探。 祁臧随即走向对面那扇窗,一把窗户,外面是险峻的山崖,如有万丈之深,根本看不到底。 很快,祁臧走出房门,绕过竹屋,竟是朝那处悬崖走去。 文钰怡赶紧跟过去。“你要干什么?” 走至悬崖边,文钰怡赶紧顿住步子,向下一望,无边寒意顿时铺面而来,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并赶紧拉住了祁臧。“你可别发疯!” 祁臧只道:“这下面,你们查过吗?” 文钰怡匪夷所思地反问:“查这下面做什么?” 半晌,只听祁臧道:“我去买登山设备。我要下去看看。” “这很危险,你确定——” “我确定。我受过相关训练。没问题。” 四日后,祁臧成立了一个特别小组,专门用于抓捕许辞的行动。 关于许辞的通缉令已经登上了新闻、报纸、各社交平台,短短时间内传遍了锦宁市、乃至全国。 这日祁臧从市局刑侦大楼走出来,忽然冲来一个人,拎起他的衣领就朝他狠狠砸了一拳。 这人正是舒延。 第一拳,祁臧没有避。 但在舒延朝他揍来第二拳的时候,祁臧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用冷如铁的眼神看着他:“请你适可而止。” “你就是这么对他的?当时你怎么对我承诺的,现在竟这么对他?” 舒延怒不可遏,额上青筋全都爆了出来,“你差点被山樱杀了那次,许辞也差点死在阿达手里。可那个时候他让我先去救你。他让我先去救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 缅北地区,掸邦。 某地下赌场内。林景同赢了个满堂彩。 回头看向许辞,想找他炫耀之际,林景同发现他还在抽烟。地板上已经满是烟蒂了,烟盒也散落得到处都是。可许辞就跟不要命似的。 “我怎么记得,你以前没有烟瘾?”林景同走过去问他。 许辞窝在沙发上,身体弓起来,连眼皮都懒得抬。“这不是拜四色花所赐么。” “我记得你最注重养身,我喝个碳酸饮料都会被你说道。现在看来,你是想活长一点,这样才能在死之前报仇雪恨。我爸是被你抓了,可老k还没死呢。你大仇还没报。” 林景同皱起眉来,“别这么糟蹋自己。” 对此,许辞冷冷一哂,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抽烟而变得很沙哑的声音开口。“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吗?” “你要是这样,我恐怕都不能把锦宁市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了。” 听到这话,许辞抽烟的动作一顿。 放下手里的支烟,他张口吐出一口白雾,再回头看向林景同。“锦宁那边,怎么了?” 冷白烟色把许辞眼神里的冷漠遮住了些许,看着倒是没有那么疏离了,林景同盯着他怔了一下,随即开口:“警方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那个叫祁臧的刑警,亲自负责抓捕你。所以啊…… “谢哥,你回不去了,我们干脆就在金三角创立神话好了。” 第110章 “创立神话?” 缓缓重复着这四个字的时候, 许辞抬着下巴看向林景同,半晌后笑了,笑容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坐直身体, 他盯着林景同的眼睛道:“创立什么神话?你只是想报复我而已。杀了我多没意思?我最恨四色花,有什么比逼我加入这个组织更好的报复呢?看到那些通缉令, 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林景同被他一呛,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深深吸一口气, 他上前握住许辞的衣襟。“我沦落成这样,也是拜你所赐!许辞,别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应该知道的,我在锦宁市混不下去了! “在证券市场围剿怀望科技的, 不止我父亲一个人。多少人想要分一杯羹,都投了钱给我父亲, 让他请的操盘手去操作?具体的涉案人员名单, 恐怕你比我要更清楚。 “现在我父亲入狱, 那些人也血本无归,再加上我父亲以前树的敌……有的是人恨我。我没钱了,房子车都通通卖掉了, 而那些恨我的人,不会让我东山再起的。我只能逃到这边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49节 “说什么让我靠着自己的本事重头来过,你不该这么天真才对。你要是觉得四色花是个臭水沟……好,我当然不甘愿一个人发臭, 我只能拉上你陪我一起!如果你把这称为报复,也行, 你就当, 我就是在报复你!” 听到这话, 许辞又笑了, 他伸手握住用力扣住林景同的手腕,逼他松开自己的衣领,紧接着一把将他推开。 “总算说实话了,也挺好。” 冷冷看他一眼,许辞不再说话,从旁边箱子里抽出一瓶啤酒,一口咬开盖子,仰头喝了几口。 喝酒的时候他头往后仰,几乎半靠在了沙发上,露出瓷白的脖颈,一起那随着吞咽动作不断上下滑动的喉结。 “哟,这种地下赌场,这么来了这种美人?是中国人吧?” 忽然有几人走近,为首的那个人用颇为憋足的中文说出这句话,“我观察你很久了,看得出你是同道中人。我是不是要学酒吧里高级一点的搭讪方式,给你递张名片啊?不过我可没有这种东西,哈哈……” 许辞冷着脸微微侧过头,越过手里的啤酒瓶看到一胖一瘦两个人走过来。说话的是前面那个又胖又壮的。 似乎懒得理会,许辞半阖着眼继续喝酒。 见状,那个壮汉朝身后人招了招手,说了句掸语,那几个人便冲了上来,似乎想把许辞强行按住。 冷不丁却听“哐啷”一声响,却见许辞一把砸碎啤酒瓶,紧接着单手撑在沙发上一跃而起,转瞬跳至那壮汉的身后。 一脚踹向壮汉的腿窝,逼得他猝不及防双膝跪地,几乎发出“砰”得一声响,许辞随即左手扣住他的肩膀,右手拿出一块酒瓶碎片,搁在了他的脖子上,正对着动脉。 “想泡男人啊?”许辞冷冷在他耳边道,“那你找错对象了。” 许辞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扣紧壮汉的肩膀,淡淡抬起双眼,他冷漠地看向壮汉那几个小弟。只见他们几乎哑然,连行动都忘记了。 齐齐愣了好几秒,这几个小弟才想起什么的,打算一起上前跟他硬拼。他们不信在这个地盘上,许辞敢来真格的。 下一刻,只听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那是林景同朝他们举了枪。 “我数三声,都给我滚!” 这句话林景同用中文和英文各说了一遍。 片刻后那群乌合之众全都抱着头跑了。地下赌场的一众人不由侧目望了过来,似乎在好奇林景同和许辞的身份。 林景同毫不在意,倒是给许辞投去了一个邀功般的眼神。“你看,尽管一起沦落到这种地方,我还是在帮你。” 却见许辞猝不及防出手,林景同手腕传来闪电般的疼痛,下一刻手里的枪已被夺走—— 许辞食指抵着扳机,将枪口抵在了林景同的额头,哂道:“我用得着你帮?” 林景同皱紧眉头,便看见许辞放下枪,扔还给了他。“林景同,你到这种地方来,等同于找死。从来没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过,你凭什么以为你能混出名堂?凭你在培训班里学的花架子拳击,凭山樱的空口承诺?” “我……”林景同哑口无言片刻,皱紧眉头看向许辞,“我是没接受过你那样的训练,所以打不过你。但我比你年轻四岁,还有机会赶上来。以后我未必打不过你。不对……我以后一定可以——” “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许辞摆摆头,径直走向后门离开了这里。 估计那帮人去叫帮手了,未免招惹麻烦,林景同赶紧联系了安铁,让他派车来接自己和许辞。 片刻后,汽车后座,许辞拿出一个新买的手机,淡淡蹙着眉,似乎在看什么消息。 坐他旁边的林景同瞥了一眼,看到了他的通缉令。“我查过了,连你伪装成……成女孩子的照片都被放了出来。网上还有很多人在讨论你的化妆术的。他们这是想全面围剿你。就算现在在缅甸,我劝你以后还是易个容再出来。” 许辞板着脸不说话,只是低着头快速刷着警方方面发布的各种相关通告。 林景同倒是想到什么,不由严肃了脸,试探性问道:“刚才那人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同道中人’?该不会——” 在脑中把某些画面过了一遍,林景同眉头皱起来。“你和那个警察是什么关系?” 许辞并不理会他。 林景同又问了一遍,便许辞用很冷漠的目光看向自己,再把手机递了过来道:“以前是什么关系,还重要吗?现在,他在通缉我。” 不待林景同再说什么,许辞道:“带我去见孟宇和徐云。否则我会默认他们两个已经被杀了。” · 一个小时后,许辞在山上的一个自建房内看到了那两个被软禁的两个昔日下属。 他们一行不会在这里久留。缅北这一带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四色花的主势力并不在这边。 因此此地算是个临时居所。孟宇有高原反应,到这里来了之后一直不适应,人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去。 进到屋内,许辞给他递过去一盒能缓解不适的红景天,孟宇颤抖着手接过,眼眶都红了。 从前他敬佩许辞,学他的行为举止,也学他的不苟言笑,被人称“小谢桥”。现在他却是半点都装不下去了,吃完药就绷不住哭了。 旁边的徐云也好不到哪儿去,不停地问许辞:“谢总,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在孟宇期期艾艾的目光里,在徐云惆怅的眼神中,许辞淡淡道:“我是警察。简单来说……你们可以当做,我是到清丰集团做卧底的。” 徐云、孟宇:“……” 在两位下属震惊的目光中,许辞再道:“清丰集团跟四色花有勾结,四色花的人为了威胁我,把你们拉了过来。抱歉,是我牵连了你们。放心,我会让他们尽快放你们走的。话说回来——” 不再看这两人,许辞径直离开房屋,看向守在走廊上的林景同。“既然马上要去四色花的大本营,带两个累赘干什么?铺天盖地的通缉令都发了。我既然回不去,你们不需要再找人威胁我。 “告诉山樱,已经逼我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劝他适可而止。不然……大不了大家一起鱼死网破。” 在这之后,许辞就一直不说话了。 他去到院子里,坐在树下,沉着脸刷手机,越刷脸色就越不好看。到了后来他不再看手机了,就只是抽烟喝酒,饭都不怎么愿意吃。 山樱回来的时候看见就是这样的许辞。 那会儿正是薄暮时分,许辞裹着冲锋衣坐在地上,周围有许多空酒瓶和烟蒂。他原本不太能喝酒,最近这几日简直酒量见长,这会儿喝了这么多酒,也就脸红了点,看眼神倒似乎还是冷清的。 瞥他一眼,山樱进屋,看见了通过窗户盯着许辞的林景同。 “他怎么了?”上前坐下,山樱随意问道。 林景同道:“他看到通缉令了。” “哦,那说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是好事。” 山樱道,“之后我们专心对付老k就可以了。杀了老k,我们放他和他那两个属下自由。只要他觉得,他还能回得去的话。说起来……你不肯杀许辞这件事,搞得我们风险很大。” “少来。他如果莫名其妙死了,警察不会相信他是凶手,他们马上会转移目标。所以你也想让他活着。” 林景同冷冷开口,再朝窗外看去,“话说回来……他前两天是有点颓废,但看到通缉令后……我感觉他的情绪出了很大的问题。” 山樱挑了一下眉,没说话,林景同又道:“今天在赌场里,他被骚扰了。骚扰他的居然是男人。他说……说谢、说许辞是那种人。” 山樱像是没听懂。“哪种人?” 林景同问他:“他是不是跟那个姓祁的警察好过?” “是么?如果是这样……” 山樱笑了,“看来感情这种事,从来靠不住。” 林景同思考了一会儿,道:“主要是你彻底把许辞的路封死了。” 山樱也往窗外看了一眼。“最好是这样。尽管我这个人不相信感情。不过最好不要掉以轻心。你提醒得对。我会让人再在锦宁市盯一盯。倒是你……” 收回视线,山樱若有所思地盯住林景同的眼睛:“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他是潜伏在清丰集团七年之久,捉你父亲、兄长进监狱的人。”山樱很有深意地说道,“你们可以互相利用,可以成为敌人。至于别的念头……我劝你早点收起来。你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 锦宁市。市局。 舒延与祁臧对峙之际,被一个人打断——那是刚从大门口走进来的刘洋。 走至二人跟前,刘洋皱起眉来,最后把目光放到舒延身上。“干什么呢?” 舒延松开祁臧的衣襟,转身走到刘洋面前。“刘叔,你……你也相信,小辞是杀人凶手吗?” “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祁臧——”刘洋看向他,“dna匹配,你重新找人做了,许辞确实跟叶苓、井安康毫无关系?” 祁臧神色颇为凝重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摇摇头。“没有关系。那个井望云……才是他们的儿子。” “我是去找齐钧的。感兴趣的话,你们可以跟来。当初是他一口咬定许辞就是井安康的儿子。我倒要看看,他为什么帮许辞隐瞒一切。” 刘洋眉眼严肃,“除了许辞……还可能有问题的,没准就是他。是不是?” 第111章 “这件事我并不清楚。是, 我跟安康是多年的同学、好友,不过步入社会后,大家都很忙, 并不常聚。这夫妻俩也不喜欢张罗社交,住得也远。井望云这孩子,我就见到过几回。那孩子没长开的时候,一天一个样,我这实在…… “他俩长得太像, 我就没认出来。是, 这是怪我。如果十几年前我就测一下dna,事情不会变成这样。我、我……我也没有想到, 我被那个叫许辞的, 骗了这么多年!可我、我好像又不觉得他是四色花的人。” 主任办公室内,齐钧如是道。 大概许辞、以及张云富的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不过也就几日时间, 他的头发几乎已彻底花白,人看着也憔悴了不少。 齐钧的对面坐着刘洋、舒延, 祁臧。这完全不是正式的审问,连询问也算不上。只算是刘洋向自己的老朋友了解一下情况。 不过刘洋表情还是严肃的。“当年我没有怀疑许辞的身份,完全是因为你。理论上讲……老齐, 你也可能存在问题。当然, 我自己身上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摆脱清楚,我其实没有质疑你的权力。只是这件事……” 齐钧点点头:“我理解。该调查的尽管调查。不能因为我资历老,那帮年轻人就该有什么顾及。我知道自己没有问题。所以我完全愿意配合调查。不过刘副厅……当年的案子,我没参与, 你也没参与。如果泄露情报的又不是张局, 到底是谁? “对于八年前泄露情报一事, 是否该重新调查?你打算安排谁来负责这件事?” 刘洋道:“专案组的人会负责,这边省厅有个叫……文钰怡的丫头,挺稳重,也许从年轻人的思路,能查出些不一样的东西。再说,现在的侦查水平比八年前高多了。当时没查出来的,没准这次还真就查出来了,倒也不必太灰心。” 话到这里,刘洋看了祁臧一眼。“你身上也有问题,我看你最近就在配合文钰怡调查,看来你还算支持她的工作。另外——” 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他再道,“你小子,这次下手挺利落,也挺狠。我知道你和许辞的关系,本来以为你不至于……” 祁臧从刘洋话里听出点别的意思。 现在他不干净,刘洋也不干净,但他们都想查清八年前的真相。 明面上祁臧不便出面掺和这件事,但他可以让文钰怡成为明面上的那个人。 刘洋既然说出这种暗示,这表示…… 他其实希望自己参与调查么? 确认了心中的某种猜想,祁臧深深看刘洋一眼,这眼神异常复杂,里面隐隐有着埋怨、控诉、隐忍,最后又只剩下莫可奈何。 大概知道祁臧听懂了自己的意思,刘洋站起身,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饱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转身先走了。“我去找荣勇聊聊,你们——” 再看了一眼舒延,他道:“舒延,从小到大,你是最听话、也最守规矩的那个。你在市局跟祁臧动什么手?”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0节 “所以你们没有一个人肯相信许辞?”舒延摇头,“我不理解。” “这世上你不理解的事儿多了去了。你身上最干净的,去你的经侦专案组继续干活。清丰集团的事情还有一些尾声,其余那些个参与了这次操纵证券市场的,一个一个,还得要慢慢解决。 “这世上有很多我们把控不了的事情。但起码要把自己负责的工作做好,才算是不辜负——” “不辜负什么?”舒延打断刘洋的话,“如果像小辞那样的,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知道我坚持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什么信仰、理想?当我们连队友都不能保护,都不能信任,还空谈这些做什么?” 舒延起身摔门走人了,差点把刘副厅摔了一鼻子灰。 祁臧不动声色叹一口气,再瞧向刘洋。 刘洋摆摆头,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也走人了。 