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瞎》 第1章 “我不要嫁人!我不嫁!大哥我不嫁!” 林安宁含着泪跺着脚,冲自己大哥林修又是撒娇又是哀求。 林修平日里在大理寺当差,出了名的冷面阎罗说一不二,却偏偏对自家妹子毫无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好生哄劝,且还十分不解道:“你上回不也同意了吗?” 林安宁撇撇嘴:“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我上回同意了,但我现在又反悔了!大哥你若非要逼我嫁,我、我就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林修听不得林安宁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厉声呵斥:“胡说什么!” 林安宁才不怕她哥哥,他们俩从小相依为命,所以她知道,哥哥就算凶也只是凶个样子,才不敢真的怎么着她。 所以林安宁被呵斥,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还比林修更凶,她大喊一声:“我就不!!” 喊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林修的书房。 林修对自己这个任性的妹子毫无办法,只能好好想想,怎样才能把刚刚谈定的婚事给退了。 却说林安宁,她跑出林修的书房后就一头扎进了花园后头的小树林子里,后头跟上来的丫鬟差点没追断了气。 “姑娘、姑娘!你等等我!啊!!”丫鬟彩衣刚喊完,就被小树林子里的石头绊了脚,扑在了地上。 林安宁回头看见彩衣正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就不跑了。 她折了回去,拉起彩衣,嘴里还小小声抱怨:“你走路怎么都不看路呢,手没蹭伤吧?” 彩衣知道自家姑娘虽然任性,但却是个嘴硬心软的,于是便笑着回了句:“没事,不耽误我给姑娘做新衣裳。” 林安宁轻哼一声,对彩衣给自己找的理由很满意,她才不是关心谁,不过是担心彩衣伤了手自己没新衣服穿罢了,然后就说了句:“那就好。” 说完,她看见远处一瘸着腿的婆子拎着一个食盒,慢慢穿过林子。因为隔得较远,那婆子也没看见她,只自顾自慢慢地走。 一瘸一拐的,这要是食盒里有汤羹什么的,只怕是早就洒了吧? 林安宁皱着眉头,问彩衣:“林子那边是哪?” 林安宁很少进这片林子,更没有去过林子另一边,她一直以为林子过去就是他们侯府的院墙,可如今看来,另一边恐怕是还有一个院落,那个院落里,还住着人。 有意思——这侯府里居然还有她不知道的地方,住着她不知道的人? 是谁?可别是她小叔叔北宁侯偷偷养的女人。 林安宁很小就没了父母,与哥哥一块住在大伯家中,受尽白眼与刁难,直到十五岁那年,大伯入狱,她和哥哥住进了死而复生还被新帝册封为侯爷的小叔叔府上,这两年,小婶婶对她就像亲娘似的,若是小叔叔背着小婶婶在侯府里养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林安宁啪地一声折断了手边的枝丫:“走,去看看。” 彩衣:“姑娘?” 林安宁回头对彩衣比了个噤声手势:“安静!我们偷偷过去,别被人发现了。” 彩衣跟着压低了声音,劝阻道:“可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林安宁:“被发现就被发现,谁敢骂我?反正我一定要去看,若真是……哼!我就让小婶婶把人赶出去!” 林安宁的小婶婶可是女将军,论武力,她小婶婶才不会输! 彩衣只能跟上。 她们偷偷跟着瘸腿的婆子穿过林子,见到了一处十分破败的院落。 院门上的漆掉了好几块,院外杂草丛生,院门上的牌匾更是布满灰尘与蛛丝,依稀能看出榕栖阁三个字。 这里居然能住人? 林安宁被惊呆了。 就听那瘸腿的婆子敲了敲院门,哑着苍老的嗓子唤道:“大姑娘,我送今日的饭食来了!” 大姑娘? 林安宁与彩衣面面相觑,不懂这侯府里何来的大姑娘,要知道,林安宁的小叔叔可至今都没有子嗣,府里就只有林修一个大少爷和林安宁一个二姑娘。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林安宁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声音:“辛苦婆婆了。” 因女孩没有从门里出来,林安宁并看不到女孩的模样。 只见瘸腿的婆子先是拉起了女孩的手,然后才把食盒的抓手放到了女孩的手上。 递交食盒的方式有些奇怪。 而且给了食盒之后,婆子还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包裹,对女孩说道:“来,这是我让我孙媳妇上街买的,听说是仿照摘星楼的檐铃做的样式,你摸摸,喜不喜欢?” 你……摸摸? 一般不该是说“你看看”吗?不然就是“你听听”,“你摸摸”是怎么个说法? 而且那婆子还是和刚刚一样,先抓起了女孩的手,再将包裹放到了她手上。 女孩拿着包裹收回手,似乎是真的拆开包裹摸了摸,然后笑着道:“喜欢,这花纹摸着真漂亮,谢谢婆婆。” “诶,你喜欢就好,那我先回去了,你快吃饭,别待会菜都凉了。”婆婆叮嘱完,就要替里头的女孩把门合上。 女孩应了句:“好,婆婆慢走。” 大门合上后,瘸腿的婆婆又拖着步子,慢慢走进了林子里。 林安宁是越发的一头雾水了,且还十分好奇,这院子里头,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安宁想着,便不顾彩衣阻拦,走到了院门前。 院门虽然破败,但却还算牢固。 因从里面插了门栓,林安宁用力推了推,没推开。 这地方一点人气都没有,诡异得很,彩衣慌得就跟做贼似的,用气音说道:“姑娘,我们回去吧。” 林安宁听而不闻,又从门边走开,绕着墙走到了一棵大树下。 大树就在墙边,爬上去应能看到里面的景象。 林安宁原地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便利索地爬了上去,一点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娴静文雅。 彩衣慌死了,又怕被院子里面的人发现,又怕林安宁失手从树上掉下来,急得那叫个团团转。 终于林安宁爬到了院墙的高度,她坐在粗壮的枝干上往里面看,就见同样长满了杂草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条从屋门口到院门口的石子路,以及一棵很大很大的榕树。 榕树下有一张石桌和四条石椅,瘸腿婆子刚刚拿来的食盒就被放在石桌上,女孩…… 咦? 女孩呢? 林安宁四下张望,就在这时,一阵大风刮过,院子里响起了参差不齐清脆悦耳的铃声。 林安宁发现铃声是从大榕树上传来的。 林安宁趴下身眯起眼去看,这才发现大榕树的枝头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檐铃。 树枝抖动,一个女孩从大榕树上跳了下来,落地的身姿十分轻盈。 女孩是背对着林安宁跳下来的,因此林安宁还是没看到那个女孩的容貌,只能看见女孩身着暗蓝色的襦裙,头发只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子束着,身姿窈窕,背影挺拔。 女孩拍了拍手,然后便站在原地没动了,似乎是在听树上檐铃的声音。 有这么好听吗? 林安宁疑惑,觉得这些铃声实在是太吵了。 但她一定很喜欢吧?刚刚到树上去,也是为了把那婆子给她的檐铃绑到树上? 林安宁想着,就见女孩转过了身,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林安宁看清女孩的模样,脸上的表情慢慢呆滞了。 她手足无措地想要后退,却忘了自己还在树上,直接就从树上滑了下去。 好在林安宁和自己小婶婶学过几手,及时在落地前伸手抓住了树干,然后松手落地。 但她脸上的呆滞还是没有散去。 彩衣被吓哭了,不停地检查林安宁身上,唯恐伤了哪:“姑娘你没事吧?有没有摔到哪?我们回去,我这就去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姑娘,姑娘?” 林安宁终于被自己丫鬟叫回了神,她愣愣地看向彩衣,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彩衣……” 彩衣吸着鼻子:“姑娘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姑娘。” 林安宁看着彩衣眼里的自己,又回想刚刚那个女孩的模样,声音飘忽:“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林安宁这么天真任性是有原因的,你们听我慢慢给你们编哈(。 第2章 林安宁确信,那就是自己的脸。 这府里居然还有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婆子还唤她做“大姑娘”。 难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林安宁曾落过水,被湖里的石头磕了脑袋,因此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只有来侯府前一年和来侯府后这两年被宠上天的记忆。 她拉着彩衣:“走,去找大哥,他一定知道什么!” 林安宁不由分说地拉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并不知道在一墙之隔的地方,那个听到声音走到墙边的女孩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许久之后才问了一句:“是……安宁吗?” 风声夹杂着檐铃的轻响,没有人回答她。 林安宁拉着彩衣穿过林子回了林修的书房,林修果然还在这里,见到林安宁跑回来,身上还挂着枝叶,他皱眉道:“又去爬树了?” 林安宁充耳不闻,直奔主题:“大哥,我在林子那边发现了一个院子,里面住的人是谁?她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 音落,无论林安宁怎么闹腾都不会真的给林安宁甩脸色的林修瞬间沉下了脸。 他没有回答林安宁的问题,而是冷声反问:“谁让你去哪里的?” 林安宁从没见过林修这副模样,头一次真的被吓到了,好半天才心虚道:“我、我看到有个婆子往哪里送饭菜,就跟着去,看了看……” 说完林安宁小嘴一撇,眼眶里也涌起了泪水,委屈巴巴地:“我又没做什么坏事。” 林修一看林安宁这样,也没办法继续黑着脸,急忙起身朝林安宁那走了过去,轻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是哥哥的错,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 林安宁小小声抽泣着:“那个人、那那个人呢?她到底是谁啊,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却一个人住在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里,还没人伺候,只有人给她送饭,太可怜了。” 林安宁说着,眼泪直往下掉,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难过。 这不是对陌生人该有的情绪,林安宁觉得,对方一定和她有着某种联系。 林修无奈地替林安宁擦着眼泪,略加思考后,觉得与其什么都不告诉林安宁,任由林安宁因为好奇再去接近那处院落,不如直接把事情告诉她。林安宁虽然天真,但也知道是非黑白,他相信林安宁知道了那些往事,应该就不会再去管那个人了。 ——就像他和他们的小叔叔一样。 “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自从爹娘离世后,我们就住去了大伯那里。”林修拉着林安宁,到一边的榻上坐下。 彩衣自觉退了出去,站在书房不远的地方,既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也能看着不让别人乱闯进来。 林安宁点了点头。 林修继续:“你其实还有个双生的姐姐,原叫林安康,后改名林歇,在那时被别的亲戚接走收养了。” 双生子,难怪长得一模一样呢。 林安宁听到这里,心里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就像是一直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的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缺失的那一半。 但是很快,这样的满足感就被不敢置信的愤怒给取代了。 那时朝堂局势动荡,林修和林安宁的父母会死,就是因为站错了队。 同样站错了队,支持三皇子的还有如今的北宁侯林渊。 唯独大伯押对了宝,因此一家三兄弟,一个死了,一个诈死逃脱,剩下一个理所当然地拿走了另外两个的家产,顺带收养了二弟的儿女留在府中磋磨,间接讨好荣登大宝的大皇子。 没死的林渊一直在为被圈禁的三皇子暗中筹谋四处奔走,偶尔隐姓埋名混入京城办事,也会想办法来看看林修和林安宁。 被收养的林歇偶尔会被接来与他们团聚,因此也曾见过林渊几次,那时的林渊待她们姐妹都是一样的好,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林渊偷偷送了信来,说会来看他们。 他们一如既往把这件事告诉了林歇,让林歇找借口过来大伯这里,好与林渊相见。 但是谁都想不到,那天晚上,当林渊潜入后院与他们相见之时,姗姗来迟的林歇居然带着大伯的人马闯了进来。 林修那时恨不得生撕了自己这个亲妹妹,也恨自己不该因为血缘,就轻信从小不在一块长大的林歇。 林安宁更是为了让林渊逃走,在混乱之中被人推进湖里,摔到脑袋失去了记忆。 之后林渊被抓,受尽折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去 又过了半年,三皇子拿到了先帝弥留之际留下的传位昭书,逃出京城后顺理成章起兵夺位。 终于在两年前,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而林渊因有从龙之功被封北宁侯,林修的大伯则被褫夺爵位,打入大牢,林修林安宁林歇三人也被接到了北宁侯府…… “她怎么能这样!”林安宁猛地拍了一下桌面,气得眼睛都红了。 林修则是早就气过,如今说起这件事,还算淡定:“她从小被别人收养,无法体会我们的境况也不奇怪,只是我与叔叔终究无法原谅她,又没办法对她做什么,只能将她关在那院子里,且让她活着就够了。” 说到这里,林修又提起一件事:“不过她一年前生了场大病,病好后眼睛就瞎了。” 林安宁想到小叔叔遭遇过什么就心疼得不行,因此就算听说林歇瞎了,她也丝毫不同情,还做出保证:“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去那里了!” 林修这才放下心来。 但可惜他妹妹虽然遵守了承诺,但却并不是个嘴牢的。 几天后,兄妹两个与叔叔婶婶一桌吃饭时,婶婶萧蒹葭说起了林修去替林安宁退婚的事情。 并说了句:“虽说婚嫁之事全看你自己喜欢,但也不能这般任性,连个说得过去的退婚理由都没有,看你哥这几天被那方御史针对的。” 萧蒹葭管起林安宁并不是一味的宠,而是真的如同亲娘一般,该夸夸,该骂骂。 林安宁也适应良好,还嘟囔了一句:“长幼有序,我头上还有个姐姐没成婚呢,怎么可以突然就轮到我。” 话一出,饭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林安宁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放下筷子小声道:“我错了。” 萧蒹葭最先接了一句:“什么错不错的。无咎。” 林修字无咎,听萧蒹葭叫自己,他便应了一声:“婶婶。” 萧蒹葭:“就用这个理由去回了方御史,他若还因退婚一事对你纠缠不休,就让他来找我,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萧蒹葭模样温婉娴雅,脾气是真的爆,武功也是真的好,更能骑马打仗,不然也成不了女将军。 林修笑了笑:“知道了,婶婶。” “吃饭吧。”林渊说着,还给林安宁夹了块她爱吃的虾仁。 一场意外看似消于无形,实则在饭后,北宁侯林渊就把林修叫了过去,询问他林安宁是如何知道林歇的。 林渊作为一家之主特意下过令,不许除了送饭婆子以外的任何人靠进榕栖阁,更不许他们在林安宁面前提起这个地方。 林修如实回答,并和林渊说:“刚刚那个理由若是说出去,不把林歇嫁了,安宁就嫁不了了。” 林渊:“就用这个理由,不然那方御史不好打发。再让他纠缠你,哪怕你什么都没做,也容易影响仕途。” 林修皱眉:“那林歇?” 林渊想了想,最后说道:“找个清白人家嫁了,既不拖累安宁,也不至于对不起你爹娘。” 林修想想,觉得这样也行,就同意了林渊的做法。 林修向来是个风行雷厉的,虽说婚嫁之事应该是由家中女主人来操心,奈何萧蒹葭是真的不懂这些,而且林修也不是第一次“越俎代庖”了,所以他十分熟练地借着萧蒹葭的名头,派遣萧蒹葭身边的婆子,为林歇相看好了人家。 六礼过半,林修都已经为林歇准备好了嫁妆与陪嫁的丫鬟。 可就在这个时候,北宁侯林渊与大理寺正林修突然就在朝堂之上被长公主给参了。 本朝自开朝以来就对女子约束不多,近十几年来更是有数不清的有才能的女子入朝或从军,虽然比起男人,站在朝堂之上的女人还是少得可怜,但也足够证明这些能站上朝堂的女子,都是些厉害的角色。 北宁侯与长公主两家关系本还算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长公主这次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突然暴起。 还一连几天凶悍无比,一副要扒了林渊和林修两人那身官服的模样。 且朝中还出现了鸟尽弓藏,皇帝要借长公主的手除掉昔日功臣这样的流言。 那原先给林歇说好的人家也惶恐不已,冒着被北宁侯府记恨的危险,硬生生毁了婚,还赶紧娶了别家的女子。 神奇的是,就在那人悔婚之后没多久,长公主就安静了。 林渊差点被气笑:“她这是吃错药了吗?还是单纯看不惯你替安宁悔婚,也想让你也体验一下被人悔婚的滋味?” 林修也不知道。 但这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还因此抓出了不少借机冒头的废帝余孽,说是长公主故意设局抓人也是有人信的。 之后又过了几天,北宁侯府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进来的。 且她翻墙进来后的地方,正好就是榕栖阁,熟门熟路,显然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那人趁夜进来,一身夜行黑衣却没有蒙面,进入榕栖阁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一面墙前的林歇,问道:“干嘛呢?” 云朵飘动,露出藏在其后的月亮,银色的月光洒落地面,也照清了来人的面容。 此人非但没有蒙面,还是一脸浓艳的妆容,柳眉红唇,看着傲气极了。 此时北宁侯府任何一个人过来,都能认出这位不速之客就是前些日子撵着林渊和林修咬的长公主殿下。 林歇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得见,因此长公主进来时她就绷紧了身子,直到长公主开口,她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放松下来。 林歇抬手抚在墙上,回答说—— “安宁来过一次,就在这面墙后面。所以我想等着,看看她会不会再来。” 第3章 林歇的容貌虽与林安宁一模一样,但两人的气质是全然不同的。 林安宁忘却了不少幼时遭受的困苦,如今记忆中被宠爱的时间又比受苦的时间长,一身蜜罐子里泡大的娇憨气,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 林歇从小就被逼着懂很多事情,学很多本事,十岁起便会杀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她性子里总带着一股子他人无法理解的无所谓,又信奉尽人事听天命,好好的一个十七岁姑娘,看着却比历经世事的老太太还洒脱些。 一对双生子站在一块,乍一看是一模一样,可一旦说笑行坐,便能看出完全的不同来。 “别等了。”长公主告诉林歇:“林无咎那小子把你以前干的那事告诉了安宁,安宁憋不住又告诉了我女儿,两丫头那叫一个同仇敌忾,就差没扎你小人了,怎么可能还来看你。” “是吗。”林歇有些遗憾,转身按照记忆走到石桌边,双手摸索着找到了石椅坐下:“可惜了,我还想与她说说话呢,我都好久没和她说过话了。” “有什么好说的。”长公主也在石桌边坐下,她的年龄比林歇大了一轮,却意外地与林歇聊得来,因此两人关系一直都很好,埋怨起对方来也很是顺口:“这一家子都把你当了仇人,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林歇:“可我就是林歇啊,不回这里,我还能去哪?” “那都比这好。”长公主嫌弃地摸了摸石桌,发现上面并无灰尘,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玉瓶子,放到了桌上。 随后她又想起林歇看不见,就拿起了玉瓶,和那每日送饭的瘸腿婆子一样,握起林歇的手,将玉瓶子放到了林歇手中。 见林歇并不赞同她的话,她只能说:“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这般无欲无求得过且过,再过几年你就能遁入空门了吧。” “那也得我活得过这几年才行啊。”林歇收下玉瓶,打开上头的塞子,把瓶口放到鼻下闻了闻:“新药?” 长公主叹气:“还是原来的方子,只是原先缺的一味药材不是拿别的来代替了吗?近几日又找到了,就叫陈大夫重新做了一瓶。” 林歇想了想:“血芍?这都能找到,你也是厉害了。” 说完,长公主安静了下来,林歇察觉到什么:“这该不会不是你找的吧?” 长公主轻咳一声,半晌才小声道:“皇兄给的。” 林歇指腹摩挲着玉瓶瓶身,轻声道:“陛下他……知道了?” 长公主:“知道你还活着,也知道你与我还有联系,但不知道你在这里。” “那就好。”林歇松了一口气,却又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 “反正不是我说的。”长公主为了转移话题,旧事重提道:“其实你何必躲着呢,就算你如今没什么用处了,看在你为他效忠过且又命不久矣的份上,他总会给你一个善终的安排。你再把当年的事情和林渊说清楚,哪需要独自一人困居在此,这般受罪。” 林歇摇头:“这世间多得是吃不饱穿不暖的人,我有地方住,饭菜还是别人专门送过来吃的,哪就受罪了?且我是真的不愿再浪费自己的时间了,我不想做未央,不想做人人惧怕的阎罗,我想做林歇,我只希望能在最后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能是林歇。” 长公主皱眉:“哪怕被人厌弃?” 林歇:“未央才是最让人厌弃的,林歇比她好无数倍。” 长公主长叹一口气:“行吧。” 林歇看长公主还是妥协了,便笑着道:“就是要麻烦你了,我这个身份不好出门,也去不了书院,前阵子还差点被人给嫁了呢。” 长公主提起这事就气:“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现在已经被人抬出门了!” 说完,一阵夜风呼啸而过,头顶铃声大作,打断了长公主的怒火。 长公主无奈地捂住了耳朵:“你这可真是有够吵的。” “会吗?”林歇抬头,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头顶各式各样的檐铃,轻笑道:“我挺喜欢的,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安静了。” 长公主默了片刻:“那我下回也给你带一个过来,不过不是檐铃,是从别国进贡的小玩意儿里找的,陶瓷做的铃,下头坠着铃铛羽毛一大堆,你可以挂在床头。” 林歇光是听着就喜欢,便应道:“好。” 婚事虽然告吹,但因为筹备婚礼,整个北宁侯府都知道了府里有一位“大姑娘”。 林修虽然不喜欢林歇,但也记得林歇长着与林安宁一样的脸,平时忽视也就算了,如今忽视不了,心里难免就有些别扭,因此还是调了两个丫鬟过去伺候她,且叫了人来,修葺榕栖阁。 管事领了差事又折回来,问他可要在林子里铺条路,方便进出。 林修给回了,直言自己不愿林歇出来走动,不方便进出才是最好的。 管事听出了林修对林歇的厌弃,离开后想了想,便去找了两个平日里性子就不是特别好的丫鬟,派去了榕栖阁。 那两个丫鬟一个叫半夏,一个叫连翘。 半夏性子有些直,心里有什么不满也从来都遮掩不住,她和连翘到了榕栖阁见过林歇后,就拉着连翘回屋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 她一边收拾还一边和连翘埋怨:“本以为是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大姑娘,谁知这院子竟还比不上我们下人住的。” 连翘的性子不比半夏柔和,只是没有半夏脾气急罢了,因此也附和道:“谁叫我们倒霉呢,都是一个府里的姑娘,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院子里因修葺人来人往尘土飞扬,嘈杂不堪的环境让半夏与连翘越收拾越烦,满心的不甘与暴躁。 因此两人都默契地拖着,谁都不愿出屋去林歇那去伺候。 到了正午,修葺的工人都去吃午饭去了,连翘问半夏:“你是不是该去给大姑娘拿饭了?” 半夏头也不抬:“凭什么是我?我不去,反正我包袱里有吃的,饿不着我。” 连翘撇撇嘴:“我也有吃的,我也不去。”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姑娘!” 两人面面相觑。 半夏:“谁啊这是?” 连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见被她们冷落的大姑娘虽然眼瞎,但却熟门熟路地从屋子里走到了院门口。 院门口的门是开着的,门外还站着一个满头花白的瘸腿婆子。 那婆子半夏和连翘都认识,知道她在家喜欢刁难她孙媳妇,在府里喜欢与人争强掐尖,有她的地方就有吵不完的架,偏偏动起手来还凶狠得厉害,是个尖酸刻薄心狠手黑的老东西。 她怎么来了? 半夏和连翘先是奇怪,随后又开始好奇,这老东西该不会连府里的主子也敢骂吧? 她们兴致勃勃地看着,然而她们期待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林歇走到瘸腿婆子面前,就听那瘸腿婆子说:“厨房那几个嘴碎的说你这来了伺候的丫鬟,不需我再送饭了,可我等了半晌都没见着人,猜是那几个不要脸的小贱蹄子见你好欺负不肯做事,这就赶忙把饭送来了。” 瘸腿婆子一日既往地握着林歇的手,把食盒交到她手里,并说道:“你去屋里吃,我去替你教训教训她们。” 林歇也不客气:“诶,谢谢婆婆。” 林歇拎着食盒回屋吃饭,等吃完了饭,瘸腿婆子也从另一边半夏和连翘的屋子里出来,接过食盒离开了。 片刻后,捂着脸哭得一抽一抽的半夏与连翘从她们那屋过来请罪,再不见先前的嚣张气焰。 修葺工人许是得了加急的命令,饭后也不休息直接就过来开工了,林歇坐在紧闭的窗前听着,竟也不嫌吵。 半夏和连翘见林歇没理她们俩,就准备离开,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谁知道林歇突然叫住了她们:“别走啊。” 半夏和连翘停下脚步,就听林歇吩咐说:“站这陪我一会儿,别说话。” 两人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听话了。 这么一站,就站到了晚上,两人平时都是喜欢偷懒躲闲的,恨不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干站着混日子。 可等真的让她们干站着,她们才发现这时间比干活还难捱。 半夏忍不住想要走动走动,于是便仗着林歇看不见,放轻了脚步声,来回走动了起来。 连翘见林歇真的没发现,也有样学样,企图走几步让自己好过些。 可奇怪的是,这样的走动非但没有让她们舒服,反而还让她们浑身上下都不舒坦了起来,她们不想干站着,不想控制着声音来回走动,她们想要说话,想要做出大动作发出大声音,哪怕是干活累死也行啊! 但林歇就是不让。 半夏耐不住想要偷偷出去,出去后干什么都行,只要能让她舒服些,可没等她迈出屋门,林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连翘?” 连翘连忙走回原位,应了一声:“姑娘,我在呢。” 于是林歇又唤:“半夏?” 半夏几乎是含着泪回到了原位:“姑娘,我也在呢。” 林歇笑笑:“嗯,那你们继续陪我,别走哦。” 两人艰难道:“是……” 她们谁都没想起要去拿晚饭的事情,所以晚饭还是瘸腿婆子送来的,哪怕半夏和连翘乖乖站着,瘸腿婆子还是骂了她们俩几句,并让林歇别给她们饭吃,好好饿上她们一顿。 林歇应了。 到了深夜,林歇终于放两个人离开,回到屋里的半夏和连翘对视一眼,突然就疯了一般扭动蹦跳了起来,要不是怕林歇听到,恐怕还得喊两嗓子才算完。 待拿出吃的吃饱了肚子,两人就开始说林歇与瘸腿婆子的坏话,说了整整大半宿,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给说完似的。 到了第二天,说了半宿坏话的两人都睡过了头,是被送早饭来的瘸腿婆子用冷水泼醒的。 虽是炎热夏季,可大清早就被泼一身冷水,还是叫她们俩冷得牙齿直打颤。 而后又是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 瘸腿婆子离开后,她们去了林歇那,听林歇说让她们接着陪她的时候,俩丫鬟差点没疯掉。 就这么又站了一个早上,快正午的时候,半夏与连翘几乎是抢着要去拿林歇的午饭,林歇让她们猜拳,谁赢了谁去。 最后连翘赢了,她顶着半夏恨不得杀了她的眼神出了院子,如同得了自由的鸟儿一般投入林子,一路跑着去了厨房。 等从厨房的瘸腿婆子手上战战兢兢地拿过食盒,她又慢慢从厨房走了回来。 午饭后两人接着站,晚饭也是用猜拳来决定谁去。 到了第三天,两人早早就醒了,都说自己要去拿早饭,最后争执不下,只能和昨天一样靠猜拳决定,输的那个就去林歇屋里。 今天早上输的是连翘,她垂头丧气地进了屋,本以为还要干站着过一天,谁知林歇也才刚醒,唤她给自己煮水梳洗。 连翘一愣,兴高采烈就应下了,竟是从未有过的勤快。 这一天林歇没再让她们干站着,而是吩咐了她们干活。 她们也很积极,一点都不像来这之前那般躲懒。 第四天,半夏固态萌发,只因她瞅着她们去拿饭后,瘸腿婆子就不来了,因此有些松懈,躲到了屋里偷懒,林歇叫她她也不理,谁知正巧就被突然过来的瘸腿婆子撞见,抓着一顿连骂带打。 骂完打完她还要去林歇身边站着,重新体验一番什么都不能做,干站着要发疯的痛苦。 当天晚上,两个丫鬟睡下,长公主例行看望,一进来就发现院子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林歇就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树下,仰起的脸上带着笑意。 长公主看着林歇脸上熟悉的笑容,突然就想起了林歇被称作“未央”的那些日子,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谨慎了起来:“你……干什么了这么开心?” 林歇侧头看向长公主,笑着回答:“熬鹰。” 作者有话要说:不看手机不看电视不聊天就这么干站着发呆真的会疯的,别问蠢作者为什么会知道_(:3)∠)_ 林歇现在的心态就相当于大号练废了,于是捡起小号重来=v= 第4章 你迟早会把林歇活成未央的,长公主心想,却没敢说出来。 只因她并不觉得未央有什么不好的,虽然确实有许许多多的人,希望未央死。 林歇走到石桌边,依旧是摸索着找到椅子坐下,问长公主:“有什么事吗?” 长公主清了清嗓子:“我已经找人安排妥当,最迟不超过这个月,你就能和安宁一样去书院,不用整日呆在这院子里了。” 林歇听了很开心:“太好了,谢谢啊。” 长公主走在桌边坐下:“谢就不用,只是我家那丫头现在和安宁一样讨厌你,指不定要在书院里怎么排挤你呢,若是哪天她真在你这作了死,你记得看在我的面上,饶她一回。” 林歇轻笑:“哪的话,葳丫头可不仅是你女儿,也是我从小带大的。” 长公主扎心了一句:“是啊,可惜那丫头现在可不会认你呢。” 林歇幼时并非是被亲戚收养,而是被长公主带走了,只因长公主看出她与林安宁根骨好,年龄也适合,就起了培养的心思,奈何当时风声紧,长公主废了力气也只带走了一个林歇。 那会儿林修与林安宁在他们大伯那日子不好过,林歇也没好到哪去。 她被长公主扔去了一个名为长夜军的暗卫组织里。 长夜军的存在本是秘密,除皇帝外无人知晓,奈何朝局动荡,这个秘密也成了人尽皆知的存在。 长夜军只听命于皇帝,然而废帝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长夜军销声匿迹,装死不出。 那会儿的长夜军真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好不容易从长公主那得了个好苗子,自然是可劲的折腾。 林歇只有在休息时才能待在长公主府,与长公主家的那对龙凤胎作伴,若是条件允许,就能去大伯那里见见林修与林安宁,时机若是把握的好,还能见到林渊。 今上继位之后,她因忙碌再没回过长公主府,倒是林修和林安宁,他们因为林渊去过几次长公主府,因长得一模一样,那对龙凤胎就把林安宁当做了她。 龙凤胎如今是十二岁,见到林安宁那会儿是十岁,十岁的孩子,即便是不停重复说自己早就见过林安宁,也会被人当做玩笑话。 但这并不妨碍林安宁与龙凤胎的关系越来越好。 他们认定了林安宁就是幼时见过的“未央姐姐”,林安宁认定了他们俩年纪小记错了事,阴差阳错整整两年,各自认知根深蒂固。 所以哪怕林歇出现,他们也不会觉得林歇才是幼时带着他们玩的未央。 林歇却丝毫不为此感到难过:“不认才好呢。” 龙凤胎对着林安宁喊出“未央姐姐”的时候,未央这个名字还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更不曾令人闻风丧胆,如今龙凤胎在长公主的纠正下已经不会再对着林安宁叫“未央姐姐”,甚至可能已经忘了这个称呼,若林歇被认出来,让他们记起这个称呼,那才叫大事不妙。 长公主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顺便看看林歇如今过得如何,见林歇的院子修葺过后终于像样了,这才放心离开。 长公主说最迟也是这个月内,然而这个月才月初,所以对于去书院一事,林歇并不着急,而是继续调。教自己的丫鬟。 半夏与连翘虽然脾气不好又爱偷懒,但心思还不算坏得彻底,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她们再没出现过不听林歇话的情况,更不会躲着不做事了。 半夏手艺好,还拿了林歇放着从没用过的布料,好好给林歇做了几身新衣裳。 就是她们的脾气还不算好,但是林歇不打算纠正这点,甚至有些放纵地让她们在自己面前乱说话。 有些话她自己不好说出口,借着这两个丫头的嘴却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她们战战兢兢不敢说话,比起檐铃的声音,果然还是鲜活的人声更加好听。 “姑娘,我们出去走走吧。”接连几天猜拳都输的半夏因为太久没出去,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林歇:“我看不见路。” 半夏:“我和连翘带着你,不会让你摔了的。” 林歇考虑了一下,就同意了。 半夏丢下扫帚,高高兴兴去把屋里打扫的连翘叫了出来。 连翘则和半夏不同,这几日都是她去厨房拿饭,因而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是大少爷之所以不在林子里修路,就是因为不愿意让大姑娘从林子里出来。 所以一听说大姑娘要出去走走,她就犹豫了起来。 她是脾气不好,可不是傻子,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有的。 但半夏催得急,她又没办法明说,最后半推半就,还是三人一块出了院门。 林子里的路不好走,寻常人走快些都容易摔着,更何况林歇还是个瞎的,因而三人走得那叫一个磕磕碰碰。 最后快出林子了,半夏和连翘才摸出最好的法子:她们一个扶着林歇,帮林歇看前面的路免得撞树上,一个走前头领着,寻最平坦的路,并将地上大些的石块踢走。 等终于出了林子,三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可真不容易。 林子出来就是侯府花园,花园道路平坦,于是半夏与连翘便走到了林歇身后,只在遇到有台阶或者要拐歪的地方才出声提醒。 花园很大,除了花草树木,还有小河湖泊,小河上有精巧的小石桥,湖泊中央则是有一个亭子。 府中几乎没人见过林歇,即便是知道林歇和林安宁长得像,也没人想过她们长得会是一模一样。 且林歇今日穿的是半夏新做的衣服,一件漂亮的烟蓝色齐胸襦裙。 连翘清楚的知道,半夏做的这件襦裙是仿了林安宁十七岁生辰宴席上穿的那件天蓝色襦裙,两件蓝色襦裙在颜色上虽然有些细微的不同,但款式和上头绣着的花纹却是一模一样的。 非要再找出什么差别的话,大概就是林安宁那身襦裙的价格能买五件林歇身上这身襦裙。 但林歇并不知道,就算路过看到她的下人都错将她当做了林安宁,称她为“二姑娘”,她也只以为是因为这张脸。 她不欲一个个解释,半夏和连翘对视一眼,也没说什么。 半夏是觉得大姑娘不受宠,假扮一下二姑娘被人恭敬对待,她们也能风光些。 连翘则是因为之前听到的风声,觉得大姑娘假冒二姑娘也好,免得被大少爷发现。 然而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林歇走累了就去湖心亭坐了一会儿。 就在这时,林修远远看到林歇,朝她走了过来。 “安宁?”林修刚唤出口,就停住了脚步,显然也是发现了不对劲。 林歇侧头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回了声:“大哥,我是林歇。” “看出来了。”林修春风和煦般的声音急转直下,带上了略显不快的疏离。 打完这个本不该有的招呼后,林修转身便走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林歇没把林修的排斥放在心上,又逛了一会儿就回了榕栖阁。 一回生二回熟,半夏和连翘已经能够熟练带着林歇穿过没有路的林子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半夏忍不住在煮水泡茶的时候偷偷朝连翘抱怨:“大少爷这样也太伤人了。” 然后事实告诉半夏,还有更伤人的—— 林修命人送来了一条大约三指宽,像是束发用的缎带。 半夏和连翘都看不明白大少爷特地送来这么一条缎带是要做什么,若是用来束发,是不是太长、太宽了些? 只有林歇领悟了这条缎带的作用,她拿起缎带摸了摸,触手微凉,质地很丝滑很舒服,且缎带一面修着花纹,另一面什么都没有。 缎带的末端还夹着镂空的铜色马口夹,马口夹上坠着齐整的流苏。 林歇让连翘拿来四个小铃铛,一边两个系了上去,然后当着连翘和半夏的面,将缎带平滑的那一面覆在了眼睛上,绑好。 林修是不希望再把她与林安宁弄混,于是便送来了这条缎带,给她绑在眼睛上做个明显的记号,告诉别人她不是林安宁,而是瞎了眼的林歇,也好防止府中下人再将二人弄混,。 连翘和半夏在林歇做出这个举动之后也看懂了,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就没声了。 缎带末端垂在林歇身后,林歇晃了晃脑袋,听到铃铛发出声响,扬起了嘴角。 她喜欢这个,因为这是大哥送的,而且有了这个,她也不用怕会被人认错成林安宁,更不用苦恼该怎么和别人解释自己其实不是林安宁,最重要的是,缎带末端扣上铃铛后,她走到哪都有声音了。 “大姑娘……”连翘开口,音调听起来怪怪的。 半夏更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跑了出去。 林歇并不知道半夏和连翘是被大少爷这波戳人心窝子的操作给震惊了,听见半夏跑出去的声音,她疑惑地问道:“半夏怎么了?” “她……”连翘看着林歇身上的衣服,咬咬牙说道:“姑娘身上的衣服沾了林子里的泥,她去给姑娘拿擦洗的布去了,但我看这泥难擦,不如姑娘把衣服换了,我直接拿去洗洗。” 林歇不疑有他,起身去屏风后面换了衣服,并说了句:“我挺喜欢这件的,虽然看不见是什么模样,但是穿着很舒服。” 连翘咬着唇,没吱声。 林歇换好衣服后又晃了晃脑袋,很是喜欢身后如影随行的铃声,还说了一句:“可惜只有一条,弄脏了就没得换了” 连翘安静了一会儿,许久才道:“你若是喜欢,我让半夏再给你做就是,上回给你做衣裳的布料还剩下不少,半夏绣花样最好看了,定能做条比这还好看的。” 林歇一愣,总觉得这个回答哪里不对,一般连翘不该说“有就不错了”吗? 今天这个回答是不是太亲切了一点? 但林歇还是应了一句:“好呀,那你们可别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修:我林修就是死,死外面,被读者骂死,也不会把林歇当成自己亲妹妹来看 蠢作者写这章写得炒鸡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第5章 林渊又被针对了。 这回不是长公主,而是另一位女官员。 女子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而是借着男人对女人的轻视,由各先驱前辈们一点点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成果。 最开始女子不能同男子一般上学堂,便是世家大族之中,也有的是目不识丁的夫人小姐,直到一位名门夫人提出娶回家的女子有才有德会持家,当丈夫的脸上才有光,这才有了第一家女子书院。 没人知道这位夫人是真心这样以为的,还是借着这个幌子,让女子有了进书院的机会。 反正几年后,那些个入了学堂的女子与男人们在各家的聚会宴席上讨论的可不是什么浪漫的诗词歌赋,而是经意策论。 等发现不对时,已有女子假扮了男子去科考,去从军,且表现出的能力不比男子差 婚姻大事虽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女孩儿们也不会再躲躲闪闪,只把婚嫁做寻常事来讨论。 为了保证先人累计下的现状不出现什么变端,朝中这些个站在顶端的女子们更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女孩儿们的权益。 其中,让女子去书院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退让的一项事宜。 京城之中书院不少,有男院女院,还有男女合院,且书院也分三六九等,皇室有皇室的去处,高官氏族有高官氏族的去处,平民百姓亦有平民百姓的去处。 皇室自不必说,而平民百姓人口众多,别说女子,男子也未必能都去书院读书,但高官氏族家若是有女孩儿无法去学堂,绝对会被朝堂上这些战斗力十足的姑奶奶们拎出来说一说,反正也占不了多少时间,就当是议事途中一个休息用的小插曲了。 且也并非都是言辞激烈的争论,还有轻声细语连敲带打的。 倒是有人替北宁侯说了句话,说北宁侯家这位大姑娘是个身有残疾的,去不去书院都无妨。 说完,女官们就都默不作声地看向了坐着轮椅来上朝的户部尚书。 这厮虽是个男的,但身有残疾,听说其年幼时也因不利于行被困与家中,俨然一个等死的废物,还是隔壁府的姑娘见天地爬墙来找他代写功课,跟他念叨自己在书院学了什么,还给他带书找他玩夫子上课的游戏,这才有了今日的他。 如今那隔壁府的姑娘是他夫人,他也是朝中唯二能坐着上朝的——另一个是皇帝。 要说朝中谁最招人恨,当属一年前消失无踪的长夜军统领未央。但要说谁最招人喜欢,自然就是这位才上任两年,就因总能找到各种路子生钱,而把国库填充丰盈,且只要手续办的妥当,就能让各部各军最快领到钱的户部尚书。 说话那人看户部尚书一脸温和浅笑置身事外的模样,自觉口快失言,冷汗滑下鬓角,再无法出声争辩。 林渊本也不在意林歇如何,如果说恨还算是把人放在心上,那他是连恨都不恨的漠视,见林歇是去定了书院,也懒得在此事上磨叽。 等到林渊下朝回来,林歇就得了过几日能去书院的消息。 且因林歇是瞎子,还得了优待,能带一个丫鬟跟着一块去书院伺候,算是整个书院独一份了。 林歇身边除了半夏就是连翘,林歇就让两个丫鬟学了先前的法子,每天猜拳决定当天由谁陪着自己去书院,因此俩人都是欣喜不已。 连翘没半夏急躁,在院外还是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小姐妹的,因怕什么都不懂出门丢脸,连翘特地求了小姐妹去二姑娘的院里打听,得知去书院的一应用品都由公中准备,她们只需准备些当天带去的茶叶点心与上骑射课的衣物鞋子,还有各种需要带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东西就行。 为防书院中攀比成风,书院有固定样式的院服,若嫌弃书院发下的院服布料不好尺寸不对,可自行去做一模一样的来穿。 林歇去的书院名唤“致远”,虽说是男女合院,但其实是以中轴为线,分男院女院,男院为东苑,女院为西苑。 致远书院的院服也分男女两色,男院服为黑色搭配绀色,女院服则是白色搭配朱红色。 林歇院里布料不多,书院拿来的院服质量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好的,只是尺寸有些不对,半夏拿到手只花了半天就给林歇改好了。 当天晚上,半夏与连翘都兴奋地有些睡不着。 因而后半夜睡着后睡得特别沉,丝毫没听见院子里炸然响起的檐铃声。 那不是风吹后会有的声响。 林歇坐起身想了想,还是披上外衣出了屋子。 因看不见,林歇也没拿烛火什么的,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而来的血腥味。 她趿着鞋子朝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走去,直到踢到什么东西,才停了下来。 林歇用脚尖再踢了踢。 触感很软,且还能听到随着她踢的动作,出现的急促哼响。 是个人,还是个受了伤不能动弹的女人。 林歇蹲下身,开始对人上下其手。 那女子挣扎起来:“你……” 林歇按住她,终于在她的衣服里摸到了一块玉佩。 林歇没把玉佩拿出来——拿出来她也看不见——而是直接摸了摸玉佩上面的花纹,啧了一声,松开手道:“你等着,我去拿药箱。” 女子这才安静下来。 林歇替女子把能摸到的伤口都处理好,又问:“还有哪伤着的吗?” 那女子虚弱道:“没、没了……谢……谢……” 林歇回了句不用,又在女子身边站了一会儿,问:“你还能动吗?天亮之前能否离开?” 女子有点傻了,以为林歇是在开玩笑,她伤成这样,动都动不了,对方居然还让她天亮之前离开? 林歇没听到她的回答,眉头微蹙:“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是她做不到! 女子深吸一口气想要给出回答,却不想被口中涌出的鲜血给呛到,咳嗽的同时又牵扯到身上的伤口,整个人痛不欲生。 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林歇听着女子撕心裂肺又拼命想要抑制的咳嗽声,心里一声叹息。 并非是她强人所难,而是她也经常受伤,知道伤在哪里伤有多深会如何,自然也能看出此人不过是现下动弹不得,止了血缓过劲了就能走。 但显然,一般人的耐痛能力与意志力并不如受过专门训练的暗卫。 这可如何是好? 林歇顿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有装作不知,直接让这人因伤重死在她院子里算了。 反正就算这人死在她院子里,也没人会觉得这人的死和她这个瞎了眼的侯府大姑娘有什么关系。 至于这人的身份……据她所知,女子同门众多,死她一个,谁又在乎呢? 就算说了要做林歇不要做未央,可林歇在思考问题方面,还是摆脱不掉未央的影子。 就在林歇心思越加危险之际,有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她的鼻尖。 林歇立时屏住了呼吸,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缓慢地眨了眨,感觉那个东西停着没走,于是她抬起手,抓住了它。 那是一只蝴蝶,薄薄的翅膀摸着非常脆弱,只要她用手指一搓,就能碎成齑粉。 “手下留情。”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雪花,从天而降。 林歇受惊一般松开手后退一步,鼻尖的蝴蝶也趁机扑闪着翅膀,飞快远离了危险的林歇。 随着那一道声音的响起,一位白衣广袖的男子轻轻落地,地上的女子也朝男子唤了一声:“师兄……” 林歇听后垂眸,心底思绪不明。 那男子也没有立刻就朝女子走去,而是看了看地上的药箱和女子身上处理过的伤口,对林歇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林歇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你……能带着你的师妹快些走吗?我怕我院里的丫鬟醒来看见,不好解释。” 林歇开始赶人了。 女子身上带着秀隐山弟子的玉佩,男子是女子的师兄,还随着秀隐山才有,且数量极少的寻人蝴蝶。 林歇心里有了数,猜这男子多半就是传说中的玉明阙——秀隐山这一辈中最为杰出的首席大弟子。 林歇失明后去过秀隐山求医,虽只见了秀隐山的掌门,但还是觉得小心些为好。 性子与声音一样冷清的玉明阙自然不会久留,只是他听出了林歇话语中藏着的催促,从来不曾被人这样嫌弃过得玉明阙心里多少有些微妙,因此看着林歇的视线多了几分仔细。 此处虽然只有月光,但习武之人的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些,且林歇也没有掩饰,所以他一看就看出来,林歇的眼睛,是瞎的。 玉明阙开口道:“姑娘救了我师妹,我想……” 林歇开玩笑似地接了句:“以身相许?” 玉明阙一更。 树下趴着的女子更是又一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林歇笑着:“开玩笑的,快走吧。” 好好的大家闺秀,干什么拿这个开玩笑!! 树下趴着的女子简直要呕死。 林歇却依旧笑盈盈的,她听说过,玉明阙天资聪颖样貌出众,却因初次下山被女子纠缠而最烦言行无忌的女子。 她这般说,也不过是为了让玉明阙厌烦,快些走罢了。 却不想玉明阙非但没有带着他的师妹走人,反而开口说道:“我或许能治好姑娘的眼睛。” 玉明阙本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就算眼前这人救了他师妹,他也可以先把师妹带走,改日再来寻她给予答谢,或者干脆让师妹自己来报答恩人。 但是林歇先前毫不掩饰的赶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歇也想不到这个玉明阙不吃这套,只能礼貌性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奇,然后说:“但是我觉得,你可能治不好。” 玉明阙心中的异样更甚,他走向林歇,只觉得林歇或许是因为身有残疾被困内宅,因而是个见识小的,被几个郎中说了几句便觉得自己的眼睛真的此生无望,又何曾想过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玉明阙不顾林歇的意愿,直接握住了林歇的手腕。 林歇皱起眉头挣扎了一下。 但因被扎了银针封了内力,此刻的林歇根本就是个废人,再怎么用力挣扎,也反抗不得。 玉明阙不仅给林歇把了脉,还抬起林歇的脸,仔细查看了她的眼睛,结果越是查看,玉明阙的脸色就越是难看。 之后他还试图往林歇体内输送内力,却因林歇身上几处穴脉都被银针封住,根本无法连成循环。 最后,玉明阙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很可能,他才是见识少的那个! 林歇失明乃是因为眼部经脉为剑气所伤,而且还是极寒的剑气,至今那阴毒剑气还在眼部残留,若想连接眼部经脉,就得先把那剑气去了。 连接经脉也好,拔除阴毒剑气也好,这对普通医者而言都是极其困难的事,但玉明阙师承秀隐山,从小接触的就是寻常医者接触不到的医书病例奇珍异草,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说,自己也是天才一般的人物,根本不会为此困扰。 按照道理,就该以至热攻至寒,待剑气拔除,再连接经脉。 偏偏林歇这具身体竟有不少暗伤,根本承受不起拔除剑气所要用到的任何一种至热药物,这也就算了,林歇体内竟还有着不下三种毒性和一只蛰伏的蛊虫! 如今她体内的毒性相互制衡,虽然不会迅速发作,却也在一天天耗损她的身体,只能用银针封住穴脉尽量减慢毒性蔓延,而那只蛊虫则是用药物压制,却至今还沉睡在她身体里。 玉明阙明白,就算是他,也不可能做出比如今这样更好的应对措施了。 只是玉明阙看向林歇的眼神不免变得奇怪起来,一向平静的心绪更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这具身体,到底经历过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首先,这个不是男主,小天使们不要站错队啊(蠢作者求生欲爆棚) 其次,有从上一本来的小天使肯定觉得本文设定有些眼熟,必须的啊,因为蠢作者忘了说,这篇文发生的时间是在《哑巴》结束后的至少两百年后,经过好几个皇帝,各方势力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但还是能看到曾经的影子,但剧情上和上本无关,具体会在后文说道。 第6章 玉明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倒不是医者仁心为林歇这样糟糕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忧,而是…… 被!打!脸!了! 这种复杂的情况下,要治好林歇的眼睛绝不是花上一年半载就能搞定的事,因为在那之前,他还需好好调理林歇身上的暗伤,可他无法保证林歇能活到那个时候,因为在那之前,林歇就会因毒性耗损内脏衰竭而亡。 除非有法子在不破坏毒性平衡的情况下,将毒一一拔除。 说着简单,可实际上,玉明阙根本看不到任何治愈的可能。 偏他刚刚还说的那样自信满满! 林歇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对方的突然沉默,反而还很体贴地略过这个话题,开玩笑般提醒道:“赶紧的吧,再不走,被人发现我院里站着个大男人,我可就真的名声尽毁了。” 玉明阙从来就没有这么窘迫过,他没有马上去把师妹带走,而是扯下腰间佩戴的一支巴掌长的短笛,塞进了林歇的手中:“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 短短一句话,如誓言一般充满了肯定。 那种肯定带着不讲理的感染力。 有一瞬间,林歇差点就信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林歇可是去秀隐山看过的,就连秀隐山那个被誉为活神仙的掌门,也说她的眼睛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了。 玉明阙带走了他的师妹。 只留下林歇一人站在院中,吹着闷热的夏风,听着头顶响个不停的檐铃声。 林歇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手中的玉笛。 玉笛似乎是用暖玉做的,摸起来带着些微的温度,只可惜林歇看不见,不知道玉笛是哪种颜色的玉做的,有些遗憾。 遗憾之后,林歇又有些想笑——这个秀隐山首席大弟子,应该能把她的身体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可明明看清了,却只在意如何诊治,而不是疑惑她这么一个被困于内宅的女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赤子之心。 天还没亮,半夏和连翘就开开心心地跑来服侍林歇起身梳洗,换上院服。 她们给林歇梳头时还争论了半天要给林歇梳什么发式,带哪支簪子。 林歇怕她们把自己弄得花枝招展,就提了几句,最后两人很是不甘愿地听了林歇的话,给她梳了简单的发式,用了最为寻常的一只白玉簪子。 昨天半夏她们便与瘸腿婆子商量好了,说今天是林歇第一天去书院,她们少不得要手忙脚乱抽不开身,便让瘸腿婆子拿早饭过来。 没一会儿院门被敲响,院门处传来瘸腿婆子叫喊的声音。 半夏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跑了出去。 今早拿来的食盒里有瘸腿婆子特地多放的点心,说是要给林歇带去书院。 半夏到处找小食盒装点心,连翘则回自己屋去,检查今天要带的东西是否有遗漏。 林歇被一个人晾在屋里等得无聊,就闭上眼发了会儿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半夏的尖叫声。 林歇猛地睁开眼睛,起身还没走几步,半夏便跑了进来,她手里还拿着几个坠着树枝的檐铃,惊慌道:“姑娘!树下好大一摊血,还有好几个檐铃连着树枝折断掉在地上,该不会是昨夜我们院里进贼了吧!?” 林歇:“……” 你等等,你让我想想该怎么编。 半夏这么暴躁的性子都快被吓哭了,见林歇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便喊了声:“姑娘!” 林歇:“我……昨夜好像被猫叫声惊醒过。” 半夏:“啊?” 林歇:“应该是猫抓树上的鸟儿弄得吧。” 半夏半信半疑:“是、是吗?” 林歇:“若是进贼,怎么会折了树枝又留下血迹呢?不然你再去瞧瞧,可有丢什么东西,若是没有,那我猜得应该没错。” 半夏放下手中的树枝和檐铃:“对对对,我这就去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说完便跑得没了踪影。 林歇又坐回梳妆台前,松了口气。 昨夜太困,竟忘了收拾首尾。 去书院的马车停在大门口,林歇的院子离得远,得提前过去,免得赶不上。 今天随着林歇去书院的是连翘,她和半夏一块带着林歇出林子之后,半夏回头,她则扶着林歇的手,带着林歇去了大门口。 林歇身上穿着致远书院的院服,头发一半用白玉发簪束起,一半垂下,眼睛上蒙着一条朱红色绣了流云的缎带。 半夏原就嫌院里的檐铃吵,给林歇做这条缎带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往上头坠铃铛,后来看林歇不戴没铃铛的缎带,这才没办法往这条缎带上坠了四个小铃铛。 铃铛随着林歇的步伐轻轻摇晃,发出很小,却又十分清脆的声响。 林歇这是第一次系着缎带从院里出来,最开始还有人疑惑二姑娘今天这是要做什么,竟蒙着眼睛出门,很快北宁侯府的下人们就意识到,那不是二姑娘,而是瞎了眼,却和二姑娘一模一样的大姑娘。 一下子,看着林歇的目光就多了起来,甚至还有特地跑来看的,他们仗着林歇看不见,就一瞬不瞬地盯着朝大门走去的林歇。 更有放肆的,跟了林歇一路,还偷偷与人议论,说这大姑娘和二姑娘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直到走到大门口,见到穿着朝服的林修正扶着林安宁上去书院的马车,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和议论才戛然而止。 林安宁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与林修说话,正好就瞧见了林歇。 林安宁见林歇身边的丫鬟没眼色,要把林歇往她的马车这边引,便哼了一声。 林修顺着林安宁的视线回头,看到林歇,便冷声道:“她的马车在后面。” 连翘一惊,这才赶忙把林歇带去了后面的马车。 她也是没想到,一家姐妹去书院,竟还特地分了两辆马车。 但这也好,有准备专门的马车给大姑娘,也算是对她家大姑娘的优待吧? 也许大少爷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样厌恶大姑娘呢。 这么想的连翘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岔了,只因后头那辆马车,放在寻常时候也许没什么,但在二姑娘那辆专门定制带了侯府标记的马车后头,比起来可真是……天差地别。 连翘从没有哪一刻这般庆幸自家姑娘是个瞎子。 连翘忍不住颤抖起来,林歇扶着她的手臂自然能察觉到她的异常,等上了马车,她问连翘:“可是衣服穿少了?” 林歇以为连翘是因为冷才抖。 虽然是夏天,但林歇知道,天亮前的时刻,是最冷的。 连翘摇摇头:“奴婢、奴婢是紧张,这府里上下,可就只有奴婢能随着姑娘去书院了。” 竟是又一次瞒了下来,但其实就算不瞒也不会发生什么,知道了自己的马车不如林安宁,林歇也不会嫉妒羡慕,有马车就行,她不讲究这些。 毫无所知的林歇笑笑:“可惜我看不见,就算去了,也只能坐在一旁听学。” 书院课程很多,西(女)苑不同东(男)苑,除了各种经纶讲义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骑射战略,还会教女工算账歌舞烹饪香茶花。 课外还有许多学生自己组织的社团,最常见的就是各种诗社茶社棋社。 马车朝着书院而去,慢慢的,连翘真的紧张了起来。 别说是高官氏族去的书院了,以她奴籍的身份,可是连寻常百姓能去的书院都去不了。 开天辟地头一遭,还是最不可能的一遭,她如何能不紧张。 越是接近书院,马车外便越是热闹,不少相熟的世家子女们掀开车帘子打招呼,也有些关系不好的,相互进行日常嘲讽。 到了书院门口,马车靠边停下,林安宁一下马车便被相熟的小姐妹拉住询问:“你后面那马车是谁家的?怎一直跟着你?” 林安宁扬声:“我怎知是谁家的,不认识,走吧,进去了。” 林安宁虽非北宁侯亲生骨血,但在待遇上也差不离了,且她还是女将军萧蒹葭的心头肉,这两个武将,都是辅佐今上登基的功臣,论起家世来,她在书院也是有一定地位的。 她一表达出不喜来,原还有长袖善舞想去认识认识林歇的女孩儿们都停了脚步,决定再观望一会儿。 反而和林安宁关系不好的,朝着林歇那去了。 只是等林歇下车,她们发现林歇与林安宁长得一模一样,还是个眼盲的,一个个也就都转了脚步走了。 一时间,竟无一人过来理会林歇。 连翘本就紧张,这下更是委屈死了。 林歇好笑地捏了捏连翘颤抖的手臂:“你平日乱说话的胆子都去哪了?” 连翘一愣。 林歇:“最差也不过是同在榕栖阁一般无人问津,你又不是没受过。” 连翘一想,这倒也是,可好不容易出来了,开头便是这样艰难,实在是叫人沮丧。 林歇又说:“日子还长着呢,总不会一直这样。” 连翘却非常悲观,是啊,以后这般漫长的日子,大姑娘恐怕都要一个人了。 林歇听不到连翘的回应,很是无奈,便想了想,说道:“早知道,我便让半夏跟来了。” 低沉的连翘顿时抬头,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娇俏的小脸横眉竖目:“我哪里不如那没脑子的莽货!” 林歇勾唇:“诶,这样子才对嘛。”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忍住用了文字比较长得内容提要_(:3」∠)_ 第7章 林歇被安排进了梅班。 林歇有些好奇致远书院的分班标准,以及梅班这个称呼有什么说法,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领她到梅班课室的先生便走了。 林歇只好咽下疑问,听课室内正准备上课的先生指明她的座位,后又在连翘的带领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她的座位边还有一个绣墩,那是连翘坐的位置,方便连翘照顾林歇,也因身边坐着连翘,林歇的位置只能在最后面,不然容易挡着别人。 课上的先生们几乎都当林歇不存在。 因为林歇眼睛看不见,任何需要动手的课几乎都是在丫鬟的帮助下做的,包括写字,且书院的先生都听说过,林歇来书院之前不曾学过什么,若是贸贸然叫她起来回答什么问题,她回答不出来被笑话了反而不好。 上午的课几乎都是室内课程,中午的时候,书院的学生有去书院内的食堂吃饭的,也有吃不惯食堂的,自有家中下人送饭过来。 北宁侯府倒是没在这上头忘了林歇,且来送饭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半夏。 “婆婆让我来给姑娘送饭的时候真是吓了我一跳,害得我连头发都没重新梳过就来了。”连翘去给林歇煮茶的时候,半夏为了多看几眼书院,就跟着连翘从食堂跑了出来。 连翘等着水煮开,听半夏这么说,愣了愣:“不是你主动说要来的?” 半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主动?我上哪主动去?我又不像你,在榕栖阁外还有几个说的上话的小姐妹。” “这样啊……”连翘低下头去,心里略有些伤感 半夏一脸烦躁:“你最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一脸谁欠你似的。” 连翘抬头瞪了半夏一眼,然后才说道:“我听说,二姑娘那里送饭的都是咱们侯府厨房里的婆子,只因那些饭菜都只做了半熟,待到了书院再去食堂后厨,做好后才端上来给二姑娘的,这样就不怕冷了之后再热不新鲜。” 半夏嘴巴半张:“那、那我们大姑娘这里怎么就只有一个食盒?” 连翘看着小炉子上烧着的水壶,委屈道:“何止,我还知道食堂后厨有个空灶台是专门给二姑娘的,我想去借用一下热一热饭菜,却被赶了,说那是只供二姑娘用的。” 半夏张着小嘴呆了半响:“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们家姑娘也太惨了吧。” 说完,就听到头顶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半夏和连翘连忙抬头看去,这才发现她们头顶的树上居然坐着一个身着院服,身材娇小的姑娘。 那小姑娘不仅长得娇小,眉眼也十分精致,漂亮得不像话。 小姑娘坐在树上,一条腿曲起踩着树干,一条腿垂下轻轻晃着,张口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有些慢,听起来懒洋洋的:“惨?” 简简单单一个字的反问,透着扑面而来的嘲讽。 小姑娘一开始就在树上睡觉,被吵醒听了半天,也听出了半夏与连翘是哪家的丫鬟,以及半夏连翘口中的二姑娘大姑娘分别是指谁,因而觉得她们的说法有些可笑。 这书院里的消息是传得最快的,若这侯府大姑娘真的被苛待,只从她带着的用品就能看出一二来,可直到如今,也并没有这样的风声,可见北宁侯府待那位大姑娘也算不上多苛刻。 只是相比二姑娘要差点,可那二姑娘的待遇,就算是在世家大族里,也算是宠得有些过分了,但谁让人北宁侯府乐意呢。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又不是被踩到了泥里,不知足安乐,反倒因此觉得不公,委实有些可笑。 因而小姑娘说起话来也不客气:“你们怎么不去看看食堂的饭菜,有些人可是没人送饭,只能吃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在你们看来,有人专门送了饭来书院还叫惨?” 连翘不语,她心里自然是不同意这小姑娘的说法的,可她也记得这里穿着院服的都是大家姑娘,如何是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反驳的起的。 性子急躁的半夏就没这么多顾忌了,直接道:“我家姑娘是侯府的,自是只和自家姐妹比,凭什么要与旁的人比!” 小姑娘又笑:“可也没人让你们比呀,若是连食堂的饭都吃不上,听着才是可怜至极呢,说出来也有人替你们抱怨一句不公,可如今饭都送到你们嘴边了,你们还嫌弃菜不够热,谁欠你们的?贪得无厌。” “你、你懂什么!”半夏被呛得面红耳赤。 但在外人看来也确实是这样的,手指还有长有短呢,谁家没个特别偏心的孩子,侯府虽然在府里不曾给予林歇像样的待遇,可在外头,马车书箱都是置备齐全,真没什么好指摘的,只是这俩丫鬟都经历过林歇被林修送缎带打标记的糟心事,自那日起就把自家大姑娘放到了小可怜的位置上,打心里觉得侯爷与大少爷偏心,这才会事事觉得不公。 半夏气急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反驳,她抬脚就踹大树,被连翘死命地拽走了。 树上的小姑娘此时也没了睡意,她跳下树,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回课堂,而是去了食堂。 她站在食堂内环视一圈,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眼睛上蒙着缎带的林歇。 她勾起唇角走过去,直接就在林歇对面坐下了,并支着下巴光明正大地盯着林歇看。 这小姑娘名唤夏夙,在旁人眼中,她是镇远将军府家借住的堂姑娘,且她在书院里也是一个“名人”,出了名的刻薄嘴毒爱惹事,但偏偏各门成绩都很好,还极其擅长奇门遁甲,是书院机关社的创建人。 一时间,食堂里不少人都偷偷看了过来,并窃窃私语,好奇那眼盲的侯府大姑娘是怎么招惹这位了。 林歇听到有人在自己对面坐下的动静,也听到了那些私语声,便抬头问了句:“请问,有事吗?” 夏夙反问:“好吃吗?” 林歇在侯府里的时候,送来的饭菜都是放在一个碗里的,因为若是分开,她看不见,不好夹菜。 但在外面还这样就有些小家子气了,侯府的厨子自觉丢不起这个人,也不管林歇是否方便,就把饭菜都分了开来放。 林歇此刻的饭碗里放的菜都是连翘去煮茶前先给她夹好的,连翘煮茶去至今未归,林歇早就把菜吃完了,此刻正干啃白饭。 林歇听了夏夙的问话,想了想刚刚吃的菜,点了点头:“嗯,不咸不腻,很好吃。” 夏夙笑着:“是吗,我看菜不少,你也请我吃点呗?” 林歇:“好呀,但是我这里没有多余的碗筷。” “我有,你等一下哈。”夏夙一点也不客气,起身去拿了干净的碗筷,又走了回来,嘴上还胡咧咧道:“哎呀真是太好了,我家里人这几日顾不上我,我都吃了好几天的食堂饭菜了,差点没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食堂,好让那些个厨子知道他们的手艺有多差。” 林歇听到声音把食盒打开,里面还有半盆的白米饭。 夏夙盛了饭,开始吃了起来。 林歇还说:“食堂的饭菜……很难吃吗?” 夏夙:“你想试试?” 林歇:“我没吃过,有点好奇。” 夏夙微微眯起眼看了林歇半响,然后放下碗筷起身说道:“等着。” 片刻后,夏夙又回来了,手里端着几份食堂菜。 她把菜往桌上一放,说:“试试吧。” 林歇顿住动作。 夏夙心想,果然是装得平易近人,实则心比天高吗? 然后就看林歇把自己的碗朝她递了递,说:“我看不见,你替我把菜夹碗里好吗?顺便多夹些我家的菜。” 夏夙:“……” 夏夙接过林歇的碗,拿起另一双干净的筷子,一边替林歇夹菜,一边叹道:“我居然也给人布上菜了。” 林歇被她话语里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给逗笑,得了便宜还卖乖道:“我倒是也想试试这滋味,可惜做不到呀。” 话语中没有自怨自艾,反而透着一股子欠打。 夏夙突然有些怀疑,那两个丫鬟究竟是不是这位侯府大姑娘身边伺候的人。 还是她们伺候这位大姑娘的时间并不长? 若她们真的在一块很久了,相互影响下,不是这位侯府姑娘变得和那些丫鬟一样习惯与人攀比,处处觉得自己的待遇不如受宠的家中姐妹,就是那些丫鬟和这位侯府姑娘一样,随性有趣不拘小节。 而不是此刻这般,心态天差地别,宛如两个世界的人。 夏夙替林歇把每样食堂菜都夹了一筷子进碗里,又多夹了几筷子侯府送来的菜,然后才把碗还给林歇:“左边的是食堂的菜,右边的是你家的菜” 林歇端着碗拿起筷子,试毒一般在碗左边夹了一块像是菜叶子一般的东西。 林歇看不见,因此并不知道这片菜叶子的卖相有多吓人,只在把菜吃进口中之后,沉默地嚼了两下,然后直接吞咽。 夏夙爱笑,此刻见林歇这副模样,她也不急着吃饭了,而是笑着问林歇:“如何?” 林歇吃了两口白饭冲淡了口中的味道,然后才说:“可怕。” 那菜叶子煮得过了头,咬下去就跟泥一样软烂,偏还放了许多糖,腻得慌。 夏夙拍着桌子大笑:“你刚刚吃的那个,叫糖煲白菜。” 糖煲白菜……林歇被食堂后厨的创意给惊着了。 随后林歇又夹了一块东西,放到嘴里。 这回口感很清楚,是青瓜,然而入口咸涩,盖过了青瓜本身的清爽。 夏夙端着碗吃着侯府的饭菜,开心地解说着:“这是盐渍拍青瓜。” 林歇咽下这块青瓜后,半天没动,像是在沉思。 夏夙好奇:“怎么了?” 林歇动作缓慢地扶住额头:“好难过。” 夏夙寻得了共鸣:“是吧,这种东西吃多了真的容易寻死的。” 话是这么说,可林歇还是把碗里已有的食堂菜给吃完了,东西虽然难吃,但怎么说也是食物,对经受过训练,饿起来连生肉都吃过的林歇而言,还不到完全入不了口的地步。 夏夙看林歇虽然嘴上说着不好吃,可还是把碗里的东西都吃光了,心里越发觉得眼前的林歇比想象中的有趣。 要知道,她本是来刁难林歇的,谁知会变成如今这般,两人对坐吃饭闲聊呢。 夏夙和林歇一样吃好了饭,擦着嘴问了一句:“诶,我问你。” 林歇头也不抬:“说。” 夏夙又是想笑,觉得林歇那一个“说”字还真是诡异地有气势。 她忍下自与林歇说话后就开始泛滥的笑意,问林歇:“眼盲是什么感觉?和平时闭上眼,一样吗?” 若是一般人,绝没有这样当着人面戳人痛处的,偏偏夏夙就这么做了,还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敏感的。 林歇也没见多不开心,只歪头想了想,然后对夏夙说:“你把两只眼睛都捂上。” 夏夙照做了。 林歇问:“你看到了什么?” 夏夙:“一片漆黑。” 林歇:“那现在,你把左手放下。” 夏夙继续照做,问:“然后呢?” 林歇:“你的右眼看到的,就是我能看到的。” 右眼?捂着的那只眼睛? 夏夙听了,就去感受自己被捂住的右眼看到了什么。 下一秒,她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僵住了。 她微微转动眼珠,用没被捂住的左眼直直地看着林歇脸上浅浅的笑。 林歇问她:“看到了什么?” 夏夙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什么都没有。” 包括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眼盲是什么感觉,这个用一只眼睛看的体验方式是蠢作者在微博@冷知识bot上看到的,在此注明一下。 那条微博的大体内容就是:其实我们闭上眼睛也是“看见”的状态,盲人是连“看见”都没有的。用一只眼看的方式看到的或许就是盲人的世界。 我特地注意了,微博中有用“或许”这个词,并非一定,但是我这里直接让林歇这个盲人现身说法了,可能不太严谨,大家见谅。 ———————————————— 还有关于夏夙对连翘她们贪得无厌的说法,对,也不对,因为夏夙自己就是只能吃食堂饭,所以觉得林歇这样就不错了,她不知道更多关于林歇的事情,只是在用现有的情报进行表面判断。 而连翘也确实太在意林歇和林安宁待遇上的差距,并没有注意林歇的基础温饱已经被满足。当然,她觉得不公平也是正常的,毕竟是一模一样的姐妹,不患寡而患不均。 角度不同看法不同,都没毛病。 反正目前为止林歇是佛系度日并不在意,毕竟,将死之人嘛(被暴打) 第8章 “那是谁?怎么和你堂妹在一块?” 食堂另一处,某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回头发现夏夙正与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女子坐在一块,便拉了拉对面那人的衣袖,问了句。 少年对面的人正是夏夙的堂哥,镇远大将军家的三子夏衍。 夏衍一脸淡漠,头也不抬:“不认识。” “也是,你这一年到头也不怎么来书院,能认识就怪了。”少年说完就去问了别人,得到答案后又回来,说道:“竟是北宁侯府家的大姑娘。” 夏衍依旧不肯多施舍一个眼神给少年,自顾自吃着桌上的饭菜。 夏衍虽还是书院的学生,但因为出身镇远将军府,十二岁就开始随其父兄上战场,如今年纪也不算大,却已经是战功赫赫。 他们这些人来书院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按说夏衍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成就,应该不用再来书院才是,且镇远将军府深受先帝信任,执掌军权,旗下二十万镇远军也不负皇恩,虎狼之师的威名叫别国闻风丧胆。 只是当年的镇远将军夏启燕不涉党争,属于谁当皇帝就听谁话的纯臣,自先帝时起家,后来也曾听命于废帝,但在废帝倒台之前,镇远将军府惹了废帝猜忌,导致军队被裁减重组,最后只余十万兵马,后又被废帝派去了边境戍守。 这也就算了,废帝还百般算计,让镇远将军家的五个儿子死了最大的两个,只剩下三子夏衍,以及如今不过八岁和五岁的四子五子。 后来今上拿出先帝遗诏,镇远军自然是顺应先帝遗命,助今上夺得了这天下。 只是废帝给夏启燕留下的心理阴影面积实在太大,看如今四方都还算安宁,夏启燕便交出金印,带着手下的兵四处督查练兵去了。 少将军夏衍更是直接被夏启燕从军营里揪出来,按着头送到了书院里。 别人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青云直上一步登天,唯独夏启燕怕自家儿子太过招眼保不住,直把自己儿子往泥里按。 父子两个也曾为此大打出手,只是打完夏衍还是来了书院。 夏衍知道自己父亲这么做并非是杞人忧天,毕竟他们都摸不透新帝的想法,且还有个鬼一般到处杀人的长夜军在,自然是小心为上。 但夏衍还是心有不甘,所以他虽然会来书院,却经常不去上课,不见踪影。 先生们也都拿他无可奈何,因为这位总是缺席的学生每次交出的功课,都是全院最好的。 所以夏衍与他堂妹一样,是书院名人,也是书院先生们最为爱恨交织的学生。 下午有骑射课,林歇是注定上不了马的,但她还是换了骑射服,去了教场。 教场是东西苑共用,就在两苑之间,面积极大。 林歇随着众人来到教场之后就听到了许多陌生的声音,有男有女,且数量不少。 林歇刚站定,就被这节骑射课的师傅叫到了一边的树下,说她不用与旁人一起上这节课。 书院的先生都是有来头的,比如负责梅班骑射课的这位师傅,林歇作为未央见过他,他曾是前禁军副统领,后来受了重伤落下了病根,便来了这里做骑射课的师傅。 因此未央尽量减少了出声的次数,就算出声,也是柔柔弱弱轻声细语,绝不叫对方把自己和未央联系在一块。 那前副统领果然没认出她来,叮嘱几句之后便走了。 林歇后退几步,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教场上热火朝天,林歇忍了忍没忍住,就叫连翘去给自己端碗水来,等连翘走远,她终于笑出了声。 前禁军副统领给前长夜军统领做骑射师傅,这是哪门子的笑话? 林歇被这事戳死了笑点,抱着膝盖埋着头,笑得肩膀直抖。 却不知自己这番举动,远远看着就像是因为自卑什么都做不了,而在哭一般。 梅班一些姑娘们也看到了,毕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因此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想着待会儿练完了,就去找林歇说说话好了。 都是一个课室里上课的,总不能一直这么故意无视下去。 林歇笑够了便抬起了头,等着连翘拿水回来,却不想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林歇有些担心,便起身朝连翘走时脚步声离去的方向走去。 路上林歇还捡了根长长的树枝在前面探路,免得踩空。 只是林歇终究还是走错了方向,她迷茫地停下了脚步,耳边十分安静,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响。 这下怎么办? 林歇不敢再走,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拔掉根身上的银针,先用听声辨位出去的时候,她听到了几个学生嘴上没把门的胡侃—— “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就是!就该关了那些个女子学院!让那些个不安于室的女人们都回家去,还有那些女官,特别是那长公主,不就是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才能入朝为官吗?” “就是,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能耐,她懂什么叫家国,什么叫天下吗?” “牝鸡司晨!” …… 林歇握着树枝的手紧了紧,就在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踏出一步的时候,一个少年疾步朝那几个学生冲了过去,随后林歇便听到了拳拳到肉的闷响。 那几个学子有惨叫的,有求饶的,更有厉声威胁动手的少年的。 “君蕤!你别以为你娘是长公主就可以在书院里为所欲为!你若敢打我,我、我就让我父亲参长公主!” “找死!”打人的少年开口,凶狠地如同恶狼一般。 林歇整个人都僵住了。 君蕤,长公主家那对龙凤胎之一。 君蕤今年才十二岁,但下手极狠,把人从威胁打到求饶了还不停手,打到人没了声才停下。 君蕤冷哼一声,又踹了不知道谁一脚,然后回头,看到了杵在树后的林歇。 君蕤死死盯着林歇那张和林安宁一模一样的脸,以及林歇脸上绑着眼睛的缎带,眉头紧得能夹死蚊子。 “林歇?”君蕤问。 林歇张了张嘴,因为太紧张没能发出声音来,于是便直接点了点头。 君蕤:“你来东苑做什么?” 东苑? 她跑东苑来了? 难怪能遇到男的,原来这里是东苑。 君蕤是个急性子,见林歇没有马上回答,就又说:“安宁姐姐讨厌你。” 林歇心里:嗯,我知道。 君蕤:“我也讨厌你。” 林歇心里:……好吧。 “所以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说完,君蕤就转身走了,留下一地奄奄一息的学生,以及一个迷路的林歇。 不是,就算讨厌我,你也行行好帮忙把我带回西苑啊!! 林歇朝着君蕤离开的方向抬起手,一声“阿蕤”差点脱口而出,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待脚步声消失,林歇放下了手,开始考虑待在这里,能否等到来找这些学生的先生,从而被先生带回西苑。 只是到时候,她要如何说明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呢? 迷路? 听起来可真傻。 就在林歇纠结的时候,一只手拉起了林歇用来探路的树枝。 林歇愣了愣,因为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拉起树枝另一端的那个人,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高手。 那人不仅拉起了林歇的树枝,还扯着树枝,带着林歇往前走。 林歇被带着走了几步,然后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在带她离开这里。 林歇清了清嗓子:“请问……” “安静。” 声音冷淡。 林歇:好嘞,您带路您说了算。 那人带着林歇往西苑走,因是绕过了教场的路,所以这一路都是在林子里穿行。 林子地面不平,那人走得又快,林歇好几次被石头树枝绊倒,都是被那人用树枝挡着才没摔地上。 一路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走着,林歇突然感觉树枝另一头被人放下了。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连翘的声音:“姑娘,你跑哪去了!” 林歇等到连翘跑到自己面前,问她:“你刚刚看到我的时候,有看到我身边那个人吗?” 连翘一路跑来气喘吁吁:“什么、什么人?” 那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走了。 林歇怕解释不清,就摇了摇头:“没什么人。” 连翘也不管什么有人没人了,她对自己家姑娘哀求道:“姑娘,拜托你不要乱走好吗,你知道这书院有多大吗?我刚刚找了好久都找不到你,我、我都……” 连翘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林歇并不是会对眼泪心软的人,却怎么也受不了别人因自己而哭,于是便手忙脚乱地哄起了人。 “小外甥,你怎么来西苑了?”就在距离林歇他们不远的地方,夏夙坐在树上晃着腿,问树下路过的夏衍。 夏衍看都不看她,直接走了过去,并纠正了她的称呼:“你该叫我堂哥。” 夏夙从树上跳下,背着手跟在夏衍身后:“行吧行吧,白白小了一辈,真叫人难过。” 夏衍没出声理她。 夏夙继续跟着夏衍,声音懒洋洋的:“唉,我说你就和你娘道个歉吧,让她别生气了,或者让她气归气,别不让府里人送饭,这食堂的饭菜再吃下去,我真的要死了。” 夏夙絮絮叨叨,夏衍充耳不闻。 “夏衍?堂哥?小外甥?夏常思?” 夏衍皆是不应,眼看着就到东西苑的交界处了,夏夙停下脚步,看着远去的夏衍,啧了一声—— “死哑巴。”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就是男主,夏衍,字常思。 然后是,蠢作者的系列名小课堂—— 关于长公主家的龙凤胎名字,姐姐叫君葳(wei),弟弟叫君蕤(rui)。 合起来就是葳蕤,意思是枝叶繁茂。 取自“兰叶春葳蕤”。 第9章 林歇随着连翘回了教场那颗大树下,并问连翘刚刚去倒水怎么花了这么长时间。 眼眶还有些红的连翘支支吾吾道:“我……我遇见了二姑娘。” 林歇靠着大树:“然后呢?” 连翘半天没吱声。 林歇叹气:“说。” 林歇做未央是就特别爱单独用“说”这个字,因而每次用这个字,总能带出一些未央的气质来。 连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打了个寒战,只觉得再忍不住,哭着将事情说了:“二姑娘她、她把我给你煮的水打翻了。” 林歇等了一会儿,发现连翘要说的就是这些,便说:“知道了。” 连翘不敢置信:“就这样?姑娘,二姑娘处处压你一头,还总是欺负你,你不知道便也就算了,你现下知道了,怎么还这么不当一回事?” 林歇扶额。 怎么说呢,若是别人这般挑衅,哪怕仅仅只是打翻了丫鬟给她打的水,她也必不会就这么算了。 不是她小心眼,要知道她向来不讲究,只是做未央时习惯了与人计较。 很多她不在意也觉得没必要在意的事情,她必须假装在意,好维持自己凶神恶煞不好惹的形象。 但如今被这么对待的人不是未央,是林歇。 而对林歇这么做的也不是旁人,而是林安宁,林安宁被林渊宠着护着,知道了林渊曾被她这样害过,林安宁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 听闻林安宁这么针对自己,而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血缘就不管林渊受过的折磨,自顾自代替林渊原谅她亲近她,那她才会怀疑林渊到底宠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如今这般,她反倒放心。 且连翘若是知道,长夜军里的“欺负”是直接断手断脚,恐怕也不会把林安宁那小小的举动放在眼里。 可连翘不知道,在连翘眼里,这已经是天大的委屈了。 林歇想着,不能任由连翘不满下去,免得哪天连翘自作主张对林安宁做什么,倒霉的可是她林歇。 于是她便告诉连翘:“我曾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 连翘一愣:“啊?” 林歇:“叔叔不曾把我赶出侯府已是宽宏大量,你若再连这点小事都忍不得,叔叔迟早会将我赶出家门去!” 连翘抽泣着不信:“这怎么、怎么可能,你可是二姑娘的嫡亲姐姐,侯爷这么爱重二姑娘……” 林歇压低了声音,告诉她:“有什么不可能,你可知我幼时不懂事,差点害死过叔叔,反而安宁为了救叔叔受了伤,若是你,你会更加偏爱谁?又可会容得下差点害死自己的人?” 连翘被林歇的话给惊住,连哭都忘了哭。 林歇看敲打得差不多,也就不再说话了。 骑射课后又是室内的课程,回到课室,突然就有人过来和林歇搭话了。 林歇有些意外,但也应对自然。 待到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坐在林歇前面的姑娘转过身来,问林歇可要加入她所在的鼓乐社。 林歇还未回答,就听有人喊了一声:“林歇!” 是夏夙,她走到林歇桌边,说:“来我的机关社吧!” 林歇前桌那姑娘见是出了名嘴毒的夏夙,赶忙转回了身去,也不再问林歇要不要进鼓乐社,以免被夏夙听到,张口把她所在的鼓乐社损得一文不值。 林歇没再听到前桌的声音,便转向夏夙:“可我看不见。” “那有什么的,来!”夏夙不知从哪掏出一个九连环,塞到了林歇手里:“试试这个!” 林歇摸索着手里的九连环,开始去解。 林歇小时候玩过九连环,那会儿爹娘还在,大哥要上书院没法陪她们玩儿,她与安宁就经常待在母亲的院里,两个人趴在软塌上,头碰着头去玩这个,但也只是玩而已,从未正经解过。 后来她入了长夜军,什么都得学,奇门遁甲自不在话下,只因出任务时要防着别人家的机关陷阱,若有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了,找出密室暗道也能更快抓住人。 正经机关术与九连环看着没什么联系,可有些地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从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去寻找解开的方式,以及破解时,必须有的逻辑顺序。 林歇凭着幼时的记忆,以及常年练出的本事,只靠手摸着,把九连环给解开了。 她最开始速度还很慢,渐渐地就快了起来。 九连环上的圈圈棍棍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又急促的声响。 最后,第三环解下,第一环穿扣回去,与第二环一块被林歇的拇指与食指捏起,松开。 啪地一阵脆响,彻底分离的九连环就这么落在了桌上。 在一旁站着看完了全程的夏夙鼓起了掌,依旧是慢吞吞懒洋洋的声音:“不错嘛,恭喜你,有资格加入我的机关社了,所以——你要来吗?” 林歇想了想:“可以试试。” 林歇虽然瞎了,但是不少本领都还在,只是在没有内力加持做不到闻声辩位的情况下,无法正常发挥而已,并没有随着她瞎掉的眼睛一块还给长夜军里那些个畜生般的老前辈们。 之后林歇就在夏夙的指点下写了入社的书面申请,写好后又随着夏夙去递交给了负责机关社的先生。 林歇因为看不见,写字经常写着写着就会写错地方,因而书面申请写了许久,最后还是夏夙不耐烦了,一边说着:“我的天呐,我们机关社的先生可是个爱字的,你这一手字交上去,他能踩着椅子用他那方砚台敲死你信不信?”,一边替林歇代笔,写好了申请,只用林歇最后签字。 许久之后社里的人告诉林歇林歇才知道,夏夙口中那位先生身量有些矮,比林歇还矮点,难怪夏夙会说先生得踩着椅子才能敲死林歇。 这嘴可真够损的。 等交了申请,也到了下学的时辰,书院的武师傅们开始在教场赶人,先生们则是在课室里赶人。 林歇也没能去成机关社,而是随着众学生一块出了书院,上了来接他们回府的马车。 回到北宁侯府,林歇被扶着下了马车,林歇能听到前头传来的林安宁与归家的林修的说话声。 大致内容就是平日忙碌的林渊与萧蒹葭今日恰巧得空,都回来得早,因而已经吩咐人在饭厅准备了晚饭,大家能一块用餐。 于此同时,来门口接林歇的半夏也对林歇说,厨房里的饭菜已经送到榕栖阁,她都热好了,林歇回去就能吃上。 林歇察觉到自己下车后连翘就松开了手,于是就改扶了半夏,说:“好,回去吧。” 今日是林歇第一次去书院,林歇本以为长公主会来找她,结果她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动静,后来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觉得长公主多半是被自家儿子在书院里动手打人的事情给绊住了脚来不了了,于是便准备睡觉。 然而才翻了个身规规矩矩地仰躺着,她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停在了她的鼻尖。 触感很熟悉——是蝴蝶。 林歇起身,穿好衣服拿上短笛,这才出了屋门。 待走到树下,她才听到玉明阙开口轻唤:“林姑娘。” 林歇住在北宁侯府,又是个瞎子,身份为何自不难查。 所以林歇也没奇怪玉明阙是怎么知道自己姓什么的,还转身朝着玉明阙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说道:“玉公子。” 然后玉明阙就安静了。 林歇的身份对玉明阙来说不难查,但玉明阙的身份对林歇这么个不受宠的侯府大姑娘而言可是难查得很。 但想想林歇的身体情况,玉明阙也就释然了。 抛开蛊毒不说,林歇那一身暗伤可不是一个被困于后宅的姑娘会有的。 林歇把短笛拿了出来,朝玉明阙递去:“公子昨晚落下了这个。” 玉明阙看着林歇手中用翡玉雕刻而成的短笛,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在没治好你的眼睛之前,我不会收回它。” 林歇放下手:“若非知道玉公子性子冷淡不爱纠结男女之情,我差点就要以为,玉公子这是拐着弯的要送我东西呢。” 玉明阙不语,心里升起些许遇到主动往他这里凑的女子时才会有的烦躁。 可惜他承诺过了,也较上了真,所以他不会因为这点反感就甩手走人。 只是再开口,声音不免冷淡许多:“坐下吧,我再替你把把脉,顺便请你告诉我,你身上那些银针,都扎在了那些穴位上。” 这都没恼羞走人? 林歇撇撇嘴,只好听话地走到石桌边坐下了。 不听话不行啊,人现在一只手就能按住她,开口让她主动些不过是出于礼貌而已。 林歇伸出手,因为看不到脉枕在哪,甚至不知道玉明阙有没有准备脉枕这种东西,她是直接就把手放到桌上去的。 最后是玉明阙捏着林歇的手指,将林歇的手挪到了脉枕上。 玉明阙是真的很讨厌女人啊。 玉明阙替她把了脉,听她说了银针扎的位置,又问她是何时伤得眼睛,以及如何伤得眼睛。 关于最后两个问题,林歇垂眸浅笑:“无可奉告。” 林歇是在一次长夜军出任务时伤的,那次的任务不是机密,知道的人不少,而且之后她就隐退寻医去了,不少朝中大臣还因此偷偷在家摆了酒庆祝,她此刻若是对玉明阙说清了情况,直接就能暴露她的身份。 林歇行为上不配合,玉明阙还能强制让她配合,可若言语上不配合,玉明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遂又问了林歇一些别的问题。 林歇挑不重要的答,答得多了,觉得有些吃亏,便反问:“都是你问我,我也问问你呗?” 玉明阙愣了一下,想着自己若是回答了林歇,林歇是否也会配合些回答他,就说:“姑娘请问。” 林歇支着下巴,随机开始瞎问:“秀隐山掌门近几日可还好?” 玉明阙:“家师近几日去了琴川,只从寄回的信件上来看,应是康健依旧。” 林歇眨了眨眼,没想到玉明阙会回答的这么认真,就又问:“寻医阁可还有与你们秀隐山闹矛盾?” 寻医阁的创建者是秀隐山的前身——隐山的弟子,因而两家渊源颇深,只是不知为何,两家的关系变得不太好,时常闹矛盾。 玉明阙听后回想了一下,然后才说:“前几月倒是听说,随军留在北境驻地的秀隐山弟子与寻医阁大夫起了些争执,之后就没有了。” 竟是认认真真,不带丝毫隐瞒地说了?! 秀隐山不是一直觉得两家矛盾是丑闻,恨不得死死捂住的吗? 这玉明阙还真敢说。 林歇起了兴致,又把另一个与秀隐山有关的地方给问了:“那闻风斋呢?闻风斋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榜单之上,可有什么变动?” 闻风斋表面上是个江湖情报组织,没事排排各种江湖榜单,与秀隐山、寻医阁还有朝廷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但林歇知道—— 秀隐山、寻医阁、闻风斋,三者与长夜军本为同源,背后都有朝廷的影子。 只是闻风斋与长夜军性质特殊,这才和另外三者切断了表面上的联系,实则背地里,都是一伙的。 问到这个,玉明阙果然不再说真话了,而是避重就轻,说些江湖人都知道的。 “这月的榜单没有变化,倒是几个月前,高手榜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第三名。” 林歇:“哦?突然出现的第三名?谁呀?” 玉明阙说:“前长夜军大统领——未央。” 林歇愣住,半响:“你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林歇对兄弟组织发出义正言辞的谴责:闻风斋你特么是在搞事情! 明天的更新可能要晚一点 第10章 “长夜,未央。” 玉明阙只以为林歇也知道未央的恶名,才会这般诧异,所以就重复了一遍。 只有林歇自己知道,她在惊讶些什么。 闻风斋一直以来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各大榜单上,无官宦,无逝者。 未央是长夜军的前统领,既然已经致仕,自然算不得朝堂中人,所以重点是,榜单上,没有死人。 林歇跑回北宁侯府前,坊间已经开始流传未央已死的传闻,但如今未央上了榜,所有人都会知道,她还活着。 很好,她算是知道陛下是怎么知道她还活着的了,也知道了为何长公主这般支支吾吾不肯明言。 如果说秀隐山与寻医阁是充满了□□味的不可调节和矛盾重重,那长夜军与闻风斋的关系就要更加微妙些。 长夜军行事本就需要大量情报,闻风斋提供的情报素来是长夜军行事迅速又不怕出错的重要依靠,双方各自给予最真诚的信任,但真要说关系好的话,长夜军也不会时不时就跑去闻风斋找人约架,闻风斋也不会总在风评上坑害长夜军。 可怜闻风斋一个搞情报的组织,几乎上上下下都被长夜军的人关爱过,而长夜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能这般恶名远扬也是多亏了闻风斋 如今闻风斋把未央排上榜,摆明了就是要拆穿未央已死的谎言,不遗余力地拆林歇的台,那闻风斋背后神秘莫测的斋主又是长公主家的驸马,长公主她敢直说吗! 只是不懂闻风斋是怎么想的,竟让她这么个无法动用内力的瞎子,上了高手榜第三名。 未央毕竟曾混迹朝堂,实力与榜单排行不符的事情要是传出去,闻风斋定会被人质疑,说他们是在讨好朝廷,忌惮权势,到时候名声不保信誉全无也是有可能的。 林歇作为长夜军一员,铭刻在骨血里想要看闻风斋倒霉的那颗心开始蠢蠢欲动。 之后玉明阙试探一般问了些先前林歇不肯回答的问题,林歇的答复依旧是无可奉告或者随意敷衍。 玉明阙心下越加烦躁,冷清的模样差点就维持不住,他不懂林歇为何这般不识好歹,索性起身收拾好药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送走玉明阙,林歇终于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回房休息。 第二天醒来,林歇听半夏说话语气轻快,走路声连奔带跳,就知道今日随自己去书院的定是半夏了。 林歇吃好了早饭,被半夏扶着从榕栖阁到了大门口,因昨日来大门口接过林歇,所以半夏知道后面那辆马车才是林歇的。 等坐到了马车上,半夏还不停问林歇在书院该如何行事,要注意什么,时不时还会掀开帘子看看车窗外。 林歇被半夏问得多了,就奇怪地问了一句:“连翘没有把这些告诉你吗?” 半夏:“说了些,昨日中午给你送饭的时候,她还特地带我去认了梅班的课室和你的座位,但是昨晚回去我再问她,她就没说了,还嫌我烦,哼,不就是比我早来一天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歇听出端倪来,她问半夏:“今早猜拳,是你赢了?” 半夏:“那倒没有,是连翘说她身体不适不好跟你出门,便没猜拳,直接把机会让给我了。” 果然。 林歇垂眸,没再说话。 半夏还想再问,正巧此时马车停下,还轻轻地颠了颠。 半夏被转移了注意力,扶着林歇下了马车。 今日比昨日好些,下车后便有梅班的姑娘过来与林歇一块去课堂,还问林歇:“你昨日带着的那个丫鬟呢?” 林歇浅笑:“病了。” 半夏虽是第一次来,但因胆子够大,且有着一股子谜一般的自信,没有显得畏手畏脚。 且她在榕栖阁放肆惯了,来到这里也不见收敛,经常会在安静的课室里,做出些连翘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习字课,昨日先生也让她们描红,林歇看不见,连翘便拿了白纸让她自己写自己的,就算写歪了,连翘也不会说什么,怕被人听见被笑话。 但半夏不同,半夏带着一股子莽气直接去领了印有大字的字帖,弄得先生也不好说林歇看不见用不上。 之后半夏就站在一旁看着林歇写,一边看一边小声念叨—— “错了错了,没对上。” “哎呀又写出去了。” “诶行行行,好嘞。” 因为半夏的声音太有感染力,前桌的姑娘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慢慢的,她和半夏一块念了起来。 于是林歇耳边就有两个声音在那小声念叨—— “过了过了,该收笔了。” “那一横应该再长一些的,可惜了。” “姑娘轻点点,点重了,好大一团墨。” “左边些左边些。” “是右边,你的左边是我家姑娘的右边。” …… 林歇如同提线木偶,被耳边的声音指挥来指挥去,也不见恼怒。 突然,林歇耳边出现了第三个声音,原来是左边桌的姑娘被吵得写不下去,又烦半夏不识字瞎指挥,前桌左右不分,于是跑过来,抢夺了指挥权。 “下一个字是安,你刚刚沾墨没沾到。”说着,她拉着林歇的衣袖,把林歇的手挪到砚台上点了点,后又把林歇的手挪到“安”字的一点上。 “直接下去。” 林歇的手很稳地落下,没有丝毫迟疑与颤抖。 在第三个声音的指挥下,林歇这个“安”字写得还算完整,就是…… “太端正了,她们是不是没告诉你,今天练得是行楷?” 前桌:“诶?我没说吗?” 半夏根本不识字,更别说认字体了,她一脸才知道的样子:“原来这叫行楷呀。” 左边桌的姑娘:“……” 林歇笑出声,她看不见字帖,先生也没明说,自然就以为今天练的和昨天一样是楷书,因而写得都很规整。 左边桌的姑娘是个好胜心强的,见只差一点了,立刻又拿了纸来:“再来一次!” 但这回半夏与前桌可就不会任由她来了,也都跟着出口提醒。 三个人的声音单个来论都不算大,可合在一起就显得很吵杂了,且这般热烈,自然是让课室里其他姑娘们好奇不已,渐渐地,四周的姑娘们都凑了过来,还有耐不住的,一块跟着提醒,顿时课室就吵闹了起来。 至于先生,他非但没有呵止,反而站在林歇身后视野最好的位置,摸着下巴看林歇落笔运笔,一脸的若有所思。 林歇写了不知道有多少张,等满足了左边桌的姑娘,前桌的姑娘又来,等前桌的姑娘拿走了林歇在她指挥下写好的字,又有别的姑娘让林歇再写。 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能叫林歇写出比上一次更好的字来。 林歇也不嫌烦,等写到第九张,先生终于开口了—— “我让你们写的字,你们可都写好了?” 话语一出,围着林歇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一哄而散,赶着写字去了。 然后先生就叫了林歇左边桌的姑娘来,让她握着林歇的手写字。 那姑娘姓金,是整个梅班写字最好的,只因家中祖父喜好书法,她从小就跟着耳濡目染。 虽不懂先生让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她还是照做了。她站到林歇身后,握住了林歇拿笔的手。 先生则是换掉了桌上的纸。 金姑娘看了看桌上白纸,又看向先生。 先生说:“就写刚刚写过的那一句。” “是,先生。” 金姑娘握着林歇的手开始写字,可从落笔的刹那开始,金姑娘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太轻松了。 她也曾教过家中弟弟妹妹写字,因而知道这样握着别人的手写字是最憋屈的,因为那不是自己的手,正真拿着笔的人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力道,能让你感受明明笔就在你手下,偏偏你就是力不从心的感觉。 但是握着林歇的手就不会,甚至不需要她多用力去左右林歇的手,只需有了怎么做的念头,手上稍稍用点力,林歇的手就会十分听话地按照她的想法去做。 每一笔都落在她心中最好的位置,力道角度都是她惯用的,最后写出的,也是她的字迹。 等写完,金姑娘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中的奇妙感挥散不去。 有种自己心随意动,完全操控林歇的感觉,可明明,她没怎么用力。 而且写字不是知道怎么写就行的,手得稳,得有力道,这都需要练,练很久很久,她从小就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一旁的先生却是看得分明,他看出了林歇是有底子在的,不然再怎么感知灵敏,也无法写出这样的字来。 于是他问林歇:“以前可曾习过字?” 林歇:“幼时不曾眼盲,每日都要写很多字。” 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 只因长夜军与闻风斋书信来往颇多,长夜军的前辈们懒得为闻风斋动笔,总要她来代笔,却又不许她拿丑字出去显眼,因而对她在这方面的要求也很高,经常在她训练后累得只要闭上眼就能睡着时,逼她站在桌前练字。 前辈们还担心她站着写字会睡着,很是体贴地在她身后的椅子上竖了几把小刀,只要她撑不住睡了,往后一坐,那便是血溅当场。 类似的畜生行径还有不少。 林歇总觉得自己能憋着口气年纪轻轻就走到大统领的位置上,也是多亏了他们。 还好,那些来自前辈们的“体贴”在她当上大统领后都一一还了回去,还得那些家伙现在看到她就跟老鼠看到猫一样。 不然真是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不要怀疑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为啥能当统领,都是被变态前辈们逼出来的 第11章 先生听了,心里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也很好奇,若是林歇还能看见,能写出怎样的字来。 除了习字课,之后的数术,围棋课上,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而且每次,都是半夏搅弄起的事端。 半夏听不懂先生提到的《九章算术》里的某问,等先生说了答与术后还是不懂,就悄悄扯了扯林歇的衣袖,问她:“姑娘能听懂吗?” 林歇点了点头。 半夏撇嘴,也不说自己听不懂,只说这堂课好无聊啊,全然没有习字课来得有趣。 数术课是位女先生教的,她看见林歇二人说小话,又不知林歇身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就直接点了林歇的名。 数术课的先生和其他先生一样从不提问林歇,也是心善怕林歇什么都不懂,被同窗笑话。可林歇不该因此就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课上说小话,既然说了,她也自然不会就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让先生没想到的是,林歇对答如流。 先生皱眉:“你学过?” 林歇一脸疑惑:“这些不是先生刚刚讲过的吗?” 先生虽然不满,但也不会故意提一些这堂课没讲的内容来刁难林歇,既然先生讲过,林歇听懂了,那自然就能答出来。 先生有些不太信,只因这并非是听了就能懂的学识道理,但先生还是放过了林歇:“那你……先坐下吧。” 然后是围棋课,围棋课的先生也是个女的。 林歇跟着金姑娘来棋室前就听说了,教围棋的先生除了少部分时候打谱,其他时间都是让学生们相互对弈。 果然这次也是。 林歇看不见,就告诉半夏把子落在哪,让半夏替她放子,结果半夏根本不懂,乱放,把好好一局还算可以的棋给弄得乱七八糟不说,还总是提错子,或下到禁着点去。 最后是暴躁的先生看不过眼,让半夏起开,自己在林歇身边坐下,替林歇放子。 此时棋局已然过半,棋盘之上,林歇的白子已无回天之力,先生陪着继续,不过是因为林歇没说认输。 没到终局,棋手又没认输,这盘棋就得下到最后,这是那位暴躁先生的坚持。 只是她没想到,林歇能硬生生将局势挽回,险而又险地屠了对手的大龙。 至此,局势开始翻盘。 最后是棋盘另一头的学生先乱了心绪认了输,甚至等不到终盘数子。 林歇扬起浅笑,暴躁先生则是沉默不语地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就拉着林歇开始复盘。 这位暴躁先生原就喜欢在课上让学生自由对弈,只因她觉得实战才是最好的老师,所以就算她整堂课不管学生,也没有哪个学生会觉得奇怪。 等下了课,先生这才回过神来,起身受了学生的礼。 学生们一一离开棋室。 林歇也被半夏扶着离开,去了食堂 等棋室里的人都走光了,那位先生依旧盯着棋盘细细回忆先前落子的顺序,突然,她的目光落在某个位置上,沉吟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妙!妙啊!” 高扬的声调,如同寻得了什么新奇玩意的兴奋孩童。她站起身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突然,她停下脚步,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林歇从头到尾,下得都是盲棋。 今日送饭的人自然是连翘。 半夏远远看到连翘拎着食盒在食堂门口等着,饿了许久的她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脚步也变得轻快了。 林歇听着她的脚步声,越发觉得这世上最好打交道的果然就两种人:一种是复杂到极致的,一种是简单到极致的。 因为都到了极致,扭不回来,不容易改变行事作风与思考方式。 而没到极致的,总是善变,且难以掌控。 等半夏带着林歇走近,看到连翘的模样,半夏着实被吓了一跳。 只见连翘面色糟糕,神色不定,憔悴极了。 半夏拿过食盒,埋怨了一句:“你不是总和我吹嘘自己认识不少人嘛?怎么这么蠢,也不会找别的人来送饭。” 也许是真的身子不适,连翘也没有和平时一样回嘴。 而是安静地跟着她们进了食堂。 从头到尾,连翘都没有抬头直视过林歇。 半夏性子粗察觉不到异常,只当连翘是真的病了,林歇倒是有注意到连翘太过沉默,却也没做出什么表示。 半夏摆好饭菜盛好饭,还没给林歇布菜呢,连翘就拉走了半夏,说是今日从瘸腿婆子那拿了些好茶叶,让半夏与她一块去煮茶。 半夏满心困惑地被拉走了,嘴里还嚷着:“煮茶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又不是不认路。” 林歇端着饭碗拿着筷子,也不知自己该不该试试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在看不到盘子在哪的情况下夹到盘子里的菜。 “要帮忙吗?” 夏夙不知从哪又冒了出来。 林歇赶紧就把自己的碗筷递了过去:“要的要的,有劳了。” 夏夙接过碗筷:“作为答谢,你要请我吃饭啊。” 林歇一口答应:“好。” 夏夙替林歇盛好菜,把碗筷还给林歇,然后又拿起了自己的碗筷,盛好了饭,也盛走了林歇半盅汤。 食堂的人越来越多,因林歇与梅班的姑娘们关系越来越好,时不时就能见到梅班的姑娘路过与林歇打招呼。 夏夙见了,低头喝了口还没凉透的鸽子汤:“不错嘛,昨日还没一个人理你呢。” 林歇:“我昨天是第一次来,大家都不熟悉,自然说不上话。” 夏夙:“那你今天也才第二次来呀。” 林歇:“许是我讨人喜欢吧。” 夏夙差点没被第二口汤给呛到。 二人一边吃喝一边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便是突然安静下来也不会显得不自在。 待又一个梅班的姑娘路过,夏夙说了句:“其实,你若不是和我坐一块,此刻你的周边,应该能坐满了那些与你打招呼的人。” 林歇随口:“是吗。” 夏夙笑着:“如何?可有后悔?” 林歇:“你是书院里第一个来与我说话的,若是就此与你疏远,我才会后悔。” 夏夙一愣,随即轻笑出声:“你这小嘴儿可真会说话。” 林歇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夏夙。” 昨日中午离开食堂前两人交换了姓名,因都没有字,所有她们是直接唤对方的名。 夏夙:“嗯?” 林歇:“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经常去花柳巷?” 夏夙刚刚那句话简直和她在烟花之地,从揽着烟花女子的嫖客口中听到的一模一样,连语气都对上了。 至于林歇为什么会去烟花之地,那就是长夜军前辈们做下的又一桩杰作了。 他们当然不是逼着林歇去卖身,而是假借“必须习惯”为名,把她扔去那些地方做了一阵子的粗使丫鬟,还为了保证她的“安全”,把她打扮得要多丑有多丑,令人看了就倒胃口。 偏这样了还不算完,他们还总让林歇去观摩,从听墙角到看现场,让林歇从羞愤欲死到一脸麻木,反正林歇现在对着再羞耻的事情都能面不改色,淡定的跟块木头一样,杀起目标人物来和平时无异,前辈们还总称他们这是教育成功了,让林歇每每听到,都想往他们身上也捅几刀。 花柳巷是京城有名的寻花问柳之地,夏夙一听就听懂了林歇是什么意思,非但没有丝毫被冒犯的羞恼,反而是笑得整个人都快滚到桌子下头去了。 夏夙止不住笑意,林歇也没管。 却不想惹了旁人埋怨—— “既是借住在镇远将军府的姑娘,行事也该注意些,这般失态,成何体统。” 其实夏夙还是很克制的,就算爆笑也不至于到引人侧目的地步,这都有人上赶着来找怼,夏夙不回击是真对不起她这嘴毒的名头了。 “哪家的姑娘这么有体统,对着旁人评头论足,我这也是生平仅见了。”夏夙收了笑声,脸上却还带着笑意,配着这番话,听着真是格外欠抽。 却不想那人也不纠缠,虽面上不好看,但还是忍了下来,说道:“失礼了,只是觉得将军府的家教不该是这样的,我想夏姑娘也是受了旁人影响,若是如此,还是离那起子没教养的远些比较好,没得拖累了夏姑娘身后的将军府。” 夏夙此刻身边有谁,那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夏夙脸上笑意收敛,意识到对方是冲着林歇来的,不过在拿她做筏子罢了。 于是夏夙说话也越发难听了起来:“姑娘厉害了,竟然还知道将军家的家教如何,唉,你倒是和我说说,你这是怀着什么心思,才把我家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呀?” “你!”那姑娘头上簪着一朵红玛瑙攒成的头花,此刻涨红了脸,那颜色竟快比过头上的玛瑙花了。 夏夙:“说呀,怎么不说了?我什么呀?” 那姑娘哼了一声:“你这般替她说话,她可有开口说一句?夏姑娘可别白白做了别人手中的刀,脏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夏夙冷笑,随后看向林歇:“林歇,人让你说话呢。” 林歇歪头想了想,然后开口:“一句。” 夏夙和那姑娘都愣住了,最后是夏夙先想起那姑娘指责林歇时说的话,又一次笑疯了。 她不是让林歇说一句吗?那林歇就说“一句”咯。 那姑娘也反应过来,意识到林歇的耍弄之意,又发现四周除了夏夙,还有旁的人也听懂了林歇的话笑出了声,顿时羞愤不已。 她气急了想要上前,却被夏夙无意间瞥来的一眼吓得停了脚,这才想起夏夙也算将门出身,动起手来她才吃亏,最终只得撂下句狠话,气愤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这篇古言的女主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做个在床上和男主较劲的老司机了,不用羞涩真好(一脸感动) —————— 对不起!!作者家里人生日,作者出门吃饭回家太晚了,太困码不出字,所以16号的更新可能要到下午才有(躺平任搓) 第12章 与夏衍一桌吃饭的少年看夏夙与林歇轻易就怼走了来挑事儿的红玛瑙姑娘,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坐下后看对面的夏衍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吃着食堂饭菜,都有些佩服他了。 “你怎么能这么淡定?” 夏衍:“那是夏夙。” 少年:“啊?” 夏衍:“没人能欺负的了她。” “那倒是。”少年拿起筷子吃饭,随即忍不住痴笑出声:“她羞辱人的样子真可爱。” 夏衍:“……” 夏衍没再去管对面陷入花痴的少年,但也没有就这么低下头去吃饭,而是看了看夏夙那边。 只见夏夙又拿起来筷子,开开心心地蹭起了北宁侯府大姑娘家的饭菜,而那位眼睛上绑了缎带的大姑娘也是继续吃起了饭。 丝毫没有被刚刚的插曲影响到。 夏衍听少年说过,这位北宁侯府家的大姑娘与他们家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夏衍没见过林安宁,所以对于林歇的样貌,属于初见。 那是一张看起来温婉清秀的脸庞,肌肤如雪净白,唇似海棠红艳,一头青丝长发用简单的玉冠束起,虽然看不见眼睛,但夏衍猜想,能容忍夏夙的人,哪怕眼盲,也应该会有一双总是含着笑意,清澈好看的眼。 夏衍收回视线,继续低头吃饭。 这时对面的少年也花痴完了,他想起件事,问夏衍:“昨天下午你是不是没出去?” 夏衍:“嗯。” 少年凑过来,小声道:“所以昨天早上,在城外有人行刺陛下,突然冒出来护驾那批人,是你的?” 夏衍一脸平静:“不是。” 少年:“少骗人了,要真不是你,你昨日下午干嘛躲在书院里不出去,我也不瞒你,陛下特地叫了我爹去查,今早我爹又特地叫了我去问话,我听着……十有**就是查到你头上了。” 少年名唤君鹤阳,出身康王府,康王是皇帝的五弟,与皇帝一母同胞不说,当初废帝登基,也是多亏了康王,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才没被废帝给直接杀了,而仅仅只是圈禁,这也让皇帝有了绝地反击的机会,因此康王十分得皇帝信任,在朝中地位也不低。 君鹤阳出身尊贵,虽然脑子是一等一的聪明,但性情难免有些飞扬,说起话来也不知谨慎:“你知道的,陛下手中有一支手眼通天的长夜军,但这次陛下却没叫长夜军去找你,而是叫了我爹,这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夏衍看向君鹤阳。 君鹤阳脸上扬起笑容,继续道:“我一向猜得准,你信不信,陛下要找你和你的兵,多半是看上了你的实力,想要将你培养起来,与长夜军打对台。” 和长夜军,打对台吗? 听起来不错。 但是。 夏衍:“不行。” 君鹤阳:“为什么?” 镇远军虽然被裁减了大半,且如今的军务也仅仅只是让大将军四处督查换防练兵检阅,但那可是镇远军! 近百年来第一个重拾“镇远”之名,让四境各国闻风丧胆的虎狼之师! 根基犹在,难道还怕区区一个长夜军吗? 夏衍:“镇远军是用来杀外敌护国土,不是用来自砍手足的,而且你怎么知道,陛下想要找人与长夜军抗衡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厌弃了长夜军?” 夏衍从不觉得长夜军行事背后没有陛下的意思,只是所有人都自欺欺人,将惧怕谩骂对准了长夜军罢了。 这么好用又不会弄脏自己的刀,陛下怎么可能放弃,多半只是一时兴起,过了就没了。 这个时候冒头,不划算。 君鹤阳听了也没有立刻反驳,而是低头想了想,最后说道:“行吧,需要我和我爹说一声吗?” 夏衍:“不用。” 藏住了反而不自然,不如先在陛下那里,留个名字。 林歇并不知道离她不远的地方,居然有人打心里为臭名昭著的长夜军说了句公道话。 此刻的她正让半夏和连翘两个去食堂隔壁吃饭——那里是专门给各府送饭的下人们吃饭的地方。 等半夏和连翘走了,夏夙动作自然地拿起半夏刚刚拿来的茶壶,给林歇倒了杯茶,问道:“你那两个丫鬟在你这一直都是这么乖的吗?” 林歇:“那倒不是,我很少拘着她们,平日里虽然听话,但也是口无遮拦,也就刚刚特别安静罢了,可能是怕在你面前给我丢脸才这么安静的吧。” 夏夙将茶杯塞进林歇手里,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未必。” 林歇:“怎么说?” 夏夙转着茶杯也不喝,主要是她比较挑嘴,这茶汤颜色一看就不行,她喝不下嘴,也就拿着装装样子:“昨日我见你之前,曾与她们发生过口角。之后我走得快,没在你这遇上她们,刚刚见着,我看那两个丫鬟一脸惊讶应该是认出我了,可却乖乖巧巧,一句话都没说。” 林歇不知道这件事,此刻听了,也说了句:“啊,是有些反常。” 夏夙挑眉:“你还真是无所谓啊。” 林歇笑笑:“她们没那个胆子谋害我性命,我也没办法换了她们,若她们真想做什么,就随她们去吧,热闹些也好。” 夏夙头一次见着这么豁达的,忍不住发出了和长公主一样的感叹:“我要是再给你找串佛珠,你能直接出家了吧。” 林歇无奈:“你们怎么都喜欢这么说。” 像她这样满身鲜血的人,哪尊神佛肯渡? 连翘中午之后就回去了,半夏乖巧寡言的状态维持了一个下午,但也就只是一个下午。 下午最后一堂女红课上,半夏因为林歇看不见,就接过绣绷替林歇绣,而林歇也是真的对刺绣一窍不通,乐得在一旁发呆走神。 绣到一半先生路过,看见半夏手里绣出的花样,立时就站在半夏身边不动了。 待到这堂课快结束的时候,半夏的绣品被先生拿着夸了又夸,之后半夏就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开开心心地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林歇听着耳边半夏嘈杂的声音,心里感叹:真是好哄啊…… 课后夏夙就带着林歇去了机关社,半夏没去,她被女红课的先生借走了。 机关社的人都挺内向的,见了林歇也就打了声招呼,没有谁会主动上来说话,倒不是他们对林歇有意见,而是他们对对方也是如此,安安静静,比起交流更喜欢专注手上的精巧器械或图纸。 夏夙拉着林歇去了一旁,给她泡了好茶,也不说让她去做什么,就拉着她谈天闲聊。 这期间陆续会有人来找夏夙问问题,林歇听着,越听越不对劲。 待到又一个提问的人走开,她迟疑地问夏夙:“你们这是在研究……九曲机关楼?” 室内本就安静,林歇的声音虽然不大,但也显得十分清晰。 音落,就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便是连翻动纸页的声音,都没有了。 九曲机关楼,位于九曲河畔,名字好听,但其实是个被人誉为人间地狱的地方,只因所有未达死刑的重刑犯都会被送往那处,而且那里没有人看守,因为楼内机关重重,有进无出。 废帝登基后,想要处死今上却被康王阻拦,最后决定圈禁之前,废帝曾想过把今上送进九曲机关楼。 奈何机关楼只能由长夜军开启,废帝找不到装死不出的长夜军,最后只能作罢。 夏夙放下茶杯:“这都能听出来?” 林歇从容应对:“嗯,幼时不在侯府住,家中长辈也有喜欢研究机关之术的,提起过这个地方。。” 内心想的却是:能听不出来吗,九曲机关楼就是他们长夜军填满的。 夏夙还笑嘻嘻:“别说出去哦,传到那神鬼莫测的长夜军耳朵里,我这机关社就不保了。” 林歇:“……嗯。” 虽然已经,传到长夜军前统领的耳朵里了。 你们这些年轻人可真会玩儿,林歇在心里感叹。 下学后回到侯府,林歇在主屋里吃饭,半夏和连翘则待在自己屋里。 “我决定了,我不走。”半夏这样对连翘说。 连翘压低了声音惊呼出声:“你疯了吗?你就不怕被姑娘拖累?” 今天中午,连翘特地拉走半夏,就是为了告诉半夏,林歇虽然是二姑娘的亲姐姐,侯爷的亲侄女,但是林歇已经没有翻身的机会了,甚至有可能哪天被侯爷记起来,还会拖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 连翘想要离开,她准备好了给管事的银子,但是先前对林歇的可怜与刚来时被林歇调.教的恐惧让她有些心虚,她想叫上半夏一起,美其名曰:不愿看半夏一人在这泥坑里陷着。 半夏被林歇曾经差点害死侯爷的事情给吓到了,因此犹豫不决,直到女红课后,她才做出了决定。 半夏低着头:“我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本就随人揉捏,且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反正我不走,我觉得待在这里还能去书院,挺好的。” “你真是蠢死了!”连翘骂道。 半夏本就莽,此刻被骂怎么可能忍,她直接站起身:“你骂谁呢!” “骂得就是你!蠢蠢蠢!!” 两人吵到最后甚至动起了手,谁都顾不上会不会被林歇听到了,凶得像是没了脑子。 林歇吃完饭擦了擦嘴,起身坐到窗边,听着隔壁的动静,闲闲地打了个呵欠。 第13章 今晚长公主倒是来了,还带着先前说好要拿给林歇的异国檐铃。 林歇接过陶瓷的檐铃,听长公主突然埋怨—— “君蕤又在书院闯祸了。” “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爱与同窗起争执呢,上回也是,直接把人推进了湖里。” “这样也就罢了,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也不说,我找书院先生问吧,书院先生也不知道,竟是连那些个被欺负的学生都因惧怕不敢说出原因。” “你说我是不是一点都不会教孩子,葳丫头还算好,除了最开始要和安宁同书院,与她弟一块磨着我求了许久,那之后也就没再任性了。可君蕤就没消停过。” “这次还把礼部尚书家的孙子给打了,礼部那老家伙本就看我不顺眼,今日更是拿这件事来借题发挥,说我家儿子这样不懂礼教都是因为家中无人教养,还让皇兄赶紧把我撵回家去相夫教子,唉——好烦啊……” 长公主原先是不会找林歇埋怨这些事的,现在这么说,多半是因为林歇也在书院里的关系。 林歇不喜欢安静,面对长公主的埋怨,她是不会觉得啰嗦的。 而且有件事,她很在意:“君蕤没告诉你他为什么动手?” 长公主:“就是没说我才头疼,他要是肯告诉我,哪怕理由是瞎胡闹,我也能有个法子。” 林歇想了想:“关于这个,我或许可以告诉你。” 第二天早上,半夏过来伺候林歇起身,连翘没来。 林歇问了句:“连翘还是不舒服吗?” 半夏撇撇嘴:“不舒服算什么,她死了最好。” 直白简单的诅咒,林歇听着反而舒服。 “姑娘,这是什么。”半夏替林歇整理被褥的时候,注意到了林歇昨晚随手放在枕边的陶瓷檐铃。 林歇继续开动她的小脑瓜,编造谎言:“婆婆给的檐铃,和别的不同,我就一直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了。” “床头柜子里……有这个?”半夏略有些迟疑,但看林歇一脸理所当然,也就信了。 不过三天,林歇已然习惯了书院里的日子。 梅班的姑娘与她相处融洽,关系最好的是前桌与左边桌的金姑娘。 先生们也不再躲着不理她,围棋课的先生更是喜欢找她下棋,也总是拿她们俩的棋谱来课堂上讲解。 只是香道茶道课的先生对她有些不满,半夏打听后才知道,原来那些对林歇的才能感到意外的先生们没少在其他先生面前炫耀,香道茶道的先生听了,兴致勃勃也来挖掘宝藏,结果发现林歇就是不擅长自己教授的学识,自然是失望的。 女红倒还行,有半夏在,先生对她也算和颜悦色。 但这些都是课室内的先生,需要到教场上课的骑射课师傅对她还是一如既往,不多关注。 林歇自然也是希望那位前禁军副统领这辈子都不要注意到她。 可是骑射课待在树下坐着等,还是有些无聊,林歇就让半夏带着自己到处走走。 一边走,半夏一边告诉林歇,附近都有什么。 “这边的课室绕过去就是食堂了,食堂另一边是东苑,这里我们经常来,也没什么新奇的……咦?” 半夏突然停住脚步,还做贼似的拉着林歇躲到了拐角后边。 林歇:“怎么……” “嘘!”半夏示意林歇别说话,并且凑到她耳边小声跟她说道:“姑娘你小声些,别被发现了。” 林歇不太懂半夏撞见了什么,需要她小声些别被发现,直到她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女子的声音,她才明白半夏的话是什么意思。 “……夏公子别怪世子爷,是我求世子爷帮我约夏公子出来的。昨日与夏姑娘在食堂发生了口角,此事实属误会,我想和夏姑娘解释,可夏姑娘根本不理我,我、我真是……” 女孩的声音说着说着,染上了哭腔,林歇就是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到这位姑娘梨花带雨的模样。 然而林歇非但不觉得可怜,反而有些想笑。 因为林歇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分明就是昨天拿夏夙当筏子找她麻烦,结果反而被她和夏夙气走那位。 事后夏夙特地给她形容过,说这姑娘当时的脸红得比她头上戴着的红玛瑙头花还红。 也就是说,这位红玛瑙姑娘想和夏夙道歉,结果夏夙不理她,于是她找“世子爷”,约了一位“夏公子”出来,想请这位“夏公子”代为转达歉意。 虽说皇室有皇室专门的书院,但凡是总有例外。 比如致远书院里就有好几个皇室出身的,其中包括康王世子,以及长公主家那对随了长公主姓的龙凤胎。 龙凤胎曾在去年分别得了世子与郡主的位份,可要说和镇远将军府走得近的世子爷,也就只有康王世子了。 而康王世子约出来的夏公子,毫无疑问,应该就是镇远将军府家的三子——夏衍。 昨天夏夙暗示这位红玛瑙姑娘想要嫁入镇远将军府,恐怕是说中了。 林歇好笑地靠在墙上,和半夏一块听起了墙角。 林歇看不到,半夏则是因为喜爱刺绣眼神不如一般人好,所以两个人都不知道,在她们躲着偷听墙角的时候,那边被偷听的夏衍微微侧头,看向了她们藏身的地方。 红玛瑙姑娘哭了半晌也不见夏衍安慰,在心里娇娇俏俏地哼了一声,想着将门出身的男人果然都是榆木脑袋,也不知道哄哄落泪的姑娘,等哪日她入了将军府,必要把这块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于是她擦了擦眼角,带着嫩嫩的鼻音说道:“让夏公子见笑了,只是被夏姑娘误会一事,实在叫我心里难安。” 夏衍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姑娘,问道:“你说误会,是什么误会?” 红玛瑙姑娘一愣:“就是、就是昨日,我不是有意说夏姑娘的,我只是觉得她的一言一行代表了将军府,希望她能离北宁侯府家的大姑娘远些罢了。” 此言一出,林歇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抱住半夏。 果然半夏刚刚是想冲出去的,她被林歇拉住了还想开口骂人,却又被林歇先一步捂住了嘴。 那边夏衍又问:“你怎知北宁侯府的大姑娘,不堪为友。” 红玛瑙姑娘微微扬起下巴:“这谁不知道,若非不堪,景央郡主为何这般厌恶旁人提起她,而且我去寻夏姑娘说理之前,景央郡主也说了,将军府堂姑娘这般行事,确实有损将军府的颜面。” 景央郡主,君葳。 林歇低头把眼睛抵在了半夏的肩膀上,心想完了,长公主昨天还在她这夸了君葳比她弟弟省心呢。 这也就算了,最严重的是,君蕤一个人在书院仗势欺人还可以说是巧合,如今君葳也这样,就像是坐实了女子不在家相夫教子会危害子孙后代一般,只怕礼部尚书更加有话要说了。 本朝女子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容易,自从有男子因自己的无能怪罪女子牝鸡司晨后,越是位高权重的女子,越是容易被人放大错误,所以林歇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如何教育龙凤胎稍后再说,耽误之急,是先把这件事情,小事化无。 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这个把柄递出去。 耳边夏衍与红玛瑙姑娘的声音还在继续—— “将军府的颜面不劳姑娘与郡主费心,姑娘可能不知道,我与夏夙关系不好,你就算找我,我也没办法替你在夏夙面前说情。” 红玛瑙姑娘:“可、可是……” 夏衍:“告辞。” 夏衍走得干脆利落,红玛瑙姑娘追了几步后终于消化掉了夏衍最后说的话,脸再度红了个透,她跺了跺脚,又踢了踢一旁的大树,最后实在羞愤难当,捂着脸跑掉了。 林歇直到这时,才松开了半夏。 半夏没把怒火发泄出去,此刻气得浑身都在抖:“就算是郡主,怎么可以这么过分,仅凭自己的喜好就来为难姑娘!” 林歇满脑子打算,实在没心情安慰半夏,只能抬手拍了拍半夏。 而在拐角的地方,刚刚离开的夏衍不知何时折回,又从那里走了出来。 夏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真要找个理由的话,大概就是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和夏夙做朋友。 他虽表现的很讨厌夏夙,可心里也是把夏夙当成自己亲妹妹的。 妹妹的朋友,照顾一下也是应当。 所以他对林歇说了一句:“如有必要,我可以替你在先生那里作证,证明是景央郡主故意指使人去羞辱你。”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主要是不好好解决了,很难说君葳以后还会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找林歇麻烦。三人成虎,再多几个像红玛瑙姑娘那样把上位者的喜好当成金科玉律的人,林歇的名声迟早要被毁干净。 然而对一个自知命不久矣的将死之人而言,比名声更重要的,是长公主的仕途与天下女子入朝为官的权利。 林歇知道自己不及朝堂上的女官风光霁月,可身为女子,她也希望这世上的其他女人也都能过得越来越好。 所以绝不能让作为女官之首的长公主,因此事被贬斥。 林歇也知道,夏衍这是一番好意,自己就这么拒绝,站在夏衍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所以她弯腰道歉,并给出了一个十分说得过去的理由—— “多谢夏公子相助,只是林歇在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得罪了长公主只会让我过得更加艰难,还请夏公子当今日之事不曾发生,林歇在此谢过了。” 笔挺的背脊弯下弧度,林歇身后的半夏不解地喊了声“姑娘”。 林歇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夏衍的意料,夏衍先是后退侧身,躲开了林歇这一礼。 然后才愣愣地看着林歇道歉的姿态,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稍微有些不满自己的好心被人白白浪费,更多的是无法接受林歇委曲求全的模样。 他习惯了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从小到大唯二的两次失败结果就是两位兄长的死与被父亲扔来书院。 所以他不理解林歇任由自己被人欺负的做法。 甚至有些,恼火—— “废物。”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现在·夏衍: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未来·夏衍:汪。 第14章 夏衍说完,转身离开,黑色的院服外袍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掀起凛冽的弧度。 半夏先是因为红玛瑙姑娘的话语和景央郡主的行为气愤不已,后又因自家姑娘的窝囊捶胸顿足,最后,她被夏衍那一声废物吓到,等人走远了才回过神,拍拍胸口,心有余悸。 半夏顿时顾不上责怪自家姑娘的畏缩,连忙过去把自家姑娘扶了起来。 林歇被半夏扶着直起腰,脸上的表情有些糟糕。 半夏见了,只当林歇是被伤了面子,便扶着林歇回了教场。 她哪里知道,夏衍那一身战场上染来的杀伐之气与林歇而言并不算什么,正真让林歇变脸的,是那一声废物。 以林歇的性格而言,她不至于因为这种语境下的一声“废物”就大受打击,刚刚那般失神,不过是想起了一个人。 林歇是能让长公主铤而走险将她偷出的上佳根骨,乃武学奇才。而她为了保住长夜军统领之位,但凡皇帝下达的命令,便是拼上性命也会去完成。 因而无论是长夜军的前辈,还是皇帝,都不曾骂过她废物。 独有一人,这样说过她。 林歇随着半夏回到教场,骑射课还在继续,只是教他们骑射的那位前禁军副统领并没在场上,而是在场边看着她们自己练习。 林歇背靠树干发了会呆,这才开口吩咐半夏,让半夏现在就去城西的媚娘坊,买一盒青柳色的口脂来。 这是她与长公主定下的暗号,只要半夏去买了,今夜长公主就会来找她。 “青柳色?哪有这种颜色的口脂。”半夏觉得林歇这是在说笑,可看林歇坚持让她去,只能拿上林歇作为书院学子的身份木牌,出了书院去往城西媚娘坊。 半夏离开后,林歇扶着树干坐了下来。 今日的天气不错,阵阵微风拂面,暖阳宜人,是午后休憩的大好时光,可林歇闭上眼睛,却坠入了恶梦。 梦里的她站在九曲机关楼内的第四层。 机关楼一至三楼都是对外开放的,然而从第三层开始便没了往上的楼梯,须得找到机关才能开启四楼。 无人知晓机关楼四楼以上的光景,林歇却是知道的。 四楼还不是囚禁重刑犯的地方,五楼开始才是,四楼算是一个缓冲的楼层,关押犯人的长夜军通常都是至少两人一块来这,一人将犯人带到楼上,剩下一人就会在四楼等候。 因此四楼放置了不少打发时间的东西,有桌椅板凳和好几大箱方便储存的肉干果脯,还有几坛子好酒,墙上甚至还挂着一面及其罕见的水银镜子,可见长夜军真是把九曲机关楼的第四层当成了自己家的地盘。 梦里的林歇正对着纤毫毕现的水银镜子梳理头发,那时她才刚刚出完任务回来,还没来得及梳洗就被师父叫来帮忙押送犯人。 一身束腰黑衣满满都是呛鼻的血腥味不说,头发也是乱的。 她梳好头发,用手背随意擦掉了脸颊上的血迹,一脸的习以为常,倒真是像极了杀人不眨眼的罗刹恶鬼。 为防失火,九曲楼内用的都是夜明珠,然而夜明珠何等金贵,长夜军内又都是习武之人,五感敏锐夜能视物,因此墙上的夜明珠并不多,四层的光线条件十分昏暗。 林歇刚擦掉脸上的血,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身后从楼梯上走下的鹤发老者。 老者同样身着黑衣,不同的是身上还披了一件气势十足的大氅。 林歇转身行礼,唤了声:“师父。” 老者朝林歇挥了挥手,声音低沉浑厚,带着上位者独有的韵调:“过来。” 林歇凑了过去,步伐姿态竟是一扫先前的沉着冷漠,带上了些少女才有活泼:“师父何事?” 老者抬手,将夹在林歇后颈衣领上的落叶拿掉。 要来九曲楼必要经过一片密林,想来落叶就是在那时候掉到她衣领上的,林歇没多在意,谢过师父之后就转身去拿桌上的面具。 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有劲风从身后袭来。 林歇抽出袖剑转身格挡,一声铿锵响起的同时,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 师父的碧雪剑,是林歇这辈子最后看到的东西。 那时的林歇整个人都懵了,她像是被人硬生生夺走了“看”的能力,连虚无的黑暗都不曾给她留下,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像是一只大手擒住她的心脏,眼部发着冷的痛楚在这一刻反而成为了她转移注意力的良药。 下一刹,又是一剑袭来,林歇凭借声音判断方位,狼狈闪躲,却还是被袭来的剑气划伤了皮肉。 她所学过的所有招式都在这一刻被蒸发掉了,她就像个傻子,除了后退闪躲与本能的格挡,再也不会别的。 直到她狠狠撞上了身后的镜子,背后的痛楚终于唤醒了身陷恐惧与无措的她。 她反手撑着身后的镜子站起来,手心被碎片划伤,钻心的疼痛使她越发冷静。 她凭借声音躲过来自老者的一剑又一剑,右手的袖剑被她抛至左手,手腕翻转勾住碧雪剑猛地滑下,右手抽出横在腰间的单刃刀,利落挥出。 老者躲开了,这是必然的,她是老者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她所用的一招一式,老者再熟悉不过。 但是同样的,作为被老者教导的她,对自己师父的招式习惯,也是了然于心。 袖剑在老者专注于眼前的单刃刀时,又一次翻转,剑刃凶狠地割断了握着刀柄的手指。 林歇听到了什么东西啪叽一下落在地上的声音,林歇握着刀的手第一次颤抖了。 然而老者一心要她死,哪怕手指被她砍断,老者还是朝她冲了过来,带着势要将她一同拖入无间地狱的凶狠。 最后,穿着大氅的老者如同一个破麻袋一般砸在了楼梯上,被砍断的碧雪剑与林歇的袖剑一同落在远处,林歇双手握着单刃刀,将其狠狠刺进了自己师父的胸膛。 林歇在喘息。 她的体力不仅于此,但在这一刻,她感到了力竭才会有的手脚发软。 老者嗤笑,从口中涌出的鲜血落在了林歇的手上,烫得林歇几乎将刀柄脱手。 “废物……” 老者这样评价林歇,只因为林歇夺出眼眶的那滴眼泪。 林歇不懂,开口的嗓子只能发出颤抖的气音:“为什么……” 老者给出了他的回答:“你不该活着……你已经、不能算是个人了……未央,你该去死……” 林歇咬牙,将刀刃没入老者的胸膛。 老者咽气后许久,空气中才响起林歇的声音,缥缈得如同一个幻听—— “我是人,师父,我会一直、一直活着。” 梦境在这一刻加速了时间的流动,粗暴地略过了她下楼后发现自己被团团包围,于是她拿着刀杀出重围的过程。 她逃入了密林,大雨和雷声帮助她躲过了追杀。 她躲在一片灌木之中,什么都看不见的她独身一人浑身湿透,却又不敢轻易出声,那时唯一让她感到安慰的,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和雨水拍打枝叶的声响,她不敢想象,要是没有这些声音陪着她,她能否支撑到前辈们赶来。 因为梦见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所以她清楚自己能获救,只要还有这些声音陪着她,无论多久,她都能等下去。 就在这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林歇被惊醒,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待惊惧的喘息缓和,她慢慢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没有将她打湿的雨水,只有温暖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没有震耳欲聋的雷声,只有教场上传来的马蹄声响与少年少女们的欢呼喧闹。 这是人间。 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林歇仰起头,“看”向头顶发出飒飒声响的枝叶。 风还扬起了她的长发与落在她背后的缎带,缎带上铃铛撞击,铃声清脆,悦耳。 “中了!” 书法一道上碾压全班的金姑娘向来不擅长骑射,突然一箭中靶,她高声欢呼,全然没有往日的淡然矜娇,她环视身边的同窗与边上的骑射师傅,得到夸奖和肯定后还觉得不够。 她不顾自己还在马背上,直起腰四处张望起来,势要让所有熟识她的人记住她这难得的突破。 她的目光来回扫荡,突然就卡在某处不动了。 “炫耀够了没!快让开啊!”有梅班的姑娘双手作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喊,让金姑娘快起开。 却见金姑娘像是呆了一般,看着某处,眼睛一瞬不瞬。 那姑娘满心的奇怪,顺着金姑娘的视线看去,也跟着呆了。 就像一张张摆放距离得当的木牌,一张倒下,其后的一整排也跟着接连倒下。 不过片刻,梅班的姑娘连同离得近的别班学子,都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茂盛的参天大树之下,身着白色院服外袍的少女站在那里,她扬起头,像是在透过那条遮去了她双眼的缎带欣赏那盈盈的绿意,她的双手微微举起,触碰从指间划过的微风与暖阳。 垂落的发丝与宽大的外袍一同随风荡起,洒下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不似凡人的金边。 只是遥遥望去,那出尘如仙的少女身影竟显得有些寂寥。 在场唯一不懂欣赏的前禁军副统领也愣住了,倒不是他突然开了窍,而是他寻思着,这个身影有点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下午退烧之后看到更新的内容蠢作者差点没把自己锤死,一堆剧情都被我跳了过去,赶紧重新码了一章。 要麻烦小天使们重新看一遍了,对不起qaq蠢作者给你们发红包道歉qaq ——3·19 第15章 “林歇!”突然闯入的夏夙,将众人惊醒。 夏夙身材娇小,踏着大步子朝着林歇就扑了过去。 林歇封了内力,感官迟钝,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围观,但夏夙这么大动静她还是能察觉到的,因此早早伸出手,接住了扑向自己的夏夙。 看呆的众人也悄然回神,大多数人都不太好意思承认自己看别人看呆了,于是故作镇定,假装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还有少部分人,或面红耳赤地捂着胸口,或不顾还在上课,下马逃离教场,奔回课室去寻那笔墨纸砚,想将先前所见拓入画卷。 前禁军副统领眉心皱成川字,可却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林歇的身影到底像谁。 林歇接住夏夙后就把人放了下来,奇怪地问:“没去上课吗?” 便是同为骑射课,此时也该在教场上才对。 夏夙看了一眼教场方向,确定无人再盯着林歇,这才收回视线:“刚陪我堂姐去医室回来。” 林歇这才察觉到夏夙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脚步声很浮,还在轻轻咳嗽。 “姐,她是林歇。林歇,她是我堂姐夏媛媛。”夏夙为她们两个做了介绍。 两人朝对方略行一礼。 “夏姑娘。”林歇在心里刨了一下辈分,确定夏媛媛应该就是夏衍的亲妹妹。 “林姑娘。”夏媛媛声音轻柔,就像春天里的细雨,温润无害。 夏夙又与林歇说了几句,然后才带着夏媛媛离开。 等到骑射课结束,金姑娘过来找林歇,正好半夏还没回来,林歇就和金姑娘一块回了课室。 半夏是踩着下午最后一堂课回来的,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盒青柳色的口脂,嘴里还在嘀咕:“虽说颜色奇特,可也没人会买青柳色涂嘴上吧,多难看啊。” 林歇接过口脂放进袖中,让半夏带着自己去了机关社。 到了机关社林歇才知道,夏媛媛也是机关社的一员,只是平日体弱很少来书院,因此林歇昨日没能在机关社见到她。 林歇来时,夏媛媛正坐在夏夙昨日坐着陪她喝茶的地方。 林歇坐下后,夏媛媛熟练地煮茶沏茶,还与林歇闲聊谈天,夏夙则是在另一边和机关社的成员们一块商量修改图纸与机关模型。 林歇这才明了机关社内不止自己这么一个闲人。 夏媛媛是个性格很温和的女孩,哪怕遇到观点不同的问题,她也不会急着去否认对方的说法,而是会细细听完对方的见解,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就算不接受,她也不会和对方翻脸,更不会要求对方和她一样反对这个观点,最多就是不再提那个问题。 林歇与她相处得非常愉快。 下学后回府,半夏扶着林歇回榕栖阁。 院子里很安静,瘸腿婆子送来的食盒摆在树下的桌上,不曾热过,已经冷了。 林歇对榕栖阁内的布置很熟悉,所以就算半夏松开她的手跑去屋里找连翘,林歇也不会像在书院那样寸步难行。 半夏怒气冲冲地把院子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连翘,最后还是在林歇的提醒下先去热了饭菜。 连翘很晚才回来,回来后又与半夏在屋里吵了一架,这回吵得比上回凶一点,连翘被半夏骂得赌气跑出了院门。 半夏披着外衣趿着鞋子跑到院门口,朝着连翘跑出去的背影大喊:“有本事你就赶紧走了别再回来!” 说完回头看了看主屋,见林歇没什么动静,这才关上院门回了自己屋去睡觉。 半夏屋里熄灯后,榕栖阁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主屋的门才人从里面被慢慢推开。 林歇穿着整齐披着头发迈过了门槛,她走到树下听了会檐铃声,随后才走到墙角边,在堆放的落叶断枝里摸出了一根长短适中的树枝。 这些树枝落叶都是半夏没事去林子里弄来的,说是等攒够了例钱就去厨房弄些食材借些厨具来,再拿石头垒个灶,用树枝落叶燃火做吃的。 林歇拿起树枝后挥了挥,手感略有些轻,但对没内力的她来说足够凑合了。 脚下轻挪,林歇练起了许久不曾练招式,每一招都算不上多漂亮,不过是出手的角度繁多,能保证在任何姿势任何情况下,让刀刃见血。 没有内力加持,诡异的身法变得轻盈起来,如月下起舞。 长公主翻墙进来后看到林歇在干嘛,第一反应就是屏息后退,等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林歇现在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这才舒出一口气,走向林歇,并出声提醒:“林歇……” 下一瞬,林歇闻声而至,正手刺来的一剑并不算快,却叫长公主睁大了眼睛,动弹不得。 即将刺上的时候,树枝以食指为中心翻转,正手改成了反手,最后落在长公主胸口的,是林歇用拳头轻轻地一碰。 林歇放下手,长公主后退半步捂着刚刚被林歇碰到的胸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怎么又练起剑来了?” 林歇走到桌边,用树枝戳了戳椅子的位置,然后坐下:“下午做了个恶梦。” 她一手托着下巴:“唯有练练手,才能静下心来。” 长公主也走到桌边,坐下后看了看林歇放在桌上的那一根树枝:“说起来,你的袖剑和单刃刀都还在我府上。” 林歇:“没人找你要吗?给我做个衣冠冢什么的。” 长公主:“呃……” 林歇:“都知道我还活着是吧,因为我的名字在高手榜上。” 见林歇已然知情,长公主只能扶额,如实相告:“也不全是,还有挺多人觉得你就是死了,高手榜上的排名不过是朝廷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威胁闻风斋加上去用来吓唬人的。” 林歇:“哦?那你家那位靖国公可有说什么?” 长公主放下手,眼神飘忽:“他说……” 林歇充满好奇地“嗯?”了一声 长公主:“他说你即便是真的死了,名字往榜上一挂也足够震慑废帝余孽,更何况你不过是诈死,且陛下近两年为清除废帝余党略有些疯了魔,若在这时候让别人知道你死了,只怕又得再多杀一批趁机冒头的,不利于社稷安稳……” 林歇:“真心话呢?” 长公主捂脸:“他说凭什么你就能脱了俗务一身自由,他还得宿在闻风斋一个月都回不了几次京城。” 林歇:“啧。” 闻风斋的人果然讨人厌。 长公主挪开手露出脸:“所以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林歇换了只手撑着下巴:“自然不是,这件事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昨夜见你一直在苦恼君蕤打人的事情就没提。对了,君蕤的事情如何了?” 长公主提起这件事,脸上露出几分高兴的模样来:“我听了你说的,把那老匹夫与他孙子,还有那日被君蕤打的人一块叫到了书院,一番逼问恐吓,将那几个毛头小子吓得什么都说了。呵,一群无能的窝囊废,蔑视起女人来倒是能耐得很,我直接冠了个藐视皇家的罪名,叫人把他们下了狱,看那老匹夫还有没有心思让我归家教子去。” 林歇听长公主松快的语气,给她泼了盆冷水:“可若是这个时候,有人将君葳在书院里仗势欺人的事情捅了出来,你说礼部尚书,会不会拼着与你同归于尽也要拉你下马?” 长公主一愣:“你说谁?” “君葳,葳丫头。” 长公主摇头:“怎么可能,葳丫头她……” 林歇打断长公主,将她昨日中午与今天下午遇到的事情说了,并道:“我也才进书院,也不知这件事只是针对我,还是君葳已然习惯了作为郡主在书院里发号施令,但我知道,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有人都看自己喜好行事的滋味,是会上瘾的。” 林歇也曾在最初扬名时犯过这种错,将她敲打醒的,是她的师父。 林歇想到这点,放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握紧了桌上的树枝。 长公主满心儿女,并没有注意到林歇的异样,并很快从君蕤一事得以解决的喜悦中脱离,陷入了新一轮的苦恼。 她忙于朝务,她家驸马忙于闻风斋的消息管理,今上登基不过两年,朝堂才稍稍稳定些,后宫就更不用说了,反正她是不放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到宫里养的。 当初君葳君蕤两个说要和林安宁上同一个书院,只因林安宁与林歇为双子,她便起了林歇当初能照料好他们,说不定林安宁也行的念头,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林安宁头部受创失了大半记忆,本身也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已。 这可怎么办? 长公主陷入了育儿的苦恼之中,甚至有些怀疑:“我究竟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啊?”林歇不懂问题怎么变成了这个。 长公主看了看头顶挂满檐铃的树枝,开始细细回想:“印象中,我是自己慢慢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父皇不喜女孩儿太过出众,所以母妃也不曾教过我什么,甚至可以说是放纵我为所欲为。” “一眨眼我两个孩子都十二岁了,我十二岁在干嘛?”长公主因自己回忆到的内容蹙起眉头:“我在十二岁那年听闻了皇姐远嫁异国客死他乡的消息,说是病死,谁知道真假呢,反正那会儿父皇病重,国内局势紧张,谁会在意一个死在他国的公主。就算有,也是为了谋算我皇姐死后所能带来的利益,压榨干净皇姐最后的一丝价值。” “对了,从那时起,我便不让人叫我的闺名,我让他们叫我的封号,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提醒我,我是这个国家的公主,我若不想被人摆布余生,就得拿出足够的价值。” 长公主自顾自地悟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吗?” 第16章 林歇隐隐预感到了龙凤胎凄惨的未来,倒也不会觉得不忍——寻常人家的孩子还需跌跌撞撞地长大,怎么长公主家的孩子就不行? 这一晚的北宁侯府之中,长公主就这么定下了龙凤胎日后的教育方针。 而远在秀隐山,曾被林歇救过的玉明阙的师妹——岑晴晓跑去药阁找玉明阙。 秀隐山的药阁很大,且七零八乱地堆放着许多柜架,找起人来很是困难。 寻了许久,岑晴晓才在三楼楼梯边找到了正在翻看药籍的玉明阙。 岑晴晓立马站定脚步,好生整理了一下头发衣物,这才朝着玉明阙俏生生地唤了一句:“师兄。” 玉明阙一听到岑晴晓的声音便头痛,奈何岑晴晓是掌门独女,又与他从小一块长大,他便是再头痛,也起不了厌恶的心思,只能想方设法的躲着。 今日的躲藏又以失败告终,玉明阙再也看不下字,只能想想明天该躲到哪里去。 “师兄在看什么?”岑晴晓走到玉明阙身边,弯腰俯身去看玉明阙手上的书册,发现那是一本毒物籍。 玉明阙合上书,起身说道:“随便看看,有什么事吗?” 岑晴晓哪里有什么事,少女怀春,自然是想要时时刻刻都能看到心上人,何须理由。可玉明阙这么问了,她又不好意思说实话,只能随口掰扯:“爹爹不是突然从琴川回来了吗,他找你过去呢。” 岑晴晓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她是玉明阙的师父——秀隐山掌门唯一的孩子,就算撒谎了,知道她心思的掌门也会替她打掩护,免得自己女儿脸上难看。 玉明阙点头,转身下楼:“我这就去。” “诶!”岑晴晓追上玉明阙:“也不急嘛,我陪你去呀。” 玉明阙脚步不停:“夜色已深,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好吧,我这就回去。”岑晴晓喜欢玉明阙,听玉明阙关心自己,她只想言听计从,又哪里顾得上心底的不舍,于是便在药阁门口停下脚步,目送玉明阙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玉明阙没少被岑晴晓这样欺骗,几次下来也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学会了分辨岑晴晓话语中的真假。 既然知道岑晴晓是在说谎,那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找师父。 只是他在离开药阁后又想起了林歇的身体情况——他这两日翻找药籍,将和林歇脉象对的上的毒都筛选了出来,只有其中一味毒他拿不准。 沉迷思索的结果就是等玉明阙反应过来才发现,他已经走到了师父的寝院之中。 玉明阙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去请教一下师父,就走到了门外, 这时屋里传来这么一句—— “秀隐山与长夜军也算关系匪浅,你会故意不医治未央?我不信。” 玉明阙停住了脚步,满是错愕的眼就这么直直看向面前的房门 房间里,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秀隐山的掌门——岑正明的声音:“你信不信,与我无关。但你若想要通过杀我来引出未央,那你就算错了,长夜军的医师是陈晋,你该去杀他。” “杀陈晋?我若杀陈晋,无需未央现身,长夜军就能将我揪出来活剐了。”与岑正明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明明是少年音色,却带着阴诡嘶哑的尾音,如同吐信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陈晋虽为师兄弟,但却有仇,不然你也不会将他逐出师门,导致寻医阁与秀隐山关系不合,你以为我会听你的鬼话,跑去替你杀人?呵,一肚子肮脏算计,你这样的人居然是秀隐山的掌门,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岑正明丝毫不为那人的话语所动,声音依旧沉稳,充满了信服力:“我与陈晋并非有仇,而是观念不合,他觉得为人医者就该救济天下,我却觉得有些伤患该救,有些伤患那是老天爷要收他们的命,医者若插手救治,那就是行恶。” 少年音消失了片刻,再度出现时,充满了笑意:“这就是你不救未央的理由?” “是。” 少年音大笑了起来,嘶哑的尾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然后就是利剑回鞘的一声噌响,那人语调轻快道:“好,我姑且信你一次,那你告诉我,除了陈晋,还有杀谁,能将未央引出来” 玉明阙眼底轻颤,却依旧坚定地看着眼前亮着烛光的房门,不曾挪开分毫。 岑正明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迟疑。 最后,岑正明的声音响起,他给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答案—— “庆阳长公主。” 玉明阙垂眸,转身离开了掌门寝院。 “姑娘,这是什么?” 连翘已经彻底不来主屋了,早上伺候林歇梳洗打扮的也只有半夏。 这天半夏从林歇的梳妆柜里发现了一对玉葫芦,样式可爱不说,成色也不错。 林歇接过半夏翻出的玉葫芦摸了摸,脸上常挂着的笑意微微收敛。 这是龙凤胎送她的。 林歇幼时曾在长公主府过过一次生辰,这对玉葫芦,是龙凤胎攒了几个月的零花给她买的礼物。 林歇至今记得那对粉雕玉逐的孩子扑进她怀里,举着玉葫芦的可爱模样和他们软糯稚嫩的声音—— “未央姐姐!这是葳葳和蕤蕤!” “姐姐带着它们!葳葳和蕤蕤就能一直跟着姐姐啦!” …… “姑娘?” 林歇回过神:“什么?” 半夏:“奴婢瞧这两个玉葫芦好看,不如把它们做成压裙,或是系在奴婢新缝制的缎带上?” 林歇摇头:“不行。” 半夏不解:“为什么呀?” 林歇随手挑了一条缎带,递给半夏,让她给自己系上,并回答:“不行,就是不行。” 就算龙凤胎已经不记得了,她也不会去赌那极小的可能性。 就好像每次杀人,得到的若是灭门的命令,哪怕名单上有懵懂无知的孩童她也会杀掉,绝不心怀侥幸,留下哪怕一个活口。 半夏撇撇嘴,只能把玉葫芦放了回去。 之后几天林歇过得还算顺遂,只是林歇不知道,自己那日站在树下的场景被东苑一个画痴给画了下来。 那张画卷几经流转后被先生没收,此后总有画社的人来找林歇,想给她画幅画像。 林歇婉言拒绝后,又有东苑的学子通过自己在西苑的姐妹给林歇送东西,附带的纸笺上竟还有用词含蓄表达心意的诗句,弄得林歇哭笑不得。 “若是不愿,可千万别勉强自己收下那些东西,夏夙就曾不以为意收过一次,被人好生纠缠。” 机关社里,夏媛媛这般提醒林歇。 林歇听后点点头,庆幸自己不曾心软收下那些东西,并问夏媛媛:“之后那人怎么样了?” 夏媛媛笑道:“还能怎样,你知道夏夙的,那人把夏夙惹急了,夏夙不仅百倍奉还了东西,还将人好一通羞辱。” 夏媛媛说完便咳嗽了起来,喝了好几口茶水才止住了咳。 回来拿东西的夏夙路过拍了拍夏媛媛的背,顺带说了一句:“让你乱念叨我。” 夏媛媛好笑:“我便是不念叨你,也会咳嗽。” 夏夙轻哼一声,又跑出去忙去了。 机关社几个月前得书院批准,接手了书院的一栋旧塔楼,可拿来重新修建改造成机关楼,修建之前机关社就拿出了完整的图纸,因此修建期间只有几个社员轮流去监工,直到近几日塔楼就要完工,机关社才全巢出动,进行最后的检查与调试。 偌大的机关社,顿时就只剩下林歇与夏媛媛两个。 林歇也是这时才知道,机关社为何这般孜孜不倦地研究九曲楼,只因他们改建的机关楼,很大程度上地模仿了九曲楼。 夏夙跑走之后,机关社内又只剩下了林歇与夏媛媛。 就像林歇觉得和夏媛媛聊天很舒服一样,夏媛媛也很喜欢和林歇说话。 加上这几日夏媛媛不曾请过假,两人更是每天下学后都一块待在机关社里喝茶聊天。 夏媛媛喜欢这样的感觉,下午的阳光虽然闷热,但自有清风袭面,带来些许清爽的凉意。杯中茶水滚烫,待稍稍凉些再喝下,茶叶特有的清香与醇厚自口中滑入咽喉,伴随着隔壁琴社传来的悠悠丝竹之声,仿佛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时光悠闲,友人在侧。 夏媛媛也不清楚究竟是她这几日身子确实好些了,还是她舍不得机关社这短暂悠闲的时光,硬撑着不愿离开。 “你那丫鬟呢?”夏媛媛又一次忍下晕眩的感觉,用手撑着额头问了林歇一句。 林歇:“被卫先生叫走了。” 卫先生就是那位教梅班女红的先生。 夏媛媛闭上眼:“你倒是放心她。” 林歇:“卫先生欣赏她的手艺是好事,我又怎能拘着她,倒是你,我才不放心。” 夏媛媛微微睁开眼:“什么?” 下一秒,林歇的掌心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夏媛媛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叫夏媛媛忍不住往上凑了凑。 林歇叹息:“还以为你是个懂事的,竟连难受了也不说一声。” 额头烫得都快能煮鸡蛋了。 夏媛媛笑笑,也不知是否还清醒。 林歇拉着人去了医室,但因为看不见,很难说究竟是她拉着夏媛媛去,还是夏媛媛拉着她去,反正是夏媛媛指的路。 到了医室,书院大夫给夏媛媛把脉写方子,见林歇是个眼瞎的,大夫只能让林歇和夏媛媛在医室里等着,自己起身去抓药熬药。 林歇拉着夏媛媛去医室的床上躺下,自己在医室里慢慢摸索,花了好半天的时间,才找到了放在墙角的水壶。 林歇拎着水壶到屋外冲洗了自己的帕子,又把帕子拧干,敷在了夏媛媛滚烫的额头上。 迷迷糊糊的夏媛媛因额头的冰凉醒来,看着照顾自己的林歇,突然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很没用?” 夏媛媛经常来医室,因而大夫也习惯了,熬药之前就叫人去通知了夏夙与夏衍。 得知夏媛媛又一次病倒,夏夙和夏衍连忙赶过来,才到医室门口,两人就听到里面传来夏媛媛满是沮丧的声音。 夏夙与夏衍同时顿住,谁都没敢在这个时候推门进去。 第17章 暖黄色的夕阳落在窗台上,林歇收回手,坐在床边,轻声道: “这个问题对我而言,有些太难回答了。” 床上呆呆望着屋顶的夏媛媛闻言看向林歇,对上林歇眼睛上那一条月白色绣海棠花的缎带。 若夏媛媛总是生病就算没用,那林歇这样离了人就寸步难行的瞎子又算什么? 夏媛媛的身体猛地一震,一股气从肺部涌上,让她翻起身,剧烈咳嗽了起来。 林歇顺着声音抬手,轻轻拍着夏媛媛的背,等夏媛媛缓过气,她想收回手,却被夏媛媛一把拉住。 “对不起。” 夏媛媛刚刚咳嗽得有些厉害,声音听着十分沙哑。 见林歇不语,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夏媛媛忍不住湿了眼眶,又一次说道:“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歇:“我听你解释。” 夏媛媛慢慢躺回到床上,只是手没松开林歇,神态也不似之前那般茫然悲戚。 夏媛媛想了想,说道:“我母亲虽然缠绵病榻,但她依旧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务,甚至能因三哥惹恼了她,便拍着床榻与三哥吵架。我三哥虽不爱说话,却是这府里最有主见的,父亲不在,母亲管着后院,于是前院,便由他一人支撑。我五弟和六弟,两个虽然年纪不大,但都有自己的脾气与想法,五弟爱财,六弟好文,虽都不像是将门出身该有的模样,但他们也都坚持着自己的目标,与母亲兄长做抗争。夏夙从小便在我家住,因是隔辈,经常被人瞧不起,说是寄人篱下,可她也从不惧怕,甚至养出了以羞辱人为乐的喜好。” “他们就像是这世间的太阳,耀眼而又灼热,朝着自己的目标大步向前。” “可我却……咳咳咳咳!!” 夏媛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咳,门外的夏夙想要进来,被夏衍拉住了。 与其让她一直在心里憋着,不如让她说出来,至少痛快。 林歇拍着夏媛媛的背,等她咳嗽缓和了,接着听她哑着嗓子说:“可我却无法像他们一样。” 夏媛媛:“我这病从小就有,我也一直以此为借口,想着不是我不愿上进,而是我的身子不允许,可等母亲也病了,看着母亲就算病中也依旧风行雷厉喝着药训人的模样,我这才知道,这不过是我的借口罢了,我注定成不了他们那样的人。” 林歇听着,见夏媛媛不再言语,便知道她是说完了,于是林歇说:“这天上又不是只有太阳。” 夏媛媛一愣:“什么?” 林歇:“你说他们是太阳,你成不了他们那样的太阳,因此觉得自己没用,不如他们,是吗?” 夏媛媛想了想,确定自己是这个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嗯。” 林歇:“但这天空并非只有太阳,不是还有月亮吗。” “太阳也总有要落山的时候,那时月亮便会出来。你说他们都在大步向前,唯独你留在原地,若他们都留在原地,唯独你大步向前的话,你是否也会困惑,自己为何不能停下?” “并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就是对的,你无法前行,那就停下好了。” 夏媛媛抓住林歇的手紧了紧:“可是这样的话,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如果无病无灾,一事无成也算无功无过,可我这般病弱,给人添了麻烦,却又不求上进,我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是别的人说这样的话,林歇只当她无病呻吟也就过去了,可夏媛媛说这样的话,林歇知道,她是认真的。 如果不是觉得自己成了负累,夏媛媛待人处事的方式不会这么温和到近乎包容。 林歇想了想,问:“你家这么多‘太阳’,会热吧?” 夏媛媛:“什么?” 林歇:“他们会争吵吗?你的母亲,三哥,弟弟,还有夏夙。” 夏媛媛缓缓点头:“会。” 一大家子都太有主见了,相互摩擦,争执在所难免。 林歇:“在你面前也会?还是说会躲开你?” 夏媛媛眼底苦涩:“会躲开,他们怕我被吓到。” 林歇:“那就让他们在你面前解决争端。” 夏媛媛愣住,随后摇头:“不可能的,他们就算在我面前起了矛盾,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吵起来。” 林歇双手合十:“那不是正好吗,让他们为你克制怒火来面对问题,总是吵架能吵出什么结果来?” 夏媛媛回想了一下,确实,家里矛盾不少,但每次吵架都没有结果,都是过了就算了,可哪会真的就这么算了呢? 不满总会累积,慢慢的,家中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不算特别好。 夏媛媛:“可以吗?” 林歇歪头轻笑:“别小看自己啊,你是家中唯一特殊的那个,这个特殊不是无用,相反,你的作用才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门口响起叩门声,是大夫端着熬好的药回来了。 林歇扶着夏媛媛起身喝药,等把药喝了,夏衍与夏夙才“姗姗来迟”。 实则二人是在听了医室里林歇与夏媛媛的话后跑去商量了一下。 最后决定顺着林歇安慰夏媛媛的话,串通家里其他人,给夏媛媛制造确实如此的假象。 当天回到家中,夏媛媛主动要求大家一起吃饭。 夏媛媛的包容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这也是她第一次要求什么,所以大家都很给她面子。 家中母亲与兄弟几个都得了夏衍夏夙的通知,知道可能要在餐桌上演一出“握手言和”来,让夏媛媛知道自己并非无用,免得夏媛媛总揣着心事对身体不好。 可真等上了桌,挑起了事端,一个个全都把“演戏”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 将军夫人首当其冲就和自己儿子语调冷静而又平缓地怼了起来,因为病弱的女儿在,她始终忍着没拿拐杖动手,夏衍也是如此,说话字数明显少了,但也没直接起身走人。 老五老六阴阳怪气嘲讽对方谁也不让谁,夏夙本是在看热闹,结果因为姿态太过悠闲反而被牵扯了进去。 一桌六人五个都是暴脾气,克制着不拍桌吵架,说到最后理所应当的就要起身散伙了。 这时夏媛媛拿着筷子夹起一片鲜笋,放到母亲碗里,又给自己哥哥盛了碗汤。 