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吻欲燃》 第1章 第1章 七月,日头烧着整座平城,空气里蒸腾起扭曲的热意,路面白得像撒了一层细盐。 多日不曾降雨,十字路口趟过去的一辆帕加尼,都被烤得有些温吞蔫巴。 平城东创影视基地一角的无影棚内,倒是另一番光景。 “那灯,再往东边儿挪两寸……嗳对对对。” “你就在这儿候着,随时准备,给赵老师补妆……” 身后工作人员为换景忙活,乔温拿着测光表,站在刚换了一条水蓝色高开叉连衣裙的赵思颜身侧,垂睫看着小仪器上的数值,替她重新测光。 赵思颜的视线,在乔温长睫尖儿上顿了片刻,又顺着她沁出些微潮气的秀气鼻尖一路往下,玩味逡巡。 明明也是平城土生土长的姑娘,偏偏生了副瞧着细白轻软的皮。 脸颊上浮着昭示年轻的细小茸毛,看得人心尖发痒。 却不太痛快。 这张脸要是扔进娱乐圈,大概就是所谓的“初恋脸”。 她最烦的那种。 尤其是闻见她身上特殊的清冽橙花香,就更让人痛快不起来了。 “刚刚不是测过了吗?” 赵思颜又扫了眼乔温空空的手腕儿,扯了一瞬唇角,开口问她。 语气听着倒是温和客气,像个和乔温不怎么熟的“老熟人”。 “衣服颜色不同,重新测下入射光。” 乔温同样耐心客气地解释道。 “嗯。” 随口应了一声,赵思颜就把话题岔开了,本来也就不是为了问她这些。 看着乔温牛仔短裤下面笔直白皙的腿,赵思颜笑说:“霍燃也真是的,也不知道给你买两身好衣服。” “……”乔温抿了抿唇,“我自己买的。” “哦。” 一副了然的语气,赵思颜明知故问,“怎么了小乔,好像不太开心?” 乔温摆弄机器的手顿了一瞬,随即抬头看她,杏眼微圆,脸上神情淡淡,“你放心,我和你们演员一样,举起镜头就是工作,不会拿拍摄开玩笑的。” 被她拿话一顶,赵思颜看着乔温眼里粹亮的光,脸上的笑泄了一丝,又很快拉了回来,“真不愧是他养大的啊,连这说话的劲儿,都一模一样。” “……谢谢。” 乔温无语,淡声回应。 “……”一拳头打在软棉花上,连个回响都没有,有些没意思。 赵思颜干脆偏了视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影棚角落里坐着的男人。 挑高八米的无影棚,占了基地里千把平方。 有些综艺直播和名车广告,也会在这里拍摄。 偏坐一隅的男人,闲适地靠着沙发椅背,手上刚掐灭了一支烟,朝着她们这边瞥了一眼。 离得有些远,赵思颜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没穿正装,白衬衣,牛仔长裤。 没有过多缀饰,像是刻意普通,却还是难以融进这影棚里的气场。 格格不入,矜贵倨骄。 乔温不用顺着赵思颜的视线转身,也知道她在看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撂挑子不干,这男人居然还有心思来做监工。 平常倒没见他这么闲过。 霍燃明知道她对赵思颜存着怎样的芥蒂,也知道她在赵思颜面前,心情该有多微妙,却偏偏要她来替赵思颜拍这组电影宣传照。 大概东创影视城就快倒闭,摄影师都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吧。 “赵老师,开始吧。” 腹诽归腹诽,但正如她自己所说,端起相机,就是工作。 乔温不带情绪地提醒着赵思颜。 听见乔温的声音,赵思颜收回视线。 “小乔,你别和霍燃闹脾气,你还不知道他这个人么,你越和他对着干,他就越是上心。” 赵思颜拿捏着语气,话里话外透出的那丝难以察觉的得意,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漏给乔温听的,“也怪我,谁叫你给安倾拍的那组照太出圈儿了呢,只好拜托他来辛苦你了。” 乔温继续捣鼓手里的哈苏,熟练地调整着光圈快门,恍若未闻。 赵思颜可能不知道,她骨子里给人的那种高高在上的锐利感,总是藏得有些捉襟见肘。 这大概也是她资源那么好,路人缘却总是不那么妙的原因所在。 所以乔温要做的,就是替她好好藏住这点锐感,拍出她不知道有没有的那点柔软来。 除却霍燃那点原因,乔温还觉得自己在帮人作弊,心情自然不太好。 