从齐钧办公室告辞后,祁臧开车离开市局,15分钟将车停在路边,他下车,步行到一家店面前停下。 招牌上写着几个大字:“梅兰竹菊艺术培训中心”。 走进去,问过前台,祁臧走到了钢琴教室。 教室内有人在弹琴,弹的正是《月光》,是祁臧和许辞在拜访夏蓉老师曾听过的。 那会儿在琴房里弹琴的人就是这个井望云,不会有错。 走到教室门口,祁臧看见里面井望云正在进行一对一的教学服务。 等弹完一整首曲子,井望云让孩子自己练习。就在这个当头,祁臧抬手放在房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正在聆听学生弹琴的井望云抬起头来,朝门外看了一眼,随即他低声对孩子说了句什么,起身走向祁臧。“祁警官,有事儿找我?” “对。方便吗?” “还有15分钟下课,要不你等我一会儿?” “可以。” 15分钟后,祁臧和井望云坐在了旁边的咖啡馆里。 点了杯冰美式,井望云道:“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儿?这几天,其实那个叫……文警官的,也找过我好几次。问我有没有去过什么尼姑庵,半夜有没有去过医院,又或者去哪个营地看流星什么的。 “我不太理解这些问题。这些地方我没有去过。你该不会要把这些问题,再问我一遍吧?” 祁臧道:“是,没人能证明你去过。但也没有人能证明你没去过。你没有不在场证明。” 井望云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所以呢?” 祁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看向了桌上那杯咖啡,意有所指道:“他也喜欢这种冰咖啡。” 井望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祁警官说的是谁?” 祁臧依然没答,再问他:“井先生之后有什么打算呢?打算去美国,还是留在中国,留在锦宁市?你现在在这里当老师,工作稳定下来了吗?” 井望云笑了。“祁警官这种级别的刑警,好像不负责查户口吧?” “了解一下情况而已。你可以保持沉默。”祁臧道,“坦白来讲,我当然不能打消对你的怀疑。我只是现在没有证据逮捕你。但我确实对你后续的打算很感兴趣。我会留意着你的动向的。” 这回换作井望云提了问:“通常来讲,睹物思人,代表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很深。那个让你看见一杯咖啡就想起来的人……对你很重要?” “很重要。” “你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你觉得我该相信吗?如果井先生,遇到一个事事都在骗你,每一句话都是谎言的人……你会信吗?” “我不管他说了多少谎。我只看他做的事。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嘛。” “说的也是。受教了。” “不敢。”井望云深深看祁臧一眼,“其实我不喜欢喝美式。只是这家店里,这种咖啡最便宜。不好意思让你破费。等等,你找我,是你请客没错吧?” “理该我请。”祁臧点点头。 “那就好。至于你刚才说,会留意我行踪的事儿……没问题。” 井望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也不怕警察找上门。你们可以盯着我。至于之后么……我这是临时的工作,以后要去哪儿,我也说不好。需要的话,我可以向祁警官报备。” · 另一边。李正正的公寓内,他正和沈亦寒吃着自热火锅。 眼见着沈亦寒放好加热包,居然往里面加了滚烫的热水后,李正正眼皮狠狠一跳,以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迅速冲过去,一把推开沈亦寒,然后端着加热盒奔向卫生间扔下,再“砰”得一下关上门。 做完这一切,长长吁出一口气,李正正很震惊地看向沈亦寒。“你怎么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沈亦寒眨了两下眼睛,面露几分尴尬。“我、我那个……不是,我真没吃过这玩意儿。那个,李警官,我有钱,我请你吃真火锅行么?咱们现在去。” “那可不行。”李正正义正词严,“在我看来,你身上嫌疑也大得很呢。我吃你的火锅?我这算是受贿!” 沈亦寒:“……一顿火锅而已,真的不至于!” “我看很至于!”李正正道,“你待在家里,不能叫外卖,也不能独自下去吃。” “这些日子,你就是在监视我没错吧?” “我是保护你的安全!是你自己说的,四色花的人随时会对你下手!” 沈亦寒叹一口气,坐在了沙发上。“其实我觉得,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会再利用我了。再说,新闻我看了……那个叫许辞的……总之,事已至此,四色花的人应该已经离开缅甸了。我觉得我应该安全了。我最近打算重新去看看房子。” 看向李正正那一脸怀疑的表情,沈亦寒又补充了句:“我发誓,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那天我确实骗了画像师。但那也是我徒弟逼我的。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把他真实的模样画出来,他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我、这……不过现在他已经被抓住了。那就没我什么事了。你们就放了我吧。这都快成变相软禁了。李警官,你是个好人,我不想跟你打官司。” 想到祁臧叮嘱自己的话,李正正问他:“你要找房子?是租呢,还是买?难道你不满世界跑了,以后都要留在锦宁市?” “那倒不是。我朋友在……在日本有音乐会要举办。我会去一趟。”沈亦寒道,“不过只是计划,倒也没完全定下来。” “日本?那你计划什么时候去?” “也许……就下周吧。李警官,最近我已经去了市局无数次了。我身上应该没有嫌疑了吧?我是切切实实的受害者!” 李正正面上敷衍着沈亦寒,暗地里给祁臧发了微信。“老大,沈亦寒应该是打算跑路。他是不是要逃到缅甸去?后面咱们怎么说?想个理由扣下他?” 沈亦寒要跑路。 井望云呢?看那意思也要跑路。 收到消息的时候,祁臧盯着手机想—— 所以……四色花、或者说山樱要在缅甸干票大的。他想干什么呢? 第112章 锦宁市, 河西地区的某个码头上。 夕阳正浓,把江面照得一半暗一半红。 蹲在码头上抽烟的人正是四色花的白老三。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 把手里的烟头扔掉, 开口道:“山樱啊, 什么事儿?” 山樱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那边怎么样了?” “我让人盯着的, 那个叫舒延的跟祁臧好像很有矛盾。我们的人在市局对面摆了个摊,看见他俩差点打一架。另外, 蹲守在张云富楼下的人今天刚告诉我,他们最近密集地出入张家,把楼上楼下住户骚扰了个遍,这几天人没再去, 估计得去张局老家了。” 说到这里,白老三语带了几分恭维, 再道, “我今天琢磨了一下啊, 出了这些事儿,警方先得查许辞。许辞不见了, 他们得花很大的精力布控、发通缉令、到处找他。 “之后, 就算有怀疑,他们得盯着小井、盯着沈……咳……盯着你老师。等他们发现这两个人没问题,才会继续查张局那条线,继而发现他跟你的关系……当然, 即便是那样,他们也只能认为你有嫌疑有动机, 无法确认凶手是你, 哈哈……白费多少功夫? “嘶……警察这会儿估计还没有想到, 你还有个道士的身份。他们怎么会想到,在御龙山上供奉着张云富老婆骨灰的、守着她长明灯的人是你呢?山樱啊,我真是佩服。不愧是你!我都不知道你哪儿来的时间和精力给自己找了那么多身份!” “哪里,我得回缅甸帮老k办事,锦宁市那边还得靠你。你看,”山樱道,“我老师和小井的手机肯定被警方监听了。我连直接联系他们都做不到。还要靠你帮忙想办法了。” “没问题。山樱你说这种话就太客气了。”白老三道,“我会按之前定好的方式联系上他们,然后把他们送去缅甸的! “只不过,前面那个常跟我做生意的商博然不是被抓了吗?被抓后,他供出了几个蛇头,偷渡也就越来越难搞了。最近又出了四色花的事……危险得很啊!” “你常年游走中缅边境,如果你都把不能把人带回来,那就没有人可以了。” 山樱这句恭维的话倒是把白老三哄得有些飘,他笑着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又道:“害,也不容易!反正,咱们的人,我尽量带回去!不过我生意是真的不好做了。本来看中了一批好‘货’的……都是新鲜水嫩的,啧,可惜了……” 山樱道:“最近风声紧,办完事就赶紧回来吧。在金三角歇两年,以后还有回去的机会。” “诶,你放心吧。话说你小子……也是个情种啊。你做这么多,就是为了你老师?” “老师是个难得的美人。麻烦你路上帮我照顾好他。多谢你了。” 跟白老三打完电话,看了一眼时间,山樱打开笔记本,登陆了一款叫《寻仙》的网络游戏。 等了一会儿,他的好友栏跳出来一个人,山樱跟他组了队,一起进副本怪。 开启自动攻击模式后,山樱根本不看打怪打得怎么样了,只是快速给那人打了字:[老三会带你和沈走] 很快,那人回答:[明白] 跟山樱对话的人正是井望云。 他当然有和井望云单独联系的渠道,甚至不止这一个,还有好几个备用的。所以,并非像他刚才对白老三说的那样,他完全没法联系井望云。 此刻,山樱快速打字:[一旦跨过国境线,立刻找机会杀了白老三,不要让他回到老k身边] 遥远的锦宁市某公寓内,井望云双眼倒映着眼花缭乱的游戏人物打斗画面,他盯了屏幕片刻,面无表情地回复一句:[收到,会完成任务] 退出游戏,切开电脑上的所有连接,山樱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是张云富的。 白老三当然不会知道他和张云富的真正关系。 “妈妈,爸爸去哪儿了?” “他去抓坏人啦。他是很伟大的人。他是一名优秀的警察。” “你发这么严重的高烧,可他根本不关心。一个连自己家人都不在乎的人,能当一个好警察吗?” “傻孩子。他只是身上的责任太重。他有很多要保护的人。” “那我宁愿他不是一个好警察。是不是如果他变坏了,就有很多的时间陪我们了?” “别这么说!你爸爸非常伟大!羽声啊,做人不能太自私。他承担着这么大的责任……他就不止你是爸爸,也不止是我的丈夫。我们要懂得支持他的理想、他的信仰。” “那我就不当他是我爸爸好了。他可以是人民警察。但他不是我爸。这一年里,他回过家几回?我连他的样子都快忘了。 “还有……你真觉得他是真心爱你吗?我听说他跟他下面有个女刑警走得挺近的。他们天天一起出生入死,他眼里还有你吗? “妈你知道么,那天回老家,我听见有人说你和我都是没人要的。你们只在老家办了酒席,没有领证,你们不受法律保护。他没有在锦宁市和你结婚的打算,一拖拖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有向他的同事介绍你。” “你这孩子……我该说你是不懂事,还是想太多?哪有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这么人精的?我再告诉你一遍,你妈妈我家太有钱,你爸这个阶段,如果跟我的关系光明正大地昭告天下,容易给他招惹是非,也容易给我爸妈的企业招惹是非。我和你爸是真心相爱,但架不住会有人怀疑他政商勾结。等他后面职位稳定下来,我们会公布的。”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1节 “你就不怕他骗你吗?” “你爸爸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他很少陪伴你,但是……但是你真的不能这么想他。羽声,你这样,妈妈会难过,爸爸也会很难过的。等他稳定下来,他就会有很多时间陪伴我们。” 后来张云富的位置稳定下来了。 不过在山樱看来,那是用他母亲的命换来的。 他那一枪,救下了三个孩子。 但开枪的时候,他丝毫没有顾及,他的那个举动会触怒歹徒,继而杀了母亲。 张云富父母早逝,山樱的外公外婆也在不久前离世。在这世上,山樱只有和母亲相依为命,也只有母亲对他好。 可是连母亲也走了。 很多时候山樱都会想,如果不是那一日他生病,没有陪母亲去山上摄影,母亲就不会遇上那样的事。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只有选择报复,才能平息心里的恨意。 现在几个关键人物已经死亡,可还有没解决的仇人。 白老三专门负责妇女、儿童的拐卖。当年掳走那三个孩子的事,也是他的手下做的。杀了山樱母亲的人,恰恰就是白老三的一个亲信。 再归根溯源,这些人都是老k的手下。 那一回,是老k非要让四色花的人重新回中国试水,看能不能找到点优秀的“货”。所以,在山樱看来,还得要把老k杀了人才行。 这回杀了那么多人,山樱只是为了复仇。 所谓杀人是为了把老师找回来的说辞,除了干扰警方断案外,他真正的目的,反而是欺骗四色花。 没有人知道他母亲的死,四色花也有份。 关掉电脑后不久,山樱接到了老k的电话。 “老k,我们马上就能和你汇合了。不负使命,我把你好兄弟的儿子林景同给你送回来了。” 老k不免长吁短叹。“哎,老林他终究还是……不比二十年前啊,那会儿我还能逃出来。现在他,难哦。景同这孩子……心情怎么样?没伤到吧?” “挺难过的,家产全变卖了,也都没能还清债务。其实他一开始挺不愿意来,毕竟过惯了少爷生活。但他在锦宁市待不下去了。多少参与围剿怀望科技的人都恨死了他。他不来也得来。给他一点时间,他会理解的。” 山樱道,“再说,对于他爸他哥做的那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也在放任他们行事。他是既得利益者,其实心里早就认同他爸的行事作风了。而且,他爸不让他参与这些事,就是想把他择出来,免得一家人全进去。他理解他爸,其实也就是理解我们。他早就是我们的人了。” “那就行。反正到我身边来,他就算看不惯这些事情,不愿出面做,游手好闲也没问题,我总不会少他一口饭吃就是了……” 老k笑了笑,又问他,“你那老师……真被你给弄回来了?你看看,我想搞死怀望集团,想弄死耿韦,一样没干成。交给你的任务,你倒都干成了!” “我哪儿都干成了?怀望科技的事,是我输了。现在的侦查手段,实在难办。算我欠你的。耿韦这个人……等风头过去,我们以后再找机会杀。” 山樱摆摆头,“我这次唯一庆幸的,就是总算把老师给逼回来了。老师多善良?他不会忍心看我继续杀人的。我连他的姘头张云富都杀了!” “嘿,说起你那老师,你不是老说,他喜欢这个那个动漫人物吗?为了他,你天天玩那什么cosplay……咳,总之啊,这回我还真人在日本买到了几个珍贵的……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叫手办! “那些手办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就当我送给你老师的见面礼吧。恭喜你啊,追人追这么多年,总算到手了。” “谢谢你老k。不过这人呢,也不算真正到手。毕竟是被我逼的。他看到那些凶案照片,一定吓坏了。” 山樱笑了一下,“到时候就让他待屋子里。可别再被我吓到。” “嘶,你看,我就搞不懂了,哪有男人像他那样的,血都不能见?还有你,好好的姑娘不喜欢,非得……哈哈,算了,年轻人的事,我不管。你这情种啊,这么多年思念你老师,我都是看过来的。总归,进了咱们这儿,他就别想跑了。你好好享福吧!” 呵……什么老师,什么情种? 放下电话的山樱嘴角滑过些许哂笑。 抬头看向面前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老k 的照片。 山樱抽出一把匕首,稳准狠地将之掷过去,正中老k的眉心。 “你,是最后一个。” · 锦宁市,市局,刑侦三支队办公室。 柏姝薇急匆匆地从外面赶回来,即便是大冬天,也跑了一身的汗。 “老大,有发现!” “怎么说?”祁臧立刻看向她问道。 “我在张局老家到处问,总算打听到,他有一个儿子的。张局妻子死后,他儿子很伤心,选择了退学,后来出家,去山上做了道士!” 第113章 柏姝薇说这话的时候, 文钰怡也在,当即问道:“去哪个山当道士了?” “不知道。问了好几个人,但没有人清楚。”柏姝薇摇头。 祁臧倒是敲敲桌子看向她。“清水市, 御龙山, 去那边问问看,比如……”语气一沉,他再道, “看有没有道观最近是少了一个道士的。” “嗯……明白。张局会在妻子忌日的时候去御龙山祭拜,他妻子的骨灰在御龙山、由当道士的儿子供奉的可能很大, 那个叫许……不是,谢……” 话到这里,柏姝薇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祁臧的脸色,这会儿却是再也不敢开他的玩笑。 换做平时, 自家老大是gay这件事就算得上是惊天大事了。可自从连环杀人案开始, 一茬又一茬的大事接踵而至, 张局被杀的时候, 所有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致,紧接着爆出祁臧可能有嫌疑, 刑侦三支队的众人心态都差点崩了。 小心而又着急地等待着省厅调查结果,发现祁臧没有作案证据后,大家松了口气, 谁料马上又得知他身边的谢桥、谢善、章小雨等等诸多人都是许辞一个人扮的…… 柏姝薇等人的心情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觉得恐怖、觉得毛骨悚然。 