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饲养员》 第1章 人类最后的「巴别塔」 唐柔升级了权限卡,从控制岛台出来,不可避免地路经感染区。 玻璃壁后是痛苦的类人生物,他们从这个面露不忍的女性身上看到了希望,向她求救,可唐柔无能为力。 基地里还有许多合成失败的产物,他们痛苦地呜咽,哀鸣,半张脸是人,半张脸是丑陋怪异的不知名生物。 他们其中的很多都曾是这个实验基地的研究人员。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沦为了实验的一部分。 下午实验基地又送来了一批犯人。 哭喊,嘶吼,回荡在整个a区。 海兔子少年抓着唐娆的衣服,胆小的他被这动静吓到,浑身发抖,纤弱的身子贴过来,藏在她的衣裙边。 “别怕。”她摸着海兔子的头,温声安抚,“没事的,别怕。” 这个红着眼睛的漂亮少年满目惊惶,贴着她的手掌,殷红的薄唇张张合合,却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柔……” 他声音细软轻颤,将头抵在她的手旁,温驯地蹭了蹭,“摸……别、走。” 软糯黏糊的乞求,像在撒娇。 一时心软,唐柔只能坐下,安抚受惊的他。 那些声音是被改造初期的囚犯发出的痛苦哭喊,肉体分裂撕扯的痛苦强过任何一种刑罚,让他们恨不得就此死去。 然而遗憾的是,这些痛苦只是开端,未来他们将会一一体验想都无法想象的折磨。这是一种全新的刑罚模式,让死囚犯在生命的最后为科学贡献力量。 海兔子半边身体浮出缸外,纤弱修长的手臂依恋地圈着她的腿,白皙柔软的脸颊温驯的贴着她的膝盖,将她白色的工装打湿。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通红的眼底弥漫出浅淡的满足和幸福。 这是多么巨大的纵容啊。 这是属于他的,饲主。 “11号很害怕吗?”唐柔轻声问。 “怕……”海兔子少年在她轻柔的抚摸下颤着纤密的眼睫,脸颊的皮肤泛起细密的粉色。 唇齿间的语句咬的黏腻含混,带着溢于言表的羞赧。 隔壁的钢碳压玻璃后,阴郁俊美的半章青年目光沉沉的看着这一幕,深邃的面庞没有表情。 他和海兔子不同,因为具有危险的攻击属性,所以从不被允许爬出缸外,也因此从没和自己的饲养者那样亲密过。 他被命名为17号,结构类似半人半章头足类软体生物,是唐柔负责饲养的另一个实验体。 如果此时回头,她将会看到这个在她面前一向安静乖顺的青年眼中浓重可怖的风暴。 阿瑟兰总说唐柔有种亲和力。 实验对象与研究员产生感情不多见,毕竟是那么残忍痛苦的实验,尤其这一区饲养的都是海洋冷血动物。 它们独居,孤僻,没有感情。具有高度危险性。 然而在前几次测试中,唐柔负责饲养的高等智慧体都对她表现出了无比的依恋和信任,让一众生物工程师啧啧称奇。 比如这只没有攻击性,但身体每一寸组织和血液都能成为治愈良药的海兔子少年,再比如,那个看起来阴沉,如同沉入海底的苍白雕塑般隽美的触手青年。 还有那巨大的半透明水母,4号蓝瓶变异体。 实验体不允许起名字,这是规定。 有了名字,就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感情,而多余的感情和同情心对于他们这些实验基地的工作人员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牵绊。 唐柔曾经悄悄地给她第一个饲养的实验体起过名字,结果就是,她在那只实验体一期分裂实验失败后哭了很多天。 从那之后,她就只会喊他们的编号了。 “明天见。” 结束了工作,唐柔换下了工作服,在实验体们依依不舍的眼神中挥手告别。 海兔子呜咽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像是即将哭出来。 “要走……吗?不、睡……在这里吗?”生涩的语句从他嘴里断断续续吐露,纤细的手臂探出水箱,想抓住她的衣角,却落了空。 17号也沉默地看着她,抬手摸上冰冷的玻璃板,安静而眷恋。 这样生离死别般的告别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在唐柔眼中像极了幼儿园里哭喊着不愿跟父母分开的小朋友。 他们像是这个基地最苛刻的监工,恨不得唐柔二十四小时坚守在岗位上,早日猝死。 唐柔对他们煽情的告别早就产生了免疫,觉得好笑。 出了门,路过了一片海底隧道般广袤深蓝的水养区域。 隧道的顶部浮动着美丽空灵的半透明生物,那是一只巨大到遮天蔽日的水母。 它柔美的丝带像果冻,光滑而细腻,扩张收缩着,顺着唐柔的方向飘来了几根触须,在玻璃板上刻画出她的形状。 人们总是被美丽的生物蛊惑心智,认为它看起来透明而无害,但实际上它的毒素却可以使人顷刻毙命。 这是已知世界里毒性最强,最可怕的水母。 “我要走啦。”她跟水母挥手,“晚安,4号。” 柔美的触须拂过玻璃板,似乎在回应着她的话。 . 卸去一身疲惫,唐柔站在公寓的落地窗前,低着头往下看。 汹涌的海平面虎视眈眈的吞噬陆地边缘,天空被撕裂一样倾盆大雨。 实验基地的酒店式公寓有278层,这在百年前是个惊人的数字,她住的162层曾是世界最高楼的数字,现在只是个平均数。 陆地面积只剩百分之十,不再分洲际,所有人种所有语言系统的人都在一起生存,陆地就是人类最后的「巴别塔」。 巴别塔,圣经中为防洪水毁灭大地,人类联合起来修建的通往天堂的高塔。 这颗星球在几十年前发生了异变。 海水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多,属于人类的领土越来越少,世界上90%以上的地方变成了海洋。连绵不断的暴雨似乎没有遵从物质守恒定律。冰盖融化,雪原消融,伴随而来的是病毒,变异,和各种各样的异样进化。 以及,未知又恐怖的异族生物。 「巴别塔」生物实验基地应运而生。 第2章 鱼尾美人 唐柔洗去身上的海腥味,裹着睡袍爬上柔软的床铺,卸去一天的疲惫,沉沉进入梦乡。 只不过,她做的并不是美梦。 梦里,唐柔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漆黑夜晚。 厚重的乌云裹挟着尖锐可怖的闪电,雷鸣声击打着脆弱的耳膜,游轮在海上无助地浮动,完全失去了动力,像浮萍一样瘫痪在波涛汹涌的水面。 她的所有家人都在这一晚,丧生于海难。 在一片哭喊声中,那艘巨大的轮船缓缓沉入海底。 而唐柔在绝望和濒死中,被一条神秘如传说一般的美丽生物拯救,带到了一座无人岛上,度过了七天。 对方哺喂她,治愈她,让她从高烧梦魇中清醒。 睁眼的瞬间,唐柔以为自己进了天堂。 不然,为什么会看见这么美的生物? 那人正在托腮观察她,浅金色的湿润长发柔顺地搭在肩上,眼眸如同被冰冷海水浸透的幽深宝石,皮肤深海物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而真正让唐柔惊讶的,是他的下半身。 鳞片偏光,尾鳍梦幻宽大。 那是一个她匮乏的语言系统不足以描述的生物。 那是一条,绝美的人鱼。 人鱼把她当成心爱的玩具,她却在人鱼进入海洋为她寻找食物时被救援直升机带走,一走就是十年。 无人岛上的七日,也如同一个虚幻易碎的梦境,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渐模糊。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寻找那种生物存在的痕迹,想知道被救赎当日的记忆究竟是她昏沉的大脑伪造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直至今日,她都没有再见过那种生物。 . 第二天一早,唐柔就来到了实验室。 被恶梦折磨了一晚,脸色并不算好,她趴在桌子上调兑营养液,有人敲响了门。 一身银白色实验服的阿瑟兰走进来,用遗憾的语气说,“试验通知书下来了,你的17号实验体要去做分裂实验。” 分裂实验,顾名思义,不断分裂,测试再生能力。 她看着唐柔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提醒,“都说了,不要对实验对象产生太多的感情。” “我知道。” 和阿瑟兰这种生物工程师不同,唐柔只负责饲养和生物习性研究。 唐柔并不能理解同事们说的,这些生物没有情感。 她分明能够感受到他们浓烈的情绪,他们也有喜怒哀乐,也会依恋不舍,像孩子一样黏着她,甚至想要通过各种方式博取她的注意力。 唐柔来到17号的培育缸前,表情隐忍。 “17号,刚刚接到通知,要带你去测试区……” 青年早在她靠近的一瞬间浮出水面,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她,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可垂在身侧的手却隐隐颤抖。 没有人知道他的兴奋。 他不像海兔子一样会撒娇,不会用通红的眼眶博取她的同情心和怜悯,也不会用那些类似撒娇的手段获取她的关注。 他甚至不会模仿人类在喜怒哀乐时露出的相应表情。 他只能沉默地,孤独地望着她,用日复一日的守候换来她一个眼神。 而去做实验就不一样了。 每次做完实验,唐柔都会格外关注他。 实验的痛苦可以换来她的注视和关怀,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幸福了。 下午一点,半章鱼生物17号被准时送去测试区。 高密度的水箱将他层层叠叠锁起,负责押送的工作人员全副武装,手持激光武器,似乎箱中关着的青年是多么恐怖如斯的武器。 唐柔申请跟着过去,青年在水箱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安静,让那些押送人员都忍不住惊叹。 “唐小姐的饲养手段果然名不虚传,以往别的研究体押送过程都很困难呢。” 唐柔没有回答,只是有节奏地拍打着水箱,安抚着里面的实验体青年。 由于权限不够,过程不允许观看。 唐柔等在门外,表情沉静。 分裂实验很残忍,会一次一次地切断他的触角,让他在密集的攻击中逃亡,测试反应敏捷程度和再生能力。 这些神秘的异种生物初现在地球时并不强大,多以幼崽或胚卵的形式出现,被生物公司和军方打捞,繁育,控制。 有阴谋论说这些可怕的生物是从异世界到访的神秘异端,它们的dna片段与任何已知生物都不同源。 可并不妨碍上位者在他们身上看到巨大的价值。 大概是古往今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自信,使上位者认为人类才是主宰一切的物种,甚至想要操纵控制他们。 人们意欲掌控这颗星球,幻想是美好的。 然而却忘了,巴别塔最终因为上帝的插手而失败。 大门开合的瞬间,她看到了透明防护壁后,被捆绑着的奄奄一息的隽美青年。 没有表情的脸上满是淡蓝色的血液,墨绿泛黑的卷曲湿发垂落在苍白的面颊上,带出一丝森然的脆弱。 从里面走出的研究员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喜悦,测试结果远超他们想象,堪称完美。 在攒动的人群后,青年抬起头,精准地捕捉到了唐柔的方向。 墨绿色的眼眸流转,投来寻觅的目光。 他虚弱的触角动了动,尾尖可怜兮兮地蜷缩着,染着蓝血,似乎在跟她招手。 一如既往,从不喊疼。 大门再次闭合,进行第二轮实验,17号的面容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 唐柔抿紧了唇。 然而变故就在一瞬间。 “砰——” 一声巨响唤回了唐柔的注意力。 距离测试区很近的地方,忽然爆发出巨大的响动,连头顶的灯都闪了闪。 许多武装人员跑了过去,看起来很紧张,紧接着就是无数严阵以待的生物工程师。 唐柔跟随嘈杂的声音看了过去。 那里是s区,整个巴别塔实验基地最为神秘的区域。 巨大的无缝墙壁后生活着已知世界最为恐怖的生物,危险程度无法想象。 片刻后,那个s区最高不可攀的教授,被人前赴后继簇拥着走向撤离通道。 他一侧的胳膊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裂,被搀扶着他的医护人员用纱布按紧,却仍旧汹涌地朝外喷血。 而他背后那扇大门中,隐约传来凄厉的惨叫。 “前面出什么事了?” 不远处,有人拦住从里面逃出来的研究员焦急询问。 “特、特级实验体失控了!” 第3章 搁浅的他 越来越多的人朝大门跑去,全副武装。 据说s区的最深处有一个深达数百米直通海洋的高密度培育缸,里面关着他们迄今为止最为杰出的实验对象。 这个实验体一小时前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表现出了极度狂躁的攻击性。 警报声越来越大。 唐柔眼睁睁看到尖锐的安全警报从一级升至二级、三级,最后变成了前所未有的四级。 17号的实验舱门骤然亮起黄灯,大门打开,里面的工程师们正在紧急收整储存了珍贵资料的机器和芯片,有人出来通知唐柔,“请先离开,现在有紧急情况发生。” “那17号呢?” “他的状态有些失控,被锁在观察区。” 工程师并没有细说,与此同时,另一侧的实验舱发出撞击声和惊呼。 里面的实验体失控狂暴,像感受到了什么号召,不要命地袭击着实验人员。 短暂的几秒后,唐柔感到脚下的大地传导来了强烈的震动,像有什么凶猛怪物即将破土而出。 警报此起彼伏,头顶响起撤离广播,冰冷的播报声让大家有序沿着逃生通道撤离。 大批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罩和武器的人拥进s区,逆流而上。 唐柔还没有见过如此大规模的人员疏散现象。 她想要离开,却猛地被人一把拉住,一个金属手提箱被塞进怀里。 “你,去把这里面的液剂投放进红色警报灯的实验舱!” 唐柔皱眉,要拒绝,却听到对方强硬地说,“这是命令!” 对方露出肩章,比唐柔的级别整整高了三级。 在军事化管理的「巴别塔」生物基地,阶级代表一切。 女人掩饰住眼中的惊慌,声音更大,“快去!” “……”唐柔接过手提箱,“是。” 人群疏散,大批人涌出,紧闭的门缝中涌出大量的水,混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很快蔓延至脚踝。 门缝处泄露出撕心裂肺地求救,刺激着脆弱的耳膜。 只有唐柔一个人在往深处走。 这是一个她从未踏入过的世界——特级生物区。 狭长的走廊像是通往地狱的隧道,金属壁折射着冰冷的光,像要把人割伤。 哒、哒、哒…… 漆黑冰冷的空间只能听见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地上散落着武器,以及她不愿仔细分辨的破碎身体组织。 实验舱面目全非,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四周安静到令人心悸。 厚重的实心舱门是打开的,唐柔抬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像是推开了深渊的裂口。 “哗啦——” 黑暗中,响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深渊对她睁开了眼。 唐柔撑着墙壁在黑暗中小心摸索,打开手提箱拿出里面的试剂,踏上圆柱形缸体的台阶。 身后有一抹影子,一闪而逝。 玻璃舱透出瑰丽的深蓝色,她艰难地找到投放口,将厚重的金属盖推开,依照女人的指示将试剂全部倒进了玻璃体当中。 “轰——” 液体融进水箱的刹那,缸体发出巨大的震动,强烈程度让她甚至无法在台阶上站稳。 唐柔潜意识觉得,缸体里的东西生气了。 她被巨大的撞击感淹没,猝不及防地向下倒去。 然而,迟迟没有迎来坠落的痛感。 腰部传来极其冰冷的触感,有什么搂住了她的腰,短暂得像一个错觉。 唐柔猛然回过头,捕捉到玻璃反光中,那一抹瑰丽的浅蓝色。 修长而梦幻,如纱如影。 她站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大脑宕机。 那是什么? 在产生不该有的好奇心前,生物本能已经在她脑海中拉响警报,唐柔看到水箱舱体有一道裂痕,玻璃碎了一地。 ——那个特级生物,逃了出来。 “铛啷……” 锁链拖过地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格外清晰。 冰冷的视线如有实质。 唐柔感觉被某种可怕而未知的生物盯上了。 深海物种即便没有光线也能看见,但她不行。 她像暴露在森然视野下的可怜猎物,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咔嚓、咔嚓…… 玻璃碎片被重物碾过的微弱声响,在背后响起。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 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她的呼吸声,那样清晰,一下下击打着脆弱的神经。 唐柔强迫自己回过头。 东倒西歪的实验器材中,隐约勾勒出一抹人影。 唐柔先看到了一双眼睛。 她很难形容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仅仅是被注视着就一阵失神。 对方仅露出一半头颅,身影藏匿在漆黑当中。 一双铂银色如同宝石般的双眼,即便在漆黑的环境下,仍旧泛着瑰丽的微光。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攻击性。 唐柔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血腥气,以及玻璃被压碎的声音,对方很可能受伤了。 她举起双手小心翼翼的说。 “我没有恶意,请问你受伤了吗?” 对方很安静,这种安静暗示了某种允许接近的温顺。 那是一个不言不语的美人。 唐柔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光线,清楚的看到了那张雌雄莫辨,梦幻美丽的面容。 这是一个被造物主偏爱的生物,它有一头柔软的浅金色长发,如海藻一般湿润蜿蜒地搭在肩上,皮肤是深海物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美好得像是一个错觉。 “你受伤了吗?”她的声音下意识放得更轻,生怕惊扰到对方。 这是一个搁浅的美人,一个藏匿在暗处的美人。 对方仍旧静静地看着她。 眼底流转着莫名的情绪,被黑暗掩盖。 唐柔缓慢伸出手,表达自己并没有恶意,“别怕,我是饲养员,我带你出……” 她伸出去的手僵住。 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下是清晰的喉结。 唐柔僵住,对方却动了。 露出轮廓优美的肌肉纹理,线条宽阔的肩膀。 古希腊雕塑一样隽美深刻的筋络痕迹附着在修长的骨骼上,无一不诉说着,这是一个美丽的男性。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粼粼的微光 唐柔视线继续向下,大脑一片空白。 鱼尾。 美丽修长的鱼尾,巨大尾鳍铺散开来,蜿蜒铺散在地。 这是一条,人鱼。 第4章 她是谁? 传说人鱼是异界的生物,从另一个阴冷扭曲的世界跨次元而来。 唐柔年幼时见过人鱼,却因浑噩与高烧,忘记了那条人鱼的模样。 只记得,那是条姝丽绝美的生物。 那一日是唐柔生命的转折,他们乘的轮船被巨浪打翻。 传说沉船前船员听见了美妙的歌声,全船的人都如梦魇般,双目失神的从船上跳下去。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唐柔坠入冰冷的海水中,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不知名生物拽入水下。 空气中充斥着骇人的血腥味,她以为自己也会被凶猛的捕食者撕裂吃掉。 然而却看见遥远晦暗的海洋中,有道瑰丽的身影弓箭一般快速朝这她游来。 它发出了声音,周围的丑陋肉食生物顿时散开。 唐柔咽了几口腥咸的海水,濒临溺亡之际被人握住手腕,温柔而强势的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只记得眼前铺开了浅金色的发丝,如同水中摇曳的纱幔,恍惚了唐柔的神志。 偏光的尾鳍划过,如同坠落深海的璀璨星河。 那条人鱼救了她的命,将她养在一座无人岛上。 在那里,他们度过了冰冷又美丽的七天。 人鱼很喜欢她。 第一天,唐柔只知道哭,人鱼便带来食物给她,可唐柔不领情,沉浸在害怕中,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第二天,唐柔开始生病,陷入高烧,人鱼便疼惜地亲吻着她,把那些食物咬碎反哺进她的嘴里。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时间在昏沉中度过,她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第六天,唐柔在一片潮湿轻柔的亲吻中醒来。 人鱼一边吻她的耳朵,一边说她听不懂的、饱含爱意的神秘语言。 他的吻中带着尖锐的角质牙,轻轻地撕咬她耳骨上纤薄的皮肉,引来阵阵颤栗。唐柔以为这条人鱼把她当作了食物,立即吓哭了。 脆弱的人类少女被吻咬后皮肤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绯丽的血点,像肉食动物的齿痕。 人鱼着迷地看着她身上的痕迹,露出愉悦的低笑,宽大梦幻的鱼尾缠着她的腰肢,游玩一样把她拖进了水里。 他以为这样是在取悦她,逗她开心,唐柔却哭得更大声了。 她很怕。 人鱼的喜欢从那双璀璨如宝石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付诸于行为。 亲近她,碰触她,拥抱她,亲吻她。 他美得让人心头发颤,却是货真价实的恶魔。 人鱼不懂得人类社会规则中的礼仪,也不懂人类在表达爱意的时候要循序渐进。 他凭借生物本能地吻咬她,抚摸着她的发丝,甚至为了她整日爬上岸,抱着她像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 冰冷,潮湿,以及未知的恐惧,日夜笼罩着她。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唐柔时而被他拖进冰冷的海水中亲吻,时而圈禁一般用用鱼尾紧箍在怀里。 她像他珍爱的玩具。 死亡的恐惧一直盘旋在脑海当中,唐柔终日提心吊胆,害怕人鱼的尖牙破开她的脖颈。 然而,到最后都没有。 除了那些齿痕,人鱼将她保护的很好。 第七天,在沉睡当中,唐柔被军方的直升机带走。 他救了唐柔的命,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唐柔却因高烧不退,忘记了他的模样。 . 从记忆中抽离,眼前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衣袖,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修长的手指冰冷又湿润,指缝间连着几近透明的蹼膜,皮肤苍白无瑕。 让唐柔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会说话。 “请救救我。” 微微沙哑的嗓音如同吟唱动人的咏叹调。 她立即上前,动作小心地将那条半人半鱼的生物扶起来。 他顺势握住了她的肩膀,动作亲密,轻轻发出喟叹。 铺散在地上的鱼尾竟从中间生生撕裂,不远处扔着一条扯断的锁链,昭示着基地工程师的恶行。 唐柔很惊讶,“他们难道……用锁链穿透了你的鱼尾?” 人鱼的头颅搭在她肩上,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 他很疲惫,动作柔和又亲密,湿发贴着唐柔的脖颈,带来异样的感受。 唐柔并没有过多抗拒,小心地问,“你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人鱼闻言微微蹙眉,下一瞬,抬起的胳膊上便出现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痕。 唐柔心里一惊,“这么严重!” 慌乱中,她并不知道此刻的所作所为,竟然被头顶角落里藏匿的摄像头全部记录下来。 “她是谁?” 有人指着监视屏,发出疑问。 偌大的观察室,没有一个人回答。 特级工程师们面面相觑,震惊于那个恐怖生物首次对人类显示出如此高度的顺从。 更匪夷所思的是,他竟然自残了。 恐怖如斯的鱼尾实验体,竟然在自己手臂上划出深刻的伤口,又用可怜的模样展示给人类,似乎在博取同情。 简直让人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倏然间,屏幕上的画面被黑白雪花覆盖,像断了信号。 被他……发现了。 这条人鱼一向厌恶窥视。 偌大的观测室中,唯一穿便服的男人冷声说,“去查查,今天是谁去sp投放的休眠剂。” . “我抱不动你。” 唐柔尝试了几次后放弃,对方上半身虽然和人一样,可那条鱼尾展开就将近三米,实在不是她一个柔弱的女生可以拖动的。 人鱼眨了眨眼,铂银色的眼眸莫名透出一丝懵懂。 她心里一片柔软,轻轻摸了摸他湿润的发丝,“我去找工具,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人鱼很温驯,没有攻击性,也很亲人,闻言却没放开她,反而更用力的握住她的手腕。 唐柔“嘶”了一声,轻呼,“有点疼。” 他立即收手,低头看着她通红的手腕,一脸无辜。 唐柔忍俊不禁,像安抚自己的实验体一样,望着他的眼睛柔声安抚,“我很快会回来,相信我好吗?” 人鱼的眼瞳微缩,迟疑地看着她。 唐柔跟他对视,不闪不躲。 半晌后,人鱼终于妥协一样,低声说,“不要骗我。” “不骗你。” 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不受控制了。 唐柔答应去找工具带人鱼,却在出来后发现整个s区都被警戒线围起。 她顺着大门往外走,却在转角处碰到了先前让她进去投放药剂的女人。 女人一把拦住唐柔,看见她像见了鬼,一张脸因为恐惧而微微扭曲, “你没有进去?!” 唐柔皱眉,“我进去了呀。” “那你怎么还活着?” 第5章 基因编程完美人类 女人惊惶地四下看看,没有见到金属箱,于是又问,“你把东西倒进去没有?” 唐柔点头,“倒进去了。” 对方却骤然拔高声音,“你到底有没有倒进去!说实话!不然会害死所有人的!” 再温吞的人都被她这态度激起了几分血性,唐柔甩开她的手,冷声重复,“我倒进去了,只是玻璃钢那里有一条人鱼受伤了,需要救助。” “人鱼……你说什么?” 女人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恐慌形容,白日见鬼不过如此,她拉着唐柔走到逃生通道,又问了一遍,“你看到了什么?人鱼?” 唐柔一脸疑惑,“怎么了?” 女人松开了手。 她神色怔怔,恍惚地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如果见到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这时,通道的另一侧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惊呼,“唐柔,你怎么在这里!” 阿瑟兰从远处跑来,满脸后怕,“我以为你出事了!” 随后看到了唐柔身边的女人,恭敬地喊,“秦主任。” 女人并没理阿瑟兰,脸色难看至极,猛地抓住唐柔的手,低声威胁,“今天的事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去。” 唐柔蹙眉,只觉得腕骨处传来疼痛。 于此同时,不远处的打门s区被层层叠叠的武装人员围拢起来,架起了厚重的金属防御网。 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凶险的怪物。 唐柔疑惑地看着,却被阿瑟兰抓着匆匆拽到逃生通道。 “别往那边去,那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地方。” 唐柔问,“刚刚那个女人是谁?” “s区的特级主任,是个危险人物,你最好不要靠近她。”顿了顿,阿瑟兰一字一顿的说,“今天……死了很多人,实验没做成,17号已经转移回了你的实验室,明天会重新给你下通知。” 唐柔还想说什么,阿瑟兰却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柔,我们要好好活着,不该关心的事不要关心。” “……” 唐柔沉默地看着阿瑟兰的眼睛,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不该关心的,不能关心。 不然会要命。 回到酒店公寓,唐娆换衣服时发现腰部的口袋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竟然是一片如薄冰般的鳞片。 琉璃般的偏光流转,如梦似幻。 唐柔下意识将鳞片放回了口袋,那短暂的相遇像一场梦。 s区始终是一个触及不到的神秘区域。 第二天,终端传来通知,实验室封禁。 又隔了一天,a区解封,唐柔才得以回去。 阿瑟兰给她买了咖啡带到办公室,顺便通知她下午一点,17号做二次分裂实验。 唐柔接过咖啡,阿瑟兰又说,“前天的结果出来了,处分了很多人,s区特级生物暴乱,整区差点被覆灭。” “这么严重?”唐柔忍不住问,“里面关的是什么?” “不清楚,听说许教授在找人,还问昨天都有谁进了特级区,高副主任说是她,结果被撤职了。” 唐柔一愣,“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这个?” 唐柔没有回答。 她的潜意识忽略了那条人鱼,毕竟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看起来是那么脆弱无害,看不出丝毫攻击性。 而且……他还受伤了。 也不知道有人给他治伤没有,唐柔蹙起眉。 说话间,17号已经被押运进测试舱。 「巴别塔」坚信这些神秘生命背后隐藏了人类进化的密码,钻研到了疯魔的程度,工程师们每次讨论起它们,脸上总是带着痴迷。 唐柔没办法接触到那些更为高级恐怖的生物,除了昨天惊鸿一瞥的人鱼外,也没有那么强烈的兴趣。 a区的生物,已经足够恐怖的了。 阿瑟兰陪唐柔在实验室外面等,又跟她闲聊起了基因编程。 “第一批基因编辑人类投入测试了,胎生疾病经过基因修复已经消失,变成了完美人类。” 唐柔问,“第二套呼吸系统已经可以使用了吗?” “可以了,昨天经过水下实验,证实那些经过基因编辑的人类在水里也可以呼吸,他们成功了。” 唐柔微微出神。 完美人类? 「巴比塔」创造出拥有两套呼吸系统的人类,那些工程师某种意义上成了造物主。 从智人变成神。 他们想主宰一切,想永远站在金字塔的顶端,掌控这颗逐渐失去控制的星球。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入水三十分钟后他们开始失控,向深处游去,被打捞出水后,他们声称在海洋中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 “奇怪的是接收器没有收集到丝毫异常声波,他们却说听到了……歌声。” “歌声?” “对,说是很柔美,像在呼唤他们过去……” 她们闲聊着,并未意识到此刻谈论的东西,未来将会改变整个人类族群。 她们只是轻描淡写的,无知无觉的越过了这个话题。 大约四个小时后,分裂测试全部结束。 厚重的大门打开,17号被人推了出来。原本妖异泛青的俊美面孔隐隐有些透明,睫毛湿润成缕,遮在眼瞳上。 “辛苦了。”唐柔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疼吗?” 旁边手持武器的安全员面面相觑,对唐柔直接上手触摸实验体的大胆行为感到新奇。 17号温驯地垂着眼,避开了她的视线。 他的本意不是让她心疼,但是他太累了,无法做出活力满满的样子,就那样陷入了沉睡。 研究员还在赞叹,“太惊人了,以往的实验体在测试过程中就会昏死过去,能活着扛下分裂实验的并不多见,更别说还保有意识了。” 唐柔冷冷地看过去,“之前没有人告诉我这次测试是有生命危险的。” 研究员愣住,随后眼中露出轻蔑。 “因为总有一些优柔寡断的饲主会影响实验,所以测试的危险性一向保密的,请你理解。” 似乎在嘲讽唐柔的“圣母”。 可下一秒,研究院僵住。 他看到那个危险的17号实验体正用某种阴郁如深渊般的目光看着他,仅仅一眼,就让他如坠冰窟。 等清醒过来时,实验体已经被推走了。 身旁的人碰了碰他的肩,“发什么呆。” 那个人讷讷的,神色古怪,“你说……这些冷血生物,会有感情吗?” 第6章 谁说冷血生物不会伪装? 17号醒来时,唐柔正坐在玻璃皿旁给他断裂的触手涂药,看到他睁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女人声音温柔,像羽毛划过耳畔。 她身后的玻璃上,红着眼的海兔子趴在水箱边缘紧紧盯她,一双眼噙满了雾气。 少年试图引起唐柔的注意,细腻白瓷的手臂探出水面,朝她伸着,但唐柔的眼神全落在17号身上,并没有理会身后的海兔子。 17号心里被巨大的喜悦和幸福填满。 原来痛苦能得到她的专注。 真好。 半章鱼青年抬起上身,将英俊的脸庞贴在她手边,湿润新生的触角小心翼翼地吸住她的衣服,吸盘不住吮咬,心满意足的叹息。 来自冷血动物触感冰冷的依赖和亲昵。 唐柔拨开他额前的湿发,露出那隽美非人的面孔,在对方懵懂的眼神中,说,“张嘴。” 17号听话的张开嘴,露出唇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勾型颚片。 唐柔喂给了他一颗糖。 “好了。”她抬手,合上他的下颌,问,“怎么样?” 青年不会笑,那张脸上没有喜怒哀乐,他贴着唐柔收回的手靠在她身旁,嘴里发出没有温度的单音节,“甜。” 喜欢。 他感受着她的体温,胸腔中奇异漫上灼热感。 这是她惯常会做的安抚,喂一颗叫糖的压缩碳水化合物。即便尝不出味道,青年还是体会到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涌动进自己冰冷的血液。 海兔子一双手伸得更用力了,他漂亮的脸上带着微微扭曲的嫉妒,咬着下唇,望着半章青年的眼中戾气横生。 如果唐柔此时回头,会看到昔日温软可爱的海兔子疯狂可怖的另一面。 谁说冷血动物不会伪装? 自然界中的每一位成员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也善于依靠伪装欺骗对手,比如变色龙,比如枯叶蝶,甚至章鱼也擅长变色伪装,一旦感受到威胁就会启动防御,与周围的环境混为一体。 用表象迷惑猎物,是上亿年物竞天择的残忍演变中,刻进dna的狩猎本能。 她喜欢乖的,他们就可以变得很乖。 半章青年也可以。 他有意无意地转动腰身,将自己分裂实验中伤重的伤口显露出水面,大多数早已愈合,又被他亲手撕开,只为得到她的同情。 果然,她眼中露出疼惜。 “怎么还没有愈合?”属于人类的细嫩手指落在断角处,轻轻摩挲,带来难以抑制的颤粟。 青年狼狈地垂下头,才忍住没将眼底的风暴泄露出来。 他的柔在碰触他的伤口,很温柔。 海兔子更加疯狂,红着眼,一下一下撞击着玻璃。 “柔……我也、痛……” 他几乎撞伤自己。 唐柔头疼的斥责,“不许闹,听话一点。” 可很快,这两只争风吃醋的冷血动物警惕起来。 半章青年冰冷的眼漠然看向门板处,紧实隽美的肌肉瞬间绷紧。 唐柔察觉到他的异常,也跟着看过去。看到了门外眼露失神的宋伊娜。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她对上唐柔的目光,收回痴迷的神色,缓慢而嚣张地抱起双臂,“听说你的实验体抗过了分裂测试,我来恭喜你。” 嘴上说着恭喜,语气却是压不住的尖酸刻薄。 唐柔拍拍17号紧绷的胳膊,示意他松开,青年温顺又依依不舍地松开了触角,再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时,眼中有着不加掩饰的杀戮欲。 “这里是我的片区,你不该来。”唐柔走上前,挡住她的视线。 宋伊娜却拨拨头发,丝毫不把这位一级饲养员放在眼里。 同属于a区生物的研究员,宋伊娜一直对唐柔的实验体虎视眈眈,她饲养的那几条实验体对她都不亲近。 海洋生物从来没有被驯化过,即便是与人最为亲密的海豚和虎鲸都不能完全依照人类的指令行动,更不要提这些凶猛又野性难驯的异种海洋生物了。 所以唐柔手下对他产生依恋的实验体变成了整个实验基地传说一样的存在,大家都为她啧啧称奇。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些海洋生物大多是潜藏在深海里不见光的物种,并非人想象中的梦幻美丽,反而十分丑陋狰狞,像是外星物种一样超出了人的想象。 宋伊娜早就想将唐柔手底下那只漂亮的海兔子和俊美的章鱼青年抢来。她背后的世家与a区主任交好,背景深厚,主任被多次施压,却为了实验目的考虑,一再拒绝她的调换申请,并将此事按下不表。 因为这件事,宋伊娜没少针对唐柔。 而今天,她的神色似乎有些暧昧,隐含着一股让人不得不怀疑的得意。 她拨着头发,含笑看着唐柔,神色留恋在玻璃后的俊美生物身上。 然后转身离开,像真的仅仅过来问候一番而已。 阿瑟兰的车在下班后如期而至,约她一起出来去市中心喝酒。 实验基地的薪资和危险程度一样高,灯红酒绿的夜晚,人们生活在陆地上,并不知道世界的危险即将危及到他们看似安稳的太平。 唐柔的酒喝得有点多,阿瑟兰哭喊失恋了,一杯一杯跟她碰,但凡唐柔不喝她就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一来一往,失了量。 幸好车子有自动驾驶功能。 旁边一桌有人聊天,聊到了克系生物,其中一个男人哈哈一笑,说,“那都是假的,你还信这个?” “可我前段时间真的看到了,半张脸是人,另外一半……腐烂的,像海葵。” “我看你是喝酒喝傻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她说,“前段时间d区一个低等级改造人趁实验员喝醉,逃跑了,但很快被抓回来,没引起什么骚动,已经处死了。” 唐柔默默放下酒杯,阿瑟兰沉默了会儿,终究也放下。 轻描淡写的处死,是大多数没有价值的实验体最后的归宿。 人的想象力,怎么会比残忍的现实更丰富? 第7章 温柔怒意 即便喝得昏沉,唐柔仍不忘去城市里买了满满两大盒糖果放进后备箱里。她的那些实验体喜欢吃糖,她也喜欢给他们喂糖吃。 让他们尝一点在海底尝不到的甜蜜,这些冷血生物就会格外愉悦。 然而,噩耗总是在漆黑的深夜降临。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群人有着不为人知的爱好,比如说,他们喜欢别人的东西,并且享受着把别人的东西抢夺到自己手里的快感。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末日压迫下,对资源囤积产生了特殊偏好的人。 唐柔接到了片区主任的调令,将她手下三名实验体的饲养权收回,说重新分配。 第二天一大早,唐柔就赶到了a区,在占据了三层楼高的硕大光屏上看到了人员调动名单,她手底的17号,11号和4号实验体全部被划分为了宋伊娜所在的实验区。 a区同为饲养员的人凑在旁边嘀嘀咕咕,他们早就对唐柔手里面的高等生物蠢蠢欲动,见状一边红着眼一边不忘挖苦她。 “要我说宋副主任的确比她强,什么金牌不都是吹的,让实验体听话你们信吗?” “宋副主任家里的背景你们没听说过?生物公司啊,她父母都是生物工程专家。” “听说小唐家就剩她自己一个人了……?” “你们记得吗?她可是借着那张脸爬上来的女表子,之前不是有个已婚教授轰轰烈烈的追过她?” “那事跟她没关系吧?是那教授为老不尊追的她。” “她也不干净,她要是检点教授能追她?” “嘘,别让她听见。” 捕风捉影的谣言愈演愈烈,唐柔看到人员名单后转身就走,连余光都没分给那几个人。 她名下的列表是空的,没有一个实验体。片区似乎在给她物色新的实验对象。 唐柔生气地找到片区主任,可对方却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小唐,如果你足够理性,就不要继续申报了。” 因为一定会被否决的。 唐柔气极反笑,试图跟他讲道理,“我饲养的三名实验体,一个具有攻击性,一个是海洋生物中毒性最强的水母,还有一个海兔子情绪十分脆弱敏感,贸然将他们调离,可能会出现什么后果您不清楚吗?” 主任却仍旧摇头,“不要再说了。” 离开的时候,唐柔听到他叹息,“小唐,你要知道,很多决定我是没办法违抗的,即便挂着主任的头衔也无能无力。” 唐柔理解,却不接受。 这次,宋伊娜真的从她手里夺走了那几只实验体的饲养权。 不接受也没办法,他们用强制的方式剥夺了她打开a区大门的身份权限,使唐柔再也踏不进那个区域。 甚至没能跟他们告别。 连整理物品这种事情都不是由她完成的。 被安排的新办公区也降至b区,在当抵达新区的时候,已经有人辟出一张公共区域的办公桌。 曾经的实验器皿全部摆在上面,即便她短时间内没有接手新的实验体,可搭配营养液和水箱喂养物的任务仍旧留给了她。 而在唐柔不知道的情况下,她的那些实验对象集体绝食了。 海兔子将自己沉在水底,不愿浮出和换气,章鱼更是对靠近那片实验区的人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攻击性。 至于那只美丽而巨大的水母,它浮动在水域深处,若隐若现。 人们对它知之甚少。 他们本以为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毕竟实验体只能接受基地的安排,这次的绝食只当是他们不适应新情况的示威,小小示威总能用强硬的手段让他们臣服。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超他们想象。 噩耗再次传来时,唐柔沉默地在自己的新工位上坐着,接到了紧急电话,让她快速赶往a区。 4号水母刺伤了宋伊娜。 赶到a区后,唐柔从同事口中得知了全过程。 宋伊娜接手了她的实验体后,充满恶意地告诉他们唐柔不要他们了,导致实验体陷入狂躁和凶狠状态。 宋伊娜被17号砸碎培养缸的举动吓到,跌跌撞撞离开的时候,隧道里那只柔软巨大的水母游了过来。 半透明水母看起来友好温顺的假象给她带来了错觉,以为这只生物在亲近她。 她要学唐柔亲自喂食。 水母看起来很柔和,似乎在示好,宋伊娜遍带上了胶皮手套打开舱盖,一切都看上去和睦平静,结果那飘来的看似温柔友善的触丝迅速弹出带着瞬时毙命毒液的刺丝胞。 为了保住她的性命,跟在一旁的安全员果断砍断她被毒素侵染的手臂。然而毒液扩散得很迅速,宋伊娜尚且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片区主任对此震怒,质问唐柔为什么没有把那只具有成熟毒素的水母上报,隐瞒了它的攻击性。 唐柔也十分震惊,那只水母从来都是温和疏离的,不与她接触,也从不朝她靠近。 它的存在感并不强,是一个省心到容易被忽略的实验体,她从没想到这次的危险竟然是水母带来的。 而之后,唐柔得到了一个更令她震惊和难过的消息,片区决定处死那只水母。 那是唐柔来到这个实验基地第一年就开始饲养的水母。水母的毒素早已成熟,可以进行实验,但她从来没有向上申报过。 原因无他,水母在唐柔进入基地最痛苦的那几年一直默默地守护着她,陪伴着她,是像家人般的存在。 唐柔知道等待着它的实验有多么残忍,甚至会要了它的命,所以一直将它成熟的事情压下。 如此温和的生物却想要杀死宋伊娜。 宋伊娜的家族动怒了,迫使片区主任低头,要求他们交出水母,让片区把那只水母送到宋氏的生物公司。 在女儿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他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觊觎这个庞大而具有智慧的神奇浮游生物。 为了不泄露水母的基因秘密,同时给宋氏一个交代,基地决定处死4号。 宁愿毁灭,也不愿将这一份成果拱手送人。 那垂死的宋伊娜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在事件升级至此已经无人关注。 主任不再见唐柔,只给了她一张处决通知。 是通知,不是商榷。 第8章 晋级 唐柔害了它。 她终于被放回了自己的实验室。 实验体看见唐柔都非常激动。章鱼青年执拗地看着她的方向,漆黑的眼眸像是藏了一个无法言说的漩涡。海兔子少年早就哭了,他从玻璃缸中爬出,甚至快要跌倒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用细软而颤抖的声音呼喊着她的名字。 唐柔却没办法回应他们,她径直走向4号的深水域。 一片瑰丽的蓝中,水母缓慢地从深处游来,半透明的身体柔美空灵,飘带般的触须拂过她站立的地方,缱绻勾勒出她的身形。 “怎么回事呢?” 唐柔讷讷地问,大脑似乎转不过来。 这只水母永远是那么温顺疏离,并不亲近她,也从来没有显现出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怎么会呢? 她疑惑,却无法看透玻璃后的海洋生物。 . 蓝瓶异变箱体水母。 这是4号的信息卡命名。 没有人知道,这个庞大而美丽的生物,有着一个怎样晦涩的秘密。 水母深爱着他的饲主,却不能碰触她。 他上百条柔美的触须中有数十亿个刺丝胞,在受到刺激后会从丝带中弹出,无法自控地刺入触摸者的皮肤,毒液可以顷刻使人类心脏骤停,剥夺他们的性命。 异变的水母拥有近人智慧,深爱着唐柔,知道自己无法忍受她的触碰,愉悦的刺激会伤害到她,所以一直沉默地隔着巨大的玻璃注视着她。 他没有感官,却知道她的存在,没有眼睛,但每一个细胞都能感知到她的靠近。然而这份深爱注定不能宣之于口。 他没有相应的器官去表达爱意,同时,强烈的毒性让他注定永生永世无法碰触心爱的人,终将把这份爱意变成一个孤独至死的秘密。 他爱慕饲主胜过生命,艰难的命令自己绝对不要碰触到她,但并不包括别人。 自己的深爱的人被替换,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和饲主的羁绊。 终于,她回来了。 也许代价是他的死亡。 唐柔隔着玻璃望着那只美丽的水母,手指在玻璃板上划过,那些纤细的触须就伴随着她的动作拂过透明又坚硬的玻璃。 像是这样就算触碰到了他心爱的人。 唐柔对它的爱慕一无所知,它是那么省心,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也从来不像章鱼青年和海兔子那样寻求她的陪伴。 它只是默默地守护着她,沉默而孤独地在玻璃板后飘动,在她到来的时候摇晃着触须,显露出一丝秘而不宣的羞怯愉悦。 处死4号对于实验基地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 他们咬牙往那片广袤的水箱投放毒液,在此之前,唐柔第一次打开了箱板。 水母浮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收拢起自己的飘带,确保一丝一毫都不会挨到饲主,将柔软的头部凑了过来。 唐柔摸了摸它脆弱的伞盖,发现它在抖。 飘带在水中簌簌,带来细小的波纹。 “你害怕吗?” 当然不是怕。 是浓烈,无与伦比的幸福。 以及不舍的依恋。 这是第一次直接接触到饲主,他颤抖着,控制着自己的触须。 不能碰,不能碰她。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请问可以开始了吗?”她的耳机里传来执行人员的催促。 唐柔闭了闭眼。 “可以了。” . 然而,那一只异变蓝瓶水母比他们想象中的毒性更加强烈。 第一次投毒之后,水母仍旧在那片水域中浮动,似乎并没受到伤害,于是投毒次数又增加到了第二次。 接着又增加了第三次,毒性等级一次比一次强。 然而三次之后,水母虽然融掉了一部分身体组织,却神奇地与那些强烈的毒素适配了。 适配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即便没有经历过正式的测试,它也完全超越了基地人们的想象。 它是如此的柔美虚幻,又是如此的恐怖惊人。它竟然吸收掉了那些足以猎杀数千立方米内所有海洋生物的巨量毒素! 将投放的毒液全部吸收后,水母的身体产生了一些变化,它的伞盖上浮现出了白与蓝相间的波纹,像是某种古老又神秘的咒语。 这样的异变让基地即刻放弃杀死这只实验体,在唐柔的片区展开了一系列测试。 然而,唐柔被要求离开这里时,水母陷入了空前的消沉。 他不再挣扎,那些毒液迅速地伤害了他的飘带,呈现出了融化状态。 他们惊讶不已,再次将唐柔请来。当那个女饲主站在玻璃外,他又变得充满了生命力,与那些毒素抗衡。 这实在太神奇了,他们此前从来没有相信过水母这种生物竟然还能拥有情感。 这是a区最近以来最大的惊喜,惊喜到他们虚报了水母的死亡,给了宋氏生物一个虚假交代,然后为这个水母注册了全新的编号。 s-103。 . 占据了整整三层楼高度的光屏滚动,展示出新一轮人员调度。 唐柔的名字在名单上消失了。 人们猜测是不是她手下的实验体伤害了宋伊娜从而遭到连累,被实验基地除名。 谣言愈演愈烈,甚至越传越像真的,有人抓住了与唐柔交好的阿瑟兰问她知道情况吗,阿瑟兰只是眨眨眼,让他们管好自己就行。 终于,有人在几天后再次见到了她。 唐柔换了一种制服,身份权限从刷卡变成了虹膜识别,进入了那密封紧闭,层层防御的s区。 . 阿瑟兰敲门进来的时候,唐柔正在整理新的办公区。 她走到唐柔身边,一边恭喜一边八卦,“恭喜啊,外面都沸腾了,你都不知道你昔日a区同事们的嘴脸,跟吃了屎一样难看,还有人造谣说你给上级送礼了,拜托她们能不能清醒点,s区是送礼能进来的地方吗?” “你跟他们相处得不融洽?怎么都那么见不得你好?” 唐柔懒得在意她们。 这片崭新的工作间处处透露着防御系数极高的金属光泽,其中一整面墙是全透明的玻璃。 隐秘的钢化纹后是一片蔚蓝色的水域,她的水母,曾经的4号也是现在的s-103就在这片水域中浮动着,长而优美的触角时不时在玻璃上划过,似乎想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第9章 海兔子少年 唐柔敲了敲玻璃板,笑着说,“你自己去玩吧。” 水母像真的听懂了她说的话一样,依依不舍地用飘带勾了下她贴在玻璃板上的掌心,缓缓地收缩着伞盖,向深处游荡。 阿瑟兰抱臂倚在门框上啧啧称奇,“它竟然真的能懂你的意思,听到的是看到?不对呀,它应该都没有相应的感官啊?” 这些异变的复杂程度远超想象,即使以现在的科研水平,仍旧无法得出合理的解释。 唐柔笑笑没有回答,说,“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出于某种安全性考量,s区大部分地方都被密封起来,并没有解除警报。 唐柔曾经踏足过的特级生物区被厚重的实心防护壁围了起来,像怕里面的洪水猛兽跑出来。 怪异的是,所有进入那片封锁区的人都会戴着一种厚重的护目镜。 唐柔问的就是这个。 “那种特殊护目镜是干什么用的?” 阿瑟兰签订过严苛的保密协议,无法细讲,只能言简意赅地说,“你听说过意识干涉吗?” “意识干涉?” “嗯,是一种远超基础科学能解释的东西。我也不太清楚,据说与那个特级生物对视会被入侵意识,里面有不少看护专员自杀了。” “自杀?” “对,接二连三的自杀,有纵身一跃跳进食肉生物的培育缸的,有自残的,还有精神崩溃的,总之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而他们都有个共同经历——曾经与那个特级生物对视过。” 看着唐娆震惊的模样,阿瑟兰叹气,“要不然就跟你说,不要对那儿太过好奇,那里养的是要命的东西。” 唐柔坐了下来,问阿瑟兰,“那为什么四号会升级?” 实验基地的评级非常严苛,看似简单的分级背后是犹如天堑的差距。 阿瑟兰是生物工程的研究员,她的确更了解升级背后的原因, “毒素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化学武器,尤其是水溶毒素,是进攻海域的重要一步。你的4号异变体的毒性很强烈,甚至可以自主升级进化,是基地梦寐以求的武器。” 拥有智慧的恐怖生物武器,是所有需要扩张的最佳利器。 陆地资源告急,人们早已将视线投向海洋,那片仍旧充满未知的领域。 阿瑟兰知道,海洋是唐柔的童年阴影,即便她就职于此。 于唐柔而言,神秘的海洋是一切灾难的开始,是剥夺父母性命的深渊,却也是给了她新生,让她活下来的地方。 她无法狠下心来进行残忍的测试实验,当起了工种中最为温和的饲养员。阿瑟兰则是学习了那些被称为只有冷血之人才能胜任的生物工程测试师工作。 第二天再来实验室时,阿瑟兰带来了基地下达的新通知。 17号将被送去进行四级分裂晋级实验, “柔,如果17号能扛过这次分裂测试,也会进入s区。” 唐柔立即抬起了头,“四级实验?……不行,太危险了。” 那是死亡率高达99.5%的再生类生物分裂实验,此前只成功过两次。 阿瑟兰却打断了她,“唐柔,你没有决定的权利,即便是我们这些工程师都无从干涉基地的决定。” 这些生物的所属权都在实验基地手中,那些上位者才是掌管一切杀生大权的主宰,而唐柔只是他们聘用的饲养员,仅此而已。 可是四级实验,怎么会出现在他一个a区生物身上? 阿瑟兰解释,“上次的分裂实验已经突破了a区测试所能承受的极限,17号的表现十分惊艳,愈合能力迅速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认为,也许17号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了变异,而且在某种未知情况下催化出了生物潜能。” 自主进化,是让所有工程师趋之若鹜的命题。 “可如果失败了,他就会死。” “这也没办法,唐柔,我们只能遵从,而且这只是通知,不是商量。” 基地的决定从来不是商量。 唐柔僵直着身体,紧皱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后,她说,“我想去看看他。” . 等级在这个实验基地,意味着尊敬与别人的服从。 高一级能享受的福利远超想象,高等级饲养员进入下一级区域,是那样轻松。 等级就是一切。 从踏入昔日办公区的那一刻,唐柔就感觉自己被一双眼睛凝视了。 俊美如雕塑般的半章青年在玻璃后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苍白修长的五指贴在玻璃上,惑人的双眼中满是与平日冷漠不同的隐忍。 他很思念她,思念到展露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吓走了许多喂养专员。 可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却无视了他的深情。 唐柔像是没有发觉他的存在,径直路过他去了海兔子的培育缸。 纤弱白皙的海兔子少年眼尾泛红,乖巧地从箱中爬出,抱着她的腰肢贴紧,贪婪地汲取着她的体温。温驯的面庞上写满了乖巧与依恋,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撒娇,十分惹人怜爱。 他们的动作是那样亲昵。 唐柔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看着漂亮的少年在手下颤栗,浑身发软,纤细的胳膊无力地勾抱着她衣服,软得几乎要站不住。 身后有道沉默的注视。 唐柔无视了半章鱼实验体,没有回头。 “想……想、柔……” 少年仰起头自下而上地贴近,通红着双眼,雾气濛濛地望着她,用黏腻深情的语气诉说着思念。 “别、走……” 唐柔一下下抚摸过他的脸颊和清晰优美的背脊,引来少年敏感的颤抖,抱得她更紧。 在她温柔地触碰下下,少年全身泛起了薄红,胸膛上下起伏着,声音越发柔软湿润。 “柔……柔……” 想她。 好想她。 少年环着她的腰,一叠声地喊她的名字,黏糊糊的腔调中满是浓烈的爱慕。 他在拥抱着饲主!她柔软纤细的腰肢就这样被她环抱在手臂间,这是多么巨大的幸福! 少年被巨大的喜悦砸到眩晕。 殷红的嘴唇毫无章法地碰触着她的手背,生涩又莽撞地诉说着爱意。 一切皆是本能,他用自己的驯服乖巧拼命讨好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唐柔放纵他的亲昵,对他笑,神情温柔。 这是海兔子最喜欢的。 也是17号最讨厌的。 第10章 “想跟我走吗?” 少年红着眼,摇着头,不愿松手,殷红的薄唇被自己咬的通红。 唐柔擦掉了自少年眼尾坠落的晶莹泪珠,在11号依依不舍的哭泣声中抽开手关上了培育箱的盖子。 这样柔弱哭泣的男孩,如果被基地里那些色欲熏心的研究员看到,会泛起汹涌的施虐欲。 但她不会。 唐柔擦干净手,在17号写满期盼的凝望下,目不斜视的径直路过了他。 可怜的章鱼巴巴地望着她越走越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为什么不看看他? 为什么理都不理他? 他本以为饲主与海兔子少年亲近过后会来摸摸他的头,对他露出笑容,又或是和他说几句话,甚至碰触他的触手。所以他可以忍耐,即便饲主忽视了他,先去与海兔子亲近,他也可以忍耐。 他一直安静而又隐忍地期待着饲主在离开前能够看他一眼。 然而没有一眼都没有。 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是他惹她生气了吗? 无数条吸盘贴在玻璃箱上,从一开始的喜悦到无助颓然的耷拉下来,危险可怖的生物垂着头,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他熄灭了眼中的光芒,在漂亮海兔子染着薄红的,愉悦的意面色中越来越愤怒。 然而,在最绝望的时刻,他心心念念的饲主又回来了。 她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半章青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讨好她,他以为她更喜欢那些柔弱漂亮的生物,所以变得自卑,变得更加温顺,小心翼翼地贴上那片玻璃。 眷恋又克制地望着她。 唐柔并不像平时那样抬手和他互动,静立着,对他的讨好和思念不为所动。 终于,在他越来越慌张无措的眼神中,轻声问,“想来找我吗?” 他愣住。 “想跟我走吗?”她又问。 那道声音像是蛊惑,带有令他疯魔的魔力。 冷艳的青年眼中是与皮囊截然不同的狂热,触角难以抑制地贴上玻璃,想从培育缸中钻出来,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撞破一切和她在一起,想依偎在她的脚旁,想被她抚摸,然后再被她捏开嘴唇喂进一颗糖果。 着魔一样想。 而她从始至终是那么冷静,微笑地看着玻璃后越发失控的俊美生物。 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清晰,“四级分裂实验,活下来,你就可以重新见到我。” 落地有声。 跟她走,成了半章青年的魔障。 欲望会激发这种生物的无限潜能。 他被欲望填满,眼中满是深沉可怖的执念。 去找她。 活下来,就可以去找她。 他要去找她。 唐柔转身,将痴痴凝望她的青年留在身后,头也不回地走向s区。 她在看到17号近乎疯狂的眼神后有了一些把握,揪紧的心落回的原处。 他大概会拼尽全力扛下所有折磨,捱过这一次可怕的实验。 冷静的面容下,唐柔的手心里因为紧张,而渗出了薄汗。 她是基地最优秀的饲养员。 她是基地,最懂得如何掌控他们的饲养员。 . 作为分裂等级最高的测验,四级分裂试验将在防御与安全系数最高的s区进行。 半章鱼实验体被层层叠叠的金属壁封闭在水箱当中,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锁链,在持着激光武器的庞大押运队伍下,被送入了神秘危险的s区。 一进入测试空间,所有的人员都迅速撤离,封闭箱在自动化设备的控制下,缓慢打开。屏幕后,严阵以待的生物工程师们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水箱的动静。 很快,宽大濡湿的触角缓慢地探出箱体的边缘,一根,两根,无数根触角探了出来,诡异的墨蓝色触角中,他们窥见了一丝与众不同的白。 如同乱石间崭露润泽光芒的美玉,格外清晰。 那是一个有着俊美青年外形的半章鱼生物。 他的头发是泛着漆黑的墨绿,乍一看像极了黑到一定程度而泛出了隐隐绿光的墨藻,微微卷曲,湿润,几缕落下来,遮住了苍白的脸。 他的轮廓优美,像古希腊艺术家雕刻出的神祗塑像。 他的动作缓慢,在那诡异又拥有恐怖摧毁力的触手下,竟显露出了一丝优雅的气息,像个拥有古老历史的贵族世家精心教养出的少爷。 他有条不紊地从水箱中走出,清晰而又紧实的肌肉纹理覆盖着年轻苍白的躯体,在骨骼上蜿蜒出深刻优美的形状。 所有人都屏息关注着他,一瞬不瞬。 彻底走出水箱后,无机质琉璃一样的眼眸缓慢地转了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找什么?”有人问。 “不知道,或许是在观察。“ 另一个人否认了他的观点,“他看起来不像是观察,更像是寻找。” 这明明是危险指数最高的生物之一,为什么次此刻看来毫无攻击性?甚至有些……诡异的乖。 这种不符合常理的情况在第一次攻击中被打破。 他的凶猛震慑住了观测室的工程师们,他们惊叹于造物主的伟大,俊美的半章青年带有狠辣的血性,他的攻击能力远超出他们的想象,第一次释放的危险生物几乎在瞬间被他厮杀,而在这种凶残的进攻下,他俊逸俊美的脸庞上竟然没有沾到一滴血液。 “真是太完美了。”有人感叹。 “好了,准备开始分裂。” 随后实验员按下按钮。 在可怖密集的物理攻击中,有人推了推眼镜,说,“他……好像还在寻找。” 一边抵抗残忍的攻击,一边分神用视线搜寻。 究竟在找什么呢? 同一时间,唐柔也来到了测试区,只不过她被关在测试场的门外,正与严密防守的武装人员进行交涉。 她想进去,有她在旁边刺激,17号更容易挺过这次测试。 然而武装人员面无表情,他们见惯了生死,不存在所谓的同情心,更不会因为她的祈求无视规则将人放行。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来了一队人。 他们穿着更高级别的制服,为首的那个男人眼尾布满皱纹,仍然精神矍铄,鼻梁上架着薄薄的金丝框眼镜,正垂头看着光屏,低头与身旁助理模样的人交流着什么。 右边的袖子空荡荡的,缺失了一条手臂。 这是s区的高级教授之一,唐柔记得他姓许,前不久曾亲眼看到他捂着血液喷涌的断肢被人送出s区。 没想过17号的晋级竟然会惊动他? 第11章 S区上位者 许教授在武装人员恭敬的动作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唐柔忍不住对着他的背影喊,“许教授,我是这次实验体17号的饲养员,我可以让他顺利晋升分裂测试。” 然而教授连余光都没有给她,他的身后跟着无数测试人员,就那样走了进去。 一如传说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实验去舱门再一次在唐柔眼前关闭。 门外占据整面墙的8k-qled屏幕上显示着不断攀升的实验等级,此时门外已经有许多人围过来好奇的看着屏幕,他们都是s区的高级工程师,似乎在好奇。 “a区实验体晋级实验?” “真是少见,a区实验体进化了吗?” “听说前段时间也有个a区的实验体晋级了,好像是个蓝瓶变异水母。” 他们兴致勃勃的聊天,不知道身旁站着的年轻女人就是他们口中那两个实验体的饲养员。 第一期分裂实验结束后,半章鱼实验体看起来并没有找到什么损伤,于是在工程师的示意下,他们开始给他的攻击等级持续加码。 尖锐的激光武器扫射出凌乱无规律的光柱,大部分被他躲掉,偶尔落在身上,伤处迅速新生,创面快速愈合。 而在第二期切割实验过后,开启爆炸物,整个观测区域在疯狂的闪光中被烟雾覆盖,几乎无法看清楚里面发生了什么。 屏幕后的测试员利用红外成像观测到青年迅速躲避,受的伤害比预期小很多。 “真厉害。”他们惊讶为什么他之前会被划分在a区,这不合理。 有人在旁边说,“他好像自体变异过。” “自体变异?竟然真的存在吗?” 依稀记得不久前也有个a区生物自体变异了,好像是只水母,多么不可思议。 第三期测试,投放的烈性毒。 半章生物在迅速躲避毒液时不慎沾染到几根触角,淬毒后快速发黑腐烂。千钧一发之际,高等智慧生物自断触角,躲避毒害。 他的速度变缓了许多,再生速度也降低。 屏幕上第一次亮起了黄色警告。 “真厉害,扛过了这么多次测试才出生命警告。” “他很强。” 那些人并不吝啬对他的赞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许教授忽然说,“往上调,加三码。” 生物工程师顺从地投放了更高剂量的武器,观察着那个半章青年,这次的伤势非常明显,黄色警告下垂危的章鱼飞速闪躲,被切掉了许多触肢。 生命体征也不断下降,像是游戏人物即将耗干血条迎来死亡。 幸运的是,他没死。 工程师开始准备伤药,测试员也准备结束测试。 许教授却又开了口,“再加码。” 这次,工程师犹豫了,“再加的话,他可能会死。” 然而中年教授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只是下达了命令。 “加,上调三档。” 研究员面面相觑,只有执行的余地。 暴力毁坏再次升级。 这一次的攻击量十分巨大,几乎没有给测试区里的生物留存活的余地。 让这些实验体在死亡的绝境中激发绝对潜能,是上位者们一贯的做法。 他们喜欢将这些危险的生物逼入濒死状态,以此来激发潜藏在dna中的异变可能。 那只半章鱼青年痛苦地扛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轰炸和分裂,毒液以及激光切割。他看起来已经十足痛苦了。 然而,许教授仅剩的那只手撑在控制桌上,言简意赅的对控制台上的操纵员说,“让开。” 这一次,他亲自上手,将轰炸码数调到最高,与此同时放入了烈性毒液。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观测室没有一丝声音。 他们知道高级教授的冷漠,不惜冒着生物死亡的高昂代价也想激发出实验体更高的可能性,压榨生命的最后一丝价值。 在那些狂轰滥炸和绝无生还可能的激光毒液当中,试验舱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 残肢断脚,不明黏液和破碎的肉体组织糊了一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么将会是地狱。 有人通报,“教授,没有动静了。” 监测屏前的研究员说,“生命体征持续加下降。” 又等待了几分钟,仍旧没有动静。 消瘦的中年男人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一片破碎的残骸当中已经无法找出完整的生物形状。 “红外检测生物活动消失。” “实验体已经进入假死状态。” 假死状态是这些冷血变异生物在死亡前做的最后挣扎,如果这个时候得到救治,有可能能够活下来,但如果放任不管,就真的死了。 许教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食指轻微地摩挲过下巴,身旁的助理知道这是他表示赞叹的惯常动作,证明眼前的这只生物已经出乎他的意料,给他带来了惊喜。 然而这种惊喜背后还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 今天这个程度的攻击强度很少见,却不是没有。 同级别生物复刻dna进行克隆就可以,没必要增加新的。 一只伤害和攻击性如此强的可怕生物会耗费巨大的财力和人力,他们何必浪费宝贵的资源给一个可替代的物种。 就在这时,开合又关闭的门缝中,隐隐传来女性祈求声,“让我进去,我可以让他……” 后面的话没有听清楚。 许教授短暂地皱了皱眉,看过去,门后是一个年轻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饲养员。 “我可以让他挺过去,相信我,救救他。” 年轻的女人一双漂亮的眼睛通红,她很着急,能看出这是一个有感情的饲养员。 这本应该是一个让人动容的画面,然而庞大而又冰冷的实验基地,感情是最累赘的东西。 他们需要的是武器,武器是不需要感情的,多余的感情是累赘,更是弱点。 许教授若有所思地看向她,总觉得,这个女性饲养员有着说不上来的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身旁的助理忽然凑了过来,拿出光板调出一堆数据。 许教授低头看过去,是之前那只晋升为s级的变异蓝瓶水母的测试经过。 他仔细地阅读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一段执行死亡刑罚的视频,眼中忽然亮起了奇异的光芒。 抬了抬手,面无表情地说,“放行。” 第12章 阿尔菲诺 冰冷又宽阔的银白色实验舱内,断肢残骸破碎了一地。 偌大的房间中满是血液和模糊断裂的生物组织,浅淡的蓝色液体汇聚成一片,像是坏掉的蓄水池。这片轮廓模糊的血肉中无法窥见丝毫类人生物的形状。 半章鱼实验体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了很久了,照这种情况来说,大概没有生还的可能。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包括屏幕后见惯了风雨的许教授。 生命体征监控屏已经很久没穿来动静,严重到这种程度几乎已经没救了。 许教授视线从屏幕移回到了光板,不再关注实验舱的动向,转而看起了今天下午属下上报的消息。 加密区那只凶悍的特级生物又毁掉了他们昂贵的中控室,让他极为头疼。 特级生物最近很狂躁,已经毁了无数实验舱,甚至杀死了许多实验体和研究员,这样下去事情会失控。 由于「意识干涉」这种神秘又诡异的力量,没有人敢靠近那里。 许教授头疼地揉了揉眼,听见传声器中一道微弱的女声。 “17号?” 安静死寂的空间当中,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 他们把那个饲养员放了进去。 一片死寂的世界中,不会有人回应她。 生物分裂到了这种程度,类似地球已知物种中的涡虫,此外似乎没有多少生物能经受。 可唐柔仍旧呼喊,似乎怕惊吓了这里熟睡的人,声音轻柔。 “阿尔菲诺。” 这是唐柔悄悄给17号起的名字,只偷偷喊过几次,没有人知道。 除了这个名字的拥有者,17号半章鱼生物。 屏幕后,有人疑惑地问,“她在说什么?” 研究员把音频调大,摘除掉多余的杂质,听到她清晰又温柔的声音。 “阿尔菲诺,你在哪里?” 那人回头说,“她在喊’阿尔菲诺’。” 旁边的人说,“这像是一个名字。” 有人意识到了什么,笑起来,“竟然给实验体起名字了,真是可笑啊。” 单纯又无知无畏的女饲养员。 可就在这样低低的嘲笑声中,有人惊呼,“生命体征回升!” 许教授看了过去,冰冷的镜片划过一道冷光。 屏幕上,那条示意着生命迹象的电波缓缓地跳跃出了一丝曲线。 生命迹象真的在回升! 他们的声音已经不是惊讶了。有人微微颤抖着说,“实验体的生物信号光谱有些改变……” . “阿尔菲诺。” 穿着银白色制服的人类女性还在继续喊,像是要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召唤出什么。 那是一段只有他们知道的记忆。 起名字的那天,17号看起来很茫然,那张没有温度的冷隽面容平静地望着她。唐柔却知道这是这只幼小生物在表示出不解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的小章鱼刚孵化不久,还是幼体,在唐柔日复一日对着玻璃钢的碎碎念中,逐渐对外界有了反应。 他开始跟唐柔互动,并好奇地注视着这个人类女性,然后听见她一字一句用他尚且听不懂的异族语言,温柔地说,“阿尔菲诺,这是我给你起的名字,喜欢吗?” 他茫然地看着女孩,看着那一张一合的樱红唇瓣,墨绿的眼中泛起雾气。 这是他的饲主。 很温柔,很可爱。 见他不解,饲主又指向她自己的心口,张嘴清晰而又缓慢地说,“柔,我叫唐柔。” 小章鱼一知半解地用触角扒开没上锁的舱盖,探出培养,呆愣愣地看着她。 “好可爱……”女性饲养员低呼,小章鱼在她眼巴巴的目光下蜷了蜷触角,歪头看着对方。 人类女性纤细的手指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谨慎地伸了过来,抚摸过他冰冷湿凉的墨绿色发丝,用温柔的嗓音说, “柔,就是很软的意思。” 指腹在他的头皮上划过,带来奇异又美妙的颤栗。 他听见她说,“这就是柔的意思。” 柔,就是这种触感,那是他的第一次认知开拓。 逐渐成长起来后,他拥有了思考的能力。脑内的神经元复杂到了一定程度,就可以理解她所有的话语,那个她几乎不会喊出来的名称,是像“唐柔”二字一样,一样是他独一无二的名字。 是只有她才可以喊的,自己的名字。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17号非常的开心,他喜欢这个名字,而这个名字是他最爱的人起的。仅仅是想到这一点,他就幸福得快要死去。 就这样,唐柔悄悄地赋予了他名字。 “阿尔菲诺,醒醒……” 独独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阿尔菲诺……” 轻柔的呼唤声中,断肢与黏腻的触手残骸间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在一片破碎的生物组织下,缓慢地伸出了一只苍白到犹如石膏雕塑一般,泛着微不可察蓝色的手臂。 肌肉紧实俊美,如同被摔碎的神祇塑像,带着一种令人屏息的脆弱感。 “阿尔菲诺,我在这里。” 伴随着轻柔的呼唤,手臂吃力的攀附上来,苍白破碎的青年缓慢地从血海中爬了起来,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遍布零星的伤痕,深可见骨。 英俊精致的面庞横亘着一条长长的裂缝,下面有淡青色的血肉组织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 狼狈的青年眼睫微微颤抖,对着玻璃板后的人遥遥伸出了手。 “柔。” 他轻声喊,有种令人心碎的破碎感,像被摔出裂缝的神祇雕塑。 明明那是不应该属于这种强悍生物的柔弱气质。 玻璃后,是眼眶湿润的年轻饲主。 她看起来很悲伤,似乎快要流泪。 半章鱼青年难过得无法呼吸,胸腔中针刺般尖锐的疼痛远超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柔。” 是他让她伤心了吗?那他宁愿遭受更多折磨,也不想看她难过。 饲主那双象征着温柔的双手无力地抵在玻璃板上,指尖因用力而泛出失血的白色。 “过来,结束了。”唐柔眼眶微微泛红,勾起唇角露出比哭还可怜的笑。 青年看着她,懊悔疼惜得无法呼吸,胸腔中像横亘出了无数尖锐荆棘一般针刺的疼痛,远超过此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第13章 自卑美人 十年前,唐柔在一场海难中失去了所有家人。 她没有家人,只有从小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阿瑟兰,和这些绝对信赖她的实验体。 她无法解释自己都做了什么,但绝对真心喜爱他们——那是属于亲人一样的爱。 青年看着饲主,难过得无法呼吸,胸腔中横亘出了无数尖锐荆棘一般针刺的疼痛,远超过此前所经历的任何一次分裂攻击。 “柔……” 他期期艾艾地喊着她的名字,用尽浑身所剩的最后力量,艰难地朝她爬过去,拖着断裂的肢体。 “……太惊人了。” 屏幕后,专注观察的工程师发出惊叹,感叹着造物主的神奇。 他的愈合速度超过此前任何一次攻击,顽强的生命力让人惊讶,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他竟然有感情。 这怎么可能,冷血动物,怎么拥有感情了? 眼前的画面带着一种诡异而又温馨的美感,像是最冷厉的战争之下令人动容的温情。他们隔着玻璃板看向那个几乎已经被宣告死亡的青年,在这种温声和怀中奇迹地苏醒过来,一改此前凶狠恐怖的模样,展露出了无与伦比的温柔。 可是玻璃板倒映出了他的身影。 狼狈,肮脏,破碎。 他满心欢喜地靠近,却在看见自己身影的那一刻深深的自卑——他现在看起来很丑陋,身体残破不堪,发丝泥泞,浑身都是细碎的伤口,而这里遍布着他的断肢残骸以及血液,很粘稠的。 他想起了饲主喜欢的那个精致漂亮的海兔子男孩,眼中满是自卑与胆怯。 17号垂下了头,刚想要靠近一点的身体又缩了回去,狼狈地用手遮掩住自己的脸。 唐柔看得更加难过。 “a-17号实验体的大量创面已经愈合,新生触肢似乎出现了可控收缩。” “可控??” “他好像可以将触肢收起来。”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发现。 下面的饲养员还在柔声喊他,“阿尔菲诺,别怕,放下手,来我这里。” 饲主的呼唤于他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神音,他是她最忠诚的信徒,永远无条件臣服于她的召唤。 在恐怖武器的扫射中展现出骇人能力和危险性的青年,此时竟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痛苦,触肢颤抖,让人看出了一丝委屈。 在女声轻柔的呼唤下,濒死的青年缓慢松开手,露出那张美丽精致的面庞,眼中带着一点渴望。 他的动作很缓慢,女性饲养员也很有耐心,隔着一块透明玻璃温柔的安抚他,像安抚应激状态的可怜幼兽,“没关系了,已经没事了,来我这里。” 章鱼的身形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苍白,如同被淤泥玷污的美玉,骨骼修长挺拔,上面覆盖着优雅的肌肉,他朝玻璃后的女人挪动过去,还算完整的触角小心翼翼地贴在玻璃上,似乎像在触碰她。 他能做到的,仅是顺着她的轮廓贴上去,粘稠而深切地望着她。 看起来,很可怜。 与他背后的地狱惨景割裂开,像幅抽象画。 “他好像一条被驯化的宠物狗啊。”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一句。 “冷血生物怎么可能会被驯化?他们没有情感的……吧?”眼前的种种事实,让这句话显得是那么的底气不足。 许教授调出了实验体饲养员的资料,看着她的名字,目光沉沉。 “唐柔此前是a区最优秀的饲养员,她手下已经有一例晋级到s区的高等生物了,就是您知道的那只蓝瓶变异箱体水母。” 眼前这个是第二只,比那只水母更完美的杰作。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实验成功的喜悦当中,这次的成功程度远超他们之前的想象,实验体的等级一升再升,升到了双s+的程度。 史无前例,所有人都像见证了一场奇迹一样激动。 在隔离区外等待的阿瑟兰看到qled屏的测试数据雀跃极了,甚至想好了今晚要拉着唐柔去新开的酒吧大喝一顿,好好庆祝。 在这些兴奋的欢呼声中,许教授久久凝望着下面的身影。 眼中浮现出奇异的微光。 冰冷的声音在偌大的观察室中有些格格不入,“把隔离板去掉。” “什么?” 研究员们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到中年男人的嘴角一寸寸扩大,露出了怪异笑容。 “把防护板去掉,调转武器方向,攻击她。” 他指向那个饲养员。 …… 唐柔不想在自己的实验体面前流泪。 但是太心疼了。 17号满身是伤,不会做表情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和破碎组织,像遍布伤痕的折翼天使,坠落在肮脏泥泞的深渊。 如此沉重的伤痛中,青年墨绿的眼中却满是愉悦和幸福。 “柔……” 他能跟着她了吗? 能去找她了吗? 他抬起手,看着泥泞的掌心有些懊悔,窘迫的在腰腹擦拭干净,小心翼翼的摸上玻璃板。 她会嫌弃他的肮脏吗? 他有些不安。 “跟你……”他要她兑现承诺,“活着,跟你走。” 唐柔擦掉了泪,露出笑容,“很快就可以出来了,恭喜你,晋级了。” 他冷隽的面庞上露出不和谐的羞赧,垂着头,靠近了玻璃。 “喊我、名字。” 小章鱼想再听饲主喊一次那个名字,触角尖向下垂着,像害羞的小姑娘。 唐柔忍俊不禁,喊他,“阿尔菲诺。” “嗯……”他低低的应了一声,墨色的眼睫轻颤,压抑着喜悦。 然而上位者的冷血,远超她的想象。 在看到仍有进化的可能性后,他们残忍的将武器对准了手无寸铁的柔弱人类。 玻璃在一瞬间撤去,17号错愕一瞬,感受到了危险,触角和人类柔软的掌心碰触在一起,本能的握住。 一下秒,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 他飞速将饲主卷进怀里,用最为脆弱的类人上身护住她,拼死将人护在怀中不露出一丝一毫。 冰冷的淡蓝色血液溅在唐柔脸上,她怔怔的睁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17号出来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爆炸声? 轰鸣声震耳欲聋,紧密拥抱着她的半人青年痛苦的颤了颤,蜷缩着身体将她护得更严密。 触角替代了他的手,捂住了唐柔的耳朵,隔绝掉那可怕的破碎声。 “17……阿尔菲诺?” 青年抱着她,痛苦又惊怒。 他们伤害她! 第14章 小心翼翼与亲昵 一片断壁残垣中,新生的触角快速地将唐柔裹起,带着她飞速地闪躲着。 唐柔感觉自己被囚在了密不透风的茧里,身体被迫贴着他冰冷的腰腹,冷血动物的一切都是冷的,即便对她温柔,也不会觉得暖。 一层又一层的触手将她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紧接着一阵失重感传来,17号在快速地移动,快到唐柔即便在茧中都感觉天旋地转。 发生了什么? 半章青年的速度快过了所有记录在案的软体变异生物,红外飞速拍摄下,依稀捕捉到他的影子。 怒火的灼烧,使之迸发出新生的触角,被激光武器斩断,再生,爆裂破碎,再生。 周而复始。 惊人的是,这些明明新生出来的触手却一次比一次坚硬,表皮的韧度到了一定程度后,那些武器竟然无法伤害到他了。 年轻的女饲养员被他搂抱在身上,笼罩着层层坚韧的触手,一旦那些触手被攻击割伤,又会有新的触手迅速填补上空缺,几乎可以说是密不透风地在保护着他怀里的那个人。 而愤怒出现到了一定程度,事情出现了反转。 半章青年从逃跑变成了杀戮。 他狂躁地摧毁了几个发射端口,坚硬的高密度厚重金属壁被砸出了无数了恐怖的痕迹。 甚至,层层叠叠的观测板出现了裂纹。 “教授,这里不安全了!”有人从异景中抬起了头。 事情即将失控。 这是一个出现了未知变异的,将会被重新命名的物种。 如果不是护着那个人类饲养员,他很有可能已经撕裂这个绝对严密的空间冲了出来,坐在监测区中的工程师们丝毫不怀疑这个恐怖的人形武器会在眨眼间把他们撕成碎片。 许教授脸上混杂着惊诧和兴奋,他心底有着无法言说的惊喜。 这是神的造物,是上天的馈赠。 这是目前为止最优秀的实验体。 屏幕上,那个阴郁恐怖的青年抬起了头。 墨绿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过来,如同无机质宝石,冰冷,璀璨,充斥着杀戮气息。 “他在看摄像头……” 隐藏在一片银色中的伪装摄像头,被他精准地盯住了。 许教授感觉,实验体在透过镜头,看他。 那种浑身发麻的冷意让他精神为之震荡,更让他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他看过来了,像看穿了他的灵魂,像看到了他的存在。 太神奇了。 “成功……成功了。”许教授终于开了金口。 可已经没有人兴奋了。 因为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只让他们恐惧。 这样,s区的惯常培育区还能困住他吗? 然而,危机似乎不止这一个。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s区层层封闭的最深处传来,空洞震荡,像是有什么地底凶灵要撕破空间爬出地表。 “叮——” 人们纷纷抬头。 许教授那个常年不响的警报器响了。 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工程师脸上顿时褪去了血色,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有人慌张地跑过来,说,“出事了。” 许教授从屏幕移开视线,低头怔忪地看着警报器,脸色骤然苍白,刚刚那种喜悦和兴奋消退得一干二净。 下意识的,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缺失胳膊的空荡衣袖。 跑过来的研究员身着高级制服,声音满含恐惧颤抖,“特控区,一级警报……” 即便在半章青年快要打破墙壁时都没露出担忧之色的许教授,脸上竟浮现出了恐惧。 那意味着,或许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了。 . “唐柔!醒醒!” “唐柔!不能睡了!” 有人在不停地喊她,通过隐藏在实验舱里的喇叭。 17号冷着脸要毁掉它们,却感觉怀里的人动了动,他慌忙松开层层紧闭的触手,看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柔弱的饲主。 她似乎很难受,脸色苍白,从他怀里吃力地爬出来,垂着头趴在他的胳膊上喘息。 青年手足无措,悬空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 声音小得有点可怜,“柔……” 唐柔抬起头,看到那张隽美面庞上满是自责痛苦的神色。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感觉,他这张常年冰冷的脸上多了一丝类人的生动? “没事,不怪你。” 她拍拍他的胳膊,坐直了一点。 实在颠簸了太久,想吐。唐柔头晕眼花,感受着小章鱼心花怒放又不知所措地变换着身型,努力让她靠得更舒适。 “唐柔,你能听得到吗?柔?” 不合时宜的喇叭声再次响起,唐柔掀起眼皮,有点懵,“阿瑟兰?” 喇叭里的确是阿瑟兰的声音。 她气急败坏,嗓子还有点抖,“你的二十四孝亲亲儿子小章鱼失控了!救治队无法靠近,试图给他打麻醉也没有生效……所以,你能自己爬出来吗?” 唐柔,“啊?” 她抬头看向17号,对方一瞬间收回了冷视喇叭的阴郁模样,安静乖巧地看着他,期期艾艾的为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的行径辩解: “他们、伤害、柔……” 所以他像个拼死守卫主人的护卫,将她一直藏在怀里,重伤了一批又一批试图进来的人。 唐柔面色很差,闭上眼还在眩晕。 她记得,玻璃板忽然撤离,核聚变般危险的武器骤然指向了她,是想用她的命换得实验体进化。 实验体是最宝贵的财富,饲养员一文不值。 她闭上眼,靠在17号胳膊上,心中一片冷然。 可青年脸上却浮现出被幸福淹没的喜悦,他甚至不知道手该怎么放,一会儿抬起,一会儿又慢慢放下,小心翼翼地收起她一向不喜欢接触的触角,满心欢喜的虚拢着她。 “……”喇叭发出微微的电流声,阿瑟兰说,“姐姐,你醒醒,你的实验体现在看起来太不对劲了。” 唐柔动了动眼皮,看向章鱼。 墨绿色的眼眸也回望着她,带着一点按耐不住的喜悦。 “好了,放开我吧,17号。” 可对方却没听话。 小章鱼抱着他的饲主,小心翼翼,一动不敢动。 他想更加亲昵地接触她,可她却露出了难受隐忍的表情。 “我很不舒服,17号。”唐柔动了动身体,说,“你也不希望我生病吧?” 章鱼立即懊悔,松了手。 唐柔在那种恐怖武器的攻击下还能毫发无伤,这都是眼前这个委屈小狗一样的凶险生物保护的。 第15章 粘人精 “谢谢你。” 唐柔真诚地道谢,抬手擦去沾在17号薄薄眼皮上残留的蓝血。 在那些冰冷的异色血丝下,青年英俊深邃的面庞显得异样瑰丽。 “你救了我,17号,多亏了你。”不然她可能已经死了。 17号缓慢地眨眼,打湿成缕的睫毛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线。 她在感谢他。 她好温柔。 喜欢…… 喜悦让他大脑一片空白,做不出任何反应。 “跟你、可以……” “可以。” 唐柔碰了碰他的触角,引来那些东西羞涩地蜷缩在一起,缠上她的手指,轻轻吮吸着,像在撒娇。 “17号,你可以继续跟着我了。” 冷血生物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墨绿色的眼眸压抑住盛大的狂欢,他一点一点无法克制地、矜持缓慢地卷住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停了下来。 眼里有明显的期盼,像个等待糖果的小孩子。 “喊、我……”想听她喊那个名字。 在他小狗一样湿漉漉的注视下,唐柔立即了然。 笑着喊他,“阿尔菲诺,糖果明天给你。” . 在17号犹如生离死别般悲痛的告别之后,唐柔终于被担架抬走。 洗过澡,唐柔裹着毯子可怜兮兮地坐在监护区的床上,有人在给她检查身体,以防留下未知毒素或者伤口。 唐柔则是拿着一片鳞片发呆。 换衣服时,有人在她衣服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个子弹破口,内衣夹缝里有个精钢弹壳,大概是密集攻击中,从17号触角缝隙间穿透的。 然而这一枚子弹并没有杀死她。 治疗师看着那个破口以及她完好无损的皮肤,惊讶地说,“很神奇,这可以称作是个奇迹了,子弹可以轻易击破你的心脏,但是这个东西当时挡住了它。我能去研究一下这个东西的材质吗?” 治疗师手里拿着一个扇形的流光溢彩的鳞片,那时是曾经在s区深处看见的美丽人鱼身上的鳞片。 唐柔摇了摇头,礼貌谢绝,“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私人物品。” 那个治疗师遗憾地将鳞片放回到唐柔手里,“分裂武器非能轻易击穿坦克和重型机甲,你能被这片鳞片保护住简直是奇迹,它的材质一定相当精密,那枚子弹甚至没在它上面留下痕迹。” 唐柔垂眸观察那片薄薄的、流转着璀璨光芒的鳞片,的确如治疗师所说,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 可她十分确信,这枚鳞片之前存放在她的外衣口袋里,没理由凭空出现在贴近她心脏的皮肤上。 所以,究竟是什么时候,这枚鳞片阴差阳错地掉在这里,并救下她一条命的? 阿瑟兰提着夜宵风风火火地进来,将东西放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恨恨地说,“那个许教授,他想要了你的命。” 又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把唐柔的生命放在眼里。 唐柔没有说话,她此前从来没有观看过任何一次生物实验测试,只知道那些测试十分残忍,而今天亲自感受,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精神极度疲惫。 有一种受惊过度后的瘫软。 “但是他最后跑了!跑着走的你敢信吗?看起来很害怕。”阿瑟兰嘀嘀咕咕,“能让那冰块害怕,该不会是……” 唐柔疑惑,“他也会害怕吗?” “是真的,害怕,你没有看他走的时候那个样子,我感觉他都出冷汗了。” s区是一个全新的、极度危险的区域,不知道那里还有着怎样的凶险。 连许教授都能那么害怕,恐怕是真出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情。 骂完了教授,阿瑟兰又忍不住感叹,“你的实验体会不会太粘人了点?别的实验体都恨不得杀了饲主,只有你的,一个个都是粘人精。” 还是貌美又乖巧的粘人精——当然了,他们对别人而言仍旧是恐怖的大杀器。 唐柔忍不住笑了,“17号还小,他是担心我。” “他小?”阿瑟兰拔高声音,可想了想,点头,“的确,刚孵化两年多,的确小。” 唐柔尝了口鸡汁小馄饨,眼睛微微弯起,“味道不错,这是哪家?” “专门去市区给你买的,新开的网红店。” “好吃,下次有时间我去买点给章鱼海兔子尝尝。” “……”阿瑟兰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理性地分析,“你这个17号刚刚可是真凶,重伤了好几波人还是没法从他手下把你带走,估计是怕吵醒你没有制造太大动静,也没痛下杀手,假如今天你被那个许教授害死了,我估计他能把基地的天掀了。” 唐柔喝着暖暖的鸡汤,没说话。 “结果他还是听你的话,你让他松手就松手了,看得我都想养个实验体试试了。” 唐柔没有再说什么,她表现得很理智,理智地像抽离了这件事,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 如果当时17号没有进化,她恐怕会死。 即便现在,都是劫后余生般的恍惚,拿着勺子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 谁会不害怕呢?濒死的感觉,是那样恐怖。 阿瑟兰摸摸她的头,安抚这位发小,“别担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睁眼就能看到17号了。” 一顿饭的时间,阿瑟兰絮絮叨叨念了一会儿,在治疗师的提醒下,跟唐柔依依不舍告了别。 唐柔还要留在实验基地治疗区观察两天,确保她没有被可怕的武器和辐射影响到。 嘴上那么冠冕堂皇,无非是工程师想看看她会不会在17号实验体的蓝血下发生异变,唐柔并没有在意,吃饭洗澡玩手机睡觉,丝毫不受影响。 入夜后,冰冷的灯光闪烁,治疗区忽然变得幽暗。 在一片沉沉的夜色当中,瑰丽的鳞片折射着异样的光芒,流光溢彩。 躺在病床上的唐柔忽然陷入梦魇,原本舒展的眉头无意识轴聚拢在一起,额头渗出了冷汗。 在梦境中,她的精神与另外一个地方连接了。 唐柔又回到了那漆黑冰冷的空间当中。 漆黑,空旷,诡异的安静。 她走动的每一步都带着淅淅沥沥的水声。 唐柔一阵恍惚,似乎在回忆这是哪里,好像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倏然之间,冰冷的触感来到她身后,修长又白皙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臂握住了她的腰肢。 第16章 噩梦 那只手很漂亮,氤氲出朦胧的莹白光泽,如同破开黑夜的冷玉,让人无端想到冰,又想到更为纯净圣洁的东西。 唐柔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基地治疗区的病床上,她正在休息,在睡觉。 很奇怪,她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可却醒不过来。 腰间冰冷湿润的触感太过真实,仿佛灵魂被某种强大而未知的力量禁锢住了。 这是哪里? 唐柔茫然地环顾四周,想回过头,身体却僵硬得动弹不得,像是背后那个人不愿意露面,于是刻意避开了她视线可及之处,还抬手禁锢了她的身体。 唐柔开口,发不出一丝声音。 有种真实的被禁锢住的感觉,四肢百骸都泛着凉意,只剩腰间那个冰冷的手臂清晰地贴着她,无端感到一丝危险。 让唐柔忍不住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个梦。 分明是男性的手,却无暇细腻的雌雄莫辨。 一道低哑清冷的声音在耳旁喟叹。 唐柔被越搂越紧,几近窒息,像是背后那个人,像要将她生生嵌进自己的胸膛。在这种时空有混乱的情况下,有什么湿润柔软的东西落在了掌心,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可同时又掺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愠意。 一路顺着手掌来的小臂,接着爬过锁骨来到耳畔,柔软又湿冷的感觉像有果冻钻进了耳廓。 又像是恶劣的魔鬼发现了新鲜又有趣的玩具,饶有兴致地品尝着她的身体。 唐柔僵硬着,脖子丝毫无法转动,直到尖锥的脚趾,直到尖锐的角质牙咬上了她的耳垂,那种痛感太过真实,一瞬间,唐柔猛然被痛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监护区的病床上,指尖夹着探测仪,身旁的显示机上详细地显示出她的各项生命体征。 只是一场梦,一场古怪而又离奇的噩梦。 唐柔劫后余生般喘气,从窒息的感觉中慢慢清醒过来,然而冷汗已经浸湿了被褥。 窗外正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又下雨了?唐柔皱眉,看到了掉落在被褥上的晶莹鳞片。 她将鳞片放回口袋,扶着床铺去洗手间,却在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耳垂上有一个尖锐的三角形伤口。 这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唐柔一怔,有些恍惚,她记得自己好像做噩梦了,但都梦见了什么?脑海中像塞了棉絮,什么都看不清楚。 醒来的那一刻起,她就忘记自己梦到了什么。 她又摸了摸被咬破的耳垂,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床上,盖上被子睡觉。 与此同时,科院海洋研究中心在近海范围测试最新得出的数据,过去二十四小时,海平面平均上涨一厘米。 二十四小时一厘米代表了什么?大概普通民众并不会意识到这小小的差距,然而对从事海洋研究方向的所有科研人员来说,这是灾难拉开序幕的前奏。 巡海船只在近海海岸上发现了大量被冲到沙滩上的死亡海洋生物。它们大多数是深海物种,也是地球常见的、广为人知的物种。 而这些生物像被恶意伤害,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还有各种各样的死法,尸体被冲到了海岸上,引来了恶劣影响。 这些旅游区,有酒店和观光沙滩,椰树和游客。 大片滨海区域被封锁,给经济和附近居民的生活都带来巨大影响,科研专家展开了一系列调查,可不但没有结果,死亡情况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雨还在下。 有人感叹了一声,“雨再不停的话怎么办呀?” “是啊,海水不能再上涨了,留给人的生存空间已经很少了。” 上帝为了让巴别塔失败,而设下了奇妙的语言规则,让来自不同地方不同肤色的人说不同的语言。 在这个世界,上帝失败了,人类克服了语言的问题,基础科技发展到3.0的时代,语言不再是问题。 世界的通用语言有三种,中文,英语,和肢体信号bodnguage。 于是上帝之手便在另一个地方翻搅着厄运的齿轮。 比如说,汹涌不停的海。 近海的巡逻船在漆黑的夜幕下搜索着可疑的生物,猜测或许是有什么大型肉食类生物在杀戮捕食。 忽然间,有人听见海上传来呼救声。 照明灯远远打过去,竟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发现了一个抱着浮木的身影,他们急忙降下救生艇,将人打捞上来。 那个人穿着过时了很多年的衣服,手里握着湿透坏掉的手握式手机,在现在这个全是腕表型光屏终端的时代,这种过时的设备是几十年前的古董了。 然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竟然还真是几十年前的人。 他说他乘坐的萨伦号遇到了海难,巨大的海浪掀翻了他们的轮船,他在挣扎的过程当中看到了一块漂浮过来的门板,便抱着那个门板一路飘过来。 他又说,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那艘轮船已经沉入海底,他不知道飘了多久,终于看见了巡逻的船只。 经查证,萨伦号是37年前坠海的一艘观光游轮,据记载,那艘游轮无人生还,且至今都没将船骸打捞上岸。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们刚开始以为这个人在胡言乱语,猜测他是个碰巧知道萨伦号坠毁的恶作剧之人。然而令人震惊的是,那个人的dna竟然和基因库中几十年前被宣被通报遇难的同名同姓遇难者吻合。 这件事引起了军方的注意,他们派来科研人员和审讯官对他进行拷问。 可问他经历了什么,他一概不知。让他回忆,他就神情恍惚。 他无法具体的说出沉船这段时间自己都经历了什么,但在他混乱的言语中,沉船似乎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最多不超过一天,他就在这夜遇到的海难,也是在这夜遇到了这些巡逻人员。 但这怎么可能? 医生给他进行了详细的检查,发现这个人的身体年龄在33岁左右,和通报遇难时的年龄一致。37年过去了,他没有丝毫老化,仿佛停在时间的夹缝中,一眨眼穿梭了37年。 军方审讯官提出需要生物研究基地介入调查,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深夜,值班护士去给他检查生命体征,却发现床铺空了。 随后,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古怪的声音。 循着那个声音,护士发现不久前被打捞杀害的那个人蹲在花盆边,肩膀耸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您好,请问您……” 护士温和的询问,话音戛然而止。 那个人缓缓转回头,神情恍惚,嘴里塞满泥土,一边咀嚼着植物根茎,一边不停地说,“饿,我好饿。” 他缓缓抬眼,看向护士,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好吃的东西,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朝护士走去。 “我真的好饿,你看起来很好吃。”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医疗观察区。 夜幕笼罩了罪恶,晨曦到来,又将一切洗涤的干净明媚。 雨,终于停了。 第17章 生气 一番体检后,唐柔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 基地给她时间回家休息了一下,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好好吃了顿饭,终于在隔日的下午姗姗来迟。 进办公室之前,看到实验室前站着几个神色惴惴不安的安全员,他们手持重型武器,欲言又止。 可最终什么都没说,面无表情地给唐柔让行。 唐柔疑惑地看他们一眼,拧开封闭罗盘,又打开厚重的防爆金属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多加了一个巨大的缸体,玻璃舱内浮动着的俊美青年见到唐朝进来,眼睛微微亮了亮,抬手打开了缸盖,从水下浮上来。 那张面无表情的俊美脸庞上带着明显的期待,墨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下午好。”唐柔走过去,从包里拿出一袋市面上常见的糖果,撕开糖纸说,“张嘴。” 青年乖乖地张嘴,顺从地被她喂下了一颗糖。 水果硬糖的甜味在口腔扩散,青年眯起眼睛,悄悄伸出一根触角吸住她的衣服,将让小心翼翼的扯到自己身边。 期期艾艾的喊,“柔……” 办公室的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那群安全员们肃然起敬的眼神。 这位饲养员真厉害。 押送这位实验体过来,简直是一场恶梦。 他很狂躁,尤其是看见他们身上实验基地的logo,怒意几乎要砸穿缸体。 事实上已经砸穿了,那些安全员看着隽美如斯的青年单手打开舱盖,从缸中缓慢立起身体,犹如看见地狱的大门在眼前打开,手里那些重型武器击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甚至被他如闪电般迅猛的触角瞬间缴械,武器掉落一地。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充满怒意的实验体会将他们撕碎 就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刹那,有位女性生物工程师走过,看着满地断壁残垣,冷静地说,“你最好听从安排,他们是带你去s区的,你不是想见阿柔吗?” 青年恐怖的触角正卷了两个人,几乎快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将他们拦腰绞断。 听见这话,实验体竟然诡异地迟疑了一下。 那个女性工程师又镇定地补充,“更何况,你这样做阿柔肯定会生气的,你应该不想看见她生气吧?要知道她生气了可是会不理人哦。” 实验体思索一秒,瞳孔微颤。 然后,那些早已吓傻的安全员眼睁睁看着实验体面无表情地将他们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自己又坐回了缸体内。 顺便抬手关上了舱盖。 那名叫阿瑟兰的工程师略带鄙夷地看着他们,说,“还不快点送过去!” 安全员们回神,迅速将散落一地的重型武器捡起,小心翼翼地继续押运工作。 . 由于一整晚的噩梦没有休息好,唐柔调配着营养剂,眼皮昏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恒温系统的温度设定略低,她无意识间抱住自己的胳膊,有点冷。 半梦半醒间,有人摸上了她的头发,轻轻勾起一缕在指间卷了卷,随后一件外套轻轻地搭在了她肩膀上。 这本该是个温馨的举动,然而外套却被水打湿,盖上它不但变得更冷了,而且还湿漉漉的不舒服。 看来小小的实验舱已经关不住他了。 唐柔睁开眼,拍了一下那只流连在自己肩膀上不肯离开,修长白皙的手,淡声说,“回去。” 半透明的触手尖勾了勾她的头发,在唐柔责备的眼神中,听话离开。 唐柔低头看去,发现地板全是水,宽大的淡绿色半透明触手几乎铺满了办公室,在她的视线下羞赧地蜷缩着,像在不好意思。 青年睁着湿润的墨绿色眼眸看着她,不知道在唐柔睡着时用这样的眼神看了她多久,像守卫主人的忠犬。 唐柔无奈地按了按眉心,说,“回到你的玻璃舱里。” “柔……”他低低地喊,似乎在争取留在她身旁的时间。 唐柔又说,“听话。” …… 阿瑟兰进来的时候,看到唐柔在那一整面透明的玻璃下坐着,梦幻的半透明水母就像她的背景板,用柔美的丝带勾勒着她的轮廓。 旁边的玻璃培育箱里,俊美的触手青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个大杀器莫名有点可怜,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苍白冰冷的面容带着若有似无的脆弱感。 阿瑟兰不由问,“你怎么他了?” 唐柔说,“打了他一下。” “啊?” 阿瑟兰卡壳片刻,朝他看过去。 青年一只手交叠在另一只手上,苍白精致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却莫名的,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委屈。 “……”对于这种恐怖强大的深海物种来说,唐柔这不痛不痒的一巴掌肯定没感觉。 那他在委屈什么? 察觉到她的视线,青年朝阿瑟兰看过来,墨绿色的眼中隐约传达着什么。 阿瑟兰被这样盯着,除了害怕,还有一丝压力。 她转过头,严肃地说,“怎么能打人呢!快道歉,看给人家委屈的。” “……”唐柔回过头,17号正眼巴巴地看着她。 像摇尾凝望主人的小狗。 她忍俊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了他的缸体前。 前一秒还委委屈屈的青年换上了隐含期待的眼神,明明瞬息夺人生命的触手像害羞的少女一样,小心翼翼地贴上玻璃。 直到唐柔打开盖子,他立即直起身体,从玻璃皿中探出身体。 那双墨绿到发黑的双眸看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英俊的冷血生物会这么粘人。 唐柔压住笑意,细声细气地说,“对不起呀,你生气了?” 17号似乎很为难,他不会生唐柔的气,却不想错过她难得的靠近。 正不知所措着,她伸出手,“给我看看” 青年听话地把手搭在她掌心,指骨修长,皮肤无暇,雕塑一样冰冷完美。 唐柔问,“疼了吗?” 阿瑟兰忍不住插嘴:“他怎么会……” 就看见青年面无表情地点头,纤密的眼睫耷拉着,惹人怜惜。 唐柔给他揉了揉手背,对他眨眨眼,“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你能原谅我吗?” 阿瑟兰,“……” 行吧。 她多嘴了。 17号藏在水下的尾尖愉悦地舒张又蜷缩,抿着唇,矜持地移开视线,“能。” 第18章 纯净少年 唐柔从口袋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喂给他,青年乖乖地张嘴,面上仍旧没有表情,可全身上下都透着愉悦。 看他开心的样子,阿瑟兰提醒,“是我,是我让她给你道歉的,我可是你这边的,你不应该感谢感谢我吗?” 17号瞬时蹙眉,对她的干扰极其不满,冷冷地看过来,眼含警告。 被过河拆桥的阿瑟兰,“……” 对不起,她又多嘴了。 唐柔忍不住笑了,将小章鱼哄好后狠心无视了对方湿漉漉黏糊糊的眼神,将玻璃盖盖上。 她想探望海兔子。 阿瑟兰问,“你要去a区吗?” “对,那孩子胆小,如果我一直不回去,他可能会绝食。” 唐柔装好刚调配出的营养剂,装进了密封箱。 除了营养液之外,她还给海兔子少年买的礼物一个小巧精致的宝石耳环。 这些海洋生物都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海兔子曾经要走了唐柔一个水晶耳钉,她以为他拿着玩,没想到他抬手就戴在自己的耳朵上了。 呲的一下穿破肉体,唐柔吓了一跳,慌忙去检查时,发现那个伤口在眨眼间愈合。 在这些实验体眼中“疼痛”与“受伤”的概念都和人类不同,针扎的疼痛对他们而言几乎不存在,普通的伤口也总在瞬息间消失。 他们反而经常担心唐柔,因为她受伤总会很久才好。 被热咖啡烫到,手背红了两天, 装订档案时被锋利的纸边割破手指,又要三四天才能愈合。 他们每天都在提心吊胆,稍微磕磕碰碰都会被他们皱着眉生气半天,害得她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让实验体整日担心的饲养员,恐怕只有唐柔一个了。 见她要走,17号的触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松手。” “……”青年僵持了几秒,缓慢地松开。 没眼看了,这么高冷矜贵的脸庞配上这种卑微的行为,很反差 水母尾随着唐柔的身影,在相连的玻璃后漂浮着跟随,一路将她护送到s区边沿。 唐柔一路走到a区,那些镇守在分区外的安全员收起武器,打开闸门,在他们无声的目送下,唐柔缓缓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的是曾经a区的同事,听说最近升了副主任的张宁。 “小唐,你来了。”张宁停下脚步,难得跟她打了个招呼,“是来看你以前的实验题吗?” 唐柔点头,“对,我给他做了些营养剂。” 以前张宁从不理会唐柔,他出身生物学世家,有着生物公司千金的未婚妻,身上带有优渥子弟的傲气,总冷嘲暗讽唐柔肯定是靠什么不入流的手段拿到的金牌评级,没想到,现在竟然出动跟她打招呼,还露出了笑意。 “哦对了,你的那只11号最近是我在负责,他挺倔的。” 唐柔点头,“前段时间天天听说他绝食了,所以我想来看看他。” 张宁却说,“绝食?他挺好的啊,可能是我接受时已经好了吧。” “哦,是吗?”唐柔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会难过一段时间。” 张宁笑了,“冷血生物哪有什么感情,最多也就是跟你熟悉一点吧,转眼就忘了。” 唐柔微微皱眉,总觉得他的话听起来更让人格外不舒服。 “嗯,那我去见他吧。” 张宁横跨一步,似乎准备拦住她,“他休息了,今天刚做了测试,还是先别打扰他了。” 这个男人一直在阻止她。 但唐柔竟然没有立场拒绝,毕竟……11号已经不是自己的试验体了。 就在这时,警报声忽然响起,空旷宽广的金属走廊里回响着尖锐的报警声。与此同时,唐柔的通讯终端响了起来。 阿瑟兰给他打来电话,声音着急,“你快回来,s区要戒严,17号不对劲。” “他怎么了?” “很狂躁,有些失控,刚刚打破缸体跑了……伤了我们几名同事。” “什么?” 虽然阿瑟兰嘴上这么说,但唐柔很清楚,如果17号陷入狂躁状态,那么结果可不是伤了几个同事这么简单。 阿瑟兰那边似乎很紧急,背景声杂乱,隐约能听到有人呼喊,“总之你快回来吧,不只是17号失控了,整个s区都出了问题。” 难道17号的失控跟突然响起的警报有关? 唐柔挂了电话神色凝重,张宁听完了全过程,安慰她,“没关系的,你把这个营养剂给我就行,反正11号现在也是我负责,你去办重要的事,我替你把关心传达给他。” 唐柔多看了他两眼,男人面上的表情温和,像是在替她解忧。 “那把这些给他好吗?这都是他喜欢的。”她犹豫了一下,改天再来看11号也可以,她还有对张宁态度好一点,免得他对海兔子不好,“麻烦你了,张副主任。” “别客气。”他的态度看起来也很友好,“快去忙吧。” 唐柔将东西转交给他,转身飞快赶回s区。 男人提着装有营养剂的密封箱,慢慢收敛了笑容,他抬手将箱体打开,看到了里面半管淡黄色的营养剂,拿在眼前端详了片刻,抬手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然后,转身朝着a区实验室走去。 玻璃器皿内,白皙纤细的少年背对着门,抱着自己的双腿沉在缸底,清晰秀美的肩胛骨犹如振翅欲飞的蝶翼,浅褐色的发丝随水波动,像细腻柔和的海藻。 仅仅是一个背影,就让人心猿意马。 这是整个实验区最无害的生物之一,他浑身都是治愈系,对人类没有一点伤害,甚至可以成为拯救生命的良药。 更令人赞叹不已的是他姝丽柔美的皮囊,看起来那么脆弱,又不堪一击。他的双眸干净懵懂,像是世界上最清澈的宝石。 张宁仍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只美丽实验体时的震惊,他失神许久,不能自持,仿佛朝圣者见到神迹。 那个少年如初落在人间的新雪一样,干净纯净。 让人忍不住想在他身上作画,想玷污他,弄脏他。 尤其是男人,大部分雄性生物似乎对这些纯净的生物有着天然的怜爱和蹂躏欲,他们一方面喜欢保护弱者给自己带来的满足,另一方面又喜欢征服和摧毁。 让这样的白纸染上自己的痕迹,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吗? 第19章 好骗 想要见到饲主,海兔子已经忍耐了很久了。 因此忍不住求了新接手了他的男性饲养员。 听到关门的动静,少年侧眸,随后眼含期待地从水底浮出,“怎么、样?” 张宁深呼气,维持着面上的虚假神情。 “我去请她了。”男人欲言又止,表现得很为难,“可是她不愿意过来,我想她大概是不想见你。” 海兔子骤然红了双眼,他第一次对外界的反应那么强大,几乎要爬出培育缸。 男人看着他纤细白皙的身体,立即忍不住靠近。 然而即便在情绪失控中的少年也没有接受他,甚至对因为他的靠近而产生了厌烦。 “不可能,柔、不可能、不愿、意、来见我,她……很喜欢、我……” 这是这个实验体第一次在他面前说这么多话,上次肯理他,还是张宁骗他说自己可以请唐柔过来看他。 那次绝食了许久的实验体破天荒地对他说话了。 说了一句,“谢谢。” 张宁压住眼底涌动的欲望,告诉自己不能那么快吓到猎物。 他收敛了脸上快要浮出的贪欲,转而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其实……” 似乎在小心翼翼地掩盖某种真相,他犹豫了一下,摇头,“算了,还是不说了。” 少年愣了一下,忽然有种自己也说不上来的害怕。 “怎么、了?” 张宁不说话,眼神怜悯的看着他。 少年急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张宁似乎很苦恼,“你应该也知道的,11号和4号晋级了。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正在陪着那两个生物,她很喜欢那两个生物,似乎不喜欢你了。” 一时间,少年清澈的眸底似有什么东西破碎。 “她不要你了。” 单纯的少年,怎么能察觉出男人话语间饱含的恶意。 纤密的睫羽蝶翼般颤抖着,眼眸骤然失去了神采,他无法接受,这五个字太过残忍,像匕首抛开他的胸膛,血淋淋地攥住心脏。 短暂的沉寂过后,实验体的反应比张宁预想中的还要强烈。 他很愤怒,甚至隐隐有些失控。 “不可能。”他自虐般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抓出一道道血痕,然而强大的自愈能力又让他下一秒恢复了白净无瑕的模样。 可他仍旧在自残,指缝里全是细碎的血肉,似乎在以疼痛抵御心底的恐慌,“不可能,柔很……喜欢、我,她不会、不要、我的……” 原来,这些冷血生物真的会哭啊。 张宁饶有兴致地看着,施虐欲悄然翻涌。 少年双眼通红,睫毛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他用力地抓挠自己,慢慢陷入癫狂。 许久后,张宁觉得差不多了,慢慢开口,“其实,让你去s区也不是不可能。” 如同被按下暂停键,海兔子倏然停止了动作,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张宁。 “你可以晋升,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把你调过去。” 一字一顿,声如咒语,箍住了少年的理智。 那双本已经黯下去眼睛再次燃起了期盼的微光,他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真、的?” 可怜的实验体将全部希望压在张宁身上。 “……”男人慢慢摸了摸牙,露出伪善的笑,“真的。” 纤弱漂亮的少年是那样单纯,他不堪一击,柔弱,没有一丝毒性,很快就激发了隐藏在心底的黑暗海啸。 还很好骗。 他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人类文明已经衍生出了数千年,而这只从小在实验舱里长大的海兔子见过的人实在太少了,宛如一张白纸,怎么能看出笼罩在头顶的危险? 他的饲主也是那么温柔真诚,把他养得对人心毫无防备,这样一个单纯的东西,又怎么能懂世界的黑暗呢? 他甚至像拉住救命稻草一样,用细嫩柔软的手指拉住了他的银白色实验服。 “你、你、把我…送过去……可以?” 去她身边。 想去她身边。 想每天和她在一起。 少年泛红的双眼满是哀求。 张宁若有所思,一双眼变得越来越黏腻。 他故作为难地说,“可是升级是件很困难的事,我要付出很多努力,人类世界的法则你应该懂吧?我们需要利益交换,不然我辛辛苦苦帮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海兔子很开心,他并不在意男人语气中隐含的贪婪,问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想要什么好处……你都可以给我吗?” 少年点头,“什么、都可以、的。” 只要能见到她,什么都可以,他好想她,想到感觉痛苦,想到无法进食。 “都可以啊……” 张宁咀嚼着这几个字,斯文的面皮下掩盖着贪婪的浓稠欲望。 治愈系生物的确稀少,但实验基地研究的是武器方向,更何况现在医学发达,这种实验体不是没有不可替代性,因此海兔子评级基本上不会有上升可能。 不过没关系,他只要让对方觉得自己有晋升的可能就行了。 “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 这一次s区比唐柔第一次遇见四级警报时的灾难程度还要严重。 许多实验室外的金属防爆大门已经被破坏,留下漆黑狰狞的空洞,地上遍布着破碎的金属以及受到冲撞碎裂的玻璃,唐柔内心惊骇,放轻了脚步声,沿途路过了一间间被毁坏的实验室。 本该关押着实验体的培育舱空荡一片,被暴力拆毁坏。 里面的东西逃了出来——失控了。 s区里一座座森然的金属监牢失去作用,困在里面的实验体消失,她像进入了一个血腥的墓地。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柔屏息前行着,脚下踩到了不同意冰冷地面的东西,低头一看,闭了闭眼。 地上遍布着模糊的血肉和不知名零件,能看出那些是属于人类的白色的基地制服,被血水染红,权限卡、芯片以及腕戴式手机扔了一地。 这里发生了一场骇人听闻的灾难,仅仅看着都能想象到凶险程度。 第20章 六边形广场 深处响起微弱的声音,似乎还有什么活物在逃窜,肉体碾过玻璃碎片的声音细微扑簌,格外清晰。 唐柔意识到自己不该继续往前走了,顿住脚步,悄然将身体贴向着贴向墙壁,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地上投映出漂浮的水光与倒影,唐柔抬起头,看到拐角处高达十几米的巨型玻璃体后漂浮着许多身着银色制服的研究员。 他们的身体浸泡在暗蓝色的海水中,有些保留着全尸,有些残破不堪,有些内脏破出体外,长长的肠子像一条飘带环绕着尸体飘荡。 唐柔捂住嘴,压抑住自己翻涌的胃酸。 她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身形,黑暗中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在徘徊。 可没想到,手机再一次响起,唐柔一瞬间点了接听键,捂着腕表走到耳边,生怕有什么东西听到这尖锐的铃声。 阿瑟兰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颤抖,能想象出她正面临着某种恐惧,“你现在在哪?” 唐柔屏息,轻轻点了点收音筒。 听到了那两声指腹的轻触,阿瑟兰声音更惶然,“你在s区?柔,快离开这里!” 她又点了点听筒,表达疑问。 “死了很多人……s区的所有舱体破裂,实验体集体出逃!” 阿瑟兰不用说,她也已经看见了。 因为有尸体。 残破的尸体。 被凌虐的尸体。 目露惊恐的尸体。 阿瑟兰声音压抑,能想象到她已经快要哭出来,“柔,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过来……我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太可怕了。” 唐柔捂着嘴,用气音问,“你在哪里?别急,我现在没事。” 对方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呼吸,然后说,“我也暂时安全,手边有一队安全员,但我们这里死了几个人,血腥味似乎会吸引它们,所以准备转移阵地。我们在六边形广场这里,你千万不要过来,这里有许多失控的实验体。” “六边形广场?”唐柔一愣,“那是哪里?” “你没有进来过的地方,在s区里面,别过来,你如果能找到离开的机会就快点离开。” “可是17号……” “别管他了,他很强,他可以活下来,但你会死的!” 唐柔点头,刚想答应,忽然发现身前的地面上有一片巨大的阴影。后背一寸寸爬上凉意,她慢慢地仰头看去…… 一个巨大狰狞地,拥有蜘蛛般节肢腿的灰褐色生物正倒吊在她头顶,没有头,腰腹中间镶嵌的六只诡异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与唐柔对视的片刻,头胸部裂开缝隙,露出森然的獠牙和血腥的口腔,像一个极其血腥的笑容。 一瞬间,唐柔闹钟拉响警报。 她浑身绷紧,转身就跑,那个巨型生物也迈动的狭长坚硬的节肢紧追不舍。 “哒哒哒哒哒……” 坚硬甲壳碰触地面的声音清脆密集,每一声都敲击在唐柔心上。 人类的双腿是无法与八条长足的节肢类生物比较的,很快,唐柔就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强,气喘不匀,过度消耗体力使她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逃生通道被人恶意用破碎的金属门板挡住,s区的大门也被怪异又庞大的身影占领,她只能被迫寻找别的求生路线。 可跑动的脚步声不止吸引了蜘蛛,似乎还引来了别的东西。 唐柔跑过转角,咬牙将自己的鞋子奋力扔向远处,鞋跟撞击地面发生的动静吸引了尾随的生物,它们骤然朝那个方向跑去,唐柔趁机转身就跑。 脱掉鞋子脚步声的确小了很多,然而属于人类不堪一击的皮肤踩在玻璃碎片上顷刻便被扎破,脚底传来尖锐的疼痛,血肉淋漓。 唐柔感觉自己流了很多血,足部以上的下半身正在一寸寸变冷。 然而她没有精力在意这些,好不容易躲过了海蜘蛛,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时,却倏然看到一个数米高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一般朝她走来。 它的速度比起海蜘蛛慢了许多,然而体型巨大一步能顶替唐柔许多步,她筋疲力尽地躲避着这个怪物,继续寻找求生的路径。 疼痛刺激着她的神经,求生意志带动肾上腺素的分泌,让她不敢停下。 唐柔想离开s区,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在逃亡过程中失去了方向感。 动物的方向靠磁场,靠嗅觉,人类的方向感靠大脑。 然而她的思维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一团乱麻,找不到路。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力量指引着她,让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唐柔朝着这一条狭长漆黑的走廊跑去,越过了被破坏的金属网和几道厚重的实心闸门,环境骤然明亮了许多。 唐柔不知跑了多久,缓缓回神,抬起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露天的空间。 头顶的天空遍布厚重阴云,似乎有闪电在缝隙间穿梭而过,照亮了大地。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只见眼前有一片巨大的场地,像数十个足球场那么宽广,一眼看不到边际。 阴云乌压压地缀在天幕,很快,淅淅沥沥的雨声响起。 唐柔失神地走着,发现这片空地的边缘矗立着厚重高大的围墙。她缓缓环顾四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图案。 六边形。 这里是阿瑟兰让她千万不要过来的,六边形广场。 …… “咔嚓——” 一道惊雷从天空划过,骤然照亮宽阔的广场。 森然的白光勾勒出广场上一个个或扭曲或怪异的庞大生物,将它们骇人的面容照得一清二楚。 唐柔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在地上匍匐着,雨水顺着她额间的碎发滑落,灌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 她的腕戴式手机早已被雨水打湿,再无动静,上面遍布着裂痕。现在的唐柔甚至连阿瑟兰都联系不上。 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体,高达几十米,巨型玻璃占据了唐柔半边视线,像科幻片中关押着某种异形巨兽的透明牢笼。 此时的它,显得那么森然,在广场中像个巨大而沉默的地标,面无表情的俯瞰着荒诞的大地。 第21章 玻璃缸与美人鱼 这里是整个巴别塔最危险的地方。 唐柔听说过这个巨型水缸,传说中缸体底部连接着海洋,深达上百米,里面关着巴别塔基地迄今为止最为强大可怖的实验体。 “哗啦——”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身后响起。 那是一种很邪恶的感觉,让人无法形容的不可名状恶意盘绕在心头,像冰冷的蛇信从后颈舔过。 唐柔警惕回头,背后空无一物。 流血的脚底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被雨水冲淡。 这是唐柔第一次来到这个神秘的六边形广场,被盯紧的感觉如潮水般淹没了她,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成了暴露在森然视野下的可怜待宰羔羊,来自深海的物种,即使没有光线也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但是唐柔不行。 她寻找新的逃生路线,企图离开这里,然而在走动的过程中,发现地上有某样东西在向外渗透着淡蓝色的血液。 一截半透明,泛着微微蓝色的断角。 唐柔停下脚步。 触手的横截面伤口正在向外渗透着蓝色血液,没有干涸,是刚断不久的。 这是17号的触手,他被攻击了。 视线继续向前,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未知生物尸体,它们的死状各异,这里像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冲突。打翻的武装车和水箱碎片散落一地,混杂在那些实验体一动不动的身躯上,地上的液体已经并非雨水这么简单,大多是不知名的生物血液。 幸而没有看到17号,她的小章鱼大概就在这种情况下孤身离开了。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武装车里有人伸出手,声音气若游丝,“救命……” 唐柔弯腰看过去,发现那个人的下半身已经被变形的武装车碾断,她撕下一截被挂断的布料,在那人的大腿处勒紧,减缓血液流失。 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了。 那个人定定地看着她的脸,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抿了抿唇,又提示她,“不要往里面走,很危险,它们……失控了。” 这是一个陌生的押运人员,唐柔从没见过他。 她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巴别塔忽然无法控制这些实验体了,可那个人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她。 他惨白着脸,显然已失血过多。 唐柔的状态也不遑多让,继续踉跄着往前走,却不知身后却不知脚下流淌出的血迹正被一个庞然大物轻嗅着,顺着他的身影尾随过来。 从很久之前,唐柔就想过,巴别塔一味逼迫这些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物衍生出更大更恐怖的力量,那倘若有一天,人类控制不住它们了会怎样? 世界会失控吗?到时候人类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s区的上位者为了获取强大的力量征服海洋而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在每一个入职的生物工程师合同上加注一条生死状般的责任协议,这份工作蕴含着无限危险。 在实验基地,死亡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押运过程当中暴乱的生物经常造成的死亡,实验期间生物愤怒造成的死亡,喂养过程中饲养员被拖入缸体,变成实验体午餐的死亡。 这些死亡屡见不鲜,可归根结底都是小规模的,现在呢? s区作为整个巴别塔基地危险系数最高的地方,眼下竟然失控了。 惊雷划过大地,骤然照亮一切,地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影子。 唐柔悚然回头。 不远处,嗅着她血腥味的庞然大物正朝前匍匐着,浑身遍布着褶皱的灰褐色皮肤,它面上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鼻孔状的东西嗅着地上的气息,侧面是巨大无比的耳廓。 唐柔走投无路,缩在巨型玻璃缸旁边,小心翼翼地藏匿起身体。 背后的透明玻璃里是漆黑阴暗、看不到边际的海水。 她无法控制自己足部流血,也无法控制自己像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美味佳肴一样,散布着血腥味,任由怪物一步步朝她走来,吞噬掉她。 她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震颤。 巨大而丑陋的怪物已经逼近眼前,唐柔紧紧闭上眼。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从背后伸来了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肢,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下了她的惊呼。 冰冷的海水笼罩着身体,唐柔心如擂鼓,被人拖进水中。 水花惊起小范围的波动,她被拉下宽广的缸体,只留出眼睛和鼻子。 一声轰鸣,重物撞击地面。 庞大的巨兽低头贴在地面嗅着原本她跌坐的位置,极近的距离让唐柔被迫看得极其清楚,连湿润蠕动的在薄薄的粘膜下,无数条软体虫般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冰冷的怀抱,贴得极近。 唐柔的衣服早已被人造海水打湿,贴在身上,环在她腰间的是一条无法忽视的修长手臂,如同无瑕细腻的美玉,是这漫天漆黑中的一抹亮色。 “嘘。”背后的人用气音说,“安静,它们看不见。” 这道微弱的气音莫名带来了安全感。 那个怪物并不靠近水池,只在地上嗅了嗅,没有找到猎物,就拖着庞大的身躯慢吞吞地离开了。 如他所言,它们看不见。 可唐柔的注意力却忍不住被身后之人吸引。 湿发落在她肩上,浅淡的金色蜿蜒而下,如海藻,更像落入水中的圣洁阳光。 修长苍白的手指中间有晶莹剔透的薄膜,轮廓极其漂亮,像工艺品。 他们在冰冷的海水中漂浮着,海水遮掩住脚底的血腥气,身后的人似乎动了一下,随后低声说,“你受伤了。” 唐柔转回头。 绝美的面庞近在咫尺,狠狠地冲击了视觉,湿润纤密的眼睫像栖息了蝴蝶,半掩着宝石般的瞳仁,剔透的铂银色下流转着略带着审视与冷漠的微光。 她有些惊讶,“是你?” 那条惊艳过她的人鱼。 在那透着一片幽深神秘的人造海水下,漂浮着宽大尾鳍的影子,深受造物主宠爱的面庞带着浅淡的戾气,不如唐柔上次见他时友善。 第22章 针尖与锁链 人鱼淡淡地’嗯’了一声,低磁的声线带着凉意。 他很冷淡。 可唐柔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让他生气的事。 唐柔不得已扒着他的手臂,将头努力伸出水外,不被淹没口鼻。 “你怎么藏在这里?”她看着深不见底的巨型水缸,有些害怕,“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人鱼掀起眼睫,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害怕?” “嗯。”她诚实地点头。 水里似乎匍匐着凶残的怪物,随时要扑上来将他们的喉咙咬破。 人鱼不说话了,身上的冷气更足。 随着转身的动作,视线渐渐变得清晰。 人鱼与上次看起来很不同,修长的脖颈上缠绕着管状物,乍一看像戴了项圈,他原本无暇的肌肤上连接了数个针头贴片和透明的输液软管,里面流动着金红色液体,看起来分外怪异。 像被福尔马林浸泡着的美丽标本。 她看向那些输液管,“你怎么了?” 人鱼没有回答,松开手,那双漂亮的铂银色眼眸中满是无声的控诉。 唐柔从没有伤害过他,所以对他眼底的愠意感到奇怪。 或许她身上的白色制服让他将自己和伤害他的研究员化作了同类,迁怒了? 唐柔保持着安静的模样,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等人鱼的情绪平缓一些后,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将人鱼垂在额前的湿润长发拨开。 随着皮肤的暴.露,她发觉不只是那些交错的针头和输液管,连带男性苍白优美的背脊都遍布了狰狞的伤痕,像被人肆意摧残过。 有人曾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事物撕碎给人看。 唐柔蹙眉,只觉得那些伤痕触目惊心。 他难道…… 纤细美丽的人鱼和这个巨型水缸极不相衬,像是篮球场装乒乓球一样滑稽,所以唐柔不觉得这个水缸是用来关他的。 而且,人鱼毫无攻击性。她之前听说这里关押的是s区最危险的生物,所以更是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只剩下一种可能。 唐柔的眼神变得怜悯。 他可能是这个水缸里关着的生物的食物。 鱼尾美人不知道在自己沉默的片刻人类已经成功地完成了自我攻略,他绕着她游了一圈,又靠回来,隔壁贴着她的衣袖,眉眼恹恹地低垂着。 即便作为食物也愿意在唐柔濒临危险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唐柔想,这是条善良的人鱼。 她看向那些隐约露出刺目绯色的针眼,询问他,“这些东西可以拔掉吗?” 人鱼终于掀起眼睫,无声望过来,湿润的睫毛压不住眼底的晦涩。 最终,他只是说,“我没办法碰触它们。” “那我呢?” 人鱼没有说话。 唐柔伸出手,对方并没有拒绝,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捏住一根刺入他脖颈皮肤的针管,随后向外用力。 人鱼唇畔溢出闷哼,湿润的眼睫震颤,像坠落进蛛网无法挣脱的蝴蝶,经历了极大痛苦一般蹙眉趴在玻璃水池边缘。 那根针头也随着他的动作彻底扯出体外。 金红色液体从那狭小的针孔中喷洒出来,他抬手按住脖颈,呼吸起伏几下,脸色愈发苍白。 原来软管里流动的泛着金芒的液体,是他的血。 唐柔以为是自己弄疼了他,慌忙松开手,却被他反手按住。 掌心被迫贴在他的皮肤上,感受着手下细滑温凉的身躯。 “继续……”他声音微弱,似乎没什么力气,“帮我。” 唐柔好像明白了。 因为某种原因,他不能碰这些东西,但唐柔可以,所以他像忍耐着痛苦,让唐柔帮他将这些东西取下来。 唐柔只能说,“那你忍一忍。” 人鱼点头,抬手将头发撩到一侧,修长如同天鹅一般的脖颈展露在他眼前,只见优美的肌肤脉络上刺着一根又一根软管,有些是在往他体内输送着什么,有些是将他的血液抽出来。 半透明软管深入水底,不知连接到了何处。 唐柔咬牙,捏住他脖子上的一条针管,狠心用力将它拔下。 针尖细长,闪着冰冷尖锐的光芒,细小的针眼向外渗透着一滴又一滴蕴含着浅金色光华的血珠。 人鱼垂下头颅,湿发遮住脸,只留给唐柔一截微微拱起的脖颈,骨骼清晰分明,似白玉雕琢出的竹节。 “是不是很疼?”唐柔担忧地问。 藏在发丝下的男人紧闭双眼,睫毛轻颤不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尖锐的角质齿咬住了自己的唇。 压抑住不适时冒出的心疼,唐柔强迫自己狠心,她寻到了针头,忍住闭眼的冲动,捏住,拔出,尽量将速度提快,免得延长他的煎熬。人鱼的背脊弯折下去,他趴在水池边缘,除了最开始难耐的闷哼,一直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柔总觉得水下有若有似无的金属碰撞声。 等她将所有针管拔出来后,人鱼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结束了。”唐柔将那些东西扔进水中,轻声安抚他,“都结束了,应该很快就不疼了。” 昏暗的天地间,只剩下他肤色透出的冷白,死气沉沉地趴在一旁,如果不是起伏喘息的背脊,唐柔都要担心对方是不是在疼痛中昏死过去了。 缓了一会儿,人鱼轻颤着睫毛抬眸,朝着唐柔望过来,几缕湿润的金发粘在颌骨,一路顺着脖颈向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那张空灵美丽的面庞上满是脆弱疲惫的神情,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他很痛。 唐柔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要碎了。 “我带你离开”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人鱼却摇头,“我离不开。” “为什么?” 只听见水下隐约传来金属碰撞之声,修长瑰丽的鱼尾破水而出,掀起宽阔的半透明尾鳍,像把张开的绝美扇羽,边缘透着一抹清透的蓝。 然而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的是,这条美丽的鱼尾上横穿了一条通体银光金属色泽的锁链,有三指宽。 链条上蜿蜒着不知名黑色物质,潜在金属特殊纹路的凹槽中,乍一看如同雕刻了花纹。 “它锁住了我。”人鱼声音微凉,像含着薄冰。 第23章 雨 近几十年来,雨水已经从滋润大地的福泽变成了让人闻之色变的灾难。 人们从一开始的想要征服自然,到被自然制裁,再到出现海底异类,一直以来所有事情都在朝着一种不受控的未知发展,没有人知道在未来等待着人类的究竟是什么。 究竟是全新物种的审判,还是种族与命运对抗取得的胜利。 无人知晓。 在这样一个再次下起瓢泼大雨的黑夜,有人看着气象水文传感器的最新监测数据,叹了口气。 “海平面均数似乎又涨了。” “这场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 天像被人生生撕开,漏进了异世界的洪水,远超出这颗蔚蓝星球所能承载的降雨量。 连绵一万八千多公里的海岸线上,零星堆叠出海洋生物的残骸。 它们死状各异,被咬死,腐烂而死,内脏消失而死,有些甚至是因为窒息和高温而死。 近海的巡逻舰队例行巡逻,探照灯一圈圈在汹涌的海面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光线编织而成的圆形。 甲板上的船员拿着望远镜,发现了青白雨幕中,漂浮在海浪上呼救的人影。 “停!海上有人!” “快,放救生艇下去!” 凌晨三点,不眠不休的军控生物研究基地亮着彻夜不熄的灯,刚到家的中年学者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就再次接到了基地的电话。 “大校,间隔大陆五百海里的区域再次发现了「销档人」。” 男人捏了捏眉心,重新拉开家门回归于漆黑的夜色。寂静的房间,像从未有人回来过。 那些从海洋中出现的,来自不同海难被申报过死亡却又重新出现的人被统一称为「销档人」,接二连三的销档人攻击普通人类事件出现后,军方接手了他们的资料,并将这些人集中隔离起来。 银白色走廊,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的山田大校披着月色走来,已经有人第一时间乘上了那些人的报告。 “今晚一共在六处海域发现了十三个「销档人」,据初步核查,他们的死亡申报来自于不同时间的不同海难,最远的一个注销于四十六年前,最近的注销于三年前。” “他们表现得很正常,并没有出现攻击人的现象。” 高密度单向钢化玻璃内,每隔十米左右用实心金属墙壁隔出一个房间,那些从海上带回的人们单独坐着,有些裹着毯子发呆,有些嘴里念念有词。 山田问,“那个人在说什么?” 研究员打开收音设施,说,“他说他饿了。” “给他食物了吗?” “一如之前,他们不吃。” 一条路走到尽头,某一个房间面前,山田停下脚步。 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眉目清秀,看起来温婉大方,穿着一袭古典的长裙。 那个女人正直勾勾地朝山田看来。 山田问,“这是单向玻璃吗?” “是的,从里面看不到外面。” 可山田却有一种直觉,里面那个女人可以看见他。 为了测试,他笑了一下。紧随其后,那个女人也对他露出温婉的笑容。骤然间,山田收敛了笑意。 “他们的体检结果呢?感官系统有没有变异?” “显示一切正常。” 可房间里那个女人,分明看得见他。 研究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说,“稍后我们再着重检查一遍。” 走出观测区,暴风骤雨几乎压垮了观赏植物,不远处的海平面呼啸汹涌,像藏匿着什么恐怖的怪物。 山田大校忽然问,“这次降水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研究员滑动微型电脑,说,“大约七小时前。” “七小时……”他又问,“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最早一例报告是六小时前。” 六小时前,时间贴得很近。 积雨云黑压压地遮蔽着天幕,将苍穹染成令人恐惧的深灰色,绵密的云层透不出丝毫月光,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是基地的人造光线。 “除了这些,大陆有出现其他异状吗?” 研究员说,“没有。” 可很快,他重新滑动了微型电脑,然后说,“下午的时候,「巴别塔」生物基地曾发出过一条封闭指令,并且请求与它临近的诺亚基地支援。” 山田侧过头,问,“下午几点?” “您想问什么时候的事吗?”研究员看了眼屏幕,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七个小时前。” 巧合,人们常将意外吻合的事物归结于这一名词上。 某些无法解释的小概率性事件恰巧在同一时间发生,或是有了不合逻辑的‘恰好’出现,人们往往会说,“好巧。” 但世界上真的会有那么多巧合吗?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带来遥远海岸外的灾难性飓风,看似不相关的事情尚可能存在因果关系,再微小再不可思议的事物间,都有着有迹可循的因果。 高高的天幕之上,阴云压迫,雨水肆虐。 冥冥之中的审判者睁开了第三世界的眼睛,如同冷漠的邪神俯瞰大地。 看人类挣扎,为生存拼搏,看他们为了寻找到的蛛丝马迹而窃喜,为了某种看似富含逻辑的推理而洋洋得意。 仿佛在看一场有趣,又极尽冷漠的游戏。 惊雷划过云层,给大地镀了一层银白色。 在这短暂的明亮中,唐柔看到了人鱼被贯穿处的尾部鳞片微微外翻,露出浅白色的软肉。粗大的锁链暴力贯穿其中,扯出令人视觉疼痛的血洞。 唐柔记得上次见到这条人鱼时,他的鱼尾就从中间生生撕裂。 为什么他总是被人这样暴力对待?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锁链,花纹般的黑色物质随之流动,不知道由什么构成,仅仅是碰触都带来了冰冷尖锐的刺痛感。 以唐柔的能力,没办法将它从人鱼身上去掉。 人鱼似乎也明白,恹恹地趴着,如同开到荼蘼的花朵。 唐柔有些畏惧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扒着水池边缘往外面探身子,想找东西借力爬出去,然而刚一动作就被人拽住,冰凉的手指握上他的手腕,唐柔再次被拉进了人鱼的怀抱。 他在她耳旁“嘘”了一声。 唐柔下意识看向他,水珠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滚过清癯优美的肩胛骨,顺着腰肢融入海水。 莫名香艳,美得令人屏息。 失神的片刻,不远处传来了呼喊声。 不对,准确地来说是惊呼声。 第24章 认知干涉 断壁残垣中,浑身是血的男性安全员和一个女人正在奔跑,他们背后藏匿着巨大的阴影,凶狠地紧追不舍。 安全员举着武器狼狈闪动,激光枪在失控的实验体身上无阻痛痒,但他一直在尽职尽责地保护女人,身体多处被抓伤。反观那个女性实验员,看起来完好无损,除了暴动时头发散了,看起来有些许狼狈之外,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 女人一连串惊呼,被吓得花容失色,脚下的鞋跟与地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唐柔忍不住皱起眉,这样的动静一定会引来更多危险的生物。 果不其然,转过障碍物时,侧面猛地窜出来一只巨大的不知名爬行生物,在他们不远处有个倒塌押运车形成的三角区,唐柔忍不住揪心,手指下意识用力,抓得人鱼回眸看向她。 离近了才发现那位女性实验员是熟面孔,办公室与唐柔离得并不远,之前还打过几次招呼,叫……林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看见了让唐柔无比错愕的一幕。 安全员打了数枪都没办法伤到实验体,反而把它激怒了,庞然大物骤然窜上天际高高跃起,而与此同时,女人忽然拉着安全员的肩膀奋力把他往前一推,径直推进了实验体的血盆大口,自己则是飞快地钻进了三角区的阴影之下。 唐柔惊愕的张着嘴,有种被冷水兜头浇灌下来的感觉。 人鱼漠然地看着,神色毫无波动。 等那两个实验体踩着安全员错愕的绝望面孔离开后,女人才捂着嘴小心翼翼地伸出半个头。 她边哭边四下打量逃生路线,却猝不及防与目睹了一切的唐柔对上视线. 一瞬间,她脸上弥漫出难堪和惊讶,还有种不知名的恼怒。仿佛肮脏秘密被人发现的羞耻。 随后视线从唐柔身上偏移,看到了人鱼。 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被另一种神情取代。 “他……” 女人脸色骤然苍白,表情已经不能用惊愕形容,抬起手指,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却不知道身后的危险悄然逼近,巨大的无眼生物正在向前蠕动。 唐柔没有提醒。 直到阴影笼罩大地,当女人抬起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顷刻间,如小山般沉重的身体碾过金属三角棚,女人的尖叫十分短促,像被人生生扼住脖子,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噗呲与金属摩擦声,三角棚变成平地,金属板下渗透出丝丝血液,昭示着罪孽的一切。 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一阵冷风吹过,冰冷的湿衣贴在身上,唐柔发出了一个胃酸翻涌的单音。 人鱼从臂弯中抬起头,朝她望了过来。 唐柔脸色十分差,眉头拧在一起,血色褪尽的唇颤抖着。 是了,人类是种很容易生病的物种,他们怕冷也怕热,怕被伤害也很容易死。 她想吐,胃却是空的。 唐柔开始干呕,无法抑制地干呕。 女人死去的画面不断在脑内重现,她死亡前震惊的模样与肉体被挤压破碎的场景如同一颗毒瘤在唐柔脑海中扎根,搅动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抑制地干呕起来。 第一次直面如此近距离的死亡,让她无法承受,唐柔知道,哪怕当时的自己提醒也来不及了,因为那个实验体已经到了她身后。 甚至会因为唐柔的出声而吸引实验体的注意,危及到她和人鱼的生命。 然而懂得这个道理却无法说服自己。 女人死了。 她捂着嘴,却无法平息胃部的翻涌,很快反胃到的双眼发红。 某一瞬间,唐柔听到了一声没有温度的叹息。 冰冷的感觉顺着后颈爬上来,有人碰到了她的脖子,轻轻地摩挲。 “你在难受吗?” 唐柔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 下一秒,雨滴静止在空中,时间某一瞬间被暂停。 清凉的感觉穿梭过脑海,一瞬间,光与影扭曲,世界破碎成了无法言说的形状,她的思绪一瞬间被揉碎,然后重组,像越过了一条漫长的长廊。 走廊的尽头,是十数分钟前的世界。 时间重组。 伴随着一声惊呼,唐柔睁开眼,有两个人从六边形广场的边缘跑过来,她眨了下眼,错愕地看着女人一把扯过安全员,推向实验体的血盆大口,同时躲进了三角棚阴影中。 身旁的人鱼不知什么时候贴上了她,轻声说,“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唐柔看到了女人身后,犹如小山一般庞大的实验体,而女人毫不自知,在安全员死后悄悄探出头。 “它要碾到她身上了,要提醒她吗?” 耳畔的声音轻柔又空灵,如同蛊惑。 莫名的,视线的边缘很暗。 被重组了记忆的唐柔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她只是错愕地看着那个安全员被实验体一口吞噬,又看到那个巨大如小山般的无眼生物缓慢碾压上了三角区。 可最终,她什么也没有说。 在三角棚坍塌的前一刻,时间倏然静止。 “你不提醒她吗?”人鱼忽然问。 唐柔愣住。 在一片连雨滴都静止的时空中,那个女人兀自动了,转回头,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她。 张开嘴,却是男人的声音,“你不是因为我的死亡而难过吗?” 唐柔的头很疼,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摇了摇头,“不,我为什么要救她?”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她害了人,我提醒了她,会害了我。” “可你看起来很难受。” 唐柔有些茫然。 她的思绪被棉花堵着,不知道是谁在跟她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间,时间再次重组。 这一次场景又发生了变化,两个人仍旧从广场的边缘跑来,安全员一枪打死了追逐他们的实验体,与此同时发现了那个从身后蠕动过来的巨型生物,又一枪打死了那个庞然大物,抓着女人的手离开。 两个人成功逃过一劫。 空灵的声音再次在耳旁响起,“这样呢?给你这样的记忆,你会觉得好一点吗?” 森然的冷意爬上背脊,唐柔头疼得厉害,“不对。” 男人和女人跑出六边形广场的前一刻,停下动作,转回头,齐刷刷地看向她,“哪里不对?” 他们的神色如出一辙,声线一模一样,像是有第三个人借用他们的身体在跟唐柔说话。 第25章 价值观偏差 唐柔大脑传来尖锐的疼痛,似乎有不知名的力量在强行篡改她的意志,让她感到痛苦。 “不应该是这样的,这不合理……” 即便是重型武器,也无法打死s区的实验体,所以安全员不可能一枪一个,他们也不可能逃出去。 这个时候,画面又变了。 时间退回到了女人推安全员之前,两个实验体发现了彼此,打斗起来,两败俱伤,男人和女人成功逃生。 时间的齿轮在这一刻定格。 他们齐刷刷地回头,又问,“那这样呢?” 唐柔眼前一黑,松了手,坠落水池前一刻被人抱住,拉进怀里。 耳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疑惑,“为什么这样也不行?” 唐柔的思绪混乱,她像一个做梦的人,明明一切都不合理,却因为身在梦中而无法察觉出哪里不对,浑浑噩噩闭着眼。 美丽的非人生物露出与冷漠本性不符的担忧,“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唐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被深渊注视着,答案脱口而出,“我不想插手她的命运,她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不插手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她痛苦是因为亲眼看见血腥的画面,亲眼见证死亡,见到鲜活的生命以残忍的方式湮灭。 在人类的认知观念里,死亡是生命的终点,是一切的尽头,认知偏差让人鱼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看见另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死亡为什么会让她那么难受。 无法理解,但可以尝试着理解。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事。 人鱼懵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们的价值观截然不同。来自深海的冷血生物,没有感情,漠然,没有体温,对所有普世感情——诸如喜、怒、哀、乐;嗔、痴、贪、念的感官都淡到了匮乏的程度。 冰冷的手指穿梭过她的发丝,一下,一下,梳理着她结缕凌乱的长发,将它们耐心地用手指理顺。 “你做得很好。”对规则的破坏者袖手旁观,这是人鱼唯一可以赞同她的地方。 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一抹月色,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做得很好,不要被愚蠢的善心折磨,拯救手举屠刀的人,与杀戮没什么不同。” 唐柔看着那双眼,骤然失去了意识。 人类是一种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生存的三维生物,在四维空间存活,却用着三维的身体。 所以超出时间规则之外的事物,就变成了混沌,难以感知。 时间被悄然打碎重组,身在其中的人类却毫不知情。 再睁开眼时,唐柔的记忆凭空少了一截,她仅仅以为自己度过了一个眨动双眼的瞬息,却发现天彻底黑了下来。 像世界被第三只手关上了灯。 唐柔浮在水里,正在看人鱼的尾巴,她恍惚回神,放下手中的链条,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取下它。” “没关系。”这次人鱼的回答很轻快。 可唐柔却察觉他看起来很疲惫,“你怎么了?” “透支了一些体力,不用在意。” 他游了过来,唐柔没有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只见对方伸出修长的手臂,握住她的腰肢,将她托上了岸。 对方由下自上地仰头看她,“水里冷,你坐上面。”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姿势,最起码这个上下姿势让人感到糟糕。 “谢谢。”唐柔动了动干涩的眼球,却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铂银色的双眸,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蛊惑,仅仅是与他对视,就让人一阵恍惚。 空灵疏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折射下璀璨剔透的冰晶。可明明是在这么暗的环境下,为什么还能看清他的眼睛? 下一秒,唐柔倏然睁大了眼睛。 人鱼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脚,冰冷的指尖抚过她足底的伤口,然后垂眸,在她震惊的眼神中不含一丝狎昵之色地吻了上去。 唐柔僵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挣脱,却被他攥住脚踝,修长的指骨如同冰冷的枷锁,紧扣着她,身体竟然纹丝不动。 人鱼掀起眼睫,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神色严肃又清冷,唐柔微微张着嘴巴,看到对方再次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吻上她受伤的皮肤。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像有蚂蚁爬过。 传说中人鱼拥有美丽的皮囊,却是极其危险的生物,许多电影与神话中都将这个神秘的物种描绘得香艳又极度危险,他们锐利的指尖可以轻易将深海鱼类开膛破肚,嗓音迷惑水手,引发沉船,牙齿撕咬猎物,吞噬血肉。 