于是将军夫人与夏衍两人默契地坐下继续。 母亲大哥没走,下面三个小的哪里敢早退。 一桌人压着怒火说着说着就触底反弹了,将军夫人开始叹气,夏衍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老五老六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了,开始扯旧账,结果发现旧账也没意思得很,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他俩能为这点小破事搞得针锋相对。 夏夙开始打瞌睡,脑袋一点点的。 等气氛缓和后,镇远将军府第一次出现了“好聚好散”的场景,当夜将军夫人院里传下指令,让厨房恢复中午往书院送饭的惯例。 众人就算心里还有些别扭,自欺欺人说是演着哄夏媛媛的也就过去了。 只是等迟点谁与谁还想坐下好好谈的时候,该谈崩还是会谈崩,没有夏媛媛压场,谁都不想忍着对面那混账东西。 夏媛媛还是体弱,然眉宇间隐藏着的愁苦已然消散。 而作为正真解决问题的人,林歇的名字,也被镇远将军府上下给记住了。 又是一日阳光明媚,林安宁突然被画社的人拜托来教场边帮忙。 林安宁性格本就爽朗,很少拒绝别人什么,于是便带着最近心情有些蔫蔫的君葳丫头一块赴约。 等到了地方,林安宁才发现教场边竟来了不少人,有东苑的,也有西苑的。 林安宁被西苑画社的姑娘拉到树下,摆好了姿势,可很快画社姑娘又上来,围着林安宁走了几圈,又是调整林安宁抬头的高低,又是摆弄林安宁微抬的双手,嘴里念念有词:“有些不太像啊……” 林安宁觉得奇怪:“什么不太像?像什么?” 这时,东苑一个画社的学生拿来一条长长的缎带,说:“让她戴上这个试试。” 姑娘拿过缎带想要往林安宁眼睛上系。 林安宁抬手拦下,她看着这条眼熟的缎带,回想对方刚刚的举动和话,又环顾四周,终于发现了不妥。 她把缎带狠狠往地上一扔,然而质地轻飘的缎带并没有扔出她想要的气势,因此心中越加憋闷,说出的话语也从生气变成了委屈:“你们什么意思!要找林歇就找林歇去!我不是她!!” 说完林安宁跑出了人群,边上等着的君葳也看清了状况,她发火撂下狠话,随后便追着林安宁去了。 “安宁姐姐!”君葳在教场旁的林子里追上林安宁,拉住林安宁不停地安慰她,还说:“看我替你好好教训教训那个林歇。” 林安宁别过脸,虽然心里知道这件事和林歇没关系,是那些人脑子有毛病找不到林歇就来找她,还不事先说清楚,拿她当猴耍,可她实在心绪难平,便没有开口阻止君葳。 于是,几日后的一个早晨,林歇起身,听到了连翘的声音。 “姑娘,半夏病了,今天由我陪你去书院。”连翘的声音很小,带着想要自然,却怎么也无法自然的别扭。 林歇没说什么,只在梳洗后去了半夏屋里,确定半夏是真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这才让连翘先去叫了大夫。 林歇也没让连翘就这么扶自己到门口坐车去书院,而是坐在半夏屋里,等着大夫来了把脉问诊。 最后确定,半夏是感染了风寒,吃几服药好好休息,或许能熬过去。 熬过去。 是了,他们榕栖阁能寻来什么大夫,不是秀隐山也非寻医阁的,寻常风寒对他们而言,确实不算小病。 “开药吧。”林歇说。 大夫开了药方子,林歇拿过后加了几个字在上面,让连翘去抓药。 连翘接过方子,迟疑道:“可是姑娘,你再不出发就要迟了,府里可没人会替你向书院请假。” 林歇转头朝向连翘。 明明隔着缎带,连翘却有种被人看透的慌张。 谁知林歇突然勾起嘴角,说:“好,走吧。” 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想干嘛。 第18章 林歇随着连翘出了榕栖阁,并在路上随手抓了个丫鬟,将药方子连带碎银塞给了她,让她帮忙抓药熬药,照顾一下还在榕栖阁里躺着的半夏。 之后林歇就去了门口,门外林安宁的马车已经走了,只剩下她的马车与车夫,孤零零显得格外寂寥。 林歇扶着连翘上马,等到书院,果然已经错过大半课程。 林歇不动声色地等,一直等到中午。 连翘不知道林歇如今在书院里并非孤家寡人,中午带林歇去食堂的时候,故意带错路,被看见的梅班姑娘给叫住。 那梅班姑娘也没觉得连翘是故意的,只当连翘不熟悉路,就问林歇:“半夏呢?怎么又换了个面生的丫鬟。 问完还对连翘说:“不认识路只管问人,可别把你们家姑娘带错了地方。” 连翘虚得出了一身冷汗,声音也比平时小了:“是。” 之后那姑娘就好人做到底,带着林歇和连翘回了食堂。 一路上连翘都想要说自己刚刚是真的认错了路,可带路的姑娘一直在和林歇说话,她插不上嘴。 等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了,连翘想扯谎掩盖刚刚的举动,却在看到林歇嘴角那抹与平时不太一样的笑容时,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半夏病着,林歇的饭是侯府的厨娘顺手捎带来的。 如今夏夙不用再吃食堂饭菜,也不用蹭林歇的饭菜,但依旧会和林歇一块吃饭,同在一块的还有偶尔才来书院的夏媛媛。 连翘看着与自家姑娘同桌吃饭的两位将军府姑娘,又看看来往路过与林歇打招呼的贵女们,双手绞着衣袖绞得指节发白,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可等她发现自家姑娘吃饭布菜都不再叫自己,喝茶也是直接喝将军府姑娘煮的茶,她的动摇又慢慢平息了,已经到这一步,再回头,得罪的可就是二姑娘了。 再开口,连翘的声音自然了许多:“姑娘,待会吃了饭,便去走走吧。” 可惜她时间挑得不对,导致她一开口,夏夙和夏媛媛都看向了她。 夏夙挑了挑眉,夏媛媛则是带着略有些困惑的眼神,微微打量这个丫鬟。 只有林歇侧头,应了声:“好啊。” 饭后连翘果然要带林歇去走走,夏夙本想跟着,但在林歇指使连翘回课室替自己拿东西的时候,林歇和夏夙说了:“我自己去就好。” 夏夙皱眉:“你这丫鬟……” 林歇:“很奇怪,我知道,所以待会,可能要麻烦你了。” 夏夙也不推辞:“需要我做什么?” 林歇:“偷偷跟着就好,若是我有危险,你就救我,若是谈不上危险,只是被带到什么地方就给丢下了,你就帮我盯着连翘,那时她应该会去找吩咐她这么做的人,你替我看看那人到底是谁,若连翘没去找谁,或者出了书院,就不用管她了。” 夏夙:“好。” 连翘回来,手里拿着林歇要她去拿的一支笔。 林歇只是找借口把连翘支开,没想好要笔干嘛,就干脆把笔递给了夏夙,然后跟着连翘走了。 林歇这段时间没少在户外课上被半夏带着到处走,因而书院内的格局大体已经记下了,连翘要带她去哪,她数着步子记着拐歪就能猜出大概。 等连翘稍稍放慢了脚步,林歇就知道,到地方了。 湖边的风比别处都要大些,林歇吹着风,想着,连翘莫不是要把自己推到湖里去? 可就在这时,连翘带着林歇,朝着湖泊的反方向走去。 林歇有些意外,因为那里是机关社改造过的旧塔楼。 旧塔楼调试好之后就正式对外开放了,但毕竟是学生做出来的,经费有限,材质也一般,为了保证楼内机关不被人为破坏,每次进入都有人数限制,且只在下学后开放。 因为机关精巧,甚至有书院以外的人慕名而来。 所以至今还有许多致远书院的学生没能进来看过。 林歇也是,她本就对机关楼没什么兴趣,来这的人又多,所以从未进过机关楼,只在半夏带她路过时,记住了这里的地理位置。 连翘带着林歇进去的时候,感觉后头一股凉风略过,连翘做贼心虚,猛地转头,什么都没有看到。 林歇明知故问:“这是哪里?” 连翘:“这里是湖边的亭子,姑娘你坐着等等,我去解手,很快回来。” 说着,连翘扶林歇到椅子上坐下,松开手准备离开。 林歇拉住她:“你真的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吗?” “姑娘,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等一下就好,等一下……”连翘声音很急,林歇不再挽留,松开了手。 连翘头也不回地跑了。 门被合上的瞬间,机关楼被启动,大门落锁,巨大的沙漏翻转,发出沙沙声响,开始倒计时。 林歇知道,等倒计时结束,门就开了。 对,倒计时结束后什么都不会发生,就是开门,毕竟这是半大少年们拿来练手的,又不是真的用来守什么要紧东西,不会让人又去无回。 林歇借着抬手摘缎带的动作,拔掉了脖子上的一根银针。 耳边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就好像此前一直有谁拿手捂住了林歇的耳朵,直到此刻,那双手才被拿开。 从门缝底下吹过的微风轻响在林歇静心去听的时候,变得犹如狂风呼啸。 这风涌进机关楼,在不算大的楼内横冲,寻找着闯出去的缝隙。 每一个障碍物都会阻碍风的流向,改变风的声音。 林歇静静听着,大致摸清了一层的布置,并确定,一层只有她一个人。 只是想把她关在这里吗? 林歇在袖子里轻轻碾着银针,正准备把银针扎回去,就发现—— 不对,这里有人。 林歇将银针藏在指间,站起身朝着藏了人的地方走去。 林歇动作不快,慢慢走过去,慢慢抬手,慢慢朝着那人伸手…… 那人动了,他悄无声息地躲开了林歇即将触碰到他的手。 林歇摸了个空,也不气馁。 那个人武功不低,被叫来对付她这个瞎子屈才了,所以林歇更愿意相信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和她被骗来这里的事情无关。 不仅无关,在她靠近的时候,那人也只是躲开,说明无害。 无关又无害的高手,怎么会在这里? 林歇有些好奇。 她静下心听了听,确定了那人此刻的站位,又朝着那人走了过去,结果和刚才一样,她靠近的时候那人没动,等她要去摸了,那人就又走开了。 林歇第三次朝着那人走去,这一次,林歇故意撞上了椅子,整个人向前倾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手臂,止住了她即将要摔到地上的动作。 林歇站稳后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带上了与人捉迷藏似的轻快:“抓住了。” 那人:“……” 林歇好奇地朝那人凑过去:“你是谁?” 那人微微后退,默了片刻才开口:“夏衍。” 夏衍? 一提到这个名字林歇就想起那一声“废物”,连忙松开了手:“你……怎么在这?” 夏夙担心自己一个人护不住林歇,于是便叫来了还在书院的夏衍。 夏衍曾不满林歇的窝囊,但那点不满在林歇劝慰了夏媛媛后早已消散无踪,只是碍于当初那一句“废物”说得太多掷地有声,所以夏衍至今不曾去找林歇道歉亦或道谢。 听夏夙说是要帮林歇,他就跟着来了。 连翘把林歇带进来的时候,夏衍就跟进来了,只是轻功好,没被两人发现。 这么一大串的解释,在夏衍这里化成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夏夙。” 林歇听懂了,大概就是夏夙担心她,为了以防万一,又叫了夏衍来帮忙吧。 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没安排后手,连翘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将她关在这里。 可等沙漏漏完门就开了,沙漏虽大但漏得也快,最多不过一盏茶她就能出去,这么不痛不痒关她一盏茶的时间,有什么意义吗? 林歇低头思量,没注意到夏衍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 就和夏衍想的一样,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干净得就像是两枚漂亮的琉璃珠。 “你能听到我在哪。” 夏衍用的是陈述句。 林歇从思绪中挣脱,面不改色:“嗯,瞎子的耳朵比一般人好使。” 夏衍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他走到门边,准备把门踹开,却被猜到他要干嘛的林歇阻止了:“门板里面也有机关,弄坏了夏夙会生气的。” 夏衍果然停住了动作。 林歇摸到那把差点把自己绊倒的椅子,说:“坐下等吧,夏夙待会儿就来了。” 夏衍没坐,但也没再企图破坏机关楼。 片刻后,夏夙来了,她似乎是跑回来的,气息听着有些不太稳。 她隔着门一边倒腾门上的机关,一边往楼里大喊:“林歇!你还好吗?” 林歇起身走到门口,“我没事,你呢?” 夏夙:“出来说。” 林歇:“好。” 可夏夙在外头倒腾了许久,沙漏里的沙都快漏光了,还是没能把门打开,最后林歇听到夏夙狠狠地锤了一下大门,怒骂:“哪个孙子把外头的锁给弄坏了!!” 林歇心下微动,侧头去听沙漏的动静。 门外夏夙说道:“门从外面打不开,你们等等,这扇门有三个开法,就算外面打不开,等沙漏漏完也就自动打开了。” 林歇转回头:“可能……” 夏夙没听清:“什么?” 林歇:“可能沙漏漏完也打不开了。” 夏夙:“啊?!” 夏衍也看向了沙漏,只见巨大的沙漏上端空空荡荡,再没有一粒沙子。 沙漏漏完了,但是门,还没有打开。 ——也许这就是指使连翘的人安排的后手。 林歇问门外的夏夙:“你刚刚说三种开法,除了从外面打开和等沙漏漏完,最后的法子是什么?” 门外的夏夙抬手捂脸,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道:“把楼内机关解开。” 作者有话要说:夏衍: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无害地朝着你伸手,实际上指间藏了根针:) 林歇:嘻嘻。 (和正文无关的小剧场,文中夏衍并不知道林歇手上藏了针) 第19章 从里面打开机关? 这还不简单,这座机关楼就是机关社做出来的,让夏夙把打开的方式交出来,他们不就能出去了吗? 问题是—— 夏夙:“楼内的机关制作整个机关社都有参与,每人负责一个部分,相互之间互不干涉,只在‘作用’和‘被作用’的部分会进行商讨……” 夏衍在门前环臂而站:“说人话。” 夏夙拍门大骂:“我说的就是人话!你听不懂是你笨!” 林歇只好帮忙解释:“就像很多人一起画长卷,然后一人一块地方,你的地方怎么画随便你,但在左右交接的地方,你们必须商量好能够连接的上的色调与画工,这样画出来的画,往往连画师自己都不知道整幅画看起来是怎么样的。” 夏衍:“所以……” 夏夙在外面接了一句:“得把所有人都叫来,问清楚他们负责的部分要怎么解开,不然打不开机关楼的门。” 机关社的成员遍布书院,一个个叫来,能把整个书院都给惊动了。 他和林歇两个被关在机关楼内,人少还好解释,人多起来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夏衍听后,直接对门后的夏夙说:“让开,要踹门了。” “不可以!!!!” 夏夙大喊。 这一扇门板里连着整栋机关楼三分之二的机关,踹坏就全毁了! 夏衍:“那你说怎么办?” 夏夙别的方面都很硬气,唯独在作品安危这件事上,显得特别怂:“要不……你们试试?万一能把机关打开呢?” 夏衍:“你还是让开吧。” 夏夙想和夏衍拼命,但此事关系到两人名声,夏夙就算不管夏衍,也不能不管林歇。 夏夙深呼吸一口气,脑内一番天人交战后,她往后退开,生无可恋道:“踹吧。” 楼内机关至今没人能够完全解开,所以夏夙不抱任何希望,甚至觉得这扇大门是注定要被夏衍给踹坏了。 却不想门里的林歇在此时说了句:“试试吧。” 夏夙心底咻地一下燃起一豆小火苗。 她当然不会觉得林歇真的能打开楼内所有机关,但是有林歇这句话,好歹能拖些时间,虽然不能把所有人都叫来惊动书院,但把负责每个大机关的人叫来,想想办法,也许可以呢! 反正无论如何,最好是能保住里头两人的名声,又能保住机关楼。 夏夙立刻附和了林歇的话,并说了自己的打算,因为关系到他们两个人,夏夙不可能问都不问就擅作主张。 夏夙还保证:“都是嘴巴严的,绝不会对外多说半个字!” 林歇也对夏衍说:“多个人也多个出主意的。” 夏衍以为林歇刚刚说“试试”,是不忍心让夏夙和机关社的心血毁于一旦,属于浪费时间横生枝节的妇人之仁。 可当他的视线落到林歇脸上,看到的却不是一个盲目心善的人会有的犹豫和怜惜,而是十分平静的无奈。 ——那是能者,才会有的从容。 夏衍心下怪异,鬼使神差地对门外的夏夙说了句:“去吧。” 夏夙立马就跑了。 林歇拉拉夏衍的衣袖:“带我看看楼里的布置吧。” 许久没有动手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生疏。 夏衍看着林歇,若是旁的人,此刻恐怕会叫林歇省省力气,但夏衍很在意林歇刚刚的态度,于是他听从了林歇的话,带着林歇摸索起了这栋机关楼。 机关楼一共五层,因为不大,夏衍很快就带着林歇把第一层楼给看了一遍,看完之后林歇都叹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怕不是要把前浪给活活拍死。 光是一楼的大机关就有两个,零零碎碎小机关几十个,有的一环扣一环,有的互不相干,还有的解了就会导致另一个解不了。 林歇顿时就有点不太想干了。 能解,但是费力气,而且这才是第一层呢,夏夙和她说过的,这栋楼就是得从第一层解到五层,才能在五层打开一层的大门。 一个个解过去,就算是林歇,也要花上至少一整天。 “要不。”林歇向夏衍提议:“你挑一块机关少点的墙壁,我们把墙砸了出去吧?” 夏衍顿时觉得,相信林歇能从内部把机关打开的自己恐怕是个傻子。 林歇看不到夏衍的模样,但也能通过夏衍的沉默猜到夏衍的表情,于是笑出了声:“好了不逗你了,带我去沙漏那里吧。” 夏衍照做。 夏衍还是规规矩矩没碰林歇,就算给林歇带路,也是拎起林歇的衣袖,拉着林歇过去。 林歇来到沙漏面前,蹲下身,伸手往沙漏下面探了探,探到了一根杆子。 杆子的一头沿着墙壁没入拐角的墙体之中,另一头本是在沙漏底下悬着的,结果被人拆了下来。 林歇一只手拉住杆子的一头,另一只手垫在中间的位子,然后把杆子没入拐角的一头,撬了起来。 门口传来“咔”地一声巨响。 恰好此时夏夙带着机关社几个主要成员过来了。 他们在路上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争论了一路如何能最快速又损失最少的把人先从里面放出来,甚至也有人提出了挑一块藏置机关最少的墙,砸开了让人出来。 一群平时寡言少语的少年少女们此刻都争得面红耳赤,结果一到机关楼大门前,就听到了大门的锁被打开的声音。 然后他们就都呆呆地,看着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夏衍,本以为要费些功夫,花上不少时间,结果一下子就出来了,他也是纠结得很。 而那个让他纠结的人,此刻还站在楼内,正慢条斯理地把先前摘下的缎带往眼睛上绑呢。 楼内楼外的气氛一时间都有些尴尬,最后是某个机关社的少年最先反应过来,他扑到门上看了一眼门上的机关,确定上面遭到了人为损坏无法从外面打开,夏夙并没有骗他们之后,他又扑向夏衍—— “你们把机关都解开了!?” 整一个饿狼扑食。 可惜,要真在夏衍和他之间有匹狼的话,那匹狼只能是夏衍。 夏衍稍一抬手,就把扑向自己的少年给按住了。 众:“……” 最后是夏夙解救了那个激动的少年,并同样问了一句:“你们解开里面的所有机关了?” 不能吧?她才走开多久? 夏衍让开一步,露出身后的林歇,并扔出两个字:“问她。” 众人的目光又都落到了林歇脸上。 林歇还是那副笑容清浅的模样,谦虚道:“当然没有,只是我也没想到能这么简单就把门打开,早知道这样,就不叫你们白跑一趟了。” ……简……单? 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或多或少的,冒犯。 夏夙立刻挡在了众人和林歇之间,回头一眼横扫,把那些个想开口的都给瞪闭嘴了,然后才问林歇:“那你是怎么打开的?” 林歇说:“这扇门不是有三种开法吗,第一种是从外面打开,我在里面也接触不到,第二种就是等沙漏漏完,门锁就会自动打开。我刚刚看一楼机关的时候,也去看了沙漏,发现你们第二种开法的设置十分简单,就是在沙漏下面固定一根杆子,沙漏上下也不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沙漏下面的沙子全部盛满,沙漏下半部分还会再往下沉,压住悬空的杆子,把杆子另一头撬起来,扳动墙内的机括,触发门板内开锁的机关。 “那根杆子被人放了下来,但却还在,还连着墙里的机括,只要模仿沙漏盛满的状态,压下杆子就好了。” 真的,非常简单。 林歇的用词很精准,完全没有哪里不对。 “因为不是拿来给别人解的机关,你们对沙漏这一块的设置并不上心。”林歇一针见血。 众人低头不语,看着就像是在先生面前反思错误的学生。 林歇看不见他们的模样,却又毫无违和感地站在他们面前,用轻柔如风的声音对他们说:“决定一个木头能承载多少水的,不是最长的那块木板,而是最短的那块*。时间长了,绝对不会只有我一个人发现这条捷径,毕竟只要打开机关楼的大门,便算是破解了楼内的机关,可就是因为这个不上心,让那些精心设计的机关都变成了多余的摆设,多可惜啊。” 被夏衍按住过的少年抿紧了唇,心里后怕,却又觉得豁然开朗——这是平日听先生讲课时才会有的感觉。 众人都和他一样,所以在夏夙朝林歇行礼的时候,他们也都跟着夏夙,朝林歇行了一礼。 林歇的银针在刚刚绑缎带的时候就找机会扎回去了,她看不见,这些人又没出声,林歇自然不知道自己受了平辈一礼,还在苦恼:“今天下午是香道课,迟了这么久,回到课室怕是要被先生骂了。” 香道茶道两位先生,可是非常不待见她的。 夏夙身后的一个少女立刻说道:“我去替你说,梅班对吧,梅班传授香道的先生是我远方的外甥女,我说的话她会听的。” 世族大家的人口特点就是多,长辈比晚辈年纪小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歇乐得能逃过一劫,自然是应了,只是在一大伙人回课室的路上,林歇又提了一嘴—— “不知门外的机关毁得如何,反正沙漏问题不大,按上杆子就能接着用。” 夏夙如今听到这个败笔就脸红,但还是说道:“门外的机关损毁得很严重,乍一看看不出来,仔细去弄才会发现,好几个重要的机括都被拆掉了。” 林歇笑着:“那拆机关的人也是厉害,能挑着最重要的地方拆。” 音落,林歇身后的众人又一次默了。 是真的厉害到能一眼看出门上哪些是重要零件,还是拆毁机关的,本就是他们机关社里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木桶效应:一只水桶能装多少水取决于它最短的那块木板,短板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我居然在早上更新了!(叉腰) 第20章 我当初为什么会骂她是废物呢? ——夏衍看着身旁的林歇,陷入了沉思。 他们一伙人中有男有女,待走到东西苑的分岔路口,一伙人便分了两路,各自拜别。 林歇特地与夏衍道了谢:“算上这次,你帮了我三回” 这次,上次,还有最初,他带她穿过林子回了西苑。 林歇自然是认出了他的。 可夏衍却说:“这次我并没有帮到你。” 林歇摇头:“你当时在我身边,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林歇害怕安静,也不喜欢一个人,这是她在眼瞎时留下的阴影,虽然不至于叫她怕到瑟瑟发抖失声尖叫,可能有个人在机关楼里陪着她,对她而言真的是莫大的安慰。 回西苑的路上,夏夙将她跟着连翘离开机关楼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歇,林歇听后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了计较。 先前答应替林歇与香道先生求情的姑娘果然遵守了承诺,让林歇逃过了一劫。 回到课室,左边桌的金姑娘皱着眉头问林歇:“你去哪了?今天跟你来那丫鬟呢?” 林歇侧头:“她把我带到湖边的机关楼,将我关进去后就丢下我走了。” “什么?!” 不敢置信的声音来自前桌,当然,金姑娘也惊讶,她愤而拍桌道:“这样明目张胆地欺主,谁给她的胆子?!” 此时是香道课结束后的休息时间,梅班的姑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谈笑聊天,听到了林歇这边的动静,不少姑娘都围了过来。 听了林歇的遭遇,有人生气林歇被一个下人欺负,也有人庆幸林歇好好的回来了,更有中午给林歇带过路的那位姑娘,愤愤说道:“我说她那时为何要带你走错路,原来是故意的!” 众人一听,越发信了林歇的话。 金姑娘问林歇:“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林歇:“夏夙逃了课去检查机关楼,正好发现我被关在里面,就把我带出来了。” 这也是众人回来路上商量好的说辞。 “那丫鬟人呢?可还在书院里?”有人问。 林歇自然是不知道。 于是就有热心的姑娘,不顾即将开始的琴艺课,跑去书院门口问了一句,确定这期间不曾有任何人离开书院,梅班的姑娘们就都帮着开始找起了连翘。 琴艺课的先生对林歇也是青眼有加,只因林歇那一手琴技是曾在烟花之地假扮丑丫头时学的,教林歇琴艺的是当时最有名的艺伎问琴,问琴心善,看林歇面丑,怕林歇日后无以为生,便教了林歇一技傍身。 林歇离开时也替问琴赎了身,还带回了京城。 问琴因此感激林歇,教授之时更是倾囊相授。 因此对于林歇被下人欺辱一事,爱才的琴艺先生也没有袖身旁观,他先是任由梅班学子们上课时间跑了出去寻人。后又去找了西苑的苑长,说那丫鬟连自家主子都敢欺辱,现还在书院内待着,很难说她会不会伤害书院内其他的学生,最好还是快些把人找出来抓住。 因梅班学子也有不少姐妹在书院,这件事就这么传了出去,看到廊下时不时就有穿着院服的姑娘奔跑找人,坐在课室内上课的别班姑娘们也有些按捺不住。 最后苑长同意了琴艺先生的话,于是整个西苑都沸腾了起来,众人都找起了北宁侯府大姑娘今日带来的丫鬟。 参与其中的人倒也不全是感同身受义愤填膺,更多的人,不过是觉得这样的热闹有趣新鲜罢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安宁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君葳听闻此事后赶忙就去找了林安宁。 把林歇关机关楼的主意是君葳出的,但是很多地方都是林安宁去做的,甚至他们都安排好了寻个理由让机关楼今日无法开放,更让林歇的马车在今日下学后先行回府,不用等林歇,好让林歇一个人在机关楼内好好关上一晚。 谁知不过短短一个中午的时间,林歇就出来了,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整个西苑都帮她寻起了人。 林安宁握住君葳的手,安抚道:“不怕,我警告过那个丫鬟,她不会把我们说出来的。只是……” 只是北宁侯府奴大欺主家风不严这顶帽子,怕是逃不掉了。 林安宁抓住君葳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她胆子大脾气大,有什么事情若是直接找到她头上,哪怕是像那天那样被人当做林歇的替代品来戏弄她都能忍受,可北宁侯府是她的软肋,也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地方,一想到因自己的一时任性给叔叔婶婶惹来这样的名声,她就后悔得心脏都疼了。 连翘最后是在书院的马厩里被人发现的。 发现后直接被扔到了书院柴房里关着,直到下午林歇回府时,梅班的先生跟着林歇一块,带着被五花大绑的连翘回了北宁侯府 先生在前院等北宁侯归来。 林歇凭着记忆,独自一人回榕栖阁——毕竟是每天都要走上两遍的路,林歇走慢点,还是能自己走回去的。 走到花园时,林安宁追上来,叫住了林歇。 林歇停下脚步,侧身转头。 长得一模一样的双子姐妹在这一刻体现出了她们完全不同的一面。 林安宁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头发衣服都有些凌乱,脸颊更是红扑扑的。 林歇还是老样子,动作轻缓,就连气息都平稳如常,一丝不乱。 林安宁喘匀气,开口质问林歇:“你是在报复侯府吗?” 林歇:“什么?” 林安宁一步步走向林歇,一字一顿地质问林歇:“你与书院学子结交,让书院先生对你充满信任欣赏,然后利用他们对你的同窗情谊和师徒情谊,报复对你不闻不问弃之不理的侯府,是吗?” 林歇微微歪头,反问林安宁:“让北宁侯府遭人议论的,是我吗?” 林安宁顿住了脚步,看着林歇充满了厌恶的眼底更是出现了些微的动摇。 林歇:“夏夙告诉我说,她看到连翘丢下我后就去找了你,你让连翘躲在马厩,还让连翘等到下学,让她独自坐马车回府,留我一人在书院机关楼,对吗?” 林歇确定了指使连翘的人是林安宁之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林安宁知道怕。 林渊不会在意侯府名声这种东西,萧蒹葭也不会,但是林修和林安宁会,因为北宁侯府是给了他们一个家的地方,是他们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地方。 林安宁无法回答林歇的问题,于是林歇又问:“让北宁侯府蒙羞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林安宁浑身都在颤抖,她大喊:“那你冲我来啊!” “冲你来你不会怕。”林歇见过很多不怕死的人,但是那又如何,这世上,多得是比死可怕的事。 林安宁被林歇说哭了,她哭得手脚发麻脱力,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林歇听着安宁拼命强忍的哭声,突然有些不忍,她想要走向林安宁。 可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响起—— “北宁侯府的名声,便是被安宁踩碎了也无所谓。” 林歇与林安宁同时愣住,两人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相似。 而那个口出狂言要把北宁侯府的名声放到林安宁脚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北宁侯——林渊。 林歇不知道林渊是何时来的,只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才发现他居然在。 刚刚的话,也不知他听去了多少。 多少也都无所谓吧。 林歇站在原地默默不语。 林安宁哭着喊了一声“叔叔”。 林渊安慰了林安宁几句,理都没理林歇,就带着林安宁走了。 林歇在原地站了很久,待声音远去,她才转身踏进了林子。 林子后面是榕栖阁。 榕栖阁虽在北宁侯府内,可却与北宁侯府隔绝,那是只属于林歇的地方,以前是,现在是。 以后,也会是。 林子里没有路,林歇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地上的树根绊住脚,不过这次她没有摔倒,而是被一双手扶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在林歇头顶响起—— “怎么了?我的小未央。” 明明是个女子的声音,却因语调轻浮,显得像个终日游走在花丛中的浪荡公子哥。 林歇抬头,周身气质一扫先前的空茫,变得有些冰冷起来,和气质一块变冷的,还有林歇的声音:“前辈。” 因西苑下午闹腾得太过厉害,导致书院的先生和武师傅都推迟了离开书院的时间。 唐聂也是其中之一。 更加倒霉的是,他在走到书院门口的时候,又想起自己忘了拿东西,不得不折回书院。 他忘记拿的是一副画卷,画卷上是他所教梅班上的一个女学生,倒不是他人面兽心对人家起了心思,而是他亲眼见过女学生被画入画卷的那一幕,自那日起他便觉得那姑娘眼熟,却不知为何,总也想不起来到底像谁。 这幅画像被东苑的先生从东苑学生手里没收,在他们这些书院先生手上流传了一阵子,直到今日才被他借来。 他觉得既然自己觉得眼熟,没准他身边的朋友兄弟也见过,所以他想把画卷带出书院,拿去问问别人。 他赶回书院先生们平日待的素言斋,在桌上翻找自己白日放这的画卷,可翻了许久都找不到。 就在他奇怪画卷被他放哪了的时候,他察觉到什么,猛地转身看向了窗外。 只见素言斋窗外站着一个脸上带着面具的少年,少年一身黑衣,头戴兜帽,露出的手背和脖颈上布满了烫伤的伤疤。 唐聂警惕地问:“你是何人?” 那少年开口,声音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少年清朗,只是不知为何,清朗的尾音带着沙哑的气音,因此听着十分别扭奇怪。 他说:“唐副统领。” 唐聂一听声音立刻就认出了对方是谁,皱眉道:“袁浅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唐聂回头看了看身后敞开的素言斋大门,确定没人之后才又转头看向窗户:“现在马上立刻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袁浅析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唤出,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然后便苦笑着道:“这世间,也就只有你还知道我的名字了。” 唐聂见袁浅析丝毫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顿时有些恼火,他走向窗户:“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袁浅析嗤笑:“我怎么不知道?可我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回到这里,替我的家人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唐聂:“你要找谁报仇雪恨?长夜军?还是……” 袁浅析微微抬起下巴,吐出的两个字如同是在口中嚼碎过一般:“未央。” 简简单单两个字,像是带着电一样窜过唐聂的背脊,让唐聂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女学生的身影究竟像谁。 唐聂闭上眼,深呼吸道:“你疯了。” 袁浅析:“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换你你也会疯!” 唐聂:“我当初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回来送死的。” 袁浅析:“若非你救过我,我也不会让你知道我回来了。” 唐聂睁开眼:“你当真要去找未央?” 袁浅析毫不犹豫:“我一定要亲手杀了她。” 唐聂拉过一把椅子想要坐下,却在椅子上看到了那副被自己落在素言斋的画卷。 唐聂动作稍稍一顿。 袁浅析敏锐道:“怎么了?” 唐聂拿起画卷放到桌上,也不看袁浅析,而是坐到椅子上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问:“你知道未央在哪?” 袁浅析:“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怎么把她引出来。” 唐聂抬眼看向袁浅析。 袁浅析:“我不想像未央一样滥杀无辜,可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那我也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袁浅析离开后,唐聂动作飞快地拿起桌上的画卷,并将画卷展开,想要确认画卷上的人是否真的就是自己刚刚想到的那个,可等画卷展开他才发现,这幅画上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一声脆响,林歇缎带上的铃铛掉到了地上。 林歇回头看向那个带着自己从林子里出来的女子,问:“你想干嘛?” 女子笑嘻嘻没个正经样:“就是手贱想看看上面系着什么,谁知道一扯就掉下来了。” 林歇无语,推开院门走进榕栖阁,到了树下的椅子上坐下。 女子一路跟着,知道是自己不对,便摆摆手:“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成吗,作为道歉,这个给你。” 说着,女子往林歇怀里塞了一幅画卷。 林歇没有费力气打开画卷,因为打开了她也看不到,所以她直接问女子:“这是什么?” 女子笑靥如花:“你的画像,我特地从书院偷来的哦。” 作者有话要说:为啥林歇不直接告诉叔叔自己就是未央啊——我替你们抢问了。 答:在林歇眼里,未央比林歇更加讨人厌,告诉叔叔会让叔叔更加讨厌她(当然这只是林歇的想法) 第21章 林歇这才知道,居然有一张她的画卷在书院里到处流传。 林歇把画卷放到桌上:“拿去烧了吧。” 女子拒绝:“烧什么?多好看啊。哦对,你看不到,那就还给我呗,我留着做收藏。” 女子对林歇眼瞎一事毫不避讳,甚至随随便便就挂到了嘴边。 事实上,整个长夜军都是如此言行无忌,林歇也是和他们在一起惯了,才能对夏夙偶尔的刻薄毒语不以为意。 “随你。”林歇拿起画卷扔回去,然后侧头转向半夏睡觉的屋子,问她:“半夏怎么样了?” 女子低头卷画轴:“放心吧,你做了标记的药方一到药铺就传到了寻医阁那里,寻医阁一联系我就来了,把你院里这丫头照顾的好着呢。” 林歇收回视线:“那就好。” 女子抱着画卷哼哼:“你对她倒是上心。” 林歇随口说道:“你给我当丫鬟,我也对你上心。” 女子立马应道:“好啊!” 林歇:“什么?” 女子重复:“我说好啊。” 林歇默了片刻,起身朝主屋走去:“别开玩笑了。” 长夜军现任大统领给她当丫鬟,开哪门子的玩笑呢? 女子起身绕到林歇面前,把林歇拦下,并收敛起自己不正经的声音,对林歇说道:“我没开玩笑。” 林歇仰头问她:“那长夜军呢?” 女子的正经维持不过三秒,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摊摊手道:“做你的丫鬟和继续在长夜军干活没冲突,而且我现在可是大统领,把活分下去就好了,才不会像你一样什么事都自己担着呢。” 林歇抽了抽嘴角:“你还知道自己是大统领?” 女子开始没皮没脸地耍赖:“哎呀我不管,反正我已经叫人去安排假身份了,你这没了个丫鬟,我顶上正好。” 林歇没出声。 女子拉着林歇的手晃了晃,毫无节操地撒着娇:“好嘛,让我留下嘛,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都不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庆阳那厮、不是,我是说长公主殿下,她防我们跟防贼一样,闻风斋还帮着捣乱,可没把我们给气死。” 林歇抿唇:“如果我说不呢。” 女子一更,随后又宛若浪子回头却被人辜负了一般,委委屈屈道:“那我也没办法啊。” 林歇给他们这些前辈们留下的阴影可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林歇现在已经不是长夜军统领了,女子也不敢不听她的话。 林歇叹息一声,绕过女子回了屋。 女子立时收起委屈的表情,摸着下巴想着待会叫谁再来磨磨看。 “把饭菜热了。”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 女子微愣,后又扬起灿烂的笑容,应道:“好!” 长夜军内部总爱以多才多艺自称,只因有些任务需要乔装打扮,为了演得够像,他们什么都会一点,伺候人当然也不再话下。 第二天一早,女子便以“三叶”为名,作为新来的丫鬟,被安排进了榕栖阁。 半夏的病还没好,三叶告诉林歇,半夏并非是病了,而是被喂了药,身体会出现生病的症状,等到中午药效散去,再好好休息一天,应该就能恢复原样了。 林歇这才放下心来,托了瘸腿婆子过来照顾半夏。 三叶陪林歇到了书院,因又是生面孔的丫鬟,三叶少不了被人打量,索性三叶也是个脸皮厚的,不过三言两语就得了那些个贵女们的欢心,一个个也就对她放下了防备。 中午三叶去了食堂隔壁下人们吃饭的地方,林歇依旧与夏夙夏媛媛二人一块。 只是有了昨天那出,林歇周围坐着的人也多了起来,一个个竟是不怕夏夙的刻薄毒舌也要凑上来与林歇说话。 其中还有不少是机关社的,有男有女。 康王世子君鹤阳心悦夏夙,原先保持距离是想着男女有别,见如今大家都无所顾忌,立马就拉着夏衍也过来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什么话都开始往外说。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提到了闻风斋的高手榜。 一群少年,正是无拘无束性情飞扬的年纪,就算出身世家锦衣玉食,对自由自在的江湖也是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向往的。 众人凭借着酒楼茶馆听来的故事与传闻,七嘴八舌地讨论着那些高手们的事迹和被传的神乎其神的武功,且都很巧妙的,避开了排行第三的未央。 直到君鹤阳问夏衍:“若你也在这榜上,排名应该不会低吧?” 夏衍出身将门,年纪虽然不大,本事却一点也不差,这个本事不仅是指他领兵打仗的能力,还有他在武学上的造诣,哪怕是他的两位兄长还在世的时候,他的名头也是在那两位兄长之上的。 众人听君鹤阳这么问,也都很好奇夏衍的回答,谁知道夏衍摇了摇头,说:“榜不准,算不出。” 林歇一听,也不管夏衍这么说的根据是什么,脸上就先扬起了笑容。 对对对,闻风斋就是这么不靠谱。 君鹤阳诧异:“不准?怎么可能,那可是闻风斋,怎么就不准了?” 夏衍说了自己觉得高手榜不准的理由:“未央之能,可登榜首。” 林歇的笑容僵住了。 一直躲着未央这两个字的学生们也都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有人对夏衍说:“未央虽然厉害,可毕竟不是江湖人士,可能高手榜的排行,也会考虑江湖经验什么的。” 夏衍:“高手榜就是高手排名,只论武功高低,不看其他。” 于是有人问夏衍:“你见过未央?” 此言一出,看着夏衍的人就更多了。 未央这个名字说实话他们并不完全了解,只知道家中大人对这个名字一直都是讳莫如深。 倒是长夜军的事迹他们知道一些。 毕竟今上夺位也就过去两年,长夜军在当时的功绩,也是众所周知的。 据闻当时还未登基的陛下带着北宁侯与北宁军直闯宫城,走御道的时候遭遇弓箭手埋伏,长夜军就跟鬼一样从天而降,将高墙上的弓箭手一一杀死,并快速消失。 之后陛下一路向前,所到之处皆有长夜军开道。 长夜军也不劝降,就是安安静静,杀了了事。 “一路杀进去”这样的说法,放在寻常军队头上是充满了嘶吼与呐喊的拼搏,放在长夜军头上就是一场悄无声息的屠杀盛宴。 夏衍当年不过十七岁,就领着自己的兵,镇压了整个皇城的守城军与禁军。 有了这样的功绩还能转手就把他扔进书院,夏衍也是挺佩服自己亲爹的。 夏衍不爱说话,更不爱讨论别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林歇跟旁人一样停了动作,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模样,他也就应了:“见过。” 一群少年少女们顿时热闹起来—— “她真的是女子?” “她长得怎么样?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个头比门还高,脸比墨还黑,眼睛大如铜铃,手臂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样粗吗?” “我怎么听说是骨瘦如柴,面白如纸,走路脚都不沾地?” “你们说的还是人吗?” “可要不是异于常人,为什么都这么怕她?” …… 众人七嘴八舌,夏衍略显无奈,就把话头甩给了君鹤阳:“鹤阳也见过。” 众人顿时就把视线投向了君鹤阳,显然比起寡言少语的夏衍,大家都更喜欢听君鹤阳说话,一个个看着君鹤阳都充满了期待。 君鹤阳也不推辞,直接说道:“前年阴楚国送来联姻的公主假借比武之名刺杀陛下,被未央杀死在了殿堂之上,那时我也在。” 众人顿时静默,随即爆发出比原先更加热烈的声音—— “这事我也听说过,但具体是怎么回事?” “你也在?那你知道未央是怎么杀的阴楚公主吗?” “我父亲当时也在,可我问他他却不说,还吐了。” 君鹤阳苦笑:“当时的场景若是亲眼看了,确实是会想吐,你们确定要听?” 一群不怕虎的牛犊子们连连点头。 君鹤阳只好说道:“当时那位公主说久仰长夜军大名,听闻长夜军统领也是女的,就想要与长夜军统领比试一番,权当给酒宴助兴。陛下同意了,并把未央叫了出来。 “有趣的是,陛下并不是派人去叫的,而是开口唤了一声,未央就从边上走了出来,好像她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我们都没注意到她” 众人屏住呼吸去听。 君鹤阳真的很适合做一个说书先生,他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前因,并渲染出了一个颇为神秘的气氛,勾起了众人的兴趣,还很快就切入了大家最在意的一个话题—— 未央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上带着一个面具,面具把她整张脸都盖住了。身形嘛……看起来比普通女子还要娇小一些,个子也不算高。”君鹤阳指了指林歇:“比林歇姑娘要矮一点。” 被指到的未央本尊:“……”她一年多前自然要比现在矮。 君鹤阳:“她与阴楚公主比武,就连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她是故意让着阴楚公主,好成全使臣的颜面。谁知阴楚公主在接近陛下御座时突然调转剑头,一剑刺向陛下。可还没等她的剑碰到陛下的衣服,她就人头落地了。” 众人见君鹤阳一副已经说完了的样子,连忙追问—— “人头落地?” “未央杀的?她怎么杀的?” “你说清楚些啊,怎么突然就死了?” 君鹤阳摊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未央还站在原地呢,那阴楚公主的头就落在了地上,鲜血喷涌把宫殿都弄脏了,我都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弄得满脸血。还是陛下对未央说让她下次别用这个法子杀人,我才知道原来是未央动的手。” 众人发出“哇”地一声惊呼,活像是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听到了什么令人惊叹的桥段。 君鹤阳用手肘撞了撞夏衍:“你当时也在,你能看出来未央到底是怎么杀的人吗?” 夏衍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落在林歇身上的视线,低头喝了一口热汤,然后才说道:“弦刃。” 君鹤阳:“那是什么?” “其形如线,锋利如刀,是长夜军初代统领的武器,一直占据闻风斋暗器榜榜首。”夏衍发现,林歇自别人提起未央开始就再没动过筷,似乎是很喜欢听的样子,于是就多说了一句:“弦刃与刀剑不同,没有刀鞘也无刀柄,很容易伤人伤己,能用弦刃不动声色割人首级,足以见未央之武艺,非常人所能及。” 作者有话要说:夏衍心里:这么喜欢听未央的事情吗? 林歇心里:啊啊啊啊啊啊我被夸了!!! —————— 谢谢作业,我们还是分手吧的地雷=3= 第22章 坐在人群中听别人议论自己的感觉,比林歇想象的还要微妙一些。 而最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些议论的声音,并不都是厌恶与畏惧。 下午的骑射课上,三叶听林歇说了中午在食堂发生的事情,乐呵呵道:“这不是挺好的吗?” 林歇低头把玩手中的树叶:“无知无畏罢了,他们若是知道我还做过什么,就不会用轻松好奇的语气谈论我了。” 三叶提醒:“那位少将军可不算无知。” 薄韧的叶片被林歇对折,压实后发出脆脆的折断声。 “他……” 林歇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也在书院里念书,但夏衍确实不算是被保护在羽翼之下什么都不懂的纯稚少年,甚至只要他表达出对未央的厌恶,说出未央的恶行,很轻易就能在这些学子们心中留下对未央的糟糕印象。 但是他没有。 为什么? 三叶轻笑着,为林歇解答了这个疑惑:“我的小未央,你要知道,并非人人都觉得你所做的一切,是你自己愿意去做的。” 三叶一边说,一边转头将视线投向教场,正好与前禁军副统领唐聂遥遥对上。 三叶的笑容越发灿烂,甜美得如同淬了毒的果子。 长夜军与禁军同为皇帝亲兵,不同的是禁军的护卫是在明面上,官职人员皆记录在册,长夜军活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人员几何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但为了相互之间不起冲突,长夜军会与禁军保持联系,而维持联系商讨事宜的,就是他们各自的统领与副统领。 三叶是现在的长夜军大统领,同时也是曾经的长夜军副统领,且和未央不同,三叶可没有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姐妹,所以她从不在禁军正副统领面前遮掩自己的容貌。 本还只是怀疑的唐聂在看到三叶的瞬间就确定了,北宁侯府的大姑娘林歇,就是前长夜军统领未央。 冷汗滑下鬓角,唐聂简直不敢相信致远书院到底是什么运气,竟能招来这尊煞神。 下午的课程结束后,夏媛媛来找林歇,说机关社那边有些事情要解决,夏夙让她们今天到别的地方喝茶去。 有些事情要解决……是要抓出毁坏机关楼的社内成员吧。 林歇想,那她是该避一避,免得被殃及记恨。 待从书院回来,林歇在侯府门口遇到了来接自己的半夏。 因为不是真的生病,而是药物导致的不适,药效褪去后,半夏很快就恢复了活奔乱跳,只是面色还不太好。 半夏危机感十足地挤开三叶,和往常一般扶着林歇回榕栖阁,且一路上都在骂连翘,一边骂还一边在三叶这个“新人”面前摆谱,说书院她比三叶熟,所以以后去书院都得是她陪着林歇。 三叶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哄得半夏身心舒畅。 林歇也不阻止半夏,本来长夜军的活就多,三叶今日陪她一天也不知道要堆积下多少事务,有半夏陪她,三叶也能脱出身回去干活。 不明所以的半夏还觉得林歇是偏心她,越发的开心得意起来。 夜间林歇没睡,倒不是睡不着,而是她在书院被丫鬟欺负的事情传了出去,林歇觉得长公主昨夜没来,今夜应该会来才对。 可直到后半夜,林歇也没把人等来。 林歇心下奇怪,想问三叶,可三叶离开她这忙长夜军的事情去了,恐怕要等天亮才能回来。 等第二天天亮,只睡了一个时辰的林歇半死不活地从床上起来,怀念起了自己身怀内力几天几夜不眠不休还能精神百倍的日子。 半夏去厨房拿早饭,天亮前赶回来的三叶在帮林歇穿好衣服后,往林歇小臂上装了一个可以发射出袖箭的小巧箭匣,并用衣袖替林歇遮挡。 困到神志不清的林歇顿时就清醒了:“这是做什么?”致远书院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需要这个? 三叶也不瞒着林歇,直接说道:“长公主昨夜遇刺了。” 林歇:“什么?!” 三叶拍了拍林歇的头:“放心,殿下只是受了点伤,问题不大。” 林歇追问:“刺客呢?” 三叶撇撇嘴,不是特别开心地说道:“跑了。” “跑了!!” 长公主本身的官位不说,私下里更是闻风斋的斋主夫人,与长夜军的关系也是出乎意料的好,明面上暗地里至少有三拨人马护着,这都能被人伤了,还让伤她的人跑了!!?? 林歇满脸的不敢置信,且真心实意地发问:“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三叶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好啦好啦,是我们的疏忽,我们已经派出人去搜查了,你就别说了好吗?” 昨晚长公主遇刺之后,三叶就被皇帝叫去批了一顿,被皇帝批完又被长公主家的驸马——靖国公批了一顿。 虽然说靖国公是闻风斋斋主,于情于理都轮不到他来教训三叶,可奈何人家伤了媳妇脾气大,别说三叶了,听说就连他手下闻风斋的人也被他骂得够呛。 林歇听后非但不同情,还冷笑一声:“你该高兴我已经不是长夜军的统领了。” 若还是,林歇绝对不会就只是骂一通了事。 三叶也想起了林歇折磨他们这些前辈的手段,心里叫苦不迭。 天知道他们有多想回到过去,把曾经闲着无聊捉弄林歇玩的自己活活掐死。 吃了早饭,林歇带着半夏出门去往书院。 因为昨夜没睡好,林歇一整个上午都在打瞌睡,甚至还被茶道课的先生抓到,轰去课室外的廊下罚站。 半夏作为丫鬟,自然是要陪着罚站的。 两个人就这么靠着课室的墙站着,百无聊赖地等着茶道课结束。 谁知这期间突然下起了大雨,所幸雨大风不大,没把雨水吹进廊下。 半夏还对着檐外的雨幕祈求道:“明天可千万得是晴天啊。” 明天旬休,不用来书院,夏夙早早就约了林歇出门踏青。 半夏也想跟着出门玩,可若是下雨,这青就踏不成了。 正祈祷着,半夏突然惊呼了一声。 林歇转头:“怎么了?” 半夏指着外面说道:“有人跑进林子里了!” 林歇奇怪:“这个时间,谁能跑出课室?” 半夏摆手:“不是从课室跑出来的,是从食堂,那个人是从食堂跑进了林子里。” 林歇的内心依旧毫无波动,甚至有些犯困:“你去告诉先生吧,这么大的雨,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半夏点头后将课室内的先生叫了出来,并把刚刚看到有人从食堂跑进林子里的事情给说了。 先生听后反应特别大,还不停向半夏确认,问她有没有看错。 林歇奇怪地问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妥?” 先生慌乱道:“今早景央郡主在课室与人起了争执动了手,之后便一直待在食堂。” 也就是说,半夏刚刚看到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景央郡主——君葳。 林歇懵了,君葳今天来书院了? 在长公主遇刺的第二天,她居然没待在长公主府,还来书院了? 林歇简直不敢相信,她语气果断地对半夏说了句:“你快去食堂看看郡主还在不在,免得是看错了。” 半夏楞了一下:“啊?为什么呀?” 景央郡主如何与她们有什么关系?而且景央郡主还欺负过林歇,半夏才不想理她。 谁知林歇突然就沉下了语调,冷声道:“快去!” 半夏被林歇这两个字吓得打了个冷颤,身体快于脑子,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跑进了雨中,朝着食堂奔去。 随后林歇又看向先生,说道:“无论半夏是否看错,还请先生在约束好课室内的学生后去一趟素言斋,将此事告知现下得闲的先生们,若这大雨天跑进林子里的真的是景央郡主,恐怕还得劳烦你们进去搜寻。” 慌乱的先生得了林歇吩咐,反而像是有了主心骨,连连应道:“是是是,我这就去!” 也不怪香道课的先生这般惊慌失措,致远书院毕竟不是专门供皇室宗亲读书的地方,书院里的皇室子女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那都是书院的重点看护对象,绝对不容出任何岔子。 如若不然,只怕整个书院都要跟着完蛋。 先生走后,林歇又一次拔掉了脖子上的银针,直接跑进了雨中。 若是平时,君葳在大雨天跑进书院林子里,林歇绝对不会这么上心,可昨晚长公主遇刺,在不清楚刺客所求为何的情况下,长公主乃至长公主膝下的一双子女,都有可能再一次遭遇危险。 所以他们是疯了吗?竟让君葳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公主府来书院。 还是说他们就是在拿君葳当诱饵? 林歇凭着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寻到了林子的所在,并一头扎进了树林。 然而雨越下越大,雨声有效地阻碍了林歇的判断和感知。 林歇无法,只能又拔掉了一根扎在她身体里的银针。 两根银针拔出,林歇的感知再度出现了新的变化。 这回不仅仅是耳边的声音,还有落在她身上的雨水,鼻间闻到的气味,都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了起来。 就好像在此之前,林歇不仅仅是瞎了,还被人泡在了水里一般,无论听什么闻什么触碰什么,都被一层东西阻隔着。 直到此刻,林歇扯破了阻隔自己感官的事物,彻底“活”了过来。 林歇虽然眼盲,可在此等情况下她所“看”到的,反而比没瞎时“看”到的还要多。 这不是一般习武之人能办到的。 林歇的师父曾在死前说林歇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此言并非是和旁人一样指责林歇杀人时淡然若之的心态,不然师父也不会因为林歇杀他时落泪就骂林歇是废物。 师父说林歇不算人,是真的觉得林歇这个徒弟,已经成了这个世间不该存在的怪物。 而夏衍评价的“未央之能,可登榜首”也不仅仅只是不负责任地说说而已。 呆站在雨中的林歇终于动了,她侧头看向了左侧,只因她从那个方向,闻到了被雨水冲刷后淡到几乎不存在的血腥味。 林歇朝着那个方向跑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林歇听到的闻到的就更多更加清晰了,这些信息帮助她判断出了前方有至少五人,三人受伤倒地,两人在对峙。 林歇的闯入让对峙中的两个男人都看向了她。 其中一个男人身着黑衣,见到林歇之后故意朝着林歇唤了一声:“统领。” 另一个男人一身落拓,头上戴着斗笠,脸和头发都脏兮兮的。 落拓男子本不在意林歇的出现,直到听见黑衣男人这一声统领后,他立马就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林歇身上,惊叹道:“你就是排在高手榜第三的未央?” 此人无论是打扮还是言行,都像是江湖中人,很难想象,这样的江湖人,会作死到对皇室下手。 林歇没理落拓男子,而是问黑衣男人:“君葳呢?” 黑衣男人见林歇出现,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并对林歇说道:“她在距离你五丈远的树下,受了点轻伤被我打晕了,没什么大事。” 听闻君葳没事,林歇放心的同时,也终于把注意力分到了那个江湖人身上。 “不知阁下为何要来刺杀景央郡主?” 落拓男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林歇和林歇眼睛上的缎带,像是没想到传闻中的未央居然会是这么一个瞎了眼的妙龄少女。 落拓男子回答了林歇的问题,他说:“有人告诉我,来刺杀致远书院这位郡主娘娘,便可引出高手榜第三的未央。” 林歇问:“那人是谁?” 落拓男子十分配合地回答了林歇的提问:“不知,那人叫了个小乞丐给我送信,信上是这么写的。” 林歇:“那你又是谁?” 落拓男子朝林歇抱拳道:“在下高手榜第五——安肖扬,此来只为与前长夜军统领未央,一较高下。” 林歇又一次起了把靖国公活活掐死的念头。 若非他把林歇排上了榜,这些江湖人也不会为了榜上的虚名被人利用。 这下可好,靖国公坑了林歇不说,还把自己的儿女给坑了。 想到这里,林歇猛地转向站在一旁摆出了看戏姿势的黑衣男人:“君蕤呢!” 黑衣男人这才紧张起来:“世子与郡主一块来书院了,身边虽然也有我们长夜军弟兄护着,可若刺杀之人都是高手榜上前五的高手,仅凭他们几个可能招架不住。” 音落,林歇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惨叫。 得知安肖扬的目标不是君葳而是自己,确定君葳不会再有危险的林歇朝着惨叫传来的方向迈了一步。 下一瞬,安肖扬就闪身到了林歇的面前,阻拦了林歇的去路,并说道:“还请未央姑娘先与在下较量一番。” 林歇着急君蕤,因而语气不太和善:“找死。” 说完,林歇抬手接住了黑衣男人扔给自己的长剑。 安肖扬也举起了自己的剑,一脸的认真与专注,丝毫没有因为林歇是个眼盲少女而掉以轻心。 “最后一个问题,”林歇一把扯掉自己眼睛上湿透的缎带,问他:“刺杀庆阳长公主的人,可是你?” 安肖扬:“不是我。” 林歇举起长剑,被雨水打湿的面容显得越发苍白,周身温和无害的气质一扫而空,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多谢回答,你可以去死了。” 第23章 林歇不止一次觉得下雨天才是最适合杀人的天气,因为倾盆大雨能冲散刺鼻的血腥味,对她这种感官敏锐的人而言,简直不能更加友好。 林歇拔出刺入安肖扬后心的长剑,剑锋一甩,毫无留恋地朝着先前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 鲜血从安肖扬口中涌出,失去了支撑的消瘦身躯重重地砸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满地的污水。 渐渐失去焦距的双眼最后所看到的,是滚落在地上的斗笠,以及手中握剑朝远方而去的少女。 安肖扬一生都在追求更高的排名,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向高手榜上排名比自己高的人挑战,其中排名在他之前的人,他全都找过,包括目前的榜首。 在与那些人一一较量后,他对闻风斋的排名深信不疑,只因那些人的本事担得起这样的排序。 直到这一刻,临死之前,安肖扬第一次对闻风斋的排名产生了怀疑。 第三……这样的本事,竟屈居第三。 为什么? 背后原由是安肖扬这样的江湖人所无法触碰的,他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抱着这样的困惑死去。 黑衣男人久违地体验了一把被林歇带着躺赢的滋味,见林歇离开,他背起轻伤昏迷的君葳紧跟在林歇身后。 林歇杀了人,因睡不够导致的暴躁脾气这才消散不少。 她朝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赶去,却又在即将抵达的那刻停住脚步,并反手把长剑扔回给了黑衣男人。 背着君葳的黑衣男人措手不及,腾开手来接住长剑,却差点把背上的君葳给摔地上。 他疑惑:“怎么……” 黑衣男人的询问声戛然而止,只见在林歇五步之外,一个身着黑色院服的书院学生背对着他们,学生脚下的雨水是淡红色的,脚边还躺着一个半死不活手脚骨头都被折断的成年男子。 被折断的森森白骨刺破皮肉,看着叫人头皮发麻。 而在他们十丈之外,康王世子君鹤阳护着身后的君蕤,一边把君蕤想要探出来看的头压回去,一边对着那位书院学生无奈道:“常思,你下手就不能轻点吗?君蕤才十二岁看不了这个。” 被好友抱怨手段过于凶残的夏衍并没有理会,而是侧身,看向了身后突然出现的林歇。 夏衍眼底残留的淡漠在看到林歇时化作了错愕。 大雨,树林,浑身湿透的林歇。 许是因为太冷,林歇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白色的院服被打湿后彻底贴服在了林歇身上,勾勒出少女独有的玲珑曲线。 夏衍窘迫地别开了视线。 “常思,怎么了?”君鹤阳扬声问道。 夏衍的身形正好挡住了林歇,所以君鹤阳没看到突然出现的林歇。 君鹤阳等不到夏衍的回答,就拉着君蕤朝夏衍走来,为了不让君蕤看到那个成年男子的惨状,君鹤阳还很体贴地捂住了君蕤的眼。 然而君蕤可是听到有人说他娘坏话能不管对方人比自己多、年纪比自己大,直接就冲上去和人干架的爆脾气,怎么会乖乖听君鹤阳的话。 他不耐烦地把君鹤阳的手拿开,结果一低头就看到了地上四肢被折断,姿势扭曲可怖,伤口血肉模糊的成年男子。 那男子还活着,因为惨叫会扯动身体让四肢更痛,他只能像条狗一样,张着嘴发出嗬嗬的声响。 可怕的视觉冲击让君蕤跑到一边扶着树干吐了。 君鹤阳无奈摇头:“就说了让你别看的。” 察觉到君鹤阳朝他们走来,夏衍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外衣,朝着林歇大步走去。 黑色的院服外衣在雨中扬起,落到了林歇的肩头。 尺寸过大的外衣直接就将林歇整个裹住了。 夏衍想了想,怕林歇看不见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就小声提醒了一句:“挡着。” 林歇也是想了想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心情又一次变得微妙了起来。 林歇还没入长夜军时过得虽然是普通人的生活,可那会她还是个小娃娃,哪有什么男女之分。 入了长夜军后大家都住在一块,日常除了训练就是学习,前辈们又都是言行无忌的性子,喝醉了光着膀子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林歇从小就看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后来被抓去烟花之地假扮丑丫鬟,更是让林歇对男女之事养出了一身平静无波的佛性。 林歇能分出男女,也知道男女有别,更清楚自己是个女的,但真的被当成女子小心翼翼地对待,却是第一次。 感觉,很奇妙。 林歇一手拢住黑色的外衣,一手在外衣遮挡下隔着湿漉漉的院服布料摸了摸自己的胸和腰。 嗯……软乎乎的。 同样对此感到奇妙的还有林歇身后的黑衣男人,他看着夏衍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丝敬佩。 君蕤吐完又朝着林歇这边过来了,自然不是为了林歇,而是为了林歇身后那个黑衣男人背着的君葳。 黑衣男人也从善如流地将君葳交还到了君蕤手上。 见没有危险,黑衣男人准备离开,却被林歇叫住:“等一下。” 黑衣男人改口改得很快:“林姑娘可还有事?” 林歇开口就将自己杀的那条人命栽到了黑衣男人身上:“你杀了那个叫安……安什么的,不留下做个交代吗?” 黑衣男人:“……多谢林姑娘提醒。” 你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杀的吧。 黑衣男人只能留下。 很快就有进林子寻人的先生和武师傅找到了他们。 且除了先生与武师傅,半夏,夏夙还有林安宁也来了。 撑着伞的半夏与夏夙跑向林歇,林安宁则是奔向了龙凤胎。 地上半死不活的成年男子和被林歇杀掉的安肖扬让这三个姑娘与那群文弱的先生们吐了一遍又一遍,武师傅们大多都是退役的武将,因而还算适应良好。 就是在处理安肖扬的尸首时,得知杀人的是长夜军,这些个武师傅的脸色都变得有些讳莫如深。 随后他们就去了素言斋。 因身体不好不被允许冒着雨去林子寻人的夏媛媛早就吩咐人备好了干净的衣物。 等他们回来,就一个个都被推去换了衣服。 林歇换好衣服出来就被夏媛媛按到了一把椅子上,夏媛媛就站在林歇身后,用干布替林歇擦拭头发。 那边院长连同东西二苑的苑长还在问话,林歇安安静静地跟着听,这才知道君蕤为什么会和夏衍他们一块出现在林子里。 原来君蕤和他姐姐一样都是不愿来书院的,长公主被刺客所伤,他们自然是想留在家中侍奉自己重伤在床的母亲。 可不知为何,他们硬是被逼着来了书院,姐姐君葳因此心情不好与人起了矛盾,一气之下就独自一人去了食堂待着。 弟弟君蕤则是因为心里不舒坦,又不想欺凌那些畏惧他身份的人,就故意去找了同为皇室的君鹤阳的麻烦,君鹤阳本懒得与小表弟争吵,却不想君蕤的挑事能力非常厉害,硬是把君鹤阳惹得与他打了起来。 两人因此双双被拎去素言斋罚抄书。 正好梅班的先生跑进来说了景央郡主冒着大雨跑进林子里的事,君蕤听到后担心姐姐,不顾阻拦就跑了出去。 君鹤阳担心自家蠢表弟出事,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是个弱鸡护不住长公主家俩小的,就特地跑去找了今早正好在书院的夏衍。 君鹤阳跟夏衍很快就找到了君蕤,并撞见了那个之后被夏衍折断手脚的成年男子。 君鹤阳说到此处特地补充了一句:“不怪常思出手重,那人上来就要取君蕤的性命,被常思拦下后说自己是什么……” 君鹤阳看向夏衍。 夏衍说:“高手榜排行第四的卫齐海。” 君鹤阳:“对,就是这个名号,还说是有一个人告诉他,来致远书院刺杀靖国公世子便可引出长夜军的未央,他说他只想与未央抢夺第三的名次,若未央不肯现身,那他不介意杀了君蕤让未央主动来找他,常思这才没办法把人手脚给……那什么了。” 说完,君鹤阳转向一直被众人无视的黑衣男人,问:“诶,你那边呢?” 众人这才看向黑衣男人。 黑衣男人也有幸得了一件干净的替换衣服,听说是某位先生的,还是件白衣,他穿上后浑身都觉得不对劲。 听君鹤阳问自己,黑衣男人便回了句:“和你们遇到的差不多,我这边是高手榜第五的安肖扬,也是有人告诉他来刺杀景央郡主便可引出我们长夜军的前统领未央。” “我们长夜军”这五个字一出,还不知道黑衣男人是何来历的人顿时就都傻了。 这男人是长夜军的? 长夜军向来神秘,多穿黑衣戴面具示人,头一次见到不戴面具还换了白衣,看着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的长夜军,众人都感到十分新奇。 恰巧这时,食堂那边煮好的姜汤送过来了。 众人各自分了一碗来喝,只是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往黑衣男人身上飘。 林歇接过夏媛媛递给自己的姜汤,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突然,林歇手里的姜汤洒了一点出来。 不是林歇没拿稳,而是林歇的左手在抖,手背更是泛起了一层黑色。 于此同时,林歇的左半边身子开始疼了起来。 幸好林歇也是经过审讯训练的人,不至于因为这一点疼痛就要死要活,还能装得若无其事,把姜汤都给喝完了。 就在众人都喝着姜汤,等着去报官的人把官府带来的时候,半夏凑到林歇身边,小小声问了一句:“姑娘,那什么未央是谁?她与长公主府是什么关系呀,为何……”为何刺杀靖国公世子与景央郡主就能把她引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半夏没敢问。 半夏的声音是小,可在安安静静的素言斋里,可真是太过明显了。 众人面面相觑,也是不懂其中关窍。 他们可没听说长公主与长夜军的未央有什么私交。 林歇无奈地笑:“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半夏一想也是,自家姑娘从两年前起就被接回侯府圈养在榕栖阁,知道的没准比她还少。 就当众人以为这个疑惑没人能解答的时候,夏衍开口了,他问黑衣男人:“景央郡主遇刺的时候,你怎么在?” 又是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大家都想问,只是黑衣男人是长夜军,导致他们谁都不敢问罢了。 此刻听夏衍问出声,就连院长都有些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叫了声好。 毕竟是发生在书院里的事,作为书院的管理人他当然也是想要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黑衣男人靠在柱子边,直接答道:“长夜军奉命,暗中保护景央郡主与靖国公世子。” 既要保护他们,就不该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来书院——林歇想这么说,可她怕自己开口与他说话会让他露出什么不必要的破绽来,让人疑心他们认识,就没有出声。 林歇没有出声,却有别人出声了。 早已醒来的君葳靠在林安宁身上,脸色显得非常差,哑着声音问黑衣男人:“未央……与我母亲,是何关系?” 她在说到未央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带上了些许迟疑。 林歇心头一跳,只觉得左半边的身子越发得难受了起来。 黑衣男人看向君葳,不答反问:“景央郡主不记得了?” 林歇抓紧了衣袖,恨不得举起手臂把刚刚换衣服时重新装上的箭匣对准了黑衣男人,让他闭嘴。 君葳看了看君蕤,龙凤胎对视一眼后同时看向黑衣男人,君葳说道:“记得一些。” 林歇闭上了眼。 君蕤接了君葳的话:“小时候,有个一直带着我们姐弟俩玩的姐姐。” 君葳与君蕤同时说道:“她叫未央。”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太困了,28号的更新下午放,这章评论给大家发红包(原地睡过去) 第24章 林歇自两年前陛下登基之后,就再没有去过长公主府。 而林安宁也是从两年前陛下登基,林渊被封北宁侯,并把林修林安宁兄妹俩接去侯府之后,才有了去长公主府的机会。 一模一样的容貌,无缝连接的出现时间。 龙凤胎会把人认错一点都不奇怪。 奇怪的是,知道林歇与林安宁长得一模一样的长公主和林歇本人,为什么会同意这样的事情发生。 龙凤胎那时才十岁,年龄虽小,却不是完全不记事的年纪,她们这么做难道就不怕龙凤胎日后分辨出未央与林安宁不是同一个人,将未央与林安宁长得一样的事情说出去吗? 只要未央与林安宁长得一样的事情被人知晓,他人必定会想到林安宁的同胞姐妹,从而猜出林歇就是未央。 长公主和林歇当时是真的不怕,甚至可以说是有意为之。因为长夜军有人员保密的规矩,她们就是想要借着龙凤胎的口,破坏规矩把林歇就是未央的事情公之于众。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陛下登基后开始疯了一般清缴废帝余党,长夜军成了他手里最好最锋利的刀,未央作为长夜军的统领,很快就成了朝野上下的恶梦。 一旦未央是林歇的事情曝光,势必牵连北宁侯府。 林歇想也不想就终止了原先的计划。 为了以防万一,长公主也开始误导龙凤胎,让他们以为林安宁就是幼时陪着他们玩的姐姐。 可临时扯下的谎言必定错漏百出,他们只能借着龙凤胎还年幼,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错乱他们的记忆。 最后,林歇和长公主都以为她们成功了,她们骗过了龙凤胎。 直到这一刻,听到龙凤胎口中说出未央的名字,林歇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居然还记得她。 素言斋因龙凤胎的话陷入了一片死寂。 先前还疑惑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为何那两个江湖人会说刺杀靖国公世子与景央郡主能引出未央? 因为这两个孩子就是从小跟着未央长大的! 若真是这样…… 不少人开始冒汗——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比如长夜军前统领未央,出自当朝长公主门下。 龙凤胎却没发现众人的异常,还想追问,就在这时,夏夙打断了她:“郡主!” 君葳和君蕤同时看向夏夙。 只见向来爱笑的夏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吐出两个字:“慎言。” “长公主和未央私交甚笃”与“未央出自长公主府”,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可以说是长公主本人也没办法,毕竟那可是未央,谁敢与之恶交。可若是后者,那长公主之名就算是彻彻底底与未央挂上了勾。 就连林安宁,也不安地拉了拉君葳的衣袖。 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不该在这里,在众人面前说出来。 黑衣男人见夏夙开口制止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是了,这年头除了无知小儿,谁愿意与他们恶名昭彰的长夜军有瓜葛。 可他们长夜军本就是在替皇帝做事,凭什么他们奉旨行事忠心不二,最后却还要被人这样对待! 尖锐的不满让黑衣男人再度开口,他说:“郡主难道不想知道……” 就在这时,林歇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后,碗被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朝林歇看去,发现林歇不过是失手,也就没去在意,让人扫了地上的碎片就是。 黑衣男人却知道这是个警告,只能收起不满,悻悻然闭了嘴。 说话间,官府的人也来了,因涉及刺杀世子郡主,又牵扯了镇远将军府、康王世子和长夜军,此事直接就被送上了皇帝的案头,由大理寺亲理。 林歇作为担忧郡主跑进树林找人,却意外撞见长夜军杀人的无辜学生,被有意无意地削弱了存在感。 龙凤胎是皇室宗亲,又是这件事中的受害者,被询问后没多久就出了大理寺。 黑衣男人是长夜军,严格来讲除了皇帝无人能审问他们,因而大理寺也不得不把他交给了前来接人的长夜军副统领。 龙凤胎走出大理寺后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马车里等了许久,把黑衣男人给等了出来。 来接黑衣男人的长夜军副统领和传说中一样穿着黑衣,带着密不透风的面具,因为下雨,他手里还拿着一柄油纸伞。 见龙凤胎下了马车撑着伞朝他们走来,副统领朝着身后的黑衣男人看了一眼,低声呵斥道:“看你干的好事!” 黑衣男人低头不语。 龙凤胎走到黑衣男人面前,张口就问:“未央在哪?” 未央到底是不是他们的未央姐姐,只要让他们见见未央,一切总会有答案。 副统领透过面具看黑衣男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 这个眼神让男人不得不保持了沉默,所以最后回答了龙凤胎的,是撑着伞戴着面具的副统领。 他对君葳说:“郡主可知,今日在书院听到了你们姐弟二人所言的书院先生与学子们,都有可能会死。” 龙凤胎睁大了眼睛,仰着的小脸上满是错愕。 他继续:“无论你们要找的人是否是未央,一旦这样的话传了出去,长公主府必将面临一场劫难,所有被未央杀死的人都是有朋友家人的,只要他们心存复仇的执念,长公主府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还请二位谨言慎行,莫再给长公主府招惹祸端。” 说完,副统领便带着黑衣男人越过了君葳和君蕤。 “不是……” 有什么声音透过雨幕传了过来。 副统领脚步微顿,黑衣男人更是因此扬起了唇角。 他们二人回头,就看到龙凤胎一改刚才被吓到的模样,样貌截然不同的两张脸上,是一模一样的倔强表情。 他们说—— “不是祸。” 未央,不是祸。 当天中午书院提前下了学,所有学生都被遣散回府。 下午,林歇就病了。 动用内力的结果比林歇想象的还要糟糕一点,她开始发烧,脑子变得浑浑噩噩不说,浑身都疼了起来。 半夏被吓得不知所措,三叶自告奋勇去寻大夫,实则是把长夜军的医师陈晋给乔装成了普通大夫带进了北宁侯府。 陈晋替林歇把脉施针,因为无需顾忌林歇本就没法治的身体,他的治疗手法及其粗暴,快速而有效的让林歇在当天晚上就退了烧,不用苦熬着受罪。 离开时,他还帮着把两枚银针重新扎回了林歇身体里。 半夏去给林歇熬药,三叶就坐在床边给林歇擦汗,一边擦一边碎碎念:“放心,在场的书院先生与学生都已经派人去警告过了,这几日会让人盯着,不会让他们把今天的事情胡乱说出去的。那个故意搞事情的狗东西也已经被弟兄们乱棍打死了,什么玩意儿,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动手,他倒好,一听说对方是冲你来的,直接就把你给卖了,卖了就算了,还在众人面前乱说话,真是……” 三叶口中的“狗东西”就是那个黑衣男人。 安肖扬在长夜军现身保护君葳后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来意,黑衣男人也是因此才会在林歇出现时故意叫破林歇的身份。 理由很简单,他打不过安肖扬。 林歇浑身绵软无力地躺着,非但没替黑衣男人求情,还因为他擅自将自己的事告诉龙凤胎,声音虚弱地叮嘱了三叶一句:“记得把他的头颅割了带过来,放在我的床头让我安心。” 三叶顿时为难:“这就不了吧……” 乱棍打死是他们长夜军内部的俏皮话,其实就是被扔去了刑堂,毕竟罪不至死。 林歇自然知道,但心里还是有气,她呵笑一声还想再和三叶闲扯几句,不想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咳得在床上缩成了一团。 三叶也没心思开玩笑了,她苦着脸轻拍林歇的背,扬声问外头的半夏药煮好了没。 林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停了,她趴在枕上,轻喘着问三叶:“你们今天,是在拿君葳他们做诱饵吗?” 三叶给林歇倒了热水,喂她一点点喝下,并给自己喊了个冤:“那是靖国公的意思,与我们无关。” 城内搜查刺客毫无进展,是靖国公把他的两个孩子扔了出去做诱饵。 林歇喝了水又躺下,骂了靖国公一句:“畜生。” 过了一会儿半夏煮好药端进来,林歇喝下后终于舒坦不少,慢慢的就睡了。 半夏见状松了一口气,拉着三叶问道:“你找的是哪家的大夫,医术太厉害了。” 三叶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心里想的却是:寻医阁的圣手医师,和秀隐山同出一门,能不厉害吗。 林歇虽然退了烧,可精神头还是不好,第二天的踏青即便是天晴了也去不了,就叫半夏寻了个小厮去将军府递信,说明情况把邀约给推了。 三叶留在榕栖阁照顾林歇,半夏插不上手又不愿意干坐着,就去洗了林歇昨日在书院换下的衣服,这才发现,林歇昨日换下后带回来的院服里居然有件黑色的院服外衣。 半夏一脸茫然,却还是把衣服洗了晾起来。 随后她又去看了昨天因为下雨而被淋湿的衣服,看需不需要重新洗洗。 “咦?” 半夏看到了那条被三叶弄掉了铃铛的缎带。 半夏拿下缎带,回屋去找新的铃铛,却在翻柜子时又看到了曾经发现过的那对玉葫芦。 这对玉葫芦是真的好看,质地温润剔透,样式圆滚可爱,小葫芦顶端还有一片小小的叶子。 半夏瞧了瞧还在睡的林歇,想着自己偷偷把玉葫芦拿去系在缎带上林歇也看不见,于是就把玉葫芦从柜子里拿了出来。 就在林歇躺在床上准备把这一天混过去的时候,一辆镇远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一个丫鬟从马车里出来,往门房处递了拜帖。不过多时,便有人出来迎接。 从马车上下来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原本约好和林歇一块出门,却在今早得知林歇病了的夏夙。 她缓步入了长公主府,长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本想带着夏夙去长公主的寝院,毕竟拜帖上写了她是来找长公主的,却不想夏夙摆了摆手道:“带我去见你们家郡主。” 嬷嬷一愣,随即收敛好表情,带着夏夙去了君葳那里。 按说长公主遇刺,长公主府闭门谢客,谁来探望都会被拒之门外,可偏偏夏夙就是能递一份拜帖就进来了。 且她想去找君葳,嬷嬷就带她去了,这简直不像是一个寄住在将军府的堂姑娘能做到的。 另一边,昨天回家后就被自己父亲扔去罚跪,直到后半夜才回自己院里的君葳很早就起了,虽然困倦,可一想到未央的事情有了头绪,她便怎么也睡不着。 她蹲在屋外的游廊上,用手轻轻抚过柱子低端她与弟弟小时候刻上去的划痕。 这些划痕与未央姐姐有关,在她和弟弟无意间得知林安宁根本不可能在幼时来过长公主府后,他们一度怀疑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幼时陪着他们,带着他们玩耍。 可一个人只要存在了,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慢慢的,他们确认了这个姐姐确实存在,可姐姐的模样与名字,却因为林安宁而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昨天,他们才真正确认了幼时叫过的确实是“未央姐姐”这个称呼,至于“未央姐姐”是否就是长夜军的未央,虽然没有证据,可他们觉得是。 只是未央的模样……君葳摇了摇头,不行,怎么想都是林安宁那张脸,应该是因为认错了人,误把林安宁的脸记成未央的了。 说起来,她和弟弟为什么会把林安宁错认成未央?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人纠正过他们,说林安宁不是那个总陪他们玩的姐姐,可他们却还是很坚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为什么? 难道她们真的长得很像吗? 记忆就像是指缝里的沙,越是想要抓紧,流逝的就越快,君葳闭眼,眉头紧蹙——真的记不起来了。 恰逢此时,下人来报,说夏夙来找她。 君葳站起身抚了抚裙摆,心中疑惑这位与她没什么交集的书院风云人物为何会来找她。 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夏夙进屋第一句就是:“走,跟我去给林歇探病,若非为你,她也不会淋雨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上一章结尾的部分把丫鬟那句给删了,因为和前面的设定起了冲突,这章解释起来要花好多无用的字数,干脆就删了。 总体来讲影响不大。 ———————— 以及,这篇文明天入v,入v当天掉落一万字。 一万字应该够写到林歇在龙凤胎面前掉马,写不到我直播吃键盘(撂下狠话) 第25章 君葳怀疑自己是太困听错了。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闯进来的夏夙,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夏夙挑眉:“怎么?忘了是谁听说你进了林子,就冒雨去找你的吗?” 林歇找到君葳时,君葳早已晕过去,醒来人在素言斋,根本不知道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但之后也有人告诉她,说林歇是第一个发现她跑进林子里的人,也是林歇让先生把消息带去了素言斋,更是林歇,第一个为了她冒着大雨进了林子。 君葳当时满心的未央,并没在意此事,直到此刻夏夙提起,她才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不说她与林歇并无瓜葛,就算有,那也是她曾出主意欺负过林歇的关系,为何林歇会如此在意她的安危? 因为她是郡主? 君葳猜测,并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应该**不离十,不然实在难以解释对方的举止究竟有何意图。 且她贵为郡主,被陌生人这般放在心上也不是第一次了,细想起来也算合理。 可即便如此,林歇为她生病也是事实。 这么说来,她确实是该去看看林歇。 君葳思量后决定答应夏夙,同她一块去北宁侯府。 可夏夙却以为君葳这么久没应她,是还在犹豫,就毒嘴毒舌地说了句:“怎么?郡主这么大架子,就算有人为自己受了苦,也不愿屈尊去看望?” 夏夙的嘴是真的毒,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好好的话到了她嘴里,就只剩下让人想要毒打她一顿的部分。 君葳果然被激怒,冷笑一声:“我就是不愿去又如何,我又没求着林歇冒雨进林子找我。赵嬷嬷!送客!” 君葳说完便回了屋,心里想着自己就算去也不和夏夙一块,等夏夙走了她找个时间自己去。 赵嬷嬷是君葳院里的,平日也是说一不二忠心护主,可就算是主子身边的嬷嬷,也分三六九等。 赵嬷嬷看了看带着夏夙过来的那位嬷嬷,只见那位嬷嬷并不开口也不动作,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夙看君葳这样,点点头:“好,你不去是吧,等着。” 说完,夏夙径直出了长公主府,回了自家的镇远将军府。 一回府,夏夙便往夏衍的院子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喊:“小外甥!” 虽然平时很少在书院,但还是会配合书院的日子,在旬休这天待在府里陪家人的夏衍此刻正在院里练武。 听到夏夙的声音,夏衍停下动作,接过一旁的长随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 昨天虽然下过雨,但天气还是闷热,夏衍打赤膊在院里练武,汗水划过他身上结实漂亮的肌肉,整个人显现出了一种穿衣时没有的壮实。 夏夙闯进来,夏衍也没甚感觉,只是对她的称呼表达了一下不满:“是堂哥。” 夏夙挥挥手,丝毫不在意道:“管他呢,你把衣服穿上,随我去长公主府!” 夏衍:“干嘛?” 夏夙:“你不是救了靖国公世子吗?赶紧的,陪我去一趟长公主府,让那世子把这恩情给还了。” 夏衍皱眉:“就算那天我不在,他身边藏着的长夜军也会救他。” “可事实就是——你救了他。”夏夙一字一顿地强调。 夏衍不欲陪夏夙胡闹,转身回屋。 夏夙在后头跟着,因为个子矮腿短,夏衍走路她得小跑才能跟上:“我也没打算让你逼世子做什么过分的事,就是让他劝景央郡主去看看林歇,林歇可是因为她才生病的。” 夏衍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夏夙小跑过了头,便转身看他,还提前警告:“不许嫌我烦让人把我扔出去,我可是你的长辈,你好歹对我也尊敬些。” 可见夏夙已然不是第一次因为骚扰夏衍,被夏衍叫人从院子里扔出去了。 夏衍再度迈开脚步,这回说的却是:“等着。” 夏衍越过夏夙回屋换了衣服,再出来时,身上换了件鸦青色的常服,颜色虽暗却能把人衬得特别沉稳有气质,更别说夏衍本就不是什么草包,一身武将的锐气与年轻人独有的生气,穿上这一身后,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夏夙看着觉得有些不太对。 只因这身衣服穿着好看是好看,但不是束袖的武服,夏衍总说穿不惯,只会在家宴上穿穿。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夏夙心里疑惑,快步跟上,等走到夏衍身侧,夏夙发现夏衍不仅是换了衣服,可能还冲洗过——身上居然没有汗味。 啊,发冠也换了。 夏夙再度坐马车到了长公主府。 夏衍骑马跟在马车旁,在夏夙下马车后,跟着她进了长公主府。 君葳正准备出门。 爹爹不让她和弟弟去见母亲,她又不愿傻傻待着,便准备去一趟北宁侯府,看看因她生病的林歇。 一想到林歇曾经被自己欺负过,君葳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便想让弟弟陪她一块去。 虽然弟弟进不了侯府后院,最后必然只有她一人去见林歇,但有弟弟在前厅等着,她也能有点底气。 谁知她才到弟弟的院子,就撞见了夏衍和夏夙。 夏夙看着君葳那一身准备出门的行头,猜到什么,似笑非笑道:“郡主要出门?” 口是心非被人撞破,君葳有些尴尬,却还是嘴硬道:“与你何干?你怎么还没走?” 夏夙笑道:“走了,又回来了。我请不动郡主,世子总能请得动吧?世子欠我堂哥一条命,总该够格让郡主屈尊,去趟北宁侯府了吧?” 君葳简直没被气死! 她本就是要去的!被夏夙这么一搅合,倒显得她狼心狗肺,得弟弟的恩人要挟着才肯去了。 君蕤不愿自家姐姐真的被人这样误会,便挡在了姐姐身前,皱着眉头替姐姐辩解道:“便是少将军不来,我姐姐也是要去的。” 夏衍没说话,开口的还是夏夙:“哦。这样啊,那还愣着干嘛?快走吧。” 君葳扯着自己的袖口,强忍着不让自己朝夏夙扑过去挠花她那张可恨的脸。 因出了昨天的事情,长公主府上下不敢再轻视郡主和世子的安全问题,除了马车马匹,管事还特地备了府兵,让他们跟着君葳君蕤一块出门。 两辆马车,骑马的夏衍与君蕤,还有一队府兵,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去了北宁侯府。 龙凤胎不是第一次来北宁侯府了,且每次来都是来找林安宁,因此管事出来迎接时,连连告饶:“郡主来得不巧,我们家二姑娘正好也朝着长公主府去了,许是绕路到了福寿轩,买郡主您喜欢吃的糕点,这才叫你们没能遇上对方。” 君葳听说林安宁不在,松了一口气。 她与林歇之间的不合始于林安宁。林安宁与她说过,林歇是个坏人,因为林歇,林安宁的叔叔北宁侯才会被抓住,之后更是下狱用刑,九死一生。 她来看望林歇也是做好了林安宁会不开心的准备,如今正好与林安宁错开,反倒合了她的心意。 从马车上下来的夏夙笑了一声:“不是来找你们家二姑娘的。” 管事一愣,因没见过夏夙,他也不知道夏夙是哪家的,只从马车上的标识,认出眼前这位是镇远将军府的姑娘。 君葳也说:“我找林歇,你们家的大姑娘。” 管事这下愣得更加彻底了。 找……大姑娘? 管事想想那片没路的林子,想想目前只有两个丫鬟的榕栖阁,额头开始冒汗,干笑道:“郡主有所不知,我们大姑娘病了,不宜见客。” 夏夙盯着管事的神态,觉得有些不对,心里泛起一丝不安来。 君葳的心思没有夏夙敏锐,且因夏夙的存在,君葳现在整个人都焦躁得很,脾气也大了起来:“就是她病了才来的,她不病我还不来呢,快带路!” 管事没办法。 只因府里的主子都不在,没有拿主意的人,管事不敢怠慢只能先把人请了进去。 请进去之后他也不敢直接把人带去榕栖阁,而是先把人带到了花厅,叫下人奉茶。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管事还真就想到了办法:真要论的话,林歇算是目前唯一在府里的主子,只要得了林歇的话不见客,他也能请郡主和与她同来的三位贵客离开。 至于他为什么笃定林歇会不见客——这还用说吗,身在侯府却是这般的境遇,但凡要点面子的姑娘家,谁愿意让人瞧了去。 于是,管事在下人奉了茶后说要先去请示他们侯府的大姑娘。 这也算是正常的见客流程,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只是在管事走后,夏夙站了起来。 夏衍开口:“坐下。” 这里不是将军府,也不是任何一个能让她乱来的皇室宗亲的府邸,夏衍不得不开口警告她。 夏夙撇撇嘴:“坐不住,我就随便走走。” 夏衍见夏夙果然只是在花厅外的廊下走动,便不再理会。 夏夙站在廊下,看着管事朝某个方向离开,随手拉住路过的丫鬟,指着那个方向问她:“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丫鬟低眉顺目,轻声答道:“回姑娘,那边是我们侯府的花园。” 花园,不是后院? 夏夙越发觉得不对起来,她走进花厅朝君葳道:“郡主应该常来这里吧?” 君葳微微扬起下巴:“是又如何?”她总来找林安宁,又是女孩,进出后院比自己弟弟方便,所以说起北宁侯府,她绝对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 夏夙:“那你可知,林歇的院子在哪?” 君葳微愣,侧头想了想,竟发现自己还真就不知道林歇的院子在什么地方。 别说是林歇的院子了,在林歇出现之前,她连侯府里有这么一个人都不知道。 夏夙又问:“那花园在哪你总该知道吧。” 君葳:“这我自然知道。” 夏夙:“我等得无聊了,你带我去花园走走。” 说完,夏夙又看向夏衍:“去花园总可以吧?” 夏衍没说话,算是默许。 君葳站起身,理了理衣裙,便带着夏夙离开了,只留夏衍和君蕤两个在花厅等着。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和对方说话,夏夙是心里存了事,君葳是怕和夏夙在这里吵起来丢了面子。 为显示自己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君葳还带夏夙抄了一条很少人走的近路,等到了地方,她又带着夏夙随便逛了逛。 夏夙一边逛一边四处张望,终于在花园石桥上隐约看到了在花园边林子里穿梭的管事。 夏夙抬手,朝林子一指,问君葳:“那又是哪?” 君葳皱眉,以为夏夙是在没事找事:“就是一片林子罢了。” 夏夙见君葳不像说谎,就不再问,直接丢下君葳朝林子那边去了。 君葳追上:“你别乱跑啊。” 夏夙:“管事刚刚朝这里来了。” 君葳:“什么?” 夏夙笑了笑,语气有些飘忽:“你说,林歇该不会就住在这片林子里吧?” 君葳觉得夏夙是在开玩笑,花园旁的林子,甚至不是后院,那侯府办个宴席什么的,岂不是是个人就能闯进来? 而且她来了这么多次都没见林子哪里有路,进出该多不方便?谁家会对自家姑娘这般不上心,把姑娘的院落放在这么个地方? 君葳觉得夏夙是在异想天开,直到她也隐约看见管事的背影,心里打起了鼓。 最后,她们跟着管事见到了一处安静到有些吓人的院落,并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着管事敲开了那处院落的门。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半夏。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第26章 君葳睁大了眼睛,满心的不可思议。 夏夙比君葳好些,她遇过比这更荒唐的事情,面对类似的事,接受起来总比别人要快。 管事在院门口与半夏说了什么,半夏关上了院门,应该是去回禀林歇了,管事就在门口等候。 过了片刻,半夏又打开门,对管事说了什么,管事这才连连点头笑着离开。 夏夙与君葳看着再度合上的院门,难得默契地沉默了片刻。 随后夏夙抬脚,走向榕栖阁。 君葳连忙跟上,用手去扯夏夙的手臂:“你干嘛?林歇未必希望我们知道她在侯府是这般境遇,你这么过去,就不怕林歇难堪?” 夏夙回头,斩钉截铁:“她不会。” 林歇若是在意这些,只怕早早就在夏夙第一次遇到她时,就因夏夙说的话给夏夙甩脸了。 所以夏夙知道,林歇不是那种会因为自身困境就自卑的人,恰恰相反,她在这方面总是显得比谁都从容,可为了顾及侯府,她多半已经如了管事的意,谢绝见客。 然而侯府的颜面,与她夏夙何干。 她要见林歇。 榕栖阁内,半夏因为拿了玉葫芦而心虚,特地从屋里出来,坐在树下的石椅上做绣活,桌上还摆着好几条缎带与针线盒。 半夏本是想把玉葫芦挂到被弄坏了的缎带上,可那条缎带是蓝色的,与玉葫芦颜色不搭,半夏就把另一条还没绣完的绿色缎带上的铃铛拆给了蓝色缎带,并把玉葫芦挂到了绿色的缎带上。 她在屋外忙活,屋里林歇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玩一个十二面的玲珑球。三叶坐在床边,看着下属偷偷送来的公文。 瞎子的日常总比旁人难打发些,什么都看不见,因而读不了话本,看不了风景,更练不了字画不了画。 就这个玲珑球,还是她趴床上装睡被三叶识破,三叶叫给她送公文的下属特地去买来的。 玲珑球上刻着数字和图案,便是看不见,也能玩。 林歇一边随手瞎转,一边与三叶闲聊:“头一次有人给我探病,还是君葳,不见可惜了。” 三叶看着公文没抬头:“想见就见嘛,这有什么的?” 林歇摇头:“上回不顾侯府颜面只是为了让安宁难受,好叫她别再来为难我,若平白无端地给侯府抹黑,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说完又问:“刺杀长公主的刺客,可有眉目了?” 三叶依旧专注公文:“有些了。”毕竟是拿郡主世子做的诱饵,要是这都还查不出线索来,他们长夜军不如集体自杀了的好。 林歇:“可是与我有关?” 三叶合上公文:“当然与你无关。” 林歇笑了:“你是不是又要出门去忙了?” 三叶果然站起身:“不忙不行啊,我不在,他们行事也没个章法,我去寻个借口糊弄了半夏就走。” 林歇听着三叶出屋的动静,放下了手中的玲珑球,轻叹一声—— 三叶知不知道,每次她想要逃避什么话题的时候,便会找借口直接走开。 若真与林歇无关,她又有什么好逃避的呢? 所以,竟真是自己害了长公主。 林歇低头轻咳了一阵,等咳嗽平息,就发起了呆来。 夏夙和君葳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林歇穿着雪白的里衣,青丝披肩,面无血色。她眼眸低垂像是在思量什么,双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木质的玲珑球,忽而勾起唇角轻笑一下,竟让人感到了一丝说不尽的苍凉与无可奈何。 君葳年纪小,容易被情绪感染,顿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夏夙比林歇好点,但也不舒服,联想管事刚刚来找了林歇,她便误会林歇是因为不能见她们才这样,就开口唤了声:“林歇。” 林歇被吓到了。 并又一次在心里感叹:没内力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林歇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问道:“夏夙?你怎么来了?” 夏夙与君葳翻过窗户轻轻落地,小声道:“想来就来了,你放心,我们是翻墙进来的,没人看到。” 原来夏夙终究还是顾忌了侯府,倒不是怕林渊落个苛待兄长遗孤的名声,而是担心林渊事后会因此为难林歇。 夏夙说完,就推了推君葳,让她出声。 君葳无法,只能干巴巴开口说了句:“还有我。” 林歇听出了脚步声是两个人的,却没想到还有君葳。 顿时有些意外,说不出话来。 林歇不说话,君葳也尴尬,这个时候君葳才开始庆幸夏夙也来了。 只见夏夙直接坐到了林歇床边,抬手抚上林歇的额头,探了探:“嗯,果然是退烧了,还以为你是为了不让我担心瞎说的呢。” 林歇让人给夏夙传话,说自己生病出不了门,但为了不让夏夙担心,她也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还有点虚。 林歇笑着摇了摇头,问她:“你们偷偷过来,没关系吗?” 夏夙:“没关系,夏衍和世子知道我与郡主去了花园,花园这么大,一时间找不到也是有的。” 林歇意外:“他们也来了?” 君葳在一旁看着林歇,见她果然是一脸自然不见丝毫窘迫,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这种感觉来得奇怪,君葳想了想,觉得这可能是因为林歇与林安宁长得一模一样的缘故。 安宁虽然不是她的未央姐姐,可毕竟在一块处了两年,感情深厚。 看着和林安宁长得一模一样的林歇过得这般不好,她不自在也是理所当然的。 林歇与夏夙说着话,君葳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着。 就在这时,半夏突然闯入。 三叶有事离开了,走前让半夏好好照顾林歇,可半夏还没把缎带绣好,就有些犹豫要不要进来,犹豫了一会儿后,她才觉得自己怕不是个傻子,林歇又看不见,她就是当着林歇的面绣,林歇也不会发现缎带上挂着玉葫芦。 想通了这点,半夏这才拿着针线盒与缎带姗姗来迟。 谁知道一进来就看到了这么多人。 半夏整个傻住。 夏夙看看半夏又看看林歇,没有出声,君葳也是尴尬,根本不想开口说话。 只有林歇一脸淡定,开口问了句:“半夏吗?” 半夏呆呆地应了:“姑娘。” 林歇让半夏去备茶。 半夏这才傻乎乎地去了,离开前还把针线盒与缎带放到了桌上。 针线盒轻叩桌面,君葳循着声音朝那看了一眼,然后就定住了视线。 “早知道会被你家丫鬟看见,我就不翻墙了,直接走院门多好,我的衣袖都被树枝给勾破了……” 耳边是夏夙埋怨的声音,君葳懒得听,并站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了那条即将绣好,末端挂着玉葫芦的缎带。 玉葫芦质地不错,样式也可爱,但这般的玉挂件,在京城随便一家高档些的首饰铺都能看见。 君葳和君蕤幼时的零花不如现在,攒了几个月也就只能买这么一对玉葫芦,为了让玉葫芦显得独一无二更加特别一些,那时还小的他们在仆从的帮助下趴在柜台上,一脸严肃地吩咐店家在玉葫芦小小的叶片上,刻了极小的字。 一个“葳”,一个“蕤”。 因为这样,才算是真的把他们二人带在了身边。 君葳记得很清楚。 因为要攒钱,她和弟弟在她院里一根柱子下划了许多划痕,以此来记录每个月攒下的钱,划痕旁边还刻了两个葫芦,是他们最后买到了玉葫芦才刻上去的。 每次看见划痕,他们就会想起一遍,因此根本就忘不掉这件事。 君葳以为林歇只是凑巧也有这么一对玉葫芦而已,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因为曾给未央姐姐送过同样的礼物,她对玉葫芦这样的物件总是有些在意。 君葳转动圆嘟嘟胖滚滚的玉葫芦,思绪散漫。 直到视线随意地落到了玉葫芦的叶片上,心脏才猛地一抽。 不容认错的小字映入眼帘,君葳的大脑瞬间空白,微微张开的双唇轻轻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 君葳呆愣许久,又伸手去拿另一个玉葫芦,因为手在抖,玉葫芦好几次都从指缝间滑走了,等好不容易拿起玉葫芦,君葳擦了会让视线模糊的眼泪,定睛去看另一个玉葫芦的叶片。 擦干的眼睛又一次溢满了泪水,她慢慢地,慢慢地用双手握住这对玉葫芦,抵住额头,肩膀轻轻地颤抖着,眼泪不停往下掉,一颗接着一颗,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郡主?”夏夙听到了细小的抽泣声,一脸狐疑地回头看向站在桌前背对着她们的君葳。 君葳像是被针刺了一般猛地惊醒,她放下手,没有回头。 夏夙:“你在干嘛呢?” 君葳张着嘴大口呼吸,努力平复此刻的心情。 她想要转身,想要问林歇,想要确认林歇的身份,她不想再认错人了。 可是她不敢。 想想自己和林安宁一块说过多少林歇的坏话,又是怎么替林安宁出谋划策,还去母亲房里偷了吃下后就会生病的药,还仗着自己是郡主,要挟机关社的某个学子听她的命令,她简直…… 君葳握着玉葫芦的手猛地捶到了桌上,随后五指因疼痛松开,玉葫芦就这么落回到桌上。 夏夙觉着不对,起身朝君葳走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想让她转过身,并问她怎么了。 君葳一把甩开夏夙的手,跑了出去。 君葳跑进林子里,又一口气跑到了花园,冲出林子的那一刻,君葳在没什么人的花园里放声大哭。 等有下人听到哭声,循着哭声找到她,君葳又一次把人甩开,逃似地跑出了北宁侯府,并钻进了自家的马车。 “回府!”君葳大喊,竟是没等弟弟,就要走了。 不能问林歇,那她就去问母亲! 马车领着府兵,一路回了长公主府。 君葳擦掉眼泪,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有关林歇的事情。 想想林歇的遭遇,想想林歇现在的境况,君葳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似的难受,眼泪越流越凶。 待马车停下,她顾不上往日的讲究,直接用袖子动作粗鲁地擦了脸,把本就哭红的小脸擦得更加红了。 她跳下马车就冲进了自己家,直奔主院。 主院里,君葳刚冲进长公主府的大门,就有下人将君葳哭着回来的事情告诉了屋外候着的嬷嬷,嬷嬷听后进到屋里,将此事告诉了坐在床边的男人。 男人身着银灰色华服,面容俊美,气质温润,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叶口中会把自己孩子扔出去做诱饵的人。 男人听了嬷嬷的话,放下一直握在手里的长公主的手,体贴而又温柔地替还在昏睡中的长公主盖好被子,这才起身出了屋,把跑来的君葳拦下。 君葳见了男人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先是被吓得打了个哭嗝,然后才小声道:“爹爹……” 靖国公应了一声,丢下一句:“过来。”便转身去了书房。 君葳犹豫地看了看主屋的门,最后还是跟着自己父亲走了。 北宁侯府的榕栖阁内,夏夙端着半夏奉上的茶,一脸的莫名其妙,完全不懂君葳是怎么了。 林歇也不懂,她看不到君葳哭得直颤抖的肩膀,只知道君葳突然跑走了。想想刚才她与夏夙聊得兴起,不禁怀疑是因为她们自顾自说自己的,让君葳觉得自己被冷落,便发了脾气。 “算了我们不管她,跑了就跑了吧,跑了正好,杵在这里我看着也碍眼。”夏夙放下茶盏倚着床柱,毫不掩饰自己对君葳的嫌弃。 半夏端上茶后就坐到一旁的小墩子上绣缎带去了,浅绿色的缎带上绣了墨绿色的葫芦藤,与末端挂着的玉葫芦交相呼应。 待绣好,她便把缎带拿去给林歇试着戴戴,看有没有那里不合适的。 夏夙抢过半夏手里的缎带,说道:“我来,你再去给我倒杯茶去,渴死了。” 半夏应声而去。 夏夙走到床头给林歇系缎带。 听到半夏离开的声音,林歇这才问了一句:“昨日那件事,你在将军府可有听到什么风声?” 三叶不愿把事情告诉她,她也就只好自己打听了。 夏夙将缎带没有绣花的那一面压在林歇眼睛上:“具体的不曾听说,倒是那个被夏衍折了手脚的……” 说到这里,夏夙想起昨天进林子找林歇看到的一幕,差点又要吐了,并在心里直骂夏衍有病,把人绑了不就好了,非得把人弄成那样,幸好林歇看不见,不然也要被吓到。 她缓了缓才道,“那人是叫卫齐海对吧?听说送去寻医阁救了回来,没因鲜血流尽而死,可在押送到大理寺的路上,被人杀了。” 林歇用手调整了一下眼睛上缎带的位置:“被人杀了?” 夏夙替林歇把缎带系好,说道:“嗯,押送的官兵也都被杀了,巡城营的人与夏衍素有来往,这才得了这个消息。” 夏夙转过来看了看林歇戴新缎带的模样,见林歇若有所思,便问:“怎么了?” 林歇:“你说杀了卫齐海的凶手,会不会就是刺杀长公主的人?” 夏夙想了想:“嗯……有可能,先前不是说了吗,卫齐海会去杀世子,是受人挑唆,卫齐海说不定见着了那人的模样,这才会被杀。可惜啊,什么都没问出来呢就死了,线索也断了。” 林歇接了一句:“未必。” 卫齐海既然是被送去了寻医阁,那他可能早在寻医阁就已经被长夜军的人审问过了。 夏夙听林歇这么说,好奇地追问了一句:“怎么说?” 林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便随口寻了个理由,说道:“那刺客既然能找上江湖人士,想必他自己也与江湖有点瓜葛,又是能闯入长公主府的高手,其武功招式不可能没有半点名声,若真是他杀了卫齐海,只需让一个见多识广的高手去看看卫齐海与被杀官兵的伤口,多少能看出些端倪来。” “你是说真的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把林歇与夏夙都吓了一跳。 夏夙起身跑到外间,就见靖国公世子君蕤不知何时出现,且就在门口站着。 夏夙猛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林歇这院子真的很不安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姐姐知道了,下一个是弟弟。 掉一个也算掉,总算不用吃键盘了(开心) 三更会晚一点,下午或者晚上。 第27章 半夏疑心这榕栖阁的主屋能大变活人,不然为什么她不过是出去续了杯热茶的功夫,这主屋门口就又多了两个人出来? 半夏端着茶水一脸茫然地看着站在屋门口的夏衍与君蕤,不知该作何反应。 按说见着外男入了自家姑娘的院子,作为丫鬟,本是该拦着或者赶人。 但半夏在来榕栖阁前做的都是洒扫杂事,哪里进得了姑娘的院子听规矩,其本身又是个性子坏到能被管事记住特意扔来这里的刺头,自然也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告诉她姑娘院里该是如何。 加上这些时日陪林歇去书院,见惯了男女学子之间相处敞快磊落,心里更是起不了什么男女大防的念头。 这边半夏端着一盏热茶被挡在门外兀自迷茫着,那边君蕤问过之后不见林歇回答,就想进屋。 站在门边的夏衍抬手按在了对面的门框上,拦住了君蕤。 人姑娘的院子,先前不知道闯进来也就算了,现在知道了,怎还能闯进人闺房里。 君蕤被拦了才反应过来,不得不止步于门外。 屋里,夏夙站在外间,看着他们奇怪道:“你们怎么来了?” 君蕤没理夏夙,反而是夏衍解释了一句:“见你们没回,就去花园找你们了。” 管事过来说了林歇不愿见客后,夏衍和君蕤就在花厅等夏夙和君葳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等不到,二人就去了花园寻人,管事与下人也帮着一块找。 因怕夏夙她们是进了林子迷了路出不来,君蕤和夏衍就朝着林子里来了,谁知林子并不大,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榕栖阁。 榕栖阁凄清得像座废院,院门也没关紧,两个人这才擅自走了进来,还在主屋门口听到了林歇与夏夙的对话。 君蕤被夏衍的回答提醒,也想起来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问了句:“我姐姐呢?” 夏夙撇嘴:“跑了。” 君蕤:“什么?” 夏夙如他所愿,重复了一遍:“跑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冲了出去,你们没见到她?” 君蕤丢下一句:“没有。”就准备离开去找自己姐姐,可没走几步他又折了回来,问里间的林歇:“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林歇早在他们说话间就下了床,她披上一件衣服,趿着鞋慢步走到了隔开内外间的屏风后面。 众人能看到她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却看不到她藏在屏风后的一脸思量 君蕤出现在这里对林歇而言是个没想到的意外,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林歇是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谁为了她而对长公主下手。 唯一能告诉她答案的三叶恐怕不会在一切结束前把整件事的原委透露给她,可她也不想等到最后才知情。 此时此刻此地,突然出现的君蕤,可利用。 且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心绪牵动无力的身躯,她轻轻咳了两声,一边在心里嘲笑自己有什么资格骂靖国公畜生,一边开口说道:“无论真假,总归是个法子。世子若确实在意,不如亲自去一趟大理寺,我家兄长在那任职,你去询问,说不定……” 君蕤不耐烦地打断她:“无咎哥哥不会因私人交情泄露公务,你是他妹妹,这都不知道吗?” 这话说完,君蕤就后悔了。 君蕤和他姐姐一样,对林歇的所有厌恶都来自于林安宁,可那样的反感没有切实的体验支撑,实在太过薄弱。在他得知林歇为了君葳冒雨闯进林子,还生了病起,那点不堪一击的厌恶已然所生无几。 他甚至还因那日让林歇别再出现在他面前的警告而有些悔不当初,只是他性子比君葳还倔,拉不下脸道歉,所以今日陪君葳过来,他也没想过要见林歇。 谁知此刻不仅是见了,还说了比上回更加过分的话来。 此话一出,夏夙满肚子的毒液都开始蠢蠢欲动。 与北宁侯府的众人不合,算是林歇少有的心结了。 此刻被戳了痛处,林歇心底那一丝对君蕤的愧疚也如同被吹灭的烛火一般,化作一缕青烟袅袅飘散。 她轻声对君蕤道:“我确实不知,但若是我的母亲遇到了这种事,哪怕知道自己所求之人不可能答应自己的请求,我也会去试上一试,求上一求。” 夏夙早就等着怼君蕤了,此刻当然就接了一句:“就看世子爷舍不舍得下自己这张脸面了。” 君蕤冲着屏风后的两人:“我又没说我不去!” 说完君蕤转身就要走,却被夏衍一把拉住。 君蕤回头,语气依旧很不好:“干嘛!” 夏衍慢慢说道:“我曾外出游历过一段时间。” 君蕤一愣,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夏衍继续:“行军之时,偶尔也会乔装打扮,去寻当地的江湖人探听消息。因此结识了不少人,也知道不少事,通过伤口判断杀人武器与招式,我未必做不到。” 君蕤将信将疑:“当着?” 夏衍:“我也有办法,进入大理寺去勘察尸体,或者干脆些,让大理寺的人将尸体上那些伤口的调查结果拿来。” 君蕤慢慢放下那身仿佛要把人扎死的刺:“那……” 夏衍打断他:“和林姑娘道歉,我就帮你。” 听到这里,林歇和君蕤俱是一愣。 夏夙听出了夏衍是在替林歇出头,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世子刚刚的话确实不好听,若是真想让我堂兄帮你,你还是好好与林歇道歉比较好。” 君蕤咬牙,看着夏衍冷淡的表情和眼眸,挣扎片刻,终于还是转头对屋里的林歇道了歉。 林歇见君蕤低头,非但没有半点曾经做人姐姐该有的心疼,反而有些乐,忍着笑接受了君蕤的道歉。 在夏衍和君蕤准备离开时,林歇突然又说了句:“也带上我和夏夙吧。” “什么?”夏夙诧异。 君蕤也皱起了眉头,眼底闪烁着明晃晃的拒绝,却没出声说什么。 林歇也并非贸然开口,她对夏夙说:“我的病已经好了,让我这样无所事事在院里待着,我反而提不起精神,不如出去走走。” 夏夙想想,觉得也是。 且这院子凄冷,她也不愿林歇在这里虚耗一天,就对夏衍说:“我也想去。” 夏衍转身,丢下一句:“快些。”就去了院里。 君蕤作为有求与人的那个,自然没有发言权,只能跟着夏衍从门口走开,等屋里的林歇换好衣服出来。 半夏见门口挡着的两人终于走开,这才跑进屋里:“姑娘,你真的要出门?” “嗯。”林歇走到柜子边,凭着手感从里面摸出一身衣服来。 半夏把热茶端给夏夙,回头问林歇:“那我呢?” 林歇拿着衣服去到换衣的屏风后面:“三叶不在,你留着看家。” “就我一个人啊。”半夏有些不情愿,她看向夏夙,想请这位替自己说说情。 夏夙接收到半夏可怜兮兮的目光,以为半夏是担心林歇一个人出门,便笑着:“我替你看着你家姑娘,放心吧。” 半夏叹气,知道自己是真的去不成了。 最后夏夙等人出了榕栖阁,穿过林子到了花园里,身边还带着一个林歇。 这般下来,他们去过榕栖阁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管事见到四人时显得非常紧张,之后没听他们说起林歇的院落,只说要带林歇出府走走,管事顿时大松一口气,也忘了自己曾说的林歇病了不宜见客,竟直接就让林歇出了门。 管事一路送他们到了门口,还将下人来报,说景央郡主早早就已经乘坐马车离开的事情告诉了君蕤。 君蕤得知自家姐姐已经回家,便放下心来,跟着夏衍走了。 林歇登上夏夙的马车,夏衍骑马跟在马车旁,君蕤骑马跟在夏衍身后。 一行人并没有直接去大理寺,而是先去了一趟康王府。 林歇等人也是这时才知道,夏衍口中进入大理寺勘察尸体的办法,竟是去找君鹤阳帮忙。 林歇既感意外,又觉意料之中。 毕竟就她所知,夏衍确实不太可能有那个能力让大理寺允许无关人等入内勘察尸体,但若是康王世子就另当别论了。 要知道,这位康王世子可是他们长夜军黑名单上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家世过于显赫,也因为这位世子过于胆大妄为。康王得陛下信任,京城内少有人敢不答应他这个康王世子的请求,所以朝中高官乃至巡城营和禁军,都为他做了不少旁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虽然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性质也和这次帮夏衍他们入大理寺很相似,但这般为所欲为,已经足够让他成为长夜军黑名单上的次位。 顺带一说,黑名单首位是他爹——康王。 作者有话要说:临掉马前君蕤又作了一波死哈哈哈哈哈哈嗝 —————— 是这样的,蠢作者通过这次日万,失去了她的肝,所以明天的更新,可能也是在下午或者晚上,如果在早上更新了,那一定是奇迹(躺平) 第28章 …… “世子这是哪里话,只是有关的文书记录下官确实无法拿来给您,还请世子体谅。” 大理寺内,君鹤阳听见自己被拒绝也不生气,反而哥俩好一般,与拒绝自己的官员打商量:“那要不这样,你让我们进去我们自己看,就算知道了什么,那也是我们的本事,你不过只是……没看好门而已,如何?” 君鹤阳能在各阶层中混得风生水起,很大程度上和他不摆架子的跳脱性格有关,以他的地位,即便是目中无人地命令大理寺给他放行也无人敢说什么,偏偏他就是能如同少年胡闹一般给足人面子,让受他所迫之人满心的无奈,就算知道不合规矩,也不会刻意为难于他。 最后大理寺的官员做出退让,要求是君鹤阳只可以带一个人进去,不能再多。 夏衍自然是要带的,那君蕤就不能带了。 君蕤虽不甘愿,却也知道轻重。 但他怕留在大理寺会遇到林修,于是就去了外面等。 路边镇远将军府的马车还在等着,林歇端坐车内闭眼等候,夏夙掀开帘子朝外看,看到君蕤出来,连忙把人叫来问。 君蕤不情不愿地过去把事情给说了。 “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夏夙看看日头,快到正午,便说:“我知道附近有家酒楼,不如我们去那里等吧?” 林歇没有意见,君蕤却说要在这里等着。 “可别,你敢一个人待这儿我还不敢把你一个人放这呢。”夏夙敲了敲马车壁:“赶紧上马,在酒楼那种人多的地方等着也能安全些。” 夏夙说的有道理,昨天才刚被行刺过的君蕤想不听都不行,因而气闷,稚嫩的脸上唇角抿起,腮帮微鼓,愈发像个孩子。 可不就是个孩子吗,才十二岁呢。 夏夙见君蕤骑马跟上,这才放下帘子,对着林歇道:“长得粉雕玉琢,怎么脾气就这糟?” 这个问题的答案林歇也想知道,明明小时候的君蕤也不是这样的。 一行人到了夏夙口中所说的酒楼。因酒楼在京城内有些名气,且还是在这个时间,若没有提前预定,多半是没有位置的,多亏了马车上带着将军府的标识,这才让掌柜的想办法寻了个二楼的雅间出来。 可说是雅间,其实不过是借着七绕八拐的布置用屏风隔出来的坐席,正真的雅间在三楼,那才是真的用墙壁隔开,谈笑起来可以无所顾忌。 其实以君蕤的身份,未必不能让掌柜的寻个三楼雅间出来,但君蕤没出声,夏夙和林歇自然也不会开口让君蕤亮明身份。 三人落座后,夏夙直接就点了菜,俱是她与林歇爱吃的,至于君蕤爱不爱吃,她才不管。 君蕤心里记挂着大理寺的事,也不在意这一餐如何,只在菜都上来之后才发现,这些菜里有一大半,都是他爱吃的。 他满是狐疑地看了看夏夙,夏夙也一脸莫名地回看他:“干嘛?若是不爱吃自己再叫一桌,我可不伺候你。” 不是特意的?君蕤心里奇怪。 林歇也奇怪,她看不见君蕤的表情,只从夏夙的话语中猜测君蕤不爱吃桌上的菜,可她明明记得,君蕤的口味和她十分相近。 这才两年吧,不止是性格大变,连口味也变了吗? 林歇不由地在心里感慨了一声物是人非。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楼内越发的喧闹起来,因阻隔坐席的只是屏风,相邻坐席上的人虽看不见彼此,却还是多少能听见彼此的谈话声。 林歇和夏夙因此一改往日在书院食堂里吃饭聊天的习惯,变得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觉上的遮挡会给人一种在私人空间里说话的错觉,入耳的言论多少带上了一些私密性。 林歇和夏夙听得津津有味,直到—— “……想来近些时日,也不用再在朝堂之上听那只母鸡瞎叫唤了。” 一桌三人同时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哈哈哈哈祁大人说的是。” “何止,那些女官今早不也是都安安静静的吗,想来是被长公主遇刺一事给吓到了。诶,女人就是女人,这点胆量也敢往朝堂上站,终究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桌人笑得开心,君蕤却是火冒三丈,他噌地一下站起身,走到声音传来的屏风前,抬脚便把那屏风给踹翻了。 那桌人惊吓不已,更有人被压在了屏风下面。 君蕤却是不敢不顾,冲上去就打人。 君蕤武功如何不知道,打架是真的厉害,无论是曾经的礼部尚书家的孙子,还是此刻被他追着打得嗷嗷叫的成年官员,都不是他的对手。 夏夙拉着林歇往后退,免得被殃及鱼池。 一阵鸡飞狗跳后,终于有酒楼的掌柜与小二上来拉架。 好不容易拉开,一个被撕扯得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官员便指着君蕤大骂,说君蕤殴打朝廷命官,要拿他下大狱。 掌柜的两边劝,让他们有话好好说,切莫再动武,还想问一问情况,好从中周旋。 那几个官员自然不会蠢到把自己刚刚的话复述一遍,只说君蕤莫名其妙。 奇怪的是君蕤也不做辩解,面对掌柜的询问,他冷笑一声:“小爷我心情不好想打便打了。” 林歇皱眉,夏夙更是扶额,不懂君蕤这是要作甚。 掌柜的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怀疑君蕤是有心闹事。 夏夙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扬声道:“几位大人刚刚辱骂庆阳长公主时的胆量去哪了?就这般敢做不敢当吗?” 众人一下子就朝着夏夙看了过来,君蕤更是捏紧了拳头 那几个官员暗道不妙,其中一个张口就颠倒了黑白:“胡说!我们不过是品谈时事,何来辱骂?” “你们刚刚将长公主比作在朝堂上乱叫的母鸡,这难道不是辱骂吗?”夏夙丝毫没有面对年长者该有的畏惧,反而语气尖锐,步步紧逼:“还说女子无胆,你们这样背后骂人,被戳穿了又矢口否认的所谓大男子,难道就算是有胆量了?简直可笑!” 那些人还想狡辩,更有一个脱口而出说道:“即便如此又与你们何干!” “辱骂皇室是何等的罪名诸位大人不会不知道吧?”夏夙说完又一指君蕤:“且他乃长公主之子,听到自己母亲被人侮辱,别说是打你,就是把你打死,于情于理也说的过去!” 此言一出,无论是那些官员,还是掌柜,都意识到了不妙,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更是一个个都把头给缩了回去。 可君蕤却非但没有因此表现出丝毫的快意,反而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那几个官员这才意识到自己作了什么死,一个个面色苍白,再不敢出言多说什么。 等闹剧终结,留下的只有满地狼藉。 那几个官员虽走了,可酒楼人多眼杂,便是传不到天家耳朵里,也会有御史上奏弹劾。 掌柜连忙替他们换了三楼的雅间,只是气氛微妙,三人都无心用饭,夏夙更是借口要买楼下小贩推车里的果脯,跑了出去。 林歇听着夏夙跑掉的声音,放下筷子,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随后她听到了对面君蕤起身的动静,开口问道:“去哪?” 君蕤没理她。 林歇又问:“你总是这样吗?” 君蕤还是没理。 林歇:“你总是因有人说长公主的坏话而大打出手,却又不肯在事后说明原因吗?” 君蕤这下应了,可说的却是:“与你何干?” 林歇:“我只是觉得你做错了。” 君蕤停下脚步,转身走回到林歇面前,虽然因为年龄的缘故,他比林歇要矮。但此刻他站着,林歇坐着,所以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林歇,语调冰冷道:“你懂什么?” 林歇大胆猜测:“世子是怕事情传到长公主殿下的耳朵里,会让殿下知道这世上有这么多人对她不满是吗?” 君蕤咬紧了牙,腮帮微鼓。 林歇没听见君蕤回应,就知道自己多半是猜对了,联想到长公主所说的君蕤总是打架的事情,林歇多少也理解了君蕤隐瞒的原由。 毕竟她自己就是因为太多人惧怕议论,才会丢下未央的身份离开长夜军的,可理解归理解,这么下去总归不好。 于是她轻声道:“这个世道便是如此,无论地位多么崇高,只要是女人,总会招来非议。他们敢在这人来人往的酒楼里这样说难道是因为他们蠢,不知道辱骂皇室是多严重的后果吗?当然不是,是因为哪怕有些人嘴上不骂,听到别人这么说,也不会觉得哪里不对,久而久之嘲讽诋毁那些在朝为官的女子,就成了众人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样的现象想要改变并非一朝一夕,改变的办法,也绝非是见一个打一个。 “但世子打便打了,也无需为此烦恼,毕竟是他们该死。但我也希望世子能明白,长公主殿下是因为太过出色才会招那些无用之人的嫉妒,所以世子该高兴才是,他们这般眼红诋毁,已经是他们所能做的极限。与之相反,长公主殿下只需一声吩咐,便可把本就无用的他们打入尘埃。 “而正真会影响殿下的,是世子你。今日之事若非夏夙在,只怕人人都会觉得是世子你在胡闹,甚至殿下也会训斥世子。世子若因此白白受了委屈,殿下心里也不会好过,毕竟在殿下眼中,再没有比世子和郡主更重要的人和事了。” 林歇慢慢说话的语调让君蕤皱起了眉头,不是不耐烦,而是有股子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面对他和姐姐层出不穷的各种提问,无奈而又细心地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他们。 林歇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自觉说得乱七八糟,可也已经尽力。 最后她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始终听不见君蕤回应,便猜测自己这一番话多半是白说了。 恰逢此时窗外传来夏夙的声音,像是在尖叫。只是隔着太远听不真切,林歇便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君蕤因林歇的话一直盯着林歇,看着林歇起身,转身…… 坠在林歇身后的玉葫芦轻轻晃动,君蕤微微睁大了眼睛,抬手朝着那个玉葫芦抓去。 林歇的缎带是夏夙给她绑的,用的是最简单的活结绑法,扯住一头便会松开。 君蕤抓住一枚玉葫芦,林歇身子还在向前,脑后的结自然就松了。 察觉到缎带被扯住,林歇便转了身。 那条淡绿色的缎带随着林歇的动作滑下眼睛,林歇下意识将缎带抓住,可却因那头的君蕤将玉葫芦扯到眼前,林歇手中的缎带顺着林歇的掌心滑到末端,直到另一枚玉葫芦滑进林歇的掌心,林歇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手心收拢,没想到自己的缎带上坠着玉葫芦的林歇安慰自己或许情况没那么糟糕,毕竟君蕤不一定记得这对玉葫芦,就算记得,这么常见的玉葫芦,又能看出什么不同来? 林歇暗自镇定,并不知道玉葫芦上刻着这对姐弟俩的名字。 君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玉葫芦扯来看,就像林歇想的那样,玉葫芦的样式并不罕见,,若以此为标识,见一个便拿来看一个,他便是找到死也不可能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 可能是因为林歇刚刚说的那番话,也可能是直觉使然。 君蕤低头去看玉葫芦上的叶片,因为手在晃动,他蹙着眉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看出上面刻得是什么。 那是一个小小的“蕤”字,因刻在叶片上,乍一看去就如同随手刻的树叶纹路。 君蕤猛地抬头,看向抓住缎带另一头的林歇,睁大的眼睛甚至在颤抖。 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不知为何失了声音,又试了几次,他才终于听到—— “未央……” 那不是君蕤的声音,那声音带着少年的清朗,末尾却如同上了年纪的耄耋老翁,勾着沙哑的气音, 君蕤错愕的眼底倒影着林歇的身影,而在林歇身后,是一个突然出现,戴着黑色兜帽的少年。 …… 半夏在收拾屋子。 夏夙她们是翻墙后又翻窗户进来的,因此窗沿和地上都落了林子里的泥土。 半夏扫了泥土后,索性把整个主屋的地都扫了一遍。扫到换衣的屏风后面时,她停下动作从地上捡起了一根不过一寸长,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第29章 大理寺放置尸体的地方没有窗户。 数盏油灯作为照明,烛火轻轻摇曳,配合上那几具尸体,让室内显得阴气森森,瘆人得紧。 可在此间的夏衍和君鹤阳却浑然不觉恐怖,一个是看惯了死尸,另一个嘛…… “呜哇,常思你看从伤口里爬出来的这个是蛆吗?” 可能就是天生对这种事情无感吧。 天气炎热,昨日又是雨天,尸体死后直接倒在积水里过了许久才被人发现,因此尸体腐坏的程度远比夏衍想象得还要快。 几具尸体检查下来费了不少功夫,最后却只有一具尸体能看清伤口切痕。 君鹤阳捂着口鼻凑过去问:“如何?” 夏衍:“一刀毙命。” 君鹤阳:“那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君鹤阳不懂武功什么的,以为要伤口越多才越能看出端倪。 谁知夏衍摇了摇头:“从伤口判断,刀痕不是划上去,而是压上去的,可这样中间与两边的深浅应该不一样才对,可这道伤口的深浅几乎差不多。” 君鹤阳直接问答案:“所以?” “杀人的刀刃应该是朝外弯的。”夏衍停顿了一下,说道:“弯月刀。” 吐出这三个字后,夏衍又折回去把其他几具尸体重新看了一遍,终于在卫齐海的后背找到一个掌印。 因死后平放,尸斑也在背后,使得这个掌印变得十分不明显。 夏衍从袖中抽出一把薄刃小刀。 一旁的君鹤阳看后脸上做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随手藏刀是什么毛病?” 夏衍没应,而是将小刀,轻轻刺入这个掌印所在的地方,只听卡拉卡拉,像是碎冰被切开的声音。 君鹤阳又把视线放到了尸体上:“虽然我见识少,但死人的皮肉被切开,不该是这个声音吧?” 夏衍用刀刃挑开皮肉:“皮下的肉化成了水,结冰了。” 君鹤阳:“这种天气结冰?” 夏衍跟君鹤阳要了条帕子把刀片擦干净,后又走到一旁的油灯前,将刀刃放到火上去烧。 君鹤阳拿回自己的帕子,满是嫌弃地皱了皱脸,学着夏衍把帕子拿到油灯上点了。 “接下来的话,只是我的猜测:”夏衍收回刀片,说道:“江湖上用弯月刀的不多,能使弯月刀,又能一掌将皮下骨肉化水结冰的,只有千镰山庄的庄主祁少阳。但是祁少阳的功力,能保证皮下大片结冰维持十日不化,卫齐海背后这一掌明显威力不足,皮下化水结冰的部分少,且短短一夜过去就开始融了,不像祁少阳的手笔,倒像是谁速学了这门功法便出来杀人。” 君鹤阳摸摸下巴:“虽说卫齐海与安肖扬都是冲着未央来的,但也有可能是有人知道长公主府与未央的关系,利用这点来杀害那俩孩子,但无论目标是未央还是长公主,那背后之人都该是与朝堂有关的人物。” 夏衍垂眸:“千镰山庄的老夫人姓袁,娘家是一年多前被长夜军灭门的琴川袁家。” 君鹤阳一愣,抬手拍了拍后脑勺:“果然还是冲着未央来的吗。” 形如弯月的刀刃勾上纤细雪白的脖颈,满是烧伤疤痕的手往后一拉,眼看着就要将林歇的性命收割。 林歇松开手中的玉葫芦,顺着刀刃的走势往后一退,撞进兜帽少年怀里。 玉葫芦落在地上摔出裂痕,林歇一手抬起擒住少年拿刀的手腕,咔嚓一下拗断,使得弯月刀掉落在地。另一只手别开少年从侧面袭来的一掌,打上少年的手腕,直接将其手腕震碎。 最后林歇抓住少年的脖子将人压到了窗边的墙上。 空出来的那只手朝着边上用力一挥,便用掌风把一旁的窗户给合上了。 随着窗户啪地一声合上,满室光亮减弱了一层。 被林歇压制的少年兜帽滑落,满是烧伤的脸因痛苦而扭曲,但他死咬着牙不肯痛呼出声,咬得嘴巴鲜血淋漓。 少年双手被废,脖子被压着,忍痛挣扎之余还想提膝去踢林歇,被林歇用手摁住,又是一拧。 少年额头青筋暴起,疼得用自己的后脑猛往墙上撞。 不过短短瞬息,林歇便已经将来人拿下。 君蕤呆呆地站在原处,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林歇说的机会。 既然刺客的目标就是未央,那必然会守在长公主或者龙凤胎身边,等着未央在他们遭遇刺杀后出现。 只要她随着龙凤胎中的任何一个出来走一趟,将她视作目标的人说不定能认出她的身影,从而出手暴露自己。 结果比林歇想象的还要简单。 可能是因为年纪小沉不住气,也可能是真的太恨她了,少年瞧准她走神的机会,就迫不及待地杀了过来。 所幸林歇换衣服的时候就把身上的银针都拔掉了,对于少年的窥视,她自然是早有察觉也早有防备。 此刻将人抓到了手,身后又有个已然窥破自己身份的君蕤,林歇索性不再掩饰。 她拿起一根藏在指间的银针,悬于少年的右眼之上,问他:“你是谁?” 听到林歇这么问,痛苦的少年喉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像是在笑。 林歇将针扎入少年的眼球,再在少年挣扎时稍稍松开抓住他脖子的手,任由少年挣扎扭头的动作导致眼球被银针搅动。 少年痛得浑身都抽搐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告诉林歇自己是谁。 林歇啧了一声,松开银针伸手去摸少年的脸,摸到的却是凹凸不平的皮肤。 林歇皱起眉头。 是烧伤。 少年又发出了古怪的笑声,不为别的,只为林歇此刻瞎掉的模样,哪怕现在痛死了,他也开心。 但很快他就开心不起来了,因为林歇说:“长夜军灭门后都习惯点火处理尸体,你是被灭的哪家?” 少年又一次挣扎了起来。 林歇不擅长审讯,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便也不再纠结,且她怕夏夙待会回来看到这一幕,于是收回手,将少年眼睛上扎着的银针,一推到底。 少年彻底没了声息,紧绷的肌肉也在这一刻放松了下来。 林歇松开少年,任由少年的尸体滑落在地,随后她用脚踩上少年的脖子,固定好少年的头颅,抬起手臂用箭匣对准了少年被搅得乱七八遭的眼眶。 按下箭匣上的机括,一只袖箭猛地钉入了少年的眼睛。 做完这一切,林歇这才开始苦恼要怎么面对身后的君蕤。 林歇从没想过要在君蕤面前暴露身份。 就算利用了君蕤,她也在心里盘算过若那刺客按捺不住在君蕤面前现身,那她就在刺客道破她的身份前先把人杀死,只要尸体留着就不愁没有线索,君蕤那边她可以解释说自己的武功是在被接回北宁侯府前跟着亲戚家的武师傅学的。 谁知她的缎带上会挂着龙凤胎送给她的玉葫芦,导致她失了神,让那刺杀自己的少年先一步说出了“未央”二字。 这下该如何收场? 林歇的头隐隐作痛。 这时,呆呆看着一切在眼前发生的君蕤也终于回过了神,朝着林歇声音干哑地唤了一句:“未央姐姐……” 林歇没有回应,也没转过头去。 说实话此刻她除了头疼,还有些害怕,毕竟她刚刚可是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完完全全就是未央的做派。 联想到他人对未央讳莫如深的态度,君蕤也该知道,未央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那个曾经陪着他们长大的姐姐。 他会怎么想她呢? 林歇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夏夙回来了。 夏夙人未到,声先至:“林歇我们回去吧,我的裙子被地上的污水弄脏了,好气呀。” 下一刻,君蕤像是猛然惊醒。他扑到门边,从里面插上了门闩。 林歇诧异地回过身,不知道君蕤要干嘛。 君蕤从里面插上门闩之后又朝林歇扑了过来,林歇忍住了自己下意识出手的反应,任由君蕤拉起了自己戴着箭匣的手。 君蕤抖着手将箭匣取了下来,然后戴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林歇:“等等……” 君蕤打断林歇,低声道:“他是我杀的。” 林歇愣住。 门外夏夙发现自己打不开门,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她一脸迟疑地走到左右两间看了看。 君蕤低着头,因为单手不好系箭匣的带子,他直接用牙去咬,等把箭匣系好,他才看向林歇,对林歇说:“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你是谁。” 君蕤已经通过少年疯狂的表现,对林歇身上所背负的他人的仇恨有了深刻的认知。 哪怕林歇用袖箭掩盖了少年正真的死因,可以骗人说她是靠出其不意的暗器杀死了少年,可还有少年断掉的两只手和腿无法解释,与其用少年一条人命把林歇推到他人的视野之中,倒不如直接把林歇摘出去,由他来承受所有的猜疑。 做完这一切,门外的夏夙也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弄错房间,她又推了推门,门依旧被关得死死的。 夏夙不敢大声叫喊,怕被人听了去对林歇名声不好,索性抬脚去踹门。 可这一脚刚踢出去,门就开了。 开门的人是君蕤,君蕤侧身躲开夏夙这一脚,导致夏夙一脚踏进雅间,看到林歇正一脸恍惚地站在雅间内的一扇窗户前。 雅间内不止一扇窗户,唯独林歇身后的窗户被关上了,因此那个位置的光线很暗。 夏夙下移视线,看到了一具倒在墙下,满脸烧伤疤痕,眼睛上钉着一枚袖箭的尸体。 眼眶内的眼球被袖箭捅破了……呕。 夏夙在短短两天内,被恶心吐了两回。 第30章 就像君蕤所希望的那样,在长公主遇刺事件中,杀了两人的林歇成为了整个事件中最无辜,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明明身处其中,甚至就是事件发生的源头,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车轮滚过石板路,悬在车檐上的挂饰随着车身微微晃动,车内林歇让夏夙倚靠在自己身上,好让夏夙能舒服些。 夏夙这回是真的遭了罪,把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不说,额头也有些发烫,林歇追问之后才知道,昨天卫齐海断手断脚那一幕让夏夙一整晚都没睡好,只是她不愿摆出一副弱兮兮的模样,这才没叫人看出端倪来。 夏夙一夜不睡还接连受到惊吓,身子不出问题才叫奇怪。 可都这样了,夏夙还是坚持先送林歇回北宁侯府。 身体的不适丝毫没有减弱夏夙的牙尖嘴利,林歇说不过她,只好同意先让她送自己回来。 夏夙身体不适还要送她,夏衍理所当然就跟了上来。 君鹤阳心悦夏夙,忧心夏夙的身体,自然也跟着。 倒是君蕤,刺客的尸体被移交至大理寺后,长公主府来了一位管事,一是长公主遇刺时他在场,特来指认刺客,二是来接世子君蕤回府。 可谁知君蕤拒绝与这位管事一同离开,还莫名其妙地上了马,跟着夏夙的马车走了。 于是到最后,就变成了所有人一块送林歇回府的局面。 夏夙姑且不说,光这两位世子,一位少将军,对比林歇这么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侯府姑娘,那可真算得上大排场了。 这样的排场导致侯府管事不敢再怠慢林歇,特意叫了两个丫鬟来,送林歇回榕栖阁。 林歇此刻身怀内力,走至花园时,她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远处亭子里站着的林安宁。 因林安宁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也就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对方,就这么从对方的视野之中走了过去。 而在亭子里,林安宁看着林歇离去的身影,心里特别、非常、极其不舒服。 就像管事说的,林安宁在去长公主府的路上绕了远路去买君葳爱吃的糕点,因此与君葳他们的马车错过。 之后到了长公主府,林安宁被长公主府的嬷嬷告知,君葳姐弟两个来了侯府,可却不是去找她,而是去找林歇的。 她这才知道林歇病了。 林安宁回想起昨日之事,虽然心里清楚林歇为君葳而病,君葳去看望她,无可厚非。但林安宁心里还是难受,有种“我最好的小姐妹,跑去亲近了我最讨厌的人”的感觉,叫她心闷得很。 因而回来路上,她故意去了几家常去的首饰铺脂粉铺,拖了好半天的时间才回来。 回来后君葳姐弟俩果然已经走了,却听说林歇也出了门。 她知花园是林歇回院的必经之路,于是就在花园里等着,可等到了林歇回来,她又不肯上前去说什么,就这么看着林歇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 她和林歇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林歇绝对不会有的孩子气,跺跺脚跑了。 林歇回到榕栖阁。 在榕栖阁内等着她的,是凭借着趋利避害的直觉安安静静夹起尾巴做人的半夏,以及虽然伪装成了普通丫鬟,可一身怒火怎么都掩盖不住的三叶。 半夏虽然嘴硬,可还是有些怕不知为何这么大火气的三叶,最后借口院子脏了,跑到外头拿着扫帚扫干干净净的地,不肯再进来。 半夏一走,三叶就冷笑了一声,用手捏起林歇的下巴,语调轻佻地叫人牙软:“小未央,你可真能耐啊。” 他们这边还想着要怎么把刺客拿住,林歇就自己跑了出去当靶子,虽然知道林歇的本事是他们这些个前辈所不能及的,可三叶还是气啊。 气林歇即便是离开了长夜军也没改了她那喜欢往自己身上担事情的臭毛病。 就好像劳烦一下他人,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林歇也不躲,就这么任由三叶调戏一般抬起自己的脸,语气淡淡:“所以下回别瞒着我了。” 三叶松开手,故意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长夜军的大统领了,长夜军如何行事,为何要告诉你?” 林歇低下头去轻咳了两声,回了句:“那我怎么做,也与你们无关。” 三叶被林歇这一句怼得失了言语。 早从当今圣上利用长夜军铲除废帝余党,并将未央推到所有人的面前开始,未央与长夜军的关系就成了一笔烂账,只要林歇活着,未央与长夜军就不可能分割清楚。 三叶沉默了,林歇却还是有话要问的。 林歇坐到榻上,倚着矮几问三叶:“今天死的这个,确定就是伤了殿下的刺客?” 事情到这一步,已然没有继续瞒着的必要,三叶转身走到桌边坐下,回答:“是。” 林歇:“什么来历?” 三叶略过调查过程,直接回答:“琴川袁家。” “琴川袁家。”林歇记得那次的任务,是她领着人亲自去的。 林歇扶额:“漏网之鱼吗……” 林歇在心里多回想了几遍当时的情况,数次念到“琴川”二字,突然就想起玉明阙曾在她这说过的一句话—— “家师近几日去了琴川,只从寄回的信件上来看,应是康健依旧。” 巧合吗? 林歇心存疑虑,却还是把此事告诉给了三叶。 三叶听后,也告诉了林歇一件事。 其实那袁家遗孤差点就得手了,只是在他行刺那日,有人往长公主府递了一封信,信上写明了有人要刺杀长公主,长公主便是在行刺前一刻看了那封信,才顿生警惕躲开了刺客的致命一击。 林歇不知还有这一段,听后心中一阵后怕。 差一点,就差一点。 林歇声音微哑,问:“递信那人是谁?” “正是秀隐山的玉明阙。”三叶说得口干,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若非他身份特殊,那封信也无法这般顺利递到长公主手上。” 林歇:“所以你觉得,此事确实与秀隐山掌门有关,玉明阙也是因此得知长公主有险,前来报信?” “我已派了人前去探查,若能确定玉明阙来报信前一直都在秀隐山,没有其他消息来源,那便**不离十了。” 三叶放下茶杯,从袖口拿出一盒银针朝林歇走去,说是要替她把内力重新封上。 林歇挥挥手阻止了她:“我晚上还要出去。” 若是此刻就将针扎上,只怕她立时就能倒下。 三叶眯起眼:“你还要去哪?” 林歇:“长公主府。” 君蕤知道了她的身份,林歇总该去向长公主知会一声。 且长公主遇刺至今,她都没去登门探望,此刻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林歇洗了澡,回床上睡了一个下午。待夜色降临,她起身吃了些东西,听见三叶支开半夏,便走到柜前,从最底下翻出了一件布料手感很是与众不同的衣服。 那是一身黑色绣了银纹的衣裙,因为放在最底下,半夏和连翘都不曾见过。 屋内无人,林歇也没去屏风后面,直接站在柜前就把衣服给换了。 三叶从门外进来,绕到里间对林歇道:“让半夏‘睡’了,你……” 三叶看到林歇身上新换的衣服,话锋一转:“你将这件衣服带出来了?” 林歇双手挽起长发,将所有头发都用发冠高高束起,露出纤长白皙的后颈:“你们送了就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带出来。” 林歇离开长夜军时带走的东西不多,那对玉葫芦算一样,这身衣服也算一样。 林歇说是去长公主府,可在离开前,她又想起了回来时在花园遇到的林安宁,便先去了一趟北宁侯府的饭厅。 饭厅里叔叔婶婶哥哥妹妹果然正在用饭,林歇坐在屋顶上,听他们用饭时候的动静。 北宁侯府吃饭没这么大规矩,饭桌上说话是常事。 林渊话少,可面对妻子与视如己出的侄子侄女,他总是柔情而又耐心的。 林修沉稳,像极了林渊,可对待林安宁,他又比林渊更加的包容与宠溺。 林安宁与萧蒹葭是话最多的,这对向来亲如母女,说起话来你一唱我一和,总能将人逗乐。 林歇光是听着都能想象下头的光景该是何等温馨融洽,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其实早在没有封住内力之前,她经常这么做:一个人偷偷跑出长夜军,也不拘是白天还是黑夜,书院还是军营,挑个高处远远地看着听着,直到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才离开,回去处理公务,或是到处杀人。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是坚持着她一直走下去的动力。换回林歇的身份之后她也曾期待过能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与他们冰释前嫌,融入这个她曾姚望过的美景之中。 可等真的成为林歇,她又发现一切都没有她想象的这么简单。 毕竟对他们而言,是她出卖了林渊,践踏了林渊那一腔信任,并亲手把他推向了深渊。 可若告诉他们自己是未央,那年的事情其实和他们想的不一样……林歇做不到。 林歇怕一切变得更糟。 林歇起身,踏着脚下的瓦片与夜色,朝长公主府而去。 身上的衣裙随着夜风扬起飘舞,银色的绣纹就如同洒下的星光,在夜空中一掠而过。 林歇来到长公主府的主院,才一落地,便有藏在暗处的护卫将手落在了刀柄之上,如同发现了猎物的凶兽,蓄势待发。 就在此时,主屋朝着院子这边的窗户被人打开,气质温润的俊美男子侧身站在窗户里,斜睨了林歇一眼,随后从窗边走开,只丢下一句:“她要见你。” 语气不冷不淡,与他所表现出来的温润君子的模样,丝毫不符。 靖国公说完这话,暗地里的人再次蛰伏下去。 林歇绕过院子走主屋正门,进去的时候靖国公已经走掉了,屋里不见伺候的丫鬟,只有那个曾经迎接过夏夙的嬷嬷。 那是长公主的奶嬷嬷,长公主嫁人后,便将她从宫里接出来,一直放在身边。 那是长公主最信任的人,也是曾经教养过林歇的人。 林歇朝着那位嬷嬷行了一礼,嬷嬷侧身避开,并回了一礼。 她总是这样,可每次见到她,林歇还是会行礼,和她一样执着。 庆阳长公主倚在床头,洗去脂粉,掩藏在浓艳妆容下的脸温婉素净,让人完全无法把她与朝堂上那位霸气果敢的女官之首联想到一块去。 如果说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如同一柄利器,充满了攻击性,那这张温婉素颜,就是四月天里最美的春光,只可惜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后者了。 林歇询问了长公主的身体情况,为自己拖累她的事情道歉,并告诉她君蕤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言辞之间,满是愧疚。 长公主笑着,告诉了林歇两件事。 第一件事:“你可知,景央的封号并非陛下所想,而是我写了,交给陛下的。” 林歇一愣。 长公主:“陛下赐君葳景央二字,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陛下在暗示将早日结束如今的乱局,却不知那只是我的一个希望——我希望她能像你。” 睫毛微颤,不知何时溢满眼眶的泪水就这么滑下了林歇的脸颊。 长公主抬手覆上林歇的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你已经很努力了,不必再向我道歉。” 第二件事:“就算你不暴露身份,我也会寻个时机将你、将长夜军,还有闻风阁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 “为什么?”林歇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 长公主开玩笑一般说道:“我幼时被惶恐无助追撵着不断往上爬的境遇,总该叫他们也体验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有压力才有动力 靖国公:我听我媳妇的 林歇:他们还只是个孩子啊(╯‵□′)╯︵┻━┻ ———————— 蠢作者的小课堂又开课了: 所有人都以为景央的封号是这样解释的—— 景:境况 央:终止 但其实是—— 景在古文里有仰慕的意思,也可通“影”影子的影,有跟随的意思。 央:未央 第31章 从主屋出来,林歇听到了树枝枝丫被折断的声音。 循着声音转过头去,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林歇凭借自己听到的闻到的,猜出了那人是靖国公。 就像林歇不待见闻风斋的人一样,靖国公也很不待见长夜军的人。 他朝着林歇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出了长公主的寝院。 林歇挺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靖国公一个人走掉,可惜无数次的经验告诉她,最好是跟上去。 林歇只好迈开步子,跟着靖国公走出寝院。 两人一前一后,无人掌灯照路,月色也藏到了厚重的云朵后头,可他们却在这光线昏暗的环境里走得犹如闲庭信步,不急不缓。 靖国公长相俊美,银灰色的华服低调优雅,手中握着刚刚折下的枝丫,手垂下后枝叶顶端擦着地面,一路发出轻轻的摩擦声。 林歇听久了便觉得有些烦,待脚下踢到一颗石子,她便循着石子滚开的声音又一次将其踢中,只听一声轻响,石子便把那根垂在地上的枝丫给打折了。 靖国公脚步不停,反手将树枝朝林歇扔过去。 树枝上带了内劲,破空而来的势头不比离弦的箭差。 林歇抬手就把朝着自己的脸飞射来的树枝给抓住,这下拿着树枝的就成了林歇。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两个人暂时消停,靖国公带着林歇朝着内院更深处走,最后来到了一处花园。 这里的花园比起长公主府前院的那个花园小了许多,可也算五脏俱全,花草树木湖泊凉亭,一个不少。 靖国公走到凉亭里,在石椅上坐下。 林歇则是走到凉亭一根柱子前,抬手用食指指尖摸了摸,确定不脏,这才靠了上去。 她问靖国公:“殿下遇刺,你当真没有在事先得到任何消息?” 不是林歇心思阴暗,实在是这世间真的少有闻风斋不知道的,且又事关长公主,林歇怎么也无法相信靖国公那边居然没有提前得到消息。 且林歇知道靖国公的谋划,长公主遇刺,能间接促成不少对他有利的事。 故而林歇有此一问。 靖国公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点不因林歇的怀疑而恼怒:“我若有,那岑正明现下已经死了。” 林歇:“果然与他有关?” 靖国公笑了笑,他这般长相温润的人,笑声也该是如沐春风才对,偏偏不知为何,他此刻的笑声听着格外像是在嘲讽。 不仅笑声嘲讽,话语也很是嘲讽:“他那般高洁之人,如何会与行刺皇室的刺客有关,不过是在一年多前途经琴川救了一人,随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去看一回诊。直到半年前,他突然便不去了,之后再去,便带回了一个被赶出家门,满身烫疤的少年。” “一切的一切,不过都只是顺手为之的巧合罢了。”靖国公说着很明显的反话,视线投向凉亭外的湖面。 厚重的云朵缓缓飘挪,露出后头藏着的月亮,月光洒落,使得湖面反射出粼粼波光。 湖里种了荷花,正值夏季,荷叶一片接着一片,铺了几乎三分之一的湖面,荷叶之上是大大小小的荷花,有已然盛开的,也有含苞待放的。 林歇看不见这番月下美景,因而很是煞风景地扔出一句:“事后调查倒是快,累死了不少鸽子吧?” 靖国公依旧看着湖面,语气淡淡:“还累死不少匹马,埋下的暗线也被人挖了一个。” 林歇幸灾乐祸:“这可真是可喜可贺。” 靖国公:“没什么,重新养就是了。” 林歇:“看来你已经找到新的暗线了?” “找到了适合的人,但还没去接触。”靖国公也不避讳,反而询问起了林歇的意见:“玉明阙,你看如何?” 林歇一愣:“人家可是岑掌门最得意的弟子。” 靖国公笑笑:“掌门的弟子,又如何比得上掌门之位。” “口气倒是不小。”林歇回想了一下自己和玉明阙仅有的两次接触:“可他不像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靖国公不置可否。 林歇反应过来,警惕道:“你突然告诉我这个是想做什么?” 靖国公用手支着额头:“你猜?” 林歇寻思:“你要我帮你拿下玉明阙?怎么帮?我现在可就是个废人……色诱吗?” 靖国公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回头看向林歇,上下打量,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你哪来的自信?” 林歇:“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靖国公很有底气:“你若想让庆阳为我守寡,大可一试。” 林歇冷笑:“放心,杀了你我立马叫殿下改嫁。” “不懂情爱的丫头片子,果然天真。”靖国公评价,然后不等林歇回嘴,就继续道:“我是想让你去杀他的师妹——岑正明的独女。杀了她能很大程度上改变玉明阙如今在秀隐山的地位,给我制造说服玉明阙的机会。” “岑掌门的女儿?”林歇想也不想:“我拒绝,如非必要,我不杀无辜的医者。” “她可不无辜。”靖国公慢慢道:“这姑娘可是差点就杀了陈晋。” “什么?”林歇这条命被陈晋救了不止一回,且长夜军上下皆受他照顾,因而听闻陈晋差点被杀,林歇反应极大:“不可能,她若敢对陈晋下手,绝活不到现在。” 靖国公:“是活不到现在,若你那晚没救她的话。” 林歇愣住,这才想起自己之所以遇到玉明阙,就是因为自己救了当时受伤闯入榕栖阁的玉明阙的师妹。 就是她? 长夜军与秀隐山也算同出一门,林歇这才会出手相助,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救错了人。 靖国公继续添油加火:“那姑娘可是个狠心的,就因为信了自己父亲所言觉得陈晋该死,便带着一个同门去找了陈晋。她仗着自己是被陈晋看着长大的,叫陈晋一声叔叔,便将陈晋约出来,还借口是难言之隐,让陈晋毫无防备地遣走了身边护卫的长夜军。之后她伤了陈晋被长夜军追杀,她也是直接拿同门挡刀才顺利甩掉了长夜军的人,若非你出手相救,她也不会平安回了秀隐山,之后再不出来,让长夜军想杀都杀不了……” 林歇打断靖国公:“你不过就是想让我替你杀她罢了。” 靖国公也诚实:“是。” 林歇告诉靖国公:“那晚就算我不救她,玉明阙也会跟着寻人蝴蝶找到她,她注定死不了。” 靖国公:“所以?” 林歇:“我会杀她,但不是被你说动的,而是为了陈大夫。” 靖国公起身走到亭子边,仰头看向漫天的星辰:“只要能达到我想要的预期,我不介意你是为了什么。” 林歇哼了一声,第不知道多少次疑惑长公主究竟是看上了这货什么,心机深重,表里不一,还是个玩弄人心连自己孩子都敢扔出去当诱饵的,且胃口还大:“若秀隐山的掌门真的成了你闻风斋的人,那秀隐山,也算是你的了吧。” 靖国公微微侧头,狭长的眸子看向林歇:“你若没被养坏,长夜军现在也会是我的。” 林歇嗤笑:“也不怕被硌了牙。你这么贪心,君葳君蕤可知道?” 靖国公平静地扔出一个炸弹:“他们知道。” 一阵夜风拂过,亭子里突然变得安静了下来。 半响,林歇才问:“……你说什么?” “他们知道了。”靖国公说:“上午阿葳回来,我就先告诉了她,告诉她我是闻风斋的斋主,告诉她长夜军如今声名狼藉是托了闻风斋的福,也告诉她正是因此长夜军才能在短时间内不被裁撤。 “我还告诉他们,长夜军干的都是皇帝不愿他人所知的事,一旦被裁撤,长夜军将无一活口。可用替皇帝背负骂名的方式延长存活的时间无异于饮鸩止渴,待到整个朝堂对长夜军的忍耐到达极限,陛下便会向长夜军挥刀。 “她被吓傻了,毕竟她才知道了你就是长夜军的统领未央,哦不对,是前统领。她也问我你既然已经不是统领,能否避过此劫,我告诉她不能。” 林歇扶额,发出诚挚的问候:“你还是人吗?” “当然。”靖国公回答。 却没指明是“当然是”还是“当然不是”。 他接着道:“我和她说,我的处境也不妙,陛下对我已经不像原先那般信任——或者说陛下如今谁也不信,所以,她的爹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那个想法是什么,林歇知道,所以靖国公没有明说。而是直接说了君葳的反应:“阿葳听后脸色很不好,应该是在害怕。” 林歇:“她才十二岁啊!”能不害怕吗!! 靖国公也不在意林歇的控诉,他看向湖的对面,仿佛看到了今天白天,在那里站着的少女:“之后她来了这,在湖边站了许久。我挺担心她会跳进湖里自寻短见,还叫了人暗中看着她,若她真的跳了,我便会让人知道景央郡主失足落水而亡,随后让人把她送到无人知晓的庄子上去,好好关着。” 林歇抿紧了唇。 果然无论多少次,她都没办法理解靖国公那种近乎残酷的理智。 也幸好,这世上存在着唯一能让他无法理智的庆阳长公主,不然林歇真的死都不会和这种人打交道。 “她没跳,我很开心。” 林歇闭上眼:“你快闭嘴吧。” 靖国公就不:“然后阿蕤回来了,那小子回来的时候看着挺开心的,听下人说,他手里还拿着一条缎带,那是你的吧?” 林歇不想理他。 “阿蕤找到了阿葳,听着阿葳把我告诉的事情告诉了他。”靖国公满意道:“阿蕤的反应比阿葳要好些。” 林歇转身走人。 靖国公不解:“庆阳不是和你说了,会让他们知道这些事的吗?” 林歇脚步不停,说出的话语随着夜风传到靖国公耳畔,带着怒火:“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告诉他们!” 靖国公也不拦着林歇,他任由林歇离开,轻声低语:“庆阳所希望的,我自然会尽快办妥。” 林歇耳力太好,人都走到花园的拱门那了,都能听到靖国公说了什么。 她愤愤道:“到底哪里‘妥’了!” 林歇离开后,靖国公回了长公主的寝院。长公主有伤在身,特别容易疲乏,因而早已经闭上眼睡着了。 靖国公在床边坐下,低头在自己妻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并对熟睡的她轻声道:“我已经按照你的想法把事情和他们说了,从今以后他们也该知道:继续随心所欲下去,他们护不住自己,护不住未央,也护不住这个家。” 安乐使人怠惰,既然如此,那就把藏在安乐之下的刀山火海,掀给他们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藏南河,九泽,未闻三位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29927147小天使的手榴弹! 第32章 林歇离开长公主府后,并没有直接回侯府。 时间还早,她的身子也还撑得住,难得出来了,她想在外面多待一会儿。 可是,去哪呢? 林歇停住脚步,站在一处宅院的屋顶,在她面前是连片的楼房屋宇,她虽看不见,却知道自己现在在哪,站在哪街哪巷哪户人家的屋顶之上。 她太熟悉京城了,甚至早在没瞎之前她就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闭着眼睛都能从长公主府走到皇宫去。 曾经的狂言一朝变为现实,也不知道该不该找人炫耀炫耀。 林歇转身踩着屋脊的朝向寻了个方位,随后迈开步子,朝那去了。 那边是镇远将军府,林歇想去看看夏夙。 将军府曾是长夜军重点监控的一个地方。 之所以说“曾是”,并不是因为镇远将军府从长夜军的黑名单上下来了,而是因为镇远将军府内的家仆护卫多是镇远军内退役的老兵,虽年龄不小,甚至有些有身体上的残疾,但一个个都曾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警觉性极高。 长夜军监控一段时间后不小心被抓住了一个,弄得局面很尴尬,林歇也因此被皇帝训斥,那之后林歇便把监控的人都给撤了,将镇远将军府交给了闻风斋监控。 闻风斋的一贯手法就是埋暗线,花上点时间,还真就让靖国公埋进去了两个,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那些暗线不会往闻风斋递信。 所以目前为止,镇远将军府可以算是京城内少有的拥有**的府邸了。 虽然无法监控,但林歇还是熟记过将军府内的布局图,倒不是针对将军府,而是朝中高官家的布局图林歇都记过,以防皇帝陛下突然下令杀谁他们来不及记路,连人住哪屋哪院都不知道。 林歇目前所记的布局图都是一年前看的,但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吧? 林歇想着,一路朝着记忆中夏夙的院落走去。 林歇来到夏夙的院落,蹲到了主屋的屋顶,下头丫鬟婆子都很忙碌,有守在床边照顾的,也有在廊下煮药的,更有端着夏夙刚刚吐出来的秽物急匆匆往外跑的。 但一个个都很安静,脚步放轻,说话声音也压低了,唯恐惊扰到屋里躺着的夏夙。 林歇听了一会儿,这才知道夏夙回府后情况越加不好,还是请了寻医阁的大夫来看,吃了新开的药,这才稍微好些,能躺下睡了。 屋里除了丫鬟和婆子,将军夫人和夏媛媛也在。 死了两个儿子后身体就一直抱恙的将军夫人不顾身边嬷嬷的劝说,坚持要在一旁守着。夏媛媛和她母亲一样,可夏媛媛身体从小就不好,所以没过一会儿,就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母亲给叫人硬送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林歇在屋顶待了一会儿,又一碗煮好的汤药被送进屋里,将军夫人亲自给夏夙喂下。 许久之后药效渐起,听下头的人消声细语地说夏夙有所好转,林歇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时间差不多了,林歇便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在途经前院书房时,林歇落脚点没挑好,踩碎了一块瓦片。 书房里传出了椅子挪动的声音。 被发现了。 林歇飞快离开了书房的屋顶,朝着另一处奔去,她本想就这么离开将军府,可在又一次跳到对面屋顶上时,林歇膝盖一软,差点就从屋顶上摔下去。 林歇堪堪稳住,继续向前,可随后她的耳朵开始出现耳鸣,膝盖以下的小腿渐渐发麻。 偏偏在这个时候! 林歇咬牙,只能尽量减轻自己的动静,先躲到最近的院落之中。 …… 站在书房窗前的夏衍看着林歇刚刚离去的方向,让护卫今夜加强后院的守卫。 “不追吗?”护卫头领疑惑。 护卫头领算是看着夏衍长大的,也知道夏衍的本事和脾气,当初把暗中监控他们府的长夜军给揪出来的就是夏衍,哪怕谁都知道长夜军得罪不得,他还是不留情面地将揪出来的长夜军扭送去了官府。 天知道官府的人看到长夜军的面具被吓成什么样了。 父亲不在,夏衍就把看护家人当做自己的责任,绝不会任由旁人窥视将军府。 这回怎么…… 夏衍淡淡道:“追不上。” 那个速度,如今应该是已经出了将军府了。 即便是没出将军府也容易被甩掉,倒不如把要守的地方给守住。 …… 林歇躲在衣柜里,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疼,太疼了。 她能忍,可她的身体忍不了,毕竟不是只牵扯部分肢体的外部伤口,内部导致的疼痛遍布全身不说,肌肉和筋骨不受控制才是最要命的。 她现在别说站起来,便是动一动手指都难。 可即便是这样,林歇还是冷静了下来,她慢慢地调整内息,企图用内力将体内紊乱的毒素暂时压下,不需要很久,只要能压制到她回到侯府就够了。 三叶此刻必然在侯府等她,只要回去,她就没事了。 林歇集中精力,等到恢复行动能力,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她所躲藏的这处院子的主人也回来了。 话说这是谁的院子来着? 林歇回想了一下。 对了,夏衍。 林歇并没多慌乱,她自信只要对方不打开柜门,就一定发现不了她,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方巾帕,系在脸上挡住了自己的容貌。 林歇自觉无碍,等着夏衍睡下后离开。 因为疲惫,林歇的大脑变得有些迟钝,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脚步声不见了。 林歇猛然回神,整个人靠着柜壁下滑,险之又险地躲开刺穿柜门的那一剑。 那把剑也不知是哪来的神兵利器,刺穿柜门后竟就这么顺着柜门砍了下来,厚实的木质柜门如同一张薄纸,就这么被这把剑划出了一道口子。 林歇这回又躲到了衣柜另一侧,知道剑马上就会追上来,她破门而出,速度极快地朝着最近的窗户跑去。 然而夏衍又如何会让这个夜闯将军府,还藏在自己屋里的人就这么逃走,他出手如虹,竟是与林歇的速度不相上下。 夏衍的房中还放了一把两指宽的长刀,林歇夺刀反击,几招下来,林歇终于知道那日在食堂,君鹤阳为什么会说夏衍若在榜上,一定也能排在前头。 不对,她早该知道的——在高手榜排名第四的人都轻易折在他手上之后。 林歇因为武力远超常人,经常要努力克制,但面对夏衍,她不用。 拿刀的右手时而正握时而反握,甚至在一次撞击夏衍的剑刃时,长刀脱手,绕着剑身旋转着劈向夏衍,就这样夏衍还是躲开了。 林歇又一次握住刀柄,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借着夏衍躲刀时拉开的距离,跃出了窗户。 林歇于武学一道从来都是被人称作怪物的那个,如今也是头一次遇到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 棋逢对手的感觉并不糟糕,糟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遇到对方。 林歇出了夏衍的院子后没多久就惊动了将军府里其他人,但是顾不上了,非要顾的话她会被夏衍追上。 夏衍追着林歇,之前在屋内没留意看,如今出了屋,月色之下的背影竟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林歇越过几处院落的屋顶,知道自己只要再穿过花园就能翻墙出去了。 这里是夏衍的家,夏衍自然也知道过了花园眼前这个武功高强之人便要逃出生天,于是不再干追,将藏于袖中的薄刃小刀掷了出去。 林歇躲开小刀的功夫,夏衍欺身而上。 林歇不得不和他与打了起来,努力寻找再一次拉开距离转身逃出去的机会。 林歇在花园里各种绕,出手也越来越凛冽,很快,夏衍身上便添了几道伤。 比起林歇,他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唔!”剧痛袭来,林歇踩上湖心亭的围栏时如同被人从后面猛地敲了一记闷棍,猝不及防从亭边掉了下去,发出了巨大的落水声。 夏衍也是措手不及,他落到亭边的栏杆前,愣愣地朝湖里看去,只见在高高溅起重重落下的水花之中,跌落湖底的人用长刀撑着想要起来,可试了几次都又跌坐了回去。 随后他便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不像是被水呛的,更像是一个得了肺痨的病人,似要将血肉都给咳出来。 蒙着林歇脸的巾帕无助地浮在水面之上,月光洒落,照亮了那个跪坐在矮浅湖底,浑身湿透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长公主那对是智力组,林歇这对是武力组 —————————— 居老师家的小姐姐,兴崽,九泽,阿深深四位小天使的地雷! 谢谢alex_holnd小天使的手榴弹! 第33章 护卫队举着火把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自家少将军抱着人从湖里走上来的一幕。 少将军衣服的下摆和衣袖都湿了,外衣裹在不明身份的那人身上,将人从都到尾裹得严严实实。 浸透衣衫的湖水顺着二人上岸的动作淅淅沥沥地往地上砸。 气势汹汹冲来的众人都有些懵,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护卫头领先开口问了一句:“少将军,此人……” 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然响起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只见被他们家少将军抱在怀里的人咳得那叫个撕心裂肺,仿佛下一刻便会因为咳得太狠咽过气去。 