当下, 停顿了一会儿,柏姝薇换了措词。“凶手知道这件事, 提前埋伏在御龙山, 又或者知道张局行踪后尾随而去, 这才把他给……李正正还在盯着沈亦寒,那我和卫凡跑一趟?” “行。你先去找卫凡。” 目送柏姝薇离去,祁臧回过头看向身边的文钰怡。 只听她道:“我们先查许辞,在他失踪后,又查起了井望云、沈亦寒,可这两人确实都刚从国外回来不久。 “井望云是叶苓案的受害者,他父母都是被四色花害的,dna匹配结果做不了假。沈亦寒这些年的行踪全都有迹可循,凶案发生的时候他确实不在国内。所以他们确实没问题。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张局的儿子…… “我怎么觉得……我们好像被一只无形手的操控着?” 祁臧眼眸深沉,隐隐藏着几分杀伐之意。随后他笑了一下,对文钰怡道:“那不如就暂时被操控着吧。” 文钰怡皱眉:“你什么意思?” “理论上来讲……尽管已经出了家,张局的儿子还是有嫌疑吧?” 祁臧道,“母亲死了,按道理父亲也是难过的,父子俩可以相依为命。可他在那么小的年纪选择独自去山上生活,是不是可以侧面说明,他跟父亲的关系并不好?不让父亲的同事朋友知道他的存在,是不是他的意思?毕竟,张局每年会去看他一趟。可是他平时或许不会下山。 “所以他很可能因为母亲的死而责怪张局、责怪跟绑架案有关的那几个人,对他们有杀机。” “你的意思是……” “我建议你可以多派点人手过去查。 一旦发现某个道士不在了……那就是张局的儿子犯事儿后逃走的可能性比较大。他至少也是个共犯吧?那么你可以把专案组的人全都派到御龙山去做进一步调查。” 文钰怡挑起眉来。“祁队,你这建议不合适吧。把人全都派到御龙山?可万一这又是凶手的虚晃一枪呢。从井望云到沈亦寒,再到张局的儿子……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感觉我在被人带着走。” “既然你有这样的感觉,不如将计就计。” “你想怎么样?” “用人不疑,你既然选择相信我,干脆信到底。”祁臧看向文钰怡,“你就带人去御龙山。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严肃着表情跟祁臧对视片刻,文钰怡面露无奈的苦笑。“最近是我在审你、审舒延,配合大领导查刘副厅……但好像我没有改变你们,反而被影响了。在你铺天盖地给许辞发通缉令的时候,我怎么反而感觉他或许还真不是……祁队,这事儿要出了纰漏,我们几个一起滚蛋吧。你不是拆二代么?以后让我混口饭吃。” 祁臧很郑重地看向她道:“文队,谢谢你。” · 两日后,晚上10点。 李正正家中,他正看着沈亦寒整理着整整三大行李箱的手办。 “得亏我家还有点地方,不然还装不下。心理医生给人的感觉不都是很……很严肃的吗?你怎么还会喜欢这种东西啊?” 沈亦寒倒是朝李正正一笑。“你也不像我印象里那种高大威猛正义感十足的警察。” 李正正立刻瞪眼。“喂喂,你这涉嫌人身攻击啊!” 沈亦寒笑着摆摆头,再回头看向那堆手办的时候,在李正正看不见的地方,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而李正正也没想到的是,在他帮沈亦寒收拾了一会儿手办之后,沈亦寒突然倒在了地上。 “你、你这么什么情况?”李正正赶紧上前扶住他。 沈亦寒几乎说不出话。“我、我刚喝了点酒……” “你疯了吗?你白天让我给你带过头孢……你是真没常识啊,不知道这俩玩意儿不能一起吃吗?!” 吐槽归吐槽,李正正赶紧扛着沈亦寒出门,送他去医院急救了。 等沈亦寒进了抢救室,李正正这才咂摸出些许不对劲来—— 不会用自热火锅,勉勉强强可以理解,沈亦寒有钱,平时根本不会吃这种东西,再加上没注意说明书,是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可他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真的不知道双硫反应吗? 盯了抢救室片刻,李正正打了电话,把事情的经过全都交代清楚了。“他这估计还得住几天院了。他不会是苦肉计,想趁这个机会逃跑吧?老大,这、这怎么说?” 祁臧道:“那你就盯着他。必要时你可以找队里的人帮忙。不过人不要太多。一两个就行。免得打草惊蛇。你有消息及时告诉我就行,等四色花的人露头,我会带一支小队过来抓捕。” 次日上午,沈亦寒情况稳定,转入了第一人民医院的普通病房。 下午,祁臧接到山康的电话。“老大,我一直跟着井望云,今天他没去上班。我打去他上班的培训班,说他请假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异常,单单今天他去了锦宁市市中心那边,他不会想跑路吧?” “把他的位置发给我。” “行。” 挂了电话,祁臧看到了井望云现在的位置——离第一人民医院很近。 祁臧给山康发了句语音:“你跟李正正联系一下,留意着这两个人的动向,以及任何和他们二人接触的人。我马上带人赶到!” · 大概一刻钟后。 2号住院楼的302号房内。沈亦寒住在这里。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像是人还非常不舒服。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2节 李正正带着一个队友守在病房外的走廊一角,一边盯着302病房的情况。 猝不及防间,护士站那边传来惊叫声,以及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有人医闹! 医闹的人有十几个,个个气势汹汹,见那架势,随时有闹出人命都可能,李正正和队友一边跟祁臧汇报完这边的情况,一边只得去救医生护士,避免发生血案。 两人一进去就纷纷医闹人员围住。同一时刻,白老三的三位属下走来,一人穿着白大褂,两个穿着护士服,自护士站后方推着一个担架,悄悄进入302号房,不消片刻再把人抬走。 其实李正正和队友也就离开了三五分钟。 然而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沈亦寒已经不在了。 “不好了老大,人跑了!”李正正赶紧给祁臧打电话。 “不用担心,离2号住院楼最近的门有三个,你和山康分别守住南北两个门,我带人马上到西门!一定把他们堵上。” 两分钟,住院区西门外,祁臧带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赶到,他刚下车却就被人拦住了——是舒延。 见舒延气势汹汹地带人过来,祁臧严肃地看向他。“我不管你还有什么没有搞清楚的,现在先让开,我在执行公务。” “我也在执行公务。”舒延上前直接拦在了祁臧面前,“你父亲有一块地有点问题,我们现在怀疑他参与了贿赂。而你是知情人。现在请跟我们经侦专案组回去调查。” 祁臧匪夷所思地看向他:“你公报私仇?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找不痛快?” 舒延板着脸道:“公事公办而已。” “我告诉你,现在四色花的人在这医院里,马上要带两个重要嫌疑人逃跑,我不管你要找我什么麻烦,不是现在!” “你的借口总是很多。请立刻跟我回省厅——” 两人对峙间,一辆救护车开了出来。 祁臧侧身,紧紧盯着那辆救护车,瞳孔蓦地一缩。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待那辆车开走后,他不管舒延,带着人直接从医院西门冲进住院区,片刻后,见到李正正、山康等人追了过来。 看来是人跟丢了。 跟几个属下核对了情况,祁臧紧紧握着拳头走到舒延面前,脸色铁青道:“现在你满意了?” 此时舒延的表情倒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深深看了祁臧一眼,他暗自叹出一口气,做了一个请他上车的手势。 祁臧跟着舒延离开后,李正正、山康他们回到市局后,看了无数遍西门那里的监控,可以确认那辆救护车是假的,里面装的恐怕就是四色花的人。 因为舒延,祁臧没顾得上盘查这辆车,居然就这么和四色花的人擦肩而过!天大的好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办公室里,众人长吁短叹、扼腕不止,最后异口同声地吐槽起舒延。然而到了最后,在查阅了一下第一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情况后,李正正发现了不对劲。他后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你怎么了?”发现他不对,山康出口问。 李正正摇头不答,但心里慌得厉害。冲下楼,跑到院子里无人的角落,他立刻给柏姝薇打了个电话。 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讲出来后,李正正又道:“那可是老大啊。他明明不怕舒延,后面也没管他直接冲进医院了……他那样的人,办案的时候就是阎王脸,如果舒延真要拦他,不可能拦住!” 柏姝薇听得有点慌。“你的意思是……” “老大什么人?每次行动前,都会确认所有细节。歹徒从医院带人,伪造一个救护车是常见的手段。按理老大不会猜不到。 “我查了,在老大眼前被放跑的救护车,跟第一医院的有明显差别。以老大的眼力,他不会看不出来。我、我在想……老大不会真有问题吧?他是故意放那辆车跑的啊!” · 一日后。缅甸,曼德勒山。 此地又称罗刹女山,大小寺庙加起来有一千余个。 位于山腰上的一个小寺庙内,许辞正坐在院子里喝酒。 空中流云浮动,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往许辞那张脸投上斑驳破碎的光影。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寺庙里喝酒?” 许辞哂道:“你这是正经寺庙吗?” 山樱笑了,走上前坐在了许辞身边。“老k身边有三个人最重要,杀手阿达,负责贩卖人口的白老三,还有负责四色花里人事管理的安铁。当年就是这三个人负责杀叶苓的行动。现在阿达已在锦宁市落网,白老三马上会被井望云所杀,而安铁已站在了我身边。 “老k身边剩下的人已不足为惧,有你、我、林景同、还有井望云,我们四个人需合力对付他身边的人,最终杀了老k。” 闻言,许辞抬起头来,目光冷硬如铁、锋利如刀,他的表情也藏着些许不屑。“你是匪,我是警,谁跟你‘我们’?” “所以我才说,我一直致力于让你成为‘我们’。我们有共同的仇人,为什么非要走两条不同的路?” 山樱轻轻一笑,“为了你那两个属下的命,为了你母亲的仇,杀了老k吧。这件事后,我可以放你自由。随便你带着那两个属下去哪里。” “连环山人案还没有结束。老k是你计划中的最后一个受害者。你让我亲手杀他,就是让整件事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 “所以,别用歪理邪说给我洗脑。什么你想以暴制暴、以黑吃黑……如果你想留在这里继续发展四色花,你何必做这么多设计,让我替你背锅?山樱——” 抬起下巴,许辞看着眼前人,轻蔑地笑了。“仇恨扭曲了你,你让自己成为了阴沟里的蛆虫,却又妄想有朝一日还能站在阳光下…… “山樱,你其实想回家,想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对不对?你只是想把我拉下水顶替你做那蛆虫而已。可你凭什么?” 山樱的脸色明显变了。 寒光一闪之下,许辞被他揪着衣领按倒在地。一把匕首抵在眼睛深潭般的右眼旁,锋利的刀刃已刺破眼角,流下一条鲜红滚烫的血液。 许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冷冷看着山樱道:“有种你就杀了我。” “杀了你?”山樱的声音冷如毒蛇,“你就不想见到你那个姘头了吗?” 闻言,许辞眼里的狠厉渐收,嘴角浮起几分笑意。 而后他不再看山樱,目光上移,睁着眼直视起蓝色的苍穹与白色的流云。 眼神呈现出几分柔软,许辞淡淡开口—— “我来这里,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我并不觉得遗憾或者可惜。因为……我早在心里,把我和他的一生都过完了。” 说完这话的时候,许辞眼睛里流出了哀伤、思慕、爱意……最终这些情绪全部沉下去,被心灰意冷和类似于厌世的情绪取而代之。 注视着他的眼睛,人如山樱居然也一时失语。 随后山樱收起匕首,提起许辞的衣领让他坐起来,转而举起一包白色粉末。 “知道这是什么吗?” 许辞表情骤变。 山樱再道:“你是我见过骨头最硬的。可再硬的骨头,也扛不起这玩意儿。你可以不怕死。但你一定害怕这一辈子被它控制。 “许辞,我真的非常欣赏你。希望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利而给自己惹上麻烦。这回我先饶了你。再有下次,我就把这包东西给你那两个属下喂下去。 “这里很多小寺庙都是老k的产业。过几天他会来拜佛。多疑如他,连我都不能单独近他的身。但他会毫不保留地相信他好兄弟的儿子。我希望你和林景同不要让我失望。 “你亲手杀了老k,我就放你自由。” 第114章 又三日后。锦宁市, 刑侦三支队。 李正正和柏姝薇一上午心神不宁,纠结万分,祁臧脚下生风大步走进办公室的时候, 正撞上这两人双双看他一眼,然后立刻回避了视线。 “怎么这是?”祁臧走至李正正跟前,一拍桌子。 “我我我、那什么……我不是……我……”李正正答不出来,赶紧朝柏姝薇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哪知平时伶牙俐齿的柏姝薇这会儿也支支吾吾起来。“我我我、那还说呢么……我不是……我……” “干嘛呢?你俩复读机呢?” 祁臧严肃的目光在这两人面上来回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什么,愈发严厉了,“不对劲啊你们两个。如果对我有怀疑, 也是可以马上向上面反应的。这么多年, 我就教会你俩帮亲不帮理了?” 李正正、柏姝薇同时:“我我我、那什么……我不是……我……” “行了!”祁臧再一拍桌子,不多和他们解释,“收拾一下, 明天出发去缅甸!” 李正正、柏姝薇再度低着头同时:“我我我、那什么……什么?老大你说什么?!!” 却看祁臧头也不回地冲进办公室。 两人不由一个对视, 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同时张口:“卧槽?!” · 缅甸, 曼德勒山。 客扎寺内。林景同、井望云、许辞等人在听山樱的计划部署。 由于林怀宇的落网, 老k没能通过证券市场收割到酒菜, 也没能从之前的做空行动中获利多少。 他干完一票就退休养老的计划落了空,于是铤而走险, 将手伸进了他之前没有真正碰过的运毒这行。 老k掌握着自己的偷渡线, 多年来通过这条线贩卖人口。自数年前中缅警方联合行动,致使一个大毒枭落网后, 一些小毒枭没有了运输渠道, 找老k求合作求了好几回了。老k觉得沾这行太冒险, 一直没答应。现在为了给自己赚足退休金, 他算是豁出去了。 东南亚一带,佛教文化盛行。 老k很早前就找到了利用寺庙的机会,在四处建立假寺庙、安插了一堆假和尚。这些人其实全都是四色花的成员。许许多多假寺庙构成了他的情报点、联络点,成了他可以狡兔三窟四处逃窜躲避的地点,如今也可以为他的运毒业形成一个天然的运输网络。 曼德勒山有好几个老k手底下的假寺庙,其中这客扎寺,属于老k的大本营。 四天后,四色花会间寺庙从一个代号“乌鸦”的毒枭手里验收一大批毒|品。 届时,会有17具释迦摩尼成年后的等身镀金铜像送进客扎寺,铜像当然是空心的,里面藏的满满当当都是毒|品。 四色花会通过送佛像的名义,让这些毒|品通过假寺庙网络散播到各地,最终还会有一部分流入中国。 老k是一个非常具有仪式感、也非常迷信的人。 当年他靠从古墓里挖出的那枚含有四元素的戒指发了家,之后他特意四处打探那枚戒指的下落,花重金把它给买了回来。不但如此,后来他创立了犯罪组织,还特意用这四种元素放进了组织的名字里。 他之所以把第一次交易的地点定在这客扎寺,也有原因。 当年他和几个兄弟初来这边,不懂道上的规矩,得罪了人,被人砍得重伤快死的时候,往这边山上跑,是寺里的和尚救了他和他兄弟。 道上的仇家也信佛,没敢上山强行进寺搜查,老k这才保住一命,有了在这一带发展他事业的机会。 老k的头脑其实并不灵活,后来还是他跟远在锦宁的兄弟林怀宇取得联系后,在林怀宇的建议下,他觉得利用寺庙从事犯罪活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于是,在某一日,他手握屠刀,带着弟兄斩杀了客扎寺的僧人,强行霸占了这处地方,让它彻底成为了一个假寺庙。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老k开始在这一带崭露头角,继而飞黄腾达。 客扎寺,这个救过老k,被诸多僧人的血水染红的佛门圣地,被当做了老k心中的福地,也成了他怀念兄弟林怀宇的地方。 第一次涉毒,他希望这个生意从客扎寺开始,于是让乌鸦把毒|品送到了这个地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3节 认下林景同当干儿子,他也希望从这里开始。寺庙是假的,但在老k心里,这里的佛像都是真的。他得当着佛祖的面认下林景同。 “到时候送过来的铜像会有29具,17具里放着毒|品,5具实心,另外还会有7具空心铜像。这些没放毒|品的铜像是为了以防万一,应对检查的。” 说到这里,山樱看向井望云,微笑着问:“你说你真名叫什么来着?” “夏一夕。”