可亲眼所见,却是另一种感受。 人鱼一如冰雪般淡漠高贵,让人不忍攀折。 却在,吻她的脚? 湿润柔软的触感抚平了伤口的疼痛,唐柔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缓慢充血,越来越热,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红。 每一秒都是那么煎熬。 终于,人鱼松开了她。 指腹不易察觉地在她腕骨上摩挲片刻,他的神情依然淡漠高冷,沉默着游向一旁,垂下头颅枕在手臂上,看起来慵懒又疲惫。 唐柔忍不住将脚从水中抽出,搭在岸上,却惊讶地发现原本被细碎玻璃扎破的伤口已经好了。 她后知后觉,“难道你刚刚是在为我治疗伤口?” 人鱼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唐柔更尴尬了。 她刚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六边形广场上徘徊的失控实验体似乎都已经离开了。然而s区始终没有迎来救援人员,基地似乎也没展开抢救行动。 不能这样下去,她要想办法自救。 唐柔想起阿瑟兰提到过她也在六边形广场,于是决定赌一把。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了。” 她扶着玻璃壁慢慢站起来,对人鱼说,“谢谢你刚刚帮我治疗伤口,希望你也能快点好起来。” 唐柔说完,转身寻找无人的通道,人鱼骤然抬起头,眼瞳紧缩。 “哗啦——” 金属锁链被牵动,碰触上玻璃壁,带来清脆的声响。 “别走……” 他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她似乎执意要走,并已经走出了几米外。 人鱼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想到了什么,眼底流转着微妙的光芒。 第26章 区别对待 巨型玻璃体位于六边形广场的中心,遮天蔽日,水中关押着不知名生物,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唐柔想,如果等到救援恢复秩序,她要向上申请将人鱼调到自己的实验室,而眼下更重要的事是离开这里,活下去,与尚且活着的同事会合。 广场边缘的环形带上是一间间紧闭的门,或许阿瑟兰和她口中的安全员们就在某一扇房门后。 在路过一片被压扁的金属板时,唐柔看到了地面渗出的血迹。看来这些金属片下有被压死的人,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区域,朝着环形带走去。 然而,本已安静了许久的六边形广场上忽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像某种坚硬组织快速敲击地面发出的紧密声响。 唐柔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几根快速朝自己爬来的狭长节肢—— 是那只海蜘蛛! 它的速度快到令人毛骨悚然,腹腔处裂开森然的血口,探出如蛇一般猩红狭长的舌头。 唐柔慌乱间后退,却踩到某种粘液,脚下一烫,整个人骤然失重,仰面向后倒去。 清瘦的背脊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的余光看到那个恐怖的蜘蛛朝自己腾空跃起,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节肢朝自己压下。 “噗呲……” 肉体被刺穿的声音发出沉闷的音节。 湿润温凉的液体溅在脸上,带有微妙的异香。 唐柔睁着眼,大脑却有片刻宕机。 不属于她的修长手臂撑在耳畔两侧,俊美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绷紧,湿润的浅金色发丝垂落在她脸上,带来微微的痒意。 隔着影影绰绰的金芒,她看见了那双铂银色的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这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鱼竟然出现,挡在自己身前,因为疼痛而蹙眉,唐柔视线向下,看到那条漂亮至极的瑰丽鱼尾被深褐色的恐怖节肢贯穿。 血液顺着伤口淅淅沥沥地滴落,犹如下了一场暗含金芒的血雨。 唐柔睁大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 她惊愕地看着为她挡下致命一击的人鱼,嘴唇嗫嚅半天,只怔怔地问,“为什么……” 人鱼没有回答她。 宝石般的眼眸失去光彩,手臂一松,脱力地倒在她怀中,撞了个满怀。 海蜘蛛在那凶狠至极一下后骤然紧绷,六只漆黑的眼珠一动不动,抽出染血的肢节,快速退离。 唐柔没有注意到那些。 人鱼趴在她身上,伤重的鱼尾足有三米长,即便看起来再纤细清瘦都无法忽略这是一个宽肩窄腰的男性,当对方压在身上,唐柔清晰地感受到了沉重。 他的身体很冷,金红色的血液随着伤口流出,很快将唐柔的衣服一层层晕染成红色。 唐柔握着他的肩膀,颤声喊,“醒醒……” 人鱼很疲惫,恹恹地睁开眼,任由唐柔将自己手忙脚乱的扶起,像任人摆布的傀儡,额头无力的抵在她肩上。 鱼尾伤得很严重,掺杂着金芒的血液流淌一地,唐柔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缠住他受伤的地方,抬手按下企图给他止血。然而那一股股温凉的血液像在嘲讽她的天真,从指缝间涌出,很快便将整个外套染成金红。 人鱼无声地看着她。 唐柔深呼吸,按压住自己的情绪,抓住人鱼的手按在自己刚刚按压的地方,“按住。”随后搂住对方的腰,费力地将人鱼拖到水池旁,在他疑惑的目光中将他藏在水藻丛里。 “你在这里等我。” 她要走? 她怎么还要走?分明已经向她展示过,离开他的世界有多么危险了。 为什么还要走? 唐柔站起身,却发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人鱼在一片水藻中抬眼看过来,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困惑。 莫名让她联想到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我去找拖车带你离开,不然你会死。”唐柔说着,心脏又窜过一阵惶恐,声音镇静,“你藏在这里……如果我没有活着回来的话,等这里恢复秩序,你拿着这个去找叫阿瑟兰的工程师,她会照顾你。” 唐柔将自己的信息卡放进了人鱼的手心,包裹着他的手指,让他将卡片握住。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抬手擦掉了她眼尾尚未风干的晶莹泪痕,“可是,你不是怕死吗?” 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唐柔莫名想笑,“没有人不怕死。” 他又问,眼中满是真诚的疑问,“我是死是活,和你有关系吗?” “有。”她摸了摸他的头,“别想乱七八糟的,藏好,小心。” 唐柔将手里的水藻盖在他身上,掩盖住人鱼瑰丽又脆弱的身影。 随后绷紧神色,赤脚踩在地上,悄然朝着环形带跑去。 唐柔记得来时的路上看到了押运货物的电动推车,那种东西都自带电池,应该不会因为断电而失去功能。 她的动作很轻,脚踩在地上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却没发现自己的背后正缓慢浮现出许多可怕的身影。 黑暗又黏腻的触角张牙舞爪地从地板、墙壁以及她看不见的暗处缓慢蠕动着朝她伸过去,似乎在犹豫着从哪里下手吞噬掉她。 没有眼睛的庞然大物从拐角处悄悄移动出来,巨大的耳廓动了动,捕捉到那微弱的脚步声,缓慢挪动着身躯跟过去。 然而却在触及到女人背影之前听到了不可名状之音。 优雅空灵的低吟以特殊频率发出,只能被深海而来的异种生物听见。 祂的低语如同真理,是这些生物不可违背之力。 狰狞的不知名物如同被按下暂停键,在空中僵持两秒又悄然褪去,一如出现时没有声息。 六边形广场中央的巨型玻璃缸体边缘,苍白的手臂伸出,将身上层叠交错的海藻拨开。 人鱼慢条斯理地坐了起来,抬手理去发丝上沾染的苔藓。 他罕见地露出了一些迷茫。 人类是一种看似好懂却比他想象中复杂一些的生物,但不得不说,人类对他生命的看重让他心情愉悦。 梳理完身上残留的水藻,人鱼仅仅只是抬手,那些在暗处涌动的狂躁生物便停了下来。 第27章 受难的美人 一连串“哒哒哒”的脆响声响起,蜘蛛状生物去而复返,前肢甚至还残留着人鱼的金红色血液。 贯穿鱼尾的罪魁祸首重新回来了。 明明比人鱼大了数倍的节肢类生物死死地紧绷着,像被什么东西凭空桎梏住了身体。 人鱼恹恹垂眸,将穿着链条的鱼尾铺开,转向海蜘蛛。 对方坚硬的褐色节肢不受控制的扬起,海蜘蛛神色紧绷,将足肢刺入了贯穿锁链之处,随后向下用力撕扯,将修长的鱼尾从中间生生撕开。 “哗啦”一声,锁链顺势划出。 经历如此可怕的伤害,人鱼仅颤了颤睫毛,面上一片平静,丝毫看不出疼痛。 海蜘蛛做完了这一切想要悄悄离开,却在无形间被什么东西夺去意志,六只漆黑的眼珠转动一圈,直勾勾地朝漆黑无尽的水池爬去。 …… 失控警报下的s区简直像一个大型真实鬼屋,唐柔感觉自己去寻找推车的过程九死一生,时不时能看见走廊或者弯道中爬动着古怪而恐怖的生物。 她小心翼翼地屏息,在路过某扇房间时,听到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吟,声线熟悉,可当她停下来想要仔细听清楚时,那道声音就又消失了。 唐柔推着电推车离开,不知道自己路过的那扇房门地下流淌出了淡蓝色的血液。 阴影处,半透明的断角蜷缩着,透出淡色血液,一如它慢慢丧失生命力的主人。 往回赶的路途看似很危险,唐柔谨慎躲避着,却不知道黑暗中有许多东西也在躲避着她,甚至不小心与她狭路相逢时要装作没看到对方,直视另一个方向淡定路过。 唐柔不明所以,以为自己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丝毫没察觉出实验体们精湛的演技。 没想到仅仅去而复返的短暂时间里,人鱼就变得极度脆弱。 他已经昏迷,身上的水藻不翼而飞,而那条流光溢彩的鱼尾生生撕成了两条,血液从裂口处涌出,在他身下绽放着大片大片金红色。 像开到荼蘼的花朵。 他很虚弱,苍白优美的身躯上嵌着斑斑血迹,双眸紧闭。听到唐柔的脚步声,死寂的双眼缓慢睁开,纤长而卷翘的睫毛划过一道脆弱的弧度,如蝴蝶坠落蛛网,做最后的挣扎。 “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平静,铂银色眼眸倒映着唐柔的身影,除此之外,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这最后一个活物。 唐柔大脑有瞬间空白,半昏迷状态下,人鱼仍旧死死地抓着她留下的外套,像在抓救命的稻草。 “我找到车了。” 她抬手撑住对方的肩膀,人鱼顺势握住他的胳膊,两人合力,将他拉到车上。 搬运的过程当中,脆弱不堪的鱼尾渗出大量血液,唐柔看在眼里,紧绷的精神像只拉到极限的弓,再施加一点压力可能就会崩裂。 启动电推车的同时,人鱼缓缓掀起眼睫,他醒来了,浅色的眼眸流转着暗淡的光,整个人散发着孱弱又不堪一击的濒死之气。 这条人鱼还真是让人心疼。 唐柔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先带你去我的办公室,那里有药。” 人鱼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甚至让她感到意外。 断尾处分泌出了一层粘液,似乎在保护受伤的血肉,伤重的鱼尾正在缓慢细微地愈合。 唐柔一路穿梭过庞大又危险四伏的六边形广场,幸运的是,这一次什么怪异生物都没遇到。 狭长的金属走廊角落隐隐闪动着红色微光,摄像头藏匿在暗处,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捕捉。 忽然间,金属板上的人鱼甩尾,在他们离开后,组织长满吸盘的怪异生物爬过光滑的金属墙壁,倒吊在天花板上,轻易便将闪动着红光的摄像头碾碎。 唐柔的实验室有三重防御所,最外层的那扇门被暴力破坏,里面的两层因为开着而逃过一劫。 抵达实验室的过程顺利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检查了一下,办公室并没有藏纳什么危险的生物,于是将半昏迷状态的人鱼推了进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占据一整面墙的巨大玻璃缸并没有破碎,水母还好好地在里面游动,原本平静的状态在发觉唐柔回来的一刹那变得急切,然而却在后一秒感到某种危险靠近,柔和的丝带竖起了尖锐的刺丝包,紧贴着玻璃。 甚至有捶打的意思,发出轻微的声响。 唐柔皱眉,小声地呵斥,“四号安静一点,外面很危险。” 可往日听话的水母却不依不饶,丝带飞快地在玻璃上划过。 唐柔将水母的异状归结为基地失控的原因,毕竟连17号都不知所踪。 一想到17号,唐柔再次不安起来。 清理过自己的双手后,戴上干净的橡胶手套,唐柔拿出创面消毒水仔细地给人鱼的断尾消毒。 “忍着点。”她附在他耳旁说。 找不到麻醉物,消毒药剂略带刺激,鱼尾的创面很大,甚至抛出了森白的鱼骨,攀附在其上的莹白血肉被激得一阵阵神经颤。 如果忽略这条修长的鱼尾,推车上躺着的,是一个面庞绝美的年轻男性。 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肤色极白,凌乱的浅金色长发散歩在脸上,脖颈上,肩膀上,像油画中优雅又孱弱的落魄贵族。 一个受难的美人。 唐柔叹气,喃喃自语,“分明是s区的实验体,怎么会这么柔弱呢?” 昏迷中,人鱼似乎感到了疼痛,覆盖在骨骼之上的纤薄肌肉绷紧,似乎在抵御疼痛。 “别怕。”唐柔轻柔地说,“很快就好了,我在帮你治伤,不要紧张。” 像是被安抚了,对方虽然没有醒,那种紧绷的惶恐情绪淡化了一些。 办公室里放有简单的医疗箱,她在里面找到治疗疮口的药膏,在指腹乳化,随后缓慢地涂在已经消毒过的伤口处。 那触目惊心的狭长伤口生生撕裂了近一米长的尾部,将其一劈两半,像两条又长又怪的腿,不知道是不是流尽了,宽阔的创口已经停止渗血,并分泌出了薄薄的透明黏液。 看得唐柔头皮发麻。 第28章 尾巴;手指;眼 她尽可能轻地在创面上进行涂抹,可如此严重的伤口不管再谨慎还是弄疼了他,人鱼蹙眉,偏过头,发丝粘在湿润的锁骨上,拉出性感至极的优美弧线。 很疼。 看着都觉得,他很疼。 唐柔凝神,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 随后将撕裂的鱼尾合拢,找来干净的纱布一层一层将断尾缠绕在一起。她只能这样简单地处理,想要将人鱼的尾巴治好,只能等s区恢复正常工作。 水母焦急的游动,柔软的丝带不断击打着玻璃壁,想要阻止她的行为。 仿佛唐柔此刻在救治的并非美丽的人鱼,而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唐柔极为头疼,四号一直很乖,可以说是她所有实验体中最温顺省心的,从没像今天这样躁动过。 “四号。” 她摘下手套走到玻璃旁,将自己的掌心贴上。 水母立即收缩伞盖来到她身旁,丝带隔着玻璃贴向她的掌心。 “今天发生了很危险的事情,外面现在仍然很危险,这位……他救了我,还救了我两次,现在他受伤了,我是不是应该帮助他?” 她像在教育自己不听话的孩子,声音仍旧温柔,神态却格外严肃,耐心地跟他讲道理。 水母收张着伞盖,无助地隔着玻璃摩挲她的掌心。 他似乎有些委屈,可无口无眼,甚至无法传递出自己的情绪,便变得更加焦虑了。 “听明白了吗?”唐柔又敲敲玻璃。 水母不动了,静止悬浮在唐柔面前。 半晌后,他收张着伞盖离开了,像在生闷气。 怎么会忽然不听话了呢? 唐柔无奈。 人鱼伤得太重,简单的处理能临时应付一下,却不能保证他能够活下来。 她在办公室的抽屉里找到备用腕表,打开后第一时间拨通了阿瑟兰的电话。 本来不抱希望,没想到竟然通了。 接通的一瞬间,唐柔听到对方惊喜的声音,“柔!是你吗!你没事对吗?” 唐柔问,“是我,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六边形广场吗?” “六边形广场?不,我们大概两小时之前就已经被救援队接走了。” 唐柔一愣,“救援队?” “是的。”阿瑟兰没有注意到唐柔声音中的古怪,劫后余生般地说,“救援队找到了我们,我还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s区的实验体有多可怕。” 唐柔打断她的哭诉,皱眉问,“你们在哪里等来的救援队?六边形广场吗?” “对,广场下面有安全密道……刚开始联系不上你我都快吓死了,如果不是他们告诉我你很安全我都不敢……” 隐约间,唐柔脑海中一闪而逝了某个念头,快到她抓不住。 “你说……有人跟你说我很安全?” “对,过来的救援队说的,他们说你很安全让我不用担心,柔,你现在在哪里?” 唐柔思索着,脑海中一团乱。 “我在办公室,状况不太好,我这里还有伤员。”她又问,“现在外面的情况控制住了吗?” “还没有,我们已经被移送出来了。”阿瑟兰也察觉出了不对,“办公室?你难道还在s区?!” 滋—— 电流声忽然干扰了通话音。 唐柔看着断了信号的腕表,背脊莫名有些发凉。 究竟是信号不好,还是有人故意掐断了她的信号? 回过头,人鱼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睁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在背后无声地望着她。 没有电,所以没有开灯,光线很暗,那张清冷的面容被玻璃水墙照亮,像藏匿在暗处的精魅。 他略带审视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从柔软的沙发看到文件被扫落一地的办公桌,又看向已经浮动着水母的玻璃墙,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闪动着微弱的碎光。 那双眼转而看向自己的下半身。 撕裂的尾巴被人缠绕上层层叠叠纱布,看起来有些笨拙,像拖了一个白色的茧。 看人鱼歪头疑惑地看着那些绷带,唐柔有些不好意思。 裹得的确不好看。 但却莫名衬托的长发美人如同破茧而出的蝴蝶,随时都要羽化,扑簌着蝶翼飞离。 “你醒了?” 温和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他的沉神。 唐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露出友好的神色,“还痛吗?” 传说中,人鱼的能量全部来自尾部,尾部受伤,便会变得很脆弱。 不过那只是传说而已,至于他……唐柔觉得他尾巴不受伤时,看起来也应该也会很脆弱。 人鱼抬眸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清澈,似乎要看透她的灵魂。 片刻后,恹恹的垂下眼睫,看起来情绪不高,他轻轻摆动尾巴,被唐柔制止,“别动了,给你涂了药,给它多一点愈合的时间。” 他似乎不喜欢被绑住。 不知道是虚弱,还是不开心,他精神很差。 唐柔拉过治疗箱,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坐下。 “把头发撩开。” 对方不解地抬眼,听到她解释,“你的针孔……先前看你很疼的样子,最好也涂点药。” 原来是这样,人鱼理解了她的意思,抬手顺从地将湿润的长发拨开,露出那段修长莹白的脖颈。 浅淡的青筋从莹润的皮肤下凸起,勾勒出清浅的轮廓,针孔遍布在细腻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充斥着凌虐感,又莫名增添了一丝诱惑性。 唐柔不是变态,她也没有特殊xp,耐心地用浸透了消毒水的棉棒擦拭过那些泛着可怜红痕的针眼,简单消毒之后,又开始涂抹药膏。 他还算配合,虽然一言不发,但模样很温顺。 他的耳朵比起人类的尖了很多,向外扩出半透明的晶莹翼状鳍,边缘一如鱼尾般泛着幽谧的蓝色,让人联想到西方神话中的精灵。 但人鱼本也属于幻想故事中的物种。 唐柔心无旁骛地涂抹,指腹的药膏已经融化了,贴在人鱼比人类皮肤温度略低的锁骨上,那里有许多发红的针眼,针头的口径不算小,看起来很粗暴,在他皮肤上留下了消退不去的伤痕。 唐柔轻轻吹了吹,像对待自己的实验体那样,“不疼吧?” 某一瞬间,人鱼露出了奇异的眼神,他抿紧唇,垂下纤密的眼睫,视线落在她的手指,眼神中满是懵懂和不解,看模样十分隐忍。 第29章 单独相处 属于人类女性的指腹,温暖柔软,带着清凉的药膏融化在皮肤表面,虽然缓解了伤口的麻木,却带来了另一种奇异的感受。 很古怪,前所未有。 人鱼被迫承受着唐柔的主动触摸,表情从一开始的怪异懵懂,变成了隐忍和颤抖,似乎十分难熬。 “怎么了?很痛吗?”唐柔发现对方的轻微躲避,关切地问。 浅金色发丝下,半透明的耳鳍动了动,苍白的皮肤隐约泛起了一丝薄红,人鱼咬着嘴唇不说话,显得格外……香艳。 原来冷血动物的皮肤也会变红。 “你怎么了?” 人鱼挪开视线,闭口不答。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了。 唐柔略一停顿,手下继续。 他很安静,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精致的五官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将他的轮廓投影得讳莫如深。 身体在某一瞬间猛颤一下,向后躲避了她的碰触。唐柔低头,发现那里是他的腰。 人鱼也会有痒痒肉吗? 指缝间还残留着几缕海藻般的长发,唐柔手痒地勾了勾,松开,“已经好了,你休息一会儿吧。” 人鱼背对着她面向墙壁,不知道在想什么,两片清晰优美的肩胛骨如振翅欲飞的蝶翼。 看背影,像在发呆。 唐柔收起医疗箱,摘下一次性橡胶手套,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信号终于恢复。 阿瑟兰的电话再一次打了过来,语气带着股咬牙切齿的烦躁,“他们刚刚说搞错了,把另外一个人跟你搞混了。” “什么?” 救援队解释说是信息误差,他们把另一个已经获救的女性当成了唐柔,所以即便在阿瑟兰再三询问下都没有确认身份信息,也没有增派人手去搜寻失踪在s区的唐柔。 搞混了? 唐柔总觉得不太对。 严谨一向是巴别塔基地的心跳,他们做的都是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代价的高危工作,真的会有人把这种显而易见的身份信息搞混吗? “柔,你还在s区吗?” “对,我在我的办公室。” 阿瑟兰深吸一口气,“糟了,s区被基地从外面封锁了,现在进不去也出不来。”她又问,“你的办公室安全吗?防御门还好吗?” 唐柔平复着心底的怪异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第一道门坏了,后面两道没锁,但是防御系数低。” 阿瑟兰也不敢给唐柔带来太大的心理压力,“你找东西把门堵好,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在办公室里不要出去,等待救援。” 也只能这样了。 “s区什么时候可以供电?” 房间里太黑了,夜晚有些冷。 阿瑟兰犹豫,“这个不好说,整个巴别塔的供能系统都有点问题……” 为了保留电量,唐柔和阿瑟兰又简单说了两句后准备挂电话,在此之前她说,“我这里有条受伤的人鱼。” “人鱼?”对面拔高声音。 “嗯。”她看了眼电量,说,“等能见面了跟你细说,你先把这个实验体重伤的消息上报。” 唐柔主要是想看看,人鱼这个实验体在巴别塔的位置重要不重要。 如果重要的话,听说他受伤垂危,基地一定会想方设法加派人手来救治他,这样唐柔也会多一丝早日被营救出去的可能。 然而从那以后,信号就再一次消失了。 在寂静的黑暗中,是种没有等来救援队的消息。 门外时不时传来声响,某种生物从外面走过,拖着什么东西,又或是踩在玻璃和金属上发出的清脆声,还有硬足落在地板上的非人脚步声。 一切声音,都将黑暗衬托得更加可怕。 昔日熟悉的办公室骤然变得危险重重,唐柔始终不敢发出声音,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撑着额,头发丝坠落,遮住脸,看起来很压抑。 她很困,却不敢睡,强撑着打起精神。 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意志逐渐昏沉。 清润低哑的嗓音冷不防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中,唯有人鱼的双眼散发着幽幽的微光。 唐柔松开手,抬起头,“柔,我叫柔,柔和的柔。” “柔……”人鱼低低重复,“原来这是你的名字。” “你呢?你有编号吗?”她清醒了一些,松开手,朝鱼尾美人看过去。 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的,唐柔是人类,夜间视力弱,人鱼却能将她看得一清二楚。 “没有。” “没有编号?”她秀气的眉毛挑起,似乎很意外。 还有一些……怜惜。 他嗯了一声。 s区怎么会有没有编号的实验体? 唐柔因为思索而沉默下来,那边仍然在等待她回答的人鱼始终得不到回应,微微蹙眉,片刻后,撑着手臂缓慢地移动。 唐柔听到了声音,“怎么了?” 对方一言不发,挪动到了她身旁,伸出修长的手臂趴在她腿上,由下至上仰头看着她。 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是自己一个人害怕吗?”唐柔放轻了声音。 人鱼没有说话,精致的面庞贴着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沉默被唐柔当成了默认,于是她也没有抗拒,毕竟这条人鱼伤得很重。 一条没有编号的,经常受伤,并且每次见到时都是被人粗暴用链条贯穿的尾部锁住的美人鱼。 唐柔猜测,被这样粗暴对待,他应该不是什么珍惜的实验体,因为据她所知高贵的物种都由专人呵护,除非进行分裂实验之外生怕磕着碰着,唐柔实在想不到,如果是宝贵的实验体,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铁索贯穿。 那种方式太过简陋,也太过野蛮了。 难道,真的是巨型缸体里特级生物的食物? 借助依稀的微光,她看见浑身是伤的人鱼闭着眼,安静地歪头趴在她膝盖上,发丝因为长时间脱离水源已经干了,柔软垂顺地搭在白皙的肩膀上。 分明是宽肩窄腰的男性躯体,手臂能看见纤薄又清晰的肌肉轮廓,却给人一种柔和静美的感觉。 人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 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绸缎一样的长发,人鱼睫毛微不可查地轻颤,听到她问,“需要将你放进水里吗?” 他没有睁眼,摇了摇头。 透明耳畔透明的鱼鳍露出发丝外,边缘泛着幽深静谧的蓝晕。 第30章 梦境与异变 这是一种曾经只能在幻想故事里看到的神秘生物,是人们的虚构,这次遇见人鱼,终于证明十年前的她并不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人鱼这种生物似乎总是在救她的命,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唐柔从心底升腾出对这个物种的无限好感。 她忽然突发奇想地问,“你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吗?” 人鱼抬眼看她,似乎对这个问题无法理解。 她又问,“听说人鱼肉吃了可以长命百岁,起死回生?” 人鱼笑了,一双浅色眼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你想试试?” 唐柔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这不合适吧?” “……”他的声音微微拔高,“你真想试?” 唐柔笑了起来,安抚炸鳞的美人鱼。 造物主真的不公平,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容貌后,还要给他迷惑人心的嗓音。 后半夜,气温更低。 随着时间的流逝,唐柔开始变得昏沉,她从坐在桌子前,再到趴下,再到有气无力地枕在自己胳膊上,人鱼感觉手臂下的双膝温度在渐渐升高,她的体温很温暖,和冰冷的海水不同,他很喜欢。 然而渐渐的,这种温度让人鱼感觉不对,他皱起了眉,仰头询问,“你怎么了?” 唐柔动了动眼皮,抬手摸向自己的额头,叹气,“我好像发烧了。” “发烧?什么意思?”人鱼疑惑地问。 难道是发热期吗?她到了交.配季?人类也有交.配季? 唐柔不知道人鱼在想什么,她耐心地解释,“是生病了的意思。” “你生病了?” 人鱼轻声重复。 他坐了起来,伸手学着唐柔的样子,将掌心贴在她额头。 唐柔浑身发烫,被灼热的感觉折磨,身上的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后背出了黏腻的冷汗,忽然间被人鱼清凉的手掌贴着,反而感觉舒适了一些。 她露出虚弱的笑容,对人鱼眨眨眼睛,“你的手很像退烧贴。” “这样你会感觉好一点吗?”他真诚地问。 “不知道。”唐柔闭着眼睛趴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抽屉,里面还有一包退烧药。 没有热水,她只能用冷水捏着鼻子灌下去,喝完之后意识变得更加昏沉。 很疲劳,清瘦的脊骨突起一节,难受的睡姿让她即便在半昏沉中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昏沉之间,有道影子慢慢拔高。 对方伸出手穿梭过她的腿弯和背脊,将她抱了起来,唐柔感觉自己被人动作很轻的放在了沙发上。 黑暗中,有人在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唐柔翻了个身,蜷缩在沙发上,像只受伤的幼猫抱着双腿,这是胎儿在子宫时期惯用的姿势,这种姿势一般出现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 她没有安全感? 人鱼趴在她身边,感到困惑。 怎样做才能让她感觉安全一些呢? 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眸流露出困惑的神色,他如同这个世界的哺乳动物一样,趴在唐柔腿旁,有意无意地学着她的动作,蜷缩着手臂,将头埋在双臂间。 安全感是什么? 他们这类生物从来不缺安全感,也不需要安全感,情感在他们眼中是个伪命题。 随着意志的昏沉,事情发生了微微变化,受伤的鱼尾开始快速自我愈合,即便这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无意识催动的自我保护机制使人鱼看上去有些不同。 他的发丝逐渐弥漫上了诡异的金芒,像是蝴蝶翅膀上飘洒的磷粉,玻璃墙外的蔚蓝海水中,水母去而不返,去而复返,再次开始用柔美的触须敲击玻璃壁,这次比以往更加狂躁。 四号极度焦虑,一改曾经温和的形象,企图发出什么动静。 然而,水母的触须是如此柔软,体内90%以上都是由水构成的腔体软组织生物无论如何都无法唤醒两个在病痛中沉睡的人。 与此同时,上百公里外的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玻璃房内,那些从海中打捞上来的销档人渐渐发生了变化。 山田又一次从睡梦中被人唤醒,他快步来到观测区时,被守在外面的安全员拦下。 “大校,您最好不要进去。” 隔着门板依稀可以看见观测区厚重的玻璃壁有几处被砸碎,像是里面的人类强行冲了出来。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玻璃是防弹的,它们是高密度钢性化玻璃,以人类的力量穷尽一生也无法打破。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话期间,几个人抬着担架,一个伤重的研究员被送了出来,脖子上流着淅淅沥沥的血,肩胛骨一侧撕裂,手臂不知踪影。 安全员继续说,“三十分钟前他们失控了,状态很狂躁,攻击了许多工作人员。” 担架从山田身旁抬走时,他看到那个女性研究员额头有个尖细的圆点,没有失去意识,神色恍惚,惊吓过度的模样。 “她这是怎么了?”山田问,“额头上那是什么造成的?” 身旁人递来一个纤薄的平板,上面播放着监控录像,山田发现那些人在某一时刻集体失控,陷入了躁郁状态。 他们捶打攻击这坚硬的钢化玻璃,用上了四肢和牙齿,甚至用头骨撞击,这些看起来都没有问题,他们的体征还符合“人类”这一生物标志。 然而,惊悚的一幕出现了。 其中一个女人脖颈处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结构类似于嘴唇,但不同的是从裂口处伸出的,是狭长而又坚硬的丑陋口器。 硬化异变的尖锐手指瞬间在玻璃上打出一道裂痕,她接二连三地疯狂撞击着,很快,随着一声哗啦脆响,那些玻璃蛛网般皲裂,洒落一地。 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闻声赶来后,发现了破窗逃出,站在走廊中行动怪异的异形人类,吓得想逃,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变异后的女人行动十分迅速,她转瞬间便将研究员摁倒在地,狭长的刺吸式口器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插进了那个实验员的额头,如蚊子吸血一般,用尖锐的喙部吸取着可怜研究员头颅中的脑髓。 组织一旁的工作人员说,“我们对遇难研究员的尸体进行解剖,发现他们的脑髓组织已经消失,脑部呈现出空洞状态。” 第31章 幽灵船只 山田口气低沉,“只有她一个变成这样的吗?” “目前为止,只有这一个。” 山田盯着视频里异变的女人,问,“她现在在哪儿?” “已经被控制住了,锁在地下监测舱。” 这个女人山田有印象,她在不久前曾隔着单向玻璃对他微笑,那时山田就感到了一阵怪异。 有种出自生物本能的警惕。 他又问,“这些人的dna确定和几十年前的人吻合吗?” “确定,所有特征都显示与基因库中那些遇难者一致。” 可录像上这个,绝对不能被称为人。 他们失控了,并且以诡异的方式吃掉人类。不久前打捞上来的那个人曾经也攻击了医院的护士,但是没有出现体征变异,仅仅是用牙撕咬了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变异? 这位权威的生物病毒学专家陷入沉思,片刻后,他下令,“再去找到这些人的地方看一看。” 皎洁的月被浓厚的云雾掩盖,一望无际的海面上起了蓬勃大雾。 有人向船长报告,并询问,“需要返航吗?” 同时,探测人员也说,“雷达监测范围在缩小,可见度持续降低。” 海上起了史无前例的大雾。 可偏偏在他们准备返航的时候,接到了生物研究基地的指令,共同体联盟军方大校山田让他们去发现销档人的地方巡逻查看。 船长犹豫期间,探测人员开始不断播报可见度。 “预警等级升至红色。” “雾况浓度升高,可见二十米。” “可见十米。” “可见五米。” 速度太快,探测员嗓音有点抖。 “可见一米……” 可见一米? 这是什么概念? 一米外的人已经看不清了,哪怕不远处有人隔着几步的距离说话,都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如果不是声音熟悉,甚至会有人怀疑,跟他说话的究竟是谁? 有船员因无法看清脚下的甲板从楼梯上跌落,有人站在雾中,迷茫分不清方向,分明是熟悉的场合,失去了视觉后却陌生得犹如掉进了迷宫。 月光从厚重的云层洒落,朦朦胧胧,仿佛天空中睁开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船只无助地在汹涌的海面,漂泊显得如此渺小。迷雾中的世界是那样恐怖,一丝一毫风吹草动都能引来人们惊惶颤栗。 犹如被深渊凝视了一样,毛骨悚然。 有人因为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而缓慢蹲在了地上,生怕稍不留神便坠落进漆黑的海洋。 信号消失,甲板部的大副只能摸索着墙壁找到船长室,向里面的人喊,“船员的精神状况好像有些混乱。” 又有人说,“雷达失控,无法返航。” “等等……船长,导航出了问题。我们现在不是回航的方向……” “不是回航?那我们现在在往哪个方向开?” “不知道。”探测员的压下恐惧,“方向一直在跳,坐标也是,在不断改变。” 不知道是谁说了句,“安静!” 偌大的房间骤然噤声。 船长静静聆听一会儿,问,“你们有听见歌声吗?” 船长室的人面面相觑,有些迷茫。 显然,除船长外,没有人听见歌声。 “等等……歌声?” 有人提出,“不久前的双呼吸系统实验者也称在水下听见了歌声。” 迷雾缓缓褪去了,一些处于崩溃状态的人清醒过来,不明白自己刚刚忽上忽下的情绪源自何处。他们茫然从甲板上站起,朝海面看去。 船长室的探测员忽然说,“我听到了,有歌声!” 声音轻柔空灵,似乎没有歌词,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在召唤。 他打开门走出去,甲板上有人低呼,“……那是什么?” 迷雾散去的海平面幽静神秘,月光下,形状古典的庞然大物如同被揭开了神秘面纱,露出了令人惊叹不已的轮廓。 水手惊呼,“是轮船!” 那是一艘格外奢靡复古的大船,像是历史文献中贵族出征远洋时的巨型游轮。 15世纪,哥伦布奉西班牙统治者之命,携带众多水手和三艘船只出航,横渡大西洋,拉开人类迁移史上的第三次高潮。 他们惊奇,赞叹,发现了新的世界,在对新事物的赞美声中,人类开始了吞并和扩张,世界联系成了一张完整的地图。 而今,发现新大陆成了历史美谈,以至于他们忘记了这次发现带来的惨痛代价,许多古老文明被吞没和消亡,种族消亡与奴役,那片土地上的人被烧杀抢掠,血肉凝成挽歌。 文明的演化就是一场不断蚕食的战争。 从发现,到战争。 . 在人鱼混沌的梦境中,世界悄然被改变,守钥人的昏沉带来了诡异的效应。 许久后,鱼尾渐渐愈合。 诡秘的不可名状之力被压抑,揉碎的秩序得到修复,一切回归平静。 后半夜,半梦半醒之间,唐柔感觉有什么湿淋淋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黏腻的声响,随后视线的角落忽然泛起微光,然而下一秒,那些微光便随着粘腻的蠕动声音消失。 唐柔一怔,思绪回归,浑身僵硬。 等眼睛适应光线后,发现眼前并非漆黑的夜幕,而是一个巨大的、形状怪异的、散发着粘稠液体的生物。 它太过庞大,占据了唐柔整个视线,以至于她的视线被遮挡,什么都看不见。 它缓慢地蠕动着,如同一只巨大的海蛞蝓,只是与那温顺的软体生物不同,这个巨大的生物脖颈处裂开了一个长狭长的口子,里面是一圈一圈回旋至深处,七腮鳗一般的角质齿。 猩红恶臭的口腔卷裹着那些尖锐恐怖的牙齿,缓慢地蠕动着口器,将唐柔放在办公桌上的营养剂培育皿吞掉,发出古怪的声响。 幸而那个古怪的生物没有发现唐柔,两条触角一般的眼睛竖在头顶,以至于没有看见躺在沙发上的她。 唐柔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办公室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不,是融化了。 金属大门如同融化的沥青,黏腻得掉落一地。 第32章 另类治伤方式 用来防御的两道门被溶解,恐怕是那个海蛞蝓的体液,它咀嚼着培育皿,口器周围滴落的粘液融化了唐柔的座椅,发出滋滋的声响。 不一会儿,桌椅和地板就溶出了漆黑的洞。 她的脸……恐怕也是溅上了那种东西。 恐惧让唐柔来不及感受被毁容的疼痛,膝盖处传来了轻微的触感,她低下头,发现两条白皙到即便在漆黑中仍旧可以窥见一斑的修长手臂,正搭在她的膝盖上。 人鱼靠在沙发旁,头颅自然地低垂着,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了。 此时被难闻的气味刺激到,眼皮微微动了动,皱起眉头似乎快要醒来。 唐柔压下毛骨悚然的感觉,趁海蛞蝓专心致志地吞咬着她办公桌上的物品,动作极其小心的起身,一边紧盯着不速之客,一边伸出手,悄悄捂住了人鱼的嘴。 对方在这一瞬间睁开了眼,苏醒过来。 凌厉的冷芒从铂银色的眼眸划过,如同无生命的机器人瞬间过电,带起一抹嗜杀色彩的绮丽。 那种冷厉在看清了眼前的人后有所缓解,他眨了眨眼,感受到唇瓣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人类在摸他的嘴? 她为什么这么主动? 唐柔屏住呼吸。 发烧后的浑噩让她无法保持注意力,也不知道此刻人鱼的脑内风暴。 而那个黏腻的东西竟然徘徊在办公室里,似乎短时间内不打算离去。 唐柔眼睁睁地看着它嘴角的黏液发出诡异的滋滋声,在她的瓷砖地板上腐蚀出了一个个小小的黑洞。 轻手轻脚地爬下沙发,动作间轻微的声响让她额头渗出了冷汗,唐柔压住人鱼的肩膀,靠在他耳旁将声音压得极低,“别出声。” 对方看着她,眨了眨眼,表示知道,唐柔这才缓慢地松开手。 站起身时整个人全部暴露在视线之下,她趁海蛞蝓看向玻璃墙时迅速拖着人鱼爬到沙发后面。 然而,人鱼的鱼尾受伤,行动不便,在转弯时,宽大的尾鳍倏然碰到了桌子上面的花瓶,一瞬间花瓶摇摇欲坠,她想要伸手挽救已经来不及。 “咣当——” 瓷器与大理石桌表面颤动高频撞击,发出清脆而又格外清晰的声响。 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那看似动作缓慢的海蛞蝓在瞬息之间窜了过来,只听见“咔嚓”一声,整个桌子被恐怖的力量劈成两半,唐柔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压在人鱼身上,另一只手按着人鱼的肩膀,安抚性地动了动手指。 只要不发出声音,它就不会发现他们。 那只开海阔鱼开始疯狂地寻找起这里的活物,它暴力破坏了紧挨着沙发的橱柜,扫倒了书架,沉重的力道撞击在沙发上,能听见咔嚓的木裂之声,唐柔闭着眼,捂着嘴,随着重击声抖了抖。 事实证明,它可以听见。 不仅如此,它还可以看见,这对唐柔和受伤的人鱼而言十分糟糕。幸而海蛞蝓的眼睛成狭长的触角状,长在头顶,低矮处是它的视线死角。 它庞大柔软的身体缓慢蠕动着,倒影投射在唐柔身边的墙壁上,她拉着人鱼躲在沙发后面调整着位置,还要分神捂住自己的嘴,一面在猛烈的动静中克制不住自己条件反射般的轻呼。 黑暗中,她看不见人鱼的神色,但感觉对方在打量她。 眼神微凉,如含着薄冰,又似冰冷的蛇信从脸上划过。 唐柔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外面那个可怕的怪物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人鱼有什么不对,等意识到什么时,已经来不及了。 温凉,濡湿,不同于人体体温的触感。 他在舔吮她的脸。 细腻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唐柔没来得及回头,便感觉自己被人一拉,湿润柔软的触感滑过脸颊,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差点溢出无法自制的惊呼。 而那只握着她手腕的冰凉手掌一瞬间来到了她的唇旁,像她之前对人鱼做的那样,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捂住了她的嘴,将那一声溜到唇边的呼声悄然压了回去。 唐柔先是震惊,后是想要挣脱,然而伴随着温柔的舔舐,脸颊上被灼烧一般的腐蚀刺痛消失了。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鱼是在为她治伤。 视线里还是那个恐怖的海蛞蝓,甚至身旁的墙壁倒影还勾画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轮廓。 人鱼垂着纤密微卷的睫羽,轻柔地吻过她的伤口。 微微颤抖的眼睫一如被囚困于蛛网中的蝴蝶,振翅欲飞,无法逃离。唐柔出神地想,难道他也紧张吗?却忘记了颤抖除了紧张,也有可能是由另一种名为兴奋的情绪带来的。 人鱼的唾液可以治疗伤口,这是唐柔前不久就发现的事情,所以他是在为自己治伤? 脸颊的痛感已经消失,她不知道自己恢复得怎么样,可人鱼仍旧在舔舐她……不,比起舔舐,更像一种露骨的亲吻,像只粘人的、讨好主人的小狗。 “停,可以了……”她的声音压得极轻,抬起手阻挡他。 可濡湿的感觉却顺着她的动作来到掌心。 唐柔一悚,抽开手,下一秒被人鱼扣住了肩膀。 他的动作不算温柔,相反极具压迫感,充满男性特征的修长身躯压迫着她,几乎把唐柔压到地板上,而人鱼也适时地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那只手若有似无地在脖颈处流连片刻,滑入她的发丝间,掌住她的后脑,不让她闪躲。 唐柔发现自己被迫处于一个很奇怪的境地。 被捂着嘴,扣着后脑勺,脸颊正在被非我族类的美丽异种生物压着极具暧昧的舔吮。 这种过于陌生的情绪占据了她的大脑,甚至让她忘却了旁边的海阔鱼。 柔滑如水的发丝顺着脖颈滑落,像丝绸,低垂着头颅的鱼尾美人看起来纯澈而虔诚,掀起眼睫观看她的反应,眸底干净,不含一丝杂念。 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 唐柔无比煎熬。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了另一种声音,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带着微微电流感的声音。 某种带着坚硬鳞片的躯体从地上划过,发出类似玻璃杯与瓷砖摩擦高频簌响。 难道……又要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第33章 鳗尾生物 唐柔被人鱼扣着后脑,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大门。 声音逼近了,伴随着一阵电流感,似乎已经来到了门口。 人鱼终于松开了她,唐柔视线余光瞥见他舔了舔嘴唇。 殷红柔软的舌尖摩挲过绯色绮丽的唇畔,动作令人浮想联翩,暧昧横生。 他有些意犹未尽地盯着唐柔的脸颊,那里已经恢复如初,光滑得不见一丝伤痕——果然,他的每一寸都是抚平弱小人类创伤的良药。 门口缓慢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唐柔压下心底的异样,拉着人鱼压低了身影。 影子越来越长,一截湿滑的青灰色条状物映入眼帘。 门外显露出皮肤湿润的人形生物的身影,他如同栖息在暗处的狩猎者,拖着长长的尾巴滑动了起来,和鱼尾美人不同的是,那漆黑的尾巴粘腻狭长,呈条状,尾部尖细,像蛇。 随着那道身影的逼近,他的模样也清晰地呈现在唐柔眼中。 人形蛇尾的生物没有头发,也没有眉毛,眼睛处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薄膜,没有眼皮,超出人类想象的模样让唐柔无端感到恐惧。 那看起来是一个有眼睛的智慧型生物,一进来就在空气里嗅着什么。头颅缓慢转动向沙发这边,在蛇尾生物看来的前一秒,唐柔拉着人鱼钻进了沙发底部。 沙发下的空间不大,她和人鱼的只能蜷着身子藏进一部分,或许因为人鱼本身也属于异种生物,他从始至终表现得都很平静,也没有露出过害怕的神色,像没有感情的精致傀儡。 一直配合着唐柔的行动,她带他藏,他就藏,带他钻沙发,他就钻。 唐柔作为饲养员,深知这些海洋生物大多是没有感情的,人鱼恐怕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恐惧。 她手里的两个人形生物,海兔子惯常拥有喜怒哀乐,那张漂亮的脸上总是很生动,小章鱼就不一样了,那张俊美的面孔像他拟人化的面具,没有一丝温度。 想到这里,唐柔忍不住烦躁。 六边形广场上有一截17号的触手,足以证明他被攻击了,现在下落不明,自己本以为能熬到救援队过来,现在看来也分外困难。 沙发外,正在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唐柔办公室用品的海蛞蝓发现了另一个不速之客的入侵,身影如同拉长的闪电飞快地窜过去,如同之前对待大理石桌一样对待那条瘦长的人形蛇尾生物。 然而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修长漆黑的尾部猛地窜上去卷住了海蛞蝓黏腻庞大的身躯,极其用力地缠绕收拢,一圈圈卷紧,像是蛇类生物绞死猎物那样用力地绞紧了海蛞蝓。 挣脱不掉的情况下,海蛞蝓变得暴躁,颈部的血盆大口张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角质齿,要将蛇尾生物吞下。 可蛇尾生物显然比它灵活得多,身体旋转,下一秒就出现在了海蛞蝓的背部,高高扬起上身,而躲在沙发下的唐柔看见了无比恐怖的一幕,那只看似人形的蛇尾生物忽然张大了嘴,口器霎时间撑大到了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程度,一口将海蛞蝓的头吞了下去。 与此同时尾部用力绞紧,死死地咬住对方。 或许他的牙中也如蛇类般存在着某种毒素,海蛞蝓最初还有力气疯狂的撞击企图将咬住它的东西甩掉,甚至扫到了唐柔和人鱼藏身的沙发。 在某一瞬间,唐柔确定自己看到了一阵诡异而瑰丽的蓝光从海蛞蝓身上划过,与此同时,房间响起滋滋啦啦的过电声。 那是一条电鳗。 前不久s区曾有一个惊动了很多人的实验,名字叫电鳗实验,那是一种最新的实验模式,但据说是用电鳗的生物强电流对人类进行改造实验,手段十分残忍,好像被命名为通感改造。 虽然唐柔并不知道什么是所谓的通感,但却听闻那个实验的死亡率高达99.99%。 人类所熟知的电鳗是淡水鱼,眼前的人形实验体却是无从考究的深海异种生物。海蛞蝓身上很快泛起了焦黑溃烂的黑洞,鳗尾生物持续输入电量,蓝色的光电滋滋啦啦。 直至它缓慢地停止了蠕动。 这是一个十分短暂的过程,也是一场很快的死亡。 获胜的电鳗松开了嘴,将巨大的海蛞蝓头部吐了出来,舔着嘴唇处的鲜血甩动尾巴,一副获胜者高高在上的得意姿态。 他并没有着急离开,游移到了唐柔的办公桌旁,发现了那剩余的培育皿,伸出手指像个优雅的贵族一样在上面蘸了蘸,随后舔了舔指尖,覆盖着灰色薄膜的眼睛眯起,似乎在品味。 与此同时,他在不停放电,高强度的电量蹿上各种各样的导电体,木制办公桌骤然崩裂,出现了一道道裂痕。 鳗尾生物比海蛞蝓危险得多,这个生物拥有智慧。 他离开了办公桌,在宽敞的房间里缓慢游荡,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个一看就属于女性的房间,甚至抓起了被撞倒在地,掉出瓶外的鲜花。 鳗尾生物摸过的地方都被高强度电量打坏,鲜花瞬间枯萎,电脑明亮一瞬又炸裂,唐娆被那肉眼可见的电流吓到,如果这是在水里,这样的电量恐怕会瞬间电死附近海域的所有生物。 电流感甚至扩散到了沙发这边,唐柔的头发毛躁地向上飞起,被旁边的人鱼好奇伸手撸了一把,瞬间噼里啪啦炸得更高。 “……”唐柔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人鱼一脸无辜。 让人气愤的是,他的发丝一如往常柔顺地垂在肩膀上,丝毫没受静电的干扰。 静电也区别对待? 就在此时,狭长的鳗尾朝这个方向滑来。 唐柔神色一凝,他们身下的是木地板,不绝缘。人鱼身上有血也有水,头顶的真皮沙发也不绝缘。不远处的玻璃墙,瓷砖,地板那些是绝缘物体。 唐柔悄悄地观察着,竟然看到了四号的身影。 它漂浮在远处的水中,伞盖收缩着。 四号什么时候回来了? 鳗尾已经靠近了木质地板的边缘,尾部正滋滋啦啦地放着强电流,一道道璀璨的蓝光如树杈般在漆黑狭长的尾部窜来窜去。 该怎么办?如果被他发现了,唐柔和人鱼都会死。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她给人鱼涂完药后,扔在沙发上的橡胶手套。 第34章 梦 如果鳗尾生物来到附近,一定会发现人鱼露出沙发外的宽大尾鳍。 唐柔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计划,狠下心拍了拍人鱼的肩膀,对上他泛着幽幽微光的薄银色,用唇形示意他将鱼尾收起来。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唐柔又焦急地解释,“会被发现的。” 对方凝视着他的面庞,选择听从她的意见,忍着疼痛将鱼尾卷起来,做出这个动作之后,缠绕着绷带呈茧型的断尾处渗出了金红色的血液,散发着古怪的幽香。 唐柔看着那些透出纱布外的殷红,心里一紧,握住了人鱼的手。 他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却仍旧用纯净的眼睛盯着唐柔,细细地观察着她眉眼间流露出的心疼。 似乎要将她微乎其微的变化看在眼里。 缓慢的,人鱼抿着唇,露出了一个无害又纯粹至极的笑容,唐柔被这笑容恍惚了心神,内心的负罪感越发沉重。 她伸出手,一把将人鱼推开,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他,同时抬手向上摸索,所幸那双橡胶手套还在沙发边缘,被她的手指勾到迅速拉到沙发下,撑开套在了双脚上。 与此同时,一双青灰色的手握上了沙发底部。 下一瞬间,那张没有任何毛发的脸弯下腰,与唐柔在黑暗中对视。 被危险箍住的悚然感窜上唐柔的背脊,她不知道从哪里迸发的勇气,将身后的人鱼推到视线死角,自己从沙发的另一侧迅速滚了出来。 她故意发出很大的动静推到了书柜,将架子上的摆件扔到地上,将鳗尾生物的所有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免得人鱼被发现。 脚下的橡胶手套在奔跑中暂时起到了隔绝作用,可能仍旧让唐柔感受到了古怪的过电感,头很疼,人处于强电流环境下,身体出现了各种不适反应。 她在几秒间的时间来到了玻璃壁这边,将手掌贴到了水墙上。与此同时,鳗尾也紧跟着她的步伐窜到了她身后。 那张粘腻阴冷的脸上缓慢勾起了一个古怪嗜血的笑容,看起来森然恐怖,像是腐朽千年的干尸,对她露出了诡异微笑。 他不会说话,显然没有跟人类交流过。 歪头看向唐柔的脚,笑容扯得更大。 唐柔的背已经贴上了玻璃墙,眼角余光看到四号正收张着半透明的伞盖向她游来。 她的头发炸得更高,朝着玻璃壁和电鳗的手臂贴去。眼看那双青灰色的手要碰到自己,唐柔终于摸索到玻璃壁旁那个开关,用力扳了下去。 只见透明玻璃墙舱门上开了一个小口,那里往常都是唐柔投喂四号时丢培养皿的窗口。此时,一条白色的半透明触须从上面垂了下来,飞快地卷上电鳗的脖子。 尖锐的刺丝胞瞬间刺破了鳗尾生物的皮肤,将毒液注射进去。 鳗尾生物一瞬间感受到了危险,被这样的偷袭激怒,强大的电流迸发四溅,唐柔因疼痛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那电流顺着四号的触须向水中窜去。 唐柔忍痛大喊一声,“扯断它……” 只见四号的触须尾部开始水化,那条半透明丝带雾瞬间变成了液体。 与一般生物不同,水母体内的主要成分是水,含水量可达98%,而更独特的是在高温情况下它会融化。与四号同一批次的水母在死后直接融化成水,时间很快,差不多几秒时间,而水母主动断裂触须会更快。 过电的一瞬间,电流量过度超出导体导电能力而瞬间产生的高温使水母的触须瞬间融化,刺细胞的毒液却深深刺进了电鳗身体,他发出了尖锐高频的刺耳叫声,尾部狂乱地圈起。 唐柔用力捂住耳朵,喉头一阵腥甜。 阿瑟兰许久之前曾经惊叹过:“水母没有五感,它是怎么知道你的意思的?” 当时唐柔也不清楚,但不久前有个词从她脑海中闪过。 通感。 她和四号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通感? 唐柔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四肢变得疼痛而无力,大脑一片昏沉。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过电的感觉,可能电量不够强,还让她能有个喘息的时间想那么多。 不知道倒在地上多久,唇畔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触感。 什么液体被注入体内,有股异香,又有点腥咸,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味道。 她无法睁开眼,只知道那带着异香的液体不断从唇角涌进到体内,四肢百骸像被清水洗涤一般舒畅,像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绵绵细雨,盎然的生机雨后春笋般涌出。 唐柔闭着眼,又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十年前,在那个无人岛上。 她被已经忘记了模样的美丽人鱼抱着,坐在礁石上,听他在耳旁轻柔地哼吟咏叹调般的旋律。 风吹起了他的头发,落在唐柔脸上,那条人鱼轻笑,将发丝拢到耳后,笑容极浅,却分外动人。 他很喜欢她,亲吻她的耳朵和发顶,把她当作心爱的玩具搂在怀里,给她送来食物和海洋深处沉溺的宝藏,讨好她,亲昵她,想换来她一个笑容。 可很快,她就在直升机到来时被救援的人类接走。 梦境继续延伸,她以上帝视角,看到了回到岛上的人鱼。 他带着捕捞上来的贝壳和新鲜鱼肉,带着美丽的珊瑚,含着笑,却在站在木屋门前的一瞬间停顿下来,他敏感地感知到了周遭的变化,却仍旧伸手推开了门, 可门里已经没有了那个他想见到的人。 他良久地停顿着,身体僵硬,整个岛安静得可怕。 天空中缓慢聚集起了厚重的积雨云,他没有动,影子被月光拉长,显得格外孤寂,像是这片无人岛上最后的活物。 孤独。 他的背影透着一抹令人酸涩的孤独。 唐柔看不见他的脸,在第三视角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那种孤独带着一种被抛弃的委屈,月光落在他身上,非但不暖,还格外的冷。 她看到人鱼微微偏了下头,手指在地板上捡起了一串贝壳和珍珠串连成的草环,那是他送给唐柔的礼物。 第35章 「我会找到你。」 人鱼就站在这座木屋前,看起来孤独得可怕。 直到月光消失,岛上再次迎来了晨曦,他终于又动了。 唐柔看到他缓缓转回头,面上的五官渐渐清晰,变成了鱼尾美人的脸。那双铂银色眼眸锁定了第三视角的唐柔,似乎割裂层层迷雾,直直望向她的灵魂。 他动了动唇,说出无声的话语。 那是一种唐柔从未见过的奇妙语言。 可那一刻,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我会找到你。」 唐柔说不清自己是被惊醒的还是自然醒来的,只知道睡醒后,心底弥漫上一股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怅然若失。 实验室很安静,她环顾四周,发现那个恐怖的鳗尾生物消失了,海蛞蝓的尸体还在,被电击成怪异的样子,粗硕的头颅也生生咬断,只在脖颈处连着一层皮。 明明一天一夜没吃饭,被电击还淋了雨,可唐柔身体却意外的有精力,她舒展了一下四肢,感觉好像比从前还要轻盈。 她缓缓回头,透过玻璃墙看到外面的光线,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人鱼背对她站在玻璃墙前,一头长发如同洒金的柔顺海藻,又像一柄勾魂夺魄的招魂幡。 四号悬浮在他面前,如同一朵盛开的雪莲。 他们两个像在对峙,良久而静默地站着。 唐柔发现四号的刺丝胞已经从柔美的飘带里显露出来,几根触须随着没有关闭的舱盖探出来,快要垂到人鱼身上,而他仍旧毫不知情地站着,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唐柔坐起来,“四号!” 一瞬间,水母柔美的身体僵持住,将飘带收了回去。 人鱼这才像刚刚发现一样害怕地朝后退了一点,受伤的鱼尾弯折,靠在桌子上。 唐柔立即上前,发现缠绕在鱼尾上的绷带已经向外渗出了金红色的血液,一定是伤口崩开了。 她用责备的目光看了四号一眼,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更委屈。 飘带在玻璃板上缠绕,一副想说说不出来的样子。 唐柔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实验体之间对彼此会有这么大的敌意。 找了一圈,发现药箱因为在沙发附近而躲过一劫,于是扯着人鱼把他拖回了沙发后,自己飞速地跑过去抓起药箱。 同时看到了扔在木地板上的腕带式手机,也被电鳗电成了焦黑色。 这下彻底断了跟外界联络的工具。 她拿着药箱蹲在人鱼面前,一抬眼,发现他正用铂银色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双眼让她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或许因为都是人鱼,她将这条人鱼的脸代入到了过去的记忆中。 她知道那些都是梦,毕竟离开岛以后的事她自己不知道,那条人鱼孤独的背影一定是自己脑补出来的,可是想到那个画面,心里就莫名漫出一股酸涩。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唐柔蹲在人鱼面前,打开药箱。 纱布掀开,比想象中好一点。 断裂的鱼尾微微错位,被打涂抹过药膏的创口结了一层薄薄的黏膜,却在卷动过程中裂开。 唐柔对他说了一声,“抱歉,忍耐一下。”便抬手将消毒水慢慢浇了上去。 人鱼似乎不知道疼,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比自己可怜的断尾更值得关注。 直到唐柔抬手涂抹他的伤口,指腹落在那些冰凉细腻的鳞片上,人鱼才终于又有了反应。 他的睫毛颤了颤,移开了视线。 仿佛不去看,就能减轻一点被触碰的煎熬。 结束了这一切,两个人藏在沙发后面,唐柔又不放心地将两个生物打斗过程中撞断的书柜残垣拉过来挡在沙发前,形成一个遮蔽身形的三角区,这才放松了一些。 人鱼抬手摸她的额头。 “你说凉,会退烧。” 唐柔笑了。 “谢谢你,我已经退烧了。” 人鱼闻言,抿了抿唇,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的笑。 害得唐柔又是一阵晃神。 都怪那个梦,影响了她的心境。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看起来格外白。 像是下一秒就变成泡沫,消失在眼前。 美人鱼会变成泡沫吗? 唐柔浮想联翩,动了动胳膊,睡醒后就察觉到的那种轻盈还在,难道过电有助于身体健康?这不合理吧。 人鱼双手交叠,漂亮的脸颊躺在手臂,枕在自己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像盯紧主人的小猫。 或许这样形容他并不合适,单从他的身材来看,这是因为可以称得上俊美的男性躯体。 不知道看了多久,人鱼闭上了眼睛,纤密的眼睫垂下,安静而又空灵。 唐柔也看着他,那张脸太过苍白,她不放心地伸手碰了一下,人鱼没有变成泡沫,也没有消失,可这轻轻的碰触却让他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唐柔吓了一跳,慌忙扶住他,却发现人鱼不但没醒,睫毛都没动一下。 这看起来不太像睡着了,更像是昏迷。 正在唐柔慌神的时候,脚步声响起。 是谁?又有什么东西过来了吗? 她警惕地竖起耳朵,却听见脚步声逐渐变多,鞋跟碰触地板的声音响起,有规律的节奏。 有人,有很多人。 唐柔终于松了一口气,像是在沙漠徘徊了许久的人中遇见到的绿洲。 有人进来,他们穿着基地安全员的警卫服饰,手持武器。 是巴别塔的救援队,他们终于来了。 唐柔跌坐在地上,伸出手,“我们在这里。” 他们身形动了动,视线很快锁定了沙发后的唐柔和昏迷的人鱼。 救援队训练有素,他们快速向对讲机里通报一声,几个人将沙发挡在外面的东西挪开。 随后有更多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奇怪的是这些前来救援的救援队都带着厚重的护目镜,严丝合缝地扣在脸上,隔绝了视线相接。 难道这是基地的新装备吗? 后来的几个人在人鱼身旁放下了一个全金属打造,带着厚重玻璃罩的隔离担架。 饶是他们提前知道了救援对象,触及到人鱼那张巧夺天工的俊美面庞时,还是愣了一下。 唐柔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人鱼时也是这个反应。 第36章 诺亚 人鱼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戴上了金属担架,头微微偏向一侧,金发垂了下来,唐柔看到某个安全员伸出手,动作虔诚地将那柔顺的发丝捧起,搭在他苍白优美的身躯上,随后罩上了那层密不透风的玻璃罩。 唐柔在旁边皱着眉问,“这样不会窒息吧?” 安全员没回答她,在玻璃罩边缘扣上层层叠叠的安全锁。 玻璃后,人鱼闭着眼睛,对一切无知无觉,像具美丽的傀儡。 唐柔问安全员,“这条人鱼是谁的实验体?” 那个人表情很平静,“不太清楚,我们收到的指令只有现在把他带走。” 他们很矛盾,一方面对待他小心翼翼,无微不至,一方面又刻意将他形容得无足轻重。 唐柔又问,“那他是s级实验体吗?” 那人又说不清楚。 “那你们这是带他去哪里?” 安全员耳畔挂着微型耳机,里面似乎有人跟他说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告诉唐柔,“带他去治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与他的身份和等级无关。” 什么意思? 合着这条人鱼连饲养员和实验室都没有吗?这待遇也太差了吧? 她又问了一些问题,对方打着太极,什么都没回答。 一问三不知。 他终究被人抬走,像罩在密封玻璃下看似娇艳却早已死亡的永生花,担架没过转角的一刹那,唐柔心中毫无预兆地拢上一层失重感。 某种第六感让她认为放任这些人将人鱼带走会是个错误的决定,可她不知道这种古怪的感觉从何而来。 她甚至回忆起人鱼昏迷前那个眼神,那种深邃的眸光,让唐柔恍惚产生了一种对方已经认识自己很久了的错觉。 她忍不住走了出去,那队人却消失在了走廊上。 人鱼被带走之后,四号恢复了正常。 有人进来清理了一屋子狼藉,带走了海蛞蝓惨不忍睹的尸体。 后勤部过来看了一眼,带着微型电脑录入需要重新添置的东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整间实验室都需要重新修葺。 四号从始至终漂浮在玻璃外,像一座悬浮着的巨大霜花,半透明的飘带绕着玻璃板轻触,引来几个工作人员的赞叹。 “它可真美丽!” “它看起来很温和,我从没见过这样亲近友好的实验体!” “听说它有剧毒,是巴别塔最毒的生物,可看起来竟然这么温顺!” 水母期期艾艾地等待饲主看他一眼,唐柔却觉得他很不听话。 可是看着他一直悬浮在窗外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 最终,她叹了口气,手指碰上玻璃板,四号的飘带立即讨好地卷过来,绕着她的手在玻璃上打圈,像个做了坏事,又忍不住讨好她以求得到原谅的孩子。 旁边的人露出惊叹的神色,仿佛看到了什么奇观。 还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 可能孩子叛逆期到了吧。 不久后,医疗队将唐柔接到了治疗室,在螺旋检测仪的滚筒里扫描了一圈,又是一阵抽血拍片化验,出来后被扑过来的阿瑟兰熊抱住。 “柔!我都要吓死了!” 被她的嗓子这么一吼,唐柔感觉自己也要被吓死了。 阿瑟兰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将人拉开,摸着她的脸上下检查,“你没事儿吧?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唐柔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反观阿瑟兰,就不太好了。 额头上贴着纱布,脸上贴了几个创可贴,胳膊打了石膏半吊在另一侧肩膀上,看起来分外可怜。 唐柔忍不住问,“你去战场上挖地雷了?” “比挖地雷更恐怖,九死一生。” 两个人从治疗室走出来,有人通知唐柔去领她的试验体,说是在封闭区隔离着。 阿瑟兰对唐柔说,“这次巴别塔损失大了,s区斥巨资维护的实验体死了将近一半,实验室也都毁了。” 唐柔惊讶,“为什么死那么多?” 阿瑟兰想了想,说,“这些实验体不是群居动物,他们容不下彼此,一见面就会打斗。”说着,上下打量了唐柔一眼,表情复杂,“而且你的17号在这里占了巨大的功劳。” “……什么意思?” “他们调了监控,但凡监控能拍到的地方,你的17号都十分凶猛就算了,他以一己之力干掉了……不说了,你还是自己发现吧,被他知道又以为我在挑拨离间,说不定要疯狂打击报复我。” “没事,17号没那么小气。” 阿瑟看着嘴角抽搐,“你的实验体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天天盯着你跟狼盯着肉有什么区别?我要敢碰你一下,他得咬死我。” 唐柔被她逗笑了。 离开医疗区,发现了许多穿着陌生制服的人。 巴别塔的高级行政官们正在招待他们,这些长袖善舞的基地官员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自己的员工摆出高高在上的嘴脸,对这些人倒是殷勤的过分。 “他们是谁?” “巴别塔从另一个基地请来的,好像叫诺亚。” 唐柔有所耳闻,是环海带上与巴别塔临近的一个非常有名的生物基地。 “他们怎么会来?” “s区这次损失格外惨重,实验室几乎全部被毁,再加上……”阿瑟兰语气微妙,“实验体死亡将近一半,对巴别塔来说或许称得上一个致命的打击。” 唐柔总觉得她的话蕴含了某种深意。 “由于元气大伤,请来了临近实验基地的帮忙。”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失控吗?” “好像说是因为声呐实验。你听说销档人了吗?” “销档人?” “前段时间在海里发现了一些人,他们声称自己来自于几十年前,乘坐的轮船都是已经发生过海难申报遇险的,那些人的dna也与已经死亡的人相同, 各个实验基地正在联合调查,为了知道海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就放出了特殊频率的声呐。” “结果前几天的实验体变得特别暴躁,不知道是不是受到那些声呐的影响。” 唐柔却有一个疑问,“如果是因为声呐的话,为什么只有s区的生物失控,abcd区的生物都没有听说任何异常?” 第37章 特级危险对象 “他们疑惑的也是这个,而且异常的只有巴别塔的实验体,所以现在还在调查当中,但这种生物……说实话人类又有多少了解呢?“ 唐柔镇静下来。 的确,他们研究它,控制它,饲养它,可却从来不了解它。 人类究竟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睥睨天下的物种,还是要在残忍自然法则中淘汰下来的残次品? “最近海里似乎有了新动静,他们在监测,今天下午大概就会有结果。” 说话期间,她们来到了扣押17号的地方。 唐柔解锁了新地图,这又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地方,看起来格外森严可怖。 高大的金属塔形结构建筑让她联想到某种宗教仪式感十足的末日幸存者家园,回字型的走廊里是一扇又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沉重坚硬,每一层都有数个安全员全副武装重兵把守。 每过一道门,都要重新核对一下唐柔的身份。 她用疑惑的眼神看向阿瑟兰,无声询问17号究竟做了什么,阿瑟兰只有一句,“你还是问他吧。” 等了等,又说,“但他可能不会承认。” 一层又一层,犹如套娃一般无穷无尽。 楼梯一直在向下,唐柔判断了一下大概在地下三层的位置。 走到最里面,看到了一块巨大无比的玻璃板,里面是足球场那么大的金属空间。 依稀可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贴着最里面的墙,看不清楚状态。 唐柔问,“有门吗?让我进去。” 全副武装的安全员似乎不放心,阿瑟兰在旁边帮腔,“她是唐柔,s区的金牌饲养员,你们没听说过她吗?” 看着他们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指了指里面的17号,“你们严阵防守的东西在她办公室里都是放养的,连锁都不加一道在屋里满地爬的那种!” 唐柔,“……” 这是什么形容。 阿瑟兰站在唐柔身旁狐假虎威,“你们要知道这个东西只听她的话,你们要不放他进去,等他恢复了状态会有什么后果不清楚吗?你们负得了责吗?” 安全员当然不会听阿瑟兰一面之词,他们向上面汇报,对方在微型耳机中向他们反馈了指令。安全员随后操纵着按钮打开厚重的大门。 “您可以进去了。” 阿瑟兰后退一步,“我就不妨碍你们叙旧了。” 唐柔走了进去。 他们没有提供给17号水,地板有些干燥。 她皱着眉,一路朝那个在庞大空间中显得格外小只的实验体走去。 在见到他之前,唐柔有想过,也许是17号做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才让他被关押在这么层层密封的地下牢笼。 可看到17号的那一刹那,她脑海中所有想法烟消云散。 青年发丝湿润,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虚弱,痉挛。 他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一张精致非人的脸白到透明。目光所及之处,身上全是伤口,断裂的触角甚至来不及长出来,可怜地瑟缩着。 原本无瑕的皮肤上有着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些正渗着蓝色的血液,有些已经愈合了。 唐柔呼吸一滞。 他睁开眼,如墨一般深绿的眼眸朝她看过来,睫毛轻轻颤抖。脸上并没有普世意义上的喜怒哀乐,所以看不出疼痛感。 可那气若游丝的声音让人误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昏厥。 “柔。” 仅仅这一声气音,就把唐柔的心脏捏来捏去,一阵酸涩。 “怎么回事?”她蹲在17号面前,抬手拨开他额前湿润墨绿的发丝。 那张俊美如神祇的脸庞露了出来,柔软的半透明触手缠上唐柔的手腕。 青年看起来几度昏迷,却缠着她的手费力地将身体挪向她的方向,几乎快要昏过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好像唐柔是他最后的光源,全然地依赖爱慕着她。 唐柔检查了一下他的状况,心疼地问,“怎么回事,有人伤害你?” 17号什么都不说,又或是太累了,他的手臂抬不起来,触手扒开唐柔的胳膊,只是安静地贴在她的怀抱中。 然后闭上了眼睛。 像一个受伤极深的幼崽,回到了令他有安全感的家。 阿瑟兰悄悄摸了过来,不想打破这片温情,却忍不住说,“你酌情安慰吧,别的实验体伤得更重,这时候可不能助纣为虐……” 唐柔心疼得要死,“他们伤得多重没跟我没关系,可他们为什么要伤害小章鱼?” “不是,你喊他小章鱼?”阿瑟兰嘴角抽搐,“昨天基地排查调取了监控,发现他们的确在集体攻击你的小章鱼,但你的小章鱼也……” 唐柔一怔,声音忍不住拔高,“他们集体攻击17号?!” “……”阿瑟兰幽幽地说,“我觉得,那你还是先听我把话说完吧。” 半透明的触角悄然爬上了唐柔的脖子,温柔又占有欲极强的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唐柔的情绪让他有种被关怀了的满足感,饲主明明在生气,可他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她在为别人伤害他而生气。 这是多么令人沉醉的幸福。 青年睁眼看着她,分明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人产生这是一只粘人小狗的错觉。 “看、我……” 他气若游丝的说。 可触手压迫的唐柔的力度又让她有些怀疑这只章鱼是不是在故意装柔弱。 要知道这些高等智慧生物伪装无辜的手段也是一流的。 阿瑟兰再次抽了抽,在唐柔身后说,“他……你的小章鱼现在看起来的确受伤了,但要知道现在有三十几个实验体因为他伤重,还有十几个实验体死亡,以及进入应激状态的,目前大概有一百多个实验体因为他受到或轻或重的损伤。” 唐柔的关注点有点跑偏,“所以昨天有上百个实验题攻击他一个?” 脖子上的触手扒得更紧了,她感到湿润的发丝贴到脖子上,青年的额头正抵着她的锁骨。 唐柔伸手推开,他就卷住她的手指,乐此不疲的再次贴过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等等!”阿瑟兰有些无语,“你应该说为什么他一个人能伤害这么多个实验体吧?现在巴别塔已经把他划进特级危险对象了。” 第38章 暴君与妖妃 唐柔护短起来不讲道理。 “太过分了,17号才是受害者,现在反而把他划进危险对象?” “……因为他真的很危险啊。”阿瑟兰有气无力。 唐柔冷笑,“你看看他,哪危险了?” 青年适时在她怀里扮演一个柔弱魅主的妖妃,扯着她的脖子委委屈屈,天生杀戮的触手蜷缩着,倒是透露出了几分可怜相。 唐柔就是那个怒发冲冠的暴君,扯着他的触手问,“如果那些实验体不攻击他,他会主动伤害别人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触手软的不行。 青年耷拉着眼皮,一脸孱弱。 “行行行,你的小章鱼最无辜最可怜。” 还能说什么呢? 阿瑟兰感觉身心俱疲。 虽然这次17号伤害了基地一百多个珍贵的实验体,可同时也让基地对他重新评级,这样一个强大而听从主人指令的高等智慧生物,无疑会成为巴别塔的王牌。 即便表面上看上去损失了三分之一的特级生物,却拥有了比那些更危险强大的存在,这并不算损失,反而是一种意外之喜。 唐柔却在出神。 s区的实验体集体失控可以用声呐实验解释,但是一起攻击17号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这些海洋生物并不是群居动物,它们非常独立,冷漠,对除自己之外的事情并不关注,杀戮是他们刻在基因里的本能。 而本能并不会让他们刻意只攻击一个目标,所以17号一定是有着什么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导致他被集体针对。 这是她的猜测之一,而另一种猜测,就是这些生物是被某种未知力量鼓噪,而那个力量控制着他们去攻击了17号。 如果这个推测合理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因为这意味着某种强大的、超出人类理解的力量正在敌对17号。 . 离开这座森严的金属牢笼比唐柔预想中的容易很多,她刚申请就得到了反馈,随后大门敞开。 甚至有人贴心地问,“需要押运车吗?” 唐柔看了眼十七号,对方表示不想进入封闭的场所,所以她婉言谢绝了。 不被押运车关着的s级实验体,听起来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是没有人阻拦。 从17号离开金属囚牢的那一刻开始,这幢建筑里的人似乎都被提前清散了,只有身后跟着一队手持重型武器的安全员。 离开了塔型建筑,唐柔被人指引着从地下密道去临时实验室——毕竟不能带着他大摇大摆从s区里横穿过去。 从秘道出来正好遇见几个诺亚基地的安全员,他们看见唐柔牵着一个一看就是特殊生物的青年的手,就那样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推门走出来,全都举起了武器。 随后看到了密道里跟着她们出来的安全员,表情十分震惊,像看见了新大陆一样。 难道巴别塔基地还有放养的实验体吗? 唐柔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临近基地的安全员心中引发了一场海啸,将小章鱼带到了临时实验室里。 整体还算干净明亮。 “之前的实验室损坏严重,要等几天才能修复。”唐柔给17号的水箱倒入培养基,用手拨了拨,“可以了,你就先住在这里。” 小章鱼忽然又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看向唐柔,有些心虚。 他恐怕以为是自己毁了唐柔的实验室。 唐柔又摸摸他垂出来的触手,“不怪你,是被陌生实验体入侵了。” 阿瑟兰,“你不要再助纣为虐了你这个昏君!”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说要带17号去检查。 他们想将他押到医疗中心,可章鱼却不愿意放开唐柔,没办法,唐柔只能跟他一起进入治疗室,只不过身上要穿着厚重的防护服。 17号隔着厚重的手套握着她的手,像一个离不开主人的可怜小狗。 脆弱,疼痛,眼皮恹恹的半阖着。 像精神被折磨。 青白的皮肤下,依稀可见淡蓝色的血管,伤口已经愈合了,模样却仍旧有些忧郁。 实验体都是机器检测,没有医护敢近身。 但也因此会慢一些。 唐柔百无聊赖地等着,被对讲机里的工程师请求带一支他的血液出来,并由小舱门送进来了抽血工具。 她接了过来,细致地拿酒精棉在17号的腕间擦拭消毒,又将针管里的空气推出去,对17号说,“我要刺进去,可能会有一点痛,忍耐一下。” 对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事实上动作温驯,很配合。 针管抽取血液的疼痛对他来说几乎微不可察,每一次分裂实验的疼痛才是真正的疼痛,而疼痛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敏感度很低。 针头是特制的,用点力便刺破了实验体坚韧的皮肤。 莫名的,想到了那条人鱼。 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尾巴有没有好一点。 唐柔的动作很轻,两指头按住针头,一管淡蓝色的血液放进了托盘里。 针头拔出的瞬间,针眼已经快速愈合,唐柔还是在上面压了一块消毒棉,“按住。” 青年顺从地按压住已经不存在了的针孔。 墨绿色的眼睛始终睁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唐柔忍不住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皮,“睡吧,别睁眼睛了。” 章鱼安静了一会儿,等唐柔抬起手,他又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过来。 唐柔觉得好笑,“扫描还要很久,不休息一下吗?” 对方轻眨了下眼睛,声音有些混含,“柔……能不能、喊、我名字?” “……” 门外还有几个治疗师坐着,这间检测室估计也有收音设施。 可耐不住对方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 唐柔微微倾身,笑着说,“阿尔菲诺,可以休息一下吗?” 柔软的触手再次卷了过来,被她轻轻拍开,“别动,在扫描。” 受了伤的小章鱼十分依赖唐柔,他不愿意待在检测舱里躺着,想要爬出来,唐柔将他按回去,表情严肃下来,对方终于肯老实一点。 看着他,忽然想到了另一条也受了重伤的美人鱼。 17号可以得到妥善救治,他呢? 第39章 幽灵船只2 天空又阴沉了起来,酝酿着乌云。 不久便下起了大雨。 距离巴别塔上百公里外的海面上,漂浮着巨大古典的幽灵船只。 第一队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已经登上了甲板,他们进入得异常顺利,厚重的防护服隔离着可能存在的辐射以及危险物质。带着扫描硅芯眼镜和贴片式耳机,随时和外面保持沟通。 推开第一道门,光线骤然亮了起来。 装潢华丽的内饰让这艘轮船看起来越发奢靡神秘,硕大的水晶灯流转出斑斓的光彩,如梦似幻。 一切都崭新干净,不染尘埃,仿佛不久前刚举办过一场宴会,甚至能在光学折射下看到那些觥筹交错的曼妙身影。 这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雇佣兵们愣住了。 耳边渐渐响起了乐曲。 有人率先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衣着变了,从厚重的防护服变成了精致奢华的西装礼服。 不知从哪过来的燕尾服侍从向他递上一杯摇曳的红酒,特殊轮廓的六角形酒杯边缘锋利,折射着头顶巨大的水晶灯光芒,恍惚间像是有人在流泪。 第二个,第三个。 整队人都如痴如醉地陷入了这灯影交错的盛筵之中。 他们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忘记了这是哪里。 贴片耳机不翼而飞,没有人听到里面一声比一声着急的指令。 “轮船正在下沉,请迅速返回!” “收到请回答,轮船正在下沉……” 可惜,这些指令中就变成了一声空音,湮灭进海水。 人类总抱有探索和好奇之心。 这两样独特的品质使人区别于其他动物,学会了用火,连续出文明,仰望浩瀚的星空,没有翅膀也能飞向蓝天,不能在水下呼吸,也能潜进深海。 即便自转分出昼夜,也可以用人造光线与月争辉。 探索,让人类走向食物链顶端,成为这座星球的主宰,也终会将人推向自掘坟墓的灭亡。 文明的终点究竟是什么? …… 一百年前,这颗蔚蓝色的星球人口膨胀急剧膨胀。 空间承载量,食物承载量和能源承载量同时达到上限,亮起了红灯,在地海占比仅百分之十几的情况下,人口爆炸达到了两百五十亿。 超饱和状态后,自然法则的限制一同到来,生育率忽然下降。 于是,人口压力、无法逆转的老龄化和医疗负担,重重压力下,人类胎儿培育舱应运而生。 大量女性被未知力量剥夺了生育能力,而仍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则是被联合体保护起来。当然了,上位者嘴上说着尊重她们生育意志自由,却会用丰厚的物质条件引诱她们“自愿”生育。 还有另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便是舆论与道德绑架。 不负责任的指责和谩骂是不用付出代价的,无需生育的人们站在道德的高地绑架那些有生育能力的人,说她们自私,不负责任,人口结构如此不健康的情况下,她们有生育能力为什么不多多生育呢?她们将人类的未来置于何处? 大多数身不由己,都会以合理的理由被迫粉饰太平。 世界永远维持着绝对公平的不公平。 新生儿带走改造,直到一百年后的今天,唐柔这一代人都经历过基因改造,已经不会出现基因缺陷导致的疾病。 比如说癌症,肿瘤,骨骼以及血液疾病。 但人口的持续膨胀给生活带来了更多的压力。 比如,交通。 “滴——” 阿瑟兰疯狂地拍着喇叭,降下车窗对前面的人喊,“绿灯了还不走!瞎了吗?” 堵车让她变得极度暴躁。 唐柔在副驾驶浏览着巴别塔内部发来的消息,嘴上给她顺毛,“冷静,路怒症容易引发交通事故。” “都在这条街上堵了五十分钟了,孕妇分娩都用不了这么久。” 唐柔说,“那是因为现代医疗足够发达,以前孕妇进了产房哪有低于五六个小时的。” 阿瑟兰仍旧狂按喇叭。 直到交警走了过来,亮起了警戒牌,“前面突发事故,不能通行,你从左侧掉头吧。” “事故?请问是什么事故?” “不好意思,这个不方便告知。” 车载ai立即制定了新路线,阿瑟兰一打把拐上了环海路。 远远看去,刚刚那条路已经拦截出了一大片警戒线,许多车辆掉头,还有些拥堵成一圈围着看热闹。 “发生了什么事故啊。”阿瑟兰嘀咕着,侧头看了唐柔一眼,“你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巴别塔要收治一批「销档人」。”唐柔关上电脑,“还有,前天出了大问题,好像有一队四十人的雇佣团队在海上消失,具体情况没有公布,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已经向外发出援助请求。” “霍特丹,是联合体霍特丹国的军方病毒基地吗?” 唐柔点头。 霍特丹在百年前是个独立的小国家,海平面持续上涨后,世界板块重新分布,各国连成唯一大陆,人类出现了凌驾于国家之上的全新制度,叫人类联合共同体。 国家制度基本名存实亡。 霍特丹由国变区,那里的病毒研究水平是联合体最高的。 唐柔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实验室还在整体修葺,我的名字上了援助编队名单。” 阿瑟兰幸灾乐祸的“哇哦”了一声。 前段时间各大生物基地公布了一个新密函,世界出现混乱,海洋中不断打捞出活人,据统计全部是近百年来海难中宣布死亡销档的人。 大约一周前,销档人出现变异,攻击人类并出现异种生物组织。 五天前,霍特丹附近海域出现了一艘「幽灵船只」,据外形推断,那艘船至少来自上世纪。 四天前,一队四十人编队无国籍雇佣兵登上「幽灵船只」,并在登陆二十分钟后失联。 三天前,那队雇佣兵连同「幽灵船只」一同消失在海上。 唐柔托着下巴,感觉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环海路的空气倒是不错,难得不下雨,阿瑟兰打开了敞篷车顶,抬手吹着风。 清新的海风短暂地吹散了头顶的阴云。 第40章 巨变前夕 拎着大包小包的上车,唐柔打开手机上的购物清单,删除了商场购买过的物资,顺着清单往下看。 阿瑟兰也凑过来,跟着上面的文字念出了声,“鲜肉小馄饨,是你上次住治疗室我给你带的那个吗?” “对,那个味道挺好的,我想带回去给17号和11号尝一尝。” 阿瑟兰将后备箱盖合上,哦了一声,“海兔子呀,好久没见到他了。” 唐柔扯过安全带,嘴角露出些笑意,“我也好久没见他了,再不带着东西去赔礼道歉估计会发脾气。” 车子在滨海路行驶着,唐柔一偏头,看到不远处海岸上围了很多人。 等车辆行驶过障碍物,视角变得更加清晰,唐柔看到了一头鲸鱼。 “好像有头鲸鱼搁浅了!” 她找到生物基地的救援队号码拨过去,“你好,我现在在滨海路148号环海带上,这里好像有一头鲸鱼搁浅了,可以请求救援吗?” 阿瑟兰将车子停在路边,开门下了车,两个人朝鲸鱼搁浅的地方走过去。 没想到临近了才发现,鲸鱼的下半身并非浸泡在海里,而是像被什么东西咬断了一样,凭空消失了,露出血淋淋的横截面。 大量围观群众环绕在鲸鱼尸体周围,拿着手机拍照。 “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 “被什么东西咬了吗?好可怜!” 可究竟是多大的东西,才能将地球上最大的动物鲸鱼生生咬断? 唐柔和阿瑟兰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最近有许多海洋生物的尸体被冲到岸上,死状各异,可是到目前为止没有过鲸鱼这么大体量的生物。 “会不会是前段时间的声呐测试?”阿瑟兰忽然问。 “你说鲸鱼因为声呐搁浅?” 那倒是偶有发生,声呐实验影响鲸鱼和海豚,的确有理可凭。 可,现在的情况并非搁浅。 唐柔看向那片海。 总感觉,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向人类发出警告。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几个浑身湿润的身影正慢吞吞朝岸上走着。 它们青灰色的皮肤和向下滴水的身躯随着脚步逐渐变得与常人无异,直到走入城市,融入人群。 除却眼神空洞了一点,任谁也看不出端倪。 . 世界正在发生隐秘的变化。 危险悄然逼近,城市中的人却毫不知情。 他们只当这是风轻云淡的某一天,无足轻重的某一天。 命运的齿轮已经悄然扭转到了风云巨变的交叉口上,只是灾难降临之前,一切都显得那么静好平淡。 阿瑟兰说的鸡汤小馄饨不愧是家网红店,里里外外排了条望不到头的长队,环境也格外好,明明是个馄饨店,装修得跟苏式园林似的。 唐柔和阿瑟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等待着叫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阿瑟兰咬着手里的芒果干问。 唐柔低头看了眼清单,说,“还有两包糖。” “哦,又是给你的亲亲二十四孝好儿子们买的?” 唐柔露出了笑,不置可否。 阿瑟兰眼睛转了一圈,忽然说,“后天周五,有个联谊会,说是诺亚基地和几个生物制药公司的人会参加,你和我一起去吧。” 唐柔摇头,“不去。” “去吧!”阿瑟兰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一个人尴尬。” 唐柔问,“有什么好处吗?” 阿瑟兰勃然大怒,“跟我去个联谊会你还要好处!” 唐柔低头,“哦,那不去。” “好啊!我好不容易决心忘了萧宁那个王八蛋,你都不愿为闺蜜两肋插刀一次?” “……” 萧宁也是巴别塔基地的工程师,阿瑟兰的冷心冷肺摩羯座前男友,八句话闷不出一个屁来的绝世大冰山。 连阿瑟兰忍不住用分手相逼时只说了一个“哦”的哑巴男。 为了他,唐柔没少被阿瑟兰拉去买失恋的醉。 “……”回忆起被阿瑟兰鬼哭狼嚎支配的恐惧,唐柔点了点头,“行。” 阿瑟兰感动地喂了她一片芒果干。 正开心着,却远远地听到警报声呼啸而过。 抬起头,刚好看见不远处的马路上跑过一辆警车,有好奇的人侧着头往外看,嘴里嘀咕着,“又发生什么事了吧?” “现在人口那么多,饭碗那么少,生意也不好做,别不是有人抢劫?” “不会吧,现在到处都是天眼系统,谁做那种傻事?” 唐柔看了一眼,低下头,没放在心上。 可不久后,第二辆第三辆警车陆续过去。 再抬头时,看到的就不只是警车那么简单了,还有军用坦克和巴别塔生物基地的防爆车。 这是怎么回事? 唐柔站了起来,刚巧到叫号,阿瑟兰过去将那几份小馄饨拎过来,接着就看到不远处开始有军方的人驱逐群众。 从远处的街道尽头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武装人员从一辆辆军用皮卡上跳下来,开始疏散群众。 唐柔疑惑地看过去,却被武装人员拦住,向外驱赶。 “都不要靠近,前方有事故,快点离开这里!” 她侧过头,发现玻璃橱窗发出某种细微频率的震颤,玻璃上的倒影浑浊不清。 脚下的土地也随之传来震动感,宛如地震一般。有 “地震了呀?” “该不会地震了吧!” 室内的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样的震动,慌忙往外跑,可刚跑出来就被武装人员驱赶。 防爆车上响起了喇叭声,回荡在喧闹的街道上。 「前方突发事故,请大家到室内躲避!」 「前方突发事故!请大家到室内躲避!!」 不久后,警报声又追加了一条,「请大家锁紧门窗进入室内,不要在外活动。」 唐柔和阿瑟兰被人推搡着推进了馄饨店,透过透明的玻璃窗,隐约看到街上尽头有人在跑。 有些开着车子,有人用腿,有些被军车接上,还有些抱着孩子疯跑。 一个女人从远处跑来,怀里抱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只鞋子跑掉了,头发凌乱。 馄饨店的门原本已经关上,女人却冲过来疯狂的拍打,一边哭一边大喊,“放我过去,让我进去!求求你们了!” 第41章 不明生物 老板赶紧将门锁打开,把女人放了进来。 女人刚一进来就又大声喊,“把帘子拉起来!离窗户远点!” “怎么啦?”有人问,“什么情况?” “外面发生了什么?” 唐柔注意到女人身上有血。 大家显然也都看到了,嘈杂声一下大了起来。 “该不会有那种报复社会的神经病吧!” “难道有恐怖袭击?!” 但很快,有人拿着手机,声音颤抖地说,“你们快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有人凑过头去看。 又有更多人打开了手机,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在热搜上!” “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 “好可怕!是特效吗?” 唐柔也狐疑着打开手机,点开社交软件就看到了赫然在目的几个爆掉的词条。 「海怪」 「海怪袭击」 「怪物破坏城市」 「滨海区出现不明生物」 唐柔点进了顶到最高热度的视频,却显示视频已经404了。 又找到新的,点进去,也显示视频无法播放。 一连刷了十几条,全部无法播放。这意味着上位者介入阻止了信息传播,同时也代表着视频里的东西恐怕足以引起社会恐慌。 “怎么不能播了!”有人喊。 “我刚刚看见了!特恐怖!一个大到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碾过去,压死了好多人!” “我看到的是放大了一百倍的百足虫一样的玩意儿!太恶心了!” 唐柔心底忽然涌出不安的感觉。 她想到了滨海区的那头鲸鱼。 想起了它被咬断的,血淋淋的横截面。 寂静无声中,有人颤抖着,抬起了头,“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道路的尽头,高耸入云的现代建筑中央像膨胀的热气球一样,隆起巨大的深褐色影子,黏腻的表皮在阳光折射下多了些晶莹水润的质感。 缓慢的,庞然大物转动着身躯,露出了三只赤红色并列的硕大眼睛。 “怪、怪物!” 有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女人抱着的孩子哇哇大哭,玻璃高频率震颤着,人群轰的一声炸开,各种讨论声与惊悚的吸气声交叠在一起,编奏出聒噪混杂的声音。 远处,庞然大物爬过,身影消失在水泥森林中。 紧随其后,是一个更加巨大的,狰狞的身影,地面随之震颤。 唐柔听到抱孩子的女人恐惧至极的声音,“不止一个、不止一个……” 枪声从远处传来。 又或是,不止是枪,还有更危险的武器。 有人捂着耳朵退离了玻璃窗,担忧地问老板,“你这玻璃能防弹吗?安全吗?” 老板默默地看他一眼,没回答。 餐饮类民用商铺的玻璃,有几个是防弹的。 这些围困在店铺里的人不知道,那些是海洋中的异种生物。 事实上街道尽头出现的那种在生物基地的评级中属于低级的。 不具备特殊力量,没有高等智慧和人形,反应速度也很慢,除了体积庞大点没有任何价值。 在巴别塔最多评为d或者沦为不评级的废物,当作饲料碾碎投喂给bcd区的低等实验体。 可当这样的生物出现在人类社会中,就变得格外危险了。 首先,由于消息的封锁,导致人类不曾意识到世界上会存在这种无法理解的庞大物种,其次,和平的年代中,大多数人都活得像温室里的花朵,穿梭在水泥森林间,打卡上下班,喝下午茶喝酒聊天逛街蹦迪。 很少会有人带着危机意识。 人类生存的土地变少,大陆统一,出现了人类联合体后便不再有所谓的战争,国家制度崩溃,曾经的各国变成了各区。 人类活在温室中,和象牙塔中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菟丝花没有什么区别。 随着科技和现代娱乐技术的进步,人类基本上很少外出,也极少进行体育运动,大部分人抱着手机就可以消磨一天的时间,尤其是人口基数越来越大的情况下,可供休闲娱乐的风景区和度假区越来越少,人类就变得越来越不爱运动。 更遑论在各种便利的交通和服务型工具中,身体素质呈亚健康的人越来越多。面对这样的大型生物,人类除了害怕就是找军方和各大生物基地求助,根本没有对抗的余地。 “嗡嗡……” 腕间传来一阵震动,唐柔低下头,看到了基地传来的紧急返回指令。 阿瑟兰也收到了。 紧急召回,有情况。 两个人走到门边,对老板说,“麻烦您开下门,我们要出去。” “不行啊!外面很危险,有怪物,你们不能出去!” 唐柔声音温和,对一脸担忧的老板说,“谢谢您,但是我们现在有急事,需要离开这里。” “不行不行。”身后一个大哥站出来,人生得高高壮壮,躺在门口像一座小山,“外面的东西那么吓人,你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出去不是送死吗?” “对啊!军方都让我们待在室内,就是工作再重要,能有活着重要吗?” “你们没看见网上的视频吧?我可看见了,特别特别恐怖!” 实验基地的工作是保密的,唐柔没办法向大家说明,却很感激大家对她们的关心,“谢谢你们,不过我们必须要走,麻烦请我们放出去吧。” 后面有人倏地站起来,声音很大,“她们要送死就让她们去!你们快开门,别被她们给害死了!” 阿瑟兰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说话。 信息差不对等,她可以理解那个人的愤怒。 老板犹豫着把门锁打开,唐柔真诚地说,“谢谢您,您家的馄饨很好吃,以后有机会我们会常来。” “哎……你们保重。” 看着老板为难的样子,唐柔也没有多说。 外面的武装人员见她们出来,立即皱眉上前阻挡,“外面危险,不能出来,快回到室内!” 唐柔从领口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们是巴别塔基地的,接到了紧急通知,麻烦您把我们送回去。” 武装人员低头辨认了一下,立即收起武器,带她们走向防暴车。 “二位跟我来。” 玻璃窗后是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他们看到刚刚那两个女孩被武装人员迎着上了军方的防爆车,面面相觑,三两凑在一起嘀咕起来。 “她们怎么上了那种车,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来头吧?” “可,看着不像啊,那么年轻。” “倒也挺漂亮的……不能以貌取人!” 第42章 舆论洪水 在此之前,这些深海异种生物都像秘密一样被军方和各大生物集体控制,消息严密地封闭着,没有任何人知道。 然而这次突然出现的巨大海怪如洪水般席卷了社交网络,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被各种非官方新闻报道。 在这个人人都可以成为移动终端的时代,视频和照片疯狂地在网络上流传,即便下一秒就被封锁消息,删除视频,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人继续上传。 目击者实在太多了,那个东西肆无忌惮地在海滨城市间行走,数千万人见证了那震撼世界观的画面。 刚开始,评论中还有不明真相的人问,“这是特效吗?” 而随着全方位,多角度,各种各样的视频出现,大家意识到这并不是特效,而是真实存在的怪物。 异种全新的,不被人理解的异种怪物。 “太可怕了!”有人这样地说,“人类的城市没有设置任何防御,根本无法抵御这些可怕东西的入侵!” “是不是末日要来了!” “怎么能让这东西进城市呢!联合体干什么吃的!” “请大家不要散播恐慌!越是这个时候越要镇定,不能添乱!” “谁说人类城市没有任何防御!咱们不能做蚀坝的白蚁,用键盘跟怪物做斗争吧!” 基地召开了无数次紧急会议,得出的结论是那些未知的低等异种生物是海洋自体衍生的,它们之前在水下,虽然近海海域每天都有无数巡逻队,但无法捕捞全海域中的胚卵,因此一定会有不知名生物潜伏在水中。 此前它们从未公开露过面,都是被人类捕捞上岸的。而现在竟然公然出现在人类城市当中,也就是说以后即将会有源源不断的怪物攻击人类城市。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无数次。 会议连开九个多小时,各大基地串联视频会议,唐柔作为s区的高级饲养员也被拉进紧急项目中。 结束最后一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基地留出五小时的休憩时间,九点半继续开会。大家见状干脆也不回去了,回办公室眯一会儿就回来。 唐柔揉着酸痛的脖子回到临时办公室,17号立即掀开盖子爬了出来。 “柔……” 青年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像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 如果唐柔没有回到这间办公室而是直接回公寓的话,他恐怕也会这样一直等下去。 “一直在等我吗?”唐柔不自觉放缓了语气,朝章鱼走过去,“给你带的小馄饨吃了吗?喜欢吗?” “喜欢。” 其实尝不出味道,但只要是她给的,都喜欢。 这些异种生物极少睡眠,他们大多数时间睁着眼一动不动,有了唐柔,17号每天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等待她。 饲养他们是唐柔生活的一部分,唐柔确实他们生活的全部。 唐柔问,“凉了吧?回来时耽误了,热的更好吃。” “嗯,好。”他不甚在意地答。 冷还是热,根本不在乎,那些都不重要。 看她靠近,触手小心翼翼地缠上她的衣摆,青年用脸颊亲昵地蹭她的掌心,高挺的鼻尖在她掌心刻画出细腻的纹路。 重要的是她。 她这个时间过来,对17号而言是意外的惊喜。 唐柔瞥见青年墨绿色的发丝间沾了些片状物,捏下来发现是碎纸片。这才注意到临时办公室被人搬来的办公桌上的包装纸封是刚拆掉的。 估计是小章鱼在她回来之前做的,所有的垃圾已经收到了垃圾箱里,地上有未干的水渍,他的触手上也沾了一些碎纸片。 勤快又贴心。 所以为什么都说实验体危险呢? 唐柔下意识抬手帮他把触手上沾着的纸片擦掉,指腹无意识落在对方的皮肤上,一下下,轻柔的碰触间打乱了呼吸的节奏。 章鱼蜷缩了一下,触手顺从地缠了上来,绕在她手腕和胳膊上,有些冰凉,唐柔向后躲了一下,拍他,“别动。” 17短暂地消停了两秒,就再次缠了上来,睁着那双湿润幽深的绿眸,甚至伸出了修长的人形手臂,想要碰她的肩膀。 “柔。” 他又开始喊她的名字,苍白的手指顺着她的衣服摸到了她垂在肩上的柔软长发,悄悄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着。 唐柔一边摘他身上叶子一样遇水贴上去的碎纸片,一边问,“你帮我打扫了办公室?” “嗯。” “谢谢你17号,很贴心。” 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17号没有说话,侧过头,身体微微紧绷着,承受着她的抚摸,感官完全沉浸在她温暖细腻的指腹下,像被最温暖清澈的水流滑过。 她为什么这么柔软? 浑身每一处都那么柔软。 他闭上眼睛,不敢直视她。 坚韧的皮肤上是冰冷粘腻的水膜,饲主温暖细腻的手指正在缓缓地,从上至下的轻柔抚过,即便知道她只是想帮他摘除掉触手上粘着的碎纸片,17号还是难以抑制地绷紧了身体,发出轻微的震颤。 在擦拭到某一根触手时,他的身体倏然僵直。 被过了电一般,懵懂错愕地睁开了眼。 那条触手比主人还要懵懂,违背着他的意志在她手心蹭了蹭,没有别的触手那么灵活,有些紧绷。 像讨好主人的小狗。 唐柔抬起头,发现17号不知什么时候咬住了唇,别过脸,湿发遮住眼眸,像在出神。她抬手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转过脸来。 青年略慌张地看向她,湿润的睫毛在空气中画出一条柔软的弧度。 “你怎么了?”唐柔狐疑地问,“不舒服吗?” 青年的眼睛睁得更大。 他缠着睫毛,明明浸泡在水中,却像用胸腔呼吸一样起伏了几下,随后期期艾艾地说,“……舒、服……” “……”唐柔感觉自己想多了。 人类总会把简单的字词脑补得分外复杂。 他在唐柔浮想联翩的片刻抬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卷住她衣服的触手变本加厉地缠到了她腰上,将唐柔猛地朝他的方向带了一点。 “怎么了?”唐柔撑住他的肩膀,拉开些距离,却被他缠得更紧。 第43章 爱意 青年微微直起身体,所有感官都凝聚在了肩膀被她推拒的地方,温热的掌心掀起了燎原的大火,触角带动着他直起身体,即便没有完全站立,已经呈现出了居高临下俯视她的高度。 他苍白料峭的指骨按在玻璃池边缘,英俊的脸庞缀着柔软湿润的墨绿色发丝,微微弯曲着,柔顺地搭在额前,眼眸因灯光的折射,看起来分外瑰丽。 恍惚间如同深渊,让人心惊。 他的目光流连在唐柔脸上,蕴含着某种复杂又深沉的情愫。 “柔……” 他又喊了一声,触手将她圈得更紧。 “怎么了?”唐柔被17号倏然的情绪变化迫切着,有种莫名的畏惧。 触手缠着她的手腕,将唐柔扯得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腰,视线被那轮廓优美清晰的肌肉直白地占据。他咬字很轻,声音不同寻常的低哑,像呼吸不均的气音,带动着她手腕的那只触手将她拉到了那条被冷落的触角上,带动着她的手指碰上去。 冷血生物的触手冰冰凉凉的,带着一层滑腻的水膜。 唐柔抬头对上的17号急切的神色,那双宝石一样的眼睛殷切地看着她,声音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柔、刚刚那样、求你……“ 唐柔有些惊讶,他什么时候会说这两个字了? 那期期艾艾的模样,像对主人摇尾乞怜的小狗,渴望得到主人的关注和抚摸。 ……的确很像小狗的行为。 唐柔有些不确定了,“为什么想让我……摸你呢?” 青年眨着那双水润幽绿的眸子,有些茫然,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可眼神却在更加急切渴望,颜色极淡的薄唇抿在一起,牙齿无助地蹂躏着唇瓣,看起来分外可怜。 唐柔问,“是因为前两天受伤,太害怕了吗?” 深海而来的异种生物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却渴望得到她的碰触,于是慌乱地点点头,胡乱应下,又顺着她的话,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害、怕……害怕……” 原来是想得到饲主的安抚吗?唐柔顺从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耳朵,“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他凑过来,眯起眼睛,纤密的长睫颤抖不停。 “s区的实验舱都在加固,以后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她像安抚小猫小狗一样摸着他的脑袋,可是17号想要的却不是这个。 他无法餍足地睁开眼,再次躁动不安起来,撑着高大挺拔的身体,几乎要从玻璃箱里爬出来。 “别动!”唐柔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越来越多的触手从水箱中爬了出来。 水花不断从宽大的玻璃钢中漫出,像有人拨搅出了一场海啸。 蝴蝶振翅,海水迸发。 “别闹,17号,停下。”她躲避着水花和不安分的触手,却依旧无法阻止越狱的实验体。 章鱼感觉自己体内冰冷的血液流速正在加快,甚至产生了隐隐的热意,他确信那样令人颤栗的感受是饲主指腹贴着的皮肤传递来的,如同过电一般,在他身上掀起了难捱的电流。 那带着魔力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臂上,即便轻轻划过,都像细软的鞭子抽打在毫无反手之力的皮肉上,带来一阵难耐复杂的感受。 他有些茫然,胸腔中的内脏频繁而剧烈地跳动,带动着他的耳膜,听到了一次又一次的触电声。 太紧张了,他很紧张。 因为紧张,所以快要死去。 他喜欢唐柔,她的碰触,接近,呼吸,她的声音,发丝,指甲,她的笑容,她的安抚,她发呆时放空的眼睛,发梢微微向上卷起的弧度。 喜欢她制服上不经意压出的褶皱,喜欢她开心时眯起的眼睛,微笑时露出唇瓣的洁白牙齿。 他喜欢她,愿意付出生命。 她想要他的生命吗? 他垂着头想,真的开始害怕了。 他愿意奉献生命,可万一她不接受,怎么办? “害、怕……柔,害怕。” 他顺着她的话说,纤密的眼睫如折翼的羽毛,无助地垂下来,看起来忧郁得像一个落魄流浪的贵族。 唐柔在躲避中听到了他的声音,抬眼看过去,看到他无助的眼神。 “柔、我……害怕。” 唐柔愣住了。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水打湿,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大片大片的水从玻璃舱涌出,伴随着哗啦的声响溢出缸体,地板上到处都是水,看起来狼藉一片。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看起来分外慌张,明明没有温度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庞上,写满了担心被抛弃的迷茫。 他张开手,几近哀求地说,“来、别走……” 唐柔觉得事情越发古怪,“你在怕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难道是,经历了创伤后出现了应激反应?心理情绪障碍? 毕竟阿瑟兰说有上百个实验体攻击他,如果出现心理阴影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对方拥有普世意义的感情上。 在她思索出神的时间,对方变得更加迫切,在唐柔反应过来之前触手飞快地卷上她的腰肢,胳膊,肩膀,把唐柔一层一层包裹起来,拉得微微踉跄。 “柔……” 青年低喃她的名字,头颅贴在她的脖颈处,“柔……” 远看,像对交颈低语的情人。 “柔,我怕,别走。” 低哑温柔的声音从锁骨流连到耳畔,唐柔感受到一阵失去掌控的危机感,用力将人向外推,“停下,17号,你不能这样。” 腰肢被他禁锢住。 “怎么样?”他反问,声音贴着耳朵,冰冷的吐纳让她心惊。 头发也开始被她打湿,推搡的力道在他眼中不堪一击,轻轻一缠,两人的状态彻底变成了拥抱。 小章鱼用修长的人形手臂抱住了她的肩膀,唐柔感觉自己的双脚已经悬空,无法接触地面,身体也被迫贴上了他冰冷空洞的胸膛。 而强制圈起她的青年,反而温柔无助地抱住她的腰肢,浑身颤抖又僵硬。 不住的重复,“我害怕……害怕……” 他一边说,一边咬住她垂下的发丝,头颅眷恋地依偎在她的脖颈处。 他不会亲吻,也不懂人类社会中亲吻的含义,只想更加亲近她,生物本能让他想将人一口吞没,藏进身体,可却无从下手毫无章法。 于是咬住了她的头发,以这种方式宣泄自己对饲主的爱意。 第44章 生物哺喂本能 唐柔将头发从他嘴里抽出来,困惑极了。 “你怎么忽然这么害怕?” 青年失去了她的头发,嘴唇抿成一条线,湿润的眼睫粘着水珠,像蝴蝶不断抖动的翅膀,看起来真的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唐柔被他看得莫名生出了内疚感,又无奈地拍拍他的头顶,“好了没事,不要怕,别怕,什么事都没有,你先放我下去好不好?” 可这样说着,他的表情又变得委屈。 仿佛松开她是什么天大的伤害一样。 他说,“不要。” 随后又将头贴上她的脖子,脸隔着薄薄的布料埋在她的锁骨,温热的体温让他的身体再度紧绷颤抖。 “不要,不要走。” 他的视线有些迷离,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唐柔脖子下淡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血液流动和她的脉搏,有一种猎食者注视着猎物的危险气息。 水面震荡,不断有水花溅落在地上,那乱窜的电流折磨着他绷紧的身体,苍白的面庞上带着混杂搅糅的冰冷与灼。 半透明的触手线条优美流畅,桎梏着柔弱纤细的人类。 他又偷偷咬住了她的头发。 唐柔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把头发从他嘴里扯出来,直到发梢变得湿漉漉的。 这些生物的口腔很干净,不会有异味,被咬着头发的感觉总归是不好的。 她哭笑不得,板起脸,“不准再咬我了!” 章鱼却开始难过了。 他喃喃自语,“瘦……” “什么?” “柔,太瘦,不好。” 触手将她举起来,唐柔惊呼一声身形不稳地抱着他的胳膊,发觉对方正像测量体重一样上下掂量她,那双墨绿色的眼眸越发忧郁,“轻、柔很轻、不好。” 随后,他做了什么决定一样,浓密的睫羽在眼下投影出扇子般的清浅阴影,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给你……” 他把触手伸到了她脸庞,满脸真诚。 唐柔不懂,“什么意思?” “吃……” 唐柔清晰地在他墨绿色的清澈眼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微微张着嘴巴,一脸错愕。 他又触手往她唇旁递了递,同时移开眼神,不敢看她一样,“吃吧……” ?? 事情瞬间变得惊悚。 唐柔猛地推了他一把,却被他的触手纠缠着,悬空的脚尖甚至碰不到地面。索性人一直在他胳膊上坐着,倒也不会累。 她的退后和抗拒之色让小章鱼僵住,墨绿色的眼眸再次流露出受伤的神色,像被主人的丢弃的宠物一样无助,“你不要?”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唐柔在脑海中打出一连串问号,但表面上仍旧是个愿意与孩子沟通心理问题的好家长。 她试探性地问,“你知道吃什么意思吗?” 青年点头。 如果不是他单纯的可怜,唐柔都要以为他在开车。 “把你吃掉?是这个吃吗?”她指了指收在垃圾桶里的打包盒,“像吃掉小馄饨一样吃掉你?” 青年又点头,眼眸中染上期待之色。 “为什么?”唐柔忍不住用阴森的语气吓唬他,“吃了的话,你会死。” 随着她说话前倾的动作,青年的睫毛再次不安地抖动两下,此时看起来更像是害羞了。 “会、长出来……” 意思是触手能再生吗? 倒是不算傻。 唐柔继续吓唬他,“那我如果要把你全部吃掉呢?你会被我吃光,会死的那种呢?” 青年僵了僵,问,“吃光、就、见不到、柔……了?” “吃光了就见不到我了。”唐柔点头,语气森然,“如果你想被我吃掉,我就要全部吃掉,红烧清蒸爆炒,吃不完的冻冰箱里慢慢吃。”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了点,下一秒,他猛地抱住唐柔,身体在颤抖。 唐柔被勒得喘不过气,捶他的胳膊,忍不住发出咳嗽声。 章鱼又手忙脚乱地把她放开,像懊悔一样,耷拉着触手尖。 抿着唇,眼睫颤抖着,似乎在做什么思想斗争。 他抬眸,真诚地问,“柔、想全部、吃掉我?” “……”唐柔自我反思,她觉得这句话很涩。 她的思想有问题,她脏了。 她知道小章鱼嘴里的此吃非彼吃,他只是一个刚被孵化不到三年的单纯孩子。 可即便他是个孩子,也不妨碍唐柔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毕竟今天的17号很反常,还很不听话。 她点头,十分认真地说,“如果你要我吃你的话,我就要全部吃掉,会死的那种。”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直视着她的眼睛,点头,“好。” “好?”唐柔惊讶了,“你会死啊。” 他仍旧说,“好。”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 唐柔反而迷惑了。 此时的她,还没意识到在自然界中,雄性动物心甘情愿被雌性吃掉意味着什么。 他是高等智慧生物,拥有着人的外形和无限危险的潜能,唐柔总是下意识把他当做一个单纯无害的同类,却忘记了这样的同类,依然有着某种本能天赋。 “你不会是在报答那份小馄饨的恩吧?”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章鱼显然没有听懂。 但他能猜出唐柔误解了他的意思,这种误解让他心里很难过,像是真心被她忽视了一样难过。 触手再一次急切地缠紧了她,把她往身上扯,嘴里又念了起来,“柔、我、柔……” 他想解释,想表达出灼热滚烫的情感,想让她感受到自己浓烈又深沉的爱意,可惜词汇量和语言系统并不完善,让他很难完整地描述出自己的心情。 他迫切地贴近她,用肢体接触表达着自己无处喧泄的爱意。 唐柔吓了一跳,慌忙挣扎,“别闹,松开……” “哗啦——” 结果在17号这样异常的状态中,唐柔被他拉着掉进了水池,浑身湿透了。 “17号!” 她彻底生气,“你到底怎么了?” 培育舱的缸体不算深,触手托着她把她拖出了水面,唐柔一边咳嗽,一边瞪他,“是不是我最近太惯着你了?还是你不想待在我的实验室了?要给你找新的饲养员吗?” “柔!” 他的眼瞳骤然紧缩,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惶与愠怒。 唐柔拍开他缠过来的触手,“别碰我!” “……”这冷淡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泼下,青年那点可怜的怒火顿时被熄灭,变成了哀求般的呢喃,“柔……” 第45章 地下密道 唐柔没说话,撑着身体用力一跃,步履不稳地翻出了玻璃舱。 17号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饲主离开的样子让他心生惶恐,当即要尾随着她从缸体里爬出来,却被唐柔指着鼻子冷声说, “回去。” 章鱼顿时顿住。 他喊了声,“柔。”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跟在她后面,却听到饲主与平时不一样的冰冷声音, “别靠近我。” 柔真的生气了。 青年看到水渍顺着她的衣角滴落,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一滩。 她应该很冷,抱着自己的胳膊把湿外套脱掉。 里面的衣服很单薄,她从柜子里随便拿出毛毯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坐在沙发上。 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他。 唐柔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有两三个小时就要继续开会了,这个时候回公寓换洗也来不及,干脆开始擦自己的头发,把暖风开到最大,试图直接烘干。 脚旁显现出一条小小的触手阴影。 唐柔一边擦裙子,一边看那条触手徘徊在自己小腿附近,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尾尖。 能想到它的主人此刻看起来会有多委屈。 她无奈地向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 要做一个善于与叛逆期的小孩沟通的贴心家长。 “17号,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青年抬起头,眼睛缓慢地亮了起来。 他怔怔地看着唐柔,抿着唇角,一副想靠近又不敢的样子,“嗯。” 像个气质忧郁的落魄王子,但看起来并不觉得自己错了。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唐柔早就看透了他装乖巧的把戏。 她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颗糖,剥开糖纸走到他面前,“张嘴。” 17号还茫然着,但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拍,薄唇已经开了条缝。 唐柔把糖塞进了他嘴里。 她的温柔让他心生委屈,“柔、你……生气了?” 唐柔一靠近,青年的触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想要勾她的腰,嘴里甜蜜的滋味化开。 墨绿色的眼睛跟着眯起来,看起来又高兴了。 唐柔却在触角缠过来的前一刻,退得远远的,眼看17号要跟着她爬出来,她说, “停下,不然我会生气,像刚刚一样。” 17号果然停下,只不过看那无辜的表情,他似乎还不明白为什么。 唐柔说,“你知道的,我生活在陆地上,如果长期浸水,会不舒服。” “会感冒,发烧,生病。” 每说一个词,他就僵硬一分,如果不是蓝血生物太过苍白,恐怕还能观测到他血色褪尽的模样。 “而且……” 唐柔抬了抬自己的手臂, “我没有你的力气大,所以你可以轻易伤害到我,对吗17号?” 青年立即摇头,急切地说,“我不会、伤害、柔。” “可你刚刚已经算是伤害我了呀。” 唐柔抬起胳膊,让他看自己腕骨下因为跌落而不小心撞击在玻璃壁上的手腕,那里红了一块。 “你看,虽然你是无心的,但如果你不顾我的意愿想要控制我的话,就会伤害到我。” 那双墨绿色的眼中果然流露出懊悔的神色。 他颓然地看着那处红痕,往水里滑了滑,湿润的发丝垂下来遮住眼,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触手。 唐柔指着自己,温声说, “如果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请尊重我的意愿,可以吗17号?” 青年看着她裹着毯子,全身上下湿漉漉的模样,除了点头已经不会其他的动作。 “乖。”她终于露出笑容,“谢谢你的理解。” 章鱼点头,“乖……” 他很懊悔。 他让她伤心了吗? 唐柔将自己擦得差不多之后,换了一条干净的裹着,趴在桌子上休息。 她知道17号正在看着她,摇尾乞怜一般,浑身僵直着半趴在玻璃舱中,那是绝对卑微的认错姿态。 其实若以他的力量想要强制拉扯唐柔易如反掌,可他不会,即便刚刚表现得如此狂热,也从不曾真正地伤害到她。 他不会伤害她,只是想把她拉进自己的世界。 甚至想让她吃掉自己。 唐柔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会儿,时间跳到八点半,带着培养皿和几包海兔子喜欢的糖果准备过去看看他。 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17号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很想喊她,却不敢开口。 垂着眼的模样像被人装进纸箱,丢弃在街巷里的可怜小狗。 她为什么没有回头跟他说再见? …… 相比于s区的兵荒马乱,a区一切正常。 没有经历大规模的实验体暴动,安全平稳。 回到了昔日办公室门口,唐柔忽然生出了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抬手敲了敲门,有些期待地猜测着11号现在的模样。 他最近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听新饲养员的话? 唐柔已经想办法向上面申请调令了,然而前段时间的暴动进入整顿状态,申请一直没能批下来。 好久不见的少年看到她大概会抱怨会撒娇,甚至有可能会哭,想到这些唐柔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有些头疼。 那也是个小粘人精,比17号闹腾多了。 可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 唐柔又敲了一遍门,等待着。 结果门被她敲开了一条缝,唐柔抬手,门一推就开。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吗?” 偌大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人去哪里了? 唐柔狐疑的走到11号的培养舱旁,发现水是刚换的,地上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内门的书架旁,脚印到此消失。 难道去做实验了? 唐柔抬手看了眼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待会儿还要回s区继续开会,只能先把那包糖果放在11号的培养舱旁,希望他回来能够看到。 她离开的匆忙,没有发现这间昔日的办公室结构有着某种变化。 如果能仔细观察,会发现书架下有一条漆黑的缝隙,那是她尚不曾发觉的,秘密地下通道。 在整个巴别塔基地下,这样深邃狭长的隧道盘根结错,它们细密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络,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实验室,这些大多数是用来进行秘密实验以及紧急逃生的。 在其中一条密道之下,早已废弃的实验室亮着隐约的灯光。 少年被按着肩膀,贴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 第46章 海兔子少年2 他面无表情地等待着,在心里数着时间。 身体可能被撕裂了,但是他感受不到。 “还要多久?” “嗯……没多久了。”背后传来气息不稳的嘶哑声音。 在一次又一次的撕裂重合当中,海兔子最初疑惑过,这到底是什么? 但他不太感兴趣。 除了饲主外,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好奇心。 “嘘,别说话。”男人朝他伸出一只手,“你的声音太清醒了,会扫兴。” 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上,身体在颤抖,金属板一次又一次地震动,生长出细密朦胧的薄雾。 这些蒸汽或许是背后那个男人的汗带来的热气。 他很激动,隐隐有些癫狂,双眼里满是贪婪病态的欲.望。 在一次又一次撕裂他的过程当中,男实验员发出了类似于哺乳类动物惯常会发出的难听低吼。 海兔子被人捂着嘴,并没有感到多少疼痛,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甚至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只觉得很讨厌,很无聊。 其实那个人完全没有必要捂他的嘴,他经历过许许多多残忍的实验,身体被切割成无数个碎片,又快速愈合。 所以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毕竟没感觉,不是吗? 他没有什么痛觉,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傀儡,除了一心一意想要见到饲主的迫切愿望,并没有其他的感受。 男人让海兔子少年撑在玻璃上,让他对自己的命令言听计从,把他摆成任何一个奇异的模样。 他带着汗的手从背后压过来,摁在海兔子的手背上面,柔软白皙的五指上被他挤压得很用力,细嫩的指尖微微压变形,可他没有一点痛感。 11号是治愈系生物,快速愈合和忍痛是基础本能。 新饲养员黏稠的呼吸像是腐烂发臭的珊瑚。 少年侧了侧耳朵,避开这种让他厌恶的感受。 他完全站立在这看不懂的行为之外,感官跟思维分割成了两个人,他一边百无聊赖地思考着什么时候可以结束,他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柔,一边听着背后男人的凌乱夸奖。 他说他很棒,说他很厉害。 海兔子少年听不懂,也不关心,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只有饲主,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的饲主,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唐柔看到自己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好想好想好想被她抱在怀里,好想匍匐在她脚边,用她最容易心软的模样红着眼睛对她哭,抱着她优美纤细的小腿柔柔地诉说爱意。 他都迫不及待了。 背后的男人又在夸奖他。 “你这一会儿……”男实验员似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要停顿下来哼一声才能断断续续地将后面的说完,“好厉害……你也很激动吗?” “为什么这么问?” “嗯、我能感觉到你的变化……” 捂住嘴巴的那只手意味不明地来回按揉他的唇,手指碰到了他的牙齿,像饲主给他刷牙时的动作,来回摩挲。 他还想掰开他的牙,朝舌尖探索。 “好了吗?”海兔子偏开头,有些不耐烦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过去,那双眼睛在面对除了饲主之外的所有人都不会变成湿漉漉的可怜红色,更不会哭。 他漠然得像个机器。 可这样没有感情,没有温度的漂亮模样,让男人深深又痴迷。 他再次压下海兔子的肩膀,声音暗哑的,像是被粗粝的碎石碾磨过,难听干涩。 “没有,还没有。” 还不够。 贪欲的裂缝被撕大,已经是短短的一两次无法满足的了。 他抬手,在一片痴切中抓住了少年细软的银色短发。 探索是没有止境的。 他有强大的愈合能力,不会坏。 不久后,少年的唇角有些破裂,却很快愈合。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也不觉得伤痛。而他这样怎么暴力对待都不会坏的身体,在新饲养员眼中是宝藏。 这惊人的美貌也是宝藏,这脆弱到不堪一击的模样也是宝藏。这没有什么力气,轻轻一推就倒的身体是宝藏,毫无世俗价值观的冷漠思维是宝藏。 他不哭不喊,单纯到可怜的样子是宝藏。 然而海兔子少年并没有像预想中的那样被转移到s区,他也没有见到饲主。 那个男人找他的次数更频繁了。 有的时候是在四下无人的午后,有的时候是深夜,他总是趁着别人都不在的时候。 到最后这片小小的地方已经不够填满他越来越狂烈的贪念,他避开众人耳目,用水箱装着海兔子,假装带他测试房间,然后在一条狭长的逃生隧道后密闭的房子里使用着特权。 肆无忌惮地使用他。 这对海兔子少年来说不疼不痒,他每次都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男人都笑着跟他说,“服从我,下一次我就带你去见她。” 然而。一直都没有。 他的贪欲越来越重,见他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使用他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从始至终,海兔子都没有再见过他的饲主。 巴别塔s区偌大的会议厅,没有一个人发言。 气氛可以用冷凝形容。 巨大的方形宽屏悬浮于环形长桌中央,上面是各个生物基地以及拥有话语权的联合体掌权者。 唐柔作为s区饲养员坐在最边缘的旁听席,一整夜没有休息,有些累了。 手机亮了一下,上面弹出一条短信。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怎么那么没精神,没睡好? 唐柔掀起眼皮,隔着几排人看见阿瑟兰正在对她挤眉弄眼。 “……” 她强撑着精神打字。 「唐吉柯德」:就几个小时,很难睡好吧? 「唐吉柯德」:我问你个问题……我感觉17号有点抑郁。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哦?展开讲讲。 摸鱼总比开会有意思,阿瑟兰表面正经,实则一张脸因为手机屏幕反光而隐隐发亮,嘴角挂着古怪的笑意。 唐柔太阳穴疼,一脸苦涩地打字。 「唐吉柯德」:他……额,你别误会,他想让我吃了他,还把触手喂我嘴边。 “噗……” 严肃的会议厅传来突兀的呛水声。 唐柔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阿瑟兰一边跟旁边的人道歉,一边拿出纸巾擦擦嘴又擦擦喷了一桌子的咖啡。 “……” 脑瓜子嗡嗡的。 第47章 安抚羊群 许久后,手机又亮了起来。 「全宇宙最美的女人」发来一条链接。 《惊!神奇的自然界!盘点大自然中那些交.配后心甘情愿被雌性吃掉的雄性生物们,不转不是联合体人!》 “……” 唐柔抬头,看到阿瑟兰那张被手机反光照亮的脸隔着众人对她露出“你懂得”的微妙笑容。 “…………” 会议上,巴别塔几个高级领导正在争论着什么。 听起来已经讨论到了社会安抚方案。 “不如,暂时公开不会引起恐慌的部分吧。”长桌上的高级职称人员中有人如是说道。 “就说世界仍有许多尚未被人发现的新物种。” 这个想法其实是合理的。 从现有的数据来看,人类对海洋的探索还不足3%。 3%,在广袤未知的海洋中,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那就公布一些d区样本吧,就说是刚发现的深海新物种。” 巴别塔的某位高级教授说。 会议已经接近尾声,牧羊人们决定用这种方式暂时安慰受惊的羊群了。 然而正在敲定社会公开函内容时,网络上再次流传出了几段视频。 会议紧急叫停,画面被人紧急投放在公屏上,会议室一片寂静。 尖锐的,嘈杂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出现在音响里。 唐柔盯着那些画面,某一瞬间,眼皮跳了跳。 有人问,“说……这是海洋发现的新生物,会有人信吗?” 屏幕上,是一段有人用手机在地铁站拍下的视频。 列车轨道内忽然间出现了大量的水汽,如同被白色雾气笼罩的浴室,凹陷的轨道很快聚集起了与地面齐平的水。 等车的人好奇地凑过去,纷纷拿出了手机。 “外面下大雨了?” “该不会洪水了吧?” 人们越靠越近,纷纷朝着往外泊泊溢水的地方看去。 忽然间,水下冒起了泡泡,水花越来越大,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水里钻出来。 “那是什么!”有人惊呼。 画面对准了轨道。 一条狰狞坚硬的黑褐色足肢破开水面,扒住了地铁站的地砖,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 一个可怖的长着人面的怪物从水底缓慢地爬了出来,它有无数根枝节状的触角。 像脏水中的蜘蛛,却拥有着诡异的人面。 地铁站的围观人群被它吓到,可之后却是起哄声,大家第一反应认为这是什么行为艺术,毕竟它有一张人脸。 人们遇见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事情时,第一反应是,认为它是虚假的。 甚至有人大胆地靠近它,拿着手机一边对着它的脸拍,一边兴奋地说, “嘿,兄弟,你们是在搞活动吗?特效化妆?还是旁边有隐藏摄像头?” “整蛊节目吗?”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甚至有人想抬手摸它的足肢。 正说着,那个怪物动了。 它十分迅速,足肢飞快撞击地面,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声响。 哒哒哒哒哒—— 速度之快,像有人不断敲击键盘发出的清脆声。 几乎在那一眨眼之间,它选择了最近一个拿着手机对它拍摄的人类,一口连手机带人,将那个人整个上半身咬断,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横截面。 失去上身的双脚还保持着站立姿势两秒,然后缓缓向一旁倒下,鲜血从大动脉中喷溅出来,溅到了旁边距离最近的一个女人身上。 那个人面怪物转过头对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啊啊!!——” 女人发出刺耳尖叫,周围的人也都被震住,像撒了一地的弹珠四散逃跑,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离开交通工具,早已放弃锻炼四肢的人类速度并不快。 异种生物在瞬息之间贯穿了距离最近的女人的心脏,将其强制收拢,用足肢勾到了自己身下。 在它的下腹处,张开了一张更为狰狞恐怖的血盆大口,将失血抽搐的女人生生吞了进去。 一瞬间,画面疯狂的晃动起来,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凄惨尖叫和呼救。 视频随着手机主人的奔跑模糊不清,怪物追逐着四散逃跑的人,一路杀戮过去。 有人不适地移开目光。 社会公关部秘书说,“不止这一个,还有一起广为流传的。” 说着,他点开另一个视频片段。 另一个视频,巨大的怪物有数层楼高,体积庞大,杀伤力全部来自于重量,摧毁了许多道路车辆和商铺。 如果不是提前见过,唐柔也觉得这样匪夷所思的画面像是电影中的科幻效果。 “这个太大了,目击者众多,目前所有进入城市的生物都被抓住了,城市外围也加强了巡逻。” “近海最近还算安全,所有中大型城市附近的沿海区域要拉起警戒线。” “严禁人群靠近海边。” 散会后,唐柔心神不宁。 她拒绝了阿瑟兰的用餐邀请,再次向a区走去。 结果刚到昔日的办公室门口,就被张宁拦住了。 他皱着眉,面色不善,“你怎么又来了。” 唐柔压着心底的怪异,保持着礼节,“我来看看11号,早上给他带了一包糖,但是没看到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吗?” “哼,一包糖,他又不需要那东西。”张宁低喃着,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做完实验能休息一会,你过去只会打扰他。” “他做测试了?”那她更要去了。 见唐柔想越过他直接进a区,张宁声音倏然拔高。 “他休息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周围有人停下脚步,朝他们看过来。 周围的人认出了这是前段时间从a区晋升至s区的女饲养员,压低了声音窸窸窣窣的讨论。 “就她啊?” “听说前段时间升级了,她手下两个实验体评上了s,她也跟着水涨船高搬过去了。” “你知不知道宋依娜之前就是被她害的……” “这么恶毒?宋副主任可是至今没度过危险期呢,现在还想硬闯张副主任办公室,欺人太甚了吧?” 唐柔唐柔皱起眉,看向张宁的眼神充满探究,“张副主任,你……好像在阻止我去看他。” “你想多了。” 张宁沉吟片刻,又变得温和,“小唐,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他现在是我的实验体,我们还在磨合当中,你这样过去看看他,恐怕他又要闹很久。” 他在a区的口碑还算不错,出身生物学世家,有着生物公司背书。 一副温和斯文的做派,倒让人生不出恶感。 “请你不要为难我,新饲养员跟实验体磨合很难,你见他一面拍拍袖子走了,剩下来的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 第48章 被他摧折了腰,还要笑着说感谢 这话,倒像是在讲道理。 张宁做出苦恼的表情,“而且他似乎不太想见你了,你上次做的营养剂,他砸了,说很讨厌。” “讨厌?”唐柔不信。 海兔子是她一手养大的,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两年前,她刚被评上一级饲养员,送海兔子幼体来的工程师似乎对海兔子并不看好,说它太瘦弱了,先天发育不良,是这批胚胎里评级最低的。 工程师甚至对她说,养不活也没有人怪她,直接做焚烧处理就好。 小小的培育箱中,幼体还不足巴掌大,甚至没有睁开眼,蜷缩在一起。 看起来有点可怜。 唐柔彼时刚大学毕业不久,心软,又饱含对这份工作的热情。 她日夜守在培育箱旁,监控着小生命的各项体征。 实时温度,湿润度,血液流速以及各种动向,直到他在浅浅的水箱中,数据平稳下来。 想碰碰它,却害怕将纤细的小东西弄伤。 某一时刻,水箱中的他苏醒,睁开眼,印入视觉的第一个朦胧身影,是唐柔。 她生怕吓到他,放轻声音对他发出这个来自这个世界的第一声问候。 “你好呀,小兔子。” 她点点玻璃罩,露出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他懵懂地感受到了善意,感受到了她的喜悦。 濒死的小生命终于醒来,最初,唐柔每天都提心吊胆。 海兔子的状况并不健康,湿润的眼眸上附结着一层粘膜,医疗中心的人说是胚胎孵化不完全导致的,唐柔担心他视力受损,整夜整夜在实验室陪着。 他体弱,每隔一两个小时要喂一次营养剂。 她不敢睡,每一个半小时订一个闹钟,醒来后检查体征,再给他喂食。 好在,他平安长大。 看到海兔子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开始对她亲昵依赖,然而眼睛上那一层结膜一直没掉,并且开始发炎。 新生胚胎的医疗名额少,海兔子评级低,没有人管,唐柔就咬牙,自己尝试给海兔子清理。 消毒工具,抗生素软膏,镊子,棉签,一样样摆上来,唐柔手抖,强迫自己镇静。 应该是很疼的,小少年一直哭,却很听她的话,没有反抗,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眼睛条件反射颤抖得不停,眼睛越来越红。 唐柔的鼻子也跟着泛红。 小小的少年因疼痛而浑身颤抖,即便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仍旧全然信任地任由她在自己最脆弱的器官上动刀子。 幸亏那层结膜顺利揭掉了,更幸运的是11号在这个时候苏醒了治愈能力。 少年也出落得更加漂亮无瑕,雪白的皮肤没有一丝瑕疵,好像玻璃橱窗里精致漂亮的水晶娃娃。 经过了几次愈合再生测试,他的评级顺利达到了a。 从一个被基地放弃的濒死幼体,变成了人人称赞的高级治愈系实验体。 此后说不上来是雏鸟情结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唐柔一直是海兔子的第一信任对象,他只会和唐柔一个人亲近,也会在唐柔面前表现得很听话。 所以这样的海兔子会因为生气,砸了她的营养剂?唐柔不太相信。 “不可能。”她缓缓摇头,“我要去见他。” “请你尊重我的想法!”张宁直接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看起来很气愤,“我才是他的新饲养员,你不懂得什么叫分寸感吗?” 唐柔冷笑,“我倒想问问您,为什么一直阻止我?” “你什么意思?”张宁反问,“我还能对他做什么吗!这是基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周围窸窸窣窣看热闹的声音更大了。 “就是。” “太不讲理了。” “真的没有分寸感。” 唐柔攥紧手指,可偏偏,那间办公室还真的不是她的了。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喊她。 “唐饲养员。” 唐柔转身,发现是巴别塔的高级文员, “许教授想跟你聊聊,让你现在去会议室。” 许教授? 要知道,巴别塔能被称为“许教授”的,只有一个人。 张宁脸色变了变,唐柔也一脸狐疑。 那个人温声解释,“你昨天去服务岛台申请了一个实验体的搜索项目对吧。” 唐娆转身,“找到他了吗?” “找是找到了,许教授想先见见你,请跟我来。”文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柔没有拒绝高级教授的资格,她下意识看向张宁。 张宁露出了几分善解人意,“你放心好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实验体了,我会注意照顾好他的。” a区的门就在不远处,可进入那里,变得分外困难。 大门处还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她,却没有几双是善意的。 唐柔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后退一步,朝张宁深深地弯下背脊。 张宁惊讶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朝他鞠躬。 “张副主任,刚刚是我任性了。” 女人脊骨清瘦,透在白色基地制服下,格外清晰。 她像一棵被压弯的玉竹,真诚又谦卑地说, “希望您别生我的气,还有……麻烦您照顾好他,11号很娇气,做完实验恐怕会需要陪伴。” 张宁看着女人弯下的腰,神色不明:“是的,他的确……很娇气。” 唐柔压住心底的情绪,语气低微,“如果他有闹脾气的地方,请您包容一些,11号年纪小,胆子也小……请您多多担待。” 不要因为讨厌她,而迁怒了无辜的海兔子。 很多人都看着这一幕。 他们原本以为这个晋升到s区的女人会很傲气。 毕竟巴别塔严格按照等级制度管理,每高一级的人都恨不得拿鼻孔看人,极少有态度这么好的s区人。 或许她跟传闻中的并不一样。 “别客气了,小唐,你不是很忙吗,快去吧。” 张宁抬手扶起她,语气温和,却透着古怪。 他很开心,看着晋升到s区的年轻女人对他低声下气,被他摧折了腰,还要笑着说感谢。 唐柔抬起头,果然如他所料。 她说,“谢谢您。” …… 唐柔被高级文员带着穿梭过s区,来到巴别塔的塔型办公大楼。 白色大楼直通天际,真的像传闻中那座通向天堂的人类高塔。 电梯一路向上,穿梭于层层按等级划分的楼层,透明的玻璃外闪过一道道钢筋骨架,远处是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无边海洋。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 办公大楼的工作人员如同冰冷运行的机器,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对唐柔的到来感到好奇,一路走过办公区域,来到最深处的银白色的办公室。 里面几个身着便服的高级教授正在讨论着什么,神情严肃。 文员敲敲玻璃门,“许教授,唐饲养员来了。” 第49章 最特别的实验体 独臂的中年男人一如之前,斯文得体,鼻梁上架了细框金丝眼镜,闻言对身边几个人说,“失陪一下。”然后快步朝唐柔走过来。 有人不经意间抬头,视线在唐柔脸上划过,停留不过一秒就又继续讨论了自己的事情。 依稀可以听见什么,交互观察实验。 “请坐。” 许教授比上次态度好了很多,给她倒了杯热水,将她引到一旁的沙发上,“听说,你想接手一条人鱼?” 唐柔点头,“是的,我看他好像经常被暴力对待,所以想问,可不可以把他的饲养权限过到我这边?” 许教授沉吟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桌那边的讨论声小了一点。 唐柔问,“不行吗?” “哦,那个没关系,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许教授摆摆手。 那条人鱼真的不是什么重要的实验体?那他为什么在s区? 唐柔有些出神。 “放松,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许教授用剩下一条手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眸光深邃。 唐柔笑了笑。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她仍记得上次这人撤掉了玻璃板,机器全部调转攻击她的画面。 许教授点点头,看起来很好说话,“行,那你去办理一下过渡手续,把该走的程序走一下。” 就这样? 那还专门把她叫过来一趟? 唐柔走后,办公室里在讨论自己事情的教授们不约而同停下。 上位者们双手交叠,放下伪装,盯着离去女人的背影。 “是她吗?” 许世宏点头,“是她,资料我已经传给你们了。” 几个小时前,有上位者提出,进行一场大型开放式观察类实验。 针对整个巴别塔最特殊的实验体。 基地已经无法控制他了,短短一个月内,两次超四级警报,s区实验体死伤近三分之一,意识干涉了多名基地培养出的生物工程师自杀自残。 他们无法继续承担囚困他的后果了。 所以,不如赌一把。 唐柔坐在胶囊电梯上,从上百层的高空直下,俯瞰大地。 她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一场实验当中,连她自己,都成了实验体。 . 唐柔跟随高级助理来到建筑中层的服务台办理手续,后续又做了虹膜测试以及面部光谱扫描。 来来回回做了好几遍,甚至在她狐疑的目光下抽了一管血,终于把一连串复杂的数据搞完。 唐柔按住抽血孔,问,“我今天就能带他走吗?” 高助一边整理资料,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今天还不行,我们还有些数据要存档,你等程序吧。” “大概多久?” “一到两天。” 唐柔又问,“这条人鱼是什么身份?” 高助沉默了一会儿,在唐柔看不见的地方,她耳朵里的贴片式耳机传来上位者的命令。 结合着编造好的剧本,高助声音平静的说,“这条人鱼是被s区一位饲养员寄养的,他是这一批实验中的残次品,没有任何价值,也不具有任何攻击性。” 唐柔愣了一下,“他没有编号吗?” “没有。”高助转头对她说,“人鱼十分脆弱,如果你不收养他,按流程来说他很快会被淘汰,送去销除中心处死。” 唐柔整个人都愣住了,“处死?” 那可是人鱼啊。 高助面无表情,像是读演讲稿一样说,“对,没有任何价值,是残次品,所以要处死。” 唐柔震惊地站在原地。 即便是观赏价值都难能可贵的人鱼,竟然差一点就要被送去处死了。 她又重新确认了一遍,“他没有任何攻击性?” “是的。” 那人给了肯定的回答。 唐柔垂下头出神,没有注意到高助输入资料时的颤抖和眼底深藏的畏惧。 将所有信息录入完毕,高级助理态度变好了一些,“剩下的等流程就可以了,你现在可以先去看看他。” …… 唐柔没想到自己还会再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s区时来到的那个试验舱,巨大的玻璃面里面一片深邃的蓝光,仅看一眼,就像被吸进了海水的漩涡。 光与影交叠,硕大的舱体一片空旷。 高级助理给他开了门,自己却没进去,在外面等。 沿途走来所有的安全员眼睛上都带着一种特殊护目镜,银色金属加芯片交织而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问,“我需要戴那种眼镜吗?” 高助愣了愣,说,“你不用。” 不是不用,而是她不用。 这种句式很奇怪。 唐柔刚走进去,背后就传来咔嚓一声反锁音,几道实心金属闸门同时封死。 她心里一紧,上前拍门,手机在下一秒震动起来,打开发现是门外的高助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请不用担心,锁门是正常步骤。一会儿你出来时给我发消息,我给你开门。” 锁门,是正常步骤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总觉得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古怪。 空旷的房间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角落里的摄影机闪着微不可查的红色光点。 这里太大,走路时带有回响,像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很诡异。 甚至连光线都格外的暗。 唐柔压住心里古怪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贴近舱体,试图从幽暗的玻璃舱中识别出那道身影,然而仍旧一无所获。 “你在吗?” 没有人回应她,空气中隐约传来自己的回声。 这次并不在六边形广场,而是防卫森严的室内实验舱,更加深了唐柔心中的猜测—— 或许人鱼是给那个所谓的特级生物准备的饲料,不然为什么把他这种在实验体中偏小的体型放到那么大的水舱里? “有人吗?” 她又问了几遍,仍旧一片安宁。 那条人鱼呢? 唐柔围着巨大空旷玻璃舱绕了几圈,没看见人影。 这样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唐柔打算离开,背后终于有了声音。 哗啦—— 偏光的尾鳍划过人造海水,带起风铃般清脆的声音。 唐柔回过头,这一次,终于在那座水舱中,看到了那个神秘莫测的身影。 柔软的海藻后,绝美的生物露出轮廓,隔着遥远的距离,朝她看来。 第50章 传说人鱼为爱甘心被搁浅 他从暗处游出,浅金色的长发如水藻般铺散开,随着暗潮缓缓舒展,如同被水打湿的绸缎。 轮廓优美又清晰,带着一丝让人惊艳的凌厉。 人鱼抬起手,贴上玻璃壁,像在隔空抚摸她的脸颊。 那双眼睛即便隔着幽幽的黑暗,也让人产生了一种被禁锢的错觉。 在亿万年的演化中,某些生物演化出独特的自我保护,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致命。 比如梦幻的水母,比如玫瑰的刺,比如白色的有毒夹竹桃,比如鲜艳的植物与色彩斑斓的毒蘑菇。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让人降低心理防线。 会要命。 唐柔明明知道的。 可看见他的那一刻,还是被蛊惑了。 幽蓝的巨大缸体中,纤细的人鱼看起来像是被疯狂科学家镶嵌在水晶中的妖异标本。 他的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苍白,受伤的鱼尾已经愈合了,中间有一条狭长的疤痕。 令唐柔错愕的是,那条美丽的鱼尾上,竟再次被人暴力贯穿了一条锁链。 纤长的银色锁链一路坠落向下,在水舱中划开冰冷的弧度。 两人对视良久,人鱼抬起手,对着唐柔勾了勾。随后鱼尾轻轻一摆,那具神话般的影子浮了上去。 唐柔莫名想起了志怪故事里,摄人魂魄的妖怪勾引山中的书生,被美丽的皮囊蛊惑,吸走阳气,弃尸如履。 可她还是过去了。 鬼使神差的,唐柔爬上了那个曾经跌倒过一次的梯子,顺着长长的钢架一路向上。 “哗啦——” 一阵轻浅的水声,人鱼从水中冒出了半张脑袋,湿润的金发勾勒着脸颊轮廓。 黑暗中,唯有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唐柔来到了舱盖口,小心地坐在上面,看着那双眼睛,轻声说,“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生怕惊扰了落水的蝴蝶。 然而那双铂银色的眼眸暗藏冰霜,眼神很冷。 唐柔感觉他看自己的眼神,有审视,有漠然,有评估,还有自己看不懂的,汹涌的暗潮。 他并不打算跟她打招呼,从水下无声地潜过来,露出的双眼像海洋中鲨鱼的鱼鳍一样,象征着危险到来。 唐柔的手脚有些发麻,人类眼球的夜视能力极差,到黑暗环境中几乎捕捉不到什么画面。 她后知后觉地想,这里的光线会不会太暗了? 回过神来,人鱼已经近在眼前。 她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像坠入了银色的漩涡,大脑一懵,某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 第六感,机体觉,又叫超感官知觉。 是人类除五感外的生物本能之一。这种本能在脑海拉响警报,让她想逃。 “柔……” 低哑动人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人鱼浮出来,露出苍白清晰的锁骨,对她伸出手。 在那裸露的皮肤之上,竟然再次穿刺了几条软管,针尖处殷红,泛着残忍的艳色。 唐柔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蛇一样缓慢落在脸颊,顺着耳畔撩开她的长发,沿着脆弱的脖颈轻柔摩挲。 五指冰冷湿润,指腹滑腻。 又冷,又暧昧。 警报在脑海中越来越响。 唐柔嗅到了危险,却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意识和肉体剥离开,像条任人宰割的羔羊。 那双审视的眼睛上下打量她,脖颈处的感受越来越清晰。 他想做什么? 他生气了吗? 后颈浮起的鸡皮疙瘩,她的恐惧传递到人鱼眼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看起来更生气了。 “怕我?”他问。 