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如潮》 他爱如潮 第1节 ?  他爱如潮 作者: 毋恰软饭 简介: 顾慎如十五岁那年初遇陆别尘。那个肩膀宽宽的少年沉默不语,一个眼神替她吓退了三个前来骚扰的小混混。 “没事吧?”过后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声问。 非常有事,她觉得。 . 八年未见,她是公认的花滑女神,而他是急诊科最年轻的医生。一次突发阑尾炎让她成为他的病人。 “有男朋友么?”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得直白。 顾慎如心跳漏了一拍。 这么直接? 然而下一秒,男人目色浅淡,理了理白大褂袖口,“诊断需要,别多想。” 顾慎如不说话,悄悄掐红了手掌心。 后来,每有旁人问起他们的关系,她都是一句“不认识”,说得斩钉截铁。 . 陆别尘是北城九院的一个神秘传说,据传家世显赫,却对百亿资产不屑一顾,偏偏还生了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俊美模样,一双从不见涟漪的黑眸让无数人沉迷。 时常有人向他表白,却又总被拒绝得干脆果断。 直到这天,当那个阑尾炎小姑娘决绝地摇着头说不认识他,有人看见他素来平静的眼里忽然间翻起风浪。 /// 次年冬奥会结束后,陆别尘与花滑女神顾慎如的恋情曝光。二人受邀上直播,顾慎如的一众亲妈粉疯狂刷屏逼问陆医生到底喜欢了顾女神多久。 “三个月,”此时的陆别尘嗓音带笑,“那之后,满十六年。” 然而记“仇”的顾慎如撒娇推开他,“胡说,我就不认识你!” 陆别尘却笑着将她佣回怀里,眼中满是唯属于她的柔情,“没关系,我认识你,我陪着你。” 如果你不要,我就等你。 . 我不等你谁等你 我不等你我等谁 你不等我我等你 ——北川理惠 . ○傲娇花滑女神x温柔禁欲医生○ ○人前乖巧人后野x最是无情却深情○ . ◆总有一天她知道,所有的偶遇都不是偶遇,所有的久别都不曾久别◆ 阅读说明: 1、破镜重圆/久别重逢/ he 2、主言情非竞技文,文中所涉及的男女主职业相关内容尽量保证真实正确,但含有微量与现实不符的私设 -------thankyou------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慎如,陆别尘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个为国争光,一个救死扶伤 立意:1、感激在漫长疫情中默默坚守的所有医务工作者;2、在热血与荣光之下,关注运动员的身心健康;3、不凡的使命,不凡的爱情  ? 第1章 “omg, she’s so gorgeous.”(天,她好美) “like a dream.”(像梦一样) ... 二零二一年春,斯德哥尔摩下着雨。 临近午夜,花样滑冰世界锦标赛举办地avicii体育场内的官方酒店中,一些赛事志愿者正围坐在顶楼酒馆的吧台旁,用平板电脑重温刚结束不久的女单自由滑。 屏幕上反复回放的,是中国选手顾慎如的一曲《酒狂》。音韵起落,少女衣袂翻飞,矫健而凛冽的身姿主宰着画面外众人的呼吸。 像这样带有鲜明中式古典元素的曲风和舞蹈是顾慎如一贯坚持的风格,因此,常有外媒将她称为“中国公主”。在国内,顾慎如亦是公认的天花板,肩扛振兴女单的大旗。 吧台前,众人看得很入迷。 白衣少女和着婉转的乐曲在冰面徜徉,如同雪原上一条遗世独立的灵魂,美得摄人心魄。鼓声渐起时,少女长袖舒展,好似振翅的鸟。即便只是回放,还是有人忍不住发出惊艳的叹息。 然而遗憾的是,下一秒这只小鸟就不慎摔落在冰面上,羽翅折损。 录像中这一幕发生的时候,穿黑色运动服的顾慎如恰巧路过吧台旁的人丛,无可避免地听到众人发出一阵惋惜,也零星夹杂小声的抱怨。 “啧,顾慎如这次真的是,扑得我没眼看了都。”熟悉的国人口音。 “就是,本来还指望她冲前五呢,结果一跤给我摔到二十以后,只拿到一个冬奥名额,啥么。”一旁搭茬的人连连摇头。 顾慎如默默戴上帽子口罩,欲加快脚步。没想到刚才说话的人突然伸手拽了她一把,大概把她当成了同组的中国志愿者。“诶你说是吧!气死了。”对方看着她。 顾慎如愣了一秒,然后鞠躬似地深深一点头:“您说得对,顾慎如现在就是个垃圾。” “嗐,真是,主要年纪大了该退就退,不能老霸着名额浪费国家资源是不是……”对方忿忿地表示认同。 顾慎如垂着眼没再接话,转头快步去往走廊的方向寻找卫生间。 这一届世锦赛的主办方出于防疫目的规定所有直接参与者全程不得离开场馆,统一下榻官方酒店,这倒是方便了她趁着比赛结束这点空闲,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叙个旧。 问题是,才刚抿了两口纯牛奶,她居然感觉像喝了酒似的,有点上头了。 由于脚踝旧伤发作,她走路本来就瘸,此刻头重脚轻的感觉又逐渐袭来,视线也越来越不清晰,让她不得不用手扶着墙。 偏偏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拍她肩膀,惊得她后脖一凉。侧头见靠过来的是两个东亚面孔的男性,用口音浓重的英语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滚。”顾慎如没客气。依稀记得先前和朋友在酒馆时这俩人就凑上来同她搭讪过,被她礼貌敷衍了,想不到这时候又不知从哪儿跟上来。 顾慎如下意识加快脚步,然而猛的一阵头晕,险些给她放倒。后面那两个男的见机一左一右围拢过来。她感觉不太妙,索性直接抬手敲响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房门,瞎编了个名字叫了几声。 运气好得很,不要几秒门就开了。她靠在门上顺势往下倒,被里面的人一把扶住肩膀,一回头看到接住自己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黑发,穿黑衣,虽然看不清脸,但凭感觉应该是个同胞。 “大、大哥救命。”于是出于本能,她朝那两个东亚脸比划了一下,含糊求助。 门内的男人似乎有片刻的怔然,听见他说话才抬眼看向外面两人。 然后他即刻开口:“she’s with me.”(她是我朋友) 话语间侧身将顾慎如扶进房间,安顿在门口换鞋凳上。 外面两个人的脸色突然有点难看。 “go away, now.”(走开,立刻) 男人一手撑住门框,手臂挡住顾慎如,目光冷硬地直视着两人。他的嗓音低沉,也并非是客气的语调。等外面的人识趣地走了,他便轻轻将门关好。 门的一侧,顾慎如愈发昏沉地斜靠在墙上。在听见男人带有磁性的独特嗓音时,她感觉心脏毫无征兆地往上顶了一下。 “是now,不是闹。”她忽然自言自语。从前有个人就是这么一遍遍教她的,用的就是这种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磁性嗓音。 不过现在,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哪儿了。 她抬起头,努力让视线聚焦,描摹出面前人挺拔的身形和平直的肩廓。明知不可能,心跳还是越来越快。 一直到那人转过身来靠近她。 他可能是刚洗完澡,潮湿的发尾还在滴水,灯光穿过碎发和镜片在脸上的留下浓淡交叠的光影。 啊,眼镜。 顾慎如垂下头,瘪瘪嘴。 果然不是。不过也对,那个家伙才不会像这样刚洗完澡就湿哒哒地给陌生女人开门,他可是…… 头晕得厉害,眼前浮光掠影。 她看见中国北方干燥的夏季,麦色皮肤的少年骑了一辆带后座的老式自行车,阳光下闪烁的汗水顺着他后颈的棘突滚落。 “快点儿快点儿呀,迟到了教练得整死我!”十六岁的顾慎如在后座高声催促。 少年闻声回头一笑,这才加快了速度。他的目光很亮,也不戴眼镜,笑起来时眼下出现两条浅浅的笑纹,好看得仿佛是对接受这个笑容的人额外的嘉奖。 啧,好烦啊。 顾慎如恍恍惚惚回过神,懊恼地捶了几下自己的头。这些年她一向是不允许自己去回忆这些东西的。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面前的男人蹲下来,轻轻捉住她不停捶脑门的右手,摘掉她的口罩和帽子。 顾慎如的心脏又一次嘭通一下往上顶,本来就不清醒的大脑被更多片段席卷。她凭借仅剩不多的意志想要起身离开,可根本站不起来。 “是不是喝了酒,只是酒么?”对方也没有放手,语调低沉严肃,边说边用手掌贴上她冷汗涔涔的额头。 顾慎如想说她没喝酒,但此时此刻已经没力气开口了。耳旁,那个过分好听的声音忽远忽近,在时空里拉扯。 男人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却似乎已经做出了判断,猛地将她抱起来,放在不知什么柔软的地方。 在晕过去之前,顾慎如隐约听见一阵冰块搅动的声音。 他爱如潮 第2节 冰块,又是夏天。 她看见便民小超市的雪柜里堆满了冰,十六岁的顾慎如把手埋进去,搅得它们哗哗响。一旁忙碌的少年闻声回头,捉起她冻得指节泛红的手。“别碰,凉。” 她却趁机捡了一块塞进嘴里,嘎嘣嘎嘣嚼。 少年气笑,知她是故意的,无奈上前来掰她的嘴,“不怕肚子疼?吐。” 冰凉的液体突然涌进口腔,激得顾慎如短暂醒来。一旁穿黑衣的男人正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端着一杯填满冰块的水喂给她。 “凉……”顾慎如本能躲闪。 “忍一下,喝了它。”男人声音柔和,语气却不容商量。 在挣扎之间,顾慎如不知被灌了几杯冰水,直到胃里一阵翻涌,然后迎来剧烈且漫长的呕吐。 意识时断时续。 再醒来时,冰水带来的寒意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上厚厚的被子,还有点热。 她刚是不是吐来着,想不起来了,头还是晕,大脑一片空白,记不起身在何处。 “醒了,还难受么?”又是那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嗓音,离得很近。 顾慎如胸口一阵潮热。她掀开一角被子用手臂无力地遮住眼,很艰难地开口对他说:“你别说话了,行不。” “怎么?”对方显然不解。 “你声音,太像我的前、前、前前……”顾慎如含混道。此刻的她无法留意到自己每吐出一个“前”,身旁人的面容就变得暗淡一些。 “像谁?”到底是没耐心了。 谁呢,顾慎如也想问。“前男友”几字说不出口,毕竟当年那人也从没承认过和她的关系呀。她都不知道那时候人家把她当什么,真的蠢。 “……算了,没谁。” “好。”对方沉默片刻,也没有多问。“你不喜欢,不说话。” 顾慎如闭着眼睛点了一下头。 对,就是这个声音,这么好听,教她读英语的时候好听,夸她真可爱的时候好听,连最后在电话里的那声毫无波澜的“再见”,也好听。 这都过了多少年了?顾慎如掰着想象中的手指,但是没能数清楚。 那她怎么还记得这么清楚?真见鬼了。 顾慎如觉得很折磨,生理和心里双重的。 她痛苦地翻了个身,拳头抵住有点发疼的肚子。她从小肠胃就敏感,生冷一下肚,总有点不舒服。 身后有些细碎的响动,她顾不上理。过了不知多久,她感觉一只手探到身前,试探地拍拍她的手。大约是看她没反应,那只手轻轻挤开她的拳,掌心恰好落在最疼的地方,一下一下缓慢地施力揉捏。 竟然真的没那么疼了。 顾慎如一时梦一时醒,又是无可救药地被扯进无法切割的回忆里。 这一次,她看见北方的夜空,星月明朗。 十六岁的顾慎如缩在靠窗的小床上,唉哟个不停,而那个寡言的少年就半跪在床边,隔着一层衣服给她揉肚子。小台灯桔子色的光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得温柔明晰。 “这?”一边揉,一边低声问。 “唔……往下点儿。” “这?” “不对,再往下,下……”女孩的声音里带着蛊惑。 等少年反应过来抽回手,佯装愠怒的时候,她就看着他一双忽然泛红的耳朵,乐得拍床又蹬腿,完全没了肚子疼的可怜样。 嘶!顾慎如抽了一口气从梦里挣出来。肚子上的那只手还在,像是从时空的另一端延伸回来。她按住它,本意是要推开,却不知为何忽然不想再动。 但对方自觉地把手抽走了,留下肚子上一片空和凉,让她嘶的一声。 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也只有一点点。 顾慎如摸索着试图起身。失败,男人扶着她的肩膀重新安顿她躺下,隔着被子拍了她的手,像是示意她不要乱动。 但她不想睡觉,不想再做梦了呀。 “哎,你叫什么?”她闭着眼睛,有点想认识这个好心照顾她的陌生人。她知道他就在旁边。 没有回应。 哦对,不让他说话来着。 “可以说话了。”她道,限制解除。 但身旁仍旧是沉默。 不会生气了吧,顾慎如觉得有些好笑。“哎,你可以说话了。”她从被子里探出手,有气无力地朝人勾了一下。 “想听什么?”这时对方才回应她,语气偏冷。 顾慎如眯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记起刚才在门口的时候,他用他那个低沉的,兼具诱惑力和威慑力嗓音赶走那两个烦人的东亚脸,令人印象深刻。 “你英语,好像挺好的。”她咕哝说。 对方不接话。 但她锲而不舍,突然又特别想再听一次那个迷人的声音。 一抬眼瞥见床头柜上有一本全英文的酒店宣传册,她就伸手把它推给男人,“喏,就念它,我想听。” 男人拿过宣传册,在手里卷握几下,最终翻开一页,读起来。 “听不清,你过来一点……再一点。”顾慎如眯着眼睛,勾着手指,直到对方靠过来直接坐在地毯上,与她一同浴在床头灯浅桔色的光线里。 光落在他的脸上,越过平直锋利的鼻梁形成了浓重的阴影,阴影下薄薄的唇微微开合。他的声线平缓而沉,像一条安静的河。 顾慎如侧躺着窝在蓬松的枕头里,一只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离得足够近了,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清爽的香皂味。 真吓人,越想看清,越看不清,越想醒来,思绪越迷蒙。 人在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身体会接掌主导权,根据本能的渴望来支配行为。顾慎如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她突然仰头,啄了一下那人唇角的时候。 没办法,太像了啊,像那个曾经拥有无尽耐心,为她诵读难懂英文的少年。 男人的声音滞住,转头注视着她。不算薄的宣传册在一瞬间里被两只骨骼分明的手揉皱。 顾慎如没说话,双手撑住床沿探起身,伸展脖颈从正面去寻他的唇。但男人微微后撤,避开了。 顾慎如没预见到这个结果,一下子有点恼火。 怎么回事,又像那时候一样了。 那时候,那时候。 还是那个月色温柔的北方夜晚,横卧在小床上装肚子疼的顾慎如朝床侧的少年勾了勾手:“亲一下,不然我就不走了。” 少年笑笑,一手摸摸她的头,俯身用鼻尖蹭了一下她的发际。 “不是这样!”她非常不满,拽住少年的衣角,使劲把他扯得跌倒。不过他及时用手撑住了床板,并没有砸到她。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一层空气。 “我的意思是,我们接吻吧。”她带着十六岁的好奇和野心,舔了舔嘴。 “好。”少年的声音又沉又软,任由自己的衣领被她揪着往下带。 那时的夜很黑也很静,只有谁也藏不住的心跳声。她可以清晰感觉到两人唇间慢慢缩短的距离,直到对方的体温穿透最后的稀薄空气,传来。 但其实,她始终都没能真正触到他,仰起头去寻,也寻不着,因为她靠近时他就退去,她放弃时他又回来,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那一夜的他近在咫尺,远在无尽。他的唇不离开,也不落下,只隔着薄薄一层空气,遥远地亲吻着她。 越是清楚地回忆起那一刻,此时此刻的顾慎如就越不服气。 “刚没亲到。”她抬起手去抓面前陌生男人的衣领,意思是她想补一下。 然而很不幸,头晕加上用的力气稍微大了些,她把自己搞得连人带被滚下了床。 有幸的是那个男人足够善良,一伸手把她接住了,还用手掌护住她的后脑勺。 “你别、别躲!”顾慎如连字都吐不清,手却执着地抓着对方衣领,顺势一推,竟然就将人推倒在地毯上,动作可以说是粗暴无礼。 男人双手握住她的肩,仍旧与她保持着距离,也不知道是想保护她还是想保护自己。 “真那么像么?”他开口了。 “像什么?”顾慎如却迷糊了。 “你之前想说的那个人。” “啊。”顾慎如一顿,眨巴着半睁半闭的眼睛用力看了看被她压在身下的男人,转而略带失望地摇摇头,“不,你没他好看,还没他……”说着摸了一把男人的胸口,“壮。” 又有细碎的画面在眼前闪过,譬如在夕阳下的河畔,高大的少年将她驮在肩上,让她可以望见远处金色的麦田。 “他好么?”陌生的男人忽又问她。 “好……个屁。”顾慎如使劲摇摇沉甸甸的脑袋,“混蛋,纯纯的。” 对方没再说话,只是发出很轻的,“嗤”一声笑。 “你别笑哇!”顾慎如又一次痛苦地皱紧了眉。“你一笑,又像了!”要命了,简直一模一样。 她感觉腹腔内有一股燥热的能量愈发强烈了,身体被它驱使着,又一次俯身去寻男人的唇。对方要避,她就不让。 在拉扯间,那个男人似乎终于耐心耗尽了,忽然翻过身来极轻易地与她调换了位置,一手仍护着她的头,另一只手却将她的双手禁锢在头顶。 “经常这样?”他问她,语调很沉,呼吸显然也在变沉。 迷茫了一阵,顾慎如迟钝的头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样。 “啊。”她胡乱点点头。据说在国外没有性经验是要被瞧不起的,那不行。“一周八次。”她还补充了一句,说着就挣开了手想去勾男人的脖子。 男人不肯,重新控住顾慎如的手。此刻的他面容模糊晦暗,气息失去平稳,脊背沉浮像一条摇摆的船。 “别闹了,好不好。”他俯身稍微靠近她的耳畔。因要克制着被打乱的呼吸,他沉软的语调中带出了一丝痛楚。 但顾慎如不肯放弃。她还没亲到啊! 对方越不配合,她就越燥。 这该死的胜负欲啊。 视线掠过了男人吞咽时起伏的咽喉,她在冲动之下仰起头,报复性地张嘴去咬。下一秒,在男人沉闷的呼吸声滞涩住的一瞬间,顾慎如终于感觉到颈间一沉。 他爱如潮 第3节 然后,她做了一个肝肠寸断的梦。 …… 醒过来时,顾慎如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极度整洁的房间里,过了许久才零星开始想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随着记忆越来越清晰,她慌了。 她是不是喝牛奶喝醉了,撞到一个不认识的男的,还……试图扒人衣服来着? 不会吧,不会吧。 心一边往嗓子眼儿跳,她一边咽着口水,机械地一寸寸转过头去看身旁。 床的另一半是空的。 还好,可能是记错了,顾慎如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了一个沉缓的呼吸声,就在耳侧。 一个激灵回过头,她看见床边地毯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背靠着床头柜,一只膝盖曲起支撑手肘,长长的手指虚遮住眼,以这样一个有些拘谨的姿势像是睡着了,身后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副无框眼镜,留了一盏灯。 见到这一幕,顾慎如的头皮骤然一紧。妈呀没记错,就是这个眼镜男! 完完完蛋。 她脑子一阵嗡嗡响,顾不上别的,只能尽量不发出声响地从床上爬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身上的衣着基本还算完整。 也不敢再看坐在床头的男人一眼,她抓起门口的帽子口罩就非常怂地溜了,跑得能多快有多快。 这时的她没办法注意到身后的房间里,床头灯在闪烁。 在房门被匆忙逃走的顾慎如“咔哒”一声关拢后,靠坐床侧的男人才缓缓放下蒙住眼的手。 手掌触抚女孩躺过的枕头,感知到一丝抓取不住的残留体温。 灯又闪了一下,阴影在他的唇角犁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已经不认识他了吗,也好。 作者有话说: 【注】:男女主之间其实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小女主甚至都没有碰到男主一下,但她当时太晕了不知道。你们说要不要偷偷告诉她? ---thankyou--- 新文上线,万分感谢捧场!祝小宝宝们今夏有爱而无忧! 第2章 离开房间,顾慎如飞快地往电梯的方向去,心想幸好天还没亮,没人发现她这副窘样。 结果电梯门一开,迎面就撞上了正四处找她的好友。 “你去哪儿啦!”一照面,对方就大叫一声。 “jen,别吵吵啊!”顾慎如连忙给人嘴一捂,往电梯里推。 jen是韩国人,中文水平一般,被顾慎如这一推吓得叽里咕噜冒出一串韩语。 先前两人坐在露台上吹风,她去找冰袋给顾慎如敷受伤的脚踝,回来后就发现手机外套都扔在桌上,人却不见了,找了好久没个影,都紧张坏了,怕出事。 在电梯前,顾慎如手嘴并用地把吓一跳的jen给安慰住,好容易让她收了声。 结果刚要冷静下来的jen转头把顾慎如上下一看,立刻又尖叫:“啊你、你穿的谁的衣服?发生了谁!不是,发生了什么!” 顾慎如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的一套运动服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又宽又大,袖口裤脚卷了好几圈。 “呀。”她有点呆滞地惊了一下。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觉得一切都是误会说不定啥都没发生,现在看来…… 一旁,jen发觉她的表情不妙,立刻把她拖回自己房间逼问具体情况。 顾慎如把能想起来的事情老实交代了一遍。 jen听完都傻了。在她的印象里,顾慎如属于那种绝对的乖乖女,平时除了比赛就是训练,也从没听顾慎如提过对哪个男的有兴趣。“啊你,居然和一个陌生人……” “也不一定吧。”此时的顾慎如还在强作淡定,虽然心里很虚。“咳,其实我都忘了具体发生了什么。” “那你难道没感觉吗?”jen十分难以接受,“比如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啊之类的?”边说边暗示性地瞪了她一眼。 然而顾慎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妹妹,我是一名运动员,刚滑完世界大赛。”意思是她现在浑身都不舒服,感觉不出来。 jen啪一下拍拍脑门。她自己也是运动员,作为韩国女单名将刚刚和顾慎如打完同一场比赛,浑身难受是真的。 想了想,她干脆把顾慎如往浴室推,“脱衣服,检查一下身上的衣服……” 顾慎如本来不愿意,最后还是被赶进去检查自己。五分钟后,她穿着背心小裤衩出来了,“呃,衣服倒没丢,不过……” “什么啊?”jen很担心。 “不过它们太干净了,好像被洗过。”顾慎如说着,表情肉眼可见变得古怪。 她穿了一套纯白色运动款内衣裤,折腾一晚上出了不知几身汗,结果刚发现这衣服比新买的还干净,散发出清新的香皂味。 “啊,这人是个什么变态啊!”jen这下快哭了,没听说过那什么之后偷偷洗女生内衣裤的,什么诡异的癖好! 顾慎如低着头没说话,默默翻了一下内衣的边,表情更复杂了。 她现在好像零碎地能记起自己之前靠在不知什么地方,吐得浑身又湿又粘的感觉。但之后醒过来发现身上又干净了,还以为是做梦呢。 是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帮她洗净吹干又换上的么,什么陌生人会这么细致和耐心。 “那个人是谁,住哪个房间?”另一边,jen气愤地表示要去找到那个“变态”,弄清楚他的身份然后直接向大赛主办方举报。 “呃,别吧。”顾慎如一把给她按住,“好像,也没那么变态。而且我……咳,不想负责。” “what!”jen已经语无伦次,“那你们至少,至少有使用保护措施吧?” “嗯,关于这个……”顾慎如摸一把脸,“不知道。” 此话一出,jen有点绝望了,扑上来抓住顾慎如使劲地晃,“笨蛋妹妹,怎么可以这样!回头万一有什么事的话你还参不参加明年冬奥了!” “啊不许乌鸦嘴,你才笨蛋妹妹!”顾慎如跟她推搡成一团。她与jen因为生日在同一天,长相又同是偏甜那一挂的,经常被外媒说成是“双胞胎”。她们还挺喜欢这样,并且都想当姐姐,平时就管对方叫“妹妹”。 “别这么紧张,应该不会有事。”顾慎如安慰着有点神经过敏的jen,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 “什么叫‘应该’?”然而jen还是很慌,“再说,如果你妈妈知道了怎么办?她都给你打一晚上电话了,我都不敢接!” jen这话不说,顾慎如还能勉强保持镇定,但一提起妈妈立刻头皮一麻,赶忙找出自己手机。 结果还真是怕啥来啥,手机刚翻出来就嗡嗡震开了,孟女士来电。 “妈妈。”迅速接起来。“不,不是故意不接电话,不小心静音了……嗯,比赛没发挥好,对不起,妈妈。” 一旁的jen一边听顾慎如讲电话,一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据她所知,顾慎如这人啥也不怕,唯独就怕她妈。当然这也不能怪她,听说顾慎如以前上学时,她全班同学基本都怕她妈妈。 这边,顾慎如挂了电话长出口气,有点无力地翻了两件jen的衣服换上,然后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赶紧起身走。 最终,好歹算是赶在清早教练查房之前回到自己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天哪,这一宿真是够了,幸好谁也不认识谁,睡吧睡吧,睡醒就当无事发生。 她身心俱疲地给自己催着眠,就这么很快又睡过去了。 …… 然而异常地不幸,顾慎如昨夜晚归的事天一亮就被教练知道了。 因为,有几个当地警察直接找过来,带着昨晚跟她搭讪那两个东亚面孔的男性让她辨认,理由是警方已从她的呕吐物中检测到了某种不应该存在成分,而这两人也承认昨晚的确偷偷在她的牛奶中加了料。 据说,报警和提供呕吐物的,是她的一位“朋友”。 对于牛奶里被加东西这件事顾慎如不算意外,毕竟昨晚已经有所感觉,但震惊的是竟然能把人抓着。 教练黑着脸让顾慎如配合警方回答了一系列问题,在惊动媒体之前低调将事情处理了,之后又把她拎到墙角狠狠修理了一顿。 其实队里的规矩是很严的,只是看在她平时都很乖的份上,教练也是一边批评一边护着,要么该挨处分了。 挨了通骂,顾慎如整个人灰头土脸,心情也是说不出来的怪异。 她拐弯抹角地试图向警察叔叔打听了那个替她报警和提供呕吐物的“朋友”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然而无果。 这可太折磨人了,因为一想到这件事,不管她怎么理性而客观地分析猜测,心里那条隐秘的线都会自动牵到一个人身上去。 十六岁,她那时候还在上学,初三。 校运会的最后一天,滑冰教练开恩给她放假,于是她破例在学校待了一整天,玩得特别开心。 结果因为贪心吃了太多零食冰饮,悲催地胃疼想吐,往厕所没跑两步就坚持不住了。 “别跑了,吐这。”那个少年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折了两下双手捧在她面前。 最后吐了一兜。 之后的半个下午,她就一脸扭曲地坐在被阳光晒热的花坛边上,看那个高高大大的身影弯着腰,在洗拖布的大水槽里用一块肥皂洗那件校服。 “好恶心啊,别洗了买新的吧。”有点看不下去。 可是对方只回头笑了笑,用眼下一对好看的笑纹宽慰她。 “嫌恶心就别看。”然后他转过头,嗓音带笑地说。 ……真的恶心。 顾慎如躺在酒店房间的床上,心里那种古怪的感觉盘桓不去,直到第二天的表演滑开场时都异常的明显。 赛后表演滑,顾慎如作为最具个人风格以及最受观众期待的选手之一,虽然无缘前五,仍受到了主办方的邀请。 演出开始时,她置身于纯白的冰面上与交错的灯光下,不知是否心里作怪,在好几个转身之间都感觉余光扫过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影子——高大、挺拔,穿着黑灰色的志愿者制服,安静地站在角落。 到结束,又不见了。 这天,一套表演过不止一次的《孔雀东南飞》被她滑出了格外悲戚的感觉,把编舞老师给看哭了,隔天去机场的路上拉着她讨论了一路。 在回家的航班升空的时候,顾慎如趴在舷窗上,久久回望斯德哥尔摩。 她在大约七年前正式加入国家队,这些年南征北战,一往无前地踏过许多国家和城市,但只有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想回头再看一眼。 可是一眼又一眼,想看的人始终不见。 作者有话说: 本章作话有点长,包含三点内容,小宝贝们忍一下,依然有红包哦 ---thankyou--- 他爱如潮 第4节 一、本段情节的设定是女主不慎让自己的牛奶被人下了奇怪的东西,所以才变得神志不清。由于现实生活中也常会有类似的危险,所以想在这里为此前还没有相关信息储备的宝贝们做一个小小的科普,不喜欢的可以略过。 ↓ 首先当然是时刻提高警惕预防此类伤害的发生,这个不用多说,主要说一下情况发生后如何判断以及自救: 1、当身体出现与平常不同的饮酒(或饮料)反应时(如头晕目眩、无力、体温升高等等),立即停止饮酒(或饮料)。相信你的身体,它的一切反应都是为了保护你。 2、像前文中一样大量饮用冰水,因为冰水能够刺激肠胃减缓吸收,同时起到提神作用(没有的话直接对水龙头喝自来水,避免被二次加害)。 饮水除了减缓吸收之外,还起到洗胃的作用,最好能像文中一样喝到引发呕吐的程度。(直接催吐也是一个替代选项,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 3、【千万不要】通过自残来尝试利用痛感保持清醒,那样会刺激血液循环加快吸收。 4、最快速度报警,这种时候不要相信任何“朋友”or“好心人”。 5、一定要就医,因为有些东西对人体会造成长期伤害,查清楚才放心。 (以上是本人对网上查询到的相关资料的总结,欢迎补充) 二、关于文中警方的调查,因剧情需要对事件过程做了弱化,现实中同类事件肯定没这么轻易解决,勿喷。 三、关于文中女主怀疑自己可能和男主这样那样了之后的处理方式,她的心太大了宝贝们千万不要学她,现实中如果发生请立刻去医院检查以防万一。 当然,本人【绝不】提倡没有安全保障的亲密关系,宝贝们要时刻保护自己。最后祝你们美丽平安,聪明强大。 第3章 回到北城后,先是经过了大半个月的防疫隔离,然后进入休赛季训练。 至此,顾慎如的日程回归了熟悉的单调,每日十小时以上的训练终于稍微冲淡了那一场发生于斯德哥尔摩的,令人怅然的梦。 很快到四月底,北城春意渐浓,顾慎如迎来二十四岁生日。 她已经不庆祝生日很久了,所以这天就只有从小到大的闺蜜梁芝很积极地约她吃饭。 “宝儿快来!”日料店,梁芝看到顾慎如走路姿势有点奇怪,立刻关怀备至像个小妈,“呀,宝你这脚咋又瘸了!” “一直这样。”顾慎如不以为意。 她的右踝有旧伤,大概一年前复发后就一直没好利索,所以之前世锦赛的时候状态极差,摔了。结果就是她的伤又更加重了一些。 最近也一直在队内做理疗,但效果不大明显,队医前天还说起要联系个刚回国的老教授给她看看。 不过她懒得跟梁芝啰嗦这些,免得这小妈又唠叨。再说了,运动员嘛,伤病如影随形,都很平常。 “点菜,我饿。”她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梁芝一听,兴致勃勃点了个套餐,结果等菜上来,口口声声喊饿的顾慎如只象征性尝了两片刺身就开始啃沙拉。 “喂,你不会还在控制体重吧,赛季不都结束了嘛!” “那也不能养猪啊。”顾慎如一挑眉。对于花滑运动员来说,尤其是女性,哪怕微小的体重变化都有可能影响跳跃质量。 她本人身高一米六七,体重常年精准控制在四十六公斤,平时记录体重的单位是克,日常饮食把控得极其严格,今天这顿已经算是“放肆”了。 边说话,她一边用目光扫过一众寿司和天妇罗,最后挑了一只煎饺,只吃中间不吃边。 “你都瘦成小鸡干儿了!”梁芝不是运动员,也不赞同这种自虐式自律,“连你微博都,都天天有人私信叫你多吃点儿!” 顾慎如的微博大号十几万粉,不过从两三年前开始那个号就是梁芝在代为打理,她自己专注备战冬奥。 听到梁芝的话,顾慎如直接一声大笑:“屁呀,不然你给我看一眼?” 她又不傻,就凭她在世锦赛上的表现,外界会有些什么声音她不用想都知道。 梁芝也心虚,没接话,毕竟前不久才替她发布了一则道歉。 想了想,只好切换迂回战术,把筷子一撂,“那你不吃我也不好意思动筷了,咱俩一块儿饿着吧。” “哦,那我喝酒呗。”顾慎如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的烧酒。其实也是开玩笑的,她很少喝酒。 结果梁芝倒像吓了一跳,把那酒壶一把抢走,飞快给隔壁大叔送过去了。 “你还有脸喝酒!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在国外犯了什么错误?”送酒回来,梁芝斜眼瞪着顾慎如,“出息了哈,喝两口奶就敢进陌生男人房间,给你杯酒不是要上天!” 顾慎如闻言把脸一拧:“jen妹子告诉你的?” 梁芝一声冷笑。 何止是告诉她,jen在邮件里的一番详尽描述看得她至今心有余悸,发誓以后只要她在,绝不能让顾慎如乱喝东西,要不还得了。 “来吧顾慎如小同学,狡辩一下?”她敲敲桌面,看着顾慎如严肃道。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她觉得这么严重的事情,有必要当面算算账。 顾慎如装傻不说话。 “哎呀说说嘛!”梁芝绷不住了,求她,“你不是对男人没兴趣嘛,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不说?不说我猜了啊,是不是……寂寞久了终于想谈恋爱了?是吧是吧!诶诶说起来,初中就喜欢你那个宋振要来北城工作了,要么你俩哪天见上一面?或者……” “啊停!”顾慎如耳朵嗡嗡响,赶紧把话头给梁芝掐断,“你可越来越像中年大妈了啊,一言不合就给人瞎安排!” “谁让你不给我好好说!”梁芝偏偏还就不依不饶了。 顾慎如抓抓头,终于还是交代了。也是,那件事憋了一个多月也还是时常会在脑子里转,感觉确实需要找个人说出来。 “芝芝,”她的声音突然发闷,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其实,是因为那天晚上,我撞见的那个男的,很像……那个人。” 梁芝听得一愣。当了顾慎如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梁芝认识每一个对于她来说很重要的人,当然也知道这些人中有且仅有一个,能让她像这样魂不守舍一反常态,甚至于已经过了这么久还是连他的名字都不肯提。 “就,特别像他。”顾慎如看着梁芝又强调了一遍,眼神有点迷茫。 “有多像?你不会是在怀疑,就是他吧……”梁芝敏锐地问。 顾慎如看了看她,眼里的神态隐藏得很深,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不太可能吧,我听说他后来——”梁芝脱口说道,半途又及时刹住车,不确定地看着顾慎如,“能说不?” 她不知道顾慎如这些年还有没有偷偷关注过那个人,反正她是有听说过一些事情的。 顾慎如默许了。 “是这样,前两年我爸去海城参加什么峰会的时候见过他父亲那边的家里人,那时候就听说他都……” 梁芝说到这又顿了一下,看顾慎如脸色不变才接下去,“都已经订婚了呀。” “哦。”顾慎如倒是接话很快,语调也很平静,就是眼皮垂得低低的,让人看不见表情。 “对了,他名字也改了,你知道他现在姓啥不?”梁芝又说。 “不想知道!”这次,顾慎如飞快地撩了一下眼皮,筷子夹起一块天妇罗,夹断了。“不说了,我也没觉得就是他,像而已。”她面无表情地把碎成渣的天妇罗扔到桌上。 梁芝于是没再往下说。 一顿饭,这就算吃完了。 饭后,梁芝有点后悔不该提那有的没的,于是硬拉着顾慎如去逛街找乐,俩人多少又吃了点小零食。 结果回家路上顾慎如的肚子就开始不对劲。 一进家门又感觉气氛有几分压抑,因为她的母亲孟廷正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 “顾慎如,你答应妈妈几点回家的?”孟廷的语调平和,表情却很严肃。 “没注意时间。”顾慎如像犯错小孩似的靠住墙根。 “你别怪妈妈说你,这种关键时期我必须常常给你敲警钟。倒数九个月就是冬奥,你今天满二四,在女单里算超大龄,超大龄。希望你自己有点数。” 顾慎如沉默,这些话也不是头回听。 “我知道现在不是你最好的状态,但是明年就是你唯一的机会,最后的机会,你心里明白的。”孟廷的声音带有一种冷硬的金属质感,很容易让人生畏。 “知道了。对不起,妈妈。”顾慎如偏着头,感觉没有办法直视母亲。 “也不是要你说对不起。”孟廷这时候将语气放低了一些,起身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妈妈抱一下。” 顾慎如上前简单拥抱了一下,听见母亲的叹息。 “又长大一岁。你还记不记得妈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孟廷拍了拍她的背。 “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嗯,礼物给你放在床头了,去吧,看完早点休息。”孟廷这时才终于点点头,但面容始终严肃。 顾慎如于是垂着眼回房了,也没好意思提肚子不舒服的事。 来自母亲的生日礼物是一副新的护具,在顾慎如的意料之中。毕竟在印象中孟廷从来没送过她与花滑不相干的礼物,不是冰鞋护具之类,就是考斯腾(表演服)。 将护具收好,顾慎如洗澡上床。 躺在床上,无可避免地回忆起上一次收到真正令人惊喜的礼物时的场景。 ……算了,不许想,睡觉。 然而勉勉强强睡到半夜,她又被肚子疼弄醒了。自己揉了几下,竟然有变严重的趋势。 唉,这生日过得。 顾慎如在床上滚了几圈,最终受不了打算起来蹲会儿厕所,结果到底惊动了母亲。孟廷询问了情况觉得不太放心,就催着她换衣服去医院看急诊。 好在她家小区出来过条马路就有家医院,三乙级,规模不算小。 等挂完号进到诊室,顾慎如都疼得有点直不起腰了,直接窝在椅子上。 在母亲焦急呼唤大夫的声音里,她看见一双穿黑色运动鞋的脚走进视野,鞋子上面是整洁的裤脚,再上面是白大褂的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磁性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一瞬间甚至穿透了痛感。 顾慎如蓦然抬头,撞进视线中的脸即刻与不久前的某些记忆重合——黑发,镜片,幽邃的眼。 然后在下一个恍惚之间,它们又开始和一些更遥远的记忆纠缠在一起。 对方看见她,似乎也有一瞬的停顿,直到一旁孟廷的话将所有停顿搅散。 “大夫,这孩子肚子疼得厉害。” 顾慎如从僵滞状态中回过神来,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捶打,连耳膜都在震,要不是肚子还在疼,又要以为是在做梦了。 面前的年轻男医生开始询问情况,孟廷替她回答。 在顾慎如耳中,孟廷的话音听上去无比遥远,而男人的声线却近得让人嗓子发酸。 他戴了口罩,看不清脸。她深深吸口气,看一眼他胸前的名牌,掏出手机给梁芝发了条微信。 “他现在姓什么?” 他爱如潮 第5节 “陆。” 秒回。 顾慎如看完划掉微信,手机浏览器搜到这个医院的官网点进去,找到急诊科,人员资料。在等待页面打开的三秒钟里,她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能有这么巧这么扯淡的事情。 但那个该死的页面,它还是打开了,给了她一个名字,一张照片—— 陆别尘,一个陌生又不完全陌生的名字; 英俊的男人戴着无框眼镜,一张熟悉又不完全熟悉的脸。 照片点开,下面跟着长长的一串履历,末尾一项是“2020-2021年赴瑞典卡罗林斯卡学院进修”。 卡罗林斯卡,世界顶流医学院,坐落于斯德哥尔摩。 顾慎如的脑子轰的一声。 僵硬的身体本能做出反应,欲站起来转身就走。 只是还没能起来就被孟廷一把按住,“瞎动什么!大夫在问你话,把手机放下好好说。” 顾慎如看一眼母亲,机械地转过头。 此时对面的人已没在看她,只盯着电脑屏幕,神色如常,就如同一个普通的医生面对着一个普通的患者。 心里不知怎么拧巴了一下,不大舒服。她吸了口气,也尽力抹去脸上一切不该有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对方忽然开口问她:“有男朋友么?” “呃?”顾慎如辛苦维持的表情瞬间出现了裂痕。 第4章 “没有。孩子才二十出头,没谈过恋爱。”一旁的孟廷听见医生问话,看了呆愣的顾慎如一眼后忍不住代为开口,“大夫,您把我女儿都问得不好意思了。” 母亲笃定的语气像个小锥子一样戳在顾慎如背上。 对面的人也还在看她,目光让她避无可避,一抬眼就碰上去。 他就这么直视着她,眼下没有熟悉的笑纹,眸色亦深亦浅,深的是距离,浅的是过往,隔着一副镜片,隔了大半场轮回。 顾慎如动用了世界级运动员的心理素质来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任凭心中万马奔腾。 “诶,那小姑娘家属!”此时,隔壁忙碌的一个护士突然转头看了一眼,有意或无意地打断了这场极短的沉默,招呼孟廷,“去领个体温计,顺便推个轮椅过来。” 孟廷不放心地交代了顾慎如几句,才拎包出去。 母亲离开后,气氛立即陷入另一种怪异。顾慎如强力忍着肚子疼坐端正了一点,无论如何气势不能输。 “你现在可以回答刚才的问题了。”陆别尘撤回目光重新看着屏幕,理了理白大褂的衣袖,语气平淡无波,“不用多想,我需要知道你近期是否和异性有过亲密接触,因为这对诊断很重要。” 顾慎如:…… 很好,给她来这套。 “这问题还用我来回答么?”她一点没客气。 别装了,你不心知肚明?那时候她都晕过去了,哪知道有没有。 顾慎如话音落时,陆别尘打字记录的手稍一停顿,但并未再转头看她。 “是否有安全措施?”第二个问题,仍然是清冷平淡的语调。 “那我哪儿知道!”顾慎如开始冒火,回得很没好气。 故意的吧,当时是谁比较清醒?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对面敲击键盘的手再度停下,虚握了一下拳。 正在这时,刚才说话那个护士恰好从旁经过,有些奇怪地看了顾慎如一眼,再看她对面的陆别尘,发现男人鬓角隐约有青筋在跳。 哇,今儿真奇了。护士悄然一挑眉,心道。来看急诊的不靠谱小傻妞天天都有,还没见哪个能把小陆医生给气成这样。 “以后,注意做好安全措施,否则一旦有什么事,后果可能会很严重。”陆别尘终于再次看向顾慎如,皱着眉,语气越发下沉。 “呃-嗯?”顾慎如一听,气都不顺了。 不是,这人怎么还装上瘾了! 等等,还是说他这是在侧面敲打她,怕她事后纠缠? 这个脑洞一开,她险些绷不住。 “出事也跟你没关系,放心!”顾慎如瞪着眼,下巴抬起来。 开玩笑,她还不想负责呢,跟她扯这些。 大概是她的态度足够冲,陆别尘静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如常,目光也收了回去。 “的确跟我没关系。作为医生我只是希望,你能学会保护自己。” 学会保护自己…… 这一次顾慎如突然说不出话了,停顿之间终于有了一种频道似乎没对上的感觉。 可能、好像,他们两个说的就不是同一个事情? 心里莫名一虚。 难不成是她想错了么,那一晚和她在一起的真就只是个陌生人而已?也不是没可能,毕竟她当时那个状态没办法完全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但真的很像啊。 如果她没认错,那另一种可能性就是……那个时候他没有把她给认出来。 这两个猜想中的无论哪一个,都让顾慎如瞬间尴尬得想死。 重逢的场景不是没幻想过,但通常她给自己设定的都是爽文女主的版本,万万没料到会像现在一样沦为狗血憋屈流。 不过想想也正常,那天晚上她也没能立刻认出他来,他又凭什么会记得自己呢。 但是,就真的好憋屈。 不知道是不是受心情影响,连刚才还尚可忍受的腹痛也越来越剧烈,让她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额头开始冒冷汗。 “过来躺下,我检查一下。”陆别尘似乎察觉到,立刻起身伸出一只手准备扶她。 但孟廷在这时候推着轮椅回来了,见状立即出声阻止:“不好意思,不能换个女大夫来检查吗?我们孩子还小,不太方便。” 陆别尘闻言淡淡看了孟廷一眼,“抱歉,这里没有女大夫,如果您——” “换个男的也行……”顾慎如突然用微弱的声音打断了他,成功将气氛推向了新的尴尬。说完反应过来,她瞟一眼母亲狐疑的脸色,只想抽自己两下。 “如果您不放心,我叫护士过来陪着。”好在陆别尘只稍作停顿,继续看着孟廷,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孟廷大概也意识到刚才语气不太好,脸色虽不佳,但没再说什么。 于是之前那个护士接到示意走过来,一边帮顾慎如躺上检查床,一边对她和孟廷笑道:“诶呀,阿姨您放心吧,我们这正规医院没有那些事儿,再说我们小陆医生也不是那种人呀。人刚来一个多月,天天没病没灾光来跑我们这儿来跟他要微信的姑娘都能排成溜,但人从来规规矩矩的都不多看一眼。也不是所有长得帅的男孩子都不靠谱是不是……” 可能是发觉顾慎如母女对陆别尘态度不善,这护士的话里带了点打抱不平的意思。直到陆别尘的眼神看过去,她才会意收声。 将病人安顿好,陆别尘回身拉好遮挡的蓝色无纺布帘,孟廷和护士都跟着站进来。三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目光集中在一脸想死的顾慎如身上。 触诊的过程已经无法用尴尬和诡异来形容。 当男人的手掌接触到皮肤,那种似曾相识的温热又干燥的触感,让顾慎如感觉到腹腔内的痛与不知何起的痒,以及隐秘的羞耻和许多说不清的其他东西,融合在一起像火一样烧起来。那一刻她只庆幸脸上还戴了口罩,就算失去表情管理也至少还有一层遮挡。 但其实,此刻并无人注意到她的窘态,因为在触诊结束时,作为医生的陆别尘的神情就变得非常严肃。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需要手术。”他说着,转身操作电脑,“还不能确定,先抽血,然后做彩超。” “手术?”孟廷闻言脸色立即一变,“保守治疗不可以吗?” “先做检查,情况严重的话必须手术。”陆别尘没有抬头,语气不容商榷。 孟廷眉头深重,但没再问什么,和护士一同将顾慎如扶到轮椅上,推去做各项检查。 折腾一圈下来,顾慎如的情况又加剧了,已经疼得头晕眼花浑身冷汗,再也没有心思想别的。 陆别尘迅速通知了外科医生,对方根据彩超结果初步判断是阑尾炎,但为了结果更准确还要求再做一个腹部ct。 于是顾慎如又被推进了ct扫描室。 陆别尘跟过去,在外面的操作间透过观察窗看着她,眉宇微微缩紧。 “伪影太重了,看不清。”第一次扫描完成后,一旁的技师摇了摇头,转而打开门交代里面的顾慎如躺好不要乱动。 然而此时的顾慎如疼得相当厉害,身体不由自主蜷缩扭动,一头乱发都被汗水浸透。听到技师喊话时她尝试了将身体放平,但完全控制不了,连肩膀都不由自主开始抽搐。 “这不行啊。”外面操作间,技师又一次摇头。 “我进去陪她。”一旁的陆别尘立即低声道。 “啊?”技师有些迟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要不叫家属去吧。” “没事,我去。”陆别尘说着就直接打开了扫描室的门。 “喂小陆,你穿上铅衣(防护服)啊。”技师在外面喊了一句。ct扫描有微量辐射,很多人忌讳。 但陆别尘没有去拿挂在门口墙边的防护服,而是径直走向了顾慎如。 这时的顾慎如孤身躺在扫描床上,疼得都没听见脚步声。扫描室顶部的大灯散发出莹白冷硬的光,晃得她把眼睛紧紧闭着,在心里默默数着难熬的每一秒。 直到一片柔和的阴影突然落在身上。 睁开眼就看见了面前的人,靠得很近,朝她俯下身来。 她虽然极力在忍,身体却还是在疼痛的驱使下做出了本能反应,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向他的衣角。 她想喊疼,但是张了张嘴,只发出半个音节。 “我知道。”陆别尘在半空中接住她的手,轻握了一下,声音放得很轻很轻。 顾慎如不自觉死死扣住他的手掌,感觉指甲快要掐进他的皮肤里。他还戴着口罩,她看不全他的脸,只能望住他那双被镜片隔绝的,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眼睛。 她说不清他是否真的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她的想法,但就在她心念一动的那一秒,他突然抬手将眼镜摘下来了。 “忍一忍,待会儿给你买糖吃好不好?”他像哄小孩一样对她笑了笑,眼睛微微收窄,眼下出现一对笑纹,极淡。 那一刻,有无数念头从顾慎如的脑中闪过,又被疼痛碾碎,融进浑身血液里。湿凉的掌心在对方的手里逐渐热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虽然哭得极为克制。 陆别尘用指背擦掉她流向脸颊两侧的泪,将她被冷汗浸湿的乱发理到耳后。“别哭,很快就好。”话语间他一手略微施力按住她,顺利完成了扫描。 他爱如潮 第6节 随后ct结果出来,确诊化脓性阑尾炎,情况较为严重,建议立刻手术。 作者有话说: 十二年一轮回,下一个轮回你在哪里。 ---thankyou--- 祝小宝贝们的阑尾永远不发炎。 第5章 “不,我们不做手术。”回到急诊室,孟廷听完结果后坚决地摇了摇头,“还是保守治疗吧。” “不可以。”但陆别尘的语气也同样坚硬,眉宇凝重,“现在明确是急性阑尾炎,并且已经化脓,情况紧急需要立即手术。” “先别说这么吓人,”孟廷的眼神里充满怀疑和警惕,“孩子现在不是都好些了。” 从ct室出来之后,顾慎如的疼痛确有减轻的迹象,甚至还开口要了点水喝,所以她才这么说。 “疼痛减轻不一定是好事,也有可能是穿孔。”陆别尘稍微提高音量,说话间探手摸了摸顾慎如汗湿的额头,眉心越拧越紧,“病人体温在升高,不能再等。” 体温升高,是病情加剧引发感染的征兆。 “这样吧,”孟廷抬手将他挡开,护了一下顾慎如的头,“能不能叫其他医生来看一下,我看你太年轻了。”她的语气听似退了一步,但言下之意是信不过他。 陆别尘被推开的手在空中虚握,手背血管突兀。 “好。”但他最终闭了闭眼,转身拿起电话。 几分钟后外科医生赶到现场,查看了顾慎如的状态和检查结果后说了与陆别尘同样的话。 却没想到,孟廷还是摇头。 “是这样的大夫,我们孩子是运动员,正在关键时期。”她说得镇定而坚决,“做手术太影响训练了,看能不能先用药,消消炎什么的。” 赶来的外科医生见家属话说不通,显得有一丝不耐烦:“做不做手术你们自己决定,但有一个,这样拖下去可能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几个字让孟廷脸色一变,但同时也让她眼里的怀疑和警惕瞬间加重。“不,我们还是去市中心医院看一下,做手术也在那边做。” 外科医生闻言,别过了头没说话。 只有陆别尘的声音陡然打破沉默:“不行,转院来不及,她需要立即手术。”说着直接上前用手掌轻扣住顾慎如的肩膀。 然而他的话语和动作却引发了孟廷的强烈反感。 “你不要动她!”孟廷一把掀开陆别尘,“你们这儿的医生怎么这么武断?我们现在不愿意手术,你难道还要强迫我们吗?出了后果你负责?”这一次,她说完话后没再给对方留回话的机会,推着顾慎如就要走。 但轮椅没能被推动。 “我负责。”陆别尘掌住轮椅的一侧扶手,看着孟廷。 “小陆。”不及孟廷回应,后方的外科医生就走上来颇有深意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今天这种情况其实并不在少数,但他们做医生的通常都不这么说话,否则轻则无事,重则前途堪忧。 但是陆别尘分毫都没有放手。 “留下,任何后果我来负责。”他直视着孟廷重复了自己的话,沉厚的嗓音中像是闷着雷。 孟廷的眼神有些变化,但仍然不肯妥协。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一直弓着腰趴在自己膝盖上的顾慎如突然一头从轮椅上栽下去了。 “呀,病人休克了!”一旁的护士看见了,惊叫一声。 “先进抢救室!”陆别尘神色一紧,即刻做出反应将人抱起来。另一边的外科医生也迅速跟上来:“先用抗生素,核酸测了没有……” 像是看不见的雷暴突然炸开了,让在场每个人的心脏都在快速地跳动,有的只是紧张和担忧,有的却充满了恐惧与痛苦。 抢救室里待命的医护在外科医生的指挥下忙碌起来。室外,孟廷终于抖着手签了同意书,之后很快,顾慎如就躺在平车上被推去了手术室。 一切安静下来后,陆别尘默默地退回急诊室,锁眉望着顾慎如被推走的方向。他的目光幽深、黏连,而又动荡。如果有旁人细看,或许能发现此刻的他面色泛白,额角凸起的青色血管在有规律地搏动。 孟廷离开前,将他深深地看了几眼。 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沉默紧绷得如同雕塑,一直到有新的病人进来。 来的是个老太太,抱着一个哭闹不止的小男孩。他垂目片刻敛住了情绪,抬臂将孩子从老人手中接过来,抱在怀里轻声地哄。 …… 顾慎如醒来时,手术已结束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母亲有些焦虑的脸,目光流转却没有扫到别的人,没来由地就感觉一丝失望从心底攀上来。 但很快一张面孔就闯进了视线,那感觉立刻消失了。 “醒了。”陆别尘来到她的床前,微微俯下身。他的目光语调在顾慎如看来皆很平静。 无情。她脑子里划过两个字。 “还疼么?”他问。 其实还好,只是肩背酸酸的,腹部插引流管的地方有轻微的钝痛,并且作为一名运动员,顾慎如对疼痛的忍耐力其实比普通人要强不少。 “……疼呀。”然而她点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看见陆别尘将手抬起,虚空地掠过了她的手,最终却只是把镇痛泵的按钮递给她,平淡地说:“太疼的话就按一下。” 于是那一丝失望又重新攀上来。 陆别尘没再看她了,直起身向孟廷交代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后就转过身去查看同房的其他病患。顾慎如用余光瞟着他的背影,心底有异感在涌。 病房内冷白的灯光落在穿白大褂的男人身上,将他的皮肤漂得非常白。她也分不清他是长高了还是变瘦了,只觉得他的身形比从前更加轮廓清晰,刀削的肩线、后颈嶙峋的棘突、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原来一个人,在几年的时间里可以变这么多。 原来人在变了这么多之后,还可以这样好看。 护士推着小车进来发药,遮挡了顾慎如的视线。她眼前一空,莫名不爽地闭上眼,听见陆别尘与护士交流了几句,然后便走了。 脚步声到门口时候,忽然又听护士小声叫住他:“诶小陆医生!给你带了烧麦啊,放桌上了回头趁热吃点,没糯米的,好消化。” 由于离得很近,这句话不该听见的话被顾慎如听得很清楚。 烧麦? 没有征兆地,她心里狠狠拧了一下,意识在一瞬间里被扯回好久之前。 那时候,她还住在雪城,是一个在冬季里大雪漫天,夏季晴空万里的北方小城。 雪城没有什么陆医生,只有一个剃着寸头,肩膀宽宽的少年,家在一条充满烟火气的旧巷子中,是那种老老的红砖小排楼,前面临街的部分用来经营小超市和早餐铺,后面住人。 他家的早餐铺常年售卖一种南方烧麦,里面包的是糯米、虾仁、香菇、咸蛋黄之类,与雪城流行的大葱牛羊肉馅北方烧麦完全不同。 就是这些烧麦,让顾慎如在十几岁的时候第一次相信了缘分。 最初尝到它们还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孟廷除过本职工作之外还要做一份夜班兼职,凌晨下班时习惯顺路买早餐回家。就在她厌倦了所有包子蒸饺油条的时候,孟廷发现了老巷中的早餐铺。 “新开一家店,你尝尝喜不喜欢。” 结果她一尝即真爱,从小学吃到初中都不舍得再换口味,爱吃到偶尔招待梁芝来家蹭早饭都得抠搜地把烧麦先藏起来。 不过,她也不总是这么小气。 应该是初二那年吧,她终于认识了一个让她心甘情愿分享神仙烧麦的人。 刚认识的第三天中午,她就跑去高中部在放学路上把人给堵住,献宝似地递上自己从牙缝里省下来的小烧麦。 “给我的?”一开始,对方显得无动于衷。 “对啊,”她下巴一扬,“不许瞧不起,快吃!” 在她的胁迫下,他干净利落地吃完了,却并没露出她所期待的惊艳表情,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很一般”。 “不可能!”她当时失望极了,“我觉得这已经是全雪城最好吃的东西了,你竟敢说一般!” “因为是我做的。”对方轻微一耸肩,淡淡看了看她,“还可以更好吃。” 顾慎如起初是一点都不信的,当天中午就直接跟去了人家里,打算拆穿他大言不惭的谎话。 然后,她就亲眼见到他卷起袖子帮忙收拾打烊的早餐铺,之后又在铺子后头的小超市里忙里忙外地搬货。 这才化身尖叫鸡一阵感叹——如果这都不叫缘。 从那天往后,孟廷每天早上给她带回来的烧麦就变得不同了。 “这个虾皮有点扎嘴。” 所以烧麦里的虾皮全都变成了新鲜虾仁。 “好想吃甜的啊,但只能一点点。” 于是一份烧麦中潜伏了一个红糖馅儿。 “突然想到,烧麦里头能包水果不?” “不能。” 然而隔天她竟然吃到了桔子馅。 桔子馅的烧麦啊,美味得就像个意外,让她直到今日今时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所有的酸和甜都好像横穿了时空,重新席卷过她的口腔。 “妈妈,”顾慎如躺在病床上轻轻拉了一下孟廷的袖子。但话出口时,她看的却是另外的方向。 “我也要吃烧麦,要有糯米的那种。” 说真的,不包糯米的烧麦算什么烧麦。 病房门口,正欲转身离去陆别尘忽然停住脚步。 一旁的孟廷也是一愣,显然是同样回忆起了些什么。 她当然也还记得雪城那间卖烧麦的早餐铺,有将近十年吧,因为女儿太喜欢他家的烧麦,她几乎每周都要去光顾好几次。 铺子凌晨四五点就开始忙,招待她的通常都是一个男孩,黑衬衫外面套了件白色围腰,不怎么说话,但很有礼貌。最早,他是个腼腆的小孩子,只能给大人打下手,后来慢慢大了才开始独立掌摊。 长大后的少年个子很高,身形宽阔利落,还是很少说话。孟廷与他从来都没有过太多的交流,当然也不会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她亲自买回家的烧麦里开始藏着数不清的小故事。 直到今天,她也还是不知道。 “吃什么烧麦呀你。”只是听见顾慎如突然当着陌生人的面开口要吃的,她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孩子小时候爱吃烧麦,现在不吃了。”说着,她尴尬地朝回身看过来的陆别尘摆了摆手。 他爱如潮 第7节 “嗯。”陆别尘神色如常,匆匆扫一眼病床上的顾慎如。 顾慎如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又掩饰般地干脆闭上眼睛。 只是注意力又悄悄跑到耳朵上,想听他会说什么。 “二十四小时之内严格禁水禁食,家属注意一下。”听见的是仍然平淡的声音,然后就是脚步声在走远。 鼻腔忽然酸了一下。 没有烧麦,那答应她的糖呢。 果然是个骗子。 她皱皱鼻子使劲把那股酸劲咽回去了,一小滴隐秘的眼泪掉下来,但很快又蒸发掉。 无人知晓,很好。 …… 由于术后两个小时之内不能睡,顾慎如只能顶着困和累,听守在床旁的母亲不停地讲话。 其实平时,她与孟廷之间并没有太多话,日常话题除了比赛就是训练。 孟廷年轻时也曾是花滑运动员,还是她的启蒙教练。当她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母亲抱着她在冰上转圈了。 “妈妈,对不起啊。”顾慎如昏昏沉沉地说,总觉得母亲多少有点怪她在外边乱吃东西搞成这样,虽然也没真的这么说。 “你不要总跟我对不起。”孟廷没什么表情,语气严肃如常,“机会和荣誉都是你自己的,你不是为了我。”言下之意,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顾慎如动了动嘴,除了“对不起”也不知道说什么。 “好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孟廷倾身摸摸她的脸,眼里终于流出一丝疼惜,“我跟你吴教练说过了,他说一般这种手术两周左右就能恢复训练,影响不大。” 顾慎如无力地点点头。 之后,孟廷的重点很快又回到花滑上:“不过你的3a现在成功率还太低,还有……” 顾慎如强撑着眼皮零碎地听着,一直熬到天都蒙蒙亮才终于被允许睡着。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过了不久,又朦胧听见母亲的声音:“我去上班,你好好听医生的话,待会儿梁芝过来陪你。” 母亲有两份工作,多年来一直如此,几乎所有收入都投入了她的花滑事业,尤其是在跟父亲离婚,又为了她的职业发展把家搬来了首都北城之后。 孟廷简单交代几句便收拾东西匆忙地走了,但是顾慎如迷迷糊糊地根本没听见她走,还半睡半醒地往床边伸着手:“妈妈,帮我拿个水。” 无人回应。 “妈妈,口渴想喝水。”从昨晚手术之前到现在她就滴水未沾,感觉都快渴死了。一边痛苦地哼哼,她一边用手抓空气。 有人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但是这个人的手掌干燥温热,不像妈妈的手。 然后她听见倒水的声音,下意识想坐起来。 “别乱动。”一个声音阻止了她。 作者有话说: 稍微给不了解花滑的宝宝们说一下:文中女主妈妈提到的3a全称是axel三周跳,是花滑的六种三周跳里难度最大的一种。 第6章 顾慎如眼皮一颤,想睁开又睁不开。不过那声音她已经认出来,那张脸不用看也自动出现在脑海中,曾经的,现在的。 “只能喝一点点。”那个人低声说,同时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帮她把头抬起来,动作轻而有力。 下一秒,顾慎如感觉到金属小勺接触嘴唇,把温度适宜的水送进口腔。 不过这种舒适的感觉也就持续了一秒。他真就只给了一点点,刚够润一润嘴巴。 “还要。”她舔舔干干的嘴,不满足地皱眉。 “不可以。”对方的声音低柔,却无情。 喝不到水的顾慎如,在半梦半醒之中突然有点想哭。 “骗子。” “对不起,忍耐一下。” 垫在她颈后的手被抽走了,顾慎如不安地拧拧脖子。 她看不见,那只手在她的面颊旁悬停住,又缓缓虚顺过她的下颌、唇峰和眼角,只是最终也没有再碰到她。 “那我的糖呢,骗子。”以为人已经走了,她才悄悄地又嘟囔了一句。 这次果然没人理她了,于是她带着一丝隐秘的委屈,又一次沉沉睡过去。 彻底醒来时,窗外已天光大亮,病房里吵吵嚷嚷。 一间病房四张床全部满员,除了她之外还有两位老人和一个小男孩,都有家属陪着,相比之下显得她孤家寡人。 顾慎如活动一下僵硬的手,却在被子里摸到一颗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一颗糖,蓝色薄荷味的上好佳硬糖。 糖下面还压了张便条,用劲瘦的字体写着“明天之前不可以吃”。 顾慎如无言地盯着手心里的糖和纸条,表情变得无法形容——绝对故意的,不想她提前偷吃,就只给她最讨厌的薄荷味…… 雪城,大约八年前。 不喜吃糖的少年总揣着一把上好佳。 “你不吃糖带这么多糖干嘛?”她经常在中午放学的路上搜刮他的书包。 “因为有小朋友爱吃。” “我现在又不能吃糖,再说我也只喜欢花生味儿的。”那时的她只要一说起吃,就有点惆怅。为了过发育关,她除了早餐之外基本都只能啃水煮鸡胸加菜叶,零食什么的只能在梦里。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小朋友就是你了?”但少年听见她的话,肩膀抖抖地浅笑一声。 “必须是我!” “不一定啊。” “一定!” …… 不一定吧。 医院,顾慎如心情复杂地盯着手里那颗薄荷味上好佳发呆,直到梁芝出现才回过神。 梁芝一脸神经兮兮地跑进病房,都顾不上先关心她的病情,“宝儿宝儿,我可能是眼花了,但是你猜我刚才在走廊上看见了谁?” 顾慎如面露疲惫地看着她:“嗯,他就是昨晚接诊我的医生。” 梁芝瞬间化身表情包:“真的假的,跟小说似的。” 顾慎如懒得说话,她自己也觉得很扯。 “等一下。”但梁芝已经开始发散思维,“我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说不定就是故意的。”小说经典桥段,所有的偶遇都是处心积虑。 顾慎如面无表情:“想象力不是这么用的。” 然而心跳有半秒钟没跟上节奏,她自己没发觉。 “不是,你想想啊宝儿,假设你在斯德哥尔摩那天遇见的也是他,不是很有可能嘛!”梁芝已经停不下来了,“他以前那么喜欢你,后悔不是很正常,毕竟你应该是他的白月光啊。你肯定是!”中学时代的顾慎如是很多人的白月光。 “虽然有听说他已经订过婚了,但又不是结婚,就算结婚还能离呢嘛,呃但是当然离过婚的男人咱不要啊宝。不过嘛,因为忘不了你所以拒绝订婚对象回来找你和好,这种可能性还是蛮大的你不觉得吗宝宝,经典的破镜重圆追妻火葬场啊……” 眼看梁芝越说越嗨,顾慎如两手捂住耳朵。 但一晃眼间视线扫过那颗薄荷糖,让她把原本想叫停梁芝的话又忘了说。 蓝色的糖安静地躺在白色床单上,在阳光下制造了一片微小的彩虹。 “顾慎如,换药。”突然有护士进来,小推车咕噜咕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犹豫。梁芝也立刻闭嘴,自觉地起身让开。 护士姐姐还是昨晚那个,非常和善又健谈。 在关照完她情况后,这位姐姐突然问了个无关病情的问题:“妹妹,你和小陆医生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啊?”顾慎如被问得有点懵。 “没有,就看他对你挺关心的,好奇。”护士眯眼笑笑。 顾慎如不自觉瞟了梁芝一眼。 梁芝说他是故意的。 “呃……护士姐姐,你昨天好像说过,你们那个陆医生刚来这儿一个多月?”她思考几秒,问护士道。从她结束世锦赛回国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 “对啊,”护士立刻点头,“说起来他那么厉害的人来我们这小医院真让人意外,诶你知道吧,人家才二十五岁都博士毕业了,听说中心医院那边院长亲自留人都没留住,而且人还……” “又又又在聊陆医生?”正说着,另一个声音突然打断护士的话。 顾慎如一抬头见是昨天给她做手术的外科主任来查房,说话的是跟在主任后面的一个规培医生。 “悄悄跟你们说,人家陆神早有主了。”那小医生压低声音半开玩笑道,“知道他爸是谁么,别人那种大家族结婚都是要强强联合的,你们呐都别惦记了哈哈哈,倒可以考虑考虑咱……” “去,不信谣不传谣啊!”护士笑着敲了规培医生一记。 这时候,另一床耳尖的老太太听见这边医生护士的小声八卦被,连忙搭茬:“你们说的陆医生就是刚来过那个帅小伙是不,诶唷那小伙儿!” “啊对对,”中间床的陪床阿姨也笑着附和起来,“孩她奶前两天把陆医生照片发我们家微信群里了,结果几个孙女一看都嗷嗷叫唤,天天抢着往医院跑,把她奶高兴的……” 连住在最里床的小男孩也爬起来凑热闹,声音又脆又亮,“就是就是,那个医生哥哥可好了,还请我吃糖嘞!”边说开心地从床头捧起一大把水果糖。 病房里就这么突然热闹起来,只有顾慎如安静地看着小男孩把手里的糖全撒在被子上。 比她的多,还全是她喜欢的花生味。 她无言又恨恨地瞪了梁芝一眼。 我让你瞎说。 破镜重圆个屁。 她不是那个“小朋友”。 有没有订婚,关她屁事。 “诶所以妹妹,你到底跟我们陆医生认不认识啊?”身旁的护士姐姐显然没发现她脸色有异,还抽着空锲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他爱如潮 第8节 “不认识。”这一次,她完全没有犹豫。 护士闻言半轻松半遗憾地瘪了瘪嘴,病房里其他人仍然兴味盎然地谈论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陆医生。 谁也没注意到半墙之隔的门外,那个人恰好听见顾慎如的话,默然地将目光垂落。 作者有话说: 关于男主的学历稍微说明一下:陆别尘于13年本科入学,20年末被授予博士学位,且在本博连读期间完成规培获得执业资格,20年末至21年初赴瑞士进修,21年三月入职目前所在的医院,合同制。 (现实中国内目前本博一体且并轨规培政策的医科专业最少需要读九年,这里做了小改动,主要还是我们尘仔太优秀了比别人学得都快) ---thankyou--- 祝还在念书的小宝贝们逢考必过,已经毕业的小宝贝们事业亨通 第7章 房间里众人聊得热火朝天,顾慎如越听越烦躁,干脆用被子蒙住头。 梁芝在旁边戳她两下,本来想劝她说也没必要跟那个谁装不认识,结果被她哀怨地瞪了一眼,也没敢说出来。 又过会儿,病房门口突然有人伸头叫“露露”。 “露露”是顾慎如的昵称,源自她青年组时期的成名作《寒露》,她的朋友同学和一众粉丝都这么叫。 来的是个瘦高男人,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一进门就热情而拘谨地将一大兜顾慎如不能吃的水果和零食放在她床头柜上,笑道:“一到北城就听说你生病,来看看你。” “宋振?”梁芝见有人来,哗一下掀开顾慎如蒙着头的被子,捅捅她:“老同学来看你了宝儿!” 顾慎如就这么被迫和来的人打了个照面,极为不自在地在床上扭动几下,顺便又狠狠瞪了梁芝一眼。 梁芝无辜地趴在她耳边解释:“靠,我就昨晚在微信上提了一嘴,谁知道他直接就来了。” 顾慎如无奈,从床上撑起来跟宋振打招呼。她平时挺要强一人,是真不情愿以这副刚做完手术的惨样见人。 这个宋振是她和梁芝的初中同学,当年属于是可以组团一块玩的关系,毕业后虽然很少见面,但也还保持着低频联系。 几年前她父亲在家乡雪城因故离世,她又刚好在国外比赛回不来,那时候就是这位宋振同学主动去她家帮着忙前忙后,替她送了父亲最后一程,为此她一直都特别感激。 这次听梁芝说宋振来北城上班,原本想等病好了抽空约个感谢饭,没想到以这种方式提前见面了…… “别不好意思宝儿,都同学。”心大的梁芝在身后悄悄推她。 宋振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在一旁嘘寒问暖,只有顾慎如本人独自别扭。 三人尬聊了一会儿,又有护士过来提醒顾慎如,让她输完液就尽量起床活动活动,防止肠粘连。 顾慎如于是只能忍着疼咬牙从床上往起爬。 梁芝过来扶,但作为一个娇小型女生她抱着接近一米七的顾慎如摇摇欲坠,坚持不过两秒钟就开始大声呼救。其实当时宋振的手已经伸过来了。 顾慎如十分想拒绝但身体不给力,最终还是一手搭着宋振的肩膀在房间里转悠了几趟。梁芝盘腿坐在病床上围观,一边吃着顾慎如不能吃的水果零食,一边都快被她给瞪穿了。 完成了护士交代的任务后顾慎如瘫回病床上,感觉比连跳了一百个3a都辛苦,只想一觉睡死过去算了。 然而梁芝完全不给她清净,突然开始一个劲儿地推搡她。 “宝儿!”神神秘秘地,梁芝往门口的方向使眼色,“看那,那个谁,他是不是来看你?” 这时候宋振已离开病房出去抽烟,所以顾慎如一听梁芝那不正常的语气,就知道她在说的是谁。 眼一抬,扫见走廊间一个背影,正在走远。 “屁。”她忽然一阵烦躁。爱谁谁,她不认识。 “哎,刚来咋又走了?”梁芝摸摸头。 这时候,隔壁床那个异常活跃的老太太突然伸脖接嘴,“哎哎,你们又在说小陆医生哈?”老太太看着顾慎如,“他才不是刚来,先头都搁这门口站半天了,当时你男朋友在扶你走路么,你没看见。” 顾慎如第一反应想解释说宋振不是自己男朋友,再一想又觉得无力多说,只是无言地重新拉起被子蒙住头,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差,虽然也说不清为什么。 梁芝在隔着被子搂住她,也很失望:“什么嘛,招呼都不进来打一声就走了,真当不认识你啊……” 顾慎如闷在被子里不说话。 打什么招呼,有什么好打的,见了面估计也是相看两尬。她甚至有点庆幸前几次碰见那个人的时候自己都是在不清醒的状态下。 “宝儿,我收回之前的话,看来是我想多了。”梁芝在一旁自说自话,“哎,想想也是,当年一言不合就消失的人,还指望啥。我就不该对他心存幻想,但主要是你们俩当年实在太好嗑了呜呜……不,算了,让咱们忘了那个无情的男人吧宝儿……” 顾慎如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捶了梁芝一下,求求她闭嘴。 不想听,不想想。 “不行,我越想越生气,让我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狗样!”然而梁芝又停不下来了,翻身掏出手机直接上医院官网挖出了陆别尘的资料。 “啧,这名字改得这么不顺耳呢,什么意思,挥别前尘吗?” “……你倒挺会解读的。”顾慎如掀起被子一角,露出一只冷冷的眼睛。 挥别前尘,听着还真有那么个意思。不知道她算不算那些“前尘”中的一部分,或者什么都不是。 啧,真不爽。 顾慎如闭上眼睛,努力赶走心中杂念。 多亏宋振很快抽完烟回来打断了梁芝的阴阳怪气。再晚一些,孟廷也下班回来了。 见到有男同学在,孟廷多少有点不悦地把梁芝说了几句,意思是以后再有不熟的男孩子来至少提前跟她打个招呼。 梁芝作为顾慎如从小到大交过的朋友中唯一不那么恐惧孟廷的一个,嬉皮笑脸了一顿混过去,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而顾慎如呢,在挨过了术后二十四小时之后可以稍微喝点水了,心情终于好转一点点。不过吃东西还是不行,那颗蓝色薄荷糖被她送给了同病房的小孩,纸条扔掉了。 晚上又是在孟廷的陪护下度过。其间陆别尘进来查房,例行向家属询问情况交代注意事项。 顾慎如全程闭眼装睡,听见他浅淡平直地与母亲谈起自己的情况,又用同样的语调依次询问其他病患。只有在去哄最里床那个爱哭爱闹的小男孩的时候,他的声音才变得温和柔软了一些。 无道理无缘由地,顾慎如觉得有点生气。 另一边,同房间的几个阿姨奶奶忽然发觉她们最喜欢的陆医生今天似乎难得有空地一直在这儿逗留,于是纷纷抓住机会,不客气地向他问起各种家长里短的问题。 他竟然也有耐心零星答了几句。 顾慎如听见,他说自己在一三年末来到北城,读书、工作,除了短暂出国进修外就没离开过。 没离开过。 她安静躺在病床上,呼吸却渐渐有点乱。 算一算孟廷把家从雪城搬到北城,大概也在一三年末。 原来这八年里她与这个人的距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又似乎比想象中还要远。 是咫尺陌路的那种远法。 她又一次把脸藏进被子里去了。 病房中其他人的谈笑声还在继续。阿姨奶奶们从陆别尘简短的话里捕捉到长久定居北城的意思,立刻变得更加热情了。 顾慎如在被子里咬咬牙。 呵,很受欢迎的样子嘛。凭什么。 一直闷着头等到听见陆别尘离开病房的脚步声,她才钻出被子,坚定地看着孟廷:“妈妈,我想出院。” 作者有话说: 小宝贝们中午好,今日还有一更感谢在2022-06-04 16:53:40~2022-06-06 11:3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出院当然还没那么快。 第二天是周末,孟廷白天没上班,和梁芝一起陪着顾慎如,到了下午才离开医院去做兼职工作。 她走之后,顾慎如的几个队友刚好来探望。其中有个平时关系不错的男单小选手,其人擅长燕式巡场,所以有个中二的外号叫“飞羽”,并且由于外表精准踩中了当今广大女性的审美点,虽然年仅十八,全网粉丝已破百万,走哪儿都自带流量。 因此他一出现,病房里外瞬间变得热闹非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爱豆乱入了,引来这么多人看。 但顾慎如就有点应付不住。 飞羽年纪小,又活泼又热情,不停在她病床前上蹿下跳,以至于某些赶来围观的人都纷纷露出姨母笑。这些人不用问,大概率是他俩的cp粉。 不过他俩这个cp完全就是乌龙事件,怪就怪几年前两人在一场大型冰演上合作了一套过于惊艳的节目,那之后就被粉丝强行组了个姐弟cp叫“羽露”,当时一度还火上热搜,近几年热度虽然稍微有降,但总有一小撮人不离不弃,磕得十分坚定。 于是,顾慎如又被搞得相当尴尬。先不说她同飞羽就是纯纯的姐弟关系,光是当前这一大波目光就把还在病床上蓬头垢面的她折磨得够呛。 她本人自从升成年组以来就愈发低调,比赛之外很少暴露在公众视野中,商业活动除了冰演一概不参加,这里面既有孟廷的意思,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外加花滑在国内本来就还只是个小众项目,她的日常生活一向都很平静,完全感觉不到什么偶像光环。 所以此刻,她在飞羽带来的热度里煎熬了大概十分钟就受不了了,赶紧借口指使梁芝出去买晚餐,顺便把飞羽这小孩给领出去。 人走了,她这才终于轻松点。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病房这边刚清净下来,另一边的医护办公室里却又掀起一阵热火朝天。 起因是值班的两个女规培生中有一个是飞羽唯粉,在意外见到真人后就激动地拿着偷拍的照片安利给同组姐妹,迅速将其同化,然后两人凑在一起翻微博,翻到前线cp粉在“羽露”超话里更新的病房动态,不禁有些忿忿。 “最讨厌cp粉了,那个顾慎如蹭热度的吧,好烦啊,能不能离我们飞飞远点。” “她这两年成绩也一直下降,说不定就是年纪大快退了才蹭热度,准备出道娱乐圈什么的吧。” “呃,那她在想啥,我看真人也没照片那么好看。” “反正肯定配不上我家飞飞……” 两个小姑娘聊得太投入,直到一道沉冷的声音将她们的对话打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是你们的工作时间。” 听声辨人,两人吓人都是脖子一凉,原地闭嘴。 “陆医生,还以为您下、下班了呢……”她们互看一眼,疑惑忐忑。陆别尘今天下早班,按理说这会儿早该回家了,要么她俩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摸鱼。 其实,她们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怕陆别尘。他明明就是个才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医生,算年纪比她们大不了两岁,又根本不是他们的规培老师。 他爱如潮 第9节 但这个人吧,偏偏就是莫名地气场强大,拥有那种高度自律的精英一族身上所散发出的压迫感,内敛又不失锋利。比如说你拿专业问题请教他,他一定会耐心解答,但你如果学不会,一个眼神能让你凉透。 典型的对病人和蔼可亲,对同事严肃认真,对自己超级变|态的那种医生。挺可怕一人,也就长得好看。 两个女生看着陆别尘不善的脸色,识趣地往门外溜。擦身而过时,却听见这尊神仙冷不防地又开了口。 “怎么配不上?”他语调极冷。 “什么?”两人被问懵了,僵硬几秒后其中一个注意到他的目光划过自己手机界面,那上面显示的还是微博“羽露”超话的主页。 “她怎么配不上?”他竟又强调了一便。 女生二人组这才勉强反应过来。 “陆医生,您……磕cp?”更懵了,壮着胆子问一句。 然而也没能搞清楚到底是磕还是不磕,只觉得他一张脸越来越冷,太阳穴一条血管微微起伏一下,像是在跟谁生气。 两女生吓得不知所措。好在神仙最终也没有发火或是怎样,只扔下一句“专心工作”,就背过身离开了。 二人组拍着胸口回望陆别尘的背影,一边心有余悸一边莫名其妙,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有的人表面冷血精英,背地里竟然偷偷磕cp,还磕得这么投入! …… 走廊另一端,陆别尘在片刻的停顿后调转方向,走向顾慎如的病房。 透过门上的观察窗,可以看见她在倚在床头跟女队友说话,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窗外是黄昏,桔色的浓烈阳光斜洒进房间,到达她床侧几公分便淡开,被正上方的冷调节能灯取代。苍白的她就卧在阳光之外,在层叠的记忆里沉浮。 陆别尘的眉心拧紧,步伐更快。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步越过他,嘭地将病房门推开。 “露露姐!”飞羽嗓音轻快,两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外卖粥碗,“不知道你想吃哪种,全都买了。不过医生好像交代你不能多吃哦。没关系,你就每样尝一口剩下的给我和梁芝。” “哦,谢了飞飞。”病房中的顾慎如抬抬眼,很随意地一点头。 门外,脚步停留了几秒,只几秒。也无人注意到。 . 晚上,孟廷下班回来,梁芝和队友们便离开了。顾慎如还是窝在床上把自己捂在被子里。 她的心情依然很不好,这次是因为队友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她的好姐妹jen,被韩媒爆出或将退役。 顾慎如一时感觉难以接受。先前世锦赛后两人相聚,jen明明什么都没提,她还一直以为可以冬奥再见呢。 近年来她的朋友很少,其中jen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不仅仅是认识得久感情深,还因为两人的职业轨迹高度相似,常常看着对方就像面对另一个自己。她俩也早就约好了要一起退役,然后出去旅游。 听到消息后,顾慎如立刻在whatsapp上戳了jen,但jen没说太多,只说旧伤复发想休息了,就让斯德哥尔摩世锦赛成为最后的比赛也不错。 顾慎如不敢相信。那场比赛jen和她一样摔了啊,怎么能就这样结束。 她说了一番鼓劲的话,可惜对方再无言。空白的对话框看上去有种“你懂的,没必要”的默然,让她很久都无法从失落中走出来。 受到这件事的影响,顾慎如迫切地想尽快恢复训练,于是在术后第三天护士替她拔除了腹部的引流管之后,她当天下午就坚持办理了出院。 除了心里着急之外,这医院里还有一个她不想再见到的人。那张脸每次只在她面前一闪,就留下她一个人心中翻涌,久久才能平息,然后再一闪…… 简直够够的。 所以,尽管还不能立即投入训练,她也再躺不下去了。 在思考之后,她决定利用出院后这段休养的时间集中治疗一下新伤叠旧伤的右踝,毕竟踝关节的稳定性对训练和比赛成绩影响太大。 由于先前的队内的理疗效果不明显,队医给她安排去了一个退休老教授的私人诊疗所,据说这位姓叶的教授是运动医学领域的权威专家,这两天刚从国外交流回来。 第二天由于孟廷要忙工作,她就找了梁芝陪她去老教授那看脚。反正梁芝最近在大学毕业季没什么课好上,找了个实习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天天时间多得很。 没想到的是梁芝还特别贴心地给她租了个轮椅来。顾慎如一看到整个人都不美丽了,然而在梁芝那一嘴无敌小妈唠叨之下只能被迫乖乖坐着。 另外还有更让她无语的,就是梁芝居然又把宋振给叫来了,并且借口很硬:“我太瘦弱了,一个人照顾不动你,有个男生帮忙比较放心。” 实际上,顾慎如当然知道她在憋什么小花招。自从医院发生的片段打破了梁芝脑补的破镜重圆小剧场之后,她就开始频繁提及宋振这个人。 梁芝固执地认为她最近不开心就是因为缺个人照顾,确切地来说缺个男的。顾慎如对此无力吐槽,即便就是缺人,也不是什么人都行啊。 更不用说这位宋振同学在照顾人这方面显然也没有太多经验,只会张嘴问她要不要喝水,闭嘴问她要不要吃饭,推个轮椅嘛快得恨不得起飞,颠得她正在愈合中的手术伤口都怒刷了一波存在感,疼得直翻白眼…… 就这么尴尬而痛苦地,她狼狈地扭曲着一张脸来到了叶教授的诊所。 然而完全没有预料到,这个地方也还有惊喜在等着她——诊室门一开,里面人身高肩宽的背影让她直接眼前一黑。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一开口还是那个普通医生面对普通病人的语气。 在短暂地怔住之后,顾慎如勉强稳住情绪握紧了轮椅扶手,僵硬的脸上带起一丝冷漠的微笑:“请问,你就是叶教授吗?” 不是的话,可不可以麻烦滚远一点!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尘仔真的很不容易(哀叹) 第9章 曾经,顾慎如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明明很亲密的人可以说消失就消失,在长长的数年间像风过雪融一样了无踪迹,就像她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早该陌路的人又会突然回来,在短短的几天里变得无处不在。 出院前的一整天,自从前一晚查房过后,她没再见过陆别尘。虽不情愿,虽然忍着,她的目光还是一次又一次偷偷瞄过门外人来人往的走廊,想再捕捉一次那个令人过目难忘的影子。 但是他似乎就那么消失了,恍然间如同没出现过,像一阵风掠过蒙尘的房间,留下一片烟尘四起之后又无形消散。 这个人,貌似向来如此。 顾慎如默默咬了好几回牙,越想越生气,都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凭什么他像风一样来去自由,她像个傻子原地等候。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不期而遇,但对于顾慎如来说,今天算起来才是第一次在神志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与这个人正式重逢,然而她此时偏偏已经快一周没有洗头洗澡,还一副坐在轮椅上龇牙咧嘴的窘态。 就真的感觉好没面子。 所以此刻,她绷着脸强作淡定地看着突兀现身在叶教授诊所的陆别尘。 “请问你就是叶教授吗。”反正至今也还没正式打过招呼,大家就都装不认识好了,干净点。 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年,也说不定对方还真就没想起来她是谁,就把她当个普通病人而已。总不能上赶着主动相认吧,到时候人家给她来句“你谁”,那才真叫丢人现眼。 对面人听到问话,抬眼与她短暂对视。顾慎如绷着脸等他回话。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她身后的宋振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握住陆别尘的手。 “诶唷叶教授,您好您好!”带了浓重的谄媚,宋振对陆别尘好一阵点头哈腰,“想不到您这么年轻啊!那个,我们露露的脚就拜托您了……” 顾慎如坐在轮椅上默默捂住脸。 对面,陆别尘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将目光在宋振脸上微微一顿,随后抽出手侧身扶住诊室大门。 “先进来吧,他们在里面。”他的语气仍然平直,丝毫不露情绪。 宋振闻言愣了一愣但也没多想,扶扶眼镜,连忙积极地按照指示将顾慎如推进诊室里。 结果因为推得太着急,让轮椅嘣噔一声磕了检查床,慌忙往后退的时候又拱倒了旁边一棵龙血树盆栽。 树哗哗倒地,轮椅猛地急刹,顾慎如被一阵前摇后晃折磨得差点当场去世。 宋振自己也吓了一跳,一边拼命道歉一边转身去扶树,一时忘了将轮椅固定住。 顾慎如就这么坐在轮椅上,眼看着自己在惯性的作用下匀速向后,预计还有一秒撞到门框。 她极其无语地忍着伤口疼准备伸手抓住点什么来抢救自己。但这时候陆别尘从她身后一步跨上来,及时制动了她的轮椅,然后又将她推到检查床一侧停稳,随后弯腰上好轮锁。 顾慎如的余光扫过搭在身侧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转眼再一瞟旁边还蹲在地上努力把洒出来的土捧回花盆里的宋振,气得转过头狠命瞪梁芝。 真的,你找来的人还能不能再给我丢脸一点。 好在这时真正的叶教授带着一个助手从里间开门迎出来,一番寒暄缓解了她的尴尬。 简单询问过后,教授示意她脱掉鞋子先进行初步的诊断。 “我帮你!”这时的宋振终于收拾好花盆,立刻转头过来,上来就抬起她的一只脚打算给她脱鞋。可惜力道没怎么控制好,动作又突然,猛一牵拉把她疼得“嘶”一声。 顾慎如都快疯了,心说宋振你整死我算了。 原本直立在一旁的陆别尘这时突然俯身,抬手将宋振挡了一下。 “我来。”他的语调依旧平常,镜片反光,让人看不清神情。 “啊不不不麻烦您……”宋振还在坚定地推辞。 终于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直在门口惊奇观望的梁芝忍无可忍地走进诊室,抓着领子将他给拖出去了。 “你是不是瞎,是不是瞎!”门外过道,梁芝无语地看着一脸懵的宋振,下巴往诊室里一指,“那个人你看着不眼熟吗?” “谁,叶教授?”宋振调整一下眼镜,认真道,“不眼熟,第一回 见。” “……钢铁直男真可怕。”梁芝一掌拍在他头上,压低声音,“你难道feel不到他看我家顾慎如时候的眼神吗,嗯?他就是那个谁啊,那个谁!”由于顾慎如从来不允许任何人提到他的名字,她的朋友之间偶尔谈起这个人,也都习惯了用“那个谁”指代。 宋振闻言眨眨眼,目光在诊室里的人和梁芝的脸之间梭巡几遍,才终于露出讶异的神情。 “啊,我记得他也就比咱们大三届,已经是教授了?”挠挠头,他直接一个大惊,“医学教授这么好评?早知道我也……” 梁芝无奈,翻着白眼把诊室里的人物关系梳理了一遍。 “噢!”宋振这才恍然对上号,“你是说,露露的阑尾炎就是他给看的?不过等一下,他怎么来北城当医生了,不是说毕业之后去海城了……” “当时我也是听说的,后来谁知道。”梁芝接过话头,眼里突然就满是憧憬,“最好是我听错误会了,要是他俩又能在一起也挺好的。哎你还记得他俩当年么,妈呀配一脸,磕死我了。”尽管那时还不流行磕cp。 “嗯。”宋振推推眼镜,虽然不情愿但也没法否认。 “所以当时露露和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有些好奇地又问。 “你不知道?”梁芝看看他。 “露露哪儿肯告诉我啊。”宋振摊手苦笑。 “也是,因为她那个时候太伤心了,谁也不让说。”梁芝耸耸肩,“是这样的,你知道那个谁以前家里条件挺一般吧,就在老街那块开个小超市。”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咱俩还陪露露去过一回。”宋振点头,“我还记得他妈妈特别漂亮,不过可惜气色不好……” “哎那不重要!”梁芝挥手打断他,“我是想说后来,就毕业那年暑假,他突然有一天就在电话里跟顾慎如说以后不见面了,然后人就消失了。至于原因呢,听说是他的生父突然来找他,带他去了海城。” “去海城怎么就不能见面了?”宋振有点没明白。 他爱如潮 第10节 “你不知道,”梁芝扯着他走远了一些,“他父亲家里很有钱的,云川集团听说过吧?本来听说是根本不认他的,那年不知为啥突然又把他要回去了,可能大家大业没人打理了吧。” “云川集团,海城陆氏?”宋振听得一愣。 开玩笑,那谁没听说过。国内的商贾名流能把生意做得大到能让普通老百姓都耳熟能详的也就那么几家,陆氏盘踞榜首。 把这个信息消化了一秒钟,宋振突然一皱眉盯着梁芝:“所以你的意思是,那货认了有钱爹之后就把露露拉黑了?”穷小子一朝变成富二代,于是果断抛弃痴心一片的普通姑娘?这什么渣中极品。 “嘘,小点声!”梁芝敲了他一记,强调,“这些都是听说啊,听说!我反正真心希望是假的。” 宋振还是一脸愤怒。 “再说了,我家宝儿能受那委屈么?”梁芝又补充一句,“是顾慎如拉黑的他。她都气死了那时候,你不知道。” “我也快气死了。拉黑得好,一辈子都不理这种人。”宋振拳头都捏紧了。 然而这时梁芝又把话锋一转:“不过其实,顾慎如后来还是忍不住找过他一回,没找到着而已。” “什么,露露主动找他?”宋振惊。 梁芝瘪瘪嘴。是啊,谁想得到当年只有十六岁,心高气傲的顾慎如,那个大头照常年贴在学校的荣誉栏里,过生日的时候礼物塞满桌斗的小明星,会放下面子主动去找一个男生问他为什么不跟自己玩儿了呢。谁也不会信。 “看到没,这就叫冤家路窄。”梁芝边说,边一脸感慨地往诊室里指了指。 此时的诊室中气氛很怪,至少在顾慎如看来是这样。 她坐在轮椅上,看着陆别尘一膝触地蹲跪在她面前,一手托起她的右脚踝,另一只手将她踩扁了跟的帆布鞋从脚上拿下来,然后替她把脚上穿的带耳朵的哈姆太郎卡通袜也脱了。 他的动作很轻也很有条理,先拉着袜口往下褪一半,再脱脚尖,然后把袜子叠两下放在她腿旁,放的时候手掌短暂地停留将它压平。 这几乎跟八年前的每一次,她在训练后抱怨脚疼时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是以前他会很自然地,毫不嫌弃地把她的卡通袜顺手揣进衣服兜里。 那时候的他总剃着短短的寸头,她最喜欢在这种时候玩他的头发,感受整齐的发茬刷过手掌时微痒的感觉,或者用两只食指戳一戳他干净的泛青色的头皮,从鬓角起沿着漂亮的发际线一寸一寸移动,然后在额头正中美人尖的地方汇合,慢慢往下滑直到鼻翼两侧,最后猛地一收夹住他的鼻子,让他无法呼吸。 然后他们都会笑起来。 但是现在,他的头发长了,遮住额头,遮住她的视线,又戴着口罩,让她看不清那条笔直的鼻梁,只能看见一副突兀眼镜。 她想他也永远不会再把她的袜子揣进兜里。 顾慎如瞥一眼她那只竖着两只小耳朵的哈姆太郎卡通袜,心里突然一阵说不出的憋屈。 她想不通,怎么别人都已经有了新的身份,认识了新的人,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而她还是那个穿着卡通袜天天脚疼的蠢丫头,这不公平。 更不公平的是,面目全非的还能被一眼认出来,而她这个一成不变的才像是被忘干净的那个。 越想越不高兴。她恨不得直接问问他,是不是真就想不起来她是谁,是不是回回偶遇都真是碰巧。但又怕他淡淡地来一句“还真就这么巧”。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就算装,她也要装成最潇洒的那个,反正不能输。 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偏着头,她把眼神远远地扔到窗外去,尽量不看面前的人。 直到他突然开口。 “你提前出院了,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你。”陆别尘抬眼,对她浅淡一笑。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尘仔不是坏boy,大家要相信他呀 第10章 “你怎么知道我要过来?”顾慎如一顿,眼睛还是没看陆别尘,但不自控地感觉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你们队医是我的学长,他告诉我的。”陆别尘垂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脚踝上,嗓音轻而平静。 顾慎如心里又动,又一次出现那种轻轻往上顶的感觉。 “只是尽一个医生的义务,别多想。”然而陆别尘随后又道。 心中的异感消失,顾慎如用牙咬着嘴里的肉,没有说话。 这时候,在一旁准备病例的叶教授突然打断了她片刻的出神,插话:“噢,这是小陆,我学生呀,今天来给我帮忙。”老教授拍拍陆别尘的肩膀,笑眯眯地看着她,“怎么小顾,你认识他?” “不认识。”顾慎如条件反射地摇摇头,好像是生怕对方跟她抢这句台词。 而陆别尘则是停顿一下才抬起头来,目光透过镜片掠过顾慎如的脸,又迅速离开。 “我的,病人。”他向叶教授低声解释,话语中一瞬间的停顿,听上去有一丝怪异。 老教授眉毛微动,但没再多问,摘下老花镜示意顾慎如:“来吧,让我们先看看你这个脚。” 顾慎如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好准备。 但她没想到,叶教授居然把初步的触诊和动诊被交由陆别尘来做。 她被他搀扶着移动到检查床上。一双瘦而有力的手,一只隔着袖口托住她的手腕,一只虚护在她的腰际,极有分寸地保持着一切应有的距离,带着十足的耐心等待她缓慢挪动。 心里那股憋屈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被病痛削弱的身体让她无比焦躁,但令她更讨厌的却是此刻的近,和此刻的远,真的要命。 躺好后距离拉开,顾慎如平稳了一下情绪,但随即脚踝处传来的包裹感又让她瞬间不自在起来。 男人的指腹干燥温软,点按在她因为长久的训练和受伤变得斑驳粗粝的皮肤上,存在感格外强烈。 她其实不习惯给别人看自己的脚,因为她觉得它们太丑了。那双脚从脚踝上几公分开始,先是绕着一圈模糊的瘢痕,然后就是变形的踝骨,都是坚硬的冰鞋长期摩擦留下的痕迹。 早先在她的成绩巅峰时期,就曾在采访中被注意到脚脖子上的两个黑圈,那时候她的心态还很新鲜,还能对镜头笑称自己是“镣铐舞者”。不过那是很早之前了,近来她已经很少接受采访,不训练的时候就穿一双卡通长袜,不再露出全是瘢痕淤青的脚。 此时她就没忍住,把脚缩了一下。 “不要乱动。”然而那双带着力道的温软的手却将她捉住,让那只丑丑的脚,处刑一样暴露在他的目光和手掌中。 顾慎如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脑子里的杂念,然而没有成功。 又一次回想起多年前北方夏季的黄昏,十六岁的她在结束训练后耍赖,霸道地把脚塞进那个寡言的少年怀里,夸张地吵着说好疼啊,帮我揉一下。那时他们身边是桔子色的阳光和树影。 当时她的脚还没有这么丑吧,她想。但那时候他的手也不像现在这样软。 少年的手带了一层老茧,是常年帮忙经营家中的铺子,总搬重货磨出来的。所以每次给她揉脚的时候他都非常小心,动作也没有章法。而她呢,常常恶趣味地装作被他捏疼来逗他。 但现在应该骗不到他了吧,他好像什么都会了。 变得柔软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细致游走,似乎能够精准识别每一处骨骼和每一束肌肉。 顾慎如的目光不听话,从眼角溜出去看陆别尘的脸。但他一直戴着口罩,除了镜片之下那双专注不露情绪的眼睛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其实她自己也戴着口罩。受到长久的疫情的影响,这两年戴口罩出行变成了新的大众习惯,很多人似乎逐渐开始依赖这种别样的安全感。 只是这种安全感常常一触即碎。 陆别尘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抬起头。 两张脸短暂相对,都被口罩遮盖了大部分,就好像是在漫长的分别过后,他们的面容都消失了一些,多出来一大块空白,只剩下眼睛在忽近忽远地辨认着对方。目光的接缝处,涌出过往的潮水。 脚腕忽然疼了一下,像是一种警醒。顾慎如一下子闭上眼睛,果断地收回了注意力。 也刚巧在这个时候,一旁负责记录查体结果的教授助手适时地凑上来,打破了这一层隐秘又怪异的氛围。 “这踝骨变形得好厉害啊!”年轻助手近距离观察着顾慎如的脚踝部位,忍不住出声感叹。 陆别尘也将目光收了回来,右手四指从跟腱处包裹上来,轻轻拢住顾慎如形状看似有点怪异的脚踝。 “你看到的不是骨,是伤。”他的嗓音微沉。 助手带点好奇地伸手也摸了摸顾慎如脚踝处最显眼的一块鼓包,然后“呀”的一声。 真的不是骨头,那是无数次撕裂和愈合之后留下的,如骨头一般坚硬的伤痕。 “嗯,情况比预计得要糟糕一些呀。”另一边,已有初步判断的叶教授也点了点头,走过来示意陆别尘退开。 顾慎如这时才睁开眼睛,收敛了心情,有点紧张地看着叶教授。 气氛迅速冷却,变得严肃。 经过了一系列后续检查,她从叶教授口中听到了包括韧带断裂,骨、软骨和关节损伤,以及肌腱脱位还伴随着炎症等等一长串诊断结果,这还只是初步的。 顾慎如的脑子不禁开始嗡嗡响。 “你这个损伤拖得很久了,比较难搞呀。”教授手指敲敲检查报告,带一丝痛惜地叹口气,“我嘛一向是不赞同你们这些小孩子拿身体去换成绩的,搞成这个样子……” 顾慎如看一眼眉头深重的老教授,低头抠抠手指,不敢说话。 其实作为一名专业运动员,对于她来说健康与成绩从来就不是一个选择题。这些年来小伤不断已成习惯,有时伤得厉害一些,打止痛针上场比赛也是常事。 用她母亲孟廷一贯的话来说,不出伤病就说明训练没到位,都没资格上国际赛场。至于值不值,那根本不是一个她该考虑的问题。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成绩,是如何能够在冰面上更漂亮地起跳然后多转一圈,接着更稳地降落,不计代价。 讽刺的是到如今,她似乎开始遭到来自身体的狠狠报复,因为对于一个花滑运动员来说,足踝部位的种种问题是常见伤,也是致命伤。 根据叶教授的初步诊断,如果希望得到根治,达到完全不影响训练的程度,或许需要经过一系列的调整和重建手术。 然而在目前备战冬奥的关头,几个月的手术恢复期对于顾慎如来说显然是过于奢侈,且不说但凡手术效果不理想,就将意味着职业运动生涯的彻底结束,与最后的机会擦身而过。毕竟已经二十四岁的她等不起又一个四年。 于是她面对厚厚一摞检查报告,陷入了深深的低落。 “不要紧,露露!”诊断结果出来后,梁芝与宋振也一起回来询问情况。见顾慎如情绪不佳,宋振使劲晃了晃她的肩膀,拿出教科书式地积极向上的态度,“相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 顾慎如有些无力地看他一眼,说了声谢谢。 有些事情不是人人都经历过,都懂得,不能指望别人能理解自己所有的不安。 最终她与叶教授商量,先进行保守治疗尽可能控制伤情,结合情况再做调整。老教授虽然叹息,但也理解,很谨慎地替她制定了初步的理疗方案。 顾慎如认真感谢了叶教授,情绪却始终好不起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她自己费力穿好鞋袜从检查床上站起来,本来不愿意再坐轮椅,结果又被梁芝强行摁回去。宋振也连忙跟上来,保护性地揽了一下她的肩,顺便把欲抬手搀扶的陆别尘给挡开。先前听梁芝说了几句以前的事,他都现在都还气愤。 顾慎如因为心情太差并没有注意到这种种,一个人愣愣地坐在轮椅上出神,任由对轮椅操作不熟悉又急性子的宋振把自己磕磕绊绊地往外推。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沉厚的嗓音。“等等,顾慎如。” 顾慎如一惊,这是陆别尘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她侧身回头,在目光相对的一刻感觉到对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直白。 诊室里莹白的灯光从头顶散下来。陆别尘看着她,极淡地笑了一笑,眼下短暂浮起一对笑纹。 “别怕。”他对她说。 顾慎如漂浮的心情忽然有种沉坠的感觉。她在一瞬间里真的不再怕了,尽管心里也清楚这种安全感是不实的,就像脸上的口罩一样。 但即便只有一瞬间,也让她动摇,让她产生幻想。 他爱如潮 第11节 只可惜在下一个瞬间,那个男人便将目光移开去,她也立刻恢复清醒 。 “除了脚伤之外,之前的手术伤口也要注意。”陆别尘低下头去翻了翻检查报告,语气恢复了一名医生应有的冷静,“伤口不要沾水,饮食清淡为主,多摄入蛋白质有利恢复。一个月之内避免剧烈运动,切记不要太着急恢复训练。最后还有,不可以忘记复查。” 顾慎如沉默点头。此刻她只想快点走,于是用眼神催促身后推轮椅的宋振。 但这时陆别尘又忽一抬眼,看向宋振:“你小心一点,照顾好病人。” 宋振被他定定的眼神看得愣了一下,转而反应过,很不客气地一眼给他横过去。“轮也轮不到你操心。”他边说,就边推着顾慎如头也不回走了。 陆别尘没再说什么,默然地将他们的背影送出视线。只是在一双镜片之后,他静如深水的目光在一瞬间里翻涌如同海潮。 作者有话说: 小宝宝们中午好,请给尘仔一点时间好吗,下一章就会讲到他们以前的事啦,会让大家看到男女主曾经的样子。 很多事情男主不解释是有原因的,后面都会写清楚。但是,我们尘仔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爱阿如的人。 ---thankyou--- 本章所有24小时之内的留言都有红包,一个一个亲过去哦 第11章 顾慎如三人离开后,诊室里突然安静得有一丝古怪。 这场沉默由叶教授一句莫名的感叹打破:“哎,今天总算给我知道了呀。”老头子摘下老花镜呷了口茶,瓮声瓮气笑了几下。 “叶老,您知道啥?”一旁的年轻助理立刻好奇。 老教授眉梢一抬睃了陆别尘一眼,意有所指:“我问你,几时见过你陆师兄这么积极主动跑来我这边?臭小子平时请都请不动。” 小助理摸摸头,忽然悟了,霍一下瞪大眼睛,难掩人类八卦本能被点燃的激动。 其实早在他拜入叶教授门下之前,比他高两届的陆别尘就已经成了一个神秘传说,据说一开始,这位师兄只是叶老的运动医学课上一名选修生而已,甚至都不主修本专业。 然而就在大部分医学生都在为了不挂科纷纷逃掉选修课去背专业书的时候,他把选修课学得比专业生好,被叶老逢人就夸。 后来他一路全优毕业,无比顺滑地提前拿到博士学位,接到不少国内外知名高校和机构的橄榄枝,其中当然也包括叶教授本人的海外交流项目。但结果呢,都被他一一拒绝了。 听说他毕业后除了短暂地去过欧洲,阶段性参与了叶教授的项目之外,就是死守北城哪也不去,甚至入职一家小医院的急诊科,居然还是合同制。 以上,在像小助手本人这样的普通医学生看来都属于迷惑行为,曾有零星听闻过他家世背景的同学私下八卦,一句“有钱任性”就给概括了。 然而今天听叶老这么一暗示,突然感觉那一系列的“迷惑”似乎还可以有其他解释——比如某个伤病不断的女运动员,常驻北城的国家队训练基地。 “陆神,斗胆问一下,刚才那个姐姐是不是……”仗着叶老在旁,小助手大着胆子拍了拍陆别尘。 然后被一个“不该问的少问”的眼神堵回来。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专注地翻阅手里的检查报告。 这是什么,是默认。小助理冲教授挤眉弄眼。 “可是陆神,她刚才好像说不认识你啊!”憋了几秒钟,实在难受。 话刚出口,又收获了叶老狠狠一瞪眼,大概是不会说话就少说那么个意思。 陆别尘本人却没有立即说什么,只是翻动报告的动作停了片刻。 “不认识我也没关系。”许久之后他才平静地摇了一下头。转而抬起头面对叶教授,又将眉心收紧,“老师,她的情况不好。”好像这才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是很糟糕哇。”叶老闻言也深沉地叹了叹气,“有时候真的痛心你们这些小孩,好好的身体嘛不珍惜不说,还要使劲搞它!” 说着语气重起来,用力把陆别尘也一指,“不光是说她们那些搞体育的,还有你这个臭小子也是……” 但这个话也没说完。最终,老教授是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我懒得讲你,滚滚滚,滚快一点!”边说还一边就真把他给推搡出去,甚至抬了抬腿作势要给他来一脚。 把人撵走后,老头子又回过头跟小助手嘘一声:“那女孩子应该还走不远,你觉得嘞?” 助手:…… 叶老诊所外,顾慎如三个还真没走多远。不是走不动,只是不巧撞上找麻烦的。 “梁芝芝!”一个开跑车的壮汉,远远看见他们几个就把车子往路边一扔,气势汹汹几步冲进人行道,边走边撸起袖子狠狠指着已经吓得往顾慎如身后躲的梁芝。“再给老子躲,以为不接电话老子就找不见你!” 顾慎如正在心烦,一见这张牙舞爪的人顿时就更烦,直接把搁在膝盖上的包飞出去砸对方一头:“白毛,你又发什么神经你!” 白毛本名白茂,是个熟人,梁芝的男朋友,或者说前男友。在梁芝嘴里,这人就是她最大的人生污点,堪比狗屎。然而她偏偏还就跟这坨狗屎纠缠了快十年,回回分手都仿佛要闹出人命。 顾慎如从初一就开始见证他俩这出狗血神剧,偶尔还得像今天一样帮着梁芝吵架打架,极其心累。 “你他妈别掺和!”白茂被砸了一下,粗声粗气冲着顾慎如吼,吼完越过她指着后面的梁芝,眼睛都瞪得发红,“梁芝芝,你过来给老子说清楚,前晚送你回家那人是谁!” “爱谁谁,关你屁事,滚!”顾慎如抬手把梁芝往后推。她人在轮椅上,气势却一点也不让。从小她跟白茂就互看不顺眼,好几次因为梁芝都是直接打起来。 通常,梁芝也习惯了在这种时候找顾慎如当靠山,但今天可不行。 眼看着要闹大了,她吓得有点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朝白茂尖叫:“你你你别,她刚做完手术!” 旁边的宋振看着人高马大的白茂,也是一脸紧张,一边掏手机威胁着要报警,一边往斜后方撤几步,下意识拉开距离。 只有顾慎如原地不动,一手摁着手术刀口,还特别凶地瞪着白茂。 然而就在这一刻,原本一脸凶狠的白茂却不知为何定住了,高高扬起的胳膊有点僵地慢慢往下放,连撑满衣袖的肱二头肌都突然缩小一圈。 “……尘、尘哥?”他愣愣盯着顾慎如身后的方向。 顾慎如三人见他这古怪反应,也都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天晴着,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正从不远处走来,行道树投下的斑驳光影在他身上快速移动。他的步伐安静而迅捷,行走时带起的风拂起额前的发,露出干净漂亮的发际线。 “你想干什么。”他走近了,在顾慎如身后停步,沉冷地看着对面愣住的白茂。 在他开口的那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一下愣住,被一种似曾相识感击中,然后同时陷入一段很久之前的回忆中。 …… 2012,雪城。 当年的顾慎如还是个头发半长的假小子,梁芝钟爱艾薇儿式烟熏眼,白茂还不是壮汉,只是真的染了一撮白毛,而戴眼镜的宋振也还没长高。 那天是三月十四号,同学间相传的由女生给男生回礼的白色情人节。班里气氛怪怪的,顾慎如不喜欢,中午一放学就拽着梁芝走了。宋振没眼色地跟着她俩,不停地问顾慎如是不是有东西要给自己。 两个女孩边笑边跑,小眼镜在后面执着地追。 结果到了学校后门前的林荫小道,三个人被埋伏在那的白茂堵了个结结实实。那时候顾慎如还有闲心帮梁芝记数,是她和白茂第四次闹分手。 之前白茂就已经找过她俩的麻烦,结果一对一吃了顾慎如的亏,这次居然搬过来两个帮忙的,一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架势。 当年的梁芝比现在还怂,直接就往顾慎如身后缩。但顾慎如不一样,小腰一叉张嘴就是一声国骂,成功激怒了对方。 对面三个小混混直接把袖子撸到肩膀上,顾慎如也不示弱,踢踢踏踏从路边捡了跟破木棍,指着白茂的鼻子就迎上去。 梁芝感觉到他们可能要动真格了,吓得哇一声哭了。小眼镜宋振在后头也是脸色煞白,一边战术性后退一边颤声警告说要去告老师,等真的转身飞奔出去,又啪一下摔了个脸朝下,眼镜都碎了。 白茂他们三个看见都笑疯了,顾慎如也嫌丢人,于是恼羞成怒地给了他一棍。“你笑屁笑!” 这下把白茂打怒了,推搡了她几下。旁边那两个帮忙的也跃跃欲试。但顾慎如不管那么多,挥着小木棍一顿武力加语言双向输出,场面开始混乱。 起先,对面三个还骂得厉害,把她逼退了一截,但不知从哪一刻起他们突然齐齐收了声,互相瞟几眼,站着不动了。 于是顾慎如乘胜追击又敲了白茂一棍,一脸凶恶冲他吼:“傻叉滚!以后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 当时白茂气得满头青筋暴起,但也没有再动,他那两个帮手不但没帮忙反倒还拦着他,一个劲儿地说“算了,算了哥”。 一开始顾慎如以为是自己威力太大把他们三个都吓萎了,得意得不行,扛着她的木棍冲对方冷嘲热讽。 结果等她摇头摆尾完,猛一回头才发现身后站了一个人。 那时候天色正好,身后那个肩膀宽宽的人影遮蔽了刺眼的阳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块阴凉。他很高,比她高出了一个头还多,以至于她仰起头来都看不见他的整张脸,只能看见下颌骨流畅的线条,连着胸锁乳突肌微微隆起的轮廓。 到那一瞬间,顾慎如才反应过来白茂他们怕的是谁。 那人上身穿高中部校服,里面一件纯黑衬衫,手揣在裤兜里。衣服袖子卷起来,露出的半截手臂看上去紧致修长,有清晰的肌肉线条。 黑色的衣服、偏深的麦色皮肤,还有极短的寸头都很好地突出了一种力感,让他看上去相当不好惹,即便他还什么都没说。 “你们想干什么。”他冷漠而平静地盯着白茂他们几个,在充满压迫感的半分钟后才终于开口说话,微微沙哑的嗓音带有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危险。 那时白茂三人像是真的怵了,毕竟他们和顾慎如同级,当时才念初二,而那个黑衬衫显然是高中生。很多人在学生时代都会对比自己高年级的学生产生莫名的敬畏,更何况他看上去和普通高中生还不一样,眼神里像是多了点什么。 所以他们一动也不敢再动。 等他们老实了,黑衬衫才低下头看着顾慎如,对上她也在看他的目光,用一个的好听得令人浮想联翩的声音问她:“没事吧?” 那个嗓音让顾慎如一下子就清楚地记住了。她印象很深,在最初听见的时候心里突然有种小幅度摇摆的奇怪感觉。 那是顾慎如第一次见到他,跟他说话。 作者有话说: 十五岁的阿如和十七岁的尘仔,遥祝高考结束的哥哥姐姐们人生愉快。 第12章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陆别尘,顾慎如久久回不过神。 好像只是一个恍惚间,直接恍过了三千多天。 她其实是不相信宿命的,真的不信,所以怎么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还是会为了同一个没出息的闺蜜,和同一个傻叉发生同一场闹剧,然后又是同样的那个人,用那个该死的好听的声音来解救她。 但不管怎么说,陆别尘的出现终结了这场不算大的冲突。 原本凶巴巴的白茂一看到他气势就矮下来一截,就好像当年那种莫名的畏惧依然在。同时宋振真的报了警,没两分钟就听到警车呜呜的声音。梁芝看见白茂不发疯了,自己也冷静下来,把他拉过来两个人开始好好说话,然后转头一起去跟赶来的警察叔叔解释情况。 这时候,宋振跟在梁芝后面左右张望:“露露呢,露露怎么办?” 梁芝闻言回头看,见顾慎如的轮椅停在路边树下的一簇光影中,她坐在上面半低着头,远看就好像是靠在身旁那个人的身上。那个高高的身影一袭黑色,静默笔直。 “没事,她有人管了。”梁芝吐出一口气,摆摆手示意宋振一起走。 但是宋振坚决拒绝,回身想去找顾慎如:“不行,我要……” “你要个屁。”梁芝已经懒得听,直接翻了个白眼给他一把薅住拖走了。“走吧兄弟,你没机会了。” 从来都是这样,只要那个人在,别人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不对,即使他不在的时候也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像他,可以让顾慎如变得不像顾慎如。 或者说只有在他面前,顾慎如才是真正的顾慎如。 他爱如潮 第12节 梁芝同顾慎如一样,也很清楚地记得八年前的那个所谓白色情人节,因为那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看到顾慎如脸红。 那时候,危机一解除她就发现了顾慎如的表情不对劲,一直看着那个黑衬衫男生离开的方向,傻愣愣不知在想什么。 这在当时看来可太不正常了,梁芝于是试探地问顾慎如:“喂,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样子有多逗?” “嗯,你说啥?”果不其然顾慎如的反应很迟钝,显然已经神游到不知什么地方。 所以梁芝告诉她网上有个动图,是一条样貌凶悍的大狼狗威严而宠溺地趴在一只小鸡崽身后,而那小鸡崽在前头跳来跳去地跟猫打架,非常嚣张。 “对,你刚才就像那小鸡崽儿,那个人是大狼狗……”梁芝边说边忍不住笑。 