井望云道。 “我觉得井望云更顺耳。我还是叫你小井吧。” 瞥了许辞一眼,山樱再对井望云道,“老k多疑,不会轻易出面见乌鸦。这是这么多年他没被抓住的原因,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方法。这次他不会破例,并不会亲自出面验收货物。 “这件事,老k本来要交给白老三去做。可惜他‘出了意外’……这件事,你干得漂亮。我把你这些日子跟着白老三干的活、立的功,全跟老k说了。他同意了我的建议,由你来验货。这也是他对你的考验。 “总之,四天后,就在这寺庙,我们会和乌鸦迎来第一次正式的碰面,等验完货,双方银货两讫。而一周后,老k会过来亲自再查验一遍,顺便在这‘佛门圣地’和故友之子见面,认下林景同这个干儿子。” 话到这里,山樱看向许辞:“到时候,你要提前藏在其中一个空心佛像里。在老k 和林景同谈话的时候,伺机杀了他。他身边会有两个非常厉害的保镖。你和林景同商量好具体计划。 “我那天帮不了你们。我和安铁得把老k另外几个亲信引开。请你记得,你那两个属下,随时跟我在一起。我会有眼线在这里盯着。别搞任何小动作。一旦他们发现有半点地方不对,你那两个属下的下场,你应该能猜到。” · 六日之后的这一晚。 井望云并肩走在佛殿中,山樱的眼线远远在外面看着。 29具成人高的等身镀金铜像立在佛堂两侧,看上去庄严肃穆,不容亵渎。可它们却被不法分子当做了犯罪工具。 “进去后有点难受,但也可以休息一晚。明天的行动,一步都不能错。” 走至一个空心铜像前,井望云这样叮嘱许辞,再问他,“你需要再去一趟厕所吗?” 进入铜像前,许辞回头,用颇为复杂的眼神看他一眼。“夏一夕?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井望云回之以同样复杂的笑容,然后淡淡一笑:“只有一夕如环这半句。没有后面的。” 听到这句话,许辞再看井望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拿着一把刀,自铜像背后钻了进去,把里面的一道暗门合上。 井望云盯了那铜像片刻,上前用力转动铜像,让它面朝佛堂内,再拿来一块布放在铜像头顶,盖住了后面。 次日下午,老k带着贴身保护他的亲信走进客扎寺的佛殿。 这两个亲信一个叫阿朴,一个叫包新立,这么多年一直跟在老k,他们没什么管理组织,又或者帮组织赚钱的本事,好处是听话、忠诚,并且相当能打,也就成了老k贴身护卫般的存在。 这些年老k越来越谨慎,连见山樱的时候,除了这两个亲信,还必须得有阿达、白老三他们在身边。 他念旧情,愿意把林景同当成亲儿子,也得保护好他,慢慢隐藏起他的身份,不让他的脸被太多人看见,于是他的其他人都守在佛殿外,跟着他进了佛殿的,只有阿朴和包新立。 此时此刻,佛殿内,正中央的佛像,和那二十几具铜像表情森严,双目圆瞪,几乎让老k 想起当年在这里杀死僧人时、他们那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好像他们并不明白,东郭先生救下的那只狼,为什么会反过去把他吃掉。 被浓浓的酥油呛得打了个喷嚏,老k环视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杀人铺路……连佛祖都认可我的做法,才会保佑我那么多年。” “您命硬,阎王都不收您。”阿朴开口道。 老k被这话逗得大笑,拿出一支枪握在手里,朝他一摆头。 阿朴与包新立一点头,同时拿起枪,一人负责左边、一人负责右边,将这佛殿上下里外全部检查了一遍。 他们不仅要检查这里是否藏着人,还拿出了专门用于检测监听装置、监视装置是否存在的设备,确认这里毫无问题后,两人收起枪和设备,走到老k身边。“都检查了,没问题!” “那就好。”老k把□□别到腰间,再看向林景同,“这孩子……吓坏了吧?” 林景同恰到好处地做出了担心受怕的样子,脸色有些发白地开口:“还、还好……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也考了持枪证的。” “那就好。哈哈——”老k拍拍林景同的肩膀,又看向包新立,“这些铜像,是山樱负责安排的吧?听说建得非常精巧,很难发现铜像后面可以打开?” “是。机关弄得很精巧。不过山樱教了我方法。我试试。” 听到这话的时候,林景同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眼睁睁看着阿朴随意走到一个铜像后方,“啪”得一声打开了那里的机关,而后看到里面堆放的一袋一袋白色粉末。 接着又是几声“啪”、“啪”、“啪”…… 阿朴接连打开了七个铜像,从中分别取了几袋放到老k 面前。 老k接过这几袋粉末,又是“啧”了几声。“这玩意儿比金子还贵。不过我们还真不敢碰,哈——” 阿朴附和了几句,转身走向下一个铜像。 林景同眼角不动声色一抽,紧接着弯腰走到了老k的手跟前,面露几分好奇和不学无术的样子。 “这玩意儿……真的戒不掉吗?我之前在美国的时候,和同学抽过大|麻来着,感觉挺容易戒的。” 阿朴听得一愣,老k 也敲了一记林景同的脑门。“这玩意儿千万不能碰。你可别胡来。这小子……以后我还真得替你爹教育你!” “是是是。我也就是好奇而已……”林景同故作流连地多看几眼那粉末,又问,“你是要在……哪个佛像面前认我做干儿子呢?” “对,你提醒我了。还有要紧事……行了阿朴,别查了。这是我的福地,不会有问题。再说了,整个铜像交接过程一直有人盯着。” 老k朝阿朴招招手,“不要耽误吉时,赶紧准备家伙,我们来做仪式。以后景同就是我桂大军的儿子!” · 同一时刻。曼德勒山山脚。 日光照亮山顶宏伟寺庙的金顶,再穿过云层与重重绿叶照亮山谷掩映里的客扎寺。 寺外不远处有一条河,湛蓝的河水静静流淌,映出空中的流云与日光。 河岸边的灌木丛后方,是一支正在悄悄接近客扎寺的队伍。 为首一人做了个手势,队伍暂时停了下来。 那人正是祁臧。 祁臧匍匐在地,抬起眼眸,静静注视着客扎寺的方向,声音沙哑地开口:“一会儿听我的指示行动。有人质在山樱手上。切记,千万不要暴露。” 第115章 客扎寺, 佛殿前后各有一个门,统共有三队人马守在这里,这三队人马的头目, 其中一个是早已被山樱收买的安铁, 另外两个也是老k的亲信, 但比起阿朴和包新立来说,要差上不少。 在老k刚进佛殿不久, 山樱带人过来, 一脸严肃地找到这两个头目, 眉眼间的怒色非同一般。 近来山樱风头正劲,组织里所有重要的事都在他统筹,所有人都在传他会是老k的接班人,此时这两个人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即有点谄媚地笑着问:“山樱先生,谁惹你生气了?” 山樱颇有些严肃, 抬起双手比了个大小:“这样袋子大小的粉,少了三包。老k跟阿朴、包哥来之前, 是你们先来这里检查的吧?谁拿的?” 见这两人脸色一变,山樱再道:“老k大方, 这谁都不知道。但他大方归大方, 他没给的时候,你们不能拿。我以为, 你们最了解他的原则,这可是犯了他的大忌讳。” “你这就说笑了啊。我们肯定没拿!” “你可以现在就搜,我们——” 不待两人继续, 山樱径直打断他们:“赌场少了三成的收益, 这件事我该问谁?” 瞥见那两人的表情, 山樱道:“老k一会儿出来就会过问账目问题。最好跟我去这边的场子一趟,看能不能想办法先把账平了。” “可是这边……” “其他兄弟们留在这里就是了。再说还有安铁和小井守在这里呢,能出什么事? “其实最危险的,无非是接头交货的时候。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乌鸦是我带人见的,货也是我带人验的。后面把货运走,也是我负责,你们需要担心什么?” 听到这话,这两人到底跟着山樱走了。 他俩分别开着自己的车,带着可以保护自己的几个小弟,跟着一辆吉普缓缓驶出客扎寺。 那辆吉普自然是山樱的人,两个人质孟宇和徐云就在这里面。 这两人开的车都是自己开过来的,车上武器配备精良,人又比山樱的人多,倒是不怕他耍什么把戏。 三辆车缓速离开之际,山樱钻上一辆越野车,亲自开车跟上前面三辆车,四辆车陆续绕过那片湛蓝的河流,迅速驶离客扎寺。 越野车的副驾驶上,有人觉得有些冷,把身体窝进了风衣里,更显得苍白瘦弱,像是遭了莫大的罪。 此人正是沈亦寒。 摇下车窗,回看了一眼客扎寺的方向,沈亦寒低声开口:“你觉得……能成功吗?” “试试吧。杀老k这种事,本来就需要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随时可能死于非命。在狭小的铜像里弯腰呆一夜,再去做这件事,就更难了。非得受过专业训练的人不可。比如能在雪地里埋伏三天三夜不能动一步的特种兵。可我去哪儿找?目前我能利用的人,也只有许辞了。他要是办不到,其他人更办不到。” 山樱淡淡笑着道,“如果他失败……反正我们沿着这条路,也可以逃掉。无非是跟老k撕破脸而已。他年纪大了。我却可以来日方长。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明白了。你不亲自杀老k,而是选择找人替你,是为了给自己留后路。看起来,带走老k亲信的事只有你能做。但其实这是一步可进可退的棋。一旦许辞刺杀老k失败,死的是他、是林景同。你早就逃到了几百公里外。” 沈亦寒点点头,再回过头看他。“只不过,安铁和井望云,靠谱吗?” “安铁当然不用担心,至于井望云……”山樱眯起眼,回忆起他第一次见到井望云的样子—— 三年前,他一副大学生的打扮,来这边游玩,某日在赌场越输越多,最后付不起账,人被扣了下来。 山樱见到他的时候,他差点被打死,只剩一口气在了。 那会儿,管着那片赌场的老金开口道:“山樱先生,好几年前,您给过我们一张照片,说如果看到这个叫许辞的人,要把他留下来带给你。我这一琢磨,突然想起这事儿,觉得这人应该就是那个许辞吧?! “这许辞是你的仇人还是……咳,所以你要把他带走吗?嘿嘿……那他欠的钱,你来付?” “谈不上仇人,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真的接受我的邀请,加入我这边而已。” 山樱看向老金,“不过你没事儿吧?把人揍成这样了,我怎么认得出来?” 老金赶紧道:“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一定让他养好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井望云丧失了所有作为人的尊严,像一条狗一样爬到了山樱跟前,抓着他的裤腿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山樱低头瞥向他,当即摆了摆头,脸色也冷下来。“许辞是个硬骨头。做不出你这样的事。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不过……” 端起井望云的下巴,山樱仔细瞧了一下他的眼睛。“这双眼睛倒是挺像的。或许……你有一天你真能派上用场。” 之后山樱派人查了井望云的身份—— 他出生在中国一个家境非常一般的家庭,经常受父母打骂,非常憎恶他们。凭借优秀的外貌,他搭上了一个富家女,在她的帮助下去了美国留学。 在美期间,井望云的所有费用都是女方出的。女方算是对他痴心一片。井望云通过她,尝到了靠色相骗富婆吃红利的甜头,专挑华人留学圈里的有钱女人下手,只为让她们给他花更多的钱。 后来他翻车了,被圈子孤立,声名狼藉不说,不知道哪个有钱有势的姑娘气急了,不但狠下心使手段逼他退了学,还不断找人揍他。 井望云没法在美国待下去,回中国还能继续被那姑娘找人不断骚扰,于是狼狈逃到东南亚去躲个清静,结果一个不注意,在赌场把钱输光了。 查到这些资料的时间,也是井望云养好伤出现在山樱面前的时间。山樱瞧着他,越瞧,还真越觉得他实在很像许辞。 于是他走到井望云面前说:“去整容吧。以后或许能靠你这张脸派大上用场,运气好的话,也许能混进公安系统。” 那个时候山樱倒是没想到,许辞也整了容,并且没有待在警队,而是成为了清丰集团的“谢桥”。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4节 如此,他自然无法让井望云取代许辞,成为他在公安系统内的助力。但阴差阳错,他后来想到了利用井望云嫁祸许辞的方法。 当然,对于这两个人为何长得如此相似,山樱自然有所怀疑。所以不久前在锦宁市,他特意让两人见了一面。他亲自做了确认,两个人的dna完全匹配不上,除此之外,许辞扎他心口的动作确实没有丝毫犹豫。如此,他只能认为这两个人完全不认识。 山樱确实没有发现井望云的任何问题。包括他查过这三年里他的所有行踪,基本都在按照组织的要求办事。他去到中国,也完全是按自己的要求,回去给他自己做一个身份,以便取代许辞的。 后来警察那边是怎么查这二人的,山樱也不清楚。但至少他没有看出明显的问题。 尽管如此,想到他和许辞的时候,山樱的心脏微微一沉,然后他把车窗摇下去一些,开口道:“应该没问题。连环杀人案,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此事我布局得天衣无缝,他回去就是死刑。如果他聪明点,就该选择安心留下,杀掉老k,彻底远离从前的生活。 “如果他非要跟我作对,如果井望云真有问题……也都无所谓。我说过,大不了就是我跟老k撕破脸而已。我的人马我的命,现在正在远离老k的路上。 “只不过……这会意味着,我还得继续想办法杀老k。为了对付他,我暂时离不开这里。” 话到这里,山樱笑了笑,侧头看向沈亦寒。“老师,你会失望吗?你不愿意陪我留在这里,对不对?” 沈亦寒闭上眼,摇摇头,眉眼里隐有苦涩。“山樱,你并不爱我。我只是你骗老k的手段。他还真以为,你是为了逼我回来,才去杀的那些病人。为了骗他……你甚至编造出,张云富和我好过这种谎言。 “如果你真心希望我,你会这样吗?你不会的。 “你逼我来缅甸,只是为了让我出现在老k面前,不至于让他觉得我这个人是你虚构的。早上我们见了他,还一起吃了午饭。他看到我的样子……这才算是真正相信你。你也因此放心地把计划继续了下去。 “至于以前……你因为我要结婚而发疯般地威胁我,只是因为你父爱缺失,我的出现弥补了你的这部分心里缺失而已。 “山樱,我很抱歉。你是我穷极一生,也无法治愈的病人。” 山樱又听笑了,调侃道:“你是觉得,我把你当爸爸?” “到底怎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沈亦寒睁开眼,侧头看向他的眼睛,“我很好奇——现在你对我的利用已经结束,你想怎么处置我呢?” · 佛殿之内。 仪式举行完毕,林景同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走到一个铜像前,盯着它的双目看。 见状,老k走上前,一拍他肩膀。“你这小子……该不会还打这注意吧?想都别想,当心老子把你腿打断!” “我没有!”林景同赶紧道,“我就是看看这铜像,好奇它有多重。k叔,我也在清丰当了久的首席财务官呢。我可以帮你管账的。你说这一个铜像……能赚多少?” 老k倒还真考虑了一下他的话,开口道:“确实。管账这种事儿,得交给自己人。不过山樱这小子……我后面考虑一下。” “砰!” 院子外居然传来一声枪响。 老k迅速按住林景同的脑袋与他一起扑倒在地,阿朴和包新立都是眼皮狠狠一跳,而后持枪走向佛殿门口,警惕地往院子外观望。“老大,您先躲着,我们去门口看看情况。” 这两人随时得掩护老k离开,是以并不会走太远,只是去门口看了一眼情况,很快他们听见安铁的声音自殿外传来—— “没事儿,没事!我手下一个弟兄的枪走火了!对不住了啊!” “哪个不长眼的!” “安达,你不行啊,手下怎么回事?” 两人抱怨几句,擦掉额头上的冷汗,不多耽搁,迅速转身回到老k身边。谁料就在他们转身走向佛殿门口这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内,竟出了事——林景同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老k居然不见了! 两人对视一眼,双双背后都出了冷汗,继而大步赶至林景同身边,试图摇醒他,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大?” “老大你在哪里?” 猝不及防间,却有一个修长精悍的身躯自黑暗中一跃而出,正是许辞。 许辞一脚踹飞阿朴,再就着这一脚的力道将包新立扑倒在地,迅速给他腿上扎了一针麻醉剂。 包新立倒地不动的同时,“砰”得一声枪响,从阿朴手里射过来的子弹自许辞脚边炸开,那是他千钧一发之际及时预判侧移了半步躲过了。 在阿朴要开下一枪之际,许辞简单粗暴双手抓住刚才被他一掌劈晕的林景同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提起来,挡在了自己身前。 许辞冰冷的声音从林景同身后响起。“想让老k的干儿子陪葬,你就开枪。” 院子内。 听见枪响后,有几个老k的人明显坐不住了,纷纷走向佛殿门口。“里面是不是出事了。” 然而他们却被安铁拦住了。“等等,我进去看看状况。也可能是老k在教林少试枪呢。” 这些人敏锐地觉得不对劲,但他们的两个头都跟着山樱走了,没了主心骨和带头人,他们是不好违抗安铁的,只得看着安铁进去。 安铁走至佛殿门口一看,殿内,许辞正抓着昏迷过去的林景同与阿朴对峙。 只见许辞啪啪几个耳光把林景同打醒,在他脸茫然地转过头来之际,开口道:“特殊情况,见谅了林少。不如你去告诉这个人,我的条件是什么。” 阿朴实在有点搞不清状况。“你、你这……你赶紧放了林景同。” 林景同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看了一眼许辞,然后飞得逃至阿朴身边。