唐柔感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打破僵局,却开不了口。 “不要怕我。” 他慢慢出水,越靠越近,逐渐超出了安全界限。 另一只手臂也攀到她肩上,勾住了她的脖子,湿润的发丝落在她胳膊上,肩膀上,像极了拥抱。 唐柔被这样的亲密接触搞得更加僵硬,大脑也濒临宕机。 直到脖颈处传来刺痛的感觉。 “唔……”她咬了咬牙。 感觉好像破皮了。 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在视线中放大,鼻尖几乎要碰在一起,暧昧至极。 他看着她,纤密的睫毛几乎要扫在脸上,无机质的眼眸中交杂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最终归为失望。 殷红的薄唇近在咫尺,轻轻吐出几个字。 “四天了。” 冰冷的气息笼罩着唐柔,仿佛置身冰川。 指尖寻到了她的大动脉。 他叹息一般地说,“你总是不听话。” 总是? 什么意思? 危险在看不见的地方逼近。 第六感再次在她脑海中拉响,刺耳地警醒她,让她逃,快跑,危险已经逼近,让她快点离开这里。 可身体和思维割裂,完全不受控制。 唐柔不知道,人鱼几天前睁开眼的那一刻有多愠怒。 他又被锁回到了冰冷的地方,被贪婪的人们贯穿鱼尾,注射药物,割下血肉,抽走血液。 然而比这些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她再一次离开了。 怎么又离开了自己呢? 他为了寻找她而上岸,来到这个地方,被贪婪的人类囚禁,他们对他做尽了残忍的事,犯下了惨无人道的罪孽。 被一而再再而三抛弃的绝望,比海水还要冰冷,几乎淹没了他。 他想,人类在溺亡的时候,大概也是这种感受吧? 干脆让她尝一尝自己吃过的苦。 那些贪婪的想法在他心中如海藻般疯狂生长,它们野蛮具有生命力,撕扯着他的为数不多的仁慈。 仅仅对她才有的,那份独一无二的仁慈。 年轻女人的黑发垂下来,与湿润的金色发丝纠结交缠,人鱼看着,眼中落了些疯狂的色泽。 他薄唇微动,身体浮得更高,上半身几乎和她贴在一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困在自己身下,没有一点反抗能力的她。 脖颈上连接的针管被扯松,几滴殷红的血液滴到她脸上,鲜红与嫩白交错,格外刺眼。 极大地刺激了人鱼的视觉。 他歪头,眼眸涌动出痴迷,抬起手指,将她脸上的血抹开,欣赏着这个画面,愉悦得像在用自己的血作画。 人类不忠诚,意志力不坚定,容易受到诱惑。 也极其容易背叛自己的伴侣。 他知道的。 第51章 专情又偏执的物种 人鱼是长情的种族,终身伴侣制度,对爱人的忠贞甚至到了至死不渝的程度,大多数人鱼的伴侣离世后,活着的那一方也会郁郁而终,很快死亡。 因此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自己,人类不是对人鱼着迷吗? 人类不是喜欢美丽的外表吗? 人鱼好奇地凑到她脖颈处嗅了嗅,像发现了极美味的佳肴。薄唇几乎贴上那片皮肤,像交颈的情人,耳鬓厮磨。 好香…… 他贪婪地贴着她颈间的气息,眼中满是滚烫的占有欲。 与其被她再一次抛弃,不如,把她做成不会动,不会惹他生气的傀儡。 这样就能每天陪着他了。 锋利的角质刺从指尖冒出来,在她纤细的脖颈后悄然竖起。 “不疼的。” 他语气堪称温柔的哄骗,“很快的,忍耐一下,变成我的,好吗?” 意识混沌的唐柔没有做出回应。 “那就当你默认了。”他自言自语。 不会疼的,他会快速放干她的血,喂给她自己的血肉,通过古老的仪式把她变成眼中只有他,乖乖听话任他摆布的傀儡。 永远不分离。 可就在电光火石间,人鱼看到了一样东西。 即将刺破人类脆弱脖颈的指尖僵住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藏在湿润金发下的眼瞳锁成了针尖,盯着她的领口。 伸出了手。 …… 唐柔大脑宕机,身体忽然一松,发现自己从僵硬的感觉中缓和过来,能动了。 她不明所以地跟着人鱼僵直的视线下移,发现那片被做成项链吊坠的鳞片从衣服里掉了出来,正挂在脖子上,轻轻摇晃。 人鱼碰了碰,抬眸望向她,眼神复杂。 她将脖子上的项链提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你的吗?” 人鱼有些茫然,极慢地点了点头。 她贴身带着自己的鳞片? 这个人类……是不是也暗自喜欢着他? 唐柔摸着那个鳞片,喃喃自语,“还不起了,三次了。” 这个鳞片救过她一条命,他救了她三次了。 在六边形广场,躲避实验体,被他拉入水中,一次。替她挡住海蜘蛛恐怖的足肢,结果自己却被贯穿,一次。 还有这枚鳞片,在17号的晋级实验中,护住了她心脏的致命一击,又一次。 一共三次。 “谢谢你。”唐柔忘却了刚刚不知由来的恐惧,诚心诚意地说,“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早就不在了。”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的笑。 下一秒,微微睁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她竟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可以碰你吗?”唐柔的手落在人鱼的头发上,轻轻勾了一下,问了句多余的话。 这对高傲的人鱼而言本是一个无比冒犯的动作,可由她做来,就让他生不出一点抵触的心思。 甚至,很喜欢。 指腹轻柔地抚摸过发丝,时不时碰触到头皮,带来令他晃神的舒适。 他沉迷于她的碰触,听到她哄小孩一般的声音。 “谢谢你,等过两天,我带走你走,来我这里好不好?” 唐柔用和自己实验体沟通时的柔软语调安抚这条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鱼:“现在要等手续,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到我那里后也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的。” 人鱼微微眯着眼睛,湿润白皙的脸颊下意识追随着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像被顺了毛的猫咪。 角色颠倒了。 分明,是他想带她走的。 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这句话脱口而出,唐柔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刚刚才听过。 看着神情古怪的人鱼,又手痒痒地碰了碰他的脸。 不是说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吗? 人鱼仍旧在出神,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唐柔恐怕永远都无法理解,对于人鱼这种专情而又偏执的种族来说,赠送对方鳞片代表什么含义。 而且她肯定做梦也想不到,自己随身携带人鱼鳞片,并把它做成项链,贴身挂在脖子上,亲密地贴在靠近心脏的皮肤之上,在人鱼眼中会变成什么含义。 她把这枚鳞片当作拯救生命的纪念品,却不知道,这是自己给自己亲手挖了个再也无法逃离的深坑。 唐柔被人鱼盯的有些恍惚。 那张脸杀伤力很强,美到极致就变得雌雄莫辨,让唐柔隐隐有些羡慕。 他发质怎么这么好? 高助说这条人鱼是残次品,毫无攻击性,很柔弱,结合唐柔这几次见到他的情况,几乎每一次都受了很重的伤,导致她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句话的真实性。 看起来的确很柔弱,很可怜,不是吗? 她扯扯对方垂在自己手臂上的金发,“怎么在发呆,在想什么?” 人鱼骤然回神,眼神在纠结、冷戾与别的情绪间来回撕扯。 静默片刻后,忽然伸手抬手托住她的脸,面容贴得极近,银眸深深望进她眼眸中。 一瞬间,思绪抽离。 唐柔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时间像被凭空剪掉一截,眼瞳一瞬间扩散,又在某一时刻聚合。 失去意识前,唇瓣传来温柔的含咬。 “带我走。”她听到潮湿的气音,吹拂在唇齿上,“不然就把你做成傀儡,永远离不开我。” …… 等再清醒时,是被腕戴式手机疯狂震动叫醒的。 唐柔回过神,只来得及捕捉到一抹幽蓝,人鱼快速离开,一头扎进水里。 巨大的鱼尾翻起水花,兜头溅了唐柔一身,等她揉干净眼睫上的水珠看过去时,人鱼已经沉底了。 像在生闷气。 唐柔一脸莫名。 手机疯狂地震动,唐柔点开了接听键,从架子上爬下来。 高助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小声催促,“唐饲养员,你怎么还不出来?” 唐柔疑惑地问,“我不是刚进来吗?” “你已经进去一个多小时了!” “什么?”唐柔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回头看向背后的玻璃舱体。 怎么会?她分明记得自己刚进来,怎么会一个多小时了? 高助不说话了。 一片蔚蓝中,人鱼显得那样纤细孱弱,身体又连上了管子。 沉重的锁链挂在鱼尾上,几乎把他拉扯着沉溺在水底。 唐柔要离开,总觉得人鱼好像在生气。她的记忆停留在刚爬上台阶时,有些茫然。 他在气什么? “我要走了。”她试探性地说。 人鱼始终背对着她,像是对她的到来感到抵触,唐柔有些失落,只能默默地往外走,“抱歉打扰到你了,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第52章 摇尾乞怜 说完,唐柔转过身,突然“嘶”了一声。 耳朵下面有点疼。 她抬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耳垂红肿湿润,脖子后一块皮肤稍微一碰就传来一阵刺痛。 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背对着自己的人鱼悄悄伸出舌尖,舔了舔牙齿。 绮丽的薄唇一片殷红,像是被蹂躏过的花瓣。 浅金色柔软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荡在水中,人鱼转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送她离开的路上,高助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朝唐柔耳朵上飘去。 唐柔疑惑地看向她,对方又一秒将视线移开。 在光洁的耳后,有一块殷红暧昧的咬痕。 唐柔不会知道,在她进去看人鱼的时候,门外已经遍布全副武装的安全特警。 也不会知道,早在她签下转移协议时,巴别塔的上位者们就下达了两条命令—— 如果她失败了,直接炸毁整区实验舱,引爆埋在sp舱区的所有弹药。 如果她成功了,那么他们将控制唐柔,从而控制那个恐怖的生物。 幸而,她成功了。 只有那些看过监控的人才知道,这名叫唐柔的饲养员在四天前,被激怒中的电鳗释放出的强电流击中,心脏已经停跳。 各项生命指征本已经是医学上不可逆转的永久性终止状态,随后在被人鱼喂下血肉,身体逐渐回温。 传说人鱼血肉可以起死人肉白骨。 事实上,连人鱼这种神秘物种的存在,原本都只是传说而已。 当他连血肉都成了起死回生的良药,是那些本就疯狂的上位者们顷刻变得疯狂,如濒死恶犬嗅到了肉骨头,一发不可收拾。 他明明对一切都冷厉嗜杀,却唯独对这个女饲养员不同,甚至在她面前伪装,示好,亲昵。 甚至…… 抚摸和亲吻。 . 阿瑟兰很烦躁。 d区秘书处的文员江柚柠已经让她站在门外等程序将近两个小时了,偏偏d区的项目跟她的实验挂钩,还不能走。 烈日当头,晒得阿瑟兰皮肤发红。 她走过去,敲了敲文员的桌子,“还要等多久?” 江柚柠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分明就是在翻白眼,“等着,好了会通知你。” 阿瑟兰气的嘴角抽搐。 她跟江柚柠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与所有的俗套故事一样,这两个女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的桥段。 基因工程师萧宁,家世优越,能力出众,肩宽腿长白净斯文,是座有名的冰山美男。 钱秘书把萧宁当男神看,感觉男神高岭之花不可侵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被阿瑟兰这个女人拿下了。 不,比直接拿下更过分。 阿瑟兰把他睡了。 江柚柠仿佛被天雷劈过一样,炸得外焦里嫩骨骼酥脆,自己捧到心尖上只敢远观的男神,被她玷污了。 那个时候的萧宁看见谁都冷着一张禁欲脸,只有看见阿瑟兰时会嘴角带笑,声音温柔。 最过分的是,阿瑟兰这女人像孔雀成精一样天天开屏,经常被人撞见她强吻萧宁,又或者是坐在他腿上让他喂自己吃饭,是个赫赫有名的妖女。 每次萧宁都是红着脸,抿着唇,却对她百依百顺。 大家都说,萧宁惨了,他爱上她了。 那一年,江柚柠不知道徒手捏碎了多少个玻璃杯。 真如她的名字一样,又酸又柠檬。 所以,得知阿瑟兰和萧宁分手的第一时间,江柚柠就奔走相告,宣传得人尽皆知。 现在萧宁去外派任务,每次阿瑟兰到d区都少不了被江柚柠翻白眼。 阿瑟兰更心烦。 她一边等,一边闲逛,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前男友的片区。 真晦气。 阿瑟兰猛地清醒过来,转头就走。 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是她旧情难忘。 离开时,路过了一片冗长的水底隧道。 d区的实验体们不像高级生物一样,每个都有单间,它们混在一起装进大池子里养,阿瑟兰从水底隧道走过,玻璃外像大染缸一样,漂浮着各种各样难看丑陋的实验品。 他们大多数是人体实验的产物,有许多是犯人,也有许多是因为贫穷自愿接受改造的可怜人。 随着医疗水平的持续提升和死亡率下降,地球上的人像快速繁衍的细菌,人口增多不减,与之同来的就是就业率的下降。 基地承诺会给那些自愿接受改造的人一笔丰厚的奖金,许多走投无路的人便奔着这个奖金过来,“自愿”接受改造。 这些被放在一起养的实验体们经常厮杀,死了就带去销毁,活着的就留着。 阿瑟兰走到拐角处,忽然发现有一道影子一直在跟着自己,回过头,看到了一个满是肿块的丑东西正隔着玻璃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离远了点,目露嫌弃。 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随口说了一句,“好丑。” 没想到那个巨大的怪物像受了伤一样,闪躲着把自己藏进了水藻中,看动作,竟然像在自卑。 阿瑟兰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前男友昔日的办公室,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了。 只要走到够快,就没有人看到她眼中的不甘。 . 阿瑟兰去唐柔办公室时,看见了巴别塔管理中心的高级助理。 她们两个正在说话,唐柔问,“那些软管是在注射什么?” “不清楚。”高级助理如同冷漠的机器。 唐柔正色说,“我即将成为他的饲养员,有权利知晓他的一切信息。” 高助眼神闪了闪,最后妥协“等过两天交接时,我会为你提供一份详细的资料。” “你怎么跟她有来往。” 阿瑟兰走过来,好奇地张望,随后提醒她,“周五的联谊会挪到周六了,明天晚上,有几个生物和制药公司的优质男,别说姐妹不厚道。” 唐柔有些意外,“外面都变成这样了,还要开联谊会?” “生死面前更要谈恋爱了。”阿瑟兰无比严肃。 唐柔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有些抗拒,“我即将到一个新的实验体,不然还是算了。” 没想到阿瑟兰竟然开始以死相逼“是朋友就陪我,不然我半夜吊死在你房间门口,让你亏欠我一辈子。” “……” 好不容易哄走那尊大神,回到办公室。 早就按捺不住的17号扒开舱盖探出上身,眼巴巴地朝她看过来,像在家里等待主人的小狗。 唐柔相信,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早就摇了起来。 第53章 母爱变质时刻 “柔。”青年眉目俊美如画,明明是一张禁欲脸,眼中却传递着缱绻粘稠的爱意,“好、想你……” 这一刻,唐柔的心情分外复杂。 她以前陪自己的二十四孝亲亲好儿子小章鱼玩,很开心,那时的唐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时常轻轻捏捏他的触手,再捏捏他的脸,引来对方一阵羞赧蜷缩。 甚至在他伸出手碰碰她抱抱她时,还天真地觉得很有趣。 尤其是夏天,冰冰凉凉,很降温。 母爱变质时刻,是对方想让自己把他吃掉,还露出一脸灼热的模样。 这就有点奇怪了。 按动物习性分析,再联想到唐柔自己的性别,章鱼这种冷血生物心甘情愿被异性吃掉……的确只有一种可能。 唐柔步伐沉重,顶着对方晶亮的目光走到他面前,垂死挣扎。 “柔……”他撑着身子靠近她,像向日葵向往太阳。 她抬手摸上好儿子的墨绿色的湿发,对方立即垂着眼睛顺从地贴着她的掌心,尾尖儿愉悦地打着卷,蜷缩着。 唐柔斟酌着问,“17号,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让我吃掉你?” 这句话说出来就有种无法言说只能意会的涩感。 17号没有说话,睁着那双宝石一般的墨绿色眼膜,一副想表达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最后化为行动,轻晃着将触手朝她嘴边伸了伸。 “……” 唐柔心底一凉。 又有一些不老实的触手悄悄顺着她的腿爬上来,缠着她的衣服,得寸进尺地勾住了她的腰。 与曾经一样,想不动声色地把她勾过去,贴进他怀里。 唐柔慌了,用力推开了他,“别,说啊……” 他像没力气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推开,又似不倒翁一样缠回来,垂着头,声音很轻,“要、给柔、吃。” 他的神情太过真挚,唐柔心里更凉了。 “本来、就是、要给柔、的……” 章鱼青年眉目柔和,墨绿色的眼中含着丝丝缕缕与他可怕身份不符的深情。 唐柔是他在这个并不喜欢的,没有任何地方吸引到他的世界中留下来的唯一理由。 “柔、让我,留下来。”他有些羞赧,却仍旧睁着那双纯澈干净的眼睛,仰望着站在缸外的唐柔,“因为、柔,我不、离开。” 什么意思? 唐柔在这些词字中嗅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为我留下来?你知道你是来自哪里的吗?” 这个问题被他避开,青年嗫嚅着颜色极淡的唇瓣,湿润的视线落在唐柔的小腹,咬字清晰又带着水雾弥漫的期翼感。 “给你养分,这是,我存在的,意义。” 每个字都是听得懂的,放在一起就不太懂了。 唐柔低下头,看着他越缠越紧越来越粘人的动作,以及他目光所及之处—— 小腹。 眼前一黑。 五雷轰顶了。 更不幸的是她想起大学学的海洋生物方向专业课,想自欺欺人骗自己误会他了都不行。 海洋中的雄性章鱼,像热恋的情人一样,通过抚摸求爱,用自己的触手纠缠抚摸心仪的雌性…… 并且雄章鱼会在交配后选择成为雌章鱼的食物,以为雌性章鱼的繁衍提供营养。 唐柔几乎要被这天雷劈晕了。 她错愕地看着迄今为止在她心里只有两三岁的孩子…… 不对,是她错了。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存在八块腹肌五官深邃肌肉线条清晰的孩子! 她错得太彻底了! 唐柔先是捂住17号的眼,拔高声音问,“看什么看!”充满了虚张声势的意味。 对方顺从地一动不动被她捂着,甚至因为与她的皮肤接触而愉悦,难以自制地颤着眼睫,像两片羽毛,不停骚着唐柔的掌心。 越来越多的半透明触手从舱体爬出,一点一点将她卷进怀里。 吓得唐柔仓皇后退,扯开缠在身上的触手,一副需要心脏复苏的呆滞模样。 青年一僵,怔怔地看着她。 似乎被她扯开触手的动作伤害到了感情。 湿发垂在苍白的面庞上,勾出忧郁又悲伤的易碎感,他不明白他的柔为什么要跑,为什么看起来对他这么抵触。 “柔……”他喊,“不要、我了?” 这样的抗拒让他感到难过,眼尾耷拉下来,像被主人丢弃的可怜小狗。 “柔……” 他委屈地喊。 唐柔感觉自己需要冷静冷静。 …… 傍晚,d区。 阿瑟兰跟基因工程秘书处的江柚柠大眼瞪小眼,最终对方败下阵来,不情不愿地把一份文件交给她。 “批下来了,拿走吧。” 阿瑟兰抬手抽走,顺带附送一声冷哼。 谁知走了几步,江柚柠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拽什么拽,不照样被甩了。” 脚步顿了顿,阿瑟兰维持着自己的高傲,背脊挺得笔直。 一直到走过拐角,绷紧的肩膀松懈下来,脸上神情一并变得失落。 她贴着玻璃壁,在水底隧道旁坐下,看着头顶的人造海水发呆。 被甩怎么了,被甩很丢人吗。 为什么江柚柠总拿这个嘲笑她? 阿瑟兰眼睛酸酸的,垂下头,用手背蹭了蹭,一转头,就看到了一个躲藏在海藻间悄悄看她的丑家伙。 浑身的皮肤呈现出红褐色,浮起古怪的肿块和血管,像块变形的大脑。 阿瑟兰嘴角一抽,再次拍着胸脯脱口而出,“什么鬼,吓死我了。” 海藻后的实验体一僵,往后面缩了缩,企图用摇曳的水生植物遮蔽住自己丑陋庞大的身躯。 过一会儿,小心翼翼探出头,睁着漆黑的眼睛,朝她看过来。 阿瑟兰被看得头皮发麻,倒退了几步。 那个东西转身背对着她,臃肿的胳膊费力地捂住了脸。 看起来,像在自卑。 阿瑟兰忽然感到一阵内疚。 这些东西曾经也是人来着,现在还保留着思维。 自己这样,会不会伤害到对方的感情了? 怪物没有离开,那些飘摇的水藻根本遮不住庞大浮肿的身躯。 阿瑟兰抬手敲了敲玻璃,喊道,“小丑八怪。” 海藻后的影子僵了僵。 她勾勾手指,“过来。” 实验体缓慢放下手臂,从水藻后挪出来一点,半敛着眼睛不敢看她。 那笨拙的样子反而把阿瑟兰逗笑了,“是个可爱的丑八怪。” “……” 第54章 爱意、触手,与动物世界 阿瑟兰跟唐柔约好从附近的南门离开去逛商场,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终于等到唐柔姗姗来迟,阿瑟兰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直奔停车场。 边走边闲聊,“刚刚有个丑东西一直看我,还跟着我。” 唐柔看了眼污浊混杂的水底世界,说,“d区大部分实验体是由活人改造的。” “艹,不得不说那帮人可真残忍。” 阿瑟兰忍不住骂了句。 “是啊。”唐柔坐上车,设置了自动驾驶,“大部分是罪犯,还有一部分……不清楚,有的罪人被故意弄进来的。” d区的水底隧道至少有500米,那个实验体跟着阿瑟兰走了500米,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唐柔还有精力跟她开玩笑,“可能对你产生了爱慕之情。” 阿瑟兰用手指头卷卷头发,哼哼起来,“也是,我那么美。” 驶出实验基地,才发现又下雨了。 “又下雨,好久没见过太阳了。” 车窗被雨水打得发白,视线模糊不清。 唐柔感叹,“雨下得太大了。” “冰箱都空了,要去采购,一会儿买条裙子,明晚一定要拿下个优质男。” 阿瑟兰边说边在shoppinglist上写写画画。 数百公里外的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一身青黑制服的山田正紧盯着屏幕。 他正在等一个结果。 屏幕的海面上是一艘起重量高达20000吨的超级起重船,可以打捞上万吨级别的沉船。 然而搜寻许久,并没有发现沉船,水底搜索队上报说打捞出了尸骸,腐蚀严重。 一小时后,海上传来报告,说一共打捞上来了整整四十具骸骨,却没有发现那艘轮船的痕迹。 山田忽然问,“上次失联的雇佣兵编队,有多少人?” 助理说,“四十具。” 山田顿了顿,伸手撑着桌子,偌大的控制室没有一个人说话。 凌晨一点,检验中心送来了报告,上面的结果让人傻了眼。 不管是那些遗骸还是被海水侵蚀的防护服以及武器,都显示至少已经在海底沉浸至少一百年以上。 可那些武器的编号分明显示着,是霍特丹不久前派入登上那艘幽灵船只的雇佣兵们所有。 果然,经过骨骼线粒体dna检测,那些沉寂了上百年的骸骨们被确定与上周派入幽灵船只的雇佣兵dna一致。 没有人知道他们死亡前经历了什么。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回到了百年前。 上百年的海水侵蚀液破坏了他们身上留下的证据,时间将一切可能性抹去,打上未知的标签,嘲笑人类的愚昧和不自量力。 山田跌坐在椅子上,良久说不出话。 他的掌心已经被冷汗打湿了,脊柱盘旋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意。 距离霍特丹两百公里外的滨海城镇,绵延无边的海岸线上浮现出星星点点漆黑的人影,仿佛夜晚涨潮后为寻氧气而上岸的螃蟹。 密密麻麻,比肩接踵。 他们脚下拖拽着水痕,身上粘稠的黑色液体随着上岸而缓缓蒸发,变成一个个干净而普通的正常人模样。 一步一步,向灯火通明的城市走去。 . 第二天来到办公室,唐柔给17号带了一条昨晚拉着阿瑟兰逛遍了异珍宠物店,精心挑选买来的漂亮雌性章鱼。 在17号满脸问号的表情中,把它放进了他的水箱里。 然后对他神秘一笑,抬手打开投影,在屏幕上勾选了章鱼那个单元,放起了动物世界。 为了营造观影效果,唐柔甚至贴心地关上了灯。 “来,够黑吧,我什么都看不见,你多和它接触接触,多交流交流。” 17号,“……?” 纪录片开始了。 旁白那低醇浑厚的男中音娓娓道来,“章鱼交.配的方式与常见的哺乳动物有着非常大的区别,雄性章鱼的繁.殖.器官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在它八个腕足当中有一个腕足的前端有一个细长的……” 搭配着屏幕上两条章鱼开始进行生命大和谐的画面,唐柔的表情严肃又认真,配上时不时点头的动作,看起来像在进行一场学术研究。 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她一定要正确引导自己的实验体。 孩子还小,不懂事。 唐柔以身作则,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放过任何一处细节,时而咂舌时而赞叹,感受着大自然的神奇。 她认真地看动物世界,青年也认真地盯着她, 视线如湿润黏腻的蛇信,舔过每一寸她被微光照亮的侧脸轮廓。 俊美的半章鱼青年看着她纤细的脖颈,松松挽在耳后的发丝,卷曲细密的睫毛,目光灼热而虔诚。 如果此时唐柔回头,将会看到那双墨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令人心惊的爱意。 可惜没有,她全身心沉浸在动物世界里,领略着海洋物种的神奇。 唐柔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放过任何一处知识点,直到画面转变成两个交叠在一起的章鱼时,她收敛了专注的眼神,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 这应该对17号来说也算是在看小毛片了吧? 他会不会看着看着血气方刚,然后产生什么不可描述的反应? 唐柔满脑子黄色废料,怀揣着某种不可描述的心情,悄悄看向17号。 结果一回头,发现青年没看动物世界,反而如同黑暗中的雕塑一般,在专心致志地看她。 眼神痴缠湿润,如同细密的蛛丝,将人一寸一寸缠绕其中。 暗处的半透明触手悄悄爬上她的裙摆,用吸盘轻轻吮吻,亲昵地磨蹭。 唐柔一哽,“看我干嘛?还不好好学习!” 青年无辜的歪头露出了一个“……?”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唐柔感觉自己被他可爱到了。 她抬手捏住他的脸,把那张好看的脸捏得微微变形,“不准这样看我!” 17号眨眨眼,任由她捏着自己,丝毫不反抗。 甚至可以用百依百顺来形容,唐柔对他做任何事都会让他感到开心。 恰巧动物世界浑厚的男中音旁白传入耳中,“章鱼的交配也需要雄性和雌性之间肢体接触才可以完成的,因此每到繁殖的时候,雄性章鱼都会……” 唐柔感觉脑瓜子嗡嗡的,飞快松了手。 小章鱼又有什么错呢?错的是小脸蜡黄满脑子涩情废料的唐柔。 他只是单纯地想繁衍而已。 小章鱼怎么可能会有涩涩呢? 一场动物世界,两人各怀鬼胎。 第55章 吃醋与失控 看完之后,唐柔提了下裙子,发现裙摆变得湿漉漉的。 17号慌忙移开视线,心虚地藏好触手。 所幸唐柔并没放在心上,她一脸好奇地问,“怎么样,看完有什么感想?” 章鱼一僵,他刚刚什么也没看。 幸亏那张脸没有表情的脸即便做了亏心事也看不出来,没被唐柔发现什么端倪。 他试探性地说,“……很、好?” 然后就看到自己饲主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她笑得分外温柔,“是很不错,我也觉得很好。” 被夸了。 他颤了颤睫毛,开心起来。 青年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将湿润的发丝凑到她手旁。 唐柔看懂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的在他湿润的墨绿色发顶上揉了揉。 “乖。” 青年鸦羽般湿润的长睫颤得更厉害。 唐柔打开灯,站起来走到他的舱体旁,怀着期待的心情寻找放到他水箱里的那条小雌章鱼。 那可是整个商场里最漂亮的雌性章鱼了,她拉着阿瑟兰整整逛了两个小时选来的。 结果找了一圈又一圈,什么都没看见。 清澈见底的水舱中,只有17号自己的身影。 难道是因为那只章鱼体积太小,被他的触手盖住了? 唐柔伸手扒拉青年湿润的淡蓝色触手,在里面寻找雌性小章鱼的身影。 没注意到身前的身躯一僵,青年纤密的长睫飞快抖了几下,微微阖着眼皮,一脸隐忍难耐的模样。 唐柔扒了半天没找到雌章鱼,却发现自己的腰被他的触手缠上了。 小章鱼一脸羞赧,半闭着眼,一幅任君采撷的模样。 “……” 唐柔抬手,推了推他,“那条章鱼呢?” 他坦诚道,“吃了。” 唐柔,“……?” 唐柔,“??!!!” 瞳孔地震。 “你把它吃了?!!” 青年一脸无辜,眨眨眼睛,“柔、不是、给我吃、的吗?” “……”唐柔张了张嘴,人生第一次如此无措,“不是,那条章鱼是给你……” 憋了半天,她捂住额头,“算了。” 说不出口。 太一言难尽了。 太难了,养孩子太难了。 . 阿瑟兰再来找唐柔时,发现她趴在桌子上,明明年纪轻轻,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沧桑感。 她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唐柔睁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表情看起来很苦涩。 裙子也湿了一块,阿瑟兰惊呼,“你裙子怎么了?” 问完看向一旁的章鱼,自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始作俑者安静如鸡,坐在水舱里,看起来安静又温驯。 阿瑟兰朝唐柔走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着一张张照片展示。 “这是今晚我觉得不错的几个,我喜欢这个,叫卡特。” 唐柔恹恹地掀开眼皮,神色平淡。 阿瑟兰问,“不帅吗?” “一般吧。” “这还一般?” 阿瑟兰疑惑地看着屏幕,忽然又看向17号。 无论什么时候看过去,他总在盯着唐柔,青年面容上是非人物种的美,毫无瑕疵的美。 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是人类的程度。 只不过,那个眼神隐隐令人心惊。 “也是,你的审美恐怕已经被养刁了。” 阿瑟兰诚心诚意地说: “说实话,17号真的好帅,这些海洋生物的确比人类好看。” 唐柔不置可否。 “看惯了这张脸,你还能找男朋友吗?” 阿瑟兰与唐柔闲聊,说出了今晚第一句不该说的话。 “而且,他这么粘人,以后谈恋爱了你男朋友能接受得了?” 本来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青年忽然移开视线,第一次将眼神投向阿瑟兰。 他问, “男朋友,什么、意思?” 阿瑟兰无知无觉,笑着向他解释: “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爱慕,并渴望对方成为自己终生伴侣的人类行为。” 她在说这句话的当下,一定没想到即将引发的,天崩地裂一般的恐怖景象。 …… 光线一寸寸变暗。 阴冷,潮湿。 宛如森然的墨绿色沼泽。 倏然爆发的触角如潮水般铺满了整间实验室,堵住了门窗,淹没了桌椅,遮天蔽日,头顶白炽灯的光线从迅速攀爬的触手间吝啬透出一两缕。 空气中弥漫着骇人的低气压。 失控的实验体只剩下杀戮欲。 唐柔死死护住阿瑟兰,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 “停下!” 她们已经被逼近了角落,退无可退。 房间里唯一一扇门被他的触手覆盖。 一片墨绿色当中,青年眼瞳冷戾如冰封,淡色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极度危险的触手盘绕在她身前,蓄势待发,一旦唐柔有所松懈,就会开启杀戮模式。 阿瑟兰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缩在唐柔身后。 一直以来跟在她身旁,导致她忘了这些异种生物的冷漠与危险。 她踩到了实验体的红线,像踩到了猫的尾巴。 她能感受到那个可怕的生物真的起了杀心。 唐柔再次呵斥,“停下,17号!” 青年一僵。 他缓缓抬眼,看向自己的饲主。 无数交错的墨绿色触手层叠攀附在墙壁上,将办公室割裂成抽象的几何状,如同诡异的背景板。 青年高高立起,垂眸看着她们,犹如邪神俯瞰世人。 唐柔的心跳得很快。 17号的状态在失控,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她有预感,这只是开始。 她思维飞速拉扯,最终尝试怀柔政策,伸手缓慢地探向距离自己最近的触手。 “阿尔菲诺,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属于人类的柔软掌心甫一接触,那条剑拔弩张的触手立即小心翼翼地收敛了吸盘中的角质刺,生怕割伤了她。 “对,听话。” 她轻轻安抚了两下,握住。 触手顺着纤细的腕骨缠住她的手臂,沿着地板向她腿上攀爬。 唐柔向前走了一步,青年神色松动,向后退了一点。 她继续向前走,声音轻柔,“回去,好吗?听话好不好?” 墨绿色的眸子紧锁在她面容上,在那极具欺骗性的诱哄下,缓慢恢复了些顺从。 气氛僵持着,唐柔背上渗出了冷汗。 但仍旧温和,极力稳定他的情绪,“阿尔菲诺,你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吓到她了? 青年歪了歪头,看向自己的触手。 墨绿色的眼底涌出一秒酸楚感,他垂着头,挡住脸,心底弥漫上自卑感。 他不漂亮,她不喜欢。 她总是对那个漂亮的海兔子很好。 她不喜欢他,还害怕他。 第56章 安抚小狗 阿瑟兰感觉那些对自己充满戾气的触手离远了一些,攀附在门把手上的青绿色褪去,挡在身前的唐柔背影瘦弱,却显得格外可靠。 她没有回头,对阿瑟兰说,“你先出去。” 阿瑟兰清醒过来,露出复杂的表情,“那我先去停车场了,你快来。” 随后不敢犹豫,飞快拧开门把手,闪身离开。 阿瑟兰走后,青年身上的紧绷感松懈了许多。 唐柔抓着那条柔软下来的触手慢慢抚摸,安抚他的情绪,直到触手上的皮肤一寸寸泛出青蓝,那是血液加速的表现。 他忍不住抬起头。 “柔、不要……” 低哑的音色如同大提琴,背后铺天盖地的触手犹如盛放的吊诡花团,又似张开的网,向她缓缓收拢。 “柔……” 他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 唐柔柔声询问,“不要什么?” 青年被她羽毛般轻飘飘的声音勾得无法思考,只有墨绿色的眼中宣泄出一丝委屈。 那里汇聚着深沉的爱意。 “不要、男朋友。” 触手攥紧唐柔的手指,显得很不安。 “要、我。” 看起来委屈,可怜,压抑。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伏下居高临下的身躯,英俊精致的面孔讨好似地埋在她颈间,低低地喊她的名字。 “柔、我很、难受。” 类人的修长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耳垂,对那温热的触感爱不释手。 又不敢用力,生怕伤了她。 人类很脆弱,饲主很脆弱。 “哪里难受?”唐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放松,我在这里。” 她的一点声音,都成了让他沦陷的毒药。 如果能把她藏进心脏,随身携带,该有多美好? 青年抬起头,摸上她的脸,声音带着急切和哀求,“这里……”他寻找到她的手,按在胸膛上。 掌心落着的位置,并没有心跳。 但在这一刻,唐柔知道彻底完了。 她一直以来单方面认定的亲情,被无情的撕开了那层朦胧不清的面纱,露出灼热感情本来的模样。铺天盖地的触手缓慢收缩着,不再有攻击性,围着她缓慢地圈动着。 唐柔抽开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他立即贴了上来,黏着她的掌心不让离开,“碰、我……” 明明是张冰霜般的脸,行为却像在撒娇,大提琴般的音色撩拨着耳鼓,落在心上。 唐柔只能摸摸他的耳朵,再摸摸他的下巴。 碰到脖子,他忽然急促地喘了一声。 唐柔立即抽开手,“好了,松开我吧。” 他垂着眸,显然不愿意。 “要听话,阿尔菲诺。”唐柔声音不算大,“你忘了我们之前说好的吗?” 他执拗地看着她,似乎无法接受。 像有人要抽走自己身体里的肋骨一样,拉扯折磨。 “你、去哪?”他难过地问。 “去吃个晚饭而已,我是人类,不吃饭没办法获取能量的。”她耐心地解释,像和小朋友沟通的幼儿园老师。 “你知道的,人类是群居动物,我不可能脱离社会的,对不对。” “那、男朋友?” 他终于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没有男朋友。”这个走向不太合理,但唐柔为了稳住他,只能暂时忽略那些东西,“不要男朋友,就只是吃饭。” 这个答案似乎也没让他满意。 沉默地卷着她的头发,青年忽然轻轻地说,“柔,我、你的、男朋友……” 说完飞快看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似乎在害羞。 唐柔感觉今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无论再听到什么她都不会惊讶了。 她已经麻木了。 唐柔无奈地说,“你还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以后我会慢慢告诉你什么事普世意义上的男女朋友关系好吗?” 17号蹙起眉。 这是截止到目前,唐柔看到的他做出来的最类似于“表情”的神色。 他又不开心了,可同时也不想看见唐柔不高兴,于是压抑住心底的愠怒和不安,装作听话的模样,点点头,扯扯她。 一如既往用看似单纯的行为粉饰太平,粉饰心底狂躁的摧毁欲,触手越圈越紧。 唐柔看着他,“所以,别闹脾气好吗?” 他点头,揪住她一缕头发,捏在指尖碾了碾,忍不住张嘴咬住。 “……” 唐柔沉默着,看他眨着那双湿润的眸子看着自己。 小章鱼喜欢咬她的头发,似乎是口欲症状,唐柔一遍又一遍将自己的头发从他嘴里撤出来,他固执地一遍一遍咬住。 刚要斥责,对上了对方湿漉漉的狗狗眼。 行吧…… 她找出剪刀,忍痛剪了一缕,用皮筋绑好,放进他掌心。 17号既如获至宝,又满眼心疼,看着唐柔被剪短一截的头发。 又开心又不开心 “……”唐柔看他这个纠结的样子,觉得好笑,抬手摸摸他的湿发,“没事的,很快会长出来。” 她的纵容让他快要被溺毙。 眼看那些触手又要缠上来,唐柔连忙后退,“不可以,这条裙子今晚要穿的。” …… 从办公室出来后,唐柔背靠在走廊上,深深松了一口气。 17号的确已经出现了失控行为,如果不是今天她严防死守,阿瑟兰恐怕会很危险。 她不敢想。 稍微一动才发现脖子酸痛,唐柔一边转动着肩膀,一边朝s区的大门走去。 阿瑟兰打来电话,声音有点抖,问唐柔17号的情况,听上去也被吓得不轻。 唐柔连忙告诉她已经安抚好了。 阿瑟兰沉默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催促唐柔快点出去,实际上恐怕还处于惊吓当中。 路过s区上次集体失控被破坏后还未修复的地方,唐柔感觉自己被人注视了。 冰冷的,审视的,失望的。 她的步伐一顿,四下看去。 空无一人。 她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刚走到s区大门,迎面看到有人推着电动水箱往前走,神色匆匆,低着头没有看路,险些撞到唐柔。 她往旁边侧了侧,给那个人让行,侧肩而过时发觉这是个熟面孔。 是那个曾经让她去s区倒过一次药剂的中年女人,名字好像姓秦。 “秦主任。” 唐柔出声喊了一下。 “啊?”那个女人猛然抬头,神色恍惚,“干什么?” 她看起来特别紧张,唐柔察觉到她凸起的颧骨上,有一滴血。 “没什么,就是跟您打个招呼。” 可话音刚落,秦主任推着的厚重的水箱壁里传来撞击的声音,从淅沥的水液从水箱缝隙间涌出,落在地上。 唐柔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第57章 濒死的天鹅 女人惊慌失措地低头,攥紧了推车的把手。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看不出时光的痕迹,能证明主人平时的精致。 可唐柔发现,她指甲缝隙里染着红色,看起来……像血。 “秦主任,你……” 话还没说完,女人警惕地向后缩了一下,脖颈不自然地扭了扭,推着电推车匆匆离开。 处处透着古怪。 唐柔回头多看了两眼,步伐越来越慢。 心底不安扩大。那水箱里传来的撞击声,似乎是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出现的。 像在……提醒她。 唐柔顿住脚。 脑海中的画面记忆定格在那个水箱被推走前的一瞥,涌出水花的箱盖缝隙边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浅金色。 思维逐渐清晰起来,蛛丝马迹点连成线,一个形象跳跃在眼前。 某种可怕的念头在脑海凝聚。 唐柔转动脚尖,朝着秦主任身影消失的方向走去。 她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走廊上的暗门被人推开。 黑暗的密道里,男人半强迫地按着少年的脖颈,贴近他清隽的侧脸,声音浑浊, “你看,我没骗你吧?她全身都是那个章鱼实验体的味道。” 少年清澈的眸子通红一片,他厌恶地推开男人,痴痴地朝外走。 “柔……” 可没来得及走进光亮处,就被人再次一把扯回黑暗。 “你别过去,她不想看见你的。” 男人的低语如同魔鬼的召唤。 “你现在太没用了,只会给她添麻烦。” 少年身体绷紧,如同被嵌进了冰窟,四肢百骸泛着疼。 他死死地盯着走廊尽头,期翼她的身影会不会从转角走回。 这份渴求注定要落空了。 半晌后,少年捂住脸,发出一声委屈又痛苦的呜咽。 情绪一点点通过眼尾的泪珠喧泄。 背后伸出大手,慢慢抚摸他的脊骨,“好了,回去吧。” 藏在发丝间的水晶耳钉熠熠生辉,少年双眼猩红一片,缓慢褪去了那份清澈。 他太没用了,所以她才不回头看看他吗? 那是不是,别的实验体都死了,她就会看向自己呢? …… 沿路的地板上有一串长长的水渍,像某种求救信号。 唐柔追随着这些水渍往前走,一路走到一处走廊死角,停下脚步。 水痕在这里凭空消失。 秦主任去哪了?水箱又去哪了? 唐柔沿着走廊仔细观察,寻觅许久,在银色金属墙壁上发现了一条隐秘的缝隙。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抬起手,沿着缝隙一路抚摸,找到了一处不易察觉的凹痕。 唐柔用力按了下去。 只听见极轻微的“咔嚓”声响,锁扣应声打开,整面光洁的金属壁上凭空多了扇门,她抬手轻轻推开,看到了漆黑的密道入口。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唐柔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些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 里面很黑,没有什么光线,也没有照明设施。 能依稀听到某种回响从深处传来。 她屏住呼吸,脱掉了鞋子,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轻手轻脚地顺着密道往里走。 脚下有湿润的感觉,她可以确定,推车被推进了这里。 唐柔打开了自己的弯戴式手机,将光线调到最暗,随时准备拨通紧急呼叫电话。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浮现出一丝光亮。 隧道的尽头隐约传来对话声。 “求求您,让我再见他一次!” “求求您了!我只想见见他!我要做什么您才能答应我?” 是秦莉的声音。 伴随着诡异的对话,猛地传来一记钝响,像是重物抽打在肉体上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唐柔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闷哼,听的声音都让人心尖发颤,感觉十足痛苦。 什么情况? 透过狭窄的门缝,她看到了一个类似实验室,但又不尽相同的地方。 金属铁架上摆满了各异的标本,被玻璃皿装着,泡在福尔马林中。 那些样本中间,站着神色癫狂的女人。 唐柔捂住了嘴。 秦主任手里抓着用来惩治实验体的防爆鞭,脸上溅满了血。 神色狰狞,犹如修罗,和平时的形象判若两人。 “求求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可女人嘴上这样说,却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切割刀,向前面走去。 唐柔无声转动身影,视线随着秦主任的身影移动。 房间很暗,只亮了两盏应急灯。 类似观测台的银色展台边缘有一滩殷红的血迹,正有血珠一滴滴坠落,激起浅浅的涟漪。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闪着磷光,随着视线上移,一抹瑰丽的蓝色跃入眼瞳。 唐柔一愣,准备按下拨号键的手僵住。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可怕的生物,可没想到暗处的不是什么丑陋异形,而是那条再一次在她眼前搁浅的鱼尾美人。 唐柔无法分辨他是否还醒着,垂着头,被吊在铁架上。 看起来了无生机,浅金色的长发如同锦缎一般铺散开来,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液,顺着低垂的头颅滑下。 从发丝间的缝隙,唐柔看到人鱼的脖颈上套了一个金属项圈,另一头连着一条狰狞的与他纤细身形极为不符的粗犷锁扣。 狭长的锁链捆绑住他的肩,颈,手臂,几乎要勒进苍白的皮肉里,碾磨出殷红糜烂的颜色。 秦莉爬上了高台,如同向神灵祷告的信徒,对着伤痕累累的人鱼双手合十。 “求求您……我想见见他,让我见他一次……” 她虔诚又颤抖,屈膝跪在那条伤痕累累的鱼尾前。 “求您,您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人鱼当然不会回答她。 被染血的金发掩面,像只折断脖颈,撕裂翅膀的濒死天鹅。 场景吊诡怪异,尤其是秦莉的神色。 似痴似梦,很疯癫。 她说着说着,捂住自己的脸,低声喃喃,“不是我不怪我,我是为了让他更好……” 说着,秦莉猛然抬头,抓着手里的刺刀朝他走去。 “求您,给我吧!” 就在锋利的刀刃即将切割上鱼尾之际,女人脸色倏变,错身向后闪躲,却仍被缠住了脖子。 有人趁此机会跑到了她身后,对着她的背用力一推,只听见砰的一声,秦莉从高台上摔下去,后脑着地。 唐柔扯着手里的防爆鞭,幸亏这东西之前被女人扔在了地上。 她匆忙回头看了眼,发现人鱼睁着眼睛,却对她的到来毫无反应。 银色的眼瞳空洞一片,如同已经死去。 第58章 烧烤店开端 唐柔惊怒地回头,“秦主任,对实验体动私刑,你不会不知道会有什么代价吧!” 巴别塔归联合体军方所有,她这样做会被监禁入军事法庭。 摔倒在地的女人猛然回神,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两手撑着地面,在地上跪爬着后退了几步。 甚至撞翻了椅子。 她像受到了巨大惊吓后出现应激反应的人,极度恐慌,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 什么东西吓到了她? 她为什么会那么恐惧? “我、我不是……”秦莉眼神惊恐,“我没有!” 唐柔亲眼看见的,难道还会有假? 人只会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并信以为真。 在她看不见的暗处,秦莉的脑后像盛开了鲜花一样,张牙舞爪地蠕动着蚯蚓般的肉须。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企图跑出去。 唐柔却按下手柄上的按钮,给防爆鞭通了电。 那一瞬间,秦莉尖叫一声,身体瘫软下去摔倒在地。 唐柔不再看她,回头扶起人鱼,避开了他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解开他身上的锁链。 拆解项圈时发现这东西竟然没有上锁,用力一扯便掉了下来。 人鱼一动不动,死去一般安静,睁着眼,任由她动作。 原本绮丽如花瓣般的薄唇,血色褪尽,变得苍白而透明,看起来奄奄一息。 秦莉推他过来的电推车还在,康柔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发现这条人鱼轻了很多。 在将他放上电推车时,人鱼微微睁大眼睛,似乎清醒过来,鱼尾胡乱地甩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巨大的声响。 唐柔连忙按住他,生怕他应激挣扎中再伤到自己,“是我,你不记得我了吗?别动了。” 人鱼闻言抬起头,似乎在努力辨认她的身影。 “是我。”唐柔在他面前蹲下,语气轻缓,“我带你去医疗中心,好吗?” 他定定地看着她,纤密的睫毛动了动,没有力气。 大抵是认出她了,身上那股戾气消失,人鱼缓慢垂下头,额头贴在她的肩膀上,一片湿润。 唐柔抬手摸着他锦缎般的长发,声音极其柔和,“没事了,不怕,有我在。” 半晌后,人鱼闷闷地“嗯”了一声。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高挺的鼻梁凑近了她流动着温热血液的动脉,角质齿在花瓣般的牙齿下若隐若现。 蠢蠢欲动,视线黏稠。 唐柔只顾着将受伤的人鱼带离这间可怕的地下实验室,却忽略了一点。 为什么秦莉可以把人鱼带出来? …… 巴别塔基地到了晚上不再进行实验,大部分工作人员下班离开,偌大的基地变得空旷而安静,只有值班人员在。 唐柔将人鱼送去治疗中心。 里面的人见到他显得分外惊讶,眼神在唐柔和昏迷的人鱼面上不停来回,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震撼的事情。 最终,他们什么都没说,沉默不语地接过了推车,告诉唐柔让她去签一下字。 他们要给人鱼做详情的体检,需要观察一晚。 她转身要走,衣服却被扯住,回过头才发现人鱼苍白的手指正死死拽着她白色外袍的衣摆。 却并没有醒来。 在治疗师的催促下,她不得不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 唐柔走出一段距离后,回过头,发现几个医护正从门上的透明玻璃朝她看来,视线胶着,充满古怪。 唐柔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们在看什么? 她跟安全中心报备,防卫部派出编队,将被电晕在密室里的秦主任带了出来,关进了监禁室。 又有人将唐柔喊去录口供。 审问室外,站了几个身着高级制服的管理层人员。 他们交流着什么,隔着单向玻璃,唐柔一无所知。 等将一切处理完后,时间已经逼近十点。 她打开手机,屏幕上有20几个未接来电,接通电话发现阿瑟兰一直在停车场等她,足足等了三个小时。 人鱼要在这里接受治疗,唐柔登记了自己的身份信息,这里用不上她。 联想到阿瑟兰今天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唐柔朝停车场走去。 . 十点,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间。 城市直通苍穹的高大建筑群闪耀着斑斓的霓虹,悬浮车与空中轨道交错,像连通这片钢筋森林的血管。 属于人类的土地越来越少,却不妨碍这个种族仍然拥有鲜活的生命力。 车子一路穿梭过喧嚣繁华的都市,停在某个商圈里一家颇为有名的高级黑牛肉烤肉店。 店内装修得精致典雅,一间间客座被竹帘隔开,进店还需要拖鞋。 唐柔被阿瑟兰领着带进某一个隔间当中,宽大的长桌上已经坐满了男男女女,气氛很不错。 有人看见她们进来,眼睛亮了亮, “又有美女来了!” “来晚了,要自罚一杯啊!” 阿瑟兰很快收敛起情绪,融入氛围,连连告罪。 一个浅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站起来,殷勤地给唐柔拉开椅子。 他旁边的男人大声起哄,“亚伯有目标了!” “说什么呢!”年轻男人红了脸,转回头对唐柔说,“你好,我叫亚伯,来自诺亚基地。” 唐柔也回以一笑,“你好,唐柔,巴别塔。” 亚伯连忙应下,坐回对面,灌了一大口水,耳垂红红的。 几个人分别自我介绍,有诺亚基地的,有生物制药公司的,还有病毒管理中心和生物检测公司的,总之都是和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亚伯身旁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孩,她看看红着脸的亚伯,又看看唐柔,忽然问,“你们二位在巴别塔从事什么工作?” “阿瑟兰是工程师,我是饲养员。” “哦,饲养员啊。”女孩声音微妙,桌子上几个蠢蠢欲动的人兴趣立马低了下去。 阿瑟兰补充了一句,“柔是金牌饲养员。” 女孩小声说,“那不还是饲养员?” 她转头跟另一侧的几个人聊天,“咱们几个都属于科研工种对吧,你从事基因改造工程对吗?好厉害!” 唐柔脑海中划过一连串问号。 这个时候,戴在腕间的手机振动起来,有人给唐柔打了电话。 抬起手一看,竟然是串陌生号码。 唐柔接通,温声问,“你好,哪位?” 静默几秒后,听筒对面传来一声压抑又急促的呼吸。 却没有人说话。 唐柔又问了一遍,“你好?请问哪位?” 仍然没有人说话。 “奇怪。”唐柔疑惑地看了看号码,“打错了吗?” 这时,亚伯转向她殷勤地问,“唐小姐,可以吃辣吗?” 唐柔笑着点头,“可以的,谢谢。” 挂掉电话前,听筒里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抽噎,被嘈杂的烤肉店声响掩盖。 “怎么了?”阿瑟兰看过来。 “没有,刚刚有人给我打电话。”唐柔关上手机,皱起眉,“接通了却没人说话。” “恶作剧吧。” “可能。” 这样说着,唐柔的眼皮却在不停地跳。 第59章 时空漩涡怪谈 男人收回手机,看向一旁哭红了眼睛,抱着手臂一颤一颤的少年。 他对着已经挂了的电话哭喊。 “柔……我想你,我想柔……” 哭累了,他缩回了培育缸,将自己蜷缩在一起,额头靠在玻璃上崩溃的呜咽着,仍然呢喃着饲主的名字。 “柔、柔……” 很无助,很孤独。 湿漉漉的眼睛殷红一片,看得让人心疼不已。 男人抓着手机,看起来很仁慈,“你看,我说她很忙的,不要打扰她好吗?” 海兔子点头,豆大的眼泪不住下落,声音颤抖,“不打扰,不打扰、柔。” “这就对了,大家都喜欢听话的孩子。” 张宁露出笑意,对他伸出手,“来,我答应了你,你是不是也要回报我了?” 少年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厌恶。 一墙之隔,有道影子在外面站着。 那人贴在门上,震惊着捂着嘴巴,将对话都听进了耳朵里。 …… 唐柔想起了什么,问阿瑟兰,“你知道秦莉吗?” “秦莉?她怎么了?” “她有对不起谁吗?我刚刚看见她了。”唐柔没有细说,“我感觉她精神有点不正常。” 阿瑟兰皱起眉,“你看见她绕着点走,那女人其实也有点可怜,自从儿子自杀后就有点神神叨叨的。” 唐柔惊讶了,“她儿子自杀了?” 秦莉竟然有孩子,还自杀了?要知道这是个生育率极低的年代,平均一百个女性里最多只有三个人有生育能力。 “对。” 阿瑟兰压低声音: “三年前跳的楼,从两百层的地方,死的时候没有人形,秦莉认领了儿子的尸体,当天下午照常上班,没哭没闹。” 看唐柔讶异的模样,阿瑟兰多说了两句。 “有许多人都觉得,她儿子跳楼,是因为受不了母亲的压力。” “怎么说?” “她儿子是个跨性别者。” 年轻的男孩,跨性别认知,打扮得精致,喜欢穿裙子。 这本是个包容的世界,可秦莉相当强势,她不留情面地在家长会上,当着学校众人的面辱骂自己的儿子,说他心理扭曲。 在一个少年三观初具雏形,最需要得到认同感和尊重的年龄,没有给他丝毫颜面,将他初初长成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轻而易举,便用语言摧毁了他。 唐柔微微睁大了眼睛。 还没说完,被服务员上菜打断。 她给传菜员让位置,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 阿瑟兰问,“那是你的吗?” 唐柔顺着她指的方向,地上掉着一片晶莹的鱼鳞。她下意识摸向自己领口,发现做成项链的那片还在。 难道这是刚刚在基地,人鱼掉在她身上的? 他怎么还掉鳞?唐柔开始胡思乱想。 好像猫猫掉毛啊…… 亚伯连忙弯腰,殷勤地说,“我来。” 他捡起了那片鳞片,结果递过来的一瞬间,“嘶”了一声。 再抬手,发现指尖被割破了一条很深的口子。 “这个好锋利呀,很危险。” 坐他旁边的女孩名叫李青,立即打开包着急地给他擦血,看向唐柔的眼神隐隐带着斥责之意,“怎么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出门呀。” 唐柔到嘴边的关心变成了,“……” 亚伯有些不好意思,“我没事。” 鳞片掉在桌子上,唐柔捡起来拿在手里,触感圆润光滑,没有棱角。 她疑惑地看向亚伯的手指,血还没有止住,看样子割得很深。 等再看向桌子上的菜时,唐柔傻眼了。 炭烤的铁板上整整齐齐码着几只八爪鱼,被烤得滋滋作响。 “香烤小章鱼,这是一种很新鲜的吃法,香茅草塞在章鱼里面,一起放在铁板上烤。” 亚伯看唐柔的视线凝滞,一边向她解释一边不停地在那小小的八爪鱼上刷酱。 他贴心地说,“这样刷会很入味。” 唐柔嘴角抽搐,看他拿刷子在小章鱼体表上不断地刷上酥油,撒上香料,香茅草烤炙出阵阵香味,头皮发麻。 同样没有食欲的还有阿瑟兰。 烤完后,亚伯无视举着托盘在他旁边星星眼的李青,拿夹子给唐柔夹了一块。 “快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味道的确很好闻。 唐柔僵硬了下,脑海里全是自己实验室里那只小章鱼。 阿瑟兰跟着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然吃点别的?” 这个时候,服务员又上了菜。 脆爽海蜇丝挤上新鲜的柠檬汁,料酒和醋,以及蒜蓉香油,拌上清凉爽口的黄瓜丝。 “这是一道中式菜肴。”亚伯专门把盘子往唐柔这边推了推,“东方吃法,你应该喜欢。” 唐柔看着那清晶莹剔透的海蜇丝,想到了每日漂浮在玻璃板后温温柔柔的四号,嘴角又抽搐了一下。 阿瑟兰默默给她夹了一块烤雪花牛,贴心地裹上蔬菜, “吃这个,这个好吃。” 唐柔松了一口气,“谢谢。” 这时,下一道菜也上了。 铁板烤全鱼。 唐柔终于放下了筷子。 今天适合节食。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在玻璃上画出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线。 不一会儿,雨变成了冰雹。 坐在屋里都能听见窗户被击打的清脆声响。 世界气象异常已久,大家见怪不怪,有行人在窗外快速跑过,站在屋檐下躲避风雨。 吃了一会儿之后,有人提议,“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一般男男女女的聚会,活跃气氛的无非那几个特定的游戏,他们拿来烧酒的瓶子,在桌子上收拾出出一块空白的地方,开始转酒瓶。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唐柔今晚一直在输,瓶口几乎一直对着她。 亚伯红着脸问,“唐柔小姐,你想选择真心话还是选择大冒险?” 唐柔都不想选,笑笑说,“我自罚一杯吧。” 唐柔输得频繁,那个叫亚伯的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身旁的人换了座位,坐到她旁边,红着脸伸手夺过她的杯子。 “你喝得太多了,我替你吧。” 周围立即有人发出暧昧的起哄声,亚伯的脸更红了。 “轰隆隆——” 窗外响起了打雷声。 不知道是谁喝多了,闲聊着说了一句,“你们听说过时空漩涡吗?” “那是什么?” 那人朝周围看了一圈,热闹的烤肉店没人关注他们,遂压低了声音, “一种假说,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应该都听说了「销档人」的事吧?” “听说了,海里出来了几十年前遇难注销档案的人是吧?” “对,前段时间有人提出了时空漩涡假说,说时间是可逆的,可以回到过去,改变过去。” 第60章 接连消失的食客 “真的假的,人类不是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的三维生物吗?很难做到吧。” “人的确不能。”那人理了理衣服,说,“你们没听说吗?民间出现了一种全新的宗教,风头很盛。” 头顶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灯管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气氛倏然诡异了起来。 亚伯问,“什么宗教?” “异神。”那人咬字清晰。 有人感觉背上凉凉的,转移注意力一样对着收银台的方向喊,“喂,你们家的电路是不是接触不良啊,灯管为什么一直闪?” 话音未落,眼前忽然一暗。 周遭被黑暗掩盖。 “停电了!” 有人发出惊呼。 “怎么回事啊!” 某种异样的恐慌在黑暗中蔓延,让人无端变得焦躁。 不知是谁忽然发出一声怪叫。 “我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黏!” 黑暗笼罩一切,未知激发着恐惧。 原本嘈杂的烤肉店在某一时刻安静下来。 烧烤的滋滋声,聊天声,窗外的雨声,店里音响的音乐声,在同一时间消失。 充斥着烤肉和酒香的氛围中,忽然掺杂入了一丝无法形容的腥臭和潮湿感,顺着背脊攀爬,仿佛有人打开了制冰机。 灯光闪了闪,发出“啪”的一声破裂声,犹如戳破了泡沫般轻微。 幽青色的黯淡光芒从远处的走廊透出。 “来电了?” 有人小声地问。 空调正在运作着,明明是仲夏夜,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冷。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句,“疑?我怎么看不见了。” “我也有点看不见。” 唐柔睁开了眼,发现整个烤肉店光线黯淡的过分。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定定地看向对面的人。 那个叫李青的女孩正在扒自己的脸,“我眼睛上好像糊上了奇怪的东西……” 说着,手指用力一扯。 唐柔眼睁睁看着她把脸皮像剥洋葱一样剥下来。 人类原本纤薄的皮肤像融化的沥青一样,变得柔软而腐烂,充满粘液的质感。 第一层剥下来时,还有鲜红的血丝连接着下面那层皮肉,欲断不断。 而让唐柔感到惊恐的是,那张脸皮之下,竟然还有一张脸皮,一如刚刚那样淅淅沥沥地融化着。 “咦?怎么还是看不见?”她喃喃自语。 坐在她旁边的卡特彻底傻眼,发出了一声惊悚的猝不及防的尖叫。 可卡特不知道的是,他那张引以为傲的英俊面孔上,多了一只眼睛,正立于眉骨之间,猩红诡异。 阿瑟兰下意识抓住唐柔的手,“我艹!什么情况!” 下一秒,她低下头。 自己原本细长的手指扭曲变形,像融化的沥青。在那层皮下露出的并不是骨骼,而是一个个拥挤不堪的眼球。 “啊啊!!艹这是什么鬼东西!——” 刺耳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像原本播放的电影抽掉了一帧,灯光闪烁一瞬,阿瑟兰凭空消失。 周边的人也都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一样,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他们这一桌人还有零星几个人在。 环境还是那个环境,烤肉店还是那间烤肉店。 不同的是,原本干净明亮的店铺像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霜一样,竹帘残破不堪,桌椅腐朽布满裂痕,原本光洁的墙壁上挂满了淅淅沥沥的青灰色粘稠物,像极了正在腐烂的皮肉。 脸上长着三只眼的卡特有些精神错乱,他变得呆滞,傻傻地问,“大家怎么都走了?” “……” “救命……”有人呜咽了一声。 “别急,稳住……可能是什么光学错乱现象。” 有人接过他的话,自我安慰一般喃喃地说着,“对,稳住……首先,我们要确定这是我们自己的幻觉,还是集体出现了幻觉……” “很可能是食物中毒了……” 可话音未落,那几个说话的人也凭空消失了。 桌子上的人在一个个减少,仿佛眨眼间那一刹那的黑暗,就会将人卷走。 包间里只剩下四个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亚伯抖了抖,向唐柔伸出手,“别怕,我保护你……” 可这句话说出的同时,他的眼睛忽然变得很酸。 亚伯情不自禁地眨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险些被眼前的画面吓死。 一片漆黑,泥泞的包房被不知名沥青状粘液糊满,像地底动物的巢穴。 前一秒还有几个人在的房间,此刻只剩下自己。 亚伯猛地抖了抖,死死捂住嘴巴压抑住已经到了喉咙的尖叫,平复了许久惊悚的心情,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走出去。 “有人在吗?” 他的嗓音颤抖,在死寂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间间被竹帘隔开的包间里,无数道影子安静地对坐。 他们像这家店里的食客,却看不见脸,周身笼罩在黑雾中。 光线格外阴暗。 所有人都背对着他,只能看见漆黑的后脑勺。 亚伯尝试着向其中一间包间走去,“请问,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 那些人动作同步而不差分毫,齐刷刷朝他转过了脸。 仿佛没做好的蜡像,有些皮肉像融化了一半,有些干脆没有脸,转过头来仍旧是后脑勺。 “……”亚伯咽下了嘴里的惊叫,僵硬的转过身,假装无事发生。 那些人没有五官的面孔随着他的身影转动,像追随太阳转头的向日葵。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抖成了筛子。 一路上,各种各样半融化的,古怪的人形物体慢慢地转动着头颅,像在“看”他,亚伯怀揣着崩溃的恐惧,假装什么也看不见,竟然平安的走出了大堂。 推开玻璃大门,眼前出现了一条深长的走廊。 走廊尽头依稀有光亮。 亚伯爆发出最后的勇气,顺着有光方向跑过去。 终于,跨过拐角,他走进了一个空旷的房间。 却发现发光的并不是灯,而是一个方形鱼缸。 鱼缸的侧面坐了一个人,身形修长,裹着一条洁白的像白大褂一样的东西,一头柔软的浅金色发丝披在脑后。 如果不是从他的身材来看,亚伯甚至会以为这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女性。 亚伯注意到他赤着脚,雪白的布料下露出一双修长无瑕的双腿,足尖点地,像玉。 令人浮想联翩。 第61章 鱼缸与银色双眸 终于看见了一个正常人,亚伯几乎要哭出来。 他无比哽咽地朝那个人走过去,声音充满颤抖,“你好,请问这是哪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同伴都消失了。” 金发青年专注地看着鱼缸,没有回答他。 亚伯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青年的侧脸被鱼缸的光芒照亮,能看见纤密卷翘的浅色长睫,如同梦幻的蝶翼。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里面看,仿佛静止了一般。 亚伯低下头,发现鱼缸里并不是鱼,倒有点像房地产造景的沙盘,只不过沙盘里并不是楼房,而是街道的画面。 鱼缸里遍布粘液一样的东西,看起来有些脏,一个个小小的,奇形怪状的小黑点,慢吞吞地在泥泞的鱼缸里爬着。 “……怎么这么脏?”亚伯脱口而出。 一直安静的金发男人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点反应。 认同一般点头,自言自语,“的确很脏呀。” 声音清润缱绻,让人联想到冰,以及融化的雪。 亚伯有点感动,他竟然会说话。 “你好,我跟我朋友走散了,请问你看见他们了吗?” “嗯,看见了。”青年点头。 “太好了!”亚伯松了一口气,简直要哭出来,“那请问,你看到他们去哪儿了吗?” “在这里。” “哪里?”亚伯有些茫然。 青年仍旧盯着鱼缸,他尝试着跟对方说话,可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不言不语,直到鱼缸中的光芒正在缓慢地暗下来。 紧接着,整个房间开始扭曲黯淡,像被水溶解的抽象画。 亚伯后退两步,有些害怕。 转回头,却发现身后的走廊也消失了。 而等他慌张地将目光投向青年时,原本静坐的金发青年连同鱼缸整个消失,场景一瞬间扭曲,亚伯再次回到了烤肉店。 这里更暗淡了,一张张看不清脸的漆黑人影转向他,似乎要朝他走来。 亚伯成功地哭了。 他十分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着诺亚基地的援助队来到这里。 他想回家! 亚伯一边流泪一边慌不择路地奔跑,撞到一个又一个湿润黏腻的身影上,脸上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但他丝毫不敢停下。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终于跨出黑暗,出现在露天的场景当中。 可并没有得到救赎。 原本属于万家灯火的夜晚漆黑一片,一桩桩高楼大厦仿佛夜空下的鬼影,大地却明亮得不可思议。 而亚伯则是由内而外地升腾出一种被不可名状之物注视着的感觉。 万物笼罩着一层银白的光芒,像结了霜。 亚伯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穿梭,哭得泪眼婆娑。 “有人吗?” 他声音颤抖又可怜。 “人都去哪了啊!” 走着走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街道的布景有些熟悉。 可自己从诺亚基地远道而来,分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那这种熟悉感是从哪来的? 某一时刻,亚伯恍惚想起,眼前街道和那个金发青年看的沙盘很像。 “咕嘟”一声,他咽了咽口水。 今天的月光好像格外的亮,格外的…… 亚伯缓慢地抬起头。 天幕之上亮着的,并非月光。 而是一双巨大的,遮天蔽日的银白色眼睛。 绝非人类的双眼不带一丝温度,冰冷得像要将人吞没。 一如凌驾于法则之上的审判者,冷眼俯瞰众生。 . 在唐柔的视角中,是那些人消失了,她是整个烤肉店唯一剩下的人。 墙壁上,角落里,桌椅的缝隙间,不断涌出煮沸的沥青一样鼓起一个个泡沫的黏液。 伴随着轻微的“啪嗒”破裂声,泡沫下钻出了奇怪的肉须。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头皮发麻。 但因为喝了太多酒,反应慢半拍,所以看起来好像很镇定。 诡异的是手机竟然有信号。 不知道在黑暗中静坐多久,唐柔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阿瑟兰给她打来电话,语气听起来有些着急。 “你在哪儿啊?” 唐柔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很疼。 不是梦。 她将手腕离远了点,看着屏幕上的信号格,慢吞吞地说,“手机有信号,电话能打通,我们很可能还在同一空间里。” “这就好。”阿瑟兰松了口气,对她说,“那你来,我在走廊里,咱们两个汇合。” 唐柔小心翼翼地从黑暗中起身,手掌按上桌子,再松开时,带起了一层难以形容的粘液。 光线格外暗淡,从模糊不清的玻璃窗外吝啬地透出一两缕银光,依稀照亮了包厢走廊。 唐柔的余光看到了两侧一间间被竹帘隔开的坐席里,坐着许多道一动不动的漆黑身影。 她目不斜视地穿梭过大堂,强装镇静,一路走到玻璃门前。 伸手推开门,眼前出现了一条狭长的走廊。 她不记得来时有这条走廊,这里是凭空出现的。 手机里响起阿瑟兰的声音,“你再往前走走,我看不见你。” 唐柔停下脚步。 阿瑟兰还在说话,“来呀,我在走廊的另一边。” 她没有动。 “你怎么不动啊?” 冷感顺着背脊蔓延。 唐柔缓慢地问,“你不是说你看不见我吗?” 听筒里的声音安静下来。 唐柔继续说,“那你怎么知道,我站在走廊前,还没有动?” 静谧的黑暗中,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半晌后,她听到了一声轻笑。 极轻极轻,擦着耳畔而过。 贪婪又阴郁的视线如同野蛮生长的藤蔓,在背后顺着脊骨攀爬。 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 第六感告诉她,那是一个让人感到恐怖的存在。 唐柔僵硬两秒,拔腿就跑。 她有预感,无论前面出现什么东西,都不会比身后这个存在更危险。 走廊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吸附在墙上,如同心脏一般,起伏收缩,像长了一层皮一样冰冷潮湿。 唐柔大脑被酒精搅得一团糟,脚底打滑,跌跌撞撞。 走廊没有尽头一样漫长,她逐渐开始呼吸急促,心跳强烈到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背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无论她怎么跑,跑得多快,那道脚步声都保持着同样的节奏,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她。 像在逗弄慌不择路的金丝雀,唐柔甚至感觉那个人很愉悦。 不知跑了多久,黑暗中,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轻勾了勾。 原本深长无尽的走廊凭空多了一道墙。 唐柔及时刹住脚,走进了死胡同。 第62章 被迫成为猫薄荷 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来,她听到那道脚步声来到身后,站定。 一声清晰的笑音贴着耳畔传来,如同被羽毛划过,激起一阵酥麻感。 没有嘲讽的意味,反而听上去很开心,毫无攻击性。 可唐柔并不会因此放松,在这个古怪地方出现的东西不可能是人类。 黑暗中,她被人扯住手腕,轻轻一带,后背贴上了一个温凉的胸膛。 鼻息间纳入莫名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异香,腰肢被身后的人扣住,唐柔感觉眼皮上落下了一点凉意,那个人的手指从她睫毛根部划过。 再睁开眼时,世界多了一些光亮。 身后的人个子似乎很高,他倾身压下来,高挺的鼻梁埋进唐柔的发丝间,缓慢地吸了一口气。 “……”很变态的感觉。 明明是十足危险的场景,唐柔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吸猫。 而一旦产生这种想法,接下来的思维就不受控制地开始跑偏。 人们在吸猫的时候行为各异,有人喜欢吸猫肚子,埋头在猫身上,有人喜欢吸猫背,还有人喜欢亲吻猫咪的脸。 甚至有人企图将猫咪的脑袋塞进自己的嘴里。 总之千奇百怪。 所以猫被人类吸的时候,心情应该也跟当下的她一样无语。 背后的人在她脖子上深呼吸了半天,终于发出一声好心情的低笑,抬起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摸她的头发。 冰冷的手指顺着她的头皮下滑,描绘着她从头顶到脖颈的轮廓。 ……这分明就是她吸猫猫时会做的事。 “怕什么?”他轻声问,似乎有点不解。 声音极其清润空灵,分明很熟悉,可唐柔的大脑却像糊了一层朦胧不清的纱布,无法分辨出这是谁的声音。 难道……是她认识的人吗? 意志被强加干涉,刻意抹去了某些思维。 “别怕。”距离拉近,他的呼吸吹拂在耳朵上,变得困惑,“你为什么在发抖?” 唐柔,“……” 你猜猜呢? 在漆黑黯淡的环境中,那人冰凉的手指碰上她后就没离开过,在唐柔后颈处那块皮肤上反复摩挲,爱不释手一样。 随后依依不舍的垂下来,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我带你出去?”他闻声询问。 听起来很好心。 唐柔却窥出了一种饿虎之蹊的感觉。 冰冷细腻的手指顺着她的指缝交扣,轻柔地拢着她的手,看似松散却丝毫无法挣脱,唐柔依稀在他指缝间感受到了某种滑滑冰冰的东西。 那种诡异的熟悉感又出来了,可是任凭她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好温暖。” 他像是在赞叹,提起来凑在鼻子下嗅了嗅。 又开始吸她了。 “……”唐柔心中的恐惧在这人诡异的行为下渐渐麻木了。 打不过就加入。 唐柔任他牵着自己,逐渐淡定。 主要还是因为酒精上头,麻痹了意志。 她开始感觉有点困,喝了酒不能睡觉太难受了。 黑暗中,她能感受到对方探究的目光,以及握得越来越紧的手。 她的躺平让对方心情又好又不好。 很快,唐柔发现了一个问题。 身旁的人没有穿鞋。 赤足踩在地上,脚步声轻浅缓慢。 走了几步,唐柔停下,犹豫地说,“你的脚不舒服吗?” 对方愣了一下,似乎没料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很好奇,“为什么这样问?” “……”唐柔提醒道,“你同手同脚,而且步子迈得太开了,一直在踩我。” 说实在的,有点疼,刚学步的婴儿走路都比他规矩。 那人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声音很真诚,“那人类应该怎么走路?” 唐柔,“?” 救命,这果然不是个人类…… 他并不在意唐柔的呆滞,低哑的笑声在耳旁响起,唐柔感觉他将自己拉得更近了,俯身压着她的肩膀,呼吸轻柔。 “那你带着我走,好吗?” 虽然是疑问句,却被他说出了一锤定音的感觉。 唐柔被迫变成了一个拐杖,那人没有分毫界限感,非常自然地搂靠着她的肩膀,贴得很紧。 冰凉的感觉从他胸腔透过来,没有心跳。 他模仿着唐柔的步伐走了一会儿,似乎觉得以自己的身高这样迈步子有些太小了,便无师自通地调整了节奏,步伐变长,速度变慢。 终于,走姿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 “我好像学会了。”他很开心。 唐柔依稀感觉到有什么柔软如羽毛般的东西从小臂上划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似乎是头发。 长而柔软的,锦缎一样的头发。 可下一秒,她的大脑便强制忽略了这个信息。 这条深邃不见底的走廊终于出现了光芒。 青年忽然回头,在一片漆黑当中发出轻轻的笑音,“忘了说了。” 他转过了身。 银色的光芒自他背后一点一点盛放开来,如同燃起了璀璨而无声的烟花,银光如画师手下的上色刷,在他的每一寸轮廓上勾勒出雪霜。 那人朝她伸出了手,攥住她的腕骨,向外一拉。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霎那间,世界豁然开朗。 唐柔的视野在扩大,如同被火星灼烧的白纸,黑暗一点点消融进斑斓诡谲的色彩中。 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广告牌上,路边的灯板上,角落里,视觉触及的每一寸都沾满了粘液与蛛丝。 飘在天空中的建筑,胡乱拼凑的街道,路灯在房顶上,长椅在墙壁上。 世界像被上帝的手折叠翻转过。 又像是小孩子拼错的拼图,各种熟悉的景物乱七八糟地陈设着。 不远处有幢翻转的大厦,尖尖的三角形顶端倒立在地,看起来很反重力,透过一扇扇落地窗,依稀可见里面有古怪狭长的黑影在倒悬着的房间里走动。 像熬夜加班的上班族,可那扭曲的影子分明又不是人的轮廓。 唐柔懵了,下意识朝那人身后藏了一下,心底弥漫着对未知的恐惧。 那人却像找到了新鲜恶作剧方式的熊孩子,眼睛亮了亮。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唐柔想忽略都不行。 她假装淡定退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了回去,“害怕吗?” 唐柔不说话。 “害怕就抓紧我。”他声音愉悦。 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那人带着她十指交扣,将她的手掌提起来,一根一根捏着把玩。 第63章 甜美的变态 这个世界的月光似乎很亮。 唐柔仰头看了眼天空,被吓得打了个酒嗝。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天上有一双大眼睛? 还没等她从惊吓里缓过来,脸就被人捧住。那个人眼神灼热地看着她,鼻梁凑近,在她唇边闻了闻。 然后眨着眼睛,好奇地问,“你吃了什么?好香。” “……”唐柔庆幸自己吃的不是韭菜,“酒。” “酒?”他充满期待,“我能尝尝吗?”说着凑到她的唇旁。 唐柔立即死死的捂住嘴巴。 他有些遗憾,随后又牵着她的手,愉快地宣布,“去找酒喝吧。” 他的五官被天空中那双银色的眼睛照亮,唐柔分明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鼻梁,嘴巴,以及精致凌厉的轮廓,可大脑却无法识别出来。 像忽然得了脸盲症一样,明明看见了,却分辨不出他的模样。 甚至看不出他的发色和眸色。 唐柔干脆放弃,垂下眼眸,却注意到他的衣服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她费力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试探性地问,“你是亚伯吗?” “……” 半晌后,他一字一顿地说,“不是。” 唐柔哦了一声。 那是亚伯跟他撞衫了?真可怕。 随后就听他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亚伯啊……真难听,你记住了他的名字?” “?” 一句话没头没尾。 这个世界古怪而没有逻辑,时不时能看到一些地标性建筑以诡异的方式出现,比如说商场出现在某幢大楼侧面,形成古怪的f型。 又比如说沥青一样缓缓融化的滨海摩天轮。 最令她遗憾的,是桌椅倒扣,铜锅里盛满了蠕动肉须的火锅店。 她恐怕很长一段时间无法接受火锅了。 那个人开开心心地把她拉了进去,然后对着被蛛丝和粘液覆盖的火锅店问她,“哪个是酒?” 唐柔看了眼像历经了几百年时光一样沧桑残破的酒架,指着其中一瓶,“这个是。” 他取了下来,那瓶酒被他碰到的瞬间焕然一新,很神奇。 他回过头,又问她,“怎么吃?” 唐柔说,“是喝的,要用酒杯。” 说着,她颇为嫌弃地捏起吧台上挂满不知名黏液的玻璃杯,递给他,“倒在这里就可以喝了。” 酒杯被他苍白手指碰到的瞬间,也变成了崭新的模样。唐柔看着,有点酸,明明刚刚在她手里的时候很脏啊。 那人倒了一杯,清透的酒液落入玻璃杯中,看起来很不错。 结果他只喝了一口就颇为嫌弃地丢开了。 “好难喝。” 他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我怎么觉得,你嘴里的……” 唐柔死死地捂住嘴。 想都不要想!变态! 她被变态再次拖了出去,手牵手地拉着走。 酒精作用越来越明显,唐柔缓慢地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 好困。 下一秒,又被人捧住脸。 “……”她已经麻木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距离很近,声音温柔清润,“困了?” 唐柔眨掉眼睛上的泪珠,扒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摇头,“不困,很精神。” “干嘛离我那么远。”身旁的人似乎不满意她的反应,好奇地问,“你不害怕了?” 唐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大脑还没有接受这一切,眼睛看见了,但是思维反应不过来。 那人自顾自地点点头。 随后,唐柔便开始遇见jumpscare,正走着走着突然蹦出个东西吓她一下。 比如从天而降的肉体组织,啪的一声在她面前摔成血沫。 比如街道的角落猛地爬出一个只剩个脑袋,正在自己吃自己,瞳孔扩散的人类。 再比如一张脸上有八只对称眼睛的丑陋生物。 再比如张开血盆大口,从嘴巴里爬出一个半融化人形的诡异景象。 唐柔一开始是害怕的,背后渗满了冷汗。 每一次身旁那人都会“好心肠”地把她拉进怀里,丝毫没有分寸感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像个体贴又耐心的男朋友一样摸着她的头发安抚她。 “别怕,有我在。” 但是见得多了,唐柔开始怀疑起来。 一回头,身旁的人在饶有兴致地观察她。 “……”懂了。 这是个变态。 唐柔继续面瘫,强装淡定。 那些东西还在三五不时地蹦出来吓她,唐柔木着脸,余光瞥见他在身侧勾动的手指。 装着装着,就真的变得很淡定。 他有些惊叹,更多的是好奇。 人类的胆量会忽然提升那么多吗? 于是后一秒,从暗处窜出来的怪物挥动着巨大的镰刀,当着唐柔的面,猛然贯穿了他的身体。 温凉的血液飙了唐柔一脸,耳旁是肉体被撕裂的“噗呲”声响。 那人侧过脸,染血的面庞转向她,平静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唐柔可以发誓那一刻她真的被吓到了,但是因为太害怕,第一反应是愣住。 她傻眼了。 这种迟钝和呆滞显然被他误会了,他维持着身体被镰刀贯穿的姿态,由衷赞叹,“你很勇敢。” 唐柔还僵着。 他挑眉,似乎觉得无趣,抬手握住贯穿胸口的硕大镰刀,面无表情地朝外抽出,就好像被捅的不是他的身体一样。 随后两根修长纤细的手指一折,只听见“咔嚓”一声,那柄染着血的镰刀应声而断。 唐柔辨认不出他的模样,却觉得这张染血的面孔格外妖异。 妖异又恐怖。 青年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空气轻轻一拧。 不远处的怪物也像那柄镰刀一样,咔嚓咔嚓揉成了让唐柔无法直视的样子。 这从被捅到反杀,他都是单手完成,另一只手牵着她。 时不时捏捏她柔软的指腹,又按按她的指甲。 最后又变成了吸猫模式,提起来凑在鼻子前闻来闻去。 唐柔毛骨悚然,身体僵直地被他拉着走。 很变态。 唐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吸猫一样的行为,有点懂了。 人类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在猫眼中一定都是变态行为,一定。 她就想知道这五根手指长得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吗?他究竟能不能在上面玩出个花来。 这样想着,他空闲的那只手竟然虚空一抓,抓出了一朵暗红绮丽的玫瑰,抬手递给了她。 “……” 唐柔惊了,僵硬地接过玫瑰。 这个变态是能读心吗? 如果不是情况太诡异,简直像哄女朋友开心的,很会很会的渣男。 唐柔神色古怪地盯着他的脸。 直到,他微微弯起了唇。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笑了笑,“喜欢看吗?那可以多看一会儿。” “……”打扰了,他不会。 他有什么错呢?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变态罢了。 第64章 不在生死界限中 天空中那双银色的眼睛冰冷而不近人情,看着众多个世界里行走的众生。 世界污浊不堪,唯有月光明亮。 唐柔实在太困了,被拉走到一个类似被污浊黏液覆盖的公交车站台边,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一个与你们同在的世界。”他停下脚步,体贴地问,“累了?” “什么意思?”与他们同在?难不成是真实的世界? 怎么可能。 “人们会在这里看到,曾经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声音平缓,没有什么情绪,“有人会看到噩梦,有人会看到世界的主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唐柔不由问,“什么是世界的主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 男人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唐柔。 她头皮发麻,回头看去,身后什么都没有。 可那个男人的样子,分明是看到了什么。 虽然看不清,唐柔却觉得他的眼神变得悲悯。 在同一个地方的不同空间里,阿瑟兰也站在这座公交车站台旁。 她浑身哆嗦着,敲着自己的腕表光屏,妄图通过电讯号联系上唐柔,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位置,与唐柔重叠了。 她们看不见彼此。 阿瑟兰被这个鬼地方吓到了,恐怖片都拍不出来这样的效果,遍地都是她认为应该泡在福尔马林当做标本的东西。 她用力地敲着自己的腕带式手机,没有信号。 公交车站牌被青灰色粘腻物覆盖,广告牌下隐约透出灯光。 阿瑟兰很焦虑,她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隐约好像有道修长的人影,看起来并不像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她鼓起勇气走过去,“你好,请问……”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身型清瘦颀长,宽肩窄腰,微弱路灯照亮了一半面容。 他在看着她,似乎已经安静地看了许久。 眼眸中流转的静默的思念。 阿瑟兰站住了。 气氛像凝固了一样,陷入了某种僵持的安静。 最终那个人率先朝前迈出一步,清隽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之下。 “瘦了。”他轻声开口,眼中流露出不赞许,“最近没有好好吃饭吗?” 阿瑟兰红了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萧宁永远都是这样。 周身带着一股冷气,看上去生人勿近,只有面对阿瑟兰时,会忽然多出许多耐心,喋喋不休地叮嘱着一件件小事。 阿瑟兰曾笑着说他是男妈妈,萧宁听了一笑了之。 一如此刻,一个月没见的人仍旧光风霁月,仅仅是站在路灯下,都像一幅画。 “不要挑食。”他斟酌着用词,像哄劝不听话的孩子,“阿兰,你很好,不需要减肥,多吃一点,营养才能均衡……” “用你说!”阿瑟兰没忍住,回呛了一句。 没想到这句恶狠狠的话说出来,萧宁竟然笑了。 本就清冷的人笑起来如雪霜笑容满面,格外夺目。 “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明明对方很凶,打断了他的话,可萧宁不但不生气,反而因此开心了一些。 藏了忧郁的眉目舒展开,格外动人。 阿瑟兰低骂了句,“神经病。”转身就走,不想跟他多纠缠。 她现在宁愿一个人在恐怖片现场乱逛也不想看见这个不告而别的前男友萧宁。 没想到他在后面轻轻喊住了她,“兰。” 阿瑟兰不想理他的。 可他竟然问,“你最近……过得好吗?” 声音充满了谨慎,一点也不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会展露出的姿态。 阿瑟兰咬了几遍牙,眼里的泪再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你好意思问我?王八蛋,死渣男,分手连个理由都没有,现在还好意思假惺惺地问我?你还是不是人!” 委屈,她很委屈。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跟她分手? 为什么都走了还要来关心她?阿瑟兰眼泪掉得又急又凶。 萧宁站在阴影中,面容一半明亮,一半灰暗不清。 良久后,他说,“对不起。” …… 金发青年缓缓收回视线,垂眸问唐柔,“有时候,我不太懂你们人类。” 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都不一样? 他对大部分人类很失望。 可零星有一两个,会让他产生,人类或许也值得信任的想法。 而那一两个干净的灵魂,也会让他感到怜悯和遗憾。 唐柔问,“你刚刚在看我身后,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悲伤的亡魂。”他平静地说,“这是个灵感的世界。” 唐柔背后发冷。 “这个世界是假的吗?” “不,是真实存在的。”清润的嗓音没有温度,也没有起伏,仿佛念稿的旁白,冷静到残忍,“在这个世界,人们或许会遇见曾经错过的人。” 唐柔没有听懂,“错过的人?” “比如说,已经死去,但心有不甘的人,意念越强,形态越真实。” 他忽然指向广告牌,“比如这个,意念就很薄弱。” 唐柔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个镶嵌在平面上,二维画一样的人。 他裹着一身白大褂,面孔微微拉长扭曲,比例很怪异。 唐柔吓了一跳。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怎么那么像亚伯?? 随后又看到壁画人身上的白大褂。 ……这不是巴别塔基地的实验外套吗? 唐柔看向眼前面容不清的年轻男人,疑惑地问,“你身上的衣服……该不会是从他身上扒下来的吧?” 他假笑,“怎么会呢。” “……”怎么感觉就是呢。 壁画里的亚伯好像会动,身体拉长变形,扭曲的面孔上是一对失神的双眼,看起来神智不清。 唐柔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问,“怎么样能让他出来?” 青年伸出手,虚空一扯,亚伯变形的脑袋就从壁画里伸了出来。 “……”看起来有点恶心。 唐柔又问,“怎么样能让他醒来?” “疼痛刺激,比如打他……” 唐柔二话不说一巴掌抽了过去。 青年继续慢悠悠地把话说完,“……或者你直接把他喊醒也行,就像喊人起床一样。” “……”怎么不早说! 那人捂着白白被扇了一耳光的脸,迷离着眼睛醒来,看了眼唐柔,又转头,看到了青年,眼睛一瞬间瞪大。 下一秒发出了尖锐凄厉的惨叫。 青年面无表情地又把他塞回了壁画里。 唐柔沉默地看着,问,“他死了吗?” 青年露出遗憾的神色,“没有。” “……”唐柔又问,“那你呢?你的形态也很清晰啊,你是亡魂吗?” 男人笑了,“我除外。”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不在生死界限中。 第65章 “困了就睡吧。” 光线在变暗。 阿瑟兰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感觉自己不能再呆下去。 不然一定会很丢脸。 萧宁站在路灯下,眉目温柔又哀伤,以及不舍。 只不过当下的阿瑟兰处于愤怒当中,看不懂。 “兰……”他明明知道答案,却自虐般地问,“你生日那天,我送你的那本书,你有没有打开。” “我扔了!”阿瑟兰红着眼睛说,“你都跟我分手了,我才不要你的破书!” 是吗? 她扔了吗? 本以为萧宁会生气,没想到,他竟然松了口气,“你扔了就好。” 阿瑟兰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果然不喜欢她。 原来一直是她一厢情愿吗?原来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萧宁只是不懂得拒绝,所以才答应跟自己在一起的吗? 被抛弃的愠怒油然而起,阿瑟兰气上心头,口不择言: “萧宁,你别以为我还喜欢你,如果不是你今天出现,我已经把你忘了!” 萧宁沉默地看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头顶的路灯闪了闪,缓慢变暗。 阿瑟兰还在继续说,“我今天就是出来联谊的,我要跟别人谈恋爱了,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 说完这段话,她心里涌出一阵酸涩。 萧宁的身影一点点被拉入黑暗,可阿瑟兰浑然不觉。 她放完了自认为潇洒的狠话,转身就走。 背后传来他断断续续的声音,“兰……希望你能找到良人,平安顺遂,万事顺心。” 阿瑟兰头也不回,恶狠狠地说,“谁要你的祝福!我以后怎么过跟你没关系!”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温润修长的人影被暗沼一点点吞没,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悲伤。 . 世界在崩塌。 天上的建筑一点点坠落,不规则的形状如同碎开的拼图。 唐柔看着这奇幻的景象,忍不住又问,“这是真的世界吗?” “这是无数个折叠在你世界之上的世界,其中一个。”他说了句唐柔听不懂的话,“这里与你们的世界共存,如果人类不清醒过来,那么终会有一天,你们的世界变成这样。” 唐柔没懂。 天上那双银色的眼睛播撒着毫无感情的银光,落在他身上,像凝了一层雪。 唐柔看着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他很孤独的错觉。 走着走着,他忽然笑了。 唐柔问,“怎么了?” “没事。” 那个人停了下来。 他似是叹息,又似是遗憾,“要结束了。” 唐柔只觉得困意越来越强烈。 世界空无一人,逐渐崩坏,有种孤独的苍凉感,她听到那人温和的嗓音,“陪我看星星吧。” 唐柔想说怎么看星星,就看到天空乌云散开,露出干净如水洗般的星辰。 风出现,吹拂过发梢,海水蔓延,浅浅地汇聚在脚下,星空璀璨,银河绚烂,她被慑住了心神。 他站在高处,回头望过来,明明怎么样都看不清那张脸,唐柔却有种直觉。 他在对她笑。 “来。” 男人朝她伸出手。 掌心向上,苍白而没有纹路。 大概是景色太美,唐柔有些晃神,抬手轻轻放在他掌心。 那人极轻的笑了一声,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将她拉到了繁复闪烁的星河之下。 “很美。”唐柔由衷地赞叹。 在她的世界,已经看不见星星了。 “是很美。” 他轻声喟叹。 如果唐柔回头,将会看见对方凝望她的眼神。 “如果人类消失,五十年后,天空会重新变成这样。”他说。 唐柔感觉他这句话有些惊悚。 世界的边缘在破碎,他们坐在最后的净土上。 青年抬起手,修长的五指虚空一抓,露出微笑。 轰隆—— 远方传来崩塌声,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无数残破的城市湮灭成碎片,唐柔闻声望过去,却被刻意阻挡了视线。 眼前凭空出现一幢大楼,正巧挡住了声源处的画面。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海啸,地裂,楼房崩塌,玻璃碎裂,各种声响谱写出一曲混杂不堪的挽歌。 “那后面是什么?”唐柔有些紧张。 青年冰凉的手贴在她耳朵上,隔绝了嘈杂的声音,“继续看星星,专心。” 不知道为什么,唐柔感觉自己更困了。 哪怕强迫自己睁着眼睛,却无法抵挡那如潮水般一层层将她汹涌淹没的困意。 青年善解人意地将她的脑袋轻轻压到自己肩膀上,“困了就睡吧。” 另一只手垂下来,继续牵着她。 唐柔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能意识到牵着她的这只手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青年平静地看着天幕,似乎在欣赏他亲手创造出了诡异又震撼的景象。 背后涌出哗啦啦的水声,冲垮了一切,荒诞感扑面而来。 海水逆流,世界颠倒。 他们以毁天灭地的末日背景,仰头看星空。 唐柔闭上眼,睡着了。 . 再睁开眼之前,耳朵先捕捉到了嘈杂声。 聊天声,碰酒杯,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的声音。鼻息漫入一阵浓郁的烧烤香气。 唐柔一瞬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还坐在烤肉店里。 对面的亚伯猛地尖叫一声,捂住脸趴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他大叫着,吸引了一大堆视线。 唐柔惊悚地发现亚伯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 烤肉的香味漫入鼻息,亚伯听到了滋滋的油花响,以及周围人嘈杂又熟悉的烟火气息。 他难以置信地坐直身体,张大嘴巴,看着自己的手,“我怎么还在这里?” 说完又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光裸的身体,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像回忆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独自消化良久,亚伯回过头,发现桌子上的人神色各异。 有人捂住额头,有人在发抖,李青则是抱着垃圾桶不停呕吐。 总之大家的状态都不太好。 亚伯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犹豫着说,“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梦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很恐怖……” “我也是。” “我也梦见了……” 别人撑住额头,神色难看,“你醒来之前,我们已经对了情况,大家都做梦了。” 卡特说,“我梦见我被倒下的大楼砸死了,很疼,真的疼,有种真的死了一次的感觉。” 平时喜欢打野味吃的人说,“我梦见我把自己的身体吃了,只剩下一个头……” 随后指了指抱着垃圾桶狂吐不止的李青,替她说,“她梦见自己全身腐烂,变成了一滩黏液。” 第66章 预知梦 雨仍然很大。 玻璃窗外避雨的人仍然在避雨,烧烤店内依旧热闹。 喝酒的人还在嬉笑,旁边吵架的人仍在吵架,另外一桌的女人仍旧抱着哭泣的孩子在轻哄,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只有他们这一桌脸色青白,各有各的崩溃。 唐柔拿起手机一看,时间还是刚刚的时间,他们进入异世界的这么久,在现实世界不过眨眼。 大家对了一遍口供,几乎每个人都在那个恐怖的异世界被未知生物狼狈追逐逃跑。 恰巧服务员来上菜,亚伯拦住他,仓皇地问,“你们店刚刚是不是停电了?” 服务员一脸茫然,“没有啊,供电一直很稳定。” 亚伯又冲出去,问一帘之隔的隔壁包房,“你们刚刚看见了吗?这里有很多黏糊糊的东西,还有怪物!” 笑嘻嘻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哥们,真心话大冒险玩输了?” 没有人相信,显然只有他们这一桌人进入了那个可怕的世界。 亚伯愣愣地走回来,坐下。 半晌后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二维生物,活在广告牌里……”说着抬头看了唐柔一眼,“还梦见你了……” 话音欲言又止,捂着自己的脸。 唐柔面上淡定,心里有点慌,“啊是吗?我好像没有梦见你。” 好在亚伯沉浸在恐惧中,没有怀疑她的话。 所有人的表情都心有余悸,显然都经历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全场只有唐柔跟阿瑟兰脸上没有那种恐惧。 阿瑟兰眼睛红红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在发呆。 唐柔问,“你怎么了?” 阿瑟兰闻言抬头,像被喊醒了一样皱着眉,忽然站起身,走到外面,过一会儿又回来坐下。 唐柔不解地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了?” 阿瑟兰摇头,故作轻松,“我没事。” 嘴上这样说,可眼睛仍然四下搜寻着。 大多数人都伴随着死亡,才从梦里解脱出来。 尤其是亚伯,他的表情可以用生不如死来形容,痛苦地抱着头。 “所以刚刚那是什么?是幻觉吗?”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好像不是……” 大家循声望去,那人抬起手,指缝中残留着一个不知名物正在蠕动,而且他露出的那条手臂上遍布着细碎的伤口。 “我刚刚受的伤还在,而且这个……” 那个粘液状生物刚一拿出来,似乎就受不了灯光一样,发出“呲啦”一声轻响,变成了蒸汽飘荡在空中。 李青好不容易不吐了,看到那一幕再次抱住垃圾桶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沉默许久,卡特说,“大家也都是生物研究公司的人,要不然就是实验基地来的。我相信大家可以冷静面对这件事,用理性的方式重新审视一遍。” “那我们要上报吗?” “可以先上报伤口,让基地检测一下伤口处有没有留下感染性物质。” 唐柔这才发现,全桌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除了那些异世界的粘腻物质不在,身上受过的伤口都在。 如果要说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阿瑟兰跟她两个人毫发无损。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起,节奏尖锐,频率很高。 唐柔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城市紧急避难警告。 紧接着,大街小巷的城市音响系统便响起了播报员机械化毫无温度的声音, 「接下来发布一则海啸1级红色警报,受海啸影响,预计沿岸验潮站出现200厘米以上海啸波高,即将启动海啸灾害1级应急响应。」 烧烤店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手机消息提示音。 政府系统给每个城市公民都发送了预警信息,有人拿出手机,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罗宋海底火山发生剧烈喷发,引发了越洋海啸,刚刚在这一区的近海海域监测到了海啸波……” 唐柔按灭手机,一抬起头,发现大家的表情都不太对劲。 李青脸色难看,“这个海啸,我在幻觉中看到了……” 有人接道,“我也……” 唐柔心底一惊。 卡特面容严肃,“如果没记错的话…………” 城市滨海边缘的环海大桥,会被这一场海啸冲击断裂。 无数楼房倒塌,城市供电系统即将瘫痪。 梦里那些,难道是尚未发生的未来吗? 众人心底萦绕上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 “应该不会那么巧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却没有人有心情回答他。 唐柔并没有看到那场海啸,但现在依稀有了眉目。 她睡着了,睡着前听到了呼啸的水声,楼房崩塌声。 阿瑟兰在桌子下面握住唐柔的手,身体一阵瑟缩。 响应避难,大家要在海啸抵达之前回到高处室内。 女士先行离开,本来应该由男士送回家,可桌上那几个男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非人折磨,显然已经没有力气了。 尤其是亚伯,他甚至没有衣服,一路走出烧烤店,已经听到好几个女性食客冲着他喊变态了。 反而之前跟阿瑟兰一直聊得比较好的卡特还算镇定。 他推了推眼睛,自告奋勇地说,“那我送她们二位回去吧。”然后又问,“你们两个都在巴比塔基地的酒店公寓住对吧?” 阿瑟兰点点头,忽然又变成了淑女的模样,“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不麻烦。” 他提起包走在前面。 阿瑟兰忽然问,“你们在梦里有遇见别的人吗?” 唐柔没说话。 卡特也沉默地开着车,车窗外流过的灯光一道又一道,忽明忽暗地打在他脸上,斑驳深邃。 等快到巴别塔公寓时,他忽然说,“我看到了。” 阿瑟兰一愣,“你看到了?所以刚刚异世界里果然还有其他人是吗?我就知道……” 卡特又说,“我不知道能不能称他为人,因为我看到的那个人,他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阿瑟兰忽然僵了一下。 卡特没有告诉她们的是,那个人看见他后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腿,说的第一句话是: “太好了,我终于遇见了另外一个人。” 他双目赤红,苦苦哀求卡特,“你能不能杀了我?” 车已经拐进了巴别塔的大门,阿瑟兰忽然说,“等一下,我想回去。” 前排的卡特闻声回头,“怎么了?” 阿瑟兰抿唇,过一会儿说,“我有东西忘那儿了。” 唐柔抓住她,“有海啸预警,不安全,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第67章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之前,我想得到你的答案 下了车,唐柔看出了阿瑟兰的不对劲。 她的眼睛很红,有些心不在焉的。 唐柔疑惑地问,“阿瑟兰,你怎么了?” 阿瑟兰抿着唇,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真晦气,我刚刚在烧烤店看见萧宁那个负心汉了,勾起了一些伤心事。” 唐柔松了口气。 “萧宁,什么时候?” 原来是碰见前男友了啊。 阿瑟兰握起拳头,咬牙切齿,“就在幻觉里那个奇怪的世界里,我看见他了,我们两个还聊天来着。” 走着走着,却发现唐柔没跟上来。 阿瑟兰回头,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唐柔定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 她们路过楼下的便利店,阿瑟兰进去买了几瓶啤酒。 心情不好,就想灌酒。 唐柔开了易拉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说,你看见萧宁了?” “对啊,烦死了,连白日梦做的都是噩梦。”阿瑟兰嘟着嘴,“我不会是忘不了那个负心汉吧?这样一点也不酷。” 唐柔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 “你梦见……什么了?” “那狗男人让我找个好人谈段新恋爱,忘了他,气死我了。” 唐柔没说话。 阿瑟兰慢慢地,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安静着,直到一滴水珠落在手背上。 阿瑟兰有些出神,眼睛怔怔地看着啤酒瓶。 “你说,我该不会真忘不了那个该死的前男友吧?” 唐柔却想,他可能真的已经死了。 与阿瑟兰分别前,唐柔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没想到这句话导致她的睡眠不足四个小时。 五点整,天光微熹,她的门铃已经被人疯狂按响。 打开门,唐柔被阿瑟蓝兰的模样吓了一跳,眼里满是红血丝,头发有些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女鬼。 “你怎么了?一夜没睡?” “柔,我不甘心,有件事我想弄清楚。” 阿瑟兰越想越气,咬牙切齿: “分手前他送了我一本书,说是生日礼物,让我一定要生日那天打开,结果没两天他就跑了,我也一直没拆开,放回了他办公室。” 说着,阿瑟兰又冷笑,“结果那负心汉昨天又提到那本书,见我没打开显然松了口气,我倒想知道那书里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唐柔强打起精神,穿上外套,“那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凌晨五点半,她们抵达了d区。 唐柔也想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宁昔日的办公室还没换,临时锁着,要进去必须去档案处拿钥匙。 值班的虽然不是江柚柠,但估计也是一个爱慕萧宁的,听说要拿钥匙,翻着白眼儿说,“不能进,没有本人同意办公室不能开。” 服务台有人嘀咕,声音不小,“萧主任这前女友真难缠。” “真是,缠着萧工程师的人真不少,什么阿猫阿狗都有,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你们说什么?”唐柔皱眉,“嘴巴放干净点!” 阿瑟兰拦她,“没关系的,柔,我们走。” 反正,跟萧宁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听到很多这样的评价了。 唐柔还纳闷阿瑟兰怎么这么好脾气,没想到阿瑟兰带她绕出去,从二楼的边缘跳下来,拉开了后门的窗户。 “差点忘了,萧宁办公室后面的窗户锁坏了,我老从这儿进。这个秘密除了我俩没人知道。” 阿瑟兰翻得利索,一看就是惯犯。 萧宁的办公室一如他这个人,收拾得很整齐,带着一股强迫症般一丝不苟的冷意。 阿瑟兰径直走到套间的休息室,拉开门,在书桌抽屉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个盒子。 唐柔跟过去,看着阿瑟兰利索地拆开盒子上的丝带,里面是一本蓝色的书。 《鲸落》。 是个悲伤又温柔的故事。 阿瑟兰毫不犹豫地翻开了书。 外面传来钥匙拧开门的声音,服务台的小姑娘气急败坏地跑过来,指着她们呵斥: “看监控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竟然翻墙!” 随后就看见被拆开的包装盒,气得更厉害了,“你怎么随便拆萧主任的东西啊!这是别人的私人……” 说着说着,噤了声。 因为她看到阿瑟兰从挖空的书里拿出了一枚钻戒。 阿瑟兰攥紧戒指,神情怔忪。 唐柔捡起那本挖空的书,发现书的扉页上写着一段文字。 她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在阿瑟兰手里。 “他……好像给你写了段话。” 阿瑟兰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唐柔,像是松了发条的机器,动作有些迟钝,颤抖着指尖,翻开封皮。 暖色的扉页上,是萧宁的笔迹。 跌宕遒丽,笔弯如银钩虿尾,筋骨肆意,光看字会觉得对方应是冷眼观世的淡凉性子。 可阿瑟兰却知道,萧宁是一个多温柔的人。 隔着自己,她仿佛看到对方写下这段话时,含笑的眉眼。 —— 阿兰,见字如面。 我们由绝对利己的基因而来,身体蕴含了一万年来的生存密码。 我们是物质的堆叠,是基因为了保全自己而设计出来的精致的生存机器。 我们所有的“本我”,只是神经元突触产生的微妙火花。 或许连“爱意”的本质都基于楞次定律。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靠近你。 想跟你一起看星辰,潜深海。 想和你一起延续dna,将记忆镌刻进表观遗传基因。 我产生了抽象的爱和恨,欢愉和悲伤。 我想未来短暂堆积的时间中,抬眼可见你的身影。 生命很短暂,请允许我的自私,想在你脑海中刻下关于我的物理印记。 请问,亲爱的阿瑟兰小姐,你愿意接受这样自私的我吗?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之前,我想得到你的答案。 ——萧宁,0601。 阿瑟兰攥紧书页,手指因为用力而隐隐发白。 收到这本书的那天,阿瑟兰给他打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后来大概是打得太多了,对面终于接通,却没有任何声音。 刚挂掉电话,阿瑟兰收到了他的分手消息。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联系上他。 所以,她从没想到,那天收到的礼盒里,会装着这样的东西。 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是夏至日。 六月二十二日。 可为什么,他从来没有提到过。 屋里陆续又进来了几个人,看到这一幕面面相觑,不说话了。 钻戒,不就是求婚吗? 第68章 伤痕累累的美丽生物 她们忽然想起来,一向不苟言笑的萧主任在被“那些人”抓走之前,总是发呆,然后露出温柔的笑。 曾有人大着胆子问他,“萧主任,怎么那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他很温和,有些不好意思,眉眼间含着缱绻,“还没有发生,不过,希望她能同意。” “萧主任这么好的人,不管求别人什么事都会答应的。” 他笑了,温柔得让人恍神,“借你吉言,但愿如此。” 难道,让萧主任出神含笑的事。 是求婚吗? 可是…… 几个人面露复杂。 再看向阿瑟兰的眼神中,总带了些若有似无的怜悯。 阿瑟兰眼睛红红的,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唐柔扶起她,拿上那本书,这次离开没有任何人阻止,她们不发一言地让开路,无人说话。 走到办公室外面,她问阿瑟兰,“你在想什么?” 阿瑟兰低下头,看着掌心里的钻戒,胸口起伏了几下。 “我在想,萧宁为什么那么狠心,说要求婚,结果拉黑我了。” “凭什么,他说走就走。” “说分手,就分手,不给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唐柔说不出话来。 阿瑟兰哭了出来,“什么意思啊他,后悔了?不喜欢我了?王八蛋,谁想要他的破戒指,凭什么分了手还不让我好过!” 唐柔拍着她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因为她在那个世界得到了答案。 有人告诉她,已经死去的人,带着未了的心愿,会以清晰的形态出现在那个世界里。 萧宁…… 恐怕已经不在了。 她哭着说,“我就想问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柔,我想跟他说,我愿意。”阿瑟兰几乎喘不上来气,用力地攥紧戒指,按在胸口,“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他都把我拉黑了,我还想着他,还希望他能回头看看我。” “我愿意嫁给他。” “柔,我骗人了,我忘不了他。” 阿瑟兰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她们背靠着的水下玻璃隧道后,有一道丑陋的影子。 它藏在水藻里,静静地注视着她。 它有着有着青灰色的表皮。 如同肿块般难看堆积的身躯。 以及一双,哀伤的眼睛。 …… 消化完被求婚又被分手的事,阿瑟兰情绪很激动,想把那枚戒指扔了,唐柔赶紧拦住了她。 阿瑟兰想了想,又将戒指攥回手里。 红着眼,恶狠地说,“也是,等萧宁回来了,我要把这枚戒指甩到他脸上。” 唐柔只是不想让阿瑟兰扔掉萧宁的遗物。 也好,这样误会着,总比让她知道残忍的真相好。 阿瑟兰一夜没睡,哭累了,唐柔把她送回去后又回到了实验基地。 她觉得很不对,在萧宁的办公室,唐柔隐约看见桌子与单人床的夹角下有一堆厚重的文件,上面都批注了红色的“驳回”二字。 这背后或许藏了什么秘密,或许跟萧宁的死因有关。 可在她搞懂那些事前,接到了一通电话。 s区的医疗中心让她过去一趟。 . 远远地看到医疗中心亮着森然的白光,像一座巨大的金属墓地。 还没等她走过去,里面的人已经打开了门,快步走出了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地走到唐柔面前,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快点把他领走吧,这条人鱼没有正规的手续,我们不能收救他。” “为什么?”唐柔惊讶了,“他是基地的实验体,怎么不能收救?” 最前面的治疗师扔给她两瓶药,“如果你愿意的话,自己给他涂涂吧,这些东西可以消炎。” “可是他伤口那么严重……” 男人打断她的话,“救助实验体是需要名额的,他没有编号,也没有身份芯片,我们不能违反程序。” 他们走了之后,医疗室几乎没有人了。 唐柔被这样异常的情况搞得措手不及,她寻着昨晚的方向找到人鱼的房间,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带有异香的血腥味。 人鱼还沉睡着。 身上还盖着她那件白大褂,一头浅金色的长发如摇曳的水藻,从金属架上坠下。 即便四周一片昏暗,他身上仍旧泛着微弱的水光,粼粼的鱼尾像一条巨大的宝石雕刻而成的工艺品,在黑暗中闪耀着璀璨的辉光。 可唐柔清晰的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些没有愈合的伤口。 白皙的胸膛上交错纵横着鲜艳殷红的血痕,皮肉外翻,像绽放到荼靡的花朵。 她进来的那一瞬间,人鱼就已经察觉到了,蹙着眉,像是在忍耐痛苦,抬眼朝她看过来。 很安静,不哭不闹,脆弱又乖巧。 唐柔的心简直都要碎了。 “你还好吗?” 她快步走过去,人鱼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手指冰凉干燥,如花瓣般的薄唇褪尽血色,有些干裂。 他原本晶莹剔透的鱼鳞和皮肤都泛着干燥,严重缺水。 唐柔站定后,人鱼手臂撑着抬起上身,似乎想靠近她,将头贴在她的腰上,闭着眼睛。 衣服也被他攥紧了手里。 为了防止他在大幅度动作下伤口裂开,唐柔只能强制性地按着他的肩膀,虚虚地将人圈着。 “别动。” 远远看过去,像在拥抱。 她轻轻拍着人鱼的肩膀,对他温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人鱼低垂着头颅,盖在身上的白大褂滑落,背上猩红的血痕像被撕裂了翅膀。 他们竟然把这样一条伤痕累累的美丽生物晾在治疗室内见死不救,整整一夜,怎么忍心呢? 唐柔无比烦躁,人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仰头自下而上地看她,银色的眼眸湿润干净,苍白的手指紧紧地攥住她的衣角,看起来有些不安。 “不是在生你的气。” 唐柔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昨天晚上的推车竟然还在,她把车子推过来,打开上面的水箱盖子,让人鱼进去。 “我们先离开这里。” 人鱼很听话,对她表现出十足的信任,在不知道唐柔要带他去哪里的情况下,费力的支撑着上身,一点一点挪到水箱里。 转了一圈,从水中冒出头,浅金色的长发如海藻一般贴在皮肤上,格外诱人。 第69章 茶香四溢与笨蛋美人 唐柔前脚刚走,后脚医疗中心的电话已经打到了巴别塔高层。 “她已经走了。” “对,她把那条sp试验体带走了。” 有人打开门,去走廊外面看了一眼,回来后继续说,“好像是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了。” - 阿尔菲诺一直是特别听话的实验体。 但是这个听话要加一个特殊的前提,就是,在面对唐柔时。 在他眼中不堪一击的实验舱早已控制不住他,会安静呆在里面,是因为唐柔喜欢乖的。 所以他就愉悦地扮演温驯乖巧的形象,黏着她,眼巴巴地等待着她。 办公室的大门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青年立即打开舱盖,探出优美苍白的上半身,冷若冰霜的面孔变得柔和。 “柔。” 这一声呼唤浸染了太多潮湿的水汽,以及无法诉说的欲念。 灼热又温柔。 很快,饲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他抑制不住愉悦的心情,简直要从水缸里爬出来。 “柔、你回来、了……” 可就在这时,视线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青年瞳孔紧锁,死死地看向她身后。 那是什么? “17号,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唐柔一直觉得,17号是个很乖的孩子,像摇尾乞怜的小狗一样,每天粘在她身边,动不动就探出触手悄悄卷住她。 可这样听话的孩子,却在看见人鱼的那一刻,陷入了极大的敌意当中。 原本柔和的半透明触手瞬间拉长,变得狰狞而充斥着暴力感,阴云一般盘踞在天花板上。 人鱼搂着唐柔的脖子,脸埋在她身后,颤了颤眼睫,像在害怕。 唐柔立即皱眉,“安静一点,不要吓到他。” 可她并不知道,17号此刻的反应是遇到危险后的应激状态。 他很着急,然而语言系统并不完备,让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意图。 “柔……他……” 很危险,快离他远一点。 唐柔显然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无奈地说,“阿尔菲诺,他受伤了,需要我们的帮助,你可以友好一些吗?” 17号更急了,无措地说,“他、没有……” “没有什么?” 在她很不见的地方,金发鱼尾美人勾起唇角,露出了轻嗤的讽意。 17号顿时被激怒,咽下了剩下的话,沉着眸光,周身被阴郁气息覆盖。 触手虎视眈眈地盘踞在头顶,如同随时咬向猎物的毒蛇。 “让开,柔。” 他冷声说。 唐柔紧张地将人鱼往后面挡了挡,“阿尔菲诺,别这样……” 人鱼悄悄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低哑,“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唐柔摇头,“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他那两条修长白皙的手臂勾着她的脖子,舌尖舔舐过微微干涩的薄唇,语气低落: “他好像不喜欢我,不然,我离开吧……” “没关系。”唐柔对他露出了安抚性的笑,“阿尔菲诺是个好孩子,他只是接触的人太少了,你们多相处相处,习惯就好。” 人鱼看起来很好脾气,轻轻点头。 唐柔又握住距离最近的触手,那条剑拔弩张的东西一被她碰到,立马收起凌厉的边角,变得柔软如果冻。 “17号,听话好吗?” 她轻轻地捏着触角尖尖,左右晃了晃,“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章鱼青年完全禁不起她这样的撩拨,柔软的声线如同羽毛在他耳旁划过,激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酥痒。 尤其是她握着触手的那只手,温暖柔软。 被晃了两下,青年立即七荤八素,忘记了一开始的愠怒,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睁大了墨绿色的眼睛,焦急地摇头。 说话带了点气音和颤抖,“不行、不、可以……” “给你买糖。”她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而易举便拿捏住了这个攻击型实验体的软肋,“阿尔菲诺,你是最听话的,对不对?” “对……”他点头,很快又清醒过来,着急地勾着她的手腕,“不对!” “……” 人鱼懒洋洋地勾着人类女性的脖子,说出来的话却气若游丝,“对不起,我有点渴……” 唐柔立即被他吸引了注意力,挣脱了17号的触手,摸上人鱼因为缺水有些干燥的鳞片。 “等我一下。” 她说着,拿起桌子上的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水。 可人鱼的身体极度虚弱,额头靠在她肩膀上,抬不起手来。 唐柔便亲手将水喂给他。 殷红的薄唇含住杯口,人鱼小心翼翼地吞咽,似乎连喝水这个微弱的动作都会扯到伤口,眉毛轻蹙,犹如受惊的蝴蝶。 “先喝一点,一会儿给你调营养剂。” “嗯。”他轻声应着,嗓音空灵温柔,“谢谢你。” 唐柔笑了,“别跟我客气,以后要多多指教了。” 咔嚓一声,关押着章鱼青年的水舱边缘裂开一条缝。 触手在这个时候横过来,不动声色地抓住她的腕骨,墨发青年面色阴郁,将唐柔从人鱼身旁扯开。 声音冷戾,如含着冰块,“别、碰他……” 唐柔却觉得17号越来越爱闹脾气,,“松开,17号。” 青年一僵,难以置信的看着唐柔。 饲主也看着他,眉头微蹙。 是失望的眼神。 他浑身僵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触手固执地攥着她,抿紧薄唇,像受了委屈。 “柔……” 这一声里饱含了太多情绪。 只可惜唐柔已经转回头去,蹲在人鱼面前温声细语的跟他说话去了。 “这里没有水舱了,我去找一个,你等我一下。” 人鱼再次点头,安安静静地蜷着鱼尾坐在推车的狭小水箱里。 唐柔回头对17号说,“阿尔菲诺,友好一点,听话,不要闹脾气。”同时意有所指的看向人鱼,“你看,人家对你很友好呢。” 满身伤痕的人鱼缩在唐柔身后,小心翼翼看向他。 主动出声问候,“你好。” 墨发青年哑口无言。 他第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危机感,眼瞳紧缩,死死地盯着那个不速之客。 人类是一种看似复杂,却极其简单的生物。 他们是如此柔弱,没有任何防御能力,容易受到伤害,稍有不慎就会死亡。 也容易心软,容易对“弱者”放宽理性。 人类更愿意相信弱势群体是对的,常站在弱势的一方,而失去理性看待问题的能力。 人性误区是对弱者的非理性同情。 唐柔离开前,人鱼又轻柔地对她说了一声,“请你,早点回来。” 眼睫轻颤,像是在不安。 唐柔摸摸他的头发,“别怕,阿尔菲诺不会伤害你。”随后问面色沉郁的半章鱼青年,“对吧,阿尔菲诺?” 对方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明显在生闷气。 唐柔暗笑一声小孩子脾气,离开了办公室。 全金属门板随着一声轻响闭合,门内门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白炽灯毫无温度的光线下,前一面还浑身是伤的孱弱人鱼,周身的气场霎时间有了微妙的变化。 第70章 修罗 灯光疯狂地闪烁着,发出轻微的电流声。 墙壁的边角出现无法窥见真面目的模糊黑影。 人鱼收敛了一身柔和无害,缓慢地舒展了手臂,轻轻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向水舱里的ss-17号实验体。 对方也在看他,纯净浓郁的墨绿色眼眸当中浮现出嗜杀的摧毁欲。 空气寂静凝滞,水舱的裂痕在扩大。 掠夺,冷漠,杀戮镌刻进他们异世而来的冰冷血液当中,他们从不是友善的种族,也并非社会性生物。 人鱼轻轻抬手,苍白的手指凌空捻了捻。 “你很碍眼。” 他冷声评价。 分明像什么也没做,空间却在这一刻变得扭曲,空气渐渐凝固,压迫着水舱里的青年。 章鱼青年瞬时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触手绷紧到极致。 他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毫无反手之力,坚硬无比的水舱“咔嚓咔嚓”裂出蛛网般的缝隙,摇摇欲坠。 甚至连坚硬的金属墙壁都微微变形,像被撑裂的铁盒,隆起或凹陷出不自然的褶皱。 人鱼微微偏头,柔顺的金发顺着肩膀滑落,他神色漠然,托着下巴,声音很轻, “你听话,不就好了?” 银眸凝结着森然的冷意,似无法被光照亮的深渊,如同地狱修罗。 墨发青年折下腰,苍白的躯体裂出一道道渗着蓝色血液的狭长伤痕。 触手微微变形,抵抗着恐怖如斯的力量,被迫困在方寸之间,因为痛苦而阵阵痉挛。 他煎熬至极,微微张开嘴,却丝毫不愿示弱,眼睛狠戾地瞪着人鱼。 对方从头到尾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甚至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这里不是上次那间。 人鱼依稀记得上次那间办公室被毁的七七八八,还有一面玻璃墙,后面养了只巨大的水母。 现在,那只水母不见了。 又多了只章鱼。 她身边到底有多少这样的东西? 眼底压下阴影,人鱼看向皮开肉绽的半章鱼实验体,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温度: “别妨碍我,不然下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不能做得太过分,不然被发现了反而会有些麻烦。 说完,那些无形的压迫感骤然消失,阿尔菲诺感觉自己可以动了。 一想到饲主被他的伪装欺骗,他就瞬间愤怒烧灼,触手猛然暴起,像被逼到绝境的恶犬,亮出锋利的爪牙撕咬向敌人的咽喉,想要殊死一搏。 可就在这时,门开了。 “17号!你在做什么!” 唐柔正巧看到人鱼仓惶后退,躲避着那些恐怖触手的一幕。 而自己眼中听话的章鱼实验体正狰狞凶狠地攻击对方,杀意如有实质。 墨发青年错愕抬头,触手一瞬间僵住。 但更快的,他伸出胳膊和受伤的触手,着急地向她展示: “柔、你看……疼。” 唐柔走过去,握住他伸来的手,低头检查,“受伤了?” “嗯。”他低低应声。 可很快,唐柔发现,他全身上下好好的,皮肤苍白无瑕,触手光滑细腻,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 阿尔菲诺微微睁大了眼睛。 强大的愈合能力让他来不及给唐柔看人鱼凶险的“证据”,那些伤口就已经消失了。 他张口,有些慌张地说,“疼、真的。” 唐柔皱眉,握着章鱼青年的手腕,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随后狐疑地看向他。 他急了,反握住她的手,触手忍不住缠了上来,想将人往自己的放向拉近, “信、我,柔。” 作为自出生就只跟唐柔一个人交流的异世生物,他的语言系统显然不够完备,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唐柔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传来鱼尾与地板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孱弱的人鱼像忍耐不住疼痛,发出轻微沙哑的喘息。 见她的注意力被转移,17号扯着她,抬手捧住她的脸,执拗地说,“别看,他。看、我。” 像极了争宠的小孩。 唐柔叹口气,无奈地说,“17号,等会儿我们谈谈,你应该对同伴多一点包容心的。” “不行……” 17号弯下腰,拽住她的袖子,眼中多了哀求之色,鼻尖险些蹭到她的额头,“别、去。” 唐柔抬手揉了揉那湿润的发丝,温声说,“或许怪我,你接触的人太少了才会这样,人鱼很友好,你也对他友好一点,好不好?” 友好? 谁? 人鱼? 青年没有表情的脸一眨不眨地看着唐柔,无法表达复杂的感情。 唐柔将他养大,了解他的所有小动作,这一刻,似乎在那张英俊的面瘫脸上看出了一丝委屈。 她不由好笑,“你欺负了别人,怎么还露出这副表情,装可怜啊?” 青年的表情更委屈了。 是真委屈。 唐柔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被触角勾了一下。 他一时半会儿解释不出口,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到最后,只压低声音说,“糖……” 糖还没给他。 唐柔故作生气地摇头,“不听话的话,就没有糖了。” “……” 他更伤心了。 人鱼虚弱地靠在墙壁上,布满伤痕的皮肤交错着冷白与殷红,两种色彩碰撞,残忍中带着一丝凌虐的美感。 他安静地看着唐柔,纤密的睫羽下藏着玻璃珠一样干净的眼眸,不声不响,隐忍脆弱。 脆弱到像片濒临消融的雪花。 唐柔心软了一下,对他说,“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人鱼立即顺从地露出自己的伤痕。 猩红的,狰狞的,他像刚从海里打捞上来的,被鲨鱼撕咬过的美人鱼。 这才是真正受伤的样子,17号那样浑身光洁无瑕的模样,真的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像在恶人先告状。 唐柔有些抱歉地对他说,“没有要到水舱,可能要先委屈你在这个推车上待一会儿,我再想想办法。” 对方专注地看着她,轻轻摇头,“不委屈。” 唐柔心里的疼惜更甚。 她去申请实验体用的水舱,没想到那些后勤部的理面无表情地拒绝了她,并说一个水舱造价动辄上百万,他们不会将这些东西这些昂贵的设备提供给一个没有编号和身份信息的实验体。 唐柔又去寻找那些废弃的舱体,可找到最后一无所获。 基地对这条人鱼的确很冷漠,没有价值的实验体在他们眼中都是可以随时送去处死,被当作饲料处理的残次品。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向人鱼的伤口,“你等一下,我先给你消毒。” 人鱼点头,安静又听话。 可没想到,唐柔仅仅去拿了些消毒工具的功夫,一转头,险些惊呼出声。 人鱼摔在地上,伤重的尾部渗出鲜血,染血的鳞片掉落异地。 他痛苦地颤抖着,双目紧绷。 几条章鱼触手在他附近,无论怎么看都是被袭击了。 第71章 永恒不变的执念 空气中凝结着带有异香的血腥气,角落里传来人鱼微弱的呼吸声。 他已经退无可退,后背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冰片质感的鳞片下浸透出丝丝血水。 “骗、柔。”阿尔菲诺一张脸冷若冰霜,对唐柔说,“假的。” 可唐柔没有听见。 她扶起人鱼,急忙检查着他的伤势,对方半敛着眼眸,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着,紧紧靠在她身上。 受伤的鱼尾蜷缩着搭上她的腿,水藻般的发丝铺散在她衣襟上。 看起来,像整个人都缩进了她怀里。 墨发墨眼的青年霎时间寒气肆意,触手凶狠可怖,盘踞出乌云般的阴影。 “松开她。” 却不知这样的行动坐实了“伤害人鱼”的形象。 实验体的情绪远比人类来得浓烈,他们不加掩饰爱或恨,除非是为了唐柔而刻意伪装出的无害友善的形象,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是漠然的。 当底线被触犯,17号就变得十分可怕。 他整个人高高地悬浮于半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每一根触角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半透明的吸盘刺出尖锐的倒钩状角质刺。 面对那条人鱼,他没有把握。 他无法忍受饲主被这样危险的存在欺骗,所以哪怕是死,哪怕以他的力量无法与对方抗衡,都想殊死一搏。 可是,她竟然挡在他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触手生生转动方向,却没能完美避开,擦着她的脸颊而过。 唐柔闷哼一声,整张脸转向一边,漆黑的发丝凌乱落下。 乍一看,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属于人类娇嫩细腻的面部皮肤红了一块,隐约渗出血点。 17号的胸膛急促起伏两下,仓皇地看向唐柔,“柔……” 唐柔抬起头,红肿的脸颊从凌乱的发丝间露出,没有生气,也没有怪他。 “别这样。” 她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如匕首一般,狠狠地撕裂着17号的心。 他看着唐柔脸上的红痕,心疼得要命,恨不得切掉自己的触手。 与此同时更加厌恶地紧盯着她的身后,薄唇吐出冰冷的两个单音节,“柔,让开。” 唐柔没动。 “哗啦——” 水舱应声裂开。 邪神一般冷戾俊美的墨发青年碾压过玻璃与金属的残骸,一点点朝她压迫,将她笼罩在一片荫翳中。 “让开,柔。” 他一定要揭开恶魔的真面目。 可思绪简单,非黑即白的实验体并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举动会吓到他柔弱的人类饲主。 对方早在实验舱破裂的巨大声响时就浑身紧绷,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压下身影,更是小幅度地后退了一步。 “17号。” 她深呼吸,努力平复着心情,可嗓音中却有一丝自己都不自知的警惕。 “停下,我带他走,你先冷静。” 那双昔日他最喜欢的,深深痴迷着的温柔眼眸中,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畏惧。 如最锋利的刀,轻而易举刺痛了章鱼青年的神经。 他僵住,难以置信。 “柔……你、怕我?” 人鱼的眼神暗了几度。 苍白的双手缓慢地勾住了唐柔的腰肢,把她往身后拉。 明明面容冷凝,声音却低哑微弱,气若游丝,“小心,不要管我,你快藏起来。” 唐柔没有移开,放缓声音对17号说,“阿尔菲诺,你先冷静一下,这间实验室还是属于你一个人的,我带他走,好不好?” 她的确很紧张,神经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钢丝。 17号从出生到现在都跟她待在一起,她熟知他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次情绪变化。 他想杀了人鱼,十分想。 这让唐柔不自觉又想起上一次阿瑟兰在这里时,他失控的模样。 仔细联想起来,17号的失控并不是无迹可寻,每一次都跟她有关。 或许是他的领地意识太强了,把唐柔划进了他的独占范围。章鱼是终身伴侣制度的生物,一旦认定了一个人,或许就会成为永恒不变的执念。 唐柔抬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人鱼的手臂,“你先回水箱里。” 人鱼眼神冰冷地盯着半章鱼青年,僵持了几秒,终是扮演着顺从无害的形象,撑着身体回到了推车的水箱。 “我带他走,好吗?” 唐柔如法炮制,想抚摸17号的触手,并以此安抚他的情绪。 可他避开了。 抿紧唇,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像在控诉。 “你不、信、我?” 唐柔的手僵在空气中。 身后的人鱼发出微弱的痛呼,颤抖隐忍。 垂眸看去,鱼尾满是鲜血,周围甚至有几片零星掉落的鳞片。 唐柔的沉默让青年眼中藏着的最后一丝期待破碎。 他艰难的移开视线,像在保全自己最后的幻想,缓缓后退,回到破碎的水舱旁,呈现出独自舔舐伤口的自闭模样。 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原本凶狠嗜杀的触手蜷缩起来,拢在他苍白的身躯旁。 唐柔心底有些动摇。 “阿尔菲诺……” 青年背对着唐柔,头颅深陷进触手之间,俨然一幅拒绝沟通的姿势。 可另一方面,人鱼看起来快要昏迷。 失血过多让他奄奄一息,甚至连水箱里的水都泛起了金红色。 唐柔最终说,“你先冷静一下,我再来看你。” 这句话不久后,背后响起了关门声。 房间内的光线暗了下来,破碎的水舱上,青年抱着自己的触手,俊美的面容上满是茫然。 没有人看到他那双越来越湿润的墨绿色眼睛。 17号的脑海中回映着饲主最后的神情,略带警惕,脸颊上有道被他弄伤的红痕。 自责,疼痛,懊悔。 每一种情绪都陌生又熟悉,它们的产生皆与饲主有关。 青年冰冷的唇腔内,那颗尖锐带毒的倒勾型颚片几乎把下唇咬烂。 可他丝毫感觉不到,自虐般的回忆着那个画面,不断自我凌迟。 为什么不信他? 苍白的手指间,缠绕着一缕被皮筋绑住的黑色长。被水打得湿润,耷拉着,这是他的心爱之物。 是唐柔剪给他的一缕头发。 安静无人的实验舱内,只剩下他的喃喃自语。 “疼……我、疼的。” …… 医疗中心不治伤。 后勤部不给水舱。 17号对人鱼表现出空前敌意。 基地下达了预警通知,这次罗宋火山引发的海啸颇为严重,有可能会造成城市系统部分瘫痪。 唐柔看了一眼,没等放下手机就有人将电话打了进来。 阿瑟兰终于睡醒,声音有点哑,“柔,你回来了吗?” “没,我在基地。” “快回来吧,第一波海啸已经抵达滨海区域,海水倒灌,民宅被毁,有些地方已经通讯中断了。” 唐柔捏了捏眉毛说,“我现在可能回不去。” “怎么回不去?我看基地很多人都下班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人鱼忽然从水箱里钻了出来,拉住她的手。 冰冷的体温透过接触的地方传递过来,唐柔回过头,看到人鱼露出了希翼的神情,“我能跟你走吗?” 唐柔愣住。 “我想离开这里。”他漂亮的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 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贴上了她的手心,全然依赖的蹭了蹭,“可是我逃离不出去。” 阿瑟兰疑惑的问,“你那边是谁在说话?声音真好听……” 唐柔说了句,“我待会儿给你回电话。” 人鱼仰头盯着她,漂亮柔顺的发丝贴着脸颊和后背,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蛊惑感。 “让我跟你一起走。” 唐柔有些无奈,“我可能无法带走你,实验体不允许离开基地。” “你能的。”他定定地看着她说。 人鱼的眼睛莫名带着一丝浓郁的暗色,音调变得更加低沉,“我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 因为一个人而苏醒,而上了岸,而被贪婪的人类抓捕。 不会有人知道为什么人鱼会来到陆地上,为什么本来在异世深海中沉眠的神秘生物会变成实验室的阶下囚。 连把他唤醒的人,都不知道。 第72章 人鱼挽歌 三年前,巴别塔基地。 那一年大陆剩余面积百分之十,海洋成了人类生存的突破方向。 与此同时,那一年的巴别塔联合几大生物工程基地,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实验。 他们捕获了有史以来最为惊艳也最为恐怖的特殊生物。 这是这个世界最高规格的实验,前来亲测的人面上全都带了厚重的特殊防护镜。 除了专业的科研人士以及海洋研究学家之外,还惊动了联合体的统治者。 他们来到了这座全世界最负盛名的生物改造基地,被人簇拥着来到了无菌实验室,穿着礼服,戴着肩章,有人准备好了红酒和点心,像举办上流舞会一样,欣赏一场冰冷至极的实验。 隔着巨大宽阔的防弹玻璃,上位者们身后站了两排举着枪的武装人员。 玻璃后是一片巨大的深到无法看到尽头的水池,由于水体量太大而折射出浅浅的蓝色,在这深不见底的蓝中,沉浸着一抹模糊的,修长的,线条优美到让人以为是艺术品的身影。 “就是他了!” “这次研究的课题是什么?” “异种生物的发.情期,如果可以拿到他的基因,与人类基因合并改造,或许就能解开进化密码!” “这样就能创造出完美人类了!” 上位者们露出笑容,夸赞道,“真是一场伟大的实验,你们为全人类的进步做出了巨大贡献。” ”为了让他提前进入发.情期。“院长向统治者介绍着,“我们在他体内注射了大量多潘立酮,以及促黄体素释放激素a3,水温以及盐度……“ 由于现在这个季节并不是并不属于冷血动物的交配期,所以为了给上位者们提供绝佳的观赏效果,他们给这条完美生物注射了大量刺激性药剂。 海洋生物的交配期一般在春天,会在光照日晒刚刚好的情况下进行发.情.交.配。 “注射的药剂是针对这段时间的生物习性研究特定调配出来的,单独针对这条人鱼的药物。” 院长又介绍着眼前这面巨大透明的玻璃,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这个玻璃绝对结实,超过了世界上任何一种防御类的玻璃,所以不用担心会被打破。” 他绝对出不来的。 只能被迫,如没有理智的低等生物一样,接受着他们的操纵。 上位者们露出了然的笑容,他专注的望着海洋中那抹身影,好奇地问。 “他为什么不游过来?” “哦,这个没办法,他的警惕性很强。” 冷血动物,不会主动靠近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野性未驯的异种生物。 “其实他不靠近反而更安全,我们这里有远程高清摄像,您可以观测到它任何一个举动,现在那些催.情药物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院长说着,指着屏幕上那抹身影。 男人望了一眼,瞬间移不开眼睛。 事实上,那抹身影看起来很痛苦。 他蜷缩着,背对着玻璃,光滑凝白的背脊上,两片肩胛骨骼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海藻一般柔顺的浅金色长发正随着水流波动而慢慢摇曳。 发丝柔和地垂在人鱼肩头,又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在水中散开,如同招魂幡。 人鱼似乎在发抖,他的身体、关节和手肘处呈现出不同寻常的粉。 像一朵开到荼蘼,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摧残的花。 他没有回过头,只能看出半边脖颈的线条和白皙的耳垂,上位者盯着这片耳垂,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他有名字吗?” “没有,我们只是按实验代码喊他。” “给他起个名字。” “现在叫sp-01这样。” 上位者露出失望的神情,院长瞬间心领神会,提议道,“如果您有更好的想法,可以为这条人鱼命名。” 那人笑了,抬手碰到玻璃,手指勾勒着那一抹梦幻的影子。 然后说,“让他离近点,我要仔细看看他。” 地球满足不了人类的贪婪。 尤其是自诩正义的贪婪。 当罪恶有了正义的理由,伤害与恶行就变得光明正大起来,总之,它们都有合理的解释,都会变成正当的。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上位者怎么会有错呢? 他们只是想让人类进步而已。 那一年,以最优成绩从海洋研究院毕业的唐柔,刚迈步进这座巨大的金属围城。 巴别塔的标语是,解密进化密码,让人类进化。 唐柔如同所有年轻的人,饱含对未来期待的新鲜血液,想要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有意义。 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于海难,没有人比她更想让人类进化得更加坚韧。 她满怀期待地进入,以为自己会从事的,是全世界最正义,最有意义的事。 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建筑。 许多人没来得及逃生,那间布置得如同奢靡酒会一般的观察室,变成了尸山血海。 缸体破碎,电路毁坏,门锁无法打开。 失控的开端,是有人摘掉了护目镜,想更加清晰地观看特级生物发热现象。 唐柔在服务岛台注册信息卡,等待的途中看到无数人冲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安全员,他们押运着一辆巨大的金属水舱。 “里面运的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事实上唐柔的声音不大,却在落下后听到了剧烈的,撞击金属舱的声音。 “sp01又失控了!” 红色警报在塔型建筑中拉满。 唐柔听见有人喊,“别让他伤到自己!他的尾巴快断了!” 人群焦急地簇拥着,有些往外逃,有些带着武器往里冲………… 无关人员被清除,唐柔被迫驱逐出去。 三年后。 当初参加过那一场观察实验的人都不在了。 巴别塔和几大生物基地权力顶端的上位者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人知道当初都发生了什么。 毕竟那间观察室里,无人生还。 —— “滴滴……” 宽阔的会议厅中,全息光屏投影着内部加密文件。 内容:「巴别塔」第一次生物放出实验。 实验对象:sp-01人鱼体;巴别塔s级饲养,tr。 实验内容:开放观察,异种生物与人类之间是否会产生普世意义上的情感羁绊。实验体自主地选择生存环境和情感交流对象。 实验进度:已带离实验舱,出离监控范围。 第73章 带回家 唐柔本以为带人鱼回家是异想天开。 没想到,基地对他的放任程度到了让唐柔产生怀疑的地步,一路上不但没有人阻拦,还都对她视而不见。 最终保安处的安全员说,“可以,他已经是你名下的实验体了,你可以带他出去,但不能让他暴露在大众视野。” 于是,唐柔就带着人鱼回家了。 临到楼下,水箱盖开了条缝,人鱼悄悄从缝隙间向外看,似乎对这个世界很好奇。 看了一会儿,视线移到唐柔脸上,瞳仁像是会发光。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唐柔屈指轻轻敲了敲箱盖,“往下潜,被基地外的人发现了就麻烦了。” 人鱼顺从地藏进水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悄悄地看着她。 虽然是条鱼,却总让唐柔想起曾经福利院外徘徊的小猫,那只猫儿有所求时总会眼巴巴地盯着她们看,等给了食物又或者顺了毛后,就又去晒太阳了。 那只猫咪最终死在一个大雨天。 气候的变化使雨水中带有强烈的腐蚀,腐蚀性和酸性,那只流浪猫活不过连绵暴雨的夜晚。 被他这样盯着看,想忽略都难,唐柔忍不住悄悄说,“快到了。” 电梯一路升到172层,直到推着水箱进入房门,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鱼蜷缩在逼仄的水箱里,缓慢伸出头,像一个新进到陌生环境后,好奇打量的猫。 睁着玻璃珠一样剔透的眼睛,环顾四周。 唐柔的公寓很温馨,一进房间,光线自动调节出暖光,她去给浴缸消了消毒,清理了一遍之后放满了水,找出海盐和盐度计开始检测。 调配人造海水到二分浓度,将推车推了过去。 人鱼伤得很重,唐柔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红肿渗血的伤口,扶着对方将他慢慢的抬进浴缸。 那条修长的鱼尾稍一用力,又渗出鲜血,宽大的尾鳍无法放进两米长的浴缸里,一大截露在外面。 唐柔试了试水温,问他,“你觉得这个温度合适吗?如果冷了或者热了告诉我,我重新调配。” 人鱼摇摇头,轻声说,“这样就很好。” 本应受到精心呵护的实验体,身上满是伤痕,又得不到正规全面的治疗,唐柔只能先给他泡一个消炎的药浴。 她不认为自己做得好,甚至有些不够。 这是一条救过她性命的人鱼,而且是三次,对方受伤,她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唐柔站起身,却被人拽住了手,回过头,发现人鱼正睁着那双剔透的铂银色眼睛看着她。 “你要去哪里?” 唐柔对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去给你准备一些涂伤口的药。” 人鱼定定地看着她,缓慢地松了手,声音极轻,“那你能快一点回来吗?” 他承认,他贪心了。 一旦重新接触到她,就想无时无刻看见她,无时无刻听到她的声音,碰到她温暖的身体。 尤其是,在她的耐心和包容下。 “可以的。”他听到她说。 人鱼仰面靠在浴缸的瓷砖上,看着天花板,胸腔中涌动着陌生的情绪。 他检索了一下这些年在人类社会的所见所闻,依稀能判断出这种感情是愉悦和嫉妒的混合体。 愉悦是因为来到了专属于她的环境,他在这里没有嗅到任何别的生物的气息,证明这个领域是她独居的地方。 嫉妒是因为在他缺席的这段时光,她身边已经有了别的生物,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 明明,是他先遇到的。 …… 唐柔路过落地窗时,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雨。 不远处到海平面汹涌澎湃,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线的速度越来越急,最后花白一片,模糊了视线。 公民终端已经发来了第二波海啸预警,唐柔点开推送,发现新闻中正显示上一波海啸已经冲断了跨海大桥,连接他们这一区的交通路径暂时封死。 不仅如此,监测站还预测海平面将会继续上涨,陆地面积有可能会在这一场海啸后继续缩小。 真是灾难。 唐柔拿着药瓶往回走,忽然脚步一顿。 记忆回到那晚在烤肉店,他们说了什么……? 「城市滨海边缘的环海大桥,会被这一场海啸冲击断裂。 无数楼房倒塌,城市供电系统即将瘫痪。」 她回头,湍急的水流中,只能在落地窗上看到自己的倒影。 跨海大桥的确冲垮了,就在刚刚的新闻中。 那么,供电系统也会如梦境中的那样,陷入瘫痪吗? 幻境真的是预言? 回到浴室,即便知道这个生物是自己放进去的,唐柔还是有点不适应。 泛着蓝光的尾鳍垂在瓷砖上,鳞片在灯光的折射下散发着粼粼的波光,修长苍白的手顺着浴池的边缘落下。 人鱼趴着,紧闭着双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唐柔走过去摸了摸水温,液晶屏显示恒温25度,溶氧量11毫克每升。 一切正常。 那他是睡着了吗? 就在这时,浴室的灯光忽然闪了闪,头顶着暖光灯上传来一阵微弱的电流音。 唐柔仰头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灯管的边缘看到了细小的蛛丝状黑色物体。