当时她这个话还没说完,顾慎如的脸就腾一下更红了,一整个人简直羞答答又凶巴巴:“去去去,谁小鸡崽儿……” “就是小鸡崽儿!小鸡崽儿小鸡崽儿,脸都红成这样了还不承认!”那一刻梁芝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停逗她。 不过那天的顾慎如特别不禁逗,没说两句,把脸一翻就走了。但梁芝知道她是假装生气,实际上着急忙慌地一路小跑,显然是追去了某只大狼狗离开的方向。 回想起那一天顾慎如的样子,梁芝到现在还是觉得特别逗。所以她拖着宋振,跟在警察叔叔身后走着走着就笑起来。 …… 与此同时,轮椅上的顾慎如在恍惚中回过神,才发现梁芝居然把她一个人扔在了这个地方,身边还站着一个已经说不好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陆别尘。 他此刻站得很近,低着头轻言问她:“有没有事?” 顾慎如突然有点窘。她可能真的有事,刚才被白茂气得伤口疼,现在还在疼。但她一点也不想在对方面前示弱,所以忍着没有说。甚至为表示自己其实能走,她还扶着轮椅咬牙想站起来。 结果不幸地没能站稳,轮椅往后滑,她也往后倒。 陆别尘及时抬臂接住她,仍然是极有分寸地隔着衣服抓手腕,另一只手臂虚护在身后,帮她找回重心。 顾慎如感觉很别扭,似乎该说点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看对方一脸的平淡又隐隐不爽,总觉得自己必须得比他更冷淡才说得过去。 于是她抹掉一切表情,挣出手腕来推开他的手,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不用,陆医生。” 陆别尘对上她的视线,目光似有似无地变化。她没注意到他那只被她推开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用一只手虚虚地扶着她的肩,将她安顿回轮椅上。 “谢谢,陆医生。”顾慎如又冷冷瞥了他一眼,心里盘算着下一句怎么说,或许该直接让他走。 但陆别尘不像有要走的意思。他慢慢蹲下来,一手搭在她的轮椅的扶手上,一手摘下了口罩,然后微微仰头看着她。 “是不是真的不认识我?”他忽然开口。 顾慎如一怔。 这些天来第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他的脸。一眼就认出来,一眼又认不出。 他比以前瘦了很多,曾经麦色的皮肤变成了冷调的白,没有变的是笔直利落的鼻梁和下颚骨的紧绷的轮廓。或许因为瘦,这些线条显得更锋利,让人忍不住想摸,就顺着下巴一直滑到上面去,她知道上面有双一碰就会红的耳朵。 现在也许没那么爱红了,那双耳朵看上去和他的皮肤一样白。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顾慎如忽然感觉心跳变快了,胸腔中传来奇怪的摇摆感。某些涌动不休的情绪在这一刻开始脱离她的控制。 “是不认识,你叫陆别尘,这名字我以前都没听说过。”话先脱口,理智在后。 “那你认识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陆别尘仍然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中多了些为不可查的起伏。 顾慎如喉咙发紧。一句没道理的气话,没想到他会刨根问底。 她深深吸气想要保持冷静,奈何似乎并没奏效。 “他叫什么?”而陆别尘仍然看着她,目光更近了一些,其中像是有无尽的耐心,也有隐藏极深的迫切。 顾慎如有种穷途末路的感觉,虽然不愿承认。“他叫……”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出来的奇怪。 那个名字她也说不出来。心里一瞬间涌起懊恼,不敢相信明明过了这么久,经历过无数事,到头来她竟还与当年那个蠢丫头一模一样,甚至一念起那个名字都要心颤。 “叫什么?”而且偏偏,他还没打算放过她。 像是克制多年的委屈愤恨又一次暴起,她忽然情绪失控地推了他一把。 “林小土!” 作者有话说: 来了他来了。小土阿如,你们好。 ---thankyou--- 本章24小时红包。 第13章 “是林尘。” 八年前,雪城干燥的阳光里,那个寸头少年略带嫌弃地纠正着乱改人名字顾慎如。 “林尘多无聊,林小土的多可爱。林小土林小土林小土……”但顾慎如不理,并且每重复一次“林小土”就大笑三声,乐此不疲。 那是跟白茂三个小混混打架之后的事。 一开始,林尘似乎还并没兴趣交她这个朋友,在简单确认她没事之后就淡淡一点头,从她身边走开了,顺便带走了对面虽然不敢动,但还是一脸不服气的白茂。 当时才只是初中生的白茂被他的大手把肩膀一压就毫无反抗之力,哆哆嗦嗦被带进了路旁不远的小树林。 谁也不知道那天在小树林里林尘跟白茂说了什么,顾慎如只记得白茂从小树林出来后态度大变,第一时间向她和梁芝道了歉,并且在接下来到毕业的一年多里都异常老实,再也没和她俩犯过浑。 但当时林尘并没和白茂一起回来,她原地等了一会儿,才知道他就那么走了。 她不太回忆得起自己是怎么追上去的,只觉得一回过神,面前就已经是树影层叠的林荫小道,和远远的一个高而宽阔的背影。印象中梁芝在后面喊过她,但那时的她就像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一路跟着林尘穿过小树林去到学校后门附近的车棚处,她才找回自己的脑子。 她跟着他走进车棚,看见他从一排当时流行的电摩和死飞之间拎出来一辆黑色老式自行车,旧旧的,都不用上锁的那种。 那时正午的阳光直直晒下来,他短短的发茬被照成半透明的青棕色,露出里面干净的头皮。跨上车时他的脊背微微弓曲,后颈浮起一纵棘突,阳光就在骨骼之间流动。 校园的水泥地上扬起一层薄薄的半透明尘土,在明澈的日光中围绕着这样一个背影翻卷,这一瞬间的画面就这样牢牢刻在记忆中。 那时候还能听见学校广播站在放歌,刚好是当年被林志炫在我是歌手里唱火的那首《没离开过》: right here,right now,让我们一起抬起头,迎接爱,降落,阳光证明…… 顾慎如清楚地记得,就是在那一阵清冽的歌声中,她如同是被什么神秘力量蛊惑,突然跑上去用两只手死死拽住了那辆黑色老式自行车的后座。 从那一刻,她的生命中好像刮起一场大风。 其实直到现在,顾慎如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那天当她在小树林中追上那个高高大大的背影时,心里曾席卷过多么奇异的巨大动荡感。 就像是风吹过树林时,所有叶子在树上飘摇、在空中飞舞、在地面滑行,浩浩荡荡,没有一片能够保持安静。 而那场风至今也吹个不停。 “林小土,林小土,你满意了吗!”轮椅上的顾慎如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连续推了陆别尘的两三下。 但话音落下她便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切断脑子里的回忆,用一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捂着肚子上伤口的位置,努力平复呼吸。 “抱歉。”陆别尘不再多说,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恢复了之前的分寸感。 “你不要生气,小心伤口。”他抬起一只手,但也只是落在她轮椅的扶手上。 顾慎如摇摇头,目光不自觉扫过他的脸,忍着那一瞬间想哭的感觉。她真的快要认不出他了。 “不用抱歉。”她决定干脆把话说清楚,“也没必要问我还认不认识你了吧,你现在是陆医生,又不是林小土,我们就当不认识,要不会很尴尬。” 她就只能说这么多。原本八年前她就和自己说好,如果再见到他,一句从前也不会提。 她猜不到这一刻的他是怎么想的,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变成拖泥带水磨磨唧唧的那一个。到现在,她已经对自己很失望。 陆别尘没有马上回话。顾慎如也没看他,只觉得有阵风过,头顶的树叶沙沙响。 那一阵风离开的时候,她才又听见那个沉沉的嗓音,只说了一个字:“好。” “嗯,那再见。”顾慎如打算从轮椅上撑起来,找个车回家。好不容易恢复冷静,她得快点走,走快一点。 “别乱动,我送你。”但陆别尘却将她的肩膀按住。 “不用。”顾慎如立刻掏出手机叫车,然而软件刚打开,手机没电关机了。 她平时不怎么依赖手机,经常忘充电,但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后悔过。 “送你,顺路。”陆别尘直接推动她的轮椅,往诊所后的停车场去。 顾慎如来不及说不要,也不想显得太矫情,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避开目光,拿出成年人该有的礼貌。 “那麻烦你了。”她说。 “不用客气。”他回应。 这种根本不应该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的虚伪客套让顾慎如坐如针毡,不得不深吸口气来调整呼吸。接下来两人谁都再无话,沉默又是另一重折磨。 好在路也并不远。 小停车场一角停了一辆旧款黑色大众,顾慎如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脑中闪过一个黑色老式自行车的影子。感觉像是那旧旧的自行车在八年里长大了,变成眼前旧旧的汽车,它们都拥有被时间赋予的独特质感。 常听人说“物要新,人要旧”,想不到也能反过来。 有的人从小就念旧,什么都不舍得换新的,除了人。 顾慎如无端敏感的心情又开始波动,牙齿咬住嘴里的肉。 上车时她坚持不要扶,一阵折腾之后终于坐进了后座。陆别尘也没有很强硬地来搀扶她,只是耐心地站在一旁,一直手臂悬在她身后防止她摔倒,又在她坐好后探身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顾慎如默默把安全带解开自己又系了一遍。 车动起来,音响自动打开播放起一个音乐电台,扁平的乐声夹杂着微弱的电流声,带有很明显的年代感。 车速起初很慢,顾慎如为了缓解尴尬,从自己包里摸出水慢腾腾喝了几口。然而这时候音响刺啦一声切了歌,响起林志炫极具辨识度的嗓音:right here,right now…… 顾慎如一下被水呛住了,捂着嘴咳嗽。 “慢点,这有纸巾。”前座伸过来一只手,打开她跟前的扶手箱。前方后视镜里也有双眼睛在看她,但她没有发觉。 她一阵狼狈地在扶手箱里找纸巾,摸到一个小塑料包就拿出来,却发现是一包糖。上好佳的冷门花生味,包装还和以前一样,现在的超市都已经买不到了。 这时候顾慎如才无意识地一抬眼,对上后视镜里看过来的目光。 他爱如潮 第13节 “要吃么?”那双眼睛弯出一丝笑意。 顾慎如有几秒怔住,看着手里的糖。 按照她平时对饮食的严控程度,已经好几年没碰过任何糖果,也早就对零食一类失去了渴望。 然而在这一瞬间她竟觉得有点馋,沉睡的味蕾突然在舌尖上蠢蠢欲动。 不过很快就回过神。“不吃。”说着她把糖扔回扶手箱,抽了纸巾擦干之前洒到身上的水。 陆别尘也没再说什么,极浅地笑了笑,继续沉默地开着车。 车很快驶近一片住宅区,顾慎如望见那些眼熟的楼,又是一愣。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边?”她这时候才想起,上车后好像还没跟陆别尘提过自己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音响中的林志炫已经在唱另一首歌:蓦然回首,才发现你在等我,没离开过…… 顾慎如眼尾的余光又落在扶手箱中的那袋糖上,舌尖的味蕾蠢动得更明显了。 知道不该这样,可是,总不会真就这么巧,总是这么巧。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她从后视镜里盯着陆别尘,忍不住又重复一遍,“我没跟你说过。” 而陆别尘这时已经将目光收回,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说:“你的病历上有家庭住址,刚好我工作的医院也在这附近。” “哦,是这样。”顾慎如设法让自己的声音也淡淡的。 所以说,真的就顺路,真的就巧。 她闭上眼睛咬住舌头,以此来控制面部表情,想起曾经十六岁的自己也是这样,愚蠢地不相信巧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00:52:33~2022-06-11 09: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3811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十六岁的顾慎如从不相信巧合这种东西。 比如说在遇见林尘那天,她就不相信他是碰巧看见她和白茂三人起冲突然后临时决定拔刀相助的。她觉得他有预谋。 那时的她一向清楚自己头戴光环,在学校拿的就是万人迷剧本。说她自恋也可以,但事实就是她身边的男生可以大致分成两类:喜欢她的以及白茂那种脑残。 林尘自然而然地被她归为前者,要不然他一个高中生的跑到她们初中部来干什么,还那么刚好就路过了学校里最偏僻的小树林,对吧。 依照她的性格,原本可以直接问他是不是,但那段时间梁芝总是告诫她要“矜持、委婉”,尤其是say no的时候,主要得给男生们留点面子,否则容易被揍。 她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些。所以那天中午,当她拽住林尘的车后座时,就非常委婉地问了他:“林小土,你们高中部不是在北校区吗,你怎么从这边走?”是为了制造偶遇机会吗,说不定已经跟她很久了,还挺难为他的。 “这边回我家比较近。”然而他的回答并没什么破绽,语气也平平,甚至也没正经看她一眼,只侧头匆匆一瞥。 不过她还是不信,抓着他的车后座也没有松手,心里想的是高中生就是不一样,还挺能装。 “对了,刚才谢谢你。”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她又找出新的话题,说的是之前打架的事儿,边说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不谢,顺手而已。”可是少年一张轮廓锋利的脸上仍旧一副淡漠的神情。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开始有一点不爽。 还装? 是想说“真就是碰巧,你千万别多想”么? 那不可能。 她拒绝相信,所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那林小土,你再帮帮忙送我去体育馆那边吧,本来要蹭我同学车的,现在他们都走了。” 再给一次机会,绝对让他现原形,她心中默念。 这次,林尘终于扭身正眼看着她了,大概是没想到她能这么自来熟,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意外。 而她把这当成了胜利的信号,晃着腿朝他嘻嘻笑。 然后她就又一次听见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磁性嗓音从,闷闷的正午阳光里传来:“好,也顺路。” 随着林尘的话音落,老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悠然地转动起来。 顾慎如还记得自己是如何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先是顺手,又是顺路,小样。果然啊,有个成语老师怎么教的来着,啊对,欲擒故纵。 心情突然超级好,有点飘飘然。她于是忍不住戳戳他的后背,故意把声音放大,语气里带了点逗弄:“啊顺路?好巧唷!” 纤细的车轮安静地滚动,出校门后拐了一个弯。 她仰头看到路畔柳树长长的柳条在眼前拂动,感觉它们怎么都绿得前所未有的可爱,抬手掐下来一截嫩芽放在鼻子下面用嘟嘟嘴夹住,然后愉快地哼起小歌。 前面骑车的林尘很安静。她想到他可能不好意思了,愉快地把歌哼得更大声。 等路过了那一段招招摇摇的柳树,车子拐上大路的时候,她才终于又听见林尘开口。 “嗯,就这一条路,所以顺路。”那语气毫无起伏,并不像是不好意思。 就是那一刻,她高昂的头颅在风中凌乱了一秒钟,嘴上的嫩柳条掉下来飞走了。侧头看一眼前方笔直大道,合理怀疑林尘刚才是故意嘲讽她。 那时候,她第一次意识到梁芝说得真有道理,做人要学会矜持和委婉,主要是能给自己留点面子……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没学会。 从闪现的回忆里抽出神来,顾慎如砰一下把面前的汽车扶手箱盖上,不能再看一眼里面的糖。 清醒一点顾慎如,你不是十六岁,没资格再犯蠢。 好在也终于到了该下车的时候。她收拾起心情用最快的速度从车上下来,关门时余光车的副驾座上放着一摞信件,都是非常扎眼的彩色印花信封,被装在透明防水的密实袋里,显然得到了非常妥善的保管。 这一刻她成功清醒了,想起自己在学生时期也收到过不少这样的信封,来自男生女生的都有,到最后甚至不用拆就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那么给他写这些信的又是谁呢?在一个晃神间,她想起先前住院时那个健谈护士小姐,会在夜班时给他带没有糯米的烧麦,又或者,是他传闻中的未婚妻,还有别的人。 但是那都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 车内音响里林志炫的声音还在回荡,这一次他唱的是:散了吧,认了吧,算了吧,放了吧…… 顾慎如不轻不重关上了车门,心里第一次想叫林志炫闭嘴别唱了。有风吹过,她哆嗦了一小下,连感官都似乎变得比平时更敏锐了一些。 “就到这儿吧陆医生,剩下的路我自己能走。”她抬眼看着正从车的另一边的向她走来的陆别尘。 “免得我妈看见了也不好。”顿一顿,她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孟廷的确是很介意她和男孩子有过多接触的,觉得那样会影响训练和比赛。 然而也是不巧,她的话音才刚落,另一边就传来孟廷的呼唤。 “顾慎如!”孟廷面容严厉如常,语气中带着独特的冰冷质感,此时正站在不远处的小区大门口,像是特地出来接她的。 顾慎如的表情立即闪过一丝不自然。孟廷也很快迎上来,眼神警惕而怪异地扫过一旁的陆别尘,“你是……” “阿姨好。”而陆别尘倒显得很从容,先是替顾慎如将轮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放好,然后礼貌地对孟廷点了点头,“我姓陆,是顾慎如之前的接诊医生。您见过我。” “哦,是你。”孟廷目光微微一动,显然对他也有些特别的印象。 “是的妈妈。我们在路上碰见,他顺路送我回来,因为芝芝有事要先走。”顾慎如赶忙加上解释。这时候的她忐忐忑忑地站在一旁,心里砰砰跳。 她很怕母亲会突然想起陆别尘真正是谁,要那样的话麻烦可就大了。 好在陆别尘还戴着口罩,如今的样貌也没那么好辨认。 为了不节外生枝,她赶紧冷淡客气地向他道了个谢,接着便一刻不耽误地转头拉着母亲往家走,一路上目不斜视,还特别认真地聊起了有关训练的事。 只是她多少还是低估了孟廷的敏锐。 顾慎如此刻过于正经的神态表情让孟廷觉得反常,所以在走进小区的路上她凭感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便发现远处路旁那个瘦瘦高高的人影还没有离开。 他安静站立于树下一片晃动的光影里,好像在守望着什么。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这两天我好像有点短小,明天就长了我发四 ---thankyou--- 本章24h红包感谢在2022-06-11 09:21:59~2022-06-12 10: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醒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顾慎如。”不动声色将轮椅推进小区,孟廷打断了正一本正经聊着下个月训练计划的顾慎如。 顾慎如后背一僵,预感不妙。 果然下一秒,孟廷一边走一边平和但严肃地对她说:“你答应过妈妈不会再犯小时候犯过的错误,还记得么?” “妈妈,您别想那么多行不行。”她带点回避态度地立即答道,声音闷闷的,“那个陆-陆医生,我根本都不认识。” 提到那个人时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太怪异。 然而什么都逃不过孟廷。 “不过说一下,你紧张什么?”孟廷一句话问得她脖子一凉。 “好了,”好在接下来,孟廷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轻轻一拍她的肩膀,“我就是提醒一下你,毕竟在现在这种重要时期,那样的后果你已经承受不起了,自己清楚。” “知道了妈妈。”顾慎如求饶似地小声说。 “嗯。”孟廷也终于不再说了,沉默片刻后换了个话题。 “对了,快立夏了,你这几天倒是可以抽空去看看你爸。”说起这个,孟廷话中隐隐带了一丝不情愿,“约芝芝陪你吧。我就不去了。” “哦。”顾慎如垂眼。 五年前的立夏是她父亲顾闲意外离世的日子。这些年因为比赛训练任务繁重,她一次都没有替父亲扫过墓。 不过其实北城墓园中的那个也只是一座名义上的空墓而已,是她买来给自己的一个念想。顾闲真正的骨殖已经遵照他本人生前的意愿,被撒进了家乡雪城的一条河里。 他爱如潮 第14节 想起有关父亲的种种快乐和不快乐,顾慎如不由自主地陷入低落情绪中。 下午,梁芝又来找她,见她心情不好就特别自觉地一个劲儿道歉。 “别生气了好不好嘛宝儿!之前不是故意扔下你不管的,主要是我们都被警察叔叔抓走了……” 其实梁芝不提这茬还好,一提,顾慎如还真有那么点不爽,一记眼刀削过去:“你说实话。” “实话实话,”梁芝立马撒娇赔笑,“人家不是,以为你想跟那个谁叙叙旧什么的么。” “我的大小姐,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想跟他叙旧了?我跟他又有什么旧可叙!”顾慎如直接无语。还叙旧呢,她都恨不得失忆。 “两、两只眼睛都看出来。”然而梁芝虽然瞧着她的脸色,还是越说越忍不住多说,“不是我说你啊宝儿,你一看到那个谁眼神都变了,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好不好,当谁看不出来。” 顾慎如被她这最后半句成功戳中神经,真生气了,“梁芝芝你再乱说!” “啊不说不说。”梁芝瘪嘴。 不过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停下来是不可能的。遥想当年,她全心全意地磕着顾慎如和那个谁的“小鸡崽儿大狼狗cp”,结果磕了个头破血流。这么多年意难平的可不止顾慎如一个。 “哎呀其实吧宝儿,”她把顾慎如一搂,“我觉得咱也不用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哈。现在既然又遇见了,大方点聊聊呗,说不定以前的事是有什么误会呢是吧……实在不行就当个朋友处着也行呀!哎哎,要不哪天我约上宋振咱几个一块儿吃个饭?” “你可别提宋振了!”顾慎如脑子嗡一声,暴躁地挥挥手,“越说越扯!我说你怎么跟个墙头草一样?之前在医院骂人的不也是你!” “啊对啊,我就是墙头草啊!”梁芝越说胆子越大,眉毛也挑起来,“我往哪边倒取决于你的态度啊宝儿。” “我有个屁的态度。”顾慎如没好气。 “你自己看看你这别扭样,这就是态度。”梁芝一耸肩,“明明放不下,憋着不难受么?” 回顾与顾慎如做闺蜜的二十来年,梁芝感觉自己总共认识两个顾慎如:正常的顾慎如,以及大狼狗出现后的暴躁害羞小鸡崽儿。能让她这么别扭的世间有且仅有一人。 不过小鸡崽儿永远不会承认,小嘴超级硬。 “不难受!我现在对那个人一秒钟的兴趣都没有。”顾慎如凶巴巴瞪了梁芝一眼,伸手一把揪住她一头大波浪。 “而且另外,梁芝芝你到底什么意思?就前几天你还亲口告诉我那个人已经订婚了。现在干嘛,想让我三儿别人?脸呢,脸!” “诶,你在意这个呀?”结果梁芝好像想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赶紧眨巴眨巴眼睛,“我那也是前两年听人说的,没实锤呀。要不再帮你问问……” “问你个小饼干儿啊问!”顾慎如快疯了,手上力一用力把梁芝的大波浪都绷直了。 “别、别真拽啊宝儿!”梁芝这下真不敢说了,只能委屈巴巴求饶,“刚弄的头发,五位数呢!” 顾慎如闻言松开她的头发,撸了两把,但还是气哼哼的:“再乱说不理你了!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离了男人活不了似的……以后再不管你和白毛那傻叉的事儿!”不过话是这么说,等到该帮忙的吵架打架的时候她一次也跑不了。 “不,不用管。”这一次,变成梁芝信誓旦旦,“真跟他拜拜了这回。姐换人了。” 顾慎如冷笑不语,笃信梁芝这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根本没那本事。 “别不信啊宝!”梁芝噘嘴,“这次真的是真的,虽然还暂时不能告诉你是谁。” “呵呵,那就是假的。” “爱信不信!” “就不信!” 过了半分钟,顾慎如又忍不住:“不是,到底他喵的谁啊?” 这下梁芝噗嗤笑了。两个女人一阵打闹,气氛回到轻松的样子。下午趁着天气好,梁芝就陪着顾慎如去了墓园给顾闲的那座空坟送了一束花。 晚些时候两人从墓园出来,梁芝看了眼时间,戳戳顾慎如提议道:“宝儿,现在还早呢。咱俩出去玩儿吧好不好?难得你不用训练。” “去哪儿?”顾慎如有点动心。平时她要么满世界比赛,要么扎在训练基地,真的极少有机会和梁芝出来逛。 “带你去个地方,是个惊喜哦!”梁芝一听她答应非常开心,立马招呼自家司机说了个地方。 到了地方,竟然是个鼠吧。小咖啡厅里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箱,里面是各种肥嘟嘟的宠物鼠。 “怎么样全是大耗子,喜欢吧!你不是从小就喜欢玩耗子么?记得上学那会儿你还偷偷养过一只。有一回那货还钻我书桌里把我物理作业给啃了!”梁芝挽着顾慎如的胳膊,快乐地追忆往昔。“妈呀,当时把我吓得!诶对了,那小东西后来去哪儿了?” 顾慎如在梁芝絮絮叨叨的声音里,也渐渐陷入回忆。 “是啊,它去哪儿了呢。”那只被她养过的小耗子,她怎么都把它给忘了。 不,其实没有真的忘,只是不敢想起,因为一想,脑中就会闪出那个人的脸。 . “林小土,帮我照顾一下我的耗子!”很久之前在雪城,十五岁的她曾无数次拎着她的小耗子在中午放学的路上堵截那个少年。 当时,她在认识了林尘并且被对方冷淡对待之后,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或许是有点自作多情了,但也并没有十分沮丧。 她只是有那么一点小不爽,加上始终有部分相信对方还是太会装,在跟她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为了让他尽快路出马脚,她决定尽可能多制造和他接触的机会,于是找了很多借口来要求他的帮忙,其中一项就是照顾她的小耗子。 那只小老鼠叫“金牌”,是只下水道野生灰耗子,原本是被她家附近一邻居大爷用鼠笼抓到的。她恰巧碰见了,就跟大爷要过来。 那时候孟廷把她管得很严,养小动物当然是不允许的,连同学家的狗都不怎么让玩,所以就那么个灰头土脸的小耗子她也觉得很稀奇,偷偷养起来。 为了不让孟廷发现,她那段时间养耗子养得相当辛苦,白天还得带到学校藏起来。 所幸后来林尘出现了。姑且让他当个救星,顺便派出她的小耗子去瓦解他的欲擒故纵。 还记得是在认识他的第二天中午,她又跟头天一样一把拽住了他的自行车后座,笑嘻嘻地把一只窸窸窣窣的小纸盒递给他。 “这是我儿子!我下午训练不方便,交给你了。”她说得义正严词。要是放到今天,可能会被喷道德绑架。 当时,林尘也并没马上伸手接,看清盒子里装的是一只拱来拱去的尖嘴灰耗子之后,还略带嫌弃地往后撤了撤。 “不行。”然后很干脆地拒绝了她。 “别不行啊,你这么大个人总不至于怕耗子吧!”不过她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你不许欺负他,丢了找你算账!”说完就转头一溜烟跑了。 跑出一段路,她躲起来回头看,见到那个高高大大的少年夹着自行车有点无措地停在原地,过一会儿才用一只手小心地掐着小纸盒,慢慢骑车走了。 那一刻,她心里闪过一阵窃喜。 这不是有求必应么,还装什么高冷。 当晚结束训练后,她又故技重施地准备去放学路上拦截林尘,一方面把小耗子金牌接回来,一方面给自己刷刷存在感。 只是刚走到体育馆门口,就看见不远处的路灯下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林尘站在那儿已经不知等了她多久,手里拎着个小铁笼。铁笼里一只小耗子把滚轮跑得咕噜咕噜转。 “林小土!”窃喜转为惊喜,她蹭蹭地跑上去。 “你拿好。”但林尘还是和之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淡淡地抬手把鼠笼交给她,“我带它去宠物诊所洗过澡驱过虫了。”他好听的声音里透出亿点点嫌弃,“还打包了鼠粮。你尽量少给它喂肉类,很臭。” 顾慎如知道他是在抱怨小老鼠吃了肉之后拉屎很臭,不服气:“谁的粑粑不臭哇?” “……另外,注意不要让它咬到你。这种野生鼠体内多少会携带病菌。”林尘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她争,直接跳过。 话毕,他回身拍了拍身后的自行车座,“上来,送你回家。” 于是顾慎如屁颠屁颠地抱着小鼠笼跳上了他的后座。风吹起来,空气异常清新,吹得她嘴角不自觉翘起来。 路灯的暖调的光像夕阳下的潮水一波又一波,把金牌的豆豆眼照得水光闪闪。小耗子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好像要张嘴说话似的。 那个时期的她还很幼稚,经常像小小孩一样幻想自己和玩具、小动物之类的聊天。 比如当时坐在林尘的自行车上,她就在心里和金牌有过一番讨论。 你也喜欢林小土,对吧。她先问金牌。 小耗子眨眼睛。 我就知道,而且他把你照顾得挺好,是吧。 小耗子挠肚皮。 行,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他就是你爸爸了。 “林小土!”跟耗子商量好之后,她立刻就抬手戳了戳林尘的后背,“林小土,金牌说它喜欢你,以后你就帮我养它吧,好不好?” “不行。”风里飘来冷冷的的声音。 然而第二天,那只叫金牌的小耗子就又一次乘着小铁笼,被挂在那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的把手上,摇摇晃晃。 从那天起,小老鼠金牌开启了它“候鸟式”的生活:早上跟着顾慎如去学校,中午挂在自行车把手上晃到另一个地方,晚上再乘着月光去体育馆门口等顾慎如下训。 每到这种时候,顾慎如都会一脸雀跃地跑过来,还没出体育场的大门就远远叫一声“林小土”。 这种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最后那天。 …… “我想起来了。”2021年北城的鼠吧里,顾慎如一边出着神,一边低低咕哝了几个字。 “想起什么了?”一旁的梁芝连忙把耳朵凑上来。 然而她只是摇了摇头,默默抬头看了看突然阴下去的天。 金牌应该早都死了吧。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耗子,在这个世界上又能留下什么痕迹呢。连她这个主人都几乎已经忘了它。 顾慎如心里有悲凉的感觉一闪而过。转念想想,又觉得忘了才是对的,因为它已经不在了。即便记住又能怎么样?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要求就是做个追求实际的人。 “回家了。”她拍拍梁芝,什么也不再说。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尘仔真的很爱干净hhh,但是更爱阿如 第16章 从鼠吧出来,梁芝送顾慎如回家。 顾慎如和孟廷住在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里,里面又大又挤。今天恰好周末,很多私家车没有开出去,无处安放地直接停在路上。 梁芝费力地推着轮椅在小区里七拐八拐,好一阵才找到正确的单元门。连顾慎如本人都被她给绕晕了。 “你也是,自己家都能找不着。”梁芝戳着她的后脑勺。 “我才回来几天。”顾慎如闷闷道。 其实她和孟廷也是一年多以前才搬进这个小区的,加上她每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外面集训、比赛,所以至今对这个新家还不熟悉。 “换成咱们在雪城那老房子,我就闭着眼都能找到。”她想想,又对梁芝说。两人从小在一个院里长大,是邻居。 “你一说,我都有点想念那小院儿了。”梁芝听了嗤嗤笑起来,“哎,你爸在的时候经常带咱俩在那院儿里弹琴唱歌,记得么?我都差点儿学会弹吉他了……” 他爱如潮 第15节 由于下午才去替顾闲扫过墓,两人都不自觉地回忆起许多。 其实在顾慎如的印象里,父亲的形象总是有一点模糊。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她老是对着公交站台上周传雄的海报叫爸爸,因为她爸就差不多是那个样子:茶色眼镜、半长头发,也是个玩音乐的。后来大了,她才慢慢分清楚他俩,一个是唱《寂寞沙洲冷》的大明星,一个是自诩怀才不遇的老透明,唯二的追捧者还是她和梁芝两个小屁孩。 “其实吧,我总觉得咱叔还是挺有才华的。”梁芝一边追忆一边和顾慎如感叹,“他以前还总说要给你写歌呢!哎宝儿,你说你要是不做运动员的话,会不会就是成歌手了?那也不错啊!” 顾慎如听了,默笑。在她小时候,顾闲曾经有过憧憬要把她往音乐方面培养,为此还经常与孟廷起冲突。顾闲有一个厚厚的皮面五线谱本,据他说那里面都是为她写的歌。 “结果他到现在也没写好。”顾慎如摇摇头,就此结束了跟梁芝的闲聊。 两个人进电梯上楼,还没到家门口,屋里的孟廷就听见动静提前把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玄关处略带不悦地看着她俩,“去这么久?” “塞车呀阿姨,”梁芝缩缩肩膀,熟练地编瞎话,“北城晚高峰您又不是不知道,挤成芝麻糊了都。” 顾慎如低着头换鞋,没吭声。好在孟廷也没再多问,只简单招呼一声两人进屋。 客厅里的装饰很简单。因为是二手房,家具什么的基本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顾慎如对这套房子一直有点莫名的抵触情绪,感觉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 但其实也不完全是这样。在客厅正中,原本应该放电视的那个位置,有孟廷为她专门打造的一面很大的实木展架,上面陈列着她从小到大斩获的所有奖牌奖杯,几乎已放满了,只剩下中间一个空位,是留给冬奥的。 国内的花滑女单近年来是弱项,本世纪的最好成绩是全盛时期的顾慎如在世锦赛上滑出来的季军。 虽然近一两年来一直有些声音在质疑顾慎如,说她当年能在世锦赛上进前三只是靠运气,但更多的人仍然坚信她是当前最有希望抱回一块冬奥奖牌的选手。顾慎如将这个期望背了近八年。 进屋后,孟廷向顾慎如询问起她今天去叶教授那里检查的情况。 顾慎如显得有点支支吾吾。一旁的梁芝见状,给她使了个眼色。作为最亲密的朋友,梁芝很清楚孟廷对顾慎如的伤病有多敏感。 “没事的阿姨,老教授说都是些常见小问题,会给顾慎如安排理疗。”她于是立刻抻着脖子帮顾慎如蒙混过关,“效果特好。放心吧阿姨。” 梁芝这么一说,孟廷倒放心多了,交代一句家里做了饭让两个女孩一块吃,之后就急着又出门了。 家里这套二手房还有贷款没还完,所以她现在还是做着两份工作。照理说顾慎如可以趁休赛季接点商业活动之类的赚点外快,但她从来不让,认为顾慎如应该将所有时间精力都放在比赛上。 孟廷走后,梁芝吃完饭就也回自己家了,剩下顾慎如一个人待在并不算熟悉的房间里。 闹喳喳的梁芝一走,整个房间突然静得可怕,仿佛只剩下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声音。 外面的天还没黑,夕阳斜斜的。顾慎如把窗户推开晒了一会儿太阳,手指像弹琴一样刮过窗外的防盗网,制造出一串“蹦噔蹦噔”的闷响。 突然就想起了顾闲的旧吉他。 平时她其实很少会想起父亲,这几天想得多一点,可能是因为手术恢复期不能训练,太无聊了。惯于忙碌的人一闲下来,脑子里真的容易乱套。 防盗网把照进屋子的阳光分成了一格一格的,让人多少有点蹲监狱的感觉。 还记得雪城的旧家里没有防盗网,她的房间还有个小阳台,看出去是棵大树。小时候为了躲避严厉的孟廷,顾闲都是带着她藏在那个小阳台上从事各种“违规活动”,比如说听歌、看动画片、吃零食。 小阳台就像个秘密基地一样。直到后来她长大了,顾闲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再也没空陪她玩。 不过,小阳台上又多出来另一个影子,高高的,肩膀宽宽的,剃个寸头,不爱说话。 顾慎如慢慢趴在窗台上,随着逐渐暗淡的阳光又一次无可救药地掉进了回忆中。 . 2012年初秋的一个晚上,记忆中的月亮是难以磨灭的亮和圆。 那时顾闲还在,也还没有和孟廷离婚,他们一家还住在雪城的老房里。那一年虾米音乐正在火,还没有被阿里巴巴收购,热门歌曲top1是曲婉婷的《我们的歌声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已经过完十六岁生日的顾慎如趴在房间的小阳台上,跟着耳机里的歌轻轻地唱。 歌很好听,但当时她的心情并不美丽,因为隔壁父母卧室正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从她记事起,父母吵架似乎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而风暴的中心永远都是关于她和她人生道路的选择。顾闲不赞同她做职业运动员,而孟廷对此却无比坚定。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达成过一致意见。 这一晚,他们吵架的内容是孟廷想要送她去加拿大接受长期集训,而顾闲坚决反对。 顾慎如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问问她自己愿不愿意。 当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大也掩盖不住父母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时,顾慎如终于没了听歌的兴致,关了音乐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而沮丧地随意翻着手机。 不自觉地,她就点开了微信置顶对话,又点开对方的头像。 头像是一张小耗子金牌的照片,微信名是“lin xiaotu”,后面加了一长串表情符。这些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设置的,因为某只小土本人就像个老头子,不喜欢玩网络社交。 那时候,林尘已经帮她养了金牌几个月。因为几乎天天都见面,他们之间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很熟悉。他还是很少说话,但也不像最开始一样面无表情,而是见到她时常常带着笑。 怀着烦躁的心情,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林小土,我不开心,好想死。” 发过去后,对话框里没有跳出回复。往上翻一翻记录,显然也是她的话很多,对方的很少,并且以单字和表情符号为主。 她有点不爽,于是切换了语音,准备威胁他说“你要是不会打字我就把你删了”。 只不过没等语音发出去,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悠然的口哨声,一下吸引了她所有注意力。恰好是她先前没听完的那首歌——世界之大为何我们相遇,难道是缘分难道是天意…… 轻柔的哨音穿过隔壁的争吵,就这样绵绵地缠进她耳朵里来了,一瞬间点燃她脸上的笑。 她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雪城的老房在二楼,楼外有一棵高大而茂盛的法桐。那天晚上,树下是斑驳的月光,月光中是身形修长的少年。 在最开始的几秒钟里,顾慎如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来了,直到哨声停下,少年微微仰起头看她。薄薄的月光勾出他的眉眼和肩廓,他就那样向她张开双臂,笑了笑。 “林小土!”顾慎如也向他挥手,小声喊话。她还是有点吃惊,因为知道他家离她家的大概距离,想不到哪条小路可以让他来得这么快。 在她招手时,林尘从树下上前几步,一脚踏住一楼阳台的边缘往上一跃,手抓住她身边的护栏,胳膊一撑就上来了。他很高,腿又长,翻个小二楼似乎完全不用费力。 她为了迎接他把两只脚都踩在护栏上,但他上来后又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直到她把脚放回地面。 但他自己就只坐在护栏上,脊背微曲保持着平衡,像森林中一只守规矩的鸟,极有分寸地停留在树枝上,不侵犯属于鹿的草地。 坐在阳台护栏上,林尘带着清浅的笑容从身后变出来一个小饭盒递给她。 顾慎如一把夺过来,打开是她钟爱的烧麦。 那个时间段孟廷已经开始对她严控体重,把她的早餐换成煮鸡蛋和粗粮粥了,所有她想吃烧麦的话,就得偷偷问林尘要。 她有点急不可待地把饭盒里的每个烧麦都咬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为了控制热量摄入,她从来都是只吃烧麦肚肚,不吃上面那个“揪揪”的部分。 在她吃完后,林尘抬手接过饭盒,把里面剩下的四个烧麦揪揪的倒进自己嘴里,干净利落地几口吃掉了。 “心情好点了吗?”然后他轻轻地问她。 隔壁还在传来争吵声。顾慎如看着他的脸,快速摇头。 其实是骗他的。 “那再陪你一会儿。”而他只是笑笑。 他的笑容很特别,深邃的眼收窄,眸光很亮,面部肌肉的牵拉强调了下颌的轮廓,左侧脸颊上有一个极浅的酒窝,盛着一个寡言的少年独有的腼腆和坦率,很好看。 那天晚上,他就像只鸟一样坐在顾慎如的阳台护栏上,陪着她直到所有的争吵声停止,所有的不安散去。 在后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顾慎如常常在月光下见到林尘修长的影子,在她不开心,或是太开心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单纯只是想见他了的时候。 他总是适时地出现在楼外那棵高高的法桐树下。 . 回到2021年的北城。 阳光突然变强烈了,反射在金属防护网上。顾慎如被晃得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之后又一次因为这些无用记忆的侵袭而感到懊恼。 “现在没人能爬上来了。”目光穿过防护网从十几楼向楼下看,她突然无意识地自言自语。听到自己无端端带了点恶意的声音,她都觉得吃惊。 顾慎如,你给我把脑子闭上。她一边在心里骂自己,一边烦躁又疲惫地躺到床上去,随手把床边靠着墙的一堆毛绒玩偶扯过来玩。细碎的阳光刚好也落到那一堆玩具上,她一动,灰尘和细小的毛絮就在光线里翻腾。 花滑比赛有结束时观众向喜欢的选手抛礼物的传统,通常抛的都是毛绒玩具,因为软和不伤冰面。顾慎如特别看重这一环节,每次都矜矜业业地捡娃娃,偶尔要是有粉丝为她特别定制的或者是其他比较特别的玩偶,还会很没风度地和帮忙打扫场地的小冰童们抢。 久而久之她的卧室里就堆起了一座娃娃山,比客厅里那一面奖牌墙还要壮观。在她心里,这些娃娃也比那些奖牌更珍贵。 她的玩偶收藏里有很多都是小老鼠,米奇、哈姆太郎、舒克贝塔什么的,因为梁芝曾在微博对她的粉丝们爆料说她喜欢啮齿类动物。 当她把这些小老鼠们靠墙排好,一个个看过去的时候,忽然心念一动地又想起了多年前那只叫金牌的小耗子。 通常,这些玩偶不会触发那段回忆,因为它们都是动画片里聪明可爱的“鼠界精英”,与她的金牌毫无重合之处。金牌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北方灰耗子,长得甚至还有点猥琐。 但今天不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起来的记忆,总是曲里拐弯地又淌回那一个点去。 反应过来,顾慎如烦躁得推开玩偶们,一把扯起被子蒙住头。在被子里翻滚到天黑,她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做了个怪梦,梦见某人微信头像里的金牌活过来,眨巴着豆豆眼跟她说话。 你也还是喜欢他,对吧。小耗子先问她。 她不回话。 虽然八年没见,但他其实很关心你,对吧。 她来回挣扎。 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他还是我爸爸。 …… 顾慎如是被自己的一声大叫吓醒的。醒来盯着天花板愣了半天,她才啪一下拍在自己脑门上,心里有种莫名的羞愤。心跳快得很奇怪。 床上手机震了几下,打开看是梁芝的微信。回完信息后,她又盯着微信界面出了一会儿神,鬼使神差地点进了黑名单。 黑名单里有且仅有一个联系人,在那儿躺了七八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直接把他给删了,似乎删除比拉黑名单更干净,反正对方也不会想着来主动联系她。 微信上联系人的头像好像是不点开就不会更新,所以此时模模糊糊地看小图,他的头像竟然还是那只像素不高的小灰耗子。从梦中带出奇怪感觉又一次从顾慎如心里闪过。 犹豫了不知多久,她还是点开了那个小耗子头像。已不在的没必要留,这应该就是她看金牌的最后一眼了,也好,毕竟当年没有跟那只小家伙说过再见,就当补上。 她一边这么想,一边等对方的头像更新。 家里网速有些慢,新头像半天没有加载出来。她来回刷新了一下页面再来看,还是依旧。这时她才点开他的资料页仔细看,赫然发现头像还仍是那个头像,名也还是那个名。 顾慎如一下就把手机扔开,感觉自己还困在梦里。半晌,她才又回过神来,想到那个人大概是早已弃用了这个微信号。毕竟连姓名都改了,不是么。 她敲了自己好几下,然后丧着一张脸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后回到房间找出小哑铃和弹力带,打算稍微做一下手臂力量训练。 虽然医生交代了要多休息,但人躺久了脑子真的会乱套。不,是已经乱套了。她真的很想念肌肉的酸胀感和纯生理的疲劳感,只有它们才来得简单实在。 稍晚些,梁芝又来找她,竟然还顺道约了她的队友飞羽。顾慎如嫌飞羽太吵闹,干脆打发他们两个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在房间接着训练。 然而一练起来就容易忘乎所以,本来还只是手臂发力,后来加上了肩,然后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腹肌。不出意外地,腹部刚开始痊愈的手术创口遭到拉扯,疼得她“嘶”一声。两只手条件反射一松,结果弹力带又飞回来打到了脸。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她的手机还突然响了。从玩偶堆里把手机挖出来,看到号码觉得眼熟,她便以为是哪个快递小哥,于是赶紧接起来。 “哎!”因为疼,她的声音里都透着烦躁。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嗓音,好听得令她一瞬间咬紧了牙。 他爱如潮 第16节 “是我,你还好吗。”他在问她。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尘仔阿如揣手手鞠躬,感谢小姐姐小哥哥们赏饭!感谢在2022-06-12 10:57:58~2022-06-13 13: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ngo家的小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人很忙 10瓶;我是星星、沈适的底牌74 2瓶;4838116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顾慎如有些猝不及防, 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号码为什么看着眼熟。 可是她自己的号码已经换过好几遍。 “从住院部找到你的电话。”像是感觉到什么,电话另一边的陆别尘主动解释道。 “哦,有事么陆医生?”顾慎如迅速稳住呼吸。 “今天是周一, 你错过了复查。是忘了么?”对面的语气平淡如常。 顾慎如一怔,想起先前好像确实预约过今天复查,她还真给睡忘了。 “啊, 是忘了, 谢谢提醒。”但她很快调整了表情, 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比对方更淡。 但是边说, 她边把电话拿远了一点,因为刚才被拉扯到的手术创口现在越来越疼, 她不想让陆别尘听见什么异样。 “没别的先挂了。”只想快点高冷地结束通话。 “复查很重要。”但陆别尘没有立刻挂断, 甚至还将语速放慢了一些, “替你重新约了时间, 下次一定别忘。” 顾慎如把脸埋进床边的玩偶堆里, 有点怀疑陆别尘已经听见了她不均匀的呼吸声。 “你在听么?”果然。 顾慎如不说话, 准备直接挂了算了。 “在做什么?”此时电话中的声音已有些微微的变化。 挂断电话前, 顾慎如眼前忽然闪过他微微皱眉的样子。很奇怪,这是第一次,她想到的不是那个剃着寸头少年,而竟然是戴着口罩的陆医生。他的面容苍白硬朗,被镜片隔住的眼睛里多了一层那个少年不曾有过的冷郁气质。 就在她因为意识到这一点而愣住片刻, 一时间没有回话也还没挂断电话的时候,她卧室的门忽然吱一声开了。 以为是梁芝,她比了个嘘的口型, 谁知推门进来是飞羽, 手里拿了小半个削好的苹果给她递过来, “芝芝让我给你……诶?” 见她在打电话,飞羽也不知是反应迟钝还是好奇心旺盛,不仅没有闭嘴还很有兴趣地凑上来,“谁电话啊露露姐,表情怎么这么奇怪?” 顾慎如飞快地捂住手机听筒,而这时候手机正在她手中微微震颤。 “顾慎如,你在做什么?”电话里,陆别尘稍微提高了音量。 顾慎如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他这样叫自己的大名,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北方的冬天里铲雪。 “没干嘛。”她的腮帮子紧了一下, “回答我,你在做什么?”而他却还是重复了一遍,下沉的声线听在顾慎如的耳朵里,甚至隐隐带了一丝侵略性。 这一下,顾慎如突然就有点生气。 一抬头看见飞羽在旁边两手撑着膝盖,用好奇的目光炯炯地看着她。这一刻她的心念突然往奇怪的方向动了动。飞羽一把绵羊音,好好说话和不好好说话的时候都像是在撒娇。 一瞬间有股坏劲儿上来,她飞快地把手机调转方向,话筒对着飞羽,然后伸脚踢了他一下。 飞羽一缩,直接大声抱怨:“呀,轻点儿嘛姐姐!” 顾慎如这才将手机放回耳朵边,面无表情地对电话另一边的人说:“这你也管么?” 她承认自己这个行为非常的上不了台面,但心底的暗爽也是真的。 总不是只有他才可以有新的生活新的人在身边。 然而那种幼稚的快意只持续了一秒钟就不可控地往相反的地方去了,因为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在短暂的沉默后,又恢复了普通医生面对普通病人时的严谨和平淡。 “不,别误会。”他说,“只是想提醒你,运动要适度。考虑到手术恢复情况以及脚伤,目前你不适合剧烈运动。先不要急,不管是训练还是,别的什么。”连句末这个诡异的停顿都没有一丝波澜。 “这只是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负责,不用多想。”顿了顿,他又说。 顾慎如的脸一下就烧起来。这句“不用多想”简直就如同落井下石,在她的耳朵里自动翻译成“少自作多情”五个大字。 “这些话你昨天在叶教授那儿已经说过了,不用重复好几遍。”她咬字清晰,多少有那么点恼羞成怒。 “而且,你又不是我的医生,老管我干嘛!”思绪一闪,她突然找到了反击着力点。是啊,他只是最开始的接诊医生而已,又不是主刀或管床医生。 仿佛她成功扳回了一局,电话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但几个呼吸之后,她又听见他说:“没有这么简单的,顾慎如。学会照顾自己,好吗?” 那个声音就像一把沙子在水里浮沉。 “……知道了。”这一次,顾慎如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失去了所有底气。好在她说完这最后一句就终于将这通奇怪的电话给掐断了。 挂了电话后,顾慎如头脑空白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回荡着那句“没有这么简单的,顾慎如”。 她对自己很失望,甚至都不敢问一句他为什么这样说。 他的意思是作为医生,对病人的责任没有这么简单么,还是……什么别的?想来想去,顾慎如觉得还是前者。不然的话,他们之间到现在还能有什么别的? 赶紧把脑子闭上,别瞎想。她再一次默默警告自己。 恰好这时又听到外面的客厅的谈话声,是飞羽正在向梁芝控诉她刚才一言不合就踢人的暴力行径,说他这么好心好意来看她,替教练关心她昨天的检查情况,竟然还要挨踢。说得非常委屈。 听到外面两人聊起自己教练,顾慎如立即推门伸了个头出去,冲梁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梁芝会意但有点疑惑,转过头也朝她比口型:“队友也不能告诉?人孩子挺关心你的诶。”这是她俩从小在课堂上练出来的本事,仅靠唇语就能无缝交流。 顾慎如摇头:“这小孩是老吴的眼线,老吴是我妈的眼线,掉根头发都告状!” 老吴是顾慎如的教练,在雪城就带过她好几年。最早师徒俩在省队,后来她被国家队要走没多久,老吴也被调上来又成了她在国家队的负责教练,也算很有缘。 并且老吴年轻时曾和孟廷是队友,两人关系维护得不错。所以即便孟廷的工作很忙没有太多时间陪顾慎如训练,也能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 但是关于这次脚伤的情况,顾慎如决定先不让母亲知道得那么清楚。毕竟如果按照叶教授说的那个严重程度,孟廷知道了可能会炸。 孟廷对于她的伤病问题一向有种类似条件反射的敏感,主要源于她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天,曾因为不听话而导致过一次踝部重伤,险些被迫告别了运动生涯。当时孟廷直接被气进了医院,之后直到现在都身体不太好。那一次,母女俩把对方都吓得够呛。 所以这次,顾慎如才不敢让孟廷知道太多,一是担心她又犯病,二是怕她旧事重提。 孟廷似乎总觉得后来她的一切伤病都是那一次的延续,如果当时她没有不听话,就一定可以滑得更好,拿更多奖。也许事实就是这样。 顾慎如没有就此跟母亲深入沟通过,她不想也不敢。有时做孩子的,面对父母天生就带有屈从和讨好的本能。她是真的害怕孟廷生气,从小就特别怕。 一边忧虑,她一边找手机。 原本是想打给老吴先串串供,电话都拨出去了又觉得靠不住,挂断后翻着翻着,又鬼使神差地盯住某个刚刚见过的眼熟号码。 要想瞒着孟廷,最好让老吴和队医也别知道得那么清楚,那不如直接跟叶教授那头打商量好了。刚好……某人好像管叶教授叫老师,一副很熟的样子。 虽然就两人现在这个诡异的关系状态,找他帮忙确实有点张不开嘴。 顾慎如纠结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点艰难地点开了那个号码,毕竟还是先把孟廷糊弄过去比较重要。 这种时候脸皮得厚一点,公事公办嘛不丢人。就像他自己也说了,作为医生要为病人负责,这点忙应该不算啥,嗯。 她给自己做了一阵心理建设,但电话还是半天都没打出去。又挣扎了几分钟,她最后选择了发短信,虽然也不知这年头还有没有人看短信。 “陆医生,在?”磨磨蹭蹭编辑了一条,点了发送。 然而刚发出去,她就开始抓耳挠腮。 在?谁现在还这么说话。可惜短信又没有撤回功能。 不过回信倒是来得很快,短信界面里“呼”的一声,跳出来一个“在”。 于是接下来,顾慎如的输入框里一行字长长短短不停地变。 有个事儿……不行显得太熟了;想麻烦您……不对,太给他脸了;事情是这样……啧,解释那么多干嘛。 最后她都冒汗了,才发出第二条:“刚电话里态度不好,你别介意” 毕竟有求于人,稍微客气点也是应该的。 无备注号码:“不会。” 顾慎如:“那就好。另外有个事想麻烦你一下。就是能不能帮忙跟叶教授说说,昨天的检查结果先别跟我教练他们说那么清楚。” 无备注号码:“为什么?” 看到这一条,顾慎如鼓了一下腮帮子。 就知道这人没那么好说话。 “教练他们要是全知道了我妈就得知道,我妈知道了就会焦虑,然后她就会让我也焦虑。我焦虑了我就恢复不好。” 趁着对方回复之前,她还道德绑架式地又追加一条:“你们做医生的应该都会考虑病人情绪吧。” 短信界面沉默了两分钟。 顾慎如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截图告她的黑状。不会直接发给队医了吧,他说过队医是他学长。最好不是。要不然,哼,你给我等着林小土,哦不,陆别尘。 就在她疑神疑鬼的时候,手机终于又震了。 无备注号码:“可以,有条件。” 作者有话说: 十万分感谢宝宝们的订阅和支持,本章24h红包~ 第18章 看到屏幕里蹦出来的新信息, 顾慎如警惕地眯了眯眼。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叫做乘人之危,她的脑洞一下开得很大。 什么条件,能有什么条件? 先前某人一直若有若无地好像很关照她, 还专门来个电话提醒她去复查,她就已经有一点点怪怪的感觉,但他那个不咸不淡的态度又似乎在告诉她是她想多了。 但是的但是, 她似乎也没有想多。 他爱如潮 第17节 总感觉他马上就要提出什么特别过分的要求了呢。会比在斯德哥尔摩那天晚上更过分吗?虽然还不能确定那天那个人就是他…… 顾慎如越是这么乱乱地思考, 就越发觉自己的感觉是对的。于是她定了定神, 正义凛然地开始飞快打字:“陆医生, 小时候那些事情我都不想再提了,我希望你也能忘掉。但是如果, 你现在还对我有什么不正常的想法的话, 我只能告诉你那是绝、对、不、可……” 一个“能”字还没有打完, 对话框里忽然又是“呼”的一声。 无备注号码:“坚持复查, 均衡饮食, 创口恢复之前避免剧烈运动, 认真按时接受治疗。能做到?” 一字一字读完这一条, 顾慎如愣了足足十几秒,然后才回过神来,把自己输入框里那长长的一段字狠狠删掉,用力得手指头都快把屏幕摁出坑。 她突然意识到她还真是高看自己了。 公事公办个屁呀!梁芝以前说得对,她只要一碰上这个人就会变成智障, 智障! 因为一条没能发出去的信息,顾慎如又一次陷入单方面的羞愤,直接把头埋进了床边的玩偶堆里, 几欲抓狂。 不行, 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 这几天她的情绪真是太不正常了。 “能,但是我也有条件。”在玩偶堆里深吸一口气,顾慎如平复了心情坐起来重新打字。她现在也不管自己占不占理,就当她不讲理小心眼吧。 无备注号码:“嗯。” 顾慎如眼角跳了一下,飞速编辑好信息,然后几乎是恶狠狠地摁住了绿色的发送键。 “复查我去,但是你哪天放假跟我说一下,我跟你时间错开。” “别误会我也没多想,就是不想再碰见你。” “一跟你说话我就心烦。” 看着信息发出去从未读变成已读,顾慎如把手机一扔。 话都说成这样了,差不多算解决了吧。 几分钟后手机震了。又过了几分钟,她才捡回来看。 无备注号码:“做好上面那些,就不会再见到我。” 顾慎如盯着看了几遍,脑子里忽然自动播放起一个过分好听的声音,以医生特有的那种同时兼具冷漠与关切的语气将这句话对她说出来。而这确实也就是一句医生会对普通患者说的话。 顾慎如把手机扣在肚子上,呼吸长长的,也说不清是感到轻松,或带有一丝怅然。 不过行吧,就算解决好了。 又休息了一阵子,她才捞起手机把信息记录删干净,顺便拉黑了那个十分眼熟,却无备注的号码。 做完这些,顾慎如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还不到中午,她却已经感觉很累了。外面客厅里,飞羽和梁芝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在笑,而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天正放晴,她靠在窗口暴晒的位置,也不觉得热,只觉得阳光晃眼睛。 . 现在是北城的五月初,照理说都该热了,但此刻的阳光还是一种遮遮掩掩的惨淡的白色。 上午十点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照进医院的某间职工休息室,把桌椅墙壁,以及散在桌面上的糖和静坐于桌前的人,全都整齐切割了一遍。 格栅一样的白色阳光里有一块带裂痕的手机屏,它明了又灭,灭了又明,闪烁频率像弥留病人呼吸一样越来越慢,最后彻底暗了。 桌面上的几颗上好佳花生味硬糖,像是被人拿在手里捏了很久的样子,已经碎在了包装纸里,看上去不好吃了,大概率会被小朋友嫌弃。 “陆医生,你在啊!”突然有护士推门进来,安静的空气中翻起微尘。“检查报告,顺手给你送过来!” 坐在桌前的陆别尘这时像是刚从什么很远的地方回来,顿了顿才起身道谢,将碎的糖收进衣服口袋里。 另一边,送完检查报告的护士没有立刻离开。 “诶陆医生,刚刚听说你明天上午要调休?加班狂魔怎么突然想放假了?不会是……要去相亲吧!”护士整理着手边并不凌乱的杂物,带点不好意思地边说边笑起来。“可不是我说的啊,他们那些人在那儿乱传!” “不,有个朋友来。”陆别尘轻轻摇头,隔着口罩也不知道笑没笑,但声音很低沉。 “噢,见朋友啊,嗐!”护士闻言表情一松,手一摆。 陆别尘没再说话,垂目看手里的检查报告,那样子像是阖上眼想睡觉。 “你呀也是该多休息,不能太受累。”护士又关照了一句,说着走了,留下陆别尘一个人继续看手里的检查报告。 休息室重新静下来,白色的阳光从他硬朗的眉宇间切过。只有在没人能看见的时候,他的眉心才微微拧起。 . 周二上午,顾慎如去医院复查。 孟廷要上早班,而梁芝也刚换个新的实习工作,第一天上班忙得热火朝天,都没法陪她。好在她已经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自己打车来回也不成问题。 只不过没人陪着,莫名的底气就显得不是很足。 她也不知道这种做贼心虚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总之在进医院的时候,她还特地绕了路,全程都离急诊科远远的。但在那同时,她的脑袋里时不时地又会自动开始思考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短期内连续偶遇同一个人超过三次的概率有多大。 最后事实证明,这个概率还没有大到离谱的程度。复查的全过程很顺利,也并没有撞见什么不该见到的人。 离开医院时,她索然无味地舒了一口气。 结果第二天,她在去叶教授诊所接受第一次足踝治疗的路上又经历了一模一样的做贼心虚和不着边际,把自己搞得极度无语和懊恼。 偏偏叶教授那个老头子也不知听了什么隔夜八卦,在闲聊的时候竟然意味不明地冲她来了句:“好可惜,现在你们这些小女孩子都不相信爱情了。” 顾慎如:“谁说的?” 问完又后悔,本来就完全没兴趣跟一个老头讨论爱情。她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有点杠精属性。 叶教授那头倒是兴致高昂,“欸,那假比说有个人讲他死心塌爱你一百年,你相信伐?” 顾慎如:“呵呵。” 看来这老头也是个杠精。 “欸你看,不信嘛!”叶教授手心拍手背,吽吽笑两声,“我老人家跟你不一样,我就信我跟你讲,因为我见到过。” 顾慎如不想聊了,又有点不服气。 于是她开始胡扯:“怎么了叶老,您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姑娘了?告我我去给你说,让您别光看,也亲身体验体验一百年的爱情……” 最终成功把叶教授的老脸给说通红,她赢了。 然而嘴巴刚闭上,脑子里又开始自动思考那个关于偶遇概率的无聊问题。 “叶老,您总共有几个助手啊。”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为啥要问这个。她的嘴说话之前没经过她同意。 倒是在一旁边忙碌的小助手一听这话,耳朵蹭地竖起来,一边连忙冲她如比口型:就我,就我一个! 相比起来,叶教授的回答就显得很莫名其妙了。“你觉得几个好?” “问我?”顾慎如眨眼睛。 “对呀!”老头子边说边把老花镜摘下来,用眼镜腿挠挠太阳穴,然后下巴一指旁边那个已经把脸垮下来的小助手,“你要嫌这个手脚慢的话,我们可以再招个新的嘛,包满意呀。” 顾慎如看那小助手都快哭了,决定做回好人:“别了,您再招估计也没这么优秀的。” “不一定哟。”结果叶老睃了她一眼,要笑不笑地。 这时候,顾慎如开始发觉老头子话里有话,于是再也不吭声了。不过她也只能做到表面安静,脑袋里还是仿佛有个洞,在不停往外吐怪味泡泡。 一直到连续去过叶教授的诊所好几次,并且都平静无波地完成了所有治疗之后,那个洞才慢慢变得隐形。 阑尾炎术后第十二天,顾慎如归队报道,开始逐步恢复训练。 最开始的训练强度很小,动作也要特别小心,让她感觉憋憋屈屈的不过瘾。正因此烦闷时,突然又想起之前,某人曾三番几次地要求她在恢复期控制训练量。 “……做好这些,你就不会再见到我。”虽然已经删了,但那条短信她一天都没有忘记过。越是不自觉想起,就越心烦。 最终,她开始给自己一点一点加训,偷偷地。 她说的话不算数了。至于对方说的算不算,她不知道。 只是隐秘地希望,他不要食言。 作者有话说: 别走,还有。 第19章 顾慎如的身体底子足够好, 稍微超负荷的训练影响并不大。术后一个月,她的体能基本恢复,可以正常上冰训练了, 只是还不能练三周跳。 另外,她的足踝治疗成果也颇为显著。在叶教授给她把针灸推拿激光等等各路手段都用上了之后,顾慎如惊喜地发现她之前几乎半残废的右脚甚至都快要恢复到最佳状态了, 可以支撑一整天的训练而不会肿得连鞋都脱不下来, 平时走路也不瘸了。 手术恢复期吃胖的那几百克体重也很快也被她给刷掉。在训练特别投入的某些时刻, 她甚至感觉像是找回巅峰时期的轻盈感和振奋感, 恨不得立刻有场比赛让她去释放一下。可惜的是,新赛季还没到拉开序幕的时候。 虽然没有比赛, 冰演季倒是如约而至。到五月底, 她的邮箱里就已经堆满了各种演出和冰雪秀的邀请。 六月初, 顾慎如开始摩拳擦掌, 因为来自欧洲的soul on ice(sool)系列大型冰演的首场海外秀即将落地北城。 sool在业内万众瞩目, 可以说是花滑界除了冬奥之外的年度盛典。以往, 顾慎如每年会被主办方的邀去做演出嘉宾, 只是前两年受到疫情和伤情的双重影响,她虽然精心准备了节目,但最后都抱憾错过了,所以特别期待这一次的北城站首秀。 让她兴奋的不光是终于可以把准备已久的新节目拉出来溜溜,还有就是可以见到很多认识的人, 比如一起参加过比赛的各国选手,更比如她的异父异母同双胞胎妹妹jen。最近她和jen的联系少了,常常都很挂念。 冰演没有比赛的压力, 对她来说就是个大趴体。她近年来虽然社交的时间很少, 但本质上还是个人来疯的性格。 到演出前几天, 顾慎如又变得像小时候一样了,做梦都是在冰上转圈圈,一圈一圈不知疲倦。 sool团队隔离结束的那天,顾慎如特地请了半天假去接人,主要是奔着jen去的。三月份世锦赛上两个人匆匆一照面,状态都不好也没多聊,这次她已经跟孟廷说好了要带jen回家住,还约了梁芝。梁芝提前把海底捞包厢都定好了。 然而到了酒店门口她才得知,jen没来。 发邮件过去问,半天后才收到短短的一封回信。jen跟她说了声抱歉,伤病原因临时放弃了表演资格。 像sool这样大热的冰演活动,由于邀请的多数是在役运动员,节目单和出演名单的确是会根据各个选手的时间、状态以及身体情况不时地变动,常常到了最后一刻才能定下来,所以说jen的缺席其实很正常。 但顾慎如免不了地有些失落。想到jen先前提过在考虑退役,现在又说身体状况不理想,她有点担心,无奈jen的视频电话打不通,邮件也不回了。 好在,其他熟面孔的到来多多少少中和她的遗憾,尤其是那几个热情洋溢的欧洲人。 几个人高马大的欧洲妹子枉顾疫情期间保持社交距离的要求,借着贴面礼耍流氓,都快把她的脸给亲肿了,还把她抱起来玩击鼓传花。 没办法,她长得就是个又嫩又乖的样子,在这帮老外眼里像个东方娃娃,一笑起来眼睛是月牙形,狠狠戳中他们的萌点。 顾慎如差点被那几个欧洲女人像拐带儿童一样拐去club嗨,最后还是怂怂地拿老吴当挡箭牌溜了,主要还是怕孟廷知道。 下午她回到了训练基地,发现队里也很热闹,因为常驻海外的三队也回来了。 所谓三队是第三国家队的简称。与顾慎如所在的主力队一队,以及着重培养新人和后背选手的二队不同,三队新成立不久,长期驻扎海外,主要吸收和培养为国效力的海外人才。 他爱如潮 第18节 此时这几个年轻的新队友正在冰上和他们本土队员展开热火朝天的切磋交流。 “诶小顾,跑哪儿去了都找你呢!”场地外围,主教练笑着冲顾慎如招手,转头又往冰上一指,“快来,你们小姐儿俩正式碰个面。” 顾慎如顺着看过去,入眼的是个袅娜的身影。 “杨南南!”顾慎如还没说话,跟在她身后来凑热闹的梁芝突然一声惊叫。 杨南南,上个月刚满十六岁的混血小女单,之前在青年组的战绩斐然,是目前国内除了顾慎如之外最被看好的女单选手。得益于二分之一欧罗巴人血统,凭着一张洋娃娃脸就在微博上圈了一众颜粉,粉丝数是顾慎如的两倍多。 另一边,正在冰面滑行的杨南南听到了主教练招呼,转身之间顺势舒展身姿做了一个完整的贝尔曼旋转,然后才路过了几个高高竖起大拇指的队友滑到场边,隔着护栏给了顾慎如一个热情的拥抱。 “hello,big sister!” 一声大姐姐听得顾慎如一脑门汗。她总觉得自己也才十几岁,完全不想当大姐姐。 “呃没有,也不算很big,跟你差不多就……small-small a-cup!”她搂着杨南南一阵尬笑。 梁芝在一旁扶额。 尬聊了几句,顾慎如去更衣室换鞋。 梁芝跟在后边一步三回头,进到更衣室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把下巴搁在顾慎如肩膀上咬耳朵:“那啥,杨南南是回来跟你抢冬奥名额的?” “你不懂别瞎说。”顾慎如一顿,面无表情地回梁芝。 “就会装。”然而梁芝斜睨她一眼,瘪瘪嘴。傻的都能想到,三队那几个新人这时候顶着疫情不远万里回国,总不能是为了吃火锅。 “宝儿咱不怕!”梁芝自顾自地安慰她。虽然多少有点闺蜜滤镜的作用,但她一向相信顾慎如的实力。 坊间说法,花滑赛场上讲究“裁判缘”。照她这个外行人简单粗暴的理解就是裁判都是颜控,不仅要滑得美,还得要长得美,每一个表情都要美。顾慎如就是一个裁判缘很好的选手。 “她抢不过你!”梁芝信心满满地拍了拍顾慎如的头。 顾慎如无言地看了她一眼。 换好鞋服回训练场地的时候,远远听到了《烟花易冷》的前奏,顾慎如的眼睛才重新亮起来。 这次sool落地北城,她作为本土选手受邀承担开场秀。主办方为了提高热度还同时邀请了飞羽这个人气王。两人即将合作的消息一出,微博上原本渐冷的“飞露”超话都开始有些回温。 其实他俩这次的合作已经酝酿了两年多,选定的曲目是顾慎如喜欢的林志炫版《烟花易冷》。两人一个粉林志炫和一个粉周杰伦,都对这套节目很有感情。 顾慎如听着音乐,一边搓手一边踩着冰鞋咵咵往冰上走。然而到了场外,却见到冰面中间的杨南南已经踩住了节奏,正在配合飞羽的步法。 正是一愣的时候,她听见场外的主教练在招呼自己:“那什么小顾,你这儿刚做完手术,要不先不上?” 虽然主教练的话并没有说死,但很显然,她的演出资格已经被临时换给了杨南南,并且听教练的意思是主办方定的。 “噢,好。”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接着就按照主教练的指示去场内指导杨南南的练习。 表演滑并没有难度,杨南南进入得非常顺畅,很快就不需要她帮忙了,她于是默默转到隔壁小训练场去练3a。 教练老吴把控着钓鱼竿,几度欲言又止。 晚上临近下训的时候,孟廷恰好腾出时间来看她。 孟廷并不很在意顾慎如是否能够参加冰演,在她看来一切与比赛无关的事项都是浪费时间,没有最好。所以察觉顾慎如似乎在为演出的事情失落时,她甚至不多见地宽慰了几句。 “一群老外瞎折腾,本来也没什么意义。运动员应该把心放在比赛上,我是最反对搞什么明星偶像那一套的。” 老吴在一旁转头搭茬:“那也不能这么说……” 孟廷却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开始认真指点顾慎如的训练。老吴也不恼,毕竟孟廷在年轻时论天赋和成绩都强过他,是有资格指导顾慎如的。只是后来,孟廷因为顾慎如她爸放弃了运动生涯。 在孟廷和老吴说话时,顾慎如就在冰面上不断起跳和旋转,被一条绳“拴”在钓鱼竿上,看上去真有那么一点像条奋力挣扎的鱼。 然而直到晚上十点训练结束,她也没能够跳出一个令人满意的3a。 乘末班地铁回家的时候,孟廷端坐在她身旁对她的训练总结了一番,然后谨慎地问起她最近在叶教授那边治疗足踝的情况。 顾慎如被问得心里一紧。今天的训练强度偏高,近十个小时下来右踝又开始肿痛,不知道孟廷是不是已经看出来了。 “挺好的,比之前好。”她一边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划拉手机,一边含糊道。 好在孟廷也没再往下问,只是用余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 “在跟朋友发信息?” 顾慎如这时候才猛地一定神,发现自己的手机界面居然停留在微信黑名单那一栏,手无意识地点开退出去,又点开退出去,屏幕上不停闪现出一个头像。 “没有,瞎翻呢。”她把手机一扣,立刻坐正。 孟廷淡淡一点头,也没说信还是不信。 恰好这时地铁经过一个站点,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一对学生样的情侣一个拖着一个飞奔进来,气喘吁吁,边闹边笑。 这两个人制造的动静太大,顾慎如的眼睛被吸引过去,看到他们把手指头互相缠在一起玩一种奇怪的游戏。 突然想到,是不是每一对情侣都有只能跟对方玩的独特游戏,比如说轮流养耗子。 “顾慎如。”孟廷的平静利落的声音斩断了她刚要四散溜走的思绪。 “妈妈。”顾慎如把肩膀一抖,眼神收回来,认真得仿佛很心虚。 “我知道你最近情绪不太好。”孟廷对上她的目光,“但是你应该明白,一两次的失误不算什么,不要让它影响你的心态。” 顾慎如乖巧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有些失误可是致命的。我的致命错误,就是太早生了你。”孟廷调整一下坐姿,眼角带过斜对面那一对小情侣,“你的呢,不用我说。” 顾慎如默默拧了一下越来越不舒服的右踝。 “但你比我运气好,还能回头,还有机会。”孟廷又转头看她,笑意一闪而过,“妈妈也对你有信心。” 顾慎如垂眼避开母亲的目光,手指头抠着手机壳的边儿。屏幕一翻过来,又是微信黑名单。 回家后洗洗就爬上床睡了,半夜里惊醒,发现自己梦到的还是微信黑名单。 作者有话说: 黑名单也在梦见你。 ---thankyou--- 宝宝们,那个抽奖金额我设置错了,刚发现才十块钱还不能改。。。我下次重新开哈,唉。 24h红包补补 第20章 夜里的医院, 急诊室夜班。 今天日子好,夜班不算特别繁忙,至少能让人忙里偷闲地刷刷手机。 一个轮值的女规培生一边刷微博一边和旁边的护士聊得热火朝天, 话题是sool团队在网上公布最新演出嘉宾名单而引起的风波。 顾慎如之前来这里看过急诊还做了手术,变相安利了一波花滑运动。不少后来了解到她身份的医护人员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花滑表演和赛事。 今天下午,她被临时换出开场秀的消息一出来, 立即引起了粉丝的一片不满, 但与此同时“飞露”这个标签却在微博上又火了一把, 起因是飞羽大号发动态表达了对此事的遗憾, 而顾慎如也回应了一些感谢抱歉祝福之类的话。 当然这些话都是梁芝替她说的,但网友不知道那么多, 只当这一对万年低调的cp终于公开互动了。 “靠, 他俩不会来真的吧!”作为飞羽唯粉的女规培生一边翻评论一边不甘道, “放过我们飞飞行不行, 我们家弟弟才十八岁啊!” “啧, 你这就双标了啊, ”一旁的护士推了女生一把, “十八咋了,现在都喜欢小鲜肉,凭啥不让人俩好?再说我们露露看起来比十八还嫩好吧。蹲一个退役官宣!” “有毒!” “你才有毒!” 两人争论不休,声音无意识放大,直到听见隔壁传来一声闷响。 侧头一望, 看见隔壁诊室里原本静坐桌旁的陆别尘突然将一本病例拍在桌面上。他虽然什么也还没说,但光从背影看就有那么一点吓人。 两个摸鱼摸得太投入的女人这才想起他也在,慌忙手肘戳戳对方, 声音收起来。 “吓死!”女规培生惊恐低语, “陆神最近脸超级臭, 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我也发现了。”护士悄然点头。 “不会是失恋了吧!”女生比着口型冒死八卦,“听说他的未婚妻是……” “别信,假消息。”护士打断。 “你咋知道,他们都说是真的。” “我就是知道,假的!” 这时候,另一边的陆别尘侧头淡淡一眼扫过来,“我去查房,有事电话。” “诶诶,好的!”护士闻言迅速瞪了女生一眼,连忙起身过去,“啊对了陆医生,后天又是周二,你还调休不?”她想起近几周陆别尘每逢周二就调休,最早说的是因为一个什么朋友来,也不知是一直没来还是怎么的。 陆别尘像是没听见,径直离开了。 护士于是顺手帮着收拾了一下他的桌面,恰好看到桌上那本翻得有点发旧的病例,一愣:“诶?顾露露上周二的复查,没来啊……” . 其实不仅仅是上周,到了这周,顾慎如又翘了跟医院约好的阑尾炎术后复查。 这次倒不是故意的,主要当天是sool年度大秀的最后一次彩排,原本她已经没有演出任务可以不用到场,但架不住梁芝缠着她非要去现场围观。由于疫情影响,今年的演出不会开放现场观众席位,全程网络直播,想看现场的话不走后门儿还真不行。 所以顾慎如一下午都泡在体育馆里,直到医院的电话打过来才想起复查这回事。不过反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也没怎么在意,随口在电话里和医生改了约。 远处冰面上,飞羽和杨南南的开场秀已经开始。顾慎如一放下电话就听见梁芝在身旁不满地咋舌:“啥么,好好一套国风节目,叫个毛妹滑得不伦不类的。” “别瞎说。”顾慎如给了她一肘。 “本来就是,比你差远了宝儿。不知道主办方咋想的,真同情这届观众!”梁芝一边叨叨,一边还把脖子抻老长目不转睛地看。 顾慎如直接笑她:“你这就叫他们说的口嫌体正直吧,眼睛都长人小姑娘身上了!” “呃,”梁芝尴尬,眼神短暂地从杨南南身上飘回来,“哪有!我这,不是替你多观察观察竞争对手嘛!” “队友之间哪儿那么多竞争。”顾慎如嗤笑摇头。 不过梁芝也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下方冰场上两条身影婉若游龙,一个漂亮的抛跳让梁芝不自觉长长倒吸一口气,接着一直到节目末尾,那副掩藏不住的惊艳之色都还停留在她脸上。 彩排快结束的时候,那几个跟顾慎如比较熟的欧洲女单突然跑过来抓她当替补,说她们有个队友昨晚喝多了导致今天拉肚子上不了场,所以现在她们的群舞节目缺了一个人。 顾慎如就这么盛情难却地被几个欧洲妹子拖走了。走前本想跟梁芝打声招呼,奈何对方看杨南南看得太入迷,都没听见。 一直到晚间正式演出结束后的庆功酒会上,梁芝才找到一个人坐在露台吹风的顾慎如,嬉皮笑脸地道歉。 他爱如潮 第19节 “别生气啊宝,不就是偷偷关注了南南没经过你同意么,取关,取关行了吧!”边说边把手机举到顾慎如面前。 “少给自己加戏。”顾慎如哭笑不得地看了梁芝一眼,“你爱关注谁关注谁,我生个屁的气。”其实她自己也关注了杨南南,下午认真看了小姑娘的演出,确实也挑不出毛病。 “那你干嘛拉拉个脸儿,脚疼啊?”见顾慎如一手圈着膝盖一手揉脚踝,梁芝又赶忙去给她找了个冰袋,“你也是,给人瞎救什么场,我都怕那几个白妹把你摔死!” 下午顾慎如被朋友拉去串场,因为时间仓促动作不熟练,不慎出现了几次失误,摔得挺厉害的,还被观众截了图做成恶搞表情包发在微博上。 梁芝以为她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但顾慎如没说话,只是低头把冰袋捏得嚓嚓响。梁芝就此开启小妈模式,不停在旁边问她到底为什么不开心。 顾慎如原本不想说,被问得受不了了才掏出手机翻了几下递给她,“一个坏消息,jen退役了。” 梁芝接过来,看到jen在社交媒体上的宣布退役的动态,一起发布的居然还有一张重度抑郁的确诊单。 “呀!怪不得这段时间都联系不上,演出也说不来就不来了。”梁芝惊道。因为顾慎如的关系,她平时也有关注jen,知道她作为和顾慎如一样的超大龄女单,在先前世锦赛失误后就一直压力山大,甚至一度在她本国的社交媒体上遭受网暴。现在这个结果似乎也不完全出乎意料。 “啧,人都这样了那帮傻逼键盘狗还在说风凉话。”梁芝愤愤不平地划拉着手机,“妹子是因为抑郁才退役的么?” “或者因为退役才抑郁吧。”顾慎如接过话,“刚认识那年我俩讨论退役之后的打算,她说要上大学,结果上次见面又说这个,她说干脆找家滑冰场看大门儿算了……” 虽然顾慎如用的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梁芝很敏锐地感觉到她话里那个“我俩”莫名怪怪。 “喂喂,你不许给我学她啊,顾慎如小同学!”她于是立即打断顾慎如,“你跟她可不一样,你才不会抑郁呢。” “是,大小姐。”顾慎如面无表情。虽然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和jen有什么不一样的,她俩一直都像是彼此的镜子。 另一边,梁芝还在唠叨:“嗯嗯,万一你以后退役了真没事儿干,本小姐给你开十家冰雪俱乐部,你就给我当总裁!” “行,那您就预备把内裤都亏进去吧。”顾慎如笑。 “亏得起!”梁芝看她笑就放心了,转头回宴会厅去拿喝的。 顾慎如勾着腿坐在藤椅上,没有跟着去。她两只脚的鞋都只穿了一半,另一半塞着厚厚的冰袋,走路不方便。 外面夜空深黑,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到入夏的时候,夜风吹起来凉飕飕的,风声渐渐盖过了背后宴会厅里的欢快的party音乐。在这样的夜风里,顾慎如慢慢回忆起和jen一起训练的那些日子,一阵一阵失神。 过了不知多久,梁芝玩够回来了,晃晃悠悠端着两杯插柠檬片的饮料,递了一杯给她。 “酒?”顾慎如跃跃欲试地伸出手。她此刻的心情很糟糕,还真的挺想试试喝酒。 “想屁吃!”然而梁芝敲她脑门,“有姐在你别想沾一滴酒!喏,养乐多,无糖的。” “哦。”顾慎如意兴阑珊地拿过杯子喝几大口,中间又叫梁芝帮她续了一次。 但喝着喝着,她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等等,养乐多这么大劲儿么?她摸摸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懵懵地拿起杯子接着喝。 . 与此同时在叶教授的诊所,治疗室里亮着灯,却没有病人。 “叶老,顾小姐今天不来啦?”小助手捧着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专业书,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 顾慎如恢复训练之后的日程太紧,在叶教授这边的治疗常常只能安排在晚上。但她也不好意思让老爷子为了她加班到太晚,每次都会尽早赶来,像这样迟到很久的情况还是头一回。 叶老倒显得没什么意外,正悠闲地刷着手机嘿嘿笑:“唔,听说是在开趴体哦?年轻人嘛偶尔玩一下很正常,跳跳舞谈谈恋爱什么的。哎你过来看……”说着冲小助理招了招手,甚至还带着一丝吃瓜的兴奋。 助手抹着打哈欠打出来的眼泪凑过去,发现老头子居然在微博上逛“飞露”超话。 “噗,叶老,您不会也是cp粉吧。” “不,本人是亲妈粉。”老教授一本正经地摆摆手。 “不过嘛……”随即他又话锋一转,指着超话头像里顾慎如和飞羽的合影,“偶尔学你们小孩家磕下cp也不是不可以。我看这个小子就蛮好嘚,是伐!” 叶老说这话时特别放大了音量,眼角很刻意地睃向诊室另一边。 在那方角落里,陆别尘垂目静坐在纯白色的节能灯下,镜片后一双眼睛隐没在眉骨的阴影里,不露情绪。听到叶老的话,他缓慢翻阅病例的动作稍微一停,但也仅有一两秒。 老教授把眼皮翻了翻,转头继续拉着助手说话。 哈欠连天的小助手也没细听他在说什么,一直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嗯嗯,这个飞羽弟弟蛮有担当的……”连口音都被叶老带跑偏了。 一老一小顺势就讨论起下午的最新八卦,说新崛起的杨南南飞羽cp党攻陷了飞露超话,还混进去个别日常唱衰顾慎如的人,疯狂传播她的摔倒表情包。结果飞羽大号光速发动态辟谣了和杨南南的关系,甚至还贴了一组自己的摔倒合集,用自黑的方式声援了顾慎如一把。所以现在,“飞露”超话里像过年一样都磕疯了,连顾慎如的不回应都被解读成“害羞”。 “诶这样才对嘛!”叶教授隔空把飞羽夸了一遍又一遍,“男孩子家家,该说话的时候就要说,不能像有些人一样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真的烦死了呀……”边说边意有所地看着眼皮子底下的某个人。 但那个人始终不言语,坐在角落像个沉默的影子。 这时候,一旁的小助手也已经困得聊不动了,“叶老,那顾小姐还来不来了?我不行了,明一早还考试呢。” 叶教授示意他直接打电话问问。 电话打过去,响了好几声才接通,传来的竟然是飞羽那一把极具辨识度的绵羊音。 这下子小助手哈欠都不打了,直冲叶老瞪眼睛。老教授也会意,摘下老花镜吽吽地笑起来:“噢哟看来我们两个磕到真的了嘛!”话音落时使劲瞪向某个角落,那神态咬牙切齿。 可惜,安静的人依然很安静。 助手这边跟电话里嗯嗯啊啊地交谈了几句,挂断之后立即起身收拾东西,一边抱怨:“不来了,喝多了。真行,让我们在这儿干等,她倒好……” “你说什么?”这时,一直静默坐在角落的陆别尘却突然站起来。 小助手对上他的眼神,莫名哆嗦了一下,“她队友说她喝-喝……” “喝酒了?”陆别尘放下手里的病例上前一步,宽宽的肩遮住灯光,投下来一片阴影。 助手愣愣点头。下一秒,他就看见陆别尘迈开长腿直接离开了,一句话也没再说。 反应过来,小助手抱着一摞书追上去叫喊:“陆神陆神,捎我一段儿吧,咱俩顺路!”然而一推开门,走廊里连个人影都已不见了。 后方治疗室里,叶教授把二郎腿换了个方向,然后重新戴上老花镜戳开微博,不紧不慢地在“飞露”超话里的最新动态下,用手写笔给一条“锁死,命令你们两个给我原地结婚”的高赞评论留言: “呵,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她爱的另有其人……” 作者有话说: 尘仔,你的腿有多长才可以走得那么快。 ---thankyou--- 预告:下章小土回归 第21章 另一边, sool的庆功宴结束后,顾慎如一手扶着有点抬不起来的头,跟梁芝和几个队友一同从酒店大厅的电梯里出来。 也是信了梁芝那“无糖养乐多”的邪, 谁知道那一点酒味都喝不出来的玩意实际上比长岛冰茶的后劲还大,等顾慎如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晕了,能强撑着走两步, 但脑子已然糊成一锅粥。 “是谁给露露姐灌这么多?”飞羽架住顾慎如的一条胳膊, 边走边问身边几人。照理说顾慎如不会喝酒这事大家都该知道。 “没, 不是, ”梁芝架着顾慎如的另一条胳膊,打了个酒嗝捋捋舌头, “是南南, 南南说那里面没酒哇。” 一旁, 杨南南吐吐舌头, 表示那种饮料的在她老家那儿就是不算酒, 小孩都喝。 几人无语, 文化差异坑死人。 刚好这时候顾慎如的手机在包里响了, 梁芝慌忙给翻出来接通,一听到对面传来的声音就立马一个激灵:“哎哎孟阿姨,我芝芝啊!顾慎如上厕所了,没-没没没喝酒您放心……” 挂了电话,梁芝把脑门一抹, 抬眼看着飞羽:“要不,你送她回家?我怕她妈看到她这样能削死我。” 飞羽闻言脚步一停,摇头:“那个要不咱俩一块儿吧, 我也怕。”他跟顾慎如认识得早, 见识过孟廷给顾慎如做陪练的时期。那堪比特种部队教官的严厉程度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梁芝:“这么怂呢!” 飞羽:“你不怂。” 两个人不厚道地把顾慎如你推我我推你, 最后甚至一起看向了旁边只有十六岁,并且刚回来还人生地不熟的杨南南。 杨南南:…… 与此同时,顾慎如独自一人靠在墙边晕头转向,听见几个同伴互相推脱,意识到自己这是没人要了,于是逞强地表示可以自己回家。 正打算从梁芝哪儿抢手机叫车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我送她。”伴随一串脚步声,那个声音在嗡嗡的耳朵里听上去忽近忽远。 一开始,顾慎如以为那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声音,所以连头也没回,只抬手敲敲脑门,心想烦死了,又来。 然而她身旁的几人都纷纷转过身,看见那个瘦高的人。 “谁呀?”飞羽问。 “大、大狼狗。”梁芝带着点醉意小声咕哝,不知不觉眼睛亮了一下。 飞羽听不懂梁芝在说什么,疑惑地盯着远处那个正大步走来的男人。 那人穿一身黑,戴口罩,额前碎发似乎在来的路上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外形体态太过出众,让人看了第一眼就控制不住想看第二眼。 走近了,他直接一手扶住顾慎如偏偏倒到的肩膀,“走,送你回家。” 挽着顾慎如的梁芝愣愣地看看他,很自觉地把顾慎如的胳膊交出去了。 但顾慎如本人却突然开始挣扎,拧着肩膀含糊摇头:“不,我不回家,我想去你家。” “想去谁家?”梁芝整个人也是迷糊的,问了好几遍也没听清顾慎如说的是谁家,再想问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顾慎如在陆别尘的搀扶下走开了。 陆别尘用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腕,让她可以将手肘抵在自己小臂上借力,非常稳妥却有分寸的动作。 梁芝跟在后面喊了两声。顾慎如没停步,只是甩着脖子回过头,冲她“略”地吐了一下舌头。梁芝见到她那突然孩子气的表情,迟缓地摸摸头,觉得似曾相识。 “芝芝,那个人是谁啊?”这时候飞羽终于忍不住了,跑上来指着越走越远的两个人问道。 一旁的杨南南也跟上来,眼睛亮亮地:“damn he’s so hot!”(他也太帅了吧凎) “不是,你把我姐叫回来啊,那谁啊就跟他走!”飞羽打断杨南南,推了推梁芝肩膀。 结果杨南南立刻又把话头抢回来:“i need to know everything about him,right now!”(一秒钟之内我要他的全部信息) 梁芝被他们两个吵得烦了,一边躲开飞羽的手,一边转头飞了杨南南一个白眼,“你俩都省省吧,那搞不好是你们姐夫……” 此时在室外,酒店入口处的车道旁,有几个人像是不知谁家的粉丝在蹲点,拿着手机和相机时刻准备拍照。 陆别尘扶着顾慎如离开大厅,将拎在手里的一件衬衫盖在她头上。 衣服盖下来阻挡了本来就不清楚的视线,让顾慎如感觉头晕得厉害。她摇摇晃晃地停下来不肯再往前走。 此刻的她在酒精的作用下短暂失去了思考能力,昏昏沉沉地将身旁的人看成了很久之前的另外一个样子,一时也想不起他现在的名字。 “林小土,”她的嘴里重复咕哝着同一句话,“林小土,我不回家。带我去你家……” 一如多年前。 他爱如潮 第20节 . 2013,雪城一个秋季的上午。 顶着艾薇儿同款烟熏眼的梁芝疑惑地看着顾慎如,“谁,你到底想上谁家?” 当时的顾慎如正鼓着一张包子脸趴在饭桌上,手里拿着一个空的菠萝啤易拉罐叮叮当当敲盘子,嘴里反复说着一个谁也听不清的名字。 那天上午她刚才加完省内锦标赛,从赛场上下来后被一伙同学拖到梁芝家来开庆功宴。 不过对于她自己来说,并没什么好庆祝的。 一枚银色的奖牌饱受嫌弃地被她坐在屁股底下,可怜兮兮地露出一牙银边。还是梁芝努力了半天才给它拽出来。 “你这人,我看人拿铜牌那小孩儿都乐屁了,咱堂堂第二名,跟要死了一样!”梁芝用餐巾布蹭了蹭顾慎如的银牌,不满地推了她一把。 “就是,当时妈的,给老子都激动坏了!”跟顾慎如日常互看不顺眼的白茂那天是头一回观看正儿八经的花滑比赛,不服不行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挂在脸上。桌对面,小眼镜宋振和其他几个同学也都是脸红红地跟着点头。 可是顾慎如本人偏偏就蔫哒哒地提不起精神。 其实原先,她也还是挺高兴的,上领奖台的时候还臭屁地向看台上的小伙伴们挥手,毕竟那才只是她升成年组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第二名也还可以。 但是当她瞥见独坐在看台最顶层的孟廷时,那种自满的心情瞬间就消失了。 “还记得赛前妈妈说了什么吗?”事后在更衣室里,孟廷在她拆鞋带时严肃地与她谈话。 当时顾慎如使了点劲才把肿肿的脚从冰鞋里拽出来。随着动作的惯性,挂在胸前的银牌荡起又落下,嘣地敲了一下她精瘦的肋骨。她默默把银牌摘下来扔在一旁,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 “你不要在这里给我发脾气。”孟廷的语调是一贯的不容质疑和充满警惕。“你应该清楚,这种程度的比赛我们明明是有实力夺冠的。我想知道是什么影响了你的发挥。你最近的状态都有些心不在焉。” “……妈妈,脚疼。”半晌,顾慎如才含混地动动嘴,轻轻翘了翘肿起来看不太清轮廓的右脚。 “永远不要拿伤病做借口,它是你需要去习惯的东西。我说过,不要跟我撒娇。我不会安慰你,更不会同情你,只会帮你进步。”但孟廷的话语声不曾停下。 不过说完这句,她还是将语气稍微放软了一些,手搭上顾慎如的肩膀,“我跟吴教练商量了,已经给你约了医生。你这两天的训练强度先控制一下。” “唔……谢谢妈妈。”顾慎如听了有点意外。 “另外一件事,”然而紧接着,孟廷又把手臂收回去抱在胸前,目光恢复严厉,“下次比赛不要邀请太多无关的人,免得分散注意力。” 顾慎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母亲指的是梁芝他们那一群激动围观的同学。她想辩解两句,但孟廷没给机会。 “还有一个,这个赛季对你来说很重要。学校那边最近都先别去了,我回头会给你们班主任打电话的。” “啊?”到这时,顾慎如的脸色彻底变了。 从小学到初中她几乎都只有上午能上学,其他时间全部用来训练。原本孟廷是根本不主张让她去学校的。半天的上学时间是父亲顾闲和她自己共同据理力争的结果。训练那么枯燥,每天早上去学校混一混简直就是她每天最大的盼头。 后来,这甚至成为孟廷对她的一种奖罚手段:比赛和训练成绩不理想就直接停课一段时间。 “……爸爸同意了吗?”她还想挣扎一下。 “轮不到他同意。”可是这话一出,孟廷的脸上便立即多了一层戾气。 顾慎如一句话也没敢再说。 这就是她后来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真正原因。想到接下来大半年搞不好都没学上,她就郁闷得跟个小酒鬼似的抱着一罐果啤不撒手,等梁芝他们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喝晕了,还吵着说不想回家。 “我要去林小土家。” “林尧什么玩意儿?”梁芝是怎么也问不清楚。 不过没等其他人弄明白她说的究竟是谁,顾慎如就已经把电话给打出去了。 “林小土,你来接我,我要去你家……”她歪在椅子上捧着手机,舌头和牙齿直打架。 梁芝等人听不见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在放下电话后,顾慎如就眯起眼睛吐吐舌头,好像心情一下子就变好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梁芝顶着一脸好奇把顾慎如送到别墅大门外,看见立在日光下的一个高高身影。那人穿一件黑色水洗棉的衬衫,衣角被风掀起来,牛仔裤也洗得发白,头发剃得很短,整个人的轮廓干净利落,非常扎眼。 “大狼狗!”梁芝把人认出来,使劲瞪了顾慎如一眼。行啊你个小鸡崽儿,什么时候变得跟人家那么熟的,还不说! 但顾慎如理都不理她,一见到林尘就啪嗒啪嗒跑过去,一屁股坐上他身后那辆老式自行车的后座,晃着脚冲梁芝他们“拜拜”。 起先梁芝还不放心,跟上去想把她给揪回来,结果顾慎如两手抓住林尘的衬衫衣角死也不放,相当丢人。 “放心,我送她回。”穿黑色衬衫的少年也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话后骑上车,带着摇头晃脑的顾慎如走了。 日光倾泻,秋风温凉。 “不,我不回家。”车后座,顾慎如大声抗议。她的脸红红的,都是菠萝啤给的胆量。“林小土,带我去你家。” “好。”菠萝味的空气里传来的那个好听的声音,带着笑意,“但我家很乱,你不要被吓到。” “没事儿,我家更乱。”顾慎如把支棱不起来的头顶在他背上,也不好意思靠得太近,只轻轻挨着。“我爸都不回家了,一回就跟我妈吵架……”说着说着,她声音低了,闷闷的。 “别想这些。”林尘打断她,“难受就闭上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不舒服?”顾慎如揉了下胸口,抬起头。她正因为酒精的作用头晕想吐呢。 林尘笑笑,手从前面背过来,拍了拍她的膝盖,“乖,闭眼,很快就到。” “哦。”顾慎如就真的听话地合上了眼睛。也说不清怎么回事,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照着做。 闭上眼,就再也看不见面前繁复的街路,只剩下阳光的温度、风的触感。她竟然感觉到一阵轻松,就这么迷迷糊糊地失去了意识。 …… 从菠萝啤的魔咒中醒来的时候,顾慎如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小木头床上,暖灰色的棉布被套散发出清洁的肥皂味。 床边的窗外是雪城秋季迷幻的夕阳,窗台上的小铁笼里,小耗子金牌正在咕噜咕噜跑滚轮,兢兢业业一圈又一圈,好像是它在负责将天上红红的太阳运下山。 林尘坐在床尾的书桌前,背对着她。他的影子安静地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那一刻,眼前的画面在顾慎如初醒的眼睛里深深定住了,让她被一种似曾相识感击中,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正在经历这一时刻,还是从很久之后忽然陷入了这一场回忆中。 躺着晕了一会儿,她才想来自己竟然是很没出息地被一听果啤给放到了,然后头脑不清地给林尘打了电话。 还能回忆起自己趴在自行车上被他推着走的感觉,像一袋八十斤重的大米。 “林小土。”她出声。这个名字实在太顺口,像是已经被她叫了一百年。 话音落时,坐在桌前的林尘转过身来看着她,面孔一下融化在下午桔子色的阳光里,瞳孔变得半透明。 顾慎如又被这个画面撞击了一小下。 “头还晕么?”林尘问她。 “好了。”她从小床上翻身起来,晃晃脑袋,搓搓脸四处看一看,“林小土这是你房间?”之前,她只偷偷地跟着他看到过街前他家的铺子,还从没进屋来过。 他骗人,他家里明明一点都不乱,有高高的书架和充满故事感的木质家具,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皂味。反而是她自己,被菠萝啤搞成一副乱七八糟的样子,还真就这样跑到别人家里来了。纵使脸皮厚如她,也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低头捂了一把脸,感觉到自己面颊微微地烫,也不知是菠萝啤的劲还没过,还是别的什么。 林尘大概是发觉了她的不自在,笑了笑:“要回去了么?我送你。” “呃不不不,”然而顾慎如把头晃得像拨浪鼓,口齿还有些不清,“不想回。再说,现在回去我妈还不整死我。” 她因为不能上学的事,有点跟孟廷赌气,另外还很怕被孟廷发现她在外面偷偷喝酒。“林小土,我干脆离家出走住在你家算了……”她闷闷地鼓着脸。 正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笃笃地敲了两下半敞开的卧室门,然后是一个又甜又细的声音钻进来。 “小宝贝儿睡醒啦?” 顾慎如愣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直接脖子都酥了。记忆中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被人这么叫过,顶多是顾闲在偶尔心情好的时候给她来一句“臭宝”。孟廷嘛就不说了,日常直呼大名,非常恐怖。 房间门被推开,探进来一张巴掌小脸,拥有梦幻的黑长卷发。 “我妈。”坐在床尾的林尘平淡而简短地介绍了一句。随着话音,门外的人小步小步挪进来,眼睛弯弯地笑看着顾慎如。 “哇,林小土你妈这么美!”顾慎如一下没忍住,说完还拍拍大腿冲林尘笑,“怪不得你也这么好看。嗯,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可好看了!” 直白的赞美似乎拥有比阳光更高的温度,立刻将少年的耳朵烤红了。 不过也有人能欣然接受夸奖。“谢谢!”漂亮的女人朝顾慎如伸出一只手,“但是你叫我淇淇就好啦,尘仔平时也这么叫,毕竟‘妈妈’听起来太老了嘛!对了,我大名叫林韶淇,是冰淇淋的淇啦,记得哦。” 顾慎如有点发愣地握住林韶淇又细又白的手。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随和,能直接让人叫自己小名的长辈。打死她也想象不出这句话从孟廷嘴里说出来的样子——你好,叫我廷廷就好了……噫恶! 但是放在林韶淇身上就很自然,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完全没有长辈的样子。 顾慎如忽然特别羡慕林尘。 “我很早就认识你了哦,小宝贝儿。”另一边,林韶淇又在朝她笑,两只弯弯的大拇指在她面前晃,“在电视上看过你比赛,超厉害的!” 顾慎如一听,嘴角不自觉往上翘。毕竟十几岁的小女孩,虚荣心再怎么说还是有的。 “嗯,今早就刚比完赛!”她忍不住翻了翻兜掏出之前那块被她嫌弃得差点扔了的银牌,“不过发挥得一般,只有这个。” 林韶淇大概是头一回见到实物奖牌,不仅没嫌弃,甚至还激动得欢呼了一把,把顾慎如都快吹飘了。那是有记忆以来头一回,她觉得原来当老二也能这么光荣。 夸她夸到一半,林韶淇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叠打印塑封的小照片塞给她叫她签名。顾慎如一看,居然是自己很早期的一些冰场照,照片里的她还是个矮墩墩小包子。 “这么老的照片都有,原来淇淇你是老粉!”顾慎如既惊喜又得意,仿佛立即跟林韶淇变成了多年老友。 “是老老粉啦!”林韶淇也很自来熟地勾住她的脖子,但转过脸,又诡秘地补充了一句,“不过,这些照片都是尘仔的喔。” 纵然林韶淇比了个悄悄话的手势,但实际上音量完全没有控制,所以当顾慎如转头去看房间另一角的林尘,就发现他的耳朵更红了。 那是连桔子色的阳光都遮不住的红色。 也不知那红色是不是传染,那一刻顾慎如忽然觉得自己的耳朵也有点发烧。 林韶淇翻箱倒柜地找出油笔来给她在那些老照片上签名。其实对于那时候的她来说,被人要签名已经不是稀奇事了,但这一次有些怪怪地,她竟然给闹了个大红脸。 坐在角落的少年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看着她,就像一个温暖的影子。 顾慎如越来越不想回家了。 恰好门外飘来一阵饭菜香。她闻到了她最喜欢的神仙烧麦,眼睛刷一下亮了,之前吐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大叫。 那是她和林尘一起吃的第一顿饭。 作者有话说: 耳朵红红的尘仔,宝贝们喜欢么。 ---thankyou--- 大肥章算双更啦,夸夸我自己,宝宝们周末愉快~感谢在2022-06-16 11:26:40~2022-06-17 11: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我的松鼠吗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爱如潮 第21节 第22章 到了八年后的现在, 顾慎如还是能清楚地回忆起那天晚上开饭时的场景:小圆桌上铺了一条漂亮的披肩的当桌布,竹子的蒸笼,白色的瓷盘, 食物在光线里冒热气。 穿黑色衬衫的少年就坐在她对面,逆着窗外的夕阳,变成一个带有金色轮廓的剪影。他安静而耐心地用一双干净筷子把烧麦夹进她的碗里, 而她闻见他手上的香皂味, 就一半急躁一半调皮地直接低下头, 就着他的筷子咬了一口…… 北城夜幕下, 昏睡中顾慎如的肢体被一股清淡的香皂味唤醒,无意识做了一个咬的动作。 等到口齿间传来真实的皮肤温度和触感, 她才突然醒过来, 睁开眼发现自己是一口咬在了陆别尘的小臂上。他那白得过分的皮肤上还隐约可见一个粉红的牙印。她一下懵了, 脸开始发烫。 不过那只被她咬过手臂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只是在她面前悬停了一秒, 然后替她把安全带拉上扣好了, 好像一切都已经是习惯。 然后, 她听见身旁传来男人笑意浅淡的嗓音:“肚子饿了,想吃肉?” “吃……什么肉。”顾慎如还来不及反应,胃里一拧就想吐。 很快,她怀里被塞进来一个套好了袋子的崭新垃圾桶。一把抱住,感觉自己吐了一个轮回进去。 那之后陆别尘下车去处理垃圾桶里的东西, 留她在车里等。她一动不能动地靠在座椅上,有种神魂分离的虚弱感。要不是手机在屁股底下震,她又要睡过去了。 电话接通, 传来梁芝大舌头的声音。 “宝儿, 那什么我忍不住了。你、你跟那个谁现在是啥关系?我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你快给我交代清楚快点的……” 顾慎如用脸夹着电话, 失焦的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看见远处一个瘦高的黑色人影。他就像个影子,模糊、沉默,无迹可寻又无处不在。 “你别问我。”有气无力地,她打断电话里梁芝的盘问,“我比你想知道。” 是啊,她比谁都更想知道他们之间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从八年前开始。 . 梁芝第一次问顾慎如这个问题,是在2013年,她被菠萝啤灌醉的第二天。那是雪城的一个奇妙晚上。 那时候微信才刚刚普及,还没有现在这么丰富的表情包,但梁芝发来的信息字里行间都透着愤怒:“顾慎如,你这个坏女人!你和那条大狼狗什么时候玩得这么好了?我为啥不知道?你告诉我我为啥不知道!你俩昨天一块干啥了?你俩现在是啥关系?说一句假话你就会失去我!” 顾慎如是在当天晚上训练结束后才看到信息的。她的第一反应是哈哈大笑,想不明白梁芝为什么认为她会说假话。至于梁芝问的,她也觉得那根本都不算是个问题。 不是已经很显而易见了么。什么关系才会让你在喝多了菠萝啤神志不清的时候凭借本能给对方打电话?又是什么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把喝成傻子的你搬回家,还介绍自己妈妈给你认识,嗯? “二十五分钟之后,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于是她给梁芝回了这么一条。 梁芝发了一个问号。 顾慎如:“我刚从体育馆出来,回学校要二十分钟,然后再过五分钟他们高中部下晚自习。” 这次,梁芝发过来两个问号,但很快又补了一个尖叫的表情。 “等等,你要去跟他表白?” “啊,啊啊啊,顾慎如你要去追男人?!” 顾慎如瞟一眼梁芝发过来那一排排的“啊”和感叹号,嗤笑一声直接退出了对话。 搞笑,她还需要追男人吗? 她就是打算去正式通知那个人一声而已,毕竟仪式感还是要的。 夜空清朗,十六岁的顾慎如挎上包一路奔跑。 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校外林荫道上的落叶被高中生们疲惫的脚步碾得嚓嚓响。 顾慎如迎着人丛,一眼就逮住了想找的人。 他走在很后面,比周围的人高出来几乎一个头,还是穿着总也不变的黑色衬衫,像一条令人无法忽视的厚重影子。 “林小土,林小土!”顾慎如一边喊一边朝他的方向跑。她就像一条活力四射的鱼,用背鳍破开了困顿的人潮。 有人用好奇的眼神追着她,她也不在意。她的目光只锁住那越来越近的一个人,直到把他手里的自行车一把抢过来。更多的人回头看她了,但她不仅没不好意思,还使劲掰了几下车铃,以攫取更多的注意力。 清亮的老式车铃声立即穿透了其他一切噪音。 “什么事这么急?”林尘被她逼停了脚步,抬手用指背抹了一下她发际线的位置,擦掉上面一层细密的汗。 顾慎如看着他,稍微平稳了一下呼吸。那一刻她的肺里都是秋风,眼里映着月光。 “林小土,你也喜欢我,我很确定!”然后她清晰而有力地说。 这略微奇怪的表述引起周围旁观众人的一小阵躁动,不过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所以咱俩好吧。”她一手扶着他那台老旧的自行车,一手叉着腰,“我想过了,决定要对你负责!” 说完她扬起下巴,飞扬的目光直直看向对面人轮廓优异的脸,敏锐地从他平淡如水的表情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涟漪。 确切来说,她是看见他贴近脖颈的耳根那一块皮肤在路灯的照射下变成了浓郁的橙红色。 在接收到如此令人满意的信号之后,她也没给林尘说话的机会,直接绕到后面蹦上了自行车后座,戳戳他的脊背:“很好,你没意见。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哦,咱俩从今往后就是‘那种’关系了。” 嗯,哪种关系懂的都懂,说太清楚怕你害羞。 “走吧林小土,去你家。”坐在后座上,她愉快地晃晃脚。 周围的人还没走完,零星冒出来几声不怀好意的笑,大概是把这句话解读成了某种虎狼之词。不过她对此浑不在意,还朝那些人吐舌头。反正他们又不认识孟廷。 “今晚我妈夜班,我去你家看金牌。”她小声对林尘说。自从前一天下午去过他家又认识了林韶淇之后,她因为实在太喜欢那个地方,就干脆把她的小耗子金牌留下当“鼠质”,给自己制造一个随时想去就去的理由。 车轱辘静默地转啊转,比平时慢一些,压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音。连吹过的风似乎也带着极淡的笑意。 但顾慎如对这些都没什么感觉。那一刻她的心跳得有点快,人有点得意,像登台领奖时一样。 悄悄地,她把手机拿出来看一眼时间,然后勾着嘴角戳梁芝的头像,发过去一个“耶”。 二十五分钟,刚刚好好。 信息一发过去她就潇洒地直接把手机静音,任凭梁芝在另一边疯狂刷屏。 风还在吹,落叶还在嚓啦嚓啦地碎。过了两个街口,路上已经没有什么什么同行的学生了。 她身前那个高高的黑色背影还在沉默。由于离足够得近,体温可以隔着空气互相传递,所以这沉默就成了温暖的,令人迷恋。 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先开口出声。 “快一点儿,男朋友。”她用一根手指点点林尘的后背,没话找话,“我给金牌带了花生,你要吃一颗么,男朋友?” 林尘没有回应,她也不气馁。 等快到了,她就说:“到你家了,男朋友。” 进了门林尘递给她一杯白开水,她也不放过机会:“谢谢,男朋友。很好喝,男朋友。” “关于你说的这件事。”这一次,安静了一路的少年终于作出回答。他站在桌子的另一边,正视着她。 “嗯怎么啦,男朋友?”顾慎如也很认真地仰起头看着他,目光炯炯。 林尘似乎被她给逗乐了,很轻地弯了唇,然后把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 “你的老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早恋?”他看着她,目光对上她那双不停眨动的大眼睛,声音淡而沙哑。 “嘁。”顾慎如顿时不满。这和预期的不一样。 “老师可管不着这么宽!”她鼓起腮帮子,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更近地看着他的眼睛。 “这种事情连我自己都管不了!比如说上个星期,我已经连续三节英语课突然走神儿想到你了。”她耸耸肩,“你也一样吧,因为每一次我稍微挨你近点儿的时候你的耳朵就会变红。你能控制它吗?” “可以。”少年语气清浅。 “可以个屁啊!”顾慎如极度不服气,直接跳到椅子上越过桌子去揪他的耳朵。“看啊看啊,红了吧,你控制啊你把它变绿啊!” 这个世界上没有绿色的耳朵,所以他在骗人。顾慎如有点小生气,抓住林尘的左耳很用力地拧了一下。 林尘笑了,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抬起一只手臂让她扶着从椅子上下来。等她下地站好,他揉一把她的头,仍然带着笑:“别闹啊,小朋友。” “哪儿闹了!”那时的顾慎如很讨厌被当做小孩子对待,所以立刻就把脸翻过来。她也分不清林尘的“闹”指的是她爬高上桌还是什么别的。 “林小土,我是认真的!”她把手臂在胸前交叉,极其严肃地盯着他。 “我爸都说了,追求浪漫关系是人类的本能,是基于一种被原始欲望支配的冲动,所以没必要逃避。逃也逃不掉,因为就算悄咪咪的不让对方知道,我们也已经在恋爱了。从那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 房间里灯光昏暗,是淡淡的桔子色,照进少年深邃的眼窝就像夕阳照进了湖水。 在说话时,顾慎如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动,于是立刻警惕地抬手指住他:“你也有一样的感觉,别想骗我!” 但其实,林尘看着她的目光很坦诚,没有任何躲闪。 “不骗你,有。”他平静地点点头,眼下两条浅浅的笑纹似沉似浮。 顾慎如的脸上立刻长出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啊哈我就知道!所以林小土,我再正式通知你一次,从今……” “先别急,好么?”然而这次,林尘打断了她。 “我等你。”他的声音非常轻。 “为什么要等?”顾慎如表情一变,“等到什么时候?” “到你不会后悔的时候。” “谈恋爱而已,干嘛要后悔?”