一只白皙纤长明显属于女人的手从外衣里伸出来,还没等众人警惕,那只手就死死抓住了夏衍的衣襟,力道之大,犹如坠落悬崖之人抓住了唯一能让自己活下来的枝条。 ……女人? 夏衍脚步不停,直接朝自己院里走,一边走还一边问:“寻医阁的大夫还在吗?” 立刻便有知情的人回了:“夫人怕堂姑娘病情反复,特将大夫留下了。” 夏衍:“把人请来,再去后院叫几个丫鬟过来。其他人都散了。” “是!” 众人应声,不询问不质疑,俨然一副惟命是从的做派,都是军中的习性。 只是待众人散去,护卫头领还是跟了上来:“少将军,这位是……” 这般追问,主要是怕夏衍年纪轻,看到夜闯之人是个女的就心软。 谁知夏衍说:“认识的。” 哦?护卫头领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显然是想了很多。 夏夙院里。 有婆子匆匆走进,寻了门口的丫鬟,随后那丫鬟便进了屋,去叫了夫人身边侍候的嬷嬷。嬷嬷出来听那婆子一番耳语,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便进屋将刚刚听来的事情,告诉了屋内闭目养神的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虽有些面色苍白,可睁开的一双凤眼里却丝毫没有久病之人该有的混沌无神,反而透着一股寻常人所没有的坚毅。 “夜闯之人是老三认识的女子?” 嬷嬷低眉顺目:“是” “真是胡闹。”这句声音有些高了,夫人转头去看床上的夏夙,确定她没被惊醒,便又收回视线,挥挥手道:“寻两个口风严一些的丫鬟去,也叫下面的人都把嘴闭紧了,谁敢乱嚼舌根毁了老三与那女子的名声,便灌了哑药发买出去。” 言辞不带丝毫当家主母该有的宽厚,却不见嬷嬷变色,显然是习以为常了。 将军府治家向来严谨,若非如此,也不能把整个将军府都守得如铁桶一般。 很快便有两个丫鬟去了夏衍的院子,替被夏衍放到床上的林歇换衣擦身。 之后寻医阁的大夫也来了。 丫鬟将床帐放下,只拿了林歇的手伸出床帐,给大夫号脉。 林歇已然疼得神志不清,咳嗽一阵接着一阵。 大夫把手搭上林歇的手腕,林歇却一反先前站都站不起来的无力,猛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丫鬟又连忙绕进床帐内,怕林歇又一次不配合,她还用手把林歇的手臂给压着了。 可丫鬟的力气哪里比得过林歇的,大夫不过才虚虚搭上脉,林歇就又一次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便是两个丫鬟一块上也压不住。 “大夫请稍候。”其中一个丫鬟跑了出去。 屋外,换掉了湿衣服的夏衍站在廊下,看着远处虚空的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丫鬟出来后就把大夫没办法号脉的事情给夏衍说了。 夏衍回想林歇刚刚展现出的本事,知道再来几个丫鬟都压不住,只能走进屋内,让丫鬟再进床帐把林歇的手拿出来。 林歇的手第三次放上脉枕,这次大夫还没伸手呢,林歇就开始把手往回抽,被夏衍一把抓住了手掌。 林歇是不容易长茧子的体质,即便是熟练了各种兵器,双手依旧娇软柔嫰,摸起来十分无害,一点都不像是浸过血的手。 夏衍握住林歇的手后就别开了脸,因而也没看到大夫在诊脉后突变的脸色。 长夜军的医师陈晋乃是寻医阁阁主,为救治林歇,寻医阁各处都拿到过林歇的脉案,只为求有谁能想出法子,救林歇一救。 因此这位寻医阁的大夫只一诊脉,便发现了不妥。 只是他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没有乱说话,而是转身询问夏衍:“不知在下可否询问里面的姑娘几句话?” 医者看病讲究望闻问切,大夫这么问倒也寻常。 夏衍:“自然,只是……” 床帐内咳嗽不断,林歇已然失了神志,便是问了,林歇也未必能答。 大夫意会,从一旁的药箱中拿出一个小瓶子,交给一旁的丫鬟:“整瓶服下里面的药水,或能缓解一二。” 两个丫鬟接过药瓶子钻进床帐,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动静,显然是林歇不肯喝,丫鬟苦劝,却被林歇掐着脖子扔了出来。 被扔出来的丫鬟吓得够呛,她本以为林歇只是力气大,谁知道出手也这么狠。她从床上跌滚下来,脸色苍白,脖子上也带了印子,整个人怕的瑟瑟发抖,甚至哭了。 另一个目睹了一切的丫鬟连忙也从床上下来,把她扶到了边上,眼底满是恐惧,显然也是不愿再靠近林歇。 寻医阁的大夫闭上眼,转开了头:这位的可怕程度还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夏衍无法,只能拿过装了药水的瓶子,掀开床帐。 林歇才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现下却已经被汗水浸湿,黑发披散,身体的不适和接连的咳嗽让她在床上缩成了一团,看着十分可怜弱小。 但也只是看着而已。 她若真的弱小,那这世上也找不出什么凶悍之人了。 夏衍拔开药瓶上的塞子,在林歇察觉到有人靠近出手的时候,他一把抓住林歇的手,把人扯进怀里禁锢住,逼着她抬起头把药给喝了下去。 “唔!咳!”林歇双臂被圈着,被迫把药水给咽下去之后,她扭头就朝夏衍近在咫尺的脖颈咬了下去。 力道太大,直接就把夏衍的脖子给咬出了血。 夏衍一声闷哼,却没把人推开。 慢慢的,落在他脖子上的力道轻了下来,特效的药水用令人无法想象的速度减弱了林歇的痛楚,恢复了些少理智的林歇喘息着,缓缓松开了口。 掺着血的唾液在伤口与林歇的虎牙上扯开丝线。 夏衍本是觉得痛,之后感觉到林歇落在自己脖子上的吐息,又觉得有些麻。 “可好些了?”他声音沙哑地问。 林歇慢慢偏开头,把额头砸到了夏衍的肩上,喉间发出的声音先是卡顿了一下,然后才慢慢道:“嗯。” 这药虽然药效猛见效快,可时效并不持久,因而床帐外的大夫抓紧时间开口询问:“在下是寻医阁的大夫,请问姑娘:可是服用了血芍?” 提问前头故意多加了自己的来历,虽然奇怪,但因夏衍的心思全在林歇身上,所以并没有察觉到。 林歇转动眼珠,思绪及其缓慢,好半天才道:“没有。” 大夫懂了。 林歇这是不想暴露身份与自己的身体情况。 之后大夫又问了几个问题,好让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显得不那么奇怪,随后才开始胡扯,说林歇这是误服了有毒的草药,等他开些药解了毒就好。 随后他便去写了方子,都是针对林歇身体内的毒素,起压制效果的药。这方子外行看不懂,内行也需得是寻医阁这般医术水准的大夫才能看懂,所以这位大夫写得并不心虚。 等到药水的药效过了,林歇又开始模糊了神志,夏衍怕林歇伤着自己,就没再拉上床帐,但也没再坐在床边,而是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让大夫给自己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汤药熬制也需要时间,这期间夏衍听着林歇咳嗽,看着林歇在床上缩成一团犹如受伤的困兽一般,他难得变得没有耐心起来,问外头药熬好没问了至少有几十回。 等药终于被端进来,夏衍起身坐到床边,像之前一样将极具攻击性的林歇拉进怀里抱着,逼着她乖乖把药给喝下了。 这回的药见效不快,夏衍也没有马上放开林歇,而是用手轻轻拂开了因汗渍黏在林歇脸上的发丝。 林歇的脸色苍白到有些发青,眼白隐隐发蓝,也许就是中毒了吧。 夏衍信了大夫的说辞。 药渐渐起效,林歇先是不那么疼了,但肢体却变得麻木起来,不听使唤动弹不得,一如她最初藏在衣柜里那般。 待到麻木也褪去,林歇这才算是真的活了过来。 剧痛后的疲乏叫她浑身无力,她侧躺在床上,开始回忆自己现在在哪,以及刚刚都发生了什么。 待到记忆回笼,林歇恨不得自己不曾恢复清醒,扭头就把脸埋到了柔软的枕头里。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夏衍记得林歇睡得是他的床,林歇埋得也是他的枕头,顿时顾不上给林歇缓神的机会,开口问道:“林歇姑娘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何深更半夜,你会出现在我府上?” 林歇果然把头转回来,心里想着—— 等等,你容我想想该怎么给你编。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是存稿箱君,作者今天去医院了(普通感冒,不用在意),这章也没仔细检查就塞进了存稿箱君的肚子里,如果有错字或者bug,可能要等作者回来才能改,造成的不适请大家见谅(鞠躬) ———————————— 谢谢alex_holnd小天使的火箭炮! 谢谢九泽小天使的地雷! 第34章 林歇很后悔,非常后悔。 她就不该因为难得出来一次就到处乱跑,更不该在知道自己身体随时要遭的情况下非拖着时间踩着点离开,更不该小看这世上任何一个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归根究底,是她自大了。 林歇抱着被子自我反省,默默想法子把错误弥补。 然而扯谎不难,难的是如何让夏衍相信自己的谎言,毕竟不是她家半夏,没那么好骗。 “我……”林歇开口便是卡顿,只因先前咳得太狠,说起话来喉咙就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疼。 林歇想要喝水。 正这么想着,她就听到夏衍起身,去桌边倒水的动静。 夏衍走到床边,将倒满了温水的茶杯递到了林歇面前。 林歇手腕没力气,怕接过了会失手把水杯打翻,索性用手肘撑着床面,慢吞吞抬起头,嘴巴微张。 雪白的贝齿下,小舌隐现。 夏衍垂眸,把杯子靠到了林歇的下唇。 因为失水有些起皮的淡色唇瓣就这么含住杯沿,夏衍的手极轻地抖了一下,随后便将杯身微微倾斜,温热的水打湿干燥的唇瓣,涌入口腔,滋润过林歇刺痛的咽喉。 一整杯水喝完,夏衍拿着杯子回到桌边,林歇摆弄了一下枕头,动作缓慢地坐起身来。 林歇不知道,她这边还满脑子地编排着谎言,那边提问的人已然把自己的提问忘到了九霄云外,将杯子放下后又在桌边毫无意义地站了片刻,才朝着林歇走去。 毕竟在林歇的印象中,夏衍该是个格外清心寡欲的人,这般年纪了屋里还没个通房侍候,对待女子更是敬而远之,先前她在林子里迷路,他也是牵着树枝带着她往外走,在机关楼也是,他给她领路,都是拎着她的袖子带着她走。 林歇只以为夏衍此人就是如此,并不知道夏衍其实并非对谁都这样。 诚然最开始牵树枝和拎衣袖是因为他不愿和陌生女子贸然接触,但这不代表他会对谁的接触都这么在意,若是旁的姑娘,像先前为了把脉握住手,他绝不会有任何感觉,可若是换成林歇,他就是怎么都自在不起来。 听见夏衍坐回到椅子上的动静,林歇开口,回答了他先前的问题:“我担心夏夙,就过来看看她,来了之后一直在她院里的屋顶上待着,听伺候的丫鬟说她好些就准备走的,没想到竟中了毒,只能临时躲到了最近的院落……就你这。” 林歇有毒发时候的记忆,也听到了寻医阁大夫为她编扯的谎言,因而她这一番话真话多假话少,听着特别合理。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一身的武功。 林歇这一身武功不仅厉害,还远在夏衍之上。 林歇也可以不解释,反正她武功如何与夏衍无关,可她知道,自己若不解释,以夏衍的见识,十有八.九能猜出她是谁来。 于是。 林歇硬着头皮说道:“我的武功是在亲戚家学的。” 林歇一本正经道:“回侯府之前我住在另一个亲戚家,武功是亲戚家的武师傅教的。武师傅很厉害,也说我很有天赋,只是回了侯府无人理我,我便也没说我会武功。” 林歇说完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夏衍一声:“嗯。” 这是信了还是没信? 没等林歇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夏衍又问她:“你的毒是怎么回事?” 林歇摇头,选择了最保险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夏衍就没有别的要问的了,弄清楚了林歇为何而来,这一身武功是怎么回事,又是怎么中的毒,事情对夏衍来说就算了了,至于林歇的话他信了几分,夏衍不表现出来,谁也猜不到。 林歇不知道寻医阁那大夫开的药能撑多久,只知道自己若是没能在药效过了之前离开,恐怕又得发疯,大夫为自己扯下的谎也要被揭穿,便问夏衍:“我能走了吗?” 夏衍:“走得动吗?” 走不动,林歇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疼痛残留的感觉也还在,现下能这么淡定都是她藏得好。 但她还是说:“能走。” 夏衍起身走到床边:“那你下床试试。” 林歇下床,结果才站起来便膝盖一软。 夏衍要扶她,却发现林歇在自己扶她以前,就已经自己抓着床柱稳住了身形。 “活动一下就好了。”林歇说,一副习以为常的口吻,不见半分柔弱。 夏衍慢慢收回手,说道:“我送你回去。” 林歇“啊?”了一声,随后笑道:“深更半夜,无论是骑马还是架马车动静都太大了,你要怎么和人解释你大半夜跑侯府附近去干嘛?” 夏衍:“不骑马也不驾马车,你怎么来的,我怎么把你送回去。” 林歇想了想,坐回到了床上:“也行,那就麻烦你了。” 林歇一脸乖巧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却发现夏衍在自己面前站定后并没有再做任何动作。 林歇微微歪头:“怎么了?” 没有了视觉上的自我认知,林歇并不知道自己穿着一身里衣,坐在夏衍的床上,并抬起手一幅要夏衍抱的模样有多么的令人浮想联翩。 夏衍无声叹息,转身去衣架子前拿了一件带兜帽的披风过来。 这是夏衍第三次给林歇披衣服了,第一次是在书院林子里,因为下雨林歇的衣服被打湿了,第二次是刚刚在他家花园,因为林歇掉到了湖里,而他要遮住林歇的脸,第三次是现在,在他的寝室他的床上,因为林歇只穿了一件里衣,而他要送她回去。 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因是夏季的披风,用料并不算厚,就是兜帽有些大,林歇扣上后整张脸都被遮住了。 夏衍替林歇把系带系好,然后便抱起林歇,带着她跃上屋顶,朝着北宁侯府去。 林歇从来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人抱着去过哪,突然体验,林歇觉得有些新奇,还抚着夏衍的肩膀好好调整了一下姿势。 夏衍的速度太快,刮面的风太过凛冽,林歇扯了扯兜帽挡不住,索性双手环着夏衍的臂膀,让自己背对着前进的方向,并把下巴放到了夏衍的肩膀上。 夏衍有点想把怀里毫不见外的某人扔出去,可最后却是收紧了手臂,免得她因为姿势的变换掉下去。 林歇偏了偏脑袋,脸颊触碰到夏衍脖子上的纱布,林歇知道纱布下面藏了一个鲜血淋漓的牙印—— 她咬的。 “还疼吗?”林歇问。 风声很大,将林歇的话语吹散得支离破碎,但对两个武力不低内力深厚的人而言,他们各自的声音都是这么得清晰,想听错都难。 “什么?”夏衍一时间没明白林歇问什么疼吗。 林歇的一条手臂往上挪了挪,从环着夏衍肩膀改成了环着夏衍的脖颈,指尖轻轻触碰那一圈白色的纱布。 夏衍明白过来:“不疼了。”本就不是什么大伤,若非咬在脖子上,夏衍甚至不会去管它。 林歇侧头说了句:“对不起。” 夏衍“嗯”了一声,只觉得纱布应该多裹几层,不然林歇对着纱布开口说话,吐息落在纱布上的温热感总让他有种林歇隔着纱布吻上来了的错觉。 夏衍加快了速度,只恨将军府为何离北宁侯府这么远。 林歇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考验夏衍的耐心,随着大风呼啸,林歇也渐渐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有多自欺欺人——她扯得谎言也就骗骗半夏罢了。 骗夏衍? 做什么梦呢? 于是她问夏衍:“我先前说的话,你信了多少?” 比起林歇,夏衍是真的很诚实:“都不信。” 林歇:“……”给点面子啊! 夏衍:“但你来将军府,应该不会是来伤害谁的,你身上没带武器,醒来后也是一点戒备心都没有,不像杀手。” 林歇:“……”虽然清白了,但完全高兴不起来。 就在林歇陷入纠结的时候,夏衍突然问她:“你是未央吗?” 猝不及防的提问让林歇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下。 她别开脸轻轻咳了两声,然后又转回头,问夏衍:“为什么觉得我是。” 夏衍感受到怀里身躯的微微颤抖,有些后悔刚刚的提问,但还是回答了林歇的问题:“你很厉害。” 林歇收紧手臂直起腰,在夏衍耳边反问:“你这么厉害都没人知道,我为什么不可以。难道你是女的,我就能猜你是未央了吗?” 言语之间,竟是丝毫不愿和未央这个名字有牵扯 夏衍开口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你说得对。” 林歇又缩了回去,把下巴放到夏衍肩膀上:“你别乱猜我是谁,我就是林歇。” 夏衍:“好。” 林歇重复:“我是林歇。” 夏衍:“嗯,林歇。” 快到侯府的时候,林歇给夏衍指了路,告诉他走哪条巷子能直接从外面翻墙到她的榕栖阁。 夏衍抱着林歇落到榕栖阁院子里,就像是在欢迎林歇回来一样,风把挂满了树梢的檐铃吹响,叮叮当当,很是热闹。 夏衍上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一树的檐铃了,此刻又见,便低头看了一眼林歇,果然见到林歇眉头紧蹙。 林歇武功这么高,五感必然也比别人要敏锐,这么吵的声音对她来说只会是折磨。 所以夏衍不解:“挂这么多檐铃,不会吵吗?” 林歇:“我平日会把内力封住。” 夏衍朝着林歇的屋子走去:“为何?” “不为何。”林歇晃着腿准备下来,她知道夏衍不会进自己的闺房。 可谁知夏衍竟然直接就抱着林歇进了屋,还进了里间,把林歇放到了床上。 林歇松开环住夏衍的手,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不会进来呢。” 夏衍:“你走不动。”而他也不是什么不同变通的老古板。 放下林歇后,夏衍便走了。 折腾一夜,外头已然是要天亮,林歇解开披风,一边拉过被子盖上,一边朝屋外唤道:“三叶。” 躲藏许久的三叶这才推门而入,开口便是各种没羞没躁的词汇:“我说小未央,你当初可是和我们保证过,你只是不会因床笫之事感到羞耻了,不会学那些个纵情声色之人随随便便与人上床的。” 林歇听得脑壳痛,也知道自己出去回来换得这一身衣服实在难以解释,干脆往床上一倒:“比起这个,你快去叫陈大夫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三叶:我们长夜军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林歇:不是,没有,注意你的用词(警告三连) —————————— 谢谢我来过^小天使的地雷! 第35章 秀隐山掌门医治过的病人的脉案,都会放在药阁最顶层的房间里。 能进入这个房间的人并不多,玉明阙恰好能算一个,可他已经接连数日过来寻找,却始终找不到有关未央的脉案记载。 是因为师父不愿医治,所以干脆没有记录吗? 玉明阙放下手中的册子,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可能。 那晚偷听到了师父与他人的谈话之后,他便一直在犹豫,一面是待他如同亲子的师父,一面是心中道义,他本想着咬咬牙忘了此事,将一切埋在心底,可那之后他便不曾自在过哪怕一刻,最后无法,他终于还是下了山,瞒着师父往长公主府递去了一纸书信。 之后他便一直待在药阁,只因那晚的对话之中,出现的不仅仅是长公主,还有前长夜军统领,未央。 师父虽然犯了错,但若由他来纠正这个错误的话,是不是能挽回些什么呢? ——玉明阙是这么想的。 可他寻遍了药阁顶层的房间,都没有找到有关未央的只言片语。 真的没有记录吗? 被誉为秀隐山天才的玉明阙难得露出了丧气的模样来。 他走出顶层房间,一步步走下楼梯。 就在楼梯的拐角处,看到了等着他的岑晴晓。 “师兄!”岑晴晓开心地迎上去,撒娇道:“师兄能不能别总去上面的房间啊。” 玉明阙随口道:“怎么了?” 岑晴晓拉着玉明阙的袖子:“什么怎么了,你去上面的房间我就不能跟着去了啊。” 玉明阙:“师父不让你上去吗?” 岑晴晓:“原本是让的,可我不小心把画像后面的暗格打开了,爹爹发了好大的火,便不让我再进去了。” 暗格…… 玉明阙从未听说过顶层房间还有暗格,他记下岑晴晓的话,在随着岑晴晓离开药阁之后,又寻了个时间回到了药阁顶层的房间。 房间里有三幅画像。 一副是隐山祖师爷的画像,一副是寻医阁创建人的画像,还有一副是风景画,画的是秀隐山的前身——隐山。 玉明阙四处摆弄,终于找到机关打开了风景画后面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信封,还有一个瓶子。 在信封上面,写着“未央”二字。 找到了! 玉明阙那张冷清如玉的面容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如融化的冰雪,叫人见之不忘。 可随着信封里面的纸张被打开,玉明阙细细将纸张上的内容看完,脸上的笑意被凝固,粉碎。 未央上山求医,看的是她那双眼睛。 她的眼睛被极寒的剑气所伤,虽然因为她身上有许多暗伤的缘故不能贸然使用大热的药物化解寒气,但从纸张上的记录来看,先慢慢调理未央的身体,再去医治眼睛,不是没有复明的可能,但是师父没有替她医治,并断言无药可医。 信封之中除了未央当时的脉案,还有另外两张纸,是他人寄给师父的信。 一张来自陈晋,信上陈晋说自己接触了长夜军,并不觉得他们是如岑正明所说的那般恶徒,并决定成为长夜军的医师。 另一张纸上,是苗医蓝家寄来的信,上面说明了随信寄来的蛊虫有何作用,若植入人体内,又该如何杀死…… 后一封信寄来的时间晚于前者,若是不曾意外遇到林歇,玉明阙恐怕根本不会知道这两封信为何会跟未央的脉案放在一起。 可偏偏他遇到了林歇,林歇也是眼部经脉为极寒剑气所伤,且林歇体内的蛊虫,也与苗医蓝家寄来的信上所述,相差无几。 那位北宁侯府的大姑娘究竟是谁,师父又对她做了什么,似乎也不难猜了。 师父是秀隐山的掌门,秀隐山与长夜军本属同源,私下也有往来,师父说未央的眼睛没法治,恐怕不会有人不信,师父要偷偷给未央下蛊不被人察觉,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为什么? 玉明阙靠到了一旁的柜子上,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师父身为医者,不仅不愿救治病人,竟还因为旁人要给未央医治,而提前对未央痛下杀手。 难道未央,真的这般该死吗? 陈晋又一次帮了林歇。 一年前若非有陈晋在,林歇恐怕早已因蛊虫噬心而死,如今又被救治,林歇内心对陈晋的感激之情真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陈晋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整理药箱:“别以为拍马屁我就不会骂你。” 林歇抱着被子闭了嘴。 从镇远将军府回来后,林歇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对外说是病了,只有三叶与陈晋知道,林歇这番又受了多少罪。 如今内力已封,毒也都压了回去。 连着来了小半个月的陈晋收拾好药箱,开口对林歇说道:“你体内的毒……” 林歇以为是有关她身体的要紧事,便竖起耳朵听。 陈晋:“毒性虽然被压制,但对身体的影响还是有的,只怕以后难以受孕。” “啊?”林歇一脸茫然。 陈晋:“所以即便是和谁做了什么,你也不用寻避子汤来喝,那玩意儿伤身,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林歇迟疑着问:“你……是听谁说了什么吗?” 陈晋直言不讳:“他们说你与镇远将军府的少将军好上了,长夜军内不少人对此有意见,特别是曾被少将军扭送官府那位,说什么都要来找你好好谈谈。” 林歇听后默了片刻,无奈道:“我和他是清白的” 陈晋瞥了林歇一眼:“一夜未归,回来连衣服都换了的清白?” “为什么你连这都知道?”林歇不敢置信:“长夜军如今都已经闲到这个地步了吗?” “闲倒是不闲,只是大家伙对你的终身大事有些在意罢了。”陈晋背起药箱,朝门口走去:“反正你自己注意,记得叫那位少将军也节制些,你的身子经不起折腾。” “都说了没……”林歇话没说完,就被房门关上的声响给打断了。 屋外隐约能听见半夏招呼陈晋大夫喝口茶再走的声音。 林歇叹息着把脸埋进被子里,用力蹭了蹭。 ——一群无聊的家伙,她一个活不了几年的人,哪来什么终身大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居然二更了(一脸恍惚) 说起来可能没人信,蠢作者从两个星期前感冒到现在都没好,天天吃药吃得浑身无力犹如行尸走肉,昨天去医院换了药,结果更晕了。 于是我今天中午把药停了。 傍晚开始整个世界都活过来了。 决定给自身免疫力加油打气,反正我是不吃药了(危险发言) 还有还有,明天是下午更新 第36章 “姑娘。”半夏拿着几封从门房那拿来的信,跑进林歇的屋里。 林歇身着宽松舒适的便服,坐在榻上靠在窗边,面前是摆放了茶水点心的矮几,腿上还放着几封昨日送来,已经拆过的信件。 林歇如今已无大碍,只是陈晋要求她再休养几日,她便没有急着去书院。 书院那边也由长公主府向书院说明了情况,替林歇告了假,毕竟在外人看来,林歇是那日为找景央郡主淋了雨才会生病无法出门,所以一切看起来都还算合情合理。 只是细细琢磨就会发现,北宁侯府对林歇这位大姑娘实在是过于冷淡了,竟然连自家姑娘身子不适向书院告假这样的事,都是旁人来做的。 君葳姐弟两个也是这才想起林歇在侯府的境遇。 林歇是未央,那当年之事想也知道必是有内情的,他们因此着急侯府对林歇的误解,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会暴露林歇的身份,一时间竟是什么都做不了。 与林歇一样生病的夏夙虽然也请了一些时日的假,但她比林歇好得快,没几天就又回书院读书去了。 只是没了林歇,夏夙难免有些无聊,便会没事给林歇写写信什么的,还时常会与夏媛媛讨论在信上和林歇说些什么。 有次君葳故意接近夏夙,想从这个与林歇关系不错的同窗好友口中知道些林歇的事情,意外听到了夏夙给林歇写信的事情,便一脸古怪道:“林歇看不见,如何读你的信?” 夏夙因为林安宁的事,对君葳没甚好感,直接怼了句:“傻吗?她看不见,可以叫她身边的丫鬟读给她听啊。” 君葳语塞,气冲冲地走了,转头就学着夏夙给林歇写信。 偏君葳还记着自己曾经唆使他人欺负林歇,以及给林安宁出主意捉弄林歇的事,一封信来来回回写了十来遍都写不好,最后只能去找了自己近来越发忙碌的弟弟,请他代笔。 君蕤那张日益冷淡的小脸上顿时就充斥了满满的无奈,姐姐下不去笔,他难道就下得去? 那日在酒楼情况紧急没有多想,如今回望,他也曾对林歇说过不好的话,又是说讨厌林歇将她一个人丢在林子里,又是提起林修戳林歇的心窝子,虽道过歉,那也是在夏衍的胁迫下道的歉。 林歇或许不在意,可他却忘不了。 如今给林歇写信,怎么开头都不对,偏信上还什么都不敢多提,最后便只问了林歇身体可还安好。 就这么的,窝在榕栖阁的林歇收到了不少的信—— 有夏夙写来告诉她书院和机关社近来发生了哪些趣事的信;也有同为梅班的金姑娘写来告诉她近几日先生们都教了什么的信;还有夏媛媛与她谈天说随口各种闲聊的信,以及君葳每日都托人送来的,但明显是君蕤所写的问安的信。 半夏不识字,这些信当然都是三叶念给林歇听的。 三叶连日给林歇念信念下来,不免有些感慨:若林歇不曾成为未央,她的生活就该是这样,或者比现在这样更好。 她不仅会有书院的同窗好友,还会有家中爱护她的叔婶兄长。 她的身体不会破败成如今这副模样,她会看见这个世间的万物,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道路,嫁人生子或步入仕途,以她的武学天赋,这世间怕是无人能与她争锋。 三叶念完今日的信,又一次陷入思绪。 林歇伸手摸到三叶的脸,在三叶迷茫回神之际,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三叶闭了闭眼:“干嘛呢?” 林歇眼盲心不盲,开口便问:“可是在后悔?” 三叶透过窗户,看了看送完信就去了屋外的半夏。 如今正是残夏的时节,屋内闷热,屋外却是凉风习习,因而半夏都是拿着针线布料到外头做活,反而方便了她与林歇说话。 三叶收回视线,拖长了语调开玩笑似的回答林歇:“是啊,后悔不曾下手狠些,将你从长夜军赶出去。” 林歇回忆曾经的那些遭遇,抽了抽嘴角:“你觉得你们那些做法还不算狠?” 三叶笑着:“看在你是孩子的份上,已经算是收敛了,毕竟那会儿就是想让你知难而退,哪来回哪去的,谁知你竟都熬了下来,还把曾经我们施加在你身上的,统统还给了我们。” 三叶略有些出神道:“若是我们再狠些,或者你那时没能熬过来,被长公主接了回去,如今的一切都会大不一样吧?” 林歇很不客气地戳破了三叶美好的妄想:“是啊,大不一样,无人会去救我叔叔,他死了,之后的先帝遗诏也未必能找出来,陛下能否逃出京城起兵夺位都是两说,我的兄长和妹妹还会在我大伯家中备受磋磨,我也不知会被送去何方——长公主那时对我是爱才之心,靖国公却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无限机遇,他不会把我就这么送回去的,就算不能呆在长夜军,他也会将我送去别的地方,将我打磨成一把能为他所用的利刃。 “倒不如说在长夜军才是最好的,因为你们都讨厌闻风斋,也是因为你们,我才会有了反抗靖国公的心思。” 三叶听得愣愣的,好半天才别开脸笑了:“我竟然也有被你开解的一天。” 林歇靠到窗边,语气恍惚:“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有劝慰你别多想的一天。” 三叶见林歇一脸的难以置信,笑得越发开心,明明是一身规规矩矩的丫鬟打扮,却硬是给她笑出了一股子轻狂不羁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能把靖国公扔来的暗线养坏可是我最得意的壮举,就是代价挺大的。” 想起自己成为统领后长夜军上下的遭遇,林歇也笑出声:“活该。” 院里的半夏似有所觉,抬头便看到了林歇靠在窗边的笑颜,一旁的三叶看起来也很开心。 大概是信里提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吧。 半夏难免有些吃味,她低下头去绣林歇的新裙子,想着迟点找三叶,让她教自己识字好了,反正那些笔画看着也不算很难。 午后的微风拂过,院子里檐铃叮当作响。 半夏已然习惯了这样的噪音,林歇则是喜欢听,唯独三叶,一下就听出了不妥来。 但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最多就是收敛了自身的气质,低眉顺眼地替林歇收拾那些拆开的信件,顺带轻声告诉林歇:“他又来了。” 他,玉明阙。 林歇说过会去杀岑正明的独女,靖国公那边为了帮她,自然是送来了有关那位岑晴晓大小姐的所有情报。 她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她的家人朋友,她的习惯,以及,她喜欢的人。 从几日前,玉明阙突然出现在暗处,窥视林歇开始,林歇便谋划好了要如何将那位岑大小姐引出来,她不知道玉明阙为何会突然来看她,但这并不妨碍她连续几日坐在窗边的榻上,方便玉明阙暗中窥探。 果然,林歇坐到窗边之后,玉明阙每日停留的时间便越来越长。 岑晴晓喜欢玉明阙,喜欢到什么地步呢? 喜欢到几乎每一个主动接近玉明阙的女孩,都不得善终的地步。 也亏得玉明阙厌恶女人,主动离得女人远远的,不然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毁在这位岑大小姐手上。 玉明阙接连几日来林歇这里,那位岑大小姐便是再怕再不敢下山,也该出现了。 果然,走开去煮水的三叶回来,一边往茶壶里沏热水,一边道:“她来了。” 林歇动作自然地摸出了袖中的玉笛,这是玉明阙给她的,想来岑晴晓也能认出来,只要认出来了,不怕她不来送死。 林歇不知道这玉笛对玉明阙来说是何等重要,为了杀岑晴晓特地了解过秀隐山上下的三叶却是知道的。 三叶动作一顿:“你……” 林歇:“怎么?” 三叶突然严肃道:“小未央你听我一句劝,吃碗看锅容易把自己噎死,你若是真的看上了那位少将军也不是不可以,可若再来个玉……” 瞬间听懂的林歇随手摸起一块点心就砸了过去:“胡说什么,这是我当初救了岑大小姐,玉明阙给我的报酬。” 三叶接住迎面砸来的点心,闻言松了一口气,很不着调地说了句:“那便好,还以为你学坏了呢。” 林歇没好气:“人呢?” 三叶将点心放回盘里:“还在,兄弟们已经暗中围住了,只等你下令,便可动手。” 林歇“嗯”了一声,却没再说话。 三叶:“怎么了?” 林歇:“突然想起,陈大夫虽然脾气不好,可却是菩萨心肠,岑大小姐虽然要杀他,可终究是没有得手,我们若因此杀了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他可会怨恨我们?” 三叶:“那便不杀?” 林歇不愿,岑晴晓能骗陈晋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绝不能留。可比起这样霸道的保护,果然还是陈大夫的意愿更加重要。 林歇迟疑:“那怎么办?” 三叶见林歇是真的有些无措了,便不再瞒她:“杀吧,我们早就找陈大夫商量过了,他也说了不会拦着我们。” 林歇意外:“真的假的?” 岑晴晓的所作所为很大程度上和林歇曾经对林渊所做的一样,便是林渊那般心狠手辣的人都不曾对林歇如何,陈晋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弃岑晴晓的性命? 三叶神色晦暗不明:“听说是靖国公找过他。” 林歇一愣。 三叶:“你知道靖国公的能耐,最擅用言语蛊惑人心,谁知道他对陈大夫说了什么,反正陈大夫就是同意了让我们对岑大小姐动手,神色看起来并不勉强,也不像是会后悔的样子。若非如此,别说是你,我们也会犹豫是否真的要杀她。” 所以,靖国公连这个都算计进去了。 是啊,若是陈晋本人不愿,长夜军自然会优先考虑陈晋个人的想法,靖国公的计划也会夭折。 林歇扶额,说道:“动手。” 三叶食指弯曲抵在下唇,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响。 半夏听到哨声朝着三叶看去,忽然觉得除了学认字,或许她还能让三叶也教教她吹口哨。 半夏想着,并不知道在这一声口哨之后,有人死于屠刀之下,也有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妹惨死,却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开解小能手林歇又上线了 林歇真的好惨啊(我到底哪来的脸说这个_(:3」∠)_ 蠢作者突然有点想让她治好眼睛了,但是作者曾经在评论说过林歇的眼睛治不好,所以想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林歇的眼睛要是治好了,你们会不会觉得主角光环太过闪耀?还是说你们更希望林歇能治好眼睛? ——————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一个) 第37章 北宁侯府的马车车轮压过通往致远书院的路,林歇坐在马车里,一身久违的红白院服,腿上放着一个包裹。 包裹里是夏衍的院服外衣,半夏洗好晒干后就把衣服放到了林歇的衣柜里,今早特地拿来问林歇要如何处置,林歇就叫她把衣服包好了带上,准备拿去书院,找个机会还给夏衍。 为了避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衣服交给夏媛媛,让夏媛媛替自己转交给夏衍。 只是林歇还惦记着自己留在夏衍那儿的衣服,便想着亲自把院服外衣交还给夏衍,顺带提醒一下夏衍,让他把自己那身衣裙还给自己。 只是到了中午林歇才发现,夏衍没来书院。 虽然夏衍平时也很少在书院上课,但中午总会过来书院这边吃午饭,今天居然不在。 林歇有些奇怪,问了夏媛媛后才知道,自己没来书院这段期间,夏衍居然一直都是这样,几乎不曾来过书院。 林歇心下有些遗憾,却也不知道是因为暂时拿不回自己的衣服而遗憾,还是因为见不到夏衍而遗憾。 夏夙倒是挺开心的,因为夏衍不在,君鹤阳就不能拿夏衍当借口来接近她了。 和一头热的君鹤阳不同,夏夙对君鹤阳有些冷淡,甚至反感。 对此,不少看穿了君鹤阳心思的明眼人都在背后说夏夙不识抬举。 毕竟那可是康王世子,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高枝,夏夙这么一个寄人篱下的将军府堂姑娘,却对这样的机遇弃之如敝履,叫人如何不妒恨。 然而夏夙对陌生人的评价并不在意,她只会在意家人好友的看法。 值得庆幸的是,林歇也好,夏媛媛也好,她们都是很尊重夏夙的人。 她们不会因为君鹤阳单方面的深情执着,就自顾自被打动,以朋友家人的身份强迫夏夙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不仅如此,她们甚至还会有意无意地,帮夏夙避开君鹤阳。 午后,林歇和夏媛媛、夏夙一块在湖边散步,打算消消食再回各自的课室。 吹皱湖面的风清爽干燥,想来再过不久,就要入秋了。 “也不知今年的冬服会是如何模样。”夏夙说道。 书院的夏服是固定的样式,冬服却因为各种原因改来改去,至今没个定数。 夏媛媛听到夏夙说起这个话题,也是无奈:“前年的冬服是好看却不够暖和,去年的冬服是暖和却不够好看,东苑还好,西苑这边可没几个愿意穿的。” 林歇好奇:“有多不好看?” 夏夙皱了皱小脸,说道:“黑不溜秋的大氅,没有装饰也没有图案,说不好看那是客气的了,难看到不想出门才是真话。” 林歇和夏媛媛被夏夙的话逗笑。 夏媛媛正想再打趣几句,突然就噤了声,止了步,脸上的笑容霎时间也淡了不少。 夏夙跟着停下脚步,顺带拉住了林歇。 林歇不明所以,随后就听到对面不远处传来君葳与林安宁的声音。 夏夙因为林歇而不喜欢林安宁,连带着一向好脾气的夏媛媛,面对林安宁等人也不似对旁人一般温和。 林安宁也很快就发现了对面的林歇,她蹙起眉头,拉着君葳转身就走。 “诶?!” 君葳被拉得猝不及防,她无措地回头看了看林歇,又看向冷着脸的林安宁,最后只能小跑着跟上林安宁的脚步,慌乱道:“安宁姐姐!慢点!” 林安宁这才稍稍放慢了脚步,好让比自己矮小的君葳能跟上自己。 君葳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心虚,走开老远才壮起胆子说道:“刚刚那是林歇他们吧?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毕竟在一个书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林安宁打断君葳的话:“不去。” 君葳明白这事儿急不得,只能怏怏道:“好吧……” 另一边。 “走了。”夏夙撇了撇嘴,“什么运气,这都能遇到。” 夏媛媛笑笑:“许是凑巧了。” 凑巧吗? 林歇若有所思。 果然在之后几天,林歇不止一次遇到林安宁与君葳。 头几次还能说是巧合,但接连如此,就不能不叫人多想了。 终于在又一次偶遇之后,察觉到什么的林安宁丢下君葳,扭头就走。 君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追上:“安宁姐姐!” 君葳追着林安宁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林安宁猛地转身,对君葳道:“我知你近来都有给她写信。我不阻止你,但你也不能要求我和你一样,去与她亲近!” 君葳的信毕竟是寄到北宁侯府的,林安宁就算不在意榕栖阁,也总会有多事的人上赶着告诉她:一直粘着她的景央郡主,如今与林歇关系亲密。 林安宁心里别扭,却也理解,毕竟她与林歇的恩怨是她和林歇的事,与君葳无关,君葳要和谁交好,那是君葳的自由,只要君葳还拿她当朋友,她就不介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君葳不该妄图让自己也和她一样! 因为林歇曾经伤害过的是她的叔叔!她的亲人! 君葳唰地一下白了脸,无措道:“我、我只是觉得,林歇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也许、也许是有什么误会。” 林安宁反问:“能有什么误会?我虽记不得那年的事情,可我大哥还记得,大哥难道会骗我吗?” “可是……”可是未央与北宁侯都是陛下的人,未央姐姐不可能也没理由出卖北宁侯! 君葳无法将此事诉诸于口,放在林安宁眼里,便成了君葳一意孤行,为了林歇甚至不顾她的感受。 林安宁对君葳失望透顶,她丢下一句:“你别再来找我了。”便离开了这里 君葳站在原地看着林安宁离开,难过得眼眶通红。 “姐姐。”君蕤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这里,开口对自己姐姐唤了一声。 君葳看到弟弟,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哑着嗓子问弟弟:“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君蕤叹息,却无法安慰。 姐姐因为恐惧停滞不前。 他却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跟着父亲的计划走。 为此,他了解了许多曾经不愿去了解的事情,也知道了林歇有多厌弃未央这个身份,以及林歇与北宁侯之间的矛盾根源。 说到底,只要林歇不愿承认自己就是未央,那她与北宁侯府之间的间隙,就永远不可能被抹平。 他知道,姐姐却不知道,甚至还天真地想着化解林歇与林安宁之间的矛盾。 君蕤抬手将姐姐拥入怀中,提议道:“姐姐,我们去御书院吧?” 御书院是皇室子弟上学的地方,人际往来远比致远书院要复杂,他相信在那里,姐姐会成长起来的。 …… 夏衍深夜骑马回府,才到门口还未下马,将军府的大门就已经开了,管事匆匆跑下台阶,牵住缰绳,对从马上下来的夏衍说道:“少将军,夫人让你去见她。” “知道了。”夏衍把马交给管事,入府后径直去了母亲那里。 平日里早该熄了灯的院落此刻一片灯火通明,在院门口侯了许久的桂嬷嬷一见夏衍便迎了上去,低声说道:“夫人看着心情不好,晚饭也没用多少。若是口快说了什么,还请三少爷忍上一忍,切莫与夫人置气。” “知道了。”夏衍应下,入了主屋。 才进去,夏衍就看到自己母亲正坐在床头看信,一脸的病容上堆积着满满的不耐,。 夏衍行礼问安,得来将军夫人一句:“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叫我如何能安?” 夏衍故作不解:“母亲这是何意?” 将军夫人眯起眼:“还想瞒我?” 夏衍瞒着母亲做的事情太多了,不敢乱说怕不打自招,索性继续装傻,等着母亲质问自己。 果然,将军夫人见夏衍装傻,便将手中的信挥向夏衍。 本该是扔东西的动作,却因信纸轻飘,使得此举没了本该有的涛然怒气。 夏衍上前捡起落地的信纸,看过后,心底了然。 将军夫人问夏衍:“老五前阵子出门不是去游学,而是跟着你安排的商队,出门游历。老六近日偶遇了史老太傅,老太傅欣赏老六的才学,想将其收入门下……老三,你这是要干嘛?” 夏衍拿着信纸走到一旁的烛火边,将信纸点燃:“不做什么,以防万一罢了。” 燃起的火光映红夏衍的脸,将军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儿子筹备的事恐怕比她想的还要多,便又问:“媛媛呢?” “有夏夙,夏夙会保她。” 看似寄人篱下的夏夙,实则比任何人都能护得住夏媛媛。 “你这是下定决心了?” 夏衍将燃尽的信纸扔在地上:“嗯,虽然父亲还在犹豫,可我不打算等他了。” 装弱藏拙并不能保镇远将军府一直无忧,最好的办法还是做大做强,且一旦开始,就必须要快,必须在陛下忌惮之前,成长到陛下无法随意下手的地步。 夏衍也因此忙碌起来,再没去过书院。 将军夫人见夏衍心意已决,便长舒一口气,不解道:“我先前也有过这般提议,你不是和你父亲一样不赞同吗?为何现下又改变了注意?” 夏衍垂眸,默了片刻,才道:“有一个人,我想要护着她。” “如今的将军府,难道护不住你要护的人?”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将军府虽然比不上康王府,但也是旁人不敢轻易招惹的存在。 夏衍点头:“嗯。” 将军夫人差点没被气笑:“这般人物你也敢招惹,我该说你什么好?” “她......” 见母亲质疑,夏衍本能地想要争辩些什么,然思绪万千,最后说出的,却只剩下三个字—— “她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过度写得好艰难(趴) 但是又不能不写,因为龙凤胎必须成长起来,夏衍也不可能再满足于被困在书院(小小声) 还有就是,看了上一章大家的评论,作者心里有数了,谢谢大家提供的意见!(鞠躬) —————— 谢谢清笙笙小天使的两个地雷!!!(抱起来转圈圈) 第38章 之后几日,仍是不见夏衍的踪影。 林歇日日带着夏衍的外衣去书院,又日日带着夏衍的外衣回府。 很快,她就发现了不妥。 要知道,即便是抱着此生再也不见的心态离开长夜军,她也不曾这样挂念过谁。 难不成……是被三叶他们的玩笑话给影响了? 林歇觉得应该是这样,毕竟是不曾尝过情爱的年纪,被人接连几日在耳边絮叨同一个人,讲得还都是荤素不忌的话,多在意几分也是理所当然的。 林歇替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自觉再过段时间,这般少女怀春似的心情应当能消散些许。 然而在哪之前,她收到了一份糕点。 时间是正午,地点是书院的食堂,将军府的家仆送来夏夙和夏媛媛的午饭,而在家仆身后,还跟着一位嬷嬷。 夏媛媛和夏夙称她桂嬷嬷。 桂嬷嬷带来了一盒糕点,说是将军夫人近来食欲不佳,夏衍记得自己母亲爱吃甜的,就去请了一位糕点师傅来府上,还特地吩咐把今日做的糕点送几份来书院,给夏媛媛她们。 食盒里,一模一样的各色糕点,一共三份。 夏媛媛,夏夙,还有……林歇。 夏夙早把林歇当成了自家姐妹,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夏媛媛倒是察觉了什么,却也只是笑而不语,唯独林歇还因自己莫名记挂夏衍的事不敢自作多情,却被夏夙当做客气,塞了一口的荷花酥。 粉色的荷花酥被放进油里炸出了层层叠叠的薄脆花瓣,酥香易碎,入口即溶。 不叫人腻味的丝丝清甜抚平了林歇近日来隐藏得很好的焦虑,咬下后,藏在荷花酥内里的软嫩糯米糍,更是将口感搭配到了绝佳的好处,叫人忍不住心情愉悦。 可林歇扪心自问,只怕这份愉悦未必和糕点有关,只看叫人送来糕点的是谁罢了。 林歇意识到这点,当天下午便将夏衍的外衣交给夏媛媛,托夏媛媛替自己把衣服还给夏衍。至于自己的那身衣服,林歇已经不抱任何能拿回来的希望了,只愿能快刀斩乱麻,把不该发生的事情,从源头遏制住。 她命不久矣,实在没必要去招惹正值大好年华的夏衍。 且林歇自觉自己那份情窦初开,还远远不到即便是伤害对方也要和对方在一起的地步,最多不过是想要亲近,想要触碰,想要再听一听,他那夜被自己咬后低哑的声音…… 如今夏衍不来书院,倒是方便了她顺水推舟,躲得他远远的。 心思细腻的夏媛媛拿到夏衍的衣服,见林歇一副要把关系说清扯明的模样,顿觉不妙。 她思来想去,觉得林歇对自己三哥未必就像夏夙对君鹤阳那般无意,此刻突然将衣服拿给她,看着更像是在逃避什么。 结合林歇的自身情况,夏媛媛猜测林歇多半是因眼盲有所顾虑。 可眼盲又如何,这世上看得见的人多了去了,如林歇这般心性的能有几个? 自家三哥也是,夏夙虽很少交朋友,她却是因为性格不错曾有过不少谈得来的小姐妹,那会儿的三哥性子也不像现在这么闷,也不见他上赶着来送糕点,摆明了也是对林歇有意的。 怎么办怎么办……夏媛媛在心里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赶在下学回府前,对林歇说了句:“过段时日,我府上有场赏菊宴,夏夙最不爱这样的场合了,你可要来陪陪她?” 一旁的夏夙愣了愣,赏菊宴?什么时候的事?但她确实不爱这样的场合,不知道也不奇怪,就没有多问。 林歇不疑有他,就应下了。 如致远书院这般学生背景俱是权贵的书院,向来就不吝啬于给赴宴交际的学生批假。 林歇等人很轻松就得来了一日假期。 秋高气爽,几乎所有爱漂亮的姑娘们都知道——飘逸如仙的夏服再不穿就晚了。 半夏得知林歇要赴宴,更是连夜为林歇准备了新裙子。 新裙子是一件颜色厚重的齐胸襦裙。 林歇这里的布料大多都是换季时节公中按例送来,却因无人缝制堆积下来的。 林歇先前在府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因而送来的布料无论是质地还是颜色都不太好。 只是林歇还没摆脱未央的身份之前,都是寻了替身替她在这里待着,等不用替身回到侯府,她也早就瞎了眼,只穿送来的成衣,自然就更加不在意那些堆积的布料是何模样。 所幸半夏手巧,又有书院的女红先生指点,近来更是常往锦衣社跑,再老气的颜色都能给她搭配出不一样的感觉来。 她用藏蓝色的轻纱做了窄袖上襦,为防轻纱半透显得不端庄,她还特地用同色的丝线在上面绣了许多的暗纹,下裙则用了重红色的布料。 裁制前,半夏将易褪色的重红色布料拿去浸了盐水。 得锦衣社的学生指导,半夏特地只浸了布料一端,中间部分用盐水沾湿,另一端则是一点盐水都没沾。 随后她将重红色的布料拿去洗了一遍又一遍,洗出了从重红色过度到水红色的渐变色布料。 她以水红色做裙摆绣荷花纹饰,重红色的上端搭配深色系带,系上双耳结。 为了搭配,林歇这日的缎带都被半夏换成了同样厚重的藏蓝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歇没有可以搭配这一身的头饰,半夏只能用剩下的布料做了头花,虽然颜色相衬,却显得不够贵气。 可把日益讲究衣着打扮的半夏给难受坏了。 林歇倒是不在意,三叶也觉得林歇这样比以往的一身黑色好看多了,并不觉得哪还差了些。 虽说是赴宴,但其实就是去陪夏夙,多半是无法玩闹的,所以林歇就没带半夏,只带了今日得空的三叶去。 乘坐马车前往镇远将军府,还未到门口,便能听见外头往来赴宴络绎不绝的马车声。 毕竟是顶着镇远之名的将军府,虽然沉寂,但只要发出请帖,就没有不回应的。 林歇才下马车,便听到了夏夙的声音,夏夙特地出来接林歇,领着林歇绕过喧闹的花园前厅,去了一处少有人来的僻静茶室。 茶室里早早就备下了新鲜的瓜果点心,沸腾翻滚的茶壶中,是夏夙从将军夫人院里偷偷拿来的上好茶叶。 茶室的一面墙是几扇推拉的门,尽数挪开,外头便是旷阔的庭院,有阵阵凉风袭来。 林歇伴着夏夙喝茶吃点心,与前头的喧嚣热闹彻底隔绝,倒也开心舒坦。 只在不久后,夏媛媛也来了,说是前头有人在比射箭,问夏夙要不要去凑凑热闹。 夏夙有一手他人望尘莫及的射箭功夫,不去玩玩确实可惜。 夏夙蠢蠢欲动,问过林歇后,就带着林歇一块去了。 才到地方,她们便听见一阵欢呼叫好,原来是夏衍与人比了几场,接连夺魁,这才引发了众人这般的激动情绪。 夏衍没兴趣继续吊打旁人,从场上退了下来,转头见到夏夙她们,就朝她们走了过来。 夏衍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带月白纹的武服,袖口未束,显现出几分不经意的闲散来。 夏衍不似他五弟跳脱,也不似他六弟带着斯斯文文的儒雅气,冷淡的面容虽有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却也因自身经历携着一股旁人没有的沉稳坚毅。 样貌不俗又是这般的家世与才能,不过几场比试,便有不少姑娘将视线落在他身上,迟迟不肯收回。 夏衍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夏夙等人面前,一眼便看到了今日打扮格外不同的林歇。 夏衍不懂姑娘家的衣着打扮,只在看到林歇的衣着后,想起了曾在母亲那里见过的一枚簪子。 他记得那枚簪子上坠着用蓝色宝石磨出来的一片片极薄的剔透花瓣,宝石花瓣由浅至深,串成一串藤萝似的花,若戴在林歇头上,一定很好看。 夏衍的目光落下不过片刻,听到夏媛媛唤了声三哥的林歇便微微侧身,躲到了夏夙身后。 夏衍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的视线太过唐突叫林歇不喜,便连忙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林歇。 夏夙见夏衍放下弓箭,便知这靶场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天下了,她与林歇约好要把下一场的彩头拿来送她,便提着裙子跑去选弓。 夏衍开口问了夏媛媛几句,夏媛媛应答后正想叫林歇也说几句话,就听林歇说自己有些累了,想回茶室去。 夏衍这才意识到,林歇似乎……不想理他。 夏衍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叫林歇突然变得这样冷淡,顿时也沉默下来。 夏媛媛见两边都不说话,知道自己是插不上手了,只能尊重林歇的意愿,带着林歇回了茶室。 林歇回到茶室,与夏媛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颇有些心不在焉。 她左手轻抚上胸口,隔着衣裙的布料之下,那颗仅仅知道那人存在便如受惊的动物般胡乱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了原有的频率。 许久之后,夏夙按照承诺带回了从靶场上赢来的彩头,兴致十分高昂。 彩头是一只白玉镶嵌镂空金饰的镯子,夏夙拿来后就给林歇戴上了,林歇低头摸着触手冰凉的镯子,听着耳边夏夙飞扬欢快的声音,突然就有些羡慕她这样的恣意。 夏夙注意到林歇的沉默,问了句:“怎么了。” 林歇:“我在想……” 夏夙认真听着。 林歇:“你若是知道自己明天便要死了,那么今天,你会去做什么?” 夏夙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给出了答案:“把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统统给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之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夏媛媛:撒娇。 夏夙:杀人放火。 林歇:把喜欢的人推了。 —————————— 大纲上预设的感情线进程,在林歇这边是:始于彩虹屁(?),陷于**(?),忠于【哔——】(防剧透手动消音) 现在才进入第二阶段的开头,林歇会觉得自己是被前辈的荤话影响,就是因为林歇知道自己的喜欢很走肾,结果好像被我写得过于“深情”了,我修改一下。 可能要麻烦小天使们再看一遍,对于这章修改造成的困扰,蠢作者在今天和明天两章下面发一百个红包致歉,给大家添麻烦了(鞠躬) —————— 离殊、清笙笙、巫妖、九泽四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蹭脸脸)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飞扑八爪鱼抱) 第39章 夏夙的回答给得太快,快到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早就有过这样的想法。 一旁的夏媛媛对二人的问答很是无奈,毕竟问得太不吉利,答得也不成体统。 倒是林歇,听后陷入了沉默,认真想过后才追问:“可要是你做的事情,会给人添麻烦的话……” 夏夙理直气壮:“要是不会给人添麻烦,我才不会等到快死了才去做呢。” 林歇无法反驳:“……好有道理。” 若是林歇不曾因身体不好退出长夜军,此刻便还是未央,作为未央,无论她喜欢上谁,都不会轻易诉诸于口。 左右都是如此,倒不如像夏夙说的自私一把,临死前得一时满足。 可说来容易,真要在明知道自己不能长久的情况下招惹无辜的人,这罪恶感……似乎……也不是那么强烈? 林歇若有所思地歪了歪头。 无奈地发现,自己的良心似乎真的不那么痛,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这样的感觉,比先前死死地压抑要好太多太多了。 就像是一个被麻布蒙着脸的人,突然被带到了旷阔的野外,扯去蒙脸的麻布,呼吸霎时间就顺畅了起来。 林歇把头转向一无所知犹在谈天的夏夙与夏媛媛,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们,毕竟自己此刻的想法是这么的,糟糕。 夏媛媛毕竟是将军府的女眷,不能一直陪着夏夙和林歇窝在这清净的茶室之中,没过一会儿,她就起身离开了茶室。 夏夙咬着一颗果子,对林歇说:“你看起来很开心。” 林歇捧着茶杯轻抿:“很明显吗?” 夏夙:“嗯,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吗?” 林歇笑道:“想通了一些事。” 夏夙好奇:“什么事?” 林歇放下茶杯,说道:“及时行乐的感觉,比想象的还要好。” 涂了莹润口脂的唇角微微勾起,林歇不知道,自己此刻笑得有多蛊惑人心。 看到林歇这个笑容的夏夙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后仿若受了点拨,突然便把果子啃了干净,又随手将果核扔进果盘边的空碟子里。 她站起身,说:“你说得对。” 林歇不解:“嗯?” 夏夙:“府里昨日来了一批新酒,姐……婶婶不让我碰,现在想想,我也未必要听她的,人生苦短,总要及时行乐,开心就好!” 林歇:“诶?” “你在这等我,我这就去拿酒。”说完,夏夙头也不回地跑了。 来不及阻止的林歇默默地放下了手,有些担忧夏夙待会儿若是喝醉了该怎么办。 旁边一直跟着林歇,宛若透明人的三叶突然开口:“你那晚……” 林歇侧头,再一次申明:“那晚我与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歇想想,加了一句:“不过接下来就不一定了。” 三叶有心劝阻:“不再考虑考虑?” 林歇:“你是觉得,我如今的身份配不上这位少将军的门第?” 三叶闻言嗤笑出声:“笑话。” 有长夜军镇场,全京城只有配不上林歇的,哪有林歇配不上的。 林歇:“那你啰嗦什么。” 不是三叶想啰嗦,林歇终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虽说他们之间相处起来和别家不同,那也是自家的人。 别说是夏衍了,便是天君下凡,他们长夜军上下也是要挑三拣四一番的。 三叶有心再念叨几句,可回想林歇刚刚对夏夙的提问,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也猜到了林歇近来的反常是何缘故。 只能把阻止的话都咽下去,没好气道:“不担心自己活不长,死后被人怨恨?” “这个嘛……”林歇低头,抚摸手腕上夏夙给的镯子:“我曾觉得自己对他的喜欢不足以到不顾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的地步,但其实反过来讲也是一样的,我对他的喜欢,也不足以到委屈自己,也要远离他的地步。” 庭院里风吹树响,林歇幽幽道:“所以后悔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 夏衍因林歇的躲避心情不快,自林歇离开后,便寻了个僻静的角落自己待着。 “不去招待宾客,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夏衍转身,对来人唤了一声—— “母亲。” 将军夫人被桂嬷嬷扶着走到一边坐下,淡淡道:“怎么?被哪家姑娘给拒了?” 夏衍抬眼看向母亲,见母亲说得随意,脸上的表情也不认真,就知道自己母亲是随口说的,便忍不住应道:“嗯。” 果然,将军夫人愣住,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夏衍。 她虽喜欢在口头上嫌弃自己的孩子不省心,却也发自内心觉得自家老三是青年才俊,便是尚个公主也不算妄想,怎么就…… “哪家的?”将军夫人问。 夏衍不答。 将军夫人不耐烦道:“问你话呢,可是你上回说的,想要护得那个?” 夏衍这才应了一声:“是她。” 将军夫人笑了:“看来人家并不领你的情啊。” 夏衍:“她不知道,我也没打算拿这个胁迫她。” 将军夫人毫不客气道:“蠢,既然喜欢,用什么办法又有什么所谓?” 夏衍:“就像母亲对父亲做的那样?” 将军夫人眯起眼:“你就是这么和你娘说话的?” 气氛冷凝,眼看着又要吵起来,夏衍想到什么,突然道:“儿子错了。” 简直能伸能屈。 将军夫人听儿子服软,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狐疑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夏衍:“母亲是不是有一支蓝色藤萝的簪子?” 将军夫人闻言差点没被气笑:“你这是要拿为娘的东西去哄那姑娘?” 夏衍摇头:“算不上哄,只是觉得那支簪子适合她。” 将军夫人服气了,摆手叫身旁的桂嬷嬷去拿簪子。 索性他们在的地方距离后院不远,嬷嬷很快就拿来了装着簪子的木盒。 夏衍拿过盒子,规规矩矩地向自己母亲道了谢。 将军夫人起身,临走前丢下一句:“拿了我的簪子就给我争气些,光躲在这里有什么用。” 送走自家母亲,夏衍拿着木盒想了想。 他本是打算叫夏媛媛替他把簪子拿去给林歇的,但是……母亲说的似乎也没错,光躲着,确实没用。 夏衍转身,去了茶室。 去往茶室的路有两条,一条就是夏夙带着林歇去茶室的路,从茶室走廊进入茶室,另一条则需要穿过一片如今正是满枝绿叶不见花开的梅花林,能直接到与茶室相连的庭院。 夏衍走的就是后一条路。 才出梅花林,夏衍便看到了坐在茶室之中的林歇,夏夙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林歇与她的丫鬟。 夏衍朝着茶室走去,就见林歇的丫鬟不知为何,也退出了茶室。 夏衍顿时停下了脚步。 如今茶室里只剩下林歇一个人,他不确定自己就这么出现,会不会吓到林歇。 ——哪怕他知道,他们两人若是打起来,林歇未必会输给他。 就在夏衍犹豫不决时,林歇打翻了茶杯。 林歇连忙循着声音将茶杯扶起,却不知滚热的茶水在桌上蔓延,即将顺着桌沿滑下,落到她裙上。 夏衍急忙过去,将桌子推开,并出声提醒:“是我。” 林歇:“……哦。” 林歇应完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空气中只剩下茶水滑落,滴在茶室地面上的声音。 片刻后两人又同时开口—— “你……” “你……” 林歇噤声,夏衍顿了顿,说道:“你先说吧。” 林歇这才问道:“你怎么在这?” 夏衍低头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盒子,又看看林歇。 只见始终端坐着的少女微微歪了歪头,困惑的模样就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不经意地撩拨过他的心房。 夏衍垂眸不敢再看:“我来找你。” “找我?” 林歇有些意外,虽然决定了顺心而为,但她也做好了自己在夏衍眼中仅仅只是“妹妹的朋友”的准备。 她若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恐怕还需要费些功夫,怎么如今看来,似乎没她想得这么难? 夏衍不知道林歇那点花花肠子,他很耿直地问林歇:“你先前……是生气了吗?” 林歇回想了一下自己先前的躲避,抿唇压下了自己忍不住想要扬起的嘴角,点了点头:“嗯。” 夏衍不解:“为什么?” 林歇低头,声音低落道:“你好久没去书院了,我找不到你。” 夏衍一愣,不知为何反而开心了起来,问她:“为什么找不到我会生气?” 林歇抬起头反问:“那你呢,为什么要管我生不生气?” “我……”答案就在口中,却因为是头一遭,而有些说不出口。 林歇难得失去了以往的耐心,也不等夏衍回答,就抬起了手问他:“我能摸摸你的脸吗?” 没能说出口的话被打断,夏衍有些遗憾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却还是握着林歇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脸。 举止纵容得有些不像话,让林歇心里多了几分把握。 林歇的手还是记忆中那样软嫩,覆上他的脸颊后就开始乱摸。 夏衍被摸得有些不自在,正想问林歇要做什么,就听见林歇小小声道:“你若长得不好看,我便不喜欢你了。” 喜欢二字直接叩碎了夏衍的心扉,夏衍屏住了呼吸,大脑有些空白。 林歇摸到了夏衍的耳朵,很烫。 她忍着笑,背后似有一条大灰狼的尾巴,在得意地摇摆。 柔软的指腹擦过夏衍的唇,林歇知道自己应该再忍忍,不必这么着急。 可就像夏衍无法拒绝林歇一样,目前的林歇也有点抵抗不了自己对夏衍的渴求。 林歇记得夏衍抱过自己,就在自己失去理智不肯喝药的时候,他为了让她喝药,将她牢牢地困在了怀里。 具体是什么感觉林歇已经忘了,但她不介意再体验一次。 林歇缓慢的靠近让夏衍身体紧绷,直到那抹柔软触及先前被指腹抚过的唇,夏衍犹未回神。 林歇却并不在意夏衍的木讷。 她如今的身体体能根本比不过夏衍,要想在这种事情上占主导位置,也就只有在开头这回了,等夏衍回过神,琢磨出了经验,林歇可不觉得自己还能像现在这样为所欲为。 林歇的唇比她的手还要软还要嫩,细细碾磨,将自己唇上的口脂都蹭掉了,她才像是收拾残局一般,去舔掉夏衍嘴上沾了的黏腻口脂。 林歇的口脂是三叶来了后特地换过的,用的都是能吃的原料,就是没什么味道。 舔着舔着,林歇便察觉到自己被人环住了肩膀,掐住了腰。 结实有力的臂膀一如那晚将林歇禁锢,薄透的轻纱襦衣让林歇能清晰地感受到夏衍手心的温度。腰上那只手就没这么老实了,手掌隔着层叠的裙褶揉捏,力道叫林歇酥麻轻颤。 林歇被突然压上来的唇逼得后仰,抵在夏衍胸前的手却攥住了他的衣襟,像是怕把自己摔了,又像是要把自己送进夏衍怀里。 “唔……” 来不及收回的唇舌遭到了意料之中的蹂.躏,林歇微微张开唇瓣,任由夏衍攻城略地,喉间哼出撒娇似的声音。 林歇至今记得自己被拎去青楼观摩时所看过的场景,那时起她就知道,过分亲密的接触能让人产生愉悦的感觉。 可等自己切身体验了其冰山一角之后,林歇发现自己错了。 那不是愉悦,那是快感。 能叫人上瘾的快感。 林歇和夏衍都沉迷在了其中,谁都没有发现逐渐接近的脚步声。 直到茶室的门被人推开,夏夙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失手把酒坛子砸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三叶为什么会走开的小剧场—— 三叶:嗯?那位少将军来了? 林歇:你,赶紧滚。 三叶:……??? 你们永远都想象不到走肾歇的套路有多深,车速有多快。 —————— 谢谢alice、冷偌离、gxxbc、清笙笙四位小天使投的地雷!(抱起来么么脸,清笙笙投了俩,么两下) 第40章 破碎的声响和四溢的浓烈酒香堪堪拉回了两人的理智。 唇舌分离,林歇微微仰着头,轻喘着,脸颊通红,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 夏衍倒是侧头看了门口满目震惊的夏夙一眼。 只是那一眼冷冷的,叫夏夙有种被凶兽盯上的错觉,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差点踩到地上散落的酒坛子碎片。 最后,是林歇先松开了攥疼的手指,还拍了拍夏衍胸口被自己弄皱的衣襟,一副“我刚刚什么都没做”的正直模样。 不见半点心虚。 夏衍这才放开林歇,也替林歇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裙,还用干燥的拇指指腹擦了擦林歇通红湿润的唇。 夏衍习武射箭的手可是糙得很,指腹的茧弄得林歇唇上痒痒的,张口就咬住了那根手指,并在口中用舌尖舔去了指腹上的湿润。 夏夙看不到林歇近乎挑逗的舔舐动作,好好感受过林歇的舌尖有多柔软的夏衍却是知道的。 夏衍眼眸一黯,拇指微微用力压住胡闹的舌。 林歇察觉不妙立刻就松了口,将夏衍的手指抵了出去。 如果夏夙不在,夏衍一定不会就这么放过林歇。 可惜没有如果。 收拾齐整,夏衍这才想起一旁被他放下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精致剔透的蓝色藤萝簪子。 就像夏衍记忆中的那样,这支簪子的蓝色和林歇上衣的蓝色十分相近,花瓣由浅至深,每一片都是用宝石细细打磨出来的。 但也有和夏衍记忆中不同的地方,那就是簪子一旁还放着一对样式配套的蓝色耳环,耳环下用银链子坠着同样剔透的蓝色花瓣,细碎散乱,却格外地好看。 夏衍突然就决定,至少这个月,无论和母亲发生了什么口角,他都愿意做先道歉的那个。 夏衍将林歇头上戴着的蓝色头花与耳朵上百搭的珍珠耳环给摘了,又将藤萝发簪和花瓣耳环给林歇戴上。 重新妆点后,林歇这身打扮瞬间就有了质的飞跃。 浓稠的色调与衣裙上暗藏的绣纹使得衣着整体沉稳静谧,同色的首饰却是略带活泼的花朵样式,能恰到好处地中和衣着在色彩上的厚重,且首饰质感上佳,一看就很贵的饰品总能从视觉上一眼就将人俘获。 美人雪一般细腻的脸颊上还透着至今仍未褪去的绯色,口脂虽然都被吃没了,但因先前的碾磨还带着诱人的红。 真要再挑出什么美中不足来,那恐怕就是…… 夏衍摘掉了林歇眼睛上的缎带。 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眨了眨,忽闪的睫毛如同鸦羽,漆黑纤长。 那是一双清澈如琉璃珠的漂亮眼睛,就这么蒙着,真的太可惜了。 夏衍低头,在林歇的眼角落下一吻。 不错嘛,适应得很快啊。 林歇在心里愉悦地赞叹。 夏衍理直气壮的举动叫门口的夏夙彻底傻了眼,生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至少五年的记忆,才会对眼前两人的关系变换出现断崖式的理解不能。 毕竟、毕竟夏衍原先对林歇也不是这样的啊,她不过就是去拿了坛酒…… 诶?我的酒呢!! 夏夙这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满地的酒坛子碎片和蔓延开的酒液,尖叫出声:“我的酒!!” 夏衍双手捂住林歇的耳朵,凉凉道:“母亲不让你喝。” 夏夙咆哮:“我偷偷喝她又不知道!” 夏衍:“我会告诉她。” “你!”夏夙气结,看夏衍的手还盖在林歇的耳朵上,远远看着就像是捧着林歇的脸,顿时又想起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涨红了脸大声道:“把你的手给我拿开!谁准你碰她了!!” 说完还不顾地上的碎片,直接就踩着走了进来。 她将夏衍从林歇身边一把推开,并把林歇护到了身后,看着夏衍的眼神犹如在看一个举止轻佻合该被乱棍打死的登徒浪子。 彻底忽略了林歇对夏衍的亲近并没有反抗的事实。 夏衍倒是能叫夏夙推不开他,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回撞见的是夏夙还好,若是旁人…… 夏衍垂眸,遮去眼底的思量。 “茶室脏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夏夙说完拉着林歇离开了茶室。 路上遇到回来的三叶,夏夙对三叶简直没好气,她怎么能就这么把林歇一个人留在茶室! 三叶:……好冤!明明是小未央一听她说夏衍来了就叫她滚的! 夏夙不知内情,还在冲三叶发火:“你知道你丢下林歇一个人之后发生了什么吗?算了你不用知道!” 三叶:……是不知道,但也不难猜。 夏夙拉着林歇进了梅花林,因是夏末秋初,梅花林绿油油一片,没什么好景致,因而也没人会来这里瞎逛。 最是清净不过。 夏夙说完三叶又开始自我反省,只说自己不该就这么去拿酒的,明明应该带上林歇一块去! 林歇安静地听着,等夏夙终于发泄完了心头的恐慌与愤懑,林歇才道:“其实,是我主动的。” 夏夙愣住,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歇,不敢相信林歇刚刚说了什么。 林歇继续:“我喜欢夏衍。” 不羞涩不扭捏,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自己的想法给说出来了。 夏夙第一反应就是林歇在为夏衍开脱,但这时她也终于回想起了林歇对夏衍的举动毫不抵抗的姿态,难道…… 林歇笑笑:“可是觉得,我太过放浪了?” 夏夙静了许久,好半天才道:“你、你若喜欢,那也算的上两情相愿,这、这也没有什么的。” 嗯,有些友谊,就是能叫人放下道德标准,睁着眼睛说瞎话。 放一般情况下这可不叫没有什么,这叫无媒苟合。 虽不至于如书上记载的百年前一样会累及家中姐妹,可也终究是件能把女子毁了的丑事,如若不然,夏夙也不会这般气愤。 弄清楚了林歇真的不是被迫,夏夙吸了吸鼻子,想着等把林歇送回了家,要不要找夏衍勉为其难道个歉什么的。 但又看了看林歇抬手去摸耳环的样子,油然而生一股好友被人教坏的不满来。 就算是林歇主动的,那也一定是夏衍的问题! 夏夙顿时就打消了道歉的念头,还在林歇耳边各种念叨,细细阐明此事被人发现的坏处,让林歇好好想想,最好还是离夏衍远些。 无条件偏袒友人,却也不会一味地放纵友人犯错。 作为朋友,夏夙真的做得很好。 待宴席散去,林歇也坐上了回府的马车,手中捧着一盆据说是将军夫人瞧她合眼缘,特地叫人挑来送给她的瑶台玉凤。 问题是,她也没碰到将军夫人啊。 …… “见着人了?”将军府内,将今日赴宴的宾客中需要她应酬的那一批人都送走,终于得以休息的将军夫人坐到铺了厚厚软垫的椅子上,问身边的桂嬷嬷。 桂嬷嬷脸上带笑:“见着了,本是想留意谁家拿了木盒,谁知那姑娘就将簪子戴在了头上,倒也好认。” 将军夫人这般轻易就把簪子给了夏衍,自然是有她的理由的,她早就好奇自家老三心心念念的人是谁,老三不肯说,她也就只能自己使些手段来找了。 终于找到,她也没端着,直接便问:“是谁?” “北宁侯府家的。” 将军夫人想了想:“那位二姑娘?” 桂嬷嬷摇头:“老奴本也以为是她,可今日的赏菊宴办得匆忙,北宁侯与萧将军日子排不开,早早就遣了人来说了,侯府的二姑娘向来是那两位的心头肉,无长辈带着自然也是不会来的。” 将军夫人奇了:“那会是谁?北宁侯府不就一位姑娘?” 桂嬷嬷当然是弄清楚了才来回话的,顺着答道:“北宁侯府还有一位姑娘,据说是二姑娘的同胞姐姐,那侯府里的排序也不是少爷姑娘混着排的,那位姑娘便是侯府的大姑娘,名叫林歇。听说是前阵子侯府家的大少爷回了方御史家与二姑娘的婚约,这才叫人知道还有这么一位大姑娘,也是近来才入的书院,与夏夙姑娘和四姑娘关系不错,这回也是四姑娘请她来府上的。” “林歇?”将军夫人听着这个名字觉得特别耳熟,很快就想起来:“给老四出主意,叫老四不再成天想东想西那个?” 桂嬷嬷笑:“哪有您这么说的,四姑娘听了该不高兴了。” 将军夫人也笑:“她要能不高兴才好。”可夏媛媛从来就是个宽厚豁达的,将军夫人作为夏媛媛的娘,都没怎么见她生过几次气。 只是她记得夏媛媛与夏夙都提过——林歇眼盲。 可若自家老三真的这般喜欢林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将军夫人是个激进强势不拘一格的性子,夏衍如今为了林歇所做的事正是她早就想做的,她当初气也是气夏衍什么都不告诉她,当然不会因此厌了林歇觉得林歇给将军府添麻烦。 加上自己儿子今日为了替她讨簪子,在和她的对话中退让的举动也让她很满意,虽觉得这位大姑娘出现的蹊跷,似是与她身后的北宁侯府关系微妙,但至少目前为止,她对林歇的感官还是不错的。 至于那些奇怪的疑点,呵,她可没忘了老三说过的,林歇可是现如今的将军府也未必能护住的人,想来那些她看不透的地方,老三也都心中有数了,那她还管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当年也在婚事上吃过长辈固执的亏,将军夫人在儿女的婚姻大事上有着与旁人不同的豁达。 以至于在夏衍单独来找她,说要请她向北宁侯府提亲的时候,她也没打算怎么为难。 夏衍却察觉出了不对,这才知道原来在他过来之前,母亲就已经知道了他说的人就是林歇。 将军夫人嗤笑:“你真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不成。” 夏衍:“本也没想瞒,只是不想和你说而已。” 将军夫人挑眉。 夏衍想起自己所求之事还被将军夫人拿捏在手里,从善如流:“是儿子自大了。” 将军夫人心里那叫个舒坦。 第二天,镇远将军府的媒人便去了北宁侯府,初初北宁侯府上下还以为将军府来说的是林安宁,后来才知道人将军府来说的是林歇。 林渊与萧蒹葭都不在府中,大少爷林修虽曾越俎代庖打着萧蒹葭的名义为林歇寻过一门亲事,却不打算为林歇再来上这么一回。 管事只能遣人快马去找了林渊,把这件事和林渊说了。 林渊听后,想起林安宁曾提过林歇与将军府家的姑娘走得近的事,便回了一句:“既然是她自己找的姻缘,就让她自己决定,若是同意了,让府上按例安排就是。” 于是当天下学后,回府的林歇被堆了满院的聘礼,拦在了院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林歇:我只想和你厮混,你却想娶我_(:3)∠)_ —————— 谢谢清笙笙、第七人格、作业,我们还是分手吧、抱紧白家大起、点心兒五位小天使的地雷!(百米冲刺抱起来就是一个举高高)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亲了亲小天使的脸,顺便把自己的脸凑过去给小天使亲) 第41章 半夏整个人都呆了。 这么多东西,还有许多大件物品,到底是怎么穿过自己身后这片林子搬进来的? 半夏不知道这些都是求娶她家姑娘的聘礼,还有心思回头去看身后的林子。 林歇看不见,只知道才出林子,扶着她的半夏突然停了下来,正疑惑呢,就听院子里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可是大姑娘回来了?” 那声音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没一会儿就绕过满院堆放的聘礼,走到了林歇面前。 林歇还在迷糊:“你是……” 那婆子也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即便是上门提亲被人打发到了姑娘院里,也不见丝毫尴尬,笑着应道:“见过大姑娘,老奴是康王妃身边伺候的,我们家王妃受镇远将军府所托,特来侯府,替镇远将军家的三少爷提亲来了。” 提……亲……? 林歇当场便懵了,半夏也是一脸的吃惊。 那婆子姓李,人都叫她李嬷嬷,是康王妃身边出了名的能人。 即便是清楚林歇在侯府是个不受宠的,也知道林歇身有残缺目不能视,与那镇远将军府的三少爷算不上般配,但也不见任何轻视,言行举止皆与对待寻常贵女无异。 “我们家王妃正在里头等着大姑娘呢,大姑娘?” 李嬷嬷轻声提醒,林歇这才回神,让半夏扶着自己跟着这位李嬷嬷绕过满院的聘礼,进了屋。 三叶平时这个时候都在长夜军干活,但幸好消息灵通,才听说将军府那边找了康王妃上门提亲,立马就从长夜军那边赶了回来。 康王妃在榕栖阁等着林歇回来这段期间,也是三叶端茶倒水伺候着。 管事那边倒也知道康王妃怠慢不得,临时吩咐厨下备了新鲜的点心,还调了人手过来伺候。 可那些人不熟悉榕栖阁,也不敢满院乱跑,最后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也是康王妃脾气好,不然早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等到林歇进屋,等候许久的康王妃放下茶杯,说了句:“可是林歇姑娘?” 林歇朝着康王妃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礼。 康王妃一眼打量过去,只见身着红白院服的侯府大姑娘虽和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可也就那张脸长得像,没有二姑娘活泼灵动的娇憨气,沉静得像一潭水,光看这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倒是与夏衍那小子般配。 她示意李嬷嬷将人引去坐下,亲切地说道:“何必见外,你若是嫁去了将军府,也算是我外甥媳妇了。” 将军夫人未出嫁前是清河公主,与康王以及今上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只是按例驸马只能领闲职,将军夫人为嫁镇远将军,当年可是闹出过不少风波,最后她如愿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却也被先帝下旨剥夺了公主的身份,可她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绝不后悔。 虽然没有了公主的身份,可毕竟是当今的太后所出,因而与各王府的关系都还算不错,特别是康王府,康王妃还是将军夫人出嫁前的闺中密友,不然也不会应允来给她家老三做媒。 所以说是外甥媳妇,倒也没错。 林歇面带微笑,不知如何回答。 康王妃也没介意,虽说如今的女子不会像曾经那般提起婚姻大事就支支吾吾扭扭捏捏,但也从没有听说过有谁会像林歇这样,因为家中没有长辈帮衬,而要亲自面对上门提亲的人,能应付自如才叫奇怪。 康王妃知道自己今天这一趟算白跑了,却也没有立刻就走,而是和林歇聊了些与提亲无关的事,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按照康王妃的身份地位,林歇应该将人送到侯府门口才不算失礼,可康王妃却拦下了她不让她送。 等到人走了,半夏小小声道:“这位王妃可真是平易近人。” 林歇扶额,哪里是平易近人,分明就是在为她挽留颜面,若真送到侯府门口被人瞧见,她一个姑娘家自己出面应付提亲之人的事就人尽皆知了。 “姑娘,这院里的东西该怎么办?”半夏问林歇。 林歇叹息:“先放着吧。” 等她想办法把这门亲事回了,再叫人退回去。 嫁人是不可能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毕竟她这辈子也就只剩下寥寥几年,总不好才嫁过去,就叫夏衍做鳏夫不是。 可谁能想到夏衍会这般认真负责,动作也这么快,这才过了一天,就让人上门来提亲了。 将军夫人居然也肯? ——这是林歇最想不通的。 毕竟谁家挑儿媳不想挑个门当户对才貌双全的?就算这些都没有,至少不能身有残疾吧? 她一个瞎子怎么就入了将军夫人的眼? 林歇苦恼疑惑,却也隐隐有些开心。 林歇从没想过未来。 她会去想明天后天要干什么,会去想下个月,下下个月,却不敢去想一年后两年后。 因为她不确定自己能活多久。 几年——这是陈晋给出的一个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答案。 但是夏衍向她提亲,居然给了她一种错觉。 一种她会有未来的错觉。 林歇坐在窗边,本是在想该如何回拒的,却想着想着,就发起了呆来。 屋外三叶引诱半夏去偷看聘礼,确定半夏一时半会儿不会进屋,这才走进屋内,对林歇说道:“我想个办法让萧蒹葭回来,她是武人性子,向来不爱把事情弄得拖拖拉拉乱七八糟,只要她回来了,就一定不会不管……小未央?” 三叶察觉到林歇的异常,唤了一声。 林歇这才回过神来:“啊?你刚刚说什么?” 三叶只好又说了一遍:“我说,让萧蒹葭回来处理这件事。无论你要不要嫁,都不该是你自己出面与康王妃说。” 林歇对此没有异议,只是问了三叶一句:“那你觉得,我是嫁,还是不嫁?” 三叶随口道:“你想嫁便同意,不想嫁便回拒。先前不是还说要及时行乐的吗?” 林歇倚靠在窗边,平平静静便说出了在他人听来足够惊世骇俗的话语:“我说的及时行乐可没包括嫁人,不过是想趁着男未婚女未嫁,与自己看上的人欢好一场罢了。 “我知道夏衍是个认真的人,不然我也不会看上他,只是我想着,成亲之事哪就能这么轻易说定。我如今这个样子,夏衍就是再认真负责,也不过是能为我拒绝他母亲给他定的婚事,保证在我死前他都能是我的。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能说服他母亲来向我提亲……那位将军夫人是认真的吗?” 林歇转向三叶,问她:“还是她根本不知道我是瞎子?不知道我是半路突然冒出来的?若她知道了,能否叫她后悔,让此事作罢?” 三叶默了片刻,问:“那你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林歇也干脆:“我不想同意,却也不想拒绝。” 三叶挑眉:“所以?” 林歇:“若是将军府那边能后悔,不让康王妃再上门来提亲就好了。” 这样她就不用拒绝,也不用答应。 三叶无语凝噎——镇远将军府至今还是他们长夜军攻不破的壁垒,他们要想在将军夫人身上动手脚,根本不可能。 但看林歇纠结,三叶又于心不忍,于是叹道:“那你去招惹人家干吗?不招惹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林歇何尝不懂这个道理,可问题是,不招惹太难了。 她一开始也想过不去招惹的,毕竟要死了还去撩拨他人动心,未免太不是人,可真去招惹了她才发现—— 不做人的感觉真好。 三叶不揽自己做不了的事,索性不去管林歇,只说道:“反正我会替你把萧蒹葭弄来,在这之前,同意还是回拒,你自己决定。” 说完,三叶便跑了,她可是急匆匆赶回来的,长夜军那边还有一堆的公务,她还得想办法把萧蒹葭弄回来,忙都能把她忙死。 把萧蒹葭弄回侯府显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情。 林歇第二天照常起身出门,坐着马车去了书院。 将军府请康王妃去北宁侯府提亲的事还没传开,对林歇造成的影响也不大,只在中午去食堂的时候,夏夙和夏媛媛把林歇拉去了湖边的亭子里用饭,说是现下天气正好,不去可惜了。 期间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说起夏衍要娶林歇的事,让林歇松了一口气。 湖边清风阵阵,吹散午后的闷热。 饭后三人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了各自的课室。 夏夙与夏媛媛的课室离得近,夏媛媛回到课室后觉得不安,又去找了夏夙,忧心忡忡道:“你说她不会拒绝吧?” 和林歇一样,夏夙和夏媛媛也是昨天下学回府后才知道将军夫人找了人去侯府提亲。 夏夙当时就在心里哼了一声,觉得自家外甥还算有担当,没占了便宜就不认账。 夏媛媛却没夏夙这么乐观,她不知道昨日在茶室发生了什么,夏夙也没有把自己撞见的那一幕告诉她,所以在她的概念里,林歇还是那个会躲避夏衍,不愿和夏衍说话的林歇。 她担心林歇明明喜欢夏衍,却因自卑而拒绝这门婚事。 夏夙只好安慰自家天真的小外甥女,告诉她林歇与夏衍两情相愿,这门婚事不会有太大变故。 下学后,林歇回到府中,依旧没听到萧蒹葭回府的消息。 她心不在焉地坐在窗边,连晚饭都没吃几口。 她知道,她只有“拒绝”这一个选择,以将死之身嫁给毫不知情的夏衍,这简直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突然,她听到了半夏的惊呼声。 半夏从昨天开始就被三叶怂恿去偷看聘礼,此刻听到半夏惊呼,林歇怕是半夏弄坏了什么,就起身走到了门口。 “怎么了?”林歇扬声问道。 “姑、姑娘,”半夏结结巴巴道:“这聘礼里头,怎么有把刀?” 林歇愣住。 刀? 她想到什么,连忙说道:“在哪?拿来给我。” 半夏将刀从盒子里拿出来,小跑着拿到了林歇面前。 林歇接过刀,手掌抚过刀鞘,握住刀柄。 微微拔刀,熟悉的手感让她确定,这就是那夜她潜入将军府,从夏衍房中拿起的那把长刀。 收刀入鞘,林歇丢下还在原地震惊:“哪有人下聘的时候往聘礼里面放刀”的半夏,转身回到了屋内。 林歇当然清楚夏衍在那夜就猜出了她是谁,也知道夏衍抱她回来的路上,说她就是林歇的话不过是哄她的,但她没想到,夏衍会在聘礼里面放上这柄长刀。 简直就像是在说:他要娶的不仅仅是林歇,还有未央。 林歇将刀抱在怀里,刀鞘抵在胸口,隔着的衣服之下,是疯狂乱跳的心脏。 三叶回到榕栖阁,看到的就是林歇抱着刀一脸放空的模样,顿时奇怪:“哪来的刀?” 林歇开口,声音比她的表情还空:“半夏从聘礼里面找出来的。” 三叶察觉不对:“你怎么了?” “我……”林歇抱着刀的手紧了紧,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我又不想做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小剧场_(:3」∠)_ 谢谢点心兒、夜eleven、离殊三位小天使的地雷(跳起来就是一个亲亲)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霸总式壁咚) 第42章 三叶并不想去细细琢磨林歇这句“我又不想做人了”里面的“又”是怎么回事。 她弯下腰仔细看了看林歇怀里那把长刀,确定道:“斩虹刀。” 林歇愣住:“这把就是斩虹?” 将军夫人在嫁人之前,曾因镇远将军有一把名为宿雨的名剑,就寻了铸造大师,造了一把不亚于宿雨剑的斩虹刀。 斩虹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据传寻常刀剑碰上都能被直接斩断。 可那晚夏衍用他的剑与这把斩虹刀打了不下百来个回合。 难道他当时拿的就是宿雨? 将军府的宿雨和斩虹都在夏衍手上,如今,他把斩虹当做聘礼,送来给她。 林歇决定今晚就抱着这把刀睡了。 不过在睡觉之前…… 林歇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拿出藤萝簪子,交给三叶:“去一趟将军府,让夏衍过来我这。” 三叶接过发簪,问了句:“你要作甚?你别忘了你明天可还要去书院的。” 林歇满脸的狐疑:“你这满脑子不干不净的还能不能行了?” 三叶转身离开,丢下句:“男欢女爱有什么不干净的。” 三叶才来便又走了,她走后没多久,半夏吭哧吭哧地提着两桶热水进来,对林歇说道:“姑娘,水烧好了。” 林歇又是一愣,这才想起在她抱着斩虹刀出神的时候,半夏似乎是请示过她烧水洗澡的事。 当时没在意,随口便应了。 林歇想了想,将军府离北宁侯府不算近,三叶也不可能一进将军府就能找到夏衍,势必得耗上些时间,应该够她洗个澡了吧? …… 三叶踏着夜色朝将军府去,因藤萝簪子上的宝石花瓣十分脆弱,她不敢把簪子放进怀里,就直接拿在了手中。 一路上她还在奇怪,夏衍又不是没在林歇身边见过她,且听林歇所说,夏衍该是知道林歇的底细的,那她只要露个面不就好了,何须用林歇的发簪做信物。 三叶的疑惑在她踏入将军府后不久就得到了解答。 她也是看过镇远将军府图纸的,因而一来就直奔夏衍的院落。 可她没想到,她不过才踏上主屋的青瓦,便有一剑自身后而来,锋利的剑刃堪堪停留在她颈侧的皮肤上,没有用力,却已经划开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她甚至没察觉到那人是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 三叶能替代林歇当上长夜军的统领,武功自然不低,可身后那人却能凭本事彻底将她碾压。 三叶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也有些发麻。 她不是没有体会过这种压倒性的强弱差距,在林歇一点点展现出自己在武学上惊人的天赋之后,她与整个长夜军几乎每天都沉浸在这种差距带来的震撼之中。 后来慢慢就习惯了,甚至还觉得这样挺好,能者多劳嘛,多棒的偷懒借口。 可林歇走后,他们便又回到了林歇不曾出现之前的日子,慢慢捡回了自己其实也是高手的自觉,将他人看做不过一只手就能捏碎的蝼蚁。 毕竟手无缚鸡之力才是大多数,绝顶高手哪是这么容易就能遇见的。 偏偏今天还就给她遇见了。 若非剑刃停得及时,只怕她已经被割破了咽喉。 “林歇叫你来的?”身后持剑之人问道。 三叶还未转身,背后也无任何与林歇相关的东西,唯一能让对方确定她来意的,无疑就是她手上这支簪子。 林歇可是差点被夏衍一剑弄死在衣柜里过,自然知道夏衍这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破脾气,这才为了以防万一,让三叶带上这支簪子。 三叶回答:“是。” 夏衍放下宿雨剑,问:“什么事?” 三叶这才转身:“统领让你去她那。” 三叶换了对林歇的称呼,直觉告诉她,“小未央”这三个字并不适合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说出来。 夏衍看见三叶的脸,确定了三叶是随着林歇一块来过将军府的那个丫鬟,于是便又信了几分。 他朝三叶伸手,三叶心领神会,将林歇的藤萝簪子递了过去。 随后夏衍便下了屋顶,吩咐了府里的护卫加强戒备,这才离开了将军府。 三叶则早在夏衍下屋顶时便跑了,不敢多留。 夏衍一路朝着北宁侯府而去,心里猜测林歇找他的原因。 多半是与提亲之事有关吧,她会说什么呢? 夏衍不笨。 林歇若是没有迟疑,直接答应了就是,不需要特地叫人来找他,所以多半,林歇是犹豫了,或者再悲观一些—— 林歇不愿嫁他。 这样的想法才一冒头,就叫他踩碎了不知谁家屋顶上的脊兽。 来到榕栖阁,夏衍看见林歇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正好回了房,便跳入院中,朝林歇的屋子走去。 因怕敲门被隔壁屋里的丫鬟听见,他直接去了距离隔壁屋远些的窗边,敲了敲窗户。 林歇听到声音,知道是夏衍来了,便应了一声:“进来吧。” 因是夜深人静,又怕被半夏听见,林歇压低了音量,莫名有种深夜与情郎私会的感觉。 深夜,情郎,私会。 还真是半点没差。 林歇唇角带上笑意。 夏衍推窗而入,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上,身着里衣披头散发的林歇。 林歇的头发上还有水,水滴落在肩头,在里衣布料上晕开一片湿痕,粘着皮肤,透出其下被热水浸泡过的粉嫩。 夏衍第一反应便是别开了视线,然后才又转回头,重新看向林歇。 林歇明显是刚洗过澡,她姿态慵懒地倚靠在床柱上,手里还拿着一条厚厚的干净棉布,擦拭着自己长长的头发。 许是察觉他进来后就没动过,林歇腾出一只手来,十分磊落大方地拍了拍身侧的床沿,说道:“过来坐呀。” 夏衍知道她是故意的,便有些无奈地朝着床边走去。 他在床边站定,并没有像林歇邀请的那样在床边坐下,他怕自己的理智会沦陷在林歇柔软的床褥上,使他在林歇与他成婚前,对林歇做出不该做的事。 夏衍并不知道,林歇早在不打算嫁给他之前,就琢磨着拉他做那些成婚之后才能做的事了。 林歇发现夏衍只是站着,便歪了歪头:“夏衍?” 夏衍将手上的藤萝簪子放到床头的柜子上,后又拿过林歇手中的棉布,替她擦拭头发,并提醒:“常思。” 林歇让夏衍拿走了棉布,甚至为了方便夏衍给自己擦头发,她直接换了坐在床上的姿势,改成了背对夏衍的跪坐。 林歇背后被打湿的地方就更多了,一大片的湿痕贴在背上,透出了她整个背部,仿若无衣,却比没穿还招人。 且林歇听了夏衍的提醒,还十分顺从地改了对夏衍的称呼,唤了夏衍的字:“常思。” 语含轻笑,尾音轻轻勾起,听得人骨子酥软。 所以三叶离开前的叮嘱真是半点错的没有,若林歇看上的不是意志力比常人还好些的夏衍,林歇明天就真的不用去书院了。 可即便是夏衍,也在闭了闭眼后,用一只手挽起了林歇的长发,附身在林歇修长白皙的后颈烙下了一吻。 这一吻带着舔咬啃吮,真是半点都没有当初落在林歇眼角那一吻的轻柔。 林歇咬着唇闷哼了一声,忍不住往前逃了逃,却被夏衍的另一只手按住了肩膀,牙上的力道更是重了几分。 林歇知道只要自己仰起头,就能让夏衍松口,毕竟后脖颈这个敏感的位置是真的不适合拿来下嘴,但她没有这么做,除去最开始的条件反射,之后她始终都是微微地垂着头。 双手都用力地抓着床褥了,却还是抵抗着本能的应激反应,如同一只乖顺的小动物,松开的唇齿间溢出轻轻的低.吟。 因为林歇的配合,夏衍按着林歇肩膀的那只手松开,手掌顺着被沾湿的痕迹,慢慢抚过林歇的背脊,最后落在林歇的腰侧。 上回夏衍就发现了,林歇的腰,某种意义上的碰不得。 林歇果然开始轻颤起来。 夏衍这回用了许久才放过林歇。 棉布擦过后颈上残留的唾液,夏衍就像没事人一样,将擦过林歇后颈的那面朝里折叠,继续替林歇擦拭头发。 林歇则是有些回不过神。 毕竟她也就只有理论层面上的丰富经验,真的切身实践起来,一时半会难免有些招架不住。 要不今晚就到这吧,林歇难得怂了一下,并收起了自己那点小动作,准备调整好气氛与夏衍谈正事。 “我找你来……”才一开口,林歇就因为自己带了些沙哑的嗓子闭了嘴。 这还怎么调整气氛,说什么都像**好吗? 所幸夏衍还是靠谱的,他接了林歇的话:“和提亲有关?” 林歇:“嗯。” 夏衍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猜中了林歇找自己来的理由而开心,他淡淡道:“你是不愿?” 林歇听出了夏衍言语中突如其来的不悦,反而有些开心,慢慢道:“若是我不愿……” 夏衍的回答倒也干脆,只是内容有些出乎林歇的预料:“那我就只好强娶了。” 林歇一时间百感交集,有兴奋,也有意外,甚至还有些释然—— 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夏衍,突然就放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请评论一定要低调,蠢作者啥也没干,就是让夏衍亲了一下林歇的脖子,掐了把腰,清水的不能再清水了,让我们在一片和谐声中等待下午或者是晚上掉落的二更好吗(蠢作者突然爆发的求生欲) —————— 谢谢何处不相逢、untitled、夜eleven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每个人么一口) 谢谢清笙笙小天使的四个地雷!(给你特制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套餐)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啪地一声把卖身契放到你面前,签了蠢作者就是你的了(喂 第43章 夏衍没听见林歇回应,以为是自己的不讲道理叫林歇不喜了,却也不打算改口,沉默着替林歇把头发上的水都擦干,只余微微的湿气,想来过会就能干透。 “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夏衍说。 夏衍不知道,他的回应非但没叫林歇不高兴,反而涨了林歇的胆子,让她开口说道:“衣服在柜子里,你替我拿一下?” 夏衍果然走去衣柜前,替她拿了一身干净的里衣来。 等把衣服拿给林歇了,林歇又用和刚才一样的寻常语气问:“顺便帮我换了吧?” 夏衍默了一会儿,给出的回应是替林歇将床帐给拉上,并转过了身去。 林歇在床帐内乐了好一会儿,这才自己动手将衣服给换了。 她一边笑着解开身上的衣带,一边开口唤了声:“常思。” 夏衍疑心林歇又要逗他,就没出声。 林歇又问:“可还在?” 夏衍忍了忍没忍住,想着算了,她爱闹就陪她闹吧,于是应了一声:“在。” 林歇:“婚约之事……我也不想拒绝。” 夏衍转身看向床帐:“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说了我喜欢你,那是真心话。”林歇说着,故意将换下的湿漉漉的里衣踢到床下。 啪嗒一声,夏衍循声低头,就看到了从床帐内掉出来的,林歇的衣服。 于是便知道,此刻一帐之隔的床上,是上身无着寸缕的,他的心上人。 床帐内传来慢吞吞的衣服布料摩挲的声响。 夏衍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哑声道:“那刚刚……” 那刚刚,为什么故意那么说? 林歇突然道:“我是未央。” 夏衍一愣,随后道:“嗯。” 林歇:“我不希望在未来,你会因为娶我这件事而后悔。” 夏衍垂眸:“所以你还是要拒绝?” 林歇摇头:“不,我不舍得,所以我想了个中折的法子,你要听听吗?” 夏衍:“不要听。” “诶?”林歇系衣带的手顿了顿,又一次没预料对夏衍的反应。 夏衍对林歇说:“我要娶你,这件事中折不了。” 林歇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倔。” 夏衍:“我母亲总是这么说我。” 林歇很不客气地占了回便宜:“乖儿子。” 夏衍顿时手痒,越发想把帐子掀了,把里面的人抓出来压在腿上,身体力行地教她好好说话。 林歇对此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若是有,只怕她非但不会停下,还会变本加厉地造。 可惜她不知道,于是点到即止,撒娇似的说了句:“反正你就先听我说说嘛。” 夏衍不语,算是给她说的机会。 林歇:“我同意嫁你,但你要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先定下婚约,但婚期延后,不能太早,至少不可以在今年,可以吗?” 夏衍想了想,如今已是入秋,要等明年也不用等太久,且他所筹备之事,若是林歇嫁过来,必然瞒不住。虽然他也不打算瞒着,但如果能让林歇迟点知道,也不至于让她才嫁给自己就为自己担忧,倒也可以。 夏衍勉强“嗯”了一声。 “第二,”林歇继续:“婚期虽然延后,但既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我想在成婚之前与你欢好,应也不算过分吧?” 夏衍只知道林歇一直都在有意引诱他,却没想到林歇会说得这样直白。 若是他人对夏衍这般求欢,夏衍恐怕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偏偏这么说的不是别人,是林歇。 夏衍轻轻叹道:“那你先告诉我,你离开长夜军,又自封内力,可是因为受了伤,或身体不好?” 躲在帐后的林歇浑身一僵。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沉默太久,免得让夏衍想太多,于是她开口,真假参半地说道:“就是眼睛嘛,眼睛看不到了,虽然身体也受了点伤,但只是常年累积下来的暗伤,好好调养会好的。” 夏衍相信了林歇,说道:“那便好好调养,别总想着……想着与我做什么,免得伤了身子。” 夏衍对床笫之事终究没有林歇这么淡定,不过说了一句,便有些不自在。 林歇这才反应过来夏衍为什么突然提起自己的身体是否有伤,顿时有些后悔自己没把谎言编得彻底些。 就说自己是做腻了长夜军的统领于是跑路了也没什么,总归不会被夏衍拿来当做拒绝与她欢好的理由。 林歇气闷,抬脚隔着帐子往外踢了踢,正好踢到了夏衍的腿上。 夏衍被踢得猝不及防,却也不躲,生生受着,等发现林歇越踢越来劲了,他才隔着床帐将林歇的脚抓住。 林歇毫不客气地叫了一声。 故作娇软轻媚的声音短促又勾人,就好像她真的被夏衍捏疼了脚一样。 夏衍愣了愣,下意识信以为真地将林歇的脚松开,于是又被林歇踢了一下。 这一下踢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地方,硬挺的触感叫林歇收回脚后就抬手掀了床帐。 夏衍早早就退开几步侧过身去,虽然知道林歇看不见,却还是不想就这么正对着林歇。 林歇倚着床柱,有了个新的想法:“那第二条我们各凭本事,你若忍得住便忍,我若真将你拉上了我的床榻,你也不许后悔。” 夏衍默了许久才道:“好。” 林歇满意了,于是扔出最后一条。 一扫先前的玩笑任性,林歇在说“第三”的时候,声音突然便沉静了下来,认真道:“不许为我做任何危险之事。” 夏衍这回回答地很快:“做不到。” 林歇放软了声音,打算故技重施:“就这最后一条,你只要答应了……” 夏衍转身朝窗户边走去:“想都别想。” 林歇:“你不答应我就不嫁。” 夏衍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那我就率我的兵来,将你抢回府去。” 窗户被人从外面关上,徒留林歇一人的屋内顿时便安静了下来。 林歇愣愣地,半响才低下头,明明眼眶微红,看起来似是要哭了,可唇角却是扬着的。 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床帐,许久她才小小声说了句:“天子脚下强抢侯府的姑娘,也不怕将军府被御史参死。” 但或许,他就是不怕吧。 可是她怕啊。 …… 萧蒹葭的落水营被长夜军盯上了。 从昨日开始便是大大小小的各种找麻烦,今日一早,长夜军更是拿来了圣旨,叫落水营上下不得不卸甲受查,萧蒹葭作为落水营的将领,也因此被停了军务,回到了北宁侯府。 林渊在外忙碌,林修去了大理寺,林安宁还在书院未归,萧蒹葭无聊,便问起了府中近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本意是想关心关心林修林安宁两个孩子,谁知道会从管事那里得知将军府找了康王妃向侯府提亲的事情。 “无咎可有处理此事?”萧蒹葭问。 一般这些事,林修都帮她处理惯了的。 但是这次管事却说:“大少爷近日公务繁忙,老奴便只能去请示侯爷,侯爷回信说让大姑娘自己决断。” “自己决断?” 便是做为林渊枕边人的萧蒹葭,也不免觉得这个回复有些过于草率敷衍了。 管事:“是,后来康王妃便去了榕栖阁,等大姑娘回府后留了一阵子便走了,这几日再没上门。” 萧蒹葭突然有些想跑,康王妃摆明了是要等能替林歇做主的长辈回来再上门,如今她回来了,那康王妃…… 就像是为了印证萧蒹葭的想法,立刻便有人来请示,说是康王妃来了。 萧蒹葭是真的不擅长这些后宅之事,可叫她就真的这么跑了,她又觉得把事情拖着心里不舒服,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于是她便让人请了康王妃进来,决定硬着头皮把这件事与康王妃商量定,免得继续拖下去心里别扭。 只是她终究没怎么和林歇接触过,因而就算与康王妃商量,也总显得有些无话可说。 于是这次便又没说定什么,康王妃再度白跑,萧蒹葭很是不好意思地将人送到了门口。 等到林歇下学回府,萧蒹葭便去了榕栖阁。 萧蒹葭也是第一次与丈夫侄子口中的林歇接触。 只因萧蒹葭在生活中性子耿直豪爽,与在战场上的精明杀伐判若两人,所以林渊和林修都有意将她与林歇隔离开,怕萧蒹葭与之处出感情,会夹在他们之间左右为难。 他们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 萧蒹葭找林歇商谈,说了不过一会儿,便对清楚回答了她所有问题的林歇心生好感起来。 且林歇态度特别自然,既不见多年来不与外人接触的怯懦,也不见被侯府冷淡对待的委屈,就好像她们之间的相处,就合该如此一般。 正好投了萧蒹葭的胃口。 但萧蒹葭也记着自己丈夫的事,因而努力克制着,不去干涉林歇的任何决定,而是把林歇对这桩婚事的想法一一记下,准备明日不做任何更改,转达给康王妃。 于是第二天康王妃再度来访,她们之间的商谈便顺利了许多。 但亲事涉及两家,总是要多洽谈几回的,这才在萧蒹葭堪堪复职之前将一切谈妥,交换了两家的定帖。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最佳:萧蒹葭的反拖延症。 —————— 谢谢点心兒、堇色。两位小天使的地雷!(抱起来转圈圈)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真的不签卖身契嘛,签了就可以得到一个每天都想着二更,但只有今天二更的蠢作者了) 谢谢清笙笙小天使的手榴弹和地雷!(蠢作者的卖身契还在上一位手上,这里有份蠢作者的租赁合同要嘛(星星眼) —————— 忘了说忘了说,明天的更新还是下午_(:3」∠)_ 第44章 “我们是不是该叫你一声三嫂了?” 定帖已下,涉及的又是镇远将军府与北宁侯府这么两尊庞然大物,中间还经了康王妃的手,这门婚事自然是传得人尽皆知。 夏媛媛和夏夙也终于可以不用憋着,光明正大地拿这件事来打趣林歇。 林歇不见羞涩,却还是笑着说道:“别闹。” 林歇在夏媛媛和夏夙面前还是端庄温淑的,这一声别闹也说得毫不心虚,就好像总在夏衍面前可劲造的人不是她一样。 “只是这婚期是不是定的太远了?”夏夙说道:“竟要等到来年仲秋。” 夏媛媛也这么觉得,若林歇与她三哥是夏夙这个年纪,等上几年倒也无妨,可他们如今正当适龄,却还要再等一年,难免叫人心急。 林歇这个当事人反而是最淡定的,毕竟这个婚期之所以会这么晚,主要也是她的意思。 本来该是比来年仲秋还要晚些的。 萧蒹葭如实将林歇的想法通过自己的口转达给了康王妃,康王妃则因这段时日与北宁侯府的接触,看出了林歇和林安宁这对姐妹在侯府的待遇有着云泥之别,就误以为侯府这是故意苛待林歇。 康王妃怎么说也是将军夫人的闺中密友,为了自己外甥的婚事,自然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这才把婚期尽可能提前,以免耽误两个孩子。 两方拉锯许久,这才定下了来年仲秋。 距今还有整整一年。 因这门婚事,林歇又一次在书院扬了名。 虽说林歇是侯府姑娘,但也毕竟是个盲女,最后居然能嫁到将军府去,嫁的还是家世显赫年轻有为的夏衍,怎能叫人不惊叹。 且别看夏衍来书院的次数少,书院里还是有不少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的,要不是因为夏夙嘴毒,夏媛媛又总是和夏夙在一块,只怕光是为了夏衍接近夏媛媛的女子就能有不少。 最初众人大多都是凑个热闹随口聊一句,只有几个心里发酸的,说起话来不怎么好听。 说林歇与夏夙、夏媛媛交好就是冲着夏衍去的,还说在将军府提亲之前,林歇受邀去过将军府,谁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什么苟且之事。若不是这样,为何直到如今也不见夏衍来书院,只怕就是被林歇算计了,这才见都不想来见林歇呢。 随后传出的婚期,也仿佛从侧面证实了议亲的人中有谁对这门亲事心怀不满,而这个心怀不满的,自然不会是捡了大便宜的林歇,那就肯定是夏衍了,或者干脆就是夏衍身后的整个将军府,都对林歇这个腆着脸送上门的儿媳不满意。 谣言最开始只在个别的几个小圈子里流传,后来传得有鼻子有眼,就这么飘到了夏夙的耳朵里。 夏夙名下毕竟有一个机关社,机关社成员众多,消息来源自然也广。 夏夙当时就问清了社中成员这些乌七八糟的消息是从谁那听来的,然后撸起袖子就找上门去,有一个接一个地怼过去,最后还是被得到消息赶来的夏媛媛给拦下的。 “你闹这么大动静,当心被林歇听到了。”夏媛媛劝她。 夏夙哼了一声:“林歇未必就不知道。” 但是林歇的性子摆在那,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更不会主动和她们提起。 夏媛媛:“反正不许闹,剩下的交给我。” 夏夙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手。 第二天,将军府的桂嬷嬷便随着中午给夏媛媛她们送饭的人来了。 她这次来,独独给林歇带了一盅汤,说是将军夫人知道林歇身子虚,特地叫人去寻医阁讨来不少药膳的方子,今日的汤便是按照药膳方子熬的。 第三天,北宁侯府送来给林歇的饭菜直接就被将军府送来的各色药膳美食给替换掉了。除了给林歇准备的饭菜,还有一个装了许多糕点与果子的食盒,叫林歇下午可以拿去课室里用。 第四天,林歇一大早来书院,才下马车就听见夏夙叫着自己的名字朝自己跑来。 夏夙往林歇怀里塞了一件厚度适中的斗篷,随着夏夙下马车的一个丫鬟更是将一个食盒递给了半夏。 夏夙说:“今早突然起风,婶婶怕你今日穿少了,特叫我把这件衣服给你带来。还有吃的,婶婶说药膳果然还是应该吃足三餐才有效,日后你的早饭会让我给你带来,你的午饭和我们的一块从将军府送来,至于晚饭,婶婶已经把几个熟记药膳方子的厨子遣去侯府了,一应用度花销都从我们府上走。” 林歇抱着夏夙塞给自己的斗篷,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比林歇更加震惊的是那些背后嘴碎的人。 这般宠法,莫不是要把林歇这个还未过门的儿媳妇宠上天去? 林歇也与夏媛媛私下里谈过,说她不在意那些风言风语,将军府不必为她做这么多。 夏媛媛也无奈得很:“这我恐怕帮不了你。” 夏媛媛所做的,不过是把那些闲言碎语告诉母亲罢了,主要是她母亲——那位性子强势的将军夫人,最爱打那些欺负到将军府头上的人的脸了。 林歇如今是她未过门的儿媳,自然也是将军府的人。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在心里暗道:将军府这般作为说不定是为了遮丑,如若不然,为何不见夏衍出现。 结果在第五天中午,许久不曾来过书院的夏衍就真的出现了。 且还目的明确,当众拿走了装着林歇午饭的食盒,拉着林歇离开了食堂。 林歇简直要向这对护短的母子跪了。 “常思。”被拉着手的林歇唤了一声。 夏衍放慢了脚步:“我走太快了?” 林歇:“……不是。” 夏衍:“等进了前面的林子,我抱你走。” 林歇这才反应过来——林子? 她问:“你是要带我去哪?” 夏衍:“从林子走,在东西苑交界往外的地方,有一个被树林包围的小池塘。” 说话间,他们入了树林,林歇脚下的地面变得不平整起来,导致林歇不是踩空就是被绊,然后夏衍就像他说的那样,将食盒给林歇拿着,自己则是抱起了林歇。 双脚离地,林歇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揽着夏衍的脖子,心底满到溢出的慌乱让她仗着林子里没人,张口就狠狠地咬了夏衍的耳朵。 夏衍不明所以却还是默不作声地受着,等到了地方,也是等林歇松口了才将林歇放下。 小池塘边有一个破败的小亭子,去年君鹤阳发现这个地方之后就找了人来修葺过,所以小亭子里还算齐整,夏衍拉着林歇在亭子里的石椅上坐下,自己则是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都一一拿出来。 整个书院知道这个小池塘存在的不超过十人,能在大中午费力走进来这里吃饭的绝对只有身怀内力,轻功一流的夏衍。 因而四周竟无一人,只有树叶飒飒作响。 夏衍和林歇同桌吃过饭,也注意过林歇吃饭的习惯,此刻就照着林歇的习惯给林歇盛饭布菜。 林歇满心的慌乱犹在,因而捧着饭碗,不吃也不说话。 夏衍见了,就问:“我问也不问就把你带出来,让你不高兴了?” 林歇放下碗筷,摇头:“不是。” 夏衍又问:“不喜欢这里?” 林歇还是摇头:“也不是。” 夏衍不解:“那是怎么了?” 林歇抬手抚上胸口,迟疑道:“我有点……慌。” 他们在得知林歇被流言蜚语抹黑后作出的举动,让林歇受宠若惊了。 夏衍忽然便想起了未央——被人视作恶鬼罗刹,无一人为其申辩的未央。 心底浮现针扎似的痛。 这样的感觉对夏衍来说也是陌生的,他迫切地想要让林歇开心起来。他知道林歇喜欢什么,于是就在一旁的石椅上坐下,拉着林歇侧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这算是夏衍难得一次的主动了。 林歇微微一愣,随即就把头靠到了夏衍肩头,显然是对夏衍的举动十分受用。 许是因为此处廖无人烟,也可能是因为边上有一池潭水的缘故,这里比外面还要冷些。夏衍身子热,林歇靠在夏衍怀里有些不愿起来。 渐渐的,心中的慌乱虽无法平息,却也不像初时那般明显了。 林歇微微直起身,用鼻尖蹭了蹭夏衍的脸颊。 夏衍侧头吻住林歇,如同安抚一般,温柔而又缓慢地摩挲着,含吮着林歇的唇。 林歇难得安分地承受着夏衍的主动,直至她将心里的慌乱彻底深埋,这才一手抚上夏衍的后颈,微启的唇中探出舌尖,引着入侵者来袭。 寒瑟秋风中响起暧昧的轻哼与搅乱的水声,许久之后,林歇靠在夏衍耳边,通红的唇轻轻喘息,在夏衍耳边说道:“我还是慌。” 夏衍轻易就分辨出了林歇话语中的真假,松开了环在林歇腰间的手:“看来是没事了。” 林歇叹息着被夏衍扶起身,坐回到原先的石椅上:“不解风情,这个时候你就该顺着我,再好好亲我一回啊。” 夏衍将被风吹凉的饭拿来给自己,又重新给林歇盛了一碗热的。 林歇接过碗筷,问了句:“你是今天特地腾了时间来书院,还是日后都会来书院?” 夏衍给林歇夹菜,说道:“以后只要中午有时间,我都会过来。” 林歇笑着:“特地过来陪我吃饭?” 夏衍:“嗯。” 林歇扬着嘴角:“那你记得提前叫人把饭菜送来这里,拎着食盒过来太麻烦了。” 夏衍:“好。” 林歇继续提要求:“除了吃饭还能干别的吗?” 夏衍想起林歇曾经提出的第二个要求,说道:“不能。” 林歇啧了一声,反正能不能,也不是他说了算。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评论区发一百个红包致歉qaq —————— 谢谢燕七楠、橙子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 谢谢清笙笙的三个地雷!(么三个!蠢作者也给你么,可指定蠢作者脸上任何地方,随便亲!) 谢谢冷偌离的手榴弹!(抱着签不定的卖身契陷入迷茫,最后决定把自己织的围巾围到小天使脖子上) 第45章 许是前两年的教训足够深刻,今年的书院终于放弃了直接下发冬服,而是改将提前绘制好的冬服图纸发下到了学生手里,由学生自己拿回家中寻人缝制。 因无需顾虑制衣经费,书院给的冬服图纸也很不客气,足足有十几来张。 除去披风、大袖、斗篷这等外罩的衣袍,还有一套方领琵琶袖短袄搭配马面裙,一套交领长袄搭配褶裙。图纸之上,要求的颜色、绣纹皆有一一注明,更有书院推荐的制衣铺的名字。 这下可把西苑的女孩子们给高兴坏了。 致远书院的学生俱是权贵,自然不会因制衣这点小钱为难,只是致远书院非要自己下发院服,却又被经费掣肘,导致样式单调。如今没了这方面的限制,院服的样式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叫这些爱俏的姑娘们如何不开心。 更有人讨论起了明年的夏服,若还是直接给图纸的话,她们希望能把夏服也换了,于是都趁着先生还没来,各自议论不休—— “换些别的颜色吧,总穿红白二色,我都快穿吐了。” “比甲!秦嘉女子书院的夏服里有青绿绣竹的长比甲!看着可文雅了!” “什么都好,我只希望夏服能薄点,我姨母前年从阴楚带回了阴楚国女子的暑衣,是一件立领对襟的白纱衣,内衬红主腰,别提多凉快了。可惜去年断了通商,也不知这几年可有什么新样式。” “便是有你敢穿吗?阴楚是女帝掌权,阴楚的朝堂之上也大多都是女子,自然是女子如何打扮都无人置喙,我们这边可不行,当心太出格,连累了家里人。” “啧,不说了,先生昨日给的题我写了,这便拿去让他给我看看,再叫他多给我弄来些东苑的课题,争取来年提前下场搏个名次。离了书院有了功名,压过家中兄弟,我要穿什么不行。” “我还是想等两年后再说,把握也能大点,免得一次考不上便被家里人带回去,再想考就难了。” “我就不同了,我对学问没兴趣,我只想效仿扶意县主,经商赚钱,坐拥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从商?你也不怕被你爹打死。” “那你呢?你不是也很想成为萧将军那样的人吗?我记得你爹最是看不起武将,你若去考武举,只怕是要被打死在我前头。”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的便又消停了下来。 林歇拿到图纸就交给了半夏。 半夏拿着图纸在一旁小声嘀咕,说也不知道她们榕栖阁的布料够不够做冬服,林歇手臂搭在课桌上,单手撑着下巴。 “我……” 林歇左边桌的金姑娘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只有林歇能堪堪听到—— “我想成为朝阳郡主那样的人。” 金姑娘口中的朝阳郡主并非是如今的哪位皇室贵女,而是开国太.祖的外孙女,她是本朝的一位传奇人物,能文能武,身负勤王之功,亦是本朝第一位女官。 若要给女子入朝入伍自立自强找个起始点,那无疑就是她了。 金姑娘说完便红了脸,觉得自己是说了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话,连忙朝四周看了看,怕被人听见,结果一下就看到了面朝着自己的林歇。 金姑娘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刚刚……” 林歇:“我也想。” “诶?” 林歇重复:“我也想。” 说完,林歇就转过了头去。 因为夏衍觉得林歇的眼睛好看,林歇便把蒙在眼睛上的缎带给摘了,只在回府时才会戴上。 此刻那双琉璃珠似的眼睛就这么朝着前方,明亮剔透。 金姑娘回过神,点了点头:“嗯。” 谁不会有那么几个在旁人看来荒唐而又不可理喻的理想呢,能不能做到,也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林歇听到那一声“嗯”,心情变得愉悦而轻快起来—— 再没有什么,比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更加美好了。 真叫人羡慕啊。 随着天气渐冷,书院内的学生都换上了新的冬服。 林歇也不例外,甚至还是学生里最早换上的那一批。 只因她如今的身子,特别怕冷。 半夏最爱让林歇穿那件方领短袄,按照规定短袄得是宝蓝色的,前后与衣袖要用月白丝线绣上书院的图章。因是方领,半夏会在里面搭配一件白色对襟立领的中衣,下身是一条绣了鹤飞云端与书院章纹的深色马面裙。 比那件鹅黄的长袄要更加适合林歇。 值得一提的是,林歇的冬服最后并非是半夏给林歇做的,而是将军府寻了宫里的绣娘,替夏夙、夏媛媛还有林歇将图纸上的冬服样式各做了两身。 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趣事,那就是所有人都有了书院的冬服,唯独夏衍被自家母亲给忘了。 面对这样的失误,将军夫人拒不承认这是自己的问题,还直接就把图纸扔去书院推荐的制衣铺,说是男孩子随便穿穿就行了,弄这般精细作甚。 林歇摸摸夏衍身上的衣服,说了句:“还是精细点好,上回抵着我的脸,都把我的脸给磨红了。” 说完就被夏衍塞了一口的酥软肉饼。 林歇怕冷,小池塘又比别处更加冷些,待天气彻底转凉,夏衍就另寻了别处与林歇一块吃午饭。 此刻他们所在的就是书院某个角落的旧书楼,因为地方过于偏僻,藏书老旧,基本没什么人会来。 中午时分,看管书楼的先生也去吃午饭了,夏衍就会带着林歇来这里。 旧书楼三楼最里面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榻,上头摆着一张矮几,朝窗外看正是书院那片林子。 寒冷的天气叫林歇的胃口也好了不少,吃得多了人就容易犯懒,每次一犯懒,她就会往夏衍怀里钻,说要睡一会。 所以夏衍院服的用料不好,对她来说还是挺困扰的。 夏衍也困扰,因为林歇说得老实,其实根本不会睡,只会闹他。 林歇接连不断地闹了夏衍一个多月,各种花样百出。 且无论她尝试多少出格的举动,夏衍都能很快学会并报复一般地举一反三,让夏衍曾经坚持维守的底线渐渐变得模糊。 终于有次实在闹得太过了,等回过神来,矮几也不知是被他们中的谁给踢到了一边,林歇被他压在榻上,中衣衣领敞着,白皙的脖颈和锁骨上点点红印与牙痕。 她的手勾在他的脖子上,可他的手却在她的衣裙里,摸到的皮肤很滑很软。 那天窗外天气很好。 那天林歇的一只手按在了窗沿上,用力到指节发白。 那天夏衍用手,把林歇给生生弄哭了。 断断续续的哭声夹着低吟,热得像夏天。 …… 林歇咬下一口肉饼。 肉饼饼皮酥脆肉馅鲜咸,因是才从食盒里拿出来的,咬下去还有些烫口。 吃了午饭,林歇就赖在夏衍怀里,反正睡不好,就缠着他要听他幼时随父亲从军的事,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夏衍便停下,说要送她回去。 林歇不想动,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地蹭着夏衍亲亲抱抱。 夏衍拥着像个孩子一样耍赖的林歇,手掌上的力道或轻或重,只把林歇亲得喘不上来气才松口。 今天在旧书楼逗留得有些晚,楼下看管书楼的先生已经来了,夏衍收拾好食盒放到角落,留着让明天把午饭送来的下人带走,自己则抱起林歇,从窗口跳下。 落地后夏衍便放下林歇,牵着林歇的手往回走,半途想起什么,说道:“陛下召父亲回京,再过几日他就该到了。” 林歇很久不曾听闻朝中之事,三叶也有心让她清静些,就没和她多说什么,此刻她听夏衍说了这件事,便问:“是又要起战事了吗?” 夏衍摇头:“没听说哪里有什么要紧的战事,若真要紧,也不会把镇远军叫回京城,所以,多半是陛下想做什么吧……” 说起当今,林歇的表情就有些变了。 夏衍侧头去看林歇,就见林歇嘴角挂着陌生的淡笑,和以往有些不同。 “林歇。”夏衍突然唤道。 林歇侧头:“嗯?” “你有字吗?” 本朝曾有女子许嫁之前就取字的说法,很久之前甚至还有十分重视女子取字的赐字宴,但因先帝厌烦女子太过出风头,上行下效的结果,就是女子许嫁前必须要有字,并要举办赐字宴的习俗已然成为了过去。 林歇:“未央算吗?” 夏衍又问:“那你喜欢别人这么叫你吗?” 林歇想了想,说实话,每次和三叶说话都没什么好语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三叶那一口一个“小未央”。 但如果是夏衍…… 林歇尝试:“你叫叫看?” 夏衍便唤了一声:“未央。” 这是夏衍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唤她。 林歇耳朵一麻,并没有三叶叫自己小未央时没由来的烦躁,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欣喜。 林歇矜持地点点头:“嗯,如果是你这么叫,感觉还可以。” 夏衍:“那我以后都这么叫你了?” 林歇提醒:“当着别人的面可别这么叫。” 免得把人吓着了。 夏衍“嗯”了一声,然后又唤:“未央。” 林歇笑着应了:“干嘛。” 那才是夏衍熟悉的笑容。 夏衍说:“父亲回来后要办家宴,母亲让我问你,你来吗?” 林歇愣住。 好半天才回神:“可、可是……” 夏衍:“母亲说你若来的话,就让我那天去侯府接你。” 林歇:“……” 夏衍:“怎么了?” 林歇扶额:“我才想问你呢。” 你们到底还有谁记得,她还没!过!门!啊!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又来晚了!!(扑通一声跪下) —————————— 谢谢清笙笙、夜eleven、抱紧白家大起、窦大鸽、25756517五位小天使的地雷!!(赶紧抱住亲一个)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diy一支仿藤萝的簪子插到小天使头发上) 第46章 林歇发自内心地询问夏衍,是否还记得自己还没过门的事。 结果被夏衍暗示性地捏了捏手,反问:“那你记得吗?” 林歇这才住了嘴。 ——她的种种行为,确实不像是未过门的姑娘会做的。 最后林歇给了夏衍答复,说自己会去。 只因林歇本就向往“家宴”,模糊的记忆里,上一次参与家宴时,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而她的父母也都还在世。 确定好时日后,林歇寻了近日在府的萧蒹葭,与她说了自己那天下学回府后还要再出门去将军府的事。 萧蒹葭在与林歇接触过以后,不可避免地又与林歇产生了更多的联系。 这次得知林歇要去将军府,萧蒹葭虽然觉得未过门的姑娘去未来夫家的家宴有些奇怪,但在夜间发现一家人吃晚饭却没有林歇的位置时,想到他们此刻在饭厅里其乐融融,林歇却要一人在院里独自用饭,便不免起了恻隐之心,应允下来,还吩咐了管事,让林歇到时候出门用林安宁的马车。 一切准备妥当,赴宴前一晚,林歇难得与半夏商讨了许久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后半夏从衣柜里翻出一身颜色清浅的交领齐腰襦裙,外披大袖,看着不会过于老成,也不至于太过跳脱。 用来见家长,最适合不过。 那天下学,林歇便直接回了榕栖阁,换好了昨晚选好的衣服,重新梳了头发上了妆,这才带着半夏又去了门口。 才一出门,半夏就“哎呀”了一声。 林歇不明所以:“怎么了?” 半夏看着牵马站在马车边的夏衍,小小声对林歇说道:“是姑爷。” 林歇先是让半夏这一声“姑爷”给叫得愣了愣,然后才笑着告诉半夏:“他说了要来接我的。” 只是夏衍下午不在书院,想来此刻也是从别处赶来的。 说起来,夏衍到底在忙什么呢? ——这样的困惑在林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林歇登上马车,在夏衍的陪伴下,一路前往将军府。 路上林歇难得有些紧张,便总要和骑马走在马车旁的夏衍说话。 夏衍习惯了林歇面对自己时的孩子气,半夏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林歇,便在一旁抿着唇忍笑。 另一边,早上进城入宫,中午回府后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多了个儿媳的镇远将军也是惊讶,并一手抬起自己夫人的下巴:“老三这找媳妇的速度是随了你的吧?” 将军夫人挥开将军的手,继续替自己丈夫整理衣襟,顺带哼笑一声:“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侯府的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半夏打起帘子正要扶林歇下去,就见夏衍先她一步,握住了林歇的手,将林歇从马车上扶下。 随后入了将军府,夏衍要去换衣服,便把林歇交给了夏夙。 夏夙直接就带着林歇去见了将军与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拉着林歇在自己身边坐下,又是给见面礼,又是与林歇说话,这才让林歇不那么紧张了。 镇远将军自然也不会为难自家小子看上的姑娘,只是隐约间,觉得林歇的身影有些眼熟。 之后入席,除了随商队在外游历的老五,其他人都到齐了。 夏夙和夏衍坐在林歇身旁,他们都是给林歇布菜布习惯了的,两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倒是没叫林歇有哪里不方便。 只是就像夏媛媛曾经说的那样,这一家子都是太阳,热得能把彼此灼伤,每每坐下吃饭,都能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便是年纪不大一身斯文气的老六也是如此,甚至吵起来引经据典,更加叫人头疼。 夏媛媛得了林歇的提醒,学会了如何协调他们,这才让这一餐饭有惊无险地结束了。 林歇虽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却因为见到了将军府众人的另一面,觉得有趣极了。 原来将军夫人对自家孩子是这么的口下不留情;原来镇远将军也并非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么威严沉稳,吵架时一身的兵痞气,对着自己儿子一口一个老子,脏话说得非常溜;原来夏夙嘴还能更毒;原来先前那个对着自己作揖,还打趣叫自己三嫂的老六也是这么牙尖嘴利骂人不带脏字。 待饭后他们这些小辈去花园散步,夏媛媛夏夙故意拉走老六,夏衍将林歇压到了花园假山后头,身子挨着身子,低头咬着她的唇,声音含糊:“你可真敢。” 后期夏衍和他老爹没吵得把桌子给掀了,不仅是因为夏媛媛在,也因为林歇在桌下对夏衍做的那点小动作,让夏衍分了心。 林歇倒是一点都不羞,抬手环着夏衍的脖子:“反正最后吵不起来不是挺好的嘛。” 两人在假山后头好一阵耳鬓厮磨,许是在自己家中,夏衍的动作越发过分起来,林歇略有些失神地喘着,感觉到夏衍挨着自己的**,却不见夏衍做出更近一步的事,便把唇凑到夏衍耳边,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若在完婚前要了我,便输了?” 夏衍动作一顿。 林歇笑着:“我虽说了各凭本事,却也没真打算和你比什么。你若真要比,不如试着在床上赢我。” 林歇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余微不可闻的气音,温热的吐息落在夏衍的耳朵上,染红了一片。 林歇话才落,便被夏衍打横抱起,避开府中护卫与下人,去了距离花园最近的书房。 两人在灯火明灭中滚到了榻上,林歇衣衫不整,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无所依靠,只能无措地抓着夏衍背后的衣服。 夜间本该寒凉的空气如同被点燃,等待着一触即发。 意乱情迷之际,夏衍唤了林歇一声未央。 随后书房的外间,便响起了一声震天的巨响,是一个半人高的花瓶,落地撞碎了。 夏衍回神,第一时间替林歇拢好了衣服,并将林歇拥到了自己怀里,这才回头,透过内外间之间的格栅,看到了自己脸色微妙的父亲。 镇远将军一开始就在书房外间的架子后面,只是情.欲叫夏衍不如平时那般敏锐,没能发现书房里还有人。 镇远将军也觉得这个时候出来尴尬,便敛了气息准备悄悄地走,至于自家小子在还未把人姑娘娶进门之前就把人糟蹋了的事,他决定回去和自己夫人商量一下,把那远到见鬼的婚期再往前提一提。 谁知在他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夏衍唤了林歇一声“未央”。 镇远将军顿时就知道为何林歇的身影会这么眼熟了。 只因他为了查出未央的来历,曾不止一次在偷偷回京看望妻子时潜入长夜军打探,也不止一次,在戒备森严的长夜军见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女身影。 于是他想也不想,就推倒了门边的花瓶。 夏衍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一地的花瓶碎片,他不觉得自己父亲会因为震惊做出失手把什么东西打碎的蠢事,所以多半,是故意的。 夏衍飞快地回想了一遍,考虑到自家父亲的性格,他觉得父亲这么做的理由很大可能,是因为那一声“未央”。 果然,他听到他的父亲开口,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了一句:“你他娘的给老子弄回了一个长夜军?” …… “……林歇?林歇!”夏夙唤道。 林歇回过神:“怎么了?” “你才是怎么了,从花园回来便心不在焉,难道……”夏夙压低了声音:“夏衍又欺负你了?” 这里用“又”,是因为上回夏衍在书院把林歇弄哭之后,林歇虽然好好整理了衣服头发,不叫人看出自己曾被夏衍压着欺负过,但还是难以遮掩眼角的湿润微红。 夏夙察觉后便用看畜生的眼神看了夏衍一眼,然后就把林歇拉去了机关社,之后更是把整个机关社的人都叫来,找了借口带着全社翘掉了整个下午的课程,林歇也就这么理所当然地在机关社躲了一个下午。 而机关社的人大多都沉迷机关研究,没谁会盯着林歇看,自然也不会发现林歇眼角残留的叫人腿软的风情。 听到夏夙这么问自己,林歇摇了摇头:“不是。” 夏夙回答的十分果决:“我不信” 林歇默了片刻,最后发现自己也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只能顺着夏夙叹道:“好吧,他又欺负我了。” 夏夙果然一脸嫌弃:“他也太招人烦了吧,不过不对啊,你平时总是纵着他,为何这次这么忧心忡忡的……” 夏夙说完便是眼皮一跳:“难道是被谁撞见了?” 林歇不语,不知道是该先替夏衍正名,还是该先赞叹一句夏夙的敏锐。 夏夙没得到回答,便自己想了想:夏媛媛和老六跟她在一块,若是下人林歇自然不会这般担忧,那就只可能是她姐姐,或者姐夫。 夏夙腾地一下站起身:“你在这等我。” 说完就跑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林歇一人,林歇抬手捂住了脸,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镇远将军说出那句话之后,书房便就只剩一片死寂,夏衍倒还算淡定,他让自己父亲出去,又替林歇整理好了衣服头发,这才叫来下人把林歇送到了夏夙这里。 夏衍会和镇远将军说什么,林歇真的是一点底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进来,将林歇捂着脸的手拿开,捧着林歇的脸,道:“这是害羞了?” 夏衍的声音。 林歇摇头,她还真不会因为被人撞见和夏衍亲热而害羞,她只想知道夏衍和他爹在她走后说了什么。 夏衍看林歇一脸的担忧,轻叹了一声:“你要嫁给我,我的父母知道你的身份也是迟早的事情,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歇也是这才发现,夏衍似乎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被自己父母知道了林歇的身份有什么好值得慌张的,就好像林歇是不是未央,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 林歇被这样的情绪感染,心底的担忧也渐渐平息下来。 夏衍:“比起这个,我以为你会更加在意另一件事。” 夏衍话说一半,林歇疑惑:“什么?” 夏衍用自己的额头抵着林歇的,眼底翻涌着林歇看不到的**:“你想让我怎么提醒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 林歇:(叹气)又没吃到 夏衍:(叹气)又没忍住 现在—— 林歇:(叹气)又掉马了 夏衍:(叹气)又没吃到 很久之前好像说过夏衍会被林歇带坏,不是开玩笑的(小小声)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蠢作者又晚了,完全不懂同样的时间开始码字为什么会一天比一天晚(崩溃脸) 今天还是一百个红包,蠢作者吃完饭就来发_(:3」∠)_ 以及明天开始只要超过晚上七点更新我就发红包,我不信我会一直这么晚(拍桌) ————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每天坚持不懈的手榴弹!(能送的都送完了,要不这周六为你二个更?) 第47章 何须提醒,光是听夏衍说这句话的声音,林歇就想起了先前在书房,花瓶还没被推倒前她和夏衍在做什么。 若没夏衍的父亲突然出现,今晚回北宁侯府之前,她还能和夏衍在书房的榻上好好缠绵一回,只可惜现下时间不够了,若这时与夏衍胡来,只怕要拖到夜深,北宁侯府那边见林歇迟迟未归,必会亲自来人询问。 且就算时间够吧,她也不好在夏夙院里与夏衍发生什么,若真这么做了,很难说夏夙会不会气得拿刀砍了夏衍。 天时地利人和,样样没有,林歇简直沮丧。 见林歇终于想起,并一脸的不开心,夏衍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并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自己坐下,然后再抱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林歇靠在夏衍怀里,提醒了一句:“你可别乱来,小心夏夙进来见着你在她屋里欺负我,拿刀把你砍了。” 夏衍笑着碰了碰林歇的唇:“先前可不见你在意这些。” 无论是最开始的那一吻,还是在书院里肆无忌惮地挑逗,林歇从来不曾在意过时间地点,哪怕曾是在四面透风的小池塘边的亭子里,她也敢跨坐在夏衍腿上,撒娇耍赖地讨个亲吻。 林歇拿手指戳了戳夏衍的胸口:“先前你又不肯要我,不过亲亲抱抱,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如今总算是把你撩拨到不能自已了,我总要多考虑些,免得又像刚才那样被打断,你不憋闷,我还难受呢。” “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夏衍握住林歇乱戳的手,说道:“但是再多考虑一点,好吗?” 林歇不明白:“比如?” “比如……”夏衍靠在林歇耳边低声道:“日后别胡乱撩拨我,我忍不住。可我也不想只要了你一次就放你回去,不想在要了你之后还是一人孤枕入眠,更不想你在回去后独自一人面对清寂的院子,第二天还要撑着不适的身子去书院。” 曾经何时,夏衍站在林歇房中,提一句男女之事都会浑身不自在,如今却能在夏夙的房里抱着林歇,在她耳边淡定自若地说这些听起来没羞没臊的话。 这绝对是林歇的功劳。 林歇为难:“可你我还没成亲,我根本不可能在将军府里过夜。” 夏衍提议:“提早婚期?” 林歇抽回自己的手:“说半天你是在这等着我呢?” 夏衍:“那就没办法了……” 林歇心底难受,都快觉得夏衍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让她提早婚期才故意这么说的了。 谁知夏衍接着说道:“也不知你院里的丫鬟若是发现她家姑娘房里夜夜有人,会不会被吓到。” 林歇一愣。 夏衍:“不过今晚不行,我父亲多半会把你的身份告诉我母亲,我得留下来应付我母亲。” 林歇这才听明白,她抓着夏衍胸口的衣服:“你去我那?” 夏衍看着林歇满是惊喜的模样,知道林歇高兴,也知道这天底下除了他,只怕再也没有别人能让林歇露出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胸口也是满满涨涨的愉悦,逗弄一样反问:“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林歇说:“那明天……” 夏衍:“明天也不行。” 林歇收起笑容,不满地踢了踢腿:“为什么?” 夏衍:“后天我得去一趟军营,不知何时回来。你难道要让我把你折腾一夜,然后一大早就丢下你,还好几天不见踪影吗?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林歇知道夏衍是在顾忌自己的感受,可还是啧了一声,晃着腿用后脚跟去踢夏衍的小腿,嘴里小声嘀咕:“我才没这么娇气,刚刚还说能夜夜房里有人呢,骗子。” 然后那一张骂夏衍骗子的小嘴就被夏衍用唇堵住,再也骂不出声了。 夏夙从主院回来,虽然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姐夫撞见了夏衍欺负林歇的现场,但真的一点都不妨碍她去给她姐姐上眼药,各种谴责夏衍是怎么一个欲求不满的禽兽,致力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夏衍头上,毕竟林歇这么无欲无求随性佛系,绝对不可能是主动的那个。 所以只能是夏衍欺负林歇,才不是林歇还未过门就言行出格! 小姐妹滤镜足有八丈厚的夏夙一进屋就看见夏衍抱着林歇放在腿上亲,她又是一声尖叫,差点没抡起花瓶去砸夏衍。 夏衍抱着林歇跳窗出来,见时间不早了,就让人去叫了被带来后就安置在下人院的半夏与北宁侯府的车夫。 并在之后同来时一样,骑着马一路护送林歇回了北宁侯府。 北宁侯府后院。 萧蒹葭屋里,林渊整理好刚刚看完的书信,起身回到里间,看着坐在榻上浅酌小酒神思不宁的妻子,过去从背后将人拥住,问:“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萧蒹葭回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低垂的眼眸看着手里的酒杯,里头还轻轻晃着半杯浅青色的幽竹酿。 林渊听出了妻子的口是心非,他拿过萧蒹葭手中的酒杯,将剩下半杯酒一饮而下,随后就把酒杯放到了矮几上,叩出一声轻响:“你最近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萧蒹葭转过身,觉得自己这样把事情憋在心里确实没什么用,于是便仰起头,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可这一仰头就看到了林渊敞开的领口中露出的胸膛,其上留着数不清的鞭痕与烙伤,一道一道,都是旧疤,却也叫人触目惊心。 还是说不出口。 面对曾因林歇而遭受过折磨的林渊,她无法说出那些觉得林歇可怜的话。 总觉得说了,对他也是伤害。 萧蒹葭毫不怀疑丈夫会为了自己而去尝试重新接纳林歇,可她却不愿因自己的怜悯而且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萧蒹葭将额头靠在林渊胸口,低声道:“真的没什么。” 就这样吧,她心疼林歇,那便由她来弥补,总不能因她善心大发,就强迫林渊也去原谅林歇。 慷他人之慨,她做不到。 林渊抬手抱住自己的妻,也不逼她非说不可,只是轻声告诉她:“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萧蒹葭:“嗯。” …… 回到侯府,半夏举着灯笼扶着林歇穿过林子,路上林歇问半夏:“将军府好玩吗?” 半夏十分开心:“好玩!” 将军府里除了将军夫人与夏媛媛,其他人似乎都没有随身带着丫鬟婆子长随护卫的习惯,所以进了将军府之后她就被带去了别处,没能与林歇一块,但过来陪她的将军府的丫鬟对她可好了,先是带她去花园玩,后又领着她去吃饭。 因她是林歇带来的,甚至还有好奇的丫鬟与府中的护卫跑来与她说话,而她又不是怕生的性子,不仅不会觉得难以适应,反而会因为有人这般围着她而觉得开心。 才走出林子,半夏就看到了在院门口等候的三叶。 三叶近来总是因为长夜军的公务借口家中有事离开,半夏对她也总是没好气。 但今天半夏开心,见了三叶也给了个好脸,甚至还很大方地让三叶伺候林歇洗澡,自己去干了烧水这样相对辛苦些的活。 榕栖阁的主屋内没铺地龙,取暖用的还是炭火,少不得要将窗户打开透透风。 夜风吹散屋内的水汽。 林歇靠在坐浴桶里,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三叶坐在小板凳上靠在浴桶外,背对着林歇提醒道:“水冷了说一声。” 林歇“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那日知道了镇远将军回京之事,她就特地回来问了三叶。 三叶告诉林歇,朝堂之上并无关于镇远将军回京一事的商讨,只知道在陛下下旨召回镇远军之前,曾见过靖国公。 林歇知道靖国公的野心,三叶等人却是不知道的,既然与靖国公有关,林歇便没让三叶动用闻风斋的力量去查,而是直接用了他们长夜军自己的人。 其实按规矩来讲,三叶不该再听从林歇的命令,也不该在明知林歇对夏衍的情谊,也知道镇远将军府若有事,林歇定不会放任不管的情况下,替林歇去查这些,可人都是有私心的。 若在无人知晓长夜军的年代,长夜军或许还可以维持一如既往的运行机制,挥舞着冷血无情的刀剑,拒绝林歇这般不合规定的要求。 可如今人尽皆知长夜军,陛下的屠刀又高悬于他们长夜军的头顶,还有知根知底的秀隐山背叛在先,他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行事也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章法,若说还有谁是能让他们一心去相信的,便也就只有他们长夜军内部的自己人了。 而他们也清楚林歇,知道林歇哪怕是离开了,也依旧是他们的人。 “陛下似要将镇远军派去南境。” “南境?可是南夏有异动?” 三叶摇头:“不清楚,早在半个月前,我们长夜军的防卫便被陛下从御书房和议政殿内撤了出来。” 林歇坐起身,使得浴桶内扬起一片水声:“这么快?” 三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啊,比预想得还要快,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竟连几年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怕最晚明年年初,陛下便会……” 林歇打断三叶,问道:“我离开后,长夜军可还有收新人?” 三叶摇头:“没了,哪有功夫培养新人。” 林歇对三叶道:“你明天,替我叫长公主来。” 三叶直起身回头,正好对上林歇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她问林歇:“你要做什么?” 林歇说:“救你们。” 三叶一愣,心底涌起的第一反应便是荒谬:“不可能,我们……” 林歇打断她:“长夜军能在废帝登基之时全身而退隐而不出,如今为什么不可以?” “陛下顺应先帝遗诏登基,是长夜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三叶的语调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沉静得如同最初的林歇。 林歇很是大逆不道地问三叶:“现今在那龙椅之上的人,真的还是先帝曾一心想要扶持的三皇子吗?” 废帝囚禁三皇子,并非只是单纯的限制其自由。 杀其子,奸其妻,千般折磨万般羞辱之下,三皇子早就已经变了。 先帝曾一度确信三皇子不会为权势所迷,能成为为国为民的一代明君,可他没想到,滔天权势改变不了三皇子的心性,那来自兄弟的折磨却可以。 三叶听到林歇所问,眼底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长夜军的职能注定了他们这些无父无母受培养长大的孩子不会拥有正确的是非价值观,他们不需要知道什么礼义廉耻,不需要知道什么仁信道义,他们只需要拥有绝对的武力,只需要被灌输忠君的思想。 上一任君主是他们长夜之主,上一任君主选择的继任者也是他们长夜之主,他们要做的,只有听从,其后哪怕是被忌惮,他们也只会跪着等待刀刃落下,再无措害怕,也绝不会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 这就是长夜军。 若非陛下已然疯魔,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君主都不会把这样一把好用的刀给折断。 所以此刻,明明是在为其寻求活路,三叶却用近乎惧怕的语气问林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歇沾着水的手抚上三叶的脸,她从未听三叶用这种声音说过话,一时间竟有些遗憾自己无法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林歇回答三叶:“我知道,可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不愿你们就这么死了。 林歇和三叶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长夜军里的人都如三叶一般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仅以数字或任务时取的假名相称。 可林歇有名字,她在最初的最初,是叫林安康,与同胞姐妹林安宁仅有一字之差,后对外改名林歇,对内她有了“未央”这个日后叫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林歇入长夜军时已经六岁了,她的爹娘对她的教导远比长夜军要早,且当时是废帝在位,长夜军在灌输忠君思想方面还是很严谨的,为了不让林歇弄错效忠之人,他们也是等到林歇能够理解之后才慢慢告诉她,她要效忠的是皇帝,且必须是上一任君主承认的皇帝,而非如今在位的废帝。 各种因素的影响,导致林歇在这方面远没有她的前辈固执死板。 三叶看着林歇久久不语,直到林歇因水冷打了个喷嚏,她才一手把林歇按回水里,又去提了热水来往浴桶里倒。 整桶热水倾泻而下,三叶放下空掉的桶,替林歇拿来盛放澡豆与棉布的托盘,说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林歇拿过澡豆与棉布,想在水再次凉掉之前擦洗好身子,便随口问了句:“怎么说?” 三叶扯扯嘴角:“你先前即便是不愿我们去死,也不会非要想办法让我们活下来。” 林歇“哦”了一声:“因为那会儿觉得,若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也没必要干涉。” 听之任之,林歇的佛系其实远超他人的想象。 三叶放下托盘:“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林歇撇撇嘴:“因为有人把我宠坏了,他让我觉得,我可以再自私一点。” 林歇的语调带上了面对夏衍时才会有的稚气,三叶从未听过林歇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她的视线无法从林歇脸上挪开,因为那张向来风轻云淡毫无所求的脸上,浮现了本该只有林安宁才会有的任性—— “所以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想让你们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终于在天黑之前更新了!(留下开心的泪水) ———— 谢谢清笙笙和巫妖两位小天使的地雷!(蠢作者百米助跑跳起来就是一个亲亲)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听说你想要发簪的图纸,我看你就是在为难我胖虎(掏出纸笔) 第48章 林歇洗净了身子披上衣服从浴桶里出来,浴桶边备着一双高齿屐,三叶连忙在林歇的脚落地前把那双高齿屐放到了林歇的脚下。 这双高齿屐还是夏夙送的,说是今年夏季在高门贵女之间流行起来的履式,可惜夏夙不在意京中潮流,直到入了秋才知道有这个东西,并觉得高齿屐穿了能让她显得高些,也不顾天气不合适,就跑去买了三双来,非要夏媛媛和林歇陪她穿。 结果自然是被将军夫人给摁住了。 夏媛媛和林歇两个人的身子是一个比一个畏寒,大冷的天气蹬木屐跟讨药吃没区别。 于是这双高齿屐便被封禁了,只是林歇突然发现洗完澡后穿木屐比穿布履要舒服些,就养成了洗澡时在浴桶边备高齿屐的习惯。 林歇咔咔咔踩着高齿屐走到床边,拿了干棉布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往床上爬。 三叶则是去把浴桶里的水给倒了。 待林歇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三叶突然进来,说了一声:“长公主来了。” 先前才说要让三叶去找人,结果人还没找,她就自己来了。 倒也是巧。 三叶替林歇拿来衣服,帮着林歇穿上,并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救?” 林歇:“待会告诉你。” 穿好衣服,林歇就踩着木屐出了屋。 木屐声音不小,三叶怕半夏听见会出来,就连忙去了半夏的屋。 长公主依旧是一身的夜行黑衣,一脸的浓艳妆容,站在林歇院里的那颗大树下,看着林歇朝她走来。 长公主伤好之后就来过几次,不过因为有三叶在,闻风斋与长夜军又向来关系不睦,她也就来得少了。 最近一次来,还是因为林歇与夏衍订婚之事。 她特地来问了林歇,确定林歇确实对夏衍有意,才没有像最初那样,出手搅黄这门亲事。 屋里隐约传来半夏与三叶说话的声音,主屋与侧屋都点着好几盏明亮的油灯,温暖的烛火透过窗纱,照亮了院落,也为林歇罩上一层暖色。 长公主看着林歇浅淡依旧的笑颜,总觉得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歇问她:“殿下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 长公主回神,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今日去镇远将军府了?” 林歇想起将军府,脸上的笑意加深,应道:“嗯。” 长公主看林歇这样,不免抚膺长叹:“居然有种女儿要出嫁的心酸。” 林歇笑出了声。 正巧长公主来了,林歇也就提了提长夜军的事。 长公主一愣:“让明德想法子增加长夜军的任务?” 明德是靖国公的字。 林歇:“是,可以吗?” 长公主:“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如今朝野上下对长夜军满是怨言,不该能缓则缓吗?” 林歇摇头:“已经缓不下来了。” 长公主见林歇说得认真,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答应了林歇。 除了长夜军,还有一事林歇要拜托长公主,或者说,是拜托闻风斋。 “有关镇远将军回京一事,闻风斋若有眉目,能不能让靖国公送些消息来?我去问他他定然不会给的。” 长公主打趣:“这你放心,事关你未来夫家,我必叫明德替你办好这事。” 林歇笑得无奈:“我还没过门呢。” 长公主大笑,觉得林歇这副小女儿模样有趣极了。 等长公主走后,林歇收起了笑容,抬起双手揉了揉腮帮子—— 笑太过,脸僵了。 她其实并不会因为特别高兴就一直笑个不停,只是这次,不得不笑。 倒不是她想和长公主虚与委蛇,她只是想向长公主传达一个讯息罢了。 一个她很在意,很在意将军府的讯息。 靖国公阴诡狡诈,对长公主却是一片赤诚真心,若长公主能因为她对将军府的在意,而在靖国公面前表达出对将军府的好感,那就算靖国公有拿将军府做棋子的心思,也要先掂量掂量长公主的脾气。 只是对着长公主这般伪装,叫她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头顶檐铃因夜风吹拂而叮当作响,身后传来三叶的声音:“起风了,回屋吧。” 林歇拢了拢外袍,脚下却没动:“三叶。” 三叶:“你说。” 林歇微微侧头:“我已拜托殿下,要不了多久,长夜军外出任务的次数便会增加,你想法子,安排他们在任务途中诈死。” 三叶:“诈死?” “嗯。”林歇点头:“每次诈死的人数与人选你自己安排,我没将我的目的告诉长公主,长夜军内部人员有多少,是死是活也只有陛下知道,只要安排妥当,应当能瞒过靖国公。能瞒过他,便不会有人知道你们做了什么。” 三叶不解:“长夜军若想撤出皇城不是什么难事,你为何要让我们用这种法子脱身?” 林歇:“长夜军要撤出皇城确实不难,可撤出之后呢?长夜军依旧会在,你们又要如何自处?倒不如彻底毁了长夜军,这才叫真的脱身。” 三叶还是迟疑:“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林歇转身面对三叶,垂落的长发被夜风带起,说出的话语也险些被头顶作响的檐铃盖过,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环境,但至少能保证林歇所说的话,只有三叶一人听到—— “有,先前废帝在位,长夜军隐而不出还可以说是废帝的皇位来的不正,可当今却是顺应先帝诏书继位。长夜军若故技重施,只会叫人觉得长夜军以武力自持,但凡皇帝不合意,便要撂挑子不干。这样一来无论过了多久,无论皇权如何更替,长夜军都会成为掌权之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既然信任不在,长夜军也回不到过去,还不如直接毁了,也能免了被追查的麻烦。” 三叶不语,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林歇知道她为什么沉默,如果长夜军仅仅因为死亡的威胁和她的三言两语就能选择叛逃,那长夜军绝无可能趟过岁月的河流,历经百年直至如今。 林歇:“我知道你们不一定会听我的话用这种方式离开,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若你们……” 三叶打断林歇:“我知道了。” 林歇:“嗯?” “我们这些老人是不会离开的,但与你年龄相差不大的那些家伙,以及在你之后进入的新人……”三叶笑了笑:“也许是受了你的影响,那些孩子似乎早就有些按捺不住了,我会安排他们,照你说的做。” “你们真的不走?”林歇问。 三叶摇头:“不走。” 林歇叹气,踩着木屐往回走:“行吧,随你了。” 大不了她再想想别的法子,只要人没死,就还有希望。 林歇回了屋,踢开木屐爬到床上,三叶去给林歇拿来了一个汤婆子,塞到了林歇的被窝里。 林歇在被子里脱掉了厚重的衣服,只着一件里衣,抱着被厚布裹着的汤婆子,脸上渐渐浮现出猫儿似的舒适惬意。 虽然没有夏衍抱着舒服,但也凑合了。 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抱着夏衍睡觉啊。 林歇在被子里踢了踢脚。 …… 如夏衍所说,家宴之后的第三天他便去了军营,就连中午也不曾来过书院。 事实证明夏衍是对的。 因为夏衍这一消失,再出现已是冬至前一天,若初次欢爱后夏衍失踪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她一定能被活活气死。 冬至过后再过一个月左右,书院便会闭院,直到年节后才会让学生重新回来念书。 书院闭院之前有一场大考,大考后还有年末大比,年末大比是众多书院一块联手举办的,说是书院之间友好切磋,但因涉及各个书院的荣誉,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那都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冬至将临,一个不算特殊可也算不上寻常的日子,也要到了。 终于回来的夏衍怕林歇着凉生病,就没再带林歇去旧书楼,而是直接与她和夏夙夏媛媛一块在铺设了地龙的食堂吃饭。 君鹤阳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一个能接近夏夙的大好机会,也跟着凑了过来。 众人说话间,夏衍正监督林歇喝汤,并问了林歇一句:“十八岁的生辰,想怎么过?” 众人顿时静默。 林歇苦着脸咽下那味道奇怪的药膳汤,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夏衍:“冬月廿七,你的定帖上有写。” 夏夙这才反应过来:“林歇你是冬至那天出生的?” 林歇把汤放下,点点头道:“嗯,听说我娘生我那年天气异常得冷,还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家中的屋顶都被大雪压塌了,唯独产房没事,我爹心有余悸,这才给我和我妹妹,取了安康安宁这两个名字……我不想喝了。” 林歇说最后五个字的时候勉强维持了一贯平静的语气,只在桌下狠踢了夏衍的腿,朝夏衍发了脾气。 夏衍随便她踢,嘴上依旧冷酷无情道:“喝完。” 将军府给林歇准备的三餐药膳,方子都是找寻医阁讨的。 陈晋知道此事后别提多乐了,只因他早早就想让林歇一日三餐都改用药膳,好慢慢调理她的身体,只是林歇一直都不肯,如今有了机会,陈晋立刻就将自己早早备好的药膳方子拿去寻医阁,让寻医阁找上将军府,把先前给将军府的药膳方子改成了陈晋写的。 因是针对林歇的身子开得药膳,那味道别提多难入口了。 夏衍最开始也是心疼的,只能拿别的好吃的哄着她,让她勉强把药膳吃掉了大半,但等发现这些药膳对林歇确实有用,他就开始狠下了心,要求林歇必须吃完,吃完了药膳才能吃好吃的。 就连过去一段时间没来书院,他也特地叮嘱了夏夙和夏媛媛,让她们两个看着林歇吃。 林歇面对夏夙夏媛媛实在拉不下老脸耍赖,只能乖乖把药膳都给吃了,等夏衍回来,她自然又犯起老毛病,吃一点就不吃,让夏衍只能逼着她吃。 等把小份小份的药膳都吃完了,林歇捧着奶香四溢的蛋羹坐到了夏媛媛身边,故意离得夏衍远远的。 夏衍手痒要把人抓回来,被夏媛媛无奈拦下:“好了好了,先说说林歇过生辰的事吧,我记得北宁侯府去年和前年都替林安宁办过宴席……” 话没说完,夏媛媛就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林歇倒是不在意,吃着蛋羹接了一句:“今年应该还是没有我什么事。” 夏衍默了片刻,问了一句:“能出门吗?” 林歇抬头:“出门?” 夏夙一拍手:“对啊,能出门吗?能的话,我们大可以找家酒楼摆一桌,等吃完了再一块去逛清平巷,听闻那边新来了一队杂耍班子,也能看个热闹。” 林歇想了想,点头:“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十八岁了!!!!(呐喊) 蠢作者待会儿要修改前面章节的错字和莫名多出来的标点符号,如果有更新提示那毫无疑问不是二更(喂) ———— 谢谢点心兒、25756517两位小天使的地雷!(蠢作者飞扑熊抱送上一个亲亲)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先送上亲亲抱抱举高高套餐,再把蠢作者的友风子水彩颜料双手奉上,至于画......还得再等等(远目) 第49章 于萧蒹葭而言,林安宁过生辰本该是件高兴事。 可随着冬至的逼近,她反而有些焦虑不安了起来。 林安宁的生辰,也是林歇的生辰。 林渊将林安宁接回侯府后,他们夫妻俩几乎是把林安宁捧在手心里,过去两年林安宁的生辰也都是大办,以往不觉得有什么,只想着自家的孩子合该这般宠着。 可一想到他们白日宴请宾客,晚上阖家团圆,独留林歇一人在榕栖阁,隔着那一片茂密的林子,听不见前院喧嚣,亦不知自己的同胞姐妹在生辰这日拥有了多少的祝福,她心里便格外的不是滋味。 为此她特地去问了府里的管事,谁知竟无一人记得过去两年冬至这天有往榕栖阁送过什么东西。 最后七拐八绕找到厨房里的一个瘸腿婆子,说是在榕栖阁里有丫鬟伺候之前,都是由她往榕栖阁送的饭菜,这才知道,当他们推杯交盏之际,林歇所有的,不过是与平日一般无二的三餐,和早晨的一碗长寿面罢了。 萧蒹葭听后呆坐了许久,之后便被自己丈夫叫去看他专门为林安宁准备的生辰贺礼,竟是整整一套镶了明泪石的首饰。 明泪石产自南夏,百余年前不过仅仅是昂贵罢了,到了如今却是有价无市,千金难买。 “如何?”林渊问她。 萧蒹葭看着首饰盒子里满目的璀璨,牵了牵嘴角却牵不起来,最后只能低着头,极轻的声音听着如同赞叹一般:“……好看。” “我还叫人给你也打了一套。”林渊自然不会只顾着小的而忘了大的,他拿来另一个装首饰的盒子,里面同样装着一套镶嵌了明泪石,但样式显然又成熟许多的首饰。 萧蒹葭微微一愣,说道:“你哪来这么多明泪石?” 林渊捏了捏萧蒹葭的脸,觉得她呆愣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早些年去东境打大羽族时得来的,听闻是大羽族皇室攒了几百年的家当,我看着好看,就留了一些下来。” 林渊:“便是不喜欢你也得给我收下。” 萧蒹葭抱住首饰盒子,说道:“不,我喜欢的。” 林渊有些意外,萧蒹葭虽为女儿身,可却偏爱男装,更不喜欢那些累赘的首饰,林渊之所以也会给她备一套,是因知道这份礼物有多贵重,总觉得侄女有了妻子没有心里不舒服,也知道妻子就算不喜欢也会看在首饰昂贵的份上收下自己这份心意。 毕竟对武将而言,再没有比钱财更加实用的东西了,放在必要的时候,这可都是能充当军资的东西。 可他没想到妻子会这般干脆地说自己喜欢。 他敛下心底的疑惑,问萧蒹葭:“你给安宁准备了什么。” 萧蒹葭抱着首饰盒子往外走,丢下一句:“保密。” 随后几日她接连外出,寻遍整个京城,才找到了她觉得适合的礼物—— 一台暗藏了各种机关的镶螺钿紫檀首饰盒。 要想将首饰盒层层打开,便需要解开机关,萧蒹葭还特地确认过,这些机关虽然有些难度,但都是只靠摸索就能找出开启方式的机关,就算看不见也不会有阻碍。 且首饰盒上镶嵌着各种图样的螺钿,摸起来纹理清晰,甚至在首饰盒最里面的一格中放着一朵木雕的牡丹花,牡丹花花瓣纤薄层叠,栩栩如生。 这是一件即便看不见,也能拿着赏玩,且还能玩上好长一段时间的礼物。 萧蒹葭让店家给她弄了两个一模一样的机关首饰盒来,一个给林歇,一个给林安宁。 冬至那天早晨,萧蒹葭看着机关首饰盒与装了明泪石首饰的盒子,总觉得就这两样还是不够,恰好在这个时候,下人来报,说靖国公世子与景央郡主来了,只是他们各自带来的礼物都是双份,说另一份是给大姑娘的,于是便来询问,给大姑娘的礼物要如何处置。 萧蒹葭眼睛一亮,让他们把给林歇的礼物都拿到她这儿来,好让她一并给林歇送去。 可等到最后,送过来的却不仅仅是世子与郡主的礼物,还有许多看着不算珍贵,但确实是写明了要给林歇的礼物。 有崭新的棋谱、漂亮的毛笔、绣工精湛的手绢、做工还算可以的荷包……甚至还有一只装在笼子里的鸟雀与一把琴。 “这些都是给林歇的?”萧蒹葭问。 领着下人送来东西的管事应道:“回夫人,这些确实都是给大姑娘的,不过送来礼物的并非是今日赴宴之人,而是大姑娘在书院里的同窗,听说是叫人送来了礼物便走了。” 萧蒹葭明白了,她起身叫人带着这些礼物随她去榕栖阁,只是才到花园,她便看到本该在前厅的靖国公世子——君蕤。 短短几月,君蕤像是长高了不少,今日赴宴穿了一身浅色的袍子,肩上披着狐裘,目下无尘贵气十足的脸上少了几分尖锐的桀骜,多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萧将军。”君蕤与萧蒹葭见礼。 北宁侯府与长公主府这两年多有来往,萧蒹葭对长公主家这对龙凤胎也很是熟悉,便问了一句:“怎么你一个人在这?” 君蕤:“姐姐去找安宁姐姐了,前阵子她们两人吵架闹了些矛盾,姐姐想借这个机会与她和好,我不便跟着。而且……”他微微侧头,身后跟着的长随便举起了手中的红漆木盒“先前忘了,我这里还有一份礼物,是母亲要我拿来送给林歇姐姐的生辰贺礼,” 萧蒹葭有些迷茫:“长公主让你送来的?” 君蕤眼睛眨也不眨地说道:“母亲一直记着林歇姐姐为救我姐姐生病的事,只是先前受伤在床,伤好之后又忙于朝务,无暇感谢,前阵子听说了林歇姐姐是今天过生辰,便叫我来送上贺礼,聊表心意。” 倒也说的过去。 萧蒹葭让人去接了木盒。 君蕤见萧蒹葭亲自去给林歇送礼物,不像是讨厌林歇的模样,便问了一句:“萧将军往年也会在这天去榕栖阁吗?” 萧蒹葭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愧疚就对此事有所避讳:“今年是第一次,往年……并没有人给她送礼物。” 君蕤收回视线:“是吗。” 姑娘的院子君蕤去不得,两相礼别后,萧蒹葭便又继续朝着榕栖阁去了。 因是没有路的林子,习武打仗的萧蒹葭没什么感觉,但随着她进来的捧着礼物的丫鬟却差点因为道路不平整摔了。 听着后面的动静,萧蒹葭又暗自把叫人修路的事情给记在了心上。 榕栖阁内,并不知道有一大波礼物正在靠近的林歇还在吃早上送来的长寿面。 昨夜下过一场小雪,今早起来天气晴朗,地上的雪也都融成了水,半夏在院子里用大扫帚把雪水扫到墙边的排水渠里。 三叶在屋内,看着林歇吃面,还调侃了一句:“今年倒是不用特地赶回来吃长寿面了。” 当今继位之后,长夜军就少有休息的时候,特别是在年末,大大小小各种仪程典礼,偏偏那会儿长夜军还得器重,皇帝忙,做暗卫统领的林歇也得跟着忙,无论皇帝去哪都得提前安排防卫,提前与禁军调停,只在冬至这天会特地赶回来,吃一口早上送来,早早便凉掉的长寿面。 留在院里给林歇当替身的人也不敢一直把面热着,怕糊了,可也不知道林歇何时会来,经常林歇一来便吃了面又走了,连等一下热面的时候都没有。 如今总算是她等面而非面等她,冒着热气的面才从食盒里拿出来,林歇便拿起了筷子,让三叶替她寻了头,她便开始咬着面条慢慢吸溜。 长长的面条始终连着,林歇也耐心地吃着。 直到半夏跑进来,告诉林歇萧蒹葭来了,她才满是遗憾地将面条给咬断了。 遗憾? 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林歇觉得有些好笑,虽说是长寿面,可也不是说不咬断就真的能让人长命百岁,她有什么好遗憾的? 林歇又喝了口汤,这才拿着三叶端来的温水漱了口,起身去屋外。 半夏还站在屋门口,被冷风吹得有点红的小脸上带着兴奋,压低了声音对林歇说道:“姑娘,夫人带来了好多东西,是不是给你的生辰贺礼?” 