她一愣,踮起脚,没等仔细看清,那种电流音消失了。 黑色蛛丝也仿佛错觉一样消失不见。 唐柔低下头,发现人鱼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与她静静地对视上。 第一时间,唐柔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寒意。 甚至身体都因为那双冰凉的银色眼眸僵硬下来。 可很快,他的眼神聚焦,像是认出了她是谁。 “柔。”嗓音很轻,微微嘶哑。 “嗯,是我。” 那种冷意缓慢退去,身体恢复如常。 再看向人鱼时,唐柔眼中多了些审视。 人鱼坐直身体,似有些不安,抬眼看自下而上地看着她,第一反应竟然是先道歉,“抱歉,我刚刚睡着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唐柔问,“现在身上有哪些不舒服的地方吗?” “伤口还有些疼。” 她看了眼计时器,说,“药浴还要再泡一个小时,如果有哪些不适的地方,及时告诉我。” 人鱼安静地点头,又小声说了声,“谢谢。” 唐柔从浴室出来,给安全中心打去电话,询问秦莉的调查结果怎么样了。 可没想到结果令她震惊,并不是因为处罚力度不尽如人意,而是电话对面的人疑惑地问,“问秦莉是谁?” 唐柔以为对方想推卸责任或者包庇秦莉,正色说,“她私自虐待实验体,我手里人证物证都有,如果你们不能妥善处理我就去塔型中心申诉。” 可对方又诚心诚意地问了一遍,“不好意思,请问您说的秦莉是哪个区的工作人员?” “s区。” 对面噼里啪啦传来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一会儿,那人说,“s区的生物工程师没有姓秦的,饲养员里也没有。有一个数据监测员姓秦,但他叫秦法星,是位男性,请问您说的秦莉是男性还是女性?” 唐柔觉得古怪,“秦莉是s区的生物工程师兼高级主任。” 对面的人又查了一遍,似乎很为难,“的确没有,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不可能的。 不安和荒诞感同时出现,挂了电话后,唐柔给阿瑟兰打了过去。 对方一接起电话就先说了起来,“我正准备联系你呢!刚刚发布了供电警报,说电力系统崩溃,可能会断电,你要不要试三十七层囤点东西?” 唐柔适时打断她,“阿瑟兰,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的秦莉吗?” “秦莉?” 听筒对面的声音有些迷茫。 “秦莉是谁?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她?” 第74章 光线明亮,无比清晰 唐柔头皮一阵阵发麻,“你忘记了吗?你那天告诉我秦莉的儿子自杀,还说秦莉精神不稳定很久了。” 可对面的阿瑟兰是真心实意的疑惑,听起来丝毫没有作假。 她说,“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秦莉是谁,你确定是我跟你说的?” 阿瑟兰也把她忘记了。 不,不是忘记。 唐柔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她匆匆挂了电话,来到浴室。 人鱼听到她的动静掀起眼皮,安静地看着她,一双眸子清澈见底。 “你还记得,那天虐待你的人吗?”唐柔蹲在他面前,轻声问,“就是在你身上留下这些伤痕的人?” 人鱼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摇头。 唐柔彻底愣住。 为什么没有人记得她? 就仿佛她的存在像铅笔写下的文字,被轻轻一擦,全部抹掉,了无痕迹。 她凭空消失了,关于她的一切都消失,基地系统里没有她的名字,阿瑟兰不记得她,人鱼不记得她。 这个世界上竟然没有人再记得秦莉这个人。 “那你还记得你这些伤……?” 可下一秒,唐柔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有些空洞。 秦莉,是谁? 谁?她刚刚想了谁? ……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很难吗? 很难,无论是法律意义,还是社会意义上,都很难。 每一个人都不是孤岛,他们脚下的根系纵横,盘根接错。 想要让一个人消失,很难吗? 不难。 很容易。 . 唐柔睁着眼睛走了一个短暂的神,再回过神来,是计时器发出了提醒声。 人鱼泡药浴的时间到了。 这条人鱼是她今天下午从基地带过来的,某种意义,他是救了自己很多次的救命恩人。 前几天被基地的某位饲养员虐待,受了很严重的伤。 唐柔的记忆得到修饰和优化,编造出了逻辑自洽的合理原因,丝毫察觉不出来有哪些地方不对。 浴缸里的水染着一层浅淡的红色,以及人鱼伤口修复时自动分泌出的透明粘液。 她打开的排水口,跟人鱼说,“你可以自己简单地清理一下吗?冲洗一下后我给你换药。” 然而人鱼看着浴室里的设施,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他不并不懂得人类社会的沐浴系统怎样使用。 唐柔想了想,问,“那我给你洗,介意吗?” 人鱼睁着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看着她,点了点头,莫名地让唐柔有一种负罪感,好像自己在哄骗单纯女朋友的渣男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条人鱼实验体,她总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人鱼对她的所有行为都没有异议,可以用顺从来形容,大多数时间都不会说话。 浴缸里调配好的药水被放排空,露出了他那露出了完整的身躯。 上一次为人鱼处理伤口,是四级警报那次,整个s区供电系统损坏,凭借着玻璃舱带来的微弱光芒,唐柔并不能看清他的身体。 这一次就很不一样了。 她的浴室光线明亮,将一切都照射得无比清晰。 这可以说是唐柔第一次近距离看清楚这条美丽生物的身体。 他的皮肤很白,是深藏于海底不见阳光的深海生物特有的苍白,属于男性的人类宽肩窄腰的俊美上身,腰际以下部分被流光璀璨的鳞片覆盖,连接着修长梦幻的鱼尾。 美中不足的是,被暴力破坏的伤痕出微微外翻,露出莹润的血肉,是鱼类特有的半透明。 自腰际两侧延伸出泛着蓝的鱼鳍,伸展出狭长如丝带般的尖端,半透明状,如飘带。 骨指修长的手垂在白色的陶瓷浴缸边缘,类似指甲的尖锐角质刺,可以轻易划开猎物的喉咙。 唐柔如同欣赏艺术品一般欣赏他,全然没有发现,这具优美的身躯在她坦率的目光下慢慢绷紧僵硬。 她的视线再次向上,不着寸缕的苍白上身被湿润的浅金色发丝贴着,沿着锁骨蜿蜒而下。 是幅蛊惑人心的美人图。 人鱼没有看她,眸光落向别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 藏在半透明腰鳍下的手指却攥紧了。 大概终于意识到自己看了太久,唐柔然后拿起药膏将视线移开,人鱼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秒绷得更紧。 她抬手,那些融化了的药膏直接抹上了敏感发烫的伤口。 唐柔顺着红肿的伤痕涂抹,隐隐摸到腰际向下位置的鳞片,那里的体温似乎比其他地方高一些。 雨,从人鱼醒来的那一刻就停了。 玻璃窗外,翻涌着无法平息的波涛。 浓密纤长的浅金色眼睫下,藏着晦暗的海啸。 她的眼神是自己见过的人类中,少见的干净。 动作也认真又温柔,人鱼知道的她是在给自己清理伤口,治疗那些被贪婪人类弄出的伤痕。 可是这种感觉很煎熬。 一种无法言说的,陌生的,与那次在她实验室相处的那晚还要强烈的煎熬。 他微微蹙眉,花瓣般的薄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线,整个人沉浸在某种无法言说的难耐的微妙感中。 唐柔很仔细,也很专业。 她一边清理伤口,一边皱着眉。人鱼的伤势很严重,有的伤痕深可见骨,让她涂药都不敢下重手,殊不知手下轻柔的动作让对方变得更加痛苦。 “你没有名字吗?” 担心他痛,唐柔转移注意力一般说。 人鱼那一头金色的长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神色,唐柔只能听见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隐约有些抖。 果然还是很疼吧。 她继续问,“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名字?” 人鱼沉默了良久,胸膛微微起伏,又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怎么样?” 人鱼继续“嗯”。 一声比一声轻,一声比一声短促。 还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意。 唐柔心疼的想,他一定是太疼了。 连鱼尾都是紧绷的,好可怜。 优美修长的五指紧抓在坚硬的陶瓷浴缸边缘,角质刺在光滑的瓷砖上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他闭起眼,偏过头,湿发贴在脸颊上,承受着无法形容的感觉,既陌生又可怕。 她好像不是普通人类。 她有魔力。 那双手,似乎蕴含着某种强大而令他感到颤栗的力量。 唐柔一遍涂抹他腰腹处的伤痕,一遍若有所思的说,“你让我想起了希腊神话中的某一个人物, 传闻中河神与林间仙女的儿子纳西索斯是希腊神话中最俊美的男子,他的出生伴随着先知的预言,说如果他想要长命百岁,就绝对不能见到自己的影像。” 第75章 纳西索斯 叮咚—— 一声轻响,酒店公寓的电梯门打开。 然而并没有人出来。 过了一会儿,电梯门自动闭合。 可几秒之后,再次传来“叮咚”一声轻响。 电梯门再次打开,斜斜透出一道影子。 保安在监控室看到了电梯的异状,推门走向电梯间,本以为是电梯故障,没想到,里面有个人。 站的歪歪扭扭,浑身是水,以头抵电梯壁的怪异姿势,背对着门贴在电梯里。 好像没有支撑点就像站不住一样。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保安朝那人走了过去,以为对方是喝醉了。 难道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业主?不然怎么满身是水呢? “要不先出来,我去保安室给你找条毛巾擦擦?”保安抬手搭上他的肩膀。 他的身体很冰,被水打湿的布料上有种说不出的黏滑。 还有点……腥。 没等保安细想,那个人微微动了动脑袋。 他的头颅仍然背对着保安抵着电梯壁,身体却缓慢地转了过来,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向了保安面前。 在他的正面,本该是胸口的地方多出了一道狭长森然的口子,里面遍布了森白的尖锐牙齿。 保安后退一步,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被那个身体与脖子径直扭转了180度的人猛然抱住。 “叮咚……” 电梯门在身后闭合,殷红的血水自门缝处缓慢渗出。 等那扇门再度自动打开时,除去地上的血迹和衣物边角料,电梯里又只剩下了一个,背对着门的人。 - 阿瑟兰给唐柔打来电话时,她正在跟人鱼讲希腊神话里的水仙花美少年纳西索斯。 她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说,“城市预警说两小时后断电,一会儿电梯要停了,你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唐柔看了眼人鱼,问她,“能不能再给我一个小时?” 阿瑟兰冷笑,“那算了,我自己先去买,再会。” 唐柔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说来,最近没有再发生异种生物袭击城市的事件了。” “可能是军方控制的好吧?”阿瑟兰忽然咦了一声,“外面起雾了。” 玻璃窗外,果然起了大雾。 浓郁的黑气像是视距过短的沼泽,翻涌着不祥的气息。 人鱼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伤痕累累的鱼尾,年轻女性白皙纤细的手指就垂在上面。 分明此刻什么都没做,却让他觉得滚烫灼热。 挂断了电话后,那只带有魔力的手再次抚摸上他的鳞片,为他上药。 敏感的鱼尾在此时显示出一丝不合时宜的欢愉,违背他的意志,对女人的接触感到快乐和颤栗,又因挖药膏时短暂的分离感到不满。 鱼尾怎么能随便碰呢? 人鱼趴着浴缸边缘,半掩着眸子,紧绷地想。 她大概不知道,鱼尾对于人鱼而言,有多脆弱,又有多敏感吧? 他抿着唇忍耐下来,小心翼翼收拢着异样的情绪,表面上看起来仍然安静温顺。 冰凉的药膏在她指尖融化成温热滑腻的触感,随着她的轻柔碰触,涂抹在伤口之上。 人鱼闭着眼,听到女孩再一次讲起了那个未讲完的神话故事。 “由于拒绝了求爱的女子,导致她的香消玉殒,众神愤怒,决定惩罚他。纳西索斯在某一日漫步于林间,走到湖旁俯身喝水时,发现水下有一个无与伦比的美丽少年正在看着他, 而那时的他并不知道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影子。他对水里的少年深爱不移,并因寻求所爱溺水而亡,出于同情,众神让他的身体化作了一朵晶莹剔透的水仙花,” 她的声音很轻,抚摸着鱼尾上的伤痕,轻轻地说,“这就是纳西索斯的故事。” “这个故事听起来不美好。”人鱼开口,嗓音又轻又哑。 尖锐的角质刺在瓷砖上抓出一道道深刻的痕迹,压抑着想要让她哭出来的冲动。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落在耳畔,如羽毛滑过脊髓,难耐又深刻。 如果哭出来,一定很好听吧? 人鱼沉浸在这种复杂的感受中,缓慢地说,“为什么别人爱慕他,就一定要他有所回应?” “你说得对。” 唐柔赞同,颇为怜惜地捧起他垂在浴缸外鱼尾,小心翼翼的放在自己腿上。 “古希腊故事中的神,其实就是被神化了的人,讲的并非神性,而是人性。 他们与人一样存在喜怒哀乐,勇敢猜忌善妒等各种各样的品质,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和人一样自私。” 唐柔小心翼翼清理着被贯穿锁链处的圆形血肉,因为太过认真仔细而距离极近,说话间,呼吸喷洒在他的鳞片上,让人鱼的身体变得更加紧绷。 他微微摆动鱼尾,条件反射一样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却被唐柔按住。 “别动,会受伤的。” 这下,整个掌心都贴在冰凉的鳞片上。 人鱼猛地抬起上身,冰凉湿润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小臂,将她扯得倾倒了一下。 他垂着发丝,眼睫如两片羽毛一样飞扑地颤抖着,像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碰触,唇齿间露出略微尖锐的牙齿,将柔软的唇瓣咬得殷红。 “很疼吗?”唐柔问,“那我轻点。” 轻点? 倒不如重一点,对他更用力一点。 这样还能少点折磨。 人鱼没有回答,上身却缓慢抬起,离她越来越近。 铂银色的眼眸中汹涌地激荡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如果唐柔回头,将会发现那张精致冰冷的脸,距离她有多近。 她此时被手下的鱼尾吸引了。 不,准确来说,是鱼尾上渗出的那些血。 他的血液流速似乎在加快,原本愈合结了一层薄薄粘液的伤处又渗出了丝丝金红色的血,而真正让她感到蛊惑的,是那些血的味道。 在她的嗅觉系统中,带着一股异香。 是香甜的——大脑已经发出了这个信号。 唐柔感觉自己的血液有些躁动,起先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觉得自己洗澡洗热了,心跳一阵比一阵快。 可后来渐渐意识到不太对,她竟然想尝尝他的血。 这是一种来自身体诱发的渴望,唐柔自然不会意识,到这是因为她现在的生命全凭人鱼血的哺喂,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是个死过一次的人。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双与平时冰冷温度不同的,散发着微微湿热的双臂攀上了她的肩膀。 人鱼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紧紧地抓着她,胸膛贴在她的背脊上,头颅承受不住一般抵在她的颈窝,喉间发出了无法形容的,软绵绵的轻哼。 唐柔猛然回过神,强迫自己忽略人鱼血液给她带来的吸引力。 “你怎么了?” 第76章 绮丽鱼尾 他没有说话,只是落在她肩上的手稍微松了一点,指尖蜷着,似乎生怕伤到她。 唐柔以为他是太难受了。 为了防止他的皮肤干燥,她抬手打开花洒,在浴池里接了浅浅一层水。 “不能太多。”她解释着,“不然会把刚涂好的药膏冲掉。” 人鱼趴在她身上,闷闷地“嗯”了一声,额头在她脖颈处轻轻磨了磨。 半透明的鱼鳍在水中铺散开,如同张开了蝉翼般的翅膀。 唐柔关了水龙头,顺便摸了摸鱼尾,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人鱼的体温升高了一些。 苍白的皮肤下透出一抹不同寻常的……粉? 唐柔多看了看。 他没有说话,海藻般柔软的发丝被温水浇湿,落在唐柔手臂上,触感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感受过。 看不清神色,只有尖尖的半透明耳鳍透出来,垂着的睫毛有些潮湿。 像精灵。 “你好漂亮。”她真诚地夸奖。 人鱼倏然回眸,眼神有点冷。 可她眼中是全然的赞美,不带任何狭亵。 被人类抓住的这些年,他听过太多次对于他外貌上的赞美,而每一次赞美都伴随着贪婪的视线和痛苦的折磨,导致他以为美、漂亮,等一系列夸奖的词汇是邪恶的象征。 没想到她的眼神是那么干净。 似乎……还带着一丝喜爱? 人鱼仓皇收回视线,明明没有心跳,却觉得自己的血液流速更快了。 半晌后,轻声问,“你喜欢漂亮的?” “当然喜欢。”她自顾自地说,没发现手下苍白的皮肤红得更厉害了,“没有人会不喜欢美的事物吧?人也是一样,人鱼更是一样。” 她喜欢……? 唐柔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在人鱼心中留下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背后的视线流连过她的五官,眉眼,小巧的鼻子,柔软的唇瓣。 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在狩猎时面对猎物的蓄势待发,紧盯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人鱼握着唐柔的手臂,出神地想,为什么这么纤细? 感觉好像轻轻用力就会把她折断,会把她弄坏。 那些簇拥在她身旁的生物也是这样觊觎她的吗?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对这个柔弱的生物蠢蠢欲动吗? 真讨厌啊,猎物被别人盯上的感觉。 他重新贴回她的颈窝,装作疼痛难耐的样子。 事实上,腰侧半透明的鱼鳍因为兴奋而微微张开,像两片巨大瑰丽的蝶翼,半透明的涟漪在水面荡开,如同他躁动不安的血液。 “很快就好了。”唐柔温声说,找来纱布。 伴随着她逐渐轻柔下来,带着安抚意味的动作,人鱼眯起眼睛。 那只手像是给他下了蛊,全然地控制住了他此刻所有的感官。 “柔……我能这样喊你吗?” 虽然模样清冷如霜,声音里却染上了若有似无的欲色,尾音勾起的声线像轻扣出声响的大提琴弦,引得唐柔不自觉躲避。 “柔,谢谢你。” 他贴得极近,唐柔甚至能感受到他温凉的气息。 “别客气。”唐柔躲了躲,“你坐好。” “抱歉。”他没动,反而贴得更紧,“太疼了,动不了。” 唐柔很为难。 她撕开一条条纱布,按压着边角,将其覆盖在殷红的伤痕上,手指隔着白纱抚触着边缘。 背后的身躯颤抖一下,忽然伸出手,慢慢压上她的手背,带动着她轻柔安抚过受伤的鱼尾。 “你怎么?” 人鱼在她耳旁短促地喘息几声,低哑地说,“太疼了。” 原来很疼啊。 唐柔善解人意地说,“已经快结束了,再忍耐一下好吗?” 回应她的,是一声潮湿至极的“嗯”。 他仍旧覆盖在她的手背上,直到唐柔把他扒开。 鱼尾真的很敏感。 不受控制的感觉格外陌生。 人鱼有些失神,微微睁大了眼睛。 唐柔本着速战速决的想法,一圈圈缠绕上伤处,人鱼承受不住疼痛的刺.激一般,从她身上滑下来,徒劳无力地伸手抓住浴缸的边缘,修长的手指因使劲而泛白,又几次三番脱力一般松开。 他开始喊她的名字。 轻轻地喊,潮湿的喊,混合着情愫的喊。 喊得低哑,咽进喉咙。 最后变成一声呜吟。 苍白的手臂顺着雪白的瓷片滑落,垂在浴缸外,整个人羸弱地倒在水池里,只剩下轮廓优美的胸腔不停起伏着,没有节奏的喘.息着。 像一只濒死的白天鹅。 他无意识咬住唇瓣,用疼痛抵御陌生感受,把那漂亮的薄唇咬得殷红荼蘼,快要渗出血一般。 想像所有掠食者一样,吃了猎物。 可不能,他只能折磨自己。 人鱼的血又开始散发出香气。 唐柔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昏沉,像是被酒精麻痹的人。 似乎变得越来越香了。 总觉得很香甜。 直到细致地清理完所有狰狞可怖的伤痕,唐柔才发现人鱼不对劲。 他侧着头,靠在浴缸边缘,微垂的头颅像是丧失了生命力的水仙,一截纤细漂亮的脖颈下折,皮肤下温热的血液流淌着,筋脉微微跳动。 湿发贴着脸,神色模糊不清。 唐柔不理解,不停地问,“怎么了?” “弄疼你了?” “是不是纱布勒得太紧了?” 她的担忧太过明显,他不得不回头。 “我没事。” 一张嘴,才发现嗓音嘶哑的可怕。 唐柔被他晃了一下眼睛。 此刻的人鱼,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怠倦绮丽,苍白的皮肤下透出凋零萎靡的薄红,微微失焦,薄唇无意识翕动,整个人散发着绮丽的瑰色。 像……经历过一场蹂.躏。 又有一股撩人的慵懒。 唐柔有些心虚,她知道自己又开始想偏了。 最近总是这样,忍不住,这样不行。 人家只是太疼了而已!作为一个新时代独立女性,她不能被黄色废料糊了大脑。 她恨她自己。 “已经好了。”唐柔按了按他的下巴,看向他被咬出血的唇,“松开它。” 人鱼意识回归,听话地松开嘴巴,嗓子里溢出难以形容的呼吸声。 可却在唐柔抽开手前咬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地,用牙齿磨了下。 唐柔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人握住手腕,拉了下来。 “别走。” 人鱼的声音和空气一样潮湿。 无端的,真像浸了水。 “给你奖励。”他低低地说。 第77章 噩梦or真实 唐柔没有意识到,所谓的奖励是什么。 人鱼抬起手,捧住她的脸。 视线毫无防备地落进那双银眸,仿佛一瞬间被吸进了璀璨深沉的漩涡。 思绪刹那间剥离。 她像傀儡一样松懈下来,眼瞳失去焦点,鼻息嗅到了诱人的血香。 仿佛终年藏匿在雪山上的莲,幽暗又寻不到痕迹,直到对方抬起手,露出被划破的手心。 她懵懂地遵从着本能,朝渗血的地方靠近。 人鱼另一只手扣着她的肩膀,轻轻一拢,她就已经抓着了那只手,歪着身子靠过去。 温凉的发丝落在他身上,视线只余柔软的发顶,人鱼收着手,刻意拉近了距离,空闲的那只手掌扣在她的后脑,轻轻抚顺她的发丝。 “慢慢来,不急。” 人鱼的血,对一个重生不久的人类而言是多么的甜美。 因他的血而重生。 对他的血产生渴望和依赖。 这种独一无二的紧密联系让人鱼感到愉悦。 他矜持得半敛着眼眸,手心传来她小动物一般的舔舐。 她给予的感受是那样鲜明,甚至企图伸出牙齿,只不过被察觉到意图的人鱼及时捏住了下巴。 他耐心地劝导,“不要用牙,吞噬掉我的血肉,你会承受不住。” 唐柔眼神失焦,显然听不懂。 人鱼良久地看着她,忽然叹息一声,轻握住她的后颈,拨开她的碎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收点报酬。” …… 唐柔做了一个梦。 这场梦没有开端,有意识时,她发现自己站在走廊上。 通过走廊的布局,她依稀能判断出这是自己酒店公寓的走廊,可又不尽相同。 灯管似乎坏了,微微闪动着暗淡的光。 走廊边角处溢出粘稠腥臭的黑色粘液,如同有生命力的癌细胞一般,一个贴着一个不断的分裂,繁殖,再生,几乎要包裹住整条走廊。 就在唐柔以为这个空旷的世界只有自己的时候,听到了一串古怪的、有些蹒跚的脚步声。 循着声音转过头,不远处有一道站姿奇怪的人影。 他背对着唐柔,缓慢地朝她的反方向走着,头颅低垂,上半身微微弯折,像双腿承受不住沉重的躯干一样,几乎将上半身压垮。 走得很慢,动作古怪。 走着走着,他停在某扇房间门口,僵硬地转动过脖子。 唐柔掐了一下自己掌心,有痛感,可她确定这是梦。 因为身旁的玻璃窗上没有自己的倒影。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却以第三视角观察这一切的发生。 唐柔朝那个人走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走廊深长,紧闭着一扇扇窗户,窗外是浓郁的黑色雾气,将一切困在未知古怪的沼泽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人开始砸门,很用力,动作巨大到玻璃窗都在颤抖。 在唐柔靠近之前,他已经用蛮横到可怕的力量将门贯穿,然后抬步,走了进去。 房内似乎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尖叫。 接着,唐柔看到血液如同蜿蜒的河流,顺着地板缓慢向外渗出。 直觉告诉她不要过去,不然会看到恐怖的画面。 可这一切实在太过熟悉,这条走廊,还有他闯入的这扇门,熟悉到让唐柔觉得似曾相识。 唐柔走上前,先看到了一双脚。 一双穿着白色拖鞋,躺倒在地上,溅满了血的脚。 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奇怪的人正趴在流满了鲜血,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女人身上,贪婪地撕扯她的血肉。 那个女人的脸,是阿瑟兰。 …… 惊醒时,人鱼正安静地看着她。 见她猛地睁眼气息不稳的喘着,抬手温柔地擦去了她额角渗出的冷汗,轻声询问,“看到什么了?” 唐柔在精神紧绷的情况下,没有意识到他问句上的古怪,打开手机将电话给阿瑟兰拨过去。 “阿瑟兰,不要开门,千万不要开门。” 半晌后,对面才传来一声,“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唐柔愣了愣。 听筒里的环境音很嘈杂,阿瑟兰显然不在家。 “你在哪?” “不说了吗,我在三十七层采购,你到底来不来?还有半小时电梯就停了啊,到时候你可别指望我爬楼梯接济你……” 唐柔松了口气。 看来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没事儿,我冰箱里的东西还够,你买完了早点回家,把门锁好,别出门。” 挂电话之前,听到那边阿瑟兰喃喃自语,“说什么呢,神神道道的。” 唐柔缓了一会儿才将脑海里那些恐怖的画面清理出去,同时疑惑自己刚刚怎么睡着了。 转回头,发现人鱼正在走神。 唐柔检查了一下鱼尾上的伤口,没有继续渗血。 “哦,对了,刚刚跟你讲的水仙花的故事。” 唐柔对人鱼露出笑容。 “不知道你觉得纳西索斯这个名字怎么样?” 他怔了怔,恍然回神,一双铂银色的眼眸倒映出唐柔的身影。 “好。” 人鱼轻轻应声。 . 为了防止断电后没电可用,唐柔给ups不间断电源设备充电。 不久后听到了门铃声,打开门,阿瑟兰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 “听你电话里的声音惨兮兮的,我特意过来看看你,怎么回事啊?” 唐柔走到浴室对人鱼使了个眼色,把门拧上,“没什么,刚刚做了个噩梦。” “就一个噩梦给你吓成这样?梦见我了?” 唐柔没把那个可怕的梦告诉她,随口扯了个谎,“梦见你们那一层着火了。” “着火了你还不让我开门,怎么,生怕我逃不出去啊?” “……” 圆不回来了。 阿瑟兰既然来了,不在唐柔这里蹭顿晚饭是不会走的。 不幸的是这顿饭吃的时间太久,等她想回去时,电梯的供能已经停了,唐柔住在172层啊,阿瑟兰在200多层。 几十层楼爬上去,会要命的。 想了想,阿瑟兰拐回了唐柔家,大言不惭地说,“看在你刚刚做噩梦的份上,我陪你睡一晚。” 唐柔微微张大嘴巴,下意识朝浴室看了看。 阿瑟兰疑惑,“你从刚刚开始不停看什么呢?你们家厕所炸了?” “……” 中央空调停了之后,夏季室内温度不断攀升。 阿瑟兰自顾自地脱的外衣,“那正好,我先冲个澡。” “等一下!”唐柔刷的一声把衣服又给她套了回去,一边说一边朝浴室跑去,“你先帮我扔个垃圾,我把浴室里没洗的衣服收收!” 第78章 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 唐柔愿称这一晚为鸡飞狗跳的一夜。 她好不容易找到以前突发奇想买的充气浴缸,灌满水,将人鱼挪到自己的卧室。 没想到,阿瑟兰洗完澡后敲响了她的房门,并靠在门框上对她妖娆地抛媚眼。 “今晚翻你的牌子,我们两个一起睡吧。” 唐柔立即拒绝,“不行不行,我最近容易失眠,咱们两个一起睡我会睡不着。” “你就这么喜欢我?”阿瑟兰语气微微变调。 唐柔,“?”她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最后,在唐柔各种装病,直至谎称自己得了流行性感冒之后,阿瑟兰这才捂着口鼻离开。 想了想,唐柔去冰箱厨房拿了三文鱼和甜虾,装在盘子里带回卧室。 没想到一打开门,傻了眼。 地上有很多水,充气浴缸里的人鱼不翼而飞。 视线搜寻一圈,最终在角落里发现了眼神冰冷的金发美人。 他正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银色的双眼满是杀意。 唐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他看的竟然是自己床头柜上的玻璃鱼缸……里面趴着的淡水小乌龟。 “……?” 乌龟,一种最适合唐柔这种人养的宠物。 它安静听话,没有任何欲求感,也没有自己办公室里那些实验题那么闹心,更不会争宠。 偶尔换换水,拿它出去晒晒太阳,在玻璃缸里放一些小虾仁小鱼皮,它就能健康茁壮地成长。 如果养得好,它甚至可以比唐柔活的时间更长。 简直完美。 没想到,人鱼眯着眼睛说,“你房间里为什么有一个这样可怕的生物?” 唐柔,“?” 唐柔,“……啊?” 人鱼的神色很认真,能看出他极度厌恶小乌龟。 它不能被意识干涉,慢吞吞的,动作迟钝到恶心,没有大脑和智慧,还携带各种细菌。 还有丑陋的壳。 唐柔把盘子放在她身边,走到床边,朝小乌龟伸出手。 人鱼忽然喊,“别过去!危险!” “……” 唐柔面无表情地伸手抓了起来,向他展示,“你害怕它吗?它很安全啊,不攻击人。” 人鱼眼中有什么破灭了。 大概是对唐柔的滤镜。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用一种“你怎么能用手摸它”的眼神看着唐柔。 “……”这条鱼到底怎么了。 唐柔用严谨的科研人员思想去推断此时人鱼的心理状况,猜测或许是因为他作为一条海生生物,没有见过淡水龟才会如此抗拒,于是抓着乌龟朝他走去。 没想到人鱼浑身紧绷,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退无可退,银色的漂亮眼眸微微睁圆,像受惊的猫咪,警惕万分地盯着她。 唐柔再次一阵良久的“……”。 从他的神色中,依稀看到了一丝唐柔看到虫子时的抗拒。 行吧。 她妥协,转身将无辜的小乌龟放回玻璃缸里。 再抬头时,听到窗外风雨交加,玻璃都隐隐在颤动。 手腕被人抓住,唐柔低头,看着人鱼面无表情地握着她的手,放进充气浴缸里认真地清洗。 “……” 人鱼闷声解释,“它身上有多种细菌,其中有你们人类所熟知的沙门氏杆菌。” 唐柔,“?!!” 不知道反复清洗了多少遍,人鱼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提起她被搓得红彤彤的手掌,凑近了嗅了嗅,在唐柔复杂的神色中点点头,“可以了。” “……” 唐柔转回头,犹豫着问,“那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人鱼看向她拿来的盘子,露出好奇的神色。 唐柔将切好片的三文鱼端过来,用叉子插了一块,递到他唇边。 人鱼看了几秒,乖乖张嘴,动作矜持又斯文地咬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唐柔有些好奇他的评价。 人鱼点头,柔顺的金发随着动作从肩膀滑落,又美又柔和。 唐柔又叉了一块甜虾,人鱼乖乖张嘴,顺从地吃下她投喂的食物。 咔嚓咔嚓连虾壳一起吃了。 “……”唐柔剥开虾壳,捏着虾尾喂给他,“记得咬断,不要吃尾巴。” 正说着,指尖传来一阵濡湿。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人鱼那张花瓣般的柔软薄唇直接含住了她的手指,舌尖若有似无地摩挲而过,带来微妙触感。 唐柔猛的缩手,人鱼睁着那双干净剔透的银色眼眸,分外无辜。 喂了他两口之后,这条人鱼就像没了手一样,哪怕将盘子塞进他怀里,也不知道自己吃。 安静地等待唐柔的投喂。 好在投喂这件事本身带着一种独特的乐趣。 唐柔想了想,放下盘子往外走,“你等一下。”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叠挤好了芥末的刺身酱油。 在人鱼好奇的眼神下,她夹起一片三文鱼蘸了蘸,递到人鱼唇边,“我们一般喜欢这样吃,你尝一尝。” 人鱼张嘴,却被陌生的芥末味呛得满眼通红,咳嗽起来。 唐柔慌忙说着抱歉,抬手拍他的背给他顺气,可没想到这个动作却引发人鱼莫名其妙地趴在她的膝盖上,将头垂下来,贴着她的腿。 ……这些海洋生物总在某些方面有着诡异的相似性。 入夜。 唐柔本来想将充气浴缸挪到阳台上,可外面忽然开始下雨。 人鱼似乎格外嗜睡,沉在水底睡着了,金发在水中柔柔散开,像海妖的招魂幡。 胸腔没有起伏,安静如雕塑,有种冰冷寂静的美感。 他手里攥着一截唐柔的衣摆,她尝试着掰开他的手,掰不动,只能把睡衣外套脱掉挂在浴缸边。 . 唐柔又做梦了。 这次她站在某个有些陌生的实验室外,听到里面传来了争执声,有些熟悉,隐约像是认识的人。 四周生着浓厚的黑雾,泥泞的沼泽侵蚀着视线的边缘,她的视觉当中只有这一座突兀出现的实验室。 房门紧闭,唐柔尝试拧开门进去,却发现自己碰不到门把手,也无法穿门而过,似乎受到某种规则的限制。 正在她疑惑之际,黑暗中有人走了过来。 唐柔认的那个人,是d区基因实验项目的薛主任。 因为长着一张温软无害的娃娃脸,所以经常出没在电视机前,充当着巴别塔基因项目发言人的形象,很受大家喜欢。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斯文的眼镜后带了点不同往日的兴奋,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唐柔趁着门缝没来得及闭合,也闪身跟进去。 没想到在房间里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面孔。 萧宁。 第79章 “我想我就走到这” 梦境中的感受并不清晰,她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是谁在争吵,又是谁在嬉笑。 她看到有人伸出肮脏的手,按在萧宁的肩头。 看到他原本笔直的双腿弯着,干净清俊的脸被按在地上。 看见掉落在不远处,被踩碎的金丝框眼镜。 看到他被人踩住了脖子。 天之骄子落入泥潭,白天鹅掉进陷阱,羽毛染上污泥,沉重得飞不起来。 有人拿着一份文件,抬手一扬,纸片飘洒纷飞,如同简陋廉价的葬礼。 唐柔看到散落的文件上,写有“人类基因改造工程”字样的文件。 据她所知,萧宁一直以来都坚定地反对活人实验,因此得罪了不少站在权力顶端的人。 薛主任脸上写着对于青年才俊的惋惜,他摇头,虚伪地评判: “你总是这么不懂得变通。” 随着他挥手示意的动作,站在身后的两个人打开手提箱,从某种金属胶囊中抽取出液体进入注射器,然后拿着它一步步走向萧宁。 萧宁倏然睁大了眼睛,他的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被两个人按住肩膀,强制将药剂注射进体内。 那是什么? 唐柔仔细看,看到了f-773字样的标记。 有人在他面前打开了检测仪器,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体征一点点改变。 萧宁变成了实验品。 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怪物,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 “我们也是没办法,你留不得。”一个不认识的面孔说。 薛主任显得格外仁慈,在他面前蹲下。 “萧宁,还有大概十分钟的时间,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宁张着嘴,像一条濒死的鱼,即便被人松开,也僵硬地躺在地上,不会挣扎。 他知道事情已经无力回天。 很快,毒素将入侵血液,在心脏收缩跳动间循环人四肢百骸。 异种生物细胞会吞噬蚕食掉他的,完全取代“萧宁”这个人的意志。 十分钟,因为他的痛苦浪费了一分钟。 余下的属于人的时间里,他想做什么? 萧宁脑海中出现了一张脸。 他跳过了无意义的愤怒,跳过了崩溃,跳过了痛苦挣扎,极为冷静,也极为残忍的思考着,说 “我想打一通电话。” 薛主任说,“可以。” 然后又露出了伪善的笑容,“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说得多了,听电话的人也会有危险。” 萧宁当然知道。 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刻,听一听她的声音。 点开了外放的手机放在他面前,听筒播放着阿瑟兰的手机彩铃,那是她的复古情怀趋势下挑选的一首老歌。 「远方传来风笛,我只在意有你的消息。 城堡为爱守着秘密,而我为你守着回忆。」 歌声忽然安静下来,萧宁清冷的眼中有什么碎开。 “喂。” 是她。 电话接通了,但他没有说话。 “亲爱的,怎么啦?” 屏幕上平直的线有了波动,萧宁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异。 还有七分钟。 “我也刚想跟你打电话来着,你最近好忙,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约会了。” 女生略带抱怨的嗓音传来。 “算了,原谅你,今晚一起吃饭?” 嗓子开始异化,出现了嘶哑难听的声音。 萧宁抬手捂住了嘴,掌心下发出无意义的,低哑的单音节。 六分钟。 “大忙人,陪陪我吧?” 屏幕上的线条像狂躁的蛇,起伏不定。 五分钟。 “周末一起去天顶公园玩吧,据说复刻出了灭绝的陆上生物。” 他的手开始颤抖,原本白皙的手背出现了斑块化蜕皮变异。 四分钟。 “我准备去买点食材,给你做饭。” 视网膜浑浊发白,眼中出现了单一的灰红色。 萧宁控制住开始麻木失去知觉的手,点了静音键。 灰白的眼眸寻着薛主任的方向,原本宁死不屈的年轻男人,此刻竟然流露出一丝哀求。 “等我……失去意志之后,能不能帮我发条短信。” 薛至嘉居高临下,目露怜悯,“可以。” 萧宁松了口气。 异化情况加快。 两分钟。 耳旁仍是她的声音。 “喂?信号不好吗?为什么我听不见你的声音啊?” 他走进了阴影里,却希望她留在阳光下。 萧宁希望阿瑟兰在那个自己注定会缺席的未来中,依旧安稳开心。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调查自己的死因,永远不要卷入危险。 那段铃声歌词的前一句是什么? 萧宁依稀哼出那段旋律。 「……我想就走到这 海鸥不再眷恋大海 可以飞更远……」 他只能走到这里了,剩下的旅途,阿瑟兰会走得更远。 “咦?怎么一直不说话?”电话对面的人自言自语,“难道是不小心碰到了。” 离开吧,别回头。 “听不见吗?” 永远不要得知真相。 永远不要来找他。 “阿宁,不管听不听得见。”她似乎拍了拍手机,浑浊的声音后,忽然传来了一声浅笑。 接着,她说,“我爱你呀。” 濒死的萧宁忽然挣扎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 三十钟。 “我真的好爱你啊,你知不知道。” 女人以为这是一通不小心碰到的电话,肆无忌惮地诉说爱意。 “今天也是越来越爱你的一天!” 十秒。 “所以,你能不能也跟我说,你也爱我呢?” 说完,她似乎觉得对着空电话表白很傻,偷笑一声,电话挂断。 萧宁一边笑,一边流泪。 他没办法骗自己。 他很痛苦。 他不想死。 他……不甘心。 他错了,他畏惧死亡。 畏惧黑暗的沼泽里没有她的存在。 不甘心。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陪在阿瑟兰身边的那个人是自己。 想到锥心刺骨,想到灵魂震痛,想到想要哭喊,声嘶力竭。 可如果是他现在这样,狼狈,丑陋,甚至无法跟她呼吸同一片空气,那他希望阿瑟兰永远不要知道。 她要活在阳光下。 活得开心。 永远不要像他。 他错过了说’我爱你’的最好时机。 曾经阿瑟兰总抱怨说他不爱她,因为他从来不说我爱你三个字,但萧宁以为,爱是用行动表达的,而不是用嘴说出来的。 他已经准备好了钻戒,准备好了婚房。 准备好了往后余生,用时间将爱意娓娓道来。 因此,直到他拨通最后一通电话,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遗憾。 遗憾着没能在可以开口的时候,亲口告诉她,有多爱她。 …… 唐柔意识到这是梦,一个过分逼真的梦。 她不再尝试徒劳无功的阻止,而是冷冷的,认真的,记住这个房间里的所有面孔。 d区基因项目的薛主任,一个眉骨上带了痣的男人,还有宋氏生物的宋祺,宋伊娜的舅舅。 她将这些面孔一一记下。 梦要醒了。 唐柔蹲在萧宁面前,看着那张英俊的面孔一点点异化,出现变异端倪。 “萧宁,我为什么会梦见你?” 这个恐惧残忍的梦,究竟从何而来? 唐柔很疑惑。 ——“醒醒……” 唐柔直直地看着萧宁。 他的指尖垂向手机的方向。 ——“醒醒啊……” 一阵敲门声中,唐柔睁开了眼。 最先映入视线的,是人鱼那双无机质感的冰冷眼眸。 门外传来阿瑟兰的声音,她听起来很着急,“阿柔,别睡了,快开门,出大事了!” 第80章 喂鱼、换药与被威胁的人 唐柔连忙将鱼缸拖到阳台上,拉好窗帘给阿瑟兰打开门,对方神色紧张,声音有些抖。 “柔,出事了!” 出事的是住在阿瑟兰隔壁房间的人。 那是一对夫妻,是基地的器材质检员,唐柔见过他们几次,很和善。 死的时候面目全非,腹部被掏空,像是被什么东西暴力咬碎,半边肩膀不见,场面十分血腥。 丈夫死在玄关处,妻子死在床上。 而更可怕的是,阿瑟兰的房门被暴力撞开,金属门板上被砸得满是凹陷的坑洞。 如果她昨晚在家…… “柔,幸亏你给我打那个电话,如果昨天没住你这,我恐怕……” 阿瑟兰一阵恶寒,发现唐柔脸色很差。 “柔,你怎么了?吓到你了?” 的确吓到了。 唐柔意识到,她的噩梦并不是没有出现,而是被改变了。 那萧宁……又是怎么回事? 阳台忽然传来了哗啦啦的微弱水声,阿瑟兰好奇地往里面走了一步,“什么声音?” “没什么声音。”唐柔忙拉着她走出去。 关门前回头看了一点,窗帘已经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掀开,露出人鱼那张精致不似人类的脸。 睫毛上挂着水珠,看起来略带不满,有些哀怨地看过来。 “……”嗯,很美。 唐柔关上了门。 阴天,客厅很暗。 ups的电要用在重要的地方,唐柔留在冰箱和手机电脑供电上,因此没有开灯。 氛围有一点古怪。 唐柔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之前有提过一个天顶公园的灭绝生物复刻展,还记得吗?” “啊?我有跟你说过?” 阿瑟兰打开她的冰箱,十分自觉的在里面找吃的,“那是我编出来骗萧宁的,他那时忙,没空出来,我知道他喜欢陆上生物,就骗他说复刻了灭绝动物,想把人从实验室揪出来。” 说着,她找出一盒三文鱼,满意的拿刀切片,同时疑问,“原来我也这么骗你了啊?” 唐柔没说话。 梦是真的。 她又似闲聊的问,“你知道萧宁一直在申请什么吗?被驳回的项目有没有?” “你怎么知道?”阿瑟兰停了下来。 “哦,我记得萧宁有段时间心情不是挺不好的?你跟我说过,你忘了?” “哦这样啊。”阿瑟兰没心没肺惯了,竟然相信了。 事实上萧宁即便有再多烦心事,在阿瑟兰面前也总是温柔轻笑的模样,从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阿瑟兰。 他舍不得。 “我记得他拒绝进行人类活体实验,一直向上申报,每次都被驳回。” 阿瑟兰也显得有些烦躁,“你不知道活体实验有多残忍,可上面的人野心太大,不可能停下。” 对上了。 唐柔的梦境中,那些人强制给萧宁注射的,便是提取出来的异种改造基因。 萧宁一定还做了什么,因此被灭口。 阿瑟兰一边说这幢酒店公寓死了人真恐怖,一边按照自己的喜好给三文鱼切成薄片挤上柠檬汁,又拌了一碟酱料放在盘子上。 然后盘子就被唐柔端走了。 阿瑟兰傻眼,“你干嘛?” 唐柔有些良心过意不去,捏起一片塞她嘴里,“刺身不多了,你吃点别的。” 阿瑟兰,“?” 然后就看着她端着盘子进了卧室。 “好啊狗女人,拿我切好的三文鱼自己吃!” 唐柔很冤枉,她不是自己吃,她是喂鱼的。 拉开窗帘时,人鱼正伸着那双苍白优美的手,对着窗外阴沉的天幕点点画画,不知道在做什么。 唐柔隐约听到了遥远的海岸传来空灵的歌声,听到水花卷上礁岸,听到阴云与波涛。 可转瞬间,那些错觉一般的声音就消失了。 宽大梦幻的鱼尾微微晃动,人鱼那双璀璨湿润的眸子看过来。 唐柔端着盘子在他身旁坐下,对方朝她靠过来,金发垂落在她手臂上。 “刚刚在做什么?” 人鱼没有回答,趴在充气浴缸边缘,半透明的耳鳍微微竖起,动了动唇。 像是等待唐柔的投喂。 …… 让唐柔头疼的是,换药对人鱼而言似乎也是一种折磨。 他对她的动作十分配合,却无法抵挡消毒过程当中因为药物刺激产生疼痛——唐柔是这样认为的。 她手上拿着药,被人抓着手腕,半边衣服都被水打湿。 看起来有些狼狈。 人鱼似乎无法承受那样的刺激,喉间发出一声混含不清的哼吟,又因嗓音空灵动人而让唐柔小脸蜡黄浮想联翩。 她承认她脏了,思想脏了。 为了防止人鱼的喘声引来阿瑟兰,唐柔略显慌张地捂住了人鱼的嘴,“别叫,忍耐一下。” 这一捂可不得了,那种无力抵抗的神经刺激让人鱼下意识咬住了眼前那只手,唐柔嘶了一声,他又缓缓恢复了一点神智,生怕咬疼她一般松开了牙齿,轻轻地舔了舔那被他牙齿咬出的凹槽。 可很快又再一次地轻轻咬住。 索性不疼,唐柔也没有阻止。 这真的只是换药而已。 他看起来很累了,纤密的睫羽颤得不像话,头发被水打湿,蜿蜒出瑰丽的图腾,脱水的鱼一样趴在浴缸边缘。 唐柔也很累了,她站起身,却被他握住手腕。 对方动了动刚抹完药还没绑纱布的鱼尾,带起哗啦的水花。 “你去哪?” 他声音很轻,微微嘶哑。 唐柔拍拍他的手背,“松开,我去拿东西。” 她出去了一会儿,人鱼趴在浴缸边缘,看不到她变得烦躁。 明明才离开视线几分钟。 很快,唐柔回来,人鱼恢复了安静的模样,看着她撕开包装纸,喂给了他一颗糖。 “甜吗?”唐柔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安抚实验体的手段真是少到匮乏,幸亏那些祖宗们都不嫌弃。 人鱼呆呆地含着那颗糖果,仰头看着她,逼仄的环境,暧昧横生。 事实上尝不出来味道,但他仍旧点了点头。 唐柔松了口气,“喜欢就好。” 供电系统仍旧瘫痪着,室内光线随着昏沉的天光一点点暗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唐柔转了转脖子,坐在地上靠着背后的床,竟然闭着眼睛,坐着就慢慢睡着了。 呼吸平稳,眉心微拢。 人鱼安静地看了一会儿,从充气浴缸中爬出来。 趴在她旁边,抬起手,用指腹抹平了她的眉头。 …… 有人想要他,那只漂亮的实验体,张宁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的,竟然悄悄录下了一切。 张宁从她的录音中自己的声音,听到了那些黏腻,带有诱骗的话语。 那是罪证。 她竟然拿那些东西威胁他,让他把海兔子送过去。 诱侵实验体,一旦被基地发现,张宁会死,会被丢进最可怕的监狱,甚至有可能强迫进行试验改造。 难道他只能拱手将自己的宝贝送人? 他咬牙切齿,随后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由于突发海啸影响,他错过了离开基地的机会,现在因为安全问题基地被封锁,巴别塔反而没什么人在。 他想了想,起身走向实验舱。 第81章 他要去找他的柔了 贪婪,是一种会成瘾的情绪。 一旦贪婪成瘾,就会变成欲望的奴隶。 变得迟钝,麻木,忽视危险。 终于,在张宁沉浸在感官刺激,被欲.望折磨得面目全非时,漂亮如傀儡般的少年仰头推开他,平静地问,“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她?” 油腻的男人身材臃肿松垮,肚子上有层层叠叠赘肉,他似乎有些失神,被某种过电般的刺.激感麻.痹了。 被人一推,像条死鱼样摊在秘密房间的床上,仰面重重地呼吸。 他脱口而出,“我不会让你去见她的。” “为什么?” 少年回过头,难以置信。 “为什么……”张宁重复了一遍,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忽然开始发笑,几乎笑得流泪。 他坐起来,笑着伸手捞他,搂紧了他的腰,将他狠狠地按在自己身上,全然不顾少年的挣扎。 “你这种没有什么攻击性,浑身都是治愈能力,又不会反抗,不会哭,不会叫,还这么好骗的东西,是发泄压力的好玩意儿,我怎么会把你送回去呢?” 海兔子僵住了。 他缓慢地转头,第一次将目光落在这个男人来脸上。 在此之前,他从未正眼看过这张贪婪的面孔。 海兔子的世界很简单,简单到匮乏,因此不会有“欺骗”这种概念。 因为唐柔从来不会骗他,也正因如此,他从来不曾有过所谓的防备心。 “她有什么好的?”张宁被推倒也不以为然,只当这个小东西在闹脾气。 他娇气嘛,张宁可以纵容。 “你说……什么。” 激动中,张宁有些忘形,并没有注意到少年倏然变冷的声音: “哼,不就是个爬到s区的女的?没一点背景,还是个孤儿,她有什么……” 似乎笃定了柔弱的少年无力反抗,他抽开身体,没有一丝遮掩,大剌剌地站着。 一次又一次伤害实验体的东西,萎靡着,露出丑陋狰狞的模样。 张宁没有察觉到背对着他的少年,眼神中的诡异冰封,仍然大放厥词。 “你们一个个竟然那么听那女人的话,简直像她养的狗,不对,狗哪有你们忠诚……” 实验员口干舌燥,抓起杯子仰头喝水,却被某种不知名的尖锐物砸了一下,有些刺痛。 他下意识地捂住后脑勺,摸到了一手鲜血,回过头,看到少年正弯腰捡起砸碎在地的玻璃碎片。 张宁终于意识到了将会发生什么。 他仓皇想要逃,可是对方的速度更快,眼前寒芒一闪,最为脆弱的喉咙也被人划了一刀。 血液喷射出来,溅到少年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 眼尾的血像摇曳绽放的曼陀罗,衬得他无端美艳,也无端恐怖。 声带破裂,他嘶哑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单音节,连求救都做不到。 张宁视线被血染红,捂着自己喷血的动脉,像爆破处理的烂尾楼,倏然倒了下去。 他忘记了,海兔子已经进化成了高等智慧生物,善用一切武器。 他也忘记了,这是来自深海的冷血生物,远比想象中的更加残忍。 少年慢条斯理地穿上衣服,遮掩住自己苍白纤弱如艺术品的身体。 “你骗我,而且,你侮辱她。”他冷静地陈述事实,“所以我只能杀了你。” 他那张腥臭的嘴,怎么配提起柔呢? 看着那人彻底变成一条死鱼,他想要一片片切碎他的念头也有些索然无味了。 “算了,我要去找柔,没工夫跟你浪费时间。” 少年转头离开,不忘抽出男人脖子上染血的权限卡。 说来也要感谢这个贪婪的男人,每一次都避人耳目,把自己带到这样没有监控也丝毫不会被察觉的地方,并且从来不会把带走他的事情记录在案。 少年冷静地回到了前饲主的实验室,抱着她遗留在这里的柔软绒毯,掀开盖子,主动爬回了水箱。 他的脸轻柔地蹭了蹭那只柔软的浸了水变得沉重的绒毯,像是饲主抚摸过脸颊一样,露出了幸福而又满足的笑。 “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了,你等我好不好?” 没有人回答他,安静的房间,上演着他的独角戏。 可过了一会儿,那柔软漂亮的眉眼染上了浓郁的戾气。 他被骗了。 真是,恶心。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将脸埋进绒毯里,可心中的烦躁愈演愈烈,终于,海兔子打开盖子,再次爬了出来。 他等不及了。 再也不想等了。 拿着那张沾血的权限卡,a区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可他想要的不是这些,他想要找柔,去那个更高等级的地方。 找自己的光。 在冰冷的沼泽浸泡太久,他迫切想要见到自己的太阳。 实验室没有太多人,比起往常,那些来回巡逻的人都不见了,而且格外黑,似乎为了节能没有开灯。 不过没关系,来自深海的他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晰事物。 路过另一间层层密封的实验室,他听到了求救声。 一种特殊的,只有他们才能听懂的语言。 海兔子径直走过去。 临时被封锁在基地里的研究员并没有停下来,反而趁这个时间进行大量的测试工作。 他们在进行一场名为通感的高等实验,实验对象是数十名活人和上百条鳗鱼,其中包含一条来自s区,因受了重大创伤而被降级为a级的电鳗变异体。 他们隔着圆柱形玻璃钢,观察着在上百条电鳗间拼命挣扎,想要游出去的活人, 浑身青灰如同水鬼一般的半人形电鳗实验体,鬼魅般地朝某个人伸出手,霎时间,数据波动成尖锐的曲折,流线拉得飞快。 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的观测室里,进去了一名看似温软的不速之客。 海兔子听到了求救。他们并非仁慈的种族,也远非会合作的社会性生物,他想要帮助对方,纯粹是因为看到了那些人脖子上的挂牌与手中拿的这个不一样。 看起来更为精致高级,他想要那种权限卡。 研究员们正在观测水体,忽然间,头顶的灯光熄灭了,一片黑暗中只能看见圆柱形钢体中时不时穿梭的电流。 数百条电鳗尾部晃动,挤出淡蓝色的光芒,像璀璨的星座图。 而这些并不会让他们感到恐怖,恐怖的是”咔嗒“一声,电子锁被打开的声音。 紧扣在圆柱体上的舱盖被某种力量骤然掀翻,”哗啦“一声,水体大量蔓延出来。 研究员们仓皇后退,想要避开这些水,可下一秒,狂躁的电流已经透过水席卷上他们的身体。 几乎在几秒之间,就把他们变成了一具具千疮百孔,皮肤焦黑的尸体。 因强电流而失灵的门锁被人轻轻推开,修长纤细的少年走过来,拽走了其中一个人脖子上的信息卡,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对身后地狱般的画面并不在意,甚至没有因此动动眼皮。 他要去拥抱他的光了。 第82章 未来的他,现在的他 阴云低沉,像天空即将塌陷。 汹涌的海浪叠加暴风雨,推搡撞击上连绵陡峭的礁石海岸。 在水与沙砾之间,一个个漆黑粘稠的人影正缓慢向岸上爬行,爬着爬着,如人一样双腿直立起来,像在学习走路。 它们的目的地是城市,每走一步,身体就蒸发一点,动作越来越像人类。 唐柔看见了,因为她此刻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亲眼看着那一道道人影走向失去了灯火的城市。 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两条长腿从漆黑湿润的礁石上垂下,脚踝修长骨感,筋骨突起,皮肤很白。 他像晒太阳的猫一样慵懒,上半身靠手肘撑着,微微眯着眼睛。 只可惜这个猫一样的男人晒的不是太阳,而是头顶那双发光的银色眼眸。 唐柔抬头看了一眼天,又快速地低下头,整个人都不太好。 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世界,她第二次来了,感觉非常真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湿润的海风吹到脸上,鼻尖嗅到清新带点腥咸的味道,以及身下坐着的凹凸不平的礁石。 和身旁那个活生生的,冰冷的神秘男人。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影从海中爬出来,走向城市,像欣赏自己后花园绽放的玫瑰一样。 风吹起他的头发,如同海藻,又像羽毛,落在唐柔脸上,有些痒。 她抬手将脸上的发丝扒开,结果风一吹,又糊了一脸。 身旁那个神秘的男人收回视线,不看大海了,转而开始看她。 唐柔再次将脸上的头发扒下来,可下一秒又被风吹了一脸。 她变得越来越烦躁,风也变得越来越大,像在挑衅她。 随后,唐柔忽然垂下手不动了,任由自己脸上糊满他的头发。 搞不定就放弃。 身旁的人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抬起手,嚣张的海风停了。 “……”所以刚刚的风该不会是这人弄的吧? 唐柔扯掉脸上的头发,身旁的人正在盯着她看。 没看错的话,他甚至在笑。 这是什么品种的作精,唐柔真的想大声问他,“好笑吗?” 可憋了憋,她面无表情地将视线移回大海。 不能理,这种人越理越来劲,冷处理才是最佳方式。 果然,唐柔一脸面瘫放空视线之后,那个人也慢慢地移开了视线。冷战果然是最棒的抗议方式。 唐柔松了一口气。 那些影子动作慢吞吞的,似乎不太习惯两只腿走路的方式。他们浑身由浓稠的黑色液体组成,给唐柔一种病毒入侵的感觉,每走一步,脚底与地面都会形成粘稠的黑色拉丝,牵扯不断,藕断丝连。 身旁的男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像展示玩具一样指向某个方向说,“你看。” 唐柔又提起了一口气。 远处,一道黑影脱离了大众队伍,走向滨海路树旁的长椅,那上面正躺着一个昏睡的男人,没有穿上衣,手半插在肚皮与裤子之间,旁边扔着几个啤酒瓶。 像深夜买醉的流浪汉。 唐柔心中忽然涌出了一阵不妙的感觉。 黑影走近了,弯下腰,脸贴着脸,近在咫尺地观察着那个沉睡的流浪汉。如果此时流浪汉睁眼,可能会被吓到醒酒。 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黑影粘湿的脑部伸出了触须一样尖锐的细线,如蚊子的刺吸式口器一样,“噌”地贯穿了流浪汉的脑子。 如同狰狞嗜血的藤蔓,触须一收一缩之间,流浪汉变成一具干瘪的骸骨。 “……”你妈,他笑得这么甜美就为了让她看这个?! 那个黑影逐渐变成了流浪汉的样子,睁着茫然空洞的眼睛,继续向城市走。 身旁的人回头看她的反应,诚心诚意地问,“是不是很有趣?” 唐柔忍不住捂住嘴真情实感地干呕了一声,算回答了。 男人又开始盯她了。 唐柔心里发毛,忍不住问,“这些是真的吗?” “这是真实的世界。” 唐柔又问,“这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直接造成的。” 行,知道了。 这个梦里的场景,是他间接造成的。 唐柔仍旧面瘫着一张脸看着前方在这个荒诞的梦境中寻找蛛丝马迹。 她又意识到了什么。 海啸停了。 在这个时空里,海啸已经结束了,但在她的现实生活中,海啸仍在撞击城市。 这就说明,眼前的这些很可能还没发生。 这里,难道是未来? 身边人的视线太过有存在感,唐柔想忽略都不行,干脆问他一些问题,“这些东西为什么能上岸?” 他的眼神莫名变得哀怨,却仍然回答她,“因为下雨。” 因为下了很大的雨,足够湿润,让那些生物可以自由出入海洋和陆地。 原来是这样。 唐柔又问,“刚刚那个东西为什么吃掉了流浪汉。” “因为它想去干燥的地方。” 吃掉人类,融合人类,就可以去掉水和湿度的限制,混迹入人群中,去往干燥的地方。 真是可怕的生物…… “它们还可以吃掉别的东西吗?” “所有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都可以。” 唐柔后背发凉。 他托着下巴打量她,似乎在等待她的下一个问题。 但唐柔已经问完了。 他离近了些,那双看不清楚的冰冷双眸流连在她脸上,语气古怪,“没有关于我的问题吗?” “……”啊这。 他看起来很期待的样子。 唐柔有些为难,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我们是认识的人吗?我为什么觉得你这么熟悉?” 他终于流露出了笑意,“严格意义上来说,没有见过,因为我现在还处于沉睡状态。” 唐柔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 他微笑着等待唐柔继续问下去,没想到没下文了,嘴角的笑僵硬一瞬,很快从善如流的自己解释起来, “但你见过过去的我。” “什么过去的,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他摇头,又是那句,“在你的时空里,我仍在沉睡。” 唐柔想不通他这个有点哲学的问题,看向远方,“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如果这些都是真实的未来,那么巴别塔周边城市将会被这些奇怪的黑色粘稠人影入侵。 他忽然叹息,“这些……明明都是你们做的啊。” 谁做的? “你们”指的是谁? “来了。”他看着远方,忽然说了句什么。 唐柔疑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漆黑的天幕中看到了一道道由远及近的,发光的点。 是流星吗?她觉得有些刺眼。 空灵优美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带着嗜血的愉悦,“睁开眼睛,欣赏它们。” 第83章 “所以,请不要感到遗憾” 唐柔被迫睁大了眼睛。 一道道银白色的光点拉长成线,撕开黑沉沉的天幕,落入城市,如星辰坠海,璀璨夺目。 它们坠地几秒之后,唐柔才听到姗姗来迟的轰鸣声,接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热气如同无形的海浪,一波一波吹拂在脸上。 爆炸产生了巨大的气流,核聚变刹那出现的强烈抽吸烟云,像在城市上空绽放了古怪而又不算好看的暗红色花朵。 男人的长发被风吹起,张狂而又妖异。 他抬手,苍白的五指扭转,一瞬间,唐柔的视角变得更加直观,世界仿佛变成了平面剖析图。 那是一个与她想象中不一样的场景。 黑色泥泞的怪物并没有因为爆炸消失,那些气流在无差别地攻击……人类。 原来城市没有亮光,并不是没有人,而是都藏起来。 她看到了楼道里的人,躲藏在地下室里的人,超市里的人,捂在被子里的人,甚至有藏进冰箱里的人。 无论怎么躲藏,他们全都无法避免的,在眨眼间被无形的气流摧毁,体内的细胞如同被捏碎的微型葡萄——那并非她肉眼可以看到的东西,而是身旁这个人赋予她的具象化感官。 直到这里再没有一个“活物”。 直到这座城市璀璨中步入湮灭。 唐柔不属于这个时空,她眼睁睁地看着无数碎片气流穿透自己的身体,却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 身旁的人收回手,柔柔地对她笑,姿态懒怠无害。 他看着自己造成的天崩地裂一般的璀璨景象,眼神迷离,询问她的想法,“美吗?” 这是一个疯狂的,让唐柔感到恐怖的人。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人,他都要搞出天崩地裂的场景。 反社会人格吗? “刚刚那些是你们的武器。”看到她缓缓染上怒意的眼神,他多解释了一句,好像自己很无害一样。 唐柔瞳孔紧缩,再次看过去。 人的武器?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中子弹,联合体的军方所有。对“人”不对“物”的恐怖核武器。 它的特点在于,爆炸时的中子的能量可以轻易地穿透生物体,破坏细胞组织,使生物瞬间死亡。 却不会摧毁建筑,摧毁基础设施。 这是一场无差别的谋杀。 这是一场,针对“人”的屠杀,死去的人,远比死去的怪物要多。 “怕什么?”察觉到唐柔发抖,他笑着说。 粘液状的怪物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继续向城市慢吞吞地走着,其中有个东西被吸引了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唐柔。 仿佛发现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黑乎乎的脑袋充满疑惑地歪了歪。 忽然,漆黑的人形裂出了一条缝,嘴里吐出奇怪的条状物,尖端在动,像寄生虫。 唐柔头皮一麻,就被人一把拉到了身后。 他声音沉下去,“滚开。” 那个东西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哆哆嗦嗦地走了,连速度都吓快了不少。 男人柔和了许多,向她解释,“刚刚那个东西灵感值很高,它感受到了你的存在。” 唐柔愣了愣,“它应该杀不死我吧?刚刚那些中子弹就没有伤害到我。” “可是你不觉得它很丑吗?”他的神色十分真诚。 唐柔:? 那些中子弹杀不死怪物,联合体知道吗? 如果知道的话为什么还要投放中子弹?难道是为了…… 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为了杀人呀。” 为了防止这些生物混入人群,他们不惜以屠杀城市为代价。 他笑了,长发纷飞,背后的光线明明灭灭,一张脸朦胧不清,“你看,是你们做的。” 是人类做的。 “人类真是种有趣的生物,大多数时间,都在自相残杀。” 可他非常高兴。 似乎很乐于看人类自相残杀,很乐意看到那些上位者们像被逼疯了的鹦鹉,自己拽扯掉自己的羽毛。 只有人类破坏规则,他们才能打破平衡,来到这个世界。 他挥手,海浪更加汹涌,从海中走出的东西更多漆黑粘稠的身影。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 天幕中划过一道道璀璨的银光,城市在纷乱明灭的光线中被摧毁,磅礴的海浪忽然拔地而起,带来浓郁冰冷的湿气。 唐柔回过头,看到那些漆黑的海水正以不可思议的形状窜上天幕,倒灌入城市,霎时间地动山摇,天崩地裂,犹如漆黑的,在头顶缓缓张开的网,无边无际,浩瀚无垠,几乎要将整个城市席卷住。 ……这是什么? 她内心震动,除了睁大双眼,竟没有别的反应。 人在面对超出认知的事物时,是很难做出反应的。 他的另一只手也抬起来了,长发飞得张狂,可突然,动作停止了一瞬,微微侧过头。 他轻声叹息,声音是与毁天灭地的背景截然不同的轻柔: “他要醒了,你要回去了。” 谁要醒了? “我们很快会见面。” 他收回手,在城市的哀鸣声中,唐柔感觉额头有些冰凉。 他吻了上来。 这个人那么恐怖,嘴唇却很柔软,有些濡湿。 他抬起手,冰冷的五指扣在她脖颈上,像捕食者扣住猎物,又带了点缱绻亲昵的味道。 不要感到遗憾。 任何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都会变得无序而混乱,他们会被自己亲手摧毁。 这并不是一个悖论,无数文明都曾证实过这一点,哪怕任何一个昌盛国度的历史都会经历开端,繁盛与毁灭。 所以,来看吧,欣赏我为你带来的美景。 …… 唐柔睁开眼,醒来后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抬手摸摸脑门。 竟然摸到了湿润的感觉。 原来不是错觉,那变态竟然在醒来前舔了她一口? 嘴角抽了抽,唐柔泄气了,就当自己是被刁民吸了的猫。 脸颊上有些痒,她抬手去摸,拽到了几根卡在耳环上的发丝,浅浅的金色,透着美丽的光泽。 是人鱼弄上来的吗? 他就趴在唐柔脚旁,两条白净修长的手臂抱着她的小腿,身上的皮肤有些干燥。 唐柔抬手摸了摸,明明是冷血动物,竟然有些升温。 她费力地将人鱼抬进充气浴缸,竟然都没有醒,修长的脖颈垂在塑膜缸边缘,双眼紧闭,如同昏迷的白天鹅。 唐柔重新测了盐度水温和含氧量,将窗帘拉好,走出了房门。 阿瑟兰正自觉地从冰箱里搜刮食物,看见她出来,警惕地将盘子护在怀里,“别拿我当免费劳动力啊,要吃自己弄去。” 唐柔却说,“你的车改装了是吗?能带我出去一趟吗?” 阿瑟兰愣了两秒,忽然尖叫,“你知道电梯停了吗?你知道你住在172层吗?” 可唐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神色十分认真。 “下楼比上楼轻松,一百多层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 可谁没事下一百多层楼锻炼身体啊! 第84章 楼梯间美人 雨仍旧在下,为防海啸,改装过后的越野车停在高高的空中悬桥上。 车窗降了一条缝,两只望远镜从架在缝隙间。 “那是什么……” 阿瑟兰声音有些抖。 在她的视线中,绵长的海岸线上零星散布着几个黑色的粘稠身影。 它们不断变换着形状,向岸上走来,缓缓地生出了四肢和脑袋,竟然有点像人。 唐柔放下望远镜,佐证了心中的想法。 这些东西已经开始出现了,虽然只有零星几只,远远无法与梦境中惊人的数量相提并论,并且看起来很稚嫩,甚至有些不成形。 可谁知道,它们有没有混入人群当中? 雨缓缓地停了,那些东西也停止了动作,有些凝滞。 有些缓缓退回了海里,有些则是缓缓地干涸在海岸上。 它们看起来如同新生幼崽一样脆弱,经不起半点干燥与阳光的照射,因为没有吞噬人类所以无法在干燥的地方存活。 那个人没有骗她。 . 酒店已经封锁了,到处都是安全员,拉了长长的警戒线。 巴别塔的酒店式公寓里死了几个人,一对夫妻,两名保安,还有三个刚入职不久的大男孩。 安全员与军方封锁了出事的地方,正在取样调查。然而海啸引发的共同瘫痪给侦查工作带来了大大的阻碍。 现在下达了新的指令,要求所有住户闭门不出,以免危险再度来临。 保安秦景拿着电击棍巡逻,心里有点发毛,刚巡逻到酒店后门,看见了两道人影。 一个进门后直接扑上了休息区的沙发,另一个径直走到装饰用的雕塑面前,伸手费力地把它往旁边推。 秦景顿时急了,“你干嘛!” 灯柱照过去,竟然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巨大的雕塑往旁边推了半米左右,然后向上看看,似乎在测量什么,半晌后拉过了一个单人沙发,说, “我觉得它们这样摆更好看。” “……”姑娘长得挺好看,脑子似乎不太好。 秦景板着脸,“你们是哪一层的?还不快点回去。” 躺在沙发上的那个哀鸣,“回不去了,停电了,我们住在一两百层,上去会死的。” 保安也有点犯难,想了想,他半是妥协地说,“那你们去休息室吧,别乱逛,酒店现在不安全。” 唐柔问,“是死人了吗?” “对,凶手还没抓到。” 阿瑟兰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拉着唐柔往一楼休息室走,“不行了,一夜没睡,要死。” 两个姑娘一拉一扯地消失在拐角,保安收回手电筒,刚走了几步,听到了二楼玻璃站台上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对夫妻似乎在吵架,听内容,像是男的出轨了。 “你知不知道,她是我的好朋友!你怎么敢!” “我都说了!我喝醉了!把她当成你了!” 争吵的信息量太大,秦景提着手电筒上去拦架,却没等踏上台阶,听到了女人的尖叫声和一声闷响。 他悚然回头,发现男人愤怒之下,竟然失手将老婆从二楼栏杆上推了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女人掉在了单人沙发上,没受重伤,却被吓掉了半条命。 他慌忙过去查看女人的情况,男人也跑了下来,不住地道歉,女人只剩下哭,说不出话来。 乌云散去了,明亮的月光透过玻璃洒落进来,高举宝剑的金属女神雕塑散发着寒芒。 秦景庆幸,幸亏刚刚那个奇怪姑娘把雕塑挪到了旁边,还推过来了一个单人沙发,不然这女人从高处坠落,会直接被这尖锐的雕塑捅穿。 正想着,他的头皮忽然发麻。 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 阿瑟兰转动着酸软的脖子,推开了休息室的门。 扑面而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腥味。 她正往前走着,被唐柔一把抓住。她趁阿瑟兰开口质问之前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嘘了一声。 黑暗中,有什么声音响起。 窸窸窣窣,像黏腻细微的水声。 透过月光,她们看见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两道叠在一起的身影,一个人伏在另一个人身上,乍一看很是亲密。 阿瑟兰有点脸红,心想非礼勿视非礼勿看,小脸蜡黄的想拉唐柔走,却被她扣着脑袋再次转过去。 唐柔用气音说,“你仔细看。” 还要仔细看?!好啊你个唐柔,没发现你是这种人! 阿瑟兰又气又好奇,睁大了眼睛看过去。心想她是被逼的,她不是lsp。 可下一秒,她就僵住了。 眼睛适应了光线,依稀分辨出那两道人影身下,淅淅沥沥滴落了一滩深色液体。 暗红色,是血的颜色。 处于上位的人影微微抬高身体,她看到人影脖颈处正探出一条狭长的线状物,刺在下面那个人身上。 唐柔松开了她,搬起门边最近的一把椅子,拉着满脸惊悚的阿瑟兰后退,悄无声息的关上门,在阿瑟兰的帮助下将椅子腿卡入门扶手。 “去找安全员。”她低声说。 阿瑟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颤声问,“刚刚那个,是人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像? 唐柔也不知道。 她们循着来时的地方找刚刚那位保安,却发现他人不在。 唐柔看了一眼单人沙发,上面有一道凹陷,保安大概扶着掉下来的人去医疗室了。 她想了想,说,“二楼应该有驻守的安全员,我们去二楼。” 电梯停运的情况下,想要上楼必须走楼梯通道。 一听说要爬楼,阿瑟兰苦着个脸,但想到刚刚那个恐怖的东西,她就比谁都积极,率先拉开安全通道的铁门跑了进去。 唐柔跟在其后,却忽然听到一声惊呼。 “卧槽!” 是阿瑟兰的声音! 她心里一紧,立即夺门追过去。 可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危险画面。 阿瑟兰倒吸一口气,憋住,手颤颤巍巍的指向前方。 越过她的肩膀,映入两眼帘的是两条干净无瑕的腿,修长,冷白,笔直,骨骼清晰漂亮,筋线分明,脚踝清癯。 白皙的脚趾磨红了,沾染了一点尘土,却丝毫不显狼狈,让人浮想联翩。 视线不由自主向上,发现那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半露着苍白的肩膀和精致清晰的锁骨,裹着一条花色熟悉的……床单。 浅金色的柔软长发顺着肩颈倾斜而下,如同黑暗的沼泽破开缝隙,囚困了一抹圣光。 唐柔看到了人鱼那张绝非人类所有的美丽面庞。 第85章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 阿瑟兰哆哆嗦嗦,脏话都出来了,“卧槽……这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吗?” 不好好学习的弊端出来了,万般思绪萦绕心头,以她匮乏的词汇量,能说出的只有掷地有声的“卧槽”二字。 唐柔想要走过去,却被阿瑟兰反手护在身后。 “我先发现的!”她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直勾勾地盯着金发美人,“书上都说了,长得太漂亮的可能是妖怪,我觉得他不是特别像人类……咦?他怎么好像有点呆呆的,啊这不是重点。” 唐柔,“……”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 阿瑟兰眯着眼,凭借自己敏锐的洞察力发觉冰山美男在直勾勾地看向自己——身后,还伸出了手。 她的眼神落在那只手上,就再也移不开。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手? 唐柔再次越过阿瑟兰,同样再一次被她一把扯到身后。 人鱼的眼神缓慢冷了下来,视线移到阿瑟兰脸上,银眸像凝了冰霜。 阿瑟兰丝毫未觉,甚至回头恨铁不成钢地对唐柔说,“你可不能见色起意!我要阻止你!” 唐柔拂开她的手,“我们认识。” “就算你们认识也不……”她一愣,声音变调,“你们认识??” 仔细看看,那个裹着床单的冰美人的确在朝唐柔伸手。 阿瑟兰又卧槽一声。 太不姐妹了,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不介绍给她也认识一下! 唐柔半蹲在人鱼面前,视线掠过两条修长的腿,朝他伸出手,对方立即将手搭在她掌心,轻轻扣住。 “会走吗?”她不太放心的问。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两条修长的腿垂在台阶上,腿部肌肤和膝盖上有些红痕,像是站不稳撞的。 唐柔想了想,拉过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对方顺从地贴上她的身体,露出床单外的皮肤格外冰凉。 冰凉的下颌碰触在她脖子上,亲密的像极了在埋头亲吻脖颈的恋人,气氛缱绻。 唐柔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头推开了一些。 阿瑟兰:这个女人真的对浪漫过敏吗? 阿瑟兰,“等等。” 她走近了两步,看着看着忽然说,“这是不是你家的床单?” 唐柔在想怎么狡辩的时候沉默了一瞬,错过了最佳解释时间。 阿瑟兰说,“他昨晚在你卧室。”是笃定的语气。 唐柔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表情就已经变得不对劲了,“哦,怪不得你不让我进呢,早说啊,我难道是那种会坏你好事的人?” 看起来脑补得很精彩。 唐柔,“你听我解释,这件事是这样的……” “不用解释了。”她神情严肃,“我们先去找安全员。” 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就是在这种有嘴说不清的情况下产生的。 然而二楼并没有驻守安全员,甚至连巡逻的人都不知所踪,漆黑的走廊在停电的情况下显得格外狭长,像一张通往深渊的邀请函。 上面或许更危险,好歹下面那个被她们关在了休息室里。 唐柔她们暂时放弃继续上楼的打算,免得到时候进退两难,退到大厅看起来是最安全的,有什么事随时可以驾车逃跑。 下楼的过程中,唐柔转头问人鱼,“你怎么下来了?” “醒来后发现你不在。” 莫名的,唐柔心里一软。 “所以你来找我?” 他点头。 柔软的金发垂在胳膊上,像穿了顺滑的纱衣,唐柔抬手拨了拨,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闻到了你的气息。” 阿瑟兰忍不住过回头看过来,表情相当精彩,对唐柔挤眉弄眼,好像在传达什么。 唐柔淡定地移开视线。 人鱼显然很不适应自己的双腿,走路不协调,还总是不小心踩到唐柔的脚,让她恍惚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似曾……相识? 阿瑟兰看了一会儿,说,“他好像不太会走路……” 唐柔也觉得。 她忽然用在黑暗中看起来也格外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头头是道地分析,“是不是因为你,他才会变成这样?” 唐柔,“?????” 姐姐,你脑子里究竟都装的什么! 她们避开了休息室重新回到一楼大厅,远远地看到保安值班室亮着灯,恐怕那位值班保安已经回来了。 大概是脱离水箱太久,唐柔感觉到人鱼的皮肤很干燥,有些紧绷。 她将人放在保安室外的茶水间沙发上,让他在这里坐一下,人鱼拧着眉,不愿意松手。 阿瑟兰已经进去了,正在跟保安说自己在休息室的见闻,对方半信半疑,似乎在怀疑她说话的真实性。 “我知道酒店死了人你们不放心,但你形容的这个东西听起来不太像人啊……”秦景显然有些不信,“那么黑,你会不会看错了。” 正说着,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秦景看见之前挪雕塑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立即站起身。 唐柔敲了敲自动贩售机,却因为停电无法打开,寻了一圈未果,问看起来莫名有些紧张的保安,“请问您这里有水吗?” “水?没有。” 他莫名有些结巴,低头看到了桌子上的可乐,嘴角一抽,“可乐不算水吧?” 快乐水是续命的东西,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存货,不知道还要封禁多久呢…… 年轻姑娘三两步走过来,抓起桌子上的可乐,“能应急,谢谢您,等有电了我给您买一箱。” 秦景,“别客气……”满脸心疼。 算了,为漂亮姑娘牺牲一下也没什么,而且人家刚刚无意间救了一条命呢。 这样想着,秦景跟了出来,发现那女孩竟然在不远处。 半蹲在沙发旁,拧开可乐瓶,正给一个人喂可乐,“先喝一点,看看能不能适应。” 陷在沙发里的人缓慢坐直,一头柔软如绸缎的长发随着他的自肩头滑落,扬起脖颈。 全身只裹着一片淡蓝色的布料,两条修长苍白的腿垂着,赤足,眼里那一抹如月般的冷寂银色正在黑暗中泛着若隐若现的微光。 好、好香艳的画面…… 出乎秦景的意料了,漂亮姑娘和更漂亮的美人,双倍快乐! 那人显然不适应可乐的味道,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随后又在那个年轻姑娘含笑的眼神下再次眯着眼睛品了品,然后垂眸着看她的反应。 唐柔解释,“第一次喝可能会不习惯。” 他点头,“有点烫。” 唐柔笑了,“那是气泡,是不是感觉有点刺刺的?” 秦景觉得自己有必要出场了。 他迈着坚定又正义的步伐,走到她们旁边,“请问,还需要水吗?” 唐柔问人鱼,“还要水吗?” 金发美人摇头,吐出的却是低磁动人的男音,“还需要。” 秦景:艹!美女是男的! 梦碎了。 第86章 制服美人 唐柔醒来,是因为梦中喘不上来气,感觉好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呼吸越来越沉重。 睁开眼,发现缠住她的不是毒蛇,而是一条修长的手臂。 她被人勾着脖子,艰难地转回头,对上了一双安静而没有温度的银色眼眸,那张非我族类的无瑕面孔在眼前放大。 对方正睁着眼,安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手臂沉重地横在她的……咽喉上。 是谋杀。 唐柔扯开他的胳膊,对方眼中流露出了不悦。 “……”他在不悦什么,她都要憋死了。 因为外面不安全,她们躺在保安的值班宿舍休息,周围有四张床,人鱼却趁她睡着之后爬了过来,非要跟唐柔挤在一个小小的沙发上。 不远处是意味深长的阿瑟兰,满脸写着“你小子艳福不浅”。 再低头一看,人鱼身上裹着的床单欲落不落,快要滑下去,半露着苍白的肩膀,和两条修长新生的腿。 这场面不得了。 更不得了的是……唐柔闻到了他脖颈处的异香,半透着筋络的皮肤下,血液流动催生出诱人的味道,吸引着她的注意, 要死,这条鱼怎么那么好闻? 见过吸猫的,没有见过吸鱼的,如果她真的趴上去吸一口会被当作变态吧? 唐柔感受到了自己对他血液的渴望,不知道此时人鱼也在盯着她。 外面的天还没亮,她抬手看了眼时间,凌晨3:30,睡得不久。 阿瑟兰脸上反着手机屏幕的光,看起来一直没睡。 保安秦景坐在最外侧的单人座椅上,时不时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抓着对讲机,似乎在等谁。 他按下呼叫键,却无任何人回应。 “请问。”唐柔决定出声,“发生了什么事吗?” “已经到了轮班的时间。” 秦景转过头来,视线在他们身上流连了一会儿,似乎觉得画面太刺激,喉结上下滑动,默默做出了吞咽的动作,然后才慢吞吞地说: “可是我的同事们都联系不上了,他们本来应该在楼层上巡逻。” 即便在昏暗的环境下,唐柔仍旧能看出保安大哥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浮起了红晕。 她抬手默默地将人鱼身上的床单裹紧了一点,抓住他的肩膀,在脖子处系了个结。 真不让人省心啊。 人鱼似乎对她的动作很惊讶,下一秒露出了然的神色,张开双手将她搂进怀中,往沙发里面带了带。 “……” 她做了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误会? 与此同时,唐柔感觉到了人鱼的怠倦。 其实从在楼梯间遇见他开始,人鱼就几乎不怎么说话,情绪恹恹的,他的皮肤变得十分干燥,大概是缺水。 不止是他,唐柔和阿瑟兰也需要水和食物。她们从昨天下午出来到现在一直没吃过饭,可保安室的可乐已经喝光了。 城市已经封禁,巴别塔基地范围内没有商圈,距离最近的物资供应点只有37层。 唐柔问秦景,“您的同事大概在哪一层轮班?” “我们每40层是一批编队,每层大概有三名执勤人员。” 唐柔一愣,“全都联系不上了吗?” 秦景的表情也很沉重,“嗯,全都联系不上了。” “会不会是您的通讯器坏了?” “我本来也这样想过,可后来换了几个备用机,都联系不上。” 唐柔忽然想起她和阿瑟兰去二楼寻找安全员时,也没找到人。 想着想着,她发现保安大哥又默默红了脸,再顺着他眼神看回来,看到了人鱼那两条修长光裸的腿。 “……”唐柔礼貌地询问,“请问您这里有多余的衣服吗?” 保安回过神,脸更红了,“有的有的。”说着去储藏室翻箱倒柜了起来。 阿瑟拉忽然哀嚎了一声,整个人陷入焦躁,“手机怎么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她又跟唐柔说,“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帖子,是个汇总贴,你睡觉的时候很多人在社交媒体上发消息,说身边有人发疯了。” “发疯?” “对,就是变得很狂躁,攻击人。” 她敲敲腕上的手机,看起来也很狂躁,“我看到有个大学男生发的帖子,说室友从外面回来后变得很疯,攻击人,出了流血事件,他们就把人关厕所里了。“ 现在城市因为海啸封禁,不能送医院,他们就求助大家怎么样在不打开厕所门的情况下给他送饭,还说感觉那道门已经快被发狂的舍友砸烂了。 下面有人回帖子问,“你们几个大男生还摁不住一个人?” 几个男生估计也觉得绷不住,找了绳子准备开门将人先捆起来。 阿瑟兰一直在蹲后续,熬到凌晨三点没睡觉,可发帖子的人忽然没有音讯了。 她后续还没看完呢!抓心挠肝! 秦景从储藏室出来,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像是在打电话,“你说什么?你们在哪?” “我听不清楚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晰点?” “喂?喂?” 怎么了? 唐柔看过去,对方拿了一套蓝色系的保安制服走过来,“刚刚电话接通了,我的同事们说他们都在楼上,好像大家都在上面。” 其实秦景也没听清楚。 电话那头的人嗓音有些沙哑,说话语速很慢,稍显迟钝,像刚睡醒的人一样说话缺乏语法逻辑。 听来听去,只听出对方跟他说,让他过去。 说……所有人都在。 秦景提议,“你们跟我一起上去吧,这里没有食物,方圆十几公里都属于生物基地范围,没有商圈。” 更何况城市处于海啸应急封禁状态。 唐柔从秦景手里接过干净的制服,扶着人鱼去隔壁挡板后面换衣服。秦景喉结滑了滑,殷勤地问,“需要我帮忙吗?” 唐柔沉默一瞬,婉拒,“不用了,谢谢。” 她站在隔板外面,将手里的衣物递给人鱼,自己闭着眼,面朝外。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过后,听到他低哑清磁的声音,“好了。” 唐柔转回头,瞳孔地震。 不得了,淡蓝色的大号安保衬衣松松垮垮的穿在纳西索斯身上,穿出了制服诱惑的感觉。 那头柔软的浅金色长发搭在肩头,衬得皮肤更白,嘴唇更红。 更何况…… 唐柔沉着脸绷着额角地将人推了回去,阿瑟兰匆匆看了一眼,嘴巴微微张大。 真的太香艳了。 好长的腿,好色.情的画面! 唐柔找到被人鱼扔在隔间地上的裤子,递给他,“别围床单了,把裤子穿上。” 人鱼拦住,冰凉的五指包住她的手背,轻轻拢在掌心,“不能穿。” 如果不是他的眼神太过清澈,唐柔都要以为对方在耍流氓。 她抽回手,疑惑的问,“为什么不能穿?” “那样就变不回去了。” 他说的笼统,唐柔却懂了。 这是一条人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两条腿,但那个地方本该是鱼尾的。 唐柔和制服美人面面相觑,最终妥协,将他腰上的床单系紧了,确定不会滑落才将人从隔间领了出来。 他仍旧赤着足,让唐柔联想到童话故事里,为寻真爱和巫婆交易,用歌喉换取双腿,来到陆地上寻找爱人的小美人鱼。 这条人鱼也变出了双腿,是来找她的,那她岂不是很像童话里的负心汉王子? 想着想着,唐柔噗一声笑了出来,人鱼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她缓了笑,问他,“你走路会有踩在刀尖上的感觉吗?” 人鱼,“?” 秦景已经在隔间门口转了好几圈,见人出来后先看向对方的下半身…… 映入眼帘的是修长笔直的两条腿。 即便知道对方是个一米九几的男人,仍然让保安大哥一阵心猿意马。 什么年代了,性别不能卡的太死。 他压住内心的亢奋,向上看,蓦然对上了一双阴冷至极的银色眼眸。 寒意霎时间爬满脊背。 秦景僵住,血液都有种即将凝固的错觉。 对方,似乎在警告他。 第87章 造神 漆黑的楼道上,高挑的身影压住了唐柔的全部视线。 人鱼有种旁若无人的亲昵感,比起无视,他更像看不到唐柔身旁那两个活生生的人。 像路边的小石子,你的视线会从它身上划过,却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因为毫不关心,因为只是背景板,所以被忽视了。 唐柔原本觉得这只是冷血生物的模式本能,后来,她意识到有某种微妙的共振感影响着她,改变着她。 几次三番,唐柔也不自觉地无视了他们。 即便,阿瑟兰不停地在喊她,秦景不停地跟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两道身影明明就在眼前,却看不见。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他们从唐柔的脑海中消失了。 只是在某一时刻,唐柔回想着自己上楼的初衷,无意间瞥见了玻璃反光中的另外两个人,才意识到自己的认知出了问题。 她略感恐惧,站在原地。 眼睛捕捉到光,将其编码加工由视神经传到大脑视觉中枢,便产生了视觉。耳朵捕捉到声波震动,经由听觉神经交换,进入大脑皮层听觉区,产生听觉。 她的所有感官经由大脑控制,现在,有人在控制她的大脑。 唐柔猛地回过头,仍然看不见,听不见,身边只有人鱼。 某种古怪的预感出现在唐柔心中,她正受到某种未知力量的干扰。 “我……”她抓住人鱼的胳膊,生怕下一瞬间连人鱼都看不见了,“我好像出了点问题。” “怎么了?”他轻声反问,抬手抚摸她的长发。 温凉的五指捋顺她的发丝,像安抚刚捉进笼中,还不适应情况的金丝雀。 “这里有危险。” 唐柔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感知到了危险,却找错了方向。 她握着人鱼的手腕,纤瘦的身体下意识挡在他身前,呈现出防备状。 她以为危险来自于黑暗的前方,甚至将始作俑者护在身后。 负隅顽抗使她的脸色极度难看,甚至咬紧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妄图用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直到嘴唇咬出了血。 人鱼垂眸看她,神色古怪。 半晌后,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冰冷的手指按上她的嘴唇。 有人似妥协一般,轻声对她说,“松开它。” 叮咚…… 仿佛泉水注入脑海,她的思绪骤然清明过来。 阿瑟兰拍了拍她的肩膀,“柔,你怎么了?怎么一直喊你你都没反应?” 唐柔如同脱水的鱼,张开嘴,心中涌动中无法言说的感觉。 “我没事。” 她终于从那种濒临遗忘的状态中缓了过来。 人鱼握住她的手腕,想要扶住她,唐柔却察觉他的体温似有异常。 以往人鱼掌心的温度都是温凉的,此时竟然跟她的体温接近,唐柔拨开他的头发,摸了摸人鱼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胳膊,感觉对方的体温比平时高了很多。 她担忧地问,“你有哪些地方不舒服吗?” 阿瑟兰也走了过来,“他怎么了?” 唐柔说,“体温有些高。” 阿瑟兰下意识抬手去碰,却倏然对上了人鱼冰冷的视线,银眸散发着森然的寒意,充斥着警告。 她泱泱收回手,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问唐柔,“感觉大概多少度?” “体感猜测32度左右。” “32度?体温高?这都低温症了好吧!” 唐柔却摇头,“对他而言不是。” 阿瑟兰猛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他该不会是……” 唐柔“嗯”了一声。 “怪不得呢……”阿瑟兰喃喃自语,“我就知道人不可能长成这个样子……” 唐柔说,“你记得之前给我提到的六边形广场吧?” 阿瑟兰神情跟着严肃下来,“知道,里面关着特级生物。” 唐柔看向人鱼,对方也正在安安静静地看着她,那张脸仍旧没有表情,眼底却隐约流淌着某种情绪。 唐柔握住人鱼的手腕,说,“他就是那条特级生物——” 阿瑟兰脸色霎时惨白,人鱼瞳孔微缩。 随后听到她继续把话说完,“——的饲料。” 阿瑟兰直接飙出了国粹,“这么漂亮的人就当做饲料了!” 唐柔点头,眉心蹙起,“对,是许教授亲口跟我说的,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就被铁链吊在六边形广场里面那个圆柱舱里,尾巴都快断了。” 人鱼两只银色的眼瞳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思考什么。 原来他在唐柔眼中,有段这么凄惨的身世。 他很满意。 唐柔还在跟阿瑟兰交流信息,两个人越说越生气,“高级助理跟我说,如果我不收养他的话,按流程他很快就会被处死,作为养料反哺给基地的实验体们。” “卧槽,这么残忍,他们真的没人性。” “对啊。”唐柔爬楼爬得气息不稳,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认养了他,结果后勤部甚至不愿意提供培育舱,带出来也没人管。” 阿瑟兰压低声音,用标准聊八卦的语气说,“我听说许世宏的老家伙的胳膊就是因为那个特级生物断的。” 唐柔一阵后怕,幸亏在六边形广场那天没被它发现。 人鱼表情闲怠,他又开始揉捏唐柔的手指,沿着她的指缝来回摩挲。 “前几天开了紧急会议,我没资格参加,保密权限把大部分工程师都排除在外了,据说好像是要进行一场大型观察类实验,据说是跟特级生物有关的。” “观察类实验?”唐柔疑惑,“工程师们每天不都在观察和测试吗?还怎么大型?” “大人物的想法揣摩不透,依稀听说,他们有个可怕的想法。” “什么想法?” 阿瑟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他们要,造神。” 造一尊,由人塑造的神。 漆黑的高塔在圆形实验基地包围中,像柄直通天际的巨剑,在整座城市供能瘫痪的情况下,这里的顶层仍旧灯火通明。 在巨剑的塔尖,正召开着一场虚拟会议。 光影投屏上是一张张被ai巧妙换脸过后的虚拟面孔,所有人都顶着茫茫人海中并不存在的身份,参加这场远程会议。 圆桌的中央,雕刻着一张“z”字铭牌。 z,是zero的意思,是一切的开端和一切的尽头,是诞生于毁灭,是起始也是结束。 “太冒险了。”某个参加会议的人声音愤怒,虚假面孔依旧平静,“如果它失控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承担的起这个责任!”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将什么东西放了出去,你们想摧毁这个世界吗?” “你们要做的就是把它关起来,藏好,封禁住,而不是让它送进人群!” 嘈杂的声响中,有人敲了敲桌子。 “请诸位稍安毋躁。”长桌上另外几个真实坐在会议室的人说,“我们已经证实了它血液重生的可能性。” 第88章 造神2 话音一落,激起轩然大波。 “血液重生?那不是假的?” “我们用你们送来的血液样本注射过,一共一百个样本,死的还是死的,伤口都没有愈合。” “而且你们之前的活体实验不也都失败了?甚至无法治愈基础疾病……” 有人叩响桌子,点击播放一段视频,“你们看这里。” 投影在悬浮屏上的是一段视频画面,看起来像某条走廊的监控。 一阵强烈的蓝光在走廊某扇破洞的门后亮起,大约几分钟后,门被重力砸开,一条鳗尾生物被某种未知力量打落在地,快速逃跑。沿着尾部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没有人追出来。 短暂的监控视频到此为止,画面结束。 “这是两周前巴别塔四级的警报时的一段视频,画面上受伤逃跑的那条,是s级半人半电鳗实验体,可以释放高强伏电压瞬时使生物毙命,电路瘫痪。” “所以呢?”有人不满地发问,“这跟我们要聊的特级生物有什么关系?” “或许大家并没有意识到。”那个人抬手指向被暴力撞开了的房门,“特级生物,就在这间办公室里。” 虚拟面孔一愣,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对人体而言,100毫安电流可以在短短几秒内造成心跳停止,1安培就会导致身体组织严重烧伤。 而你们刚刚看到的强电光,是电鳗在暴怒情况下激发出来的,按我们平时的测试数据推断,有接近20000安培,相当于一次闪电的强度。 你们认为,这种情况下,如果办公室有人存在,可能会活下来吗?” 没有人说话。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答案:不可能的。 1安培等于1000毫安,而人体过电超过100毫安就会导致死亡,更遑论20000安培了。 可画面一跳,门还是那扇门,几个救援人员走进去,出来时抬着透明封闭仓,瑰丽的鱼尾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下仍旧闪耀着摄人心魄的偏光。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人跟出来,站在门口。 画面暂停,那人指向画面上的年轻女人。 “可是她活下来了,并对那次强电流一无所知,记忆被修改,甚至,有人给她换了一身衣服。” 一语激起千层浪。 终于有人惊讶了,讨论声四起,似乎无法相信。 有人问,“怎么证明这个女人是起死回生,又怎么证明她的存活和特级生物有关系?” 等讨论声渐渐变小,坐在圆桌旁的人才继续说, “我们对比监控发现,她的衣服在进入办公室前已经破损,而当她再从办公室出来时,身上的衣服是崭新的,她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所以我们猜测她之前的衣服已经被毁掉了,有人篡改了她的记忆,没有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办公室终于有人哽住。 接着,投影屏转变成了一份医疗报告。 “所以我们以合理的理由抽取了她的血液,发现了许多不属于她身体里的物质,她的生物特性也在某种程度上发生了改变,但她本人似乎还没有意识到。” 所以,他们要造神,造一尊能起死回生,能被他们控制的神。 他指着画面上的人,掷地有声,“她就是我们最成功的试验品。” 人类从古至今,真正意义上驯服了的动物,就只有狗。 人们往往会选择用暴力的方式去征服,去统治,却忘记了仅仅靠力量的约束是无法抚平躁动的灵魂的。 而最高一级的掌控是心灵控制,感情是最好的枷锁。 是良药,是武器,是牵制傀儡的精细导线。 …… 秦景推开门,低声说,“到了。” “终于到了!”阿瑟兰扶着栏杆在台阶上坐下,唐柔也双腿酸软,她开始怀疑上楼是不是个错误决定。 人鱼半垂着眼睫,没有情绪。 唐柔有点犯困,饥饿与长达半个多小时的爬楼让她手脚无力,阿瑟兰哭丧着脸,说要去超市买巧克力吃。 可秦景那边似乎不太顺利。 从爬上37层开始,他便无法联系上自己的队员了。 这一层是巴别塔酒店公寓专门开辟出来用于生活购物的城区,由于建筑过高,居住人口过多,所以现在几乎每一幢大楼里都设有这样的购物中心。 由于停电,整层楼都漆黑暗淡,天空正缓慢亮起,乌云过厚导致视线始终处于灰暗不清的状态。 秦景一边拿着对讲机不断呼叫自己的队友,一边在楼走廊里来回寻找,忽然间,他听到了某种声音,立即提着手电筒循着声音找过去。 安静的走廊里,只回荡着他自己的脚步声。 一道蹒跚的人影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背着光,以不太自然的方式缓慢走动着,身上似乎穿着安保队的制服。 秦景走过去,扬声询问,“你好,请问是大楼安全部的同事吗?” 那人脚步顿下,缓缓转回身。 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青白的面孔,他转变方向,一步一步朝秦景走去。 “哎呀,终于找到你们了,别的同事在哪儿啊?我怎么联系不上他们了?” 还有几步之遥时,清亮的女声从背后传来,“秦大哥,你找到同事了吗?” 远远看去,走姿蹒跚的人影正在朝秦景靠近。 唐柔微微皱眉,看着那动作缓慢的人朝这边走了几步,忽然又转了回去,朝另一侧走廊走去,速度都快了不少。 等她们走过去时,那人已经慢吞吞地走过了拐角,身影消失在走廊里,唐柔隐约看到他背后画着制服编号1036。 “不好意思啊,看见他们太激动,把你们给忘了。”秦景说着,一回头,发现刚站身边的同事又消失了。 阿瑟兰有气无力地提议,“咱们先去超市吃点东西吧,等来电了再过来付钱。” 秦景想起超市旁边有执勤点办公室,到那儿说不定能找到人,于是也欣然答应。 可没想到,往日繁荣的购物中心变成了另外一幅景象。 墙壁和货架被暴力损毁,各种各样的物品碎落一地,上面粘带着一层古怪的粘液,空气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铁锈味,混杂着轻微腐烂的气息,让人轻易便联想到这里死了什么。 或许是老鼠,又或许是别的无法细想的东西。 唐柔蹲下脚步,捡起最近范围内能看到的酒瓶和点火器,放进人鱼手里,“拿着它。” 随后跟在秦景身后,继续往前走。 地面上凌乱地掉落着不知名生物组织,无序而混乱,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灾难。 秦景的神色已经不复刚来到37层的轻松,阿瑟兰也敛下眉头,表情变得严肃。 很快,他们就看到了那些腐臭气味的来源, 几具残破干瘪的尸体堆放在货架旁边,像被有强迫症的杀人犯精心叠成了人塔。 也可能不是人,他们身上附着着古怪的粘液,脑袋,额头和脖颈处清晰可见圆孔状伤口。 这场面胜过任何一部恐怖片,阿瑟兰的直接干呕出声,唐柔也脸色铁青。 第89章 直男柔和菟丝花鱼 可之后他们看到了更加恐怖的画面。 秦景径直穿梭过长长的购物中心,绕到生活超市旁边的某片办公区,走到一扇门前,将门拉开。 扑面而来一股无法形容的味道,一种血腥,腐臭,与长期处于阴暗潮湿的霉味。 不算宽阔的房间里面有无数道影子,或躺着,或坐在沙发上,或横倒在地上,皮包着骨头,被某种不知名生物抽干了血液,眼眶深深凹陷,恐怖如同干尸。 他们身上都穿着和秦景一样的保安服饰,腰间挂着防爆电棍,甚至没有抽出来,似乎在灾难前一刻还安闲地休息。 唐柔站在门口,不打算进去,视线在划过某一具尸体时停住。 那个人趴在桌子上,后脑被贯穿,留下一个干涸的血洞,背上的制服印着1036的编号。 是刚刚,在外面见过的那个人…… 不,唐柔在这一刻清晰的意识到,这个1036才是真正的1036,外面那个,恐怕还不知道是什么生物。 只不过让她感到恐惧的是,这个人并没有被扒掉衣服,证明那些未知生物连衣服都是可以复刻的,细致的甚至带着编号。 那是一种怎样的生物? 他们站在房间里,脸色铁青,这里最难受的恐怕是秦景,这些很多人都是他昔日的同事。 忽然想到了什么,秦景提起电警棍出去。 “别去!” 唐柔想栏没拦住。 纳西索斯托着她的胳膊,视线在房间转了一圈,神情平静的就如同在风景不算优美的街边散步。 他的神态和唐柔他们截然不同。 淡漠,毫无温度。 浏览了一遍就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唐柔,整幢楼里,他唯一在意的恐怕只有脸色铁青的唐柔了。 唐柔摸了摸人鱼的胳膊,有些干燥,又抬手摸向他的耳鳍,对方微弯下腰,配合着她的动作,像只任人撸的猫。 阿瑟兰有些担忧地问,“他自己一个人过去没关系吗?看起来挺冲动的。” 唐柔说,“我们两个女性,身体力量天然处于弱势,再加一个连走路都走不利索的人,最好不要过去。” 说着从货架上抽出一瓶1.5l大瓶装的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身旁的金发美人,“喝掉它,补充水分。” 看起来像一个对女朋友体贴入微的性转好男友。 人鱼合理扮演花瓶人设,握着矿泉水瓶仰头一点点喝掉。 唐柔皱眉思索,觉得他还需要一点淡海盐。最好找些虾蟹什么的补充营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体温升高,找点能物理降温的东西或许会好点。 超市的状况比购物中心看起来好一些,可能未知生物入侵的时候处于休业时间,因此里面没有看到太多奇怪的物质。 唐柔带着人鱼去寻找海盐,阿瑟兰找到了一家熟食店,一头扎了进去,饿虎扑食。 与阿瑟兰短暂分开,后人鱼肉眼可见变得更加愉悦了。 他步伐轻慢地跟在唐柔身后,享受着跟她的单独相处。 之前保安离开的时候,他也表现出了一丝愉悦,随后快速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像只傲娇的猫。 货架层层叠叠,商品琳琅满目,人鱼睁着铂银色的眼睛,里面的漠然缓慢褪去了一些,燃起了一丝对人类世界东西的好奇。 唐柔本来只想给他找一包海盐,可进来之后被激发了灵魂中的购物天性。 她拉开某扇展示柜的小门,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发卡,对人鱼招手,“过来。” 纳西索斯不明所以,走到她身旁,唐柔说,“低下头。” 对方就顺从地弯下了修长的身躯,一头浅金色长发如水一般顺滑地垂下来。 唐柔抓了一把,丝滑冰凉,绸缎一样从指缝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握在手里打了个卷,还不小心扯掉了几根头发,心虚地悄悄观察他的神色,像个不会给女朋友绑头发的直男。 所幸纳西索斯垂着睫毛安安静静的,似乎没有感觉到。 唐柔第一次给人扎头发,发现这和给自己扎头发是两种难度,尤其是这种又长又浓密的头发,挽了一圈后放弃,直接拿发卡夹住,松松垮垮地搭在肩膀上,像个扎歪了的花苞。 不过在他这张脸的衬托下,显得慵懒又妖异,人鱼抬手拨了拨,似乎很喜欢。 殷红的薄唇勾出了极浅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看向展示柜,伸手指向一个镶满了钻石的亮晶晶发卡,转头看向唐柔的眼神也亮晶晶的,“这个也好看。” 唐柔,“……”这是什么直男辣眼睛审美。 她推着纳西索斯往前走,“头上戴一个就可以了,戴多了很奇怪。” 是吗? 人鱼一边走一边回头,眼里流露出浅浅的遗憾。 唐柔神色警惕,心惊胆战,路过厨具区时抓了个平底锅,又从刀具里挑出一把长而锋利的剔骨刀握在手里,路过野营区时,抽了几根别人用来搭帐篷的防风钉,还抽出两瓶户外烤火器丢给人鱼。 “拿好。” 人鱼拿着手里带有火枪的点火器晃了晃,凑近了去嗅,疑惑地想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那么难看,还带了点臭味? 唐柔立即扯开他的手,换了一瓶没晃过的放在他手里,“这个东西不能剧烈摇晃,容易爆炸。” 人鱼歪歪头,露出疑惑的表情。 她怎么塞了个又臭又危险的东西给他? 可随后,感受到自己垂在肩上的发髻,又微微眯起眼睛,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再次愉悦起来。 他在一排排货架间逛得很开心,人类世界在他眼中是新鲜的,他也是第一次觉得人类世界还算有趣。 唐柔与他处于同一片天地,却是完全另一种心境。 她很紧张,安静昏暗的超市仅凭外面逐渐升起的天光照亮,显得无比阴森,空气中隐藏着潮湿与铁锈味混合的危险气息。 世界在唐柔眼中极度危险,处处暗藏杀机。 每路过一个拐角,她都心惊胆战,每到一处光芒照射不到的昏暗区域,她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生怕有什么东西从视线盲区扑过来,夺取他们的性命。 终于路过一排货架,看到了上面的摩托头盔,唐柔抬手摘下来一个,回头下意识想递给人鱼,却惊悚地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人不见了。 顿时,脑海警铃大作,唐柔神经骤然紧绷,沿着刚刚路过的地方去找他。 一路难以自控地脑补了各种各样恐怖片的画面——会不会在自己刚才没有留神的时候,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从背后扑过来把他掳走了?他那么柔弱,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打死。 糟糕,他的腿脚还不灵活,被抓住估计跑都跑不掉。 说不定还被人捂着嘴,流着泪看着一无所知的唐柔越走越远,一点点被怪物吞噬……不能想,再想就是人鱼死不瞑目的躺在血泊里,含恨而终的画面了。 脑补了一路血腥场景的唐柔,在一片床上用品区找到了他。 人鱼没有遇到她预想中的凶残景象,而是拽着一条花色复古的床单,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垂着头和围在自己身上的那条做比较。 看到唐柔走来,他有些矜持地抬手,向她展示,“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那一刻,唐柔的心情很复杂。 第90章 想要但是不说 他很开心,和认定的伴侣一起逛人类世界是种全新的体验,这种感觉很陌生,但他很喜欢。 唐柔就不一样了。 把人鱼从床上用品区拖走是一个很艰难的过程,她说服了对花床单念念不忘的美人鱼,找到男士服装区,把他塞了进去。 “这里才是适合你的地方,挑吧。” 唐柔大手一挥,像个带女朋友逛街的有钱大款,“选套你喜欢的,吊牌摘下来给我,恢复供电了我过来付钱。” 纳西索斯神情冷淡,看起来兴趣缺缺。 他在一堆黑白蓝为主调的男士休闲区快步走了一圈,露出失望与嫌弃并存的神色。 唐柔在一个小时前爬了人生最多次数的台阶,神经又紧绷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坐在沙发上有了休息的空档,握紧了手里的剔骨刀,怠倦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结果一会儿没看见,人鱼的身影又消失了。 她怀着想要杀鱼祭天的心情爬起来,着急寻找,在女装区找到了他。 金发美男正提着一件宽松的妈妈裙,脸上仍旧没有表情,紧绷的嘴角却舒缓了。 剔透的银色眼眸中,满是欣赏的神情。 唐柔扶额,“这个不行,这个不适合你。”这是女性孕妇装啊! 而且——她扯掉人鱼攥在手里不愿松开的孕妇裙,晃了晃那一圈半透明的蕾丝,“这能适合你吗?” 他神色坦荡地望回来,眼神倔强,似乎在问“怎么不适合?” 唐柔放弃跟他解释,这是一个衣着自由的年代,审美自由,爱好自由,可不能穿带蕾丝边的孕妇裙,这是她的底线。 唐柔把人鱼的奇怪审美归结于他一直以来被养在实验舱上,见过的只有穿着黑白灰三色基地制服的研究人员,能指望他有什么审美。 巴别塔害鱼不浅! 她把人又拉回了男装区,对方再次变得兴趣缺缺,眼神快速从一排衣服上划过,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唐柔。 唐柔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像艺术家看审美不太好的傻孩子那种淡淡的怜悯和嫌弃。 唐柔,“你骂我。” 人鱼,“……?” 她怎么发现的? 唐柔带他来到超市的睡衣区,找了个长款睡袍递给他,无比诚恳地商量,“你实在不想穿裤子的话就穿这个吧,裙子的事以后再说。” 上面穿保安制服下面裹着床单的样子未免太过不伦不类,虽然穿着浴袍走来走去也很奇怪,但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唐柔又从货架上找了双拖鞋递给他,人鱼没接,对那双深灰色的男士拖鞋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他的视线流连过货架,落在一双淡粉色缀着小紫花的塑料拖鞋上,然后回头观察唐柔的反应。 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又淡定地移开视线,寻到一双米白色的拖鞋后停下,再次观察她的反应。 唐柔妥协,“白色也行。”除了不耐脏,好歹男生也可以穿。 人鱼勉勉强强地把那双拖鞋拿出来。 白皙的脚踩在塑料拖鞋上,穿出了一种很贵的感觉,他垂眸看了看,还算满意。 等带着纳西索斯换完衣服回来,阿瑟兰已经在熟食区开火了。 “你们俩吃什么?海鲜面吃吗?”她目光一顿,看着挽着发丝裹着浴袍的人鱼,有些呆滞,“换造型了啊。” 还……挺好看,尤其是衣襟交叠出露出的那小片细腻光滑的肌肤,和清晰深刻的锁骨。 “……”唐柔默默看了眼人鱼,委婉提示,“换成陆禽的吧。” 阿瑟兰正在剥虾,随即联想到了什么,去冰柜里扒拉。 也是,吃人家的同类的确不太礼貌。 鹅肝黑松露,爆炒雪花牛,猜测着人鱼的口味做了盘生食鞑靼牛肉。反正没电,冰柜里的东西再放就要坏了,浪费也是浪费。 唐柔捶了捶酸沉的小腿,说了句,“有点想吃麻辣烫或者小火锅。” 阿瑟兰一脸严肃,“大早上起来不能吃太辣的,刺激胃。” 俨然像一个风平浪静的早上,在餐桌上讨论要吃什么——如果忽略不远处就能看见古怪尸体的话。 不得不承认,在实验基地待了这几年,她们的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大幅提升了。 阿瑟兰想跟这个似乎跟唐柔有一腿的金发美男打好关系,期待地看着他,等待对方点评自己做的饭。 可没想到金发美男根本没有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而是盯着唐柔的看——用那种强烈的、无法忽视的、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充满了暗示性的眼神。 以为他想尝尝自己的,唐柔找了个干净碟子,给他夹了点自己的菜,推到他面前。 人鱼果然吃了,不太熟练地用勺子勾着,吃的没有洒的多。时不时皱一下眉头,搞得阿瑟兰紧张兮兮。 吃完了,又看向唐柔。 唐柔感觉自己压力很大,把自己的盘子推给他,“不嫌弃的话,咱们俩交换。” 说着把他面前一筷子没动的菜拉到自己面前。 本以为他更喜欢自己那盘炒饭,可没想到交换了之后,对方仍旧盯着她的看,似乎只想吃她的,对自己盘子里的东西丝毫不感兴趣。 “……”所以别人碗里的永远比自己的香吗? 甚至在唐柔喝冰可乐的时候,再次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搞得她压力更大了。 他似乎从来不开口说自己想要什么,这点倒是和她办公室里那些动不动就想撒娇的实验体不一样,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需求——眼巴巴的盯着人看。 哪怕给他拿瓶一模一样的都不行,他就想喝唐柔手里那瓶。 唐柔头疼无比,一贯温和的面瘫脸上多了道裂痕。 她认命地找来杯子从自己手里那瓶中倒了一点给他,看他捧着杯子好奇地小口小口嘬着,表情平静中带了点傲娇,傲娇中带了点对新事物的新奇。 阿瑟兰看唐柔像伺候不好哄的女朋友一样纵容着金发美人作天作地,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俩感情真好。” 人鱼眯了眯眼,矜持地抿唇。唐柔则是一脸“???”。 姐姐,你从哪看出来的! 吃完饭,唐柔把防风钉剔骨刀等工具一样样摆到桌子上,跟阿瑟兰交换信息。 她们两个的手机都没电了,往返一百多层楼梯爬回家不现实,更何况现在酒店公寓极度危险。 另外,三十七层整层楼除了安全员和购物中心值班的人外没有住客,而且上述人员皆已遇害,目前没有发现活口。 大多数死亡状态都呈现抽血风干般的干瘪,据有限信息,这幢楼里存在带有攻击性的未知生物,杀人后会拟态成死者的模样。 简单的交流过信息后,她们决定先回到一楼,驱车赶往基地,唐柔也需要用仪器给人鱼检查为什么会出现高温情况。 虽然人鱼没有直接表达出来,但唐柔能看出人鱼的状态一直不太对,看起来有些疲惫,情绪恹恹的,似乎不舒服。 第91章 提前结束的游戏 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预想中那么顺利。 她们在下楼时听到了秦景的惨叫,声音尖锐,随后,看见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窗外的天光照亮了购物中心,却照不亮休闲区的货架,那里漆黑无比。 秦景的肩膀处被什么贯穿,半边肩膀连同手臂迅速干瘪下去,像被火烧后起皱变形的塑料。 一条肉红色的狭长口器穿在上面,一收一缩,正在吸血。 阿瑟兰先发现的他,在大脑反应过来前身体已经做出了行动,用剔骨刀猛地斩向口器,然而那东西极其柔韧,竟然无法砍断。 更恐怖的一幕出现了,高大的货架因重力惯性而轰然倒塌,密密麻麻涌动的人影如同被捣坏的蚁穴,潮水般向外涌出,拥挤在到达的货架旁。 “我艹!什么鬼!” 阿瑟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拉着哀鸣不止的秦景往后跑。 眼看就要被追上,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弯腰!” 燃烧的酒精瓶从阿瑟兰头顶飞过,溅出的酒液在地上拉出零星的火焰。瓶子摔碎炸开,蓝与橘黄交织的火焰没能将扭曲稠密的人影燃烧起来,却足以使它们停下脚步。 阿瑟兰带着秦景先走,对唐柔说,“你小心。”随后钻入了逃生通道。 唐柔感觉自己真是造孽,酒精流淌范围太广,她害怕在停电的情况下引发火灾,拔出消防箱灭火器,摘掉安全栓。 浓烈的白色干燥粉末通过氮气催动猛地扑向人潮,人鱼后退两步,显然对这种混含着灭火基料和防潮添加剂的粉末充满厌恶。 唐柔丢掉灭火器,抓着人鱼的手腕往逃生通道走,然而扭曲丑陋的人影从下面上来,堵住了门。 它们有很多已经放弃了“人”的结构,在不该长出奇怪触角的地方长出来触角。 唐柔拽着人鱼往另一个方向跑,身后涌动着裹着干粉的诡异人影。 超市区虽然有无数货架,却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人鱼脚步生疏又缓慢,面上平静祥和,甚至分出注意力勾住她的小指捏了捏。 她的手握得很紧。 他觉得很有趣。 终于,唐柔看到了补货间,拉开门却陷入一阵绝望。 里面堆满了东西,储藏间最多最多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门板很单薄,轻易就会被打破。 人鱼不明所以地看到女人回头,清澈的眼中似有什么坚决。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等人来救你。” 唐柔说着,将没反应过来的人鱼推了进去,关上门。 随后拉过货架掩盖住门,隔着门上那块透明的亚克力板,深深看了人鱼一眼。 她不回头地跑开,故意发出声音,要引走它们。 脚步声配上她的呼喊,果然,那群本来朝着储藏室方向走去的东西变换方向,朝她追去。 她成功了。 那些东西又慢又多,无穷无尽。 追逐着她的身影,像是聚集在一起密密麻麻的虫潮。 她走后,门被推开。 人类女性花费许多力气拉过来遮掩门板的货架如纸片一般跌倒在地。 挽着松垮发髻的高挑青年面无表情的走出来。 即便不在同一空间,他也能看见。 她被围堵了。 手里握着防风钉,黑瞳被睫毛遮挡着,站在栏杆旁往下看,似乎在估算距离,准备倒吊下去。 人形生物包围逼近,像是一群脏东西围着一朵干净的花,狭长扭曲的口器跃跃欲试地想要玷污她。 他藏匿在黑暗中,淡声说,“滚开。” 这场游戏忽然变得不再有趣。 他抬手,转动着被人松开后,还残留着掌心温度的手腕,霎时间,遮天蔽日的粘稠物质隔绝了光线。 一扇扇窗户黑了。 在这幢楼里的所有人都察觉,无论是躲藏在房间里的住户,楼梯上捂着秦景嘴巴的阿瑟兰,还是陷入包围圈狼狈的唐柔。 好像世界一瞬间被拉入了沼泽中。 不。 唐柔看向漆黑不见天日的窗户,产生了一种下沉感。 或者说是,这幢楼,单独这幢楼,掉进了未知的沼泽中,从熟知的世界中剥离开来。 这是一场提前结束的游戏。 走廊上一扇扇房门被漆黑粘稠的液体包裹着,电子门锁像是坏掉的玩具,松垮地从门上掉下来,被几根电线缀着。 所有躲藏在房间里的人被有生命一般粘稠的液体裹挟着,拉进走廊,打上标记。 同为s区工程师的男人跌坐在地,怀里抱着整幢大楼唯一没有断联的电脑,上面正检测着某种数据。 他猝然被漆黑的触手从家中拉扯出来,躺在地上。 头颅转动间,看到了一双白皙清癯的脚踝。 “人呢?” 冰冷,空灵,让人联想到清澈的泉水划过山间的磐石。 他想抬头看是什么人在说话,身上却被无形的沉重力量压着,只能匍匐在他脚下。 “谁?”工程师仓惶地问,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眼前这双脚,会是自己正在检测的实验体的。 “抽走我血液和骨髓的人。” 工程师一惊,声音愈发颤抖,“你是谁?” 金发青年已经失去了耐心,决定自己看。 他抬手,五指虚握了握,地上的人惨叫一声,抱住头连连打滚。 工程师感觉大脑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翻搅,疼到手脚跟着发颤。 走廊上的光与影倒退,时间仿佛退回了三天前。 巴别塔酒店公寓,这里本是员工住宿区,却在三天前紧急搬来了一堆实验器材,在173三层开辟出一间数据监测室。 他们妄图在这里以秘密形式开启一场监控实验,通过基地权限,悄悄打开年轻女性住宅的门,在她的房间装上了各种各样的监控和探测仪。 至于为什么。 他垂下眼眸。 大概是因为自己。 而作为实验的主人公之一,唐柔大概不知道,这幢楼里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住户,早在三天前就陆陆续续接到基地的短信,悄无声息地被遣散了。 所以,整幢大楼里,除了安保人员和基地秘密派遣来的工程师,只剩下她们这些被观测对象。 所谓电梯停运,也是为了不让她们离开这幢楼的手段之一。 剧痛停止,工程师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喘息,发现面前那双脚踝弯折,有人在他面前屈膝蹲下。 工程师抬头,对上了一双冰冷的银色眼眸。 “既然要隐瞒我的身份,就隐瞒好,不要被她发现。” 这是那人说的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是,“忘记这一切,你没有见过我。” …… 第92章 悲伤的天使 巴别塔基地医疗中心,病区灯火通明。 最大的治疗室里亮着灯,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的女性。 治疗师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温顺的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几个小时前,海啸结束,基地恢复供电,那名叫做唐柔的s区饲养员推着水箱过来,让他们拯救一条昏迷并陷入高温症状的实验体。 那不是一般的实验体,医疗中心早在三天前就接到命令,不许收救,同时对那条实验体身份保密。 没想到,那位看似温柔的年轻女孩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炸了毛。 她堵住鱼类脊椎动物治疗师的门,面无表情地说,“给他检查,开药,费用从我工资里扣,不够的我可以续交,水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现在,治疗他。” 看着治疗师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露出了一个假笑,“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临时办公室里还有一条编号为ss-17的实验体, 前段时间四级警报打伤了一百多条s级生物,他有点不太好控制……” 听语气,很像在威胁。 果然,年轻女人微微眯起眼睛,“我也有点控制不住他了,不知道他如果跑出来的话……医疗中心的收救舱位够不够用。” 这绝对是威胁! 为首的治疗师脸色铁青,“你等一下。”随后撞开门,进去打电话。 出来后,那吞了苍蝇的脸色才有所缓和,冷冰冰地说,“医疗中心可以暂时救助,但你一定要把他领走。” 唐柔松了口气,“我会的。” 离开时,治疗中心推进来无数个罩着白单的担架。 唐柔侧身回避,听到那些推担架的人在讨论着什么。 “通感实验室的完全被毁了,有二十三具尸体是电击死亡,另外一具尸体是死后遭到电击的,致命伤是喉间一处长4cm深度达2.5cm的割伤。” “什么意思?他被割喉了?” “对,而且死亡地点不应该在通感实验室,据说门禁卡也不见了。” 恐怕又是哪场实验失败,导致同事死亡。 唐柔无意探听死者八卦,屏住呼吸,一路走到大门外,阿瑟兰正在等她。 “怎么样,他们同意救了吗?” 唐柔疲惫地点头,“同意了。” 阿瑟兰也松了口气,“太好了。” 五个小时前,她和唐柔在37层的走廊上发现了昏迷的人鱼。 四个小时前,海啸停止,城市逐渐恢复供电,电梯重新运行。 阿瑟兰一直没来得及问唐柔这个金发美人是什么身份,陪她将人搬进了浴室,看她找出了基地用来押运实验体的推车放满了水,又扶着他,将人小心翼翼的抬进了水里。 刚一坐进水中,浸了水的柔软睡袍下发生了某种变化。 修长的双腿变成了宽阔梦幻的鱼尾,银白色的鳞片边缘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蓝色。 这竟然,是一条人鱼。 直到一切结束,阿瑟兰都没反应过来。 讷讷地问唐柔,“那是条美人鱼?” 唐柔点头。 她又问,“美人鱼不是神话生物吗?不是人编出来的吗?” 唐柔忍不住说,“我从小时候就跟你说过,我见过人鱼。” 阿瑟兰只当那是唐柔年纪小看错了,没想到是真的…… 不过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够多了,竟然觉得世界上有人鱼存在这种事不是不能接受。 她和唐柔都见证了整座楼被拉入黑暗的那一幕,在现实世界而不是梦里,无比清晰地看到了。 可是在某一瞬间,覆盖在窗外的漆黑的物质,连同那些围堵她们的变异人形生物都不见了,如同海市蜃楼般消失。 仿佛一切都只是一个短暂的、集体性的幻觉。 基地赶到的救援队没有发现她们口中的那种会吸血,会变成人的古怪生物,却发现了一个个被抽干血液的尸体。 所以那些奇怪的生物都去哪了? 为什么会……凭空蒸发? 新闻上公布了几起海怪袭击城市的事件,声称已经被军方控制住了,联合体发言人顶着正直的面孔,在电视直播上告诉大家不要恐慌。 另外,媒体上还充斥着一些帖子,有许多人说,身边的人无故发疯,开始攻击人。 还有一些人……消失了。 不出意外,这些帖子发布没多久后消失,强行404。 由于基地的公寓楼死了太多人,军方封锁了大楼介入调查,唐柔她们被通知暂时不能回去住。 正巧后勤部给唐柔打来电话,说之前被毁的实验室已经修葺完毕,可以恢复使用了,唐柔就打算先在办公室睡几天应付应付。 阿瑟兰和她都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身心俱疲,分道扬镳各自回办公室休息。 唐柔打算先去修葺好的办公室看一眼。 可没想到,远远地就看到有人蹲在自己办公室门前。 纤瘦的身体弯曲成柔韧蜷缩的姿势,修长的手臂抱着双腿,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大概是她走路的脚步声惊扰了对方,那人从环抱着自己的臂弯间抬头,露出了一双哭红的眼眸。 “柔。” 清澈的一声单音夹杂着太多情绪,那双眼睛越发氤氲湿润,藏匿着深深的哀思。 看到她的那一刻,感觉好委屈。 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委屈从何而来。 “海兔子?” 唐柔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去,立即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属于饲主柔软的指腹不可避免地摩挲过他的肌肤。 肢体接触的瞬间,少年先是一颤,随后像久不见阳光的藤蔓植物,急切地想要抓住这一丝温暖。 他仓皇地钻进她的怀中,用修长的四肢缠紧了她。 哭吟似的将头埋进她的脖颈间,手指勾住她的头发,将自己蜷进她的怀抱里。 “是我,我来找你了,柔……” 胡言乱语间,姝丽嫣红的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脖子,伴随着动作传来果冻般柔软温凉的触感,与一阵阵朦胧水汽。 “柔、柔……我好想你。” 说完,他急喘了两声,鼻尖和眼尾绯红一片,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 纤密的睫羽遮住眼瞳,敛下痴迷的神色。 唐柔惊讶于他嘴里完整的字节,短短一段时间没见,海兔子现在说话越来越顺利清晰了。 却永远无法猜到,一个单纯干净的深海生物,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与另一个人大量对话,学会了大量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白纸被染上浓墨重彩,颜色再次变得统一。 第93章 温柔藤蔓 办公室之前在特技警报中被暴力破坏,一直在修葺,章鱼在临时实验室呆着,还不知道她回来了。 唐柔不得已先拉开了少年环着自己的胳膊,费力地刷开了门。 没想到再一回头,就对上了他慌张失措的眼。 “柔,为什么、推开我?你……讨厌我?” 唐柔慌忙制止他的胡乱猜测,“我是在开门,进来说。” “我会听话,我不想、离开你,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一脚踏进门里,他慌忙又抱住她,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可怜小动物。 唐柔有些疑惑他的状态,海兔子之前也爱撒娇,可绝不像现在这样,敏感脆弱。 很快,她又发现,少年的皮肤很干燥,殷红的唇瓣也微微裂开。 “你出来多久了?”唐柔皱眉,拉着他走向空置的水舱,放水调配盐度,“张宁呢?” 问完后,半晌没有得到回复,她转过头,对上了少年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他看起来怕极了,修长的脖颈低垂着,像只垂死的天鹅,将自己藏进双腿间。 唐柔停下手里的动作,错愕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出双手捧起少年的脸,拨开额前湿软的浅褐色发丝,擦掉眼尾缀着的水痕,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不要回去,不要推开我。” 他浑身颤抖,声音沙哑又急切,“柔,对不起,我太没用了,我会、努力升级,你别不、要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唐柔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心疼不已,“你很优秀,我怎么会不要你?” “你就是、不要我了……” 他忍不住拔高声音,随后又担心她生气,慌忙打量她的神色。 见她神色如常,才低低将自己的思念说口,“我好想你,每天、都在想你。” 少年先是小心翼翼地勾住她一根手指,看到对方没拒绝,再次伸出双臂,藤蔓一般拼命地抱着她,“可是你、不想我,你不要我了。” 他声音满是委屈。 唐柔关上水舱阀门,往里面放入海盐,“怎么可能,明明是你不想见我。” “我?”他很震惊,眼眶湿润一片,“怎么可能!我好想、好想你。” 唐柔有种孤寡老人的苦涩感,忍不住也有些酸酸的,“对啊,你不是有了新的饲养员就把我忘了?我去找你那么多次都不愿意见我。” 说着,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漂亮白皙的脸颊,“听说还把我给你调的营养剂摔了?嗯?” “摔?”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大了,写满了难以置信。 “对啊,你的新饲养员都告诉我了。” 唐柔没能发现他的异样,看了眼盐度表,打开舱盖,“进去。” 少年怔怔的,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柔、来找过我……?” “不然呢?”唐柔将神色恍惚的少年拉到水舱旁,“快点进去泡着,皮肤都干了。” 少年转头看她,眼中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也有懊悔,更多的,是一种扭曲阴沉,与他乖巧模样极不相称的恨意。 唐柔愣了愣,再看过去时,那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温柔绵密的爱意。 “柔,你是要我的,对吗?” 他的眼睛亮亮的,紧紧盯住她。 唐柔觉得海兔子处处透着怪异,但还是耐心地回答,“当然,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这是多么巨大的纵容。 饲主一定也很爱他! “柔,我也……” 少年眼中浓稠到可以将人溺毙的爱意扭曲一瞬,扑过去拥抱住她。 “我也,爱你……” 双臂藤蔓一样勾着她的脖子,急切地抬高身体,隔着粗粝挺括的制服面料,不留一丝缝隙的贴着她的身体。 想要将他的光拉进沼泽。 想被她融化。 想要……把她藏起来。 也藏在地下那种小房子里,只能对他哭,对他笑。 想把她藏进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谁也不能分享她。 ……他后悔了。 他怎么那么简单的就让那个人死掉了。 他应该让他活着的。 死亡是恩赐,活着才是惩罚。 …… 半透明的巨大水母所有的飘带都贴在透明的玻璃壁上,将自己盘成了一朵硕大的花。 唐柔将几次三番想从水舱里爬出来的漂亮少年按回去,舱盖合上,才得空走到玻璃壁前跟水母打了打招呼。 柔软的飘带贴着玻璃,似乎在隔空触摸她的手指。 唐柔走到哪,他就跟着飘到哪,柔美的丝带始终在玻璃上描绘着她的轮廓,每一下都充满深深的思念。 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他的饲主了,但无法碰触她,也没有可以表达爱意的发声系统,只能沉默地用感官“注视”着她。 与久别重逢的水母互动了一会儿,唐柔走到电脑旁,连接上临时办公室的监控,想看看17号现在在做什么。 几天前离开时,17号还生着气。 屏幕亮起,唐柔看了眼,一脸震惊。 17号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坐在碎到只剩原来面积一半的水舱中,背对着摄像头,好像在发呆。 像个面壁思过的自闭儿童。 唐柔叹了口气,手指点点屏幕上那个自闭的影子。 “还生气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屏幕里的那个影子忽然动了动,侧过脸来。 嗯? 唐柔又戳了戳那张脸,悚然发现,好像……更侧了,依稀可以见到侧脸浓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 不是吧,他应该看不见的呀? 唐柔对着屏幕挥了挥手,青年一动不动,垂着眼眸,像在思考。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行为好像有点降智。 隔着监控摄像和网线,再怎么神他也看不见自己啊。唐柔嘴角抽搐,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不远处的漂亮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拉开舱盖爬出来,胡乱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水,扑过去,从背后拥抱住唐柔。 “柔……” 他贴着年轻饲主的耳朵喊她,声音潮湿粘腻,像要钻进耳廓里的湿冷毒蛇。 “你泡够时间了吗?要在里面泡两个小时。” 唐柔受不了地拉开他,这孩子怎么变得黏黏糊糊的? “够了,快够了。” 少年的气息有些不稳,不倒翁一样刚推走就又贴了回来,胡乱地亲了亲她的头发。 “已经很湿润了,不信、你看。”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苍白无瑕的手臂,向唐柔展示。 少年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不知什么时候长高了,比她高出许多。 唐柔终于转过身,却没看见屏幕里刚刚还好好的青年,忽然摇摇欲坠,呈现出受伤的模样,两眼一闭,虚弱地倒下。 海兔子看了一眼,抱着转过身背对着屏幕的饲主,抬手合上了电脑。 第94章 忠贞与早熟 海兔子想让唐柔开心。 虽然她一直嘴角含笑,但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仿佛微笑只是她的惯用表情。 他有些紧张,又有些意动,蜷缩着手指,心底产生莫名的冲动。 如果是她的话,他愿意献上自己全部的光和热,将自己献祭给她。 做忠诚的信徒,将灵魂和血液献祭给温柔的神。 “柔。” 少年眸光变换,轻声重复,“柔……” 唐柔好不容易将人拉开,回头发现电脑屏幕已经合上了。想了想干脆明天直接去看17号。 她对海兔子招手,“过来。”随后走到水舱旁,检测硝化细菌数量。 没等调整好数据,再一次被湿漉漉的少年从背后抱住。 “柔……” 虔诚的信徒在她后背落下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 他用力搂抱着她,柔软冰冷的胸腔贴着她的背脊,眼泪一滴滴往下坠,打湿了她的后背。 他感觉很幸福。 唐柔感受并不真切,隔着两层衣物,并不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出他在做什么,直到那些凌乱的亲吻顺着脊骨来到脖颈,一路向上寻到耳垂。 少年张开嘴,用湿凉的口腔包裹住白皙的耳垂,伸出了濡湿的舌尖,一点一点,犹如幼猫一样吮咬。 他沉迷其中,像醉了酒,唐柔却是瞬间惊住了。 她一把将少年推开,对着对方满目苍惶,一脸受伤的表情,震惊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回答,“吻你。” 唐柔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你知道什么是吻吗?” 耳畔还留着碾咬的感觉,充满了情.色意味。 不对,这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吻”。 唐柔沉下声音,“这些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少年手肘抵在桌子上,清澈的眼眸流露出茫然,“你不喜欢吗?” 唐柔震惊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平复了几秒,打开手机通讯录,却发现自己没有张宁的联系方式,于是把打电话打到服务岛台。 “喂你好,我需要联络a区张宁张副主任,请麻烦帮我连线。” 少年立即慌张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发颤,“柔,你要、把我送走?” “柔,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不是。”唐柔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她按下少年的肩膀,让他坐在椅子上,缓声安抚他,“我有些事要问他,不送你走,别怕。” 少年面上懵懂,手指却缓缓攥紧。 饲主的表情很不对。 她一直很温和,几乎从不生气,可此刻他能感受到她的怒意。 这是海兔子第一次见到唐柔脸上露出如此冰冷严肃的神情,他回忆了一下,她的愠怒是从自己吮吻她的耳朵时出现的。 为什么呢? 她不喜欢吗? 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他冷静地复盘着刚刚发生的事情,缓慢得出了结论——刚刚那个行为,似乎并不像张宁说的那样,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会让人喜欢上他的事。 “什么?他还没回基地?” “是的。”岛台助理甜美的声音在听筒响起,“张副主任的打卡记录显示,他停电前离开了基地,此后还没回来。” 且电话转接也一直处于未接通状态。 少年轻轻舔唇,回味着齿间的味道,下意识地向唐柔隐瞒了那个男人已经死去的事实,天真而疑惑地问,“怎么了?柔,为什么推开我?” 他的面容太具有欺骗性,让唐柔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放缓了声音,轻柔地说,“刚刚那种行为,有人教你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你不喜欢?” “不可以这样,不能对我做出这样的行为。” “为什么呢?” 他又缠了上来,像个不谙世事的惑人水妖,勾住她的腰,仰头露出那张漂亮的脸,“我喜欢这样,我想要贴近柔,一分一秒都不想和柔分开。” 他想要控制她,想要她沉迷于他。 想看透那双温柔的眼睛,勾出她心底的欲望。 唐柔再一次把他拉开,像个教育问题小孩的家长,耐心地跟他解释: “这样的行为在人类社会是不可取的,除非两个真心相爱,要在一起生活,并且有……额,繁衍子嗣冲动,就像你们海洋中的伴侣一样。” 伴侣?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 原来这种事要是伴侣之间才能做的。 他忽然有些惊慌,然后问,“那如果不是伴侣呢?” 在唐柔回答之前,又着急地补充,“人类可以有很多伴侣吗?可以允许伴侣被其他人这样过吗?” “当然不可以。”唐柔笑了笑,在少年破碎惊慌的眼神中,温柔地解释,“只能对伴侣一个人这样,这是忠贞的表现。” “……忠贞?” 唐柔感觉自己对一个单纯的海洋生物讲这些,有点太多了。 她摸了摸对方柔软的发丝,“你该回水箱了,别胡思乱想了。” 可少年揪着她的衣服,执拗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柔喜欢忠贞吗?” “当然。”这是个什么问题? 唐柔将少年推到水舱旁,打开舱盖,“进去。” 少年直勾勾地看着她,眸光深沉阴郁。 人类的喜欢,忠贞的伴侣。 …… 唐柔前一天几乎没怎么睡,现在超过48小时的清醒和爬上爬下造成的体力消耗,让她极度疲惫,困得不行。 巴别塔的酒店公寓被军方封禁,只能先在新办公室打个地铺。 一想到明天还要去哄生闷气的小章鱼,她就有些头疼,裹着毯子躺在地板上,企图用睡眠麻痹自己。 水母从深水区游过来,漂浮在玻璃窗旁,似乎在安静地陪伴她。 昏昏欲睡之间,唐柔听到了舱盖开启的声音。 哗啦一声,有什么出了水,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她身旁,伸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动作缓慢,生怕惊醒她。 冰凉的指尖偶尔碰到头皮,唐柔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颤抖。 这还怎么睡得着? 她叹了口气,回头看过去,浑身湿润的少年倏然转过脑袋,避开了她的视线。 唐柔以为他是偷偷爬出水箱被她抓包,心虚了,好笑地问,“怎么了?” 少年纤密的睫毛颤抖了两下,像被人攥进掌心,挣扎垂死的蝴蝶,嫣红的嘴唇动了动,有些不安。 唐柔伸手捏了捏他湿漉漉的头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在水舱乖乖呆着,有什么事吗?” 他嗫嚅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说,“我好像做错事了。” 第95章 自救少年 唐柔其实很困。 清醒和体力消耗让她极度疲惫,感觉闭上眼就可以昏迷过去。 但她坐了起来,强撑着眼皮,看向期期艾艾的少年。 “发生了什么事吗?” 少年身体僵硬,湿漉漉的碎发遮住眉眼,没有回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拥有秘密的权利,你可以不告诉我。” 她柔声说着,朝海兔子伸手,“来” 少年看向她向上舒展的掌心,将自己的手放上去,贴着她坐下。 自己的手被饲主白皙柔软的五指虚握着,温暖包围着他。 睫毛颤了颤,他移开视线,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脏。 会弄脏她。 唐柔不知道海兔子在想什么,温声说,“你知道吗?人类中古老的智者说过一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什么意思?” “意思是,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少年眼眸干净,倒映着她的影子,“我觉得柔不会。” “不对,我也会犯错,我犯过很多错。” 唐柔直视海兔子的眼睛,诚心诚意地说,“我最近一次犯过的错,是没有留下你,如果我当初足够努力,或者晋升得足够高,你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对不对?” 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似反应不过来。 “兔子,我想告诉你的是,犯错并不可怕。” 她抬手摸上少年柔软湿润的发丝,轻轻地安抚着这只情绪紧绷的小兔子。 “你知道吗?生命本来就是从成长到衰亡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人会在这一生,犯下大大小小的错误,无数正确的选择和那些错误一起,才组成了人斑斓多彩的一生。” “如果你说的是件已经发生,无可挽回的事情,就总结过失,以后不要再犯。” “最重要的是,不要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陷入悲伤,人总要给自己一次自我和解的机会。” 她凝视他的眼睛,轻声询问,“你说对吗?” “我不是人。”少年呆呆地说。 唐柔笑着捏了下他的鼻子,“那也一样,你和人,只是生物学上的不同,你也拥有自由独立的意识。” 从很久之前,唐柔就开始觉得,将这些有智慧的生物关押起来,是错的。 是大错特错的。 有时她甚至在思考,自己这些年来从事的工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人总想驯化除自己之外的物种。 动物园里的狮子,海洋馆里的海豚,从火圈里跳跃的老虎,用双腿直立取悦人类的大象。 违背天性,剥夺自由,充满残忍的惩罚。 「为了让人类进步,让文明延续」,这是巴别塔一贯打鸡血的说辞。 唐柔想到了萧宁,想到了那些被驳回的文件。 她不是一个人,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怀疑这些基地存在的意义了。 少年红着眼,定定地看着她,像只离开了水,只能张着嘴巴徒劳呼吸的鱼。他抬起手猛然抱住她,漂亮的脸埋在唐柔的肩膀上,怯弱委屈地说, “那我可以不可以和柔一起睡。” “……”唐柔语重心长地说,“不可以,皮肤会干的,你要回到水箱里。” 眼看少年又要红着眼流泪。 唐柔叹气,拉开他,盯着他上下检查。 海兔子忽然紧绷,脊柱僵硬。 纤细的手指攥紧,透着失血的白。 她看出什么了吗? 唐柔叹息,怎么觉得孩子瘦了呢? 她摸摸海兔子柔软的发丝,“没好好进食?” 柔的眼里,是心疼。 少年立即红了眼。 他张张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像寻求安抚的小动物一样,轻轻蹭了蹭头顶的那只手掌。 唐柔很心烦,她精心养大的海兔子,怎么刚去别人那儿不到一个月,就憔悴这么多? 然后站起身,拖着沙发垫和毛毯挪到水舱旁。 “别怕,我就在你身旁,你睁开眼就可以看到我。” 可后半夜,他还是爬出来了。 水母的丝带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也无法唤醒睡梦中的唐柔。 少年晾干了身上的水渍,贴着地板躺下,轻轻搂着饲主,像株柔软的水藻,生怕把她吵醒。 他的心如擂鼓。 见她没有醒来,埋进脖颈间深深吸了口气。 原本清澈的眼中满是黏腻浓郁的爱慕与痴迷。 唐柔睡得很沉,呼吸间带着小而轻微的鼻音。 他眼下一片殷红,凑耳去听。 呼吸吹拂在耳廓上,温热的,痒痒的,像有羽毛划过。他凑得越来越近,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像是听到了梦幻的乐曲,眯着眼睛沉浸在四周美妙的呼吸声中。 他再也忍不住,蜷缩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缩进她的怀中,动作极轻地勾着她的手臂,将女人的手腕搭在自己的腰上,像极了拥抱。 细微的肢体接触让他一阵阵眩晕。 少年伏在沙发垫上,像被热水烫到的兔子,修长白皙的小腿不小心蹬皱了被子,又惶恐地给饲主盖好。 看着对方安静平稳的睡颜,他忽然感到一阵自厌。 他觉得自己很坏,趁饲主毫无防备地睡着时,抚摸她,碰触她。 可想要亲近的心无法克制,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饲主了。 思念如钢丝一般勒紧了他的喉头,他只想自救。 他在自救。 少年睁开了迷雾濛濛的眼睛,朝饲主靠近了一点,再靠近一点。 直到鼻尖快要触到鼻尖,呼吸吹拂在面上。 如果唐柔此时睁眼,一定会被他眼底近在咫尺的晦涩痴迷吓到。 海兔子不懂。 他的世界很简单,非黑即白。 除了唐柔之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现在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 他对唐柔,有了欲望。 揉碎她的一切带进怀里,玉石俱焚般贪婪的欲望。 . 唐柔这一觉睡得极其不好,脖子落了枕一般难受,僵硬得无法转动。 海兔子躺在身旁的水舱底部,似乎睡着了。 唐柔趴在水舱旁看了一会儿,漂亮的少年即便沉睡中,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真可爱。 她隔着水箱点点少年安静的睡脸,披上外套出门,没有看到玻璃板后挥舞着丝带的水母。 唐柔来到医疗中心找人鱼,被告知对方没醒,体温也并未下降。 昨天声称不愿意救助人鱼的治疗师们把唐柔拉到一个小房间,让唐柔详细地告诉他们这两天人鱼都经历了什么,又给人鱼都吃了什么,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外界伤害,身体是否受到刺激。 忽然负起责任的治疗师让唐柔感到不适应,开始怀疑对方有什么目的。 只见治疗师面色严肃,有些不自然地咳了咳,“一切都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既然接手了,我就要治疗好他。” 没想到巴别塔里还有这样负责任的好医师。 第96章 “一直跟着我的小怪物” 海啸结束后,天空又开始下雨。 9.4%,这是剩余陆地面积占比。 这个数字对比起一周前,缩小了0.3%,听起来十分微小。 无数沿海城市,无数滨海建筑,无数颠沛流离的生命,都包含在这个残忍的数字中。 一百七十三万平方公里,对应着这0.3%。 唐柔仰望天空,总觉得这些雨似乎有某种规律。 看似无规律的事情,一定带着某种预示,突然积聚的阴雨,可能会造成怪物蔓延,流血事件增加。 从治疗中心出来后,唐柔去了d区,本来想悄悄潜入萧宁之前的办公室看看,没想到在d区的水下隧道见到了阿瑟兰。 对方眼圈青黑,显然没睡好,正坐在台阶边缘。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个丑陋的d级实验体藏在一片水藻中,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你看新闻了吗?滨海区爬出来了几只海怪,但是没往这边来……”阿瑟兰远远地看见唐柔,朝她招了招手,分享一手八卦。 “咱们这里明明是海怪进入城市的必经之路,竟然没有袭击咱们这里,绕道去了城市。” 唐柔看着她乌黑的眼圈,惊讶地问,“你该不会没睡吧?” “睡了,又醒了。”阿瑟兰咂嘴,“旁边几个商圈遭殃了,昨天军方半夜派的救援队……你脖子怎么了?” 唐柔转动着脑袋,骨头咔嚓作响,“应该是落枕了。” 她们顺着水下隧道往外走,发现每个区的入口都在做布控,尤其是大门处,竟然有全副武装的安全员驻守。 脚下踩着橡胶靴子,手上戴着橡胶防护手套,很是怪异。 唐柔疑惑,“这是怎么了?” “在捕捉一条出逃实验体,据说是前段时间s区降级的电鳗。” 唐柔起了鸡皮疙瘩,后背爬上一阵寒意,仿佛自己也被电击过。 她想起四级警报时,那条电鳗进了她的办公室,后来被水母丝带毒到,剩下的事她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昏迷再醒来时,电鳗已经不见了。 “那条电鳗怎么了?”“失踪了,通感实验室发现了23具尸体,电击死亡,手段残忍,碳化极其严重……据说那条电鳗自主升级了,极其危险。” 这是阿瑟兰知道的消息。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医疗中心的验尸官正头疼着。 几具尸体的身份卡消失,过度碳化使尸体变成一碰就碎的焦黑色物质,查不出dna,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排查出身份。 基地虽然已经恢复供电,但因为交通和各种突发事件,仍有大批工作人员尚未到岗,给排查工作增加了难度。 而且监控失灵前,通感实验室登记人数有二十二人,现在却有二十三具尸体,多出的那一具,是谁的? 唐柔和阿瑟兰快要走出水下隧道时,她忽然停下,对着玻璃壁摆了摆手,“我走了小丑八怪,别跟了。” 唐柔回头,发现她正在跟那个藏在水藻里亦步亦趋的d级实验体说话。 “你看,就是它。” 阿瑟兰回头,告诉唐柔,“这就是一直跟着我的小丑八怪,看久了竟然觉得有点可爱,我堕落了。” 唐柔看过去,笑了笑说,“人家之前可能是人,不要这样说。”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忽然猛地沉了下去,抬眼紧盯着那个怪物。 阿瑟兰还在旁边说,“你看它还一直跟着我,不会是被我的美貌折服了吧?” 说着对怪物招手,“别跟了,回去吧。” 唐柔手脚冰凉了,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幕幕画面。 被按在地上的天之骄子,盯着手机屏幕流泪的清贵男人,屏幕上显示异化的数据。 怎么可能? 萧宁是天之骄子,不可能的。 阿瑟兰发现唐柔忽然变得面色奇差,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唐柔恍然回神,看着眼前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胸口想被棉花塞住一样沉闷。 “我没事……” 不,她有事。 唐柔几乎无法呼吸。 她要知道萧宁办公室的驳回文件里究竟是什么,也要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基地不惜灭口也要隐瞒住。 …… s区外停着几辆重金属防御的集装箱车,唐柔收到通知,出发去s出发去霍特丹病毒中心的日期定在周三傍晚,在此期间他们有时间好好收拾一下。 不过这次要求不允许携带太多物资,同时要押韵几个实验体一同带到霍特丹。 大概还有两三天时间就要走了,唐柔想了想,打开手机,连接上临时实验室的监控。 墨发青年维持着昨晚的姿势,面对着墙壁,看起来有些忧郁。 唐柔忽然有些心疼,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帖子,主人不在家时,被独留在家里的狗狗往往什么都不会做,躺在地上乖乖睡觉,这种安静让人心疼。 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们做得最多的,也就是等待主人回来。 曾经有人说,这样的狗狗是最容易患有抑郁症的,它们不会表达,即便难过或是孤独,也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没办法把那份情绪传递到主人心里。 唐柔看着屏幕上的影子,悄悄抬手点了点,“你在等我吗?” 下一秒,她的手指僵住。 原本安静不动的青年忽然抬了一下头,露出隽美清冷的侧脸,唐柔心里那种怪异感又出现了。 难道他能看见?不可能啊。 而且……额,不是唐柔瞧不起他,17号看起来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不会那么敏锐。 …… 临时实验室里,墨发墨眼的青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发现摄像头好像转了位置。 他低头,状似不经意地挪动位置。 从办公室的一个角挪到另一个角。 隔着摄像头,唐柔好奇他在做什么,转动摄像头,发现他在换了个位置,在另一个角落面壁。 “……”怎么还在面壁? 若有似无的,青年似乎看了眼摄像头。 然后垂下了头颅,双臂环着自己,蜷缩在角落,看起来更忧郁了。 唐柔忍不住心疼,这孩子怎么看起来这么可怜? 忽然,青年瑟缩了一下,一脸痛苦的闭着眼倒在地上。 唐柔彻底急了,关上屏幕就往临时实验室跑。 第97章 笨蛋美人 朝临时实验室跑着,动作太急,唐柔感觉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踉跄半步。 “抱歉……” 她说着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整条走廊只有唐柔自己,根本没人撞到她。 是错觉吗? 她揉了揉肩膀,继续朝临时办公室跑去。 由于海啸和供电瘫痪,唐柔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17号了,她推开门,看到倒在墙角的苍白青年,一颗心顿时高高吊起。 “阿尔菲诺……” 她快步走过去扶着青年的肩膀,入手一片冰凉。 对方抬了抬眼眸,抿着唇,不看她。 神情落寞又委屈。 “有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倒在这里?”唐柔拉着青年的手臂上下检查,没有注意到对方扑扑簌簌颤个不停的眼睫。 唐柔刚开始真以为他不舒服,17号眼皮半敛着,没什么精神,看起来的确称得上虚弱。 可对方的触手违背了主人的意志,撒欢打卷的过来,欢欢喜喜的缠上了唐柔的腰肢和手腕。 “……” 唐柔看着那些触手,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17号显然对自己情难自禁的反应有些生气,拽了不听话的触手一把,又抬眼飞快地看了眼唐柔,将头转向一边。 充满了欲盖弥彰的心虚感。 ……这是什么品种的小傻子。 “还在生气呢?” 唐柔拉了拉他的触角,青年立即抽了回去,触手尖依依不舍地吮咬过她的指尖。 “……”感觉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唐柔转而去拉他的手腕,“阿尔菲诺,你不理我了? 对方僵了一下,仍旧不说话,像在生闷气。 可意志力看起来很不坚定,手腕被她抓在手里,没有骨头似的随着她左右摇晃,长而密的墨绿色睫毛一颤一颤,看起来很想回头的样子。 “对不起,让你不开心了。”唐柔拉着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对方就顺从地转过身,可见从没有挣扎的意思。 “阿尔菲诺,那条人鱼救了我的生命,而且不止一次,如果没有他的话我或许已经死了,所以他受到伤害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应该拯救他?” 唐柔伸手拨开青年额前湿润的发丝,露出那双宝石一样漂亮的墨绿色眼睛。 青年颤了一下,垂下眼睫半敛着神色,避开与她对视。她并不强求,撵了撵指尖润泽的发丝,拨到他耳后,声音放得更柔, “如果不是他的话,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换位思考,如果我不认识你,但是你救过我生命,那么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希不希望我来救你呢?” 唐柔耐心的跟他讲道理。 “所以,原谅我吧。” 其实17号很早之前就注意不到她在说什么了,感官无限被放大,注意力只能集中在她画过额头的柔软指腹上,说的话更像乐曲,只能欣赏,却听不大懂。 所以17号只捕捉到了“对不起”和“原谅我吧”几个字。 他早就忍不住了,眼神无比动摇,那一点倔强坚持忘到了九霄云外。 面对温声细语和轻柔抚摸更是溃不成军,他抿着唇,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悄悄摩挲了一下。 好想她,怎么会生气呢? 不不不,应该生气的。 她都跟别人走了。 半章鱼实验体难得纠结了一会儿,对唐柔的思念毫无悬念地占了上风,他向内心妥协,抬手托着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反复抚摸她的脸颊,心疼地问, “疼、吗?” 唐柔意识到他说的是之前那次不小心的擦伤。 他要攻击人鱼,唐柔挡在前面,被躲避不及的触手扫过脸颊,红了一小块。 唐柔点了点头。 “疼的。” 青年立即露出痛苦懊悔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如同捧着易碎的水晶玻璃,轻轻吹气。 如被上帝精心雕琢的眉眼中满是自责和伤心,仿佛自己犯了什么无法被原谅的罪孽,那双盛满了情绪的眼睛像是下一秒就会落泪。 唐柔任由他吹了半天,听到他轻声询问, “还疼、吗?” 她忽然回忆起17号刚进入成熟期的时候,做分裂实验,没有现在那么强大的愈合能力,很多伤口好得很慢,唐柔就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吹气。 就像他现在做的这样。 看他笨拙讨好的样子,唐柔忍不住笑了。 “不疼了,谢谢你。” 可17号的神色并没有因此变轻松,他像越想越懊悔了,拽住了她的手。 “打、我……” 一边说,一边掌着唐柔的手让她往自己脸上打。 他看起来比她更难受。 唐柔慌忙制止了17号,“不疼了,真的不疼了,这个伤我也有错。”她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免得这傻孩子钻牛角尖。 正好看到他的一只触手里攥着什么。 一缕头发。 唐柔想了想,从包里翻出了一个带绑带的小袋子,朝他伸出手, “头发给我。” 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受伤的神情。 他往后藏了一下,像守卫宝藏一样守护着头发。 唐柔还没开口之前,他就先说,“对、不起。” ……怎么忽然认错了?这是什么战术性道歉? “惩罚、我,不要、拿走、它。” 青年眼含哀求的模样实在太可怜,唐柔心里软成一片,可他的理解能力是真的有问题。 “先给我。” 她勾了勾手指,重复一遍。 17号从不违背她的意思,难过地将那缕头发放进了她手里。 唐柔放进袋子里装好,拉开抽绳挂在他脖子上。 “这样就可以戴着了,不用一直攥着。” 事情的走向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章鱼低着头,抬手摸向小袋子,久久反应不过来。 “柔……”他拖了长长的尾音,握住她的手,羞赧而青涩地呢喃,“你、真好……” 她怎么那么好。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咒语,明明那么温柔,却拥有让他臣服的能力。 唐柔还有一份报告要提交,确认17号没事后坐在桌子旁打开电脑。 小章鱼跟有肌肤饥渴症似的,完全无视了水舱,非要贴着她,似乎要把这么久没见积攒的贴贴在这一会儿全部贴回来。 唐柔念着对方受了委屈,耐着性子一遍遍扒开触手,反复将他推到一边,艰难地写报告。 这是一份需要向霍特丹提供的资料,一想到要跟这些实验体说自己即将长途出差的事,就一阵头疼。 恰巧腕脑震动,有人打电话,唐柔推开17号,接着电话出去。 青年抿唇看着她的背影,转而被屏幕上的画面吸引。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么有魅力,让饲主连哄自己都忘了。 结果看不懂人类的文字。 他又摸了摸唐柔的坐垫,把手上的水沾了上去,留下一块湿痕。 青年有点心虚,尝试着给她擦擦,却越擦越湿了,遂放弃。 过一会儿,又忍不住碰了碰她的电脑。 结果刚摸上去,“滋啦”一声,电脑屏幕熄灭。 青年瞳孔地震,慌张两秒后,主动回到了水舱。 佯装无事发生。 第98章 传说中的SS+实验体 唐柔回来后发现17号主动回了实验舱,露出欣慰的表情,还给他倒了营养液,“困了?” 青年矜持地点头,沉在水底休息。 几分钟后,听到走到办公桌前的饲主传来一声低呼,“怎么坏了,刚写好的报告还没发出去!” 听起来十分抓狂。 他心虚地闭上眼,企图催眠自己。 唐柔揪着头发无声暴躁,然后发现电脑的连接端口湿漉漉的,像被人泼了水。 “……”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她走到水箱旁,捞起装睡的章鱼,摇晃他的脖子,“你对我的电脑做了什么?!” 17号本来很紧张,可被她掐着脖子,忽然产生了一种微妙幸福感,又觉得被抓住脆弱的喉咙有点刺激,也有点小兴奋,触手卷上她的手腕,半透明的吸盘轻轻吮吸着她的皮肤。 青年睁开湿漉漉雾濛濛的眼,缱绻地看着她。 唐柔,“……”她的心硬得像石头。 她认命地松开了手,对方竟然还有些不舍,勾着她的手腕柔柔地问,“不、掐了吗?” 不掐了,想杀章鱼祭天。 那份报告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刚查询到的几个人的资料。 唐柔费了半天劲将电脑服务器上的资料传送到腕间手机上,打开折叠屏检查那些个人资料是否储存好了。 打开文件夹,跳出了几个人的信息。 d区基因项目的薛主任,宋氏生物的二公子宋祺,以及巴别塔安全技术中心的陈乘。 这是梦境里,参与萧宁强制注射的主要人物。 唐柔双手交叠,脑海里回旋着那支药剂的字样——f-773。 她此前听说过变异注射的针剂提取自这些深海异种生物,却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个实验体身上提取出来的,实验又到了哪一步。 但目前看来,d区那些人体实验全部变异失败。 为什么这种灭绝人性的实验没有被叫停?它又是谁批准的?只有巴别塔这样做,还是联合体各大基地都在进行人体实验? 往深处想,这些人体实验……和最近各地频发的怪异事件有关系吗? 她越想越入神,冷不丁听到耳旁响起低哑清磁的男音,“他在、楼上。” 唐柔下意识问,“谁?”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触手的包围圈。 17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旁,胳膊悄悄贴着她的,看着唐柔的屏幕。 她低头,看见手机画面停留在安全技术顾问陈乘身上。 这小傻子说什么胡话,他都没出门,怎么知道人家在楼上?况且s区除极个别实验室外,都是平层,没有二楼。 忽然,青年皱了皱眉,下一秒又舒展开,淡淡地说,“没了。” “……”唐柔捏他的脸,“什么叫没了,这样说一个人,听起来像是他死了一样,很容易让人误会。” 青年任她捏着,脸上流露出幸福又满足的神色 “……” 唐柔继续戳手机。 青年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手指,后知后觉地想,那人不就是死了吗? 就在不远处那幢楼的楼上,刚死的,流了很多血。 可随后看见屏幕上的画面一跳,出现了两个圆形按钮,一红一绿,饲主点了绿色,屏幕上跳出了一个人的脸。 是集装箱车的协同人员,正在盘点运载资料,直接跟唐柔打来了视频。 “唐饲养员,集装箱物资需要你核对一下,如果无误……” 那人本来低着头说着说着抬眼看向屏幕,忽然一愣,随即整个人僵住。 刚刚还平静镇定的嘴唇飞快地哆嗦起来,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柔点开小框,看到自己的画面这边,墨发墨眼的青年凑了半张脸进来,精致苍白得如同雕塑。 与此同时,听筒里传来那人哆哆嗦嗦的声音,“唐、唐饲养员,你办公室的实验体……好像从水舱里跑出来了。” 嗓音抖得不行,看起来吓得不轻。 唐柔把17号的脑袋推开,温和地说,“不用理他,请继续。” 那人微微张大嘴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后僵硬的低下头,将清单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机械地报给她。 再抬头时,眼角猛地抽了抽。 他看到几根墨绿色半透明触手缠上了年轻女人的脖子。 “唐、唐饲养员!小心!” 男人说话微微破音,仿佛看到了她人首分离的画面。 只见这位女饲养员平静到甚至有些面瘫,淡定地把那些触手从脖子上拉开,换了个位置坐下,对他柔声说,“请继续。” “……啊?” 男人的表情如梦似幻,拿着清单,有些目眩。他刚张嘴,看见屏幕一黑。 触手遮住了摄像头。 唐柔,“……” 协同人员怔怔地看着屏幕,听到里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干嘛?别捣乱。” “你、为什么、跟他、说话……?” “这是我的同事,我们有工作要交接。” “什么、是、同事?” “额,同事就是一起工作的人。” 对面安静了几秒,清磁的男音慢吞吞地说,“那、我们、也是同事,你、跟我、说话,别跟、他……” 对着黑乎乎的屏幕,协同人员嘴角抽搐。 这就是传说中的ss+实验体吗? 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屏幕终于亮起来,一张纸擦了擦摄像头,露出女人那张年轻温和的脸,“好了,请您继续。” 男人视线飘忽不定,一直在屏幕中搜寻着什么。 等挂了视频,被唐柔勒令老实待在角落的青年指向她的手机,“我也、想要、这个。” “为什么?你也要打电话吗?”唐柔停下工作,有些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17号第一次对除她之外的事物产生好奇。 青年的眼睛清澈深邃,定定地看着她,“这样,柔不在、身边,也能看见、柔……” 哦原来是这样。 唐柔想了想,起身寻找,后来想到这里是临时办公室,自己的旧手机不在这里,于是对17号说,“等我出去后给你买一个。” 青年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触手打着卷,依偎到她身上。 “那以后、我跟你、打,你、不要、跟别人、打。” 唐柔前几天还思索过关于十七号占有欲的事情,现在终于有切入点可以跟他说说这个问题了。 第99章 禁止传授奇怪知识 最近17号有两次脱离掌控的状况,两次都与唐柔有关。 按生物习性,章鱼是离群索居的终身伴侣制度生物,只会和第一伴侣亲近,并且会攻击靠近伴侣的人,有极强的领地意识。 很显然,唐柔已经被他当作了第一伴侣。 他的占有欲强到让唐柔感到担心,未来恐怕会无法控制。 17号发现饲主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变得开心起来,触手勾着她的手腕,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唐柔捋了捋他微微卷曲的头发,“阿尔菲诺,你不想让我跟别人说话吗?” 17号诚实地点了点头,“不想。” 她又问,“那你也不想让我跟别人接触,是吗?” 他继续点头,毫不犹豫。 唐柔沉吟了一会儿,说,“可人是社会型动物,我们习惯群居,习惯交朋友,以后甚至会组建自己的家庭。” 这句话超过了17号的认知,他诚心诚意地问,“什么是家庭?” “家庭就是长期生活的地方,可以休息的地方。” 青年似懂非懂,黏黏糊糊的缠着她的衣服,吸盘亲昵地吮吸着,“这里、是、柔的家庭、吗?” 唐柔忽然觉得这个话题对他来说有点残忍。 这些拥有高等智慧的实验体,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出过基地,在他们的眼中,世界就只有这一方实验室这么大。 与他说这些,恐怕他无法理解。 “这里……不是。”唐柔声音艰涩,捏了捏他的耳朵,“家庭,是血缘和情感为基础的社会单元,同一个家庭的成员会共同生存合作和繁衍后代。” 青年眼睛睁大了点,墨绿色的瞳仁飘忽不定,纤密浓长的睫毛跟着扑扑簌簌,手指悄悄地勾住了她的,羞赧地问, “我是、柔的、家庭成员、吗?” 不是。 唐柔在心里回答。 他是一个归属于巴别塔的实验品。 唐柔是与巴别塔有着雇佣关系的饲养员,被分配到他的项目上,仅此而已。 可他显然不这么认为,青年期待的看着她的眼睛,兀自喜悦着。 他的懵懂单纯,让唐柔鼻尖蓦地一酸,心里翻涌起越来越强烈的涩意。 17号慢吞吞的说,“柔、是我的、家庭。” 柔,是他的全世界。 他对这个世界没有期待,唯一的期待,就是自己的饲主。 她的笑,体温,声音,碰触,交织成了这座冰冷牢笼的唯一色彩。他只是她的其中之一,她却是他的全部。 唐柔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将准备好的话说完,“家庭还包含着婚姻制度,以后我可能会结婚,会有丈夫甚至有孩子,到时候怎么办,你也不允许我和他们接触吗?” 章鱼看似没有温度的英俊面庞上,流露出了不符合外表的天真和不谙世事。 “结婚、又是、什么意思?” 好吧。 唐柔感觉自己像吓唬小孩的巫婆,在吓人之前还要跟对方上一堂课。 “结婚就是两个人变成合法伴侣,往后余生要一起度过,还可以一起孕育出生命,也就是孩子。” 青年脸上写满了跃跃欲试,眼神灼热。 唐柔说,“不是跟你,以后我会有丈夫的,是跟他。” 那双眼里的温度顿时褪去,一片冰封。 “不、行。”他拒绝。 唐柔摇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提前告知你。” “不行!” 他重复了一遍,面上显露出愠怒与恐惧混杂的情绪,因为过度慌张,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僵硬,筋线清晰。 唐柔安静地看着他,等待对方消化情绪。 墨发墨眼的俊美青年半闭着眼睛,似在经受精神折磨,他像一只受伤极重的野鹿,身体微微弓起,触手如丧失了精神的小动物一样,蜷缩耷拉着,包拢环绕着他。 整个人呈现一种脆弱的自闭感,面上的神情是近乎痛苦的挣扎。 唐柔留他思考,自己出去磨了一杯手摇。 回来时17号还在她的桌子旁,看到她走过来,抿起唇瓣,眼神变得坚定,似乎做了一个无比艰难而郑重的决定。 唐柔喝了一口咖啡,问他,“怎么了?” 17号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你结婚、没关系,我陪你、一起。” “……咳咳咳。” 唐柔冷不防呛了一下,青年立即给她拍背,目露关切,“小、心。”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没想到他在这里严肃认真地思考了这么久,竟然是要—— “你这是在当小三。” “什么、是、小三?”他一脸无辜。 这种事真要解释起来有种带坏小孩的感觉,唐柔言简意赅,“就是你这种行为,会遭人唾弃的。” 小章鱼若有所思,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唾弃不唾弃。 他甚至不在意除了唐柔之外的人类。 唐柔摇头,“这是道德败坏的事情,别人不止骂你,也会骂我。” 青年默默地垂头思考了一会儿,委屈的看向她,“不行,我、不能、没有柔。” “……”唐柔说,“可是我有丈夫呀,怎么办?” 青年更委屈了,薄唇抿成紧绷的线,墨绿色的眼眸如同湖水洗涤过一般沁透湿润,脸色愈发苍白。 他似乎做了一个更艰难的决定,妥协道,“我、和柔、住一起,柔的丈夫、也住一起。” 唐柔,“噗……” 随后一脸歉疚地抽了几张纸,手忙脚乱的擦喷到小章鱼脸上的咖啡,“对不起对不起……噗哈哈哈。” 他一本正经想要当男小三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青年任她胡乱擦拭,神情严肃,十分认真,“怎么、样?” 唐柔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点头,“知道。”他决定了,他要加入那个家。 总之要先打入敌人内部,然后找机会把她的丈夫做掉——17号面上平静,内心恶向胆边生。 唐柔,“……” 救命,话题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这是什么痴情美男为爱做三的戏码。 她好奇地问,“你会能容忍跟别人分享我?而且,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他又害羞,触手轻轻吮吸她的手腕。 唐柔急忙补充,“我的意思是,我和我丈夫的孩子,不是和你的。”开玩笑,不同种族间有生殖隔离的。 小章鱼一秒心狠手辣,“不可以,不能有孩子。”他最大的仁慈就是接受那个不知名丈夫跟他们住在一起了。 “不行,假设已经有了……我很爱我的孩子,如果你伤害ta,我会恨你。” “不可以!”他答得飞快,瞳仁震颤。 急得说话都变流利了。 柔怎么能恨他!绝对不行。 青年又纠结了一会儿,神色极其痛苦,然后做了重大的决定一般,郑重又严肃地说,“那我、和柔一起、爱ta。” 唐柔真的惊讶了,“那你会照顾我的孩子吗?” “会。” 小章鱼带孩子…… 唐柔又忍不住噗嗤一声,被他逗成了豌豆射手,一边说着抱歉一边乐不可支地抽纸擦了擦嘴,又边笑边颤的擦掉青年眼睫毛上挂着的咖啡珠子,放下了杯子。 这咖啡是喝不下去了。 她强行压下笑意,佯装出苦恼状,“那可不是你的孩子哦。” 章鱼的眉毛拧成了麻花,依旧点头。 “那也、爱ta。” “有多爱?” “当成、我们的、孩子一样、爱。”他又露出害羞的脸。 有点可爱。 ……不是,等等。 在这个假设的故事里,她老公去哪了? 她和小三一起养孩子的剧情不太对吧? 唐柔又捶了捶自己的脑袋,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竟然还认真的跟他讨论了起来。 这小傻子真是要命。 第100章 弃猫效应 唐柔又梦见了他。 这次对方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让她陪自己看海。 海里没有再出来奇怪的东西,城市空寂而安静,她回头看去,无人的钢铁丛林在正常地运行,一幢幢直通云霄的高楼大厦通了电,色彩斑斓。 偶尔看到狭长的影子从中穿梭,唐柔问,“那些是人类吗?” 他摇头,“不是。” 是一种全新的生物。 奇异的是唐柔并没有觉得恐惧,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座不再属于人类的城市,只是平静地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报出了一个日期,却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屏蔽了。 唐柔只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分辨不出。 那个人看了她一会儿,淡声说,“在你们的概念中,这里是未来。” 她在未来。 看着唐柔迷茫的模样,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温声说,“回去吧。” 这次他什么都没干,也没有作妖,唐柔反而有些不适应。 视线的边角在一寸寸扭曲湮灭,她知道自己快要醒来。 青年回眸望着她,背后是璀璨的星河,斑斓的霓虹,唐柔却再一次不合时宜地,从他身上窥探到了那丝孤独感。 他很孤独。 ——醒来前,唐柔脑海闪过这样的念头。 . 唐柔出来跟阿瑟兰吃早饭,走之前17号眼神哀求地缠着她的手腕,那副生离死别的模样险些让唐柔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去赴死。 在饭桌上,阿瑟兰告诉了唐柔一个消息。 “山田教授出狱了,今天下午要在海洋研究院开演讲,你去吗?” 汤勺顿了一下,唐柔陷入沉思。 山田教授是一名在海洋领域有着杰出研究成果的科学家,他在疯癫前的最后一篇论文中明确地指出,海底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另一种文明。 如果不尊重另一种文明,及时挽救错误,甚至妄图征服海洋,人类的盲目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发表完论文后,那位杰出的科学家就以十足疯癫的姿态跃入了海洋,想要将自己溺死在那片让他魂牵梦萦的水域中。 却被捞捕抓进了联合体军事监狱。 某方面来说,唐柔和萧宁算是师兄妹,是同一个导师。 山田教授入狱前将两项重要的课题交给唐柔和萧宁,却也因此传出了许多不好听的传闻。 导师锒铛入狱,所有人都落井下石,唐柔被人恶意中伤,造谣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和入狱的导师有某种晦涩的关系。 她查询到了演讲时间,决定要去拜会一下那位教授。 回到s区,被告知办公室那一处的电路又坏了。 唐柔将手放在电子门锁上解锁,却发现屏幕失灵了,门是开着的。 少年蜷缩在门后的地板上,抱着双腿惴惴不安,一滴一滴地流眼泪。 听到声音,倏然转过头,惊慌失措地看向她,“柔……” 唐柔吓了一跳,蹲下来给他擦眼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少年纤而密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水渍,他红着眼,忍住了眼泪,轻轻摇头,“没有,什么都没有,我没事。” 唐柔一点一点把他的眼泪擦干,摸了摸少年干燥冰凉的皮肤,皱眉问,“为什么不在水舱里待着?” 少年抬眸,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神色,唇瓣嗫嚅着,不安地询问,“柔,你生气了吗?” 唐柔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生气?” 海兔子没回答,又红了眼,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他揪着唐柔留下的那条毯子,指尖蜷在一起,“我把你的毯子弄脏了,你生气了吗?” 唐柔检查了一下,更疑惑了,“没脏啊,稍微有点湿,但是很干净。” 海兔子却像听不进去一样,不停流泪,说他错了,让唐柔不要生气,不要抛弃他。 他以为她不要他了。 那双清透漂亮的眼中写满了恐慌,纤细柔软的手指死死地攥住她的衣服,一迭声地喊他的名字,仿佛得不到回应就会伤心欲绝而死。 唐柔脑海中缓慢浮出一个名词,弃猫效应。 心理学上说,当一只猫咪被主人抛弃过一次,再捡回来之后就会变得特别乖巧,因为它害怕再次被抛弃。这就是所谓的“弃猫效应”。 可唐柔从没有抛弃过他,甚至三番五次去寻找他,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分开的时间也并不算漫长。 所以,唐柔很快就得出了结论。张宁一定给他灌输了错误的思想,导致海兔子认为自己抛弃了他。 唐柔心里燃起怒意,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温柔,轻轻地抚摸着少年清瘦凸起的脊骨。 “别哭,我不会抛弃你。” 海兔子还是不停地流泪。 漂亮的少年即便哭也是安静的,不发一言地攥着她的衣角,默默地消化着心中的惶惶不安。 唐柔捧起他的脸,对着那双清澈湿润的眼眸又说了一遍,“我不会抛弃你的,兔子。” 海兔子眼眶很红,隔着一层水汽定定地看她,抽噎着问,“真的?” “真的。”她擦掉眼尾的水渍,却擦不走他的不安,“所以,不要哭了。” 少年红着眼睛看她,静默了一会儿缓慢地伸出手,轻轻环抱着她,像一株被暴雨淋过的花朵,垂着头,神情看起来怯怯的,将头轻轻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像一只祈求温暖的兔子。 清瘦的肩膀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再一次哭了起来,不停地喘息,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都说不出来,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子。 唐柔拍着他的背,安抚着他的情绪。 心里却猜测海兔子一定遇到了什么,超出了她想象的事情 他的状态像应激反应,许是睡醒后发现她不见了造成的,可距离唐柔离开这间办公室,也不过十二个小时的时间。 太夸张了。 海兔子仍然哭着,可眼里没有悲伤,满是病态的痴迷。 原来这样就可以获得她的拥抱。 他为此兴奋到流泪。 …… 许久之后,海兔子的情绪才终于平稳回来。 见她收拾了东西,拿着车钥匙向外走,少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柔,你去哪?” “拜会我的老师。”唐柔耐心地解释,“我很快就回来,就去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 那对海兔子来说简直可以称得上漫长的酷刑,他再也无法容忍与唐柔分开,可此时,他将乖顺的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 松开了手,听话地点头,“我等柔回来。” 对方摸了摸他的头。 唐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门禁系统又坏了,她给后勤部打电话让对方来维修,后勤部说她s区部分电路过了高强电,需要等待故障排查,让她锁好实验体水舱。 张宁还未到岗,a区又出了重大事故,基地大概还不知道a区有个实验体来到了她这里。 在唐柔离开后,少年收敛起面上的安静乖巧。 他面无表情地起身,从水舱里爬出来,随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渍,找到了唐柔留在办公室里的备用制服外套披在身上。 赤着脚,走出了办公室。 第101章 伴生 值班室的安保人员托着下巴玩手机,忽然瞥见监控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略显的影子。 清瘦修长的少年披着白大褂,遮掩着身体,赤脚走在s区的路上,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略带水汽的脚印。 他凑近了一些,还没等仔细看,监控就黑了。 保安立即提起警棍追出去。 s区原本是最危险,也是防御系数最高的区域,但这几天频发电路问题,变得不稳定。 安保人员刚追过去,走廊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他打开手电筒四处照射着,在通往分区地下密道的拐角处找到了那个少年。 他似乎被灯光晃了一下,微微眯起眼睛,清俊漂亮的面容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妖异,精致非人。 安保人员被他的模样惊艳一瞬,同时警觉起来,这样的少年大概不是人类。 非人物种总有足以诱惑人心智的皮囊,仿佛恶魔的圈套一般,美丽又危险。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跑出来的?”保安朝他走进,神色警惕。 少年微微皱起眉。 他没有理会保安,转过身,继续朝地下密道的方向走着。 安保人员快步追过去,悄悄从腰间抽出了电击棍和防爆皮鞭,企图从后面套住他的脖子。 少年却反应更快,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朝旁边闪躲,敏捷的绕到保安背后,清秀的眉毛宁在一起,在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视线朝角落瞥了一眼,带着不加掩饰的戾气。 保安很快就挥舞着电击棍转回身,却倏然被一道强悍恐怖的电流击中,甚至来不及感受到剧痛,神经系统迅速崩溃,须臾之间高热碳化,变成一具黑色的雕塑。 轰然倒地。 不远处,皮肤青灰的电鳗青年站在阴影里,烟灰色的眼眸直勾勾的凝视着少年,仿佛生长于边缘地带,终日不见阳光的苔藓。 海兔子拍了拍身上的白打怪,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抬脚越过焦黑的尸体,连视线余光都懒得施舍给暗处的青年一眼。 他走后,电鳗用力甩尾。 诡异的蓝色电流从尾尖倾泻而出,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刺耳声响,灯柱爆裂,监控崩坏。 少年一路畅通无阻的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后。 鳗尾隐没入黑暗,化作无形的幽灵。 在进化游戏当中,某些生物天然演变出的伴生模式。 发亮细菌帮助琵琶鱼捕猎、小丑鱼借助海葵掩护身形。 鮣鱼吸附在鲨鱼身上。 共生互利。 . 少年穿着不合身的外套,遮盖着苍白无瑕的身躯,走在交错纵横的地下密道中,一路有人为他破坏门禁和防御装置,轻而易举地便走出了层层封禁的巴别塔。 绝大多数人负责a-11项目工程师都不知道,海兔子有着极其敏锐的嗅觉,因为他的主要研究方向是,“治愈”,他们只在乎对人类有进化价值的部分。 他的血液和分泌物治愈了很多人,却只有一个人治愈过他。 整夜整夜守在他身边,为他治愈伤口。 海兔子敏锐到甚至能闻出很多情绪。 比如那个被他割喉的男人,就是腐烂发臭的珊瑚味,后来海兔子汲取了更多人类学上的信息,知道了那是贪婪的味道。 所有眼含贪婪的人都是那个味道。 而自己的饲主唐柔,更像清新的海风,像剥开糖纸的甜美,像阳光折射进水波的温暖。 她是任何能被称之为美好事物的味道。 她就是她,是他的柔。 寻着那个味道,他在宽广的停车场找到了唐柔的车。 彼时唐柔正为车库忽然停电的异状疑惑,车窗被敲响的刹那,条件反射的吓了一跳。 没想到车窗后是只披了件外套的海兔子。 少年与她的视线交汇,眼下慢慢泛起了嫣红,对车里惊讶的饲主露出了柔软温顺的笑容。 柔,你看,我来找你了。 “你怎么会出来?” 唐柔给他打开了车门,少年立即越过座椅钻进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脸颊贴着她的肩膀,低低的喊,“柔……” 她吃力地将人推开,视线猛地一震,飞速转过头,伸手盲摸着给他把外套上的扣子扣上。 少年在最近一期分化实验后越来越接近“人”的形态,肌肤润泽,外套不合身的敞着一条缝,青涩的身躯若隐若现,一路能从锁骨看到平坦紧窄的小腹。 唐柔像个清心寡欲的老和尚,闭着眼心无旁骛的将扣子扣好,未能看见少年灼热直白的视线。 她拍拍手,准备下车,“来,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少年拒绝,慌忙扯住她的胳膊,一幅又想要流泪的样子,“柔,那里好可怕,我不要回去……” 唐柔有些犹豫,听到他继续说。 “而且你不在,我会怕。” 少年轻颤着,紧紧地抓着她的袖子,双腿乖乖的并拢,脚趾已经磨红了,看起来脆弱又凄惨。 难道是恐慌症?一旦她不在身边就陷入极度焦虑? 唐柔纠结了一会儿,妥协,“那你先跟我一起?” 少年眼睛一亮,不停的点头。 直到驶出停车场,唐柔都有些难以置信。 巴别塔最近的管理可以用松懈来形容,海兔子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实验体,竟然能大摇大摆地跑到停车场来,还到处停电,即便是海啸引起的也有些太夸张了。 难道巴别塔要不行了? 她设置了自动驾驶,转头看向安静的少年。这次重逢后,海兔子乖到不可思议,虽然爱哭,但大部分时间都对唐柔的话言听计从。 他是第一次坐车,也是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 隔着防窥玻璃,睁着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有探究,又好奇。 唐柔在他腿上盖了条毯子,给他降下了车窗。 车行驶上环海路高架,湿润的海风吹拂落车内,将少年那一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吹得纷乱飘摇。 少年红褐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眨不眨。 唐柔忍不住问,“眼睛不干吗?” 风很大,他分明流下了生理性泪水,却还是睁着眼睛,将窗外的一切看得仔仔细细。 “这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吗?”她心里蓦地发酸。 果然待在实验室太闷了,这些智慧生物被囚困于金属牢笼,是那么残忍。 第102章 绝对忠诚 少年答非所问,“柔喜欢吗?” 唐柔想了想,点头,“喜欢,这是我生活的世界。” 这是她从小到大生存的地方。 纵然它有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唐柔还是喜欢它。 海兔子仔仔细细的看着外面的景色,将沿途的路线记在脑海里。 这是饲主生活的世界。 这里的每一个地方她都来过。 少年一瞬不瞬的看着窗外,唐柔低头查阅着资料,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海兔子就凭借那张漂亮的脸蛋险些引发车祸。 起因是一辆行驶在不远处的车,并排在旁边等红灯,车里的人看到了他,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巴别塔的人见得多了,正常世界的公民却从未见过如此精致无瑕的脸。 深海物种有着常年不见天日的冷白肤色,一双浅褐色的眼眸微微泛红,纯澈的像泉水洗涤过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着琉璃色泽。 头发微微湿润,柔顺的垂在额前,有闪动的微光跳跃其中,像栩栩如生的假人。 这样一个少年出现,任谁看了都要愣一愣。 路旁有人举起手机对着他拍照,海兔子感受到,转过头看过去,那人便呆呆地往马路上走了两步。 随后红灯结束,车辆起步,自动驾驶操作着,隔壁车上的人却把头伸出了窗外,继而引发安全警报迫停车辆,后方传来一连串鸣笛声。 唐柔伸手把人拉了回来,竟然有人跟着车跑了两步,一副想要联系方式的模样。 少年不明所以,却乖巧地顺着她的力道朝她贴过去,搂住了她的胳膊。 唐柔想了想,打开收纳箱翻出一顶棒球帽,将它压在少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上。 防晒又能减少一点吸引力。 帽檐露出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似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样呆呆的看着她。 他把帽子摘下来,抱在怀里惊喜的摸着,凑到上面轻轻嗅了嗅,“这是柔的东西,有柔的气息。” 接着像痴汉一样把帽子贴在脸颊旁,充满眷恋的蹭了蹭。 “……” 唐柔把帽子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在对方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重新戴到他脑袋上。 并认真的说,“这个是戴到头上的。”不是抱进怀里的。 少年乖乖听话,纤细的手指抓紧安全带。 他不再碰头顶,生怕惹唐柔不开心。 此后一言不发,安静得过分,也乖巧的过分。 唐柔多看了他两眼,少年静静地坐着,双腿并齐,目视前方。 这个孩子,有些不太对。 她放轻了声音,摸了摸露出帽子外的浅褐色发丝,“很适合你,你带上很好看。” 少年眼下的皮肤微微泛红,湿润的眼睛朝她看过来,视线交汇,又微赧躲过,露出发丝下红透的耳垂。 手指蜷得更紧,宣泄着喜悦。 性格里初现冰山一角的极端和偏执让唐柔隐隐不安。 距离山田教授的演讲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学校海洋研究院附近有许多大型商圈。 唐柔将车停放在车库,带着少年出来。 他的衣着打扮太过不伦不类,光着脚,戴着棒球帽,穿着白大褂。 在光鲜的城市男女中,像个异类。 即便如此,少年还睁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乖乖的跟着她,眼中是全然的信赖和依恋,让唐柔感到一阵内疚。 她将棒球帽的帽檐压低,遮住那张引人注目的脸,然后牵着他去三楼男装区。 由于靠近大学城,快时尚品牌店面人头攒动,价格便宜所以深受学生群体青睐。 少年面容出挑,显然不适合去人太多的地方。 唐柔拉着海兔子直奔楼层深处的轻奢品牌,学生党很少进来光顾,店员永远比客人多。 听到推门声,店员露出职业假笑,“欢迎光临。” 看到年轻漂亮的女性领着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却格外怪异瘦高人影进来。 那人身上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白大褂,里面看起来空荡荡的,像没穿衣服,头上压着一定女式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依稀看见轮廓流畅的下颌线。 甚至光着脚。 不过那双脚有点好看,踝骨修长苍白,线条优美,让人想伸手握住…… 店员暗骂自己两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唐柔按时下男大学生的打扮给他挑了身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把人往衣帽间推。 门关了一半被人撑住,海兔子扯着她的手,帽檐下的眼睛露出惊惶,“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唐柔跟他解释,“你要在这里把衣服穿上才能出来。” “那柔也进来。” 唐柔眉头一跳,“不行,我不能看,你要自己来。” 少年觉得委屈,饲主看着他长大,见过他所有形态,怎么现在就不能进来了呢? 他压着嘴角不情不愿的进去,唐柔站在门口,时不时听到对方喊一声自己的名字,确认她没有丢下他离开。 海兔子穿得迅速,很快将门打开,没想到刚往外走出一步,就被人按着肩膀推回去。 饲主闭着眼,表情隐忍复杂,深吸一口气,拽着他的手抚摸到腰腹处。 “把扣子和拉链拉上。” 终于换好了衣服,唐柔拉着他左看右看,摘掉了头上那顶不伦不类的帽子,觉得少年此刻的模样分外惊艳。 像画报里走出来的精致假人。 不,远比画报上那些假人更漂亮。 结账时整间店的导购都簇拥过来,全程盯着海兔子的脸,从假笑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灿烂痴笑,脸颊红扑扑的,兴奋又激动。 很难想象那样一个打扮怪异的人竟然长得如此好看,换了身衣服简直大变活人。 趁那个年轻女孩结账的空档,店员们互相撞着肩膀,压抑着喉咙里的鸡叫,鼓起勇气问,“能留您一个联系方式吗?” 少年恍若未闻,视线追随着不远处的女人。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那一个人的身影。 结完账回来,海兔子接过唐柔手里的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像只绝对忠诚的小狗,那些凑头在一起的店员看她的眼神有羡慕有好奇,视线依依不舍的黏着。 唐柔又带他买鞋买袜子,不一会儿提了大包小包。 出了商场,看到了新出的冰激凌奶茶广告,唐柔想去排队,让少年在树荫下等她。 他是深海生物,不能晒着。 少年点头,乖巧地坐在树下,等唐柔的身影离开视线,表情瞬间冰冷下来。 身后有几个拿手机的女孩,从商场开始就一直跟着,满眼都是惊艳,互相推搡着想上来要联系方式,安静漂亮的少年却忽然晴转阴郁,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厉模样,仿佛变了个人。 另一边,唐柔买奶茶等叫号的空档绕到旁边,去给阿尔菲诺买手机。 科技发展至此,腕戴手机可以买防水的,唐柔多花钱加了一层防渗透膜,免得他搞坏了又来缠她。 想了想,唐柔给海兔子也买了一个。 没想到买完东西出来,海兔子身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第103章 漂亮的皮囊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几个女生在红着脸跟他说话,唐柔没有靠近,拿着冰淇淋奶茶站在一旁观察着。 海兔子在与人打交道上非常生疏,是一个与社会脱节的实验室产物,在人群中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耐烦。 可抵不住模样极其吸引人,人总是视觉至上,漂亮的皮囊无论到哪里都会得到优待。 那张脸不高兴起来也不大有威慑力,女生们沉浸在视觉享受中,以为他的冷脸是美少年的矜骄自傲,根本不打算离开,还纷纷拿出了手机。 唐柔目光慈爱,很乐于见到海兔子和除她之外的人接触。 “你也是海洋研究院的学生吗?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你?能交个朋友吗?” “不能。” “认识一下也不行吗?不会打扰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少年面上满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 女生们以为这是他拒绝她们的借口。毕竟这个年代,哪有人不需要朋友? “留个联系方式吧?能把你的社交账号给我一个吗?” 少年越发烦躁,眼底浮现出与外表不符的阴郁,满脸写着“你们好吵”和“你们怎么还不走?” 可忽然间,他视线余光看到了什么,紧接着,这个冷若冰霜的漂亮少年眼睛亮了起来。 女生们看到他毫不犹豫地离开,快步走过去拥抱住不远处穿白t恤牛仔裤的年轻女人。 “柔,你走了好久。” 海兔子不存在什么羞耻心,也不懂得什么是矜持什么是分寸,在公开场合,弯下腰垂着头蹭着她的脖子,旁若无人地亲昵。 眼底浓郁的爱意,苍白的面颊浮现一丝殷红,让人想入非非。 女生红着脸走开,小声嘀嘀咕咕,“原来有女朋友啊。” “他们两个感情看起来真好…………” 可走出去好远,视线还依依不舍地在少年脸上流连。 真的太好看了,不是吗? 像条伊甸园里,随时引诱人们犯错的毒蛇。 唐柔按着他的脑袋将人推开,随后塞了一杯奶茶进他手里,教导道,“要对女孩子友善一点,她们是喜欢你才来跟你说话的,你可以委婉一些拒绝,那样才是礼貌的行为。” 他眯着眼睛,似乎不赞同她的观点,“只对柔友善,就可以了。” 说完,用额头碰了碰她的肩膀,撒娇一样说,“你去了好久。” 海兔子似乎十分喜欢用肢体语言表示喜悦,贴她贴得极近,没有骨头一样懒洋洋地依偎着她。 唐柔将他拉开,板起脸,“坐好。” 被她一拽,少年有些茫然,下意识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 唐柔往旁边坐了一点,将吸管扎入奶茶,眼看他又想扑过来,慢条斯理地说,“保持一点距离,不然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那双漂亮的眼里瞬间盛满了哀怨,“不要。” “那就听话一点,坐好。” 11号与社会脱节,不知道这样的行为过分亲昵超出了社交底线,唐柔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能纵容他继续黏糊下去。 在他准备蓄泪放大招前,唐柔眼疾手快地将吸管塞进他嘴里,顺了两下毛,先发制人,“怎么样,好喝吗?专门为你买的。” 少年呆呆的含着吸管,迷惑地看着她。 唐柔哭笑不得,“用嘴巴吸。” 海兔子看着不停示意的饲主,试探性地吮吸了一口,眼睛瞬间睁得圆圆的。 冰激淋在高温下融化了,绵密的奶油充分溶解进红茶里,每一口都带来厚重醇香的口感。 形状姣好的唇瓣被冰渣冻得更红了,泛着水润润的光泽。 “好喝吗?”饲主又问了一遍,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喝。” 他点头,心里被灼热甜蜜的情绪填满。 唐柔会心一笑,转移视线成功。 难得没有下雨,日光刺目,唐柔领着他在树荫下行走,漂亮的少年无论在哪里都能吸引一大堆人的视线,有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个黏人的少年,走出去很远还在回头看。 海兔子老实没一会儿就又贴上来,唐柔被他粘得没办法,略显面瘫的脸露出一丝为难。 所幸皮肤是凉的。 唐柔重新把棒球帽给他戴到头上,压了压帽檐。 旁边不远处是一家宠物店,这些店铺总是喜欢开在大学城附近,毛茸茸的小动物们会吸引来各种年轻的顾客光临,但同时,大学城也是弃养高发地区,唐柔上学时经常能在校园里看到流浪猫狗,大多数是学长学姐毕业扔下的。 玻璃橱窗里睡着几只毛茸茸的长耳兔,唐柔视线无意间划过,便被吸引了,海兔子也跟她一起走过去,看见了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毛茸茸的小生物。 他侧过头,发现饲主正对着它们露出笑容。 “柔,怎么了?” 唐柔反问,“你看它们,是不是很可爱?” 少年顿时敛下神色,眼里积聚起阴郁的漩涡,一种没有由来的危机感席卷了他。 “柔……喜欢它们?” “喜欢。”饲主答得毫不犹豫。 那些漩涡涌动,化作黑色的风暴。 唐柔眼神温柔,没看到少年手中的奶茶杯微微变形,她点点玻璃,陷入回忆, “因为看到它们,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你。” 少年一愣,“想起……我?” “对呀,你知道你的名字吗?”他听见饲主用温柔的声音说,“海兔子,海里的兔子,你小的时候那个样子就有些像兔子。” 唐柔伸手比画了一个掌心的大小,眉眼间满是怀念。 “以前你刚被送到我的办公室,就这么大。耳朵处有黑色绒毛状物质,浑身雪白,脚尖带了点深褐色斑点。因为很像兔子,所以被人们常称为海兔子。” 她抬着手掌,少年仿佛真的在她手心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兔子。 “我当时想,怎么会这么小?” 这么小,她可以养活吗? “都不敢摸你,怕你生病。”唐柔遗憾地感叹,“一眨眼就长大了。”变成了漂亮的粘人精。 少年倏然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急切地说,“柔现在可以想摸就摸。” 唐柔连忙抽回手,看着周围人缤纷的神色,尴尬不已。 海洋生物不是传说中的独居冷血不好接触吗?为什么她养的这些一个个的都这么热情奔放? 海兔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漂亮的眉眼含着笑,亮晶晶的。 他追随着唐柔的背影,轻声说,“我以前身体很小,但是运气很好,我很幸运,遇见了你。” 这句告白声音太轻,情愫太重,被蝉鸣冲散,没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第104章 一百五十万 他们前脚离开商业街,后脚那座商场就被封了起来,无数个全副武装的警员开路,中间的电击棍上套着一个人,脑袋被罩在金属网中,看不清楚模样。 围观人群远远地看着,以为是什么暴力事件,没想到警员开始清场,不允许拍照,也不允许围观。 后面出来了几个医生和消防人员,抬着担架,上面罩着白色的布。 有人窃窃私语,“不会是死人了吧。” 抬上救护车时白布被风吹开,露出了下面的手臂,像被暴晒的果脯,干燥褶皱,紧紧贴着骨骼。 仿佛被抽干了血。 套住头的人影更加古怪,金属铁网似被什么东西不断撞击,凹凸变形。 头上有什么东西,能把金属网撞成那样? “请问发生了什么?”路人好奇地问。 联合体警员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发烧了火灾,请不要靠近这里。” 火灾? 火灾,会烤干人身体里的血吗? …… 距离演讲会还有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千人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闻风赶来的学生,其中不乏一些在电视上能见到的熟面孔。 山田教授是业界赫赫有名的海洋研究方向科学家,他出狱的消息几乎轰动了海洋生物研究学界,在这里看到那些大有来头的人,唐柔并不感到意外。 她拉着海兔子坐到了一层边缘,前面几家媒体正调整着摄像头,准备进行电视直播。 海兔子并不在意来这里是做什么,但只要能陪着唐柔,他就很开心了。 他们坐在暗处等待着,唐柔被他贴得不行,翻开包扒拉一会儿,拿出了一袋尖叫超酸糖。 海兔子丝毫不知道饲主在打什么主意,黏糊糊地依偎着她的肩膀,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唐柔撕开一颗递到他嘴边,“张嘴。” 少年顺从地开启唇缝,唐柔把那颗超酸糖塞了进去,捂住他的嘴巴,免得他吐出来。 眼里满是恶作剧的促狭,“甜吗?” 兔子眨眨眼,点头,虽然不明白饲主为什么要捂住自己的嘴,但这个举动让他心里更加甜蜜。 唐柔,“?” 不应该是酸的吗? 海兔子看着饲主满脸狐疑的模样,后知后觉地猜测,难道他不应该说甜? 唐柔翻着包装,上面的确写着尖叫成分糖。她记得她大学时吃了一颗酸到七窍生烟,难道买错了? 她不信邪地又问了一遍,“真的甜吗?” 少年神色如常,眨眨眼,微凉的嘴唇在她掌心嗫嚅,惊得她赶紧松了手。 唐柔迟疑地看着包装,撕开一颗塞进嘴里,下一秒,脸都歪了。 这明明很酸啊! 在她手忙脚乱地找奶茶企图冲淡嘴里的酸味时,前排众星捧月地进来了几个人。 巧的是其中一个唐柔认识,西装革履的社会精英模样,宋氏生物集团的宋祺,在梦境中冷眼看着萧宁异化的男人。 坐在前排的学生们视线随着男人移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位是传说中的宋氏二公子啊!” “看起来好年轻,真人更帅了。” “我经常在新闻上看见他,没想到他也来听山田教授的演讲!” 从事海洋科研的人应该没有不知道宋祺这类人的,他们某种意义上像这个时代的一面旗帜,象征着进步、进化以及权利。 时代的话语权往往掌握在这些能够带领人类走向进步的人手中,他们是站在金字塔尖,供人仰望的存在。 唐柔盯着宋祺的身影,海兔子则是盯着她。 半晌后看见宋祺跟别人交流着什么,绕到了后台,唐柔跟着站起来,对海兔子说,“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在这里帮我看着位置。” 少年眼中带着不情愿,可怕惹她不开心,还是乖乖点头。唐柔走后,他把她留下的背包塞进怀里,垂着眼抱着,像主人离开家后就丧失了活力的小狗。 没一会儿,礼貌的询问声在头顶响起。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是几个后来赶到的大学女生正在寻找位置。 海兔子谨遵唐柔的教诲,要对人友善一点。 “不好意思。”他仰起头,帽檐下的脸正露出好看惊艳的笑容,让站着的两个女生直接看得怔怔的。 可眼神却是藏不住的冰冷厌烦,“这里已经有人了。” 明明看似无害的少年,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但好看的脸会让人变成勇士,女孩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泛红,看到少年怀里抱着的包,微赧地问, “你有女朋友吗?” 女朋友?海兔子咀嚼着这三个字,倒是个新鲜词汇。 他一字一顿地纠正,“不是女朋友,是主人。” 是他的饲主,至高无上的,独一无二的饲主。 女孩们直接傻眼,随即脸色爆红。 好直白。 原来是字母圈的。 这个抱着背包的漂亮少年是抖m吗?即便她们几个没这个爱好,都因为这张脸开辟出了一条新鲜的xp。 少年说完便不再理会她们,托着下巴等待着,对着走廊的方向翘首以盼。 琉璃般剔透的眸底折射出妖异的红,带着一种非我族类的美,的确会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这样的漂亮少年,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 走廊上,原本温润的宋祺一改贵公子形象,正暴躁地抓着一个人撒气,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上。 黑西装的男人趴伏在他脚旁,甚至不敢站起来。 “他们疯了吗?那可是个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宋祺狠狠地咒骂了一句,摘掉眼镜揉着眉心。 “现在已经全面封锁了城市各个入口,那些东西出不来,也切断了所有与外界通讯的渠道,没有透出任何消息。” 宋祺听得眉头狂跳。 “即便封锁了城市……一百五十万人,他们肯定会有在别的城市的亲朋好友,会不断有人去往那个城市探究,这件事闹大了我们都要跟着完蛋。” 黑西装战战兢兢地答,“视频会议的申请一直没通过,z那边的态度是冷处理。” “冷处理?”宋祺冷笑,“一群疯子,他们不会不知道,那些东西已经爬到这边了吧?” 说这,他忽然眉眼一凝,冷声冲拐角问,“谁?” 几个黑西装立即冲过去,找了一圈后,对宋祺摇头,“宋先生,这里没人。” 不可能,他不可能判断错误。宋祺在各种生物实验中改进了基因,听力发达,并且有微弱通感。 他亲自走过去检查,的确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走廊另一侧传来洗手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从尽头的洗手间走出来,看到门口围了那么多人,一脸疑惑。 第105章 身上有烂珊瑚的味道 回到报告厅后,唐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搜索,都有哪些城市拥有一百五十万左右的人口。 搜到的答案竟然是,151座。 人口爆炸的时代,全球人口高达两百五十亿,陆地缩小,地球承载量超饱和,中大型城市增多。 常住人口精准定位到一百四到一百六十万区间的城市竟然高达一百多座,想要从这些城市中找出他们说的那个,很难。 唐柔神情严肃。 直觉告诉她,有哪座城市出事了。能让宋祺露出那种表情的,一定不会是小事。 少年贴着唐柔坐,没骨头一样,大半边身子越过扶手靠在她身上。 唐柔伸手推他,他就露出委屈的神色,让人头疼不已。 最后在唐柔板起脸的注视下勉勉强强地离开了一点,一只手却伸到座位下,握住她的手。 唐柔用力挣脱开,他低低地“唔”了一声。 邻座已经有人回头了,先前问座位有没有人的女生好奇地朝这边看,看到少年眼睛红红的,联想到那句惊世骇俗的“不是女朋友,是主人”。 不得了。 这么温温柔柔的女生竟然是s吗? 真是不得了…… 女生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想入非非。 这么温柔漂亮的女生玩字母,额……会掐脖子吗? ……不能继续往下想了。 唐柔挣脱不掉,只能无奈地将袖子递给他,让他抓着袖子,眼神落在手机屏幕上,一刻不停地搜索着。 她把资料发给了阿瑟兰,让对方帮忙在这些城市中搜索看看近期有没有异常失联的情况。 海兔子好奇地看着饲主,伸出手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心,却敏感的发觉有人在看这个方向。 他转过头,看到第一排中间位置的一个男人正在看自己的饲主,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睛,愣了,原本阴郁的脸上满是错愕与惊艳。 这时饲主拉住了他的手腕,抬头对他说,“谢谢你,我没事。” 少年露出了甜软无害的模样,“柔不开心吗?” “没有,只是在想一些事。” 正说着,前排传来小范围的骚动。 “他过来了!” “宋氏生物的二公子朝这边走来了!” 唐柔抬起头,看到话题的主人公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对方的目光,可没想到那双漆黑的皮鞋不偏不倚地停在自己面前。 她不得已抬起头,对方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露出斯文得体的笑容,朝她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听说过你,你是巴别塔的s级饲养员对吧?” 巴别塔三个字再次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对于尚未毕业的海洋研究院学生来说,巴别塔是个殿堂般高大的存在,远比商业生物公司的名头更加响亮。 那可是生物基地,引领人类走向进化的联合体共有研究所。 s级,光听听都觉得很厉害,而且那个姑娘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能让宋二公子亲自来打招呼的,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唐柔顶着各异目光,站起身,露出平静的笑容,“你好,宋先生,久仰。” 她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跟对方碰上,就被身旁的少年一把扯开握住。 棒球帽下,露出一张漂亮精致的脸,他分外认真地说,“柔,你不要碰他,他身上有烂珊瑚的味道。” “……”这孩子! 唐柔小声呵斥,“怎么能这样说别人呢?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海兔子一脸无辜,“真的有,好臭。” 那至少不要当着人家的面说啊! 唐柔尴尬不已,朝宋祺露出歉意的神色,但面瘫惯了的脸上没能诠释出这个表情,甚至呈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 宋祺倒是没有介怀,反而十分感兴趣地问,“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弟弟。”唐柔将海兔子的帽檐向下压了压,往前了些,挡住宋祺的视线,“他有些怕生。” 周围人的视线早就从宋祺和唐柔身上转到了海兔子脸上,什么宋氏生物什么巴别塔,在绝对美貌面前毫无意义。 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唐柔和宋伊娜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因为四号的毒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极有可能就此变成植物人,宋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宋伊娜的舅舅,本是血亲,可宋氏家族庞大,支系繁杂,估计族谱嫡系的宋祺对宋伊娜没有什么印象。 他的态度可以称得上友善,甚至向唐柔抛出了橄榄枝,“我那里也有一些异种生物,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他说着,眼神时不时掠过唐柔身后的海兔子,只可惜少年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唐柔身上。 唐柔把办公室电话给了他,宋祺的眼神若有似乎带着探究,直到回到座位还忍不住频频回头,朝那个方向看。 忽然,少年微微侧眸,隔着人群与宋祺对视上。 柔软的浅褐色发丝下露出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瞳孔颜色很浅,呈现出与主人模样不符的阴桀冷戾,看他的神情,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仅仅只是一眼,就让宋祺后背发麻。 少年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女人露出甜甜的笑容,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一个错觉。 可宋祺清晰地感受到了警告,背后的寒冷如有实质,仿佛结了层冰。 少年是人的形态,与他实验室里的生物相差太多了。 那些实验体几乎没有人形,而且对人类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冷漠嗜杀,没有感情,是野蛮的动物。 而那个少年不是这样的,他会说话,穿着人的衣服,能够沟通,甚至有嫉妒心。 如果是他猜的那样,也太不可思议了。 宋祺让身旁的助理远程扫描一下少年的红外体温,“滴——”的一声,体温枪发出声响。 他低头看向液晶屏,随后愣住,眼中出现了强烈的,近似癫狂的灼热。 太可怕了。 太……完美了。 27度。 他,是异种生物。 拥有完美人形的异种生物! 唐柔正被“拥有完美人形的异种生物”海兔子拉着不停告诫不要随随便便跟别人握手,说那个人有多臭,他绝对不是在撒谎之类的。 她不停地点头说好好好自己知道了,第一次觉得这个少年有当教导主任的潜质。 少年着急地说,“柔,你认真听我说!” 唐柔眨眨眼,“……我很认真啊。” 可海兔子觉得饲主在敷衍他。 头顶的灯光忽然变暗,下一刻,报告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媒体长枪短炮地对着演讲台一阵狂拍。 唐柔抬起头,看到阔别已久的山田教授迈着沉稳的步伐走进视线。 第106章 神弃之地 教授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头发全部苍白,比保养得宜的同龄人看起来更加苍老。 唐柔看着自己的恩师。 三年了。 教授曾经的假说撼动了某些人的利益,被迫“发疯”,唐柔一直都知道,跳入海洋是山田的自救,被那些人抓住,他只会饱受折磨。 三年后,联合体恢复了山田教授的合法身份。 恐怕是有什么需要教授帮忙的地方,往深处想,也可能是联合体内部出现了权力变更。 总之,世人眼中看到的世界,是那些人想让他们看到的世界。 简单的进行了一番回归演讲之后,媒体的长枪短炮逼近教授,他们尖锐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您好山田教授,您三年前曾说过是海底还有另一个世界,您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山田教授,异形生物袭击人类的报道你有看过吗?” “山田教授,最近网上频频出现求助帖,有网友声称他们身边有人发疯了,要不然就是亲朋好友离奇死亡,请问您怎么看?” “山田教授,前段时间海洋中出现的巨大异形生物会不会就是从您口中的那个深海异世界出来的?” 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连珠炮弹一般密集地投放向演讲台上清瘦的老人,他眉目慈祥,千人报告厅气氛一片火热,不断有人举起手想要提出问题。 隔着茫茫人海,唐柔感觉自己的导师朝自己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于是她也举起手。 山田温润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第五排c区穿白色上衣的长发同学。” 唐柔站了起来。 报告厅安静了一瞬,有人朝她看过来,想知道她打算问什么。 只听见她咬字清晰,面朝着演讲台,“山田教授,三年前您提出的异世观点趋向于有神论,三年后世界上真的出现了巨大海怪袭击城市,有人认为这与人口超承载量有关,请问您认为它们是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因为环境污染变异,还是被人类打扰所以惩罚人类的异世生物?” 海兔子抬头看向饲主,若有所思。 演讲台上,山田的回答略显古怪。 他说,“神已经放弃了这里。” 全场一片哗然。 唐柔听到前排几个年轻大学生们窃窃私语,“这老头儿不会病还没好吧,亏我还尊重他是个教授……” “怎么感觉他还有些疯癫呢?没想到一辈子谨遵科学的海洋研究学者,到了老年变得如此糊涂。” “哈哈,不然最后连牛顿和爱因斯坦到了老年都研究神学呢,科学神学殊途同归。” 唐柔忽略了那些声音,继续提问, “请问您是在提倡有神论吗?” 作为首屈一指的海洋研究方向科学家,如果连他都相信有神论,让这些信奉科学的学生怎么办? 山田显然也听到了台下的议论声。 前排盯着摄影机的记者忽然发现,这位老学者脸上那层如同面具一般的笑意慢慢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严肃锐利,恢复了三年前那疯癫科学家的神采。 似乎终于讲到了他想要讲的部分,山田靠近话筒,温和的嗓音传遍千人报告厅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同学们,请问你们认为「神」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神? 神能代表什么? 信仰,虚构出来的求助对象,人类面对未知事物时的精神寄托。 是假的,幻想出来的东西。 “神,的确是人赋予的概念。”山田点头,大大方方的承认,“人在面对无法解决的困难和浩瀚可怕的自然灾难时,心灵需要一个寄托,于是就出现了神。” “自古以来,神的出现都是如此,不管是东方神话中因为电闪雷鸣而幻想出的雷公电母,还是西方地中海神话衍生中的奥林匹斯众神,大多数都是因为当时的科学解释不了现实中的自然现象,便被冠以神的名义。” 报告厅终于安静了一些。 原来山田教授没疯。 “宗教是社会的特殊意识形态,神话中描述的一些东西的确有迹可循。” 他神色清明,看向下面一张张或青涩,或成熟的面孔。 “人类的文明对于这颗拥有四十几亿年历史的星球而言,不过是眨眼般短暂的瞬息,或许在这个眨眼之前,地球曾出现过其他文明,或者是……另一个纬度的生物。” 一些讨论声再次响起。 有人举手,“所以您认为,前段时间袭击城市的海怪是另一个纬度的生物吗?” 山田回答得模棱两可,“我想我的意思是,「神」是另一个纬度存在的生物。” “您的意思是,神真的存在吗……” 山田忽然话锋一转,讲起了中学生物,“同学们,你们应该都知道,我们为什么能听见声音吧?” 下面有人回答,“因为有耳鼓,能感受声波。” “那为什么能闻见气味呢?”山田继续问。 “因为鼻子,和嗅觉系统。” “那为什么能看见呢?” “因为有视网膜,眼球感光。” 教授露出温和的笑意,“对,看来大家都知道。” 地下传来一阵唏嘘声。 山田教授怎么回事?这些难道不是中学生物课常识吗?为什么会在演讲会上浪费时间讲这个? 他喝了口水,在演讲台上总结, “我们能辨识出色彩,是因为有视觉,能闻见不同的气味,是因为有嗅觉,品尝得出酸甜苦辣,因为有味觉。” “我们能感受到的世间万物,是因为我们拥有相应的器官。” 他放下杯子,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好,现在,我们来谈论一下所谓的认知。” 唐柔知道,山田教授没有在讲废话,他要讲的,也并非中学生物。 “认知,只有认识,才能知道。”他的声音温润,似乎带着魔力,“对于蛇而言,世界不存在声音,因为它没有听觉。” “对于蚂蚁而言,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人类,因为它们的视觉是二维的,只有长和宽,却没有高这一维度的存在,因此蚂蚁永远无法感知三维的生物,比如说人。” “作为世界上活动范围最广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我们的同类无处不在,甚至已经超出了地球承载量,可在蚂蚁眼中,世界上没有人。” “是不是很神奇?你可以轻易抬手摁死它,洒下水淹没它,或者不小心用脚踩到它。” “可蚂蚁即便死,都不会意识到,杀死它的是站在三维的生物。” “我们可以看到蚂蚁,蚂蚁却看不到我们。这就是维度与认知,地维生物永远无法感受到高维生物的存在。” 山田清了清嗓子,掷地有声。 “那换句话说,我们感受不到所谓高维的存在,会不会是因为我们没有相应的器官?” 谁说有神论,就一定不科学? 几个说他疯了的学生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们用呼风唤雨,或者强大的力量形容神的话,那在蚂蚁眼中,我们已经是神了。” “所以,「神」只是一个名词。”山田教授忽然话锋一转,看向唐柔,“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那个问题。” 隔着遥远的距离,山田镜片后那双温和又锐利的眼睛像绳索,勒得她几近窒息。 “神,已经放弃了这里。” 凌驾于这个维度之上的生物放弃了这个星球,于是降临了灾难。 唐柔有种感觉。 教授真正要说的是并非所谓的有神论。 而是,人类即将迎来末日。 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女声重新响起。 “那如果它们真的来到这个世界,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呢?” 山田教授露出温和的笑容,轻缓的嗓音响彻了落针可闻的报告厅。 “什么都不做。” 遇上它们,人类毫无胜算。 第107章 落单的天鹅 演讲结束之后,山田教授被围在人群之中接受采访。 唐柔凑不过去,却意外察觉到宋祺的目光一直若有似无地流连在她……身旁的海兔子身上。 唐柔关于宋祺最多的印象,就是他对生物研究很疯魔,近乎痴狂,有传闻说他的私人实验室里关押了许多生物样本,还有许多残忍的玻璃皿切片。 她挡住宋祺的视线,问海兔子,“想逛一逛吗?我带你在校园里走走怎么样?” 少年的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傍晚时分,校园运动场聚集了很多年轻的男生,时不时有人将视线落在唐柔身上,海兔子产生了一阵危机感。 她的世界,有很多人,很精彩。 而他只有她,不想跟别人分享。 唐柔正走着,胳膊被人拉了一下,却没能避开从远处飞过来的羽毛球。 小巧的球落在唐柔身上,没什么感觉,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灰尘印子 几个打羽毛球的男生朝这个方向跑来,少年立即冷下眼眸。 唐柔恍若未觉,弯腰捡起羽毛球,递给跑过来寻找的大男生,几个人不住道歉,一抬头,对上了年轻女人礼节性的笑。 “没关系。” 大男孩红了脸,“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不然我请你喝杯奶茶,就当道歉。” 可转头却发现她身旁的少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模样漂亮得惊人,眼神也冷得惊人。 泛着暗红色光芒的眼瞳,犹如罗刹。 会有人的眼睛是红色的吗? 来不及细看,少年就垂下眸专心致志地给年轻女人拍外套上的灰尘,动作轻柔细致。 “脏了。”他抿唇。 唐柔笑了笑,“没事,一点印子而已,你该不会有强迫症吧?” 海兔子一脸懵懂,“什么是强迫症?” …… 只可惜没能逛太久,一个报告厅里见过的教授助理追来喊住唐柔,似乎一直在找她,“学姐,请等一下,教授邀请你过去办公室喝杯茶!” 唐柔颇感意外。 她与教授要聊海兔子不方便听的话题,于是想让他先去车里等她,可海兔子不愿意,他非要留在她附近。 唐柔只能在教学楼找来间空教室,又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大桶水,塞到他怀里,“补充一点水分,慢慢喝,在这里等我。” 少年抱着与他清瘦身材不符的大桶装矿泉水,耷拉着睫毛说,“那你早点回来,好吗?” 唐柔点头答应,将他的帽檐压低了一些,离开时关上了门,并告诫海兔子不要出去。 可惜,落单的天鹅容易遭人觊觎。 唐柔走后没多久,少年收起了面上的温软无害,转而露出百无聊赖的沉郁之色。 几个拿着武器的黑衣男人贴着墙壁站在教室外,正在朝门口靠近,几乎将这个房间包围了。 空气里充斥着腐烂的珊瑚味。 少年动了动,被贪婪的气息压得快要喘不上气,可面上的神情愈发懒怠邪佞,微微侧眸,朝窗户看过去。 眼中像氤氲着水汽一样湿润迷人。 趴在窗边的人怔了怔,眼睛看直了。 仅仅被他看一眼,都感觉血液的流速在加快。 同样站在窗外的黑衣人察觉到同伴的不对,拍了拍他的肩膀,“清醒一点,这是实验体,很危险。” 他一边提醒,一边警惕地朝教室里看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像被蛊惑了一样,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教室里的少年在笑,安静无害,纯净懵懂。 如同一抔不染尘埃的新雪,让人无法生出防备的心。 生物链中不乏进化出美丽外表,用于狩猎的捕食者。 比如发光虫,它们悬垂珠帘般的发光丝线,变为诱饵。其他虫子在蓝光的引诱下飞来,被丝线缠住,成为它们的食物,一点点被死亡吞噬。 太美的东西,是会致命的。 . 唐柔一路走到山田教授的办公室门口,那里等了很多人,都被拒之门外。 她顶着各异的视线敲门进去,感觉背上被瞪出了无数个窟窿。 教授正在泡茶,招呼着唐柔让她先坐下。 “杀了它……” “什么?”唐柔转过头,询问教授,“您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山田教授温和地说,“我没说话。” 唐柔以为自己幻听。 然而没过多久,又听到了一声,“杀了它。” 这一次听的太清晰,不是幻觉。 是教授的声音。 不对。 唐柔立即反驳了这个想法,教授就坐在自己对面,低头泡茶,没有开口,说话的不是他。 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唐柔屏息,仔细聆听,却再也没有听到那个声音。 山田放了一杯茶在她面前,目露怀念,“小唐,三年没见了。” 唐柔没有父母,山田这么多年,就像她的父亲一样。 她心中涌出万千情绪,准备开口,却被山田打断。 他摇摇头,凝目看她,“我的时间不多,很快会有人过来带我走,咱们先别叙旧了,把现有信息互换一下。” 唐柔一怔,随即压下涌在嘴边的寒暄,换成正事,“教授,萧学长被外派项目,他之前的活人实验项目您了解吗?” “我能问一下,那个外派项目,是能回来的项目,还是再也回不来的项目吗?” 山田的目光很平静。 唐柔一寸寸敛下神色。 山田点了点头,“看来是回不来的项目。” “小柔,你当时放弃当工程师转而做起饲养员,我本来很失望,现在看来,是个好事。” 唐柔知道,教授的意思是这样至少会安全一些。 他忽然问,“你觉得这杯茶的味道怎么样?” “教授,我……” “先品茶。”山田打断她。 唐柔只能端起杯子喝一口,垂下眼睫,“教授的茶,一如既往清润回甘,唇齿留香。” 山田露出笑容,神色自然地从架子上抽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她,“那送你一盒,带回去喝。” 唐柔伸手,结果却在触及到那个盒子的瞬间,瞳孔微缩。 相对于茶叶来说,这个盒子有些过于重了。 她将盒子收好,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察觉到的她的想法,山田温言道, “放松,不是监听,是监视,没有收声设备,他们听不见我们说什么。” 他在唐柔对面坐下,双腿交叠,“今天坐在你身旁的那个少年,是实验体吗?” 唐柔点头,“您看出来了?” 教授脸上终于多了鲜活的神色,看起来很激动,消瘦的脸上竟多了些红晕。 “我只是猜测,没想到……没想到他真的是。”山田喃喃自语,“太不可思议了,竟然能进化成这样……” 第108章 恶魔 紧接着,他像重新变回了那个痴迷于海洋异种研究的疯狂科学家,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向唐柔。 “他可以说话?” “他会跟你交流吗?” “他对人类世界好奇吗?” “他有喜怒哀乐吗?有明显的情绪吗?” “他为什么会跟你出来?怎么会表现得如此人性化?他会攻击人类吗?” 唐柔十分想打断,但这位是她的恩师。 而且她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如此有活力的山田教授了。 “太神奇了,造物主真是伟大……”山田不住感叹,“看来它们进化得很快,真是完美。” 山田又问,“他的杀伤性强吗?现在在哪里?” 唐柔实话实说,“在教学楼等我,他很温和,是治愈系实验体,没有杀伤力,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这世上竟然存在对人类友善的异种生物?” “是啊。”唐柔也跟着笑,“我项目上还有三个实验体,都很友善。” 不但友善,还有些友善过头了。 教授再一次惊叹,“太不可思议了,我从未想到它们会这么好相处。” 隔着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唐柔口中的善良好孩子脚边倒着几个生死不明的人。 最后一个清醒的人负隅顽抗,抽出枪,却被快到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速度被对方缴械。 少年逆着光,几乎没有什么脚步声,随着他的靠近,男人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的枪被那个少年拿在手上,玩具一样随意转动着。 这是个恶魔! 一个披着漂亮皮囊的可怕恶魔! 少年俯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抖得像鹌鹑一样的男人,伸出一只脚踩上他的肩胛骨,弯下腰,眼眸透着璀璨而诡异的暗红色。 “这是什么?”他晃了晃手里的枪。 仿佛不谙世事的幼童拿到了新玩具。 “不说是吗?” 少年看起来没有多少耐心。 他的眼神干净清澈,看起来也不像在用力,脚下却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伴随着剧烈疼痛,男人的肩胛骨被生生踩断了,尖锐的骨刺扎破皮肤,血液滴答滴答流到了地上。 他说不出话来,痛苦地呻吟着。 少年研究着手里的新玩具,转动到了某个角度,那个人僵硬了。 他嗅了嗅,对方身上正在分泌恐惧的气息。 于是他将手里的东西对准他,果不其然,对方变得更恐惧了。 “让我猜猜,这是武器吗?”海兔子喃喃自语。 那个人不回答,脸色苍白 少年也不急,饶有兴致地研究着手里的金属物件。 手指在那个的东西上滑动,摸到某个弯勾状部件时,那个人身上散发的恐惧达到巅峰。 “看来是这里了,这是开关吗?” 那个人抖如筛糠,拼命摇头。 少年直接扣下了扳机。 戴了消音器的手枪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那个人的额头就出现了一个难看的血洞。 仰面倒了下去,如同一条死去的鱼。 海兔子盯着微微发热的枪口,觉得这个小东西好像还不错,就是威力有点小。 还不如一场分裂实验的千分之一。 空教室的气味变得难闻起来,他皱着眉,抱起远远放在讲台上的大桶矿泉水,抬脚离开。 海兔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东西从暗处爬出来。 它等待了许久,湿润的黑色物质像“手”一样握住那个死去男人的腿,将他拖进了黑暗中。 海兔子去找饲主,这里到处都是让他讨厌的气息,让他难以忍受。 还是饲主身边的空气好一些。 他努力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想要找到饲主,却闻到了许多许多恐惧。 走廊的另一端跑来了几个人,他们神色仓皇惊惧,看到带着棒球帽的少年,大声提醒, “教职工楼外面有怪物!同学千万不要过去!” 海兔子目不斜视,并没有把那些人的话放在心里。 直到走过拐角,才知道他们嘴里的怪物是什么。 教职工楼外的露天空地上,躺着几个皮肤干瘪,如同晒皱了的葡萄干一样的人。 海兔子皱了皱眉,看到一个人,一个穿着外套但是身体看起来异常诡异的人。 那人的脚下聚集了一滩水汽,皮肤湿润,眼神呆滞,手里还攥着另一个人的脖子,狭长的刺吸式口器正在吸血。 看到海兔子后,朝后面躲了躲,藏进阴影里,停止了吸食。 海兔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那些生物才又从阴影处出来,继续欢愉地吸血。 柔去哪了? 海兔子微皱着眉,嗅着空气里的味道。 这里的空气被血腥和恐惧的气息覆盖,让他一时难以找到自己的饲主。 他抱着水桶,朝操场的方向找去。 在他身后的教职工楼上,唐柔正严肃地听山田教授说话。 “它们现在都太过稚嫩了,刚进入人类世界,以人类能接受的形态出现,还没有进化。” “您的意思是,这还不是它们的本体?” “我想应该不是。”山田意有所指地看向她手里的茶盒,“小唐,我研究出了一些东西,它们的出现似乎遵循着某种规律,而它们也受到规则制约。” 他看了眼时间,语速变快,“那些规则大概是由人类亲手破坏的,破坏规则,它们便能入侵人类世界。” 唐柔疑惑,“所以我们要做的是找到那些被破坏的规则,修复它们?” “小柔,你长大了。” 山田在最后的时间,选择了温情的话题, “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他们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成为了破坏规则的从众者。你要坚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的一面,我们需要拯救的是人类的善意,不能让善意消失。” “教授……” “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可以见到你,异神假说会撼动联合体的地位,我是他们眼中的异端,所以……” 至于为什么是最后一面,他没有把话说完。 茶凉了,他们已经聊得足够久了。 山田提到了自己的儿子,在霍特丹病毒中心,“他叫山田介凉,请你找到他,茶盒里的蓝色u盘是给他的。” 唐柔记得刚进大学的时候见过那位山田介凉。 冷冰冰的一个人,像台机器,带着眼镜,白衬衣永远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明明还算年轻,却像个古板的中年学者。 “教授不一起去吗?” 山田教授看着她,微笑,“我离不开这里了,你替我去吧。” 他站起身,有着明显的送客意思,唐柔意识到自己该离开了,可转身时,看到了办公室门边的穿衣镜。 教授站着。 站在教授自己身后。 镜子里……有两个他。 第109章 降临 “杀了它!!!” 镜中,站在后面的教授极端尖锐,对着僵硬的唐柔嘶吼,“它是怪物!” 谁?杀了谁? 唐柔的心跳的很快,某种猜测仿佛破土而出的藤蔓,在她心上生根发芽。 她回过头,山田教授神情温和,似乎看不见镜子里的东西。 他的身后,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小唐?”教授似乎不解她为什么停了下来。 「杀了它!」 那道声音如同绳索,一圈圈缠绕在唐柔的心脏上。 “山田教授,您今年72岁了吧?” “是的。”他有些感慨,“没想到你还记得。” “教授,一直没能问您。”唐柔露出笑容,嘴角却很僵硬,“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你从悬崖跳落,是哪里的悬崖?” “就是研究院后面的青峒山,彩虹湾。” 唐柔呼吸一滞。 她许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您还记得,您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山田一愣,似乎陷入了回忆。 可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来。 “我……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不过听说是联合体军方的搜寻队将我从海里带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起来太温和了。 三年前的山田被称为疯癫科学家,跟他的暴脾气也有关。 唐柔一开始以为他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毕竟山田的这次回归有联合体背书,谁都不会往深处想。 可一旦想了,就会发现,处处都是漏洞。 彩虹湾,距海面接近百米,因为瀑布入海溅起的水花总会折射下形成彩虹而得名,大学周末时她经常去。 水是流体,柔软利万物,却严格遵从着流体的物理学特性,高速撞向水面,重力加速度的情况下,水会变成钢铁般坚硬的存在。 非专业的跳水人员从二十米高度跳下,就有可能造成骨折,瘫痪,甚至死亡。 而当年山田跳海的悬崖,大概有将近百米的高度。 一个抱着必死决心,从那么高的地方纵身跳入大海的老人,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少? 答案,是0%。 她的手指在抖,面上却仍旧在笑,“教授,我被您驳回的那篇毕业论文,还记得吗?” “深海底栖生物dna序列与真核生物dna序列比对是吗?那篇论文写的很好,但是不容易拿高分。” 唐柔大脑微微空白。 她的那份论文没有公开,只有山田教授看了,这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事情。 “快走吧,我能感觉到,有人在找你。” 教授打断她的愣神,将“人”字咬得很微妙。 “教授,再见。”唐柔伸出手。 山田与她握手。 「杀了它!」 「快杀了它!」 唐柔与教授道别,转身。 手心里还残留着与教授握手时,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冰凉,湿润。 它的掌心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黏膜,像被水打湿的橡胶。 唐柔无从得知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山田教授经历了什么。 它顶着山田教授的面容,拥有他的全部记忆,性情更为温和,甚至……甚至不知道自己并非山田。 它在刚刚的聊天过程中,完全站在“人”的立场上,认真地跟唐柔讨论问题,甚至悄悄递给她了放在茶盒里的储存器,还让唐柔去找“他”的儿子。 唐柔能感觉出来,它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山田。 那它是什么,实验室的产物吗? 镜子里的那个又是什么? 唐柔晃晃头,她在前段时间发现自己获得了某些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能力。 她似乎可以看到真实的过去和未来,她曾靠这个莫名出现的能力看到过阿瑟兰被怪物杀死的画面,看到过坠楼掉在雕塑上的女人,看到过……萧宁。 她本以为那都是梦,或者是幻觉,可最后一一被证实为真。 所以现在这个莫名出现的能力,又增加了别的功能吗? 唐柔还有很多疑问,但她必须要走了,这间办公室被监视着,如果贸然暴露自己的能力,会把自己陷入被动地境地 毕竟故事里,死得最早的,都是知道得最多的那个人。 唐柔从教职工楼走出来,收到了阿瑟兰打来的电话,她的语气带着一股心有余悸。 “小柔,你还在海洋研究院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在电话里压低声音, “我真怀疑巴别塔是不是要倒了,今天下午医疗中心集体癔症了,那些治疗师跟疯了一样厮打在一起,刚刚还看到好多戴护目镜的人过去。” “打群架啊?”唐柔说,“我一直以为护目镜是针对特级生物的……” “就是特级生物!” 走过转角,前面几个女生跟她一起下楼梯,正在聊山田教授演讲时提到的有神论。 电话里,阿瑟兰还在继续,“你知道已经死了多少人了吗?还都是自杀,真是太恐怖了,甚至没有看到那个生物露面。” 树林传来沙沙的细碎风声,蝉鸣似乎变得更加悠长。 唐柔停下脚步。 “……也不知道特级生物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医疗中心,现在整个医疗区都被封禁了,你没看见那架势……” 听筒里的声音被某种力量干扰,扭曲拉长,像是故意慢放后变得低沉古怪的变声器。 世界也发生了变化,唐柔先嗅到了一阵湿咸的味道,有些闷,像是暴雨来临前的低气压。 天空似乎更高了,连树影都被拉长,张牙舞爪地盘踞在头顶。 几个女生走在前面,身影跟着变长,像哈哈镜里拉成橡皮糖一般古怪的模样。 她们丝毫未觉,边走边聊有神论,却不知道,「神」在某一刻已经悄然降临。 唐柔环顾四周,这次不是梦,她没有睡着,眼前的场景也不是未来。 而是在当下的现实中,让她眼睁睁地目睹了异化。 阿瑟兰的声音彻底消失。 周边的教室玻璃窗上透出暗红色的光芒,像是血液被什么东西照亮透出的颜色。 校园中原本明媚的场景覆盖上一层密密的灰色,树枝绿意盎然的花坛和绿植也都犹如被烈火烧灼过的枯萎蜷缩,整个校园活像末日灾难片现场。 而行走在校园间的、一个个已经扭曲变形的人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唐柔是整个古怪世界里唯一清醒的蚂蚁。 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很快会看见一个长发神经病出现。 然而没有,她穿梭过走廊,走进教学楼,一直都没有。 难道不是他吗? 唐柔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朝窗外看去。 天空并没有那双银色的眼睛 那个长发神经病每次出现的场景都并非当下的时空,而是所谓的“未来”。 而眼前的校园,是真真切切的,当下时空的校园。 所以,不是他。 第110章 看见未来 海兔子意识到自己大概走错了地方,人影稀疏的后门连接着上坡的山路,视野中充斥着大片大片绿色的植被,不再有教学楼。 他转身顺着来路返回,却被某种声音吸引。 校园里人迹罕至的小树林中,传来女生的哭泣。 她在不停哀求,“求你放了我。” 有人站在她对面,在笑,“你也不想那些照片传出去吧?就这一次,结束之后我把照片和视频都删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校园是个小型社会,外面的世界拥有的,无论是美好的一面,还是阴暗的一面,都能在这个小社会里找到映射出的影子。 高大的男生攥着手机狞笑着,钳制着瘦弱的女孩,却忽然在密林间看见一双眼睛。 一瞬间,恶行败露的恐慌人让男生瞬间缴械投降,气急败坏地大喊, “谁在偷看!” 傻子吗?都不知道避讳。 没想到那个偷看的人直接走了过来。 怒吼声咽进喉咙,男生有些怔忪,因为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漂亮。 带着棒球帽的少年没有看他,而是低头对不停流泪的女孩说,“他在撒谎,他在欺骗你。” 空气里满是烂珊瑚的味道。 男生对上那双纯粹干净的眼睛,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模样倒是真的很漂亮,他松开了女孩,反而向那个看起来与社会脱节的少年走去。 海兔子思索了一会儿,察觉出女孩的恐惧和极力隐瞒的情绪,意识到了什么。 “你们不忠贞。” 他认真地说。 “而且他欺骗了你,他不会把那些东西删掉。你为什么不反抗?” 神经吧。 “我们忠不忠贞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古代来的吗?” 男生有些恼怒,揪住海兔子的领子,“你这小白脸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嫩得跟女人似的?” “别碰我。”他冷声提醒。 高大的男生嗤之以鼻,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偾张,显然没把瘦弱的少年放在眼里,甚至抬手摘掉了他的帽子。 一头浅褐色的柔软发丝飘落,露出少年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男生的眼睛有些发直,女孩也跟着愣了。 却看到少年眼神一寸寸暗下去,藏着让人心惊的冷。 他微微侧目,垂眸问坐在地上失神的女孩, “我帮你杀了他?” …… 蝉被粘液固定在树上,像琥珀。 钟楼上亮着巨大的电子钟,暖红色的数字是这个昏暗世界中的唯一亮色,时钟甚至在走动,发出滴答滴答的模拟钟声。 眼前的走廊还是之前那条,然而整条狭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唐柔往前走,走出了教学楼。 海兔子不在这里,他跑哪去了? 唐柔越走越快,面瘫惯了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手心却在出汗,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让她隐隐不安,而这时与海兔子分离,更让她的焦灼节节攀升。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一双巨大的赤红色的眼睛。 唐柔蹲下脚步,错愕地仰头看着那道缓慢浮现的巨大身影。 它从学校后山处的海面渐渐拔高,像是一座小山,有着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布满粘液的身体和粗长丑陋的触须。 唐柔的第一反应是那些海怪入侵了,可随后她意识到不对,因为在那个庞然大物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形生物。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楚,可心里却有一道直觉,那个在巨型海怪身上丝毫不起眼的人形生物,是操纵者,它正操纵着这个巨大的海怪一步步从水中爬出,朝密集的建筑群走去。 身影遮天蔽日,让人感到恐怖。 难道这个海怪跟眼前的意象有关?不,不对。 海怪看起来很兴奋,它不像制造这一切古怪现象的生物,而更像是被这古怪现象从海里吸引出来的生物。 这是唐柔的直觉,像第六感一般的存在。 无数楼房在眼前坍塌,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轰鸣,这座海洋研究方向的高等学府,如同脆弱的纸板一样,轻而易举便被摧毁。 唐柔呼吸急促,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残破的废墟间,布满粘液的电子时钟成了最后的亮光。 7月14日。 唐柔看到了上面的时间,混沌的大脑终于找回一丝理智。 不对,今天不是……7月10日吗? “同学、同学……” 唐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记得很清楚,7月10日,教授演讲,13日她将坐上通往霍特丹的支援车。 电子钟上怎么显示,7月14日? “同学!”有人用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唐柔回过头,一刹那,校园又变成了原本阳光明媚,青春洋溢的模样。 三五成群的学生走在一起,要不然在聊天商讨着中午吃什么,要不然背着背包你追我赶,天空也是蔚蓝色的,一切都是温和而又安逸的模样。 她身后站着两个面露担忧的年轻男女,关切地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在出冷汗,请问需要帮助吗?” 唐柔听到自己的声音,“请问,今天是多少号?” 女生看了眼手机,说,“10号呀。” 唐柔知道了,刚刚她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这座学校的未来。 四天后,它将会被未知海怪摧毁。 . “着火了!” “后门树林那边!” “怎么会着火呢?” “不清楚啊,空气挺湿润的,总不可能是天气干燥吧?” 唐柔找到海兔子时,他站在学校的千人报告厅门口,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大概是迷路之后找不到唐柔,于是回到这个曾经待过的地方等待。 她匆忙走过去,拉着少年的肩膀,皱起眉,“你受伤了?” 原本崭新的白t恤上刮破了几道口子,皮肤微微发红,像是受伤愈合了,衣服和裤子上甚至有泥,像在地上滚了几圈一样狼狈。 “对不起,柔,帽子脏了,我把它扔了。” 少年的眼睛逐渐泛红,握着唐柔手腕的手指越握越紧,“衣服也……我不是故意的。” 唐柔蹙眉检查他的身体。 一种被抛弃的恐惧弥漫在心间,他忽然陷入了恐慌,“柔……对不起,我不该……” 唐柔打断他,“我不生气,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他有些恹恹的,垂下鸦羽般的眼睫,“柔,我帮助了别人,但她拿石头砸我。” 唐柔惊讶,“你帮助别人了?” “嗯。”他吸吸鼻子,有些委屈,“有人骗人,我告诉了被骗的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对方骗人了?” “闻到的,撒谎的人,身上有臭味。” 唐柔更惊讶了,“你能感受到别人是不是在说谎?” “能。” 好神奇。 唐柔猜测少年大概是人情世故上出了差错,直白地揭露谎言在某些情况下会让人尴尬,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慰受打击的小兔子。 她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丝,温声说,“如果你确定自己做的是正确的事,那么就不要难过,你尽到了提醒的义务就好了。” “我做的是好事。”少年坚定地回答。 “那就好。”她露出笑容,“走,别伤心了,我带你去吃晚餐。” 少年看着饲主的笑容,心中也慢慢涌现出了幸福和愉悦。 可唐柔只告诉了海兔子让他去做正确的事,却没告诉他,什么是正确的事。 他们走的时候,救护车匆匆赶到海洋研究院。 一下午的时间,研究院发生了几起命案。 除却几具由军方接手的,血液被不知名物体抽走的尸体外,还有两个奇怪的受害者,是在后山起火点找到的。 女生还活着,但是神色失常,手里握着一把枪,男生则是陷入昏迷,身体被子弹击中阉割,经检查,弹壳的型号来自女生手里的那把枪。 第111章 玫瑰 唐柔让少年在路边等她,自己去停车场提车。 出了地下车道,看到了安静的街巷旁,半蹲着歪头看流浪猫的海兔子。 那身白色的t恤已经破了,沾染了泥土,修长的双腿包裹在浅色牛仔长裤里,屈膝蹲在地上,手臂线条优美苍白,指尖泛着浅淡的粉色。 他正试图碰一碰那只流浪猫。 小奶猫窝在墙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后背已经弓起炸毛。 唐柔降下车窗,提醒道,“它很敏感,你手里没有食物,它会觉得你的贸然靠近是一种威胁。” 海兔子愣了愣,看向小猫。 “它不喜欢我吗?” “它只是不认识你而已,下一次你可以带着食物过来看它。” 海兔子点头“嗯”了一声,心里悄悄为饲主口中的“下一次”感到开心。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人类城市的霓虹缤纷,在玻璃窗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流线般的光影。 唐柔给海兔子降下车窗,清凉的海风扑面而来,吹乱了少年柔软的浅褐色发丝。 她带海兔子来到大学城附近备受欢迎的美食商业街,这里有她曾经喜欢光顾的各类火锅店。 海兔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人类世界,像是被缤纷的色彩迷乱了眼睛。 他趴在车窗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他。 夜晚还算凉爽,唐柔带他坐在外面露天的临街桌椅上,一侧是海,一侧是灯红酒绿的夜市。 不停有人侧目,还有漂亮女生围在火锅店的护栏外,红着脸小声交流着什么。 “红油小火锅可以吗?”唐柔在菜单上勾勾画画,“我选鸳鸯的,你觉得辣的话可以涮菌菇。” 少年懵懂地看着她,点头。 唐柔拿出手机下单,看到隔壁有卖椰子酥,给他买了两盒。 少年伸手要拆,被她按住,“留着肚子饭后吃呀。” 海兔子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柔,你真好。” 唐柔受不了他的小鹿眼攻势,幸亏服务员在这个时候端上了火锅。 比盆还大的铜锅两侧镌刻着龙头造型的把手,中间弯曲的铁片将锅底分成两个颜色,飘着辛辣红油的麻辣口味和乳白色的菌菇汤底。 唐柔拿起托盘,将自己平时最爱涮的菜一样拨进去一半,夹着毛肚和雪花牛,告诉海兔子, “这两种进去上十几秒就可以了,你可以自己数。” 唐柔数了十五秒,将涮好的肉放进海兔子面前的小料碟。 “尝尝看。” 少年笨拙地拿着筷子,几次忍不住想用手。 唐柔不停发出“哈哈哈哈”的笑声。 实验体们几乎不怎么进食固体食物,都靠营养液生存,唐柔此前给他们买得最多的就是糖果,这次体验到了新鲜的味道。 海兔子少年一张脸皱在一起,不知道这算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味道好奇怪,舌头也有点麻麻的,甚至有点刺痛。 可饲主好像很喜欢。 他犹豫了一下,又往嘴里塞了几片不知名的食物,渐渐地竟然品出了一丝还不错的感觉。 原来饲主喜欢吃这个,真不可思议。 海兔子嘴唇红红的,沾染了辣椒油,脸颊也透出了浅粉色,浅褐色的眼珠盛着一抹雾气。 吃得很投入。 唐柔看见,又是一叠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明所以,看到饲主拿出手机又开始下单,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上了一碟熟食。 饲主夹起一个放进他盘子里,“尝尝。” 少年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麻辣兔头。” 海兔子,“……?” 瞳孔地震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饲主,“柔……你不是说,喜欢兔子吗……?”为什么还吃它? 唐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少年也跟着笑,笑得很勉强。 唐柔不好意思继续笑了,热腾腾的白烟蒸得人浑身发热,她摸着自己仅剩的良心站起来去给海兔子买水。 她离开后,少年学着饲主的样子,夹起一片雪花牛,放进红油锅里烫了十五秒,放进饲主的碟子里。 接着又给她涮毛肚,也是十五秒,乐此不疲。 少年脸上满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只小手探上桌子,朝饲主堆满了食物的小碟子伸出手。 海兔子眼神倏然变冷,看过去,发现竟然是个小女孩。 偷拿被抓,小孩瑟缩了一下,声音微弱胆怯, “我饿了,哥哥。”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女孩,轻轻嗅了嗅,对方身上没有恶意,明明想偷东西,却也没有贪婪的味道。 看起来面黄肌瘦,细弱的胳膊上有个小挎篮,里面放着一把成色不算好的玫瑰。 她一路被驱赶,到现在还没有吃饭,实在是太饿了。 人口爆炸的年代,大批量机械化生产使很多人都失去了工作,城市除了光鲜亮丽,灯红酒绿的一面,还有许多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那里聚集着太多食不果腹的人。 即便拥有军方的粮食支持,对于这些挣扎求生的人来说还是远远不够,生一次病,少外出领一次救济,或者任何一点意外事件,都足以让他们失去第二天用来活命的饭碗。 少年神情认真,“你不能碰饲主的东西。” 他想了想,把那份还没有开盖的椰子酥送给了小女孩,“这个可以给你,这个是我的东西。” 是饲主买给他的。 “谢谢哥哥。”小女孩捧着盒子,露出灿烂笑容。 海兔子回忆了一会儿,想起饲主平时跟别人说的,生疏地说,“不用客气。” 对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小挎篮里抽出了两朵玫瑰。 “这个送给哥哥。” 海兔子睁大了眼睛。 唐柔回来的时候,看到海兔子捏着一支玫瑰,试探性地张嘴去咬…… 她立即上前扯开少年的手,哭笑不得,“不能吃。” “那?”他一脸狐疑。 “是看的,欣赏的。” 海兔子顿时有点失望,露出了‘这是个没有用的东西’的嫌弃神情。 由于采摘时间过长,玫瑰变得有些萎靡,但上面的刺已经被修剪掉了,足以证明采花的人很细心。 唐柔嗅了嗅,感叹,“好香呀,从哪里弄来的?” “刚刚有人送给我的。”海兔子认真地说,“柔身上的味道比它更好闻。” 唐柔,“哈哈哈哈哈哈。” 这孩子,嘴甜得像个渣男。 眼前的碟子堆得像个小山,全是一片片涮好的牛羊肉卷虾滑毛肚。 唐柔一脸惊喜,“这都是你给我涮的?”然后又问,“你的椰子酥呢?已经吃完啦?” 少年有点紧张,垂着眼睛像不敢看她,“刚刚有人说她很饿,不是在骗人,我就把椰子酥送她了……” 然后又说指着玫瑰,“这就是她给我的。” 他很紧张,把饲主给他买的东西擅自送人了。 没想到饲主不但不生气,反而很开心,“你做得很好,在有能力时帮助别人是件很值得赞扬的事情。” “你看。”唐柔晃了晃那两支玫瑰,“别人也很喜欢你呢。” 是吗? 海兔子懵懂地看着玫瑰,又轻轻嗅了嗅。 好像真的有点香。 第112章 禁止带坏小朋友 核污染,碳排放,全球变暖,瘟疫病毒,战争威胁…… 这片神弃之地早已发出警告,却都被无视了。 海底一万米,有什么? 联合体再次派出深海探测器,朝着海域最深的地方探索——为了探索海底存在另一种文明的可能性。 然而没有探测到任何有机生命,那里因为强压,而不存在活物。 那一万米的地方存在什么? 监测中心看着屏幕,沉浸在水底的,是人类世界熟悉的东西。 塑料袋,包装盒,鱼线,含辐射的污水。 各种各样,地表人类投入的垃圾。 各种,人类犯下的罪孽。 . 唐柔回到巴别塔时,医疗中心已经完全被封锁了。 她试图过去寻找人鱼,却发现这里被层层戒严,别说过去,靠近都不可能。 阿瑟兰匆匆赶来,神情罕见的严肃。 “你提到的150万人口城市,我去搜索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这些城市大多都保留着对外的交流的通道,现在不能确定哪座城市出了问题。” 可她的神情不太对劲,唐柔问,“你发现了什么?” “你还记得停电那天,我跟你说我看到了一个帖子吗?” 唐柔点头,“男生宿舍那个?记得。” 阿瑟兰说,“他的城市有点问题,我看到他那个账号后续又发了帖子,可显然不是同一个人在经营,反而像ai设置的固定发送,连语气都是虚拟的,仔细查会发现说话缺乏逻辑性,前言不搭后语。 于是我去查了他们的城市,发现那个城市对外连接通讯,全部都是这种ai模拟的感觉。” 阿瑟兰觉得不对,就去查了停电那天,所有发过身边出现亲友忽然变得狂躁现象的帖子,寻着ip找到城市,发现很多百万人口城市都不太对劲。 它们表面上还能与外界保持着联络,可实际上应该已经被封控,所有账号都有联合体军方接管,由ai虚拟出来的,能与人对话,所以没有造成骚动,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不知道该不该说,其中一个城市的名字,我在我前男友的电脑上曾见过。” 是个加密文件夹,她打不开,当年也不好奇。 唐柔抿唇,把阿瑟兰拉到了外面,“我要跟你说点事。” 她避开了萧宁的部分,把海洋中出来的怪物拟态寄生和活人实验的事情告诉了阿瑟兰。 甚至包括,预知。 她预知了阿瑟兰被攻击死亡,预知了和丈夫吵架坠楼死在雕塑上的女人,以及…… “有个文件叫「人类基因改造工程」,我在梦里看见了,萧宁因为这个……被外派,今天听见宋祺说话更觉得有问题,如果他们以城市为单位进行实验,恐怕会出大乱子。” “那你说的这些……跟前段时间的怪物有什么关系?” 唐娆摇头,“我也说不出来,有种直觉,二者是有关联的。” 她们两个假装饭后散步,绕过长廊走向d区,不动声色地来到萧宁办公室后门。 结果发现上次翻进去的窗户被加固了,封了钢条。 两人面面相觑,唐柔问,“还有别的门吗?” “你觉得呢?” 这是办公室,不是鼹鼠打洞。 唐柔觉得没有。 阿瑟兰问,“你真的看见我死了?” 唐柔点头。 她哆嗦了一下,“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唐柔摇头,“你的救命恩人是你自己,你自己来我家的。” 阿瑟兰点头,感叹自己的幸运,然后又哆嗦了一下,“艹,说实话,有点吓人,今晚一起睡吧。” 唐柔,“……” . 办公室里,海兔子贴在玻璃舱上看着饲主的背影,悄悄抬起舱盖嗅了嗅,慢慢眨眼。 饲主身上现在的味道有点……怪怪的。 和平时不太一样,再闻一口。 海兔子吸气。 唐柔和阿瑟兰在地板上打了地铺,两个人凑头在一起,对着不算大的平板屏幕看电影,表情奇奇怪怪的。 唐柔,“……怎么是这种电影。” 阿瑟兰很平静,“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背后还有小孩子呢。” “他不小了。”阿瑟兰很快补救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他看不懂。” 唐柔心虚的挡住了少年眼巴巴的视线。 罪过。 阿瑟兰,一个睡前必须要看点什么的都市丽人,在她的海量硬盘库中选了一张旧东亚风格特色电影,美其名曰好不容易跟唐柔睡一次,要怀念怀念大学时期偷鸡摸狗的感觉。 唐柔本来想拒绝,可阿瑟兰已经点开了。 嗯,点都点了。 那……看两眼? 紧要关头时,电影里的女主正喊着不要不要,男主说女人就是口是心非,越说不要就是越想要……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少年清润的嗓音。 “柔,你们在看什么?” 唐柔眼睛骤然睁大,回头一手捂住海兔子的眼,阿瑟兰迅速抬手“啪”一下倒扣上平板屏幕,配合的天衣无缝。 “你怎么出来了!”唐柔色厉内荏。 “柔,你闻起来很紧张。” 少年屈膝跪坐在唐柔身后,他将手贴在饲主额头上,目露担忧,“我怕你生病,来看看你。” 随后又看向阿瑟兰,语气满是不解,“阿瑟兰姐姐的脸很红。” “有吗?”阿瑟兰摸摸脸,严肃道,“我发烧了。” “那柔呢?”少年很紧张,把饲主往后面拉了点,附在她耳边悄悄说,“听说人类生病会传染,柔离她远一点。” 唐柔不合时宜的想笑。 阿瑟兰,“……” 打扰了,她是多余的。 就在这时,海兔子忽然问,“是什么声音?” 被阿瑟兰倒扣在毯子上的平板发出嗯嗯啊啊,不堪入耳的声音。 唐柔起身拉着海兔子往水舱走,“你该睡觉了。” 海兔子更加不解,“我不需要睡眠,你们人类才需要睡眠。” “那你也该回去了。” 将满腹狐疑的实验体塞回到水舱,唐柔又扣上了外面的大锁,才身心俱疲地躺回地铺上。 阿瑟兰犹豫地看向唐柔,“继续看完吗?” 唐柔摆手。 萎了萎了。 洗漱回来准备睡觉时,才发现自己包里还装着两个没开封的手机,这是唐柔答应给17号买的,结果把人家忘得干干净净。 阿瑟兰抬手关了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算了明天吧,明天给也一样,他不会怪你的。” 唐柔辗转反侧,闭上眼又想起在学校的幻象。 7月14日,怎么样让学校里的人离开? 幻觉中,首当其冲被毁的就是宿舍楼。 那里人群密集,骤然倒塌,里面的人根本来不及逃脱。 第113章 不合时宜的孤独 海洋研究院的校园论坛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匿名帖。 说学校里即将入侵怪物,让大家在7月14号之前撤离校园。 点击量并不高,因为这种帖子给人的感觉像恶作剧,标题党。 什么怪物?前段时间那些巨型海怪出现后网络经常会出现世界末日阴谋论,刚开始大家还会兴奋地讨论,后来看得多了,就有些麻木了。 而且这预言一样的说法,让信奉量子力学和相对论为基础的科学派嗤之以鼻——即便他们信奉的两个理论本来就是自相矛盾的。 帖子没盖几层,热度很快下去,像往湖面投入了一粒小石子,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百公里外的巴别塔,唐柔拿着手机接连发了几条,被管理员当作恶意灌水禁了言,一时间无语凝噎。 正在她面瘫暴躁之际,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再睁开眼,看见了那个看不清面容的长发青年。 唐柔,“……” 你妈!为什么这个时候拉我进来!我正在拯救联合体的花朵! 青年一直安静地看着她的反应,像观察街道上炸毛的流浪猫一样。 等唐柔自己消化了这场无声的抓狂后,十分自然地牵着她的手在街道上行走,唐柔这才发现自己是在城市里。 当然了,是变得很诡异的充满各种各样不明物体的城市里。 她拼命甩手,又开始炸毛,这个人出奇的自来熟,一上来就抓她的手。 她的纤纤玉指是能被臭男人随便抓的吗?唐柔心里大声叭叭面上安静如鸡。 那五根手指看起来苍白纤细,却像钢筋铁骨一样禁锢着她,无论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到了。” 他站定,轻声呢喃,“上次喝了酒,觉得喝难喝,但总想再尝尝。” 唐柔也终于重新冷静了下来。 她没想到自己时隔那么久,又被拉入了那间锅里爬满了肉须的火锅店,青年驾轻就熟地从架子上拿了一瓶酒,又拿了两个玻璃杯,酒瓶和杯子在他碰触到的瞬间焕然一新。 这间店还是上次联谊会幻境时来过的。 唐柔低头看着杯子,心情略丧,喝就喝吧。 在梦里买醉,好新奇的体验。 青年喝了一口,皱眉,“好难喝。” 那你还喝! 他平静地说,“你在骂我。” 唐柔,“……” 他怎么知道? 她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辛辣入喉,胃里火辣辣的。 青年正在看着她,目光好奇,看着刚开始还一脸抗拒的唐柔喝完一杯又抓起酒瓶往杯子里倒。 可在青年手里好好的酒瓶,到了唐柔手里,倒出来的东西就变成了一堆黏腻恶心的沥青。 唐柔满脸惊悚,青年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酒杯,里面的粘液顿时变成了清洌醇香的酒酒。 她震惊地看向对方,问,“这还能喝吗?” 他仰颈把手里的酒喝完,向她展示空杯子。 唐柔和长发神经病面对面坐着,一杯杯地喝酒,像两个买醉的伤心人。 一连喝了两瓶后,她才终于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总来我的梦里?” 他纠正,“是我把梦中的你拉进了我的世界。” “你不是说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唐柔不解,“那等未来见面就好了啊,为什么剥夺我正常睡觉做梦的乐趣。” 青年捏着酒杯,苍白的手指像沁了冰泉的玉。 良久后,他抬头,眸光变换,神情莫测。 “事实上,我和你只见过一次。” 就见过一次还一遍遍把她拉过来,唐柔眯起眼睛,合理怀疑对方在搞暗恋。 青年眼神古怪。 沉默了一会儿后,抬起手,对着天空翻转手腕,霎时间,天花板中间缓缓溶化分裂出巨大的空洞。 璀璨的星河在眼前流动,像在深蓝色天鹅绒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钻石。 他说,“陪我一起看星星吧。” 又是看星星。 唐柔看过去,只看到他倾斜的长发。 她总能在梦中那个人身上看到不合时宜的孤独。 不过这里的星空真的很漂亮,世界虽然古怪,空气却格外清新。 唐柔仰头看着看着,发现了旁边悬挂在楼道上,被粘液遮盖了一半的发光广告牌,最下面大部分被青灰色的粘稠物附着着,依稀露出了hope的字样。 唐柔看着广告牌上的人,越看越熟悉,有一种猝不及防,在街边照了镜子,却没能第一眼认出镜子里的人是谁的感觉。 她反应了许久,才怔怔地问,“那是……我?” 广告牌上的女人穿着一身银白色制服,柔顺漆黑的长发垂在肩头,脸颊白皙,笑容温和,眼神却有些木然。 像,但不一样。 唐柔头皮莫名发麻,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那不是你。” 他的声音,透着无法言说的寒意,宛如从地底流动一遭,撕裂深渊蔓延上来的冷气。 “那是你的同类克隆出的你。” 唐柔愣住。 克隆出的她? 青年回过头,各种朦胧的雾气,那双眼睛带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那是他们亲手打造出来的,被冠以「救世主」名义,操纵我们的人形武器。” 未来的人类终将意识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唯一有可能束缚住那些可怕异世生命的,竟然是“情感”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 爱恨悲喜,嗔痴贪念,对异世而来的生物是那么陌生,也那么可怕。 唐柔听不懂,但有种窒息感,手脚冰冷。 眼前看不清面容的长发青年看起来一直很清醒,但是话越来越少,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唐柔被他看着,越来越紧张。 可他忽然一低头,趴在桌子上,昏迷不醒。 世界也开始崩塌。 唐柔震惊了,“你该不会是醉吧?” 她抬手推了推对方,虽然看不清脸,但能感觉到他的皮肤上泛起了不自然的潮红,从发丝间的缝隙中眯着眼看向她,缓慢地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真的很违和,这神经病竟然不能喝酒。 这神经病用99%的时间清醒地跟她说让她听不懂的话,又在最紧要关头的1%时醉得不省人事,还能这样吗? 话说一半,砒霜拌饭! 唐柔暴躁着睡着,暴躁着醒来,睁眼的瞬间还散发着腾腾杀气。 紧接着,一阵地转天旋的宿醉感兜头而来,唐柔脚一软又倒了回去。 阿瑟兰捏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睡眼惺忪的问,“你身上怎么一股酒味?大半夜偷喝假酒了?” 唐柔也很窒息。 为什么在梦里喝酒现实生活中会醉?这合理吗! 第114章 梦想 巴别塔实验基地。 一望无际的地下空间,俨然像个五脏俱全的小型城市。 模拟日光悬在空中,将一切照射得如同白昼。 无数个年轻女孩紧张的在后备区等待着,在休息区的对面,是一排排高大的全金属实验室。 隐密式喇叭忽然响起,没有温度的冰冷电子机械音回荡在偌大的地下空间。 「0317号,林鸽,请进入测试间。」 前几排的回头看去,一个年轻女孩站了起来,脸上带了点紧张,又带了点期待,被安全员领着朝全测试间走去。 她们大多数是刚毕业的年轻大学生,对未来充满了热情。 进入这座象征着引领人类进化的实验基地,是她们跨入这个行业最初的梦想。 在进入地下空间前,她们已经在训练室里观看了将近300个小时的录像,学习录像带中的女饲养员如何与实验体接触的。 这是巴别塔塔开设的全新的饲养师课程。 招募的都是女性,课程内容也都模仿一位据说是s级金牌饲养员的日常。 女孩被领进了一条深长的走廊,近百米的距离,竟然有五道门。 每道门上都带着厚重的安全锁,全副武装的安全员手持重型武器,转动罗盘将门打开。 后面又是各种各样复杂的安全装置。 双头锁、指纹、掌纹、虹膜仪、人面识别…… 林鸽很紧张,但也很兴奋。 她知道门后的都是未面向社会公开的全新物种,她正在见证历史。 等结束后,她要给自己的父母和弟弟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进入了巴别塔,她会成为全家的骄傲。 终于,最后一道门锁打开。 林鸽走了进去,同时也走进了监控范围。 屏幕后,十几个拥有高级职称的工程师正坐在长桌后观看着她的行为。 画面上的是一个十分漂亮,任谁看了都会心生好感的年轻女孩,她是那一批模拟课程中的优秀毕业生。 也只有模拟测试中取得优秀成绩的学员,才有资格真正地接触实验体。 她正如初次进入陌生环境的猫咪一样,悄悄地打量着盛满淡蓝色液体的玻璃舱。 有人等的不耐烦,敲敲桌子偏头对助理说,“再给我一杯咖啡,快看睡着了。” 又问旁边的人,“这是第几个了?” 那人也有些怠倦,抬手看了眼时间,随口答,“两三百个吧,记不清了。” “催一下吧,让她快点,别耽误时间。” …… 林鸽对这些一无所知。 在她眼中,自己正在接触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神秘世界。 蔚蓝色的玻璃舱里游动着一只有着温润外形的海葵状生物,柔软的触须随着水流微微波动,看起来有些可爱。 它还是一个幼体。 林鸽之前反复观看过那位叫唐柔的s级饲养员的视频,知道这些看似没有情感的生物,是可以被驯化的。 她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头顶的隐匿式音箱响起机械电子音,命令她打开盖子将手伸进去,与实验体进行直接接触。 林鸽紧张地吞咽了下,定了定心,降低了自己的攻击性,将手伸了进去。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会成为你的饲养员,好好照顾你。” 她轻声呢喃着,心里却狐疑地想,这个小东西能听懂吗? 林鸽提前将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又用锉刀磨得圆钝,确信不会伤到对方。 刚开始,那只温驯的动物嗅了嗅,似乎在辨别她的气味。 接着,柔软的触须和腔体一点点覆盖上她的手指。 林鸽松了口气,好像成功了。 她仰起了笑容,想要摸摸它,可指尖有点麻,动不了。 柔软的海葵趴在她手指上,半透明的身体随着水波摇曳,腔体缓缓透出了一点红色。 林鸽愣了一下。 它刚刚是红色的吗? 在疑惑中,她眼睁睁地看着海葵变得越来越红,像注入了颜料的海绵。 指尖的麻木感扩张到了手腕,女孩这才意识到不对,惊慌地抽出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前半部分竟然只剩下白骨。 什么时候…… 海葵的体液似乎带有麻醉功能,她刚刚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现在抽回手,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林鸽被恐惧感箍住,她捧着自己的手开始流泪,退到门边敲门,“让我出去,我失败了,它不喜欢我。” 没有人回应她。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敲门,“有人吗?” 厚重的实心金属门外没有任何动静,背后却传来了细微的咔喳声。 像有人在咬薯片,又像冰块落入热水的破裂声。 她回过头,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玻璃舱后,原本柔软可爱的海葵正在迅速膨大。 那些半透明的触须不再柔软,变得狰狞腥红,弹出了一片片尖锐的角质刺,正用力地敲打着玻璃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钢化玻璃板在它的不断冲击中,出现皲裂。 水柱从缝隙间喷出,整个舱体摇摇欲坠,林鸽惊慌失措地转动门把手,却发现门被反锁,扳手纹丝不动。 她用力拍打,声嘶力竭地大喊,“救命!那个东西要吃掉我!” 却无人回答。 柔软的人类手掌拍在实心金属门上,几乎没有什么声音。 “哗啦——” 破裂声在背后响起,汹涌倾泻出的人造海水淹没了她的脚背。 林鸽停止了动作,看到地板上一寸寸升起巨大的阴影,绝望地回过头…… 安全重锁装置启动,发出冰冷清脆的“咔嚓”声,这是一种遭到破坏性开启时,能阻止锁定门板的防暴性反锁装置。 观察室里,高级职称人员们冷眼看着女孩被狰狞的实验体一点点吞没,画面一片血腥。 屏幕上跳跃出红色的「test-failed」字样。 “又失败了。” 有人嘀咕。 他们罔顾人命,让那些年轻的,有亲和力的女性与实验体单独关在一起,强制接触。 每一例死亡记录都保密存档,基地会继续训练剩下的饲养员,他们不惜以死亡为代价,也要培养出唐柔那样可以控制实验体的饲养员。 一切都是为了进化。 戴着眼镜的独臂教授没有什么表情,手指划过触摸屏幕,冷声道,“下一个。” 地下空间再次响起了电子机械音。 「0318号,阮晶,请进入请进入测试间。」 又一个怀揣着梦想和热情的无辜女孩站起,仰着笑脸,被带进了层层封禁的深长走廊。 …… 唐柔神情严肃,艰难地尝试启动手里的手机。 可这个刚拆封的东西一点反应都没有,很显然是坏了。 她身旁趴着同样神情严肃的墨发青年,对方正不动声色地嗅着空气里的味道,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身旁的饲主。 唐柔终于放弃,摊开手,“我发誓这是专门为你买的,但它坏了。” 17号眨眨眼,问,“柔、身上、的味道……” 是酒味。 唐柔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这酒的的确确是在梦里喝的,可现在小章鱼看她的眼神微微带着怀疑,带着审视,带着不信任。 仿佛终日在家的贤惠妻子抓到丈夫搞外遇,身上带了别的女人的香水味。 良久后,他颤声问,“柔、有别的、家庭、了?” 唐柔眉头一挑,制止他,“家庭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随后又在对方受伤的眼神中再三保证,“我给你买新的,下午就去买!” 第115章 不合时宜的脑补 在章鱼青年充满怀疑的神情下,唐柔表示这个话题延后再议。 一夜过去,那些帖子沉入海底,她自己都险些找不着。 眼看明天就要去霍特丹,如果不在走之前把这件事情搞定,那么学校7月14日一定会有人伤亡。 唐柔焦头烂额头脑昏沉,像喝了两斤假酒,太阳穴突突的疼。 她想过联系校方,可这样太过冒险,一旦被察觉到自己拥有特殊能力,恐怕很快会被联合体军方盯上,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甚至有可能,被关进实验室研究。 想到这里,唐柔忍不住头皮发麻。 脚腕倏地一凉,她低头看去,发现一节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卷上了她的小腿,正顺着悄悄地往上爬。 “别闹。”她收着腿,将人推开。 手下冰冰凉凉的,即便在炎热的夏天也维持着冷血生物的非人温感。 唐柔一顿,忽然看向17号。 17号也看着她。 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像被泉水打磨过的剔透宝石,眉眼深邃,睫羽纤密,透着与发同色的暗绿,正温驯地回望着她。 一个一看,就不是人的生物。 唐柔看得久了,青年有些羞赧。 半透明的触手悄悄缠上她的手腕,软软的垂着,像用尾巴讨好主人的小狗。 唐柔低头,反手抓住那些触手,在掌心贴上的瞬间,青年浑身一颤,触手更加柔顺无害的垂着,像下一秒会融化成一滩水。 她托起一根,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 饲主怎么……有点主动? 他收起身上所有的棱角,角质刺包裹进柔软的躯体内,确保不会伤到饲主一分一毫。 耳垂泛着淡绿色,那是血液流速加快的表现,一般会出现在他害羞时。 饲主放下了被捂的发热的触手,拨开了青年额前湿润柔软的发丝,露出下面那张精致且丝毫看不出人类情绪的脸。 属于人类女性的纤细手指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17号感觉自己没有一丝力气,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控制住了,像掉进陷阱的可怜幼兽,又无措,又紧张。 饲主垂眸,俯下身,凑近了,正仔仔细细的观察他。 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兴奋。 青年呼吸变得急促。 饲主为什么会兴奋呀……她想要对他做什么? 他有些慌张,有些羞涩,有些不知所措。 手却顺着心意虚拢在她身后,已经做好了拥抱饲主的准备。 “阿尔菲诺。”饲主低声喃喃,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越来越亮,让他不敢直视。 某些大胆的想法在当中脑海中愈演愈烈,他整个人从水箱里探出来,羞涩地朝饲主贴着。 其实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他都可以,绝对不会反抗的…… 顶着饲主这样灼热的目光,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触手欢快地打着卷,掀起阵阵细小的水花。 几滴水珠就这样不小心溅到饲主身上,在银白色的制服上留下不甚明显的痕迹。 饲主不喜欢衣服被打湿…… 他有些慌张,本以为饲主会把他推回去,或者会不高兴,想在被关进水舱之前与她亲近亲近,没想到饲主忽然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 那张温柔的面孔与他近在咫尺。 一瞬间,小章鱼错愕的抬眼,睫毛飞快地颤抖着,扑扑簌簌,像被人攥进掌心,拼命挣扎却无法逃脱的蝴蝶。 太、太主动了…… “我怎么没想到呢……” 青年快要眩晕,根本没听懂饲主在说什么。 唐柔喃喃自语,“如果现在无凭无据,发那个帖子肯定会被当作造谣,可我为什么要造谣呢?” 她根本不需要发帖子,也不需要制造谣言。 因为,把谣言变成事实就行。 17号还垂着眼睛,沉浸在脑内让他羞涩不已的发散思维中,就听到饲主问,“阿尔菲诺,你的触手不是能伸缩吗?最小能缩到多小,最大又能伸到多大?” 两排蝶翼般的睫毛猛颤了颤,抿着唇说不出话来,身体却诚实的贴向饲主,触手形成了庞大的、遮天蔽日的包围圈。 饲主想要在这里吗?也不是不行…… 不过还没有筑巢,不筑巢怎么繁衍? 不过晚一点也可以筑,他也不是很想要下一代,会争夺饲主的注意力,他不想跟自己的孩子争宠…… 啊,糟了,他还没有经验! 不过没关系,可以慢慢和饲主一起摸索,他会轻轻地…… 浮想联翩之际,饲主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想出去吗?” 还要出去? 青年睫毛颤抖不止,像只又兴奋又紧张的小狗。 唐柔对他的脑内风暴一无所知,因为他呼吸靠鳃片鳃丝,是很高效的呼吸器官,而这张脸上有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到有些冰冷 所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即便情绪起伏的厉害,唐柔也一无所知。 眼前的办公室已经被遮天蔽日的墨绿色覆盖,看情况还能伸展得更多。 她的办公室有二分之一个室内游泳馆那么大,所以可以轻易想到17号在外面的样子。 足够了,绝对可以吓到校园中那群活在象牙塔里的孩子。 唐柔正思索着,17号忽然将头垂得低低的,凑到她手边,蹭了蹭她的手背。 唐柔一脸茫然,就听他害羞地说,“摸、我。” 他想要得到饲主的摸摸,像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一样。 “摸?” 唐柔后知后觉地了然。 小章鱼顶着那张阴郁清冷的脸撒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从善如流地撸了撸他的脑袋。 …… 虚拟训练教室,上午十点开始是播放录像,进行模仿学习的时间,无数间训练室其中一间,观看的是实时画面。 身着银白色制服的讲师是巴别塔的正式研究员,正站在投影下跟她们讲课。 “你们要像唐饲养员学习她的相处模式,但是严厉禁止模仿她的行为,比如说将实验体随意放出舱外……” 有人尖叫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讲师不悦地抬头看去,发现整个训练室的人面色都惶恐苍白,其中一个人颤抖着指向他背后的屏幕。 “她、她、她是死了吗……?” 讲师一愣,回过头,看到屏幕画面上昏迷的饲养员正被卷进一片墨绿色的触手中。 下一刻,画面一黑,监控摄像头被暴力磨坏。 讲师震惊了。 那个传说中比被人类驯化过的狗还要听话的ss+实验体,竟然袭击了他的饲养员了! 地下空间响彻起紧急呼叫的声音,所有虚拟训练课程临时叫停,接触实验也被暂缓。 长桌上,高级职称的工程师们神情严肃地看着监控画面,不断联系着地面安全部,进入紧急戒备状态。 ss-17号特级实验体袭击了他的饲养员,现在越狱了,破坏了沿途的监控,触手伸张到了不可思议的长度,极度危险。 这个半章鱼实验体带有远超蓝环章鱼的毒液,比氰化物致命十万倍,且毒素无法溯源,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抗毒血清。 触手中的尖锐角质刺可以顷刻割破安全员的防护服,缠绕咬合力量曾生生绞碎过许多s级实验体。 并且在上次四级实验中,激发出了超强愈合能力。 这样一个危险的东西跑出来……所有人的大脑都有片刻空白。 长桌上的人都没有响起那个被淹没在绿色触手中的金牌饲养员。 他们不约而同的认为那位饲养员已经死了。 那么柔弱的人类女性,在绝对力量面前绝对撑不过一秒,她的死亡毫无悬念。 第116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s区的地上空间,因为信息差的存在,所以在紧急电话打来之前,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值班室的警卫刚倒了一杯茶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就看整面墙的监控屏幕一个接着一个的暗掉。 他放下杯子站了起来,抓起防暴棍和电鞭朝外走去。 结果刚拧开办公室的门,就被猛地打晕过去。 被认定绝无生还可能的唐柔蹲下身,拍了拍警卫的胳膊,回头低声斥责,“你干嘛这么用力?” 17号收拢着触手,一脸无辜,“没、用力……” 后脑勺子砸出血了,这叫没用力? 唐柔伸出两根手指在警卫鼻子下面探探,好在是昏迷不是死了。 拐角处传来脚步声,闻讯赶来的警卫队出现在走廊尽头。 唐柔连忙将身影藏在墨绿色的触手后,狰狞恐怖的触手甫一触及到唐柔的身体,便自动软化,绕了一圈勾起来,让她坐在上面。 唐柔趴在触手中看不见外面的画面,等声音消停之后从触手间探出头来,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影。 画面乍一看有些恐怖。 唐柔跳了下来,在他们中间绕了一圈,确认人都还活着,对17号说, “你把这些人处理一下,不然一会儿有人看到会引起麻烦。” 她的本意是先把他们藏起来,拖到没人的房间里。 没想到青年露出了委屈巴巴的神色。 唐柔,“?” 她小声催促,“快点阿尔菲诺,一会儿给你买糖吃。” “……”青年纠结了两秒,慢吞吞的点了点头。 唐柔走了几步,发现小章鱼没有跟上,回头一看,那几个保安已经被吞遮天蔽日的触手吞没到只剩下一个脑袋。 她惊悚地倒吸一口冷气,“你在干嘛?” 17号愁眉苦脸,“处理、他们。”又幽幽地补充,“柔、让我处理、的。” “……”唐柔说,“我让你处理,不是让你吃了他们。” 青年歪了歪头,脸上满是困惑。 处理不就是吃掉?把他们处理干净,不就是让他把他们都吃掉? 唐柔感觉自己匮乏的词汇不足以形容出现在复杂的情绪,她清晰简明地说,“找个空房间把他们藏进去。” 青年恍然大悟,将这些倒霉警卫飞快地从触手间吐了出来。 又不好吃,他本来就不想吃。 没想到全吐出来后发现,竟然有一个警卫是睁着眼的。 没有昏过去,清醒地直面了这一切,现在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 他像是完全怔住了,一张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唐柔和那位警卫面面相觑,静止两秒后,真诚地说,“抱歉。” 语毕抓起地上的警棍,将人一杆砸晕过去。 17号一副既紧张又爱慕的样子,看向唐柔的眼神肃然起敬。 唐柔假笑,“看我干嘛,装无辜吗,我下手比你轻多了,快把他们藏藏好。” 17号分出两条触手,把所有警卫像堆萝卜一样堆到值班室,却看见饲主站在原地,一脸茫然地上下摸索。 “等下……”她皱着眉,“能不能回去一趟,车钥匙忘了带。” 17号用“你怎么丢三落四”的眼神看着唐柔,然后摇头,“有、很多人、过去了。” 很多人?去哪了? 唐柔略感意外,“你能感受到?” “嗯。”青年点头,墨绿色的双眸微微放空,“有、上百人、包围、刚刚那间、屋子。”拿着武器,穿着精密厚重的防护服,对着空房间紧张地布防。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唐柔想了想,拿出手机。 那既然这样……只能拉好心人下水了。 …… 十分钟后,好心人阿瑟兰被迫当起了共犯,开车驶出了地下车库。 后座坐着她的塑料姐妹和姐妹的生化武器—— 不对,是她的爱犬。 唐柔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揉青年的脑袋,对着前排当司机的工具人阿瑟兰说,“我替那些即将获救的学弟学妹们谢谢你。” 大怨种阿瑟兰冷笑,却在后视镜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她一僵,到嘴边的国粹三字经变成了义正言辞的,“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 青年眯着眼,低俯着身子趴在唐柔的膝盖上,用湿润的发丝蹭了蹭饲主的掌心,一副祈求抚摸的样子。 墨绿色的触手柔软地堆积在后座上,挤满了半边,位置已经缩成小了许多的样子。 唐柔低下头,看着青年安静驯服的侧脸,忍不住问,“你第一次出来,不好奇外面的世界吗?” 她记得海兔子第一次出来时,就不停地在看着外面的画面。 青年睁开眼,思索了片刻,勉为其难地装出好奇的模样朝外面看了两眼,随后又眯着眼睛凑过去贴在唐柔手旁,轻轻蹭了蹭。 阿瑟兰看了两眼,不忍直视。 有那位人形生化武器在车上,空调都不用开了,挺凉快的。 车辆避开高架扫描点,行驶入了闹市商圈。 唐柔一边摸着17号的头发,一边分神向外看,觉得街道的画面越看越熟悉。 忽然一愣,拍了拍前排座椅,“停一下。” “怎么了?” 停稳后,唐柔着急地拉开车门,留下一句,“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想求证,很快回来。” 大怨种阿瑟兰来不及伸手制止,只听见“啪”的一声,车门被关上。 整个逼仄的车厢就只剩下了她和人形生化武器。 空气一寸寸变冷,仿佛开错路,掉进了冰川。 唐柔一走,那只半章鱼实验体就不复刚刚的温和,变得焦躁起来。 墨绿色的触手也在缓缓涨大,有些甚至露出了下面森然的角质刺。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刺还带着剧毒。 阿瑟兰仍然记得上一次这只实验体想要杀了自己,一时间陷入了被危险支配的恐惧。 看着他越来越冷的脸色,和趴在窗户上往外看的动作,生怕那些触手“不小心”扫到自己。 “呲啦——” 一阵微微的裂帛声响起,阿瑟兰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真皮座椅被角质刺割裂。 她紧张到快要窒息。 面对有继续膨胀之势的触手,忽然灵机一动,开了口。 “阿柔就是太喜欢你了,到哪都要带着你,所以你千万要听话啊,不然她失望了,以后就不想带你了。” 青年微微皱眉,朝她看过去。 “喜、欢?”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跟着重复。 阿瑟兰继续整活,“对啊,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带你出门呀。 你也看到了,刚刚柔和你一直藏在后面,还让你破坏了监控,就是因为带你出来是违反规则的,被发现就要抓回去受处罚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青年愣住了,触手也颤了颤,收拢了角质刺,重新变得柔软。 即便是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山脸,阿瑟兰仍然能感觉到他复杂的喜悦。 那难以置信的小眼神啊…… 阿瑟兰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了姐妹。” 然后继续,“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宁愿冒着风险也要带你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可如果你不听话搞破坏,她就会后悔,以后就不带你出来。” 说着,指向破了一条长长裂口的座椅,“呀,你怎么把它割开了!” 17号看过去,瞳孔地震。 阿瑟兰苦恼地说,“怎么办呢?柔看到会生气。” 青年长了张看起来很聪明很高冷的厌世冰山脸,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笨蛋美人,跟着重复,“怎么、办……” 第117章 依偎 利兹美容院最近生意不太好,店员比顾客多,又在最繁华的商业区之一的地段,房租很贵,老板娘看着惨淡的店铺愁眉不展。 忽然,门叮咚一声响了,机械音欢快地播放着,“欢迎光临。” 老板娘眼睛亮了亮,几个店员像吸血鬼闻到血腥味一样扑上去,还没等介绍项目,就听那年轻女孩说,“你好,请问这里之前是家火锅店吗?” 老板娘萎了,“不是,从商业街建成我们就在这开美容院,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那这附近有火锅店吗?东方九宫格的那种。” 老板娘摇头,“这附近没什么热食店,前面有家东南亚青木瓜沙拉店,拐角处倒有家东亚烤肉。” 唐柔哦了一声,礼貌地道,“谢谢,不好意思打扰了。” 原来是找火锅店的,不是客人。 老板娘坐回收银台后,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跳出了一则信息,她眼睛重新亮了亮,没想到登在网上的转租信息竟然有人回复了。 “可以改造水电吗?有没有内部隔间?” 老板娘理了理头发,手指头在键盘上飞快敲字,“可以改造。”随后又多问了一句,“您打算用这间店做什么?” 租客很快回答,“准备开家火锅店。” 另一边,唐柔从美容院走出来。 心里慢慢的回忆,她在梦里和那个长发神秘人喝酒的地方就是这个街区,按左右店面排布和街道布局来看,那间火锅店的位置,就在身后这家美容院。 那这样看来,是不是离长发男人嘴里的“未来”还有一段很长的时光? 那是不是也证明着,自己的“克隆人”也要很久之后才会出现? 唐柔心事重重,走向悬浮车,不知道自己的塑料姐妹花正在给自己的实验体灌输奇怪的思想。 “你也知道的,柔,只是刀子嘴而已,对你会心软的。” 阿瑟兰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样,拉过坐垫盖住了被角质刺撕裂的真皮座椅,然后说,“看,这样她就发现不了了。” 青年的注意力却在前半句话上,“柔、会、心软?” 阿瑟兰心里想,不,她除了刀子嘴,还有颗不锈钢的心。 阿瑟兰口中说,“对啊,她只会对你心软,她私下都告诉我了,每次看你受伤她都心疼死了。”最后一句,倒是实话。 唐柔的确护短,又过分心软,对实验体们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导致他们身上也渐渐出现了“人性”的特质,变得有生动了起来。 “那她、为什么、总是、不来看我?” 危险的人形杀器竟然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阿瑟兰笃定地说,“她是害羞,不好意思见你,人类女性看见喜欢的人都容易害羞,不信你去搜……问别人。” 柔是害羞吗? 17号恍然大悟。 阿瑟兰松了口气。 真好哄啊这傻孩子。 当下的她,尚不知道自己会用同样的说辞,分别欺骗了唐柔的所有实验体,甚至包括那只无欲无求的水母。 阿瑟兰经常为姐妹两肋插刀,做的多了,为了自己插姐妹两刀这种事也分外得心应手。 唐柔上车时感觉17号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 她刚坐下,冰冰凉凉的触手就搭到了她的手腕上,转而对上了那双墨绿色的漂亮眼珠。 青年慢吞吞地说,“柔,不要、害羞,我也、一样的、喜欢……” 前排的阿瑟兰忽然“咳咳咳咳”起来,一幅得了流感病毒久病不愈的样子。 唐柔,“?” 他在说什么。 青年不说话了,垂下头靠在她肩膀上,触手欢喜地打着卷,依偎在她脚旁。 唐柔离开基地不久后,有人潜入了她的实验室。 临时办公室已经被武装封锁,他们仔细在地板上寻找痕迹,发现那个ss-17号实验体似乎不在s区,而地板式搜查的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个实验体。 半人形电鳗。 他们已经寻找了将近十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他,匍匐于s区钢筋铁骨的天花板上。 而他下方,正好是那位推测已经死亡的唐饲养员,曾经的办公室。 大批全副武装的安全员手持武器,包围在电鳗出没的区域。 在同一时间,有人正在将某些看似没有关联的蛛丝马迹串联在一起。 薛至嘉拿着几份文件,最上面一份,是医疗中心出事前送来的最新尸检结果。 通感实验室二十三具尸体的身份都排查出了结果,他们在未碳化毁坏的骨髓中提取了dna样本,发现其中一具,被认定在电击前遭到割喉的尸体,是根本不属于那次通感实验的。 调取身份后,发现那是来自a区的张宁张副主任,职业类别是饲养员。 一个a区的饲养员,怎么会出现在s级通感实验室中? 薛至嘉眼露困惑,让人调出了张宁的身份资料。 打开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太起眼的细节。 张宁手下有一个实验体,是来自饲养员唐柔的,据说是对方升级之后划分到张宁名下的治愈系a-11海兔子实验体。 是一个漂亮的,拥有完美人类外形的零攻击性实验体。 薛至嘉捏了捏鼻梁,将视线转回安全部实时通讯画面上,上面显示他们发现电鳗实验体的地点,在唐柔刚修葺完毕的办公室天花板上。 有意思。 这难道,会是巧合? 他不信。 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频繁的巧合。 薛至嘉敲敲桌子,要求技术部门接通办公室内部监控。 很快,画面接通了,屏幕上,他们看到了一个沉在水箱底部,蜷缩着身子熟睡的少年。 他身上甚至穿着衣服,清瘦的脊骨从白色的布料下凸出,像一截轮廓优美的竹。 他像在做美梦,柔软的发丝随水波动,画面赏心悦目。 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薛至嘉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眼睛越来越亮。 张宁死了,死在了通感实验室,通感实验室的电鳗实验体藏身在饲养员唐柔的办公室天花板上,而天花板下,躺着一只,已经隶属于张宁管辖的海兔子实验体。 他忽然笑了起来,按着额角,眼里涌动着诡异而疯狂的色彩。 人类区别于动物,除了会工具,掌握了“火”,拥有语言和思考的能力,还有一样,是群居,运用集体智慧围剿猎物。 智人的出现,让所有物种开始缓慢地濒临灭绝,古澳洲原本24种有袋哺乳动物在智人登陆后灭绝了23种。 团体合作的生存方式,使人类屠掠了超过95%以上的巨型生物,那些看似凶残高大,战斗力远超柔弱人类的生物纷纷灭绝。 地球生态系统重新洗牌。 没有任何生物能逃过智慧种族的围捕。 但当更可怕的,身体机能和异种能量远超于人类的高等智慧生物,出现了合作模式呢? 冷血生物,怎么会合作呢? 薛至嘉眼中涌动着疯狂,指向屏幕,“我要他。”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验证一下了。 第118章 听话 海兔子趴在水缸里,怀里抱着两只泡水的玫瑰,正闭着眼睛回忆着出门在外时的点点滴滴。 他沉浸在淡淡的愉悦当中,并不知道水箱外,已经有人悄悄潜入。 直到硕大的圆形金属钳猛地套上了他的脖颈,将他罩进了金属网中。 海兔子惊惶挣扎,翻腾起大片水花和无数气泡,手中的玫瑰迅速凋零,花瓣散了一池。 这些人是谁? 他们用长长的铁杆将少年挑出水舱,重重扔在地上,接着配合默契,用锁链拖拽着将他困进了透明高密度亚克力囚笼。 少年眼底迅速泛起猩红的戾气,他扯着锁链发出了人类难以忍受的高频惊叫。 可没什么用,这些安全员全身套上了厚重的防护服,外层包裹着高密度橡胶防电保护罩。 少年的尖锐叫喊除了震碎饲主放在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外,没有伤害到这些可怕的人一丝一毫。 全透明亚克力囚笼被拖拽进一片空旷的未知空间,高高地吊在半空中。 海兔子像任人观赏的金丝雀,徒劳地拍打着透明牢壁,惊慌失措地看着这一切。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睁开眼,饲主就不见了。 她又不要他了吗? 又要把他送给别人了吗? 是他惹她不开心了吗? 空旷的试验区,只剩下少年拍打亚克力板的声音。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柔!” “放开!打开!” 可从始至终,回应他的只有光洁墙壁反射来的回音。 二楼的高级观测室,一面墙都是监控,屏幕显示着s区通往这间空旷试验间的各个通道,数个工程师严阵以待,他们仔仔细细地盯着画面的各个角落。 房间外,藏匿着守株待兔的安全员。 “来了吗?” “没有,目前没有检测到任何数据。” 有人怀疑地问,“薛主任,这样有用吗?”用一个实验体,去吸引抓捕另一个实验体。 薛至嘉微微笑着,声音温和,“有没有用,要等一会儿才能知道啊。” 他是巴别塔的高级教授之一,也是活体实验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是巴别塔有名的笑面虎。 看了眼时间,薛主任说,“可能需要一点刺激,a-11号实验体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测试实验了?” “是的,唐饲养员晋级之后,a-11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升级测试。” 薛至嘉点头,“那正好,就当给他进行测试实验好了。” 纤细脆弱的少年趴在透明亚克力板中,无力地敲打着。忽然,那些透明板缓缓展开,重新降落到了地面。 海兔子连忙起身,想要向外跑,却骤然发现墙壁上弹出漆黑的圆筒状器械。 他瞳孔微缩,眼底缓慢浮现出红色。 他认出来了,这是分裂实验中经常会见到的东西,它会迸发出强大的力量,撕裂自己的身体,会用激光切割,会用毒气淹没他。 疼痛的回忆席卷了他,下一秒,强烈的光线从圆筒中射出,偌大的房间回荡着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爆裂声。 屏幕后有人不忍观看,移开了视线。 将美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被称为悲剧。 巴别塔的工作人员大多不是心肠柔软之人,见惯了血腥,可看见这样的画面仍是有些不忍。 一轮攻击过后,海兔子伤痕累累,甚至来不及自愈。 他那张美丽的面庞因疼痛而扭曲,视线隔着单向玻璃,直勾勾地锁定了某个方向,露出了柔软脆弱的神色。 “能不能放开我?” 单向玻璃后的人一愣,那是一楼隔间分裂武器的三名操纵员,正位于实验间的墙壁外。 其中一人摸着眼前的玻璃,疑惑地问,“他应该看不见这里吧?” “应该看不见。” 可少年表现得,好像正在看着他。 眼中的祈求和脆弱,让他一阵恍惚。 二楼,薛至嘉拿起光屏,浏览着屏幕上的信息。 a-11是a级生物,应该不具备意志干涉这种能力。 可奇怪的是,楼下那几个操纵员感觉自己好像被蛊惑了,还向上面传达了信息,说一名操纵师出现精神异常。 那个被海兔子盯着看的操作员站起来,旁边的人立即拽住他,“你做什么?” “我是觉得她好可怜啊。”他喃喃,声音有些飘忽,“他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疯话?” “他想出去,我想帮他……” “啪”的一声,那人被扇了一个耳光,听到同事说,“你知道现在有外面有多危险吗?那条电鳗随时回来,你要死自己死,别拉着大家一起下地狱!” 操纵员晃了晃神,眼神清明起来。 他拉下安全栓,开始按流程进行二轮分裂攻击。 有趣的是,二轮分裂的武器,是电击和激光切割。 在一阵交错的光影中,蓝与白的尖锐光线如同最锋利恐怖的武器,轻而易举便撕裂了少年的身体,他的皮肤和伤疤快速愈合,被撕碎的衣物却无法变回完好的样子。 少年徒劳的抓着衣领,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这是饲主买给他的,是他们一起在巴别塔之外度过了美好时光的象征,可他们竟然毁掉了。 无法原谅。 他们怎么敢,碰饲主给他的东西? 二楼,屏幕上平直的波纹出现了细微的颤动。 监测员抬起头,迅速找到对应的监控画面,对薛主任说,“主任,您看。” 上百个屏幕中的其中一块监视的画面正在变黑。 狭长的走廊从尽头一截截黑掉,如同停电一般,变得幽深寂静。 “来了。”薛至嘉自言自语。 漆黑的画面中,只有时不时亮起的蓝色电流在疯狂流窜,绚烂夺目,如同美丽而璀璨的星空,带着致命的杀伤力。 伴随着这些电流,他们房间的灯光开始闪烁,电子屏也变得不稳。 “薛主任,楼下部分电路瘫痪了。” 电流在继续流窜,薛至嘉眼中满是疯狂。 真是太奇妙了。 巴别塔一直以来能够关住这些生物,是因为它们不了解人类科技,彼此间也冷漠隔绝,从不交流。 可当这些冷血生物开始合作时呢? 当这些有智慧又拥有恐怖力量的生物聚集在一起时,他们真的还能操纵得了它们吗? 世界黑了一瞬,应急灯亮起。 薛至嘉一声令下,楼下的实验间中央,悬下了硕大的屏幕。 这些冷血生物,莫名很听那个饲养员的话。 所以,薛至嘉决定沿袭许世宏曾经用过的手段,用唐饲养员的名义,去控制它。 海兔子抓着破碎的衣领,双眸一片猩红,充斥着恨意。 角落里的音箱忽然响起。 “a-11号。” 少年一愣,倏然回头,难以置信的看向屏幕。 饲主温柔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她直视前方,眼神有些木然,却像在看着他。 “a-11号,请你安静配合,你只是在进行一场测试。” 少年眨眨眼,一动不动的看着屏幕。 二楼,带着触点头箍的研究员仿照着唐饲养员的说话方式,带着变声器和动捕技术,通过扫描面孔模拟换头,与监控中的少年对话。 “a-11号,听话。” 第119章 阿芙洛狄特 少年的确安静了一瞬。 他那双水洗一般干净湿润的眼眸,痴痴地凝望着屏幕,目光温柔又缱绻。 二楼的观测室中,工程师们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有用。” “他相信了?” “肯定相信了吧,实验体没接触过人类科技,又不知道什么是虚拟换头技术,肯定以为是真的。” 薛至嘉低下头,冲对讲机命令,“把门打开,让他控制住那条电鳗。” 接收到指令的研究员,放轻语调,对屏幕中的少年说, “a-11号,让外面的那条电鳗实验体站到你刚刚待过的笼子里。” 又模仿那位饲养员,补充了一句,“听话。” 少年怔怔地看着屏幕里的脸。 是柔。 她没有笑,唇角却带着天然向上的温和弧度,秀气的眉毛下一双黑而亮的眼睛。 每次被这双眼睛注视时,他都会感到浑身的血液流速加快,那头柔软顺滑的黑发垂在肩上,他偶尔会悄悄伸出手,勾起一缕缠在指尖。 好像抓住了头发,就抓住了他的饲主。 海兔子忍不住伸出手,痴痴地摸着屏幕上的那张脸。 顺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抚摸到嫣红的唇瓣。 这是他平时不敢做的。 他从不敢在饲主面前露出这种痴切的表情,他会怕。 怕饲主厌恶他。 他在饲主面前藏匿起了忠诚而灼热的爱意,他谨慎地观察着饲主在自己亲昵行为下的每一个微表情,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子的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认知在某种程度上被那个死去的男人带偏。 