顾慎如还是不解,并且很不爽,一把将桌上的水杯拿起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林小土,你这人好烦啊!”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男人真的好麻烦。 而林尘看着她淡笑不语,拿过她手里的空杯重新添上水。 微微冒热气的水不急不缓地流进透明玻璃杯里。杯口起了雾,杯壁上滚落水珠,水在杯里摇摇荡荡地旋转、膨胀。 顾慎如盯着看了几眼,脑子里忽然有念头一闪,“喔,我知道了!” 她搓搓手看着林尘,认真而自信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没关系,我们可以控制我们的行为,比如说成年之前不要做|爱……之类的。” 随她话音,水流发生波动撒在了杯外,泼湿了黑衬衫的袖口。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尘将袖子解开,目光扫过她的脸,仍然平静,仍然坚定。 那一刻,顾慎如的眉毛都拧起来了。 怎么,这是碰上传说中的禁欲系了么?不对吧…… 嗯,不对! “你说的不是这个,所以,意思是你根本不想等咯?”她歪着头思考了两秒钟,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很崎岖的弯,“啊那也行吧!反正你也还没到十八岁。未成年跟未成年,不用坐牢!” 她问过林尘的生日,虽然长她三届,但按年龄算只比她大一岁半,因为他俩一个上学晚,一个念书早。 把这个账算明白,顾慎如小眉毛一扬,“其实我也挺想试试是什么感觉的,要不咱俩干脆试试吧!”那时的她在林尘面前总像个小土匪,恨不得把什么都直接抢过来,不用讲道理。 她的目光里带着好奇和一闪而过的恶念,紧紧盯着林尘,看他沉默微笑、目光深深,又看见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被水泼湿的衬衫袖口,露出线条紧实锋利的腕骨,然后用纸巾擦去皮肤上的水。 他爱如潮 第22节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开始感觉喉咙干燥的,顾慎如只记得自己在某一刻突然凑上去,鼻尖几乎碰到了他的鼻尖,凉凉的。 “怎么样嘛,要不要来试一试……”她舔一下嘴唇。 而这时的林尘却嗤的一声笑了。他正正与她对视,幽邃的目光中有无奈,有宠,有所有的包容。 “我们先不谈这个,好不好?”他开口,声音低哑,说话时手掌落在她头顶,将她轻轻推远了一些。 那一刻顾慎如心里起起落落,在想这个臭男人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游戏。 “林小土,你不会是在拒绝我吧?”她边说边扭了几下,但能没挣开他的手。 那只大手慢慢将她的头推开一臂远,让她整个人仰靠在沙发上不能动,然后才放开她,弯曲食指用指节很轻地碰一下她的鼻尖。 “是。”林尘看着她,眼中的笑意一直在,“有的小朋友,不学好呢。” 顾慎如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之后瞬间炸毛:“有没有搞错我不要面子的吗林小土你个混蛋!不许拒绝我啊你这个狗男人!从今往后就是老子的人了听到没有啊你……” 她居然被一个男生拒绝了,这说出去还混不混了。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像个小疯子一样追着他从房间的这一头跑到另一头,直到窗台上铁笼里的小耗子都被吓得从滚轮上摔下来,吱吱叫个不停。 林尘也没再说什么,只等到她玩闹得累了,就给她披了件外套,用那辆老式自行车把她送回了家,还没忘记打包一份她最爱的烧麦。 顾慎如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用额角顶住他的脊背,一口一口吃着她的烧麦。抬起头她就看见了月亮,月下有两个影子,像两条魂。 那时候她就知道,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刻的晚风、月亮和影子,和烧麦。 在那个奇妙的晚上,十六岁的顾慎如最终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心里单方面对自己宣布,她已经将那个叫林尘的少年“占有”。 作者有话说: 十六岁的阿如就是只小野猫啊,大哥哥尘仔一定把持得很辛苦吧hhh感谢在2022-06-17 11:24:09~2022-06-18 11:1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是我的松鼠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川带闲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在离开雪城之后, 顾慎如就再也没吃过任何烧麦。那个记忆中让她百吃不腻的味道被她留在了雪城,成为诸多找不回来的人事物中的一样。 所以,当那股熟悉的香味再一次钻进鼻腔的时候,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只不过,人是可以睁着眼睛做梦的吗?好奇怪。 顾慎如动了动,把眼睛使劲地揉了几下, 终于开始有点清醒的感觉。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长沙发上, 斜对面坐着一个人。 将那人的脸看清楚, 她就彻底清醒了, 脑子里闪过之前发生的种种。 ……所以一切她以为发生在梦里的都是真的? 见了个鬼的无糖养乐多。 “林……呃-咳,陆、陆医生。”她努力做平静状, 等感觉自己装得足够像了, 才从沙发上挣起来。 “醒了。”男人探过身, 将一杯冒热气的水轻轻放在她面前。玻璃杯底磕在茶几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小声, 让顾慎如的眼皮也跟着跳了一下。 “我给你打电话了?”她手掐着太阳穴, 略微尴尬地看了陆别尘一眼。毕竟之前说不想见面的是她, 这不是打脸吗。 陆别尘看着她淡淡一笑。 顾慎如的眼皮又一跳。很好, 果然已经开始嘲笑她了,说不定觉得抓到她把柄了还准备酸她两句呢,呵,小肚鸡肠的男人。 但没想到的是他摇了摇头,“没有, 是我去找你。” 顾慎如心里怪怪地一动。把柄换手了。 “哦,那你有事?”她低头抠抠手指,多少有点故意, “上回不是说好不见面了么。” 感觉到对方的眼神盯住自己的时候, 她又莫名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是, 我答应过你,只要你做到按时复查、认真治疗、注意饮食、适量训练,就不会再见到我。”陆别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慢慢俯身来看她的脸,“但是你一样都没有做到。” 顾慎如眼角余光扫过架在他鼻梁上反光的镜片,看不清隐在镜片之后的神情。真叫人心痒。 “所以呢?”她一手扶着额,目光不自觉从指缝里溜出去看他。 “以后不要这样。”陆别尘平静地说,“老师很担心你。” 顾慎如一愣,指缝里的目光收回来,沉下去。她也不知道刚才是在期待什么。 不过经此提醒,她想起来今晚错过了叶教授的预约,不由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嘶……叶老!完蛋。” “嗯,他很生气。”偏偏一旁有人火上浇油。 “别呀。”此刻的顾慎如心里属实是有那么一丝慌,毕竟新赛季将至,孟廷最近看她看得越来越紧。她主要怕叶教授那老头告状,回头再触动了孟廷敏感的神经。 “那个林……哦不,陆医生,你帮我跟叶老说说……”她仰头看向陆别尘,一时都顾不上不好意思了。 或许是看她一脸可怜样,陆别尘垂下眼,严肃的表情略微松开。 “好了,不逗你。”他看着她,笑了笑,“帮你重新约了时间,下次别再忘了。” 陆别尘脸上的笑容让顾慎如感到熟悉,同时也感觉懊恼。 “林小土,你故意的是不是?”她听到自己闷闷的声音从嘴里溜出来,下一秒反应过来又忽觉尴尬,“咳,是说林医生,不不,陆小……呃,算了。” 最终,她面无表情地放弃了,内心有一瞬间想掐死自己。 陆别尘却没说什么,眼睛扫过她微微泛红的脸,伸手将桌上的水杯向她推过来,像是有意要缓解她的不自然。“热的,你喝一点。刚才吐得太厉害,嗓子都哑了。” 顾慎如端起水杯咕咚一大口,接着发现一只袖口被吐脏了一点,忍不住凑近一闻,“呃,好臭……” “你也知道。”对面,陆别尘起身抽了一张消毒湿巾按在她袖口的那一小块污渍上,“明明不会喝酒。” “我会。”顾慎如本能地不服,然而想辩解两句又觉得丢脸,总不能说她这回是喝养乐多喝成这样的吧,还不如菠萝啤。 算了,还是少说两句赶紧走吧,太尴尬了。 “那陆医生,今天谢谢你,我就先走了。”预感到再待下去自己恐怕又要乱套,她晃晃悠悠直接站起来,转着圈找门。 然而没找到,还差点摔到地毯上。 “就这样回家,不怕挨骂了么?”陆别尘赶在她摔倒之前拎住了她一条手臂。 顾慎如僵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此刻是个什么醉鬼德性,万一回去被孟廷撞见,搞不好要通宵被谈话。 所以她只好一屁股又跌回了那张陌生的沙发上,偏不巧这时候胃里还顺势“咕噜”了几声。 熟悉的烧麦香味一直萦绕在鼻腔,她到现在都还有些分不清真假。 直到陆别尘拍拍她的肩,说:“去洗手。蒸了烧麦,你刚才一直说想吃。” 顾慎如一顿,迟迟才做出反应。 “啊,烧麦,你……现做的?”她看着陆别尘,心里又一次异感闪过,想起在雪城时那个寡言的少年,总会因为她突然喊饿而卷起袖子走进厨房。 “冻的。”然而陆别尘浅浅一摇头。“将就吃点,免得待会儿胃疼。”说着他转身往厨房去了,顺手指了另一个方向,“洗手间。” 顾慎如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的推拉门之后。他穿了一件棉质黑衬衫,似乎还是多年前的那一件,只是不知是衣服大了还是人瘦了,显得比以前宽松一些。 她真的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 一个晃神间,顾慎如发现自己已经在去往洗手间的路上。刚才他说“去洗手”,这句话仿佛是触发了她的某个陈旧习惯,让她的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在那个时候,疫情还没有肆虐,免洗洗手液也还不像现在这样流行,用脏手抓东西吃还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恶习。 但是每次当她去某人家里玩,“去洗手”总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吃饭前要洗手,摸完耗子要洗手,翻了书要洗手,揉过他的头也要洗手。 那时,她已经有非常多的借口去他家玩,比如说被强行寄养在他家的小老鼠金牌,还有以“老老粉”自居,总喜欢叫她“小宝贝儿”林韶淇。在孟廷因为要加班而无暇盯着她的数不清多少个中午和晚上,她都偷偷走进那条老巷中,钻进他家去蹭饭。 后来她甚至养成一进门就主动到后院的露天水池去洗手的习惯。他们家用那种白色的经典版舒肤佳香皂,用小了就像个小骨头,每次都被她一掰两半,搓成一小团…… 行了,别想了。 顾慎如抬手掐住太阳穴,走进了陌生的洗手间。 里面很干净,空气是让人安心的香皂味,一根瘦瘦白白的小骨头就安静地躺在洗手池旁的透明皂盒里。 顾慎如又掐了几下太阳穴。 打开水,她把那块小香皂拿到水流下面搓了搓,一不留神就捏断了。空气中的香皂味一下子变得更浓。 顾慎如干脆把水调到最凉,哗哗地泼到脸上。然而大脑内部发热发胀的感觉始终难以缓解。到最后,她只好带点丧气地坐在马桶盖上,试图处理各种起伏不定的复杂情绪。 马桶一侧是一扇关闭的小窗,挂了白色百叶帘。窗外传来一阵微弱金属摩擦声,大概是有风吹动了晾衣架。 这声音有一丝熟悉,让她一闪而过地想起奋力跑滚轮的小老鼠。当年金牌的那只小铁笼有些劣质,里面的跑轮转起来时就会发出这样的微小噪音。 还能想起她第一次把金牌扔给林尘叫他帮忙养的时候,那个过分爱干净的少年满脸都写着拒绝。不过后来,他还是将鼠笼安放在卧室的窗台上。那只小耗子就那么一边被嫌弃,一边被照顾。 但后来的后来,在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里,她叫他把它扔了。“你们两个我都不要了。”她是这么说的。 …… 从这些片段里回过神来,顾慎如无意识转头朝窗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自嘲地一弹舌。 啧,她在想什么呢?就算他后来一直还养着金牌,那小东西也早就该入土了。不是什么东西你都能指望它长长久久,就好像一只老鼠的寿命,撑死也就两三年而已。 ……是吧? 然而出于不知什么心理,她还是站起来,哗一下掀起了洗手间的百叶帘。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尘不染的玻璃窗,外面是个小小的封闭式生活阳台,看不见晾衣架,也没有风。那个“叽叽”的微小金属摩擦声还在继续,甚至因为她此刻的专注而变得更明显。 她感觉到胸腔里咯噔一下,一把推开面前的小窗把头探出去。 小阳台大概是连着厨房,窗一开,之前那股烧麦的香味就加倍地扑面而来。就在这股让人分不清今时昨日的香气中,她看见阳台另一端靠窗的位置摆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箱,折射出蓝蓝紫紫的城市灯光。 光线汇聚的地方,一条长尾巴小黑影在卖力地跑滚轮,好像是它在负责让明早的太阳按时升起。 顾慎如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出现了新一轮醉酒症状。 “……金牌?”一边试探地出声,她一边都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啪一声,外面的灯突然开了,暖黄一片。 视线骤然变清晰,她看见一只肥头大耳的灰耗子,被灯一照就停住,蹲在滚轮上用一双贼亮贼亮的豆豆眼盯着她,好像在说:“嗨,你还有脸回来。” 他爱如潮 第23节 “金牌!”顾慎如的脑子嗡嗡响,连眼眶都忽然发胀。她难以置信地伸长脖子,差点直接从窗口翻出去。 “当心摔着。”陆别尘宽宽的影子在这时压过来,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下。 顾慎如瞪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又看看另一边的鼠箱,一时都不知从哪儿开始问起。 “你等等,我抓给你。”陆别尘对她笑笑,边说边走到玻璃箱边,直接用手把里面的灰耗子给捞出来,隔着洗手间的小窗递给她。 顾慎如从陆别尘手里接过大老鼠,感觉到很真实的肥肥热热的一坨,始终有点回不过神来。 “耗子能活这么久?”她迷惑地眨眨眼睛,看一眼窗外的陆别尘。快十年了吧,耗子精? 陆别尘默然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它不是金牌。金牌已经不在了。对不起。” 他的声音放得比较轻,但顾慎如还是听清了,感觉心里不知什么涌了一下。肥耗子在她手掌中也把屁股一拱,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潮。 “它是金牌的孙子的孙子。”陆别尘指指那耗子,又说。 “啊?”这一次顾慎如真的惊诧了,感觉比金牌还活着更让人难以置信。“别扯,假的吧。”怎么听都像是哄小孩的话。 “真的。”但陆别尘的语调平常,并不像开玩笑。“我猜你还不知道,金牌是个女孩子。” 顾慎如仍然震惊,一时都语塞了,不知说什么好。她勾下头仔细看看手里的肥耗子,这才看出它比印象中的金牌肥一点,耳朵大点颜色浅点,但此外都一模一样。 “金牌是北方小家鼠,它的后代混有缎子鼠的基因,已经是合格的宠物鼠了,都很乖的。”这时候一旁的陆别尘笑笑,伸过一只手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只胖老鼠就蹭地从顾慎如手里溜出来,熟门熟路顺着他的指节窜上去,一路爬到他肩窝那个位置去了,还顺道在他手背上拉了一颗黑米一样的屎。 他习以为常地从旁边抽了湿巾把老鼠屎擦掉了。 顾慎如看见的时候怔了一怔,想起他从前总嫌小耗子不干净的模样。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嫌了。 “再给我玩一会儿。”她伸出两只手把老鼠重新要过来。 “要带回去养吗?”陆别尘轻轻递给她,“本来也是你的。” “啊?”顾慎如蓦然抬头。目光在空气中相撞,回过神来又互相弹开了。 “不了吧,我哪儿养得好。”顾慎如闷声道,一瞬间的心慌不知来处。 陆别尘点点头,笑笑不说话。 “还是你养吧。”顾慎如低下头,盯着手里的拱来拱去的小东西。 你不是已经养了这么多年了吗? 当年叫你扔掉金牌,为什么不听呢。 小胖鼠翘着四只细爪躺在顾慎如的掌窝里,也在盯着她看,看一看就把一双乌黑的小豆眼滴溜转一圈,似乎是经过了几代血脉的冲刷,它身上还仍然依稀保留着一丝野生老鼠的机警。 又或者是它继承了金牌的灵魂。 那条小小的灵魂此刻仿佛在透过新的眼睛看着它旧日的主人,对她说:“surprise!你没想到吧,我还在,我生生不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11:10:31~2022-06-19 09:4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给糖吃就胡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那, 它叫什么?”顾慎如揉着手里的小耗子,努力平息内心翻涌。“银牌?铜、铁……”开始胡乱背元素周期表。 “没有名字。”一旁,陆别尘轻轻摇头, “后来的这些小家伙都没有名了。” 顾慎如一下就听懂他说的“后来”是从哪往后。她动动嘴,但没想好说什么。 “愿意的话,你可以给它起个名。”陆别尘淡笑着看了她一眼, 但之后也没再多说, 没有问她想给那小耗子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默然地陪她站了一会儿, 他就又把胖老鼠放回玻璃箱里, 对她说:“玩够了,出来吃东西。记得重新洗手。” 顾慎如于是木木然地回身, 用被自己掰断的舒肤佳重新洗了手。洗完手她发现外面小阳台上已经没人了, 暖调的灯还亮着, 于是忍不住又趴回小窗前, 伸头往鼠箱的方向。 “小土。”极小声。她已经想好要管这小耗子叫什么, “林、小、土!” 玻璃箱中, 小胖鼠把圆圆的耳朵一颤, 细咪咪地“吱”了一声。 顾慎如又在洗手间待了几分钟,稍微整理了情绪才回到外面。 外面餐厅里,桌面上竹质的蒸笼冒着热气,旁边盛在大碗里的是同样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蒸汽丝丝缕缕,在灯光里几乎像有实体, 一边纠缠一边扩散。 顾慎如又开始有不真实的感觉。 只是一瞬间的放松,就像突然闪回去了很久之前。在她常常厚着脸皮去林尘家蹭饭的那个时期,他家的餐桌上也总是这个光景, 永远都有小米粥和烧麦。林韶淇曾经解释说小米粥是因为她自己胃不好, 而烧麦是因为顾慎如喜欢。 回来, 别想。顾慎如掐住太阳穴,手肘支在桌上,缓了缓才抬起眼盯住坐在斜对面的陆别尘。 “你是故意的吧?”她没忍住,语调非常不客气。 “什么?”陆别尘正用瓷勺把粥盛到她面前的小碗里,听到她问话时微微一顿。 “你故意的是不是,”顾慎如重复一遍,“把什么都弄得跟以前一样。” 她还想问他到底想怎么样,想要什么,但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办法完全说出来。总得给自己留点台阶。 她在等着他用那句经典的医生式“你不要多想”来回应她。此时此刻她甚至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听到这句话,不然她又要乱想,又要乱套。 但陆别尘并没有那样说。 “很久没做了,不确定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他只是极浅地笑笑,说话间很随意地将盛有烧麦的蒸笼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试试。” 顾慎如感觉胸腔某处有不知什么东西狠狠拱了一下。 “不了,你自己吃吧。”条件反射似的,她啪地放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在手里的筷子。 这次,陆别尘终于转头认真看着她的脸,“生气了?” 顾慎如默默用牙齿咬住嘴里的肉。她可能真的有点生气,虽然也说不出来有什么气可生,或者有什么底气来跟他生气。 她是真的没脸主动开口去翻那八百年前的烂账。就像比赛时认定了金牌一样,她素来都认定自己是最痛快的那一个,是来去自由不想不念不在乎的那一个。 “不是。”于是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语气调整过来。“最近减重。节食,戒碳水……” 然而这略显生硬的解释才刚出口,就被陆别尘用更生硬的语气打断。 “节食?”他看着她,“是想瘦回医院去么?” 顾慎如一怔,一抬头就撞上他直直的目光,那眼神被一双镜片滤得冷冷的。 “顾慎如,你就这么不在乎?” “你想让我在乎什么?”顾慎如下意识问,心跳不知怎么像有一丝异常。 可就在话音落时,她看到对面镜片的反光暗下去了。 “在乎你自己的身体。”陆别尘移开目光,嗓音重新轻下来,叹息似的。 说完,他起身将手边的椅子轻轻推回桌下。“也许是我在,让你心情不好。”他脸上重新露出极淡的笑容,浅浅看了她一眼,“你已经说过,见到我就不开心。” 说到这,他移步到客厅的书架前,拎起一只双肩包简单整理了几下,“刚好我也到点上班,就先不陪你。” 另一边,还坐在桌前的顾慎如看到他将背包往肩上一挎,居然就真的像是准备出门了,一时有点发愣。 “啊?你要走,不吃饭?”她看一眼桌上完全还没动的饭菜。 “是不是我吃,你就会吃?”陆别尘在桌边停步。 顾慎如仰头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但他就好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那我吃一点。”说完手指扣住碗沿,就那么站着将小半碗粥一口喝进嘴里。 “你也多少吃点,好好保护自己的胃。”放下碗,他径直走到门口换鞋,“吃完不用收拾,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就行。” 顾慎如一边听见他说话,一边看到大门一开一关,外面走廊的灯光明了又暗。回过神来,房间里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桌上黄澄澄的小米粥还在温暖而寂静地冒着热气。把蒸笼揭开,看见里面四颗半透明的烧麦,是她当年的量。 顾慎如靠在椅背上,久久地注视半空中盘桓的蒸汽,感觉自己整个人也好像是被困在这个空间里蒸发和纠缠。 陆别尘刚才站在门口对她说话的样子过于平常和随意,很难不让她产生时空上的错觉。这种感觉其实一整晚都在纠缠着她,从她的大脑深处掘出零碎的记忆片段,然后一层一层翻新。 这一次,他始终没提那句“只是医生关心病人,别多想”。她有意无意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这句撇清关系的话。虽然她很清楚今晚他做的一切都早已经超出了医生关心病人的范畴。 很显然,她也没办法把他当做一个普通医生。没有哪个正常病人会在喝多之后被她的医生接回家醒酒吃饭,还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尽管她时刻都在鞭策自己在面对他时要拿出“公事公办,既往不咎”的潇洒态度,但事实证明在这方面她就是个废物。 顾慎如茫然又懊丧地坐在饭桌前走着神,脑子太满而胃里太空,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食物是怎么就突然消失了一大半。 它们的味道太过熟悉,所以味觉系统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像当一个很熟的人出现在你家门口,你给她开门,让她像待在自己家一样待在你家,即使你有事需要离开也无所谓。 一切都自然得令人发指。 面前的蒸笼空了,顾慎如舔舔嘴,犹豫着瞥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五分钟后,她面前多了两只摞在一起的新蒸笼,热气腾腾。 超大龄有超大龄的好处,至少是早都过了发育期,可以比十六岁的时候稍微多吃一点。刚才的四个烧麦太少了,她还没来得及认真吃。 那些烧麦的个头是很小的,形状像一个束口的福袋,里面包了糯米、香菇和少量的肉。和市面上的普通小吃比起来,它的口味实际上非常寡淡。但顾慎如比谁都更清楚,这是因为在多年前那个当她需要严控饮食以求安全度过发育关的时期,它们为她省去了很多应有的风味。 顾慎如一边吃,一边回忆起那些失去的味道。 那已经是临近她初中毕业的时候了,自顾慎如对林尘说出那句“正式通知你,咱俩从今往后就是那种关系”,已经过去一年多。 那时孟廷已经全面净化了她的青春期的饮食,开始要求她戒糖戒油减少碳水,并极其严密地记录她的体型体重,所以她再也不敢像之前一样放肆地偷偷跑到林尘家去吃她的神仙烧麦了。 林尘问她为什么,她就苦巴巴地皱着鼻子,一顿诉苦。 那天,林尘在厨房忙活了一个下午,反复变换烧麦的配方。最终的成品烧麦中蔬菜变得很多,糯米量减到很少但还仍然保留了软糯的口感。 依然是顾慎如的神仙烧麦。 不过就算那样,顾慎如也还是不敢放开了吃,通常都很贪心地只吃馅多的下半截,舍弃上头那个面比较多的“揪揪”,这样就能多吃几个。 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顾慎如一手撑着下巴坐在餐桌前,一边出神一边用筷子一个个夹断烧麦揪揪。等八个揪揪横横竖竖地堆积在碗底时,她突然顿住了,看着它们陷入纠结。要把它们倒掉么,倒垃圾桶?她有点舍不得。那要吃下去么,但是今天没人帮她吃了。 以前在这种时候,某个人总会默默拿过她的碗,两三口帮她吃完所有烧麦揪揪,就像他刚才站在桌边喝粥那样,动作自然,干净又利索,让她感觉不到浪费食物的罪恶感,还告诉她吃完放着不用管。 他爱如潮 第24节 十几岁的她脸皮可真厚啊,每次吃完就真的不管了,还略带故意地,留下所有烧麦的揪揪…… 坐在餐桌前回忆及此,顾慎如突然尴尬得想搓脸,有些无语地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又呆坐了一阵,她终于起身收拾了桌上的吃剩的碗碟蒸笼,打算拿进厨房去洗。到厨房水槽前,她踌躇一阵,最终还是重新拿起筷子,把准备倒掉的一碗烧麦揪揪夹起来一口一口吃掉了。 还是……别浪费吧。 洗碗的过程不是很顺利。 她不知道竹质的蒸笼到底该怎么洗,不小心把洗洁精挤多了,又感觉泡泡冲不干净,把水一开大吧,立刻就打湿了袖口和衣服前襟。在洗勺子的时候她还不小心翻了个面,溅了自己一脸的泡泡水。 家务方面,顾慎如是真的是四体不勤,毕竟从小到大孟廷也没让她自己煮过一颗米,洗碗当然也没有过,从来不知道原来能这么麻烦。 “小宝贝儿如果不会的话就放在那里好了,让尘仔洗吧。”在陆别尘的厨房里挣扎的时候,她耳旁忽然闪过当年林韶淇的声音。 “尘仔最厉害了,什么都会的唷。” 顾慎如晃晃脑袋,最后逼迫自己把水槽里的东西洗干净了,虽然身上被浇湿了一半。从厨房出来她去洗手间找到吹风机吹衣服,边吹边自嘲地笑了笑。 都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没长进。 突然记起,当年的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拿出所有豪情壮志才坚持洗干净了几个碗,为的居然还是争面子。 “我也什么都会!”她就是想跟林韶淇吹嘘吹嘘。 最终当然是如愿了,被吹了一波彩虹屁。“哇,小宝贝儿比尘仔更厉害哟!”那时,这句话在她耳旁转了很久。 不知为何,林韶淇叫“小宝贝儿”的腔调就是很上头,莫名给她一种类似前世记忆的遥远亲切感。以至于在她离开了雪城之后,还一度强迫求梁芝把对她的称呼从“女人”改成了“宝贝”。当然,被梁芝那个夹子音一叫就突然显得很油腻了。她想后悔又来不及。 其实现在回忆起来,在林尘家见到林韶淇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她很少离开房间。 从洗手间出来路过客厅的书柜,顾慎如心里突然有种坠沉的感觉,想起当年老巷中的林家也有这么一个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柜,上面满满的书一半属于林韶淇,一半属于林尘和林外公。 忽然很想问问陆别尘,他家人还好吗,是否仍留在雪城经营那间满是烟火气的小铺。但再想想,又觉得怎么都开不了口。 顾慎如从书柜玻璃门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一张的酡红的脸,有点郁闷地拍了拍脑门。她还是不敢就这样回家,因为感觉整个头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在发胀发晕,走路都有点飘。 于是她跑到小阳台上又把胖老鼠从玻璃箱里抓出来,怨念地看着它:“林小土,都怪你。”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小耗子被她团在手掌里,丝毫也不反抗,一双比绿豆还小的让人心碎的黑眼睛怔怔盯着她,好像把什么罪名都认下来了。 “嗯,怪我,都怪我。” 作者有话说: 预告:下一章我们回到从前 ---thankyou--- 十分十分感谢宝贝们的支持和耐心,本章24h红包~ 第25章 顾慎如用手托着小耗子, 让它陪自己一圈一圈缓慢踱步。陆别尘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的样子,装饰极尽简洁, 除了那一面书墙之外几乎就看不到什么私人物品。 她最终停留在那面书墙前,打开柜门,用指甲划过一条一条书脊, 默数着“哒哒”的敲击声。 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 这又是一个死而复生的习惯动作。 曾经那个十六岁的她也是这样, 常常赖在林尘家不愿走, 就坐在书柜前,假装看那些自己根本看不懂的书, 一本接一本, 一边看一边等。 唯一的区别是今夜北城有雨, 而当年的雪城总是阳光充沛。 她呢, 总也等不到那个少年。他太忙了。 在临近她初中毕业的那个时期, 她和林尘的见面机会其实已经越来越少了, 因为她早已经停了学校的课, 全天都要待在体育馆训练,中午和晚上已经不能去他家蹭饭了。 只有偶尔在孟廷工作很忙的时候,她才能掐着早起那点时间绕远路,拐去那条老旧的巷子里去看看他。 不过她也从来不承认是去找他的,有人问起她就说自己是去看金牌那只小耗子。毕竟林尘自始至终都没有亲口承认过她口中的“那种关系”。那时, 她总觉得把金牌派去他家做“鼠质”是一件很有先见之明的事。 而林尘,他的生活似乎比她的还要更忙更累一些。 他家的小超市主营粮油日杂,兼顾生鲜, 大清早的生意很不错。所以在顾慎如去找他的每一个清晨, 都能看到他高高的身影在忙着搬货、理货。 通常她到那里时天都还不亮, 而那个寡言的少年总是已经高高卷起了衬衫袖子,忙碌地穿梭在早餐铺袅袅的白色蒸汽里,直到太阳出来把他的皮肤晒成金红色。 他偶尔也需要骑着那辆老式自行车,驮着一个很大的保温箱去载顾客定好的新鲜肉类。总之就是有很多工作得赶在去学校之前做完,所以很少有时间和她说话了。 不过他的话本来也不多就是了。“来了”,“小鼠在后院,早餐在厨房”,通常就是这么几句,说得稀松随意,脸上带着标志性的浅笑。 那时候,顾慎如虽说明面上是去玩耗子,但也经常会因为只见耗子不见人而暗暗不爽。说真的,从来都是别人追着她跑然后她爱答不理,反过来的感觉可真不怎么样。 于是有天,她想了个新的办法。那是2013年,雪城一个新的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 . “林小土,今天我来帮你!”那天早上教练给安排了一场俱乐部表演赛,她最后出场,意味着可以晚一个小时到体育馆。所以她一早吃了饭就兴冲冲地往老巷那边跑,还特意穿了一身短袖短裤方便搬货。 那时天才刚刚开始亮,早餐铺已经白烟腾腾,晨光穿过烟雾变成了仿若实质的光束。 天已经热了,麦色皮肤的少年穿了一件无袖的黑色体恤,露出宽宽的结实的肩膀,正在忙。他面前停了一辆小型货车,货箱门高高撑起来,里面满满当当一堆塑料筐。 能看见最靠外他正在搬的筐里装的是显然新挖出来的红薯,上面的沾的黑色泥土似乎还是半湿润的。 “林小土,我来!”顾慎如迎着微弱的阳光跑过去,从他手上抢那个很大的绿色塑料筐,整个人干劲十足活力满满。“我跟你一起搬!” 然而林尘一只手臂就将她挡开,铁栏一样,推开离货箱半米远。 “你别碰,沉。”他扭头看她一眼,还是那种稀松平常的语气,“你进去吧,早餐在厨房,小鼠今天该洗澡了。”好像这两件就是唯一跟她有关系的事。 “我搬得动!”顾慎如当然是不服气。看不起谁呢,她卧推整整40kg。“而且我已经吃过饭了。”甚至还因为特意多吃了一点,就为了出大力。 说着又上去拖了个塑料筐到自己面前。这次是一筐胡萝卜,也都带着土。别说,确实还有点儿沉,但为了不丢脸咬牙硬搬起来了,手生疼。 不过只疼了一秒钟,筐就被林尘抢走了。 “林小土,你好烦啊!”顾慎如极不爽地看着某个人轻轻松松就把她好不容易才搬起来的胡萝卜拿走,然后甩给她一个背影。 林尘没有回应,只在回来的时候看着她笑了笑,手势示意她往旁边站一点。 “我不!”然而顾慎如刻意往前一步,用肩膀挤他,继续抢大筐。 她制造的动静有点大,吸引前面货车驾驶室里的司机大叔把胡子拉碴的头伸出来,叼着烟看着她笑。 “嘿哟嘿哟,谁家小姑娘搁这儿闹腾呢!”大叔用一双鼓眼睛把她从上到下溜了一遍,然后眯眯笑着看她旁边的林尘,手指头一戳,“你娃可以,小朋友都耍起了嗦?” 当时的顾慎如除了老师教练之外,还没怎么和成年人打过交道,第一感觉就是这大叔说话的神态简直猥琐得没眼看,忍不住侧头向着旁边瘪了瘪嘴,心说这都什么人。 但还来不及回嘴,她就听到身旁的林尘一声干脆利落的“不是”。很少能听到他说话这么大声。 过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答司机大叔的那句“小朋友”。 心里瞬间就开始冒酸泡泡。什么叫不是,凭什么不是。没人性。 “林小土,你乱说!”忍不住,她鼓起脸小声控诉。连“小朋友”都不是么,别人都没说“女朋友”呢。 然而林尘这次没再回她的话,甚至没再看她,只是又用手臂挡了她一下,将她推离货车车厢更远。 “林小土!”顾慎如被推得往后一趔趄,气得跺脚。 但他居然还是不理她。 只看见他默默地将两筐蔬菜摞起来一次搬走,步伐加快了一些。几分钟四五趟,他就把车厢清空了,又拿出来一摞空的筐子扔进去,抬手盖上车厢门。 车厢门“砰”的一声。呆立在一旁生闷气的顾慎如被那响声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司机大叔怪怪地笑着冲她挥了挥手,把货车开走了。 这时候,那个不理她的人才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她:“走了,进去洗手。” 见他表情平静仿佛无事发生,顾慎如更不爽了。“林小土你刚才什么意思,嗯?嗯?”凭啥装不认识她,她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简直岂有此理。 然而林尘什么也没解释,只低头看了眼自己沾泥的一双手,然后曲起胳膊用手肘推着她的肩膀,“先洗手。” 到后院露天水槽那边,顾慎如还是气不顺,十分敷衍地随便冲了一下手上的土。林尘从她身后跟上来,也弯下腰洗手,什么话都没说。 倾斜的阳光里,一道宽宽的影子默然地罩在顾慎如身上。 “林小土,你不跟我说话是不是!”顾慎如忍不住用湿手推了他一把。 结果他就真的没说话,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个不知何意的浅淡笑容,然后用一只手卡住她的两个手腕,把她握紧拳头的一双湿手重新放回水流中,手掌掰开,打上她刚才忘记用的香皂。 少年的手掌已有了成年男性的宽厚轮廓,掌和指腹都有粗粝的茧,摩得她手心发痒。 水是清凉的,肥皂泡是温热的,太阳晒在脸上发烫。 在那一刻,顾慎如本能地缩一下肩膀,突然不知道该往哪儿生气了,突然希望她的手再脏一点,永远洗不净最好。 就在顾慎如不舍地看着手上白白的肥皂泡被流水冲走的时候,前面小超市里突然传来林外公瓮声瓮气的招呼声:“尘仔,有人要十件水,过来搬一下!” 林尘闻声关上水龙头,把干净的毛巾塞进她手里,“你自己玩。”说着便又转身走了。 “等一下林小土!”顾慎如快快地跟上去,觉得心里那股不服气的劲儿蹭一下又上来,“我要帮你。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帮你的!” 话没说完来到外面小超市,一眼看到外面停了辆扎眼的棕色卡宴,里面坐着的居然还是她班上的三个女同学,开车的是其中一个的哥哥。 对方也一眼看到她,在车里大声叫“顾慎如”,惊奇多过热情。 顾慎如假假一笑,心想冤家路窄。她在学校里也不全是好朋友,比如车上那几个就因为初一刚开学的时候挤兑梁芝被她挨个骂哭过,后来闹到双方请家长,到现在关系也一般。原来买水的是他们。 她敷衍地打了个招呼,也没打算多说话,还想着她的正事儿,急急忙忙抢着搬起一件矿泉水就往车尾箱的方向去,动作很生疏。 然而车里的几个女生看着她那真是一脸的稀奇,直接把车窗摇下来探出头,眼神诡异地来回扫过她和她身旁的林尘,还有她身后那间拥挤的小超市。 “顾小公主,不会吧,不会吧……”其中一个女人趁她路过时候伸手一把勾住她,意味不明地也不知想说什么。 顾慎如一阵莫名其妙。“小公主”是学校一些人给她起的外号,因为不爽她受到了太多特殊优待。梁芝把这拨人统称为“酸鸡”。 “呀,衣服给你拽坏了。”她扭着腰挣了下。 然而那女生没松手,还在一脸深意的说着“不会吧,不会吧”。 “不会你个头哇,有毛病嘛。”顾慎如也不好直接翻脸,只好笑骂一声。 就在她和女生拉拉扯扯的时候,一只大手安静地伸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的矿泉水给提走了。 顾慎如这下更火大了,追过去想抢回来。“林小土你好烦啊!你快给我……” 可是只追到一个黑沉沉的背影。 “我说过不用。你别捣乱,好吗。”林尘三两下将矿泉水在后备箱里码放整齐,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次他没有笑,眼下不见笑纹,眸色也忽然深不见底。那句“好吗”是冷冷的陈述语气,声音很低,但听在顾慎如耳朵里堪称绝情。 他爱如潮 第25节 顾慎如一下子愣住不会动了,有种浑身被浇凉水的感觉。 剩下四件矿泉水,林尘一次性提过来。卡宴付了钱后绝尘而去。紧接着超市门口又来了一辆小货车,林尘便继续无言地搬货,什么话也不再说。 顾慎如在旁边站了两分钟,想转身走,却又不甘心。她才刚过来,而且还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时间。可是让她继续“帮忙”,又莫名有点不敢了。 最后,她闷声不吭地假装走了,又偷摸从屋后绕回了他家的小院,蹲在院子里和窗台上的金牌说话。 “林小土讨厌死了!”她把瓜子仁从衣服兜里掏出来,一颗一颗扔在金牌头上,嘴里一边抱怨。“竟然说我捣乱。有没有搞错,谁捣乱……” 已经被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灰耗子,被瓜子仁砸得拼命扒拉脑袋。 顾慎如一个人不知道嘟囔了多久,突然听见有人叫她才突然回过神。 那天是林韶淇难得出来冒个泡,披散着头发站在屋里,隔着纱窗朝她笑:“小宝贝儿不开心了么?尘仔不乖?” “没有!”顾慎如蹭一下站起来,不知道刚才叽叽咕咕的话被听到多少,一下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她四处看看,手一指身后小院的门,奇奇怪怪地试图跟解释:“呃,我是在说他都不关门,也不怕家里进人偷东西。” 林韶淇听了仰着头笑起来。“你好可爱喔!” 顾慎如摸摸头,心想也就只有她了,这都能夸。 林韶淇这时候已经把屋门打开,扬手招呼她进去,脸上的笑容狡黠。“呐小宝贝儿,不如我们就真的偷一偷东西,看尘仔发现了会不会生气呀?” “啊?”顾慎如没料到还能有这个发展,一愣,“我开玩笑的。” “来嘛来嘛!”结果林韶淇貌似还来劲了,充满蛊惑地冲她眯了眯眼睛,“让我们看看尘仔等下会不会气得去找你,嗯?” 顾慎如的眼神可耻地飘了一下。对呀,某些人好像很久都没有主动找过她了,晚上也不来爬她的阳台陪她听歌了,好生气啊! 最终她在林韶淇的怂恿的目光下,糊里糊涂地就真的伸出了罪恶的小手。当然也不可能去拿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是从客厅书柜里那些她一个字都看不懂的外文书中间迅速抽走了一本小册子。 那是一本精致的线装小书,旧感的深蓝色皮面,先前无意瞥见林尘拿过好几回的。 “good choice(好眼光)!”林韶淇看她拿了书,在一旁拍手笑起来,幸灾乐祸得完全不像个亲妈。“这是尘仔最中意的书!” 顾慎如脸莫名一红,把书藏进随身背的训练包里就赶着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做贼心虚还什么别的。 “等他来找我,我就把书还给他。”走前她匆忙跟林韶淇挥了挥手。 第26章 从林尘家偷完书之后, 顾慎如心痒痒地等了一上午,可惜那一整天都没有人来找她,第二天和第三天也没有。 很快, 顾慎如就将“偷书”这码事给忘了,因为她的生活中有太多事在发生。 当时已经毕业在即,她虽然整个下半学期都没怎么去学校上课, 但学籍还在, 毕业考也不能不参加。因为考前至少一周得分出精力来恶补文化课, 孟廷额外将她近期的训练时长上调了一个小时。每天十二小时练得她昏天黑地, 那本蓝色小书也一直在她的训练包里给冰鞋垫底,没被想起来过。 除了训练外, 由于暑期将至, 各项省内赛事和活动也逐渐多了起来, 所以她在那段时间里异常地忙和累, 每天几乎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冰面上旋转。 当然, 这么忙的不止她一个。孟廷也比平时更加劳累, 一方面兼顾工作, 一方面密切关注她的训练,更重要的是之前偶然间提起过的送她出国集训的事已经正式提上日程,需要动用各路关系来做安排。 在孟廷看来,她当时的成绩并不尽如人意,如果不能尽快进入最佳状态冲击国际赛事, 或许就与职业道路无缘了,因此才决定了要在暑假之后送她去加拿大进行为期半年的集训,毕竟换一个环境也许能够激发更多的潜力。 她的父亲顾闲对此不同意, 不过他的反对丝毫没能撼动孟廷的决心, 即便夫妻俩为此又展开了无数轮空前激烈的争吵。 顾慎如本人也自然是一百个不情愿, 甚至还斗胆向孟廷当面提出过抗议,扯了十几个不愿出国的理由,诸如不想错过高中开学、舍不得教练老吴、自己英语太烂去了也没办法跟外国教练沟通等等等等。 当然那个最重要理由她没有说——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孟廷说,自己偷偷跟别人合养了一只小耗子,必须得对它负责吧。 但是,那时的孟廷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次性辞了两份工作,回到家里专职陪她训练以及照顾饮食起居。 所以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在大清早溜进某条旧巷子里去看某个人搬货。她的手机也被孟廷限制使用了,他们彻底断了联络。 刚开始她还挺心痒的,后来就开始强迫自己不去想,反正某人也不来找她,无情无义。 并且让她感觉糟心的事还有很多,比如第一个,孟廷直接一手敲定了外训的事。至于她摆出来的各种不想去的理由,大都被孟廷的一句“不重要”抹过去,唯有英语不好那一项还稍微引起了点重视。 不过孟廷也只是训了她一句:“那你还不趁现在有时间抓紧练练!” 从那一刻起顾慎如就彻底蔫儿了,没想到抗议不成还又给自己找了个事,每天在训练之外又多了一个小时的英语晚读,大晚上的坐在书桌前困得东倒西歪,单词永远都只背到abandon。 那段时间她累得脑子空空,只有偶尔吃饭时才会突然思念起她的神仙烧麦来。孟廷为她准备的三餐向来都是按照家里能够负担的最高标准,各种营养都不缺,唯独缺味道。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参加完中考。 考完那天,梁芝来翻她的包要把所有书都拿去一起卖废纸,才在包的底部发现了她偷来的那本蓝色封皮的书。 “哇你这个女人啥时候这么有文化了?”当时的梁芝看着那本全英文的小册子,还十分困惑。 “这个是我的!”她一把就给抢过来了。 那一刻顾慎如的心里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涌起一股迟来的委屈。淇淇骗人,她恨恨地想,林小土根本没来问她要这本破书,都过了一两个月了,他连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当时她年纪太小,想不到在自己经历地狱般的加训和中考突击复习的这段时间里,林尘也正在经历更加地狱的高考,另外还要兼顾家里的铺子。 之后孟廷来学校接她回家,她那片刻的心颤就被打断了。 回家路上,她在要还是不要主动去还书之间纠结了一路,一边觉得过了这么久再去很没面子,并且对方也是一整个不在乎的样子,但一边又觉得不去吧,莫名其妙还真就这么偷了人家一本书,算什么事儿。 一直快到家了,她也没斗争出个结果。 不过就在她到家时,第三个选项自动出现了。 那是在她家楼下,她一眼晃过去就盯住一条修长的黑色人影,仍然是短短的寸头,宽宽的肩,脸上带着不深不浅的平静笑容。他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楼前那棵高高的法桐树下,像一幅画。 在看见她之后,他的眼下才浮起那一对好看的笑纹。很显然,他是特地来等她的。 在看到林尘的一瞬间,顾慎如的心就砰砰跳起来。但同时她也倏地抽了一口冷气,非常慌乱地偷偷看一旁的孟廷。 要命了林小土,你胆子未免也太肥。 难道她没提过她妈对男生过敏这个事吗?上次梁芝他们一群去看她比赛,孟廷都差点没拿眼神把一直冲她傻笑的小眼镜宋振给削死。 这下更好,真正的“风流债”直接找上门了。 她都来不及惊讶或者得意,紧张之下一边避着孟廷拼命给林尘使眼色,一边打算装不认识默默飘过去。就怕被孟廷看出什么来,直接给她发配加拿大不让回来了。 谁知道就在她紧张得气都喘不均匀的时候,一旁孟廷居然主动上前,跟等在楼下的林尘打了个招呼:“你就是小林是吧?” 而林尘也毫不诧异地回话:“阿姨好,我是林尘。” 只有顾慎如原地傻了。 直到孟廷回身拍了拍她,介绍说:“如如,你不是英语学不会怕出国当哑巴吗,妈妈给你请了个口语陪练。这是小林,他这次高考英语成绩全市第一的。让他教教你,趁这一个月时间赶紧把口语往上提一提。” “呃-啊?”当时顾慎如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魔幻啊。 “顾慎如同学,你好。”而对面的林尘居然还笑眯眯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见她。 顾慎如都反应不过来,一时傻愣愣的不会说话了。 孟廷看她表情怪异,以为她又闹什么脾气,直接把眉毛一挑:“怎么了,不想学?” “啊不不,可想学了,谢谢妈妈!”这时候顾慎如终于回过神来,立刻调整表情挂上乖巧的笑容。 孟廷替她安排事情向来都不会提前打招呼,这次当然不例外地也是个惊喜。是真·惊喜。 “单词一个都记不住可头疼了,林小……呃咳,小林老师你教我吧!”一秒之内她整个人突然都充满了求知欲。 孟廷又扫了她一眼,神色里带了点狐疑和警惕,但并没说什么,接着就一边紧锣密鼓开始交代时间安排,一边移步上楼。 顾慎如默不出声地跟在后面,边走边忍不住用胳膊肘使劲戳身旁的林尘,表情夸张,眉飞色舞。 但他只是笑笑。 “诶,小林。”到家门口,孟廷突然停下掏钥匙的动作,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看着林尘。“你看起来挺面熟的,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顾慎如的心一下又提起来,此地无银地迅速摇摇头。“没有哇妈妈,你可能记错了……” “没记错。”但是林尘却用他那个好听的沉厚嗓音打断了她的话,坦诚带笑地看着孟廷,“阿姨,我家在老街那里,您以前常来买早餐。” “噢,是你?”孟廷闻言愣一下,将他上下一打量,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她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在开门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片刻,转头又说:“我家孩子以前喜欢你们那的烧麦,现在不吃了。” 顾慎如在后面听见了,脸上突然烧了烧。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于她而言“烧麦”已经成了一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孟廷回头看了一眼,她立即把表情恢复正常,然后抽着空狠狠瞪了旁边的林尘一眼。 而他仍然只是微笑。 进了家门,顾慎如悄悄用余光回头看在她身后跟进来,正在门口弯腰套鞋套的那个少年。怀着奇异的心情一直挨到孟廷进卧室换衣服,她才终于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人拽进自己房间。 “啊林小土!也太巧了吧我妈刚好找到你!”一进屋关上门,她就一拳捶在林尘肩膀上,把刚才在门外憋了半天那股劲都使出来了, 林尘淡淡笑着,伸手将她才关好的门又打开了。“别关门,你妈妈会担心。” “什么情况,你是故意的吧!你认识我妈,是吧是吧!”顾慎如还是激动得不行。 林尘笑得加深了一些,嗤的一声,微微一耸肩。但他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反而忽然问她:“你现在不吃了吗?” “啊?”顾慎如一愣。 “烧麦,现在不吃了吗?”林尘又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顾慎如这才想起来刚才孟廷的话。“要吃!”她忙说,做贼心虚地声音很小,但眼里放光,手也立刻伸出来,“拿来啊你!” 然而林尘并没能给她当场变出烧麦来。 “现在没有。”他摇摇头。 “啊,那你说个屁,害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顾慎如的希望突然落空,失望地一屁股砸在床上,躺倒。 林尘这时没再看她,而是转身到了书桌前,把挎在肩上的书包卸下来打开,将一些资料一本一本整理出来。 窗外天色已经微微暗了,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一天里最后一层薄薄的阳光从窗口进来,铺在少年麦色的脖颈和黑色体恤的脊背上,又将手臂的肌肉线条勾勒得像起伏的山脊。 “林小土。”顾慎如突然感觉嗓子突然好像有点不对劲,听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 “起来,上课了。”但对方听起来倒是一贯的平静,只是话音落时又扭头冲她笑了笑。笑时,他的鼻腔里发出轻轻的嗤一声,目光中又带了点严肃,像是真的要给她上课了。 顾慎如的嗓子更奇怪了。她本来叫他是有好几个事情想说的,但现在一下都忘了,只想叫他别笑了。一直这样笑的话她真的很难专心学习。 不过,就在她的注意力朝不正常的方向跑偏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孟廷的声音。 “顾慎如。”那声音带着母亲特有的威慑力,让她刷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 “在上课了妈妈。”顾慎如蹿到书桌前,慌里慌张握了根笔,同时略窘地瞪了一眼旁边正微微带笑地看着她的人。 “到外面来学,里面地方小。”客厅里的孟廷接着说。 “啊?”顾慎如脸一变,一万个不愿意。那一刻她比什么时候都想好好地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不用吧妈妈,坐得下。” 他爱如潮 第26节 “出来吧,快。” “妈妈外头热,屋里有空调……” “给你开风扇。” “妈妈,风扇太吵了……” “吵什么?新换的冷气扇,静音。” “但是……” 顾慎如瘪着嘴,整个人趴在书桌上还想再挣扎一下,然而一抬眼,就看到某个人无比自觉地已经夹着书站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她了。 还冲她比口型:“来,听话。” 无法,她只能不平地嘟囔一句,然后乖乖收拾了笔和本滚到外面去。 “……林小土你个狗腿。” 作者有话说: 审核大大万福。稍微说明一下:在男主为女主补课期间,两人并不会确定恋爱关系,也不会有任何亲密行为,感谢! 第27章 顾慎如家的餐厅连通着客厅。孟廷将餐桌收拾干净了给顾慎如当书桌, 自己坐在对面客厅沙发上,戴着半边耳机用笔记本电脑剪辑比赛音乐,一抬头视线就能遍及整个空间。 顾慎如就这样顶着母亲的视线在林尘身边坐下, 屁股动了又动也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完全是做贼心虚的别扭。毕竟这么久以来,她都是背着孟廷偷偷和某个人“私会”, 现在两个人就在母亲眼皮子底下排排坐, 好怪啊! “看我干什么, 好好学。”孟廷眼皮一掀, 语气严厉。 顾慎如顿时头皮一紧,手在桌子底下抠着指头。也不知为什么, 她突然不敢直接看坐在旁边的林尘, 只敢用眼角往他身上瞟。 林尘看起来完全不像她这么慌, 反倒直接迎上了她飞来飞去的目光, 甚至还带着极为从容淡定的微笑突然开口:“i’ve never seen you so well-behaved before, like a bunny(还从没见你这么老实过, 小兔子似的)。”他说的还是英语, 语速比较快。 当时,顾慎如还分不清英语的各路口音,就只觉得……嗯,挺性感的。 不过她听不很懂,只好困惑而又扭捏地冲他眨眨眼睛, “啊?你说啥?” 不是,还真上课呀大哥。 “我们的目标是快速提高口语和听力,所以, 你可以尝试和我对话吗, 让我知道你有哪些需要提高的地方?”很显然, 林尘还真就打算给她上课,看着她的眼神认真而又专注。 顾慎如一时间适应不过来,都不敢看他,心虚地瞟了客厅里的孟廷一眼又一眼。 孟廷虽然正看着膝盖上的电脑,但明显很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她身上,一转眼又把目光扫过来了,皱着眉:“你又看我干什么?让你和老师对话。回头去了多伦多你也得和教练对话。” 顾慎如没办法,硬着头皮磕磕巴巴了半天,结果除了ok之外啥也没憋出来。 “what's wrong(怎么啦)?”林尘一边问她,一边把头稍微俯低一点来看她脸。他的声音也放低了,变得柔和沙哑。 那个声音和语调让顾慎如突然特别想喝水,感觉连脑子都快缺水了。 这次他说的她听懂了,但是她很不爽。 不是,大哥你是认真的吗?还what's wrong嘞!难道你不知道哪里wrong了吗?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气氛很怪吗? 可不可以不要老是用这种声音跟她说话啊!好羞耻啊,她妈也在听啊! 但是没办法,就因为孟廷在听,再羞耻也只能忍着。 在一阵“呃呃呃”的疯狂清嗓之后,顾慎如终于捡起了她的幼儿园英语,直说:“this so strange, you no like teacher(这也太奇怪了,你根本就不像老师)。” “you think so?then how would i be like a teacher(你这么想?那我要怎么才像老师)?”对方笑,一字一句回问。 “……”顾慎如没词了,抓耳挠腮词不达意。她试图表达他肤色偏深,又剃了个劳改头所以缺乏书生气,结果说成“你脸上少了个杯子”。 “you mean glasses(你是说眼镜)。”林尘看着她笑,“do you think i’d look better in glasses(你觉得,我如果戴眼镜的话会更好看)?” 那时的顾慎如还想象不出他戴上眼镜会是什么样,只是把他的话听得半懂不懂,敷衍地点了一下头。 林尘后面又说了一句什么,她就彻底听不懂了,重复问了两三遍还是不懂,脸都憋红了。 “哎呀我不行了!”最终,顾慎如自暴自弃地往桌上一趴。 不过转眼瞥见客厅那边孟廷又瞪过来了,她只好委委屈屈地重新坐好,苦着脸小小声向身旁人求救:“林小土,我听不懂,我不会说……” “不要紧,别急。”林尘抬手越过她的肩膀,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安慰性地拍了拍。“不如我们先从读开始,好不好?” 顾慎如听了赶紧点头。读课文么,比对话好多了。 于是林尘又问她有没有喜欢或者想读的英文原版书,可以拿过来一起读。 其实顾慎如平时连中文书都不怎么爱看,别说英文。不过当时她一想,还真就想起一本。 很快,她咚咚咚地跑去房间又跑回来,捧出小小一本蓝色线装册子往林尘面前一放。 “给你。不是我,是淇淇怂恿我偷的……”她眼神略微躲闪地背着孟廷,冲林尘比口型。这书可算能还了,虽然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不舍得。 不过林尘看到那本书时并不惊讶。“我知道啊。”他看着她。 好吧,原来林韶淇告密了,顾慎如尴尬。 “it’s fine. you can have it if you like(没关系,喜欢就送给你)。”但林尘又笑了,眼神示意她刚才的对话练习继续。 顾慎如运运气开始组织语言,磕磕碰碰地解释说她不是对书感兴趣,当时拿这本书只是想让他主动来找她要而已,结果他也没来。边说,她还边带着点怨念。 这次,林尘没有马上回话,只是安静带笑地看着她。灯光下他的目色很深,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 他在说:“这不是来了。” 顾慎如突然就有点脸红。她其实很少脸红,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抬手蹭蹭脸,她十分心虚地又瞟一眼孟廷,还好孟廷这会儿没在看她。 气氛一下子又有点怪怪的了。她连忙打断对视,拿过那本小蓝书胡乱翻了几页,“就-就读它吧。这书讲的啥呀……”结果她发现那好像是本外文诗集,一行字都看不懂,于是一把推给林尘:“呃,你先请。” “好。”林尘笑笑,也没推脱,“先读给你听,然后慢慢教你。”说着一手拿起书翻了翻,选定一页,念了几行。 他念得很慢,一字一句在呼吸间停顿,声音又放低成了那种沉沉软软的。 顾慎如忍不住抬头,看见灯光中他眼下睫毛的影子在随着声音微微震颤,又看见他的喉结在有节奏地律动。 她听不懂,所以很快就走神了,开始深深地羡慕他在学校的同桌,又开始好奇那人是个男生还是女生。想到这个的时候她感觉浑身都在冒酸泡泡…… 等到他都把那一页读完了,她还在发愣。 “能听懂一些么?”林尘放下书,问她。 她回过神来,弱弱地又溜了孟廷一眼,很不幸地跟孟廷的眼睛撞上了,直接后背一绷。 “有,有点儿不懂。”她立马坐正,两手乖巧地放在桌面上,特别认真地问林尘,“有没有中文版?” “有。”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是盲人,什么都不知道,但我有所预见,道路不止一条……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冷气扇安静地摇着头,风吹动了书页。 林尘就轻轻放下手里的书,目光上移找到她的眼睛,直接给她背诵了那首《永久的玫瑰》的译文版。 “喜欢吗。”然后轻声问她。 顾慎如的反应好像延迟了一些,有点发怔地与他对视几秒,才将他读的所有内容接受到大脑里。 然后,她开始感觉到胸腔里像有东西在撑满,心跳的声音震进耳朵里。 他是……就这样念了一首情诗吗?按照她当时的理解,怎么听都像是表白的诗,并且念完还问她喜不喜欢。 客厅那边,孟廷似有似无地咳了一声。 顾慎如的手心烧起来,热感顺着胳膊往上蔓延。“呃我……我……”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使劲抠着手指,心里狂风骤雨。 林小土你可真有种,这么肉麻的表白当着我妈的面。你故意玩我是不是,你一定是。 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感应,孟廷在那一刻忽然睨了她一眼,然后放下手边的笔记本,起身走过来了。 顾慎如心脏一紧,那一阵灼烧的感觉立即胀到脸上,让她不知所措。也来不及掩饰,她心里一慌就干脆破怪破摔地往桌上一趴,整张脸的埋在臂弯里,眼睛盯着桌下两双脚尖微微触碰的脚。 “顾慎如。你又怎么了?”孟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我我……英语太难了妈妈,把我难哭了!”顾慎如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变调,死也不敢抬头看孟廷的脸。 “啧,你这孩子,别给我装模作样的。”孟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很显然,顾慎如的表现在她眼中是不太寻常的。 孟廷将带有金属质感的锐利目光看向端坐在顾慎如的身旁的林尘,像是无声的审问。 但后者毫不闪避地抬起头,眸色幽深,笑意清浅。 “不要紧,阿姨。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孟廷原本想问的话突然哑住了,刀似的眼神仿佛扎进的是深不见底的湖水。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冷冷警告顾慎如一句“把头好好抬起来”,就匆匆进了厨房。 顾慎如听到厨房推拉门关上的声音,才蹭一下抬起头来瞪了林尘一眼,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他的脚。 林尘还是微笑,笑得又很认真。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他把那本小书在她面前重新翻开:“来,我们把这首诗再读一遍。” 作者有话说: 文中出现的诗歌《永久的玫瑰》来自阿根廷大文豪jorge luis borges(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收录在诗集《深沉的玫瑰》中 ---thankyou--- 第28章 在紧张又别扭的氛围里挨到第一节 英语课结束, 顾慎如送林尘下楼。一路上她都闷着声不跟他说话,原因很复杂。 不过这次他主动开口了,低低地对她说了声“对不起”。 “上次不应该对你那么凶, 你不要生气。”林尘把笑容敛了敛,看着她的脸。 顾慎如想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她去帮他搬货那天早上的事,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噢, ”她抬抬下巴, 本来想说她没生气, 但眼睛一转又把话改了:“那你这本书送给我赔罪吧。”说着去抽他手里的小蓝书。 “不是不想要?”林尘很大方地松开了手。 “现在想要了,不给吗?”顾慎如把书抢过来。谁知道为什么呢, 突然就对这本不知道什么鬼的诗集兴趣浓厚。 林尘嗤地一笑, 稍微俯身靠近她一些, 声音放低得几乎只剩下气息:“给, 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爱如潮 第27节 顾慎如用肩膀蹭了一下突然发痒的耳朵, 把书哗哗翻得像扇风。热, 这破天气真的热。 送走林尘后, 她在一团酷热难耐里回到家,突然听见孟廷在厨房不知跟谁打电话,说的是关于她的话。 她抻着脖子把耳朵朝向厨房的方向。 “……是的老师,要不然还是麻烦您帮我换个女生吧。”木质和磨砂玻璃的推拉门后,孟廷沉冷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对, 实在是……那个男孩子太漂亮了,很影响我女儿学习。” 顾慎如听得咧咧嘴,难得感觉母亲说得特别对。 但是她不想换人, 不想不想不想! 她急得冒死从孟廷包里偷手机给林尘发微信:“林小土, 我妈要换你了, 都怪你!” 没事长这么好看干嘛! 但林尘似乎并不在意。 “别担心,小朋友。”他回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你妈妈要求很严格,一定要高考英语笔试和听说全满分才能来教你。” 顾慎如觉得这倒不意外,毕竟她妈一向要求高。 “今年题比较难,全市只有三个满分。”林尘又发来一条。 “那还有俩呢!”顾慎如紧张地发了个愤怒的表情。林小土你就该比满分再多考一分! “放心。”这次林尘没再多解释,“一定是我来教你。” 顾慎如看着信息半信半疑,心里敲鼓。她都要被孟廷发配加拿大了,真的很想好好珍惜走前这最后一个多月。等她回来,他就要去上大学了,还不知道他会去哪个城市,离得远不远。他们还没聊过这个。 正在她忧愁的时候,孟廷打完电话从厨房出来,吓得她一个激灵,立马藏起手机抓了本书大声地读。 但其实接下来直到当天晚上,她都还是平静不下来,把那一本小蓝书在手里卷过来卷去过。最终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地去问孟廷关于换口语陪练的事情。 最后可喜可贺,她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答案——其他人暂时没时间。 . “其实根本不是没时间!”不过第二天,消息灵通的梁芝就告诉她,那另外两个考满分的女生都是因为被林尘“买通”,才放弃那个工作机会的。 “咱阿姨给的钱也不少,谁不想来。”梁芝这么说。 “那他拿啥买的?”顾慎如当时没搞懂,感觉林小土也不是很富有。 “论文,他答应帮她俩把大学四年的论文全写了。那俩还一人收了他一笔保证金,比阿姨给的工资还高,不写完不退给他。” “这不欺负人吗?”顾慎如明白过来,开始生气,“他是傻的吧!”都什么不平等条约。 “你才是傻的吧!傻帽小鸡崽儿。”梁芝在一旁搓手坏笑,“啊呀没想到你那条大狼狗还挺有心机的。你就装不知道好了,别枉费人家一番苦心。” 顾慎如没说话,背着梁芝拿手抠一块墙皮,越抠越大。 “喂,小鸡崽儿你是不是在笑?”梁芝戳她后背,抻脖去看她的脸。 顾慎如躲,转着圈儿躲,就不给看。 “顾慎如你居然害羞了!”梁芝这下激动了,声音大得全楼都能听到。 顾慎如慌忙来捂她的嘴,但她的手不知为什么突然发软,有点捂不住。 两个人打闹了半天,好歹算是安静下来。顾慎如的脸一片粉红,都出汗了。 “芝芝,给你看个书。”趴在床上,她把那本已经被她卷得发旧的小蓝书从枕头底下掏出来,带着点隐秘的小炫耀指给梁芝看她做的笔记。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隐秘而没有穷期。” “靠,你们搞体育的现在都玩这么深沉了么?这他喵啥意思啊?”梁芝很认真看了几遍,挠挠头。 “你可真笨。”顾慎如小眼神一飞,语气十分笃定,“就跟‘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差不多意思呗,很明显。” 梁芝一听瞬间了然,深深点头:“还是你有文化,小鸡崽儿。” “那肯定。”顾慎如头发一甩,非常自信。 接下来的那个晴朗的晚上,两个小姑娘满眼都是幻想,就这么头碰头地躺在床上,一遍遍齐声唱“你是电,你是光”。 …… “你是唯一的神话。” 回到北城飞雨的无人夜,顾慎如从漫长的回忆中短暂抽离出来。 猝不及防听见这句歌词从自己嘴里溜出来的时候,她倒在地毯上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得眼泪横飞。 胖胖的小耗子用爪子扒拉她的脸,好像在问她为什么突然哭了。她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又乱套了。这一次彻底乱套。 “林小土,你这个骗子。”她把手中的小老鼠揉了一下,声音闷在喉咙里。 后来她知道了,那本诗集的作者叫博尔赫斯,而那首《永久的玫瑰》根本不是情诗。 然而当年的她只能理解到“情”的那一层,即便到了现在其实也一样。这就像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她的目光仍然在面前的书柜中流连,但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找到那本蓝色封面的诗集。 高高的偌大的书柜中层层叠叠放满了她看不懂的外文书,大的小的薄的厚的,偏偏没有一个位置留给那本小蓝书。 它不见了。他把它扔了么? 顾慎如搓搓干燥发烫的脸,起身离开书柜前,回到客厅另一边的长沙发上坐下,一手压住胸口一下一下深呼吸,试图平复情绪。 脑子里那些回忆还在涌,她不敢把它们放出来。 因为她知道,剩下的就是她最怕的那一部分,是这些年她拼命想忘也忘不了的那一部分,只要稍微一想起就好像重新经历一场过山车似的起落,还没有安全带。 但她根本控制不了。 长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投影仪,对面是一块很大的幕布。她空洞地盯着幕布看,直到上面开始出现影像。 …… 后来的英语课上,因为顾慎如实在不爱念书本,林尘将听力素材换成了bbc出的各种动物纪录片。 顾慎如把那些片子统称为“动物世界”。对于她来说看片可太快乐了,毕竟从小到大训练加上学,留给娱乐活动的时间实在少,所以她像小孩一样珍惜这些“正当看电视时间”。 还能依稀想起在一个冷气扇都不管用的闷热晚间看到的一个鸟类故事,讲的是一只野生雄性白鹮,他爱上了一只因伤无法飞行而被人类收养的雌性白鹮,但因为候鸟的迁徙本能无法与之厮守,于是年复一年地来回飞跃白万公里,穿过沙漠、海洋与猎区回到同一个地方来“寻妻”。 短短的一个小故事,然而顾慎如当时看得太认真完全忘了学习,深受感动哭成泪人,直到孟廷走过来才手忙脚乱地抹抹脸,用英语憋出一句语法全错的感叹。 当时,孟廷不悦的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向一旁的林尘。 林尘却仍旧是那副笑意浅淡的样子,也说不清是信心十足还是别的,只是看了看顾慎如,说:“不要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无论何时,他都显得极其专注。 但是顾慎如的心里悄悄地空了一下,因为她很清楚其实并没有很多时间了。他的课快上完了,她也要走了。 实际上这段时间她的英语口语进步神速,已经成功达到可以顺畅交流的程度,孟廷也已替她办妥了去加拿大的各种手续。 看到白鹮故事的那天,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课。真的没有时间了。 “行了,这最后一堂课就到这儿吧。”孟廷在发现她并没在专心学习后就干脆打断了他们,直接对林尘说,“小林你这一个多月辛苦了,今晚算半个放假。” 顾慎如刷一下站起来,然而见孟廷一眼横过来,她没敢说话,只是使劲抠着手心。 “就这样,小林你没事就可以走了。”孟廷也没跟她说什么,继续看着林尘,“阿姨祝你前程似锦。” “谢谢阿姨。”林尘起身,平淡地收拾了资料便离开了,走前对顾慎如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 只剩下顾慎如自己愣愣地盯着投影仪幕布,感觉后脑勺都有点发冷。 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一旁,孟廷带着警示的目光扫过她,拿起遥控器关掉了投影仪,“行了你也别看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幕布暗了,白鹮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顾慎如一直都没能知道,那两只被命运隔开的可怜的鸟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局。 当晚,连续两周没回家的的顾闲回来了。 原本他回来,顾慎如是该高兴的,毕竟从小到大爸爸都是她最好的“大朋友”,跟孟廷不能说的话跟他可以说,而那些孟廷不许干的事,他不仅不管她,还偷偷和她一起。 但是这一次,顾闲几乎是刚进门就跟孟廷吵起来,照例还是因为顾慎如。他始终认为顾慎如更适合学音乐,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那天晚上顾闲砸坏了家里唯一一张全家福照。 父母的争吵持续到深夜,顾慎如猫在房间里不敢出去,从被子里躲到床底下,又从床底下躲到小阳台。最后她忍不住又从孟廷房间偷来手机,给某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能轻松背出来的号码发信息。 “林小土,我饿了。” “林小土,我要吃烧麦。” 信息无人回应,顾慎如坐在地上瘪着嘴。之前他走得那么干脆,她其实是有点生气的,还很憋屈,总感觉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无比珍视最后这点相处时光。 不过十来分钟后,当那条修长的影子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就立刻不气了。 他又来爬她的小阳台了。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但她还是做出一脸闷闷的样子靠在墙角,不看他。 林尘仍旧像只鸟坐在阳台护栏上,给她递过来一个小饭盒,但只笑了笑没说话。 很显然他没有不理她,永远也不会不理她。在那一刻,至少顾慎如自己是这么想的。 隔壁客厅里的争吵声一刻不停,她努嘴做了个“他们好烦”的表情。如愿,她得到了林尘一个安慰的笑容。 然后他拿下搭在脖子上的耳机挂进她的耳朵里,音乐立刻盖住了隔壁吵架的声音,是叮叮咚咚的钢琴。 “这谁的歌?”顾慎如听了十几秒,感觉有点无聊。 “肖邦。” “……喔,不好听。”她说怎么半天都没人唱呢。 “喜欢听什么?”林尘俯身摘下她的一边耳机,轻声问。 “林志炫。” 半分钟后,肖邦变成了《烟花易冷》。顾慎如在“缘分落地生根是我们”那一句的时候把小饭盒里的每个烧麦都咬了一口。 林尘拿回饭盒,仰头顺着一个角将里面剩下的四个烧麦揪揪倒进嘴里,之后又安静地陪她坐了很久。 到夜色深黑,隔壁吵架声渐弱的时候,他才看着顾慎如笑笑:“我走了?” “不行!”但顾慎如一把拽住还连在他身上的耳机线,进而又揪住了他的衬衫衣领。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行,只觉得耳朵里的歌很好听,而且今晚的月亮很亮。 那一刻她发现月光照在人的皮肤上是蓝色的。从林尘的额头到下颌有一条深蓝色带有暗淡光晕的线,清楚勾勒出他锁骨的线条、咬肌的轮廓、唇峰的形状,然后向下延伸进被她扯歪的衣领里。 他爱如潮 第28节 夏夜闷热,风也是热的。小阳台前郁郁葱葱的法桐,在风里哗哗地响,在唱歌,在鼓掌。 她就在这一阵歌声和掌声里忽然扬起脸,去亲那双月光下深蓝色的唇。这么黑的夜里,这么好看的月亮,这样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作者有话说: 文中提到的白鹮片段改编自白鹮“马琳娜”与她的丈夫klpetan的爱情故事。真实事件发生在克罗地亚的一个小镇,由马琳娜的人类父亲,一位名叫斯杰潘维克奇的老人记录。截至2017年,在长达25年的时间里klpetan每年都会飞行接近两万公里回到小镇与马琳娜相聚。他的一生有一大半时间在飞行,剩下的陪在她身边。 ---thankyou--- 第29章 那时的顾慎如还不知道真正的亲吻应该是怎么样的, 动作可以用迅猛来形容,有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可林尘躲开了。 他上半身往后微微一撤,一手抓住护栏保持平衡, 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一边与她保持距离一边防止她摔倒。他好像有点吃惊,看着她无声地眨了眨眼。 夜色下, 他闪烁的深黑瞳孔就像是天上的星星在海中幽暗的倒影。 顾慎如手里还死死地抓着他黑衬衫的衣领, 手心的温度让已经湿软的布料皱成了一团。她感觉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一下向上顶, 制造出一种难忍的冲动。于是她又做了一次尝试, 这一次甚至有点粗暴。 然而还是失败了。 她的侧脸擦过他的面颊,感觉到他紧绷坚硬的咬肌, 仅此而已。 “林小土, 我都没亲到!”她生气了, 脸烧起来, “林小土, 过来给我亲一下。”第一次就这样收场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或许是她的命令太过强硬, 林尘最终还是朝她倾身而来了, 一手按住她攥紧他衣领的拳,另一只修长的掌兜住她的后脑勺。 顾慎如看见蓝色月光在他的脸上游动,随着他的靠近而暗下来。最后,他变成一个带有体温的影子将她整个人拢住。 她突然紧张了,本能地闭上眼睛、抿紧了嘴, 连肩膀也缩起来。 然而那一股将她裹挟的气息只停留在她的额头上。林尘低下头用微热的鼻尖碰了一下她发际的位置,一触即离。 “不要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然后他在她耳旁轻轻说。 就是这样, 顾慎如人生中的第一个吻以失败告终。 她真的不明白林尘为什么总是说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林小土, 我不想去加拿大。”她落寞地, 仍然揪着他的衣领不放。虽说服从孟廷的安排早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但这一次不知为什么,觉得格外艰难。 林尘拍拍她的手,“不要紧,也不是就不回来。” 顾慎如还是不开心,甚至一听他把话说得那么平静,就更不开心了。 “林小土,不如咱俩私奔吧。”她自己也不知从哪冒出了这句话,脑子里随之蹦出许多假想,比如说她可以去他读大学的城市冒充成年人找个健身房当教练之类的。 林尘看着她,嗤地一笑,手掌揉揉她的头。 “小朋友,别淘气。” 顾慎如拧拧脖子挣开他的手,闷不吭声。显然林尘把她的话当成了一句玩笑,而她自己也不敢真的当真。虽然她很想。 “嘁,没意思。”她把耳朵里的耳机摘下来扔回给他,蹲下来抱着膝盖不看他。“行了你走吧,这么晚了。” 林尘两手撑着阳台护栏,朝她房间隔壁客厅的方向看了一眼。顾慎如父母时断时续的争吵声还仍然从那个方向传来。 “不急,再陪你一会儿。”他回头看着顾慎如,笑笑。 顾慎如蹭一下把头抬起来,忍着嘴角往上飞的冲动。 “那这样,”她跳起来,一手抓住林尘的肩膀,嗖一下也翻上阳台护栏,“我们出去吧,我想吃火锅。”说着就要往下爬。 “吃火锅?”林尘一手按住她,“这么晚,不怕叔叔阿姨生气?” “我不怕!而且,他们八成要吵到天亮。”顾慎如瞥一眼客厅的方向,眼神倔强又落寞。转头,她又瞪着林尘,“不管,我就要吃火锅。你要不带我去,我也生气。” 但其实她也就是嘴上凶一凶,心里很清楚自己可没那个福气半夜吃火锅。 林尘不再劝她,自己先下到地面,然后站在楼前那棵法桐下面朝她张开手。 “来。” “我来了林小土!”顾慎如一秒钟的犹豫也没有,直接就从护栏上翻下去了。老房子的小二楼,说不高也高,但她就稳稳落在他的臂弯里,脚着地时甚至没感觉到冲击力。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就算她是跳悬崖,他也能接住她。那是第一次,她感觉自己对另一个人有了无法形容的信任和依赖。 “走吧林小土!”她一把拽住他开始疯跑,心里想的是如果可以不用回来该多好。 在月光树影中他们变成两条年轻的魂,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就只是跑。那一刻,顾慎如有种要亡命天涯的错觉,恨不得就这样跑到天边去。 当然,最终也并没跑出多远。 林尘把她带回自己家,真的给她煮了顿火锅。 虽然只是清清淡淡的骨头汤涮蔬菜,但顾慎如吃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哭了一鼻子,哭完又觉得特别丢脸,扔下筷子就往林韶淇那儿躲。 不过那天晚上林韶淇又把自己关在房间没出来,只隔着门跟她说了句“辛苦啦小宝贝儿,不过你要加油”。 这句话听得她鼻子又酸了一小下。 那一晚,她在林尘家赖着实在不想走,为此甚至还假装肚子疼,特别矫情地靠在沙发上细声细气跟他说:“林小土你煮的火锅是不是有毒,害我肚子疼死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试着跟一个人撒娇,说实话感觉怪怪的,悄悄地手心都出汗了。 不过效果貌似很好。林尘看上去有些担心,让她回房间躺着休息,隔着衣服和被子替她揉肚子。 那是第一次,她发现他有一丝拘谨的样子。 房间里是桔子色的小台灯,外面是白色的月亮。她躺着,一半调皮一半不甘心地又一次向他索吻,又一次失败了。 在确认她的肚子疼是装的之后,林尘还是将她送回了家。走前她隔着门又和林韶淇说再见。 在她家楼前那棵高高的法桐树下,在夜幕的保护中,她第三次去亲他。 但是第三次失败了。 “林小土,你给我等着。”当时她不免有点羞愤,气呼呼转过头往楼上爬,“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那时只有十六岁的她还体会不到什么叫人事无常,当然也想不到或许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那晚发生了很多第一次,还有很多最后一次。 比如说最后一次跟她喜欢的林韶淇说话,也是最后一次和那个让她看一眼都心颤的少年见面。 一个晚上好像被割裂成两半,一个像美梦,一个像噩梦,而因为有噩梦的存在,美梦也显得凄凉。 关于那天她回家之后发生的事,即便过了这么多年,顾慎如也没有办法平静地回忆起所有细节,只知道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混乱之后,母亲和她自己都去了医院,而父亲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阴天,有云而无风。 她趴在病房的阳台上哭着给林尘打电话,问他能不能再来接她一次。那时她还相信的即使是跳悬崖,他也能接住她。他就像个救星。 可惜的是这一次,他说“不能”。 他说“以后不要再见面”,毫无征兆地,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起先都反应不过来,对着电话喊:“林小土你开玩笑是不是,我们说好……” 但他打断了她,说:“我没有答应过你。” 就是这么淡而平静的一句话,在她最需要她的救星的时候,像一根透明而锋利的线,干净利落地切断了他们还来不及开始的故事。 当时的顾慎如花了很久才相信这是个事实。 一开始她怎么也不信,后来才慢慢意识到他是对的——是啊,他们其实什么都没有说好。 无论是她单方面宣布他们是“那种关系”,还是一半好奇一半疯闹地命令他“亲一下”的时候,他都没有答应过。就连当初帮她养耗子他都没答应,是她把金牌硬塞过去的,为的是把自己也硬塞过去。 一开始她都气疯了,连带她的朋友们也跟着生气,以至于连她的死对头白茂都扬言要去把人揍一顿给她出气。 然而谁也没想到,最终反而是白茂因此挨了顾慎如一顿捶。 连顾慎如自己也想不到她的气可以消得这么快,甚至她开始有点愧疚,觉得是自己气性太大在电话里说话太重,又觉得是她挂电话太快,没有听对方多解释。 总之,她想再见他一面。她需要再见他一面。 那时候,因为之前种种横生的变故,孟廷提前了她去加拿大的日期,所以她只剩下几天时间。 梁芝大手大脚给她张罗了一场告别聚会,她就借坡下驴地给林尘也准备了一张邀请卡,夹在那本蓝色的小诗集里送出去。 确切来说也不算是“送”出去,因为她没能在学校找到他,偷偷去了他家,也没有人。 那间小超市和早餐铺都关着。问过邻居,说是突然就关门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后面小院里挂在窗沿下的鼠笼也是空的。 顾慎如还是把夹着邀请卡的诗集顺着窗缝塞进了他家。她觉得他只要看见了就一定会来。无论如何,她还是相信他会来。 但几天后告别聚会的那个下午,被她摆在门口搜集邀请卡的小桶自始至终都是空的。 那天谁都不知道,顾慎如总共就只准备了一张邀请卡,是她亲自手绘的。 隔天,她离开了雪城。 教练老吴送她到机场,路上给了她一对哈姆太郎的卡通冰刀套。可她一看到就莫名其妙地就哭了,告诉老吴说她喜欢长尾巴的那种灰耗子,不喜欢白白净净的小仓鼠。 当时老吴拍拍她脑门,说她是小孩不懂事。 一直到今天老吴还是偶尔会这样说,尽管她已经从小孩变成“大龄”,又变成了“超大龄”。 …… 北城的夜风沁凉,带了点大都市特有的浑浊气息。 顾慎如独自坐在陆别尘的公寓里,突然觉得老吴说得很对——已经是超大龄的她到现在还是这么“不懂事”。 她弄不懂的事情可太多了,比如说她现在为什么还没离开,还是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在这间陌生公寓里梭巡,试图寻找那本蓝色皮面的小诗集,好像找到它就能找到通往过去的线索。 好像夹在里面那张邀请卡还尚在有效期。 但她找不到。她想陆别尘可能是把它扔了,毕竟那本书当时被她卷来卷去已经很旧了。 但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不一定,因为他连金牌那只老鼠都都没扔,一直养到了死。 她真的很纠结。就像那本不知所踪的小诗集,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他留下的,还是扔掉的那一个。 对找到那本诗集突然这么执着,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爱如潮 第29节 那是2017年,她正处于绝对的巅峰期。那一年她在赫尔辛基世锦赛上得到一枚铜牌,刷新了本世纪中国女单在国际上的最优成绩。 但那也是她最孤独的一年。 世锦赛后她在海南的训练基地闭关集训,当时老吴还没有上来国家队,队友都忙于各种活动以及采访,梁芝在北城上大学,而孟廷一如既往地应付着两份工作。 于是到四月底,她独自一人度过了二十岁生日。 来自粉丝的礼物被寄到北城训练基地堆成了山,梁芝替她拆包裹都拆出了腱鞘炎,但那些礼物她一件都没有真正收到。 远在海南的她当时真正收到的只有一封信,这也是为什么她对这件事的印象如此深刻。 确切来说那并不是一封信,因为信封里装的是一张书页,上面印着一首晦涩的外文诗,是她已经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博尔赫斯,虽然仍旧读不懂。 那是一封匿名信,但是在撕开信封的时候她的心颤了,因为在她的世界中有且仅有一个人会做这样的事——在有网络的年代慢悠悠地寄一封信;给一个搞体育的人看博尔赫斯。 其实在那之前她已经用尽手段让自己暂时忘记了那个叫林尘的少年,但那封信让一切卷土重来,又让她重燃希望。 毕竟当年分开得那么不明不白,而且他们也都长大了。当时她在想,是不是可以至少把欠的那声“再见”补上。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忍不住从黑名单里翻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打过去。 然而她听到的是关机提示音。 她没有立刻放弃,又破天荒地亲自发了条微博,配图是那张书页的模糊照片。只有她自己清楚那条微博是发给谁看的。 不过那个人或许并没看到,因为她始终没有收到来自他的任何回应,没有留言,没有私信。等了很久还是没有。 后来她想到这也许只是巧合,说不定她有一个文艺又长情的陌生粉丝,恰好也喜欢博尔赫斯,仅此而已。 最后她放弃了,将那封信交给梁芝,委托她帮忙扔了。 还记得那时的她曾默默告诫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自作多情,真的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她不会原谅自己。 可现在呢。 回到北城的夜风里,顾慎如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她还是没能从陆别尘家里找到那本蓝色封面的诗集,也还是不能确定四年前的那封信是不是他寄出的。 但讽刺的是,她在他家里客厅茶几最显眼的地方又一次看到了那一摞印花信封。 之前在他的车里已经见过一次了,粉粉紫紫的信件被妥善地收纳在防水的密实袋里,和一些难懂的英文书放在一起,很显然它们的主人丝毫也不介意它们的幼稚,还对它们极为珍重。 顾慎如心里泛酸。 人的品味是会倒退的吧。有的人十几岁的时候可以装模作样地读博尔赫斯,等到二十几岁反倒像小学生一样搜集情书了。 这些是情书吧,肯定是。之前她住院的时候就听那里的护士姐姐说过,她们的小陆医生常常能收到情书小卡片之类的东西,因为他不爱用微信也不玩其他社交软件,很多想认识他的人要不到电话就只能给他写信。 真的有很多人喜欢他呢。 顾慎如一把抓起那包信件,一时冲动地扯开了防水袋。她要看一看。 然而下一秒回过神来,她又连忙将那些信封好放回去。 顾慎如,疯了吧你。 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里拧成乱七八糟的一团 她很清楚,那些信封里面就算是谁的□□也跟她没一点关系。他现在读什么书、收谁的信都跟她没有关系。今晚要不是她喝醉了自己要来,他应该也不会把她带到这个地方来。而即便是她来了,他也很快就扯了个借口避嫌似地躲出去。 是借口吧,一定是。 是怕谁误会么,那些小情书的女主人?还是梁芝提过的他那个传闻中的未婚妻?虽然他没有亲口承认过。但是他又凭什么要跟她说起这么私人的事情?他们现在唯一的联系不过就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么。 退一步,就算她想错了,就算他是出于什么特别的原因这么关照她,他们之间又能怎么样呢? 她还能再因为他陷入美梦又陷入噩梦,最后又一次陷入漫长等待么? 她还能再经受一次他的说走就走么? 不能,她怕得要死。 真是疯了。顾慎如忽然觉得打自己耳光都不解气。 随着一股迟来的窘迫和慌乱从心底升起,她的头脑也终于清醒过来,完全摆脱了醉酒的迟钝。 她深深感觉到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于是飞快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逃跑似地夺门而出。 茶几上的投影仪的遥控板被她不小心刮到地上还踩了一脚,但她没注意到到,门口鞋柜上有一篮药被她稀里哗啦地碰倒了,她也没管。 连开门关门的声音都让她有惊心动魄的感觉,好像她是个小偷。 八年前她被林韶淇怂恿着偷走了他的一本书,但那时候心里一片磊落,而这次空手而归,却真的像行窃。 这一刻她甚至有点讨厌自己。 . 顾慎如夺路而逃,连再回头看一眼的脸都没有。 所以,她也难以发现身后公寓里忽然闪烁起的荧光。 空荡荡的漆黑公寓里,有些接触不良的投影仪遥控器在掉落地上被人踩一脚后,忽然迟缓地亮了一亮。 暗处的空白幕布上出现少女在冰上徜徉的身影,一段一段剪辑在一起。 如果顾慎如回头看到,立刻就会认出她自己来。可惜她没有回头。 那是今年的她、去年的她,少女时期的她和幼年期小小的她,是她曾被镜头记录下来的每一个跳跃、每一段滑行和每一次摔倒,每一次登台领奖或败兴而归,每一台采访,以及零星的被拍到的每一小截日常片段。 没有音乐,没有人声,只有她,她的脸,她的笑或不笑,她的振奋或沮丧。 这段视频在无人的公寓里安静地播放。孤独的蓝色荧光扫过空阔的客厅,循环往复好像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它是播放列表里的唯一项。 但是顾慎如不知道,也想不到。 第30章 在回家的路上, 顾慎如从包里翻出嗡嗡震动的手机,接到了孟廷的第三十二通电话。 事实证明梁芝那个女人在喝了酒之后极其不靠谱。在孟廷打不通顾慎如的电话,转而打她询问的时候, 她一不小心就把该说不该说的全交代了。 在顾慎如终于接到电话的时候,孟廷什么多的也没说,只冷淡地问了句:“在哪儿?” 仅仅两个半字, 像盆冰水从顾慎如头上浇下来, 把她已经清醒的大脑浇得更清醒了, 直接到了过敏的地步。 “就、就快到家了, 妈妈,你怎么还没睡……”看一眼时间是夜里两点半, 顾慎如的后背直冒冷汗。 “你回来再说。”孟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到家时, 她看到孟廷站在单元门口等她, 见到她也不说话, 转身上楼。 她又像闯了大祸的小孩子, 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沉重地爬上楼梯, 踌躇着该怎样开口解释。而孟廷回家后也始终一言不发, 只是坐在沙发上沉沉地看着她。她也不需要说话,她的话都带在眼神里。 顾慎如站在墙边低着头,只敢偷偷地看她。 孟廷显然是刚下夜班没多久,脸上倦容明显。因为消瘦,她的眼眶凹陷, 目光就更显得严厉。她原本身体状况就不算好,这一两年来因为年纪大了又更严重,前段时间去检查, 医生建议住院调理, 但是她因为工作忙给拒绝了。 现在的她往灯下一坐, 人就是一副枯瘦的样子,只剩一双刀一样的眼睛把顾慎如从外削到里。 顾慎如被看得头都抬不起来,手背在身后使劲抠指头。她知道孟廷最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却让她从心底里发虚。她一边害怕又一边担心母亲的身体,煎熬得要命。 她真的最怕看到孟廷这样,所以此时此刻心里既委屈又自责。 “妈妈……”犹豫了半天,她终于试探着开口,想跟孟廷解释她不是故意在外面喝酒,更不是故意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想说她知道明天还要训练,也知道现在冲击冬奥的关键时期,应该专注,应该用尽全力。这些她都知道。 “跟谁在一起?”然而孟廷打断她,生硬地问了一句。 顾慎如喉咙一下堵住。 “顾慎如,我在问你,今晚跟谁在一起。”孟廷忽然将刀一样目光挪开了,满面疲累地偏着头倚靠在沙发上,语气中带出一种灰败之感。 顾慎如笨手笨脚地倒了一杯热水,一边用两只掐得全是指甲印的手给孟廷递过去,一边含糊其辞:“今晚不是那个庆功宴,然后芝芝他们……” 孟廷眼皮一掀,锋利的眼神毫不留情切断的她还没编圆的谎话。 顾慎如后背一紧,吸了口气。“妈妈,你先别生气,对身体不好。先休息吧,好么?” “顾慎如,你如果真的担心妈妈,”孟廷低下头,一手遮住眼睛,好像突然之间整个人就虚弱得连话都没办法一次说完。“你就说实话。”她换了口气,接着说。 “是,是陆医生。”顾慎如脑子拼命转,想把事情给合理化,“但也只是凑巧,他,他是来通知我复查,然后刚好叶教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就是林尘?”孟廷轻飘飘的一眼看过来,又一次打断她。 顾慎如一下僵住不会说话了。原来母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其实她应该想到的,毕竟早在八年前,她和林尘那点小故事就同样没能瞒过孟廷。那也是孟廷将她提前送去加拿大的原因之一。 她束手呆呆地站着,潜意识里等着孟廷彻底发怒,或许干脆把手里杯子砸倒她身上来。 但孟廷没有发火,甚至没再逼问什么,只轻轻一拍身边的沙发,对她说:“你过来坐下。” 顾慎如坐得战战兢兢。 “你不要这么害怕。这次我不是在怪你。”孟廷看着她。 “虽然我不赞同你在役期间分心谈恋爱,可也不会像你小时候那样强硬地阻止你。毕竟你现在已经不是十六岁了,妈妈也会老的,不可能一直管着你。” 顾慎如听着一愣,鼻子突然微微酸了一下。 “但是,”然而孟廷的声音突然重新沉下去。“只有那个男孩子,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一遇见他,你就变得不正常!当时你是那个样子,现在这么大了还……” 最终,孟廷没有把话说完。很显然,作为母亲她也在努力控制情绪,也不想吵架。 顾慎如松一口气,再三保证一切都真的只是凑巧。为了让孟廷放心,甚至还交代了从梁芝那听来的对方已订婚的小道消息。 “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个。”孟廷的神态语气终于恢复正常,“只要你清楚谁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就行。”说着推一下顾慎如的肩膀,“也晚了,赶紧休息吧,不要耽误明天的训练。” 顾慎如也不敢再多说,像小孩一样听话地回房了。 “这件事,都是妈妈的错。”孟廷在她身后说了这样一句。 顾慎如一听到,眼眶猛地又胀起来。 客厅里,孟廷目送女儿的背影走进房间,心里久久盘旋着一阵后怕。 她刚才的话是认真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在她看来,如果当年她坚持换掉顾慎如的英语口语陪练,甚至如果一个来月前她不要图方便地送女儿去家门口的医院,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在她眼里,小时候的顾慎如是这个世界上最乖的孩子,什么都听她的。但自从那个男孩子出现,她的乖女儿就开始变了。 他爱如潮 第30节 第一次有秘密,第一次撒谎,第一次顶嘴,第一次半夜从家里溜走,第一次不管不顾地发脾气,甚至于第一次动了心思想要放弃大好前途,还有第一次受重伤,都跟那个男孩有关。 叫她做妈妈的怎么能够忍受。这就像是自己的东西,好好地忽然被人毁坏、抢走。 孟廷绷着脸坐在客厅里,半晌一动不动。 另一边,顾慎如精疲力尽地回到房间,一头扎进了床边那一堆毛绒玩偶里,心里闷得想哭又哭不出来。 她一边感觉被母亲眼神里的若有若无的失望和不信任刺痛,一边又觉得讽刺——孟廷在这儿如临大敌似的,肯定想不到现在的陆别尘大概是更想和她把关系撇干净吧。其实如果孟廷知道了从最早的时候起就一直是她在主动,在自作多情,说不定又要气晕过去。 顾慎如就这样把自己埋在玩偶堆里,脑子雾雾地搅成一团乱。兜里电话突然响起来的时候她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划到了接通。听到电话里面传出沉厚的男声,他整个人又一僵。 “看到你走了,想问问你到家了么?”电话另一边,陆别尘问。 他怎么会打电话来,顾慎如来不及想。她只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卧室门,从门缝里瞥见外面客厅的灯还亮着,就条件反射似地以最快速度挂断了电话,全过程心惊肉跳。 挂完电话她冷静了片刻,然后起身靠在窗口有风吹进来的位置。今晚阴雨,夜空黑漆漆的一丝月光都没有。 “陆医生,”她捧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开始编辑短信,“我到家了,谢谢关心,今晚麻烦你不好意思……” 她对于这种客气的口吻很不习惯,删删减减磨蹭了很久,最后还是换成最熟悉的直来直去的语调。 “但是,你以后就别管我了吧,没必要。” “我觉得我们还是当谁也不认识谁最好,真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这边主要是不想让我妈误会,她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你那边应该也有人怕误会吧,我想。” “对了,复查什么的我自己能记住,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发完这几条之后,顾慎如想了想,迅速打了几段字又删掉,最终只补上一个短短的结束语。 “那就这样吧,我拉黑你了啊。” 短信发过去,顾慎如也没等对方的回复就光速拉黑了那个号码。如果不拉黑,她怕自己什么时候又像今天一样发神经。 她删了通话记录,去洗了个澡,决定从明天开始不再想训练和比赛以外的任何事情。 睡前看一眼门缝,见客厅的灯还亮着,亮了一夜。 顾慎如一宿没睡好,第二天一早五点半就昏昏沉沉从床上爬起来,看见孟廷就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她心情复杂地的替母亲披了床凉被,然后收拾了东西出门去训练基地。 上午的训练结束后,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提醒她不要错过新预约的阑尾炎术后复查,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肚子上那条一个多月前的手术刀口有点隐隐作痛,可能是最近训练量偏大的原因。 于是下午就跟教练请了假去医院。 到了医院,自然还是绕得离急诊科远远的——没办法,她现在有自知之明了,就是做不到见面时心平气和宛若无事发生,无论事情过去多久。她就是这么没用一人。 结果躲来躲去,居然还是被一张熟面孔给逮住了。 倒也不是她最怕的那个人,而是最早给她接诊的那个护士。顾慎如对这位护士那天晚上给陆别尘带没有糯米的烧麦这事印象很深,甚至有点耿耿于怀。 说真的,没放糯米的烧麦不叫烧麦。 “嘿,顾露露!”迎面走过来的护士自来熟地在顾慎如肩膀上拍了一下,忙叨叨地从包里翻出两个口罩,塞过去问她能不能帮忙要飞羽和杨南南的签名,又说自己之前受顾慎如的影响开始关注花滑运动,已经成功入坑。 顾慎如接过口罩,有些尴尬地表示没问题。这一两年来已经很少有人问她本人要签名了,倒是这样拜托她代签的越来越多,毕竟她那几个小队友现在可比她的人气高太多。 另一边,护士见顾慎如答应了,喜出望外,“那咱俩加个微信,回头我去跟你拿!”一边扫码,她一边嘴也闲不住,“诶顾露露,你来找陆医生啊?” “呃-嗯?没、没有啊!”顾慎如一听,条件反射似地坚决否认,声音大得把对方都吓了一跳。 护士一顿,略显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喔,那没事儿,我就是刚看到陆医生在那边等人,等一上午了,还以为是你呢。”说着远远指了一下顾慎如准备去的医院综合楼。 第31章 “哦。”顾慎如不知说什么好, 跟护士加完好友后就迅速道别了。 在往综合楼走的时候浑身就开始别扭,最终还是干脆放弃了复查了,直接转头离开了医院。 陆别尘在等谁跟她没关系。是她, 或者不是她,无论如何,她都不想, 也不能再见到他。 她飞快地逃回了训练基地。 下午的上冰训练感觉十分不良。前一天在sool冰演时摔了扭了脚, 导致本来被叶教授治好了一些的右脚踝又开始肿痛, 三周跳给她练了个七零八落, 最后摔得干脆爬不起来了,自暴自弃在冰面上躺平章鱼滑。 从平躺的角度, 她仰着脸看到训练基地另一边杨南南那一组在练四周跳, 虽然动作稳定性还欠佳, 但爆发力惊人。 顾慎如吐一口气, 看见自己的呼吸变成白雾。扬南南在白雾里跳了一个4a, 摔了, 但很快爬起来又跳了一次, 又摔,又跳…… “丫头起床啰!”场边,教练老吴拍了拍手,喊顾慎如回神。“别净顾着看人家啊,怎么, 累啦?” 顾慎如躺着不起来,有些茫然地看了老吴一眼。结果老吴噗嗤笑了,指指她说怎么还和两三岁的时候一样, 练不动了就耍赖皮。 “你还记得么, 小时候头一回你妈领你来见我, 我说你这丫头根本不是练这个的料,你妈还跟我急眼了!你那时候长得跟个小汤圆儿似的,那家伙在冰上满地乱滚啊,就是站不起来……”老吴一副遥想当年的悠远神态,说得很兴起。 顾慎如看着老吴,张了张嘴。 哦,原来是这样的吗。但是她从小到大,明明一直听孟廷说她天赋异禀啊。 “诶但是啊,后来我再见你,诶嘿小丫头能跳一周半了!”但老吴紧接着又说,伸手往腿边比了一下,“你也就这么点高。” 顾慎如勉强配合着笑了笑。 没人知道那时候的一周半孟廷是怎么让她跳出来的。 虽然知道老吴说这些话是为了给她打打气,但她听完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一颗冰汤圆在可怜兮兮地滚。 所以,她原本就不是这块料对吗。 这时候,另一边的杨南南一个四周跳成功落冰,和教练组爆发出一阵欢呼。 顾慎如低头搓了搓耳朵。 “不急,累了就歇会儿。”老吴走上来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头。 顾慎如翻过身,四肢并用地从冰上爬起来,轻轻跺跺脚,“不累,继续吧。” 就这么练到深夜。训练结束后,她不得不在更衣室里把两只脚都敷满冰袋就那么坐了半个小时,才能重新站起来走动。 然而接下来几天的训练情况仍然没有达到预期,以至于她的情绪难免陷入低落。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让人高兴的事儿。 一直处在半失联状态中的好友jen终于主动联系她了,诚恳地邀请她参加自己的退役告别演出。 之前jen给她发来抑郁症确诊单的时候她心里很不好过,好几次打视频过去都没打通,担心得不行,现在终于听到对方的消息,竟然能够提起劲头来办告别演出了,感觉病情应该是有所好转的,一下子连她的心情也跟着敞亮了不少。 jen的演出时间定在一周之后,跟现在的很多比赛和演出一样,都因为疫情的原因选择了以网络直播的方式对观众开放。虽然没有现场观众,但这样一来反倒少了地域限制,可以邀请所有的朋友一起参加了。 顾慎如作为多年的好友,被邀请与jen共同呈现第一个节目——两个人各在地球的一端演绎同一支曲目,然后在镜头里合二为一。 消息一出,一小波沉寂多年的老粉纷纷上线感叹“爷青回”,回忆起两个姑娘十来岁初出茅庐的时候被海外媒体称为“双生精灵”,也曾在一次大型冰演上合作惊艳四方。只是后来都各自忙于训练和参赛,同框的机会很少了。 所以这次两人宣布在“重新合体”,还是在其中一人告别演出上,自然让人期待又伤感。 顾慎如本人也是同样的感觉,或许还更复杂一些,毕竟对于她来说jen有时就真的像是孪生妹妹,即便很久不见面也会习惯性地互相牵挂。 所以,她很用心地准备这次演出,为了jen。 同时受邀的还有队里的人气二人组,飞羽和杨南南。四个人开视频一起讨论排练计划的时候,这两个小的说着说着就偏题,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各自凑齐五种四周跳的可能性,剩下顾慎如和jen两个“老人”隔着屏幕哭笑不得,心照不宣地想起互相之间刚认识的时候也是两个野心勃勃小孩,坚信自己能够征服挑战人体极限的4a,尽管训练时把腿摔断。 演出时间定在北城的晚上,几乎没什么宣传,除了个别嘉宾自带的热度外,就只有少数长情的老粉在网上守望。 正式开始时,顾慎如这边尚且还有几个现场观众,而从屏幕里看另一端的jen,则只有一个孑孑而立的身影,在一片黑幕中被一束白光照亮。 演出很顺利,显然双方都全情投入,只是在中后段情绪高涨处的一个跳跃两人不约而同地摔了,然后从屏幕里看着对方笑场了,各自又自由发挥了一段搞怪舞蹈来补救。 表演滑不似正式比赛那样严肃,场外观众看到这一幕都自然而然地以为是节目效果,弹幕里刷了一波情怀,感叹还是当年那两个调皮鬼。 首场舞结束,顾慎如与jen一同在渐暗的灯光中鞠躬致谢,紧接着就切入杨南南的个人秀。 灯光骤亮,摇滚乐起,劲舞开场。连直播间温吞的人气都瞬间飙升起来。 顾慎如退场后因为刚才情绪高涨感到有点口干舌燥,去问等在场边的梁芝借保温杯。但是梁芝正专心看杨南南表演都入迷了,没听见她问话。她于是就没再打扰,跑去跟自动贩卖机买了矿泉水,又回来继续和其他人一起看直播。 jen的演出嘉宾里很多都是像杨南南这样的年轻运动员,还有青年组爱跳爱闹的小朋友们,所以几乎整场秀都充满了昂扬欢乐的氛围,让人感觉不到告别的伤感。 只有到了jen本人最后的谢幕曲,气氛才安静下来。 当音乐归于无声,顾慎如却突然感觉心被牵动了。 屏幕中画面缓缓转动起来,由深蓝色的冰面到日光尚且稀薄的晨曦中的天空,再到天地之间那个细小人影。 这时候顾慎如才看清jen的所在——没有标准冰场弧线形的边缘,没有印着赞助商logo的护栏,只是一条宽宽的冻河。 她的妹妹,她的好友,那个与她何其相似的女孩立在河的中.央,身后就是万年玄冻的哥伦比亚大冰原。 没有什么缘由地,顾慎如的鼻子酸了,说不清是羡慕还是什么。 依稀地想起在加拿大集训时她们曾一起幻想过这一幕——她们北上造访冰原,然后一同穿越落基山脉,从北到南,从冰封四野看到草长莺飞。 当然那时,这种设想只停留在口头上,毕竟起早贪黑的紧张训练和后续的各种比赛计划早已经将她们日程排满了。原本约好退役了一起去的。 没想到jen那个丫头自己先去玩了啊。 顾慎如抱着膝盖眼睛闪闪地盯着直播的屏幕,想哭又想笑。 jen的谢幕表演很特别,没有音乐,收音话筒捕捉到的只有山谷中的风啸,和冰刀划过冰面时干爽的摩擦声。 在日出时,jen完成了表演。那时朝阳已经越上半空,长出锋利的长剑一样的光芒,照亮了她身后的山脊和脚下的冰面。 冻河上的人以跪姿伏地进行谢幕,然后镜头升高拉远,直到她的身形轮廓逐渐模糊,最终成为茫茫冰面上一小块正在消融的印记。 直播结束时,顾慎如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心情很激动。 她非常想立刻当面见到jen,问她最近的情况,问她今后的打算,问她冰原是否寒冷,问她有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在退役后大吃特吃汉堡薯条。 但是她没能联系上对方。几次视频都没有打通,想到大概是在野外信号不好,她就没再急着打过去,改成发邮件,一口气发了好几封,想说的话越来越多。 另一边,来凑热闹的梁芝一直在同飞羽和自己的新偶像杨南南说话,这会儿散场了才后知后觉发现顾慎如一个人猫在更衣室里看手机,连忙带了点愧意地上来就抱住一顿安慰——她刚才抽空刷了一下微博,发现直播期间照例又有黑粉在唱衰顾慎如,他们在对比了顾慎如和杨南南的演出表现之后认为顾慎如应该像jen一样自觉退役。有些人把话说得真挺伤人,气得她。 “哈呀宝儿,你支棱点儿,别生气啊!”梁芝一把夺了顾慎如的手机,也没注意看她真正在干嘛,一心以为她是又被杨南南打击得不自信了,“南南她虽然比你年纪小,但也……”话说得太急,卡了一下没想好。 顾慎如这边茫然了一阵子,才弄清楚梁芝在说什么。 “你傻么,谁说我生气啦?”莫名其妙地推了梁芝一把。 “骗我!”梁芝不信,戳着她的后脑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大堆,主要是给她宽心,表示虽然杨南南很不错,但显然还不足以撼动她一姐地位,明年冬奥名额当然还是非她莫属云云。 其实说归说,梁芝本人内心也很纠结,一方面私心觉得她家顾慎如就是永远的女神,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杨南南真的强悍。 顾慎如呢,听得哭笑不得,直接给她嘴捂上了。 她跟梁芝解释不清楚,作为队友她和杨南南是荣誉共同体,之间并不存在传说中生死绞杀般的竞争。 他爱如潮 第31节 另一件她更解释不清楚的事,或许此刻只有千里之外的jen能够理解,那就是当她们看见在冰场上活力四射的杨南南时,她们看到的其实是她们自己。是十几岁时一往无前、野心勃勃的她们,是精力旺盛到连续训练的十二小时后还可以出去逛街的她们,是自信满满可以用一个优美的贝尔曼旋转来同初次见面的前辈打招呼的她们。 这些已经模糊的曾经的碎影才是真正让她们时常不自觉陷入失落和怅惘的东西。 但是顾慎如没说这么多,只是揽着唠唠叨叨的梁芝一路回家了。 当晚她一直没等到jen回邮件,到了第二天训练的间隙刷邮箱,也还没有新提示进来。想一想,觉得那个丫头现在大概是一身轻松在山上滑雪吧,刚刚退役,突然多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说不定玩得忘乎所以了,她也就只是默默地羡慕嫉妒恨了一下,把这件事放下了,想着一时半会儿可能不会再有jen的消息了。 没想它来得那么快。 下午训练期间,杨南南突然哭着冲过来顾慎如这边,拖着冰鞋一下扑在她身上。 “jen’s dead(jen死掉了)!”杨南南情绪激动地尖叫道。 有海外媒体刚刚发出了新闻,jen在昨日告别演出结束两小时后,于下榻酒店服药自尽。留下无人能懂的,仅有寥寥数字的遗书—— “对不起,我看不见。” . 当晚训练结束后,顾慎如又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孟廷很不客气地把电话直接打到了陆别尘那里。 “林尘,我女儿在什么地方?” 她已经听说了jen的事,也能想到这场悲剧对于顾慎如必定会有些冲击,同时也笃定在这种时候,只要那个男孩子在附近,他就一定是她唯一的去处。 陆别尘在刚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有些意外。 从孟廷有些激动的言语中听明白情况后,他很快冷静下来,在电话中安抚道:“阿姨您不要担心,我现在就送她回去。” 他并没有跟顾慎如在一起,但他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不清楚,孟廷不会信。 实际上,他确实也刚好就在去找顾慎如的路上,虽然他猜想由于一些误会,她可能一点也不想见到他。 自与顾慎如重逢这么久以来,他也想过或许应该把一些或近或远的,引起过误解的事情都好好解释一遍,但出于另外的原因一直没有这么做。 之前顾慎如从他的公寓离开后,他回去看见投影仪自己开着,以为顾慎如看过了他的播放记录,被里面那条视频吓到了。 其实他自己也忘了那条视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他的播放列表里,只记得最早的时候它是很短的,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后来经年累月地逐渐变长,就像有生命一样不断生长。 大约两年之前,顾慎如旧伤复发久治不愈,状态开始急剧下滑,那是这条视频野蛮生长的时期,也是他自己试着将学业方向转向运动医学的一年。 他搜集了她的比赛录像,反复回看她的每一次跳跃和失误。这些变成了他的研究资料,那段时间他带着这个课题去了很多地方,包括瑞典。 只是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他来不及。 