生辰贺礼可以理解,好多是怎么回事? 林歇走出屋门。 半夏原是想让林歇今天穿一件朱砂红的半袖方领短袄,内搭雪白的立领对襟中衣,颜色喜庆样式也好看,可这样穿实在是单薄了,最后还是给林歇换了一件玉堂春红色绣白玉兰花的琵琶袖斜领短袄,下着杏色马面裙,出来时三叶给她披了一件毛领斗篷,还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手炉。 绣着点点红梅的杏色裙摆拂过门槛,林歇至屋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朝萧蒹葭行礼:“婶婶。” 萧蒹葭让人把礼物都送进林歇屋里,并对林歇说道:“今日是你生辰,一大早便有你在书院里的同窗给你送了贺礼来,我就给你带来了。” 林歇听了自然是高兴的,便朝萧蒹葭道:“劳烦婶婶了,婶婶进屋坐吧。” 萧蒹葭与林歇进屋,才奉了茶,便有人进来,说是将军府又遣人送了礼物来给林歇。 萧蒹葭便让他们直接把礼物拿来了榕栖阁。 将军府送来的东西不少,有反季节市面上绝对买不到的新鲜瓜果、一件狐皮做里衬的红色斗篷还有一个做工精巧打不开的匣子和一把红漆描金的弓。 瓜果必是将军夫人送的,因为林歇知道,将军夫人看着严肃强势,实则特别重口腹之欲,也爱给别人送吃的。 斗篷摸起来柔软舒适,半夏告诉她上面绣了白梅,她便想起夏媛媛昨日曾问过她喜欢白梅还是喜欢山茶花,她两种都挺喜欢的,但夏媛媛一定要她选一个,她便说了白梅,所以她猜这件斗篷一定是夏媛媛给她做的。 机关匣子不用问定是夏夙,估计打开了里面还有惊喜。 那把红漆描金的弓……想来应是镇远将军的手笔。 若是常人看了定会不解,为何要给一个瞎子送一把弓,将军夫人也定会拦着不让他送这么奇怪的礼物过来,但将军和将军夫人知道她是未央。 对习武之人而言,闻声辩位不是难事。 林歇突然好奇起来,夏衍给她送了什么? 就在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极其软绵的猫叫。 林歇愣住。 半夏则是惊呼出声:“姑娘,是一只狸奴。” 林歇回不过神,直到半夏将猫抱给林歇,林歇接过那团小小的软软的,发出一声猫叫的小猫,她连忙将手炉扔给三叶,温暖的手慢慢地顺着小猫柔软毛绒的身躯摸到它凌空踩奶的小爪子上。 林歇的心都要化了。 她曾与夏衍说过的,说自己喜欢小猫小狗狐狸雪貂这些个毛绒绒的小动物,大些的豹子老虎也行,只是她一身血腥,便是在山林里遇到了这等毛绒绒的凶兽,也只会激的那些凶兽警惕低吼。 就更别说小动物了,容易被她吓死不说,甚至还有成年的獒犬,见了她也是从凶狠的警惕到胡乱的吠叫,等她在笼子前多站一会儿,那獒犬便就趴伏在了地上,怂得直哼唧。 她多想要一只缠人又不怕她的毛绒绒啊。 林歇举起小喵用鼻尖蹭了蹭,被小喵一爪子拍到了脸上,猫爪子推了两下没推开,就干脆用爪子抱着用脸蹭了蹭林歇的脸,张嘴发出奶声奶气的猫叫。 夏衍从哪找来这么一只可爱的小东西,真是太棒了。 林歇抱着不肯撒手,等记起了萧蒹葭还在,她才抱着小猫对萧蒹葭说了自己想要出门的事情。 萧蒹葭愣了愣:“出门?” 林歇摆弄小猫的爪子,小猫也乖乖地随她:“前院现在应该很热闹吧,但我想一定会有人问为什么我不在,问多了总是扫兴,不若婶婶直接对外说我病了出不来,再让门房偷偷放我出去——我约了书院里的小姐妹出门游玩,也能玩得很开心的。” 林歇的主意可以说是十分周全了。 萧蒹葭原本也顾忌这点,觉得送了礼物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她一个人在院里待着,且今年林歇去了书院,人尽皆知北宁侯府还有一位同二姑娘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大姑娘,见林歇没在宴席上出现,定会有人询问缘由。 他们没有合理的解释,便会有更多好奇的人来问,倒不如直接说林歇病了出不来,且林歇偷偷出门又能有人陪着,倒也比一个人在院里待着要好。 于是萧蒹葭便同意了。 只是她没想到,君蕤听后会信以为真,寻了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跑来榕栖阁,看望据说生病的林歇。 正巧林歇收拾好出了院门,正恋恋不舍地与抱着她手臂不撒爪的小猫道别呢,就被君蕤撞了个正着。 君蕤是一路跑过来的,停下脚步后还有些喘不匀气。 他看着院门口哄着小猫的林歇,这才反应过来,暗笑自己多虑了—— 未央姐姐内力深厚武功高强,怎么会这么轻易生病…… 等等,若是这样,为何上回淋雨之后,她便病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林歇命不久矣的小马甲也终于开始岌岌可危=v= 这章一路写下来,蠢作者硬是找不到可以断章的地方,差点就奔着六千字去了_(:3)∠)_ ———— 谢谢安于、清笙笙、25756517、張柒四位小天使的地雷!(蠢作者原地跳起来一人么一口) 谢谢29927147、豆腐豆腐豆腐豆腐、冷偌离、張柒四位小天使的手榴弹!(突然有些颤抖的蠢作者冷静下来挨个给三位亲亲抱抱举高高,再原地360°少女式转圈圈) —————— 还有先前答应给冷偌离小天使的发簪图,作者画好了,因为画工有限没能画出想象中的华丽,大家凑合(咬重音)着看吧 第一次贴图也不知道成不成功,app看不到可以去蠢作者wb看,啊对,蠢作者真的申请了一个作者wb,名字就是笔名(小小声) 第50章 也是三叶提醒,林歇才知道君蕤来了。 就在林歇走神去听君蕤在哪的时候,三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只抱着林歇的手臂不撒爪子的猫给扒拉了下来,扔给半夏,并叫半夏抱回屋里看好,免得跑丢。 半夏接住朝着林歇所在的方向胡乱挥舞爪子一通乱叫的猫,赶紧就回了院里,还顺带把院门给合上了。 小喵凄凉的叫声让林歇又回头看向院门,一脸的不舍和在意,叫三叶在一旁痛心疾首。 区区一只小猫,林歇怎么可能没办法把它从自己身上弄下来,不过是林歇自己也舍不得罢了。 三叶真想捶胸顿足,质问一句夏衍是不是给她家小未央下降头了,竟把好好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暗卫统领带成如今这般德行。 长夜军过往十多年的教导活像是喂了狗。 林歇要是知道三叶在想什么,定是要回屋拿斩虹刀架到三叶脖子上的。 就当初他们那些个变态手段,竟也敢自称一声“教导”。 但是林歇不知道,所以等彻底听不到小猫的叫声之后,她就又看向了林子那边,扬声唤到:“阿蕤?” “姐姐。” 君蕤收起心底的疑惑,朝着林歇走去。 “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林歇问他,态度自然随和。。 君蕤和君葳转去御书院之后,隔三差五还是会给林歇写信,并从最开始只有君蕤写的问安信,到后来慢慢变成了他们姐弟两个各自一人一封,他们常在信里和林歇说自己在书院遇到的事情、认识的人、碰见的问题,也经常和林歇抱怨家中琐碎。 林歇也时常回信,由她来口述三叶代笔,写好便叫人送去长公主府,信的内容也基本都是日常。 渐渐的,一切就像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段每逢得闲,她便会回到长公主府的时光,她那会儿不仅会带着两个孩子玩闹,也会坐下,听两个孩子说在她不在的时候,他们又学了什么,做了什么,以及心里存着的,等着未央来解答的问题。 长公主一心朝堂,废帝在位时便一直筹谋着要将当时被圈禁的陛下救出,靖国公也更喜欢去摆弄他那些情报与暗线,便是在意,也只在意自己的妻子,至于孩子,他很少过问,也丝毫不在意。 他甚至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孩子随妻子姓,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多豁达,就是单纯的不放心上罢了。 君葳姐弟对他而言就好像一个属于自己却又能讨好妻子的物件,它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所谓呢? 幼时的君葳姐弟俩被下人看顾喂养,学识方面由请来的大儒启蒙,而正真给予他们父母一样耐心教导和陪伴的,却是年岁与他们相差不大的林歇,即便幼时的记忆在母亲的哄骗下早已混乱得一塌糊涂,可那种潜意识里的敬仰与孺慕却依旧存在。 一旦寻对了人,这样的情感便如水入沟渠,顺利成章。 君蕤听了林歇的询问,回答道:“听说你病了,我有点担心,过来看看。” 林歇浅笑:“没病,只是我不能赴宴,总要寻个理由告诉旁人,所以便说是病了。” 君蕤看了看林歇身上的斗篷,问她:“你要出门?” 林歇:“嗯,约了夏夙她们出门玩。” 君蕤低头:“是吗……” 说不上来这是种怎样的情绪,就好像突然发现,原本只属于自己,只会看着自己的长辈原来也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自己的朋友一样,没由来的意外,与失落。 从斗篷里伸出的手落在君蕤脸上,轻轻地捏了捏:“真的长高了。” 林歇叹道。 君蕤原是比她还要矮些的,如今居然比她要高了,这个头究竟是怎么窜的? 君蕤被捏得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便笑了,也不躲开,只无奈道:“姐姐。” 林歇:“看来御书院的伙食不错。” 君蕤笑容微敛:“都是皇室宗亲,伙食当然是好的。” 林歇歪了歪头:“总听你们在信里说,却也不曾当面问过——你与阿葳在那过得可好?” 君蕤收敛的笑容再度扬起,眼底却有些湿润,他看着林歇的眼,明知道林歇看不见,却还是朝着那双眼笑道:“我与她是什么性子你知道的,从来都是我们欺负别人,怎会被别人欺负呢。” “那就好。” 林歇把手从君蕤脸上挪开,落到君蕤肩上,拍了拍:“行了,我也该出门了,你快回去吧,莫叫人寻不见你白白担心。” 君蕤:“知道了。” 林歇走向林子,三叶快步追上,赶在林歇入林子之前扶住林歇,带着她出了林子,一路朝着府中角门而去。 未免被人发现病重的大姑娘此刻正活奔乱跳地要往外跑,林歇出门时特地披了件带兜帽的斗篷。 出林子前她就把兜帽带上了,兜帽的边沿是一圈白色绒毛,盖下后彻底遮盖脸庞,因林歇本就看不见,也不需要顾忌是否会遮挡视线。 耳畔寒风呼啸,林歇问三叶:“他们在书院,真的还好吗?” 三叶带着林歇朝前走,头也不回:“放心吧,看顾他们俩的弟兄可是你当初亲自挑的,虽打不过高手榜上前十的高手,但照顾他们在书院不受欺负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歇迟疑:“可是他,变了好多。” 平日里只是书信来往并不明显,等正真遇见了,说话了,林歇才发现,君蕤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 三叶:“正在长大的孩子总是会变的,别说他们,你这段时日不也变了很多吗。” 林歇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却还是说了句:“总觉得你们没一句真话,欺负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罢了。” 三叶笑而不答。 来到角门,门房早早便得了萧蒹葭的命令,等着林歇过来。 而在角门外的小巷子里,正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林歇被扶上马车,才掀开帘子就让里面等着的夏夙给拉了进去。 车夫扬鞭,车轮压着石板路,缓缓离开。 三叶从角门折回,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先前答应过林歇要回前厅的君蕤。 三叶看到他,并不意外,毕竟也就只有眼瞎又被封了内力的林歇不知道——君蕤一路都跟在他们后面。 三叶见了人也不装,直接道:“小未央说得对,世子身份尊贵,还是早些回席上,免得叫人担心。” 君蕤看着三叶,语气丝毫不复在林歇面前的平和,微微有些冷:“她怎么了?” 三叶明知故问:“世子是指什么?” 君蕤:“她的身体,为何会轻易生病,为何刚刚,她丝毫不曾察觉我就在她身后跟着。” 君蕤近来也有勤学武艺,虽天赋不佳远不及林歇,却也多少知道,身怀内力之人五感敏锐,不可能听不见他用这点三脚猫功夫放缓的脚步声。 “世子何不去问殿下或国公,小未央如何,他们夫妻俩最是清楚不过了。”三叶说完,就看到君蕤一副还想再问的表情,直接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整个长夜军上下都被下了禁口令,她的身体情况,除非是她自己,不然我们谁都不能说出去。” 君蕤置若罔闻:“很不好是吗?” 三叶:“世子还是快些回去吧,别叫人担心……” 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君蕤直接打断三叶:“不会有人担心。” 三叶一愣。 君蕤:“除了未央姐姐,不会有人在意我如何,我姐姐如何,更不会有人担心我们。” 说完,君蕤转身便要走,可不知为何又突然折了回来。 “你刚刚说,我和姐姐身边有长夜军的人,那我与姐姐遇到了什么,她也会知道吗?” 君蕤问三叶。 三叶摇头:“不会,她把人放在你们身边是为了护卫而不是监视,只要你们不出什么大事,她就不会过问。” 保护与控制之间的界限,林歇一向掌握得很好。 君蕤暗自松了一口气,丢下一句“那就好”,便走了。 三叶看着君蕤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别开脸啧了一声。 ——歹竹出好笋,靖国公那厮怎么就这么好命。 而在另一边,马车载着林歇与夏夙朝着原先预定好的酒楼而去,此时去正好赶得上午饭,玩到晚上再去清平巷的夜市。 一切都被夏夙安排得明明白白。 来到酒楼,一楼大厅喧闹吵嚷,夏夙扶着林歇下马车,在掌柜的带领下上了三楼。 夏夙先前说是摆上一桌,可到最后却是把整个三楼都给包了下来。 除了将军府的人与君鹤阳,还来了许多与林歇关系不错,先前还朝北宁侯府送过生辰贺礼的同窗与机关社的成员。 今日冬至,下雪概率极大,书院那边的假也变得好请起来,且知道此事不宜声张,他们便托家中寻了个借口,这才都能到这里来陪林歇过生辰。 一众人嬉笑玩闹,还有机关社的人带来的许多有趣又能一块玩的物品,不过眨眼,便到了夜色降临之时。 冬天天黑得快,林歇虽看不见,但斜倚在三楼的围栏边,能听到外头街道上小贩叫卖的声响。 中午叫卖声最热闹,到了下午便清寂了下来,临到夜色降临,那叫卖声比中午还吵。 林歇凭栏而坐,虽高处风大,但因喝了酒,身子有些热了起来,并不觉得多冷。 夏夙叫酒楼备的是幽竹酿与临雪照。 两种酒都是甘醇清甜,不易醉人。 可当水似的喝了一个下午,再不醉人的酒也能叫人醺然。 更别说还有人手欠将两种酒混到了一起,味道新奇,叫人忍不住又多喝了几杯。 说好的晚上去逛街市,可等到最后,能站着出酒楼的人也不过寥寥几个。 夏媛媛身子不好,昨夜又熬夜给林歇赶制了斗篷做生辰贺礼,因而中午吃饱后就在一旁睡着了,且一睡就是一个下午,躲过一劫不说,还睡得精神饱满,此刻别说去逛清平巷,便是把整个京城逛了都不在话下。 夏夙则是天生的酒量好,此刻只见兴奋不见醉意。 君鹤阳和夏衍就更没问题了,君鹤阳本就是交际能手,喝个酒不在话下,夏衍幼时行军,若遇到酷寒天气,也都是随着自己的父兄一块喝烈酒取暖,酒量是从小就练出来的。 确定好还能去逛夜市的人,剩下喝醉的,都被君鹤阳安排了人和马车,一一给送回到了各自府上。 夏衍替林歇系好斗篷的系带,盖上兜帽,并用手摸了摸林歇微红发烫的小脸。 夏衍的手有些凉,才碰上林歇的脸,便让林歇主动靠过去蹭了蹭,红润的唇齿间发出了一声极低的,近乎呻.吟的轻叹。 夏衍眼底微黯,低头在林歇耳边问道:“我送你回去?” 林歇抬手覆上夏衍的手背,指尖轻挠夏衍的掌心,任性道:“不要。” 喉结上下耸动,夏衍握住林歇作乱的手指,提醒她:“你醉了。” 林歇摇头,告诉夏衍:“只在你面前,才是醉了。” 每个人醉了的样子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会沉沉睡去,怎么也叫不醒,有的会撒酒疯,又哭又闹,还有的便会如林歇这般,只要克制住,除了稍显迟钝,其他反应皆如常人一般,但若不克制,便会自我放纵得一塌糊涂。 夏衍只觉得喝醉了的林歇比清醒时还要难哄,便把人寸步不离的带在了身边。 如夏夙所说,清平巷来了一支新的杂耍班子,趁着冬至来凑热闹的人也是真的不少,未免走散,他们并没有围去看杂耍,而是在挂满了灯笼点满了烛火的街市上逛了起来。 从清平巷到隔壁靠着扶摇河的锣鼓巷,两条街道都是人声鼎沸。 夏夙拉着夏媛媛去买了不少东西,她们身后跟着君鹤阳与夏衍离开酒楼前提早叫人从府上调来的护卫。 夏衍则是专心带着林歇,给林歇买她想吃的想玩的,身后倒也跟着寥寥几个护卫,但主要的任务不是保护他们不被行人冲撞,而是帮忙拎各种林歇随口说想要,夏衍便给她买来的东西。 林歇拉着夏衍到处乱窜,甚至还跑到结了冰的扶摇河上踩了几脚,被夏衍抱着腰给提溜回了岸上。 最后众人集合,夏夙说锣鼓巷河岸的另一边很热闹,想去看看。 君鹤阳提醒:“那边是伶遥巷,再过去就是花柳巷了。” 夏夙不听,只看夏衍,还很懂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拉了拉林歇,诱哄道:“那边可比锣鼓巷还热闹好玩。” 晕乎乎的林歇果然被煽动,朝夏衍道:“想去。” 逛街逛到有点上头的夏媛媛也跟着附和:“我也想去。” 花柳巷是烟花之地,伶遥巷则是中间地带。 伶遥巷不如花柳巷那般叫良家女子退避三舍,可也是个不怎么安全的地方,虽也有女子过去那边游玩,可都是呼朋唤友、身边带着不少仆从侍卫的高门贵女,因为也就只有这等地位的姑娘,才能保证自己在那样的地方不被人冒犯。 所以夏夙她们想去玩的话,并不是不可以。 夏衍也信得过自己府上的护卫,便就同意了,只一点要求——她们决不能像刚刚一样到处乱跑。 夏夙很干脆就应下了,可夏衍根本不信她的保证,直接看向夏媛媛。 夏媛媛拉住夏夙的手臂,向自己亲哥保证自己一定会看好夏夙。 林歇就不用说了,就算她想乱跑,也会被夏衍第一时间抓住。 伶遥巷和锣鼓巷清平巷不同,因与花柳巷隔得很近,街上随处可见打扮花枝招展,走路摆肢扭腰的烟花女子,她们身边通常还会聚着嬉笑打闹的姐妹和言语轻佻的男人。 但也不得不承认,就是因为这样的放纵无忌,伶遥巷比一河之隔的锣鼓巷热闹多了。 各色小贩叫卖不休,茶楼酒肆里头时不时便会传来哄笑呐喊声,沿河护栏上悬挂色彩艳丽的灯笼,衣着贵气的大家少爷吸引着烟花女子们的眼球与议论,矜持的贵姑娘们结伴在仆从簇拥下施施然走过街道,时不时驻足买些什么看些什么,端着的从容姿态亦叫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艳羡嫉妒。 喧闹传来,夏夙全然忘了自己承诺过什么,拉着夏媛媛朝人头攒动的地方去。 君鹤阳与夏衍连忙跟上,林歇这会儿倒是最乖的那个,一直被夏衍紧紧地拉着手带着走。 走到前头才知道这里竟是摆了一个高台,高台旁放着数不清的弓箭,高台面朝河畔另一侧,遥遥望去,能看到河畔另一侧悬着许多干草团起来的靶子。 那些靶子并不固定,每一个都随着风胡乱晃悠。 夏夙很快就打听清楚了情况,说是射箭的比试,魁首可与醉春楼花魁春风一度,次位可得一条络纱缝制的发带,第三名则能拿到一枚样式精致华丽的金簪子。 络纱产地偏远,便是运来京城也多是进贡给皇室贵族享用,寻常游戏能用络纱缝制的发带做次位的彩头,也算叫人稀罕了。 夏衍等人原只是看热闹,夏夙倒是技痒想去试试,被夏衍硬生生给按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林歇慢了半拍才说道:“想要络纱。” 夏衍一愣,想了想道:“母亲库房里存有几匹,等回去了,我叫人送去给你。” 林歇摇头,说:“想要赢来的。” 于是夏衍看向君鹤阳,对他说:“替我看着她们。” 竟是一副要上场的模样。 君鹤阳一言难尽地应下了,只觉得北宁侯府这位大姑娘可真是了不得,硬生生把夏衍这般的百炼钢化成了无所不依的绕指柔。 夏夙则是跳脚:“刚刚还不让我去!现在却自己要去!” 夏衍回头,想着有夏夙在,君鹤阳怕是看不住三个人,便对夏夙道:“那你也来吧。” 夏夙欢欢喜喜踩着台阶,蹬蹬蹬地跟着夏衍跑上了高台。 作为头一个上高台的女子,夏夙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瞩目与欢呼。 原本还要再等等才开始的比试,也因台下众人迫不及待地欢呼起哄,直接开始了。 今日的夏衍穿了件石青色的袍子,样式简单却带着难掩的贵气,在搭弓挽箭之时,又透露出了旁人所没有的独特气场,比试不过才开始,便不由自主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君鹤阳看着越发感慨,忍不住说了句:“真是好久都没见他这副模样了。” 过了一会儿,身旁传来林歇的声音:“怎么说?” 君鹤阳听着声音不对,转头去看,就发现原本怎么看都已经喝醉了的林歇正面无表情地朝着他,脸上不见丝毫面对夏衍时的笑意与迷糊,表现的如同平时一般。 不,她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她平时总会浅浅地笑着,不会这样一点表情都没有。 因为没了笑意,连带着那一双剔透的眼睛都显得暗沉了下来。 君鹤阳知道那双眼睛是看不见的,可对上之后还是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惧怕。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三千字没发现断点我就知道这章字数又要超,但没想到会直接写到五千六,评论区的诸位你们是会咒术吗_(:3」∠)_ ———— 谢谢巫妖、紫月、張柒、甜超叫你看日常、25756517、夜eleven六位小天使的地雷!(挨个亲亲抱抱)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霸总壁咚将小天使困住,然后送上我亲手做的水果沙拉) 第51章 那惧怕来得突然,如一只细足的小虫,悄然爬上背脊,在刹那间叫人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有那么一瞬间,君鹤阳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林歇?” 林歇这回反应倒是没那么慢了,她回道:“你说。” 简单明了的两个字,甚至没有故作高傲地把尾音拖长,却如同在说“我允许你提问”一般,带着轻描淡写的恩准。 这是一个俯视的发言角度,很容易让听者感到不快,特别是在谈话对象还是康王世子的情况下,就更显得自命不凡了。 然而现实就是,君鹤阳非但没感到冒犯,反而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因为他感觉不到丝毫的违和,也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对眼前的林歇感到陌生,甚至还蠢到开口去确认对方是谁,此刻林歇让他说,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吧? 听起来太蠢了。 于是君鹤阳便用最开始的话头,岔开了话题。 只听他无缝衔接了一句:“常思他以前和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 语调自然,仿佛他们一直就在讨论这个,并没有出现他突然犯蠢认不出林歇的事来。 林歇果然就被带过去了:“他以前……是怎样的?” 君鹤阳慢慢适应了和平时有些不同的林歇,对林歇说道:“他以前和我一样。” “和你一样?” 林歇无法想象,性格沉稳寡言的夏衍,和性情飞扬、爱热闹又爱到处交朋友的君鹤阳……一样? 君鹤阳替林歇慢慢捋:“你想啊,他出生那会儿先帝还在位,姑姑又是嫡出的公主,就算被先帝下旨夺了公主的身份,那也是实打实的血脉,光说出生,整个京城上下,也就他那两个哥哥可以压过他去,便是当时的皇子……” 君鹤阳压低了声音:“无论是废帝还是当今,可都是把他当成了亲外甥来讨好的。” 说完这句君鹤阳又恢复了原先的音量:“后来先帝病重,局势乱七八糟,先帝就更是倚重作为纯臣的姑父了,当时那些个争来抢去的皇子们也知道先帝的底线,因此谁都不敢碰镇远将军府,唯恐把先帝给气着,一道旨意下来就彻底无缘大位了。” “你说那会儿先帝要是早早就把诏书给颁了该多好,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君鹤阳感慨了一句,然后接着说回正题:“而且常思还比他那两个哥哥厉害,学识好,习武的天赋也高,自然是受尽了瞩目与赞扬的。” “你说,就这样长大的常思,那脾气还不得和我一样?不,是比我还随心所欲,天天闯祸。” 林歇以沉默表达了自己的不信任。 君鹤阳:“你也别不信,你想嘛,他的字是什么——常思,姑父为什么要给他取这个字?就是希望他少惹祸,别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结果可倒好,经过‘常思’,他惹祸的手段是越发高超,都快成京城一霸了,这才十二岁就被姑父扔到了军营里,祸祸敌军去了。” “那会儿虽然是废帝在位,可废帝起初对镇远将军府还是很器重的,也是到了后来……”君鹤阳叹气。 林歇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废帝继位后的第七年,将军府惹了废帝猜忌,镇远军由原先的二十万被裁撤至十万,并被派往边境驻守。 再后来…… 一旁的夏媛媛突然出声,接了君鹤阳的话:“后来大哥二哥走了,三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林歇微微低头。 那年,夏衍十六岁,亲手把自己两位兄长的尸骨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带回了军营。 无论过往如何的性情飞扬少年意气,经过这么一遭,不可能半点改变都没有。 君鹤阳这才反应过来夏媛媛还在边上呢,猛地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朝着夏媛媛连声道歉。 他也是被林歇刚刚那一吓给吓糊涂了,竟忘了夏媛媛就在一旁,还当着人的面说了这些旧事。 夏媛媛摆摆手,甚至还很体贴地和林歇说了句话,来缓和气氛,好叫君鹤阳不那么尴尬:“我还曾苦恼呢,三哥如今这么闷的性子,若是没人喜欢讨不着媳妇可怎么办,谁知遇到你,他就全然不同了。” 夏媛媛笑着说道:“很久没见到这样的三哥,我挺开心的。” 君鹤阳还在懊悔刚刚的失言,此刻便一个劲地顺着夏媛媛的话说:“就是就是,这些年除了军中之事,少有他在意的,对了,常思那只狸奴你收到了吧,他当初只说要找摸着舒服的,不拘是什么。我还觉得这份礼物太简单了,谁知道他找了一大堆兔子狗的全扔到军营里去了,说是胆小的不要,怕血的不要,怕他的也不要,最后挑来拣去,可算让他找到一只粘人粘到缺心眼的狸奴,就算夏衍刚进林子里杀了只凶兽满身血呢,那小狸奴也敢往他身上爬。” 夏媛媛果然被逗笑了,君鹤阳也松了一口气。 林歇站在他们两个中间,慢慢消化刚刚听来的事情。 他们说话间,台上的比试已经过了好几轮,台上的人也不像原先这么多了。 林歇看看不见,听又听不清,和身边专注高台的人不同,她基本就是在干等着比试结束。 君鹤阳看她无聊,便就陪她说了几句话。 所以君鹤阳能广交好友不是没道理的,他总能在意身边的人的感受,并给予帮助。 只是两人终究不熟,唯一能聊的夏衍又因为刚刚的话导致君鹤阳不太敢碰。 没聊几句就有些聊不下去了。 直到君鹤阳说这京城里就没他不知道的事情的时候。 林歇突然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君葳他们在御书院的情形吗?可有人欺负他们?” 君鹤阳一愣,虽然不解林歇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答了:“听说过一些,御书院毕竟都是皇亲国戚,他们二人的母亲是长公主,那些走一步想十步的人精自然是不会得罪他们俩的,就是……” “就是什么?” 君鹤阳:“太子对他们颇为不满。” 当今的嫡子都被废帝杀光了,剩下寥寥几个庶出,资质一般,但许是被先帝不立太子的行为坑害过,当今刚登基那年便从庶子中寻了个还算可以的,立了太子。 只是这位太子一朝登天,心态难免失衡,不过半年就因折辱命官被废了,现今这个太子是第二任,有了前车之鉴难免小心翼翼,只是压得久了,终究还是会爆发的。 正巧君葳姐弟就在这个时候撞了上来。 这位太子在御书院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因哥哥当了太子就骄横跋扈,她见哥哥欺负长公主家的儿子,她便去欺负长公主家的女儿。 因身份上的差距,君葳姐弟两个在最开始吃尽了苦头,终于在某次骑射课上,骄横的太子之妹恶意激怒了君葳的马,导致君葳落马跌伤,被送回了长公主府。 没人知道那天君蕤回府后,姐弟两个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太子之妹因伤了君葳,被书院里其他皇室女状告,太子为其妹出头,却不小心捅破了他与御书院内好几个表姐妹有染的丑事。 与太子有婚约的首辅之女意外得知丑闻,闹着死活不愿嫁,导致事情传到陛下耳中,使陛下大怒,也让太子至今都还被禁足东宫。 君鹤阳聪明,猜出了其中关窍,也知道君葳姐弟俩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因此看似是八卦了一番与他们无关的事情,但其实是把君葳姐弟俩如何反击太子的事给说了。 林歇自然能听懂,并就着君鹤阳的描述细细回想,将这些事情与龙凤胎写给她的那些信件对上,发现其中有不少细节竟是丝丝相扣,只是隐去了一半的实情罢了。 君葳受伤的事情信中也有提,但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也不曾说是从马上跌下导致的。 这两个孩子倒真是长大了。 也不知从马上摔下来疼不疼。 林歇想着,周身骤然响起一阵欢呼。 原来是比试到了最后,台上只余五人,其中两个便是夏衍和夏夙。 夏衍的本事几乎可以说是碾压全场,一边高楼上坐着的魁首彩头——那位醉春楼的花魁早已是将目光粘到了他身上。 花魁身边的姐妹们也是表面恭贺暗地嫉妒,但这并不妨碍花魁姑娘心怀得意,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拍着胸脯,故作惊怕地说:“妹妹可别恭喜我了,你瞧这位公子的臂力,只怕姐姐今晚是要好生受一番罪了。” 那些个表面姐妹咬碎了牙,只觉得老天不长眼,竟然叫这贱货捡了个大便宜,那高台上的公子一看便知非富即贵,模样又是个沉稳可靠的,若能引得他沉迷流连,没准还能求他给自己赎身。 夏夙与另一个男的排在夏衍之后,两人不分上下。 眼看着魁首之名已成定局,台上能争的只剩次位和第三的排序。 可谁知在最后几轮,夏衍接连脱靶,他也毫不掩饰自己放水的举动,每一箭都能越过靶子射到后面一栋屋子的墙上,还每一箭都能把上一箭劈穿,导致他每次脱靶,反而迎来了阵阵叫好。 高楼上原还各种嬉闹的醉春楼姑娘们顿时就都安静了下来,那花魁更是睁大了眼睛满目的呆滞。 最后一轮,那与夏夙一块追上夏衍的男人朝着夏衍怒道:“你是在瞧不起人吗!” 夏衍没搭理他,只是最后一箭碰到了夏夙射出去的那一箭,随后又稳稳落到房屋墙壁上,把上一箭扎穿,而夏夙那支箭则因为夏衍那一碰,落点比那男的还要准些。 夏夙,魁首。 夏衍,次位。 那个男的,第三。 震天的欢呼声中,君鹤阳的笑声被彻底掩盖——对对对,这才是他以前认识的那个夏常思,就算让,也能让得这么嚣张跋扈。 被让的夏夙都气得要摔弓了,就更别说那个男的。 然而夏衍根本不理他们,只看向一旁放着的络纱发带。 两名衣着暴露的女子将盛放着络纱发带与金簪子的托盘拿过来。 其中端着络纱发带的女子想借着递交发带的机会挑逗夏衍,可没等她的手碰到发带呢,夏衍就提前把发带从托盘上拿走,下了高台。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林歇面前,直接便将发带放到了林歇手中,还说道:“拿着玩,不许戴。” 他也是发带差点被那个端托盘的女子碰到才想起来,毕竟是出自这里的东西,看着干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用过,果然还是回去之后,把母亲库房里的络纱送去给林歇好了。 此景入目,高楼内的寂静也被一声内容看似怜惜,实则充满了嘲笑的声音给打破了:“看来那位公子,是早就心有所属了,倒也好叫姐姐免了受罪,毕竟得了魁首的,是个姑娘。” 说完,高楼上便响起了一片银铃似的娇笑。 那花魁死撑着表情不愿叫人看了笑话,目光却不受控制死死盯着楼下。 只见那拿了发带的姑娘像是个傻的,接过发带后呆了许久才有动作—— 她似乎是让那公子伸手,并在握住了那公子的手腕之后,把发带的一头,牢牢绑到了对方的手腕上,随后又将另一头朝自己手上绕,只是单手不太好绑,显得动作有些笨拙。 果然是个傻的,做出来的事情也是这么傻里傻气,等那公子反应过来,定会觉得丢人,制止她用发带把两人的手绑在一块。 花魁心里想到。 果然,那双拿起弓箭好看极了的手动了,他从傻姑娘手中抽走了发带,然后…… 然后帮着傻姑娘,将发带另一头绑到了她的手腕上。 撕拉一声,是她手中的帕子,被她给撕裂了。 作者有话要说:发带的长度设定是一米五到两米左右(一脸严谨 二更在晚上,可能会比较晚。 —————— 谢谢巫妖、清笙笙两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么么么么)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抱住么再来个少女式原地转圈,裙摆飘起特别美那种) 第52章 络纱很轻很薄,即便是折叠了两层后缝制成发带,依旧是半透明的。 但这样的布料却意外的有韧性,不易被撕裂损坏,摸着还又凉又滑。 林歇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曾在课室里听人说起过的阴楚暑衣,若是能用络纱做纱衣,夏天一定能很凉快吧。 林歇不着边际地想着。 “好了。”夏衍替林歇将发带另一端绑到了她的手腕上。 林歇摸了摸,对绑在手上的发带很是满意,然后便被夏衍握住了手。 一旁的君鹤阳看着因为夏衍回来而又再度笑得一脸迷糊的林歇,突然就有些怀疑刚刚那个面无表情的林歇是不是他眼花看错了的产物。 于是他便去问了夏媛媛,夏媛媛摇头:“我没留意。” 当时听到君鹤阳说起往事,虽然言语之中表现得不明显,但心里多少还是有所触动的,也难免因此湿了眼眶,便一直有意将脸偏开,故而也没注意到林歇当时的模样。 随后夏夙也从台上下来了,满脸的憋屈。 一个名不副实的魁首,一件与她无用的彩头,不憋屈就怪了。 第三名好歹还有支金簪子呢。 随后也有人来问夏夙关于魁首彩头之事,来问的是个打扮艳丽的半老徐娘,听说是醉春楼的老鸨。 那老鸨一来便是笑脸盈盈,身后还跟着他们醉春楼的花魁。 老鸨知道能来这儿的姑娘必是有点背景的,因而也不敢态度不敬,只说这彩头若是不领了去,难免叫人说他们醉春楼不讲信用。 还说夏夙若是享用不了,让与他人也是可以的。 说完,那花魁还盈盈一礼,确定自己的举动使得众人都朝自己看来,才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朝着早就看好的方向抬起。 预想中,男人因自己的面容而惊艳愣神的期盼落了空,只因那个方向站着的夏衍发现林歇的手有些过于的烫了,正在低头询问林歇可有哪里身体不适。 花魁神色一僵,在场又没哪个是傻子,自然一看便知对方打得是什么主意。 夏媛媛当下便有些不快,夏夙更是直接开口道:“你们醉春楼与我又无半分瓜葛,你有没有信用与我何干,怎么,我不想要你们还要硬塞过来不成?行啊。” 正气头上的夏夙扬声叫了身后的护卫,立刻便有人应了。 她道:“这彩头本姑娘领不了,你们谁有空的,替姑娘我分担分担。” 说完也不见那群护卫哄笑,一个个安静得叫人害怕。 老鸨一见这些护卫的反应,便知这群护卫不是平日里常见的纨绔子弟带出来招猫逗狗镇场面的普通打手。 原先她会来,也不过是因为花魁的央求,且夏衍一行看着阔绰,像是第一次来,若能借此将人勾到花柳巷的醉春楼去,成了熟客,倒也不算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此刻反应过来是惹不起的人,又招了人不快,自然是要好生致歉的。 只是那醉春楼在花柳巷有点名头,身后更有贵人做靠山,因而老鸨道歉时就带出了人来,既是希望他们能看在贵人的份上饶了她这张不会说话的嘴,也是在不着痕迹地仗势,希望能捡回几分颜面来。 毕竟那位贵人可是皇室,王爷家的儿子呢。 只是她没想到,她面前站着的五个人听了之后反倒议论了起来—— “谁?”这是夏夙,言语中不带丝毫敬意。 “七皇叔家的。”这是对自家人无所不知的君鹤阳。 “纪王家的?怎么没印象呢。”这是对皇室中人多少有些了解的夏媛媛。 君鹤阳:“外室出的庶子,七皇叔家的那位堂兄前阵子领了差事去了闽川,七婶不放心跟着去了,许是七皇叔觉着家中无人太过清寂了吧,就把这庶子接回家去了,估摸着等七婶回来,有得闹。” 便是不爱与君鹤阳说话的夏夙都不得不叹一句:“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 他们这边随口聊着,那边老鸨却是开始颤抖了起来,连着她身后的花魁也都低下了头去。 不怪人人都想往上爬,只因这便是身份地位带来的差距—— 你口中的仰仗,与我而言什么都不是。 最后等他们聊完了,那老鸨才敢开口,这回的话倒是比先前的道歉有诚意多了,也不敢再开口纠缠他们。 麻烦退散,夏衍等人又往回逛了一路的伶遥巷,待到过桥回锣鼓巷时,天空下起了雪来。 起先还是小雪,慢慢的雪越下越大,他们便雇了马车来,夏衍送林歇回去,君鹤阳与那群护卫则是送夏夙与夏媛媛回将军府。 夏衍倒是想叫君鹤阳先回去,君鹤阳不听:“我就送一送,反正你们将军府离康王府也不算远,没事的没事的。” 说着就把夏衍赶走了。 夏衍本想找匹马来跟着马车,谁知道林歇借着手上绑的络纱,硬是将夏衍给拉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马车内夏衍摸着林歇还很烫的小脸,问:“不怕被人看见?” “先前上车的地方又没人,待会下车,你别出去叫门房看见不就行了。”林歇往夏衍那蹭了蹭。 夏衍见林歇想挨着他,就干脆把人抱到了在自己腿上。 先前夏衍问林歇手怎么会这么烫,林歇说是因为喝了酒。 她每次喝酒都是这样,且热过之后便不会那么醉了。 夏衍虽然相信林歇的话,却也还是担忧,就一直握着林歇的手不放。 林歇拆了络纱,抓着夏衍的手往自己袖子里探,让那双因为有老茧,摸起来会有些痒痒的手掌顺着自己的小臂往上摸,并告诉他:“也不止手烫。” 夏衍感觉到了,林歇的整个身子,都是烫的。 林歇见夏衍不说话,就问:“再想什么呢?” 夏衍:“在想……雪下得这么大,明日也许不用去书院。” 林歇这回反而迟钝了,呆呆地看着夏衍,所以呢? 夏衍低声在林歇耳边道:“要去我那吗?” 林歇不知道被摸了哪里,突然“唔”了一声,身子也跟着绷紧了,过了一会儿才颤声应道:“好。” 但林歇必须回一趟北宁侯府,好让门房去回禀了萧蒹葭,让萧蒹葭知道她回来了。 林歇下马车时差点就因为腿软摔了,还是过来接她的三叶扶住了她。 三叶一摸到她的手就知道:“喝酒了?” 林歇:“喝了点。” 三叶撑着伞带着林歇往回走,快出林子的时候,林歇和三叶说了待会她要去将军府的事。 三叶:“什么?” 林歇语气寻常:“估计得明天才能回来,你想法子把半夏糊弄过去。” 没等三叶说什么,她们便出了林子,等了许久的半夏迎了上来。 半夏说去给林歇烧洗澡水,林歇不想夏衍在外头等着,就说今日乏了,明早再洗,便早早回了屋。 屋内放着小猫被送来时一同送来的篮子,篮子里被半夏用各种边角布料给填得软绵绵的,还放了一个有些旧的小手炉。 小猫就这么抱着旧手炉睡得香。 林歇小心翼翼用手碰了碰,确定小猫还在,这才去熄了屋内的烛火。 没过一会儿,侧屋也静了下来,林歇屋内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身影从窗户跃进来,替林歇披上了先前的斗篷,这才带着林歇从窗户出去了。 又一次被抱着在夜色中疾驰,不同的是,这次并不是回北宁侯府,而是去将军府。 林歇抱着夏衍,也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的,抱得很紧,还和夏衍说:“我想洗澡。” “好。”夏衍捂紧了林歇的兜帽,怕她被冷风吹着。 待到了将军府,夏衍无心掩饰踪迹,才一落地,便被院内的护卫给发现了。 等看清是夏衍回来,那些护卫才放下戒备,只是目光忍不住往夏衍怀里抱着的人看去,总觉着这一幕隐隐有些眼熟。 说起来,许久之前有个女的夜闯了将军府,好像也是被他们少将军这样抱着的…… 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顿时便有人心里泛起了嘀咕,他们将军可是一心一意只有将军夫人,怎的少将军就这般花心呢,明明先前来过的未来少夫人也很好啊。 就在这时—— “闷。” 好不容易等停下,林歇立马就埋怨了一声,脑袋后仰着顶开了夏衍的手。 兜帽落下,林歇这才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没好气地拿手锤了捶夏衍的背:“你是想闷死我吗。” 柔婉的声音,听起来娇气得不行。 但确实是他们的未来少夫人没错。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来了!!!!! 第53章 夏衍的寝屋还和林歇上回闯进来时一样,只是放置刀剑的架子上少了把刀,被劈烂了柜门的衣柜也换了。 屋外大雪纷飞冷得刺骨,屋内却因为铺设有地龙,早早便烘暖了屋子。 折屏后头摆着盛满热水的浴桶,浴桶旁放置了干净的衣物、澡豆与棉巾。 林歇一边解着衣带,一边被夏衍带去屏风后的浴桶旁。 按照林歇的性格,夏衍以为她会拉着自己一起,谁知道她转手就把自己推了出去,理由是:“没洗澡你别看。” 还有些醉的林歇意外的讲究,非要洗白白香香了才给看。 于是被轰出去的夏衍就去叫人备了些吃的喝的,免得林歇洗完澡饿了。 林歇洗好,擦干头发换上了当初留在夏衍这里的那件黑色衣裙,随后便是夏衍去洗。 下午离开酒楼时肚子还是饱的,在街市上买了吃的也没吃多少,此刻林歇还真是饿了。 她吃了几块带着奶香的雪酥,随后便爬到夏衍床上,好奇地摸摸被子摸摸枕头——虽然上回也躺过,但那会儿两人还没勾搭成……呸!是两人还没互通心意,感觉当然是不一样的。 林歇把夏衍的床都摸了一遍,这才乖乖坐着,等夏衍洗好过来。 可等了一会儿都没把人等来,林歇便有些按捺不住,她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屏风后面。 夏衍就这么看着林歇因不熟悉屋内的布局,摸索着走进来,最后终于把手摸到了浴桶边沿。 “常思?” “在。” 林歇抱怨:“你洗好慢。” **一刻,都不知道珍惜时间的吗? 夏衍的声音带上笑意:“等你过来。” 林歇一愣,反应过来后便笑着嘀咕了一句:“真是学坏了。” 水声轻漾,夏衍湿润的手抚上林歇还有些烫的脸颊,夸赞一般说道:“不都是先生教得好吗?” 浴桶边沿打磨得圆润光滑,林先生踏上浴桶边的踩脚,撑着浴桶的边缘,慢慢地爬了上来,语气一本正经:“那就让先生,再教教你吧” 夏衍以为林歇是要爬进浴桶里来,谁知道林歇在浴桶边沿上坐定就不动了,还抬脚抵着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于是,夏衍的背部靠到了浴桶边,对面是高高坐着的林歇。 这一高一低的架势,倒真像是在课室听讲学一般。 林歇双手抓着身下的浴桶边沿以防自己掉下去,白皙柔软的脚丫子一只抵在夏衍肩上,一只顺着夏衍的胸口往下,慢慢浸到了温热的水里。 黑色裙摆落到水中飘起,随着晃动的水面轻轻起伏。 夏衍揉捏着林歇踩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脚,呼吸随着林歇水下那只脚的动作,慢慢变得粗重起来。 终于夏衍拉着林歇两只脚的脚踝,把人从浴桶边沿拉了下来。 巨大的落水声伴随着林歇孩子似的欢快笑声。 但渐渐的,笑声变成了绵软的哼叫。 林歇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她的身体不如以往,等到夏衍有了经验之后,她就失去了主动权,任由夏衍揉搓掌控。 林歇撑死了也就只能在嘴上威胁一句:“我可是头一回,你要敢把我弄疼,以后就别碰我了。” 然而这样的口头威胁简直和挥舞着小爪子的奶猫没差。 不仅没有丝毫的杀伤力,还分外地招人疼。 紧贴在她身后的夏衍吻住她的唇,尝着她口中雪酥留下的奶香,没有答应。 他也是头一回,没把握不把她弄疼,不再碰她更是不可能的。 掌下肆意,渐渐失了神的林歇就像一颗熟透的果子,不过轻轻一捏,便叫汁水破皮,流了一手黏腻。 浴桶里的水被两人折腾得满地都是,从屏风后头的浴桶到床上,厚重的床帐被扯落,遮住了不分彼此的身躯,却遮不住各种叫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屋外寒风大雪,屋内却热得叫人大汗淋漓。 …… 长公主府,因政务繁忙很晚才回府的长公主一回来就被自己的孩子给堵在了门口。 “母亲,林歇姐姐的身体不好吗?”出于谨慎,他们并没有叫林歇未央。 长公主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脑袋:“谁告诉你们的?” 长公主问完就想起了今日是冬至,眼前这两个孩子必是去过北宁侯府,见过林歇,从而发现了什么。 她叹息一声,把两个孩子带去了书房。 遣散书房内伺候的人,长公主让他们去榻上坐好,随后便去泡了一壶茶,放到了桌上。 君葳两个无心喝茶,又不敢再催,只能等着母亲将脱下的斗篷挂好,慢慢朝他们走来。 “林歇中毒了。” 君葳:“什么毒!” 君蕤:“能解吗?” 长公主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回答他们:“各种毒,解不了。” 还说:“而且也不止是中毒,她身上还有常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暗伤,就连长夜军的医师也无法保证林歇能活到什么时候,总归……就这几年了。” 每说一句,两人的脸色便苍白一分。 君葳的声音染上哭腔,带着微微的颤抖:“不可能……” 君蕤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质问自己的母亲:“那为什么父亲还说只要我们上进,就能护着未央姐姐!他又是在骗我们吗?” 应该是吧。 长公主在心里答了一句,嘴上却没有说出来,总觉得这样的答案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残忍,简直就像是在告诉他们—— 他们的父亲就是这么个物尽其用的人,哪怕林歇要死了,他也能将林歇利用到极致。 然而长公主近乎默认的态度还是让君葳姐弟俩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随后长公主还有事要忙,便叫人送君葳姐弟两个离开了书房。 回去路上,并肩而行的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心里有一根弦,被悄悄地绷紧了。 …… 第二天早上,将军夫人听下人回禀,这才知道夏衍居然把林歇给带回了将军府。 将军夫人无奈扶额,最后亲自挑人往夏衍院里送了几个丫鬟,方便伺候林歇。 被安排过去的丫鬟等到日上三竿才轻手轻脚地进屋收拾。 屋内一片寂静,乍眼看去,除了床帐有些被拉扯坏,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妥。 直到有个丫鬟绕到屏风后面,见着那一地的狼藉和还漂浮在水面上的黑色衣裙,这才微微红了脸,越发放轻了动作,不敢惊扰还在床上熟睡的两人。 但其实夏衍早在有人进屋时便醒了,只是怕吵醒怀里抱着林歇,这才没做任何动作。 屋外还下着雪,屋内闷热,且残留着男女欢爱过的味道,便有丫鬟去开了窗。 清新的冷风吹进屋内,床帐微微晃动,被夏衍抱在怀里的林歇在睡梦中缩了缩身子,导致昨夜操劳过度的身体因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产生了阵阵酸痛。 酸痛感敲碎黑甜的梦,让她捕捉到了一丝清醒。 只是这点清醒太过微不足道,她大可以放松神经继续睡过去,只是她发现,夏衍似乎已经醒了。 林歇在夏衍面前总有造不完的劲儿,就像是要把过去十多年藏着的娇气一并发泄出来一般。 明明经历过数不胜数的刀光剑影,血淋淋的伤口哪个不比酸痛可怕,不过体质特殊不曾留疤罢了,都没见她哭过喊过,此刻竟也有脸哼哼唧唧,小小声用昨夜喊哑的嗓子说自己这里疼那里酸,还质问夏衍是不是存心要把她弄死在床上。 夏衍耐心又温柔地低声哄着,并替她按摩酸软的腰肢和昨夜被过度拉伸的双腿。 床畔私语叫人着迷,说着说着,林歇便伸手去摸夏衍的后背。 娇软的手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夏衍背上的抓痕,微痛刺激起了夏衍昨夜的记忆。 早晨的男人最是经不起撩拨,未免又一次局面失控,他不得不将林歇的手给抓住:“不闹。” 林歇很是无辜:“没闹,就是突然想起来我昨夜抓了你好几次,想摸摸看严不严重。” “不严重。”夏衍说完亲了亲林歇的手,然后便顿住了动作。 林歇奇怪:“怎么了?” 夏衍看着林歇的手指,说道:“指甲劈了。” 林歇:“……!!!” 她得是多用力才能把自己的指甲都给抓劈了?! 林歇突然有点不太好,挣扎着要去摸夏衍的背:“你背上真的没事吗?” 夏衍只好任由林歇去摸,好让林歇安心。 毕竟他背上真没什么事。 林歇摸了就知道了,抓痕不深,指甲之所以会劈,全赖夏衍背后太结实了。 担忧褪去,林歇又默默缩回到了夏衍怀里。 只是不再说话,没了内力她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弱鸡,把自己的指甲弄劈了都伤不到夏衍分毫,真叫人沮丧。 林歇安静下来,夏衍以为她累了,就轻声哄着人又睡了,这次林歇睡得很沉,被夏衍掀了被子擦身都只是凭着本能在配合。 直到中午醒来,夏衍正衣衫整齐地坐在床边,倚着床柱在看信。 发现林歇醒了,他把信放到床头柜子上,附身在林歇额头落了一吻,这才起身去外头,吩咐屋外候着的丫鬟去厨房送吃的来。 屋里,林歇从床上爬起来,身上是被擦洗过的干爽,还穿了一件尺寸有些过大的里衣。 林歇扯了扯盖过大腿的衣摆,猜测这件里衣应该是夏衍的。 就算许久不曾锻炼,体力和力气都不如从前,可林歇用的依旧还是那具多年习武的身体,不会真的娇气到捏一下就折手断腿,早上撒娇也撒够了,此刻身心都得到了满足,便坐到了床边,开心地晃着雪白的小腿等着夏衍进来。 然而林歇毕竟是个瞎子。 所以她不知道,自己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被人彻夜疼爱过的慵懒餍足,眼尾那抹因后半夜被弄哭而留下的淡红还残存着浅浅的痕迹。她也不知道自己宽松微敞的衣领下满是昨夜留下的红痕,深深浅浅,还夹杂着仍未散去的牙印 她更不知道,自己被衣摆隐隐遮盖的大腿上还留着被人用力按出的青紫指印,以及许多与脖颈锁骨上如出一撤的吮咬印痕。 只苦了食髓知味还要顾忌林歇身体的夏衍,一回屋看到的就是林歇这副毫无所觉,乖巧到仿佛像是在无声勾引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二更后的第二天,蠢作者都会因为肾虚晚更(躺平) —————— 谢谢清笙笙、花果?3?、巫妖、25756517四位小天使的地位!(一人亲一口,以及花果的id是不是被阿晋给和谐成问号了)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两个手榴弹!(我觉得我能再次拿出那份卖身契了) ———— 改了一丢丢细节,加了两百字左右,变动不大,但看起来会比原来舒服一点,然后是惯例的一百个红包致歉,改动已经发出去的章节真的给大家添麻烦了(鞠躬) 第54章 天知道夏衍是怎么克制住自己的。 林歇昨晚换下的衣服早就被拿去浣洗,并用火斗熨干送了过来,此刻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只因林歇看不见,所以才不知道。 于是夏衍便把衣服拿来,想帮着林歇换上。 谁知在让林歇换回自己的里衣的时候,林歇当着夏衍的面就把衣服给脱了,理由倒是说得理直气壮:“你又不是没看过。” 然而语气带笑,扬起的唇角挂着满满的戏谑,明显是故意的。 结果就被忍无可忍的夏衍抱到了腿上,青天白日的宣了一回淫。 偏偏夏衍衣衫端正,林歇身上什么都没穿,对比来看真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 且夏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动作温柔到犹如折磨一般,差点没让林歇哭着保证下回再也不敢了。 等到一切结束,夏衍就叫人抬了热水来,把林歇抱去好好洗了澡。 等洗完澡,送来后就一直热着的午饭才终于被端了进来。 林歇这回是真的没力气了,整个人又乖又怂,十分安分地吃完了饭,就连最讨厌的药膳也都咽了下去。 ……等等,药膳? 林歇咬着筷子,陷入沉思。 夏衍将筷子拨开,不让她咬。 林歇乖顺地松开筷子,问夏衍:“我在你这的事,将军夫人她……” 夏衍:“母亲知道了,这府里的事一般都瞒不过她,让她知道了也好,能保证此事不会传出去,就连夏夙和媛媛她们也不会知道分毫。” 林歇倒是不在意这个,只是问:“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夏衍看着林歇这副模样,笑道:“你醒来前,她把我叫去骂了一顿,我就没见她骂这么痛快过,估计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林歇:“啊?” 夏衍:“因为我很少犯错,又总和她顶嘴,她只是想找个机会教训我罢了。” 林歇扭了扭腰,嘀咕:“明明是我主动的。” 夏衍注意到林歇的小动作,知道是刚刚的姿势累着她了,就伸手替她捏了捏:“可在别人看来,就是我将你带回到府上,关在了自己的屋里……” 林歇想了想,发现还真是,许是她平日的模样太过正经淡然,就连夏夙也总觉得是夏衍欺负她,而不是她故意勾着夏衍。 可见平日里温柔些也是好的。 到了午后,夏衍也该送林歇回去了。 因夏衍有好好注意,那些暧昧的痕迹都被遮盖到了衣服下。 就连脖子上的红痕,也大多都在靠下的位置,用衣领一遮就能遮住。 再替林歇披上斗篷戴好兜帽,夏衍这才带着林歇乘坐一辆外形低调的马车到了侯府附近那条与榕栖阁仅有一墙之隔的小巷子,抱起林歇翻墙进了榕栖阁。 榕栖阁内一个人都没有。 为了掩藏林歇不在的事实,三叶想法子让管事把半夏借去别的院里干活了,不到天黑回不来。 三叶自己也有事,便出去忙了。 夏衍直接抱着林歇进屋,安置好浑身乏力的林歇,正想与林歇说些什么临别之语,就见林歇循着声音在自己的床上找到了从篮子里跑出来,后又扒拉着床帐爬到床上的小猫。 林歇抱着小猫和小猫腻腻歪歪,一点都没有要和夏衍依依惜别的意思。 夏衍站在一旁默然了许久,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是送错了礼物。 …… 冬至过后没多久,陛下下旨,将镇远军派遣去了南境。 林歇在那之前,就把自己从长公主那里弄来的关于南境的情报交给了夏衍。 只是她也叮嘱夏衍,告诉他这些情报是从靖国公那里拿来的,然而镇远军被派遣南境多半也与靖国公有关,靖国公此人看着低调不显,实则阴诡狡诈,这份情报很大可能真假参半,看过后心里有数就行,不可尽信。 镇远军被突然召回,又被派遣南夏一事居然与靖国公有关,这是夏衍没想到的。 毕竟作为驸马,能像他爹这般继续建功立业的实为少数。 靖国公在世人眼中就是头顶国公之名,但并无实权,看起来只能混日子的那种驸马,若非他的妻子是女官之首,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他。 被林歇提醒后,夏衍自然会注意,甚至他还想到:“若能寻出情报中与现实有出入的地方,说不定也能推测出靖国公想办法将镇远军调去南夏,到底是为了什么。” 林歇一愣,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她从来没在意过靖国公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如今这般小心,也是怕镇远军被坑,倒还真没想过去在意靖国公这么做的目的。 是为了调开镇远军这支武力,好准备在皇城里起事? 他已经准备好了吗? 可惜林歇并无参与靖国公的谋划,所以她知道的也不多,不能完全确定靖国公此刻的这一步棋,究竟是什么用意。 冬季的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上朝的官员是没法选的,书院的学子们就没这么辛苦了,待守城军专门拨出人来清扫道路积雪,书院才恢复课程。 原定的书院大考与年末大比也没什么意外地延期了几日,倒也算是每年的惯例。 只是夏衍不得不因大考与大比留在了书院中。 大考不用说,即便是学识再好,考试前也是要了解了解书院的学习进度的,至于年末大比…… 夏衍向来是各书院年末大比的热门选手,便是他不愿参与,书院的院长也会为了书院的荣誉与他各种约谈,谈到他去为止。 今年也不例外,夏衍索性放弃了挣扎直接报名,也能为自己和书院彼此节省一点时间。 敲定了近一个月都会去书院的日程,不用去军营的夏衍便也如约夜访起了林歇的榕栖阁。倒也不会真的毫无节制夜夜笙歌,夏衍顾忌林歇的身子,所以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相拥而眠,只在少数时候,两人才会如同偷情一般,压低了声音在林歇屋里肆意纠缠。 大考的日子悄然而至,连续考了三日之后,第三日下午,伴随着书院的钟声响起,紧张备考的学子们瞬间就疯了。 无论东苑西苑,一个个都如脱缰的野马,四处乱跑胡乱尖叫,亦或拉着身边的人说个不停,但那都算好的,还有些直接跑到了课室外团起雪球打了起来,甚至还敢把雪球扔进课室,更有的扔到了先生身上,最后自然是被先生好一顿训斥。 可等被训斥完了,该怎么疯还是怎么疯。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可以专心年末大比了,年末大比是允许书院外的人来观看的,本质上更偏重娱乐,且大比上的各项排名涉及各书院荣誉,各书院学子便是不参加的,也会因此兴奋狂热。 今年的年末大比场地定在了致远书院。 不过因为下雪,场地布置受到了阻碍,因而又推迟了几日。 大比上除开一些偏门的项目,主要就是文试、武试两大项,囊括其中的小项目有林林总总几十项。 文试中的笔试不接受书院外的人围观,口试则会邀请知名的大儒前来出题,并对外开放坐席,让人前来观看台上学子们的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武试就热闹了—— 光骑个马就有比速度、比姿态舞步、比人马配合多个项目,射箭就要简单些,单人或多人,在不同的场地里,射定靶,射动靶,还有射奔跑中的动物身上挂着的东西,并有不能伤到动物这样苛刻的要求。 更有两者结合的骑射比试,另外还有一对一摔跤、十对十场景群斗、亦或简单粗暴的打擂台。 但最多人观看的还是武演。 这是参与人数最多的项目,报名参与的学子有做兵也有做帅的,以各自书院为阵营,模仿战场交锋。 按说夏衍最擅长的该是武演,只因他有领兵打仗的经验,这是任何书院任何学子都望尘莫及的,把他放武演这个项目上简直就是欺负人。 可偏偏夏衍参加了绝大多数的比试,其中就是没有武演。 中午在食堂说起这事,林歇很是疑惑:“这是为何?” 夏媛媛说起这个也是无奈:“书院不敢。” 林歇更加不懂了。 听说书院院长都敢年年跑将军府约谈,只为让夏衍参与大比,那又为何不敢让夏衍去参加武演? 林歇扯了扯夏衍的衣袖,想让夏衍告诉自己原因。 夏衍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是夏夙告诉林歇:“因为去年,他差点把院长给吓晕过去了。” 夏衍十二岁就入了军营,学识由军中文官教导,之后再没去过书院,就更别说是参与书院大比的武演了。 直到前年被亲爹扔到书院,且听从书院院长的话,报名参加大比的武演之后他才发现,书院的武演和他平日带兵打仗是两回事。 手下临时组起来的这些人并不是他的兵,他们没经过历练,又没有军令如山的概念,且都出身高门,哪怕是一腔热血致力于以武报效国家的学子,也都矜娇自得地叫人厌烦。 偏偏训练时间只有一个月,他还不能用军中的手段去调.教。 夏衍用心训练过几次之后,他对自己一手□□出来的兵都变得和蔼了,只觉得比起那些各有想法不愿听从命令,他又不能下手去训的学子,自己账下的将士们简直优秀到完美。 为防自己做出什么不太好的事情,他向书院提出申请表示退出武演,说是就算没他,书院也未必会输,因为这本就是未经世事的学子之间的比试,致远书院的学生不会比其他书院差。 但是书院不听,还是希望他能继续参加武演。 夏衍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浪费了他们半个月的时间了,这个时候退出确实不好,便努力平衡这么一支“军队”,在大比上打了一场又一场精彩的胜仗,最终摘得桂冠。 只是在众人都因胜利欢呼的时候,只有他如释重负,逃出生天一般地松了一口气。 第二年——也就是去年,他不打算参加武演,甚至连大比都不打算参加。 可书院院长还是不听,天天跑来将军府,非要夏衍参加。 其他都还好说,武演夏衍是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他知道自己若是和之前一样获胜,第二年院长必会再度要求他参加武演,于是他一劳永逸,在开头就打了一场叫致远书院,乃至对战书院以及观战群众都目瞪口呆的胜仗,并同时给两所书院的学子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最终,去年的武演,致远书院打赢了第一场,但也只打了这一场。 还听说今年春季返回书院的学生比去年少了近百来个,那近百来个学生都是参与过去年武演的,有的一蹶不振弃武从文,并转了书院,也有的意识到了什么,直接就瞒着家里或求着家里,入伍从军。 而夏衍在那一场武演上所做的,不过是把战场上那一套搬了过来,手腕铁血到几乎可以说是逼着他们撕碎武演玩笑似的外衣,直面了战争的残酷。 那一场虽无人员真实伤亡,但夏衍下令时的冰冷,他们不听从导致的后果,以及最后打胜仗时毫无欣喜甚至想要痛哭的情绪,光是回想就叫他们胆寒。 夏夙说完还看了看林歇,有那么一点点担心林歇会因此觉得夏衍太过分了。 谁知林歇只是笑着对夏衍说了句:“你这不是欺负人吗?” 夏衍一脸平静,并把林歇偷偷挪开的,某道据说口味比人性还复杂的药膳静悄悄夹到了林歇碗里,说道:“是院长先动的手。” 林歇先是一脸怜爱,点点头说:“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等吃到碗里的菜,她立刻就变了脸,在桌下踩了夏衍好几脚。 就会欺负人眼盲,他委屈个屁! 大比会有七天,负责场地布置的除了致远书院和其他书院的先生,还有各书院的相关社团。 其中就包括了夏夙的机关社。 也因此,夏夙失去了参加射箭比试的权利,毕竟她是机关社的创建人,就算不经手射箭场地的布置,也容易有提前知道场地布置,以此获取便利的嫌疑。 林歇本以为夏夙会不开心,毕竟夏夙对射箭的喜爱林歇深有体会。 谁知夏夙并不沮丧,还说就是她自己向书院提出,为了避嫌应该取消她的比试资格。 林歇不懂:“这又是为什么?” 夏夙摇头晃脑:“因为啊……” 林歇:“嗯?” 夏夙:“不想在大比上见到不想见的人。” 林歇:“比如?” “太多了。”夏夙掰着手指头数:“比如一定会来看君鹤阳比试的康王与康王妃,比如奉太后的命,前来看夏衍与媛媛参加比试的宫中嬷嬷,还有你知道吗?听说致远书院今年的大比和御书院错开了,陛下会亲自来致远书院,观看年末大比。” 林歇一愣:“你说……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林歇:根据我总是掉马的经验,我怀疑这是掉马的前兆,我觉得我该做些什么(陷入沉思) ———— 谢谢抱紧白家大起、清笙笙、張柒、离殊、25756517五位小天使的地雷!!(每人么一个,顺便送上一碗蠢作者今天自己下厨煮的火锅年糕) ———— 待会儿要去修改前面的错字和口口,所以要是看到了更新提示,那绝对不是二更_(:3」∠)_ 第55章 皇帝并不知道未央的来历。 或者说,皇帝以为未央与其他长夜军一样,都是从各处捡回来后,在长夜军长大的孤儿。 关于这点,无论是长夜军还是闻风斋,都近乎默契地对皇帝进行了隐瞒。 以至于就算皇帝知道了未央还没死,也无法猜到未央此刻在哪,用着什么样的身份。 当然他也试过让长夜军和闻风斋去找失踪的未央。 长夜军不会背主,奈何他们一开始是真的不知道林歇在哪里,等他们知道之后,皇帝又没再问过他们,于是他们便都保持了沉默,并无主动向皇帝提起。 而闻风斋由靖国公管辖,他对皇帝可没有什么忠诚不二的想法,不过是撒谎罢了,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难的。 当然,他撒谎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要帮林歇逃离“未央”这个身份,而是因为庆阳想要帮助林歇,所以他才会做出退让。 不然的话……当然还是让林歇留在长夜军最好,未央这个名字的作用远在长夜军之上,只有未央在,才能将朝堂的气氛变得压抑,变得让人无法喘息。 直到有人彻底无法忍受,对那至高的皇权产生怀疑,这天上的风景,才会开始变换。 也是因此他才会故意把未央挂到高手榜上,反正他都隐瞒了林歇的下落,只是告诉别人未央还活着,好让那些人继续紧张起来总可以吧。 只是在庆阳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对庆阳撒了谎——庆阳能够接受他胆大包天的谋划,却接受不了他利用亲友的行为。 于是他就说是自己嫉妒林歇清闲才会这么做,因他平日也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性子,庆阳轻易便相信了他的鬼话。 不只是她,这个自私到叫人牙痒的理由只怕林歇听了,也不会怀疑分毫。 “斋主。” 亭台楼阁之上,身着天青色云纹白衣的靖国公收回自己姚望远方的视线,微微侧头看向身旁朝自己低头行礼的人。 那人立刻回禀道:“五王失手,镇远军已安全撤离。” 靖国公开口,微冷的语调使得他温和儒雅的眉眼显得有些薄情:“夏启燕呢?” “重伤,但无碍。” 男人转身离开看台,汇报消息之人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将此事详细禀报—— “七日前,南夏五王率领黑风铁骑,顺利将镇远军引入流瞿河一带,只是不知为何,镇远军突然改了路线,虽按照斋主您的吩咐,已将附近可用来撤退的路线尽数告知南夏五王,可还是让镇远军从流瞿河安全撤离。” 靖国公走到一副舆图前,问道:“走得那条路?” 那人将头深深低下:“不知。” “不知?”靖国公回身,终于正眼看了那人一眼,只为那人口中的“不知”二字。 那人的身体开始颤抖,语速极快道:“但从南夏五王那边传来消息,镇远军里突然出现了一批数量极少,但武功不俗的黑衣人。” “不知路线,数量极少,武功不俗的黑衣人……长夜军近日可有前往南境的任务?”靖国公问。 “长夜军近来任务越加繁多,有些实在是难以追踪。” 那人才回答完,靖国公便想起了一个多月以前,妻子庆阳来找她,说是希望能增加长夜军的外出任务。 庆阳的请求,他向来不会拒绝。 可也是因此,使得他的计划总是一拖再拖,状况百出。 靖国公突然有些厌烦。 若非当初庆阳将年仅六岁然根骨上佳的林歇带回长公主府,他不会采用现在的计划。 虽然教导林歇的师父因嫉妒林歇的习武天赋,伤了她的眼睛。 虽然秀隐山掌门岑正明心怀执念,暗中对林歇下蛊,如今蛊虫仍蛰伏在林歇体内。 虽然北境阴楚女帝为替死去的阴楚公主报仇,与东境部落联手坑害导致林歇身中剧毒,不得不以毒攻毒来治疗,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却也导致林歇身怀多种毒素,命不久矣。 但这一切对原先的计划影响不大,林歇早就习惯了接受这一切,哪怕浑身鲜血淋漓,她也能保持缄默继续走下去,林歇总说自己很讨厌闻风斋很讨厌他,可在冥冥之中,林歇也早就被打磨成了他希望的模样。 最后的结局几乎是注定的,林歇会在朝臣的神经被崩断的那一刻身死,之后当今所要面对的,就将会是一个人人都期盼着他从皇位跌落的局面。 但是庆阳可怜林歇,帮助林歇逃离了长夜军。 就像是设计好的机关,突然便缺了一个齿轮。 若非如此,此刻皇位之上的人,早就该是庆阳了。 对,他想让庆阳坐那皇位,庆阳也是知道的,可她在政务之上见解独到,于谋反一事却总是会因为林歇,优柔寡断。 他不愿庆阳不开心,也不喜欢自己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岔子。 “秀隐山那边如何了?”靖国公问。 “长夜军专门分了两拨人过去,日夜监守,要杀岑正明,只是……” “只是秀隐山仿了隐山建造,他们杀不进去是吗。” “是。” 靖国公想了想,说道:“去给岑正明传信,只要他替我办件事,我就帮他摆脱长夜军。” …… 大比开始的第一天,林歇就装病了。 虽然缺席大比十分遗憾,但这点遗憾和被陛下发现自己的危机相比,显然不算什么。 天气寒冷,不知道从屋里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小猫跑到林歇脚边,扯着林歇的裙摆往林歇腿上爬。 林歇也不直接把猫抱到腿上,而是只用一只手在下面托着小猫毛绒绒的屁股,任由小猫用它的爪子把自己的裙摆勾破,最后终于费力爬到了林歇腿上,喵喵叫着撒娇讨揉。 林歇就安静地用双手熟练撸猫。 屋内十分安静,只有燃着的炭盆在劈啪作响。 没能去观看大比的半夏心情有些不太好,本想回自己屋里,又怕另烧一盆炭浪费,于是就端了小板凳坐在角落里,腿上放着堆满针线的小篮筐,手里拿着新给林歇做的袖筒。 陛下出宫,三叶作为暗卫首领,当然是忙去了,此刻并不在院里。 林歇把小猫伺候的昏昏欲睡,低着的脸上满是心不在焉。 曾几何时,林歇能独自一个人在榕栖阁里待上几个月都不见焦躁。 每天光是发呆吃饭睡觉就能把一天度过去。 那会儿她什么都没有,仅仅只要知道自己不再是未央,就已经能很平静满足地将时间走过。 如今不过是几天去不了书院罢了,她就开始难受起来。 她想去书院,好想去。 晚上半夏回侧屋,夏衍翻窗进来,看到的就是没精打采趴在床上,任由小猫在自己背上蹦来跳去瞎放肆的林歇。 夏衍同样熟练地将猫捞起放到篮子里,又扔了件厚重的衣服将篮子口盖上。 因篮子透风倒也不怕小猫闷着,只是小猫弄不开衣服爬不出来,免不了一通乱叫。 最开始听到小猫这样叫,林歇还是很心疼的,总会趁着夏衍不注意把衣服拨弄开让小猫出来,待到夜深满屋乱跑的小猫就会自己钻到她怀里来睡觉觉。 为此她总是背对着夏衍侧躺,因为正对着夏衍抱太紧了,小猫根本爬不进她怀里来。 直到有一次她被夏衍压着趴伏在软枕上,夏衍突然附身到她耳边对她说:“它在看着你。” 从来不会因床笫之事感到羞涩的林歇第一次有了慌乱的感觉,偏夏衍是狠了心要让她知道把小猫当儿子似的宠着会导致什么下场,他按着林歇的腰,在床榻吱呀摇晃之时还不忘在林歇耳边告诉她小猫在哪,小猫看到了什么,一句句一声声,任由林歇压着声音怎么求都不肯停下。 那次之后林歇就不再乱放小猫出来了,甚至还会过去摸摸,多确认一下,确定衣服已经把篮子口给盖紧。 而小猫也会在乱叫一阵之后安静下来,十分随遇而安地趴在柔软的篮子里睡觉。 夏衍坐到床边摸摸林歇的脸,问她:“不高兴?” 林歇学着小猫,拉扯着夏衍的衣服从床上起来,往他身上攀,嘴里还念着:“我想去书院。” 夏衍把人抱住,轻轻捏着林歇的后颈:“那就去。” “可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林歇把脸埋到夏衍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我不要回去。” 夏衍就给林歇出了个主意:“明天别带丫鬟,梳个和你妹妹一样的头发。” 林歇猛地抬起头:“你是说……” 夏衍碰了碰她的鼻尖:“尽量和夏夙一块待着,她也不愿见陛下,你若是和她走散,不小心遇到了陛下,你就假装自己是林安宁。” 林歇的嘴角止不住上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林安宁来到侯府之后就被林渊当亲女儿宠着,这事在最初可没少被人拿来说嘴,就算是陛下觉得林安宁与未央身形相似,只消问几句便会知道,在未央到处杀人时,林安宁可在侯府里被林渊好好地养着,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想好了应对的法子,林歇给了夏衍一个深吻做奖励。 临睡前林歇还问夏衍:“你不会把我和安宁认错吧。” 夏衍的回答倒是自信:“当然不会。” 林歇撇撇嘴:“话别说太满,我和安宁长得可是一模一样。” 就算原先还有那么点不同吧,那也是因为她看着不活泼,如今她也有人宠有人惯,就差翻天了好吗。 林歇想着,在被子里拿脚蹬了蹬夏衍,被夏衍长腿一跨就给镇压了。 温热的吻落在她的眼睛上,夏衍告诉她:“你们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就算如今的林歇也会撒娇耍性子了,那也是不一样的。 林安宁没有太多父母离世后在大伯家受苦的记忆,她的记忆里更多的,是被家人爱护的时光,所以她的自我仿佛与生俱来,合该如此。 林歇的任性却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克制与尝试。 似乎只要遭到半点的拒绝与冷落,她便会立刻收起这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只因为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没有欲求,就不会不满,不会难过,不会失望。 和林安宁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那整整十一年的差距,才不是这短短几个月的宠爱就能横跨的。 每当发现这点,夏衍就会想要对林歇加倍的好,他相信总有一天,林歇能变得不再需要以谁做参照物来证明自己幸福。 …… 第二天,林歇高高兴兴地换上了院服。 她还特地叫三叶去偷偷看过了,确定了林安宁今天穿得院服是那件鹅黄色的长袄,还梳了一个看起来略有些稳重的发式。 佩带的首饰则是生辰那天,林渊送的镶嵌明泪石的那套。 林歇也有一套,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把自己和林安宁打扮得完全一样,免得叫人起疑。 她叫半夏给自己换了那套坠着珍珠的首饰——都是浅色,乍一看也看不出来太大差别。 出门时林歇还特地晚了片刻,免得撞见林安宁。 林歇总觉得自己这模样若是被林安宁看到了,林安宁必是要回去把衣服发式都给换掉的。 半夏只把她送到了书院门口,就满脸不开心地坐着马车回去了。 书院门口,夏夙早早就得了夏衍的指示来接林歇,并把林歇带去了她负责修检以防出意外的那块场地。 就像夏衍所说,夏夙和她一样不愿撞倒自己不想见的人,因而她特意去要了块极少人会特意来观看的场地。 会来这里的,基本都是参加比试的学生的家人亲友。 只是夏夙躲得再好,也躲不掉特意找上来的人。 第一个找上夏夙的是一位身着宫装的嬷嬷,嬷嬷身后还带着一队宫女,手上拿着不少的东西。 都是给夏夙的。 因怕夏夙赶人,嬷嬷一来那些宫女就速度极快的把东西都放到了桌上,丝毫不给夏夙拒绝的机会。 夏夙气急败坏,奈何嬷嬷早就习惯了,还像模像样地说这些是太后给自己外孙外孙女——也就是夏衍和夏媛媛的,只是大比期间书院人多,她找不到人,只能让夏夙代为转交。 这番说辞让注意到这边动静的人都恍然大悟。 ——就说呢,宫里的人为何会给寄住在将军府家的堂姑娘送礼物,原来是送给将军府三少爷与嫡姑娘的。 可他们也不想想,既然是宫里来的人,书院怎会不郑重对待,找两个学生罢了,何须他们亲自去找,自然会让书院里的先生学生帮忙去找,又怎么会出现找不到的情况。 夏夙黑着脸耐着性子和嬷嬷说话,心里冷笑:我就静静听你扯。 等把嬷嬷送走,夏夙思量着该把这些东西扔哪,第二位不速之客便来了。 “夏夙姑娘?” 好烦啊! 夏夙猛地转身,满目冰冷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康王。 康王的长相与君鹤阳很是相似,不过更加成熟一些,言行举止更加稳重一些。 康王对上夏夙的眼,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还笑着说:“果然是你,真是巧了。” 夏夙皮笑肉不笑:“康王您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康王被怼了也不尴尬,反而觉得有趣极了似的,还看向夏夙身边的林歇,“咦”了一声:“这位是侯府家的二姑娘?可是不对啊,我先前见你还在靶场,怎么一下子就到这里来了?” 林歇一脸淡定地朝着这位行礼,正准备解释,就被夏夙打断,而夏夙对待康王,也真是半点都没有对待先前那位嬷嬷的耐心:“和你有关系吗?” 说完,她就拉着林歇走了,林歇跟着夏夙,脚步不停,只因她总觉得原地再待下去,没准还会遇到皇帝。 就像那位宫装嬷嬷所说,书院里的人真的很多。 与来来往往的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林歇还能从他们口中捕捉到夏衍的名字,有赞叹的,也有眼红的,更有人会拿他与其他书院的风云人物做比较。 听说还有人因他们谁更厉害而起争执,言辞之激烈,就差没动手打起来了。 走着走着,夏夙突然停下脚步,林歇有了前两次的遭遇,莫名就有些慌:“怎么了?” 夏夙满是狐疑:“我好像听到有人说,夏衍在面前和人吵起来了?” 林歇听后也是不敢置信:“你说夏衍?” 他和人吵起来?怎么可能。 夏夙拉着林歇往人群涌去的方向挤。 等好不容易挤到前头,她们才发现吵是吵起来了,可不是夏衍与人吵起来了,而是和夏衍一块的书院学子,与景逸书院的人吵了起来,夏衍充其量就是个站在一旁镇场子的。 景逸书院的人那边也有个镇场子的,也和夏衍一样没参与争执。 等到两所书院的先生过来调停,夏衍准备离开的时候,对方那边镇场子那位突然便开口对夏衍说了句—— “夏常思,这次带人骑射,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林歇听后挑了挑眉,小声问夏夙:“他是谁?” 夏夙回答:“景逸书院的萧瑾晚,夏衍入书院之前,他在每年年末大比上的分量,相当于现在夏衍。” 为了减少书院等级对大比结果的影响,联合的书院之间等级都是十分相近的。 比如像致远书院这样学生都是氏族高官出身的书院,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所平民书院加入他们的大比。 又比如全京城仅有一家的御书院,能与它联名大比的书院根本没有,所以御书院的学生从来都是自己玩自己的,能进入观赏的也只有皇室宗亲。 所以这位萧瑾晚也是出身高门世家,对夏衍下起战书来是丝毫不怂。 只是林歇困惑:“那为何非得是带人骑射?” 夏夙默了片刻,说道:“其他的昨日都比过了。” 林歇:“结果呢?” “当然是夏衍全胜,他要是敢输一场,回去能被婶婶笑死。”夏夙说完摸了摸下巴:“不过就我所知,夏衍他好像……” 那边,夏衍对萧瑾晚的宣言,给出了回答:“我没报这项。” 萧瑾晚愣住:“为什么!” 夏衍的理由十分朴素:“没人。” 带人骑射带人骑射,当然是要带人的,去年那一出武演之后,夏衍想要组到人几乎不可能,干脆就没报。 萧瑾晚僵住,犹如石化。 夏衍直接离开,因围观的人自动自觉给让出了一条路来,边上的人难免就被推挤了一番。 林歇看不见,退让的时候又没注意台阶,直接就踩空,整个人都扑倒在了台阶下。 “林歇!” 夏夙也被挤开,且周围都是人,所以她刚刚没能及时扶住林歇,看到有人在拥挤中把脚踩到了林歇的手上,夏夙奋力把周围的人推开,并大喊了一声:“夏常思!”。 林歇摔倒之后就想站起来,她太清楚在人群拥挤中摔倒意味着什么了。 期间有人踢到她踩到她,但都还好,算不上疼。且她能听到夏夙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只要她站起来后朝那边过去就好了。 可就在这时,她听到夏夙喊了夏衍的名字。 很快,周围拥挤的人就散开了,她被人抱了起来。 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触碰。 先前还觉得“算不上疼”的林歇顿时委屈道:“疼。” 夏衍看了看林歇缩在胸前的手,手背上还留着不知道谁的脚印。 夏衍心疼得无以复加,脚下不停直接就把林歇抱去了医室。 萧瑾晚一脸呆滞地看着夏衍抱着个姑娘离开,半响才回过神来:“那是谁?” 夏常思就这么抱着人走了,也不怕毁了人姑娘的名声。 听到他提问的致远书院的学生很习以为常地回了一句:“西苑梅班的林歇,夏衍未过门的媳妇。” 未过门的媳妇?谁?夏衍的?就他那个木头似的脾气,居然还能有姑娘看上他?! 萧瑾晚花了片刻来质疑,随后又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萧瑾晚:这不就是人吗! 林歇:少年我劝你别找虐。 —————— 对不起我来晚了!!地雷感谢名单明天一块贴!! 这次真的晚到无可原谅,但看在这章是两章合一有六千字的份上,你们下手轻点嘤(躺平) 说好的七点后更就红包致歉,大家记得留言。 第56章 若要说整个致远书院还有哪是清净的,大概就是皇帝陛下即将要走过的地方了。 书院院长一直侯在陛下身边,为陛下解说场地与每一场比试,而他们即将要去的地方,都会做提前清场和秩序管理,当然不会把人都清掉,而是控制人数,避免冲撞。 负责清场和管理秩序的也不是书院里的人,而是随着皇帝一块来的禁军。 三叶戴着面具,一身束腰黑衣,安静地跟在陛下身后。 敏锐的五感能让她轻易听到旁人的议论,有人误以为她是未央,也有人出口纠正,但就算纠正了,未央二字还是不曾消失,就这么和长夜军的名字一起出现在他人口中,纠来缠去。 “她是谁?”不疾不徐的声音,因为声音的主人而带着叫人无法忽视的魔力。 书院院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皇帝陛下口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三叶却是知道的,只因远处的靶场上,那个一身鹅黄的身影与林歇实在是太像了。 她开口,给出了回答:“回陛下,那是林渊大人的侄女——林安宁。” 陛下多少也是听说过林安宁的,毕竟林渊是找到了诏书,又护他一块进宫闯御道的人,与他而言,林渊自然与旁人不同。且林渊对自己侄子侄女的爱护,也让陛下觉得林渊是个念旧情又记恩的人,因而更加信重。 陛下听了三叶的回答,陷入沉默,期间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林安宁身上,直到林安宁从靶场上离开,他才慢慢收回,说了句:“真像。” 三叶垂眸。 陛下又问:“她们的脸,长得像吗?” 未央从未在人前摘过面具,皇帝也从不曾让未央在他面前摘面具。 三叶:“不像。” “是吗。”皇帝叹道:“突然有些后悔不曾叫她给朕看她面具下的脸了。” 三叶不语。 在陛下身边待过的人都知道,陛下是个矛盾的人。 他对任何有关废帝的人事物都带着叫人牙颤的执念与仇恨,但另一方面来讲,他又并非完全没有理智,不通情理。 他会摒弃固有的观念任用双腿残疾的户部尚书,也不会像先帝那般打压在朝的女官。 同时他也清楚知道,他看上谁,都不能看上自己手下做事的女人。 特别还是那些别人无可取代的人才,若将她们困入后宫,绝对是一笔巨大的损失。 所以他很热衷给女官或女将军们赐婚,也从不曾叫未央取下过面具,只把未央当做传言中那般的青面獠牙女, 如今却是后悔了,因为不知未央是何模样,他竟连找都不知道该怎么找。 长夜军和闻风斋倒是送过不少未央的画像来,他可总觉得未央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若真要说未央该长什么模样,或许就该是林渊家这个侄女这样的吧。 皇帝陛下若有所思,并突然问了一句:“林渊接手先前镇远军放下的督查换防一事,现在走到哪了?” “应该已经走到颍川了。” “传我口谕,让他赶在年前回京。”皇帝说了句,并在之后没多久就离开了书院。 他们才走,转头便有长夜军的人在医室外找到了林歇与夏衍。 这两天因大比受伤的人不少,整个医室都忙得不行,林歇这点小擦伤,自然是被医室大夫看一眼就给扔出来了。 此刻林歇坐在医室外一棵大树下的板凳上,夏衍蹲在她面前,用打湿的手帕给她擦手。 就在这时,一个纸团突然被扔进了林歇怀里。 林歇把纸团塞给夏衍。 夏衍不明所以,打开后才知道竟是长夜军送来的信。 说是皇帝已经离开了致远书院,让她放心。 夏衍把信上的内容告诉林歇,林歇庆幸地不行:“还好我今天来了。” 不然就要在院子里白白闷一天了。 夏衍被她的笑颜感染,脸上也跟着带起了笑容:“是啊。” 夏夙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人发狗粮的现场。 夏夙啧了一声,然后才带着自己领来的人过去。 夏夙带来了五个林歇并不认识的人,那些人都穿着其他书院的院服,还都是方才踩了或者踢了林歇的人。 当时场面混乱,林歇又是自己摔倒在地上的,便是踩到踢到,那也是无心之失,没什么好指责追究的。与其在这等意外上纠结,夏夙更在意林歇此刻的情况,担心她是不是伤到了哪里。 只是等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就又被人拦住了。 原来是某个书院的人对自己不小心踩了林歇的事情心怀愧疚,想要跟过来道歉。 夏夙想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就同意了。 可谁知她这一同意,立刻就有别的人凑过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都说自己刚刚踢到了人,要跟着去道歉。 夏夙这才反应过来,什么道歉,恐怕是想借此结交夏衍罢了。 夏夙顿时便拉下了脸,统统拒绝。 先前夏夙答应的那人就说夏夙不讲信用,夏夙才不管他,没了信用又如何,明明是他们别有用心在先。 只是夏夙嘴巴毒归毒,与人争辩,还是与许多精通此道之人争辩,难免落了下风。 所以最后,夏夙还是带了几个人过来,站在一旁黑着脸看他们假惺惺和林歇道歉。 那些人道歉之后果然就冲着夏衍去了,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夏夙手痒想打人。 突然,其中一个跟过来道歉的姑娘说了句:“其实也不全赖我们,若林歇姑娘能站稳一些,或记着自己眼盲,不到那等人群拥挤的地方来,也不至于摔倒在地,出现这等意外。” 夏夙:??? 虽然林歇刚刚也被夏衍拉着手说过不要再到人多的地方,以免发生意外,林歇也乖乖答应并且反省过了。 可他们这些人本就是拿给林歇道歉当筏子来结交夏衍的,却又在过了河上了岸之后转头就反口,说一切都是林歇自找的。 吃相未免太过难看。 也对,他们若能吃相好看些,也不会拿这件事当借口,眼巴巴地凑上来。 夏夙当下就眯起眼,准备骂人。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那边的夏衍就先说话了。 “你既然是这么想的,又为什么要来道歉?” 一语中的。 那姑娘被怼的猝不及防,然而她就是凭着口才说过了夏夙的人之一,反应自然也是极快的,不过瞬息就在心里打好腹稿,找了合理的借口,准备把刚刚那句话给圆过去。 谁知一对上夏衍那双冷下来的眼,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夏衍的模样说不清是像他的父亲多一些,还是像他的母亲多一些。 若说像他父亲,却没有他父亲那般粗犷,若说像他母亲,却又丝毫不显的女气。 真要说的话,大概是带着皇室中人独有的俊朗贵气,却又杂糅了军旅之人才有的刚毅坚韧,矛盾却又融洽。 这般的外貌气质搭配上他如今的性格,平时就很叫人不敢靠近了,此刻冷下来,更是叫人心生畏惧。 然而夏衍的语气比眼神还冷:“便是意外,又觉得自己无过,不来便是了,非要凑上来指着因自己受伤的人说‘是你自找’的,姑娘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些难看吗?” 那姑娘被说的满脸通红,狡辩的话语卡在喉间,死活吐不出来,夏衍又看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 其中笑得眼睛眯眯的人反应很快:“哪里哪里,我们可是真心来道歉的。” 但话已至此,再待下去也是尴尬,更容易弄巧成拙反被记仇,于是这些人就准备告辞离开。 只是没等他们开口,林歇就从板凳上慢慢站了起来,她用手抚了抚裙摆,说道:“常思,我想去看看媛媛的比试,你陪我去吧。” 夏衍应下,没再理那些人带着林歇走了。 夏夙跟在他们俩后面,走前还回头朝那五个人飞了个刀眼。 那被夏衍的眼神吓到说不出话来的姑娘这才颤抖起来,边上四个人中有和她认识的,但显然关系不怎么好,啧啧叹道:“猪脑子啊。” 用眼睛看都知道夏衍有多在意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竟还敢往人逆鳞上戳。 那姑娘脸色由红转青,彻底被气着的。 等到人都散去,她才缓过来,狠狠地跺了跺脚—— “不过是个看不见的废物罢了!” 另一边,林歇拉住夏衍的手,揉搓着安慰:“不气啦。” 夏衍褪去冰冷,满是无奈:“这话不该我对你说吗?” 林歇乐呵呵道:“没办法,只要想到你是为我生气,我便开心得不行,想气都气不起来。” 夏衍好笑地反手捏了回去。 跟在后头的夏夙,幽幽道:“走快些吧,媛媛不在,我总觉得自己好孤独。” 夏衍回头:“原来你还在。” 夏夙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在林歇面前对着夏衍破口大骂的冲动,免得把私下里那个“外甥”的称呼给叫出来。 夏媛媛今天有一场画试。 文试、武试是大比最热门的两大项,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比试,涉及琴棋书画乐舞茶香绣等。 因为比得单一,又耗时间,远没有文武试这么热门。 看完夏媛媛的比试后,夏媛媛还要留下与在比试中认识的朋友说话。 于是深感孤独的夏夙回了需要自己修检的场地,夏衍则带着林歇去了进行乐试的地方。 乐试、舞试和书试算是小类别比试中最多人来看的三项了,只因乐试和舞试观赏性髙,书试最省时间。 其中又因乐试无场地限制,更为风雅而拔得头筹。 当然,夏衍带林歇来乐试这边,存粹是因为只有乐试,是眼盲的林歇能够去感受评价的。 大比有足足七日,分量最重的武演分别在第三天、第五天和最后一天,昨日是大比开场,最为热闹,除了有各院武演的出场,还把许多的单人武试给比了。 从第二天开始才有这些小类别的比试,参与人数多的,都得抓紧没武演的第二天、第四天、第六天,把初赛、复赛以及决赛给结束。 今天是第二天,初赛。 初赛人最多,夏衍带着林歇寻了有梅班学生比试的场地,才刚坐下,就遇到了熟人。 “林歇。”是金姑娘和林歇的前桌,金姑娘刚刚结束了书试,就带着林歇的前桌过来这边看乐试来了。 林歇的前桌是个活泼的,立刻便道:“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呢,还好你来了。” 林歇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金姑娘解释:“乐试那边有人被伤了手,缺个人,先生正到处找人顶上呢,你来了倒是正好。” 林歇听了也没立刻答应,只说:“我没练习,只怕未必能夺得名次。” 这话当然是假的,林歇在学习方面向来有天赋,琴艺又是被名妓问琴一手教导出来的,如今这么说,只是单纯的不想太出风头。 金姑娘听出了林歇的意思,也不勉强,倒是那位前桌,沮丧:“那可怎么办,都怪那个心斋书院的,好好的把柳妍的手给踩了。” 林歇立时便想起了柳妍是谁,她过生辰前一天,机关社联手赶工给她做了一把琴,为此机关社的人专门请了琴社的人来帮忙,那人就是柳妍。 林歇问:“踩了?” 前桌:“是啊,听说踩人那个也是来参加乐试的,说是不小心,可又没人看见,谁知道真假呢,偏偏柳妍又是个胆小的,问她什么都不说……” 说着,前桌突然叫道:“啊,就是那个就是那个。” 林歇当然是看不到的,但是夏衍看到了,他告诉林歇:“是之前来道歉,却又说你活该那个。” 林歇真没想到夏衍能这么记仇,可人也没说她活该啊。 林歇默了片刻才去问金姑娘:“先生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_(:3」∠)_ ———— 谢谢橘子洲、清笙笙、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每人亲一口=3=) 谢谢25756517、巫妖两位小天使的两个地雷!(亲亲抱抱举高高) 谢谢張柒小天使的五个地雷!!(颤抖着抱住小天使,脸蹭着脸,小小声问:真真真真的不是手滑吗) 第57章 空荡的课室里,已经平静下来的柳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缠绕着绷带的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哭过的眼睛又红又肿,独剩气息还有点不顺,导致呼吸听起来很重。 柳妍的两只手都被踩了,且被踩得青紫肿胀,绷带下面敷着医室大夫给开的药,短期内不能痊愈,更别说是上台演奏了。 这般伤势,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故意给踩的,可偏偏柳妍闭口不语,丝毫不为自己说话。 课室外,一直对柳妍照顾有加的琴艺先生带着林歇与夏衍站在窗边,满是无奈地解释道。 “心斋书院那位伤了她手的姑娘的父亲是她父亲的上峰,正值年末考绩,也难怪她什么都不肯说。” 官大一级,确实是能压死人的。 林歇问先生:“我替她上的话,可会坏了规矩?” “那倒不会,我们会提前与审评之人讲明情况,之所以非得找人顶上,是因为每个场地的人数都是排好的,若缺了一人便会乱了晋级的排序。”先生说完便问林歇:“你今日来,没有带自己用惯的琴吧?我带你去选一把,趁还没开始,先熟悉一下。” 林歇:“劳烦先生了。” 夏衍跟着林歇一块去了置琴室,待他们挑好了琴,林歇寻了一间空课室练手调试,夏衍则是离开课室,去看了乐试各场地的名单。 等回来后,他告诉林歇:“名单正好在前面错开了,除非她能一路赢到最后,否则你们遇不上。” 林歇顿了顿:“是吗,那倒是让我真心希望,她能顺利走到最后了。” 夏衍不太懂琴乐,只觉得林歇弹得好听,可练了一曲之后,林歇却遗憾道:“不行,手生了。” 夏衍突然便想起了最初两人在夏夙的机关楼里,林歇也是这样,一边说着赞叹的话语,一边随手就将机关楼的大门给打开了。 于是他怀疑林歇又是在玩相同的把戏。 林歇为自己喊冤:“才不是,我是真的很久没认真练过了,过初赛复赛还行,决赛有点险,你可别小看别人,也别总把我想的这么厉害,这世间的能人多着呢。” “那还有四天,来得及吗?”夏衍问。 林歇揉了揉自己的指腹,她的体质不容易留疤也不容易起茧子,因此哪怕练琴练破了手指,等恢复后指腹还会是柔软的,特别容易被琴弦划疼,她说道:“找人帮忙给我加紧练练的话,应该来得及。” “找谁?” 林歇笑笑:“教我琴艺那位先生。” 也就是林歇从烟花之地赎回来的问琴,问琴在赎身后被林歇带回了京城安置,找起人来倒也不难。 就像林歇所说,初赛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这并非盲目自信,而是书院大考之时她就听过书院里其他人的演奏,摸得清自己与众人的水平差距。 只是林歇并不知道,她在台上演奏时,林安宁恰巧路过,远远听着琴声便觉得好听,想着无论是不是自家书院的学生,她都想与之结识交好,可等看清台上之人是谁后,她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垮了。 ——是林歇。 和自己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差别的林歇 林安宁的出现惹来了不少人的瞩目。 毕竟台上的林歇与台下的林安宁真的是太像了,一样的脸,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发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安宁有些烦躁,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更不喜欢被别人议论她们是姐妹。 ——哪天找把剪刀自己的脸给划了算了,真是看到就烦! 林安宁气冲冲地走了。 她绕过乐试的场地朝着边上人少的地方去,谁知会突然被人拦下。 来人一身枣红色圆领长袍,微微昂着下巴,语气也不好,开口就是:“林姑娘要去哪?” 那人虽然态度差劲,长得却还算可以,不然也不会被林安宁看上,一时糊涂就与其定了亲。 对,来人正是曾与林安宁有过婚约,后又让林安宁的大哥——林修去退了亲的方御史家的方殷。 林安宁当初之所以同意与方殷定亲,是因为在她与同窗出门游玩时险些被人欺辱,得他所救,这才觉得此人还算不错,芳心暗许。 可她也是后来才知,那日要欺辱她的人竟就是方殷的狐朋狗友,他们都是串通好的,这才气得林安宁非要退婚。 但那日在场的仅有他们几个,林安宁不敢把这事情说出去,怕把人逼急了往她头上泼脏水,只好耍赖非要让大哥林修去替她退婚。 若非大哥疼她,她被这起子小人给毁了不说,还要给侯府蒙羞。 此刻又见到方殷,林安宁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火上浇油:“我去哪里与你有什么关系!” 方殷扯扯嘴角,丝毫不见最初在林安宁面前伪装出来的温文尔雅,浑身上下溢满了叫人作呕的倨傲:“确实与我无关,可我怎么说也曾是你的未婚夫婿,过来与你叙叙旧罢了,何必这么翻脸无情。” 林安宁:“你最好别提曾经这事,一提我就想作呕。” 方殷脾性不好,被退婚一事本就叫他倍感羞辱,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女人,若非这女人背后是北宁侯府,他早就叫他那些个弟兄想法子把人抓来轮番羞辱了,如今又被这般驳了面子,火气一上来,他便彻底没了顾忌,大步走向林安宁,抬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扇。 林安宁虽不曾习武,却也跟着婶婶练过几手,许是像婶婶说的那样,她资质不错,即便是只学了些皮毛功夫,应对一下突发情况也足够用了。 只见她后退一步,轻易躲开了对方那一巴掌不说,还准备抬脚去踹对方的下三路。 婶婶还说了,危急时刻,仪态优雅当不了饭吃,该狠就得狠。 只是她这一脚落了空,因为在她之前,一个身着景逸书院院服的男子冲上来,将方殷暴揍了一顿。 林安宁慢慢收回脚,还有些懵。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莫名的熟悉。 ——当初方殷也是这么救她的。 林安宁顿时就警惕起来,满是怀疑地看着那个景逸书院的人。 但和曾经不同的是,当初方殷是佯装把人赶跑,这位却是实打实的,将方殷打成了猪头。 一边打还一边骂:“对女人动手,你他娘的丢不丢脸!” 若与上回一样是演戏,那看着还真是挺爽的,林安宁心想。 等把方殷揍得抱头蜷缩在地,那个景逸书院的人才拉起她的手朝另一处跑了。 因是跑去人多的方向,林安宁也没挣扎,等到跑出一段距离,那人慢慢停下,回头说道:“放心吧,他要是……” 那人的话语在看清林安宁的模样后卡顿,随后更是猛地放开了拉着林安宁的手。 林安宁皱眉,这么避之不及……怎么,她长得很丑吗? 那人注意到林安宁脸上的不快,连忙道:“我、我刚刚不是故意拉你手的。” 哦,是为了避嫌啊,林安宁这才松开紧皱的眉头,道:“刚才多谢了。” “不用不用,啊不,那个,如果你要道谢,可否帮我一个忙?”那人问。 对“被英雄救美”的戏码有心理阴影的林安宁:“不能。” 那人没想到林安宁会拒绝的这么干脆,有些反应不过来。 帮忙是不可能的,但是答谢可以,毕竟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礼数之人,于是林安宁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愣愣地:“萧瑾晚。” 林安宁记下这个名字,想着迟点凭这个名字打听清楚对方的来历,送上适宜的谢礼。 萧瑾晚则觉得眼前这位姑娘可真是令人捉摸不透,明明先前被人踩了还会委屈兮兮地与夏常思撒娇,这回差点被人欺辱,却是半点不见娇弱,反而霸道得紧。 话说夏常思去哪了,怎么就丢下了她一个人在这,还有刚刚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好像说他是…… 萧瑾晚猛然一震:“刚刚那个人说他是你未婚夫婿?” 林安宁纠正:“曾经的。” 萧瑾晚恍惚:“你的眼光跨度有些大啊。” 说完又连忙道:“我没有骂你的意思,就是……唉,反正都过去了,你现在的未婚夫婿比那废物好了千倍不止,下次他再来,你就叫夏常思替你揍他。” 林安宁开始还听不懂,什么眼光跨度大,什么现在的未婚夫婿,等到夏常思这三个字出现,她才明白,眼前这人是把自己和林歇弄混了。 怎么哪都有她林歇!! 林安宁深呼吸,告诉自己对方毕竟帮过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冷静个屁! 林安宁朝萧瑾晚怒吼:“我叫林安宁!与夏衍有婚约的那个人叫林歇!” 声音之大,振聋发聩。 萧瑾晚也不知道是被这个音量给震到了,还是被话语中的信息量给搞蒙了,好半天才弄明白:“你们不是一个人?” 林安宁叉腰:“不是!” “那你们……” 林安宁拒绝和别人说她们是姐妹。 好在萧瑾晚自己就把话给接了下去:“是姐妹?” 林安宁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是足够了。 萧瑾晚:“对不住,我认错人了。” 林安宁别开脸,轻轻地哼了一声。 萧瑾晚看着和林歇一模一样的林安宁,先前的想法越发坚定。 夏衍说他找不到人,可带人骑射也未必是要带个和自己一样精通马上骑射的人,只要夏衍能带上一个人,便可参与,且武试是可以插队报名的,现在报也不算晚。 若夏衍的未婚妻不通骑射,那他也会寻个身材瘦小又不通骑射的来,以求公平。 如今出现了一个与夏衍未婚妻一模一样的林安宁,要是能让林安宁做自己带着的人,显然就更加公平了。 萧瑾晚的心思异常活络,可奈何林安宁刚刚就说了,并不会帮他做任何事。 萧瑾晚不得不再三恳求,还把自己的想法和林安宁说了,并保证只要林安宁帮他这个忙,以后他一定护着林安宁,还有那姓方的,他替林安宁见一次揍一次。 林安宁:“你和我又不是一个书院的,你怎么护?” “我明年就转致远书院。”萧瑾晚承诺。 林安宁:“……” 她不懂:“不过就是个比试罢了,何须这么拼。” 萧瑾晚:“我明年便要下场考武举,今年的大比,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了。” 林安宁看着萧瑾晚脸上认真的表情,突然又烦躁起来:“你让我答应了又有什么用,夏衍不是还没答应吗!” 萧瑾晚一听,顿时开心起来:“你答应了。” 林安宁:“我……” 萧瑾晚:“我这就去找夏衍,带人骑射是下午,中午之前再不报名就晚了。” 说完,萧瑾晚就跑了,被留在原地的林安宁跺了跺脚,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对方。 另一边,萧瑾晚赶去找夏衍。 说起来,他会路过这里也是因为听说夏衍在这里看乐试,他找了找,最后果然在乐试台下看到了夏衍,也看到了正从台上下来的林歇。 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夏衍一手接过林歇的琴,一手握着林歇的手,扶着她走下台阶。 萧瑾晚不知林歇眼盲,便感到了一丝违和,觉得就算再喜欢,也不至于走个台阶都怕摔了吧 但也只是疑惑了一瞬,随后他就上前去,与夏衍说了自己的想法,希望夏衍能成全自己这一次。 夏衍听了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回头问林歇:“去吗?” 夏衍无所谓去不去,只是他突然想起来,等来年林歇嫁给自己,就再来不了书院,参加不了大比,若不能多留下些大比的记忆,难免遗憾。 林歇点头:“好啊。” 萧瑾晚没想到这么顺利,等他折回去找到林安宁,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后,林歇问夏衍:“我的内力还封着呢,你能护住我的吧?” 夏衍俯身在她耳边,说道:“我若让你伤着分毫,日后你叫我停下,我绝不再动。” 林歇一下就听懂了夏衍是在说荤话,咬着唇抬手便往他手臂上掐—— 真是教会徒弟累死师父。 ...... 中午夏衍带着林歇去接了夏夙和夏媛媛,一块吃午饭。 从其他书院来的学生与前来书院观赏大比的学生亲友基本也会在书院里用饭,书院为了防止出现食堂坐不下的情况,特地把附近的课室清了出来,用做临时的用餐地点。 风景不错的课室反而比食堂还拥挤,所以夏衍他们还是去了食堂。 挑选了偏僻的地方坐下,不过片刻,便又听到了康王的声音。 “常思。” 康王带着君鹤阳,不见康王妃的身影,独这父子二人,带着身后的家仆出现在了夏衍他们面前。 那些家仆手上还端着热气腾腾,显然是直接借了食堂后厨做出来的饭菜。 可见这位独受天恩的康王,出门看个大比竟是连厨子都带上了。 因是尊长,夏衍等人都站了起来。 康王连忙抬手:“唉坐坐坐,我不过是来看看自家子侄罢了,对了,你们这里还有位置吗?” 此言一出,原本坐在夏衍等人附近的人赶紧便让了位,还端走了自己的饭菜,让康王坐下。 夏夙放在桌下的手差点没把袖子给扯烂。 她微微垂着头,视线擦过上眼眶,瞅瞅康王,又瞅瞅总是不停看向自己的君鹤阳,平静的眼底带着诡异的深幽。 和突然静下来的夏夙不同,一向温和从容的夏媛媛突然便慌了起来,甚至还差点打翻了碗盘。 君鹤阳也慌,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何突然就说要过来这边,他疑心是和他喜欢夏夙的事情有关。 因为他曾在前几天和父母说过想要娶夏夙,之所以挑在这个时间说,就是希望父母能趁着书院大比来看看夏夙,结果……结果他一向好脾气的母亲发了很大的火,父亲也罚他去静室跪了一夜。 自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夏夙,当然不是因为他放弃了,而是因为他害怕。母亲在听说自己喜欢夏夙之后的那个眼神,每每想起便叫他感到害怕,因为那眼神中带着杀意。 他怕夏夙会因为他出什么事。 唯一如常的也就只有夏衍和林歇了,因为就连康王,都表现出了异于平常的热情,显得十分奇怪。 就在这样奇怪的气氛中,夏衍突然说了一句:“林歇替琴社一位姑娘,参加了琴试” 夏媛媛:“什么?” 夏夙缓慢地转头,看向夏衍:“为什么?” 夏衍就把柳妍的事情说了。 夏衍说完后,林歇接了一句:“也不知那女的是谁,行事如此嚣张。” 夏夙也稍稍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起身道:“等着,我去问问。” 君鹤阳在人际往来这方面向来厉害,就想帮忙,于是说道:“不如……” 夏夙理都没理他就跑了。 君鹤阳也起身:“父王,我去……” 谁知话还没说完,康王就一反先前对夏衍等人的热切,冷声道:“你给我坐下!” 君鹤阳不得不坐了回去。 夏衍照常给林歇布菜,夏媛媛则是因为夏夙的离开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都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 直到他们这一餐饭吃完,夏夙都没有再回来。 离开食堂后,康王带着君鹤阳走了,走之前还问了不少夏衍夏媛媛兄妹俩平日里生活如何的问题,夏衍一一回答,并心照不宣地捎带上了夏夙。 夏媛媛还要准备下午的第二轮画试,便提前去准备了。 夏衍则带着林歇去报名的地方报名,到了地方,登记的先生说了句“怎么来得这么晚”却还是把他们的名字给写上了。 之后他们便又去了教场等候。 路上夏衍问了林歇一句:“你知道夏夙的身世吗?” 林歇:“我知道。” 作为前长夜军统领,林歇对皇室的辛秘可谓是了若指掌。 夏衍握紧了林歇的手:“那就好。” 他们到了教场,没过一会儿夏夙便又来了,她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你们跑这里来干嘛,害我好找。” 夏衍就把他们一块参加带人骑射的事情给说了。 夏夙丝毫不见先前在食堂里的反常,一脸震惊道:“夏常思你没病吧,要伤着林歇我砍了你信不信?” 夏衍:“你刚刚不是去打听消息去了吗?打听到什么了?” 夏夙怒道:“你别想扯开话题!” 夏衍听而不闻:“我去牵马,你带林歇去换衣服,她不上骑射课没有骑服,你拿媛媛的给她。” 夏夙满是气愤地朝着夏衍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拳头,然后才带着林歇去换衣服,顺带把刚刚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林歇:“那个人叫温苏苏,在心斋书院也算风云人物,听说她人品虽然不好,但是琴技非常不错,不少人都说这次琴试魁首非她莫属。” 林歇听了,只道:“那就好。” 能在四天后的决赛遇上,就好。 书院对骑服没有规定,所以学生在骑射课上穿的基本都是自家带来的骑服,也有人嫌换衣服麻烦,直接用攀膊束了衣袖就上场了。 但穿骑服总能安全些,所以夏衍看到夏夙,就让夏夙带林歇换衣服去了。 夏媛媛的骑服是白色的,仿了东境游牧民族的服饰,翻领束袖,下裙左右两片交叠,内着长裤,筒靴。 夏夙怕林歇的头发会在马上被颠乱,索性替她重新把头发梳了一遍,将所有头发都高高束起,用发带固定。 利落的发式搭上林歇这一身衣服,显得格外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夏衍牵着马在外等候,听到动静回过身,便被这样的林歇给惊艳到了。 这是他不曾见过的林歇,哪怕是在最初发现林歇身份的那次,林歇穿得也是一身轻飘飘的衣裙。 但想想记忆中未央杀阴楚国公主时那一身利落的黑衣,又觉得这可能才是林歇最初的模样。 夏衍的马是一匹黑马,夏衍带着林歇走到马边,握着她的手去抚摸熟悉这匹陪伴了他多年的落燕。 落燕这个名字听起来挺秀气的,可林歇触碰之后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甚至还可能陪着夏衍上过战场。 林歇小小声问夏衍:“你这算不算欺负人啊?” 夏衍理直气壮:“就欺负了,反正我不换,换了马把你摔了怎么办。” 林歇乐得不行。 带人骑射还要许久才开始,夏衍怕林歇冻着,就替她披了一件自己的大氅,两个人牵着马,围着教场散步。 夏夙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独,二话不说就跑去了教场边找位置,势要离这两个人远远的。 …… 林安宁中午是和萧蒹葭一块吃的饭。 萧蒹葭上午有事,中午才到的书院,且她不止是一个人来,还带了这次趁着年末赴京述职的几个地方军营的将领。 这些人与萧蒹葭交情不错,知道萧蒹葭今日要去书院看她侄女的大比,都说要凑热闹,就来了。 所幸林安宁也是个开朗不怕人的性子,叔叔伯伯叫得十分痛快。 午饭后,得知林安宁要参加带人骑射的萧蒹葭与那一群将领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书院教场,很是引人注目,也让过来与林安宁碰头的萧瑾晚紧张不已。 这些人可都是实打实从军营里出来的! 萧蒹葭跟林安宁和萧瑾晚说话,萧瑾晚丝毫没有因为萧蒹葭是个女的就有所轻视,反而因为萧蒹葭战功累累而感到无比的敬仰与钦佩。 那些将领们则在一旁说说笑笑,东张西望。 突然,他们中有人“嚯”了一声。 “快看那匹马!”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是一匹极其漂亮的黑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 在高大的黑马上坐着一个身披大氅的女子,马旁一个众人都熟悉的身影正牵着缰绳,拉着黑马散步似的走着。 “那马是落燕?” “是夏常思那小子?” “可以啊,都知道拿自己的爱马来讨姑娘欢心了。” “等等,那姑娘是不是有点眼熟?” 此话一出,众人默契地转头看向了还在与萧蒹葭说话的林安宁,随后又猛地转头去看马上的姑娘。 几个来回后,终于有人说道:“我是不是太久没见着姑娘了,这才看谁都一个样?” 有人提醒他:“你军里不是有个女主簿吗?” 那位闻言震惊:“有嘛。”随后反应过来:“哦对,有一个。”但是天天待一块,比男的还能吃苦,时间一长就把对方是女的这件事给忘了。 “所以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人直接就嚎了:“萧将军!那姑娘怎么长得和你家侄女一个模样?” 萧蒹葭闻声望去,就看到了林歇与夏衍。 于是回了句:“那也是我侄女,安宁的姐姐。” “诶?”林安宁看向萧蒹葭,发现萧蒹葭见到林歇,居然是笑着的。 夏衍这边也听到了那边的动静,看过去后发现都是熟人。 夏衍问林歇:“陪我过去?” 林歇:“好。” 夏衍就这么牵着马过去,并在马停下后扶着林歇从马上下来。 “许久不见,少将军别来无恙?”立刻便有人说了句。 不等夏衍回答,又有人说:“你小子可以啊,在京城一歇就是两年,哦不,这都快三年了。” 还有人好奇至极,问了句:“这位姑娘是谁?你媳妇?” 军里说话没那么多规矩,夏衍早就习惯了,应道:“嗯。” 嗯?!! 顿时所有人都朝一旁的林歇看去,好奇这位姑娘是何等的本事,竟能把曾经谁都搞不定,如今更加没人能搞得定的夏衍给收入囊中。 这一看就看出问题来了,这位姑娘的眼睛似乎…… 从后头走来的萧蒹葭朝着林歇问道:“你也是要参加带人骑射?” “婶婶。”林歇唤了一声,随后点点头:“嗯,和常思一块。” 和夏常思一块? 也就是说,夏常思也参加带人骑射? 众人顿时顾不上去管这位姑娘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了,立刻七嘴八舌道—— “诶诶诶,我觉得吧,书院这点比试让少将军来太没意思了,不如加上我们?” “就是就是,我们也不欺负人,带人是吧,我们就随手抓个文弱的来带,也公平得很。” “就这么说定了,诶,那个书院的先生在哪呢,快把人叫来商量商量。” 一个个兴致勃勃,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搞事情的气息。 萧蒹葭自然是不肯的,他们上?开什么玩笑,她两个侄女可都是要上的,这群混账东西伤着她侄女了算谁的? 然而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此事甚至惊动了书院的院长,院长自然也是不同意的,奈何各个书院的学生们都初生牛犊不怕虎,起着哄地表示没问题,瞎了心地希望能让这群威风凛凛的将军们也参与到他们的比试中来,甚至还有没参加的学生趁着比试没开始,临时跑去报了名,说什么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迫于无奈,院长只好同意。 萧蒹葭听院长同意了,就劝林安宁和萧瑾晚,让萧瑾晚换个人一块上场。 萧瑾晚很犹豫,他看向夏衍,发现夏衍身边站着的还是林歇,丝毫没有要换人的打算。 于是他问林安宁:“你上吗?” 林安宁也看到了林歇那边,第一次这么果断地忤逆了自己的婶婶,对萧瑾晚说道:“我去换衣服。” 萧蒹葭看拦不住,就又去了林歇那里,希望夏衍能换个人上场,别带林歇,免得把林歇伤着了。 谁知林歇笑着说道:“他一定能护好我。” 萧蒹葭算是拿自己两个侄女没办法了,只好也叫人给自己牵了一匹马来。 原先参与人数不多的带人骑射瞬间就成为了武试中参与人数仅次于武演的一项。 其中有男有女,每一个都为自己能参与进来而兴奋不已。 人数飙升,先前的规则自然也是不能用了。 书院武师傅们那个苦恼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让他们抢旗帜。”终于有人提议道:“从一头到另一头,期间能互射,把箭头取了,绑上带颜料的湿布,头部沾一点颜料即为出局,四肢则是沾五点出局,躯干三点出局,如何?” “行!就这样!” 简单干脆,还不危险。 此时,闻风而来看热闹的人已经多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定好新规则之后,所有人便都去了起始点。 夏衍替林歇脱下大氅扔到一边,扶着林歇上马,随后自己也上去了。 夏衍从背后抱着林歇,俩人离得很近,所以他能看到,林歇从自己脖子上,抽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颤颤巍巍,乍一看过去,如同一根柔软的发丝,却比发丝还要细一些。 夏衍对林歇的身体了若指掌,自然也问过林歇这些银针是做什么用的。 此刻见林歇拔针,便低声道:“不是说要好好调养,不动用内力吗?” 林歇:“我不用内力,就听听,本来都看不见了,你还不让我听一听吗?” 夏衍又不是第一次认识林歇,当下就捏了捏她的脸:“小骗子。” 林歇也不怂,一如先前的夏衍那般理直气壮:“反正我不把针扎回去,万一他们联起手欺负你怎么办!” 夏衍:“你刚刚还和你婶婶说我能护着你呢。” 林歇抓住夏衍的一只手,把它环到自己腰上,说:“那是两回事,我相信你,可这并不妨碍我担心你。”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踩点更新) 一键感谢一点都不可爱!!! 重新来! 谢谢又疯又甜的姑娘、25756517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 谢谢光的两个地雷!(抱起来少女飞裙摆转圈圈!) 谢谢張柒的三个地雷!(亲亲抱抱举高高三连!) 谢谢冷偌离的手榴弹!(抱住蹭!祝一切顺利!(蠢作者在线做法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的一个手榴弹和一个火箭炮!(这是蠢作者的卖身契和租赁合同,要买要租都可以!(一脸豪迈) 我比阿晋系统萌!哼╭(╯^╰)╮ —————————— 对不起!!!蠢作者复制的时候不小心复制多了一遍我我我现在就去码下一章,明天早上之前一定给你们补上!!! ———— 居然赶在零点之前换上了。 。 经过这次手滑事件,蠢作者唯一的感想就是,人类的潜力真的是无限的,今天之前我做梦都不敢想自己能有日八千的一天_(:3」∠)_(入v日万不算,那会有三千存稿) 第58章 夏衍拥着林歇坐在马上。 林安宁却是坐在萧瑾晚身后。 一来坐前面的姿势太过亲密,二来…… 林安宁试了试自己的弓——骑射她也是会一点的,坐前面不方便她发挥。 萧瑾晚看了看手拿长弓背上背着箭囊的林安宁,又看看夏衍那边,林歇被夏衍护在身前,就连缰绳都是夏衍握着的,显然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这么说也不对,林歇帮忙抱着夏衍的弓,这大概也算是她的用处了。 萧瑾晚问林安宁:“你姐姐不会射箭?” 林安宁听到“你姐姐”这三个字就皱起了眉头,然后才说道:“她又看不见,怎么射箭?” 萧瑾晚整个呆住,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林歇是瞎的。 “那、那我……” 那他先前所说的公平,岂不显得很可笑。 林安宁看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先前的烦躁又起来了,她跳下马让萧瑾晚也下来。 萧瑾晚呆呆地听她的话下马,然后又看着她上马,往前挪了挪,一边从袖中拿出一方巾帕系到自己的眼睛上,一边说:“坐我后面。” 萧瑾晚:“啊?” 林安宁就很暴躁,觉得把自己眼睛蒙上什么的真是蠢死了:“啊什么啊!不是你说要和夏衍公平竞争的吗!” 听了林安宁的话,萧瑾晚脸上扬开笑意,翻身上马。 让人坐自己前面果然还是太过亲密了,牵着缰绳简直就像是把人抱在怀里一样,但是…… 萧瑾晚脸上微微有些红——自己的执着能被人肯定,感觉还是挺好的。 取掉了一根银针的林歇自然是听到了萧瑾晚那边的动静,隐隐有些羡慕。 十四岁之前,林歇和林安宁虽然不能朝夕相处,但也是有见面的机会的,十四岁之后虽然没再见面,但她也会在得空的时候潜入大伯府邸或北宁侯府,远远地看着林安宁与林修,因此她很了解他们都是怎样的人。 他们很好,至少在林歇眼里,他们被林渊和萧蒹葭教导的很好,过往在大伯家的遭遇不是没有给他们留下过伤害,但年纪比较小的林安宁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林修虽然什么都记得,可如今依旧是磊落的性子,若是自己也能和他人一样,与他们寻常相处就好了。 林歇往后靠到夏衍怀里,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触感,又觉得自己太贪心了。 就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锣鼓被猛地敲响,起始点的马匹轰然冲出,就好像冲断了某根看不见的线,使得从刚才开始就气氛异常热烈的观赛者们也跟着爆发出呐喊与尖叫。 响声震天,明明是冬日,却染上了难以言喻的热血。 教场面积很大,大到进行其他武试的时候,一个教场能被分割成好几块,同时进行不同的比试。 所以参与这次项目的人再多上两倍,也不至于叫场地拥挤。 马蹄伴随着箭矢划过空气的声音,冲出去不过五分之一的路程,场上的人就已经被淘汰掉了大半。这其中有不少都是那些个将领出的手,欺负小孩是一点都不手软。 而每当有人中箭,或有将领出手,都能引的围观之人发出一波又一波的喝彩。 声势之浩大,甚至能让身处其中的人被冲的头昏眼花。 夏衍不曾出手,只一味地朝着旗帜奔去,并灵活躲闪四周飞来划去带着颜料的箭。 林歇剔除嘈杂的声响仔细去听四周的声音,片刻后她突然说道:“被包围了?” 夏衍:“嗯。” 前面与左右两边,都是夏衍熟识的将领。 把场子清得差不多,他们要对夏衍出手了。 场上的情况场外之人都看的分明,许多人都开始呐喊起来,觉得以一对多,致远书院的夏衍这次怕是要无缘胜利。 压倒性的气氛非常容易影响一个人的意志,若是旁的学生,哪怕还有点希望,此刻恐怕也早就丧失了斗志选择放弃,可夏衍却是把缰绳放到林歇手里,说道:“跟着前面的跑。” 说完夏衍拿走了林歇怀里的长弓,搭箭拉弓的模样从容淡定。 林歇拉着缰绳,凭着声音判断出方位,夹紧马腹继续前行。 夏衍握住长弓的那一刻,包围他的将领就都警惕了起来,可就算是这样,还是被夏衍淘汰了两个。 第一个将领被淘汰的时候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突然静了一下,等第二个将领被淘汰,差距极大下的反杀叫围观的人群彻底疯了。 有致远书院的人开始呐喊夏衍的名字,就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波纹,不过片刻那一片坐席之上的人几乎都在喊这个名字。 “娘的,这小子的箭术是去佛陀寺开过光的吗!”一位将领骂了一声,被拉来当摆设,坐在他身后的文弱学生被这样花式的骂法给逗笑,却又不得不死死憋着。 夏衍又来了几箭,将紧紧追着他的几个将领给逼得不得不拉开距离,然后就是前面挡路的那个。 夏衍踩着马镫微微拉高身子,三箭上弦。 前面的人马术不错,三箭都给他躲开了,可还没等他高兴,后脑勺就被布包着的平箭头戳了一下,头发上留下颜料的色彩。 四周又是一片轰然。 原来夏衍在三箭射出后又快速搭箭,借着前三箭的声音作掩护,射出了第四箭,只是前面的人背对着他,只能凭声音判断,这才忽视了这第四支箭。 解决掉三个,剩下几个又都离得远远的,夏衍这才把长弓放回林歇怀里,拉过了缰绳。 前面那位将领被淘汰后就失去了方位判断的林歇松了一口气,抱着弓靠回到夏衍怀里。 她悠闲地听了听四周,发现人一下子少了好多,倒是萧瑾晚还在。 嗯? 林歇注意到什么,往后抬起手,将夏衍的后脑勺往前按了下来。 夏衍任由林歇动作,破空而来的一箭就这么擦着林歇的手背过去,射中了他们另一侧的一位将领。 原来他们包围夏衍是在替另一个擅长远程射箭的将领做掩护,因为距离非常远,又有人在四周干扰,夏衍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一箭。 不止夏衍,就连看比试的人也都没注意到,甚至在林歇刚刚突然抬手的时候,他们中还有人骂出了声,不懂那个被夏衍带着的拖油瓶想干嘛,直到那一箭过去,他们都愣了一瞬,接着就是猛然的喝彩。 “好险好险。”林歇在喧哗声中收回了手。 这一箭要是被射到,夏衍就要被淘汰了。 林歇心想,这群人也是,居然真的联手欺负她家常思,真不了脸。 这边林歇越想越不开心,那边因为林歇出手,导致势在必得的一箭落空的几位将领也出乎意料。 总觉得是巧合,可这也太巧了。 就在这短短的迟疑间,紧随在他们身后的萧瑾晚竟然也出手,将一位将领淘汰。 虽然是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但也是他的实力,他想与夏衍一较高下的自信,可不是盲目而生的。 这一下,萧瑾晚也入了那些个将领的视野之中。 想要与夏衍公平竞争的萧瑾晚瞬间就满足了,他也不对夏衍做什么,而是和夏衍一起,与那些将领对抗。 场上的局势一下子就成了学生对抗将领,将紧张的气氛推向了** 期间萧蒹葭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不出手也不追赶,反正她不是来比试的,只是不想自己家两个侄女出什么意外罢了。 当然她也有注意到林歇帮夏衍躲开的那一箭,和那些将领不同,她清楚林歇是瞎子,所以也很坚定那就是一个巧合。 虽然她也很疑惑林歇当时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个动作。 在距离旗帜五分之二的地方有设置障碍,落燕高高跃起,跨过。 因是最后的机会了,将领们也都放开了手脚,萧瑾晚在此惨遭淘汰,场上除了路程落后一大半的几个学生,就只剩下夏衍和两个将领。 那两个将领对旗帜不感兴趣,只想把夏衍淘汰,因而攻击越发频繁,夏衍背后中了一箭倒没什么,就是林歇也被角度刁钻的一箭给戳到了胸口,刺眼的颜料就这么在白色的骑服上留下了痕迹。 这一下戳中了夏衍的神经,夏衍突然就放开了缰绳,也不抢旗帜了,直接搭箭拉弦,竟是要和那两位将领正面干。 随着距离的拉近,林歇此刻也能听到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声音,她拉住缰绳朝着旗帜所在的方向驱马,任由身后的夏衍与那两个将领较劲。 四周的声响也越发喧闹起来。 最后,一个将领躯干中三箭被淘汰,一个将领头部中一箭被淘汰,落燕冲过终点,夏衍放下长弓,伸手夺下了旗帜。 欢呼声久久不息,让人产生了此刻是在举办武演的错觉,但事实是,这只是一场带人骑射罢了,不过其中参与了几位并非是学生的军营将领,并且他们都输给了致远书院的一位学生。 哪怕很多人都知道夏衍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普通学生,甚至还是镇远将军的三子,但也并不妨碍大家对此感到热血沸腾,甚至是对此议论不休。 挑战不可能的事情,并且挑战成功,向来都是众人热爱的戏码。 夏衍领了获胜者的奖励后就带着林歇去了医室,这次同样被忙碌不堪的大夫给扔了出来,但一块被扔出来的还有一瓶外伤药。 ——林歇的手被缰绳勒破了。 夏衍对此很是心疼。 林歇乖乖地让夏衍给自己上药,并安慰道:“没事的,我的手经常这样,很快就会好的。” 夏衍:“经常?” 林歇:“嗯,所以需要骑马的时候,都要花时间把手套戴上,特别麻烦。” 因为林歇的招式都很讲究掌控武器的手感,带着手套会大打折扣,所以她也不能一直戴着手套,每次一下马就要摘,上马就要戴。 夏衍这边给林歇擦药,另一边那些个将领们找过来,又与夏衍好一番叙旧。 等到他们走了,萧瑾晚又来了,虽说这次依旧是输了,但是萧瑾晚输得很痛快,甚至觉得能在最后一年的大比上有这样的经历,是件很高兴的事情,还说自己来年要参加武举,希望到时候还能与夏衍较量一番。 夏衍默了一下,不得不提醒他,自己不用参加武举。 萧瑾晚顿时就愣住了。 林歇在一旁笑出了声。 夏衍十二岁就从军,也立下过不少战功,得过不少封赏,旁人那一声少将军,可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瞎叫的。 夏衍是真的有军职在身,不过他父亲坚持要把他扔来书院,陛下也有所顾虑,这才让大家都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点,将夏衍困在了这小小的书院之中。 今日的大比结束后,林歇借口要与夏夙等人出门逛一会儿街,就没有马上回府,而是拉着夏衍去了她所知道的,问琴如今的住所。 问琴从小就被卖去了腌臜之地,不知自己的出身,亦不知自己的真实姓名,被林歇赎身之后,她就给自己找了一个姓氏,好让问琴二字显得像个普通人的名字。 如今她叫杜问琴,不过是个教琴技的先生,偶尔去教一教那些平民书院里的女子琴技。 林歇来前没打招呼,但幸好问琴在家,看到林歇连忙就把人迎了进来。 “得见贵人无恙,问琴便就心安了。” 林歇眼睛坏掉之后,有一段时间特别怕安静,但是太嘈杂的声音对内力深厚的她来说又是折磨,于是三叶便找了问琴来给林歇抚琴,这才让林歇好了许多。 因此问琴知道林歇眼盲之事。 只是后来,问琴突然就被告知不用再去为林歇抚琴,她怕林歇是出了什么事,担忧了很长一段时间 此刻听林歇说她现在在书院,要参加书院大比,还想赢琴试决赛,问琴不免感到了新奇。 长夜军的统领与书院的学生,这两个身份交融起来可不就是新奇吗。 同样让问琴感到新奇的还有夏衍的身份。 夏衍一进门问琴就注意到他了,倒不是她觉得夏衍如何如何,毕竟她有记忆起就在那种地方,说实话,对男人,她其实是有些厌倦的。 她之所以注意到夏衍,是因为她发现夏衍看着林歇的眼神,以及两个人相处之时的肢体接触,怎么看怎么像是……有过亲密接触的。 所以她才会有些在意。 之后知道了夏衍是林歇的未婚夫婿,那种在意就变成了充满了意外的新奇。 随后问琴听了一遍林歇如今的琴艺水平,又问了林歇有关其他参与比试之人的水平,便让林歇明日再来,她会在今晚寻出一套适合林歇的训练方法与曲子。 送林歇出门时,问琴说了一句:“没想到,贵人也会有如此执着的时候。” 众所周知,林歇是个佛系少女,当初在烟花之地,林歇作为一个地位地下的丑丫鬟,自然也是会被人欺负的,虽然事后她都会讨回来,但无论如何,她都很少表现出愤懑不满的情绪,就好像这些与她都不过如此一般。 也是因此,她才会被当时的问琴给注意到。 林歇不好意思当着夏衍的面说她这也是被人给惯出来的,便把柳妍被欺负的事情说了。 问琴幼时也曾因为琴艺出色被人欺负,甚至差点弄断过手,听后不仅感同身受,甚至怒火中烧,气到连旧时的自称都冒了出来—— “贵人放心,奴家必叫那人这辈子再也不敢碰琴!”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_(:3」∠)_ 蠢作者这一章检查了三遍字数,真的是被吓出毛病来了(躺平) ———— 谢谢醉死梦生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假装没看到你掉马) 谢谢清笙笙小天使的两个地雷!(抱抱举高高)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的火箭炮!(我把不能关小黑屋这条给加上了,你签叭) 第59章 问琴的自称引起了夏衍的注意。 奴家在前朝是女子通用的自称,到了本朝,被开国太.祖的外孙女朝阳郡主所厌恶。 上位者的喜好向来能影响一国的风气,久而久之,奴家这个称呼便不会再出现在本朝平民女子口中,倒是那些个寻花问柳之地,女子向来伏小做低,这般自称反而惹人怜爱,也就成了她们的专属。 从问琴的住所出来,林歇上了马车。 夏衍骑着落燕在一旁跟着,因怕车夫听见,就没有多问。 待到夜间,夏衍翻窗入了林歇的屋子,见林歇正坐在床上调试机关社送给她的琴,身上穿着单薄的里衣,长发披肩,带着湿气,显然是刚洗过的。 夏衍翻窗带进一阵风,让林歇打了个冷颤。 夏衍见此,脱掉衣服上床之后就拉上了厚厚的床帐,又拿过被子披在身上,从背后拥住林歇。 林歇也自觉调整了一下姿势,随便夏衍用被子拥着自己,只一双手还露在外面,抚在琴上。 夏衍也腾出了手来,用内力替林歇烘干了还有些潮湿的头发。 随后,夏衍向林歇询问了问琴的来历。 林歇就把问琴的来历和他说了,其中当然也提到了自己幼时被长夜军扔去那等地方做丫鬟的往事。 夏衍听后皱眉:“你们长夜军行事怎么这么无所顾忌。” 林歇微微侧身,单手抚上夏衍的脸,用食指指腹轻轻碾过夏衍的唇,若有所指道:“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若是有所顾忌,她又怎么敢才确定自己的心意,就与夏衍唇齿厮磨,百般撩拨。 寻常人家的姑娘可不会这么放浪。 夏衍握住林歇的手,将她作怪的手指咬住,并舔过她指腹上拨弄琴弦时被压出的痕迹。 湿润伴随着微微的痒,林歇轻笑出声。 夏衍看着林歇对自己毫无防备的模样,于是便松开林歇的手指,将林歇垂落脸侧的头发拢到了她的耳后,低头咬住了她的耳朵,力道比平时还要重些。 林歇闷哼一声,抬手拍了拍夏衍的后脑勺,埋怨道:“轻点。” 夏衍不听,顺着脖子往下一路吮咬过去。 林歇轻喘着,差点连琴都给踢到床下去,只好细声安抚:“我在那又没被人欺负,你知道我当时被扮得有多丑吗,看了都恶心,楼里管事的也只让我白天出来干活,说是晚上见了我像见了鬼。” 夏衍头也不抬:“那你下回扮来我看看,让我试试弄鬼的滋味。” 林歇听后简直要被气笑:“你真是越来越混账了。” “你教的。”甩了锅,夏衍将林歇的身子扳回去,从背后拥着林歇,将林歇的手放到琴上,说:“弹首曲子给我听。” 林歇无法,只能忍着夏衍不肯消停的动作,依言弹起了曲子。 侧屋的半夏正拿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话本,在上头寻找三叶教给她的字,忽闻主屋传来琴声,她也只当是林歇在练琴,没放心上。 可慢慢的,琴声变得断断续续,曲不成调,到了最后,每一声琴音都隔得十分之久,幽幽传来,带着叫人发燥的悠长绵软。 半夏莫名觉得有些热,一边想着是不是屋里碳火烧太足了,一边起身去到窗边,把开了一条缝的窗口又打开了一些。 老旧的窗户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主屋的琴声彻底停了。 随后半夏便回了床上,收起话本盖好被子,沉沉睡去。 主屋,林歇的琴被夏衍就近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床架微微摇动,床帐也跟着晃荡不休,林歇抓着夏衍的肩膀,思绪飘忽,只觉得再冷的天,她都能被夏衍弄出一身汗来。 澡都白洗了。 第二天一早,累了一夜的林歇借口要练琴,就没去书院。 睡到日晒三竿,中午林歇出门,坐了府里的马车去问琴那里,听了问琴给自己准备的练习方法与曲子,待回了府,这才开始练起了琴来。 傍晚,三叶来了,还给林歇带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觉得林安宁与你相似,起了要将林安宁收入后宫的念头。” 林歇一个错力,手指被琴弦划破。 她顾不上从指腹渗出的血珠,抬头冷声道:“绝对不行。” 不说后宫那种地方林安宁去了能不能活得下来,就说林安宁入了后宫,林渊只怕会更加站在陛下那边,若靖国公谋反事成,林安宁和整个北宁侯府都将不保。 三叶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北宁侯与萧将军,让他们早做打算,可若他们也同意……” “他们不会同意。” 他们会比林歇更加不愿林安宁入宫。 三叶当晚就去了萧蒹葭的院落,一身标志性的黑衣,脸上还带着长夜军的面具。 萧蒹葭警惕性高,一听到动静就拔了剑,二人在屋里过了几招,拉开距离之后,萧蒹葭冷声问道:“不知长夜军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三叶听这语气,忍不住问了句:“萧将军对长夜军,是有什么意见?” 萧蒹葭:“怎么,我若说有,你们可是要请示陛下,把我北宁侯府满门给抄了?” 看来是真的有意见了,或者说,这才是一般人对长夜军该有的态度,只是其他人都藏着掖着,萧蒹葭是武将,脾气直,才能这么刚。 萧蒹葭不蠢,或者说林渊不蠢,他们不会分不清是非,一味觉得如今的局面都是长夜军的错,只是心中看重的人不同罢了,他们是保皇党,与长夜军素无牵扯,自然就会站在皇帝那边,所以对他们而言就是:若没有长夜军,陛下就是再恨废帝余孽,也没手段做到如今这般赶尽杀绝的地步。 难怪林歇死活不肯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他们。 三叶拉回自己的思绪,语气带上了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无奈:“萧将军言重了,我此次前来,不过是想告知萧将军,陛下想将你府上的二姑娘接入宫中。” 萧蒹葭的反应比林歇还大,甚至放下了剑,朝着三叶的方向走了几步:“你说的是真的?” 三叶:“萧将军可自行判断,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三叶说完就走了。 萧蒹葭独自在屋里站了一会儿,立刻便收起手中的剑,先是给还未归来的丈夫写了信,后又叫人找了林修去书房,准备与他商议此事。 书院大比的第四天,琴试复赛。 林歇因手上有伤心里有事,发挥失常,但也过了复赛。 赛后夏衍用他从家里带来的药替林歇涂抹手上的伤口,举止之间虽然不算过分,但也透着一股子旁人没有的亲昵。 致远书院的学生是早就习惯了的,奈何其他书院是头一回见,不免觉得此二人真是大胆,加上夏衍的名声向来响亮,很快这事便传到了温苏苏耳朵里。 温苏苏这才知道林歇也参加了琴试,她哼笑一声,打定主意必要用自己最拿手的琴艺将那眼盲的废物好好打击一番。 大比第六日。 许多比试都到了决赛,且第二天就是武演的最后一场,因而气氛竟是直逼大比第一天,紧张而又热烈。 确定了陛下今日依旧不会来书院,林歇没再故意打扮的和林安宁一样,而是改穿了半夏最喜欢的那件宝蓝色方领袄裙,头上还戴了夏衍送的那只藤萝簪子。 琴试决赛的人不多,按照复赛成绩上场,温苏苏排在第一个,林歇则是排在中间。 就像夏夙打听来的那样,温苏苏人品不如何,琴艺是真的好,一曲凤求凰,热烈深挚情意绵长。 一曲终了,台下众人皆是赞叹,廊下坐着的审评先生皆是音律大家,他们也都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下场之时,温苏苏昂首挺胸,满满的自信,台下等候着心斋书院的学生与琴艺先生,皆说她此次必得琴试魁首。 温苏苏嘴角嘬着笑,朝着林歇所在的地方瞥了一眼,觉得自己已然胜券在握。 因是决赛,得空的梅班学生乃至机关社的人都来了,发现林歇上台会用他们做的琴,机关社的人都还挺高兴的。 轮到林歇,夏夙挤开夏衍,扶着林歇上了台,金姑娘则替她把琴抱上去放好。 这样充满照顾的举动,一下子就叫人发现了林歇是个瞎子,台下还在议论上一场演奏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了大半,只剩下些许窃窃私语。 林歇抚上琴弦,就像她说的,她手上的伤向来好得快,无论是先前被缰绳勒伤的掌心,还是被琴弦划破的指腹,此刻都已经好了大半,不会再影响她的发挥。 且今日出门之前,她也听三叶说林修近日增多了出门与友人聚会的次数,像是要赶在宫中旨意下来之前,给林安宁挑个夫婿。 心中更是没了担忧。 一音起,如春日桃花落入寒潭,漾开涟漪,轻轻撞动神思,叫原先还在私语之人,立刻便停下了声音。 悠扬之声在这冰冷的空气之中传开,像是微弱的春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挣扎蔓延。忽而琴音一转,凛冽乍起,伴随着突然刮来的冷风,叫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内心更是为那一丝被扼杀的生意感到寒凉悲怆。 凛冽之声肆意而嚣张,如同得胜的敌人,高高在上地叫嚣着,令人愤懑不平。 但慢慢的,凛冽之中柔缓渐起,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破土长出的新芽,既弱小,又强大。 凛冽仍在,柔缓之声也越加声势浩大,如一颗嫩芽渐渐成长,在这寒凉之中,开出最美的花朵…… 问琴告诉林歇,琴声能否将人打动,还需看听琴之人是谁,饱受苦难之人会为悲乐流泪,从无遭受过苦难之人则会觉得悲乐是无病呻吟,无法理解。 沉溺爱恋之人会喜欢诉说情爱的曲子,为其欢而喜,为其悲而泣。但若是无心情爱之人,你便是把诉说情爱的曲子弹得再缠绵,也打动不了他们的心。 人的悲欢总是无法相通的,但是希望可以。 有欲求,就会有不满和失望,有了不满和失望,萌生而出的期盼便是希望。 而人,都是有欲求的。 为了确定自己的曲子可行,问琴还特地在林歇复赛时来过书院观看琴试。 发现琴试因这几日无雪,一直都在室外举办,更能贴合琴音意境,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一切妥当之后,就看林歇的功底了。 林歇的指法在这几日慢慢捡了回来,心境也调整适宜。 问琴有把握,能让林歇不仅是赢,还能赢得毫无争议! 曲终,余音未散,台下一片寂静无声,就连夏夙等人都呆住了。 这一幕就像是被定格的画。 唯独林歇摸索着抱起琴,如同画中唯一的活物,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夏衍早早便在台阶边等着,一如先前那般,接过林歇的琴,扶着林歇从台阶上下来。 “很好听。”夏衍话语才落,便听到瓷器落地破碎之声,原来是在廊下的评审之人终于回过神,不知为何突然站起了身,推翻了身前的桌子,也打碎了桌上放着的茶盏。 因这一声响,台下之人接连回神,可却无一人敢高声喧哗,唯恐震散了先前留在耳畔的琴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笙笙、哭泣的魚魚_桐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么=3=)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光两位小天使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第60章 “姑娘,该起了。” 半夏端着水壶进来,放到一旁脸盆架下面,然后才去掀了林歇的床帐。 床榻之上,林歇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长发胡乱披散,白皙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 听到半夏叫起的声音,她迷茫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摸空出的另一半枕头,入手不见丝毫余温,若不是半梦半醒间能感觉到对方在天色快亮时还抱着自己亲过一回,她差点就要以为昨晚自己睡着后夏衍便走了。 打呵欠伸懒腰,林歇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坐起了身,被子滑下堆积在腰上,里衣的系带勉强还系着,只是被扯得有些松垮,领口更是滑下了一侧的肩头。 半夏也不知道自己姑娘最近的睡相怎么就这么差,非要睡到里侧空出外侧一大半也就算了,每次起来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还总能睡出汗来,弄得她每天早上都要多烧一壶水来给她擦洗身子。 等林歇梳洗擦身后,半夏又拿来了干净的衣衫,服侍林歇穿上,替林歇上妆。 自从大比结束,不用再去书院,基本不出门的林歇就放弃了梳发上妆这一个步骤,每天都是素面朝天长发披肩的在屋里折腾冬至那天别人给她送的生辰礼物,特别是夏夙和萧蒹葭送的礼物,她每天都能玩上许久才撒手。 今天和夏媛媛约好了去将军府玩,这才开始拾掇自己。 等上好了妆,三叶也拿着食盒与一叠信笺帖子回来了。 林歇坐着吃早饭,半夏去准备林歇出门要带的东西,三叶就站在一旁给林歇念那些信件与帖子。 君葳君蕤的信件自不必说,其中还有不少书院里同窗的来信。 另外还有几份帖子,一份是那日琴试后打碎了茶盏的那位审评先生,邀请林歇参加一个以琴会友的聚会,一份是某个据说专出音律大家的书院,希望林歇能转院到他们那里,其余几份都是不认识的人送来的,邀请林歇参加京城贵女圈子里的小聚会。 林歇叫三叶替她都回了,说是没时间。 三叶好笑道:“是懒得早起吧?” 大冷的冬天,赖床才是最舒服的。 林歇回了个心照不宣的笑。 那天的琴试,林歇毫无意外夺得了魁首。 那位打碎了茶盏的审评先生更是在询问确定林歇只有一个并不怎么有名的琴艺师父后,就向林歇抛出了橄榄枝,说是希望能收她为弟子,教授琴艺。 结果自然是被林歇给拒绝了。 那位审评先生从小便是这方面的奇才,还曾入宫为当今太后抚琴,得太后赏识,其后多少人家希望能请他来家中指点一二,如今愿收林歇为徒,虽说不上天大的造化,但也算是一桩美谈,可林歇就这么干脆地拒绝了,叫不少人都红了眼。 特别是温苏苏,气得直喘粗气,甚至还在心里冷笑着想林歇这样当众驳了这位的面子,只怕首位不保。 可谁知人音律大家心胸豁达,还是让林歇拿了第一。 这下可彻底把她气疯了,名次一出来她就砸了自己的琴,还被那位审评先生撞见,让审评先生极为不喜,觉得此举犹如文人折笔武人断臂,还给出了此女心胸狭隘,与琴艺一道走不长久这样的苛刻评价。 那之后林歇隔三差五就能收到许多的帖子,北宁侯府大姑娘擅琴的名声,也算是传开了。 饭后净手漱口,添补口脂,后披上厚厚的斗篷,揣上手炉,林歇带着半夏出门前往将军府。 随着长夜军诈死的人越来越多,人手不够,三叶如今也是忙得飞起,林歇一出院门,她也就离开了榕栖阁。 林歇登上马车时,还听到有人向自己行礼问安,等上了马车半夏告诉她,她才知道那是萧蒹葭院里的嬷嬷,据说是给林安宁相看好了人家,如今已经在走六礼了。 林歇问了句:“对方是谁?” 半夏想了想:“我只在去厨房拿饭时听那些婆子议论过,像是叫萧瑾晚。” 林歇愣住,居然是他。 林歇并不知道,在她悠闲避世的这段日子里,林安宁经常出门,过得非常充实忙碌。 有一次林安宁与同窗看雪时在山上迷路,遇见了同样在山间迷路的萧瑾晚,萧瑾晚为了她的名声,在陪她等到人后就躲了起来,等她下了山才出来。 还有前阵子,林安宁被一阵接一阵的相亲给逼疯了,虽然清楚这是为了不让她入宫,可每次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还有不少与她观念不合的奇葩,光是听他们说对自己婶婶的意见她就能被火大到举杯朝人脸上泼茶水。 有一次气头上做太过,弄得两边都下不来台,就这样萧蒹葭还安慰她,可她却彻底放弃说要出家做姑子去,气得萧蒹葭对她说了重话。 林安宁如何受得了,就哭着跑出了家门,又在街上遇到了萧瑾晚。 林安宁无处发泄的脾气都发泄到了萧瑾晚身上,也让萧瑾晚意识到了林安宁正在面对怎样的困境。 林安宁发泄完就后悔了,都说雷霆雨露皆是皇恩,更何况陛下又不是要抄她的家,而是要让她入宫侍奉,这在旁人看来可是天大的荣耀,却被他们北宁侯府这般避之不及,传出去只怕要连累叔叔婶婶。 林安宁当下便开口要挟萧瑾晚,只是她哭着要挟人的模样看着一点都不凶,反而格外的可怜。 萧瑾晚手足无措地胡乱保证,不知怎么的就把自己给买了,糊里糊涂说出了他娶林安宁的话,并在回去后告知家人,第二天就带着聘礼上门了。 嫁娶之事萧蒹葭自然也会问过林安宁,林安宁纠结几日后就答应了。 林歇的马车停到了将军府门口,夏媛媛亲自来迎,带她去了自己的院里。 夏媛媛的院子是仿了南边的水乡庭院而造,盖上皑皑白雪后更是格外精致,别具一格。 林歇在这里与夏媛媛吃着点心喝着茶,或聊天下盲棋,或玩夏夙做给夏媛媛养病时候解闷的小玩意儿,不过眨眼就到了中午。 夏媛媛早早叫人去院子外头等着,把厨房送来的涮锅给端进了屋里。 本朝曾在某一个时间段一下子出现过很多新事物,比如在地板下埋铜管做冬日取暖的地龙,比如将白色透明的宝石磨出弧度后装在一起能看到好远的筒镜,又比如这涮锅。 除了筒镜造价昂贵不多见,另外两样可都是走进了千家万户,只是夏媛媛身体不好,从未吃过味道辛辣的涮锅,偷偷吃又有点怕,这才把林歇给拉来陪她一起。 然而将军府里发生的事情如何瞒得过将军夫人的眼睛,等涮锅端上来,夏媛媛就知道自己偷偷摸摸干的事被发现了。 因为她叫人以夏夙的名义,吩咐厨子送来的辛辣涮锅被人换了汤料,两边都是清汤寡水,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是鸡汤,一个是猪骨汤。 夏媛媛那叫个沮丧,但还是和林歇一块好好吃了一顿。 饭后两人玩了一会儿院子里的雪,等到下午,回府的夏夙听说林歇在,就朝着夏媛媛的院子跑了来。 夏夙今天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与机关社的成员去了一趟九曲河畔的机关楼,来夏媛媛院子里的时候还没换衣服,手里拿着不少从外头带回来的图纸。 三人聚在一块笑谈玩闹,时间更是过得飞快,不过眨眼天便黑了。 她们留林歇吃了晚饭,待饭后消了食,这才愉快地送林歇到了府门口。 “可惜三哥今日不在家,不然也能叫他送你回去。”夏媛媛说道。 林歇笑笑:“其实也没多晚,不过冬天天黑得早,别担心。” 正说着,忽闻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林歇虽被封了内力,但毕竟是个瞎子,耳朵比常人好使,也最先听到了声音。 她很奇怪,谁人这么大胆,敢在京中纵马狂奔,。 难道是紧急军情? 那也该送去宫中,为何会路过将军府? 林歇心中涌起不安。 只听那马蹄声接近将军府,竟然又快了起来。 “难道是夏衍回来了?”同样听到了马蹄声的夏夙猜。 夏媛媛摇头:“三哥就算赶着回来,也不可能在城中纵马。” 说完没多久,那马就在将军府门口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马上之人并非夏衍,而是夏衍军中的人。 那人被冷风吹得面无血色,下马之时更是直接摔下来的。 门口的侍卫赶紧就去把人扶起,那人还没站稳,就朝府里走。 声音哆嗦:“军、军中急报……将军、将军于流瞿河遭遇埋伏,重伤,后、后不治身亡……” 如遭了晴天一声霹雳,炸得众人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将军府大门处瞬间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就连去扶人的护卫都停住了动作。 最后是林歇先开口:“常思呢?” “少将军、得到消息,进宫、进宫去了……” 话落,林歇感到身旁的夏媛媛靠到了自己的身上,随后夏夙尖叫,林歇才知道,夏媛媛是受到打击过大,晕过去了。 林歇赶紧和夏夙一块扶住夏媛媛,然而夏夙脑子还是晕的,一时间没转过来,还想和林歇一块扶着夏媛媛回自己院里。 最后是林歇朝着她道:“叫大夫,再叫个婆子来背媛媛回院,我跟她去,你去夫人那,快!” 发生在门口这里的事,只怕很快就要传到将军夫人那里,那个已经失去了两个儿子的女人,恐怕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果然,等林歇被半夏扶着去了夏媛媛院子没多久,就有人来告诉林歇,夫人听过消息后,强撑着吩咐了几句,随后便晕了。 林歇:“大夫呢?” “已经着人……” “大夫来了!!”屋外有婆子一边喊一边拉着大夫跑进来。 林歇赶紧起身,让大夫过来给夏媛媛看看,并问拉着大夫进来的婆子:“夫人那里如何?” 那婆子跑得急,此刻上气不接下气,艰难说道:“林姑娘放心,另有大夫去了夫人那儿。” “宫里可有消息?” 那婆子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林歇:“说。” 明明不凶,却叫婆子不敢再磨蹭,直接道:“此事已经传开了,说是三少爷入宫觐见,陛下并未召见他,此刻还在殿外跪着。” 林歇身子晃了晃,抬手胡乱摸到身旁的半夏,这才站稳。 镇远将军府即便是蛰伏下来,也依旧是叫人忌惮的庞然大物,如今镇远将军死的蹊跷,陛下不肯见夏衍的消息又从重重宫廷之中传出,只怕明日一早,便会有大臣揣摩圣意,上奏弹劾。 届时陛下可看在镇远军过往的功绩上既往不咎,让夏衍除职丁忧,再另派他人前去北境接手镇远军,甚至能在战后轻而易举把镇远军裁撤另立名号,将这一支历经了三位帝皇,声名响彻四境的虎狼之师彻底葬送! “姑娘?姑娘?”耳边是半夏充满了担忧的声音。 林歇却充耳不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安!明!德! 你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这一段蠢作者疯狂撒了几万字的糖,只求你们此刻能下手轻点(躺平) —————— 谢谢哭泣的魚魚_桐小天使的地雷!(么啊=3=)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小天使的手榴弹!(伸出小胖手给小天使举高高) 第61章 夜色笼罩之下,将军府没了往昔的祥和静谧,染上了一丝叫人不安害怕的沉重肃然。 就连一向胆大的半夏都悄悄地扯了扯林歇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林歇:“姑娘,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吗?” 林歇坐在夏媛媛床边没动,淡淡道:“今夜不回去了,你叫车夫把车赶回侯府。” 半夏习惯了听从林歇的话,哪怕知道不妥,却还是出了屋子去找车夫。 屋内恢复寂静,夏媛媛躺在床上还未醒来,先前大夫看过了,说夏媛媛是受了过大的打击,最好先吃些安神药睡一觉,等到醒来或许能好些,期间最好是能寸步不离的有人照看着。 林歇自然知道这将军府里不缺人照顾夏媛媛,可若就这么走了,她担心在侯府里无法及时得到有关夏衍的消息。 一同在屋里照顾夏媛媛的奶嬷嬷见半夏出了屋子,便来到林歇身边,轻声道:“林姑娘,您毕竟还未进门,若是在将军府过夜,只怕会坏了名声。” 林歇想笑一笑,只是实在没那个心情,导致勾起的笑容显得特别牵强无力,可她还是故作轻快道:“是啊,也不知我这名声坏了,你家三少爷还娶不娶我了。” 奶嬷嬷一愣,忽然便湿了眼眶。 这些年多得是说垮就垮再无踪迹的世家大族,便是他们这些做下人婆子的也都有所耳闻,将军府如今这境况谁也说不准,这位未过门的少夫人便已将自己搭在了将军府这条船上,作为将军府的老人,如何能不有所触动。 当下便也随着林歇,说了句:“林姑娘哪的话,我家三少爷可是日日都盼着娶姑娘过门呢。” 林歇“嗯”了一声:“那我便放心在这待着了。” 奶嬷嬷行了礼,退到一旁,再没提让林歇离开的事。 北宁侯府。 马车一到,立刻便有在门口候着的婆子上来掀帘子,却惊讶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那婆子问车夫:“大姑娘呢?” 车夫便把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叫他先回来的事情给说了。 那婆子嘴里喊着“坏了坏了”,提着裙子就往主院跑。 主院,萧蒹葭还沉浸在不敢置信的恍惚中。 差不多每个领域里面都会有那么一个叫人仰望的标杆,于他们武将而言,夏启燕毫无疑问就是这个标杆。 哪怕是今上登基后他只领了微不足道的督查一职,他在旁人眼中依旧是战神一样的存在。 所以萧蒹葭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相信继承镇远之名的夏启燕会如消息中所说的那样,死得这般不明不白。 不解和困惑夹杂着难以言表的怒火,搅得她心绪混乱,大脑空白。 “夫人!夫人!” 从门口跑来的婆子原就是主院的人,此刻进了主院也没人拦着。 只见她一进屋就说:“夫人,大姑娘没回来,她留在将军府了,这可怎么办?” 萧蒹葭仍未回过神:“什么怎么办?” 婆子着急:“夫人!将军战死的消息都插上翅膀传遍京城了,都说那镇远将军辜负了天恩打了败仗,将军府要没了,偏生大姑娘还不回来,这要是拖累了我们侯府,你说……” “给我住口!” 萧蒹葭抓起茶盏就朝那婆子头上砸了过去,厉声呵斥:“战报未至何来的败仗!林歇本就是少将军未过门的妻子,如今将军府出了事她顾念一二又有何不妥!” 那婆子被砸破了头跪在地上,臃肿的身子颤如抖筛,屋里的人也都被吓得跪倒了一片。 他们第一次尝到了来自当家主母的怒火。 萧蒹葭向来不爱管府中之事,林修虽然会帮忙,但也毕竟是个男子,无人指点教导,管起家来自然不够周全,这也就导致了北宁侯府的下人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可私底下一个个都是有注意的,从管事到婆子再到丫鬟,心思多到不行,偏偏还都是小人心思目光狭隘,见利就上,见害就躲,毫无风骨可言。 萧蒹葭也是此刻才意识到自家下人有多糟心。 她想着自己这样也就罢了,不能叫林安宁嫁了人也是这般被人糊弄,便让人将那胡言乱语的婆子拖了下去,心里思量着寻人讨个会管后宅的教养嬷嬷来,让林安宁先拿北宁侯府练练手,顺便让林修也跟着学一学。 至于林歇…… 萧蒹葭捂住了脸,她出身寻常,如今的地位军功是打仗打出来的,她不懂大家族里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不懂高门大户里那些个条条框框,她只觉得林歇没错,若为了保全北宁侯府不遭陛下厌弃,就对如今落难的将军府避之不及,那这个北宁侯府,她待着也会觉得恶心。 因萧蒹葭的怒火,此事很快就传遍了侯府。还有那婆子的女儿,是在林安宁院里做二等丫鬟的,不顾林安宁早早睡下,直接便哭着喊着求了进来,希望林安宁能够去给她母亲求情。 林安宁近些日子没少因为萧瑾晚被接去萧府做客,萧夫人也是个和善的,看出她不懂后宅之事也会教她一二。 久而久之,她也就发现了自家侯府有多不成体统。 诚然他们这些做主子的可以随心而为不用守那些他们不喜欢的规矩,可那些下人又有什么资格这般放肆! 被闯了屋子的林安宁直接便叫人把那二等丫鬟绑了扔柴房,还叫贴身丫鬟彩衣去告诉管事,明日便将人给发卖了,他们侯府容不下这等敢擅闯姑娘屋子的下人。 等人都退下,林安宁也从暴怒中恢复冷静,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双手交握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彩衣回来看到林安宁这副模样,还以为她是被气坏了,就连忙倒了杯热水来。 林安宁接过热水,没喝,只让彩衣下去。 屋里又一次只剩下林安宁,半响,她迷茫而又困惑,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呢喃:“她既是这样重情重义,当初为何要害叔叔?” …… 夜过三更。 夏媛媛屋里候着的婆子毕竟上了年纪,忍不住打起了盹,那些丫鬟则在侧屋候着,看不到主屋的动静。 坐在床边的林歇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屋外,正好听到了一支巡逻的护卫从院门口走过。 因事发突然,如今将军府到处都是护卫巡逻,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所以林歇没就这么走出院子,而是拔掉银针跃身上了屋顶,绕过下头的护卫,出了将军府。 林歇一路从镇远将军府到长公主府,才一落地,便听见四面八方有急箭破空而来。 林歇脱下外袍,转身间便将那些夺命的箭矢席裹入衣,再用力一挥,箭矢反射,四面八方接连传来扎入皮肉的闷响。 剑鸣轻响,伴随着衣衫翻飞的声音,有两人分别执剑持刀,朝着林歇扑杀而来。 林歇拔下自己头发上的发簪,细细的银簪子到她手中就如同一把短匕,助她在后退的同时接连挡下数次袭来的刀剑。 几招后,那两人便瞧准了林歇的簪子,不想林歇空着的那只手猛地窜出,将剑客的脖子掐住,生生拧断。 骨头断裂的声音叫人寒毛直立,持刀之人立刻便向林歇砍来,林歇的手顺着剑客断掉的脖子滑下,一边退后躲开挥向她腰际的刀刃,一边掌心顺着剑客的手臂滑到的剑客的手腕,又是一拧,死后仍旧死死抓着剑的剑客便松开了手。 林歇夺剑,反手一击,浑厚的内力把二次袭来的刀刃撞开,持刀之人接连后退,林歇欺身而上,在自己刺出的一剑被挡下的瞬间,将另一只手上的银簪子插进对方的咽喉。 随着持刀之人的倒下,院子里又恢复了一片清净。 林歇待会儿还要回将军府,不想把自己的衣服弄脏,就没有把簪子□□。 林歇抬步走到主屋的窗边,手中的剑垂落,剑尖随着林歇的脚步划过地面,发出轻轻的声响。 窗后是靖国公安明德,也是她今晚要来杀的人。 窗户是开着的,只有竹帘半垂,遮住了靖国公的上半张脸。 他似乎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那问林歇:“若不是我早早安排了人,只怕你一来,便会杀了我吧?” 林歇抬剑,剑尖直指靖国公:“我现在也会杀了你。” “晚了。”靖国公语中含笑:“只要你没能在我开口前将我杀死,拖出来的这点时间,足够我告诉你一件事了……” 林歇不听,抬手一剑朝着靖国公砍去。 剑身映照着明亮的月光,砍下的瞬间,竹帘下露出的薄唇说了一句话。 林歇手腕微转,最后只有那竹帘子被劈开了两半,帘后的靖国公,安然无恙。 因为靖国公说的是—— “你想让将军府为我陪葬吗?” 林歇抓着剑的那只手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面目是从未有过的咬牙切齿。 靖国公看到这样的林歇,忍不住叹了一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在意将军府。” 林歇不语,暗自强压着怒火,持剑的手因为理智与冲动的撕扯,颤抖不停。 靖国恍若不觉,笑着道:“这样也好,希望你能一直记着,如今将军府的存亡皆系你一人之身,若是错手杀了我,只怕你珍之爱之的将军府,也将同我一道下那黄泉地狱。” 靖国公还说:“说来陛下对你也算赏识,可你却不曾将我的谋划告知陛下,我还以为庆阳于你的恩情,足够抵过一切。” 林歇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地问:“殿下呢?” 靖国公轻笑一声,从窗边退开。 一身着华服妆容艳丽的女子走到窗口,面带笑意,对林歇唤了一声:“林歇。” 只一声,林歇的怒火便如决堤一般,反手就将手中的剑飞掷了出去。 那一剑又凶又猛,还未等女子反应过来,就扎进了女子胸口,力道之大,甚至还让女子被带的后退了好几步,才轰然倒下。 “安明德!”林歇怒道:“你把殿下怎么了?!” 靖国公靠在窗边的墙上,低垂着眼眸冰冷地看着地上那个和自己的妻子一模一样的女人:“果然声音还是不像吗?” 林歇又朝着窗边走了几步,靖国公这才说道:“她没事,我比你更在乎她。” 林歇冷笑。 在乎?这个人居然也知道“在乎”二字是怎么写的吗? “只是有时候……”靖国公收回视线,不再去看地上的假庆阳:“你们总会让我觉得奇怪,世间生灵,唯人得天独厚,可你们做事就是不爱带脑子,明明很多事情都是这么的简单,你们却会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顾忌止步不前。真的……” “太蠢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光的地雷!(么么哒=3=)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62章 夜里下了一场小雪,有侧屋起夜的丫鬟从屋里出来,被站在廊下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没穿外袍,衣服头发也都湿透了,听到丫鬟被吓的跌倒的声音,这才侧过头来。 那双眼睛虽然朝着丫鬟所在的方向,却没有丝毫的焦距,暗沉得叫人害怕。 丫鬟这才发现,眼前站着的人是今夜留宿将军府的林歇。 “林姑娘。”丫鬟从地上起来,向林歇行礼。 林歇开口,因为喉咙干涩,声音卡顿了一下才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丫鬟:“回姑娘,已过五更。” 五更……那德麟殿上朝的官员,应是早早到齐了,也不知道夏衍如何,是还跪在殿外吗? 下了一夜的雪,他冷吗? 束手无策的感觉就像是藤蔓,将林歇层层裹覆,藤蔓上尖锐的刺扎进皮肉,溢出鲜红的血来,浑身上下密密麻麻,没有一处是不痛的。 “林姑娘……” 丫鬟轻唤,林歇低头拂了下脸。 屋里的嬷嬷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原还以为林歇去了歇息,听到外头的动静才知道林歇竟是一直站在屋外,还被吹进廊下的雪打湿了衣服头发。 她连忙将人拉进屋里,用干棉巾将林歇打散的头发擦干,还寻了夏媛媛的衣服给她换上,让她去歇一会儿。 林歇摇头,说不困。 奶嬷嬷看林歇低垂着眉眼,眼眶还带着红,便忍不住像对待夏媛媛一般,抱了抱林歇。 天微微亮,院外有护卫喊了声:“少将军回来了!” 林歇起身,让奶嬷嬷留下照顾夏媛媛,自己则是出了屋。 侧屋的丫鬟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林歇,半夏打着伞扶着林歇出了院子,询问报信的护卫,夏衍现在在哪。 “林姑娘,少将军去了夫人院里。” “带我去。” 将军夫人的院子此刻是死一般的寂静,虽说伺候的丫鬟婆子基本都醒着,可没有一个敢胡乱跑动开口出声,就连见了林歇,也是压低了声音朝林歇行礼。 屋里除了夏衍还有夏夙和夏家那位斯斯文文的老六。 林歇一路走到主屋门口,门口的丫鬟打起厚厚的棉布帘子,林歇才一进去就听到了夏衍的声音。 “……我明日一早便启程,家里的事你交给老六和夏夙,不要太过操劳。” 明日,启程。 林歇停下脚步,裹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荆棘像是被一把小刀给割破了一般,叫她得了一丝喘息。 也就是说…… “什么?”长公主府,靖国公听闻手下传来的消息,微微睁大了眼睛。 跪在地上的闻风斋人颤抖不已,却还是尽力口齿清晰地说道:“消息是才从宫里传来的,说是不知为何,陛下昨夜突然就宣了夏衍入殿,今早上朝,直接便追封了夏启燕侯爵之位,夏衍继承镇远之名,封、封镇远侯,明日一早领兵出发,前往南境,重编镇远军。” 一门两侯,何等荣耀,陛下哪里是要兴师问罪,分明就是要为将军府撑腰。 不,现在该是侯爵府了。 这么会这样,是哪里出了问题。 靖国公眯起眼,开始回忆他记得的,所有关于镇远将军府的情报。 只可惜镇远将军府被打理的如同水桶一般密不透风,埋下的两个暗线也在上次镇远将军被召回后没多久,因往回传递消息暴露身份,被拔除了一个。 闻风斋至今不知道那条暗线当初往回递送的消息究竟是什么。 只知道在其后没多久,夏衍便去了军中待了小半个月,直到冬至前两日才回府。 剩下一条暗线他不想轻易动用,林歇知道将军府里有他的人,只怕那条暗线才一露头就会被她给剪了。 这可真是…… 靖国公坐着安静了片刻,眼底酝酿起了危险的冷意。 若是冒险一把,不是不能把如今的镇远侯府除掉,可没必要,这样会让不知为何站在镇远军那边的陛下注意到他,也会让林歇失了牵制。 他这里可没有能与她一较高下的高手。 所以……只能就这么算了吗。 空气中响起一声碎裂的轻响,跪在地上颤抖的人几乎趴伏在了地上。 靖国公松开手,随手将被捏裂的茶盏丢到了一旁。 碎裂声清脆,悦耳。 …… 林歇站在外间没动。 她本以为靖国公会得逞,她甚至都想好了,靖国公所做的一切,恐怕就是为了瓦解或者掌控镇远军这支强大的军队,等陛下下旨,她就去查那个被派去接手镇远军的人,只要让她找出那人与靖国公有勾结的证据,她就向陛下告发。 可谁知,陛下并没有借机问罪将军府,还把镇远军交给了夏衍,为什么? 或者说,夏衍是怎么做到的? 比疑惑来得更快的是泪意,林歇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怎像个孩子似的哭个不停。 没等她抬手,已经有人替她拭去了脸上的泪。 本已经忍住的泪水便又开始流个不停,怎么止都止不住。 夏衍干脆将她拥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襟打湿,也任由自己红了眼眶。 过了好半天林歇才冷静下来,夏衍带她出了屋。 夏衍让半夏随着府里的人去备马车,自己带着林歇朝着夏媛媛的院子走去。 林歇哑着嗓子和他说了夏媛媛的情况,夏衍去到夏媛媛屋里,夏媛媛已经醒了,在哭。 等夏衍从屋里出来,他对林歇说了句:“还好你在。” 林歇摇了摇头,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到,也什么都做不到。她向来只擅长杀人,可等发现人不能杀了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一无是处。 可她没有将自己的低落展现出来,她不希望在这个时候,还需要夏衍来安慰她。 夏衍接下来还要去城外军营,两个人一边朝着将军府大门走去,一边将目前各自能交换的信息交换,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林歇所知道的靖国公的野心与谋划,以及昨晚她去过长公主府,却被靖国公威胁无法下手一事。 夏衍则是将自己为何能获得转机的事情告诉了林歇,原来早在他发现林歇是未央之后,他就筹谋了这一天,甚至在镇远将军回来之时将自己的打算尽数告知,只为了在娶林歇进门之前,让将军府恢复曾经的权势地位,以保证未来哪天林歇身份暴露,将军府也能护得住她。 谁知误打误撞,竟在此刻危机之时,为将军府获得了翻身的机会。 夏衍没有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细说,但是简略的描述联系上年末各地军营将领返京述职,林歇多少能将夏衍的所作所为,脑补出个全局来。 毕竟是镇远将军府,要得地方军营支持簇拥并不难,更别说镇远将军夏启燕身死,正是一众武将最震惊最无法接受的时候,有了夏衍先前的铺垫,只怕陛下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夏衍这一招有多险,若陛下又发了疯,或者夏衍此次南征出了什么差错,将军府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行至门口,送林歇回去的马车早已备好,在车里等候的半夏掀了车帘子在那等,看到林歇出来,连忙钻出马车,打起了帘子。 林歇站在台阶之上,能听到门侧有人在低声说话。 是府中下人在挂白绢。 林歇扶着夏衍的手走下台阶,登上马车。 在夏衍准备将手收回之时,林歇反手握住了夏衍的手,那一句“你还好吗”更在喉间,不知该怎么问,也根本就不敢问。 不会好的,怎么会好呢,可就算再不好,他也没有时间去悲伤难过了,因为他还需要撑起这一个家,为此他甚至没办法留下来等父亲的灵柩归京,为其扶灵送葬。 最后,林歇也只说了一句:“明日,我去送你。” 