可他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爱意。 工程师们在屏幕后看着这个漂亮实验体的反应,充满好奇。 有人小声询问,“薛主任,要催催他吗?” 薛至嘉抬手,制止了对方,“不用。”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眼中满是发现崭新事物的新奇和狂热。 或许,他在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实验体对饲养员产生了超出雏鸟情节之外的感情,这实在是太……让人兴奋了。 屏幕中,少年踮起脚,半垂着颤抖不止的眼睫,在轻轻亲吻屏幕。 柔软的唇瓣贴上qled屏幕中的脸,像极了恋人间的耳鬓厮磨。 甚至…… 他们盯着监控画面,有些心猿意马。 少年苍白的面庞泛起一丝薄红,唇上带着层浅浅的水光。 动作轻柔缱绻,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喃喃自语, “你们……” 四面八方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恶臭,几乎要将他淹没在充斥着贪婪恶意的海洋。 他的手指纤长白皙,痴切地抚摸着屏幕上那张脸。 观测室中有人问,“他在说什么?” “声音太小了,听筒没有收进来。” 薛至嘉开了口,“技术呢?把声音降噪放大,听听他在说什么。” 很快,消除底噪放大了数十倍的声音响起,轻轻回荡在观测室中。 “你们怎么敢,用柔的脸。”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不太对? “呲啦——” 收声器中响起了电流音。 走廊上方的天花板缝隙间流窜出大量光电,绚烂诡异的银蓝色光芒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爆破音,如同汹涌澎湃的浪潮拍打上海岸礁石,飞溅出丝丝点点危险的电花。 潜伏在测试间外的安全员率先感受到不对,他们身上穿着基地特制的高压绝缘橡胶,可仍旧感受到身体出现一阵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随着可怕电流的逼近,几个蹲守在暗处的安全员倏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他们身上的绝缘设备可以抵御数百万伏特。 可这会儿监测到的实时电流强悍至极,其中一次甚至高达上万安培,电压也接近千万伏特。 这绝对超出了防护服和高压橡胶的承受范围。 眼前并非绝境状态,电鳗的电流怎么忽然增强了? 观测室紧急下达指令,屏幕中顶着唐柔面孔的研究员连忙说,“a-11号,让电鳗实验体安静下来!让他进入监禁笼!” 少年贴着屏幕,白皙柔软的脸颊靠在画面中年轻女人的唇瓣上,眼睛充满爱意地凝望着她。 手指在那张虚拟生成的面孔上轻轻抚摸。 电流出现在门外,随着一声爆裂音,厚重的金属大门轰然倒下。 少年没有回头,眼睛仍旧盯着屏幕。 手指却指向单向玻璃。 “那里有三个人,去,杀了他们。” 天花板上垂下了一双青灰森然的手臂,浑身包覆着灰暗黏膜的电鳗实验体迅速沿着门框爬下,粗长可怖的鳗尾在墙壁上划出一道道气势如虹的闪电。 他顺着少年指着的方向,用鳗尾倏然扫向单向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几下之后,玻璃破碎,露出后面三张惊恐的面容。 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发出惨叫声。 一阵阵可怕的强电流在身后激荡,屏幕因接触不良而闪烁着雪花,少年神色不变,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抚摸着屏幕,眼神却格外冷寂。 为什么都要用饲主骗他? 不可原谅。 张宁也是,他们也是。 怎么能利用他对饲主的爱,欺骗他,伤害他。 这是在玷污他的饲主。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陈腐阴暗气息,令人作呕。 海兔子拢了拢破碎的衣服,抬眼看向隐藏式监控摄像头,勾起唇角。 观测室里,一片鸦雀无声。 画面一黑,强电流的作用下,屏幕上的影像彻底消失,监控完全被毁。 有人打破了寂静,看向薛至嘉,“主任,现在怎么办……?” 薛至嘉抬手看了眼时间,平静道,“继续调防暴队过来,我要先去开会,务必把电鳗抓起来。” 说完,他在一众研究员傻眼的表情中,被安全员护送着离开观测室。 空气凝滞了片刻。 头顶上的灯光闪了闪,“滋啦”一声陷入黑暗。 电鳗实验体的电量实在太过恐怖。 面对漆黑的监控屏幕,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主任都走了,这实验还能继续吗? 不知是谁摸索到了紧急电箱,打开应急灯,观测室重新亮了起来,光线微弱。 还没等大家商量出对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不紧不慢,能听出敲门的人并不着急。 有人站起身去开门,却被拉住。他回过头,发现大家的眼神都充满凝重。 谁,会在进入这个房间时,用手敲门? 能进入这间观测室的,都是可以用指纹和虹膜进行权限认证的工程师以上级别。 没达到这个等级,没资格、也不会进入这间屋子。 那么,是谁在敲门。 先前还打算开门的人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敲门声停了。 “咯吱——” 研究员们眼睁睁地看着门把手在变形,带动着周边的铁皮破裂扭曲,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咣当”一声,镶嵌了电子锁的把手被令人恐惧的力道卸掉。 门被推开。 站在外面的少年抬起头,应急灯冰冷的白光一寸寸照亮了那张美丽精致的非人面庞,浅褐色的双眸带着仿若刚从地狱爬出般的森然。 纤细白皙的手指间,攥着生生从门上拧下的电控金属锁。 “怎么不开门呢?” 他轻声问。 没有人敢回答。 “真没礼貌。” 门锁被他随手丢在地上。 少年赤着脚,无声地走了进来。 第120章 谎言与泡沫 远超承载量的电流引发的高热,蒸腾了整座实验室的水汽,周遭弥漫着一层细密的白雾,一切都朦胧不清。 一片废墟中,幸存的研究员躲在各种边角缝隙,紧紧地捂着嘴巴。 神色惊惧,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治愈系a-11号海兔子实验体,在那个饲养员面前,分明看起来很柔弱。 可现在呢? 修长的身影在浓郁的水雾中若隐若现,像午后在花园散步的闲适贵族。 少年眉眼温润,美丽而无害。 如同橱窗里,用于吸引过往路人的精致水晶人偶。 他视线缓慢地越过实验室里的各种器具,转回头。 露出另外半张脸上,如红梅落雪般触目惊心的血迹。 “在哪呢?” 他喃喃自语,赤脚踩在血泊里。 不远处的地板上倒着几具焦黑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碳化过度的浑浊气息。 “出来啊。” 话音刚落,距离少年最近位置的人瞳孔骤然涣散,动作迟钝地从桌子下爬了出来。 那附近藏身的几个人也都出现了浑噩状态,拼命掐挠自己,用疼痛保持清醒,负隅顽抗。 a-11号的信息卡上并没有标注精神控制这一项。 也就是说,他很可能激发出了什么未知能力。 少年慢慢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匍匐在脚旁的人。 传说中塞壬用自己的歌喉蛊惑水手,使得过往的航船触礁沉没,是仅能用声音,就能蛊惑人心的美貌海妖。 被蛊惑的船员,最终只能葬身大海。 白皙的面庞上又添了两滴血迹,他不甚在意地抬手抹开,自眼尾划出一道妖异的红痕。 走到某个位置,他弯下腰。 浅褐色的眼眸直直对上了桌子下,捂着嘴惊慌失措的研究员。 “就算看不见,也会有味道的。”少年好心地解释。 这些来自深海中的异种生物,不靠眼睛“看”人。 “柜子里藏了两个。” 靠气味。 海兔子在偌大的实验室踱步,天花板上滑下一截粗长的鳗尾,带着诡异电流,清除掉那些路障一样瘫倒在地上的人。 “门后也有。” 他没有回头,提醒道。 那位饲养员对待实验体太过随意,甚至不在水舱盖上上锁,时间长了,很多人会忘记那几个被她散养的实验体,其实是整个s区最危险的。 当她不在了,这只看似无害的实验体眼中露出了阴霾,像撕裂地狱爬出的恶魔,真真切切地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们这时才意识到,冷血生物或许就是冷血生物,温柔和耐心只针对某些特定的人。 少年一路走到了这座实验室的深处,一间用于放置全息模拟技术的房间。 推开门的瞬间,“噗呲”一声,锋利的刀刃捅进了海兔子的身体里。 可因为他自体愈合速度太快,甚至没有流出一丝血迹。 手握刀具的研究员一愣,心脏被恐惧紧箍。 少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神色不变,继续往前走,任由刀刃将自己的胸膛贯穿。 反而是研究员受到了惊吓,猛地松开手,跌坐在地上。 海兔子抬手将刀从身体里抽了出来,漂亮的面庞上难得带了点真诚的疑惑。 “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他把玩着手里的刀,捏着锋利的刀刃翻转,将刀柄握在手中。 “你就用这个东西,攻击我?” 少年看着那张快被恐惧溺毙的脸,诚心诚意地说,“这种东西,杀不死我的。” 甚至伤不到他。 “它只能杀死你们人类。” 边说,边讲解一样,将匕首一寸寸送入了那个人的胸膛。 鲜血从破口处汹涌流出,割断了心脏供血的主动脉。 他松了手,没什么表情,继续往前走。 带着虚拟成像头箍的人早就吓瘫了,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屈膝半蹲在自己面前,问他,“我的饲主呢?” 谁? 那人意识到,他问的可能是那位名叫唐柔的饲养员。 他眼神闪躲,避开了少年的眼睛。 “不,不知道。” 撒谎。 不远处的大门传来“呲啦呲啦”的电流声,那条充斥着高强电流的电鳗实验体滑进了这间屋子,停在少年身后。 少年又问了一遍,“我的饲主呢?” 看起来耐心正在流逝,纤细的手指搭在那人头颅上,传来令人恐惧的力度。 仿佛随时会把他的颅骨捏碎。 那人彻底被吓软。 他崩溃地说,“唐饲养员已经死了!” 少年猛然僵住,面上那种漫不经心荡然无存,他的身体骤然紧绷,眼底充斥着嗜血的怒意,声音低哑寒冷,如同从深渊现世的厉鬼。 “你说什么?” 那个人瞳孔开始涣散,已经没有什么控制意识的能力,嘴里喃喃地说着, “唐饲养员已经死了,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监控……” 死……了? 海兔子胸膛急促地起伏,他仔细辨别着空气中的味道,却惊惶地发现,这个人不是在说谎。 不可能。 他站起来,跑了出去。 电鳗用力甩尾,骤然迸发出的蓝白光芒摧毁了实验室的所有装备。 增援赶来的防暴队驻守在实验区外,正布防着大型武器,他们繁忙而紧张地设下一个又一个攻击点,却没有人注意到,其中一队六人编队悄然消失。 距离走廊不远处的地下密道中,几个人神情涣散地倒在地上,甚至有人失去了知觉,昏迷过去。 海兔子一连问了很多人。 他不信。 可所有人都说唐柔死了。 更可怕的是,他们没有说谎。 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谎言的气息。 他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极端恐惧当中,仓惶失措地寻找着饲主还活着的可能性。 少年快速穿梭过地下密道,寻找唐柔曾经的实验室,却被随后赶来的电鳗实验体拉住。 青年阴森灰暗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温度,动作却隐含催促之意。 要离开了。 密道的入口和出口都被布排上了武器,他们被发现了,那些人要围捕他们。 海兔子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骤然炸毛,猛地甩开了青年的手,原本浅褐色的眼底一片猩红,恶狠狠地说,“滚开!” 怒意灼烧了他的眉眼,少年反应极其强烈。 “别碰我!” 青年后退了一些。 却在下一秒更加坚定地抓住了少年的手腕,灰暗的眼神注视着他,似乎在努力传达某些信息。 少年极端愤怒,指尖尖锐的角质刺用力地撕扯上鳗鱼的手臂,划出深重狰狞的伤痕。 鳗鱼实验体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愈合能力,一时之间遍布见骨的伤痕。他浑身紧绷,危险的逼近让他感到焦躁,却也茫然着少年对他的厌恶。 “别碰我!” “恶心!” “滚开!” 耳边充斥着他尖锐的声音。 仿佛,自己握住他的那只手,是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 青年一直在努力的讨好这只海兔子,即便对方从一开始,看向他的眼神就充斥的嫌恶。 少年剧烈地挣扎着,身体因抗拒而逐渐痉挛,他无法接受别人的碰触,会让他淹没进曾经被侵犯的恐惧中。 可鳗鱼实验体不知道,他那双灰暗的眼眸流露出一闪而逝的受伤,前后方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些人正持武器和加厚的防护服朝这里逼近。 青年转动眼珠,警惕地扫过前后方,不容置疑地用青灰的鳗尾用力紧箍住少年的身体,拖拽着将他往某个方向撤去。 第121章 冥冥之中 由于天色阴沉,夜幕降临得很早。 头顶积聚起乌云,不久后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 唐柔睁开眼,看到漫天的墨绿笼罩在眼前,庞大而寂静,瑰丽诡谲。 如同无边无际的墨绿色沼泽。 她坐在宽阔冰冷的触手上,有些出神。 苍白英俊的青年坐在她身旁,双眸放空,像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下半身陷在绿色中。 唐柔看不清外面,却知道他们正在移动。 在半透明的触手间,能看见深蓝色的血液在皮肤下流动,蜿蜒流淌,仿佛亮起了一条条会发光的线。 没有什么颠簸感,就是有点喘不上气。 唐柔拍了拍17号,说,“让我出去看看。” 青年收回视线,双眸重新凝实,点头。 脚下的绿色沼泽变化,唐柔的头顶出现了空隙,她被轻轻托举到了外面,坐在17号拟态出来的“脑袋”下。 头顶支起一小片绿色,像伞一样为她遮雨。 风很大,唐柔低头往下看了一眼,脸上血色尽褪。 好高…… 地球上的拟态章鱼是自然界中顶级伪装高手,17号也是。 即便他的dna与任何一种地球生物都不同源,仍具有类似深海物种的能力,甚至更完美。 唐柔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么温吞可爱的小章鱼竟然也能幻化出如此恐怖的模样。 他在触手上拟态出了赤红色的双眼,盘踞出了巨大的浑圆的“头颅”。 这是按照唐柔手机上搜到的怪兽漫画,拿给17号看,让17号仿照着那张图片变化的。 为此他沉默了很久,看着唐柔手机里的图和她跃跃欲试的表情,皱眉犹豫。 “柔、喜欢、这样的……?” 唐柔点头,“不好看吗?不觉得很酷吗?”一定能吓走不少人。 “……”17号很勉强地点头,“好、看…”吗? 变成她喜欢的样子,丑点就丑点吧。 即便是深海里的异种生物,还是有点基础审美在身上的。 思及此,唐柔忽然想起了某个想穿裙子和粉色塑料拖鞋的……鱼。 行吧,物种间的审美还是存在参差。 上百米高的诡异凶兽从海中一点点爬出,有几十层楼般高,像撕裂海洋爬出的恶魔,成功地吓走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没过多久,警报声响起,甚至惊动了军方防爆组织。 一辆又一辆武装车将海洋研究院层层叠叠地包围起来,架起一座座武器。 成功吓走了校园里的人后,唐柔松了一口气,拍拍身下的触手,示意他可以撤退了。 于是,刚刚排布好武器在包围研究院外严阵以待的防暴人员发现,那个恐怖的庞然大兽又退回了海里,甚至没有碰倒一座楼,撞断一根树木。 等回到车上时,17号又变回了那个蜷缩着触手的样子,趴在唐柔身旁。 阿瑟兰转回头,冲她扬了扬手机,“你刚刚露脸了?你看,都上新闻了。” 唐柔接过手机,看到画面后松了一口气。 她以为自己被人认出来了,可事实上拍摄照片的人距离很远,手还有点抖,依稀能看见那个庞然大物肩膀上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形,却看不出是人还是别的生物。 唐柔笑了笑,“没事,不会有人猜到是我的。” “巴别塔肯定能猜到吧?” “没关系,就说17号失控了。” 趴在唐柔腿上的青年抬起头,一脸无辜。 她一张张照片向后翻去,大多数是目击者拍摄下来传到网上的,不得不说,17号触手拟态出了赤红色的眼睛,看起来真的有点恐怖。 其中一张,距离稍微近一点。 唐柔看到了自己。 在庞然大物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娇小,坐在17号拟态出的肩膀上。 距离遥远,模糊不清,却依稀能看出当时的她,正伸出手做出指向宿舍区的动作。 看起来就像操纵者一样。 的确是操纵者。 唐柔笑着将手机还给阿瑟兰,推开缠在腿上的触手。 做完了这些,转头看向车窗外,看到了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 她在笑。 唐柔忽然猛地一僵。 冷意迅速在身上蔓延。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为什么要带着17号吓走学校里的人? 因为前天在这里看到了幻觉。 在那场幻觉中,她看到了一双巨大的赤红色眼睛,看到了缓慢从海面拔高的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 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身上坐着一个娇小的人形生物,像操纵者一样控制着巨大的海怪从水中爬出,朝密集的建筑群走去。 可为什么现在…… 唐柔的心跳剧烈到几乎要从胸膛中蹦出,她颤着手指打开手机,点击到迅速发酵的新闻中,找到一张带有自己的图片。 险些将手机扔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幻觉里的场景……竟然变成了自己。 阿瑟兰在后视镜中看到了神色古怪的唐柔,疑惑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17号顿时紧张起来,探出手摸向饲主的额头。 唐柔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她被自己看到的幻觉欺骗了。 如果不看到这个幻觉,她不会来,更不会尝试用17号吓走学校里的人。 但是这个幻觉,看到的确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看到的是真实的未来,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场幻觉里看到的画面的的确确应验了,如同幻觉中看到的那样,她坐在17号的“肩膀”上,指导着他入侵了学校。 她,被自己的预知误导了。 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 17号紧张的问,“柔、不舒服、吗?” 唐柔深呼吸,保持冷静,重新回溯这件事。 她的确看到了未来。 一切都没有错。 唯一出错的,是时间。 眼下与真实未来对应不上的,是时间。 悬浮车驶离了大学城,高架上正在堵车。 阿瑟兰降下车窗,啧啧有声,“你真厉害,把附近大学的人都吓走了,不知道还要堵多久。” 唐柔睁开眼。 除了时间外,还有一个地方与幻觉中不同。 那就是,她让17号小心谨慎,没有破坏海洋研究院一寸砖瓦,但幻觉中的自己,指导着17号摧毁了教学楼和密集的宿舍区建筑群。 现实与尚未发生的未来在本质上有着区别。 冥冥之中,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有人刻意在引导她,去创造一条与原本完全不同的,崭新的时间线。 第122章 空无一物的玻璃舱 回去的路上,唐柔在17号的强烈暗示下给他重新买了手机,卖手机的那家店铺不远处就是开在大学城外的宠物店。 买完手机出来时,唐柔看到店主正跟巡城的警卫说着什么,看起来很气愤。 随意一瞥,发现店铺橱窗的玻璃上被切割出了一个奇怪的裂痕。 唐柔收回视线,拿着手机上了车。 悬浮车在一次行驶上高架通道消失在夜色中。 “对啊,除了一只混种侏儒兔,别的什么都没丢。” 店主很气愤,向警卫展示着玻璃窗上的破口。 “要知道,我这个橱窗可比丢的兔子贵多了!” 警卫摸了摸,破口处甚至没有毛边,切割得十分锋利干净,像被某种高精密器械破坏出的不规则四边形。 “还有这个。”老板拿出一盒只剩下一半的蛋糕盒,“兔笼里给我留了个这个东西,如果是嫌犯留下的,那我合理怀疑他在挑衅我!” 是想以物易物吗? 谁会用吃了一半的椰子酥交换一只兔子?还是个可以动用高精密钢化玻璃切割器械的危险人物? 警卫严肃地说,“会不会是恶意报复,你有结仇吗?” 店主一愣,随后压低声音说,“会不会是街口那家爬虫店故意搞破坏,嫉妒我生意好?” 雨越下越大。 夜晚的温度骤然降低,有些冷。 桥洞下,清瘦的少年弯折着腰身,凸起的脊骨沿着褴褛的衣衫向下勾勒出青涩的弧度。 他的双臂环绕,怀里抱了一只小小的兔子,正坐在桥洞下的岩石上躲雨。 少年额前柔软的碎发被雨水打湿,扇子般的睫毛低垂着,神情专注地看着怀里的兔子。 小小的侏儒兔在发抖。 他皱起眉,思索了片刻,将怀里的兔子抱得更紧,免得它被雨淋的。 “别怕。” 他轻轻抚摸着兔子柔软的皮毛。 “别怕,小兔子,我会保护好你。” 可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偏低,反而会让这可怜的小兔子越发寒冷。 他轻柔的,小心翼翼地捏了捏兔子柔软的耳朵,低声呢喃,“等雨停了,我带你去找柔。” 柔没有死。 他闻到了。 柔的气息在这附近。 雨水连绵不绝,打散了属于饲主的味道。 少年浅褐色的眼瞳盛着路灯的微光,不知是在对兔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别怕,我们一定会找到她。” 附近饭店,刚结束了聚会的人醉醺醺地朝桥下走,喝了酒,半路上想解决生理问题,却找不到厕所,索性来到河边。 没想到回过头,意外地发现不远处的石头上,坐了个身影修长的少年。 蜷缩着纤瘦的身子,像个找不到家人的迷路小孩。 对方闻声朝自己看来,路灯的光芒映衬的那双浅褐色的眼瞳流光溢彩,格外美丽。 他抖了抖,拉上拉链,忍不住朝少年走近,开口搭讪。 “迷路了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海兔子抬起头,嗅到了浓郁的贪婪气息来。 那人朝他伸出手,“来,过来,叔叔带你走。” 恶臭扑面而来,少年眼中冷戾,嘴角却挂起了甜甜的笑容。 “好啊。” 正好,怀里的兔子冷了。 要带它去取暖。 . 巴别塔的塔型建筑顶层,刚结束了一场虚拟视频会议。 名为z的特殊组织早前通过了一项提案,他们打算抽取那位叫唐柔的饲养员的骨髓,用于造血和大批量提取dna。 此前接触实验频繁失败后,他们想到了一种方式,克隆。 z的成员已经忘记了这个概念是谁先提出来的,他们一致通过了这个想法。 克隆可以通过基因工程设置寿命,更好地掌控那些克隆人为他们所用,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饲养员可以控制实验体,但她身上的确存在不可控行为。 还是自己制造出更好控制的克隆人,最为保险。 可在这项提议通过表决的时候,她竟然被17号实验体吞没了。 这场会议的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同时也从侧面证明,她不是特别的,她手下的生物仍然会攻击她。 冷血生物就是冷血生物,他们仍旧充满不可控制性,冷血而没有感情,无法被驯化。 许世宏出门后碰见抽烟的薛至嘉。 他手里捏着半金属细长烟管,那东西与其说是烟,不如说是电子亢奋剂。 许世宏越过他往外走,身旁的助理却快步走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将不久前s区围捕电鳗实验体和操纵a-11号海兔子进行实验的事情报告给了他。 “胡闹!” 许世宏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正在抽烟的薛主任。 对方眯着眼睛,两片唇含着烟管,声音有些懒怠, “怎么会是胡闹呢?至少证明了他们是会合作的,而且,我们抓住了电鳗实验体。” 将烟收回口袋,他理了理衣服,“要知道,电鳗手下的人命可不少了。” 只不过没想到,围捕到最后阶段,眼看就快抓住那只兔子了,s-103那只看起来安静的变异水母竟然会忽然躁动,帮助他逃脱。 还有…… 那个姓唐的饲养员怎么不关舱盖!她手里的实验舱没有一个是上锁的! 薛至嘉正冷笑着。 听到许世宏身旁的助理接通了对讲机,然后报告说,“唐饲养员回来了。” . 唐柔回到了实验基地,让工具人阿瑟兰帮忙找来押运车。 17号不情不愿地打开舱盖坐了进去,留了条缝,露出眼睛盯着外面的唐柔。 可没想到回到s区后,发现整区全部被特殊装置封闭了起来,除了s区外,医疗中心也驻守了密密麻麻的安全员。 这次他们不止带了不透光的防护镜,头上还戴了全金属头盔,外面露出一个摄像头,代替眼的功能,用于观察周遭环境。 唐柔和阿瑟兰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看起来这么夸张?” 阿瑟兰说,“听说特级生物在医疗中心里,我还跟你说了,这几天自杀死了不少人,据说是意识干涉。” 随后又问唐柔,“你知道为什么大多数人都叫那个东西特级生物,而非特级实验体吗?” “为什么?” “因为迄今为止在他身上做的实验,没有一次顺利进行完成的。” 唐柔头皮有些麻,“你不觉得这种生物有点恐怖吗?” “恐怖,但是价值极高。” 继续往里面走,唐柔发现不大对。 环顾四周,终于知道心里为什么会有怪异的感觉。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像活见了鬼。 天花板上,每隔不远处就装置一个的眼球状监控摄像头也随着她的移动而转动着,仿佛唐柔是走进动物园的猴子。 在大家各异的眼神中,唐柔回到了办公室,发现里面竟然空了。 不但海兔子的水舱中空无一物,连整面墙的玻璃壁后,都寻觅不到水母的影子。 第123章 安静又不争不抢的他 银白色的金属墙壁折射着冰冷的蓝光,唐柔爬上高达近十五米的全钢密化玻璃巨型水舱,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拨了拨水面。 轻声向下呼唤,“月。” 这里是她此前从未踏足过的,感官实验室。 整座实验室被白色特殊绝缘体包裹,隔绝电流,水面时不时跳过一丝蓝色的电弧,那是实验结束后的残留物。 4号蓝瓶变异水母。 这是唐柔手下最安静,最与世无争的实验体。 也是陪伴她最久的实验体。 因为全透明的外形,很像柔美空灵的海月水母,所以她总喜欢喊他,“月”。 它很好养,却又是最不好养的。 水母脆弱又娇气,温度过高或过低都容易造成死亡。 伴随着过分脆弱的特质,它身上还带有强烈可怖的毒性,也因此被发现了巨大的价值,一路升级为s级变异体。 在唐柔不在的情况下,他们私自拉走了四号,对它进行了升级过电实验。 一连呼唤了很多声,平静的水面都没有一丝动静。 唐柔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四号会不会已经融化了,像正常的水母一样融化成了一滩水。 “它只是个实验体,是基地的财产,唐饲养员。” 被阿瑟兰紧盯着的研究员刻意加重了饲养员三个字,说完小声嘀咕了一句, “更何况它又没死,只不过出现了一点变异情况而已。” “一点变异!”阿瑟兰声音拔高,“你们对一只水母过电,疯了吗!” 唐柔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紧。 主持这场实验的是一个她并不陌生的人。 薛至嘉。 唐柔知道他。 他是d区活体实验的主任,萧宁是副主任。 在那一场萧宁被强制注射的幻觉中,下令的人。 “哗啦……” 平静的水面缓缓晕开一层细小的波纹。 不知是不是错觉,唐柔隐约看见水下有一道细长的影子,那并非属于水母的,更像是……人? “月?”她不确定地喊。 不知过了多久,柔美空灵的飘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水母缓慢飘上来。 唐柔以为刚刚那个惊鸿一瞥的人形身影是个错觉。 四号发生了某种变化。 柔软的透明伞盖上多了一些不甚明显的蓝色波纹,如同被水波打磨,这里是四号全身上下唯一没毒的地方,也是唐柔唯一碰触过的地方。 她伸手轻轻地抚摸,水母小心翼翼地收拢着飘带,看起来不太有精神,却仍旧无比眷恋地用伞盖贴着她的掌心。 即便隔着一层厚重的橡胶,并不能感受到饲主的体温。 “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唐柔压低了声音。 那个人耸了耸肩,“不知道,过电实验后就这样了。” 四号似乎察觉到饲主的心情,愈发向上浮动,靠近舱盖的锁扣残留着电流,呲啦一声,如同毛衣上的静电。 唐柔将它推回水里,“你不能出来。” 水母身体的主要成分是水,稍高的温度都容易融化,更别说触电了。 她走之后,空灵柔美的实验体再次变得萎靡不振,沉浸入舱底,安静得仿佛死去。 在唐柔的一再追问下,研究员终于告知她这场实验的施电方,竟然是那条电击了23名研究员后,逃窜的电鳗实验体。 她要求对谈主持这场实验的薛主任,却被告知对方已经离开了基地,要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可按规定,唐柔明天下午将前往霍特丹病毒研究中心。 她无比烦躁,情绪感染到了水舱中的17号,对方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想往外爬,却对上了阿瑟兰拼命暗示的眼神。 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悄悄探出来,吮吸上唐柔的衣摆,被她来回踱步的动作抖开。 青年扒着水舱的边缘,又伸出手,低低呼唤,“柔……” 为什么不开心? 唐柔没有听见,有些心神不宁。 她回到了通感实验室,仰头看着巨型玻璃舱。 第六感,觉得很不对。 她自己并不清楚她和四号之间是通过什么沟通的,但是有感应。 水母从瑰丽的蓝色水波中游出,隔着玻璃,用飘带轻轻勾勒她的轮廓。 唐柔能感觉出,它此刻极其没有安全感。 它在不安。 怎么回事? 她再次爬上了舱顶,打开投喂舱,在边缘敲了敲,“月,来我这里。” 水母顺从地浮上来,一如既往,安静又温驯。 巨大的伞盖只能露出一点点,唐柔没有带手套,隔着几厘米的距离感受了一下,这里已经没有静电了。 于是,她垂下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半透明的表皮,然后将掌心覆在它的伞盖上。 直接接触之后,她心底的悸动和慌张更加明显。 这似乎是四号的情绪,透过某种未知的原理传导到了唐柔脑海。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 四号并不能回答她,他没有生出相应的感官,也无法发声,只能沉默地,安静地用伞盖贴着饲主的掌心。 甚至无法伸出带有剧毒的飘带,缠绕碰触深爱之人的皮肤。 他会伤害到她。 水母柔软,又脆弱。 即便剧毒,仍旧无法掩盖它的易受伤属性。 唐柔甚至不敢用力,怕不小心伤到它半透明的表皮。 它朝上顶着,似乎在回应她。 它很难受。 由于太过安静和与世无争的特性,唐柔总是会忽略它,有的时候甚至会遗忘他,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像实验室那面玻璃墙后的装饰画。 这是第一次,唐柔感知到了对方强烈的情绪波动。 她又检查了一遍过滤器,水中的硝化细菌含量,水的流速以及温度。 液晶屏上显示温度在25度左右,是最适宜水母的温度。 那怎么回事? 在后勤部的配合下,唐柔将四号运送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深夜。 她和阿瑟兰筋疲力竭的各占了一半沙发,沉沉睡去。 硕大的玻璃墙后,水体变得空旷。 17号似有所感,充满爱慕的视线从饲主安睡的身影上移开,转回头,墨绿色的眼睛倒映出一片蔚蓝的水体。 在那中央,有抹纤细修长的身影。 苍白到透明,不自然地沉在水底。 17号没什么表情的看着,有些疑惑。 过了一会儿,还不稳定的人影涣散开,玻璃舱中水波搅动,一层层荡漾开。 水母再次出现在那片水域中,半透明的飘带舒展着。 17号不大感兴趣地收回视线,重新望向饲主。 还是她比较好看。 第124章 张宁 第二天,唐柔在等到薛主任之前,先等到了巴别塔的问责。 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17号忽然失控了,我被他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研究院,等他冷静下来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长桌对面,坐着巴别塔的几个高助。 他们沉默了很久,有人忍不住问,“唐饲养员,这话你自己信吗?” 唐柔点头,“信啊,这就是事实,不信你们去问ss-17号实验体。” 高助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转过电脑,上面唐柔之前发出去的帖子,“你在10号深夜就已经发了帖子说会有未知生物入侵海洋研究院,这不是坐实了恶意怂恿实验体袭击校园的罪证吗?” 唐柔摇头,“这是17号发的。” 高助拔高声音,“你开什么玩笑!” “真的。”唐柔说,“不信你们去看,他还有手机呢,去核对一下ip地址是不是来源于他的手机终端就知道了。” 即便明知她说的是如同儿戏般的谎言,但高助们还是拿她没办法。 这个人是巴别塔最特殊的饲养员,而她手里还有别人无法掌控的实验体,以及那条作为高度机密存在的特殊特级生物。 阿瑟兰在门外等待,见唐柔出来,匆忙迎上去, “箱车准备好了,他们把出发时间定在两小时后。我看东西也来不及拿了,路上买吧。” 唐柔步伐很快,声音透着焦虑,“我要去一趟医疗中心,人鱼还在那里。” “可医疗中心还被封着!” 果然,距离医疗中心还有近百米的地方,都已经被层层封锁起来,手持武器的安全员把守着各个角落,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没见到人鱼,却在这里见到了薛主任。 对方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唐柔,他转过身,视若无睹地离开。 但唐柔确定这个薛主任认识她。 她直直上前,伸手拦住对方,“主任,听说您昨天把我的四号蓝瓶变异体带走做了实验,没有饲养员签字的情况下,您是如何确保实验体状态正常,可以进行实验的?” 薛至嘉皱起眉,却不得不停下。 “即便身为主任,您这种行为也违反了巴别塔的规定吧?按照手册,您需要接受审查并且出具一份详细的检讨报告。” 薛至嘉抬手看了一眼时间,露出温和虚伪的笑容,“抱歉,你是四号的饲养员是吗?我现在有点忙,这件事情稍后再说吧。” 唐柔知道,对方一定知道她今天就要离开巴别塔了,所以故意用这种说辞敷衍她。 她没有继续追,而是站在原地说,“您一会儿别喝水。” 薛主任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她。 不过经她提醒,真有点渴了。 走到茶水间门口,他停下叫停了正在汇报工作的助理,进去接水。 他喜欢喝茶,热茶。 还没来得及调水温,忽然有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糟了,那条特级生物……”话还没说完,撞上了接完水转身的薛至嘉。 热水毫无防备地泼到了他的下巴上,看着都觉得烫。 最惨的是地板刚被清洁工打扫过,一层半干不干的清洁剂遇见水,脚底顿时一滑,狼狈地摔倒在地,骨头都发出顿顿的闷响。 助理们立即冲进去,手忙脚乱地扶起发出闷哼声的薛主任,场面一片狼狈。 阿瑟兰远远地看着,张大了嘴巴,“卧槽,姐妹牛啊,怎么猜到的?” 唐柔转过身,“这不是猜到的,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偶尔能看见一些……” 尚未发生的,或已经发生的事实。 话音戛然而止,唐柔的表情僵死在脸上。 阿瑟兰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好友没跟上,转回头看到对方面对着一扇隐藏式密道门,僵立在走廊上。 “你怎么了?”她走回去,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 唐娆眼神震颤,说不出话来。 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深长的隧道后,一间漆黑的、灯光暗淡的房子。 看到了废弃的实验室里,被按在地上的海兔子。 看到了赤身裸体的张宁。 看到了白色的水雾,震颤的玻璃。 看到了欺骗,罪孽,那张撕去了虚伪面具的嘴脸。 唐柔眼前发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感袭来。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的愤怒。 她终于有答案了。 为什么海兔子精神状况那么敏感。 为什么他会如此患得患失。 为什么她稍稍严肃一点,对方就会陷入被抛弃的恐惧,会哭,会不停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她。 张宁呢。 张宁在哪。 阿瑟兰发现唐柔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腔处的起伏很大,看起来极度愤怒。 她不安地问,“你怎么了,柔?” 唐柔把脖子上的权限卡取下来,递给阿瑟兰,“你先帮我把临时实验室的折叠电脑收拾到车上,我离开一会儿。” 随后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 17号从没见过那么愤怒的饲主。 事实上,她看起来很平静,动作冷静地将他的舱盖打开,抚摸着两下他的头发,对他说,“跟我来。” 17号爬出水舱,跟随着自己的饲主,在她的命令下破坏了一个又一个刚重新安装上的摄像头,一路来到了走廊尽头的某扇门前。 看到饲主摸索了一会儿,推开门,朝一片蜿蜒的地下通道走去。 地下密道,多么新鲜。 唐柔路经了几间废弃实验室,继续往深处走去。 她来过一次,彼时并不知道,这里藏匿了那么多罪孽。 推开了幻觉中的那扇门,里面的东西不多,似乎已经荒废了很久,这里并没有她想找到的人/ 唐柔有些失望,随后在办公桌上找到了一张合影。 是张宁和他的朋友。 唐柔捏着那张照片,手指攥出了失血的白色。 墨绿色的触手盘踞在她身后,17号垂下眼眸,看了看,对唐柔说,“这个人、在、不远处。” 他指向了合影上的另一个人。 唐柔问他,“17号能看见吗?” “能。”他点头,眼眸空洞了一瞬,随即问,“柔、想找到、他吗?” 见她点头,触手卷上了她的腰,将她托了起来。 “我带、柔、过去。” 第125章 灯泡海鞘 盘根接错的地下密道,如同蚀堤的蚁穴,沟壑纵横,鳞次栉比。 下面的每条通道,都连接着一个又一个秘密实验室。 其中,某一件正亮着灯。 五脏俱全的秘密实验室被收拾得像个商务旅馆。 聂观海是a区生物技术部门的副总监,平时端得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 家里背景不错,年纪轻轻连升三级,背后有大家族背书,是个在a区抢手的单身男青年。 面上斯文,光风霁月。 一副醉心科研的模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衣永远雪白干净。 儒雅的皮囊下千疮百孔,灵魂腐烂腥臭。 灯泡海鞘属于变异体c级生物,没有太大的价值,基地这样的生物数不胜数。 很多到了最后,都变成a区的饲料搅碎了。 这种实验体最大的特点是,身体柔软,无毒无害。 她双眼放空,仰头看着天花板。 头顶的小灯散发着暖暖的光,照在身上,却没什么温度。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出了一身汗的男人喘着粗气,刚想拉着她翻身,忽然被人猛地勒住脖子,向后重重地甩去。 “哗啦”一声,架子上的玻璃皿撞到一片,伴随着男人的痛呼,海鞘感觉身上一轻。 她眨了眨眼,转动着瞳眸朝声源处看去。 一个身着白色饲养员制服的长发女性,正用脚踩着那个人的脸,尖利的鞋跟把他的脸颊踩得深深凹陷。 饲养员身后,站了一个让海鞘感到有些害怕的生物。 墨绿色的触手铺天盖地,吸盘下是一片片尖锐带毒的角质刺。 唐柔居高临下,平静地问,“张宁呢。” 聂观海拼命哀嚎,如同一只被阉割的猪,疯狂挣扎。 “你松开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警告你!抬起你的脚!信不信我让你不能活着走出巴别塔!” 唐柔笑了,将一侧的长发拢到耳后,声音仍旧轻柔,“你好像还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她摸了摸身旁盘踞着的触手,那些墨绿色的东西立即变得柔软,缠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厮磨。 “我想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先祈祷能活着走出这间实验室。” 她的声音温柔到听不出什么震慑力,脸上的疼痛却愈发尖锐。 聂观海感觉脸上热热的,鼻子嗅到了血腥气。 这个女人!竟然把他的脸踩烂了! 他气得发抖,恶狠狠地抬眼看过去,却看见了那个年轻女人身后,如同背景板一般诡谲瑰丽的墨绿色触手。 那……是什么? 唐柔注意到他的视线,好心的解释, “他呀,或许你听说过,是s区目前最具攻击性的特级实验体,代号ss-17。” 那个人神情古怪一瞬,脸上血色褪尽。 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你是唐柔?” 唐柔松开脚,对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亮出锋利毒刺的触手慑住了。 她脱下身上的制服外套,快步走到沙发旁,将衣服罩在仰躺着的长发女孩身上。 灯泡海鞘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看向她。 唐柔将她扶起来,轻声问,“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这个人这样对你多少次了?” 可惜对方和她的实验体不一样,不会说话。 她迷茫地看着唐柔,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唇,不明所以。 唐柔将外套扣子给她扣上,听到背后传来男人惊恐的大喊, “我不知道张宁去哪了,你是不是那个海兔子实验体的前饲养员?我没碰过他!” 却不知道这句话让她更加生气了。 聂观海还在继续,“你要找他去上一层的327实验室,他喜欢带a-11去那间屋子,说不定最近也在那里!” 本来他是想碰的,都跟张宁商量好了,两个人交换,但对方宝贝那个漂亮少年宝贝的不得了,碰都不让别人碰一下。 他一直惦记着。 “我都告诉你了,放过我吧,不要上报基地,你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 唐柔抬手,17号卷着他,将他往外拖。 角质刺将身体割裂,血液朋友而出,男人哀鸣,尖声大叫,“他要抓我去哪里!” 唐柔回头,那张温柔安静的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是冷的。 像在……看死人。 “基地前段时间复刻出了上百年前,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的一种鲇形目的鱼,是曾经世界上最小的脊椎动物。 你是巴别塔的人,应该听说过对吧?” 聂观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知道的。 那种鱼细长如同牙签,所以别称牙签鱼。 鱼鳃带有倒勾状的刺,一旦被它咬住,刺就会深深钩进肉里,想要拔出势必会撕下一片血肉,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他又惊又惧,“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它们很饥饿了,缺少食物。” 唐柔没什么表情,柔和的语气,像在谈论天气。 “它会钻进你身体里所有有孔的地方,撕裂你的内脏和血肉,啃噬你的每一寸肉体。” 说完,她微笑,“别担心,17号会带你过去的。” “你疯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聂观海。”唐柔面无表情地报出了他的名字,然后问,“所以呢?” 所以呢? 墨绿色的触手并没有收敛尖锐的角质刺,一寸寸朝他逼近。 ss-17,聂观海听说过的。 杀死了许多s级实验体的恐怖生化武器。 他的眼睛瞪大充血,开始恐惧,颤抖双腿间,淡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在地板上。 17号缩了缩触手,回头看向唐柔,神情很是烦躁。 唐柔看着这位昔日还算体面的副总监,一时也有些哑口无言。 他面无人色,跪爬几步到唐柔脚旁,颤抖着乞求,“我知道错了,把我交给基地吧,巴别塔会惩罚我的,会严重地惩罚我的。” “那你会死吗?”唐柔反问。 聂观海一愣,嘴唇动了动。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没什么情感色彩的说, “把你交给基地,你不会死,你的家族会花重金把你赎出来,你只会丢掉这份工作,然后在其他地方,继续工作,继续生活。” 对啊!都丢掉工作了,这难道不是惩罚吗? 她摇头,“不够,这些不够。” 聂观海不懂了,“你怎么那么恶毒!你想让我怎么样?这些东西只是实验体而已! ……更何况我又没碰你那个海兔子!你找我的麻烦干嘛!” 唐柔问他,“巴别塔有多少人像你这样?你不是特例,对吧?” 就是这样的人,如同癌细胞一样,复制蔓延出丑恶的风气,让一个又一个,甚至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实验体受到伤害。 真残忍。 真恶心。 为什么他会带着这样自以为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优越感,自顾自地把那些来自深海的神秘生物称为“东西”,当作玩物? 唐柔觉得自己在浪费口舌,疲惫地抬手。 墨绿色的触手立即卷住聂观海,尖刺深深地扎进皮肤,将其拖拽着消失在黑暗中。 唐柔缓和了神色,蹲下来,视线齐平地看着沙发上懵懂的女孩,“你知道自己在哪里住吗?” 海鞘茫然地看着她。 她听不懂,也不会说话。 唐柔沉默片刻,抬手打开阿瑟兰的通讯名片,让她帮忙查,起身时忽然被人扯住。 她回过头,唇瓣一凉。 女孩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摸上了她的唇。 唐柔疑惑,“怎么了?” 下一刻,耳旁响起某种声音。 不是响起,是直接出现在脑海的。 各种各样的声音。 呼喊,呻吟,悲泣,喘息,如同一场罪恶的海啸。 唐柔一阵眩晕,身形晃了晃,被及时伸来的手臂托住。 这是……什么声音? 海鞘懵懂地看着她,只是把自己感知到的一切传达给了这个莫名让人信任的人类。 第126章 信仰崩塌 唐柔跟着那个女孩,看她走走停停,不停地在空气里嗅着什么,最后来到了一件用来放置废弃物品的储藏室。 最深处,她指向其中一个积满了灰尘的柜子,安静无声地看着唐柔。 唐柔在那个柜子前蹲下,发现灰尘上有一个小小的手印。 “是这里吗?” 女孩听不懂她说话。 唐柔谨慎地拉开柜门,瞳孔骤然缩紧。 柜子里蜷缩着一个小男孩,已经没有呼吸了。 海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跟着唐柔一起蹲下,用那双湿润剔透的眼睛看着她。 唐柔沉默了片刻,对她摇头。 海鞘仍旧并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又抬起手,似乎在向唐柔展示着什么。 她看到女孩的小指上缠了一个早就不能用了的创可贴。 胶皮外翻,泡水变形,上面有卡通图案,是药房里最平价的儿童创可贴。 海鞘对她晃着小指,然后看向柜子里的位子里死去的男孩。 虽然她们之间没有通用的语言,但在这一刻,唐柔似乎有点懂了。 “这是他给你贴的吗?” 那个创可贴是人类的东西,也是儿童会用的东西。 唐柔说,“这个孩子对你很好,对吧?” 海鞘安静地看着她,歪了歪头。 “但是他现在睡着了。”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听不懂,唐柔仍然手掌合并贴在颊侧,做出睡眠状。 女孩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柜子里的小男孩身上,安静地看着他,似乎懵懂间意识到了什么。 唐柔垂下眼眸。 这是一个人类男孩,他的手腕上印着一串编号,唐柔依稀听说过人类活人实验,身上会用特殊机器打上无法洗去的钢印,用于实验分类。 这个男孩大概是从活人实验的实验区跑出来的,一直躲藏在这里。 可这里环境闭塞,氧气稀薄,外加没有食物和水源,所以…… 17号回来的时候心情显得很烦躁,海鞘退到一边,让他能顺利来到唐柔身边。 他收敛了戾气,向唐柔展示自己两个断了一截的触手。 “受伤了吗?”唐柔碰了碰他。 17号低声说,“我切、断了。” 然后又说,“柔,他、脏。” 是很脏。 唐柔摸了摸那两根已经愈合的触手,“抱歉,是我的错。” 17号摇了摇头,乖巧地蜷缩在她身边。 看到饲主指向了柜子,“你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吗?” 墨绿色的双眸又放空了一瞬,他说,“在下面,柔、要去、吗?” 随即有些苦恼,“那里,很脏。” 直到抵达了更下面,那个她从未踏足过的地下世界,唐柔才意识到17号口中的脏是什么意思。 她和青年坐在天花板的金属框架上,垂眸看着这个偌大到甚至一眼看不到头的地下空间。 看着那一排排仿佛鸽子笼一样半透明的舱笼,看着各种可怕的实验仪器,无数个玻璃房,和走来走去,拿着平板记录的研究员。 原来人也可以像畜生一样,被迫蜷缩着,关在屠宰场里。 唐柔面色仍旧平静,她坐在17号的触手上,冷眼看着一切。 17号没有察觉到,饲主的世界正在安静地崩塌。 这些舱笼里不乏年幼的孩子,大多数已经没有了“人”的形态,变成看不出形状的怪异生物。 人口爆炸的时代,联合体时不时会发布招募实验志愿者的信息,用于进行活人实验。 这种自愿性质的招募往往会伴随着高额的酬金,因此,总会有人把它当成买卖。 也或者联合体本意就是在做买卖。 眼前最近一排的架子上喷印着“f-13”的字样,唐柔想起了萧宁被注射的针剂上,写着“f-77。” 视野范围内,一排排被高大围墙封闭的区域,每一个都带有f开头的字样,从f-01到f-100。 每个区域,都有无数人。 这场实验的规模远超想象。 上百年前的马拉卡纳足球场,能同时容纳20.5万人,眼前这个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呢? 可巴别塔的官方记录中,用于活人实验的志愿者,只有不到1500人。 眼前荒诞的画面如同求救的哀鸣,厚重的雪原再也无法承受重力拉引,因一声呐喊,而骤然引发的雪崩。 唐柔的信仰一寸寸崩塌,像被抽走了骨髓,内在人格缓慢死亡。 她什么都没做,因为那些人没有伤害到她。 但她有什么都做了,她告诉17号,让他把这个地下世界,所有可看见的实验舱的舱盖打开。 在失去规则的情况下,只有受害者有权利手刃施暴人。她只是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公平的舞台。 其实唐柔也有些好奇,在公平公开的环境中,这些研究员还能不能像之前一样主宰他们的生命,翻手为雨覆手为云? 答案显然是不能的。 人类的体力和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实验体们相比,简直不堪一击。 唐柔坐在高处的沙发上,这是那些高级教授们观看实验时会坐着的地方。 有个奇怪的生物朝她靠近,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又转身离开。 人类观察一个人,靠视觉,会根据这个人的表情和形象来判断对方是否友善。 而这些生物则是靠特殊感官,对它们有没有造成伤害,不抱有恶意,它们也不会主动伤害对方。 唐柔垂眸看着,绝大多数人都被撕扯成了不堪入目的形状。 当然了,还有许多幸存者,这些人惊恐地站在一片血泊当中,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那些克制不住将自己的恶意发泄在实验体身上的人,又或者是从未把实验体当作生命对待的人,都变成了不可名状之物。 能够维持善念的,正一脸惊恐地和唐柔面面相觑。 她轻声呼唤,“阿尔菲诺。” 青年立即收拢着触角回到唐柔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他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 今天又轮到江柚柠值班。 她坐在工位上,一脸烦躁地涂指甲油。上班总是让人心情不好。 五根手指涂上了适合夏日的清爽颜色,江柚柠抬起手欣赏着,忽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口鼻。 下一秒两眼向上翻起,眩晕感猛地窜上脑海。 “很抱歉,但这个不会伤害身体。” 耳旁响起温柔又礼貌的女声,如果不是在这个场合下听到的,她会觉得对方很亲切。 唐柔将失去知觉的江柚柠摆成趴在桌子上的姿势,又贴心地在她脑袋下摆了个抱枕,以防对方醒来后脖子疼。 又说了一声“抱歉”,她转身走向萧宁的办公室。 唐柔低头看了看,捏着青年的手指捅进了锁心,“咔嚓”一声,门中的锁芯应声而断。 她办公室里那些打不开的罐头都是用他手指头弄开的。 这些海洋生物的角质刺,比小刀好用很多。 第127章 墨绿色海洋 巴别塔标志性建筑物,塔型办公大楼下,武装防暴警比了一个手势,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楼道。 整幢大楼黑暗一片,电路遭到强行破坏,备用电机以及楼道应急灯光均被破坏。 肉眼可见之处,整幢大楼上缠绕了一层诡异的墨绿色,细看会发现,那是藤蔓一般的触手物质。 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每一条触手上都盘踞着带毒的尖锐角质刺。 安全员顺着消防管道悄悄爬上去,却在终于到了大楼高层时,发现空旷一片。 最初发出警报的高层会议厅空无一人。 怎么会没人呢?明明这些触手还在? 他们将手里的爆炸装置每隔几米贴在墙壁上,这些电子控制的炸药远比贫轴弹更加危险。 同样是核反应堆浓缩过程产出的物质,在爆炸时挥发出大量剧毒粉尘之外,还有超强的穿透性,甚至可以轻易击穿盔甲坦克。 这次目标对象是巴别塔攻击系数最强的实验体,也是巴别塔的心血。 触手在墙壁上缓慢移动,这些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触手,认定这些触手上既然没有长眼睛,便不能发现他们,可却不知道实验体们的感官早已超出了所谓的视觉范畴。 他们悄然布控爆炸物的同时,巨型大厦外光滑的玻璃墙上,苍白英俊的青年卷着自己的饲主,如履平地般从大楼外侧迅速滑下去。 唐柔在两三百层的高空微微眩晕,藏在触手里,被它层层包裹。 17号无微不至,没有让怀里的人感受到一点颠簸,还分神将她遮蔽得严严实实,生怕人类受到高空罡风的影响。 唐柔的手背流血了,一条细长的伤痕,绿色的吸盘轻轻地在上面吮吸,动作小心得像在含吻一块即将消融的冰。 落地后,青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墨绿色的眼底呈现出深蓝色的血丝。 唐柔说,“我没事。” 她看了一眼身后的黑色巨塔,轻声说,“可以开始了。” . 罗曦是新世界媒体集团的记者。 据线人密保,巴别塔生物研究基地里,有神秘生物存在。 全段时间海怪出现,在不同区域出现了七只,新闻上发布了三波海啸预警,“海怪”和“异生物”几乎成了全民无时无刻都在热议的话题。 虽然不知真假,但罗曦仍旧拿着摄像设备悄悄潜了进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升职了,这次一定要做成一单大新闻,哪怕是造假,用噱头引导读者,她也要报道出一些东西。 等到新闻做成,就能升职。 仿佛上天都在帮她,罗曦来到巴别塔时,这里竟然乱作一团,偏门处的集装车辆正在往上面运送东西,似乎要长途跋涉。 她在门未关闭的情况下悄悄钻了过去,一路上监控都被人摧毁过。 什么巴别塔,听起来高大上,防御指数也就一般般嘛。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个想法有多么天真。 罗曦一路走过迷宫一般科技感十足的银白色通道,却在某一个巨大的、写着d区的字样的墙标下被人发现,她遭到了数十个人的攻击。 罗曦匆忙想亮出自己的记者证,两国交战不伤记者,更别说一个生物基地了。 可没想到对方看到她记者后,攻击更加狠辣。 直到子弹擦着胳膊而过,鲜血猛烈涌出时,她才意识到这些人可能真的会动手杀他。 太可怕了。 她不停奔跑,躲藏进了一个一看就刚遭到过激烈暴力冲突的地方。 这里布满了残肢断体,血液薄薄地流了一层,墙壁上糊满了不知名血肉组织。 她瑟瑟发抖,死死地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在安静宛如炼狱般的环境里,她藏匿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站出来。 周围没有人。 就在罗曦以为自己终于把那些人甩掉了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道女声,仿佛已经在黑暗中盯着自己看了很久。 “我劝你不要出去。” 罗曦被猛地吓了一跳,回过头才发现,不远处的栏杆上坐了一个年轻的长发女人。 她身上穿着巴比塔的银白色制服,手里没有任何武器,看起来清瘦温柔,没有任何杀伤力。 罗曦重新恢复了身为记者的强势,握着相机狠狠地说,“你要阻止我吗?是怕我把你们的真面目揭露出去?” 那个年轻女人却笑了,声音轻柔,“不,我不是在阻止你,我是在拯救你。” 这种柔和落在罗曦眼里,像是嘲讽。 她攥紧了相机,非常生气。 可随后,听到那个人又说,“不然我们打一个赌,看你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报道出去。” 她把一份加密文件扔到了罗曦面前,上面挂了一个小小的u盘。 罗曦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我赌你不能。” 对方无视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但如果你能的话,请让它重见天日。” 罗曦半信半疑地捡起文件,翻开第一页看了两眼,忽然一抖,错愕地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活人生化实验?” 那人没有说话,她从栏杆上轻轻跳了下来,似乎要离开。 罗曦忍不住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她脚步停顿了一下,“萧宁。” 接着,罗曦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血色褪尽,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地看着那个女人。 她身后出现了数十条巨大的半透明触手,诡谲可怖。 “我期待看到你的报道。” 她将长发拢到耳后,坐在触手上,身影被一片墨绿色缓缓笼罩,缓慢消失在视线里。 那是什么? 罗曦腿软脚软,半天后才攥着报告站起身。 出门后发现外面的走廊里躺着许多昏迷过去的安全员,甚至连监控都已经破坏过了。 不远处的大门开着,显然是那个人为自己留了门。 . 唐柔一直很好奇,究竟是谁把萧宁变成这个样子的。 害死他的究竟是什么? 是那些可怕的深海怪物,是它们身上带着的特殊基因,还是给他强行注射药剂的人。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一份文件。 人类基因改造工程。 150万人活体实验改造工程,甚至有大部分实验样本因为管理疏忽而流入城市,混迹在人群当中。 萧宁发现了自己在做的基因工程,竟然被拿去进行大规模活人实验,关闭实验的申请反复被驳回后,他的正义感让他悄悄将那些资料整理出来,发送给巴别塔官方媒体。 真没想到那些信息被披露出来前,先呈到了巴别塔上位者的桌子上。 150万例活体实验名单中,加上了萧宁的名字。 一百五十万,零一人。 你看,害死人类的,永远都是人类本身。 纵观历史,每一场天灾人祸背后都有人祸的影子。 无论是人造病毒带来的瘟疫,过度砍伐带来的物种灭绝,因为核电站泄漏导致的大量生物死亡,因为污水排放导致人们赖以生存的淡水资源被污染,以及长袖善舞的政治家到来的杀戮、战争、奴役。 森林减少,气候变暖,山火,地壳运动,两极融化,海水上涨。 害死人类的,绝非这些恐怖的外来物种,是人类本身。 怪物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难道不是人吗? 第128章 像只受伤的蝴蝶 夏季末,白天变短,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中看不到星星,唯有月光皎洁。 不远处是夕阳,尚未坠落进海平面的金乌与银白色的月光交映,场面梦幻柔美。 橘红与蓝色相撞,竟然将半边晚霞烧成柔和的紫色。 一道道浪花打着卷撞上漆黑湿润的礁石,溅起一阵阵细碎的白沫。 阿尔菲诺很开心,他追逐着海浪,墨绿色的半透明触手藏在水中,随着海洋的温度而慢慢拟色,变得发蓝,如同在水底盛开的海葵。 唐柔坐在礁石上,仰头看着天。 幻境里,她和一个人在这里看星星。 很多星星。 她在等待着巴别塔的人来抓她。 等待那些人宣判她的命运。 巴别塔隶属于联合体,如果想抓她,她逃不掉,还不如就这样坐着。 忽然,一道水花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唐柔回过头,阿尔菲诺来到她的身边,触手粘人小狗一样卷着她的脚踝,把她往外拉。 “一起、玩……” 他开了口,又有些羞赧,只能眼巴巴地睁着氤氲湿润的绿色眼眸盯着她看,眼神充满期盼。 苍白的耳垂透出隐隐的蓝色,那是他害羞时血液流速加快的表现。 唐柔垂眸看着他,他羞得眼神不知道该落在哪。直到她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陪他踩水。 阿尔菲诺更加开心,紧跟在唐柔身后,触手轻轻地拨着水花往她小腿上泼。 动作斯文秀气了起来。 他喜欢海水,更喜欢饲主。 和她一起在海边踩水,让这只深海到来的异种生物获得的非常纯粹的幸福感。 隐隐变蓝的半透明触手追随着水花,悄悄地、温柔地缠上饲主的脚踝,又像水波一样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他克制不住自己亲近唐柔的行为,他喜欢她,依赖她,就像依赖海水一样。 饲主的笑容,声音,呼吸,落在他身上的眼神,都如同治愈他的良药。 没有的话,就会生病。 唐柔回过头,青年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眼底藏着爱意,高挺精致的鼻尖挂着水珠,睫毛也被打湿,一片氤氲。 “阿尔菲诺,这里是大海。”她轻声说,“你来自这里。” 他看着大海。 能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顺着海水,传输到身体。 他伸出手,看着掌心的水痕,低喃,“大、海……” 天色变暗后,海风也变得冰凉,唐柔走回岸边,坐在礁石上。 青年也跟着她走了回来,一头墨绿色短发凌乱地垂在额前,依偎在她小腿边,将自己苍白的脸颊贴上唐柔的膝盖,静静地望向大海。 唐柔伸手梳理他额前的碎发,耐心地将他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梳理开,然后询问, “喜欢这里吗?” “喜欢。”他点头。 “那怎么不去玩了?” 他想待在唐柔身边。 青年费力地整理着自己的语言,眉毛拢起。 他喜欢大海,但是比起柔,就没那么喜欢了。 唐柔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就先开了口,“以后,你生活在这里。” “真的吗?”他的确不想回去了。 青年眼睛明亮,如同神秘瑰丽的祖母绿宝石。 那张英俊冰冷的面庞上没有表情,无瑕的肌肤一看就并非人族,看似毫无温度,不会做出人类的喜怒哀乐,可唐柔却知道他很开心。 触手亲昵地卷着她的脚踝,像对主人依赖极深的幼犬。 “真的。” 唐柔不放心,细细地叮嘱,“不要靠近城市,不要来近海,去深处,不要被人类抓到。” 他的笑意缓缓淡了。 皱起眉。 唐柔继续说,“如果没有人主动伤害你,就不要伤害别人,但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就不要给他们伤害你的机会。” 她还说,“深海物种大多不是群居生物,你去里面,找个物种丰饶的地方,不要和别人竞争地盘,也……不要回来。” 饲主似乎还想说更多。 阿尔菲诺打断了她,也是第一次,开口打断饲主说话。 “柔呢?” 她没说话。 青年又问,“柔、和我、一起吗?” 唐柔想,她可能会被抓起来,被审判。 她是人类,无法生活在海洋,只要活着,就无法从陆地上脱离出来。 而陆地,在联合体和天眼的监视之下,几乎没有死角。 她想带着17号一起反抗,可唐柔发现,巴别塔,只是其中之一。所有联合体生物基地,都有参与。 她的力量还不够,面对联合体可怕的尖端武器,核弹,甚至天基作战武器系统,弱小的像个一捏就死的蚂蚁。 良久之后,唐柔才开口, “阿尔菲诺,我的能力太小了……我没办法保护好你。” 青年着急反驳,“我可以保护柔。” 她摇头,“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深海是一个联合体无法抵达的领域,人们对海洋的探究不足3%,他有广袤的地方可以去让。 唐柔不一样,她只能生活在陆地上,如果阿尔菲诺舍弃海洋继续和她在一起,面临的只有被抓、重新做实验,甚至更残忍。 他在唐柔的控制下做了那么多事,巴别塔会惩罚他,甚至有可能会杀死他。 青年似乎难以置信,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绿眼睛,怔怔地看着她。 “柔,要、抛弃我?” 他的眼底有光晕碎开,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睫羽轻颤,伸手轻轻勾住她,“柔,不要、抛弃我。” 在哀求。 唐柔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青年像被冷水兜头浇下,刚刚看到大海的喜悦荡然无存,薄唇抿成了一条线,睫毛上挂着的水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坠落。 恍惚间,像在流泪。 唐柔不忍心看他露出如此脆弱无助的神情,决定撒一个谎,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 “阿尔菲诺,你先藏进大海,去深处,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我也要躲起来,等坏人不再抓我了,我就来带你走,好不好?”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垂下的眼睫不停颤抖,像只受伤的蝴蝶。 “柔、会、骗我、吗?” 青年低哑的嗓音带着与他一贯性格不符的平静。 唐柔愣住。 “柔、会不会、消失?” 从他的世界消失,再也不见。 17号安静的看着他的饲主,等待着她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并不懂的人类社会的规则,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猜测。 他对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期待。 除了饲主。 他知道,他来到的,是一个糟透了的地方。 他被打捞,被孵化,被切割。 在这森然的世界,只有一点温暖。 他不能放手。 唐柔的眼眶泛红,轻轻笑着,“我当然不会骗你。” 这也是第一次,阿尔菲诺在饲主身上感受到了撒谎的气息。 可是却与别人身上的不一样,她的谎言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带着担忧,带着痛苦。 上次饲主露出这个表情,是在四级分裂实验中。 饲主在痛苦,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伤心。 他一如既往,本意不是想让她难过。 于是17号抬手擦了擦她的眼尾,点头,“不伤害、人类,我去深海,等你、回来找我。” 他假装相信了。 第129章 又丧又可怜 “ss-17号”是武器,完全没有被当作独立的生命对待。 但阿尔菲诺不是。 从此,这个墨发墨眼的青年,不再是归属于巴别塔的实验体ss-17号,他是阿尔菲诺。 一个自由的生物。 他很听话,一如既往,服从唐柔的指令。 他只是收回目光,触角变得暗淡,蜷缩在身旁,呈现出自我保护的模样,眼底浓重的哀伤像无声的控诉。 可他什么都没说,身影没入海水,渐行渐远。 唐柔站了起来,看着他缓慢消失在一片深蓝色的海波下,离开她的视线。 他那么听话,反而让她难受。 看他离开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难熬,唐柔仰头看着天,大脑传来阵阵钝痛。 天很黑,没有星星,只留月光皎洁。 阿尔菲诺在离开前曾轻轻地喊了她的名字,“柔。” 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唐柔没办法从这一声单音调中判断出他的想法。 于是问他,“怎么了?” 阿尔菲诺定定地看着她,墨绿色的眼眸中含着温柔。 他深深地、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最终摇了摇头。 她没有听懂,但其实他刚刚说话了。 用他们这个种族特殊的,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到的语言。 所以,她并不知道,在他短暂的“沉默”中,他说,柔,如果你要离开我,将我一个人扔在这冰冷之地,那么在离开之前,请杀死我。 终身伴侣制度的帝企鹅,在配偶死亡后,大多数也会选择死亡。 章鱼在交.配后会慢慢衰溺。 海豚因心爱的驯兽师离开,而患上抑郁症,主动选择停止自己的呼吸,以爱,死亡,沉默封缄。 他,也一样。 不,他甚至更严重。 可他不愿告诉她,不愿让她流露出丝毫难过的神情。 海水见证了他的独白,将汹涌的爱意揉进浪花,随着水波推向礁石,亲吻她的脚踝。 …… 唐柔离开了海边,走了很远很远,进入滨海区,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等待。 然而等待了许久,等到的并不是联合体的搜查军队,而是阿瑟兰一个接一个夺命催魂般的电话。 为什么联合体没有来抓她? 巴别塔为什么没有做出行动? “柔,你在哪啊,快出发了。” 唐柔愣了愣。 不对。 阿瑟兰还在催促,“快点快点,咱们这辆车就差你一个人了,他们现在把压力给到了我头上,你再磨叽下去我很难做人的。” 巴别塔出了这么大的事,天眼装置一定第一时间把资料上传到了联合体,不可能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 而且巴别塔还活着的幸存者们,也都看见了她。 那为什么不来抓她,甚至……还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唐柔看向大海。 或许巴别塔,不,联合体,想用她来引出这些生物? 又唐柔想到梦境里,那个人告诉她的话。 他们甚至制造出了她的克隆人。所以,或许是他们想用她,来控制她的实验体们。 “你说话啊姐姐,你是我亲姐姐行吗?救命啊我压力好大……” 唐柔平复了心情,问,“你能来接我吗?” “好的公主殿下,奴婢随后就到……唐柔!我是你的司机吗!” 阿瑟兰的狼嚎在电话里震耳欲聋,“我就是个工具人,是个冤大头,发我定位!你给我等着!” “……” 巴别塔的标志性建筑物,白色通天巨塔爆炸了。 整个基地的供能系统崩坏,无数人和实验体被高穿透性辐射物质攻击,已经对外发出了求救信号。 那座巨塔轰然倒塌,如同一个时代谢幕。 夜幕下,残破的塔身犹如被推倒的墓碑,见证了无数罪业与欲望的死亡。 车队驶离巴别塔时,一批批救援车正飞速赶往,紧急封锁城市。 唐柔坐在后排,看着玻璃窗外的巴别塔越来越小,背道而驰。 前排几个工程师正在讨论着这场事故,强劲爆炸和辐射碎片引发大规模断电,沿途的路灯都是熄灭状态。 城市的各个通道也都在封锁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办公大楼整个塌了,三百多层呢,刚刚那动静我以为世界要末日了!” “我刚刚跟高秘通话……说是紧急情况,x级警报,但没说什么原因造成的。” “我听说了,倒塌的大楼顶部被外力破坏了,这个辐射浓度,肯定跑不了核裂变反应,跟军方有关。” “不可能吧?军方自己炸自己?” “那里面那堆到处乱跑的实验体是怎么回事?看一眼差点给我吓吐了,太血腥了。” “不知道啊,都跑出来了,会不会是爆炸把舱体震坏了?” “震坏几个有可能,上万个舱体同时震坏,说得过去吗?” 讨论声越来越大,阿瑟兰下意识看向唐柔。 她神色恹恹,一副情绪还没调节过来的样子。 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应该不会吧? 阿瑟兰战术性试探,“嗯……那个,柔啊,你之前让我先出来,说你有点事要回去做,那……你回去做什么了?” 唐柔垂着眼睫,看起来情绪不佳。 语气也很轻。 有气无力的说,“我回去放出了二十三万实验样本,摧毁了d区和巴别塔办公大楼。” “哦。”阿瑟兰点点头,停顿两秒,忽然破音,“你说什么——!!” 唐柔被她扯着嗓子一喊,像被冰雹砸过的豆芽,看起来更丧了。 她恹恹的说,“我放出了……” 阿瑟兰一把捂住她的嘴,“不、不用说了,我听见了。” 然后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你说的是二十万个,还是二十个?” 唐柔纠正,“二十三万个。” 哦,看来还少说了三万。 阿瑟兰人麻了。 她这个姐妹…… 不、不得了。 阿瑟兰惊得不停打嗝,哆嗦的拿着杯子灌水。 前排的人忽然回头,拿着平板找她核对,“阿瑟兰工程师,我们这里……” 阿瑟兰猛地站起来,头顶一下撞上了房车顶棚,“什么!谁?我不知道!跟我无关!” 唐柔和那个工程师都一脸古怪的看着她。 “啊……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阿瑟兰尴尬的笑着,拧着腰,作出老年人拉筋动作,然后淡定的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们这里有二十三个实验样本,其中一个不再记录上,是你临时加进来的对吗?” 二十三…… 阿瑟兰有点无法直视二十三这个数字。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唐柔,对方正一脸面瘫的望着窗外,看起来有点丧。 ……如果不是她把巴别塔搞没了,阿瑟兰或许会觉得唐柔此刻像个惹人怜的小可怜。 自己这个姐妹,总是,额,闷声做大事。 一次比一次惊世骇俗。 现在社交媒体上转载最多的话题,一个是海洋研究院被诡异生物入侵,另一个是巴别塔整区封锁,城市各个地方的对外交通封闭。 两个都是她搞出来的。 ……而她还一副淡淡的忧伤,阿瑟兰倒是想安慰她,但感觉自己的语言多多少少有点苍白无力。 况且…… 她真的需要安慰吗!! 需要被安慰的是她这只被迫承受了不该承受的秘密,受到了惊吓的阿瑟兰吧! 第130章 美与残忍交织 唐柔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后,平静的海面多了一点变化。 湿润的墨绿色双眼从水中浮出,如同被水洗过的宝石。 阿尔菲诺看着饲主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绿化带后。 他刚刚没有反驳柔,但觉得她说的不对。 他从来不需要柔的保护。 他不要以爱为名的别离。 他要保护柔,而不是被她保护。 这不一样,她分明是柔弱的人类,却总想挡在他面前,这是不对的。 青年眼神幽暗而深邃,缓慢爬上了岸。 驶出巴别塔辖区后,车队停在路边盘点名单和物资。 在盘点到最末尾的加密箱车时,忽然发现,金属后舱的舱门被打开了,地上拖拽着一串水迹。 随车安全员立即拔出武器,警惕地对着开启的门缝,抬手一边握着武器,一边将门打开。 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箱车里装着三只实验体和一座备用水箱,看起来一切正常。 那地上这串水迹是从哪里来的?门缝又是为何开启? 车辆物资盘点完毕,一连八辆箱车运载着二十三个实验体,外加工作人员的车队,浩浩荡荡地驶离了巴别塔辖区。 它们移动的影子,在卫星图上像一个又一个小小的,顺着象征道路的白线攀爬的蚂蚁。 有人拿着平板,正通过这些图像观看着他们的动向。 “就这么放她走了?她名下的实验体呢?不是跑了两个吗!” 几个身着高级职称制服的人正站在直升机着陆点,脸色难看地等待着撤离航线开启。 “不用怕她,她只是一个人类。” 有人说,“跑的那个实验体才是最危险的。” “蠢货。” 不知谁冷笑一声。 那人立即被激怒,沉着脸质问,“许教授,你这是什么意思?” 许世宏垂眸,望着卫星图上渐行渐远的车队,冷声开口, “你以为,智人是怎么征服世界的?” “你扯这个干嘛!” 人类作为一种没有毛不会飞,跑不快,容易受伤,甚至连牙齿和指甲都钝到撕不开食物的生物,之所以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是因为擅用工具。 什么是最危险的?暴力吗? 地球上杀伤力最强的动物被关在动物园里,曾经的霸主早已灭绝,所以什么才是最危险的? 许世宏甚至懒于多解释,在助手的簇拥下登上了撤离的直升机。 他很害怕,唐柔也变成擅用工具的人。 直升机起降点下,是整座基地,最为严防死守的秘密领域。 数十米的地下,加密的特殊材料构建出一个与世隔绝的银色空间。 进入这里的人都身着一种特制的防护服,这里算是实验区,某种意义上也是绝对禁区。 层层叠叠的透明高密度挡板将实验区不留一丝空隙地包围住,可仍旧无法阻挡由内而外传来的,让人感受到恐惧的掠食者气息。 那是一种来自生物本能的压迫。 然而定睛去看,却会发现这片空旷而严密的区域,只有一张古怪厚重的金属床。 对比起那张冷硬的床,上面的人影显得格外纤瘦。 脆弱柔顺的浅金色长发从防护栏边缘滑下,内置循环器系统的微风吹拂,引得这些发丝像摇曳的水草一般,轻轻晃动。 那是一个美与残忍交织的画面,极为刺激视觉。 金发美人蜷着身子躺在金属床上。 他的身上被一层又一层特制绑带捆束,脖子上套着枷锁,牵引出一段金属锁链。 眼睛被蒙了起来,只露出形状优美的唇,和一段苍白的下颌。 被迫面向天花板,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美丽的雕塑。 在金属床周围,密布着一条条co2激光束,可以将碰到它的一切物质瞬间切割成碎片。 那条透出浅蓝色的梦幻鱼尾上,就充斥着被激光割裂的伤痕。 他显得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已经死去。 修长的脖颈连接着几条狭长的针管,正往外输送着金红色的血液。 这也使他的皮肤因为失血看上去更加苍白,像是稍稍一碰就会融化的雪花。 这个看起来毫无杀伤力的美丽生物,在两个小时前,几乎使大半禁地工作人员陷入癫狂状态,在治疗师的配合下注射了大量镇静剂和刺激性气体才清醒过来。 如果继续放任他,后果不堪设想。 身着比平时厚重了三倍的特级安全员相互配合着,从层层隔离通道悄然靠近了那条人鱼。 这些人并非想袭击他,而是注射一种特殊药物,让他再次陷入昏睡。 终于,他们穿过一道又一道关卡,进入了密封区。 却忽然听到一直以来死一般安静的人鱼说, “别过来。” 那道声音充斥着脱水的沙哑,原本动人的嗓音变得干涩而低沉。 他说了什么? 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影响了听力,特级安全员并没听清楚。 人鱼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被特制金属蒙住了眼睛,只露出了下半张脸。 修长如天鹅般的脖颈上粘着几缕浅金色的发丝,漂亮而璀璨的冰蓝色鳞片微微乍起,梦幻的鱼尾充斥着裂痕与激光伤。 据他们所知,这条人鱼已经被打捞出水许久了。 长期脱水是剥离他能量的一种手段,海水会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特殊力量。 因此,巴别塔高层命令故意晾干他,把他关押在循环着干燥空气的、没有一滴水的空间中。 对着这幅濒死模样的人鱼,安全员稍微放松了警惕。 领队的人朝前一步,却骤然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他竟然回到了家中! 明明刚刚自己还在……大脑空白了一瞬,他忘记自己刚刚在哪。 好像一直以来都在家? 他的情人刚给他做好了晚餐,端到面前,对他说,“来,尝一尝。” 他张起嘴,任由情人将汤匙塞进他的嘴里。 ……站在他身后的安全员惊悚地发现,领队抬手摘掉了头部保护罩,并且将手里的激光枪塞进了嘴里。 那人大喊一声,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便见领队扣下了扳机。 激光枪不会发出弹壳爆炸的枪声,唯有四溅的红白色血肉组织落了一地。 “都说了,别过来。” 特制的金属眼罩下,银色眼眸一片死寂。 人鱼失控了。 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先前还能维持清醒的安全员们纷纷陷入幻觉,不止如此,甚至连层层密封的禁闭区外,刚刚还保留着自我的研究员们,也变得癫狂。 这是一场集体幻觉。 他的力量渐渐不受控制的扩散开来,影响到了附近区域所有有意识的生物。 金发人鱼仍旧被绑在那里。 没有人会为他解绑。 他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不会因此恨她。 可是,他很疑惑,他不懂。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只有他没有等到救赎。 第131章 鱼尾生物 车辆行驶在环海路高架上。 夜晚温度有点冷,玻璃窗上起了白雾。 唐柔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海,前排的阿瑟兰转身给她递来毯子,让她裹着睡一会儿。 不久前,唐柔将自己过去这几个小时看到的一切告诉了阿瑟兰。 二十三万,密集的,一排排堆叠的舱体,无数个畸形的人影,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 简直是一场噩梦。 唐柔可以选择脱离这里,可联合体终会找到她,而且脱离了基地,她就再也无法查清事情的真相。 萧宁的死,活人实验的一百五十万人,山田教授,和她拷贝到了自己私人账号云端的加密文件,就都失去了意义。 人活着,总会去寻找所谓的意义。 天色阴沉,很快下起了小雨。 前排的人在聊天,声音在车辆行驶的衬托下变得模糊,路灯温暖昏黄的灯光时不时隔着车窗划过,拉成一条条暖黄色的线。 配上雨声,天然催眠。 唐柔裹着毯子,缓慢陷入沉睡。 她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并不美好的梦。 一段被遗忘了的记忆。 梦里,她手短脚短,爬过寸草不生的冰冷岩块,艰难的纵横交错的沟壑中爬出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这是一个海平面上涨后,天然形成的小岛。 面积不大,用于做科技研究,被封锁起来。 唐柔记得自己是悄悄藏在后备箱里,跟随着运船来到的岛上。 她太思念自己的父母了。 她的父母很忙,也很严肃,不像寻常孩子的父母那样宠溺她,对待她就像对待他们那些实验样本一样,冷漠,平静。 可她仍然很爱他们,没有一个孩子会不爱自己的父母。 不知道寻觅了多久,终于,她在一座冰冷的建筑外看到了父母。 却又不止看到父母,还看到了一座银色的特殊材质囚笼。 深蓝色的海水撞击在礁石上,掀起阵阵汹涌的汹涌的银白色浪花。 与那浪花颜色一致的,是笼子中,那个鱼尾生物的眼眸。 他浅金色的发丝像透过云层倾泻在大地上的细碎光芒,凌乱地垂在肩上,上半身不着寸缕,皮肤苍白,遍布着零星的伤痕。 他蜷缩在一起,身体不住颤抖。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朝礁石后的她看过来。 月光般的眼眸一片冷寂,毫无温度。 唐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看到自己的父母给想给那座金属牢笼通电。 电弧瞬间窜上栏杆。 远远的,他看过来。 伸出手抓住笼子,手指被电花撕破,发出阵阵细软的哀鸣。 他在向她求救。 铂银色的眼睛泛着湿润的雾芒,表情哀伤,像只被重伤的流浪猫。 可唐柔不敢上去。 她很怕她的母亲。 一个严肃的女科学家。 唐柔怯弱地蹲下,藏在礁石后,直到父母离开,才悄悄探出头。 鱼尾生物奄奄一息,蜷缩在笼子里,只留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梦中的时间并不严谨,跳转变换得很快。 唐柔被父母抓住,两个人正在互相指责对方,看起来并不像夫妻,而像关系不好的同事。 “你为什么不管管她?你不是也提供了一半的染色体?” “唐工程师,我想这件事本身就是你的失职,唐柔这周明明是你负责的。” “可你明明知道捕获了那个特殊生物,我没有精力管她!”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跟我试管出一个孩子!” “她并不是个优秀的基因产物,我以为你的基因和我的基因结合会诞生出一个完美的孩子,看起来你我并不适合!” 在一片争执中,唐柔伸手捏住“父亲”的衣摆,却被他冷漠抽开。 她被安置在灯塔旁的住房中,等补给物资的船只来了,就把她送走。 唐柔从小小的窗户上望出去,听着海浪的声音发呆。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动人的歌声,像被蛊惑了一样,从床上跳下来,推开门走出去。 岛上拂动着清新湿咸的海风。 唐柔忘记了父母不要靠近的指令,来到了那个冰冷的建筑旁,再一次看到了那条鱼尾生物。 对方紧闭双眼,伏在金属牢笼里。 不远处是大海,他身上却格外干燥,鳞片微微翘起,嫣红的唇瓣也缺水干涩,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看起来像是昏迷了。 孩子总对美丽的事物缺乏警惕。 她小心翼翼地过去,纤细的手臂伸进栏杆间,拨开遮挡在他额前的发丝。 对方却在唐柔过去的一刹那睁开眼,闪电一般擒住她的手腕。眼神冷戾的像是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早已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的到来。 他没有昏迷,也无需睡眠。 尖利的指尖刺破了女孩细腻的皮肤,她被吓到了。 但是没有哭,眼睛憋红,错愕地看着他。 手腕细得像轻轻用力就会折断,人鱼眯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睥睨的目光像在审视岩缝中爬过的蝼蚁,不带丝毫感情色彩。 捏死一只虫子似乎不会让他感到愉悦。 人鱼松了手,唐柔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腕,惊悚地看到对方唇瓣间探出艳红的舌尖,轻轻舔舐指甲上残留的血珠。 流了血,理所当然吓跑了。 人鱼以为她再也不会来了。 他又安静了下来,像濒死一样,蜷缩在金属牢笼里,定定地看着大海。 只是没想到她又悄悄地去看他,只是不再靠近。 远远地藏在礁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怯弱又好奇地看着他。 唐柔觉得他和自己那本童话绘本里的插图很像。 半透明的耳尖探出柔软垂顺的金发,冰冷却漂亮的眼睛,覆着晶莹鳞片的鱼尾,美得不可思议。 像绘本里被囚禁起来的精灵 后来长大了一些,唐柔才知道,那不是精灵,是人鱼。 只可惜这段记忆,也伴随着一场高烧消失了。 唐柔始终像猫儿一样,远远地,充满警惕地看着他,好奇却不靠近。 人鱼微微甩动尾巴,心里像被蚂蚁爬过。 她胆怯的模样让他心生烦躁。 人鱼再一次唱起了歌,想用柔美的歌声蛊惑她。 可惜小孩和那些贪婪的大人不一样,她内心没有欲望,因此不会被诱惑,仍然躲在岩石后不敢靠近。 甚至因为小孩子容易困,靠着石头耷拉下眼皮…… 昏昏欲睡之际,什么东西掉到了唐柔脚边,发出一声微弱脆响。 她睁开眼,捡起了泛着冰蓝光泽的晶莹鳞片。 唐柔瞬间不困了。 又是一声小小的微响,她发现不远处多了一片鳞片。 被这漂亮的东西引诱,她走出了岩石,来到沙滩上,伸手去捡。 鳞片越来越多,她越走越远。 直到被人抓住了手。 唐柔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笼子前。 人鱼垂眸看着她,冰冷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并没有同上次一样伤害她。 真是不长记性。 人类原来是这么愚蠢的生物。 第132章 锁坏了吗? 梦是碎片化的。 岛上的一场雨后,唐柔开始高烧。 她仍旧在晚上悄悄去看人鱼,拖着对她身体而言称得上庞然大物的水桶,推倒在牢笼边,用来打湿他的鱼尾。 对方脸色却很臭,低喃着她听不懂的话。 语言不通,唐柔只睁着乌黑的杏眼看着他。 人鱼想,这个人类病了,看起来快烧傻了。 那对男女不会养人类幼崽,还不如让他来养。 只可惜尾巴撕裂了,鱼尾是他能量的来源,没有鱼尾,他暂时离不开这里。 那条漂亮的尾巴上又新增了许多道伤口,唐柔看得心疼,扒着弯下腰,对着那隐约带着金红色血丝的伤痕处轻轻吹气。 人鱼倏然缩紧瞳孔,蹙起眉,神色古怪地看她笨拙地一边发抖,一边给他吹伤口。 原本就烧红了的脸颊越来越红,不一会儿就吹到缺氧,靠着栏杆一脸茫然。 “……”好笨的人类幼崽。 他目露嫌弃,抬手推开她的脑袋。 可唐柔却为人鱼的抗拒感到难过。 她眼睛一红,人鱼就烦躁,伤重的断尾甩在栏杆上,激得那些金红色的血液再次渗出。 倒是不再推开她了。 “姐姐。” 她这样喊他,他听不懂。 唐柔懵懂的碰了碰他的胸口,疑惑,“姐姐这里怎么跟别的姐姐不一样?” 人鱼倏然眯起眼睛,捏着她纤细的手腕。 铂银色的眼瞳收缩又扩散,透过她双眼,看到了唐柔的未来。 看到了她长大后的模样,和……出现在她时间线中的自己。 神色忽然有点微妙。 随后一脸平静的把她的手又放回了自己胸口上。 单纯的女童以为拥有美丽外表的,就是天使,实际上面对的是轻易可以撕裂她喉咙的恶魔。 梦境再次变换,一艘巨大的补给货船抵达了港口。 她的父母在找他,想将她送走,却怎么找都找不到自己的女儿。 同一时间,唐柔拿着偷来的钥匙,悄悄地打开了金属牢笼的门。 随着轻微的锁链声,门开了。 美丽的鱼尾生物爬了出来。 唐柔指向大海,告诉对方,“你从这里下去,就可以回家了。” 可却被那条人鱼一把攥住,薄薄的皮肤被他掐出了血。 唐柔吓到,差点跌坐在地,却被他攥住手腕带到鱼尾上,被圈住。 人鱼用她听不懂的动人嗓音,对她说了什么,照旧把指尖残留的鲜血舔舐掉,却没有独自进入大海,而是把她也拉进了海水里,一路向下游去。 他要饲养这只人类的幼崽。 却忽略了,超过十米的压强就能让她胸口窒闷,耳膜穿孔,甚至溺水无法呼吸。 极其逼真的窒息感伴随着一阵摇晃,唐柔倏然从梦中醒来,抓着手中的毛毯大口呼吸。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阿瑟兰坐在她身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唐柔有些恍惚。 透过玻璃窗,发现他们的车辆停在悬浮路休息中心。 “下来吃点东西吧。”阿瑟兰看了眼时间,说,“我们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顺便去超市补点货。” 为什么会做那个梦,那是她的记忆吗? 唐柔跟着阿瑟兰下了车,冰冷的夜风一吹,这才清醒过来。 梦里的那条鱼尾生物,拥有浅金色如海藻般的柔软长发和一双薄银色的眼眸,那是…… 被她取名为纳西索斯,留在医疗中心后,再也没能见到的人鱼。 唐柔神色复杂。 原来自己在幼年时,就已经见过他了吗? 记忆中父母的脸已经变得模糊,但那条人鱼的身影却渐渐清晰起来,是他,是纳西索斯。 思绪纷乱间,她们已经进入了服务区的美食城。 这里无人操纵,全电子监控,机械化运营。 阿瑟兰让她在落地窗边找了个座位,不一会儿端来即溶咖啡,配了东亚风海鲜汤面。 唐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内侧有道浅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疤。 “想什么呢,那么入迷?” 阿瑟兰端出一份海鲜面放在她面前,“趁热吃。” “一段不属于我的,但又属于我的记忆。”唐柔抽出了一次性筷子,“我不记得,但的确是我。” “看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吧?”阿瑟兰不以为然,“梦境本身是带着一层保护色彩的,潜意识压抑力被释放,梦境中的内容又可能经过了伪装,是你的潜意识。” 唐柔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过去。 那种溺水感太过真实。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 曾经陆地在地球表面积占比29.2%,现在骤然缩减到10%,只剩下原本面积的三分之一剩余位置都是海拔较高的地方,属于曾经的大陆中心板块。 昔日发达的沿海文明和高精尖科技国家纷纷在这里驻扎,不断人为造氧调节空气,倒不会让人觉得空气稀薄。 但仅剩的这块陆地上还是存在大量无人区,因为有许多地方,并不适宜建造城市。 因此城市分布零星,人口稠密,建筑越来越高。 她们即将踏上的行程有接近700公里的路程上,没有大型城市分布,只有零星几座人口稠密的小城,且因为地形繁杂不方便过去。 因此要在这个服务站,大量补货。 唐柔和阿瑟兰走在无人售货的超市里,买了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保暖用的睡袋和冲锋衣,以及各类补充能量的食物,比如巧克力。 可显然停留在这个服务区的人也都有同样的想法,因此货架上只剩几盒酒心巧克力。 唐柔想了想,全部放进购物车。 结束采购后,她们将买来的物资放在最后面,还有空位置的箱车上。 关闭了车门,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有些出神。 阿瑟兰感觉唐柔情绪不佳,“怎么了?” 唐柔幽幽地说,“不知道阿尔菲诺会不会被别的生物欺负,有点担心。” 毕竟他不太聪明的样子。 “……”阿瑟兰嘴角抽搐,“我觉得你可能多虑了。” 一旁的箱车门动了动,开了一条缝。 唐柔以为刚刚放东西没关紧,于是伸手将安全栓扣牢。 阿瑟兰说,“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要把他放回大海?” 唐柔皱眉,“跟着我会有危险,我担心巴别塔的人把他抓回去,继续做实验。” 咔嚓一声,门又开了。 她再次伸手推上门,“锁坏了吗?让后勤过来检查一下。” 阿瑟兰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忽悠那个实验体的话,脑子一抽,问,“所以你真是太喜欢他了,才不让他留在你身边吗?” 唐柔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阿瑟兰连忙补救,扯开话题,“柔,我是觉得,你不应该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第133章 雾与不可言说之力 海上起了薄雾。 远处几个人箱车,一辆接一辆地往随车实验舱里投入营养菌液。 阿瑟兰和唐柔站在另一边。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冒险?” “他会听从你的安排,是因为他从接触这个世界开始,就对你言听计从。” “他只是不会对你说不。” “你尊重他们,把他们当做了平等的生物,可你在为他们做决定。” 阿瑟兰直接戳破了唐柔的做法, “在你替他们做决定的那一刻,所谓的尊重就消失了。如果你把他们当作平等的个体,就不会违背他们自己的意愿。” 唐柔无法反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阿瑟兰说的对。 她仍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饲养员的角度上。 不干涉,才是尊重。 短暂的休憩调整过后,车队离开服务中心,继续驶向悬浮车高速。 浓郁的白雾像在眼前隔了一块被磨花的毛玻璃,四周的景物模糊不清。 前排司机打开了除雾灯,喃喃自语,“起雾了。” 他旁边的人随口接了一句,“大概是湿气太大了吧。” “也有可能是因为昼夜温差大,毕竟不远处就是海,蒸腾出来的雾气吧。” 唐柔和阿瑟兰坐在后排,先前睡了一觉,这会儿不困了。 看着窗外的雾气,想了想,唐柔下载了一个全景离线地图,以防万一。 “哦对了,按你说的,我把那个小丑八怪偷偷带进来了。” 阿瑟兰咂嘴,“那丑东西还挺信任我的,我拍了拍箱子让它进去,它就乖乖爬进来了,也不管我是不是要把它带去销毁中心,它都不害怕的吗?” 说完,阿瑟兰迟疑地问,“柔,你说它以后真的会救我的命,真的?” 唐柔含糊其辞,“对,我在幻觉里看见了。” 阿瑟兰现在很相信她看见未来的能力,说什么都信。 “那我要对它好点,它是我未来的救命恩人!” 说着,她压低了声音,“但是它没编号,我给它塞进第二十三号舱了,就怕这些人发现它是个d级的,把它给扔了。” 唐柔说,“所以你要保护好他。” 因为,他曾在过去的生命中,保护过你无数次。 雾越来越大了。 已经严重影响了视线。 继续行驶会很危险,车管领队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驶离悬浮高速,去邻近的小城市,等雾停了再出发。 地图显示最近的城市下了高架90多公里便能直线抵达。 结果下了高架开着开着,雾越来越大,刚开始还能看见前面的车辆,到后来只能看见浓郁的白雾。 甚至,信号也消失了。 浓郁的雾,像凭空出现的怪物,自幽暗处张开口通往深渊的裂口。 “没事,刚刚地图显示直线行走就能抵达那个城市。” 副驾驶坐着的随车安全员自我安慰一般开了口。 “沿着这条路开,应该一会儿就到了。” 视距范围逐渐缩短,到了最后只剩下头顶一个又一个快速滑过的路灯。 他们乘坐的这辆房车型巴士并没有随车携带物资和实验舱,是一个专门运载工作人员的车辆。 阿瑟兰有些口渴,强迫自己闭眼睡一会儿,转移注意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眼,发现车还在开,外面仍旧一片白雾。 口更渴了,还有些想上厕所。 身旁的唐柔正看向窗外,看不清神色,车里的人都很安静。 她坐起来,问唐柔,“我睡了多久?” 唐柔这才猛然回神,晃了晃头,“不到两个小时。” “哦。”阿瑟兰坐直了一些,看向前面,“怎么还在开,不是说要先去临近城镇休息一下等雾停吗?” “是要去邻近城市。” 唐柔的声音听不出语气,像隔了雾一样,有些模糊。 “可是,一直都没到。” 这场雾很古怪。 九十公里的路,在超涡轮增压时速两百多码的情况下,开了两个小时,竟然还没结束。 不仅如此,沿途他们没有看见一幢房屋,一个人影。 还因为没有信号,而和车队断联了。 更古怪的是,唐柔打开手机的离线地图,发现他们地图上的坐标点显示,这辆车现在还在悬浮路高架上,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那条路。 “这怎么可能,我们已经在下面开了两个小时了。” 另一个人说着打开离线地图,“会不会是因为没信号出错了?” 结果发现,gps和物理指南的定位点都在悬浮路上。 “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司机沉声开口: “虽然我们的目的地显示只有90公里,可这两个多小时,货真价实的消耗了近700公里的能源,继续跑下去,能不能到目的地是个未知数,能源是肯定要损耗了。” “可在大雾天停车,难道不是更危险吗?” “有一个最稳妥的方法!”阿瑟兰坐了起来,拆掉了头发上的绑带,“我们做个标记,这样就能知道到底是在原地兜圈,还是跑过了路。” 既然不能在路上停车,也联系不到车队,那么这个方法倒是可以试试。 阿瑟兰下车把自己的发带绑在了路边的灯柱上,接着上了车,司机设定的时速继续行驶。 一连行驶了近十分钟,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看起来像是出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随车安全员说,“太好了,看来刚刚的地图是信号坏了,我就说,要信奉科学,肯定不会鬼打墙的。” 可这句话音刚落,他们就亲眼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上多了一条随风飘扬的东西。 车速骤然降低,唐柔险些因为惯性撞到前座上。 接着,便隔着窗户,看到了路灯灯柱上随风飘扬的暗红色发带。 怎么回事? 唐柔问,“是你的那条吗?” 阿瑟兰点头,脸色铁青。 巴士继续低速行驶。 仿佛头顶之上有个顽劣的神,跟他们开了一场玩笑,随后划过车窗外的每一根灯柱上,都飘扬着那条暗红色的发带。 甚至连阿瑟兰亲手绣在上面的字母a都若隐若现。 这下大家都沉默了。 前排有人颤抖着出声,“这、这总不能要把我们困死在……” 唐柔忽然出声,“你闭嘴。” 司机也愤怒地转向副驾驶,大声说,“从刚开始就是!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应验什么!” 可说着,声音变得古怪而震惊。 “你的嘴唇……怎么是黑色的?” 第134章 歌声与召唤 副驾驶上的随车安全员回过头,嘴唇真的变成了黑色。 他疑惑地说,“是不是因为我刚刚在服务区吃了墨鱼饭?” 顿了顿,又说,“还有,什么叫乌鸦嘴,能不能别那么迷信?难不成我说这雾要散了它就真能散了?” “总之,你先别说话了。” 司机正说着,忽然砰的一声,车辆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他迅速打方向盘,车辆猛地撞上旁边的防护栏,大家都跟着震了震。 等巴士迫停后,众人抬头望去,发现车窗上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这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司机想下去看看,却又不大敢,而在这个时候,他们震惊地发现,雾散了一些。 雾……竟然真的开始散了? 嘴唇漆黑的随着安全员傻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隐约能看见前后的车辆了。 唐柔再次低头,本来想打开离线地图检查坐标点,却在触及到屏幕时,看见了时间。 凌晨01:10。 她瞳孔微缩,整个人都僵住。 不应该的。 他们在这条路上兜兜转转了将近三个小时,可看到时间才发现,距离他们离开休息站,仅仅过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这怎么可能? 车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有人拉开门,发现是前车的人走了下来,正在分发对讲机。 车管领队正在与各车司机核对情况,发现前后车也同样都遇到了古怪的情况。 先是信号丢失,后是因为雾气太过浓郁而看不见前后排车辆。 但跟他们不一样的是,其他车辆遭遇的并非原地打转,一直走不到头,而是遇到了别的棘手情况。 第一辆车上的人说,刚刚他们竟然不小心冲破栏杆开进了海里,死亡的一刹那睁开眼,发现他们还在车上坐着。 第二辆车上的人说他们的车坏了,抛锚后发现车队直接开走了,他们怎么喊,车上的人都听不见,很着急,想回到服务区,却发现服务区大门紧锁,进都进不去。 接着便是第三辆车,第四辆车,第五辆车……大家都遇到了奇怪的事件,每个都不相同。 这个大雾不太对。 就在这时,天空开始下雨。 由于环境污染,大家极其忌惮淋雨,雨水中带有酸性物质,会腐蚀皮肤和呼吸道。 大家重新回到了车上,等待手机信号恢复,同时决定日出后再出发,所有人待在车上休息。 天亮后雾就会散。 这一次,车队重新调整了顺序,唐柔他们的车辆位于末尾,后面紧跟着一辆箱车。 里面押运着实验体。 怀揣着不安的心情,大家睡得都不大好。 不知是谁先醒来,喃喃了一句,“是不是天快亮了?” 的确,海平面处隐隐透出了光,很快,便看见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上升,映衬着海水缓慢红了一片,像打翻了颜料盒。 唐柔盯着窗户,心底弥漫出古怪的感觉。 这太阳,会不会太红了一点? “信号回来了!”司机说着,打开对讲机,和车队对好频道。 对讲机不需要网络信号就能通话,用它可以防止信号异常导致的失联。 不论这太阳是否太红,只要阳光出现,高温就能蒸腾雾气。 果然,雾气在日出后很快散去,视野变得清晰,车队再一次整装出发。 唐柔盯着手机上的定图,坐标点开始移动了,他们终于驶离了服务区,朝着既定的目标点出发。 没有了大雾,他们便没必要去邻近的城镇。 太阳越升越高,大地也越来越红,它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变成正常阳光的金白色,而是在缓缓变得黯淡。 如果呆在原地不动,一个人穷极一生能看见一次日全食的概率大概只有20%。 而这一刻,车队上的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目睹了一场日全食的出现。 他们看着大地一点一点变黑,日光消失,赤红的太阳被阴影吞噬,海面再一次蒸腾起了雾气。 而这次与刚刚不同的是,他们已经行驶出了近百公里的路程。 唐柔低头看向屏幕,03:30,刚刚是这个时间吗? 凌晨三点,有可能日出吗? 仿佛再一次被无形的大手捉弄,神用自然力量嘲笑人类的渺小。 即便知道情况诡异,也不能在浓雾时停留在悬浮高速上,车队再一次驶下高速,而这一次不同的是,雾里,似乎有东西。 “没事,只要有信号,就不会出太大问题。” 司机与车队联系着,安慰车上面色难看的大家。 “别担心,导航显示我们正在沿着既定路线移动。” 可这样安慰的话语似乎太过无力。 笼罩在夜幕下的海洋漆黑神秘,隐约,似有缈缈歌声。 阿瑟兰说,“卡特他们的诺亚基地,是不是就在前面了?” 唐柔点头,“现在已经进入了诺亚基地的辖区。” 圣经中,诺亚根据神的嘱托建造了一艘可以容纳世界上所有生物的巨大船只,以躲避那场,因神惩降临,而将所有人类淹没的大洪水。 在这则极具乌托邦色彩的神话中,诺亚成功了,因此他的故事被口口相传。 诺亚基地得名于此。 可事实上,在唐柔发现的那份文件里,诺亚基地作为活人实验的参与者之一,手下的鲜血与杀戮无数,罪孽深重。 只是,她知道的还不够多。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诺亚还做了更大的事。 异世而来的物种极度危险,却又让那些贪婪的野心家们极度痴迷。 据此几十公里外的实验区,他们正妄图用濒死的生物召唤异世界的可怕存在。 一个被他们称为“神”的未知存在。 那个濒死的物种有着完美的模仿能力,能模仿出任何声音,包括人耳无法识别的特殊颤动。 于是,也完美模仿了巴别塔曾经发来的一份声波文件—— 那条人鱼的声音。 通过特殊转化,变成了召唤。 濒死的召唤。 于是,海洋立即有了回馈。 漆黑的海下翻涌着什么,波涛汹涌起伏,像有庞然大物,在蠢蠢欲动。 而此时的环海公路上,巴别塔的车队一无所知。 他们正冒着暴风骤雨,驶入森然的,充满未知的旅途。 第135章 环海公路遇袭事件 暴风骤雨忽然来袭,几乎将玻璃窗拍打成白色。 狂躁的海浪击打着环海公路,仿佛在预示某种危险的临近。 司机打开了雷达和自动驾驶,这种天气已经无法用肉眼视物了。 车内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不安。 氛围安静到有些压抑,直到有人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指着房车一侧的车窗,声音藏了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们看,海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唐柔回过头,看向漆黑的海面。 在极度压抑的厚重阴云下,海面被倾泻的雨水浇灌出了巨大的漩涡,像有水下有什么东西即将翻涌而出。 天地间透不出一丝光线,变成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闷的黑。 唐柔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兜头拍打上公路的巨型海浪吓了一跳,玻璃被水浇灌,视野瞬间变得模糊。 幸亏武装过后的房车巴士十分沉重,没有被大水冲走。 可环海公路两旁的植物和公共设施就不一样了。 路灯闪烁几下,从远处开始一盏一盏变暗。 像上帝之手轻描淡写地关了灯,漆黑扑面而来,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车停了下来。 被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措手不及,大家都有些焦躁,问司机,“为什么不走了?” “设置了自动驾驶,车子是自己停的,证明……雷达仪扫描到前面有东西。” 司机的一句话,如同冷水,将众人四肢百骸浇得冰凉。 雷达表盘显示,前面有个温度在二十度左右的蓝紫色光标在缓慢靠近。 地面随之传来一阵颤动,却在狂风骤雨的衬托下,让人无法察觉。 “糟了,前车走了。” “车管说他们现在无法停下,因为雨水和海浪太大了。”司机握着对讲机,“他们说……有些黑色的生物,在往岸上爬,让我们小心……” 黑色的,生物? 大家都是生物基地叫得上名号的员工,自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那继续开车啊?怎么停了?” “……要下车看看吗?可能是异种生物,咱们是不是应该采集样本寄送回基地?” “不要下车!疯了吧?” “等等!”后面的押运车车开到旁边,降下车窗,“我们车上的实验体在撞击,企图……” 正说着,车厢边缘发出滋啦一声,唐柔看到诡异的蓝光顺着门缝攀爬。 “他们车上带着那条电鳗变异实验体,会放电,雨天会更加危险。” 大家神色一紧。 唐柔手脚冰凉,身体像是本能的反应一样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颤栗感,仿佛自己被电流击中了一样。 箱车司机还在继续说,“你们车上有镇静药剂吗?电流已经影响到我的驾驶设施……” 玻璃窗忽然反射出古怪扭曲的阴影,像一根离弦的箭,唐柔一愣,扬声说,“关上窗户!” 然而却来不及了。 凭空出现的猩红长线如同变异的血管,骤然贯穿了对面押运车司机的头颅,狭长黏腻的肢节如同软体吸管一样,一舒一张,从他额头处吸取着什么。 很快,男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血变得干瘪,最后双眼爆出,像个皮包骨头的干尸。 阿瑟兰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生理性的干呕,血管倏然一停。 “关窗!” 唐柔拉着阿瑟兰往下躲,司机骤然清醒,迅速升起了窗子,那个东西与此同时迅速窜来。 在千钧一发之际猛烈地撞击上了闭合的车窗,整个武装过的房车都跟着摇晃了一下。 阿瑟兰惊出一身冷汗,抬眼看向窗户,“艹了,这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只见坚固的钢化车窗在刚刚那一击过后,已经崩出蛛丝般的网状裂口。 “快离开!”随车安全员先清醒了过来。 然而刚开出去几米,滋啦一声,幽暗的蓝光划过。 车子失去了控制。 司机捂着手发出呻吟声,十根手指焦黑一片,上面被电流崩出森然的黑洞。 道路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水,上面正若有似无的划过一丝丝诡异的蓝色电弧。 唐柔回过头,看到被甩在身后的押运车,后门已经被打开。 一条青灰的手臂攀上厚重的舱门,紧接着,是另一条。 鳗尾青年那张冰冷诡异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俯下身,趴在地面上,蜿蜒的鳗尾如同滑腻的黑蛇。 他要过来了,目标就是这辆车。 与此同时,那些古怪的猩红色血管状触手从浓郁的雾气中不断伸来,用力撞击着他们这辆房车,将整个车身撞击得不停晃动,需要抓着座椅才能固定身体。 雾气太大,并不能看到这些触手的躯干,却能感受到它们是从头顶向下延伸的。 这些东西,恐怕有着非常高大的身躯。 这到底是什么? “没关系。”安全员尝试着安抚大家的情绪,“武装车很坚固,只要大家不出去,应该不会有意外。” 光线太暗淡,唐柔看到那个安全员的嘴唇还是黑的。 不过的确,血管状肢节不断击打着车身,却没办法破门而入。 看起来这个东西不具备智慧。 安全员松了口气,“你们看,它不会开车门。” 这句话让唐柔心里涌现出极大的不安。 “糟了!” 最靠近车门的人忽然发出低呼。 黑暗中,只听见“滋啦”一声,门锁被诡异的电流覆盖,智控锁扣瞬间失灵。 隔着糊满雨水的窗户,他们看到了一张青灰色的脸。 鳗尾青年勾起阴暗怪异的笑容,缓缓拉动着门把手。 他会开车门! 靠近门的人立即伸手拽住门把手,想靠蛮力阻止,唐柔出言提醒已经来不及,“你没带绝缘手套!” 只听见滋啦一声,他旁边的人骤然发出尖叫。 那人维持着抓住门把的姿势,全身变得焦黑,露出衣服外的躯干上,遍布着大小不一的密集黑洞。 阿瑟兰又想干呕,被唐柔捂住嘴。 与此同时,尖叫诱发着那些猩红节肢更加频繁猛烈地撞击车厢,整个武装车摇摇欲坠。 门被慢慢拉开。 一寸,一寸。 露出外面那张阴森可怖的脸。 焦黑的身体被骤然拽出去,如同枯萎的草木,摔得破碎不堪。 “咚、咚……” 血管状触手滚落车顶,发出毛骨悚然的声音,寻到了打开的车门,猩红色出现在视线边缘。 靠门的男人来不及发出一声呼救,血管状节肢般寻到蹿进他的嘴里。 他剧烈抽搐了几下,双眼惊恐,渐渐失焦。 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停止了挣扎。 电鳗青年神色玩味,顺着一张张带着惊恐的面庞看过去。 停在唐柔脸上。 第136章 “阿尔菲诺。” 安全员猛地拔枪,却因为这细微的响动惊扰了虎视眈眈的猩红色节肢。 下一秒,他的头颅骤然被贯穿,一切快到来不及反应。 节肢上没有眼睛,“它”靠声音判断目标在哪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来它的杀戮。 已经没有人敢反抗了,甚至没人敢动。 电鳗嗤笑一声,朝唐柔伸出了手。 青灰的手指上来回流窜着蓝色的电弧,唐柔确信这些电流会撕裂她的身体,让她倾刻间变成不远处丢弃的、摔烂的炭一样的东西。 而与此同时,脑海中竟然泛起了诡异的熟悉感,就仿佛曾经被电击过一次。 紧缩的瞳孔随着那几根冰冷手指的靠近而移动着,唐柔大脑飞速旋转,但能想到的一切方式在恐怖的绝对力量前都毫无胜算。 她甚至不能发出声音,因为那些红色的节肢会顷刻间贯穿她的头颅。 这看起来像是必死的局。 只是她不懂,为什么这条电鳗,看起来像是冲着她来的。 阿瑟兰眼睛通红,被唐柔死死的捂住嘴巴按在座位下,眼睁睁的看着那双闪着电花的手向她靠近,却无能为力。 即将被碰到时,唐柔终于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然而预想中触电爆体的痛苦并没有传来。 黑暗中猛然窜出墨绿色的触手,用力攥住电鳗青年的脖子,将他猛地向后带去。 尖锐的角质刺倾刻间割裂了他的喉咙,电鳗捂着脖子发出愤怒的嘶吼声,指缝间不住渗出粘稠暗淡的血光。 突如其来的异状超出了大家的预料,唐柔朝外望去,看到了不远处那辆倒塌的押运车,中走出的墨发青年。 阿尔菲诺! 唐柔捂住嘴,压抑住喉间的声音。 他第一次违背了唐柔的意愿,悄悄跟了过来。 一直藏在车厢,恍惚间因为某种独特空灵的声音被泼陷入休眠状态,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通感的出现。 饲主陷入了危险,饲主需要他。 痛苦与愤怒让他一瞬间撞破了来自血脉的压制,青年的触手在一寸寸膨大,自他背后张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令人感到恐怖的墨绿色的网。 角质刺带毒,电鳗青年捂着脖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他的身体几乎被麻痹,无法释放出电量。 而盘踞在头顶的猩红色触手并没有攻击阿尔菲诺,因为“它”感受到这是同伴,这是同种族的生物,同样来自于深海,带着熟悉的气息。 可阿尔菲诺会攻击“它”。 在遮天蔽日的阴影下,他的身体一寸寸拔高,所有人都惊惧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没认出这是s区最具攻击性的实验体。 因为他现在的大小实在太令人匪夷所思,超出了认知概念。 唐柔隔着车窗仰头去看,却因浓厚的雾气无法看清他都做了什么。 只是天空中落下的雨滴,忽然染了颜色,像极了鲜红的血。 不知名组织物以及一个个巨大的肉块儿砸在车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司机被惊醒,恍惚回神,颤抖着说,“车可以发动了!” 坐在他后方的工程师立即抓住一杯,大声说,“那快走啊!还愣什么!” 车门被人用力拉上,砰的一声闭合。 唐柔错愕的回头,看见墨绿色的触手缓慢缩小,变回熟悉的模样。 阿尔菲诺似乎也受了一点伤,脸上还染着蓝血,眼睁睁看着唐柔的面容变远。 他一怔,先是茫然,随后染上了一丝,再一次被主人抛弃的委屈。 孤独的站在环海公路中央,身影越拉越远。 “停下!”唐柔爬起来朝驾驶室走去,“您好,后面那个是我的实验体!请让他上车!” 却被坐在司机身后的工程师一把拉开,“你疯了吗?那是实验体!要命的东西!” 唐柔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工程师被打蒙了,捂着脸,一时没能回神。 眼前的饲养员与平时的温柔截然相反,嘴角挂着愠怒的讽笑, “东西?那个要命的东西刚刚救了你的命!而且没有他,你们真的能活着离开这条路吗?你不会天真的认为前面就安全了吧!” 对讲机里明明说了,前面有黑色不明生物爬上了海岸。 司机面色惊惶,脚下油门却踩得更快。 唐柔放弃沟通,直接拔出副驾驶上已经变成干尸的安全员腰间的武器,指向司机,“停车,不然我就开枪。”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竟然敢拔枪!” 被扇了一耳光的工程师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却被赶过来的阿瑟兰一脚踩倒在椅背上。 唐柔拔下安全栓,再一次出声,“停车!现在!” …… 墨发墨眼的青年低垂着头,孤独的站在公路中央,湿润微卷的发丝凌乱的搭在额前。 阴郁的像个被人遗弃的雕塑。 他的眸光渐渐暗淡,有些茫然。 “阿尔菲诺!” 一声呼唤从远处响起。 他飞快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光亮。 他的柔,在喊她。 原本消失在视线的武装巴士掉头回来,速度极快。 唐柔打开车门,探出身体,“阿尔菲诺,我……”却被他推回去。 青年站在外面,着急的说,“淋雨、不行。” 唐柔鼻子发酸,抓住他的手腕,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轻声说,“来,上车,我带你走。” 转眼间死了三个人,空出来的位置足够触手缩小的青年坐下。 大家却远远的离开,隔开了至少一排的距离,警惕惊惧的看着他。 除了唐柔和之前喂过阿尔菲诺几次的阿瑟兰,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恐怖的杀戮机器。 唐柔无视了那些视线,握着他的手腕上下检查,确认他的伤势。 “我,湿。” 他知道雨水对饲主的健康并不好,有些急,自觉的远离一点,拉开距离。 却又用那双湿润的墨绿色眼眸,眼巴巴的注视着她。 唐柔知道他喜欢湿润,没有给他擦雨水,任由他懵懂的拉远了距离,又流露出后悔的神情。 阿尔菲诺抑制不住想要与饲主亲近的心情,多等一秒都让他觉得煎熬。 他飞快的看了阿瑟兰,眼神充满暗示,后者嘴角抽搐,立即读懂了他的意思。 行吧,她是工具人。 阿瑟兰沉默着翻找了一会儿,在青年越来越着急的眼神中,递给了他一条毯子。 阿尔菲诺飞快的将毯子扯过来,胡乱把自己身上的雨滴和残留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小心翼翼朝唐柔靠近了一些。 “柔……” 他低喃,眼含期待与不安。 “我、没听话、怪我、吗?” 唐柔鼻子更酸了。 她摸了摸青年被擦得乱糟糟的脑袋,声音模糊,“是我做错了,应该问你能不能原谅我。” 她不该为他做决定。 对方显然不会觉得她有错,只会因为这点接触得寸进尺,悄悄的用触角卷住了她的腰。 前排的人成了背景板,完全被无视了,同时也在震惊的观察着他。 传闻中的ss+实验体,一只特级冷血异种生物。 第137章 触手系大型犬 那只触手系生物像只被驯服了的大型犬。 他依偎在清瘦的年轻女饲养员身旁,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地戳她的手机。 满眼新奇。 唐柔则是在跟前排司机谨慎商讨离开路线。 被扇了一耳光的激光实验工程师林利脸色铁青,他的腿有些合不上。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只双s+实验体所有触手都蜷缩在后排,只有一条,微微舒展开,每根角质刺都带着森然的冷光,若有似无的在他大腿中间的重要部位前潜伏着。 像一根虎视眈眈的杀戮武器。 林利轻咳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发现跟条触手更近了。 蓄势待发的弓起,如同呲牙的眼镜蛇,随时准备用带着剧毒的獠牙给他一下。 “……”林利动弹不得,十分煎熬。 唐柔看到了,但又没看到,继续跟司机说话。 “海浪太大了,您看看有没有分岔路,环海公路太危险。” 司机调整着导航,很苦恼,“这附近目前只有一条路。” 忽然,她的袖子被青年扯扯。 他睁着那双干净漂亮的绿眼睛,一脸无辜,“它、不亮、了。” 唐柔拿回自己的手机,陈述事实,“你把它玩没电了。” 阿尔菲诺“啊”了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却正好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偷看他。 那人十分迅速地移开视线,双眼放空,假装什么都没看。 但墨绿色的触手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一滴冷汗,顺着那个人的额头滑下来,他不敢动,继续双眼放空,腿却不听话的抖了起来。 触手间探出了令人畏惧的角质刺,对着他的手臂划了几下,那人几乎快要惊呼。 却见角质刺割断了他的钢带表。 ……将他的腕戴式手机卷走了。 他卡壳的脑子里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为什么特级实验体,把他的额……手机拿走了? 行、行吧,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继续放空。 唐柔和司机聊了几句,一低头,发现阿尔菲诺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戳手机。 她疑惑地低下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没电的。 那他手里那个是哪来的? 唐柔抬头,目光锁定了前排一个面容愁苦的随车后勤,他正捏着一截断掉的表带,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痴呆地看着前方。 “……”知道了。 身旁的罪魁祸首一脸天真,歪头戳着手机,在网盘文件夹的深处,发现了一些视频。 抱着疑惑的心情,阿尔菲诺将视频点开。 不可名状的声音瞬间响彻整个车厢。 一时间,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一张张脸缓缓涨红,车厢里回响起欲盖弥彰的咳嗽声。 阿尔菲诺正困惑地看着两条白花花的身体叠在一起,手机就被抽走了。 他慌张抬手想拿回来,被饲主一把推开。 唐柔关掉视频,把它还给面容愁苦的后勤,然后给青年盖上了毯子,“你该睡觉了。” 阿尔菲诺摇头,“人类、才、要睡觉,我、不用。”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唐柔抬手蒙住了他的头,在他伸手妄图拉开毛毯前低声警告,“不准动,不然再也别想玩手机了。” “……”青年静止了。 唐柔把他的手也塞回了毛毯里。 继续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终于看到了车队的影子。 他们在环海公路旁的休息带上停着等待,唐柔这辆车上的人多少对车队有怨言,刚刚那么危险,没有一个人回来帮助他们。 可同时也清楚,在那种未知生物的面前,即便来帮忙,也只有一起殉难的下场。 后面的押运车司机死了,回去找阿尔菲诺时车上最后一个随车安全员去驾驶了那辆车,将押运车开了回来。 车管看车辆到齐,开始核对人数。 很显然,前面那几辆车也不是一帆风顺开到这里的,车身上遍布着大小凹痕,甚至有一辆从中间撕裂出一道狭长的口子,看起来快要报废。 核对到唐柔这辆车,车管拉开车门,上车一一清点过去,发现后排有人披着毯子一动不动。 他立即皱眉,伸手去抓,“别睡了,核对人数呢。” 旁边的后勤想要制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车管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墨绿色的眼睛。 极度冰冷,像一汪死寂的沼泽,让人一看便能清晰地意识到,这绝非人类的双眼。 “……不、不好意思。” 车管颤抖着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捏着毛毯犹豫着要不要盖回去。 唐柔听到声音后睁开眼,从车管手里接过毛毯,在对方看救星的眼神中,兜头给青年重新盖了回去。 从阿尔菲诺踏上这辆车开始,她就成了解围机器。 车上的人还是害怕的,即便阿尔菲诺没有表现出一丝攻击性,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一直被蒙在毛毯里一动不动。 这辆车的气氛安静到让人觉得压抑。 唐柔看了一圈众人的神色,站起来说,“我和后面的司机交换一下,我去开那辆押运车。” 阿瑟兰跟着坐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下,她们带着触手青年交换去了后面的押运车。 阿瑟兰钻进了后车厢,她带出来的小丑八怪在这辆押运车里。 唐柔和阿尔菲诺则是坐在前面。 天要亮了,海面上的薄雾一寸寸蒸腾,慢慢消失。 唐柔打开了自动驾驶,靠在椅背上,有些犯困。 她转头看向阿尔菲诺,对方裹着毛毯,眼皮半耷拉,安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唐柔忍不住轻笑,“看外面,别看我。” 结果抬手间,摸到了他身上裹着的毯子,冰凉湿润,像吸饱了水一样沉重。 为什么还这么湿? 唐柔皱眉,打开灯,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蓝色的血液。 她错愕的看向青年。 他一直不以后背面对她。 唐柔这才想起,阿尔菲诺在巴别塔时为了引爆贫铀弹,就切断了无数条触手,身体虚弱。 刚刚又和电鳗以及未知怪物对抗…… 唐柔皱眉,轻轻扯开他身上的毯子,“转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背。” 刚刚还恨不得贴着她坐的青年开始躲避起来,固执的与她面对面,不想让唐柔看。 看来真的受伤了。 唐柔自责的吸气,“是我疏忽了,疼吗?” 青年安静地摇头。 唐柔又问,“可以愈合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 第138章 “他好像不太聪明” 饲主的眉毛拢在一起,舒展不开。 青年看在眼里,伸出手指,慢吞吞地在她眉心间按了按,想把她的忧愁抚平。 “别、担心。” 他笨拙又真挚的安抚着唐柔,明明没有温度的俊美面庞,因这略显天真的动作,而平添了一层柔和。 唐柔松了神情,点头。 她打开通往后车厢的小门,进去给他找水喝。 幸运的是,这辆车上载着她和阿瑟兰之前在服务区买的东西,不但有水和功能饮料,唐柔还看见了巧克力。 没有吃饭,正好可以用巧克力填补一下饥饿感。 她抱着东西回了驾驶室,拧开一瓶水塞进阿尔菲诺怀里,“把它喝完。” 自己拆开巧克力吃了几颗。 阿尔菲诺好奇地看着她,也伸出手捏了几颗巧克力,模仿着她的样子,撕开糖纸塞进嘴里。 唐柔刚开始还觉得他有样学样的行为很可爱,可几分钟后,她就深深地后悔了。 柔软冰凉的触手缠上了她的小腿,腰,甚至还有脖颈。 它们轻柔地收拢了角质刺,无数个软糯的吸盘充满依恋地轻轻吮咬她的皮肤,像极了细密的亲吻。 唐柔头皮发麻,难以置信地拽开触手,朝副驾驶看去。 看到了阿尔菲诺满眼的爱意。 他看起来像快融化了,整条鱼瘫在座椅上,侧着头看着她,而那种充满孺慕和痴迷的爱意,在对上她的视线后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青年黏黏糊糊地凑过来,一副想要和她贴近的模样,却身形不稳的晃荡着,几次险些栽倒在座位上。 什么情况? 唐柔视线落到了巧克力的包装纸盒上,上面写着花体加粗的“15%朗姆酒心”几个大字。 “……”不会吧。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小章鱼,对方软塌塌的触手缠住了她的腰,整个人趴卧着,试图将自己塞进她的怀里。 很显然,已经是一只吃酒心巧克力吃到眩晕的鱼了。 青年耳垂发蓝,几乎羞赧得快要滴血,他趴在唐柔腿上,仰起脸由下自上看过来,一双湿润的眼眸像泅了湖水般亮晶晶的。 唐柔觉得他不像醉了酒——心巧克力,而失了智。 这涉及到一个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她的这条实验体,在智商上似乎有一点点……低于平均水平。 阿瑟兰好奇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什么动静?你们在干嘛?” 唐柔迅速拉上后车厢的挡板。 结果再回头,青年那双漂亮的眼睛下也透出薄薄的蓝晕,上半身微微抬起,几乎要贴到她身上。 唐柔面瘫着一张脸将人推开,“别动!” 对方却根本意识不到她在说什么,甚至用自己的脸,轻轻蹭了蹭她推过来的手心。 唐柔头皮都麻了。 更糟糕的是,几条触手在这个时候缠上了她的手腕,看似柔软无力,却丝毫挣脱不开。 青年安安静静满含爱意地看着她,像个乖巧的大型犬。 看着眼前他认定的伴侣,阿尔菲诺产生了想把她带进深海的念头,因为那样就能同时拥有喜欢的人和喜欢的大海。 他感觉十分可行。 唐柔将他的脸一把推开,朝身后的挡板求助,“阿瑟兰,帮我找个结实点的捆绑工具。” “捆、捆绑?” 阿瑟兰的声音颤抖中带着一点兴奋,“这是在车上,不好吧?不过也不是不行,反正你想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 “……”唐柔按耐住抓狂的心情重复了一遍,“阿尔菲诺失控了,快帮我找个捆绑工具。” 没什么比“失控了”三个字更让阿瑟兰恐惧。 不一会儿,一捆用来绑帐篷防风钉的绑带就被她丢了过来。 青年正被唐柔用力捂着嘴按在两个座位中间,眼中流露出委委屈屈的神色,纤密微垂的睫毛颤抖不止,一副被欺负了模样。 他尝试着起身,毛毯从肩膀脱落,露出苍白的上半身。 唐柔倒吸一口冷气。 以前看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今天怎么觉得这个画面格外的……目光划过颜色极浅的小**,她有种大脑中了病毒的宕机感。 而在她宕机的片刻,阿尔菲诺已经坐了起来。 他学着唐柔的模样,轻轻地推了一把她的肩膀,将一脸错愕的唐柔,向小鸡崽一样毫无反手之力的推到了座椅上。 唐柔一脸懵,甚至来不及反应,两条苍白的手臂便撑在了左右耳畔。 这是什么霸总壁咚姿势!太糟糕了! 青年居高临下朝她俯身,高挺的鼻梁轻轻地在她面前嗅闻着,距离极近。 那双湿润的绿眸子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眨了眨眼,似乎有些羞赧,视线顺着她的五官一寸寸下移,落在了唇上。 越来越湿润,越来越灼热。 “……”唐柔开始确信他在戳手机时,一定浏览到了某些不属于海洋世界的信息。 互联网害人不浅。 她向下滑,试图从青年的双臂间滑出去,却被他一把捞回来,半拖半拽往自己怀里带。 唐柔抵死不从,两个人推拉不止。 阿尔菲诺眨了眨眼,率先松了手,生怕把她扯坏了。 阿瑟兰敲窗户,“怎么样了柔?需要镇静剂吗?我看后车厢里有。” 这个真的需要! 唐柔抱着最后一丝耐心和酗酒章鱼讲道理,“阿尔菲诺,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生气两个字有一定威慑力,他停下来思索两秒,面上的神色更委屈了。 触手固执地不愿意放开她。 看来装生气这招没用了。 唐柔大脑飞速旋转,忽然柔柔地笑了,反客为主的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先别动好吗?” 吃软也吃硬的阿尔菲诺立即就在饲主的温柔笑脸中,七荤八素了起来,眼神迷离地看着她。 唐柔:他果然不是很聪明。 她又如法炮制地推开了青年缠在身上的触手,对他笑着,“这些也别动,好吗?” 阿尔菲诺思索了片刻,维持着最后一丝倔强,可还没来得及摇头,就感受到饲主轻轻捏了捏他的触手尖。 “听话好吗?这样我不舒服。”她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了,“你一向很听话的,对不对?” 青年作为一只软体生物,十分合格的软成了一滩水。 他感觉自己快要在饲主的温声细语中融化了。 “真乖。” 唐柔奖赏性的摸摸他的脸,抽出帐篷用来挂防风钉的绑带,在他面前拉开, “那现在,我可以把你的手绑起来吗?” 还要……绑起来吗? 阿尔菲诺不懂,但觉得很厉害。 他大脑几乎失去功能,无法对饲主的轻声细语生出警惕,乖乖的伸出了手,一脸天真的看着她。 然后在她“真乖。”、“阿尔菲诺好听话。”、“我最喜欢听话的阿尔菲诺”这一声声哄骗中,被捆住了手。 “现在我们玩一个木头人游戏好吗?” 唐柔笑得更温柔了。 第139章 无人旅馆 唐柔打开后车厢的门,与阿瑟兰交换位置去了后面,接过她调配好的镇静剂打开了备用水舱的盖子。 “你进去。” 唐柔说完连忙补了一句,“听话好吗?我喜欢听话的阿尔菲诺。” 他果然毫不停顿地进去了。 在温声细语中,阿尔菲诺如沐春风般坐进了水舱里。 他一脸乖巧地看着饲主,听到她说,“我数一二三,你就装木头人,装的时间越长,就越成功。” 青年立即不动了。 他要成功。 “现在,我要给木头人打针了。” “木头人、为什么、打针?”青年疑惑地问。 唐柔说,“木头人不可以说话哦。” 他又顺从地闭上了嘴。 垂着浓密纤长的睫毛,看饲主将镇静剂一点一点推进了他的身体,然后用消毒棉片按住针孔,轻轻揉了揉。 “不痛吧?” “不、痛。” 连给他注射药剂都那么温柔,和实验室那些人不一样。 阿尔菲诺眼含爱意看着她,意料之中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的不能动了。 没关系,只要饲主想要的,他都能配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如上次在海边。 即便从一开始就嗅出了那只针管中装了什么,他依旧心甘情愿配合。 在饲主温暖的笑意中,他愿意奉献生命。 青年倚靠在水舱的玻璃壁上,苍白的胸腔不断起伏,被她一把推开,沉了底,在水中吐出一串泡泡。 却仍旧看着她,痴痴的,一副热恋中的模样。 触手终于软塌塌地从小腿上滑落,用最后的力气轻轻吮吻她的脚背。 只是镇静剂而已。 阿尔菲诺想到了饲主许久前问过的那个问题。 「可是我有丈夫啊,你会能容忍跟别人分享我吗?」 那次,他撒谎了。 他说他可以接受,可以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但事实上,他一定会杀掉那个人。 没关系,有人想分享她,杀掉就好了啊。 这不是什么问题。 . 阿尔菲诺终于消停之后,唐柔回到驾驶室,身心俱疲地坐在阿瑟兰旁边。 车辆行驶速度并不快,阿瑟兰神情有些严肃,对讲机开着,车队的人是从正在讨论海岸。 海岸? 唐柔朝车窗外的环海公路下方看去,神经有了变化。 她看到海岸边出现了大量生物尸体。 那些都是她所熟知的海洋生物,有些甚至极其珍贵,可为什么这些不同水域的生物会大批量搁浅在岸边? 车队短暂地停下片刻,几个研究员从公路栏杆上翻过去,戴着手套打开箱子采样。 唐柔望向广袤无际的海,看着看着,心中涌现出一丝不安。 她发觉视线的尽头似乎涌现出了一点白色,远远看去,仿佛海面上多了一条白色的线。 她又看向岸边,拍了拍阿瑟兰,“你觉不觉得,水位再往下退?” 阿瑟兰坐起来了一些,朝正在采样的研究研究员们看去。 原本海水在他们不远处,可现在看过去,海水竟然退到了距他们近20米外的地方。 与此同时,悠长的轰鸣由远及近,似海洋的另一头有洪水猛兽发出低哮。 阿瑟兰立即回神,猛地按响了喇叭,同时打开对讲机,将频道调到队内所有,言简意赅地大声说, “快上车!海啸要来了!” 海水暴褪,遥远的海平面上出现了白色的水墙,以及古怪悠远的巨响,这些都是海啸来临前的征兆。 同一时间,工程师们也发现了大海的不对劲,研究员飞快收了箱子往车上跑,甚至连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上,车队就一脚油门到底,拼命加速。 他们重新规划了路线,为首的武装车用力撞开了公路边缘的栏杆,朝着高处横穿而去。 十几辆车紧随其后,一刻不停地往内陆开。 背后的海啸发出咆哮,高大的水墙打到岸边已经接近十几米,回头望去,像海面上凭空隆起了一座几层高的水幕小楼。 这场海啸几乎没给他们什么反应的时间,武装车横冲直撞,一路撞断了无数根树木,将道路开辟出来。 海浪紧追不放,像追着他们虎视眈眈的古怪恶魔。 可最终还是让他们躲过了一劫,令人颤栗的轰鸣声在背后不甘心地咆哮,他们也完全偏离了路线,开上了陌生道路。 这片内陆区信号极差,地广人稀,可以称得上无人区。 因为迷雾的事情,大家一晚上没睡,而真实的感受完全超过了一晚的时间,光在反复出现的迷雾中兜兜转转,都给人一种超过24小时的感觉。 大家精神陷入极度疲惫,又因为死了人状态很差,需要休息。 车队不知道又开了多久,终于看到了一家略显破旧的旅馆。 说是旅馆,看样子还不如招待所,可这个时候似乎也没得选了,车队将车停在招待所旁边,准备进去临时休息一下午。 却没想到旅馆里根本没人。 一群养尊处优习惯了的科研人员在门厅寻找灯,等好不容易找到按钮,又发现这座旅馆甚至连电都没有。 怀揣着最后的希望,有人跑到后厨看了看。 果不其然,锅底比他的脸还干净。 这也太惨了。 他们的食物不多了,本想到了诺亚基地就可以补货,但碰上海啸,将所有节奏都打乱了。 不知道路上还会遇到什么,他们从车上拿出休息站买的屋子,省吃俭用。 唐柔和阿瑟兰扫荡超市时,货架上剩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巧克力这种东西可以一时充饥,绝不能当成主食吃。 车队的人给她们送了些压缩饼干和点心,显然他们买到的物资也不多。 唐柔嚼了几口饼干,有些无精打采。 睡美人阿尔菲诺缓缓转醒,他感受了一下,发现饲主的气息在远处,于是自动打开的舱盖爬了出来。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旅馆门厅时,气氛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触手青年并不在意这些畏惧的目光,在他眼中,除了唐柔之外的人类就是虫子,没有任何意义。 他寻找到坐在窗边吃东西的饲主,在她身旁紧挨着坐下。 显然还沉浸在镇静剂的余韵当中。 第140章 “你怎么变小了?” 唐柔吃东西的口味和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她对于清淡的食物,一直报以尊重但不接受的心态。 面对手里寡淡无味的饼干和水,她严肃地像面对一道晦涩的数学题,半天啃不下去一口。 阿尔菲诺皱眉蜷在她身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于是他纡尊降贵,不再冷漠,尝试跟他除了唐柔外唯一认识的人类搭话。 阿瑟兰疲惫不堪,昏昏欲睡之际,听到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深深地哆嗦了一下。 清醒了。 搞清楚这尊大佛的问题后,她想激情辱骂自己这位塑料姐妹三百字。 “都什么时候了还挑食!”她说完,对上青年幽幽的绿眼睛,从善如流改口,“不愧是柔,泰山崩于前还要坚守生活品质,吾辈楷模!” 阿尔菲诺听不懂,但点了点头。 “她是想吃辣椒了吧?” 阿瑟兰又补充, “哦或许也想吃油炸食品,比如炸鸡,可乐,脆皮羊排……” “你的饲主就喜欢吃那种不健康的垃圾……对不起,她就喜欢色泽鲜艳口味辛辣的东西。” “辣椒?”青年声音略带疑惑。 阿瑟兰耐心地解释,“就是红红的,绿绿的,从地下长出来的果实,你应该在她吃饭的时候见到过。” 阿尔菲诺啊了一声。 想起来了,见到了。 刚刚还在外面见到过。 车队研究员们回传的数据全都石沉大海,正展开着一场紧张的讨论。 “基地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回过消息,不会真的没了吧?” “咱们走的时候塔形大楼都炸了,围墙后全是血,我看到很多以前没见过的低等实验体在里面发疯。” “难道是联合体炸的?不然谁能动得了巴别塔啊,那可是巴别塔啊!” 唐柔在一众讨论声中找到了一个空房间,提着睡袋走进去。 床铺上的四件套落了一层灰,幸亏之前在休息区买了睡袋,唐柔将地板打扫干净,又喷了点消毒除菌的喷剂,卷着睡袋准备睡觉。 可刚安详地闭上眼睛,阿尔菲诺就回来了。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看着对方献宝似的伸出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将什么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她的睡袋上。 唐柔好奇的垂下头—— 看到了他不辞劳苦采集来的,一堆看起来就很鲜艳的,写满了“我不能吃”的蘑菇。 阿尔菲诺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反应,把蘑菇往她怀里推了推。 眼神带着一丝腼腆,和一丝开心。 唐柔沉默了。 她认命的抽了几张纸,将色彩斑斓的毒蘑菇们小心翼翼包在中间,然后走到窗边,铆足劲抡了一圈胳膊,投铅球一样投了出去。 阿尔菲诺着急了,“柔、那些、给你吃、的!” 唐柔微笑,“谢谢你,但不用了。” 有被孝死。 “别乱跑了,我要休息了。” 唐柔坐回了睡袋上,眼皮沉重。 可刚躺下,就看到青年悄悄挪到窗户边,探出一条触手,似乎有无限延长的趋势。 他寻觅着空气中的气息,却被人从后面一把拽回来。 唐柔恶狠狠地说,“我警告你不许把那些东西捡回来!” “……”青年眼中满是受伤。 唐柔当年刚接手a-17号实验体时,曾以为他很高冷,很疏离,很淡漠。 甚至有些怕他。 后来才意识到,那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误会。 唐柔把满脸受伤的阿尔菲诺关到了门外,在他仓皇无措的轻轻挠门声中,陷入了沉睡。 墨绿色的触手如同一滩液体般缓慢摊平,从缝隙间顺着延伸包裹住了整个门把手。 在隔绝了声音的情况下,将门锁卸了下来。 青年推开门,无声地来到了睡袋旁,盯着皱眉沉睡的饲主。 陷入了忧愁。 在他心里,唐柔俨然变成了不听话的挑食小孩。 让他操碎了心。 这件事转移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也就让他忘记了,自己在围拢巴别塔塔形大楼时丢失了大量触手,以及背后迟迟没有愈合的撕裂伤。 唐柔醒来时,天是黑的。 她睡得不算好,脖子有些酸痛。 睁开眼,看见房门开着一条缝,锁掉在地上,房间里空无一人。 阿尔菲诺走了?自己伤到他的感情了? 她从睡袋里爬出来,默默地想,这事儿不能全怪她,那些蘑菇是真的一看就不能吃。 旅馆静悄悄的,某些房间传来微弱的呼噜声,大概是那些同事们都在睡觉。 阿瑟兰住在她隔壁那间,路过时正在说梦话,唐柔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露出了笑容。 真是自己的好朋友,做梦都想着她。 接着又听到了一些辱骂声,伴随着她的名字反复出现。 唐柔收敛了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真是她的好朋友,做梦都不忘骂她几句。 可一直到了楼下,都没找到触手青年。 唐柔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尔菲诺?” 没有人回应她。 她尝试着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又喊着,“阿尔菲诺?” 仍然没有人回应她,黑暗中却传来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窸窣声。 很微弱,唐柔脚步一顿,循着那细微的声响转变了方向。 走廊的尽头是一间杂货间,由于停电,也被阿尔菲诺玩没电了,只能透过月光依稀判断事物。 唐柔的手落在腰侧,摸到了那把从死去安全员身上拿到的激光枪,手指搭在扳机上。 空荡荡的杂货间传来一种陈腐的气息,唐柔警惕地搜寻着,视线随着微弱的声响落到了地板上。 看到了一只正在摆动着纤细触手的,小小的,淡蓝色的章鱼。 “……” 唐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阿尔菲诺?” 小章鱼开开心心的对她晃动着触手,迈着纤细的足肢朝她爬过来。 唐柔松开了激光枪,忍不住捂住了嘴。 她蹲了下来,两眼放光的盯着地板上柔软迷你的小章鱼,伸出一根手指戳它。 “你怎么变小了?”唐柔声音发颤,“而且还变颜色了??” 淡蓝色的小章鱼被戳得东倒西歪,像颗遭到狂风骤雨蹂躏的豆芽。 ……这沉重的爱。 它费力地稳住身形,两条纤细的触手抱住她,吸盘轻轻地吮吻她的皮肤。 饲主正居高临下,抿着嘴看着它,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 它被搓来搓去,感觉很虚弱。 它不知道,饲主脑海里掀起了一场海啸。 唐柔捏了捏它的小脑袋,又勾着软软的触手轻轻扯了两下,感觉手感很不得了。 阿尔菲诺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小章鱼。 淡蓝色的半透明触手和果冻一样的质感,绝非传统意义上章鱼的模样,剔透晶莹得像个工艺品。 她的脑海中回荡着咆哮。 唐柔:救命啊怎么这么可爱! 唐柔: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是我的章鱼! 她垂下手,小章鱼纤细的足肢顺着手指爬上来,冰冰凉凉,柔软光滑,在她掌心蹭了蹭,然后缠到了手腕上。 看起来像多了个造型古怪的手镯。 唐柔再一次深呼吸。 救命啊……它为什么这么可爱! 她抿着唇神色紧绷的将小章鱼护在手心,生怕不小心给他磕磕碰碰,受伤了。 手指头却忍不住在它的脑袋上搓来搓去,把它搓得奄奄一息,浑身变得更蓝更无力。 柔若无骨莫过于此。 唐柔感觉它好脆弱好清纯好不做作。 第141章 饲主的宠爱好像多了一点 清晨的第一缕光投进窗户洒入旅馆,将沉睡中的人唤醒。 睡了很久的研究员们终于缓缓转醒。 由于停电停水,这座旅馆的抽水马桶全都不能用了,饲养员多隆打着哈欠下楼,想去外面的树林里方便一下。 却在晨曦的微光中,看到了坐在大厅桌子前的年轻女人。 他的哈欠顿时吓了回去,警惕的以她为半径,视线绕着她的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没有看到什么恐怖的生物,才松了口气。 笑着跟对方打招呼,“早安,唐饲养员。” 唐柔也对他招了招手,“早安。” 多隆多看了两眼,夸奖道,“这个镯子还挺特别的,是水晶材质?” 唐柔,“哈……” 是说出来会吓到人的材质。 她又在愁眉苦脸地啃饼干,吃早餐之余不忘给自己的“镯子”掰一点。 喂食忽然变得好有乐趣。 唐柔找出纸巾瘫在桌子上,把压缩饼干切成小小的块状,一点点喂给它。 淡蓝色的小章鱼伸出纤细的两条触手,抱住她的手指,柔软的身子凑过去,将指尖上那一点点大的饼干含住。 半透明的小身体一动一动,看起来在咀嚼。 其实它不需要吃这种东西。 但饲主投喂的,无论是什么,它都不会拒绝。 “好吃吗?”唐柔忍不住问。 小小的章鱼一边吞咽,一边发出细小的声音。 唐柔,“……”啊它好可爱。 阿瑟兰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已经被唐柔晃醒了,她怀疑唐柔是蓄意的,却找不到证据。 看见唐柔喂小章鱼,忍不住伸出手想摸一摸。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可怕的大杀器变小之后,都让人觉得有点不害怕了。 可摸章鱼脑袋的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唐柔护着小章鱼躲开了她伸来的手,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行吧,不让摸拉倒。 阿瑟兰克制地只翻了个白眼。 门外,几个研究员围着存放物资的箱车破口大骂。 大家昨天省吃俭用,不敢碰为数不多的物资,结果一夜过后拉开箱车门,发现储备物资不知道被谁给霍霍了。 对方显然是怀着恶意拆的封,许多食物包装袋都拆了,要么吃一半,要么估计尝了尝不喜欢就扔了。 很多食物撕了塑封,丢得到处都是。 膨化食品都被压碎了,像有人在上面躺过。 对,是人。 水果上有牙印。 研究员拿着蓝光过了一遍,在车厢的金属壁上扫描出了一个掌印。 而且应该是个女人。 大家面面相觑,眼中都是疑问,是谁这么恶毒? 周围看起来是无人区,旅馆也废弃了,附近除他们外没有一个人影,那看来破坏屋子的是队伍里的人。 可是这些食物是大家共同的,是谁这么丧心病狂要把大家赖以生存的食物毁了? 唐柔坐在大厅里投喂小章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喂食结束,她擦了擦手,准备带小章鱼离开,时时刻刻都粘着她的小幼崽竟然脱离了她的手腕,迈动着足肢朝某个方向爬去。 边走边回头用那双墨绿色的圆眼睛看她,像在引导她跟过去。 它那么可爱,唐柔当然要顺着它的意思。 一路走到走廊的最深处,发现小章鱼爬回了昨天的储藏间,用两条纤细的腕足扒拉一块地板。 唐柔走过去,看到地板上有个缝隙。 她抓起小章鱼放回手腕上,对方立即顺从地用足肢抱住她,伸着脑袋好奇地看她将那一小块木板移开,露出下面的储物格。 这里竟然被人挖空了。 四方形的储物格里,摆放着一个笔记本。 表皮完全磨破,看不出花色,因为常年埋在地下甚至有些发霉。 “你带我来,就是要这个?” 小章鱼仰起头看她,圆溜溜的绿眼眸写满爱意。 “……” 所以它想表达什么? 唐柔翻开笔记本,没想到这竟然是一本日记。 「07月17日。 因为海啸,学校封锁一天。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在行人走过桥之时,压断了墙面,许多外乡人的车被困在里面,为了防止他们发现,祭祀将做得更加隐秘。」 「07月18日 红月,又是红月……」 「07月19日 我看见姐姐被那个人带走了,怎么办?我该找谁求救?」 「07月21日 姐姐、姐姐她……」 「07月23日 ……我好像发现了地板下的秘密」 唐柔匆匆浏览了一眼,合上笔记本,内容并没有仔细看。 日记的主人简直是个抑郁少女,除了那些看不懂的流水账上,每一页横线外的空白区域都写满了什么“原来不是真的爱我”、“妈妈是真的爱我吗?”、“请救救我”这种话。 她又戳了戳小章鱼柔软的脑袋,十分不解,“你想要这个,还是想要我拿着这个?” 小章鱼仍旧用墨绿色的圆眼睛痴痴地看着她。 “……”算了,虽然好像更不聪明了,但真的很可爱。 果然小的东西都让人心生怜爱。 阿瑟兰找了一圈,发现唐柔坐在树荫下,拿着小喷壶一脸慈爱地给腕间装饰品一样的小章鱼喷水。 淡蓝色的小章鱼摇晃着两条细软的触手追逐着水雾,像在玩耍。 “……”这是什么母慈子孝的场景。 她走过去,拍拍唐柔的肩膀,“准备出发了,上车吧。” 唐柔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湿巾折了折,贴在章鱼圆圆的小脑袋上。 像顶了一个发烧贴。 这个画面同时戳到了两个年轻女性的萌点。 唐柔眼神太过灼热,小章鱼羞涩地蜷缩着触手,在她腕间的皮肤上来回磨蹭。 感觉饲主对自己的宠爱好像多了一点,它有些不知所措。 . 昨天来时的路被那一场海啸被淹没,车队在无人区穿行,寻找通往诺亚基地的新路径。 然而这里没有信号,一时半会儿竟然无法加载路线。 如同无头苍蝇般开了许久,车管领队终于看到了一座桥,对面连通着某个中小型城镇。 林利点开离线地图看了看,说,“是奥斯城,一个常住人口50万左右的小型城市。” “我们先去这里补充一下物资吧。” 众人一拍结合,朝着那个方向开去。 然而令大家没想到的是,20多辆全副武装的巴别塔箱车开过去之后,那条宽阔的桥发出巨大轰鸣,应声而断,直接封了他们的退路。 看来接下来只能从这个城市穿到诺亚了。 唐柔听着那声轰鸣,回过头总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诡异的熟悉感。 她打开小门进入后车厢,翻找出被她随手丢在实验舱旁的日记本,却悚然发现上面的文字全部消失。 第142章 红月空城 车队停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街道尽头仿佛起了大雾,白茫茫的一片,隔绝了视线。 又像游戏中建模到了边界,一切的混含不清。 安全员下车分发起了武器,以防大雾中藏匿着不确定因素,让大家拿着防身。 最前面的车按了按喇叭,用扩音器喊,“请问有人在吗?” 不算宽阔的街巷中回荡着这句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再往前开,就不方便大型武装车进入了,协商过后,大家决定拿着武器下来,走路进入城市。 唐柔握着激光枪,阿尔菲诺在手腕上,她一点都不慌。 他现在变回了幼年体的模样,和她刚接手时的外表看上去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他的身体是墨绿色的,可现在看上去像是被水稀释过的颜料,呈现出一种半透明质地的淡蓝色。 曾经阿尔菲诺出现过一次返回幼崽模样的情况,那一次它升级a级实验,受了很严重的伤,难以恢复。 体内的能量无法支持它维持人形,变成了幼崽。 而伴随着伤口的愈合,阿尔菲诺也重新变回了人形。 . 这座城市的古怪摆到了明面上。 分明看上去像座空车,街道上却响起了悠然的歌声。 走进后发现,是一条商业街。 酒吧音响在放歌,理发店门口摆着霓虹灯牌,面包店的烟囱冒着袅袅白烟,诱人的面包香气传了很远,十字街口的喷泉水柱伴随着音乐声优美地律动。 场景太过诡异,他们决定先回到车上。 可一回头,身后的街道却换了一种模样,成排的房屋挡住了来时的路,就仿佛这座城市是活的,正在随着他们的移动而变换。 他们像一群被第三力量从上帝视角观察的小白鼠,找不到出去的路,乱作一团。 领队喊了一声,让大家保持队形,一起走,不要单独行动。 唐柔摸了摸手腕上柔软的小章鱼,轻声问,“这跟你给我看的日记,有关系吗?” 小章鱼不会说话。 只会充满爱意地看着她。 行吧,这么可爱当然选择原谅它。 唐柔在章鱼的小脑袋上搓来搓去,把它搓得一阵眩晕,又痛苦又幸福。 他们在酒吧附近停了下来,许多人走了进去,领队不望提醒大家,“别乱碰这里的东西,尤其是吃的喝的。” 多隆正准备朝架子上的酒瓶伸手,又悻悻地收了回来。 林利瞥见桌子上有亮晶晶的东西,走过去发现,是一只女士耳环,钻石环绕着中间的珍珠,看起来很精致。 他拿起来看了看,又随手放下,在吧台里走了一圈,出来时发现那只耳环消失了。 唐柔跟着进去,门口有个无线充电的托盘,她捏了捏小章鱼纤细的触手,把手机放了上去。 没想到屏幕真的亮起了充电标志,一闪一闪。 屏幕右上角显示的日期,7月17日。 这个日期也有点熟悉。 而时间则显示已经接近12点,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7月17日…… 她看到的那本日记上的日期是什么时间来着? 