当然他不可能对顾慎如解释这么多。他想,她可能已经把他当成了一个纠缠不休的人,被吓跑了。有心澄清一下,但似乎已经没有机会。 不过其实,他倒也不在乎这么多。出于某种他不愿提起的原因,于他而言她恨他或者讨厌都不要紧。这一次他去找她,是因为她又一次错过了医院的复查和叶教授那里的治疗。 昨晚的直播他也看了,看到了顾慎如摔倒后自嘲搞怪的样子。他能够辨认出她不开心的表情,无论她是否试图掩饰。 他一直都知道她最近的心情都不算太好,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情。 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的悲痛。 原本陆别尘是往顾慎如的训练基地去的,但是在接到孟廷的电话之后他停下想了想,最终掉头往郊区的方向去了。 在近郊的一间芭蕾舞工作室里,他找到了顾慎如。她正穿着白色的芭蕾裙站在一群小孩子中间,给他们领舞,神态安静而又专注。 陆别尘驻足在练功房外,透过玻璃窗看着她,听见舞蹈老师柔声似水地不断重复:“一哒哒,二哒哒……” 直到女老师晃眼间也看见了他,讶异地“哎”一声,“你……也来啦?” 作者有话说: 稍微解释下4a:花滑中一个被誉为挑战人体极限的跳跃,运动员在空中的身体转速需要达到每秒6周半,相当于一辆开到每小时50公里的汽车的车轮转速。目前世界范围内能够完成4a的运动员都很少。 ---thankyou--- 第32章 顾慎如很久没有来这里练芭蕾了。 这里的老师叫kiki, 是老吴的前妻,两口子从雪城到北城之后离婚了。 kiki老师也是顾慎如的芭蕾启蒙老师。从顾慎如三岁起,孟廷就把她送来学芭蕾了, 一学好多年。起先是为了培养艺术表现力,后来是她自己喜欢。跳舞比训练来得轻松,所以对于她来说, 芭蕾课就是避难所。 那些年来, kiki老师看着她这个不停旋转的小姑娘从一颗小圆子长成柳芽似的修长少女, 然后又在某年夏天里, 身后多了一个漂亮的少年。 那时小姑娘每次来练舞,少年就在外面安静地等, 有时额角轻轻靠着窗户看她一遍遍地练同一个动作, 什么也不说也不做, 好像有无尽的耐心就只是等着。 像一个厚重的影子, 像一只忠心的大狗。 就像现在这样。 …… 顾慎如没有看到外面的陆别尘, 也没想到任何人会来找自己。 自从下午听到jen的逝世的消息, 她的魂就一直没在身上, 只有让思想完全放空,再让身体不停地动,才能抵御心底蠢蠢欲动的巨大悲怆。 jen的遗书或许只有她懂。 jen看不见的,她也看不见。 小朋友们结束了晚课,挤在门口等着家长来接。练功房外来了一拨人又走了, 最后又只剩下那一个。 顾慎如还在继续跳。kiki老师在旁叫了她几声,她听见了但是停不下来,动作反而越来越猛烈。 直到kiki老师无奈对她说外面有人找, 她才下意识扭头往外看。 然而本来就是魂不守舍的一个人, 猛地看见一张意料之外的脸, 还来不及反应就一下没控制好平衡,左脚绊右脚重重地从三十公分高的领舞台上跌下来了。 窗外,静默等候的陆别尘看见顾慎如摔倒,一贯有伤的右脚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内翻落地,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一阵筋脉牵扯的刺痛从掌中延伸到肘心。 “不要乱动。”他维持着冷静,以最快的速度冲进练功房将顾慎如卷曲抽搐的双腿放平,快速触摸检查了她的脚腕,继而把她的上半身扶起来。 这时的顾慎如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剧痛席卷。平时惯常的筋骨疼痛今天好像变得千百倍难忍,像冲垮河堤的最后一滴水。 在陆别尘用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将她从坚硬的地板上拉起来的时候,她无法控制地大哭。 想说话,但一句也说不出。 “我知道。”陆别尘把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胸口,“我们先去医院。可能有韧带断裂,也许还有骨折。”说话间他已经用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窝,将她一把抱起来。 他来不及和一旁的被吓到kiki老师解释,只匆匆一点头便抱着顾慎如转身走了。他清楚知道她的那只脚本来就是带伤的状态,刚才那一下后果必定很严重。 但这一刻,顾慎如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两只手本能地吊住陆别尘的脖子,头埋下去哭得昏天黑地。 kiki老师又担心又疑惑地目送两人匆匆走了。她还不知道jen的事情,所以不明白顾慎如怎么突然不声不响地跑来她这里,情绪又糟糕成这样。只是看到眼前一幕,她有种昨日重现的触动。 这么多年,两个孩子都变样了,又都没变,都长大了,又都还小。 舞蹈学校外,看上去有些陈旧的黑色大众安静地停在夜幕里,车灯亮着,车门敞开。 但是顾慎如拒绝上车,也拒绝放手,死死抓住陆别尘的黑色衬衫,撕扯一样用力。衣服前襟已被她哭得潮湿,布料在拉扯中紧绷欲裂。 压抑的情绪一旦爆发就不留余地,这时候的她已经完全失控,好像变回一个婴儿,只顾着尽情行使哭闹的权力。 反正有人在,反正有人管。 陆别尘没有将浑身紧绷发颤的顾慎如强行放进车里,而是背靠车头一侧,抱着她慢慢地在地上坐下来了。 车灯的光照亮两个团缩的轮廓,远看就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小动物,一只在经受心碎的痛苦,另一只在沉默和更大的痛苦中,小心翼翼地把所有碎片搜集起来。 等到顾慎如哭得哭不动了,他们才终于上路。 从kiki老师工作室出来,大马路的一侧是一条河,河边有垂柳。 “你看。”为了分散顾慎如的注意力,陆别尘用手拍拍她的额头,指了指安静流淌的河。 “你还记不记得咱们雪城的红白河?”他嗓音温淡地问她。 顾慎如浑身虚软地窝在放倒了椅背的副驾座上,朦朦胧胧望一眼外面的景象。 他是在哄她开心么?她不知道。 但是那年夏天,红白河畔,十六岁的她确实是最开心的她。 红白河是一条小河,kiki老师以前在雪城的芭蕾工作室就坐落在河边。 在陆别尘还叫林尘的那些日子,她随着出国的时间越来越近,心里对他的依恋就越来越重,恨不得每天都见到他。 只不过那时候因为孟廷的“严密监控”,他们极少有什么私下见面的机会,连正常聊天的时候都很少。于是她想到用人美心善的kiki老师打掩护,每次芭蕾课都叫他过来等着自己。 每每从芭蕾课出来,两个人就沿着红白河步行。如果是下午大太阳的时候,她就抓住他的衣服走在他宽大影子里,像条尾巴。 有时她调皮跳到他背上,骑到他肩上,而他也就真的那么驮着她,一步一步走在夏日微风里。红白河,红白河,白的是女孩的裙摆,红的是少年的耳朵。 但是,那都过去了。 顾慎如无力回答陆别尘的话,只凄惨地笑了一下,但也没有真的笑出来。 她默默地蜷成一团,抱着受伤的脚。 陆别尘将笑容敛起,一只手重新放在她额头上,干燥的拇指轻轻抹过她湿漉漉的皱缩的眉心。 车安静地行驶,穿过河畔一阵又一阵的风。垂柳还在无声地摆动。 他们都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了。 …… 陆别尘将顾慎如送到了北城最好的第一人民医院,排着长队挂急诊号。 进去之后立刻做了核磁共振,接诊的医生了解到她的身份情况后请了骨科医生会诊。初步的结果是外踝几条韧带都存在严重的断裂或损伤,伴有软骨损伤和骨折,同时她的踝部原本就存在一定程度的损伤和炎症,所以情况非常不妙。 急诊医生给做了简单的消炎,用上护具紧急固定,然后给了止疼药和冰袋。 关于治疗,当前提出的有两种方案,第一是保守治疗的,免负重长期休养,让身体自行修复,但这只适合没有剧烈运动需求的普通人;第二是手术,考虑到她是职业运动员,如果想让这只脚恢复到竞赛水平,可能需要接受一系列的重建和修复手术,这也跟她原本的旧伤情况有关。 叶教授之前就说过,她的情况只有手术才可以根治,保守治疗只能控制拖延。只是今天这一摔相当于在半断不断的脚上砍一刀,靠理疗续命行不通了。 但是手术也有风险,另外在四到六个月的漫长恢复期中也有可能会出现各种情况。 如果她的目标是如期参加明年二月的冬奥并且正常发挥,那么无论选择哪一种方案,任务都非常艰巨。留给她的时间满打满算八个月,就算做了手术,能不能在那之前完全康复尚且不能保证,更不提赛前的高强度集训。 顾慎如弓着背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一边听着陆别尘在与医生低声讨论这些情况,一边呆呆地盯着自己那只被架起来的,夹在护具里两边绑着冰袋的脚。 陆别尘结束与医生对话后走过来,俯身问她还疼不疼,她出神地说很疼很疼。 他爱如潮 第32节 他听见后下意识摸了衬衫和裤子口袋,然后抱歉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对不起,今天没有带糖。” 顾慎如原本已经干涩的眼睛突然又起雾了。 “别哭,”陆别尘声音放低,哑下来,有意逗她似地笑了笑,“疼你就打我,嗯?” 然而此刻的顾慎如,心里一时的委屈怎么都止不住。 “不,要糖。”花生味上好佳硬糖,这次不许拿错了。 陆别尘再次感觉到掌心的刺痛,丝丝拉拉四处延伸。 “好,”他仍带着笑,用指背接住顾慎如眼睛里成颗成颗往下滚的眼泪,又抹一下她被泪水洇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脸,“那我们现在去……” 只是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被门响打断。 推开门的是闻讯赶来的是孟廷。 孟廷看到顾慎如一只脚缠着护具的样子,又看到她身边站着的陆别尘,一瞬间血气就涌上头顶。就在前几天,顾慎如还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和这个人已经没有联系,现在呢? 果然在一起,果然出了事。 只要这个男人出现,她的女儿就变得不正常。 顾慎如不知道孟廷之前给陆别尘打过电话,当然也想不到母亲现在有多生气,只是习惯性地怕自己的脚伤会刺激到母亲。 “妈妈。”所以她怯怯地看着孟廷。 但是孟廷铁青着脸一时说不出话,一气之下扬竟然起手,一巴掌朝她打下来。 第33章 母亲的耳光落下来的时候, 顾慎如都没反应过来。 她只感觉到自己肩膀被人一下圈进臂弯里,然后听到极响的“啪”一声,震在耳膜上。 孟廷的巴掌落在了陆别尘脖子上。他有些苍白的皮肤立即红了一片, 从颈侧到靠近耳根那一块。 三个人都愣了一愣。 陆别尘一手勾着顾慎如的肩膀,慢慢直起身来看着孟廷。一旁的顾慎如瞪大眼睛,动也不动。 孟廷没给他们留说话机会, 直接冷眼逼向陆别尘:“你看我干什么, 打你也不冤。放开我女儿, 滚出去。” 陆别尘没动, 平静地看着她:“您如果要打人,我就不走。” “滚出去!”孟廷的声音变得尖锐。 这时候顾慎如回过神, 慌忙推一推身旁的陆别尘:“对不起, 你快走吧。” 她不知道怎么再跟孟廷解释她和陆别尘的关系, 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样。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尘, 我让你滚出去。”孟廷也根本不听她说话, 脸色越来越难看, 呼吸都急促了。 顾慎如看母亲这个样子, 吓得脸煞白,哆嗦了一下。 “嘘,不要紧。”陆别尘扭头看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回过头,他仍然直视孟廷, 说:“阿姨,先冷静一些好吗?您如果要动手,我真的不能走。” 孟廷不说话, 偏过头抬起一只手撑住额头, 闭了闭眼睛, 嘴唇发颤地用另一只手指了一下门的方向。还是让他滚。 这时候,刚才的急诊医生回到了诊室,一见到里面情形立刻警告:“你们不要在这里闹啊!” 陆别尘转头道了声抱歉,然后问医生借血压计。 再回过头来,他便立即上前将孟廷扶到一旁急诊室的检查床上,低声道:“阿姨您先躺好,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此时的孟廷已经是闷头紧锁,面色暗淡,像是说不出话了。 急诊医生一看也发现不对,迅速起身:“哟,这个怎么啦?” “高血压患者,”陆别尘一边将孟廷摆在侧躺的位置,一边迅速回话,“八年前有过轻度脑梗。刚才情绪有些激动……” 医生闻言即刻忙碌起来。 顾慎如这时也慌了,拖着一只站不起来的脚哭着叫“妈妈”,直到陆别尘空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很快,孟廷被收治急救,测了血压血糖后就躺在抢救室里吊降压药和吸氧。医生说好在发现得及时,要不然可能会很严重。 陆别尘出去补挂号,医生见情况已经稳定,就离开去查看别的病患。 刚经历了又一场惊慌失措的顾慎如缩着肩膀坐在床边,受伤的脚仍然搁在架子上。孟廷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但眼皮频繁地跳着,先前突然发青的面色已基本恢复正常。 诊室空空的这一角,现在只剩下她们母女两人。 “妈妈?”见孟廷脸色缓过来了,顾慎如怯怯地叫了一声,轻轻低下头想靠在母亲身上。 “你不要跟我说话。”然而孟廷忽然睁开眼,语气很冷淡。 顾慎如僵了一僵,最终没敢再往前靠。“妈妈,对不起。”道歉是惯性的反应,想到她这次脚伤的情况母亲应该已经知道了,除了这几个字之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她自己也很伤心。 “你对不起的是我么?”孟廷看着她,锋利的目光扫过她那只尴尬地被架在空中的脚。 “你二十多岁了,不是十几岁,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之前为什么骗我?那个林尘又是怎么回事?每一次,你每一次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什么都忘了是不是?你太让人失望了,顾慎如。” “不是的妈妈!”顾慎如试图解释今晚的事情经过,想告诉孟廷不关陆别尘的事。 “算了吧。”但孟廷打断了她,带出一声冷硬的叹息,重新闭上眼睛,“你现在这个样子,说你什么都没用了。” 算了吧。 顾慎如一听,心里凉一下。 她知道,孟廷为了她的运动事业已经几乎投入了所有精力和积蓄,可是她呢,还远远不能完成母亲的规划。今天医生的一些话又像是给她判了半个死刑,不难想到母亲此刻有多沮丧。 可是她自己也很难过啊,还很痛。 “之前叶教授说过,如果手术的话是可以几乎完全恢复的,还有……”她努力抽出一线希望来。 “手术,然后呢?要多久能下床,又要多久才能恢复状态?”孟廷再次打断,有些无情,“还是坐着轮椅去比赛?或者呢,你还能再等四年么,你告诉我,你一个超大龄,还有下一个四年么?” 顾慎如搅在一起的两只手开始发抖。她很想哭,但又不敢,再想想又有点可笑——她只有二十多岁,但是她的下一个四年呢,真的看不见了。 也不是没有设想过退役之后的生活,也许是转型做教练,也许会接很多的冰演,但无论怎么想象,那些都不像她。只有在椭圆形的冰场中,在裁判和观众的注视下紧张旋转的那个人才是她。母亲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妈妈,”她试着又叫了孟廷一声,“那我不做手术。” 医生刚才说保守治疗只能恢复部分运动能力,但那是对于普通人。她不是普通人,只要还能动她就能比赛。带伤比赛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最多的时候她上场前打过四支止痛针,最后还是拿了名次。在她崇拜的前辈中甚至还有骨折上阵的,她想告诉母亲说她也可以。 只可惜孟廷已经不愿听了。 “好了,不说了。”她看见孟廷疲累地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好像不想再见到她似的。 顾慎如垂下头,两只手越抖越厉害,战栗延伸到肩膀。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到孟廷用忽然间苍老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喃喃:“顾慎如小时候,明明……是个很乖的孩子啊。” 顾慎如痴痴地一愣,然后噗一声笑出来,也哭出来。 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自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断裂的啪啪声。 她把昏蒙蒙的眼睛抬起来,顺着孟廷手上输液的针一直看到上面滴滴哒哒的液体,再上面到天花板中间惨白的灯。 “妈妈,”她两只手一起抓住孟廷的手,哑着嗓子慢慢地说,“八年前问过你的那个问题,我想再问一遍。这次你回答我好不好?” 孟廷听见她的话,合拢的眼皮狠狠一跳。 . 母女俩的记忆同时被拉回到八年前那个晚上,那时顾闲回来和孟廷大吵了一架,而顾慎如偷偷跟着林尘从阳台逃出家里。 那时候,顾慎如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雪城去加拿大。 其实那天之前,她是在电话里和顾闲悄悄说好的,由父亲向孟廷摊牌,说他们决定还是先不出国了,留在国内继续像以前一样学业比赛两手抓,省钱又轻松。 但孟廷的反应比父女俩预期得更激烈,直接和顾闲闹起来,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所以那天晚上顾慎如的心情才尤其差,以至于当她拉着林尘翻出阳台的时候,真的想过就那样跑了算了,再也不回去。 但家毕竟是家,总还是要回。 回到家时,她没再听到客厅传来争吵声,于是松了口气悄悄从阳台爬回自己房间。翻护栏的时候还一不小心扭到了脚。 很不幸,一进房间就看见面色铁青的孟廷端坐在她的床边,等着她。 她怯怯叫了声“妈妈”,心虚地朝外看,指望这时候顾闲能过来帮她说两句好话,虽然心里大概猜到他刚才和母亲吵架又没吵赢。 “你爸走了。”然而母亲冷冰冰的一句,听得她一愣。 “他不回来了。”孟廷继续说着,生硬地拿出顾闲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拍在她面前的书桌上,“从今往后,就你和我。” 孟廷另外还告诉她,就在她从家里偷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顾闲不光决定离婚,并且已经直接坐上飞机去了外地,去接受一份犹豫很久的新工作。 顾慎如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的家就这么散了,连招呼都没人提前给她打一个。 怀着不愿相信的心情,她愣愣地给顾闲打了几个电话,都只有关机的提示音。想必顾闲人还在飞机上。 那之后她又愣了一阵子,慢慢地想到顾闲或许因为没能说服母亲让她学音乐,才决定放弃她的吧。明明还说要给她写歌,完全是骗人。 当时她忍不住哭了。 与她不同,孟廷没有对顾闲的离开表现出任何情绪,反而是在发现了她扭伤的脚时才勃然大怒,开始严厉责问她是和谁一起偷跑出去,又为什么伤到了脚,怎么会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任等等。 似乎在孟廷看来,她轻轻扭了一下脚这件事比家庭破裂要严重一千倍,因为脚伤的会影响训练和比赛。 顾慎如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在这种心情下面对母亲的质问,她一时也没想到替自己编个什么借口,直接就说了实话。 “林尘。” 这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一刻,孟廷脸色变了。“早恋”在当时看来是多么严重不可饶恕的事情。 孟廷当即致电航空公司,改早了她去多伦多的航班。 她听到母亲的决定,立即表达出强烈的抗拒。以往是习惯了乖乖服从母亲的安排,但这次,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去。一定不要去! “是因为舍不得那个林尘?”孟廷愤怒地问她,气红了眼睛。 “是!”顾慎如也愤怒地回答,同样红着眼睛。 “顾慎如,我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孟廷气极地警告她。“现在除了训练,你什么都没资格想。你就是为比赛而生,不存在任何其他选择。你现在这个样子都怪你爸爸,也怪我没有早点跟你说清楚!” 孟廷一贯严厉,但那真正的第一次,顾慎如见到母亲如此冷硬不近人情的样子,比陌生人更陌生。 他爱如潮 第33节 她有点怕,但被年少气盛的叛逆鼓动着,被顾闲的不告而别激怒着,她还是不愿意妥协。 “妈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浑身紧绷,第一次用强硬的目光直视孟廷的眼睛。 “我想问,如果我的腿断了,不能滑冰也不能比赛了,你还要不要我?如果那样,你还是不是我的妈妈,你会不会像爸爸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就走开?” “妈妈,我想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然而孟廷并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废话。”她平静地说,表情一如平常,冷硬得无懈可击。 那一刻顾慎如哭了,失去对情绪的控制。 “那我们试一试好了。”她对孟廷吼道,然后就在那一股冲动之下疯了一样跑出房间,从阳台上跳下去。 经受过千锤百炼的迅捷身姿让她在起跳的那一刻看上去像只飞鸟,只是不能够真的飞起来。 事情发生的时候,孟廷因为惊吓过度直接昏厥不醒,直到热心邻居赶来将她们母女二人一起送医。 孟廷被查出高血压、轻度脑梗和一些其他隐疾,但救治及时没有危及生命。而顾慎如真的摔断了腿,伤在右踝,伴有严重的韧带和肌腱损伤,这也就是后来多年她的右踝情况一直不稳定的直接原因之一。 当时有一些管闲事的旁人,有的说她们很幸运,有的又说她们很不幸。 第二天醒来,顾慎如抱着最后的希望躲到病房的阳台上给林尘打电话。那时她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带她逃走,那就是他。 可惜他在电话里拒绝了她,并毫无征兆地与她告了别。 一段时间后,顾慎如和孟廷同时出院。 经历过这一场灾难,顾慎如变回了一个乖孩子。在参加完梁芝为她办的告别聚会之后就一只脚拖着夹板独自去了多伦多,再之后就心无旁骛地成为了一名职业运动员。朋友少了,但成绩斐然。 但最终,她也没有从孟廷那里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 “所以妈妈,这次回答我好不好?” 医院急诊室里,顾慎如坐在微微闪烁的白色灯光下,看着病床上的孟廷。 作者有话说: 顶个锅盖跟宝宝们说声对不起,这一两章可能有点憋屈,不过后面一定会好起来,所有苦难都有归处,放心。阿如的家庭是一个有迹可循的悲剧,但也是这样她与尘仔的感情才深到无法估量,一切都有因果,都是缘分。 ---thankyou--- 感谢一路支持的的宝贝们,本章红包~ 另外稍微预告一下,七月开始加更啦,没有重大意外的话两周左右会正文完结(之前一直在整理修改存稿,动作慢)感谢在2022-06-28 12:33:37~2022-06-29 11: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胡 3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医院急诊室里, 顾慎如坐在微微闪烁的白色灯光下,看着病床上的孟廷。 就让她再“不懂事”一次回吧,像个在妈妈面前永远要不到糖的小孩。 孟廷紧闭着双眼。输液管中液体滴答滴答。 她能说什么呢?怎么说都好像是她有错一样。她做错了吗?没有啊, 作为一个母亲她已经用尽全力。也或许她真的有错,但是她的错误要追溯到更久远之前。 如果没有遇见顾闲。 如果她还拥有自己的人生。 “对不起,孩子。”她黯然地说。 “生你是错, 养你也是。”更多的话没有了。 惨白灯光下的顾慎如像雪人一样冻住了, 浑身颤抖, 发出簌簌的落雪声。她想说话, 但说不出来,想哭也哭不出来。她的生命好像停在这一秒钟。 与此同时, 急诊室外人突然多起来, 其中有刚收到消息就赶来的吴教练, 以及吴教练特别托关系请来的几位会诊专家。陆别尘补完挂号回来又去那边旁听会诊。专家中有他曾经的导师, 都是熟面孔。 很快, 又有护士来通知家属将孟廷移动到临时病房, 然后办护理证。吴教练闻声迅速地去办了。 一时间, 没有人注意到蜷缩在急诊室角落里的顾慎如,直到稍后梁芝赶过来,借了一台轮椅磕磕碰碰进来接她。 但这时候顾慎如已经不在那里了。 梁芝来回蹿着找了一圈都找不见人,突然冲到孟廷那边神经质地大叫一声:“啊呀,她不会也想不开吧!”她当然也听说了jen的事。 她这一嗓子喊得病床上的孟廷猛地一颤, 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一旁的吴教练摸一把光头,瞪眼:“不会说话别瞎说!” 与此同时,和专家团站在不远处的陆别尘也听见梁芝的话, 神色一怔, 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带起一阵风。另一边守在孟廷床侧的吴教练看见他的背影,表情有点不自然。 . 顾慎如不会“想不开”,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离开医院前,她悄悄察看了被转移到普通病房的孟廷,见到母亲在吴教练的照顾下平静得像睡着了。 她知道不应该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开,毕竟一天之内失联两次不符合她一向的“乖”。但此时此刻,她有个地方一定要去,孟廷和教练如果知道了,肯定不让。 没有人想得到,顾慎如会在这种时候回到训练基地,溜进晚上空无一人的更衣室,把受伤肿起来的脚从护具中拽出来,塞进冰鞋里,然后踩着冰鞋回到冰面上。 她是在冰面上长大的,现在她要与之告别。 她也想要一场无人打扰的,隆重的告别仪式,就像jen在冰原上一样。 她穿上一件华美的考斯腾,纯黑色纱料坠满了闪钻。原本是为了冬奥特别定制的表演服,但用在这一刻却命中注定般显得更合适。 她身披黑纱在冰上起舞,悼念的是jen,祭奠的是自己。 想起刚刚得知jen罹患抑郁症消息的那天,梁芝在一旁带有庆幸地对她说“你和她不一样”。其他人大概也都这样想。 其实她很想问他们凭什么不一样。 她明明与jen有一样的使命和困惑。她们是攀登者,只是触不到顶峰,也看不见后路。 没有后路,没有归途,所以她们最终放弃。 顾慎如在冰面上停了一会儿,胸口快速起伏,吸进冷冽的空气。 她本来想的是滑一次jen最后的那一套舞,但临时又改变了主意。 很早的时候,她曾和jen一起接受媒体采访,畅谈各自对人生中的最后一场比赛有什么期待。那时的她们还是两个小女孩子,说话都带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和野心。 jen说最好的结局就是一个完美的4a,而她摇了摇头,说想要surya bonaly式的单刃落冰后空翻。 她是认真的。 那个动作因为极端的危险性早都被奥委会明令禁止了,但在这告别的一刻,她就是想要做一个规则之外的跳跃。 哪怕别人不敢,哪怕一旦失误就是非死即残。 冰面上,顾慎如优雅地开始滑行。 没有音乐,她听见冰刀摩擦冰面的声音,这是从她出生起就刻进骨骼的声音。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将优雅打碎,爆裂般发力,翻飞的衣袖像飘零的鸦羽。 她很快就感觉不到受伤的那只脚了,然后是另一只脚,但她没有停下,也停不下来。 旋转、后退,凶猛地起跳。她要完成她的单刃落冰后空翻,那于她而言是最体面的告别。 在凌空时,她预感到了注定的失败,但她心里是平静的,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也是她想要的结局。 jen,你好吗。 妈妈,对不起。 顾慎如感觉到灵魂飞出体外,看见自己在坠落,想象着冰面破碎,她深深沉入冰河的底部。 但这些都只持续了零点零一秒。 然后她看见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冰的另一端飞奔过来,在她坠地前将她扑倒,以几乎是殉葬的姿势。 她的魂被拉回身体里。 两具重叠的身体狠狠摔在冰面上滑行了一长段距离,然后砰的一声撞上冰场围栏,好像发生了一起小型车祸。 他们都被撞得摊倒在冰上几乎昏过去,谁也没能立刻爬起来。 顾慎如感觉到她的后脑勺下面垫着一只手掌,那个黑色的影子就盘踞在她身旁,被她的冰鞋撕开了一条口。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躺在她身边的陆别尘才发出哑哑的声音,还带了点劫后余生的笑。 “不吓人了好不好?淘气包。” 顾慎如仰躺在冰面上,神志有点不清,呼吸也很紧张。 “你怎么又来了?”她用起伏不定的声音问陆别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之前在医院他离开急诊室就没回来,她还以为他早走了。 陆别尘缓过劲来,翻身从冰面上爬起来,低头查看还躺在地上的顾慎如。 她问的,他也解释不清。他是猜的,凭感觉来的。这些年他把她所有的视频资料都看过太多遍,已经能读懂她每一个细微神情。之前在医院发现她偷偷离开后,他想也没想就往训练基地来了,完全是一种无法追溯的直觉,几乎本能的反应。 一路上闯了多少个红灯,他也不知道。 “你怎么样?”他托住顾慎如的肩膀,想扶她起来。 但顾慎如一把推开他,有些懊恼,“不是早就叫你别管我……” 那之后的话她说不出来了,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像压了大石头。她像条脱水的鱼一样拼命喘气,但能得到的氧气还是越来越少,神志也越来越不清。 陆别尘判断出这大概率是情绪性哮喘。 “你先别说话。”他立刻拉住顾慎如的手试图帮她坐起来。他自己的额头和手都有擦伤,但一时没发现。 顾慎如不断挣扎,他几次脱手,不得不强硬地扳住她的肩膀,“冷静!” 随着他声音提高,顾慎如浑身颤了一颤。 “乖啊,”于是他拍着她的后背,语气又像哄小孩似地软下来,“呗呗,乖。” 呗呗。 顾慎如愣了一下,终于短暂地停下挣扎。 很久了,还从没有第二个人这么叫过她。 他爱如潮 第34节 当年,不只是她把他的名字从林尘拆成了“林小土”,他也拆了她的名,而且像是报复心很重似的,拆得非常碎。 顾慎如的“顾”中藏着的一个“贝”,和“如”的口字旁组成了“呗”,听上去既像是那个常见的语气词,又像讲英语的人称呼爱人“babe(宝贝)”时的发音——那时他们恰好在上英语课。 大部分的时候,他会用那个辨识度很高的低沉嗓音叫她“呗”,偶尔严肃起来一个字又显得太草率,所以有了“呗呗”。 这个叫法听上去怪怪的,不过顾慎如很喜欢,是介于甜美和肉麻之间的那种喜欢。甜美多一点吧,每次听到心里都会泛起一股隐秘的窃喜,她记得是这样。 但那是八年前的事了。 此时此刻,忽然又听见他用那个已是一半熟悉一半陌生的声音重新唤起了只属于她的名,顾慎如心里经年的委屈毫无征兆又毫无理由地爆发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 八年前她从楼上跳下去,幻想着他会在下面将自己接住的时候他在哪呢? 当她断了一条腿,躲在病房的阳台上怀着绝望中求救的心情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又怎么样了呢? 他淡淡地说出那句“不要再见面了”。为什么,不知道。 后来她抓着出国前最后一点时间,放下面子去给他送聚会邀请函的时候,他又去哪了?她到现在也不知道。 就像爸爸,说走就走。 就像jen,像妈妈,说不要她就可以不要她。 他们都扔下她一个,又都想要她好好的。凭什么。 顾慎如从地上坐起来,稍微缓过一口气,然后用了很大的力气想要将陆别尘重新推开。 “我说了,别管我。”她瞪着他,气喘吁吁,“你不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在八年前明明就已经离开了,现在改名换姓,回来的又是谁,这样又算什么,她又算什么。 她不能接受。 作者有话说: surya bonaly:来自法国的黑人女子单人滑名将,以标志性的单腿后空翻挑战规则创造历史,是一名伟大的运动员、一个美丽而强大的女性,也是我们阿如从小到大的偶像啦。 单刃落冰后空翻:一个难度和危险性都极高的动作,一旦失误很容易头着地,所以当今已被禁止。 ---thankyou---感谢在2022-06-29 11:38:20~2022-06-30 12:0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适的底牌74、48381162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但是她推不动他。 陆别尘半跪在冰面上, 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不要说话,呼吸, 深呼吸呗呗。”他的声音非常轻,非常哑。 顾慎如感到缺氧,又感到窘迫。近距离的肢体接触让她浑身发紧, 带来复杂的羞耻感。即便是八年前他们也从没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现在往后似乎更不该有, 尤其不该在这种时候。 “陆别尘, 陆医生。”她低下头缩起肩膀,用力推他的手, 他的胸口, 用尽全力说话。 “咱俩这样不合适吧。”她嘴角扯出一个的不像笑容的笑容, “她们不会生气吗?” “她们?”陆别尘一怔, 一手顶住她的下颌轻轻让她把头抬起来, “你在说什么, 呗?” 顾慎如抬起眼, 恨恨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她想到的是传闻中他的未婚妻、会特地给他带宵夜的护士小姐,还有被他小心翼翼保管着的那一摞满是少女心的印花信封……这所有的,她知道或者还不知道的“她们”。无论是不是亲眼所见,他身边都早有了其他人,一定是。 所以他不应该来找她, 更不能再对她使用那个已经过期的暧昧昵称。 呗,呗呗,babe, 现在听来, 真的很刺耳。 “林小土, 你装什么?”她的眼眶一下变得又红又肿。 林小土,你是不是玩我。 是不是因为我还喜欢你,你就来玩我。 她很想直接这么问问他,但情绪越激动,呼吸就越困难,甚至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本能地用手拉扯衣领。 她身上穿的这件考斯腾非常紧,像束身衣一样把她禁锢住。原本是早已习惯了把自己整个捆进像这样美丽又紧绷的表演服中,但今天几乎被它弄死。 剧烈的缺氧导致她眼前漆黑一片。有一瞬间,她明确感觉到自己真的快死了。 在突如其来的恐慌中,她忙乱地把手伸到脖子后面去够拉链,但怎么都摸不到。指甲甚至划伤了后颈的皮肤。 “别急,我来。”陆别尘不再试着和她说话,而是有点暴力地直接替她把衣服后襟扯开,将她的整片脊背都解脱出来,然后揽她入怀。 衣服上的无数碎钻被扯落,飞散在冰面上,又被冰沫掩埋了。 顾慎如像溺水的人终于被拖出水面一样,猛烈地吸几口气,逐渐恢复了视力。 然而一看到面前男人的脸,她不算太清醒的脑子里又涌起刚才还没说完的话,想起那所有的“她们”。 “陆……” “嘘,我知道,我知道了。”陆别尘打断她,一手勾住她的头。 在与顾慎如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掌心传来的刺痛感已经传遍全身。 “你不要说话,我来说。”他在她耳旁放低声音,手掌轻轻顺过她的劲瘦的背,感觉到她单薄的肌肉和脊骨。 “没有‘她们’,如果这是你想问的。”他让自己的动作尽量温柔,好让她后背紧绷颤抖的肌肉放松下来。“不管你之前听谁说过什么,别信。” 顾慎如靠在他肩上,大口大口呼吸。她想问他是不是真的,但说不出来。 “是真的。”但陆别尘的声音持续传进耳朵里。 “还有一些别的事情,也许早就应该跟你解释,只是没有机会。当然,如果你在乎的话。”他边说边解开了她的头绳,把她的紧紧盘在头顶的长发也放下来。 顾慎如慢慢恢复了一点力气,手爬上来把他胸前的黑衬衫攥紧了。 什么叫如果她在乎的话。她凭什么不在乎。 “但是你不要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陆别尘没有再往下说。“现在你认真呼吸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需要想。” 他轻而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急促的呼吸慢慢恢复悠长。 “对,就是这样,我们呗呗只要做好呼吸这一件事就足够了。当然,如果想哭也可以。”说着,他很轻地笑了笑。 …… 顾慎如没有哭。 过了很久她才彻底从缺氧中缓过来,感觉到冰面的凉气一丝一丝进入肺里,头脑开始恢复清醒。 她趴在一个宽宽的肩膀上,缩在一双臂弯里,也不觉得冷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听到自己蚊子一样的声音:“林小土,我累了,想回家。” “好。”一个沉软的声音立即回应她,“现在就回。” “能起来么?”陆别尘扶住她,两个人终于从冰面上站起来。 为防止她不小心再次滑倒,他让她抱住膝盖蹲好不要动,然后推着她的背顺着冰场边缘的护栏慢慢地走。 顾慎如踩着冰刀安静地把头埋在膝盖上,像个小雪车一样被他推到出口,又被他抱起来。 回到更衣室换鞋的时候,顾慎如发现自己的右脚因为太肿已经死死卡在冰鞋里。陆别尘想要把鞋带拆下来,但她没耐心,自己一用力就把脚硬生生扯出来,像拔萝卜一样。 陆别尘闭了一下眼睛。 之后顾慎如又机械地拿着自己的脚往运动鞋里塞,被他拦住了。 “我来吧,没几步路。”陆别尘抬手将她的粉红色运动鞋放在她够不着的柜顶,然后又像刚才一样把她抱起来,以一个让她尽可能保持舒适的姿势。 在经历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顾慎如很快陷入精疲力竭,脑子和身体都感觉空空的。她靠在陆别尘身上,随着他步伐的摇摆就这样昏睡过去了。 朦胧中她梦见雪城的盛夏,家门口高大的法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而在树影中,穿黑衬衫的少年笑意浅淡地看着她,问她信不信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我都信。”她回他。 . 顾慎如说想回“家”,指的不是她和孟廷现在住的那个地方,而是雪城。陆别尘明白她的意思,也答应了她。 不过,他们还是先回到医院。 已经有些晚了,急诊室里比先前安静。 值班医生用无语中带了点困惑的眼神看着一晚上来了两回,还一回比一回惨的他们俩,不知道已经脑补出几场狗血大剧。 顾慎如低低勾着头,什么也不说。陆别尘替她理了下凌乱的头发,然后抬头冲值班医生笑笑,“抱歉给你们添麻烦。” 他额头有一处伤,消毒止血之后用了两只缝合贴,手背也有一片擦伤,涂了碘伏之后被冷白的皮肤衬托得十分醒目。 顾慎如伸出一根食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他伤口边缘的皮肤。先前她神志不清得什么也不知道,这会儿突然发现他受伤,吓了一跳。 “别管它,不要紧。”陆别尘拍拍她的手。 顾慎如于是就呆呆地把手缩回去了。这时候的她像只兔子一样安静听话。 医院里开着空调,有点冷。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裹了一条从陆别尘的车上拿来的白色空调毯,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缩在那儿像个小孩。 在陆别尘的要求下,医生把她脚上用来固定受伤踝关节的护具换成了石膏。她本来不想要,但陆别尘就那么蹲她身旁,无声地看着她。 最终,她得到一条笨重的石膏腿。 那之后,陆别尘又带她去拿了哮喘的药,然后把她安置在轮椅上,推着往孟廷病房的方向走。 “跟阿姨说一声再走?”边走,他一边俯身问她。 稍微靠近病房,顾慎如就远远地从门外看见病床上的孟廷。孟廷的脸上仍然是灰败的神情,输液管里的液体还在滴答滴答。 “不了吧。”她突然伸手握住轮椅的轮子,头低下来,目光有点躲闪。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还能跟母亲再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她想,她们是一对失败的母女,已经对对方失望透顶。 陆别尘也没再坚持,将轮椅靠墙边停下,弯腰看着她的脸,微微一笑,“那你不用进去,我去。” “啊?”顾慎如一时诧异,“我妈她……”最讨厌的就是你啊。 但她的话没说完。 他爱如潮 第35节 “不要紧。”陆别尘用轻松平静的语气打断她,“在这儿等一等,嗯?”说着把她身上的毯子拉起来一些,将她的头也裹住了。 顾慎如整个人缩在毯子里,保持着一个十分安全的姿势,就这样看到陆别尘转身径直走向孟廷的病房。到门口时,他放下卷起的衬衫衣袖,并扣好了袖扣。 顾慎如感觉有点紧张,抓紧了轮椅扶手,伸着脖子悄悄往病房里看。 房间中,孟廷躺在床上一边输液一边面露焦急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吴教练,而吴教练正不知跟谁通电话,似乎在打听顾慎如的下落。陆别尘将房门敲响的时候,两人同时惊了一下。 “你怎么还敢回来?”看清来的是陆别尘,孟廷立刻变了脸,“顾慎如呢?你又把她弄哪儿去了?” “她就在外面,不用急。”陆别尘平静作答,面容沉冷。 “你叫她进来!”孟廷手一挥,“快点!” “抱歉,她暂时不想见您。”陆别尘神色不变,笔直地立在床侧,垂眼俯视着孟廷,“她想回雪城,我来替她跟您说一声。” “什么?”孟廷的眉心一下子拧紧,“她那个样子怎么回雪城?你少开玩笑,叫她给我马上进来!” “不行。”陆别尘浅浅一摇头。“我说了,她暂时不想见您。但您可以放心,来回路上我都会照顾好她。” “什么意思,是你要带她走?”这一次,孟廷彻底控制不住情绪,猛地坐直,“林尘,你离我女儿远点,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她越说越激动,不管不顾地朝陆别尘扬起正在打吊针的那只手。 旁边刚撂下电话的吴教练见状吓了一跳,慌忙上来阻止,但是陆别尘先他一步按住了孟廷的手腕。 “阿姨。”他将孟廷的手腕压在床沿上,微微俯身,直直看进她的眼睛,“我不知道您之前跟她说过什么,但是就在二十分钟前,顾慎如做了一件会伤害自己的事。您差一点就没女儿了,我猜那并不会是您想要的结果。” 他的语气并不重,声音也压得很低,但就这么一句话让孟廷一瞬间哑住,脸色发青。 “你、你少胡说!你怎么敢这样说话?”短促地吸了口气,她才又开口,然而愤怒的嗓音难以掩饰地有点发颤。 陆别尘在沉默中与她对视,神色冷得像一片冰湖。 最终是孟廷身旁的吴教练上前打破了僵持,拍着陆别尘的肩膀紧张追问:“小伙子你快好好说话,露露那丫头怎么了,她干什么了?” “她很累,需要休息。”陆别尘收回目光,淡淡扫了吴教练一眼。他的语调仍然沉稳,没有侵略性,但一字一句间隐隐透出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你胡扯什么!”不等吴教授说话,病床上的孟廷又一次爆发,狠狠瞪着陆别尘,“你算个什么东西,就敢替我女儿做决定!” “您误会了。我不能替她做决定,没有人能,也包括您。她是自由的。”陆别尘将目光重新迎过去,仍然平静,仍然坚定。 至于他自己,他什么东西也不算,但是他希望那个女孩可以长命百岁,开心快乐,别的不重要。 孟廷更加愤怒了,还想说些什么,被一旁的吴教练压住肩膀,劝住。 陆别尘也没再多说,转身从床头柜的抽纸盒中随手抽出一张纸,找了笔在上面写下一串手机号码,然后折好放在床头。 “有什么不放心,随时打给我。” 走前,他抬手把孟廷的点滴滴速稍微调慢了一些,冷冷道了声“阿姨,保重”。 作者有话说: 今日开始加更啦,阿如和尘仔也即将重回故地,重见初心。 人生即归途,彼此是故乡。 ---thankyou--- 第36章 陆别尘转身走时, 孟廷与吴教练都将视线投向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他,真是那个林尘?”最后又是吴教练先开口打破沉默。他一边说话一边来回呷着保温杯里的茶, 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孟廷不回话,沉闷地“嗯”了一声。 “啧,那小子啊。”吴教练给茶杯续上开水, 突然用舌头一顶腮帮, 唏嘘一笑, “现在想想挺过意不去的。我好像记着那时候, 他母亲已经病得挺重的是吧……”说着抬手撸了一把光头。 他在说的是八年前那个时候。 顾慎如不会知道,在“跳楼”事件的第二天, 当她躲在医院阳台上支离破碎地给林尘打那最后一通电话的时候, 那个少年就在楼下。当时她要是把头往外探探, 说不定就能看见他。 可惜她没有。 住在楼下病房的孟廷先发现了林尘, 立刻让吴教练出去把他拦住了。在孟廷的眼里他是差点就毁掉自己女儿一辈子的人, 当然说什么也不会让顾慎如再见到他。 所以那一天, 吴教练把林尘堵在过道里, 好话歹话、轻话重话全都说了一遍,一直说到顾慎如把电话打到林尘的手机上。 当时吴教练用一根食指顶着林尘的喉咙,逼他把话有多狠说多狠。就是在那个时候,林尘在电话里跟顾慎如说了那句“以后不要再见面”。 一开始吴教练很满意,认为是自己的胁迫起了作用, 但很快又发现没那么简单。 “你知道当时那小子跟我说什么来着?”坐在孟廷的病床前,吴教练从闪现的记忆里回过神,语气中带出一股久远的不可思议。 “‘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怕你, 是不想她因我而后悔, 毕竟, 她还只是个小朋友’。他这么说。”吴教练一边说着,一边给保温杯续上开水,“我当时还以为是小毛孩死要面子呢,结果——” “你快别说了!”孟廷突然一声叹息打断他。 “不,不,你听我说完。他还说了一句话,我一直没忘。”然而吴教练又撸一把光头,似乎是突然回忆起越来越多的细节,一时停不下来,“那时候我不是教育他么,我说哎呀,你们这个年纪谈这些都是一时冲动,可那小子……”说到这吴教练稍微一停,从保温杯口腾腾的热气中抬起头。 “他说‘可以是一时冲动,也可以是一生冲动’。” 一生冲动。 病床上的孟廷听着,沉沉地闭上眼睛。 一旁的吴教练又露出那种唏嘘的笑容,“你说,如果咱们年轻的时候也……” . 病房外,顾慎如离得远,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只是在看见陆别尘替孟廷调整点滴滴速的时候,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莫名很紧张。 很快陆别尘从病房出来,神态如常地冲她笑了笑:“我跟阿姨说好了,咱们回雪城。”他说着弯腰打开她轮椅的定位锁。 “你跟我妈说什么了?”看见他笑,顾慎如放松了点,但还是忍不住问。 “该说的都说了。”陆别尘推着轮椅往墙边靠了靠,给一位推着吊瓶路过的老人让路,然后又隔着小毯子拍拍她的头,“你妈妈毕竟是你妈妈,不用这么害怕。” 感觉到头顶传来轻微的压力,顾慎如缩缩脖子,心里那点小紧张彻底消失了。 从医院大楼出来,周围气温一下高了,六月的风温温钝钝,吹得绿化带扑簌响。 顾慎如把身上的毯子拉下来像浴巾一样围着,只遮住身上扯破的表演服。陆别尘问她是想今晚就出发还是等到明早,她想了几秒,说现在就走。 他说好。 不过虽说是即刻上路,毕竟长途旅行,有些准备工作还是一定要做的,比如至少先回家换个没破的衣服。 顾慎如始终有点懵懵的,分不清这一晚上的种种意外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幻觉,直到回到和孟廷居住的那个家里,整个人才终于稍微有点落地的感觉。 家里餐厅的灯还开着,餐桌上摆着孟廷给她做好的晚饭:鸡胸肉、西蓝花和糙米饭,非常标准的运动餐。另一边客厅里,她的奖牌墙仍然散发着金属的光芒。 陆别尘一手拎着她的轮椅,一手扶她进门,脚步在那面奖牌墙前停留了片刻。那面墙现在已经显得很拥挤了,只剩下中间一个空位。 顾慎如别扭地扯了他一下,让他别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喜欢像小时候那样炫耀她的奖牌和奖杯,即便现在嵌在那面墙上的内容物比以前多十倍不止。 她回到房间换了衣服,看着脱下来的已经残破的黑色闪钻考斯腾发了一会儿愣。这东西是有价难求的私人订制,等了半年才拿到手,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最终她把它扔在床上,然后找了个包简单收拾了几件出门穿的衣服。 收妥时,她一抬眼瞥见外面餐厅里,陆别尘不知从哪儿找到了她家的保鲜盒,正在把桌上的饭菜打包。 “阿姨要住院一周,饭给你带着路上吃,别浪费。”见她从房间出来,他笑了笑,说话间把桌上的盘子一个一个腾空之后落成一摞,然后拿去厨房洗了。 他个子很高,洗碗的时候微微弓着背。 他的动作太平淡太自然,以至于顾慎如都忘了不好意思,忘了现在的他和自己已经不是那么熟的人。 她想起雪城,那个日光清朗的夏天,他在陪她练口语的时候就常常像这样弓着背站在桌边,替她将所有资料一点一点整理好。 微微弓曲的,平而宽的肩和背。 顾慎如突然有种丢了重要物品,急着去找的那种迫切心情,恨不得立刻回到雪城。于是她靠在厨房门口,忍不住催陆别尘:“碗扔那就行了,我们快走吧。” “好,很快。”陆别尘侧头看着她笑了笑,但也没有立即停手,而是加快了速度。 最后,他还是洗完了所有碗盘,把它们放到沥水架上用餐布盖住,然后把打包的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一分钟,期间在顾慎如的指示下找了保温包。饭热好放进包里之后,他又关了全屋的闲置电源,顺手收拾了厨余垃圾。 当然,他做完这些的总共也没花几分钟,否则顾慎如一定会不耐烦。 出门前,陆别尘问顾慎如还有别有什么要带,她想了想,回房间从床边那一大堆玩偶里抱出几只杰瑞蓝皮鼠什么的带上了。 到最后,他们又因为轮椅的问题磨蹭了一会儿。顾慎如讨厌轮椅不肯坐,从床底深处翻出一根拐杖拄着。陆别尘也没多说,只是腾出一手来扶着她。 这样一来,顾慎如就发现她的拐杖有点多余,因为每到跨大步的地方陆别尘都会把她直接给拎起来。 电梯,飞进去,台阶,飞下来,好似有轻功。刚开始她有点别扭,可到后来居然有点玩上瘾的感觉。 重新坐上那辆半旧的黑色大众,顾慎如把她的毛绒玩偶们放在中控台下面,摆成一排。 “你别忘了给它们系好安全带。”陆别尘看见,笑了笑。 顾慎如嘴唇一勾也笑了。这是她今晚以来第一次笑。 第二站,他们去了陆别尘工作的医院,因为他需要请假和交接病人。 坐在车里在等他的时候,顾慎如嫌风大,把车窗关紧。透过暗色的窗望着夜幕下的急诊大楼,她想起之前阑尾炎的时候也跟今天一样,天黑黑的头晕晕的,一抬头就见到一个不可能的人。 当看到陆别尘从楼里出来,她心里仍然有这种感觉一闪而过。 陆别尘回来时身后跟出来一个人,一边一路小跑叫着“陆医生”,一边递出来一个袋子。 顾慎如一眼就把这人认出来了,是那个让她印象深刻的“烧麦无糯米”护士。她还欠这位护士小姐两个签名口罩。 对方也看到她在车上,用一种在她看来很奇怪的表情冲她打了声招呼。 顾慎如心里一阵异样,低下头假装没看到。 “一起拼饭的同事。”护士走后,陆别尘回到车上,顺手将刚才护士给的小袋子放进她手里。 “啊?”顾慎如一愣,反应过来,“我又没问。” “嗯,是我想告诉你。”陆别尘带笑看了她一眼。 “……哦。”顾慎如没再多说,只是默默把刚才关好的车窗摇下来,因为觉得热。 最后一站他们去了陆别尘的公寓。陆别尘上楼一趟,很快便拎了个不大的行李包回到车里。顾慎如发现他新换了一件黑色衬衫,胸前的口袋鼓鼓的,一动一动。 “给。”不等她问,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灰耗子递给她,“路远,它陪你玩。” 顾慎如伸手接过来,眼睛不自觉一亮。那是上次在他家见过的那只肥老鼠,金牌的第六代子孙。她想起这只小耗子现在也有名字了,是她给起的。 他爱如潮 第36节 “你好啊,小土。”她用手捧着小耗子,极小声地说。 目光转向后视镜,看到陆别尘探身在后座整理物品。她话音落时,他顿了一顿,眼角浮起细微的笑意。 “好久不见,小土。”她又说。说给久别重逢的每一个小土。 手掌上的小耗子用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说“不久,不久”。顾慎如用拇指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今晚第二次露出笑容。 夜不知已有多深了,他们两人一鼠才刚刚上路。 作者有话说: 突然想到,你们会不会嫌尘仔穷呢?他的车子是旧的,衣服也是。 (悄悄)但其实我们尘仔不穷,他只是勤俭持家。 ---thankyou--- 第37章 前方的高速公路安静平坦看不到尽头, 北城的夜风吹得两旁树木招招摇摇。 顾慎如从陆别尘给她装的饭盒里抠了一小块西蓝花出来的喂老鼠。看着小东西兢兢业业干饭,她一晚上不停动荡的心情终于短暂地平静下来,不多久自己也觉得饿了。 路过第一个服务区, 他们停下来给车加油,顺便吃东西。 顾慎如打开自己的饭盒,然而一看到里面的食物就突然失去了胃口。 这些年为了保持体型体重, 她的饮食一向恪守无糖无油低碳水的标准, 能吃的东西就那么几样, 以至于在年纪稍小一些的时候, 她曾经赌气发誓说等退役了,一辈子都不会再碰西蓝花和鸡胸肉。 饭盒里惨白的鸡胸和墨绿的西蓝花让她猝不及防地又想起此刻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孟廷, 心情重新变得又乱又沉重。 陆别尘见她出神, 伸手过来把她的饭拿走。“不想吃这个?我跟你换。”他没多问, 直接把另一只保温袋换到她手里。 顾慎如扭头, 看见他几口就把那些滋味惨淡的肉和菜吞了, 剩下一点碎渣顺着保鲜盒的一个角倒进嘴里。 他吃东西还是像以前那样又快又干净, 只是或许人变瘦了, 咀嚼时咬肌的轮廓更明显。顾慎如一时看得出神。 “怎么了,还是不爱吃?”陆别尘放下饭盒,转头问她。 “呃,没。”顾慎如回过神来,把注意力重新放回食物上, 说着打开保温袋。 这份饭来自那个热情的护士小姐,里面装的是温热的小米粥和几样清淡配菜,既精致又充满家常气息, 连饭盒都是卡通小熊的。 不知为什么, 顾慎如原本就低沉的心情又往下坠了一截, 就像阴郁的山谷里又下起了酸雨。 “盒子是同事们一道买的,我没得挑。”陆别尘笑着解释一句,说话间替她打开饭盒,拿出勺子,“别嫌弃。” 顾慎如意识到自己大概又把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有一瞬间的尴尬。 “哦,挺可爱的。”她调整了表情接过勺子,像是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报复心,不动声色地在饭盒里狠狠挖了一下。 但还没等把饭菜往嘴送,陆别尘又捉住她的手,“洗手,邋遢大王。”说着把她的手心翻过来,挤上免冲洗洗手液。 顾慎如不说话,任凭凉凉的洗手液在手掌摊开。 吃过饭,陆别尘去了洗手间。顾慎如在车里等待的时候把那套卡通小熊的饭盒拿在手里正过来反过去地看。山谷里的酸雨下个不停。 此时,她才迟迟地回想起之前在训练基地的时候,他的手摩挲在后背上的感觉。他的手掌很干燥,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当时情绪崩溃的她并不觉得,现在猛一回味,越来越感觉到一种被慢火炖煮似的,焦灼的温暖。 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像八年前在雪城最后的那个夏天,在她给他打最后一通电话之前,又像她离开雪城之后独自出国,每一次迷路、每一次困惑,她的内心渴望的都是这么一双手,来拥抱她,牵引她。 她也不明白怎么当初那个寡言的少年不能像其他一切发生十六岁的人、事、物一样随风而去。明明是匆匆而又迷茫的年纪,明明是犯了错就能改正的年纪。 可是最终他变成一个黑色的影子,盘踞在她生命中每一个将醒的凌晨和困顿的晚上,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一闪而过,在她心潮平息的时候卷土重来。 她说不清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强迫自己忘记他,却又能清楚地回忆起一次又一次功亏一篑的时刻:信封中没有署名的诗页、斯德哥尔摩的雨夜、凌晨的急诊室、几个钟头前绝望的训练场,当然还有现在…… 顾慎如枕着胳膊趴在车窗边,看着膝盖上小笼里安静睡着的小胖鼠。最终,她自嘲又认命地吐了一口气。 就像这可爱的该死的老鼠,它们生生不息。 她从来就不愿意做一个拖泥带水的人,她想现在总该是时候把话说清楚。恰巧这一趟路程漫长,正如他先前说的,他们有很多时间。 像无数次在心里预演过那样,她想问他八年前为什么一走了之,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回来;想问他当年到底有没有收到那张夹在诗集中的邀请卡,如果收到了又为什么没出现。 还想问他为什么改名换姓,这些年用这个新名字过得好不好,问那些碎花信封里装的是什么,问烧麦为什么没有糯米,问一起拼饭的同事总共有几个。 她打算把所有这些都一次性弄清楚,尽管现在才来翻十六岁的旧账显得多少有点傻。她默默向自己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就像改邪归正的人最后一次以身试法,亡命天涯的人最后一次自投罗网。 不然让她怎么办。她已经什么都没了。 顾慎如趴在车窗上等着陆别尘回来。脑子里浮乱的思绪潮涨潮退,让人精疲力尽。 小笼里胖胖的老鼠缩成一个圆球睡着,小小的脊背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困得睁不开眼睛,也不小心睡着了。 来不及想好那一系列问题的开场白,她就就堕入一场噩梦。 那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噩梦。梦中她看见孟廷在万念俱灰地清理她的奖牌墙,又看见顾闲已经模糊的脸,还看见沉入冰河的jen抱住同样在坠落的她,一遍一遍重复那句“我看不见”。 不见后路,不见归途。 她还看见自己躺在手术台上,手里拿着记分器的医生对她频频摇头,然后她的石膏腿整个从身体上脱落砸碎在地面,地上的冰鞋少了一只…… 最终,她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妈妈,不做手术!”不及清醒,她本能地挣扎坐起来,声音发颤。 陆别尘抓住她的手,拇指搓搓她手心,“天亮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 在他平静如常的嗓音牵引下,顾慎如终于真正醒过来。抬手摸到自己一脸的泪,她都顾不上难为情,只觉得心悸,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敢放开。 “林小土,我不想做手术。”她还沉在梦里,忍不住哭诉。 “乖,醒过来就不怕了。”陆别尘捏捏她的手,扭头看她一眼。 看清他微微带笑的脸,顾慎如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抬手使劲揉揉眼睛。 “别揉。”陆别尘挡着她的手,又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先不想手术的事。今天雪城出太阳。” 或许是因为他平淡又肯定的语气,这毫无关联的两句话真的帮助顾慎如冷静下来了。就好像他是在说,只要回到雪城一切都会变好,八年未回的雪城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她的乌有乡。 顾慎如擦干眼泪静了一会儿,看外面已经是日光明澈,不知不觉快上午九点了。他们已经下了高速,正行驶在雪城的近郊道路上。 她原来是睡在放平的副驾座上,半披在身上的空调毯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后座传来细小的金属摩擦声,转头见是小老鼠在跑滚轮,一贯的努力,好像是它在负责让今日的暖风刮起。 梦中的仓惶感觉终于彻底消失,顾慎如抬起椅背,靠在上面听见自己的心跳由快变慢,又因为另外的原因重新变快。 身旁,陆别尘在专注地开车。 她隐约发觉他眉眼间有一丝疲态,但被眼镜遮住了,看不清。 “你一直没睡?”她忍不住问。 但陆别尘并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看一眼手机的导航界面,笑笑说:“扶手箱里有水,还有零食,肚子饿的话先吃一点。就快到家了。” 他这接近哄小孩的语气似曾相识,让顾慎如心里一动,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她转头从扶手箱翻出矿泉水喝了几口,却并不很解渴。 扶手箱里还有个便利店的袋子,装了桃李面包和几样别的。她顺手把它扯出来,结果啪的一下从袋子里掉出一小包硬糖,就落在她腿上,上好佳花生味。 顾慎如一怔,牙齿咬住嘴里的肉。 “小朋友,欠你的糖。”一旁的陆别尘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松。后座上的小老鼠似乎被食品包装袋的声音吸引,扒拉了几下笼子。 顾慎如突然心烦意乱,把糖和面包都装回袋子里,胡乱往扶手箱里塞。 “那个,我有话想问你。”她听到自己声音闷闷的,眼睛也没有看着她想问话的那个人。 她想起昨晚原本打算问他的那的一大堆问题,觉得已经不问不行了。她想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意思,昨晚的种种,这趟突然得几乎不真实的长途旅行,这些糖,还有他口中这声“小朋友”…… 太多太多,她真的很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 “想问什么?”陆别尘很快回应她。 镜片反光,顾慎如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还没想好从哪里开始,一时间只顾着把那一袋子零食往扶手箱里塞,拖延着在心里默默组织语言。 谁知道扶手箱本来就小,那一包东西扯出来容易塞回去难,顾慎如尝试了几次很快就失去耐心,将袋子一把扯出来往后座扔。 这一次,一摞信封被带出来,还是掉落在她的大腿上。 已经很眼熟了,那一摞少女心的印花小信封,封在防水的密实袋里边。袋子表面已经有些磨损的痕迹,从全透明变得接近半透明,看样子是常被随身带。 顾慎如盯着那满满一袋子信件,说不清心情一下变成了什么样。 偏偏这时,陆别尘竟然问她:“要打开看看么?” “打开?”她一阵讶异,心里一半是复杂,一半是抗拒。“这些……到底是什么信,谁写的?”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出来了。已经想问太久了。 “猜。”然而陆别尘一句也没解释。 顾慎如眼角瞥见他侧脸上若隐若现的意思神秘笑容,莫名感到一阵恼火。这是得意的笑么,很过分啊。 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能想到的就只有一样东西。是他此刻脸上的表情让她那么想。要不然,他就应该像之前告诉她那位热情的护士小姐只是一起拼饭的同事,那个可爱的卡通饭盒只是同事之间的统一配货那样,平淡地把事情解释清楚。 即便他现在并没有义务向她解释什么。 “……是情书吧。”顾慎如脱口而出,牙齿又开始咬嘴里的肉。 “你说呢。”陆别尘浅浅一笑,嗤的一声。 顾慎如牙齿一紧,不留神把自己咬得生疼。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承认,这么不掩饰地笑。 她猛地记起八年前那个寡言的少年也常这样对她笑。那是为数不多的会出现在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的顽皮表情,让人印象深刻。 但现在,她简直见不得他这样笑。 更过分的是陆别尘并没有将那个扎眼的笑容收敛起来,反而又问她一遍:“打开看看?” 打开看看?顾慎如心口一沉,像坠了秤砣。 窗外阳光变白了,车里空调有点冷。 “靠边停车。”她手里捏着那一摞信件,眼睛盯着窗外,冷冰冰地说。 “怎么了?”陆别尘扭头看看她,敛起笑意,“是哪里不舒服么?” “我让你停车。”顾慎如提高音量,咬着牙。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 黑色大众靠近路边,停在一片树影下。 顾慎如咔哒一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就想下车,结果太着急一时忘了自己还有一条石膏腿,一下没保持住平衡,整个人往前一头栽下去。 他爱如潮 第37节 “小心。”陆别尘及时从驾驶座伸过手臂来,勾住她的肩膀把她扶住了。 他的手臂很有力,很容易让人产生安全感。然而此时此刻,这种模糊的安全感正是让顾慎如抓狂的东西。 “林小土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她爆发得毫无征兆,转过身一把推开陆别尘,把手里那包印花的信件狠狠砸到他身上。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它是不是情书。 第38章 “让我看这种东西, 你玩我?”一开口,顾慎如的鼻子就酸了,眼睛红了一圈, “因为我还喜欢你,你就玩我是不是!”她气得都顾不上要面子,想这样问他已经不止一次。 顾慎如话音落时, 陆别尘微微停顿, 直直看着她, 隔着一双镜片的目光幽深, 也让人猜不透情绪。 “呗,你说什么?”隔了几个漫长的呼吸, 他才很轻地开口。 “我叫顾慎如!”顾慎如被他清淡的表情和语气更加惹怒, 用力压着哭腔冲他吼, “对, 我就是还喜欢你, 这么多年都是!但那又怎么样?你这样玩我有意思吗林小土!” 在情绪的影响下, 她的呼吸难以控制地有些急促。她一手按着胸口, 另一只手威胁性地指着身旁的陆别尘,不让他靠近。 “林小土,林尘,”她的声音被紧窄的喉咙压得很细,“还是陆别尘, 陆医生?我都不认识你了。不如你告诉我现在应该管你叫什么?” “你喜欢都好。”陆别尘一手压住她发抖的手,眉心拧起,“先冷静点, 深呼吸。” “你别这样说话!”顾慎如完全冷静不下来, 挣扎中一巴掌打到他的下巴, 很响的一声。但就算这样,她也不解气。这一刻她真的讨厌他这样说话,讨厌他对自己这么关心照顾的样子。 “什么叫我喜欢都好?”她用手掌按住眼睛,声音里的委屈怎么也压不住,“你说走就走,一走就是那么长的八年,现在又来跟我说这些屁话!怎么,我现在跟你很熟吗陆医生!” “好,你走就走了,又回来干什么?又对我这么好干嘛!到底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很惨很可怜是不是?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可怜啊我告诉你!” 顾慎如使劲抹了抹眼泪,恨恨地瞪着陆别尘。他动动嘴像要说点什么,但她已经太生气,容不得他半点解释。 “而且,你身边明明就已经有其他人了,你还来招我干嘛!你还骗我干嘛!”她继续撕声控诉,表情控制不住,眼泪也不停流下来。关于这个,她只要想想就委屈得受不了。先前在训练场时他说没有“她们”,一定是骗她的。 “梁芝说你早就订婚了,你一个有未婚妻的人怎么还出来到处招惹小姑娘?还有好多别的女孩喜欢你对不对,比如那个护士姐姐!还有谁,还有谁?林小土你就是个花心大萝卜!烦死了我讨厌你!”顾慎如越说越生气,接近失控地双手握拳猛敲自己大腿。 陆别尘伸手护住她的腿,她就干脆拼命打他,巴掌不断落在他的头和脸上,两只掌心都生疼。 他一言不发,动也不动,任凭她发泄。 等顾慎如打累了,手上力气渐渐减弱,他才打开扶手箱抽出纸巾,拉过她的手轻轻塞进去。 “订婚是误传,其他也是。”他垂着眼,终于开口,“如果你想知道,我会慢慢和你解释清楚。怨我,让你误会了。” 顾慎如听见他低哑的嗓音,一抬眼又发现他侧脸上一片红,心里一牵一牵地疼。 但她还是生硬地把头一下扭开,“你还骗人!那这些是怎么回事!”她说着,捡起掉在座椅上那一叠信封,又往陆别尘身上扔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力道小了很多。 “这个,也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别尘打开防水袋从里面抽出一封信,说着就要拆开。 “你别!”顾慎如余光扫见他的动作,下意识地一下打掉他手上的信,“我不想看,我不能看,你滚!”她的所有神经此刻都很敏感。 陆别尘将信捡起,收好。 “好,先不看。”他看着顾慎如,声音放得非常轻,“但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去。” “去哪儿?”顾慎如拧着脖子,把视线远远扔到窗外。然而她的眼角余光总是不受控地游回来,一次又一次看到陆别尘被打得一片红一片白的脸。 “体育馆。”陆别尘低声说。 “去干嘛?”顾慎如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着他。雪城体育馆,那是她从小到大训练的地方。 “去见一个人。见到她,关于这些信你就都清楚了。”陆别尘对上她的眼神,“信我一回。” 顾慎如心里咚咚一跳,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陆别尘直白的目光让她特别受不了,只好仓惶地又一次扭开脸。 她不说话,就当默许了。如果再骗她,永远都不原谅他。 陆别尘替她重新系好安全带,把车发动。 体育馆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陈旧了不少。 走在大门前的林荫道上,头顶树影摇晃,光斑洒落在身上变幻莫测。 顾慎如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眼睛却不自觉盯着地上的忽近忽远的两条影子,猜不到下一秒它们是否还能在一起。 走进体育馆的冰场,冰面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立刻攫住了她的目光。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笨拙地练习接续步。引人注目的不是别的,而是她的左腿的假肢,从冰鞋里伸出来的一截金属小腿。 “就是她。”顾慎如盯着小姑娘看的时候,陆别尘在她身后轻声说。 恰好这时,冰上的小姑娘一个旋身也望见了她,立刻横穿了冰场上的人群朝她滑过来。 “露露姐姐,你是不是露露姐姐?”小姑娘显得特别兴奋,居然直接翻过冰场护栏,踩着冰鞋跑上来一把抱住她,“你真的来看我啦!” 顾慎如没准备,一时有点懵。她有不少小粉丝,但这么热情的还是头一次遇见。 “小妹妹,你……” 正想和女孩说话,孩子的妈妈绕着场边过来了,一见面竟然也是来不及说话就狠狠抱了她一下,把顾慎如吓一跳,不自觉往后缩。 陆别尘在身后扶住她,俯身在她耳旁,“小姑娘叫路路,她很喜欢你。这位是她的妈妈。” 一旁的年轻妈妈赶紧接上来,“对,顾小姐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这孩子可能没有今天了!”说着,眼睛居然就这么红了。 这下子顾慎如彻底陷入困惑,有点尴尬地回头瞪一眼陆别尘,压着声音:“林小土,到底什么情况!” 陆别尘浅淡一笑:“路路和你一样,也是从小学滑冰,把你当做偶像。两年前疫情初期,她是第一批病患,也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她的腿是因为并发症,当时……” “当时我们孩子情况特别严重,要不是露露姐姐天天给她写信,她说她都坚持不下来!”这时,路路妈抹一下眼睛,性急地大声抢过话头。她说疫情开始后许多亲人相继去世,家里失去经济来源,这两年来小姑娘路路也是靠着顾慎如的资助,才得以治疗康复,继续练习花滑。 年轻妈妈把自己说得又哭又笑,顾慎如也听得喉咙发紧。 然而唯一的疑惑,她并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这几年她太忙太累,没那个精力去顾别人,除非是有谁冒充她…… 等等。 脑子里念头一闪,顾慎如倏地回过头,看见陆别尘微微带笑的侧脸。 “是你?” 陆别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那一刻顾慎如心里重重跳了几下。 “姐姐!”这时候,扒着冰场护栏的路路等不及他们这些大人们把话说完了,伸手一把拽住顾慎如的衣服,大声问,“姐姐,我以前给你写的信你都收到没有哇!” “信?”顾慎如心潮一动,又回头盯住陆别尘,“信!” 另一边,小女孩也等她回话,直接踮起冰刀扯过自己妈妈肩上的包,埋头进去一通翻,最后拿出来一个小信封,在手里仔细捋了好几下,然后才两只手郑重其事地递给她。 “你自己看叭!”信封一把塞进她的手,小女孩突然害羞了,脸红红地转身飞快滑走,留下顾慎如一个人,愣愣盯着手里的信。 少女心的印花小信封。 “小东西每个月都要给姐姐写信,我说姐姐这么忙哪有空看你的信,她还跟我不乐意……”一旁的路路妈看顾慎如表情疑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顾慎如摇摇头,急忙把信封拆开了。信笺上彩色蜡笔的字迹就像色泽浓郁的小花,一朵一朵蹦到她眼前:“漂亮姐姐,祝你六月快乐……” 顾慎如的心情突然变得又酸又软,在一阵心跳中她重新抬头看向陆别尘。 不等她开口问,陆别尘就已经拿出那一叠保存在防水袋里的信件,递进她手里。 “不急,都是你的。” 顾慎如在旁边观众席找了个座位,把那些信放在膝盖上,飞快地全部拆开,信纸一张一张拿出来。 “可爱姐姐,一月快乐!告斥(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寒假参加比sài(赛)获奖了!多亏梳了和姐姐一样的发形(型)……” “姐姐,过年啦!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我写完了。我想请你吃沙唐(糖)桔……” “聪明姐姐,三月快乐!希望你那没有疫情。我的句(俱)乐部因为疫情关门了,不过我没有偷lǎn(懒),每天都在家里训练……” “厉害姐姐,春天快乐!很久没有在电视上看到你,不过昨晚在梦里见到了。姐姐像仙女一样……” 总共将近二十页纸,合成了一本薄薄的书,顾慎如一页一页翻了很久很久。 原来它们真的是情书,是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给她的“情书”,年年月月,春夏秋冬。 作者有话说: 尘仔你怎么老挨揍hhhh 第39章 翻着那些错别字一大堆的彩色信件, 顾慎如有一点想哭,又觉得不应该。 猛烈的阳光透过场馆的落地玻璃在她周围铺散一片,静坐在身旁的陆别尘的影子落在她身上, 遮挡了一些光线,让她只觉得亮而感觉不到刺眼。 顾慎如从余光里看着他,感觉自己的面颊在发烫。其实刚才发完脾气, 她稍微冷静下来就立刻后悔了, 现在她想道歉, 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恰好这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她肩膀, 一下打断了她内心的纠结。 “哟呵,真是我们小露露!有日子没回来了哎!”来的是冰场的保安大爷, 竟然还是她小时候相熟的那一个, 只是看上去老了很多。 大爷一认出她就笑了, 火热地寒暄起来, 说了两句又赶忙掏出老年智能机的拉着她拍照, 说他们值班室里到现在贴的还是她小时候的照片, 这回刚好换新的, 要合影签名整一全套。 顾慎如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多少有点惨淡,配不上大爷的热情浮夸,只好伸手挡着老年机的镜头,哭笑不得地抬抬她的石膏腿,“大爷, 您老没见我这都残了么。” “这算啥,过两天又活蹦乱跳了,咱露露我还不知道!”然而大爷把手一挥, 毫不在意, 说着又指指远处冰场上的路路, “喏,就像那小丫头,人一条小钢腿儿照样这么带劲!诶呀,咱们这儿出去的小姑娘没有一个不带劲的!” 顾慎如脸皮不算薄的一个人,被大爷说得眼眶一热。 但大爷并没搭理她突然的多愁善感,拍着手催她:“来照相赶紧的!回头你去打冬奥了我好跟人吹牛。可不能耽误你大爷吹牛!” 大爷一边说就一边把老年机塞给她身边的陆别尘,然后拉着她开始左右凹造型。 陆别尘很配合地调整了一下角度,偏过头看着顾慎如:“来,小朋友笑一笑。” 顾慎如突然不自在,在露牙笑和不露牙笑之间反复纠结,最后被拍成了一副呆呆的样子。 “你拍得好丑,重来!”她故意推了陆别尘一把,轻轻地。 “好。”陆别尘点头笑笑,“那这次也带我一个。”说着就真的俯身凑近她和大爷这边,举起手臂。 顾慎如一愣,转头看他,“我,好像记得你不喜欢拍照。” 何止不喜欢,从前她每每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他,他必用手挡脸,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有一张合照。 “嗯,不喜欢。”陆别尘从手机屏幕里看着她,“但我也想吹牛,给个机会?” 他爱如潮 第38节 顾慎如没想到他这么说,没忍住咧嘴一笑。陆别尘就在这时候按下了快门键,咔嚓一小声。 回过神来,顾慎如掰过他的胳膊抢手机,“删了,我没准备好。” 然而一旁的大爷十分敏捷地提前将手机一把抽走,宝贝似地欣赏起那张抓拍的三人合照来,“删什么删,全家福呐,多好!小露露你瞅你笑得这俩小酒窝……” 顾慎如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上自己盛放的笑颜,突然间脸颊绯红。 等大爷满意地抱着老年机走了,她又重新低下头,把散落在膝盖上她的信一封一封收好,全程红脸不说话。 几张信笺掉在地上,陆别尘替她捡起来,叠好放回对应的信封里。 “还生气么?”交还给她的时候,他轻声问她。 顾慎如掀起眼皮飞快地看他一眼,鼓鼓嘴,“生气。” 但她没说,她现在是生自己的气比较多。 “是我不对。”陆别尘看着她,却显得很认真,“不该跟你开玩笑,应该早点说清楚。” “我也不对。”顾慎如摇摇头,终于绷不住了,“林小土,我刚刚不该揍你。” 说完,她看到某个人那笑而不语的样子,又有点小炸毛。 “林小土你笑什么,我这么认真跟你道歉,还不满意嘛!”她一撸头发,挺直腰板,“那行,大不了我给你揍回来。” “真的?”陆别尘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在阳光的衬托下忽明忽暗。 “嗯,来吧!”顾慎如仰起头,一脸的视死如归。 看见身旁某个人真的把手抬起来了,她赶紧闭上眼睛,心里泛起一股没道理的委屈。 林小土你现在真小气,还来真的嘛,都不知道心疼人了…… 然而下一秒,那只手落在她头顶,只是不轻不重揉了一下。 “别傻。”陆别尘一声轻笑,转而拍了拍她的背,站起来,“快中午了,吃饭。” “哦!”顾慎如立刻撑着拐杖也跟着站起来,听见自己的肚皮适时地咕噜一声。 走出体育馆,猛烈的阳光晒得她眯起眼睛。她把抱在怀里那一摞信件举起来挡太阳,看见信封上的金线印花在强光下呈现出一种梦幻的光泽。 “林小土。”忍不住还是戳了戳身旁陆别尘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 此刻从她的角度看,他的脸几乎融在浓烈的阳光里的,镜片后的眼睛变成了半透明的,半隐在碎发投下的阴影里。 似曾相识的画面。 “你跟我说说吧,不许再骗我。”她盯了他一眼,带着点怨念。 “好,不骗你。”陆别尘笑了笑,告诉她说那个小姑娘路路,是他在疫情初期认识的,当时他回到雪城医院参与救援,而那个孩子是其中一个被救治的病患。 “小姑娘特别喜欢你,文具盒里都是你的照片。”说到这,他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 “所以你就冒充我去帮她?”顾慎如搓搓眼睛,抢过话。 “嗯。”陆别尘点点头,说后来孩子情况不好转了重症,他便以她的名义给小姑娘写了一些鼓励的信。他还说,小丫头之所以管自己叫“路路”就是因为太喜欢她,连昵称也想要和她一样。 “那为什么不是‘露露’,雨字头呢?”顾慎如问。 “她说,是因为姐姐不喜欢下雨。”陆别尘转过头,与她短暂对视。“那个孩子很爱你,也很像你。” “哦,嗯。”顾慎如感觉喉咙酸得厉害,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使劲揉了两下鼻子。 她身上旧伤多,一下雨容易脚疼,但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任何人提过讨厌下雨。路路小姑娘要是想知道,就只有可能是从某个特别了解她的人嘴里。 “那林小土,你呢?”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她就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你又是怎么回事?”她想问的可不止那些小情书。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让她从头开始算总账。“你连个小丫头都帮,怎么我想找你的时候你就一走了之?林小土这不公平。”她指的是八年前的“跳楼”事件之后。那一通电话的怨气,到底还是吐出来了。 问完,她就盯着陆别尘,看到他额前碎发被风吹得起起落落,把眼里神情遮得虚虚实实。 “对不起。”他垂着眼,像是早已备好了答案,“出事后其实想去看你,又怕影响你。你那时候年纪太小。” “所以还是为我好咯!”顾慎如一听,刚平缓下来的情绪又差一点炸了,“林小土你少扯淡!”开玩笑,知道她这几年怎么过的么! “是真的。”陆别尘语气诚恳。 “不,不对。”但顾慎如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很快发现不对劲,“林小土,这根本就不像是你说的话,像我妈说的。”脑子突然转得飞快,“我妈找过你?” 没等陆别尘说什么,她又胡乱摇摇头,“不不,我妈那时候也生病了。”她拧紧眉头使劲想,顾闲那时已经离开雪城,所以就只剩下…… “老吴?”她一下瞪大眼睛。 陆别尘微笑摇头。但就是这一摇头,让顾慎如确信自己猜得没错。 “你别想骗我,就是老吴!”她一跺脚,震得自己龇牙咧嘴。 “老吴当时他怎么你了,打你了还是骂你了?”顾慎如气呼呼地揪住陆别尘的衣袖。她可是清楚老吴凶起来是什么样,老混混似的。 “行了,别瞎猜。”陆别尘拍拍她的头,没说别的。 顾慎如还是生气,一时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捂着脸站在路边消化了好几分钟。她怎么早想不到,那年的林尘也只是个十几岁的男孩而已,他能怎么办,让他怎么办! 老吴! 她在三分钟之内脑补了一百种回去找老吴算账的场面。 这场风暴过去之后,她心里有种久违的敞亮感觉。至少总算知道,当年她不是被玩的那一个。 虽然脑子里还有别的问号。 “那后来呢,你——”她抬起头重新瞪着陆别尘,想问他那么长那么久的后来他又在什么地方。 只不过这时候,远处一个尖尖的小声音就飘过来打断了她。 “姐姐!” 那个因为太喜欢她所以把名字都改成了“路路”的小姑娘拽着妈妈风风火火追上来,一把抱住她说要跟她一起吃饭。 顾慎如低头看到小姑娘热情似火的小眼神,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只好给身旁的陆别尘扔了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咱俩还没聊完。 总有办法,她要把什么都问清楚,把这八年意难平的债讨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成,祝宝贝们周末愉快~ 第40章 考虑到路路下午还要训练, 顾慎如决定就近找家商场,陪小姑娘随便吃个中饭。 几人一边商量一边去到停车场,开门上车时顾慎如又忘了自己的石膏腿, 绊了一下。 “慢点,小朋友。”陆别尘从后面扶住她。 “我叫顾慎如。”顾慎如用手肘戳他,耳根发痒。她身后头还跟着真正的小朋友路路呢。 “好, 顾慎如小朋友。”陆别尘笑了笑, 并没改口。 最终顾慎如折腾一番坐上车, 又闹了个大红脸。 陆别尘转而替路路母女拉开车门。临上车前, 小姑娘突然回头看他一眼。 之前在场馆里,陆别尘一直默默无言地站在顾慎如身旁, 又穿一身黑, 以至于满心满眼只有顾慎如的路路到现在才注意到他。 小姑娘当然也不知道他就是两年前在自己重症住院的时候拼命救治她的那些医护之一, 因为在那场疫情中他们都一直穿着防护服, 她没有见过他们的脸。 所以此刻小姑娘看着他, 好奇问了句:“诶, 哥哥你谁啊?”那小语调很不客气, 意思是你凭什么能跟我亲爱的姐姐待在一块儿。 顾慎如坐在车里听见了,噗嗤一下笑出声。 “对啊,你谁啊?”她朝后探头,跟着重复了一遍,问得很认真。 一旁的路路妈来回看看他俩, 捂嘴笑。顾慎如反应过来也笑了,心里充满了细碎的复杂情绪,一边涌动一边消散。 不管你是谁, 这一刻你就在我面前。 车门边, 陆别尘也露出浅淡的笑意, 一边弯腰抬起胳膊为路路充当扶手,一边柔声回答了小姑娘的问题。 “今天我是你和姐姐的司机。”他说。 副驾座上,顾慎如听见那个熟悉的充满磁性的嗓音,眉毛微微一动。 司机是吧?林小土你等着,我们两个还有的是账没算。 不过碍于路路母女还在一旁,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膝盖拱起来,趴在上面胳膊挡住半张脸。陆别尘上车时,她的眼神不自觉往他的方向飘了一下,但当他看过来的时候又立刻飘走了。 陆别尘笑了笑也没说话,伸手替她系好安全带。顾慎如抱紧膝盖,把脸埋得更深一点。 后排,小姑娘路路抻脖看着她,有样学样也拱起一条腿,把小脸搁在膝盖上。 路路架起来的是戴假肢的腿。顾慎如从后视镜里看过去,目光一时没办法离开那条金属小腿。她当然最清楚不过在花滑这个领域少一条腿意味着什么。 后视镜里,小姑娘似乎完全察觉不到她目光里的复杂,还在美滋滋地问:“姐姐你看我们像不像?” 顾慎如看着活泼好动的小姑娘,突然感到一阵失落和心酸。怎么不像呢,都只剩一条腿了。她突然一下有点语塞,想不好怎样回答路路。 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路路就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的腿看,突然咯咯笑起来:“姐姐你不要害怕嘛,妈妈说我的小钢腿虽然丑,但是好用。” 顾慎如愣一下,连忙摇头:“哪儿丑了,明明很酷!” “是吧!”路路闻言笑开花,直接大咧咧把脚伸到前面叫顾慎如摸摸看。顾慎如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假肢与身体连接的部分,试探着问小姑娘这么戴着疼不疼。 “不疼!”没想到路路十分潇洒地摇摇头,表示这条新腿比原来的更实用,起码换了腿之后她在班上跟男同学打架就没输过。一边说,她还一边躺在车后座上给顾慎如表演了个空中自行车,以展示这条腿的灵活性。 顾慎如惊叹地看着这个仿佛多动症的小孩和她上下翻飞的小钢腿,转头瞥一眼自己笨笨的石膏脚,忽然有点羡慕了怎么回事…… 余光里,陆别尘笑而不语。 “真棒!”顾慎如毫不吝啬地冲路路竖起大拇指,而小姑娘则是羞涩地捧住脸:“跟姐姐学的。”两人忽然化身商业互捧二人组。 车穿过一片一片的树荫,驶上大路,冲进没有遮挡的阳光里。顾慎如的心情忽然飞扬起来。她把车窗降下来让风吹进来,又觉得风不够大不过瘾,直接把头探出窗外。 北方夏季的太阳和风就像烈酒一样。 后排的路路也学顾慎如把头从车里伸出来,被风吹得五官乱飞。顾慎如被小孩逗得终于笑出声,趴在车窗上乐得像个傻瓜。 但她也没能放肆多久,不过几秒钟就被陆别尘一把拽回车里。 “注意安全,别淘气。”陆别尘直接锁了车窗,带点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后排的路路就没她这么轻松了,被妈妈敲了好几下脑门。然而这个精力过于旺盛的小孩挨了批也没有消停多久,很快又盯上顾慎如从家里带来的几个毛绒玩偶,问可不可以送给她。 他爱如潮 第39节 顾慎如把几个玩偶排成一排,一边点兵点将一边犹犹豫豫地跟小孩商量:“那这个哈姆太郎给你吧,这个米奇不行,是限量版……” 谁知现在的小孩可不好糊弄了,路路直接说她全都想要,因为这些是姐姐比赛时收到的娃娃,很想带回家作纪念。 “啊,都要啊……”顾慎如有点不舍得。 一旁开车的陆别尘忽然扭头看了看她,眼中带笑。 感觉到他的眼神,顾慎如立即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她也知道自己有时候挺幼稚的。“林小土,你不准笑!”她瞪了陆别尘一眼。 陆别尘并不在意,哄小孩一样抬手拍拍她的头,“就把这些给路路,回头给你买新的。” 到最后,顾慎如也实在不好意思跟小孩争,还是依依不舍地把那些玩偶全送给了路路。没想到小姑娘得手之后又指了指一旁鼠笼里安静干饭的肥耗子,“姐姐我还想要这个。” “这个不行!”顾慎如飞速把小鼠笼抱紧,一脸紧张。 然后就听见小女孩坏坏的声音:“姐姐我逗你玩的,不要这么小气嘛!” 话音落时,所有人都笑起来。笑声延续一路。 今天是周末,商场里很热闹。 顾慎如拄着拐杖看见跑在前面的路路用小钢腿蹭蹭地上台阶,再一次感觉到莫名羡慕。她自己的石膏腿让她很不适应,在台阶前蹦了两下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上楼姿势,还差点摔倒。 “别逞能。”陆别尘跟上来扶住她,架着她的胳膊直接给她拎上去了。他力气很大,把她整个人提起来似乎也不费什么力,但他的动作很轻,仍然保留着一贯的分寸感,双手只触碰她穿着衣服的部位。 事实上除开前一晚她情绪崩溃那一回,这种若即若离的分寸感就始终在他身上,让人不爽也让人心痒。 顾慎如鼓起腮帮子用手肘捅他的腰,而他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进了商场美食区,小姑娘路路的目光最先被造型浮夸冰淇淋鸡蛋仔吸引,扯着顾慎如二话不说就往店里去。 顾慎如习惯性地拒绝,毕竟已经坚持不碰这些高热量的食物很多年,都快忘了是什么味。然而转眼看到自己的石膏腿,她突然又有点破罐破摔的冲动。谁知道从今往后,她的所有坚持还有没有意义呢。 “但是这一个也太大了……”站在店门口,她咬着嘴唇半天下不了决心。就算能吃,那么大一个她也吃不下,扔了又浪费。 直到陆别尘拍一下她的背,打断她的犹豫,“挑一个,吃不完的给我。”他表情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顾慎如转过头看着他,怔了一怔。 吃不完的给他,就跟以前一样。 仅仅一个念头闪过,顾慎如肚子里的馋虫就突然活跃起来。冲动之下她真的买了很大一个鸡蛋仔冰淇淋,抱在手里的一瞬间有种心花怒放的感觉。 不过,到底也不敢太胡来,浅尝几口之后她觉得不能多吃了,扭头犹豫地看着身旁的陆别尘,“……给你?但是我咬过了哦。”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还会像以前一样丝毫不嫌弃她的口水,毕竟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 然而没等她犹豫完,陆别尘就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冰淇淋,几口干完了。 看着一个巨大的冰淇淋随着他侧脸咬肌的轻微起伏逐渐消失,顾慎如突然有种新奇的满足感,脑子里闪过曾经被他吃掉的数不清个烧麦揪揪。 她把头扭到一边,偷偷笑了一下。 接下来路过一家甜品店的时候,她的目光又在柜台里的一堆泡芙上停留了片刻,但很快打消念头接着走了。只是没走两步,奶油的特殊香气就钻进鼻子。 “拿着。”陆别尘拿着两个装泡芙的纸袋,一个给她和一个给旁边的路路。 “啊我没说要这个啊……”顾慎如嘴里说着,手很诚实地把纸袋接过来撕开。 陆别尘从裤兜里拿出消毒湿巾拆开塞进她手里,见她顾不上用,便又掰开她的手替她擦手心和指头,“眼睛都亮了,不想要么。”一边擦,他一边笑笑。 顾慎如眨巴一下眼睛。那一刻的眸光有多亮,她自己感觉不到。不过她一口气吞掉了一整个奶油泡芙,久违的浓烈甜腻感一路蹿进大脑,冲击太强烈以至于她甚至有点想掉眼泪。 剩下的泡芙她还是不敢碰了,递给陆别尘,看着他吃下去。 他吃得太轻松,让顾慎如有一种找到靠山的感觉,起先的那一点小小的不好意思很快消失了。 顾慎如一发不可收拾地又买了好多别的零食,尤其一些以前从来不敢染指的高热食物,每一样都只吃很少一点,剩下的全都塞给陆别尘,就像当年的无数个烧麦揪揪。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今日继续三更,看尘仔干饭~ 第41章 在商场里边走边吃的时候路过儿童乐园, 顾慎如又被里面的抓娃娃机吸引了注意力。她从小都没什么机会玩这些,所以到现在一看见还觉得新奇。 “林小土,给我抓娃娃。”顾慎如舔舔嘴, 用手肘戳身旁的人。之前在车上他自己说的,要给她弄新的娃娃。 于是连带路路母女俩,几个人又凑到娃娃机跟前。 “想要哪个?”陆别尘探究地看着娃娃机, 问顾慎如。 顾慎如趴在玻璃前上看下看, 从一堆造型可爱的玩偶里发现了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 立刻眼睛一亮, “这个!” 陆别尘目光一顿,笑笑:“好, 我试试。” 然而他似乎并不擅长这一类游戏, 试了好几回连个耗子尾巴都没碰到。偏偏开了隔壁机器的路路已经成功夹上来一只目前很流行的星黛露, 正在大声炫耀。 顾慎如那该死的胜负欲一下就被挑起来, 使劲敲了一下陆别尘的肩膀, “林小土你还能不能行了!”她非要他把那只小耗子给她抓出来不可。 “换一个好不好?这只小熊更好。”陆别尘带有歉意地转头看她, 指指娃娃机里一只位置靠前的熊本熊。 “我要耗子, 不要熊!”但顾慎如非常执着,眼神一动不动盯着被埋在角落里那只毛绒老鼠,“它长得像金牌,我就要它。” 陆别尘轻轻点头,没再说话。娃娃机哗啦啦地重新吐出数不清的硬币。 最终, 在消耗了一整筐硬币之后,顾慎如总算如愿地把那毛绒老鼠提溜在手上。是她喜欢的那种仿真造型玩偶,耗子尾巴长长的, 肚子上还有个隐形拉链, 可以当小包用。 这下她心满意足了, 把那假耗子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和记忆中的金牌一模一样。带着点小小的兴奋,她用手肘顶顶陆别尘,“林小土,像吧像吧?就当咱俩的金牌回来了。” 陆别尘默然一笑,眉眼低垂片刻。 商场里逛了半圈,顾慎如终于被她的石膏腿拖得走不动路,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吃午饭。 由于之前已经吃了很多零食,正餐就随便选了个粥铺。 菜上齐时,陆别尘起身去了洗手间,告诉其他人不用等。顾慎如她们几个想着他很快就能回来,就先动了筷。 结果到饭都差不多吃完,陆别尘才又回来。 “林小土,你上个厕所比女孩儿还磨蹭!”顾慎如肚子撑得不行,靠在椅背上瞪着他小声抱怨。 陆别尘笑了下,跟她道了声“抱歉”。一旁的路路妈很体贴地问他是不是肠胃不好,他也只摇摇头没说话。 转过脸,他又问顾慎如:“还要点什么别的?你难得吃得这么高兴。” 顾慎如连连摇头表示已经啥都吃不下了,还把跟前剩下的半碗粥推给他,监督着他喝完了。不能浪费。 打扫完饭菜准备走的时候,又轮到顾慎如自己觉得肚子不舒服想去上厕所。路路妈热心地要陪她去,她看看自己的石膏腿,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敢拒绝。 小姑娘路路被留在桌上等着姐姐和妈妈,跟陆别尘一起。安静了不一会儿她就坐不住了,扯扯对面的陆别尘,开始没话找话。虽然她之前都没怎么理过这个话很少的大哥哥。 “喂哥哥,”路路用小手戳戳陆别尘,趁妈妈不在开门见山地问了个比较关心的问题。“妈说你是姐姐的男朋友,你是吗?” 陆别尘微微俯身看着小姑娘,极淡地笑了笑:“我像么?” “不像。”路路干脆且无情地摇了摇头,“你不够好看。” “哪儿不够好看?”陆别尘微微抬眉,认真地问。 “唔……”小姑娘敲敲下巴所有所思地把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十分肯定地一拍桌子,“眼镜!”从小练体育的孩子,多少都有点看不习惯眼镜这种东西,总觉得戴眼镜的人自带一种文弱气质。 陆别尘抬起一只手,将戴着的那副无框眼镜摘下来了。 “现在呢?” 小姑娘眼睛忽然一亮,毫不掩饰地“哇”一声,惊中带喜地猛点头,“好多了!”所以真的有眼镜封印颜值这种事。 “那哥哥,你到底是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呀!”再问一次,路路的小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弯,从嫌弃变成期待。 陆别尘垂眼,重新戴上眼镜。 “对不起,”他的唇角仍然挂着清浅的笑意,只是嗓音突然发哑,“我不是啊。” . 送路路母女俩回体育馆后,顾慎如收获了两个巨大的拥抱,然后趴在车窗上看着那条一蹦一跳愉快走远的小钢腿,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少条腿似乎也不算完蛋。 “开心点了吗?”陆别尘两手搭在方向盘上,微笑地看着她。 顾慎如点点头,旋即又闷闷道:“你干嘛不早点儿告诉我路路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帮她。”说着横了他一眼。搞这么神秘,弄得她现在像冒领功德似的。 “不是故意不告诉你。”陆别尘浅浅一抿嘴,“只是之前没机会。” 顾慎如经此提醒,想起她那有且只有一个成员的微信黑名单。“哦,我把你拉黑了。” 不仅拉黑了微信,还有电话、邮箱、支付宝…… “你现在的微信号是啥,加一下吧,或者我扫你。”她略微尴尬地摸出手机。现在一想,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小气了。 “还是原来那个。”陆别尘淡淡回一句,同时发动了车子。 “你……没换?”顾慎一顿,翻出黑名单里那个像素模糊的头像。头像照片里,还是那只眼睛亮亮的小耗子,穿越时空似的看着她。 此前她一直以为这个号已经被弃用很久,毕竟那傻傻的头像和名字从没变动过,现在才知道并不是那样。 “头像也不换一个,这么老的照片。”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半自言自语地小声咕哝。 “不换了。”一旁,陆别尘淡笑着摇了摇头,没说别的。 有片刻顾慎如愣住了,胸腔里传来一阵似曾相识的摇摆感。 车子离开体育馆驶上大路。 原本是打算先去酒店去休息,但顾慎如一抬眼瞥见马路对面不远的一片老住宅区,立刻又拍着窗户说想去看看。 那是她以前的家,从小和父母一起生活的地方。 那时孟廷为了方便她的日常训练,特地将家安在离体育馆很近的地方,两处相距只有一条短短的笔直的马路。她从幼年起,就日复一日地在这条直线上来往。 “终于回来了。”顾慎如降下车窗,远远望着那个方向喃喃。 十六岁那年她离开雪城去多伦多集训,之后就再能没回到这个家里过。 那年集训结束时,她收拾好行李兴冲冲准备回家,结果到了机场意外地发现孟廷给定的是去往北城的票。电话过去一问,得知是因为父母的离婚手续已办妥,雪城的老宅归父亲顾闲所有,而由于顾闲决定移居外地,老宅已经被腾空出租。 同时,她的监护权归了孟廷。孟廷考虑到她的未来职业发展,决定带着她定居北城。 她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有多懵,下意识地问母亲:“啊?那我东西呢?”。她指的是诸如毕业时辛苦搜集的同学录,还有梁芝用嗦了一下午的芒果核给她做的发卡一类的小东西。 “你有用的我都给你带着准备好了,直接回新家吧。”孟廷这样回答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有条理。 他爱如潮 第40节 她当然能听出母亲的意思。很显然,她的那些鸡零狗碎在孟廷那儿都是没用的东西,无资格被带往那个所谓新家。 虽然不甘愿,但也无力再说什么。最后她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像一棵被斩断枝蔓的树一样空降在人潮拥挤的北城,强行扎下根。 至于雪城的这个“旧家”,原本是想着至少回来一趟看看,可回国后的她很快迎来巅峰期,始终没能抽出空。一直等到几年后顾闲意外去世,那套老房子被卖了,她才放弃这个念头。 此时此刻,远远望见那栋已有些陌生的住宅楼,她重新燃起一股强烈的“回家”的冲动。那是一种久违的归属感,虽然心里清楚那房子已经不属于她,人已无归处。 “今天不早了,你昨晚也没睡好,要不明天再来?”她身旁,陆别尘看了眼天色。 “不,就现在。”然而顾慎如忽然变得异常执着,就好像那老房子里有东西在召唤她。“林小土,我想回家,你陪我回家。”她一下扯住陆别尘的衣袖。 “好。”陆别尘不再劝她,直接将车掉头了。 顾慎如迎风趴在车窗上。当视线中的老旧的住宅楼越来越近,她脑海中忽然闪过顾闲模糊的脸。 一时间她分不清此刻正在召唤她的究竟是老房子,还是顾闲。 关于顾闲的记忆停留在八年前那破碎的一天。还记得那时的阳光就像今天一样好,他躲在她房间小阳台上给顾闲打电话。电话里,父女俩有声有色地密谋着如何推翻孟廷的安排,坚决不去加拿大。 那就是她能想起来的最后的爸爸。 在她心里,顾闲是第一个抛弃她的人。 在顾闲不告而别之后,她因为生气主动切断了所有联系,几年没有接过顾闲的电话,也不肯承认她在想他。 但是有些人,你怨他,怨着怨着他就死了,连算账的机会都不给你留。 顾闲是在一次回雪城时因为遭遇交通事故不幸离世的。顾慎如辗转从亲戚处听说这个消息,是事发两个月之后。至今她还能清晰回忆起当时的感受,好像胸腔里突然空了一大块,所有想念与怨恨都没了去处。 瞒着她是孟廷的意思。毕竟事发时她正在参加世锦赛。就是那一年她刷新了国内女单的最好成绩,得到一块铜牌。都是为了她好,她能怎么办。 顾闲的骨灰按照他生前一向追求自由的艺术家的风格,被一把扬进了雪城的红白河里,连个念想都没给她留下。唯一的安慰是她曾经的同学宋振在顾闲弥留之际替她去照看了几日。 顾闲离世后不久,她又从孟廷嘴里得知她的这位父亲其实从很久之前起就一直有另一个家,有另一个伴侣和她的孩子。这也终于解释了他为什么总是隔三差五才回家来,离婚时为什么又那么干脆。当然,还有就是答应给她写的歌,为什么迟迟都没有动过笔。 想来大约是他的另一个孩子更适合唱他的歌。 对于这些,到现如今顾慎如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偶尔会忍不住好奇顾闲最后一次回到雪城是为了什么,会不会是回来找她,回来向她这个被放弃的女儿道歉。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到现在也还是在生顾闲的气。 车快开到老小区门口时,顾慎如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复杂,有些无措地拿出手机来转移注意力。恰好看到老同学群里梁芝几人在询问她回雪城的情况,便简单汇报了几句,顺手@了同在群里的宋振,又一次为顾闲去世时前他来帮忙的事道了谢。 群里有人开玩笑地传她和宋振的八卦,她也无心再看,把手机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直到身旁的陆别尘轻拍她的肩膀。 “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晚点再来。”陆别尘说。 顾慎如这才发觉车已经停好了,前面一转角就是她以前住的那栋楼,甚至已经能看见楼下那棵法桐树舒展的枝叶。 “没事,我就看一眼。”她深吸口气调整了心情,推开车门。 “慢点。”陆别尘下车绕过来扶她。 拄着拐几步走到楼下,顾慎如第一眼望见的是从前她房间的小阳台,整个被笼在法桐树斑驳的影子里,恍然如梦。 她的喉咙里隐约泛起酸意。 楼前那棵法桐比八年高大多了,把老楼衬托得又矮又小。已经倾斜的阳光穿过的枝叶缝隙,影影绰绰地落在地上。 曾几何时,这些阳光中常有一个穿黑衬衫的少年,他不爱说话,但有时会在楼下吹口哨,她如果招招手,他就手一撑翻上来,像鸟一样坐在她的阳台护栏上。 顾慎如侧过头,看见成片的阳光铺在身旁的男人仍然穿着黑衬衫的宽阔脊背上。 那股突如其来的酸意慢慢淡了一些。 “喂。”她吸吸鼻子,扯一下陆别尘的袖子,又抬手往二楼阳台指指,“你现在还能爬上去不?” “你想上去?”陆别尘反问她。 “没,就说一下。”顾慎如揉揉鼻子。她当然知道那房子现在已经归不知哪个陌生人所有了,再怎么也总不至于私闯民宅。而且就算真能进去,里面肯定也早都不是原先她家的样子。 就是有点心痒而已,面对这个没机会告别的,她曾经最喜欢的家。 顾慎如仰头盯着她的小阳台,久久不愿意挪开眼。 “别看了,上去吧。”陆别尘忽然拍拍她的背。 “真爬呀?”顾慎如一愣,扭头看看他,一边犹豫一边又带了点跃跃欲试,单脚蹦起来伸手碰了碰一楼的防盗栏,“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试试……” “你别淘气。”陆别尘立刻按住她的肩膀,“不用翻阳台,我有钥匙。” 作者有话说: 他有钥匙。 第42章 “你有什么?”顾慎如一扭头盯住陆别尘。 陆别尘没说话, 默默拿出一把钥匙放进她手里。 顾慎如不可思议地把钥匙拎到面前左看右看——居然真的是她家以前防盗门的钥匙,连钥匙链都是她小时候用的那个,上面挂的塑料蓝皮鼠都已经抹掉漆了。 “这钥匙你从哪儿找来的?”她眨眨眼睛, 愣愣看着陆别尘。 他的镜片在大太阳下反光强烈,让人看不清眼神。顾慎如看到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一下,但仍然没听见他开口。 “林小土我问你话。”顾慎如一时着急, 推了他一把。 “我们先上去再说。”这次, 他抬眼看着她笑了笑, 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往门洞的方向引。 顾慎如一边困惑, 一边无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向楼里走,一不留神又忘了照顾自己那条石膏腿, 到楼梯口时被狠狠绊了一下。 陆别尘扶住她, 叫她站着别动, 然后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 摆摆头, “上来, 背你。” 顾慎如怀着奇异的心情趴上他的背, 拐杖横着拿在手里。上了几步楼,她回过神来又急忙敲敲他,“你等一下,我家房子早卖给别人了,就算有钥匙也进不去。我是不是忘跟你说了?” 然而陆别尘上楼的脚步也没有停。 “能进。”边走, 他一边低声说。 “嗯?”顾慎如再度困惑。 愣了几秒,她突然念头一闪,从背后一把揪住陆别尘的领子, “林小土, 你别告诉我我家的房子其实是卖给你了。” 陆别尘侧过头看了看她, 用一个微笑接住她狐疑的眼神。 很显然,她猜对了。 “林小土!”顾慎如心跳猛地加速,人也突然凶起来,直接用手里的拐杖卡住他的脖子,“怎么回事你给我说话!” 陆别尘被迫仰起头,兜住她腿弯的手臂收紧了一些,“别闹,我怕摔着你。我们先上楼。” 将她背到二楼的家门口慢慢放下,他才终于抬眼直面她惊讶又危险的目光。 “是我把这套房子买下来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别生气。” 然而顾慎如一拐杖就敲到他身上。 什么叫来不及,什么叫别生气。林小土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陆别尘没躲,只是看着她笑,“到家了,你是想先进去,还是先骂我?” 顾慎如深吸一口气,最终选择先拿钥匙把门给捅开。一别八年,她是真的挺想念这个地方。 “林小土你等着。”一边开门,她一边嘟囔,拿钥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老旧的防盗门被拉开时发出干裂般的噪音,然后是一股尘封的气味。 在那股气味之下,顾慎如发现屋里的一切都一如当年:顾闲那把旧吉他仍然架在客厅一角,她的奖牌墙上还遗留着几个玩偶,就连那张当年用来上英语课的餐桌上也还是铺着印花的防水桌布。 除了家具和地板上都覆盖着薄薄的灰尘之外,所有东西都丝毫未变。 顾慎如拄着拐杖从这头走到那头,把每一样东西都看看又摸摸。陆别尘跟在她身边,等她摸够了之后用消毒湿巾擦净她手上的灰。 过了好一会儿,顾慎如才从那一阵惊诧和震动中缓过来,转头继续盯着陆别尘问:“你什么时候买下这个地方的?” 说话时,她的眼睛里闪闪的像浸水。长长的八年,她没有见过他这个人也没有回过雪城这个家,真的想不到原来家就在他手里。 “那年我回来,碰巧遇见就买下来了。”陆别尘的解释平淡而简洁,说话间换了一张消毒湿巾,擦了一张椅子给她坐。 “是因为我么?”顾慎如没有坐,她一条腿跪在椅子上,还是直直看着他。 陆别尘笑了笑,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窗外,扫过那颗繁盛的法桐。“也不全是。”随即他摇摇头,“当时听说这一片快拆了,觉得是一笔很不错的投资。” “投资?”顾慎如一怔,失望的心情一闪而过,突然有点想炸毛。“林小土你又给我开玩笑!” 谁信,谁会信。 就在她咬着牙捞起拐杖狠戳陆别尘肩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串蹭蹭的脚步声。 “露露?是不是露露回来了?”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个试探的声音。 顾慎如回过头,看见门口一个人推开虚掩的房门伸头进来,依稀有些面熟。多看几眼,她才认出来人是以前住在楼上的邻居,也是顾闲那边一个很远的亲戚,论起来她该叫表姑。当年顾闲出事,她就是辗转从这位表姑这里得到的消息。 “表姑!”她感到一阵亲切。 “诶唷,还真是小露露,我在门外听声音就像。”表姑也一脸吃惊,连忙推门进来。进屋后一见顾慎如身旁的陆别尘,她又将眉毛挑得更高,“呀小伙子,你也来啦!” 陆别尘微微颔首没说话。顾慎如又一次疑惑了,“姑,你认识他?” “嗯呐,不你同学么!”表姑不假思索,“那年你爸走的时候谁也没准备,你又不在,多亏这小伙来帮着忙里忙外。我那时候不让你好好谢谢人家么,你谢了没?” “不,不用客气。”此时陆别尘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一丝拘谨。 顾慎如还没反应过来,看看他又看看表姑,“等下姑,你当时电话里跟我说的不是他啊,不是宋振吗?” “什么宋什么?啧,当时太乱套了,姑也没顾上问他叫什么,不过肯定就是他呀!”表姑一摆手笑道,“这不,大高个儿,皮肤白,戴眼镜,长这么帅你姑我还能认错……” 在表姑喋喋不休的声音里,顾慎如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头,感觉到一阵后知后觉的懊恼。 高个,皮肤白,戴眼镜,按照表姑这个描述,她当时能想起的就只有宋振,而且宋振自己也承认了。 宋振! 她怎么没想到。她怎么能想到。 表姑离开后,顾慎如关好门,回头目光寻到站在客厅窗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陆别尘。 “林小土!”她冷着脸,没耐心拄拐,直接单脚一歪一歪地跳过去。 他爱如潮 第41节 陆别尘伸过来一只手想要扶她,被她打开了,但还是虚虚地护了一下她歪歪倒倒的肩膀。 “对不起,不是故意瞒着你,只是没想好该怎么告诉你。”他浅淡的笑容里带了点复杂的歉意。 顾慎如的心情很不平静。“那现在你说吧,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告诉我?”她两手叉腰瞪住他。“林小土你给我玩什么!” 陆别尘看着她,眼神从上到下轻轻扫过她的咄咄逼人的眼睛,默然维持着淡笑。 几秒种后,他才摇摇头低声说:“没有了。” 顾慎如瞪着他,试图分辨他说的是否是真话,然而无果。在那双深深的眼睛里她从来都试不出真假,也触不到底。 她一下别开头,不看他了。 “你生气了?”陆别尘轻声问。 “是啊!”顾慎如又瞪了他一眼,但随后就把头低下来,沉沉地出了一口气。她是真的想生气,却又发现没那么容易。 “但是……我还没有跟你说谢谢。”她的声音变得很细。 “林小土,谢谢你。” “不用谢。” 顾慎如抬起头,以为陆别尘会再说点别的,但他只是平静如常地笑了笑。她吸口气胸腔鼓起,然而原本无数想说的想问的突然间搅成团,全闷在心里出不来了。 最终他们谁也没再说什么。 …… 顾慎如开始着手收拾房子。 她决定不去酒店了,既然家还在,就干脆住下来。不过她一动手搞卫生,满屋就是烟尘四起,呛得她自己直咳嗽。 “你放着,我来。”陆别尘用胳膊挡着鼻子,拿走了她手里的扫帚。 于是接下来顾慎如就成了监工,倒骑在一张椅子上看他仔细检查了水管电源,打开水电,然后卷起袖子擦灰拖地。老屋许久没人住,水电也没断。 陆别尘的动作干净利落,让顾慎如看得出神,竟然觉得有点治愈。窗外的阳光一点一点斜下去,变成桔子色,安静地照在的这间蒙尘的老屋里。 简单打扫结束后,陆别尘下楼去买一些临时的生活用品,临走问顾慎如有什么需要的。顾慎如歪头想了半天,比比划划列了个很长的单子。 其实她平时在生活上是很随意的,护肤品之类的都是都是有啥用啥,有时捡点梁芝用剩下的。但今天不知哪来的小心思,就是故意想让某个人多跑几趟腿,想折腾他。 陆别尘离开后,她一个人呆坐着,渐渐又陷入之前那种恍如昨日的错乱感中,目光在这套老房子里四处流连,一边感动,一边茫然。 余光瞥见茶几上的一个小铁盒里还扔着十几个顾闲以前用旧的打火机,她于是扒拉一个出来划了几下,当然早已划不出一丝火星。听着打火轮干瘪的嚓嚓声,她心里升起一片落寞。 不自觉地,她开始寻找顾闲留下的其他踪迹,可惜除了墙角那把断弦的旧吉他之外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就是了,顾闲原本在家的时间就不多。她很想知道他在去世前是否曾回到这个家来过,现在也无从查证。 想想,又觉得他应该不会回来。 在客厅逛累了,顾慎如就拖着石膏腿回到她以前的小屋里。她那屋倒是还堆着不少东西,书桌上摞着初中的参考书和同学录,杂物盒里还有梁芝给她做的芒果核发卡,小床上堆着从前搜集的玩偶,还有好多她自己都忘了的小东西。 桌椅和小床都被人蒙了透明塑料布,保护得很好。