夏衍专注而又仔细地看着林歇,林歇此刻的表情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若是可以,他希望之后余生,都不再叫林歇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好。” 他应下,林歇这才松开手,进了马车。 另一边打帘子的半夏也跟着进去了,将军府的车夫驾着马车,朝着北宁侯府而去。 回到侯府,林歇不曾察觉,半夏却发现,府里的管事像是换了人。 不过这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也就没和林歇说起。 林歇回了榕栖阁,才一进院门,半夏便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林歇不见慌乱,只是感知了一下,确定这院里有六人。 除开将半夏抱回屋中的三叶,其余五人都向林歇行了礼,异口同声道—— “统领。” 林歇朝着里面走去,淡淡道:“陛下没让我复职。” 从侧屋出来的三叶:“他们都已诈死脱身,早就不算长夜军了。” 林歇:“那还叫我统领做什么。” 其中一人:“习惯了。” 又有一人:“萧将军要整顿侯府,听说还会往你这院里放人伺候,我们会想办法混进来。” 林歇顿了一下脚步,但最后还是在进屋前说道:“随你们,只别欺负半夏就行。” 三叶跟着进了屋,告诉林歇:“另有一批诈死的随着镇远军去了南境,先前说要回京,可至今了无音讯。” 林歇猛地转身:“他们随镇远军去南境了?” 三叶看出林歇心情不好,也知道将军府虽逃过一劫,可也不算喜事,便也没卖关子,直接道:“嗯,诈死之后我就管不了他们了,他们说镇远将军府也算你夫家,他们算你娘家人,出不起像样的嫁妆,偷偷跟过去帮个忙总是可以。” 林歇:“将军的死讯都已到京城,他们却至今未归,是被人拦截了?” 三叶:“应该是,已经让弟兄偷偷去找了,不知是因为何事,才被人拦截。” 林歇想了想,突然便有了一个猜测—— 镇远将军死得蹊跷,诈死的那一批长夜军随军而行,回来又被拦截,难道他们知道镇远将军是怎么死的? 林歇的手心开始出汗,问三叶:“我记得秀隐山和寻医阁都有医者随军出征,如今可有消息?” 三叶:“我去寻医阁问问。” 三叶离开,林歇打开窗户,朝院里几个说话的喊了一声:“六七、六九。” 立刻便有两人闪现至窗边,他们俩的轻功是这五个人里面最好的。 林歇:“去盯着长公主府。” “是。” 六七、六九走后没多久,院门便被人敲响了,院里一身黑衣的三个人转瞬间消失无踪,林歇走到院门口,将门打开。 原来是才回府的萧蒹葭,听闻林歇回来,就过来看看。 “婶婶。”说完,林歇便咳嗽起来。 萧蒹葭拉着林歇进了屋:“可是着了凉?” 走进林歇的屋子,萧蒹葭发现林歇屋里虽然点了炭盆,却一个伺候的人也看不见,她皱眉道:“丫鬟呢?” 林歇:“我说想洗澡,叫她替我烧水去了。” 萧蒹葭此次来,是想让林歇换个院子住的,榕栖阁毕竟太过偏僻,之前她想要铺路,也因为天气的缘故得等到开春才能动工。 林歇摇头,说自己在这里习惯了,接着又咳了起来。 萧蒹葭连忙叫人去给林歇请大夫。 林歇便说:“我院里的丫鬟曾请过一个大夫,医术很好,待会能否去请他来?” 萧蒹葭当然是答应的,还说林歇总是生病必然是底子不好,若是可以,最好能将大夫留在府中,方便调养林歇的身体。 此举正中林歇下怀。 从明日,不,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把银针全部扎上,可这期间若要一直保持无恙,她需要陈晋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说话不是因为怂,真的不是,也没有不敢看评论,你看我有回复是不是(一脸心虚) 还有靖国公,他确实是人格障碍来着。 就是在思考方式方面没有正常人的情绪,特别理智,病症具体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看过一道关于这种人格障碍的测试题。写出来给大家康康好了—— 【有一天,你在阳台上看到楼下花园里有人埋尸体,那个人抬起手朝着你点了点,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 普通回答:警告。 该人格障碍回答:数你在几楼。 啊好可怕好可怕,蠢作者第一次看答案的时候简直毛骨悚然。 长公主喜欢他除了喜欢,还因为他只对长公主特殊,让长公主觉得自己能管得住他,谁知道翻船了_(:3」∠)_ ———— 谢谢光的地雷!(感觉你要被我亲出茧子来了,今天换成举高高叭,我举——) 谢谢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的手榴弹!(霸总壁咚把小天使困在墙角,抬手拿出今天我吃过超级好吃的龟苓膏) 第63章 夜间三叶回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不止是长夜军,就连寻医阁,也有一位随军的医者不见了踪影。 林歇睡不着,她坐在床头,夏衍送的小猫就赖在她腿上,睡得四仰八叉,恣意潇洒。 “秀隐山呢?”林歇问。 “不知道。”说起这个,三叶也是头疼:“先前我们的人会轮流在秀隐山下守着,只是前段时间秀隐山下突然就来了一批高手,数量众多,将我们的人驱逐了,根本无法靠近。” 林歇:“高手?” 三叶:“据回来的弟兄们说,都是能上高手榜前五的高手。” “数量很多的,能上前五的高手,却没在高手榜上占据名次?”林歇语调缓慢。 三叶知道林歇是什么意思,她的想法也和林歇一样—— “很大可能,是闻风斋的人。” 也只有闻风斋,才能暗箱操作,把本该在名次上的人撤下,藏起来。 第二天一早就要去给夏衍送行,可林歇还是一夜未睡。 等到天还没亮,她就起身换了衣服,带上三叶去了城外。 天光微亮,大军出城,林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那渐渐靠近的声音。 夏衍才一出城,就远远看到了林歇,林歇今日披了一件雪白的锦缎毛领斗篷,头上只簪了一根乌木色的发簪,很是素净。 时间紧急,他没有叫大军停下,而是让大军先行一步,自己朝着林歇那边去了。 “他来了。”三叶提醒林歇,可随后才想起林歇如今并没有将内力全部封锁,能听到动静,这才转身进了旁边的马车,免得在一旁杵着煞风景。 夏衍驱马至林歇身前,林歇听着声音,知道夏衍此刻定是一身的戎装盔甲,英武不凡。 林歇丝毫不见恋人间会有的眷恋不舍,扬起小脸对着夏衍,满是期待地说道:“我等你回来。” 夏衍垂下眼眸,嘴角终于挂起了些微的弧度:“好。” 随后夏衍便追上大军离开了。 三叶从马车内出来,无奈地说了句:“你们的依依惜别,是不是也太干脆了些?” “他本就不过是暂时离开一下罢了。”林歇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三叶一愣,随后笑道:“也是。” 之后他们又去了将军府,虽然夏衍与夏启燕已被封侯,但牌匾未换,就还是将军府。 听将军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等夏衍回来再换。 仅仅过了一夜,将军夫人就像是老了十岁一般,连床都下不了,家中大小事务就只能交给夏夙和老六。 但幸好有将军夫人身边的嬷嬷在,夏夙和老六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林歇不懂这些,也不好插手这些,只能在主院和夏媛媛的院里两边跑,帮着照顾将军夫人和夏媛媛,并把才被请去北宁侯府的陈晋叫了过来,希望陈晋能替她们母女俩看看。 夏夙听林歇说陈晋是寻医阁的阁主,心里也起了希望。 可等看了诊,陈晋从将军夫人院里出来,对林歇和夏夙说:“我只能开几服药让夫人好好调养,若想恢复无恙,难。” 林歇:“为什么?” 陈晋淡淡地看了林歇一眼:“因为她打从心里,就不想活了。” 林歇和夏夙齐齐僵住。 随后陈晋就跟着将军府管事去了夏媛媛那,最后分别给两人开了药方子,让他们叫人去寻医阁抓药。 林歇看夏夙忙,就帮着送陈晋到了门口,陈晋看没什么人,这才对着林歇凉凉道:“听说你又拔针了,现在如何?” 林歇:“神清气爽。” 陈晋冷哼一声。 神清气爽?等这口气松了,有你好受的。 又问:“你这回想法子把我弄进北宁侯府,可是又要干什么?” “我……”林歇顿了片刻,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陈晋。 陈晋果然怒了:“你真当我是神仙不成?” 林歇:“你不是神仙,可你比神仙厉害。” 陈晋被林歇这一波彩虹屁给更住,最后愤而挥袖,头也不回地走了,也不知是真的生气不想管林歇,还是去给林歇想法子去了。 林歇也不担心,若真生气,她再叫手下的人去哄就是,反正长夜军多才多艺,哄个嘴硬心软的陈大夫,还是不在话下的。 随后几日,林歇毫无顾忌地进出将军府,原本也只是陪夏媛媛和将军夫人,可在老六分身乏术,夏夙嘴毒脾气暴的条件驱使下,她不得不被赶鸭子上架,帮着处理了一些将军府里的事务。 就连府里的除夕夜,也是她帮着安排的。 终于,正月初二那天,镇远将军的灵柩被护送回了京城。 也是这一天,三叶那边终于找到了失去下落的那几个长夜军,以及那一位寻医阁的医者。 作者有话要说:你看这章更新,它有小又短(说完就被打死了) 完全能理解看到这章点数的小天使们有多想暴打作者,作者也想打自己,昨天晚上就该码字的,结果跑去搞别的了,本来打算早上码,结果睡过头了,本来打算回到家就锁房间码字更他个三四千的,结果......卡文了,前面码了一章给我毙掉了,太垃圾了简直拿不出手。 作为补偿,文下发红包,明天更新六千,不更不是人(撂下狠话 地雷明天贴(先抱住投雷的小天使每人亲一口) 第64章 陈晋给她的新药很难吃,比那些药膳还难吃。 可林歇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吃下去了,还每天定时定点,没错过一次。 拖新药的福,林歇丝毫没像之前那样,因为动用内力而出现身体不适的症状。 得到消息的夜里,她动身赶去寻医阁——先前失联的长夜军与那位失踪的医者都被安置在了那里。 “来了?”三叶听到动静出来相迎,却发现林歇的脸色异常糟糕。 三叶皱眉:“没吃药?” 林歇摇头,她现在忘了什么都不会忘了吃药。 只是今日镇远将军的灵柩被抬了回来,将军府上下…… 林歇叹息。 如果说先前的死讯是让一朵盛开的花枯萎了,那灵柩的归来,就相当于将这朵枯萎的花彻底碾碎。 若非陈晋先前开的药有用,只怕将军夫人今日也要随着将军去了。 夏媛媛也很不好,哭着哭着便突然失去了知觉,拼命地喘气不说,手脚也开始抽搐麻痹动弹不得,差点没把她给吓死。 好不容易把她们都安置好,林歇又发现夏夙站在早就布置好的灵堂前,小小声在说些什么。 林歇拔了针后耳力非常好,听到夏夙对着夏启燕的尸身在说什么后,林歇干脆就站在了灵堂外,将要靠近的人都支走了。 过去几日的帮忙导致如今她在将军府,拥有着十分接近正经少夫人的话语权,也因此没让别人把夏夙的话给听了去。 等到夏夙终于说完走了,林歇才松一口气。 夏夙从小就住在将军府,对她而言,名义上是她叔叔,实际上是她姐夫的镇远将军,其实更像是抚养她长大的父亲,她的言语无状很大程度上也是被他影响的。 所以刚刚夏夙毫无顾忌,把所有的一切都给翻出来骂了一遍,其中甚至包括她的亲生父母,若是被人听了去,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就这还不算完,夏衍的弟弟,年纪最小的老六夏席也发了一回疯,只是他疯得最低调——他在书房里拿着纸笔写了一堆的东西,其中不乏狂悖之言,以及能让人看后忍不住受到感染,掩面痛哭的诗词。 写完后夏席就如同喝醉了一般,在椅子上沉沉睡了过去。 林歇看不见,差点就把夹在其中的祸患给留下了,幸好林歇这几日不仅会带上半夏来将军府,还会带上新被派来她院里伺候的丫鬟木樨。 木樨毫无疑问是长夜军,甚至还是个少年,只是对于长夜军而言,用缩骨功改变身形,用易容术改变容貌,模仿女人的声音,穿女装扮女人都不是什么难事。 木樨发现了那些传出去绝对会被御史参死的狂妄言论,就和林歇说了。 于是等夏席醒来,看到的就是林歇坐在火盆前一张一张烧纸的模样。 他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抬手便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三哥还在外行军,他什么都做不了就算了,居然还放纵自己胡言乱语,差点惹下大祸。 林歇听到那一记耳光声,记得老六也不过就比君葳他们俩大两岁,蹙眉道:“下回注意就是,何必打自己。” 夏席起身向林歇行礼:“吓着姐姐了,只是我怕自己不长记性。” 说完,他又走到火盆边:“我来烧,姐姐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吧。” 林歇便将手里没烧完的纸都递给了夏席,起身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一旁站着的半夏木樨离开了书房。 这是林歇第二次留宿将军府,自打第一次留宿之后,林歇的名声便扬了出去,毕竟那日将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无数双眼睛盯着,想瞒都瞒不住。 只是这名声也并非都是坏的。 有人指责她还未过门就留宿未婚夫婿府上,是为轻浮无忌不讲规矩,也有人说她没在将军府危难之时撇清关系,甚至留下照顾将军府的人,是重情重义。 后者大多都是武将,有的是因为性情耿直不拘小节,也有的是敬仰夏启燕,爱屋及乌。 更有将夏启燕视作心中战神的武将,在偶像滤镜的作用下极力夸赞林歇,把林歇的人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甚至在酒楼里听到有人嘴碎林歇,直接和人动起了手。 三叶曾开玩笑,若是一年前有人告诉她,小未央会被陌生人这般挂在嘴边夸赞,甚至还有人为她的名誉大打出手,她是死都不信的。 总之都这样了,林歇便也就无所顾忌了起来,且北宁侯府也没管她,将军府还特地给她腾出了一个院子,就在夏衍的院子旁边。 等回了院子,木樨带着半夏去睡了,林歇这才有时间顶着夜间寒风来寻医阁,脸色能好才奇怪。 三叶带着林歇进屋,寻医阁为了节省空间给病人住,经常都是一间屋子放好几张床,此刻林歇进的屋子也是如此,一屋四张床,躺着四个长夜军,还有另外两个长夜军并一个寻医阁的医者,在隔壁屋子里。 他们身上都或多或少受了些伤,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林歇来之前他们还在说话玩笑,只是见到林歇,才安静下来。 林歇进屋后就坐到了一张椅子上,一身寻常姑娘家的衣着,未出阁女子的发式,混在屋内一群黑衣劲装的人中间,怎么看怎么奇怪。 林歇之后,长夜军为了大量增员,没有再像以往一样从外头捡婴孩,而是收养了许多如林歇一般有点年纪的孩子,因而他们的年纪与林歇相差也不算大,对林歇的态度也不如那些前辈一般嬉笑随意,毕竟对他们而言,林歇也是他们的前辈。 “说。”林歇道。 其中一个话多的,理所当然地担任起了解释说明的任务。 镇远军在南境流瞿河遭遇偷袭,偷袭的是南夏五王的黑风铁骑,且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冲着镇远将军夏启燕来的。 因而镇远军整体损失不大,唯独夏启燕受了重伤。 之后长夜军便现身,帮助他们寻了一条隐秘路线,逃离流瞿河。 问题就在逃离之后,夏启燕的伤虽然重,却不到致命的地步,之所以会死得这般突然,是因为随军医者中,来自秀隐山的医者在夏启燕的药中动了手脚。 骁勇善战的大永战神,没死在战场之上,却死在了勾心斗角的阴谋诡计之中。 “我们带回来的那位寻医阁医者发现了不对,在想要揭发之时差点遭到了暗杀。” 说到这里那名长夜军笑了。 论暗杀,他们长夜军才是祖宗,想在他们面前动刀动剑要杀人? 不自量力。 他们本想揭发此事,只是在那之前,那名秀隐山的医者便自尽了,他们没了人证,也寻不到物证,只能先将被盯上的寻医阁医者带回来。 随军的医者对军队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随行的医者害死了镇远将军——这件事若是此刻便暴露出来,只怕会动摇军心,因此此事只告诉了随军的寻医阁一众医者,那些医者也不敢直接递信回京城说明什么,怕打草惊蛇,便只含糊地说少了一个人。 他们还按下满心的愤懑,监视起军中来自秀隐山的医者,并打算在接手镇远军的人来后,再偷偷把此事告知新将领。 林歇中途便觉得脑袋一涨一涨地疼,听到最后,捏了一把汗:若前往南境接手镇远军的人不是夏衍而是靖国公的人,为了杀人灭口,那些知道真相的寻医阁医者必将在劫难逃。 不过……秀隐山是吗。 林歇:“三叶,去和陛下报备此事,秀隐山谋害朝廷命官,申请清缴。” 三叶:“可以是可以,但人手不够,秀隐山下还有那些高手,除开前期的筹备,只怕还需等上一段时间。” “不用等。”林歇说:“我去。” …… 虽是年节,可依旧有不少人,前来将军府吊唁。 林歇终究还不是将军府的女眷,便只能在灵堂一旁的侧屋里坐着,以备不时之需。 期间林渊与萧蒹葭也来了,他们二人不知林歇就在一旁的屋里。 但他们都注意到了将军府对他们二人格外不同的对待,透着一股子亲切的意味,林渊没说什么,倒是萧蒹葭,顾不上林渊还在,问了一句林歇的情况。 夏夙知道林歇在北宁侯府并不受重视,所以也没多说什么,三两句就把话题给岔开了,免得他们在这个时候把林歇带走。 送葬那天,一派肃穆的送葬队伍一路壮大,下葬后,众人散去,将军府的人滞留一夜,第二天才回了城。 于此同时,陛下那边也应允了清缴秀隐山一事,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有寻医阁大夫的口供,陛下本是不同意此事的,直到三叶提到此事将由未央带领,陛下才松了口。 林歇拿不准现在将将军正真的死因告诉卧病在床的将军夫人和夏媛媛是好是坏,便只能将此事与夏席和夏夙说了。 于是,“林歇是未央”与“夏启燕是被秀隐山随军医者害死”这两件事,将夏夙和夏席轰得失去了反应能力。 林歇本就不觉得他们能马上接受此事,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这段时间要去秀隐山,会对外宣称病了在府休养,让他们不用担心。 说完林歇便离开将军府,登上马车回北宁侯府。 半路上,林歇突然听到了从后头追来的纵马之声。 林歇自从上次之后就对城中纵马声有了阴影,半夏掀起帘子看了看,说道:“是六少爷。” 夏席? 林歇让马车停了下来。 所幸是半夜,城内纵马也不会太过显眼,夏席看马车停下,也立刻放慢了速度,待走到马车边,他不等林歇出来,便说了一句:“嫂嫂此去,一路小心。” 林歇愣住。 先前无论是夏夙还是夏媛媛,甚至是夏席,都试过开玩笑一般叫她三嫂,但也只是玩笑,毕竟还未正式成亲,平日里夏席都是叫她姐姐的,如此郑重地叫她嫂嫂,倒是第一次。 林歇默了一会儿,才应道:“好”。 马车再度前行,夏席也牵着马,慢慢地走了回去。 …… 秀隐山所在之地,确实是山清水秀,山中布局构建也因为仿造了百年前的隐山,易守难攻。 林歇带着人到了地方,也不着急闯进去,而是先将山下徘徊的高手们分批抓来,严刑拷打,期间除了一个在死前透露了些许口风暴露其背后与闻风斋有关,其他几个俱是咬死不说。 林歇也不着急,就这么一批一批,慢慢抓人。 跟着林歇来的长夜军也知道自己会给林歇添乱,便帮忙审讯与看守秀隐山山脚进出的人,以防消息传上去,岑正明逃跑。 林歇则在秀隐山下那一片适合潜行的密林里,一点点,将那批高手慢慢抓完。 高手抓完,确定没办法让他们中任何一个吐露真话后,林歇便带着手下围困秀隐山。 整个秀隐山,只许出,不许进。 “师父!”身着秀隐山白色暗纹长袍的弟子跑入秀隐山的药阁,对正在配制药方的岑正明道:“师父,已经五天了,所有下山的弟子,还有下山采买的杂役,一个都没回来。” “慌什么!采买的人没回来,就先用库里的!” 岑正明因被打扰而厉声呵斥来人,随后又低下头去,专注于宽大案板上的药材配置——他的面色隐隐有些发青,眼下黑眼圈十分浓重,身上的威严之气更是残存无几,原本宽大合身的衣袍如今就像是挂在他身上一般,显得空空荡荡。 那位弟子先是被呵斥声吓得后退了一步,见自己师父全然沉迷于药物配置,只能委屈地收了声,离开了药阁。 岑正明万事不管的异状当然不是被这几天的异样给吓的,事实上,自从玉明阙将岑晴晓的尸体带回来之后,岑正明就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他迁怒将岑晴晓引出去的玉明阙,并将这位自己一向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打入地狱,剥夺他首席弟子之位,让他去做最低等的弟子才会做的事情,还放任那些早就嫉妒玉明阙的人,肆意欺压□□玉明阙。 而他,作为师父,却从中获得了报复的快感。 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不知从何处结识了一位来自大羽族的巫师,开始沉迷那些起死回生的丹药炼制。更在几天前将玉明阙关押至秀隐山地牢,坚信以自己女儿生前最爱之人的血肉内脏做药引,可让自己躺在冰棺中的女儿再度恢复生息。 只是先前有几味药材需要他亲自下山去取,外头又有长夜军的人守着要杀他,所以他才会这么干脆,答应帮靖国公的忙,只要他替自己将那些烦人的长夜军弄走。 如今药材都齐了,在一切成功之前,便是天塌了,都和他没关系。 恐惧日益笼罩秀隐山,又无人出来控制局面,终于在一次库房着火之后,秀隐山上的人开始陆续往山下逃,且无一例外,无人回来。 而在山下,逃下来的人都被长夜军一一拦截,扔给了后来才到的寻医阁。 寻医阁与秀隐山本来就不合,出了镇远将军一事,更是彻底决裂。 但最了解秀隐山的始终都是寻医阁,林歇不愿杀害无辜的医者,便叫寻医阁来认人,确定是无违医德之人,且画出的秀隐山地图没有弄虚作假,便可被寻医阁安全带走。 把所有的地图进行对比,整理出正确的那一份,林歇带着人上了山。 找到岑正明之时,他正在用一把薄薄的刀刃划开玉明阙的胸膛,玉明阙虽然睁着眼睛,可却双眼无神一动不动,他浑身□□地躺着,面上一片麻木,不见丝毫的生气。 唯有随着起伏溢出鲜血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岑正明被拿下,随着长夜军一块来的寻医阁大夫连忙上前替玉明阙处理被划开的伤口。 只是从头到尾,玉明阙都没有动过,如同死了一般。 黑色的衣摆划过地面,林歇走到了状若疯癫的岑正明面前,一脚踩到了岑正明肩上,微微用力,便是一阵叫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 “告诉我,是谁,让你叫随军医者,杀害镇远将军的。” 林歇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瘆人。 岑正明回了神,他转动浑浊的眼珠,视线落在林歇的脸上。 突然,岑正明笑了起来,就如同真的疯了那般。 林歇又开口,却不是对岑正明说的:“去找岑晴晓的尸骨,带过来。” 岑正明的笑声立刻便卡住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微妙,如同被人卡住了咽喉的什么动物瞪大了眼睛,嘴角还扬着,却僵硬无比,看着滑稽又可怖。 就在林歇以为能拿岑晴晓的尸骨威胁岑正明说实话,在陛下面前将靖国公彻底扳倒的时候,前去找尸首的人前来汇报,说是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哈哈哈哈你们找不到……对了对了你们找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岑正明又一次狂笑起来。 林歇用力把岑正明的肩骨踩碎,等岑正明痛到晕过去,她才叫人把岑正明关起来。 不说能不能找到岑晴晓的尸骨,陛下又会不会信这个疯子的话,至少这个人,不该是她来杀。 至于关押地点:九曲机关楼——没有人能从那里把谁带走。 …… 白鸽飞过黑色的天际,落进长公主府的院里,停在朱红色的围栏之上。 屋里,又一个与长公主长得一模一样的假货向靖国公汇报了今日她代替长公主在外做的所有事情。 靖国公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长公主最爱的那枚簪子。 看到廊下的白鸽,他起身准备出去,却不想一旁的假货不闪不躲直直撞进了他怀里。 那假货一脸被吓到的模样,连忙后退一步从靖国公怀里起开,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靖国公,和长公主一模一样的声音轻声恭敬道:“斋主……” 下一瞬,那小心翼翼的眼神成了惊恐,指甲上涂着牡丹红色的纤纤玉手抬起捂住了自己鲜血直涌的脖颈,那里扎着靖国公刚刚还放在手里把玩的发簪。 她的表情狰狞得和长公主再无一点相似之处,她咕噜咕噜冒血的喉间也再发不出和长公主一样的声音。 靖国公丝毫没有因为她长得和自己心爱之人一模一样而心存怜惜,直接越过她走到了屋外,并吩咐手下的人把尸体处理干净,将新的假货带来。 为了以防万一,他手上和庆阳一模一样的假货,要多少有多少。 抓住廊下一蹦一跳的鸽子,取下鸽子脚上蜡封的细小竹筒,将里面的信取出来看完,靖国公吩咐藏在暗处的手下:“把岑晴晓的尸体烧了。” 只要长夜军找不到岑晴晓的尸体,和他闻风斋借了冰棺存放尸体的岑正明这辈子都不会开口指认他。 岑晴晓是他利用长夜军杀掉的,导致岑正明沉迷巫术的大羽族也是他派去的,本是打算在玉明阙将死之际把人救下,收为己用,掌控秀隐山,奈何出现的意外越来越多。 而导致这一切的源头—— 未央,果然还是要先想办法把你除掉吗。 …… 林歇回到京城后真的病了一场,还被陈晋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此次清缴秀隐山,并非一点好消息都没有。 事情还要从木樨说起。 木樨因为要留在榕栖阁应付半夏,没能跟去秀隐山,所以在林歇回来之后,他立刻便把事情推给了三叶,恢复男儿身跑去寻医阁凑热闹去了。 各地寻医阁都收纳了一大批的秀隐山医者,这些医者也没有资格选择是否要留在寻医阁,反正有长夜军分拨人手看着,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京城的寻医阁也送来了三个秀隐山的,其中两个脾气虽然很高傲,但是医术不错,被寻医阁的人拿来当苦力了,当然寻医阁的人也并非全然信任他们,经过他们手的病人与药方会被再次确认一遍,要确定无误才行。 木樨蹲在窗外,自言自语:“看着好麻烦,还不如直接把他们关起来呢。” “关起来,就偷不了师了。”一道清幽带着些微嘶哑的声音,从木樨背后传来。 木樨回头,就见一个人坐在他身后的廊下,一身白衣如雪,黑发披肩,脸色苍白。 木樨想了想,指着他道:“你是玉明阙?” 那人一愣,随后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木樨奇怪:“什么叫应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玉明阙摇头:“记得,只是觉得……不真实。” 过往被唤做玉明阙的日子,于他而言变得像是一场不染尘埃的梦,梦的最后醒来,他正在阴森冰冷的地牢之中,被自己的师父开膛破肚。 木樨:“你刚刚说的偷师是怎么回事?” 玉明阙:“寻医阁与秀隐山虽为同源,但早就有了各自的治疗手段与见解,让秀隐山的人诊治病人,可以拿到同样能治疗病症,但细节处有所不同的药方。” 木樨走到玉明阙身边坐下,晃着腿:“你们这些大夫心眼可真多。” 说完又连忙看了看四周,一边看一边心虚地补充道:“陈大夫除外,我们家陈大夫人最好最厉害了,心地善良宽宏大度,是神仙下凡。” 可见长夜军的大家都知道怎么哄陈大夫,吹就是了。 玉明阙看着面前略有些纯稚的面孔,有点不敢相信,这居然就是长夜军。 和传闻中的恶鬼罗刹,并无相似之处。 他们也只是人罢了。 玉明阙突然低头笑了笑。 木樨瞪大眼睛:“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 玉明阙看木樨似乎是要生气,便想岔开话题,只是他有伤在身,还在吃药,那些药物中不乏有平定心绪的药材,导致他如今的思绪有些迟钝,脱口说出了心里话。 “寻医阁和秀隐山很不一样。” 木樨好奇:“哪里不一样?” 玉明阙抬头,看着屋檐外的天空:“秀隐山虽也是医者聚集之地,但我所医治的,大多都是家世背景显赫之人,即便是病痛缠身,也能得到很好的照料,慢慢的,我便以为这就是世道。” “这几日在寻医阁养伤,来来往往皆是平民百姓。我才知道,这世间多得是无常,多得是无可奈何,有时候,与其想着改变什么,或求上天施舍几分怜悯,不如记着自己是谁。” 木樨似懂非懂:“能说人话吗?” 玉明阙又笑,说道:“人话就是,我知道怎么驱除未央体内的蛊虫。”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做人了(叉腰骄傲脸) 待会儿要改前面章节的错字,如果看到提示,那不是二更 【被小天使提醒,连翘的名字和之前那个丫鬟重名了,于是改成了木樨】 —————— 谢谢清笙笙,張柒,第七人格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一个=3=) 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扔了的一个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第65章 倒春寒总会给人一种比冬天还冷的错觉。 林歇裹着被子,怀里抱着熟睡的小猫,因为屋外的动静短暂的醒了一下。 待动静停歇,窗外传来木樨的声音:“没事了。” 林歇这才又复睡去。 萧蒹葭往林歇的院子里多安排了一个贴身丫鬟木樨,还有两个负责庭院洒扫的粗使丫鬟,如果不是榕栖阁实在太小住不下更多的人,萧蒹葭可能还会再多安排几个。 林歇倒是没什么,反正这三个都是长夜军的,一个能顶两个使,夜里还能联手将来刺杀的刺客清除干净。 唯一的问题就是:闻风斋到底哪来这么多高手,都杀不尽的吗? 睡梦中,林歇眉头微蹙,像是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林歇梳洗整装,陈晋过来给她诊脉。 从秀隐山归来后,林歇小病了一场,病好陈晋就过来告诉她找到了驱除蛊虫的法子,为了验证真假,长夜军还通过玉明阙提供的信息,找出了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苗医蓝家。 确认治疗的法子和用到的药物都没有问题之后,陈晋才开始替林歇驱除蛊虫。 有了正确的法子,叫陈晋为难了许久的蛊虫驱除起来并不耗时,后期的休养才废功夫。因为驱除蛊虫林歇身体里的毒素又一次□□起来,导致林歇卧床数月,直到上个月才能下床。 而林歇本人也对尽早恢复一事充满了急切——南境捷报连连,夏衍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她可不敢叫夏衍发现她现在的身体情况。 陈晋诊完脉,拿着新方子去叫人抓药,半夏则和一个粗使丫鬟一块拎了两个食盒回来,除了食盒,半夏手里还拿着一叠的信件和帖子。 自从将军府的事情后,林歇这里一下子便清净了,除了君葳姐弟俩的信和夏衍的家书,就再没有别的。 等南境捷报接连而来,将军府眼看着又要起来了,林歇这边才又热闹起来。 雪花似的帖子,一份接着一份飘进北宁侯府,半夏每天都要从门房那拿回来许多。 林歇基本都会拒掉,嫌耽误事。 “姑娘,这份是长公主府的!” 如今识了不少字的半夏最爱替林歇看帖子了,她知道长公主府那边总是会送信来,冬至那天也给林歇送了生辰贺礼,便觉得林歇与长公主府关系不错,忙不迭地把帖子拿给了林歇。 林歇接过帖子的时候还有些奇怪,她又看不见,半夏把帖子给她做什么,可等摸到帖子她就知道了。 这份帖子不是用纸写的,而是用了竹片,每一个字都是雕刻上去的,十分别致。 林歇放下喝粥的汤勺,拿着竹片帖子来回摸了一遍,这才知道这是邀请自己去君葳姐弟俩生辰宴的帖子。 是了,君葳他们就是出生在春天。 所以才会从“兰叶春葳蕤”中取字为名。 林歇放下竹片,继续吃早饭。 半夏很想去,就问林歇:“姑娘会去吗?” 那可是长公主府,去看看开开眼界也好啊! 林歇咽下滋味可怕的粥水,说道:“去。” 六七、六九监视长公主府几个月了,却始终找不到任何有关长公主的踪迹,她打算自己亲自带人去看看,顺便确认一下君葳和君蕤如今的情况。 吃过早饭,林歇又喝下了各种各样的汤药。 然后才爬回床上接着睡。 林歇在秀隐山耗费了不少时日,夏媛媛几日不见林歇过来,自然会问,夏夙和夏席商量过后,就和夏媛媛说了真话。 夏媛媛因自己父亲正真的死因而悲恸不已,却没再继续消沉下去。 就连林歇都为将军府舍身犯险去了,她还有何脸面将自己困在房中以泪洗面。 于是她在身体好些后就和夏夙夏席两个学着如何管家。 如今的将军府虽不能说回到了最初的模样,可也已经不需要林歇再去插手帮忙了。 加上驱除蛊虫后林歇总会特别困乏,陈晋也说困就对了,让她只管睡就是,于是她便连书院都没去,整日除了吃饭、喝药、听三叶说长公主府的消息,便是不停地睡觉。 待到君葳姐弟生辰那日,刚睡醒的林歇迷迷糊糊地换上了外出的衣服,梳妆打扮,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这才出门登上了前往长公主府的马车。 路上林歇终于清醒,她听了听马车外的声音,问:“后面跟着的是谁?” 林歇以为回答自己的会是同在马车上的木樨。 谁知半夏居然抢答了,还显得格外兴奋:“是二姑娘的马车!” 林歇以为半夏是因为能去长公主府才开心,便问了一句:“很开心?” “那是。”半夏小小声说道:“我们这回可是走在二姑娘前头。” 林歇:“嗯?” 半夏很记仇道:“先前去书院,每次都是二姑娘的马车在我们前头。” 林歇奇怪:“那这回怎么是我们在前面?” 半夏嘿嘿两声,很是得意:“我刚刚出去问过车夫了,说是夫人吩咐的,长幼有序,以后姑娘你都要排在二姑娘前头。” 林歇有些意外。 说起来,自从将军府出事之后,她就很少在意侯府这边的事了,也不知道府里发生过什么。 半夏看林歇是真的对目前的变化一无所知,便开始说了起来。 她说自己原先都是去大厨房拿饭食,如今去的却是小厨房——专门给林歇的小厨房,将军府先前送来的厨子也被安置到那里去了,因为不在大厨房,小厨房随时随地都能开火,不过林歇不加餐,这才不知道罢了。 还有每月送来的例钱和东西,都比以前多了不少,各种首饰布料的成色也好,半夏猜是比照着二姑娘的惯例来的。 还有还有,院子外头已经有人在砍树了,入夏之前,应该能修出一条路来,到时候进出榕栖阁就不用这么跌跌撞撞了。 林歇听着有些懵,萧蒹葭这是……怎么了? 即便是怜惜她,也不会不顾林渊和林修林安宁他们的感受吧? 林歇:“那安宁他们是什么反应?” 半夏:“二姑娘?这我怎么知道?” 半夏目前的人缘还是只维持在榕栖阁,最多就到厨房那了,不能更远,榕栖阁和厨房外的事情,她可找不到人打听。 若是半夏能打听到外面的事情,她就会知道,林歇的例钱其实比林安宁还多了一成,送来林歇这里的东西也都比林安宁那边到的要早,以及小厨房,修路等等这些开销,走的都是萧蒹葭的帐。 林安宁自然也因此和萧蒹葭闹过别扭,可她实在是太喜欢萧蒹葭了,就算任性也不敢太过火。 林修更是懂事得不行,虽然奇怪,但也不曾说什么。 林渊那边则是还没反应过来,萧蒹葭就躲去了落水营。 过了小半个月才被林渊给抓回来。 林渊自然知道萧蒹葭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萧蒹葭必然是憋了许久才会这么不管不顾做出这些事,然后又因为愧疚不敢见他。 只是与他而言,萧蒹葭更加重要,他虽然还是没办法去面对林歇,可他不希望自己和萧蒹葭因为林歇发生分歧,更不希望萧蒹葭因此躲他。 如果这就是萧蒹葭想要做的,他可以接受,也不会干涉。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马车花了很长时间才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下。 长公主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她的两个孩子又是寓意极好的龙凤胎,此次前来参与生辰宴的自然也不少,长公主府门前宽敞的街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林歇踏下马车,带着两个丫鬟随着人群去了宴席举办的地方。 期间不停有人来与林歇搭话,认识的,不认识的,和和气气,自然融洽。 当然也有看林歇不顺眼的,躲在人群后边,悄悄嘴碎鄙夷林歇。 这些人和林歇也没什么仇,只是察觉到将军府要起来了,待镇远军归来,林歇过门,那便是正儿八经的镇远侯夫人,于是便眼红林歇,一边说着林歇留宿将军府的事情,觉得她不检点,一边又在心里恨不得自己就是林歇,在将军府危难之时不离不弃的也是自己,而不是北宁侯府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姑娘。 宴席通常会持续一整天,宴会内容当然不止是吃吃喝喝。酒过三巡,宾客们便各自在长公主府内能去的地方闲逛游戏了起来。 林歇让半夏和木樨自己去玩,实则是让木樨在长公主府内好好探查。 她就坐在原地,反正她没封内力,四周又都是宾客,不怕靖国公在这里下手。 林歇端坐着,用袖子掩着悄悄打了个呵欠。 “嘘——我们偷偷过去。” 左边不远处突然传来这样一声细语。 这样的距离和音量,寻常人自然是听不到的,但对拔了部分银针的林歇来说却没什么。 林歇本也没有在意,直到她发现,说这话的人带着两个姑娘,走到了她身边。 她们故意放轻了脚步声,甚至在别人想要开口提醒林歇的时候,抬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三个姑娘,一左一右,还有一个站在林歇身后。 四周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注意着林歇这边,好奇那三个姑娘要做什么。 首先是左边的姑娘,她用筷子夹了好几颗盐渍梅饼和肥肉,悄悄放到了林歇的酒杯中,然后右边的姑娘清了清嗓子,出声对林歇说道:“林姑娘,这长公主府的酒可是用去年刚入冬的初雪酿的,我敬你一杯。” 说着,就把堆满了各种东西的酒杯放到了林歇手中。 林歇感受着入手沉甸甸的重量,微微勾起唇角。 右边那姑娘还催促:“林姑娘怎么不喝,可是看不起我?” 林歇放下酒杯:“这位……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姑娘……” 林歇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附近有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一上来不打招呼就催着人喝酒,可不就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吗。 林歇继续:“我前阵子病才好,大夫特地叮嘱了,不能喝酒。你这一杯酒叫我喝下去,若是让我昏迷吐血了可怎么办?” 这么一说,她们果然不敢再催林歇喝酒,毕竟是长公主府的宴席,她们此举也不过是想捉弄捉弄林歇,真搞出事情来,得罪的可是长公主和世子郡主。 但她们怎么肯就这么算了呢,林歇后面的姑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块油腻腻的鸭舌,用帕子隔着,动作很轻地想要放到林歇的发髻上,这样不用她们再做什么,也能让林歇丢脸。 林歇身后的姑娘想象了一下林歇回府后发现自己居然一直顶着一块鸭舌后羞愤欲死的模样,简直就要笑出声来。 可还没等她碰到林歇的头发,林歇就抬起手挥了挥,一巴掌打到了她手上。 剧痛传来,让她尖叫出声,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不是被人轻轻拍了拍手,更像是被人活活把手给剁了一般。 一直看着她们胡闹的人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演得也太过了。 林歇则像是听不到那姑娘的声音,淡淡道:“抱歉,我以为是乱飞的虫子。” 可那姑娘却还在喊疼,另外两位也以为她在演,虽然觉得不靠谱,却还是打算相互配合,借机为难林歇。 就在这时,君葳的声音响起,不见曾经不通世事的活泼,带着些微的清冷傲慢—— “你们在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精:她挥一下就把我手打断了! 君葳内心:如果是未央姐姐的,确实能做到这一步 君葳嘴上:你觉得我会信? 【被小天使提醒,连翘的名字和之前那个丫鬟重名了,于是改成了木樨】感觉这句要放在前面才行,但是小剧场得放在后面,啊啊啊阿晋的作话为什么只有一个(气死) ———— 谢谢叶神、抱紧白家大起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3=) 谢谢張柒小天使的两个地雷!(么么,抱起来少女转圈圈(づ ̄3 ̄)づ) alex_holnd、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两位小天使的手榴弹!(百米冲刺抱回家藏起来) 第66章 一看是景央郡主,在场的人立时便都收回了视线,只当先前的装聋作哑是真的没意识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唯有耳朵竖得高高的,好奇事态会如何发展。 倒是有些致远书院里来的,和君葳有过些交情的姑娘们知道君葳曾一度厌恶过林歇,觉得林歇此番能登门庆贺不过是借了侯府家二姑娘的颜面,便各自交换了眼神。 有嫉妒林歇准备看好戏的,也有觉得林歇人不错,但彼此交情浅,犯不上为林歇得罪景央郡主的。 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说明刚才发生的事情,倒是那三个围着林歇站着的姑娘,一个朝着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君葳喊起了疼,另外两个就在那添油加醋—— “见过郡主。郡主,我们不过是见林大姑娘一个人呆坐无聊,过来和她说说话罢了,她若不喜欢直说就是,可她非要阴阳怪气地说话,故意下我们的面子,还动手打了秀姐姐。” 为防君葳把林歇认错成林安宁,话语中还特地用了“林大姑娘”这样的称呼。 “就是,郡主你看,秀姐姐疼得都掉眼泪了。” “郡主……手好疼,动都动不了了,莫不是断了吧。” 最后开口的是那个被林歇打了手的姑娘,只是她这话一出,另外两个都有些安静了,颠倒一下是非没什么,反正她们三张嘴,不可能说不过林歇一个,但若说被人打断了手,那就有些……离谱了。 果然,众人就见景央郡主挑了挑眉,稍显锐利的眉眼竟与长公主有七分相似:“你觉得我会信?” 另外两个都不做声了,唯独被林歇打了手的那个,只觉得锥心的疼,满心委屈急需有人来为自己主持公道,因而听到君葳这样的反问,她反而接受不了。 “郡主!我说的都是真的!” “是吗。”君葳微微抬起下巴:“既然你是真·的伤了手,我们长公主府也不好再强留你下来。竹鸢——” 君葳身后的丫鬟站了出来。 君葳:“送她出去,快着些,别耽误人找大夫看手伤,免得落下伤痛,又该赖在我们长公主府头上了。” “是。” 说完,竹鸢就走向了那位一脸不敢置信的姑娘。 众人也没想到,景央郡主竟会就这样生生把人给轰出了府去。 一时间,四周听不见半点声音,像是都被吓着了。 没人想到君葳会替林歇出头,也没人想到会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回护。 做完这些还不算,君葳还轻飘飘地看了剩下那两个姑娘一眼。 那俩姑娘唯恐自己也落得个被轰出去丢尽脸面的下场,连忙寻了借口,跑了。 待此处终于清静下来,君葳也没有久留,而是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让人拿不准君葳到底是真的偏袒林歇,还是说刚刚不过是君葳心情不好,谁扑腾得厉害谁就倒霉。 君葳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一身的清冷傲慢一泻而空,唯剩下满满的焦躁和戾气。 她狠狠地踢了一脚身旁的大树,只恨自己无能,连光明正大坐到林歇身边,告诉旁人自己就是在偏袒林歇都不敢。 “竹鸢。”君葳吩咐:“找个不起眼的,将林歇姐姐带到小花园里去。” 身旁的竹鸢:“是。” 君葳还特地叮嘱:“林歇姐姐看不见,叫去的人扶着点,别让她磕碰着了。” “是。” 片刻后,林歇被带进后院,穿过一条熟悉的小路,来到了后院深处那个小花园里。 君葳站在湖边,因是生辰,她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红色的衣裙。 听到脚步声,君葳回头,看到的就是一步步朝着她走来的林歇。 君葳低了低头压下因为熟悉感涌起的泪意,然后才抬头说道:“林歇姐姐。” 林歇:“风大,去亭子里说吧。” 君葳点头,带着林歇去了亭子里。 和上回来不同,这次的亭子四周都挂了帘子,垂放下了半边,挡住了有些微凉的风。 竹鸢就站在走向亭子的石子路上,没跟进来,也没走远。 林歇:“你身边这个丫鬟,武功倒是不错。” 听脚步声,是个内息浑厚的,也难怪能这么轻易就把那个手疼的姑娘给拧出去。 君葳浑身一僵,说出的话语如同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一样:“她会武功?” 林歇:“嗯。” 君葳默了许久,才颤抖着开口:“我从来不知道……她是爹爹的人。” 林歇低头:“这里是你家,也是他的家,自然都会是他的人。” 君葳突然语气激烈地反驳道:“不是!” 林歇抬头。 君葳像是终于压抑不住:“这里不是他的家,他也从来没把我和弟弟当做过家人。 君葳的身躯连同牙齿都在颤抖:“母亲在时还好,可如今,母亲她……她不在了……姐姐你知道吗,我每次去请安看到那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人我就怕,我好怕……姐姐我怕……” 眼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地滑下脸颊。 林歇听君葳忍不住的抽泣声,起身走过去,将人抱进怀里。 许是把林安宁错认成未央的事情给他们留下的阴影有些大,这对姐弟俩在认人方面有着近乎神经质的敏锐。 也没费什么功夫,就发现了如今在府中的“母亲”是假货。 “不怕。”林歇说:“殿下一定没事的,只要殿下没事,他也不会轻易对你和阿蕤做什么。” 君葳和君蕤也是意识到了身边可能是有人监视着他们的,所以从来不敢再给林歇的信中表达出什么异样来。 等好不容易能借着生辰宴见面了,这才忍不住,把能说的都说了,却想不到,林歇原来早就知道,也是顾忌着他们身在长公主府,才什么都不敢告诉他们。 君葳抬手抱住林歇,哭了许久许久,久到亭子外听着她们说话的竹鸢都没有原先这么专注了,林歇才问君葳:“你们可在府里找过?” 君葳泪眼朦胧地点了点头。 他们找过,却也找不到。 也就是说,要么真的长公主不在府中,要么就是她被藏在府里某个君葳君蕤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让木樨去找,找到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林歇正想着,突然发现君葳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手上写到:“母亲若登上皇位,情况真的会比现在要好吗?” 林歇一愣。 君葳手指还在颤抖,却依旧努力清晰地在林歇手心滑下一笔一划—— “母亲管不住爹爹的,还不如让我和弟弟……” 这句还没写完,君葳猛地抓住了林歇的手,像是自己也在为这句话后面的内容感到惶恐和震惊。 离开后院的小花园时,林歇还有些没回过神。 就连看着高傲实则胆小的君葳都有了这样的想法,那远比君葳要胆大的君蕤呢? 虽不似靖国公那般冷血无情,可他们两个,终究是靖国公的孩子。 骨子里流着的就是那个家伙的血,也许只是年幼时候的教育过于温和放纵,成长环境也过于轻松无忌,才导致他们一直以来的碌碌无为,直到如今遭受了诸番刺激,才有了些靖国公的影子。 天生的反骨与叛逆,不甘为人操控,受人驱使与桎梏。 林歇握住了先前被君葳拉着写过字的手心,上面还残留着君葳指尖划过的触感。 完了,很多年前靖国公邀她共谋她都没有答应,此刻居然……有些心动了,还是在君葳君蕤两个都不曾明确表达过意愿的情况下。 真是疯了。 …… 宴席过半,林歇便借口身体不适提早离开了长公主府。 回去路上,似乎已经玩够的半夏不见沮丧反而还有些兴致上头,不停与林歇说公主的花园有多好看,花园里有多少闻所未闻的奇珍异草。 林歇听了一会便又困了,木樨接过半夏的话头,自然而然与她说了起来。 直到马车快到侯府,才把已然闭眼睡去的林歇叫醒。 林歇回到榕栖阁,才换了衣服散了头发,就听半夏跑进来,说萧蒹葭来了。 林歇还有些懵,萧蒹葭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问:“怎么回得怎么早?” 林歇只好不去管自己这一身装发是不是显得太过随意,答了句:“有些累了,就回来了。” 萧蒹葭面露担忧:“你这段时日总是困乏,陈大夫可有说什么?” 林歇:“陈大夫只说那药吃了便会这般,过些时日就好了。” 萧蒹葭这才稍微放心,又问了几句才走。 半夏将人送出去,林歇联系今早出门时听半夏说起的那些事,奇怪地问留在屋里的木樨:“婶婶有些奇怪。” 对她太好了。 之前虽然也没表现的多讨厌她,但这几日也好得有些过头了点。 木樨操着一口女子的声音:“统领多虑了,我偷偷观察过的,她对你妹妹也是这样,甚至在之前,没她或者北宁侯带着,你妹妹是不会去参加任何宴席的,那才叫护上天去。也是今年才开始放了手,不过等人回来了,必会问上一问,确定没在外头被人欺负才放心。” 林歇:“可我不是安宁,出现变化的也就只有婶婶,你们真的没做什么,没说什么吧?” 木樨撇嘴:“我们能做什么,萧将军她本就是个直肠子,想对谁好却只能憋着,不憋坏才怪呢。等憋坏了,自然也就无所顾忌了。” “姑且信你这一回。”林歇又问:“长公主府那边如何?” 木樨:“什么都找不到。” 果然。 林歇低头,用拇指揉搓另一只手的掌心,突然的,她抬头对木樨说:“叫六七、六九去找君葳君蕤两个,把我们三年前今上登基后弃用的那套暗码教给他们。” 木樨愣住:“教给他们?” 林歇:“嗯。” 他们之间,总得有能够联系的方式。 四月,镇远军班师回朝。 将帅骑马入城那日,林歇没去,在自己屋里睡得昏天暗地。 宫中举办的接风宴后,又有人邀请夏衍,夏衍只说自己还在孝期,婉拒邀请,旁人也不好勉强。 好不容易从宫中出来,夏衍先是快马出城,去祭拜了自己的父亲,待到天色不早,才回到府中。 夏衍回府后先去见了自己的母亲。 将军夫人的模样和夏衍出征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虽是有六个孩子的母亲,若大儿子还在,她还有可能早就是当祖母的人了,可毕竟出身尊贵保养得当,她向来就是年轻貌美的模样,直到如今,她的脸上才终于显现出了老态。 但这已经比夏衍想象的好太多了,母亲虽然深受打击看着老了许多,但人还在,如今的精气神也还算可以。 他在离开前甚至做过最坏的打算,所以如今这般,他已经很是满足。 将军夫人似乎也是看开了,话语腔调虽然还是以往的模样,可却没有曾经那么锐利,与夏衍也吵不起来了,只和他说了如今家里是夏媛媛管家,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别往她这里送,还说…… “你如今要守孝三年,却也不好耽误人家姑娘。你不在那会儿,家里也是多亏了她帮忙,你若装死不出声,故意拖着婚期那便是恩将仇报,无论如何都要去问问她。她不愿等,那也是理所应当的,若她愿意,你就给我老实些,别仗着翅膀硬了就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着法子要把人娶过门的。” 夏衍安静听着,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随口顶嘴了:“儿子会记得的。” “老五呢?可来了消息?”将军夫人问的是那个一心从商,被夏衍找了商队送出去的五弟。 夏衍:“给他传信之后,他便去了南夏。” 将军夫人:“他干什么了?” 夏衍:“他带着商队潜入南夏皇都,高价倒卖各种从阴楚弄来的稀罕物件,又用这笔钱财将此事散布到阴楚,使得阴楚商人纷纷冒着路途遥远会有巨大损失的风险,带着大批货物去了阴楚倒卖取财,那些皇室贵族要享乐,自然就要钱,要用钱,自然就需要开源节流,南夏最初是增收赋税,后来起了民怨,又开始克扣军饷。” 说到这里,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如今他还在南夏,一时半会回不来。” 将军夫人闭上眼:“随他去吧,你们也都长大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夏衍:“母亲。” 将军夫人:“嗯?” 夏衍:“三年孝期后,媛媛年纪也大了,怕是不好找婆家,还有夏夙,她那性子,想找个托付终身的,想也知道不容易。母亲,我没那功夫管她们,未央也没有,还是你来吧。” 将军夫人定定地看着夏衍,半响才道:“一个两个,都是不省心的。” 夏衍:“劳烦母亲多操心了。” 从主院出来,夏衍又去看了夏媛媛。 有陈晋的诊治,夏媛媛又打从心底振作了起来,如今状态真的比以往好了许多。 夏衍来时,夏媛媛正在院里听管事婆子回话,原本温和如水的姑娘,行事起来竟有了几分她母亲那般杀伐果决的影子。 只是看到夏衍,夏媛媛又变回了那个温温柔柔的妹妹。 待下人散去后,她还和夏衍抱怨,说自己接手管事后夏夙立马就罢工了,没过几天夏席也不干了,现在整个家都是她再管,虽然管得过来,但是很累。 夏衍:“可你看起来精神不少。” 夏媛媛也不反驳,她翻翻手边的账册:“嗯,忙起来,心会安定许多。” 说完又笑:“三哥回来,就更加放心了。” 随后夏衍又去看了夏夙。 夏夙还是老样子,折腾她屋子里那堆机关,不同的是那些机关不再是温和无害的匣子锁扣,而是充满了杀伤力的箭弩或等比缩小的攻城器械。 夏衍一看便知这些东西能拿来做什么,只是夏夙终究是闺阁女子,不曾接触过战场军队,做出来的东西多少还是差些实用性,于是他便给了夏夙一枚令牌,方便她随时能去军营之中。 夏衍最后才去看了夏席。 他也是在宫中面圣时才知道,自己六弟许多诗词都在家中管理不严的情况下被人给传了出去。 那些诗词有老六曾经写下的,也有在父亲离世时写下的,无一不感人肺腑,真情流露。 一时间,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年郎的才子名声,竟越过了许多风流名士。 且因守孝闭门不出,他的形象也就变得越发神秘起来。 只有少部分人知道,他不是不出门,而是只去史老太傅府上,研究学问专心备考,只等着出了孝期就下场,好能更早步入朝堂,为兄长分忧。 挫折能使人消沉,却也能使人坚强。 待到夜深。 夏衍梳洗后换了衣服,趁着夜色,去了北宁侯府。 他来到那条熟悉的巷子,翻过那面翻过无数次的墙。 黑暗中似有人要袭来,却又被另一个人拉住。 空气中传来细小的声音:“是镇远侯。” 于是两个影子便又潜入了黑暗之中。 夏衍也认出了,那是长夜军的人。 夏衍从夏媛媛那里知道了林歇寻得的自己父亲死亡的真相,也知道林歇去过秀隐山,若要在不让秀隐山掌门逃脱的情况下把整个秀隐山弄成如今的空山,必然是需要长夜军帮忙的。 只是他没想到,林歇如今的住处也会有长夜军把守。 不知为何,联想到夏媛媛所说的,林歇如今很少出府,连书院都不去的情况,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夏衍踏入榕栖阁主屋。 屋内很是安静,床帐将床围盖的严严实实,夏衍掀开床帐,只见床褥上,那个抱着猫的女子正用脸蹭着枕头,带着困意的嗓子拖长了音调,沙哑慵懒:“回来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抚平了夏衍心中不知所起的慌乱。 “回来了。” 他将熟睡的猫从林歇怀里拎出来,扔进竹篮子里,用衣服盖住。 如今天气不会那么冷了,厚重的衣服都被收了起来,夏衍怕猫轻易就能把衣服扒拉开,就盖了两件上去。 被惊醒的猫伸爪子挠了夏衍的手背,等夏衍把它困在篮子里,它喵喵两下就又睡了过去。 夏衍熟门熟路走到脸盆架子前,把自己被小猫挠出来的细小伤口给冲洗了,这才回到床边,脱掉身上的衣服,躺进了林歇的被窝。 床帐拉上,熟悉的空间里,是夏衍熟悉的味道。 林歇半梦半醒地蹭到夏衍怀里,鼻尖嗅到一丝血腥味,便胡乱摸索着找到了血腥味的来源—— 那道被小猫挠出来的小口子。 林歇用嘴唇碰了碰伤口,又用脸蹭了蹭。 默了片刻像是睡着了一般,然后才又挣扎着醒来,仰头对夏衍说:“让我摸摸你身上的伤。” 夏衍:“睡了。” “不给摸就不睡。”林歇说到做到,明明脑子都是懵的,还能使劲坐起身来,一副态度坚定的模样。 夏衍只能跟着坐起身,脱了里衣,让林歇用手去碰。 夏衍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原本身上就有不少的伤疤。 那些疤痕林歇也曾细细数过,所以此刻,她也没花多少功夫,就辨认出了新添的伤口,还有的伤口用纱布盖住了,林歇不敢拆开,也不知道下头是个什么情况。 就很心疼。 夏衍看林歇都摸过了,这才抱着人又躺回去:“好了睡了,赶着回来我都三天没好好休息过了,好累。” 林歇这才反手抱住夏衍,把自己嵌在夏衍怀里,乖乖软软地说了句:“明天带你去九曲机关楼” 夏衍:“嗯,辛苦你了。” “才不辛苦……”林歇说完,收紧了手臂,好能更加贴近夏衍胸膛之下那颗跳动的心脏。 夏衍也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两个人都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揉进骨血一般,用力地抱着对方,被下的双腿也是交叠纠缠着,紧紧的,不愿松开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就差一百字六千,假装就是日六了(叉腰) ———— 谢谢叶神、不好意思给您惹蘑菇了、叶神、糯米糕四位小天使的地雷(肝疼的作者给你们每人一个么么=3=) 第67章 林歇第二天天没亮就被热醒了。 本就不算大的床上,被子全被踢到了床尾,林歇睡着睡着就趴到了夏衍的身上,侧脸压着宽厚的胸膛,尽量避开他身上有纱布覆盖的位置。 被扯开了系带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搭在林歇身上,露出后颈下大片的皮肤,衣襟堪堪挂在肩头。 “好热……” 林歇发出了这样的抱怨。 天冷的时候抱着睡,就算热也是能忍受的,可天气热了,再热就很难受了。 “睡席子上。”夏衍帮忙撩起林歇披散的头发。 其实现在的天气比起正儿八经的夏天也不算热,主要是他们俩非要腻在一块,不热就怪了。 林歇抬起脚晃了晃:“不要。” 夏衍只能抬手摸到床头柜子上放的小册子,给林歇扇风。 微微的风带来凉意,林歇犹觉不够,用手撑着夏衍结实的身躯坐起身,想把自己的衣服脱了。 却被夏衍制住了动作。 给林歇扇风的那只手没停,是另一只手,直接将林歇准备脱衣的手给盖住了。 覆着薄汗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夏衍哑着嗓子提醒:“会更热。” 秒懂的林歇:“你忍一忍嘛。” 夏衍问她:“怎么忍?” 心爱之人,不着寸缕,这叫人怎么忍? 这道题林歇真不会,可她面对夏衍的时候总是娇气又不讲道理的,热了就是要脱衣服,所以她最后还是把衣服脱了,并被夏衍弄得更热了。 听到帐外有人抬浴桶倒热水的声音,夏衍突然觉得林歇院里都是长夜军也挺好的,至少知根知底,哪怕那个名叫半夏的丫鬟什么都不清楚,奇怪为什么一大早要给林歇烧洗澡水,其他几个也能默契地敷衍过去。 夏衍才回来,也得了假,所以是等中午才走的,期间就一直待在林歇床上,陪林歇赖床,给她打扇。 夏衍走后,林歇吃了午饭,准备挨骂。 她早饭给睡过去了,药也没吃,待会陈晋过来指不定怎么骂他。 可谁知她运气不错,驱除蛊虫后调养身体的药吃到昨天已经是最后一副,以后便可不用再吃。 所以陈晋也没说她,只让她床事节制,若敢不听就把她身体如今的状况告诉夏衍,让夏衍来管她。 林歇听了怂得一批,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陈晋:“……啧” 林歇:“我都答应了,你这是什么反应?” 陈晋:“十三、不对,三叶说镇远侯回来,你会变得像个姑娘,我原还不懂什么意思,现在懂了。” 一举一动,确实都带上了被宠爱的姑娘家的感觉。 林歇低声嘟囔:“我本来就是个姑娘。” 陈晋哼笑:“杀人如麻的姑娘?” 林歇用力晃腿:“你好烦。” 说笑过后,陈晋便提着药箱走了,屋外扮做洒扫丫鬟的长夜军很是狗腿地凑上去接过药箱,一路替陈晋拿回到他在北宁侯府住的屋子。 因为忙碌很少再来榕栖阁的三叶拿着今日的信件帖子进来,替林歇一封封读过,并和她说起了春猎一事。 林歇疑惑,春猎在三月,可现下都四月了,提这个做什么? 三叶就知道林歇过去几个月睡得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不知道,就告诉林歇,陛下得知夏衍预计会在四月回来,特地推迟了三月的春猎。 春猎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狩猎野兽,因而推迟也没什么,可若是特地等夏衍才推迟…… 陛下对镇远侯的器重恩宠,怕是要插上翅膀,传得人尽皆知了。 “还有一事。”三叶说:“北宁侯似乎是打算这次的春猎带上你一块。” 林歇意外:“为什么?” 林渊之前几年总会带上林修和林安宁去参加各种宴席活动,并都不会带上林歇,这次怎么…… 林歇:“婶婶的意思?” “是。”三叶问:“要去吗?” 春猎和书院大比不同,遇到皇帝的几率,可是非常大的。 林歇:“靖国公呢?” 三叶:“也去。” 林歇:“那我去。” 比起身份暴露,她现在更加忌惮靖国公。 说定后三叶便也走了,下午夏衍过来,他们按照昨晚说好的,前去九曲机关楼。 九曲机关楼位于九曲河畔,因是长夜军关押囚犯的地方,附近没什么人烟,只有一条静静流淌的九曲河,和一片救过林歇一命的茂密树林。 夏衍抱着林歇穿过林子来到机关楼下,之后便跟着林歇上到了三楼。 站在三楼,林歇侧身对夏衍道:“不许看。” 夏衍便听话地转过了身。 片刻后,一声轻响,触发了机关的三楼天花板被打开了一个口子,没有楼梯,夏衍就抱着林歇直接跃上了四楼。 待被放下,林歇才去把三楼的天花板关上,顺带按下藏在四楼的机括,把四楼以上的凶险机关尽数关闭。 外界的光线消失,只剩下墙上数量不多的夜明珠,勉强照亮视野。 夏衍借着这点光足够看清四楼的布局,就见传言中如无间地狱的九曲机关楼四楼,不过摆放了几张座椅板凳,墙角还放着几口大箱子与几坛酒。 要真说有哪里不同寻常,大概就是墙上挂着的那一面能将人照得纤毫毕现的水银镜子了。 这里就是,林歇瞎掉的地方。 夏衍与林歇在床笫之间无话不谈,除了命不久矣这件事以外,林歇是如何瞎得眼,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他也问过林歇,问她的眼睛可还有复明的可能,林歇毫不心虚地对夏衍说,等她暗伤调养好了,寻医阁的大夫就会替她治疗眼睛。 于是夏衍便放下了心。 林歇带着夏衍去了楼上关押岑正明的地方。 长夜军至今找寻不到岑晴晓的尸首,岑正明也至今不曾透露分毫背后指使他的主谋,且变得一日比一日疯癫。 林歇知道,岑正明这条线是彻底废了,带夏衍过来,也只是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夏衍更适合处决岑正明的人。 林歇留了夏衍一人在楼上,自己则回到了四楼。 过了许久,夏衍下来了。 他淡定自若地擦掉了脸上溅到的血迹,走向水银镜前背对着自己的林歇。 林歇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清楚感知到这里就是机关楼的四层,她对这个场所还是有点阴影的,只是平日里没有触发的条件罢了。 此刻站在这个地方,身后又有人靠近,虽然知道那个人是夏衍,可林歇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就像是突然被人拿剑对准了眉心一般,悚然一惊。 林歇飞快地转过身,她需要打破这样熟悉的场景,却不想这个转身的动作反而和曾经师父拿着碧雪剑朝自己挥来的那一刻重合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般,察觉到身后袭来的杀意,转身的瞬间躲开剑刃,却被碧雪剑的剑气弄瞎了眼睛。 林歇拼命克制自己想要躲开的冲动,告诉自己,师父已经死了,此刻在自己身后的人是夏衍,他绝对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绝对不会。 ——如果会呢? 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念头叫林歇的心口在这刹那抽痛了一下。 ——如果会的话,就更不用躲了。 如果连夏衍都要杀她,死了倒也干脆。 熟悉的场景叫林歇陷入了曾经的恶梦。 将林歇从中拉出来的,是在林歇转身的同时,顺势靠上来,落在唇上的触感。 不是杀意,不是刀剑。 他给她的,是一个吻。 因为恐惧在一瞬间被抽离的声音又在此刻如潮水一般袭来,依旧是寂静的四楼,但是空气里响起了亲吻的声音。 林歇抬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麻木,她抱住夏衍,贪恋地延续着这个不带情.欲,仿若相互抚慰伤口一般的吻。 …… 他们在天黑后回到了北宁侯府。 断了药的林歇不再像往日一般嗜睡,准备明日起便到书院去。 夏衍听林歇说要去书院,有些意外。 “你确定?” 林歇记着陈晋的警告,从机关楼回来后便不敢再像昨夜那样粘着夏衍,免得又粘出火来,可又觉着不碰太亏了,就用手指勾着夏衍的手指玩:“怎么了吗?” 夏衍也不明说,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林歇还是会去的,就拉过林歇的手亲了亲,让她自己去体会。 去到书院林歇才知道夏衍没说明白的话是什么意思。 在课室上课还好,毕竟梅班的姑娘都与林歇熟识,相处起来与平时没什么差别,在课室外就不同了,各种各样的目光,有好奇的,有钦佩的,也有鄙夷的。 让林歇都有点想把银针给扎回去了。 做个彻彻底底的瞎子多好,就算被人盯着猛看也察觉不到。 下午的骑射课,林歇和往常一样站在树荫下,身上穿着新的春季院服。 自从不再下发院服而是给图纸让学生家里自己做之后,书院在着装方面还真是越发的讲究了起来。 原先还只有夏冬二季的院服,如今居然是连春季的院服都给特地分了出来。 春季的院服也就比夏服稍厚一些,外袍衣袖宽大,看着很是气质写意。 林歇骑射课站树下也算是书院一景了,偏偏有那不长眼的非要来破坏这样的景致。 破坏景致那人是东苑出了名的混不吝,胆子大,行事也糊涂,从自己妹妹那听了林歇的坏话,便信以为真,真以为林歇是那等放浪的女子。 他平日经常不来书院,也不知道林歇站在树下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看着,只见林歇一人,便就心痒难耐地凑了过去,嘴上不干不净把半夏气得跳脚不说,还想伸手去搂抱林歇。 林歇正准备把人不小心搞死算了,梅班骑射课的武师傅唐聂突然就骑马冲了过来,厉声呵止。 人人都觉得唐聂这位前禁军副统领果然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下半点沙子,却不想唐聂心里是在怕未央被惹恼了大开杀戒,吓着教场上的学生。 那不长眼的东苑学子也怕唐聂,见唐聂过来,拔腿就跑,谁知咻地一下,竟被人一箭钉在了腿上,顿时倒地不起哇哇大叫,脸上涕泗横流,狼狈得叫人不耻。 众人朝着那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了呆住的金姑娘。 她原也是被气着了,这才想放箭恐吓,且她知道自己箭术不好,真没想过自己能射到人。 出现了流血事件,自然是要叫家中长辈过来的,林歇这边来的是萧蒹葭,金姑娘那边来的则是金姑娘的爹,这俩人自然是站在自家小孩这边的,只是那调戏了林歇的学子终究是受了伤,虽被训斥,但也被赶来的祖母护住了。 那东苑学子能有如今这番心性,也都是被家中祖母当做心头肉给溺爱出来的。 且这位老夫人蛮不讲理,最开始还只说自家孙子受了伤得了教训,何须再追究事情原委。 等到众人无可奈何准备掀过此事,就这么作罢的时候,她又指着林歇,说自家孙子最是品行纯良,定是被这狐媚子迷了心,才犯下错事,如今却被人倒打一耙。 这下可把萧蒹葭给气着了,只是不等萧蒹葭做什么,那老夫人便坐到了地上,空口白牙说萧蒹葭对她动手,还说女子就该像她们那会儿一般待在家里,读什么书从什么军,没得养出这等鲜廉寡耻不尊老的女子来。 偷偷过来围观的西苑女学生们差点没给气死,不少胆大的女学生跑进来与那老夫人分辩,硬是将这祖孙二人说得落荒而逃。 夏衍与林渊知道了此事,便向兵部施压。 那东苑学子当晚就被他那在兵部任职的父亲给狠狠打了一顿,哪怕是老夫人耍泼阻拦也无济于事,打得连床都下不了了,第二日还被抬着,去了各家登门道歉。 那坑了自家哥哥的姑娘也被家里人给揪了出来,好一顿责罚。 林歇则开始重新考虑自己到底要不要再去书院。 原本她去书院就不是为了学习,只是觉得被困在院里无聊罢了,可如今她并非不能出侯府,书院里的一些目光也叫她很不喜欢。 果然还是不去了。 林歇打定主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晚上来她这儿的夏衍。 因天气越发的热了,林歇也不再洗完澡就到床上去,而是穿着里衣坐在窗边的榻上吹风。 夏衍坐在她身后给她擦头发,同样是一副才洗过的模样。 当然不是夏衍特地跑林歇这里洗澡来了,而是他来时正好撞上林歇在洗澡,便被自觉节制不等于不做的林歇给拉进了浴桶里。 两人好一番折腾才罢休。 夏衍听了林歇的打算,与她说:“若是无聊,也可以去找媛媛和夏夙。” 夏媛媛忙着家里事,自然不会再去书院。 夏夙偶尔去书院也是去机关社,平时不是在家中就是在军营,倒腾她那些已经引起了陛下重视的机关器械。 夜风徐来,林歇趴在矮几上,舒适的昏昏欲睡,夏衍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刚回来的时候,母亲说让我来问问你:婚期要因孝期延后三年,你愿不愿意等?” 林歇趴着没动:“这还用问吗?” 倒不如说这三年延期,正合她意 夏衍知道会是这个答案,所以才一直没记起来。 “对了……” 林歇慢悠悠直起腰,往后靠到夏衍怀里:“如果……我刚刚的回答是不等,你怎么办?” 夏衍放下手中擦拭林歇头发的棉布,环住林歇腰,慢慢收紧,在林歇耳边低语道:“如果你的回答是不等,那这个答案,不会被任何人知道。” 三年后,她只能入他镇远侯府的门。 霸道又不讲理的回答叫林歇满意至极,侧头吻住了蹭着她耳垂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又迟到了,老规矩一百个红包_(:3」∠)_ ———— 谢谢fancy、微雨沉溪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亲一个=3=) 谢谢光、清笙笙两位小天使的两个地雷!(亲亲抱抱举高高,我举——) 谢谢作业,我们还是分手吧的四个地雷!(早个几年我一定跪求分手秘籍) 第68章 一场春雨一场凉。 本还叫人忧心天气若是继续热下去,春猎时会不会有官员在马上被热到中暑,结果一场大雨,便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半夏甚至在出发前一天晚上,把要带去的行李给重新置备了一遍,换了几件厚些的衣服,还多添了几件外袍。 春猎的地点在皇室御用的猎场,离京城并不多远,一人快马加鞭半日便可抵达,春猎的队伍自然是要带上许多东西,又有许多随行官员与女眷,一路上走走停停,少不得要花上四五天天。 因规格限制,北宁侯府的女眷只有一辆马车。 萧蒹葭自然是骑马的,林安宁本也带着自己的丫鬟彩衣坐在马车上,可从林歇登上马车开始,她便有些坐立不安,后来干脆也去骑了马。 萧瑾晚的祖父是内阁阁老,其母又是县主,这等场合自然也是来了的。 他看到林安宁从马车里出来骑马,就立刻驱马朝着林安宁这边过来了。 林安宁一见萧瑾晚过来就红了脸,偏还硬板着脸不肯叫人看了笑话去。萧蒹葭没忍住打马往前快走了几步,免得叫林安宁发现自己在笑,恼羞成怒。 林歇因为出发时候天还没亮,起太早没胃口,现下才拿着糕点就着水来啃,只是水喝多了不方便,于是没吃几口就不吃了。 林歇正抱着水囊在心里喊饿呢,就远远听见了落燕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清晰,林歇的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 外头,原本是伴随御驾左右的夏衍禀过陛下后就朝着与众人相反的方向,往后头去了。 干练简单的深色武服,俊朗的容颜,沉稳的气质,一路走来,途经的马车里但凡有女眷的,无不掀起帘子来看上一眼。 纷纷扼腕这么年轻的一位侯爷竟早有婚配。 落燕在北宁侯府女眷的马车旁掉头,夏衍先是与萧蒹葭见礼,这才敲了敲马车的车壁,动作自然熟练。 林歇掀开帘子,张口就是:“饿了。” 夏衍笑出声:“就知道你没吃。” 说着,便拿出一个袋子来,递给了马车里的林歇。 林歇打开袋子伸手去拿,才摸到里面的东西就笑了。 里头装着果子,一个个汁水饱满,清甜爽口,吃了不会口干,还能填饱肚子。 夏衍看林歇抱着果子慢慢啃,抬手替她将垂落到脸颊边的一缕发丝挽到了耳后。 收回手时,指尖轻触过林歇柔滑的脸颊,又用拇指蹭了蹭林歇沾了果子汁水的唇,这才把手给收了回去。 马车里头的半夏与彩衣如何见过这等男女亲昵的场面,坐在一旁看看天又看看地,视线无处安放不说,且都跟着红了脸。 夏衍没在这里久留,看林歇吃得满足,便就又回到前头随行御驾去了。 “要吃吗?”林歇问马车里的两个丫鬟。 半夏连忙挥手:“不用不用,姑娘你吃就是了,奴婢出门前吃过的。” 彩衣比半夏稳些:“谢过大姑娘,奴婢也不用。” 林歇“唔”了一声,收回装着果子的袋子,继续慢慢啃。 许是天气不错,停下休整的次数也少,最后花了不过三天便到了猎场。 猎场附近有夏日避暑的行宫,但陛下还是按照往年的惯例,让人搭帐篷做营地。 众人忙碌不休,就连林安宁也在那使唤府中随行的人安置好带来的物什,唯独林歇坐在马车的车辕上,等着众人弄好了才过去,免得在一群来来往往的人中碍手碍脚。 再远些便是一整片的大树林,远远的风吹过来,扑面的凉。 “姑娘!”半夏突然喊了一声。 林歇侧头:“什么事?” 半夏从行李中拿出斩虹刀与一把弯弓,跑来问她:“这是你带来的吗?” 说着,还抓起林歇的手,让她摸了摸刀和弓。 “嗯,我带来的。”林歇说:“既是狩猎,当然要带点东西。” 可你也用不上啊,半夏心里这么想着,还是乖乖把刀和弓放到了林歇的营帐中。 当然,也是林安宁的营帐。 林安宁进到营帐就看见了林歇的弓与刀,就被半夏放在林歇的床铺上。 而吸引林安宁目光的,主要是那把弓,红漆描金,很是好看。 然后她才看向了那把刀。 刀身很长,很窄,刀柄上绕着防滑的紫色缠绳。 刀鞘上也有描金的花纹,但因为刀鞘本身是黑色的,描金花纹看起来并不明显。 这时彩衣进来,她连忙从林歇的床铺边走开,假装自己刚刚并没有看林歇的东西看入神。 舟车劳顿,安置好后天色也黑了下来。 部分皇室宗亲与朝臣去了陛下的大帐用饭,其余各家各做各的吃食,时不时会有赏赐下来的菜肴,送入各家帐篷里。 林渊也被叫去了大帐,萧蒹葭和林安宁、林修则没去。 夜间用饭,也是林歇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吃饭。 反应过来的时候林歇还挺紧张的,半夏扶着她去了萧蒹葭那边,坐下后半夏埋头布菜,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一顿饭吃得十分沉默,也就陛下赏赐菜肴,由陛下身边的大太监亲自送来的时候,稍稍打破了这样的尴尬。 陛下身边那位能说会道看着和和气气的大太监,原就是陛下身边一直跟着的老人,自然也知道陛下原有意将北宁侯府家的二姑娘抬进宫里册封,只是后来那位二姑娘定了亲才作罢。 也听人说过,北宁侯府的大姑娘与二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但也早就有了婚约,夫家还是如今炙手可热的镇远侯府。 虽不是北宁侯亲生的,可这婚事一桩比一桩好,可见也是将这两位姑娘当了亲生的来待了。 大太监圆润白皙的脸上笑容越盛,与萧蒹葭说了好些话才走。 虽然他一走,帐子里又静了下来,但好歹没原先这么沉凝了。 林修开始和萧蒹葭说话,慢慢的林安宁也开了口,林歇识趣地不出声,只在萧蒹葭与她说话时回应一句。 只是每当林歇开口的时候,林修和林安宁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几次后,萧蒹葭便不敢再刻意让林歇说话了。 她怕林安宁和林修会忍不住起身离开,也怕林歇因此被伤到。 饭后,萧瑾晚来找林安宁,林安宁乐得不用回帐子,就跟着萧瑾晚走了。 半夏扶着林歇回了帐子,整个人都闷闷不乐的。 林歇抱着斩虹刀坐在床边擦拭刀身,半天没听见动静,就唤了声“半夏?” 坐在小墩子上的半夏叹气一般应道:“在呢。” 林歇:“还以为你出去了。” “姑娘……”半夏低头抚了抚放在腿上折叠好的衣服。 这是一身看着很飒爽的束袖武服,是她用了上好的布料寻了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图样做的。 记得头一次看到那些流水一般送进榕栖阁的好东西,她多开心啊,如今却觉得,还不如让姑娘早早嫁到镇远侯府去呢,哪怕没有这些,至少那里的人都是喜欢她家姑娘的。 心里想着,半夏便说了:“姑娘若是能早些嫁了该多好。” 说完便捂住了嘴,觉得自己替姑娘恨嫁,有些不像样。 林歇却笑:“你倒是比我还急。” 半夏窘迫:“才不是急呢,只是觉得镇远侯府那边对姑娘更好。” 说完便起身,抱着林歇的衣服跑了出去。 只剩下林歇一人的帐子里,林歇低头,指尖轻拂过斩虹刀轻薄的刀刃,轻声道:“我何尝不这么觉得呢。”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能嫁过去啊,蛊虫虽除,但这一身的毒还在,总不能嫁过去没几年,就叫夏衍死了夫人吧。 晚上林歇很早就睡了,睡着的时候林安宁还没回来,林歇只在半夜听到动静时醒来,知道林安宁回了。 等早上天还没亮,林歇又听到了林安宁起身的动静。 本还在想林安宁起得可真早。 林安宁的贴身丫鬟彩衣,便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姑娘,大姑娘还没醒呢,你把外袍披上再出去,早上凉。” 林歇睫毛轻颤。 林安宁也压低了声音:“她醒不醒和我有什么关系?别说的好像我在躲她一样。”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 片刻后林歇起身,半夏也端着热水进来了。 “姑娘?” 林歇摇头:“睡太久有些懵了。” 林歇梳洗后换上衣服,才出帐子就遇上了提着食盒过来的夏衍。 林歇略带空茫的脸上慢慢扬起浅笑,如同被河水漫过的龟裂土壤,问道:“你怎么来了?” “刚去皇帐那边,向陛下讨了些吃的。”夏衍说着,拉起林歇的手,带着她走到了离营地有一段距离的溪河边。 溪水叮咚,夏衍扶着林歇在溪河边一块能挡风的大石头旁坐下,这才从食盒里拿出吃的,递给林歇。 野外的吃食自然没法和宫里的比,但也各有风味。 夏衍为了吃着方便,还特地要了好拿在手里吃的早点。 温热的白面薄饼里,夹着味道醇香浓郁的卤肉,搭配口感爽脆的菜叶与切成了细丝的萝卜青瓜,不会显得很油腻。 林歇吃完了自己那份,虽然觉得已经饱了,但还是仗着附近没人能看见,拉着夏衍的袖子,咬了一口夏衍手上的那份。 谁知夏衍那份放了辣子,林歇才吃一口,就被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歇张着嘴小声吸气,嘴唇舌头麻了不说,眼眶更是通红。她急忙喝了食盒里放着的小盅甜茶,虽然辣味被压下去不少,可舌头依旧是麻的,林歇就跟小狗似的,微微伸出舌头,想让凉风替自己吹吹。 夏衍好笑地捏住林歇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头一口含住了她的舌。 林歇本就微张着嘴,夏衍几乎没费力气就闯了进去。 偏偏夏衍才吃过辣的,硬是把林歇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辣味又给带了过来,气得林歇用手胡乱往夏衍身上拍,一边拍还一边瞎哼哼。 逗得夏衍没忍住,多亲了一会儿才松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老规矩_(:3」∠)_ 蠢作者预言你们这一章一定会问啥时候掉马,蠢作者决定抢答—— 剧透:就在春猎。 夏衍和叔叔那边的两层马甲一块掉(为叔叔家点蜡 还有上一章有一个大纲里预定的甜梗被我给漏了,已补上,补了一千字,之前买过不用重买,基本等于白送啊,真的不去看看吗(星星眼) ———— 谢谢紫色风铃、fancy、靖国公今天死了吗三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 这里特地点名“靖国公今天死了吗”这位小天使,看到你的瞬间蠢作者腿软了一下差点跪了_(:3」∠)_ 第69章 春猎并非只要到了猎场,一群人骑着马撒丫子冲到有野兽的地方狩猎便好。 春季万物复苏,不好杀生太过妨碍野兽繁殖,所以春猎基本就是走个名头,主要还是布围观围,以检阅围猎队伍,考察皇室子弟、王公大臣,以及随行的将士们。 春猎起始还有一系列的规定流程,等走完流程布围结束,又将围内野兽放出大半,众人这才可行猎。 行猎结束后朝臣将士与皇室子弟都要向陛下敬献自己最得意的猎物,因而在陛下射杀第一只猎物,吹响行猎的号角后,众人便都纷纷骑马四散。 猎场极大,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只有散开,才不会出现抢夺猎物的情况。 林歇自然是没法凑这个热闹的。 虽然夏夙和夏媛媛都没来,但幸好和她一样来了猎场却不狩猎的夫人与姑娘也有不少,那些个姑娘不说,夫人们却都是对林歇很感兴趣的,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把林歇邀请了过来,一块坐下吃茶聊天。 其中对林歇最感兴趣的,就要数户部尚书家的夫人——金氏。 林歇在梅班认识的金姑娘就是金氏哥哥的女儿,她们姑侄俩关系向来不错,金姑娘旬休总爱往自己姑姑那跑,也常在金氏那里提起自己在书院的生活,所以对于林歇,金氏早有耳闻。 和不擅长骑射独爱书法的金姑娘不同,金氏从来就不是个斯文的性子。 未嫁人前她就能为了找隔壁因双腿残疾被困在家的小哥儿替自己做功课而翻墙,嫁为人妇后看着是沉着了不少,但骨子里还是很活泼爱闹的性子。 不良于行的户部尚书每次积极参加各种随行御驾的户外活动,也都是为了带她出来玩。 只是这次来猎场路上,她身体突感不适,找了随行的御医来看,这才知道自己居然怀了身子,那自然是没办法再纵马驰骋的了,只能待在营地,给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正巧遇到自己侄女对自己说过的同窗,金氏立马就与她攀谈了起来。 林歇也挺喜欢与金氏聊天的。 金氏性子直爽,却也不是一点心眼都没有。她与林歇越聊越投契,两人还约好明日一同去溪边自己动手野炊。 待这一日行猎结束,众人陆续返回,点数猎物,挑出最好的向陛下敬献,头一日的围猎便算结束了。 之后还有两天,所以即便是头一天什么都没打到也没关系。 等到两天后,众人便会去行宫,于行宫之中举行更为盛大隆重的晚宴,同时陛下也会根据这三日敬献上来的猎物进行赏赐。 这些流程林歇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陛下登基后头两年,都是她陪着走完全程的。 作为一个闲人来参与其中,倒还真是头一次。 不用小心戒备,不用随时随地接收来自下属的消息,不用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更不用站在陛下身边,接收各种畏惧憎恶的目光。 这日子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夏衍猎了许多东西回来,和他一块的君鹤阳来找林歇打小报告,说夏衍打了好多可爱的兔子,很凶残。 林歇不解又好奇,夏衍怎么和兔子杠上了? 问了才知道,夏衍打兔子,是想来年冬天给她做几件袖口领口带雪白毛边的冬服。 说这都是在南夏那边看来的衣服样式,好看又暖和,就想她也能穿上。 要说这南北差异也是真的大,北面阴楚女子为帝,中间的大永女子可入朝可从军,南面的夏国则是彻彻底底的女子足不出户,南夏贵族女子也都是真真切切的金丝雀,被关在漂亮的牢笼里,锦衣玉食,却又永远都是男人的附属品。 大永对南北两面的极端分化嗤之以鼻,却又很喜欢两国传来的因风俗不同而各具特色的衣着服饰。 阴楚女子的夏衣轻薄奔放,冬衣却偏重保暖,虽也算好看精致,却透着一股子当家才知油盐贵的自觉,不会过分雕饰,过分妆点。 南夏女子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她们的冬衣华贵庄重,甚至还出现过夏国宠姬派人射杀尽了皇城的飞鸟,只为做一件千金难求的金缕羽衣的事。可夏衣却因为对女子过于苛刻的风俗,好看却又太过繁重,出门的衣服能将人活活捂死。 林歇算了算:“那也用不了几只兔子吧?” “所以我也没杀几只,鹤阳唬你的。”说完淡淡撇了君鹤阳一眼,警告他闭嘴。 兔子繁殖快,所以布围时留下最多的就是兔子了,夏衍也确实打了不少,并非他所说的“没杀几只”。 只是他想瞒着林歇,给林歇做一件通体雪白的毛绒斗篷,等到冬日给林歇一个惊喜,这才说了谎。 中午林歇是与金氏一块用的饭,晚上就和夏衍一块。 夏衍这边没带女眷,夏席也没来,所以能带的下人就多了,比如那会做药膳的厨子。 夏衍提前把下人连同半夏都遣出了帐子,想着林歇要是又耍赖不吃,怎么的也得哄她吃下去。 却不想林歇端起碗,拿起筷,一口接一口,乖得如同被人下了降头。 林歇也不想的,她还是讨厌药膳,还是觉得药膳难吃,可她更加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好一点,能尽量活久一点。 不用多久,三年就够了,她也不贪心。 林歇鼻子酸了酸。 夏衍看林歇眼底微湿,以为林歇是被难吃哭了,放心下来—— 这才是林歇。 然后他又有些不忍,对林歇道:“不用逼自己。” 林歇也意识到自己暴露情绪了,乐得被夏衍误会,还说了句:“那你先前还逼我吃?” 夏衍活像个强盗:“我逼你可以,你不要自己逼自己。” 林歇满头的雾水:“这是什么道理?” 夏衍抬手捏了捏林歇的脸:“你只要顺着自己的心意来好了,那里不对,我替你纠正。别逼自己,免习惯了,做什么都委屈自己。而且……” 夏衍笑:“我逼你的话,你就可以拿我出气了不是吗?” 林歇原听着还有些愣,听到最后一句,龇牙:“我才不会拿你出气。” 夏衍靠到林歇耳边:“真的不会?” 林歇想起了一些事,脸颊浮红,神态却理所当然地很:“床上那点事,算不上报复出气。” 十分理直气壮。 用了饭,夏衍送林歇回去,路上还摘了朵花簪到了林歇头上。 可等到了地方,林歇却发现北宁侯府这边的帐子人员杂乱,吵得很。 林歇停下脚步,将那些声音一一分辨,得出了一个讯息。 天都快黑了,可林安宁与萧瑾晚却还没有回来。 终究是双生的姐妹,林歇收紧了抓住夏衍的手。 夏衍:“你别急,我去看看。” 说完又吩咐半夏:“带你家姑娘回帐子里等着,别被人冲撞了。” 半夏连忙应下:“是。姑娘我们走这边。” 林歇就这么被带回了自己休息的帐子里。 帐子里林安宁的随身物品被萧蒹葭给翻了,只为找出带有林安宁气味的东西,好让猎犬去找人。 可效果却并不怎么好,猎场太大,近日又见鬼了似的降温,夜间风大,一路留下的气味容易被吹散。 林歇听到暗处有人,便把半夏支了出去。 等半夏出了帐子,一身男装的木樨便从暗处走了出来。 一路上,林歇身侧都有那些诈死的长夜军跟着。 林歇心里的不安愈重,问:“发生什么事了?” 木樨告诉林歇:“十三前辈那边来的消息,说是猎场中有一小批人入了林子没再出来,因无留下遇险的痕迹,陛下不愿引起恐慌,就只派了人偷偷去搜寻。直到半个时辰前,最后一批带猎物回营的人发现了一具尸体,事情彻底瞒不下去,现下各家都在点人,以防自家子弟还在林中。” “不见踪影的,都是入了林子里的?”林歇问。 “是。” 林子视野不好,方便藏人。 很大可能,是混入刺客了。 林歇:“可还有别的消息?” “有。”木樨说:“被带回来的那具尸体上残留的伤痕,很像是你动的手。” 林歇:“……什么叫很像是我动的手?” 木樨掰着手指头数:“单刃刀,袖剑,弦刃……那具尸体上留下的痕迹,都是用你习惯的武器留下的。” “不过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你。”木樨放下手:“一招不能致命就算了,还把各种武器都用了一遍,你要真这么废,十三前辈早就在你还在的时候当统领了,不会等到现在。” 林歇低头:“不一定是废。” 很有可能,那些刺客是故意留下这些伤口,想让人怀疑到她头上。 可究竟是谁? 三叶带来了答案—— 阴楚女帝恨未央杀了她的女儿,却也垂涎未央的强大,她因此花了整整两年时间,用东境寻来的各种药物加训练,培育出了一批与未央十分接近的高手,而此刻,她们恐怕都混入了猎场。 林歇:“和我接近?有多接近?” 三叶摇头:“不知,这消息是从闻风斋偷来的,刚刚送到,并不全面。” 就在这时,半夏跑了进来,木樨与三叶躲藏起来,就听半夏急忙道:“姑娘,好多人没回来,姑爷他进林子找人去了。” 半夏私底下就习惯叫夏衍姑爷,她自己没感觉,听到的三叶与木樨却是挑了挑眉。 下一瞬,三叶闪身到半夏身后,打晕半夏。 林歇听着动静,问三叶:“你来我这……” 三叶:“如果真的是这么一批高手混入了猎场,长夜军恐怕搞不定。” 林歇了然。 来的都是据说接近林歇的高手,还是一批,无论真假,林歇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长夜军陷入困境,更别说夏衍和林安宁他们都在林子里。 林歇非去不可。 她朝三叶伸出手—— “衣服,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去医院”三个字蠢作者已经说倦了,只求世间再无病痛(一脸虔诚) 本来回到家四点,码一章不用等到十二点这么晚,问题是蠢作者今天被医生骂哭了,心态有点崩,所以真的一点都没把握能在十点之前搞定,害大家等这么晚真的非常抱歉,评论区发一百个红包致歉。 大家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生病了千万别熬夜,真的(啜泣) ———— 谢谢努力减肥的章鱼丸子、微雨沉溪、24303836、靖国公今天死了吗、清笙笙、燕七楠六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 谢谢fancy小天使的两个地雷!(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70章 帐外人来人往,无人知晓帐子里只剩下了被打晕的半夏,与留在帐中假扮成林歇的木樨。 木樨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朵刚从林歇头上摘下的花。 未央……一群未央。 木樨倒抽冷气地“嘶——”了一声。 这可比灵异志怪听着要可怕多了。 营地外围,等了许久没能得到自家人回来的王公大臣们集结起来,要进林子搜寻,却都被北宁侯拦了下来。 天色渐晚,那些人家焦心不已,不免就对拦下他们的北宁侯有了火气,顾不上什么客气情面,说起话来也没了分寸。 林渊却像是没听到一般,谨遵陛下的旨意,领着自己的人拦着他们。 眼看着便有人要上前动起手来,就听一箭破空而至,笃地一声擦着那人的鞋尖扎进地里,差上分毫,便要把那人的脚背钉到地上去了。 那人顿了一下动作,还未等他流下冷汗,就见一队人马疾驰而至,马上众人皆身着黑衣,脸带面具,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勒马停下,安安静静地杵着,就让空气染上了叫人窒息的压迫感。 为首之人手里拿着弓,显然刚刚那一箭,就是她射的。 面对长夜军,骚乱的众人不由地安静下来,长夜军却对这些人视而不见,只朝封路的林渊拿出令牌:“奉陛下旨意,入林寻人,还请北宁侯让路。” 林渊一身苍青色绣暗纹的武服,肩披带黑色毛领斗篷,面如冠玉,淡定从容。面对长夜军既不像旁人那般惧怕,却也不见丝毫面对同僚的和气,不过淡淡瞥了一眼令牌,抬起手,身后兵马立时便让开了一条路,让长夜军通过。 可长夜军并没有马上离开,领头之人拉了拉缰绳,回头扬声道:“围场混入了一批刺客,据说各个都是未央之能,诸君若是自觉有与之匹敌的才能,尽可跟上。” 说完便带着人纵马朝林子而去。 长夜军离开后,林渊也没有立刻让人把路封上,却也不见人跟着长夜军出去,他们中有人早就在长夜军说出刺客有未央之能时便软了腿脚,还有的面面相觑,不发一言。 显然也是被惊吓到了。 随后又有些不怕死的想去送死,也不需林渊出手,便被他身边的人给拦了下来。 劝阻之声接连而起—— “吴大人!长夜军已至,你又何苦去添乱!” “大哥,那可是刺客!你若再出事,让嫂子如何过?” “已有人去救了,你要因此出什么事,你让你儿如何自处?” 林渊见无人再像先前那般被焦虑冲昏头脑,便将此地留给了自己的兵马,驱马朝着长夜军离开的方向去了。 林安宁还在林子里,萧蒹葭也在不久前进林子找人了,他不可能安心在这里待着。 大家都一样,只是他职权更大,更能随心而为罢了。 长夜军纵马至林边,一部分继续骑马入林,一部分下马,跃上树,扎进这一片夜色笼罩的漆黑密林。 林歇也是下了马的,因怕被认出来,她刚刚就躲在长夜军最中间的位置,天色暗沉,他们又都是一身黑衣乌压压一片,没人会注意到她。 入林后众人三两结对四散而开,如同游鱼入海,悄声静谧,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只偶尔能听到颇为寻常的尖锐鸟鸣,实则是长夜军在林间相互传递讯息。 随着长夜军的加入,搜寻越发效率了起来,主要是长夜军本就擅长潜行,对于刺客掳了人后会走什么路,总会预测得特别准。 慢慢的,入林寻人的队伍就和长夜军配合了起来。 虽然很奇怪,气氛也因此被搞得很微妙,但也不得不承认,和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为伍,真的很轻松。 林渊找到萧蒹葭的时候,萧蒹葭身边也跟了一个长夜军,萧蒹葭身后是一支她带进来的小队,队伍里有刚刚救回来的几个人,显然是已经遇上了几个刺客了。 同样也遇到了刺客,并将其诛杀的林渊转头去问那个长夜军:“你们说刺客皆有未央之能,是故意吓人的?” 长夜军默了。 并不想说是情报有误,感觉有点丢脸。 就在这时,林间响起几声节奏特殊的尖锐鸟鸣。 长夜军身躯一震,过了片刻才开口,不像回答,像是惊叹:“真的有?” 语调里的不敢置信叫林渊察觉到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刺客如同鬼魅一般朝着他们扑来,萧蒹葭骑术好,直接拉着缰绳就躲开了,林渊与那名长夜军则不得不弃马,躲开了刺客的扑杀。 随后林渊便和长夜军一块与刺客打了起来,萧蒹葭让那支小队人马出林回去,自己则一边防备着附近可能会冒出来的人,一边搭箭拉弓。 屏气静神,瞄准时机,咻地一声,箭矢飞出,目的却不是将刺客射杀。 只见二对一还隐隐占据上风的刺客为躲萧蒹葭这一箭,被林渊砍中肩头。 那名长夜军乘胜追击,将刺客拿着武器的双手砍下,在鲜血四溅喷涌的同时扑过去,将人按倒并用手扼住对方的两颊,以防他再像前面被找到的刺客一般,咬碎口中藏着的毒自尽。 鲜血淋了那气喘吁吁的长夜军一身,只是衣服面具都是黑的,看不出来罢了。 萧蒹葭和林渊不免有些错愕。 过往他们不是没见过长夜军杀人,可看到长夜军为了达成目的,凶狠地如同野兽一般的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我说……” 突然响起的声音,叫萧蒹葭与林渊再度绷紧了神经,就见另一个长夜军慢慢走出,那名长夜军脸上的面具似乎是被砍掉了,露出其下还算清秀的脸,和一道新鲜留下的,斜跨整张脸还在不停冒血的刀伤。 许是痛惨了,那名长夜军来不及维持在外人面前的冷高形象,骂道:“哪个王八羔子说情报有误的,害得我还真以为没有像未央那样的高手……” 说完这句就不说了,因为她每说一句,都能扯着伤口,疼。 压着刺客的长夜军把刺客的下巴给卸了,又往人刺客喉咙里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让还在挣扎的刺客彻底动弹不得,然后才站起身,回了句:“也没真到未央那个程度……” 说话间看到同伴破了相的脸,“啧”了一声:“有点伤眼。” 破相那位看着挺想和自家兄弟上演一出自相残杀的,可她动不了了,她靠在一旁的树上,任由同伴上来,替她先把伤口给暂时处理一下。 长夜军一边往她脸上撒药粉还一边抱怨:“小废物,不过区区几个砍伤刺伤,这就动不了了?” 破相那位忍不了了:“闭嘴……” 处理伤口那位哼笑一声,偏不,还絮絮叨叨直往人心窝子上戳:“你脸上这伤定是要留疤了,这个时候有没有很羡慕未央?她可是怎么伤都不会留疤的体质……” 不会留疤…… 林渊突然想起,林安宁也是这样的体质,当初林安宁和林修住在他大哥家中,经常因被苛待而受伤,他每次去见他们,都会给他们带很多伤药。后来他发现,无论林安宁伤在哪里,都不会留下疤痕。 萧蒹葭下马走近几步,看到那人身上的伤,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了句:“带她回营。” 顿时,两名长夜军都用奇怪地眼神看着她。 几乎异口同声道:“我(她)还没死呢。” 萧蒹葭不懂长夜军是怎么想的,她崩溃道:“死了送回去还有什么意义吗?!” “反正……”破相那位撑着树站起来。 另一个接上话:“回营是不可能回营的,回去就真的是废物了。我们长夜军,不留废物。” 说完又问:“二位可还要和我们一同寻人?” 萧蒹葭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是她身后的林渊开了口:“一起。” 长夜军便指了路:“那我们往那边去吧,那边还没去。” 破相那位几个呼吸间调整好状态,再动起来,除了速度稍慢,一点也看不出是身上有伤的样子。 她还自觉去把刺客用绳子绑上,和同伴一块把刺客藏到了树上,等着之后再过来带回去。 萧蒹葭被冲击到了。 长夜军向来被人称作杀人的刀。 可他们只看到杀人二字,却忘了刀不是人,无人会在意刀的感受,也无人会顾忌刀有裂痕、缺口是否会疼,即便是被折断,也不过是换一把罢了。 众人上马,两个长夜军共乘一骑。 朝着先前指的方向而去。 萧蒹葭很难不去在意,便忍不住朝长夜军那边看了好几次。 就见受伤那个趴在了没受伤那个的背上,看似闭目养神,血迹斑驳的手却始终放在腰侧的刀柄上,随时都能挥刀砍人。 另一边,带了人入林子,杀了几个刺客,找回了几人的夏衍也遇到了实力接近未央的高手。 随行的其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夏衍与那刺客交手,眼花缭乱不敢轻举妄动不说,还不敢原地留下,唯恐增加夏衍的负担。 待到夏衍终于把人杀死追上来,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有人提出:“我们先把这些人带回去吧。” 找回来的人几乎都没了马,还受了伤,就这么带着也是累赘,夏衍便同意了。 林间道路坑洼,天色又暗,众人走得不快。 有个被救回来的纨绔子向来胆识过人,如今才从险境逃出,便忙不迭地想跟夏衍搭话,还连番恭维—— “那刺客可真是厉害,比起长夜军的未央也差不离了吧?” 未央的武艺神鬼莫测,所以许多人恭维武人都爱拿未央做标准,此刻这位纨绔子这般夸刺客,其实也就是在说夏衍比未央还厉害。 一旁,夏衍的副将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等着纨绔子得不来回答,自己尴尬。 可谁知夏衍回了。 他回了一句:“他不如未央。” “啊?” 夏衍还面不改色地补充了一句:“我也打不过未央。” 副将讶然,最擅察言观色的纨绔子更是不明白,打不过就打不过吧,我当你谦虚了,可你这语气听着有点骄傲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纨绔子:打不过你还挺骄傲咋地??? 情节一卡一卡得写得太难受了,明天日个六试试 ———— 谢谢24303836、張柒、叶神、清笙笙、抱紧白家大起、fancy、春迟迟七位小天使的手榴弹!(么一个) 谢谢光、靖国公今天死了吗两位小天使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71章 沉沉夜色覆盖的密林之中,林歇穿梭在树木枝叶之间,如履平地。 她腰间的佩刀并非长夜军人手一把的浮云长刀,而是这次围猎特地带来的斩虹刀。 踩着树干枝头跳跃的林歇始终都把手放在刀柄上,一人从林歇身后蹿出,林歇抽刀、转身、砍下,一气呵成。 待落至下一棵树的枝头,那突然蹿出的刺客也已经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林歇继续赶往附近有人声传来的地方,心里疑惑。 这些刺客的实力参差不齐,有特别厉害的,也有对林歇而言特别无用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刺客掳走了人却不杀,更不带走,只一味的在林间乱窜,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同于林歇的轻松,林安宁与萧瑾晚好不容易摆脱了刺客,此时正努力朝着林外跑去。 白天林安宁和萧瑾晚并不是一直都在一块,主要是林安宁觉得两个人总黏在一块怪怪的。 直到傍晚,萧瑾晚来找林安宁,两个人结伴回营,这才遇上了刺客。 他们运气不错,遇上的刺客实力都算寻常,只是林安宁被挟持了,萧瑾晚不得不束手就擒。 他们先是被刺客带去了一个山洞,那里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被抓来的人,也有许多实力深不可测的刺客,等到了夜幕降临,一声哨响传来,那些刺客各自分了人质,除了其中的五个不带人质,另外的人带着他们入了林间,到处乱窜。 萧瑾晚在此时和林安宁被迫分开了,也是在分开之后,萧瑾晚才有机会将带着自己的刺客反杀,转头去找林安宁。 他找到了林安宁之后,伏击了带走林安宁的刺客,带着林安宁逃了出来。 可就在刚刚,他们遇上了那五个不带人质的刺客之一。 那个刺客也不动手抓他们,只在他们转身逃走时跟上,逗他们玩一般,明明轻功高强到无声无息,却非要弄出动静来,一路尾随在他们后面,不近不远地坠着。 ——甩不开。 萧瑾晚很清楚地意识到这点,甚至有些摸不清此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甚至猜测,是否此人与另外四个不带人质的都是这样的水准。 整整五个这样的高手,杀入皇帐也尽够了吧。 为什么都只留在这林间? 林安宁一路都被萧瑾晚拉着跑,因为没有内力,她甚至什么都看不清,踩空被绊也是提着一口气勉强跟着。 林安宁从不曾体会过这般狼狈的境遇,若非知道现在不是时候得死忍着,林安宁只怕早就哭出来了。 她想回家,她想回到叔叔婶婶和大哥身边,她不想在这黑漆漆什么都看不见的林子里,她怕…… 不小心踩到一块碎石,林安宁整个扑倒在了地上,手心被砂石刮出了血来。 萧瑾晚想也不想就停下来将她扶起,背起她接着跑。 林安宁终于还是没忍住哭了,她从背后抱着萧瑾晚的肩,抽泣着说:“你、你放下我吧,你一个人、能跑出去的……” 萧瑾晚没应她,怕分神应了会减慢速度,但他不给反应的反应已经是一个回答了,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林安宁,他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跑掉。 即便成为了拖累也没被放弃的林安宁心里升起了一股待在叔婶兄长身边才会有的安全感。 她收紧了手臂,逼迫自己别再哭了,免得让萧瑾晚分心。 就在他们即将出林子的时候,身后的动静不见了,可是两个人都不曾感到放松,萧瑾晚心底涌起不安,林安宁更是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萧瑾晚猛地停下,转身又朝林子里跑去。 因为刚刚那个追着他们的刺客出现在了他们正前方,甚至拔出了刀。 萧瑾晚转身退得极快,且在转身的瞬间将背上的林安宁放开,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前。 林安宁根本来不及反应,也什么都没看到,只听见了一声布料与皮肉被划破的声音,伴随着萧瑾晚吃痛的闷哼,一块在她耳边响起。 林安宁睁大了眼睛,惊惧让她的嗓子发紧卡壳,连同尖叫声一块,都被摁死在了她的喉咙里。 萧瑾晚背后被砍了一刀,可却依旧撑着要带林安宁逃离危险。 那人见他们又朝着林子里去了,便不再出手,而是和之前一样,不紧不慢地跟着。 如同戏耍猎物的猎人一般。 没过多久,萧瑾晚失血过多实在没了力气,就推着让林安宁先跑,自己替她拦住后面跟来的人。 “我不走。”林安宁拉着萧瑾晚,一边说一边流眼泪,但声音却格外清晰,她说:“要死一起死。” 因为看不清,又没有萧瑾晚拉着,林安宁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给绊倒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斜坡,林安宁怕拉扯萧瑾晚,失去平衡的瞬间就松开了自己拉着萧瑾晚的手,导致她这一绊连个缓冲都没有,整个人直接朝着斜坡扑了下去。 “安宁!”萧瑾晚吓坏了,连忙跟着下了斜坡。 可他追不上林安宁滚下去的速度,直到林安宁撞到一块大石头上停了一下,他才终于拉住林安宁,将人抱进怀里。 林安宁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很快又醒来,却觉得脑后剧痛无比。 那股剧痛带着晕眩,让整个天地都旋转了起来,她迷茫地看着萧瑾晚满是焦急的脸,耳边却听到了哭声。 有小孩子在哭。 不对,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可是真的在哭,还是两个小女孩。 林安宁脑海中浮现出了零碎的片段,片段里两个小女孩穿着一样的衣服,她们拉着对方的手不肯分开,但是有人硬生生将她们分开了。 被带走的那个女孩不见了踪影,留下的那个女孩,被兄长抱着安慰。 那是她吗?那另一个呢,另一个是…… “安康……” 林安宁神色恍惚地呢喃出声,丝毫听不见萧瑾晚唤她的声音。 那个追着他们的刺客就站在斜坡之上。 似乎是玩腻了,那刺客没再躲藏,而是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或者说看着林安宁。 他们这群阴楚来的人,原都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他们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刺激人体,将生命力一口气耗尽,爆发出最大潜能的药物。 每个人的潜能都是不同的,有些人的极限不过旁人的基础罢了,而有些人的极限,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层次。 林安宁的武衣紧贴身躯,刚刚一路跟着他也看清了,那是上佳的根骨,即便是错过了学武的绝佳年龄,若能带回去喂下药,说不定会有让人意外的收获。 刺客从斜坡上下来,朝着林安宁伸出手去。 萧瑾晚想要阻拦,被那刺客一脚给踹开了。 林安宁呆呆地坐在原地,浑然不觉危险正在向她靠近。 大量涌出的记忆已经将她的意识淹没,她看似醒着,实则什么都思考不了,她脑子里只剩下了那个曾经被她唤作安康的女孩。 为什么是曾经呢? 林安宁困惑了一瞬,然后才想起来,对了,后来她改名叫林歇了,是收养她的亲戚给她取的新名字。 等等……是林歇吗? 不是,不是林歇,不止是林歇,还有一个名字,安康偷偷和她说过的,还有另一个名字,那是她们的秘密,就连大哥都不知道。 无神的眼底倒映出刺客的身影,林安宁唇瓣轻动,发出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未……央……” 林安宁无法思考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眼泪就留了出来,两行清澈的液体滑过脏兮兮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声音太轻太轻,轻到只有她面前的刺客听见了。 未央? 疑惑浮现心头的瞬间,有什么悄然而至,刺客悚然一惊,凭借本能挥刀格挡。 突然出现的一击敲在他的刀刃上,蕴含在这一击中可怕的力道叫他有些狼狈地连连后退。 一旁的萧瑾晚爬起来,看到的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长夜军拿着一把刀,背对着站在林安宁面前。 先前那个撵狗一样撵着他们跑的刺客摆出了认真应敌的架势,却又忌惮着,不敢主动攻击。 林安宁自刚刚摔到头之后就是一副茫然的模样。 此刻她正坐在地上,呆呆地仰着头,看着视野里那抹高挑挺拔的身影。 刀刃微动,泛起寒芒。 深陷过往的林安宁下意识看向了眼前这一抹亮色,那是一把刀,握着刀的手,很漂亮。 亮色动了,林安宁下意识想要倾身追上去,却被扑过来的萧瑾晚抱住,半拖半抱着带到了远处的树下。 晃动让林安宁的头又痛了起来,她一声低吟,彻底晕死过去。 等把晕过去的林安宁抱到树下,萧瑾晚撕下衣服捂住她还在流血的头部,这才看向远处打起来的两人。 那两人都是一身黑衣,只有身形不同。 没戴面具追了他们一路的那个人是个男的,身形壮硕。 戴面具的长夜军则明显是个女孩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萧瑾晚的错觉,女孩子的体型看起来和林安宁有些像。 因为失血过多有些晕的萧瑾晚闭了闭眼——他想带林安宁离开这里,那个人很厉害,长夜军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可是……萧瑾晚尝试着将林安宁抱起,没走出几步就栽倒了。 林安宁晕了过去,他背后的伤又还在流血,不行,仅靠他们两个,根本…… “安宁!瑾晚!” 萧瑾晚猛地抬起了头,就见萧蒹葭如臂指使地纵马越过崎岖不平的道路,来到了他们面前。 萧蒹葭身后是牵着马的林渊和两个长夜军,他们各自的马上都堆麻袋似的堆着好几个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晕了的人。 其实是晕了,因为其中有几个骄横任性地闹着要立刻回营,长夜军嫌烦,就干脆把他们都给打晕了。 萧蒹葭来到他们面前下马,帮着萧瑾晚和林安宁把伤口处理了。 一路跟着萧蒹葭的两个长夜军则凑到了一边围观林歇与刺客对打,丝毫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片刻后,林歇等刺客误以为这就是她的实力,便拔了针,出其不意将刺客一刀斩杀。 围观的两个长夜军在那靠着树啧啧叹道—— “有些人啊,武功厉害不可怕。” “可怕的是武功好,心还脏。” 林歇侧头,刻意改变了声线问他们:“很闲?” 两个长夜军立马站直—— “不闲不闲,忙着呢。” “就是,我们嘶——我脸好痛你说。” “我们刚刚抓了几个刺客审讯了一下。” 听到“审讯”二字,围观了长夜军审讯手段的萧蒹葭手抖了抖。 另一边,长夜军还在和林歇说明情况,这些阴楚刺客虽不肯暴露来历,但却熬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他们是来杀未央的。 想来是阴楚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听闻未央会来这次春猎,于是便派出了这一批刺客来刺杀未央。 掳人的举动也是为了把如今销声匿迹的未央给引出来,就和之前有人伤害长公主只为引出未央是一个道理。之所以不伤害人质,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一个不小心刺客暴露了身份,擅闯围场没什么,杀了王公大臣或其家眷可是件遭人恨的大事,容易使得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 但如果是只杀未央的话,恐怕无论是阴楚还是大永,都会有不少人因此拍手称快。 大永的皇帝陛下要想借此发作,也会被朝臣劝阻,毕竟死的,不过是一把悬在他们头上的刀而已。 说白了阴楚此举就是在两国恶交加深的边缘疯狂起舞。 “现下该如何?”长夜军问林歇。 没等林歇说话,林渊就开口了:“他们都是冲着你来的。” 众人都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渊,因为长夜军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明过林歇的身份,甚至在告诉林歇这件事的时候,都故意用了“他们来杀未央”而不是“他们来杀你”这样的句式。 所以林渊是怎么知道,眼前带着面具的人就是未央的? 林渊当然知道,因为很早之前他就发现了——未央的身形与林安宁很像,不难认。 也是因为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观念,他始终没办法如同唐聂那般,通过身形猜测出林歇的身份。 林歇最先回神,点头道:“嗯,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只要让他们知道我现身了,他们就会丢下累赘一样的人质,朝我这边来。” 通过审讯刺客,知道了不少事的长夜军:“这好办,他们身上有信号弹,约好了遇到你就发射信号。” 说完,他便跑到了那个被林歇砍死的刺客身边,把人翻过来一阵乱摸,终于从衣袖中抽出了隐藏的信号弹。 “我扔咯?”长夜军问。 林歇摇头,侧头对萧蒹葭他们道:“你们先走吧。” 说完又对破相重伤的那位长夜军说道:“还有你,滚远点,别碍事。” 破相那位格外听林歇的话,等萧蒹葭扶着受伤的萧瑾晚和昏迷的林安宁上了马之后,他便和林渊萧蒹葭一块拉着马离开了这里。 等他们走到林子边缘,信号弹被点燃,刺眼的烟火在林子上空炸开。 所有带着人质的刺客都丢下了手边的人质,也不管他们会不会被夜间丛林里的野兽盯上,朝着信号弹发射的方向赶去。 没带人质,潜伏在林子里等待的那四个刺客也去了,就像萧瑾晚猜的那样,没带人质这四个人的实力,是所有刺客中最强的。 才回到营地的夏衍也看到了林子那边的信号弹。 就在刚刚,留守营地的禁军告诉他,长夜军离开前说了:林子里的刺客,各个都有未央那么厉害。 夏衍知道这句话是假的,可他还是有些不安,他没有马上出发去林子里找寻失踪的人,而是跑去了林歇的帐子。 见到账内伪装成林歇模样,却明显不是林歇的木樨时,夏衍手脚都凉了。 他上马跑出营地,朝林子赶去,路上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渊等人。 夏衍顾不上掩饰,直接问那位跟着回来的长夜军:“未央呢!” 长夜军给夏衍指明了方向,夏衍朝着那边纵马而去。 林渊和萧蒹葭虽然奇怪夏衍是怎么知道未央在的,却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因为林渊留在营地的兵看到了他们,纷纷出营来接。 林渊和萧蒹葭把找回来的人都丢给了他们,各自骑马带着受伤的林安宁和萧瑾晚直奔营地找大夫。 …… 虽然指明了方向,可夏衍并没能顺利找到林歇。 寻觅许久,最后,他顺着夹杂在风里的血腥味,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为了方便杀人,林歇特地寻了一处树林之中的空地来投射信号弹,不少长夜军就藏在空地边上,时不时放一支冷箭,并在未央击杀蝗虫一般源源不绝的刺客后,将刺客的尸体拖开以免碍事。 倒不是他们不愿出手,而是他们加入进去容易让林歇有所顾忌,反而不利于林歇发挥。 倒不如离得远远的,这样林歇就只需要把她所感知到的所有靠近她的人给杀掉就好了。 拖开尸体之前,为了防止有刺客诈死,长夜军会先将其首级割下,以免诈死之人突然暴起。 夏衍踏入空地时,厮杀已经结束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叫人几欲作呕,长夜军们却适应良好地聚在一起,一手拎着刺客的脑袋,一手拿着绳子,不知道在干嘛。 林歇站在空地中央,双手垂放在身侧,刀尖抵在地面,低垂着头,闭着眼睛调整呼吸。 看到夏衍走向林歇,有长夜军想要拦他,却被身边的同伴给制止了。 “别管他们别管他们。” “你确定哦?未央每次杀上头都会停不下来,待会要失手把镇远侯给杀了,你上哪赔她一个夫君?” “为什么是我赔?” 插科打诨间,夏衍已经走到了林歇面前,在靠近林歇不过三步远的时候,林歇的手动了。 斩虹刀挥出,锵——的一声,被夏衍的宿雨剑挡下。 “是我。”夏衍开口提醒。 林歇放下手,隔着面具轻声喘息:“你待会再过来。”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口气杀太过就会这样,就像是被解开了绳索放出了牢笼的野兽,浑身燥热停都停不下来,只想把所有靠近的活物给生生撕碎。 夏衍没听她的,而是抬手摘了她的面具。 林歇突然有些生气,让他走他没听见吗?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有多—— “唔……” 突如其来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凶狠霸道,却意外地贴合了林歇此刻的情绪,让林歇松开斩虹刀就攀住了夏衍的肩头,还以更加激烈的回应。 很快他们就尝到了血腥味,可却不曾停下,继续纠缠着。 直到夏衍落在林歇腰上的手正好压住了林歇的伤口,手心摸到一片温热的湿润,夏衍才强制让林歇停下。 林歇喘息着用嘴去蹭夏衍的脸,不似先前那般具有攻击性。 她的杀意似乎就这么融在了一个撕咬般的吻中,又或者,把杀欲转化成了别的什么。 “你受伤了?” 夏衍问她。 林歇顿了几秒才回道:“嗯。” 她就算再厉害也是人。 这么多人围攻她,还有四个虽然比她差点,但也确实很厉害的高手。 他们联起手来要还伤不到林歇分毫,那林歇就真的不是人,是怪物了。 “让我看看。”夏衍说。 林歇还缠在夏衍身上,亲着夏衍的耳朵,声音低哑:“要把衣服都脱了吗?” 夏衍听出了林歇的蠢蠢欲动。 他深呼吸,用手压着林歇腰上的伤口,在林歇耳边冷静道:“你要是敢在这里脱,以后就都不用穿衣服了。” 林歇将脸埋到了夏衍的颈窝,她咬着自己的唇,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吟,也不知道是被夏衍的手给弄疼了,还是因为夏衍的威胁爽到了。 过了好半响,林歇才冷静下来,抬起头说了句:“你也不怕我刚刚把你砍了。” 夏衍把林歇从自己身上撕下来,一边看林歇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一边说:“我在战场上杀过头了也会这样,憋闷的难受。遇到你之前我都能忍着,遇到你之后我就会想,如果你在,让我用力抱一抱,亲一亲,我一定就不会忍得这么难受了。” 林歇轻笑出声。 夏衍从林歇身上找出了长夜军人手必备的伤药出来,替她上药止血。 等弄得差不多了,那边围观了大半天的长夜军们才朝着林歇这边喊道—— “回去了!” 夏衍带着林歇过去。 长夜军一个个都是看惯了床笫之事的,刚刚看到林歇和夏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也没什么感觉,最多就是加深了一下自家白菜早已被拱的印象。 连曾经有过的愤懑都掀不起来。 有个长夜军对夏衍说道:“待会我们分开走。” 夏衍没有异议,林歇是未央的事情还是个秘密,他没理由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表现出和未央的亲昵。 各自上马后,林歇扣上面具戴上手套,才走出几步,就听到了坠在马后的动静,开口骂了一句:“你们这是生怕旁人不畏惧你们怎么的?” 长夜军居然用绳子把一颗颗人头吊到了马后面。 “说的好像不这么做别人就不会怕我们似的。”有人顶嘴。 “我们总得带些什么回去交差吧,尸体多沉啊,人头也不好抱在手里,吊马后面正好。”也有据理力争的。 “好啦好啦,回去了回去了。”还有人在那和稀泥。 一群人莫名欢快地回了营地,马后吊着一颗颗人头,叫营地守卫巡逻的士兵见了,一个个都白了脸,还有的直接吐去了。 林歇深觉自己这群恶趣味的前辈们没救了。 他们一路打马至皇帐前,因为这次的事件,皇帐之内灯火通明,皇帐内外都聚集了王公大臣们。他们看到长夜军和坠在马后的人头,又是一阵惊吓加骚乱。 林歇正打算趁着混乱偷偷溜走,突然一股气从胸口涌上,带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顿时,林歇身旁的长夜军们都乐不出来了。 有人抱着“林歇可能就是被夜风给呛咳”的侥幸心理,问林歇:“疼吗?” 林歇感受了一下痉挛到无法用力的小腿,幽幽道:“疼。” 毒发了。 真真是乐极生悲。 立刻便有人准备掩护林歇离开,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太监从皇帐里跑了出来,朝着他们喊道: “陛下有旨,宣前长夜军大统领未央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来晚了,老规矩,迟到一百个红包致歉_(:3」∠)_ ———— 谢谢靖国公今天死了吗、紫色风铃、微雨沉溪、清笙笙的地雷!(亲一个=3=) 谢谢fancy的一个地雷,一个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我举——(哎呀肝疼聚不起来 第72章 林安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的最初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里面有她看不清面容的父母、尚还年幼的大哥,以及,自己的姐姐。 那些片段不仅零碎还混乱,可却让林安宁无比确信,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过去。 温暖又平淡,毫无记忆点,但又让人眷恋珍惜的过去。 慢慢的,零碎的片段变得逐渐完整起来,因为从某个时间段开始,她的生活与温暖平淡再无关系,而比起安然顺遂,悲痛和伤口往往更能让人记忆深刻。 那些逐渐完整的记忆里,有她被强行带走的姐姐,有一直护着她替她撑起一切的大哥,有刻薄恶毒的大伯,还有大伯家里可着劲作践她和大哥的下人。 但即便是在恶臭的泥潭里,她依然有幸,能握有两点星光,让她不至于彻底沉沦窒息。 其中一点星光是她的叔叔,叔叔偶尔会来看她和大哥,给予他们希望,告诉他们终有一天,他会带他们离开大伯家。 另外一点星光,就是她被带走的姐姐。 一开始,姐姐不仅和她长得一模一样,性格相似,名字也很像。 她叫林安宁,姐姐叫林安康。 她们都在被分开那日死拽着对方的手不肯放开,哪怕知道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两人依旧会因不愿离开对方而嚎啕大哭。 之后每隔许久见上一面,两人都不会对对方感到陌生,反而会为相聚的短暂而分外不舍。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姐姐变了,姐姐不会再哭,还会安慰她,给她带银子,偷偷教她怎么翻墙出府,教她怎么打人不会留下淤痕,教她怎么恶作剧,整蛊总打她手心的嬷嬷 再后来,姐姐和她彻底不一样了。 姐姐变得很安静,很温和,但是又很厉害,似乎就没有她不会的,没有她不能教的。 听说收养姐姐那户人家虽是小门小户,但格外疼爱姐姐,想来姐姐也过得很好。 姐姐就像另一个她,另一个活得更好,更加耀眼、夺目的她。 只要这样想着,她心里便能自欺欺人地获得一丝满足。 所以当那两点星光同时被人抹灭的时候,她疯了,她不敢去面对把大伯带来抓叔叔的姐姐,她只想着,哪怕只剩下一个也好,别带走她的叔叔。 她在推搡中落水,后脑勺撞上湖中坚硬的石头,眼前晃动的湖水又弥漫开了淡红色。视野渐渐化作黑暗的最后一刻,有人把她从湖里抱了起来,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苍白的脸…… 本该如同走马灯一般,按照顺序放映完毕的记忆突然开始倒带,停下后,她听到了声音—— “他们说我叫林歇,不叫安康了。” 炎热夏日,柴房后头的树荫下,两个看着不过七岁,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蹲在一块,头抵着头,小小声在哪嘀咕。 “我就要叫你安康,你是我的安康。”其中一个说着,并用短短的手臂把自己对面的人环住, “嗯……”另一个点头,然后又把人推开:“不对不对,你该叫我姐姐。” “我们是同一天出生,不分姐姐妹妹。” “那我也比你早,我是姐姐。” “你怎么这样。”明明只是挣个姐姐妹妹的排序,在小丫头眼里就如同天塌了一般,不过片刻就湿了眼眶。 “哎呀你别哭,你别哭。”另一个赶紧去哄,笨拙地用袖子去擦自己妹妹流下来的眼泪。 可小孩子就是这样,只要哭起来,就怎么都停不住了,根本没办法讲道理。 “你别哭,你不哭姐姐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这件事大哥都不知道。” “什、什么。”小丫头更咽着。 “你先不哭了,我再说。” “我没、没哭了,是眼泪自己在流,你快说。” “那你也不可以告诉大哥哦。” “嗯嗯。” “他们还给我取了一个名字,叫未央,长夜未央什么的,说是留不久随便取一个叫着,我也听不懂,反正就是有第二个名字。” 泪眼朦胧的小丫头皱着脸,学着说道—— “未……央……” 干哑的嗓子,在呓语一般唤出了这个名字。 “安宁?安宁你醒醒?安宁?”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林安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她微微侧头看向一旁守着她的叔叔婶婶和大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并想起自己梦中那些记忆,顿时又感到头部一阵刺痛。 林安宁痛呼出声,一旁的御医连忙上前来,给林安宁扎针止疼。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林安宁终于静了下来,却不知为何,眼泪留个不停,便是御医,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萧蒹葭只能轻声哄问,终于得来林安宁气若游丝的一句:“我……我记起来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还在同御医说话的林渊顿时转过身来,就连林修床边的也站起了身。 萧蒹葭虽不曾同他们一块经历过当初,却也知道林安宁那时的境遇并不美好,安慰着告诉林安宁,一切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他们都以为林安宁是在为苏醒的记忆而哭,为过去的悲惨而哭。 只有林安宁自己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没有过去,什么都没有过去。 因为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她被他们留在了许多年前,留在了那个混乱而又糟糕的夜晚。 …… 皇帐前。 聚集在此,被马后坠着的人头给吓疯的众人一个个都噤了声,空气中顿时就只剩下篝火噼啪燃烧的声音和马蹄原地轻踏的声响。 宣谁? 未央? 开什么玩笑,未央不是不见了吗。 怎么、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心中揣揣,期盼着长夜军给出“未央并不在”的答复。 然而片刻后,前头的长夜军纷纷往左右让开了一条路,让身处他们最中央的人走了出来。 马蹄声嗒嗒作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心头上,叫人无法承受。 众人忍不住伸直了脖子去看,就见那马上坐着的熟悉身影,可不就是未央吗。 当下就有人扶住了身边的人,以免自己腿软跌倒。 ——回来了,未央居然回来了! 众人惶惶不安,无人注意到,“未央”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 待“未央”下马,跟着小太监进入皇帐之后,余下的长夜军便四散而开,去疗伤的疗伤,去牵马的牵马,还有的要去通知禁军,叫他们派人到林子里寻剩下不见的人。 而正真的林歇也被带着,逃离了这里。 就在刚刚,林歇身旁的一位长夜军当机立断用缩骨功把自己的体型伪装成了林歇的模样,代替林歇入了皇帐。 林歇不能回自己和林安宁的营帐,更不能去夏衍那里,偌大一个营地,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自己可以去的地方。 最后她让带着自己出来的长夜军扶着自己去到了营地外的溪河边,就是早上她与夏衍吃早饭的那块大石头后面。 “我去找陈大夫,你在这等我。”那名长夜军说完便走了,速度很快,飞似的。 林歇背靠着大石头,浑身疼痛,咳嗽不止。 这是第一阶段,随后她会疼到失去意识,只剩下不让人靠近的本能。 长夜军里的人都试过压制毒发到第二阶段的林歇,最后花了十来个人,才终于把林歇给按住。 也不知道陈大夫能不能赶得上。 林歇背靠着大石头,身子随着疼痛与咳嗽一颤一颤。为了分散注意力,林歇开始漫无边际地想东想西。 想到最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夏衍。 夏衍的声音,夏衍的味道,夏衍的温度,夏衍的怀抱…… 夏衍就像是林歇的止疼药,每多想一点,身上的疼痛便能减轻一分。 然后便是无尽的担忧——夏衍和他们错开了回来的时间,此时差不多也该回到营地了,也不知找不到她,夏衍会不会着急。 其实早在三叶来找她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若那些刺客真的各个都那么厉害,等她将人都杀了,体内的毒素也必然压制不住。 因为她体内的毒就是如此,越是催动内力,发作得越快,能活的时间也越短。 吃再多药也没用,该死还是得死。 可叫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营地待着等,她又不肯,谁让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总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担着,改不了。 三年,她也注定等不到了。 …… 夏衍回来后便听说了陛下召见未央之事。 有长夜军特地等着夏衍,告诉他如今在皇帐内的未央是假的,这才让夏衍放下心来。 可随后他又发现,自己怎么都找不到林歇。 林歇帐子里的木樨早就撤了,萧蒹葭等人只顾着林安宁,自然也不会发现林歇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林歇身上还有伤,先前在林子里也不过是暂时处理了一下,定是需要再好好包扎一遍的,那些伤不好让别人知道,夏衍便猜测林歇是去找长夜军的医师去了。 夏衍当下就留意起了营地里神出鬼没的长夜军,打算找个来给自己带路,毕竟谁都不知道长夜军的帐子在哪。 花了好半天,才终于叫他见着一个。 那名长夜军正拉着位大夫急匆匆往外跑。 夏衍才靠近,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 “她这是生怕自己死不了吗!” 夏衍顿住了脚步。 “行了陈大夫,你到了再骂吧,别等待会她失去意识了,我们又得花大气力按住她。” 长夜军拉着陈大夫匆匆朝着溪河边赶去,谁都没有察觉到躲在一旁的夏衍。 夏衍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有可能是哪个长夜军,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人。 但夏衍就是感到了不安,甚至隐隐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跟了上去,随着他们走到了早上他与林歇一块吃早饭的地方,还没见到人,他便听到了极其熟悉的咳嗽声。 “谁!” 一个失神,夏衍暴露了踪迹,长夜军转身抽刀,厉声呵问,却在看清是夏衍的瞬间,悚然一惊。 林歇痛到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耳朵里面也是一抽一抽的疼,稍远些的声音根本听不见,更别说是长夜军远远那一声呵问。 直到一抹柔软触碰到她的脸颊,向下抹去她唇角被咬出的血。 微凉的夜风将熟悉的气息带到她面前,同来的,还有近在她耳畔的熟悉的声音,带着叫她陌生的慌乱:“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作者,在线自闭。 ———— 谢谢期待小锦鲤、清笙笙、靖国公今天死了吗、藏南河、張柒、又疯又甜的姑娘、false、荔枝糖、小白球九位小天使的地雷!(亲一个) 谢谢哭泣的魚魚_桐、fancy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 谢谢冷偌离的两个火箭炮!(我知道你很想我(?)但是你冷静啊(瑟瑟发抖声音虚弱 第73章 林安宁的帐外,林渊在朝堂之上的同僚找来。 林渊本以为是林子里的人都找回了,陛下要召他们责问刺客一事。 虽说围场的守卫并非是他负责,可先前他奉旨率领兵马封锁营地,一来是防止再有人去林子里送死,二来也是守卫营地,以防刺客来袭,可他却为了萧蒹葭与林安宁擅离职守,虽是留下了兵马独自前去,可依旧算是失职,也早就做好了去向陛下请罪,被陛下责罚的打算。 谁知同僚张口就是:“未央回来了。” 林渊早就知道未央回来了,因而也不惊讶。 但同僚的下一句话,却叫他蹙起了眉头:“陛下只召见了未央,旁的人都进不去。” 所以他才会来找林渊,与他商议此事。 这位同僚也与林渊一样,也是一路走过来的三皇子党,簇拥陛下登基后,虽也心寒陛下的所作所为,可也把陛下做出的利国利民的决定看在了眼里。 所以即便知道长夜军是受陛下指使,也依旧有些埋怨,为何这世间会有长夜军这般的杀人利器,若是没有,陛下就算深恨废帝余党,也不会这般无所顾忌。 同样的,他们也对未央有很大的意见。 未央消失后,长夜军明显不如最初那般凶残了,不少人都因此松了一口气。可这才过了多久,未央要是再回来,只怕所有人都得疯。 林渊也是担心,可目前关于未央,他们知道的终究还是太少了,两人商议片刻后,同僚便也就离开了。 林渊脸上的凝重还未散去,转头就又看到了从帐子里出来的萧蒹葭。 林渊愣神,因萧蒹葭脸上格外奇怪的神色。 林渊迎上去:“可是安宁又头疼了?” 萧蒹葭抬头看向林渊,迟疑道:“安宁……像是被吓糊涂了。” 林渊不解,拉着萧蒹葭又入了帐子。 才一进去,他就听到了林安宁带着哭腔歇斯底里的声音:“我说的是真的!姐姐她是未央!她是未央啊!” 床边的林修被林安宁拉扯着袖子,也是一脸的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瞬间,虽然荒唐,可他确实是希望,自己妹妹的胡言乱语是真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妹妹为什么会一再重复林歇是未央这件事,因为众所周知,未央是长夜军,当初废帝掌权,长夜军拒不听从其命令,装死不出。 可后来陛下闯宫,长夜军却一路开道。 很明显,长夜军是不可能帮着废帝,捉拿他叔叔的。 那么当年,林歇向大伯告密一事,必有内情。 但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林歇不可能会是未央,陛下登基后,叔叔就接回了他们,当初收养林歇的人家也把林歇送了回来,她明明一直都在榕栖阁里,她不可能会是那个神出鬼没四处杀人的未央。 可是……最开始的两年,没有人去过榕栖阁,那个时候的林歇,真的在榕栖阁里吗? 林渊陷入挣扎,竟也没有反驳林安宁的话。 林渊走到床边坐下,拉着林安宁坐好,免得她动作太大又晃到受伤的脑袋。 林修的想法,林渊在刚刚听到林安宁的话时也有过。 不过他没有林修动摇得这么厉害,更没有直接否决林安宁的话,让她躺下休息不要胡言乱语,而是先唤了一声林安宁的名字:“安宁?” 林安宁果然放过了自家大哥,转而对林渊道:“叔叔,我说的是真的,我都想起来了,姐姐她真的和我说过,当时收养她的人家还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她叫未央,她是未央。” 林渊冷静而又理智:“那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有多大吗?” 林安宁摇着头:“可能是六岁,也可能是七岁,我只知道那会姐姐才走不久,名字也是刚换掉的。” 林渊:“安宁,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很久之前的记忆了,你可能记错了什么,也许是当时,有谁和你说起了长夜军,说起了未央宫,让你记混了。” 长夜军自从暴露在世人眼中之后,就一直都是小儿止啼的利器,大人吓小孩说的都不是“再哭官兵要来抓你了”而是“再哭长夜军要来抓你了”。 所以林安宁会听到长夜军一词并不奇怪。 至于未央宫,则是废帝登基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那会儿废帝才登基,便想大兴土木,修建未央宫,一来是想作为新的行宫,二来则是取了长夜未央之意,向长夜军暗示,若投靠于他,他能保证让长夜军永远存在。 只是这项计划,最后因为国库紧张而终止了。 长夜未央四个字,也成了他们这些三皇子党们私下拿来讥讽废帝的笑话。 林安宁更咽着,不停地摇头:“不是的叔叔,我没记错,如果我没有失去记忆,我可能早就忘了这件事了,可是在我恢复记忆的时候,那些被我想起来的记忆都好清楚,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不会弄错的,真的,叔叔你要信我啊……” 说着,林安宁又哭了起来,因为哭得太狠了,身子甚至开始微微的抽搐。 萧蒹葭当即坐到了林安宁床头,从后面抱着林安宁,搓着她的手臂安抚她:“我们信你我们信你,你别这么哭好吗,别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 林渊也跟着默了下来,不愿在这个时候刺激林安宁,可林修却说话了:“就算她真的说了自己又叫未央,可未央二字又非什么罕见的名字,也许只是同名呢?” 若在平时,林修一定不会这样急切,急到连林安宁的身体都顾不上,可他急需证明,却不知道是想要证明林歇是未央,还是想要证明林歇不是未央。 “无咎!”萧蒹葭呵止。 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下来的林安宁果然又炸了,她声音尖锐地叫喊着:“她是她就是!!她就是未央!!” 声音太大,萧蒹葭怕外面的人听见,连忙用手捂住了林安宁的嘴。 林修也意识到自己急切了,默默后退不再说话。 帐子里顿时又陷入了一片静默,只剩下林安宁被捂着嘴抽泣更咽的声音。 过了许久,背靠在萧蒹葭怀里,满脸眼泪的林安宁拿开萧蒹葭捂着自己的手,又说话了。 比起之前的混乱和着急,这次她的声音稍微平静了一些,思路也终于清晰了许多,而不是一味地强调记忆和强迫别人认同她的看法。 她打着嗝说道:“这次春猎,姐姐带了刀和弓来,我在林子里昏迷前看到她了,她手上拿的就是那把她带过来的刀,先前还在她床边放着的,你们可以去看看刀还在不在,也可以直接问她,直接问姐姐,问她是不是、是不是未央……” 说着说着,情绪相当不稳定的林安宁又哭了起来。 林修也是才知道未央先前也在林子里,他骑射普通,萧蒹葭不许他跟着去夜间的林子里找林安宁,于是他便留在了营地,之后又一心照顾受伤的林安宁,自然也不曾听闻未央现身的消息。 此刻听了,立刻便说道:“林歇一直都在营地,没有离开过。” 林修见到的,自然就是伪装成林歇的木樨。 萧蒹葭与林渊也恍然惊觉,他们还是被林安宁的话给影响了,竟都忘了在他们带着林安宁回来的时候,是有看到林歇的。 如果林歇是未央,那他们不可能在营地里看到林歇。 林安宁愣了愣,随即又哭闹起来,毫无根据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你撒谎你骗人!她不可能在!你骗人,你叫她来,你若真的见到她了,你叫她来!!” 正好,林渊刚刚才听说未央被叫去了皇帐,只要能把林歇找到,就能证明林安宁的猜测全是假的。 想到这一点,林渊果然便找起了林歇,帐子里没有,那就叫人去帐子外头找,甚至还将林歇那个丫鬟找了过来。 半夏先前被打晕,醒来后就看到了伪装成林歇的木樨。 木樨唬半夏,说她是自己晕了过去。 还说可能是这些天赶路累着了,让半夏回去休息休息,还在给半夏喝的茶水里放了容易犯困的药物,半夏喝了之后果然困得不行,便听木樨的,回去睡了。 此刻被叫来,半夏也是一头雾水。 她下跪行礼,被萧蒹葭叫起后便低着头瞄了瞄四周,发现自家姑娘并不在帐子里。 当下便慌了神,手心也汗湿了一片。 萧蒹葭问她可知道林歇去哪了,她便将先前的事情都给说了。 “突然晕了过去?”林渊问 半夏哪里直面过自家侯爷,被吓的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突然就晕了,姑娘说我是太累了,就让我回去休息。” “营地乱成这样,她让你回去休息?”林渊有此一问不过是在抓疑点。 却被半夏误会是要责怪林歇,当即道:“姑娘也是体恤奴婢,况且、况且人是在林子里不见的,姑娘与我又不会骑马,只能在营地待着,也没什么作用,还、还不如……”先回去歇着呢。 半夏的声音越说越小,身子也越伏越低。 她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姑娘与二姑娘本就不亲近,姑娘就算担心,也该担心镇远侯,可镇远侯这般厉害,姑娘对他放心,把自己叫回去休息,也没什么不妥啊。 可还是止不住心虚,也隐隐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她神经粗大,实在细究不出来。 林渊又问:“你家姑娘这次来,可有带一把刀?” 半夏稍稍抬起头,朝着林歇床边看去:“有的,是姑、是夏大人下聘时候,和聘礼一块送来的一把刀,姑娘说这次来围场,总不好什么都不带,便把刀和一把长弓带来了。” 林渊握紧了手,问她:“刀呢?” 刚刚他去找过,没看见刀。 半夏也奇怪,她明明记得,刀和弓都放在很显眼的地方,可如今她却只看到了那把红漆描金的长弓,不见那把刀。 半夏又低下头:“不、不知道,先前、先前还在的。” 恰好此时,林渊的人也来报,说是四处都寻不见林歇。 这下,就连林安宁也顾不上强调林歇就是未央了,她有些茫然:“姐姐她去哪了?”是还在林子吗? 半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二姑娘这可是头一次叫他们姑娘姐姐,先前还连同车都不肯,还有还有,一桌吃饭说话也不带她家姑娘。 半夏在心里默默翻旧账。 林渊当下就站了起来,在心里嘀咕的半夏被吓得差点扑到地上去,可林渊却看都没看她,径直从她身边越过。 萧蒹葭把林安宁交给了林修,跟着林渊跑了出去。 出了帐子,两人脚步不停,萧蒹葭问林渊:“你去哪?” 林渊这才告诉萧蒹葭:“刚刚有人来告诉我,陛下独自召见了未央。” 萧蒹葭眼皮一跳:“你是说……” 林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涩:“如果安宁的话都是真的,那林歇此刻,定是在皇帐里头。” 他们自然怎么都找不到林歇。 萧蒹葭不再问,林渊也不再说话,这一刻,两人都格外的沉默,朝着皇帐,也朝着可能是真相方向走去。 还没走近,他们便远远看到有几个人从皇帐里抬了什么出来,朝着另一边迅速离去。 萧蒹葭与林渊的眼力都好,自然能看清,那是一个担架,架子上似乎躺着人,但上头盖着白布,看不见是谁,只能确定,应当是死了的。 突然,一只手从担架边缘滑下来,能看出那是一只女人的手,手臂上包裹着黑色的衣袖。 是长夜军的衣服。 林渊与萧蒹葭立刻便加快了脚步,胸口的心脏跳动如雷。 皇帐外原先还有很多人,可自从未央出现,陛下独自召见后,这些人突然就不着急着见陛下了,还各自寻了理由,退到了远远的帐子里坐着等候陛下召见。 因而此刻,皇帐外如果有人,就会显得非常显眼,就比如此时此刻站在距离皇帐不算远也不算近的那位青衣男子。 他与林渊也算相识,遇见了本该打声招呼的,可林渊顾不上,只是看在对方的爵位比自己高的份上抬了抬手,就直接这么走了过去。 ——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确认,他不想浪费时间。 可林渊不与他打招呼,他却叫住了林渊:“林大人。” 林渊不得不刹住脚,回头说了句:“在下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面见陛下,靖国公有事不妨等我出来再说。” 不是林渊不把爵位差距放在眼里,而是比起空有爵位不得入仕的长公主驸马,他这位手握实权的侯爷,有任性的资格,最多迟点赔礼道歉就是,对方奈何不了他。 却不想靖国公叫住他并非是为了计较他的失礼,而是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你可知刚刚被抬走的是谁?” 靖国公本就长得斯文儒雅,此刻微微勾唇,便如那细细春雨,轻柔温和。 萧蒹葭也是不解靖国公为何会拿这个问题问林渊,便站在林渊身旁,与林渊一样不做声。 靖国公看着林渊突然轻笑出声,说道:“那位便是前长夜军的大统领未央,在林大人来之前,便于御前自刎了。” 萧蒹葭睁大了眼睛,林渊亦是手脚冰凉,再也迈不出一步。 若在今天之前,有人告诉他,他会因为未央的死这般恐惧,他死都不会信。 看着林渊这副模样,靖国公又说道:“对了,未央也是从林子里回来的,林大人擅离职守进了林子寻人,想来也是有遇到未央的,不知道林大人,可有发现什么?” 林渊开口,艰涩道:“什么?” 靖国公笑容不变,说出的话却有石破天惊的效果:“林大人真没发现吗?那恶名昭著的未央,可是你家的侄女,林歇啊。” 若林安宁的话很可能是被撞了脑袋的胡言乱语,那靖国公的话,又算什么呢? 林渊脑子嗡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回神,眼睛盯着靖国公,问他:“靖国公何出此言,若林歇是未央,为何我从不曾知晓,又为何,靖国公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来是真的没发现了。”靖国公摇头,像是在遗憾什么一样,后又说道:“这也不怪你,毕竟长夜军行事谨慎,不曾露出破绽那也是正常的,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收养林歇那户人家便是庆阳找来的,只是林歇不曾去那户人家过过一日,而是被我转手,送去了长夜军。林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看看那具尸体,或者去问镇远侯,据我所知,他之所以向林歇提亲,就是因为他知道了林歇便是未央。” 靖国公的话如晴天惊雷,轰得林渊与萧蒹葭彻底失去了反应。 等好不容易回过神,林渊下意识便要去追那被抬走的尸体。 可靖国公却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个话题,而是继续开口,让林渊停下了脚步:“说来林歇那孩子也是厉害,当时不过六岁的年纪,便在长夜军留了下来,虽也哭过闹过,可当我告诉她,只要她能在长夜军站稳脚跟,便可替自己父母洗刷冤屈,让自己的哥哥妹妹过上好日子,她便义无反顾地留下了,且这一待就是十一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勾当没做过,听闻最严重的一次,差点便死了,那会儿也就才十一岁吧,常人家的孩子便是不受宠的,也不会在这个年纪过得这般惊险。” 林渊果然停下了。 “还有后来,陛下登基,长夜军更是以她为首,听从陛下号令,所杀之人数不胜数,身上背负的骂名更是叫人心惊,只可惜她终究是人,不是刀枪不入的金刚铠甲,一年多以前她突然失踪,便是因为被人弄瞎了眼睛,又身中了剧毒,无奈只能隐退,可惜陛下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靖国公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子:“年前陛下企图要将你府上的二姑娘接入后宫——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在年前这般急匆匆将二姑娘许出去,就是不知你们可还记得,是谁提醒的你们?” 靖国公这么一说,萧蒹葭立时便想起了那个奇奇怪怪的长夜军,与自己当初过于敌视的态度,心中涌起万般滋味,纠缠不清。 原来那个时候,也是林歇在帮他们。 萧蒹葭别开头,闭上了眼,紧蹙的眉头像是在狠狠地忍耐什么。 靖国公从林渊脸上看不出什么,但能通过萧蒹葭的反应进行猜测,且他说起话来节奏特别令人舒服,不会叫人觉得絮叨冗长,还很能勾起他人倾听的**,只是这个内容,并不能让目前作为听众的林渊与萧蒹葭愉快就是了。 不愉快,就对了啊。 再不愉快也只能听着,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唯一能听到林歇过往的途经,机会只有一次,他们舍不得,也不可能喊停。 靖国公放下衣袖,看了看皇帐那边,自“未央”的尸体被抬出后,陛下还没有召见任何人,附近帐子里等着的大臣们也都不知道,因而皇帐前诺大的空地上,始终只有他们三个。 “不过你们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之所以会突然有这个念头,是因为在去年的致远书院大比上,发现你们家二姑娘与未央的身形十分相似。” 萧蒹葭睁开眼,猛地看向靖国公。 靖国公回以一笑,明明笑得温和,却叫萧蒹葭遍体生寒。 他感慨:“咱们这位陛下啊,就是这么的奇怪,他看重每一个可用之人,宽厚大度,却又从不在意无用之人的想法,冷血无情。 “未央能用之时,他绝不曾有过任何其他的念头,可当知道未央无用了,他便不再把未央当做是一把刀,而是将她看作了一个可随意摆布的女人,让未央只剩下两条路可选:要么被他困于后宫,要么抗旨不尊,死路一条。” 靖国公叹:“如今看来,林歇还是选了后面那条路,就是不知镇远侯知道了此事,会是何反应。” “为什么?”林渊问。 靖国公:“嗯?” 林渊:“你在这里,是专门在等我吗?” 靖国公:“当然,林歇既已身死,总不好叫你们连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林渊却反驳道:“你看似是在为林歇说话,可你若是真的为林歇好,就不该到这个时候才把事情告诉我,你现在才说,是在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吗?” 靖国公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说道:“冤枉,林大人与陛下是何等亲厚的关系,我挑拨你们二位,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事实就是,种子一旦埋下,就总有开花结果的那天,这算是靖国公眼中,林歇最后的一丝用处了。 也不枉他费劲心机,知道阴楚的刺客未必能拿下林歇,在林歇回营前将未央也在的事情透露给了陛下。 总算是,除掉了。 林渊:“你说完了?” 靖国公:“总不好再拦着,耽误你去拿回林歇的尸体。” 林渊转身便走,只是这次的方向不再是皇帐,而是被抬出皇帐的那副担架所前往的方向。 靖国公心情愉悦,林渊与萧蒹葭却是如坠冰窖,脑子至今都是一片混沌。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会如何,也不知道等看到了林歇的尸体,他们…… “林大人!” 没走出多远,突然便有人朝着林渊跑来。 只是林渊满脑子混乱根本没听见,直到萧蒹葭拉住他,那跑来的人向他行礼,说了什么。 但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像是失了聪,耳边的一切都无法入耳,直到隐约间,有几个字闯入他的耳畔—— “……您府上的大姑娘……” 明明就在面前,林渊却听不真切,可他看到了萧蒹葭睁大的眼睛,和眼底无法遏制的惊喜。 林渊开口,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听着却十分的陌生,他让那人再说一遍。 那人便又说了一遍,这次,话语清晰地传入了他耳中: “听闻林大人四处找人,我们侯爷就让我来与大人知会一声,您府上的大姑娘病了,不易搬动,现在他那休养……” 林渊猛地转头去看还在原地的靖国公,却见对方也听到了这话,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只剩下错愕。 显然也是一副意想不到的模样。 林渊没再管他,抬脚便往镇远侯所在的营帐走去。 脚步匆匆,萧蒹葭也顾不上让林渊冷静些,只问他:“未央死了,林歇却没事,那是不是说明……”那是不是说明,林歇并不是未央。 林歇没事她最高兴不过,可她担心林渊会因此又恢复原先对林歇的态度。 林渊摇头:“如果不是,靖国公说这么多是要做什么。” “那……” “未央一定是受了伤,无法去见陛下,便叫了别人替她,躲过了这一劫。” 所谓的病了、不易搬动,恐怕也是因为伤势太重。 可说完,林渊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 萧蒹葭看出来,问:“怎么了?” “我刚刚……” 林渊卡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压制什么,然后才又接着说道—— “我刚刚,把她一人丢下了。” 他带走了林安宁,却把林歇一个人丢在林子里,作为诱饵,吸引刺客。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看在我今天七千的份上,原谅我迟到的十五分钟好吗(肝损伤患者发出虚弱的声音) ———— 谢谢是鲤鱼呀、紫月、叶神、fancy、張柒、藏南河、巫妖、精灵宝可楠八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么=3=)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第74章 然细细想来,除了刚刚,林渊所做过的,但凡是和林歇或未央有关的,桩桩件件,哪次没有伤害过林歇。 旁人做错了事总是喜欢逃避,拒绝回想,就好像那样便可以假装事情不曾发生过一般。 可林渊却是个偏执的,一旦做错事他就会一直不停地在脑海里反复回想。 就像当初,他也觉得自己被抓,林安宁落水失忆,都是自己轻信大意犯下的错,所以他也曾一刻不停地回想,将那时的惊诧与悔恨刻入骨髓,好叫自己长记性。 虽骨血之情无法割舍,不至于叫他对林歇恨之欲死,但他可以克制自己,时刻提醒自己别再投入别的多余的情绪与关注,以免又像那次,自己一条命赔上也就罢了,别叫二哥的其他孩子也被她拖累。 然而一旦知道了林歇就是未央,知道当年之事或许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那些曾经觉得理所当然的漠视,就变成了一把把利刃,扎得他险些连路都走不稳 林渊直接闯入了镇远侯的营帐,旁人拦都拦不住。 帐内夏衍不在,旁人又都被下令不得入内,偌大的营帐之中,只有那床铺之上传来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萧蒹葭在帐外拦着要进来的护卫。 林渊一路走到床边,看到的就是背对着她,披发蜷缩在床上,不停咳嗽的林歇。 林歇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衣。 只是咳嗽起来浑身都在震动,牵扯到衣物下包扎好的伤口,导致鲜血渗出,浸染雪白的布料。 林渊一时间有些不敢上前。 虽在路上与萧蒹葭说起时,已然是信了靖国公的话,可等真的确定林歇就是未央,他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林歇的咳嗽声惊醒了林渊——林歇伤了,定是在林子里捕杀刺客的时候伤的,不能就这么放她独自一人在这里。 林渊虽不会蠢到真的把靖国公所有的话都当真,可林歇此刻受着伤,却被夏衍丢在这里独自一人,让他不得不怀疑夏衍是否真的是像靖国公所说的那样,是因为知道了林歇是未央,才来他们府上提亲的。 若真是如此…… 林渊咬牙,上前去想先看看林歇的伤势,并盘算着是直接带走林歇,还是叫他所熟悉的,口风严的御医来给林歇看看。 然而才靠近林歇,手还没碰到林歇身上的衣服。 躺在床上的林歇便突然转了过来,白皙纤细的五指颤抖着甚至无法彻底并拢成手刀,却速度飞快地以指尖为刃,刺向林渊的胸口。 林渊思绪仍在混乱,又不曾防备,眼看着就要被那手刺穿胸口,就见一身黑衣的木樨闪身至林渊身后,将林渊拉开,夏衍更是突然闯入,将林歇扑回到了床上。 最终林歇只是指尖没入了林渊的胸口,不曾造成更大的伤害。 不是夏衍对手的萧蒹葭跟着跑进来,就看到了胸口受伤不停流血的林渊。 木樨默默松开手,假装自己不存在。 毕竟他一开始就在营帐内守着,先前自己不出来拦人还能说是不清楚林渊的来意,怕贸然出现解释不清,可之后林渊入了营帐他也没出现,很难说他是谨慎多一点还是期待着看林歇出手伤人多一点。 所以这个时候,他选择装空气。 林渊闯进来时,夏衍正在后头和熬药的陈晋说话。 在河边找到林歇之后,陈晋没给他们解释说明的时间,直接便给林歇扎了一针,堪堪止住疼后,陈晋给林歇把了脉,确定林歇这次毒发压制不了,得让它彻底发作一次才行,就让夏衍赶紧趁着林歇还清醒,把林歇身上的伤口都料理了,再把林歇身上的衣服换掉。 免得等林歇失去理智接近不得,硬生生把伤口拖到溃烂。 所言所语,简直就像是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样。 之后夏衍问了才知道,类似的事情他是真的经历过,因为林歇毒发到第二阶段会变的无法靠近,也无法处理她身上的伤口,林歇曾一度因伤口溃烂高烧不止。 三叶都急到要杀人了,说林歇这是要自己把自己搞死。 好在后来陈晋想了个主意。 他将麻醉药物放了好几份在屋内,熬煮后使得水雾气带着药效散发,让林歇吸入后陷入了昏迷,浑身无力,这才能够靠近,把林歇从鬼门关内救出来。 只是林歇内力深厚,寻常麻醉药物奈何不了她,只能用对人体伤害极大,一般是用在巨型猛兽身上的药物。 寻常人用了可就死了,也就林歇能耐受得住。 但终究是不能多用,后期便就研制出了能暂时镇定又不至于伤害过大的药物,不过起效快,时效也短,只会在必要的时候让人压着她喝下。 所以在林歇失去理智后,陈晋便让夏衍随他去外面等着。 夏衍回了陈晋一句:“我能制住她。” 陈晋愣了愣,上下打量了夏衍一番,有些不太信,便在第一碗药熬好之后让夏衍去喂林歇喝。 结果不但证明了夏衍确实能制住林歇,还因为林歇扭头挣扎不肯喝药,被迫围观了夏衍将药一口一口哺到了林歇嘴里的现场。 陈晋虽不是长夜军,可被长夜军里能随随便便把衣服脱了让他给上药的女子影响,自认是个合格的医者,即便是面对女子的**也能面不改色,做到眼中只有伤口的地步,心无杂念。 可却还是被夏衍与林歇之间的亲密给臊到了。 偏偏他还死撑着面子,看完了才有些不自然地让夏衍和自己出去,让林歇一个人在这里待着。 夏衍擦了擦嘴,不解道:“为什么?” 他不想离开林歇,他不放心,因为无论是从刚才还是到现在,他整个人还都是慌的,只是藏起来了,不想让林歇以外的人看到而已。 陈晋:“你能在她毒发时压制她是好事,但她这毒发作到此刻,不是伤人便是伤己,又不能压回去,只能让她一个人待着。而且…… 陈晋想了想:“左右你也撞见了,总不能再让她瞒着你,出来我也好与你说说,她如今的身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长夜军被林歇下了禁口令,但他可不是正儿八经的长夜军,他是寻医阁的。 于是夏衍便跟着陈晋到了外头。 陈晋把林歇被自己的师父弄瞎了眼,以及被岑正明下了蛊,还有林歇因为杀了刺杀陛下的阴楚公主,被阴楚女帝联手东境部落的大巫下毒,如今命不久矣的事情给夏衍说了。 夏衍第一反应便是去找林歇,他想找林歇问问,问她陈晋说的是不是真的,问她之前所说的离开长夜军只是为了养暗伤,养好了暗伤治好了眼睛便就没事了的话是不是都是骗他的。 可走出几步才想起来,如今便是问了,林歇也回答不了,这才硬生生止住脚步,忍着闷疼的胸口,向陈晋细细询问有关林歇身体情况的事。 所以当发现有人闯了他的营帐,那个人还是林歇的叔叔时,夏衍忍耐着强压下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 他抱着林歇,将林歇的双臂双手禁锢,并吸取最初的教训,按着林歇的后脑勺不让林歇张口咬他,然后就对着受伤林渊与萧蒹葭冷声道:“出去。” 夏衍的眼底不知何时起竟布满了血丝,低哑的声音如同从九幽深渊的黑暗之中传来,带着丝丝寒气,叫人听了背脊发凉。 如果说先前还以为林歇只是在休养身子,林歇回到自己叔叔家住不过是图方便清净,那在知道林歇命不久矣之后他便懂了,林歇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回家,回到有血脉亲缘的家人身边。 可那个家,从头到尾都不曾正视过她一眼。 林歇与林渊的矛盾,林歇也曾和他说过,甚至从理智上他也清楚,其中是有林歇不愿说明的误会,才会导致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可那又如何!他就是这般不讲道理,就是偏心林歇,就是要将错都算在林渊头上! 他甚至无法想象,林歇那会儿是怎么说出的那句:“反正我是不会和他们说的,慢慢来吧,也许过个几年的,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呢。” 过个几年?她哪还有几年! 这个骗子! 林渊顾不上自己胸口的伤,他终于想起了靖国公刚才与他说的林歇身中剧毒之事,他问夏衍:“她怎么了?”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颤。 “与你无关。” “我是她叔叔!” “你何曾管过她一日!” 林渊的心口剧烈起伏着,捂住的伤口不停地因他粗喘的气息冒出血来。 就在气氛一触即发剑拔弩张之时,陈晋端着药进来了。 陈晋此人虽然是个没有武功的医者,但却自带一股子傲然于所有人之上的气场。 事实上他也确实很有本事。 他先是将药塞到夏衍手里,怕药洒到林歇身上的夏衍立刻便没再管林渊,稳稳端住了药碗。 后又去到林渊面前,对萧蒹葭说道:“萧将军,侯爷这伤需要立刻治疗,劳请您带他出去,让我给他看看。” 这位大夫萧蒹葭见过,知道他是林歇曾经央她接进侯府来的医者,如今又在这里见着,显然不是寻常大夫,于是便看向了林渊,劝道:“我们先出去,让林歇把药喝了,你把伤口看看,好吗?” 林渊没动。 于是陈晋又看向林渊:“在下陈晋,寻医阁阁主,亦是长夜军医师,侯爷如今这副模样,想来是知道什么了,林歇的身体情况我最清楚,侯爷若是想要知道,不妨问我。” 言语之间,竟是又刺了林渊一下,是啊,若不是知道了什么,林歇此刻便是真的怎么了,他也不会找来。 林渊这才看向陈晋,三步一回首地跟着陈晋出去了。 一直保持着最低存在感的木樨在后头朝着他们手段犀利的陈大夫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又藏匿了起来。 这碗药喝下后,林歇便睡着了。 这并不是药效作用,而是毒发进入了第三阶段。 这个阶段里面,林歇相比第二阶段整个人都乖巧的不行,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没了呼吸,叫夏衍被吓魂不附体,一夜没睡。 陈晋也惨,他都说过了这是正常现象,林歇后面还有得罪要遭,死不了,可夏衍偏就每次都能在林歇呼吸暂停时把他叫来,害他是来来回回地跑,连验个尸都不得安宁。 要知道那可都是他才叫人从林子里弄回来的刺客的尸体,要趁着新鲜赶紧验了的好吗。 陈晋气得不行,却不知为何硬生生忍了。 叫藏在暗处的长夜军们咋舌不已,纷纷怀疑自家医师是不是撞了邪。 待到天亮,昨夜听陈晋说完后在营帐外站了许久,后又被皇帐那边召去的林渊和萧蒹葭至今不曾从皇帐里出来。 但林歇却在喝了最后一幅药剂,又睡了小半个时辰后,醒了。 林歇醒来后还有些迷茫,只觉得身子难受,活像是死过一回似的。 林歇闻到了属于夏衍的气息,手脚也搭在熟悉的身体上,便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被夏衍察觉她醒了,将扶她起来喂了口水。 等喝了水,夏衍又抱着她躺下,摆手脚盖被子,伺候地妥妥帖帖。 林歇晕晕乎乎地,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意识和记忆慢慢回笼,惊恐如同潮水,在林歇心头疯狂涨起。 可哪怕她整个脑子都木了,她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这下该怎么编? 很有一股子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坚韧。 直到她听见头顶传来夏衍的声音,听见夏衍近乎平静地问她:“你将婚期推迟,希望婚前与我行夫妻之实,又不让我为你做任何事,未央……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打算过要嫁给我?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和我白头偕老?” 林歇整个僵住,眼泪不受控住的溢满了眼眶,不停地往外流,停都停不住。 林歇张了张嘴,却像是失了声,说不出任何话来。 ——白头偕老,若是可以,我也想啊。 等不来林歇的回答,夏衍就等着,反正他有耐心,也有时间,他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 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夏衍都快以为林歇是不是又睡着了的时候,林歇说话了,也回答他了:“我想……” 林歇哭出了声,断断续续道:“我做梦都想……我想得、想得整个人……都要难受死了,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办法,我的身体就是这么不争气,我活不下来,我活不下来啊……” 林歇的声音渐渐变得连贯起来,脑子也因为越来越放肆的哭声而一涨一涨地疼了起来,夏衍手脚慌乱地抬起林歇的脸,心疼地替林歇擦掉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林歇更咽着,近乎发泄一般把自己藏了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想到哪里说哪里,说得杂乱无章,又因气息不稳,时不时便会控制不住地抽气:“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招惹你的,从你父亲去世,看到你这么难过开始我就在害怕,我好怕等哪天我也走了,到时候谁还能来安慰你啊。 “你曾、曾说,我若不同意,你便要将我强娶回去,我那时候真的、好高兴。因为这样、这样我就能骗自己。不是我自私非要答应,而是我不答应,就不能拖延婚期了。不拖延婚期的话,哪天我死了,总不能让你委屈自己,娶个处处不如意的续弦。可其实,我其实就是想答应,哪怕只有一天,我也希望我在别人眼里,我是你夏常思未过门的妻子。”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好自私啊……” 夏衍怎么也擦不完林歇的眼泪,更不敢让林歇好不容易能得以释放的泪水停下,便极尽温柔地吻着林歇颤抖的唇,触碰间,夏衍的脸颊被林歇的泪水沾湿,叫人分不清那到底是林歇的眼泪,还是夏衍自己的。 那厢苦诉衷肠,这厢陈大夫从堆放尸体的帐子里出来,脱掉污脏的外袍,摘掉手套,丢到长夜军小意殷勤递来的布袋子里。 从夏衍营帐跑出来木樨皱着脸,问陈晋:“陈大夫,统领的毒真的没法子解了吗?” 陈晋瞥了他一眼,看他实在可怜,便告诉他:“玉明阙上个月从阴楚给我寄送回了一副药方。” 木樨眼睛一亮,天真道:“能解毒吗?” 陈晋毫不留情:“不能。” 木樨垮下脸:“那你提这个干嘛?” 陈晋哼笑一声,继续道:“我原先连那药方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因为玉明阙送得匆忙,也没附带说明,后来我寻了几个死囚试了一下,发现是能激发人潜能却又会让人短寿的药物,只是方子并不完善,略显得粗糙了些。 “昨夜这些刺客显然也是用了类似于方子上的药,只是比起玉明阙从阴楚送回来药方,显然要完善许多,只是这本不该的,我便又细细把那些尸体都查了一遍,叫我发现了药方不足之处被完善的法子,这可真是我闻所未闻的,他们竟把……” 陈晋抬眼,见木樨已经开始走神不想听,眼睛也盯着飞过的蝴蝶,一副要扑上去的狗子模样,便啧了一声,抬手便是一掌朝那狗头拍去。 木樨委屈地捂着脑袋:“您说,我听着。” 陈晋干脆略过细节,直接道:“我替林歇看了这么多年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她的体质异于常人,寻常药物对她效果不显,也总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之处,如今有了这个我没听说过的法子,林歇体内的毒,我便有把握去解了。” 木樨喜形于色:“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 “唉唉唉说什么说,这么着急干嘛?投胎呐?”陈晋拉住他。 木樨不懂:“为什么不说?” 陈晋又“啧”了一声:“林歇当初不是很洒脱吗?我们整个寻医阁为她累死累活,她说不治就不治了,说跑就跑了,还骗了人镇远侯这么久。我若直接说了能治,那镇远侯为了让林歇安心治疗,定是憋死自己也不愿朝林歇发火的,总该让林歇也吃点教训,还有那北宁侯……呵。” 木樨睁大了眼睛,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的表情。 陈晋眯起眼:“怎么?” 木樨选择臣服:“您是大夫您说了算。” 某种程度而言,陈晋大夫,才是他们长夜军的食物链顶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来晚了!!!(踏着疯狂的小碎步赶来) 为了写到最后一部分费了些时间,但是又不敢留到明天那章写,怕被打死_(:3)∠)_ 当初这个桥段蠢作者想一遍哭一遍,今天终于写出来了,相信以后就不用再哭了(叉腰) 老规矩迟到一百个红包谢罪!! 