“救救我!” “老大去哪儿了?刚才发生了什么?!”阿朴赶紧抓住林景同。 然而就在他看向林景同这一眼的刹那,许辞猝不及防再次迅速行动,只见他几乎贴着地面滑过来,以闪电般的力道踹向阿朴的小腿。 阿朴下盘不稳,立刻倒地,抓住枪要射击的时候,大腿已被扎进了一支麻醉剂,他彻底失去了扣动扳机的力气。 “你……”林景同几乎从未见过许辞这一面,瞧向他的眼神有些佩服,更多的则是畏惧,他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你……” “策略而已。不把你打晕,怎么吸引那两个人的注意,让你有机可乘。” “老k去哪儿了?我晕了多久?” “被我暂时藏到了佛像后面。” 许辞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无比沙哑。此刻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几乎有些渗血,状态明显极差。 他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瞥林景同一眼,转而去佛堂后把昏迷过去的老k的尸体扛了过来,再狠狠砸在地上。 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握在手里,许辞蹲下身,提起老k的脖子,之后他抬起头,冷冷看向了林景同,轻蔑道:“这一幕,恐怕你不敢看。” 见到这副场景,门口的安铁松了一口气,给山樱发了信息。“进展顺利。” “好。你可以告诉许辞,他那两个手下的命暂时保住了。”这是山樱的回复,“让他赶紧杀老k,别耽误。门外那些人,你应付好。” 放下手机,安铁去到佛殿门,见着有些人已经要不管不顾冲进来,当即道:“里面一切无恙。你们要打扰老k的仪式吗?” 有人道:“那你让我们进去看一眼。” “我跟老k多少年,你又多少?你敢质疑我?”安铁立刻掏出一把枪。 “不对劲。山樱为什么叫走我们头?你让阿朴和包哥出来跟我们说!”质疑安铁的人也拔了枪。 见状,安铁的弟兄们纷纷掏枪,那些质疑安铁的人不甘示弱,顷刻间也全都举起了枪,双方形成对峙之势,血战拼杀一触即发。 站在安铁旁边的井望云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幕,藏在裤兜里的手飞速发了条短信出去,紧接着他猝不及防举起右手,竟开枪射中不远外与他们对峙一方的一人的膝盖。 他这一枚子弹成功点燃战火,双方沉默的对峙崩塌,取而代之是激烈的火并! “砰砰砰!” 枪响声响彻在静默在山林之中。 祁臧举手做了个手势,带着一众人马穿过长桥,直奔客扎寺而去。 四色花的势力被山樱一分为二,在客扎寺展开激烈拼杀,两败俱伤之际,中缅联合行动小队潜入寺庙庭院,收拾残局后将所有人逮捕。 · 薄暮已至。被夕阳染红的流云聚了又散。 混战之中祁臧左肩被子弹擦伤,半个身体都被血水染红。 但他似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等院子里的四色花成员全部落网,便在第一时间踏入了佛殿。 二十余座真人等身镀金铜像把整个佛殿都熏成了金色。大殿的角落,林景同抱着头躲在那里,生怕被外面的子弹打中。 在看到祁臧的那一刹,他瞪大眼睛,诧异到了极致,也惊恐到了极致。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赶紧摸出手机,正琢磨着给山樱通风报信、让他杀了那两个人质之际,只听喧嚣后恢复沉寂的佛殿之中传来“喀啦”一声响,那是许辞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切断了老k的脖子。 咚。咚。咚…… 那是祁臧掷地有声的脚步回响在偌大佛殿中的声音。 他拖着受伤的身体,一步步靠近殿堂中央,沿路留下一个个带血的脚印,然后看见握着刀的许辞抬起头,朝自己望了过来。 许辞嘴唇干裂,双眼布满血丝,半边脸都是血,右眼下的一道伤痕,红得像佛殿外苍穹上的晚霞。 一片金光的佛殿上,一个个红脚印蔓延至殿外,像极了那则一步一生莲的佛家典故,仿佛来人是救苦救难、普渡世人的佛。 许辞瞬也不瞬地看着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人,逆光中,他的脸藏在黑暗里,叫人看不分明。可许辞能感觉到他的身上带着光。 这满殿的罪恶,非足够浓烈温暖的阳光,不足以驱散。 祁臧走至许辞身前停下,朝他伸出一只手,声音却哑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紧接着他看见许辞那双冰冷的、充满煞气的眼睛渐渐变得平静,然后他主动朝自己伸出双手,轻声开口:“祁警官,你是来逮捕我的吗?” 祁臧终究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腕,继而用更加冰冷的手铐将他铐住,用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开口:“是的许辞,你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许辞笑了。 一滴血从着他的额头落下,落在了右眼之中,整只右眼都被血水染红,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就那么一直一直盯着祁臧,许辞仿佛根本看不见更多的、正在朝这佛殿中涌入的警察。 此时此刻,所有人,周遭的二十余座铜像,包括这整座佛殿都化作了虚影。 唯有眼前的祁臧,还有手腕上他手掌的温度是真实的。 穿过国境线,带着所有已解开的、未解开的谜题,他真的来了。 良久,许辞身体前倾,在祁臧耳边缓缓道:“好,你已经抓住我了。祁警官,带我这个犯人走吧。以后……我哪里都不想去了。” 第116章 客扎寺六百米外的一棵树上, 蹲坐着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他已经一动不动守在这里很久了,是山樱手下一名极为厉害的狙|击|手,叫梅达, 雇佣兵出生。 透过高倍镜,梅达把寺庙里的情况尽收眼底。他迅速和山樱取得联系, 将最新情报汇报过去。“山樱先生, 现在该怎么做?” “老k死了吗?”山樱问。 “死了……应该死了。我亲眼许辞割了他的喉。”梅达道。其实许辞是怎么把林景同拍晕的, 梅达也没看见,他毕竟不像安铁能守在佛殿门口, 从这边望, 他不能看清佛殿的全貌,而存在一定的视角盲区。 不过以防万一,梅达还是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讲了出来。“安铁一定是看清了的。应该没有问题。再说了,人质还在您那边, 他恐怕不敢耍花样吧。就是不知道情报是怎么泄露的,怎么惹来了警察?是不是乌鸦那边被抓了, 他把我们卖了?”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5节 山樱那边给的回应却是一片沉默。 梅达犹豫着开口:“这……山樱先生……” 片刻之后他听见山樱言简意赅道:“杀了许辞。动手之前检查你的车。逃得掉吗?” “放心, 一定完成任务!” 梅达关掉耳麦, 端起狙|击|枪, 通过高倍镜重新看向客扎寺, 透过一扇玻璃,他能清晰地看见许辞的半个身影。 佛殿之内。 林景同蹲在角落里, 正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许辞和祁臧那两个人。 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祁臧是怎么找来的。 难道是许辞泄露了情报?可自己最近几乎一直守着他,实在没有这种可能。 再说了,许辞刚才确实亲手杀了老k, 现在祁臧也逮捕了他。他们不该像是串通好的……那么多证据指向许辞的情况下, 祁臧怎么可能相信他、继而和他串通? 此时, 两名警察持枪走至林景同跟前,要求他抱头蹲下,戴上手铐,然后跟他们走。 林景同没理他们,着了魔般地盯着许辞看,恨不得剖开他的心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许辞双手被手铐铐住,正缓缓起身,即将跟随祁臧离开佛殿,就在电光火石间,林景同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一个红点。 “谢哥,小心——!” 不顾身前两个拿枪对着自己的警察,林景同直接朝许辞扑了过去。 “砰!” 枪声响起的前一刻,及时注意到异样的祁臧迅速带着许辞扑倒在地。两人倒地的同时,一记沉重的闷响声传来,那是中枪的林景同侧倒在地的声音。子弹从林景同的肩胛骨穿过。他这样在蜜罐里泡大的少爷从没受过这种苦,当即痛得满身冷汗,生理性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略喘一口气,祁臧暗自拍了拍许辞的肩膀,皱眉看了一眼林景同,叫来同事看着神殿内的几个人,然后迅速持枪冲出了佛殿。 神殿内,被麻醉的阿朴、包新立接连被警察带走,许辞从地上爬起来,用颇有些复杂地看向林景同。 林景同趴在地上,肩胛骨还在不断往外涌血,从剧烈的疼痛里缓过来些许后,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许辞,倒是笑了,沙哑着声音开口:“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了吧?” 许辞皱眉看着他,并不接话。 林景同再道:“你救过我,这一回,我算不算是还了你的恩,还了你的人情?许辞,我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了。那么,此后你我之间,就只剩下仇恨了,是么?” 两名警察很快过来,一人给他铐上手铐,另一个人按住他的肩膀,迅速帮他包扎起伤口。 林景同痛得晕过去之前,并没有等来许辞的回答。 静静注视他片刻,许辞平静的视线向他身后移去——窗外空中,暮色四合,正在将那片烧到极致的云霞一点点吞噬。 可许辞知道他等来了光。尽管他从不曾站在光下。 一如那离弦的、迎着暴雨与狂风的箭,世人皆道它妄想,可它终究逆行而上,射向了苍穹。 · 另一边。山樱驾驶着越野车刚驶出山道,前方的岔路即可进入市里,到达他们的场子。 冷冷下达射杀许辞的指令,挂掉梅达的电话后,山樱瞥一眼岔路口,前面三辆车都往右开了,他自己此刻也行驶在右转道上。瞳孔骤然一缩,关键时刻山樱忽然一打方向盘,伴随着刺耳的车胎摩擦声,车身急速往左转,竟是开往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沈亦寒迅速抓住扶手,勉强稳住身形,而后紧皱着眉头看向山樱。“你……” “井望云有问题。一定是他。”山樱面色有些沉,将油门踩到底,他一路不断地打方向盘、加速超车,将车开得极快。 两边的风景飞也似的倒退,沈亦寒的脸色有些发白,听见山樱问他:“你不是想问,我会怎么处置你吗?不如我先问你一个问题,老师,井望云有问题,那么你呢? “从锦宁市到这里,你一路都盯着井望云的。他要是有问题,你不该发现不了。毕竟你是那么心细如发,见端知末……告诉我,是不是马上会有警察追过来?” 沈亦寒面上血色尽失,他迅速转过头看向车窗外,算是彻底回避了山樱的视线。 见状,山樱倒是笑了。 猝不及防间,只听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这辆越野车竟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内锁被打开,山樱侧头看向沈亦寒,然后探身帮他解开了安全带。 “山樱你——”对于山樱的举动,沈亦寒无疑有些诧异。 却听山樱叹了一口气,竟语带了几分温柔开口:“老师,我想放你走。其实我一直想放你走。” “你……”满腹话语梗在喉头,沈亦寒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紧接着他的安全带被解开,甚至山樱探身过来,帮他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再在他耳边用很低沉的声音说道:“下车吧,老师。” 沈亦寒早就想跑了。他恨不得离山樱千里万里远。 可就在这一刹,感受着耳边山樱吐气时的温度,他脚下像是生了根,竟半步都挪动不得。 山樱又笑了,平素冰冷的眼睛难得流露出了几许深情。看着近在咫尺的沈亦寒,他俯身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上一吻。“老师,舍不得我了?” 不待沈亦寒说话,他又道:“下车吧。既然警察马上要追过来,而我又不会束手就擒……到时候子弹不长眼,伤到你可怎么办? “老师,我确实利用了你。我的脑子估计也确实有点问题。但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既然你和他们共同筹划了这一切,那么我现在走的这条路,他们也该提前算好了吧?前方是不是有警察堵我? “你走吧,不用担心我,干脆让我赌一下吧,看我能不能突围……如果不可以,那我们就下辈子再见。” 半晌,沈亦寒果然下了车,但他离开的脚步非常缓慢,就好像在犹豫担心着什么。忽得,他转过身回到副驾驶那里,身体探进车厢,竟是一把握住山樱的手,很恳切地看着他道:“以、以后,你抛下这一切……不要再走这条路,不要再杀人,好么?你换个姓名换个身份,过上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可以吗?” 山樱的头微微偏了偏。“我好像不太懂你的意思。” 主动推开沈亦寒的手,将他再次推出车厢,山樱倾身上前合上车门,然后坐回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他最后看沈亦寒的那个眼神充满了决绝的味道,看得沈亦寒的心狠狠一跳。 眼见着处于起步阶段的越野车缓缓往前行进了数里,赶在它提速之前,沈亦寒拼尽全力大步追了上去,用力拍着车门道:“等等——” “怎么了?”山樱及时停下车,摇下副驾驶的车窗,再朝沈亦寒看去。 却见沈亦寒取下外套下衬衫上一枚纽扣,将它远远地抛进旁边的树林中。 吸一口气看向山樱,他道:“前方不会有警察堵你,他们要救人质,要对付客扎寺的那么多人马,没那么多人手用来堵你。不过他们可以通过这个定位装置锁定我们的位置。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追上来。但现在我已经把定位装置扔了,如果你现在逃,还来得——” 沈亦寒话音未落,“砰”得一声枪响,他倒在了地上。 他感到胸口破了个窟窿,无尽的鲜血正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往外涌去。 双目用尽全力睁着,空中最后一丝光亮已经隐没,无尽的黑暗沉入他的眼底。那一刻传入他耳中的声音宛若来自地狱。 “谢谢你,你果然还是心软了。不过老师……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背叛的。” 第117章 五日后。 在缅甸的主要事务处理完毕, 将扫尾工作交给了专案组的其他人,祁臧、文钰怡等人先回了锦宁市。 市局,审讯室内。 许辞戴着手铐平静地坐着, 在他面前坐着的是祁臧和文钰怡。 摄像机对准许辞苍白瘦削的脸, 他穿着一身囚衣, 背脊挺得笔直,好似无论深处何种逆境,他都能显得这么高贵。 摄像头上红点闪烁,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 在这样的环境里注视着许辞, 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 祁臧才用低沉的声音开口:“客扎寺的情况,我们全都了解了, 刘副厅那边甚至亲自书写了情况说明。八年前八年后, 跟你特别任务有关的、跟四色花有关的事情,后面会有专案组对你进行进一步的调查与评估。现在我要先查连环杀人案的事情。” 许辞点点头。“理解。” 祁臧又道:“当然,过程中我可能也绕不开一些四色花的事情。你可以看情况回答。不该我知道的。你可以不说。” 许辞又一点头。“明白。” “那么……先从你的身份谈起吧。你的真实姓名,身份,父母到底是谁?”祁臧问他, “你和井望云,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真实姓名,是井望云吗?” 许辞目光出现短暂的怔忡。那是他想起了和井望云重逢的那一天。 《月光》的钢琴曲从琴房传出来, 许辞一步步走进去, 没想到竟会看到井望云。 “四色花杀了叶岑, 杀了井安康, 接下来还想斩草除根杀掉他们的儿子。就在这个时候, 四色花发现公安局的大人物刘洋副厅长正在寻找他俩的这个儿子, 以便给予他保护…… “然后四色花就把你送到了刘洋身边,让你装成井望云,继而混入公安系统,成为他们的内奸。 “许辞,你觉得这出戏如果这样演会怎么样。是不是非常精彩?” 那一瞬,许辞感到震惊,以及强烈的不安与担忧。勉强把这些情绪压下去,他上前一把抓住井望云的衣领,颇有些愤怒地问:“你在说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许辞的这般质问,井望云也有些怒了,当即道:“那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跟我商量过吗?你总是一个人做所有决定,没有人比你更固执更一意孤行。 “你知道我在美国治好了病,听见爸妈去世,而你又失踪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你又知道,八年前我真以为你死在缅甸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吗?” “你先回答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辞几乎倒吸一口凉气,“你别告诉我你跟四色花联系上了。就算你换了心脏,你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体,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向……向爸妈交代?” “你既然当他们是爸妈,你又真当我是你弟弟吗?” “那不然呢?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 许辞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井望云的衣领。“你是不是联系刘叔了?” 井望云道:“是。你疑似死亡,我赶回国,找到他,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将你的下落告诉我,我就自己去四色花找人。 “那个时候他在缅甸的线人告诉了他一件事,山樱把你的照片给了各个场子,让他们留意你的动向。估计他存着拉你入伙的心思。刘叔就说,我和你长得有五分相似,干脆去试试看。于是他帮我做了身份。他也不知道你去哪儿了,他也想找到你。” “他疯了,你也疯了。你根本没有受过任何训练!你怎么能去那样一个危险的组织当卧底?!” “正因为这样,我才能获得山樱的信任,他还真以为我就是个靠骗女人感情来赚钱的一事无成的废物。他以为我在四色花有现在的地位,都是他培养的结果。 “我和四色花的人潜入了锦宁市。山樱让我熟悉一下锦宁市,最好扮作你找到你从前的街坊邻居套套近乎,为后面取代你做好准备。这几天他们去云南忙药厂的事了,我这才有机会找你。正好我注意到了师姐去世的事,就借老师的地方与你见上一面。” 顿了一下,井望云往茶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虽然我还不知道山樱的具体计划,但他一定会试图让所有人认为你撒了谎,而我就是那个真的井望云。 “既然山樱疑似在警队有内应,那么,到时候除了你、我、刘副厅,所有人都要认为你真的撒了谎,这样才能真正骗过山樱,让他以为他的计划真的成功了。 “所以我特意单独见了袁尔阳一面。外面那位警官姓祁对吗?袁尔阳应该会把我是井望云的事情告诉那位祁警官。这会为他后面怀疑埋下伏笔,继而调查你的身份,一步步怀疑你真的是四色花安插在警队的间谍。 “祁警官、所有警官必须要怀疑你,我们才能骗过山樱。哥,你可千万保守住秘密。” 如此,就算许辞撂挑子不干,山樱也会主动对付他。他只能化被动为主动,化危机为转机。何况无论如何,他都要把井望云的命放在第一位。他不能允许他这唯一的亲人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他只能欺骗祁臧。 ——就是在那一晚,离开琴房后,坐进祁臧的车里,许辞对他说,其实自己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 眼下,许辞看向祁臧道:“井望云,是我的弟弟。” 祁臧皱眉:“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6节 “我们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都当彼此是重要的家人。确实,我不叫井望云,不叫谢桥,也不叫许辞……” 话到这里,许辞垂下眼眸,嘴角勾着略带自嘲的笑容,“就好像这世上根本没有我这个人似的。” 闻言,祁臧双手紧紧握成拳,再听许辞道:“不过我确实姓谢。我现在履历上的谢黎明,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当年……当年我的生父,与叶苓、井安康都是大学同学,也是好朋友。 “在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我生父先与叶苓相恋。我的爷爷奶奶都在美国,生父想回美国继承家业,叶苓却想留在中国,有了这样的冲突后,两人的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加上我生父那会儿没有定性,也就离开叶苓独自去了美国。 “那段时间他留恋声色场所,跟一个脱衣舞娘在一起了一段时间。那个舞娘叫mary,也是中国人,她长得非常像叶苓……我看过照片,是真有七八分像,所以她被我生父当做了代替品。我就是mary生的。 “我生父的父母反对他和mary结婚,他们没能成。mary一个人在美国闯荡,英文也不好,挺苦命的。生下我后,她嫁不进谢家,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肯娶她的人,还能给她绿卡,但唯一的条件是,她不能带上我,于是她离开了我,我就跟了我生父。 “蹉跎了这么些年,我生父发现他的真爱还是叶苓,于是给她打了电话,想和她重新在一起。但叶苓那个时候已经快要和井安康结婚了。我生父失心疯发作,带着我回国上门找叶苓,指着我对她说,我长得那么像她,我是他们两个人的爱情结晶。” 说到这里,许辞摆摆头笑了,“他是真的失心疯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好像他是带球跑的那个似的。叶苓根据我的年龄推算,有可能他们还没彻底分干净,我生父就找了mary,当然更是愤怒,她说,他们是和平分手,本来是可以做朋友的。但她现在只想跟我生父彻底绝交,一辈子都不要再见面。 “听到这样的话,我生父那个奇葩把我往叶苓家门口一扔,跑路了,说她不想认我这个儿子,也得认。叶苓是个很好的人,井安康也很好,他根本没跟我生父计较,而是认真照顾起了我。 “我生父虽然比较奇葩,但也不算不负责任。当时他其实没走远,看见我走进了井家,这才离开的。他其实可能就是……想通过我,跟叶苓建立某些联系吧。 “所以,其实是我的生母和叶苓长得非常像,我也就和井望云长得像。小时候我和井望云有七八分像,等大家五官都长开了,也有五分左右的相似。 “后来慢慢地,通过我,我生父还真找到了跟井安康、叶苓相处的模式,生父慢慢放下了从前,跟两人重新成为了朋友。我不愿意回美国,叶苓和井安康看着我和他们的儿子那么像,很愿意把我们当亲兄弟照顾,觉得我们彼此有个照应,也挺好的,我后来就还真的住进了他们家里。 “平时我在锦宁市上学,寒暑假会回美国。我生病发烧,全是他们在照顾我,在学校里遇到麻烦,也是他们跟我谈心,帮我解决问题…… “所以我是把井、叶两人当做了亲生父母,也把望云当做了我亲弟弟。这两人一个律师,一个会计师,早些年的时候还好一些,等我和望云稍微大一些,他们双双常年出差,其实在家的时候并不多,跟邻居们也基本不认识。周围也就没人知道,我们家其实有两个孩子。平时我和望云算是互相照顾着,就这么一起长大。 “我高一那年,望云初三,他的心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那远在美国的生父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也帮他在美国找到了一颗健康的心脏,于是他去了美国做手术,疗养。 “这部分的治疗费用不低,毕竟望云在美国没有医保,叶苓不愿欠我生父太大的人情,在看望过望云后,还是接了工作,就这样去了缅甸……” 讲到这里,许辞面上笑容尽失,声音也变得非常沙哑。“望云心脏不好,也不知道术后效果怎么样,有没有排斥反应。这种情况下,被四色花的人追两步,甚至被他们打一通电话威胁,他可能会心脏病发。 “更何况,刘副厅找过来的时候,正是望云准备进入手术的前两天。如果他从刘副厅那里听说一切,很可能熬不过去,会当场死在手术台上。我得保证他的情绪不出任何问题。 “再加上我当时听刘副厅说,四色花的人可能会留在锦宁市斩草除根,我不想让他们找上望云,于是我顶替了他的身份。这样一来,四色花就算要杀,也是会杀我,而不是望云。 “至于其他难题,比如如何哄骗望云、拖延时间、甚至收养他给他身份让他留在美国……我都交给了我的生父去处理。我很希望望云干脆一直待在芝加哥不要回来。” 略停顿后,许辞抬眸重新看向祁臧。“就是这样,为了确保望云平安,没有任何一丝风险,我在高一那年顶替了他。而他为了确认我有没有死,为了寻找我的下落,答应了刘副厅的要求,最终于三年前去缅甸,加入四色花,成为了警方的线人…… “我们两个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不仅长得有点像,性格脾气也像,都是那么……又臭又硬又倔。 “祁警官,就是这样。我都交代清楚了。这回再无隐瞒。” 第118章 审讯室陷入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内,祁臧一句话都没有问,而坐在他身边的文钰怡居然也没有发问。 空气一片静默, 连手表指针的“咔嚓咔嚓”跳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许辞静静与祁臧对视许久, 继而主动开口问:“老k的问题解决了吗?病毒的原始资料, 和解药试剂的样本,有没有搜到?” 祁臧终究道:“你的猜测没错。老k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每在缅甸开发一个新业务,他都会从客扎寺开始。那里是他的大本营。相关资料我们都搜到了。老k那边还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文钰怡补充道:“你骗过了我们所有人。经过现场勘查, 我们大概还原了你的设计。不过光是我们的推测还不够。最好你可以做口头补充。我会向上面提交报告。我不得不承认……你做得非常漂亮。许辞, 我很佩服你。” 许辞淡淡道:“这件事也要多亏望云, 没有他, 我很难全身而退,恐怕还真不得不杀老k。我倒是不介意杀了他。只是还需要他活着。” 多年来, 四色花恶行累累, 犯下太多大案要案,老k落网无疑非常关键,四色花在东南亚的犯罪网络、各项犯罪事实……需要老k的口供,也需要他提供线索,让警方顺藤摸瓜抓住他的同谋, 以及其他犯罪团伙。 包括这次刘副厅特别关注的病毒,四色花只承担一部分传播的作用,对于还有哪些团伙参与、实验主导者是谁等等, 都需要通过他提供证据与线索。 这样的人, 当然人人除之而后快。但比起杀死他, 更难做到的是将之活捉。许辞偏偏做到了。 在客扎寺的时候, 从乌鸦那里验完货, 井望云负责将铜像摆进佛殿的工作, 也是他亲自带着许辞藏进其中一个铜像。 在这期间,他还偷偷在许辞旁边的铜像里藏了一具硅胶像。那是他一早找人制好的、跟老k一模一样的硅胶像。 他们选择铜像的位置也很讲究,猜到大门口有安铁盯梢,窗户外应该还有狙|击|手,于是他们特意选在了视线盲区,不至于让狙|击|手发现端倪。 那日在佛殿,安铁让手下假装枪支走火,以枪响引起老k的两个手下的注意,他此举的目的在于让许辞从佛像里钻出来,杀掉老k。至于他能吸引这两人多久的注意,许辞又能不能一击得手,这些细节他们是无法做到提前商量的,得靠许辞随机应变。 于是后来发生的一切有些超乎安铁的预料,但他并没有怀疑许辞,以为那只是许辞杀老k的策略。 在阿朴和包新立被枪声吸引走后,许辞从佛像里出来,一记手刀劈晕了站在他方才所藏铜像前的林景同,免得他发现真相,继而在老k还没来得及开口呼救之际,反手就往他肩膀上扎了一针麻醉剂。 “我没事!我手下一个弟兄的枪走火了!对不住了啊!” “哪个不长眼的!” “安达,你不行啊,手下怎么回事?” …… 这是佛殿门口,阿朴、包新立与安铁的对话。 简短的对话后,他们二人返回佛殿,许辞已经拖着昏迷过去的老k去到了铜像后方。在那二人看来,那就是老k离奇失踪,而林景同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作为老k的亲信,他们自然也得关注老k干儿子的生死,于是赶紧上前查看他的状况。 许辞就趁这个时候再度出手。等把老k那两个亲信相继放倒,被许辞几个巴掌打醒、还差点被他用来挡枪的林景同自然得问他,老k去哪儿了。 许辞说把老k打晕了放在了铜像后方,他这就把人拖出来杀掉。如此,许辞去到了铜像后方,将老k拖了出来。 那个时候他拖的当然不是老k本人,而是硅胶像。 将硅胶像拖出来的时候,许辞基本后背一直对着林景同,将老k的身体挡住了一半,脸部更是没让人瞧见。 佛殿内照明靠的是酥油灯,昏暗灯光下,林景同并未发现端倪。离得远的狙|击|手,以及在佛殿门口遥遥窥伺的安铁,也就更发现不了。 最后许辞割破的是硅胶像的喉咙,提前埋在脖颈里的血包迸射出来,他因此被喷了满脸的道具血。 这是一个并不复杂的设计,然而难度系数极高,但凡稍有差池,许辞活不到现在。 讲这些惊险过程的时候,许辞以轻描淡写的语气三两句概括完毕,再道:“从我和井望云重逢开始,我们与刘副厅一直在思考,山樱到底想要做什么。后来出了连环杀人案…… “也怪我们疏忽,没有第一时间将这件事跟他联系在一起。我们确实没有想到,山樱做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什么四色花的利益,他似乎只是为了报仇……” 面色带了一些沉重和愧疚,许辞看向祁臧。“如果我们及时发现问题,张局也许不会死。我一直……一直用怀疑的眼光怀疑我们的同志。这是我的问题。如果我肯早点开诚布公和他谈,而不是陷在山樱的挑唆里,或许结局不是现在这样。” “小辞你——”祁臧开口,似乎想要打断他,想要告诉他,他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许辞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及时朝他摇摇头,再继续道:“在知道张局请假不在后,我已经预感到不妙。那个时候,正好林景同想要试我,我看了出来,干脆将计就计。早在我受伤住院,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被山樱忽悠走了,决定走歪路。 “也是那段时间,刘副厅找到我,告诉了我病毒的事情,他的意思是,如果我有机会去到四色花,这是最好的,我需要找到解药。这件事他本来想交给井望云,可望云还没能真正取得山樱信任,那会儿他客扎寺的存在都不知道。我不得不去。” 话到这里,许辞叹了一口气,再对祁臧道:“林景同决定走歪路,但我也利用了他、骗了他。其实那天你也被我利用了。林景同约上耿韦,叫我去酒店试我那次,我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他想看我会不会不顾他的生命冒险报警。于是我叫上了你。我那一整天都在林景同面前演戏。在那之后,他果然与我决裂,决定逼我去缅甸。只是…… “他和山樱四色花从清丰集团绑走了我两个属下做人质,是我没料到的。幸好有惊无险,他们已被顺利解救。这一点,我要谢谢你、还有文队的指挥得当。 “其实那个时候,我确实也有些着急,不然我并不愿意把林景同带到缅甸去。我那么做,实在是因为,在那个时间点,对于这场连环杀人案中,凶手的作案动机已经相对清晰。下一个受害者直指张局,可他偏偏又失踪了。我猜到了山樱想找我顶罪,便想着,这样至少证明张局还活着,也许我能趁这个机会救下他。 “所以我不得不跟林景同演戏,之后也顺水推舟混进了四色花。先说回与他决裂那会儿吧,果然,他让我上山去见山樱。经过与刘副厅商量,我是抱着宁肯放弃混进四色花当内奸的机会,也要趁机救下张局的想法去的。可没想到……” 似乎想到某个令人不安的场面,许辞肩颈线条忽然绷紧,十指也紧紧扣在了一起。他的睫毛微微有些颤抖,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看得出这个时候的他非常痛苦,祁臧完全不忍心再问下去。 许辞从来不想骗朋友。对于林景同,他本就觉得内疚。后来从刘副厅那里接到新任务,需要他混进四色花,他也只是想从林景同身边找机会,而并没有想将计就计地利用他,真让他把自己弄到缅甸去。 但那个时间点没有时间容他细细布局筹划,他急着救命悬一线的张局,不得不利用了林景同的那场试探,实属无奈之举。 后来张局死在了御龙山,还就死在许辞面前。 这件事一定也让他难以接受。他会觉得,都怪自己少算了一步,没有在更早之前猜到张局和山樱的身份。 这世上有许多事与愿违。 可它们却似乎总是发生在许辞身上。 见到许辞的模样,文钰怡似乎也不忍心逼问那日的细节,于是在静静注视他许久之后,转而问道:“我非常佩服你。你有没有什么经验和我们分享,比如……在这过程中,你怕过死吗? “抱歉,可能有些突兀,我只是想……想学习一下你临危不惧的态度,想知道你是怎么在这么危险的任务中调整自己的。这样万一以后我和我的队友遇到这种状况……” 许辞迎上她的目光,倒是淡淡笑了。“没有人不怕死。我当然也是怕的。早在我接这个任务的时候,刘副厅就骂过我,他说我这么消极……既然我认为自己随时可能死,我干脆不要去。 “甚至山樱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他觉得我像是不要命似的天天挑衅他。” 