塑料布一撤走,整个房间就像昨天还有人住着,不染一丝灰尘。 窗外来了一阵风,法桐的树叶沙沙地摇摆。顾慎如像是短暂回到十六岁的夏天。 她在书桌前坐下,把书和同学录一本一本翻开来,看得一会儿瘪嘴一会儿笑。 翻完桌上的书,在拉开抽屉的时候她忽然愣住了。 她的抽屉里躺着一个很大的皮面本,那是顾闲的五线谱本,从前他总说以后要给她写满一整本的歌,指的就是这个大本子。她原以为顾闲离开时把这个本子也带走了。 莫名地她突然有点紧张,像有什么预感似地飞快把本子抽出来,放在膝盖上翻开。 不过那里面一排排的五线谱,照例是一片空白。顾慎如嗤笑一声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是一本厚厚的空头支票,她都知道的。 但她还是一页一页地慢慢翻下去。人已经没了,就觉得空头支票也好。 翻到最后几页,空旷的五线谱中意外地开始出现写写画画的痕迹,越往后越密集。顾慎如心念一动,直接翻到末页。 视线里撞入一整页乐谱,是一眼就能认出的顾闲的潦草笔迹。 乐谱很长,占据了几页纸,有多处修改痕迹,有些地方几乎看不清。只有最后那几个字写得笔锋分明:“给臭宝,2015”。 2015,那是顾闲在世的最后一年。顾慎如的呼吸凝固住。 所以父亲回来过,回到这个家里完成了这份乐谱,然后放进她的抽屉。 这是一份礼物吗,是那首他许诺已久的歌? 顾慎如哭了,眼泪滴到乐谱上。她用手去擦,擦着擦着忽然发觉纸上的音符她一个都不认识。 她小时候顾闲总想教她五线谱,但她没时间学,现在顾闲真的给她写了歌,她却不会唱。 她不会唱。 被猝不及防被巨大的无力感击中,她控制不住地哭得更厉害,弓着腰胸腔抽搐得停不下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直到某一刻,背后忽然飘起来轻柔的吟唱声。 不待她回头看,一只干燥的手掌落在她汗湿的后颈上的,轻轻摩挲一下。 陆别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顾慎如身后,手上还有刚提了重物的勒痕。 “嘘。”他半跪下来凑近她耳畔,一手像安抚小猫一样揉着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落在她膝头的乐谱上,虚握住她正胡乱在纸上擦眼泪的手,指尖带着她从第一个乐符慢慢往后。 顾闲写的歌就这样变成了悠悠的吟唱。 轻柔的嗓音兜住了顾慎如不停滚落的眼泪。她侧过头,看见他眼里仍旧带着似乎永远不变的清浅笑意。 在她朦胧的视线里,那双幽邃的深黑眼睛雾了又清,清了又雾,像深深的湖,将她的眼泪一股一股接过去。 吟唱声断断续续。他不时停下来看看她,又带着她的手指向新的一小节,然后是新的一页。 她终于知道,那是一支很美的曲子。 结束时,顾慎如的呼吸稍微平稳下来,眼睛还是湿成一片。 陆别尘替她合上五线谱本,抬手用指背刮过她的面颊。“别哭。”他柔声说,“我见过他,你爸爸,在他离开之前。他心里有你,一定有的。” 顾慎如还是控制不住,低头捂住脸,手推着他让他先出去。 “好。”陆别尘顺从地起身,“我在外面,随时叫我。”说完揉揉她的发顶,安静地离开了房间,轻轻带上门。 顾慎如转头看见无声合拢的房门,最后一次泣不成声。 . 门外,陆别尘的手在门把上艰难停留了片刻,直到裤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 他拿出手机看一眼来电号码,转身到隔壁卧室接通了电话。 “小陆医生,你回来没?”电话里传来清晰利落的女声,“上周预约的复查你是不给忘了,他们说你没去!” “噢,一时忘了。”陆别尘微微一顿,嗓音低沉,“替我说声抱歉。” “那倒不至于,都同事。哎但是啊,”电话中的音调提高了一些,“但你得回来复查呀,不能偷懒啊我跟你说!那边主任说了,你上次复查的数据不算很好,咱们得引起重视啊,现在咱们术后还不到五年吧……” “我知道了,谢谢你。”陆别尘回望一眼身后敞开的房门,打断对方的话,“我现在不是很方便,有事发信息。” “哎,那你多久回来啊?”电话那头追着问了一句。 陆别尘沉吟片刻,低声说:“还不知道。” “啊?哎不是……” 另一端的人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没再听了,说了声“先这样”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的视线定在窗外。这间卧室的朝向和视野都不如隔壁,外面没有茂盛高大的法桐树,只能远远看见一片待休整的杂乱废地,也没有阳光照进来。 良久,他才走出房间回到顾慎如门前。门后里依然断续传来细小的抽噎声。他抬手想要推门进去,但兜里的手机忽然又震了一下,让他停住了。 手机接二连三有信息进来,他没有查看,也没有开门,只是松开了门锁的旋钮,将手掌贴在门上,额头也慢慢靠上去,然后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尘仔啊尘仔 第43章 在照在房间里的夕阳变成玫红色, 淡得只剩薄薄一层的时候,顾慎如终于把埋在膝盖上的头抬起来。 哭完之后眼睛肿了,但是心里逐渐轻盈。她扭头看见窗外葱茏的大树在微风里摇摆, 长长呼出一口气,错觉像是又变回一个十六岁的小孩,没心没肺, 只有远处一片大好前程。 恍惚间有种宛若新生的感觉。 她小心将顾闲的乐谱收好, 揉揉脸, 起身准备出去。 一开门见到陆别尘就在外面, 那么高一个戳在门口,吓了她一跳。他抬着手, 似乎正要敲她的门。 “吓到你了?”他也愣了一下, 但随即又朝她笑笑, “刚想问你肚子饿不饿。” 顾慎如抻头往外一看, 发现餐厅饭桌上放着几个外卖袋子,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点的。本来她也不觉得饿, 现在一看到有吃的, 肚子特别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 “来吧,吃饭。”陆别尘抬起手臂给她扶着,脸上笑容不变。 这一次顾慎如也没不好意思,就着他的手单腿蹦到餐厅,七扭八歪地靠在桌边。“有啥好吃的?”她搓搓手翻开外卖纸袋, 忽然觉得胃口还挺好。 “先坐好。”陆别尘替她拉开椅子,“洗手。”说着又找出免洗洗手液,拨开盖子。 顾慎如配合地伸出两只手, 手心接住他挤下来的洗手液, 凉凉的, 很舒适。 “不知道你想吃什么,随便买了一些。”陆别尘接着将外卖盒挨个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在他面前,“不爱吃的留给我。” 顾慎如一眼看过去,发现盒子里有清蒸鱼和蔬菜,都是她平时吃起来无压力的低油高纤高蛋白。撕开筷子翻捡了几口,突然觉得有点乏味,大概因为中午那一阵放肆吃了好多零食,胃口有点飘了。 她咬着筷子往不知还有没有货的外卖袋子里看一眼,问陆别尘:“有烧麦么?想吃那个。” 陆别尘没能给她变出烧麦来,只是拎起空纸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抱歉地笑笑,“没有。” “哦。”顾慎如耸耸肩,继续吃饭。其实她也知道没有,就是想问问。 她吃得很慢,细致地把肥肉还有其他不喜欢的全都挑出来,整齐排进对面陆别尘的饭盒里,然后看着他三两口吃下去。 她与陆别尘重新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似乎已经形成了新的默契。现在,她知道自己可以随意挑选想尝试的食物,反正吃不完或者不喜欢的话总有人兜底。他吃东西很快,也从不挑剔,他的胃好像很强大,可容纳的已经不局限于几个烧麦揪揪。 她喜欢这种感觉,或许已带着隐秘的依恋。 饭后,陆别尘找出一些旧工具,开始修理浴室的水龙头。先前他发现的里面几个角阀都有点漏水,应该是老化了。 他爱如潮 第42节 顾慎如对此一窍不通,即便想帮忙也只能帮倒忙,干脆闲闲地窝在沙发上等着,看着窗外夜幕渐落。 她平常很少有这么懒散瘫沙发的机会,这时候倒觉得有点新奇。 情绪平稳下来后,余出来的注意力开始转移方向。她看见客厅另一侧的浴室里亮着暖黄的灯,灯下一个穿黑衬衫的背影,微微弓着背在捣鼓水管。整片空气都非常安静,只听见扳手和零件之间叮叮当当地小声碰撞。 慢慢地她有点出神,想起很久以前某人替她洗沾满呕吐物的校服的那个下午。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人仍然沉静如同一个影子,久久盘桓在视线的一角,让人习惯又让人不安。 正发呆时,浴室里某处水阀“砰”的一声爆开,然后就听见哗哗的巨大水声。 顾慎如吓得差点跳起来,一晃眼就发现浴室里的洗面台已经变成了喷泉,带有锈色的水把陆别尘从头浇到脚。 “哇,林小土你没事儿吧!”她有点着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不过浴室里传来的声音倒还镇定。“知道家里水闸在哪儿么?”陆别尘一手按住喷水的地方,一边回头问她。 “不知道!”顾慎如回答得很干脆。不要说水闸,以前她连水壶在哪都要问妈妈。 但又很想帮忙,她左看右看也没发现有什么能用的,慌忙中抓了卷卫生纸,“我来了我来了……” 陆别尘看看她,嗤地笑了,“你坐好别过来。问题不大。” 顾慎如最终听话地没有过去,抱着卷纸重新坐回沙发上,转而反应过来觉得刚才似乎被嘲笑了,又不爽地鼓鼓嘴,“林小土你别看不起我。我不是不会弄,就是腿不方便。” 她远远看见陆别尘的侧脸一直挂着笑。 浴室里的喷泉表演还在继续,温暖灯光下的黑影突然一亮——他把湿透的衬衫脱了。顾慎如看到一片光光的脊背,被水流冲刷着,流畅紧致的线条没进黑色的裤腰里。 她默不作声挪挪屁股,头往一旁歪。 也没啥别的,就是好奇想看一下正面,咳。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小动作有点明显,陆别尘侧头扫了她一眼,回手就把浴室门给关上了。咔哒一声不轻不重的。 顾慎如:…… 看一下而已,不至于吧。 过了几分钟,她听见里面瀑布声停了,然后响起?热水器的声音,紧跟着是淋浴声。 “林小土你洗澡啊,用不用帮你拿衣服?”发现陆别尘带来的行李包还原样不动放在沙发上,顾慎如又热心地问了一句。 又过几分钟淋浴声停了,浴室里才传来陆别尘的回答,“那麻烦你,过来的时候小心点。” “哦!”顾慎如不好意思翻他的东西,于是拄着拐直接把整个包提到浴室门口,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只筋骨分明沾着水珠的手,带出来一团潮湿的蒸汽。 一声“谢谢”,这只手把包接进去了。 拎包的手消失在视线里的时候,顾慎如不自觉地把头一偏,往门缝里望了一眼。 真没什么别的,就是刚才还没看到正面么,想看。 但这次她还是没看到,那扇门很利索地在面前关拢了。顾慎如缩了下脖子,只感觉眼前一暗,犹剩下混合着香皂味的水蒸气悠悠地钻进鼻腔。 啧。 五分钟后,陆别尘穿着整齐地出来。 顾慎如浅浅瞪了他一眼。 有的人还跟以前一样小气,想占他点便宜可真难。 不过别的不提,浴室总算是修好了,顾慎如翻出洗漱包来也打算洗个澡。昨晚坐了一夜的车都没洗成,感觉脏脏的。 但她的石膏腿好像是个问题。意识到这一点,她站在浴室门口盯着脚发了愁。“林小土。”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就从嘴里溜出来。 好像突然之间就习惯了把一切问题都丢给他,反正他也总能平息。 “等一下。”陆别尘正在整理新买回来的床单和被套,见她准备洗澡便转头去翻包,很快找到一个石膏专用防水套。 “这样不怕水了。”他蹲在她脚边帮她把石膏腿包好,然后抬起头朝她笑了笑。 “咦,还有这种东西。”顾慎如抬一抬自己被密封得如同火腿肠的右腿,“你提前准备好的?” “嗯,常有骨折的病人需要这个,顺手带了一个出来。”陆别尘平淡地点了下头,说着又起身找来一个塑料小板凳。 “哦。”顾慎如靠在的浴室门框上,咬了一下嘴唇。 顺手,有多顺手?反正她听着不顺耳。 陆别尘把塑料小凳洗干净放置在淋浴喷头下,又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一手扶着她坐过去。将她安顿好后,他起身刷一下替她拉上了浴帘,又站在帘子外头交代道:“你小心一点,需要帮忙的话叫我。” 另一端,顾慎如坐在小板凳上,从粉红色浴帘底部的缝隙里看见他被浴室灯光模糊拉长的影子。那条影子在她跟前停留了片刻,然后退出视线。之后她听到关门的声音,有一抹异样的感觉从心里闪过。 需要帮忙就叫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发生在斯德哥尔摩那个迷乱的晚上。至今她也不能确定那个照顾了她一夜还帮她洗衣服的人是谁。猜归猜,不好意思直接问,因为既害怕他说不是,又害怕他说就是。 好在今天她应该不需要帮什么忙了,洗澡还不会么,又不是真的残疾人。 然而打脸来得很突然。很快她就发现她又高估了自己。 洗头洗澡倒是很简单,问题是洗完之后她好像站不起来了。浴室里老旧的瓷砖地一沾上泡泡水就变得异常滑,怎么也冲不干净。她的拐杖杵上去都直打滑,用不上力,当然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单腿乱蹦,万一再摔到什么地方,她真的要原地退役。 也总不能坐着等地上的水干,最终没办法还真的只能叫救命。 “咳,林小土?”她有点尴尬地冲外边喊了一小声。 “在。”浴室外立刻传来回应,“怎么了?” “那个,地太滑了我不敢站。”顾慎如用脚蹭蹭滑溜溜的地面。 “好。那我进来了?”外面传来声音,但没开门的动静,似乎在等她同意。 作者有话说: 嘿嘿。 第44章 听到门外陆别尘问话, 顾慎如在蒸腾的水汽中缩腿抱住膝盖,抿抿嘴,心里又开始有异样的感觉。 她虽然不属于思想保守的那类人, 但毕竟从来没和任何男性有过那种无距离的肢体接触。嗯……至少在神志清醒的时候没有过,所以终归还是有那么点不好意思,更别说此时此刻门外站的还是那个让她揪心揪肺这么多年的男人。 不过再想想, 又觉得应该没什么, 而且经过这两天的种种, 他们之间发生任何事她都不意外, 也不会介意。再说,如果她关于“斯德哥尔摩之夜”的猜想成立的话, 这应该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 顾慎如乱七八糟地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 虽然并没能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反而把她自己的脸给弄发烧了。 不过无论如何, 她终于还是朝门外喊了声“进来吧”。 门响了, 她吸口气抱紧没穿衣服的自己, 感觉到心跳节奏微微有些变快, 同时大脑不受控制地描绘出来一些色彩丰富的画面…… 真不是故意的,她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不乱想很困难。 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非常陌生,因为这些年她几乎全部精力都在训练和比赛上,孟廷管得又严, 自从顾闲离家后与她接触较近的男性除了老吴那个光头大叔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所以很难想象与一具异性的身体亲密无间是什么感受。 悄悄地说,偶尔她会偷偷羡慕那些双人滑的队友, 虽然他们搭档之间也并不一定都是恋人关系吧, 但至少在摔疼了的时候还可以相互安慰抱抱什么的。至于她么, 就只能被老吴嘲笑。 从浴帘的缝隙里,顾慎如又看到那个边缘柔和的影子。影子靠近的时候,她怀着说不出来的心情把头埋下去了,胡乱想象着对方掀开浴帘时候的表情。 听到浴帘动了一下,她的胳膊挨到自己的脸,觉得很烫。想想又觉得这时候还是应该说点什么,要么显得她太怂。 于是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林小——” 然而话音还未起,她看见面前的浴帘被掀起薄薄的一线空间,然后伸进来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把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浴巾准确地放在她头顶。 “先擦擦。”浴帘后传来男人平淡如水的声音,那只手也悄然退出去。 顾慎如:“……哦。” 就这。就这? 倒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呢,呵呵。 她拿下头上的浴巾草草擦了几下,然后把自己从胸口以下裹起来,隔着浴帘闷闷地说了声“好了”。 浴帘又动了一下,出现在视线中的仍然只有一只骨骼匀称的手,朝她勾了勾修长的手指。 “手给我。”浴帘后传来声音。 顾慎如突然有一丝烦躁。 怎么老是光伸个手,扭扭捏捏的,到底谁是小姑娘啊。怎么了不敢看吗,她长得辣眼睛还是啥? 带着点莫名其妙的不满,她自己抬手哗一下把浴帘拉开了,“我都包好浴巾了,你……” 浴帘猛一打开,她才发现原来他站得这么近,她发梢的水珠甚至溅了几颗在他的裤腿上。 那个淡淡的瘦长影子恰好覆盖在她身上。 顾慎如嗓子一哑,话没说完。 水蒸气一股一股在周围纠缠,天花板上老式浴霸巨大的暖色灯泡亮得晃眼,又烤得人发烫。她不自觉咽咽口水,仰头看。 陆别尘就站在她面前,身上换了件纯黑短袖t恤,看上去比之前的衬衫紧身一些,将他平直的肩绷得很紧,往下模糊地显出窄瘦的腰线,同时也把他的皮肤衬得非常白。从她的角度看,他高大得就像一棵笔直的树。 这棵树蹲下来,先是查看了一下她脚上的石膏防水套,确定没有进水后小心地取下来。她终于看见他的脸,但他镜片的反光又遮住了他眼里的神态,只能看到他既没说话也没笑,显得冷淡而又专注,真的就如同一棵没有表情的树。 顾慎如有点不安地攥了攥浴巾的边角。她觉得明明就很热,潮湿的水蒸气闷在肺里,头顶的浴霸像夜里的太阳,温度高得她都快出汗了,就是树也该烧着了吧! 但树没有。 陆别尘把石膏防水套折叠放在一边,然后拿了一张新的浴巾,替她围住了之前没照顾到的脖子和后背。 在他靠近时,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的肩和颈。她看见他冷白的皮肤沾染了几股从她发梢滴下的水,又看到细细的水流顺着他侧颈的肌肉和微微起伏的喉结走下去,到锁骨的位置被棉质衣服吸收,立刻将黑色的衣料撩湿了一小片,紧贴在锁骨上。 翻卷的水蒸气中开始有了他身上的肥皂味、衣服上的洗衣液味,还有刚洗过的健康的头发散发出的类似青草地的气味…… 与此同时,陆别尘用第二条浴巾将她更严实地包起来,头和胳膊都盖住了,就好像她是个不能见风的婴儿。 顾慎如真的出汗了,真的不满了。 “林小土你干嘛,我热。”她在浴巾里扭动一下。 但就在抱怨的时候,她眼角一晃,忽然瞥见陆别尘脖颈靠近耳朵地方,冷白的皮肤似有似无地像染了一层红。 她不确定是不是看错了,但确定的是她吸了一口气,然后感觉更热了。她心急地抬起头想看清楚,但仅仅捕捉到一丝淡淡的红影。那抹淡红一闪而过,然后她的眼睛就也被厚浴巾盖住,视线里只剩下一片让人不甘抓心的纯白。 “小心感冒。”陆别尘隔着浴巾揉了几下她的湿发,“地上太多水,我抱你出来。”淡淡的话语间,他躬身把裹成蚕宝宝的她抱起来,转身离开浴室。 视线受阻的顾慎如在双脚腾空时没有准备,反应过来已经被陆别尘半扛在肩膀上。他的一条手臂牢牢圈住她,带来一种很难形容的被掌控感。她的上半身倚在他身上,跟随他的步伐感受到微弱的震动。 一步一步,一下一下。 他爱如潮 第43节 明明以前也骑着他的肩膀在河边玩,但那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包括先前他背着她上楼的时候都和现在不一样。 现在的感觉她也说不清,只知道虽然已经离开了那个又蒸又烤的浴室,她整个人还是没能凉快下来,反而感觉身上干燥的浴巾已经不再干燥,原本刚洗过澡清爽一片的身体也不再清爽。 顾慎如在浴巾里无措地缩紧了肩膀。 但很快,这种陌生的感觉就突然中断。 陆别尘把她抱进她的房间,直接放在床沿上,拐杖留在她身边。“自己穿衣服。”说完便转身离开,动作很轻地从外面关好了门。 听到门锁响时,顾慎如拱出一只手来掀起盖在头上的毛巾,盯着已经关拢的桃木色房门看了半天,胸口起伏不定。 所以……火真的只烧她一个人呗。 她搓搓脸,倒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把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消化下去,有点丧气地从床上爬起来找衣服穿。 从北城家里带出来的旅行箱已经被陆别尘拿进了房间,平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床尾凳上,小床上铺了新的床单,是她喜欢的鹅黄色,枕套和被套上有小仓鼠的卡通图案。 她套上衣服,一头倒进卡通枕头里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老化的灯泡的光线暗淡,微微有些闪烁,她的心情也一样。没洗过水的床单和枕套散发出新布料的气味,给人安全感与陌生感并存。 窗外天已经黑了,那棵法桐树在夜风里轻轻地晃,伴有夏蝉嗡嗡的夜鸣,让人慢慢生出倦意。 由于刚才那一阵“火烧自己”,顾慎如暂时不想再看见某个人的脸,所以她也没有再出房间,就赖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她的旧玩偶。 留在雪城的玩偶没有北城多,放在床脚小小的一堆。多亏之前被塑料布盖得牢,这些娃娃都都跟新的一样,上面一点灰尘都没有。她躺在床上,童心大发地给它们排了个队,然后掏出之前陆别尘从商场娃娃机里给她抓出来的那只酷似金牌的毛绒耗子,放在队伍末尾。 看来看去,她又把毛绒金牌拿到前面,摆在第一个,正对她的脸。 玩了一会儿将睡不睡的时候,梁芝突然打电话来,一接通就是极快的语速。 “宝儿你干嘛呐,发那么多信息都不回!害我还以为那个谁把你给怎么了呢!” “呃。”顾慎如一时无语。是啊,她自己刚才也以为…… 但梁芝只是开个玩笑,接着就关心起她回到雪城的情况来。关于这个,顾慎如刚好也憋了一肚子感慨没人分享,于是立刻把从北城出发以来的事情挑着讲了一遍,从用小钢腿滑冰的小姑娘给她写情书,到顾闲去世时来帮忙的其实是陆别尘,再到家里的老房子也是被他买走的。 梁芝听完诧异得使用了一系列感叹词,之后说“宝你等一下,我先去把宋振弄死”。过几分钟,她才回来捡起电话,“然后呢?” “什么然后,没了啊。”顾慎如已经在抱着手机打瞌睡,迷迷糊糊回她。 “啧。”另一边梁芝发出嫌弃的声音,叹了口气,“宝啊,你也不小了,我真的不想每次都是我来问这个问题,显得我很像大妈。” “啥呀……”顾慎如这时候困得眼皮都撑不开,胡乱咕哝几句就要挂电话。 “喂喂喂,顾慎如小同学,你给我态度端正点儿!”然而梁芝突然开启了小妈模式,嘣嘣敲着手机话筒,就好像在敲她脑门儿。 “啊,你好烦。”顾慎如直接把手机扔床边了,但梁芝精神十足的声音还是从里面清晰地传出来。 “所以然后,”梁芝咬着字问,“你和那个谁,你俩现在是啥、关、系?” 作者有话说: 一则作者乱入的小剧场: 阿如:林小土好烦,怎么又只伸个手! 作者:宝贝你还想让他伸哪儿,跟姐姐说。 阿如(愣住半秒之后化身捂脸毛毛虫):啊啊啊姐姐坏! 尘仔闻声赶来,一边护住阿如的耳朵一边皱着眉打电话:喂晋江么,投诉一个无良作者,光天化日之下企图教坏小朋友…… ---thankyou--- 对不起开了个恶俗的玩笑,祝各位周一平安。 第45章 顾慎如听到梁芝的问题, 一直在打架的眼皮突然撑开了,但又没想好说什么,只是含糊地一个“啊”, 一个“呃”。 梁芝:“嗯?” 这跟她预想的不一样。还记得第一回 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顾慎如说给她二十五分钟,她去通知一下对方。 “宝你醒一醒。来乖, 别吊姐姐胃口。”梁芝不放弃, 又敲了两下手机话筒。 电话这一边, 顾慎如已经醒了, 正闷不吭声把毛绒玩偶一个一个往床边的墙上扔。 让她说啥,她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吊谁的胃口。她现在又不像小时候那么自恋又脸皮厚, 可以直接冲到人面前大声说出“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这种话。 最终, 她敷衍了梁芝一句“不知道”, 就草草挂断电话。 “那你赶快搞清楚啊, 这么没用呢你现在……”梁芝被挂断前挣扎着又说了半句。 顾慎如动作毛躁地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把硌到脸的毛绒金牌挖出来往墙上扔。玩具小老鼠弹回来刚好掉回她面前, 瞪着眼好像在看她。 “看屁!”顾慎如给了它一拳, 虽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梁芝问的那个问题她从八年前到现在就从来没搞清楚过,最开始什么都不懂,天真地以为“通知”了就算数,然而最后那通电话里,他却说“没有答应过”。这简单一句话让她这么多年都深深陷在自作多情的阴影里。 现在虽然知道了当时他是在老吴的胁迫下说出的那些话, 但除此之外他也没有再多解释。 自重逢以来,他总是出现在她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将她从深水里打捞起来, 但也就仅此而已。她现在已经知道他不像梁芝说的那样身负婚约, 知道热情的女同事只是“一起拼饭的”, 也知道那些被他存起来的“情书”并不是写给他的,但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他想要什么。 他的关心和照顾永远保留着分寸感,几近冷漠的分寸感,让她到现在还会时不时地怀疑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只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只不过以前认识。当然,他也从来不主动提起以前的事情。 顾慎如觉得这种矛盾感很折磨人。 他真的就像一个影子,你可以看见他,但不能拥抱他,他时时跟随你,但永不回应你。 天花板上老旧的灯在闪烁,毛绒玩偶被顾慎如扔得满床都是,在灯下化成无数个颤动的小影子。 顾慎如被这些影子包围着,思绪万千地睡不着。 辗转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爬起来,推开房门。 客厅里留了盏落地灯,灯下的人睡着。 另一间卧室由于先前窗没关好,地板和家具都泡了水一时半会儿清理不出来,所以陆别尘就把床铺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因为前一晚一直在开车没有休息,他此时睡得很熟,没有察觉到顾慎如出来。 顾慎如看到他的一只手臂都掉在了沙发外面,垂落在地上。他是半趴着睡的,睡得很安静,侧脸枕在手臂上,腿微微蜷起来,因为沙发太短容纳不下。他身上歪歪地盖了条从车上拿来的空调毯,遮住了一半的脸。 顾慎如注意到陆别尘的睡姿,忍不住偷偷一笑,因为睡着的他看上去很像一只大狗。 她翘起石膏腿一下一下蹦到沙发前,蹲下来揭开他脸上的毯子,推他的肩膀。“林小土,你醒醒,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不说,就只好她来问,如果还是不说,她就要生气了。 但陆别尘睡得太深,她没能立刻叫醒他。“林小土,起来别睡了,我有一个问题。”她又拍了几下他的脸。 陆别尘转了转脖子,还是没醒。 你倒睡得香。 顾慎如郁闷地盯着他。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他沉静的眉眼。在桔子色的暗淡灯光下,他的眉骨下方有浓郁的阴影,紧闭的眼睛就藏在里面,只有长而密的睫毛拖出来几条的淡影,黑羽一样。 现在已经很难得看到他像这样不戴眼镜的样子。少了那副陌生镜片的遮挡,这张脸距离她记忆中的样子忽然近了许多。 此时,窗外的法桐在夜风里沙沙地响起来,仿佛也在惊叹那个少年归来。 顾慎如想起八年前,同样是这里的夏夜,同样是暗淡的光。他的面容模糊,只留下一个令人难忘的轮廓。十六岁的她抓住他的衣领想要吻他,因为那一刻的风与月让她觉得非要不可。 当然那次她没有成功,之后又试,全都落空,如同在亲吻一个幻影。之后她耿耿于了怀许久许久,以至于现在想起来心里都还能感到一丝异动。 这该死的胜负欲。 桔子色的灯光闪动一下,灯下熟睡的人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小朋友,不学好。”这是当年他笑她的话,此刻突然又从顾慎如的脑海中划过,带来一股莫名的冲动。 曾经顾慎如很不能明白,为什么自己和他明明年龄差距不大,却总是被他说成是“小朋友”,而同样未成年的他却真的有着成年人一样的神秘和沉郁。 后来她知道了,他只是比她更早变成了一个“大人”,就像田径场上跑得最快的那个人,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他一个沉默的背影,虽然不远但很难追。 但她还是追上来了呀,她现在不是小朋友了,早都不是了。 窗外的风变得强劲,法桐宽大的叶片啪嗒啪嗒地拍打着客厅的玻璃窗。一层月光挂在树上,映在窗中还是当年的影。 灯又闪了一下,沙发上睡着的陆别尘翻过身,将脸转向沙发靠背避光的那一侧。 就是在这一瞬间,顾慎如突然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行把他的脸扳回来,然后低头用力亲下去。 她也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只觉得从前她亲不到,现在总该是时候补上。 这是他欠的。 她不怎么温柔的动作终于将熟睡中的陆别尘给惊动了。他条件反射式地往后一撤,躲开。 顾慎如唇下一空,心里顿时冲起来一阵不爽加不甘。 “林小土,我没亲到。”不敢相信。她抬眼瞪住面前的男人。 然而陆别尘似乎还是没有完全醒过来,沉黑的睫毛仍然垂着,眼睛没有睁开。 “对不起。” 顾慎如听见他哑哑的声音。 “对不起,呗。”然后他以轻不可闻的气音重复了一遍,像是痛苦般微微皱起眉。 此刻窗外风停了,法桐树变回了一尊鬼影。顾慎如心里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就这样被牵扯着迅速坠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清醒和尴尬。 她蹲在沙发前看着重新陷入深睡的陆别尘愣了片刻,想要把人推醒,但几次犹豫着都收回了手。最终,她替他把盖歪的毯子往上扯了一下,然后默默撑着沙发起身,拧了拧石膏腿转身准备回房间。 梁芝说得对,她现在是真没用。 不会,不敢,不知道该怎么办。 拖着一条瘸腿,她一步一步走得像个贼。 没想刚走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男人沉哑的嗓音。“呗?” 顾慎如闻声,感觉胸腔轻微颤了一下。 他现在已经极少叫她“呗”,除了前晚在北城训练场安慰情绪崩溃的她那一次,大部分时间里他似乎都在刻意避免这个听上去多少有些暧昧的称呼。而她每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字,也都会像第一次听到时那样有汗毛轻炸的感觉。 尤其像此刻,当他用将醒不醒的声音唤起这个腻人的名。 他爱如潮 第44节 转头,见陆别尘不知什么时候真的醒过来了,从沙发上撑着坐起来,借着昏暗的桔色灯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真是你。我以为在做梦。”他的声音还带着未醒时不设防的迷糊,说话间掀开毯子起身,脚落在地上。 “呃。”顾慎如一下没想好说什么。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她也以为在做梦。她不确定陆别尘是什么时候真正醒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记得的刚才发生的事,如果他问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该不该解释。 “你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又做噩梦?”这时陆别尘目光有点失焦地看着她,不算清晰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动出来。 顾慎如摸摸脸,深吸一口气。“不是。林小土,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手指头都攥紧了。 此时陆别尘刚从茶几上摸到眼镜,闻言微微一顿。 “好,你等等我。”话语间,他起身进了浴室。 顾慎如坐回沙发上。浴室里灯亮起,水声响起,很快等到门重新打开的时候,陆别尘已经整理好头发戴上了眼镜。他的脸上并无明显表情,好像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冷静的,时刻带有分寸感的陆医生。 “想问什么?”他带回一杯温水放进顾慎如手里,然后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她。 可是天知道为什么,顾慎如好不容易到嗓子眼的话忽然又问不出来了。 手里的水杯温温吞吞在发热。在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一直酝酿在心里的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问题,因为她期待的答案太过明确。至少至少,她不能再听一声没有后续的“对不起”。 所以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扔下陆别尘就起身回了房间。房门砰的一声,被她关得很响。 时间已经临近后半夜。顾慎如又累又失落地滚回床上,在煎熬中慢慢睡着了。就算到了梦里,她也是气闷地皱着眉。 当然,梦也不是什么好梦。 她的石膏腿让她睡得很不舒服。她又像昨晚一样梦见那腿从身上掉下来,孟廷拿着锯子,jen从冰河里探出手。 白天清醒时她的注意力尚且能被别的事分散,但一睡着了,她最无解的恐惧又立刻缠上来。 她终究是没办法像路路小姑娘那么乐观,面对可能到来的那场手术,她心里充满纠结。接受它,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断送运动生涯,如果不接受,保守治疗的结果又很难预测。 她时不时会想放弃,但又缺乏足够的勇气。就如同jen临走前留下的那句看不见,她也看不见离开冰场的自己,很怕到了最后,她真就变成了孟廷口中的一个错。所以现在,她就只能逃避。 噩梦惊醒的时候,顾慎如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盖在身上的夏凉被都有点发潮。夜风从窗户吹进来,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房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关了,屋里一片漆黑。她从床上跪起来伸手开了灯,然而那盏昏昏的旧灯一闪一灭,白天里阳光充沛的房间忽然显得有些阴森。 毕竟是八年没回来过的地方,已经不如当年熟悉。顾慎如心里一阵发虚,一把抱紧枕头。 “林小土!”下意识就喊出这个名字。她知道他就在外面,也知道他会来陪她。 很快,门响了。 “我在。”陆别尘出现在门口。他看上去很清醒,似乎上次被她吵醒之后就没再睡了。 “林小土,我做噩梦了。”顾慎如两只手捂着脸,浑身紧绷一时缓不过来。这次真的是噩梦。 “不怕。”陆别尘走进来,一手隔着头发轻轻揉了揉她的后颈,像安抚小猫一样。 顾慎如不自觉往他的方向凑了凑,感觉到他的手掌顺过她的后颈,然后是她的脊背,一下一下带来厚实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睡衣她可以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 他们都不说话。 他好像真的把她当成了一只受惊吓的小动物,拥有无尽的耐心来将她哄好。 慢慢地顾慎如也就真的变成一只小动物,缩起肩膀蜷起腿,心有余悸地贪恋着一个人的触抚。那一刻她希望时间就此停下来。 第46章 “又梦见动手术了?”过了一会儿, 陆别尘才拍着顾慎如的背,轻声问她。 顾慎如慢腾腾抬起深埋在膝盖上的头。她确实害怕那个手术,对她来说风险太高。更不提孟廷那一脸失望的样子还挥之不去。 “你咋啥都知道。”她闷闷地看着他。 “小朋友的心情都写在脸上。”陆别尘笑了笑。 片刻, 他又敛起笑容,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呗呗, 你不用怕。”一边说, 他一边替她把乱乱的头发理到耳朵后边。 “那一类手术我有一些了解, 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毕竟现在的技术已经很成熟,相对是安全的。” “相对安全, 就是不安全。”顾慎如避开他的目光, 声音渐渐走低, “林小土, 我都没时间了, 你还想骗我。” 目前距离冬奥开幕仅剩八个月, 她想既接受手术又不错过这最后的机会的话, 大概需要一个医疗奇迹。当然如果不接受手术,她就需要另一个奇迹。怎么想都是穷途末路。 一阵心酸冲上来,顾慎如习惯性地拼命咳嗽,借着咳嗽的劲让涌上眼眶的几滴眼泪流出来,然后使劲揉眼睛。 她这几年其实很少当人面掉眼泪。即便重要比赛失误时, 媒体镜头也极少捕捉到她流泪的样子,所以她总是给人留下“没心没肺”的印象。主要是因为自从顾闲离开后,家里就再没人会哄她安慰她, 她也不好意思在梁芝那哭, 所以慢慢就习惯了想哭的时候忍着, 实在忍不住了就假装咳嗽打呵欠什么的。 不过这一次,很显然她装得并不像。 “想哭就哭出来,不要紧。”陆别尘轻轻拍她的后脑勺。 他不说还好,一说,顾慎如顿时觉得鼻腔里涌上一股尖锐的酸涩感。但她强忍住了,不想又在他面前失控。 “林小土,你好烦。”她用掌根捂着眼睛,又把脸往膝盖上埋。 但陆别尘拉开她一只手,轻轻一托她的下巴,让她重新抬起头。 “嗯,都怨我。”然后他用拇指蹭蹭她的红眼睛,很淡地笑了笑。“所以你要是不开心就打我。” 顾慎如终于憋不住了,抽抽鼻子,嘴角往下弯,真的给了他一拳,打在左肩膀上。 她知道自己没用多大力气,但陆别尘就像是遭到重击一样突然捂住肩膀,另一只手无力地耷拉下来,然后面露痛苦地倒在她旁边的床上。 “现在的小朋友,下手真狠。”就连他的声音也弱下去了。 见他这样,顾慎如愣了一下,看一眼自己刚才打人的那只手,才忽然反应过来他是装的。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在她的印象中都是一个严肃又认真的形象,微笑起来偶尔带有一丝腼腆,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冷峻。她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像这样闹着玩,竟然还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顾慎如的眼角还是湿的,但她没忍住,噗嗤一声捂住了嘴。 “笑了?”陆别尘半躺在床上,松开自己肩膀,抬手拨开她挡着嘴的手腕。“笑了。开心点了么?” “没有。”顾慎如揉揉脸,用力摇头。她不笑了,但也没有再哭。 “好了,放松点。”陆别尘坐起来,偏过头来看着她的脸,眼神里笑意温淡,“你会怕也很正常,毕竟小孩子都怕做手术啊。” “我不是小孩儿。”顾慎如鼓鼓嘴。 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有点习惯了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 “嗯,通常大孩子都更勇敢。”陆别尘笑着点点头。 顾慎如一顿,不知道怎么接了。 “林小土。”她又给了他一拳,感觉像被套路了呢。 这一次陆别尘没有再假装被打倒,而是认真看着她,“但是,你知道那些怕手术的小朋友最后都变成什么了吗?” “变成?”顾慎如狐疑地看着他,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病好了,变成了上蹿下跳的熊孩子啊。”陆别尘将眼睛收窄,笑容加深,“就像你认识的路路,特别烦人。” “噗。”顾慎如推他一把,“林小土你乱说!是不是想说我也是熊孩子?我哪儿熊了,哪儿熊?”她用力戳着陆别尘的肩膀。这次她真的笑了,甚至有点停不下来。 “好,好,你最乖。”陆别尘按住她的手,也跟着肩膀抖抖地笑了笑。 笑过了,他将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看着她的目光又恢复专注。 “我没有骗你,从来没有。”他用那种她最熟悉的,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对她说,“所以再信我一次,不要怕。没有什么好怕的。” 顾慎如又一次感觉到眼眶发胀,但心里翻滚的情绪已经平息了。 “知道了,你让我想想。”她低下头,抠抠手。 “不急,还有时间。”陆别尘揉了揉她的肩膀,“很晚了,你先休息,别的明天再说。” 说就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顾慎如一个下意识,一把拽住他的衣服。她不想再一个人待着,有点害怕。她还想时时刻刻都能看到他。 “怎么了?”陆别尘停住脚。 “我……”顾慎如眨眨眼睛,没好意思说实话,“咳,我睡不着了,而且有点饿,想吃火锅。” “火锅?”陆别尘稍微停顿,然后笑了。 顾慎如自己也知道半夜三更没地方吃火锅,她就是没过脑子随便说的。“不是……” “好。”然而不等她把话说完,陆别尘就拍拍她的手,转身出去了。 顾慎如起身追到房间门口,发现他已经在客厅玄关处换鞋子。 “哎?”一转眼他已经在大门外,顾慎如忙抻着头喊,“你去哪儿呀?” “在家等着,馋猫。”楼道里依稀传来那个沉厚的嗓音,然后是匆忙下楼的脚步声。 顾慎如捞起拐杖移动到窗户边,很快看见一个高高的影子大步走出去,从昏暗闪烁的路灯下穿过。他走得太快,她想喊一声都来不及。 人影走远消失后,她一回头忽然发觉整个房间都变得异常空旷,原本温暖的灯光莫名诡异。窗外风声一响,之前那噩梦似的阴森感觉竟又回来了。 她把全屋的灯都打开,但并没起什么作用,反而被客厅里微微闪烁的大灯晃得心悸。最后她干脆就趴在客厅窗台上,眼巴巴盯着楼下那条小路,用脚尖踢着地板数秒。 直到一条长长的深黑影子又回到视线中,她身后的桔色灯光才又显得平淡温柔。 陆别尘拎着一个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购物袋回来了。 “给,挑挑有没想吃的。”他说着,将袋子放进她怀里。 “你刚才走得也太快了。”顾慎如一边翻开袋子,一边忍不住小声嘟囔。 “你害怕?”陆别尘看一眼满屋亮起的灯。 “我、我没那么怂。”顾慎如瞥他一眼,有点没好气,“就怕你大半夜被坏人抓走!” 陆别尘笑笑,没说话。 顾慎如也低着头专心翻购物袋,从里面搜刮出来好几盒不同口味的自热小火锅,不由得舔了舔嘴。这种小火锅这两年可流行了,她已经馋了好久,但因为热量太高一直没敢碰。今天不管了,破罐破摔。 陆别尘把几盒小火锅全都拆开泡好,在她面前摆成一排。 “你不吃?”顾慎如发现他给自己只弄了一盒速溶粥。 “你剩的给我就行。”陆别尘淡然地搅着他的速溶粥。 “也好,我肯定吃不完。”顾慎如心安理得地掰开一次性筷子。 小火锅太香了,短暂地让她忘了所有糟心事。 他爱如潮 第45节 两人对坐着沉默地吃了几口,顾慎如忽然又感觉缺点下饭的,于是想找手机来放歌听。眼睛一扫,却发现了摆在客厅茶几玻璃下的投影仪。 “林小土,我想看电影。”她眼睛一亮,立刻把手指过去。 八年前那个暑假,在陆别尘还叫林尘,还给她上英语课的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看英文纪录片来练习听力,用的就是这一台投影仪。 当时因为有孟廷在场监督,他们之间总是远远地隔着一个茶几,他在前她在后。但孟廷从来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来顾慎如就可以肆意偷看某个人而不被发现了。母亲的严密监控反而给她带来一种偷盗成功似的罪恶愉悦感。 有时候他会不小心挡住投影仪,侧脸的轮廓映在画面一角,像一个巨大的影子,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强烈。每到那种时候顾慎如就会在某个瞬间希望客厅的灯永远黑下去,让人昏昏欲睡的纪录片也永远继续。 还能清楚回忆起最后一堂课上他们看的是一部鸟类纪录片,讲的是两只白鹮的艰辛爱情。那部片子最后只看了一半,顾慎如至今也没能把尾巴接上。 此时此刻看见已经老旧的投影仪在茶几下套着灰扑扑的塑料袋,顾慎如突然陷入一种遥远的宿命感,就如同这间尘封的老房被人破门而入的一刹那。 “林小土,你还记不记那个鸟的电影,大白鸟找媳妇那个?”她眼睛亮亮地看着对面的陆别尘,“我们把它看完吧!”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还不知道那两只鸟最终是否双宿双栖。现在,她突然迫切地想看到结局。 “好,我看看。”陆别尘笑了笑,在顾慎如的催促下放下吃的起身去摆弄投影仪。 铺满灰尘的塑料袋摘下去之后,投影仪还是之前的样子,塑料外壳上没留下任何时间印痕。接上电,功能也还是完好的,画质照现在的标准来看有点糊了,但顾慎如不嫌弃。 她兴致勃勃地把小火锅都转移到茶几上,自己窝进陆别尘刚才睡觉的长沙发里,不断地催他“快点、快点”。 由于手边没有电脑或优盘,陆别尘打开了手机的投屏功能,这样可以用流量上网找片源。 对面的白墙上出现播放器界面的时候,顾慎如感觉就像昨日重现,有些兴奋地抱着小火锅摇头晃脑,还不忘提醒陆别尘关灯。 之前在等陆别尘的时候她因为太害怕,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这时候陆别尘便一盏一盏地关,最后只留下沙发旁那一盏桔子色的小灯。 等陆别尘绕一大圈关灯回来,突然发现投影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动同步了本地播放列表,跳出历史播放记录,小画面中隐约可见一个冰上徜徉的飘逸身影。 沙发上,顾慎如正直直地盯着投影画面,嘴里还衔着一根火锅豆芽。 “这个,我需要解释一下。”陆别尘立即拾起手机取消了投屏。 “嗯?”然而顾慎如一片茫然地转头看他。 “播放列表里的视频,我需要解释一下。” “什么视频?”顾慎如更茫然了。 其实她刚才根本没看清播放记录那一栏里的小画面。她的视力实际不算好,因为冰面白晃晃的很伤眼睛,常年训练下来她和一些队友多多少少都有点散光,加上她的训练强度较大,常常练得眼睛充血,对视力也有影响。 所以,她满眼问号地看着陆别尘,一下一下咬着嘴里的豆芽,“你在说啥,什么播放列表?” 陆别尘顿了一顿,一时没再回话。 他原本以为顾慎如之前在他家就已经看到过那条视频,有些担心会吓到她,毕竟将一条超过十小时的个人剪辑长期循环播放,这看上去有点像是极端私生饭的行为。 但现在看来他想错了,她还不知道。 “没事。”他微笑着摇摇头,迅速隐藏播放记录后重新打开投屏,然后才又看着顾慎如,“这边弄好了,告诉我你想看什么。” 但这时候,顾慎如已经把之前心心念念的鸟类纪录片给忘了,因为就在刚才,她竟然从某个人那张万年无波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些些……可疑的慌乱? 她眯了眯眼睛,盯住他。 桔子色的灯光恰好映在他的侧脸上,穿透镜片照亮湖水一样的眼睛。虽然仅有一瞬间,但顾慎如确信她刚才看见湖面上荡开了涟漪,一层一层四散蔓延。 她吸溜一下把嘴角边那半根豆芽卷进嘴里,然后很不客气地直接伸手扒拉陆别尘的手机,“你刚才说播放列表里有什么,给我看一下!” 顾慎如动作迅猛。陆别尘下意识收起手臂躲了一下,把手机屏幕按在胸口,那样子看上去竟然有一丝丝狼狈,不像平时的镇定沉静。 “林小土,给我看!”于是顾慎如的好奇心一下子窜得更高了。她眼神精亮,整个人从沙发上跪起来扑到他那边去抢手机,不知不觉中又带了点小时候的匪气。 为了制止她这一套“高危动作”,陆别尘最终把手机交出来。 不等他说话,顾慎如就飞快地翻到播放列表,胡乱点了播放的。 投影仪豁然一亮,白色光束仿佛有实体般冲出来,搅得空气中细小的灰尘不停翻卷。 对面墙上出现一幅明度很高的画面,是一个小女孩,穿羽绒服,戴了一只很大毛线帽,只露出乌黑的齐头帘和一双大眼睛。女孩脚上蹬了双小冰鞋,正在雪白的冰面上踉跄滑行。 “这谁家小胖妞啊,还挺可爱的。”第一眼,顾慎如看得傻乐。 但第二眼,她愣了,因为画面一角闪出顾闲的侧影。那个男人戴着茶色眼镜,穿着立领风衣,蹲在冰面上笑着冲小女孩喊“臭宝”。 “这是……我?”顾慎如愣愣地看一眼身旁的陆别尘。 与此同时,画面中的小胖姑娘咯咯笑着滚倒在冰面上,像一颗不听话的冰汤圆。 “还能有谁。”桔子色的灯光下,陆别尘抬眼接住顾慎如惊疑不定的目光,微笑着低声回话。 作者有话说: 其实我们尘仔真的是个纯情boy 第47章 顾慎如第一次尝试上冰时只有两岁左右, 并不是在体育馆里的冰场,而是封冻的红白河上。 她已经全忘了,如果不是看到这条久远的视频, 大概永远都回忆不起那时候的情形。 她先是吃惊陆别尘怎么会有她这么小时候的视频资料,但还来不及询问,又被视频的内容深深冲击。 她看到一向不喜欢滑冰的顾闲穿着一双黑色冰鞋, 在冰面上姿态洒脱地肆意滑行。他的手里牵着小小的她, 时不时把她悠起来又放下去。每一个起落, 幼年的她充满活力的惊笑声都会溢出画面, 让二十年后的自己一阵心颤。 顾闲的笑脸映在结冰的河面上,镜头外还能听见当年的风。呼啸的风里传来孟廷的声音, 竟然柔和得令人难以想象:“哎呀你小心点儿呀, 这么小的孩子你带她转那么快干什么, 再摔了!” 孟廷的声线清晰锋利很好辨认, 但画面外的顾慎如还是狠狠地惊诧住了。印象中, 孟廷说话时永远是平静冷硬的腔调, 从没这么温柔过。 镜头里画面晃动, 是孟廷急得跑起来。 然而顾闲却一把将幼小的顾慎如拎起来,飞快滑走:“妈妈来抓臭宝了,咱们快跑哇……”但只在下一秒,一大一小就四仰八叉地摔在冰面上。 很快,画面倾斜固定, 孟廷一路小跑进来,一边摘手套一边埋怨顾闲:“你看你看,坏人!你把我女儿都摔坏了……” 顾闲四肢舒展地躺在冰面上呼出一团白气, 毫不在意地大笑, “摔不坏, 你也来!”说着抬臂捉住孟廷刚脱掉手套的手,猛地一拉将她也拽倒在冰面上,顺势翻身将她和小顾慎如一起拢住,三个人就这样在冻河上翻滚成一团,笑声和惊叫声都纠缠在呼呼的风里。 视频里的孟廷穿了一件红色长款羽绒服,火一样鲜艳的颜色仿佛烧穿了悠远的时光,让画面这一头的顾慎如也感到眼睛发烫。 在现有的记忆中,母亲是灰蓝色调的,从来没穿过红色或者任何色彩鲜艳的衣服。并且为了节省时间经历,她通常都是同样款式的衣服准备好几套。 画面中,年轻的一家三口还在笑闹不止。一双穿着迷你冰鞋的小脚高高举起来,在冬季苍灰色的天空背景里来回摆了几下,然后伴着一串尖脆的“啊呀呀呀”翻到后面去了。 一身红色的孟廷从顾闲的臂弯中挣扎出来,去解救那个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卷成驴打滚的小笨蛋。顾闲则是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笑,宽宽的肩上抖落一片冰碴。 画面之外,顾慎如也跟着噗嗤笑出声。她这头明明是六月的天,却恍然觉得看见了冻河上蒙蒙的雾。 透过这层弥漫的雾,她久久注视着视频里孟廷身上轻盈厚实的红色羽绒服,无论怎么用力想,也回忆不起它的来处和去处。 她默默心算了一下,那年的孟廷大约二十三四岁,是跟她现在一样的年纪。 眼前的雾气忽然更浓了。 视频跳到下一个片段。画面一亮,小笨蛋长高了一小截,圆溜溜的肚皮也瘦了一点。她来到了真正的冰场,正在臭美地对着镜头炫耀自己缀满亮片的小裙子。 这一次,画外是顾闲磁性的嗓音:“臭宝真好看,啊……但还是妈妈更好看。”话间镜头稍移,又是一抹亮眼的红。孟廷翩翩而来,身上穿的是带有长长飞袖的红色考斯腾,搭配浅咖色大袜,像一只健硕优雅的火烈鸟。她弯腰将小顾慎如一把抱起,在冰上转了一个悠长的圈。 顾慎如痴痴地望进画面,眼里光影闪烁。 “真的是妈妈更好看啊。”她吸一下鼻子,不自觉喃喃自语。 她知道孟廷年轻时也曾是运动员,但从不知道母亲穿上考斯腾,束起头发是什么样子,家里连一张这样的照片也没有。小时候她曾经好奇上网搜过,但并没什么结果,毕竟孟廷不是知名运动员,没有留下什么媒体资料。 今天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孟廷。顾慎如看着视频里的母亲,突然羡慕被她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号的自己。 然而画面中那个迷你版的她似乎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鼓起一张小圆脸在孟廷的臂弯里扑腾,如同一只生气的河豚。 “我好看我好看我好看!”她昭告天下,“我要学滑冰,要比妈妈更好看!” “学滑冰太苦了,咱们玩玩就行了好不好?”火烈鸟妈妈低下头来,轻啄了一下小脸蛋。 “我不我不我不,就要学,要跟妈妈一样漂亮……”小孩说着说着竟然急哭了,委屈得六亲不认。 镜头中人的笑声逐渐延伸到画面外。 顾慎如余光看见身旁陆别尘静默的侧影,发现他的肩膀在轻微抖动。 “林小土你不许笑!”她把一个枕头拍在他身上,借此压住自己隐约的鼻音,暂时转移开注意力。 陆别尘接住枕头,看着她,“看来小朋友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嗯?”顾慎如没明白。 “你现在很美。”陆别尘接着说,笑容坦诚平静,眼下一对笑纹在桔子色的灯光下比平时更明显。 顾慎如一怔,回过神来又给他拍了个枕头。 “用你说。”她故作高冷地嗤一声,然而一转身,又悄悄用肩膀头蹭了蹭忽然发烫的脸。 你现在很美。 回过头来,继续看视频。 这时的画面中已不见顾闲的身影,但是出现了当时还没有秃的老吴。 这一节顾慎如有点印象,好像是她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获得名次之后,雪城电视台的一个采访。但是因为年代久远,现在网上已经很难找到这条视频,她自己如果不看见也想不起来。 画面里,黑发茂密的老吴两手撑着冰场护栏,面对着镜头眉飞色舞,“……头回见面,我说丫头啊咱身体条件跟不太上,要么试试冰球。诶嘿结果你猜怎么着,小丫头气得咬了我一口!”说着抬手指指虎口的位置,“就这儿,可狠了!” 背景中,十一二岁模样的顾慎如一身利落的训练服,一个平滑的蟹步从镜头前一闪而过,还抽空冲老吴吐了下舌头。那时的她很热衷于炫技,眼神里带了点狂。 “第二回 见面,我还劝她,我说咱不是这块料,没必要吃这苦。”另一边,老吴还在摇着头,但转而又把眉毛提起来,“诶可是劝不动啊,你不教她吧,人就自己搁旁边练,不让练就哭……” 老吴说话时表情很夸张,把记者都逗笑了。 画面外,顾慎如也没忍住吃吃地笑,笑着笑着忽然狠狠一阵想哭。 老吴说的她都已经不记得了。记忆中的小时候,她之所以努力训练比赛,一半是迫于母亲的严厉和高要求,另一半是对那种光环加身的感觉上瘾,尤其是在学校被同学们众星捧月的时候。 她怎么能不记得从一开始的开始,在孟廷还并不严厉,荣光也还没有降临的时候,她原来就这么喜欢滑冰这件事,尽管那时的她还只是个小笨蛋。 那种单纯的喜欢,这么多年来她竟然给忘了。 孟廷骗了她,说她是为比赛而生的。 但她明明就不是,至少最初,并不是。 顾慎如弯下腰把头埋进膝盖里,但她没有哭,只有笑,越笑越厉害,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缩起来,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小笨蛋。 一旁的陆别尘转过头来,没问她在笑什么,只是默默陪着她笑。他无察觉地的挡了一点投影仪的光,将自己轮廓锋利的侧影清晰地映在画面一角。 他爱如潮 第46节 在那条采访视频之后,画面中开始出现顾慎如参加比赛时的影像,从古早时期开始,每一场有记录的比赛都被剪了进来。 顾慎如看到小女孩时期的自己在得奖时叉腰,落后时大哭,摔倒后时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被批评了还当众和教练顶嘴。稍微长大点后她稍稍收敛一些,但神色依然飞扬。 仿佛时间被浓缩了。她从这条被精心剪辑过的视频里看见自己在一块接一块的冰面上一节节长高,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同时,画面的一角一直停留着一个线条流畅的侧影,沉默而专注地看向每一块冰上的她,就像是她最长情的观众,无论输赢都一路跟随。 陆别尘没发现自己遮了投影仪的一角,顾慎如也故意没有提醒他。她窝在沙发上偷偷盯着那个影子,忍不住抬起手在旁边比划了一下,恨不得把它切下来装进钱包里带走。 不知不觉中窗外漆黑的夜空开始泛青,桌上的自热小火锅已经凉透了,而视频的进度条才到一小半。 画面内容按照时间顺序进展到顾慎如进入国家队之后。 在这些片段里,她不再当众大哭或大笑,而孟廷已经变成熟悉的灰蓝色,总是面容严肃,教练老吴的头也慢慢秃了。 至于顾闲,不知从哪一个时间点起,他就彻底消失了。 于顾慎如而言,所有近年的比赛或采访看上去都非常乏味,完全不能像之前那些久远的影像一样让她的心绪层层起伏。所以她平静下来,看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 窗外风一过,法桐抖落了几片叶。 “林小土,我还没问你这些视频是哪儿来的。”她再度往身旁扔了个枕头。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刚才某个人好像说要解释一下。 嗯,是得让他好好解释解释。 作者有话说: 可能大家都会讨厌孟廷,但她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加害者,甚至包括顾闲那个渣男也不是。有时候宿命深浅,缘分长短,真的很难说。 能看到这咱们也算今生有缘,本章红包~ 第48章 枕头扔过去, 却无人回应。 顾慎如一转头才发现旁边的单人沙发不知什么时候空了,而客厅另一边卫生间的灯倒是安静地亮着。 “啧,又上厕所。”她话都到嘴边了又没人说, 不满地小声嘟囔,“不是火锅吃多了吧。”之前的几盒小火锅她虽然馋,也到底没敢多吃, 最终照例每样尝了几口就都扔给了陆别尘, 还监督他吃完了。 明明记得他以前挺能吃辣的, 怎么现在两口火锅就跑厕所。 “林小土, 你快点!”她冲卫生间的方向喊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等着。 窗外天色又变浅了一些, 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六月的晨风是温温润润的, 吹得半宿没睡的她很快开始觉得困。 卫生间的门还是关着。顾慎如终于等累了, 趴在沙发扶手上咕哝一句“真磨蹭”, 然后又是不情不愿地睡着了。 这次她没有做噩梦, 做了一个好的。 在梦里, 穿红色羽绒服的孟廷牵着她的手在冻住的红白河面上滑行, 沿途她见到很多别的人,有顾闲、老吴、梁芝、jen,还有曾经无数的同学朋友。 她幸福地从人丛中穿过,然后回首目送他们远去。孟廷也跟随人群离开了。再转头看前方,河还是那条河, 曲折无尽头。 只剩下她自己在冰面上继续滑行,但也并不觉得孤单,因为眼角余光中长久地跟随着一片影子。它没有面孔, 温暖沉静, 被斜阳拉扯得非常悠长, 像一条路。 她的后路,她的归途。 顾慎如睡熟时,另一边洗手间的门才无声地打开。 陆别尘回到客厅,将仍在播放的视频静音,然后把顾慎如歪扭吊在沙发外边的腿捞起来放平,好让她睡得舒服一点,之后又把毯子拉起来,轻轻给她盖上 顾慎如没有醒,只翻了个身,咂咂嘴发出一小声呓语,不知在做什么梦。先前一直没休息好,这时的她睡得像婴儿一样,面颊和鼻头微红,一双小而饱满的嘴唇被舌头舔了舔,泛起一层水光,手臂乖巧地缩在胸前。 陆别尘替她掖住毯子的边角。到靠近肩窝的位置,他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悬在她的嘴唇上方。 顾慎如那双晶亮的粉红色嘴唇吧嗒了一下,好像感觉到即将到来的触摸。但是那只手并没落下去,只是隔着一层空气轻柔地描摹她的面容,从勾起的唇角到圆润的鼻头,到浅凹的拥有卷翘长睫毛的眼,最后到她散落在灯下的头发。 最后的最后,她的发梢被一缕晨风吹动,柔滑得像一截绸缎从他的掌心划过,然后飘落。 顾慎如没醒,看不到身旁那个男人此刻眼中沉浮的笑意。 陆别尘收回手,很轻地将灯关了。 . 顾慎如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过了,以至于她醒来的时候都脑子都是懵的,一时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是被压在屁股底下的手机震醒的,挖出来一看,就是梁芝的一长串语音信息,再看时间,居然都快到中午。 梁芝的语音太长她懒得听,胡乱甩过去一个表情包,说刚睡醒。 对面见她有动静,立刻又飞过来几条文字信息,每一条都带了一个犀利的问号—— “刚醒?咋睡这么久?怎么睡的?跟谁睡的?昨晚干嘛了睡这么久?” “宝儿你这样装哑巴我真的很容易乱想,你知道我现在正在脑补什么嘛,嗯?” “等一下!我有预感你马上就要给我来一句‘就是你想的那样’,不我还没准备好!” …… “好了,宝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 “不对,再等一下!昨晚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别逼我又问一遍!算了受不了了,你俩到底是是啥关系?啥关系!” …… “女人,你的沉默很可疑。” “靠,难道!大狼狗变好炮友……” 顾慎如的手都快被震麻了,终于清醒过来。看见梁芝的夺命连环三千问,她吃吃一笑。 本来昨晚她也是纠结了半天,想找某个人把话问清楚的,但后来意外发现了藏在他手机播放记录里那一条关于她的视频,又感觉好像没什么必要挑明来问了。 什么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把另一个人从小到大的超长个人剪辑存在手机里?什么关系才会让一个人悄悄买下另一个人住过的房子,还多年原封不动维持原样?不是变|态就是真爱了吧,她觉得。 她掀开毯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外面已经又是日光明艳,法桐枝叶油绿。 被太阳晒得眯眯眼,她转头发现一旁的投影仪还在工作,对面墙上仍然在放着她的比赛或日常剪辑,已经快到今年初世锦赛那一场了。视频关了静音,画面在日光里只剩下淡淡的一层,她看到自己在里面无声地滑行、摔跤、说话和笑。 陆别尘坐在她侧前方的单人沙发上,半倚着靠背,一手撑着头,安静地面朝投影的墙壁,看上去是睡着了。 “林小土,醒醒别睡了。”顾慎如精神好起来,不客气地丢了个枕头过去。 “你醒了?”陆别尘闻声回过头。 顾慎如声音顿住,看着他愣了一下。她发现他原来根本没在睡觉。他的神态很清明,眼睛稍带了点熬夜之后的泛红,目光落在她脸上的一瞬间浮起一层笑意,恍然间像是一个经过长途旅行,终于抵达目的地的人。 “睡得还好吗?”他轻声问。 顾慎如在心里算算时间,自己好像睡了快十二个小时。 “你没睡?”她问,然后看见他摇摇头。 “不困。”他说。 “你还在看?”她又问,看一眼对面投影的墙壁。 陆别尘笑了笑,没说是也没有否认。其实墙上的画面已经淡得没有颜色,但他一直在看。昼夜已经交替过一回,他还没有看完。 顾慎如不说话了,盯着他眨巴眨巴眼睛。 “不舒服?是没睡好么?”见她发愣,陆别尘微微蹙眉。 “没,睡挺好。”顾慎如回过神,一头倒回沙发上拉起毯子盖住脸,“我再躺会儿。” “懒虫。”隔着毯子她听见一个沉软的声音,不用看脸也知道他笑了,很轻地嗤一下。 顾慎如在毯子里翻身窝成一团,像只偷完大米之后回窝窃喜的小耗子。 手机又震了几下,梁芝还在不厌其烦地追问那个“狼狗变炮友”未解之谜。 这一次,顾慎如飞快地打字:“屁的炮友!这个男人都要爱死我了好吗!” 千里之外,梁芝一声尖叫。 . 顾慎如已经回忆不起自己上次赖床是什么时候了,通常她起床准备训练时天还是全黑的。 但是今天,有个人管她叫“懒虫”。 一种怪怪的感觉,好像突然就有了充分的不起床理由,于是她多少带点报复心地在沙发上一窝就窝到中午十二点多,愉悦地看梁芝的微信表情包大赏,但又故意不回信息。毕竟不是所有心情都适合分享,比如此时此刻她隔着毯子听见了几声轻慢的脚步,那是她想要独占的。 直到正午气温升高,顾慎如才感到有些闷热地掀开盖在头上的毯子从沙发上弹起来。从来不赖床的人,躺久了其实挺难受的。 外面日光正盛,白晃晃地冲进窗口照亮屋中每一个角落,连空中翻飞的尘都似乎充满了盛夏的活力。 茶几上的投影仪还亮着,但那条漫长的视频已经播放结束,对面白墙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画框。陆别尘仍然坐在侧前方的单人沙发上,低垂着头一手遮住眼睛,这次看样子是真的睡着了。 但顾慎如此时精神百倍,一刻也坐不住。 “林小土!”她把石膏腿从沙发上搬下去,然后单脚站起来蹦跶两下到陆别尘面前,一把拉开他挡眼睛的手,“大中午的别睡了,我饿了!” 其实平时,哪怕跟关系最好的梁芝在一起,她也不会这么霸道地不让人睡觉,但今天面对这个不声不响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有种想欺负他的邪恶冲动。也或许很早很早就有了,只是这一刻格外强烈。 陆别尘并没有睡熟,被她一推就立刻惊醒,在窗口散进来的莹白阳光下眯着眼睛朝她笑了笑。 初醒一瞬间的笑意没有镜片遮挡,坦白如同透明。 顾慎如一怔,旋即在陆别尘伸手摸眼镜时回过神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了他放在面前茶几上的眼镜,藏到身后去了。“别戴了,难看!” 陆别尘愣了一愣,笑笑没说话,只是伸手向她身后够。 “不给。”然而顾慎如把眼镜拿得更远了一点。眼尾一扫那副看上去冷冰冰的无框眼镜,突然心生恶念地想给它一掰两半,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动手。 但她还是没把眼镜还给陆别尘,靠着沙发扶手结结实实藏在身后。“你近视多少度啊,不戴就不行么!”带了点莫名的怨念,她看着他没有眼镜的脸。 陆别尘也没有硬抢,微微仰着头看她。因为看不清,他的眼神中有些失焦般的茫然,眸色反倒比平常更幽深,像深凹在眼窝里的湖水。 “不戴我就看不清你了。”他说,嗓音略微发哑。 “一点儿也看不清?”顾慎如半信不信,往前凑了凑,“现在呢?”他们之间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陆别尘轻微地摇摇头。他此刻的视线中只有一个融在白色日光里的靓丽轮廓,虽然可以凭借记忆描摹出她的身形五官,精细到每一束肌肉的线条和每一缕发丝的走向,但他是看不清的。 看到他坐在那一副没办法的样子,顾慎如终于心软了,把眼镜还给他。 “话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近视的?”但她还得很不情愿。 他爱如潮 第47节 “大学期间,总是熬夜写论文。”陆别尘戴好眼镜,笑了笑。 “写论文?”顾慎如眉毛一动,想起一件陈年旧事。“你是不是一个人要写三个人的论文?” 当年孟廷给她找英语陪练的时候,据梁芝的小道消息说他是“贿赂”了那另外两个高考英语满分的女生才终于被孟廷给请回家,条件就是论文。 “是不是!”顾慎如戳戳陆别尘,心里痒了一下。 但陆别尘只是笑笑,似乎不愿多说。 “林小土,你不说我就去告你搞学术欺诈!”顾慎如眯起眼睛盯着他。真的很想听他亲口承认,承认哪怕一件与她有关的事。 陆别尘垂下眼,把眼镜摘下来用衬衫一角擦了擦,然后不紧不慢又戴好,然后才重新抬起头看着她,展开笑容 “告我?你没有证据。” 听见他的话,顾慎如心里嘭通一跳,突然感觉脸和脖子都有点发热。“证据是吧?要证据是吧?”她伸手去揪陆别尘的耳朵,一条腿直接跪在他坐着的沙发上。 “你小心。”陆别尘往后躲了躲,被她弄得低着头笑。但顾慎如力气太大,逼迫得他最终还手。 “好了别闹,当心你的小瘸腿。”他用一只手固定住她的两只手腕,从沙发上站起来。 “哼。”顾慎如把手抽出来,“暂时饶了你。”一边说她一边背过身,用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 其实刚才她已经摸到他的耳朵了。热的,和她脸颊的温度一致。 她得到了证据。 第49章 玩了一下, 顾慎如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想吃什么?”陆别尘整理好刚才被她扯歪的衣领,笑着问她。 顾慎如开始在心里默算各种食物的热量。 昨天她大胆吃了很多零食,半夜还放肆地吃了小火锅宵夜, 现在想想简直恍如美梦。 漫长的一夜过后,今天的她恢复了平时的克制,拉着陆别尘去了一家网上搜到的轻食餐厅。去到店里点菜的时候, 她还管服务员借了个电子秤, 每一口进嘴的食物都按克算。 吃过饭, 她决定趁下午的好天气, 去红白河边转一转。这么多年没回来,不知那地方已经变成什么样, 餐厅离河边不算远, 顾慎如不想坐车, 拖着石膏腿不行又不方便, 最终她抠着下巴想了想, 盯上了停在马路边的一排共享单车。 跟北城随处可见的小黄车小蓝车不一样, 这里的共享单车居然带后座, 仿佛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林小土,我要坐那个。”顾慎如扯扯身旁陆别尘的袖子,眼睛里露出小孩见到喜欢玩具的表情。 沿途经过一家花店,她挑了两束花,向日葵给顾闲, 白玫瑰给jen。 捧着一大丛鲜花坐在单车后座时,她感觉自己也像这些花中的一朵,在夏季浓郁的风里懒散地舒展开花瓣。 前面的陆别尘替她遮挡了晃眼的阳光, 让她和花都可以舒服地待在一片瘦长的阴凉里。黑色衬衫的衣角被风吹得飘起来, 轻拂在她手臂上。 她的视线顺着眼前宽宽的脊背向上, 越过平直的肩线看见蓝色无云的天空,突然迟迟地被一股久别重逢的快乐击中。 晃晃腿,她偷偷笑了笑,就像回到多年前那个坐在老式自行车后座上的夏天。 车轮滚过路面上一个小坑,把她颠得“呀”一声,怀里抱着的花丛扑簌抖几抖。 于是她腾出一只手来,一把圈住了陆别尘的腰,贴着他的后背大声喊:“林小土,你慢点儿呀!” 平稳前行的单车忽然小小地拐了一下,留在水泥路面上的车辙就像起死回生的病人的心电图,发生了一个饱受期待的波动。 “好。”片刻过后,前面才传来回音。 顾慎如把手臂又收得紧了一点,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翘起嘴角。她把头埋进鲜花里,用嘴衔出来一片白色的花瓣。 花瓣被风卷上天空,像突然拥有生命一样越飞越高、越远。顾慎如目光追着它,把下巴搁陆别尘的背上冲他喊:“林小土,你骑快点儿!” “好。”他说。 就这样一下要快一下要慢,一时向左一时又向右,顾慎如胡乱地指挥着他在人来车往的小路上曲折前行,好像故意要把这条路程延长,最好连成一个可以永远走下去的圈。 无论她要求什么,他都说“好”。 所以当他们终于抵达河边,太阳都已经西斜了。 红白河狭窄悠长,贯穿了整个雪城,城区内的河段两旁修建了可以遛弯的步道。 他们沿着步道一路骑行,一直到临近郊区的野生河段。从前顾慎如练舞的芭蕾工作室就在这附近。还记得那年某个寡言的少年常来等她下课,课后他们就沿着这条河滩步行。她喜欢钻进高高芦苇丛里,再跳出来吓他一跳。 就像现在这样。 “嘿!”顾慎如从一棵树后蹦出来,歪歪倒倒出现在陆别尘面前。虽然并没有吓到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傻笑。 “小心腿,别淘气。”陆别尘正拿手机研究共享单车该怎么上锁,顺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依然是很有分寸地只接触了她被衣服覆盖的上臂部分。 顾慎如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挠。 “本来好好的,你一说腿就疼。”她干脆扳住他肩膀直接往他身上跳,“林小土,我不能走了,你背我。” 陆别尘没有准备,被她扑得趔趄一步,扶住一旁树干站稳后一手向后兜住她,侧过头来和她商量:“好,但是你先让我把这车锁好,行么?” “嗯你锁吧,我趴着。”顾慎如两只手扒在他肩膀上,乖巧点点头,完全没有要从他身上下来的意思。 一阵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来鱼在水里翻腾的声音。头顶树的枝叶沙沙地摇摆,橙色的共享单车在覆盖了柔软青草的河滩上站立不稳,被风吹得斜靠在树干上。 顾慎如把头埋在陆别尘肩上嗤嗤地笑。最终车也没锁,就那样被他们留在身后。 红白河很浅,在夏季水流湍急,河面上很多白色的小漩涡,两岸是芦苇和草甸,有零星的树和野花。与记忆中一模一样。 河水反射阳光形成一片碎闪,晃得顾慎如短暂失神,忽然又陷入神奇的穿越感中,似乎时间开始一截一截地往后退。 陆别尘背着她走得很慢也很稳,让她觉得这样赖在他身上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她偷偷地看他。他现在头发有点长了,从后面看,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清晰见到后颈的棘突,他的皮肤变得很白,在阳光下呈现冷调,完全不似她曾经印象中浓郁的麦色,还有他身上的气味也不同了,凑近了可以闻到熟悉的香皂味,但又额外混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不过除这些之外,似乎什么都没变。 人还是那个人,河还是那条河。 顾慎如听见河里汩汩的水声,胸腔里也随之有一种小幅度摇摆的感觉,如同岸边枯等的人终于乘上了一艘小船。 下午的阳光愈发浓烈,晒得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蓝的绿的色块。 然后她瞥见一抹红,睁开眼睛仔细看,原来是一只耳朵,在黑色碎发和橙色阳光的衬托下,已经近似樱桃的颜色,由上至下渐变,耳垂与脖颈连接的区域颜色最浓。 顾慎如舔舔嘴,心里忽然卷起一股馋欲。 “林小土,我想吃樱桃。”她收拢挂在陆别尘脖子上的手臂,用手里的花束圈住他的脖子,挡住他的视线。 “樱桃?”陆别尘被一丛花瓣蹭得鼻子有些发痒,笑着侧过头来,“季节都已经过了,回头去超市碰碰运气吧。” 然而顾慎如根本没听他说话,只是在他回头时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埋头一口咬住了那一颗比樱桃更红的耳垂。 谁说她想吃的是超市里那种樱桃?让她馋的可不是水果。 远处河上,一条肥肥的鱼突然跃出水面,回落时砸出壮观的水花,在阳光下短暂制造出一束彩虹。 陆别尘平稳的脚步和未完的话一起僵住。 顾慎如有种小船快翻了的感觉,于是松开他咯咯地坏笑。她发现自己刚才咬得不轻,居然在他耳朵上留了一圈淡淡的牙印,不过她并没什么负罪感,反倒颇为满意地舔舔嘴。 “甜,再来一下。”说着作势又要张嘴。 陆别尘偏过头躲开了,脸朝向另一边空空的路,没有看她。 顾慎如却正在玩心大发的兴头上,手勾住他的下巴,笑得龇开一口小白牙,“再来一下,就一下!” 但陆别尘挣开她的手,再次躲开。“别这样,我怕你——”原本沉默的他突然开口,话说得比平时急快一些,但也只说了一半。 顾慎如听他语气正经,终于老实下来不再乱动,想他大概就是怕她不小心摔着之类的。 “好嘛不玩儿了,小气。”她趴回他肩上,像个兴犹未尽的小孩。 太阳阴了一下又出来,河水还是亮晶晶的。陆别尘背着她继续往前走,什么也没再说了。 “林小土,你不会生气了吧?”顾慎如却有点静不下来,忍不住戳戳他的后脑勺。 “没有,别瞎想。”然而他的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哦。” 过几秒钟,她又戳戳他,“林小土,我感觉到你的心跳了。”一下一下存在感很强烈。 “那是你自己的。”回她的还是那个平静的声调。 “是吗?”顾慎如一愣,仔细感觉了一下,似乎还真有点分辨不出来。 “好吧。”她忽然觉得有点悻悻然,恰好头顶的太阳又阴了一下。“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走一会儿。”她敛起所有贪玩的心思,拍拍他。 但陆别尘并没放她下来。他的两只手牢牢托住她的腿弯,把她往上颠了颠,反而让她在他背上趴得更稳了。 “前面有水,你别下来。”他一边继续走,一边轻声说。 顾慎如抬眼,看见前方悠长的湿润河滩在阳光下一星一星地闪,一旁的河流变浅变缓。 她异样波动的心情也终于随之平静,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想去的是一片河中岛,距离来时的路有些距离,远远看去全是高草,偶尔有鸟路过,属于完全野生的地带。 陆别尘在岸边脱下鞋袜卷起裤腿,涉水将她驮上那块小小的岛屿。 一上岛,周围变得格外安静,再也听不见偶尔路过车声,只剩下河水流淌和风吹拂草地的声音,好像他们已经离开了城市,短暂地回归了山野。 从小岛上看,河面很宽。顾慎如抱着膝盖坐在水边的草地上,想象着这条河在冬季冰冻的样子。 昨夜意外看到她幼年时和父母在一起滑冰的录像,虽然对那些片段已经没有记忆,但视频中的背景却让她一眼认出来,就是这一片。过了这个草长莺飞的夏季,这里的河面又会重新封冻,变成穿红色羽绒服的孟廷第一次带她触摸冰面时的样子。 “林小土,我想好了。”抱膝坐了一会儿,她突然手向后撑住地面舒展了身体,嗓音清亮地开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我们阿如请客,吃樱桃。 第50章 “林小土, 我想好了。”顾慎如说。 他爱如潮 第48节 “什么?”陆别尘坐在她身旁不远,听到她说话就立即看过来。 “我们回北城吧,我准备好了。”顾慎如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重重吐出来。 “好。”陆别尘点点头,目光里如常淡笑。 顾慎如将送给jen的白玫瑰摆进草丛深处,朝向她的家乡所在的东面, 又把给顾闲的向日葵一朵一朵摘下来, 放进红白河里让它们随波飘远。 那之后他们就离开了小岛回到岸边。顾慎如仍然一路趴在陆别尘背上, 玫瑰色夕阳将他们重叠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辆没锁的共享单车还靠在树干上,忠心耿耿地等着接他们踏上归途。 回去时他们走了条较近的路, 路过了以前的中学。顾慎如一时兴起地拍了些照片打算晚点发给梁芝, 遗憾的是暑假期间没有学生, 都找不到上学时的感觉。 从学校拐出来, 经过一个眼熟的路口, 顾慎如忽然用力拍拍陆别尘的后背, 兴奋地喊道:“林小土, 到你家了!” 是陆别尘和家人从前住的那条老旧的巷子,她现在还记得那个地方的样子:一排红砖小楼,底层开成小门面,面馆、杂货店什么的连在一起,他家开的是小超市和早餐摊, 每天天不亮就开门营业。 在巷子口朝里打眼一望,即便什么也看不清,顾慎如都觉得像是已经闻见了清晨烧麦刚出笼时的那个香味。 总也忘不了那个时候, 她就像只贪嘴的猫, 趁孟廷忙时偷偷跑来蹭吃蹭喝。她特别喜欢他家里人, 小姐姐似的林韶淇,还有一个跟他一样沉默寡言的老外公。 那时候,她常常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手里揪着他黑衬衫的衣角,晃悠着两条腿,深深迷恋着那条老巷中浓郁的烟火气。 “林小土,我们进去吧!”她又拍了拍陆别尘,有点着急。 “别去了,那里面现在什么都没了。”陆别尘在路旁停下,但没有往巷子里拐。 “不,我想去看看。”顾慎如很坚持。 其实她知道他一家已经搬走了,昨天刚到雪城时他就提过,但此时都到家门口了,她还是特别想回那个地方看一眼。她甚至还能记起他家后院的露天洗手池,水管里的水总是被太阳晒热。 然而等真的进去了,她才发现陆别尘没骗人。 那排红砖小楼已被拆得只剩地面上一方一方的印子,其余就是一些建筑垃圾,整块区域现在是待建的空地。 顾慎如站在空地上,试图辨认出以前的林家小超市和早餐摊的方位,但什么也找不到。她顿时就陷入怅然,呆呆地看着这片面目全非的地方。 “别难过,”她身旁,陆别尘一手推着车,一手拍了拍她的头,冲她笑,“虽然拆了,但赔了很多钱。” “嗯?”顾慎如回过神,心里那点小惆怅立即被他脸上轻松的笑容给驱散了。 “赔了多少?”她好奇中带点小财迷,凑近了问。 “够买你家了。”陆别尘看她一眼,笑容扩大。 “啊哈!”顾慎如突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使劲敲了他一记。 “别闹。”陆别尘仍然笑着,抬臂挡在她侧面以防她摔倒。巷子里路面不平不好骑车,他就把单车慢慢推着走。 顾慎如坐在后座上,轻轻晃腿。 “林小土,所以你家是因为拆迁才搬走的?”她戳戳陆别尘肩膀,问他。 之前他们都没怎么聊过以前的事情。他似乎不像她那么喜欢忆往昔,从来也不主动提起。早先梁芝很模糊地说过他离开雪城是因为认回了有钱父亲,但那也只是道听途说,她到现在都没完全信。 “不。”陆别尘摇了摇头,稍微停顿之后才抬眼看着她。“那个时候淇淇病了。为了治病搬去海城,那边医疗条件好一点。” “啊!”顾慎如一下惊愕了,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林韶淇披散着长卷发,隔着小窗笑着叫她“小宝贝儿”时的模样。那是唯一这么叫她的人。 “什么病,严重不,现在好了没有?”她急忙问。 “好了。”陆别尘答得很平静,看着前方的路。 “啊那就好!”顾慎如拍拍胸脯。“外公呢,还好吗?” “都很好。”陆别尘淡淡地笑着。 “真好啊。”顾慎如放心了,叹口气,突然涌起一股羡慕的情绪。如果顾闲也还健在的话…… “那淇淇和外公现在住哪儿呢?”她打断心底一瞬间的伤感,扯着陆别尘的袖子接着问。 “留在海城了。” “喔,那我下次去海城比赛的时候顺便看看他们。” 陆别尘回头看看顾慎如,没说话。 “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一起去吧。”顾慎如倒是很认真地计划起来。她忽然间就特别想念林韶淇了,很想听那个漂亮女人再叫她一声“小宝贝儿”。 “淇淇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她一边想,一边忍不住又追问。 陆别尘的答案,竟然是八年前的夏天。 “所以就在我给你打电话那个时候?”她有些愣住,慢慢捋出一条线。 所以,在那个她把自己摔断了腿,给孟廷气得住了院,躲在病房阳台上试图给他打电话求救的时候,原来他也有自己的困境么?不光要面对老吴的恐吓,还要照顾生病的林韶淇。 陆别尘微笑不语,像是默认了。 “你不早告诉我!”顾慎如一拳捶在他肩上,感觉眼眶一涩。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犯浑,只顾生气,冲动地拉黑了所有人。 “过去那么久,还提它做什么。”陆别尘继续推着自行车,脚步慢而沉稳。最后一点已没有温度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消融了他的表情。 顾慎如却停不下来,脑子里的时间线还在慢慢往后捋。不管平时装得嘴多硬,她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放下的人。 “那,那次你根本没收到我的邀请卡咯?”她想了一会儿又问他。 离开雪城去加拿大前梁芝给她攒的告别聚会,她拐弯抹角地把邀请卡夹在诗集里扔进了他家后院想借此再见见他,结果他没出现,她耿耿于怀好多年。 陆别尘顿了顿,带有歉意地看看她,“对不起,淇淇生病后我们就没有回来过,房子是托邻居打理的,没过多久就拆了。” 顾慎如听完,“呼”地吐了一口气,有种说不清的宿命感从头顶压下来,但同时心里竟然还敞亮了一些。 原来啊,原来。 她的邀请卡从来就没到过他手上,而那本在她记忆中停驻许久的蓝色封皮的小诗集,最终也还是丢了吧!几年前收到的那封夹着书页的信,现在看来也只是一个美丽的巧合。 顾慎如拽着陆别尘的胳膊,弯腰吃吃笑起来,忽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和他都好傻啊,两个傻子。 “笑什么。”陆别尘扶了她一把,也笑了。 顾慎如摇头不说。抬起头来时,她的眼睛变得亮亮的,盯着他,“邀请卡呀,回头我重新给你画一张吧,如果明年我真的去冬奥,你来!” “好。” 顾慎如自己跟自己比了个耶,心情突然很好,如同渐渐吹起的晚风一般轻盈凉爽。 这条废旧的巷子很长,他们走得很慢。这一路上顾慎如又捋出来许多别的问题,比如—— “你为啥改名?你爸真的是富豪吗?你是富二代?” “你看我像么?”陆别尘笑。 但笑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说改名是因为林韶淇病重时自己照顾不过来,父亲家提出帮忙,以此作为条件要求他改回父姓,他便接受了。生父所在的陆氏的确是一方豪门,不过他现在与他们的联系很少,互相之间都没什么感情。 顾慎如听完耸耸肩,感觉这家姓陆的没什么意思,不认也罢。“要不你抽空把名字改回来吧,林小土多好听。” 陆别尘又笑。 “所以订婚真的是误传么?”顾慎如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说这话时她鼓着嘴,声音闷闷的,十分刻意。 “真的是。”陆别尘却表现得不太在意,说毕竟陆氏那么一个庞大的家族,外人很难分清谁是谁。 顾慎如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开玩笑说一定是他太穷了,在那个圈子里没人要的。 陆别尘还是笑,也没有和她辩。 太阳慢慢落山了,路灯亮起来。他们的对话变得很轻松,不时候夹着几声玩笑。 她问他为什么不留在海城读大学而去了北城,他说北城学校给的奖学金比较多。 问为什么会在她家附近的小医院工作,答曰那一带房租便宜。 顾慎如气笑了,用石膏腿踢他。 慢慢地,她感觉自己已经能够从他的话里分出真假。 后来她就懒得再问以前的事了,心里很多纠纠缠缠的东西都忽然淡化,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全感取代了它们。 她现在只想参加一场新的比赛,画一张新的邀请卡。 天将黑的时候,他们回到老房子简单收拾一番,然后就带着顾闲的乐谱直接启程回北城了。 顾慎如原本跟陆别尘说过了今晚明天再走,免得他连夜开车太辛苦,但她的兴奋和着急都写在了脸上,在他面前根本藏不住。 “现在走,我也能赶明早上班,要么该扣工资了。”他笑着,说着,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帮她装好了行李。 第51章 夜晚的高速公路很空旷, 视线中除了不时有大货车呼啸而过,就是路两旁的反光带,不停变形拉近给人一种安全感和方向感。 也有点催眠。 顾慎如强撑着眼皮坐在座位上。从陆别尘家带出来的胖老鼠此时在小笼子里睡成了一个球, 她有点羡慕地看一眼,打了个哈欠。 “困了就睡,到了我叫你。”陆别尘一边开车一边对她说。 “不行。”但顾慎如坚定地摇了摇头, 继续瞪着眼睛, “我们要都睡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人家都说开长途得要有人陪, 我陪你。” 陆别尘笑了笑没说话。 顾慎如放了音乐, 又找话闲聊,结果挺了不到五分钟就软软地歪在椅背上。连最爱听的林志炫都没能留她清醒。 她睡着后, 陆别尘关了音乐, 放平她的椅背, 腾出一只手抖开毯子盖在她身上, 把边角掖进肩窝。顾慎如顺势翻身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就这样睡熟了。 不过梦中的她还在坚守阵地, 不时咕哝几个字, “林小土,我跟你说……” 她每说一句,陆别尘的眼角都浮起微笑。但很快,那薄薄一层笑意又会沉进夜色中的旷野。 . 顾慎如一觉睡醒又是大天亮,迷迷糊糊睁眼看窗外, 挤进视线的已经是北城潮水般的车流。放在后座上系着安全带的小鼠笼,里面的小灰耗子已经又开始在晨光中勤勤恳恳地跑滚轮。 “林小土。”还没完全清醒,她就眯着眼睛下意识地把手往身旁摸。 陆别尘在半空中接住她的手, 握着手腕放回她自己身上。“醒得正是时候, 到了。” 顾慎如从放倒的座椅上起身, 揉揉眼睛发现前边不远就是北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大门。之前他们是从这里出发的,没想睡一觉的功夫就又回来了,做梦一样。 清晨的医院大门口非常拥挤,由于疫情管控,等着扫码进入的人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周围有交警不停催促临时停靠的车辆尽快离开。 陆别尘将车靠在稍远一些的路边。顾慎如远远就看见吴教练已经站在那儿张望,像是在等她。 “是你跟老吴说我回来了?”她看一眼陆别尘,有点诧异。 他爱如潮 第49节 “你不接你妈妈和教练的电话,我再不接,他们都以为我绑架你。”陆别尘笑笑,将车停好。“去吧,我不送你了。” 顾慎如瘪瘪嘴。前天走时她确实有点赌气,一路上孟廷的电话和信息也都故意不回。 另一边,老吴和交警同时迎上来。她拄着拐下车后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就看见陆别尘直接将车掉头开走了。她在后面挥了一下手,但不确定他有没有看见。 看到黑色大众的背影很快隐没在繁忙的车流中,顾慎如突然有点失落,好像听到一半的故事被截断的感觉,一时难以把四处搜寻的眼睛给收回来。 直到老吴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还看!赶紧走,你妈等你呢。”吴教练直接拎着顾慎如的后脖领把她往医院带。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自己的目光也在车流中深深地停了一阵。 这头顾慎如回过神来,突然想起老吴八年前的“恶行”,于是眼神一下横过去,嘟囔一声“臭老吴”。 老吴回一句“臭丫头”,又敲了她一记后脑勺。师徒俩就这样你瞪我一眼我损你一句,一路回到孟廷的病房门口。 孟廷仍然在卧床,病房中没开灯。 “知道回来了?”眼角余光瞥见顾慎如走近时,她从床上坐起来,语气不轻也不重。 病房门外,老吴一手摸着光头一手轻轻推了顾慎如一把,冲她使了个眼色。顾慎如顺势一步迈进去,看见母亲躺在蓝色的病床上,面容似乎比先前更憔悴一些。 窗口透进来薄薄一层阳光,照亮孟廷湿润的眼睫。 顾慎如想起雪城的红白河,汩汩不息的水。 “妈妈。”她走到孟廷床边放下手中的拐杖,然后轻轻卧下。 “妈妈。”她闭上眼睛,像小孩一样把头枕在孟廷腿上,“今年冬天,我给你买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吧。”她很小声,很认真地说。 晨光中孟廷的眼角一直无声闪烁。门外吴教练用粗粗的手搓了搓脸,背过身去了。 . 顾慎如决定接受手术。 北城一院召集了足踝外科、康复科以及运动医学的专家共同会诊,火速商讨决定了治疗方案,将手术时间定在一天后的上午。 顾慎如当天直接办住院,同时孟廷坚持给自己办了出院,好去陪护她。梁芝闻讯也从实习公司请了假风风火火赶过来,办了一张陪护证。 下午,几个关系较好的队友也来到医院看顾慎如。因为疫情管控不允许多人探视,他们就在楼下朝她喊话。 杨南南偷摸用无人机给她送上来一小瓶伏特加,叫她如果害怕就整两口,弄得顾慎如哭笑不得。飞羽一如既往地高调且活跃,直接在病房外打开了直播,领着几十万粉丝一起给她加油打气,又闹得顾慎如是相当尴尬。 接下来的一天就是术前的各项准备。顾慎如又一次坐在轮椅上,被人在各个检查室之间推来推去,看着各种仪器扫过自己的韧带和骨骼,然后是各路专家紧锁着眉头对检查报告做分析评估。 孟廷没再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甚至不时宽慰她两句,关心得很生硬,也很真实。每到这种时候,顾慎如就努力从母亲身上挖掘那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影子。 随着手术时间越临近,她暂时松懈紧张情绪一点点地又回来了。虽然她已做好准备接受手术,但这并不意味着手术一定会成功。她仍然需要面对术中以及术后的一系列风险,这期间稍有不慎,她的职业生涯将会彻底画上句号,这是一个必须面对的残酷事实。 白天时病房人多,都围着她转,还不大觉得,可一到晚上静下来,心里就一阵接一阵的不安摇摆,像红白河的水稀里哗啦,不知要奔流到什么地方去。 所有人都已经看过她了,只有一个还没来。 手术前一天晚上,她站在病房阳台上望着远处的街道发呆。她看见密密麻麻行人车辆,影子全都被路灯拉得很长,每一个晃眼间都仿佛似曾相识。 她的病房在二楼,楼外也有一棵树。日落之前,她总觉的那树下会突然出现一个高高的人影,然而一直等到天黑,那个影子也并没出现。 不过倒来了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是那位“烧麦无糯米”的护士。这位姐一脸狡黠地靠一身护士制服混进病房来祝她手术顺利,顺道要走了她之前答应过的两个签名口罩。 顾慎如本想跟她问起陆别尘,但最终出于某种奇奇怪怪的心理,一个字也没提。 护士走后,顾慎如拿起手机翻到某个刚被她从陈年黑名单里放出来不久的微信号,点开那灰头土脸小耗子的头像。 信息界面里空空的没有一条记录。自从昨天回到北城后他们之间就忽然就没有联系了,这让她有种先前的雪城之行都是一场梦的错觉。本来也像梦一样。 想起昨天早上在医院门口他掉转车头离开得那么干脆,顾慎如心里突然拧了一下。好像从雪城回到北城就如同梦醒回到现实,眨眼之间他身上那种神秘感和距离感就都回来了,由林小土变回戴眼镜的陆医生。 不行,这不公平。 顾慎如想了想,低头重重地戳着手机屏幕打字。 林小土你在干嘛?还在上班么,要下班了吗?你吃饭了吗,吃的啥?还跟同事拼饭吗,其实那个小熊饭盒不适合你……今天好热,医生不让我开空调……林小土我又想吃火锅了…… 她打得飞快,删得也飞快,输入框里一行字长了又短短了又长,始终达不到她满意的程度。最后她累了,肩膀垂下来,打字的手也慢下来,听见手机哒、哒的按键音。 “林小土,我明天手术” “林小土,我害怕” 发完信息后她盯着手机愣了几秒,见对话框依然安静,倒也不觉得意外。这时候孟廷过来催她休息了,她于是放下电话,在母亲的监督下洗漱上床。 睡前,孟廷坐在她床边,把她的长发松松地编成一条辫子。 孟廷没有多言语,顾慎如却能感知到她平静面容下复杂的心绪。 “晚安妈妈,明天我就好了。”她躺在床上看着母亲。 护士来查过房后熄了灯,她便与孟廷分别睡下,起先是躺着不敢动,直到听见孟廷的呼吸声变得均匀,才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手机里多了几十条信息,来自一些朋友和队友,唯有置顶对话框里一片安静。 她直接关了手机,鼻子发酸地盯着窗外。 北城的月光暗淡,夜空里堆着层层的云,这时候阴沉沉地下起雨来。远处街道仍然繁忙,不时有车灯晃过来,令人无端烦躁。病房外的小阳台偶尔被照亮,一片树影混着雨水落下来,恍惚间像是有个人坐在护栏上,再暗下来时又发现是错觉。 都是错觉吧。 顾慎如强行让自己闭上眼睛认真睡觉。无论如何她必须以最好的状态面对明早的手术,别的都先不管。 然而很多时候,睡眠这种东西根本不受控制。她睡得非常不安宁,梦梦醒醒地出了一身汗,一看钟才过了十分钟。 窗外雨声越来越吵。看来今晚要难熬了,顾慎如使劲捂住眼睛,像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扭动挣扎。 用尽浑身力气又睡了十分钟之后,她终于绝望了。隐约中听见房间里几声轻响,她以为是夜班医生来查房,昏昏沉沉爬起来想问医生要片安眠药,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极其熟悉的轮廓。 他站在她床尾的位置,高高的像个影子,身上还带了一股城市中雨水的气息。 “林——”顾慎如一时晃神都分不清是不是做梦,下意识伸手摸床头的灯。 “嘘。”床前的黑影步伐轻柔地来到面前,朝她摆了摆手,指指旁边的陪护床。靠墙窄窄的陪护床上,孟廷仰面睡着,但显然睡得也并不安稳,借着外面走廊里灯光可以看见她微微蹙起的眉心。 顾慎如把手缩回来,压低的声音里带了点急不可耐,“林小土!”说着就忍不住捞起枕头砸向面前的黑影。 枕头落在对方身上发出沉闷微弱的碰撞声,似乎才证明他是真的。 陆别尘接下枕头,重新在她身后放好。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声音放得非常低,像是与夜色融合在一起。 意识到不是做梦,顾慎如的第一反应是瞟一眼外面阳台,“你、你爬上来的?” 陆别尘笑了,嗤的一声,接着俯身贴近她耳朵,“你的管床医生是我以前的学长,贿赂他才进来的。嘘,不要告诉别人。”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不难感觉到他眼里如常的平静笑意。从顾慎如的角度看,此时的他非常高,身躯形成一个穹顶将她罩在里面。 她躺回枕头上,“呼”一声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紧张情绪稍微缓解了一些。没办法,好像只有他在的时候她才有那么一点安全感,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 “别怕,不会有事。”陆别尘俯身,指背拂过她的额头,擦掉她先前在睡眠中挣扎时出的一层虚汗。 “你怎么知道。”顾慎如细小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她自己察觉不到。 “你不信我了?”陆别尘在床边蹲下来更靠近她,声音又放低一些,柔软如同窗外沙沙的雨声。 窗外泛入一层微光,朦胧中可以看见他侧脸肌肉轻轻牵动的轨迹。 “那我暂且信一下吧。”顾慎如蜷在床上,想了想,“但是,如果你骗我……” “不骗你。”沉软的声音打断她的话。“手给我。”陆别尘朝她伸出一只手。 “要干嘛?”顾慎如借着窗外的光线看见他眼下浮起来一对笑纹,忽然就有点期待,一边问着一边就不自觉把手伸出去了。 一个很轻的小东西被放在她手心上,举起来一看才发现是颗糖。 “上好佳啊。”当然是她最喜欢的花生味。顾慎如拿着糖,抿抿嘴。 “奖励小朋友的,勇敢一点啊。”陆别尘大手摸了一下她的头。 “大晚上吃糖长蛀牙怎么办?”顾慎如多少心虚,缩起肩膀往孟廷的方向看了一眼。 “偶尔一次不要紧。放心,帮你保密。”陆别尘也配合地把嗓音压得极低,神秘地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顾慎如察觉到他又是那种逗小孩的语气,直接把枕头抽出来砸过去,“林小土你好烦啊!” 这一次她忘了控制音量,不小心稍微惊动了一旁的孟廷。听见孟廷叹口气又翻了个身,她浑身僵住大气也不敢出。看一眼床边的陆别尘,发现他也冻住了,一手拿着枕头一手悬在半空,像一尊轮廓硬朗的雕塑。 顾慎如突然就觉得特别好玩。在孟廷的呼吸重新平缓下来的时候,她滚在床上抱着肚子无声地笑。身旁的陆别尘没有什么动作,但她知道他也在笑。他们就像两个背着大人做游戏的调皮小孩。 猛笑了一阵,顾慎如瘫在床上喘气,忽然之间全身好像都轻松了。 陆别尘将枕头放回她头下,垫好,之后抬手看一眼表,悄声告诉她:“糖不吃么,还有十分钟。” “嗯?”顾慎如一愣,突然想起医生先前交代的,术前十小时内要断食断水。把陆别尘戴表的手腕扒拉过来一看,可不是只剩十分钟了么。 她三两下把糖拆出来塞进嘴,嘎嘣嚼碎。花生糖她多少年没碰过了,上次阑尾炎手术,陆别尘也就小气吧啦地给了一颗薄荷味的,她也没吃。 今天理所应当,补回来。 虽然这么说显得很幼稚,但在那一瞬间里她真的开心了。甜食特有的治愈力席卷她的大脑,让她脸上挂起幸福的笑。 “就一颗呀?”上瘾似的,她伸手抓住陆别尘的衣袖,扯了一下。 “剩下的明天给你。”陆别尘悄声说着,将床上的薄被拉起来给她盖好。“该睡觉了,今晚好好休息。” “那你呢?”顾慎如手指头还勾着他的袖子,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要我留下陪你么?”他将她的手塞回薄被里,很轻地问。 “要!”顾慎如脱口道。话说得太急不小心声音大了点,她把自己吓得全身一缩,转头见孟廷那边并没什么动静,才又小声强调一遍:“要。” “好。”昏暗中传来简短没有犹豫的答复。 陆别尘转身将窗帘拉拢,回头俯身隔着被子轻轻一捏顾慎如的手,“睡吧。”说完这一句,他就坐在床侧的一张椅子上,不再出声。 窗帘遮蔽了外面的光,让屋内这一角彻底暗下来。顾慎如看不见面前的人了,只能隐约听见他平稳克制的呼吸声。 但他的存在感仍然强烈,以至于让她觉得眼前这一团漆黑都被赋予了一种温暖厚重的独特质感,那是一种类似浑身被包裹的安心的感觉。 外面雨停了,车来车往的声音也已经稀疏。夜忽然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几声蝉鸣。 顾慎如很快睡着了,一夜无梦。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今天二更合一啦,周末愉快~感谢在2022-06-30 23:31:29~2022-07-01 11: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适的底牌7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爱如潮 第50节 第52章 再醒来时, 狭小的病房里已经变得十分嘈杂,床侧椅子上的人换成了孟廷。 顾慎如一眼晃过,心里空了一瞬。 有护士来给她挂了一瓶葡萄糖, 然后是之前专家组的几名医生前后脚地进来查看她的情况。 孟廷似乎已经起来很久,正在重复地整理着床头柜上一些小东西,像是有点坐立难安。梁芝也来了, 在病房里前后左右地转, 看上去比孟廷还紧张, 在医生拿来手术同意书给家属签字, 并且最后一次强调术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风险时,她竟然还给吓哭了。 刚睡醒的顾慎如本来还没什么感觉, 结果看见梁芝这一哭, 情绪瞬间被调动得紧绷起来, 后脖颈都一凉一凉的。 “我又没死, 哭屁!”她努力镇定, 侧头白了梁芝一眼。就在这时候她眼尾透过窗户扫到外面阳台, 目光一下就定住了。 陆别尘站在阳台上。 这边, 孟廷听到“死”这个字,敏感地瞪了她一眼,埋怨几句,梁芝又跟着嘤嘤地说了点什么。但这些顾慎如都没听见。其他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也看不见, 只是痴痴地盯着阳台上那个高高的身影。 刚才醒来时没见他人,以为他已经走了,没想一直在。 他在就好。 小阳台上, 陆别尘靠着护栏, 越过病房里来回忙碌的一众医生护士和家属, 迎着她的目光笑了笑。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阳光浅桔色的一层打在他身上,模糊了锋利的轮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是半透明的。 病房里其他人各忙各的,也真的都跟看不见他似的,让顾慎如有种很奇异的专属感,就好像他这个人,这一刻就只因为她存在。 心里短暂一空的地方重新被填满,鼓胀起来。 她摸到昨晚吃剩的糖纸,扬起下巴冲他比口型:我的糖呐。 恰好这时有护士推了轮椅进来,通知准备手术了。两名护士一左一右把她从床上架起来,梁芝和孟廷也刷地站起来,有点慌张又试图帮忙,场面一时热闹。 此时的顾慎如反倒成了最平静的那一个,把目光逗留在窗外,看见那个仿佛只有她能看见的人脸上笑容加深,眼下浮起一对温柔的笑纹。 等你回来。他无声地说。 之后,顾慎如被匆忙地推出病房,来到另一栋楼的手术室。在与麻醉师沟通后,她跟孟廷和梁芝分别抱了抱,然后就独自进了手术室,正式开始接受各项术前准备。 本来还有点担心这时候她会没出息地哭出来,但真到了躺上手术台的一刻,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很怕。积攒好多天的紧张和恐惧不知什么时候已散尽了。往回想想,她记起昨晚夜黑时某个人告诉过她“不会有事”。 现在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个温柔坚定的声音,和这几个字。 . 手术过程相当漫长,但也很顺利。 顾慎如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外面围了一堆人,全都在等她。 除孟廷之外,老吴和队里总教练都来了,还带着凑热闹似的飞羽和杨南南两个小孩。另一边的梁芝身后居然还跟着常年和她互相看不顺眼的白茂。 见她出来,白茂带点不耐烦地抻着脖问:“怎么样,还特么行不行?”结果被眼睛红红的梁芝踹了一脚。 再远一点的地方又围了一小圈不知从哪闻风而来的路人和粉丝,搞得好像她走的不是医院过道,而是红毯。 顾慎如躺在平车上被众人围观,尴尬得决定扮尸体,直接拉起被子挡住脸。 留一条缝向外看,但没见陆别尘。 她在被子里不开心地鼓了鼓嘴。回到病房她第一眼就往外看,然而小阳台上已不见人影,只剩下正午阳光暴晒着。 骗子。她在心里说,眼神暗下来。 由于手术的时候打了腰麻,医生要求平躺六小时不许翻身,以防后遗症,所以她被移动到床上,夺走了枕头,浑身难受地躺着。 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顾慎如心里一拱一拱地开始委屈。 说好的等她回来呢?还有她的糖呢?林小土你等着。 “如如,这什么东西?”孟廷在一旁帮她盖被子,整理被边的时候从床角发现一个黑球球,有点纳闷地掏出来问她。 “我哪知道。”顾慎如正郁闷,也懒得看一眼,直接敷衍一句。 “不是你的?那我扔了,看着怪恶心的。”孟廷又说。 恶心,顾慎如一听,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一扭头就看到孟廷拎了一只灰扑扑的短毛玩具耗子,尾巴长长的。 “呀,我的我的,别扔!”她伸手一把就给抢过来。 她当然认识这只假耗子,就是前几天在雪城时陆别尘花了一篮子钢镚从娃娃机里给她抓的那一只,肚皮上还有个小拉链,可以当硬币包。 当时她喜欢了一阵就随手扔床上了,临走时比较急,也没想着带它。本来以为这小玩意是落在雪城了,现在看来某人又帮她捡回来了。 是特地带来给她玩的么?顾慎如拎着耗子尾巴在眼前荡,心情突然好了一些些,眯眼笑了一笑。 “这么丑的东西,哪儿来的?多大人了还玩这些。”孟廷在一旁注意到她的表情,带点疑惑地伸过手来。 “不给!”顾慎如怕孟廷真给她扔了,赶紧把毛绒耗子捂住。结果这么一捂,又发现它肚里似乎还有货。 她急忙把小耗子翻过来,找到隐藏的拉链头刷一下拉开。 下一秒,玩具耗子的肚皮里掉出来几颗糖,落在她胸前被子上,又轻巧地弹跳几下,像是给她的奖励。 不过还没等她伸手捡,门口刚抱了矿泉水进来的梁芝就看到这一幕,哇一下扑过来,尖叫:“啊啊啊医生!她偷偷吃糖!”因为医生先前交代了,术后不能立刻进食。 刚有点小惊喜的顾慎如被吓得一激灵,反应过来也大叫:“啊啊啊妈妈!她抢我的糖!” 两个人直接在病床上快打起来了。孟廷被夹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都不知道该帮谁。 最终当然是顾慎如抢赢了,把她的花生糖一颗一颗塞回毛绒耗子的肚皮里,又把耗子藏进被子底下。梁芝气哼哼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死盯着她,以防她趁人不注意就偷吃。 稍晚一点的时候,不放心的老吴也托关系加办了一张陪护证来到病房,和孟廷、梁芝轮流监督顾慎如度过这麻药后的只能平躺的六个小时。 小小的病房又变得十分拥挤,顾慎如仍然时不时往外面空空的阳台看。 六小时后,顾慎如稍微恢复了行动能力,终于感觉好受了点。她坐起来看自己刚动过手术的腿,发现腿上还是一坨让人讨厌的石膏,比之前还粗,丑得要命。 这多少让她有点郁闷,于是她趁其他人不注意往嘴里头塞了一颗糖。 晚些,麻药劲彻底过了,手术伤口开始有痛感,打了止疼针作用也不大,所以她又给自己喂了一颗糖。 到夜里又更煎熬了,她躺在床上感觉浑身僵硬,出了一身的汗也不敢乱动。旁边小床上紧张了一天的孟廷已经睡熟了,她也不忍心再吵醒。 挨了一阵子怎么也睡不着,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戳开微信置顶对话框。那里面还是空的,只有她自己说的话。她嘴角沉落一下,犹豫几秒钟才开始慢吞吞打字。 不过这一次她的信息还没编辑完,手机就嗡嗡震起来,屏幕上闪现一串没有备注但一眼认出的号码。 顾慎如感觉胸腔也跟着震了几下。 “林小土。”手一划电话就接通了。顾慎如听到自己声音都觉得惊讶,又细又抖,还带鼻音。 “疼吧。”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传来略微沙哑的低沉男声。 顾慎如感觉喉咙忽然梗住。其实今天白天有无数人问她疼不疼,她都说不疼。但现在天黑了,人都走了,他来电话,她也忍不住了。 “林小土,你给的糖根本不够吃。”她吸吸鼻子调整好呼吸,把自己细弱发抖的声音找回来。鼻音更重了,带了点哀怨。 “对不起。”电话那边又是沉默片刻才传来回音,“今晚夜班,不能来陪你。” 顾慎如听见像是有风声,和他的嗓音混在一起,心里也顿时像是遭遇冷风一样凉了一截。 “哦。”她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那么在意,实际上已经将手机丢开,两手捞起被子堵眼睛。 但她或许又伪装失败了,因为电话还通着,里面又传来那个低沉柔软的声音。 “别哭。”他说,“忍一忍,明天就不会那么疼了。” “骗人。”顾慎如把手机扒拉回来,有点赌气。 “信我,骗你是小狗。” 顾慎如本来瘪着嘴,一听他这么说又没忍住想笑,“林小土,你本来就像小狗!” 以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梁芝总在背后管他叫“大狼狗”,导致她也跟着觉得他像狗。是那种高冷大黑狗,会护送你走夜路回家,但是从来不给撸,温柔的时候很温柔,厉害的时候很厉害。 “好,我像。”电话里嗤的一声轻笑。 “能睡着么?”转而收起笑意,他又问。 “不能。”顾慎如闷声答。是真的,难受得一秒钟都睡不着。 “那你把耳机戴上,手机放好。” “干嘛呀?”顾慎如一边纳闷,一边很快摸到蓝牙耳机连上了,“好了喔。” “好。”另一边传来回应。由于耳机的原因,那个声音像是忽然近了,也更深邃有磁性。“闭上眼睛。”他接着说。 顾慎如听话闭眼,感觉侧颈微微一麻,像是有人往脖子里吹气。“闭了。”她悄声回话。不知不觉地,她的心情相较之前已经平静下来一些。 “晚安,呗。” 此时耳机中的话语声也变得很轻,接着传来清澈的口哨声。哨音混杂着微弱的风,像幽凉的河水淌进滚烫的耳朵。 已经有很久很久,顾慎如没有听过这个口哨声。时间倒回去八年,老楼、法桐、小阳台,数不清多少次这个声音点亮了她十六岁的夜空。 风从窗口吹进来,带来夏夜特有的青草香。她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悄悄睁开眼睛,看见天上暗淡的月亮。 耳机里哨声悠长,是顾闲的曲子。 那首曲顾慎如虽然只听过一遍,但是记得很清楚。它是一首很美的曲子。 想起来小时候,总听顾闲说音乐有魔力,可以救死,可以扶伤。那时她不信。 现在开始相信了。 不知过了多久,顾慎如在口哨声的陪伴下终于睡着了。轻柔的哨音延伸进梦里,又送了她一程,直到她沉进深眠。 . 窗外夜风不时吹着,撩起窗纱。月色晦暗,空中没有星星,只有层云。 住院楼一楼的某间病房中,一个守夜的年轻护工好奇地起身开窗向外张望,想看看是谁这么晚在外面吹口哨,还吹得这么好听。 老旧的铝合金窗被拉开的沉闷涩响惊动了靠在墙边的陆别尘,让柔和的哨音戛然而止。 他所在的这一方照不到灯光,只有夜风兜兜转转。从远处一眼看过来,他瘦长的身形就像一棵在风里偏倒的树。 另一边的护工小哥从窗中抻头出来勉强看清人影,笑着说了声“继续”,然后就缩回去了,还特地留窗户开着。 陆别尘远远朝他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并没再继续。 他手里,电话还接通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像心跳一样,有种令人迷失的韵律,同时又带着时间流逝的紧迫感。 他爱如潮 第51节 “睡着了么?”他将手机贴在耳边很轻地问。 电话中没有人回应了,但能隐隐约约地听到呼吸声,细微绵长,偶尔伴有短促的叹息。 陆别尘数了许多遍,她的呼吸每分钟十二次,应该睡得还算安稳。能想象到她在无意识中微微打开嘴唇,逐渐睡熟的样子。 仰起头,他望进浓云蔽月的夜空,默然一笑。 “做个好梦,宝贝。” 手机久久地贴在耳旁,屏幕和皮肤之间都沁了薄薄一层汗,而他自己的呼吸也逐渐变成每分钟十二次的频率。直到手机突然发出电量即将耗尽的提示音,他才微微一顿,然后继续维持着那个动作,平静等待手机自动结束通话、关机。 忽然下雨了,仲夏夜的雨水来势汹汹。 一楼那间病房里,护工小哥连忙起来关窗,顺道瞟一眼刚才那个哨声飘来的方向,却发现那一角已经是只听风雨不见人影。突然间也不知为什么,有一阵伤感像是在他心里刮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温柔大狗,犬系boy的尘仔,宝贝们会喜欢么。 第53章 顾慎如根本不知道头天夜里下过雨。 她被护士叫醒时看见的是外头晴空万里, 路面干燥人来人往。一觉睡饱了精神,有种懵懵的满足感,几秒之后猛然想起自己昨天刚做了手术, 瞬间就感觉到动刀的位置一阵钝痛,并且越来越明显。 “嘶。”她撑着床坐起来,龇牙咧嘴。这么疼, 她昨晚怎么睡着的。 愣了一愣想起来, 从枕头旁翻出手机一看, 通话时长三个小时零八分。她立刻就不自觉把一侧嘴角卷起来, 表情很微妙。 “我给你把窗帘拉上点,小脸儿都晒红了。”恰好有位年长的护士来查房, 看着她关照了一句, “大夏天的太阳可不兴晒啊。” “不是晒的。”顾慎如勾着头按手机。 “那你怎么的, 上火啊?”护士一边给她挂液体一边笑问。 “嗯啊, 火可大了。”顾慎如抬起头咧咧嘴, 心情很好的样子。 护士给她逗笑了, 留下一句“年轻就是好”, 便推着小车匆匆离开病房。 此刻病房里没有其他人。顾慎如目送护士将门关拢,然后舔舔嘴拿起手机,给昨晚通话三个多小时那个无备注号码打回去。 打通了,但没人接,又试了几次还那样。她执着地抱着手机蜷在枕头上, 像个电话虫。 直到打开水回来的孟廷推门进来,狐疑地看看她,“一大早的, 给谁打电话呢?” “呃-哦, 我给……芝芝打。”顾慎如条件反射地把手机屏幕倒扣, 莫名心虚地看着母亲。 “哦。”