发得太匆忙,迟点会改错字,看到更新提示不用管 —————— 地雷明天贴,先谢谢投雷的小天使,每人一个么么=3= 第75章 林歇本就身体虚弱,哭着哭着便又哭累睡着了。 再醒来已是日晒三竿,林歇人还没清醒,手脚就已经开始动来动去,把自己往夏衍怀里团。 夏衍直到林歇醒后才睡,此刻被扰醒,也是全凭着本能,就先把往自己怀里拱的林歇给抱紧了。 又过了片刻,两个人清醒过来,夏衍没出声,林歇就又把脸往夏衍怀里蹭了蹭,瓮声瓮气:“对不起……” 夏衍只穿了件里衣,林歇在他胸口说话,气息落在衣服上,一片的热。 可夏衍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哄人,而是说:“先前已经说过了。” 语气淡淡的,要不是手还紧抱着林歇不撒开,听着还真像是对林歇冷下来了一般。 林歇察觉到,仰起头问:“是生气了吗?” 夏衍反问:“我若命不久矣还死死瞒着你,你突然间知道了,可会像没事人一样就这么过去?” 林歇代入了一下,瞬间怂了。 何止不会就这么过去,怕是会疯掉。 夏衍终究是舍不得让林歇委屈,自己内心都快炸了,一看林歇怂得安静下来,还是忍不住用上了平日里哄人的语气。 他摸了摸林歇的后脑勺,说:“你让我再气一会儿。” 因这语气,林歇的胆子也大了几分,颇有些得寸进尺:“那……那‘这一会儿’,是要多久啊?” 夏衍差点没被气笑,故意说:“很久。” 可事实就是,就算要很久,他也不会本末倒置,一直朝着林歇摆冷脸。更何况经过先前林歇那一番剖白,他心底对林歇隐瞒自己的难过与不满早就随着林歇发泄出来的不安与害怕消散了大半。 醒来后故意这副模样,与其说是余怒未消,不如说是想让林歇记住,以后不要再这样对他。 林歇也觉得自己有些不讲理,可她还是说:“那你这期间,能不能别不理我,别不和我说话,别不给我带吃的。” 夏衍:“那我这气与不气,不都和平日里一样吗?” 林歇想想也是,就退了一步:“那你生气的时间能短一点吗。” 夏衍简直想把怀里的小东西欺负死,他忍着,问:“你骗了我一次又一次,总不能无缘无故就让我消气吧。” 也是。 林歇不说话了,夏衍没等来林歇哄他,便又问:“怎么不说话?” 林歇小小声:“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本就是我不是,而且……” 林歇的声音越来越小,夏衍没听清,问:“而且什么?” 林歇这才捻着夏衍的衣襟,重复了一遍:“你生气的模样,我也喜欢。” 夏衍简直要拿林歇没办法了,他把林歇往上抱了抱,让林歇与他头低着额头:“小骗子。” 林歇乖乖地把这个称呼应下了:“……嗯。” 夏衍半垂下眼眸:“你要再有事瞒我骗我,我真的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来。” 林歇丝毫没被吓到,反而有些好奇地问:“什么让我讨厌的事情?” 夏衍知道林歇看不见,可还是闭上了眼,怕眼底的情绪泄露丝毫。 过了一会儿他才答道:“不想告诉你。” 林歇嘀咕:“你这算不算有事瞒着我?” 夏衍抬手就朝着林歇的臀部打了一巴掌,林歇缩了缩身子,没好气:“知道了知道了,你还气着呢。” 说到最后,反倒是林歇理直气壮了起来。 陈晋要是在这,应当是能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把夏衍剜死。 两人姑且达成一致,这才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林歇毒发之后便什么都顾不上,也就这会儿才有机会问起:“陛下那边如何了?我又出现,他必不会就这么放我走了……” 夏衍安静下来。 林歇察觉到什么:“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还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夏衍告诉她:“顶替你的身份,进入皇帐的那位,死了。” 林歇的表情瞬间便空白了,好半天才回神,脱口而出一句:“为何??” 为何会死? 怎么会死?? 夏衍这才把他从其他长夜军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讲给林歇听。 那顶替未央的长夜军在皇帐里与皇帝陛下有过一番交谈。 陛下的意思是,他愿意对未央突然失踪擅离职守一事既往不咎,也可以当清缴秀隐山后未央再次下落不明之事没发生过。 可未央毕竟是长夜军的前统领,陛下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她在外面晃荡。 正巧陛下也有心将登基后两年来一直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未央收入后宫,于是陛下就拿出了两个选择给未央。 一是入宫,在最后的日子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且她本就有功,皇帝愿许她最后的荣华富贵;二是就地自决,这本该就是长夜军的宿命。 无论生死,未央都是皇家的暗卫,没有快死了就能例外的道理。 陛下并不像靖国公挑拨林渊时说的那般冷血无情,除开偏执,他也确实是个贤明的君主。林歇作为长夜军,身负多少皇室秘闻,他这么做,从情理来看,也是对的。 只是林歇没想到,顶替自己的那位,会选择死。 夏衍也没想到,很多人都没想到。 可若是将自己放到假未央的处境来想,便多少能清楚了。 ——未央死了,真的未央能活下来,彻底逃脱未央的身份,长夜军的压力也能小很多。 于是她便选择了死。 长夜军的生死观便是如此,不是他们有多不惜命,而是他们——特别是那些从小在长夜军长大的前辈们——对死的衡量很多时候都是“值得”或者“不值得”。 这是他们从小便受到的教导,早已深入骨髓。 先前知道林歇不可以动用内力,他们还是由着林歇动手了,不是他们不在意林歇的身体,而是想以此减少折损的人员。 如今,替林歇去死能给长夜军换来喘息的机会,减轻朝臣对长夜军的厌恨,又能让一个顶十个的未央活下来,她觉得值,于是她便毫不犹豫地做了。 不少前辈们想通之后就都释然了,偷偷去把尸体偷换回来,以免时间长了缩骨功失效,露出端倪。 但那些个能接受诈死逃脱,心性还没被长夜军的规矩浸染透的后辈们就没这么洒脱了,就连林歇也有些自闭。 往日出任务损失了人手都会在意一阵子,更别说这位完全就是替着他们去死的。 只可惜她没能自闭太久,因为林渊来了。 彼时林歇正在穿衣服。 林歇名声虽差,可也不能真的叫两府以外的人知道她昨夜夜宿在夏衍这里,不过昨夜混乱,夏衍又是悄无声息地把林歇给带过来的,所以无人知道她在这里。 刚刚又叫长夜军的人假扮林歇过来“看望”夏衍,接下来,林歇只要再光明正大从这里走出去就好了。 夏衍原是全然不懂女子衣着打扮要如何的,如今却能不假他人之手,替林歇绑好胸前的系带,梳理好头发。 只是绑系带的时候手劲太大,差点把林歇给勒着,被林歇踹了一脚。 夏衍几乎寻常地受着,还说:“反正也无人知道你在我这,为何不一直留下。” 不说林歇心情不好,他不愿林歇这个时候回林渊那边去,就算林歇心情很好,归心似箭,他此刻也隐隐有一种将人扣下,关在身边的冲动。 不想让她离开,每一刻每一瞬,他都想将她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牢牢地看着。 然后什么都不再去管,什么都不再去问,只有他们两个,一直一直在一起,就算是死…… 借着为林歇转身拿斗篷的动作,夏衍暗自深呼吸,将一切尽数压下。 林歇却是早就习惯了接受自己快死的事,就算是让夏衍知道了,也一切如常,摇头道:“出了昨晚这么大的事,你为了留下看顾我,装伤没去皇帐那边,如今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了,陛下定是要来看望你的,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这待下去。” 夏衍为林歇披上斗篷,系好系带:“走得动吗?” 林歇点头:“走得动。”虽然浑身都残留着昨夜毒发后的不适,但只要不是四肢痉挛不听使唤,她便能好好从这里走回到林渊那里去。 正说着,便有人来报,说林渊来了。 夏衍第一反应便是:“我去见他,你直接回去。” 林歇:“……” 夏衍把林歇斗篷上连着的兜帽给她戴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且还有脸问:“有什么问题吗?” 林歇好笑:“你该不是真看不出来,叔叔是专门来找我的吧?你还说你去见他,让我直接回去,你这是怕气不死他怎的?” 林歇有毒发时候的记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林渊那里是暴露了的。 只是此刻再说起林渊,林歇的表现有些出乎夏衍的意料。 他以为她会很不自在,或者紧张,尴尬。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现在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 夏衍抬起林歇的下巴,林歇头上的兜帽随着她仰起头的动作滑下,露出那张略显的有些苍白的脸。 夏衍细细端详。 林歇也任由他看着,不解:“干嘛呢?” 夏衍松开手,又替她把兜帽戴上,问:“我以为你不会想见到他。” 林歇:“你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等我回了去,总是要看到他的。” 戴好兜帽,林歇朝外走去,淡声道:“而且我在今日,明白了一个道理—— “若人在这世上总要有人陪着才能走下去的话,那一个也就够了。” 林歇走出营帐,林渊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林歇,微微错愕。 他以为自己会进去见到林歇,他以为林歇如今的身子,昨晚又毒发过,必然是要躺在床上好好休养,下不来床的。 他没想到会直接看到林歇走出营帐的模样,就好像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长夜军都是些死人似的怪物,哪里知道痛。 忘了何时何人曾说过的话突然闯入脑海。 连同昨夜遇到过的那两个长夜军一块,刺激着林渊脆弱的神经。 昨夜那两个长夜军,他们一个审讯手段狠辣,叫人发指,一个浑身是伤,却状若常人。 在这一刻之前,他还是无法将他二哥的女儿——林安宁的同胞姐姐林歇与印象中的长夜军扣在一起。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像是能联系到一起的存在,然此刻,看到林歇没事人一样走到他面前,昨夜那两个长夜军的模样便越发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林歇和他们是一样的。 林歇能做到忍受身体上的不适,把自己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也能面不改色,将人活生生开膛破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可谁也不是天生的金刚铠甲、刽子手。 谁又知道林歇为此熬过了多少磨难。 二哥当年拼上性命助他脱身,他自以为将二哥的孩子当做了亲生骨肉,便是害他受尽折磨差点丧命,又害林安宁坠湖的林歇,他也是不计前嫌接回了府中,虽不曾亲近,可好歹是养着了。 侯府的日子便是再差,那也比寻常百姓人家好上千倍百倍。 可却不曾想,这不过是他可笑的自以为是罢了。 林渊一夜未睡,才从皇帐出来,就赶来此处。 若在往常,他体能充沛绝不至于露出疲惫的神色来,可如今却是一脸的憔悴,叫人心生不忍。 先前在皇帐里,陛下还以为林渊是因为过于担忧妻女才会如此,心下有感,便在重罚他后又将他留下,好生安抚了,才让他出来。 现下见到林歇,从她身上察觉出长夜军的影子来,林渊的神色便更差了。 林歇看不见,却因陈晋不曾给她扎上银针,而能精准确定林渊的位置。 她朝着林渊走去,向其行礼:“叔叔。” 夏衍因为还要装“伤”留在营帐里没出来。 林歇就对林渊道:“我准备回去了,叔叔可要一道?” 林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便点了点头,只是动作僵硬地点完他才想起来林歇是个瞎子,便又飞快地嗯了一声。 两人一路慢慢地走,林歇是因为身上痛,林渊则是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他记得昨夜那个长夜军也是如此,虽然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但是动作会变慢。 走着走着,林歇突然便开口说了一句:“先前,伤着叔叔了。” 林渊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没事。” 林歇:“那就好。”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林歇淡定自若,林渊却是焦虑不已,终于林渊说道:“昨夜,陈大夫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林歇的身份,林歇的身体情况,还有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我知道,”林歇笑笑:“说来也是我矫情,不愿叫人知道我是谁,却白白让你们误会了这么久,惹得你们如今愧疚,这些都是我自找的,叔叔不必放在心上,也请叔叔将这话传给婶婶。” 一字一句,分寸得当。 林渊有千万句辩驳想要说出,他想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自找的,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当过去的事情没发生过。 可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句:“为什么……” 林歇:“啊?” 林渊清了清嗓子:“为什么不愿让我们知道你是谁?” 林歇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这还用问吗?”她压低了声音,“那可是杀人如麻人人厌弃的未央啊。”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坦然道:“我最初回到北宁侯府,也是因为厌恶极了这个身份,在遇到常思之前,我也最讨厌别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但夏衍这样叫她,她便会觉得欢喜。 真是奇怪。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杀人如麻的未央。” 林渊的声音飘到林歇耳边。 他说:“我只在乎,我哥哥的亲骨肉是否真的曾经出卖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短小作者,在线(又一次)自闭。 ———— 深夜更新,还是把字直接加在这一章后面,没想到吧≧▽≦ ———— 谢谢藏南河、离殊、是鲤鱼呀、清笙笙、光、張柒、夜乔黍七位小天使的地雷(亲一个=3=) 谢谢fancy、微雨沉溪两位小天使的两个地雷(抱起来转圈圈) 谢谢冷偌离、清笙笙、丑君三位小天使的手榴弹(亲亲抱抱举高高) 第76章 当年的事情,说凶险是真凶险,说幸运也是真幸运。 那会而正值废帝登基第九年,也是废帝在位的最后一年,一如当初皇子夺位那般,局势混乱,长夜军也忙碌了起来。 林歇本是没时间回去看自己的哥哥妹妹的,但她在一次任务中受了重伤,便得了休养的机会,能去大伯家看看自己的兄长和妹妹。 也正是在这一次,她发现叔叔偷偷来看兄长和妹妹的消息走漏,卫家布下了重重埋伏,等着她叔叔落网。 她因为身上有伤,阴差阳错发现了端倪,却同样因为身上有伤,没办法带着叔叔逃脱。 那时废帝忌惮镇远将军府,一心想要效仿先帝,自己扶持出一支新的镇远军。卫家与大伯家皆是将门,为了争得废帝重视,斗得厉害。 林歇两权相较,觉得林渊落入卫家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寄希望于大伯。 林歇的大伯虽然心狠,为了权势地位不顾忌自己二弟的骨肉,但林渊终究是大伯的亲弟弟,他虽然会像折磨林修林安宁一般折磨林渊讨好废帝,但至少不会马上杀了林渊。 事实证明林歇赌对了,大伯为了不让卫家拿林渊的人头去邀功,硬是将林渊给昧下藏了起来,又为了给林渊一条活路,大伯对林渊软硬皆施严刑拷打,只希望他能改投废帝门下,也好提供更多三皇子余党的消息,助他和卫家斗法。 林歇那会还在养伤,只能拜托长夜军的人替自己去救人。 只是长夜军那会儿立场不明,便换了衣着扮做侠士,将林渊给救了出来,所以便是林渊,也是昨夜才知道,当年救了他的是长夜军的人。 听了林渊的话,林歇微微愣神,后过了许久,才低头,轻声道:“是吗。” 林歇这才知道,原来她早有捷径可走,只是不小心,错过了。 人倒霉起来真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可奇怪的是,林歇也不觉得有多懊恼,便对林渊道:“都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 林渊心知自己是过不去的,可侧头看林歇兜帽下微微含着笑的唇角,恍然惊觉自己这是在用自己的悔恨困扰林歇,便生硬地换了话题,问她:“你要不要从榕栖阁搬出来?” 林歇:“嗯?” 林渊临时乱找的话题,可说完后又觉得这件事是该说说:“榕栖阁位置偏僻,地方也小,安置不了多少下人。安宁隔壁有个院子,环境不错,我回信叫人置备,你回去就能住上。” 安宁隔壁的院子…… 林歇毕竟是牢记各大高官府邸图纸的人,想了想就记起是哪了。 林安宁隔壁那院子何止是环境好,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侯府最别出心裁的院子了。 林安宁最爱那处,只是林安宁入住侯府那会儿才失去记忆不过一年,院子住得大会害怕,最后便选了隔壁稍小一点的院子。 林渊说的那院子是真不错,可问题是,那院子不临墙啊。 临墙多好,夏衍一翻墙就能进来。 虽说以夏衍的武功夜闯到北宁侯府后院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后院毕竟还有一个林安宁和婶婶,不好冒犯,而且夜闯这事,果然还是翻墙比较有仪式感。 于是林歇便拒绝了,只说自己习惯了住榕栖阁,换别的地方怕不自在。 林渊也没有勉强林歇。 他想要补偿,想要把他觉得最好的都给林歇,就如同一直以来他对林安宁做的那样,甚至想对她比对林安宁更好,可他又深知自己觉得好的对的,林歇未必会这么觉得。 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束手束脚。 …… 萧蒹葭比林渊要早些离开皇帐,她怕林安宁他们担心,便先回来了。 回来后果然发现林修还在林安宁营帐里,林安宁撑了一夜,刚刚喝了安神的药才睡下。 林修见萧蒹葭进来,连忙起身,想要开口询问,却被萧蒹葭制止:“别把你妹妹吵醒了。” 林修挥退下人,回道:“没事的婶婶,安宁睡前喝了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您先告诉我,你和叔叔昨晚去哪了?还有林歇,她到底是不是未央?” 萧蒹葭拉着他坐下,这才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其中还包括了当年,林歇为何会带着大伯的人,来抓林渊的事。 说到最后,林修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直到他听见床上传来林安宁的哭声。 原来林安宁喝了药也睡得不安稳,萧蒹葭才回来她就醒了,就这么在床上,听完了全部。 林修顾不上安慰林安宁,呆呆地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袖下的手攥紧成拳,用力到微微发抖,被指甲压破的掌心更是渗出了血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外头传来了半夏的声音:“姑娘!” 林修站起身,松开的手指关节微痛。 林安宁更是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用袖子飞快地擦着脸。 “姑娘你昨夜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今早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也不带上我呀,营地现在可乱了,你也不怕……” 半夏絮絮叨叨,从未想过自家姑娘有独自一人宿在男人营帐里的可能。 她一打帘子,就看到了营帐内同时朝着自己看过来的三双眼睛,手一抖,差点没被吓得直接退出去。 这这这这要干嘛? 半夏惊疑不定,眼睁睁看着那三双眼睛在林歇进来后,又落到了林歇身上。 半夏结结巴巴开口提醒:“姑、姑娘,夫人与大少爷也在这。” 林歇便向萧蒹葭和林修行了礼。 还在惊恐中的半夏丝毫没发现她家姑娘的行礼方向都对准了相应的人,简直不像个瞎的。 萧蒹葭很惊讶,她亲眼看过林歇毒发,和林渊一样,她没想到林歇会这么快就回来。 随后林渊就进来了,对林歇道:“你先去休息吧,有事就让你的丫鬟来找我。” 半夏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还是对她家姑娘爱答不理的侯爷吗?可别是撞邪了。 然后半夏就发现,撞邪的可能不止他们家老爷一个。 半夏眼睁睁看着林歇听了林渊的话,躺到床上后就没怎么醒过。 睡得死沉死沉。 期间有林安宁的小姐妹来探望,都被林安宁叫贴身丫鬟彩衣给拦下了,说是一堆人进来太吵,不见。 半夏就不懂了,二姑娘又没睡,怕什么吵,难道是怕吵着她家大姑娘吗?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 半夏觉得自己有点异想天开。 但随后,有婆子送了垫肚子的茶果过来,只有林安宁的没有林歇的,被林安宁压着嗓子一顿臭骂。 半夏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了。 她时不时偷瞄林安宁。 因为有伤,林安宁头上绑了好几层的纱布,可也没见她闭上眼休息过几次,但凡半夏瞄过去,都能瞄见她正看着林歇。 等晚饭送来了,半夏去叫她家姑娘起来吃饭,因为小声嘀咕了一句:“姑娘你也太会睡了。” 被林安宁瞪了一眼。 有毛病,半夏在心里大逆不道地骂了一句。 吃完饭林歇又睡下了,她看林安宁还醒着,就大着胆子点着灯,坐在床边做针线活。 他们下人的营帐人多,有早睡的,一直点灯会落人埋怨。 谁知没一会儿彩衣就把她叫到了林安宁那边。 她正慌着呢,就看见彩衣灭了林歇床边的灯,林安宁也对她说:“你在我这边绣,别在姐姐那,扰了她休息。” 半夏没敢出声,乖乖坐下低头绣东西,因为走神,不小心拿针扎了自己手指好几回。 林安宁看了忍不住说了句:“笨手笨脚。” 半夏有些憋气。 她家姑娘都没说过她笨手笨脚呢。 可那又怎么样,林安宁是主子,她又不敢顶嘴。 半夏低头继续,就听林安宁又问她:“你在姐姐身边多久了?” 半夏抬头看看林安宁,又看看一旁的彩衣,见没人叫她跪着回话,就也没按规矩走,拿着针线慢吞吞道:“回二姑娘,不到一年。” 林安宁皱眉:“这么短?” 半夏得意:“不短了,奴婢可是大姑娘院里待着时间最长的老人。” 林安宁皱眉:“先前伺候的人呢?” “先前?”半夏摇头:不知道,奴婢去那会儿,姑娘院里没人,就她一个。” 林安宁一愣:“她之前都是一个人?她又看不见,她一个人,怎么过活?” 半夏:“二姑娘不知道,我家大姑娘厉害着呢,虽然在外面看不见需要人扶着,可在自己院子里,熟悉得很,没有奴婢她也能想去哪就去哪。” 那一定花了很长时间来熟悉吧。 林安宁心中刺痛,却还是自虐一般,从半夏口中问到了更多有关林歇日常生活的事情。 半夏最开始还觉得奇怪,抱着警惕,后来看林安宁问的都是小事,哪怕是回府找瘸腿婆子问也能打听到,便就说了。 等夜深回去歇息,一晚上起了好几趟夜,半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少话,又因为说到口渴,喝了多少杯彩衣递过来的水。 这还不算完。 第二天,半夏发现自家姑娘还在睡,除了吃喝拉撒就没起来过,她忧心姑娘是病了,便想找大夫诊脉。 谁知林安宁立时叫住了她,还把林修找来,说让林修去找大夫。 让大少爷去给大姑娘找大夫? 半夏哪里知道,林安宁是怕林歇身上的伤被不知情的大夫看出来,她只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 随后林修找来信得过口风严的御医,看过后只说有些气血不足,过于劳累,让吃些补气血的,好生休息就行,半夏这才放心。 下午林修又来了,带了几大袋子补气血的坚果,和一些说是与同僚一块在围场外买来的小玩意儿。 那些小玩意都是在市集上淘来的,数量不少,他叫人搬了矮几子放到林安宁的床上,和林安宁两个对坐着,一边小声说话,一边挑来捡去,把东西分成了两拨。 半夏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觉得自家姑娘睡了也好,毕竟大少爷是个爱戳她家姑娘心窝子的人,姑娘要是醒了,知道那边兄妹和睦其乐融融却没自己的份,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可谁知等他们分好,他们就把半夏叫了过去,让半夏把那几袋子坚果,连同数量少质量好的那一拨小玩意儿都拿走。 半夏懵了,张着嘴呆在原地。 林安宁暴躁:“就不能给姐姐找个机灵点丫鬟的吗?” 林修没接话。 林安宁找半夏了解林歇的情况,他也去找了别人了解林歇的情况,最开始他找的当然是夏衍,毕竟他比他们都要早知道林歇的秘密,但是夏衍没理他。 于是他又去找了长夜军,费了不少功夫,终于找到一个,对方似乎也不介意把关于林歇的事情告诉他。 他因此知道了很多,当然内容都是及其扎心的。 其中也有说到过,林歇如今的院子里除了眼前这个丫鬟,其他都是长夜军的人,他们若是随便安排人过去,容易叫新去的丫鬟发现什么,对林歇不利。 眼前这个看起来有点蠢的,反而正好。 半夏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给盖上了“蠢”的戳子。她在彩衣的帮助下,把东西抱到了自家姑娘那边,收了起来。 只是整个人都有些迷茫,迷迷糊糊,像在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光、微雨沉溪、fancy、teniporu、27491387、36977609六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3=) 谢谢二白白白白白白、靖国公今天死了吗两位小天使的两个地雷!(蹭蹭脸) 谢谢清笙笙的手榴弹!(我冲上来就是一个举高高) 第77章 惊魂一夜后,皇帐那边花了一日时间处理刺客掳人的后续,或问责惩处,或安抚体恤。 随后他们又花了一日争论是否结束春猎,提前回京。 陛下与一部分王公大臣们觉得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了,显得他们胆小畏缩。 理智些或胆小些的,则几乎是说干了口水,劝慰陛下说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陛下安全的问题,若要讨回面子,可回京再做商议,便是起兵攻打阴楚也行,只求陛下能先顾忌自己的安危。 皇帐内争论不休,直到傍晚,接连有大臣以死相谏,这才让陛下下旨,明日便启程回京。 是夜,宫人官婢与各家奴仆皆匆匆忙忙收拾行装。 因时间不足,人手短缺,就连彩衣与半夏都被叫了出去帮忙。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了林歇与林安宁两个。 林安宁就着烛火看了一会儿君葳从京城里送来的信,因光线太暗看得眼睛发胀,于是就闭了闭眼。 再睁开,她就发现林歇床边站了一个人。 林安宁惊得浑身一颤,正要叫人,就被一双从身后探出的手给捂住了嘴。 “二姑娘莫怕,那是镇远侯。” 林安宁这才定了定神,捂着她嘴的手也松开了。 林安宁回头想去看刚刚捂住自己嘴的人是谁,却发现自己身后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顿时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站在林歇床边的夏衍动了,他坐到床边,把林歇扶了起身,还掀开了林歇的上衣,露出被纱布包裹的腰肢。 “你干嘛!”林安宁瞪大了眼睛,压低了声音怒喝道。 夏衍这才终于回了一句:“换药。” 林安宁从床上下来,踩着鞋子跑过去:“我来换,你们还未成亲,你别碰她。” 夏衍根本不理林安宁,林安宁急得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营帐外,唯恐有谁进来看到这一幕。 就在这时,林歇醒了,动作快于意识,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是夏衍,林歇也没来得及先去听周围有谁,就抬起手臂环住了夏衍的肩膀,还把脸往夏衍胸口蹭了蹭,低声嘟囔:“怎么才来……” 夏衍对林歇和林安宁完全是两个态度,语气又低又柔,活似床笫私语:“有些事,来晚了。” 林歇缓了缓,听到床边还有一人,迟疑道:“安宁?” 林安宁如同针扎一般:“我在!” 不,问题是你怎么在。 林歇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们姐妹俩用的是一个营帐。 糊涂了。 林歇撑起身从夏衍怀里出来,倒不是不好意思,而是作为姐姐,当着妹妹的面这么做,总有种教坏孩子的罪恶感。 夏衍把她拉了回来:“该换药了。” 夏衍说完就看向林安宁,满眼都是让她走远点。 林安宁见林歇没有开口叫她帮忙换药的打算,只能慢吞吞地走回到了自己的床边坐下,远远看着他们。 察觉林安宁走远,林歇也放松了下来,靠着夏衍,任由夏衍拆了她伤口上的纱布,换了药重新包扎。 除了腰,林歇身上还有多处伤口,有些在肩背上,有些在腿上。 若在平日,林歇直接把衣服脱光了就是,夏衍又不是没看过,可如今林安宁也在,这里又没有床帐遮挡,她就没有这么做,而是解了衣带,稍稍褪了衣服,或掀起宽松的裤管,露出光裸的双腿,让夏衍给自己换药。 林歇自觉已经很保守了,却不想林安宁在对面看得面红耳赤,最后干脆低下头,使劲拽着自己手上的被子,又臊又气,觉得定是镇远侯把她姐姐给教坏的。 混账!坏人! 换好药,夏衍替林歇穿好衣服,又抱着她躺下,盖好被子:“他们说你一直在睡,要不要叫陈大夫过来,再给你看看?” 林歇抓着夏衍的手,用他的掌心蹭了蹭自己的脸,说道:“不用,我的情况他心里有数,他不来,就是觉得没必要。而且我也不是因为困才睡的,只是睡着了,就不疼了。” 夏衍:“还疼?” 林歇撇了撇嘴:“废话,这么多的伤口能不痛吗?” 夏衍好笑,哄她:“那睡吧,等你睡了我再走。” 林歇却说:“睡饱了,你带我去外面走走吧。” 夏衍垂眸看着她:“不是刚刚还嫌伤口痛吗。” 林歇用拇指按了按夏衍的掌心:“可我就是睡不着啊。” 夏衍对林歇从来都是无有不应的,这次自然也是。 林安宁不知怎么开口阻拦,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夏衍带走了林歇。 夏衍没带她去围场,而是带着她,偷偷去了行宫后边少有人来的露天汤池。 因为总有皇室受不了住营地的苦,偷摸来行宫这边住,所以整个行宫在春猎开始前就会有人按时打扫整理,池边斜椅上垫着的绸缎也是天天更换,免得被水汽沾染,受潮发霉。 林歇奇怪,自己身上有伤,碰不得水,夏衍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然后她就知道了,因为汤池边上有帷帐挡着,夏衍可以直接把她的衣服脱了,避免弄脏衣服。又因汤池的池水自地底冒出来便是热的,水汽氤氲,染得这里比别处要暖和一些,能保证她不着凉。 夏衍:“累了就能睡着了。”有理有据。 “就你懂。”林歇道貌岸然地凶了他一句,就好像先前说要出来走走的时候,她并没有起过这个心思一般。 夏衍也不说破,只想着待会让她长长记性。 林歇睡了太久,身体都木了,可在夏衍的帮助下,她木然迟钝的身体又活了过来。 夏衍的动作很温柔,林歇被撩拨得有些急躁,开口催促却没能得到回应,一时间难耐不已,又骂夏衍小气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想要才说要出来的,可始终没被夏衍放过。 林歇气急了,狠狠往夏衍身上咬,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摇晃起伏间,汗水滴落,在绸缎上晕开,使得本就鲜红的绸缎更深更艳。 累积的快感攀至顶峰,林歇绷直了脚背,莹润的脚趾胡乱抵着身下绵软的绸缎,身子也微微颤着。 正是需要轻柔抚慰的时刻,偏偏夏衍又快了起来,差点没把林歇折腾哭。 待两人都满足了,夏衍才用汤池里的水替她擦洗,又把刚刚换过的纱布换了一遍,帮她穿好衣服,这才抱着她回了营帐。 一夜无梦,第二日,林歇精神饱满地上了马车,还让半夏找了些吃的给她,让她慢慢吃着打发时间。 半夏早有准备。她如今可厉害了,身上带着一堆吃的,夏衍塞过来的就不说了,林渊林修林安宁各自都有拿了许多东西来给她,说是路上无聊了拿出来给林歇打发时间。 还有先前与林歇很聊得来的金氏也送了吃的来,说是她近日爱吃酸的,她家夫君买了一堆酸口的果子点心回来,吃都吃不完,放久了又会坏,便四下派放,也给林歇送了一份。 林歇好奇孕妇的口味,便尝了一口,顿时被酸得脸都皱了。 这要怎么下口?怀孩子的女人也太厉害了吧。 林歇心下佩服,不再去挑战自己的味蕾,吃起了别的来。 林歇一路吃过去,半夏没林歇这么好的胃口,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这才想起什么,叫了声:“哎呀!” 同车的林安宁正伴着林歇啃东西的声音睡觉呢,被吵醒后睁开眼,瞪了过去。 半夏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歇:“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半夏看看林安宁,胆小地凑到林歇身边,小声说道:“昨日京城里有来信,也有给姑娘你的,奴婢给忘了。” 林歇扶额:“信呢?” 半夏赶紧把信拿了出来,并有些期待地问:“奴婢读给你听?” 半夏坚持不懈学了好一阵子的字,也算小有所成,只是还从来没给林歇念过信。 林歇:“念吧。” 半夏高高兴兴地应了。 信是君葳君蕤寄来的,表面上依旧是问安的内容,附带些听起来很无聊的家常,实际上藏着暗码,讲得完全是另一回事。 半夏慢慢把整封信念完,虽然有些磕碰,但基本都没念错,念完后整个人都很兴奋,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林歇却没这么开心,因为这两封信有些奇怪。 有带暗码,暗码的内容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反了。 他们两个人两封信,但暗码内容是能连起来的,每次君蕤在前,君葳在后。 可是这一次反过来了,变成了君葳在前,君蕤在后。 林歇低头沉思。 一旁的林安宁看着那两封信,突然道:“姐姐也收到了他们的信啊。” 林歇一愣,问她:“你也收到了?” “嗯。”林安宁慢慢斟酌着说道:“我也是第一次收到他们的信,许是出来太久,他们姐弟二人在京城无聊了吧。” 第一次收到…… 林歇坐直了身子,张了张嘴,又复收声。 林安宁看林歇犹豫,连忙道:“姐姐要问什么?” 林歇:“能……能把他们给你的信,念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林安宁让彩衣把信拿出来,也不交给半夏,自己念了一遍。 林歇在心里把这些字一一兑换成暗码,这才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平日礼貌的浅笑全然不同,轻轻的,像雨后映出的璀璨阳光,让不明所以的林安宁微微呆了神。 ——找到长公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准时了!!!(开心到飞起) ———— 谢谢是鲤鱼呀、alice、微雨沉溪三位小天使的地雷!!!(抱起来转圈圈!) 第78章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了起来。 接连下了好几场雨也不见凉快。 春猎的御驾回京也有几天了,朝堂上关于阴楚派来刺客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先前为劝陛下回京,满口爽快说回来便支持陛下发兵阴楚的大臣们果然出尔反尔,直说南境战事才了,南夏降书上承诺割地赔款的正式文书还未抵京,不宜在这个时候向阴楚发兵。 若这是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也就罢了,按照皇帝的性子,只要被众口一致地劝说,总能很快就冷静下来,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偏偏这次,有不少被刺客掳走,或家中有人被掳走甚至被杀害的大臣站到了陛下这边,导致双方势均力敌,争论一直没有结果,陛下也丝毫不见冷静的模样。 主和派为此找了以夏衍为首不管朝政只管打仗的武将和以林渊为首的原三皇子党,想让他们劝说陛下。 毕竟这两派都是纯臣挂的,只要说服他们,让他们了解就算不打仗,派使臣和阴楚交涉,同样能得到于国有利的结果,他们就一定能劝陛下打消出兵的念头。 可是谁都想不到,无论是夏衍还是林渊,都站到了主战派那边。 原三皇子党内部更是因为林渊的决定分裂成了两派,每次上朝,都像是进了人声鼎沸的菜市场,能争执不休地吵上大半天。 这日无雨,又有与林渊意见相左的两位同僚上门来找林渊,企图劝说,因是关系最好的两个,林渊也没将人拒之门外,只是没说几句他们便吵了起来。 主要是找来的两个同僚和林渊大小声,林渊性子沉稳,便是和人吵也吵不起来,把其中一个同僚气得拂袖而去,另一个连忙追上,将人往回拉。 “你说不过就跑能成什么事?回去回去!” “回什么回!你没看出他是铁了心要站在陛下那边吗?倒显得我们懦弱怕事了。” 两人拉拉扯扯踩着雨后的积水到了花园,没说两句就听到了一声接着一声木屐踩过地板的声音。 那声音沉稳,缓慢,每一下停顿的间隔都一模一样。 他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来过几次的北宁侯府花园林子里不知何时铺了一条小路。 铺路的木头刷了防蛀防潮的漆,一块接一块,严丝合缝地从林中蜿蜒而出,因昨夜下过雨,今日又是不见日头的阴天,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看不见人影,显得那声响越发诡异了起来。 明明是白天,两人却感到了一丝害怕,并不知为何都呆在了原地。 恰逢此时,沉甸甸的云稍稍散开,落下几缕金色的暖光,驱散薄雾,这才叫他们看清了小路另一头慢慢走来的人。 那是一个闺阁少女打扮的姑娘。 身着络纱裁制的轻薄襦裙,半透的长裙里衬着深蓝色的底子,如同蒙上了星光的夜空。手里拿着一柄绣绿孔雀图样的长柄团扇,脚下一双从去岁流行到今年的高齿屐,踩着小路,从林中缓缓走出。 那姑娘身后跟着一个抱着伞的丫鬟,圆圆的脸,矮矮的个子,看起来娇憨得紧。 因为隔得远,两位大人都不曾听到这位姑娘与自家丫鬟堪称诡异的对话—— “我是不是缩过头了?半夏说我看着比昨天矮了。” “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你是高了矮了。” “那我往头上拍拍,你听听声音,看看我是不是把自己弄太矮了。” 说着就往自己头上拍了两下。 林歇听后没有回答,而是问:“花园里是不是有两个人?” 木樨看了看:“嗯,与北宁侯交好的邢大人与盛大人。” 林歇又问:“这是第几拨了?” 木樨掰着手指数了数:“第五拨了吧。” 数完又感叹了一句:“当初为了要你这条命,阴楚女帝联合东境部落,如今同样是为了你,镇远侯与北宁侯支持陛下,只为发兵阴楚,你这条命可真是了不得。” “再了不得也得死。”林歇轻飘飘说完,补充了一句:“而且也不光是为了我。” 木樨好奇:“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林歇淡淡道:“为了……杀掉一个人。” 一个只要他活着,大永就绝无宁日的人。 林歇驱除体内蛊虫后接连睡了几个月。 那几个月她睡得不省人事,她手下的人与君葳姐弟两个却是醒着的,并且做了不少的事。 春猎回来的路上,君葳姐弟送来信件,说是终于找到了长公主的下落,还趁着靖国公不在京城,将长公主给救了出来。 后续事宜不少,直到今天,她总算得到了姐弟二人的消息,可以出府去见他们了。 他们约好了在一处别苑聚头。 这处别苑是君葳名下的,君葳在几个月前将别苑内的人都给换了,并在这几个月里一再筛查,还借了林歇的人,把这里打造得如同铁通一般,确定没有混入闻风斋的人,是绝对安全隐秘的地方。 但也因为闻风斋的人混不进来,这处别苑太过显眼,姐弟两个并没有把救回来的母亲安置在这里,只把这里当做是能密谈的场所。 林歇从马车上下来,被木樨扶着进入了别苑。 君葳和君蕤早早就在这等着林歇,姐弟两个看到林歇走来,便站起了身,朝着林歇迎去。 林歇身边的木樨看着这对姐弟,忍不住感叹:“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林歇:“……不会说话就别说。” 岁月不饶人这句话是这么用的吗? “未央姐姐。”姐弟俩一左一右拉住了林歇的手,带着林歇坐到了厅内的椅子上。 林歇眨了眨眼,略有些疑惑:“你们俩……是不是长高了?” 被拉手的高度和以往不太一样。 君蕤笑了一声,说道:“我长高了,姐姐没有。” 君葳反驳:“谁说的!我也长高了好吗!” 许是终于找回了母亲,两个人心情都还算不错。 林歇也不问长公主现在在哪,只问她人如何了。 然而问过后,君葳和君蕤都没了声。 林歇奇怪:“怎么了?” 靖国公应该不会伤害长公主才对,可他们姐弟俩的反应,却让林歇的心提了起来。 最后是君蕤开口说道:“母亲失忆了。” 林歇:“失忆?” 君蕤:“不仅是失忆,还被父亲骗了。她现在坚信自己就是当今的陛下,因刺客刺杀失了记忆,未免朝局动荡,父亲找了人在外假扮她,而她则需要每天学习朝堂政务,好早日恢复身份。如今父亲是她唯一信任的人,我们没办法说服她,只能先把她绑走,并在父亲回京之前将她藏起来。” 长公主被灌输了虚假的记忆,误以为自己是当今的皇帝? 林歇想了想便懂了。 靖国公这是想在篡位后直接放长公主出来,即时长公主已经被他哄得谁都不信了,自然也就不会因靖国公的所作所为而厌弃他。 他可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啊。 林歇:“那你们……” “我们会将母亲送走。”君葳说。 如今的君葳胆子大了不少,丝毫不见曾经怕到在林歇怀里哭泣的模样:“只要一日找不到母亲,父亲就没办法得逞。” 林歇安静了下来。 君葳与君蕤对视一眼,朝着林歇道:“未央姐姐?” 林歇转着手里的团扇:“你们应该知道,我要做的,不仅仅是让他没法得逞。” ——她要靖国公死。 君葳和君蕤顿时没有了声音。 无论多么惧怕多么厌恶,安明德终究是他们的父亲。 林歇笑了笑:“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动手的,只是希望你们不会阻止我。” 君葳眼底闪过迟疑:“我们……” 君蕤接了君葳的话:“不会拦你。” 林歇停下转团扇的动作:“那就继续,按照最开始说好的做。” 在靖国公造反成功后,那个皇位,将交给君葳和君蕤——这便是他们最初起了念头后便定下的计划。 放任靖国公造反,待他成功后,夺取他胜利的果实。 “可如今我们带走了母亲,他还会造反吗?”君葳不确定地问。 毕竟父亲的最终目的,是让母亲登位。 君蕤:“他会。” 君蕤比自己的姐姐更加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父亲有将母亲找回来的自信,一定不会就这么放弃自己的计划。 林歇也是这么想的。 交换了消息后,林歇便准备离开了。 离开前姐弟两个给了林歇新的暗码。 林歇想起了他们寄给林安宁的信:“你们故意给安宁也寄了信,就是因为暗码被破解了?” 林歇说完又觉得不对:“你们给我寄信的时候,应该还不知道安宁已经不讨厌我了吧?” 姐弟两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君葳才说道:“暗码是被破解了,之所以也给安宁姐姐寄信,是因为……” 君葳不自在地搓了搓自己的袖口。 君蕤直言道:“是因为我怀疑姐姐。” 他说:“有阵子我向你寄信,内容都被父亲知晓了,你知道的,我姐姐胆子小,所以我就怀疑,是她向父亲告了密。平日里的信都是我模仿她的字迹给你写的,这次我便瞒着她写了两份,把寄给你的那份交由她寄出去,又另外给安宁姐姐送了一份。如果只有你的信被父亲知道了内容,那就是姐姐告密,如果父亲同时知道了两封信的内容,那就是我们的暗码被父亲破解了,所有的信中途都会经过父亲的手。” 林歇:“结果如何?” 君蕤:“结果是两封信都被父亲知道了,父亲不仅派了人去御书院,更急忙回了京城,去了软禁我母亲的地方。” 林歇那封信的暗码提到的内容就是有关御书院的。 说完君蕤也有些紧张地看着林歇,怕林歇觉得他怀疑自己亲姐姐的行为太过无情。 林歇却说:“可有和你姐姐道歉?” 君蕤瞬间松下一口气:“已经道过歉了。” 不然君葳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君葳也说:“我原谅他了,本来我也没他聪明,他谨慎些也是好的。” 林歇笑着摸了摸两个人的头,这才离开。 等别苑里只剩下他们姐弟两个,姐姐捧着茶盏低头不语,身上竟显出了几分沉稳安谧。 弟弟站在廊下抬头看这阴沉压抑的天空。 姐弟两个如今不过十三岁,看着却像是凭空大了好几岁一般。 突然,姐姐对弟弟说:“未央姐姐和父亲真是不一样。” “嗯。”弟弟附和道:“若是父亲,他绝不会把我们之间的冲突说清楚,他只会给我们画一个大饼,弄得一切都像是为了我们一般。等到事成之后,再问也不问地把自己想杀的人杀掉,假惺惺给我们一个解释搪塞我们。” 姐姐:“只是我不懂,未央姐姐说,父亲拿镇远侯府威胁她,让她无法杀了父亲,难道等父亲事成,未央姐姐就能杀他了吗?” 弟弟转身看向姐姐,问她:“如果是你被人威胁,你会怎么做?” 姐姐:“当然是想办法,让对方无法威胁我。” 弟弟:“比如?” 姐姐:“让威胁我的人消失,或者……把他手上有关我的把柄毁掉。” 姐姐说完反应过来:“父亲能威胁未央姐姐,就说明父亲早就安排了人,能在未央姐姐杀了他之后把把柄拿出来,让镇远侯府为他陪葬,所以未央姐姐能做的,只有把父亲手中握有的把柄毁掉。难道换个人坐龙椅,便能将把柄毁掉了?你说父亲究竟拿了什么来威胁未央姐姐?又有什么,能一举将整个镇远侯府颠覆?” 人的适应力果然是无限的,曾经听父亲说要造反,被吓的无法接受的君葳,如今也能张口闭口造反篡位了。 弟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自己姐姐:“你觉不觉得,我越来越像父亲了?” 姐姐抬头,想也不想说道:“你不像他,若是像他,你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你是有感情的人,而他不是。 弟弟笑了,转身看向地面的雨后积水,小小的一洼积水,倒映着沉甸甸的乌云:“是啊,我怎么会像他呢。” …… 林歇离开别苑后没有直接回北宁侯府,而是去了镇远侯府。 先前林歇休养身体,连着几个月不曾来过,之后又去了春猎,春猎回来又接连下雨,直到今日才又重新踏入镇远侯府。 府里虽然大变了模样,可对待林歇的态度一如既往。 和林歇一样没再去书院夏媛媛担起了管家的重任,一听林歇登门,便跑到了门口来接。 “夏夙又去军营了,我已经叫人给她传话,知道你来,她必是要赶回来的,你可得在这多留一会儿。”许是管起家来与人打交道的机会也多了,夏媛媛说话少了几分柔和,多了几分爽利。 林歇哪有不答应的。 除了夏夙,夏衍那边也收到了传话。 夏衍今日正好在家,林歇来时,他正在和陈晋说话。 主要是陈晋有事拜托夏衍,让夏衍还在阴楚的五弟帮他把还在阴楚的玉明阙捎带回来。 夏衍答应了。 陈晋看夏衍明显和往日不同的模样,便笑:“你这模样,应该有吓到林歇吧?” 夏衍:“什么?” 陈晋指向夏衍的脸。 倒不是夏衍脸上长了什么,而是因为林歇命不久矣,夏衍心情一直不好,整个人也因此染上了叫人骇然的煞气,不仅模样叫人看着便不敢大声说话,便是他开口随便说句什么,也能叫八尺大汉虎躯一震。 因此林渊那边还有人去劝,他这边可是一个敢上门打扰的都没有。 夏衍这才听明白,说道:“我不在她面前这样。” 夏衍不愿让林歇有压力,因此在林歇面前,他都极力忍耐着,让自己显得和往常无异,只在林歇不在时,才会表露出自己所受到的影响。 陈晋抽气:“感情你只吓别人啊?” 夏衍:“啊?” 陈晋扶额:“算了算了,既是这样我也不用瞒你了。” 夏衍一愣,不知是预感到了什么,心跳突然便有些快了起来:“你瞒了我什么?” 陈晋:“我让玉明阙从阴楚给我带了一味草药回来,是专门用来治林歇的眼睛的大热之物。” 夏衍睁大了眼睛不敢出声,像是害怕梦会醒一般。 陈晋和夏衍说过的,林歇的眼睛只能在确保身体状态稳定的情况下才能医治,但林歇的毒解不了,于是也就治不了眼睛。 如今陈晋说能治眼睛,也就是说…… 夏衍一把抓住陈晋:“未央身上的毒能解了?” 陈晋一脸“不然你以为呢”的模样。 可夏衍非要一个准确的答复才肯放心,逼得陈晋不得不说了好几遍,说自己确实是有法子保林歇的命了。 正巧这时下人来传话,说林歇来了,夏衍丢下陈晋就跑了出去。 夏媛媛正带着林歇往后院走呢,夏衍突然便跑来了,没等说话,就抱起林歇转了一圈。 夏媛媛何曾见过这个阵仗,她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丫鬟,慌道:“三哥你干嘛呢?快把林歇放下!像什么样子!” 林歇也懵,才被放下,还没问怎么了,就被夏衍捧着脸结结实实亲了一口。 夏媛媛闹了个大脸红,也终于信了往日里夏夙所说的,夏衍对林歇不规矩的话。 这、这真是……成何体统!! 夏媛媛捂着脸跺脚跑掉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迟到了!!!一百个红包致歉!!! ———— 地雷名单明天帖,先每人一个么么哒=3= 第79章 夏媛媛羞愤之下落荒而逃,连带着把身后跟着的丫鬟也全给带走了。 徒留木樨一个,很是识相地退开了老远,悄摸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林歇还在迷茫,却发现夏衍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跑来抱起自己转了一圈亲了一口还不算,现下还抱着自己不撒手,并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时不时啄上两口。 紧贴的胸膛传来鼓噪的心跳声,林歇切身感受到了对方激动的情绪,不明所以地举起团扇,朝着对方降火似的扇了扇,疑惑地问:“发生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夏衍便把陈晋和他说的,告诉了林歇。 林歇听完,扇扇子的手也停了,仰着的小脸上满是呆滞,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真的?他真的能……能把毒解了?” 说到最后,声音骤然转轻,像是害怕说重了,夏衍便会给她否定的答案一样。 林歇眼眶里凝聚起满满的液体,仿佛眨一下便会溢出来,偏偏她睁大了眼睛,不肯让眼泪掉出来。 夏衍便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她睫毛轻颤,泪珠子一下便从眼眶边溢了出来,顺着脸颊滑下。 “是真的。”夏衍将林歇拥入怀里:“我待会就把陈大夫叫来,你想听多少遍,我让他给你说多少遍。” 林歇流着眼泪笑出声:“当心把他烦着了,陈大夫小气着呢。” 说完林歇又把脸蹭到了夏衍胸前,手抓着夏衍背后的衣服,深吸一口气,终于哭着道:“太好了……” 终于能活下来,太好了。 终于能嫁给你,太好了。 终于能陪着你一直走下去,真的,太好了。 夏衍藏着心底的不甘与怨恨,林歇何尝不是,只是等到了这一刻,知道自己能活下来了,她才敢发泄出来罢了。 天降的喜讯很快也传到了北宁侯府与君葳君蕤的耳中,压在心头让人无法呼吸的大石犹如天空压顶的乌云一般,终于散了。 解毒需要耗费不少时日,解毒前的调理陈晋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着后续的药物收集齐,就能开始。 因不少药物千金难求,北宁侯府与镇远侯府乃至君葳姐弟两个都耗费了不少力气,最后一味药由君蕤送来,林歇还奇怪:“阿蕤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三叶欲言又止。 林歇:“怎么了?” 三叶:“世子与郡主近来风头很盛,倒把御书院里的皇子公主等,都给压下去了。” 林歇的计划,长夜军这些前辈们,是不知道的。 知道的只有夏衍,龙凤胎,还有长夜军那些诈死的后辈们。 林歇低头喝了一口茶:“怕什么,左右不是皇子皇女,还是外嫁的公主所出,能力强些,也用不着避讳。” 三叶:“那倒是。” 林歇面上不显,心里却是心虚得不敢再说话,怕三叶记起,君葳他们从出生起用的便是国姓。 解毒需要耗费的时间远比林歇想的要长。 先是解毒前调理身体,将身体状态调整到最好,为此林歇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人看着,吃喝休息都被扣得死死的,林安宁甚至因为厨房有人擅做主张换了林歇的吃食,直接把人给打发了,吓得本就惶惶不安的侯府下人们越发战战兢兢起来。 如今侯府是林修管家,林安宁学着帮忙。 前阵子萧蒹葭提起,让林修早日完婚,也好娶个媳妇帮他把持家事,林修这才想起自己在云州还有一个幼时家中订下的未婚妻,两家也曾多有来往,只是九年前林修父母去世后,那家人便没了音讯,林修本以为这段姻缘已经断了,在大伯家时也遇到那姑娘的弟弟,被其嘲讽不要痴心妄想,还被告知那姑娘已被家中做主另嫁了大户人家做妾。 然而在当今登基后,林修和妹妹一块被接去侯府,那家人又来了信,说是自家女儿并无嫁人,问当年的婚约还在,林修何时来娶。 那时林修觉得,这家人脸皮可真厚,正巧他也需要应付上门提亲的人,便假意拖着云州那边,一面拿云州那户人家当挡箭牌,一面又拖着不娶人家姑娘,一拖便拖到了如今,云州多次来信也只做不知。 如今记起这件事,受林歇影响,他也知道了凡是不能只看表面,就派人去了云州打探消息,耗费许多时日,求证了不少人,这才知道那幼时见过的姑娘原来早在当年要被人嫁去做妾时便投了湖,只是侥幸没死被捞了上来。 倒不是那姑娘对林修有多深情,而是那姑娘不愿如了继母的愿与人做妾。 当今这世上,女子的出路要多少有多少,若说做妓是最不堪的,那做妾就是最富贵又不堪的。 那姑娘还扬言,说是嫁给街头赶货郎做妻也不要做大户人家的妾。 只是得罪了大户,她便也一直无人敢娶。 所幸那姑娘经商是把好手,硬生生自己闯出了一番天地,家里人拿了她诸多钱财,便也不再逼她。 只是后来家里人舔着脸往京城北宁侯府送信,直接就把她给气病了,直到后来她发现北宁侯府虽然没有着人来商议退婚,却也没人来说嫁娶一事,她便就乐呵呵地,与林渊一样拖着此事。 此后家中再有人觉得谁好要把她嫁过去,她便也拿林修做挡箭牌,两个幼时见过如今已没多大印象的人,隔着千里之遥,打着相同的算盘,倒也算是相安无事。 林修知道此事后,想了想,又着人往云州送了信,过了许多日,那边送来回信。 那姑娘需要摆脱自己水蛭一般黏着她吸血的家人,林修则需要一个替自己管理侯府,教林安宁如何御下的夫人。两个懂事起便经历坎坷冷心冷性的明白人一拍即合,谈生意似的谈好了条款,筹备起了婚事。 待到姑娘十里红妆嫁入侯府,林渊也替林修递折子请封了世子的头衔。 萧蒹葭早年打仗伤了身子无法生育,多年来林渊不顾旁人言语护着萧蒹葭不肯再娶,也早就想好了,要把自己的爵位传给自己的侄子。 待一切尘埃落定,转眼便到了秋季,林歇体内的毒除了大半,只剩下余毒未清,需要时间慢慢来清毒。 陈晋从阴楚人那得来的完善药方的法子也着实叫人惧怕,竟不是在药方上作修缮,而是通过银针毒虫毒药等外物,改变用药人的体质,好让用药人的体质彻底贴合药方,此法稍有不慎便是一个死字,让林歇次次都是在鬼门关外徘徊。 这也导致每次解毒,等候的众人都要惶惶不安等上许久。 待到冬季,林安宁的婚期便也到了。 林安宁在前一天晚上抱着枕头从后院摸到林歇的榕栖阁,若非院里的长夜军提醒,差点便要被她撞见夏衍夜宿林歇床榻之事。 夏衍也着实体验了一把与林歇偷情见不得人的滋味,如同偷人的汉子,因为人姑娘屋里来了亲眷,不得不大晚上从林歇屋里出来,灰溜溜回自己的侯府去。 林安宁在林歇这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天才亮,她便被找来的彩衣拉回院里打扮。 林安宁可怜兮兮地央了林歇,林歇便抱着猫陪她去了后院,坐在一旁听着屋里屋外忙忙碌碌的声音,想着将来自己出嫁不会也这样吧,便有些害怕起来。 随后林修的妻子,她们俩的嫂子也来了。 嫂子姓任,名映南,因为时常与人打交道做生意,是个很会说话长袖善舞之人。 有她看似无意地调解气氛,林渊等人与林歇一桌吃饭也不会像原先那样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因此林安宁很喜欢她,还在她的指点下,学会了如何把握分寸,既能亲近林歇,又不至于叫林歇厌烦自己。 见着林安宁与林歇,任映南心里也叹,自己夫君家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两个女孩儿都与一般姑娘不同。 特别是那个大的,虽然眼盲,又被阖府上下捧在手心里,性格却随和得很,可她却打从心底里畏惧对方,不是畏惧对方在家中的地位,而是畏惧其本人。 “嫂嫂?”林歇侧头,唤了一句。 任映南应道:“怎么了?” “昏时成礼,现下就开始准备,是不是太早了?” 任映南笑道:“我的好姑娘,待会还有辞家宴呢。” 林歇这才想起,辞家宴后,林安宁才会重新梳头,上妆戴冠,以扇遮面。 等迎亲的花轿来了,新郎过五关斩六将,还需与新娘子一块拜别父母,才能将新娘带上花轿。 父母不在,林安宁要拜别的,自然就是待自己视如己出的叔叔婶婶了。 想到这里,一旁的任映南低下头,突然便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这小姑子,无父无母,可拜别叔婶却也是一样的珍重不舍,自己有父亲有继母,却在出嫁那日请林渊直接将自己带走。 但不得不承认,不必要地任性一次,挺爽的。 夏衍还未与林歇成亲,做不得娘家人拦门,便干脆应了萧瑾晚的邀请,陪他作为新郎兄弟一块上门去迎亲。 夏衍还顺带说了句:“这次我帮你,等我娶林歇……” 萧瑾晚接上:“我必然做一回细作,也帮你一次。” 要知道,萧蒹葭是武将,林渊文武都沾,他们认识的那些个同僚家中随便一找就能找来两三个有本事的小子。 蚁多还能咬死象呢,要从他们府里把姑娘带走,可不是件容易事。 待姑娘出了阁,男女两家都摆了酒,一直闹到深夜。 林歇休养出了固定的作息时间,便早早回了榕栖阁。 因这日府中人多,花园林子里那条小路专门派了人看着,以免外客误闯。 任映南知道自己这位姑子是全家都疼着的,便亲自把人送了回去,看着院门合上,又细细叮嘱了小路上看守的人,这才回了宴厅。 林歇回了自己的一方天地,梳洗换衣,才回床上,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林歇原先是怕毒发不敢擅动内力,即便是拔了银针也次次都被夏衍欺负,如今动了内力也无妨,她就毫不客气地反压了夏衍,骑在夏衍身上,双手抵在他胸口,说道:“以后你可就欺负不了我了,感觉如何?” 夏衍笑着把林歇拉下来,咬她的唇:“你欺负我也是可以的,我不在意这个。” 林歇拍了拍夏衍的胸口,痛心疾首:“曾经那个死活不肯碰我的夏常思哪去了,你快把他还我。” 夏衍抓住林歇的手,带着她的手给自己宽衣解带:“要他干嘛,他又不能陪你练习。” 林歇奇怪:“练习什么?” 夏衍不安分的唇从林歇唇上挪开,一路贴着落到林歇的耳朵上,用叫人骨子酥麻的声音,低语道:“当然是练习练习,怎么洞房啊。” 冬夜很长,夏衍就如同一个怕出错的学生,兢兢业业地拉着林歇“好好练习”,偏偏林歇如今的体能也好了起来,竟也陪着他,胡闹了一宿。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老规矩_(:3」∠)_ 甜不甜!我就问你们甜不甜!(拍桌) ———— 谢谢30220341、二白白白白白白、36977609、alice、fancy、a.n张潇文?六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一个=3=) 第80章 将近大半年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逝。 在这大半年里,朝堂内外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未央之死,长夜军硬生生多挨了一年,却不复当年的神秘与震慑力,随便一个街头茶馆里都能听到抨击长夜军的激愤之语。 君葳与君蕤也彻底摆脱了长公主之子的名头,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姐姐君葳得皇后青眼,弟弟君蕤因学识出众总能有独到的见解备受陛下赞誉,两人仗着自己是公主所出不会受陛下忌惮,借着这股风头四处结交游走,手中人脉险些盖过康王之子君鹤阳去。 而四月的围场刺客一事也在这大半年里出现了诸多变端。 原还只是打和不打的问题,但在六月份陛下妥协后,前往阴楚的使臣被虐杀,举朝震惊。 于是争论就变成了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派谁打的问题。 国威不可丧,这下便是那些个万年主和派都不敢出言劝阻了。 期间还发生了许多的事,陛下往北境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矛盾越发升级。 直到林安宁成婚后不久,陛下终于下旨,派遣镇远军,前往北境。 这其中除了最开头是夏衍与林渊促成的,之后都是靖国公与他们博弈的结果。 林歇是真的不擅长那些权谋诡计,许多谋划都是夏衍与君蕤定下,林歇也是在这时才想起夏衍虽是武将,可在学识谋略方面,也曾备受赞誉。 又是一年除夕,去年林歇就没和夏衍一块过,今年又是如此。 任映南好好筹备了除夕宴,宴后大家一块守岁,林歇坐在廊下抱着手炉慢慢整理过去这大半年他们与靖国公的你来我往,却发现自己根本理不清。 太多也太乱,许多次说不清谁输谁赢,也有许多事,因为她需要休养,无人肯告诉她。 总归是走到了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不在靖国公掌控中的兵力尽数外派,禁军也落到了靖国公手中,就连长公主,君蕤也咬牙放手,故意让他给找了回去。 他该动手了。 “安康?”任映南一声轻唤,叫林歇浑身一颤。 林渊他们也看了过来。 任映南被他们看着,难得有些无措道:“无咎同我说,这是林歇小时候的名字,我想着她没有字,总连名带姓的叫显得生疏……若是不行,叫阿歇如何?” 林渊没有回答她,而是问林歇:“你觉得呢?” 林歇笑道:“就叫阿歇吧。” 安康这个名字,总会让她想起些什么。 任映南应下,林渊和林修却都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各家拜访来往络绎不绝,除了少部分林家的远房亲戚,剩下大多都是林渊和萧蒹葭官场上的同僚或后辈。 林歇与那些人倒是熟悉,可都是作为未央时熟悉的,此刻见了,自然要装作不认识,口称一声叔伯姨婶。 这些人见了林歇也都挺稀罕,让林歇各种见面礼收得手软。 大年初二,外嫁的女儿归门。 林安宁与萧瑾晚一同回来,一家人又坐下,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说话间林歇接了一嘴,林安宁惊奇:“你怎么知道的?” 林歇接话的那个话,明明是很早之前林歇还不在时他们说过的。 林歇给了一个回答。 林安宁听了却没信,而是在饭后偷偷去问了林歇院里的长夜军。 木樨一干后辈对林歇与北宁侯府的事都只是知道一个大概,细节什么的并不清楚。 还是几天后遇到三叶,林安宁才问出答案来。 “她偶尔会回来看你们。”三叶说:“那会儿除了给她做替身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她的具体来历,只知道她与我们不同,是有家人的,还经常跑回家,在屋顶上蹲着,许是那时候知道的吧。” 林安宁听后趁着林歇午睡,叫人搬了梯子上屋顶,发现屋顶都是积雪没地方落脚才下来,心想着等夏天了再去找林歇这些年蹲过的地方。 而在林安宁满脸不情愿踩着梯子下来,准备回萧府的同时。 本在午睡的林歇被突然过来的陈晋给吵醒了。 林歇穿上衣服,坐在椅子上一脸刚睡醒的茫然。 陈晋扶额:“镇远侯这是活生生把你给养成猪了是吗?” 林歇散漫道:“有话快说,我要困死了。” 陈晋便道:“你体内的毒都解了。” 林歇揉眼睛:“这话夏衍出征前你就已经说过了。” 陈晋在林歇屋内来回走了起来:“按说现在该准备给你治眼睛了,可直到如今,玉明阙那药都没拿过来。” 林歇打了个呵欠:“大永地大物博,另寻一味大热之物不就好了。” 陈晋:“另找不是不可以,但从效果上来讲,还是玉明阙手上那药最适合你。但如今他被困阴楚,镇远侯的五弟回京几次了都没能把他带回来,要不你……亲自去一趟?” 林歇狐疑:“这都多久了,阴楚和玉明阙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拦着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大夫不放?” 陈晋在椅子上坐下,自言自语一样小声道:“若是仇怨便就好了,左右不过杀出一条血路。” 林歇接过木樨给沏得热茶,抿了一口:“那是?” 陈晋开始给林歇八:“阴楚好几个贵女都看上他了,还因此惊动了阴楚女帝,本以为玉明阙要落得个因男色祸国被女帝处置的罪,谁知女帝也说要将他纳入后宫。” 简直抢手。 林歇被那一口茶呛得直咳嗽。 对林歇的咳嗽声有阴影的木樨默默离远了些。 林歇好不容易止了咳,迟疑片刻,在陈晋期待的目光下,说道:“那要不我们……就用别的药吧。” 陈晋:“……” 陈晋:“用别的药我不给你治。” 林歇:“再要不,你叫他先把药给老五送回来,让我治了眼睛先?” 陈晋哼笑:“他知道那药是唯一能救他离开阴楚的东西了,他才不会这么轻易交出来。” 林歇头疼:“非要把他带回来?” 陈晋拍桌:“带回来。” 如今正是瞬息万变的时刻,林歇不想离京,又不能直说,便道:“我最近挺忙的……” 陈晋冷笑:“忙着养膘?” 林歇:“……”无法反驳。 陈晋:“你去不去。” 林歇只能:“明天,明天给你答复。” 陈晋这才走了。 林歇下午便叫人备了车马,准备出门去找君葳姐弟问问情况,若一切顺利,她暂时离开也没什么问题。 然而在她出门前,君蕤送了急信来。 林歇不明所以,交给木樨让木樨念给自己听。 只是不等木樨拆开信件,林歇便听到了钟声。 一下,两下,三下…… 浑厚的钟声震耳欲聋,林歇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奔至屋外。 钟声是从摘星楼传来的,摘星楼乃是国师的住所,可大永已经近百年没有国师继任,因而只在大丧之时才会敲响摘星楼内的醒钟。 ——靖国公竟真的动手弑君了。 钟声敲到第七声的时候,林歇还这么想着,直到第八声后,钟声戛然而止。 林歇屏住了呼吸。 然而天地之间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代表陛下驾崩的第九声钟响迟迟不曾出现。 怎么回事,是她刚刚数错了吗? 皇帝驾崩是九声钟响才对,八声?八声不就是…… 就在林歇想要转身去问木樨的时候,木樨也拿着信走到了她身后。 “世子来信,说太后薨逝了。” 醒钟八响,为太后薨逝。 林歇睁大了眼睛,抬脚便跑了出去。 太后!居然是太后! 她怎么可以死!她怎么能死!她若死了夏夙怎么办!! 林歇上了原先备好的马车,却没朝长公主府去,而是直接前往镇远侯府。 半路木樨追上来,手里还拿着伞与斗篷。 他掀帘子进来的时候,夹着水滴的狂风扑了林歇一脸。 林歇看不见,也不知道外头是下起了极易融化的小雪,还是下起了雨来。 “你去康王府看看。”林歇对木樨说道。 木樨应下,给林歇披好斗篷便跳出马车走了 林歇赶到镇远侯府时,宣旨的內监刚走没多久。 林歇独自一人撑着伞从马车上下来,直接跑入府内,踩着台阶跨过门槛,半点不似眼盲之人。 “林歇……”六神无主的夏媛媛看到林歇顿时就哭了出来:“怎么办,陛下他、他封了夏夙做公主,要夏夙嫁去南夏和亲,是三哥打的南夏毫无还手之力,再让夏夙去南夏,那不是要夏夙的命吗!” 林歇抱住她:“你先别慌,夏夙呢,她去哪儿了?” 有林歇安抚,夏媛媛果然镇定下来,她告诉林歇:“夏夙回屋了,內监说迟些会有人来,带她入宫。” “我去找她,你先去你母亲那,别叫她担心。” “好。” 夏媛媛擦了眼泪急匆匆朝着自己母亲的院里去了,林歇则去了夏夙那里。 只是到了夏夙的院里,她只见到了收拾行李的下人,并不见夏夙本人。 林歇询问屋内的丫鬟,才知夏夙原先还在这的,刚刚外头有人递进来一枚玉佩给她,这才不见了人影,且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林歇叫了些人,在府里找她。 “统领。”木樨从康王府回来,带来了一个并不好的消息:“陛下下旨,抄了康王府。。” 太后才去,陛下竟是一分一刻也等不了了。 林歇脚步不停,思绪也转得飞快:“不对,陛下便是再怎么把夏夙康王视作皇室的耻辱,也不会这般不顾一切,除非……除非有人把当年先帝为何将诏书藏起来的事情告诉了他。” “夏夙的身世和诏书有什么关系?”木樨顿时有些茫然。 木樨茫然也是正常的。 知道夏夙身世的人挺多,可知道先帝诏书为何会在先帝驾崩后消失不见的人却寥寥无几,林歇原先也是不知道的,她之所以会知道,那是因为靖国公便是拿了此事来要挟她,此事若是在夏衍出征阴楚前被陛下知晓,恐怕陛下根本不会放过镇远侯府。 “陛下他……”林歇正想和木樨解释,突然便刹住了脚。 她听到了声音,夏夙的声音,还有……君鹤阳! 距离林歇不远的地方是镇远侯府一处小门,看守此处的门房不知去了何处,只剩门外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君鹤阳,与被君鹤阳用一枚玉佩叫出来的夏夙。 “你和我走吧!”少年本该清朗的声音如今也变得嘶哑起来。 夏夙没有答应,而是问他:“康王府怎么了?” “你不要问,直接和我走好不好?” 夏夙握着伞的手微微收紧,冷笑:“你我非亲非故,我干嘛要跟你走?” 君鹤阳抓着夏夙的肩膀:“难道你要嫁到南夏去吗?你会死的!” 夏夙:“那你就先告诉我,康王府到底怎么了?” 君鹤阳呼吸粗重,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陛下下旨抄了康王府,我父王他们……都被下狱了……” 说到最后,君鹤阳的话语中透出一丝迷茫来,像是不懂一切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夏夙问他:“你是怎么出来的?” 君鹤阳:“我母亲房间里有通往外面的密道,她让我拿上密道里的钱财,去檐州,找外祖父。” 君鹤阳的外祖是先帝时期的老人,虽然已经隐退,也无官职在身,却门生无数,足以庇护君鹤阳。 夏夙笑了笑:“她倒是准备的齐全。” 口吻丝毫不像是在评价长辈。 君鹤阳愣住:“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准备齐全?你的意思是,我母亲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夏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夏夙看了君鹤阳一眼:“你别问这么多,听你娘的,想活命就去找你外祖父去。” 君鹤阳:“外祖父早已致仕,若真是我康王府犯下什么滔天大罪,外祖父也庇护不了我。” 夏夙冷笑:“放心,不是什么大罪。”当今陛下,也根本不敢把这叫人耻笑的罪宣之于口。 君鹤阳越发糊涂,只能道:“那你和我一起走!” 夏夙不耐烦起来:“我不走!你走!你赶紧走!别再来烦我了知道吗!” “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送去南夏的,夏夙,你就跟我走吧!” 半大的少年,被母亲以死相逼不得不从密道逃出,出来后得知自己心上人要被送去和亲,于是跑来,无论如何都想把人带走。 夏夙却只一味地拒绝:“赶紧滚!” 说完,夏夙转身便要回去,却被君鹤阳拉住了手,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 油纸伞落到地上溅起水花,夏夙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被硬生生拉到了马车边,眼看着就要被君鹤阳抱上马车。 站在墙另一边的林歇快走几步准备出去阻拦,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 是夏夙打了君鹤阳一巴掌。 夏夙这一巴掌打得狠,君鹤阳嘴巴里一阵铁锈味,整个人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可他依旧开口对夏夙说道:“你当知我心意,便是你无法接受我,我也不想你毁在南夏!” 夏夙那一巴掌打得爽,像是把这辈子的怨气都给打了出去,整个人也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不想我去南夏的人多了去了!谁都可以来把我带走,唯独你不行!” 君鹤阳不解:“为什么!” 夏夙不管不顾道:“我因为是你妹妹!!” 一道惊雷在二人头顶轰然炸响。 君鹤阳像是整个人都被炸懵了,向来机敏的一个少年,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空白呆滞的表情:“……你说什么?” 夏夙看着君鹤阳这副模样,脸上扯开一个痛快而又疯狂的笑容,眼底盈满的泪水却溢出眼眶,将她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割裂了开来。 他们身上流着一半相同的血,不同的是,君鹤阳是天之骄子,她却是活生生的罪孽。 夏夙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告诉君鹤阳—— “我是你的父亲康王,和当今太后乱.伦生下的孽种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ice、呦呦、是唯一呀!三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么=3=) 谢谢光的手榴弹!(抱住转圈圈) 第81章 林歇站在门边,突然有些不太敢出去。 便朝身后的木樨打手势,让他好好留意附近,别叫旁人靠近,把这骇人的秘密听了去。 夏夙的身世木樨是知道的,因而也不见诧异,领命看守起了四周。 门外,夏夙的声音还在继续,她早就快被压在心底的这些秘密给逼疯了,每一天每一天,只有在出口伤人的时候,她才能得到一丝的舒缓。 林歇曾经问她,若有朝一日她即刻便要死了,她会去做什么。 她说,她会把自己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统统做了。 她想杀人,她想杀了让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两个人。 她想放火,她想一把火将孕育自己出生的整个皇宫都给烧了。 然后愉快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这不可能……”君鹤阳的声音小到被落雨声遮盖,却坚持着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夏夙流着泪笑着,撕破他最后的一丝妄想:“为什么不可能?你也不想想,为何废帝与当今都这般捧着你父亲,因为兄弟情深吗?别傻了,因为你父亲和太后,他们母子二人手里握着能让整个皇室蒙羞的把柄!” 雨水将夏夙淋得湿透,她看着君鹤阳,一步步靠近:“不过你也不是一点都没察觉到吧?不然你也不会,对整个皇室都如此了解,你也在查不是吗,只可惜唯独这件事,他们都知道,但是他们谁都不会告诉你。他们把你我都捧着,既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所以我们才能这样,为所欲为!” “你别说,夏夙你别说了……”君鹤阳近乎虚弱地阻止夏夙继续说下去,可看着夏夙的模样,他又突然心疼起来,自己如今知道了都这么接受不了,那夏夙呢?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还是从来都没有人瞒过她,她一直都知道? “我为什么不能说!”夏夙嘶吼:“若不是姐姐将我带出来,我还要在那见鬼的宫中藏多久!我、我……” 夏夙的双手缩握成了拳,呼吸一阵快过一阵,渐渐的,喉咙发紧,人也跟着蹲了下来。 “夏夙!”在君鹤阳靠近夏夙之前,林歇走了出来,她一掌将夏夙拍晕过去,隔着袖子用手捂住夏夙的嘴,让她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 “她怎么了?”君鹤阳顾不上询问林歇为何会在这里,担忧地问。 林歇:“无妨,和媛媛一个毛病,哭狠了就会如此,冷静下来便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君鹤阳闭了闭眼,脑子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 冬日里的狂风骤雨,夏夙与林歇都被淋湿了,林歇准备抱夏夙回去。 君鹤阳看着林歇动作,等林歇都抱着人走到门口了,他才回过神:“你等一下!” 林歇停住脚步:“何事?” “让我带她走。”君鹤阳坚持。 林歇:“她是你妹妹。” 君鹤阳:“那我就更要带她走了!” “她不能走。”林歇说:“她走了,镇远侯府就完了。” 君鹤阳:“陛下不过是恨我父亲与太后,迁怒夏夙罢了,不会连累镇远侯府的。” 林歇却说:“不是这样的。” “陛下早在被囚禁时就知道了这桩丑事,虽觉荒唐无法接受,却也不曾因此苛责康王与太后,毕竟一个是他的同胞兄弟,一个是他的亲生母亲。如今这般恨不得你们死,应该是知道了当年诏书的事情。” “诏书?” “你不也曾奇怪过吗?当年先帝既然早就写好了诏书,为何不早早颁布,弄得如今这般模样。”林歇告诉他:“因为当年,先帝在颁布诏书前知道了自己妻儿□□苟且,一气之下,便让人把诏书藏了起来。他还是属意当今陛下的,却又气愤不已,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发妻与小儿子。谁知阴差阳错,让废帝登了位。” “陛下有多恨废帝及其党羽,知道了这件事,就会有多恨康王与太后,乃至于夏夙,以及收养夏夙的镇远侯府。所有人,一个都别想跑,就像当初他下令让长夜军把废帝余党统统灭门一样,在这件事上他是没有理智的。” 君鹤阳唇色苍白面色发青,也不知道是被冷风吹得还是被林歇的话给吓的:“可是、父王是他亲弟弟啊……” “废帝与当年支持废帝的皇子们,哪个不是陛下的兄弟?”林歇抱着夏夙踏入了门内:“快去找你外祖吧,能活一个,是一个。” 君鹤阳呆站在原地,看着林歇带走了夏夙。 大雨之中,他不知呆站了多久,慢慢的,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起来,低垂的斗笠下发出了断断续续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大,他仰起头,肆无忌惮又毫无意义的笑声带着一股叫人头皮发麻的悲戚,在这寒冷的温度中,远远传去。 林歇抱着夏夙回了院子,院里的丫鬟见着她们这样都被吓坏了,赶忙上前接过夏夙,并给她们二人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热水。 随后又有年纪大些的嬷嬷过来,先是把夏夙院里的丫鬟都敲打了一遍,后又看着林歇身边眨巴着眼睛的木樨无从下手,只能责备一句:“日后万不能把自己姑娘一人撂下了知道吗?” 木樨乖巧应是,黄鹂儿似的嗓音将一个侯府丫鬟扮演得丝丝入扣。 林歇被服侍着换上干净的衣服,身后有人替她把洗过的长发擦干,她只需抬抬手,专心思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长夜军如今已是废了大半,陛下若想对镇远侯府下手,便只能走明路。 只是如今夏衍还在北境打仗。 将帅在阵前厮杀,皇帝却灭了人功臣满门这种事情,陛下就是想做,朝臣们也不会让的,所以镇远侯府姑且还能保住,但若夏夙跑了,陛下再一次被激怒,又有了侯府抗旨不尊的名头,一切就悬了。 可她也不能真的让夏夙嫁到南夏去。 林歇没让丫鬟给自己梳头,她随手拿一条发带将长发束在身后,便去见了隔壁屋的夏夙。 夏媛媛与将军夫人闻讯而来,一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个坐在床沿边,手里端着碗,在给夏夙喂姜汤。 林歇一进屋,三人便都看向了她。 林歇向将军夫人见礼,随后便坐到了丫鬟搬来的椅子上。 椅子就在将军夫人身边,将军夫人握住林歇的手轻声道:“孩子……” 林歇反握回去:“夫人只管吩咐就是。” 将军夫人:“帮我,带夏夙离开京城。” 林歇问她:“那侯府呢?” 将军夫人:“我早些年收留了一个被追杀的孩子,她是个意志坚定又有本事的,我替她报了家仇,又帮她拂照她兄长的遗孤,她早就把自己的命许给了我。我待会进宫,若陛下执意不肯收回成命,我便让她假扮夏夙,替夏夙去南夏。” 早有准备的,可不止康王妃一个。 夏媛媛低头看着碗里被喝了大半的姜汤没说话。 夏夙则开口道:“姐姐,别人的命也是命,没必要为了我这么一个……” “可你是我妹妹!”将军夫人一声呵斥打断夏夙的话:“我不懂什么众生平等生死由命,我只知道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绝不能看着你就这么被送去南夏任人糟践!” 夏夙满肚子的认命在自己蛮横的姐姐面前毫无施展的余地。 将军夫人这么说完还不算,还把夏夙贬了一番:“且那孩子可比你出息多了,学什么会什么,未必保不住自己的命。” 林歇也说:“我也会让人跟着她去南夏,必要时候,带她诈死逃脱就是。” 暂且定下法子,将军夫人就让夏媛媛带着夏夙去了另一间屋子,把那个代替夏夙的姑娘叫了过来,换上了夏夙的衣服。 那姑娘和夏夙一样是个身形娇小的,换好衣服后乍一看去还真叫人分不出真伪来。 将军夫人随后便入了宫,林歇与那姑娘对面而坐,又让木樨把如今在她身边的长夜军叫来,挑选了两个愿意去南夏的,跟着那姑娘。 “无论是留在南夏,还是待够一阵子后诈死离开都随你,必要时候找他们帮忙就是。”林歇告诉那姑娘 那姑娘略有些不解:“姑娘与夫人只管把我送去就是,我的命本就是夫人给的,便是死在南夏,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林歇:“南夏不比这里,女子在那本就没什么地位,更别说你是顶着镇远侯堂妹的名头去的。不把你的后路安排好,我也不放心。” 那姑娘心思通透,一听便知林歇所谓的不放心是指怕她挨不了苦将此事说了出去,便不再多问,接受了这番安排。 打点好一切,镇远侯府也不敢立刻就把夏夙送出城去,便让夏夙先扮做林歇的丫鬟,跟着林歇回了北宁侯府。 也幸好木樨今日用缩骨功的时候不小心把个头缩得太矮,入镇远侯府时走的也是大门,还因来得晚,叫关注镇远侯府的人家都看见了,如今夏夙扮做林歇的丫鬟跟着离开,看着倒也不算奇怪。 将军夫人在宫里逗留了许久,直到宫门落钥也没出来。 第二天早上,有一队禁军奉命闯入侯府,将夏夙那些机关图纸给统统拿走,并将假扮夏夙的姑娘的手筋给挑断了。 下午,将军夫人出宫回府,没多久府里便传出了将军夫人病倒的消息。 木樨两头跑,确定备在镇远侯府里的寻医阁大夫已经给那姑娘治疗,将军夫人也是故意放出的消息,本人并无大碍,林歇与夏夙这才放下心来。 因太后丧礼,和亲的队伍也是没甚排场悄无声息地出了城。 夏夙离开的行李盘缠路引准备齐全,夏夙清点的时候,发现这其中居然还有林歇的份。 晚上,夏夙问林歇:“你也同我一块离开?” 林歇坐在窗边,擦拭斩虹刀,应了一声:“嗯” 林歇面前还摆着一把长刀与两柄袖里剑,都是君葳从长公主府找出来的。 未免夏夙觉得是自己拖累了林歇,林歇还解释道:“我有事要去一趟北境,顺便去找个山清水秀之地,也好给我身边这群弟兄落脚。” 待一切结束,他们总不能一直留在京城里遮来藏去,若是可以,林歇希望他们都能活在阳光下。 林歇擦拭好刀剑,换好衣服,将这些利器一一装备上。 夏夙:“这么晚了,你要出去?” 林歇回头,今夜无云,月色明亮,月光照在她身上,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朦胧的银边。 她说:“走之前,我要先去杀一个人。” 靖国公当初便是以诏书之事为把柄威胁她,如今这把柄没了,靖国公自然便能死了。 只是靖国公此人狡猾,不仅在当初安排了长公主的替身,还早早给自己也准备了替身,林歇的人杀了几遭都是假的,直到方才来了消息,找着真的了,就是护卫不少,林歇便准备亲自去。 她的人,可不能都折在靖国公手里。 且等靖国公死了,她离京也能放心些,日后京中残局就交给君葳他们,左右镇远侯府已经被陛下给盯上了,若想保住镇远侯府与陛下身边剩下的那些长夜军。 他们是必须要反的。 夏夙到了林歇的榕栖阁后就不曾出过屋,听闻镇远侯府里假扮自己的姑娘被断了手筋后,她更是每日都拿着雕刻刀削木头凿石头。 林歇出门后,她便披上衣服,坐到林歇先前擦刀的窗户边,拿出上回没刻好的一块玉石,又拿出一柄双面平刀,低着头慢慢雕刻。 寒风凛冽,她却不肯把窗子关上,院里榕树上的檐铃如今已经被摘掉了大半,只剩下零星几个,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哪不休的铃声中,夏夙一刀接着一刀,动作不疾不徐,带起玉屑横飞。 夏夙今日要刻的章子笔画不多,却因为字体是她自己画的,两个字相互缠绕,增加了落刀的难度。 无尽夜色下,繁华京城中,一身黑衣的人影踏过屋檐,身若翩跹,又似清风。 她越过大半个京城,最后终于来到一处森严如禁宫的宅子。 林歇如鬼一般悄声潜入,不曾惊动任何一人,等到接近靖国公所在,守卫之人骤增,林歇便握住了自己袖中的短剑。 林歇许久不曾这样了,然时隔将近两年,这些事她做起来并不生疏,手起刀落,悄无声息夺人性命。 她一路逼至靖国公面前,围挡之人尽数倒下,溅起的血甚至没能落到林歇衣服上。 斩虹刀一刀刺入,迅速抽出,林歇转身躲开身后挥来的刀剑,却没有立刻离开,她又是一刀出手,当着护卫之人的面,用刀刃划过靖国公的脸。 是自然的皮肤,而非易容。 然后是第三刀,第四刀…… 护卫之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要保护的人在他们面前被捅刺割刮,可他们却伤不到林歇分毫。 待林歇离开时,被靖国公藏在此处的长公主也又一次被带走,回到了君葳姐弟俩的身边。 夏夙吹开粉屑,又用刷子细细清扫。 玉石之上,“未央”二字相互缠绕,却是金钩铁划,寒气森然。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不敢说话的一天(抱着膝盖缩在角落) ———— 谢谢二白白白白白白小天使的地雷!(亲一个=3=) 谢谢是唯一呀!小天使的两个地雷!(抱起来转圈圈(づ ̄3 ̄)づ) 第82章 北宁侯府的马车出城后便去了城外的寺庙,停留半日后折返,回到北宁侯府。 北宁侯府的大姑娘从马车上下来,被自家矮个子的丫鬟扶着,进了侯府的大门。 他们一路走到榕栖阁,进屋关门,扮做林歇的长夜军便问身边扮做木樨的同伴:“你说你手气怎么这么差?害得我也跟着留下了。” 扶着她的长夜军直接把她的手甩开:“嫌我手气差当初就别让我去抽签!” 俩人正闹着,半夏来了。 因为之前夏夙藏在林歇屋子里,半夏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进屋伺候,一度以为自己被木樨给窜了位,看木樨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此刻进屋也是先向假木樨白了一眼,然后才走向扮做林歇的长夜军:“姑娘,少夫人过来了,说是听说您今日出了门,特意过来问问您是不是好些了。” 假林歇也淡定,学着林歇的模样,用林歇的声音回了句:“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但是大夫已经给我开过药了,嫂嫂掌家辛苦,可别给我过了病气,你让她回吧。” 半夏听了话出去。 假木樨凑过来问假林歇:“你说这事能瞒多久?” 假林歇模仿能力极佳,当下就学着半夏刚刚的样子,送了对方一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也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林歇与夏夙已经跟着夏衍五弟名下的商队,一路朝着北境去了。 林歇此行除了夏夙与木樨,还带上了陈晋与一大批诈死后跟随在她身边的长夜军。 林歇与夏夙一辆马车,陈晋与恢复了男儿身的木樨一辆马车,剩下的长夜军扮车夫与护卫,围在马车四周。 前后有商队开道护持,他们这一路走得也都还算顺畅。 夏夙从小就跟着自己姐姐姐夫,当年镇远将军被贬边境,她也是跟着的,后来回了京城就再没出来过,如今掀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也不嫌马车颠簸,看得十分入神。 “虽见不到姐姐他们,但若可以一直在外面到处走走看看,领略不同地方的不同景色,倒也挺好的。” 夏夙说着转过头来,就见另一边坐着的林歇正拿着自己给她刻得章子,用指腹细细描摹上头的纹路。 夏夙心灵手巧,字刻得精细不说,还在章子顶端雕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让林歇爱不释手,才拿到就挂到了腰间。 可谁又能想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姑娘,手里拿着的童趣章子所盖出来的章纹,会是看起来格外杀意凌然的“未央”二字呢。 夏夙有些后悔,觉得这个章子风格不统一,太不搭了。 可没办法,像她们这些手工匠人,创造起来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感,她刻章子上头的雕饰时,身处林歇的屋子,目之所及是一片生活的气息,腿上还有缠人的小猫粘着她。 偏偏她设计“未央”这两个字的时候,就是没办法把这两个字画得乖巧柔和,也总觉得未央二字,就该是肃杀的模样。 林歇不懂夏夙的纠结,只觉得这个章子她很喜欢,一路走来都没松过手。 商队走南闯北讲究一个快和稳,也都习惯了风餐露宿,这回顾忌马车上有京城出来的贵女,受不得累,便临时改了计划,赶在天黑之前,入了城镇。 他们此行是向着北境去的,老五的商队去得最多的便是北境的阴楚地界了,因此一路走来都是打点过的,熟门熟路。只是在入住客栈时,与领队相熟的客栈掌柜好奇了一下与商队格格不入的夏夙林歇二人。 要知道商队里也不是没有姑娘,只是没见过哪个是像她们二人一样,一身华贵的衣裳打扮,不像是跟着商队外出的,倒像是去参加谁家的宴席一般。 大领队只说她们两个是商队东家的姐姐与妹妹,随着他们一路返乡,敷衍了过去。 因为大永与阴楚禁了通商,老五做生意时没敢用真身份,此刻说是商队东家的姐妹也没人会联想到镇远侯府的女眷头上。 客栈不大,商队人又多,夏夙和林歇便两人住了一间房。 晚上商队里的女账房来找她们,进屋时手里还拿着包裹。 “姑娘勿怪,只是我们这一路难免会经过一些险恶之地,为防意外,还是想请二位能换上便宜行事的衣服。” 夏夙和林歇倒是不讲究,不过也没收下女账房送来的衣服。 她们此行,也是有准备外出的衣服的,只是这一路匆忙,没在马车上换罢了。 便宜行事不代表要打扮简陋,明明被商队护着围在中间,却还故意粗布麻衣,这才容易叫人多想。 所以她们出门带的衣服虽然不是在京城里穿的华贵衣裙,但也不会显得过于寒酸,都是些用料裁剪细致,但颜色上要低调些的武服或男装。 第二天一早,夏夙穿着一身男子的圆领长袍,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从楼上下来,虽然看着金贵依旧,也能瞧出是个女子,却全然没有了昨日那股突兀感。 待她被人领着坐到了最好的一桌上,一切就更加变得理所当然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歇也下来了。 和夏夙不同,她依旧是姑娘打扮,一身深蓝色的束袖武服,外面穿了一件绣蓝色竹叶的白色大袖外衣,黑色的腰封上挂着一把长刀,长发高束,一步步走来悄无声息,显然是个练家子。 说不是商队里的人也没人信。 掌柜的都有些怀疑昨日住进来的究竟是不是这两个人了。 大领队也怀疑,他是东家心腹,也是商队里仅有的知道东家身份的人,这才被东家委派来送自家姐妹去北境。 本还想两位都是京城里娇养出的贵姑娘,这一路怕是要不得安生,昨夜账房愁着脸把衣服拿回来时他还担心呢,谁知道竟一个个都是不可貌相的。 该说真不愧是镇远侯府的女眷吗? 一行人用了早饭,再度启程。 因换了衣服骑马也方便,夏夙和林歇无聊了便会出去骑马。 偶尔林歇还会纵马跑远,带回来一堆不知道跑出多远买来的点心吃食,且买得还特别多,长夜军的弟兄分不完,就分给商队的人,没多久,各自陌生的两队人马便都熟悉了起来。 这日途径琴川,因大雪封路,他们一行人都停在了客栈。 因为天气缘故滞留在客栈里的人不少,客栈小二忙不过来,林歇又口渴了,便亲自下了楼去厨房要水。 拎着水壶回房时,她途径一间屋子,隐隐听到里面有女子虚弱呼救、男子呼吸粗重,以及布帛撕裂的声音。 就路见不平,一脚踹了进去。 然而一踹进去她就后悔了。 因那女子听到门口的动静,非但没有发出惊喜的声音,反而突然停了声息。 林歇停顿了一下,也不知该不该继续拔刀相助,就听那女子翻脸比翻书还快地说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林歇偶尔也会和夏衍在床上玩强迫对方的戏码,立刻便反应过来自己误会了,准备要走。 谁知刚刚还撕衣服撕得起劲的男人被林歇这么一打岔,似乎醒过了神来,推开女子,朝着林歇、不对,是朝着门口,跌跌撞撞地走来。 “你走什么,你这样要到哪里去。”女子立时拉住男子,想把人拉回床上去。 却被男子一把挥开,男子还咬着牙骂道:“下作……” 林歇让开一步,让男子从自己身边走了过去。 谁知男子在出去前还抢了林歇手中的水,不仅喝了一大口,还直接往自己头上倒。 倒完水,男子比刚刚更加清醒了几分,只是依旧弯着腰,脚步缓慢,呼吸不稳,狼狈地朝林歇说了句谢谢便走了。 那女子衣衫破碎出不了屋,便想把气都撒在林歇身上,谁知林歇动作也快,立刻便退出去,还把门给甩上了,气得那女子破口大骂。 等林歇又去厨房要了一壶水回屋,与夏夙说起这事,夏夙不由地感叹,这外头就是比京城要乱一些。 然而等到晚上用饭时夏夙才知道,什么叫真的乱。 他们一行人本都在一楼好好吃着饭,突然便有一行人闯了进来,土匪流寇的打扮,要干什么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听口音应该是从东边过来的,只可惜他们没有挑对地方,要知道越是靠近西边,江湖人士越多,特别是客栈这种地方,更是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就没见那个身上是没带家伙的。 很快这群流寇便被各显神通的江湖人士给镇压了,一群江湖人正各自瓜分,要把人送去官府领赏钱呢,就见其中一个装死的,跳起来朝着林歇他们这一桌扑了过来。 他们这一桌在最里面,桌边一个大夫两个姑娘都不曾被殃及,装死那个是在打斗时被人扔过来的。 此刻他突然暴起,拿着刀就要拉最近的人做人质。 聚在一块的江湖人士这才反应过来有漏网之鱼。 可等他们看过去,暴起的流寇已然死了。 流寇手中的刀落在地上,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客栈里发出悦耳的声响,随后他的身体才慢慢地往后倒在了地上。 众人这才看清,流寇胸口扎了一把短剑,剑刃尽数没入,一点都没留在外面。 众人无声看着,倒不是因为这一手有多了不得,而是他们不明白,这把短剑是谁扔出来的。 就在这时,凑在他们这看热闹的一个黑衣护卫走了过去,先是用衣服盖住那人,然后才将那人胸口的短剑拔出。 拔剑后喷涌的鲜血顿时便弄脏了那件衣服,可也因为有衣服挡着,不曾让血喷得到处都是。 很快衣服下面便蔓延出了一大摊的血来,过后只需擦这一块地方,便能收拾干净。 在场都是江湖人士,过得刀口舔血的日子,自然不会把杀个人放在心上。 但不知为何,那黑衣护卫这般熟练不把地方弄脏的细致举动,反倒比杀人,更叫他们寒毛直立。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真的被上一章大家的脑洞吓到了,特来为夏夙伸个冤。 夏夙这么多年背负这些秘密都没变态,只是变得毒舌,可见她真的是天使啊,所以她不会黑的(拍桌) 之所以上一章会有最后一段描写,是为了烘托气氛,也是为了表达一下林歇作为未央是藏不住的,未央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不是要发刀的意思(蠢作者发誓) ——感谢时间—— 谢谢fancy、是唯一呀!、裴灵枢三位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3=) 第83章 护卫从衣服下面将短剑拿了出来,并把短剑擦拭干净,转身递给林歇。 先前客栈太过混乱,林歇他们虽没有出手,但也没办法在这种环境下继续吃饭,然而干等着也是无聊,林歇就拿着章子摸着玩 护卫递来短剑,林歇便放下了章子,接过短剑藏进袖中。 众人这才知道先前出手的人是她。 收好短剑,林歇就和夏夙说了一声,打算先回房休息,夏夙则是没吃饱,想待会叫几个人陪她上街,买些好吃的回来。 那边的江湖人也都一一回神,各自说起话,客栈再度闹成了一团。 林歇起身上楼,陈晋打算去当地的寻医阁瞧瞧,便和夏夙一块出客栈。 才走到门边,一个女子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幸好陈晋和夏夙后头跟着长夜军,他们眼疾手快把陈晋夏夙俩拉开,才没让那女子撞上。 女子身后还跟着好些人,看打扮都是些百姓,手里拿着锄头棍棒什么的。 客栈里的人顿时便又安静了下来。 大永律例,江湖人士不可伤害平民百姓,若因打斗损坏他人财物,还需赔偿,不然就会上朝廷的黑名单,任何人都可将其捉拿,带去府衙换取赏金。 违禁太过的门派甚至还会被朝堂打成反贼,派军队围剿。 江湖人士大多没个正经营生,靠拿赏金度日,有背景又不愁钱财的门派也喜欢拿黑名单上的人来历练门下弟子,闻风斋更是有个赏金猎人的榜单,是江湖人扬名立万的又一渠道。 良性循环之下,这些个江湖人也不敢凭着自己有武功就为所欲为,免得成了他人的酒肉钱与垫脚石。 此刻见了显然是平头百姓的女子与她身后的人,那些个江湖人也没说话,只看着女子,好奇这是要干嘛。 女子红着眼眶泪眼朦胧地扫过整个客栈,突然扬手一指,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在我给客栈送酒的时候,将我、将我……呜呜呜呜……” 女子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众人顿时精神一震,朝着女子指着的方向看去,就见在一楼的另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白面玉冠神色冰冷的男子。 男子对面还坐着一个吊儿郎当的青年。 因为角落偏僻,男子与青年也和林歇他们一样,不曾出过手。 若非此刻突然被指出来,甚至没人会注意到他们。 那吊儿郎当的青年一看女子指的是自己好友,笑了:“没想到啊,平日看着冷心冷性,居然是好这一口吗?” 男子蹙眉:“我没有。” 青年挥挥手:“我知道,你若有,我就不跟你开这玩笑,直接把你扭送官府了好吗,这都听不出来,真是没趣。” 两人自顾自说着,女子听了男子的话,哭得更加厉害了,还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女子身后一个大娘站出来,带着琴川当地的口音嚷嚷道:“敢做不敢认的下三滥,我家闺女被你撕破的衣服都还在我家哩!你毁了我闺女的清白,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就是!给交代!” “不说清楚就别想走!” 女子带来的人纷纷出声支援。 聚在一楼的江湖人士都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还有好事的去劝男子要有个男人样,有担当,结果被男子冷冰冰地看了一眼,悻悻然闭了嘴。 青年先前玩笑归玩笑,看自己好友被人冤枉自然也是不肯的,当即便问:“姑娘,你说话可得讲证据。” “你个癞子浑说什么!我家闺女被糟蹋了你还要她拿证据!你是不是人啊你!” 青年:“是不是人我都这么说,你现在没证据,去了官府报了官,官老爷也得叫你拿出证据来,若官老爷也由得你空口无凭污蔑人,我便上京告御状,我看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大娘一听,便和她女儿一块坐到地上,撒起了泼。 女子也是越哭越大声,叫人听了于心不忍。 僵持之际,女子看到了楼梯上转过身来的林歇,她眼珠极快地转了一圈,然后便抽抽搭搭地抬起了手,指向林歇,断断续续道:“她、她看到了……她也在场,她看到了……她是证人。” 众人又把目光看向了林歇。 林歇从女子进来开始就一直站在楼梯上没动,倒不是要听热闹,而是认出了女子的声音,显然就是白日里被她撞见让人撕了衣服的女子。 而那被指认的男子,就是先前抢了她水的那个。 男子因为当时药性发作,记不清林歇的模样,此刻只是皱着眉,没说话。 青年则朝林歇道:“你真看见我朋友糟蹋这位姑娘了?” 谁知女子开口就打断道:“姑娘!你看到我被撕了衣服不是吗,你就说你看没看到,你若说谎,就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看……当然是“看”到了,只是后续的剧情并不如女子所说,女子这番言语,恐怕就是打算等林歇应下后打断林歇,好让在场的人误会。 林歇想通这点,脸上慢慢勾起了笑容,说道:“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霎时间,客栈里的人,包括商队里的,都一脸不敢置信地朝着林歇看了过去。 无他,只因林歇从不曾提起过自己的眼睛,商队至今无人发现林歇眼盲,且她刚刚还动手杀了人,众目睽睽之下,谁敢信她这话。 替男子说话的青年也不信:“那个……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你还是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我相信我朋友他一定是清白的,你也不用为了帮我们而撒谎。” 林歇抬手指向门口的陈晋:“看到那个人没有。” 众人见她一指便指中了人,便越发觉得林歇刚刚的话是谎言。 谁知林歇说道:“他是寻医阁的大夫,我家给我请来治眼睛的,你不信我,总该信寻医阁的大夫吧。” 大永各地都有寻医阁的医馆,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是百姓与江湖人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他们不信谁都不会不信寻医阁。 可还是太扯了,这个姑娘怎么可能是瞎的? 倒是青年,见着了陈晋的药箱与陈晋药箱上寻医阁的标志,瞬间就信了几分,还很好奇地问林歇:“你既然看不见,又是怎么知道他站在哪的?” 林歇:“我是瞎的又不是聋的” 青年惊奇:“这是靠听能听见的?一般人谁能做得到?” 林歇,笑:“所以啊,我不是一般人。” 青年语塞,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谦虚的。 坐地上那女子眼见着众人被转移了注意力,又大声哭嚎起来,女子的娘也扯着嗓子,口中骂个不休。 他们带来的人更是闹腾起来,叫嚷着让男子负责。 闹哄哄的,仿佛谁声音大,谁便有理一般。 男子也从青年身后走出来,不见丝毫心虚,直言自己不曾碰过女子,却没把女子对他下药的事说出来。 男子他们是从南方来的,受南夏风俗影响,对女子的闺誉很是看重,不希望把这女子逼上绝路。 陈晋却没这么好的耐心,他见门口被堵着出不去,实在有些不耐烦,便朝着那女子走过去,一把拉住了那女子的手腕。 女子愣住,大娘反应倒是快,直接嚎了一嗓子就朝陈晋扑了过去。 陈晋身后跟着的木樨直接把陈晋拉了回来,又有别的长夜军上前一步,将陈晋护在了身后。 大娘一抬头便看到了那长夜军看死人一般的眼,吓得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间,活像是一只被人掐住脖子的鸡。 陈晋抽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位姑娘,地上凉,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还是快些起来的好。” 嚯! 别说客栈里看热闹的,便是同女子一同来的人也都懵了。 唯独女子与大娘是脸色煞白,只见惊恐,不见迷茫。 显然是知道的。 听闻有流寇被制服,特地赶来的捕头听了这件事,便道是未婚先孕的姑娘,看准了衣着光鲜的外乡人,故意坑害,无论能不能嫁,事后总能解释这个孩子的来历,能嫁自然是好,不能嫁便讹些银子,回头就把孩子打了。 据说是因为此地离阴楚近,受那边的影响,这里的女子行事也颇为大胆,未婚姑娘怀孕后若是男方不肯娶,或者姑娘自己不肯嫁,又或者再过分些,连自己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便会有心思活络的,找人下药坑害。 这样的行为在这一带就如同街上的碰瓷一般常见,被骗来撑场子的也多半是信任自家的乡亲们,便是没有人信,自家人齐上阵也够用了。 终于闹剧散场,林歇如愿回了屋去休息,夏夙与陈晋上街后便兵分两路,一个去逛街买吃的,一个去本地的寻医阁。 夏夙也买了林歇的份,回来后把林歇叫起来,两人吃饱了肚子又聊了会儿天,这才睡下。 第二日林歇与夏夙下楼,被告知这次大雪封路把一些村落给埋了,本地的寻医阁里也送来了不少伤患,陈晋至今还留在医馆里帮忙,没回来。 “叫跟去的弟兄护好陈大夫。”林歇嘱咐。 回来报信的木樨:“知道知道。” 说话间,昨日那青年与男子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男子对林歇道:“多谢。” 青年显然是习惯了好友的沉默寡言,替他翻译:“就是昨天那事,多谢姑娘相助了。” 林歇:“不必客气。” 青年和男子都是江湖人,特别是青年,没两句就做完了自我介绍,坐下和他们一桌聊了起来。 青年叫白桦,男子叫唐千亦,林歇和夏夙就报了自己姓夏,毕竟她们俩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姐妹。 白桦对林歇是瞎子一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因为林歇一举一动都自在得很,丝毫不像是看不见的模样,直到坐近了观察他才确定,林歇确实是看不见。 林歇的眼睛虽然能准确地朝向某个人,可仅仅只是转到那个方向去而已,没有“看”的感觉,有时候甚至还会短暂的闭上眼睛,可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的举止和没闭上眼睛时候是一样的。 因为白桦看得直白,唐千亦皱着眉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白桦抽了一口气。 夏夙:“白公子?” 白桦努力保持微笑:“无事,对了,你们随商队到此,可是来出门历练的?” 夏夙:“返乡啊,历练什么的,我又没武功。啊对了,你们刚说你们是从西南来的,那边好玩吗?我姐姐的朋友准备搬家呢,我们这次出来也是帮忙看看地方。” 白桦:“西南那边当然好玩啊,诶,这点千亦最有发言权了,他家可是西南的无影门。” 从来不混江湖,对西南无影门一点概念都没有的夏夙:“哦。” 林歇倒是说了句:“南方不行,没雪。” 要知道长夜军在外霸气,在内可一个比一个事儿,若要搬去冬天不下雪的地方,一个个能闹腾死。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唐千亦突然道:“无影山山顶有雪。” 分外敏锐且十分了解自家好友的白桦:“???” 咋的,你要把你家山顶租赁买卖出去不成? 就算对人家姑娘有意思也不带这么讨好的吧? 未免林歇和夏夙觉得奇怪,白桦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夏姑娘如此厉害,那你这眼睛岂不是好不好都没关系了。” 林歇喝了口茶:“那不是。” 白桦:“哦?” 林歇放下茶杯,看似不经意,实则扎心道:“眼睛好不了,便看不见我家夫君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了对了,差点忘了说,总觉得十点更的情况一时间改不过来,所以以后七点没更新的话就十点更新,有例外会在文案上写明 ———— 谢谢作业,我们还是分手吧、是唯一呀!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啊=3=) 第84章 林歇说这话的语气不见丝毫小女儿作态,平静带笑,如寻常话语。 可对白桦和唐千亦两个南方人而言,近乎生活化的言行交谈比离奇的碰瓷还要让他们感到震撼。 林歇虽着武服,梳得却依旧是少女的发式,显然是还未出阁的姑娘。 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就这么把自己未来的夫君挂在嘴上——哪怕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在他们那边也绝对是会被人笑话的。 两人俱是愣住,心思活络的白桦甚至怀疑林歇是不是也看上了他家好友,拼着面子不要也要朝他好友暗示些什么。 毕竟林歇口中的“夫君”也没指名道姓不是吗? 偏这时,一旁的夏夙皱着脸,日常嫌弃了句:“老三长得是不错,但脾气是真得臭,话还少,也不知道你是看上他什么了。” 林歇也不辩驳,夏衍确实如此,只是对她不会这样,说出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可她虽没说什么,脸上却带出了笑意来,轻轻浅浅,连带她这一身飒爽的着装都跟着染上了一股子温和的味道。 白桦看向唐千亦,见唐千亦垂眸沉默,神色不明,便自觉有些冒犯地问了一句:“小夏姑娘说的,可是与夏姑娘有婚约的人?” 夏夙:“是呀,早年家中便做主,把我姐姐许配给了她现在的未婚夫婿,那人在家中行三,我就习惯叫他老三,姐姐倒是直接叫他的字。诶对了姐,他平日里,似乎都是直接叫你的姓名?” 林歇摇头:“他私下里也是习惯叫我的字。” 夏夙:“哼,算他识相。” 唐千亦突然站起身,夏夙与林歇停下交谈,正想问怎么了,白桦便跟着站起来,拍着脑袋道:“对了对了,你看我这记性,我和千亦约了人的,我居然都给忘了,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林歇:“慢走。” “好好好,告辞告辞。”白桦拉着唐千亦走了。 夏夙看着人下了楼,这才慢悠悠吐出两个字:“不送。” 林歇笑出了声。 她本只是觉得唐千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过明显,为了以防万一避免麻烦,才状似无意地提起夏衍。 若这一切是她多心,左右不过一句无关痛痒的话,没人会在意。若不是她多心,也好趁早打消了对方的念头。 谁知居然点醒了夏夙。 夏夙本就是敏感的性子,她虽然不了解唐千亦,但她了解林歇,不觉得林歇会莫名其妙就与旁人说起夏衍,用的还是这般恩爱的句式,再看到唐千亦不仅是诧异的神色,她也就猜出个七八分来了。 夏夙嘴上说是嫌弃夏衍,心里终究是把夏衍当家人看的,发现有人对林歇有意,她当然不会放任这点朦胧情愫肆无忌惮地成长起来。 听到林歇的笑声,夏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还抬手撞了撞林歇的手臂。 彼此心照不宣,也没去讨论那两个萍水相逢的江湖人。 因为大雪,他们在琴川待了几日才走,越往北去,高山密林越多。 有些山头上还会有寨子,一般都是从别处逃难来的人,融入不进当地的村落,便几户人家一块上了山。 这日一行人停下歇息,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就地捡了干柴,生火做饭。 夏夙跑去学了几手,回来告诉林歇,他们待会儿可能要绕路。 “绕路?”林歇正站在结冰的河面上抓鱼。 夏夙站在岸边:“嗯,说是这片山头有土匪寨子。和我们先前遇到那两个寨子不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般的商队到这都是要绕路的。” 林歇手里拿着长长的树枝,对着冰面上凿出来的窟窿,猛地一下扎进去,再把树枝拿出来,就见上头串了两条还在甩尾的鱼。 她拿着鱼串走回岸边,问夏夙:“此地是前往北境的必经之路,路过的军队就没管管?” 关于这点,夏夙也问过商队的人,直接把商队给的答案转述给了林歇:“当然是有的,不过这群山贼的消息很灵通,每次有军队路过,他们都会退避三舍,便是有心为民除害的将军带人杀到他们山寨里去,看到的也是人去楼空的寨子。军队有军务在身,又不能一直逗留于此,等军队走了,他们就又回来了。” 林歇不了解这里的地形情况,对夏夙口中的山寨知道的也不多,便去找商队多问了几句。 听说如今这里有凶恶山贼的事情都传开了,商队抑或旅人都知道这里不能走,纷纷选择绕路,反而没什么人再遇险。 林歇这才说:“那就绕路吧。” 绕路便要多耗费些时间。 虽然有长夜军在,不是不能剿了山贼直接过去,但商队人多,且大家都知道要避开这里,想必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被劫杀,若因为林歇想省时间,托大要去剿山贼导致商队出现了不必要的伤亡,她也没办法和老五交代。 中午他们热了白面馍馍,煲了鱼汤,还把比较小的鱼给烤了,有经验的商队甚至拿出了上个城镇特地买来的肉,剁碎后混调料和水炒成肉酱,可以夹着馍馍吃。 一行人用过饭后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行程。 十几日后,商队终于抵达北境,林歇他们便在商队住惯的客栈下榻。 商队的人到此便不用再与他们同行,阴楚与大永禁止通商,大领队到了地方少不得要四处走动。 林歇拨出了一部分长夜军外出打探,剩下的一部分,有跟着陈晋照例去当地寻医阁的,也有陪着林歇夏夙去外头街上逛的。 北境最接近阴楚,也是大永最无男女大防的地界。 林歇甚至还遇到了主动上来与她们搭话的男子,或故意寻衅的女子。 这于夏夙而言,仿佛是另一个天地。 林歇却是适应良好,毕竟他们长夜军的多才多艺不是说说而已,还真就什么都得会,什么都得知道,前辈们更是轮流安排他们出远门做任务,也算是早就开过眼界了。 在外头招猫逗狗了一圈回来,夏夙林歇坐在房里吃晚饭,吃着吃着,夏夙就流起了鼻血。 林歇赶紧就把人带到了隔壁陈晋那,陈晋说北方天气干燥,夏夙会流鼻血不奇怪,然后就让夏夙坐到了椅子上,替她止血敷湿帕子,又拿药给她吃。 就在这个时候,商队的人闯了进来,那人似乎是一路跑来的,气喘吁吁,才推门进来,就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长夜军拦下了。 “快走!官兵要来了!” 夏夙条件反射地惊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事情暴露,陛下派人追到了北境。 林歇按住她,问那人:“官兵来了便来了,与我们有何关系?” 那人一愣,随即往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对对对,姑娘待会记住,千万别说是我们商队的人,就说是顺路的。” 说完那人又跑了。 夏夙鼻子里塞着棉布,闷声闷气满是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林歇:“北地禁止与阴楚通商往来,许是大领队外出打点出了什么岔子。” 林歇安抚夏夙:“没事,只要像刚刚那个人说的,不承认我们是商队里的人,多半不会有太大问题。” 没过多久,身着铠甲的士兵便把客栈给包围了。 整个客栈安安静静,客栈里的人都被原地看住,不得随意走动。 可能是因为紧张,夏夙塞鼻子的棉布换了好几次,怎么也止不住血。 陈晋暴躁:“我让木樨把你打晕,让你冷静冷静吧?” 夏夙:“……” 陈晋当然不会真的叫人把夏夙打晕,不过这么一说后,夏夙确实没有原来那么紧张了。 随后有外出打探的长夜军跳窗户进来,还没说话呢,就听见下面有人喊了一声:“谁!” 然后就是:“刚刚有人跳窗进去了!你们几个跟我上去,剩下的继续看守!” 林歇:“……” 长夜军:“……可能是因为我最近没怎么锻炼,还乱吃东西,身手慢了,人也稍稍胖了点。” 林歇扶额:“重点。” 长夜军果然抛出了重点来:“来的不是北境军,是镇远军。” 夏夙瞬间就放松了,鼻血也不留了,但陈晋没让她把棉布拿掉。 士兵上来的速度很快,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到了陈晋屋外,进来后看到一身黑衣的小胖子,确定他就是刚刚跳窗那个,便把他拿下了。 期间屋里没有任何人反抗,包括那个被拿下的小胖子,只是小胖子脸上的表情看着有点……委屈? 小胖子被带走后,他们几个被分到了不同的房间里待着,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领兵的人朝着来人喊了一声:“侯爷!” 北地最近一直在抓来往于阴楚和大永之间走私的商贩,只因有细作混入商贩队伍中,让他们不得不防。 夏衍自然也去信警告过自己五弟,让他最近安分点。 至于怎么都救不出来的玉明阙,他迟点会想办法弄出来。 所以在看到下属拿来的,自家五弟的商队才会有的玉牌后,他感到了不对劲。 虽说商人重利,高额的利润足够他们拼了性命铤而走险,可老五毕竟是将军府出来的,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分不清轻重,在可能会被自己亲哥打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除非他有必须让商队来北境的理由。 镇远侯府被皇帝逼着送了一个堂姑娘去南夏的消息至今都没送到北境来,任夏衍想破了头也想不到,自己五弟是把夏夙和林歇给送来了。 可这并不妨碍夏衍先派人,把自家五弟的商队下榻的客栈封锁起来,对外只说是为了抓阴楚的细作。 随后北境军的将领遣人来叫他,说有要事,他就先过去,与北境军的将领商讨了许久。 等商讨完了,这才带着人去了城里,看看自家五弟这回是搞了什么事情出来。 夏衍打马从街道上过,时不时便有高楼上的姑娘往他身上扔荷包帕子,弄得跟状元游街一样。 夏衍不耐,打了个手势,身后跟着的军队立马拿起了弓箭,做出一副要射杀的模样,这才让那些分不清场合胡乱行事的姑娘们纷纷关了窗子。 “阿姐,镇远侯也太凶了。”一扇窗子后面,一个北境的姑娘朝着自家姐姐说道。 姑娘手里还抓着没扔出去的荷包。 姑娘身后的阿姐气定神闲地做着北地姑娘都不会做的绣活,嗤笑道:“你们真以为扔个东西过去,侯爷便会看你们一眼?” 姑娘:“喜欢就扔了,这有什么的。” 姑娘的阿姐:“笨,侯爷是从京城来的,京城的姑娘可比我们含蓄内敛,侯爷要喜欢也是喜欢那样的,你这么主动,反而会惹他厌烦。” 姑娘挠挠头:“阿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不过是觉得喜欢扔个东西,他厌不厌烦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要嫁到侯府去,不过是扔个高兴而已。” 姑娘的阿姐睨了她一眼:“所以说你笨。” 客栈里,夏衍的副将早就审问过商队里的人,此刻见夏衍来了,便把审问出来的话都汇报给了夏衍—— “说不是来行商的,可具体是干嘛的也编不出来,货物还在客栈后头的仓库里摆着呢,也不知道是想骗谁。” “但也有几个胆子小,说是送东家的姐妹回乡,可问了家乡何处也答不出来,不过人找到了,就在楼上,刚刚还跳窗进来一个,我就让他们都分开在不同的房间里呆着了,有人看着呢。” 夏衍一边上楼一边问:“东家的姐妹?长什么样?” 副将跟在夏衍后面,他也没想到夏衍会问这个,想了想才道:“一个个子很矮,还一个他们说是瞎子,可我看着不像……诶?侯爷!” 夏衍突然便加快了脚步上了楼,二楼一排的屋子都有人把守,副将也没说哪个屋子里关了哪个人。 于是夏衍就一间间开了过去。 夏衍运气不错,距离楼梯最近的第一间里坐着的就是夏夙。 这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容,偏偏夏衍就是看到了,简直不可思议。 随即夏衍就转身,朝着下一个屋子走去。 夏夙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偏头啧了一声。 打开第二个屋子的门,夏衍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到了窗边。 他朝思暮想的人,就坐在那里。 林歇听到动静也朝着门口看了过去,随后她又听到了对方朝着自己走来的声音,其中夹杂着身着铠甲才会有的动静,听起来十分得沉。 脚步声在她面前停下,她仰起头想了想,问:“侯爷?” 夏衍喉结耸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好半天才应了一声:“嗯。” 林歇听到回应,脸上漾开笑容:“抓细作呢?” 夏衍:“……嗯。” 林歇笑得越发灿烂:“那侯爷看我,是细作吗?” 夏衍很是配合地抬起了林歇的下巴,指腹摩挲着林歇的皮肤,视线如同火一般灼过林歇的面容,然后才慢慢道:“不是细作……” 他低头吻上那唇,唇齿间溢出一句:“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抓虫发现虫比我想象的还多,造成不适很抱歉。 ———— 谢谢又疯又甜的姑娘的地雷(抱起小天使一块跳一曲华尔兹) 第85章 副将姓邓,是新提上来的,年纪不比夏衍大多少,却是个战场上凶狠,战场下磨叽的话痨。 他跟在夏衍身边的时间也不算短,深知夏衍秉性,还一度怀疑夏衍与庙里的和尚只差一把屠刀。 这样的怀疑在抵达北境不久后攀升到了巅峰。 镇远军才来那会儿,因为要和北境军接洽,在城里逗留过些时日,之后偶有休战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他们也会和北境军轮流在城内巡防或抓人。 每次只要夏衍出现在城里,那些个热情洋溢的姑娘们就会跟闻到了花香的蜜蜂一般蜂拥而来。 夏衍对此既不会给予回应也不会视而不见,而是直接叫人以武力震慑,闹得那些个姑娘们既害怕又兴奋,越发喜欢凑上来。 活似京城里那些爱刺激欠收拾的纨绔子弟。 北境军的将领祁老将军家有一个儿子叫祁艋,年纪比夏衍小,从小就在北境长大,对此地风土人情极为习惯,也同夏衍打趣过,说他这么不近人情,可讨不了女孩子喜欢。 夏衍当时就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讨女孩子喜欢?” 祁艋也反问他:“你不讨女孩子喜欢,将来怎么娶媳妇?” 夏衍回答:“我有媳妇,只是还未过门,她喜欢我就够了,不需要旁的人。” “真的假的?!!”祁艋震惊,震惊的重点是前面那句话——夏衍居然有媳妇? 为了求证,祁艋还跑去问了和他关系不错的邓副将。 邓副将倒也听说过夏衍在京城确实有个未过门的妻子,是北宁侯家的,因为孝期的缘故至今没能娶进门,具体的就不清楚了,毕竟人姑娘还未过门呢。 祁艋挠心挠肺地好奇,甚至拐着邓副将跑去问了镇远军里的其他人,终于在另一位跟随夏衍更久的主簿口中得知了有关那位北宁侯家姑娘的消息。 那位姑娘和夏衍是在致远书院里认识的,后来还是夏衍主动求的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姑娘是个身有残缺的,身体也不好,和夏衍的亲妹一样,经常生病。 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好说人姑娘说得这么起劲,就转了口风开玩笑,笑夏衍这个性子,可别叫人姑娘过门后受委屈才好。 很久之后再回想起这件事,邓副将觉得他们真的是多虑了。 不过此刻,他正一无所知地追着夏衍上了楼,看着夏衍连着推开两个房间的门,正一头雾水呢,就见夏衍快步走进了第二个房间里。 他慢了一步走到门边,就听到里面的姑娘问了句:“侯爷?” 这姑娘果然不是瞎的。 邓副将心想,并觉得这一声“侯爷”听起来有点怪怪的,没他们这些下属用来称呼夏衍时那么敬重,甚至还有点不太正经,听起来跟开玩笑似的。 得,估计又是一个仗着美色讨便宜的姑娘。 北地姑娘对夏衍的趋之若鹜多半是闹着玩,毕竟她们可不仅是胆子大,对男人的想法也和别处的姑娘们不同,她们觉得男人不是必需品,犯不着见着个好的就如饥似渴。 但也有个别例外的,有自信有想法,可着劲把自己往他们侯爷面前送。 若里面那姑娘也是后者,那他就不进去了,侯爷多半转身就走,看都不带多看一眼的,就跟之前一样…… “嗯。” 嗯? 嗯?! 邓副将有些懵,因为角度问题他也看不到屋里的情况,所以不确定刚刚那一声真的是他们侯爷应了,还是他幻听了。 然后他就听到里面那姑娘又问:“抓细作呢?” 这次邓副将认真听了,他们侯爷确实又应了一声。 邓副将看了看门口站姿挺拔的士兵,只见他们一个个面容严肃犹如聋了耳朵的门神,唯独那转动的眼珠暴露了他们此刻和邓副将同样困惑甚至不解的心情。 里面那姑娘又出声了:“那侯爷看我,是细作吗?” 声音轻快,还带着笑。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随后出现的那句“不是细作”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夏衍一贯的认知,柔情到叫他们开始怀疑,夏衍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随后夏衍不经意间点出了林歇的身份,他们门口这些人,越发回不了神了。 但很显然,门外这些人的想法并影响不了门里久别重逢的有情人相聚。 身着铠甲的夏衍一开始是弯着腰亲林歇的唇,林歇不得不直起腰仰着头,双手搭在夏衍的肩上。 后来夏衍调整了一下姿势,单膝跪下,好让林歇不那么辛苦。 林歇一刻不离地追着夏衍的唇,双手环过他的脖颈,细细品尝久别的滋味。 直到……林歇的肚子叫了。 客栈被围之前,夏夙留了鼻血,她们这才去找陈晋,可在找陈晋之前,她们可是在吃晚饭的,本来就没吃饱,又因为封锁客栈不能走动。 一直饿到现在。 夏衍离得近听见了,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歇略略分开唇,与夏衍额头抵着额头,小声道:“你害我饿的肚子,你还笑。” 夏衍笑得更厉害了,他压着林歇的后脑勺用力亲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走,吃东西去。” “夏夙陈大夫还有我的人别忘了。”林歇提醒。 随后夏衍便带着林歇出了客栈,连同被放出来的夏夙陈晋和长夜军。 长夜军从客栈马厩里牵出马来,众人各自上了马,唯独林歇直接被夏衍扶上了他的坐骑落燕。 随后夏衍也上了马,坐在林歇身后。 北境这些时日都有宵禁,宽敞的街道上燃起火把,除了夏衍的兵再无他人,只街道两边的高楼上时不时会有窗户被悄悄打开,缝隙里露出一双双少女好奇的眼睛。 “阿姐!侯爷怀里抱了个姑娘!” “什么!”北地姑娘的阿姐丢下手中的绣绷,快步走到了门边,就见森严肃穆的军队在街道上走过,为首的黑色骏马上是面容俊朗身姿挺拔的镇远侯,而在镇远侯怀中,确实坐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穿着暗色的武服,腰间佩带长刀,和她想象中镇远侯必定会喜欢的温婉女子相差甚远。 镇远侯还在和那姑娘说话,两人骑在一匹马上,前胸贴着后背,看起来亲密极了。 “那姑娘长得也不错,若是侯夫人的话,下回我们是不是也能往她身上扔帕子了?” 北地姑娘兴致勃勃地提议,却不想自己所说的“侯夫人”一词扎中了自家阿姐的心,让她阿姐朝她凶了一句:“闭嘴!” …… 林歇在马上小声把京城里的事情和夏衍说了。 说完她问夏衍:“我和夏夙可能要在北境待上一段时日,我和她的身份该如何安排?总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住到你那去吧?若是传回了京城,就算无人疑心夏夙,那我呢?到时候人人都说你镇远侯在北地有了一心爱之人,我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 夏衍原还在为陛下要将夏夙送去南夏和亲一事愤恨心寒,下一刻听到林歇这么说,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林歇不仅仅是在问他,也是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忍不住用一条手臂勒紧了林歇的腰。 林歇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放开些,勒疼我了。” 林歇这一声比之前说话的声音要稍稍大一些,但也不算大到哪去,掩盖在马蹄声中,本不该叫人听见,奈何夏衍手下这些人一个个都对林歇好奇得要死,表面不懂声色,然而竖起的耳朵都快有兔子那么长了,自然也就顺着夜风听到了那么个零星半点。 就都忍不住在心里叹—— 他们侯爷果然是个不会疼人的。 夏衍不听,继续用力勒着,让林歇的身体紧紧靠在自己怀里。 “给夏夙另寻个身份,至于你……直接告诉他们你是谁就行,说你是太想我了,才会从京城过来找我。” 林歇轻轻哼了一声:“多大脸。” 夏衍:“难道你不想我?” 林歇又哼了一声:“还行吧。” “不对。”林歇反应过来,微微侧身:“这要是传回去了,不好解释啊。” “放心”夏衍告诉林歇: “北境离京城足够远,北境军又是常年驻守于此,在此地有一定的掌控权,他们不想让消息传回京城去,京城那边就别想知道任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地雷感谢名单明天贴,先每人亲一哈=3= 第86章 夏衍说这话的时候唇瓣就贴在林歇耳边,明明该是缱绻低语,却因为内容显得过于大逆不道。 林歇忍不住叹息:“若还是两年前的局势,长夜军定要派人来北境监控北境军的。” 这才是长夜军最开始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满足皇帝而到处杀人、监控皇城,闹得人心惶惶,而是在黑暗之中默默潜伏,护卫皇权。 只可惜如今的长夜军早就变了样,虽说他们都谨记长夜军的规矩,可那些规矩开头的第一句就是无条件听从陛下的指令,这么一来,但凡皇帝稍稍任性一些,后面的规定就都成了狗屁。 且长夜军是刀,不是正儿八经的大臣,也干不了谏官的活。 也就不怪他们如今明面上只剩下些老人,又被陛下刻意放置,连京城都出不了了。 察觉到林歇的低落,夏衍故意在林歇腰上敏感的地方摸了摸。 林歇朝身后来了一记肘击——还在外头呢,瞎胡闹什么。 夏衍不仅摸了,还开口说道:“北境如今可不仅仅是有北境军,还有镇远军,你们长夜军若要叫人来,记得叫最厉害的那个,比如未央什么的,反正我是不介意日日夜夜都被她看着。” 林歇小小声“呸”一下,还日日夜夜呢,想得美。 镇远军连同北境军都驻扎在城外,平日夏衍住在军营之中,不像统帅北境军的祁家,因为驻扎此地多年,阖家都在北境,有自家的房屋住宅。 夏衍不好把林歇带去军营,就带着林歇去了祁家,正好也拜托祁家替他隐瞒林歇来北境的事。 夏衍的爹——夏启燕曾在祁老将军麾下受过指点,后来镇远军崛起,坐拥无上荣光,夏启燕也不曾与祁家断了联系,更在废帝最初登基时,力保得罪了废帝心腹的祁家,让他们能全家安然无恙继续待在北境,不被撤换贬斥。 再之后镇远军被废帝猜忌被贬出京,祁家对镇远军也是多有帮助。 两家见面虽少,但关系十分亲厚。 到了祁府大门口,早早便得了消息的祁艋从府里跑出来迎接。 正好瞧见夏衍一只手拉着落燕的缰绳,一只手护着,让林歇从他的马上下来。 这可把祁艋稀罕坏了,原先听人说夏衍骑马带着一个姑娘从街上过他还不信,这下他信了,还连忙上前去,朝两人打了声招呼。 “夏衍哥。” 才下马的夏夙闻声看去,就见一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岁的白衣少年朝着夏衍跑去。 少年活泼朝气,神采飞扬,很像林歇养的那只猫。 白衣少年的模样有些眼熟,许是她小时候跟在夏启燕身边见过他,但夏夙并没有仔细打量,因为少年脸上的笑容和眼底的好奇,就跟大晴天的太阳似的,明晃夺目。 ——很刺眼。 夏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祁艋和他大哥不同,因为是老来子,虽然早早便有了从军的经验,却还总是被父兄扔在家里看护母亲和嫂嫂,所以总有那么一股子无处消磨的精力。 且他性格还十分自来熟,和夏衍打完招呼就看向林歇,问了句:“姐姐好呀,姐姐贵姓?姐姐从哪里来的呀?姐姐……嗷!” 祁艋被夏衍糊了一脑门,并收到了一句警告:“别用你平时和姑娘搭讪的语气和我媳妇说话。” 祁艋整个呆滞。 虽然夏衍和女子共乘一骑是稀罕事,可在北境这个地界也算不上什么,他还当夏衍是开窍了,知道入乡随俗不拘泥于京城的规矩,做梦都没想到会得这么一句。 可什么叫这姑娘是他媳妇?全天下能说是夏衍媳妇的不就只有京城那位北宁侯家的姑娘吗?难道…… 祁艋呆呆地看着林歇开口说道:“我姓林,从京城来的。” 北宁侯似乎就是姓林? 这是人姑娘直接追到北境来了?? 祁艋想到便问:“你就是夏衍哥未过门的妻子?” 祁艋说完便觉有些不妥,他听说别处的姑娘都含蓄得很,怕自己这么直白会得罪人,或者让人姑娘不好意思。 谁知林歇只是笑着应下:“嗯。” “行了。”夏衍打断他们的对话,问祁艋:“先前嫂子给我腾出来住的院子还在吗。” 祁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在在在,一直都在。” 夏衍便带着他们进去,熟门熟路,堪比回家,还对祁艋说:“让厨房做些吃的送到那院子里去,别惊动老夫人,嫂子那边说一声,但让她不用特地过来。” “知道知道,都是自家兄弟,大嫂不会客气的。”祁艋应下后就去了。 夏衍口中的嫂子便是祁艋的大嫂,祁家现今的掌家夫人。 因为祁艋的大哥比夏衍年纪大,夏衍就跟着叫一声嫂子。 因已夜深,祁夫人又怀着身孕,所以便叮嘱了一句。 夏衍带着林歇,身后跟着陈晋夏夙还有长夜军,去了祁家专门给夏衍备的住处。 之后没多久祁艋就回来了,过来帮忙安置了长夜军与陈晋夏夙。 他还对夏衍说:“夏衍哥哥待会还要回军营吧?你只管把林姐姐留在这,我们一定好生替你照看。” 夏衍也没客气:“麻烦了。” 祁艋难得被夏衍拜托什么事情,就很兴奋:“不麻烦,那你们聊,我就先告辞了。” 祁艋说完,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厨房送来吃的,林歇也终于用上了迟来的晚饭。 长夜军和陈晋被安置到了别处,夏夙则还在夏衍院里,应该是觉得反正夏衍晚上不会留在这,就暂时先让林歇与夏夙一个院,也好有个照应。 所以晚饭也是三个人一块吃的。 最开始知道要和林歇夏衍一桌吃饭,夏夙内心是拒绝的。 因为每次和这俩人单独在一块,她总会有一种自己很多余的感觉。 可等饭菜上桌后,夏衍问起夏夙家里的事情,夏夙奇异地发现这次居然没有那种感觉了,于是便愉快地用起了饭,顺带回答夏衍的问题。 中途林歇问道:“对了,夏夙的身份怎么办?明日必是要见祁家女眷的,总会问起来。要说是我叔叔那边的亲戚吗?” 夏衍往林歇碗里夹菜:“不行。” 林歇:“为什么?” 夏衍:“若她是你家的远房亲戚,便要和我避嫌了。” 可夏衍夏夙从小一块长大,相处起来和兄妹没差,若一时间改不过来,容易让人误会。 夏夙也出主意:“姐姐是皇室,所以老规矩,还是得把我塞到姐夫的亲戚里,这回我可不要平白小一辈了,就说我是姐夫的远房表妹吧,这样我也算夏衍的姑姑了。” 林歇:“那你和我一块来北境的理由呢?” 夏夙:“就说是你要来北境,姐姐不放心,家中姑娘又走不开,就叫了我来陪你出门。” 林歇:“名字呢?要换吗?” 夏夙:“换呗,就叫……” “念昔。”夏衍打断她:“完全陌生的名字叫你你没反应,会被人看出来。” 夏夙僵住,回过神来也没说话,把饭吃光了才小声说道:“随便你们。”然后跑去偏屋睡了。 林歇喝着热汤:“这个名字是?” 夏衍:“太后起的,也是她最开始的名字。” 最开始的名字啊…… 林歇推己及人:“那是不是不太好,我就不喜欢别人叫我最初的名字。” 夏衍想了想:“安康?” 林歇愣住,然后放下汤碗,捂住胸口:“完了。” 夏衍不明所以惊了一下:“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陈大夫过来。” 林歇拉住夏衍,对他说:“不是不舒服。” 夏衍不解。 林歇满脸无辜:“就是突然发现,好像你叫我什么我都不会讨厌。” 这一刻,夏衍终于想起林歇曾是自己的“先生”。 他趁没人把林歇抱到腿上,好一番耳鬓厮磨软语温存,这才离开了祁府。 夏衍军务繁忙,林歇也算适应,不会因为他没留下来陪自己就有什么意见,本来她也不算特别粘人的姑娘。 虽然没有见到祁府的夫人,但在之后不久,院里就来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番介绍后,就先服侍林歇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林歇就被夏夙吵醒了,也不知夏夙是不是一夜没睡才能一大早就过来闹她。 林歇困得要死,不想起这么早,就顺手把夏夙拉进了被窝,还嘟囔了一句:“再让我睡一会儿。” 北地如今那叫一个冷,夏夙虽然穿得多,可进了被窝还是不免被暖意诱惑,便没有挣扎,只说:“我一直就想问了。” 林歇勉强回了一句:“什么?” 夏夙:“为什么你这一路都是睡着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 夏夙说完猛然一惊:“你不会有了吧!” 夏夙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得有道理,抬手往林歇脸上轻拍,想让她清醒点:“林歇林歇,你说实话,你和夏衍那混蛋……就、没那个什么吧?” 林歇还是迷茫的:“什么有了,什么那什么……” 夏夙很急:“哎呀你快醒醒!” 林歇看是不能好好睡了,便愣上半天,去回想夏夙刚刚的话,慢慢地就醒过神来了。 她发出一阵笑声。 夏夙坐起来:“你笑什么!我认真问你的!” 随着夏夙的动作,被子被掀起来,灌进一阵冷风。 林歇打了一个冷战,夏夙赶紧又躺回去,凶巴巴道:“快说!” 林歇只好:“没怀,陈大夫天天给我把脉呢,我怀了他能不知道?” 夏夙:“那你怎么这么能睡?” “还不是……”林歇停顿一下,想起来夏夙她们并不知道自己中毒解毒的事,就换了个说法:“常思出征前我不是病了吗?那会儿阖府上下包括常思和大夫都不让我劳累,睡多睡习惯了。” “这样啊。”夏夙这才放下心来,也忘了林歇还没回答她和夏衍是否已经逾矩的事。 “那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夏夙也不再吵林歇。 林歇又躺了一会儿,翻身发现身边的夏夙已经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果然是一夜没睡吧。 也不知道是因为走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了北境这个距离京城极远的地方放心了,还是因为昨天夏衍说的那个旧名。 林歇想,若夏夙实在介意,换个别的名字也行的。 林歇怕吵醒她,静静躺着没动,静待困意席卷。 厚实的被子下,她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其实不用陈晋把脉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怀孕。 虽然已经解了毒,但毕竟是被蛊虫和剧毒折磨过许久的身子,耗损极大。 她刚刚那番睡习惯的说辞也是夏衍和陈大夫曾经用来骗她的。 她曾因为实在不习惯把时间都浪费在睡觉上,试图把作息调整回来,结果发现不是她睡习惯了,而是她的身体就是变得这么嗜睡易疲惫。 来这里的路上她也终于找机会问了陈晋,陈晋这才告诉她,她如今解了毒,无性命之忧,寿岁无损,可毕竟是经历过一番折腾的身体,它需要比正常人更多的休息时间。 之所以暂时瞒着林歇,是因为其中还牵涉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就是林歇无法受孕。 所以与其担心意外怀孕怎么办,不如担心这辈子都怀不上孩子该怎么办。 且就算有奇迹发生受了孕,生孩子这个过程对林歇而言也是极其危险的。 所以夏衍对此的态度十分强硬,那就是家中还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若林歇喜欢孩子,过继一个就是了,不需要拼上自己的性命去生一个。 但他不清楚林歇对此的态度,为了不让林歇在养身体期间多想,就暂时瞒下来了。 昨晚没和夏衍说自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也是不想他多操心。 至于孩子……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想不想要一个孩子,作为前长夜军,她对”自己的孩子”没概念,无论是自己生还是过继,她都不介意,若没有,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光、張柒、alice、fancy的地雷!(么么哒=3=) 第87章 用早饭的时候,林歇特地问了夏夙,问她要不要换个名字,左右她可以替夏夙留意着,若夏夙因为新名字太陌生反应不过来,她提醒她就是了。 夏夙摇头:“就叫‘念昔’吧,总不好让我昨夜白白睁眼熬了一宿。” 夏夙也不避讳,直接就说了自己昨夜因这个名字睡不着,颇有几分林歇初遇她时的口无遮拦。 用了饭,她们便被丫鬟带着,去见了祁老夫人与祁夫人。 祁府人口简单,除去在军营里的祁老将军与祁艋的大哥,以及祁艋大哥的儿子,留在府中的便只有祁老夫人、祁夫人以及祁艋。 祁艋是祁老将军的老来子,年纪也就比他大哥的儿子大两岁,一直都是家里的宝,老夫人对小儿子自然是爱得不行,祁艋的大嫂那会儿刚刚嫁进来,也是把自己的小叔子当儿子来养的。 老夫人身体健朗,性子也好,一见林歇和夏夙进来,便热情地朝她们招手:“来来来,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林歇和夏夙朝老夫人走近,见礼问安。 老夫人像是喜欢极了她们俩,把她们俩叫到身边坐下,满口的夸赞与亲切的询问。 其中当然也问到了林歇来北境的原因,林歇当然不会真的说自己是因为想夏衍了才过来,只说自己是来北境治眼睛的。 老夫人这才看出来林歇的眼睛有问题,不免惊奇——因为林歇看着真的不像是瞎子。 林歇就说自己会些武艺,懂闻声辩位。 反正她来北境的事情也不会传回京城去,且北境不比京城,总有需要她动武的地方,与其藏着掩着,不如直说。 老夫人原也是京城人士,随着自己的夫君定居北境,不免多问了林歇几句京城如今的变化。 林歇和夏夙一一作答,因都是胆大的,不见拘束紧张的淡定样子让老夫人心里越发喜欢。 一旁的祁夫人也会时不时说几句话来打趣。 和老夫人不同,祁夫人是土生土长的北境姑娘,曾参过军,与祁艋大哥也是在军营里认识的,算不打不相识。 祁夫人虽也是行伍出身,却与萧蒹葭截然不同,祁夫人无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在家中,都是沉稳缜密的性子,待人也体贴周到。 中午林歇与夏夙在老夫人这里用了饭,离去时老夫人千叮万嘱,让她们俩千万把这里当自己家,也让他们别因为怕打扰就另外去寻地方住。如今北境不太平,她们两个姑娘住哪都不安全,好生待在有专人护卫的祁府,也能让在军营的夏衍放心。 林歇和夏夙知道这不是客套话,便都应下了。 林歇来北境除了陪同夏夙离京,寻个地方安置身边这批诈死的长夜军,还有就是来找玉明阙。 玉明阙被困阴楚这么长时间,有自己往外偷偷传递信息的渠道,且也只有陈晋知道怎么获取他偷偷送出的消息。 如今他们终于到了北境,只需要等玉明阙再一次送出消息,告诉他们他现在身在何处,他们就能开始制定救他的计划 只是他们在祁府住了几日,玉明阙始终没有消息。 倒是祁艋来找她们,进来便是一句:“林姐姐,夏衍哥叫我带你去军营。” 林歇懵了一下:“啊?” 祁艋:“他还让你带上你的护卫。” “哦。”林歇懂了。 阴楚女子为帝,手下重用的文臣武官刺客细作也多是女子,按如今的情况,夏衍作为将领,未免阴楚女子混入军营,就当以身作则,不该随意带人——特别是带女人进军营。 但若是要林歇带上护卫,那多半就是有事,要拜托长夜军了。 祁艋还没说完,他还看向夏夙,说了句:“还有夏姑娘和陈大夫。” 夏夙皱眉:“我去做什么?” 祁艋也不知道。 林歇想了想,问祁艋:“军营里可有什么器械坏了?” 祁艋睁大猫一样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有一辆重弩车,不知为何射程突然就变短了,换了许多零件都没用。” 林歇看向夏夙:“许是叫你去修的。” 夏夙无法,只能跟着去了。 祁艋前阵子也从自己大嫂那里知道了林歇眼盲的事情,本还打算问林歇要不要坐马车去,后来看林歇就跟普通人一样上马,便知道自己多虑了。 他们一行人朝着城外军营里去。 祁艋虽然被拘在府中,但也偶尔会偷偷跑来这边,所以守营的人都认识他,只是他这次带了人,守营的人不敢擅自放他进来,特去回禀了上头。 一来一回需要一些时间,他们就在军营外等着。 另有守营的人与祁艋说话,祁艋嘴快说了林歇和夏衍的关系,顿时那小兵就睁大眼睛看向了林歇,好半天没回神。 祁艋幽幽道:“再盯着看小心夏衍哥把你眼睛挖出来。” 小兵这才回过神,虽知道祁艋是在开玩笑,可还是连连向林歇道歉。 林歇面上带笑:“无妨。” 小兵见了,天真地想,咱们未来的侯夫人可真是温柔。 很快,去禀报的人就回来了,带着口令,放了他们进去。 祁艋带着他们朝主将营帐走去,结果半路就遇上了夏衍。 夏衍身后还跟着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邓副将。 夏衍朝着林歇快步走来,看似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这边抓住了几个人,受过专门训练,普通的刑讯手段撬不开他们的嘴,想跟你借一下的人。” 夏衍身后的四人除了邓副将以外,其他三个面面相觑,不懂林歇是何来历,镇远侯为什么有把握她的人能让那几个死不开口的细作张嘴。 邓副将虽然知道林歇是谁,可也奇怪,不知林歇带来的人是什么来头 林歇一听,好嘛,老本行。 “五五,二七。”林歇侧头唤道。 “在。” 林歇对夏衍说:“他们俩最拿手刑讯,就是手段会有些不大好。” 林歇才说完,夏衍身后四个人中的一个就开口了:“姑娘放心,我们都知道刑讯难免是要见血的,不算什么。” 不,不仅仅是见血。 但林歇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夏衍便让开口那人带着被林歇点名的五五二七去了关押细作的地方。 夏衍身后的四个人走了一个,还剩三个。 夏衍又抬手指了指夏夙,对三人中看着最为瘦弱的女子说道:“带她去看看那辆重弩车。” 那瘦弱女子站在最后头,闻言慢吞吞朝着夏衍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夏夙的瞬间,女子没精打采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夏夙曾拿着夏衍的令牌,在夏衍的军营里混迹过一阵子,镇远军人多,有不认识夏夙的不奇怪,但负责镇远军军需军备的人,绝对都是认识她的,且一个个都摒弃了对年龄的偏见,与夏夙熟络得不行。 “夏……”女子才开口,就被夏衍打断。 夏衍说:“她叫夏念昔。” 女子虽不明白夏夙为何要改换名字,但还是立刻反应过来,热情道:“念昔姑娘请跟我来。” 夏夙就跟着去了。 一旁的祁艋看得目瞪口呆。 那个负责军备的女子他也是见过几次的,除了检修、监工、画图纸的时候满脸认真专注,其他时间她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睡不醒的模样。 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女子对活人露出这么神采奕奕的表情。 这么想着,祁艋便看向了让女子反常的夏夙。 他原先对夏夙也没什么印象,不过是个个子矮矮的,话少的姑娘罢了,没甚新鲜的,便是此刻看去也依旧是如此。 他不免有些好奇,便和夏衍打了声招呼,跟着女子和夏夙跑了。 接下来,夏衍还没开口,陈晋便问他了:“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衍点头:“刚抓来的细作身上带了毒粉,好几个人都中了招,军医那边还在想法子研制解药。” 镇远军随行的医者都是寻医阁的,搞不定这个,简直就是在丢寻医阁的脸。 陈晋哼了一声:“带路。” 夏衍叫了一个人带陈晋过去。 这么一来,在场剩下的便就只有林歇、夏衍、夏衍身后的邓副将,以及林歇身后护卫打扮的长夜军。 夏衍让邓副将带长夜军去安置,自己把林歇带回了自己的营帐。 一进营帐,林歇就被夏衍抱到了椅子上坐着,她问夏衍:“你把他们叫来都是有事的,那我呢?” 夏衍抬手摸了摸林歇的脸,理所当然:“陪我。” 林歇:“……” 作者有话要说:临近收尾,每天都卡到掉头发_(:3」∠)_ ———— 谢谢簪纓の豆腐愛讀書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亲亲) 第88章 夏衍说到做到,无论是谁来找他商讨要事,或是他有事去哪,夏衍都让林歇一直跟在他身边。 林歇虽然保持安静,也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却因内力深厚感知敏锐,总能察觉到他人落在自己身上的充满了探究的视线。 这样的视线数量太多,饶是林歇脸皮再厚也有些顶不住。 夏衍看林歇是真的不自在,才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玉明阙的信。 原来陈晋这么久没能收到玉明阙的消息,是因为玉明阙传递消息的渠道被阴楚那边给挖了,连带着传递来的信件也被人给截下。 按理来说,这封信早就该被截下信件的阴楚细作销毁掉才是,却因为上头有令,让拦截情报的人把玉明阙传递出去的消息带回来,这才让夏衍的人从这次抓到的细作身上搜出了这封信。 “上面的内容看着寻常,但我记得你们有暗码,能在普通信件里藏消息。”夏衍说:“我让军里随行的医者看过了,他们说这应该是秀隐山的暗码,只有陈大夫或你才能看懂,我想陈大夫来了得忙上一阵子,让你来解最合适不过了。” 所以,林歇也不全然是来做吉祥物的,大可以不必这样心虚。 偏偏夏衍玩心大起,非要逗弄林歇。 林歇知道了真相,微笑:“……侯爷。” 不同于在客栈时略带着调笑的口吻,林歇这声“侯爷”叫得十分认真,认真得夏衍心里咯噔了一下。 就听林歇笑盈盈地用上了敬语:“您这一个月都别碰我了。” 夏衍悔不当初,想要哄哄生气的林歇,却因为有人要见他,不得不先把人叫进来。 那头夏衍处理公务,这边林歇抬抬手,一个长夜军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进来的人,正是先前领着五五二七去刑讯细作的李都尉,他进来后就先看向了林歇,正好瞧见林歇召来长夜军的一幕。 因为围观了一场刑讯而万分怀疑人生的他顿时便止住了脚步。 李都尉是夏启燕身边的老人,他记得很清楚,当初南夏流瞿河一役,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助他们撤离被包围的流瞿河,也是这一群黑衣人,为了保护知道夏启燕正真死因的寻医阁医者,费尽力气把人护送回了京城。 那群黑衣人也曾在闲暇时与他们切磋过,其来去如鬼的轻功路数,与如今这些人分明是一样的。 夏衍和他们说,林歇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嘱咐过他们不可外传,却没说林歇带来的人是何来历,于是李都尉便猜测,这群人或许都是北宁侯麾下的。 有了这么一个猜测,李都尉便也放下心来,对夏衍说道:“那群杂碎招出来不少事,但刑讯的帐子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有些不太好收拾。” 这算是客气的说法了,那里是不太好收拾,是根本无从下手,镇远军的兵个个都是刀枪剑戟里滚过来的,可进了刑讯的帐子,无一不是备受冲击,还有反应严重些的,出来就吐了。 他们在战场上厮杀,求的是夺人性命,最残忍不过脑浆飞溅断手断脚,或肚子被捅破,肠子掉出来罢了,何曾见过这番不让人死又不让人活的手段。 夏衍看向林歇:“你们平日都是怎么收拾的?” 林歇皱了皱脸:“谁干的谁收拾。” 说完她就侧头吩咐身旁的长夜军:“去和五五二七说一声,收拾好了再回来。” 长夜军领命离开。 夏衍:“他们本就是听你的话过来帮忙的,怎么还能再叫他们收拾……” 林歇打断夏衍:“平时也不见他们两个把地方弄得多脏,这回估计就是想着让你的人帮着收拾,这才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不用管,他们活该,就让他们收拾。” 李都尉听了,越发确定他们就是同一批人。 之前在流瞿河他们也是这样,下手狠辣诡秘无踪,但性格却十分的孩子气。 之后李都尉说起了审讯来的消息,等出了营帐回到刑讯的帐子,就见帐子里果然被收拾干净了,五五二七两个蹲在帐子外,一副累成死狗的模样,丝毫没有刑讯时候的威风吓人。 李都尉看着,突然有些父爱泛滥,也忘了这俩货下手时候的狠辣,还去伙房弄了点吃的安慰他们。 另一边,林歇叫人给自己读了信,翻译出了暗码。 她一只手放在桌上,用指甲尖端轻轻敲击桌面,对夏衍说道:“玉明阙怕手中的药不足以说服陈晋让人去救他,就说自己手上还有关于阴楚军队的情报,只要我们把他带出来,他就告诉我们。” 正在看密报的夏衍抬眼:“你要去?” 林歇:“我就是为了去救他才来的呀。” 夏衍突然安静下来。 林歇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说:“我从不阻止你带兵出征,因为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也该知道我的本事,知道我能回来。” “我当然知道。”夏衍说:“我只是担心。” 林歇好笑:“我难道就不曾担心过你吗?” 夏衍愣住。 林歇:“所以这次,轮到你了。” 夏衍起身走到林歇面前,俯身道:“好。” 习惯性的亲吻动作被林歇的手挡住,夏衍的唇落到了林歇的掌心。 他看着林歇近在咫尺的眸,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林歇扯扯嘴角,提醒他:“一个月。” 夏衍:“……” …… 要怎么混入阴楚,这是一个问题,但好在长夜军本事大,易容假扮成被抓来的细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借用细作的身份做场戏“逃离”北境,混入阴楚,整个过程都不曾出过什么波澜。 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阴楚境内,月黑风高。 被毁了通信渠道的玉明阙并没有因为向北境传递消息被女帝下狱,而是一身锦衣好生伺候,被软禁在阴楚女帝的后宫之中。 女帝特地为他打造了看着很细,但质地格外坚韧的铁链,拷在他的手脚脖子上,锁链的另一头,是一张很大很大的床榻。 阴楚女帝几乎每晚都来,可无论是喜是怒,她都没有强迫伤害过玉明阙。 今晚也是,女帝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因白天事务繁忙熬到现在实在是累,看玉明阙还是老样子非暴力不合作,只能一声叹息,离开了这间华丽的牢笼。 玉明阙坐在床边,背靠着床柱,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某种意义上而言,玉大夫你也是很厉害了。” 玉明阙猛地睁开眼睛,许久不曾笑过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笑意。 蒙着面的林歇从梁上落下,斩虹刀手起刀落,将玉明阙身上的细链子一一斩断。 下一瞬,数不清的宫廷禁军破窗破门而入,林歇把玉明阙拉到身后,跟着林歇一块来的木樨也从梁上跃下,由他护着玉明阙,林歇开道,两人杀出一条血路。 到了殿外便有别的长夜军接应,木樨嫌玉明阙轻功不好,直接把人背起,一行人抄最近的路,能翻墙翻墙,能踩屋顶踩屋顶,朝外飞速奔去,林歇断后。 穿过阴楚宫廷某条御道的时候,他们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和他们极其相似的黑衣,手持长刀,腰间还挂着两把短剑。他的脸上戴了一块纯白的面具,在黑夜里看着格外瘆人。 走在最前头的木樨眼皮一跳,出于直觉停步后退,堪堪躲开对方挥出的一刀。 这一刀速度之快,若只靠眼睛去判断,恐怕木樨此刻已经人头落地了。 木樨背着玉明阙急速后退,身后的长夜军配合默契,横刀而上,却在一对多的情况下,一退再退。 林歇察觉到前面出了麻烦,吹了声口哨。 下一刻,离林歇最近的长夜军接替了林歇断后的位置。 白面具本还游刃有余地对付着默契极佳的长夜军,正觉无趣,准备把这些不自量力的人都杀了,却在下一刻被人拦下了刀刃。 两柄坚韧度不相上下的长刀猛地撞到一起,发出叫人头皮发麻的铿锵之声。 白面具与林歇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刀刃相互擦过迸射火花,两人后跃几步谨慎地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林歇朝身后打了个手势,木樨等人立刻便换了条路,继续逃亡。 那些追赶而来的宫廷禁军朝着白面具喊道:“未央大人!陛下有令,将玉阁下带回,无论死活。” 白面具开口,是清朗桀骜的少年声音:“啰嗦,我要此人手中的刀,等我先把她杀了,再去不迟。” 禁军使唤不动他,只能自己先带着人朝着长夜军离开的方向追赶而去。 那些禁军对长夜军而言不算什么,林歇就没有阻拦,而是略有些迷茫地问白面具:“你叫未央?” 白面具没说话,颇有林歇不配得到他回答的意思。 下一刻,又是一击袭来,他的身影因为速度太快无法被人眼捕捉。 林歇用刀挡下,却不仅仅是单纯的格挡动作,而是用力打过去,在挡下的同时,也把白面具打得后退了几步。 白面具这下是真的惊到了。 他原还以为对方能拦下他一招是因为那把刀好,如今看来,她的武功也很厉害。 白面具的游刃有余如同烈日炎炎下的水珠,蒸发不见,他又一次向林歇发起攻击。 林歇虽然好奇对方为何也叫未央,但因担心前头又出现类似白面具这样的人,长夜军应付不来,便不再手下留情。 一旦放手不再克制,林歇才发现白面具是真的厉害。 因为她杀了这么多人,白面具还是第一个,在和她正面交锋的情况下逃走的。 林歇垂下长刀,因为此行的目标是救人不是杀人,她并没有去追。 只丢下一句:“挺厉害的嘛。”就转身朝着长夜军离开的方向去了。 若夏衍在这,听到林歇的感叹,看到白面具狼狈窜逃时听到林歇感叹猛然一滞的身影,那必是要叹息的—— 林歇这个一边夸人一边表现得比被夸的人还要厉害的毛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改改,太打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lice小天使的地雷!(么么=3=) 第89章 离开阴楚比潜入阴楚更难。 女帝下令严查各地关卡,甚至还曾想过亲自离开皇城,进行追捕。 然而冲动的想法被理智的缰绳勒死,女帝好好反省了自己这段时日以来为了一个男人做下的荒唐事,最后忍痛下令:若找到了人,就地处决,把尸体带回来。 林歇一干人等又是乔装打扮,又是不眠不休飞马疾驰,靠着老五在阴楚打下的关系帮忙,硬生生躲过了追捕。 虽然花的时间比来时要多了一半,但终究还是成功把玉明阙带离了阴楚。 还没回到军营,林歇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阴楚军队在半个月前向北境军驻扎的左防线发起突袭,结果反而中了埋伏。 阴楚此次派出了三名大将与一位皇女,突袭失败后一名大将死于祁艋他大哥的枪下,一名大将重伤。 而又在几天前,代替女帝亲征,本质上是个吉祥物的皇女夺得军中掌事权,下令对右防线发起进攻。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皇女这是无脑瞎指挥的时候,看似莽撞的正面突袭背后,一支身法诡秘的死士队伍突刺进来,于混乱之中,重伤镇远侯。 林歇自听闻消息后就一路急赶,快到军营时,远远便把身后的长夜军给甩开了。 快马还未至营前,林歇便射出了夏衍给的哨箭。 哨箭撕裂呼啸的寒风,气流冲过哨箭上特意留置的哨孔,发出尖锐的鸣叫。 军营大门口看岗的卫兵听到声音,即刻便拉开了路障。 林歇快马疾驰,冲入军营,一路来到了夏衍的营帐前,一跃而下冲了进去。 正巧陈晋听到动静出来,两个人差点没撞上。 林歇躲开陈晋,正想直接跑进去,可等听见陈晋的声音,发现自己刚刚差点撞到的人是陈晋之后,她又立马折了回来,拉住陈晋:“他怎么样了?” 陈晋没好气:“自己去看!” 林歇难得比他还躁:“我是瞎子看不见!” 陈晋被更了个正着,想再怼回去,就听见里面传来夏衍的声音:“我没事。” 声音听起来还行,有些沙哑,但并不怎么虚弱。 陈晋也说:“只被一刀伤了左肩,位置并不凶险,凶险的是刀上抹的毒,一碰血就开始腐蚀皮肉,送回来的时候差点整条手臂废掉,不过还好我在,救回来了……诶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林歇刹住脚:“还有别的伤?” 陈晋翻了个白眼:“没了,可你还没告诉我玉明阙呢?带回来了吗?” 林歇丢下一句:“不知道。” 陈晋瞪大眼睛:“什么叫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林歇连陈晋“没了”两个字之后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听是听进去了,但并没有过脑子,所以不知道。 林歇循着声音跑到夏衍所在的位置,发现他居然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在桌前坐着看军报。 林歇跑到他身旁,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如何是好。 夏衍从未见过这样的林歇,索性抓住林歇的手,摘掉她手上未曾来得及拿下的手套,隔着纱布将她的手掌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林歇手指颤了颤,丝毫不敢用力。 “我没事,只是陈大夫说被腐蚀的皮肤面积太大,会留疤。” 夏衍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当然不可能及时处理,那群突然冲过来的死士人数虽少,却都是高手,夏衍一个没留,统统杀掉后又率兵追赶被击溃的阴楚军队,直将敌军逼退至阴楚边境城内,方才收手。 后由军医暂时处理伤口,等接替的人来了才撤下,让陈晋替自己拔毒。 林歇短促地“嗯”了一声,她其实是想说留就留呗,他身上本来就有不少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这又没什么。 可因为喉咙发紧,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夏衍摸了摸林歇因赶路匆忙,显得有些脏兮兮的脸:“你呢,没受伤吧?” 林歇摇头:“没有。” 夏衍夸赞:“也是,我的未央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 林歇小小声问:“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夏衍又把林歇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说了句:“还好没伤到脸,不然就算你眼睛好了也看不到了。” 林歇咬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个?” 若不是怕弄到夏衍的伤口,她真想往夏衍身上捶一拳 夏衍思量一个月的期限早早就过去了,便吻上林歇的唇,轻声哄人,这才把林歇的神志给哄回来。 林歇一路都绷紧着神经,此刻反应过来夏衍真的没有性命之忧,猛地松懈下来,顿时就困了。 夏衍还有军务要处理,她就趴在桌上,不过片刻就陷入了梦乡。 夏衍本想用没受伤的手臂抱林歇到床上去睡,结果一动林歇她就醒了,还迷迷糊糊地问夏衍,是不是要休息了。 夏衍说自己还得忙一会儿,林歇便又趴回到桌上,说自己就在这睡就行。 夏衍无法,只能任由她去,还叫人拧了湿布过来,带小孩似的替林歇擦干净了她略带尘土的脸。 林歇睡着后,陈晋过来看过,说她就是身体底子不好嗜睡,睡醒就没事了。 在林歇睡着期间,陈晋拿到了玉明阙手上的药,开始准备林歇治眼睛的方案。 夏衍收到了玉明阙带来的有关阴楚军队的情报,得知向来与阴楚关系不错的东境部落受阴楚怂恿,开始蠢蠢欲动,他便把这一消息加急送往京城和东境,好让东境那边早日做好提防。 长夜军则是从玉明阙这里,听到了两则叫人头皮发麻的消息。 一是阴楚从来没有放弃制造出更多的未央,无论是战场上突然杀出来的死士,还是他们逃离阴楚皇宫时遇到的那个人,都是目前仿制未央的成果。 玉明阙还说女帝养他们就如同养蛊一般,只有最强的那个,能获得“未央”的名号。 可把长夜军上下给恶心坏了。 二是阴楚从要杀未央开始和东境部落搭上线,又因要研究激发人体潜能的药物,留了不少东境部落的巫医在阴楚。 玉明阙出于好奇接触过他们,女帝也抱着玉明阙对巫医感兴趣或许就不会想走的想法,任由玉明阙与巫医接触,然后玉明阙就发现了一件事。 他们巫医会一种无需在脸上覆盖面具,就能改变模样的法子。 挫皮削骨,可将一个人的容貌,彻底改换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关于这点,玉明阙最开始说的时候,长夜军听了也只是觉得神奇,还开玩笑似的问玉明阙会不会这法子,他们中谁谁谁嫌弃自己眼睛不够大或者鼻子太塌,想换换样式什么的。 直到玉明阙告诉他们,他曾在那些巫医修换过容貌的图纸中,看到了靖国公的脸。 一刹那,聚在玉明阙身边玩闹的长夜军全都安静了下来。 玉明阙还保证,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作为秀隐山曾经的首席弟子,他知道寻医阁、秀隐山、长夜军与闻风斋之间本是同源的关系,也见过闻风斋的斋主靖国公。 长夜军寂静过后,突然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我去给十三姐送信!” “还有景央郡主和世子!靖国公的死活,他们确认起来比较方便。” “这事要告诉统领吗?” “肯定啊!” “所以统领离京前杀的并不是他?” “鬼知道,我当时又没去。” “我们要不要回去?” “先冷静,问过统领再做打算。” 玉明阙提起此事的本意是怀疑靖国公与阴楚有联系,或者阴楚盯上了靖国公,他也不知道靖国公“已死”,更不知道靖国公搞出来的那些事情,此刻听长夜军这般闹哄哄,不免一头雾水。 长夜军无人和他解释,他便去找陈晋,正好被陈晋抓去帮忙制定治疗林歇眼睛的方案,一忙起来,便把此事忘到了脑后。 …… “七殿下,外头有人持陛下手谕,说要见您。” 一直被视作吉祥物,出手后虽被逼退兵城内,却伤了镇远军统帅的七皇女抬眸问道:“对方可有说自己的身份?” “说了,他自称未央。” “未央……呵。”七皇女嗤笑:“区区假货。” “那也是能要殿下你命的假货。” 少年音突然在七皇女耳边响起,那个据说在外头等候的“未央”忽然出现在了七皇女身后,惨白的面具依旧牢牢扣在他的脸上,距离七皇女的脸不过咫尺的距离。 屋内的卫兵拔刀出鞘,却碍于白面具离七皇女太近,不敢轻举妄动。 七皇女察觉到白面具抵在自己腰后的刀刃,半点不见惊慌地说道:“母皇应该没叫阁下来杀我吧?” 白面具收回刀刃,退开几步:“殿下怒莽行事,虽连累我军退至城内,却也重伤镇远侯,挫了镇远军的锐气。将功抵过,陛下自然不会降罪与殿下。” 七皇女让卫兵收起武器,问白面具:“那母皇让你来,是要做什么?” 白面具:“陛下本只是下令让我杀掉外逃的玉明阙,后得到了镇远侯重伤的消息,便叫我来将镇远侯一并铲除。” 七皇女听后略加思量,觉得镇远侯已然受伤,白面具此行未必不能成事,便微微颔首,将目前她所知道的镇远侯的情况告诉了白面具。 虽无法探知镇远侯目前的情况,但镇远侯伤口碰毒后没有及时解毒是大家都知道的,哪怕回去后便剜掉了皮肉防止腐蚀蔓延,此刻恐怕也是废掉了一条手臂。 白面具将消息一一记下,又询问了关于镇远军军营的消息,却因为镇远军外围戒备森严,派去探查的探子皆有去无回,知道的并不多。 白面具离开前又问了一句:“镇远军旗下,可有武功十分高强的女子?” 七皇女问:“有多强?” 白面具沉默片刻,不甘不愿地咬牙说道:“……在我之上。” 七皇女诧异:“你问这话是认真的?” 七皇女虽看不起用药物强行提高了实力的白面具,但对白面具的本事还是有所了解的,并觉得除非未央在世,不然能与白面具一较高下的恐怕只有武艺好到不像个军队将领的镇远侯。 白面具从七皇女的诧异中得到了答案,越发奇怪那日来救玉明阙的女子到底是谁。 不过没关系,玉明阙被送到了镇远军军营里,那个女子必然也在。 他在来这里的路上吃下了第三颗药,虽又经历了一番痛苦折磨,也多少能够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疯狂流逝,但他的实力也比之前有了显著的提升。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输! 白面具当晚便带着人潜入了镇远军军营。 期间除了白面具,其他人都在潜入后不久被发现。 代表敌军入侵的号角声响起,夜晚下的宁静被彻底打破。 白面具带来的虽都是实力在他之下的死士,但及其善于隐秘行踪,这次会这么快被发现,也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头一个发现有人入侵的长夜军表示,都是同行,这点伎俩蒙得过别人可蒙不过他们。 