见乔温油盐不进,一旁的工作人员也已经准备就绪,赵思颜无声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 “好!收工!赵老师辛苦了!” 影棚里负责统筹的工作人员上前来打招呼,“乔小姐,辛苦了,后面还得麻烦您。” “没事。” 乔温浅浅翘了翘唇角,抿出左颊一个小酒窝,摇了摇头。 对被拍的明星演员来说,整个拍摄已经收工。 但对他们来说,后续还有不少的工作要做。 选片、修图,发给对方的工作室,要是本人不满意,他们还需要反复修改,对接确认。 统筹明显还想和乔温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张又立马闭上了。 只是恭恭敬敬地微微弯身一点头,就一把扯住途径他们这儿,一脸懵逼的实习生,去了另一边讨论接下去的活儿。 乔温:“……?” 还没等她纳闷完,被冷气吹得发凉的后脖颈,就贴上来一阵热意。 乔温下意识地一躲,转身。 是霍燃。 男人白衬衣的袖口随意挽了两圈,凑近了,乔温能看见他衬衣袖摆处低调精致的暗纹,一路顺延,断在臂弯里。 收了视线,乔温抬睫。 这人皮肤本就生得白,五官又如镌刻,影棚里的灯光一照,更像是加了柔光滤镜一样,又好看了几度。 衬得比他的衬衣还精致些。 霍燃这会儿正半垂着眼睫瞥她,眼神里毫不掩饰看她泛酸折腾的戏谑,唇角翘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乔温:“……” 霍燃轻笑,自然而然地勾住她的脖子,在她后颈皮那儿捏了捏。 男人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来,贴在她脊椎那儿,乔温一偏头,又往旁边躲了躲。 霍燃嘴角边的笑意,瞬时消了下去,开口的话也跟着不那么动听起来,“啧,跟谁学的? 气性这么大。” 乔温也觉得自己反应大了点。 端着大几斤重的相机那么久,颈椎都有些发僵发硬,又被这影棚里的冷气吹得冰凉,霍燃掌心温度贴上来的时候,无疑是舒服的。 私下里没人的时候,霍燃也常喜欢这样。 有时候是心情好,体恤她拎着不比板砖儿轻的相机,替她摁两下子。 有时候,又是别的用意…… 撇开脑子里的乌七八糟,她只是不想过于贪恋这偶得的暖意。 谁知道这男人什么时候心情不好,说收就要收回去。 譬如今天这事儿。 还没等乔温回答,不知何时站到俩人身边,“辛苦了”的“赵老师”就开了口,“霍燃啊,你可别这么惯着她。 等她以后嫁了人,这脾气可怎么办。” 笑着说的,像念叨一个骄纵任性的小妹妹。 乔温心里一闷,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捏成个拳头。 眼睫也跟着一垂,视线落在斜刺里,自然也就没看见霍燃突然一沉的脸色。 只有赵思颜看得笑意一僵。 霍燃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早恢复了往日里的散漫劲儿,“你先送思颜回去吧。” “好的,霍少爷。” 旁边一人欠身,恭敬应下。 话是对着赵思颜的助理说的,没人有异议。 乔温听见,也没想抬头和谁打招呼,只当自己念了隐身咒。 “过几天出了样片帮我看看?” 赵思颜站着没动,开口问。 霍燃未置可否,睇了她一眼,神色淡得像在看空气。 努力维持着笑意,赵思颜生出种让人利用完,就被随手塞进垃圾桶的感觉。 还是被反复利用的那种。 可她偏偏还得受着,谁叫他是霍燃。 况且,看着乔温吃味的样子,心底滋生的那点快意,完全抵得过在霍燃那儿吃的瘪了。 “那我先走了。” 赵思颜说。 “嗯。” 一早收了视线,霍燃淡声,随意应道。 赵思颜转身,脸色瞬间一垮。 身边的小助理眼观鼻鼻观心,吓得恨不得立马化身鸵鸟,也不管会不会窒息,随便找块沙地把脑袋埋进去。 走到影棚门口,赵思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霍燃正俯身,和乔温说着什么。 离得这么远,她当然听不清。 只是那一点点快意,也因为霍燃那个活像哄着乔温似的动作,消失了个干净。 俩人都穿着牛仔裤,一长一短,上衣也都是白色的。 