孟廷边说话边往脸盆里调热水,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很快又淡淡地斜了她一眼,“芝芝什么时候学会早起了?” “呃……”顾慎如挠挠头,尬笑,“所以他没接么,讨厌鬼。” 孟廷没再说什么,只把脸盆口杯在她床前的椅子上摆好,“收拾收拾,待会儿康复教练他们来呢。” 顾慎如听话地坐在床上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后一边捧着孟廷的保温杯小口小口喝热水,一边看着孟廷把从医院食堂买回来的早餐一样一样打开摆在她面前的小桌板上。两人都没什么话。 从雪城回来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孟廷之间的相处氛围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好像她们双方都把情绪收敛起来了,各自又都多了点小心翼翼,与八年前那次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一次,尤其在她术后,孟廷的神色松动了很多,说话语气也没以前那么冷硬,关注重点已经从训练和比赛转换到她的身体情况,只是表情仍然有点严肃。 顾慎如一直悄悄在网上为孟廷选红色羽绒服,但并没有提起自己回雪城时发生的事。孟廷也没问。 母女之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有种奇异的默契,就是在面对对方时,经常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特别清楚什么不该提。 清晨的阳光一片清亮,顾慎如在母亲的陪伴下认真吃早餐,一边还惦记着没打通的电话,稍微有点心不在焉。 这点小心思当然逃不过孟廷的眼睛。 “电话是打给林尘的?”孟廷忽然开门见山地问。 顾慎如意识到死不承认已经没意义,就没说话。 “如如,你不要再跟他见面了吧。”孟廷语调平和冷静,说话间没看她,垂着眼给她盛粥。 “啊?为什么呀?”顾慎如却愣了,一下没沉住气。她还以为经过之前急诊室和雪城的事,母亲对于陆别尘的态度会多少有点缓和。 “妈妈,我知道您一直对他有看法,但以前好多事儿其实都是误会,真的!”她不平地说,“而且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又不像原来。再说了,总教都没说不让谈……” “你别跟我着急。”孟廷打断她,语气又平淡又笃定,“你说的我知道。但是,他这个人不适合你。不是不准你谈恋爱,真想谈,回头托人给你介绍几个,你挑挑。” 顾慎如完全没想到孟廷会这么说。她原本以为孟廷这么坚决反对主要还是因为不想她在役期间分心恋爱导致影响成绩。 “您说着玩的吧?”她愣愣看着孟廷。 “没有啊。”孟廷却一点不像开玩笑,“你都二十多了,想谈恋爱妈妈支持,但是得找个合适的。”话尾压下来,更显得严肃。 “那,啥叫合适嘛!”顾慎如忍不住皱眉。她其实更想问凭什么她喜欢的人就成了“不合适”。 孟廷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做医生的人,忙和累不说,职业风险也大。你吴教练也这么说。而且吴教练还说了,那孩子长得太好了,到哪儿都招人,你跟他在一起得多操心呢。” “哈?”顾慎如一听这话,把手里的塑料小勺都捏变形了,“那个臭老吴!他、他就是自己丑,还见不得别人好看!” “谁说你吴教练丑了?”孟廷似乎故意扯开话题。 顾慎如不理,腮帮子都气鼓了。 她觉得孟廷给出的理由简直莫名其妙。做医生怎么了?她还是运动员呢,更忙更累!论职业风险,呵,你就看看她现在搁哪儿躺着呢!孟廷自己这回犯高血压还是多亏人家林小土及时发现的呢,现在说这些不是等于过河拆桥嘛! “你们就是找借口。”她感觉非常不公平,小勺一扔饭也不吃了,无可避免想起过往的事情,不禁小声控诉,“你们就是不喜欢他这个人,可是到底为什么呀?以前他也没做错什么,明明就是你们欺负他,现在你们还……” “行啦。”孟廷又一次将她打断了,但始终也没抬眼看她,只低着头把桌上的小勺捡起来,用纸巾仔细擦了擦。“我可以承认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如如,你的选择又不止他一个。”她嗓音温和地继续说道。今天,她的耐心似乎格外好。 “那我也自己选,反正你们管不了我!”但顾慎如表情坚决,说话也冲。其实要放以前,她基本不敢用这种口气跟孟廷说话。 孟廷叹口气,目光不知看着何处,手里小勺慢慢伸进粥碗里搅了搅,“真是一说到这个人,你就变得不听话。” 顾慎如闷着不吭声。这种事情让她怎么听话,难道想让她找一个不用工作的家里蹲丑男吗?真的是。 “好了,不许生气,把饭给我好好吃了。”孟廷把粥碗往她面前推一推,说话间用手替她理好耳边乱乱的头发。“你要是真的还想继续比赛,现在专心恢复是最重要的,别的先不说了。” 孟廷的语气很软,也并没说什么太难听的话,所以顾慎如也不忍心就这样跟她发脾气,最终还是把碗捡起来继续吃饭了。 母亲说得没错,昨天的手术虽然顺利,但那只算是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康复之路还很艰巨。 总教练给下的任务是四个月内回到竞技状态,意味着在十月结束之前,她需要达到脱离医疗干预并能够全负荷训练的程度。为此,队里特地为她组建了康复保健专家组,待会儿这一众专家就会过来跟她沟通训练计划,而正式的训练下午就要开始。 她有种仿佛要上战场了的感觉。幸运的是,这次她对自己是有信心的,所有的怀疑和迷茫都过去了。 吃完饭在病房里等专家组的时候,顾慎如偷偷把刚才的电话又打了一次,可惜还是没人接。 她盯着空响的手机瘪了瘪嘴,不过很快就想到陆别尘不接电话可能是因为还没下班,毕竟最近全国疫情又有反扑的趋势,到处都在严加防控,各个医院显然都越来越忙了。一瞬间她好像理解了孟廷刚才所说的,关于和从医者谈恋爱的顾虑。 但是那又怎么样,她不在乎啊。越忙越累的人,就越应该有人爱,不是么。 咬着嘴,她翻开和梁芝的信息记录从里面偷了几个有意思的表情包,什么小猪打滚小狗转圈,一口气都给某个人发过去了。 . 术后的康复计划比顾慎如预想中更复杂,节奏也更快。 为了完成四个月后正式归队的任务,她不能像普通病人一样悠闲地躺着慢慢养伤,而是要一边尽可能对做了手术的脚进行康复锻炼,一边兼顾非损伤部位的常规训练,这样才能在恢复的同时保持住体能和艺术表现力。另外,她还得时刻配合医生的风险管理,以求最大限度避免突发症和新伤出现。 好在,这个艰苦且漫长的过程有许多人陪她一起面对。 孟廷几乎是全程陪护,寸步不离。这让她依稀回想起很小的时候,那些她连路都走不好,一穿上冰鞋就只会滚的日子。 好像时光倒流了,她又一次从走路开始学,而孟廷仿佛也变回那个耐心且宽容的妈妈,收起了一贯的严厉和高要求,甚至偶尔还嫌康复教练把她逼得太紧,主动要给她多争取一些休息时间。 梁芝那边干脆辞了实习工作,每天很积极地来医院换孟廷的班。不过顾慎如很快发现这个女人除了头两天是真担心她,剩下根本就是不想上班拿她当借口,天天拎着一兜零食来吃给她看,完了再愉快地拍几张她吭哧吭哧训练的丑照发微博,神烦。 另外,康复保障组的十几个成员几乎每天都轮流来查看她的情况,还拉了个微信群随时沟通讨论,真的是三百六十度无缝关注。 老吴因为手下还有别的队员,只能不时抽空来看看她,但是顾慎如对他背后嚼人小舌头的事耿耿于怀,见了他也故意不说话。还有就是飞羽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队友也常常打视频问候她,杨南南还要给她送伏特加,结果被教练给骂了。 这么多人都团团围着自己转,让顾慎如感觉像是回到了中学那个被众星捧月的时期。 唯一遗憾的,这一众星星里少了最特别的那一颗。 那天她打陆别尘的电话,他一直没接,给他发的微信表情包大赏也没有得到回复。本来想等到晚上再打给他,结果当天下午她被足趾训练折磨得太厉害,回到病房天还没全黑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看手机,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她有点赌气地直接关机了,到第三天晚上才又趁孟廷不在开机打过去。 这次,在漫长的等待音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林小土,手机坏了就换个新的。”顾慎如冷冷地,也不等对方说话。 第54章 “林小土, 手机坏了就换个新的。”顾慎如冷冷说。 电话那边沉默几秒,才终于传来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 “抱歉,因为之前请了假, 这几天都加班,有些忙。”他说。 顾慎如两手抱着手机,扁了扁嘴。加班么, 她理解, 但还是忍不住有一丢丢不爽, 然后在不爽之外又觉得有那么点心疼。 “那你晚上都不睡觉的啊?”她声音又细又闷。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嗓音带笑地说:“你看上去好多了。” “嗯?你来了,哪儿呢?”顾慎如眼睛一亮, 立即抬头往门口看。 可电话里此时却传来回应:“不, 微博。” 因为顾慎如这次接受手术的消息是公开的, 从术后开始梁芝就时不时地会用她的大号发一些看上去状态不错的照片, 好让关注她的人放心。 “哦。”顾慎如的眉毛瞬间垮下来, 同时看见病房门好好地关着, 外面也并不见什么人影。“你都有空看微博, 干嘛不回人微信?不会打字是不是,你来我教你!”她忍不住冲着手机抱怨。 “信息太多,一时没看见。对不起。” “置顶!”顾慎如对着手机龇牙。竟然没有把她置顶,等着。 “好。”陆别尘没有多说。 又一次短暂的沉默后,他问她:“伤口还很疼么?” 顾慎如看了一眼自己平放在床上的粗粗石膏腿, 突然就觉得异常疼痛难忍,以至于她再一开口都立刻扯出来一丝鼻音:“嗯!就跟被大象踩了一脚那么疼。” “可怜虫。”电话中的声音逐渐变得有些沉哑,“告诉我, 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 他爱如潮 第52节 “你都不来……”顾慎如话从嘴里冲出来, 没说完又哑掉了。 其实今天一整天她都在往外撵人, 比如叫孟廷回家休息,赶梁芝去别的地方吃零食,在微信群里告诉队友们没事千万别来她这捣乱。然而此时此刻,对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她就只想问“你怎么不来看我”。即便知道这是个无理要求也根本控制不住。 “你明天来。”她改口,带着点没商量的霸道。 “还有啊,我的糖吃光了。早就吃光了。”顿了顿她又补一句,格外幽怨地强调了两遍。 “好。”陆别尘听上去没有犹豫,嗓音也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 于是顾慎如心里像有一蓬气球,瞬间簇拥着飞上了天。 偶尔她也会发觉自己真像个小孩,喜怒都在一念间,在某个人的一句话里。 她抓紧手机刚想问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被另一边开门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见是孟廷来了,下意识把手机往被子底下一藏,结果一不小心按到屏幕,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又跟芝芝打电话?”孟廷瞥她一眼,不动声色。 前天早上,她们母女之间发生了关于某个人的小小争执,后来谁没再提,但又各自都能明确察觉对方的态度。 “啊,对啊。”顾慎如假装听不出孟廷的意有所指,装傻猛点头。 “说什么了?”孟廷微微一挑眉。 “呃,芝芝问我……问我要不要吃糖!”顾慎如努力编着瞎话。 “吃什么糖,还小吗。”孟廷嗔她一眼,却并没深究。 孟廷这些天来似乎温柔了许多。以往大部分的时间,对于顾慎如来说她更像是一位严苛的教练或者导师,而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妈妈,心软且啰嗦。所以顾慎如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偶尔冲孟廷撒娇,像要把以前的都补回来。 其实从小,她就是个喜欢粘妈妈的孩子。 “嗯啊,人家还是个宝宝嘛,也就两百多个月大。”此时顾慎如见孟廷不继续问了,松口气咧嘴一笑。她在悄悄期待明天。 好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这天,她在医生和康复教练的陪伴下离开病房,解锁了康复训练室,训练量也开始显著增加。起先她很不适应,被肿痛感和行动受限的无力感打击得一度想崩溃,但一想到某人答应了今天来看她,也就咬咬牙继续坚持了。等他来了,总不能显得太没出息吧。 像中学时期有些打篮球的男生常常在有喜欢的女生路过时拼命灌篮一样,顾慎如在康复室里拼命活动脚趾。 然而活动到脚趾快升天,也并无人进来。 训练结束后她坐着轮椅回病房,全程丧着脸不说话,那副样子连梁芝见了都赶紧把没吃完的零食藏起来,怕她骂人。 但顾慎如现在只有一个想骂的人。骗子骗子骗子,已经在心里骂了无数遍。 直到回到病房一推门,一股浓郁的香味忽然涌进她的鼻腔。 一抬眼,发现她的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巨大一束栀子花,从一只长方体的厚重花瓶中喷吐出来,因为花束过于丰盈,入眼的一瞬甚至有种电影镜头般的冲击感。 门外,梁芝看到一秒前还在摆臭脸的顾慎如瞬间就喜笑颜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故意戳她一下浮夸地问:“啊哟,是谁送这么大一捧花呀?” 顾慎如都没空理她,自己摇着轮椅冲到床头柜前,一把搂过花瓶上看下看。 其实她住院以来,送花的人并不少,但她这些年低调惯了,从来都是委托别人代收。她本人也不太喜欢插花一类,总觉得太娇贵还不能持久,麻烦。 然而今天她看这一捧花,怎么看怎么顺眼。大概因为它与平常收到的那种花店包装过的花束不同吧,这些花更像是从野外新鲜采回来的样子,浓郁的花和叶连着粗壮的枝,保有一种野气与仙气并存的姿态,并不精致但是生机勃勃。 特别符合她的审美偏好。 梁芝跟过来,又问是谁送的,顾慎如抿嘴笑着就偏不回话。 把花送成这样的还能有谁。 花瓶下面压了一张对折的纸条,顾慎如一把抓起来,还没打开就转头警告梁芝不许偷看。梁芝这个白眼翻得哟。 顾慎如把纸条先打开一个角。纸上露出笔锋分明的瘦长字迹,让她脸上的笑像漩涡一样加深。 纸条上一共就三行字。 第一行:“来时你在专心训练,不打扰你。” 第二行:“花开了,喜欢吗?” 最后一行与前两行隔开了一段距离,像是备注,连语气都不一样了:“辛苦啦,小朋友。” 顾慎如噗嗤一下笑出声。她发觉自己真的已经开始喜欢某个人叫她“小朋友”的腔调了,不像以前总觉得不服气。 这些天,有无数人通过各种方式对她说过“加油”,但今天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留了一句“辛苦”。是那个总把她说成小朋友的人。 是哦,就是超级、超级辛苦。 顾慎如把纸条看了几遍,很没出息地感觉到喉咙有点发紧,但因为梁芝还在后面探头探脑,她立刻就控制住了。 纸条的落款是一只简笔画的小耗子。顾慎如看来看去突然觉得它像个暗号,于是转身翻枕头找出她藏在下面的毛绒耗子,一把抓起来捏肚皮。 “有货!”她咯咯傻乐。小耗子肚皮上拉链一拉开,花生硬糖扑簌簌地掉出来散落在她腿上。 这是给小朋友的奖励。她好像又听见某个好听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来。 “咦?见者有份!”梁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凑上来了,伸手往顾慎如大腿上抓,“现在还有上好佳卖吗?我都好久没吃了!” 顾慎如瞬间化身守财宝的恶龙,“你滚,不给不给!” 两个人正抢得热闹呢,孟廷刚好推门进来,一走近就打了个喷嚏,“呀,谁送这么大一捧花呀?” “啊?是、是……”顾慎如忙着保护她的糖,一时没能把话编圆。 “是我,我我我。”梁芝作为顾慎如近二十年的闺蜜,看她一眼即秒懂一切,立马把她的瞎话接过来。“那什么,顾慎如跟我说,屋里摆点花显得有生气,我下午才特地跑出去买的,好看么阿姨?” 然而嘴上一边说,梁芝心里一边吐槽。呵,狗屁。顾慎如手术之前她还真定了一束进口玫瑰准备等她出来的时候献上去,结果被顾慎如狠狠鄙视了一把,说她矫情,搞得她最后把花都分给隔壁病房老太太了。 “哦,好好的想起摆花了。”另一边,孟廷也不知信没信梁芝的话,看了顾慎如一眼。 “是啊,多矫情呢您说。”梁芝立即颇有深意地补上一句,给了顾慎如一个白眼。 不过此时的顾慎如完全不在意,正愉快地数着她的花生糖。那些糖最后被梁芝讹走了一多半,让她哀怨了好久。 晚上,她整个人浸浴在栀子花浓浓的香气中,虽然身体已经很困很累了,但总有点舍不得睡。 拿手机给床头那捧花来来回回拍了很多照片,最后挑了一组发到微博上。 说起,这还是好几年来她头一回亲自发微博。自手术以来,网上唱衰她和骂她的声音反倒变少了,梁芝也不用经常开小号跟人吵架了。 顾慎如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吧,在顶峰时有人追捧,坠落时有人踩踏,等啪一声摔在谷底了,又能接受到许多彰显善意的同情。但又怎样呢,所有这些她现在都不在意。 她有糖,有鲜花,还有人对她说“辛苦啦”。今天的她什么都有。 顾慎如的微博发出去几分钟,评论区就一下子变得很热闹。 有多年老粉当场洒泪:“是本人吗?是本人吧!啊啊啊爷青回啊!前排活捉一只露露子小可爱!” 有热血的,狂刷“二零二二冬奥冲鸭”。 还有亲妈粉在线放心:“都能玩微博了,恢复情况应该很好吧!加油啊露露女鹅!” 顾慎如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刷过微博评论了,这时候一条一条翻过去,倒觉得挺好玩。 其中有一条又八卦又理智的发言被顶得很高,说:“露露年年都收那么多花,但从来没晒过,所以今天本人合理怀疑她恋爱了。不说了,兄弟们散了吧,我先去哭会儿。” 此条评论下面还跟着一长串队形整齐的追评——“谁干的?站出来!” 顾慎如刷到这,忍不住被子蒙住头偷笑,还特想在床上打个滚儿。 是啊,谁干的,站出来啊。 她忽然有点冲动地在那条高赞评论下点了回复,飞快地输入了一个“@”。 但接下来她又顿住了,因为发现到自己根本还不知道想@的那个人的微博id。胡乱搜索了一阵,也没有什么结果。 最终,那一阵冲动如潮水般消退,她也有些意兴阑珊地退出微博。很困了,又还是舍不得睡。那一大捧花就在床头开着,存在感异常强烈。 她仰头盯着它看啊看,直到突然发现一片小叶子的尖尖有一点枯黄卷曲。 这时候她立刻打开微信的置顶对话框,给小枯叶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然后飞快打字: “林小土,花要枯了,你几时再来?” 作者有话说: 你几时再来。 第55章 发完信息后, 顾慎如也没指望立刻能收到回复。 她把手机扣在一边盯着天花板发呆,让某些不寻常的情绪和逐渐升起的睡意一起兜兜转转。几秒种后手机震了,她还吓了一跳。 打开, 看到对话界面的另一侧第一次跳出来一个信息框:“还没睡?” “林小土,你终于学会打字啦!”收到回信,顾慎如的睡意都暂时减轻了。 对面回了个老年人爱用的微笑表情, 仿佛是特意配合她的小调侃。顾慎如咬住嘴笑, 想了想, 低头输入:“林小土, 谢谢你的花,很喜欢!” 很快收到回复:“喜欢就好。本来想送盆栽给你, 又怕土壤中的细菌会影响伤口恢复, 只好将花枝剪下来。” 顾慎如扬起眉毛, 又看向床头的花束。原来它本是一棵活的树么, 怪不得长得这么新鲜。 “可是这样它就要枯了!”她又注意到那片小枯叶, 突然有点心疼。 “放心, 不会。” “又骗人!”看到对方的回答, 顾慎如有点不满,感觉被敷衍了。“又不是假花,怎么可能不会枯?” 但陆别尘没再多说。 “很晚了,小朋友该睡了。”他发过来一个月亮。 顾慎如打了个大哈欠,确实也有点熬不住了。 但她还是强撑着眼皮, 手指头一下一下戳屏幕:“那你跟我说晚安,语音哦。” 一个语音框很快出现在屏幕里,短短的。 “晚安, 呗。” 那个沉哑的沉嗓音仍旧带着笑意, 夜风一样吹进她的耳朵里, 如同催眠曲。 顾慎如把手机贴着耳朵重复听了几遍,眼皮渐渐睁不开。她强撑着还想继续打字,但剩下的话还没打完就终于支持不住地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微风从窗口吹进来,床头的花枝轻轻摇晃,像一只修长的手在她的面颊上轻轻触抚。 …… 他爱如潮 第53节 第二天又是艰苦训练的一整天,晚上她精疲力尽地躺倒在那一束栀子花下,什么都没来得及想。 到了第三天,她才知道某个人先前为什么告诉她这些花不会枯——在出现枯萎迹象之前,它们就从她的病房里消失了,被换成一丛她叫不出名的桔色小花。 新的花朵枝枝蔓蔓地开得很热闹,就这样取代了旧的。 第五天,桔色小花又被换成了夺目的大丽花,第七天是娇艳的洋桔梗,第九天是波斯菊。 第十二天的花她又不认识了。晚间来配药的年长护士笑着告诉她说,那就是昙花一现的昙花,你呀你,真幸运。 “芝芝,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花呀?”某天,孟廷看见又一次神秘出现在顾慎如床头的花束,终于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梁芝。 “咳,阿姨那什么,我前两天搁郊区买了个大棚,专门种花的。”梁芝一手扶着额,悄摸瞪了偷笑的顾慎如一眼。也是难以置信,时隔多年她竟然还得帮这个傻妞为了同一个男人打掩护。 那些天里,如同开盲盒一样出现在眼前的鲜花成了顾慎如每天拖着石膏腿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动力之一。每当有新的花朵撞入视线,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欣喜里总带着点遗憾,因为送花的人一次都没有再露面。到后来,她甚至都说不清床头的花朵是否真的是他亲自送来的,只是托人捎带手也说不定。 那个人仍然像个抓不住的影子,明明说来过,却又看不见。 虽然他理由很正当:她的训练非常紧张不能被打扰,而她休息时他又总是在加班,加上疫情期间医院对人员出入管控很严,探视极为不便等等。 但就算这样,顾慎如还是难以控制地感觉失落,逐渐到了连最爱的花生糖都无法弥补的地步。 当然了,她也不是总有糖吃。 与那些凭空出现的花一样,她枕头下的毛绒老鼠肚里也常常会在无人知晓的时候被藏进几颗糖,只不过给她糖的这个人貌似非常了解营养师为她制定的饮食计划——随着她身体的日渐复原,饮食标准逐步恢复对糖油的严格控制,她得到的糖果数量也在一粒粒减少。 到术后一个月,糖果消失了。 这一晚,顾慎如躺在床上看着肚子空空的毛绒耗子闷闷不乐。 梁芝看不过眼,用驴牌大号托特包的偷运了一兜子进口零食,十分纵容地哗啦啦倒在顾慎如的床上,“给你给你,快藏好啊宝……” 然而顾慎如眼里没有丝毫波澜,一把给她全推回去,“拿走,你买的不好吃。” “喂,过分了啊,你再这样我要吐了。”梁芝翻个白眼,非常无语地掏出小镜子往她面前一摆,“自己看一眼你这一脸幽怨的小样,至不至于。” 梁芝最近往医院跑得勤,当然知道顾慎如在紧张训练之外那一点可怜的时间里都在偷偷地想谁。说来也让人好笑,以往每次她和白茂闹分手,顾慎如总是一脸酷酷地教育她“男人如衣服该快抓紧换”,可到头来,哼,看看是谁活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样子。 另一边,顾慎如心不在焉地根本没认真听梁芝说话,一眼瞥见面前的小镜子就下意识拿起来,仔细照了又照。 “芝芝,我发现我变丑了。”床头顶光把黑眼圈打得格外明显,顾慎如眼里闪过一丝焦虑。 “天啊,宝你别这样,我真的不习惯。”梁芝又一把抢回小镜子,表情都扭曲了。说真的,虽然最近这一两年来顾慎如有时候状态不佳,但在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她完全就属于“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那款。 “我说,那个谁到底对你做了啥?”梁芝推她一把,半开玩笑地问,“整得我家宝都开始质疑自己的盛世美颜了,嗯?” “我就是纳闷儿。”顾慎如闻言看她一眼,鼓一下腮帮子,想忍没忍住地用很闷的声音开口。 梁芝立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你说如果一个人,一边对你有求必应,一边又要跟你保持距离,是出于什么心理?”顾慎如皱眉接着说。 “保持距离?”梁芝思索了一下,“根据本人……咳,不怎么丰富的经验,这大概就是经典的‘渣男心理’。” 顾慎如:“啊?”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梁芝比出三根手指,认真道。 顾慎如一愣,反应过来,突然小脸一翻把枕头给她拍过去,“不许你瞎说!” “开、开个玩笑!”梁芝噗一声笑了,连忙护住妆容精致的脸。“哎呀,不就是那个谁没来看你么,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笑完她抢过枕头,不留情地拍回顾慎如头上,“没出息!” 顾慎如被砸得一缩脖子,水光大眼一眯。梁芝见她那招人怜的小模样又立刻不忍心了,凑过去安抚几下,“呀,宝啊,我估计可能是人家医院工作忙吧,最近疫情闹得这么凶。哦,或者是……阿姨和教练他们怕影响你,不让他来也说不定呢。” 关于多年前的一些误会梁芝也已经听顾慎如说过了,还痛心地感叹了好久,简直狗血虐。 “嗯?”顾慎如听到梁芝这么说,一怔,“别说,这还真有可能啊。”虽然她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孟廷显然是极其不能接受陆别尘这个人,还有那个臭老吴。 “我现在就问问,是不是我妈和老吴又吓唬他了!”顾慎如立刻捞起手机,一脸的愤愤不平。 “问什么呀,傻帽!”梁芝给她手机一压,又翻了个白眼,“好像他会跟你说实话似的。” 顾慎如放下手机,也觉得梁芝好像是对的。他那个人,从来都自带一种神秘感,关于自己的事情什么都不愿说。比如八年前被老吴胁迫,要不是她聪明自己猜出来,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又比如当年林韶淇的病。 现在他变成了戴眼镜的陆医生,那种神秘感就更强烈了。令人好奇,又总是触不可及。 “那怎么办?”顾慎如垂下肩膀叹口气,头靠在梁芝身上, “什么怎么办?”梁芝抓住她两个肩膀使劲晃一晃,“醒醒啊宝,你还是你吗?” 顾慎如突然这么一副患得患失的小女生样子让她真心不适应。在她心里,顾慎如始终应该是那个一身飞扬的女孩,会在下晚自习的路上截住喜欢的男生,当着所有人的面“正式通知”他们的关系。 这个世界上就不该有顾慎如得不到的人。 “你要这么想见那个谁,请问你是没有腿吗?”梁芝斜眼看着此时正窝在床上噘着嘴抠手手的顾慎如,实在忍不住嘲了她一句。 顾慎如面无表情地抬起头,动了动自己又粗又硬的石膏腿。 “噗!”梁芝反应过来没绷住,边笑边道歉,“对、对不起宝儿,我的意思是……” “懂。”不过她的意思已经很明了。顾慎如点点头,一挥手,表情里恢复了一抹自信。 对呀,为什么总等着对方来探望自己?她又没瘫。她也应该去看看他,问他是否仍然总加班,还得告诉他要按时睡觉和吃饭。 就这么决定吧。 作者有话说: 怕土壤中的细菌会影响伤口恢复,所以直接把开花的树枝砍下来送给阿如hhh,我们尘仔真的是一个浪漫与理性并存,温柔的同时又简单粗暴的boy~ ---thankyou--- 感谢在2022-07-01 12:17:48~2022-07-01 12:2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来瓶95年的爽歪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隔天, 是顾慎如术后满一个月。 在新一轮的专家会诊后,她最讨厌的石膏腿终于被拆掉,换成了行走支具固定, 做过手术的踝关节也逐渐恢复了屈伸功能,在训练中开始部分负重。 石膏被去掉的那一刻,顾慎如感觉久违的轻盈, 仿佛体重都掉了一半, 整个人恨不得飘起来。 然而情绪的高涨导致她在接下来的训练中一时没控制, 稍稍用力过猛了点。后果就是当天晚上很不幸地出现了肿痛加剧的突发症。 不过往好的方面看, 这次突发症在延误训练的同时也让她意外获得一天假期。训练要暂停,医生破例同意她离开医院出去走走。 在医院里闷了一个多月的她迫不及待地想去外面透透气。至于去哪儿, 早有想法在心头转。 在耐着性子听完医生和康复教练的各种叮嘱后, 顾慎如成功摇着轮椅拽着梁芝奔出了住院大楼的门, 那架势堪比野兽出笼。 孟廷这一回也比从前好说话, 只是拜托梁芝照顾好顾慎如, 其余也没多问。当然, 主要还是因为梁芝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 照例充当了烟幕弹的角色,并没让孟廷知道她们打算去什么地方找谁,就说是回自家别墅休闲。她家房子可大了。 当天赶巧是周末,几个许久不见的队友听说顾慎如终于出来放风,也都跑来看她, 并且热情地表示要陪她一起转转。于是顾慎如原本低调的行动就这样变得高调起来,尤其队伍里还有飞羽和杨南南两个人气王。 由于出来的机会难得,顾慎如也不打算改变计划, 直接带着一小群人乘坐梁芝的商务车开去了陆别尘所在的那家医院。 受到近期疫情影响, 这所中大规模的医院如今也变得异常繁忙, 明明还是一大早,门口居然就排了很长的测核酸队伍。 顾慎如坐着轮椅,梁芝在后面推,身旁围着一圈队友。他们这一群一个个都颜值可观,直接成了一道风景线,在医院门口一下吸引了一大片目光。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人认出来了。 顾慎如习惯了低调,也并不擅长营造公众形象,所以果断丢开飞羽和杨南南两个小红人,让他们去负责吸引“火力”,自己则拖着梁芝去急诊大楼那边蹲守她想见的人。 来前,她故意没有给陆别尘发消息,一方面想保留“惊喜”,一方面又有种说不清的直觉,就好像如果提前说了,这一面或许就见不成了。 为了不跑空,她昨晚还特地在微信上问过那位“烧麦无糯米”护士小姐,得知陆别尘今天值白班,一整天都会在医院。 他的白班是早八点开始到晚上不定时结束,而她的医生给规定的“门禁”是下午四点。这么算下来她肯定等不到他下班,所以就只能赶早来。就好像以前在雪城,她趁早训开始前的一丁点时间偷偷溜进他家住的那条旧巷子去看他一样。 现在时间刚到早七点,太阳已经升起来,浅桔色的柔光给所有景物都镀上一层怀旧滤镜。顾慎如在光里眯起眼睛,感觉自己还能清晰看见那间烟火升腾的小超市,和那个每天早上都在朝阳或晨雾中忙着搬货的黑衣少年。 “林小土!”她绕到急诊大楼后侧,直接在楼下喊了一声。 这一块是医护人员宿舍区,先前护士小姐告诉她陆别尘忙起来时会临时在这里过夜,昨天恰好就是这样。 “林——小——土——”宿舍区很安静,她稍微放大音量又喊了一声。声线起伏与平时有点不同,听得梁芝忍不住在后头做了个意味深长的怪表情。 顾慎如的话音落时,不远处有扇窗微微一动,但窗后的人只向外望了一眼就匆匆走开了。又过了半分钟,才看到一条高高的人影从大楼里走出来,步伐很快。 “呗?”陆别尘来到顾慎如面前。他身上黑体恤的衣领有点歪,头发和眉尾都略微潮湿,像是冲过水。他似乎是被顾慎如直接从睡眠中给叫起来的,还没来得及戴眼镜,目光里残留了一层的初醒时的茫然。走近了看清是她,眼里才又浮起淡淡的笑意。 “真的是你。”他带着笑低声说。少了镜片的过滤,他看向她的目光显得比平时更幽深。“怎么来这了?” 一旁的梁芝这时候很自觉地松开顾慎如的轮椅,溜达去不远处玩流浪猫了,主要是突然觉得有点儿肉麻受不了。 以前就这样,每次听见某条大狼狗用那一把容易让人想入非非的低沉嗓音对顾慎如唤起“呗”这个昵称,她都起鸡皮疙瘩。她记得很清楚,当年的他们俩是真的黏糊,还不是一般人抱一块啃的那种黏,是哪怕一个眼神都能纠缠在一起还打个蝴蝶结的那种黏法,令人发指。 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乍一看、一听,大狼狗还是大狼狗,蝴蝶结还是蝴蝶结。 另一边,顾慎如已经完全没空理梁芝在干嘛。 “你不去看我,我就来看你啰。”她扬起下巴,带着点刻意地冲面前的陆别尘眯着眼笑,“你还好嘛?” 大约一个月没见,一眼看出他似乎是瘦了一点,但眼下那一对好看的笑纹也变得更明显了。 “很好,你呢?”陆别尘淡淡笑着,目光闪动一下。但他没说太多,只是蹲下来看她刚拆石膏的腿,“拆线了?我看看。” 他查看得很仔细,也许是出于医生的职业习惯,又或者是某种特别的关心,忘了掩藏。 “拆了,能动了!”说到拆线,顾慎如就很雀跃,把脚稍微抬起来转动了一下踝关节,展示给他看。 “能动也别乱动。不疼了么?”陆别尘立即按住她的膝盖,再看她的时候轻轻皱起眉。 “唔……超级疼。”顾慎如闻言,马上往轮椅里缩了一下。她也没骗人,强烈的肿痛感一直在,只是忽然不能忍了。 陆别尘手掌在她膝盖上轻轻揉了一下,“小朋友受委屈了。” “嗯。”顾慎如嘴一瘪,好像真的变成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完全忘了其实这么多天来无论康复教练怎么折腾人,她都是咬牙切齿一声不吭地扛过去,甚至连医生都惊叹于她的忍耐力。 偏偏一到某人面前,所有的忍耐都一下子不算数。 “林小土,我跟你说……”她冲他摊开一只手掌,带着点理直气壮的哀怨。 所有想说的话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酝酿好了:首先跟这个小气鬼要糖,然后吐槽一下没人性的康复教练,最后还要问问他怎么不来看她。嗯……还是算了,问来问去太啰嗦,不如直接威胁再不来就揍他一顿,嗯。 然而她话刚冒头,就突然听见远处有人一声声地叫“露露”,一下把她给打断。 他爱如潮 第54节 顺着声音回头见到几十个人从后方大楼转角那边涌过来,顾慎如吓了一跳。 一眼看过去,来的应该都是一些热心粉丝,有不少都兴奋地举着手机。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是先前被她扔在医院门口的飞羽和杨南南。 远远见到那两个热血小孩浑身昂扬地领着大群人马朝她围拢来,顾慎如立刻感觉不妙。虽然她能想到两个弟弟妹妹的本意大概只是想借机发动一些支持者来给艰难康复的她加油鼓劲,但她只觉得尴尬。毕竟低调如她,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女明星待遇了。 再加上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人要见啊。 然而,并无人体会顾慎如的心情。 人群围上来要签名的签名,要拥抱的要拥抱。很快,大家就都注意到了她身旁的陆别尘,立即又一脸八卦地把手机镜头调转过来对着他。 有胆子大的直接拥上来问他和顾慎如是什么关系。 也有小女生当场开磕,举着手机激动不已:“哇,是露露姐夫嘛?姐夫好帅啊啊啊可以发抖音吗我要发抖音!” 还有好几个盯着他挪不开眼的,甚至挤开了原本被围在中间的飞羽,直接对他亮出二维码,问如果不是姐夫的话,方不方便加个微信私聊。 “你们别,他……”顾慎如就这么被一群陌生人各种起哄逼问,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第一反应是赶快解释两句。 可是话都到嘴了,忽然又自动往回收了收,同时她的目光不自觉从眼角溜向某个人的脸。 就……突然很想知道他会作何反应。 此时此刻,好多人都在问他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就连杨南南也和众粉一起把充满期待的目光投过来了。 他会说什么呢?会不会还像平常一样淡淡笑着,用低沉柔和的声音说“是啊”。 顾慎如眼神微动,脑海中这个画面一闪而过,让她瞬间又有那种心脏向上顶的感觉。 但一转瞬,她那颗心又落了一些,因为看到他眼中的表情是那么平静如水。 所以,他会不会又忽然变回那个永远不露情绪的陆医生,冷冷地说一句“误会,她只是我的一个病人”呢?她仿佛已经能听到他这样撇清一切。 顾慎如仰起头,和其他人一起看着陆别尘,也和他们一样在焦急地等他开口。 第57章 在顾慎如以及围观众人的目光下, 陆别尘似乎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抽出一只备用口罩,迅速撕开戴好, 接着他俯身在顾慎如耳旁, “我到点上班,就先不陪你。自己当心一点,不要再受伤。”说话时他的手搭在她轮椅的靠背上, 维持着一贯的分寸感和距离感。 语毕, 他便从人群中抽身走开了, 步伐干脆且匆忙。 其他的, 他什么也没说。 顾慎如目睹着那个修长的黑色背影几步就消失在大楼间,怔了片刻后眼神不自觉地暗下来。然而热情的粉丝们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仍在各种猜测“他”是谁。 人越说, 她的面色就越阴沉, 直到一旁的队友察觉不对上前来转移话题。 另一边, 梁芝见围观人数越来越多, 就赶紧挤回去一边帮着应付一边把顾慎如抢出来往停车场推。顾慎如也一言不发, 突然之间完全失去了刚才活泼的样子。 好在有飞羽和杨南南两个社交媒体小达人挡在后面与众人亲密互动, 很快又将焦点全部吸引了。 过了一阵,一行人终于告别人群回到地下车库。 忽然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点低沉,主要因为顾慎如脸色差得太明显。她原本就带伤行动不便,从轮椅折腾上车的过程花了将近五分钟还出了一头汗, 直接把懊恼的情绪推到了极点。 “怎么了,我很见不得人吗!”上车后,她忍不住踢了一脚前面的座椅。 在场的除了梁芝和几个关系很近的队友之外就只有梁芝家的司机大叔, 所以此时她也没什么强颜欢笑的必要。 “轻点儿啊, 真皮的呢。”一旁的梁芝作心疼状态摸摸座椅, 实际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不过失败了。 “他竟然戴口罩!”顾慎如越回想越气,眉毛都扭曲了。她想不明白啊,难道想要撇清关系到了这种地步么?被问起和她的关系转身就走,脸都不愿意露?那先前为什么又要那么关心她,还送那么多花?有病? “是啊,我也发现了!”后座的飞羽凑上来,一秒化身好奇宝宝,“露露姐,那人到底谁啊,整个神秘兮兮的。不说话就算了,干嘛还突然戴口罩?是不想被拍到跟你在一起吗,凭啥啊这么高冷?” 之前有几个女粉一见到陆别尘就无情地把他给挤开了,所以飞羽现在说起这话,多少带了点隐秘的不忿。 “不会说话的可以歇着。”梁芝扭头白了飞羽一眼,“戴口罩有什么问题?疫情期间谁不戴口罩谁没素质!” 飞羽话头一断,默默摸出口罩戴好。“虽然但是吧……”然而还是略带不平。 另一个好奇宝宝杨南南这时候也按捺不住八卦的冲动,抻头到前面来晃着顾慎如的肩膀问她究竟什么情况。她普通话听力一般,到现在也没搞懂明明来时还开开心心的顾慎如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南南,你嫌弃我么?”顾慎如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她,“你有不愿意跟我同框么?” 杨南南懵懂地摇摇头,想想又认真地补充一句:“but,同框确实有压力,你别这么好看我更愿意。” 然而顾慎如一点都没有被夸的开心,反而满眼怨念地转向梁芝,“所以那个臭男人凭什么嫌弃我!”杨南南人家全网几百万粉的一个大网红,都没瞧不起她。 “呃……”梁芝一时无语。她也懵逼,还以为多年前的种种误会消除之后顾慎如和那个谁终于能进入稳定的恋情阶段,毕竟先前顾慎如自己都说某个人快爱死她了。可现在看着又不太像,难道是顾慎如想多了?嘶,这话可不敢说,傻妞最忌讳这。 “也许可能,说不定……”梁芝挠挠头,拼命想词。平时她老被顾慎骂墙头草,到这时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劝。别看顾慎如自己现在正在气头上一口一个臭男人,可她但凡敢跟着说一句那个谁的坏话,准挨骂。 “这个,说不定人就是不愿意被拍照放到网上。”她只能客观理智而又模棱两可地提出猜想,“毕竟他现在姓陆,好歹也算个豪门成员,是吧?可能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梁芝的家族与作为国内巨贾的海城陆氏有多年的生意往来,所以多少知道点那家人的水有多深。 结果顾慎如一听她这么说,脸立马更黑了,“几个意思,我成黑料了?” 梁芝捂住脑门。 这时候,后排的飞羽和杨南南俩倒是准确地抓住了“豪门”这个关键词,都把耳朵竖起逼着梁芝展开讲讲的。梁芝无奈,见顾慎如不太介意,就敷衍地简单解释了几句陆别尘的身份背景,还有与顾慎如的关系。 没想到两个小孩听了一半就原地化身正义小卫士,异口同声:“渣男!” 看那愤怒程度都不知道已经脑补了多少古早虐剧桥段,仿佛顾慎如就是个被有钱人玩弄背叛的小白兔。 梁芝这边还没来得及解释,前边小白兔听见后头骂得凶了,突然翻脸拍了个抱枕出来,“你俩小屁孩不准乱说!”完全是一只暴力兔子。 这下梁芝噗一声没忍住笑出来。很好,想哄这傻子开心还得挨骂的终于不止她一个了。 “还有你,臭芝芝!”不过窃喜不到一秒,顾慎如的小抱枕就来了。 “我说什么了我,冤不冤!”梁芝可太委屈了,也不客气地从背后抽出抱枕回击。 顾慎如闷着不吭声。谁能猜到她其实还在偷偷地对梁芝昨晚开玩笑说的那句“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的渣男三要素耿耿于怀呢。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但就是不知为何挥之不去,只能把气都撒在跟梁芝的抱枕大战上。 打得太厉害,鹅毛都开始在车里飘。 混乱场面最后是被年纪最小的杨南南出手阻止。“别打啦,我有一个idea(办法)!” 成功吸引到目光后,杨南南坏笑继续:“make him jealous!then he’ll come back begging(让他吃醋,回头他就会爬回来求你和好)!”说着还暗示地往一旁飞羽的方向看了一眼,拼命转动眼球用目光将他和顾慎如往一块连。 话说近来,由于飞羽几次在直播中真诚地对经历手术的顾慎如表达关心和支持,微博上的“羽露cp”超话又热闹起来,而之前曾一度崛起的“飞杨cp”在飞羽和杨南南双方都拼命澄清并且公开嫌弃对方之后,已宣告破产。 “嗯,我可以给露露姐当工具人。”这头杨南南大计一出,旁边的飞羽就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乖巧一笑。 然而另一头,顾慎如和梁芝的白眼已经快翻到后脑勺。 顾慎如干脆懒得说话了,整个人颓丧地窝在座椅里。打完枕头仗气倒是消了,但心里还是充满了失落和不解。 “你俩low不low,这么幼稚……”就梁芝还勉强理一下后面的两个小孩。 说着,她瘪嘴斜一眼飞羽,“再说就你啊?你是大狼狗么,你像大狼狗么?不,你像个马尔济斯小狗崽儿。” 俩小的被怼得互看一眼,都挺不服气,但也没敢多说。 时间还早,由于飞羽和杨南南两人走哪儿都自带流量,梁芝也不敢再带着顾慎如和他们去别处闲逛,免得万一人多起来发生推搡,于是让司机把车径直开回了自家别墅。可能也是天意吧,出来前她就是这么骗孟廷的。 顾慎如一路再无话,梁芝也默契地不该提的不提。 只有那两个小孩在后边还念念不忘想帮他们的露露姐出口气。 别墅就在市区,不一会儿就到了。下车时杨南南一个隐秘的眼神信号,飞羽便立即会意,屁颠屁颠绕到另一头去扶顾慎如。与此同时杨南南自己跟在后头,极快地找到角度抓拍了一系列乍一看就非常容易引人联想的照片。 梁芝的车底盘有点高,顾慎如下得十分恼火,根本没空注意其他人。梁芝则是在一旁忙着指挥飞羽这么小心那么小心,也没发现杨南南的小动作。 杨南南手速飞快,打开修图软件将同在画面中的梁芝截掉然后直接发了微博,完后假装无事发生地把手机一揣,率先走进梁芝家别墅小院东看西看去了。 梁芝这套别墅不小,是她刚来北城上大学时家里给置办的。她平时常带一帮同学来这开趴,所以房子里好玩的东西很多。 杨南南和飞羽俩人一进门就如同没见过市面小学生,很快迷失在梁芝那一比一的模拟飞行驾驶舱里出不来了。 而顾慎如由于心情欠佳,一个人闷头缩进梁芝的家庭影厅里谁也不理,随便放了个电影,也没怎么看进去。梁芝家的狗有点人来疯,挤进来蹭她。顾慎如见这狗斯哈斯哈口水淌了老长,想拿纸巾给它擦擦,结果狗狗不喜欢,甩着头躲开了。 影厅里光线很暗,这狗长得又黑,看上去像一大坨影子。 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也像狗,也像影子,明明靠过来,却又摸不着。 “狗东西,过来!”顾慎如气不顺,一把将狗的大脑袋薅进怀里,咬牙切齿地使劲搓,“你再躲,再躲!撸秃你信不信!” 狗都吓坏了,缩着脖子一动不敢动。第一次被女人这么强取豪夺。 这时候梁芝恰好端了些水果进来,见状急忙飞奔过来,“哎哎哎,别瞎欺负狗哇!我们是纽芬兰小憨包,不是你那种大狼狗!” 大黑狗被梁芝解救出来,委屈地哼唧了一声。顾慎如一看又心软了,给它喂了点吃的,算道歉。 在顾慎如撸狗的时候,梁芝也在她头上撸了一把,趁机安慰:“别不开心了宝,不就戴个口罩么。我刚才又想了想,你说如果真反过来,那个谁当所有人面给你‘啵儿’一下,那……当时大家都在拍照,回头发网上,你俩不就等于官宣了?不说他,就你自己受得了么?” 顾慎如被梁芝说得一愣。 想想也倒是,最近万众瞩目的夏季奥运会即将开幕,连带半年后冬奥会的热度也开始升高,她虽然还在手术恢复期,但作为花滑女单最有希望参赛的选手,也无可避免地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虽然现在已经没有运动员禁止谈恋爱的说法,但在这种关键时期曝光恋情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举动。 “对吧。”梁芝耸耸肩补充道,“而且早上你队友问你去找谁,你不也说‘朋友’嘛?咋没敢说见男人呢。” 顾慎如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她的确是这么说的,要论原因,大概因为她和陆别尘还没有正式确定过关系吧,没说过“在一起”、“我爱你”之类的话。 但其实内心某处,她又很清晰地感觉到并不只是这个原因,远远不止。至于缺的到底是什么,她也弄不懂。 所以,搞了半天原来她和他还仍然只是朋友么,这么想的话,一切都变得合理了。 那她刚才在生什么气?顾慎如垂下肩,突然陷入另一种失落,还有深深的不甘心。 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置顶对话,犹豫了一阵,还是先随便扔了个表情包过去。 不是有该说的话没说么,那好,她就来说。 虽然还想不好该怎么开口。 有一瞬间她很想念十六岁的自己,那个敢于大张旗鼓“正式通知”的莽撞丫头。 微信对话框里一直很安静。 在顾慎如一边走神一边等回复的时候,孟廷突然来电话,不放心地询问她人在哪里,除了梁芝还有谁,都在玩什么。 孟廷这一次的言语中虽然有克制,但也不难听出来她真正想问的是谁,担心的是什么。 他爱如潮 第55节 顾慎如忍着不耐烦听完母亲一番拐弯抹角、意有所指的叮嘱,挂了电话之后再看一看微信,见对话框最底部仍旧只有一个孤独的表情包。 行吧,孟廷还日防夜防呢。自作多情这毛病多半会遗传。 顾慎如一边无语,一边盯着手机屏幕把聊天界面仔细一看,忽然眼角一跳,发现自己刚才点表情包的时候手滑了,发过去的是一个猫咪亲吻,特别暧昧黏糊的那种。她脸一下就热了,想撤销但已经过了时限。 看着表情包里的小猫咪不停地又亲又啃,她的脑子里忽然闪回了先前雪城那天夜里,还有更早,以及更早更早。 但无论哪一次,她根本就没亲到。从就来没有亲到过! 随着回忆画面愈发清晰,各种细节重叠,顾慎如突然有种类似社死的感觉,已经不能再看一眼微信上全是绿条的对话框,干脆直接把手机关了扔一边。 一旁的梁芝感觉不到此刻顾慎如脑子里的疾风骤雨,还以为她不生气了打算认真看看电影,于是连忙抱着爆米花凑过来。 电影已经放了一半,梁芝倒回来重头开始。顾慎如起先心不在焉的,结果看到结尾的时候哭完了一整包纸巾。 片名叫《触不到的恋人》。 . 顾慎如手机一直关着,晚些回了医院也没有打开。 她冷静下来反省了一下,决定想不清楚的事先不想,将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康复训练。毕竟无论如何队里给的任务是要完成的,一天没退役就一天不能懈怠。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训练也足够努力,整体的恢复速度达到预期。隔天肿痛突发症好转后,她已经可以摆脱轮椅在支具的保护下尝试走动,算是恢复了一小半自主行动的能力。一周后情况又更乐观了一些,她开始尝试全负重,并且进入行走训练阶段。 这期间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反正早已习惯了每日长时间专注训练,她对手机并不像大多数年轻人那么依赖。 但不开机不等于就能把某些人和事完全抛之脑后,尤其当她床头的花还是像之前一样,会每隔两三天就被不知什么人换成新的。 然而现在,她看见那些鲜花时已经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反而总会莫名伤感,好像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它们枯萎,也能清晰感知到它们枯萎的命运。所以后来,她把所有花都送给医生和护士了。 突然间床头和心一起变得空空如也。 她的毛绒耗子肚里也再没出现过花生糖。偶尔一狠心想把它扔了,但最终都没舍得,还是一直压在枕头底下。 夏至之后,天气不再燥热。顾慎如也努力克制住各种躁动不已的情绪,把自己控制在一个较为平静的状态,就这样在既漫长又飞快的时间里尽全力做着一个无情的训练机器。除训练之外什么也不看、不听、不想。 因此,她不会知道最近有无数人因为她激动得睡不着觉。 之前,杨南南偷拍了她和飞羽的照片,还特意用微博大号发了,可以说是一瞬间炸翻了“羽露”超话,让一众不明真相的老粉在线化身尖叫鸡…… 顾慎如对此闹剧一无所知,梁芝倒是看见了,但也只当两个小孩闲得没事干,根本没惜得在她面前提。 所以她最终得知这件事,还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嘴里。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但是从下一章开始,宝贝们都原谅尘仔吧。 第58章 那是秋风渐起的七月末。第三十二届奥运会在东京盛大开幕这天, 康复教练特地提早结束训练,放顾慎如回病房看开幕式直播。 顾慎如回去后照例在脚上敷了厚厚的冰袋消肿,然后靠在床头心不在焉地一边看电视一边神游。她其实对开幕式没多大兴趣, 倒是梁芝在一旁全神贯注地冲着汤加代表团的旗手小哥流口水。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的时候,梁芝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抬眼见来人穿了一身护士制服,又不像是天天见面的那几个。 “怎么啦?”她蹭一下嘴角, 一脸懵地问。 “我找她, 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对方冷冷地一指顾慎如。 原本昏昏欲睡的顾慎如把眼皮撑开, 反应了几秒才看清面前的人——倒也不算陌生, 是那位“烧麦无糯米”护士小姐。 先前要签名口罩那次两人互加了微信,之后说过几句话, 但并没太多交集。顾慎如不知道她这大晚上的为什么突然找过来, 但看表情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芝芝。”于是她给梁芝使了个眼色。 梁芝自觉地下床溜出去了, 不过给门留了一条缝。透过门缝, 她看见护士小姐很不客气地拿遥控板关了电视, 然后便径直走到顾慎如面前。 另一头房间里, 顾慎如也察觉到这位不速之客面色不善, 有些懵地摸摸头,问有什么事。 “你不能这么对陆医生。”谁知护士小姐毫无铺垫地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啊?”顾慎如一愣。敷在她脚踝上的冰袋哗地动了一下。 护士摘下口罩露出一张严肃的脸,然后拿出手机迅速翻了几下,面无表情地扔到她腿上,“自己看。” 顾慎如低头一瞥, 这才第一次看见杨南南偷拍的那组飞羽扶她下车的照片。“啊,这个是……”她很快意识到这组图是怎么回事,第一反应是解释, 但话刚出口又被打断。 “都传疯了!你得跟陆医生说清楚。”护士很生硬地说。 对方那不容商量的语气挑动了顾慎如的某些神经, 让她在困惑之外又突然生出一股怨念, 并且越来越强烈。 本来这几天她都在很努力地不去想某个人了。自从上次去找他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自他的消息。虽然她在一气之下把手机关了,但其实不得不承认心里还是有些隐秘期待的,比如花瓶下的纸条、毛绒老鼠肚里的糖,又比如夜幕下忽然出现的修长身影。然而什么都没有,时间一天天过,他又变回那个盘踞在她心底触不可及的影子。 所以到底是谁该向谁解释。 “不是,凭什么跟他解释啊?”她提起眼角扫过护士的脸,语调也变得非常不客气,“跟他有关系?跟你又有关系?” “你别管跟我有没有关系。”护士小姐也不示弱,指指她腿上的手机,语气里居然带了点愤慨,“你就是不能这样对他,不能这样对一个爱你胜过爱生命的人!” “啊?”顾慎如一下都懵了,一动腿,脚踝上的冰袋啪一下掉在地上。爱你胜过爱生命,这是什么莫名其妙又中二的说法。 “咱们别闹行吗!我都不知道他爱我,你就知道?”她没好气地顶了一句,说话间弯腰去捡冰袋,又没捡到。 “我当然知道。”护士小姐伸手把冰袋捞起来,不轻不重地放回她脚上。“所有一切他不舍得让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我今天就是特地来告诉你的。” 顾慎如眼皮一抬盯住了面前的护士,心里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 “你扯啥呢?”什么叫不舍得让她知道?先前回雪城时把明明话都说开了,老吴的胁迫、林韶淇的病、老房子拆迁……关于他的,到现在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还有谁能比她更知道? “我扯不扯的,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护士小姐也不客气,拖过来一把椅子直接在她床前坐下。“咱们就从他母亲病逝说起吧。” “什么!”顾慎如听到护士的话,脚上的冰袋猛地一震,又一次掉在地上。但这次她顾不上去捡,“你说淇淇她怎么了?” 林韶淇,那个爱叫她“小宝贝儿”的年轻又漂亮的妈妈。不是病好后移居海城了么?为什么说她病逝?等等,“病逝”是什么意思? 她忽然都不会思考了。 “你先别激动。”一旁的护士小姐重新帮她捡起冰袋放好。“淇淇?林女士是吧,你们关系真好。”护士说着,脸上闪过一抹凄凉的笑容。 “很遗憾,林女士在一三年的初秋,也就差不多是八年前的今天,因为癌症入住海城总医院,之后不久就在那儿去世了。” “不可能!”顾慎如直接怒了。 “就知道你不信。”护士表情漠然地捡起手机翻了两下,扔回给她。 顾慎如接住一看,赫然是一张死亡证明的扫描件,上面写着林韶淇的名字,盖着医院的红章。 “我总不至于去伪造这个来逗你吧。”护士冷冷地看着她。 “不对,他明明不是这么说的……”顾慎如用力眨眨眼睛,根本不能相信。 “很抱歉,不管他之前是怎么哄你的,这才是事实,是我亲眼所见的。”护士一口打断了她,“那个时候呢,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陆医生,哦不,当时他还不是现在这个名字,他叫……” “林尘。”此刻的顾慎如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回耳朵里,有种残破的感觉。 “我让你先消化消化吧。”护士小姐大概察觉到了她这一瞬间的失魂落魄,停住不讲了,侧身从床头柜上的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塞进她手里。 顾慎如看着半透明的水蒸汽从杯中旋转上升,感觉整个空间也在跟着天旋地转。 “你说一三年秋……”她在头脑中拼命地捋。 那个印象中混乱而又仓促的初秋,在她因为他的不告而别生气,郁郁地准备离开雪城远赴多伦多的时候,原来他是在某个她所不知道的远方,安葬他的母亲么?她不明白。这不应该。她还以为当时只有她一个人是孤苦伶仃的。 “对,秋天。那年海城特潮冷,他还没穿外套。”一旁,护士肯定地点点头。 一句好似无关紧要的细节,让顾慎如的胸腔突然震抖,脑子里浮现出细碎的画面——单薄的黑衬衫、卷起的袖筒、沉郁的少年颈间嶙峋的棘突,在晨雾里,在夜幕中,他在匆忙地向远处走。 “那年我在海城规培,轮转到肿瘤科的第一天就见到他和他妈妈。”另一边,护士看不见顾慎如眼中的画面,只是平静地继续自己的叙述。 “母子俩都太漂亮了,谁也忍不住多看两眼。”说到这她笑了笑。“本来也没什么太特别的,但后来他父亲带着一帮人出现那天,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顾慎如一下把头抬起来,“是不是他们来帮忙照顾淇淇,借此要求他改名那次?” “他是这么和你说的?”护士眉毛一抬,但很快又露出复杂的笑容,“嗯,也对。” “你说呀,不是这样么?”顾慎如莫名其妙,同时又焦躁,心有漏跳几拍的感觉。 “不是。”护士瘪了一下嘴,语调干冷,“他父亲那家人是什么背景总不用我说了吧。首先,当时他们不是主动来的,是被他求着来的。其次,求他们的目的也不是什么帮着照顾他妈,而是想要完成他妈妈的遗愿,就是……她想要把自己葬在海城陆家的墓园里,守着他爸。还有最后,他父亲那边提出的条件可不止改个姓名这么简单。” 讲到这里护士顿了一顿,意味不明地盯着顾慎如看,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与她相关。 “那他们还要什么呀?”顾慎如急得皱眉,那一阵心跳不规律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们想让他以家族成员的名义去接触一个女孩子,”护士耸耸肩,也没过于卖关子,“就是那种有钱人家之间的……交往,你懂吧。”说着用手指比了个纠缠的动作。 顾慎如怔住,盯着护士。 “诶你可别怀疑我啊!听着像电视剧,但确实是这样。”护士一看她表情,立即强调,“当年他母子俩那么引人注目,周围又全是些个婆婆大娘,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没怀疑,那然后呢?”顾慎如接着追问。其实她有什么可怀疑的,这下她终于明白梁芝嘴里那一笔“订婚传闻”是从哪儿来的了。他骗她,根本就不是误传。 想到先前在雪城向他问起这些事时他轻松敷衍的语气,顾慎如忽然一阵气闷。 “然后他拒绝了呀!”这时候一旁的护士接着说,“但是啊!” 这奇怪的断句和转折让顾慎如有点喘不上来气,连着好几下深呼吸。 护士自己也停顿了片刻,才将音量压低了一些又继续,“但是毕竟还有他妈妈的遗愿在,怎么办啊,他就求他们。那可是真求啊!”她的嗓音突然低沉得甚至有点艰难,“那么长一条走廊,那么多人都在看,他直直地跪在中间。就跪着,谁也拉不住。” 顾慎如感觉像是轰隆一声被劈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护士口中所描绘的那个画面。 此时的她又一次想起在雪城,他讲起这件事的时候轻松敷衍的语气,一瞬间只觉得眼睛疼、喉咙疼、心脏疼。 “你先别急着哭。我还没说完,还早呢。”护士刷地扯了纸巾揉进她手里,语调里多少像是带着点瞧不起。 顾慎如使劲一吸鼻子,强行将冲上眼眶的酸涩感压下去,然后抬头正视着护士,“你说。” “嗯。”护士沉吟几秒,忽然又笑了笑,“说起来挺奇的,那时候跪着的是他,厉害的也是他。他父亲那头就提了那么一个条件,在我们旁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大事儿吧,毕竟只是说接触一下人家女生,又不是立马订婚结婚什么的。 诶,但所有人好说歹劝,他就偏偏不肯。他说,别的什么都可以,就这个不行。后来就有人问他,是不是已经有在意的女孩儿了。” 顾慎如听到这里已经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狠狠地敲,一下一下震得头发晕。 “你猜到我要说什么了?”护士突然凑近了,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你猜对了!”几秒后护士撤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来,带着深远的笑意继续说下去。“他说‘是啊’。就那么轻轻地说了一声。但从那之后我再也忘不了他当时那个眼神。现在想想,十七八岁的弟弟啊,就是那个死也甘心的眼神。” 顾慎如垂下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控制住胸腔里四处冲撞的酸涩感觉。模糊抖动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上,看见冰袋表面凝结了许多水珠,沥沥地淌下来,被浅蓝色的床单吃进去,吃进去。 护士也耐心地停在这里,抽了几张新的纸巾递到她手里。 他爱如潮 第56节 “不对啊!”顾慎如却拨开纸巾猛地抬起头,满眼碎光,“是我么?你说的那个女孩是我?那怎么后来他从没找过我?我这么好找……” 真的,她很好找的,她的微博、邮箱、每一场比赛都是公开的,即便她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还是可以有一百种办法找到他,如果他真的这么在乎她。 “你说没找过就没找过?”护士一挑眉,打断她,“你不知道而已。至于你为什么不知道。” 又是突然的断句,顾慎如真的快喘不过气了。 而且这一次,护士神色不明地看着她,足足停顿了十多秒才继续下去。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他妈妈得的是什么病吧。” 护士的话音还未落,顾慎如就感觉后背陡然一紧,仿佛第二道雷就要劈下来。 第59章 “遗传性弥漫型胃癌, 简称hdgc。”护士的声音清晰落地,像一股尖锐的风瞬间吹透了顾慎如全身。 “它呢,是一种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 特征是发病年龄早、早期诊断困难……” 在护士耐心向她解释的时候,顾慎如的脸色已经变得像纸一样白。 “又猜到了吧?”护士顿了顿,看着她点点头。“后来我特地去查记录, 才知道早在陆医生的妈妈确诊之后他就已经接受过遗传学检测, 结果是携带致病突变基因。意思是, 他那时候就确定了自己有百分之四十左右的概率会得这种病。你问他怎么不找你, 很显然就是这个原因。” “等一下,我不明白。”顾慎如紧紧拧住眉头, 终于挤出声音, “百分之四十的概率, 所以呢?又怎么样?”就是百分之百又怎么样? “癌症啊, 小妹妹!”护士毫不客气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有概念么?那么壮一大小伙子仨月瘦成骨头棍, 你没见过你当然不怕!就算你真不怕, 知不知道别人有多怕吓着你?你知道什么你。” 护士说着说着有点生气了,手掌啪地拍了一下床头柜。 顾慎如浑身一抖,声音哑在嗓子里。她试图想象那个画面,心里却乱得像刮过一场风暴,把什么都撕碎了。 所以八年前他走, 根本不是因为老吴的威胁。又骗她,又骗她。老吴的威胁算什么。可她现在宁愿他是一个被大人警告几句就逃开的胆小鬼。 另一边,护士也稍微调整了一下情绪, 恢复了冷淡的语气, “嗯, 你猜得没错。我第二次见到陆医生是在一六年,那时候他成了我的病人。” 尽管什么都已经猜到了,“病人”这两个字还是顿时让顾慎如感觉到窒息。她的脑子里涌入无数纠缠的问题,然而想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你又急什么。听我慢慢说。”护士皱皱眉,嫌弃地瞥了她一眼,拍了几下她的背。 顾慎如用尽全力才控制好呼吸。 “原本针对他这种情况,通常的建议方案是在发病前做预防性全胃切除,但他一直犹豫。”护士缓和了语调,看着她,“抱着那点侥幸心理,不用说也还是因为你。” “全胃切……”顾慎如又被震动一下,然而这一次没有多少反应时间留给她。 “不过很不幸,他也没能拖多久,后来还是通过随机活检查出了病灶,在海城动的手术。”护士紧接着又说,“全胃切除、淋巴结清扫、消化道重建,然后是三期化疗。” 护士的声音平静理性,并没带出多少情绪,但偏偏每一个字都像大石头砸在顾慎如的头上,让她过了很久才勉强能够做出反应。 “那他现在……”她听见自己完全变调的声音。 “对,等于说现在他体内这个位置的已经不是胃了,”护士以为她没听懂,抬手在自己的肚子上耐心地比划着解释,“只有一个功能性储袋,然后由肠道来替代胃的消化功能,所以说他现在的消化系统相较于正常人要脆弱得多,很多不好消化的东西都不能吃,比如……” “比如糯米。”顾慎如怔怔地脱口道,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 她终于、终于明白为什么给他的烧麦里会没有糯米,为什么吃饭时他的面前总有小米粥一类的东西,又为什么每次她将自己不想吃的东西推给他,他在吃完之后总会在卫生间里待那么久。 她以为他的胃很强大,但他其实已经没有胃了。她怎么到现在才知道。 “嗯对,比如糯米。”一旁的护士一愣,似乎不懂为什么顾慎如在提到糯米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特别痛苦。 “总之那段时间,他自己一个人在医院,情况非常糟糕。”她将床头柜上的纸巾整包扔给顾慎如,又继续道。 “一个人?”顾慎如猛地抬眼,“他家里人呢?” “什么家里人?妈没了,爸那边没出现过。”护士回忆了片刻,“哦,好像最早有个老外公,但当时也已经去世了,反正一直就他自己。” 连林外公也已经不在了么?顾慎如想起了那个寡言的老头和善的脸。这不应该,前不久他还骗她说,外公和淇淇一起生活在海城,得空要去看望他们。 顾慎如已经没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像是一下坠回了多年以前,在一瞬间里体会到他所承受的一切疾病伤痛,但心底又明知那些都是她永远痛不到的痛。她真的希望,哪怕能分担一丁点都好。 “那是谁照顾他?”她一把抓住护士的手。 “倒不缺人照顾。”对方却撇开她,神色复杂地笑笑,“你能想到那时候的他是什么样么?” 顾慎如连想都根本不敢想。 “头发这么长,又黑又软,”护士用手在肩膀上方比划了一下,“皮肤捂白了,半透明的一样,又瘦得像个纸片人。当时周围人都说,怎么会有人病着都这么好看。” 护士好似陷入了回忆中,一边说一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他也不爱说话,特别乖,太招人怜了,让人看见就忍不住想照顾他。所以当时总有陌生人来看他。 有年轻女孩儿说什么都想换到他病房的,有其他病人家属主动给他送饭的,还有从院外找来的你敢信?他床头柜上每天都有新的小卡片、纸条和花,还有小姑娘贿赂我们想要他电话……” 顾慎如静静地听着,情绪终于平稳了一丝,却又从不知何处泛起来一丝一丝难以捉摸的酸意。 那时候的她自己在哪儿呢,怎么没有像那些人一样照顾他?她明明可以,明明愿意。但他却情愿依靠一些陌生人么?还是说对于他而言,她甚至都不如那些陌生人?她不明白,不能接受。 “不过吧,”这时候,护士又是突然一个转折掐断话头。 “什么?”顾慎如也跟着一怔。 “不过那些他都没有接受啊。”此刻护士脸上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复杂,“他呢,对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女孩儿说‘谢谢’,说‘对不起’,其他的一切绝口不提。所以最后人渐渐少了,只剩下一个雇来的护工老妈妈。” 有几秒钟的时间,顾慎如感觉心脏狠狠地缩紧,心情也突然复杂到极点。“这,为什么啊?” 在那种时候有人关心和照顾不好么?林小土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大傻子。 然而对面的护士却嘁一声笑出来。 “这个‘为什么’,除了你之外,谁都能问。”她说。“比如我,我就问了。还记得之前求着他父亲完成他妈妈遗愿那次,有人问他是否已经有在意的女孩儿么?后来在医院,我就问他是不是还在等那个女孩儿,他说……‘是’。” 护士说着仰起头来,用迷离的目光看着天花板的灯,好像在模仿当时那个少年的神态和语气。 “那次我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停顿几秒她才继续,“可能是他说出这个字时候的眼神和当年一模一样,那个死也甘心的眼神。” 顾慎如也哭了,再也忍不住。她甚至顾不上在一个不太熟的人面前掉眼泪是多么的丢脸的一件事。 在胸腔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之后,她暂时找回呼吸,抽出纸巾来把脸擦干净,然后闷不吭声地撑着床沿准备起身。 “哎你干嘛?”护士拦着她。 “我找他,我要问……”顾慎如的话已经说不完整,但此刻她心中的冲动无比强烈,只想立刻当面见到他,好好地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还是想问他为什么这样都不去找你,是吗?”然而护士一把按住她,“不用,你冷静一下,我可以告诉你。” 顾慎如神色一动,很艰难地重新坐下来。 “你对胃癌有多少了解?”护士给自己倒了杯水,抿一口。“太复杂的医学知识我就不跟你科普了。总之简单说,根据他刚入院时的情况以及家族病史,医生评估他的术后五年生存率不超过百分之六十。” 顾慎如心里咯噔一下,震得眼前黑了几秒。 “并且还需要面对各种并发症,以及后期复发和转移的可能性。”护士继续,“所以手术前,他的意志一直很消沉。换句话说,那时候他大概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你觉得他有可能带着一半的死亡概率出现在你面前吗?别傻了,弄死他也不舍得那么吓唬你。” 顾慎如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她真的不知道,真的想不到。 眼眶烫得火烧一样。 “嗯,不过啊……”而此时护士却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思索着将目光在她脸上转动,“我猜,在当时那种心境里,就算是他多少也会有点不甘心的吧。也许他其实试着找过你,只是以你不知道的方式。” 顾慎如一手按着额头,脑中开始拼命搜索记忆。 可记忆就像一片深色的海,她在里面试图打捞一个影子,捞不到。 不过这时候,护士埋头在背在身上的大包里翻了一阵,找出一个纸袋给她递过来了,“我要是没估计错,这个东西应该是你的。” 顾慎如几乎是将纸袋抢过来,撕开。 干脆的破裂声之后,一本不大的书掉在她腿上。 书很薄,边角都打卷,已经旧得不能再旧了,但蓝色的封皮依旧夺目。 第60章 顾慎如把书捡起来, 呼吸短暂停顿。 书翻开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像被拉回八年前的夏天,看见雪城老房子窗外的法桐在风里扑簌扑簌地晃, 听见略微闷热的客厅有空调扇的嗡嗡声。 那一年,十六岁的她将这本晦涩难懂的诗集据为己有,又要求身旁的少年读给自己听。而那个穿黑衬衫的少年带着浅笑, 用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 一字一句地为她读过去, 好似拥有无尽的耐心。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乐、天穹、宫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 隐秘而没有穷期。”顾慎如甚至又听见那个沉哑而又迷人的嗓音。 她一下笑出来,同时又更剧烈地哭了。那是一瞬间失而复得的感觉, 她甚至在书中找到了那张她手绘的告别聚会邀请卡。 “这书怎么在你这儿?”缓了缓, 她抬起头问护士。按照陆别尘之前告诉她的, 这本书应该是从她去送邀请卡的那个时候就一直留在他家的老房子里没被发现过, 按理早该丢了。又是骗她的么?她不明白。 “怎么在我这儿?你把它翻过来看一看。”另一边, 护士用眼神示意她。 顾慎如按她说的把书翻到背面, 看见一片黑黄色的烧焦痕迹。她的手上也已经留下不少黑色小碎渣。 “你快谢谢我吧。”这时候护士又说, “要不是我帮你抢救出来还一直留着,这东西早烧成灰了。” 顾慎如满眼疑惑。 “当时呢,是他术前三天左右,”护士会意地接着说下去,“那天他也没跟谁打招呼就突然自己跑出去了。我刚好下班撞见嘛, 不太放心就跟上去。结果他去了街对面的邮政门店,往门口破烂邮筒里塞了一封信。寄信之前我看他就是从这本书上……” 顾慎如已经不需要听完。 她疯狂翻动手中的书,很快找到其中被撕去的一篇。残余下来的凌乱撕扯痕迹像是记录着那个人在某一刻深深的无望。 她的视线朦朦胧胧, 怎么眨眼也变不回清晰。泛黄的书页越来越湿。 一旁的护士观察到顾慎如的神态变化, 一脸惊讶, “这么说来那封信你还真收到了?我还以为那种邮筒早都废弃没有用了呢。” 顾慎如点点头,又摇摇头,胸腔变成翻涌的海潮。 “收到,又扔了。”她异常艰难地开口。 那封信里一个字也没有,信封上的姓名地址也并不是用他的笔迹写的。 刚收到的时候,她也惊喜和盼望过,甚至鼓起勇气给他打了电话,可惜没能接通。最终她失望地确信了寄信人不是他。所以她扔了信,并决心要彻底忘了他。 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强迫自己不许再想到这个人,每想一次就用体能加训做惩罚。后来有大半年的时间,她把几乎所有空余时间都磋磨在健身房里。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在她因为打不通电话而愤恨地把他重新拉黑的时候,他应该是在手术台上。 他爱如潮 第57节 顾慎如一遍遍用手整理被撕过的那一页,想把剩余碎纸捋平。她已经回忆不起当时信中寄来的是书中的哪一首诗了。她本来就不太读得懂这些东西。 窒息感又一次袭来,顾慎如一手按着胸口深呼吸。 “我明白怎么回事儿了。”一旁的护士从她破碎的讲述中掘出了来龙去脉,然后摇着头笑了,“也对,这才像是他的风格,就算想的是最后再纠缠你一次,也舍不得留下名字让你为难。啧,真让人受不了。” 顾慎如的窒息感变得更强烈。 最后的纠缠么?如果他真的是带着这种心情寄出的那封信,那么他又知不知道,当时的她正在用尽全力试图忘了他。 顾慎如觉得她不能再往那儿想了,一想到就彻底无法呼吸。 护士也不说话了,默默拍着她的背。 过了一阵顾慎如才设法让自己重新平静下来,低头摸着蓝色小书焦黑的边缘,问她:“所以这书为什么被烧了?” “是这样,寄完信后他说想走走,我们就绕远路去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公园散步。那几天好像清明节吧,公园里刚好有人偷摸在烧香蜡纸钱。当时他一声不吭走过去,跟人借了个火直接把书给点了。人问他烧书干什么,他居然说,是烧给他自己……” 听护士讲完这一段,顾慎如的两只手已经抖得拿不稳那本小书。 “是啊我知道。”护士理解地捡起书放回她手里,“我当时听了也特不舒服,才悄悄把它抢救出来的嘛。” “……谢谢你。”顾慎如今晚第一次对她说谢谢,声音抖得不像话。 护士不在意地把手一摆,转而又叹口气,“哎呀说真的,要是当时你在就好了。我觉得那时候啊,他是真的快放弃了。” 顾慎如深深垂下头,手里的书卷起,松开,又卷起。 她也想。如果她知道,一定不管多远都去找他,陪着他直到一切狗屁癌症都滚蛋。 但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情愿放弃也不肯见她,宁可将这本书烧成灰,也不愿在给她的那一页里留下名字。 她不明白。她不接受。 “不过幸好都过去了。”这时候护士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语气轻松了很多,“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嘛,当时术后恢复情况比预料得好很多,现在人也好好的,不用担心。哎说起来,我还是到今年初才知道他已经没事了,松了一口气呢,你敢信?” “嗯?那之前又发生了什么?”顾慎如一下又紧张起来。 “之前,他跑了呀!”护士一耸肩,“在治疗结束之后半年左右,他就再也没来复查过。再后来嘛,我也离开海城回北城了,本来没想着还能再见到他。结果,喏,就是今年年初,他居然变成我同事了!这个你就该知道了吧。” “那中间他去哪儿了呀?”顾慎如追问。 “不知道啊,也没敢问。”护士摊开手,“当时只听和他同病房待过的一个老太太说好像是回雪城照看家人了。可照理那边已经没他什么家人了吧,也可能是那老太太听错了。” 回雪城。顾慎如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眶酸得难以形容。这个漫长而又痛苦的故事,终于进行到与她已知的事实重合的地方。 “没听错。他看的人……是我爸爸。”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被海风吹打的铃。“一六年我爸车祸去世,他替我送了最后一程。我在国外比赛,很后来才知道。” “噢!”护士一愣,“那要这么说,就不奇怪了。”她说着,突然微微后仰将目光拉远,上下打量着顾慎如。 “其实说真的,这些年我一直对你特别好奇。总想知道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能让他这么在意,恨不得把所有生离死别都替你扛了,真吓人。” 顾慎如偏过头,远远避开了护士的目光。 此刻的她有一丝庆幸,因为她就是那个女孩,更有大片大片的难过,也因为她就是那个女孩。 她脚踝上的冰袋已经恢复常温,滴下来的水将床单浸湿了一大片。 一旁的护士此时却露出了笑容,“所以后来在医院,你阑尾炎那次,我很快就知道是你了。”到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之前那种严肃又沉重的表情,整个人反而变得轻松活泼了一点,好像之前的所有话说出来就等于放下。 “为什么,我们以前见过吗?”顾慎如问她。 “见过啊,大概三百多回吧。”护士轻轻挑起眉梢,语气悠长,“我算了一下,跟他见面的时间总共三百多天,每天都从他眼睛里看到你。” 眼看顾慎如又要被说哭了,她才笑着摆摆手,“嗐,开个玩笑。主要是你来那天陆医生笑了呀!他那人平时根本没什么笑模样,哦,除了偶尔有小孩来看病的时候。但那都属于职业假笑你懂吧!对你的那种笑就不一样了,不要说我,谁都能看出来好不好……” 护士的话多起来。顾慎如一边听一边走神了。 谁都能看出来?那怎么只有她看不出来,只有她上当受骗。 “哎,我悄悄告诉你一件挺可笑的事儿。”护士突然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压低声音,“年初陆医生来我们科报道的时候,我当天下午就请假跑去庙里烧香了。妈呀,当时还以为缘分终于轮到我这儿了呢!” 顾慎如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她。。 “你不许笑啊。”护士冲她一瞪眼,又带了点不甘,“真的,八年时间,三次萍水相逢,你敢说这不是缘分?” 顾慎如看着护士举起来的三根手指,目光闪烁。 原来她的八年不是唯一的八年。她突然想起陆别尘口中那个“同事拼饭随便买的”小熊饭盒,想必实际上也是为他精挑细选过,就像特地为他准备的没有糯米的烧麦。 想到这些时,她感觉有一点安慰,至少在这八年里无论如何都还是有人关心着他。但与此同时,她又难以克制心底一层层泛起来的酸意,因为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关心他的人里不可以有她一个。 “但是!”这时候,护士用一个加重音的转折打断了她复杂的情绪。 顾慎如回过神,等着她后面的话。 “但后来我发现了,狗屁的缘分!”护士在确认得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之后才用力一挥手,把眉毛皱成表情包的样子,“真、真他妈难追啊!比唐僧还难!” 顾慎如有一瞬间想笑,但没能笑出来。 护士不甜不酸地瞪了她一眼,出口了气,“不过等到你出现,我就反应过来了……在你之后,全世界都跟他无缘了吧!妈的。” “……是么。”顾慎如垂下眼,心里一片动荡。 “露露,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爱情。”护士认真看着她的脸,又说,“反正我信了我跟你说,在认识你的那天就彻底信了。总之,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傻得你都想揍他,那他八成就已经中招了,还没救的那种。” “嗯,真的傻。”顾慎如听着,惨惨地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嘛,你不能这样。”护士说到这突然站起来,抬手指了指之前扔在顾慎如大腿上的手机,“你不能这样对一个爱你胜过爱生命的傻小子。” 顾慎如按亮手机屏幕,又看见那些杨南南偷拍的她和飞羽的照片。她一下愣住,心里有点发紧。 “行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护士抽走手机,挎上包,“我走了啊,赶着上晚班儿呢。” “等一下,这些照片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呃……”顾慎如抬手抓住护士的一只袖子。 但她语言还没组织好,病房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砰地一声大力推开。 “啊你是不是脑子坏了啊宝,你跟她解释个屁呀!”梁芝冲进来一把捧住顾慎如的脸。谁也没注意到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她已经哭成了一个傻子。“你去跟那个谁说清楚啊!现在就给我去啊啊啊!” 顾慎如这才也反应过来,掀开脚上的冰袋从床上下来,一手拽着护士,“那我跟你一块回你们医院。” “这……”护士拧拧肩膀,不太情愿,“不方便吧,我小电驴。” “可以,我坐后边。”然而顾慎如已经利索地拄好了拐杖,抓着她的袖子不松手。 “呃,顾露露,咱俩好歹算是情敌,你能不能……”护士有点无语地看着她。 “她不能!”可惜她的话也还没说完,旁边的梁芝就一边哭一边抱住她的两个肩膀拼命开始摇,“小姐姐你带她去吧!求求你了啊啊啊……” 护士猝不及防被晃得险些没站稳,最终还是搀着拄拐的顾慎如走进了电梯,脸上尽是无奈。 人走后,梁芝一个人留在顾慎如的病房里,一边收拾散落满床的纸巾团,一边抽着鼻子,一边还忍不住骂骂咧咧:“大狼狗是笨蛋啊,也太瞧不起我们家小鸡崽儿了吧呜呜……啊不行了,我怎么停不下来,神经病啊……” 就像追剧追到意难平,床上的纸团被她越收拾越多。 另一边,顾慎如一步步走过安静的走廊,却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宁,胸腔内好像有一波小虫在蠢动,它们的足和齿从内部扎进她的身体,纵横撕扯,造成一阵又一阵说不出来的痛、痒、激动、恐慌。 为分散注意力,她在进电梯时抬手碰碰身旁的护士,“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然而对方一脸的倔强和嫌弃,“咱俩好歹算是情敌,你就别问我名字了吧。我心胸还没宽广到跟情敌交朋友的地步。” 顾慎如眨眨眼睛,社牛天性开始发挥作用,“喔……那我叫你小鱼吧好不好?”她想起这位护士小姐的微信名里有个鱼字。 “……鱼姐。”护士歪歪嘴,“大家都这么叫。” “嗳,鱼姐。”顾慎如立刻点点头,显得极其真诚。 电梯顶灯打在她湿润嫣红的脸上,把她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迹照得微微闪烁。 小鱼护士耳朵根一麻,扫她一眼,忍不住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潮湿的碎头发。 到楼下,小鱼护士给小电驴开了锁推出来,不放心地又回头看顾慎如一眼,“我车小,你自己坐稳啊,别碰着你那价值几百万的腿。”老粉皆知,顾慎如作为国内花滑女单的头号种子,两条腿很早就被投了高额保险。 “嗯没事,我慢点上来。”顾慎如乖巧地找好位置,收起拐杖。她现在恢复得还可以,活动已经自如多了,虽然腿上的支具还显得有点笨重。 坐好,她还不忘问问前面:“鱼姐,有没有挤到你啊?” 小鱼护士别扭地挪了挪屁股,“没,那咱走了啊。” 小电驴慢慢动起来,发出“柔柔”的声音。 小鱼护士迎着风浅浅地翻了个白眼,叹口气。 她的情敌有点可爱,妈的。 风吹起来,夹杂几丝雨。 今年北城降温似乎格外早,尚未立秋的晚上就已经有了秋凉的味道。 顾慎如挤在小电驴后座,感觉今晚所有的雨都是老天特地为她下的。 冒着小雨抵达另一边医院,小鱼护士停好车后从包里翻出小阳伞遮住顾慎如和自己,急急忙忙走向院内大楼。 到了大门口临时搭建起来用来扫码测体温的棚屋处,她便收起伞给顾慎如指了个方向,“喏,后面员工宿舍,陆医生应该在那儿。” 顾慎如像在出神似的,一只手还勾着她的包带,也没说话。 “喂,过分了啊。”小鱼护士轻推她一下,“都送你到这儿了,咱俩好歹是……啧算了,总之接下来有什么话你自己跟人说去,拜拜。”说完她潦草地挥挥手,转身走了。 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医院大门前的时候,顾慎如才恍然回过神。 夜色中雨下得大了一点,已经能听见水珠砸落地面的声音,噼噼啪啪如同凌乱不堪的心跳。 从医院入口到宿舍楼之间并不是很长的一段路,顾慎如走得极其费力。明明急不可耐,但越靠近反而越犹豫。一路上在心里演练好的开场白,突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了。 原本她打算一脚踹开他房间的门,但现在那扇门就在她面前安静地关着,她却一动都动不了,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把它给敲响。 走廊光线昏暗,外面断断续续的雨声让人失神。 她呆立在门前忍不住想,门背后的那个人,他的心里又有多少道敲不开的门。 她不懂他,不了解他。 顾慎如又一次陷入混乱的情绪,想要敲门的手久久地悬停在空中,直到那扇门突然自己打开,一片光落在她脸上。 湿蒙蒙的视线中闪现出那个修长的影子,那个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盘踞多年,既不曾远离又从未真正靠近过的影子。 第61章 陆别尘打开门, 见到站在门口的是顾慎如,一时有些吃惊。 他爱如潮 第58节 通常为了值好晚上的班,他会在下午尽量睡觉。这时候他刚睡醒, 发现门缝中有影子在晃,以为是同事来通知什么紧急情况。然而门一开,又有种其实还在梦里的感觉。 “来也不提前说一声?”他眼中浮起笑容, 但只维持了几秒, 因为很快就察觉到面前女孩异样的神态, 还有那双红红的眼睛。 他的身体比大脑还要先做出反应, 掌心传来的针刺感在一瞬间里就将残余的睡意驱散了。 “出什么事?”他不自觉地抬手去摸顾慎如轻微浮肿的脸。 顾慎如燥热的脸颊感觉到他微微凉的手指。 她没有动,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他:“如果提前说了, 你还见不见我?” 她的目光定在陆别尘身上。他没穿上衣, 腹部清晰可见薄薄的肌肉轮廓和几处浅色的疤。她知道那些都是手术留下的。他比她想象得更瘦。 在顾慎如灼灼的目光下, 陆别尘反应过来, 迅速背过身扯了件衣服套上。等他再转过头的时候, 顾慎如的眼睛就湿得更厉害了。 “你怎么了, 告诉我。”他突然有种难以形容的预感,就好像心脏即将被挖掉一半。 顾慎如还是不回答他的问题,眼神直直地戳进他眼里。 “我也想问你怎么了。你肯不肯告诉我?”她一开口就哽咽,根本控制不住。 她就是不懂,明明可以把什么都告诉她, 而且本来就应该告诉她。 难道她会承受不住么?开什么玩笑。 她能承受超高强度的训练和反复的伤病,能承受一年数场世界级大赛的压力,还能忍受受长久的孤独和枯燥。她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拥有比大部分同龄女孩都强大不知道多少倍的承受能力。 所以, 为什么让她毫不知情, 却允许那些陌生的女孩见证他最苦难的时候?这真的很不公平。 病又怎么样,死又怎么样?和她一起面对又会怎么样。 无论疾病或健康,贫穷或富有,都相爱珍重,至死分离。那一句结婚誓言是这样说的吧。所有欢喜结局的爱情电影演到最后不都是这样说的吗。 你不要欢喜结局么?可是我想要,一直都很想。但你都没有问过我。 “林小土,我在问你,肯不肯跟我说?”顾慎如用拐杖蹭着地面踉跄上前半步,抓住了陆别尘的衣领。 他如果肯说,她就原谅他,从此谁也不用再错过什么。 他如果肯说,她就拥抱他,将欠他的都补给他,把他欠的都要回来。 他如果肯说,她就亲吻他,就像每一个庸俗的欢喜结局。 可是他不说。 看着顾慎如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脸,陆别尘在这一刻难得地显出一丝无措。 他怔住片刻,然后轻按住她的手。 “别这样。”此外没有更多的话。 顾慎如感觉喉咙发烫,像是胸腔里有煮沸的水不停高涨,直到从眼睛里溢出来。酸胀的眼眶更酸胀,她已经彻底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 来时路上想好的无数要说的话也都在此刻随着他的沉默,被拖进了更深的沉默。 她真的生气了。 “我都知道了!”她推了他一把,用尽了当下所有的力气。 陆别尘被推得失重般后退一步,然后僵在那里。 这一瞬间,他发觉那种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挖进心脏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你别想再骗我。”顾慎如没有给他时间去编什么新的轻松敷衍的假话。“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的病,淇淇、外公,还有这个……”她又逼近一步,说着举起一直攥在手上,卷成了一卷的蓝色小书。 她想要将书砸出去,又突然不舍得,只好用力挥动手臂往自己腿上狠狠一拍。随之震出来的眼泪一股股,怎么都止不住。 “你为什么都不跟我说?”这句话从她嘴里问出来,已经不是一个问题,而变成了一句控诉。 “我可以帮你的你知道吗?我也可以替你照顾你的家里人,我也可以在你手术之前吹口哨给你听,我还可以一天三顿陪你吃小米粥。我又不是小孩儿,我也有关心人、照顾人的能力,你到底……” 她把自己的嗓子吼哑了,但她停不下来,又撕扯了哑哑的声音继续说。 “你到底凭什么这么瞧不起我?这几年就算没有你的坏消息,我过得也并不开心。你不知道么?你是不是以为念念不忘的只有你一个?林小土!” 她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忽然间有种胸腔被大力挤压的感觉,不得不停下来用力呼吸,难受得用手抓着脖子。 “别这样,所有的话慢慢说。”陆别尘上前来扶住她,把她安顿在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 “你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好不好?”他的语调沉静如常,话语间迅速从一处抽屉里翻出一只药盒,三两下拆出来,然后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将药瓶的吸口放进她嘴里。 那是用来缓解哮喘症状的吸入剂,很显然是他特意为她准备下来的。 “骗子。”顾慎如剧烈喘息,嘶嘶的气音听上去无尽委屈。 上次、上上次、每一次他都是这样哄她,可后来呢。他其实什么时间都没打算留给她。 “林小土,你这个骗子!”她握紧拳头想打他,但是最后打在自己大腿上。 陆别尘抓住她的手。他的目光幽暗得仿佛向内塌陷的洞穴,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在里面,不被允许有哪怕一丝的外溢。 “来,认真呼吸。乖啊,先不想别的。”他的手顺过顾慎如的背,嗓音依然像哄小孩一样轻软。 药剂很快发生作用。 顾慎如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内心翻涌的情绪并没有,尤其当她将质问的目光重新逼向陆别尘,而他只是低低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对她说“对不起”,其他的绝口不提,就像在小鱼护士的故事中,他对每一个曾经向他展露爱慕的陌生女孩说的话一样。 “林小土,林小土!”顾慎如又一次不受控地爆发了。 她抢过他手中的药剂狠狠摔在地上,“既然你所有事都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还回来找我?”她的声音也冷下来,但哭腔还是浓重,又带着一股任性冲动。“就直接让我忘了你不好吗!还回来刷什么存在感?你别再说什么狗屁巧合!” 到现在她才终于敢说,自从与他重逢,所有的巧合都一定不是巧合。可是那又怎么样,他什么都不肯承认。 她气急了,狠狠推了陆别尘一把。 “林小土,你是特地回来看我的对不对?你以为我猜不到么。”她用力揉眼睛,怎么也揉不清楚,最终她放弃了,两只手把眼睛捂住,感觉烫烫的眼泪在手掌中聚集起来。“林小土,你是真的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是不是……” 她或许偶尔有点幼稚,但又不是傻子,也没有那么迟钝。 他出现在她最低谷的时期,在她因为难愈的脚伤频繁比赛失误,在媒体开始放出她或将提前退役的传言,在网上开始有声音把她骂得一文不值的时候。 他出现在她最恐惧的时刻,在她突发急病不知深浅,在她面临前不久那场稍有不慎就会断送一切的手术时。 他出现在她每一个濒临崩溃的脆弱瞬间,在远方好友的死讯令她心碎,在父亲的遗物让她无限追悔的时候。 所有的这些,在他出现后,她都平安度过了。 他把他自己变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织在深渊里,于是她可以永不落深渊;他试图像神明一样庇佑她,希望她能够一路顺遂。 而后待她好起来,网消失,神隐退。 “林小土,可是我真的很讨厌这样,超级、超级讨厌。”顾慎如一边抽泣,一边气得跺脚。 “我不想你只是帮我,我又不是慈善援助对象!在你躲起来的这些年,我也想跟你在一起,还想知道你在干什么。林小土,你养了我的小耗子,你有那么长一部我的视频剪辑,你还以我的名义资助别人,你买下我家,你去照顾我爸爸,那,那你凭什么就不能要一个活生生的我呢?这不公平,林小土这真的不公平……” 顾慎如不停地碎碎念,没有人打断她。 陆别尘半跪在她身边,用纸巾一寸寸擦拭她已经湿成一片的眼睛。 但是他始终沉默,只有呼吸声能让人听见。 “林小土,你真胆小。”顾慎如把他手里的纸巾抢走扔掉,然后抓着他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抿抿嘴,“林小土,你只有二十多岁,我就不信有什么病好不了。我们就同甘共苦不好么,你为什么要这么看不起我?” 陆别尘很轻地捏了捏她已经被眼泪泡软的手,又将她额前乱成一团的潮湿头发一根一根顺到耳后。 “我没有,别傻。”他终于回应她,一开口,嗓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模糊中,顾慎如看见他的眼睛里又浮起熟悉的笑意,还是那么浅淡不能捕捉。她心里那股酸涩感又一次翻滚。 “那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为什么骗我?”她把他的手抓得很紧,语气也很凶,“林小土,你别不说话!” 陆别尘轻轻摇头。“本来打算等你恢复好,参加完比赛……” “然后怎么样!”顾慎如没耐心,很敏感地打断他,声音紧张发颤,“等到那个时候,你就再消失一次是不是?再跟我说一回‘以后不要见面了’,然后让我找不到你是不是!” 她已经没办法冷静了。只要一想到这说不定就是他的计划,说不定在下一个八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他会继续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关注她,而她又将再一次失去他的所有消息,她就说不出的难受。 凭什么,凭什么。 她不接受。 “林小土,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这样!你是不是又要走?”她死死抓住陆别尘的手,盯住他的眼睛,想听他怎么说。 只要一句“不是”,她就立刻原谅他、拥抱他、亲吻他。 第62章 然而, 然而。 在接下来无比漫长的几秒钟里,陆别尘又一次归于沉默。顾慎如看到他眼里那层薄薄的笑意消失了。 “林小土,你真的那么想?”顾慎如刷地的站起来, 狠命甩开他的手。 刚止住的眼泪重新涌上眼眶,又被她硬生生咽回去。 她再也不等他说什么了。她等不下去。 “要是这样,那不如这一次我来说!”一字一句, 那是她听到过自己最冰冷的声音, 让她自己都害怕, “从现在开始, 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你不要我,就别来烦我!” 话音落下时她已经不再看他一眼。金属的拐杖噔、噔地敲着地面, 拖着她一步一步往外走。 她走得很慢很慢。 因为还在挣扎, 控制不住地还想再等一次。等他开口, 等他挽留。 他只要说一个字, 她就原谅他。她真的愿意。 但是身后只有雨声传来, 忽近忽远。 于是她狠了心将脚步加快, 拼命忍着不回头看。 雨声不停, 她不自控地哭得胸腔抽搐,又一次感觉喘不过气,直到身后终于传来那个沉哑的声音。 “呗,等等。” 她听见了,仿佛胸腔都被打开, 氧气涌进来将巨浪平息。哭累了的嘴角立刻转变成向上的弧度。 嗯,这还差不多。 然而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她感觉到一个凉凉的东西被塞进手里, 低头一看, 是伞柄。 他爱如潮 第59节 “雨大, 你带把伞。”沙哑的声音就像钝钝的刀切进耳朵里。 她几乎能感觉到他深深的目光就在身后,像是最后一次看着她。 顾慎如觉得难以置信,在一瞬间里浑身开始发抖,但又下意识地全力控制着自己,因为她不能回头再看身后的人,一眼都不能。 她把手里的伞狠狠扔出去,用的力气之大以至于伞砸在窗户上发出嘭通一声巨响,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她还是没有回头看,而是撑着她的拐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几乎像逃跑。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 在顾慎如踏出房间的一刻,黑色折叠伞掉落在墙角,伞骨弯折,凌乱松散,看上去像一只破碎的影子,实际上也是一只破碎的影子。 陆别尘站在原处没有动,眼睛从空洞敞开的房门望出去,看见走廊对面,粉末剥落的墙壁随着顾慎如离开的脚步嗡嗡震颤,显得异常凄凉。 镜片后,他的目光仍旧像深海一样平静。无望而认命的平静。 一直等到走廊里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听不见了,他幽黑的眼睛才在顷刻间变成火烧一样的红。 就像火山在海底爆发又在海底熄灭,不留痕迹的地动山摇,不为人知的轰轰烈烈。 那一股盘桓不去的预感在这一刻落到实处——胸腔终于被挖掉一块,留下一个灌满风的洞。 脚步声消失后,陆别尘很快转身来到窗前。在拉开窗帘之前他停滞了几秒,最终只抬手掀起一条窄窄的缝。从这条缝里他可以重新看见顾慎如的身影,看见她走在通往医院大门的那条长长的路上。 她拄着拐杖,但是走得飞快,脑后半长的马尾在细细的雨里跳跃。 陆别尘的镜片上蒙了一层雾,不断地起落、起落。他就透过这层雾看着她,走远、走远。 他安静就得像一尊白玉雕塑,但不会有人知道在这一刻,他的身体正同他疯狂争抢主导权,试图替他做出反应—— 胸口的洞不断收缩将血泵入,像要淹没理智,手已爬满青筋,像下一秒就要破开面前的窗,起伏的喉咙收得很紧,时刻准备喊出一个名字,腿和脚都在发力,像要冲出去,要飞出去…… 可他还是安静得像一尊白玉雕塑,舍得放任自己向她延伸去的,就只有深水一样的目光。 其实他没有骗过她,一次也没有。他只是将一个苹果切成了两半,给她红的,留下青的。 其实他也真的骗了她,因为他两手空空,根本没有苹果。 刚才顾慎如问起他今后的打算,问他是不是要走。他不回答,是因为还没想好。 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个本来应该很干脆的决定已经一次又一次不受控地拖延。他给自己定的期限从陪她到手术成功,推迟至完全康复,又到比赛结束。他放不下,想一直陪着她。 但他不敢。 他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办,但是很清楚什么是不可以的。 她说“同甘共苦”,他不能。 他要的是她一生都没有苦。她的生命将会安宁而漫长,精彩的平淡的都好,不要有苦。 这也许是一个狠心的决定,但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这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要的,她已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什么才叫不苦,要不后悔、不遗憾,没有突然的离别和情爱的中断,要不愁明日、不念旧时。 作为一个病人,他或许就是苦。 不想有一天,她因为选择和他在一起而后悔,更不想她因为无法继续和他在一起而遗憾。 他不愿意成为她愁的那个明日,或者是她念的那个旧时。 可要是和他在一起,她将会有很大概率遭受这两者其中之一。 癌症的随访期是终身,所以,即便目前已经暂时痊愈,直到死他都仍然是个病人。一个病人需要面临的,是复发和转移的各种可能性,以及其他许多无法预测的情况。 顾慎如说,“你才二十几岁,有什么病不能好”。 想到这里时陆别尘笑了,因为她的天真莽撞和勇敢善良都是这样令人痴迷。 她就像一只来自天空的鸟,他想要她一往无前飞跃每一座山,永远不为地面的浮尘迷失方向。 很遗憾,他自己恰巧就是那一片尘。 他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别尘”,是对她漫长的祝福,和更漫长的告别。 没错,他的确靠着年轻的体魄和极好的运气熬过了第一次发病,但那又如何呢? 虽然在医学理论上复发的概率微小,但事实就是癌细胞随时都有可能卷土重来,毕竟它们最喜欢的,也是年轻并且强壮的肉.体。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多么渴望衰老,渴望尘埃落定的暮年和充满希望的来世。 他当然可以心怀侥幸,但哪怕只有一丝风险,他不能允许自己把这个风险交给她来承担。所以如果要赌,他就退出。 否则呢?万一输掉的话,要让她缠绵在病榻前,陪他经历漫长、痛苦并且丑陋的死亡,最后再亲手将埋了他么?只是想想就心疼得要命啊,他怎么能。宁愿她在那种时候头也不回地将他抛下,可是,谁都知道她不会愿意。 偏偏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也爱上了他。她的爱意就像一头幼兽第一次捕杀比自己大的猎物,那么冒冒失失,又那么奋不顾身。 他在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只有过一次贪婪,就是允许她以这样的方式爱上自己。 叫他怎么办才好。 回到那个危险的赌局。退一步说,即使他足够幸运,可以一直陪伴她照顾她,但是当她想要孩子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他的不幸写在基因里,可以通过血脉延续。同类型致病基因的携带者终生累积的发病风险在百分之三十左右,是一个让普通人闻风丧胆的概率。 虽然可以通过产前基因筛查来预防,但治疗性引产将会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噩梦,并且再重来几次都是同样的危险。 当然还有试管的选项,在胚胎植入母体前完成筛查。可是这样一来,那个可怜的母亲就需要无数次走进医院进行检查、促排,在手术台上完成取卵和植入,中间可能遭受腹水一类小却麻烦的问题,更不提还要为最终的结果担惊受怕,而这仅仅只是受孕的过程…… 陆别尘感到不公,也不解。 为什么他的女孩不可以像别人一样拥有一个健康的伴侣,在想要孩子的时候顺其自然地成为一个快乐的小孕妇?她会有些懒,有些馋,但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事情,在十月怀胎之后她会变成一个慌张的新手妈妈,带着点可爱的小邋遢,她会很喜欢婴儿,但极度恐惧纸尿裤,也会一边惦记产后训练一边贪恋冰淇淋,她会比孩子更像孩子。 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样。 窗外雨仍在下,镜片上雾气散去,陆别尘将眉紧锁。 在他的视线中,顾慎如还走在通往出口的路上。她的背影瘦却笔挺,薄薄的衣衫透出美感与力感并存的线条。即便腿上带伤,她整个人看起来也仍然充满生机,健康而又蓬勃。 这样一个女孩,就算拄着拐杖也能行走如风,就算一直下着雨,她火一样的黑发也能在空中飘舞。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她为什么不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一切最好的。 他想给她所有最好的,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只能以深水一样的目光,从遥远的地方看着她,想象自己变成一条河在她脚边流淌。他会穿越四季去往她要去的地方,然后在她找到幸福的那一刻完成他的使命,走向枯竭。 现在,他就是那条河了。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竟有转为雷雨的趋势,好像是这个夏天在离去前对尘世的恋恋不舍。 远处的顾慎如没有伞,后衣襟被雨淋得紧贴脊背。她越走越慢了,一辆路过的越野车粗鲁地将水溅在她身上。为了躲避,她踉跄几步险些摔倒,然后有些不敢乱动地栖在路旁调整拐杖。她把肩膀瑟缩起来,看上去一下缩小了一小圈。 陆别尘看见这一幕,薄薄的镜片忽然又起了雾。他手中的窗帘在紧张拉扯下缓缓绷紧。 是啊,谁不知道,这个顽强厉害的女孩也有柔弱的样子,也是一只胆小的可怜虫,是一个幼稚的小朋友。她有一个无论怎么藏都一定会露馅的,无辜又脆弱的小灵魂。 凉气四溢的窗外,顾慎如勉强再走两步,之后又停下来低着头擦脸上的雨水。她的手一直不停地擦,好像脸上不止有雨水,脑后蓬松的马尾也终于耷拉下来,无力地贴在她的后颈上,在雨中萎缩。 突然间夜空中一闪,然后就是轰的一声闷雷炸开。顾慎如终于摔倒了,一个趔趄跪坐在地上。她像是有些生气,把拐杖扔了出去。 然后,她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身后远处的目光,慢慢地回过头来。她朝他看,一只手还停留在眼睛的位置,抹了一下又一下。 那一刻,窗后的陆别尘将手撑在玻璃上,指尖因用力而变得惨白, 他的镜片上雾气愈发的浓,好像深水在沸腾。 他看见雨中的女孩化成一朵伤心的花,在回首的一刹那点燃了翻滚的水。 是否有人知道,当火山在海底爆发,火焰会熄灭,但岩浆会冷却凝固、层层堆积,最终破出海面形成岛屿。 是否有人知道,河流的尽头可以是枯竭,也可以是火山与海,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烧成一团,连成一片。 它们想要卷走她,想要熔化她。 那是从温柔深水中喷出的爱欲,是再也没有办法束缚的,源自本能的渴求。 要死就死在她手上,要生就生在她身旁。要赌,将一切赌上。 这样的贪念侵袭,在一瞬间里将所有理智碾碎,让白玉雕塑崩裂,露出里面疯狂跳动的血肉灵魂。 这一次,陆别尘终于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在那股冲动的席卷下转身捡起墙边摔坏的黑伞,大步追出去。 第63章 顾慎如忍了一路, 还是控制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知道陆别尘也在看她,可是她一转头,他就立刻走开了, 留下那扇窗安静地关着,连一条缝也没有打开。 所以,就这样了么?随着越来越大的雨落在身上, 她感觉快要被淹死了。 心里突然有一丝怀疑, 也许这一次和每一次一样, 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也许那个小鱼护士根本就是骗人的,她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但下一秒她就死死咬住嘴唇, 告诉自己明明不是那样, 他真的爱她, 她能感觉到。 他只是不想和她在一起而已。无论如何, 他就是不想。 雨大得快要把人给浇透了, 天上又是一声雷, 好像要把她劈醒, 但又只醒了一半。 就这样一半清醒一半恍惚,顾慎如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扇没有人的窗户上移开,然后捡起拐杖从地上爬起,几步来到医院大门外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后关好门,她抹着脸上的水用余光回望, 奇怪这短短的一段路自己怎么走了这么久。 车内空气干燥,向外看,车窗上雨水不断冲刷, 混乱的水流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一些简单的色块。 所有想看到的和不想看到人事物她都看不到了。 也包括远处那个拿着伞, 终于追出来的瘦高身影。 顾慎如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复了情绪, 然后探头告诉师傅开车。 师傅点点头,然后蓝白相间的车子在雨夜中绝尘而去。 后方追来的人,脚步停在它的起点。 . 来到室外,才知道今晚的雨下得比看起来还要大。陆别尘在空空的路口站了很久,想起撑伞时才发现手里的伞已经被摔坏,不能完全撑开了。 他于是平静地将坏伞收拢扎好,继续站在那儿,直到手表上闹钟滴滴地响起,提醒他已到夜班时间。 他爱如潮 第60节 往回走的路上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边界清晰,好像被大火烧过一样漆黑静默。 陆别尘给了自己三十秒时间来收拾好一切不该有的情绪,然后擦干头发换好衣服去值班室报到。 值班室里灯光晃眼。陆别尘一进门,就对上小鱼护士诧异的目光。 “呀,陆医生你没吃晚饭吧,脸色咋这么差?”小鱼护士眨巴着眼睛使劲观察他,可惜他已将一切藏起,让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没事,谢谢。”一如既往地,他只礼貌回应了一句,随后便在电脑前坐下,开始认真查看准备接手的病患的记录。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他心里有多庆幸——他终于没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做出错误的决定。那辆蓝白相间的出租车,它的来和去都是那么及时,好像老天都在帮忙阻拦他。 一旁,多少猜到点什么的小鱼护士一阵欲言又止,差点管不住嘴噼里啪啦把什么都问出来,最后忍住了,但还是操心地抽了个空溜到走廊,悄悄给顾慎如打电话。 可惜,这时候顾慎如的电话当然是打不通的。 出租车将顾慎如送回了第一医院康复科。连司机师傅都发觉这小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怜极了,主动提出送她下车到电梯口,但她说不用。 湿淋淋的顾慎如撑着拐杖,一歪一歪地往病房去,沿途拒绝了所有想来扶她一段,或帮她找个轮椅的人。 自从顾闲离世后,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一个人能让她卸下一切包袱放肆依靠,只可惜那个人不要她。 病房里,梁芝正躺在床上蒙着被子冒充顾慎如,以应付可能会来查房的医生和护士。见顾慎如回来,她立刻从被子里钻出头,表情很激动。 然而顾慎如一言不发,甚至都懒得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直接一头窝在床上,把头顶在梁芝肩膀的位置。 “别说话。”在梁芝开口前,她闷闷地吐出几个字。 梁芝长长的一口气一下憋在喉咙里,急得抓耳挠腮。 “别乱动。”顾慎如又说,声音更闷了,胳膊拿起来挡住了脸。 梁芝察觉到不对,熬了一阵终于还是忍不住拱拱肩膀,“喂,别告诉你我在哭啊。” 顾慎如闷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窄窄的病床却能让人隐约感觉到抖动。 “别呀宝,你这样我害怕……”梁芝有点慌了。通常在她俩之间,她才是那个失恋后趴在对方肩上彻夜痛哭的人,而顾慎如从来都是有泪不轻弹的那个。 在梁芝眼里,顾慎如可以拎着一根破木棍单挑小混混,可以当着很多人的面对喜欢的男生告白,但很少在人前掉眼泪。即使是在赛场上,在其他选手因为喜悦或是沮丧泣不成声的时候,顾慎如也只会抹一把脸然后哈哈大笑。 梁芝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就再没见过顾慎如哭,所以这一次,她根本想象不到顾慎如有多难过,也完全不知该怎么安慰。 想了想,她从枕头底下摸出顾慎如的毛绒小老鼠,拉开肚皮上的拉链装了几颗糖进去,小心翼翼塞进顾慎如手里。但是她没有顾慎如喜欢的花生糖,装的是她自己的巧克力。 顾慎如把毛绒老鼠揉了几下,然后猛地扔到床下,头埋得更深了。 不一样的。 