随后在长夜军的帮助下,那些死士被一一抓出。 就在众人觉得不足为惧之时,军中突然就有人被悄无声息地给杀了。 骚乱将起之时,李都尉发现身边的五五二七都一脸凝重地在听什么,便呵斥一声:“都给老子安静!!” 口令一层层传下去,训练有素的镇远军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五五二七因此听得更加仔细了。 “好快。”五五紧了紧手中的短刃,站在李都尉身边没有离开。 二七的额头滑下冷汗,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声音,突然就是一刀挥出,可因为太慢,还是让敌人的刀尖刺入了他胸口。 二七抬头,入目是一张渗人的白面具。 下一刻,五五挥出短刃,想要制止那一刀彻底没入二七的胸口。 可白面具丝毫不退,另一只手反手一挥,弦刃割过,饶是五五退得快,依旧被削掉了三根手指。 二七睁大了眼睛,干脆以命换命,拼着让刀刃彻底把自己刺穿,也要夺了白面具的性命。 白面具冷笑一声,准备好了躲开二七的攻势,并彻底杀了送上门来的二七。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他们身后的李都尉终于反应过来,直接把二七拉回,嘴上还骂:“不要命了吗!!” 骂完,李都尉冲上去,与白面具打了起来。 其他人解决了死士,也都朝着这边聚集。 此地距离夏衍的营帐不远,显然这些死士都是冲着夏衍来的。 因为人多,他们对敌军也没有什么一对一的公平竞争精神,但凡能出手的都上了,受伤的五五和二七被扔到了外面,由赶来的军医救治。 白面具犯得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发现五五二七就是那日潜入阴楚皇宫的人之一,就放弃直入夏衍营帐,转而攻击他们。 可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他以命相换才得来了如今的实力,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足够的强大。 所以,在林歇手下败落而逃是他始终越不过去的一个槛。 他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槛斩得稀巴烂才能舒坦。 军营里的人将白面具团团包围。 中间空出空地,高处弓箭手待命,可无论上去多少人,出箭干扰射杀多少次,白面具都能安然无忧。 “这也太难杀了。”木樨也受了伤,玉明阙替他包扎止血。 夏衍的营帐门口,十几个卫兵拦在了夏衍面前。 邓副将更是对夏衍说:“这里有我们,侯爷身上有伤,还是不要逞强了。” 夏衍气结,就算车轮战能将白面具拿下,可谁知道中间要死多将士。 邓副将却很坚持。 若是在战场之上,他绝不会拦着夏衍身先士卒,可如今只是一个袭营的死士,不值得重伤未愈的夏衍去冒险。 夏启燕当年被人暗算死于军营内的事,始终都是笼罩在全体镇远军心头的一片阴影。 夏衍暗沉的双眼看着邓副将,邓副将心中略有惧怕,却始终不曾退开。 就在这时,夏衍身后的营帐里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语气中满是困倦:“发生什么事了吗?” 邓副将宛如看到了救星:“林姑娘!你快来劝劝侯爷,不过区区一个闯营的死士,我们的人能将他拿下,莫叫侯爷去冒险!” 林歇动作顿住,微微侧头去听附近的动静,然后回了营帐。 邓副将不明所以,下一刻,一阵风略过他身侧,他微一愣神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风,是回营帐拿了刀的林歇。 邓副将猛地看向夏衍,本以为夏衍会因为林歇的冲动追上去,却发现夏衍仅仅只是……扶额? 白面具并非逃不出重重包围,甚至只要他想,他即刻便能越过人群去杀了人群外同医者一块救人,明晃晃宛如靶子的玉明阙。 但是他已经杀红了眼,围上来的人在他眼里就如同蝼蚁,来多少,他能杀多少,他就喜欢这样一面倒的局势,他就是如此的强悍,谁都阻止不了他。 白面具下,少年的脸上露出夸张到叫人胆寒的笑容。 白面具挥舞着满是鲜血的刀刃,眼看着就要将又一人的头颅斩下,侧面刺进来的长刀止住了他的刀势。 夜风寒冽,营地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炸响。 林歇一身惯常的武服外披着有些宽大的外袍,刚睡醒还未梳理整齐的长发被一条发带松垮地束着,连着外袍的下摆与宽大的袖口一起,风一吹,便微微飞扬。 她的动作轻轻巧巧,一身装束也十分随意,不像是来救人杀人的,倒像是路过,随手摘了路边的垂柳一般。 她如白面具一般突然出现,叫众人惊愕不已。 唯独长夜军反应快,去了两个人,将重伤又被林歇救下的将领捞了出来。剩下的,不是把离得近的人拉回来,就是把想要上前帮忙的人拦下。 撤撤撤撤!!! 作者有话要说:长夜军:神仙打架,凡人还是离远一点比较好(远目) ———— 谢谢光小天使的地雷(抱住么一个=3=) 第90章 白面具并未在意那个被救走的人,因为他顺着拦下自己的长刀看去,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 那双并没有看向他的眼中倒映着跃动的篝火,如同藏了一点火星的琉璃珠子,让人忍不住想将琉璃打碎,碾灭那一点炙热光辉。 她果然在! 认出了林歇的白面具彻底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他刀刃一转,朝着林歇一刀挥去。 林歇微微后仰,斩虹刀在空中留下半圆的残影,一声铿锵,将白面具的刀打到了一边。 一把短剑从林歇另一只手的袖中滑出,短剑的剑柄以食指为中心转了几圈,便把空中朝自己偷偷袭来的弦刃给拦下,并缠绕到了剑刃上。 林歇往后跃开,短剑用力一扯,那可伤人亦可伤己的弦刃顷刻间就割伤了白面具袖中的小臂。 虽材质略有不同,但弦刃这种武器,向来都是越细越锋利,白面具用的弦刃甚至比林歇用惯的那种还要细一点。 林歇的弦刃尚且能将阴楚公主斩首,白面具的弦刃分尸断骨自然也不再话下,那弦刃陷进白面具的皮肉,下一瞬便要割断白面具的手臂。 白面具当机立断将弦刃松开,任由林歇将弦刃抽走了。 他们交手的速度飞快,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白面具在被林歇挡下后反击,然后两人碰过刀剑罢了,何曾想到林歇已然伤了白面具的手臂,还夺走了对方的一样武器。 此刻他们拉开距离,立刻就有人要上前助林歇一臂之力,却被长夜军用刀拦下。 被拦下的人简直是一脸懵逼,要不是大家刚刚还一块围攻过白面具,他们都要怀疑长夜军和白面具是一伙的了,不然拦他们做什么? 但渐渐的,这些人打消了心中的疑惑,甚至无法再升起哪怕一丝上前帮忙的念头。 因为他们根本就看不清,这两个人交起手来实在是太快了,贸然插手,只怕被一击毙命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他们中谁的手上。 白面具丝毫不惧自己的弦刃已经落到林歇手上,他袭向林歇,身法极快,出手狠绝。 但一旁看着的人却发现,一直无往不利游刃有余的白面具完全没办法像刚刚那样占据优势。 林歇的应对很稳,一招一式不见慌乱,虽然不是每次都能精准避开攻击,但显然白面具伤得比她重。 没了被人压制、短短瞬息就败落的憋屈,势均力敌的对手让打斗变得持续酣畅。 但在场的人不是没和白面具交过手,他们深刻体会过无力回击只能任人宰割的滋味,因而也能品出眼前这一幕究竟有多离奇。 众人并不知道林歇过去一个半月是去了救人阴楚,他们只知道,将他们从九死一生的快节奏中剥离出来的是林歇,是镇远侯未过门的妻子,是北宁侯府盲了眼的大姑娘…… 他们越发恍惚,只觉得这可别是一场梦。 僵持的局面没维持多久,白面具借着抛出的匕首左右了林歇的站位,逼近林歇。 刀刃一闪而过,林歇的耳朵被划出了一道血痕,耳边的头发也被削掉了一簇。 围观的木樨咔地一声咬断了自己本就不长的指甲。 白面具先前也有伤到林歇,但都是些不甚要紧的位置,可刚刚那一下却离头部非常近。 ——他在进步。 这个戴着白面具的少年,他在和林歇的厮杀中不停地成长与进步,甚至连出刀的姿势,也变得和林歇有些相像。 木樨心里突然就有些毛毛的,就好像真的有人仿造出了第二个未央。 下一瞬,白面具被割断的手臂让木樨得到了安慰。 原本属于白面具的弦刃不知何时被林歇从短剑上取下,成了林歇的武器。 因为不是自己习惯的样式,林歇用弦刃的时候也将自己的手指划伤了。 她皱了皱眉不再使用弦刃,改用短剑与斩虹刀,趁着白面具才断一臂动作不如原先那般快,又出手削掉了白面具的另一条手臂。 失去双臂让白面具瞬间失去了平衡,他跌倒在地爬不起来,肩膀两侧的伤口喷涌出大量的鲜血,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试图用脸撑着站起来。 真是可怕。 林歇心想。 我比这样可怕的人强大,真是太好了。 林歇站在白面具面前,手里的长刀抬起,落下。 没放狠话,不耍招式,用的是最干脆利落的动作,对准的是最致命的脖颈。 噗哧一声,是长刀穿透皮肉的声音,白面具倒地,抽搐几下后,彻底没了声息。 四周寂静无声,这一场对决看起来一点都不叫人热血沸腾,反而带着冰一样的冷,叫人寒入骨髓。 若此刻有多年前跟随陛下进宫夺位,见识过长夜军一路杀人开道的人在,那必然就能发现,这是长夜军一贯的风格。 林歇拔出斩虹刀,鲜血飞溅落到了她的脸上,她垂下刀剑转身朝外走去。 寂静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给她让开了一条路,路的尽头是夏衍,和一脸呆滞的邓副将。 邓副将的表情并非个例,毕竟他们谁也想不到,叫他们束手无策的死士,最后会被这位斩杀。 他们之中甚至有人还记得,这位林姑娘来的头一天,他们充满好奇地聊天说起过她,一个接触过她的营地看守还说,未来的镇远侯夫人是个性子温柔的。 温柔……杀人干脆利落的温柔吗? …… 因有人员伤亡,军内的布防都要重新安排,夏衍有伤,这些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 林歇回到夏衍的营帐,让随军医者给自己包扎伤口。 陈晋说林歇受的都是轻伤,随手便指了一个寻医阁的女医者给林歇,自己跑去替重伤员治疗去了。 林歇对此也没什么意见,等女医者替自己包扎好伤口,她还和女医者聊了几句才让人离开。 夏衍替她穿好衣服,又把她抱到床上,拿被子给她盖好:“我会和他们说,你本武功高强,不过是平时懒得动罢了。” 林歇皱了皱鼻子:“嗯,我刚刚实在没忍住。” 夏衍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我知道,就算你不出去,我也会去的。” 他们既然有能力,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镇远军里的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又说了一会儿小话,林歇打了个呵欠:“困……” 她刚刚可是睡到一半就被吵醒,直接就出去打架了。 夏衍轻哄:“睡吧。” 林歇闭上眼睛,入睡的速度太过迅速,简直就像是晕了过去。 夏衍不免担忧,想把陈晋叫过来,却发现他实在很忙,就改叫了相对清闲的玉明阙。 玉明阙过来给林歇诊脉,确定她只是睡着了,没什么大碍。 玉明阙将脉枕收回药箱,侧头看了看熟睡的林歇,感叹了一句:“最开始给她诊脉的时候我还想:‘这怎么救的了’。” 他笑了笑:“这才过了多久,她身上的蛊毒便被解了,如今只剩下眼睛需要医治。” 而他也经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过往在秀隐山的岁月越发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夏衍送玉明阙到门口,玉明阙叮嘱了几句,说林歇治疗用的药物药性至热,容易影响用药者的脾气,使用药者变得暴躁冲动,所以从这段时间开始一直到拔除寒毒停止用药,林歇最好别接触让她不愉快的事情。 夏衍记下,回头就发现木樨不知何时进来,还蹲到了床边,正在拿手指头戳林歇的脸。 林歇这次睡得很死,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 夏衍快步走过来:“有什么事吗?” 木樨看向夏衍,他本是要把靖国公可能没死的事情告诉林歇的,只是林歇这一睡不晓得要睡多久,木樨想了想,便将事情告诉了夏衍。 林歇离京前杀了靖国公的事情夏衍早就听林歇说过了,如今又听了木樨所说,夏衍瞬间便想到,这可能是靖国公诈死,只为让林歇放心离京好不再碍事的一个圈套。 夏衍的眼底瞬间就冷了下来。 “往京城送信了吗?”夏衍问木樨 木樨点头:“送了,怕被人截去,特地叫我们的人快马赶回去送的。” 夏衍想起玉明阙刚刚的话,对木樨道:“你先别把这事告诉她,等她眼睛的寒毒去了再说。”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吗?”木樨问。 夏衍顿了顿,问:“我说的话,你们会听吗?” 毕竟林歇才是长夜军的统领,他不是。 木樨想了想,道:“你说。” 夏衍:“把从京城送来的所有消息,统统送到我这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夜乔黍、fancy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啊=3=) 第91章 为了林歇能好好治疗眼睛,夏衍把林歇送回了祁府。 跟着林歇回去的长夜军不多,其他的说是待在城中太无聊了,就留在了军营里。 林歇不疑有他,就带着剩下那几个回去了。 陈晋也留在了军中,他直言治眼睛的法子算不上多难,让玉明阙帮林歇治疗足矣,他想留在军营里做一段时间的随军医者。 林歇问过玉明阙,玉明阙此刻巴不得离阴楚再远些,加上祁府也是个安全的地方,就同意了。 回到祁府,林歇先去拜见了祁府的老夫人与祁夫人,这才回了院子。 早一个月前帮忙修理好重弩车后就已经回来的夏夙迎上来,抱了抱林歇:“可算回来了。” 夏夙平日里也不曾这样,林歇就好奇:“这么想我呢?” 夏夙拉着林歇进屋:“你是不知道我过得有多无聊。” 林歇:“不曾出门去玩?” 夏夙:“一个人出门也没什么好玩的。” 林歇被夏夙拉进侧屋,在桌边坐下后碰到了桌上堆满的图纸,深刻了解了一下夏夙无聊的程度。 来北境前,夏夙住在榕栖阁出不了屋子也是这样,靠画图纸做东西打发时间。 林歇:“也不曾去找老夫人祁夫人她们说说话吗?” 夏夙看丫鬟端上来的茶没地方放,这才开始收拾桌上的图纸,答道:“祁夫人怀有身孕又要管家,我该多没眼色才会去打扰她。老夫人那里倒是常去,陪老人家说说话逗个趣,我自己也能消磨消磨时间,不过最近都没去了。” 林歇端着热茶喝了一口,问:“可是你说话没遮没拦,气到她老人家,让她不想见你了。” 夏夙拿着一堆稿纸拍了拍桌面:“才没有!我是爱瞎说大实话,可我也不是蠢的,哪会对着尊长胡言乱语。” 林歇不解:“那你为何不去了?” 总不能是老夫人为难她了吧。 林歇回想了一下与老夫人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觉得应该不是,老夫人性子还是挺豁达开朗的,没有上了年纪的古板,对小辈更是十分纵容。 夏夙把图纸收好,一张张整理顺序,低声道:“你不知道,老夫人半个月前去寺里拜佛,差点被贼人给掳了。” 林歇一愣:“什么?” 夏夙:“但也没出什么大事,说是一个酒楼掌柜家的女儿,时常来祁府送酒,那日她也去了庙里,误打误撞听到了贼人商议如何掳人,便去与寺庙里的主持说了,主持派出武僧及时赶去,把老夫人救了出来。” 林歇放下茶盏:“那这和你不去找老夫人说话有什么关系?” 夏夙把收好的图纸放进匣子里,啪地一声合上盖子:“你不知道,老夫人因此感激那酒楼的姑娘,时常把人接来府中。偏我一见那姑娘就浑身不舒服,和那姑娘交谈起来更是觉得哪哪都不舒坦。可她毕竟是救了老夫人的,我又不好让人离我远些,就只能不去老夫人那玩了。” 原来如此。 林歇好笑:“那我回来了,我陪你玩。” 夏夙也笑:“所以我才高兴嘛。” 林歇当晚和夏夙睡一张床,两人聊了许久,主要是夏夙好奇林歇怎么去阴楚救的玉明阙,林歇便都告诉了她。 得知林歇的眼睛总算是要开始治疗了,夏夙也很高兴,林歇却说:“别高兴的这么早,玉大夫说我用了药脾气会变的暴躁,你到时候可别和我吵起来才好。” 夏夙保证道:“放心,若真吵起来了,我一定让着你。” 两人说笑许久,最后还是林歇撑不住睡着了,一场夜话才算结束。 第二日一早,林歇犹在睡梦中,就被夏夙吵醒了,说是玉明阙来给她施针用药了,让她赶紧起来。 林歇迷迷糊糊地梳洗换衣,然后就被按到了椅子上。 她困得脑袋直点,夏夙得玉明阙指示,站在林歇身后,双手固定着她的头,这才好让玉明阙施针。 祁夫人和老夫人也听说了林歇要治眼睛,各叫了一位嬷嬷过来看着。 林歇刚刚赖床,夏夙拉不起来,也是这两位嬷嬷帮着把林歇从床上拉起来的,此刻她们俩站在一旁,被林歇嗜睡的模样逗得想笑。 施针过半,林歇终于醒过神来。 玉明阙将停留在林歇脸上的针一一取下,端了刚煮好的药让她喝了。等又过了一段时间,才继续给她施针。 顾忌林歇受过损害的身体,玉明阙用药特别小心,因此拔除眼部寒毒需要的时间也特别得长。 这也就导致长期用药的林歇在这段时间里受药物影响,持续暴躁。 甚至到了后期,她一度因为不耐烦静坐针灸而拒绝治疗,浑身是刺的模样让人十分陌生。 对此,玉明阙尝试过让长夜军按着林歇继续。 然而长夜军哪里是林歇的对手,且跟着回祁府的长夜军又只有寥寥几人,根本按不住林歇。 治疗差点中断,还是夏夙当机立断,问过祁艋确定前线目前的局势不算紧张,让人去把夏衍叫了回来。 夏衍妥当安置好一切才回了城,又哄又骗地让林歇乖乖坐自己腿上,由玉明阙施针用药后,才把林歇拉回屋里去,关上门细心安抚,维持了林歇一段时间的情绪稳定。 夏夙难得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小外甥,觉得老这么让夏衍来回跑是不是不太好,就去找夏衍询问他是怎么关起门来安抚林歇的,也好学一学夏衍哄林歇的手段,没准能替夏衍分担一下。 夏衍只说:“她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会死死压着脾气,不过越压,心情越不好,脾气越大。只要让她把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 怎么发泄?让她哭一场还是让她打一顿骂一顿? 夏夙不解,却也没办法问到更多。 于是夏夙就在夏衍又一次拉着林歇进屋安抚的时候过去听了一耳朵。 结果才到窗边,就听见了一声酥麻入骨的惊喘。 夏夙腿一软,扶着墙差点没站稳。 各种各样的声音随着这一声惊喘如潮水一般涌入夏夙耳畔,夏夙虽然不曾经过人事,却也多少能猜出里面发生了什么,更何况其中还夹杂着林歇断断续续骂人的声音,内容直白露骨,别开生面。 夏夙万万没想到夏衍是这么让林歇发泄情绪的,呆立片刻后她就红着脸逃似的跑了。 算了算了,还是让夏衍来吧,这事儿恐怕谁都代替不了。 夏夙甚至震惊得忘了骂夏衍禽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等到战事吃紧夏衍没办法再回来,林歇眼睛的寒毒也都被清除干净了。 停了药之后,林歇虽说不至于再像用药时那样,宛如行走的炸.药包,一点就爆,但因为情绪一时半会儿调整不过来,她极易被惹恼,被惹恼时说的话,也不如平时那样和善。 这天下午,玉明阙给林歇施针,后又换了敷在她眼睛上的药,收好东西便赶紧撤了。 夏夙坐在一旁削木头,等玉明阙走了,她便放下刻刀,问林歇:“今天天气不错,要出去走走吗?” 冬季渐逝,吹拂而来的春风带着微微的凉,林歇伸手到窗外,感受了一下穿过指间的微风与洒落掌心带着些微温暖的阳光,很舒服。 于是便点了点头,披上一件轻薄的大袖杉,和夏夙一块出了院子。 两人走过花园,夏夙看到一朵从未见过的北地的花,便好奇跑去蹲下看了半天。 “念昔妹妹看什么呢?” 一道故意拉长放慢的女音缓缓响起,夏夙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林歇也微微侧身,给来人留了一个背影。 来人名叫莫佳燕,正是在寺庙里偷听了贼人说话,从而救了老夫人的姑娘,其父亲是开酒楼的,放在京城自然不值一提,但放在北地,也算的上是不错的人家。 见林歇和夏夙根本不理她,莫佳燕的视线如同蛇一般从林歇和夏夙身上慢慢扫过,眼底闪过一丝妒恨。 林歇夏夙此行带的衣服不多,换季后祁夫人便做主给她们二人各自做了新衣。 因为家里没有姑娘,祁夫人与老夫人享受不了打扮女孩儿的乐趣,这回逮着林歇和夏夙就不放了,如今林歇夏夙每日的衣着打扮都是北地时下最流行的样式,还有些首饰和布料,有钱也未必能买到,是北地一些商人特地送来祁府的。 莫佳燕虽然救了老夫人,可毕竟不是自家女孩儿,老夫人便是再感激,也没有夺别人家女儿的。倒是祁家与夏家感情深厚,夏夙姓夏,林歇又是夏衍未过门的媳妇,自然能有这样的待遇。 还记得老夫人特地把林歇叫来认识莫佳燕那天,林歇还在拔毒期,正是脾气最糟的时候。 莫佳燕上来便说:“这位就是林歇妹妹吧,妹妹叫我佳燕姐姐就好。” 声音黏黏腻腻故作亲热,既没有北地姑娘的爽朗,也不见京城姑娘的温婉,难怪夏夙不喜欢。 林歇开口就呛了一句:“我年纪比你大。” 占谁便宜呢。 莫佳燕脸色微微不自然:“那我叫你姐姐?” 林歇侧头:“我不爱听十六七八的姑娘喊我姐姐。” 这就是故意的了,林安宁叫她姐姐也没见她说过什么。 莫佳燕彻底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下去了,倒是祁夫人,笑着骂林歇狭促,想把这件事掀了过去。 莫佳燕显然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的,她有些为难地看向老夫人,眼底还带着委屈,泪汪汪的。 可偏夏衍特地来老夫人这边说过话,所以老夫人知道林歇正在吃药脾气差,也知道林歇如今的年纪算起来确实是个大姑娘了,若非一心一意等着夏衍过三年孝期,按京城那边的风气,早早便该嫁了人,会讨厌别人说她年纪也不奇怪,故而并不怪林歇。 不仅不怪她,还帮着祁夫人岔开了话题,虽事后备了好看的首饰送给莫佳燕算安抚,但林歇和莫佳燕的梁子还是结下了。 主要还是莫佳燕,林歇转头就把人忘到了脑后,莫佳燕却因此对林歇记恨得不行。 其实莫佳燕便是林歇初来北地时,断言镇远侯会喜欢温婉女子的姑娘,她费尽心机得到了出入祁府的机会,却怎么也碰不到来祁府的夏衍,心中不甘,这才会在林歇出现时,想着与林歇套近乎,这样碰到夏衍的机会也更大一些。 先前故意自称姐姐,便是想着林歇这般年纪还未嫁人,必然会对自己的年龄在意,想故意讨好,没想到反而被林歇给刁难了。 她恶狠狠地想着,等战事了了,镇远侯来祁府,她不仅要把人抢过来,还要狠狠羞辱回去。 谁也不知道她的想法,林歇和夏夙也只是本能地对她的惺惺作态感到厌烦,想着态度冷淡些,莫佳燕应该不会再凑上来自讨没趣。 谁知道莫佳燕执着得很,硬是假装看不出林歇夏夙不愿与她搭话的态度,站在一旁自顾自说到:“对了,我听老夫人说花园里的湖化了,能看到好看的锦鲤,正要去看看,要不我们一块去吧?” 林歇咳了两声,夏夙心领神会,说了句:“林歇最近身体不好,受不得寒,就不去湖边了。” “这样啊。”莫佳燕一脸落寞,眼帘微垂的眼底却闪过一丝光亮。 夏夙不予理会,林歇则被对方这副不陪她去就是欺负她的模样弄得有些烦躁。 很没道理地想骂人,但好歹忍住了。 莫佳燕盈盈一礼:“那我就自己去了。” 说完,她带着老夫人指派来伺候她的丫鬟,去了湖边。 林歇夏夙没等她走远,便一块朝着远离湖边的地方走去,可没等她们走出多远,便听到了莫佳燕的尖叫声:“救命啊!有人掉湖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暴躁林歇,在线怼人 ———— 谢谢莲叶凝碧小天使的地雷!(我今天就是要么坏你的脸=3=) 第92章 林歇与夏夙赶到的时候,被老夫人指派来伺候莫佳燕的丫鬟还在水里扑腾。 莫佳燕站在湖边,一副饱受惊吓不知所措的模样,只会叫喊呼救。 夏夙急忙朝四处看了看,终于在湖边一块石头上看到了打捞湖中落叶用的长杆,她跑去拿了长杆,将长杆的另一头往湖中落水的丫鬟那递。 一边递还一边朝湖里胡乱扑腾的丫鬟喊:“抓住杆子!!” 那丫鬟许是被自己扑腾起的水声阻碍,没能听见,夏夙便拿杆子打了打那丫鬟的肩,丫鬟下意识抓过去,抓到救命的长杆,这才双手用力攀着杆子,由夏夙把她往回拉。 “太好了。”莫佳燕走到林歇身边,万般庆幸地说了一声。 林歇没理她,抬步朝着夏夙那边过去,准备帮忙把人拉上来。 “你什么都看不见,就别过去了吧,小心反被拉进水里。”莫佳燕制止林歇,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林歇,就被林歇给躲开了。 此时她们都在湖边,莫佳燕被林歇躲开后惊呼了一声,活似脚下打滑要掉水里。 林歇讨厌莫佳燕也只是因为脾气不好,一点小小的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了而已,不至于见死不救,便一把抓住了莫佳燕的手。 谁知莫佳燕反手就把林歇朝湖的方向拉了一下。 短短瞬息,莫佳燕盯着林歇眼睛上的纱布,嘴角微微勾起。 她不仅要做老夫人的恩人,还要做林歇的恩人。 她会水,所以她打算把林歇拉下湖里,再主动跳下去把林歇救上来,若林歇说是她把她拉下水的,她只管苦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就好了,反正林歇与她有过冲突,老夫人也是知道的,随后她再病一场,任谁都要说她心善,是为救人才落得如此。 而林歇在旁人眼中,则会成为一个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待镇远侯归来,若林歇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少不得要叫镇远侯觉得林歇无理取闹,到时候她只需借着安抚劝合的机会,在镇远侯面前说几句林歇的好话,她与林歇之间便是高下立判,还愁镇远侯记不住自己吗? 她自觉深谋远虑,甚至还想到了计谋得逞以后的布局。 林歇身体不好,此番落水必会落下病根,只要自己能进镇远侯府,费些手段,还愁熬不死她? 若莫佳燕的目标不是林歇,不是镇远侯夏衍,她这一招或许真的能奏效,只可惜,她挑错了对手。 只见莫佳燕脸上隐秘的笑意还未散去,林歇抓着莫佳燕的手就用上了力道。 咔嚓一声。 是莫佳燕的手腕被林歇拗断的声音,猝不及防的剧痛叫莫佳燕面容扭曲,下一瞬,林歇就把莫佳燕给甩到了湖里,自己则借着甩人的反作用力,站稳了微微倾斜的身子。 巨大的落水声叫专心救人的夏夙心里咯噔一下,她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了好好站在岸边的林歇。 而落入水中的,居然是莫佳燕。 莫佳燕先前呼救的声音不小,此刻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帮着夏夙把丫鬟给捞了上来。 而莫佳燕是会水的,所以也没费多少功夫,就被人救了上来。 初春天气掉水里的滋味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落水的丫鬟一上来便晕了过去,莫佳燕则好些,虽然浑身湿透抖个不停,脸也被冻得苍白发青,但她还有力气哭,且哭得很惨。 毕竟是断了手,可不得疼哭了吗。 林歇没管她,径直去找了夏夙,被夏夙拉着上下左右好好看了个遍:“你没事吧?” 林歇漫不经心道:“落水的又不是我,我能有什么事。” 夏夙展现了她一如既往的敏锐:“得了吧,那谁还能凭空掉水里不成,肯定是她想做什么,被你给撂进水里去的。” 林歇用食指绕了绕自己肩头的一缕长发:“也不单单是撂水里。” 夏夙:“?” 林歇:“我还把她的手给拗断了。” 夏夙默了片刻,原地蹲下,捂脸。 她说:“我还想她若敢反咬你一口,我就替你辩驳回去,这下可好了,你在她身上留了伤,恐怕想争辩也难了。” 林歇:“这有什么的。” 夏夙抬头看她:“这难道没什么?” 林歇:“反正我也嫌她烦,她刚刚明显就是要把我拉水里,如此用心险恶,我便是杀了她又如何,人死了,还需辩白什么?” 夏夙这才记起,林歇如今还是惹不得的性子,于是赶忙站起身:“算了算了,我还是替你辩一辩,她是老夫人的恩人,你可别冲动。” 林歇也不坚持,只说了一句:“随你。” 莫佳燕落水一事,果然惊动了老夫人。 祁夫人赶来老夫人这里时,莫佳燕已经换过衣服,手也上了固定骨头的板子,正坐在老夫人身旁哭,被老夫人哄着安慰。 林歇夏夙倒是好好坐在一边,一个看着窗外的风景神游,一个捧着盏热茶暖手,都不说话。 祁夫人走到老夫人面前请安,然后才问莫佳燕这是怎么了。 莫佳燕从老夫人怀里抬头,一脸泪水,我见犹怜。 她看看老夫人与祁夫人,又看看那边浑不把她当回事的林歇和夏夙,心底越发妒恨,脸上却是故作坚强地摇了摇头,说:“谢谢夫人关怀,我没事,我、我只是……” 话没说完,又更咽起来。 老夫人既心疼又头疼。 心疼莫佳燕这副模样,头疼莫佳燕从刚刚开始就是如此,只哭,问她什么都不肯说。 祁夫人有着北地姑娘都有的共性,那就是不耐烦哭哭啼啼。 老夫人尚且能耐着性子安慰,她却是没这个耐心的。 她走到一旁坐下,说道:“莫姑娘想说什么只管说,毕竟你是在我们府里出的事,说清楚了,我们也好给你一个交代。” 莫佳燕知道祁夫人与老夫人不同,便稍稍收了自己这副做派,苦笑道:“我没事的夫人,我真的没事,我只是、只是想回家了……”说着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转头对老夫人道:“以后恐怕不敢再来您这了,还请老夫人莫怪。” 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老夫人和祁夫人对视一眼,都听出了不妥。 老夫人和祁夫人都把注意力留到了莫佳燕身上,林歇则转头问夏夙:“怎么不见祁二?” 祁艋行二,夏衍时常这样叫他,林歇也就跟着这么叫了。 夏夙垂眸:“出门了吧,自从那日老夫人差点被贼人掳走,他便时常不在府里。” 这时大夫进来,他先头给莫佳燕看了手伤,又去后头看了昏迷不醒的丫鬟,这才过来回话。 祁夫人问了大夫几句,得知莫佳燕居然还伤了手,按照大夫的说法还是被人拗断的手,又听在林歇夏夙之后赶去救人的下人们说,他们到时莫佳燕已经在水里了,夏夙在远处救人,唯独林歇站在离莫佳燕落水位置最近的岸边。 这么些零零碎碎的线索,稍一拼凑,便拼凑出了一个离真相十万八千里,可推算起来又十分合理的事情经过—— 林歇把莫佳燕推进水里,或者莫佳燕要掉水里的时候,拉住了林歇,可林歇没把人拉回来,而是把莫佳燕抓住自己的手给拗断,任由人掉进了水里。 无论是哪种可能,听来都是林歇的错。 且还是伤及人品的错。 莫佳燕没有直言,语焉不详,则像是顾忌老夫人,企图给林歇留下几分面子,倒显得她宽容大度,明白事理。 夏夙快要被恶心透了,且心中还有些不可思议,这段日子在北地,她也见了不少北地的女子,上至祁夫人,下至府中丫鬟,就连府外头的女子她也接触了不少。 都是胆大妄为不服就干的,这种拐弯抹角装弱扮委屈的手段完全不是北地姑娘的风格,可见以地域划分他人也是不对的。 老夫人与祁夫人虽被这样的可能震惊,却也没有立刻便觉得这就是真相。 一来林歇此刻还捧着茶盏一脸淡定,活像是在听戏;二来林歇毕竟是夏衍未过门的妻子,老夫人便是不信夏衍的眼光,也不能不信夏衍母亲的决断,那位可是个明察秋毫眼底容不得沙子的主,若真是个德行有亏的,她能看不出来? 但林歇近日因为用药脾气暴躁冲动,偶有行差踏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同于老夫人的细细思量,祁夫人要更加干脆些,直接问林歇,当时发生了什么。 林歇听祁夫人问到自己了,便放下茶盏,回道:“我与念昔原在花园里散步,莫姑娘突然过来,说老夫人夸湖里的锦鲤好看,邀请我们一块去湖边。念昔记着我如今受不得寒,便拒绝了莫姑娘,随后我们分道扬镳,没走几步便听见了莫姑娘呼救的声音,念昔去救人,我正准备过去帮忙,就发现莫姑娘要把我拉进水里,我见她心肠歹毒,便弄断了她的手,把她扔水里了。” 一字一句,比莫佳燕的支支吾吾要简单清晰百倍。 这个说法一出来,老夫人和祁夫人就都愣住了,因为这和莫佳燕暗示出来的结果完全不同。 莫佳燕在心底惊讶林歇此番居然还能这么冷静,便唱念做打一个不落,睁大了眼睛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随即大喊冤枉,也不再含糊不清,直说是林歇要把自己推进湖里,自己拉住林歇,反被林歇弄断了手。 两人各执一词,却又都没证据,因为那时就她们两个,夏夙与林歇关系又好,她所说的证词自然是做不得数的。 莫佳燕哭着说自己没撒谎。 林歇则是干干脆脆地笑了一声:“我若想杀你,直接拿刀砍你就是,何须推你到湖里,压坏了湖里的鱼可怎么办?” 这话虽带着笑意,却隐隐透着一股子叫人胆寒的森冷气,叫人心里发慌。 正当此时,有下人来禀,说是给林歇治眼睛的玉大夫去看了昏迷不醒的丫鬟,扎了几针就把人给扎醒了。 那丫鬟虽饱受惊吓,却也只是受了凉,兼之湖水太冷腿抽筋,此刻还有些疼,没有别的大碍。 莫佳燕落水时她还在水里,自然顾不上看林歇那边,也什么都不知道,可问题是那丫鬟醒来后说,是莫佳燕让她去湖边捡被风吹走的帕子,而她则是在捡帕子时,被人给推下去的。 当时只有丫鬟与莫佳燕,这个“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了莫佳燕,就连老夫人也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莫佳燕哭得更加厉害了,关于这点她是不慌的,因为早在动手前她就想好了说辞,左右一个丫鬟罢了,算得了什么。 于是莫佳燕哭着说她当时离湖边很远,明明就是那丫鬟自己脚滑跌进湖里的,至于那丫鬟为何会说是自己推的她,这极有可能是丫鬟受到惊吓记错了,也有可能是湖边大树的树枝被风吹着打到了她背上,叫她记住后产生了这样的误会。 莫佳燕也聪明,知道那丫鬟是老夫人身边的,和远道而来的林歇不同,老夫人必定知道那丫鬟的心性,所以她也不栽赃那丫鬟故意污蔑,只说是误会。 可她并不知道,那丫鬟不仅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更是老夫人心腹嬷嬷的孙女。 老夫人断不可能就这么忽视这丫鬟的说法。 夏夙朝着莫佳燕看去,她知道林歇胜算不大,干脆开始诡辩:“别人说你可能是误会,你说别人难道就必定是真的了吗?” 莫佳燕声泪俱下:“我当然知道我自己说的都是真的!难道我手上的伤还能作假?若你们非要为了林姑娘这么作践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你们才是一家子。且我本也不想说的,免得让老夫人为难,只是我实在受不了林姑娘这么污蔑我。老夫人,这事我也不追究了,您便看在我帮过您的份上,放我回家吧,您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只是我实在是难过,也不敢再来您府上了。” 老夫人一听心就软了,可还没说话,就听夏夙如疾风骤雨般回道: “笑话!你手上的伤是真的便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了?那我还说你手上的伤证明了你对林歇意图不轨呢。你没证据说不过理,便要扯到其他事情上边去,难道就非要没凭没据把脏水泼到林歇头上,护着你、赞同你才算公正?那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老夫人有没有因为护着林歇作践你我不知道,你借着昔日恩情要挟老夫人我可是听得真真的。你也别说你不追究,这件事若真是你心思邪恶,那也该是我们来决定追不追究,你有什么资格将此事揭过?” 一字一句,挑着莫佳燕说过的话,一一辩驳了回去。 老夫人与祁夫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 林歇则托着下巴,十分怀念。 这才是她最初认识的,致远书院里因刻薄毒舌扬名、无人敢轻易靠近的夏夙啊。 真是许久没听她这样说过话了。 莫佳燕也呆了,她自认自己与旁的女子不同,北地的姑娘没她灵敏聪慧能伸能屈,南方的姑娘没她胆大敢拼敢赌,所有人都活该被她玩弄鼓掌。 其实她也不过是自大的井底之蛙罢了。 北地姑娘虽都有些强硬,但未必就没有比她聪明通透的;南方姑娘虽多是温婉贤淑柔情似水,但也多得是坚忍不拔,敢想敢做的。 就算没有这些本事与特质,只心无邪念这一点,便有许多人能甩她十八条街去。 厅堂之上陷入寂静,虽还是不能证明林歇无辜,但能把莫佳燕的脸打回去,夏夙已经很满足了。 其他的迟点再说,真相总会大白。 “嗯?”林歇放下手,转头朝向外头。 因为敷药,林歇眼睛上蒙着纱布,可即便是如此,众人还是产生了林歇朝着外边“看”去的错觉,也都跟着看了过去。 就见几息之后,祁艋带着府衙的捕头和自家的护卫进了厅堂。 众人还未来得及诧异,就见祁艋朝着老夫人身边的莫佳燕指去,厉声道:“把她给我拿下!” 作者有话要说:莫佳燕(挥舞着宅斗剧本):我怀疑我拿错了剧本,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 对不起我迟到了_(:3」∠)_,老规矩,迟到一百个红包 第93章 祁艋一个半大少年,平日里上蹿下跳没个正形,少有冷下脸的时候。 此刻这般声色俱厉,叫在场众人都有些意外。 倒是那些看家的护卫,听了祁艋的指示,走上前去,将老夫人身边还在呆愣的莫佳燕从位置上拉扯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老夫人跟着站起身,祁夫人和祁艋立马过去扶着,以免老夫人起太急摔了。 莫佳燕被拉出几步才回过神,立刻便尖叫道:“你们要干嘛!要带我去哪!?救我!老夫人救我!!” 莫佳燕拼命挣扎,只是她从小娇养,哪里挣得过那几个人高马大从军队里退下来的护卫,没三两下就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动弹不得。 因捆绑的时候无人留情,本就折了骨头的手腕被绳索紧紧一勒,莫佳燕的呼救顿时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瘆得人心里发慌。 祁夫人见这场面实在不像样,又怕吓到老夫人,便在那伙人快要把莫佳燕拖出去的时候,怒斥一声:“都给我停下!!” 老夫人也拍桌大喊:“停下!都停下!不许走!” 家中向来是祁夫人管事,老夫人又是除了老将军以外府里最大的那个,她们两个这般阻拦,家中护卫自然不敢不听。 “娘!嫂嫂!” 祁艋此刻正怒火中烧,恨不得快点把莫佳燕送去官府正法,因而十分不解自己母亲和嫂嫂为何要阻拦自己。 还是夏夙蹙着眉头,骂了祁艋一句:“你要把人带走也先把事情说清楚,莫佳燕救过老夫人,是老夫人的恩人,你一来就把人绑走了,是要戳谁的心窝子呢?” 夏夙还在刚才的状态里没出来,因而说话很不客气。 祁艋的怒火非但没有因为夏夙的锋利言语而加剧,反而因为被提醒了关窍,冷静了下来:是啊,自己查到的那些事如今只有自己与官府知道,母亲和嫂嫂一概不知,所以在她们眼里,莫佳燕是恩人,这世上断然没有这样对待恩人的道理。 他的怒火顿时被浇灭了大半,行事也不那么莽撞了。 他先是朝着夏夙行了一礼,夏夙面不改色地受了。 然后他才让人把莫佳燕从门口带回来。 莫佳燕还在哭,不同于之前梨花带雨的哭法,此刻的莫佳燕哭得相当真情实感。 她被人按着跪在了地上,衣裳发髻俱都乱得不像样子,身体也因为疼痛,剧烈颤抖个不停。 “老夫人救我,救我……”她的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虽然狼狈难看,却也十分有用。 老夫人心下一紧,立马便站起身,要过去把人扶起来,却被自己小儿子压着肩膀用巧劲给推着坐了回去。 祁艋不仅把自己母亲给摁了回去,还在她面前蹲下,抓着她的手,仰着头说道:“娘亲,您先听我把话说完,等我说完了您再决定要不要让她起来,好吗?” 老夫人最是疼爱祁艋的,便是她那比祁艋小两岁的长孙,都要排在祁艋后头,此刻见祁艋这么恳求自己,她朝着莫佳燕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儿子,这才退了一步,放狠话道:“那你说,你若给不出个合理的解释,我、我就找人把你个孽子打出去!” 祁艋得了应允,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口解释道:“娘亲那日在寺庙外差点被贼人掳走,多亏寺庙武僧去得及时,您也因此把通知寺庙的莫佳燕视作恩人,可您却不知……” 祁艋回头看向莫佳燕,神色在这一刹那变得冰冷:“其实就是她莫佳燕,将娘你的行踪透露给那伙贼人的。” 此言一出,老夫人与祁夫人都惊讶不已。 祁夫人接受能力强些,反应也快,只是她不懂,莫佳燕这么费劲心机接近祁府是要做什么? 莫非莫佳燕是阴楚派来的探子? 祁府背后是北境军,要这么猜测,倒也说得通。 不仅祁夫人,夏夙林歇也是这个想法。 唯独老夫人,她万万想不到莫佳燕会是这样的人,且这段时日相处下来,她也早就和莫佳燕处出了感情,如今得知真相,除了震惊,还有些不敢相信。 “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声音颤抖,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 “我再怎么胡闹,也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您啊。”祁艋怕老夫人情绪激动对身体不好,特地端了桌上的茶给老夫人,看着老夫人喝了茶略略平复心绪,这才接着说。 原来早从事情发生之后,祁艋便觉得不对劲,老夫人要去寺庙并非是早早就定下的,而是听闻阴楚突袭北境军,心忧祁艋的父亲和大哥,才会匆忙决定第二天去庙里祈福。 可那些贼人摆明了是早有预谋,很可能是祁府里有人吃里扒外,故意把老夫人要出门的消息给透露了出去。 祁艋越想越怕,日日都去府衙看那群贼人受刑,最后果然从他们口中得知,是一个不明来历的女子把消息透漏给他们的,那女子头戴长帷帽,身着白衣,他们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女子帷帽上垂下的珍珠。 祁艋因此把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查了一遍,期间还差点冒犯了客居祁府的夏夙。 也是夏夙,在昨天遇见他,看他还是毫无头绪,便对他说:“任何人,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与其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你倒不如想想,把消息透露给贼人对那人而言有什么好处。又或者像我一样心思恶毒些,看看这件事在最后,谁获益最多,就去怀疑谁。” 谁获益最多。 那还用问吗,自然是凭着老夫人恩人的身份,一跃成为祁府座上宾的莫佳燕。 可莫佳燕救了老夫人,他们这样怀疑她是不是有些过分? 面对祁艋的迟疑,夏夙回答了一句:“事关家人性命安危,若是我,哪怕把人都给得罪透了,我也绝不会放过一丝可能。” 于是祁艋便去调查了莫佳燕,这一查,还真就给他查出了端倪来。 按照昔日莫佳燕的说法,她是在寺庙里,听见了那伙贼人密谋劫人的事,可那伙贼人却说,他们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所以就没有进寺庙,直接埋伏在了山下。 供词的出入让祁艋心头一跳,他当即就找了自己在府衙的熟人,拖他们上门去莫佳燕家里搜查,最后果然搜出了一顶带着珍珠的长帷帽。 莫佳燕的妹妹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向官府的人招认,说这顶帷帽是她姐姐的。 北地姑娘出门从不遮面,她姐姐在话本上看到帷帽这种东西后便一直想要,发现北地没人卖,她就自己亲手做了一顶,所以上头才会有珍珠这样贵重的装饰。 且那日酒楼也有给祁府送酒,来送酒的正是莫佳燕,所以极有可能,是厨房里的人安排膳食的时候说起老夫人今日出门不用备饭,被她给听见了。 祁艋说完这一切,怕老夫人还不信,就指着随他一起来的捕头说道:“母亲若是不信,可以问辛大哥。” 众人看向那位捕头,就见他朝老夫人行了一礼,说道:“祁老夫人,二公子所言句句属实,那顶长帷帽,也已经被我叫人送到衙门去了,我们家老爷就等着捉拿了这位姑娘,回去开堂问话呢。只是二公子怕官府来人会吓着老夫人,这才让我手下的人在外候着,只叫了自家的护卫进来拿人。不过……” 那位捕头笑了笑:“二公子一回来就听说府里出了事,心下后怕,这才失了章法。” 祁艋回头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这就不用说了!” 捕头大哥笑容依旧,只当没听见。 祁艋虽是祁老将军之子,但向来没什么架子,还因为被困在家闲着无聊,和他们城里的官府衙门时常有来往,经常与他们称兄道弟,关系非常不错,不然他也不能在官府牢狱里来去自如。 说清楚了情况,众人再去看莫佳燕,就再也升不起一丝同情了。 莫佳燕先前嚎得中气十足,刚才祁艋说话的时候她便心虚地没了声,此刻见大家看向她,她又立刻痛哭了起来,声泪俱下:“老夫人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老夫人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不想去官府!我不想被下狱啊!老夫人你昨天还说你喜欢我呢,难道都是假的吗!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老夫人侧头不再去看,祁夫人则对祁艋道:“把人弄走吧,且不止勾结贼人一条,还有你们来之前,她将老夫人身边的望雪给推湖里了,还意图把林歇也推湖里去,幸好林歇是习过武的,这才躲过一劫。” 这便是全然不信莫佳燕的话了。 祁艋得了应允,站起身,让府里的护卫把人给带出府去,交给了府外候着的捕快。 老夫人经此一事,整个人身心俱疲,与林歇说过话后,便起身回去休息了。 祁夫人怕林歇落下心结,便在老夫人之后继续拉着林歇说话,好安抚差点就被推水里,又差点被冤枉的林歇。 夏夙憋得慌,看事情终于了结,便寻了个由头溜出来。 她先去看了看被自己救上来的丫鬟,然后又去花园,等着林歇过来一块回院子。 然而没等到林歇,反倒先把祁艋给等来了。 祁艋迟些还要出门,此刻过来形色匆匆,夏夙还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便没打招呼,谁知对方直接在她面前停下了:“念昔姑娘。” 夏夙:“有事?” 祁艋:“我是来谢谢念昔姑娘的。” 夏夙:“谢过了,可以走了。” 祁艋问她:“念昔姑娘是不是很讨厌我?” 夏夙坦白:“还行。” 也就是真的讨厌了。 祁艋还没被人这么直白地说过讨厌,当下便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磨蹭半天才问了一句:“那要怎么做,念昔姑娘才不会讨厌我?” 夏夙奇怪:“我讨不讨厌你,和你也没关系吧?反正等战事了了,镇远军班师回朝,我就也该走了,总不会一直在你这住下去。” 祁艋忽略在听闻夏夙要走时心底一闪而过的失落,说道:“可知道有人讨厌我,我心里不舒服。” 夏夙嗤笑:“你心里舒不舒服也和我没关系,我没有义务必须让你心里舒坦。” 这话还真没处挑理。 从来无往不利的祁艋在夏夙这里受到了挫折,最后蔫头蔫脑地走了。 莫佳燕的案子证据确凿,勾结贼寇意图谋害诰命夫人,还杀人未遂,莫佳燕本人被判了刑不说,她的家人也无法在城里继续待下去,举家都搬迁了。 莫佳燕做这些事情的理由也被审了出来,但因祁艋怕此事会破坏夏衍和他们家的关系,便被他瞒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北地迎来了融雪节,只因还在战期,城内行宵禁,热闹的夜市是没有了,各家只能在自己家中摆宴席,庆祝过节。 众人说说笑笑,倒也还算热闹。 酒足饭饱,众人各自散去,林歇也与夏夙说笑着回了院子。 夏夙说今夜想和林歇一块睡,林歇便带着她去了主屋,谁知才进去,两人便都停住了脚步。 林歇是闻到了清雅的花香,夏夙则是被一整屋子的花给惊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林歇叫出了潜伏在暗处的长夜军。 谁知出来的不是随她回祁府的那几个,而是嫌祁府无聊,留在了军营里的木樨。 林歇问:“这些花是怎么回事?” 木樨笑嘻嘻道:“镇远侯叫我们送来的。” 夏夙还是不解:“送花做什么?” 林歇却已经走到了桌边,拿起了一枝花,摸了摸上头的花瓣。 花朵很小,十几朵一簇,一簇一枝。 林歇看不见颜色,但还是猜道:“融雪花?” 夏夙这才反应过来这些花是什么意思。 她们先头在宴席上也听祁夫人说了融雪节的来历,说融雪节源自阴楚的庆春节,后来因为他们北地的一个典故才改了名字。 那个典故也简单,说的就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丈夫在开春雪还未融时就上山打猎,结果不慎掉到山下被雪掩埋,失去了踪影。 妻子悲痛欲绝去山下找人,一连几日不眠不休,最后感动了天神,天神就把那些没有融化的雪都变成了一朵朵白色的花,而她被雪掩埋的丈夫就在花丛里,居然也还活着。 从此这种花就被取名融雪花,可以在融雪节这天采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用来表达爱意。 所以夏衍便叫人送来了这满满一屋子的花。 ——前线竟如此清闲吗? 林歇扶额。 像是知道林歇在想什么,木樨还说了一句:“今日是阴楚的庆春节,听说还是挺重要的节日,镇远侯知道今日阴楚必定不会有动静,又没办法回来,就叫我们帮忙,把这些花给你送来啦。” “那可还真是谢谢他了,只是这一屋子的花……明日该怎么和祁府的人解释啊。” 林歇嘴上埋怨,脸上的笑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夏夙看看满屋子的花,又看看林歇的表情,那种夏衍和林歇独处时,自己很多余很耀眼的感觉又出现了。 算了算了,她今晚还是一个人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对不起我又来晚了!! 自罚三杯不是、自罚一百个红包谢罪! 迟点改错字,看到更新提示不是二更(。 ———— 谢谢我嗑的cp是真的!!!小天使的地雷!(么啊!=3=) 第94章 林歇这一屋子的花自然是藏不住的,所幸北地风气开放,这般别开生面的示爱,就算是让人知道了,也不过是说夏衍心爱林歇,笑话他们俩几句。 第二天,玉明阙来给林歇施针换药,突然便对林歇说道:“这次的药敷完,眼睛上的纱布就可以摘了。” 林歇微愣:“这么快?” 玉明阙略微有些挫败:“……已经很慢了。” 若是交给用药胆大,且更加了解林歇体质的陈晋,也许早在几天前,林歇眼睛上的纱布就能摘了。 取下针换好药,林歇抬手,隔着夹了药的纱布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问:“摘掉纱布之后,我就能看见了吗?” 玉明阙整理药箱,头也不抬道:“能,但在最开始,你看什么都会很模糊,慢慢的视野才会清晰起来,切记摘掉纱布之后不要用眼过度,也不要在光线不好的时候看书,这样不利于眼睛恢复。” 林歇点头:“我记下了。” 知道林歇眼睛恢复得好,不日就要摘纱布,夏夙与老夫人祁夫人她们都很开心。 可林歇却拜托她们先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特别是夏衍,她想给他一个惊喜,算作那一屋子融雪花的回礼。 老夫人和祁夫人听了直笑,还都答应了林歇。 夏夙则是啧了一声:“真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到你们手上都能变出许多花样来。” 夏夙嘴上嫌弃,心里却是羡慕的,会花心思,就说明用了心,再没什么比用心活着更好了。 摘纱布那天,老夫人与祁夫人乃至祁艋都来了林歇这里,玉明阙将林歇眼睛上带着药的纱布取下,又拿沾了温水后拧干的棉布,将林歇眼睛上残留的药渍擦干,这才退开,让林歇慢慢睁开眼睛。 为了不刺激才恢复的眼睛,玉明阙特地挑了晚上来摘纱布,此刻屋内只有烛灯映照,又因为人多挡了烛火,光线十分温和。 林歇睫毛微颤,缓缓睁眼,眼前的一切就如同虚无被人撕开,倾泻入淡淡的色彩。 林歇稍稍停顿,然后才继续慢慢抬起眼帘,转动眼珠去看这久违的世界。 就像玉明阙所说,很模糊。 所有的一切都糊成了一团,只能分辨出大致的色彩与明暗。 但对曾经什么都看不到的林歇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她看到了。 见林歇许久不出声,夏夙轻声问:“如何?” 林歇看向夏夙,歪了歪头,指着她身上的衣服,如同初识色彩的稚儿一般:“杏黄色。” 祁夫人和老夫人俱都笑了,连连说好。 夏夙也带着笑,有些没好气道:“衣服是白的,被灯火照着所以才像黄色。” 林歇出师不利,哎呀了一声,使得众人笑得更加厉害了。 之后的日子便就只用施针,好让林歇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而林歇也在渐渐恢复视力的日子里,爱上了“看”这个举动。 无论是什么风景什么东西什么食物,她总能盯着看上好一会儿。 毕竟是失去过一次的东西,失而复得,自然要比从未失去过的人更加在意珍惜。 夏衍回来的时候,林歇已经能近距离看清人脸了。 听丫鬟说夏衍拜见完老夫人,正往她们这边来,林歇就先跑到门口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又回到屋内坐好,把书啊本的全都收了起来,免得夏衍一进来就发现不对。 屋里伺候林歇的丫鬟看了都忍不住要笑,被林歇挥着手赶去了夏夙那边。 于是夏衍就这么在不知道林歇已经恢复了视力的情况下,闯入了林歇的视野。 林歇不止一次摸过夏衍的脸,对夏衍长什么模样,林歇心里也是有数的。 可无论心里多有数,等夏衍走进屋内,林歇还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林歇想要伪装一下,于是在抬头的时候故意将焦距对准了别处,可等夏衍走近抱住她,对她说“我回来了”的时候,林歇还是没忍住,将目光投到了夏衍身上。 夏衍应该是在军营里换了衣服才回来的,此刻一身黑色的武服,颜色低调,样式却透着满满的尊贵,衣襟上的暗纹还会随着光线的变换而显现,十分好看。 顺着衣襟往上,是修长的脖颈与漂亮的喉结,再往上是下巴,还有她尝过许多次的嘴唇、高挺的鼻子,以及那一双比她想象的还要好看,几乎要将她溺痹的眼睛…… 林歇回过神,立马收回视线,可脑海里已经印下了他的模样。 夏衍则是愣住,有种刚刚与林歇对上了视线的错觉,但他没想到林歇已经能看见了。 一来是因为在京城时,林歇也时常会给人一种“对视”的错觉;二来是没人告诉他,他也没想到所有人都能按捺住瞒着他这样的好消息。 林歇略有些心虚地压着笑意,把脸埋到夏衍的颈窝,粘人的模样像极了夏衍送她的那只猫。 夏衍还没吃东西,林歇就叫人让厨房送了饭菜过来。 林歇小心翼翼,想看看夏衍何时才能发现自己已经能看见了,却不知自己期待的模样反而露出了端倪。 夏衍心中起了一丝怀疑,只是暂时还没想到林歇的眼睛上去。 林歇说是要让夏衍自己发现,可在举动上并没有过分克制自己,导致夏衍心底的怀疑也越来越重。 直到夜间,夏衍洗澡后上了床,无意间在床头的柜子里,发现了许多的书籍,其中有传记有游记,像是拿来打发时间用的。 这间屋子里,能在床头柜子里放这些打发时间的书的,除了林歇还能有谁? 夏衍合上柜子,心里有数了。 关于自己回来后林歇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林歇洗了澡,才在床边坐下,就被夏衍拉进床内抱了个满怀。 林歇还没反应过来,夏衍就在林歇耳边低声说了句:“好玩吗?” 温热的气息落在林歇耳朵上,林歇拿不准夏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就没立刻开口询问。 直到夏衍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来,刚刚不想让我发现,都没能仔细看吧,现在给我好好地看,只许看我,不许瞧别的地方。” 霸道的话语不像领兵打仗的将军,倒像是对心爱的姑娘耍脾气的少年,听得林歇直笑:“给你一个惊喜嘛。” 她仰着头,满眼专注地看着夏衍,含着笑意的眼底仿若盛了一坛醇厚的美酒,叫夏衍光是看着就要醉了。 他吻上林歇的唇,又啃又咬,含糊道:“确实是又惊又喜,在看到你那一柜子书前,我还以为你又瞒了我什么要命的事。” 林歇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便就顺着他的动作,被压倒在了被褥上。 折腾半夜,林歇沉沉睡去,夏衍替林歇拂开脸上的发丝,为明天不得不告诉林歇的事情,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丫鬟只端了水进来就被夏衍给打发了。 林歇漱洗完坐到妆台前,夏衍就站在她身后,只穿了裤子,肩头披一件外衣,手里拿着梳子在给林歇梳头发。 林歇倒是穿好了衣服,只剩妆发没弄,夏衍梳着她披散肩头的长发,她便拿着镜子,给自己上妆。 她偶尔还会转转镜子,看看身后一脸认真折腾她头发的夏衍。 若在她还是长夜军统领的时候有人告诉她,在未来的某天,她会如同寻常人一般,早起坐在妆台前,慢悠悠思虑着今日是要涂海棠红还是要涂枫叶红的口脂,身后还有个人如此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一般给自己梳着发,她恐怕死都不会信。 可偏偏这一幕就是发生了。 林歇不由得感慨了一番世事无常。 只是林歇没想到,接下来还会有更加无常的消息在等着她。 夏衍一边替林歇挽头发,一边说:“你昨夜给了我一个惊喜,我却是要给你一个惊吓了。” 还在挑选钗环的林歇:“什么?” 夏衍看着林歇略懵懂的模样,突然反悔道:“算了,迟点再说吧。” 林歇放下手中的钗环:“不,我现在就要听。” “真的要听?” 林歇催促:“到底是什么事?” 夏衍便连个过度都没有,直接对林歇说道:“靖国公没死。” 音落,林歇微微睁大了眼睛,眼底轻晃着茫然,像是根本无法理解,这五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六一小剧场: 林歇:你把上一句话再重复一遍。 夏衍:真的要听? 林歇:不,我不要听。 祝大家六一快乐鸭~ ———— 谢谢醉死梦生,我嗑的cp是真的!!!两位小天使的地雷!(么啊=3=) 第95章 夏衍没有说话,慢慢等着林歇回神。 半响,林歇的大脑终于解析完了这短短五个字的意思,可她还是侧身朝着夏衍又问了一遍:“你说谁?” 夏衍替林歇梳好闺阁姑娘的发式,把人抱到床边坐好,自己也坐下,这才说道:“靖国公,安明德。” 又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也不是夏衍说错,林歇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他还活着?可我明明已经……”林歇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色,语气却很肯定:“我杀了他,虽然我当时看不见,但我能确定,他的脸是真的,体型和声音也没错,难道这世上还有天生就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夏衍:“声音可以模仿,体型只要大致相似,后期还是可以通过锻炼来进行改变的,至于容貌……” 夏衍握住林歇的手,把玉明阙带回来的,关于阴楚巫医能将人脸彻底改变,以及那些巫医手上,有靖国公容貌图纸的事情告诉了林歇。 “长夜军往京城送信,我也让我手下的人伺机潜入阴楚宫廷,寻到了手中有靖国公容貌图纸的巫医,那名巫医亲口承认,自己确实替一个男人换了靖国公的容貌。且就在确认后不久,京城来信,说发现了靖国公的踪迹。” 靖国公若还想在京城内搅弄风云,就必然不会离开京城,长夜军和君葳姐弟不用说,夏衍甚至还去信让镇远侯府与北宁侯府一块寻人,多方联手,要在京城这块地界找到靖国公,并不难。 林歇听完,闭上眼:“所以我杀的不是他,我上当了。” 夏衍将林歇的手放到自己脸上:“他存心算计你,想让你放心离开京城,你又满心想杀了他,自然会落入他的圈套,这不怪你。” 林歇睁眼:“京城那边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 夏衍看林歇眉头微蹙,满脸的懊恼与冷肃,便打了个岔,说:“有,在靖国公可能没死的消息到京城之前,京城长夜军的信就送到了这边,问你联手靖国公世子与景央郡主,意欲何为。北宁侯也来了信,问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还问你回不回来,还说你若是不回来,他可以亲自过来北境,与你再好好谈谈。” 堂堂侯爷,陛下心腹,面对林歇这个一字不留就离家出走的侄女,除了询问和亲来商谈,竟是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说。 林歇:“……” 林歇心里的焦虑还真就因夏衍这几句话给缓和了。 其实要不是发现靖国公还活着,林歇多半会因为京城那边的来信头疼死。 林歇想保镇远侯府与长夜军那些前辈的性命,如今的谋划就是最好的办法,偏偏长夜军那些前辈便是死也不会离开当今陛下,结果就是各自立场发生冲突,林歇不得不瞒着他们,暗中行事。 太后一死,计划出了差错,他们对林歇的图谋有所察觉那是迟早的,林歇在杀了靖国公后这样干脆便走了,也是不愿被前辈们抓着质问。 至于北宁侯府,林歇虽然知道自己就这么走了,一定会惹来林渊的追问,却没想到林渊会这么低声下气。 这和她最开始想的不一样。 她知道北宁侯府会因为曾经的事情对她心怀愧疚,可她已经不在意了。 这种不在意不是心怀大度的原谅,而是释然后的割舍。 她也知道自己的遭遇错在自己隐瞒在先,若叫不认识她的人来评价,没准也会骂她一句矫情活该,可人总是会渴望能在不解释的情况下被亲人谅解,哪怕林歇表现的不在意,她心里也未尝不曾有过“哪怕自己什么都不说,只要如今表现得好,叔叔他们一定会接纳自己原谅自己”的想法。 所以一次又一次,林歇心里不是没有堆积下难过和失望。 那点情绪很小很少,却又如同夜间的萤火虫,盈盈闪烁,刺得人眼睛酸胀。 直到林歇割舍掉从小就存于心中的挂念,林歇整个人都轻松了,她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就像她曾对夏衍说的那样,若人在这世上总要有人陪着才能走下去的话,那一个也就够了。 有夏衍,够了。 至于叔叔婶婶大哥安宁那边,只要她表现稍稍热切一些,想必他们的愧疚也会慢慢减退,时间一长,过往种种自然也就淡忘了。 等一切归零后,她就可以离开侯府,无论去哪,哪怕是解不了毒魂归黄泉,心里至少还能有夏衍这么一个牵挂。 可如今看来,事情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林歇摇了摇头,把困扰都摇走后,问夏衍:“那你给他们回信了吗?” 夏衍:“当然回了,不然怎么叫他们查靖国公的下落。” 林歇问:“他们怎么说?” 夏衍却说:“你先问问我是怎么回的。” 林歇心底浮现些许不太妙的预感,但还是如他所愿,问道:“那你是怎么回的?” 夏衍:“我先回信给你叔叔,跟他说你在我这里,然后把靖国公的事情告诉他,他一直因为过去的事记恨靖国公,也怕靖国公再要害你,得了消息自然就不会再着急来北境找你。而是留在京城,调查靖国公的下落。” “至于长夜军,我是在确定了靖国公还活着之后才回信,问他们是要陛下死,还是要陛下活。” 林歇眼皮一跳,夏衍这是在往长夜军最脆弱敏感的神经线上踩啊。 林歇,小心翼翼:“你只说了这一句?” 夏衍不是没见过林歇这副模样,可自从林歇能看见之后,林歇的一举一动都和以往有了些微的不同。 林歇不仅会仰着头,还会用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夏衍,让夏衍心痒难耐顾不上正事,低头蹭了蹭林歇的鼻尖,又舔了舔林歇的唇缝,直到林歇用手抵着他的胸口催促,他才回道:“当然不是,我若只问这一句,恐怕京城里那些长夜军早就派了人来取我性命了。” 如今的长夜军分成了两拨,一波按着林歇的意思诈死逃脱,如今跟在林歇身边,听命于林歇,他们大多都是年纪与林歇相仿的年轻人。 还有一拨是林歇的前辈,他们对长夜军的规矩熟记到仿若刻进骨子里,宁可死也不愿离开皇帝陛下,至今还被困在皇城里。 林歇听后松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你可别觉得他们武功不如你就小看他们,长夜军也是在我出现之后才开始直来直往地杀人,在我之前,他们杀人的手段可多了,哪怕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夏衍:“我知道,所以我还告诉他们,我绝无弑君的念头,但只要靖国公活着一天,陛下的情况就只会比你还在时更加糟糕。你若还在,虽然会增加君臣之间的矛盾,但朝臣怕你,不敢有别的念头,如今你在他们眼中已经死了,陛下若再不收敛,这个皇位,他必然坐不长。新帝为了稳固朝纲,也绝不会留他性命。” “这是‘死’路,活路就是,我们联手,我能保陛下不死,但陛下必须退位。” 林歇:“三叶……十三不会答应的。” 夏衍:“是啊,若能杀了靖国公,无需和我联手便能铲除祸害,那他们自然不会答应。” 林歇:“杀不了?” 夏衍:“你都杀不了他,你觉得何人能做到?” “那十三她……” “前日信到军中,她答应了。” 林歇摇头:“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答应,那是皇位,长夜之主只能是皇帝——先皇任命的皇帝,长夜军绝不会容忍陛下与皇位分割。” 因为那简直就是在挑战他们长夜军历来的规矩,比丢下皇帝诈死逃跑还荒唐。 夏衍摸了摸林歇的头,因不想把刚弄好的头发弄乱,所以力道很轻:“若朝堂已然失去控制,陛下的皇权明日便会被颠覆,有这么一把刀悬在陛下颈上,他们想不答应也不行,这已经是最后也是最好的选择了。” 林歇微愣:“什么意思?难道整个朝堂,已经落入了靖国公的手中?” 北境远离京城,林歇能知道战况,却并不知道京城如今的形势。 夏衍摇头:“不是靖国公。” 林歇:“那是谁?” 夏衍:“君鹤阳。” 这是林歇怎么都想不到的答案。 因为这个答案,林歇再一次呆住。 好半天才道:“怎么会是他?” 是啊,怎么会是他,可仔细想想,似乎也不难理解。 君鹤阳人脉极广,人又聪慧,若非康王太得陛下宠信有意低调,君鹤阳只怕早早就入了朝堂,混得如鱼得水。 只是林歇离开京城时君鹤阳还在去往檐州的路上,因而林歇并不知道在她离开京城后,君鹤阳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林歇不知道,夏衍却是知道的。 在林歇到北境,把事情和夏衍说了之后,夏衍立刻就派了人去檐州,唯恐陛下不顾君鹤阳外祖家的势力,非要君鹤阳的性命。 有了夏衍护佑,君鹤阳没了后顾之忧,就开始利用外祖的门生,又借着太后大丧与昔日在京城打下的人脉,耗费许久四处奔波,终于将自己的父母从天牢里救了出来。 虽康王被贬为庶人,但对君鹤阳来说,只要父母都还活着,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只是没等君鹤阳好好松下一口气,他的父亲便在出狱后的第二天晚上服毒自尽,康王妃在牢里就病了,见到自己夫君的尸体更是大受打击,重病在床。 君鹤阳又要照顾母亲又要办理父亲的丧事,还是镇远侯府的将军夫人与老五老六过来帮忙,才没叫君鹤阳彻底崩溃。 之后君鹤阳听了将军夫人的话,把自己母亲送回了檐州养病,但君鹤阳自己却留在了京城。 在夏衍得知靖国公还活着之后没多久,君鹤阳来找了夏衍。 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不知道多少匹马,就这么把遥遥长途无限缩短,只为来到北境,亲见夏衍。 那时的君鹤阳已然掌控京城之中无人知晓的一股暗中势力,他来见夏衍,只为了告诉夏衍他要报仇,他需要夏衍的力量,他希望夏衍能再帮他一次。 这就是君鹤阳,哪怕夏衍无数次一声不响出手帮他,在又一次需要夏衍的时候,他也不会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地指使夏衍,而是亲自前来,郑重其事。 这样的人,在京城拥有一批死忠簇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君鹤阳的计划与夏衍的计划起了冲突,他们各自发现这点之后,居然毫无保留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对方。 互通有无之后,两人都沉默了。 不是觉得尴尬,而是发现了不对。 整件事都不太对。 靖国公的目的是皇位,林歇他们原先的计划则是夺取靖国公的成果。 为此他们制造靖国公能对陛下下手的契机,甚至想办法确保了陛下的安危,以免陛下真的死了,长夜军的前辈们将刀刃指向他们。 可结果死的却是太后。 靖国公借着陛下的手,弄死了太后。 这究竟是为什么,谁都猜不出来,直到君鹤阳带来的消息里面提到了康王自杀的原因—— 康王是因为知道了当年诏书一事,觉得是自己害了哥哥,害了嫂嫂侄子,承受不住内心的谴责,最终以死求得解脱。 这两件事看似毫无瓜葛,然而稍一推敲,便能察觉出异样来。 ——究竟是谁,让康王知道了当年诏书一事? 陛下虽恨康王,却始终将诏书之事藏得死死的,让康王和康王妃以为陛下只是为了抹掉丑闻,另一个知道这事的林歇已然离京,君鹤阳自己也不会说,那就只有最开始将此事告诉林歇与陛下的靖国公。 林歇本以为靖国公是冲着镇远侯府来的,可仔细想想就知道这个时机并不算好,因为夏衍在阴楚打仗,这个时候将诏书之事告诉陛下,陛下就是要对镇远侯府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且还失了制衡林歇的把柄,林歇必然会来杀他。 简直得不偿失。 可若靖国公别有所图呢? 在这件事中,最倒霉的是谁? 那自然是康王府,陛下动不了镇远侯府,还能拿夏夙和康王府泄愤。夏夙失了太后护持,便没什么用了,所以靖国公的目标不会是夏夙,那就只有康王。 靖国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康王死。 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激怒君鹤阳,让君鹤阳仇恨陛下。 “他把你当第二个未央了。”夏衍说道,低垂的眼眸中藏着刺骨的寒。 那时营帐之中只有他们二人,君鹤阳推敲明白,竟笑了:“安明德对庆阳长公主可真是爱护得紧。” 一字一句,带着意味深长的嘲讽。 以安明德近妖的才智与心机,要想谋夺皇位,何须耗费这么大的功夫,可他不愿后世史书上说长公主是逆谋夺位,于是他养了一个未央,让君臣之间矛盾激化,等着敌对的情绪到达顶峰,他便会让未央死,让失了未央的陛下被朝臣推翻,即时再让长公主理所当然地上位。 可未央跑了,所以他又盯上了有实力有胆量的君鹤阳,他想逼君鹤阳反,后再用勤王的名义,趁乱杀了陛下,推长公主上位。 他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让长公主的皇位来得名正言顺! 营帐内寂静了许久,然后还是君鹤阳,似笑非笑地叹了一句:“你们原先的计划也不差,可惜你们的对手更加厉害些。” 论谋划,靖国公简直就是怪物。 夏衍却嗤之以鼻:“若他真的厉害,就该想到你我之间会这般坦诚,他还是失算了。” 君鹤阳问夏衍:“如何?要不要放弃那两个小的,改来投我?” 夏衍也干脆:“除非你答应,能保陛下不死。” 这是他与长夜军交易的筹码。 君鹤阳低下头,看着桌上的烈酒,安静了许久才开口道:“虽然安明德才是真的害死我父亲的幕后主使,但是……” 但是若不是陛下,他的父亲不会死,可若不是他父亲的错,陛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所有的一切都纠葛不清,他能理智批判,可他的情绪却由不得他掌控。 他的父亲死了,他再也没有父亲了,他的母亲也因此重病,他的家没了。 他不觉得自己对陛下这位曾经待他宽厚疼爱的叔叔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但他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与其和夏衍分道扬镳,得了那个位置,然后继续纠结在要不要让叔叔偿命的困局里,倒不如不让自己拿到选择的权利——只要他得不到那个位置。 最后,君鹤阳答应夏衍,只要靖国公能不得好死,他就不会和君葳君蕤抢夺皇位。 夏衍得了君鹤阳的答复,便就放心了。 君鹤阳看夏衍放心的模样,嘲笑道:“这么信我?就不怕我出尔反尔?” 夏衍摇头:“你不想要那个位置。” 毕竟是一块长大的,他了解君鹤阳,知道真相后,君鹤阳要杀陛下的心就开始动摇了,他会因为自己的动摇而痛苦不堪,可火力集中到了靖国公身上,仇恨再落在陛下身上,就有些不足了。 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归根究底,陛下才是最无辜的。 君鹤阳听了夏衍的话,苦笑着朝夏衍举起了盛满烈酒的碗:“你向来话少,我当你该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 夏衍走过去,端起自己的碗和他碰了碰:“反正大体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靖国公,必须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因为这章信息量太大,怕你们会看晕我改了好几遍,还特地推迟了一个小时,结果还是迟到了qaq 一百个红包大家收好_(:3」∠)_ ———— 谢谢光的火箭炮!(亲亲抱抱举高高(づ ̄3 ̄)づ) 第96章 林歇听完夏衍所说,呆坐着愣了一会儿。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她治眼睛这段时间里,居然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夏衍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林歇原先抉择不下的两枚钗环,略做比对,最后拿了带贝壳花的那支金钗,回来给林歇戴上。 戴好钗子,夏衍捧着林歇的脸:“怎么?” 林歇:“……听你说起君鹤阳我才想起来,为何,你会选择君葳他们?” 林歇选择君蕤姐弟是因为她发现他们姐弟两个心里有想法,那夏衍呢? 夏衍原与他们并没有可以共谋大事的情分,是因为她,才走到一起的。 如今君鹤阳来了,倒是提醒了林歇。 皇室宗亲这么多,除开那些不中用的,心性不好的,无法信任的,总会有比君葳姐弟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夏衍要随她选择君葳姐弟? 夏衍反问:“那你是想听正经的理由,还是想听不正经的理由?” 林歇:“……” 林歇:“你先说个不正经的让我开心一下,然后再说正经的。” 夏衍一本正经说道:“他们依恋你,也听你的话,只要有你在,我就算是抱上大腿了,估摸能少奋斗个二三十年。” 林歇还真就被逗笑了:“那正经的呢?” 说到正经的理由,夏衍反而露出了一副笑的模样:“他们是靖国公的孩子,有足够的便利探查到靖国公的消息。且他们年纪尚幼,羽翼未丰,便是我们看错了人,也有修正的机会,不会铸成大错。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两个人,可以相互制约,不容易行差踏错。” 这倒是,因为长公主与靖国公对这对姐弟不怎么在意的缘故,君葳姐弟的根基也是近两年才打下的,而且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对方了,待日后登位,有些话旁人说不了,林歇也不能说,但互为半身的他们能够提醒对方。 林歇听了,确定夏衍是有想法的,而非一味惯着自己,这才放心。 “还有一件事。”夏衍说。 林歇又是眼皮一跳,苦着脸:“我能不听了吗?” 这一大早,她就跟被扔进□□库了似的,听着□□桶一个接一个地炸,炸得她心脏都有些不太好了。 夏衍也不勉强:“好,那等晚上或者明天再告诉你,后天不行,后天我得回去军营。” 林歇见是铁定逃不开了,只能:“那算了,你还是直接说吧。”这样半说不说的,更加难受了。 夏衍搓了搓林歇满是无奈的脸,说道:“长公主虽是女子,可终究是先帝所出,在朝堂之上又有根基,只要有陛下诏书,登位也不算难。可如果,长公主并未登基,君葳与君蕤作为公主子,想要越过陛下的子嗣与陛下那些兄弟子侄,并不容易。” 这个问题林歇也曾想过,那会太后还没死,君葳姐弟想要登基,并没有现在这么困难,如今太后不在了,就得另想法子了。 林歇便问:“你想怎么办?” 夏衍刚刚说的是“告诉”而不是“询问”,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找到办法了。 果然,夏衍说:“想要获得朝臣支持登上大位,就需一剂猛药。” 林歇:“什么猛药?” “你。” 林歇眨了眨眼,确定夏衍刚刚说的确实是一个“你”字。 北宁侯府的林歇自然没什么作用,那夏衍所说的,必然就是“未央”了 林歇并不把夏衍这话当真,只笑着道:“你是怕吓不死他们吗?” “未央。”夏衍打断林歇,问她:“你难道不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别人眼前吗?” 林歇看到夏衍眼底的认真,终于意识到他没在开玩笑:“你疯了吗?那可是未央!” 夏衍:“镇远侯府能护得住你。而且你怎么能确定未来哪一天,不会有人利用这个身份对付你。” 林歇:“谁会用这个身份对付我?” 夏衍:“君葳和君蕤。” 林歇:“你刚刚还和我说……” 夏衍打断林歇的话:“刚刚说的是现在,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我们总要多做一手准备。他们知道你的身份,若哪天他们达成一致要对你做什么,你的身份就是你最大的弱点,还不如就趁乱公之于众。” 林歇:“可我意味着什么你该明白!若是弄巧成拙,反而会功亏一篑!他们不能成事,你现在谋划这些又有什么用?” 夏衍继续语出惊人:“那就由你请奏,裁撤长夜军。” 林歇:“什么?” “现在的君葳和君葳为了护住你,必然不会对被裁撤的长夜军做什么。听你话的那些长夜军你可以让他们换了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不听你话那些,他们本就不会效忠新帝,裁撤后反而可以继续留在陛下身边。只要长夜军被裁撤,你便没有了肆意杀人的职权,朝臣虽会忌惮你,却未必会惧怕你,甚至还会觉得,新帝能够约束你。 “若换了别人,谁知道你会不会又一次成为他们的恶梦,成为肆意屠杀的刀——只要让他们清楚这点,他们便会比任何人都拥护君葳姐弟两个。” 林歇闭口不再言语。 夏衍轻声道:“好吗?” 林歇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又在夏衍面前坐下。 她还是不想答应,她怕。 她当初能这么干脆舍弃未央的身份,是因为这个身份已经没有什么能牵绊住她,可林歇这个身份不同,林歇的身份会成为夏衍的妻子,她不敢拿来赌,可对上夏衍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她说了句:“好。” 夏衍说是后天才走,可第二天早上就因为军营急报,赶了回去。 随后又过了一段时日,天气越来越热,林歇和夏夙换上了轻薄的纱衣。 夏夙最开始还有些不太习惯,只在院子里这样穿,可等穿久了,她就有些受不了再多加哪怕一件衣服。 又看北地人人如此也不见有人说什么,便彻底接受了这样的装束。 这日林歇穿着一件淡青色的窄袖立领纱衣,内着白色主腰与轻薄长裙,拿着一根树枝在院子里练招式。 知道自己将会充当什么身份后,她便不得不捡起以往用惯的刀枪剑戟,一样样给熟悉回来。 今天练的是剑法,细长的树枝劈砍挑刺,带起纱衣轻薄的袖子和衣摆,林歇用的都是简单利落的招式,不够花俏,但能保证在动手的时候,招招见血。 夏夙坐在廊下,手里拿着团扇,椅子边的桌上放着冰镇过切成小块的瓜果,带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气。 待林歇停下休息,新至的战报也已从祁夫人院里送到了他们这边—— 阴楚原先已经递呈降书,就要结束战争,可没多久便出尔反尔,还偷袭北境军大营,造成北境军死伤者众,于是战争又一次打响,这一次哪怕阴楚喊停也停不了了,镇远军差点就杀到了阴楚的皇城去。 无奈最后兵力有限,已经攻克下的城池管理人手不够,容易造成后方反扑,这才堪堪停下。 京城那边也是因此派遣来了不少擅长谋划管理的文官过来,其中以女子为主,就算有男性官员,也都是祖籍北方的人士。 这般安排说好听一点是怕男性官员无法适应北地的风气,说直白一点就是怕没去过北地的男性思维固化,小看了北地和阴楚的女子,得罪自己人或者被阴楚女子坑骗,坏了如今大好的局势。 现今阴楚内廷混乱,女帝被架空,五皇女隐隐有要仗着百官拥护反了自己老娘的势头。 阴楚内乱的局面给了北境军和镇远军修生养息的机会,但也因此,京城那边的君鹤阳不得不放慢步调,不然林歇与镇远军未归,他贸然起事,只怕君葳和君葳无法从自己父亲手中夺取皇位。 军报传来当天下午,又有一封信从京城而来。 自从夏衍把话说开后,那些信件便不会再全都送去给夏衍,林歇拆开信件,看完后思虑片刻,朝着长夜军吩咐几句,随后便把夏夙叫来,告诉她—— “我现在启程回京,待会写封信,你叫祁艋替我送去给常思。” “你要回京?现在?”夏夙惊讶,没想到林歇会突然就说要回去,于是猜测:“是京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你哥被靖国公给阴了,不得不提前造反了。 林歇心想,嘴上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只说:“北宁侯府遇上了些麻烦,放心,不会有事的。” “那、那你银两多带些,我这几日卖掉了几个小物件,赚了不少,你都拿上。”夏夙说着便跑回自己屋里,拿银子去了。 和终究会回京城的林歇不同,夏夙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以镇远侯府堂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京城了。 虽然京城那边会给她送钱,老五更是来信说迟早要把生意做到全天下都有他的商铺,让夏夙去哪都能衣食无忧,可夏夙觉得自己不能真的就这么靠人养着,便通过祁夫人打入了北地贵女的圈子,还用自己拿手的活做了些带机关的妆盒、首饰盒出来,卖给她们,也算有了能立身的本事。 林歇这次走得匆忙,东西都不会带走,那自然是要多拿些钱,好在路上缺什么就买什么。 但林歇只拿了一些就当是领了夏夙的情,让夏夙把剩下的都收好。 夏夙不依,让她把钱都带上,还说自己住在祁府,吃喝不愁,若真要花钱又懒得动手,直接去找老五在阴楚的商队拿银子也是可以的。 林歇只能无奈道:“我是赶路回去,不是游山玩水,一路上除了吃喝更换马匹,再没别的地方需要花钱,这些足够了,你让我多拿些,我还嫌重呢。” 夏夙无法,只能把钱收了回去。 随后林歇去拜别了祁夫人与老夫人,当天晚上便和手下的几个长夜军一块骑马出了城。 林歇此次出来带了不少长夜军,可留了一些在镇远军中,又留了一些在祁府,剩下的就不多了。 林歇一行一路纵马,日夜不休,若是累了便两人共乘一匹马,一人继续赶路一人休息,等到休息够了再换过来。 就这么着,他们很快便到了曾经绕过路的山头,林歇这次自然是不会绕路的。 然而很奇怪,此处并不如她来时那般不见一个人影,而是聚集了不少江湖人。 跟着林歇一块回京城的二七:“这是干什么呢。” 林歇直接道:“不管,走!” 这次没有商队跟着,不用担心是否会拖累谁,若再有为非作歹的山贼阻拦,直接杀了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来求新文预收了(小跑而来) 新文文案一: 中央学院有一个很小的图书室,那里的负责人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女老师。 某天,魇兽来袭,魇兽之王高调砸场,随手抓了图书室老师,口中嘲讽不休。 然而瞬息之后,魇兽之王一身狼狈。 战斗气氛瞬间变得十分微妙。 老师众:总觉得哪里不对== 学生众:早知道这样我们还打个屁,直接放花茗老师啊(╯‵□′)╯︵┻━┻ 魇兽众一脸懵逼:感觉……不太妙......_(:3」∠)_ ———— 文案二: 花茗的人生有三个转折点。 一:她被界门挑选,从一个被排挤欺凌的中学生,变成了异世界中央学院的优等生 二:即将毕业时,她捡回了一只魇兽养着做实验,实验失败,她成了废人 三:某只失忆的魇兽装成学生潜入学校时,她让他进入了自己的图书室 这就是一对小情侣作死后一个失忆一个变咸鱼,多年后重逢,男主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第二次追求女主的故事。 喜欢就收藏一下嘛(放弃卖萌,尝试撒娇) ———— 谢谢作业,我们还是分手吧小天使的三颗地雷!(亲亲抱抱举高高=3=) 第97章 自打平山出现一伙山贼,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当地官府衙门也拿他们没办法之后,别处便也陆陆续续出现了类似的山寨。 那些山寨大多都是乌合之众,官府衙门拿平山的山贼没办法,剿灭他们却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平山山贼一日不灭,便会有心存侥幸目无法度的贪婪之人,模仿平山山贼,为了钱财落草为寇,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北境与东境如今都需要用兵,各地方军营也都因上头的指令留驻在各自所属的地区,无法派兵支援,朝廷也派不出额外的人马来剿匪。 于是平山当地的府衙便想了办法,设置赏金,征召能人异士来围剿山贼。 出门历练的白桦与唐千亦一路向北来到平山附近,见到当地的征召令,便留了下来帮忙。 平山地势崎岖,山上的山贼人数众多且都是好手,众人自然不会贸贸然就攻上山去,而是先挑选出了能令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江湖前辈作为领头人,侦查过平山之后再进行部署。 这日便是众人定好围剿平山的日子,白桦天还没亮就起来,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说道:“我们这一路走过来,人没找到,闲事倒是管了不少。” 唐千亦低着头绑袖束,道:“为民除害,不是闲事。” “是是是,我们唐大侠义薄云天。”白桦起身穿衣服,顺带“啧”了一声:“你说你早想清楚多好,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一路瞎找,找不到人不说,就算找到了,你确定那姑娘还没嫁人?” 唐千亦低头不语,如同没听到白桦的话。 白桦也不勉强他直面有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况,穿好衣服梳好头就出门打水洗脸去了。 他们二人祖籍南方,年后相约出门历练,之后没多久就回家了。 如今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们两个曾在琴川认识了一对随着商队往北方走的姐妹,这对姐妹中的姐姐夏姑娘更帮过唐千亦两次。 白桦知道唐千亦可能对那位夏姑娘有好感,但他觉得唐千亦既然知道了夏姑娘有婚约在身,就肯定会挥剑斩情丝,毕竟那是人家未过门的妻子,万没有横插一脚的道理。 可他没想到,回去后不久,唐千亦便又离开了家,独自向北而去,他觉着不太对,就追了过去,路上查询他的踪迹时,意外发现唐千亦也在找人,找的还是当初那位夏姑娘。 白桦顿时就不好了,甚至怀疑自己好兄弟是不是中了邪,等他追上人,他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提醒唐千亦,夏姑娘是有婚约在身,议了亲的。 唐千亦却说:“我问过舅妈,她说北方人不在意这个,哪怕是议了亲,也能退婚再嫁。” 唐千亦的舅妈就是从北边嫁过来的。 白桦:“那你觉得你娘能接受一个退婚再嫁的儿媳妇吗?就算唐夫人同意,人家姑娘也不一定喜欢你啊。” 唐千亦这次意外地执着:“不试试怎么知道。” 唐千亦一意孤行,白桦无法,只能舍命陪君子,跟着白桦一路寻过去。 只是他们这次的运气不太好,一路上不是遇到江洋大盗就是遇到山贼土匪,各种磕磕碰碰,学到的东西竟比上回专门出来历练还要多得多。 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他们二人与一同剿匪的人集合,随后便按照计划好的,分成许多小组,或从这几日寻到的小路潜入山寨,或去正门直攻,只求能将这伙人一举拿下。 这些山贼过去杀人劫货都蒙着面,无人知晓他们的模样。 如今忽逢突袭,看守巡岗的山贼还来不及往脸上蒙布,就已经被杀。 白桦蹲下,将死去的山贼翻过来,发现这山贼长得也不是很凶神恶煞,谁知这时,和他们一组的人惊讶道—— “千刀手柳岩?!!” 白桦抬头,问:“前辈认识他?” “他是朝廷黑名单上的,本也是靠悬赏金为生,后因喝醉酒与人起争执,误杀了劝架的酒馆老板。他不愿投案,又失了赚钱的路子,便以四处劫杀商队为生。” 白桦嚯了一声,之后又让那位前辈看了其他几个山贼的脸,发现无一例外,居然都是黑名单上的人。 本就都是江湖高手,难怪不好攻克。 山寨上人不少,最开始是意想不到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山寨里的人也都被惊醒,纷纷抄家伙,开始反击。 他们一个个都是上了黑名单的江湖高手,亡命之徒,本就不好对付,豁出去之后更是带着一股子要和他们同归于尽的凶狠。 慢慢的,形势开始逆转,负责领头的江湖前辈担心这样下去己方要死很多人,便下令暂退,携众人退回到了山脚下,并让他们把平山团团围住。 于是他们山脚下的人攻不上去,山上面的人也逃不下来。 两边僵持了大半天,眼看着就要到正午,头顶不见炎炎烈日,只有乌云笼罩,风雨欲来。 突然,有个耳力好的,持刀转向身后,说道:“有人朝着这边来了。” “他们还有帮手?” 平山山贼的恶名传开后,平山这条路很久没人敢来了,大多都是绕路而走,平山山贼也开始下山去别处劫掠,此刻会出现在这里,或者说敢出现在这里的,若不是官府派来支援的人,就只能是山贼的帮手了。 结果都不是。 疾驰而来的骏马只有几匹,骑马之人有男有女,为首女子身着玄色立领长纱衣,长发高束,不着配饰。 “夏姑娘?” 唐千亦与白桦对视一眼,周围的人见他们认识,便问:“她是谁?” 白桦简单解释了一下。 “跑商的?快叫他们停下。” 便是旁人不说,白桦和唐千亦也是要让林歇他们停下的,总不能看着他们闯到山上贼窝去。 可谁都没想到,林歇一行人明明看到这里有人拦着,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眼看着就要撞上来,众人一哄而散免的被马匹冲撞,但依旧还有站在原地没躲开的,千钧一发之际,马儿抬起前蹄,从来不及躲开的人头上一跃而过。 之后数匹马都是如此,不曾减速,直接越过了挡路的人。 “夏姑娘!”白桦高喊一声,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们要干嘛……千亦!!”白桦看唐千亦上马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奔去,立马也跟了上去。 随后又有几个江湖人跟着他们一块来了,剩下的依旧在原地守着。 林歇一行人速度很快,不过几息便把后面追上来的人都给甩掉了,等到唐千亦他们赶上,看到的便是终于停下的林歇一行,以及一地的尸体。 且每一具尸体,都是尸首分离的死状。 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鲜血从碗口大的伤口中汹涌而出,在地面上蔓延铺展,最后渗入土地,等待着干涸后化作一片漆黑。 此处并非山寨,而是距离山寨最近的一条山路,按说不该出现这么多寨子里的人,但山寨派了人在附近搜寻,企图抓几个剿匪的人回去做人质,谁知道正好就撞上了林歇他们,还用了绊马索,企图绊倒林歇的马。 林歇自然是躲开了的,不过有两个长夜军被绊倒了,山贼们一拥而上,企图把被绊倒的人制住,结果就被从马上摔下来的两个长夜军一刀抹了喉咙。 见了血,事情就无法善了了。 只见他们中幸存的人拿起哨子吹了一声,随后便又从山寨里涌出了不少人来。 这才有了现在这番景象。 白桦直接就吐了。 倒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江湖前辈,忍着恶心目测了一下现场被杀的人数,不由得大喜——山贼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他们这边占据人数优势,再强攻一次,没准能把寨子攻下来。 唐千亦也有些无法承受眼前的景色,所以他没有多看,而是看向了马上的林歇。 林歇没有下马,甚至不曾拔刀,只略拉了拉缰绳,马匹踢踏几下,像是在不耐烦地催促。 动了手的长夜军立刻便都上了马,准备离开。 “诸位!”江湖前辈想要开口询问林歇等人能否留下来,好助他们一臂之力,就在这时,一支带着暗色幽光显然是淬了毒的□□破空而来,朝着林歇直直飞去。 唐千亦瞳孔猛缩,脚下才迈出一步,就听见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林歇戴着手套的手上不知何时握了一把短剑,短剑挡住那一箭后,她略微一绕一甩,就让带毒的□□转了头,射回到了发出暗器的草丛里。 草丛里躲着的人立时便倒地不起,厚重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草丛里躲着不止一个人,那一人倒下后,另外一人起身便跑,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头便掉了下来。 鲜血喷涌,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发生的唐千亦等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一条带着血的细线从远处飞回到林歇手中,弄脏了林歇的手套,他们才反应过来,还是林歇动的手。 用的居然还是闻风斋暗器榜榜首——弦刃。 唐千亦呼吸一滞。 随后林歇便带着人走了,从头到尾,都不曾留下过只言片语。 吐到脚软的白桦从边上走回来:“……千亦?” 唐千亦慢慢收回直直盯着前方的视线,垂眸不语。 他没再追上去,一旁的江湖前辈也打消了让人出手相助的想法。 他们回到山下,把山寨人员折损一事给说了,细细商量后,包围山脚的众人开始往上慢慢缩小包围圈,企图将山贼一网打尽。 事情突然就变得很顺利,不仅仅是因为山寨人员有所折损,更因为山寨里的人出来寻人,寻到了一地的尸体,不仅被死状吓到,还疑心过来剿匪的江湖人士们得了帮手。 消息接连传回山寨,山贼未战先丧,气势低落,再没有先前拼死一搏的凶狠。 剿灭了为祸一方的山贼,众人自然十分高兴,当地府衙甚至还特地设宴犒劳他们。 白桦灌了别人不少酒,也被别人灌了不少酒,夜间笑嘻嘻地回到与唐千亦共住的房间,就发现早早退席的唐千亦一个人坐在窗边喝闷酒。 “我说。”一身酒气的白桦走到唐千亦对面坐下:“你出来不就是为了找夏姑娘吗?好不容易找到了,怎么又不追了?说好的就算有婚约,只要没成亲你就还有机会呢?反悔了?” 唐千亦缓缓转头看向白桦,半响,道:“她很厉害。” 曾经他只以为林歇武功好,直到看见林歇能用弦刃,唐千亦才发觉,林歇的武功恐怕不仅仅是好这么简单。 弦刃使用之难,甚至可以被视作实力如何的一个评判标准。 白桦趴到窗沿边,醉醺醺道:“她又没摆擂台比武招亲,厉害也不代表你没机会了啊。” 唐千亦却摇头,道:“你不懂。” 居然是死心了。 林歇并不知道自己实力高强比身有婚约还要劝退,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折掉了一支不必要的桃花。 她只一味赶路,终于在换了好几匹马后,抵达了如今混乱不堪的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唐千亦(原地自卑):她太厉害了,我配不上她 夏衍(疯狂炫耀):我媳妇超厉害,我都打不过她 —————— 又又又迟到了_(:3」∠)_ 老规矩一百个红包。 第98章 君鹤阳送来的信上说,靖国公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再这么下去,恐怕等不到北境事了,他就要先起兵造反了。 虽然有京城内的长夜军在,他手上人手也够,从靖国公手中截胡皇位不是没有胜算,但终究还是稳妥一些好,于是就拜托林歇先回来,好让他增加些成功的概率。 这才有了林歇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 如今京城内果然是叛军肆虐,这些叛军不单单是巡街镇压,他们还闯入高官府邸,抓拿朝臣的长辈妻儿送入宫中,用以威胁现今被困在宫里的朝臣。 这次起事,君鹤阳用的是先前那位废太子的名义,且一举一动,都做足了样子,让人想不相信都难。 林歇抵达时已是夜晚,城门被叛军控制,谁都无法进出。 林歇他们将马留在城外,趁着夜色攀城墙而上,进入城内。 只见城里城外是彻彻底底的两个世界。 城外因廖无人烟而寂静悠谧,可城内却四处都是巡街的叛军,到处可闻尖叫与哭声。 林歇打了个手势,身后的长夜军顿时便消失了一个,她带着剩下几个寻了马匹,朝皇城赶去。 只在途经致远书院时,她听见有叛军以手中几个学子为人质,高喊着威胁书院里的人把门都打开。 叛军是白日起事,当时书院里的学生都还在上课,等反应过来,武师傅们已经动手将书院从里面都封锁上,不让学生外出,也防止了叛军闯进来抓人。 可叛军也不知是从哪里抓了几个书院的学生来,威胁书院里的人开门。 但为了保全更多的学生,书院的大门并没有打开。 林歇听见叛军叫嚣后就朝着书院的方向去了。 这时叛军已经改了口风,不说杀人,而是说若书院再不开门,他便把抓来的女学生的衣服扒光了给他身后的弟兄享用。 被当做人质的女学生非但不怕,反而破口大骂,全然没有平日里斯斯文文的样子。 被惹怒的叛军小头目反手扇了女学生一巴掌,还真要动手去撕她身上的衣服。 终于有忍无可忍的学生从墙上翻出,持刀剑朝叛军砍去,可他们哪里是人多势众的叛军的对手。 眼看着就要被拿下,几位武师傅也从墙上翻了过来,正要出手,便见一道极细的冷光一闪而过,小头目的人头便滚落在了地上。 没了头的身躯依旧站立着,鲜血喷涌而出,如同从天而降的血雨,让书院与叛军都呆愣在了当场。 黑色的靴子静静落在书院与叛军之间的空地上,众人看着那抹被黑色外袍遮挡住身形面容的身影,耳边的声音仿佛被一瞬间抽空,连风声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源于自己身躯之内的,如雷的心跳声。 那抹黑色的身影走到被挟持的女学生身边,看了看女学生背后被撕了一道口子的衣服,就把自己披着挡脸挡身形的外袍脱下,盖到了女学生身上。 外袍一脱,众人就看清了她的模样。 有认出她的,非但没将她和她妹妹弄混,还脱口叫出了她的名字—— “林歇!” 这一声惊呼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一众叛军纷纷拔刀,左右眼前不过只杀出来一个,他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落到了林歇身后,将叛军与书院隔开。 那些人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还戴着叫人既熟悉又畏惧的面具。 叛军刚刚升起来的气焰瞬间就被冻结了,这个面具,他们绝对不会认错—— “长夜军!”有人惊慌失措。 “怕什么!长夜军如今就是被拔了牙的老虎,他们要是有能耐早就来了!还会等到现在?!”有人说服别人,也在说服自己。 “我们已经抓了不少人了,也不缺书院里那几个,不如我们……”更有人选择退缩。 长夜军的恶梦笼罩了京城这么多年,怎么会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呢。 林歇把女学生扶起,让另外几个同样被挟持,如今被松了绑的学生带她回书院。 “你呢?”有学生问林歇,问完还飞快地看了看林歇身边的长夜军。 “我还有事,你们快点进去吧。”林歇说完,又朝身旁的长夜军道:“二七、五六留下,若再有人敢闯书院,杀。” 二七、五六异口同声:“是。” 这一声应答,彻底把叛军和书院里的人给震到了,他们落在林歇身上的目光也变得奇怪了起来。 众人惊疑不定,梅班的骑射师傅——前禁军副统领唐聂却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也顾不上替林歇隐瞒身份,直接问道:“你要去宫里?” 林歇侧头看他。 唐聂对上那双眼,惊觉:“你的眼睛能看到了?” “嗯。”林歇点头。 唐聂意识到这不是重点,连忙回到原先的话题,对林歇说道:“我和你一起进宫!” 他本是前禁军副统领,即便现在不是了,他也希望自己能在这个时候去做些自己该做的事情。 林歇干脆利落地回道:“这里更需要你。”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陷入危难!” 林歇打断唐聂,说道:“书院里的学子未来皆是国家栋梁,社稷之本,你如今保护他们,也就等于是在护卫陛下的江山。” “而且……”林歇看了看唐聂的手臂:“你别忘了你当初是为什么才卸任来这里当武师傅的,没这个能耐就别去逞能给人添麻烦。” 长夜军与禁军常有来往,自然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 唐聂咬紧了牙关,无法辩驳。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歇带着人上马,离开。 “唐师傅,林歇她到底是……”看着林歇离开,终于有人凑上来问。 唐聂回想林歇行事,发现她举止不带遮掩,于是又看了看被林歇留下的两名长夜军,见他们对学生的提问并不在意,也没有阻拦警告他别乱说的意思,不免猜测未央是不是准备用自己的名号来震慑叛军,便没有隐瞒,说道—— “她是未央。” 短短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人大脑一片空白。 “可、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说话的学生被人捂住了嘴,捂嘴那个还朝一旁的两位长夜军看了看,发现长夜军也在看他,便干笑了几声。 唐聂也没再作答,因为他并不知其中内情。 对面同样听到唐聂说话的叛军不敢再执着于致远书院,并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递了回去。 于此同时,林歇也到了宫门前。 本该守在宫门前的禁军侍卫早已被换成了叛军,林歇下马,摘掉了自己骑马的时候未免被缰绳勒伤而戴上的手套。 林歇身后的长夜军走上前去,在叛军拔刀阻拦之前将人杀死,一行人就这么进了皇城。 进了皇城林歇反而不急了,她带着人走在御道上,先前被派出去找君鹤阳的长夜军终于赶过来,将目前的情况说明了一下—— 君鹤阳本是想再拖一阵子的,奈何靖国公把手伸到了废太子那里,导致废太子对他起疑,并不顾他的阻拦,在昨日临时加的午朝上突然发难,将皇帝连同一众大臣都困死在了德麟殿上。 如今德麟殿外被重重包围,废太子欲逼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好名正言顺的登位。 然而废太子是个又蠢又怂的,他不敢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逼他去写,也不敢动朝臣,只一味动嘴放狠话,硬生生让陛下把时间拖到了现在。 最新的消息是:废太子灵光一闪,叫人把自己那些个同样是庶出的兄弟都叫了出来,说皇帝若是不写退位诏书,他就每隔一个时辰杀掉一个皇子,等全杀完了,皇帝的儿子就只剩下他一个,还不是想不立他都不行。 就连林歇也被废太子给蠢到不想说话了。 既不够狠,偏偏心思又毒,还没脑子。 听说陛下被废帝杀死的嫡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怎么废太子就是这么个德行,是这些庶子当初就被故意养废了,还是唯独这个长得特别叫人惊奇? 也难怪君鹤阳当初会选择他。 带了消息回来的长夜军还告诉林歇,君鹤阳让她等上片刻再进去。 林歇应下:“知道了。”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君鹤阳便传来消息,让林歇过去。 这时“未央死而复生”的消息已经传进了宫中。 德麟殿殿门紧闭,无人知晓里面是何种光景。 殿外的叛军将宫殿层层包围,俨然是一处凶险之地。 可等林歇带着身后寥寥几人出现的时候,原先肃穆寂静的叛军中发生了些许骚乱。 他们没有动手,因为林歇身后的长夜看着不像假的。 他们也没有逃跑,因为长夜军是真的,未央却不一定。 林歇身上的衣服都是这几日赶路时顺手买来换的,比不上自家找人裁制得好,遇到小城小镇,更是连合身的女款武服都找不到,便只能买合身的男装来穿,此刻她穿的就是一件男式的圆领长袍,腰间虽然佩了把长刀,但脸上并没有戴标志性的面具。 是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 可等林歇一步步走向宫殿,她理所当然的姿态让叛军忍不住,慢慢往两边撤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来。 林歇就这么一路走到宫殿门口,竟无一人敢拦。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第99章 “殿下、殿下!” 德麟殿内,守在门口的小內监越过几重殿门跑进来。 小內监本就神色慌乱两股战战,进来看到台阶上废太子正拿着剑架在皇帝的脖子上,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趴伏在地上的身体因恐惧而不停地颤抖着。 台阶之上,废太子喘着粗气眼睛发红,一副想要动手又不敢动手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一个存在感极弱的护卫。 皇帝陛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眼神轻蔑不像是在看自己的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件无用的垃圾,似乎并不因为现下的局面而感到恐惧。 台阶之下,除了小內监和几具尸体,还有一众大臣,大臣们反倒比皇帝这个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的人还要紧张,更有武将偷偷挪动位置走到了台阶下最接近皇座的地方伺机而动,却因为忌惮废太子身后的护卫,而不敢轻举妄动。 废太子朝着小內监吼道:“说,外面怎么了?” 小內监:“外面、外面有人、有人进来了。” 殿内不曾听见外面有打斗的声音,废太子便觉得外面来的是自己人,于是还算淡定地问:“谁?” 小內监:“一个女、女人。” 废太子瞬间就淡定不起来了,他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语气也十分激动:“说清楚!什么女人?!” “不、不知道,但是长夜军、长夜军跟着她……”小內监已然是被吓得口齿不清,话都不会说了。 长夜军虽然也有女人,但在未央死而复生的消息传来之后的现在,突然出现一个带着长夜军杀进来的女人,恐怕无论是谁,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未央。 废太子因此满脸惊恐,朝臣也是惊疑不定,忧喜参半。 喜得是一直不曾出现的长夜军终于来了,还带来了本该已经死了的未央,这些叛军恐怕也无法再将他们控制在这里,只要能让他们出去,他们就能调遣兵将,翻转局势。 忧得是,未央没死。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副纠结复杂的表情,林渊与萧蒹葭还有林修就不是,他们看了看对方,都在担忧,若回来的真的是林歇该怎么办,这里这么危险,她若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陛下则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不见诧异,也不见喜悦。 殿外,一路无阻的林歇抬手推开殿门,于此同时,废太子猛然回神,撕心裂肺地咆哮了一声:“杀!杀了她!!” 废太子的声音极大,吼得脸红脖子粗,握紧的双手手背青筋暴起,瞪大的双眼睚眦欲裂。 几乎将喉咙撕裂的声音传至殿外,那些因为恐惧傻愣愣给林歇让路的叛军猛然回神,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离得最近的叛军们持着□□就朝林歇冲了过去。 林歇身后的长夜军拔刀,和叛军厮杀成一片。 殿外的叛军人数众多,长夜军加上林歇也不过寥寥几个,但这似乎就足够了。 长夜军本就不是好惹的,动起手来一刀一个。 林歇没有贸然出手,而是看了看外头朝这涌来似乎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叛军,她一跃而起,从众人头顶跃过不说,还踩着叛军的头顶,跳到了极远的位置,将自己送到了叛军堆里。 然后便是长刀出鞘,一刀,一茬。 很快林歇周围就空了出来,倒下的尸体层层叠叠。 就在这时,一直留在京城内的长夜军也出现了,他们的加入使得战局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殿内人听着叛军喊杀的声音渐渐不复原先的威武,户部尚书扯了扯一名武将的袖子,与他说了几句。 那武将听了,点点头,然后看准时机跑到殿门处,一脚将门踹开,高声大喊:“废太子君显逆谋犯上,已被正法!尔等速速放下武器!违令者,斩!” 那武将快速喊了两遍废太子才反应过来,他拿着架在皇帝脖子上的剑不放,哑声吼道:“孤没死!孤没死!!不许放下武器!!不许放下武器!!!” 跟着废太子的护卫本只是抱着剑,毫无存在感的站着,直到此刻他才放下了手,用轻功飞跃至那武将身后,速度之快不过瞬息,那武将便已经被护卫从后心捅了一剑,扑倒在了殿门口。 殿内其他人趁机跑上台阶要救皇帝,那护卫又是飞身而至,将剑挥向跑上来的大臣,结果竟是无一人能从他手中把陛下救出。 废太子本还惴惴不安,看到护卫,心顿时就安定了。 这个护卫是君鹤阳给他的,虽不怎么听话,但武功极高,也是因为有他在,这大殿上的武将才没一个能对他动手。 只要他在,只要他在…… 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乍然响起,废太子抬头,就见一个身着圆领长袍的女子不知是何时进来的,手中挥出的长刀与护卫的剑刃狠狠撞到了一块。 女子来得无声无息,出手也极快。 废太子一时间有些懵,不知她是谁。 毕竟所有人印象中的未央,都是穿着长夜军的衣服,戴着长夜军的面具的。 直到女子对上他那武功极高的护卫,丝毫不见颓势,殿外的声响也停歇了,废太子这才反应过来—— 那是未央! 废太子拿着剑的手开始颤抖,剑刃不停撞到皇帝的脖子上,一不小心就划出了一道血痕。 伤口极浅,不过渗出了些血珠,废太子便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刀刃也离开了皇帝的脖子。 有人趁机上前,要将皇帝救出,谁知突然窜出来的人吓到了废太子,竟让废太子惊慌之下,一剑扎进了陛下的胸口! “陛下!”众人高声惊呼,跑上去扶住皇帝倒下的身躯。 废太子拿着沾了血的剑,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一脸惶恐回不了神。 林歇猛地一刀砍上护卫的剑,剑刃被折断飞出,先是插透了废太子的脖颈,最后被钉在了柱子上,轻颤了许久才停下。 废太子的脖子被扎穿了一个洞,鲜血不停从伤口中涌出,他一张嘴便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与吐出大口的鲜血,他朝着陛下走了一步,然后就倒下了。 另一边,林歇砍断护卫的刀刃,随后便欺身上前,一刀捅进了护卫的胸膛。 刀刃没入皮肉,又带着血红从护卫背后穿出。 护卫拿着断剑的手无力垂下,断剑从他手中脱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歇和护卫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对视了一眼,随后又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这不是敌手之间会有的细节,但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中了一剑的陛下身上,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 林歇将刀抽出,护卫倒下,鲜血开始在地上不断地蔓延。 林歇抬手,立刻便有长夜军进来,将受伤的陛下送入后殿医治,并把殿内的死尸都给清理干净,拖了出去。 更有长夜军带来寻医阁的大夫,送入了后殿。 有朝臣想要跟着进去,长夜军站在后殿门前把人拦下,并在最后只放了首辅大人,与在皇室宗亲里面辈分最高的一位老王爷进去守着陛下。 因为长夜军的性质使然,在场竟然没有一个人觉得长夜军会对陛下不利。 ——这也算是信任了吧。 林歇想着,将长刀刀刃朝上,夹在手臂和手肘之间,再往外一抽,就用衣袖把刀刃上的血给擦干净了。 “你……”一位和林渊关系不错,过年时候还给林歇送过见面礼的魏姓大人迟疑地看着林歇。 林歇侧头看去,微微歪头:“魏伯伯?” 这个称呼一出,不知内情的朝臣看向魏大人的眼神就带上了诧异与惊恐。 这不是长夜军的未央吗?为什么会叫魏大人作魏伯伯?!! 魏大人本人也被这个称呼给吓得后退了两步。 然后才迟疑道:“你是林大人家的侄女——林歇?” 顿时所有人又都看向了林渊,只有极个别人,是看向林歇的刀。 听说,镇远侯是拿了斩虹刀给北宁侯府的姑娘提的亲。 林歇点头:“嗯。” 魏大人突然有点放心。 不止魏大人,其他脑子转得快的,也都脑补出了北宁侯府的姑娘为救圣驾,情急之下冒充长夜军前统领这么一段 魏大人甚至还在放下心后笑着开口称赞:“……原来如此,你竟能想到冒充未央来救驾,真是……” 魏大人夸奖的话还没说完,便有长夜军从外面进来,打断了他的话,对林歇说道:“统领,外面的叛军已尽数拿下。” 林歇侧头:“先压下去,等陛下发落。” 林歇说完还把头转回来,一边将长刀噌地一声插入刀鞘,一边对着傻眼的魏大人道:“对了,我刚刚没说清,我是林歇,但我也是未央。” 话落,众人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之中,明明逆谋造反的废太子已经伏诛,殿内的气氛却丝毫不见轻松。 怎么可能轻松呢,陛下还危在旦夕于后殿治疗,他们惧怕的未央又死而复生了,其身份居然还是北宁侯府家的姑娘! 要说北宁侯府平日里也是厌恶长夜军的,北宁侯究竟是不知情,还是表面上厌恶,实际上已经对陛下盲目尊从到了不仅听之任之,还替陛下擦屁股,帮着把所有矛头都指向长夜军,把所有脏水都泼给自家侄女? 若真是那样,那北宁侯此人,可也真是忠心为君了。 众人皆被林歇是未央一事震得七荤八素。 最后打破死寂的,是带着萧蒹葭与林修走向林歇的林渊。 他对林歇道:“回来了?” 林歇看着他,点头:“嗯。” 林渊从刚刚一直看着林歇,早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此刻便有些紧张地问她:“你的眼睛是不是……” 林歇点点头:“能看到了。” 猜测被证实,林渊的视线无法再从林歇的眼睛上挪开,只能一味地重复:“那就好,那就好,真是太好了……” 殿内有不少人都受了伤,赶过来的御医替他们治疗包扎。 随后很快就有人找上了林歇。 “林……未……”找上林歇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林歇道:“燕国公可是有事?” 燕国公指向门口守着的长夜军,说道:“未央统领能否让你的人让开,好让我们出去,派兵镇压城内的叛军。” 林歇:“这样啊,那就……” 林歇的话没说完,进入后殿看护陛下的那位老王爷突然跑了出来,痛哭道:“陛下……陛下驾崩了!!” 殿内顿时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燕国公因为整个人呆住而没有跪下,林歇也没跪,而是说了一句:“陛下突然驾崩,尔等手上又有兵,我恐怕暂时不能放你们出去了。” 燕国公猛地看向林歇:“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怀疑我们会谋反吗?” 燕国公的声音不小,惹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废太子身为人子,尚且敢逆谋弑父,我为什么不能对诸位大人心存疑虑呢?”林歇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句话,并拿着长刀走上阶梯,转身面向众人。 斩虹刀抵在地面,林歇的双手撑在刀柄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说道:“陛下早早便拟了传位诏书,长夜军会派人去拿,在诏书送来之前,还请诸位大人在此,稍候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我猜应该没有考生会熬夜到这个时候,但还是嚎一声:高考加油鸭! ———— 谢谢巫妖的地雷!!!(么啊=3=) 第100章 意味着皇帝驾崩的九下钟声自摘星楼顶层传出。 钟声如雷贯耳,震得人脑子空白,也震得城内城外各种飞禽走兽焦虑不安。 闻风斋的鸽子向来都是最听话的,可即便如此,还是在钟声响起后惊飞了一批不曾关进笼子里,也不曾用绳子捆住爪的白鸽。 飞起的白鸽扑腾着翅膀略过天际。 在摘星顶层,围成一个房间的推拉门按照地面的滑轮轨道被推到了一块,窗户大敞,一位白发老者正在撞钟。 顶层的屋顶上,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一坐一躺,一个看着远处的皇宫,一个看着满天的星光,他们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因为醒钟太吵,睡不着觉罢了。 大永自百年前国师意图逆谋起,便裁撤了国师一职,但未免引起民间的骚乱,这个消息并无人知晓,只说是选不出国师,将国师之位一空空了百年。 也因此,同样源自隐山的摘星楼从长夜军,寻医阁,秀隐山,闻风斋之中渐渐淡出。 但其实国师一脉至今都还存活于世。 因为当年要逆谋的国师死后,当时的皇帝想要株连国师的族人,但是很奇怪,除了逆谋的国师以外,其他的国师族人,每死一个,便会传来一次与国有关的噩耗。 从那之后,国师一族便只能待在摘星楼内,皇室不敢苛待他们,也不敢放他们出来,只偶尔摘星楼内会突然出现来历不明的外人,与国师族人结为连理,生育后代,就这么一代代延续到了如今。 “我们,然后是秀隐山,你说下一个,会是谁?”看着星空的少年开口问少女,但因为钟声太吵,他的声音全都被盖了过去。 可少女听到了,她说:“反正不会是寻医阁。” 少女说完又想了想:“长夜军吧,谁让他们如今的风头堪比百年前的摘星楼,盛极必衰,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少年抬手,去抓那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遥不可及的星辰:“我说是闻风斋,那里的人都狂得很,除了陛下,他们对任何人——哪怕是王公贵族也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点尊重。” 少女摇了摇头:“那是安明德的问题,爷爷说他从小就聪明,只是在是非的问题上有些怪异。可他坏,不代表他一定会倒霉,就好像好人不一定能得善终。” 少年放下手,又翘起二郎腿:“可我还是觉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种下了恶因,是不会吃到好果子的。” …… 九下钟声敲完,大局已经定下了一半。 名义上已经死了的靖国公安明德立于窗前,手里拿着一封模仿皇帝字迹写出来的假传位诏书。 这封诏书虽然是假的,但却比真的还要真,哪怕是让内阁的人来鉴定,都绝对分不出真伪来。 因为无论是先帝那封遗诏,还是皇帝留下的真传位诏书,都曾在他手中停留过不少时日,足够他以此为蓝本,做出这封假诏书来。 靖国公转身看向身后的屏风。 漆金雕花绣百鸟朝凤的屏风后面,是他从自己儿女手中夺回来的妻子。 此刻宫人正在给她梳妆,再过一会儿,他安排来勤王的兵马就会将城内叛军尽数镇压,她也能凭借着这一份遗诏,名正言顺登上帝位。 林歇若还想翻盘,已是不可能的了,除非她要杀了庆阳。不然就算是把他杀了也无济于事,但是林歇不会杀庆阳。 绝对不会。 一来,对林歇而言,是庆阳把她带走,她才有机会进入长夜军。 不然她只会和她的妹妹林安宁一样,空有一身极佳的根骨,却因为被困在她大伯家中,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就更别说之后救林渊,护北宁侯府。 所以,哪怕成为长夜军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她因此过上了与林安宁截然不同的生活。 她对庆阳,始终都是感恩的。 凡事先记别人对自己的好——这是林歇的优点,也是林歇的弱点。 二来,他们是打算让君葳两个上位的。 靖国公知道自己的孩子有多憎恶自己。 最开始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分散庆阳的注意力,对那两个孩子的恶意让那两个孩子从潜意识里就不亲近自己甚至害怕自己。 之后自己又利用对他们而言十分亲近的未央,所用的诸多手段也让他们渐渐接受了别人要杀他们父亲的事实。 最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太后的死与康王府的灭亡。 太后虽然不是庆阳的亲生母亲,却是庆阳的嫡母,对庆阳的好远超庆阳那个为了讨好先帝,不许庆阳出头的母妃。 庆阳能步入朝堂,也少不了太后的扶持,那两个孩子也一直把太后当成亲外祖。 康王府与长公主府虽然来往不多,但康王毕竟是他们的舅舅,君鹤阳作为他们的表哥,对他们更是照顾有加,君葳君蕤在御书院的时候,君鹤阳也没少通过自己的关系帮助他们。 从小就缺爱的孩子,对善意与好感都是十分依恋的,他一口气除掉了太后与康王府,那两个孩子在得知内情之后已经恨毒了他,也从最开始的不会阻拦别人杀他,到恨不得亲手将他杀死。 可庆阳不同,庆阳虽然也曾对他们不管不问,可仅仅只是比起他们更加在意公务,并不是不爱他们。 庆阳会因为君蕤在书院打架而头痛,也会因为君葳仗势欺人而反省自己,更会总结办法,让这两个孩子成长起来。 也许方法并不好,但她也是在意他们的。 若林歇杀了庆阳,君葳姐弟的心里必定会埋下种子,说不定哪天就会生根发芽,长成名为仇恨的大树。 所以林歇不会通过杀庆阳来阻止他,林歇身边的人也不会。 宫人替庆阳梳妆完毕,行礼后安静退下。 靖国公迈开脚步,绕过屏风走到了庆阳身后。 庆阳被打扮得很漂亮,一身皇室中人才能穿的杏黄色衣物,头戴华美的金冠,精致的妆容一如既往的明艳,甚至比平时还要霸气几分。 庆阳,他的庆阳。 靖国公又靠近了几步,怕弄皱衣物,所以他只是放下诏书,从背后轻轻抱住庆阳,说道:“开心吗?” 庆阳透过镜子看着他,没有说话。 靖国公从对夏衍的父亲夏启燕下手开始就知道,庆阳一定会反对她,甚至是震惊他的所作所为。 靖国公无法接受来自自己妻子的反对与疏离,便先下手为强,把庆阳给囚禁了起来,并用药让她忘却了前尘。 之后便是向庆阳灌输虚假的记忆,让她在一切结束后,理所当然地登上帝位。 只可惜中间出现了碍事的人,庆阳也被夺了回去。 不过没关系,庆阳还是只依恋相信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他,对和她道明真相的君葳姐弟十分戒备警惕,也并不相信他们的话。 之后他不过稍加解释,改了原先的说法,从她本就是皇帝,改成了她本就是顺利成章的皇位继承人,好让她能亲自参加登基仪式,而不是让假货替她。 什么都不记得的庆阳很轻易就相信了他。 “怎么不说话?”靖国公问。 庆阳挪了挪位置,转过身来抱住靖国公,小小声唤道:“明德……” “嗯?” 庆阳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唤着:“明德……” “我在。” “明德……” 靖国公有些想笑。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所以他知道庆阳现下的反应代表着什么—— 她在害怕。 毕竟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待会就要去面对全然陌生的朝臣。 靖国公安慰她,轻声哄道:“不怕,就算你什么都忘了,不还有我在吗?我一定会一直在你身边……” 噗哧一声突然响起,是利刃扎透衣服布料与皮肉的声音。 靖国公抱着庆阳的手臂突然就收紧了,力道很大,直接将庆阳身上平整的衣服勒出了皱痕。 “……庆阳?” 靖国公的声音染上了迟疑和困惑,他微微低下头,正好对上庆阳长公主通红的双眼。 在他们之间,一把匕首被庆阳长公主握着,直直捅入了靖国公的腹部。 庆阳长公主仰着头,问他:“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沙哑的声音不复刚刚的清澈,带着轻微的颤抖,一开口,便让眼眶里满满的泪溢出,顺着脸颊滑下。 靖国公始终都没有放开长公主,哪怕刚刚被她捅了一刀,他的第一反应也是将长公主抱紧而非推开,此刻看到了长公主的眼泪,他更是没有去管自己受伤的腹部,而是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问她:“庆阳……你恢复记忆了?” 长公主没有回答,靖国公却自己想到了答案:“是寻医阁对吗?” 他用药让他的庆阳忘却过往,寻医阁又让她回想起了一切。 果然—— “我当初不该因为寻医阁无害,就对其放任不管的。” 秀隐山和长夜军他都有插手左右,唯独寻医阁与世无争,只专心治病救人,他就从没管过,现在看来是他错了。 长公主闭了闭眼,用力咽了咽,然后才道:“你到现在想的,还都只是这些吗?” 靖国公:“我只是想让你得到你想要的。” “我不想!”长公主嘶吼道。 “这是你想要的,你和我说过,我记得的。”靖国公说着,有血从他唇角溢出,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只低头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庆阳的额头。 长公主猛地愣住,突然就想起那年自己难得因做错事被太后责罚,安明德来找她,却因无法帮她而向她承诺,以后一定要让她做太后那样尊贵的女人,绝不会再让她受委屈。 当时的太后还是皇后,行事还是要看先帝的脸色,于是她便说,皇后没有皇帝尊贵。 之后她便将此事忘了。 废帝在位时,她也一心只想着救出当时还是三皇子的陛下,知道了诏书上是陛下的名字,也只想着让陛下登位。 直到陛下疯魔,不管不顾地对废帝余党甚至是与废帝有关的人赶尽杀绝,就连不曾参与夺嫡的废帝母族的外祖家都因此受到了株连,导致朝野上下人人自危,未央与长夜军更是背负无数骂名,她才在无法接受中,起了要夺位以匡扶社稷的念头。 可原来那并不是一切的开始,正真的开端,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早。 长公主的眼泪流得更加凶了,她抓着安明德的衣襟:“我不想了,明德……我现在不想了,我错了我不想了,你把母后还给我好吗,你放过她的孩子好吗?” 靖国公轻笑:“可是已经晚了,庆阳。太后死了,康王死了,陛下也死了,就连清河公主的丈夫也死了,他们都死了。” 长公主几乎要被这个现实给逼疯,她喉头发出更咽,眼泪不停地落下,扬起的脖颈如同被猎犬咬住的将死的白天鹅,脆弱而凄凉。 她爆发出一声哭嚎,凄厉的哭声中,句句泣血道:“我好恨!我好恨自己为什么要遇到你!!为什么要招惹你!!我恨!!我恨啊!!!” 长公主这副模样终于吓到了靖国公,他慌乱地想要擦掉她眼睛里不停溢出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嘴里甚至还依旧哄着:“不哭,庆阳不哭了,不要哭。” 长公主猛地将他推倒在地,扑在他身上,拔出他腹部的刀,举起后用力落下,一刀一刀,插进她曾经依偎过无数次的胸膛。 溅到她脸上的血与泪混到了一块,靖国公从头到尾都不曾反抗过,只在意识即将远去之时,费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拂去她脸上的眼泪,不停往外溢血的口中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 “庆阳……不要哭啊……” 一瞬间,就像是回到了那个午后,被罚跪的庆阳倔强地觉得自己没错,就算哭得泪流满面身体颤抖,也死死地梗着脖子不愿低头。 从摘星楼密道偷偷跑进皇宫的安明德蹲在她身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哄她:“庆阳,不要哭啊。” 庆阳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她低着头看着安明德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再一次,痛哭出声。 门外君葳与君蕤背对着大门,握紧了对方的手。 许久之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君葳和君蕤一同转身,看到了脱去杏黄色外袍,摘掉了身上头上所有首饰,长发披肩,并用水将妆容全部洗去的母亲。 洗去妆容的长公主其实有一张温婉素净的脸,只是不想在朝堂之上被人小看,自己本身走的也是激进的路线,这才会总是把妆画得特别浓,让自己看起来极具攻击性。 如今洗净铅华,她不再介意自己真正的容貌,并等候许久的君葳和君蕤道:“在此处等我。” 君葳与君蕤:“是,母亲。” 长公主去看了陛下。 她早就知道了夏衍与君鹤阳的筹谋,所以她知道陛下一定还活着,可她一想到安明德刚刚的话,还是不放心,就去了安置陛下的地方。 那是皇宫内一处及其偏僻的宫殿,没有出入口,只能从泰安殿的密道进去,是太后曾经用来偷偷安置夏夙的地方。 她进去之后就见到了坐在屋外石椅上的陛下,毕竟那一剑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凶险,陛下不过是在被送入后殿之后就被迷晕掉包了,死的那个是假扮成皇帝,会用龟息功假装自己没了气息的长夜军。 陛下醒来后,长夜军们不敢见他,就一个个都躲了起来,整个宫殿看起来只有皇帝一个人。 看到长公主,皇帝因失血过多变得惨白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勾起的嘴角满是嘲讽:“皇妹好能耐。” 长公主微微低下头,就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不敢辩驳。 皇帝却没这么轻易就放过她,而是问她:“皇妹接下来打算如何,是杀了我?还是要将我囚禁一辈子?” 庆阳飞快地抹了抹没忍住掉下的眼泪,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皇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 他呵笑一声,语气近乎平静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治理好这个国家,让社稷永昌,百姓安居乐业。我还想等我老了之后,就把这个江山交给我费心培养出来的孩子,让他继续我没走完的路,而我就带着素素游历山河,把我剩下的时间都交给她,作为年轻时候没时间陪她的补偿。可是我想你们就能让我做到吗?你们不能,我也不能,早在九年前,就什么都不能了。” 素素便是皇帝的原配发妻,长公主记得她,知道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可她死了。 庆阳咬着唇,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不敢再说一句话。 皇帝对长公主的悲痛十分厌倦,现在的他,除了对当年有关的人和事,其他任何事情都无法激起他心中的半点波澜。 长公主花了许久止住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然后说:“我会尽力,实现皇兄你的心愿。” 皇帝虽然奇怪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懒得多问,反正还能怎么样,最差不过是死罢了。 长公主说完就离开了宫殿,回去找了君葳和君蕤,要带他们去德麟殿。 安明德已死,君葳和君蕤想要皇位的心思也不如最开始这么强烈,君葳询问母亲,能否让母亲来坐那个位置,反正假诏书上写的,也是她的名字。 长公主略略低头,回了一句:“我不敢。” 这个皇位谁都能坐,就她不行,因为她不敢。 那把龙椅之下因她埋葬了太多人,她怕。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第101章 林歇一说到传位诏书,本还有意见的朝臣顿时就闭了嘴。 事关下一任皇位继承人,谁也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离开。 倒也有担忧城内现状的,毕竟诸位大人的府邸都在京城之中,担忧家人也是人之常情,但在得知已有勤王的军队入城平叛后,也都稍稍放下了心,静候传位诏书的到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众人一边对陛下的逝去感到心情复杂,一边又不免对未央这个笼罩他们许久的恶梦报以好奇和探究。 人真的是很有意思的动物,当你不知来历神秘无踪时,旁人对你总会畏惧有加,就算你平平无奇,也会把你想的深不可测,就更别说是未央这等人物了。 可等知道了你也是有长辈有来历的人,即便你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未央,众人心中的恐惧也不会像原来那样溢满。 毕竟当你有了来历,你所代表的就不只是你,还有你身后的家族,你的父母长辈兄弟姐妹。 自然也会让旁人觉得,有了这些暴露于众人面前的牵绊,你绝不会再如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魏大人许是被林歇那一声“魏伯伯”叫壮了胆子,他等了许久,又与同僚说了许多的话,不经意间抬头看到林歇,略微思虑,然后便行至台阶下,问林歇:“我若没记错,你如今已经不是长夜军统领了。” 身无官职,自然就没有率领长夜军站在这里的资格。 林歇并不反感自己被拉下神坛这件事,不如说最开始被推到众人恐惧的位置上才是她最厌恶的,如今这样反而很好。 众人能意识到她也是人,而非杀人不眨眼的鬼怪,自然也会更加公平地判断过往种种。 加之陛下驾崩,他们潜意识里也会撇开为皇帝开脱的本能,更加理智地思考过往。 所以林歇对来自他人的质疑还是很能接受的,对待魏大人的疑问,她也不觉得冒犯,而是直言道:“魏伯伯有所不知,陛下从未盖章批准我卸任,所以严格说来,我还是长夜军的统领,还是有资格站在这里的。 其实就算盖了章也没人知道,因为长夜军是皇帝的暗卫私兵,只听皇帝的话,只由皇帝来管。 人员用度是怎么回事,也只有皇帝清楚。 这么一听,众人多少又有些不安。 长夜军毕竟是一把双刃剑,无论诏书上写的是谁,那个人恐怕都抵抗不了长夜军这把利器带来的便利。 若新帝重蹈覆辙,他们难道又要回到曾经战战兢兢的日子吗? 燕国公转身看向林渊,说道:“长夜军统领既然是林大人家的侄女,想来林大人也会对自家子侄多加约束才是。” 众人顿时就在心里给燕国公鼓起了掌,对啊,这不还有北宁侯府吗! 以前不说,如今人人都知未央是林渊的侄女,林渊总不会任由未央给他树敌吧? 谁知林渊只是看了燕国公一眼,淡淡地陈述了一个事实:“北宁侯府无权左右长夜军的职务。” 燕国公被更了一下,语速又快又急道:“林大人难道就不怕家中小辈行事鲁莽,给北宁侯府添麻烦吗” 林歇:“林歇是我侄女,她惹的麻烦,我作为叔叔,自然是要照单全收的,北宁侯府上下也愿意为她收拾烂摊子。只是有些事情还请燕国公慎言,毕竟长夜军也是奉皇命行事,若是觉得长夜军行事不妥,恐有质疑陛下决断的嫌疑。” 燕国公:你! 众人看林渊这副模样,顿时又惶惶不安起来。 户部尚书与一众大臣的关系向来不错,不免就有离得近的,与他低声说了几句心中的担忧,谁知户部尚书笑眯眯地回了句:“我觉得未央统领人挺好的,我家夫人与她很谈得来。” 户部尚书身边的大臣皆是无语:妻奴你醒醒啊!!那可是未央!长夜军的未央!! 殿上众人分散而站,陛下的庶皇子先前就被废太子叫了过来威胁陛下,并被杀了好几个,剩下的几个站在角落里。 他们被分成了两拨。 一拨人自觉无用,猜到皇位必然和自己无关,不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就是去小意讨好可能继位的兄弟。 还有人觉得自己算是矮子里面的高个,没准诏书上写得就是自己,于是难掩兴奋,不是四处张望,便是微微昂起头颅,用打量的眼光看着殿里的大臣,想象着若真是自己,自己会如何如何。 更有心思龌龊的,目光在女官身上打转,更在林歇身上停留了许久。 林歇察觉到目光,朝着那个方向淡淡扫去,只一眼,便把那位皇子吓得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丑态百出。 可见废太子并非个例,倒像是废帝在位那九年,故意把陛下存活的子嗣都给养歪了,存心恶心陛下。 有人明眼看着这些皇子的模样,忍不住蹙眉。 这些庶皇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适合做皇帝的,若陛下还在,或许还有矫正的机会,可如今即刻便要登位,叫他们做皇帝,只怕会出更多的祸事。 不少大臣心里忧虑重重,其中以女官犹甚,她们能站在这里,是因为陛下能摒弃性别偏见,只看才能选人。 如今女官制度不过才维持几年,还不到不可撼动的地步,若下一任皇帝如先帝一般厌恶有才能的女子,她们该何去何从可就难说了。 就算不厌恶,像刚刚那位被未央看一眼就吓到的也不行。 那位庶皇子看女官的眼神众人不是没有注意到,毕竟这个时候有不少人都将目光放到了他们身上,自然也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 比厌恶女子更加可怕的,是觊觎女子容貌躯体的人,若新帝为了满足**染指女官,并因此有所偏好,以床技提拔女官,只怕天下人都会以为朝中女官是以色侍人才能有今天,女官制度也将彻底为世人所唾弃,从此一蹶不振。 一时间德麟殿上的女官都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更有心思极端的,想着若真是如此,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倒也有人把希望寄托到了林歇身上,林歇为长夜军统领,自然也是女官,未尝不能庇护,或是带领她们去做些什么。 就在这时,长公主带着君葳君蕤姐弟两个,出现在了德麟殿外。 众人一同看去,就见长公主衣着简单,摘冠散发,脸上更是褪去了所有的妆容,带着明显哭过的痕迹。 看看长公主,再看看从陛下逝去后就坐在椅子上无法起来低声痛哭,至今还被不少皇室宗亲围着劝慰的老王爷,一众朝臣不得不感慨,这才像是陛下死后作为皇室宗亲该有的模样。 顿时便对那些死了亲爹后毫无反应,连装都不知道装一下的庶皇子们感官越发低了起来。 长公主走向首辅大人,将传位昭书递给了他。 首辅大人恭敬接过,打开后一看,迟疑地抬起了头:“这……” “大人可先让内阁鉴定,确认真伪后再行宣读。”长公主开口,沙哑的声音不见悲喜。 于是这封诏书便在宣读之前,被一众内阁大臣鉴定了一番。 内阁看到诏书上的内容,也都是和首辅大人一样的反应。 他们都是不敢置信,不明白为何陛下会选择长公主,便是不选庶皇子,不是还有诸位王爷吗? 但诏书上也写得明白,是陛下一如既往选人举才的风格,内阁大臣们心里计较一番也就接受了。 内阁鉴定后,这封诏书又到了皇室宗亲手上,让他们各自又鉴定了一番,然后才由首辅大人走上台阶宣读。 林歇此刻也拿着刀退到了一边,只是在宣读诏书前,她还拍了拍手。 清脆的掌声后,一身黑衣的长夜军便从角落里冒了出来,站到了原先该是禁军站的位置。 众人不免警惕,首辅大人更是问林歇:“未央统领这是何意?” 林歇非常淡定:“历代皇帝皆是我长夜之主,为防有人在诏书宣读后对新帝不利,我长夜军会随时出手,护卫主上。” 倒像是真的不知道,那诏书上写的是谁一样。 首辅大人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随后首辅大人宣读诏书。 庆阳长公主之名一出来,不曾看过诏书内容的大臣们皆是哗然。 女官们更是彻底懵了,虽说有阴楚这么一个专出女皇帝的国家在他们隔壁,可两地毕竟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和历史文化背景。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阴楚还不叫阴楚,叫楚国的时候,那里的女子就因为长得比别国好看而拥有特殊的地位,虽说这个“特殊地位”是指被拿来当成和亲联姻敬献宫廷的工具,但楚国也因此格外注重女子的教育,毕竟气质与脑子也是加分项。 在楚国某个书香门第家族连出了三个皇后之后,楚国人更是注重家中女孩的功课习教,培养出了一个个聪慧的女子,且还都是不逊色于男子的英才。 按照过往的历史,她们本该为了男人相互斗争手段百出,却不想她们一拍即合,说反就反,将楚国彻底转换成了阴楚。 可他们大永的女子,却是一步步慢慢走过来的,甚至在先帝时期还被打压过。 突然一下就出现一个女帝,这个跨度大得叫人有些难以置信。 可等震惊过后,女官们有志一同地下定了决心—— 必须!必须让长公主遵照诏书,登基为帝! 这不仅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发展,也是让她们所有人都惊喜的发展。 她们甚至不自觉地站到了一块,准备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任何情况。 可她们没想到,长公主会在诏书宣读后,当众表明自己无法堪当重任,并决定将皇位禅让给自己的一双儿女。 德麟殿因此炸开了锅—— “殿下毕竟是外嫁女,若要选择继承人,合该在诸位王爷世子中挑选。” “大人莫不是忘了,殿下的一双儿女自小便随殿下姓了国姓,入了玉碟,如何没有继位的权利?” “殿下是在不曾登基的情况下挑选皇储,自然该优先考虑贤能,而非自家子嗣。” “殿下为何不愿遵照诏书,登基为帝?若是忧心自己为女子,那殿下大可不必,吾等必誓死追随殿下,且我想,应该不会有人这般大胆,对诏书视若罔闻。” 整个德麟殿闹哄哄如菜市场。 就连一旁的庶皇子们也慌了,其中一个更是大声喊道:“姑姑这是何意?这明明是父皇的皇位,要传也该是传给我们兄弟才是。”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那位皇子却觉得自己说的没错,硬生生对上了这些人的目光,想要一个交代。 于是长公主就给了他一个交代:“这江山并非是你父皇一个人的江山,更是整个君氏的江山。” 音落,本来理直气壮的庶皇子们皆是脸色惨白。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开口,问林歇:“敢问未央统领,此等情形,你们长夜军是如何看的。” 要知道长夜军可是有过废帝登位后装死不出的历史,可见他们也不是只认皇权不顾形势,而是有自己的判断标准。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持刀而立的林歇。 林歇倒是回的干脆,直接说道:“一般而言,长夜军只认上一位皇帝选择的人为长夜之主,长公主乃是陛下所选,即为新一任长夜之主,长公主若要将皇位传于世子亦或郡主,我们自然也是认这二位为主,只是……” “只是?” 林歇:“诸位都该知道,长夜军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骇人听闻,不仅不利于朝政,也全然失了太.祖皇后建立长夜军的初衷,待新帝登基,我会以长夜军统领的身份,向新帝请旨裁撤长夜军。为了让我等能好好卸任,还请诸位,不要碍事。” ……裁撤? 众人不免安静下来。 林歇的话说得很明白,他们认长公主,也认长公主选定的皇位继任者,并会向继任的新帝请旨。 但若登上皇位那个人不是他们承认的皇帝,他们便会和之前一样装死不出,同时也没办法请旨裁撤长夜军。 能够彻底摆脱长夜军的阴影众人自然是很乐意的。 只是……你这迫不及待要请旨裁撤长夜军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威风凛凛神鬼莫测的长夜军呢?为什么会是这么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种田养老的模样?? 很多人都对林歇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产生了怀疑。 毕竟和一度战战兢兢的他们不同,长夜军的特殊地位无人能及,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必然会是手握特权,皇帝最信任亲近的存在。 毕竟除了无法参政,这也算是位极人臣了。 “可是……”从进来到现在就不曾说过什么的君葳突然开口道:“长夜军为□□皇后所建立,我们作为子孙后代,贸然改变老祖宗的规矩,是不是不太好?” 林歇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边在心里想着君葳真的是长大了,一边对君葳说道:“长夜军是皇帝暗卫,本质是护卫皇帝,而不是肆意杀戮,致使朝野动荡不安,既然已经违背了初衷,长夜军就不应该再继续存在下去。” 君葳和君蕤异口同声:“可是……” “殿下。”林歇打断他们,对着他们笑了笑:“两位殿下是我看着长大的,还请殿下能看在儿时的情分上,成全未央。” 君葳和君蕤这才不再言语,只是他们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消息,足够让朝臣们深思了。 最后还是户部尚书,他问长公主:“不知殿下是打算将皇位禅让给景央郡主,还是靖国公世子?” 此言一出,沉浸在巨大信息量中无法自拔的朝臣们瞬间又活了。 原先的争议也从为何不能让位给王爷世子,改成了究竟是让位给景央郡主还是靖国公世子。 矛盾转移,就没有林歇什么事了,她静静地在一旁站着,享受着作为长夜军最后的时光。 东方破晓之际,长公主力排众议,立君蕤为帝,君葳为一字并肩女王。 这是大永历史上,第一位女性王爵。 至此,一场宫变以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方式落下了帷幕,让人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长夜军退出历史的舞台,彻底不复存在,新帝登位,同时册封其亲姐为王,开创本朝女子地位最新高。 陛下的谥号也在之后定下,为长文。 长文帝的丧礼,新帝的登基,女王的册封典礼,城中叛军肆虐后要收拾的首尾与查清废太子一党,该关押关押,该流放流放,整个朝野上下,几乎人人都忙得团团转。 因宫变与其后续的发展,林歇暴露未央身份一事并没有预想中的惨烈。 林歇本以为在宫变带来的影响淡去后,众臣便会回过神来找她秋后算账,抑或会有伺机复仇之人找上门来。 后者林歇是不怕的,反正谁都没她厉害,前者就有些棘手了——参她的折子若是源源不断,只怕君蕤想要偏袒她都不行。 可还没等众臣回神,君蕤一道圣旨,说林歇平叛有功,又感念她曾为长文帝鞠躬尽瘁,就封了她为未央郡主。 这道圣旨一出,就算是把所有人日后想要参的点都给堵死了。 若说林歇杀了太多朝廷命官,可那都是长文帝的旨意,参林歇,就等于是在说已逝的长文帝的坏话。 “这可不像是陛下能想出来的旨意。” 八月,带着阴楚降书与阴楚边境五座城池班师回朝的夏衍与君鹤阳坐在茶楼雅间里,喝茶叙旧。 君鹤阳也不谦虚:“不用客气,就当是我谢她一路护送夏夙去北境的谢礼。” 如今天气并不炎热,开窗便是一阵凉爽的清风徐来。 夏衍见他情绪还算不错,就问他:“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君鹤阳说:“我打算先回檐州看看母亲,等把母亲安置妥当了,我再去一趟北境,看看夏夙。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她怎么样了?” 夏衍:“她过得不错,祁老将军不知从何处得知,镇远军中的器械有一大半都是出自她之手,花重金聘请了她,还让她继续住在祁府,祁府绝对是整个北境最安全的地方,你大可放心。” “最安全吗。”君鹤阳转了转茶盏上的盖子,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侧头看向窗外,是一片热闹喧哗的京城街道和房屋楼宇,街道上人来人往,透着一股子生机勃勃,可不知为何,他却感到了厌倦。 夏衍今早是从林歇的院子里出来的。 他起床的时候林歇醒了一会儿,不肯起床也不肯撒手,夏衍就把猫抱给了林歇。 林歇接了猫翻个身就继续睡了,酸得夏衍差点不想出门。 等林歇醒来已是日晒三竿。 几个月前的连日赶路将她本就不好的底子又磨损了一遍,养了几个月都没养回来,还被跟着镇远军回京的陈晋骂了一顿。 但其实除了睡得更多,也没别的什么不好的症状。 林歇起身后换上武服,去院子里锻炼身体。 练到快中午的时候就去洗个澡,准备吃午饭,一边吃,她还会一边看半夏替自己从门房那拿来的信件请帖。 饭后她就在北宁侯府里寻个地方,看看书,写写字,弹弹琴。 投入的时候她能很轻易地消磨掉一整个下午。 若是觉得无聊了,她就会出门去镇远侯府找夏媛媛或是将军夫人说说话,亦或者去赴谁的约,到人府上玩上半天。 晚上她都会回自己的院子,夏衍若是忙就回来得晚,若是不忙就回来得早。 夏衍回来得晚了都是不吵醒她直接上床睡觉,当然偶尔也会把她折腾醒,抱着她胡来。 回来得早了,多半会给林歇带许多好吃的,或者干脆和林歇一块翻墙偷溜出去,到京城各处的酒楼夜市吃宵夜或逛街。 ——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 林歇靠在窗边,一只手上拿着书,另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院里那颗大榕树,发呆。 她上回有这样的感觉,是在几年前撇下长夜军,偷偷回到榕栖阁的头几个月。那会她也是这么想了,然后就遇到了误闯林子,爬树还被她发现的林安宁。 大榕树发出不自然的枝叶碰撞声,林歇眼皮一跳,扬声道:“过来!” 躲在树上的木樨就这么灰溜溜跳下树,跑到了窗边,还一脸笑嘻嘻的讨好模样。 林歇把书放到桌上,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不是去淼州了吗?怎么回来了?” 淼州是当初诈死那一批长夜军最后决定落脚的地方,位处东北方,有江湖人士集聚,很适合精力充沛的他们。 “是这样的。”木樨趴在窗沿上,解释道:“我们才过去没多久,就因为置备房产不小心得罪了一波江湖人士。你不知道,江湖人都喜欢互报家门,他们都报上名号了,我们也不能露怯不是吗,我就随口……嗯。” 木樨点点头,就好像他刚刚有说什么一样 林歇懒懒道:“随口报了什么名号?” 木樨哭丧着脸:“未央宫。” 林歇:“……” 林歇默默后退,准备关窗。 木樨连忙道:“别别别!!别啊,统领……” 林歇看了他一眼。 木樨连忙改口:“姑娘……你看我们连门派的名字都用了你的封号,你说你能不来淼州看看吗?” 林歇:“为什么不能?” 木樨:“哎呀你就来呗,我们本想重新挑个人出来管事的,可谁也不服谁,差点打起来,我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好了,再说了,你这还有一年多就要出嫁了,有个江湖门派做陪嫁,何等风光。” 林歇无语,她就没听过江湖门派还能用来做陪嫁的。 不过…… 林歇想了想,反正闲着,找些有意思的事情来做做倒也不是不可以。 几天后,林歇出门去淼州,看着北宁侯府外头满满一车又一车的行李,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完结(大声嚷嚷) 完结后会有番外,目前预定的番外有: 1.任映南视角的北宁侯府。 2.金氏与户部尚书 3.假如没有靖国公世界 4.夏夙和祁艋 5.林歇成婚几年后(待定 ———— 谢谢又疯又甜的姑娘的地雷!!(么啊!) 第102章 北宁侯府第二次办喜事嫁姑娘,排场远比第一次要恐怖得多。 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就连宫中也都送了贺礼过来,被一一添进林歇的嫁妆里。 昔日窄小简单的榕栖阁如今已是改头换面另一幅模样,院子扩建重新修葺了不说,树林子也往外扩了许多,林子里除了那条雅致的小路,竟还挖了一条小河,修了一座石桥,添加了许多景色。 林歇吃过辞家宴后就回了院子,一群丫鬟婆子围着她梳妆打扮,怀了身孕的林安宁就坐在一旁与萧蒹葭说话,其他还有许多书院里认识的姑娘,以及去年出嫁的半夏也过来了,一伙人热热闹闹地说着笑。 待有人来通报,说迎亲的仪仗已经到了大门口,她们又都跑了出去,说是去为难新郎去了。 林安宁身怀六甲不好乱凑热闹,眼巴巴看着就很羡慕。 林歇则是奇怪,吉时还早着呢,迎亲的队伍怎么来得这么急? 后来林歇才知道,夏衍还真没来早,从府门口到院门口,拦路虎多得五只手都数不过来,眼看着都快耽误吉时了,夏衍不好叫跟自己来的弟兄与拦路的姑娘们发生冲突,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直接翻了院墙。 简单粗暴,且十分熟练。 屋里的林歇拿着扇子等得无聊正犯困,就被突然闯进来的夏衍打横抱起。 林歇一抬头,入目就是夏衍那张俊朗的面容,只是因为刚刚的长时间磨难,这张好看的脸此刻显得有些不耐烦,可见是遭了不少刁难。 林歇:“……噗!” 林歇默默将扇子遮到了脸上,在夏衍怀里笑得肩膀直抖。 林歇挡脸挡得快,夏衍并没来得及看到林歇新嫁娘的妆容,只听到了林歇压低音量的愉悦笑声,心情自然也好了些,转身就抱着林歇出了屋子。 院门口,本就打算点到为止的一众姑娘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犯规的夏衍,陪着夏衍来接新娘的倒是起哄欢呼了起来,大喊“还是镇远侯有办法”。 出了院子,夏衍便不得不放下林歇,规规矩矩带着林歇去拜别了她的叔叔婶婶,这才终于将林歇送上了自己的花轿。 花轿一路行往镇远侯府,经过一系列繁琐的仪程,林歇终于在新房里坐下,有了放松的机会。 夏衍去了前厅,估计还有一阵子才能过来,她便丢开扇子坐到桌边吃了些木樨去厨房给她弄来的点心吃食。 自从她接手未央宫之后,木樨就又开始了女装丫鬟的生涯,好能一直贴身跟着林歇,半夏也真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小姐妹,去年出嫁时还拉着木樨眼泪汪汪说了好久的心里话。 半夏待林歇也算是不离不弃,知道了林歇是未央后也只是质疑了一阵子真假,等君蕤下旨册封林歇为郡主,看到未央这个封号,半夏才真的信了,只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失去了惶恐的最佳时机,纠结了几天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之后林歇特地托人销了她的奴籍,又弄了间绣庄给她打理,一应收入也只拿个意思。 再后来,半夏认识了附近一家小酒楼的少东家,两人互生情愫,便请了林歇做媒。 林歇哪里懂这个,就拜托了自家嫂嫂任映南。 任映南也没有因为半夏曾是个丫鬟就敷衍了事,而是很上心地筹备好了一切,帮着林歇把半夏给嫁了出去。 吃了半碟子糕点,林歇便起身,熟门熟路地摸到床头柜子,从里面拿出了一本闻风斋最新出的月志。 闻风斋如今是君葳接手,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弄出了月志这么个东西,月志每个月出一刊,记载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与每个月的江湖榜单变化。 且这玩意儿还分地方版本与总版,地方版由各地闻风斋分部统筹内容,不同地方有不同的版本,总版则是集中了各地最有意思的时事新闻,一经推出就给国库充盈了一大笔。 听说户部尚书受到启发,知道闻风斋只涉江湖不涉朝堂,就弄出了朝廷版的月志,还有更具时效性的旬志,以及年志、半年志。 朝廷的月志、旬志除了与邸报一样刊登皇帝下达的谕旨、奏议、官方文书,还用于刊登官员大臣对于某些政策的看法与见解,听说有段时间持不同意见的两方大臣还在旬志上用大篇幅的文章隔空吵起了架,惹得旬志销售大涨,户部尚书便拍板将每个月上下两旬的旬志分成了上中下三旬,大赚一笔。 半年志和年志多用来统筹过去半年或者一年以来发生过的大事,偶尔也会做做特别企划。 然后半年前,户部尚书的夫人又出了一个主意,弄出了一本英才志,上面分不同的年龄阶段与政绩,介绍朝中优秀的官员,与每一榜的进士,销量居然也是意外的好,无论男女老少,也无论是不是官宦人家,都喜欢买来看。 林歇手里这本月志是她前天过来夏衍这儿留宿时落下的,至于留宿的理由,夏衍说是让她陪他试试新打的床。 所以真的,坐在新婚婚房里,林歇真是半点都没有新嫁娘该有的紧张。 等把前天没看完的部分看完,夏衍也回来了。 林歇把月志往柜里一扔,就拿起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再不紧张,也还是要按照程序走的。 门被打开又合上,脚步声一步步朝她靠近,最后停在了她身侧。 夏衍在她身旁坐下,抬手慢慢拿开了她手中的扇子。 明亮烛火之下,林歇的妆容与往日略有些不同。 这不是林歇喜欢的妆容样式,但因为她喜欢的样式与婚服不搭,便只能听从给她化妆的丫鬟,往唇上涂了艳丽的朱红,描眉的样式也很大气,额间更是用红色画上了好看的花钿。 不如平日那般温润柔和,多了几分锋利的美艳。 夏衍呼吸一滞,看着林歇的眼底仿佛燃了火。 但他很快收回了目光,起身从桌上拿来了合卺酒,与林歇一同喝下。 咽下那酒时,林歇对上夏衍的眼神,身体条件反射地泛起了酥麻,感觉夏衍不是在喝酒,而是在喝自己,便忍不住叹道:“我总觉得你是想扑上来吃了我。” 夏衍将盘子拿开,抬手抚上林歇的脸,吻上林歇的唇角,并“嗯”了一声,表示林歇的猜测是对的,他就是想吃了她。 林歇一边抬手拆下自己的发冠,一边笑道:“也不怕吃腻了。” 夏衍动作一顿,稍稍拉开距离,问林歇:“你腻了?” 夏衍的声音还是这么温柔,只是林歇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林歇微微一愣,随后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扬,还故意将手覆上了夏衍的腰带,将他往自己这边扯了一下,低声道:“次次都花样百出地在床上折腾我,你哪来的脸问我这个问题?嗯?” 夏衍满意了,他甚至没将床帐挥下,就拉着林歇到了床上。 若说放下床帐,整个世界就仿佛只有那一番天地,充满了可以为所欲为的安全感,那在床帐还挂着的情况下,衣衫不整被人抱着就很刺激了。 更别说之后夏衍还把他刚过门的妻子抱到了桌上,身体力行地告诉林歇,没了顾忌,日后能“花样百出”的地方,可不止是床上了。 林歇差点没被气笑,却也默许地让夏衍为所欲为。 新婚头一天早上得去见公婆,林歇挣扎着要从夏衍怀里起来,只是才一动便是腰肢酸痛,让林歇抬手便往夏衍胸口捶了两下,气夏衍又不是第一次开荤,干嘛非要在第二天要早起的情况下这样折腾她。 夏衍被捶醒,胡乱把林歇拉回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再睡会,母亲昨晚和我说了,让我们今早不用去她那敬茶。” 哦,不用去啊。 林歇顺着夏衍的力道躺回去,还抬手揉了揉夏衍刚刚被自己捶过的胸口,算作道歉。 只是才揉了两下,林歇就察觉到了什么,默默收回了手,并企图从夏衍怀里退出来,谁知越想退,就越是被抱得紧。 夏衍虽然闭着眼,可微微扬起的唇角和他不安分的手暴露了他并非熟睡的状态。 很快林歇又被夏衍压到了身下。 夜虽已尽,但日子,还长着呢。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稍微提一下皇帝的情况,结果死活找不到可以提的地方,我放弃了,直接等番外来写好了_(:3」∠)_ ————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抱起来转圈圈) ———— 顺便再给我的下一篇文《那些年我们一起作的死》打个广告—— 这是一对小情侣作死后一个失忆一个变咸鱼,多年后重逢,男主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第二次追求女主的故事。 喜欢可以从我的专栏过去收藏,文案太长你们翻着也麻烦,我就不贴了(喂) 番外一 番外一 离开云州那天早上,任映南特地去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牌位前,与母亲说了许久的话。 丫鬟云溪过来禀告,说自己的父亲与继母正等着自己吃那一席辞家宴,她没去,只因实在没什么好辞的,毕竟这个家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是她的家了。 祖父在世时,云州任家也算是本地的望族,父亲作为独子虽不争气,但祖父早有谋划,为父亲聘娶了她的母亲。 母亲出身商贾,是家中独女,且还是个极会管家的,祖父觉得父亲就算再无用,应当也能撑到子孙出世继承家业。 后来她出生了,祖父也没因为她是女子就觉得她不堪大用,而是时常将她叫到身边,教她习书文,明事理,也放手让母亲教她理财管人,御下之术。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最先传来的噩耗,是幼时定亲的对象父母具丧,听闻如今寄人篱下,过得并不好。 祖父为此上京,却不想在去京城的路上突然病故,母亲也在不久后,在自家院子里落水溺亡,外祖听闻母亲死讯承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恸,随着母亲去了,致使本来留给母亲的产业都被母亲的堂兄弟夺了去。 不过短短几年,她几乎失去了所有最疼爱她的人,她还以为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艰难的了,直到父亲娶了续弦,那续弦生下儿子,在父亲面前得了脸面之后开始怂恿着父亲糟践她,她才知道这世上的日子没有最难,只有更难。 可她仍旧低估了命运对她的恶意。 在父亲与那蠢毒的继母把家中基业糟蹋光,甚至毁了任家在云州多年积攒下的声望后,他们为了过回以前那样舒坦的日子,居然决定把她嫁给云州某个更加德高望重的大户人家中做小妾。 妾,做妾! 任家哪怕败落了也依旧是正经人家,把自家女孩屈身嫁到别户做妾,那是在把自己家的颜面放在地下踩! 那时的任映南哀嚎哭求自己的父亲,父亲或许也曾有过那么一丝的不忍,但最后还是在继母和弟弟的苦劝下,叫人把她关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求的不过是不被踩进泥里,毕竟家中并无灾难,靠着仅存的积蓄也依旧能过上比寻常人家好无数倍的日子。 可她的后半生与任家的名声在父亲眼里,居然还比不上继母和弟弟想要每天鲍参翅肚吃喝玩乐的欲念。 任映南闹过哭过,最后她绝望了,她放弃挣扎,只在众人渐渐以为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的时候,偷跑出门,在外边投了湖。 这般光明正大的拒嫁,犹如一巴掌打在那户想要抬任映南为妾的人家脸上。 就算之后任映南被救了回来,这门亲事也彻底告吹了。 任映南根本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活下来。 更不知为何,忽然有了这条命其实是她捡回来的错觉。 她是她,也不是她了,曾经那个百般隐忍的任映南说不定其实已经死了,已经去了地下与祖父母亲团圆了,既然如此,她何不用自己捡回来的这条命,活得更加自私一些? 父亲将她接回家中,非但没有因为她的存活而庆幸悔恨,反而因此责骂她。 她看着父亲,突然便冷笑了一声,与父亲对骂争执不说,还扬言,说是嫁给街头赶货郎做妻,也绝不做大户人家的妾。 父亲被她直戳心窝的话语气病,她虽因此流泪,却始终不肯示弱退让。 后来继母借着父亲生病将她赶出家门,她便带着丫鬟云溪去了外祖家。 那里如今已经是母亲堂兄弟的宅邸,但母亲的堂兄弟一家对她还算和气。 她便借口自己思念外祖,在这里暂时住下,后又察觉到了奇怪的地方,便忍不住细心调查。 这才发现,母亲和外祖其实都是被他们这群觊觎外祖家业的人给害死的! 她带着滔天的恨意,耗费一年多布局,将他们整得阖府不宁家破人亡,并将外祖家业尽数夺回。 那会儿她还多少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自己,每每午夜梦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陌生得很。 再后来,她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导致父亲与继母闻风而来。 父亲不气她了,继母也对她和蔼有加,可他们心里盘算着什么她却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想谋夺她手上的产业。 多次谋划不得后,他们就改换了思路,想凭着任映南的身家,把她嫁给高门显户,这样即便弄不到她手里的钱,也能贪些聘礼,并借着女儿的夫家,抬一抬任家的地位。 任映南如今在云州的名声太过了不得,谁也不敢娶她,他们就向云州外找女婿。 任映南看着他们这副嘴脸,突然就倦了和他们的你来我往,便花钱与父亲继母协商,这才算勉强得了安宁。 云州离京城远,皇权更替带来的变化并没有影响到这个鱼水之乡。 奈何她的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她幼时由祖父做主定下婚约的那位少年郎,如今住进了侯府,便立时寄信,腆着脸凑了上去。 任映南就是生意做得再大,也大不过京城侯府家的公子去,若人家公子就当看个猴子跳舞的笑话也就罢了,若他是个心底狭隘的,记恨任家在其落魄之时不闻不问,恐怕只需说句话,就能把她捏死。 任映南本就因为做生意耗费心神精力不济,一听到父亲寄信的消息,更是直接就给气病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封信到了侯府就犹如石子投入了海中,没有丝毫回应。 京城无人来商议退婚,亦无人来说要将她娶走,任映南的生意也依旧蒸蒸日上,不见半点差池。 之后父亲若再说要把她许配给谁,她便拿京城那位侯府家的公子做挡箭牌,屡试不爽。 她也曾派人去过京城打听,得知那位公子也曾拿自己拒过亲,就知道对方是和自己打了一样的算盘,便松了一口气,欣然接受了这段心照不宣相互利用的关系。 再后来…… 任映南对一个男人心动了。 生意场上再长袖善舞,面对情爱,她也依旧是个会羞涩会不知所措的少女。 她小心翼翼,一步步靠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书信寄去京城,要与侯府的公子解除婚约,只为将自己的心尽数交给自己看中的人。 只是她所期盼的,从来都不曾顺利过。 那个让她心动的男人,虽然回应了她的感情,可却又要听从父母之命,娶一大户人家下嫁来的贵女。 那个男人说自己心里只有她,然而父母之命不可违,男人愿意聘她为贵妾,哪怕贵女入门,也绝不亏待她。 任映南当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看得他慢慢收起了脸上的情深义重。 任映南告诉他:“我不做妾。” 男人很不解,不解到了最后,变成了口不择言的伤害,他质问任映南,问以她如今的名声,除了嫁给自己,难道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任映南说:“我也是今日才明白,任何人都比你好。” 之后任映南就再也没有见他了。 只是在男人成亲后,那位贵女不知从何处听闻了她的事,过来找她的麻烦不说,还寻上了她的父亲继母,三人联手弄得她焦头烂额。 而男人似乎也等着任映南来求他,故而一直不曾解释劝阻自己的妻子。 京城侯府那位公子的信,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侯府公子姓林,名修,字无咎,是北宁侯的侄子,却被膝下无儿的北宁侯视作亲子。 林修来信问她,可要做个交易。 对,交易。 看到这两个字,任映南感到了心安,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互惠互利更加可靠的关系了。 北宁侯府的侯爷与侯夫人都是大忙人,所以林修需要一个替他管理侯府,替他教导妹妹的妻子;而她需要一个可以倚仗的靠山,帮助她彻底摆脱自己的家人和这个对自己来说乌七八糟的云州。 她与林修一拍即合,谈好了条款,筹备起了婚事。 最开始知道她要成亲,对象还是京城里的侯府公子,男人还来嘲笑任映南,说她原来不是不愿为妾,只是看不上他家。 居然连打听都不打听一下,就先入为主觉得以任映南的身份,只能去京城侯府做妾。 任映南也不和他多说,直接给男人家中的父母递了信,看似寻常问候,实则是说他们的儿子来羞辱她,儿媳来欺负她,她家中父母不慈,想来也是只能在婚后,和自己的夫君告告状了。 吓得男人那对父母连忙把男人和他的妻子压来赔礼道歉。 任映南还没成婚,就先体会了一把仗势欺人的快感,别提多痛快了。 可等迎亲的队伍自京城而来,她又没了这番狐假虎威的气势——身份地位的差距摆在那里,两人又无情分只有交易,她自然要把握好分寸,免得惹人厌烦。 成婚当天,她拜祭了母亲的牌位,推掉了父亲继母的辞家宴,然后就去换衣打扮,等着林修过来迎娶自己。 任映南在幼时见过林修,但时隔太远,她已经不记得对方的模样了,只记得,对方似乎是个温柔的人。 恐怕记忆也会有出错的时候吧。 任映南看着眼前身着婚服,面容冷漠的男子,不由得这样想到。 