文钰怡问他:“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许辞垂下眼睑道:“没有人不怕死,但我知道,就算我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因为我知道有一个人一直信任我。因为我早在心里、在想象里、在梦里……已经和他把这一生都过完了。 “祁臧……你在悬崖里找到了那样东西,对不对?” 话到末了,许辞抬头看向祁臧,发现不知从什么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 第119章 祁臧双眼通红, 目光触及这一幕的许辞迅速张开口,似乎想要什么说什么, 却又没能说出口, 他的嘴唇抿起来,喉结滑动了一下,又把那些话吞下去了。 他们两个,一个人是审讯人, 另一个是被审讯的;一个穿着警服, 警服上有“两杠一星”的标识, 一个却戴着镣铐, 穿着囚服。 他们沉默着对望,彼此之间仿佛隔着千水万山, 又仿佛什么都不存在。摄影头、警服、囚服、座椅、镣铐……这里的一切全都消失了,他们能够看见的, 只是彼此而已。 文钰怡冷不防看见祁臧的模样,几乎被吓了一跳。之后她沉默了许久,站起来关了摄像头, 拿起麦克对观察室里的专案组同事说了几句话, 再对祁臧道:“祁队,给你一段调整的时间。你……” 目光放到许辞身上, 她又道:“你们都调整一下。半个小时后继续。” 如是, 文钰怡暂时离开了审讯室, 也算是给那二人一个私下沟通的机会。自打缅甸重逢开始,他们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走到走廊里, 文钰怡接到留守在缅甸的同事打来的电话。 “文队, 山樱醒了。” 文钰怡立刻皱眉:“沈亦寒那边呢?” “难说, 命悬一线。” 说起山樱的落网, 要多亏李正正,多亏祁臧,此外还靠了三分天意。 当时李正正负责盯着沈亦寒的行踪。是他首先通过跟踪器发现,本该坐着山樱的车离去的沈亦寒,居然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好一会儿都不待动弹。 察觉到不对劲,李正正迅速将这件事汇报给祁臧,祁臧便通过耳麦指示,让李正正即刻跟上去,务必要保护沈亦寒的安全。 李正正本就负责偷偷跟着沈亦寒,这会儿更是不再迟疑带着小队人员开车加速跟过去,这就撞上了刚中枪不久的沈亦寒,那会儿他还剩一口气没有咽下去。留了两个同事留下来帮忙,并在叫了救护车后,李正正派人迅速朝前追去。 得知此事后,祁臧也迅速带着小队离开客扎寺,赶上前去李正正汇合。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7节 那天曼德勒山有一个大型寺庙正好有一场活动,很多信众正顺着这条路上山,道路一时非常拥堵,这就造成了很长一段时间内山樱开车的速度都快不起来,以至于被祁臧、李正正追上了。 平时冷清的山道此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祁臧一行不敢贸然行动,免得山樱这种亡命之徒会用子弹扫射普通人,甚至拿出炸弹与大家同归于尽。 直到绕过大波人马,山樱和警方的车相继驶入冷清的山道,祁臧这才安排人鸣笛、并指挥车辆包围山樱的车,试图将之逼停。 双方迅速在危险的环山路上展开追逐战。 其间祁臧找准机会,一枪射中山樱车的一个后轮胎。山樱头也不回地反射还击了几枪,趁着警察偏移方向躲避、没有直接将他包围的机会,找准时机,猛打方向盘、狠踩一个油门,继而竟是连人带车冲出道路栏杆,直往山崖下坠去! 越野车顺着山坡打了几个滚,爆炸前山樱从车上跳下来,忍着一身剧痛往山底跑。 没跑出几步,他就看到了从半山腰上不怕死一样跟着跳下来的祁臧。祁臧刚才在路上滚了几步,肩上有枪伤,被磕得头破血流,看上去极为狼狈,比山樱似乎好不到哪儿去。 山樱不迟疑,在看到他的那刻立即拔枪射击。但是他手臂受伤,到底慢了半步。祁臧先于山樱打出数枚子弹,分别击中他的肩膀、大腿、手臂。 倒下之前,他双目写满了不可思议。大概他终其一生也难以理解,为什么警察为了抓捕他这样一个罪犯,会做到这个地步—— 山樱此举极为冒险,但只要每一步算得精准,就可以从极端危险的境遇中求得一个生机。 他对这一片的地形很熟,从山路上看,所有人都会道路以外的这处地方是悬崖峭壁,掉下去一定粉身碎骨。 但实际上这里有很多缓冲坡,山樱计算了车速、甚至车爆炸的时机,他料定了警察不敢轻易坠下来,等他们找来支援、找来吊车一类的辅助人爬下山崖的工具,他早就已经可以逃掉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祁臧会命都不要地往山崖底下跳。 如此,山樱落网。重伤昏迷的他暂时留到了缅甸治疗。他倒是没进icu,但沈亦寒进了。沈亦寒至今昏迷未醒,命悬一线。 此时,审讯室外的走廊里,文钰怡捏紧电话,问缅甸的同事:“跟山樱对话了吗,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都不肯交代。”同事叹了一口气,“他还说……就算许辞和井望云瞒天过海,以至于老k没死,但张局死了,并且所有证据都指向许辞。他说……说许辞还是逃不掉。他说我们不能包庇许辞,只有将他送往死刑场。” 闻言文钰怡眼里顿时滑过愤怒与憎恶之色,深吸一口气,她回望了一眼审讯室的方向,表情慢慢变得平缓。 然后她道:“放心吧。也许……还有转圜。毕竟我们的同志那么优秀,他勇敢、坚毅、聪明,他还有一个不计代价信任他的人。我相信他们会找到解决办法。” 此时此刻,审讯内。 祁臧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许辞面前,在他站起来后,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非常用力,但也克制到了极致的拥抱。 许辞淡淡笑了,顺势弯着腰,将下巴枕在了祁臧的肩窝靠着。过了一会儿,察觉到祁臧的双肩都在颤抖,许辞抬起被手铐铐住的两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一支手臂,再顺势往上碰到他的脸。 指尖温热一片,许辞下意识握起拳头,祁臧的那些眼泪就好似落在了他的手掌心。 许久后许辞轻声开口道:“我从没见过你哭。” 祁臧抬起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到他的头发,像是确认他确实存在,确认现在他没有受任何伤后,这才用力按住他的后脑勺,似乎是想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而后祁臧苦笑道:“是,我也不记得我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许辞便又笑了笑。他伸出手帮祁臧擦了一下眼泪,带动手铐发出些许响动,之后祁臧按住他的手,抬起他的脸,仔仔细细将他看了一遍,道:“我没事。我……等流程走完,我马上给你把手铐取掉。” “不着急。我知道我是清白的,你知道我是清白的,也就还好。”许辞看向他,“那把刀……” 祁臧道:“那把刀我找到了。” 时间退回到文钰怡对祁臧的调查结束,暂时没有发现他的犯罪证据,而祁臧争取到调查此案的机会之后。 那一日,祁臧带着宫念慈、步青云去到省厅,对张云富的尸体再次进行了尸检。祁臧不相信许辞会动手,可关键问题在于,怎么证明这一切。另外,张云富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时候祁臧注意到,接警中心接到报警,清丰集团有两个员工失踪了。这两个员工还恰好都是许辞的手下。祁臧不得不怀疑,他们被劫持为人质,而许辞受到了威胁,才会去御龙山。 那么很容易想象,案发当日,御龙山道观后的竹屋附近至少有三个人,被威胁被逼迫的许辞,连环山人案的真正凶手,还有张云富。 许辞不可能杀张云富,他出现在那个地方,一定是被逼迫的。他真正想做的,应该是找机会救张云富,两个人一起二打一,反制真凶。 这种情况下,许辞应该会找机会给张云富使眼色。两人都是优秀的警察,也懂得一些警方内部通用的暗语和手势,他们完全可以实现在短期内快速达成合作。 可为什么张云富还是死了? 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他没法帮许辞,从尸检结果可以发现,他在死前受到过严重的虐打,许辞见到他的时候,他可能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没法联合许辞反击真凶。 那么另外一个原因呢? 在许辞绝对不可能主动杀他的情况下…… 张云富只能是主动自杀的。 在没有把握联合许辞反制凶手的情况下,为了避免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张云富用自己的死,给许辞换了一个生机。 这就是最接近真相的可能。 可是应该如何验证这种可能呢? 祁臧思来想去,只有把希望寄托于凶器之上。 遗留在案发现场的唯一可能的凶器,只有许辞的指纹。 那么有没有可能存在另外一把还没有被找到的凶器,上面只有张云富的指纹? 在解剖室,祁臧把所有的分析都跟宫念慈和步青云沟通了一遍后,宫念慈仔仔细细提取了张云富伤口内外的所有组织,最后甚至剃掉伤口周围的血肉,研究起骨头上的痕迹,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她在一根靠近心脏的肋骨上看到了明显的伤痕。“现场找到的带有许辞指纹的凶器,是一把单刃陶瓷刀。从肋骨伤口切面,可以分析出凶手的刺伤通路,凶手是右手握刀,刺进他的胸口的。 “按你的意思……如果张局是自杀,而凶手又那么狡猾,他很可能会张局死后立刻做一个初步比对,判断凭借凶器和伤口,警方会不会将凶手锁定在许辞身上。 “在算到凶手想法的情况下,张局这种经验老到的刑警,在自杀的时候一定会调整好握刀的姿势、以及用刀刺伤自己的角度,故意做出一个确实是许辞用右手杀他的假象。所以,单从伤口看,很难证明这件事不是许辞做的,等等——” 宫念慈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张云富肋骨上的创口,开口道:“不对劲。这个创口过于深了。” 祁臧立刻明白了宫念慈的意思—— 张云富的死亡现场留下了那么多许辞的脚印、甚至还有那把带有他指纹的凶器,这些现场痕迹不符合凶手的犯罪侧写。 从之前的犯罪现场来看,犯下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是个非常缜密的人,且具备相当高的反侦察能力。 如果许辞真是凶手,他不可能不清理这些大量的、对他不利的痕迹。 祁臧曾拿这一点来反驳过文钰怡。 道理文钰怡也懂。但这些只是推理,并不能当证据使,根本上不了法庭。 现在张云富肋骨上的刀也有着类似的道理。 如果凶手真是许辞,他完全能做到将刀直接穿过肋骨间缝隙直达心脏,避免留下太多有指向性的证据。 就算他失了手,让刀擦过了肋骨,也一定只会留下浅浅的伤痕,而不会留下这么深的痕迹。 现在张云富这块肋骨上的痕迹这么明显,它当然不会是真凶制造的,只能是自杀的张云富制造的。 如此,这个痕迹本身,就是他在自杀时故意留下的死亡讯息! 他不仅用自己的命换了许辞还一命,还拼了命忍着痛,故意让刀深深划过肋骨,以便留下能够让许辞脱罪的证据! 祁臧立刻看向步青云:“步老师,有劳你了。我是想让你试试看,能不能从这肋骨的伤口里提取出微量物质,继而证明,张局的致死伤,并不是由现场的单刃陶瓷刀造成的!” 后来步青云成功了。他熬了一宿的夜,带给了祁臧一个好消息——从肋骨伤口缝隙中提取到了微量的三氧化二铁。 那是铁锈,绝不可能出现在陶瓷刀上的铁锈! 于是,祁臧次日迅速带着文钰怡重新赶往了御龙山凶案现场。 他站在代表着张云富尸体的白圈附近,发现了尸体两边有两个窗户。那也是那间竹屋唯二的两个窗户。 其中一个窗户对准院子里,凶手要么在门口、要么在这扇窗户盯着许辞对张云富动手。 而另一扇窗户外是悬崖。 经过与文钰怡确认,警方赶到现场时,对着悬崖的窗户是开着的。 那么,既然案发现场没有找到另一把刀。 很可能张云富用来自杀的那把刀,被他趁真凶不注意的时候,通过窗户扔下了悬崖。 第120章 “这太危险了, 祁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我可以找人增援你。” 这是文钰怡站在山崖之巅时对祁臧说过的话。 寒风冰冷刺骨,她裹紧衣服, 迫切地希望祁臧给她一个答案。 其实这答案非常简单。 残忍、恶劣而又缜密的真凶会检查张云富的伤口, 会检查现场的一切,甚至连竹屋周围,他恐怕都不放过。 怎么能让他不发现那把真正的凶器呢? 只能是将之扔下悬崖了。 这个答案虽然简单,但祁臧并不方便透露给文钰怡。真凶是四色花的人, 还很有可能是那个叫山樱的。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栽赃给许辞。可是许辞不告而别, 特意入局, 一定有他的用意。他或许收到了刘洋的任务, 是要去四色花做卧底的。 这种情况下,且不说警队到底有没有内奸, 就算没有,但凡四色花的人留意着这个案子, 发现警方没有迟迟没有发布对许辞的通缉令,山樱一定会认为,他的嫁祸手段失败了, 他当然也会认为, 许辞没有杀张云富。 许辞没有杀人,有足够洗脱自己的证据, 却跟着四色花去了缅甸, 山樱当然会怀疑他有问题。许辞去四色花做卧底的事情会因此暴露。他会被山樱毫不留情地杀死。 所以这件事祁臧得瞒着文钰怡, 他只道:“就当是我私人想去山崖下看看。这件事不必让任何人支援。也不必让大家冒险。交给我就好。” “祁队你……” “我不会有事。” 祁臧没有贸然行事,花了一天时间找当地的道士、农民等熟悉山路路线的人, 甚至通过社交网络找到了曾来过这里攀崖的人专业人士咨询, 再请技术队熟悉的同事实地调研, 帮他做了3d模拟, 通过刀具被抛掷时的速度,考虑到风力的影响等等,测算出它可能会出现的位置。 做好充分的准备后,祁臧开始顺着山崖之巅从上往下寻找刀具。 没有人能帮许辞了。除了自己。 他不希望他日许辞完成任务回来,却有着面临牢狱之灾的可能;又或者,即便山樱落网,有足够的证据和山樱的口供能证明,许辞是被逼迫着那么做的,他也许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处罚,可警察这条路一定走到头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亲手杀了张局,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是个懦夫,所有人都会对他议论纷纷…… 这件事甚至无关于他对许辞的私人感情。 一个几乎抛下了自己整个人生的、单枪匹马闯进犯罪组织只为将之摧毁的英雄,他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富贵、官位,而只是为了正义,或者说为了一口气。 那么,就算他得不到应有的荣耀,也至少该得到大家的尊敬。祁臧绝不希望当有朝一日这样的英雄回到故乡,面临的是千夫所指,是所有人的不相信。 为求稳妥,祁臧每找三个小时,会回到山崖顶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就这样,他顺着山壁上找了一天一夜,总算在从山腰位置生长出来的一棵树上找到了那把刀。 时逢深冬,树叶已经零落。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由鸟做的鸟窝还挂在树上,那把刀恰落在了鸟窝里。 这是一把已经生锈的铁质刀具,刀身大小,甚至刀刃的宽度,都跟现场那把极为相似。 张云富和山樱是父子,也不知道这两把刀背后是否还藏着什么故事。但经确认,这把刀上面有张云富的指纹与血迹。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8节 此外,“凡所触碰,必留痕迹”,刀刃狠狠划破张云富的肋骨时,肋骨也从刀刃上带走了一些物质。 这些物质被称为微量物证,它们足以证明,真正的凶器,是这把铁制刀,而非现场的陶瓷刀。 许辞将他的经历概括得非常轻描淡写,祁臧对于找刀的过程,也讲得非常简略,丝毫不提他双臂几乎脱臼,回去后端一杯水都疼,更丝毫未提那路有多险,即便做足了防御措施,山崖上下都算是有后备,也是险要重重。 听完祁臧的讲述,许辞就那么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久到他的眼眶也有些发红。然后他垂下目光,轻声问了一句:“冷吗?” 祁臧没听清,凑近了一些问:“什么?” 许辞重新抬眼看向他:“我说……山崖那边,风大不大,你冷不冷?” “不冷。都过去了。”祁臧道。 “嗯,都过去了。”许辞想到什么,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 不可遏制地,御龙山上发生的那一幕又出现了在他的脑海中—— 迎着微寒的小雪与山风,许辞推开门,看见伤痕累累的张云富。他用非常沙哑的声音对许辞开口:“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你认出我是八年前执行任务的许辞了?你跟外面那个人,从来都是一伙的,对么?怎么,分赃的事情没谈妥,窝里横了?我不愿意被外面那个人逼迫,但是你确实也是害死我所有队友,还妄图将一切嫁祸给我的人……这一刀,或许我还真对你刺得下去。” 说着这话,许辞提起手里那把山樱递给他的陶瓷刀,一步步走进竹屋中,去到张云富身边。 他抬起左手狠狠砸了张云富一拳,但只是看上去如此,拳头落下去的时候,力劲已经全部卸了。 