这世界上只有一只老鼠、一种糖、一个人是她想要的。 可又偏偏得不到,怎么会这样。 第无数次,顾慎如难以自控地陷入这种执念里。 她现在忽然很后悔,一边觉得自己之前话说得太重,走得太快,一边又后知后觉地嫌弃自己怎么变得这么黏糊啰嗦。 恍惚中她甚至出现幻觉,把床边的梁芝看成了十六岁的自己,正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 “你们这些大人,一个二个真怂啊。”她听见十六岁的顾慎如在嘲讽。“来来回回就会问一句为什么,哪儿那么多狗屁为什么。而且就算问清楚了又怎样,你们就能原地和好么?真逗。” “你闭嘴……”已经神志不清的顾慎如含混地自言自语。 然而幻象中,十六岁的顾慎如却尖锐地笑了,叉起腰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哇,不是吧。你竟然还在怀疑他不是真的喜欢你?醒醒好嘛,你可是我变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呃好吧,妈妈除外……但总之,你这么想要的话,就把他抓回来啊!他还能跑么,不能,你可以让他插翅难飞。啧啧啧,你能不能别哭了,好丑啊,多大点事儿啊……” “别说了!”顾慎如突然对自己发怒,一拳捶得床板震了一震。 床边的梁芝被吓得一激灵。但她也不敢说话,甚至连都不敢看顾慎如,只能哆哆嗦嗦地蹲下来捡起滚到床下的毛绒老鼠。 她想问点什么,又不敢开口,只能结合之前听到的故事瞎猜,猜着猜着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边哭边愁苦地把巧克力拆出来往嘴里塞。 …… 第二天大清早,孟廷一来到病房就惊讶地发现两个姑娘的眼睛都是红肿的。 顾慎如见到孟廷也不说话,闷不吭声地起床换好衣服去卫生间洗漱,面色异常的差。 梁芝在一旁见她这样,感觉这一波怕是混不过去了,于是面对孟廷的询问就很自觉地交代了昨晚发生的事。 孟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她想了想,上前推开卫生间的门,看着正在刷牙的顾慎如,“如如,昨晚不开心了?” 顾慎如一手撑着洗面台,眼睛半睁头发凌乱,听见母亲说话也没反应。 “如如,有什么事可以和妈妈说,现在这种关键时期,不要把情绪闷在心里。”孟廷语调平和,显然是在耐着性子。 “我能说啥?还有什么是您不知道的。”顾慎如吐出牙膏泡沫又打开水龙头,沉闷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一起出来。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应该这样和母亲说话,毕竟和以前相比,最近的孟廷对她已经是极其的宽容和蔼了,只是有某些事让她一想起就心里发闷难受。 “他的事,您跟老吴都早知道了吧?”她一边用手捧了水快速梳理凌乱的头发,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孟廷。“你们是多久知道的?今年、去年?还是干脆八年前你就全知道了,所以才火急火燎把我送出国,又把家搬到北城?” 到了今天,顾慎如才终于弄明白孟廷一直以来对陆别尘无端的恶意来自哪里。她还天真地以为一切都是小误会,没想误会的只有她一个,所有人都把她当小孩哄。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冲了。”另一边,孟廷稍微面露不悦,但也还维持着温和的语气。说话间,她拿了毛巾替顾慎如擦头上的水,“是,那孩子的情况我们是知道一点,当时不告诉你是怕影响你。至于搬家,也不光是那个原因,还因为……” “还因为我爸对吧?”顾慎如一把扯掉头上的毛巾,从镜子里瞪着孟廷,“你不想让我再见我爸,所以也没告诉他我们新家的地址,还骗我说老房子早卖了,后来我爸死了你都不告诉我!怎么,难道你觉得我真就像一张啥也不懂的白纸,所有我在乎的人都可以被你用橡皮擦一个一个擦干净么?妈妈!” 顾慎如起先还平静,越说却越激动,脸都微微涨红了。 “你,这怎么又扯上你爸了?”孟廷一时语塞,停顿片刻后才闭上眼叹了口气,“你爸出事的时候是你比赛最关键……唉,算了,已经过去的咱们不提了好不好?总之,有些事情瞒着你都是怕你难过,你现在也大了,别这么不懂事儿。” “怕我难过?为我好?”顾慎如像是被戳到了某个痛点,啪一下把手里的毛巾抽在洗面台上,本来就肿的眼眶瞬间又泛起一层红。“ “我请问你,我到底是多没用,让你们一个个都想替我做决定?怎么的,我没有感情么?我是滑冰机器人是不是,除了比赛什么都不能有?啊!” “行啦,别犯浑啊。”孟廷拧起眉毛,语气终于有些沉下来,“如如,你要是因为你爸的事情怨我,那妈妈向你道歉。我也承认以前对你太严厉,太看重成绩了。这些年你过得挺难的,妈妈现在知道了,妈妈以后改,好不好?” 听孟廷这样说,顾慎如心里一软,一阵愧疚顺着喉咙窜上来。“妈妈,我……”她把头低下来,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 谁知孟廷紧接着就打断她,话锋一转,渐冷的语调忽然带上了熟悉的冷硬感:“但是如如,从现在起,别的妈妈都不干涉你,只有那个林尘我是不会接受的。他的情况你现在也知道了,应该理解妈妈为什么反对,多的我不想说。” 顾慎如闻言一僵,刚要消下去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炸开。 又是这样,一个个,都这么看轻她,看轻她的感情。 “凭什么,就因为他得过重病?”她扭过头,正面看着孟廷的眼睛,情绪又变得有些难控,“但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就是喜欢这个人,我就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我跟你说,就算他明天就死我也不在乎!” “如如,我在好好跟你说话!”孟廷也忍不住提高音量。“好,别的先不说,”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还在尽力控制,“我们就只说一个,如果你们俩真的在一起,要小孩的时候怎么办?这些以后都是很现实的问题,不是喜不喜欢能解决的!” “为什么要小孩?”顾慎如的语气却依然很冲,根本平静不下来,“谁说要小孩了?我烦死小孩了你不知道么?就像妈妈你烦我一样。” “你瞎说什么!”孟廷脸一冷。 “不是么?”然而顾慎如没有任何住口的迹象,“在我爸不爱你之后,你就也不爱我了,你以为我感觉不到?所以你开始对我严厉,你想把为我爸放弃的事业在我身上找回来,你让我替我爸还债。你当我不懂……” “顾慎如!”孟廷终于露出怒容,大声喝断她。 顾慎如肩膀微微一抖,也终于停下来。 作者有话说: dei不起小宝贝们,但是阿如和尘仔都需要一点点时间来走出各自的执念,很快了。 ---thankyou--- 感谢支持,这几章给小宝贝们发红包叭~今日更万,下章二合一 第64章 顾慎如忍不住和孟廷吵起来的时候, 梁芝在外头急得搓手,听见里边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还是壮起了胆子进来劝。 “阿、阿姨啊您别理她, 她现在就是脚疼脾气大。”她一边冲孟廷打哈哈,一边又把顾慎如往外扯,“哎呀宝儿你别跟阿姨吵吵, 快来吃早餐了快来快来……” 顾慎如一把抓起靠在洗面台上的拐杖, 闷声跟梁芝出去了。 孟廷在后面背过身去调整了几秒, 才也跟出去。 “芝芝啊, 你比她懂事儿,你帮阿姨跟她好好说。”出来后, 她像往常一样替顾慎如放好小桌板, 把早餐摆出来, 但仍然是那个不容商榷的语调, “反正无论如何, 我是不会同意她和那个林尘的。” “好嘞阿姨, 放心阿姨。”梁芝一心当和事佬, 站在孟廷面前点头哈腰。 她们对面,顾慎如冷冷地抬起眼睛。 “你们都别瞎操心了。人家根本没想过要跟我在一起。好笑吧?开心了吧!”她扯着嘴角一声冷笑,同时把一根粗吸管狠狠扎进豆浆杯里,“嘣”的一声。 孟廷与梁芝互看一眼,神态各有变化。 早饭后, 梁芝收拾了一下准备和孟廷换班。 走前她还老大不放心地徘徊了一阵子,怕顾慎如再和她妈吵起来。不过好在早上那场冲突后,母女两个似乎都多少有点悄咪咪地后悔, 看起来反倒比平时更和谐了, 梁芝见状这才拎包离开医院, 叫来司机接自己回家。 途径顾慎如家附近时,她又想起昨晚的事,心里突然有点刺挠,临时改主意让司机拐去了陆别尘工作的那家医院。 她想去找陆别尘聊聊,但也没想好要具体该怎么说,所以走进急诊大楼的时候都还是犹犹豫豫的。 没想到一大清早的,这破医院急诊科竟然这么多人,在诊室前挤挤攘攘。梁芝找了个地方坐下,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抻脖往诊室里看,见到陆别尘就坐在里面。 和印象里中学时代一样,无论人群多么密集,他这个人都非常好找,让人一眼就能看见。但这种醒目又和顾慎如那种众星捧月的团宠气质不一样,他是自带一种水泼不进的神秘,又有画中人一般的距离感,不说话时显得非常冷郁。然后他还偏偏就不爱说话。 可能也就只有顾慎如小鸡崽儿有那个本事,一口一口叨碎这个人浑身上下的壳。 等了一阵,诊室里人稍微少了,看看表也快到八点下早班时间,梁芝坐在外面纠结地搓搓手。 她有点紧张,毕竟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来没和陆别尘单独说过话。她总觉得他有点凶,毕竟想想多年前,他头回亮相的时候几乎是一个眼神就把白茂他们几个混混吓住了。 虽然顾慎如经常强调他实际上多么多么温柔吧,但是……大狼狗通常只认一个主人,懂的都懂。 梁芝的开场白还没演练好,诊室里忽然又进了一批人。她看到有个老太太捂着胸口被人搀扶进去,陆别尘立即起身将她安顿好,之后开始检查问诊。 他的动作迅速又有条理,面容沉静波澜不惊,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他从来都不像学校里那些风光无限,阳光雨露一般的男生,但莫名地却比他们更让人难忘,更能让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有回头的冲动。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梁芝还是想象不出顾慎如和其他男生在一起的样子。除了他还是他,就只有他。 梁芝突然有点感慨,心里莫名冒出一丝庆幸,感谢老天爷没有让自己也在十六岁那个易燃易爆的年纪遇见这样一个人。 这些年,无论顾慎如多嘴硬,梁芝其实都深知她在想念这个人,从来没停过。 真不怪你,傻妞。 时间到了八点半,梁芝感觉酝酿得差不多。 她像是又回到当年,每天都在疯狂地磕“大狼狗和小鸡崽”。忍不了,真的忍不了眼看他们分开。 他爱如潮 第61节 明明大多数人漂泊一年又一年,都找不到那个能让自己一秒动心,又不停惦记的人。 梁芝一边想,一边搓着手站起来。 诊室里,陆别尘忽然看见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秒。就这一秒,让她脚步顿住。 即便和他不算很熟,但在这一秒中梁芝也从他那双深如古潭的眼睛里读到了一些东西——他在说抱歉。 梁芝眼睛突然红了。 你们两个傻子。 她一时不敢继续上前,重新纠结了一会儿。 这一次她还没来得及做决定,就被急救车突然推进来的一个受了伤满脸是血的小孩吓了一跳。小孩家长的尖叫声更是让人心颤。 她胆子小,还晕血,最终顶不住犯了怂,心里乱乱地掉头跑了,一句话也没说上。 . 另一边,陆别尘并没有注意到梁芝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此时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暂时屏蔽了其他。 这一晚的夜班不算安宁,夜里抢救室接连进了两个危重患者,这会儿突然又来了一个不慎坠楼头部受伤的五岁小孩,让他立即紧张起来,冲进抢救室。 孩子状况很不好,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好容易稳定下来。那之后他安抚了家属安排好后续检查,看一眼时间已过九点,接班医生在另一头忙得团团转。他将几个危重病人查看一番,觉得不大放心,也就没有急着交接下班。 实际上他也并不想下班。他习惯了忙碌,只有忙起来头脑才能保持清明,将一些没有结果的缠绕思绪封住。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依赖于这种繁忙之中的短暂宁静,这也是他选择急诊科的原因之一。 回到接诊室刚坐下,又有病人喊着救命撞进来。 “什么问题?”陆别尘在电脑上打开新病例,抬眼见来的人像是一对情侣,男孩坐在一张电脑椅上被女孩推着走。两人看上去都非常年轻,都染一头奶奶灰,打扮得很摇滚。 “医生,他摔麻了站不起来了。”灰头发女孩听见陆别尘问话,立刻指了指男孩的腿。不过她说话时有些口齿不清,站姿也七扭八歪,不知是不是喝了酒。 陆别尘看着电脑椅上的男孩,对方耷拉的头和略微怪异的坐姿给他不妙的感觉。“怎么摔的?”说着他立刻上手为男孩查体。 “呃……我俩演出,他从那个舞台上滚下来。台下不是有那个风扇吗,可能磕了一下腰,就爬不起来了哎。”女孩在一旁摸着脖子,边说竟然还边笑了一声。 “磕了腰就这样送过来,有没有一点常识?”陆别尘立即锁眉。他迅速起身,用一只手把窝在转椅上的男孩尽力扶住,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抢救室,“这有个男性患者疑似脊髓损伤,先抬过去冲激素……” 等男孩被赶来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送进抢救室连上各种仪器,那个心大的女孩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把抓住了陆别尘的袖子,“医生,脊髓损伤……严不严重啊?他,他总不会这样就瘫了吧,不可能吧?”她声音变了,但还是勉强地笑了一下。 “怎么不可能?”陆别尘语调沉冷。眼尾扫过女孩瞬间煞白的脸,他才又将声音放低一些,“不过你先不用害怕,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个是脊髓震荡,可以自行恢复,另一种就是损伤,完全复原的希望较小,最终结论要等检查结果。” 女孩听后哭着面向墙壁,两只手握在胸前胡乱祈祷。 但很不幸,经过一系列检查和会诊后,男孩的伤情被确定为后者。他真的瘫了。 详述情况的时候陆别尘本来打算避开伤者本人,但被躺在急救床上的男孩将拉住了。所以他只好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平静。 “两种方案,第一立刻进行急诊手术,术后有一定机会达到完全康复,不是百分百,并且手术危险性较高。第二,根据身体情况择期手术,这样可以稳妥保命,但术后恢复程度有限。” “做。” “那医生我们现在就做手术!” 病床上的男孩和已经哭花了眼线的女孩同时开口,都毫不犹豫。 “可以。”陆别尘点点头,“病人家属在不在?” “我就是!”女孩立即举手。 “你是他什么人?” “女朋……不,未婚妻!” “不行,手术需要亲属签字,最好联系他父母来。” “那不行!”女孩叫起来,“我俩老家都不是北城的,爸妈赶过来得一两天呢,这样是不就错过急诊手术时间了?那他不就一辈子都坐轮椅了?” “大概率,是的。”陆别尘侧头避开急救床上的男孩,将女孩引出抢救室,站到外面走廊一角。 女孩这时候已经彻底慌了,扯住陆别尘的衣服,“别呀,医生我求求你了呀,他、他这个人你不知道,要真的站不起来了,他肯定活不下去的!那个,我-我怎么不算亲属啊,我俩都在一起七……八年了!” 陆别尘听到女孩尖声说出“八年”这两个字,眉眼忽然微微一动。但他仍保持着平静,轻轻拉开女孩的手,“不管你们一起生活了多少年,不是法定配偶就不行。对不起,这是硬性规定。” 女孩这下傻了,开始语无伦次,“法、法定配偶,就领证结婚是吧?不是,我-我俩不结婚的是因为我们是不婚主义,结婚就不自由……不不不这个不重要,医生你想想办法呀!” 陆别尘没有办法,只有耐心安抚。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女孩,他心里某处毫无征兆地翻起一股牵扯。 但很快,身后抢救室里就又一次传来呼声,让他的神经重新紧张起来。 “陆医生!这边来个车祸外伤,创面太大血止不住!” 陆别尘从走廊冲回抢救室,入眼是一个气息微弱的女人,腰部以下血肉模糊,出血量惊人。抢救室里已经一片慌乱。 “先输血,同意书让家属签一下。另外马上通知骨科来会诊。”陆别尘边说边争分夺秒地开始为这个女人止血,动作迅速且极有条理,丝毫不显慌张。 他的出现让抢救室中其他人也稍微镇定下来,虽然相比起来,他的年纪最轻,资历也最浅。 很快骨科主任带着人进来加入了抢救,四五个医生一起才堪堪止住血。 出血止住后,陆别尘退出来将床侧的位置让给主任。没有人看到他的双手紧绷得青筋暴起,也没人能看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处理这么严重的外伤。 紧张的抢救还在继续,外面却突然传来的巨大的打斗声和吵闹声,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是那个车祸家属闹起来了!”有护士惊叫着关紧了抢救室的大门。 “小陆,你出去安抚一下。”这边主任交代陆别尘。 “好。”陆别尘立即转身,出门前将身上沾血的外衣给脱下来,最快速换了一件干净的。这是为了不给家属造成进一步恐慌。 抢救室外的家属等待区,一个男人戴着碎了半边的黑框眼镜,被好几个人合力按在长排座椅上。但他挣扎得的很厉害,怒视着对面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似乎也很气愤,见陆别尘出来就立刻尖声开口:“哎那个小医生过来评评理哎,我也没说什么呀,就问一句他和他老婆有没有孩子。我说诶,你没小孩还好一点,以后至少你自己负担是小的,实话嘛!” 中年女人的话让被按在排椅上的男人又一次发出怒吼。他好像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你这个人,好心安慰你还在这里发神经!”女人也不示弱,偏偏更大声继续道,“哎不是我说,人嘛总是现实点好咯,你老婆这个情况不管救活救不活,我嘛还不是看你个小伙子这么年轻,叫你看开点,再怎么样你自己还是来日方长的呀……” 女人话没说完,男人就猛地挣开了按住自己的几人。 “老子他妈的不要来日方长!”一声暴喝仿佛把走廊对面抢救室的玻璃隔墙都震得嗡嗡响。 中年女人吓得尖叫一声摔倒了,男人却像野兽一样朝她扑过去。旁边有人想拉,没拉住。 陆别尘见状疾步上前将两人隔开,两手控住男人的胳膊,这时候一个保安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了,和他一起才把男人制住。 男人拼命想挣脱。陆别尘凭借体格优势按住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去看抢救室里面。 “你的妻子就躺在那里,还在抢救。如果真的在乎她,你应该不会想在这个时候把自己送进警局。”他的声线低沉,带出无形的压迫力。 陆别尘话音落时,被他按住的男人逐渐停止了挣扎。再下一秒,这个男人就浑身瘫软地半靠在他身上,竟然哭了,虽然极力克制,但还是发出一阵呜呜的哀嚎。 “兄-兄弟,你还小,你不懂。我没有父母,这一辈子就为她一个人活着。除了她这个人我什么都没有,我他妈……” “我们已经在尽力抢救,你先冷静下来。”陆别尘两手撑住站立不稳的男人,安抚的语调沉稳又平静。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深处突然传来缩紧的感觉。他意识到这一点不寻常,也知道是为什么。 只是他的工作不允许他有任何分神,也给他养成了将一切情绪都锁在心底的习惯。 很快,骨科主任从抢救室中出来了,招呼陆别尘把那个浑身颤抖的男人扶过去。 “现在病人情况暂时平稳,接下来得要你们家属决定是否接受手术。”主任抹着额头的汗,“手术呢现在只能说是争取保住生命,然后这个费用的话……” “钱我想办法,多少都没关系!”男人立即扯开哑得像破纸袋一样的嗓音。 “你先不要急,听我说一下具体方案。”主任抬手示意他先等等。 手术方案听上去很残酷,第一步就截去伤者的双下肢,整体预估下来,存活机会不到两成,最好的结果也是终身残疾外加永久丧失生育能力。 一旁不远,先前与男人起冲突的中年女人和其他几个围观者也出于好奇凑上来听了主任的话,不禁纷纷摇头,神情带着不赞同。 只有那个满面绝望的男人自己,他的眼里瞬间迸发了希望。“我们接受手术,接受接受!只要能把命救回来什么都接受!” “你要清楚,现在的情况几乎等同于九死一生,我们只能说是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你也要有所准备。”主任谨慎地对他强调。 “没关系!”男人试图上前一步,结果一下没站稳,啪一下跪在了主任面前。他也顾不上起来,直接拽住主任的手,“您哪怕让她多活一天都可以!活一天,算一天!” 经过一系列准备工作,伤者以最快的速度被推向了手术室。那个眼镜碎了半边的男人拼命地追在后面。 陆别尘不自觉将目光送向他的背影。“活一天,算一天”,那个嘶哑的,无望与希望并存的声音仿佛还在窄窄的走廊里回荡。 “陆医生,刚才脊髓损伤那孩子跑了!”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短暂的失神。转过身发现是先前那一对灰头发的小情侣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男孩躺过的急救床一片凌乱,各种管线散落。 陆别尘一眼扫过去,气得抬手掐住太阳穴,片刻后才无奈开口:“去卫生间看一下有没有。” 对面人闻言点头走了。 “诶唷,那个小孩我刚才看到了,那个样子怎么可能去上厕所呀!”这时一旁等待区传来几个家属的议论声。 “不过他那个小女朋友倒是挺仗义的,还陪着他哈。” “啥呀,恐怕今天就分手了,你看这都不愿意给他治了。” “也正常,哪个女孩但凡有脑子都不能愿意把下半辈子跟一个残疾人绑在一起,小女子倒比刚才那小伙子理智点了……” 陆别尘侧头一眼看过去,几人即刻收声。然而他并没说什么,转头又回了抢救室里。 其实谁都清楚,对于危重病人来说,被放弃的才是大多数,有人不惜代价想要换他们哪怕多一天生命的,都是最幸运的人。 大约两小时后,那位遭遇车祸的女士被推出了抢救室,还活着。但也只是还活着而已,心跳血压都还没恢复,径直去了重症监护室。 陆别尘有点不放心,决定跟过去看一眼。远远地,他就在监护室门口又一次见到那个戴破眼镜的男人。 “医生,你来了!”男人见到他像是见到救星,“你跟里面说一下,让我进去吧!” “抱歉,我们有规定重症监护室不可以的探视,况且现在是疫情期间。”陆别尘拍拍男人的肩,“不放心的话我可以替你进去看看。” “不是,我是想到她现在肯定,肯定怕得要死嘛,我跟她说说话会好一点。我想看一下她,我他妈也快死了医生……”男人还是止不住哭,死死抓住陆别尘,一句话分了好几次才说完。 “对不起,你不能进去。”陆别尘眉眼低沉,拉开男人的手,任其跌坐在地上。 但随后,他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里面说:“刚进来那个女病人,麻烦把她安排在一号床。对,靠门这里。” 一旁的眼镜男听见他说话,一个打挺从地上翻起来,趴在门上那一窄条观察窗跟前,激动不已,“看到了看到了,宝宝,宝宝!你听得见……” “别喊。”陆别尘抬手将他制止,又问,“手机带没带?” 男人立即摸出手机。陆别尘接过来打给了自己,让电话接通,然后走进重症监护室,轻轻将自己的手机放在那位女伤者枕头边,打开免提把音量调整适中。出来后,他用眼神示意那个望眼欲穿的男人说话不要太大声。 男人会意,两手捧着手机哭得像个孩子,又要努力从哭里挤出笑来,“宝宝,你睡差不多就起来,下午说好带你去买包,你不起来那什么限量版被人抢走咯。” “哦对了,你不是天天闹着养猫,我上个月去把鼻子手术做了,现在不过敏了。本来是个小惊喜的,现在提前告诉你了,你就快点起来,老子好给你养一屋子猫。” “宝宝,你说句话。咱俩才结婚八年多,你最起码再给我一天时间……” 他爱如潮 第62节 另一边,已经走远的陆别尘断续听到的男人的低语,脚步微微一顿。 八年,竟然又是八年。 这世界上究竟存在着多少个漫长难熬,同时又惊心动魄的八年,又有多少人暗自决定耗尽一生中所有的八年,去痴缠另一个人。 答案很明显,不止一个,不止一人。 陆别尘的嘴角拂过一丝极浅的笑意,心中的牵扯感一瞬间变得强烈,像是要立即把他引向某个地方。 第65章 不过他现在还不能走。 刚回到急诊室又接到抢救室那边的电话, 说之前那个坠楼的孩子突发口鼻出血,心率急剧下降,于是陆别尘马不停蹄再一次冲回抢救室, 与另两名年轻医生一起为孩子按压心脏,试图将心率救回来。 这是一项太困难的任务,小孩伤得太重, 几番尝试之后另两名医生无奈放弃了, 只剩他还在不甘心地坚持。由于孩子太小, 他需要极其谨慎地控制力道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所以不到十分钟就出了一头的汗。 好在四十分钟后,孩子的心率成功恢复了正常水平, 抢救室里甚至爆发出一小片掌声。 陆别尘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臂, 抹去头上的汗水。旁边同事看他一眼, 催促他该下班休息了。他点点头, 但没有立刻走, 而是留下又盯了一会儿小孩的心率。就算要下班, 也必须先在检测仪上见到平稳规律的曲线。 从抢救室出来, 陆别尘回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准备离开,一抬眼见到外面的阳光莹白一片,忽然间有些出神。 明明昨晚还下雨,今天却又是清空朗朗,但凡人生也能这样。 他走进阳光里, 让皮肤在干燥的热度中逐渐升温。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又一次回忆起家乡雪城的夏季。 其实无论置身在何时何地的阳光中,他最先想起的永远都是雪城的夏季,就好像他的生命中只曾有过一个夏季。 他在阳光浓郁的地方停留了一会儿。摘下眼镜看远处, 世界有片刻的模糊, 片刻的安静, 伴着恒久的孤寂感。 只是这份安宁只持续了半分钟,就被一阵“医生、医生”的呼唤猛然打断。 视线中远远有人飞奔过来,陆别尘立即戴好眼镜,几乎是本能地紧张起来。 看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来的竟然是之前偷偷跑掉的那一对灰头发摇滚小情侣。脊髓损伤的男孩仍然是坐在的电脑椅上被女孩推着移动,只比上次稍微好一点,腰腹间至少多了条捆起来的牛仔外套,充当安全带。 陆别尘一眼看到这两个人,额头血管都像要炸开。“你们两个到底在胡闹什么!”他最快速度迎上去,一手固定住被女孩推得飞快的电脑椅,眉眼中藏不住的怒意。 没想到那女孩一手掐着腰喘气,一手从屁股兜里刷一下抽出来个东西直接递到他面前,“医生,我俩去领证了,给!” 看清了从眼前晃过的东西竟然真的是一对崭新的结婚证,陆别尘有有一瞬怔住。 “喏,法、法定配偶!我可以签字了,赶紧给我们做手术吧医生!”女孩焦急地将结婚证往他手里塞。 “先进抢救室!”陆别尘极快做出反应。等不及抢救室那边腾出人手来接,又为了不让重伤的男孩再承受任何颠簸,他直接将人带电脑椅一把托起来,就那么横抱着送回了抢救室。 抢救室里又是一番忙乱。 不知该不该说是幸运,在经过那么一顿惨烈的瞎折腾之后,男孩的身体情况仍然被判定达到手术标准,可以进行紧急手术。他的女孩力透纸背地签了手术同意书。 陆别尘一直等到男孩被送进抢救室,真正下班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离开时路过重症监护室,又见到那个眼镜碎了半边的男人,还是守在监护室门口,两手捧着手机哭一下笑一下。 他走进监护室去查看男人的妻子。先前放在她枕边的手机已经弱电,于是他去借了个充电器插上,然后让它继续留在那里陪着这个不幸而又有幸的女人。 手机里不断传来门外那个男人的碎碎念,像一个僧人在虔诚地诵经。从监护室出来,陆别尘对他说他的妻子目前情况已经暂时趋于稳定。 或许仍然不会有奇迹,但至少,这个男人能够得到他所切切祈求的,那多一天的时间。 再离开时,陆别尘又像上次一样感受到心中的牵扯,那感觉就像纠缠的藤蔓,在身后男人诵经般的沙哑嗓音中不断生长,随时都像要破胸而出。 外面的阳光还是一片明亮。经过有雨花石装饰的花坛,陆别尘停住,从一坛石子里挑了一颗捻起来握在手中。 被太阳晒过的小石头在他手心释放出滚烫的能量,逐渐软化了他眼中那从抢救室里带出来的理智与冰冷,让那双眼睛变回本来的样子,澄澈如水,也温润如水。 他想,今天对他来说是个好日子。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回到职工宿舍,陆别尘简单冲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在窗口的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信纸和笔。 阳光在桌上铺开成一片,笔尖在纸上不停书写、涂改。一本信纸渐渐被撕得只剩下小半本。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别尘才终于在纸上画下最后一个完整句号,放下了已经有些哑墨的笔。 就在他短暂出神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被笃笃敲响。陆别尘立即将门打开,第一时间想到先前经手的几个危重病人。 好在门开后也并没什么来自病人的坏消息,只有小鱼护士站在外面,眼神凝重地看着他。 “我天,陆医生,瞧你这小脸儿。”门一开,小鱼护士夸张地咧咧嘴,“我死了三天都没你这么白。加班儿也别往死里加啊!” “我没事。”陆别尘礼貌地微微一笑。 “诶,我今天不是来关心你的!”然而小鱼护士把手一挥,难得地带了点不客气。 “哦,那有什么事?”陆别尘问,仍然是极为礼貌的口吻。 小鱼护士闻言,面部表情经历了一瞬间的变幻莫测,舌头在嘴里顶了一圈儿,才像是终于说服自己开口。 “陆医生,咱就是说,你不能这么对顾露露。”她一手叉着腰,说话间脸上尽是无奈。 先前,她和陆别尘值同一个夜班期间偷偷观察了他好几回,早就猜到怎么回事,再加上顾慎如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就让她更着急了,所以欲言又止地酝酿了一晚上,到现在终于憋不住来找陆别尘谈话。 谁敢信,她小鱼在费劲扒拉地开导完顾慎如那个“情敌”之后,还得回过头来教育陆别尘这个让她暗恋,哦不,明恋了若干年的男孩,就因为不忍目睹这个世界上又多两个有缘无分的大傻蛋。 啊,这心胸宽广的程度,这高尚的情操,简直震惊了她自己一百年。 另一边,陆别尘听小鱼护士突然提起顾慎如,目光一动,“什么,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小鱼护士立马把眉毛一挑,两只手都叉到腰上。 “我跟你说,小姑娘昨天下午打你这走了之后,唉哟伤心的呀……”她也没扯什么大道理,直接就开始绘声绘色地编瞎话,用尽了毕生词汇累积把顾慎如描述成了一个情路受挫之后悲痛欲绝的小可怜儿,仿佛下一秒就要跳河的那种。 边说,她一边满意地看着陆别尘把他那双漂亮的眉毛越拧越紧。 作者有话说: 稍微解释一下领那两个摇滚小孩是怎么快速领证的:他俩是本地集体户,有常驻人口登记卡可以取代户口本,然后现在很多地方都有那种自助领证机器,不用过人工柜台,最快六分钟领证。 ---thankyou--- 第66章 城市中, 阳光开始倾斜,一切事物都变成暖色调。这样的景象在忧伤的人眼中就牵扯出不尽的往事。 顾慎如就是那个忧伤的人。 她当然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城市另一端正有人拼命地为她套痴情少女人设, 把她说成了一个只会哭的怂包。事实上从昨晚之后,她就没流一滴眼泪了。对于所有的伤心、不甘和遗憾,她向来有自己的处理方法。 她的康复训练目前已经进行到新的阶段。今早, 脚上的笨重支具终于被换成了软护踝, 助力工具也由肘拐换成了轻便的手杖。 此外, 她还在教练和医生的陪同下尝试了术后的第一次脱拐行走, 整个过程超出预期的顺利,甚至得到了一小片掌声。 不过这久违的自由行走并没有给她带来多么大的开心喜悦。 在所有人都为她激动鼓掌的时候, 她只是默然地一步步往前走, 表情平静又坚定, 既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痛苦。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透过复健室的一排窗户在黑色减震地垫上铺了一长条光带, 她就在这条光带里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来回, 一遍遍穿过空气中翻卷的灰尘, 往复地追逐着自己的影子。 教练喊停的时候她还不情愿,尽管衣服后背已经全是汗,动完手术的踝部又开始肿胀发抖。她就是不舍得休息,好像是体内埋藏了一股沸腾的能量,非得将它耗尽不可, 要不然整个人都会被烧死。 但偏偏又怎么都耗不尽。 下午的正式训练结束之后,顾慎如又给自己加了上肢练习。在仰面躺在卧推凳上地推哑铃的时候,她心里机械地重复数着数, 目光虚焦定在空白的天花板上。 手里一公斤的哑铃今天好像失去重量, 并不能很好地促进多巴胺分泌, 所以她把重量越加越大。 恍然中她像是又回到八年前刚到多伦多集训的时候。当时的她右脚也带着伤,身后也是艰巨的训练和比赛任务,心中也有一大片正在用力试图忘掉的人事物。 稍微这么一想,她眼睛里就结出一层冰霜。 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某人的决定就可以做得那么干脆果断,而她自己却总在原地踏步。她没办法,就是只能躲在一大堆运动器械中,依靠压榨肌体来平衡内心的动荡,以最失败的方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情感的人。 八年前在加拿大那个时候,好歹还有jen陪在她身边,她们两个郁郁寡欢的女孩一眼就能看透对方,就像荒漠中同样焦苦的旅人至少还能互相撑着比一比谁最后才渴死。 但现在连jen也已经提前去了想去的地方,只剩她一个人还在那片没有边际的荒漠里。真的走不出来。 她不停地推哑铃,没有组间休息,胸肩臂都开始发麻了也停不下来。 直到一串辨识度极高的夹子音猛地冲进耳朵里。 “宝啊,宝——”梁芝一边喊,一边滴滴哒哒踩着小高跟闯进了复健室。 顾慎如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哑铃嘭通一下扔在地垫上。实实在在的肌肉酸痛感一瞬间泛起来,让她龇牙咧嘴好几秒。 差点忘了,沙漠里或许没有水源道路,但说不定会有轰隆隆的直升机。 她现在好像也不完全是一个人。 “你咋这么快又来了?”顾慎如一边拉伸手臂,一边满脸嫌弃地看着梁芝,“不是让你回家睡觉么。” 前一晚梁芝和她一起没睡好,今一大早就被她撵回去休息。其实她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陪护了,但梁芝还是不厌其烦地天天自带一兜零食来骚扰她。 “睡什么啊,等我回我爸公司上班了有的是时间睡觉。”梁芝随口一咕哝,边说边挤到顾慎如身边坐下,神秘兮兮地看着她。 “想干嘛?”顾慎如面无表情。 “没干嘛,给你拿个东西。”梁芝也卖不住关子,嗖一下从包里抽出个对折的信封递给她,意有所指地动动眉毛,“当年我果然是对的。” “你对什么对……”顾慎如莫名其妙地接过信封,低头一眼扫过,表情微微一凝。 那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的牛皮纸信封有点脏脏的,中间一条折痕明显,摸上去质感已经接近布料一样柔软,上面贴的邮票已经不翼而飞,只剩下半个模糊不清的邮戳。 现如今已经很难看到这样一封实体信件了,顾慎如甚至都想不起上一次写信是什么时候。 只有对应地想起某个人,这种古早通讯方式才突然显得正常了点。毕竟那个人从小就念旧,会留着洗不干净的校服,骑一辆修修补补的老式自行车,还会多年如一日地养着一直萍水相逢的小耗子,以及它的子子孙孙。 “这什么?”顾慎如把信封翻过去又翻过来,语气平平地问了一句。在内心动荡不安时装作若无其事,这已经成了她的一项本能。 “嘁,这是你的魂儿呗。”然而梁芝一秒识破,翻了个白眼。 梁芝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几年前顾慎如在生日的时候收到这封没有署名的信,整个人就好像丢了魂一样,把它东藏西藏了很久,到最后又一脸绝情地交给了她,委托她帮忙扔掉或者烧掉。幸好她当时也没舍得下手。 今早她从陆别尘的医院回家之后,就一直感觉揣了一肚子的意难平十分不爽,想来想去就翻箱倒柜地把这封旧旧的信给翻出来了。没法子,大狼狗实在太难接近,她还是加把劲儿助攻自家小鸡崽吧。不要放弃啊傻妞! “打开看一眼呗,你是不是都忘了这个东西了。”梁芝拱了顾慎如一下。 顾慎如盯着那封信有点出神,半晌才默默打开。 他爱如潮 第63节 里面一张薄薄的纸,在破旧信封的保护下还是平平整整的。 把纸抽出来一小截露出一行字的时候,她突然又停住了,愣了一会儿,把那封信整个塞回给梁芝。 “芝芝,你读给我听一下。”她歪过头,像昨晚一样把脑门顶在梁芝肩膀头上。 梁芝接过来,也沉默了一小下,眼睛扫过信封右下角本来该填写寄信人信息那个位置上一条横线。 还记得就是这条空空的横线,让当年的顾慎如猜来猜去直到崩溃,可现在一看又突然很明了,不留姓名就是那个人的姓名,没有来处就是那个人的来处,她们俩当时怎么会猜不到。 梁芝觉得顾慎如现在想必也是同样追悔的感觉,只是肯定比她强烈一千倍。 她扭脸看一眼把头埋在自己肩上的顾慎如,有点别扭地把信封里那一张色泽发旧的书页抽出来,清清嗓子。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和破败郊区的月亮……” 然而磕磕绊绊只读了一句,她又将书页一把揉回顾慎如手里,难得冷冷地拒绝了顾慎如的要求,“算了算了,谁读得好你找谁去啊,我又读不懂!” 其实梁芝大学时主修的就是外语文学,这首堪称经典的小诗可以倒背如流,只是诗中渗透出的那种倔强的悲凉她从来都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 另一边,顾慎如抬头看了梁芝一眼,露出一个有点凄凉的笑容。 是啊,又有谁能读懂。 偏斜的阳光照在她手中脆弱的书页上,让她第无数次回想起曾经雪城的那个夏天。那时,也是这样闲散的太阳,还有这些晦涩的诗。 那个短发利落的少年为她一字一字读过去,那么专注那么痴迷。在读的间隙每一次抬头看她,他那双幽邃的眼睛里都是涟漪浮动的深深的水。 渐渐回想起这些细小的画面,顾慎如也像是一步一步走进深水。又一次。 所有装出来的冷漠不在乎,水一冲就散了。 被太阳晒过的水是什么温度,只要摸一次就不会忘。 爱你的人眼中曾有过多少个你,数多少回都不能数清。 十六岁时那个天真又自负的顾慎如从来没想过,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情愿耗尽一整个夏天为她读这些难懂的诗。 后知后觉想到这里,顾慎如的心跳漏了一拍,就像时光一下漏了八年。 她还是不能接受。 那个寡言的少年,他成了她生命中最难的诗。 也许只有在当年,在他用令人沉迷的嗓音为她读起那些诗的时候,才短暂地坦诚过。 那时的他以最克制而又最张扬的方式,将所有难懂的诗都读成了好懂的情意,并且丝毫不畏惧在一旁严密监视的孟廷警惕的眼神。 让她至今不能忘。 阳光在纸上缓慢地移动,将一些字照得不分明。 顾慎如的目光的久久定在第一行,一种持续的心脏向上顶的感觉让她不能再往下看。 我要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要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就只见这一句。 他从书中撕下来寄给她的,原来是这一句。 所以,这就是他对她最后的纠缠了么,或者干脆是一场告别?在他手术前夕,在百分之五十的生存概率之下。 仍然只有借着这些语义暧昧的诗歌,他才肯对她说一句实话。 阳光突然隐去了,顾慎如感到眼前一凉,钝钝地回过神来。 “你读不懂啊?”她看看梁芝,笑得没有表情,“那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说着迅速将书页放回信封里,叠好搁在身旁。 “啊?”梁芝一愣,显然没想到她是这么平淡的态度。想了想,她忍不住指指信封问顾慎如,“那这个……还扔不扔?” 顾慎如摘护掌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又一把将那软踏踏的信封抄起来,低低说:“不了,留着吧。” “噢!”梁芝这才有点放心地拍拍胸口,转而又再试探地问,“那那那,那你和那个谁……”她是真的忍不住。 “不想提了,求你。”顾慎如却一口打断她,拎起手杖撑着站起来。 “诶?别呀……”梁芝刚扬起来的眉毛又落下去,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 但顾慎如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按部就班地进行肌肉放松,然后结束了训练。 梁芝的意思她当然不是不明白,只是感到无力,有种深深的疲惫让她不愿意也不敢再细想。 反正她再怎么想都不会有任何结果,不是么?毕竟她想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深情,也最绝情的人。 很困惑吧,她也觉得。 其实昨晚从另一边医院回来之后,她就悄悄地将一直关机的手机打开了,只是到现在都还没等到一个电话或一条信息。 每忍不住查一次手机,她都像是又回到几年前,变回那个总是在无助和无奈中渴望失忆的蠢姑娘。 如果没有见过你。 如果可以忘了你。 在回病房的路上,顾慎如默不作声地调整了情绪,让自己尽量显得平静从容。 就像他,可以那么平静没有波澜地做出一切决定,然后接受一切恶果,像他一样深情一样无情。 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她也行。 她假装看不到身旁梁芝复杂的表情,把自己的脸变成一块冰山。 然而病房门一推开,冰山就摇了一摇——床头柜上摆着一大束玫瑰,烈烈地晃得人眼睛生疼。 顾慎如心里一动,下意识掏出手机,又一次迫不及待地按亮屏幕。 再抬头时,冰山依然是冰山。 “你买的花?”她面无表情地转向梁芝。 “嗯啊,我不是看你房间里的好久都没有花了么,哎呀空空的,难受。”梁芝同样假装面无表情,但是说话语气相当刻意。“怎么样,喜欢么?” “喜欢个屁。”顾慎如撑着手杖无语地挪腾到床头,将那些玫瑰一把扔到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 余光瞥见玫瑰花浓艳的深红色,她隐隐感到有一丝懊恼,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愣那么一下子。 真的,这么又老土又艳俗还过度包装的花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品味。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些花,那么罕见又那么新鲜,她见到的是它们生命中最好的姿态,没有什么别的能比。 然而一个转瞬,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懊恼,心里尽是不甘。 她不甘心成为收割所有花朵的那一个。 如果有平行世界,那里的他会不会像别人一样,也老土,也艳俗,也送给她不那么好的花,也让她能看到每一朵花的枯败。 她觉得那样才更好。 只是扔个花的功夫,顾慎如刚刚才努力调整过的心情又乱了。 梁芝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没话找话地问她今晚吃什么。 “病号餐,还能有别的?”顾慎如白了梁芝一眼,“一起吃么?” 她在术后恢复期间有专门的营养师,饮食被把控得非常严格,主要还是承袭低油低盐高蛋白的运动员标准,口味寡淡。 “不,谁跟你一块儿吃饲料。”梁芝嫌弃地瘪瘪嘴,往沙发上一坐就开始埋头翻包,“人家自己带了。” 话语间,顾慎如就看见梁芝从包里翻出来一个精致的餐盒,第一层盖子一打开,是整整齐齐的六个烧麦,里头包着满满糯米,油亮油亮的那种,非常醒目。 烧麦。 “梁芝芝,你故意的是不是。”看着在那边自顾自陶醉开吃的梁芝,顾慎如的表情都快从冰山变成了冰川。 梁芝把嘴塞满了,一脸无辜地朝她眨巴眨巴眼睛也不说话。顾慎如被她那一盒子大烧麦的油香味熏得眉头紧皱,扭头躲到阳台上透气。 没天理,这种腻歪歪的烧麦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卖。恐怕连厨师自己都没吃过真正好吃的烧麦吧?要小一点,一口一个的那种才好,里面包上各种蔬菜,糯米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多,味道不能太重也不能太淡…… 阳台上,顾慎如猛地晃了晃脑袋,把逐渐滑向深渊的思绪拽回来。 想这些干嘛,反正她现在已经不吃烧麦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吃。 她无言地倚在阳台护栏上,目光放得非常远。 外面天还很早,正是下午最热闹的时候,阳光又变成了桔子色,倾斜地穿过城市,自带一种模糊时间与空间的神奇力量,让人一不注意就走神。 隐约听见隔壁阳台传来悠然的口哨声,顾慎如走了走神,转眼扫见楼下有穿黑色体恤的男孩骑着单车路过,她又走了走神。 风起,树叶响,有鸟落在她身旁。她走神,一次比一次走得远。 目光逐渐虚焦,视线中无数的人慢慢化成同一个,黑色的,静默的,像数不清的影子布满她的世界每一个角落。 房间中,梁芝扯嗓叫她吃饭了。顾慎如这才醒过来,揉揉脑门转头进屋,一张冰川脸被太阳晒得七零八落。 “你床乱死了,快收收好摆小桌子。”梁芝在一旁提醒她。 顾慎如机械地捡起堆在床中间的各种杂物,随手丢到床头或者床尾。她在日常生活中是个不怎么爱讲究的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更随意。 梁芝看得直瘪嘴,眼神往床上指指,“那个也要乱丢么?” 顾慎如手一停,低头看见梁芝指的是那本蓝色封面的诗集。从昨晚到现在,这本书在她的抽屉里、床头或者枕头下四处辗转,一副让人无处安放的样子。 她拧拧眉毛,把书拿住卷起,目光左右看看。 “干嘛,不会又想叫我帮你扔东西吧?”梁芝嘴里塞着烧麦,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顾慎如被她问得一愣,侧头去看床边的垃圾桶。但最终,她也只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对梁芝说:“不扔,留着,满意了么你。” 又不是没扔过,反正扔也扔不掉不是么。扔掉它,它自己会回来,即使烧掉它,它也会从地里长出来,从天上掉下来,从树上结出来。 她在床沿坐下,把卷在手里书展开。从昨晚小鱼护士将这本书还给她到现在,她都还没来得及,或者说没有勇气好好地把它翻一翻,仔仔细细看一看。 那只是比手掌大不多少的一个小册子。在经历了火烧和雨水之后,它已经旧得不像样,变得像一个长长的,令人唏嘘的故事。 顾慎如找到书中被撕过的残页,又拿来梁芝之前给她的信封,将里面的书页抽出来展平。 那一张单页被信封保护得很好,夹在饱经摧残的书本里已经显得格格不入。如果不看内容,大概不会有人能想到它们原本就属于对方。 顾慎如仔仔细细地将书页对齐了撕痕放回书里,心里突然涌出一丝浅浅的安慰。 这样很好,总有两件被分开的多年物品可以团聚,总有一个漫长的故事能有结局。 她用手把这小书脏兮兮的蓝色封面擦干净,慢慢地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它时的场景——老旧的烟火巷子,夏季清朗的早晨,早餐铺升起热热烟雾,窗下小铁笼里年轻的小灰耗子在不知疲倦地跑滚轮,而屋前小超市里,穿黑色衬衫的少年正忙着进进出出地搬货。 那个时候,这本书还很新,像个天真小孩一样安静地躺在巨大的书架上。所有的故事都才刚刚开始,离去的人也都还没有离去。 他爱如潮 第64节 顾慎如还能回忆起林韶淇怂恿她偷走这本书时诡秘的样子。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妈妈有一双极其温柔又敏锐的眼睛,好像可以轻易看透她内心的一切,但又从不说破。 所以那时,她才带着狡黠的笑容悄悄对她说:“偷一件东西吧小宝贝儿,尘仔很快就会来找你。” 但是淇淇,你骗人。 也或许我不是一个好小偷,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偷走。 顾慎如哀哀一笑。 吸一口气,她终于又一次翻开这本书,像当初一样,认认真真从第一页开始。 只是没想到,书的扉页上写着满满一篇字,一下撞进眼里,让她狠狠怔住。 那是小孩式的方方圆圆的笔迹。首行几个字划过去,顾慎如的视野瞬间糊成了一片。 “你好哇,小宝贝儿。” 作者有话说: 文中出现的诗句仍然来自博尔赫斯,《英文诗两首》的第二首,收录在诗集《同一个,另一个》中。 ---thankyou--- 第67章 你好哇, 小宝贝儿。 很累吧? 听尘仔说你一个人去了很远的地方集训。 会想家吗? 不要紧,小小的家乡也在想你。 就像我家有一只小狗,他也在想你。(笑) 嘘, 悄悄告诉你,小狗最近常常不开心,不过只要一说你的名字, 就能让他笑出来。 你是我的秘密武器。(笑) 对了, 现在是2013年8月的一个周末, 天在下雨。 等你看到这个, 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了,但是不用遗憾。至少到那个时候, 这场雨早就停了。 你长大了吗? 是不是已经参加过很多比赛, 得到了数不清的奖呢? 如果是, 请让我提前恭喜你, 咱们的小冠军。 就算没有得奖, 也没关系, 至少还有我家的小狗在回来的路上等你。 (笑) 不过也许, 你不会再回来,也不会看见我写的东西,更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只小狗,一直在守候你的消息。 即使那样,也没什么可惜。 一个人生而在世, 总会遇见另一个,或者另一些人,他们让你追逐, 又让你遗憾, 最后化作你的宿命。 我的小狗好像已经选择了他的宿命, 而你选择你的。 小宝贝儿,你相信宿命吗?它是很美的东西。 就像秋天里雨下个不停,像小鸟吃掉虫子、地里长出蘑菇、一棵树落尽最后的旧叶。 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深深地爱上了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一切都没有道理,也无法预估。 可是我知道,这只小狗会永远痴痴等你。 你要相信我,因为我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过每一个你。 真的,是每一个你。(笑) 你或许不知道,也或许想不起, 但如果,只是如果哦, 你知道,你想起 . 那篇文字到这里戛然而止,像突然被打断,更像是林韶淇的另一个调皮玩笑,故意留下空白让人去猜。因为下面的页脚处还有一个小小的落款——“一只小狗妈妈”。 顾慎如嗤地笑出来,肩膀抖动一阵,却从眼睛里震落出泪。 她久久坐在床沿上,失神。 一旁,梁芝发觉顾慎如表情不对,把脖子伸起来朝这边看。 她看到顾慎如那一张硬凹出来冰川脸终于慢慢崩落成水流,然后巨浪涛涛。 梁芝吓了一跳,连忙挪过来拍拍她。 这时候顾慎如回过神来,从床边捞起手杖起身就往外走。 怎么不知道,怎么想不起。 淇淇,这一次你可别骗我。 梁芝一头雾水跟在顾慎如身旁,连连问她去哪儿。顾慎如抬手指了个方向。 于是梁芝一阵喜出望外,还以为是自己那一连串明示暗示终于发挥了作用。“宝我送你啊!车在楼下,司机在等!”她搓搓手,默默感慨真是不枉费自己一番苦心。 那辆等候已久的车载上顾慎如,飞快地驶进了斜阳中。 . 桔子色的阳光一寸寸爬进窗口,覆盖住搭在椅背上的黑色的衬衫,以及静静躺在书桌上的眼镜、信纸与信封。 阳光中的整个房间,和房中人修长的身影仿佛都慢慢地变成一幅旧画。 小鱼护士靠在门口,看着这幅画面不禁有一秒钟的恍惚。 回想起八年前头回照面的场景,那个沉默倔强的男孩时至今日真是分毫不变,好看得让人屏息凝神,又傻得令人咬牙切齿。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表情,两只手重新往腰上一叉,看着立在面前沉默不语的陆别尘,“呐,我可是把知道的都告你了哈,顾露露那小姑娘真的,被你害得不成不成的,老惨了!” 到这里,小鱼护士这半下午以来与陆别尘的谈话,或者说是她的单方面洗脑式大型瞎话现场,才差不多开始的打总结。 “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算了,千万别看你自己!我跟你说你得……”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又逐字逐句帮忙拟了一篇凝结无数韩剧精华的真情告白草稿,完后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记住了么,记住我走了。”头发一撩,不忘高傲地抱怨一句,“你们小孩儿就是麻烦。” 陆别尘礼貌如常地向小鱼护士的道谢,然后将她送出门。 在棕红色房门在面前关拢时,他一直平静的目光里才开始出现波动。其实在过去的接近二十四小时里,即便当他全身心投入紧张的工作中,这些波动也从未有过真正平息的时候。 此时此刻,当身体的疲惫趋近顶峰,他带有贪欲的另一重灵魂就好像苏醒过来,操控着他的眼睛,迷恋地看着这个世界。 陆别尘抬手掐了掐太阳穴。 转过身,他回到书桌前将眼镜戴起,然后拿起桌上折好的信纸塞进信封里。 那是一个很新的牛皮纸信封,收信人的姓名地址早已写好,寄件人那一栏则是照常只有留了一条横线。 信封被仔细封好了口之后,拿在手上轻若无物。毕竟那里面只有一张信纸,薄得甚至让人心生愧意。 陆别尘忽然顿了一顿,手悬在半空中。他看着这封薄薄的信,看到它在阳光里呈现出一种燃烧的色泽。 慢慢地,没有温度的火焰就那样顺着信封烧进他的眼里。 一直到身后的房门忽然又被敲响,他才迟迟回过神来放下信件,回身去应门。 这一次,来的竟然是先前那位车祸女伤者的丈夫。这个通红眼睛的男人到现在还是戴着那副碎了半边的黑框眼镜。 “怎么了?”陆别尘立即询问。最初一瞬间他有些条件反射的紧张,以为病人又出现突发情况。但随即见到面前的男人露出笑容,他才又放松下来。看来是没什么事。 男人拿出他先前留在重症监护室的手机,恭恭敬敬地还给他,很认真地向他道谢,此外还特地给他带来令人欣慰的消息,说自己的妻子已经苏醒,还开口说了话,主治医生甚至表示如果不再出什么意外的话,就应该能够顺利度过危险期,然后转到普通病房安心休养。 “兄弟,”男人越说越激动,一把将陆别尘抱住,“我现在他妈的信了,这个世界上真他妈的能有奇迹。” “恭喜。”陆别尘感受到男人浑身迸发出的狂喜,也笑了笑,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你自己也别太辛苦,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吧,病人往后的恢复期才是需要你们家属时刻照顾的时候。” “不不不,我还是回去陪着她。”然而男人闻言立即摆手,“我俩说好了,如果这一关真的能过,以后他妈的一天都不会再分开!以前总觉得人不老时间也多,现在才他妈知道,一分一秒都不该他妈的错过,他妈的……” 男人像是还没完全从之前的巨大惊吓中缓过来,显得有点神经质,一边碎碎念一边就这么转身离开了,也忘了跟他说声再见。 陆别尘安静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橙红色的阳光里,心中如同卷过一个浪。 阳光愈发倾斜,愈发浓郁。整个房间,整片视野都被橙红色占据,所到之处都像要燃起来。 他的眼睛和眼中的所有景物,他胸口的衣服、衣服下的皮肤,他吸进肺里的空气,还有他触摸到的自己不知何时突然潮湿的面颊,都像要燃起来。 这是一天里最后的太阳,无限辉煌。 华美的光线在墙上、桌上和地板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移动,变暗,让人不自觉想要将手伸进去,试试看能否再抓住一丝余温。 在这一刻,陆别尘忽然记起幼年时,他常和林韶淇守在窗前看日落。 关于黄昏,林韶淇有她自己独特的理论。 “尘仔,你以为人都喜欢看夕阳,是因为它的美吗?不是的,是因为它在‘死去’。夕阳就是将死的太阳。大家忽视了白天的太阳,到黄昏时才醒悟过来,所以才聚集在夕阳下面,为它拍照、作诗、写歌,想要留住它。其实他们心里都是在后悔已经错过的,想要争分夺秒抓住点什么。” 那时他太小,总是听得一头雾水。 “但明天太阳还晒呀。”某次,他忍不住这样反驳林韶淇。 “又不是谁都会有明天。”可林韶淇耸了耸肩,扭头冲他笑笑,“所以我们尘仔要记得,最好是一、分、一、秒都不要错过哟。” 陆别尘站在窗前泼洒的红色阳光下,听见林韶淇的声音从时空深处回到耳里。 就在那一个瞬间里,陆别尘忽然转回桌前,重新拿起那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将它撕碎了。之后他寻到车钥匙,步伐匆匆地离开了房间。 信的碎片散落在桌上,被阳光融化。 这时候在隔壁间,先前一脸傲然转身离开的小鱼护士正把耳朵死死贴在墙上。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声,她激动得握拳咬牙地挤出一声“耶”。 呵,都是她的功劳。她话都讲到这个份儿上,要是某个大傻瓜还是无所行动的话,她可就要冲过去揍人了,太过分了。 他爱如潮 第65节 一边感慨自己的伟大,她一边偷摸追出去了。始终还是有点不放心。 第68章 陆别尘径直走向医院的停车场。 阳光还剩下最后的一线, 变成柔和妖冶的玫瑰色,从背后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他的步伐带着少有的迫切,几乎要就跑起来。 直到视线中另一道身影迎面走来。 他太急了, 甚至都没注意到顾慎如是从哪边来的。她就像一尊从天而降的发光体,迎着瑰色的阳光,在忽然之间就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她看上去比前一天精神多了, 脚上没有笨重的支具, 变回了轻盈的样子, 手里的一根小手杖更像是仙女的魔杖。她蓬松的马尾又在空中跳跃了, 又是充满生机的样子。 一天里最后的阳光,在这一刻尽数烧在她身上。她像凤凰, 经受伤病痛苦之后终于迎来涅槃。 陆别尘看着她, 缓慢地将唇角弯起来。 这样很好, 她起来好极了, 和小鱼护士描述的完全不一样。这样最好。 在达到阳光的尽头之前, 他停下脚步。 但是另一边, 顾慎如仍然一步不停地朝陆别尘走过去。阳光中她的身形柔美, 脚步坚定。 “林小土。”她一脚踩住他瘦长的影子,近近来到他面前。她灼灼的目光描过他被光线勾勒的脸颊轮廓,最后照亮了他逆光的脸。 “呗。”陆别尘迎向她的视线,片刻才开口。 可是这次顾慎如并没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先别说话。”她直接打断他,将卷成一卷的蓝色小书塞进他手里, 一下就翻到被撕过的那一页。 “你读给我听。”她仰起脸盯住他,“我想听你读,像以前一样。” 陆别尘将书接下来, 指腹划过她的手背, 目光深深定在她脸上。但他却没有立刻给出回应。 顾慎如在极力忍着, 可是眼眶已经不听话地红了。来的路上她明明跟自己说好了,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哭,然而一见他的面才知道那都没有用。一旦他出现,她就变得像个要不到糖的小孩,只有委屈,只想哭。 “林小土,你现在连读书给我听都不肯了么?”她抖动的声音里带着幼稚的怨恨。 然而这时,陆别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又一次出现她最为熟悉的清浅笑意。 “不。”他说,“为你,千千万万遍。” 接下来,顾慎如从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他将手中的小书稍微拿起,然后听见他那未曾变过的,低沉的,略微沙哑的,可以让人轻易沉迷的嗓音。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他读起那首不会有其他人愿意为她读的诗。就像回到多年前雪城的夏天,他还是和那时一样专注,一样坦诚。 他终于心甘情愿地,又变回了那个少年。 “……我给你一个不忠之人的忠诚。我给你我设法保留的,我自己的心脏,一颗没有语言可以表达,梦境也不能诠释,不会随同时间、欢愉和困境变迁的心脏。我给你早在你出生多年前的一个傍晚,看到的一朵黄玫瑰的记忆,我给你……” “可以了。”顾慎如听不下去了。她再次打断他,低下头用手掌按住眼睛。 “林小土,其实这些我从来都听不懂,也看不懂。”明明不懂,却又害怕继续听下去会情绪失控又哭成个傻子。 “我来是想问你,你还想要留住我吗?”她用力吸吸鼻子,揉掉眼泪,重新抬起头来看着陆别尘的眼睛。“因为我也很想留住你啊。如果我在傍晚看到一朵黄玫瑰,也只会想把它摘下来送给你,从来都是这样。” 即便来时已经在心里演练过,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她仍然听见自己的声音碎得就像风干的花瓣。 “林小土,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也爱你。”只坚持到这一句,她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林小土,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我也可以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她说话时,陆别尘在轻轻捧住她的脸,想要擦掉她泉涌一样的眼泪。 “林小土,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我可不可以留住你。”顾慎如却猛地抓住他的手。她的手太小,只能握住他的拇指,但是她握得很紧很紧, “林小土,你不许不回答。”她用眼神逼着他。 陆别尘良久地看着她,一直到那最后一片阳光暗下去。 很快,不远处的路灯亮起,世界回归现实的颜色,开始进入夜晚。 “呗,你真的想好了么?”这时他才终于开口,眼中笑意沉落,“我也许不能陪你到最后,即使我很想。我能给你的时间或许会非常有限,和我在一起,也许几年后,也许就在明天,你可能会后悔。” 他的语调维持着平静,神态也仍然理智。仿佛随着夜幕降临,那一重饱含贪欲的灵魂又重新被这一个他死死掐在掌中。 然而和他不一样,顾慎如已经再也抑制不住情绪。 “林小土,你答错了。重新说!”她用力丢开他的手,眼睫、脸颊,都在剧烈抖动。 等不住陆别尘再说什么,她就接近失控地嘶声哭出来。“我都这样说了,你还觉得我会后悔吗!我说不会,你凭什么就不相信!” 她抓住他的衬衫衣领,用力得整条胳膊都开始酸痛,但也不肯放松一点点。她就那样狠命推搡他。 “你医院这么多病人,有多少活不到明天?你是医生你比我更清楚,那你告诉我,这些人就都不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么!他们就都不能有家了?就是生病而已,到底有多了不起! 而且,就算真有你说的那么糟,就算,就算你明天死,那么大不了我从明天开始每天烧香祭你!你不相信我么,凭什么这么瞧不起我!” 顾慎如在情绪的冲击下又一次失去呼吸,踉踉跄跄地将手杖胡乱戳在地上。 陆别尘扶住她的肩膀,她就在他的手中瘫软下来。 他像是要说什么,但她已经没勇气听了。 “林小土,别逼我讨厌你。”她的声音哑得只剩下一层气息,只剩下一层倔强。 “林小土,凭、凭什么没有明天,就不许我爱你……” 顾慎如终于说不下去,用尽力气挣开陆别尘的手,一边徒劳地拼命呼吸,一边偏偏倒倒地走开了几步。 “林小土,我真的,会讨厌你。”她感觉浑身都被压紧,已经站不稳了,眼前几乎是一黑,有失重感袭来。 那一刻她脑中闪过雪城冬季里封冻的红白河,仿佛看见自己掉了进去。 好在,好在。 这一次,有一条手臂从身后圈住她的腰,在坠落之前将她捞起来。 然后是另一条手臂,越过肩膀支撑住她。 “别走。”陆别尘在她耳旁说。 顾慎如听见声音,恢复视觉,紧紧掐住他的胳膊。 谁说要走,她今天原本就没打算一个人走。 “林小土,我讨厌……”她仰起头靠住一个平阔而安稳的胸膛,眼泪瞬间就泡湿了鬓角。 “是我没用,你不要生气。”陆别尘用一只修长的手包住她一侧面颊,干燥的掌心吸收了涌出来的泪水。 “林小土,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顾慎如将手里的小手杖抬了抬,像是在威胁谁。但其实她根本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胸口飞快起伏,心跳得像要把她整个人撞碎。 “好。”陆别尘替她说了,用依旧平静的声音,其中包含深不见底的情意。 “我答应你。我们就当没有明天。让我爱你。”他收拢手臂,抱住她。 顾慎如的心脏像是停掉了一拍,然后更疯狂地撞击起来。她还是止不住地哭,又使劲踩陆别尘的脚,感觉有很多仇都还没有报。 “林小土,林小土!”她已经等太久了。 她转过身踮起脚想要亲他,却被他扳住肩膀固定在臂弯里。 “别乱动,冷静下来,认真呼吸。”他不许她动,只是一下下顺着她的脊背。 没有用,顾慎如喘不过气,此时此刻全世界的氧气都不够她一个人用。但她仍然固执地揪着陆别尘的衣领,踮着一只脚想去吻他的嘴。 一秒钟都不想再等。 可是她亲不到。陆别尘将她一把横抱起来。“药在房间里,坚持一下。”说话间,他掉过头大步朝宿舍楼走去。 “林小土,你放开,我还没亲到。”顾慎如把他的衣领扯破了,哭得更厉害。 她还没有亲到啊! 作者有话说: “为你,千千万万遍”出自《追风筝的人》,是尘仔幼年时期喜欢的书哦; 尘仔读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的后半部分,比照目前最常见的中文译版稍有改动(他自己改的)。 ---thankyou--- 另外,是我没用,你们不要生气。总有一天阿如会亲到他的。 第69章 时间稍微向前一点, 天还没完全黑的时候。 停车场远远的一个角落里,躲在车后朝某处猥琐张望的梁芝意外地和小鱼护士撞到了一块儿。 “是你啊姐,好巧。”见对方神态诡异, 她嗖一下把脖子缩回来,转身作无事发生状靠在车门上打了声招呼。 原本正在聚精会神跟踪陆别尘的小鱼护士也是把头发一撩,下意识掩饰自己的行为, “呀, 你好, 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送顾慎如过来。”梁芝大拇指朝后指了一下, “她来找陆医生。” “啊?”结果小鱼护士一听这话,都忘了控制表情, “那什么, 小陆刚刚出发, 应该也是去找她啊!” “啥?”梁芝一下也急了, 立马回身抻头去张望, “坏了坏了, 不会错过了吧!” 小鱼护士也连忙跟着看过去。 然后她们看见远处夕阳正浓的地方, 两个身影相对而立,一个高大,一个姣好,互相靠得很近。 嗖嗖两声,俩人先后把头收回来, 并肩靠着车身,互相看一眼。气氛有一丝古怪。 “咳,碰上了, 还挺巧。”小鱼先开口。 “是啊!你觉得他们在说啥呢, 咱俩要不要偷偷靠近点儿。”梁芝按捺不住, 试探问道。 “要去你去,我不,显得我多八卦似的。我管他说啥呢。”小鱼撇一下嘴,垂眼搓搓指甲。 “那我也不。”梁芝听了立刻附和,“我其实就随便一说,本来也不爱管他们这事儿,烦人。” “就是。”小鱼点头。 于是两人都默默靠着车门,专心欣赏黄昏中的医院停车场。 他爱如潮 第66节 一阵过后,这次是小鱼先失去耐心,手背拍拍梁芝,“你觉得他俩聊完了没。” “差不多了吧,天都快黑了。” “你看一眼。” “我不,显得我多八卦似的。” “……” 又安静了半晌,最终在路灯纷纷亮起时,两个女人开始石头剪刀布,几番无果。 “要不一起。” “……行叭,你数一二三。” “你数。” “……哦。” 最终当她们一起从车后伸出头,视线所及之处已经一片空荡荡了。 “咦,人呢?”梁芝摸摸头。 “好像进屋了。”小鱼反应快,指指另一边的宿舍楼。 梁芝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瞥见一个公主抱的侧影从窗口一闪而过,然后窗帘刷一下拉上了。“啊,啊啊啊!”这下装不下去了。她捂嘴弯腰跺脚一气呵成,毕竟多年的意难平也有她一份。 不过此时,一旁的小鱼的画风完全相反,翻着白眼“嗤”一声,不咸不淡地悠悠道:“低估了那个傻小子,这种时候动作倒是快起来了呢,呵呵。” “诶?”梁芝闻言耳尖一动,向她投来浮夸的眼神,“靠,我是不是就快当干妈了!” 小鱼又是一个大白眼,什么话都懒得再说。不过梁芝不在意,反而热情地一把拽住她,“不行,必须得庆祝一下。咱俩去吃饭吧!”先前着急忙慌陪顾慎如出来,她的饭都没吃完。 “吃屁。”小鱼挣开她,皮笑肉不笑,“突然被狗粮塞饱了呢,未来一周可能都没什么胃口。” “那咋行,走嘛走嘛我请你……”梁芝却不肯放手。怀着多年cp终于磕成功的老母亲式喜悦,她死死缠上了小鱼护士。毕竟她的亲闺蜜大概率就要滚去谈恋爱了,接下来她会需要一个新的好朋友用来打发时间。 小鱼护士丧着一张脸,被兴奋不已的梁芝要死要活地拖进了车里。走前她最后又晃了一眼对面某间宿舍紧闭的窗户,眼神里集合了各种不甘嫉妒肉麻瞧不起,但此外,也有那么点祝福。 …… 远处,在那扇窗户后面,顾慎如要是能听见外面停车场里的这番对话,她大概会跟梁芝说声姐妹对不起,当干妈可能没那么快。 毕竟她现在喘气都成问题,别的事儿恐怕得往后靠靠。 此时此刻她只能体会到一阵阵天旋地转的剧变感,好像错误的历史终于回到正轨,曲折的长河终于变成瀑布,投身海洋。 这种感觉让她靠在床头一动也不能动,身体异常疲累,情绪却轰轰地奔涌。 “好点了么?”陆别尘俯身站在床边,手掌顺过她的后背,极有耐心地一遍遍告诉她“冷静、吸气”。 他的声音、神态还是像平常一样温和又平静,只是那层若有若无的距离感,终于消失了。 “冷静……个屁。”顾慎如却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动用了职业运动员的肌肉力量狠狠将他扯倒在身旁。 “林小土,你知道这八年我是怎么过的嘛!”她猛一翻身骑在他身上,又因为缺氧和停不下来的哭泣,整个上半身一偏一偏的。 “林小土,我也想知道这八年你是怎么过的。”但她还硬撑着,一边哭得发抖,一边又咬着牙,报仇似地去亲他,甚至于太过用力不小心撞上了墙。 “疼么?”陆别尘用手掌护住她的头,揉了揉,另一只手按着她的肩把她重新放倒。 “别乱动。”他把两个枕头摞起来,让她靠住。 顾慎如挣扎,但是陆别尘从身后将她锁在臂弯里,“乖啊,先别乱动。”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独属于她的安抚力,从耳后蔓延全身。 顾慎如不能动了,但还是满心不甘。“林小土,我没亲到。” 真的,她从来都没有亲到过。这太不公平了。 “别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陆别尘安慰她。 “林小土,你骗人。”顾慎如更委屈了,“你自己说的,就当没有明天。” 这一次,陆别尘没有说话,轻轻将下颌靠在她的头顶,就那样安静地抱着她。两个人互相重叠,像原本就属于对方那样自然地嵌合,体温和心跳都逐渐一致。 顾慎如终于平静下来,呼吸开始恢复正常,突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小土,我查过好多资料了。”她掰着陆别尘的手,用一种很倔的声音说,“你别想吓唬我,有个外国老头跟你一样年轻的时候做的手术,到现八十多了还天天出门泡妞。你要跟人学……” “学什么?”耳旁传来轻轻的笑。 “不是学泡妞!”她又立刻凶狠地改口。 “林小土,你以后不用帮我吃饭了。我帮你吃,我其实超级能吃。”吸口气,她变得温柔了点,“林小土,我也想尝一尝没有糯米的烧麦。” 身后的人很安静。她只能感觉到他将头缓缓地低下来,潮热的呼吸像温水一样淹满她的颈窝。 “林小土,你哭了么?”她想要侧过头,但一只微烫的手掌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颈窝中温水般的呼吸,一滴一滴溢出来。 “林小土,这么多年,我也没有一天不想你。”顾慎如抬起一只手,向后摸到他的头。 “林小土,我正式通知你,从今往后……”在一瞬间的恍惚里,她又看见那个十六岁时鲁莽又自负的自己。有幸的是这一次,她的正式通知得到了延迟八年的回应。 “好。”他说。 . 天已黑透时,顾慎如才完全平复好情绪,被陆别尘送回自己的医院。 进住院大楼之前,她又揪住了他的衬衫衣领,把手杖头威胁性地抵住他的脖子,“亲一下才准走,之前都没亲到。没亲到、没亲到!”如此怨念,她说了三遍。 陆别尘的眼中浮起笑意,手掌轻轻勾住她的后脑勺,“闭眼。” 顾慎如怕被骗,踮起脚把脸往上方凑,但还是突然有一丝紧张地乖乖闭上眼睛。 感觉到他靠近了,心跳也快了。 只可惜在那个期待已久的吻落下来之前,一个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她逐渐加快的心跳险些直接停下来。 “顾慎如!”孟廷站在住院大楼门口台阶上,正看着她。 “妈……”顾慎如猛地睁开眼睛回过头,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愣站在原地。 孟廷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同样没有立即说话。 只有陆别尘仍然平静,带着礼貌的微笑面向孟廷微微颔首,“阿姨好。如果有话要问,随时找我都可以。” “是有话问你,但不是现在。你先走。”孟廷目光一动,皱着眉,隐约又显出之前那种锐利。 陆别尘点一下头,转而又笑着拍了拍身旁还在发愣的顾慎如,“回去了。乖啊,不要跟妈妈吵架。所有问题交给我。不开心的话,也一定告诉我。” 转身欲走时,他又想到了什么,重新回头看向孟廷,“您别太生气,对身体不好。” 顾慎如一直等到陆别尘走远了,才彻底回过神来。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她深吸几口气,抬手理理头发,然后才转身拄着手杖步伐轻快地上了台阶,来到孟廷身边。 孟廷眉眼凌厉地瞪着她。 “妈妈!”然而顾慎如抢先一步大声开口,“我今晚心情太好了,好久没这么高兴了,您有什么扫兴的话明天再问好不好!”说完她也不等孟廷说话,自顾自地戳着小手杖,一颠一颠地走进大楼里。 孟廷用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仓促地吸一口气,所有话一下堵在喉咙里。她的神情一番复杂变化,最后到底还是忍住了,暂时什么也没说。 她的女儿是真的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就给这个傻丫头一晚上时间好了,只是一晚上。到明天,她必须面对现实。 第70章 病房里灯开着, 床上散落着各种凌乱杂物,一切都和之前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 但是顾慎如这时候看到任何东西都有种亲切的感觉,甚至连床脚边的垃圾桶和里面的垃圾都变得前所未有地顺眼。 手机翻出来看一眼时间, 顾慎如咧咧嘴。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天都还亮着,现在竟然已经十点多了。她干什么来着?只记得冲过去把某个人臭骂了一顿,然后因为情绪激动哮喘发作, 又被他抱回房间去躺着。对, 他们拥抱了, 就那么一直抱着, 印象中只有一小会儿,但实际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好神奇啊。 诶等一下, 她之前好像是跟梁芝一起出去的。那梁芝人呢?算了, 死不了。 顾慎如一边回想, 一边傻笑, 手臂交叉抱住自己。坐了一阵, 她就哼着小曲进卫生间去洗漱, 小手杖哒哒戳着地面, 连声音都异常欢快。 孟廷跟上来,靠在卫生间门边看着她,但是一言不发。 顾慎如也没有主动说什么话,默默把洗澡水开到最大然后不轻不重地直接关上了门。 门板在面前合拢,孟廷被迫退了一步, 呼吸一停咬住牙。但最终,她还是泄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洗完澡, 关了灯, 顾慎如带着一头潮湿的长发钻回被窝里。翻来覆去一阵子, 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了。 窗开着,外面风还在吹,脑子里浪潮起伏,让她怎么睡得着。忍了半天,还是把手机打开。 “喂,林小土。”她没有耐心发信息,直接打了电话。 “呗。”电话很快地接通了,显然对方也没有在睡觉。 顾慎如满意地眯起眼睛,“林小土,我想你了。” 听见旁边不远的陪护床上传来孟廷的一声干咳,她于是抱着手机翻了个身,但没有刻意把声音压低。她知道孟廷能听得见,但是她不管。 电话另一边传来很轻的笑声。 “林小土,你都不说想我。”顾慎如立即不满了。“我想你想得睡不着,你凭什么不想我?林小土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陆别尘仍然笑,半晌才开口。 “对于我来说,想你就像呼吸一样,已经是一个很老的习惯,一句两句又怎么说得清楚。”他的声音还是很平静,但又有点说不出来的不同。 顾慎如贴着手机的耳朵一阵灼热。她从来没有过听到过他这么直白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以前他们是两个相见恨早的未成年,后来又因为生病,他似乎永远都在克制,假装不喜欢她。而她也真的误会了好多年。 一想到这儿顾慎如就撅起嘴,还是怨念。她真的讨厌这个带有疼痛色彩的剧情。 “林小土,说你爱我。”她对着电话,语气霸道强硬。 “我爱你。”手机里传来一个温柔沉哑的嗓音,很熟悉,带有一丝如同梦境的虚幻感。 “再说一遍。”顾慎如把通话模式切换成免提,手机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在床头柜上。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听见,以证明这次一切都是真的。 “我爱你。”房间里黑着灯,这个声音好像来自虚空,来自四面八方。 “再一遍!”然而顾慎如突然变得不知餍足。她不想停下来。一遍又一遍也补不齐失去的八年,更追不上差点就错过的更久更远。 “我爱你。”一遍又一遍。顾慎如一边听,一边最后一次为那八年哭了。 他爱如潮 第67节 “我爱你。”一遍又一遍,这个沉软声音带着无尽的耐心、顺从和包容,好像可以陪她任性到天亮。 一直到睡在旁边小床上的孟廷哗一下拉起被子蒙住了头,顾慎如才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一丝满足。 “林小土,怎么办,虽然两个小时之前才分开,但是我又想见你了。”她关了免提模式,重新拿起手机。 她突然特别后悔了,后悔让他送自己回来。她就应该赖在他那儿,免得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时隔多年她竟然又一次冒出“私奔”的念头,恨不得直接拉着他两个人跑到天边去,别的什么都不管,都不要。这一次他们终于自由了。 “林小土,不如我不比赛了,你也别上班了,咱俩跑路吧。”她两手抱着电话,从床上坐起来。“去哪儿都行。”她都愿意。 “可以啊。”手机里传来陆别尘的轻笑声,“不过要跑路的话,至少等你的小瘸腿好起来,嗯?” “嘁。”顾慎如听了瘪瘪嘴,倒回床上。当然了,她也就是说说而已。作为一名国家级运动员,她身上可是有任务的,而他呢似乎情况又比她更严峻点,毕竟医生嘛,又在急救科,手里动不动就是人命。 他俩谁也不能说走就走。 “但是林小土,我真的想见你。”顾慎如捧着电话,在床上翻滚。其实她挺粘人的,自己也知道。 “乖啊,明天就去看你。”电话另一边,陆别尘柔声说。他还是保留着把她当小孩来哄的习惯,顾慎如对此也已经心安理得了。有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像是还没来得及长大,很幼稚并且喜欢斤斤计较。 “明天?”比如现在她就抱着手机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很较真地掰着指头数时间,“明天几点?上午还是下午?诶等一下,现在都十二点过了,已经是‘明天’了!要不你这会儿就来……” 电话里陆别尘耐心地听着,不时笑一笑,但没有打断她。 “呗,你看天上。”等她说完了他才又开口。 顾慎如立刻掀开被子扭头看窗外,然而只一眼就失望地垂下眉梢。明天或许要下雨,今晚的夜空很迷蒙,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一层一层暗淡的云,市中心也不准燃放烟花爆竹。还以为有什么惊喜。 “林小土,天上啥也没有。” “有你的眼睛。”陆别尘说,听上去既像是开玩笑,又像很认真。“你在看我,我能感觉到。我也在看你。远也好近也好,我在看你。” 顾慎如听得嗤一声笑出来,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连脚趾头都缩紧了,“好肉麻呀!林小土,我不是诗人,没那么文艺,从天上看不到你。”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老俗老俗的人,不能像某些人一样小小年纪就能啃下一大柜子的外文书,也从来都弄不懂什么天上的云地上的雨,傍晚的黄玫瑰那一类东西。 但是在这一刻,她却莫名地相信他真的可以凭借这些虚幻的诗意看到她。 再一次抬头看向层云暗涌的夜空,忽然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林小土,”她的声音低下来,耳朵紧紧贴着手机,“你说,以前是不是就经常这样‘偷看’我?” “嗯。” 手机里传来的还是那个轻柔的,微微沙哑的声音,比面对面更近,甚至都不用隔着一层空气。 “每一天,夜里,早晨。”他带着坦诚的笑意说。 顾慎如本来想笑,突然又笑不出来了。以前她总是在生他的气,因为他不愿承认对她的感情,到现在他终于毫无保留,她又后知后觉地一阵心酸。 视线中的夜空很安静,被远处的街灯衬托得像一片扁平的黑幕。 所以在她不明真相,气得想忘掉他的那些年里,什么都知道的他就是从这一片没有边际的黑幕里长久地看着她。那时的她至少有气可生,而他没有一点办法。 现在,仅仅两个小时的想见见不着就已经让她觉得抓心挠肝,而八年时间换算下来有七万多个小时,天又能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样的起落,是否有渴望,是否有绝望。 她甚至希望他曾经放弃过。 “林小土。”顾慎如使劲吸吸鼻子,握紧了手机,“从今天开始你的文艺范儿可以收一收了,吃喝拉撒睡我都会赖着你,你想见不着我都不行,永远不可能。” 一天,一个小时也是永远。 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顾慎如一边说,一边用威胁警惕的眼神盯着天上看,直到电话另一头又传来陆别尘低低的笑。 “好的,小公主。”他的声音温柔中带了点严肃,似乎是真能感知到她目光里的坚决。 “哼。”顾慎如扬了扬下巴。 她也不知道这一声傲然冷哼是要给谁听的,可能是命运吧。 夜越来越深了。 手机弱电了,但是顾慎如死活也不舍得挂电话。 “林小土,你真的不来么。”她不死心,捧着电话,看着天。“我肚子饿了,想吃烧麦。”先前折腾一整晚,饭都没心情吃。 “翻一翻兜。”陆别尘说。 “诶?”顾慎如听了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一把扯过之前穿的那件运动外套。外套一侧的衣兜鼓鼓的,一模就擦拉擦啦地响,是塑料糖纸的声音。 “花生糖!你啥时候偷塞进来的?”顾慎如用牙撕开的一颗糖,直接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小朋友怎么可以没有糖?”另一边,陆别尘笑了,“你喜欢的话,什么时候都会有。噢,但要小心蛀牙哦。” 顾慎如也吃吃地笑。她确实挺像小孩的,真的好哄,真的开心了。 “烧麦就等明天,好不好?”电话里,陆别尘接着说,“今天很晚了,先好好睡觉。小朋友明天还要训练,嗯?” “哦,那你说话算数啊。”顾慎如吃着糖,依依不舍地点了下头,最后还不忘精明地抠字眼,“不对,不是明天是今天,已经过十二点了。你别给我耍花招等到后天才来啊……” 最后通话到底是断了,也不是她主动挂的,是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 顾慎如趴在床头扒拉了充电器给手机续上命,又在微信上给某个人发了一大串表情包,这才正式说了晚安。 放下手机,她也还是睡不着,摸着衣服兜里的糖一颗一颗拆开,放进嘴里,吃得一脸幸福。 “如如。”这时候一直在旁边装睡的孟廷似乎终于忍不了了,“大半夜的,你别吃这么多糖,快睡觉。” “我没吃晚饭,饿得睡不着。”然而顾慎如理直气壮。花生糖在嘴里磕着牙齿,咔拉咔拉响。 其实就算吃了饭又怎么样,大不了明天她多加几组力量训练。她现在整个人都像火炬一样,几小颗糖的热量根本不够她消耗的。 她的甜才刚刚开始。 一旁的孟廷不说话了,翻了个身重新拉起被子捂住头。 顾慎如后脑勺枕着手,继续吃糖,继续看天。 是的,林小土说得也没错,天还是这一片天,而他就在对面。每一朵云每一阵风,都将他们隔开,也将他们连接起来。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哪怕隔着一个地球。 到明天,他们又会见到对方。 顾慎如嘴里还含着糖,就这么一边等天亮一边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情话boy尘仔正式上线,宝贝们还满意吗。 ---thankyou--- 感谢在2022-07-01 18:56:52~2022-07-20 12:0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ango家的小魔、落日报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日报刊 10瓶;云丕、沈适的底牌74 7瓶;来瓶95年的爽歪歪 6瓶;48381162 3瓶;弯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第二天, 顾慎如一个美觉醒来之后突然意识到,将她和陆别尘隔开与连接的不仅仅是同一片天空和每一阵风,还有疫情。 一大早就接到通知, 由于近期确诊病例的突增,她和陆别尘所在的片区一夜之间都分别成了封控区,只能进不能出。各社区都号召大家原地待着, 没有急事不让出门, 也没说什么时候会解封。 于是顾慎如像个可怜虫一样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外面, 傻了。床头柜上一小堆吃剩的糖纸在微风里打转。 说好的明天呢, 怎么就这么艰难。 她给陆别尘打电话,但没人接。想想他应该是又在加班了, 毕竟今年夏天疫情反扑一直挺严重的, 再加上半年后的冬奥在即, 医院的防控压力肯定很大。 瘪瘪嘴, 她还是觉得有点不甘心, 就又给小鱼护士打过去。电话接通了这么一问, 她才知道陆别尘已经被他们医院派去一个三百多人的集中隔离点入驻了, 昨晚接到的通知,半夜就走了,要在那边值守一个月。 “啊,你家陆医生上前线去了。”电话里,小鱼护士用开玩笑的口气这么跟她说。 顾慎如拿着手机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上前线这个说法听上去可一点也不好笑, 而且这么一来,至少整整一个月他俩都见不上面了吧?她怎么这么想哭。 “下午我也过去,回头见着他帮你带个好啊, 傻妞。”另一边小鱼护士还在笑着逗她, 带了着点隐秘的幸灾乐祸。 “……哦。”顾慎如耷拉着脸, 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莫名不爽又莫名羡慕,心情非常复杂。 “行啦,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另一边,小鱼护士好像察觉到她的小情绪,反而开始安慰她,表示现在的防疫工作相对于早期来说已经很轻松了,危险性不大,只不过就是累点麻烦点而已。 “你的陆医生连两年前的大场面都见过了,现在这算啥。你就当他是去五星大酒店度个假吧,哈哈。”小鱼这么说。 挂了电话之后,顾慎如还是皱着眉,轻松不起来。她想象不出来两年前的陆别尘见过什么“大场面”,也知道那句五星酒店度假是小鱼护士瞎编的。 这一两年来她外出比赛来回也经常需要集中隔离,所以很清楚那些驻扎隔离点的医护面对的都是多么繁杂和不安全的工作。她印象最深的就是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一双巨大无比的黑眼圈。 试着给陆别尘发了条微信,不出意料地没有回应,于是她就盯着空空的对话框陷入了怅惘。转头望一眼外面灰白色的天空,突然在一瞬间里,她觉得自己短暂地与他交换了位置。 我在看你,你知道吗。 顾慎如就那么仰头望着天发呆,像朵寂寞的朝天花,一直到孟廷在一旁突然出声打断她。 “喏,我说什么来着?”孟廷一边帮她整理床铺,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他们这些做医生的……” “医生怎么啦!”顾慎如不等孟廷说完就很敏感地一下弹起来,站在床边一手叉着腰, “医生很忙很累,ok,但那又怎么样呀?就不许谈恋爱了吗?那警察呢,军人呢,消防员、间谍、特工、宇宙飞船驾驶员呢!更忙更累更危险,是不是大家都不能跟他们谈恋爱呀?凭啥啊,凭啥!” 孟廷被顾慎如咄咄逼人的语气说得一愣,顿了顿才又说:“你别跟我胡扯,现在的宇宙飞船都是自动驾驶,驾驶员是机器人,还真不用谈恋爱。”她说话间带了点笑容,似乎是想缓和一下突然紧张起来的气氛。 “我不管!”然而顾慎如一时间情绪上头,根本笑不出来。她本来就一直因为孟廷和老吴对于陆别尘的偏见而愤愤不平,这会儿更是觉得委屈。 “人家都已经这么不容易了,你们还在这儿说三说四!你们就是歧视,就是看不起人,势利眼!”她直勾勾看着孟廷,“反过来说,那几个经常送花过来的大公司总裁是不是比小医生更忙更累啊?你们可从来没不让我跟总裁谈恋爱!财迷!” “你这,这怎么又扯上总裁了?我……”孟廷被顾慎如这么话锋一转,怼得莫名其妙。是,是有那么几个身家背景都很不错的年轻人一直通过各种方式想要接触顾慎如,但顾慎如自己没兴趣,她当妈的也没多过问,这就又成财迷了。 看着顾慎如那个油盐不进又不讲道理的样子,好像重回青春期一样倔,孟廷也知道跟她解释不成。 所以她暂时放弃了,抬手捏了一下顾慎如气鼓鼓的脸,“行了行了,我说什么了你就急眼。七点多了,赶紧去刷牙洗脸,吃饭!待会儿训练该迟到了。” “哼。”顾慎如这才动起来。一边走进卫生间,她一边还是满脸的不忿,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就喜欢医生了,不行嘛!而且疫情总有一天会结束,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 一个月、两个月,不管多久,谁怕谁,谁等不起。 卫生间门外,孟廷蹙着眉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接下来,顾慎如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洗漱完毕,吃了早餐然后照例去复健室为早训做准备。 她的复健情况倒是很不错,伤口恢复得比预期要好,训练成果也一直维持在理想水平。今天是她术后第一次尝试在跑步机上行走,过程比较顺利,到最后甚至忍不住试探着慢跑了几步,但被康复教练阻止了。 他爱如潮 第68节 之后又进行了单腿平衡训练。一个久违的俯身抬臂,类似滑行的姿势,让她找回一些以前的感觉。 因为早上跟孟廷之间的那一场小冲突,她一整个上午心里都像是憋着一股气,导致连训练都变得更激进了,汗流浃背也不想停下来。 这股气一直憋到她中午休息时回房间,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她的床头又一次出现了鲜花,比之前更蓬勃,更鲜艳,一瞬间就占据了她的全部视线。 这次真的是一整棵树了,不只有花,还有充满生机的枝干和粗壮的根须,种在一个漂亮白瓷花盆里,踏踏实实地盛放。 把这棵树送来的是她的管床医生。她进门的时候,这位平时不怎么爱锻炼的年轻医生正站在花盆旁边抹脑门上的汗,一见到她就笑着招手,“来来来,顾慎如小朋友,你签收一下。” 顾慎如嘴一咧,脸上顿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笑容,扔了手杖蹭蹭几下就蹦过去,弯腰两手撑着膝盖凑过去闻那些花,很香。 “哥,这是啥花呀?”使劲闻了一阵,她转身拽住一旁正揉着腰准备往外走的管床医生。那是一棵造型挺奇特的小树,酒红色的枝干粗粗的,没有叶子,开满了一团一团嫩黄色的小花,看上去很接地气。 “自己上网查。”然而医生意味深长地勾了下嘴角,啥也没说就走了。 于是顾慎如带着极大的求知欲翻出手机,直接坐在花盆边的地上埋头就开始疯狂百度。 她身后,孟廷默默把被她乱扔的手杖捡起来靠墙放好,然后忍不住斜睨着她干笑,“小时候也从没见你这么爱学习过。” “略。”顾慎如笑嘻嘻地扭头吐了下舌头,也不计较了。 百度了一圈,她睁大眼睛咬住嘴唇,发现这棵植物原来叫“结香”,背后居然还有一个传说。 那是相传在秦朝,某个富家女爱上了一个穷小子,按照当时的律法他们不能在一起,所以这两人就找了这么一棵树,用布条在树上打了个结,意思给这段感情做个了结,然后万念俱灰地分开了。结果到了第二年,人们发现那棵被打了结的树花开得异常漂亮,还特别香,以至于都惊动了宫廷。最终,皇帝认为这是神的旨意,特批那两个年轻人可以结婚。 所以后来这种树就有了结香这个名字,被赋予了“喜结连理”的寓意。在有的景点它干脆就被叫成“爱情树”,年轻的情侣只要路过都会在树上打个结,以求长久。 把这个小故事一个字一个字读完,顾慎如的眼睛变得很亮。 放下手机,她急忙东看西看一阵,最后从脚上穿着的运动鞋上拆了条鞋带下来。掂量着这条半米多长的鞋带,她很满意。她要打一个超级大的结,死结,扯都扯不开的那种。 重新凑到那棵结香面前,她仔仔细细地挑选适合打结的树枝。小树的枝杈很密集,有一些还长得弯弯曲曲的,她转着圈儿看了半天,才终于看见一枝角度最好的。 舔舔嘴,她把手里的鞋带捋了几下,又把花盆转了转,带了点隐秘的仪式感准备上手打那个结。 然而刚把鞋带套上去,她又愣了。那树枝上原本已经有了一个结。 一个红丝带的细小蝴蝶结,藏在繁乱的枝杈和盛开的花簇之间,显得有点害羞,但又坚定地扎得很紧。 喜结连理。 顾慎如突然一下脸红了,好像害羞的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我们阿如,不要总裁要尘仔hhh ---thankyou--- 第72章 “芝芝, 你听过结香的故事嘛!”到晚上,顾慎如窝在床上抱着手机,把白天百度来的那个小传说跟微信里的每一个常用联系人都讲了一遍, 轮到梁芝这儿已经是第二个回合了。 “嗯,你中午已经给我电话科普一遍了,笨蛋。” 顾慎如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梁芝无语的表情, 但她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噢, 那就再科普一遍, 加深印象。”她狂笑。 等把梁芝烦得威胁要挂电话了,她才终于住嘴, 跟梁芝好好聊了两句。 电话另一头, 梁芝那个白眼翻得哟。“哎, 你中午微博发的照片, 给你删了啊。”她没好气地跟顾慎如说。 今天中午, 顾慎如收到那棵结香之后兴奋得像只小蜜蜂一样, 自己欣赏了半天还觉得不过瘾, 没忍住直接拍照发微博了,还特写了树枝上那个小小的红色蝴蝶结,配了一长串爱心小表情。 结果马上就被梁芝发现了。 目前随着顾慎如身体情况的好转,所有的训练和比赛安排很快就会逐渐回归正轨,再加上之前如火如荼的夏季奥运会已经落幕, 现在全世界体育迷的期待值都压在半年后的冬奥上,来自各方的关注度都一路走高。 梁芝谨慎地提醒顾慎如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曝光恋情。“都盯着呢,都快比赛了别急着撒狗粮。”她说, “实在憋不住了拿小号发。” “哦。”顾慎如躺在床上, 心不在焉看着她床头开满花的小树, 勾着嘴角,“小号没意思,大号人多。如果可以的话,我都想拿杨南南的百万号发。” “啊喂!”另一头梁芝炸了,开始嘣嘣敲手机,“过分了啊,我牙都酸了!” “哎呀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挂了!”顾慎如嗤嗤一笑,直接把手机扔一边了。她当然也知道现阶段不适合曝光,要不是有这点分寸,她都恨不得直接发某个人的身份证,然后@他一百遍。 不过,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微博id。 一下想到这儿,顾慎如突然又有点惆怅了。中午发给他的信息也还没有回,什么动静也没有。明知道他也没办法,有工作有责任,但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绕起一层失落。 她甚至宁愿他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在旁人看来甚至有点没出息的那种人,这样他就会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她,度过平庸而又漫长的一生。 但转念想想,又觉得他那样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平凡。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定,那么富有诗意的一个人。 今晚夜色晴朗,天上月明星稀,寂寂无风。 顾慎如靠在床头对着那一盆结香花发呆,觉得这些盛开的黄色小花朵就跟此刻的她自己一样幸福,也一样寂寞。 床头柜上,那本蓝色的小诗集躺在花下,打开着。 顾慎如又看见林韶淇留在扉页上的那一篇信,忍不住拿起来读了一遍又一遍。 “你相信宿命吗,它是很美的东西。就像刚出生的小狗,深深地爱上了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 每读到这一句,她的眼眶都不自觉涌起一股暖意。 这一次,淇淇真的没有骗她。 她找到了自己的宿命。 顾慎如找了笔,想把心里涌动的情绪也写出来。虽然林韶淇已经不在了,但有种冥冥的感觉,就好像她还能看见。 然而只写了“淇淇”两个字,她就不知怎么落笔好了。心里的感觉太复杂,她又并不是一个善于运用文字的人。 最终,她的目光久久地在林韶淇那个“一只小狗妈妈”的落款上打转,心里盘旋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忧伤。 淇淇,那么你呢,谁又是你的宿命? 为什么你到了最后都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这是第一次,顾慎如想到“孤独”这个字眼。以往她总是一个人训练、比赛,独自面对所有,但她早习惯了,感觉不到什么。而现在,当她的生命里明明确确地多了一个人,她却开始觉得寂寞。每一秒的分离都让她觉得寂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勇敢。她真的在害怕失去,恐惧孤独。 床头手机突然震起来的时候,顾慎如吓了一跳,眼泪都从眼睛里滚下来。 一看屏幕,是那个早已经滚瓜烂熟的无备注号码,十几个普通数字就好像组成一个密码,一瞬间解开身边缠绕的一切不开心。 顾慎如没急着接电话,就那么坐在床边一边揉眼睛一边看着手机震。 随着规律而平和的震动,手机在床头柜上一寸寸地移。恰好这时窗外有风吹进来,吹动结香花酒红色的枝杈,发出细小的声音,也翻动了那本蓝色小诗集,一页一页,许多页。 突然之间,全世界都活了。 “喂,林小土。”顾慎如揉好了眼睛,调整了呼吸,确定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正常了,才终于把电话接起来。她可不想让某人知道才确定关系第二天她就因为见不到他而把自己给弄哭了。她嫌丢人。 然而电话里那个充满磁性的嗓音轻轻柔柔地传过来,毫不费力地直接穿透她整理了半天的情绪。 “不开心了?”他问,“是因为我没有来看你?” 顾慎如一只手捏住鼻子,闭上酸酸的眼睛不让自己出声。她真的嫌丢人,也真的忍不住,甚至都想先挂了电话缓两分钟,又舍不得。 “对不起,宝贝。”陆别尘过于好听的声音又继续钻进她的耳朵,“今天有点忙,没有来得及给你回信息。不要生气,好不好?” “唔。”顾慎如终于憋不住回话了,带着浓重的鼻音。本来想说没关系,她没有生气,因为她很清楚集中隔离点的工作有多辛苦,连引导入住、采集信息这种繁杂的事情常常都需要医护人员来做,想想都觉得磨人。 然而一开口,她还是没能关住心里那股小小的委屈。 “林小土,”她声音闷闷的,“你说话不算数,我记账了。” “好,小老板。”电话那一头,陆别尘轻笑,“别不高兴,给你算利息,嗯?” “哼,那肯定呀。”顾慎如抹了好几下脸,声音终于正常了点,渐渐软下来,“林小土,鱼姐说你昨天半夜就出发去隔离酒店了。一直没休息么?那你是不是特别累呀……” 她其实并不擅长关心人,一直以来无论面对谁,她都是被关心的那一个。但此时此刻她一边说,一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变得有点啰嗦,很多以前不在意的细枝末节都成了她的关注点。 陆别尘安静地听她说完,但并没太多提及自己的工作。 “还好,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他只这么淡淡回了一句,随后又问她,“礼物收到了么?” “嗯。”顾慎如眼尾一扫又看见床头那一株结香,抬手摸着它嫩黄色的花瓣,“花挺漂亮的,谢了哦。” “只看见花?”陆别尘却笑着追问,“土呢?” “啊?”顾慎如一愣,下意识地把手指顺着结香的枝杈往下,路过那枚红色丝带的蝴蝶结,摸到了花盆里松软的泥土。 薄薄一层土壤,一模就散开了,露出一张对折的纸。顾慎如满脸惊奇地把那张纸抽出来,抖一抖展开。 纸上没有写字,只印了一个二维码。她随手打开摄像头一扫,手机里就传来口哨声。是顾闲留给她的那首曲子,悠悠长长,变成了通话的背景乐。 她记得很清楚,手术前那天晚上她吓得睡不着,陆别尘就是在电话里吹着这支曲子哄了她半宿。那个时候,她都还不知道他的秘密。 “林小土,”顾慎如吸吸鼻子,笑起来带着鼻音,“真有你的,干嘛埋土里,我中午都没看见!” “你看不看得见,它都在。”在温柔清澈的旋律中,陆别尘的嗓音也带着笑,“最近不能经常陪你,想为你做点什么,这个就当做利息先收下吧。喜欢么?” “不喜欢……才怪。”顾慎如把手机音量调大,让轻柔的哨音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谢谢你,林小土。” “我的荣幸,小公主。” 顾慎如脸突然红了,一头扎进枕头里。 “好啦不早了,我都困了,你也快点去休息吧。”看一眼时间,她催陆别尘挂电话,感觉要不这么说,这电话搞不好得打一通宵。 “晚安,宝贝。”电话另一头传来低柔的回应。 “诶等等!”然而顾慎如又一把抓住手机,总觉得还有话没说完,但是想一想,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了,很复杂。 “林小土,你好好吃饭!”最终,她凶凶地扔下这么一句。 “遵命。”陆别尘的声音听上去顺从而又温和。似乎她要求什么,他都会这样回应。 电话终于挂断了,而悠扬口哨声还在继续。旋律流淌,像汩汩不息的河,水流环绕着,慢慢平息所有的情绪。 这天晚上,顾慎如又一次在这个哨音中入眠。 接下来的很多天都是这样。 这个声音成了她整个生活的背景乐,在治疗时、训练时、休息时。她习惯了它的存在,感觉自己就像是电影女主角,每一个出场镜头的都伴着音乐,也理应是这样。 他爱如潮 第69节 与此同时,陆别尘也并没有因为工作忙而跟她失去联系。 他的确很忙,但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发几张照片,照片的内容非常统一,就是早中晚三顿饭。他好像是在极其认真地对待她随口说出的那句“林小土,你好好吃饭”。 顾慎如虽然嘴上笑他死板得像个老头子,但其实心里对此很满意。 这些天由于封禁,梁芝不能来找她玩,于是她的睡前时间都用来一边听口哨歌一边等着某个人发信息来汇报吃饭情况。 偶尔也感叹,她自己的生活竟然不知不觉地也沾上了那么一点诗意。 康复方面进展一直不错,预计月底她就可以尝试上冰,新的节目也陆续开始了音乐、编舞各方面的准备工作。 某天晚上和编舞老师视频的时候,对方非常敏锐地听见了她电脑里当做背景乐播放的那首口哨歌,眼睛亮了一下,问她那是什么曲子。 顾慎如简单地讲述了一下这支曲子的来历。结果编舞老师听哭了,手一拍桌子,“你的新节目,就用这个。” 顾慎如一愣,心里动了一动。这是她从没设想过的方向,她的节目,父亲的歌,还有……那个人的口哨声。 那天晚上跟编舞老师聊完后,她从床底下的行李箱中翻出顾闲那个厚厚的五线谱本,在那几页凌乱的手稿中翻来覆去地搜寻,想要看看这支曲子是否有名字。 最后她还真的找到了,在几行龙飞凤舞、修修补补的字迹中有一个书名号框起来的字,——《潮》。 作者有话说: 点题了hhh ---thankyou---感谢在2022-07-21 11:59:35~2022-07-22 12:0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日报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关于选用《潮》作为最新的比赛曲目, 这件事被顾慎如的编舞老师正式提上日程,成为了一个待定项目。 毕竟花滑比赛的选曲通常都更倾向于那些大众耳熟能详的经典作品,这样更方便观众理解, 像这样选择无人知晓的原创曲目是一个相对比较冒险的行为,所以后续还需要征求教练以及其他人的意见。 不过倒也不用急着定下来。在那之前,顾慎如得先踏实地走完她的康复之路。目前她的右踝已经基本恢复了负重能力, 能够完成行走和慢跑, 接下来的一个重要阶段就是穿上冰鞋, 重新回到冰面上。 被关在医院将近一个月之后, 疫情终于好转,区域解封了, 历尽千辛万苦的顾慎如也恰巧到了获批出院的时候。 解封第三天, 她完成了最后一次康复训练, 一路连蹦带跳地冲回房间收拾了东西, 然后抱着她的结香树正式告别了康复科。有几个相熟的医护沿途送她, 都带着点依依不舍, 只有她自己跑得比着火还快, 一路狂笑扬言永远不再回来。 “没心没肺。”孟廷跟在后面,半笑着嗔了一句。 当然作为母亲,她不用想都知道顾慎如的心和肺都去了谁那儿。 梁芝带着西装墨镜的司机大叔,已经在楼下等了好半晌。一见顾慎如出电梯,她就特别浮夸地扑上来, “宝儿,我都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滚蛋,肉麻死了。”然而顾慎如一脸嫌弃, 一点面子都不给。 “没良心。”梁芝瘪瘪嘴, “待会儿倒看看咱俩谁比较肉麻。” “那你还不动作快点儿, 走走走!”顾慎如一把薅着她往外推。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钻进车里了。 走在后头的孟廷小跑了几步才跟上去,表情微微复杂。 一直到车子离开医院开上跟回家相反的方向,她才忍不住开口问梁芝:“芝芝,咱们这不回家,是去哪儿呀?” “哎呀阿姨,别着急回家呀,”梁芝一如既往地会说话,把手一挥,“在医院关那么久,都憋坏了吧!我带你俩兜兜风,看一看咱们祖国的大好河山啊哈哈哈……” 孟廷闻言斜了在旁边捂嘴偷笑的顾慎如一眼,但也什么都没说。又过了一会儿,当车在近郊的一家门口立着集中隔离点指示牌的五星酒店侧面停下来,她的脸色才终于稍稍黑下来。 然而这时的顾慎如也根本就顾不上看谁脸色了,直接拉开车门从车上蹦下去,连小手杖都忘了拄。 从她的视角,透过一排铁艺围栏能直接看到酒店大门口一张用来签到的大桌子,桌子周围站着几个穿白色防护服的人,正在整理桌上的资料。 她立刻就认出陆别尘。 他也穿着防护服,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是很多个“大白”中的一个。但是她只用一眼就能认出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 “林小土——”顾慎如趴在护栏上直接大声喊,声音细细长长的,跟平时很不一样。 远处穿防护服的陆别尘顿了一顿回过头,像是不能相信似地看着她的方向。 顾慎如一手叉着腰笑,觉得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呆呆的,还挺可爱。笑完,她拿出手机冲他扬了扬,“林小土,接电话!” 等电话接通了,她也没有降低音量,还是很大声地对他说:“林小土,我来看你了。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你快说……” 这时候在后方车里,梁芝放下车窗,一手撑着下巴翻了个白眼,“看嘛,现在是谁比较肉麻。” 不过吐槽完她又摸着下巴满意地笑了笑。没办法,过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人,还是只爱磕这一对儿。 这一次也是亏了她煞费苦心,动用关系摸清了这家隔离点驻扎人员的排班顺序,又调查了哪个时间段相对来说最不忙,这才带着顾慎如来顺利见到了某只大狼狗。近距离接触当然也是不行的,只能从外面看看,真的蛮不容易。 “都有牛郎织女那味儿了哈……”看着顾慎如那开心得扭来扭去的小背影,梁芝忍不住回头跟司机大叔感慨了一句。 “芝芝。”然而这时后座的孟廷忽然开口打断了她,语调有些冷。 梁芝脖子一缩,没敢再说话了。 另一边,顾慎如在此时此刻什么别的也听不见,只能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不过当然,他们也没能说太多,匆匆几句之后就挂断了,毕竟现在还是陆别尘的工作时间。 临走的时候她横竖又有点不情愿,想来想去从包里翻出那只在医院陪了自己一两个月的毛绒小耗子,扬起手臂远远地扔进了酒店里。 “林小土,这个给你!” 长尾巴的毛绒耗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长弧线,落在绿油油的草坪上,把附近的两个女生“大白”吓得惊叫连连。 “抱歉,这个是我的。”陆别尘走过来,弯腰捡起毛绒耗子,然后抬起头远处顾慎如的方向挥了挥手。 “陆医生,那是谁啊?”路过两个女生显然有点惊讶,凑上来问。 “她啊,”陆别尘的嗓音温和低柔,“我家公主。” 由于防护服将脸遮住,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但任谁都不难想象到他那张在旁人看来极少有涟漪的脸上,在这一刻忽然浮起了怎样的笑意。 两个女生一路尖叫着跑走了,想来一定是感觉撞到了大新闻,打算立刻去分享给其他人。 陆别尘却并不在意。 除了眼前的每分每秒之外,他现在已经开始学着不去在意别的。 他抬手看一眼表,然后在有限的时间里远远目送着顾慎如上车离开。透过塑料质地的护目镜,他的视线稍微有一点不清楚,但恰巧就是这一丝模糊把所有光线都晕开,让光里的那个女孩成为最美的样子。 他看到顾慎如把她的小手杖扛在肩膀上,雀跃地一步一颠。她的黑发在阳光下泛出漂亮的光泽,皮肤白里透红,身形一如既往地笔直而矫健,不,比之前更好。 她身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带伤的痕迹了,现在的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这样很好。 顾慎如离开后,陆别尘捏了捏手里的毛绒耗子,听见塑料纸细细的响声。以为是糖,但打开一看,才发现小耗子的肚皮里没有糖,是顾慎如攒下来的所有糖纸,皱皱地团在一块,形状就像一颗心脏。一颗透明的心脏。 看见这颗糖纸心,陆别尘无声地笑了笑。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确信。 . 隔天,顾慎如顺利完成了手术后的第一次上冰训练,虽然还只能小心翼翼地滑直线,但那种久违的徜徉在冰面上,冷冽而自由的感觉还是让她精神大振。 她像小时候一样对着冰许愿,祈祷可以快点完全康复。 可能是身体底子好,也可能是冰真的听见她的愿望,短短两周之后她就成功做到在冰上单腿起跳落地,并且开始逐渐加大难度。 再过一周,她就可以归队训练了,比教练给的任务还要提前个两周多。 正式归队这天,她在训练结束后特意换了身衣服打扮了一番,还破天荒地化了个小妆,整个人光彩熠熠得像个小太阳。 她提前归队这么值得庆祝的大事儿,作为好闺蜜的party女王梁芝当然没有放过机会,非常浮夸地包场了训练基地附近的一家酒店为她攒了个豪华聚会,并通知了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顾慎如为此也激动不已。所有人都为她聚在一起,让她想起八年前离开雪城去多伦多那个时候。那一次也是梁芝给她张罗的聚会,不同的是当时大家是送她离开,而这次是迎接她回来。 更重要的是,他也回来了。 陆别尘在集中隔离点驻扎一个来月又隔离了七天之后,终于在今天被“放出来”,这才是顾慎如今天一天从早上到下午都高兴得像个小傻子的真正原因。 这些天,除了出院那次隔着栅栏墙远远地见过一面之外,她也没有其他机会再去看他,毕竟她自己的训练任务也很艰巨,有时候甚至晚上都等不到他的信息就累得睡着了。 不过陆别尘还是雷打不动地每天给她发一日三餐的照片。那些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枯燥的盒饭照成了每天最让她安心的消息,让她在焦灼的想念之外,多了那么一点细水长流的安全感。 而且自从那天把她的玩具耗子扔给他,陆别尘发来的饭盒照里就多了那只长得酷似金牌的毛绒小耗子。它总是趴在饭盒一角用亮亮的塑料豆豆眼盯着镜头,就好像在跟她说“今天我也很爱你”。 不管多少次,她收到这些照片都会笑出来。 