林修提醒了她一下,她这才举扇遮面,与林修一同去给父亲继母拜别。 去的路上,她也不知道是哪根经没搭对,突然就说了一句:“我能不去吗?” 林修反问她:“不想去?” 林修的声音和他这个人一样,听起来都是冷冷的,但并不让人讨厌。 任映南这才回过神来,笑着道:“刚刚胡乱说的,不用在意。” 谁知林修并未就此揭过话题,而是重复问了一句:“是不想去吗?” 任映南一介商人,自然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是面对林修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假话,她没办法撒谎,说自己想去见他们,于是她说:“嗯,不想去。” 按理来说她是该去的,可她不想去,一点也不想。 “那就走吧。” 林修也干脆,拉着她的一只手直接换了方向,朝外走去。 “诶?” 任映南睁大了眼睛,有这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是被林修拉出了任家,而是被林修拉着,从过往的泥沼之中挣脱了出来。 当然也就只有一瞬间,此时的林修与她而言不过是合作的对象,她可以给予合作者信任,却不会寄托过多不必要的期盼。 而且……任映南侧头,看向随她一同的丫鬟云溪。 云溪点点头,表示她吩咐下去的事情,都办妥了。 ——任家毕竟是她的烂摊子,总要她亲自来收拾,家族往往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往忍着不动手是怕殃及到自己,如今离开了云州嫁了人,她动起手来就不用有所顾忌了。 …… 任府自有宴席,可拜堂却得到京城去。 他们从云州到京城,走得水路。 任映南时常外出行商倒是习惯了,林修却有些晕船。 任映南便叫人送了些治晕船的药过去,待船只靠岸补给的时候,便有侯府的人下去买了不少东西上来给她,也不知算不算是回礼。 任映南看着那些哄孩子的东西,竟也觉得挺有趣的。 到了京城,早早就有另一支迎亲的仪仗在码头等着,任映南又一次上了花轿,被抬进了北宁侯府的大门,完成了这场婚礼。 当天晚上,林修便把掌家的对牌钥匙给了她,让她不用有所顾忌。 任映南掩去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慌乱,说笑道:“你倒是用人不疑。” 收好对牌钥匙,林修就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另一床被子出来,铺到了榻上。 任映南左右看了看,然后才道:“新婚之夜,你睡那?” 林修回头:“我可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任映南好笑:“我都嫁给你了,哪怕日后合离,旁人也不会信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若真要保我清白,该去书房才是。” 谁知林修摇头否决:“不行,新婚之夜我若走了,别人会笑话你,也不方便你管家。” 任映南:“你那床被褥若被人发现,他们也会笑话我,也会私下里看不起我,阳奉阴违不听我的话。” 林修想了想,这才把被褥又收了起来,朝着任映南走去。 他们都在努力装镇定,可等床帐落下,两人还是不免显出了些许的生疏,任映南替林修解腰带的手是抖的,林修抱着任映南的力道也没把握好,把她腰给勒红了。 他们试探着摸索着,在还未熟悉了解的情况下,就和对方做了可能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事情。 成婚后没多久,北宁侯递折子为林修请封了世子的头衔,任映南这才知道,与侯爷伉俪情深的侯夫人无法生育,林修本就是被侯爷侯夫人当成了亲生儿子养在膝下的。 而她,也因此一跃成为了世子夫人。 番外二 番外二 世子夫人的日子远比云州商女的日子要好过一些。 原先她是废了大力气,才将外祖的产业维持发展起来的,如今做了北宁侯府的世子夫人,便是她不说,也有得是人给她大开方便之门。 因此哪怕多了打理侯府的事务,她也不会比原先更加劳累,反而还轻松了不少。 侯府的问题也不大,听说是整顿过一遍,比原来好了许多,可论起规矩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她便费了时间用心去把侯府上下好好理顺,这才开始把脏的臭的一一剪除,把还能救的留下,把能用的提拔,尽量不做大改动,不弄出大动静,以免府里人不适应,也避免外头传出什么闲话来。 任映南被老天爷刁难惯了,凡是都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 到侯府之前,她曾经设想过无数困局,也都一一想好了对应之策。 结果那些糟糕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且在侯府的日子,以及她与侯府众人的相处,也是她做梦都不曾想过的简单融洽。 侯府人口不多,只有侯爷侯夫人、林修,以及林修的两个妹妹。 侯爷侯夫人果然都是大忙人,很少回府,也都没有觉得她出生太低配不上林修。 林修也是个一心扑在公务上的,他与同僚关系虽然都不错,偶尔还会因与同僚出去喝酒吃饭回来晚些,但性格有些冷,不贪恋女色,也不爱沾花惹草,若侯爷侯夫人提前递了话说回来吃晚饭,那他必然是会推了饭局按时回家的。 林修的两个妹妹就更有意思了,她们一个叫林歇,一个叫林安宁,是一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 可她们也就只有样子长得像了。 大姑娘林歇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瞎了眼睛,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与她打过招呼后,时不时也会再和她说上几句话。 二姑娘林安宁的性格就有点单纯了,似乎还有点怕生,最初认人的时候也只叫了她一声嫂嫂,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在最开始,她对这对姐妹在侯府中的地位与境遇有过一定的猜想,还觉得比起妹妹,也许姐姐会是最先与她亲近起来的,结果后来她才发现—— 自己全都猜错了。 林歇性格温和,林安宁性格单纯且带着点天真任性,她便因此觉得府中最受宠爱的该是作为妹妹的林安宁,毕竟只有被宠着的人才有任性的资格。 且林安宁年纪最小,又不像林歇身有残缺,更得宠爱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现实却是,整个侯府上下正真被捧在手心里的,反而是作为姐姐的林歇。 甚至就连林安宁本人,对自己的姐姐也是极为在意和偏袒。 林安宁自己若是被下人糊弄或是冲撞了,最多就是发发脾气骂骂人,最严重也不过是扣月钱或罚几下板子。 可若事关林歇,她整个人都会像是遇着了火星子的桶,能轰地一下把人炸得头晕耳鸣。 任映南整顿厨房的时候就听下人们说起过,说是林歇先前在治病,一应吃穿用度都被管着,以免影响治疗的效果,谁知有个厨子自作主张惯了,居然因为采买的下人忘了买某样食材,嫌麻烦不肯再去买,就擅自换了林歇的食谱。 且新食谱里面正好有林歇不能吃的,最后的结果就是那厨子被发火林安宁做主给发卖了。 这还都是明面上能打听到的,她让云溪去细细探问才知,那厨子被发卖之前还叫人打了几十下板子,最后是血肉模糊给抬出去的,能不能活到被人伢子卖出去都还是两说,且就算是死了,死前恐怕还要遭不少的罪。 林修怕此事有碍林安宁的名声,便发了狠话,说若有半点风声传出去,便把当时在场的统统打死,这才让此事成了秘密。 至于大姑娘林歇,说实话,任映南真的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被阖府宠着的姑娘。 她的温和性子看着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像是被教养出来的,且她的温和中还带着分寸,不至于显得冷漠。 且关于林歇,还有更加离奇的一件事,那就是林歇并不住在后院,而是独自一人住在花园边上的一个院子里。 任映南自然也会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她明白有些事不知道,才是最好的。 而且就算不知道,也并不妨碍她融入到这个家庭之中。 侯爷和侯夫人本就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林修对她也是充满了耐心,两人之间陌生的感觉也随着相处一点点淡去,让她觉得和林修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舒服很开心的事情林安宁虽然看着不好相处,但在一次全家人一块吃饭的时候,任映南出于商人应酬的习惯,有意无意地调解了饭桌上的气氛,就让林安宁在饭后主动找了她,并询问自己该如何才能像她一样厉害。 任映南本还以为林安宁只是想要学习怎么做一个八面玲珑讨人喜欢的人,后来她才发现,林安宁只想讨林歇的喜欢。 任映南略加指点,就让林安宁黏上了她,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也因为成了“自己人”,任映南发现了一些属于林安宁的秘密。 比如林安宁有失眠症,吃了安神的药也总是睡不着。 又比如,林安宁偶尔会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在看不见的情况下摸索着从自己的屋子走到院里,每次摔了撞了,明明也不怎么疼,可她就是会哭得很厉害。 还比如,林安宁很喜欢去林歇居住的榕栖阁,可她到了地方也不进去,就绕着院墙走到一棵院子外边的大树下,爬上去,然后在上头一坐就是大半天,好像是在等谁来找她一样。 每次林歇都会发现她,而她就会特别开心地从树上爬到墙上,然后翻墙进去,抱着林歇不撒手,并在之后几天里,她都会睡得特别好。 有次林安宁生病了,任映南去照顾,就见烧得晕晕乎乎的林安宁抱着被子,小小声又断断续续地说着胡话:“你和我……长得一样……我们……做朋友吧……” 任映南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多少能察觉到,无论林歇对林安宁有多亲近,林安宁还是会对林歇这个姐姐感到患得患失。 没过多久,林安宁出嫁,许是筹备酒宴有些劳累,她居然在林安宁出嫁后的第二天睡过了头。 所幸家里没有早上去请安的规矩,也不会有人说她睡晚了。 只是林修下朝回来,说起她早上没起来的事情,让她平日里多休息,还说反正没她管家前,侯府乱成那样也没出什么事,她偶尔放放手不管这么多,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任映南有些好笑,甚至还提醒林修,让林修别忘了她就是被娶来管家的,若是站在侯府世子的角度,他该叫她少管生意上的事情,而不是叫她少管侯府里的事情。 林修听后半天没说话,一声不响就去了书房。 任映南以为他是生气了,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便叫了人往书房送被褥。 结果到了后半夜,林修又从书房回来。 早已习惯身边睡觉有人的任映南感觉到背后贴上来的温度,嘴角悄悄扬起,很快又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任映南又一次睡过了头,她一边寻思着是不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才会让她变得这般懒散,一边连着吃了好几笼的灌汤小笼包,还多用了两碟子酸枣糕,食量比平日要增加了许多。 用过饭后,下人们一一过来回话,待人都散了,云溪与任映南提了一嘴,说世子爷今早走之前说了,让她把她身边一个名叫云芝的丫鬟给打发了。 云芝也是任映南从云州带来的,昨天晚上任映南就是叫她去给林修送的被褥。 任映南蹙眉,向来四平八稳喜欢把事情弄清楚再做反应的她,第一次仅凭着零碎的几句话就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怎么回事?” 她问云溪。 云溪:“姑娘方才忙的时候,我叫昔烟去找了昨夜跟在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听他说云芝昨天送了被褥就走了。 可等半夜,她又去了书房,还说是你叫她去的,却不想才进去就被世子爷给训斥,还叫人扔了出来,那小厮听了一耳朵,像是……像是做了什么不规矩的事,让世子爷恼了。” 任映南眼眸低垂,左手不自觉地拨弄着右手手腕上的手串,过了一会儿才对云溪说道:“叫人把云芝绑了,问问她,是谁教她这么做的。” 云溪眼皮一跳:“姑娘是说……” 任映南:“恐怕云州那边,还是下手轻了。” 那就再狠些,让他们怕,让他们惧,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染指她现在的生活! 吃好喝好的日子非但没让任映南的脾气变好,反而让她比平时更加凶狠了起来。 也因此,一场本该纠葛上一阵子的破事被她利落解决,也让她舒心地迎来了自己在侯府过得第一个年。 因为对林歇的好奇,偶尔与林修夜话时说起侯府里的人,她都会特意问到林歇。 虽然知道的还是不多,但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比如林歇曾经有个和林安宁十分相像的名字,叫林安康。 可能日子过得太好,真的会让人飘起来。 “安康?” 一声唤出,任映南发现林歇浑身一颤,侯爷与林修更是一同看了过来。 即刻她便知道,自己可能是说了一个不该说的名字。 她难得有些无措,手忙脚乱地进行补救:“无咎同我说,这是林歇小时候的名字,我想着她没有字,总连名带姓的叫显得生疏……若是不行,叫阿歇如何?” 侯爷没有做决定,而是问了林歇的意见,林歇说:“就叫阿歇吧。” 林歇才说完,任映南便察觉到了林修的失落。 林安康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吗? 还是说侯府里所有有关林歇的异常,都和这个名字有关? 守岁后,任映南与林修回房,她终于忍不住问林修:“我刚刚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林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你没错。” 他将任映南揽入怀中,低声道:“错的是我。” 番外三 番外三 端来醒酒汤的云溪见屋里世子爷正抱着自家姑娘呢,就又默默退了出去。 地龙烧得正暖,林修进屋后就脱了斗篷,可任映南仍旧在林修的身上闻到了夜间寒风残留下的清冷气息。 自己身上却是没有的,因为刚刚回来的路上,林修一直就站在替她挡风的位置。 她拥住林修,手落在林修的背后与肩头,没有开口追问什么。 不是她不好奇,也不是她不在意,而是她不确定,这个问题能不能得到答案。 若能,那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平添生疏,这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哪怕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如今的一切能维持现状,她就已经知足了。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合作的关系,那些事情不告诉她,也不会妨碍她打理侯府。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任映南发现自己和林歇一块,被叫去认了许多上门拜访的长辈。 第三天大年初二,林安宁携丈夫萧瑾晚归宁,席间一切如常,任映南却发现林安宁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总是打呵欠。 林安宁婚后失眠依旧,自然是瞒不过枕边人的,萧瑾晚对林安宁很是上心,寻了许多法子,居然真的就让林安宁的睡眠状态比原来好了许多。 如今看着精神又差了,任映南当然会担心林安宁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 于是她便在没人的时候单独寻了林安宁,问她近来可还会睡不着。 林安宁刷地一下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响都没把话说明白,反倒是让任映南越发担忧了起来,怕她是在萧府受了欺负。 见任映南误会,林安宁这才没办法,别别扭扭地说了实话,任映南也是这才知道,不是林安宁老毛病犯了,而是萧瑾晚近来太粘她,这才让她休息不好。 任映南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羞得林安宁扭头就跑了。 没过几天林安宁又回侯府,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说要到屋顶上看看,还叫人搬了梯子过去,差点没把她吓着。 大冷的天气,屋顶上风大不说,还都是积雪,摔了怎么办。 她急忙过去,好说歹说才把人从梯子上劝下来。 可等小祖宗不闹了,大祖宗又来了。 任映南看着屋顶上朝她伸手,问她要不要一块上来的林修,简直不知道这对兄妹俩在抽什么风。 任映南不肯上去,还说屋顶风大小心着凉。 林修就说没事,他穿足了衣服。 任映南又说屋顶有积雪担心别摔了。 林修就说他上来之前已经叫人把雪给扫干净了。 任映南难得发了火:“那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 说完屋顶就安静了,任映南也不知道自己发哪门子的脾气,因而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转头就走了。 只是才回到自己屋里坐下,林修就跟了进来,从背后抱着她,问是不是自己哪惹她生气了。 可她怎么知道? 她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啊! 林修才从屋顶上下来,一身寒气抱着她,让她打了个冷颤,还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林修赶忙放开她,换了衣服才来抱她。 可等第二天,因筹备年节劳累许久的任映南还是病了,请来的大夫是寻医阁的,诊完脉后训了他们一顿,说都是怀了身子的人,大冷天的怎么也不知道小心点,还让孕妇如此操劳。 任映南整个呆住,明明有听明白大夫的话,却又觉得自己没听明白。 林修也不遑多让,这对夫妻做起事来一个赛一个的精明,此刻却都跟傻了似的。 直到把大夫送走,两人才堪堪回神。 林修把任映南抱到了自己腿上,任映南也很习惯地抱住了他,过了许久,任映南又打了个喷嚏,闷声闷气道:“怪你。” 林修抱着人起身走到床边,先是把人放下用被子裹成茧,然后才“嗯”了一声,老实认错:“怪我。” 在寻医阁大夫的治疗下,任映南很快就好了,可日常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坏了孩子而有所改变,最多就是不再久坐看账,也经常会去外面走走,晒晒太阳,但要让她放下所有事情专心养胎她是做不到的,那样会让她变得焦虑。 林修知道这点,也没有勉强她,只询问了大夫许多注意事项,并时常陪她,替她注意休息时间,若他没空便叫丫鬟看着,免得她把自己累着。 年后没过多久,任映南发现林歇不见了。 侯府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她很奇怪为何无人去报官,却又不敢问,只听侯爷侯夫人的话,敲打了下人,让他们不敢把此事说出去。 夜间回到屋里,林修见她谨小慎微的模样,突然笑道:“怎么又这样了?” 任映南自怀孕以来,脾气多少有些不受控制,已经全然没有了最初来侯府时的处处小心,如今她又变回原样,林修表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有些不大好受的。 任映南摇了摇头,斟酌着开口:“林歇她……” 想问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问,能不能问。 她低下头,绞着自己的衣角,不再言语。 林修看着这样的任映南,突然便拉起任映南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道:“有些事,我一直都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想听吗?” 任映南看向林修,点了点头:“嗯。” 这一晚,任映南过往的所有疑惑都得到了解答。 虽然这些事匪夷所思的程度远超她曾经所经历的,但这一切似乎都比不上林修亲口将事情告诉自己更来得意义重大。 她因此听得很认真,很仔细,并在心里默默起誓,自己绝对不会将这个秘密向外透露分毫,绝不辜负林修此刻对自己的信任。 而她也不仅是知道了关于那位侯府大姑娘林歇的过往,更从林修口中听到了他的内心剖白。 他说林安宁其实很无辜,因为她本来什么都不记得了,最初见到林歇,她也因血脉天性,对林歇有着天然的好感,是他没给林安宁自己去接触林歇的机会,是他再三告诫,才让林安宁厌恶起了林歇。 而他也曾在后来想过,为什么自己一次也不曾替林歇辩驳过? 哪怕他亲眼看到了,可若他真的相信林歇,相信自己的妹妹,为何他从不曾去弄清事情的真相,而是放任自己心底对林歇的排斥蔓延滋长。 最后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嫉妒。 早在他还住在大伯家中时,那些下人为了折磨他和林安宁,不止一次在他们耳边说林歇和他们不同,他们在大伯家受苦,吃不饱穿不暖,可林歇却被收养的人细心照料着,每天都是锦衣玉食。 不对等的待遇必然会导致心理上的落差。 虽然他嘴上告诉林安宁,那些嬷嬷是故意在挑拨他们兄妹三人,可看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温柔内敛越发像个大家闺秀的林歇,再看看因为无人教养,言行举止都略显孩子气,该会的东西什么都不会的林安宁,他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也许就是如此,他才会如此快就接受了林歇的“背叛”。 因为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将林歇排除在他和林安宁之外了,只是他一直都不肯承认而已。 直到最后现实狠狠给了他一巴掌,让他知道林歇才是他们兄妹三人中过得最惨,被迫成长最快的那个。 林修的话语中没有丝毫对自己的修饰,没有为了让倾听者偏向自己,而把自己妆点得有多无辜无知,而是很残酷,很不留情地把自己的伤口撕扯开,将其中细节为任映南一一道来。 她这才知道,原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和林安宁一样,备受煎熬与折磨,却满是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 话语中的内疚与痛苦让人近乎窒息,任映南好几次都想让他别说了,可她每次都强忍了下来,因为她知道,机会难得,不如就借此机会,让林修将自己伤口上的腐肉全部割除。 倾诉后的第二天早上,任映南也把自己的秘密,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告诉了林修。 讲得最艰难的一段大概就是她如何设计整垮了母亲的堂兄弟一家,毕竟这段显得她心机太过深沉,手腕太过狠毒。 林修愣愣地听完,问任映南:“欺负你那人是谁?” 任映南:“啊?” 林修皱眉,重复,并精准道:“就是那个要纳你为妾,还说你是来侯府做妾那个。” 任映南想了想,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了。 林修:“记不起来就不用记了,反正你记得我就行。” 任映南:“……” 任映南问:“你这是……吃醋了?” 林修:“嗯。” 任映南好笑:“你倒是含蓄点啊。” “有什么好含蓄的。” 林修拥住任映南,告诉她:“你以后,有我。” 任映南含着笑,心里暖暖的:“嗯。” 知道了北宁侯府众人的心结,任映南也就知道了对侯爷与林修而言,林歇的不告而别意味着什么。 任映南想了想,去了与林歇有婚约的镇远侯府,第一次去问不出什么,她便多去几次,之后林修察觉了她的意图,便让她在家里待着,自己上门去镇远侯府问,连带着侯爷与侯夫人也成了镇远侯府的常客。 磨了许久,他们终于从镇远侯府这里得到了林歇前往北境的消息,只是不知林歇走得是哪条路,无法派人去找,只能直接叫了人去北境,并送了信过去。 找到林歇,知道林歇是去治眼睛之后,侯府的气氛比原先好了许多,但她想着光是这样还不行,便与林修说,让他不妨在林歇回来后,与林歇好好谈谈。 因为任映南最清楚不过了,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靠着血脉之情获得原谅,但若是想要正真了解靠近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并不是一味地讨好付出,而是沟通。 林修听进去了,她最喜欢便是林修这点,林修会去听,去想,去思考她的话,尊重她,不敷衍她。 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里了。 时间一晃而过,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林修与侯夫人寻了不少的大夫稳婆,侯爷更是向陛下借了几位御医住到了侯府里备着。 可此时距离她临盆,还有足足五个月。 某天,宫里临时起了午朝,林修走前再三叮嘱,侯爷侯夫人更是叫了不少人来护着侯府周全,任映南察觉到什么,让林修安心。 之后便听闻,废太子造反了,她没累着自己,努力让自己吃好喝好,可到了夜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这一夜过去,一切尘埃落定,林修回来看了她一眼,确定她还好好的,便又去忙去了。 林歇也回来了。 治好了眼睛的林歇与平时有了很大的不同,只是后来任映南才知道,林歇的不同并非源自眼睛的康复,而是因为她的身份被彻底曝光,她自由了。 那之后,有不少人来府上打听林歇,都被任映南四两拨千斤地给撵了,所有的宴席邀约,任映南也借口待产,统统回拒。 外部,任映南隔绝掉了打探的视线。 内部,林修听从任映南的建议,不再因为心存愧疚而逃避林歇,而是增多了与林歇的接触,连同侯爷侯夫人也不再是一味地逃避与讨好,而是真正开始去面对林歇,关心林歇。 终于,林歇学会了不再不告而别,只是林修和侯爷给林歇准备的那几大车的行李,林歇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于是林修夜间又与任映南抱怨,说林歇只拿了些盘缠和衣服就跑了,别说行李,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带一个。 这回任映南没再给他想办法,而是没心没肺地笑了许久,乐得眼泪都出来了。 结果笑着笑着小腿便抽了筋,她哼哼两声,林修便心电感应一般,伸手去替她揉腿。 那年秋天,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林长安,所有人都新鲜得不行,侯爷侯夫人经常一回来就先来看小长安,林歇更是连出远门的次数都少了,成天都来和小长安玩,只是阖府上下宠着林歇的习惯已经成了风气,小长安稍稍长大后便也耳濡目染,学会了把自己最爱吃的奶酥分给林歇一半。 林歇出嫁那天,为防小长安哭闹,他们还把小长安抱去前厅让林修带着,直到夜里小长安怎么也找不到林歇,他才知道林歇已经不在侯府。 可怜的小长安哇地一下开始爆哭。 林修捏了捏小长安肉肉的脸颊,骂了声:“出息。” 小长安哭。 林修没办法:“不哭了,爹爹明天就让你多吃几块奶酥。” 小长安还是哭。 林修开始挽袖子。 床上的小长安一边哭一边往任映南那边爬。 “哎呦。” 任映南接住自己小炮弹似的儿子,说:“明天带你去看姑姑好不好?” 小长安一开始没听明白,任映南说了几遍,他才吸着鼻子不哭了。 晚上等小长安睡了,林修问任映南:“这才出嫁,娘家人就上门,会不会不太好?” 任映南一脸无辜:“我说是带他去找姑姑,可没说是带他去找大姑姑还是小姑姑。” 林修:“……” 任映南:“且他也是喜欢和安宁一块玩的,等他玩够了反应过来,一天也就过去了,让他再闹一天,大后天阿歇便三朝回门,直接让她把这小子带走好了。” 林修默默把人抱住。 任映南:“怎么了?” 林修:“刚刚还想着,原来只要闹了你便会哄,那我也闹一闹,现在看来还是不闹得好。” 保不齐就被坑了。 任映南却笑:“那不是,你闹了我必是要哄得。” 林修:“还是不了。” 任映南拉着人不放:“别啊,闹一闹嘛,我从来没见你闹过。” 林修摇了摇头:“吵着孩子。” 任映南掐他:“我可去你的吧,这话平时都是我说的。” …… 夫妻两个压着声音在床上嬉闹斗嘴,渐渐的,斗嘴声就变成了别的。 昏暗的烛火映照在窗户上,屋外夜色寂静,有虫鸣轻响,也有树影婆娑。 这是平日里最寻常不过的夜晚,却也因其寻常平静而弥足珍贵。 【番外任映南·完】 番外四 番外四 六月,接连的暴雨冲散连日来几乎将人烤化的炎热。 雨停后,天空格外湛蓝,晶莹的水滴从屋檐上坠落,晋成书看着窗外,不由得陷入了回忆之中。 人尽皆知,他与他的妻子金茹,于年幼便相识。 那会儿,她是金家唯一的小女儿,被父兄千娇百宠。 而他,不过是个被父母舍弃的废人,困居于一处破败的院落,身边除了一个照顾他的嬷嬷,再没有别的人。 可就因晋府与金府一墙之隔,这位金家的小千金天天都翻墙来找他,让他替她做功课,还同他说起每日在书院里的见闻与习得的学识,这才让他得以窥探外面的世界,以至于未来他能够以残缺之身下场科考,开启自己的仕途之路。 随着他平步青云,偶尔也会有人说金府这位不学无术的姑娘命好,不过是幼时找个玩伴,居然就给自己找来了一个官居二品的夫君。 可他却觉得,命好的是自己才对。 那年晋成书八岁,也是在这么一个暴雨后的清朗天里,独自一人坐在廊下的椅子上,仰着头,看着头顶这片不过方寸的天空。 漆黑的眼眸中没有独属于这个年岁的孩童该有的天真纯稚,只有如同一滩死水般的静谧,白净消瘦的小脸上也不见丝毫的表情,空洞的如同一具廉价的玩偶。 这是一个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午后,院里唯一一个伺候他的赵嬷嬷为了能给他多弄些吃的,跑去给厨房里的人帮忙,以求能获得更多的食物。 嬷嬷怕他一个人在屋里憋闷,走之前把他抱到了这里,吹吹风,透透气。 突然,零碎的轻响伴随着一声带着奶气的呼呵,打破了院落里的寂静。 晋成书微微侧头,漆黑的眼朝着院墙上看去,就看到了踩着梯子从墙头那冒出来的金家小姑娘金茹。 晋成书至今还记得,他的小茹儿那时穿了一身青竹色的半壁襦裙,头上梳着简单又好看的单螺髻……可就是这么一个打扮文静淑雅的姑娘,站在别人家的墙头上,双手插着腰,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阅览山河的豪迈气。 八岁的晋成书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从隔壁翻墙过来,更不想开口去问,便慢吞吞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就是椅子上的一团空气,继续看着天空发呆。 他那时若是知道,在未来,这位小姑娘会成为自己心尖上的肉,他一定会好好看着她,看着她初见自己时候的模样,将其一点点铭记在自己心里,可惜他不知道。 没多久,金茹小姑娘的奶嬷嬷连同丫鬟们便都追了过来。 看到金茹爬到了墙上,一众奴仆差点没给集体吓跪,她们慌作一团,又是大声喊着让金茹别动,又是叫人上梯子把金茹抱下来。 谁知小金茹挥挥自己的小肉手,霸气道:“不用你们。” 说完就在一众惊呼声中,跳下了墙。 虽说是安全落地了,可金茹的奶嬷嬷还是连忙把金茹抱起来,一边念着我的小祖宗呦,一边步履匆匆地带着她回了院子,好回去掀开衣服看看她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了。 喧闹远去,晋成书微微紧绷的背脊慢慢放松,除了刚刚那一段插曲,这一天对他这个废人而言,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比如今天,是他的生辰。 那爬墙的小姑娘走了之后没多久,天空又飘来了乌云,下起了瓢泼大雨。 狂风夹杂雨水,呼啸着打在他的脸上,没多久他浑身上下就都湿透了,寒意浸染皮肤,让他脸色变得惨白,身体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他是个没办法起身的残废,但这不代表他不能动。 他侧身让自己从椅子上倒到了地上,然后用手支撑着,没有回屋躲雨,而是一点点爬到了院里那口井边。 雨水打进眼睛里,弄得眼睛又酸又涩。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可因为袖子上有泥,反而让他的眼睛更加难受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只是靠着触摸,攀上了井沿。 他准备去死。 因为这样活着真的没什么意义,他的父母如此作践他,想必也是希望他能就这么悄无声息死了。 其实他原本还想好好在院子里吹一下午的风再去死,没成想居然下起了雨,他怕照顾自己的嬷嬷会因为下雨赶回来看他,这样他今天就死不了了。 可他就是想在今天——自己过生辰这日去死,好让这个院子外面的人知道,自己不是死于什么意外。 结果又发生了一件他没想到的事情——他才趴到井沿上,就有人站到了他身边。 他惊了一跳,这才发现那个被嬷嬷丫鬟带走的小姑娘居然又回来了,就在他费力爬到井边的时候,小姑娘用梯子爬上墙头,又把梯子从墙的另一边弄过来,踩着梯子进到了他的院子里。 小姑娘手上还拿着一把伞,此刻站在他身边,把伞挪到了他的头上。 可显然那把油纸伞并没有起什么作用,风太大,夹着雨水肆虐,别说晋成书,小姑娘自己一路打着伞过来也还不是被大雨给淋了个湿透。 小姑娘也意识到这一点,她抿了抿唇,索性在井边蹲下来,把脸凑到晋成书面前,把伞当成帽子扣到两个人头上,隔着伞杆问晋成书:“你在干嘛?” 晋成书冷得浑身都在发抖,脸色苍白,唇色也有些发紫,可小姑娘就像是一团火球一般,只是稍微离得近了一些,他就感觉到了她身上的热度。 晋成书垂下眼眸,声音发颤着说道:“和你没关系。” 小姑娘眼睛一亮:“你的声音好好听!” 晋成书:“……” 晋成书一脸狐疑,怀疑自己是太冷听错了什么。 结果对方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小茹儿。” 小茹儿,明显是爹娘对自己儿女的昵称,而非大名,但金茹那会儿年纪小,听惯了爹娘哥哥这么叫自己,就真的以为自己的名字是叫小茹儿,和别人介绍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晋成书冷得脑子发木,居然被带着,把小茹儿三个字念了一遍。 金茹听了越加兴奋:“你的声音真的好好听啊!” 晋成书无言以对,且不知为何,本来无波无澜的心底居然泛起了丝丝涟漪,微波一下下撞击心头,带着淡淡的无奈与叹息:“……你快走吧。” 他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么冷硬。 谁知金茹摇了摇头:“不行,我走了你就要一个人在这里淋雨了。” 晋成书尝试去理解对方的脑回路,以达到劝解的目的:“淋雨不需要人陪。” 金茹:“没人陪很无聊的。” 晋成书:“不会。” 金茹:“会的。” 晋成书只想让金茹快些离开,便想了想,说道:“我不会,我习惯一个人,你留下来反而会让我……”难受——这两个字他说不出口。 孤独寒冷的时候,有人陪伴怎么会难受呢。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你留下来,打破了我的习惯,我以后就不能好好的一个人待着了。” 金茹年纪小,承诺也给得特别轻易:“那我就一直陪着你呗。” 不经意的话语让晋成书微微睁大眼睛,心底泛起难以言语的滋味。 但他毕竟比金茹大几岁,反应过来后,自然不会把她的话当真,而是说道:“你不可能一直陪着我。” 金茹被宠惯了,说一不二,怎么能接受别人反驳自己,立刻就道:“我可以!” 说完还真就蹲着不走了。 晋成书头疼不已,也就在这个时候,照顾晋成书的赵嬷嬷回来了,她看倆小孩缩在井边,吓得立刻就走了过去。 赵嬷嬷干多了粗活,力气也大,便一手一个,把他们抱回了屋里。 晋成书看计划失败,心里叹了一口气——只能下次再来了。 反正与他而言,最漫长又最无用的就是时间,只是没能在今天死去,多少有些遗憾罢了。 赵嬷嬷问清了金茹的来历之后,就把金茹送回到了墙的另一边,找金茹找翻天的金府这才平息了混乱。 第二天下午,金茹又来了,说是来履行承诺的。 但在把他的院子都看了个遍之后,她又走了。 晋成书一脸平静,心里说没有失落是假的,但是没关系,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把心情调解回来。 结果还没等他调节好心情,金茹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书本字帖,还有笔墨纸砚。 晋成书看着金茹篮子里的东西,眼底闪过微弱的光。 金茹把篮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开始睁眼说瞎话:“我带了好玩的东西来” 说着就把字帖和笔墨拿了出来,又是倒水又是研墨,嘴里还说道:“你试试,可好玩了。” 晋成书看着面前的字帖,等反应过来,他已经写了好几大张。 金茹就站在一旁,时不时提醒他几句运笔的技巧。 等他把字帖都写完,金茹开心得脸上都要笑出花来,十分欢快道:“好玩吧,我下回还给你带。” 一边说,她一边把字帖上的字吹干,收好,放回篮子里。 后来晋成书才知道,金茹把她爹布置给她的习字功课都拿来给自己写完了,她当然高兴。 不过有些功课还是得她自己来,比如背书。 金茹本来是想让晋成书替自己抽背,结果她发现,晋成书看着年纪比她大,会的字居然比她少,就撸起袖子开始教晋成书认那些他不会的字。 虽然因此没把书背好,但好歹字帖写完了,她还是很满意的。 而晋成书原本想死的念头,也因对“下回”的期待,而有所动摇。 他想,反正金茹年纪小,肯定过段时间就觉得腻了,不会再来了,他到时候再去死也不迟。 结果当天晚上,金茹就因为被自己亲爹看出找了抢手,被罚抄书五十遍。 金茹会就这样屈服吗? 当然不,她拉上晋成书,不仅让晋成书帮自己抄,还吃一堑长一智,让晋成书学会了模仿她的字迹,让晋成书成了她的长期代笔。 最开始,金茹还只是带字帖和书本过来,等到了去书院的年纪,金茹又给他带回来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功课。 且为了让他能好好代笔,金茹还专本记了先生课上讲的内容,好在下学后回来给他上课,让他这个代笔不至于心有余而力不足。 晋成书自然也会不解:“你这不是都会吗? 为什么不自己做?” 金茹理直气壮:“就是会才不做啊,我都会了为什么还要做。” 晋成书:“……” 所以不怪别人都误会金茹不学无术,实在是她太懒了。 不是懒得学习,而是懒得展露自己的才能。 晋成书也一直深信,只要金茹愿意,她随时都能去考科举入仕途,与他同朝为官。 只可惜他的小茹儿始终觉得,卯时上朝这个规矩能要了她的命。 而原本想着哪天就去结束自己性命的他,也因为金茹的出现与行为,不再有轻生的念头。 一个什么都不懂,被困在囚牢里苟且等死的残废确实是可以很轻易就放弃自己的性命,但是用学识与才能为自己的生命增添重量,知道除了认命还能反抗的人不会——哪怕他依旧是个残废。 所以说命好的不是金茹,是他。 番外五 番外五 与晋成书而言,和金茹有关的过往都是美好而又刻骨铭心的。 哪怕两人长大后,他发现了自己对金茹的妄念,为此终日不安的那段时日,于现下而言,也是格外美好有趣的记忆。 察觉到自己喜欢金茹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难的是如何放下。 因为那时的他觉得金茹值得更好的,哪怕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被困在牢笼里的囚徒。 晋成书满腹学识与别出心裁的想法,从不固守成规与道德,幼时的弃置成了他生长的土壤,可在这片土壤上生长的他注定不是什么好花好果。 他走出了这个破败的院落,甚至一点点将整个晋府捏在了手中,他远不像自己在金茹面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无辜,所以对于自己心中对金茹痴念,他最初的选择是保持缄默。 他已经有幸能认识金茹,与她相伴十数年,他不能让金茹的后半生也与他这么一个残废作伴。 而且金茹爱看的话本里不也经常写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未必能成正果,最后得胜的,往往是那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牲口。 所以他该放手,他该放手的。 只是作为幼时的玩伴,他对金茹择偶的标准难免会有些高,每次金茹和他说起谁家的少爷公子,他也会忍不住挑三拣四。 这个看着太粗鄙,那个看着太磨叽。 一个大男人话都不会说是想憋死金茹吗? 一个大男人这么会说话怕不是个爱沾花惹草的。 做事有弛有缓能分轻重? 那一看就是个利益至上冷心冷清的,未必会把金茹放到心里。 …… 哪怕是金茹父母安排金茹相看的人家,他也能从一大堆优点中挑出一大堆缺点来。 金茹也很听他的话,从他这里得了评语,转头就能拿去和自己父母说,把相看或上门提亲的人家都给拒了。 可金茹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啊。 他第一次恨时间过得太快,不停祈求着岁月走慢些,再走慢些,不要让金茹这么快就离开他。 某一日,金茹竟是红着眼睛翻墙来找他,说爹娘这回不问她,直接就去和别人家谈她的亲事,她知道的时候,竟是连聘礼都收下了。 晋成书的院落依旧是幼时的模样,只多了几个小厮长随进出,但一应有度都与他们幼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小到桌椅板凳茶具被褥,大到室内陈设古玩摆件。 晋成书此时身下坐的,更是用了上好的木材,专门找了京城里的匠人制定的轮椅。 金茹搬来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直接便如幼时那般趴到了他的大腿上,一副看着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听了金茹的话,晋成书知道这一日终于还是来了,便忍下心里撕裂一般的痛,抬手轻抚金茹的后脑勺,和她说:“金夫人不会拿你的婚事开玩笑,既然是能到这地步,想来对方的家世人品也是好的,你以后……” 你以后便安心待嫁,不要再来了。 晋成书突然就失了语,像是有无数的陶瓷碎渣卡在他喉间,将他的咽喉划拉得鲜血淋漓,疼得他说不出口。 他的手在颤抖,他知道自己最好是把手收回来,免得让金茹发现,可一想到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他便有些不舍得收回来。 就在他犹豫之时,金茹抬起头把他的手打开了。 晋成书一脸错愕地看着金茹满是泪水的脸,听着金茹像是从口中嚼碎了吐出来的“我不嫁”三个字。 他心中难言的痛苦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最后金茹跑了,他呆坐半响后忍着心底卑鄙的愉悦,叫来屋外候着的小厮,吩咐了几句。 之后没几天,这门婚事便黄了。 隔天金茹来找他,笑嘻嘻地拉着他的手,夸他好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说。 那是他第一次出手干预金茹的婚事,而非只是口头上的阻止,且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终于,金茹的兄长察觉到什么,过来找他。 这位金府少爷是从正门进来的,一开口便直言问他是什么意思。 晋成书的理由听起来很冠冕堂皇:“金茹不喜欢。” “是金茹不喜欢,还是你不喜欢?” 那位金少爷冷笑,一语戳中了他心底最隐秘晦暗见不得人的心思:“是个男人就敞亮点,抢了好吃的不肯吃,也不让别人吃,你是三岁小孩吗? 还是说你只是把金茹当成了自己的东西,自己不肯要,宁可毁了,也不让别人拿了去……” “不是!” 晋成书难得失了平日温文尔雅的伪装,大声驳斥。 他不是,他没有。 金茹在他心中,绝不是这般廉价的存在,若是可以他恨不得立马就让金茹嫁给他,可是…… 可是他凭什么娶她,凭他那颗乌七八糟黑到流墨的心吗? “那就别再搞那些小动作。” 金少爷放了一箩筐的狠话走了。 晋成书在待客的厅堂里坐了许久才让人推自己回去,一路上他都在想,金茹的兄长是对的,他该停下了,他不能再耽误她了。 可看到在他院里等了许久,最后干脆躺床上睡去的金茹,他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在一瞬间分崩瓦解。 他凝视着金茹的睡颜,直到金茹睫毛轻颤,眼帘缓缓掀开,那一双眼睛毫无防备地撞上他,还弥漫着浓厚睡意的眼底在一瞬间漾开愉悦的笑意,助长了他的妄念。 “小茹儿。” 他听到自己说:“我想娶你。” 金茹的表情呆住了,他不敢看,却又舍不得挪开视线。 就这样吧,若是她愿意,他一定拼尽所有,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若是她不愿意…… 晋成书缓缓深吸一口气。 若是她不愿意,想必以后也不会再来找他了。 这才是最好的,断绝他所有念想的办法。 可金茹却像是断了线,坐起来后过了好半天,才愣愣道:“你、你再说一遍?” 晋成书:“嫁给我,好不好?” 金茹下床踩着鞋子走到晋成书面前,说:“不好。” 晋成书心里一空,所有思绪都被抽得一干二净,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堪一击。 他再说不出话来,就连怎么呼吸都忘了,结果金茹俯身,用自己的唇,轻触了他的。 柔软的触感让他猝不及防,却也在一瞬间让他回过了神来。 他听见小茹儿对他说:“你要再和我多说几遍,几十遍,几百遍,我才嫁。” 晋成书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金茹,一瞬不瞬。 金茹抱怀,一如既往地理直气壮:“你也别嫌我矫情,是你先起的头。” 还说别人磨磨唧唧,他才磨叽,急得她都快要强抢民男了好吗! 晋成书一把抱住金茹,别说几百遍,就是千遍万遍,他也愿意说给她听。 然而一切并不是两情相愿就能在一起这么简单,金茹毕竟是金府的千金小姐,金大人的掌上明珠。 就是再宠溺爱女,他们也不可能把自己女儿嫁给一无是处腿不能行的晋成书。 于是晋成书修书一封送去长公主府,给那位据说空有头衔并无实职的靖国公…… “爹爹爹爹!” 一声叫唤打断了晋成书神游天外的思绪。 只见一个小女娃迈着小短腿跑进来,抓着晋成书的衣摆就往他腿上爬。 晋成书用手护着她,听她一边爬还一边问:“爹爹,小茹儿呢,我找不到她了。” 小丫头自从听见晋成书管她娘叫小茹儿,便也跟着这么叫了起来,金茹说了她许多回也改不掉。 晋成书倒是无所谓,他替腿上的小丫头调整了一下坐姿,才说道:“小茹儿和你林姨姨出门玩去了。” 小丫头气呼呼:“又不带我,小茹儿真坏。” 晋成书笑着去哄自己的宝贝闺女,之后下人来报,说外头有人要见他,他直接带着女儿就过去了。 来人和他倒也算熟,正是几年前下落不明,后又出现的前康王世子——君鹤阳。 在晋成书这里,从来就没有忠心不忠心的说法,他只忠于自己,所以在当年君鹤阳找到他之后,他权衡利弊,没怎么犹豫便舍弃了闻风斋暗线的身份,改投了君鹤阳,如今他不必再听谁摆布拿捏户部,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管好皇帝的钱袋子,日子过得也算自在。 君鹤阳如今来找他也更像是来见见聊得来的好友,一番畅谈后才道别离开。 晚上金茹回府,梳洗后也不休息,而是拿着各种书籍资料翻阅归类,一旁还放着用来写备注的纸笔。 自从创办了英才志,向来懒散不爱动笔,只喜欢外出游玩的金茹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每天大半的时间都是蹲在桌前,拿着别处送来的各种资料,写东写西。 晋成书也不拘着她,反倒是爱极了她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事的模样。 每每得空,看着她忙碌而又开心的身影,晋成书便能把时间都消磨过去。 晋成书看得入了迷,回神见他的小茹儿正满是困惑地看着自己,便忍不住轻笑一声,朝她抬起手来,唤道:“小茹儿,过来让为夫抱抱。” 金茹一听,笑着放下手中的纸笔,朝着他快步走来。 金茹跨坐在晋成书腿上,把自己整个埋进晋成书的怀里,还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晋成书的脑袋,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哎呀,怎么这么爱撒娇呢。” “是啊,小茹儿可要好好疼我才行。” 晋成书不仅由着她乱说,甚至还开口附和,丝毫不见其在朝堂之上的温雅气质。 金茹被逗得直乐。 晋成书落在金茹腰间的双手霸道而用力地抱紧那娇软的身子,用以填满自己的怀抱,和不知满足的心。 【番外户部尚书和金氏完】 番外六 番外六 其实按照原本的打算,夏夙应该跟着打完仗的镇远军一块离开北境,并在和他们一块回京的路上寻个适合的地方住下的。 只是万万没想到,祁老将军不知从哪打听到了镇远军的军备器械有一半都是她设计的,于是她就被祁老将军聘请去了北境军。 钱不钱的另谈,主要是对她个人而言,设计具有杀伤力的大型器械显然比设计小妆盒要有意思。 而且她在祁府住了这么久,特地被祁老将军邀请了,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祁艋被拘在家中照顾母亲和待产的大嫂,等夏夙去了北境军军营,应该就不会遇到他了。 她这般逃避不想见祁艋,是因为祁艋对她的心思根本就没有遮掩过,她想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当然她也曾拒绝过祁艋,奈何祁艋此人固执得很,无论她说什么,对方都坚持不懈,在把握分寸不给她产生困扰的边缘疯狂试探,真是让人想讨厌都讨厌不起来。 在这方面,他简直就像是第二个君鹤阳。 夏夙一个走神,刻刀划伤了指腹。 对手工匠人而言,伤手简直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她淡定地把伤口清理干净止了血,继续刨木头。 远处不知找了什么借口跑来军营的祁艋正在与北境军里认识的人说话闲聊,气氛热火朝天。 祁艋年纪不大,甚至还比夏夙小一岁,但他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开朗,与他接触过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就这点而言,他与君鹤阳也是一模一样。 夏夙蹙眉,对祁艋越发没了好感。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比如祁艋没有君鹤阳这么聪明。 想到这里,夏夙的眉头才略微舒展。 和祁艋说话的人里面有男有女,但显然女人更多,没办法,谁让这里是风气开放的北地,而且祁艋至今未婚,还是个看着很不错的择偶对象呢。 对其感兴趣的姑娘,自然不会扭扭捏捏。 夏夙一边在心里祈求着祁艋能快点放弃自己,一边垂眸折腾手上的木头。 突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夏夙抬头,就见祁艋走到了自己面前。 夏夙又低下头去,没理他。 祁艋蹲下,主动问道:“你在做什么啊?” 夏夙扯了扯嘴角:“牌位。” 祁艋的语气顿时变得小心翼翼:“谁的牌位?” 可别说是他的,祁艋想。 夏夙:“我娘的。” 祁艋一愣,好半天才道:“节哀。” 夏夙无所谓道:“不用,我一点都不哀。” 真的,太后也好,康王也好,他们死了夏夙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之后祁艋就没说话了,也没再去找别人,而是就这么蹲在一边,看夏夙刨木头,还一蹲就是一个下午。 夏夙没说话,祁艋也没说话,明明就在身边,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陪着她。 又是猛地一下,夏夙又把自己的手划伤了。 祁艋低头去找帕子,结果夏夙擦了擦伤口的血,稍微按压把血止住,就没理它了。 祁艋只好又默默把帕子收了回去。 晚上军营燃起了篝火,一伙人聚在一起吃酒玩闹,像是在庆祝什么大喜的事情。 夏夙问了才知道,祁艋过来是因为他大嫂生了,他来报喜讯的,祁将军得了信已经回了祁府,祁老将军高兴,特地叫人拿了酒出来庆贺。 祁艋为了凑热闹也留了下来。 众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高高的篝火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很有北地粗犷不羁的风情。 夏夙很少喝酒,因为听别人说酒喝多了手会不稳,这是手艺人的大忌。 但难得气氛不错,夏夙就跟着喝了两碗。 辛辣的味道从口腔到咽喉,像是烧起来了一样,把夏夙的脸都给烧红了。 过了一会儿,酒劲上头,夏夙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坐在一旁没敢起来,怕自己一起来就摔。 她无意义地在视线所能及的地方看来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人,终于,夏夙的视线落在了一如既往被人围着,宛如聚光灯的祁艋身上。 他似乎说了什么,周围的人都笑了。 突然,祁艋看向了她,表情愣了愣。 夏夙反应过来,慢吞吞收回视线。 夏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祁艋却有些挪不开自己的眼。 喝醉酒的夏夙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脸颊上浮着两抹绯红不说,就连鼻尖也是红的,让人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而且她的眼睛也很湿润,就像是要哭了一般,先前祁艋撞上她的视线,直直对上她莹润的双眼,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此刻夏夙没有看他,不过是坐在那里,依旧能牢牢抓住他的视线,让他无法挪开双眼。 祁艋和周围的人说了一声,然后朝着夏夙走了过去。 “念昔?” 他走到夏夙身边蹲下,脸上带着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虎牙,还挺可爱,夏夙想着,身体在混沌的大脑指挥下,伸手碰到了祁艋的嘴唇。 祁艋整个僵住,一动都不敢动。 夏夙却丝毫没有自己在轻薄人的自觉,刚刚因为头晕没摸准,摸到了嘴唇上,于是她又动了动手指,带着伤口的指腹终于摸到了祁艋的虎牙。 祁艋意识到她在干嘛,动作先于大脑,顺从地把嘴巴微微张开,方便她的手指摸到虎牙的尖端。 果然,夏夙似乎很喜欢祁艋那颗虎牙的触感,就连身体也跟着微微前倾,靠向祁艋。 祁艋不止一次因为虎牙被人说笑起来很可爱,他也不止一次因为被形容可爱,而想把自己的虎牙给挫了,直到此刻,他真感谢自己有这么两颗可爱的虎牙,只因为夏夙喜欢它们。 但是很快,祁艋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在烈酒的作用下,夏夙整个人都有点热,她微微张着嘴,轻轻喘息着,那似有若无的声音简直能把祁艋逼疯。 祁艋想出声提醒一下夏夙,让她别靠他这么近。 结果一个“念”字还没说完,他就因为这个音需要舌头触碰上颚,舔到了夏夙指腹的伤口。 今天下午才弄出来的伤口因此有些刺痛,夏夙皱起眉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祁艋猛地退开,闭上了嘴,可舌头却不自觉地碰了碰之前被夏夙摸过的那颗虎牙。 夏夙抬着手愣了半天,最后似乎是意识到没虎牙摸了,于是收回手,像是在做什么对比一样,摸了摸自己嘴里那颗并不是特别尖锐的虎牙。 ——用她刚刚伸进祁艋嘴里,还被祁艋用舌头触碰过的手指。 祁艋简直有些顶不住。 明明是从小在北地长大,酒当水喝的北地男儿,此刻却有一股子醉醺醺的感觉。 他咽了口口水,问夏夙:“那什么,我看你也喝醉了,不如回营帐休息吧?” 说完他就想去找个女的来,把夏夙送回去,结果一个都没找到。 那些女兵不是去唱歌跳舞,就是喝得比夏夙还醉。 就在祁艋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夏夙似乎听懂了祁艋的话,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祁艋也跟着站起身,看着夏夙一步一晃地不知道要去哪,却又不敢伸手去拉人,只能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慢慢跟着。 走着走着,他们远离了众人喧闹的地方,四周的环境也渐渐变得安静了起来,除了依旧当值的巡逻兵,再看不到其他的人。 终于夏夙停下了,祁艋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那是夏夙的营帐。 看着夏夙进去,他也放下心来,准备离开。 可没等他走出几步,就听见营帐里传出了脸盆砸到地上的声音,哐啷巨响在四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吓人,导致祁艋想都没想就闯了进去。 夏夙摔倒了,在她想要洗把脸再睡的时候。 一盆冷水全倒在了她身上,冰冷的触感让她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她抬头看向闯进来的祁艋,微微蹙起眉头——怎么又是他。 为什么他总是要出现在她面前呢? 夏夙扪心自问,自己其实是不讨厌他的,可就是因为不讨厌,她才更加希望对方能离得她远远的,避免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喜欢上他。 所以能不能不要再来靠近她,也不要再来关心她了? 夏夙想到这里,突然就有些委屈,眼泪猝不及防就溢出了眼眶,滑下了脸颊。 祁艋吓坏了,他手忙脚乱地去擦夏夙的眼泪,还把夏夙从地上抱起来,放到床边,问她有没有摔疼。 夏夙没摔疼,夏夙只觉得头疼。 头疼地快要裂开了。 她顶着乱哄哄的脑袋,思虑着怎样才能让祁艋远离自己这个重要的命题。 或者她应该从源头想起? 比如说,祁艋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夏夙的思绪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胡乱飞舞,终于,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猜测—— 是因为自己总是拒绝他,反而让他一直追着自己不放吗? 感觉有点道理,你看,所有人都喜欢和他说话,可那些对他有意思的他统统都不理睬,也许就是因为,自己总是拒绝他。 祁府的小少爷,恐怕就没见过她这样尖酸刻薄的人,一时新鲜吧。 那要是,自己不拒绝他了呢? 不是都说,越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吗? 那要是得手了,是不是就不会想要了。 夏夙的思路越想越偏,越想觉得自己想的对。 喝醉的人是不会讲道理的,她觉得自己是对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于是她低头,吻上了祁艋的唇。 祁艋简直快被今晚接二连三的刺激给刺激傻了。 他知道夏夙不喜欢自己,不可能对着自己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所以有这么一瞬间,他猜测夏夙是把他当成了别人。 那一刻他心里别提有多酸了,可他还是把夏夙给推开,对她说道:“夏念昔!你看清楚我是谁!” 夏夙舔了舔嘴唇,手抓着祁艋的衣服不放,声音还特别淡定:“祁艋。” “那你……”祁艋看了看夏夙泛着水光的唇,狠狠地闭上了眼,说道:“你喝醉了,先放开我好吗?” 夏夙反问他:“你不喜欢我吗?” 祁艋:“……喜欢。” 夏夙不解:“那为什么不要?” 祁艋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简直在面临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你喝醉了,我不想你醒来后因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夏夙不合时宜地展现了自己的牙尖嘴利:“我是喝醉了,可是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不一样!” 夏夙很不耐烦,她把脸凑到祁艋面前,小声问他:“这么磨蹭,你该不会不行吧?” 祁艋缓缓睁开眼:“……” 夏夙一脸欠揍:“行就快点唔……” 祁艋猛地咬住了夏夙的唇,还在夏夙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时候追了上去。 夏夙往后仰倒在了床上,被冷水打湿的衣服很快就从她身上褪下,但因为喝了酒,皮肤有些发烫,所以她并不觉得冷。 之后还更加的热了。 祁艋很凶,动作也有些生疏,但他很有耐心,也很小心,所以最开始,夏夙并没有感受到艳情话本里描述过的疼。 只是陌生的亲密让夏夙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不习惯也让她越发敏感。 起伏间,夏夙模模糊糊地想,祁艋压在自己身上凶狠的样子,真像一只饿极了的狼。 脖子被狠狠咬了一口,夏夙惊叫出声,五指在祁艋背后留下暧昧的抓痕,顺道收回了刚刚的想法。 她错了,不是狼,是狗。 番外七 番外七 吃酒误事啊…… 夏夙睁着昨夜哭红的眼睛,在床上躺尸。 她在祁府待了六个月,又在北境军待了三个月,眼看着半年多过去,硬是不曾让祁艋与自己的关系有半点实质意义上的靠近,结果一晚上过去,大半年的严防死守瞬间化作乌有。 偏偏这还是她自找的,想骂人都只能骂自己。 夏夙叹息,并动作缓慢地调整姿势,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她刚刚睡醒,浑身上下都在疼,好在祁艋还有点良心,没咬了她就走,而是把她身上弄干净了,给她穿上衣服盖好被子才走的。 对,祁艋走了,夏夙醒来的时候没看到他。 所以她喝醉时候的胡乱猜测是对的? 祁艋不过是一时新鲜,得手之后自然就倦了? 那可真是谢天谢地。 夏夙闭上眼,死死拽着自己衣襟的五指用力到指节发白,松开时指关节痛到无法动弹。 夏夙不知道自己之后到底睡着了没有,只依稀记得,与她同一营帐的姑娘回来了,那姑娘发现她额头滚烫,立马叫了军医过来。 北境军的军医也是寻医阁的大夫,一把脉便知夏夙昨夜与人行过房事,便避开他人,问夏夙是否需要避孕的汤药。 夏夙点头后,那大夫自去开药,让她好生休息。 夏夙一睡睡到正午,被人叫醒来吃东西喝药。 夏夙睁开眼,发现端了午饭和汤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祁艋。 夏夙微愣,定定地看着祁艋,发现祁艋脸色有点不太好,唇色发白,状态看着比她还糟糕。 但看见夏夙起来,祁艋笑了,那两颗堪称罪魁祸首的虎牙晃得夏夙有点晕。 祁艋端着碗要喂她吃饭。 夏夙直接把碗接了过来自己吃——她是难受,但也没到需要别人喂饭的程度,而且目前看来,祁艋才更像是那个需要别人喂饭的。 所以他怎么了? 夏夙有些懵,她明明记得,昨晚被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夏夙不动声色地观察,敏锐地发现了祁艋衣领边缘冒出来的白色纱布。 等吃了饭喝了药,夏夙抬了抬下巴,问祁艋:“你怎么了?” 夏夙昨夜把嗓子喊哑了,祁艋一听,便又起身去给她倒了碗温水来。 看着夏夙接过水碗慢慢喝,他才回答道:“昨晚的事情,我爹知道了。” 夏夙动作一顿,低垂的眼眸看着碗里轻晃的水面,没说话。 祁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强忍着笑意,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被气得够呛,说我乘人之危,就罚了我几下军棍,可昨晚明明是你……” 祁艋的话语中带着埋怨,可若夏夙抬起头,就会发现祁艋脸上的笑容真的是要多傻有多傻。 被军棍打得后背皮开肉绽还能傻笑着跑来给人端汤喂药的,也就他了。 不曾抬头的夏夙:哦,被打了,所以过来了。 不知道夏夙在想什么的祁艋:哼,若不是被打,我早就带着早饭回来了。 两人的思路走向了全然不同的方向。 祁艋原来就喜欢夏夙,这下更是铁了心的要娶夏夙,他本想慢慢与夏夙说。 可顾忌夏夙不是北地的姑娘,怕她会在这件事上想不开,便急匆匆地保证,自己一定会娶她。 这样的匆忙在夏夙听来完全就是另一个意思,只叹息自己喝酒误事,平白把两个人都给坑了进去。 下午祁艋便离开了军营,说是回去与家中母亲商议娶她的事,夏夙没拦着,只在他离开后去了祁老将军的营帐,向其辞行。 说起来,场面还是挺尴尬的,祁老将军的意思也是希望她能留下,让祁艋给她一个交代,她便直言昨日之事乃你情我愿,不需要什么交代不交代的,只希望能离开北境。 两人谈了许久,最后祁老将军想了想,觉得人家姑娘是真的不喜欢自己小儿子,总不好再勉强,便派几个人一路护送夏夙离开了北境。 为防祁艋再对人姑娘纠缠不休,他还叫人把祁艋给关了,免得他追上去。 才出北境,夏夙便与护送她的人辞别,朝着淼州去了。 一路上虽也遇到了些许意外,所幸有惊无险,最后还是让她好好地走到了淼州。 入了淼州未央宫,夏夙便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长夜军们也很欢迎夏夙。 且他们一群人至今还在为未央宫内各种职位争执不休,如今夏夙一来,即刻便给夏夙安了个二宫主的名头,说是别的地方总是帮主副帮主,当家二当家的,他们未央宫也该有个二把手,奈何二宫主这个位置死活定不下人来,弄得后面的职位也无人愿意担任。 如今给夏夙就正好了,大家都不必再争。 夏夙也不怯,还在长久的沉默后,留下一句:“你们可别后悔。” 就这么的,几年后被江湖中人敬而远之的未央宫有了这么一位身无内力,说话还极其刻薄的对外发言人。 林歇并不总是过来淼州,夏夙既然当了未央宫的二把手,自然也不会就这么白当。 她好好了解了一下未央宫的内部构造,发现除了左右护法,下面还设置了其他分部。 这些分部按照长夜军众人各自的特长来制定职能,并学习外面的门派,给每个分部都取了十分好听的名字。 夏夙这个二宫主定下后,众人也都放弃了抢夺这个位置,并各自选了适合的职位,一切都还算井然有序。 但作为一个江湖门派,住在普普通通的建筑里,显然不够气派。 于是夏夙,一个手工匠人,机关设计大师,终于迈入了造房子的领域。 原先置备下的房产成了众人暂住的地方,夏夙四处摸寻,终于在淼州东北方向发现了一座地势险要的高山。 之后夏夙花钱买下山头,请来几位园林房屋建造方面的师傅,又雇来劳力,采买建材。 耗费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在那座山上建造出了正真的未央宫。 期间未央宫众人也没闲着,各自行使起了自己的职能,但最赚钱的还是掌暗杀的鸦羽门,他们专门做拿钱杀人的买卖,也是未央宫里人数最多的一个分部。 未央宫彻底建造好之后,未央宫众人带着这两年四处捡回来的弃婴孤儿住了进去,夏夙甚至给不同的分部安排了不同的地方,其中还有那些弃婴孤儿们的住所,在出师确定自己要进哪个分部之前,他们都会住在这里,经受原长夜军们变态教育的洗礼。 夏夙造未央宫花了不少银子,导致他们过去两年虽然挣了不少钱,却始终不能大手大脚地花。 可看着眼前犹如仙境,处处都是机关暗门的未央宫,他们又觉得一切都值了,就连林歇都在未央宫建成之后,在淼州连着住了好几个月不肯回京,最后是被夏衍给拎回去的。 淼州未央宫的名号,也随着正真的未央宫的建成,被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夏夙自觉功成身退,准备卸任走人,再去别的地方玩玩,结果被未央宫众人拦下,说是出门玩可以,卸任不必,免得他们又得为这个二把手的位置打起来。 夏夙也不矫情推脱,但为了不给未央宫添麻烦,她出门会乖乖带上几个人保护自己,免得被人抓去,给未央宫丢脸。 是年五月,夏夙应邀去参加了武林盟举办的武林大会,未央宫中没人得空,她就带着几个小的去了。 回来正要和众人说说这次遇上的趣事,就发现未央宫里来了客人。 夏夙满脸的笑容在看到那人时慢慢淡去,那人也站起了身,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看着夏夙。 他似乎是特意在这里等她,可等见到她了,却又不太敢贸然靠近。 他们有多久没见了? 三年? 还是四年? 夏夙不记得了,京城一别,她再没回去,倒是听林歇说,这人去过几次北境,但每次都不敢见自己。 不敢见那就不见吧,夏夙来了未央宫之后,也拜托过林歇,让她别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不然只要一想到有人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看着她,她就浑身不舒服。 两人相顾无言,横跨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几年的岁月,还有谁都不愿意触及的往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君鹤阳主动朝着夏夙走了一步,看夏夙并没有后退,便彻底迈开步伐,走到了夏夙面前。 “好久不见。” 他说。 夏夙:“嗯。” 君鹤阳:“我先前也来过几次淼州,不知道你在这,也每次都没能遇见你。” 夏夙知道那是林歇和未央宫的人替她打了掩护,便噔了蹬脚下的地,说:“那会在建房子,蹲山里了。” 君鹤阳笑:“我想也是,昨日一来,看到这里的机关暗门,我便猜你一定在这里。” 夏夙“哦”了一声,心想自己果然应该建完房子就跑的。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努力调整好心态,让自己看起来能够若无其事一点,免得大家都尴尬。 “听说你住的地方和他们都不一样,能带我去看看吗?” 君鹤阳问。 夏夙点点头,就带他去了。 未央宫地势险要,夏夙没有武功,所以她住的地方,是机关最多的地方,且还有专门锻造室,用来给未央宫里的人设计打造各种各样的武器。 逛完了自己住的地方,夏夙没带他去看未央宫别处,毕竟这里的内部布局是对外保密的,她不好带着君鹤阳把这里都摸一遍,于是她便带着君鹤阳下了山。 ——再逛一遭天就黑了,正好可以送客。 未央宫山下有一个小镇,因为未央宫的建造,附近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当地不少店铺的生意因此收益,如今也算的上是热闹。 夏夙随手买了两份果脯,一份自己拿着吃,一份给君鹤阳。 两人走在天色渐晚夕阳西下的河柳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各自讲了讲这些年来的生活。 因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来来往往也有不少行人,所以当有人迎面走来的时候,夏夙并未在意,直到那人站到自己面前,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还对自己唤了一声—— “念昔。” 恍如隔世的称呼与声音,让夏夙的头皮一下子就炸开了。 她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今天到底是什么破日子? 第二个念头出现在她抬头看清来人的模样之后—— 这货是不是又长高了? 夏夙略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祁艋,褪去了曾经的少年稚气与跳脱,此刻的他,更适合用男人这个词来形容。 夏夙的奇怪反应让君鹤阳看向了祁艋,祁艋也看向了君鹤阳,两人的视线才一接触,便迸发出了并不和善的味。 最后是君鹤阳先开口,打破了三人间的沉默:“夏夙,他是谁?” 夏夙? 祁艋记下这个名字,但此时,他也只当这个名字是夏夙离开北境后取的假名,就好像君鹤阳也以为,念昔是夏夙离开京城后的假名一样。 夏夙现在不想给他们做介绍,只想从河岸边跳下去,但她忍住了,且还真的回答了君鹤阳:“他是北境军祁老将军的儿子,叫祁艋,我在北境认识的。” 果然,君鹤阳心想,并直接开口朝祁艋道:“我叫沈鹤阳。” 君是国姓,君鹤阳出门在外自然是用不得的,康王妃姓沈,君鹤阳就干脆用了自己母亲的姓氏,名字则懒得再改。 祁艋看向夏夙,夏夙对上那双与记忆中略有不同的眼,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他是我哥。” 君鹤阳抿唇不语。 祁艋却是截然相反的反应,他微微勾起唇角,缓缓展开的笑颜再不见曾经独属于少年的可爱,他对着君鹤阳,开口便是一阵惊雷,劈到了夏夙头上,他说:“见过兄长。” 君鹤阳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回过神,皮笑肉不笑:“呵呵” 番外八 番外八 君鹤阳呵呵两声,也不应答,只是看向夏夙,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夏夙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君鹤阳解释,也有点不太情愿解释。 这一丝不情愿,与先向祁艋说明君鹤阳是她哥哥的冲动一样,来得莫名其妙。 夏夙索性揭过此事,朝祁艋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北境距离淼州,可算不上近。 祁艋看向夏夙,语气自然道:“找你。” 夏夙:“……” 祁艋:“我一直在找你。” 当年夏夙不告而别,他知道后立刻便追了出去,结果被自己老爹叫人抓了回来,关进了军营里。 曾经无论如何都想来的地方,此刻却成了阻碍他的牢笼。 他尝试着逃了一次又一次,从一开始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到后来,慢慢的,他感到了颓丧。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是被护在羽翼下的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当他要前进的方向与护佑自己的羽翼截然相反时,他只能被拉着,离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越来越远。 夏夙曾经觉得祁艋那副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模样如大晴天的太阳一般,十分刺眼,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遮蔽这一抹朝阳的乌云。 等夏夙彻底没了踪迹,祁艋才得以离开军营,他联系了京城的夏衍,又找了当时护送夏夙离开北境的人,然而夏衍那边并无答复,夏夙更是留了心眼,故意在和他们的交谈中透露了自己之后可能会去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与西边的淼州是全然相反的东边方向。 祁艋先是四处寻找夏夙的踪迹,后来又去过几次京城,找上镇远侯府,去向夏衍打听夏夙的下落,然而夏衍闭口不谈,他在镇远侯府乃至京城各处打听,也丝毫找不到有关夏念昔的消息。 最后他只能离开京城,又去了东边,独自寻找夏夙的下落。 他因此结识了不少人,并拜托他们替自己留意找人。 然而天大地大,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直到后来祁老夫人生了病,他才不得不回去北境。 这次回去之后,他在祁府待到母亲病愈,却没有贸然离开,而是好好想了想,与自己老爹说了一声,然后就去了东境从军。 阴楚与他们签订了降书不敢来犯,东境却因为当年阴楚的挑唆,至今都不太平,他要去东境参军。 一来,他如今唯一有关夏夙的线索就是东边,若能站得足够高,找人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困难。 二来,他也不愿在找到夏夙之后,让夏夙发现这么久过去了,自己还是一事无成。 结果兜兜转转过了三年,他才在昔日结识的人口中,得知了未央宫的存在。 北宁侯府的未央郡主林歇,如今的镇远侯夫人,昔日的长夜军统领未央——消息但凡灵通些的官员都知道,她们是同一个人。 然而朝堂与江湖有一层看不见的墙壁,非淼州的地方官员可能根本不曾听说过未央宫这么一个存在,同样混迹江湖之人也未必知道,京城有这么一位与未央宫同名的祖宗。 但若两边都有所涉及,听到这两个相同的名字,难免就会有这么一丝联想。 这之间或许真的没有联系,但他不想放过一丝可能,哪怕未央宫在西边。 于是他来到了淼州,并从淼州的地方官员口中确定,淼州的未央宫,确实与京城那位镇远侯夫人有关,而且未央宫建立的日子,也正巧就在夏夙离开北境军之前没多久。 他打算明日就上未央宫一探究竟,今日来到未央宫所在的山下小镇子里准备住一晚,却不想就这么见到了自己找了许久的那个人。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个现实,那就是夏夙并不喜欢他,那晚也当真只是个意外,所以夏夙决定终止这一个意外导致的后果,选择了离开,并且故意留下错误的消息,让自己没办法找到她。 祁艋不禁恍然,心底除了终于找到夏夙的喜悦,还有那么一丝怅然。 可等反应过来,他还是走到了夏夙面前,开口叫了她的名字。 祁艋突然就觉得自己挺贱的,明明知道人姑娘躲着自己,还上赶着贴上去。 可看到夏夙朝他解释,说那个同他一起的男人是她哥哥,他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她对他,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 所以他没忍住,故意挑衅了夏夙的哥哥。 他知道这很奇怪,按说夏夙的哥哥,也就是他喜欢的姑娘的家人,他该讨好才是。 但他也是男人,他知道夏夙那个哥哥看着夏夙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哥哥看妹妹的眼神,可那有怎样,夏夙说他们是兄妹,那他们就只能是兄妹,他们之间没可能。 这一刻,祁艋觉得自己卑劣极了。 却又克制不住自己内心张牙舞爪的敌意。 就像是曾经那个神采飞扬恣意妄为的少年又回到了这一具躯壳里,若叫他东境那群手下看见他这副模样,恐怕一个个都得把下巴给埋进土里。 兄妹久别重逢,最后成了不伦不类的三人行。 三人处一块,气氛居然比两人待一块还要安静,可却谁都没说要离开。 夏夙满脑子都是祁艋那句“我一直在找你”。 略一晃神,就错过了趁着天色不早,与两人告辞这么一个选项。 眼看着就到了饭点,作为东道主,不开口请一餐饭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夏夙就带着他们去了小镇上最好的酒楼。 一进去,酒楼的掌柜便迎了上来,熟络地与夏夙打招呼。 “夏姑娘,稀客呀,今日也来吃酒?” 夏夙终于有了得以喘息的错觉,与掌柜的聊了几句,便带着人熟门熟路地上了楼,去了二楼最好的雅间。 用餐期间三人自然也交流了几句,只是气氛依旧不太好。 比如君鹤阳主动问起祁艋,为什么刚刚他要跟着夏夙一样,称他做哥哥。 祁艋抬眼看了看夏夙,说道:“我欲娶念昔过门,她的哥哥,自然也是我的哥哥。” 君鹤阳扯了扯嘴角。 他知他与夏夙这辈子是没可能了,也想过某一天,夏夙可能会嫁给别人,但见到有人在他面前这般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开心,也必然是要呛上两句的:“既是如此,可曾换过定帖? 下过聘礼?” 祁艋:“……没。” 君鹤阳笑了笑:“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祁公子还是少挂在嘴边的好,没得坏了夏夙的名声。” 祁艋一脸受教:“兄长说得对。” 君鹤阳:“……” 夏夙差点拿不稳自己的筷子。 一餐饭慢吞吞吃完,夏夙终于能和两位道别了,毕竟未央宫有规矩,不留外客。 主要是怕被外人见着未央宫一众人等不靠谱不着调的真面目。 他们两个也都没说什么,只把夏夙送到了山脚,这才离开。 但夏夙知道,他们都不是就这么算了的性格。 于是夏夙静静地在山间的石阶上走着,等着他们的出现。 未央宫里那群小的有一项每日必做的功课,那就是在每日日落前,都得沿着山路,给石阶边的石灯点灯添油。 为防山火,石灯四面有琉璃罩着,橙黄色的光透过琉璃映照在石阶上,夏夙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上走。 终于,来了。 “夏夙。” 夏夙停下脚步,回头:“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跟着我到山上呢。” 君鹤阳:“此生无缘,难道还不许我多陪你走一段山路吗?” 夏夙想了想,终于还是说道:“其实……” 君鹤阳:“嗯?” 夏夙:“其实就算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不是兄妹,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君鹤阳一愣:“为何?” 夏夙:“我不会和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一起。” 君鹤阳也好,祁艋也好,他们都是生来就被人宠着护着的。 不是夏夙心眼小,看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好,而是她知道,他们从根子上就有所不同,注定走不到一起,就算走到一起了,他们也会因为经历的差距,无法真正理解对方,从而渐行渐远。 若君鹤阳与她不是兄妹,自然也不会遭受如今的这些磨难。 那他依旧会是康王世子,高高在上,夏夙不会选择他,可他经历了这些磨难,因为他们就是兄妹。 这是一个无解的悖论。 君鹤阳想想也就明白了,但他还是问她:“若不提这些呢?” 夏夙:“嗯?” “不谈会不会在一起,只问你,你可曾喜欢过我?” 夏夙挑眉:“你原先不知道我是你妹妹还好说,可我从小便知你是我哥哥,明明知道了,却还要对你产生男女之情,你是觉得我长着一张悖逆人伦的脸吗?” 君鹤阳:“……” 这丫头说话带刺的习惯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改了。 不过也不需要改,她合该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当初他喜欢的,也就是她这样的性子。 “那我走了?” 该说的说完,他也确实该走了。 夏夙“嗯”了一声,又突然叫住他:“你不懂武功,出门在外,还是带个人比较好。” 这也算是夏夙这些年在外闯荡的经验之谈了。 君鹤阳:“带着呢,知道你今日回来,就把人留在客栈了。” 本是想和夏夙单独相处,好好聊聊的,谁知中途会冒出个祁艋来。 夏夙点点头:“路上小心。” 君鹤阳:“你也是。” 君鹤阳转身,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 夏夙站在原地,借着石灯烛火看了一会儿君鹤阳渐渐走远的背影。 夜风吹拂起她宽大的衣袖与身后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踩着台阶,朝着与君鹤阳相反的方向走去。 山林间树影婆娑,夏夙都走到未央宫的大门前了,也不见祁艋出来,正想着自己难道猜错了,就见一道黑影从大门内掠出,与她擦肩而过,提剑直逼她身后一处烛火照不到的阴暗角落。 铿锵一声,是剑刃撞击的声音。 夏夙反应过来,立刻回身喊道:“都住手!” 夏夙的话立马就起了作用,那一身黑衣满脸冰冷的小家伙果然收回剑,快速跃回到了夏夙身前。 祁艋也收了手中的匕首,从黑暗中,走到了烛火投射的暖光下。 祁艋一身束袖的武服,眉眼因烛火映照,显得越发深刻,此刻往那一站,就像是夜色下一匹静默的狼,真是半点曾经的少年模样都没了。 夏夙先是朝着小家伙道:“回去。” 小家伙没动。 夏夙:“先前回来的时候,不是直接就丢下我跑得没影了吗? 现在还有脸出来? 回去!” 小家伙转身看了她一眼,原本冰冷的眼眸透出一丝丝委屈,然后就如来时一般,咻地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然后夏夙才看向祁艋。 祁艋毕竟是将门出身,两相比较,君鹤阳吃亏就吃亏在不懂武功上。 君鹤阳不知道还有人跟着夏夙,但祁艋知道,所以祁艋没出来,等到君鹤阳走了,他还继续跟了夏夙一路。 “你叫夏夙。” 祁艋说,陈述句。 这是他在知道君鹤阳是她哥哥后确定的,毕竟亲哥知道的,总不会是假名。 夏夙可以不解释,但她还是说了一句:“也叫念昔,那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那夏夙呢?” 夏夙:“夏夙是我姐姐给取的,说是清晨的意思,一日之初,暗喻起始,让我不必记挂我娘生下我后追忆往昔的那点无聊念头。” 祁艋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夙夙。” 改得还很亲昵。 夏夙:“……” 见夏夙沉默,祁艋终于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说了一句:“我总这么死缠烂打,是不是挺不要脸的?” 夏夙:“嗯。” 祁艋:“那就不要脸吧,反正你也不讨厌。” 夏夙挑眉:“谁说我不讨厌的?” 祁艋:“你若讨厌,刚刚就该叫那小孩把我赶下山去了。” 夏夙:“我只是怕他打不过你。” “不用打得过。” 祁艋说:“你若真叫他赶我下山,无需他动手,我自己也会走。” 祁艋:“我喜欢你,但我也不想勉强你。” 夏夙垂下眼帘,许久之后才别开脸,说道:“先前误会了,把你的喜欢当做了一时新鲜,抱歉。” 祁艋直直看着夏夙:“我也误会了,把你的酒后胡来,当做了对我的喜欢,我也该说抱歉。” 若他能早点发现,或许那天他就不会自说自话地离开军营,回去与母亲商议要娶夏夙,而是留下来,与夏夙解释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从最开始,看她给镇远军的器械维修,那一脸专注的模样便记在了他的脑海里,到后来为了抓府里可能存在的细作,不小心得罪了她,祁艋那时真的懊恼极了。 之后她提点他,又故意说讨厌他,他更是满心的不痛快,只想着让她喜欢自己。 至于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上了她。 啪! 夏夙猛地抬手拍了一下。 后又张开双手看了看,发现手掌上什么都没有,便忍不住跺了跺脚:“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外面好多蚊子。” 祁艋见她蹙眉的模样,笑着道:“进去吧。” 夏夙又看了看他,啧了一声才转身进门。 虎牙,看不见了。 番外九 番外九 之后几天,夏夙不是待在锻造室,就是满山乱跑,再要不就是去看看帐册、看看信件请帖,再回上这么几封,也算履行了她作为未央宫二宫主的职责。 某天,轮休的小家伙们在夏夙这儿闹腾,突然便有一个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抓着才买的糖葫芦,进来后给包括夏夙在内所有人一人分了一支,然后才说道:“山下有人打架。” 夏夙一手糖葫芦,一手信件,听着小家伙们在那讨论山下的事情。 这些孩子都是捡来的,一个个都性格各异。 但因为夏夙和林歇会轮流带他们出门,所以他们最粘的就是夏夙和林歇。 夏夙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在那说话,突然就听到一句:“……就上回,在山路上跟了夏姐姐一路的那个,小五不是和他交过手吗。” 夏夙猛地抬头:“你们说谁?” 夏夙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多余,跟了自己一路还和小五交过手的,除了祁艋还有谁。 可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祁艋怎么还是没走? 哦,不对,好像没说完,可她嫌蚊子太多,就先走了。 夏夙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祁艋该不会从那天起就一直在山下没走吧? 他不是很缠人的吗? 不该直接上来找她跟着不放的吗? 安安静静在山下蹲着算什么? 他如今竟是这般有耐心了吗? 夏夙把手中信件往桌上一拍,想了想,便吩咐几个小的,没事轮流下山去替她看看人。 祁艋在山下又住了几日,突然某日收到信件就离开了,那几个小的巴不得出门玩,便借口跟了去,回来便告诉夏夙,祁艋如今在东境带兵,回去是因为收到了军情急报。 东境……夏夙这才想起曾经故意给他留下的错误线索,扶了下额。 夏夙本以为到这也就算了,当初那份被她错失的情谊哪怕再深,如今过了三年,祁艋找到了她,执念也该得圆满,如今他们又是各有前程,一东一西,那山川湖海也足够阻隔两人。 谁知又过了半年,朝堂在专司江湖事宜的壁穹司之外,又多加了一个追风营。 各门派少不得要派人去接洽,夏夙自然也得出面负责此事。 曾经人人都不懂,疑惑未央宫这么一个大门派,为何要让一个不懂武功,说话又不好听,一点也不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来做二宫主,但在夏夙无聊,对外开通了武器铸造的业务后,一个个都不约而同地真香了。 如今出门在外,各大门派也都习惯了夏夙的说话不留情面,看在她巧夺天工的手艺上,基本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会放在心上的,多半也是不入流的小角色,自然无人会把他们的愤懑不平放在心里。 此次登门追风营,一众大门大派不是来了掌门就是来了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跟来见世面的小辈都在外头候着,夏夙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混入人群中真是要多突兀又多突兀。 有从别处调拨至追风营的士兵,以前从不曾接触过江湖人士,此刻看见身材矮小的夏夙,不免猜测这是哪位掌门大佬的闺女走错了地方。 谁知厅堂内的江湖大佬们见到夏束,都一一与她打起了招呼,竟是以同辈的态度相待。 那士兵顿时紧张起来,心想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练了神功返老还童的武林高人吧。 夏·武林高人·夙裹着厚厚的狐裘,抱着手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怀疑自己可能要着凉生病,并在心里暗骂那位不知是圆是扁的追风营统领怎么还没来,可别是走半路上被雪滑到摔死了。 期间众人自然也说起了这位天降的追风营统领,听说是曾带兵镇压边境叛乱的将帅,原先在东境任职,这不东境终于太平了,这位将领就自请到了这边。 听说这位将领出身北境,在东境将那些躁动搞事的部落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这会儿又来了西边。 众人便打趣,说这位可别是要把四境都给跑一遍。 唯独夏夙,已经在想要怎么跑路,或者待会儿要怎么反应,才能显得自然一些了。 毕竟在她认识的人里面,有一个,符合上述所有条件。 若真是他…… 一阵整齐的快步声传来,两支士兵从门口贯入,分开两侧围绕厅堂,站定后整齐划一的一声呼呵,威严肃杀之气油然而生,厅上众人皆都噤声不语,被突然出现的紧张气氛震得警惕万分。 随后,众人等待许久的追风营统帅终于现身,他没穿铠甲没带头盔,只一身武官的官服,看着莫名添了几分规矩和克制,却还是难掩其一身铁血冷然。 还真是他。 不对,这真的是他吗? 夏夙有一瞬间的恍惚,若说半年前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踪迹可寻,那么现下,就真的是半点不见曾经的影子。 她回忆往昔,发现自己已经彻底想不起来最初见到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了。 祁艋目不斜视地走进厅堂,在首位落座,众人这才一一回神,由武林盟盟主打头,与其交谈商议。 期间不免要各自做番介绍,武林盟盟主便一一为祁艋说明。 轮到未央宫时,盟主说完夏夙的姓名,还把未央宫介绍了一遍。 祁艋看向夏夙,见夏夙垂眸喝茶并不言语,便只说了句:“许久不见。” 夏夙放下茶盏略一点头,并不说话。 于是众人便知晓,这位追风营统帅与未央宫二宫主,是认识的。 最有意思的是,说起话来无所顾忌的未央宫二宫主一到这位祁将军面前,便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基本不会多吭一声。 江湖事多,也从来不缺热闹,数年下来恩怨情仇风波不断,却因有了追风营这么一尊庞然大物镇着,少了许多的纷乱。 渐渐地,这位杀伐果决的祁将军也融入了这个刀光剑影的世界,有知道祁艋至今还没成家的,更是打起了把家中女儿或门下女弟子送入追风营统帅府的主意,好能与追风营攀上关系。 可数年过去,这位祁艋将军始终都是孤家寡人,无论是被动送上门的姑娘,还是主动靠上来的姑娘,皆都被他一一无视,不解风情到叫人绝望。 若非其过年还会回趟北境去与家人团圆,众人都要当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知情为何物,欲为何物了。 与祁艋一样,多年来不曾成家又名声显赫的还有一位,那就是未央宫二宫主夏夙,不过夏夙个子矮小脸又显嫩,经常会让人忘了她的年岁,只把她当做还不到出嫁年龄的姑娘,所以在意的人并不多。 当然也有人去过未央宫提亲,奇怪的是,但凡去提了亲的人,没多久就会倒霉,不是被追风营彻查抖露出丑事,就是事事不顺走在平坦的大街上都能摔一大跤,导致众人都觉得邪门,再不敢请媒人上未央宫的门。 他们一个不娶,一个不嫁,就在隐隐有人看出端倪之际。 众人得知祁艋回了一趟北境,竟是成亲去了。 成亲后祁艋带着妻子过来,却听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众人想见一面都难。 只知道祁艋将军对其疼惜得紧,宠着护着,俨然一副百炼钢化绕指柔的模样,丝毫不见往日的冷然无情。 也就在那之后没多久,莫名消失了一阵子的夏夙重新回归众人视野之中,依旧是一身华贵到不像是来混江湖的衣裙首饰,只是曾经的姑娘发式换做了妇人的发髻。 珠钗玉坠,朱颜粉黛,看着也比以前更加娇气,嘴也更毒了。 众人好奇不已,却诡异地不曾把二人联系到一块。 更不知他们已在那年于北境成婚,未央宫也在他们回来后另办了酒席,请来的宾客中甚至有久居京城的镇远侯府老夫人。 多年后的某日,一江湖少年好奇传闻中的追风营统领夫人究竟是何模样,便偷偷闯入追风营统帅府的后院,就见那布局雅致的院子里,祁艋将军将那未央宫的二宫主压在树下的躺椅上,耳鬓厮磨肆意亲昵。 察觉有人窥视,祁艋身影飞快地把人抓住,并反手就扔给了外头守卫的士兵。 士兵们都是知道自家统领夫人的身份的,因而少年大呼小叫也不见他们诧异,只把少年嘴巴一堵手脚一捆,先扔进牢里,等迟些将军有空了,再把人放出来审问。 祁艋回了后院,就见夏夙已经从躺椅上起来,凌乱的衣衫也整理妥当,唯独发丝还有些凌乱,显出了别样的风情,让他忍不住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好夙夙,今年同我回北境吧,我保证再不乱来了。” 祁艋从背后揽着夏夙的腰,低声哀求,哪有半分追风营统领的威风。 他口中的“乱来”,发生在去年他带夏夙回北境过年的时候,因夏夙不许他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祁艋在这边只能偷摸着亲近夏夙,唯独在北境才能无所顾忌。 结果去年他无所顾忌过了头,哄着夏夙陪自己喝酒,还拉着醉酒的夏夙,整整三天没让她迈出屋门半步。 夏夙羞臊不已,才能下床便回了淼州未央宫,颇有负气回娘家的架势。 最后的结果就是,祁艋一路追到未央宫,就见夏夙把自己屋里的门窗关得紧紧的,任由他在外面怎么敲门敲窗也不让他进去。 祁艋连哄了大半个月,才把人哄消气。 刚刚差点就被祁艋压在无遮无拦的院里给办了,此刻听祁艋这般信誓旦旦,夏夙也不过冷笑一声,咬牙回了一句—— “我信你个鬼!” 【番外夏夙x祁艋·完】 番外十 番外十 新帝赐婚,将卓阳县主许配给了镇远将军府的长子。 大婚之日,将军府内挂满了喜庆鲜艳的红绸缎,席面之上众人推杯交盏觥筹交错,笑闹起哄之声不绝于耳。 大人们吃饱了还能在酒桌旁说说笑笑,小孩子们可就没这个耐心了,一个个吃饱喝足,早早便跑了个没影。 将军府的花园不小,但此刻聚满了年岁不大的小孩,闹哄哄如同进了一大群嘈杂的鸭子。 年仅九岁的夏衍不屑同君鹤阳一样跑去带小孩,便独自一人遛去了清净无人的茶室。 茶室外头有一片梅林,正值深冬,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雪白的梅花花海,夏衍在来这里的路上还偷偷顺了一壶酒,正准备坐下尝尝滋味,忽然就听见梅花林里传来一阵哭声。 夏衍放下酒壶站起身,迈着大步走进梅林,不过片刻,就从里面拎出来一个看着不过六七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间点缀绢布做的头花,身上穿着蓝色袄裙,脖子上还围了一圈雪白的毛领,衬着哭红的粉嫩小脸,别提多可爱了。 然而年幼的夏衍欣赏不来小姑娘的可爱,只觉得哭哭啼啼听着好烦人,就把在梅林里迷路的小姑娘拎进茶室,往坐垫上一放,然后便双手抱怀,板着脸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不许哭了。” 小姑娘本就因为见到人止了哭声,此刻不过是哭得狠了收不住,不停地吸气而已,被夏衍这么一吓唬,顿时又哭了起来。 “诶你!” 夏衍没想到会弄巧成拙,顿时一头两个大,蹲了下来继续凶道:“你别哭了!我说真的,你再哭我就把你扔回林子里信不信?” 小姑娘哭得比刚刚更惨了。 夏衍头疼欲裂,却又不能就这么把人丢下不管,可若是被人看见,以为是他把这小姑娘欺负哭的可怎么办? 那他的一世英名可就不用要了,讨人厌的大哥二哥也一定会拿这事笑话他一整年。 夏衍咬着牙默了半响,酝酿了许久的情绪,努力放缓语气,开口说道:“别哭了,我又没欺负你,你喜欢什么,我去给你拿好不好?” 他夏衍,堂堂将军府三少爷,便是因为闯祸被自己老爹打得蹿屋顶都没有说过半句软话,现下倒好,蹲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被哭声吓得跟个孙子似的。 然而小姑娘并体会不到他三少爷的屈尊降贵,见刚刚凶自己的人开始哄自己了,虽然没原先哭得这么惨,可还是在哭。 夏衍见哄着有用,抬起头看了看,起身到林子里摘了一枝好看的梅花来,递到了小姑娘面前。 小姑娘看夏衍走开,还以为他不理自己了,正想哭得大声点再把人哭回来,结果一看到梅花就什么都忘了,小手接过梅花抓着不放,小鼻子虽然还是一抽一抽的,但好歹不嚎了。 夏衍看着小姑娘这副样子,不仅松了一口气,心里还涌起了莫名的成就感,他想了想,又蹲下来对小姑娘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个东西。” 小姑娘一听,顿时花都不要了,急忙抓住夏衍的衣袖,不想他走。 夏衍反手就把自己那壶酒塞进了小姑娘手里,告诉她:“你留这替我看着酒,不许弄洒也不许偷喝,我马上回来。” 小姑娘抱着酒壶和梅花枝,想了想,这才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夏衍也怕小姑娘一个人待久了会怕,速度极快地走了一个来回,拿着一个木盒子回来了。 小姑娘一看到他回来就把酒壶举了起来,小声道:“没、没洒……没喝……” 夏衍拿过她手中的酒壶,然后把木盒子塞进了她手里。 小姑娘还奇怪对方怎么也不夸夸她,下一秒就被木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木盒子里放着一支藤萝花样式的发簪,上头的花瓣晶莹剔透,比刚刚那枝梅花还好看。 见小姑娘张着嘴看呆了眼,夏衍这才满意地拿出帕子,把她的脸给擦干净了。 还十分大方地说:“送你了。” 小姑娘惊喜万分,可马上又摇起了头:“不行,我不能嗝、不能乱收东西嗝!” 夏衍根本没理小姑娘的拒绝,而是皱眉问道:“你怎么打嗝了?” 小姑娘一脸无辜:“嗝!” 夏衍看这里也没热水,就拿起酒壶晃了晃。 反正都是喝的,应该也能止隔吧。 于是就给小姑娘倒了一杯。 小姑娘一手木盒子一手梅花枝,腾不出手来拿杯子,夏衍便给她喂到了嘴边。 小姑娘乖乖把酒喝下,可还是不停地打嗝,且没一会儿人也醉了,本就红彤彤的小脸此刻红得就跟猴屁股似的。 夏衍看着好笑,就掐了掐她的脸,结果被喝醉的小姑娘一口咬住拇指。 小姑娘是半点没口下留情,夏衍“嘶”了一声,凶道:“松口!” 他凶完就有些后悔,怕小姑娘又要哭,结果小姑娘没哭,还看着夏衍笑了。 夏衍看小姑娘笑得灿烂,也没法和人计较被咬的事,只“啧”了一声,骂了一句:“傻样。” 醉后有些傻的小姑娘低头把木盒子里的发簪拿出来,她也不会戴,直接就把簪棍穿进了双丫髻环出来的圈圈里,并大言不惭地说了句:“好看……嗝!” 夏衍哼笑一声,抬手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不哭的姑娘才最好看。” 因为喝了酒,小姑娘很快便睡死了过去,夏衍怕发簪弄丢,就把发簪从小姑娘头发上拿了下来,装进了盒子里。 之后小姑娘被找来的嬷嬷带走,怀里还死死地抱着那一枝梅花与木盒。 至于夏衍,因为偷拿了他老娘的首饰送人,在酒席散去后被他老爹镇远将军拿着棍子抽得满府乱窜。 …… 剔透的花瓣在夕阳下折射出好看的光线,昔日那个哭到打嗝的小姑娘如今已是年满十二,她拿着发簪在阳光下欣赏,突然门口便闯进来一人。 那人与小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一身漂亮的衣裙与时新的首饰,进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安康!你怎么还没换衣服!” 林安康把簪子收回木盒子里,慢吞吞道:“急什么,天都没黑呢。” 今晚有花灯会,可惜他们的爹娘都有事要忙,小叔叔便决定亲自带他们兄妹三个出门去玩,但大哥林修要备考不去,所以这次去的实际上只有她们姐妹两个,和小叔叔林渊。 “怎么不急。” 林安宁跑进来,见自己的姐姐居然连衣服都没拿出来,便去打开了她的衣柜,一边找衣服,一边说道:“你换好衣服还得梳头上妆,这得费多少时间啊。” 林安康把木盒子放进抽屉里,说道:“不上妆。” 林安宁回头,一脸的不敢置信:“不上妆? !是花灯会上的灯火不够亮还是窈窕轩的脂粉不好看? 这么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你不上妆你撑得起来吗?” 林安康:“我有说我要和你穿一样的衣服了吗?” 林安宁看着自己从来不拘一格的姐姐,迟疑道:“……什么意思?” 林安康起身走到衣柜前,当着林安宁的面,从里面拿出了一身圆领长袍。 这分明是男子的衣服! 林安康:“今晚这么多好玩的,穿轻飘飘的裙子太碍事了。” 林安宁,扶额:“好吧,你高兴就好。” 林安康笑笑,立刻就去换了衣服。 夜色降临,林渊左手一个精致可爱的贵姑娘,右手一个通身贵气的假小子,三人携着奴仆侍卫,一同去了街上。 这一年的花灯会不知为何十分热闹,林渊知道林安康与林安宁身手不错,且还有下人跟着,所以他一见着前阵子随赴京述职的落水营将领一起进京的萧蒹葭,便立刻丢下两个侄女凑了过去。 林安康和林安宁对小叔叔追未来小婶婶的事情还是挺关心的,奈何她们偷偷跟了半天,发现自家小叔叔只会跟人说话,不敢牵人小手也不敢和人靠得近些,连送东西都不会。 很快,姐妹俩便对视一眼,对小叔叔彻底绝望了。 “我看那边有好看的面具,我们去看看吧?” “我想去那边,好像有什么比试。” 姐妹俩发生分歧,又不肯分开走,便猜拳决定听谁的。 最后林安康赢了,林安宁被拉着去了河边。 河面上停了两艘船,两艘船相隔很远,一艘船上摆放着弓与箭,另一艘船上立着大大小小许多的物件做靶子。 河边有人敲锣打鼓,说是拿钱报了名便可参与比试,比试有五轮三局,比试内容是在一艘船上射另一艘船上的东西,那些东西按大小远近算分。 彩头分别是一支五彩琉璃擂丝金簪,一对白玉手镯,一把材质不错,小孩用的小弓。 林安宁眼睛一亮,对着林安康道:“我要那支金簪!” 林安康:“等着。” 说完,她就拿着银子去报了名。 林安康来报名的时候,正好赶上第五轮,也就是最后一轮。 最后一轮人不少,上船的时候林安康还听到身边一个个子矮小的姑娘对旁边一个少年说道:“夏常思你等着,这支簪子绝对是我的” 满岸的灯火映照下,面容俊朗的少年嗤笑一声:“我的。” 林安康安静听着,并在心里跟了一句:我的才对。 番外十一 番外十一 咻——啪!啪!啪! 箭矢破空,作为靶子的物件一一炸裂。 每一轮只有分数最高的两个人才可以进入第二局,因为第一局人多,只能依靠箭矢上的标记来判定谁射中了什么东西,所以一箭多中并不算分,只看那一箭最后射中了什么。 越小越远的靶子分数越高,然而船体摇晃,远处的靶子极其容易被前面悬挂的靶子遮挡,所以直接将前面的障碍物击碎击穿,也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问题就是,一箭多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在第五轮的船上,居然有足足三个人,能做到一箭连中,击碎击穿前面的物体,让箭矢直达后方的靶子。 每人五箭,夏衍胜券在握,射完后便看向身旁的“堂妹”夏夙,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夏夙身边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身月白色的圆领长袍,雌雄莫辨的稚嫩脸庞粉雕玉琢,像极了他妹妹最爱的那一尊瓷娃娃。 小男孩也放下了手中的弓,看速度,对方只比自己慢一点。 夏衍这时并未意识到什么,毕竟这次比的不是速度,有些人闭着眼睛瞎射,五箭脱靶照样也能这么快。 但最后的结果出来,却让他大为意外。 擅长射箭的夏夙排到了第四,这没什么,夏夙准头好,但是力气不够,偏偏连射最需要力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很正常。 第三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虽不曾一箭连中,但准头很好,能直接略过障碍物射中后面的靶子。 第二就是夏衍。 夏衍皱了皱眉,转身看向第一。 第一正是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此刻正在和身边一个小姑娘说话,夏衍的目光没在那位姑娘身上停留,直直落到了小男孩身上,小男孩察觉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是夏衍这个第二名,她缓缓勾起唇角,回以一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夏衍收下挑衅,决定在第二局给她好看。 然而第二局的规则与第一局有所不同。 第一局五轮下来还剩十人,十人分五组,两两比试,胜出者进入第三局。 谁和谁比,就看抽签的手气如何了。 而很凑巧的是,第二局,夏衍并没有对上那个小男孩。 但夏衍看了小男孩的第二局比试。 比试开始之前,夏衍还听到同小男孩一块的姑娘给小男孩加油鼓劲,那姑娘叫小男孩“安康”,小男孩抽签的时候在自己的签纸上写了个林字,想来全名应是叫林安康。 岸边灯火摇曳,橙色的烛光打在林安康身上,湖面水波粼粼,若去掉一旁林安康的对手,此情此景足以入画夏衍看着她拿起大弓,轻轻晃动的船只似乎影响不了她分毫。 她一脸沉稳,搭箭,拉弦,松手。 破空声后便是物体接连炸碎的声音,河岸边响起一片叫好之声。 第二局是两人轮流射箭,一箭多射,可累积分数。 这么一箭下来,林安康的分数已经高得很可怕了。 和林安康的干脆利落不同,林安康的对手本还有些看不起林安康这个小孩子,多有轻视,此刻又被林安康起手这一箭给吓到了,心态崩得一干二净不说,磨磨蹭蹭半天射出第一箭,居然还一个都没射中,两边河岸上的人都在倒喝彩,让他赶紧下来别丢人显眼。 结果那人还真就跑了。 夏衍的眉头顿时皱得比刚刚输给林安康还要厉害,心里不满怎么让她遇上这么个没用的废物对手。 留下的林安康一人在船上,生气地把这一局剩下的四支箭全给搭到了弓上。 众人还未回神,林安康就松了手,四支箭一并射出,靶子炸裂之声如同暴雨砸下,噼里啪啦轰了个没完。 待最后声音停下,两边的河岸在寂静了一瞬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与喝彩。 更有被惊艳了一脸的大姑娘玩笑似的往船只上扔香囊手帕。 林安康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她这一局不是被让的,而是她就是有这个实力,进入最后的第三局。 夏衍皱起的眉头也跟着舒展开来。 一旁的夏夙趴在河边栏杆上,嘴里可惜夏媛媛为何不在,这么厉害一个小哥哥,完全可以抓回去给夏媛媛做童养婿了。 口无遮拦的夏夙说完这句就被夏衍敲了头。 第三局,怒气未消的林安康终于对上了夏衍。 第三局是最后一局,剩下的五个人轮流射箭,而且这一次的靶子不再是死物,而是活人头上顶着的水果。 船上五人都没想到最后一局会是这个,已有人生了退意。 和参与者的犹疑不同,岸边围观的气氛越加热烈了,果然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林安康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弓,又看了看站在对面船上,没被绳子绑住,就这么顶着西瓜站在柱子前的人。 陷入了沉思。 第三局开始前,有一人退出,于是就剩下了四人。 包括林安康在内,四人表现都还不错,都是一箭就射中了西瓜。 然后西瓜被拿下,换成了稍微小一些的香瓜。 香瓜之后是大苹果,苹果之后是李子。 换成苹果的时候,又一个人退出了,剩下三人。 最后换成李子,夏衍没甚反应,林安康认真想了想,最后还是没退出,另外一人的手在抖,但他也坚持留了下来。 夏衍与林安康都是一箭射中那人头上的李子,岸边呐喊的声音吵得人脑袋发晕。 剩下一人从举起弓箭开始就在抖,林安康看着不太妙,也抽了只箭出来。 之后那人果然射低了,林安康一箭射出将他的箭打落,却不想顶水果的人被吓到,往边上走了几步,而林安康的那支箭,正好就朝着那里去了。 咻地一声,又是一箭,把林安康的箭带到了河里。 林安康看向夏衍,说了句:“多谢。” 夏衍看了她一眼,说道:“谢就不必了,你与那人,本都不该留下。” 林安康一愣:“什么?” 夏衍:“他不过是表现的明显一些,其实你和他一样,都没把握射中,只是你运气好而已。 拿别人的命赌自己的运气,你和他,半斤八两。” 其实第三局留下的人箭术都不差,这种距离射中李子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不是技术实力的问题,而是心态的问题。 ——很可能会错手杀人。 此等心理上的压力足够把人击垮,与直接将李子吊起来射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夏衍十二岁就被自己老爹扔去军营里摸爬滚打,杀过人尝过血,自然也不会有这方面的心理压力。 林安康不同,她再厉害,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岁大的孩子。 心态不稳手一抖,很可能就要了旁人的命,所以夏衍才说,她不该留下,拿别人的命赌输赢。 林安康自然知道,可她抓紧了手中的弓,嘴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夏衍:“拿别人的命来试?” 林安康:“我很厉害!我一定不会失手!” 夏衍笑出声:“你在哪捡来的自信? 和我说说,我也要去捡。” 生气的人最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态度轻松的模样,因而林安康简直要气炸:“我绝对不会失手!” 夏衍看着林安康固执的面容,收回视线:“好吧,你高兴就好。” 林安康真的炸了,她不顾现下还在船上,扔下弓就朝夏衍扑了过去。 林安康家里,除了如今外放的大伯,她的父亲小叔都是武官,因而她从小就跟着习武。 林安康资质本就逆天,便是寻常的拳脚功夫,也能在她身上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来。 所以夏衍是真的没想到,自己也有差点被人按着揍的一天。 当然,是“差点”。 林安康的上限不封顶,奈何起点并不高,十的两倍撑死了也就是二十,能打得过夏衍才怪。 所以不过片刻,她就被夏衍给摁住了。 夏衍脸上肩上肚子上各挨了一拳,此刻仍在隐隐作痛,林安康也好不到哪里去,肩膀脱臼,右眼也被打青了。 “安康!” 岸上的林安宁被吓得差点掉进河里。 林安康就算被摁住了也不服输,大声喊道:“我不服!我会输给你,不是因为我不如你,而是因为你学得比我多!” 林安康年纪虽小,可悟性却和她的资质一样,好得有些吓人,不过片刻便发现了自己差在哪里。 夏衍听多了这样不服输的言论,说什么他夏衍也不过是仗着出身好,能找到好先生好师傅教导,这才比他们都厉害。 可这大多都是在背后酸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当着他的面说的。 于是夏衍便大发慈悲给了她一个机会,说道:“好,那你来将军府,我让教我武功的武师傅也教教你,看看你以后还打不打得过我。” 林安康:“来就来!我才不怕你!” 夏衍不是吓唬她,林安康也不是说的气话。 当晚,夏衍就把林安康拎到了将军府认门。 夏夙也拉着林安宁跟着回了将军府,还跑去和夏衍的大哥二哥告状。 很快,夏衍的大哥二哥就过来了。 夏衍的二哥是个武痴,他偷摸摸过来,才一看到林安康就眼睛一亮——这个根骨,可以啊。 老二问老大:“她叫什么?” 老大笑眯眯地告诉他:“林安康。” 老二,摸下巴:“有点耳熟。” 老大笑呵呵,却又不明说。 老二突然想起来,一拍脑袋:“那不是林家的大姑娘吗? 老三怎么回事? 把人姑娘当成小子给打了,还把人给带了回来?” 当年林安康在睡梦中把木盒子带回家,林安康的母亲林夫人发现了木盒子里的首饰,自然会拿回将军府来,还给他们。 然而将军夫人不好意思说这是夏衍偷了他亲娘的首饰送人,便说这是自己看林安康顺眼才送的,让林夫人把首饰收了回去,还顺带问了林安康的名字。 这事夏衍和林安康都不知道,老大老二却是知道的。 此刻见老三居然阴差阳错把人小姑娘当成了小子带回来,自然是乐得看热闹。 于是老大抬起食指,放到唇边:“嘘——” 番外十二 番外十二 将军府的练武场上,身着白色武服的“少年”手里拿着根树枝,对阵七八个手持刀枪剑戟的大汉。 一旁的抄手游廊下,镇远将军府的大少爷端着茶坐在椅子上,悠闲地看着台上凶狠利落的刀枪拼搏你来我往。 没过多久胜负分晓,“少年”扔开树枝,还帮着把嘴里嗷嗷叫唤的大汉给一一拉了起来。 随后“少年”便和他们说笑着下了比武台,独自去了一边的树下。 树下站着一名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男子看着“少年”走向自己,略显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 “师父。” 林安康向男子拱手行礼。 是师父,而不是师傅。 后者只是花钱请来教授武学的武师傅,前者却是正儿八经端茶拜礼认下的师父,如同半父。 当年林安康说来将军府就来将军府,夏衍还以为她坚持不了多久,谁知不过短短数月,林安康的本事便突飞猛进,不会再被夏衍摁住连逃都逃不了了。 将军府里那位武师傅曾连连称赞过夏衍,说夏衍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还说自己终有一日教无可教,不想耽误,便没收夏衍做弟子。 平日夏衍爱闯祸,这位武师傅对他也是又爱又恨。 可等见了林安康,夏衍立时就被武师傅抛到了脑后去,平日里对待夏衍那股子宝贝劲儿没了不说,还凶了不止一个层次。 夏衍在怀疑了几天人生之后,开始拐着林安康“逃课”——你不是更喜欢林安康吗? 我偏不让她好好上你的课。 直把武师傅气得手痒想打人。 但武师傅也没拦着,因为夏衍把林安康拐走之后,会带她到军营里去玩。 军营里闲着没事就爱比划比划。 林安康缺乏实际对战经验,多和人打才能进步得更快。 再后来,就连镇远将军也知道了林安康,他琢磨了许久,在和林安康的父亲商量后,不知从哪给林安康找来了一个师父,至此林安康于武学一道,便如同得了肥沃土壤与丰富水源的种子,开始以可怕的速度飞速成长。 只可惜夏衍并不总在京城里,没法感受林安康的进步——这点林安康本人还是很遗憾的。 与师父说了几句话后,师父便离开了。 林安康又蹦跶到廊下,在夏家老大身边的椅子上坐好,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来喝。 夏家老大脸上还是那副叫人如沐春风的笑,他问林安康:“安康今年也有十六了吧,可曾取字?” 新帝重才,不拘泥于男女之分,大大提高了女子的地位,也让豪门世家里又流行起了给家中还未许婚的姑娘取字的风俗林安康放下茶杯说道:“取了,未央,不过不打算办什么赐字宴,太麻烦了。” “未央……挺不错”老大笑了笑,意有所指道:“便是男孩子用也不算突兀。” 林安康一听便笑了。 四年过去,将军府上下基本都知道她是女儿身。 也就那个笨蛋,至今都没察觉她是女孩子,笨死了。 不过也不全怪他,林安康晃了晃腿,看向脸上带笑的夏家老大,又默默收回视线。 将军府上下都被夏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给折腾烦了,这次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夏衍出丑,所以一个个都很默契,不仅不说,还都帮着林安康瞒着夏衍。 有一次林安康提了一嘴,说还是把真相告诉夏衍吧,结果就被夏夙和夏媛媛拉着,听她们说了许久看夏衍犯傻是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 将军夫人和夏家老二还给她送了许多吃的和一把及其漂亮的长弓。 林安康便有些不解,问为何要给她送东西。 夏家老大替她解惑,说这些是封口费。 林安康非但没明白,反而疑惑更深:这封口费的资金流向是不是不太对? 如今老大提起林安康的字,也是因为再过不久,夏衍就要回来了。 夏家老大在与卓阳县主成亲后慢慢转了文职,随镇远军出征的也基本都是老二和夏衍。 前阵子夏衍在南境的战场上受了伤,被扔后方休养,谁知道他受了伤还不消停,知道南夏找了东境部落求援,便耗费许多挑起了他们之间的不合,让南夏大敌当前还与远方的盟友决裂,自断一臂。 若只是这样还算好事,证明夏衍果然如坊间传言一般,是个足智多谋手段厉害的,可谁知这货居然还在最后放出消息,让南夏知道,他们与东境部落联手失败就是他算计的,导致南夏疯了一般派人刺杀他。 最后还被得了手,伤上加伤。 说起这个,便是老大也想把夏衍抓来打,语气中满是不解和头疼:“也不知道他到底图什么。” 林安康想了想:“可能是……痛快吧。” 老大看向林安康。 林安康又端起茶杯,假借喝茶的动作,遮住自己半张脸:“我随口说的。” 老大:“不,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能具体说说吗?” 林安康想了想,这才慢吞吞说道:“算计了别人,当然要让被算计的人知道了真相才痛快。” 老大听后陷入沉默,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反驳林安康,这还真像是夏衍的思路,于是只能扶额:“可他也不能总这么恣意妄为。” 林安康小小声:“这不是有你和二哥在吗,他就是知道有你们在,才敢这么乱来的。” 林安康了解夏衍,所以她知道,若没有老大和老二,夏衍不仅不会这样任性妄为,还会承担起一切,为这个家遮风挡雨。 只是林安康想象不出来,那样的夏衍会是什么模样。 …… 夏衍回来后养了一阵子的伤,刚能下床,就被将军夫人撵去了致远书院。 对此夏衍还挺开心,说林安康也在致远书院,以后他们俩要约架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竟是丝毫没有自己是个伤患的自觉。 他开心了,林安康却很慌——致远书院分男女二苑,院服也不一样,这叫她怎么瞒? 结果夏夙转头就给她塞了一身东苑的男款院服,林安康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演下去,面对夏衍的询问,更是打死不说自己究竟在东苑哪个课室上课。 夏衍也不逼她,反正东苑就这么大,等他有空,一间间课室找过去就是。 不过在没找到之前,他还是可以找林安康打架的。 林安康也抵抗不了和夏衍打架的诱惑,于是没多久东苑众人就发现,他们东苑出现了一个叫林未央的生面孔。 林未央总是在下学后才会出现,虽然长得十分秀气,但谁都不会觉得她是女孩。 只因为林未央与夏衍打架不仅总能占上风,还和夏衍一块打坏了书院的比武台——这事在当时闹得挺大,导致两人不得不改约到了树林子里。 东苑的小伙子们一个个年轻气盛,虽然都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两个逆天的妖孽,但还是喜欢过来围观他们打架。 每次打累了休息,一伙人还会聚在一块聊天。 这日,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话头,说是到了要议亲的年纪,总被叫去相看姑娘。 说着说着,夏衍便被拉扯了进去,毕竟他也已经十八岁了,还有军职在身,是不少夫人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 林安康最开始还没在意,听到这里,突然就有些烦了起来,话也少了。 结果他们越说越不像样,还直接拿了一姑娘的名字,去问夏衍喜不喜欢。 林安康没忍住“啧”了一声:“成什么亲,夏常思你能不糟蹋人姑娘吗?” 夏衍回头,看她一脸不痛快还觉得奇怪,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惹她了。 林安康听那伙小子还在议论,便又拉着夏衍到空地上打了一架。 若单论实力,林安康已在夏衍之上,可夏衍的实战经验比林安康丰富,因而两人打起来都是有输有赢。 可不知为何,林安康这回出手特别狠,还不小心弄伤了夏衍的脖子,见了血。 林安康急忙收手,要带夏衍去医室。 夏衍擦了擦脖子上的伤口,发现也没伤到要害,就说不去,还让林安康请客喝酒,算是补偿他刚刚流得那点血。 林安康应了,一大群人就这么出了书院,直奔酒楼。 林安康喝酒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喝完酒身体会发烫。 林安康没在夏衍面前喝醉过,所以夏衍并不知道这事,乍一碰到林安康滚烫的手,还以为她怎么了。 结果林安康一脸醺然告诉他:“我一喝酒就这样,不碍事。” “行吧。” 夏衍顺着林安康的袖口往上摸了摸,发现不止是手掌,林安康整条小臂都是热的。 刚刚一众人拼酒,如今雅间里东倒西歪全都醉了,夏衍也有些不清醒,他抬头看看林安康,鬼使神差地就凑过去,用自己的脸贴了贴林安康的脸,发现她的脸比手臂更烫。 林安康感受着脸颊上的冰凉,没忍住蹭了蹭,觉得有些不太够,于是转了转头,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夏衍的额头上。 极近的距离让两人呼吸交融,夏衍微微一愣,正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奇怪,就听身后一个醉鬼朝他们嚎了一嗓子:“你们玩儿什么!我也要玩!” 夏衍回头冲着那醉鬼就是一声吼:“滚!” 番外十三 番外十三 微醺的林安康被那声“滚”给吓得一个激灵,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看向夏衍。 夏衍与她对上视线,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笑她,而是哄道:“不是说你不是说你。” 林安康迟疑地点了点头:“哦。” 林安康难得乖顺的模样叫夏衍稀罕不已,原本就觉得不太对的心跳也越发快了起来。 酒酣人散,林安康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就去将军府向将军夫人赔罪去了。 夏衍身上还有伤,平日里打打闹闹也就算了,可她居然请人去喝酒。 她是疯了吗? 然而将军夫人并不放心上,只说夏衍那小子命硬得很,自己都作不死自己,别人怎么可能作的死他。 说完还拉着林安康没让她走,给她投喂了不少吃的。 七月,女儿节。 林安康与林安宁还有母亲林夫人一块,去了城外的大昭寺。 路上林安康与林安宁凑到一块,悄悄说起了旁人的坏话。 林安宁口中的“旁人”,是去年在书院大比上认识的萧瑾晚,林安康口中的“旁人”自然就是夏衍。 两人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怨气,说了整整一路。 等到了地方,母女三人进寺上香。 走了一趟十七岁女儿节该走的仪程后,林安康便偷偷跑去了大昭寺的后山,想找那里的果农买些果子带回去。 大昭寺后头有好吃的果子卖这件事还是夏衍和她说的,但她没想到,会在这天,在这里,遇到夏衍。 林安康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远远看到夏衍,第一反应自然是上去打招呼。 然而清风拂过,吹起她轻盈的裙摆,让她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是女装。 要死要死。 林安康转头就想走,奈何夏衍也看到她了,脸上不见诧异,而是过来和她打了声招呼:“安宁?” 林安康:“……” 安宁平日里是怎么叫夏衍的? 林安康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常思哥哥。” 夏衍一愣,总觉得今日的林安宁与平日有些不同。 但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只觉得那一声“常思哥哥”,听起来叫人心里酥麻酥麻的。 夏衍因此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林安宁”,突然发现她今日穿的并非往日那些个鹅黄嫩绿的娇俏颜色,而是暗红深紫,衬得皮肤白如雪一般,仿佛轻轻一握便会化掉。 夏衍微微别开脸:“你……你怎么在这?” 林安康学着林安宁的模样,微微调整声线:“今日是女儿节,同母亲一块来庙里上香的,听说这里的瓜果很甜,就过来买一些。” 夏衍:“安康告诉你的吧。” 林安康:“……嗯。” 夏衍:“我同你一块,待会再送你回去,你不像安康喜欢舞刀弄枪,出门在外该带些人才是。” 林安康:“……嗯。” 夏衍带着林安康买了果子,又花了银两让果农把果子送到山下马车停靠的地方,这才送林安康回了前头的寺庙。 正要作别,就听远处传来夏夙的声音:“夏常思你跑哪去了? 你知不知道……” 夏衍与林安康一同看向夏夙,却又一同呆住。 因为朝着他们跑来的夏夙手里还拉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浅蓝的襦裙,长着一张和林安康一模一样的脸。 夏夙也呆了,她刚刚才知道林安康也来了这里,生怕夏衍遇上女装的林安康,这才到处找他,谁知反而把真相给送上了门。 四人分站两头,夏夙和林安宁对视一眼,拔腿就跑。 林安康也想跑,奈何才迈出一步,就被夏衍抓住了手腕。 林安康反手就拗,不知不觉和夏衍过了几招。 就这几招,夏衍彻底确定,眼前的姑娘不是林安宁,就是林安康! 林安康心虚得很,出手也弱了几分,被逼地节节败退,踩着草地躲进了路边的假山石碓里。 夏衍跟进来,两人你追我赶,终于林安康拐进了死路,逃无可逃。 林安康慢慢转身,抓着披帛挡在脸前,声音前所未有的心虚:“常思……” 夏衍扯了扯嘴角,冷笑:“你刚刚可不是这么叫的。” 林安康从善如流:“常思哥哥。” 夏衍呼吸一滞,感觉像是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撞了撞他的心口,让他只想把那东西抓住,放在手心里细细揉捏。 夏衍稳了稳心神,问她:“你……有穿女装的癖好?” 林安康:“……”果真是个傻的。 夏衍见林安康没回答,只能慢慢蹙起眉头,换了个问题:“你是女的?” 林安康这才点点头:“嗯。” 夏衍:“他们都知道?” 林安康又点点头:“嗯。” 夏衍深呼吸,扭头就走。 林安康这回不跑了,反而追了上去,说话语气也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夏常思!” 夏衍没回头。 林安康伸手抓住夏衍的衣袖:“你别生气啊,不是不告诉你,是……是……” 夏衍侧头看她:“是什么?” 林安康眨了眨眼,煞有介事地叹道:“是你太笨了。” 林安康的睫毛挺长的,近距离自上而下的看,就像是两把鸦羽做的小扇子,忽闪忽闪。 夏衍先是被忽闪的睫毛吸引了注意力,然后又被林安康气笑:“我笨?” 他若是笨,他能把南夏玩得团团转? 他若是笨,家里会连一个能镇压他的都没有? “怎么不笨。” 林安康掰着手指跟他算:“我总和你打架,要说谁和我近身最多,也就你了,可你就是死活看不出我是女的。 还有,安宁长得和我一样,但为什么是我越长越像女孩子而不是她越长越像男孩子你就没想过吗? 还有还有,我从不让你去我那,就算你来,我也是让你借口找我大哥再来找我,我要是男的我这么讲究干嘛? 还夏三少爷呢,明明是夏大傻子。” 夏衍听得一愣一愣的,也就这个时候,他才在过往的相处中寻出了一点蛛丝马迹。 可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说是他傻吧? 明明他才是被骗的那个。 就在夏衍想要开口反驳的时候,天空突然就下起了雨来。 林安康哎呀一声,举起夏衍的大手挡在了自己的头上,开始找地方躲雨。 这里夏衍熟,就带着林安康就近找了一间无人的茶室。 大雨来得迅猛,两人的衣服头发都被弄湿了大半,林安康丢开湿透的披帛,从袖子里找出干燥的帕子,擦了擦脸。 若在平时,他们少不得要嘲笑对方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但此时此刻,林安康的女儿身暴露,轻薄的上襦被打湿沾在皮肤上,晶莹的雨水顺着脸颊滑下脖子,没入胸前紧束的裙带。 夏衍别说嘲笑了,连看都不敢多往林安康那里看一眼。 以前打架,两人因为势均力敌经常会打得很狼狈,不是你压我就是我压你,林安康还曾把他摁倒在地上,虽然一手掐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匕首,凶得他动都动不了,可她的身子却是坐在他腰上的……咳! 曾经习以为常的接触如今都成了烈火,烧得他连气都气不起来。 “你还生气吗?” 林安康见夏衍背对自己,忍不住问了句。 夏衍清了清嗓子,没转身,而是直接说道:“你都说是我自己笨了,我还气什么。” 林安康觉得这不像真心话,就凑过去,扒拉着夏衍的手臂,问他:“真的?” 来自手臂的温热让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夏衍一蹦三尺高,蹭蹭蹭就退开了老远,还朝着林安康警告:“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女孩子家注意点。” 林安康看着被挣脱的手,抿了抿唇,突然就有些气。 “不碰就不碰。” 她走到门口,在门槛上坐下,理都不理夏衍。 夏衍多了解林安康,一看就知道林安康是生气了。 他细细回想,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反应太夸张,就走过去,坐到了林安康身边。 林安康往边上蹭了蹭,别过脸不看他。 夏衍看了看四周,确定这里不会有人经过,就朝着林安康那边靠了靠,还在林安康开口让他滚蛋前说了句: “我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林安康没看他,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道:“什么?” 夏衍:“我之所以喜欢和你打架,可能不是因为和你打架好玩。” 林安康皱眉:“那是为什么?” 夏衍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想碰你。” 林安康猛地扭头看向夏衍,满脸不敢置信:“你也太不害臊了!” 夏衍没忍住:“你天天压着我打,我俩谁更不害臊?” 林安康语塞,找不到辩驳之词。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曾被忽视的距离就显得清晰了起来。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空气已经热了,那是连大雨带来的风都吹不散的燥热。 他们谁都没有后退,就好像谁退谁就输了一样,且不仅没有后退,夏衍还稍稍往林安康那边靠了靠。 热度慢慢爬上林安康的脸颊,纤长乌黑的睫毛轻轻颤动,琉璃似的眼睛左看右看,犹疑着找不到视线的落脚点。 慌乱了几息之后,她终于垂眸,看向了夏衍的唇。 这个眼神就如同默认允许一般,让夏衍极慢的靠近速度突然快了起来。 柔软的唇瓣相互触碰,林安康小小“唔”了一声,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小动物。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一触即分。 分开后夏衍乖乖地坐了回去,两个人都脸红得不行,却没一个人主动开口说话。 过了许久,外头雨势渐小,夏衍酝酿了一下,对林安康道:“再、再让我碰碰?” 林安康还在用冰凉的手背给自己的脸颊降温,听到夏衍这么说,她先是轻轻一颤,然后才回了一句夏衍刚刚躲开自己时说的话:“不了,女孩子家家的,我得注意点。” 夏衍:“……” 番外十四 番外十四 性别的暴露让许多事情都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 虽然林安康还是会穿着男装去将军府,但再同夏衍交手,结果往往都是没有结果。 夏衍根本没办法再对她下重手,有次不小心划伤了她的脸,吓得夏衍又是跑寻医阁找大夫,又是去宫里找御医,还跑去翻他娘的柜子,找了许多护养的药来。 林安康因此拒绝再和夏衍打架,丢不起这个人。 在将军府都不打了,在书院就更加不会打了。 林未央突然消失,每天放学后的约架也被取消,取而代之的就是从来不在食堂吃饭的夏衍破天荒地去了食堂。 说是同自己妹妹堂妹一块吃饭,但这俩妹心里都有数,知道夏衍就是冲着林安康来的,便看在林安康的面子上,给他们俩打掩护。 某天,夏媛媛下帖子请了林安康和林安宁过来品她新弄到的茶叶,因是闺阁女儿家的小聚会,林安康便穿了女装过来。 这也算是将军府少有的风景了,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一个偏爱浅色,着一身柳绿的圆领半壁襦裙,看着娇憨活泼;一个偏爱深色,穿着重红搭配墨蓝色的齐胸襦裙,一举一动都显得要沉稳许多,但和她交过手的,都知道她打起架来有多凶。 加上夏夙,四个女孩子聚在一块说说笑笑,林安康还会和夏夙比比射箭,彩头是夏媛媛提供的一支紫毫笔。 玩闹累了,她们便聚在一块说小话,什么哥哥太忙,弟弟太烦,或是哪位先生布置的功课太难,哪位同窗新买的脂粉好看。 说着说着,便就说到了他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喜欢说的话题——以后要做什么。 若在十年前,女孩们多半是含含糊糊讨论起谁家的公子少爷,如今可就不同了,因为女孩儿的前路再不仅是嫁人这么简单,于是能说的便就多了起来。 夏夙想外出游历,说是京城既然有九曲机关楼,那外面一定还有更多更有意思的东西等着她。 夏媛媛喜好琴书茶,想着日后去书院做个先生,传道受业解惑也是极好的。 林安宁想去考科举,她想和大哥一样当官。 林安康则是想考武举,不过她不想到外头领兵打仗,她想入禁军,守卫皇城。 一伙人说着聊着,想的比较多的夏媛媛就说起了嫁人的事:“听说今上是个喜欢给女官做媒赐婚的,你们俩若是入了朝堂,被陛下随手指给了别人可怎么办?” 林安康正想说陛下就算喜欢赐婚也不会乱点鸳鸯谱,不必担心,但在她开口之时,外头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准备说出口的话语顿时就变了:“像庆阳长公主那样,表明自己一心社稷,立誓终身不嫁不就行了。” 外头“路过”的某人停下了脚步。 夏媛媛她们都很惊讶:“不嫁?” 林安康故意道:“嗯,我觉得不嫁挺好的,不必花费精力在管家生孩子上头,而且爹娘对我多好,我干嘛要嫁人。” 夏夙最先发现了不对,朝着林安康时不时看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在窗户边看到了一个人影,立刻附和道:“听起来不错,那我和你一块,我也不嫁。” 夏媛媛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们两个,只能转头去问林安宁。 林安宁给的回答也很出乎意料,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若那人也喜欢她,大不了在入仕之前先成亲就行了,陛下总不能让她再嫁一次。 顿时众人就被林安宁口中“喜欢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纷纷凑过去问她那人是谁。 林安宁红着脸不说话。 胡闹一阵后,林安康起身去解手,回来路上走过一条游廊,身后传来房间门被人打开的声音,一只手从里面探出,伸向林安康。 林安康回身打开了那只手,结果另一只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拉进了房间里。 林安康任由那人将自己拉进去,可一进去便出手如风,与那人飞快地过了几招。 对方也不甘示弱,只是比起林安康玩闹似的打人,夏衍的目的要明确许多。 最后林安康把夏衍压到了榻上,正想笑他,就被他用手摁着后脑勺,往下一压。 微启的唇瓣才一碰上,便有湿热的东西探了进来。 “唔!” 夏衍趁着林安康吃惊分神,一个翻身就把林安康给反压在了榻上。 那日身份被识破之后,夏衍三不五时就会在没人的时候凑过来亲她。 两个什么都不懂的雏,最开始光是单纯地碰碰唇就能脸红上半天,到后来才慢慢学会了含吮舔舐这等亲密手段。 如今这样是从未有过的,林安康不过片刻便软了身子,除了抱紧夏衍再不会其他。 房间里门窗紧闭,光线通风都不算好,但胜在隔音不错,没让里头的声音传到外面去。 片刻后,夏衍将林歇抱到腿上,隔着衣裙揉捏软在他怀里的身子,呼吸略有不稳地问她:“嫁我,嫁不嫁?” 林安康把脸埋在夏衍胸口,她喘得厉害,耳根通红,回答却是干脆利落:“不嫁、我才不嫁!” 夏衍气结:“为什么不嫁?” 林安康抬起头,又一次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夏衍那些个缺点,从他从小到大四处闯祸,到他出门带兵回京休养,有一件说一件,都给数了一遍,最后总结:“你从来不听别人的话,自己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有时候为了开心,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我才不要当寡妇” 说来说去,夏衍的缺点归根究底只有一个,那就是“任性妄为”。 其实林安康也未必有多在意他这个缺点,甚至很护短地觉得夏衍有资本,也有能力这么任性,眼下这么说,不过是想气他,口中说的内容,也多是从镇远将军和夏家老大口中听来的。 奈何夏衍听得牙痒,温热的手掌从上滑下,落到她的腰上,狠狠一捏。 林安康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带着从未有过的柔媚,就像是一只撒娇的猫,粘乎乎软绵绵的。 不仅把林安康自己吓了一跳,就连夏衍也是整个愣住。 林安康反应极快,回过神趁着夏衍呆住,直接推开夏衍就往门口跑,跑出老远才来得及去整理自己被弄乱的衣服头发。 就这样林安康还是不敢回去,怕被夏夙她们看出什么,便让人替她传了口信,说她先回家去了。 夏衍好半天才从屋子里出来,没追上去,而是跑去找了自己大哥。 林安康那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她自己的想法,只能是谁和她说的。 夏老大直接把锅甩给了远在南境的镇远将军。 于是夏衍便和自己亲娘说了一声,伤也不养,直接就跑回南境搞事情去了。 随心而为这个评价放在夏衍头上,真的半点不冤枉。 然而在离开前,他还做了一件事,就是让府里的护卫和自家大哥看着点林安康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师父。 虽说这个师父是他爹找来的,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个师父看林安康的眼神有些奇怪,夏衍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人多半是在嫉妒天赋异禀的安康。 可那又能怎样呢,林安康每次和他见面都是在将军府,他难道还敢在将军府里对林安康做什么? 事实证明,他敢。 那是在夏衍离开京城之后没多久。 林安康惯例在旬休时来将军府上课习武。 这天老大陪着他媳妇出门了,夏夙又摸去了九曲机关楼,府里只有将军夫人与夏媛媛。 夏媛媛不爱看林安康与人打架,便只吩咐厨房做了冰碗送过去。 林安康与人切磋过一轮,正满头大汗,冰碗一来就整个心思都扑上去了,连师父的话都没仔细听进去。 于是师父便让她先去休息。 林安康开开心心地应下,转身朝着摆放了冰碗的廊下走去,那边遮阳,还能看到整个比武台,因而时常摆放着桌椅。 只是没等林安康走到地方,一股叫她浑身汗毛直立的杀意窜上她的背脊,她下意识抽刀转身,刀剑撞击的声音又狠又重。 可惜的是,她挡住了袭来的那一剑,却没挡住那扑面而来的森冷剑气。 刺痛的同时眼前蓦然一黑。 师父的碧雪剑,是林安康最后看到的东西。 那一天,夏媛媛收到消息便跑去了练武场,那里虽然已经被清理过,可地上还是留着大片的暗红色血迹。 夏媛媛被吓的腿一软差点跌倒,让人扶着快步进了练武场旁边的屋子。 屋子外围着护卫,屋子里头除了赶来的将军夫人,还有被府中护卫快马从寻医阁拉来的大夫。 林安康就坐在椅子上,身上有伤,白色的武服被染了血,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林安康听到声音飞快地转过了头,琉璃似的眼睛朝向门口的夏媛媛,速度快得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困兽,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要扑过来咬人的警惕意味。 很快,警惕散去,夏媛媛听到林安康开口,不太确定地问—— “媛媛?” 番外十五 番外十五 夏衍随着班师回朝的镇远军一块回的京城。 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林安康病了,没去书院,也没来他家。 他想见她,于是便打算偷偷跑去林府找她。 可谁知他一下子就忙了起来,军中的事,家中的事,甚至是在书院,君鹤阳和夏媛媛还有夏夙,都跟排着队似的找他。 一忙起来,他便没了去找安康的时间。 ——才怪。 夏衍在深夜偷跑出家门,虽然白天被各种使唤累得要死,可这于他而言并不算什么,在外行军打仗,比这累得时候多了去了。 夏衍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拖着他,但略微想想便多少能猜到,这事多半和他至今不曾见到的林安康有关,夏衍因此感到不安,甚至是恐惧。 终于,夏衍来到了林府,他拐到林安康居住的院落,才落到院子里那棵树上,一把小刀便破空而来,直取他面门。 夏衍侧身躲开小刀,下一瞬,有人落在他身后的树枝上,凛冽的一掌带着杀意,在他出手拦下那一掌并回击之后,杀意才一散而空,瞬间从野兽,化作了无害的家猫。 “安康?” 夏衍唤了一声。 听到对面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夏衍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安康没事,能跑能跳,打人还是这么凶,太好了。 明亮的圆月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夏衍拉着林安康从树上跳下来,又要拉着她进屋,却被林安康制止:“安宁在里面。” 夏衍一听便蹙起眉头:“她三岁小孩吗,这么大了让你陪她睡?” 林安康没说话,因为光线不好,夏衍并没能看清林安康的表情。 既然林安宁在屋里睡,那夏衍就不好进去了,只能站在院里和林安康说话。 “他们说你病了,是哪不舒服? 大夫怎么说的? 用的什么药? 苦吗? 我明天去给你买锦芳斋的果酱奶酥吧,听说做果酱的果子是远洋来的,很甜的。” 夏衍说着,拉着林歇坐到了树下。 因夜深风大,石板凳上很凉,夏衍便让林安康坐到了自己的腿上。 林安康顺着夏衍的力道坐下,抱着夏衍,低着头一一回道:“不是什么大病,大夫开的药也不算苦,不过我要吃果酱奶酥,你明天带给我……不了,还是不要了。” 夏衍收紧了手臂:“为什么不要?” 林安康:“没时间。” 夏衍笑了:“你也知道他们这几天天天拉着我折腾呢? 放心,我直接买了奶酥就过来陪你,理都不理他们。” 林安康却说:“我没时间。” “你没时间?” 夏衍抬起林安康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大夫到底怎么说的? 你……” 云层缓缓飘走,露出藏在其后的月亮,银色的月光轻轻洒落,夏衍的话语在看清林安康的模样后,戛然而止。 林安康脸上,那一双从来神采奕奕的眼睛如同失去了灵魂,剔透依旧,却也什么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夏衍才开口,声音低哑地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林安康咬着唇,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夏衍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原来不是她陪林安宁,而是林安宁在陪她。 夏衍抱住她,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轻吻安抚她:“安康……我的好安康,不怕,我在这儿呢,宝贝不怕,你一定会好的,我去找寻医阁的阁主,或者我去秀隐山,那里也有神医,我把他们都找来,他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你以后把我随身带着,你去哪我去哪,我做你的眼睛,宝贝不怕,不怕……” 低语不停,明明是一声声爱若珍宝的抚慰,却让失明以来从不曾表达过丝毫胆怯害怕的林安康泣不成声。 之后林安康团在夏衍怀里,慢慢把眼睛看不见的原因说了,夏衍听后恨不得杀了几个月前的自己。 他明明发现了不妥,明明看出了不对,可他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只为找自己亲爹的麻烦,而离开了京城。 “我不该走的……”夏衍后悔万分:“我若在,一定不会让他有下手的机会。” 林安康的师父武功虽然厉害,但更多厉害的却是武学上的见识和他那一手人的手段,不然也不能在武艺低于林安康的情况下,成为林安康的师父。 也是因此,夏衍知道,当时但凡有个人在,不管是他大哥还是他,只要他们中有一人在,林安康的师父绝不敢如此冒险,在将军府对林安康动手。 林安康吸了吸鼻子。 大哭之后她的情绪好多了,此刻甚至还有心情故意把自己脸上的鼻涕眼泪往夏衍衣服上蹭,一边干坏事还一边奇怪:“师……他就是挑了你们不在的时候才对我下手,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总有一天你们不在,这有什么好说的。” 夏衍知道林安康这是在反过来安慰他,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收紧了手,好让两人再靠得近一些。 “安康。” 夏衍在许久的静默后开口:“嫁给我。” 他想顺理成章地待在她身边,而不是如这几日一般,只要她不再去将军府和书院,自己除了溜进林府来看她,再没有别的办法。 林安康的回答一如那日,可态度却是全然的不同,上一回她存粹是在惹夏衍生气,就是不想说夏衍爱听的话,可这一次,她的回答却带着几分正真的不情愿:“我不嫁。” 夏衍吓唬她:“不嫁也得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带回家去关起来。” “我就不!” 林安康止住的眼泪又一次开始往下掉:“我都瞎了,我不嫁!” 大抵许多人都会这样,无法接受有残缺的自己,更无法用残缺的自己面对心爱的人。 林安康在此之前拒绝再见夏衍,便是此刻见到了,还在夏衍怀里哭了一场,却还是做不到让这样的自己与夏衍成婚。 夏衍也很固执,绝不在这件事情上做任何的退让。 于是林安康推开夏衍,跑回了屋里。 林安康先前是跳窗户出来的,此刻自然也是跳窗户回的屋。 夏衍追上去,却被紧闭的窗户挡在了外头。 “安康……”夏衍轻声唤道。 林安康就站在窗户前,拿背抵着窗:“不许进来,进来我就叫人了。” 因林安康在将军府的遭遇,这几日林府也戒备森严了起来,林安康这边一叫,外头能冲进来一堆的人。 夏衍无法,只能在屋外乖乖站着,还对林安康道:“那你快去睡,别着凉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林安康没回他,直到听见他离开的动静,这才迈步往床边走。 林安康内力深厚,瞎了眼睛,其他感知便越发灵敏了起来,然而就算这样,她还是很不习惯,甚至在快到床边时,踢到了一张绣墩。 “这边。” 早就醒来的林安宁伸手拉住林安康,带着她回到了床上。 盖好被子,林安宁侧躺着看着林安康,忍不住想要劝说:“安康……” 只是才起了一个头,便被林安康给打断了。 她问林安宁:“安宁,如果你的脸被人划花了,你还想见萧瑾晚吗?” 林安宁愣了一下。 林安康:“你现在或许会想,若他只是这样便不喜欢你了,你一定要打死他。 可等你真的被划花了脸,你只会见都不想见他。 还有,你别看常思一副不在乎的模样,可若瞎的人是他,他恐怕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躲着我了。” 林安康又叹:“曾经我还不懂,小婶婶当年为何要因为生不了孩子就一再拒绝小叔叔,还觉得不过是不能生孩子罢了,只要小叔叔能接受,这有什么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能在一起,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可直到现在我才有些明白,其中的难言之痛,果然还是要自己体会了才能懂……” 林安宁握住林安康的手,低落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林安康摇头,笑了笑:“你能晚上过来陪我,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看不见之后,林安康根本不敢一个人睡。 林安宁一听,紧紧抱住了林安康的手臂,好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她身边。 …… 夏衍回了将军府,一路上没半点迟疑,直接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灯火通明,夏衍推门而入,就见自己亲爹和亲大哥果然都在这里待着。 夏衍走进来后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怒火,平静的有些冰冷。 夏衍虽然在林安康面前要多幼稚有多幼稚,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领,即便是再年轻,也不会只有那轻狂气盛的那一面。 只是另外的一面,他从来不曾在林安康面前展露过罢了。 他问自己的亲爹夏启燕:“你给安康找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来路?” 当年他大老远回京,发现林安康多了个师父的时候,就问过夏启燕这个问题,夏启燕没有回答他,他便看在那人已是林安康师父的份上不多追问。 如今林安康因此瞎了眼,再不问明白,他还不如找把刀把自己弄死算了。 夏启燕回答之前,老大先开口了,他对夏衍道:“你先坐下吧,我想你也该清楚,是安康不愿你知道,不是我们有意瞒你。” 三两下,便把夏衍储蓄的火气打消了大半。 若“唯独瞒着他”的馊主意是别人出的,夏衍能让那人未来半个月都过不了好日子,可偏偏这是林安康的意愿,夏衍气谁都不会气她。 夏衍坐下,然后继续看向自己老爹。 夏启燕性格有些痞,看夏衍这个态度,他能好好说话就有鬼了。 于是简单几句话的事情,被他们硬生生耗掉了大半宿的功夫,这还是有老大在的结果,老大要是不在,别说把话说清楚,这俩恐怕能直接打起来。 林安康那个师父,是夏启燕从长夜军找来的。 先帝驾崩前,局势一度混乱,长夜军的存在也因此显露了端倪,只是没多久先帝便颁下诏书,立了三皇子为储君。 局势稳定后,长夜军消弭无踪,坊间更是出现了所谓长夜军不过是先帝当初故意捏造出来吓唬人的传言。 唯独几个国之重臣、纯臣知道,长夜军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夏启燕就是知情人之一,也是因此,他才能从长夜军请了人来教导林安康。 长夜军的人害得林安康如此,他们自然要向长夜军讨个说法。 老大虽然厉害,可也无法接触长夜军,于是便只能等镇远军回京,让夏启燕去联系长夜军。 今天白天长夜军给了回复,他们对此事的态度很明确,那就是林安康虽然瞎了眼睛,可他们长夜军新人武功那位不也死了吗。 扯平扯平。 夏启燕听了这个回复,直接找上了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对林安康这么一个武学奇才感到十分好奇。 了解到林安康与镇远将军府的关系,又得知她是前年在东境立了战功的林渊的侄女,便让长夜军把他们的医师找来给林安康看看。 长夜军的医师不是别人,正是寻医阁的阁主陈晋。 奈何陈晋半个月前出了远门,如今要追回来,少不得得花上几日。 夏衍皱眉:“几日?” 夏启燕哼笑一声:“你去找长夜军问问?” 夏衍……还真就去找长夜军问了。 长夜军本还对林安康的事情不怎么上心,直到夏衍找来,和他们动了手,还让他们知道林安康比他还厉害之后,这“几日”变成了三天后。 这三天里夏衍天天翻林府的墙。 还天天给林安康带甜食糕点。 第三天,陈晋过来给林安康看眼睛,说了能治,就是准备药材得花些时间。 当天晚上夏衍就又过来了,他抱着林安康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两人头抵着头,小小声说着在旁人听来也许很无聊,但对相恋之人而言格外甜蜜的话语。 月色融融,奈何就是有人要来煞风景,林安康与夏衍听到动静便出手将藏在暗处窥视的两个人揪了出来,一人抓一个,没费多少力气。 “哪来的?” 林安康收紧了五指,虽保有余地不至于让人呼吸不畅说不出来话,但也能在下一瞬把人活活掐死。 哪有半点与夏衍斗嘴打闹时候的模样。 这两人都是长夜军,说是为林安康的习武资质而来,后听林安康说以后想去禁军,他们俩顿时就不开心了—— “禁军有什么好,不如来我们长夜军,啊不行,长夜军只收从小抱回来养的,那要不你顶了吴先生的缺,来我们这教新人武功吧,就和陈大夫一样,算个外编的。” “就是就是,禁军一堆规矩,还忙的要死,不如来我们长夜军,你看吴先生就是因为差事清闲才有时间出来教你,而且吴先生的月俸也不少,你比他厉害,心眼也没他那么小,完全可以叫陛下再给你加点。” 他们口中的吴先生,就是林安康的师父,他教的虽然是武职,却因个人喜好,让长夜军叫他先生,而不是师傅。 林安康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的目标是禁军统领,守皇城内外,她不要做什么长夜军里教人武功的先生。 那两个长夜军得了答复,悻悻然走了。 药材备齐后,陈大夫开始为林安康治疗眼睛,几个月后,林歇拆除眼睛上的纱布,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很模糊,但还是让林安康高兴不已。 也就是在这一天,林安康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早在夏衍得知她眼盲后的第二天,将军府便送来了聘礼,给她的。 只是这事没人告诉她,林夫人当然也没有越过自己女儿擅自做主,而是等林安康能看见了,才把那长长的聘礼单子拿来给她看。 同样是这一天,夏衍从军营回家后特地问了家中管事,知道聘礼没被退回来,林府那边还有人上门来找自己母亲,当晚便又高高兴兴地提着吃的去找了林安康,结果被林安康给轰了出来:“吃吃吃!你知道我这段时间被你喂胖了多少吗!再带吃的就不许进来了!” 夏衍反手就把吃的扔到了林修那,然后又一次跑进了林安康的院子,这次还进了林安康的闺房。 林安宁不在,屋里只有林安康一个人…… 几年后,早已成婚的夏衍在林安康的梳妆台上看到那枝藤萝簪子,觉得莫名眼熟,问了林安康后才知道,原来两人早在年幼时,便曾遇见过对方。 夏衍不免感叹,说自己当时就该亲自把她送回家,然后日日上门,天天缠着,顺带提早几年把聘礼给下了。 林安康听了,凉凉道:“恐怕不等你下聘,你就被你爹给打断腿了。” 她那会儿可才七岁,夏衍也才九岁,小小年纪便花花心思,夏启燕不打他打谁? 夏衍不管,非拉着林安康忆童年,强行要把他们俩的缘分再往前提个五年。 可那会儿林安康太过年幼,后面还喝醉了酒,记得的事情真的不多,就连夏衍说她咬过他的手,她都不记得了。 “啊。” 林安康终于想起来一个,她举起夏衍的手,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我记得你对我这么做过,还说……不哭的姑娘最好看。” 夏衍听后也略微想起来了一些,却说:“错了。” 林安康没懂:“什么错了?” 不是很多人都爱拿这话哄爱哭的小姑娘吗? 夏衍没有马上作答,而是吻了吻林歇的耳朵尖,说晚上告诉她。 当天晚上,夫妻二人的房间里传来叫人浮想联翩的动静和声响。 旖旎燥热间,夏衍吻上林安康湿润的眼角,说了一句—— “你哭起来的样子最好看了……” 【番外没有靖国公的世界·完】 番外十六 番外十六 林歇做了一个梦。 梦醒,梦中的一切消散无踪,林歇愣了许久,去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梦到了什么,只记得残留在心头的那番岁月静好悠然闲适,如同溪水一般,潺潺流过。 “宫主,武林盟的盟主来了。” 木樨身着粉嫩的女装,过来对林歇说道。 林歇这才从午后小憩的斜椅上起来,走去镜前梳弄睡乱的头发。 要说无论是未央宫还是侯府,都有安排伺候的人,偏偏夏衍最爱替她梳头,成亲后最懊恼的事情也是不会梳妇人的发髻,因此拿林歇的头发练习了许久。 那之后林歇便不爱让旁人替她梳头了,要么夏衍替她梳,要么她自己梳。 梳好头发补好妆。 林歇起身去见了武林盟的盟主。 如今林歇在的地方,是四年举办一次武林大会的武林盟的地盘。 其实早在最初,武林盟给未央宫发邀请函不过是想试探试探未央宫的深浅,毕竟未央宫的业务都邪性得很,虽然只接江湖生意,可还是难免会被人告到官府去。 按说江湖归江湖,官府归官府,只要不越界,官府便不会多说什么,但总会有些地方仗着天高皇帝远,做出些江湖人与官府勾结的事情来,这种情况下要想给一个新起的江湖门派按上邪魔歪道的名头派兵围剿,并不是什么难事。 却不想官府一听是未央宫,一个个都规矩极了,看没越界,那说不管就不管,给多少钱都不管。 众人无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未央宫这么一个不是魔教,却又胜似魔教的神秘组织。 最初代表未央宫出面的也不是林歇,而是被未央宫上下拉来占位,作为二宫主的夏夙。 之后一应对外的事务,也是夏夙处理,甚至在夏夙亮出了她那一手叫人惊叹的锻造手艺后,江湖众人对未央宫的感官也慢慢好了起来。 和对外接洽的夏夙不同,作为大宫主的林歇是个内部管理者,鲜少露面。 直到夏夙随着祁艋回北境成亲,未央宫找不到适合站在台面上的人,这才把林歇给推了出去。 所幸那会儿祁艋不在,许多大型的江湖活动申请都被壁穹司驳回,追风营更是严防死守,所以需要林歇的地方并不多可就算是这样,热闹的江湖上还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盗侠白衣,偷了宣王府上先长文帝御赐的白玉盏。 宣王从来是个喜欢和江湖人打交道的,因而一听说此事,不少江湖人士便自告奋勇,要为宣王追回白玉盏。 那会儿京城中的江湖人士也多了起来,各方戒备不已,作为女王的君葳倒是因为好奇不曾插手此事,反而还很感兴趣地静观此事发展,甚至还有微服到宣王府上凑热闹的念头,结果直接就被君蕤拘在了宫中。 君蕤对此事也有自己的一番思量,他想看看所谓的江湖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如今的管理制度,又是否真的能将他们约束,所以他也任由事态就这么发展了下去。 上头两位这样决定了,下头的人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是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尽快将此事了结。 宣王也有些慌,他虽是君葳君蕤的舅舅,可毕竟是个没实权的老王爷,平日里也就只有和江湖人来往的喜好,可不想因此作出什么让上位者忌惮的事情来,于是便找到了林歇那里去。 林歇得知只有将白玉盏追回才能结束一切,就把白玉盏给找了回来。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 盗侠白衣,名头叫得再好听,那也是个小偷。 知道众人都在找他,他反而不会离开京城,甚至还会改头换面,在那些找他的人附近晃悠。 再没有谁比林歇更加了解京城,也再没有谁比长夜军更能看破易容改面之术。 所以找到盗侠白衣,对林歇而言并不难。 找到人扔进天牢里,严加审讯,若是敢逃,那便逃一次抓一次,直到他把白玉盏的下落给交代了为止。 于是众人看到林歇,不免就有了看到追风营的感觉,因为这两者都是手眼通天,行事简单粗暴,让人不太敢多评价什么。 这次,夏夙又因怀有身孕没法子出远门,便只能由她来参加武林大会。 这次的武林大会依旧不太平,事情闹了一茬又一茬,过来管事的祁艋也比平日要暴躁,因为这边有人闹事,他甚至没法回家陪他怀孕的媳妇。 暴躁的祁艋直接将武林盟上下封锁,不许任何人进出,以防止幕后黑手逃脱。 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关下去啊,于是武林盟主就来找林歇想对策。 林歇怀疑对方是不是忘了,未央宫不是武林盟,不会像武林盟一样管尽江湖大小事。 且这次若管了,不免让人养成习惯,以后什么事都来找未央宫。 所以林歇拒绝帮忙。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歇这头才拒绝,那头就接到了来自京城的书信。 只能又把人叫回来,询问事情细节,好快些解决事情,让祁艋撤了封锁内外的兵马,赶回京城去。 让祁艋给她开后门让她先走是不可能的,这不利于追风营在江湖上的权威建立,当初也是有此顾虑,夏夙才不让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的。 麻烦事解决后,林歇连夜快马,身上的黑色斗篷与夜色融为一体,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 “渴了。” 皇宫内一处无人知晓的宫殿之中,一名男子刚刚做了恶梦醒来,开口对着空气说了一声。 很快,床边的矮几上便出现了一壶热水。 随后接连的“嗤”响,屋内的灯火被一一点燃,把屋子照得一片亮堂。 男子眯了眯眼,嘟囔了一声:“太亮了。” 随后那些灯火又被一一熄灭,只剩下几盏,保证男子视野内的清晰。 一切凭空发生,本该是吓人的一幕,男子却习以为常。 男子记得自己所学过的一切,吃饭穿衣不说,学识书文也是记得的,但是很奇怪,他就是记不起来自己是谁。 只知道自己住在宫里,而且想去哪便能去哪。 他身边虽然没有伺候的人,可只要他有所要求,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一切都会被一一实现。 就好像在他身边,藏着一支看不见的侍从一般。 皇宫里的日子还算享受,虽然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可每日都会有两个孩子过来,向他请教,称呼他为先生。 他在皇宫里留了下来,因为那两个孩子向他请教的问题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今天白天,那两个学生过来找他,说是因为西境那些不受约束的江湖人吵了一架,来找他评理。 偏偏他对那些江湖草莽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便没帮忙裁决出个对错来。 可此事让他对外头有了好奇,于是他便要了一份舆图,准备花上一段时间来筹备行程,等行程确定下来,他便出发。 这可忙坏了背地里看顾他的人。 本来长夜军里还活着的老人就不多,大部分都要留在宫中,分拨出去探路的人手有些不够。 但还好,前不久辞了官的庆阳长公主表示愿意帮忙,也准备了这几日就出发。 林歇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庆阳长公主离京前,回来了。 她看了看时间,也没进城,直接下马等在了城外的官道上。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从城内驶出,路过林歇,停了下来。 林歇牵着马过去,庆阳也从马车里出来,踩着车夫放置的脚踏下了马车。 尊荣无比的长公主早就不复昔日的神采与活力,虽容颜依旧,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充满了疲倦的暮气。 早些年她还多了许多白头发,看着发色斑驳平白老了十岁,林歇便找寻医阁要了漂染头发的药膏来。 谁知庆阳长公主并没有用林歇拿来的药,而是任由那一头青丝,慢慢换做了满头的白发。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没办法原谅安明德以爱为名做下的那些事情,也无法面对饱受痛苦死去的亲人与服药失去了过往记忆的长文帝,时至今日,她仍在静静地折磨着自己。 林歇抬手扶了扶她,轻声问:“若不是那位突然想要出门,需要人手探路,你是不是辞了官话都不留就走了?” 庆阳笑了笑,可她便是笑都轻柔如烟一般,仿佛下一秒便会飘散,她说:“怎么会呢。” 林歇却是不信她这话的:“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趁着我不在京城才递的辞呈。” 庆阳抬手摸了摸林歇的头,却没有说话。 林歇在心里叹息,却知道自己什么都劝说不了。 两人在路边说了一会儿话,看着时间不早了,林歇才又扶着庆阳回到了马车上。 庆阳长公主进去后又掀开了车帘,她看着林歇眼底难以掩饰的担忧,笑着唤了一声:“林歇……” 林歇:“嗯?” 她说:“皇兄……兄长很早之前就说过,日后想去游历山河,能为他做些什么,我很开心。” 马车车轮滚滚向前,林歇站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哪怕再看不见了,她也一直站着,送走庆阳,也送走了许许多多,前尘过往。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后传来马蹄疾驰的声响。 林歇回头,就见夏衍骑着落燕,朝她而来。 林歇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先前的空茫也飘散无踪。 夏衍下马,抬手抱住林歇。 林歇奇怪,问他:“怎么了?” 还在外头呢,上来就抱的,成何体统。 夏衍说:“有些怕。” 林歇好笑:“怕什么?” 夏衍:“不知道,就是看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突然就怕了。” 林歇不懂,但还是说道:“我就这么吓人啊?” “不吓人。” 夏衍稍稍分开,在林歇额头上落了一吻:“我家未央可爱着呢。” “哎呀。” 林歇把夏衍推开:“我满头满脸的灰,你别亲。” 夏衍偏不,又亲了几口才把林歇抱到马上,然后就牵着两匹马,与林歇一块,慢悠悠地往回走。 “常思常思,我不放心夏夙,等她快生了,我能去她那陪着吗?” “我同祁艋说了,把夏夙接回京城,母亲也找了接生的稳婆,已经在府上安置下了。” “那就好。” “你妹妹这几日总来问你回了没,你过两天记得去找她。” “为何是过两天?” “你明天得在家陪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吧。” 马蹄踢踏,带着他们一路朝着前方,慢慢走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