许辞提起张云富的衣领,逼问他:“告诉我,当年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出卖我的,说清楚!” 借这个动作靠近张云富,许辞小声在他耳边说的却是:“先假意和我缠斗,拖延时间。我会找机会带你离开。” 张云富对此一定并不持乐观态度。还有四色花的人在这里,他们手上还又有枪。 他们没办法两个人一起活下去。那么能保下一个也是好的。 何况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做了什么,自己是怎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利用,以至于对他的同胞造成过什么伤害。 他自诩这一辈子无愧于心。可偏偏生了个恶魔般的儿子。就算从弥补的角度,他觉得死的也应该是他。 此外,刘副厅那边显然有动作。许辞没准有什么任务在身。那么……如果能利用这件事,帮助他欺骗山樱,也是好的。 大概是抱着这样的心理,张云富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跟许辞说,只是一个用力将许辞扑倒,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互殴了几拳,就在张云富背对着窗户一跃而起朝许辞扑过去的时候,他从鞋底抽出一把刀,猝不及防将之插进胸口,紧紧擦着肋骨直达心脏。落地时看起来是他抱着许辞一起摔倒在地,其实只是借着许辞的身体掩盖住胸口的伤,好让他有机会再悄悄把那把刀拔|出来。 这一切的发生,也就不过一分钟左右的时间。 张云富刺刀、拔刀、抛掷刀的时候,每次要么背对着窗户,要么借着抱着许辞与他互殴的动作做掩饰。这几个瞬间不过数秒,在视线盲区的影响下,屋外的山樱并没有看清楚。 事情发生的那一瞬,许辞几乎不可置信。 其实在来这御龙山时,许辞仍是对张云富抱有一些疑心。 直到血水从他的胸口涌出来喷了出来,直到他将凶器很快拔|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之抛出窗外…… 许辞什么都明白了。 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可他不能掉一滴眼泪,甚至不能皱一下眉头。 许辞只能做出一副按着张云富的脖颈,将他的尸体狠狠砸倒在地的假象,趁机将陶瓷刀顺着他身上既有的伤口刺入一部分,使刀上的血迹看上去会像是确实扎了人的样子。 事发的时候,许辞没有任何时间用来内疚、感怀,事后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张云富身上的伤痕、自杀时的血痕、以及他拼尽一切只为维护自己的样子,每每都让他百感交集,有时候甚至心绞痛到难以呼吸。 那种感觉,跟他亲眼看到那三个队友在自己面前枪决时是一样的。 许辞在缅甸酗酒,一方面是为了演戏,做出一副意志消沉的样子,让山樱和林景同以为他还真是为情所伤,为祁臧对他发追捕令而感到难过。 可另一方面,许辞是真的觉得痛苦—— 是他把一个英雄般的人物怀疑了整整八年,他让自己面目全非,差点走上一条不归路、将自己的前途与未来也给彻底断送,倒头来却是这个被他怀疑了八年的人,用自己的死,为他的未来铺了一条路。 祁臧重新将许辞紧紧拥抱。“不是你的错。敌人狡猾,你中计了,张局也中计了。但幸好山樱已经落网。你们所有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沉默了许久,许辞开口:“我要感谢很多人,比如你,一直在拉我回来的刘副厅,还有……还有张局。我只是觉得可惜,我没能当面跟他说一句‘谢谢你’,我还……还欠他一句‘抱歉’。 “臧哥,我一度愤世嫉俗,认为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信任,甚至对警察这个职业产生的怀疑……谢谢你们让我知道,我的信仰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条路……其实我走得从来都不孤独。” · 五日后,无论许辞还是井望云,相关的调查还没有彻底结束,不过两个人都等来取保候审的机会。 其中井望云的麻烦之处,主要在山樱让他“杀白老三”,以及他在连环杀人案参与的深浅程度。虽然一切都是他跟许辞、跟刘副厅商量好的戏,但相关细节,流程上还是要把该查的全部查清楚才行。 祁臧怀疑他是四色花的人的时候,曾加过他的微信,后来特意去见了他一面。为防有四色花的人盯梢,明面上两人并没有谈什么。但通过井望云言语间表现出对许辞的关切,以及他们二人如此相似的事实,祁臧对他真正立场的猜测已八九不离十。 后来,四色花的人全部撤离锦宁市,锦宁警方与缅甸警方合作的行动正式开展,刘洋找到祁臧,两人总算互通了所有消息,祁臧得以与井望云达成合作。 在客扎寺的时候,四色花的两派人马对峙,本不一定真能打起来,是“站在山樱那方”的井望云故意开枪打伤老k那边的一人,这才点燃了战火。如此,警方得以坐收渔翁之利,以较小的代价,摧毁了四色花的核心。 井望云真正获取山樱的信任,主要是因为两件事,第一便是他差点死在许辞手里,且他们二人的dna确实不同;第二便是他杀了老k的左膀右臂白老三。 白老三一事当然别有玄机,他人没死,已被秘密抓捕。刘副厅另有一场秘密行动要部署,那日正好有一名特情人员装作偷渡人员和他们一起坐船,他按照刘副厅的意思,带了一具死刑犯的尸体过来掉包。 前去接井望云和沈亦寒的人没看出问题,当场将尸体沉了河。沈亦寒也声称亲眼看了白老三被杀、并表示自己这些日子神经衰弱一直睡不好云云。山樱也便没有过多追究。他做这件事,试探井望云是其次,主要目的还是谨防白老三不至于出现在老k面前,在关键时刻保他一命。 这一回,四色花的落败,其实也有些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许辞这次的主要任务本来是去找病毒与解药样本的,恰逢山樱决定对付老k,并早已在暗中将四色花分裂。如此,警方便能趁势将之瓦解。 · 这日,许辞和井望云在市局分别接受了最后一场审问,便可以暂时回家了。 祁臧接上他们二人,朝许辞那间小公寓走去。井望云没地方住。他的本意是先将井望云送过去,他再带着许辞回自己家。 把二人送回去的时候,祁臧从高级酒店订的菜也到了,算是为了二人重获自由而小小庆祝一下。 最近大家都累得够呛,按祁臧的意思,等大家都休息过来,再庆祝一次大的。 房间已被祁臧提前收拾过,是窗明几净的样子,甚至祁臧还买了一些鲜花插进瓶子里,让一切显得更有生活气息一些。 当然,许辞之前在这里装的那些动不动就会让人触电的东西,该拆的也都全部拆了。 三人吃完了饭,祁臧去洗碗,留许辞和井望云并肩坐着聊天。 等他洗碗完回来,擦干净手,给许辞使了个眼色。 许辞:“嗯?” “嗯什么嗯?”祁臧故作呵斥,上前一步直接拽住他的手,“回家。” 许辞还没说话,餐桌上的井望云抬眸瞥他一眼。“我哥家在这里。” 祁臧:“…………” 暖色灯光下,温馨地、布置着鲜花的餐桌上,许辞一下子迎上了两个人的目光。两个人目光里的含义都十分清晰——“你选谁?” 许辞愣了一下,还没说话,井望云忽然捂住了心脏,冷冷看着他道:“哥,我好像心脏病要犯了。” 祁臧、许辞:“……” 眨了好几下眼睛,许辞起身给祁臧使了个眼色,拉着他去到玄关,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吧。” “不是小辞——”祁臧狠狠捏了一下他的手掌。 自从许辞第二次在床上不告而别后,两人根本还没有好好说过话。 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来,许辞安抚般拍了一下祁臧的肩。“我跟望云这些年就没有好好沟通过。得把一些东西聊清楚。另外……我生父回来了,要见我们两个。他那边……你先等我把兄弟间问题的解决一下。晚上你等我消息,到时候你来找我?” 祁臧立马抓住重点。“你生父回国了?那我是不是也得见他?” 许辞问他:“按流程是应该见一见?” “那必须见啊!”祁臧正色。 “哦,也行。”许辞道。 祁臧问他:“那你有没有对他出过柜?” “没有。到时候直接带着你过去就行。”许辞道。 “你不怕他反对你……”祁臧欲言又止,“此事得从长计议吧?” 许辞疑惑地问:“从长计议什么?我去缅甸的时候也没通知他啊。” 祁臧:“……” ——果然是小辞的脾气。 祁臧还是语重心长地劝了句:“你爸那人呢,年轻时候确实挺荒唐的。但关键时刻,他还算靠谱吧,他找人救治井望云,也在你求助他的时候帮你做了身份,找人推荐信把你送进那边的大学…… “我估计这些年,他心里也不好受的。现在人年纪大了,你悠着点。循序渐进,慢慢来。” 许辞若有所思看祁臧几眼,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还没听见许辞把话说完,祁臧就看见有一人双手插着裤兜,以一副非常嚣张的模样走过来,再一脸不爽地看着自己,眼里的含义大概是——“你怎么还没走?” “啧。”祁臧小声在许辞耳边道,“你这忽然多了个弟弟……该不会像家长一样管你吧?” “胡说什么呢。”许辞道,“行了,去吧。” 祁臧有些舍不得。“那你……早点联系我。” 许辞点头:“知道了。” 祁臧总算推开门走出去了,一脚刚迈出去,人又转过了身倚在了门框上。 “怎么?”许辞问。 祁臧很认真地看着他:“我心脏病也要犯了。这个理由能不能留下?” 许辞失笑,祁臧揉了揉他的头。“不开玩笑,我先下去了。” “好。路上慢点。”许辞朝祁臧挥挥手,目送他离开。 祁臧走后,许辞关上门,转过身,迎上了井望云带着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许辞抬起下巴问他。 “没什么。突然从那种每天演戏的生活换到现在……有点不适应。”井望云问他,“所以哥,你有时候会不会忍不住还想演一演,就是有点说谎上瘾的那种?” “有。我经常会有想伪装容貌、甚至完全扮作另一个人格的念头。”许辞坦白承认,坐在沙发上后,很严肃地说,“之后我们都需要去找心理医生评估一下心理状态,一起调整。” 井望云手指了下门外。“那你跟这个警察,之前是演戏,现在也在继续演戏吧?虽然你是骗了他,但你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是他纠缠着你不放,你才不得不配合他的?” 许辞:“……没有。我是真心的。” 井望云:“……” 查无此人 [刑侦] 第159节 “不是哥,他能力……虽然也还行吧。可你看上他什么了啊?” “你少管我的事。把这些年的事好好交代清楚。” 井望云大咧咧坐下来,冲着许辞摆摆头。“你这么叛逆,也好意思管我。” 许辞:“……” 兄弟俩一时相对无言。对于任务,他们可以默契地合作无间。但毕竟多年不见,在生活里还有点不知道怎么交流了。 尴尬无言地互相对视了许久,后来许辞拿来了红酒,两个人都喝了点,这才算是聊开了。 好说歹说把井望云劝回次卧,时间已经是晚上12点。 许辞给祁臧发了微信。三秒后祁臧就敲门了。 许辞放轻脚步前去开门,赶紧把人拉进来,低声问:“你该不会一直等在这里?” “没有。回去洗了个澡才来的。你们……聊完了?”祁臧一边走进来,一边闻了闻,皱眉看向许辞,“你喝酒了?你不能喝酒。” 许辞没好意思说自己在缅甸那阵子染上了烟瘾和酒瘾,现在正在努力戒掉。于是他给祁臧做了个小声一点手势。 祁臧便直接拉着他回了主卧,关上门后才问:“你弟管你这么严?我们这么大年纪了,又蹉跎了这么久,怎么谈恋爱还要偷偷摸摸的?我不搞地下情了啊!” 许辞被他逗笑,走到床边铺了床,然后略作停顿看向祁臧:“很晚了。你明天还要去局里?早点睡?你就睡……我的床?” 祁臧没回答,就那么严肃着脸盯着许辞看。 等了好半天,许辞也没等来他的话,便端起床头柜上的一杯牛奶喝了起来。 好几回抬起眼睛,发现祁臧还在盯着自己看,表情还挺奇怪的,许辞放下牛奶,走到了他面前。 许辞揣摩着,也许祁臧是想亲自己的。 毕竟两人那么久没见面、没好好沟通了,何况自己之前毕竟是不告而别,还一直一直在骗他,估计他心里是有疙瘩的。 于是许辞决定主动破冰。他万万没想到,在他的唇刚要碰到祁臧的脸时,竟被一把推开了。 许辞:“……?” 许辞愣了一下,伸手顺势一抓,抓到那杯牛奶,掩饰尴尬般端起来喝了一口。 之后他听见祁臧一本正经看着自己,义正词严道:“你是不是又撩我呢?” 许辞:“……我没有。” 祁臧一挥手:“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 “别想耍花招。我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我们之间可没有第三回 !” “嗤——!” 许辞刚喝下去的一口牛奶不小心喷了出去,几乎有些哭笑不得。 祁臧拿着餐巾纸过去帮他擦牛奶。“怎么毛手毛脚的?这种心理素质怎么去当的卧底啊?” 这才瞥见祁臧揶揄的表情,许辞给他一记眼梢,再转过身。“我去洗澡了。” “等等,”祁臧却是拉住他,“洗澡前,能不能跟我去个地方?” “你想去哪里?” “你书房里那个秘密空间。” 许辞离去的背影一顿,其后倒也点点头,带着祁臧过去了。 两人经客厅走进书房,再穿过书房去到密室。 “啪”得一声,电灯亮起来,一屋子的照片便无所遁形。 许辞抬眼望了一圈那些照片,踏步走进去。 祁臧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听许辞问:“这些东西……居然没有收走吗?” 祁臧跟着走进去,反问他:“为什么拍这些照片?” 许辞道:“当时我怀疑警队有内奸。所以我在梳理锦宁市和云海省省厅的关系网,试图找到那个人。尤其是在八年前入警队的人,我查得非常细。排查一圈下来,我锁定了张云富。” “嗯。关于八年前的情报泄露一事,专案组还在调查,就快有眉目了。不过我不是来说这个的。” 祁臧走到放着自己无数照片的那面墙跟前,屈指敲了敲,再回头看向许辞问,“可我是绝对跟那件事无关的。你查内奸怎么也查不到我身上,拍我那么多照片做什么?是不是在一直跟踪我?” 许辞愣了好一会儿。“哪有一直跟踪你?我工作也很忙的。我这房子的窗户能望见你们支队大门,偶尔碰上了,就拍一拍。只不过时间太长,加在一起看起来就有点多。” “那你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我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 “当时你有足够的时间把这些照片撤走,但你偏偏没有,除了是不是故意想让我看见的?”祁臧问他。 许辞反问:“为什么这样认为?” “小辞——”祁臧表情严肃下来,声音也变得很沙哑,“因为我担心,你不是完全信任我。你是不是也会担心,当所有证据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会怀疑你,怀疑你接近我是为了骗我,怀疑你真的杀了多么多人? “所以,这些照片,是你最后对我的告白。这样一来,就算我怀疑你的人品,至少我不会怀疑你对我的心意,是不是?如果死在缅甸,你就会觉得不留遗憾,对不对?” 许辞不回答,祁臧就一步步把他逼退到墙角,直到退无可退。 这间密室比较狭小不透风,外面的暖气进来了就出不去,连同呼吸的热度都慢慢升温。 许辞抬起眼睑,盯着近在咫尺的祁臧,许久后才反问一句:“有没有可能是你想多了?” “不会。我现在只觉得我从来都想少了。想得太少太少了。”祁臧道。 许辞再看了他半晌,到底开口说了实话:“那你……勉强算是猜到一层吧。其实还有第二层意思。” “说说看?” 脑袋偏了偏,许辞的视线绕过祁臧的肩颈,看向他身后那一墙的照片,其中大部分照片上,祁臧都是穿着警服的。 良久,许辞轻声开口:“如果你忘掉我们大学时候的那些日子,如果你选择走出过去往前看,选择跟其他人在一起……这些照片我一定会带到土里也不让你看见。但后来知道了你的心意—— “确实,我担心我死在我缅甸。所以我是想让你知道,那八年,我确实是一直在留意着你的。我觉得,也许这样,你至少不会觉得,你那八年的等待完全没有得到回应…… “也许当你看见这些照片,回首过去那八年,你会发现我其实一直在暗处陪着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也许那样……你就不会感到太过孤单,不会觉得太过遗憾失意。” “小辞——” “不过臧哥,我活下来了,你也活下来了。这是好事。所以这些假设性的事情,不谈了。 “过去八年,我活得像是个不敢见光的影子,我不能和你一起走在光下。但之后、之后我希望…… “我希望我能穿上警服,跟你一起走在光下,走进那些照片上的刑警大楼。我希望我可以过上最正常的生活……” 我希望和你走在光下。 而不是继续躲在你身后的暗处,只能偷偷地看着你、跟着你。 祁臧伸出手,给了许辞一个最炙热、也最郑重的拥抱。 “会有那么一天。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们会一起穿上警服,一起训李正正柏姝薇他们,一起出现在师父面前吓他一大跳…… “那一天马上就到了。等程序全部走完……就全都好了。 “小辞,喜欢你,从来都不是一件孤独的事情。 “我们有共同的信仰,这足以支撑我们,哪怕在黑暗岁月里独自前行,也永远不会畏惧。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终将找到你。” 狭小的空间内,两道身影久久相拥着。 灯光笼住他们相拥的身影,从中心向外一圈圈变淡,最后融入茫茫夜色。 今夜无星无月,夜幕中没有一丝光彩,可它总会等来光,等来天亮,等来浮云白日,等来每一个期待已久的重逢。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