远远瞧着,倒像是情侣装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出自名师之手的高定衬衣,一个是路边摊上一抓一把的廉价白t。 注定挂不到一个橱窗里。 嘴角神经质一般地抽搐了一瞬,赵思颜收回视线,出去。 小助理擦了擦额头冷汗,赶紧跟上。 — 赵思颜一走,影棚里的工作人员,自动自发地给这两位腾出一个空间,仿佛霍燃自带结界。 “我们家一一不嫁人,是吧?” 霍燃一手撑着膝盖,一手勾着她的后脖颈,叫着他俩之间的专属小名,轻声笑问。 今天为了方便爬上爬下,全方位多角度地捕捉赵思颜的美好瞬间,乔温穿的是方便工作的平底鞋。 霍燃又生得高,这会儿想和她平视着说话,只能俯身。 乔温闻言,心里一刺,抬睫看着他。 男人清爽干净的短发,今天没有过多地打理,因为此刻俯身抬睫看着她的动作,额前碎发随意地垂落,遮了些视线。 乔温有些不想看他的眼睛,视线就顺势落到了他右眼下眼睑那儿,像颗泪痣似的一点小伤疤上。 思绪有些飘。 她也不是很明白,霍燃为什么跟间歇性失忆似的,老爱拿这话问她。 明明只是从前,俩人饭间闲谈的一句玩笑。 那会儿她还没成年,正常人都只会当她是随口一说吧? 他却偏偏老爱抓着这话不放。 尤其是——在俩人有了那样的关系之后,还要问。 见她不回答,霍燃也不再问,只是掌心压着她后脖颈的力道,重了不少,拇指顶着她的颌骨微抬,示意她看着自己。 方才脸上云淡风轻似的笑意,也跟着落了两分。 看吧,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乔温心道。 “嗯。” 乔温无奈,只能应声。 这一声“嗯”,明显让霍燃心情好了不少,下意识地对着乔温笑了笑。 男人生了双内勾外翘的凤眼,不笑的时候都自带风流。 生了笑意,原先稍扬的眼尾,就跟着微落,敛了外露的张扬,连带着人都温柔了几分。 总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对你,是不同的。 乔温心头一颤。 无疑,这张脸,太出色了。 出色到就算,只是淡然地看着她,也让她心悦。 更何况,是如今这样看似不掺杂质的纯粹笑意。 乔温脸上,抑制不住地浮起热意。 见她脸上的红云,霍燃像是心情更好了些,喉间低低漾出轻笑,问得直白,“脸红什么?” 乔温:“……” 总是这么没出息地被他左右心绪,乔温也很气自己。 干脆又垂了眼睫,和自己赌气似的不看他。 霍燃无声笑了笑,顺着她的视线落下去,看着她的细白长腿,又啧了一声,“穿那么短的裤子,怪不得脖子这么凉。” “……”乔温也不是很懂,裤子短和脖子凉到底有什么关系。 这话听着,就有点像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会说的,“叫你玩手机,看,感冒了吧?” 反正,甭管什么原因,怪给手机就对了。 霍燃也不需要她反驳,直起身,收了手,对着身边穿着一身正装,正式得比他还像个总裁的助理赵琪说:“叫李佳过来,待会儿送小姐回去。” “好的,少爷。” 赵琪一板一眼地应声,到一旁给李佳打电话去。 “不用了,”乔温赶紧对赵琪说,“我待会儿还要去沈夏那儿。” “你老跟着那疯丫头混什么?” 霍燃也没不高兴,随口一说。 “……”乔温不想说话。 “那就让李佳送你去。” 霍燃又说。 乔温没搭腔,转了话题,“那你走吧,我和他们看下片子。” 霍燃嗤了一声,仿佛前两天那个叫她来替赵思颜拍照的男人不是他,“你急什么? 还急着赶我走了? 我的电影,我都不急。” 乔温努力低了低脑袋,磨了磨牙。 东创影视城是霍燃投资的,赵思颜那部电影也是他投资的。 这会儿拍完了,跟她说不急了? “行了,去吧。” 霍燃只当看不见她的不乐意,摁了摁她垂着的脑袋。 乔温还沉浸在被他涮了一回又一回,还总是忍不住往他挖的坑里跳的复杂情绪里,没抬头。 霍燃刚转身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看小姑娘还低着脑袋没动,霍燃翘了翘唇角。 熟悉的气息,又从身后笼了上来。 浅淡的烟草味,混杂了透着男性荷尔蒙的木质冷杉气味,掺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清冽橙花香。 