现在她常常白天听着口哨歌训练,晚上捧着手机等他的信息,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这两件事似乎已经形成了一个非常牢固的习惯,如果不做就会强烈感觉到少了点什么。 顾闲的《潮》在她的编舞老师和作曲老师互相交流过几次之后,已经有了好几个不同的乐器演奏版本,有的婉转哀伤,有的又慷慨激昂。但她始终还是喜欢陆别尘最初用手机为她录的那个口哨版本,虽然简陋单薄还有杂音,可就是无法割舍地喜欢。那里面每一个杂音都像是她自己的心跳。 由于她最近总是塞着耳机听音乐,孟廷说过她好几次,晚上也经常催她早点睡觉,别老是看手机。 虽然现在的孟廷不比以前那样极端严厉,言语上也有克制,并没有明着禁止什么,但顾慎如很清楚的她的真正想法。很显然,孟廷还是不愿接受陆别尘。 甚至于一向都和孟廷站在同一阵营的老吴也拐弯抹角地找她聊了一次,特别不会说话地告诉她“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然后被她怼了个灰头土脸。 那天的顾慎如一反这些年乖巧听话的形象,且完全无视了长久的师徒情分,直接挥舞着她的小手杖追得老吴满冰场跑,好像一下子变回了幼年时期那个一言不合就咬人的霸道小丫头。 最终结果是老吴认怂。顾慎如干脆跟他新账旧账一起算,好几天故意没理他,直到他摸着光头反过来跟她道歉,低声下气的。 等老吴这边消停了,孟廷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面对孟廷,顾慎如倒是没有像对老吴那样蛮不讲理地去闹,毕竟作为女儿,母亲反对的出发点她多少能够理解。不过,要让她退步是绝不可能的。 她试着跟孟廷沟通过,但是很难,彼此都有最坚定的理由。 梁芝在背后贼兮兮地给她出主意,说先把“生米煮成熟饭”。顾慎如刚开始听得一身鸡皮疙瘩,过后又感觉话糙理不糙,可以一试。 于是就有了今晚这场庆祝她归队的盛大宴会。 顾慎如郑重其事,一早就通知了陆别尘。今晚,她在北城认识的所有人都会来,而她和他将会同时出现在大家面前,以恋人的身份。她会把他介绍给每一个人认识。虽然还不能在网上正式官宣,但小范围的公开并没什么不可以。 低调了这么多年,这一次顾慎如真的有点等不及。 其实早在八年前的那场离别聚会,她就这么计划过了。曾经无数次想象他穿着黑衬衫走进挂满气球和彩带的房间,很有风度地向她的朋友们问好,然后笑着跟所有人谈起是怎么认识的她。而她会挽住他的手臂,大大方方,理直气壮。 但是那一次他没有出现,所有想象中的画面组成了她心里的一块空缺,一直到今天。 现在,他们终于都长大,也都自由了,总该是时候补回来。 他爱如潮 第70节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第不知道多少次,顾慎如一边对着小镜子检查妆容发型,一边对身旁的梁芝说。 “是,是。”梁芝拿着个小镊子帮她一根一根地粘假睫毛,脸上带着点老母亲嫁闺女式的期盼,“我家小鸡崽儿都成小母鸡了,加把劲赶快下个蛋给我玩。” “滚蛋!”顾慎如一张拾掇得格外精致的小脸隐隐一红,眉毛刷一下竖起来,“你才小母鸡!” 两个人打打闹闹,假睫毛粘了又掉。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楼上宴会厅里许多受邀的客人已经陆续进场,飞羽和杨南南两个人自动化身最佳氛围组,已经开始跟所有人推杯换盏。 顾慎如拉着梁芝在一楼大厅坐着,打算等陆别尘到了之后一起上去。她知道他下午才从隔离点出来,还得先回医院去报到,所以会来晚一些。 梁芝让她先上楼去玩,自己替她等,但她不肯,一直眼巴巴地望着的外面。她想和他一起,已经等了八年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12:05:03~2022-07-23 10:2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卷耳 2瓶;落日报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黄昏中的医院职工宿舍楼, 剥落的墙皮在暖调的残阳中呈现出老旧却安宁的状态。 刚从集中隔离点出来的陆别尘在科室报道后便回到房间,步伐很难得地显得有点匆忙。 楼道里,两个实习护士跟他擦肩而过, 不约而同地转身望向那个修长的背影。 “都在传陆神最近谈恋爱了,不会是真的吧?” “是吧,你没觉着他整个气场都变了吗!我反正是头一回见他这么着急下班, 好不习惯。” “啊, 真有女朋友啦?不是吧, 我可是为了他才申请来这儿实习的……” “什么不是?万里冰川都化成海了, 你俩才知道。”小鱼护士突然从旁边冒出来插了一嘴,把正聊着的两人吓了一跳。 两个实习生立刻两眼放光地抓住她, 问到底是那个姐妹这么好的命。 “呵呵, 反正不是我。”小鱼护士皮笑肉不笑, 不情愿多说。 俩女生不甘心, 堵着她继续逼问。就在三个人拉拉扯扯的时候, 楼道另一端陆别尘的房间门突然开了, 刚才匆匆回去的他这时候又匆匆地出来, 一边走一边垂着眼整理衬衫的袖口。 他一出现,这头的两个女生一时间都有点发愣,有种错觉就好像有他在,整条又老又旧的走廊都突然亮堂了一点。 平时他永远是一身黑,今天居然换了件白衬衫, 领子扣到倒数第二颗,袖口利索又规整。 想想真是没天理,有的人日常敷衍着随便穿都能好看得令人发指, 稍微一打扮就跟要去走红毯一样。干脆原地出道算了, 还当什么医生这么辛苦又挣得少…… 另一边, 陆别尘在几位女士的专注凝视下突然停下脚步,抬眼怔怔看着她们。 “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顿了一顿,他才开口问。 两个实习生脸腾地红了,带着点受宠若惊,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只有一旁的小鱼护士在翻白眼,“可好看死了,快滚吧。你都迟到了,回头你家小祖宗发脾气!” “谢谢。”陆别尘礼貌如常地朝她点点头,随后的步伐又更快了一些。 只是刚离开宿舍楼几步远,便有人将他拦住。 “林尘,我们谈谈。”孟廷站在楼前的一棵树下,面容严肃地看着他。吴教练略显拘谨地跟在孟廷身后,一见他就偏过脸撸了一把光头。 “好。”陆别尘停步,也并不显得惊讶,只是略一颔首,“两位要进屋坐坐么?” “不了。你不用客气,我也不跟你兜圈子。”孟廷摆摆手直接说,“林尘,阿姨先跟你道个歉。先前对你的态度一直不好,也有很多地方误会了你,今天来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的语调平直,貌似非常认真。 陆别尘则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已经过去的事,不用在意。” “好。但是接下来我可能又会冒犯到你,不过你应该也能猜到我想说什么。”孟廷紧接着又说,眼神和语气都非常直白。 陆别尘默然不语地看着她,目光幽深。 “那我就直说了。”孟廷与他对视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语气并没有放缓。“你跟顾慎如,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但是你们两个并不适合在一起。首先一个就是你们的工作都太忙,谁也没办法照顾对方。我作为一个当妈的,自私一点来说,当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多一些保障,包括时间、金钱,各方面的保障。” 孟廷这一番话说得很快。说话间她看向陆别尘的眼神变得有些微不客气。“但是你,别怪阿姨说话直,你好像什么都没有。” 另一边,陆别尘面容平静,也没急着说什么,只是默默等孟廷把话说完。倒是一旁的吴教练似乎想插嘴,又没插上,只能尴尬地又摸摸头。 “我自认为足够了解我的女儿。顾慎如那个孩子从小没有出过社会,心思比较单纯,很容易感情用事。这个,我也有责任。”孟廷继续说着,在这一句顿稍一停顿,表情略微复杂地笑了笑。 “不怕你笑话,”她眼尾扫过身旁的吴教练,才又重新看向陆别尘,“我自己就是因为年轻的时候做了错的选择,代价之惨重,到今天还后悔。我和顾慎如爸爸的事,我想你也多多少少听说过了,所以你应该能理解我有多不希望顾慎如走我的老路。不是说你和她爸爸是同一种人,只不过你的情况就在这儿摆着。我认为,你可能没有办法给她一个好的未来。很对不起,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在孟廷说话的时候,周围阳光隐去了,白色的路灯亮起来,将地上的几条影子拉得很长。 陆别尘始终像那些影子一样沉默。 孟廷也暂时没有给他留说话的机会。 “林尘,阿姨现在真心希望你和顾慎如两个孩子都能冷静下来认真考虑一下。她不听我的,但是你比她成熟,比她懂事,如果真的喜欢她,就麻烦你替她想一想。”孟廷急促地换了一口气,仍然直直地看着陆别尘。 “同样的也为你自己想想。我承认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也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过得挺不容易。你也许更适合一个会体贴、照顾你的女孩子。但是要让顾慎如做到这些,很难。她太孩子气了,而且一点也不懂得打理生活,在家连烧水什么的都不会。” “咳,烧水我已经给她教会了。”这时候,一直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吴教练终于忍不住截过话头,干咳一声,“那个,昨儿丫头还给我泡两杯茶呢,凑合能喝……” 听到这里,陆别尘的眼中闪过片刻笑意。 但孟廷很快斜睨了吴教练一眼,把话又接回来。 “总之,生活就是现实,很多问题都不是感情好就能解决的。再说,你们两个现在年纪这么小,就算谈感情也为时尚早。作为过来人,我不希望你们以后因为现在的一时冲动后悔,不光是对我女儿,你也一样。你明白吗?”一口气把话说完,孟廷犀利的眼神也没有离开陆别尘的脸。 陆别尘迎着她的注视,很淡地笑了笑。 “我当然明白您的意思。”他的嗓音温和而平缓,“只不过于我而言,所谓冲动或许是一时的,但那背后的情感未必不能持续一辈子。在我眼里,爱与相守就像自然规律,不存在对错。” 对面,孟廷一听他这么说就立刻打断,“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我现在跟你谈的是现实问题,不是你们小孩子爱不爱那一套。而且你才多大,动不动说什么一辈子不后悔,你有那个资格吗?最看不惯你们这些只会说的!” 孟廷边说边蹙起眉,音量也逐渐提高,话里话外都带着越来越浓重的个人情绪。一旁的吴教练察觉到,似乎想劝两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不安地摸摸头。 “不要紧。”陆别尘看了吴教练一眼,随后又面对孟廷重新开口,“您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我告诉您,在几年前,我的一辈子曾经只差一点就要结束,而截至那时我没有后悔,至今也没有,这样听起来是否可信一些?”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的神态坦诚得如同透明,让对面的孟廷和吴教练都不自觉地愣了一愣。 吴教练又一次忍不住摸头。这一刻他不能避免地想起了八年前那个被他堵截在医院走廊里的少年,想起他说的那句“可以是一时冲动,也可以是一生冲动”。 重新看着面前的陆别尘,吴教练不能分辨现在的他和八年前是不是有不同,因为除开一切外在的变化,他的眼神没有变,好像永远都那么平静又坚定。如果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曾经那股只属于少年人的单薄傲气已经从他的脸上彻底隐去,沉淀成了更深的东西。 唯一可以确定的,他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穷途末路的男孩。 “关于您提到的现实问题,”另一边陆别尘继续看着孟廷,仍然是平和的语气,“其实我一直很赞同您的想法,所以在过去的八年里,我都在尽力规划我们未来的生活。这样说也许有些奇怪,毕竟在今年之前,我也并不认为顾慎如最后会真的选择我,那些单方面的准备都更像是给自己的一个安慰。但无论如何,还是抱有期待。” 话语间他稍微停顿,忽然笑了笑,“然后,很幸运啊。” 在陆别尘露出笑容的时候,孟廷微微一怔,动了动嘴但没有说话。 “您或许不相信,”于是陆别尘接着说,“但是您所谓的种种‘保障’,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有能力照顾好她,物质上、精神上。别人能给她,我也可以,别人不能的,我依然可以。而所有让她受到伤害的人、事、物,从今往后我会为她挡去。” 说到这一句时,他的目光就像一条缓慢流淌的深河,平稳厚重。 “我指的是,所有。”将声线稍微压下去,他看着孟廷重复了一遍。 “你什么意思?”孟廷很敏感地一抬眉。身后的吴教练这时候抬手按了她的肩,但被她甩开了。 “你不要在这里阴阳怪气,我们母女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搅和。”孟廷瞪了陆别尘一眼,然后把头一偏,语气十分不善,“不过有一句你说得对,我确实不相信你。你这样一个人,说得难听一些,连一个家都没有!自己都不完整,你又能给我女儿什么样的照顾?光凭一张嘴!” 孟廷这话一出口,气氛瞬间有些变了。旁边吴教练脸色一僵,一手摸着嘴不停地咳嗽。 但陆别尘并没有生气。 “您说得对,我没有自己的家。正是因为这样,我可以为用百分之百的精力为她打造一个她想要的,任何形式的家。这不好么?我说过,我曾经有很多时间来准备她想要的一切。” 说着,他甚至对孟廷笑了笑,“并且,我拥有过一个非常完美的家庭,有温暖善良的家人。很遗憾,您不能认识他们。” 他话音落时,孟廷抬手档了一下额头,眼神闪烁。 “对不起啊林尘,”犹豫片刻她才开口,“我刚才有点生气,说话不好听。” 陆别尘淡淡摇头。斜对面的吴教练吸了口气,搓几下脸。 “但是林尘,”另一边,孟廷调整了呼吸,语气缓和了,也重新冷下来,“我还是不能就这样相信你。 “不要紧。”陆别尘的神态维持着平静,但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您信或不信,并不重要。现在既然您的女儿选择了我,那么我能做就只有尽量坦诚,让所有关心她的人放心。当然,如果你们是真的关心她。”他带着浅淡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说,“至于其他的,很抱歉,我们的事除了她之外,谁说都不算,也包括我。” “你这个人!”孟廷刚平缓一些的声音又扬起来,“怎么就这么感情用事!叫你们考虑现实是害你们吗?我——” “是感情用事没有错,”这一次,一直沉静耐心的陆别尘却打断了她,“但我很庆幸我们有这个勇气。确切来说,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孩把她的勇气分给了我。”说到这他稍微抬起头,眼里映了路灯的光,眸色变成暖的。 “在那之前我也认为离开她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所以一直逃避,但后来发现我错了。她不开心,已经很久了。” “你可别乱说!”这时候孟廷截回话头,神色警惕,“是,顾慎如这几年偶尔状态不好,但那是因为比赛的压力,还有……”可是在陆别尘毫不闪避的目光下,她忽然又说不下去了。 陆别尘也没有跟她争辩,只是淡淡地笑着。 “那么现在呢?”他看着孟廷,“相信您也能感觉到,现在的她正在好起来,事实上已经比任何时候都要好。这是不是至少可以证明,跟我在一起并不是一种罪过。” 他的话是笑着说的,语气轻松,然而对面的孟廷和吴教练都没有办法笑出来。 吴教练抹了一把脸,表情越来越复杂。 孟廷则是闭了闭眼,停顿几秒才又看向陆别尘,问他:“现在好,没错,那你们两个到底认真考虑过以后没有?”她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带着点疲惫,还有困惑。 “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不同。”陆别尘仍然迎着她的目光,“也许您可以试着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他们在决定去爱一个人之后,就可以凭借爱意度过余生。无论‘现实’怎么变化,这份爱意不会消失。” 这一次,孟廷笑了,冷冷地,“你这话是好听,”她的语气里多出一层戏谑,还有没来由的怒,“可未免也太天真了点!又是张口闭口一辈子,可能吗!你见过、你认识这样的人吗?除了书里电影里,现实生活中有吗!” “当然。”陆别尘神色不变地看着孟廷,“如果您一定要问,她的名字叫林韶淇,是我妈妈。” 孟廷一愣,“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妈妈。” 但是缓了缓,她仍然摇头,“不过你也别说得这么肯定,父母辈的事情你们做孩子的不一定全都清楚。反正,我是不觉得有这么傻的人,尤其是男人!” 一边说着,孟廷反复起伏的情绪终于还是变得激动起来。“你们这些男人可都精着呢,就爱说这种话来洗脑小姑娘!”她咬着牙抬手指指陆别尘,“我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多年,认识的男人里面就没有一个是这么傻的,全都是……” “行了别说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哑哑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吴教练的嘴里蹦出来,很突兀地打断了孟廷的话。 陆别尘和孟廷同时把目光转过去,都没有想到一直陪着好脸试图劝和的吴教练会突然爆发。 “你别说了。”吴教练看着孟廷,用力撸了一把光头,“我他妈就是你说的那个傻子!”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张脸连带耳根都憋得有点发红。 随着吴教练离开,空气一下僵住了。 他爱如潮 第71节 陆别尘默然不语,只是望一眼远处仓惶走远的吴教练,又回头看着孟廷。 另一边孟廷的神色复杂,呼吸短暂停顿,来回跳转的目光也在盯着吴教练的背影。但是最终她没有追上去。 “你别那么看着我!”转过身,她重新瞪着陆别尘,“大人的事儿你们小孩少管!我跟你的话还没说完!” 陆别尘略一点头,仍然维持着礼貌和平静。 “林尘,本来这话不想直说,但你的态度让我没办法。”孟廷的语气比之前更不客气。“就想问问你,口口声声说能够照顾我女儿,好,就算别的方面你都真的能做到,那你的病呢?都不说你们要孩子的事儿了,可以试管我知道,顶多麻烦一点。就说最极端的,我了解过,你这个病是有一定的转移和复发概率的,不是咒你,就想知道万一真的发生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真有你自己说得那么在乎我女儿。” 孟廷说完,眼神像刀从陆别尘脸上切过去,也终于划破了他眼里那一直不变的平静和从容。 在路灯橙调的光线下,陆别尘垂下眼。 其实他一直在等这个问题。这一刻他听见的是孟廷的声音,而那句话却更像是他自己问出来的——你打算怎么办。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嗓音沉缓,眼睛里始终带着极淡的笑意,“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忘了我,在我死之前。” 短短十来个字,一说出来却好像连空气都往下沉了一沉。 路灯微微闪烁,灯下蚊虫乱舞,地上的影子静默无声,覆盖着路旁花坛里干枯卷曲的草。陆别尘低垂的眼睛没有抬起来,只是看着脚下自己瘦长的影。他的视线里灯在闪,影也在闪,好像下一秒一切都会消失,回到夜幕里。 但是有幸,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另一条影子突然间刺进来和他的影子纠缠在一起,然后就是一个优美而矫健的身影。她带起来一阵风,让乱飞的小虫子一下散尽,枯萎小草纷纷往一边倒。 “林小土,你说啥!你说啥!”顾慎如生气的声音就像的一簇烟花轰一下炸响。 一边朝陆别尘冲过去,她一边扬起小手杖狠狠敲了一下他身旁那盏一闪一闪的路灯。 “当”的一声,苟延残喘的老旧路灯被震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 第75章 顾慎如疯了。 她的归队party早就开始了。之前她跟梁芝在酒店大堂左等右等也没见到陆别尘的人影, 反而等来了老吴的电话。 老吴终于仗义了一回,悄悄通知了她孟廷打算私下找陆别尘谈话的事。她撂下手机就往这边赶,让梁芝家的司机大叔把车开得跟火箭一样快。偏巧路上还遇到堵车, 她已经攒了满满一肚子气。 她来得有点晚,没能听见孟廷和陆别尘之前的谈话。实际上她根本也想不到陆别尘会跟孟廷说那么多,毕竟在她的印象里他一向都是个寡言的人。 总之, 陆别尘说了那么多话, 但她就只听见那最后半句——我会让她忘了我, 在我死之前。 所以她瞬间就疯了, 那几个字像是触了雷,让她的血蹭蹭往脑子里涌。 “林小土你再说一遍, 什么‘忘’, 什么‘死’?有胆给我再说一遍!”顾慎如气得一时都忘了做过手术的脚还没完全好, 冲上来狠命推了陆别尘一把, 把他直接给扑进路边花坛里。她的小手杖被她轮圆了敲在路灯灯柱上, 然后弹飞出去老远。 “林小土你说什么死?”她把陆别尘扑倒之后干脆骑在他身上, 两只手死死扯住他胸前的衬衫领, “你不许死!你要是敢出什么事,我就揍死你啊!你就算变成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你给我记住!” 理智在一秒之内就湮灭了,顾慎如一边大声喊,一边哭出来。她好像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血管里的血轰轰地涌。 “你还要让我忘了你?林小土你有本事从一开始就别来招我, 到现在又凭什么让我忘了你!我是鱼吗说忘就可以忘!我记性好得很,这一辈子,下辈子, 生生世世我都不会忘了你!”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已经含混不清, 混着控制不住的哭泣和生气的尖叫, 把陆别尘的衬衫都撕出一条口。 陆别尘在短暂的惊愕之后按住她的手,出声安慰她,但她什么也听不见,把手挣开失控地一巴掌抽在他脸上。 听见那啪的一声脆响,她才稍微回过神来,然后摸着陆别尘脸,一头趴在他胸前哭得更伤心了,整个人好像委屈成一滩水。 “林小土,你说的什么屁话……” 陆别尘躺在草丛之间没有动,一手兜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一下一下顺过她发抖的后背,一边在她耳旁很轻很轻地哄着,“是我的错,呗呗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但他越安慰,顾慎如哭得越厉害,根本停不下来。 另一边,同时也在场的孟廷在刚才顾慎如猛冲过来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手上的包都掉到地上。 反应过来之后,她立刻伸出手来拽已经和陆别尘滚到草里的顾慎如,“你又犯什么混,快起来!这像什么样!” “什么样?就这个样了不行吗!我本来就这样!”然而顾慎如一听见孟廷的声音就又爆炸了,蹭一下从陆别尘身上起来,转身挥开孟廷的手,“你就这么见不得我高兴吗?你恨我是不是!爸爸不爱你了你就不许别人爱我吗!你非要我跟你一样也孤孤单单一个人嘛!凭什么!” 在顾慎如不管不顾的地朝孟廷吼的时候,陆别尘站起来从身后抱住她,“别这样,别这么说……” 但是顾慎如一时情绪上来根本收不住,奋力扭动肩膀想要挣脱,像只发怒的小狮子,已经完全的不在乎这些话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看着这样的顾慎如,孟廷的眼圈也刷一下红了,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勉强又开口。 “如如,你怎么,这样跟妈妈说话?” “我还能怎么说话!”然而顾慎如的语气一点也没有软下来,“干脆不说话算了!你要是再欺负林小土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你说话!” 她一字一句咬着牙,只是因为哭得太厉害,每个字一出口都成了碎的,“你还好意思,有你这么当妈妈的吗?我好、好不容易……”很快她的声音全哑了,说不完那最后几个字。 她想说,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留住的人啊。 说不出来,她就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在陆别尘的臂弯里无声地挣扎。 孟廷从来没有见过顾慎如这个样子,即便是八年前顾闲离家的那次也没有。 “好,好,我不说你们了行不行?我不管你们了!你别这么吓人!”她一时间有些慌神,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顾慎如的脸。 “我吓人?”顾慎如猛一甩头躲开孟廷的手。她的头绳掉了,头发全部披散开,声音依然哑哑的,那模样看上去让人心颤。 “不是,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孟廷试着解释。 但是顾慎如听不进去。孟廷越说,她就越难平静,整个胸腔都剧烈地在抽搐。 陆别尘扳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转身,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然后用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耳朵。直到这时她才稍微安静下来。 她终于听不见孟廷的声音了,只能听见他的心跳,闻见他身上的香皂味。 这时候,一路跟着顾慎如过来,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梁芝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来把孟廷往后拉。 梁芝之后又来了先前大步走开,到一半不放心绕回来的吴教练。他走近了一见情况不对,赶忙也上来拦着,把自己一顶光头撸得快发亮。 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把神情极度复杂的孟廷给架走了,留下顾慎如和陆别尘在原地。 周围突然静下来,头顶橙黄色的路灯仍然在闪,还有嗡嗡的蚊虫和若有若无的风。 一半枯黄一半绿的花坛里,两条影子静静地交叠在一起。 “好了,都结束了。”陆别尘放开顾慎如的耳朵,低下头轻声对她说了好几遍。 顾慎如听见了,抬手狠狠捶了他几下,抬腿用力躲他的脚,然后扎在他怀里大哭个不停。 远远地似乎有人听见了出来围观,但她不管。 从今往后只要他在,她什么都不管。 陆别尘很担心顾慎如哭得太厉害又会犯哮喘,一下一下揉着她的后颈,拍着她的脊背。顾慎如说什么也不肯放开他,他就直接把她给抱起来,带回房间。 经过宿舍楼悠长安静的走廊时,顾慎如像只考拉一样趴在陆别尘身上,随着他步伐的律动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走廊里灯光昏暗。她伸出手摸到身旁粉末剥落的墙壁,发觉手指间那种湿凉而又细腻的触感就跟她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 “林小土,你坏。”她从陆别尘肩上抬起头,把沾在手指上的墙灰往他脸上抹。他冷白的脸颊上还能明显看到一个淡红的五指印,那是她刚才情绪失控的时候留下,现在她又试图用墙灰把它盖住。 “不坏一点,怎么能骗到小朋友?”陆别尘笑了笑,放下她拿钥匙开宿舍门,也没管自己被抹花的脸。 但顾慎如没在跟他开玩笑。虽然情绪平复了,她还是很生气。 “林小土,我说正经的。你还想骗我的是不是?还想扔下我不管是不是?”她用力推着陆别尘的胸口,右脚脚尖点着地把他从门外一步步推进屋里。 先前在外面的时候,她一时太激动扭到了刚做完手术的那只脚,导致现在一着地就有点疼,走路一歪一歪的。 “坐好,我看看脚。”陆别尘一手扶住她的肩,把她往椅子上按。 “不给看!”顾慎如犯起小孩脾气,肩膀一拧狠狠躲开。结果因为太用力一不小心没站稳,又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整个人一头栽到旁边的床上,砸得床上整齐的被子枕头噗的一声。 她一下觉得好丢脸,心里又气闷,干脆顺势翻身面对着墙,一把抱住陆别尘的枕头,气鼓鼓地不说话。感觉到陆别尘的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脚,她又立刻蜷起腿,全身像刺猬一样缩成一团,不让碰。 陆别尘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影子被灯光拉长,罩在她身上。 “真的生我气了?”他稍微俯下身,轻轻地问。 “不然呢!”顾慎如发出细小颤抖的鼻音。开什么玩笑,他说了那样的话,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快气傻了好吗。 “林小土,我不理你了!”她赌气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不过她知道陆别尘就在身后,也能想象到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所以又忍不住侧着脸留了条缝,用眼尾余光往后瞟。 然后她看见,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悄悄探入视线里,很轻很轻地落在她的肩头,像一只很有礼貌的竹节虫,五根指头一厘米一厘米地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爬,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路过她肘和腕,一直到达她紧紧握起来的拳头。 “那,你别不理我太久。”陆别尘慢慢撑开她的拳,用拇指磨蹭着她的手心,“十分钟就够了,好不好?” 说话间他整个人已经在她身旁卧下,另一只手穿过她颈下,手臂收拢将她抱紧。 他的胸口紧贴住她的后背,结实而温热的触感就像被太阳晒过的沙洲,他的手掌一如往常地干燥温暖,把她汗津津的手牢牢包裹,而他的所有动作又太轻柔,让她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她本来也没想过要拒绝。来自他的一切她都愿意接受,从来都是。 “还剩九分钟,好不好?”陆别尘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耳朵。他的鼻尖是微微发凉的,像一滴水落在她又红又烫的耳垂上,升起一缕看不见的烟。偏偏他的声音又像一股流沙,顺着她颈窝和锁骨流动,好像就要把她淹没。 “不好。”顾慎如拼尽最后的一点委屈,还是挣扎了一小下,“十分钟不够,半小时。” “好。”陆别尘的嗓音温柔而顺从,但手臂又收紧了一些,让她没有办法再乱动。然后他摘掉眼镜,就那样安静地、紧紧地抱着她,什么也不再说。 “林小土,我都说不理你了,你走开。”顾慎如缩缩肩膀。但其实她的声音已经很小,早都失去了一开始那个凶凶的劲儿。 “再过二十七分零五十六秒,你就会原谅我。”陆别尘也丝毫没有松开她,反而把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 他的头发很软,毛茸茸的蹭得她的脖子痒。 顾慎如拧拧脖子,突然感觉到他热热的耳朵就贴在自己侧颈的皮肤上,那一股热量在四散蔓延。她还听到两个心跳声,急促而有力,好像在互相追逐。 “林小土,你……在数吗?”她的脸慢慢红了,声音又变细了一点,听起来软绵绵的。 “对啊,二十七分零八秒,零七,零六……”陆别尘把她的手掌翻过来,每数一声就在她的手心挠一下,像羽毛扫过那么轻。 顾慎如打他的手,他也不躲。 “林小土。”她咬咬嘴唇,觉得自己坚持不到半小时了,根本不可能。 有点不服气,她掐了他一把,“林小土,你真的就像只小狗!”拥有狗狗的忠诚和执着,还带了那么点厚脸皮,真的让人没办法不心软。过分! “嗯,我像。”陆别尘趴在她耳旁轻轻地笑,“那你看见我的尾巴了么?” “嗯?”顾慎如一愣。 “不生气,就给你看。”陆别尘抬起头,“如果你笑一笑,我的尾巴就会不停地摇,信么?”他看着她的眼神很端正,就好像说的都是真的。 顾慎如没有忍住,终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林小土,你上哪儿学的土味情话!”她蹬蹬腿翻了个身,用手戳他的肩膀。 “很土么?”陆别尘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她,顿了顿忽然一勾嘴角,“那正好适合我。” 他爱如潮 第72节 “啊啊,林小土你够了!”顾慎如捂着脸扭动了几下。陆别尘现在这个样子跟平时那个冷峻严肃的形象反差太大,她不习惯,有点受不了,虽然……又莫名心痒。 顾慎如连鞋子都没脱,在床上翻身跺脚。陆别尘也并不介意,只是看着她笑。 铁架的双层宿舍床被闹腾得摇摇晃晃,吱嘎作响,却在这一刻构成了全世界最令人沉迷的角落。 “不生气了?”等顾慎如安静下来,陆别尘重新牵过她的手,语气里仍然带了几分让人的不得不心软的小心。 “唔。”顾慎如枕着他胸口,把他的手拿起来研究他的掌纹。“林小土,你刚才跟我妈说的话,是认真的嘛?”她用指尖顺着他的生命线一遍一遍勾画,感觉心里那一点酸酸的委屈还没有完全消散。 “林小土,你说你是骗我妈的,我现在就不生气了。” “可是我不能骗你妈妈,也不能骗你。”陆别尘反握住她的手,沉默片刻才开口。 “林小土。”顾慎如浑身一紧,威胁性地锤了他一下。 但陆别尘没有改口。 “呗,只有这一件事我做不到你想要的,你要原谅我。”他搂住她的肩膀,一只手安抚地顺着她的长发,声音又变得沉哑,像沙漏里的沙,“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是希望你能忘了我。越快越好,彻底忘了我。” “林小土!”顾慎如刚刚平静的心情又翻起一个浪。她用力推开陆别尘的手,想要强迫他收回这些话,不然她又要发脾气。 然而已经涌到嘴边的话没能够说出口。她一抬头,忽然发现陆别尘的眼睛已经微微泛红。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的眼睛变得像透明的湖,她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曾经风雨不动的湖面已经完全融化,只要她的一个眼神就会发生动荡,一个呼吸就可以吹开一片又一片的涟漪。 “林小土?”顾慎如怔住,心砰砰地跳。 “对不起,宝贝。”陆别尘抬手抚摸她的脸,然后挡住她的眼睛,暂时遮蔽她的视线。 “如果有一天,你因为我而难过、而后悔,那么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我都会恨我自己。我没有办法不这么想。” 顾慎如感觉心里被人拧了一把,深吸一口气才缓过来。 没办法,他们都没有办法。 “林小土,你不许再说了。”她努力压着哭腔,“你都答应过我,我俩就当没有明天。那我们再也的不谈以后了,就只看现在,只有这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 “好。”陆别尘用指腹轻轻揉她潮湿的眼睛。 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林小土你放开我。”顾慎如拽他的手。如果真的只剩一分钟,那她想看着他的脸。 但是她挣脱不开,怎么推他打他都没有用,所以她控制不住地又哭了。 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放倒躺回枕头上。陆别尘终于放开了手,只是不等她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就覆上来,细细吻掉了所有新的或者旧的泪,然后一寸一寸下移,找到她的嘴。 “别哭,都是我的错。”他的嗓音变得黏连。 顾慎如的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往上顶,胸腔起伏像海里的浪潮,让她不自觉地伸展脖颈迎上去。同时她的手紧紧扯住他胸前的衬衫,有点发抖。 陆别尘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他并没怎么犹豫,快而轻地衔住她的唇,然后缓慢地加深这个吻。 一直深到湖底,深到命运的另一端去。 像一场燃烧已久的大火,终于席卷了山野。 作者有话说: 尘仔你不要再撒娇了,我都快没有老脸写下去 ---thankyou--- 第76章 在顾慎如开始感觉到窒息的时候, 陆别尘停下来,起身。 “林小土,你去哪儿?”顾慎如睁开眼睛, 下意识一把拽住他。她觉得周围一下子空了,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在翻卷,很不适应。所以她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你别走, 你干嘛?” “我不走, 看看你的脚。”陆别尘拍拍她的手, 谈谈一笑,然后简单整理了衣领, 在床边蹲下来。 “啊?”顾慎如愣住。她整个人还完全没有从刚才那种漂浮而又动荡的感觉里缓过来, 手心还是潮湿的, 脸还通红, 连嘴唇都像是有点肿了。 有没有搞错, 刚刚才那样亲过她, 现在要看脚。看什么脚啊! 然而陆别尘已经面容平静地替她脱了鞋袜, 真的戴上眼镜开始认真检查她的脚踝,还没忘了把她的卡通袜叠叠好。 “刚才在外面扭了一下对不对?有一点肿了,还好不算严重。”他查看得很专注,眉眼里那股医生的严谨劲儿一下就回来了。 但顾慎如受不了。在陆别尘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她的脚踝的时候,她偏偏就注意到他那之前就被撕坏的衬衫领口、他锁骨的位置被她抓出来的几条红色印子, 还有他起伏的喉结、耳后的红晕、额角隐约浮起的青色血管。 没天理,看个屁的脚。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林小土,你过来。”她把脚缩回来, “刚刚没亲够, 还要!” 真的, 之前欠了那么多次,一下怎么补得完。 “别乱动。”然而某个人不为所动,又把她的脚抓回去,“我再看看,用不用上绷带。” “林小土!”顾慎如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她没耐心,霸道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直接往床上拖,“不要看脚,要亲亲!” “别闹。”陆别尘一手撑住床头,看着她的眼睛笑,“再亲下去,你这脚就好不了了。恢复期还没过半,要避免剧烈运动。我不想你留下什么后遗症,嗯?” 顾慎如心里嘭通一跳,脸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烧。 但她的嘴依然很硬:“我不管,就要。我可以不动,你动。” “乖啊,不是现在。”陆别尘用指背摸摸她的脸,眼下一对笑纹沉沉浮浮,“等你的小瘸腿完全好了,想怎么玩我都陪你。” 顾慎如推他一把,心里好像拧麻花。虽然平时已经习惯了被他当成小孩,但这种时候还把她当小孩儿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林小土,你好讨厌,我的脚现在都能跳一周半了,凭啥瞧不起我!”她说着就用力一翻身要把他直接扑倒,一边还撕他的衣服。她不管,就要。 可惜她这一番强取豪夺的尝试就只持续了几秒钟,因为陆别尘把她的两只手牢牢固定在头顶,让她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你的训练我做不了主,”陆别尘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认真,“但是在我这里,任何风险都不可以。你要安全,要健康。” 说完,他便放开她抽身离开,回到床角又重新查看她的脚踝。 顾慎如先是被他压制着不能动,心里浮躁,接着他又走了,抓都抓不住,让她自己一片懊恼,一个人趴在床上烧啊烧。真的好烦。 “啊啊啊!”她干脆捞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连头一蒙,窝在里面泄愤式地嚷嚷,“林小土,你是不是不行!” 被子外面,陆别尘笑了笑,耐心地替她穿好袜子,也没有和她争辩。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笃笃笃三声,听上不不那么客气。 被子里的顾慎如瞬间僵硬,本来就发烧的脸刷一下变成猪肝色。 谁啊,真会赶时候。 “喂,你俩。”门外传来的是小鱼护士不耐烦的声音,“那个叫梁芝的打电话过来,说party还没散呢,你们两个主角再不出现她就要哭了。抓点紧吧别蘑菇了!” 小鱼护士隔着门说完就走了,也没进屋,然而缩在被子里的顾慎如已经觉得汗如雨下,这辈子都不想再离开这张被子了。 “别怕,”陆别尘隔着被子揉了揉她的头,笑着安慰她,“她在外头听不见你说话的。” “……那万一要听见了咋办?”顾慎如闷在被子里抬不起头。难以想象小鱼护士会脑补出什么样的剧情,说不定还会告诉别的人,要命。 “听见了也好啊。”陆别尘掀开被子一角,把她汗涔涔的小脸挖出来,用手蹭一蹭。 “好啥?”顾慎如艰难地看着他,不理解。 “知道我不行,她们就都不会再喜欢我了,以后没人和你抢。”陆别尘嗤地一笑,捏住她的鼻尖。 他一笑,顾慎如觉得后颈都发麻,忍不住闭上眼睛胡乱打他的头。 “林小土,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 “不要脸了,要你就行。” 陆别尘抱住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然后替她穿好鞋子。 顾慎如就这样顶着一张大红脸被他从床上推起来,磨磨蹭蹭去洗手间洗脸梳头。 先前梁芝给她粘的假睫毛早都被她哭掉了,现在东一根西一根散落在脸上,下午化了半天的妆现在也是花得不成样子。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用陆别尘的舒肤佳洗了脸,然后挖了一坨他的宝宝霜抹上。 她穿在身上这件准备参加宴会的小裙子已经皱皱巴巴没法看,只好脱下来,换了一套陆别尘的运动服,裤脚袖子随意卷起来,腰带紧紧扎好,然后把乱乱的头发梳成马尾。 陆别尘的白衬衫当然同样是惨不忍睹,被撕破了不说,还沾了好多外面花坛里的碎草,扣子也丢了好几颗。他没有其他白衬衫了,于是换回了黑的。 两个人收拾好,又变回了彼此最熟悉的那副样子。 黑衬衫卷起的袖口,跳跃的马尾和运动服。 准备好要出发的时候,陆别尘自己先去开车,叫顾慎如在宿舍楼门口等。他给她的脚套了上软护踝,不许她过多走动。 顾慎如靠在路灯的灯柱上望着他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咬咬嘴唇,形容不出来心里那种复杂又奇异的感觉。 就好像整个世界突然开始倾斜,而她变成了幸福的那一个。 风吹过来,零星几片早秋的落叶围着她的脚边转。这一次,她在等一个一定会回来的人。 顾慎如沉淀在这种心情里,为这一刻的安宁深深着迷。 所以,在小鱼护士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后还拍了下她屁股的时候,她被狠狠吓了一跳。是真的跳起来。 “姐你干嘛呀!”回过神,顾慎如捂着屁股惊恐万状地看着小鱼。 “啧,瞧你。”小鱼护士抱着胳膊,带点嫌弃地看着她,“没什么,就来跟你说一声。” “说啥?”顾慎如惊魂未定,拍了拍自己胸口。 “他没不行。”小鱼凑近了点,稍微压低声音。 “啊?”顾慎如挠挠头,没懂。 “我说陆医生。”小鱼冲她翻了个白眼,“陆医生没不行,他行的。” “……”顾慎如这次听明白了,但是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好不容易恢复正常颜色的脸腾一下又红了。 憋了好几秒,她才顶住尴尬,勉强冲小鱼假假地笑了一下,“呃,你、你怎么知道,试过啊?” “嘁,我倒想。”小鱼护士又翻了个白眼,“我看过他的体检报告啊,笨。” “……哦。”顾慎如更尴尬了。她就不该开那么个没水平的玩笑。 小鱼护士也没再多说,只一拍她肩膀,“总之陆医生他挺行的,加油吧你,傻妞。”说完头发一撩,转身走了。 顾慎如捂脸缓了缓,才想起邀请小鱼护士一起去参加party。结果小鱼表示梁芝早就请过她了,但她不惜得去,狗粮吃多了噎得慌。 在小鱼护士优雅离场之后,顾慎如一个人风中凌乱了一会儿才等到陆别尘开车来接她。陆别尘问她脸色怎么这么奇怪,她也不好意思说。 他爱如潮 第73节 好在很快抵达了party现场,那带有梁芝特色的浮华氛围立刻就让她把这件丢脸的小事儿给忘了。 在酒店宴会厅的入口处,穿拖尾礼服的梁芝已经眉飞色舞地在等。顾慎如远远一见到她也挺激动的,住着小手杖蹭蹭跑上去,感觉有好多心情想要立刻就分享。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站在梁芝身后的孟廷。孟廷手里拎了一件她的外套,很显然也是特地在等她。 顾慎如脚步一顿,直接撇开头不说话,然后一把挽住身旁陆别尘的胳膊,径直往宴会厅里走。她感觉到了孟廷脸上表情的变化,但是假装没看到。 另一边,孟廷把目光扫过顾慎如和陆别尘的脸,一时也没有开口。 只有陆别尘稍微停步,握着顾慎如的手朝孟廷略一颔首,微笑着说了声“阿姨好”。 “啊,”孟廷眼神一动,带了点诧异地立刻给出回应,“回来啦。” 她对陆别尘说的是“回来啦”,不是“你来干什么”,甚至也不是“来了”。顾慎如听见的时候心里一跳,但她还是怄气地不想说话,也不看孟廷。本来都好了,现在想想之前,又有点生气。 在旁边一直察言观色的梁芝这时候飞快地迎上来,把她和孟廷隔开了,领着她和陆别尘去自助餐台拿吃的。 “不想吃,气都气饱了。”顾慎如一手拿着小叉子在鲜果盘里翻来翻去,一边瞪了一眼正在往她的另一只手上挤免洗洗手液的陆别尘。 “林小土你可真大方,”她抽回手,带着点小不满,“我妈欺负你你都不生气啊,还‘阿姨好’嘞,狗腿。”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陆别尘把她的手抓回去仔细涂好洗手液,笑容淡淡的,“你妈妈找我是因为担心你,很正常。如果我是她,也会做同样的事情。” “你再说那种话!”顾慎如举起小叉子威胁了他一下,然后撇过头不爽地嘟囔,“反正我要是你,我就不跟她说话。” “她是你妈妈,就也是我妈妈,除非你决定不要这个妈妈,以后再也不理她,那我就也的不和她说话啰。”陆别尘按住她的手,拿走小叉子,然后慢条斯理地给这只手也挤上洗手液,说话间抬眼看看她,“但是,你舍得吗?” 顾慎如听了撇撇嘴,低头不说话了。 那她当然舍不得了。顾闲已经不在了,她又没有什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最亲的亲人就剩下一个妈了。而且其实她从小就很黏妈妈。 “好了,小朋友不要总是生妈妈的气。”陆别尘揉揉她的头。 “讨厌。”顾慎如扒拉一下脑袋,因为还有别人在场,觉得被当成小孩有点丢脸。回过头想一想陆别尘说的,又感觉好像没有刚才那么不爽了。“好吧,我可以跟我妈和好。”她用手肘戳戳陆别尘,“不过以后,我不会再让她欺负你了。” “好。”陆别尘嗤地一笑,俯身往她耳旁凑了凑,压低嗓音,“那我可全靠你了,我的小公主。” “哎呀,痒痒!”顾慎如耳朵有点发麻,被他的气息吹得脖子里都热热的一片,忍不住缩紧了肩膀吃吃地笑。 正笑着,她一转眼又看到老吴端着个酒杯,一脸讪笑地过来,一手撸着光头。 “林小土我们走。”她立刻把脸一翻,拉着陆别尘往餐台另一头躲。 她不能不理孟廷,但是可以不理老吴。虽然老吴今天反水帮了她一把,但那并不能抵消他以前干的“坏事”。 陆别尘跟在她身后笑而不语,仍然是礼貌地与吴教练问了声好。 顾慎如假装听不见。正好这时候飞羽和杨南南那两个小孩从另外一边你推我我推你地凑过来,表情古古怪怪地上下看着陆别尘。 “看什么看,叫姐夫。”顾慎如下巴一扬,拿小叉子敲飞羽的头。 “别整我发型!”飞羽脖子一缩,抬手拨楞拨楞头发,用眼神跟陆别尘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脸别扭地靠一边不说话了。 旁边的杨南南倒显得热情多了,瞪着一双星星眼,操一口塑料普通话“姐乎、姐乎”叫得非常顺口。顾慎如听得也顺耳,高兴起来一把搂住杨南南亲了一下脸。 很快其他在场的队友也都聚到她和陆别尘身边来。在队里她算是年纪大的,除开双人组那几对前辈之外其他就都是的小弟小妹。这几个小孩一过来都乖乖地跟着杨南南管陆别尘叫“姐夫”,把顾慎如那么厚的脸皮都听得有点发红。 一帮小孩把气氛烘热起来,顾慎如又成了众星捧月的那一个,在人群中自信地抬着头。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身旁多了一个人,而且从此他会一直在。 一旁,端着红酒杯的梁芝看到这一幕,突然就有点想哭。 她这人一喝点酒就会变得特别感性,刚才在等顾慎如的时候她就喝了不少,这时候已经有点高了。 所以她果断决定给自己加点戏,裙摆一扯直接找了张椅子站上去,拿勺子叮叮当当地敲酒杯,“各位,各位!我今晚要替我家宝儿隆重介绍一个人!” 一边说,她一边冲顾慎如疯狂招手。 顾慎如听见了,眼睛都亮了,咬着嘴唇踮着脚尖把陆别尘拽到宴会厅正中间。要说还是梁芝最懂她呢,对,就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介绍吧,你大点儿声介绍。”顾慎如拖着陆别尘的手,冲梁芝眨巴眼睛。 梁芝站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然而太激动了,还没等说话就忍不住真的哭了,两只手在脸侧拼命地扇。 “真没用!”顾慎如嫌弃地给她拽下来,“让开,我自己说。” 结果她拽的力气大了点,梁芝顺势就趴在她肩膀头上嘤嘤:“啊啊啊宝儿,认识你们两个这么多年,没想到真的等到这一天。真不容易啊小鸡崽儿,答应我你以后都要和你家大狼狗好好的,不要再分开了,要不然我就再也不能相信爱情了呜呜……” 顾慎如本来还在笑,想把梁芝推开自己站到椅子上去,没想到被她哭唧唧地这么一说,自己的鼻子居然也酸了。之前好一顿折腾,她的情绪本来就不怎么稳定。 “你别哭了,丢不丢人!大家都在看了!”她使劲吸吸鼻子,捅了梁芝一下。梁芝刚才杯子一敲,全场注意力早都集中到他们几个身上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为你高兴嘛都不行……”可惜梁芝根本停不下来。 “神经病啊,你再哭我也想哭了!”顾慎如四十五度角仰起头,一手捏鼻子。 “哭一下怎么了嘛,又不犯法……”梁芝一边抱着她不撒手一边翘起小拇指抹眼泪,神态动作都特别有感染力。 顾慎如最终还是没能憋住,一把捂住眼睛也说不出话了。知道这时候大家都在看,她干脆和梁芝抱在一起,不管了要丢人的一起丢。 众人目光聚焦处,陆别尘站在顾慎如身旁,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抬起头,微笑着看向在场所有人。 “有幸认识各位。”他的声线平稳而优美,“我叫陆别尘,是顾慎如的男朋友。以后请多指教。” 陆别尘话音落时,大家都带着笑聚拢过来和他握手交谈,把顾慎如和梁芝两个哭包挤到了边上。 顾慎如下巴搁在梁芝肩膀上,朦朦胧胧地抬眼看着站在人群中面带微笑的陆别尘。她可以从他与每一个人的对话中听见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跟八年前曾经幻想过的一摸一样。 她终于像十六岁时计划的一样,在一场盛大的宴会上把他介绍给了她所有的朋友,新的、旧的,她认识的每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陆医生他挺行的。” ---thankyou---感谢在2022-07-23 10:32:00~2022-07-24 10:43: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日报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party分上下两场, 上半场十点多钟结束后,教练和家属什么的就先离场了,留下的都是飞羽杨南南那一群年轻的。 孟廷本来不放心, 也想留下来看着顾慎如,但是被吴教练给劝走了。 梁芝一个手势,全场灯光暗下来, 乐队把曲风一换, 几个刚刚还在教练家长跟前规规矩矩的小孩都疯了。大家平时都是从早到晚枯燥地训练, 很少有这么玩的机会, 这次还是托顾慎如的福。 作为主角的顾慎如当然是最疯的那一个。她今晚实在太开心了,以至于到最后都笑得脸生疼, 管服务员要了个冰袋按在腮帮子上。这么多年来她几乎天天都用冰袋给脚镇痛, 还是第一次冰脸。 真的不一样了。她的所有情绪现在都有了归处。 陆别尘一直守在她旁边, 时不时地耳语提醒她注意那只还在痊愈中的脚, 其余时间都很安静。到现在, 他还是像一个紧紧跟随着她的影子。 只会隐去, 但永远没有办法分割的影子。 他的话不多, 但是存在感异常强烈。顾慎如坐在他跟前,感觉就像是鱼的背后有海,鸟的视线里有森林,安心得忍不住想炫耀。 所以一整晚她都是疯疯癫癫的样子,梁芝给定的一个三层大蛋糕一口没吃, 全用来打人,把飞羽他们几个都欺负成了小花脸,然后等对面奋起反抗的时候就往陆别尘身后一躲, 拿他当挡箭牌。 几个小的不服气也没办法, 毕竟跟陆别尘才刚认识, 而且姐夫都叫了,不好意思跟他动手。最主要的还是他那张脸长得过于好看了,谁也下不去手往他脸上抹奶油,都想多看两眼。 于是顾慎如就这样赢到了最后,嘚瑟得眉毛都飞了。梁芝在旁边笑她,说她这么多年一点没长进,还是那个只有在大狼狗怀里才敢嚣张跋扈的小鸡崽儿。她听了直接倒在陆别尘肩上嘻嘻哈哈地吐舌头。 这是第一次,梁芝这么说而她没有反驳。 她愿意永远做那只小鸡崽儿,现在她已经心甘情愿。 陆别尘和梁芝一起管着她没让她喝酒,但那不影响她醉。她真的醉了,醉在某只大狼狗的臂弯里,在他的笑容里在他每一个又深又软的眼神里。现在这些都是她的了,不对,从来都是她的。 偶尔她也有念头闪过,觉得这一刻太美妙了怕不是一场梦,所以每隔一会儿她都转过身去找他,在他身上靠一下,或者趁人不注意偷偷亲他的脸,以强调那种真实感。她知道这样傻乎乎的,但是她愿意,并且乐此不疲。 她愿意。 不过,顾慎如这种公然秀恩爱的行为遭到了一众单身小队友的疯狂嫌弃,确切来说当然是羡慕嫉妒的比较多,以至于后来杨南南甚至都被她给秀哭了。 杨南南倒也不是真的嫉妒顾慎如突然就多了个大帅逼男朋友,只不过看他俩太黏糊,自己又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突然想家了。她从小在国外长大,刚回来不久,其实还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平时都要强不说而已。现在看顾慎如有人护着可以随便撒娇随便闹,突然就特别想自己的爸爸妈妈。 杨南南一哭,另外几个年纪小的也跟着揉眼睛。到这时party已经接近尾声,乐队离场了,音响放起舒缓的轻音乐,配合暗淡的灯光,气氛忽然间变得有点忧伤,大家似乎都在情绪高涨之后陷入了小小的低落。 几个十来岁的小队员不知怎么就抱在一起抽抽噎噎成了一团,有的是因为想家,有的是想起了过世的爷爷奶奶。梁芝也哭了,不过她倒没谁可想的,纯粹凑热闹。 此时的顾慎如背对着众人,趴在宴会厅一角的三角大钢琴上。 她没有哭,她也不想再哭了,但是她那双已经很肿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又开始有点发胀。 陆别尘在她身旁坐下,揉了揉她的后颈,“你想爸爸了?” “你怎么知道?”顾慎如抬了一下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定很丑,又埋回手臂里。 陆别尘没说话,轻轻扳着她的肩膀让她把头抬起来,然后吻她的眼睛。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在他的眼里,她有一条透明的小灵魂。 “林小土。”顾慎如额角靠在他肩上,手摸着面前华贵的钢琴,“林小土你知道不,我爸会弹钢琴。我爸什么乐器都会一点,钢琴弹得最好。但是我家所有的钱都用来给我学滑冰了,我爸买不起钢琴。他只有一个吉他,还是破的。如果今天他在,看到这架琴他眼睛都要放光,然后他一定会特别高兴地弹给我们听。” 她本来还能勉强忍住不说,现在不行了,心里绞得厉害。“林小土,如果我爸还在,他肯定不会跟我妈似的欺负你。他肯定喜欢你,把你当成朋友,约一起你干这干那……” 在她说话的时候,陆别尘勾起她的下颌,用拇指按按她的眼下。 “嗯,我问过你爸爸了,他很喜欢我。”他带笑看着她。 顾慎如带着眼泪,嗤一下笑出来,“真的?” “怎么敢骗你。”陆别尘一手捧住她的脸。 “那,他还说什么了?”顾慎如就着他的手使劲抹眼睛。 “他说,你就像他的潮水。”陆别尘又一次吻过她的眼,“如果他是海,你就是他的潮水。没有你,他是空的。” 顾慎如听完用双手捂住脸,浑身缩紧,“但是我一次都没有告诉过爸爸我想他。一次都没有。我好坏啊……” “乖啊,别哭。”陆别尘勾住顾慎如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但她还是忍不住抽泣。于是他用一只手穿过她的肘弯,翻开了面前钢琴的琴键盖板,将修长的指落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 “不要难过,爸爸听得见。”琴声就像水流,缠绕住他低软的声线。 这时,不知是谁把音响关了,整个宴会厅里突然一静,只剩下钢琴声。起先只是几个缓慢的音符像水滴落下来,然后汇聚成溪流,成蜿蜒的河,最后终于变成轰轰烈烈的海潮,淹没了森林和沙洲,涌动不休。 那是顾闲的《潮》。 你是我的潮水。 作者有话说: 他爱如潮 第74节 谁又是你的潮水。 ---thankyou--- ps其实我们尘仔,是个多才多艺的boy。 第78章 宴会厅里, 琴声持续了很久,一直到顾慎如完全平静下来,所有哭泣的小孩也都不哭了。 聚会结束后, 陆别尘开车把顾慎如的几个小队友一个个送回家。顾慎如坐在副驾上,在这些弟弟妹妹面前,她又变回了一个大姐姐。 等后座没人了, 她才放倒椅背蜷起腿, 悄悄勾住陆别尘的手, “林小土,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弹琴?你家也没有钢琴。” “嗯。很小的时候淇淇教我的。后来也是因为我,淇淇把琴卖掉了。”陆别尘搓搓她的手心, 语气温淡。 顾慎如怔了一怔, 偏过头把脸贴在他手上。“林小土, 我也想淇淇了, 特别想。”那个喜欢叫她小宝贝儿的漂亮女人, 今晚如果她也在, 会是什么样。 “没关系。”陆别尘揉揉她的头发, 很轻地笑了笑,“淇淇说过,不用想她。她已经自由了。” “是么?”顾慎如抬头看他的脸,看不出情绪。他说的她也听不懂,但她希望那是真的。 “林小土, ”她拉紧了他的手,低头数他的掌纹,“这些年你一个人的时候, 有没有恨过我?如果没有遇见我, 一定会有别的女孩陪着你, 照顾你。你会接受她们,不用那么辛苦。” 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初秋的风卷过零星的落叶,街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 陆别尘踩下刹车,远远看着亮起的红灯。 他手掌中顾慎如的手是汗津津的,湿软得像一个正在融化的灵魂。 是否恨过,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自己。 他想起在林韶淇去世的那个凛冬,他站在山中被雪覆盖的陆家墓园里,有一个瞬间想到顾慎如,就像想到了前世的一场梦。 那一刻,他想的是就这样牵住她的手,抱住她,从高高的雪坡上滚下去,一直到雪山崩塌,把他们掩埋在一起,把他们永远留在那里。 之后的每一个冬天,这个想法都会在某一个想她的时刻闪回他的脑海。 如果这能够算作是恨。 “没有。”他捏捏顾慎如的手,转头看着她笑,“不管怎样都不会有别人。即便是恨你,也只会有你。” “嗯。”顾慎如抱住他的胳膊,把头歪在他肩上。 这正好也是她想要的答案。 “好了,小朋友不要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多想点开心的。”陆别尘笑着捏捏她的鼻尖。 十字路口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在无人的街道上跑起来。顾慎如耸耸鼻子依依不舍地放开了陆别尘,毕竟他需要专心开车。 多想想开心的,她咬咬嘴唇。 下一件开心的事,就是他要送她回家。像以前一样,送她回家。 到家已经凌晨了,孟廷还没睡,开着灯在客厅等。 顾慎如一见到孟廷还是不想说话,像小孩一样嘟起嘴闷不吭声。但是当陆别尘一边帮她脱鞋子,一边带着笑抬眼看她的时候,她还是突然有点心虚的感觉,小小地叫了一声“妈妈”。 “回来啦。”孟廷还是这句话,别的什么也没说,默默给他们倒了两杯水然后就回自己房间了。 顾慎如看着孟廷的背影,感觉怪不习惯的,毕竟以往只要有陆别尘出现的场合,孟廷都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盯着她。不过……这样就算和好了吧。这么一想,她心情又轻飘飘起来。 她仗着脚疼吊住陆别尘的脖子不放手,让他把自己抱回房间,然后就直接往床上窝。这一大晚上,好累的。 但陆别尘拽住她胳膊,不让她沾了蛋糕奶油还有灰尘的衣服碰到床。 “去洗澡。”他说。 “唔,不想动。”顾慎如犯懒,拖着他的手臂,屁股往床上缩。 “乖啊,洗洗再睡,不然睡不好的。”陆别尘一把给她拎起来,边说边拉开她外套的拉链。她外套里面就只剩一个运动内衣。 “啊,你干嘛!”顾慎如突然一个激灵捂紧衣领,下意识往孟廷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妈还在家啊,这样不好吧!虽然她也…… “洗澡。”然而某人面色平静地看着她,眼里没有一丝杂念,“你要是懒得洗,我就帮你。” “呃?”顾慎如一下脸都快发烧了。 不是,大哥,咱俩才确定关系多久啊,说这种话已经这么自然了吗? “你这是什么小表情?”陆别尘嗤地笑了,抬手一勾她的下颌,“别害羞,又不是第一次。” “呃!”顾慎如一愣,本来还稳住没红的脸彻底红了,“你、你说啥?” 问完了,脑子里突然一闪,回到几个月之前——世锦赛结束那天,斯德哥尔摩下着雨。 那天晚上她输了比赛心情低落,和jen聊天的时候饮料又被两个猥琐男动了手脚,慌乱中胡乱敲了一扇门,门后的人救了她,照顾了她一整夜。她迷迷糊糊觉得那人太像他,扑上去想亲人家。 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不好意思向陆别尘问起那件事,因为怕那个人不是他,毕竟他也从没提起过。 “林小土,那天真的是你!”顾慎如连呼吸都急促了。 “是我。”陆别尘点头,很轻微地蹙眉,“也幸好是我。” “你怎么会在那儿!”顾慎如揪住他的衣服,“别告诉我是凑巧啊!再骗我揍你。” 陆别尘垂眼看着她,稍微停顿一下才浅浅摇头,“不是凑巧。知道你那段时间旧伤一直不好,就去那边找了叶教授。想看一看你,所以报名做了比赛志愿者。” “叶教授也是你联系回来的?还有多少事儿没告诉我你!”顾慎如听完,一拳捶在他肩膀上,下一秒又突然委屈起来,一把给他推开,“你都到比赛现场了,怎么不来找我?那俩傻子要不给我投毒我是不是就遇不见你!” 她现在都记得很清楚,第二天醒来她一直在纠结救她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他,都快魔怔了,以至于后来表演滑的时候余光好几次瞥见一个像他的身影,她都觉得是自己精神出问题导致的幻觉! 现在她知道了,真的是他,全都是他。 “林小土!”顾慎如咬牙盯着陆别尘,眼睛闪闪地向他讨要说法。 陆别尘抬手摸她的脸,手滑到颈后,用拇指揉她咬紧的腮帮子。 “是我不好,如果早一点去找你,就不会发生那种危险的事。你怪我么?”他的嗓音变得很沉。 “倒也没有。”见他认真了,顾慎如的眼神软下来。她这个人比较心大,其实并没特别在意下药那件事,毕竟最后她也没怎么样,尤其现在得知那晚陪着她的人真的是他之后。有他在,她还怕个屁。 “不过,那天晚上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她比较在意的是这个。 红着脸,她扯住陆别尘衣领,“为啥第二天醒来我穿的是你的衣服,内衣裤都被洗得香香的,你说实话!” “当时你吐得浑身都是,脏得像小猪似的,不洗怎么办?”陆别尘的声音还是发沉。 “……那你洗完,又吹干给人家穿回去?”顾慎如鼓了一下嘴,表情怪怪的,充满了暗示。 不过可能暗示得不明显,陆别尘仍然是那副毫无杂念的表情。 “嗯,我怕你醒来发现衣服不见了,会害怕。”他说。 “不是,那然后呢?”顾慎如快没耐心了,憋了两秒钟还是忍不住大声问出来,“那天晚上咱俩之间就没发生点别的事情嘛!” “一个小醉鬼,想跟我发生点什么,嗯?”陆别尘捏了一下她的鼻头,终于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不是喝醉,是被投毒。”顾慎如闷闷地耸耸鼻子。搞了半天清清白白呗,亏她之前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这么久。啧,现在突然知道真相了还有点小失望是怎么回事。 “所以真就啥都没发生嘛?”她还不甘心,又问一遍。 “没有。”陆别尘一手勾着她的下颌,稍微俯身下来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那晚唯一发生的事就是你难受的样子吓到了我。以后乖一点,不要吓我,嗯?” “……哦。”顾慎如被他那个眼神看得,整个人都有点摇摇晃晃的感觉。“嘁,你一个当医生的,那种小场面还能吓到你,怂不怂。”她故作轻松地推了他一把。 但陆别尘还是直直看着她,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你有任何事我都会害怕。做医生见得越多,越希望你完好无损。” 顾慎如一怔,也不自觉地收起笑容。 其实作为职业运动员,她对于身体的各种伤病早就习以为常了。孟廷以前常说,不出伤病就证明练得不够,她自己偶尔也会有身体就是消耗品的感觉,甚至还听过别人开玩笑,说他们练花滑的很多都是上场运动员,下场残疾人。对于这些她本来都是很麻木的。 但以后也许不一样了。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个人,她的身体不再只属于她自己。他比她自己更希望她可以好好的。 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好像生命突然有了重量。 “好啦我知道啦。”顾慎如扯着陆别尘的袖子,用头轻轻撞他胸口,“我知道了,林小土。” “嗯,去洗澡。”陆别尘摸摸她的头,还执着地没忘了监督她洗完澡再上床睡觉这码事。 “要我帮你么?” 作者有话说: 尘仔:成功唤醒【你的爹系男友】模式。 小宝贝们记得乖乖洗澡。 ---thankyou--- 第79章 顾慎如倒没有真的让陆别尘帮自己洗澡, 虽然她很可耻地有那么点心动,但毕竟孟廷也在家,实在是太羞耻了。 所以在拿了衣服进浴室之后, 她就隔着门把他赶走了。她很想把他留下,但如果真那样的话,今晚他俩谁也别想睡好觉。他明天还得起大早上班, 他没说, 但是她知道。 然而洗完澡上床, 她又滚来滚去有点失眠。后悔了, 后悔让某个人走太早。 脑子里不住回想今晚发生的所有事,然后一点一点往前。心里那种沉甸甸的充盈感一直延续。第一次, 她感觉到生活在前进, 自己在成长, 不再仅仅是从一块冰面到另一块冰面, 不停追逐起跳的高度和旋转的周数, 而是作为一个人, 从此站在另一个人身边。 这一次, 他们的计量单位是余生。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堪称震撼的体验。 躺着想了一会儿,顾慎如实在是觉得睡不着了,于是从床上坐起来玩手机。怕打扰陆别尘休息,她没舍得给他发信息,翻来翻去倒是找到了出自他手的那条她的超长个人剪辑。 之前在雪城老房子的时候她无意间发现陆别尘的手机里居然存了自己的视频, 就趁他不注意转发到自己手机上留底,以防某人回头又不承认。 她点开视频,津津有味地开始欣赏他的“罪证”。视频的前半部分她先前已经看过, 这次直接拉到后面, 进度条拖到今年初的斯德哥尔摩世锦赛最后的那一场表演滑。她想看看官方镜头有没有碰巧也拍到他, 既然他都已经承认了当时他就在现场。 她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她无意间看见过好几次,一个笔直的高高的影子,穿黑灰色志愿者制服,但都是一闪而过,定神去看又找不到。哪怕是现在想起,她的心都还是痒的。 可惜把视频进度条来回拉了好几遍,她还是什么都没找见。真的只是她心理作用产生的幻觉也说不定。 顾慎如瘪瘪嘴。人生总要留点小遗憾,她觉得,好在现在已经足够圆满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关了视频去睡觉的时候,画面中镜头缓慢拉进,让她愣了一愣。 再仔细看看,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画面并不是她以为的官方媒体资料,而是以第一观众视角拍摄的。镜头紧紧跟随着她的脸,捕捉到她每一个细小的表情,无论她的表演是否完美。 他爱如潮 第75节 看着这些画面,她好像是在透过另一个人的眼睛看自己。 她知道,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会如此专注而长久地凝望着她。 原来如此,顾慎如捧着手机吃吃笑。 她成功找到了她想找的人。他就在镜头后面。 她的心脏忽然怦怦跳,手指按住进度条向前拖。 是的,是的,如她所想,她的几乎每一场比赛,那些镜头都跟着她。她笑的时候镜头停驻,她摔倒时镜头颤抖,她失落时、赛后离场无人问津时,镜头都拉得非常近,好像在无声地拥抱她。 顾慎如一点点拖动进度条,一边哭一边笑。 原本以为斯德哥尔摩就是她和陆别尘的第一次重逢,现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些年来,每一个在她的视线中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都真的是他。 他就在那里,亲眼见证她的每一个巅峰和低谷。 他真的是她最长情的观众。 顾慎如把那条视频翻来覆去地看,心情一整夜都不能平静。 . 第二天一早顶着黑眼圈从床上爬起来,她突然又觉得有点委屈——某只小土“偷看”了她这么多年,而她一次也没有看到他过! 她好亏,她要报仇! 只可惜,这个仇短时间内不太好报。 他俩都太忙了。 正式归队之后,顾慎如的日常训练逐步回到正轨。九月新赛季开始,冬奥越来越近,队里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她自己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到竞技状态,但日程也是一天比一天紧,经常是天不亮就开始训练,结束时天都又黑了。 陆别尘那边并不比她轻松,由于疫情的反复,他随时都有可能接到进驻隔离观察点值守的通知,更不提随着天气转冷常规病患也渐渐增多,他也时常需要加班熬夜。 但是只要一有空,他就会来训练基地陪着她。 她的训练需要专注,而他也不会多打扰,通常就是在冰场边的看台上坐着,偶尔带上家里那只胖胖的小耗子,让她在休息的时候玩一会儿。 他像以往一样,总是一袭黑衣,安静得像个影子,在她的每一个跳跃和旋转中,从她的视线中闪过。 她最长情的观众。 顾慎如也习惯了余光中的这道影子。事实上从很早很早之前,他的存在就已经成为她的一个戒不掉的习惯。 在没时间来看她的日子里,陆别尘会像之前一样在微信上给她发一日三餐的照片。事实上,自从上次她在电话里随口说了句“好好吃饭”之后,他就一直在坚持这样做。无论他人在哪儿,有多忙,这些照片都没断过。和她一样,他开始认真吃饭,开始爱惜自己,好让她放心。 顾慎如也真的放心了。不知不觉她原本漂浮的心就在这样细水长流的一餐一饭之间沉淀下来。以前她的全部生活只有训练和比赛,现在也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有了后路和归途,所有之前看不见的,终于都清晰摆在眼前。 她不怕失败了,什么都不用怕。像重获新生一样,她好像变回曾经那个做梦都想学滑冰的三岁小胖妞。只是单纯的热爱,单纯的勇敢。 有一个很好的消息,顾闲的《潮》在编舞和作曲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已经正式成为备选的比赛曲目。带它去冬奥成了顾慎如最新的目标,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一直最大限度地给自己加训,努力程度让杨南南他们几个正值黄金时期的小孩看了都咋舌。 就这样一直到十二月底,迎来北城的第一场雪,和冬奥的首场选拔赛。 这场内部赛是顾慎如手术后的第一场正式比赛,同时也是《潮》的首演,所以赛前她的心情很不平静,穿着冰鞋在更衣室外的走廊里“咵咵”地来回踱步,透过玻璃墙看着外面路灯下飘飘的雪。 一直到飞雪里出现那个轮廓修长的影子。 “林小土!”她抽一口气,直接踩着冰鞋跑出去。外面气温零下,冷冽的空气一下涌进肺里。 她呼出一团白气,踏过地上薄薄的积雪扑向迎面而来的陆别尘,“你不是说你今晚值班来不了嘛,又骗人!”先前得知他忙,她还失落了好一阵。 “先进去,外面冷。”陆别尘脱下身上的长大衣把她裹起来,然后一手环住腰直接拎回室内,之后才看着她淡淡地笑,“知道你不开心,和同事换了班。” “啊,你同事真好!替我亲他一口!”顾慎如挂着他的脖子不想放开,一边眯着眼睛嘻嘻笑一边踮起脚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留下一个红印子。 她最近都特别喜欢这样,因为陆别尘现在的皮肤又白又嫩一亲就红,很能让人有成就感,以及那种难以形容的专属感。她有时候是挺霸道的。 “其实亲我一个人就够了。”陆别尘一手摸着侧脸,很认真地看着她,“我用三个大夜班交换,他们才答应的。” 没办法,谁让他的同事们都是单身狗。小鱼护士已经把他跟顾慎如在一起的消息传遍全院了,现在大家一看到他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啊?”顾慎如一听他这么说就有点来气,“这么黑?林小土你又被人讹了,是不是傻!”三个大夜班,那可就是熬三个通宵啊。 但陆别尘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嗯,我傻。”他只是看着她笑,“一百个夜班也没有关系,小公主开心最重要。” 顾慎如耸耸鼻子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又偷偷笑。她当然开心,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不紧张了。只要他在,她的成与败都是好的。 更何况,她不会轻易失败。 随后的比赛过程比预期得要好,虽然《潮》是不为人知的原创曲目,但她的表演情感喷张,成功打动了在场所有观众。尤其是她的编舞老师,好几次眼眶都湿了。 美中不足的是接近尾声时的一个失误,那一摔让她在最后的分数上落后了杨南南。但这毕竟才是术后复出的第一赛,这个结果对于她自己来说完全可以接受。 她甚至还觉得挺满意,赛后卸完妆换完衣服整个人还心情飞扬地不愿意回家,拉着陆别尘在外面雪地里散步。 他们谁也不说话,就那么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沿着人越来越少的街道。顾慎如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地面上那两个连在一起的影子。她希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也确信这次一定可以。这种安心的感觉真让人痴迷。 落雪的北城让她想起家乡雪城,想起顾闲还在的那些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日子。现在的她终于可以平静地面对这一份思念。 这时候陆别尘捏了捏她的手,而她只觉得温暖。 陆别尘步行送她回了家。在楼下,她赖在他身上不肯走,一遍又一遍依依惜别。 “一分钟,最后抱抱一分钟……”每到这种时候她会都像十六岁那年一样,又一次生出“私奔”的念头。 想和他逃跑到天边去,去过另一种人生,不再分开直到变成两个很老很老的人。 当然,也只是想想。 明天,他将会面对新的病人,尽可能地挽救他们的健康和生命,而她也会有新的比赛任务。他们都长大了,在获得自由的同时也失去了自由,但也永远不会再像十来岁那个时候一样迷茫。 顾慎如心底知道,其实这样更好。 “林小土,好烦啊,我想去你家住。”在终于下定决心上楼回家之前,顾慎如趴在陆别尘肩膀上无比珍惜最后这几分钟,“我跟你住,那样咱俩至少早上可以一起刷牙,晚上还能一块拍枕头……不,你帮我拍!”睡前一定要把枕头拍松,是她一个幼稚的小习惯。 陆别尘笑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说:“好。等你来,我的小公主。” 一向如此,不管她要求什么他都说好,并且一定会真正做到。 “真的哦,那我现在就上去跟我妈说,明天就搬过去!”顾慎如跺跺脚,这才放开圈着他脖子的手,转身就往楼上跑。 第80章 第二天, 非常遗憾,顾慎如没能如约搬到陆别尘家。 她搬进了医院。 本来是好好的,就早上起床上厕所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一阵头晕。孟廷押她去了医院, 一检查居然是轻微脑震荡,应该是昨天比赛时摔的那一下导致的。当时她的头也确实是磕了一下冰场护栏。 初诊过后,孟廷和吴教练坚持让她留院观察两天, 再做进一步检查。后面的比赛任务很重, 大家都有点担心她。 时隔几个月又重回病房, 顾慎如整个人都变得非常萎靡, 心里又不服气又失落,忍不住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这么多年, 摔了不知道多少跤, 脑震荡还是头一回, 现在搞得她像个老太太似的路都不敢走太快。 梁芝听说她又住院了, 照例是第一时间冲过来, 一见面就埋怨她不小心。 “自己什么情况不清楚嘛, 脚才刚好!”梁芝说, “一说训练比赛就跟不要命一样,肯定是最近太累了!” 顾慎如怎么解释比赛失误受伤是正常情况她都不听,一张嘴叨叨个不停,“我不管!你最近练得那么凶残,我看都不敢去看!我说你, 差不多就得了……” 其实梁芝也不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顾慎如的队友、教练、给她接诊的医生,还有网上她的粉丝们在得知她又一次受伤之后都在劝她不要太勉强自己,该休息就休息。就连曾经对她无比严厉的孟廷这一次也是忧心忡忡让她不要太有压力。 顾慎如是又感动, 又郁闷。 她当然不能停下来, 因为她想带《潮》去冬奥, 想要给自己的职业生涯一个圆满的结局,为此她愿意全力以赴并承担一切风险。这一次她真的是为了自己,此前背负的所有压力都已经卸去,剩下只有她的野心。 但她不敢这么说。孟廷和梁芝两个人把她严密看守在病房里,一切检查结果出来之前啥也不让她干。 她闲得打滚,悄悄给她俩拍张照发微博跟粉丝诉苦:“一个大妈一个小妈,把我快管成残疾人了,澡都不让人洗!啊好想洗头,昨晚比赛完我为什么不洗头……” 结果梁芝给她微博删了,并且无视了她想洗头的诉求。她抱怨了一句,就被孟廷和梁芝轮流训了一顿。 顾慎如怕了她俩,干脆往被子里一钻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睡着了。 再醒来是中午,被子一掀阳光正好。 冬天的阳光白白的,温和不刺眼。光线中一条影子倾斜覆盖在她身上,轮廓也是温温柔柔的。 “林小土?”顾慎如揉揉眼睛,这才发现她床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陆别尘。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淡淡的笑,好像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 顾慎如从床上坐起来,有点扭捏地挠了挠头。要放在平时,能看到他肯定是高兴都来不及,但今天她其实是有点不敢见他的。 一上午几乎所有人都在劝她不要太逼着自己,多考虑身体情况,该放弃时就放弃,这些她都可以完全不理,可是如果他也像他们一样来劝退她,她一定会动摇,会愧疚。因为她知道她受的伤也同样会伤在他身上,她的所有痛他都会跟着痛。 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她才会对自己于心不忍。叫她怎么办才好。 “你,你怎么来啦?不上班啊?”顾慎如眼神躲闪地看看面前的陆别尘,支吾一句。 但陆别尘像是没有察觉她脸上的纠结表情,俯身揉揉她的头,“中午休息,来看看你。怎么样,还好吗?” “唔……林小土,你也是来劝我退的是不是?”顾慎如低着头抠抠手指,忍不住直接问出口。然后她抬眼试探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我跟你说,其实我还可以,我……” 然而陆别尘打断了她。“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来给你洗个头。”他说着提了一下脚边的一个塑料袋,眼下浮起笑纹。 “哎?”顾慎如一愣,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个大塑料袋,里面装了毛巾和飘柔,甚至还有个塑料盆。她那条只存活了几分钟的洗头微博,原来是被他给看见了。 “来,躺好。”陆别尘拍拍床沿,然后起身把盆放在椅子上,打开暖水壶往里面倒热水。 “哦。”顾慎如乖乖地横躺在床上,头放在陆别尘的手掌上,让他用手舀起水来淋湿她的头发。 水温刚好,柔和的阳光铺散在她脸上,很舒适。 但她心里还是打鼓。 “林小土,你……真的没别的话想跟我说?”她仰头看他,不安地扭动几下。 “别乱动。”陆别尘把她的头摆正,语气如常带着笑意,“放心,我不会逼你放弃。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就好,我陪你。”边说,他一边把洗发水轻轻挤在她头发上,然后慢慢搓出泡泡。 “真的?”顾慎如眨巴眨巴眼睛,有点意外,“你不担心我再受伤么?梁芝那个臭女人今天还骂我把自己都快作残废了……”她带了点小委屈开始控诉。 陆别尘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轻轻按摩她的头皮。她能听见泡沫堆积的沙沙声,耳朵有点发痒。 “我当然也担心。”他的声音穿透了泡沫,钻进她痒痒的耳朵,“但是你受伤,我可以治好你。即便真有梁芝说得那么严重,那么如果你失去腿,我就做你的腿,失去眼睛,我就做你的眼睛。总之你不要怕,我和你一样,也希望你不留遗憾。” 他说得很平静,也很自然,就像午后阳光照在蓝色的床单上。 但是顾慎如的心跳得很快,因为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林小土,你过来。”她压低声音,抬手朝他勾勾手指。 “怎么了?”陆别尘俯身,看着她笑。 他爱如潮 第76节 顾慎如躺着看他,视野是颠倒的。没有错,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已经翻天覆地。 “再过来一点,我跟你说……”她又勾了一下手指头,声音更小。 然后下一秒,在陆别尘弯下腰来听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她仰脸吻了他的嘴。是她喜欢的那种亲法,用力嘬一下,在他唇上留下红印。 “你别闹。”陆别尘被亲得僵了一下,对她轻声耳语,“阿姨他们在外头。” 顾慎如抬眼往门外一瞟,看见孟廷一个迅速转身的侧影。但她同时也眼尖地注意到某人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在白色的阳光下变得像夏天熟透的樱桃。 樱桃。 “在就在!”她舔舔嘴,手臂勾住陆别尘的脖子,“再来一下!”她不在乎是不是有人会看到,甚至巴不得大家都来看。 可惜陆别尘一偏头躲开了,她没亲到。 “林小土!”顾慎如瞬间被激起了胜负欲。怎么到现在还这么难亲到! 陆别尘不肯给她亲,她就假装洗发水的泡泡进了眼睛,捂着脸哎呀哎呀喊疼,然后在他低头查看的时候伺机而动。 这一次当然是成功了。她满意地看着他唇角那个新的红印子,目光贪婪。 “林小土,还要。” 陆别尘笑中带着无奈,直接用毛巾把她的眼睛盖起来,然后一手捉住她胡乱挥舞的两只手,“这位小朋友,麻烦你老实一点,再闹水凉了。” “林小土你别这么小气,最后一下,就一下!”顾慎如撒娇抗议。 可惜抗议无效。陆别尘往盆里兑了热水,重新开始给她洗头。 她也不挣扎了,兴犹未尽地吧唧一下嘴,然后安静地感受着热水在皮肤上的流动。眼睛被遮住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能听见他的呼吸,甚至心跳,还能感觉到他沾了水的湿润指腹细致地抹掉她额角的泡沫,然后触摸她的耳朵、她的脖颈。 她很快沉醉在这里面,直到一个轻缓而悠长的吻落在她唇间。 “最后一下,给你了。”陆别尘沉哑的嗓音忽然钻进她的耳朵。 这一次,换成是她被亲红了脸。 第81章 轻度脑震荡并没对顾慎如造成太大的影响。 留院观察二十四小时之后她便归队恢复了正常训练, 之后在紧接着的两场冬奥选拔赛中稳定发挥,以微弱的优势压过杨南南,得到了2022北城冬奥会的参赛资格。 赛后, 与梦想擦肩而过的杨南南躲在更衣间哭。顾慎如去安慰,杨南南就掐住她的肩膀用力晃:“big sister, you must win!(大姐姐, 你一定要赢)” 但抹抹眼泪, 杨南南又一把抱住她, “no, you don’t need the medal. just try your best and i have faith in you.(不,你不一定要得奖牌, 尽力就好, 我信你。)” 顾慎如也抱住杨南南, 这下她也哭了。 哭过之后, 整装待发。 一月中下旬, 她即将随队进驻冬奥村。 出发前一晚她辗转难眠, 趴在床上等陆别尘下班来电话。杨南南把信念给了她, 而她的信念都在他那里。 手机终于震了,她最快速度接起来。她现在真的需要听到他说点鼓励的话。 然而电话另一头传来的他的嗓音却意外地有些发沉。 “宝贝对不起,比赛我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去了。”他说。 千里之外的海城突然大面积爆发疫情,陆别尘跟一批同事临时接到去支援的通知,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顾慎如一下子接受不了, 呼吸都发抖,“可、可是你答应过要陪着我的呀,林小土……” “乖, 我会陪着你, 只是没办法到现场。”陆别尘的声音变得沙哑轻柔, “我去海城,如果能救治一个人,这个世界上就多一个人支持你,给你加油。这样好不好?” 顾慎如咬住嘴深吸几口气,压住心里的酸意。 “嗯。我知道了。那你等着,我现在就过去找你!”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起身换了衣服就飞快地出门。他的任务似乎比她的更艰巨,她应该去送送他。 已经是深夜了,顾慎如来到医院大门口,远远就看见陆别尘站在那里等她。跟以前任何时候一样,他修长笔直的黑色身影看上去那么沉默又那么可靠,仿佛可以永远等下去。 “林小土!”顾慎如扑到他身上。 “这么晚不睡觉,跑来做什么?”陆别尘抬手抹掉她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 “你就要走了,人家来照顾一下你嘛,帮你收拾一下什么的!”顾慎如横了他一眼,“不领情。” 然而进到陆别尘的宿舍,她才发现并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东西。他的行李包已经整理好放在桌上,房间每一处都很整洁。 她于是窝在他床上,不舍地看着他,“林小土,我有的时候发现我挺没用的。你啥都会,我啥都不会……” “别乱说。”陆别尘笑着打断她的碎碎念,牵起她的手,“过来,正好帮帮我。”说着从抽屉里找出电推剪递给她。 海城目前的情况不太妙,过去之后可能会非常忙乱,所以为了方便起见,他打算先把头发剃短。 “真、真让我来?”浴室里,顾慎如摸摸陆别尘半长的头发,横竖有点不敢下手。这要一不留神剃成狗啃头了可咋整啊。 “来,别怕。”陆别尘摘下眼镜,然后直接握住她的手,从自己鬓角慢慢推上去。 电推剪嗡嗡震颤,柔软的黑发在顾慎如的手指间慢慢堆积然后掉落。 一点一点地,好像被削去的是过往的时间,到结束的时候,面前的男人忽然变回了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 短短的头发,利落的轮廓,幽邃的眼里还是永远不变的笑意。 顾慎如一时间有点恍神,好像又回到十六岁的某个夜里,看见阳台外的法桐在摇晃,蓝色的月光落在他脸上。 而她的心在跳,从那时到现在,为他跳动没有停过。 陆别尘脱掉上衣,打开淋浴花洒,弯腰让水冲走头颈上的碎发。 顾慎如直接俯身趴在他背上,偏过头去吻他。 “林小土,林小土。” “我在。”陆别尘扭身接住她的吻,就像接住一个十六岁少女没做完的梦。 淋浴花洒掉在地上,变成一个小小的喷泉,喷湿了她的鞋子、她的裤脚、她衣服和头发,喷湿了这一整个夜晚。 透明的小纽扣从顾慎如湿透的衣服上掉下来,笃笃哒哒地落在地上,没进水里。蒸腾的水汽逐渐夺走了她的呼吸。 她的十指不受控制缩紧,在陆别尘的皮肤上留下缠绕红线一样的痕迹。 但就在她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融化的时候,他却突然停下来。 “对不起,宝贝。”他细细吻过她的额头,低哑的嗓音带着歉意,“这里没有准备保护措施,再忍一忍好吗?” 顾慎如睁开已经失焦的眼睛,花了点力气才从灼烧的呼吸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她咬住嘴,背过有点无力的手,从屁股兜里抽出来一个东西拍在陆别尘胸口,“林小土,我忍八年了。”现在总是时候报个仇。 仇是怎么报的,她不知道,只知道浴室的洗手台塌了,然后外面高低床的床板也塌了。被水洇湿的床单被褥在地板上堆叠成一个温暖的巢穴,她和他就躺在里面,像漆黑山洞里的两只兽。 他问她疼不疼,但她已经说不出话。她想说的所有话都哑在嗓子里,破碎了,变成她的颤抖。 一直到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榨出了水,直到她失去意识。 . 清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顾慎如朦朦胧胧地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枕着陆别尘的手臂。她浑身是干爽的,给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还挺舒服。 借着昏暗的晨光看一眼四周,又发现昨晚还规规整整的房间现在好像遭遇了洗劫,床都坏了,桌上地上一片凌乱。 她忍不住笑,惊动了陆别尘。 “醒了?”他摸摸她的头发,嗓音黏连,“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唔。”顾慎如从被子里钻出手,指尖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滑向他耳后。他的耳朵是热的,她不用碰也知道。其实她自己也是。 “有啊,心里痒痒,想再来一次。”她像小猫一样舔舔嘴,笑。 陆别尘也笑了,低笑间收拢手臂将她抱紧,“好,你喜欢,多少次都可以。”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很轻柔,但动作并不,猛地一个翻身就封死了她的呼吸。 “呜呜、不,别……”顾慎如感觉到压迫,一阵惊慌。她是开玩笑的,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两条腿到现在还是软的,都不知道待会儿站不站得起来。 “林小土,下次嘛,下次好不好。”她缩起脖子小小声求饶。 “好。那你别淘气。”陆别尘仍然笑,按住了她不停乱摸的手。 “不淘气不淘气。”顾慎如这下乖了,蜷成一团缩进他怀里,老老实实躺着。 在她的依依不舍中,天渐渐亮了,闹钟响了。 正在她艰难地从被子里往外爬的时候,小鱼护士又突然在外面咚咚地敲门提醒陆别尘快到点出发了,吓得她蹭一下就跳起来。 洗漱好临出门时,她揪住陆别尘的袖子说什么也不想放开。 “我都想跟你一起去。”她额头顶住他胸口,闷闷地说,“好羡慕鱼姐。” 陆别尘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拥抱她。他又何尝不羡慕她身边的每一粒尘埃。 在小鱼护士第二次敲门的时候,顾慎如推开陆别尘,目光在房间里快速扫过,然后从地上捡起她的那只毛绒小耗子,塞进他衬衫口袋里。 “林小土,你好好吃饭。” “遵命,我的小公主。”陆别尘俯身下来,很郑重地亲吻她的手。 顾慎如终于被他给逗笑,抬手轻轻摸他剃短的头发,感觉刺刺的,跟以前一样。 她坚持送陆别尘到出发去机场的大巴车上,一路吸引了不少目光,她也不在乎。然而等车开走了,她站在飘雪的冷风里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接下来就真的只剩她自己了。 兜里手里突然震动,她下意识擦擦眼睛。 手机拿出来,很意外地竟然是小鱼护士的信息,就一句话: “没骗你吧,陆医生他行的。” 顾慎如一眼晃过屏幕,感觉整个人都腾地一下烧起来,快成灰了。 憋了老半天她才脑袋嗡嗡响地给小鱼护士回过去:“姐,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短短一行字发得异常艰难,但同时,她心里那一股小忧伤一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阿如吃到肉了,还满意么。 他爱如潮 第77节 第82章 入住冬奥村之后顾慎如的日子过得很热闹, 除了紧锣密鼓的训练和赛前各种准备之外,还有很多好久不见的朋友,以及外界的密切关注。刚开始她多少有点不习惯, 后来放开了,每天都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发光体。其实她从小就有点人来疯的性格。 不过当然,这一派热闹里总是少了点什么。 在大部分时间里, 她是联系不上陆别尘的, 只能刷刷微博试图了解他那边的情况。海城的疫情形势严峻得已经到了全城封控的地步, 很难想象他有多辛苦。 好在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每天打卡式地给她发三顿饭的照片,照片里也总有那只临行前她塞给他的毛绒小耗子。他发信息的时间很不固定, 有时是半夜有时是中午, 但从没有忘记过。 顾慎如从微博上了解到目前海城的抗疫工作已经有了疫情初期的紧张感, 所有一线医护都非常不容易。有人拍下他们的照片, 无一例外地一摘下口罩脸上就是深深的勒痕, 二月的天身上的防护服都好像泡过水。 但是, 这些照片里从来都没有陆别尘。 就算是在偶尔有那么一丁点空闲时间给顾慎如打电话的时候, 他也不会提起自己的工作,只问她的事,就好像他自己的生活岁月静好得只剩下那一天三顿的盒饭。 他不要她为他担心。 . 时间一晃到了自由滑比赛当天。 这是顾慎如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场比赛。原本放松的心情在赛前突如其来地紧张起来,以至于她需要躲进更衣室里面对墙角努力平复呼吸。 手机拿在手里,一个号码迟迟没有打出去。她很想听到陆别尘的声音, 但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否在忙。 “林小土,你为什么不在……”她忍不住咬住嘴唇自言自语。 只是刚念完这一句,手机就自己震动起来, 好像是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能听到她的心声。 “林小土!”顾慎如抽了一口气接通来电, 紧绷的脸终于稍微放松了一点。 电话另一头没有人说话, 传来的是清亮的口哨声。 这一次,他为她吹响的是她最熟悉不过的《运动员进行曲》,那支从她幼年时期起陪伴她经历过无数赛场,带有使命感与生命力的曲子。 一遍一遍,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 最后,陆别尘在电话里笑了,对她说:“玩得开心一点啊,我的小公主。” 顾慎如感觉自己的心脏往上顶了一顶,就像刚认识他的那天一样。 他没有说“加油”,没有说“你一定行”,甚至没有告诉她要相信自己,只是希望她像个小孩一样,玩得开心。 就像当年那个一穿上冰鞋就只会滚的两岁小笨蛋,和爸爸妈妈在封冻的红白河上,玩得那么开心。 当《潮》的前奏响彻整个比赛场馆,顾慎如在雪白的冰面上缓慢伸展开手臂,又一次变回那个小笨蛋,带着最初的热情拥抱她深爱多年的冰。 结束时,她的泪水落在冰上,融进了冰。 这是她的最后一场比赛,是她这一段人生的结尾。她没能像十六岁时憧憬的那样在最后的比赛上完成一个决绝的单腿后空翻,但是她变成了不休的潮水,永远奔流,永远热泪盈眶。 她很喜欢这个结局。 《潮》的感染力太过强大,观众席已经一片沸腾。 顾慎如远远扫过人群,然后目光不自觉低垂。所有她在意的人都在,唯独只有一个空位。心里多少还是遗憾的。 但她知道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在想着她。他也说过他会一直陪着她,不管距离有多远。她所有涌动的情绪他都可以感知到,其实这就足够了。 顾慎如深吸一口气高举手臂向观众致意,随后俯身吻冰,行了一个谢幕礼。 人们站起来为她欢呼,向她抛来鲜花和玩偶,让一片雪白肃穆的冰面一下变得像个乐园。 顾慎如擦掉眼泪,捧起一束鲜花。 然后她看见,鲜花里滚出一只毛绒绒的小耗子,用亮晶晶的黑色豆豆眼看着她,好像在说:“嗨,我来了。” 又一只毛绒小耗子落在她脚边,然后是更多。 顾慎如抬起头,猛然发现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向她抛来了一只肚皮圆滚滚的小老鼠玩偶。深灰色的小耗子们在冰面上仿佛组成一个军团,吓跑了好几个来帮忙捡娃娃的小冰童。 但顾慎如不怕。她笑了,一边大笑个不停一边抓起那些小耗子。当她拉开它们肚皮上的拉链,数不清的花生糖就掉出来。 她最喜欢的花生糖。 在小耗子和花生糖的包围圈中,她倒在冰面上笑得像个真正的小孩子。 他真的一直陪着她,而她也真的玩得很开心。 退场时她贪心地想抱走所有小耗子和花生糖,一直到再也拿不下了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一抬头,她看见天上拍摄直播画面的无人机的向她靠近过来,于是腾出一条胳膊来使劲地挥手。 “林小土,我爱你!”她放开声音,朝无人机喊话。 “林小土,我爱你。”她终于可以昭告天下。 . “林——小——土——!我爱你,你听见了吗!” 海城,某处集中隔离点的一条走廊上,顾慎如的声音从公共区域的电视机里传出来,成为了一片忙乱中的背景音。 穿白色防护服的防疫人员在走廊间匆匆来去,偶尔有人路过电视机前,短暂地驻足几秒。也就几秒。 陆别尘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仍然是那么沉默那么平静,没有人能看见防护服下他的表情。 “哎,那个小陆!”远远地,有人在走廊另一头喊他,“这屋有个小孩,你快来!” 幼童年纪太小一直哭闹不肯配合核酸采样,其他人都搞不定了只能叫他上。 都知道,他是小朋友杀手。 “乖啊,哥哥抱。”陆别尘快步走过去把孩子的抱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后背。 也不知为什么,那孩子一到他怀里就真的安静下来,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墙上的电视机。 这里的电视也在放冬奥直播。 屏幕中还仍然是顾慎如飞扬的笑脸,对着镜头大声地重复那句“林小土,我爱你”。她真的是恨不得让全世界每个人都听见。 这一边,小孩从陆别尘肩膀上抬起头,好奇地眨巴了几下大眼睛。 “哥哥,林小土是谁?那个运动员姐姐说了好多遍。” 陆别尘背对着电视,闻言很轻地笑了一笑。 “是一个幸运的傻小子。”他说。 小孩被他逗乐了,趴在他怀里咯咯笑。一旁的人趁孩子高兴,顺利完成了核酸采样。 . 顾慎如没有得到冬奥奖牌。她是第四名,与奖牌一步之遥。 但她没有遗憾。 毕竟,她玩得很开心。 比赛结束后,顾慎如和《潮》分别炸上了热搜,有媒体挖出了顾闲和这支曲子背后所有的故事,甚至还有人想以此改编电影。 但是直到冬奥落幕,也没有人猜出被顾慎如当着全世界的面疯狂表白的“林小土”是谁。顾慎如的一众粉丝都快疯了,但她始终什么也不解释。 她喜欢当众表白的那种高调,也喜欢这种不为人知的神秘感和专属感。 林小土是谁,只有她知道。他在哪儿,也只有她找得到。 . 海城疫情好转在四月,又一个春季。 解封后陆别尘回到北城,被安排进入集中隔离点接受隔离。此前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放心觉了,所以一放松下来休息,几乎是一沾床就立刻沉进深深的梦里。 直到第二天黎明,他梦里的那个声音延伸到现实把他给叫醒。 “林小土!林小土快起床,别睡了!”顾慎如趴在外面窗台上,咚咚地敲他的窗户。时间还很早,她身后的天际线才隐隐地泛起白光。 陆别尘的房间在一楼,这一次换成她来爬他的窗台。这时的顾慎如已经官宣退役,每天有大把时间游游荡荡,眼巴巴地盼着某个人回来。 “林小土你快起来,我给你带了礼物!快点快点!”她扯着嗓门,一点也不客气,因为她等了好久。 陆别尘从睡梦中睁开眼睛,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笑了起来,起身披上衣服来到落地窗前。他的头发又长长了,稍微遮住眼睛,皮肤变得更白了一些,人看上去也更瘦了些,带有一丝疲态。但他眼中笑意还是如旧,没有变过。 房间窗户是全密封的,有隔音效果。他不愿像顾慎如一样大声喊话,就指了指手机。 “林小土!”电话一接通,顾慎如的声音炸出来,就像黎明破晓时那第一缕日光。“你快点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说话间有人敲门,给陆别尘递进来一个消杀过的小纸袋,打开是一个焖烧杯。 “这是什么?”陆别尘拎着小袋子在落地窗前盘腿坐下。 “是什么你看不出来嘛!你闻一下香不香!”顾慎如也在他窗台外头侧身坐下,翘起一边膝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陆别尘用肩膀夹着电话,把焖烧杯拧开,很认真地把里头的东西闻了闻,然后凝视了几秒钟。 “是……手,手工面膜?”最终,他试探地问。 “是小米粥啊!林小土你个笨蛋!”顾慎如差点晕过去,敲着窗户大喊,“人家熬了一晚上!”她这辈子头一回尝试下厨,就献给这一坨小米粥了。手工面膜,亏他想得出来。 陆别尘闻言,低着头嗤嗤地笑,“好的,小公主。这是我见过……嗯,最可爱的小米粥。” “吃不完揍你!”顾慎如瞪了他一眼。是啊,能不可爱么,长得跟史莱姆似的。 转眼见陆别尘真的拿起勺子要把那坨史莱姆粥往嘴里送,她又突然不忍心了,连忙冲他挥手,“算了算了,你别吃了。”其实她自己也没敢尝,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吃。 “那里面还有别的呢。”她又指指地上的小纸袋,提醒陆别尘。 陆别尘放下手里的焖烧杯,从袋子里拿出一本书。 蓝色封皮小书,已经很旧了。 “林小土,又想听你读诗了。”顾慎如用手撑着下巴,隔着窗户眼睛亮亮地望着陆别尘。 她身后的天空已经渐渐亮了,晨曦的阳光穿过树木的枝叶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影,也透过她面前的玻璃照亮了陆别尘的脸。 “好。”陆别尘朝她笑笑,垂眼把书翻开,找到一页。 顾慎如看见他微微地启唇,然后听见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你是我的不幸,和我的大幸,纯真,而无穷无尽。” 他的嗓音略微沙哑,气息绵长,一如既往好听得让人入迷。 等他读完,把书合上然后微笑着抬起头,顾慎如才迟迟地回过神来,眉毛一拧发觉不对。 他爱如潮 第78节 “等一下林小土,你刚才读的啥?什么你的不幸?你说谁是不幸?啊不想活了是不是啊你……” 她一时太激动,说着话就从一米来高的窗台沿上翻下去,掉在下面的花坛里,但下一秒又嗖一下蹿起来,一边跳脚一边冲着窗户另一侧的陆别尘张牙舞爪。 “林小土你给我说清楚!谁是不幸?什么不幸!啊啊啊我生气了……” 陆别尘却不说话,只是将额头靠在玻璃窗上,带着长久的笑容看着她的脸。 花坛里的草木枝叶的都被顾慎如闹腾得簌簌打颤,露珠被抖落下来,尘土飞扬起来。一缕阳光忽然落下来,穿透了露珠和尘土照进陆别尘的眼里。 这一刻,他看见露水灿烂,尘土辉煌。 大幸,是爱上你, 而不幸,是爱不够。 . 在海城疫情得到完全的控制之后,有工作室制作了一部关于此次疫情中一线医护人员的纪录片,一上线就火爆了全网,里面好几个才貌兼备的年轻医生瞬间就成了万千少男少女的舔屏对象。 但那其中并没有陆别尘。 “为什么没有你!”顾慎如在被梁芝按头安利了这部纪录片之后,十分不服气地转头去问陆别尘。 “他们找过我,但我没有兴趣。”陆别尘的回答平淡如水。 顾慎如也知道他这人是低调到了骨子里,对于这一类需要抛头露面接受表扬的事情,他躲都还来不及。但她就是觉得不爽,他明明比片子里那几个男医生都帅得多。 “哦,好可惜哦。”她一脸遗憾地耸耸肩,回过头来继续陪梁芝看纪录片。 梁芝都已经看得俩眼睛都放光了,拉着她一会儿猛夸这个医生哥哥好帅好温柔,一会儿尖叫那个护士弟弟是软萌小奶狗。 顾慎如被她感染得忍不住也有点星星眼,“嗯你还别说,这个弟弟是挺可爱的,哎呀这大哥也好看……” 她在那儿哥哥弟弟夸得太认真,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的陆别尘此时正看着她,默然地抿了抿嘴。 一个月后,那家纪录片工作室突然强势推出了疫情系列的第二部 ,时长接近两个小时,陆别尘是唯一的主角。 这一次,热搜直接就炸了,无数人只看了纪录片的一个开头就开始疯狂索要陆别尘的联系方式,连他那个只有一串随机数字的微博id都被人扒出来,一天之内涨了几十万粉。他彻底火了。 这下子,顾慎如整个人又不开心了,危机四伏的感觉。她连夜登录微博账号一口气发了几十张合照,狠狠地@了陆别尘那个没有名字的id。 配文:“我的人,你们都不许抢!不许抢不许抢!” 于是热搜又炸了一遍。 这一晚上被无数网友称为狗粮之夜。 所有人都终于知道了“林小土”是谁。 微博上□□数年的羽露超话正式宣告破产,不过一众cp粉还来不及心碎就为顾慎如和陆别尘两人更深地沦陷了,毕竟这一次终于磕到了真的,新男主还这么帅。 初夏的一个周末,顾慎如和陆别尘受邀一同接受一场直播采访。 直播间里,顾慎如的一众多年亲妈粉力压其他粉丝,组团前来查陆别尘的户口,逼问他到底喜欢了他们的露露女儿多久,长这么帅是不是渣男是不是骗子。 “你们不许乱说!”面对着手机镜头,顾慎如小腰一叉护着陆别尘,一边又带了点小嘚瑟地开始数手指头,“我跟你们说,林小土应该已经喜欢我八,哦不,九年……”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坐在她身旁微笑无言的陆别尘忽然开口打断她。 “三个月。”他说。 顾慎如面前的屏幕里,弹幕开始嗖嗖地飞。 “嗯?”她本人也把眉毛竖起来,抬手凶凶地指着陆别尘,“林小土你说啥?” 陆别尘捉住她的手,俯首轻轻地吻了她的指背,然后看着她,眼下浮起一对好看的笑纹。 “那之后,满十六年了,我的小公主。”他说。 他的话音落时,屏幕里弹幕疯涨,直接淹没了画面。 顾慎如却愣了一愣,把手指头掰了好几遍,满眼疑惑,“喂,哪儿来的十六年?” 陆别尘只是笑,不说话。 顾慎如心里痒痒得不行,但是到直播结束,她也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一直到晚上她都还在想这件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一路跑去陆别尘的公寓,把正在床上熟睡的他给摇醒。 “林小土,你给我说清楚!”她气闷地捏住他的鼻子,“哪儿来的十六年?” 陆别尘从深梦里醒来,用接近透明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林小土,你快说!”顾慎如心急得一个劲儿推他。 陆别尘于是笑了,顺势就握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拽倒在床上,圈进怀里抱紧。 “爱上你,十六年。认识你,还更久。”他吻住她的耳朵,沉哑的嗓音一点点钻进去。 “小公主,你不记得我了。” 说完,他的呼吸沉落下去,像是又睡着了,但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并没有放开。 顾慎如感觉到他的体温丝丝缕缕地传来。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用力回忆了很久也想不起他说的是什么,最终就那样枕着他的臂弯,纠纠结结地睡着了。 然后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雪城,在那个孟廷还穿着大红色羽绒服,顾闲喜欢戴茶色墨镜,而她自己还是一个笨笨的小胖妞的年代。 那是一个早春的傍晚,爸妈带着她去到医院,看望病中祖母。她还特地穿了一身公主裙和小皮鞋,吧嗒吧嗒跑进病房里。 “奶奶!” “诶唷,我们如如小公主真漂亮!快过来。”老祖母一见到她精神都好了不少,把她抱起来亲了几口。 “乖宝宝,你亲亲奶奶,奶奶的病就好了哦!” “真的嘛!”她眼睛一亮。 “嗯,真的。”老祖母笑着点点头,然后给了她一把上好佳花生糖。 之后,有医生进来沟通病情,大人们的表情纷纷严肃起来。 她觉得无聊,就揣着糖贴墙根偷偷溜出来。 当时的晚霞很美,她顺着医院长长的走廊走走停停,见人就笑。人见到她也笑,谁都喜欢她得不得了。 到走廊尽头,她遇见了第一个不理她的人。 那是个小男孩,穿黑色衣服,留着半长的头发,只比她高一点点,看上去瘦瘦的,皮肤很白净,很好看。他独自一人靠在一扇窗户前怔怔地看着外面红色的晚霞,眼睛也是红红的。 “嗨!你叫啥?”她直接上去戳了戳男孩的胳膊。那时候的她是个社交小悍匪,什么也不怕,只要是个小孩她都会去跟人家交朋友。 小男孩却没回话,只扭头看了她一眼,反问:“你呢?” “我是公主,如如公主!”她牵了一下自己的公主裙,扬扬下巴。 男孩低低地“嘁”了一声,转过头又不跟她说话了。 她也没生气,反而还靠近了一些,把兜里的花生糖掏出来一颗递过去,“给你。” “我不要。”男孩摇头。 她就直接撕开糖纸,很霸道地把糖塞进他嘴里,完了还用手捂住防止他吐出来。 “不准不要公主的糖!” “……谢谢。”小男孩含着糖,耳朵微微地红了。 “不客气!”她看他脸色好点了,觉得这朋友算是交上了,于是凑上去很热心地问他,“你家里人也生病了嘛?谁呀?” 这一次,男孩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她的话。 “我妈妈。”他的声音很低。 “哦,没事的!”她一听,立刻大方地拍拍他肩膀,“你带我去找你妈妈吧!我亲她一下她的病就好了。”刚刚她亲了奶奶,奶奶就好了。 男孩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你快点!”她推推他,担心晚了她的魔力会消失。 男孩最终还是牵起她的手,领着她走进一间病房,指了指靠窗的病床上躺着的一个年轻女人,“她叫淇淇。” “淇淇阿姨!”她于是自来熟地蹭蹭跑上去,眼睛眨巴眨巴。她觉得淇淇很美,拥有梦幻的黑色长卷发,像一个真正的公主。 “你好哇,小宝贝儿!”淇淇一见她就撑着床坐起来,也看着她笑,“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我是来亲你的。我亲你一下你就好了。”说着她就直接爬上了病床,捧住淇淇的脸啵啵亲了好几下。“好啦!” 治好了淇淇,她很开心。 淇淇搂住她笑个不停。她又把花生糖分给淇淇。 玩了一小会儿,淇淇放她下床,朝守在床边的小男孩招招手,“尘仔,你送小宝贝儿回去,不然等下她的爸爸妈妈着急了。” 小男孩点点头,过来牵她的手。 她晃晃他的胳膊,一脸好奇,“咦,你叫海带啊?” 后边病床上,淇淇笑得不行,“是尘仔,不是海带!”说着随手翻开床头的一本书,指着扉页上“林尘”两个字,“呐,这是他的名字,你认识吗?” 她眨巴着眼睛,摇摇头。 她那时才上幼儿园小班,刚认了几个字,大小水火土什么的。 “来,我教教你。”淇淇捉住她的食指,一笔一划数过去,“这是两个‘木’,放在一起就是树林的‘林’,这个呢,上面一个‘小’,下面一个‘土’,就是尘啦,记住了嘛?念一遍给我听。” “嗯!”她想了想,自信地一点头,然后指着那两个字,“两个木就是林,然后一个小、一个土,就是林……啊林,林小土!” 淇淇笑得倒在床上。小男孩的耳朵又悄悄红了。 外面仍然是浓艳的黄昏。 长长的走廊上,有个小胖妞像只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那个不爱说话的小男孩身后,咯咯笑着,一遍一遍地叫他—— “嗨,林小土。” 作者有话说: 关于尘仔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同时给阿如丢小耗子和花生糖的,他是半个豪门少爷,宝贝们还记得吗hhh ---thankyou---” 正文就到这里了,这个故事追连载可能比较辛苦,所以非常非常感谢一路支持的小宝贝们。剩下的十几个小宝贝都冒个泡把,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