阿瑟兰坐在她身旁的高脚椅上,压低声音凑到唐柔耳边,“柔,我想起来为什么我觉得奥斯城那么熟悉了。” “为什么?”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在萧宁的文档上看到了几个被标红的城市吗?其中就有奥斯城。” 这一区的人少,是有原因的。 百年前,这里没有城市,只有而是一个核反应堆组成的巨大核电站,可以给附近上百座城市提供能源。 不幸的是,因一场里氏9.0级的地震,导致核电站发生严重泄漏,后因工作人员操作失误导致约近十吨污水泄漏,废气污染了附近空气,水则被排进了深海,给这一带的生态带来的灾难性毁坏,动植物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变。 一晃就是百年。 人口膨胀,大家不得不在目光重新投回这些昔日被放弃的陆地,因此中小型城镇开始驻扎在这里,相比于别的城市称得上地广人稀。 唐柔安静了一会儿,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奥斯城长期处于无秩序状态,联合体疏于管辖,往往这种地方,最容易滋生犯罪的出现。 同样,也是最适合……活人实验的地方。 饲养员多隆渴得不行,忍不住想从酒吧架子上找点喝的,却被车管拦住,他坐立不安,无意间瞥到玻璃窗外,疑惑地问大家, “你们觉不觉得外面看起来有点红?” 众人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发现果然,大地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色。 唐柔按亮手机看了一眼,电量充到了30%,与此同时,时间跳动了凌晨00:01。 日期显示,现在为7月18日。 多隆又惊呼了一声,“外面有人!” 这一声呼喊吸引了酒吧里所有人的注意。 窗外的确出现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仿佛整个城市都有昼伏夜出的习惯,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有饮品店的职员在发传单,刚刚空无一人的面包房出现了忙碌的老板和收银员。 街道上多了许多走来走去的行人,路边有追逐奔跑的小孩,喷泉旁坐着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路灯也亮了起来。 城市苏醒了。 大家推门出去,站在诡谲又与正常世界无异的城市中,心中的困惑越来越多。 阿瑟兰走到唐柔身后,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平静的回答,“我觉得现在跟你在一起才是最安全的。” 说着看向她的“手镯”,意有所指。 这倒也是。 大地有些红,像落了一层薄纱。 仔细看,发现红的好像不是大地,唐柔抬起头。 是今天的月光,有些红。 脑海中闪过一句话,「7月18日,血月,又是血月。」 那本日记。 从进入这座城市开始,所有发生的一起,都诡异的和日记上的东西吻合了。 路边的花坛里种植着奇怪的植物,阿瑟兰看着看着,忽然问,“柔,花会吃蝴蝶吗?” 唐柔正盯着远处往喷泉走的研究员,心不在焉的回答,“猪笼草捕蝇草那些大概可以吧?” 阿瑟兰又问,“那花能吃老鼠吗?” 有个研究员伸手,去捧喷泉池里的水,却尖叫一声,捧着手不住吹气,像被烫到了一样。 唐柔边看边回答,“当然不能,老鼠太大了。” “……那花能吃猫吗?” 唐柔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阿瑟兰,“你是小学生吗?当然不能。” 阿瑟兰指着不远处一株正在吞噬着流浪猫的玫瑰,颤声问,“那为什么这里的花可以吃?” 只见那只猫的身体已经不见了,花茎如蛇腹般隆起柔韧又巨大的弧度,鲜红的花瓣外,只剩下半截不断抽搐的猫腿和一条卷曲瑟缩的尾巴。 唐柔吸了口冷气,伸手去摸小章鱼,却悚然发现手腕空了。 阿尔菲诺呢? “阿瑟兰,这里好像……” 唐柔回过头,身旁空无一人,周围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世界一瞬间变得赤红。 第143章 “妈妈”「一周目」 「一周目」 . 一觉醒来,被一阵香味吸引。 门外传来喊声。 “贝拉,醒了吗?” 她的头很疼。 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脚下是木质地板,走路会有吱呀声,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黑发泄了一肩。 有些眩晕,想要呕吐。 她……她是谁来着? “贝拉,听到妈妈说话还回答哦。” 对,她是……贝拉。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快点起床洗漱,下楼把早餐吃了,然后跟你姐姐一起去学校。” 贝拉有些懵。 上学? 她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桌子上有台式镜,她拉过来,却没有镜面。 入眼是一间典型的女孩卧室,床上吊着一顶粉色的帷帐,卧室里有个小小的洗漱间,贝拉揉着脑袋走进去,发现里面竟然也没有镜子。 家里没有镜子吗? 贝拉匆匆洗漱,换了身衣服下楼。 妈妈正在厨房忙碌着,滋滋的煎蛋三明治在铁板上烫出诱人的白烟。 姐姐坐在桌子前,翻看着一本纸质杂志。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翻看纸质杂志吗? 贝拉有些疑惑,站在楼梯上迟迟没动。 妈妈宽阔的身影从厨房探出来一点,看向她,“愣着干嘛,一会儿上学要迟到了。” “……上学?” “对啊,昨天海啸停课,今天学校加课一天。” 妈妈说完回到了厨房里,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她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家庭主妇,把家里的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 对,妈妈。 做饭的手艺也是一绝。 贝拉走到桌子旁坐下,姐姐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妈妈从厨房出来了。 “快点吃吧,贝拉的这份没有花生。” 妈妈将两份摆盘好的早餐放到了贝拉和姐姐面前的桌子上,又回到厨房开始清理台面,洗刷餐具。 贝拉端起热牛奶,看向窗外。 外面竟然不是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而是几层高的小矮楼,在黑暗中散发着万家灯火的暖光。 天还没亮啊,她们家起得真早。 贝拉下意识问,“这些房子怎么这么低?” “什么低?”妈妈抽空回了她一句。 贝拉看了一会儿,又问,“海呢?怎么没看见海?” “哪来的海?”妈妈关了水龙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没睡醒在说胡话吧?” 没有海吗?贝拉愣了愣。 检索了一下记忆,大脑中似乎真的没有关于大海的印象。 刚准备喝牛奶,却被姐姐在桌子下踢了一脚,刚要喝到嘴里的热牛奶就这样全洒了。 “……”她生气地抬头,“你干嘛?” 姐姐恶劣地笑着,抬手间又拍掉了她的三明治。 妈妈拿着干燥的毛巾出来,慌忙给贝拉擦身上的热牛奶,一边擦一边责备, “安娜,你为什么总是欺负妹妹?这样不好。” 姐姐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嫉妒妈妈对她的爱。” 妈妈顿了顿。 姐姐继续说,“如果没有妹妹就好了,那我就能毫无保留地得到妈妈的爱。” 本来还有些生气的妈妈听到这种话,只能笑着摇摇头,说她孩子气。 贝拉冷眼看着。 妈妈擦着擦着,嗅了嗅,“贝拉,你怎么受伤了?” 受伤了? 贝拉低下头,果然在自己的小手臂上看见了一道红痕。 脑海中忽然蹿出了与姐姐争夺东西的画面,撕扯间,夺走了她的日记。 贝拉胸腔中也涌出一阵怒气。 “姐姐把我的本子抢走了。” 妈妈责备地回头看了一眼,“安娜,把本子还给妹妹,不能欺负妹妹了。” 哦,原来姐姐叫安娜。 姐姐哼了一声,准备享用她的早餐。 贝拉在她即将咬到三明治时,抬手将她托盘里的牛奶连带煎蛋一并掀到了她身上。 蛋黄酱黏在地板上,留下难看的痕迹,安娜开始尖叫。 鸡飞狗跳。 贝拉冲了澡,换衣服下楼,扯着洗过有些打结的头发,想梳头,寻遍家里竟然没有找到一面镜子。 看到有开始忙碌着打扫卫生的母亲,自然地问,“妈妈,镜子呢?” 打扫卫生的身影停下了。 妈妈声音幽幽传来,带着疑惑,“镜子?” 像死寂的幽谷,回荡出来的风声,带着古怪的冷意。 “家里没有镜子。” 妈妈转向她,温和地问,“为什么要……找镜子呢?” 贝拉心中涌出古怪的感觉。 就在这时,安娜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一见面就要和贝拉扭打,两个人又缠到了一起。 妈妈一边叹气一边将两个人分开,十分头疼地说,“快去上学吧,真的要迟到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打了多久才分开,刚整理好的衣服又凌乱了,安娜哼了一声,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贝拉跟着沉着脸走出去,没想到一脚踏出家门,场景竟骤然变成了学校。 她僵在操场上,周围闹哄哄的声音传入大脑,三五成群的同学跑来跑去,似乎对她的凭空出现不以为然。 她有些懵,却很快接受。 好像……就该是这样。 哪怕凭空缺失一部分场景,大脑也接受了。 只是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安娜像变了一个人,脸色很差。 嘴唇颤抖着,想跟她说什么。 可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小跑来的女生打断了,“贝拉!早上好!” “……”安娜哼了一声,一瞬间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模样,转身离开。 那个女生盯着姐姐背影,好奇地问,“今天你和你姐姐一起来上学?” 贝拉点头。 很快,从这个女生那里知道自己和姐姐的关系不太好。 一晃到了上课时间。 班主任是个年轻英俊的数学老师,他抱着一叠资料走了进来,教室立即变得安静。 私底下,不少女生都爱慕这位年轻的老师。 贝拉打开书包,想要拿课本,却摸到了一个鹿皮笔记本。 班主任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同学们,请翻到课本第二十五页,今天我们来学习……” 与此同时,贝拉拿出了笔记本。 这是她昨天被安娜抢走的日记,今天竟然出现在了她的书包里,只是,封面上被人用力的写下了两个字。 ‘醒来’。 这是什么意思? 她打开封皮,画面映入眼帘的瞬间,瞳孔骤然缩紧。 本应书写日记的纸页上,面写满了—— ‘醒过来!’ ‘求求你醒过来!!’ ‘求你!’ ‘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贝拉!’ 耳旁的声音拉长模糊,像老旧的磁带,有些失真。 她抬头,看向教室。 同学认真的学习,老师温柔地讲课。 她的意识告诉她,所有人都是认识的样子。 她的“记忆”告诉她,这些都是她生活中认识的人。 她甚至能叫得出每一个人的名字。 比如,她的同桌叫苔丝。 贝拉有些眩晕,“同桌,你知道……” 却又闭嘴了。 因为她看到,日记本上还写着一行字。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144章 「一周目」2 天是黑的。 贝拉从学校中走出,仰头看天空。 月光是红色的。 像有一只巨大的怪物在凝视她……月亮应该是红色的吗?为什么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且,为什么夜晚上学? 就在这时,有人撞了撞她的肩膀,是安娜。 她看了一眼跟在贝拉身旁的同桌,将纸条塞到了贝拉手里,“你去超市买点海鲜回家,妈妈要做烩饭。” 同桌双手合十,“贝拉,你妈妈真好,每天都给你们做饭。” 贝拉多看了她一眼。 再回头,眼前的路多了一跳,脑海中出现的念头告诉她这是通往超市的路,果不其然,顺着这条路走了不到一百米,就看到了一家双层超市。 然而,超市里没有海鲜。 这个世界的超市竟然不提供海鲜。 贝拉很快又觉得奇怪。这个世界?为什么自己总是潜意识将世界和自己的存在剥离开? 超市虽然没有海鲜,但这里的员工听说贝拉家要做烩饭,热情地向贝拉推荐他们卖得最好的陆禽,将贝拉带到了一排冰柜前。 隔着玻璃,贝拉嗅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她忍不住后退一步,开始干呕,超市员工紧张的不住询问,“你怎么了?” 贝拉摆手,那种血腥味再次漫入鼻息,她脸色发青,后退了几步。 员工担忧地扶上她的胳膊,“我带你去旁边休息一下?” 却在这时,不小心碰到了贝拉的裸露在袖子外的皮肤。 那个人忽然停住,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 “你不是这里的人。” 上一秒还满脸担忧的超市员工忽然抖了抖,神色变成了惊恐崩溃,“我想离开这里。” 什么? 她抓住贝拉的袖子,“你是不是能带我走?” 贝拉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 “我讨厌这里!” “直接让我死去!让我死掉不好吗!” “我不要!我不要留在这里!” 恐怖的尖啸,感染了很多人。 一时间,周围的人也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无论是员工,还是推着购物车前来购物的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恐惧与崩溃当中。 危险的情绪如病毒般扩散。 和乐融融的超市瞬间变成了怨气冲天的海洋,到处充斥着嘶吼与哭泣。 “放我走!” “让我消失!” “彻底摧毁我!我恨这里!” 贝拉捂住耳朵,头疼欲裂,她甩开了员工的手想要往外跑。 可下一瞬,如同崩坏的程序被修复好,所有人回到了原本的剧情线上。 身后的员工恢复了笑脸,热情地向她推荐,“这些陆禽全部非圈禁饲养,很适合做家庭烩饭。” 贝拉呼吸不稳。 “你好,这一袋是98元,请问怎么支付?” 贝拉什么都没买,空手而归。 然而,也是回家后,她才意识到母亲已经做好饭了,那个所谓的“海鲜烩饭”,是安娜的谎言。 为什么会这样? 而且,安娜为什么要让她去超市购买根本不存在的海鲜? 她回房间换衣服,脑海很乱,有什么念头快到抓不住,从意识中一闪而逝。 “贝拉,安娜,下来吃饭了!” 妈妈又做好了饭。 她是一位勤劳的主妇。 贝拉换好了睡衣,从床上爬起来,却有某种光亮在眼底一闪而逝,顺着那抹光,贝拉伸手摸索,找到了一面镜子。 很小很小,藏在窗与墙壁的缝隙间。 家里不是没有镜子吗? 她转动着镜子,可房间光线太黑了,看不清自己的脸。 妈妈说,她的蓝眼睛很好看。 可镜子里照出来的,是棕褐色的眼眸。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 贝拉一惊,将镜子藏到背后,门被拧开了,妈妈宽阔的身体挤不进来,只探出了头。 “宝贝,你的姐姐不愿意出门,她拒绝吃晚餐,你和她闹矛盾了吗?” 她连忙道,“好的,妈妈,我去看看她。” 妈妈站在原地没有走。 眼珠转动着,用力往房间里挤,“贝拉……你身后藏着什么?” 贝拉紧攥着镜子,手心微微出汗。 妈妈仍旧用力往房间挤,门框不堪重负发出了“吱呀”声,几乎要被挤破。 “贝拉,我觉得你手里……” 忽然,咣当一声,隔壁房间发出桌子被推倒的声响,妈妈顿了顿,转回头向隔壁看去。 贝拉趁机将镜子塞回了床缝之间,快速地跳下了床,“妈妈,我去看看她,您先去忙吧。” 妈妈又接连叹了几口气,似乎对安娜的不听话感到头疼,几条手扶着栏杆,一点一点地从楼梯上挪下去。 贝拉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害怕妈妈。 走到安娜房间门口,她不抱什么希望,因为这个姐姐看起来就不太喜欢自己。 她敷衍地敲了敲门,却没想到门一敲就开了。 贝拉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人一把拉入了门内。 房间里一片黑暗,没有开灯,她的嘴被人用力捂上,下意识想要挣脱,却对上了安娜那双含满了复杂情绪的双眼。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在贝拉耳旁说,“你听着。” “贝拉”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我们时间不多。”安娜心如擂鼓,咬字却格外清晰,“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叫贝拉。” 楼梯口想起了脚步声,以及妈妈的呼唤。 “怎么还不出来吃饭?安娜?” 安娜面无表情,忽略了拿到声音,语速极快的说: “你叫阿瑟兰,是巴别塔生物实验基地的一名生物工程师,我们此次出行是为了前往霍特丹病毒中心,查证消档人和幽灵船只一事。” “房子是活的,它们会听到我们说话,告诉「妈妈」,我要你在下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想起自己是谁!” 贝拉嘴里“呜呜”着,显然不相信。 她以为自己的姐姐疯了。 唐柔直勾勾地盯着她,“阿瑟兰,醒过来!” 浓稠的薄雾顺着玻璃窗的缝隙爬入,黑暗攀爬上视线边缘。 “醒过来!” 黑雾像绳索,一丝一丝,缠绕上了唐柔的脖子。 “醒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宝贝安娜,你又在跟你妹妹说什么?” 贝拉转头看向门,门把手被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缓缓地拧开,唐柔沉下面色,将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的阿瑟兰塞进了床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 门被推开了,发出古怪难听的吱呀声。 “安娜,你又不听话了。” 贝拉死死的捂住嘴巴,看见了妈妈走进来的双脚。 赤红色,青筋裸露,像生生将皮肤撕下,露出了血腥狰狞的脚掌。 “安娜,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贝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黑暗如同一张巨网,没有缝隙的笼罩了她。 她看到安娜的脚悬空起来,挣扎,抽搐,仿佛过了电。 下一瞬,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一觉醒来,被一阵香味吸引。 门外传来喊声。 “贝拉,醒了吗?” 她的头很疼。 皱着眉从床上爬起来,脚下是木质地板,走路会有吱呀声,身上穿着白色的睡裙,黑发泄了一肩。 有些眩晕,想要呕吐。 她……她是谁来着? “贝拉,听到妈妈说话要回答哦。” 贝……拉? 对,她是贝拉。 第145章 玻璃缸里的小章鱼 在一阵窒息感中,她睁开了眼。 好像做了场噩梦,醒来后忘记自己都梦见了什么。她只觉得四肢僵硬,尤其是脖颈,十分疼痛。 她坐起来,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有个鱼缸,里面有只淡蓝色的小东西正在水里游来游去。 好像,是一只小章鱼。 嗯? ……她养了只章鱼吗? 她走过去,伸手点了点玻璃钢。 里面小小的淡蓝色章鱼立即贴过来,隔着玻璃依偎在她的手旁,小脑袋贴着她手指的位置磨磨蹭蹭。 墨绿色的圆眼睛充满依恋地仰头望着她。 “……”这章鱼怎么狗里狗气的?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 得不到回应,小章鱼犹觉不满,纤细的触手湿漉漉软趴趴的,努力往鱼缸边缘扒拉,似乎想探出身体亲近她。 她后退两步,一脸嫌弃。 “好恶心……看起来滑不溜秋的。” 那个小身影仿佛僵住了。 墨绿色的圆眼睛中传递出一种难以置信又十分受伤的情绪。 仿佛在说—— 你变了你以前觉得我可爱。 “……”什么鬼。 她感觉自己可能没睡醒。 她用眼睛收集信息,房间里的每一个摆设她都见过,存在于脑海里,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感觉。 那就是陌生。 这种陌生夹杂在一种微不可察的抵触感中,让她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喜欢这里。 从楼上下去,看到有个庞大的身影在厨房忙碌,听到她的脚步声,探出头,她脑海里又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这是她的妈妈。 妈妈说,“安娜,你怎么起这么早,快坐下吧,饭就要好了。” 原来她叫安娜。 安娜不动声色地下楼,看向窗外。 天是黑色的,楼房很矮。 她伸着懒腰,舒展着四肢,来到窗边,视线从天空划过。 月亮是红色的。 脑海中的认知告诉她,月亮本来就应该是红色,可第六感觉让她觉得古怪。 安娜惯常没什么表情,因此即便很狐疑,那张略显面瘫的脸上也看不太出来。 “好香啊”她嗅着空气开口,“感觉今天的早餐一定很好吃。” 妈妈似乎对夸奖很开心,说了句马上就好,更加用心地忙碌着。 安娜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是妈妈喜欢被赞美,二是现在这个时间是早上,所以她下楼时妈妈才会说“起这么早”,现在做的是“早餐”。 安娜翻开桌子旁摆放的一本杂志。 纸质书的手感很陌生。 她可以对一件事情感到奇怪,归结于自己想太多,但接二连三感觉到奇怪,就不对了。 安娜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所谓第六感,就是超感官知觉,也就是超出感官之外所感知到的机体觉,也是一种感官上真正存在的天生功能。 只不过她还需要一点证据。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拐角处傻愣着的人喊,“贝拉起来了?快下来吃饭。” 贝拉? 安娜在脑海中检索了一下,贝拉是自己的妹妹。 自己这个妹妹先是站在楼梯中央愣了一会儿,随后快步跑下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窗户。 把一脸懵逼演绎里得淋漓尽致。 安娜收回视线,心中想,那点证据来了。 看来贝拉和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感到古怪。 妈妈笑着问贝拉,“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安娜翻了一页杂志,又确定了一点。 妈妈和她们两个不一样。 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正常人或许会在起床的一瞬间有些茫然,但很少会忘记自己是谁,甚至直到妈妈喊出自己的名字,那些关于自己平生的记忆才灌入脑海,这并不合理。 阵营划分得很清楚了,就是…… 就是没想到,贝拉坦然地接受了,坐在桌子前皱着眉准备吃早餐。 “……”为什么有人觉得古怪还能吃得下去饭? 她忍不住踢了她一脚,贝拉立即问,“你踢我干嘛!” 妈妈也从厨房探出头,“安娜,别欺负妹妹。” “……” 好,安娜感觉自己拿到了欺负妹妹的恶毒姐姐剧本。 不过这个人设的感觉还不错,至少可以一定程度上胡作非为。 安娜勾唇一笑,再接再厉,掀翻了她的盘子。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妈妈慌忙给贝拉擦裙子,安娜趁机充满挑衅地挑眉看她,拿着三明治作势要咬,果然,气晕了的贝拉掀翻了她的餐盘。 非常好,以合理的方式避免了吃掉这些东西的命运。 安娜十分配合地尖叫几声,趁乱提着湿裙子跑回了楼上。 谢谢了好妹妹。 回到房间后,安娜立即收起了脸上的愤怒,迅速地翻找其房间,顺应着第六感在墙壁上细细摸索。 她失去了一些记忆,但她似乎不是第一天来到这里。 墙壁上刻了些东西,安娜趴下来去看,有文字,分别写着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她想了想,从书包里翻出笔,用力刻在那些文字下面,将顺序接上。 第九次。 果然,字迹一样,这些符号是她亲手刻下来的。 什么第九次? 安娜将笔放了回去,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拉开拉链将裙子脱下,只着内衣在房间里继续翻找。 一回头,却发现原本趴在玻璃缸边缘的章鱼“啪”的一声掉回了水底,几只纤细的触手缠着脑袋,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似乎在害羞。 安娜嘴角抽了抽。 更古怪的是她也涌现出一丝类似难为情的情绪。 “……”她默默地打开衣柜,找出一套类似校服的蓝白裙子制服穿上。 小章鱼悄悄从触手间的缝隙出露出一只眼,看了几秒后又颤抖不止地将眼蒙上,整个身体都泛着快要滴血的蓝色。 她不能在房间里逗留太久。 目前的信息已经证明了事情的古怪。 潜意识里,外面不该是矮楼,肉眼可见的地方可以看见海,她不应该在夜晚起床,夜晚去上学,月亮也不应该是红色。 甚至,她不叫安娜。 这个想法一出,脑海有种过电般的感觉。 对,她应该不叫安娜。 这么多古怪的感觉融合在一起,就不再是错觉了。 尤其是,推开门走出去,直接站在了校园里时,这种感觉越发清晰。 第146章 人不能同时做很多事 漆黑的天幕上,悬挂着一轮红色的月亮。 像邪恶的眼眸,注视着大地。 大家对此习以为常。 教室里,课代表正在发上一次的测试成绩,安娜坐在座位上,用眼睛捕捉信息。 班里的同学都没什么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朝气,有几个女孩红着眼睛,看起来像哭过,她的同桌有些呆愣,似乎一直在状态外。 安娜多看了他一会儿。 直到发卷子递到他手旁,对方才如梦初醒般回神。 他的手背上有道浅色的疤,像是伤痕。 安娜状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之前……”说了一半,同桌也愣住。 这是什么痕迹? 细长,规则,像被高温瞬间灼伤,形成一条浅浅的线。让人联想到高科技,比如……激光之类的。 安娜淡定地接受了脑海里奇怪的联想,看着同桌陷入焦虑。 他忘了。 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陷入茫然的人。 年轻的男人抱着教科书进入教室,通过学科不难猜测这是个数学老师,安娜视线在班里掠过,看到不少女生见到数学老师后精神了许多,眼里写满了爱慕。 啧,又是什么风靡校园的帅老师剧本。 安娜看了看身旁的同桌,他的脸看起来比老师还要成熟,这合理吗? 显然,年龄上有问题,这个人或许和自己一样。 她边想边伸手拿课本,忽然僵住,手里好像摸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触感非常的…… 紧接着,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软软的章鱼。 它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她,墨绿色的圆眼睛饱含爱慕,纤细柔软的半透明触手如同果冻一样冰冰凉凉,缠绕上她的手腕。 还充满讨好的,像依恋主人的小狗一样,用脑袋亲昵地蹭了蹭她。 “……” 安娜抬起手,静静地跟手腕上这一团小东西对视。 近距离的观察似乎让它无法承受,触手羞涩地捂住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探出几根抓住她垂下来的头发,身体从手腕上挪开。 然后用一副害羞到不行的模样,蜷缩进了她头发间…… 安娜头皮发麻,连忙把那个东西扯出来。 什么鬼!这个狗里狗气的章鱼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书包里! 被扯出来的章鱼一脸无辜地仰头望着她,用触手试探性的贴贴她的皮肤。 安娜一把将它塞进了书包,换成课本拿了出来。 行吧,既然发生了就要学会接受,人活在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不就是一条章鱼吗?她不怕。 安娜面瘫着坐在教室里听了一节课,又面瘫地看着下课后几个女生小跑追上数学老师“问题”。 她走了出去,隔着栏杆看到那几个女生小跑到楼下,追随着数学老师的身影越走越远,隐约是走到了教职工楼。 她拖着下巴靠在栏杆上看着,听到旁边传来哗啦一声。 饮水机旁一个人一手接水,另一只手在操纵旁边的拉杆,想同时再接一杯节约时间,看样子是在帮别人一起接水。 可两边一起开始,手忙脚乱,导致其中一个杯子不小心掉了下来,哗啦泼了一地。 路过他身旁的同学打趣道,“你又没有三头六臂,怎么同时接那么多水?” 那个人挠挠头,似乎有些尴尬。 安娜忽然开口,“为什么不能?” 站在安娜身旁的女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能了,很少有人左右手能做不同的事。” 不……能? 安娜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如果同时做四五件事呢?” 女生被她看得有些害怕,“怎么可能,两件事同时做已经是最多的了,怎么可能同时做三四件事?人只有两只手啊……” 安娜定定地看着她,脑海中最古怪的谜团渐渐拨开云雾。 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一印入脑海。 对,人不能同时做很多事。 妈妈在给她递盘子的同时接住了贝拉撞掉的餐盘,煎蛋的时候同时煮好了牛奶,倒进马克杯,还能再空出一只多余的手在日历上圈日期,并且告诉她: “今天是主妇日,我给你们做烩饭,安娜放学后去超市帮我买点风干菌菇。” 妈妈可以同时做很多事。 因为,妈妈有六只手臂。 随着这个认知引入脑海,「妈妈」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妈妈”这个概念引入脑海之后,她知道那就是她的妈妈,也知道自己应该称呼那个东西为妈妈,然而她的大脑始终接收不到妈妈的具体形象,只是知道它就在那里存在着。 仿佛思维蒙上了一层纱,看不真切,也从未去细想。 但这一刻,它的形象清晰地浮现在安娜脑海中。 妈妈,身体太过庞大。 像正常人的身体上,融化叠加了两个人,使它格外的庞大畸形,多出来了两对手臂和两双腿。 安娜捂住嘴,忍不住干呕。 下一节是多媒体课,大家需要换到多媒体教室上课。 安娜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她的同桌担忧地问,“你还好吗?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说完后他又愣住,捂住嘴说,“但我不知道医务室在哪。” 安娜垂下眸子,眼尖地发现自己的背包缝隙被掀开,一条纤细的触手探出来,像是想往她身上凑。 她面无表情地将那个东西又按回了书包里,压低声音警告,“不要乱跑,我要去上课,只有学生才需要上课。你在这里安静地呆着。” 同桌脸色发白,“你在跟谁说话?安娜?” “我在自言自语。” 多媒体课一般都被大家上成了娱乐自习,老师也不怎么管。 后排几个女生躲在电脑桌下面,在玩召唤书。 她们热情洋溢地邀请安娜一同加入这个小游戏。 安娜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笔仙’两个字。 其中一个女生抱着厚厚的黑色牛皮古籍,看起来有一定年份了,她压低声音,几句话就营造出了中二和诡异并存的氛围。 “你们听说过吗?传闻隐居于深渊的邪神,拥有苍白无血色的皮肤,半身英俊的人形,还有……诡谲绮丽的触手……” “……” 安娜思索了一下,问,“触手?” 她点头,对安娜的打断表示出不满,“我还没讲完呢。”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对着那几个听得津津有味的女生说,“传闻中,深海之下沉眠着一位古老的邪神,他的身躯庞大,诞生于一片虚无……” 安娜出神地想。 看来有触手的不一定只是章鱼,还有来自深渊的神。 第147章 凭空出现的新同学 安娜并不相信所谓的召唤术,更不相信这些少女们中二的游戏。 多媒体教室没人管,她站了起来,直直朝后门走去,一路走出了班级,出入无人。 管理得也太松了,升学率能高吗? 远远的,走廊上伫立着一道修长的人影。 暗红色的月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间倾泻而出,洒在他的头发上,多了一层诡谲绮丽的色彩。 安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原因无二,他和别人是在太不一样了。 他单手撑着栏杆,骨节分明的手指如同苍白的玉石,感受到她的靠近,朝她看了过来。 抬眸间,诡谲的月光黯然失色。 青年面容苍白英俊,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半遮着墨绿色的瞳仁,如同在掩护璀璨的宝石。 让人看着,就仿佛被卷进了深邃的漩涡当中。 古怪的是,周围的人好像没看到他。 安娜检索了一下记忆,脑海中并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印象,就仿佛,这是一个凭空出现的新同学。 他的身躯格外修长,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九几,甚至有可能超过了两米,在这所校园中绝对鹤立鸡群。 如果见过,不可能不记得。 他微微歪头,安静地看着安娜,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毫无温度。 如人的外表,却绝非人类可以拥有的毫无瑕疵,只让人联想到做工精致逼真的傀儡。 让安娜觉得有点恐怖。 而且,这个只见了一面的同学,看向她的眼神满是黏糊糊的痴迷。 这能是正常人吗? 安娜后退了一步。 对方就前进一步——扶着栏杆。 他好像是个小跛子? 安娜又一连退后了好几步,皱眉盯着他,满眼警惕。 这个举动让对方很受伤。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安娜,“两次、了……” 两次什么?安娜注意力再次跑偏。 原来还是个小结巴?声音倒是挺好听的。 安娜视线流转,发现他脚旁不远处,躺倒着一个人,衣服已经被扒光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生死不明。 安娜又将视线移回陌生同学身上,见他修长的手脚上套着极不合身的衣服,露出一截在外面。 看起来像刚扒了别人后套在自己身上却不合身的尴尬犯罪现场。 这竟然还是个有攻击性的小结巴。 安娜准备告辞了。 没想到对方看见她要走,有些着急了,慌张地亦步亦趋跟着她往前走,走姿却极不协调,左脚踩在右脚上,一瞬间单膝半跪在地上。 修长的身躯弯折下去,如同眩晕了一样抬手扶着栏杆。 稳定身形后,第一件事竟是掀起眼睫,一双绿眸子湿漉漉地看向她,充满祈求的低喃, “别走,别离、开,别丢下、我……” “……”安娜感受到了一丝沉重。 担心她走,青年慌张失措地想要站起来,却越着急越不会动,两条修长的双腿跟假的一样,街口要饭的老大爷站起来都比他走得快。 本着人道主义的关怀,外加莫名出现的心软,安娜上前一步,将胳膊递给他, “抓住我的胳膊站起来。” 没想到却被他无比自然的握住了手,还用湿漉漉的绿眼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企图将自己修长的五指穿插.进她的指缝。 像条对主人撒娇乞怜的大狗狗。 安娜却猛地松了手,掉头就走。 走着走着变成小跑,逃命一样将身后的人甩在原地。 他很冰。 手的温度又冰,又带着莫名的潮湿。 安娜心下笃定,这个绿眼睛的青年,绝非人类。 可跑着跑着,她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 刚刚还远远被甩在身后的修长人影竟然出现在了面前。 她吓得脸色苍白,睁大了眼睛。 青年一副受了伤的样子,慢吞吞地问,“你、为什么、躲我?” 苍白的面庞多了一些病态阴郁之感,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困惑和不解。 安娜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下一秒却转身跑得更快了。 别以为装可爱就能让她放松警惕。 她的脑子可不是浆糊做的! 身后踉跄不稳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他很着急,也很委屈,抿着唇,湿润着眼,被迫学习着用腿走路。 他以为饲主看到自己的双腿会开心。 这是他很努力,很努力,控制着变化出来的。 没想到,她表现得很害怕。 这场角逐比想象中的更久,安娜想她可能遇到了一个难缠的怪物,可跑了很久后,她发现对方真的没有攻击她,好像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而且她实在跑不动了。 青年还跟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下垂耷拉着,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 自从安娜脚步变慢后,便近距离地跟在她身后,维持着半米的距离,几次三番向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去,最终又可怜巴巴地忍住了。 收回手,攥着手指,一副想要亲近但又不敢的样子。 直到安娜转过身,敲敲门外面的牌子,礼貌提醒,“别跟了,真的,这里是女厕所。” 他眨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眸,安静乖巧地看着她。 仿佛在问:是女厕所,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进来。”安娜面无表情地把他关在门外。 这里的厕所位于井字型走廊的中部,像一个交叉点,安娜进去之后,从窗户里翻出来,顺着楼梯下去,从另一侧绕到了楼上,顺利地甩开了青年。 她原本想在校园内转一圈,却在走廊尽头愣住。 远处的画面模糊不清,被黑暗笼罩,像是尚未开发出来的地图边界,没有生成相应的画面。 这个世界真古怪。 安娜退两步,回到的楼梯上。 脑海中又缓缓总结出一条信息。 她在遇到不同场景时会触发不同的记忆,比如说妈妈喊她的名字,她就知道自己叫安娜,看到贝拉,就知道那是她的妹妹。 家和学校都是固定的场景,自然而然触发的,然而在这些场景之外,如果她自己单独出去探索,就会像眼前的画面一样,处于虚空黑暗的状态。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从家到学校的那段路是自动跳过的,像凭空消失了一段场景。 因为,那段场景或许不重要,又或许没有需要她知道的“剧情”,所以直接被删除掉了。 ……有意思。 安娜转身,一步步走回教学楼。 看来她处在一个固定的场景和固定的时空当中,有人把她刻意拉进了这个世界。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既然是既定的场景和时空,就证明,这段时空里,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148章 触发新场景 回到教室时,多媒体课已经结束了。 走廊上三三两两走动着几个同学,看来已经到了放学时间。 安娜看了一眼,本来打算离开,却有一个女生两三步走到她面前,用请求的语气说,“安娜,我的手机忘在多媒体教室了,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安娜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会儿,问,“你觉得月亮的颜色奇怪吗?” “什么?”那人一脸茫然。 看来不是一类人。 安娜问,“你的手机在哪里?” 那个女生支支吾吾,“就在教室里,你进去就能看到……” 安娜没有拆穿她拙劣的演技和谎言,依照她的意思进入了教室。 这个人不觉得红色月光古怪,那她或许是这个奇怪世界的原住民,而她既然想让自己进入某些场景,那是不是证明,在不同的场景会触发某些不一样的事件? 安娜认为她被拉入这个世界一定不是毫无缘由。 没想到进入教室后,竟然在这里看见了数学老师。 他正面对着一个女孩,对方坐在桌子上正在哭,老师看起来在安慰她,语气温柔,低声说着什么。 可只是看上去。 正常老师会在安慰学生时握住她的手吗? 正常老师会在安慰学生时离得那么近吗? 脚下很滑,安娜低头去看,发现鞋尖上挂着细碎的苔藓。 苔藓? 教室里为什么会有苔藓? “你不应该来这里。” 冰冷的声音倏然响起,安娜抬头,发现数学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转了过来,那张面孔再也不复之前的温文尔雅,露出空洞的双眼,像没有灵魂。 他的脸呈现出一种泡水久了之后的泛白和褶皱,麻木地对安娜说,“同学,你走错地方了。” 他的手抚摸过女孩的大腿,超出了为人师表的界限。 他看起来很痛苦,似乎并不想进行这个动作,手却有自我意识一般,又像被第三种力量操纵着,继续做着这有悖人性的事。 “出去。” 那张原本清隽儒雅的脸腐烂萎缩,生长出苔藓,如同沉浸在海底许久的骸骨。 “去你应该待着的地方。” 忽然,整个世界卡顿了一下。 眼前的画面频闪,一个瞬息间,安娜又回到了多媒体教室前。 先前拜托她拿手机的女生郑媛媛已经来到她面前,只不过,这次说出来的话和之前不一样了。 “走啊,安娜,你为什么发呆?” 她回到了几分钟前。 安娜脸色发白,一字一顿地问,“你不去多媒体教室拿手机吗?” “你疯啦,老师不允许带手机进学校的。” 郑媛媛说着,拉她离开,“一起回家吧。” 可走着走着,她的笑忽然变得古怪。 “安娜,你刚刚为什么会说,我的手机在多媒体教室?” 安娜看着对方不自然的笑,心中默默想,看来她触发到了不正常的剧情。 这些人似乎也是被迫留在这个世界的,为什么?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从走廊栏杆外快速坠落,只能见“砰”的一声闷响,楼下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有人跳楼了!!” 楼下爆发出惊呼与尖叫,她越过栏杆去看,只看到了染血的校服裙。 真的有人跳楼了。 郑媛媛一愣,麻木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缝,她悚然尖叫,跑下了楼。 要去凑热闹吗? 安娜站在原地,不想去,她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但没能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走廊的场景在消失。 从尽头开始,一寸一寸被黑暗吞没。 又像是画布上没用的画面,被橡皮擦去。 安娜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把她拉进这个世界的,但现在不下楼看看恐怕不行了。 她一脸面瘫地走到楼梯口,远远看到另一侧井字型走廊中央,站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莫名眼熟。 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但按照位置和身高来看……安娜又莫名想起厕所外的新同学。 ……他应该不会傻傻地在那里站着吧? 她一边想走,一边又忍不住担心那看起来就不是很聪明的新同学。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直觉告诉她,不远处的那道影子可能就是他。 不然去看一眼? 这样想着,安娜变换方向,转到井字型走廊。 没想到一看,那个鹤立鸡群的青年还真站在那里。 他身后的景象正在消失,远处的黑暗即将吞噬上他的身体。 安娜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跑过去,“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跑吗?” 青年怔怔地看着女孩从另一侧跑来,又看了一眼厕所,似乎在疑惑她为什么会从那个方向过来。 那头黑色的长发被她跑乱了,发丝在风中飞舞,青年定定地看着她,并不存在的心脏也跟着忽上忽下,随着每一次收缩,带动着血液蔓延进四肢百骸,再冲回头颅。 然后被她抓住了手腕。 一把,将他拉出了黑暗。 “你真的是傻子吗?没看到事情不对吗?”安娜气急败坏,拉着他跑,“你没看见身后的场景在消失吗?” 对方没说话,跑起来仍然是那副左脚绊右脚的不协调姿势。 他良久没有说话,安娜担心自己刚刚的话伤害到他的感情了,正在自责,一回头,看到了对方满是痴迷和爱慕的眼睛。 “……” 行吧,他可能真是傻子。 到了楼下,场景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消失。 安娜掐了掐手心,疼痛让她清醒了一点。 坠楼女孩的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要送进小镇的医院,在拥挤围观的人群中,安娜看到了那个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 同时还看见了她的便宜妹妹贝拉。 那个披着斯文外皮的数学老师正温声安慰着一众受到惊吓的学生,看起来十分体贴。 他的视线一一流转过这些学生,同时也看到了安娜,神情并无异样,仿佛之前在多媒体教室看到的腐烂嘴脸不是他一样。 安娜平静地看着,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一抬头,对上一双痴痴缠缠的绿眸子。 “……”他怎么还在这里? 他也是这个古怪世界里的人吗? 安娜甩开了手,头皮发麻。 按照刚刚走廊几乎要吞掉他的情形来看,这个青年似乎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他是什么情况?而且为什么还一副要缠上她了的样子! 第149章 将一切指向一种可能 坠楼的女生被救护车拉走,学校门口很快就只剩下了安娜和墨发同学两道孤零零的身影。 她本来不打算回家,毕竟自从意识到自己的「妈妈」是个六只手六只脚的东西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到空旷的大街上,安娜本来想在这里搜寻一下,可没想到随着月光变得黯淡,周遭的场景在一寸寸消失。 回过头,来时的路已经被黑暗吞没。 安娜毫不怀疑,再继续留在这里,被吞没的就是她了。 看来这些场景在没有相应事件发生时会强行消失。 而且……安娜头疼的看向身旁的人。 高挑苍白的青年拥有一副很吸引她眼球的皮囊,眉眼五官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可惜……行为实在有点诡异。 他竟然一路从学校跟到了这里,甚至还有继续跟着她的架势。 察觉她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绿眸子又露出欢愉开心的神色,不难想象如果有条尾巴,恐怕已经在身后摇起来了。 “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安娜有些不耐烦。 可话音一落,青年就露出了委屈无辜的神色。 她噎了噎,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对着他莫名说不出狠话。 临近家门,在院子外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是贝拉。 联想到她们姐妹关系不好,安娜没打算跟她打招呼,可刚走到一半却被她叫住。 贝拉举着一个日记本皱着眉头等待着,见到她回来慌忙迎了过去,举了举手里的本子, “这是不是你放我包里的!” 安娜皱眉打开,上面的确有一堆写着“醒醒!”“醒来!”字样的笔迹是她的。 可她对此毫无印象。 日记的时间是07月17日,只写了短短一段话。 「因为海啸,学校封锁一天。 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在行人走过桥之时,压断了桥面,许多外乡人的车被困在里面。」 7月17日……是昨天,听早上妈妈说的话,昨天的确封校了。 安娜问,“这是你写的吗?” 贝拉摇头,“我不记得。” 安娜直接从包里拿出一支笔,让她写字核对字迹。 贝拉表情古怪,“这不可能是我写的吧,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说着,在日记上写下了7月18日,内容上顿了顿,仰头看了眼天空,嘴里喃喃自语,“红月,又是红月……” 像个红眼球一样,吓死人了。 “不用写那么多。”等她玩写完半句安娜就迫不及待拿起日记本。 一核对,笔迹竟然与前一天的一致。 看来就是贝拉写的。 安娜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半天没有等到她的回应,安娜抬起头,发现贝拉正怔怔地看着她身后,一副被勾了魂的样子,两眼放光。 回过头,不出所料地看见了站着不远处,苍白英俊的墨发青年。 不怪她,安娜第一次看见他那张脸也被冲击到有些出神。 只不过他怎么又跟过来了! 对上她的目光,青年立即抿起唇,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藏在走廊的拐角处,朝这边看着。 与他高大冰冷的外表不符,面庞上虽然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觉得无端的可怜,很委屈。 贝拉下意识做出咂舌动作,愣愣地问,“你们认识呀?” 说话间,青年已经无法克制地走到了她身旁,睫毛低垂着。 安娜强迫自己忽略了身旁的人,言简意赅地告诉贝拉自己的判断,“我怀疑这一天我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我们一直在7月18号这一天重复轮回。” 贝拉惊悚了,“什么意思?” “我的房间里一台日历,日历上的时间停在7月18日,而我在墙壁上发现了自己的笔迹,分别从第一次到第八次,在墙上刻了八次,后面都跟了一个数字,0718。” 安娜声音冷静,说出了古怪又离谱的猜测, “刚开始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最合理的解释是日期。” 因为今天在墙上刻下“第九次”字样的时候,她下意识看了日历想要记录时间,然后在“第九次”后面跟着刻下了“0718”。 这种习惯是本能,是条件反射,所以之前那些数次代表的一定是时间。 而且,从一到八,她用的量词,并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次为单位。 所以一切都是信号,她猜测而已。 贝拉错愕地看着她,“那……你的意思是,今天结束之后,我们明天早上还是会回到今天,重新轮回?” 在慌乱中,她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安娜摇头,“我也不知道,也可能之前没有顺利抵达第二天,是有原因的,或许是因为我们没有触发相应的场景或剧情,又或者……错误触发,导致我们重回这一天。” “艹了。”贝拉震惊脸,“你是怎么猜的,有证据吗?你可别蒙我啊!” “……”安娜冷静的说,“今天我遇到了一些事,让我产生了这种想法。” 在多媒体教室外被人求助,去寻找并不存在的手机,导致撞见数学老师猥亵女生,可这段剧情似乎不该出现,因此她的时间被纠正到了几分钟前还没踏进教室的时间。 而且,数学老师当时说了什么? 数学老师对她说,“你不应该来这里。” 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不应该,所以她的时间被重置了。 后面女生跳楼,走廊的场景被黑暗吞噬,包括她刚刚不想回家在街上逗留,结果街上的场景不断消失。 种种异象,都在将一切指向一种可能。 那就是,如果不按既定的“剧情”发展,那么错误的场景就会被抹除,时间将重新轮回。 安娜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出,随后怀疑地看向贝拉。 她能理解吗? ……贝拉听懵了。 她认为自己曾经应该没有好好学习语文,因此千言万语复杂情绪的到嘴边只剩一声,“卧槽……” 青年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安娜说,“别打岔,安静点。” 青年又闭上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安娜问贝拉,“你有什么发现吗?” 贝拉一脸警惕,“你问我这个干什么?” 安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我刚刚告诉你这么多,是因为我猜测你是我的同类,甚至有可能是同伴,所以我才会在你的日记上留下’不要相信任何人’这种话。” 贝拉翻开日记,果然在一众‘醒来’中看到了‘不要相信任何人’。 难道……这个便宜姐姐跟自己认识? 安娜继续说,“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你和我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青年又想开口,看起来有些急了,墨绿色的睫羽不停扑簌着。 安娜皱眉,严肃的说,“这位同学,请你别捣乱。” 贝拉看不过去,“不然你让你男朋友说两句吧。” 安娜:? 她狐疑,“谁跟你说他是我男朋友。” 贝拉无语,“他看你那个眼神,都有点十八.禁了,你要说你们俩没一腿我可不信。” “……” 安娜打断闲谈,“没时间了,我们要先去弄清楚,我们到底是谁。” 青年忍不住说,“你是柔。” 气氛安静了一瞬。 “……”安娜和贝拉同时转过头。 青年紧抿着唇,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微微缩了缩,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安娜温柔了起来,语气平缓,“你刚刚说谁?” 青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仿佛在用眼神回答她:说你。 第150章 寸步不离,生死相依 安娜骤然的温柔像变了一个人,语气和蔼可亲,“所以,你知道我是谁?” 青年流露出与阴郁气质截然不符的温驯,乖乖点头,“你是柔。” 安娜又指向贝拉,“那她是谁?” 青年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忽略了这个问题。 安娜又问了一遍,“她是谁?你知道吗?” “阿瑟兰。”他心不在焉地补充,“柔、这么、喊她。” 安娜了然,看向贝拉,“看来我们两个认识,阿瑟兰。” 贝拉艰难又带着点生疏地喊,“柔……?” 肩膀忽然被碰了一下,安娜回过头,发现青年微垂着头颅凑在自己身旁,抿着唇,一副很期待的模样。 “?” 安娜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青年又靠近了一些,修长挺拔的身躯弯的像根被风压迫的竹子,将柔顺的墨绿色头发送到安娜手边。 安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举止,试探性地抬手在他的头顶轻轻摸了摸。 青年抿着唇,没说话,唇瓣间溢出了轻轻的哼声,像是愉悦。 他忍不住顶了顶她的手心,这才意犹未尽地站直身体,耳垂竟然泛起了浅淡的蓝色,表现得像一只对主人撒娇的大型猫科动物。 “……”安娜终于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你是谁?” “阿尔菲诺。”他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声音极轻,藏着某些柔软的情绪说,“这是柔、给我、起的。” “那我们认识吗?” 青年点头。 忽然,他也想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得飞快,视线不自然地移向一边,不知道是羞赧还是心虚, “我是、柔、的丈夫。” “……”安娜瞳孔地震。 贝拉哇哦了一声,“英年早婚哦。” 青年想到了什么,语速缓慢地补充,“我们、没有、孩子,有家庭。只有、你和我,没有、别人。” “……” “柔,只有我、一个、丈夫。”他目光坚定。 安娜已经说不出话来。 贝拉合理猜测,“看来你是个很花心的人,不然你老公怎么会强调一个这种两次量词?” 她又凑到安娜耳边压低声音,“不过话说回来你老公真的超帅的,离那么近都没看见一点毛孔一点瑕疵,有这种老公你竟然敢搞ntr?是人吗?” “……”安娜面无表情地推开她。 贝拉也不在意,满含期待地问,“那我老公呢?我老公在哪?他来了吗?” 青年敷衍道,“你没有。” 安娜会心一笑,“哈哈。” 贝拉,“……” 街道上的场景在缓慢消失,安娜思想斗争了很久,最终妥协,“总之先回家吧,至于身份的事……先熬过今晚再说。” 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副要跟她寸步不离,生死相依的样子。 贝拉忍不住问,“那他呢?” 安娜回头看了一眼青年,漂亮的墨绿色眼眸正充满依赖地看着她。 她抿唇,艰难地说,“既然他是我的丈……男朋友,那我就不能扔下她一个人。” 顿时,名叫阿尔菲诺的俊美青年眼中流露出感动和灼热,低喃着她的名字贴过来,“柔……” 贝拉先推开了门,伸头进去张望了一圈,对安娜点头,“没人,进来吧。” 安娜拉着青年快步走向二楼,转头将房门关上,没想到贝拉跟着钻了进来。 她看着青年,欲言又止,“安娜,我觉得……” 青年忽然插嘴,真诚地问,“安娜、是、谁?” 贝拉用古怪的眼神看向安娜,“这真的是你的老公吗?会不会是骗人的?” “……是吧?”安娜有些迟疑,“因为我看见他也有种熟悉感,还有种莫名的责任意识,好像如果把他扔在街上就会很担心……” 男朋友不依不饶,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问,“安娜、是、谁?” 被这双漂亮的眼珠子看着,的确没有什么抵抗力。 安娜说,“是我。” 他莫名有些兴奋,哦了一声,点头,“我、懂了。” 他懂什么了? 安娜一脸狐疑。 阿尔菲诺没说话,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因为太愉悦而把触手放出来。 在手机里,他看过。 这种,叫角色扮演。 在房间里待了没多久,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安娜打开一条门缝,隔着楼梯的间隙,看到了一双赤红色的脚。 妈妈提着塑料袋回来了。 安娜想起它早上圈日历的场景,主妇日,它应该是去超市了。 不久后,楼下传来开火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响起,“安娜,贝拉,准备下楼吃饭了。” 贝拉哆嗦了一下,问安娜,“那妈妈是我们的同类吗?” 安娜看向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贝拉眼中的「妈妈」,就是一个正常的妈妈。 她沉默了一会儿,决定做个测试。 安娜对贝拉说,“人只有两只手,两条腿。” 贝拉茫然眨眼,“废话,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安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不放心地将青年按坐在床上,对他说,“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开门,在这里老老实实呆着,等我回来。” 青年乖巧地点头,一副温驯听话的样子。 安娜忍不住手痒痒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带着贝拉出去。 妈妈的身影正在厨房里忙活,庞大而丑陋。 安娜表情不变,她转头看向贝拉,对方坐在餐桌前,左顾右盼,显然没有意识到「妈妈」这一形象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决定出言提醒,用一副’安娜’惯有的趾高气扬的样子说, “贝拉,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刚刚都跟你说了什么。” 贝拉蹙眉,“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说什么了……” 说着,她愣住。 安娜在楼上时说,人有两只胳膊,两条腿。 她缓缓将视线移到厨房,眼里的画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瞬间变得十足惊悚。 在意识到人正常人不可能有三头六臂之后,大脑第一次接收了妈妈的形象。 它身上还背着两个人,两个融化的,腐烂的,像失去了表皮一样的人。 而妈妈的本体更像是一块被揉碎了的肉块,勉强用几条腿支撑着身体,支撑着庞大的身躯,像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一样,拖着丑陋而巨大的身躯在厨房里不停忙碌。 这个东西,就是……「妈妈」。 贝拉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她僵硬的转过头,朝安娜看去,对方正拿着一本杂志翻。 这时,饭做好了。 「妈妈」端着盘子碗和杯子,六条手臂各司其职,将晚餐摆放到她们面前,声音像男女声带杂糅在一起般的古怪。 “快点,趁热吃吧。” 说完,「妈妈」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餐桌上,牛奶杯里的牛奶变成了红色,盘子里的煎蛋更像眼球,三明治呈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腐烂黏腻感。 贝拉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原来,这就是「妈妈」。 第151章 跨服交流,最为致命 一顿惊悚万分的晚餐,在伪姐妹的撕逼大战中落下帷幕。 安娜回到房间时,青年有些慌张的从床边站起来,有什么蓝色果冻状物体一闪而逝,短暂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他双手背在身后,明显藏了什么,左顾右盼,演技很拙劣。 但安娜没有发现,她在房间来回踱步,喃喃自语,“我们是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们不小心、碰到边界,被拉进、来的。” 安娜回过头,看向身后的青年。 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 青年微微睁大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所有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 他在心虚。 安娜眯了眯眼,朝他走近。 这位凭空出现的丈夫,看起来极其年轻,介于少年和成年男人之间的青涩与深邃,肩膀宽阔,身材高挑,身体温度冰冷,让人联想到某些变温动物。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冷血生物。 比如蛇,蜥蜴,又或者是鱼类。 他是非人生物,或非活人生物,但她却能感到熟悉,甚至亲切。 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真的存在很亲密的关系。 安娜走近几步,察觉到他的眼神闪躲更加厉害,浓密纤长的睫羽像两把忽闪不停的小扇子。 让她忍不住想伸手捏住。 随着距离的缩短,能清晰地感受到,青年虽然胸腔起伏,但鼻息间并没有呼吸。 她又抬手,碰到他的胸膛,掌心贴上。 青年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像一条乖巧温驯的大型犬。 安娜感受了一会儿,收回手。 没有心跳。 他是一只小怪物。 这明明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可安娜好像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就仿佛他不是人类这件事对她而言稀疏平常。 这合理吗? 阿尔菲诺看着沉默的饲主,有些慌张,“柔……安娜,怎么了?” 安娜整个人散发着沉重的气息。 在青年越来越不安之际,她问,“你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吗?” 他点头,又摇头。 安娜又问,“你会伤害我吗?” 这次他答得飞快,“不会。” 绝对不会。 安娜相信了他。 这是她在这个古怪世界苏醒以来第一次过夜。 和她猜测的一样,如果她和贝拉不可以在妈妈面前暴露她们两个在寻找身份的事情,妈妈就不会伤害她们。 因为她们除了没吃饭外,所有行为都没有超出这个场景,和这个场景里合理的剧情。 安娜给青年打了地铺,柜子里还有一床被褥,她叠起来铺在地板上,又分了一个枕头给他。 青年欲言又止,最后说,“我们、不睡、一起吗?” 安娜把枕头丢在了他脸上。 她预想中,这里是昼夜颠倒的,到了睡觉时间白天就会到来,没想到天空一直是黑色。 这个世界是永夜状态。 她闭上眼,神经却无比的紧绷。 青年躺在地板上,悄悄拿出藏在身后的睡裙,睫毛飞快抖动两下,紧紧抱在怀里。 校服衬衣下探出了柔软的半透明触手,顺着床柱边缘向上爬,想要悄悄贴近饲主。 安娜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个转身,把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压在身下。 触手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隔着衣服,安娜没有察觉到异样,她睡不着,趴到床沿,悄悄看过去。 青年睁着眼,一张脸在黑夜中显出过分的苍白。 乍一看很惊悚。 但是,又古怪的温柔。 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吞吞地坐起身,朝她看过来。 安娜有些紧张。 没想到对方只是抬手把被子给她盖好,皱着眉说,“你冷,你的体温、比平时低。” 安娜意外地问,“你还知道我的体温?” 他点头,将被子边角细细掖好,似乎不想躺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脸。 就仿佛在看什么极其喜爱的东西。 可又怕她生气,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躺回了地上。 闷闷不乐,眼睫耷拉着。 “地上凉吗?” 青年说,“不、凉。” 过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能牵、手吗?” 安娜想了想,伸出一只手顺着床边垂下,青年立即高兴地握住。 修长冰冷的五指轻轻地拢着,没有用力。 他愉悦的小声说,“柔、真好。” 安娜不知道自己哪好了。 她感受着青年如同对待易碎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轻轻揉捏她的指腹, 问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我们有孩子吗?” 结果屏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忽然想到青年之前似乎说过了。 他们没有孩子。 可他沉默什么?连握住她的那只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安娜觉得奇怪,狐疑地低头看去。 发现青年弓着身子蜷缩在地铺上,小脸通蓝。 见她看过来,颤着嗓子支支吾吾地问,“柔、想要、孩子?” “……”她冷静地否认,“没有,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 说完面无表情地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捧着她的手又开始轻轻揉捏了起来,她听到青年在黑暗中小声问, “柔,想和我、生孩子吗?”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安娜闭着眼睛不说话,假装已经睡着了。 这个世界似乎没有天亮,世界栖息在永夜当中。 安娜闭着眼假寐,养精蓄锐,可因为滴水未进,感觉到一阵饥饿。 “咕噜……” 静谧紧张的氛围中,她的肚子叫了起来。 “……”她感觉有一丝尴尬。 青年紧张地坐起来,盯着她的肚子,薄唇抿成一条线,满眼写着担忧。 安娜从装死中无奈地睁开眼,安抚看起来情绪紧绷的他,“我没事。” 她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只是有些饿了。” “饿了?”青年歪着头重复。 安娜点头,“应该忍一会儿就好了。” 青年垂下浓密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他微微睁大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安娜下意识有种不妙的预感,“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青年眼神闪烁,抿唇,矜持地垂着头,并不开口。 手指却莫名抬起,从校服衬衣扣子最顶端的一颗,开始解起。 指骨清瘦,衬得动作看起来格外涩情。 安娜有些窒息,他怎么忽然开始脱衣服了!! 青年睫毛颤抖不停,羞涩的不敢看她,像是准备将自己献给掠食者的蝴蝶,自甘堕落于蛛网。 他都懂得。 饲主先说孩子,后面又说饿了。 据他在手机上接触的有限的人类社会信息,总结可知,一般说两性之间,雌性在深夜说饿了,雄性的标准答案都是—— “乖,我来喂饱你。” 下一步就会进行精细胞与卵细胞结合的行为,也就是所谓的繁衍活动。 他都懂得,他都学会了。 他明明告诉过饲主没有孩子的,饲主又问了一遍,据网络上的知识可得,这种行为叫暗示。 原来……她想要孩子啊。 他可以的。 饲主想怎样都可以。 “……”安娜不知道他在欲言又止的沉默中又进行了疯狂的头脑风暴,尝试制止,“你好像误会了,停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青年真的停了手,眼中略带思索。 可安娜总觉得他一旦开始思考,事情就会变得很奇怪。 果然,几秒后,他“啊”了一声,再次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又知道什么了?! 安娜伸出手,“你先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没想到青年一边护住衣领,生涩结巴地说,“不、要啊。”同时另一只手更快的解起了扣子。 眼里写满了“我懂了原来你想玩这个”的神色。 这种行为,他在车队上某个人的手机中的视频里学到过。 他可以的,他真的都可以的。 第152章 精神污染 就在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 诡异的,拉长的,伴随着黏腻的拖拽声,由远及近来到自己房间门。 安娜屏住呼吸,捂住了青年的嘴。 墨绿色的眼睫颤了颤,停下解扣子的手,忍不住虚拢在女孩身体两侧。 安娜严肃地聆听着,声音在门口静止了一会儿,门缝下有道影子,像是有人站在了那里。 她紧盯着门把手,眼神警惕。 过了一会儿,那道影子离开了,仍然伴随着拖拽的声音。 声音消失在走廊尽头。 现在并不是睡觉的时候,安娜从床上悄无声息地翻下来,却被不知什么时候伸过来的手臂一绊,正正好好掉进了青年冰冷的怀抱里。 “……”她捂嘴把自己的声音按了回去。 青年从善如流地抱住饲主,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这个行为他也懂,叫投怀送抱。 安娜推开了闭着眼把脸颊凑过来对着她的青年,告诉自己不要去猜他的想法,光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青年盯着她的脚。 门缝里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安娜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求你,不要杀我!” 有点耳熟,似乎从走廊最深处传来。 青年看着她的脚开始着急。 他低头在床边找了一圈,找到了拖鞋拿起来,凑到饲主身旁,刚想开口被捂住了嘴。 安娜抵唇,嘘了一声。 不能说话,会被「妈妈」发现。 他和饲主现在显然不在一个频道。 阿尔菲诺眨眨眼,他既想让饲主穿鞋,又喜欢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捂嘴在他眼中已经很亲密很暧昧了。 于是他陷入了某种两难的境地。 安娜正严肃地聆听着,忽然发现房间发生了某种变化,肉眼可及之处正在扩散出浅淡的pvc粘膜一样的淡蓝色,这种蓝色迅速蔓延至整个房间,逼近她。 她错愕地离门远了一点,那些淡蓝色半透明的物质立即将她刚刚趴着的地方也覆盖住。 安娜像陷入了某种腔体,墙壁变得柔软而湿润。 整个房间被包裹进了一片淡淡的蓝绿色当中。 她一脸惊悚,松开了捂着青年的手。 阿尔菲诺略带遗憾地看了一眼她的手,将拖鞋放到她脚旁,“穿上、凉……” 安娜又嘘了一声。 听到青年解释,“在这里、可以、说话。” 什么意思? 安娜后背发凉。 这些东西是他搞出来的? 小怪物。 他真的是个小怪物。 青年忽然顿了顿,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它、带来了、一个,你的同伴。” 眼眸放空一瞬,又说,“他快、死了。” 随后“啊”了一声,平静地说,“死了。” 走廊上的哀求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血腥味被淡蓝色的黏膜隔离在外,一切都显得不真切。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外面死了一个人,那他的神态看起来也太淡漠了。 像在说一只蚂蚁。 但安娜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同伴?”看来进入这里的不止她和贝拉两个人,安娜问,“你知道我们一共来的多少人吗?” 青年点头,“二十七个。” 这么多? 联想到刚刚他说死了的那个,安娜谨慎地追加了一个问题,“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活着的,还有几个?” 青年墨绿色的眼眸再次放空一瞬,似乎在检索什么。 很快,他说,“七个。” 死了二十个人。 安娜感到毛骨悚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问,“那这个城市里,还有别的像我们这样被拉进来的人吗?” 青年点头,“很多,路过的、都会。” 看来这是个会将人强行拖拽进来的地方。 安娜又问,“那你知道现在还活着的,有多少人吗?” 青年的音色动人,即便不带温度,仍旧低哑好听。 他说,“七个。” 此前所有到访这座城市的人,都死了。 是什么东西,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安娜手脚冰凉。 看来死亡只是个时间问题。 所有进入这个世界的人都会陆陆续续死去,而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会有机会逃出去。 那她现在需要计算一下平均多久会死一个人。 安娜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们进来多久了吗?” 青年墨绿色的眼眸显得有些空洞,像是没有灵魂。 他在眼前,又像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他说,“按你们人类的计算方式,一秒钟。” 早在踏入这个地方开始,时间就凝固了。 …… 这里并没有天亮。 计算时间的方式与正常世界不同。 安娜已经能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东西,有些细碎的画面灌入脑海,让她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一个科研从业者。 玻璃窗外的埃楼亮起了灯光,她知道这个世界进入了“白天。” 青年依照安娜的意思收回了墙上的黏膜,下楼发现,「妈妈」又在厨房里忙碌了起来。 身上叠加的躯体由两个,变成了三个。 它现在的形象,是有八只手,和八条腿。 看来,每杀死一个人,它的身上就会叠加一个身体。 它乐在其中的扮演着「妈妈」这个角色,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是她和贝拉的妈妈。 餐桌对面的贝拉一脸惊悚,眼睛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是一个没睡。 昨晚安娜细细的追问之下,青年用断断续续的、不太熟练的语言把事情给她解释清楚。 她们现在进入的世界,与她们来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世界。 听解释,这个世界更像是一个真实的“幻觉”。 现实世界,时间只过去了一秒,但在这个世界,时间是无限延长的。 而她们在这个世界度过的时间,对她们的身体而言也是真实的,不吃饭会死,不喝水会渴,熬夜也会长黑眼圈。 那这就有点难办了。 看着盘子里的血腥食物,安娜合理推测这是「妈妈」从昨晚杀死的那个男人身上取下来的。 而青年又说,那个人是她们的同伴…… 安娜面无表情的把这一盘“同伴”推远了些,沉着脸不说话。 「妈妈」立即关切的走过来,庞大沉重的身躯散发着浓郁的恶臭,每一步,地板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怎么了安娜?妈妈做的饭不合胃口吗?” 那张像被剥离了皮的鲜红面孔凑到安娜身旁,没有眼睑的眼珠在眼眶中咯吱咯吱的转动着。 行为看起来,倒真的很像关心孩子的母亲。 安娜压下翻涌不停的胃酸,皱着眉佯装苦恼,“妈妈做饭那么好吃,我最近有些胖了。” 「妈妈」顿时笑了,脸上鲜红的肌肉纤维鼓动着,笑吟吟的说,“安娜不胖。” 安娜托着下巴问,“妈妈能不能做减肥餐?我想吃素食。” 那张血腥的面孔近在咫尺,像精神污染。 她略显面瘫的五官很好的掩藏住了惊恐,用充满向往的语气说,“妈妈厨艺那么好,一定可以做的很好吃。” 没有眼睑覆盖的眼球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要洞穿一切。 安娜像个对妈妈撒娇的孩子,双手合十,“好期待啊,想知道妈妈做减肥餐会是什么味道。” 良久后,「妈妈」笑着答应了。 它挪动着庞大的身躯回到厨房,挥舞着八条手臂开始清理洗漱起来。 第153章 要开始了 体育课。 所有年轻的男孩女孩都在操场上挥洒着汗水,有的在跑800米,有的在打羽毛球。 安娜坐在单杠上,静静地看着。 “这些人全都死了吗?”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她,但安娜的视线余光看见他点了点头。 她又问,“那这些人意识到自己死了吗?” 他们在红色的月光下奔跑。有些人出了汗,有些人在笑,有些人躺在地上。 看起来很青春。 青年摇了摇头。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在重复一段时间,不断重复。 0719。 安娜顺利进入了7月19日。 下课铃响,安娜从单杠上跳了下来,青年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很意外,大家似乎都看不见他。 在之前的两节课上,青年无视了课堂规则,坐在她身旁,两个人挤在一个座位上,整个教室里的人似乎都看不见他—— 除了安娜的同桌。 他满脸惊悚,看了一圈正常上课的教室,又震惊地看着趴在桌子上歪着头专心致志盯着安娜的青年,忍不住小声问,“这是谁啊?” 安娜疑惑,“你看得见他?” 青年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那张英俊非人的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同桌猛地一抖,声音飘忽不定,“……我、我不应该看见他吗?” “……” 安娜,“你别怕,我就是单纯的好奇……你真的看得见他?” 同桌’唰’的回头,目视前方,脸色煞白,“我、我我看不见。” “……” 青年歪了歪头,凑到安娜耳旁解释,安娜这才知道自己的同桌也是跟自己一起进入这个世界的同伴。 怪不得他手背上有一条看起来像被高科技仪器割伤的伤痕,而且表现得那么呆滞,跟别人都不大一样。 安娜拍拍阿尔菲诺的肩膀,“你先出去吧。” 青年乖巧点头,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教室,顺便好奇地拿走了讲台上的三角尺,握在手里钻研。 数学老师讲课到一半找三角尺,发现怎么找都找不着。 同桌张着嘴,看着不远处走廊上玩三角尺的青年,又看了圈正常上课的教室,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个时候,安娜又回头,露出了温柔但看起来有些阴森的微笑。 “你真的看见的他吗?” 这下,不用回答,同桌已经用他的表情告诉了安娜答案。 他一个看起来比老师还要成熟的男人,吓得快要流下眼泪,“所以我见鬼了吗?他是死了吗?” 安娜摇头,“没有。” 同桌松了口气。 差点以为见鬼了。 可下一秒,就听到身旁女孩阴测测地说。 “除了我和他之外,这个教室里的人,都死了。” . 安娜花费了一点时间,问了几个问题,名叫怀特的同桌就轻易相信了她。 怀特说家里有一对信奉古怪神教的父母,这段时间正好到了斋戒日,所以除了喝水以外什么都没吃。 而安娜也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诉了他,说他们一共有27个人进入这个世界,但在不明原因下只剩下七个人。 这个人数在下课后有所改变,等在门外的青年告诉安娜,还剩六个。 这个时候,贝拉跑过来找安娜,说她们班有一个女生自杀了。 是巧合吗? 发觉安娜和她同桌的脸色很差,贝拉疑惑地问,“怎么了?” 本以为死去的女孩也是他们的同伴,没想到询问阿尔菲诺后,对方摇摇头说,“不是、女孩。” 然后皱了皱眉,继续说,“不是、自杀的,是被吃掉了。” 剩下再问他,他就一脸茫然,看起来也不知情。 怀特忍不住问,“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贝拉也忍不住问,“你旁边这男的是谁?” 安娜深吸一口气,将怀特是他们同伴的事情告诉了贝拉,又告诉怀特青年是她男朋友,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晚,怀特要来她家一趟。 她和贝拉准备要烧死家里的怪物,从这座必然会走向死亡的幻境中,逃出去。 回家前,她们先去了趟超市,选购需要用的工具。 踏入超市的一刹那,贝拉脸色变得难看,“我感觉我来过这里。” 她的视线朝某个方向看去,捂住嘴做出干呕状。 安娜顺着看过去,看到了一排冰柜。 跟在她身旁的青年,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柔、的同伴,在里面。” 冰柜旁的员工还向他们热情地兜售,“要来看看吗?这里是新鲜宰杀的陆禽哦,可以做好吃的炖饭。” 贝拉已经要吐出来了。 安娜没有问阿尔菲诺为什么她的同伴会在冰柜里,她在一排货架上选好的点火器和高浓度酒精,每买一样东西,青年就会乖乖接过来抱在怀里,像一个人型购物车。 也是这趟采购唯一一个开心的“人”。 两个人假借邀请同学来家里吃饭为名义将怀特带进了家里。进房间之前,安娜告诉怀特一会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害怕。 没想到怀特看见妈妈后表现得很正常,鞠躬弯腰,还问要不要换拖鞋,妈妈很喜欢这个新同学,觉得她很有礼貌。 反而是阿尔菲诺跟着进来时,没有眼睑的眼球震颤起来,咕噜噜转动着,看起来有些畏惧。 转身时,安娜看到妈妈背上又多出了一个人。 一个腿长脚长,身体已经被庞大肿块般的血红躯干吞没进去的男人。 没等安娜开口,青年就贴在她耳旁说,“是他。” 死去的那个同伴。 安娜没有说话,青年刚开始半蹲在她身旁,苍白英俊的脸颊贴在她膝盖上轻轻磨蹭,后来安娜觉得这样的姿势太过羞耻,把青年扯了起来。 他喜欢和她亲昵,没有对于人类世界的认知,更没有所谓的羞耻心和雄性自尊,不觉得自己的姿态有什么问题。 安娜给他拉来了新的椅子,但他不愿意坐,犹犹豫豫地贴着安娜,一副非要跟她挤在一起。 正在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刻,「妈妈」做好了晚餐,端了上来。 四个盘子。 阿尔菲诺面前也摆了一个。 它能看见阿尔菲诺。 怀特魔怔了一样拿起刀叉,嗅了嗅盘子里血肉模糊的东西,露出馋得不行的样子,“谢谢阿姨,晚餐好香啊。” 「妈妈」勉强笑了笑,慢吞吞地挪回厨房,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现在它身上有四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庞大了,连进入厨房们都是靠挤的。 安娜若有所思,它能看见阿尔菲诺。 甚至有些害怕他。 眼看怀特就要把叉子上的内脏送进嘴里,安娜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蠢货,你再看看盘子里是什么?” 怀特被踢得一抖,低头向盘子看去。 盘子里能装什么,红酒烩饭…… 他脸色铁青。 眼中的画面,变成了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眼球,内脏,浓郁腥臭的血液。 安娜将袋子里的点火器和酒精拿出来,分发给怀特和贝拉。 要开始了。 第154章 问题真正的答案 安娜从床上爬起来,头很疼。 她看了眼日历。 7月18日 她又回来了。 英俊的青年坐在她身旁,见她睁开眼,露出了欢愉的神色,轻轻地喊,“柔、安娜……” 昨晚的那场火光仿佛还在眼前。 安娜和贝拉在二楼假装打闹,把「妈妈」吸引了进去,看到它庞大的身躯费力地挤进来,想把两个不听话的女儿拉开。 却没想到这两个女儿是来杀它的。 熊熊烈火燃烧的时刻,它第一反应竟然是砸开窗户,把两个女儿推出去。 可紧接着就看到了她们脸上清晰了然的坚决,这才意识到,这场火根本就是她们放的。 房子竟然是活的,被烈火灼烧得扭曲变形起来,砖块墙皮纷纷脱落,露出下面赤红黏腻的身躯。 整个庞然大物与站在窗后,正露出受伤神色的「妈妈」连成一体,痛苦地蠕动着,似乎要生生将自己从地上拔出来。 耳边充斥着它的嘶鸣声。 贝拉满脸惊恐,拉着安娜往远处跑。 可就在这时,脚下一阵地震般的地动山摇的起来。 紧接着,几条巨大的墨绿色触手破土而出,将带着火焰的、几层楼高的狰狞怪物死死地捆住,任其被烈火烧灼。 大地开始碎裂,震荡出深深的沟壑。 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看起来比「妈妈」还要恐怖的触手从何而来。 贝拉拽着安娜的手,又惊又怒地大喊,“走啊,快逃。” 安娜也反手去拉身旁的青年,没想到对方为难地站在原地,看了看脚下,似乎抬不起脚。 安娜低下头,发现大地蛛网般的皲裂源头,好像来自青年脚下。 裂缝间,隐约能看见某种墨绿色。 她,“……” 青年僵硬地扯动嘴角,企图模仿人类的样子,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可配上那双没有温度的墨绿色眼睛,看起来格外诡异。 安娜有些不忍直视。 这就是她的丈夫吗?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这么勇吗? 远处的墨绿色触手间藏匿着森然的角质齿,蛇一般将猩红扭曲的庞然大物攥紧,吞没,恐怖又不可名状。 熊熊火焰中,她无比清晰地看见,触手把那个东西绞成了碎片。 偏偏青年还演技拙劣地假装无辜,脚下纹丝不动,面上挂着僵硬的笑。 安娜闭了闭眼,感觉有些太超过了。 太掉san了。 即便她已经提前做好了老公不是人的准备,还是觉得这一幕超过了承受范围。 这个画面,绝对是止小儿夜啼的噩梦级程度。 不仅如此,一觉醒来,安娜重新回到了7月18日。 看来「妈妈」,不是问题真正的答案。 安娜走下楼,看到厨房里没有了那道忙碌的身影。 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才有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从门外回来,一身酒气。 看见安娜,皱了皱眉,“死丫头,起这么早。” 说着关掉了房子里的灯,嘴里嘟囔着,“浪费电。” 安娜认出了她。 「妈妈」身上背着的几个人之一。 看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妈妈。 安娜抬手把灯重新打开,问,“妈妈不做早饭吗?” 女人怔了怔,却没什么反应,像被写好的固定程序一样,超出程序外的事件不予处理。 看她一路走进了卧室,安娜跟了过去。 房间里是更浓郁的酒气,地上扔着几个空瓶子和烟盒,床上还躺着一个男人。 是「妈妈」身上最初背着的两个人中的另一个。 女人躺下后男人抱怨了一声,两个人就没有了其他反应,也对安娜这个站在他们房间里的大活人浑然不觉。 安娜皱眉。 对比起他们,「妈妈」之前的行为非但不像一个吃人的怪物,反而更像一个合格的,甚至太过勤劳的母亲。 那究竟为什么,「它」要进入这个家,顶替掉她和贝拉父母的身份,给她们当妈妈? 安娜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楼梯上才传来脚步声。 贝拉站在楼梯中央愣了一会儿,随后快步跑下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窗户。 把一脸懵逼演绎里得淋漓尽致。 她在重复7月18日刚醒来的行为。 看见沙发上的安娜,甚至皱了皱眉,“你是谁……哦,你是安娜,我的姐姐。” 安娜看着她充满陌生的眼神,叹了口气。 回去了。 一切又回到了两天前。 她一直以来,本能地把「妈妈」当做了这场幻觉的幕后黑手。 所以天真地以为,解决掉妈妈之后,就能从轮回中出来。 可现在看来,被她忽略的细节实在太多了。 学校里自杀的女生。 商店冰柜里的同伴尸体。 以及,那天多媒体教室古怪的数学老师。 看来这场幻境并不是「它」造成的。 二楼的门把手传来转动的声音,贝拉疑惑地抬头,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英俊青年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眼睛顿时瞪成了铜铃。 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青年忽略了她从她面前走过,半蹲在安娜身旁,伸出修长的手臂环在她两侧。 “你、你们……”贝拉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们。 安娜抬手在青年脑袋上摸了摸,问,“泡够了?” 青年点点头,追着她的掌心贴着。 她一睁眼青年就闹着想泡水,幸亏浴室里的水龙头拧开后流出来的不是血那种鬼故事里常有的东西。 安娜就给他放了一池水让他进去泡着。 贝拉看着抱着安娜胳膊一脸迷恋的青……青少年,捂住嘴,惊慌地后退两步。 “他!他是!” 她想起来了? 安娜抬眼看过去。 贝拉颤抖着,说,“好啊安娜,你竟然早恋了!” “……” 墨发青年抬起头,喃喃自语地重复着早恋两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睁大了些。 脸上流露出喜悦和甜蜜。 他和饲主在早恋。 …… 班里的人都看不见青年,仿佛他是一段错误的电脑程序。 而安娜的同桌则是另一段bug。 怀特和贝拉一样,忘记了这两天发生的一切,安娜则是耐心地将跟贝拉说过一遍的说辞重新告诉了怀特,他们是无意间进入幻境的异乡人,教室里别的人都是死的。 怀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他抱着头,显然一时间很难接受。 一直安安静静挤在女孩身旁的绿眼青年忽然动了,像是想要说什么。 怀特怀着敬畏的心情,附耳过去。 听到了隐含炫耀的低磁嗓音,“我和安娜,在早恋。” “……” 第155章 被召唤而来 阿尔菲诺手脚修长,身上的校服并不合体。 坐在这里上课也没什么意义,安娜想了想,带着青年离开。 一直走到学校门口,竟然都没人阻拦。 安娜推了推紧锁的校门,问他,“你能打开吗?” 青年故作矜持地扭捏了一会儿,这才抬起手,把钢铁铸造的校门咔嚓咔嚓掰巧克力一样掰开,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瞄安娜,反思自己会不会看起来太暴力了。 安娜用一贯的面瘫掩饰心中的惊涛骇浪。 她带着青年来到商业街,商业街上的景象并没有消失。 阿尔菲诺显然是个bug。 她又领着青年走到一家服装店里,挑衣服让青年换。 这是一家男装店,店员狐疑地看了看安娜,忍不住问,“小姐,您有什么需要购买的吗?” 安娜将青年推出去,“给我男朋友买。” 店员的眼睛这才像接收到青年存在的光学信号一样,恍然大悟地看着仿佛凭空出现的青年,怔了很久,大脑像反应不过来。 他那张脸的确能带给人很大的冲击性。 哪怕死人也不例外。 安娜坐在沙发上翻杂志,让青年自己去挑喜欢的,像一个不愿意陪女朋友逛街的直男。 刚翻了两页,身旁的沙发凹陷下去,她回过头,发现青年坐在了她旁边。 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看着她,像个大型宠物。 “你怎么不去挑?”安娜狐疑地问。 青年歪了歪头,看起来比她更狐疑。 店员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安娜不得不站起来,随便给他挑了两身衣服,塞进他手里。 青年也像平时一样,老老实实地帮她拿着,像个人型购物车。 继续站着看着她。 “……”安娜不得不多说一句,“去换上。” 怕他不懂,指了指他身上不合身的校服,解释,“把你身上这身脱下来,把你手里的换上。” 刚说完,青年睫毛颤抖不止,开始一脸羞赧地解扣子。 “……”安娜及时制止了他,指向试衣间,“进去那里换……” 自己这个男朋友在理解能力上总是异于常人。 他哦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失望,朝试衣服间的方向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回头依依不舍地看向安娜,似乎在确认她在原地等他。 这短短的几米距离被他走出了一步三回头的感觉。 店员们眼神怪异,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安娜捂住额头,感觉很疲惫。 这个场景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仿佛曾经经历过类似的情形一样。 店员拿给她端一杯茶,乍一看,这杯茶在安娜眼中就是一杯正常的茶。 可幻觉是经不起考究的。 但凡安娜动脑子多看一会儿,就会发现端倪。 这杯茶颜色古怪,上面飘着一层霉菌状物质的东西,还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大脑缓缓地接收了真实的视觉信号,安娜看清了,这是一枚腐烂发绿的茶。 她仰头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奄奄一息。 很饿,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果然如青年所说,这座城市除了他们没有活人,她努力催眠自己不去仔细看那些店员的模样,这样她们在她眼中就是正常人的形象。 阿尔菲诺不知道在磨叽什么,衣服还没换好。 街对面是之前买东西的超市,安娜决定先去对面看一眼。 她一走,几个店员就蠢蠢欲动,那位英俊的客人已经进去很久了,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她们清了清嗓子,用最娇软动人的声线说,“您好,客人,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们甚至准备好了自己的名片。 试衣间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们太过兴奋,因此并没有察觉到,此刻店里的温度,格外的低。 “先生?”店员们蠢蠢欲动,“您没事吧?需要进去协助您吗?” 她们看不见。 头顶之上,盘踞着遮天蔽日的墨绿色阴影。 …… 超市里没有一个人。 灯光还亮着,收银台的电脑显示还在正常运行,却没有一个人。 安娜走到冰柜旁,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没有仔细看冰柜里头装着什么,听阿尔菲诺说,那里面是她的同事们。 一直走到深处,超市里空无一人,可货架上的东西摆得好好的,茶水吧摆着热水,大门也没锁。 仿佛这里的人都人间蒸发了。 安娜感觉自己在过一个恐怖剧本,阿尔菲诺感觉自己在度蜜月 她在外面转了一圈的时间,再回来,整个男装店就只剩下青年一个人。 安娜朝里面看了看,“店员呢?” 青年眼睛亮亮的,对她摇了摇头,“嗯,不知道呢。” 安娜多看了他一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小结巴好像没有那么结巴了。 他欢喜地向安娜展示自己身上的衣服,期待地问,“好看吗?” 换了一身白t恤牛仔裤的青年,看起来更像一个青涩的大男孩,那双眼睛干净纯澈,显得格外无辜。 安娜点点头,真心实意的夸奖,“好看。” 他们离开后,这座男装店发生了一点变化。 试衣间里有一团看起来十足恐怖的墨绿色触手,如同一朵巨大的,盛开的海葵。 正中央挂着几个吞没了一半的人——又或者那些东西不能被称之为人。 阿尔菲诺没有告诉饲主,他终于找到了最适合他食用的东西。 痛苦。 他吸食痛苦,以那些绝望的情绪为养分。 亡灵已经死去,还徘徊在这片地方的亡灵生前的执念,就是对他而言最美味的食物。 是他们将他召唤来了。 青年的神情中带着一点淡淡的满足,拉着安娜的手边走边晃。 一幅恋爱中的甜蜜模样。 安娜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感觉青年莫名有一种吃饱喝足的样子。 走着走着,她忽然摸了一把他的肚子,青年整个人顿时有些僵硬。 随后又变成了羞赧,歪头看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娜总觉得阿尔菲诺白t恤下面的小腹微微凸起,鼓鼓的。 她忍不住又伸手揉了揉,摸到了格外清晰的肌肉轮廓,在心里啧了一声。 手感不错。 她淡定地收回手,质疑他,“你是不是吃胖了?” 青年顿时紧张起来,摁着自己的小腹拼命摇头。 应该不会吧?他吃的也不算多呀。 毕竟,他来这里,就是打算把整个小镇都吃掉的,现在才刚开始而已。 一边吞噬,一边进化。 从一只小章鱼的受伤状态,到能变回人形,再到长出了腿。 他感觉他还能进化的更多。 第156章 纵容他的贴近 医院负一楼,安娜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睫毛挂上了生理性泪水。 耳畔温凉的气息贴得很近,那双形状姣好的薄唇几乎要贴到她脸上。 最终也只是克制地勾起她一缕头发,轻轻吻了吻。 阿尔菲诺感觉这样的饲主好可爱。 她坐在自己身旁,纵容他的贴近,让他觉得很幸福。 青年面上是惯常伪装出的单纯无害,眼中浓重到化不开的爱意却超出了正常范畴,藏匿着深深的独占欲和不知满足。 他伸手,轻轻一碰,饲主的头便靠在他肩上。 青年也跟着打起了哈欠,两个人睡眼惺忪,头靠着头,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但其实他是不需要睡眠的。 他只想模仿饲主的样子,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他们两个一起藏在医疗室,已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了。 安娜回到学校是刚好赶上学校里女孩跳楼的节点。 操场里满是人,有几个女孩在哭。 这是她上一次轮回时经历过一次的剧情了。 跳楼女孩的身体已经被带走,拥挤围观的人群中,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正在安慰着一众受到惊吓的学生,看起来十分体贴。 其中一个女生,神色和别人不太一样。 安娜回忆了一下,她叫郑媛媛,曾在上一次轮回让自己去多媒体教室帮她拿不存在的手机。 那次她目击了数学老师摸女生大腿的事件。 现在,又回到了这一天。 她哭过,眼睛红肿,眼睛死死地瞪着数学老师。 和周遭眼含爱慕的学生形成鲜明对比。 在放学后,郑媛媛鬼鬼祟祟地溜走。 安娜跟在她身后,一路跟到了小镇的医院。 在这里,发现了一些古怪之处。 接收坠楼女孩躯体的科室似乎跳过了出具登记卡和死亡证明的流程,太平间管理员将坠楼的躯体直接运送至太平间。 医务科里的医生在跟谁打电话,听语气,并不像通知殡仪馆。 更像是跟谁做交易。 郑媛媛藏在负一楼的楼梯口等待着,安娜和阿尔菲诺找了间没人的……太平间,头挨着头打瞌睡。 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几个穿着特殊制服的人走出来。 手里提了一个蓝色方形箱体。 安娜醒了过来。 那几个人径直走到停s房,推开房门,里面传来了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房间里,被人认为坠楼死亡的女孩,身上正连接着一组血泵,在体外循环机的支持下维持着生命体征。 这是什么情况? 安娜隔着无菌玻璃,看到那些人摘除了女孩体内未破碎的器官,放进移植箱里。 医务科的医生一脸麻木地看着。 他们……在做什么? 她的头变得很疼,许多记忆在极度的震惊刺激下涌入脑海。 看着这些人的制服,一个名词莫名涌入脑海—— 诺亚基地。 正在此时,一直蹲守在楼梯口的郑媛媛冲了过去。 那些人没料想到这里会有人闯进来,一时间,无菌室乱作一团。 郑媛媛战斗力很弱,没几下就被医师捂住口鼻,昏了过去。 简直是自杀式袭击。 安娜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拍拍身旁青年的胳膊。 觉得是时候关门放阿尔菲诺了。 接头的医生一脸麻木,看见郑媛媛闯进去时并不惊讶,甚至让了让位置,站在墙边等待。 可当房间里又进来一个白t恤青年时,他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怎么多了一个人,跟上次剧情不一样啊?” 下一秒,墨绿色的触手盘踞在整个房间,像张开了一张遮天蔽日的恐怖巨网。 医生震惊了。 他张大嘴,全身抖了一下,目光飞快搜寻,与玻璃外站着的女孩对上视线。 一瞬间,眼眶变得湿润。 他见到亲人了一样大喊: “唐柔饲养员!” 安娜皱眉,看着里面那个摘除器官的医务科医生跑出来,哭爹喊娘地对着她喊,“太好了,唐饲养员,看见你我就知道有救了!” “……” 谁? 唐…柔? 安娜没有出声,那个人已经倒豆子一样把她想得到的信息往外倒了。 “唐饲养员,我真受不了了,这是我第五次轮回了,你能不能带我出去?ss17号既然在你身边,一定能带我们出去吧?” 医生说完,打量着安娜的神色,谨慎发问,“唐饲养员,你不记得我了?” 安娜拉长音调,“你叫……什么来着?” “我是林利啊!” 可问题是林利是谁? ss17号又是谁? 在他们对话的间隙里,青年推开门走了出来。 安娜回头去看,发现刚刚拥挤着好几个人身影的无菌室现在空空荡荡,除了台子上和昏倒在地上的女孩外,空无一人。 她不禁疑惑,“那些人呢?” 阿尔菲诺按着小腹移开视线,不说话。 “那些不是人。”林利适时插嘴,“唐饲养员,咱们出去吧,我真的一刻都在这里待不了了。” 安娜微微眯起眼睛。 她战术性试探,声线平稳,“ss17号?” 青年神色一凝,紧张地问,“柔、想起来了?” 哈…… 安娜问林利,“ss17号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很像代号。” 那位叫林利的医生眼神古怪,“ss17号是你的实验体,你是他的饲养员啊。” 什么?? 安娜面瘫面具微微碎裂。 他不是她老公吗?怎么忽然从爱情剧本变科幻悬疑剧本了? 阿尔菲诺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眼神在离开她的一刹那变得冷戾阴郁,极其危险地落在林利身上,让人不寒而栗。 一副想杀人灭口的样子。 在场的三个人拿了三种剧本。 林利慌得不行,最先摊牌, “唐饲养员,我实话告诉你,我知道ss17就是摧毁巴别塔主楼建筑的生物,也是也知道你们现在处于潜逃状态。” “?”这又是什么新剧情? 安娜看向他。 医生站直身体,周身气场隐隐变化。 他换了种语气,拿出谈判的架势,伸出一只手。 “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我并非s区生物工程师,而是巴别塔特级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我的正组长,是许世宏,许教授。” 安娜:谁?许教授又是谁 林利微抬下巴,“严格意义来说,我是你的跨级上司,行政等级整整高你三级。” “但进入这次幻境后,我已经决定退出特级生物项目了。” 第157章 邪神 为了解释清楚,林利带他们来到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面浮着皑皑白雾,看起来美丽梦幻。 然而这里的生态已经颠覆,大量动植物死亡,变异,含有大量辐射。 平缓的沙滩上,依稀残留着木炭勾勒出来的怪异图形,像某种猎奇电影里会出现的召唤阵。 安娜,或者说是一时想不起自己身份的唐柔,正蹲在海滩上,伸手摸了一下。 是炭灰。 没有被海浪打散,看起来像刚画上去不久。 “这是什么?” 年轻的女饲养员皱紧眉头,似乎在真心实意地疑问这件事。 林利看了一眼她身后亦步亦趋的青年,知道自己但凡说错话,就会被隐藏在那张温煦面孔下的狠戾与冷漠,转瞬间剥夺生命。 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位几乎杀戮了s区大半特级实验体后,又摧毁了巴别塔主楼建筑,释放出地下空间所有活体实验品的ss17号,真的如同他现在表现的那样,温驯无害。 相反,如果手边有电脑的话,他一定会把最新观测成果,记录成档案。 ss17号学会了伪装。 所有的伪装皆是因为眼前这个饲养员的存在。 如果她离开,青年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拧断他的脖子,就像人类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一样,不会有任何感觉。 因此,林利没有说话,他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唐柔观察着地上的图形,想起了班里那几个女孩拿着召唤书一本正经地要召唤神邪神的样子,皱起眉。 是因为太落后,所以出现了迷信行为吗? 她又摸了摸灰炭,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身体。 一回头,对上了青年瑰丽的墨绿色眼眸。 他的双臂不知什么时候环住了她的肩膀,弯下腰凑近了,一副索要拥抱的黏腻模样,“柔……” 唐柔淡定地推开他,转而去问林利, “坠楼女孩的器官被摘除是怎么回事?” 她转身速度太快,没有注意到阿尔菲诺眼底携挟起的阴郁与晦涩。 他站在唐柔身后,眉眼半掩在海风与薄雾之中,将视线缓缓移到林利脸上,像看到了什么碍眼的东西。 林利不寒而栗。 他清楚那绝非是验体看见饲养员该有的神情。 他见过无数个实验体,从没有一个这样,不但暗含痴迷,甚至更趋近于凶狠的猛兽看到了自己想要捕食的猎物时,露出的贪婪危险的神色。 而这个实验体现在正对表现出他不满,因为自从他出现,饲主就将许多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甚至还破除了他“丈夫”这个美好的谎言。 林利只能硬着头皮假装看不见,语速飞快地跟这位对危险一无所知的饲养员解释。 “奥斯城建立在辐射区之上,贫瘠落后,相当于废土之城……“ 这里营收很低。 人口多,岗位少。 为了赚钱糊口,很多人做最底层的工作,却依然食不果腹。 而这个时候,诺亚基地出现了。 他们颁布了活人实验招募“志愿者”的广告,并大写加粗地标注了,参加实验,会给予一笔丰厚的补偿金。 于是,这个所谓的“志愿活动”变得不再纯粹。 参与者年龄有个最低标准,实验人员至少年满十六周岁。 那些父母为了丰厚的报酬疯狂造人,等到孩子满十六周岁,就送到诺亚基地。 整个奥斯城的风气都发生了改变 至于器官…… “这座城市的孩子发现去参加活体实验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便开始产生恐惧,求助无门,出现了集群抑郁现象。” 自杀人数越来越多,阴沟里的鼠貊就嗅到了新的赚钱途径。 学校出现掮客,联络黑市与地下拍卖会,偷偷贩卖器.官。 唐柔久久说不出话来。 林利挠挠头,似乎也有点尴尬,“进入这个幻境后,我的身份就是镇医院的接头人,黑市和诺亚基地都收活体器官,赚到的钱我和掮客平分。”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 “哦,你们学校的掮客,是一个数学老师,看着年纪不大。” 失去法律约束的废土之城,仅靠道德这层虚无缥缈的约束,是无法养活这座贫瘠的城市的。 破窗定律就这样被证实了。 第一个砸碎窗户的人出现,后面紧跟着就有无数个,从众心理让他们不觉得自己在做的是一件道德沦丧的事情。 而是,一件大家都在做的事情。 罪恶感被巧妙地分摊了。 唐柔看着地上的奇怪图形,想起了班里玩召唤书的几个女孩。 当时她还嘲笑那些孩子中二病,迷信又天真,现在感觉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人在绝望的时候,最需要信仰。 她们笑着邀请她加入,靠着一本牛皮古籍寻找支撑和对活着求助无门的渴望,迫切地想要在这个泥泞之地活下去。 甚至,她们嘴里提到的是邪神,将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邪神身上。 明知不可能召唤出什么。 唐柔摸着那些灰炭,被人环住腰从地上捞起来,亲昵地抱在怀里。 “柔……” 阿尔菲诺又开始不安分地低喃她的名字。 饲主已经很久没理他了。 他开始焦躁,无法忍耐,可是抱着她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都软化下来,变成欢愉。 真的好舒服。 碰到饲主的感觉,美妙地赛过收割那些自愿献祭的痛苦灵魂,愉悦到让他每一根触手都微微颤栗。 如果能亲吻她的皮肤,一定会更加舒服愉悦吧? “柔……”他喟叹,眼底涌现出无法疏解的欲念,交织成她的名字,“柔。” 含在齿间,缱绻轻喃。 他的饲主。 唐柔皱眉推开他,顺便将手指上的灰炭抹在他衣服上。 小章鱼总喜欢这样碰碰她,捏捏她,从小到大好像都是这样。 也不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黏糊了点。 “别闹,我在跟林工程师说正事。” 她的责备,使林利心惊胆战。 行行好吧别在这个时候cue他,会要命的。 “那你说你是第五次轮回了,带你出去,是什么意思?” 唐柔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一时很难把自己从安娜的角色中抽离出来。 她脑海里对于这里的记忆只有18号和19号两天。 “这座城市是假的吗?” “不能这样说。” 林利声音微妙,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里是奥斯城,奥斯城是真实存在的。” 可很快,他话锋一转: “奥斯城,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被海啸淹没了。” 第158章 监视 所以,他们在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踏入了一个本已经不存在的地方。 那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察觉出她的想法,林利摇了摇头,“不是假的。” “唐饲养员,你应该知道,我们这次去霍特丹是协助研究幽灵船只事件吧?” 唐柔点头。 她的自我意识在林利的提醒下一点一点复苏,渐渐想起了自己是谁,可大脑仍旧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拧转。 “那你应该知道,有一队四十人编队雇佣兵在进入幽灵船之后消失,他们的尸体在海底被发现,经查证已经腐朽了上百年吧?” 唐柔说听说过。 林利眼神变得深沉, “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在这座城市死去的那些同事,会与幽灵船只上的雇佣兵一样,如果离开梦境能寻到他们的身体,应该会显示他们已经死去60年之久了。” 他又问: “你还记得吗?我们进入这座城市无法离开,是因为桥塌了。” 唐柔费力地回忆着,依稀有点印象。 说到这里,林利脸色有点难看。 “可奥斯城在60年前已经被淹没,根本就没有桥。” “所以我们踏入城市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幻觉。在现实世界,我们的车应该开进了海里。” 一秒钟。 唐柔看向阿尔菲诺,对方正歪着头看地上古怪的碳笔图。 怪不得阿尔菲诺说,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其实只有一秒。 因为他们进入了一个根本不会存在的地方。 幻境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流速完全不同,纵然她感觉在这里度过了很久,现实世界也不过只有一秒钟。 唐柔不解地问,“那这个地方为什么会被幻觉覆盖?” 林利问,“唐饲养员应该听说过特级生物吧?” “特级生物?” “是的,唐饲养员,这也是我会换身份跟在你身旁的原因。” 林利又问,“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巴别塔当作观察对象吗?” 唐柔拔高声音,“我是巴别塔的观察对象??” 林利,“……” 好像说漏嘴了。 事实上唐柔一直以来都处于巴别塔的监视之中。 她离开巴别塔的领区,带着ss17号去海边,让他进入大海,包括后来进入通往霍尔顿病毒中心的救援队伍。 每一步,都在巴别塔的监视之下。 林利与几个已经死去的随行人员,就是负责监控她行踪的人。 “或许你现在不明白,但你记忆恢复后就会明白。” 林立忽然严肃郑重地鞠了一躬,向她道歉, “我之前之所以不让ss17号上车,也是因为知道他摧毁了塔型建筑,我认为他攻击性太强。” 唐柔的记忆显然没有完全恢复,对上车这块没什么印象。 林利及时将话题往下转移,“不出意外的话,眼前这座奥斯城,跟特级生物有关。” 站在唐柔身后的青年忽然抬眸,略带审视地看着他。 林利有种做报告般的紧张,“这个地方产生了意识干涉异象,那就证明特级生物一定在这附近,我们应该是踏进了特级生物所在的领域。” “意志干涉我听说过,可不是说看见它的眼睛才会产生幻觉吗?” 林利摇头,“本来是这样,可后来我们发现,我们错了。” 在他们对特级生物的研究当中,发现他的意识干涉能将人带进潜意识和思维组成的平行次元空间,这种空间的物理法则和我们现实的认知有很大差距。 他们取名为,意象世界。 “唐小姐,你现在大概想不起来,我可以简单地向你解释一下,在巴别塔期间,你应该听说过特级生物区大规模致幻,工程师自杀死亡的事件。” 唐柔费力地从混乱思维中找出一些记忆,点了点头。 “听说过。” “那些自杀的工程师,就是被干涉进入了某种幻觉中,导致死亡。” 但那都是小规模的。 所以,他们一直以来,以为与特级生物的双眼对视会产生幻觉,所以准备了护目镜。 直到——那只特级生物受了很严重的伤。 那次s区第一次出现非对视集体致幻,整区戒严,上百只特级实验体出逃,六边形广场被毁,与此同时,海上出现了销档人和幽灵船只事件。 刚开始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联系,直到霍特丹的山田大校致电。 他们核对了“销档人”出现的时间,发现竟然就是巴别塔发出封闭指令,s区被毁的时间。 而那一次,特级生物撕裂尾部,受伤严重。 后来,特级生物研究组在几次实验过程当中发现,每一次特级生物经历重大创伤之时,海啸和暴雨都会随之而来,海洋上紧接着也会出现异象。 让人忍不住怀疑,它们之间的联系。 海洋和特级生物仿佛是一体的,一旦它受伤,世界就会迎来可怕磅礴的大雨,恐怖的海啸仿佛在惩罚人类,又仿佛是深海在拯救与它息息相关的生命。 就像护主的忠仆。 唐柔抓住了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那个特级生物,现在受重伤了是吗?” 林利点头。 “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唐柔问,“我为什么会是特级生物研究组的观察对象?” 林利神色古怪。 “唐饲养员,你不会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什么? 唐柔等待他的下文。 “你不会不知道,你曾经带走的那条人鱼,就是特级生物吧?” …… 7月20日。 这个世界的第三天。 唐柔回到教室,再一次扮演起安娜。 林利是还活着的人里,唯一一个完整活过这场幻境的。 据他所说,这场幻境一共有七天,每度过七天就会重新回到7月18日,开启新的轮回。 这个幻境,是奥斯城淹没前的七天。 也是这些人死亡前的七天。 这场幻境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生活在这座奥斯城的活生生的人。 他们的灵魂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困在幻境里,不断重复生前的行为,直到七天结束,奥斯城被海啸淹没,所有人迎来死亡。 然后,他们会再一次睁开眼,重新回到七天前,再一次重复生前那七天做的事情。 所以这七天是一个节点,一定有什么东西在这七天引发了海啸。 虽然听起来让人无法接受,远超唐柔活了二十几年接受的物理体系科学观构建出的世界观,可这个奥斯城幻境存在本身已经超过了物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围。 所以唐柔决定以安娜的身份活过这七天。 当坚持到第七天,她就会看见一切问题的答案。 六十年前的奥斯城,究竟经历了什么? 第159章 祷告与献祭 07月21日。 贝拉在日记本中惊慌失措的写下,“姐姐、姐姐她……” 唐柔低头看着,疑惑地问,“你写这个干嘛?” 阿瑟兰这才恢复了一点神志。 她合上日记本,无奈地说,“只要精神一放空,我的身体就会有自我意识一样做这句话身体主人生前做过的事。” 唐柔身上倒是没有这种现象,应该可以归结为她身边有个阿尔菲诺。 昨天,她发现班里哭哭啼啼跟着数学老师的女孩不见了,一路问过去,有人说看见数学老师也把她送到了医务室。 那个女孩似乎也要年满16岁被送走,对前来支教温文尔雅的数学老师很是信任。 准确地说,所有人都对数学老师很是信任。 当唐柔进医务室找时,发现女孩已经不见了。 数学老师还在。 数学老师露出那副斯文得体的笑容,紧盯着唐柔,轻声问,“安娜同学也有伤心的事情吗?” 他又自顾自地说,“对了,安娜同学也要16岁了,昨天老师去找你怎么没看见你?” 原来数学老师也找了安娜。 唐柔正准备说些什么,数学老师已经朝前走了一步,眉眼间带着超出师生情谊的怜惜之色。 “安娜别怕,明晚来医务室,老师带你逃……” 他的话没有说完。 可能也永远说不完了。 他的头就那样被生生拧了下来,掉在地上,急剧缩水变成了干尸一样的骷髅状。 唐柔差点尖叫出来。 她责备地看向阿尔菲诺,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拧断这个剧情重要人物的喉咙。 却看到了他眼中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寒冷戾气。 那双惯常会湿漉漉望着她的,澄澈剔透的墨绿色眼眸,积聚着令人感到恐怖的阴森风暴。 很快,他又变回了温驯无害的模样,对唐柔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低声说,“他离得、太近了,我不喜欢。” 唐柔压下心底的惊异。 看着尸首分离,枯萎还生长出苔藓,一副死了至少有60年样子的数学老师,她无奈地说,“现在你把他脖子掐断了,我们剩下的线索怎么找?” 阿尔菲诺若有所思,唐柔一看见他露出思考的模样就害怕。 他想到了什么,凑到她耳边说,“我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第二天上数学课时,唐柔看到了拿着三角尺装模作样走进来的墨发青年。 “……”这是什么绝妙的好主意。 于是就有了21号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间教室里都是死了60年,也重复了60年同样景象的亡魂,它们看到数学老师蓦然变得高大英俊,放下了三角尺不再讲课,而是来到后排,坐在班里那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女生旁边。 这不对啊。 这和它们重复了六十年的剧情不一样啊? 放学时还勾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说,“柔……安娜同学,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那个场景看起来总能让人联想到不太好的方向。 于是还在兢兢业业走剧情的阿瑟兰因为笑得太开心放空一瞬,就失去神志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这段文字。 「07月21日,姐姐、姐姐她……」跟着数学老师去医务室不知道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 时间回到现在。 唐柔本以为数学老师死了就永远没办法知道他都搞了什么东西,没想到阿尔菲诺还真的找出来了一些东西。 数学老师的手机里有匿名号码,每天都会联系。 林利代替阿尔菲诺,假装是数学老师与那个人沟通,发现对方是地下拍卖黑市。 只不过这个黑市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这座城市的孩子,不但有年满16周岁被父母送去活人实验的,还有被这种衣冠禽兽当掮客偷渡到地下黑市拍卖的?” 林利点头,“现在看起来是这样了。” 唐柔陷入沉思。 那这些跟城市被海啸淹没有什么关系? 7月22日,又是无事发生。 但当晚放学前,学校广播让大家出门在外小心点,附近生物基地有“危险生物”走失。 晚上回家,唐柔和阿瑟兰继续扮演安娜贝拉的身份。 “父母”在卧室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大打出手。 隔着门缝能听见两个人机械化的争吵声,重复着60年前7月22号这一天的场景。 “她们还是我生的呢!” “那也是我养大的!而且没有我,你能生吗!” “那你说怎么办吧,过几天两个孩子就16岁了,我最多只能接受一人一半!” 争吵不休。 乍一听,以为父母闹离婚,分割两个孩子的抚养权。 事实上,这一男一女连婚姻都是假的,他们最初结婚就是为了合理合法的生下孩子。 现在,安娜贝拉要满十六岁了。 她们会被送去当活人实验“志愿者”,父母在补偿金怎么分配上出现了口角。 即便知道这是60年前的事情,唐柔还是觉得安娜贝拉很可怜。 不,这座城镇的所有孩子都很可怜。 本以为这一天就会这样过去,没想到当天晚上她们的窗户被人砸了一下。 打开窗户,发现是班里玩召唤书的几个学生。 这次唐柔和阿瑟兰两个人一起跟了过去。 他们在海边举办召唤仪式,向大海祷告。 他们想以人类之身,向神祇献祭。 并尝试与神对话,请祂降临。 可这一切似乎被神忽略了。 又或者……被神当做了一场游戏。 他们一遍又一遍祈祷着,不知道有人正垂头看他们画出的图案。 阿尔菲诺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那些不规则的图案,墨绿色的眼眸透出淡漠与蔑视,却在饲主回头时,又露出一副纯净乖巧,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身材高大,状似无意地将唐柔和别人隔开。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几根半透明的墨绿色触手虎视眈眈地围拢着她,像是蔷薇园里探出的带刺藤蔓,守卫着初初绽放的柔弱娇花。 林利忍不住在心底想,怪物。 他是怪物。 病态的,痴缠的,不懂得什么是正常感情的怪物。 一个会伪装的怪物。 他表现出了毫无攻击性的乖巧,又在唐柔饲养员专注研究地上图形的时候,释放出眼底的痴迷狂热。 做了一番无用祈祷的少年少女们很快回家,空旷的沙滩上只剩下唐柔几个人的身影。 第160章 神的游戏 事实上,海滩上那个奇怪的阵法并没有呼召唤来神灵的眷顾,而是将诺亚基地丢失的生物召唤了过来。 唐柔看着从海中爬出的身影,意识到了什么。 今晚放学前的学校广播,说让大家出门在外小心点,附近生物基地有“危险生物”走失。 身形宽大的生物,身体呈倒三角状,看起来有些臃肿宽阔。 唐柔曾经看过这个生物身上趴了几个人的样子,看起来狰狞而丑陋,而现在它刚从海中爬出来,身上什么都没有。 让她看出了它原本的模样,也大概看出了它的生物属性。 唐柔回过头,发现阿瑟兰和林利神色如常,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可分明这个生物正缓缓从他们眼前走过。 唐柔知道了,她现在看见的又是幻觉。 是那种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忽然出现的特殊能力,能短暂看到过去和未来的能力。 唐柔问林利,“林工程师,你知道诺亚有没有蝠鲼实验体吗?” “蝠鲼?曾经有过吧。” 林利略加思索,说,“那种实验体已经灭绝了,实验记录一般都以失败告终,也没什么价值。” 人们总觉得蝠鲼丑陋,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魔鬼鱼,却不知道蝠鲼有一个极其温柔的特点。 它们以护子闻名,小蝠鲼会被妈妈藏进肚子里,直到身体已经长得很大了,才会分娩排除体外,这个过程当中妈妈会承受很大的痛苦。 而幼崽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跟随着母亲。 这是一种长相丑陋,却极其温和,甚至很容易害羞的生物。 没什么价,所以被各大研究基地抛弃。 “诶,唐饲养员,你去哪啊?”林利拔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唐柔呼吸加快了一些。 跟随着那个略显丑陋的庞大身影,一路走到了熟悉的建筑楼下。 看到它拧开门,进了屋。 很快,房子里传出几声尖叫。 唐柔好像猜到了什么。 上一次轮回中看到的「妈妈」,的确是非人生物,它是蝠鲼变异体。 六十年前的7月22日,一群即将满16周岁,想要摆脱命运的孩子在海边祈祷,请求得到神的回应,其中包括安娜贝拉。 但是神没有回应她们,回应她们的,是一只从诺亚逃出来的蝠鲼变异实验体。 蝠鲼跟着’安娜贝拉’去她们家里,代替了她们父母,变成了「妈妈」。 可眼前的一切只是她看到的幻觉,因为真正的蝠鲼已经在上一次轮回中,被她们烧死了。 唐柔走进了房子,看着幻觉中的「妈妈」弄死了烂醉如泥的男女,把他们放在身上当作储备粮,自己则是扮演母亲的角色。 想起了她和阿瑟兰在房间里点起火的刹那,蝠鲼做了什么。 它砸碎了窗户,把她们推了出去。 难道第一次轮回中,这个变异体真的在当她们的「妈妈」? “柔……” “唐柔、唐柔!” 阿瑟兰及时喊醒了唐柔,“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奇怪啊?” 唐柔从幻觉中抽离,看向阿瑟兰。 所以她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呢? 难道被拉进这个世界,仅仅只是让她看到当年的奥斯城的毁灭? 唐柔越来越茫然了。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她的脚踝,触感是冰冷的,柔软又令人不寒而栗的。 唐柔被高大俊美的青年拥进怀里,属于异性生物的侵略气息笼罩住她,猝不及防。 她再一次意识到,人性的阿尔菲诺,是一个褪去了青涩气息的男性。 他像安慰她一样,轻轻地抚摸她的长发,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声音温柔低哑, “别怕、柔……” 唐柔回过神,感受到他的手指落在后脖颈上,像是掌握心爱的猎物一样,轻轻摩挲了一下。 将她纤细的脖颈扣住。 “柔,我陪着你呢。” 他的饲主,看起来很茫然。 人类总是这样,有过多的求知欲,想要搞懂那些他们注定无法理解的事情。 阿尔菲诺真的觉得,自己迷茫又柔弱的饲主很可爱。 .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07月22日。 唐柔发现班里的学生变少了。 下课后,某个学生凑到她面前,压低声音说,“安娜,我知道你也要十六岁了,如果你想反抗命运,就来这里。” 她手里被塞进来一张小纸条。 安娜低头去看,上面写着晚上八点半去海滩。 阿尔菲诺扮演了一天数学老师就觉得和想象中的不一样,他觉得无趣,不加掩饰。 墨绿色包裹整个教室,将这里变成恐怖的沼泽。 还坐在教室里的学生看见这一幕,惊恐了一瞬。 但她们的表情被纠正,像是看不见一样,回到了幻境原本的轨迹里。 唐柔发现自己不管怎么做都不会改变这里既定的历史后就随阿尔菲诺去了,反正无论如何,这里的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改变不了的。 晚上八点半,来到海边。 唐柔和阿瑟兰不是这个城镇的人,来之前被耽搁。 她的幻觉再一次出现了,原本的历史中,因为她们家出现了新的「妈妈」,两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去求助数学老师,随后被那个衣冠禽兽带到医务室非法麻醉,即将被贩卖到黑市。 所以八点半,海滩上那些孩子们做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 可现在,数学老师被阿尔菲诺弄死了,「妈妈」这个唯一活在幻境里的生物也在上次轮回的时候死了,唐柔和阿瑟兰顺利来到海滩。 只是,她们来晚了一些。 海滩上除了一堆歪歪扭扭的灰炭,什么也没有。 那些孩子已经走了? 唐柔回头,刚想说什么,看见林利蹲在沙滩边薅水草吃…… 人前显贵的巴别塔生物工程师扯着长长的水藻干嚼,看起来很心酸。 “看什么。”他扯扯嘴角,笑得僵硬,“我轮回了五次三十九天,不吃这个会死人的。” “……” “真的,这个小镇里的东西都是腐烂的,超市里买的肉都是咱们死去的同事,你们应该不想吃吧?” 再说下去真的会呕。 阿尔菲诺捂住饲主的耳朵,没有温度的眼神从林利身上划过。 对方立即闭了嘴。 哼,吓唬谁呢,有本事在唐饲养员面前弄死他啊。 阿瑟兰苦着一张脸,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林利,有些跃跃欲试。 她试探性的从水边勾了一根水藻,怀着复杂的心情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细细地嚼着。 唐柔也饿了。 她看着蹲在地上吃海藻的阿瑟兰,忍不住问,“……什么味啊。” 阿瑟兰露出没有灵魂的干笑,“还行,咸咸的。” “……” 唐柔真的饿了。 海藻,的确可以作为食物。 还能降血压呢。 阿瑟兰扯了一根递给唐柔,“别说姐妹不疼人,来,尝一口?” 唐柔在无比复杂的心情中接了过来,还没等试探性地尝一小口,就被苍白修长的手指扯了出来。 阿尔菲诺擦了擦她的嘴角,动作不敢太用力。 唐柔感觉自己快饿死了,她双眼放空地盯着被扔到一旁的水藻,一副还想捡起来塞嘴里的样子。 青年托着她的下巴,想了想,叹了口气。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何时探到了空气中的某一点,忽然撕裂虚空,连幻境的景色都扭曲了一下。 随后,他拿出了一样东西。 唐柔看了一眼,竟然是被啃了两口的压缩饼干。 她满脸震惊地看着阿尔菲诺把这个本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东西放进她手里,瓮声瓮气地解释。 “这个、是你咬的。” 唐柔捏着那袋饼干,有些懵,“我什么时候咬的,还能吃吗?” “你刚咬的。”他想了想,又说,“几个小时前。” 第161章 他的游戏 几个小时前? 唐柔一口一口咬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味道好像还行。 青年露出欣慰的笑容。 饲主好像不挑食了。 她忍不住问,“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阿尔菲诺一脸天真,“就是这里啊。” 他眨着眼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来吗。 唐柔了然,他大概从现实世界拿来的吧。 还能这样? 可嚼着嚼着,她又一脸苦涩。 动作越来越慢。 阿瑟兰凑了过来,“如果不喜欢可以让给有需要的人,别浪费啊。” 唐柔掰了一半给她。 阿尔菲诺皱眉。 饲主又开始挑食! 她露出有些可怜的模样,“还能找点别的吗?” 青年想了想,忽然垂下睫毛,薄唇抿紧又松开,羞涩地说,“柔、可以吃我……” 他可以把自己的触手贡献出来,让给雌性,这样不但可以补充营养,如果她想要在这个时候繁殖子嗣的话,还可以将养分留给子嗣。 唐柔直觉他脑子不会想什么正常的东西,吃他这两个字听起来实在有点过。 她晃了晃手里的饼干,“这种带包装的东西。” 阿尔菲诺醒了。 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情。 但他还是依言撕裂什么唐柔看不见的东西,探出触手,迅速抓进来一个包装袋。 唐柔忽然想,深海异种生物,会不会都是幻境来去自如的子民?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样轻松随意的动作?还有他身上仿佛洞悉一切的闲适感? 撕开包装袋,发现是谷蛋白脆片,挺营养的,但是…… 唐柔递了回去,“我不吃麸质。” 阿尔菲诺又掏了掏,将什么东西递过来。 竟然还有水果? 好像动画片的百宝口袋! 唐柔好奇了,“还有吗?” 青年刚点头,就看到她凑近了些,想看他的动作,距离拉近,他低下头看她。 清浅的呼吸,柔软的身体,温柔的皮肤。 墨绿色的触手不知什么时候环绕到她腰肢后面,像在克制禁锢住她的冲动。 阿尔菲诺眼下泛起浅淡的蓝晕,听话的又拿出了一些东西,包装袋堆积得越来越多。 唐柔很惊讶,留着肚子,一样尝了点。 以前怎么没感觉这些东西那么好吃? 林利也凑了过来,扔掉了手里的水藻,“能分我点吗?” 唐柔将不爱吃的给了林利几包。 林利撕开其中一个,有些快要潸然泪下的意思,“这个我知道,我常买,这个好吃。” 他遗憾地说,“在服务区我还买了几包呢,但是不知道被谁给拆了。” 阿瑟兰接话,“对啊,结果在那个破旅馆不知道是谁那么恶毒把吃的都给毁了,如果不是食物没了,也不会临时找这么个小城市补充物资。” 唐柔跟着说了一句。 “对啊,不然也不会进入幻境了。” “……” 三个人忽然陷入沉默。 她低头看手边的包装袋,拆了很多。 唐柔因为挑食,一样只吃了两口,苹果因为太酸只留了个牙印。 阿瑟兰和林利也拆了一大堆,饿久了每样都想吃。 阿尔菲诺看他们都不吃了,把撕开的袋子又顺手塞回了幻觉外。 林利放下手中的东西。 良久后,只是说,“所以我说我要退出特级生物研究组。” 看似飞速革新的时代,基础科学已经有一个多世纪停滞不前,如今的科技革新仍基于上百年前的科学理论。 人类甚至仍未突破时间所带来的死亡限制,就想以主宰者的身份征服一切,未免……太过天真了。 这种存在,怎么可能猜得透? 所以,他们最开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阿尔菲诺站在唐柔身后,几条看似无害的墨绿色触手盘踞在她身侧,如同张开的蛛网,他安静得像个背景板,却存在感极强。 让她后背隐约有些发凉。 唐柔的确不挑食了。 唐柔一时间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了“小章鱼”引她去找到的,旅馆地板下的那本日记。 想到了自己不吃饭时他采来的毒蘑菇。 甚至想到了阿尔菲诺刚上车后玩手机,把她的玩没电之后,又去拿了别人的。 他当时拿了谁的手机? 唐柔问林利,“我们一开始坐的那辆车,车上的随车后勤是你们的人吗?” 林利点头,“是的,他负责向研究组传递消息,监视你的动向。” 唐柔彻底愣住了。 “那他们现在呢?” “死了,除你和阿瑟兰工程师外,我没有看到还活着的同事。” 唐柔终于想到了那个她一直不敢想的荒诞理由,脖子僵硬地转向身后的青年。 因为实在太过荒诞,所以难以置信。 “阿尔菲诺,你知道吗?” 对方歪着头,等她的下文。 “你知道他们在监视我们?” 说出来后,手脚的血液流速都变慢,一寸一寸发凉。 然后就听到他愉悦又近乎漠然的嗓音,“知道呀,我都、看到了。” 他都知道。 那些人在偷偷观察他,还偷拍他和柔。 他都知道。 唐柔一直用饲养员的心态看待阿尔菲诺,阿瑟兰早就告诉过她,那是不对的。 她用人的思维去看待一个神秘的异种生物本身就是错误行为。 阿尔菲诺情商的确不高,他是变异体,到现在都无法搜寻到同源dna的异端。 人类自诩是地球上最聪明的物种,却无法勘破过去和未来,章鱼却有极强的预判能力,仿佛未卜先知,它们甚至拥有九个大脑,可以自行基因编辑。 如果不是独居和繁衍后迅速死亡的限制,或许它们会进化出更高等的文明。 用单纯来形容阿尔菲诺,更合适。 早在环海路进入箱车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些人正在往外发送信息,即便存在着他不懂的文字,也让他发现了许许多多关于饲主的东西。 甚至拍了她的照片。 他的学习能力很快,跟着耳濡目染,简单的东西还是能看懂的。 所以他不但要解决掉饲主挑食的问题,更要解决掉的,是那些碍眼的人。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饲主挑食的问题,现在已经完美解决了。 阿尔菲诺说出了,他在被饲主留在大海时,就想告诉她的话。 “不要,你保护,我。” 他抬手,极轻柔地擦掉她嘴角的果汁。 “要我,保护柔。” 第162章 “柔讨厌的那种地方。” 看似无关的蛛丝马迹连接起来,在唐柔脑海中形成了越来越清晰的时间线。 事情的最开始,是电鳗出逃,阿尔菲诺为救她受了伤。 接着车队被环海公路忽然出现的巨浪,使他们开入了无人区,找到了一间无人旅馆暂时休息。 阿尔菲诺变回了幼崽形状,给她摘了色彩斑斓的蘑菇……这一部分就算了,孩子出发点是好的。 他引导她找到了一本久经风霜的日记。 再然后,车队发现食物被破坏,在gps上发现了附近有个中小型城市可以补货…… 完整的脉络出现在脑海中。 唐柔忽然想到了山田教授的一句话。 在蚂蚁眼中,人的行为是不可知的。 它们认为的洪水,海啸,地震,甚至从天而降的灭顶灾祸,可能皆是人类的随手之举。 一个孩童会蹲在草丛旁观察蚁群,他可能会放下糖果或者面包碎渣,看这些蚂蚁发动千军万马过来搬动,也可能会轻描淡写地泼下一杯水,宣告自己的耐心结束,停止这场观察。 唐柔看着安静的阿尔菲诺,感受到了一丝失控感。 她好像从来都不了解他在想什么。 他是一个外来物种,是一个远超于人类认知的存在。 他是谁? 那些死去的研究员,知道他们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阿尔菲诺轻轻拢着她,低声解释,“柔,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什么? “不是我,杀死他们。” 他对唐柔百依百顺,从不违背她的想法。 早在那次摧毁巴别塔塔型建筑,柔就说过不准杀人,让他把所有实验舱的舱盖打开,让实验体们亲自对犯下过错的人复仇。 所以这一次他也没有亲自动手杀人。 他只不过让那些人拉进来,给他们各种全新的身份,看着他们犯错,然后被这里深藏怨念的灵魂杀死。 他没有杀人,他只是在用唐柔能接受的方式解决问题。 青年又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海滩上古怪的灰炭图,伸手改了几笔。 “这里,是柔找的,那种地方。” 哪种地方? 唐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他很愉悦,握住她的手,亲昵的五指交扣,露出餍足幸福的神色。 “地下,许多笼子,柔讨厌的那种地方。” 唐柔反应过来了,他在说巴别塔的地下活人实验基地,那个无边无际的地下空间。 “我知道、柔要找这种的地方。” 他一字一顿,语调温柔,“柔上次、看到这种地方、伤心了。” 唐柔怔怔地看着他。 “所以,我带你、来摧毁它。” …… 07月23日,最后一天。 奥斯城早在六十年前就被淹没了。 徘徊在这个世界里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无法逃脱的亡灵。 原有的历史不会改变,这一天的结局也无法扭转。 新的一天开始,这座小镇的人更少了。 班里也没几个人。 城市打工人照例去超市买早餐,开启一天的生活。 但还有很多不一样的画面。 很多成年男女第一次扮演父母的角色,带着看起来还青涩稚嫩的孩子,在街道旁边的餐厅或快餐店吃饭,仿佛忽然记起了自己身为人父母的职责。 这是唐柔来这里以来很少看到的画面。 这座城市的父母大概是害怕对孩子产生感情,很少会这样,和睦的一同出现的公共场合。 可讽刺的是,这一天是联合体基地招募活人志愿者的日子。 也是一年一度,亲自来周围小镇接人的日子。 整座奥斯城变成了大型实验温床。 喷泉广场上,数十辆押运客车依次排开,中间支起了伞篷和条幅,写上为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标语,自愿参与实验项目。 伞篷下面分为两个区域,一边验证身份,一边支付“抚恤金”。 唐柔过去时,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 很多人领了钱,带着孩子登记。 身着实验基地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温柔地牵着孩子们的手走到激光仪器旁。 在他们的手腕上套上金属环,打上钢印编码。 就成了……实验体。 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了,里面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唐柔看到了自己的同桌,林利也看到了。 他眼角抽搐着把人拽了出来,神色古怪,“多隆饲养员,你还活着?” 同桌:我不是叫怀特吗? 同桌说,“我爸妈送我来的,说年满十六岁可以为家里做贡献了,要去一个很伟大的地方。” “噗……” 这本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林利却笑出声。 “多隆饲养员,你的确满十六岁了,你都快四十了,别排了出来吧。” 林利边把人拉出来边小声嘀咕。 “跟一群孩子一起排队,也不害臊。” 怀特……多隆有些遗憾地回头看队伍,“可那里有穿制服的漂亮大姐姐诶。” 唐柔眼尖地发现队伍边缘,几个少男少女正悄悄的溜到一旁,趁没人注意的时候,转身就跑。 看方向,好像是海边。 她想跟过去。 正准备喊人,一回头,看见阿尔菲诺正小心翼翼扯着自己的t恤,见她望来,慌慌张张地遮掩好。 一副欲盖弥彰的样子。 唐柔招手,“过来。” 青年挣扎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来到她身边。 唐柔抬手摸上他的小腹,嘴角抽搐,“你是不是吃什么了?” 他顿时紧张地说,“我吃的、都是没用、的。” “……” 唐柔已经放弃思考他在说什么了。 有些话,不能深究。 作为一个合格的饲养员,她职业病发作按上他的肚子,帮助他消化一样揉来揉去。 阿尔菲诺顿时手软脚软,小声哼哼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浑身颤颤巍巍地依靠在她肩膀上。 苍白的耳垂肉眼可见地泛起了蓝色,像是快要滴出血来。 几秒后,一条冰冰凉凉的半透明触手缠到了唐柔腰上,软成了一滩水一样贴着她磨磨蹭蹭。 唐柔将人一把推开,感慨万分。 他长大了,没有小章鱼时期可爱了。 某一时刻,钟楼上传来整点报时的声音。 广场上的喷泉划出一道道细长的水波,交错变幻,引来许多人的围观。 林利看了一眼时间,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个小时海啸就会过来,淹没的这座城市。” 第163章 神降 当力量悬殊时,生命就成了抗争的唯一筹码。 这是看见眼前这一幕的唐柔,唯一的想法。 那些尚且青涩稚嫩的面孔上浮现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决然和淡漠,拉着彼此的手走入海中,被汹涌的浪花吞没。 多隆吓了一跳,就要上去拦,却被林利拉住。 “别去了,这是历史,我已经亲眼看着这种情况发生五次了。” 林利说,“他们已经死了60年了,你现在看到的只不过是重演的历史而已。” 这是一座已经死去的城镇幻境,是用来囚禁这些有罪亡魂的牢笼 唐柔和阿瑟兰渐渐苏醒了前九次轮回时的记忆。 她们这些“外来者”一旦碰触到轮回的亡魂,比如阿瑟兰在超市里不小心碰到了售货员,他们就会向“外来者”发出求救。 会从短暂的轮回中清醒一瞬,痛苦的询问他们能不能杀死他。 他们被某种不知名的恐怖力量囚禁在这里,在幻境中不断地重复着死亡前七天的景象,生生世世,如同一场永无止境的刑罚。 直到最近有了外来者进入,永不停歇的亡魂开始求救。 求唐柔这些“外来者”杀了他们。 是谁在惩罚这座城市? “特级生物受了重伤,甚至可能在附近,所以幻境才能被我们看到,就像沉没了上百年的幽灵船只一样。” 林利适时解释。 幽灵船只、销档人的出现也都是在特级生物受重伤之时。 海洋上的异象,与那只特级生物密不可分。 唐柔说,“那也只能证明他受伤了,你为什么说他在附近?” 林利神色古怪,“因为你在这里,唐饲养员。” 因为她也进入了幻境。 唐柔是用特级生物血液重生的唯一一人,那条生物甚至抹去了她死过一次的记忆。 巴别塔发现特级生物对她有特殊感情,因此才将她纳入特级生物的观察实验——这些话不能当着唐柔的面说出来。 阿瑟兰拖着水里的一道人影上了岸,是之前的郑媛媛。 而她的真实身份,也是巴别塔一位技术部工程师。 郑媛媛显然还没醒,她哭哭啼啼地还想扑进海里自杀。 海浪一道比一道汹涌。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潮。 沙滩上还有灰炭,被浪花打湿,变得模糊。 那些孩子在走进大海前最后一次祈求过神的降临。 但世界上并没有神。 所谓神,不过是人们绝望时强加在未知力量身上的概念。 他们迫切地需要神灵拯救,然而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满足他们愿望的存在。 人类犯下的错误。 神当然不会来买单。 祂只会在亡魂最绝望的时候,吞噬他们的痛苦。 随着那些稚嫩的身影彻底淹没进海水,海洋深处莫名掀起巨浪,像呼啸的海墙。 林利说六十年前的奥斯城最后是被海啸淹没的,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海啸是什么引发的。 地壳运动?海底火山? 阿尔菲诺作为一种异种生物,成了给唐柔答疑解惑的老师。 他轻轻扶着她的肩膀,弯下腰在她耳旁轻声解释,“「我们」并不能、直接来访、你们的世界。” 唐柔抬头,看向青年。 这些天他似乎发生很大的变化,但处于幻境当中,唐柔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来。 阿尔菲诺用熟悉的嗓音,和格外陌生的语调,如情人间的耳语般呢喃般,对唐柔解释。 像一位温和的长者在跟充满好奇心的稚童讲解这个奥妙的世界,完全颠倒了角色。 “你们破坏规则,「我们」才能出现。” “来到、人类的世界,有两种方式。” “另一种,是你们、自己进入水中。” 什么意思? 多隆的低呼声传来,“他们怎么又出来了……?” 唐柔回过头,看到汹涌的海浪中,原本淹没在海里的孩子,重新走了出来。 只不过看起来略有不同。 他们的神态淡漠,脸上没有表情,皮肤泛起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他们的下半身有着某种粘稠液体包裹,每走一步就干燥一些。 等他们从海中彻底走出来时,下半身变成了人形。 唐柔呼吸加快,想起来了。 她曾在梦中见过这些生物,亲眼见到其中一个吸食了路边流浪汉的生命,然后变成他的样子走入城市。 唐柔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阿尔菲诺,你为什么把我们带进这个世界?” “因为柔讨厌、这种地方,我带你、来摧毁这里。” 还是这句话。 这些历史已经发生过了,要怎么摧毁? 阿尔菲诺歪着头,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 想来想去,他觉得解释不清楚。 不如直接做给她看。 多隆两眼热泪,还想要冲进海里救孩子,林利死死地抱住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没用的,我已经眼睁睁看着它们毁灭五次了!” 海啸会淹没这座城市。 他每次要做什么,时空都被扭曲修正。 “我们改变不了这些已经发生的历史……” 说着,他愣住。 海面忽然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平静。 汹涌的浪消失了。 几秒后,多隆震惊得张大了嘴,指着远处问,“那……是什么?” 那是…… 唐柔回过头,看到了浓雾中一点点扩大的墨绿色。 隔着厚重的水汽,在朦胧中逐渐扭曲升腾,成了遮天蔽日的模样。 宽阔的不可思议的触手如同一座拔地而起的山,撕裂了漆黑的天幕,遮蔽住了猩红的月光。 她仰头去看,手被身旁的人握住。 那些墨绿色如同突兀降临在这个场景里,极其不符合规律的存在,它的边际甚至超过了肉眼可及的范围,只让人觉得站在海滩上的他们,是如此的渺小。 而它是如此的庞大,绮丽,震撼,仅仅看一眼,就让人的精神拉扯紧绷,几乎坠入疯狂。 海水冲刷着沙滩。 吹散了灰炭画出的古怪痕迹。 某种意义上,神降临了。 如果用呼风唤雨或强大的未知力量形容神的话,那这些浩瀚的墨绿色,就是人口中所谓的“神”。 唐柔的手还被人牵着,对方微微用了力。 她没有回头,不敢看身旁人现在的样子。 她怕看到什么难以承受的画面。 与此同时,遮蔽苍穹的庞大身影微微转动,在一片绮幻瑰丽到只让人觉得恐怖的墨绿色中,唐柔感受到它身上有双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她。 祂看向沙滩上的渺小人类,露出了翻涌在瞳孔之下的疯狂。 神的注视。 “那是我、的一部分。” 身旁的人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我带你、摧毁这里。” 很快,唐柔深刻地意识到了他的意思。 是摧毁,各种意义上的摧毁。 墨绿色的恐怖触手掀起滔天巨浪,顷刻间摧毁了城镇的海港与周遭的建筑,钟楼,喷泉,一些刚刚还见过的场景顷刻间化为齑粉。 那些刻有帆船标志的诺亚基地箱车瞬间变成扁塌的铁盒,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震惊地睁着眼睛,精神难以抑制地陷入了抽搐。 他们本已是60年前的亡魂,会被一场海啸淹没,可现在,事情发生了改变。 事情为什么会发生改变? 这里不是幻境吗?不是既定的历史吗? 林利像骤然清醒了过来一样,眼中涌起恐惧。 他早该想到的。 为什么幽灵船之上死去的雇佣兵尸体会显示已经腐化百年? 为什么回到地面的销档人声称自己前一秒还在几十年前的世界真实的活着,难道是因为他们真的活在那个时空吗? 不,这些幻境,与六十年前的那一天,有某种时空的联系。 某种不能被他们理解的时空上的联系。 他们不能改变过去,任何一举一动都会被纠正,那…… 那它们呢? 未来六十年的轮回,在这一刻扭转。 那些希望得到神明救赎的人,竟真的得到了解脱。 第164章 闭环 “痛苦、引来了我的同类。” 没有起伏的声线在耳畔响起。 巨大的阴影带来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人类之躯的唐柔仅仅是听到,都会眼前发黑。 “我们本无法、到达你们的世界,但当你们自己、破坏了规则之后,我们就、可以来了。” 这些异种生物被规则制约,一直以来与人类互不干扰。 可人类率先破坏了规则。 这个地方是百年前的核辐射污染区,导致生态出现异化。 活人实验,某种意义上是人类自相残杀。 这些行为,是他口中的破坏规则吗? 唐柔身体发冷,感觉阿尔菲诺变得极为陌生。 如同浩劫一般的恐怖景象渐渐平息下来。 那些墨绿色缓慢消失,奥斯城变成了六十年前被摧毁那一天的样子。 海啸一点点将这座破碎的罪恶之城淹没。 眼前的景象仿佛一个闭环,严丝合缝的与历史上的某一天重叠了。 人类是一种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生存的生物,但“他们”好像不是。 唐柔知道,自己眼中的时间概念,和阿尔菲诺眼中的大概不一样。 从那些被撕毁的食物上就可以看出。 墨发青年垂下头颅,墨绿色的触手卷住唐柔的腰,像一只寻求主人抚摸的大型宠物。 他的想法很简单,摧毁让她伤心的地方。 “我可以、保护柔。”阿尔菲诺低声重复,像完成了承诺一样松了一口气。 唐柔终于想起来了。 这句话为什么那么耳熟。 不久前在巴别塔的海边,她想把他一个人留在海中,他就说过这句话。 他急切地告诉唐柔他要保护她,不要把他自己留在海中。 这样想来,他现在做的这一切,都仿佛只是在向她证实,他可以保护她。 阿尔菲诺抬起手,用那双顷刻间扭转一切的手,把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细致地别在耳后,理了理她的衣领,这才露出开心的模样。 唐柔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单纯地不在意除她之外的事。 不远处,海滩上几个还在傻眼的人看着这一切。 林利原本的任务,是秘密监视唐柔饲养员和实验体ss17号。 而现在,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任务有些可笑。 林利叹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不久前跟那位唐饲养员表明了心迹,提前站了队。 连神都站在她身后,他们还能怎么控制她? …… 小镇上的人都消失了。 这座废墟城市还活着一些人。 一些看起来略有古怪,皮肤微微泛青的人。 大多数是那些年满十六岁或即将十六岁的孩子。 这种活着究竟是救赎还是死亡,唐柔无从判断。 她又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阿尔菲诺在进入这里之前受伤严重,是一只可怜的小章鱼的形态,为什么忽然之间他就变成人了,还可以用双腿行走? 甚至连语言系统都比之前更加丰富了? 而且……她想到那次带他出来买衣服。 为什么他去过的地方,就会有很多人消失? 有些事情如果细想会变得很痛苦。 阿尔菲诺没有告诉唐柔,人类的恐惧,痛苦,和悲伤也会成为他的养分。 他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善恶观,评判一件事情的好坏纯粹看唐柔的态度。 唐柔他们在这里经历了漫长的轮回,经历了那么多事,在阿尔菲诺眼里仅仅是因为,想让她开心这个这么微不足道的理由。 或者整个人类文明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 在他眼中,哪怕人类文明走向灭亡,都与他无关。 幻境在崩塌。 他们一瞬间醒来。 海水已经淹没了1/4的车厢,他们这才意识到车队根本没有开到所谓的奥斯城,而是在往海里开。 他们身后是那座无人旅馆。 唐柔看过去,意识到这座“无人旅馆”,似乎就是她身为安娜时住的那间房子。 退潮的海水中,依稀显出了断壁残垣,以及被海啸冲垮的房屋。 那些附着着苔藓和水藻的遗迹,正是六十年前的奥斯城。 前面的车队鸡飞狗跳,多隆正发出惨叫声。 阿瑟兰努力调转车头,将车开到他们旁边,这才发现多隆那辆先前坐满了人的车现在看起来多么恐怖。 隔着玻璃,一张张端坐在座位上的面孔缓慢变得灰败。 像死去很久。 “呕……” 多隆拉开车窗,吐得昏天黑地。 的确死了很久,起码有六十年了,他那辆密闭的箱车里满是腐败恶臭。 不仅臭,还危险,车里恐怕含有除含氮、甲烷、氨、硫化氢那种元素周期表大杂烩。 唐柔捂住嘴,脸色发青。 腰被冰冷的触手卷住。 “别怕、别怕。” 青年遮住她的眼睛,一副安抚的样子。 “……”唐柔感觉他好像更恐怖。 难道这些恐怖的景象不是他搞出来的吗? 等整理掉车上那些“同伴”,唐柔和阿尔菲诺换了新身份。 林利的腕表上在十几分钟前收到了来自“z”的消息,询问唐柔和实验体ss17的情况。 据林利说,“z”是一个凌驾于各大实验基地之上的组织,对唐柔的监控就是“z”的提案。 一个自称带领人类进步的组织。 事实上,特级生物研究组只有组长许世宏是z的成员。 林利本来不想回消息了,唐柔却忽然说,“实话实说,告诉他们死了很多人,但是关于我和阿尔菲诺的问题不要回答,就说我们消失了。” 车队里死了那么多人,唐柔和阿尔菲诺只需要挑两个没有上传过面容验证的特殊研究员,就可以换身份伪装进入诺亚。 总之要先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重新整理之后,从无人区小镇驶离。 雾很大。 连绵近百公里的海岸,正常来说一个小时可以抵达,但大雾情况严重阻碍视线,会增加驾驶时长。 海浪一声比一声强烈,拍打在礁石上。 环海公路上满是深色的水印。 阿尔菲诺状态不算好。 他迫切想要恢复人形,所以吞噬了许多他曾经从未吞噬过的东西,现在情绪恹恹的,像一只积食的猫。 唐柔设置了自动驾驶,阿瑟兰去后车厢跟她的“小丑八怪”叙旧。 看着水舱里那个臃肿的身影,唐柔莫名回忆起,阿瑟兰曾说奥斯城这个名字在萧宁的电脑中,出现在一份标红的加密文件上。 阿尔菲诺之前藏在这辆车里,和那个“小怪物”之前待在同一个箱车。 会不会,他们之间交流了什么? 阿尔菲诺做为一个从未踏出过巴别塔的生物,应该不了解外面的世界。 他也没理由知道,那座幻境城市中的“痛苦”是由活人实验引发的。 唐柔无法和现在变异的萧宁对话,那阿尔菲诺呢? 会不会,萧宁告诉了他什么,阿尔菲诺才想到要带她去六十年前的奥斯城? 一切都无从求证了。 奥斯城终归淹没在了六十年前,沉寂于大海之中。 第165章 礁石,鱼尾,孤独的岛 阿尔菲诺不需要睡觉,他坐在唐柔身旁,正在套工程师的制服外套。 修长的手脚困在制服里,他蹙眉舒展着双腿,觉得不舒服。 可一转眼,就看到了穿着类似衣服的饲主。 那种不舒服好像消失了,他又开心起来,把衣服穿好。 唐柔靠在玻璃窗上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感觉有温凉的手从脖颈下和腿弯穿过,将她托了起来。 “柔……” 他低声呢喃。 对方动了动,仍旧闭着眼。 睡着了。 青年半抱着她调整了椅背角度,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而后并没有离开,逆着窗外快速划过的路灯,垂眸专注地看着她。 睡着的她,安静不设防。 像被蛊惑到,阿尔菲诺忍不住凑近了一些。 秀气温柔的五官近在咫尺。 他一时按捺不住心里的喜欢,又凑近一些。 鼻尖靠近她的唇瓣,几乎要碰上。 心脏仿佛浸泡在甜美浓郁的蜂蜜里,每一次舒张都将那份爱意传送进四肢百骸,流动在每一条血管中。 很甜,很柔软。 他不敢用力,怕弄坏她。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受伤的生物。 有些很讨厌,也有一些,很吸引他,致命的吸引。 阿尔菲诺用视线描绘饲主的五官。 她平时总没有什么表情,他听到阿瑟兰经常说她“面瘫”。 看来面瘫是个夸人的词汇。 他很喜欢饲主的面瘫。 阖着薄薄的眼皮,透出浅淡的毛细血管,浓密的眼睫像柔软的羽毛,在眼下映出两片小小的阴影。 因为太疲惫,唇瓣间自然地开启一条细细的缝,呼吸间是温热的感觉。 那一头长发有些乱,堆在脖颈与肩膀之间。 青年垂着膝上的手指动了动,忍不住抬手给她梳理起来。 一点一点,把她压在身下头发勾出来,笨拙又缓慢地用手指理顺。 忍不住勾起一缕,凑到唇边吻了吻,泛蓝的耳垂宣示着欢喜的心情。 独自开心了一会儿,他继续给她梳理头发。 阿瑟兰过来换位置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俊美的青年蹲在逼仄的环境里,安静地注视着昏昏欲睡的唐柔,修长的手指把她的长发越搓越乱,如同狂草。 不愧是,姐妹和她的爱犬。 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刚顶替了两个新身份。 一个是恒运药业的股东之子恒纶,也是诺亚基因项目的资方之一,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少爷,为了保护身份之前没露过脸,由于是挂职,身份信息也做得很简陋。 另一个是刚实习转正的女安全员姜媛媛。 据说那个女安全员之前在疯狂地追求恒纶大少爷,大少爷则是颇为厌烦,置之不理。 阿瑟兰忍不住想入非非。 如果唐柔疯狂地追求ss17……算了。 想什么呢,阿尔菲诺能坚持三秒不动摇都算她输。 不,三秒太长了。 估计一秒都坚持不了。 海浪越来越大。 雾似乎也越来越厚重了。 对讲机响了起来,林利的声音略显焦急,从喇叭中传出。 “前面有点不对,先停一下车,探测器显示前面有特殊磁能量场波动……” 声音很大。 半睡半醒间,唐柔感觉那些声音像隔着一层膜,朦胧而不清晰。 很快,变成了撞击声,岩石磨碎声。 四溅的水花像是落在脸上,越来越真实。 某一个瞬间,那些声音和触感变得无比清晰。 她睁开了眼—— 视线里,是汹涌的海浪,和漆黑的天幕。 厚重的阴云几乎要贴上海平面,苍穹仿佛快不堪重负坍塌下来。 “咕咚”一声,她灌了一口水,被冰凉的手抬起下巴。 唐柔从溺水的感觉中缓和一些,感觉到自己腰间环了一条手臂,正禁箍着她的身体,谨防她落入海中。 而她的胳膊,正勾在某个人的脖颈上。 对方微微侧眸,入眼是璀璨冰冷的铂银色。 那是这昏暗天地间唯一一抹冷色。 背后充斥着忽明忽暗的爆裂火光和炮火轰鸣声,震得人头脑发昏,耳朵那里缓慢听不见声音了,只有拉长扁平的嗡鸣声。 唐柔的意识在这一刻抽离,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以第三视角看着这一切。 她想起来了。 眼前的画面是她某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延续了不久前的梦,唐柔的幼年。 那一天,海洋研究院为了追捕带着唐柔逃出实验岛的人鱼,动用了无数艘可怕的舰艇。 唐柔的父母并没有在意她的死活,只是疯狂地想把无比珍贵的人鱼追回来。 年幼的她被人鱼护在怀里,贴着他的胸口,愣住了。 被可怕的武器吓到,脸色难看。 又带了些发烧的潮红。 银白色的鱼尾边缘带着如同冻结冰霜般的浅淡蓝色,宽大的尾鳍拍打出水花,时不时跃出水面,鳞片璀璨流光,线条优美,绮丽梦幻。 他在海洋中游动的样子,令一众追捕他的科研人员惊艳赞叹。 这绝对是被造物主宠爱的生物,任何美妙的词藻都不足以形容出他此时的绮丽曼妙。 随之而来的,就是更密集的炮火声。 他们迫不及待地想把他追回来,几近疯狂。 人鱼一只手护着人类幼崽,挡住武器带来的水花和强气流,眼瞳下藏着冷戾的杀戮欲。 他们果然不配做她的父母。 那些东西能顷刻间要了她的命。 人鱼初来乍到人类世界,力量受自然法则制约,鱼尾受伤,太过脆弱。 如果只有他自己,潜进深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这些人。 可还有一个人类幼崽。 她无法在水中生存。 他仍记得前几天带她离开岛屿时,险些将她溺死在水中的场景,被人类的脆弱程度吓到。 甚至,在游动时还要提防着不能让海水淹没她的口鼻,不然也有可能呛水。 人类很难养。 女孩安静地趴在他怀里,现在已经不哭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有些烫。 他伸手摸了摸,不知道人类这个温度是否正常。 但无疑,她不舒服。 两条纤细的手臂听话地勾着他的脖子,紧紧闭着眼,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不能让她继续待在水里了。 人鱼略加思索,铂银色的双眸放空。 他看到了。 二十海里外有一处火山喷发凸起的无人岛屿,地貌古怪,弯折狭长,水下密布暗礁,大型船只很难靠近。 岛上怪石嶙峋,海湾处停了一艘采石船。 另一侧高崖上矗立着人类守岛塔。 里面有一对,仁慈的人类夫妇。 他看到了。 穿透时间,看到了未来几年,怀里女孩会在那对夫妇的照料下,过得很幸福。 联合体巡洋舰就在身后,森然的炮筒对准了这个方向。 指挥舱里的人双眼兴奋到发红充血,大声说,“开火!” 第166章 「往前走,别回头」 世界安静了很多。 唐柔从一阵铁锈与腥甜的混合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条深长昏暗的隧道里。 人鱼咬破了手指,将血哺进她嘴里。 女孩的脸颊因发烧泛红,看起来有些可怜。 人鱼冰冷的手覆在她耳朵上,动作格外温柔,隔绝了嘈杂恐怖的武器声。 他手心的温度并不高。 甚至,有些凉。 手掌外,是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炮火。 手掌内,唐柔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呆呆地看着眼前漂亮俊美的人鱼。 他的身体挡在狭窄的洞口,让她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原本光洁的后背血肉模糊,没让她看见。 鼻息间有股挥之不去的腥甜香气,像很浓郁的血。 只是肩膀上,隐约透着金红色。 唐柔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那双铂银色的眼眸与她对视,像是透过现在的她,望到未来的灵魂。 一道声音无端出现在脑海里。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离开这里。」 她愣住。 凭空出现的声音并非她熟知的语言,那是一种不属于人类的陌生语句,这一刻清晰地传递到了她耳朵里。 很动人,像薄冰划过耳畔,又凉又清澈。 是人鱼在跟她说话吗? 唐柔反问,“那你呢?” 她的视线徘徊在他的肩上,“你受伤了吗?” 对方抬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我没事。」 他看着人类女孩的眼睛,安抚一样地说,「我会追上你,会找到你。」 即便年幼,唐柔也察觉到,眼前的场景是告别。 她不安地问,“真的吗?你会骗我吗?” 「不会。」 “那,我要见不到你了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抚摸她的头发,「一段时间。」 唐柔发着烧,脑子不太灵光。 急切地问,“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人鱼似乎愣住了。 这段时间以来,幼崽似乎已经开始依赖他,对他产生了感情。 他显然不擅长应对这种问题,在他的认知中,没有想念这种情绪。 可很快,他露出了极浅的、刚学会的笑容。 「别哭。」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擦掉唐柔眼角滑下来的水珠。 「你会见到我。」 他视线温和,像消融的冰雪。 「每一次下雨,我会藏在雨滴里;每一次海浪翻涌,我会藏在水花里;每一次你望向大海,我都会知道。」 「我会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你。」 「想我,就说给海听。」 「我会听到。」 「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你的消息告诉我。」 「所以,别怕,即便你看不见,我仍旧在。」 他摸着唐柔的头顶,露出清浅温柔的笑,「我在你身边,不要忘记我。」 真的吗? 唐柔嘴角向下垂着,看起来很难过。 可她不是任性的孩子,从小到大学会最多的,就是要懂事,不能给父母添麻烦。 所以她很听话,即便不舍,仍旧点头。 小小的手掌摸索着凹凸不平的岩壁,向隧道另一侧走去。 刚踏出一步,被他握住手腕。 唐柔回头,那双银色眼眸仔细地看着她,眼底似有细碎的光晕。 「很遗憾,不能陪着你长大」 他像不放心,又像要把她牢记在脑海里。 视线掠过她忍着泪憋红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和紧紧抿着的嘴唇,叹了口气。 胸腔有些酸胀陌生的情绪,大概这就是担忧吧。 他担心她会受伤。 人鱼垂手,生生拔下自己身上的鳞片,放入她手中。 瑰丽如薄冰,边缘染着一点金红。 唐柔低头看着手心里那片染血的鳞片,听到脑海里的声音对她说, 「我看到了,你长大的样子。」 「你会平安,健康。」 「会很好地长大。」 「走吧。」 唐柔抓紧鳞片,眼睛酸胀模糊得厉害。 一场没有约定时间的再见。 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告别,也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 他不像父母,刚开始有些凶,甚至让她受伤,害她生病,高烧不退,还呛过水。 可她知道他对她好,在记忆中,他对她最好。 唐柔忽然扑进他的怀里,撞得人鱼一愣,身体僵住。 他的怀抱比人类体温要低,并不温暖,不像妈妈,也不像照顾她的保姆姐姐。 可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心中满是难过。 人鱼犹豫了一下,抬手有些生疏地碰到她的背,轻轻的拍了拍。 「会没事的,走吧。」 最终还是告别了。 他在唐柔身后,说,「往前走,不要回头。」 唐柔摸着黑暗的岩壁,一直往前走。 炮火轰鸣声变大了。 隐约的,她听到到了肉体撕裂的钝响,以及压抑疼痛的闷哼。 “我能回头看看你吗?” 「别回头。」 脑海里的声音依旧温柔。 炮火声更大了。 女孩脚步蹒跚,身影在不平整的礁石中跌跌撞撞。 那到声音又说,「别怕,我在你身后。」 唐柔鼻子发酸。 她很听话,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我在。」 良久后,她又问, “你没走吧?” 「别怕,我在。」 她真的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知道,只有听话的孩子,才会获得别人的喜爱。 她会听话,不回头。 不知道走了多久,唐柔终于看到了光亮。 她伸手遮挡住眼睛,长时间处于黑暗状态的晶状体一时难以适应光线。 一些声音缓缓传入耳际。 她听到了平静的海浪声,听到了海鸥拍打翅膀与鸣叫声,听到水花堙进细沙,微风吹过叶片的扑簌声。 她慢慢松了手,睁开眼,看到了洁白如雪的云,湛蓝的天,和远处白色的灯塔。 丁达尔效应出现,光就有了轮廓。 一缕缕,透过云层落入海面。 她走出来了。 唐柔呼吸着湿润清新的风,看着不算刺目的阳光,激动地问,“我可以回头了吗?” 深长的洞穴,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我可以回头了吗?” 嶙峋的礁石中,只回荡她自己的声音。 她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能回头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唐柔一边流泪,一边问,“我能回头了吗?” 她没有回头。 “你还在吗?” 仍旧没有人回答她。 手里的鳞片被她暖热了,像在回答她,刚刚那些并不是一场梦。 唐柔不再问了,她擦干了眼泪,沿着海岸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浪花一层层拍打上沙滩,卷起细碎的白沫。 人鱼告诉唐柔,想他了就说给海听,与水有关的一切,都会将她的消息告诉他。 唐柔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可是我已经想你了。” 他听到了吗? 浪花温柔拍打礁石。 没有人回答。 …… “唐饲养员!” “柔!” “醒醒!” 一阵摇晃中,唐柔猛然睁开了眼。 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渗出冷汗,墨发青年屈膝蹲在她脚旁,俊美的脸上满是担忧。 “柔……怎么哭了?” 唐柔摸了摸眼下,指尖一片湿润。 阿瑟兰焦急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柔,糟了,这里好像有问题,我们徘徊了很久,出不去!” 第167章 驶离封锁区 车窗外有几道影子,不远处停着几辆大型装甲武装车。 林利正站在下面和全副武装的持枪人员谈判着什么,看神情,似乎很生气。 唐柔皱眉,“那是什么?” “不久前林利联系上了诺亚基地,那是诺亚派的车,过来接应咱们的。” 阿瑟兰想起了什么: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辐射的残留污染区,原本已经被封锁很多年了,诺亚的人说咱们现在有感染的嫌疑,一会儿回去需要接受扫描。” “扫描?” 唐柔坐了起来。 阿尔菲诺的手指还轻轻贴在她脸上,一点点细致地擦去她眼尾残留的泪痕。 他的目光深邃迷人,注视着她,仿佛全世界只有唐柔一个人存在。墨绿色的眼眸犹如质地上乘的祖母绿,像藏家趋之若鹜的珍贵藏品。 阿尔菲诺只觉得心疼到呼吸都快要停止。 “柔、为什么哭?” 他的声音太轻,被车外渐渐响起的雨声压过。 唐柔说,“那我和阿尔菲诺的假身份那不是一扫描就露馅了?” 阿瑟兰却摇头,“但现在更要紧的是,我们出不去了。” “什么意思?” “我们走不出这个地方了。” 唐柔顺着阿瑟兰的视线转头,发现除了那几辆大型装甲车外,周围的环境全部被浓郁的白雾覆盖。 玻璃下方依稀可以看到灌木植物,每一片叶片上都凝结着厚重的冰霜。 “和之前在环海公路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已经开了近一个小时,可地图和雷达显示仍旧在原地徘徊。” “更危险的是,路面在结冰,周围湿度越来越大,温度却急剧下降。” 情况很不妙。 肩膀上多了些重量,阿尔菲诺抿着唇给唐柔披了件外套。 饲主很瘦。 坐起后能隔着银白色的制服面料看到她凸出的蝴蝶骨,轮廓纤细优美,仿佛真的下一秒就会振翅飞离。 可阿尔菲诺不喜欢蝴蝶。 那种脆弱又短暂到恍如朝生暮死的渺小生命,会让他产生一种快要失去她的惶恐。 因此阿尔菲诺在心里暗暗发誓,要把饲主养得白白胖胖的。 唐柔朝外探头,忽然按着头皮嘶了一声。 随后嘴角抽搐地提起乱成一团挂在扣子上的头发。 “我头发怎么了?” 阿尔菲诺神色紧张地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阿瑟兰在一旁欲言又止。 “……” 这种掩耳盗铃的感觉怎么回事? 唐柔眯起眼,伸手捏住青年的下巴,把他的脸转了过来。 对方眨巴着墨绿色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看起来满脸无辜。 “柔……”他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小声问,“怎么了?” 很可疑。 这只章鱼很可疑。 “咚咚咚——” 玻璃窗在此时被敲响。 唐柔注意力转移过去。 阿尔菲诺松了口气,心虚地看着那团乱糟糟的头发,手指在身后蜷了蜷。 “唐饲养员。” 拉开车门的是林利。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严肃,“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种话,但是可以操控水的,甚至能造成这种低温高湿度异象的,只能让我想到一种生物。” 唐柔等着他的下文。 林利说,“诺言那帮疯子……对不起,诺亚的研究员利用拥有模仿功能的异种生物,模仿了巴别塔发过去的一份声波文件——” 顿了顿,他说,“那是特级生物的声波文件。” 唐柔一愣,“你说人鱼。” 他点头。 “但那群人低估了特级生物的危险性,现在整个诺亚领区都出现不同程度的异象,咱们刚刚经历的奥斯城幻境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现在封锁了大量区域,很多外来车辆一靠近诺亚领区就会出现导航失灵和原地鬼打墙的情况,现在事情变得有些难以收场了。” “他们活该。” 唐柔露出没有温度的笑, “诺亚为什么会派装甲车来接我们?我不相信他们那么好心。” 林利叹了口气,“因为他们想要你和ss17号,我说你们失踪了,他们就只想带我和「恒纶」离开。” 唐柔和阿尔菲诺已经掩饰了身份了,现在是恒纶和姜媛媛。 阿尔菲诺的注意力被某些字眼吸引,想起了自己在角色扮演,忽然凑进了小声跟唐柔咬耳朵, “我这个身份是,柔的丈夫,吗?” 唐柔微笑,“不是。” “……”青年露出冷戾的神色,“那我去、杀了他们吧。” 唐柔:? 这两件事存在什么前因后果吗? 阿尔菲诺解释,“你不开心,你讨厌他们。” 林利忍不住出声, “额,唐饲养员,我觉得是这样的,你最好让ss17……对不起,阿尔菲诺先生,克制一点,不要太随意,毕竟诺亚基地对我们来说还有点用处。” 阿尔菲诺眼神冰冷,一副狂得不行的样子,看起来很反派。 唐柔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老实一点。 特级实验体顿时又软成一滩,贴着她的手哼哼一声,仿佛被她那只柔软的手压得动弹不得。 林利职业病发作,忍不住想写记录备案。 ss17号似乎又进化了,变得更加人性化且触手数量不可控,杀伤力更强,已经超出了巴别塔有史以来的所有记录。 同时存在未知变异。 他们从海中打捞起这些生物时,它们是胚卵状态。 仅仅只是两三年,就进化成了成年体,成熟和进化速度快得惊人。 那么未来呢?它们如果继续进化下去,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他不敢想象,未来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背后传来了一声鸣笛。 全副武装的诺亚安全员冲着边喊,“雾好像散了一些,我们趁现在离开这里试试。” 林利应了一声,跟唐柔她们调好对讲机频道,转身上了另一辆车。 雾的确散了一些,但雨却越来越大。 视线中阴云密布,狂风几乎压弯了道路两侧的树枝。 唐柔朝侧面看去,依稀能在逐渐散去的大雾后看见海洋,汹涌的海浪如同狂躁的巨兽,盘踞占领了视线,仿佛随意能将陆地吞没。 几辆车排成一条线,诺亚装甲车负责在前面开路。 速度虽然慢,但周遭的环境慢慢发生了变化。 视线尽头,出现了一座跨海大桥。 “雾这么大,能上桥吗?”耳边传来阿瑟兰担忧的声音。 而且。 唐柔向两侧看去。 海浪,似乎更大了。 第168章 碾碎月光 “准备上桥。” 对讲机里传来林利的声音。 车队缓慢行驶上横跨海湾的拉索大桥,没有人注意到窗外的雨越来越大,海浪越来越汹涌。 桥面非常宽阔,并排有八条交通道,黑暗中索线拉长成一条条竖直的钢影,像巨大的张开的扇骨。 前面就是诺亚基地了。 重金属改造过的装甲武装车每辆至少有五十吨重,车轱链条扎实地碾压上桥面,像几辆金属巨兽。 同轴机枪和森然的炮塔虎视眈眈地扫描着周围的浓雾,警惕着未知的凶险。 却发现背后的滔天巨浪像凭空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 等他们被震荡不止的拍击声唤回注意力时,巨浪已经一口将装甲车吞没。 另几辆装甲车里的人看见这一幕,表情变成了惊恐。 沉重到作为战争武器使用的重型装甲车,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卷进了海里,人在自然力量面前渺小得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巨浪越来越大。 某一瞬间,狂躁的海浪拍打向桥面,钢筋铁骨构下的桥剧烈地摇晃起来,甚至有翻转的迹象。 对讲机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唐饲养员,特级生物应该就在附近。” 与此同时,装甲车里许多人持重型武器,穿着防护服,扯着锁链下来,将前后车辆捆绑在一起。 他们向林利又确认了一遍,“你们基地的唐柔在吗?” 林利咬牙,“唐饲养员和ss17号实验体失踪了,下落不明,只剩我刚刚提交的人员名单。” 安全员接到指令,绕过了中间几辆载人车,把装载了实验体的箱车套起来。 诺亚的人只准备接走林立和恒伦,也就是小章鱼现在顶替的恒运药业的股东之子。 他们决定放弃没有价值的人。 林利立即否认,“不行!我们队伍就剩六个人,要走一起走!” 那些人却压根不理林利的抗议,把他架下来往装甲车上送。 狂风骤雨间,不知道是谁先怔了怔。 有人收了枪,问身边的人,“你们听到了歌声吗?” “歌声?” 原本消失的雾再次出现,更加浓郁湿润。 朦胧柔美的空灵声音如同若隐若现的水中月,撩拨人的神经。 “听到了……” “我也听到了。” 还在车上的人魔怔了一样,不停地用头撞击玻璃,像是瞬间失了智找不到门,疯狂想要离开车厢的野兽。 “真美妙。” 不知是谁喃喃自语,靠近了防护栏。 “是大海。” “大海的声音。” 那人神情逐渐癫狂,痴迷地盯着海洋中的某一点,手撑在栏杆上纵身一跃,被海浪吞噬。 尾随在他身后的人也跳了下去。 满副武装的沉重身体撕开浓雾,淹没在磅礴的海水翻涌轰鸣之中。 自杀! 不知是谁先清醒过来,大喊一声,“别靠近!那里可能有危险生物存在!” 装甲车上的安全员立即打开实时定位和紧急求救信号,想朝不远处的诺亚基地呼救。 刺目的火光在黑暗中破开浓雾,如同一根离弦的光剑。 安全员从肩侧口袋拿出了针剂物质迅速拉开袖口,注射进体内,眼神有了片刻清明。 一套准备齐全,让人不得不猜测,诺亚是否一直在寻找特级生物。 可海浪越来越高。 巨浪自海面掀起,如同一道凭空出现的墙,大桥几欲倾倒,发出了恐怖的崩裂声。 唐柔死死地盯着海洋中的某一点,眼瞳微微缩紧。 波涛汹涌之间,隐约能见到礁石上,像有一道身影。 又像是幻觉。 随着波浪若隐若现。 恐怖的海啸拍打上大桥,温度急剧下降,地面和玻璃结了一层薄冰。 世界像是到了末日。 唐柔终于再次看见了他。 离得并不远,隔着薄雾,在距离她最近的一块礁石上。 一头摇曳的金发贴着礁石,蜿蜒拖拽进漆黑的海水里。 如同被碾碎的月光。 水波下流转着泛着银蓝光芒的鳞片,若隐若现,大概有几米长,尾鳍宽阔梦幻,在他周身荡漾起朦胧的光圈。 他像个迷失在礁石上的美人。 那个姿势并非在坐着,而是搁浅般的侧卧。 修长的手臂垂在凹凸不平的石块上,碾磨出了一道道红痕。 像被人凌虐过。 原本是眼睛的位置,覆盖着一层冰冷的金属遮罩,只露出轮廓精致的下颌。 奇怪的是,除唐柔之外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看见他,甚至连阿尔菲诺都没有。 他正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饲主趴在玻璃上,面对一望无际的海失神。 难道饲主也陷入幻觉了?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没有。 唐柔脑海中有个古怪的猜测,或许人鱼只想被她一个人发现。 “柔!你去哪!” 阿瑟兰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唐柔下了车,对阿瑟兰说,“别担心,我没事。” 又转向阿尔菲诺,声音温柔又冷漠,“封好他们的嘴,不要让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爆发的墨绿色触手宛如缠绕古堡的疯狂藤蔓,将那些下车的安全员和重型装甲车包围了起来。 他们没来得及传递消息,就被这些恐怖狰狞的触手圈禁裹挟着住。 直冲天际的信号灯被骤然掐灭。 唐柔勾着栏杆跳进了海中。 在她坠落的瞬间,汹涌的海水变得温和而包容,托住她的身体。 像在亲昵她。 人鱼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么可怕吗? 童话里的美人鱼都是温顺而无害的,提到他们总能让人想到美丽的外表和迷惑人心的歌声。 可当将这个生物与现实接轨时,显得那么恐怖和匪夷所思。 顷刻间便使地标性大桥忽然被汹涌的海浪吞噬,摇摇欲坠。 眨眼间可以吞噬重达几十吨的装甲车,摄人心志,引人坠入大海。 薄雾中,那道身影越来越清晰。 他和之前不一样。 他像一株死在礁石上,生命转瞬即逝的昙花,皎白的鳞片如脆弱的花瓣,一层层淹没在海水中。 风很大。 雨水打在他身上,却没有换来任何反应。 浅金色的长发一半垂在肩上,一半顺着礁岩倾泻。 像在昏迷,却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鱼尾动了动,掀起微弱的浪花。 唐柔轻声呼唤,“纳西索斯,是我。” 他朝她的方向转动头颅,原本璀璨的铂银色双眼被一个森然的金属遮罩覆盖。 胸腔的起伏微弱。 雨水顺着他细微的动作滑落,流淌过那些难以愈合的嫣红伤口。 他看不见她。 唐柔大半身体被海水淹没,冰冷刺骨,她费力地踩上脚下的暗礁走到他身边,又轻声喊,“纳西索斯……” 却倏然被扼住脖子。 视线猛地翻转,唐柔被他摁在礁岩上,变成了仰头看他的姿势。 湿润冰冷的发丝垂在脸上,隐含危险的气息。 “骗子。” 他的声音很轻。 海风一吹,就散得没有痕迹。 第169章 鳄鱼的眼泪 搭在脖颈间的手指很冰冷。 如铁钳一般无法撼动。 隔着金属眼罩,唐柔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的皮肤很白。 形状姣好的唇瓣却是红的。 红的绮丽,红的惑人。 像花圃里绽放的罂粟,绮丽又诱人堕落。 他很平静,没有透出任何情绪,可以称得上漠然。 那样的神态和掐着她的动作割离开来,像两个人。 湿润的发丝落在她脸上,有些凉,又有些痒。 背后的石块凹凸不平,硌得她后背生疼,偏偏颈间这只冰凉的手钳固着她向下压,即便没有用力,也使背后传来一阵刺痛。 唐柔是人类之躯,注定无法与这些强大的异种生物抗衡分毫。 她没有选择挣扎,也没有动,她知道他一定认出了自己是谁,仰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他不会伤害她。 如果他真的想杀了唐柔,那她绝对不会有丝毫靠近的机会。 那苍白俊美的身体,原本如瓷做的雕塑一般美丽而无瑕,可此刻上边遍布着殷红的伤痕。 通过林利说的那些话,唐柔之前猜测人鱼大概受了伤,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让她心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绵密的疼痛。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而最让唐柔难过的是。 他看起来很孤独。 人鱼低垂着头颅,居高临下地“看”着唐柔,如同俯瞰渺小的蝼蚁。 冰冷,漠然,看起来傲慢,甚至有些偏执。 唐柔只能仰头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人知道他受伤了。 他带来的海啸与幻觉令人恐惧,他们只会想怎么抓捕他,怎么伤害他,而不是怎么治愈他。 让唐柔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之前是她亲手将对自己无比信任的人鱼送入了医疗中心,送入了巴别塔的虎口。 周围十分安静,身后的嘈杂场景消失了,呼啸的海浪也变得平息。 周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皑皑白雾,什么都看不见。 雾气隔绝了一切。 唐柔等待了许久,察觉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将手覆盖在他的冰冷苍白的手臂上。 “如果你不是想杀死我,那能先松手吗?我很疼。” 大概是某些字眼刺痛了他的神经,扣着脖颈的手有用力的迹象。 指尖摩挲过她的皮肤,人鱼歪着头,有些迟疑。 脖子太细了。 皮肤是温热的。 生命力并不顽强。 他的本意并不是伤害她,而是拥抱她。 手下的体温,是他贪图已久的东西,也是他苦苦寻觅,为此付出了许多代价,始终触及不到的渴望。 要松手吗?这是他唯一想带走的东西了。 人鱼还在犹豫着。 手指猝不及防沾到了湿热的东西。 一滴泪。 他一僵,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收回手,离远了一些,无措地垂着手,似乎被这一滴泪打乱了步调。 她怎么哭了? 是自己把她弄哭了吗? 他没有用力。 他只是……难过。 地球上位者想要得到强大的能量,不停制造各种危险的武器,威胁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安危。然而当别的物种获得那种强大的力量,他们便开始畏惧,想要控制。 控制不住,就会想要除掉它们。 于是向前追溯,伤害的出发点竟然是贪婪,想要得到,去征服去占领,发现他们无法掌控后便想要毁掉。 所以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连她都害怕他? 人鱼垂下了手。 想要保护她,却在她眼中看到了恐惧。 明明不该这样的。 明明,他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伤。 随后,人鱼的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看起来像在生气。 她真可恨,本已经下定决心不要再相信她的谎言,却被她一滴鳄鱼的眼泪缴械。 他孤独而茫然,消解着自己的情绪。 唐柔鼻尖发酸,心里被饱涨的酸涩浸泡着。 她挣扎着坐起来,后背的疼痛变得清晰起来,但她知道自己身上这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比起他所承受过的那些,如水滴入海,无足轻重。 “对不起。” 她被扣着脖子许久,嗓音沙哑。 “我忘记了你。” 在岛上别离的那年她十岁,那是一段被她遗忘的记忆。 她忘记了自己要将一切告诉大海的诺言,忘记了对他许下的,绝对不会忘记对方的承诺。 到头来守约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当约定只有一个人遵守,那么约定就不再是约定,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自我消耗。 “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我以前讲过你,我是十岁那年……” 剩下的话被人鱼突如其来的靠近打乱。 他看不见,凑近的只有嫣红的薄唇,似乎在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官观察她。 唐柔没有躲开。 直到对方的气息压下来,柔软湿冷的唇瓣落在眼尾,伸出濡软的舌尖,一点点舔掉了她的眼泪。 他浑身散发出令唐柔感到陌生的气息。 森然冰冷,妖异邪恶,如同深海而来的塞壬海妖,即便看不见神情,依然能感到他身上的压迫和淡漠。 唐柔感觉被他舔舐的地方有些刺痛,发烫发热。 身体难以抑制地颤粟起来。 “你害怕我?” 冰冷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 这是重逢后,他对唐柔说的第一句话。 “也好。” 他喃喃自语,“你应该害怕我的。” 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很古怪。 他很不舒服。 胸口处像被扎出无数细小的伤口,并不深刻,却刺痛酥麻,难以忍受。 “毕竟人类最深刻的感情是恐惧。” 让她恐惧,是不是就能让她格外在意? 修长的鱼尾不知什么时候盘绕到了唐柔身侧,如同在礁石上圈禁出了一个冰冷鳞片编织出的牢笼。 唐柔心里并不怕,即便她的记忆并不全面,心中也已经涌现出了熟悉的亲昵感。 可身体上的畏惧可能来自于生物本能,颤抖和后退几乎属于条件反射,而不是害怕他。 就像…… 面对恐怖力量的自我预警。 可她现在已经说不出话了。 超越物种天赋的压迫感兜头而来,她连神志都恍惚了一瞬,保持理性已经相当困难。 人鱼在压迫她。 “你真的想起来了吗?” 耳旁响起语调清冷的低喃。 他的声音温柔,宛如情人间的耳语,鱼尾一寸寸收紧,如同蛇类圈禁住猎物。 唐柔不明所以。 她想起来了啊,难道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茫然的神色落入对方感知中,听到他轻柔地叹息。 “骗子。” 又是这句谴责。 “我可以带你回忆。”他叹息一般在耳旁轻喃。 第170章 他上岸的理由 没有人知道人鱼为什么主动上岸。 这样的生物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辈子藏在深海,绝对不会被人类伤害。 可他上了岸,被打上特级生物的标签。 被抓捕。 被切割。 被囚禁。 对于终身伴侣制度的生物而言,爱上不爱自己的人是一生悲剧的开始,某种意义上也是生命的终结。 他被遗忘了。 唐柔仰着头,微微睁大了些眼睛。 那张清秀温柔的面孔正因幻境的变化而流露出差异的情绪,很可爱。 她的身体变小了些,呈现出少年人抽条初具轮廓的青涩。 头顶交织出灯光与星空的,华丽的玻璃钢筋穹顶,耳旁响起了优美的音乐和交谈的人声。 唐柔站在轮船的甲板上,一头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她鼻头发红,躲在人群外,像刚哭过。 她穿着不合身的衣裙,她的养父母站在不远处,正从一对面无表情的男女手中接过银行卡。 她是他上岸的理由。 他安静地“看”着这个女孩,曾在作为“海水”的日子里想象她在没有他的时间里,是怎么生活的。 她会哭吗?会有人伤害她吗? 他拼尽全力回到这个世界,害怕她的眼泪,那一声声带着哭腔的“我能回头吗”仿佛咒语,是打在他灵魂里的深刻烙印,让他一刻不能平静,饱受煎熬。 他像可一进入这个世界就被抓起来了。 他变成了“试验品”。 等他终于见到她时,发现她已经长大了。 她不再流泪。 他缺席的每一天,她都很好地活着,变成了健康开心的样子。 他希望的样子。 但心里有种塌陷一块的感觉。 许多事变成了他一个人偏执守候的秘密。 她将一切都忘了吗? 他抬手将她的头发细致地拢到耳后。 迷失在外面了吗? 没关系。 他带她找到回家的路。 唐柔再回头时,人鱼身影已经不见了。 她凭空出现在了另一个场景里。 这是十年前。 唐柔的记忆中的家人全都在这一天淹没进海里。 可当她真实地站在这一天时,才意识到,她在那场海难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家人。 “卡里面是三百万,另外,你们儿子的移植手术包括后续治疗的费用都会由我的助理负责报销。” 唐柔站在甲板的拐角处,听到自己的父母对那对科学家说感谢。 她的记忆有些错乱,一时间认为自己就是十五岁的唐柔,一时间又认为自己是巴别塔的s级饲养员唐柔。 两种思绪拉扯不断,她在父母出来前仓皇逃到围栏旁,藏起身体。 她因为高烧而失去十岁前的记忆,一直以来照顾她的夫妇很温柔,日子虽然拮据但一直很幸福,这种幸福直到弟弟的出生戛然而止。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弟弟都是父母亲生的孩子。 直到,她被带上这艘船。 唐柔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不清楚到底是这个幻境出错了还是自己的记忆出错了。 一位侍者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自我伤害的行为。 唐柔抬起头,侍者眼瞳涣散,在她停止拍打之后面色茫然地离开。 唐柔深呼吸,清醒过来,酸涩的鼻子和肿胀的眼皮让她判断出刚刚“自己”可能是在对着大海流泪。 其实在她成年后的记忆当中,自己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甚至对外没有什么表情,很多人甚至说她面瘫。 唐柔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得面瘫的,在福利院长大的经历告诉她,没有表情可以成为她的保护色。 就像被抛弃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不会撒娇,往往会对给它们食物的人克制地摇尾巴,看起来像是懂事听话。 因为它们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她最近似乎又开始哭了,对着阿尔菲诺,对着记忆里温柔安抚她的人鱼。 大概是因为,她有了被爱的感觉。 往往只有被爱的孩子才会哭泣。 因为只有被爱着,才会感到委屈,不被爱时,一切懦弱的情绪都是无效的。 “海浪好像变大了!” “你们觉不觉得,起雾了?” 甲板上跑过去几个水手,凌乱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 “刚刚还好好的啊!” “也没有收到气象预警,像局部特殊气流。” 轮船开始摇晃起来,船舱内的水晶灯跟随海浪摆动,将光影晃成水波的形状。 海浪从远处变得汹涌,浓郁的雾气隔绝视线,雷达和罗盘忽然失灵,与海洋异象一同到来的,是磁场错乱。 像是深海中的神被人惊扰,发了怒。 朦胧氤氲的迷雾间,忽然传来了歌声。 舵手像被迷惑了一样,松开了掌舵的手,朝外走去,“你们有听到歌声吗?” “歌声?” 反问的声音很快变成了拉长变化的赞同,“听到了,有歌声……” 美妙,动人的歌喉如同含有剧毒的花蛇,引诱人靠近,然后扼住喉咙,变成腹中餐。 此前航海回来的长辈们说,听到塞壬唱歌千万不要靠近,信奉科学的年轻水手们还以为是神话传说,可这一刻又有些难以置信了。 那些修长的影子像一道道幻觉,在薄雾中若隐若现,从礁石上跳下去,潜入了水中。 是错觉吗? 水手们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可不久之后,整个游轮被大力撞击了一下,宴会厅里正随着音乐跳舞摇摆的上流人士舞步猛地错乱,有些人的红酒洒了,有些人不小心跳错了拍子,有些人趁机将身体紧贴在一起,制造出暧昧脸红的气氛。 可无论是哪一种,都在接下来的一分钟之内变成了惊恐与慌乱。 船身因触礁破裂,划出的巨大裂口带来毁灭性链式反应,大量海水涌入船舱,整个甲板向下缓慢倾斜成钝角,许多毫无防备的人从甲板的一头摔到了另一头,骨骼传来咔嚓声,顷刻间失去了知觉。 庞大的轮船坠入了海中,一瞬间黑暗与冰冷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 唐柔也掉进了水里。 水手们迅速放下救生艇,让掉进海里的人爬上去。 落水的人顿时一窝蜂往最大承载量五十人的救生艇上挤,二十多艘救生艇瞬间被挤满。 唐柔也朝救生艇挣扎,可却在快碰到皮艇时被人踩了一脚,猛地呛了一大口水。 船员大喊,“让孩子和女士先上!” 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那些贵族们连自己的都无暇顾及,更不要说唐柔这个半大的孩子了。 唐柔在冰冷的海水中寻找别的救生艇,但那些还没满载的救生艇却不让她上去,理由是担心载人太多造成侧翻。 大洋中的温度很低,大概只有几度,唐柔很快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第171章 亲近与丢失的爱意 二十几艘救生艇被不明力量骤然拉入水中,唐柔看到橘红色的空气箱上探出了几只青灰色的手。 指尖尖锐,在玻璃纤维材质上留下深刻的抓痕。 有人惊呼,有人尖叫,有人撕心裂肺地哭喊。 几秒之间,身边的人一个个被不知名生物拽下水。 鼻腔里充斥着骇人的血腥味,银白色的月光之下,海水已然变得猩红。 唐柔依稀看见被鳞片覆盖的圆柱状物在水中出没,像藏匿在深海的恶魔。 一时间,海上生还的只剩下她一个人。 三角鳍状物围着唐柔转起圈,她的身体如浮萍一样随着水波旋转起来。 渐渐地,以她为圆心的水域出现了漩涡,几乎将她的身体吸入水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嘶鸣。 频率之高,唐柔的耳朵并无法捕捉,只能感到水流的震动。 而她身旁那些古怪的生物则是瞬间像游鱼遇到虎鲨,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冰冷的海水冻僵了唐柔的身体,她失去了游动的能力。海水淹没口鼻,迫使她随着漩涡朝下坠去。 朦胧之间,腰被一条冰冷的手臂圈住。 温柔而强势地揽入了怀抱。 水流变得温柔。 唐柔感觉自己被带动着迅速往水面上去,冰冷的呼吸贴着耳畔,距离极近。 出水的瞬间,她只听到一道温和又无端淡漠的声音响起。 “现在想起来了吗?” 唐柔错愕地回头,对上了一双铂银色的眼睛。 是他。 纳西索斯。 …… 一直以来,唐柔以为自己生命中出现过两条人鱼。 一条是现在的纳西索斯,最近两次神秘梦境告诉她自己在幼年时见过他,后来把他忘了。 随着他一同忘记的还有自己身为研究员的亲生父母,又或者说是,xy染色提供给者。 可这一刻,唐柔才意识到,或许自己生命中见过的所有人鱼,都只有他一条。 转瞬间,眼前的画面又变了。 阴沉的天幕下,是一片细软的海白沙滩,海浪变小了,卷起细碎的白沫,冲上沙滩又消失在缝隙间,只剩下一道道湿润的痕迹。 唐柔回头望去,只看到了茂密的森林和比人还要高的灌木丛。 她瞬间认出了这个地方。 这是那座无人岛,是那座十年前被人鱼带上的无人岛。 拂面的风变得温柔,夹杂着细微的湿意,密林深处,有鸟和虫鸣交织而成的自然乐章。 唐柔握了一把沙子,舒展手指,看它们从指缝间流逝。 一切都看起来像是真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远处坐在礁石上的人鱼,还戴着银色金属眼罩。 他那条漂亮偏光尾鳍浸在水中,如同流淌进深海的细碎月光。 唐柔从沙滩上坐起来,想要向他靠近。 记忆中,她在十年前那场海难中被人鱼所救,带到无人岛上度过了七天,但不同的是当时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接近过那条人鱼。 她害怕他,很害怕。 这种生物太过神秘美丽,超越了她以往所见的任何一种人或非人造物。 人鱼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对她的喜欢。 带来食物给她,可唐柔不领情,沉浸在害怕中,对他的示好视而不见。 唐柔因为落水时看到了有鳞片的粗壮尾巴,所以误以为眼前这条人鱼,是将所有人杀死的恐怖的深海恶魔其中之一。 因此,当人鱼那双铂银色眼睛带着小心翼翼和久别重逢的喜悦靠近她时,唐柔的反应是害怕,抗拒和躲避。 每次他出现,就闭嘴闭眼当哑巴。 人鱼一开始很慌张,以为她生病了,整夜守在她身旁,鳞片和皮肤甚至变得干燥开裂。 后来发现,原来这是她抗拒自己的方式。 他满心欢喜的眼神一寸寸灰暗。 唐柔没有看懂人鱼眼中的受伤,因为对方仍旧小心翼翼地靠近,尝试着用手触碰她。 被碰到的那一瞬间,她哭了起来。 人鱼瞬间僵住。 这比直接躲开他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满心欢喜地以为,重逢后唐柔会抱怨,会问他为什么那么久才出现。 他准备了许多漂亮的珊瑚和海底沉寂的宝藏,想要送给她博她欢心。 无论是哪种,都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推开他,脸色煞白,略带惊恐盯着他的手。 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指尖带着尖锐的角质刺。 是这些让她害怕了吗? 人鱼立即用岩石砸断了那些角质片,细细磨平,确保它们光滑,不会伤到幼崽。 他轻轻碰触她,甚至不敢用力。 她抖得更厉害了。 自己的幼崽在害怕,在颤抖。 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敢看他,睫毛扑扑簌簌地抖动,犹如被人捉住翅膀的蝴蝶。 人鱼收回了手。 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亲近她的心,将手背在身后,变成了远距离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难过的一面,即便不明所以,也仍旧笑着,怕吓到她。 人鱼精心搭建出一座小巧的木屋,将捕捞来的新鲜鱼类和虾蟹贝蚌拆开处理好,放在门口,等待幼崽进食。 可幼崽不但没碰那些食物,还弃之如履,缩在床上一动不动。 人鱼坐在礁石上,抱着精心挑选来的珊瑚珍珠,有些茫然。 她不亲近他了。 他盯着慢慢不再新鲜的食物,陷入了某种受伤的情绪。 沉浸在重逢喜悦当中的,只有他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这场单方面的抗拒直到唐柔开始生病,陷入高烧结束。 人鱼发现她昏迷在床上,整条鱼焦虑不安,疼惜地亲吻着她,把那些食物咬碎,混合着人鱼珍贵的血液反哺进她的嘴里,生怕幼崽就此病死。 接下来的五天,唐柔都在高烧当中度过,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第六天她终于醒来,人鱼满含喜悦,不停地亲吻她的眼皮和头发,笨拙地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与亲近之心。 他对唐柔的喜欢从那双璀璨如宝石般的眼眸中透露出来,藏都藏不住,温柔地抱着她,坐在礁石上唱动人优美的歌。 可她只清醒了一天。 这一天还因为这条美丽生物过度的亲昵而瑟瑟发抖。 第七天,唐柔被科学家精准定位到无人岛木屋的直升机接走。 …… 唐柔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心中五味陈杂。 这次,头戴金属眼罩的人鱼远远坐在礁石上,没有朝她靠近。 他看起来很疲惫,透出一股消极和孤独感。 唐柔决定主动接近他,将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纠正过来。 可没想到,刚迈出一步,人鱼便扑通一声纵身跃入了水中。 视线中只捕捉到了一抹璀璨惑人的冰蓝色,人鱼就此消失在一望无际的海。 唐柔愣在沙滩上,有些不知所措。 人鱼离开了。 她垂下头,看着拂过脚面的海水。 轻声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她。 唐柔踩着水,在沙滩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等了很久,直到天际透出鱼肚般的青白。她生生在海边熬了一整夜,人鱼仍旧没有出现。 像是再也不打算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唐柔踢开了漂浮到脚边的蚌壳,低声问,“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样,海岛是一样的,她现在这副身体看起来是一样的,事情的发展是一样的。 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在海岛上,没有那条漂亮又温柔的人鱼陪伴她。 她好像让他伤心了。 她失去了人鱼的爱。 第172章 羽毛与吻 人鱼没有再出现过。 唐柔离开了海滩。 在记忆中,她从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岛屿,而这一次,她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座岛比想象中的更加美丽富饶,作为一座大洋中的无人岛,这里竟然没有什么海浪,过分安静,除了天空中阴云密布像随时能下起暴雨之外,可以称得上富饶安静。 岛上甚至没有大型野兽,对于人类而言十分安全。 凭着记忆,唐柔找到了那间木屋,周围开了许多不知名小花,碧绿的藤蔓植物顺着屋檐攀爬,看起来十分温馨。 只是曾经的她不懂得,也没有欣赏过。 现在懂了。 这座岛是他的见面礼。 唐柔在周围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寻到人鱼丝毫的影子。 他像融进海里的冰,再也觅不到踪影。 屋子里还是以前的样子,桌子和床都是木板搭建的,房间里装饰着珊瑚和珍珠,大概是人鱼从海里带出来的。 唐柔坐了一会儿,心里想了许多哄人鱼开心的方法,可现在连人都找不到,感觉自己像惹了女朋友生气后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直男。 之前在这座岛上,人鱼每天都会带来新鲜的食物给她,这次唐柔自己寻找,才发现想要在海中捉到鱼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清浅的石滩上,那些小鱼明明就在眼前,可滑溜溜的,每次都灵巧地从手下溜走,甩尾留下一道粼光,仿佛在嘲笑她。 她坚持不懈地住了很久,放弃了。 荒岛生活很困难,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唐柔不继续在石滩浪费时间,转身去灌木林中找果实,红红紫紫的浆果,是记忆里人鱼给她吃过的。 她试探性地摘了两颗擦干净塞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很清爽。 等待了许久,没有中毒迹象,她拉开衣服下摆摘了许多。 没想到回去时路过浅水湾,竟然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龙虾,像被海浪打到了浅水湾里。 唐柔眨了眨眼睛,视线若有似无地绕着周围看了一圈,下去将它捞了出来。 龙虾像喝醉了酒,钳子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唐柔在浅滩上找到了一些尖锐的三角形石头,将龙虾的壳敲碎。 虾肉晶莹坦然,透着一丝莹白,唐柔毫不客气地就将整只虾拆开,一点一点用牙咬。 新鲜的虾吃起来微微发甜,大概因为个头太大,稍微有些韧性难嚼,如果能点火的话,就能吃熟的了。 唐柔一边吃一边想,纳西索斯说带她回忆,那大概,她会在这个岛上待七天。 一如十年前那样。 那阿尔菲诺呢? 以过往的经验看,自己但凡在阿尔菲诺眼前消失超过一分钟,他可能就会抓狂。 带有上次的经验加成,唐柔并不慌,她猜测自己在这里度过七天的时间在外面的现实世界可能只度过一秒。 龙虾的虾尾尖轻易挑破了人类没有任何毛发和鳞片保护的皮肤,在掌心刮破了皮。 没有流血,唐柔也没有在意。 与上一次那个幻境世界不一样的是,这个海岛上有正常的日出日落。 她慢吞吞地吃完了浆果和龙虾,坐到海边的礁石上等。 夕阳很美。 一层浅淡的橘黄色由远及近在海面上铺开,随着波浪摇曳出细碎的橙光,像调味师在天空捏爆了一颗橙子。 这或许是他送给唐柔的风景。 “你要告诉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呀。” 唐柔踢着水,眼皮耷拉着。 看起来很沮丧。 “出来一起看夕阳吧,纳西索斯。” 没有人回答她。 海风打着旋吹过她的头发,几缕发丝凌乱地滑过脸颊,像被人轻轻摸了摸。 唐柔想了想,凑近水面,压低声音声,“我想你了,海水会把这句话传达给你吗?” “我没有骗你。” 她吸了口气,放轻声音,“我忘记了,不是故意。” “纳西索斯,我生病了,高烧让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我知道这些不足以让你消气,但你至少要出现在我面前,我才能将事情跟你解释清楚。” “出来,让我看看你,好吗?” 唐柔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可是海面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她像一个对着大海自言自语的神经病少女,同时也理解到了直男哄女朋友的不易。 她抿着唇想了很久。 果然还是渣男哄女朋友比较容易。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脑海里窜过许多渣言渣语。 唐柔眼珠转来转去,一些话倒豆子一样顺着嘴巴飘了出来。 “我错了行了吧。” “你要真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那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说了你也不信。” “多喝热水。” 她撑着岩石,被海水腐蚀到凹凸不平的表面不知什么时候顶开了手心里被龙虾尾划出的破皮,丝丝血花顺着岩石散进海里。 唐柔越说越起劲,沉迷在渣男角色无法自拔之时,一道两米高的海浪兜头而来。 落到脸上的时候算是温柔,卷着她推回了岸上。 女朋友好像更不高兴了。 唐柔捋了把头发,将脸上的水抹干净,站起来轻轻甩了甩,将渣男的角色贯彻到底。 “那既然这样,你先冷静冷静,我们再谈。” 眼看又一道海浪要过来,唐柔赶紧提着裙子朝木屋跑去。 海岛上没有电,一天没睡觉,身体渐渐变得疲惫。 随着夜幕降临,唐柔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感觉有冰凉柔软的东西顺着眉骨向下滑去。 一路流连过鼻梁,脸颊,滑到耳畔,捏了捏她的耳垂,继续向下,落到她的喉咙上。 那道力量十分轻柔,仿佛一片羽毛落在颈间,轻到没有重量,若即若离碰触着她的皮肤。 唐柔陷入了深沉的梦魇当中,身体对外界有着微弱的感官,却沉重到一动不动,也无法睁开双眼。 脖颈上的触感分明是冰冷的,却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心。 “疼吗?” 耳畔仿佛有个声音轻柔地询问。 “我没有用力。” 朦胧间,有人托着她的肩膀,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进了怀里。 修长冰冷的手指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五指轻轻地舒展开,随后,掌心传来一阵轻柔缱绻的濡湿和柔软触感,仿佛又冰凉的果冻从掌心滑过。 非人的柔软舌尖轻轻舔过那层破皮的伤口,吮吸掉干涸混合了泥沙的血液。 细致地照顾到每一寸受伤的肌肤。 等那道伤口愈合之后,舔吮变成了满含爱意地轻柔地啄吻她的指尖,仿佛细腻的羽毛一下轻点在皮肤上,温柔到没有重量。 那些不含任何情色意味,单纯表达喜爱的亲吻来到了颈间。 那里一片光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无法抹去曾被人扼住喉咙的事实。 人类女性的脖颈太过纤细。 脆弱到像是一折就断。 “对不起。” 轻柔的声音如同海水流淌过细软的白沙滩,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 托着肩膀的手臂一寸寸收紧,将她密不可分地禁锢进怀里。 唐柔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令她无比安心的拥抱当中,这个怀抱并不算温暖,甚至有些发凉,相对被褥还很坚硬。 可就是让她感到平静。 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醒时有些怅然若失。 唐柔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晨曦的光透过窗台洒进木屋,柔和地笼罩在身上。 房间里只有她自己。 是错觉吗? 第173章 虚假的惩罚 第二天了。 十年前的唐柔,直到被人救走的那天才意识到,人鱼并非把她当作储备粮饲养,而是在认真地,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但那时的她误会了。 因此抗拒,害怕,躲避他。 这次,人鱼不再出现,唐柔拨动水花,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的她自己都不太理解的难过。 他怎么不来了? 她坐在礁石上,对着浅水湾发呆。 这里的沙滩上散落着许多贝类,和一尾冲到岸上的鱼。 唐柔垂着眼睫,轻轻地踩水。 为什么都生气了,还对她那么好。 她跳进浅水湾,将鱼和扇贝捞了起来,没想到其中一个蚌里装满了虾。 忍不住笑了一下,又很快憋住,她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一举一动一定被他观察着。 唐柔将门打开,把房间里那张木桌子搬出来,坐在阳光下,开始拆解那些新鲜的食材。 很好吃,鲔鱼用掰开的贝壳片当刀切开,有种新鲜的甘甜细腻,没有丝毫腥味。 她进食的动作没有以往斯文,看起来夸张很多,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出对这些食物的喜欢。 十年前她没有碰他给的东西,十年后,她想告诉他,她很喜欢。 剥虾的时候,唐柔忽然顿住。 很快若无其事地继续吃了起来,只不过眼睛有些发红。 她记得那这些,是她带纳西索斯回家时喂他吃过的东西。 甜虾活动区域在一百多米水深,还有可能被她碰巧捞到几个。 那鲔鱼呢? 唐柔将所有食物都认真地吃完。 他绝对不是擅长照顾人的生物。 他是令人闻风丧胆宛如恶魔一般令人生畏的“特级生物”。 他是迄今为止所有生物基地公认的危险等级最高的生物。 人们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陷入无限时间的恐怖轮回,被操纵着神智丢失性命。 可这样的他,在照顾她时处处透着小心翼翼。 就连生气,都让人感到被小心呵护了。 他怎么会恐怖呢? 在唐柔心中,他是这个世界最温柔的生物。 他是独一无二的纳西索斯。 吃完所有食物,唐柔撑得双眼发直。 她慢吞吞地走到木屋后面的灌木丛,一边在树林间寻觅,一边忍不住往淡水小溪里走了走。 唐柔仰起头,天空很亮,却看不见太阳,雾太大,视线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朦胧的银白色。 仿佛被人从天空凝视了,这种感觉倒是有些熟悉。 身上带着海水干涸后的盐粒,唐柔将小腿没入溪水,最后干脆整个人跳进小溪里泡着。 冰冰凉凉的,倒是很舒服。 她眯着眼趴在石头上,像一只贪凉的猫,直到头上聚起阴云,一副快要下雨的阴沉模样。 唐柔头发没干,抱着那些清洗好的根茎回到木屋里,外面就开始下雨。 坐在门廊虾,她看了很久的雨。 从天空坠落,滴入海水,消失无踪,整个过程普通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是一座孤岛,从这里向外望,除了海之外,什么都没有。 每一个地方,都讲述着他的孤独。 睡之前,唐柔把头发都垂在床边,任由水珠滴落在地上。 她睡得很沉,以至于头发被那双苍白修长的手撩起时,没有任何反应。 她一直寻找的人在床边坐下,动作轻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房间里只有唐柔的呼吸声,细微又绵长,听着她的呼吸,让他感到很平静。 一种饱涨的,四肢百骸都温暖起来的平静。 可她是危险的。 人鱼抿着湿润又殷红的薄唇,表情沉下来,手里的动作却违背了主人的气场,透出一丝耐心和偏爱的轻柔。 他缓慢擦干了她的头发,用不再有细长角质刺的手指轻柔理顺,托着搭在她肩上。 她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神情冷淡又漠然,指尖却贪恋地抚摸过她的后颈,尖锐的角质刺没有用力,就留下了红痕。 他反复摩挲着那块皮肤,感觉唇瓣间的锐齿轻轻抵住了舌,有些痒。 本能地想在她后颈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这种冲动让他联想到求偶期咬住雌猫后颈的雄猫。 他并不是个会压抑自己的生物,纳西索斯弯下腰,双手撑在熟睡的唐柔耳畔两侧,俯下身。 精致高挺的鼻梁在她面上轻嗅着,鼻尖抵上她的唇,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失神,下一秒注意力就朝她的脖颈移去。 那次弄疼她了吗? 礁石上扣住她的脖子,几乎成了他的心病,那滴眼泪灼伤了他,比人类的武器还要疼。 他贴得极近,呼吸凌乱交缠,仔细检查她的脖颈。 冰冷的手指从颈间细致地摸过,女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翻身朝里面蜷起,人鱼倏然收回手,等回过神时,她的姿势已经变成了背对着他。 人鱼抿唇,像条被抢了鱼的猫。 他停顿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将整个掌心贴了上去。 唐柔做了个梦。 梦见冬天跟别人打雪仗,被人气急败坏地塞了一脖子雪,她就这样被冻醒了。 醒来之后很茫然。 这座木屋是有什么梦魇buff吗?怎么每次睡觉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唐柔从床上坐起来,头发顺着肩膀自然地垂下,她顺手拢起向身后拨去,却忽然愣住。 捻起一缕头发仔细地看了一会,忍住了笑意。 她没有去浅水湾寻找食物,而是顺着沙滩缓缓踱步。 记忆中,这座岛屿每天都在下雨。 而现在没有,天空虽然压着阴云,却不沉闷,海风湿润清凉,一切都刚刚好。 海浪似乎推来了什么,轻轻撞在她脚背上,唐柔弯腰捡起来,是一个小小的红珊瑚。 与她冷战的人鱼似乎有些意志力不坚定。 一方面生她的气,一方面让她过得那么好。 连生气都那么温柔啊…… 唐柔踩着海水,装出自言自语的样子,“红色的珊瑚真好看,珍珠也好看,毛沙椰比青椰好喝。” 果然,再去树林边寻找果实时,很轻易便在椰树下捡到了几个毛椰子。 如果不是认为海洋生物不会骗人,唐柔都要以为纳西索斯是故意给她机会,让她发现他一直在帮助她了。 砸开椰子,唐柔背靠着椰树,喝着清甜的椰汁,吹着海风。 过得太滋润了,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是被迫拉入的幻觉。 这是虚假的惩罚,更像在度假。 正想着,视线被什么花花绿绿的东西吸引,唐柔低下头,看到色彩斑斓的蘑菇。 莫名又想起阿尔菲诺,她抬手掐了一个。 当然,她没吃。 但是后来喝椰子时掰了掰开口,想咬果肉吃。 昏过去时,唐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一定要勤洗手。 第174章 粘人的口香糖 唐柔的头很疼,感觉自己像喝了两斤假酒,晕到以为自己是条被扔在甲板上晒了三天的鱼。 因此醒来后她没有着急动弹,而是瘫着醒酒。 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有人在观察她。 脸颊和身体传来若即若离的碰触,她依稀感受到冰冷修长的手指正轻轻地从她眉骨往下滑,一路流转过五官,带来一阵奇异的酥痒。 手的主人怕弄醒她,动作很轻。 虽然脑子像糊了一层浆糊,但唐柔仍然能想起,进入这个幻境的,只可能有一个人。 唐柔继续装睡。 她知道如果此时睁开眼,他一定会消失。 手指流连在耳畔,忽然停止不动。 被发现了吗? 唐柔有些紧张,连呼吸都装出绵长平静的节奏。 直到,有些略带湿润感的发丝落到了脸颊两侧,面上压下清浅的气息 没想到对方竟然俯下身,轻轻的,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像一阵来不及感受到风,只落下一点濡湿便迅速抽离。 唐柔大脑空白了一瞬,睫毛微微动了动。 这细微的条件反射没躲过对方的观察,身旁塌陷的褥子回弹,他起身,打算离开。 就在托着她后脑勺的手即将抽离之际,唐柔倏然伸出手,抓住了他,像抓住了陷阱里咬了诱饵正准备飞离的鸟。 “不要跑。” 她睁开眼,露出黑葡萄一样清醒晶莹的瞳。 “你又要走了吗?”唐柔语气很急,“能不能先别走,我想跟你说话。” 身旁不远处,是那条正打算离开这里的美人鱼。 他浑身都僵住,璀璨剔透的铂银色眼眸来不及隐藏爱意,直直落入唐柔眼中,浓郁的深情让唐柔感到心惊。 唐柔松松扣着他的手腕,他想挣脱,她连忙说,“别动,我好晕。” 为了证实自己话的真实性,她还晃了晃,一晃真的有点想吐,脸色发青,太阳穴突突地跳。 人鱼就再也挣脱不开,像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晚上来。”她歪着头,眼里有些揪到小辫子的得意,“昨晚你也来了,对不对?” 她轻柔的声音中混着吃了毒蘑菇后,连反应都慢了半拍的慵懒感,让浑身竖起警惕的人形异种生物立即溃不成军。 仿佛给他注射了一针麻醉剂,连脊骨都因这句话变得无力。 唐柔撑着上身,慢慢坐起来。 漆黑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衬着因为眩晕了褪去一些血色的脸,如同勾魂夺魄的水妖。 湿润的眼看过来,就诱得他想跳进陷阱。 “我不会伤害你,别怕。”她靠近了,喊他的名字,“纳西索斯。” 这是她给他起的名字。 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语。 “先别走。” 唐柔垂着头,知道自己一定要趁此机会把所有话说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那张妖异俊美的非人面孔,想起了在巴别塔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在昏暗的光线下,藏在碎玻璃后。安静,脆弱,像摔出了裂痕不堪一击的名贵瓷器,让人连说话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鬼使神差的,唐柔像被这双暗含隐忍的漂亮银眸蛊惑了。 她伸出手,对方僵硬着忘记了躲闪,轻而易举地就让她得逞,勾上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要躲我?你不是主动来找我的吗?” 唐柔的动作并不快,像被水流冲状摇曳,自然缠绕在磐石上的海藻。 动作轻柔地抱住了他的脖子,挪动着身体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脖颈,放松地呼出了一口气,小声地说, “别躲我,我很想你。” “好久不见,纳西索斯。” “松手。”他的声音很冷,混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暗哑。 手下的身躯似乎因为太过呼吸急促而微微颤抖。 “不松。”唐柔在他耳边说。 她紧紧地勾着人鱼的脖子,甚至因为害怕被他推开,将两只手抓他颈后交扣着握在一起,像一个固执的人形挂件。 “我做错了事,不能再错一次。” 那双铂银色的眼眸将爱意深深隐藏,露出漠然,审视,和失望。 与之前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唐柔闭着眼睛,埋着头,假装看不见,小声地喃喃。 “我很晕,不要推开我。” 沉默了良久,他又说,“松开。” “不松。”她像在无理取闹,声音里带着很少有过的任性。 “而且,如果你真想推开我,早就推开了,反正以你的力气,推开我轻而易举。” 唐柔说着,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问,“但是你没有,为什么?” 她太可恨了。 人鱼眼尾泛红,额角手背绷起了清晰狭长的筋线,手抓在床边,紧握又松开,坚固的木桩顷刻间化成了齑粉,足以证明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耐住心底压抑的风暴。 他的血液流速变得飞快。 女孩那一声声略带得意的笃定,又无限温柔的声调,让他生起难以抑制的强烈占有欲,想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轻吻她的发丝,暴露出沉醉又浓烈的爱意。 他想亲吻她的额头,质问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将他扔下。 他愠怒,却又狠不下心。 想推开,手碰到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体温,就瞬间失去了意志力。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窗外的海浪像吓唬她一样,汹涌地拍打着礁岩,像是要掀起滔天巨浪淹没这座小小的木屋。 可却伤不到她分毫。 唐柔闭着眼睛趴在他肩膀上,用下巴蹭了蹭他湿润冰凉的皮肤,声线又柔又轻地说,“别生我的气了,我知道错了,能不要走吗?” 人鱼抬起手,还没碰到她,就听到她在耳边念。 “好晕啊,毒蘑菇好可怕,我要昏倒了,别推我。” 唐柔感觉自己像骗心软小姑娘的油腻的大叔,但……好像挺有用的。 撑着她肩膀的手一直没用力,有几分犹豫不决的意思。 唐柔抬手抚摸上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下一下,轻轻拂过他裸露的脊骨。 “别生气了。” 她的呢喃中带着轻微的鼻音,因为中毒余韵拖长了尾音。 “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哪怕犯了错,也不能一下就判我死刑吧?” 人鱼眸底沉淀着隐晦的深沉情绪,他强自克制着情绪,精致俊美的面庞添上了一丝阴沉的妖异感。 这种感觉极为陌生m从没有人摸过他的背。 更不会有人敢自寻死路碰触他的身体。 唯一这样大胆的,只有她,给他治伤那次,和现在。 人鱼面上平静无波,手指却再一次悄然收紧。 唐柔没有撒过娇,现在的行为像在挑战不可能,除了死命地抱着他不停念着,“头好晕,我要昏倒了。”之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整个人都挂到了他身上,像个粘人的口香糖。 她没有撒谎,头的确很晕,唐柔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搅过,不但进了水还搅成了浆糊。 毒蘑菇比假酒还可怕。 她瘫成一团泥,贴着人鱼的胸膛,清清浅浅的呼吸,感觉又快昏睡过去。 可手指仍旧在他颈后交扣着,生怕一觉醒来他就不在了。 没想到,那双手环住了她的腰。 把这场推拒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拥抱。 第175章 面具 唐柔视线发黑,感觉到锢在腰间的手缓缓收紧,一只手顺着背脊向上,冰冷柔软的指腹穿梭过发间,贴着头皮划过,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将她紧紧地,亲密无间地拥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不温暖。 却让唐柔莫名的眷恋,很安心。 好像在外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放松了筋骨,懒洋洋地将自己埋进他的脖颈间,闭着眼睛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他闭上眼,无可奈何。 感受到怀里的人渐渐软了手脚,似乎要睡过去的样子,他终于哑声开口。 “你也是这样哄他们的吗?” 唐柔瞬间清醒了。 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每一根血管都泛起了凉。 扣着后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流连到了后颈,抚摸着她脆弱的颈骨,指腹用力,按得她皮肉出现微微的红。 “你也是这样,在他们不开心后,安抚他们的吗?” “他们每一次都原谅你了,对不对。” 他像在自虐。 把心刨出来,鲜血淋漓。 不断提醒自己在她心里并不特别的事实。 尤其是,她沉默了,良久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在思考,还是默认。 短暂的几秒钟后,她似乎打算说什么,人鱼打断了她,“没事,不用解释什么,我不是在怪你。” 他只是陷入了自我厌烦的状态。 他被愠怒灼烧,不断忍受煎熬,被炙烤。 他恨她,想强行拉她坠入大海,让她痛,让她冷。 他想用鱼尾一层层圈禁住她,让她除了自己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他无法容忍她的消失,哪怕一分一秒,所以生出了用强制手段将她锁在身边的晦暗想法。 可是,他舍不得。 “松手吧。” 他很平静,声音没有一丝温度,让唐柔心惊。 “纳西索斯……” “这不是我的名字。”他搂住她的腰,低下头,克制地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脸上却露出怠倦之意。 随后,铂银色的眼眸一寸寸恢复了清明,“我不需要名字,名字是你们人类用于区分彼此之间的代称。” 他不需要,所有“异种生物”都不需要。 人鱼偏头,错开女孩抬头慌张看过来的眼神,垂着眼睫,轻声说,“既然你想起来了,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 果然,如同唐柔所说,如果他想挣脱,她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修长的指尖挑开了她紧扣的手指,圈着她的手腕,将唐柔两条手臂从肩上拉了下来。 她无措地看着他将自己的胳膊拉开,脱离了那个让她眷恋的怀抱。 “走吧。”他平静地说。 很多年以前,他也对她说过走吧,可是情景不太一样。 那时的他堵在狭长海湾的另一侧,抬手间翻起可怕的海啸,用身体承接住了恐怖的人类武器,将所有高辐射的余波拦截下来,就是害怕另一端的幼崽受到丝毫伤害。 她独自一人走过凹凸不平的礁岩,那边甚至不存在轰鸣声,安静美好得像是世外桃源。 而人鱼的身体破碎,甚至无法凝结出固态的形状。 他消沉在海里,没有愈合,用骨肉鲜血编织出巨大的幻象,让那些人看不见身后的岛屿。 他要她逃,逃进他拼死为她遮挡住风雨的乌托邦里。 要她平安,即便代价是他湮灭进大海。 那些被幻象隔绝在另一端的科学家疑惑不已,“它为什么不逃呢?” “我以为它会向下游,它为什么一直没有潜进深海里?” “看来这个生物不太聪明,打捞得上来吗?” “打捞不上来了,没有完整的身躯了。” “那提取这里的水,带回去做研究吧。” …… 唐柔在他平静淡漠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狼狈地垂下头,松开手。 她以为他会对自己心软。 唐柔有些茫然,她似乎有些忘形了。 “对不起。” 她温柔的语调混杂了干涩,拘谨地垂下手。 只有被宠爱的人才有资格任性。 她回到了那个福利院里长大,带着平和面具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感受到爱了,竟然学会了骄纵,这对她来说是奢侈品,她没有好好把握,又失去了这份爱,还自以为是地学别人撒娇。 流浪的猫狗被人喂了食物后,会摇着尾巴想要上前亲近,它们以为人们会喜欢它,一如那些被抱在怀里的名贵宠物犬。 但是满身脏污的流浪狗,是不会被拥抱的,它们只能在一次次的失望中,认清自己的处境。 唐柔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嘴角又挂起了一贯的温柔笑意,“那以后,我还有可能见到你吗?” 人鱼的心里一疼,血液几乎凝固。 她在笑,却很悲伤。 被他拉开的手指绞在一起,透出了一些失血的白。 “如果我说,我是因为生病才忘记你,你会相信我吗?” 房间里起了一些薄雾,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像冰雕的房屋即将融化一样,整个海岛都出现了一种崩溃前兆般的扭曲感。 唐柔抬手抹了把眼尾,仿佛红了眼睛的不是她,仍旧带着面具般的温和笑意。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以前的事,我想起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可能需要慢慢回忆。” 她的大脑混乱,表达的语无伦次。 “在巴别塔……我不知道是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这样对你的。” 人鱼在心里替她补充,因为他在她心里不重要。 所以被遗忘了。 所谓的不知道,不过是不关心。 幻境快要消散,人鱼褪去无暇的假象,露出遍布伤痕的鱼尾,和固定在双眼位置的金属眼罩。 唐柔用力抹了眼下的水迹,固执地站在大雾中,身下的床铺变成了冰冷的海水,她伸手抓着挂在脖子里的鳞片,心里酸胀得像被浸泡在醋里, “而且你不是说,想你了告诉大海,你会知道吗” “我告诉大海了,可你没听见。” 她的眼眶又一次变红,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你也是骗子。” “你没有兑现诺言。” 唐柔语速快了一些。 “你说你会找到我,会陪伴我,可你根本没有。” “你说你会在我身后,也没有。” 她的脸颊因急促呼吸而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而且,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回忆,明明你全部都记得。” 脖子上的鳞片被她大力扯下,娇嫩的肌肤瞬时多出了一道血印子。 人鱼立即绷紧了身体,垂在礁石上的手指死死攥住,像在克制什么。 “这个还给你吧。” 唐柔伸出手,掌心向上,里面躺着那片被做成项链的尾鳞,“我也不好再拿着你的东西。” 原本已经变得平静的大海再一次翻涌起隐隐发出轰鸣的波涛,天空压着阴沉的黑云,周遭被厚重的白雾掩盖,像一个与世界脱节,单独存在的空间。 唐柔松开手。 璀璨的鳞片花落入海水中,甚至没激起丝毫水花。 人鱼身体僵直,像一座不会动的冰冷雕塑,纵然看不见眼睛,也能让人从闭合成线的薄唇和崩紧的下颌中窥出一丝阴郁。 唐柔垂下眼不再看他,转过身,朝迷雾中走去。 可毒蘑菇的毒来得过分凑巧,她被洗衣机搅过的脑袋在这个时候重重发昏变沉,像被人兜头砸了一棍。 坚持着朝前走了两步,她眼前一黑,难以克制地朝水中栽去。 第176章 馥郁香气 嘴里有一点猩甜的的味道。 怪异的热流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又古怪地带动着全身发烫,难以形容的异香传入唐柔鼻息。 她掀起眼皮,看见了一片浅金色,如同流动的光。 “你不是让我走吗?” 眼前的身影一僵。 唐柔低下头,这才发现,那条美到让人心惊的银蓝色鱼尾一圈圈缠绕住了她,仿佛巨蟒禁锢住猎物,璀璨的鳞片散发着冰凉的气息,像揉碎的皎洁月光。 人鱼沉默着,微垂着头颅,浅金色的发丝垂了一肩,殷红的薄唇抿出平直的弧度,安静的模样会让人产生这种生物温和而无害的错觉。 唐柔抬起手,碰了碰他遮蔽眼眸的金属遮罩,“怎么不说话。” 人鱼没有躲开,发丝间露出的半透明耳鳍微微开合,鱼尾不自觉圈紧了怀中的人。 唐柔安静地安看着他,看到他缓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穿梭过她的腰肢肩膀,将她紧紧抱住。 他融了一身霜雪,轻声说,“不走。” 耳畔传来轻轻软软的濡湿感,唐柔感觉自己被人极尽珍惜地吻了吻,感受到身前的胸膛说话时微微震动的共鸣。 她挣扎,反而被更用力地抱住。 “再也不走了。” 将人亲密无间地拥在怀里,温热纤细的触感让他的血液又开始飞快流动。 被金属遮罩覆盖的眼眸中,掀起汹涌不可抑制的占有欲和爱意,不可名状的奇异力量将这句话变得更像一句咒语,永生永世绑缚在一起。 “永远不会离开你。” 她再也逃不掉了。 唐柔对这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深情一无所知。 她闷闷地哼了一声,闭着眼不说话。 虽然她的确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他,但潜意识感觉自己有必要表达一下情绪,不然很没面子。 而且,这只高贵冷艳的人鱼可能又要闹。 鼻息间的香气好像越来越浓郁了。 唐柔闭着眼轻嗅,这种香味让她非常舒适,很难形容,可能就像猫吸了猫薄荷一样,全身的骨头都带着一股酥酥麻麻的惬意感。 她不自觉睁开眼,鼻尖轻嗅着,寻找那馥郁的芬芳。 最后发现香味的来源,是人鱼垂在她腰侧的正在流血的手指。 “你受伤了?”唐柔抬高身体,却被鱼尾压着无法动弹。 “没有。”他声音染着一丝暗哑。 缀在雪白指尖的血珠被他轻轻甩掉,唐柔的视线顺着那滴血落在地上,喉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 怎么感觉有点渴? “为什么不想让我走?” 人鱼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像一杯纯度极高的鸡尾酒,低哑的嗓音莫名带了醉人的意味。 唐柔出神地想,怪不得都说塞壬的歌喉会蛊惑人心,迷惑的水手心甘情愿葬身大海。 真的有些勾人。 她缩着脖子拒绝回答,感觉身上缠绕的鱼尾轻轻滑动,松了一点,鳞片摩擦过娇嫩的肌肤,让她难以抑制地抖了抖。 好香。 怎么越来越香了? 人鱼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悄悄深呼吸,将她托起来,受伤的手指离她更近。 “回答我。” 指尖抹过她的眼尾,留下冰冷的触感。 “为什么不想让我走?给我你的理由。”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像张温柔的网,快要将她罩住。 唐柔莫名产生了危险预警本能,后背隐隐有些发凉。 可炮弹藏在糖衣之下,毒药被装饰成美酒。 让她分辨不出,一头扎进陷阱。 “我想听。”他被银白色的金属覆着双眼,只露出苍白清晰的下颌,和精致美好的薄唇。 “柔是喜欢我,才不想让我走的吗?” 编织出引诱猎物自愿跳入的陷阱,是大多数掠食者与生俱来的本能,弱肉强食的世界,食人花分泌出黏腻的甜液,沙漠蛇将尾部伪装成蜘蛛。 人鱼将血“不小心”抹在她唇旁,感受到她下意识舔了一下,柔软和濡湿感碰上指尖,两个人都颤了颤。 唐柔感受着嘴里的香甜,感觉大事不妙。 气氛怎么有点暧昧。 偏偏人鱼垂着头,似乎在隔着眼罩观察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丝中混杂了一层透明的水痕。 唐柔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心里想—— 这条擦边鱼。 眼前的环境像融了一半的海岛,木屋也变成了露天的,但奇异的没有风,也不会冷,那点腥甜的香气染在空气中,无孔不入的钻进唐柔的嗅觉中,很要命。 她老老实实地趴在他身上,像个受了伤寻求呵护的小动物,过一会儿,不老实了起来。 真的好香。 她凑到了他的脖颈边缘,看到了苍白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有种更加口渴的感觉。 好奇怪。 人鱼握着女孩纤细的手臂,都不敢用力,害怕稍微不慎,就让她受伤,让她疼。 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脖颈,像安抚躁动不安的幼兽,将她往外推了推,但分毫未用力气的动作更像要将她往怀里引诱。 果然,唐柔起了点莫名的逆反心理,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意撒手。 这一推一拉间,离得更近了,她沉迷地嗅着他身上越来越浓郁的香气,凑在他脖颈间吸气。 苍白冰冷的皮肤从脖颈处开始发烫,人鱼的血液流速难以抑制加快。 她偏偏不知死活的贴上去,在他耳边说,“你好香……” 温暖的身躯被严丝合缝地裹进他的怀抱,他爱极了这种感觉,并为此感到沉迷。 却偏要颤着睫毛,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开,看起来像被迫被她反握住手。 “让我闻闻。” 唐柔眼尾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急切地贴在人鱼颈后的伤口上。 被暴力捆绑过的痕迹顺着肩膀一直到骨骼清晰的肩胛骨下,前胸也隐隐传来馥郁,她扒开他垂在肩上的头发,露出下面殷红的伤痕。 “你受伤了。” “嗯。”他眼下压出浓郁的阴影,声音低哑缓慢,“我受伤了。” 她摸上去,指尖轻轻碰触伤痕。 好香。 他的血是香的。 唐柔咬着唇,神色挣扎,她贴着人鱼冰凉的皮肤轻嗅,没有看到那层眼罩后,极为痴迷的铂银色眼眸,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俊美精致的脸因为爱意变得柔和。 第177章 咬钩 唐柔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极其地渴望人鱼的血液,仿佛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他的血液疯狂叫嚣着想要亲近,仅仅只是嗅到味道就让她沉醉其中。 脑袋再次变得昏沉,明明刚醒来的时候,毒蘑菇造成的眩晕感已经消失了。 她不自觉地攀上人鱼的肩膀,急迫之间咬伤了他的皮肤。 人鱼闷哼一声,莹白的耳鳍下缘染上薄红,唐柔无师自通地在他脖颈间啃咬之时,早已有双手将她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脖颈处传来的轻微啃舐感让他流露出沉迷的神色,轻柔地抚摸过女孩漆黑的长发,从上至下,从头颅到腰间。 “轻一点。”他的声音暗哑,染上醉意,“慢一点。” 他们有很多时间。 朦胧之间,唐柔顺着鼻间嗅到的香气,急切地啃咬上了什么。 湿润,柔软,像刚剥开壳的柔嫩牡蛎,口感很好。 她像贪食的猫,迫不及待地想要吞咽之际,听到耳畔传来一声无法形容的喘息。 紧接着,拥抱着她的手不自觉变得更加用力,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唐柔茫然地睁开眼,看到一段绮丽斑驳的脖颈,和……正在流血的殷红嘴唇。 薄唇下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她都做了什么啊! 唐柔一惊,瞬间清醒过来,捂着嘴向后仰,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真糟糕,毒蘑菇后遗症吗?她为什么把这条鱼蹂躏成了这样? 人鱼从发丝间露出两片晶莹剔透的耳鳍,微微扇动开合,他的金属眼罩下透出薄红,在唐柔的注视下探出舌尖,轻轻舔过自己流血的下唇。 “……”唐柔忍不住做出吞咽动作,又惊悚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搞的?这是什么恶俗的戏码? 她怎么有种想对人鱼做点什么的冲动?她真的要变成禽兽了吗? 唐柔后退,挣扎出他的圈禁,一路向后,直到背部贴上了冰冷的墙,退无可退。 “怎么了?”人鱼轻声问,好像意识不到自己的嘴唇还在流血。 唐柔慌忙移开视线,“幻境什么时候消失?” 他没有回答,气温似乎变得更冷了。 “柔,不舒服吗?” 唐柔拼命克制着,躲避人鱼,偏偏他伸手,一无所知地摸上她的额头。 “生病了吗?” 唐柔,“我觉得……你现在最好先不要靠近我。” “你会伤害我吗?”他的声音很轻。 唐柔,“不好说。” 她现在有种很奇怪的冲动。 “是吗?” 动人的嗓音,磁性的低哑,压上莫名晦涩的情绪,变得蛊惑人心。 “我觉得柔不会。” 那股香气再一次传入鼻尖,越发浓烈,唐柔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几乎土崩瓦解。 她忘记了自己是伸手将人扯了过来,还是扑进了他怀里,又或是他自己靠近了,唐柔仅仅只是扬起了头,含住了他的唇瓣。 这并不是一个吻,更像单方面的厮咬,人类圆钝的牙齿咬在嫣红的薄唇上,力道小的甚至不能将它咬破皮,可偏偏扰乱了他的呼吸。 凌乱急促的热气喷洒在脸上,冲散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唐柔幼猫舔奶一样小口小口地含着他的下唇边缘,吮吸被他可以咬破的伤口,灼热感顺着极轻微的刺痛攀爬,就让他爱怜不已。 眼尾的潮红越来越明显,像盛开到荼靡的花。 人鱼揽着她的肩膀,半掩着眼皮,声音轻到被呼吸撞碎,“乖一点。” 这样最好。 迷恋他的血液。 每一寸皮肤都叫嚣着想与他亲近。 这样是最好的。 “乖孩子。” 他轻轻摸过她的下巴,脖颈,以及柔软的耳垂,任由对方在唇畔落下细碎又让他灵魂都颤栗的吻。 原来是这种感觉。 冰冷的铂银色双眸像被热气蒸腾的雪水,笼罩着濛濛的白雾。 他用牙齿极轻微的刺破她的皮肤,与她交换血液,留下无法抹去的伴侣标记。 带着腥甜血丝的吻纠缠着他,如同水藻缠绕上他的心脏,让他浑身发软,连骨骼都变得不堪一击,全身提不起丝毫力气。 铁锈味在四瓣薄唇的碰触间漫开,唐柔啃噬住他的下唇,不小心撬开一条缝隙,探了进去。 一瞬间,人鱼变成坏掉的发条玩具,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前所未有的柔软触感轰炸了神志,他忍不住低下头,奉献出全身最柔软无害的地方,哺喂给她。 长发美人鱼那形状姣好的薄唇被吻得红肿,像被蹂躏出汁液的花瓣。 “可以了。” 他把她拉开,呼吸不稳。 不能继续,他怕自己失控,交错的虚实乱流会伤到她。 幻境在一寸寸溃散。 露出磅礴漆黑的海,和不远处的跨海大桥。 隐约可见张狂的墨绿色,遮蔽一小片天幕。 人鱼将手指咬破,凑到唐柔唇边。 她立即抱住他的手臂,任由对方托着她的身体,将苍白无暇的脸颊贴上她的发顶。 人鱼想了想,拉着她的手臂,扣在他脖子上,唐柔顺从地勾着他,依赖又信任地缩进他怀里。 像交颈依偎的天鹅。 被金属层隔绝的眼眸中,满是接近病态的迷恋。 她说得没错,他是骗子。 他本来,就不打算离开。 他看着她长大,从过去到未来,一共横跨十五年。 说不清从哪天开始,这份爱意变质,随着重逢变得晦涩难辨,他已经沦陷进了爱意当中,并甘愿画地为牢,将两人囚困在一起。 不能走,不能离开他。 他指腹一寸寸摸索过她每一颗属于人类的圆钝的牙齿。 他的幼崽长翅膀了,想要飞了。 他可以看着唐柔飞,但要确保她飞在自己的庇护之下。雏鸟看到这个世界后想要振翅,但翅膀还不够硬。 飞出了笼子,就会被别的猎人抓到。 他不允许有一丝伤到这只雏鸟的可能性出现。 “在我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她不知道他有多爱他。 怎么会真的让她走? 人鱼是终身伴侣制度的种族,深情偏执,病态粘人的爱意会纠缠着伴侣,生生世世,永不停歇。 人鱼在长达十年的漫长等待后,变得更像一个极为有耐心的捕猎者,一点点放饵,诱猎物自己咬钩。 那猎物咬钩了吗? 咬钩了。 修长手指顺着她的脊骨上移,轻柔地抚摸上她的脖颈。 虚拢着,仿佛主宰一切的掌控者。 “不要再抛下我。” 他轻声呢喃。 第178章 安静的他 唐柔红着脸,有些心虚的埋着头,不敢看人鱼。 他的嘴唇被咬得红肿,看起来像被禽兽糟蹋过。 “醒了吗?”他摸过下唇,暗哑出声。 唐柔小幅度点头,“醒了。” 幻境如同被碎石子搅乱的湖面倒影,从中心开始溃散。 木屋原本就融了一半的墙壁彻底消失。 离开之前,唐柔看到水下漂过一块巨大的阴影,像会动的暗礁。 而当它探出圆钝的长长的头时,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大到让人觉得恐怖的,像变异了一样的乌龟。 唐柔满脸惊悚,“这是什么生物?也是你们那个世界的生物吗?” 即便遮住了眼睛,她仍旧从人鱼下半张脸窥见一丝复杂。 “这是你的乌龟。”他似乎有些嫌弃,又有点无可奈何,“你走了,它就死了,我把它带了进来。” 原本乌龟可以活很久的,但没有食物没有换水,它没能熬过越来越浑浊的水质。 人鱼极其讨厌这种又丑又圆又脏在他眼中没有一丝优点的生物,可它是唐柔养的。 所以,他强行把它留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了幻境中的居民。 唐柔啊了一声,忽然有些伤感,“它死了,都怪我。” 但很快就变成了疑惑,她养的不是淡水龟吗?它怎么生活在海里? 不过这种事相比起’死了又被他强行搞活’和’变得像一座暗礁一样大’,好像有点过于普通了。 幻境彻底消失。 人鱼从她身边消失,与她在距离几米外的礁石上安静地坐着。 唐柔从头到尾都没有靠近过他,也没有进入水中,远处传来金属被挤压变形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她回头看去,看到一只恐怖狰狞的墨绿色触手正生生将一辆全金属装甲车搅碎。 在确认伴侣交换过血液后,人鱼变得极其小气又充满占有欲,属于自己的伴侣被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使他烦躁不安,漂亮的薄唇勾起不含丝毫笑意的弧度。 “哗啦”一声,唐柔回头,正好看到人鱼朝后仰去滑入的水里。 一时间,她有些慌张,以为他又要消失了。 没想到下一秒,眼前的水面破开,璀璨的鱼尾划出粼粼水光,人鱼从海中探出身体,抬手勾上唐柔的脖子。 “我疼,你抱我。” 他哑声说。 明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唐柔却觉得自己被意识干涉了,不然为什么听话地弯下腰,依照他的想法搂住了他的肩膀。 线条优美的修长鱼尾伸展开至少有三米左右,他在海水中撑起身体,反而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唐柔仰头去看他,只觉得那些湿润的发丝垂到了脸上肩膀,像披了过水的丝绸。 他垂下头,在她额头印下一吻,轻声说,“很乖,奖励你。” 唐柔感觉很要命。 这条鱼又开始擦边! …… 唐柔上车时抱了一条人鱼。 也像人鱼抱住了她。 精致苍白的脸贴在她的脖颈处,被一只金属眼罩遮住双眸,只露出令人浮想联翩的下半张脸。 泛着湿润光泽的长发摇曳,如同一袭垂下的金色绸缎。 几乎垂在地上。 他的手臂环着她,很安静,看起来像怠倦了。 闪耀着细碎光芒的银蓝色鱼尾也紧紧地缠着她的腰,半透明的宽阔尾鳍自然下垂,像几片水晶雕刻的扇面。 这种粘人的爱意太过沉重,物理意义上的沉重,压得唐柔几乎要跪倒在地上。 阿瑟兰张着嘴巴,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但最后闭上了嘴,默默看向窗外,远处那道墨绿色身影竟然没察觉特级生物的存在,看来人鱼用了特殊方法屏蔽掉了自己的气息。 海浪奇异的平静下来。 许多人对特级生物有阴影,认为他是不可控的,未知的,带着死亡威胁的恐怖存在。 尤其是负责特级生物项目的巴别塔工作人员,这种认知更加深刻。 因此当林利被唐柔叫上车,看到了座位上那个蜷着身体,垂出两三米长鱼尾的金发美人时,腿一软,及时扶着门把手才没坐地上。 有种强烈的,想要逃命的冲动。 “这……”他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剩下的话因为牙齿上下磕碰打颤,有点说不出来。 他们的百人秘密团队研究这个的生物很久了,但这么近的距离还是第一次。 以往研究特级生物,都是隔着无数道坚固异常的防护墙,利用监控和加密玻璃,且那时的特级生物还被各种安全措施锁住。 林利低头看了看。 嗯,没锁,特级生物现在很自由。 年轻的女饲养员满脸担忧,引他往车上走,“林工程师,你看看他眼睛上这个东西,怎么才能去掉。” 林利的腿又一软。 太行了,她还想把特级生物的眼罩取下来。 他面露难色,“我还要上车吗?” 唐柔一脸困惑,“不上车怎么看?” “……” 特级生物很安静,史无前例的安静。 他靠在窗边,自唐柔回来的那一刻就朝她伸出了手,唐柔无比自然的握住,在他手臂上拍了两下,“别怕,让林工程师帮你看看。” 林利腿不停的软,撑着车座扶手上了车厢,心情如同上坟场。 他隔着三个人的距离朝他眼罩边缘看了一眼,斟酌着说,“这个东西,不在巴别塔特级生物区,很难打开。” “为什么?”唐柔声音拔高了一点。 人鱼受到影响,腰间透明的鳍微微炸开,周身温度骤然降低。 林利吓了一跳,脸上血色褪尽。 唐柔忙安抚他,被他反握住手,冰冷的指腹滑过她的掌心,从指缝间交扣。 “别怕。” 人鱼没有任何表情。 却依言不再抵抗,歪头贴在她胳膊上,面朝着林利的方向。 阿瑟兰,“我想起来后面的小丑……实验体还没投放营养皿,我去看看它。” 这地方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你看这里。” 林利靠着钢铁般的意志和过分专业的素养,强撑着抬手颤颤巍巍指向人鱼太阳穴处,示意唐柔看眼罩边缘。 “这里有两根钉对吧?这种金属装置并不是眼罩,而是针对特级生物研发的阻隔器,钢钉直接打进了他的头骨里。” 唐柔呼吸一滞,手微微颤抖。 人鱼歪头,轻轻捏了捏。 湿润的发丝纠缠上她的手腕,像一个有些冰冷的安抚。 “还有这里。” 林利指向他鱼尾处只剩下一截的金属锁链,尾鳍上方连着一圈直径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圆环。 说,“接口处给他植入了芯片,虽然不知道触发点在哪里……但强行拆除会引发爆炸,芯片炸弹的威力,恐怕会炸碎他的尾巴。” 第179章 哪一步出错了? 海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阴郁的云层散开一部分,雨水也变小许多。 在层层叠叠触手围拢之下,几乎处于崩溃边缘的诺亚安全员们发现那些触手收拢了起来,在墨绿色消失的地方,显露出一个修长高挑的人形。 来不及看清,那道身影就消失在最后面的箱车上。 所有的通讯设备和武装车都被毁了,诺亚的安全员们却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只可惜,梦魇跳入海里的同伴再也回不来了。 阿尔菲诺没想到,只是短短的几分钟,饲主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令他感到无比厌恶和抗拒的生物。 不可原谅。 尤其是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他简直无法控制心底疯狂生长的暴戾情绪,想顷刻间将附近除饲主外的活物撕成碎片。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饲主看过来的眼,里面有一闪而逝的担忧和警惕。 “阿尔菲诺,你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下意识朝前一步,将那条生物挡在背后。 阿尔菲诺僵住,所有可怖疯狂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浇灭。 她身上,有那只生物的味道。 很浓郁。 他嫉妒,又不知所措。 “柔……”他急切地想要接近她,惶恐不安地朝前一步,没想到在饲主眼中就变了意思。 唐柔张开手,“别,他受伤了。” 她身后,人鱼歪着头,安静中透出一丝胜利者的有恃无恐。 青年彻底僵住,墨绿色的眼中满是受伤的情绪。 . 林利早在ss17号上车时就迅速地藏到了座椅下面,有点担惊受怕,又有点麻木。 这个破班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早晚吓死。 唐柔也头皮发麻。 糟糕,好像又迎来了令人头疼的场面,这要怎么哄! “阿尔菲诺,你先坐下好不好,我们不要像上一次那样,有话好好说可以吗?” 她声音放得轻柔,刚打算走过去,就被身后的人鱼扯住衣袖。 对方没说话,微微抿着唇,看起来隐忍又可怜。 尤其是,那条漂亮鱼尾上的伤口正对着她,唐柔的心瞬间就碎了。 阿尔菲诺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被骗了,没有察觉到这条生物的气息,甚至没有发现他在附近,被那些亡灵的痛苦吸引着一步步走进陷阱,亲手将柔带了过来。 他应该早一点把她身边碍眼的东西清理干净,让柔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视线停留在他身上,不被别的讨厌的东西吸引注意力。 柔应该只喜欢他一个人的。 她身边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的。 究竟是哪一步出错了? 青年的眼下越来越蓝,他已经吃了上一次的教训,那次,他近十天没有见到柔。 他深深地记得自己的饲主不喜欢自己想要攻击对方的样子,反而对虚假伪装的出脆弱的人鱼关爱有加。 他想,或许他也应该换一种思路。 可是……怎么办,他没有受伤,看起来也没有那条鱼惨,而且……脆弱该怎么装?他没经验…… 唐柔看着眼前的青年不停变换神色,更加紧张了。 片刻后,他停下来,委屈哀怨地看着她,一副泫然欲滴的样子。 “阿尔菲诺……”唐柔忍不住心软地喊。 “你过来。” 青年朝她伸出手,眼尾泛着血液流速加快的薄蓝。 “柔,来我身边,我就、不生气。” 唐柔也想过去,但她被扯着袖子寸步难行。 她想了想,自以为想出了好方法,“这样吧!我和他先去后面的车厢,你在这里……” 阿尔菲诺崩溃,濒临失控地低喊,“不要!” …… 前面响彻着不绝于耳的轰鸣声。 后车厢里,阿瑟兰靠着水舱,悠闲地拿着手机看漫画。 玻璃壁后的变异生物焦虑不安,在水中一圈又一圈地游动,阿瑟兰抬手敲了敲玻璃,他立即安静了许多,凑到她手旁。 收了手机,阿瑟兰隔着玻璃拍了拍丑八怪的脑袋,“你怕什么,放心,我姐妹是金牌饲养员,顺毛能力一流。” 毕竟谁在这个时候发脾气,是会失宠的。 那些异种生物没那么蠢—— 吧? 正想着,动静安静了点。 不一会儿,后车厢的门被打开,阿瑟兰看见走进来的人吓得一哆嗦,手机差点掉地上。 所幸对方看起来很自闭,抱着一个靠垫,不打算理她的样子。 面对着箱车躺在休闲椅上,莫名有点可怜。 阿尔菲诺很痛苦。 饲主好像很喜欢那条鱼。 可是,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的尾巴漂亮吗? 阿尔菲诺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触手,墨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委屈。 他果然不好看吗? 这样的认知让阿尔菲诺蓝了眼睛。 他心中地涌上被冷落的愤怒和惶恐,修长的手脚别扭地蜷缩在饲主躺过的帆布折叠椅上,脸颊贴着椅背,怀里抱着饲主靠过的抱枕靠垫。 正沉浸在灰暗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忽然听到一阵音乐声。 转过头,他看到饲主的朋友面如土色手忙脚乱地关手机。 “不好意思!”阿瑟兰立即道歉,“我这就开静音!” 阿尔菲诺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的腕表手机伸出手。 “那个,给我一下。” . 前车厢里,唐柔看着摧毁了两排的座椅,一阵头疼。 车子已经重新发动了,阿尔菲诺之前因为她的指令暴露了触手,诺亚的人又一直在找他,唐柔担心那些安全员把ss17号和她还在的消息捅出去,正想要不要威胁他们一番。 人鱼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以让他们忘记。” 唐柔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他是传说中的特级生物,拥有操纵人意识的能力。 只不过没想到这种能力在眼睛被覆盖的情况下仍然能够使用。 人鱼觉得伴侣苦恼的样子很可爱。 其实她有更好的更快捷的方式可以让那些人闭嘴,只需要将他们杀死就可以了,但这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毕竟伴侣很容易心软,他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凶残的一面。 等一切结束,车子开始正常行驶之际,唐柔在车厢里来回寻找可以蔽体的衣物。 最终只找到了一件灰色的男士备用外套,拿到他面前让他先披一下。 没想到人鱼一直抿着唇,一副很抗拒的模样。 唐柔在衣服上闻了闻,以为人鱼闻到了异味。 没想到衣服是新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清洁剂的味道。 那是什么让人鱼这么抗拒? 唐柔猛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找到行李箱里一件女士外套,上面带着樱花的那种,给人鱼披上。 他的嘴角松懈了一点,心情显然好了很多。 “……”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唐柔嘴角抽搐,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真的看不见吗? 人鱼抬手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腹在她流动着血液的动脉上轻轻摩挲两下,然后松了手。 确认了,他好像可以看见。 第180章 崽崽 车窗外的植物有两三米高,连最普通的狗尾巴草都长成了巨型并带有尖刺的怪异模样。 森林上方弥漫出给人以不祥预感的灰色雾气,深处时不时传出尖锐刺耳的嘶鸣声,靠近道路的地方被金属电网围了起来,似乎在提防里面有什么东西出来。 唐柔打开定位系统,看到上面显示的文字。 异样改变观察区。 这附近的植物都过分高大,且出现了吞噬生物的现象,被诺亚基地隔离起来。 对讲机里响起林利的声音。 “距离诺亚基地还有两公里,一会儿要下来进行检查。” 唐柔看向副驾座,人鱼正拖着鱼尾蜷在上面,头抵在玻璃窗上,看起来睡着了。 他好像很疲惫,恐怕是受伤的缘故, 唐柔想了想,打开后车厢门。 踏入的一瞬间,看见有什么东西被人飞快地扔到了阿瑟兰怀里。 是个……腕戴手机? 阿瑟兰将腕表扣在手腕上,闭着眼靠在水舱壁上,一言不发。 唐柔感觉气氛有点怪怪的。 车厢里怎么都看不见阿尔菲诺的身影,唐柔寻觅了半天,疑惑地问阿瑟兰,“阿尔菲诺呢?” 阿瑟兰表情有一闪而逝的复杂,随后面无表情地说,“你忘了吗?你的阿尔菲诺受伤太严重,现在变成幼体形态,就在你背后的水舱里。” 唐柔一愣,慌忙走到水舱前,屈膝蹲下,轻声喊,“阿尔菲诺。” 水舱太大,乍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 她打开舱盖,寻觅了一圈,终于在发现角落里发现一只趴在玻璃壁上的,小小的,淡蓝色半透明的章鱼。 虽然知道这是阿尔菲诺的受伤形态,可是唐柔的眼睛忍不住睁大了点。 好、好可爱…… 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向水面,“阿尔菲诺。” 连声音都压得又软又轻,生怕吓到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小小的章鱼蜷缩着纤细的触手,看起来无助又可怜,他几根触须贴在水舱玻璃壁上,听到声音后,凄凄艾艾地扬起又圆又软的小脑袋,睁着那双墨绿色的眼睛看向饲主。 似乎想要亲近她,可刚松开触手,就朝着水舱底部沉了下去,一副柔弱无力的样子。 唐柔惊慌,忙伸手去捞,袖子上都沾上了水。 小章鱼正在看起来极为费力的在水里挣扎,可怜兮兮地朝她游了过来,纤细的足肢一下又一下扒拉着水,很艰难地贴到了她的手心里,充满依赖地蜷着触手缩成一团。 “阿尔菲诺,怎么受伤还没好?” 唐柔心疼不已,把小章鱼捞了起来,点了点它的脑袋,下意识深吸一口气。 ……这个手感也太好了吧。 她强压下心底的颤抖,轻声哄这只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崽崽,“怎么样你会好受一点呢?能不能告诉我?” 章鱼期期艾艾地蹭着她的手心,触须黏黏糊糊地缠着她的手指,绕过每一根指缝,将她的手充满占有欲地霸占起来,轻柔的触感就像在皮肤上印下了一个个湿润的亲吻。 宝石般的眼眸含着朦胧水汽,悄悄透过指缝观察她。 阿瑟兰翻看着手机网页历史的搜索记录,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哈……他学会向互联网求助了,竟然还发了帖子,问大家怎么重新夺回恋人的心。 其中最高票的被他点了赞,那位不知名网友让他装可怜,让恋人心软,因为当她开始心疼一个人的时候,就离爱上他不远了。 看来这句话深深地得到了阿尔菲诺的赞同,毕竟那条美人鱼看起来就是以凄惨——和美貌获胜的。 此时变成了幼崽形态的小章鱼显然验证了这个道理。 看,柔现在多喜欢他啊,虚拢着手指,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呵护和宠溺的意味。 ……小章鱼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阿瑟兰好人做到底,清空了历史记录。 她本来不想插姐妹两刀,可……他给得太多了,他竟然承诺下次有危险的时候愿意在先保护唐柔的情况下同时也保护她! 唐柔忍不住轻轻地搓小章鱼柔软湿润的脑袋。 大意了,她以为阿尔菲诺前段时间获得了人的形态,又有了自如走动的双腿,就是伤势痊愈的意思。 现在想想,她并不了解阿尔菲诺的治愈机制,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因此忽略了这只可怜章鱼还身负重伤。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饲养员。 小章鱼在她的搓揉下看起来更蓝了,借着车厢暖黄色的灯光,显得像块果冻。 他看起来有些虚弱无力,连勾着她手指的细小触手都比平时显得摇摇欲坠,像随时都能从她手腕上脱力掉回水中。 唐柔一边觉得它好可爱好清纯好不做作,一边又觉得’怎么办,崽崽受伤了,该怎么治愈它呢?’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她总觉得小章鱼这晶莹剔透的圆脑袋和垂在水面上时不时撩拨一下水花的纤细触手,有一种想要让人咬一口,尝尝它是否如表面看起来一样柔软弹滑的冲动。 不应该,真的不应该。 唐柔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小章鱼的脑袋,感受到它在手心里越发颤抖,担心地问,“很难受吗?” 幼崽形态的章鱼不能开口说话,却身体力行地表达出了它的难受。 它看起来快要眩晕了,难以承受般不住发抖,细小的触手贴在她的皮肤上,轻轻亲吻着。 唐柔不忍心,怕它脱水,颤抖着手想把它放回水槽里,没想到刚刚还有气无力的触手立刻圈紧了她的手腕,用小小的圆圆的脑袋不停蹭她的手心。 黏黏糊糊的,充满爱意地仰头看着她,看起来像在撒娇。 ……顶着它这个可爱的模样,不管做什么在唐柔看起来都像在撒娇。 她的心毫无悬念地融化了。 放轻声音犹豫地问它,“你是想跟着我吗?” 小章鱼蹭了蹭她的手指,像在回应。 唐柔有些为难,随后说,“那你先藏在我的袖子里吧,就像上次一样。” 小章鱼立即欢天喜地的拱进了她的袖子里,引得唐柔慌忙按着它,“不用往里面钻!” 阿瑟兰继续闭着眼不说话,她承受了太多。 第181章 白色身影 幽暗的森林前,立着一块高大的警示牌。 「异样改变观察区-c级」 靠近电网处的维管植物正张开大口,吞噬着一只兔子,叶片间不断下坠着淅淅沥沥的粘液。 滴到青苔上,那些细小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大。 “……什么鬼东西。”阿瑟兰忍不住骂了一句。 唐柔看了眼玻璃窗,想到曾经在梦境中,和一个怎么都想不起来面容的人的对话。 -“它们还可以吃掉别的东西吗?” -“所有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的生物,都可以。” 那时的她坐在海边的礁岩上,震惊地看着海中走出的粘液状生物吞噬了一名流浪汉,并变成他的模样。 动物,植物,真菌和真核生物,简而言之,地球生态系统中的所有生物,都符合以碳元素为有机物质基础。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些可怕的东西会覆盖整个人类世界? 唐柔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荒诞。 改变整个生态系统,那样的未来不是人类能想象到的,所以,她唯一的感受,是荒诞。 车辆缓缓行驶入诺亚基地的辖区,将扭曲庞大的变异森林抛在身后。 在密林深处,距离大路几公里的位置,刚停下一辆车。 几个手持自制武器的壮汉从车里下来,警惕地看着周围,随后打开了后车厢的门,牵着一条锁链将里面的东西牵下来。 锁链的另一端捆绑的并不是野兽,而是数十个年轻男女,最小的看起来还未成年,最大的也就二三十岁,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身体瘦弱,身上均有大小不一的伤痕。 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长得十分出色。 他们像被驯服的动物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脸上写着空洞麻木,似乎丧失了感情。 最后面出来的女人被拖拽着,狼狈地跌倒在地,眼中藏着恨意。 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破烂,隐约能看出造价不菲的logo,皮肤细腻白净,即便上面遍布了许多新鲜伤口,也能看出以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 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与众不同之处是她少了一条手臂。 她因为太难驯,而被抽打的伤痕累累 现在老实了。 看着前面挨个蹲下的人,女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抗拒,嗫嚅着嗓子小声说,“这里没有厕所。” 那几个壮汉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起来,却又怕声音太大,引来什么可怕的东西,压低了嗓子,用手里的武器捅了捅她的断臂处。 看到女人疼到颤抖的样子,才松了手。 “就在这,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大小姐吗?” 闻言,女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个地带很特殊,虽然被诺亚基地划分为封禁区,却是货真价实的非政府管辖区域。 它是灰暗的,无序的,在法律的规则与制约之外的区域,因此许多从事灰色交易的亡命徒会铤而走险在这里押运“货物”。 女人神色屈辱,那些人脸上已经丧失了生机,满脸麻木空洞地蹲在草丛里解决生理问题,羞耻心让她无法像野兽一样在野外环境袒露身体,但违背他们只会付出更惨烈的代价。 那些人嘲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学着她的嗓音说话, “说什么自己是宋氏生物的大小姐,结果呢,打电话找宋氏赎人,人家说根本不认识!” “还说用虚假信息敲诈勒索,他们会选择报警处理!” “根本没人搭理你好吗!” 察觉到那些人投来的目光,宋伊娜紧张地拉了下破烂的衣物,那些人露骨肮脏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几下,轻嗤一声,似乎觉得她的行为很蠢。 她在做出这个行为之后就后悔了,其中一个男人被激起了逆反心理,舔着嘴唇朝这个方向走来。 宋伊娜下意识想跑,走了两步却被脚上的锁链拖拽在地。 几个壮汉再次笑了,都不敢发出太大声音,闷闷得像憋在嗓子里。 有人掏出锋利的短刀,拍了拍她的脸,“想跑?信不信跑不出十米你就会死?” 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 宋伊娜奋力挣扎,躲着刀子色厉内荏地大喊,“你别碰我!” 那人的眼神瞬间变了,扑过去捂住她的嘴,肥厚的大掌藏着许多污垢,包裹住她的半张脸,恶狠狠地说,“你想死吗?小点声!” 宋伊娜知道自己免不了一顿毒打,她再也不想回那个车上了,憎恨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男人骂了一声,猛然松开手扯着锁链将那些人往车上拖。 宋伊娜脚上还连着锁链,她被人一把扯住头发,拖拽的刺痛让她感觉头皮都快被撕下来,不管不顾发出尖叫声。 男人急了,捏住她的嘴扬起短刀,想直接割掉她的舌头。 可没想到,那个动作始终没能落下。 伴随着“噗呲”一声,宋伊娜脸上溅上了温热的液体。 很腥,很臭。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段扭曲的节肢刺破男人的身躯,钉在她肩膀旁的铁门上,上一秒还恶狠狠警告着她的男人,下一秒就死在了她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异状显然吓坏了这些被绑架过来的人,一时间,惊恐的尖叫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车旁几个人吐掉了嘴里的烟,大声喊,“都上车!” 宋伊娜缓缓抬头,看到一个巨型甲虫一样的生物,张开层层叠叠的口气,包裹住了眼前男人的头颅。 令人牙酸的头骨破裂声从它嘴里传来,酥脆地捏碎了蛋壳。 但那些人不等她上了车就启动了油门,拖拽着锁链上一连串的男男女女爬上后备箱。 宋伊娜被猛地绊倒在地,被拖拽在车后,惊恐地发出痛苦。 那只巨大的甲虫似乎盯上了她。 丑陋的身躯后张开了薄如蝉翼的翅膀,以肉眼不可观测的飞快速度震动起来。 宋伊娜拼死爬上车门,却在回头时看到那只巨虫伸出恐怖的足肢,对准了她。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 可没想到。车辆像猛然撞上了什么巨大障碍物,整个车厢因为惯性向上抛去,视线骤然颠倒,天与地翻覆。 余光中,宋伊娜瞥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坐在树枝上,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过来。 第182章 眼盲少年 阴暗湿润的地表生长着带着细长须茎的变异植物。 藤蔓如同蛇一样缓慢顺着翻倒的大货车攀爬,很快把它围拢成一团绿色。 整个丛林透着一股荒诞感,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枝繁叶茂。 在一块斜倒的岩石缝隙下,藏着几个满面惊恐的身影。 锁链断了,持枪的男人屏住呼吸,伸出手臂挡住身后的人,用口型让大家捂住口鼻,不要泄露太多自己的气息。 两只灰褐色对古怪虫形变异兽正吞噬着几个血肉模糊的残躯,层叠狰狞的口器糊满鲜血碎肉,看起来格外恐怖。 宋伊娜这个时候也不敢倔强了,蜷缩在最后面。 这两只可怕的虫形生物是她吸引过来的,她当时想要同归于尽,但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幕后,她又不想死了。 正想着,脚旁忽然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音,回头一看,才发现蹲在她身旁的那个少年脚上已经爬满了绿色的藤蔓,在皮肤上钻出一条条像血管一样蜿蜒流动的绿色。 少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失去了知觉,麻木得像被人注射注射了麻药,察觉到宋伊娜的目光,低头看去。 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惊恐,在发出尖叫之前,被扑过来的男人一把割断了喉咙。 鲜血飙了宋伊娜一脸。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紧紧地抵住嘴唇,眼神让大家闭嘴。 没有人敢说话。 远处发出一声巨响,虫形生物啃噬完餐区,去车上寻觅活物,将整辆车推得像侧面翻去。 石缝里的众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一个个面如土色。 令人惊讶的是,视野开阔后,他们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白到让人错觉他在发光的银发少年。 与他们惊恐躲藏的狼狈模样不同,这个有着修长四肢,微微垂着头坐在树枝上的少年,看起来静谧安稳。 他像岩石缝中盛开的纤细野花,带着温和而宁静的生命力,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白色破旧衣物,卷起裤脚露出一截苍白清癯的脚踝,赤着脚,隐约可见足底染了泥泞。 仿佛在路途中坐下来休息。 恐怖的甲虫就在他不远处,坚硬的足肢摩擦过金属车壁,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但少年仿佛听不见,也不害怕。 甚至,他正捧着一个简陋的木桶喝水,喉结在修长的脖颈上轻轻滑动,缓慢地吞咽着。 但少年看起来并不害怕。 甚至正捧着一个木桶喝水。 这是人类吗? 距离太远,持枪男人仔细观察着。 如果是人类的话,他是哪个人种?还是……白化病人?也不怪他这么想,毕竟普通人见过的变异生物最多也就是眼前虫形生物这样丑陋而狰狞的怪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人形的。 就连研究基地的工程师们,也只有权力顶峰的上位者在近几个月才见到特级生物中的完美人形。 少年喝完了水,抱着木桶静坐,雪白纤细的胳膊和木桶对比,极强的色差,刺激人眼球。 男人看了看离少年仅有几米之距的虫形异兽,遗憾地想,可惜是在这种场合下见到的他。 不然凭少年这种成色,应该可以在地下拍卖会卖出惊人的价格。 在他思考的时候,少年已经从树干上轻盈地跳了下来,抱着他的木桶朝某个方向走去。 他没有看路,也没有低头,行动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好像看不见。 竟然还是个瞎子。 刚走两步,就引起了巨型甲虫的注意,那个东西迅速朝少年爬过去,在他面前扬起恐怖的、沾满了鲜血的腥臭足肢。 谁都没看见,少年微不可查地蹙起了眉头。 男人再一次忍不住想,可惜了,甚至微微闭上了眼睛。 像绝境中开出的美好小花,总是让人不忍心面对他的死亡。 直到—— 一声刺耳的嘶鸣划过森林。 没人看到发生了什么,那个比车还大的甲虫轰然倒下,不停抽搐,少年正蹲在小溪旁,抱着木桶盛水。 男人一惊,趁机心一横,跑了出去,对着变异虫砰砰开了几枪。 褐色坚硬的壳体被打烂,青绿色的体液散落一地,草坪很快黑了一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焦枯腐烂。 这虫竟然还有毒! 宋伊娜缩在最后,脸上血色褪尽。 男人已经收起枪,走到不远处朝那个少年搭讪。 他们没看见,但她看得很清楚。 那个虫形异兽刚碰到他…… 不对, 甚至没碰到他,就已经猝然倒地。 纤细的雾状丝从少年身上如风般散出,又被他收回,安静得不像做了什么大事。 而且,他身上的衣服,这群掮客认不出来,她却可以。 那是一身破旧到看不出款式的巴别塔员工制服,还是已经淘汰的老款。 实验体。 这个看似纯白如雪的少年,是个实验体。 是个拥有完美人形,危险级别极其高的特级实验体。 少年不喜欢与人接近,后退了几步,抬起头,露出冰雕玉琢般的漂亮脸庞,他的确像个白化病人,连瞳仁都是极浅的白色,只有唇瓣透出一点浅红。 他看不见,但感受到了他们的车,有些犹豫。 那个东西,好像可以跑得很快? 运输货车自行改装过,外围封了一层厚厚的金属栏,被甲虫横开一道狰狞的裂痕,又因为它翻找的动作正了回来。 男人试了试发动机,竟然还能跑。 后车厢里坐了很多人,那些被锁链捆绑的男男女女都对刚上车的雪白少年感兴趣。 但他不喜别人靠近,坐在角落里。 宋伊娜离得最远,她眼中满是恐惧,与少年呈对角线,坐在车的另一侧。 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生物,但是拥有人形这一条,就足以把他跟“特级危险生物”画上等号。 更别说刚刚轰然倒地的恐怖虫形兽。 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年,实则不知道比那丑陋的甲虫危险不知道多少倍。 直到入夜,宋伊娜甚至不敢闭眼,强迫自己清醒。 直到货车驶出了这封锁区域。 后车厢门被拉开,面目狰狞的男人进来,抓着宋伊娜的头发把她拖下去。 “都是你!你害死了他们!” 变异虫形是她吸引来的。 宋伊娜捂着头,喉咙里不停发出痛苦,承受着暴力对待。 但她没有错,被绑架到这里,她是受害者。 这些人凭什么贩卖人口,凭什么将苦难施加给别人,这不公平。 曾经的宋伊娜呼风唤雨,某种意义上是特权阶级。她可以轻易改变别人的命运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只因她背后有实力强劲根系复杂的宋氏生物。 可现在,一切都改变了。 宋伊娜咬牙切齿。 都怪那个唐柔,她的实验体那么危险可怖,已经到了成熟育毒期,害她失去了一条手臂,在鬼门关徘徊了两个月,差点就此再也醒不过来。 而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醒过来时,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她心中神迹一样存在的巴别塔竟然覆灭了,宋氏火速关闭了巴别塔辖区的分公司,等她想要寻找家人时,发现人去楼空,巴别塔辖区被划分成了「封闭区」。 第183章 致幻 诺亚基地门口处理着像利剑一样的黑色发射塔。 这是诺亚领区的地标性建筑,塔尖一下的实心建筑,也是这里独有生物的科技实验测试楼。 随着距离拉近,银灰色的钢筋铁壁展露在眼前,每隔不远处有座细长柱状观测塔,由ai和高清摄像机检测周围空旷区域实时动态。 踏入辖区,对讲机就响起,车载系统自动接收信号,诺亚严苛核对每一个访客的身份。 临近围墙下,一队身着黑色诺亚安全员制服的人走近,一辆辆车上去检查,检查到最后一辆车,刚进去眼神涣散一瞬,立即就出来了。 对着对讲机说,“检查完毕,无异常。” 林利过来看了一圈,脸色有点发紧,他最近经常露出这种好似天要塌了的表情,短短的几天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他压低声音问唐柔,“ss17号呢?” “他叫阿尔菲诺。” 唐柔背着手纠正,一脸平静,“他不在后车厢吗?会不会负气离家出走了?我也不清楚。” “不清楚?” 林利有些破音,“他可不能随便乱走!” 会有危险的!这个世界会有危险的。 “嗯,是吗。”唐柔眼神飘忽,“哦对了,让他们准备一辆轮椅。” 林利疑惑,“给谁?” “恒纶。” …… 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精致的面庞上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他微垂着头,听站在他面前的唐柔细声细语地解释, “总之,你先顶替一下这个身份,我告诉他们你的腿在路上受伤了,给你准备轮椅,一会儿你就坐在……” 阿瑟兰听得着急,打开一条门缝,直击重点, “她顶替的那个身份会疯狂地追求你哦,而且你不能回应她,因为你是养尊处优的挑剔大少爷。” 唐柔张了张嘴,一句“别听她胡说八道”还没说出口,人鱼就幽幽的说,“可以啊。” 与那只轻轻一碰就自动粘上来,满脸痴痴爱意的章鱼不同,人鱼迅速入戏,露出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 一只手托着下颌,另一只手勾上一缕唐柔垂下的头发,活脱脱一副优雅贵公子的模样。 满脸写着’我准备好了,你快来勾引我吧’的样子。 “……” 唐柔有点头疼。 她无视了人鱼不满的神情,将他身上的女士外套换成了林利给的新衬衣,下半身用一条毛毯盖着,扶上了轮椅。 人鱼歪着头,抬手意味不明的勾了下唐柔的手心。 唐柔捂住手腕,睫毛抖了两下,抑制不住紧张起来。 可随后他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言不发,任由“安全员姜媛媛”推着自己。 诺亚基地闸门处。 林利拼命挤眉弄眼示意,扫了扫检测门上的红外和温感探头,让他们先不要过去。 但奈何唐柔根本没有看他,还推着尾巴露出一段在毛毯外的特级生物直接走了进去。 林利没憋住,在安静的检验口拼命咳嗽,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 可报警器没发出一点声音。 坏了? 怎么会扫描不出来呢?那条特级生物的体温最多二十七度啊。 林利疑惑地看着,这才发现检验口所有人都像进入了梦魇,脸色发白,神情涣散。 控制中心的人拔了电源,嘴里念叨着,“……电路检修,要关闭所有电源。” ……特级生物,需要他操心吗? 林利颓废地跟上去,看起来更苍老了。 . 诺亚基地是南部地区除巴别塔之外最大的生物基地。 领路的人带他们走过了漫长的低级实验体观察区,疑惑地想,为什么平时那些贴在玻璃壁上痛苦嘶鸣的d级实验体们今天都不见了踪影? 巴别塔一行人跟着接引人员朝服务岛台的方向走,一路上身边路过了几辆押运车,押送实验体去做测试的安全员们看起来也有些疑惑。 为什么今天被押送的实验体们没有暴动挣扎? 唐柔推着人鱼,猝不及防看到衣袖下鼓动起来,吓得将那不安分的东西按得紧了一点。 余光看见人鱼握在轮椅把手上的修长手指收紧了,绷出手背上一条条青筋。 “林工程师!” 有人远远走过来打招呼。 林利端起了高级工程师的架子,淡淡地嗯了一声,“高工程师。” 这是曾经与他对接过s级实验体项目的诺亚工程师。 那人热情地招待他们,话题绕了一圈,旁敲侧击,“回传的报告上说你们进入了幻觉,能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 林利掀掀眼皮,不打算告知细节。 毕竟他名义上那个的立场还是巴别塔特级生物研究组的副组长。 “哦,是这样的。”高工摸摸鼻子,解释,“你们之前进入了污染物隔离区,我们已经封锁了那些区域,而你们是唯一进入奥斯城遗迹还能活着出来的人。” “那是什么意思?” 高工略去了污染物出现的原因,只是笼统地说,“那些地方……我们暂时成为致幻区,所有隔离区都是被幻觉覆盖的区域,踏入那些区域的那一刻,就会让人以另一种身份进入了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会重复那时发生的事。” “只是致幻吗?你们好像有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 林利声音严肃,“而且为什么我们来之前,没有人通知我们在距离环海公路那么近的位置有封锁区域?” 高工商业微笑。 当然不能告诉他们。 他们的车上带了传说中的ss17号和那位如雷贯耳的女饲养员,不止是巴别塔想要做实验,诺亚基地也想做实验。 这些特异事件都是属于联合体的,属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 巴别塔既然覆灭了,验收成果的任务自然要留给在诺亚。 “好吧,你们也真是经历了,在那里死去,就会在历史上那个的那一时刻真实的死去,尸体会经过几十年的腐化,目前的科学无法解释都发生了什么。” “你之前说,污染物隔离区。”唐柔敏锐地问,“那些污染物是什么?为什么会流入那个区域?” 高工皱眉,“你是谁?” 又看向她在服务岛台领的临时工牌,鼻腔哼出轻蔑的声音,“一个女安全员?懂不懂规……” 话音戛然而止,他忽然捂住自己的嘴,狼狈地踉跄在地。 随后痉挛一样微微抽搐着,额头渗出了冷汗。 离他最近的林利吓了一跳,随后眼神复杂地悄悄看了眼轮椅上的人,周围搞不清楚情况的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服务台迅速冲出来几个人扶着他,甚至有人取下了墙上的aed,准备除颤。 可地上痉挛不断的高工程师并非心脏出了问题,而是不断抠挖着喉咙,干呕着,断断续续地哭喊。 “有什么、有什么钻进了我的嘴里!” 唐柔低头看向人鱼,对方看起来很平静,托着下巴,有些懒怠的倦意。 本以为他只是陷入幻觉。 直到,高工将喉咙和舌头抠出了血。 断断续续地嘶喊,“很疼,它在咬我,它钻进了我的胃里。” 真实痛感。 唐柔立即按住人鱼的肩膀,低声说,“可以了,他没做什么。” 人鱼却觉得,自己的伴侣被冒犯了。 高工越抠越快,鲜血顺着手指流下,滴在地上。 唐柔心中惊骇,声音却越发温柔平静,弯下腰凑到人鱼耳旁,温声细语地哄劝, “我们来到这里是有事情要做的,他没有说我,而是在说我现在假扮的身份,而且,我也不生气呀。” 她伸手贴上他垂在扶手上的冰冷手指,像脑海缓慢恢复的记忆中,幼时的自己惹人鱼生气后惯用的招数,轻轻捏了捏,拉着握在手里。 “停下吧。” 她柔声说,“我不想看见这样的画面。” 人鱼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手抚上她的手背,一点点上移,握住了她的手腕,缓慢收拢手指。 虽然没说什么,却让唐柔产生了一种被掠食者死死扼住喉咙的压迫感。 他仰起头,似笑非笑地弯起唇角,下半张脸越发冷艳迷人。 什么都没说,就着握住她手腕的动作,将她的手抬到唇边,在上面轻轻落下一个湿润缠绵的吻。 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贴着她温热的皮肤,哑声说, “听你的。” 只要听话,全部都听她的。 远处的高工陷入了昏迷,受损严重的喉咙一时间无法止血,险些将躺倒的他呛死。 林利心有余悸地深呼吸,默默地站远了很多。 第184章 比喜欢更喜欢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他们会在分住宿的时分开。 林利被叫走,参与紧急会议,诺亚的商务部得知大型项目的股东恒纶来,立即要将人送入最好的贵宾酒店式套房,享受黑塔的豪华套房。 “安全员姜媛媛”和一级工程师阿瑟兰被邀请进普通员工公寓,和另一位在幻境里见过的女性工程师住在一起。 人鱼没有说话,感受到唐柔弯下腰,贴在他耳边说,“黑塔里有视线项目测试区,我一会儿去找你。” 他思索了一会儿,手指扣上她的手腕,轻轻摩挲两下,温声说,“听你的。” 好像他只会说这三个字,听起来实在过于百依百顺。 唐柔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忍不住又细细叮嘱两句,“你到酒店后泡一会儿水,不要出门,外面到处都是摄像头,如果每一个都坏了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还有,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如果说刚刚是驾校,那么现在的人鱼笑容里染上了真心,“你早点来,我等你。” 只是没想到,这一等,要等得久一点。 唐柔和阿瑟兰以及另一位女工程师办理入住,沿途经过的所有镶嵌式屏幕的内部网络,都带播报巴别塔地带的实时情况。 这是最近以来各大基地讨论最多的事了,巴别塔轰然倒塌,给各个基地和生物公司敲响了警钟。 如果他们正在研究的东西是他们无法控制的,那么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基地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巴别塔。 “听说最开始是那位叛变的饲养员怂恿实验体做的。” “真可怕,反社会人格吧?” “不过她真的能操纵实验体?那些东西有可能会听从人类指令吗?” “那也太可怕了,现在抓到她了吗?” “没有,听说带着双s级攻击型实验体逃跑了,这样的人流入社会简直是核弹。” 工作人员凑在一起八卦,说的都是巴别塔覆灭的事。 被盖章反社会人格的唐柔拿着卡牌,安安静静地寻找房间。 阿瑟兰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点头认同,时而摇头觉得离谱。 “据说那个饲养员平时就挺变态的,她经常收集活人实验的器官,还生吃动物。” 唐柔:? 她有吗? “后来的毁灭似乎跟那个传说中的特级生物有关。” “嘘,这个不能提……” “别怕,听说它有可能死了,整个巴别塔领区就是因为那个生物直接被划分为封锁禁区,说现在进入都会冒着被干涉思维的风险……” “滴”的一声,唐柔刷开了房门。 把那些八卦的话语关在门外。 刚一进入房间,淡绿色的小章鱼就从她袖口爬出,缠在唐柔的手腕上,两只纤细的半透明触手紧紧抱着她的手指,整个柔软的小身体都贴在她的皮肤上。 就像一个冰雕玉琢的水晶挂件,亲昵地黏着唐柔,仰起小小的脑袋,痴痴地看着自己的饲主。 唐柔将桌子上超大号水晶花瓶的花拿出来,将瓶身细细地擦洗一遍后,接好清水把它放了进去。 见到水,小章鱼欢快地进去游了一圈,又飞快地迈动纤细的触手想爬回她的手腕上。 阿尔菲诺只想寸步不离地黏着饲主。 可唐柔又把它放了回去。 “你住在这客厅,我睡卧室。” 客厅是半露天的,有半边宽阔的露台天窗无法闭合。 唐柔犹豫地看了一会儿,朝卧室走的步伐越来越慢。 把它一个崽崽放在外面,有点不放心。 万一有路过的野猫吃掉它怎么办? 万一又飞来的小鸟啄伤它怎么办? ……万一水干了怎么办? 越想越担心。 唐柔刚在床边坐下,就忍不住站起来出去看看。 章鱼纤细的足肢扒在玻璃缸边缘,露出圆溜溜湿润润的祖母绿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的方向。 似乎从唐柔进入房间后就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看。 唐柔立即,“……呜。”又可怜又可爱。 她怎么能放任一个小崽崽不管! 最终,在小章鱼坚持不懈摆出可怜模样望着她的狗狗眼攻势下,唐柔把它带回了卧室。 没想到,她找阿瑟兰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再回来时,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墨发墨眼的俊美男子。 唐柔露出了“……”的表情。 充满期盼的阿尔菲诺:“……?” 怎么饲主好像很失望? 唐柔觉得自己不能让他伤心,于是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你变回来了呀。” 阿尔菲诺点头,露出一点想要亲近的羞赧,轻声喊,“柔。” 唐柔拉开门,“你睡客厅。” “……” 她刚刚明明不是这样的。 哪里出错了? 阿尔菲诺思索了一会儿,露出了略带了然的伤心神色。 有点嫉妒自己的幼体形态了。 唐柔挂着勉强的笑容把他推了出去,拿着从阿瑟兰那里搜刮到的干净衣服泡澡。 没想到出来时,青年又回到了房间里。 卧室门开着,门把手的位置空了一个森然的圆洞,地板上扔着卸掉的门锁。 始作俑者一脸纯善的正着那双墨绿色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唐柔太阳穴突突的疼。 “出去……你的触手!” 她走了两步,险些被地毯一样铺了一地的柔软触手绊倒。 她又在拒绝他。 墨绿色的双眼有一闪而逝的受伤,被他藏起。 她总在拒绝他,却任由别人接近,这不公平。 他嫉妒到眼尾泛起薄蓝,但更多的是茫然。 她为什么总是更喜欢别人。 明明,他都在努力迎合她的喜好了,为什么,不能多看看他? “柔……柔柔,饲主。” 墨发青年期期艾艾的喊着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和清冷模样不符的踌躇和痴切,漂亮的墨绿色双眼下浮现出诡异薄蓝,像画家用沾满了颜料的笔刷轻点水面晕开的颜色。 分明是非人类的会有的颜色,却让人觉得绮丽隽美,看一眼就被深深吸引。 “柔柔……” 他呢喃着,忽然开心起来,冰凉的墨绿色触手顺着脚踝一点点缠上她的小腿,轻声重复: “柔柔,这样喊,好听。” 每个字滚过喉咙,都被烫出灼热的温度,裹满黏腻的爱意。 喜欢。 好喜欢她。 唐柔向后退,想要离这些触手远一点,却被它们捆住了手脚,如同陷入了流沙一般,无法反抗的被拽进他早已张开手臂的怀抱中。 青年在把她勾过来的一瞬间收拢双手,按住她细弱的肩骨,亲密无间的抱住了她。 苍白英俊的脸贴上她的脖颈,高挺的鼻尖充满依恋的点了点她的锁骨。 “柔柔……” 他原本干净无邪的眸中满是无法纾解的晦涩。 “这里有,别人的气息。” 酥麻感蹿上头皮,阿尔菲诺低下头,在她的耳旁低喘。 无助的哑声说,“很难过,我很难过,所以,不要抗拒我。” 小章鱼的心里只有自己的饲主,所以想亲密一点,更亲密一点,又有什么错呢? 毕竟,都有人觊觎她了。 触手黏糊糊的围拢着她,在露出衣物的裸露皮肤上轻轻贴着,落下一个个充满占有欲的亲吻。 在普通人里还算高挑的唐柔被宽肩窄腰的阿尔菲诺抱着,显得瘦弱纤细,更遑论几乎扩张铺满了房间的墨绿色触手,将她衬托的更加渺小。 “我要生气了,阿尔菲诺!” 又来了。 他的心酸痛的不像话。 她又说让他难过的话。 比喜欢更喜欢的感情,是什么? 阿尔菲诺喜欢她喜欢到心脏钝钝的发胀发痛,喜欢到喘不过气,喜欢到每一根触手都想与她亲近。 就好像,她是他赖以生存的水。 不,比水还重要,没有水,他仍旧可以活过漫长的岁月,可没有她,他一分一秒都不想活着。 第185章 唯一的爱 唐柔整个身子都被圈进了他的怀里,墨绿色的冰凉触手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她身上,禁锢着她,动作又带着温柔。 “柔、柔柔,不要抗拒我。” 青年在唐柔耳边极轻的呢喃,低压磁性的嗓音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哀求。 可唐柔处于奋力推拒的当下,并没有察觉到。 她只觉得阿尔菲诺又一次凭借力量压制她,让她心里越来越焦躁。 “松开!” 连一向温柔的嗓音都冷下来,带着愠意,“阿尔菲诺,松开我!” 人类手脚的力气对强大的异种生物来说不值一提。 却让他连灵魂都感到阵痛。 阿尔菲诺忍不住想,她有这样推拒过那条人鱼吗?有这样,推拒过那只海兔子的拥抱吗? 还是说……只有他? 他倔强地不愿意松手,在她越来越大幅度的挣扎中陷入茫然,好像胸膛破了一道口子,涌入汹涌的冷风。 直到,她说—— “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你。” 啪嗒。 肩上落下湿润的痕迹。 唐柔手一顿,惊愕地抬头,视线刚触及到那双湿漉漉的祖母绿眸子,就被捂着眼按进怀中。 “不要看。” 头顶传来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能看。” 带着狼狈又难堪的哀求。 唐柔不动了,按在他肩头的手僵住,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不能?” 良久后,他才极其沙哑地说,“难看。” 每个字都带着深深的委屈和难过。 唐柔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看见阿尔菲诺的眼泪。 因为他在唐柔面前,永远百依百顺,看起来单纯又没心没肺,甚至在最初的两年中,因为不会说话,一直沉默寡言。 比起总爱撒娇的海兔子,更像个温柔而安静的背景板。 可现在,唐柔看到了他的眼泪。 心脏像泡了水,捞出来,扔在盛夏被阳光照得滚烫的柏油路上,又皱又疼。 “阿尔菲诺……为什么会这么想?” 唐柔的手悬空又放下,最终轻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地柔声安抚, “你不难看,你很好看,真的。” 他的每一寸五官都精致完美到仿佛上帝之手的精细雕琢,苍白无瑕的皮肤如同最昂贵的羊脂美玉。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好看? 很快,沙哑哀伤的声音给出了答案,“不好看、所以,柔不喜欢我。” “触手、也不好看。” 他像是要把心里最难堪,最狼狈的一面展露给她,越说越委屈,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柔,只喜欢,他们。” 像只受伤极重,需要得到主人安抚的可怜大型犬。 “为什么会这么想?阿尔菲诺,我很喜欢你。” “不是的,柔更喜欢他们。” 他半垂着眼睫,疼得喘不过来气。 嫉妒,又难以抑制的羡慕。 “我感受、得到。” 每一次都是。 为了人鱼,为了那只海兔子而转身,看不见一直注视着她背影的他。 阿尔菲诺一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是看着她离开办公室的背影,睁着眼,在银白色的金属实验室日复一日的等待。 等到她早上过来,再掀开水舱探出头,用满含爱意的目光向她致意。 像被主人留在家里的大型犬,一边摇尾乞怜,一边期盼被她注意到,跟她对话,被她碰触。 “柔,我不会说,也不太懂。” 他的爱毫无章法。 “我想要、柔更喜欢我。” 他在她面前露出的永远是饱含爱意的开心的一面,所以她好像不知道,他也会孤独。 “我想要、柔多看看我。” 也会感觉到痛。 “我想永远和柔,不分开。” 也会想要他唯一的,灼热的,青涩单纯的爱得到回应。 “可是,柔说不理我了。” 肩膀越来越湿。 像戳破了水袋。 青年狼狈不堪地垂着头,自言自语,“不行,不可以,我会活不下去。” 阿尔菲诺的每一句话都说得很轻,像极锋利却不大的小刀,一下一下割在唐柔的心脏上。 她抬手轻柔地拥抱着请柬,感受到他在怀中的不安和颤抖,心里酸胀得不像话。 “我刚刚说了气话,我不会不要你。” 唐柔无比后悔刚刚那些脱口而出的责备,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冷静的,可还是在焦躁中说出了不理智的话。 气话也是伤人的。 人最不该在冲动中做的事,就是对最亲近的人说气话。 她摸到了阿尔菲诺藏在发丝下的冰凉耳垂,轻轻揉了揉,摸到他的脸,温声说,“让我看看你,阿尔菲诺。” 他没回答。 唐柔缓慢退出来了一点,掌心贴在他的脸颊上,微微向上托。 坐在青年环绕的柔软触手上,她反而比他还高出一些,垂眸仔细的观察着他的神情。 青年长了张妖异的俊美面庞,此时像淋了雨,满是湿润的痕迹。 “柔、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柔柔。” “可柔生气了,是我的喜欢、让柔讨厌了吗?” 他的眼泪是无声的,眼尾泛着血液流速加快的蓝,注视着她。 像被粗心的主人摔出裂痕的精美雕塑,即将破碎。 “别哭。” 唐柔擦拭掉他眼尾的泪水,鼻尖泛酸,“以后我再也不会对你说气话了,阿尔菲诺,相信我,你很重要,我永远不会不要你。” 她无比懊悔自己亲口说出的那些话,恨不能让时间倒流。 唐柔捧着阿尔菲诺的脸,轻声道歉,“对不起,让你伤心了,能原谅我吗?” 他几乎溺毙在这份温柔里。 感受到饲主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肩膀,将他抱进瘦弱的怀抱中,温柔地抚过他的肩胛骨,轻声细语的安抚他。 “别哭了,不要哭。” 那只柔软的手一下下抚过他的脊骨,搂着他的身体。 属于人类女性的手臂几乎抱不住他宽阔的肩。 其实阿尔菲诺早在唐柔说他好看的时候就原谅她了。 他也想生气的久一点,但做不到。 他无比依恋的贴在她的怀中,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所有酸胀的情绪像被扎破的气球,在她的安抚下消失无踪。 阿尔菲诺安静的贴了一会儿,抬起微微垂着的眼睫,小声说, “那你,能不能、喊我诺诺。” “……” 唐柔按耐住羞耻心,轻轻的喊,“诺诺。” 他眼下飞快泛蓝,埋头在她颈间,低声说,“再喊一次。” “……诺诺。” “还要。” “诺诺。” 那些眼泪让她对他提出的要求,百依百顺。 于是,他得寸进尺的索取。 “还想听。” “诺诺。” “嗯。”他垂下眼睫,遮住浓郁粘稠的爱意,闷闷的说,“能不能、再多喊几声,我喜欢。” 克服了最初的羞耻心,好像也没什么了。 唐柔一边哄小朋友一样轻轻拍着他宽阔劲瘦的后背,一边柔声重复,“诺诺,诺诺……” 被饲主温柔的抱着,脸贴在柔软温热的皮肤上,墨绿色的眼眸中涌动着爱意和痴迷,像病入膏肓的瘾君子一样,小心翼翼又贪得无厌的嗅着她的气息。 阿尔菲诺又委屈又开心的想。 原来装可怜是这样装的。 他刚刚真的很伤心。 现在也真的很幸福,无与伦比的幸福。 最好就这样和饲主相拥着,经历漫长时间,被岁月风化,变成永远不会分开的琥珀。 第186章 “精神流感” 傍晚地震了一次,没有什么震感。 阻尼器摇摆不停,将诺亚的员工大楼调节到平衡的阙值。 唐柔无比憔悴坐在餐桌前,等待阿瑟兰买特餐回来,面瘫的脸上显示出了一丝疲惫。 她说要去看人鱼,结果一天过去了都没能过去,每次她委婉地表达出要离开的想法时,那只章鱼都会露出泫然欲滴的样子,让她不得不留下。 太难了。 这会儿天阴沉得吓人,漆黑的苍穹看不见一丝星光。 诺亚基地领区不同于巴别塔的城市和商业化,它拥有大量制造和加工业,还有油田和能源基地。 比如核电站,航空航天,极少有光污染。 也正因地广人稀,并且拥有大量无政府管辖区域,所以变成了滋生灰色交易与罪恶的温床的温床。 隔壁桌的人正在聊天,提到了某个工程师的女朋友。 “两个人平时很恩爱,他每天都会去接女朋友下班回家,就上周六没去,结果人消失了。” “哎,刚刚听说那个工程师请了长假,要亲自寻找失踪的女友,但是最近失踪的人太多了,从来没有找回来过。” “听说在观察区外发现了她的鞋子,应该是走的非管辖区。” “那完了,联合体警员是不会进入非管辖区的,哎……最近人口拐卖太猖獗了。” “人多嘛,不好管,也很难管。” 失去法律与规则制约,会带来的并非自由,而是灾难。 一言不合就引发流血事件的暴力,无法抵抗的诱惑与堕落,以及,无限放大的人性中的贪婪与恶。 唐柔低头戳了戳手机,发现网络信号很差。 咔嚓一声,天边划过惊雷。 一百多层高的员工大楼照射得如同白昼,那声剧烈的轰鸣仿佛贴着耳畔划过。 阿瑟兰端着两盘冰淇淋船过来,“哎哟”了一声,伸着头朝外面看。 不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唐柔隔壁桌的几个人又开始聊了起来,说最近每次天气异常之后都会伴随着“发疯现象”出现。 尤其是下过雨的沿海地区。 唐柔和阿瑟兰对视一眼,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悄然竖起耳朵听。 大致听下来,似乎最近各地频发异象,刚开始联合体压下了所有新闻和帖子,不让散播会引起恐慌的消息。 但最后发疯的人实在太多,并且在每次下雨过后都会出现血腥攻击现象,为了两百多亿联合体公民的安全着想,不得不将“发疯”事件公之于众。 经过修饰,变成了一种“精神流感”,让大家雨天时尽量避免出行。 唐柔想,所谓的“精神流感”,大概是她和阿瑟兰之前在海边看到的黏液状拟人不明生物。 之前在巴别塔的酒店公寓也见证了一次,带有强烈攻击型的拟人生物。 她慢慢悠悠地吃着冰淇淋,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柔回过头,一个陌生女员工正居高临下,像台机器一样冷冰冰地说,“巴别塔来的安全员姜媛媛小姐是吗?恒先生说想请你过去。” “……” 恒纶不愧是诺亚某些生物项目的股东,竟然还能操纵这里的员工了? 可是…… 唐柔把嘴里的冰淇淋吃完了才开口,“现在已经很晚了。” 女员工哼了一声,冷冰冰的重复,“恒先生说他需要你去保护他的安全,他习惯了。” “……” 人鱼会跟人类说那么多话? 而且,这女员工的敌意是哪来的? 唐柔跟着她一路进了诺亚的黑塔,果然很奢华,从精致高大的浮雕墙和高达数米的室内楼中楼,依稀窥见了一丝诺亚雄厚的财力。 不愧是能源领区的生物基地。 一直到来到楼层尽头,那个高大的对开门贵宾套房,女员工趾高气扬地刷了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有些女人就是不自爱,明知道别人有未婚妻,还要挤破了头往上冲。” 唐柔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 这人在自言自语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更大了,“不就是因为别人有钱长得又帅吗!” “滴——”的一声。 门开了。 “恒先生!”女人立即笑颜如花。 随后又红着脸连忙摆手,满是羞赧与兴奋地说,“没事的没事的,不辛苦。” “……恒先生真体贴!” “没事的,好的好的,如果需要什么随时联系我……对的,您是我们的股东,我们很乐意为您服务!” 唐柔知道了,人鱼的确不会跟人类女性说那么多话。 她看着那个女人对着面前的空气红着脸自言自语,时而弯腰鞠躬时而捂嘴娇小,越过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清冷背影。 只能看见一个极优越的侧脸,半垂着眼睫看着桌子上的……观赏鱼缸? “好的好的,那我不打扰您了,再见恒先生!” 那边的女员工演完了独角戏,走了几步,对着空气斜眼上下打量一番,面露鄙夷,然后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 “……”还挺娇俏。 套房很大,一整条走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房门。 唐柔刚准备进去,斜对面的房间响起了开门声。 从房间里出来的人愣了一下,随后拔高声音,发出惊喜的呼唤, “唐饲养员!” 唐柔步伐一顿。 在诺亚,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姜媛媛,怎么会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走廊里的摄像头和闪着红光的收声系统早在他第一个字音发出时就黑了,人鱼先前意识干涉,操纵了诺亚高秘,把所有关于唐柔的资料都销毁,并在中枢网络上全部替换。 没理由,有人能逃过人鱼的意志干涉,将她认出来。 唐柔回过头。 一个看起来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年轻男人正朝这里走来,刚开始有些不敢认,后来步伐越来越快,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男人白皙清俊的脸有些红,腼腆的说, “唐饲养员,你还记得我吗?我叫亚伯,之前我们一起……吃过烤肉,联谊会,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唐柔哦了一声,然后说,“陷入幻觉那次?” 亚伯眼睛亮了起来,忙不迭点头,“对,是那次!” 心里暗暗高兴着,这位唐小姐对自己还有印象! 唐柔朝套房沙发上看去,人鱼不知什么时候转回了头,面上遮着银色眼罩,只露出一双漂亮湿红的薄唇。 亚伯忽然支支吾吾的颤声说:“他、他是……!!” 唐柔敏感的眯起眼,“你认识他?” 亚伯眼神闪躲,低下头,飞快摇了摇,“记、记不清了。” 很可疑。 亚伯忍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脸色变得惨白。 沙发上那个人,即便眼睛蒙上了,仍旧给他一种被注视的恐惧。 他的身影,动作,以及面前桌子上的玻璃鱼缸,在烧烤店那一夜回去后,让亚伯做了很久的噩梦,深深的刻进了灵魂里。 冷白皮,金色长发发,尖尖的半透明的精灵一样的耳朵…… 这就是梦里那个可怕的“人”! 他仍旧记得那天的金发美人看着街道沙盘一样的玻璃缸,缸底的世界,就是他们陷入梦境中逃亡的世界。 还有天空那双铂银色的眼睛。 就是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