就那么些微一点,和她身上的香调有了一丝交集。 “别气了,”灼灼气息吹进乔温耳廓里,霍燃凑着她耳朵,笑意轻滚,低声说,“晚上好好补偿你。” 谐谑暧昧,绝对不会是什么正经补偿。 说完,还故意用小腿蹭了蹭她的膝窝。 粗粝的牛仔面料,摩挲着她后膝那儿连着筋肉的薄薄一层皮肤,像是在调笑她为什么穿了那么短的裤子一样。 乔温:“……” 霍燃直起身,抬手屈指,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背,夹了夹她的脸颊。 指背微凉,贴在她脸颊的皮肤上,格外冷热分明。 配合着男人临走时的那声轻哂,像是在无言地提醒她:你,脸又红了。 “……”乔温松开的指节,又重新捏了起来。 第2章 第2章 霍燃走后,乔温扫了一眼侧边的设备。 光那单独一个布朗电箱,就够在如今的平城二环里头,买个老小区的淋浴间了。 抿了抿唇,垂了视线。 乔温收了心思,继续和基地里的工作人员对接工作。 下午,出发去沈夏那儿。 “嗳,小姐,您不是要去沈小姐那儿,我送您啊。” 严格按照吩咐等在外边有一会儿的李佳,见乔温背上东西从工作间里出来,立马跟了上去。 “……”乔温愣了愣,“我不是让赵琪和你说不用来了么。” 李佳性子比赵琪活泛了不少,见乔温这么问,嘿嘿笑了两声,“还是让我送您吧,结束了也好把您再送回去。” 那两声挺有灵性的“嘿”一出来,乔温就明白了。 又是霍燃的意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连这点交友的自由,都得被霍燃限制在条条框框里了。 这么一想,自然有些不高兴,乔温低声说:“不用了,你快回去吧。” 说完,也没等李佳再解释点什么,转身就走。 “嗳,小姐您等等我……”李佳急死。 好好的笑个屁啊,得,这下好了。 车子在地下车库,乔温又一个劲儿地往外走,两头顾不上。 李佳没全程陪同跟到人,只好给赵琪去了个电话,就差哭哭唧唧,“赵哥,我这是真拦不住。 您说我也不能上手拉不是? 这谁敢啊? 您看您帮我和霍总,说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也做不了主。 赵琪只好应了李佳,先挂了电话,然后在后视镜里,试探着看了一眼车后座。 正好在镜子里对上了霍燃那双看似不带情绪的凤眼。 赵琪一凛,干咽了一口,干脆什么也没说。 此刻正坐在车座后排的霍燃,全程听见了赵琪和李佳那通免提。 视线从后视镜里挪开,重新落到手里的文件上。 车厢里安静地只剩空调出风口的冷气声。 隔了几秒,终于多了点纸张翻动的声响,紧跟着的,是霍燃一声轻嗤。 男人像是不甚在意地淡嘲道:“让她野,还能跑了不成。” — 推开整座影棚出口处的玻璃大门,身后的冷气来不及收,热浪又急着闯进来。 乔温半只脚刚踏出去,就被这两波力量吹得一个激灵,全身毛孔还来不及张开,就要接受户外烧窑似的温度。 这一刻甚至生出种,一脚从阴间踏进了阳间的荒谬感来。 站在门口愣了两秒,自嘲似的轻笑了声,乔温觉得自己,好像是挺可笑的。 伸手在额前搭了个小帐篷,乔温抬头,眯着眼睛瞄了一眼下午的大太阳。 这两年平城的空气治理得还不错,譬如今天,已经快靠近傍晚,天还蓝得一丝白云都没掺。 光晕掉进瞳孔里,过于明亮,照得乔温有一瞬间地恍神。 画面轮转,眼前的光景,覆上一层老电影一般的时光滤镜。 — 六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晒得人喘口气儿都能大汗淋漓的暑假。 平城二环胡同里的一处老楼里,其中的一户,大门微敞。 里头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丝毫不输屋子外头的蝉鸣。 门口“偶然”经过的邻里,也不怕热,晃着折扇扇着风,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五六十平的小房子里,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人。 一匹的挂壁式旧空调,吭哧吭哧呼出点不顶用的凉气。 大人们无视退站到厨房门口,抿唇咬着牙关,杏眼浮着薄雾,红着眼眶不说话的乔温,兀自讨论着。 “让小乔上我家呗,我儿子开学就要六年级了,小乔不是成绩不错,正好让俩人做个伴儿,教教我家混小子。” “阿征小时候不也住的我家? 都怪可怜的,小乔还是去我那儿吧。” “你说这话我就要笑了,谁不知道阿征小时候你对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别搞得我像是图阿征那点补偿金似的。 就他那点工资,按比例分给他姑娘,每个月能有多少? 这年头养个小孩儿花多钱你不清楚?” “你不图? 你不图你算得那么清楚?” “嗳你……”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指不定她妈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都走了那么些年了,这回不也没联系上?” …… 亲戚口中的阿征,就是她父亲乔征。 乔温看着这几个对她来说,完全属于陌生人的“亲戚”,从头到脚冒着汗,却被微敞的门缝里灌进来的热风,吹得有些发寒。 垂在身侧的指节蜷缩,掐着掌心,紧捏成拳,哑着尚且轻糯的嗓音,执拗道:“我谁也不跟。” “你这孩子,就你这年纪你能上哪儿……” 这大人话还没说完,屋门口那扇绿锈斑斑的铁皮防盗门,突兀地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包括乔温在内的一屋子人,全被震得一缩,懵在原地,视线一转。 先前指着乔温准备训诫两句的大人,后面半截话头,也断在了喉咙里。 铁门哐当撞到墙壁上,乔温眼睁睁看着老旧的墙皮,扑簌簌,掉了几块下来。 这是乔温第一次见到霍燃。 在小姑娘十几年有限的记忆里,从没见过生得这么好看的人。 少年穿着白衬衣,一脸桀骜,抄兜站在她家门口,一双凤眼肆意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那种看着一屋子人的眼神,乔温后来又回忆了一下,大概就像是,在看一屋子垃圾。 还是不可回收的那种。 他的衬衣好白。 乔温垂睫看了一眼落在地上的灰白旧墙皮,更让他显得和这屋里所有的东西,格格不入。 “怎么,就这破房子,你们还想从这小孩儿手里骗呢?” 少年懒懒开口,眼里噙着不屑,下巴微扬了扬,指了指傻愣愣站着的乔温。 屋里大人眼神闪躲闪地打量了少年一眼,又瞧见他身后跟着的俩人。 大三伏天的,那俩人还穿着一身正装。 有一位手里拎着皮质公文包的,长得活像个律师。 都是人精,一眼就看出这三个人里,谁是说话的主。 虽然还摸不清他的路数,却因为这气场,瞬间转了话锋。 “您瞧瞧您,这话说的,这也不是她的房子啊。” “是啊,我们这也不是怕她一小姑娘没人管么。 您是……?” 霍燃什么也没说,下颌微偏,朝着说话的人,斜斜一个眼神递过去。 一屋子大人,瞬间又噤了声。 那个还是少年样貌的男人,闲闲散散抄着兜,踱到她跟前,嘴角弯着好看的弧度,却不像在笑,垂了眼睫,眉稍微挑,“这不是你的房子?” 乔温被他问得有些窘迫,原先紧握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挪到身前,揪着旧t恤的下摆,小心地搓了搓。 离得近了,稍稍低头,乔温能闻见他身上清浅好闻的香气,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 还能看见他白衬衣前襟那儿,镂刻着细致花纹的木扣。 像是神话里兽纹的形状,每颗各异。 抬起手背擦了擦自己汗津津的额头,小姑娘那会儿,大概还不明白有一种叫自惭形秽的心境。 乔温抿了抿唇,小声嗫嚅道:“租的。” 少年半阖着长睫,盯了她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睫轻缓地眨了两瞬,忽然看着她笑了。 眼里溢着碎光,笑容痞气又散漫,还掺着些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乔温有些懵,杏眼圆睁,努力抬头看着他。 他笑得,可真好看啊。 接着,又见他突地俯身,开口问她,“小孩儿,要跟我回去吗? 我养你。” 纡尊降贵似的,丝毫没想掩饰语气里施舍的意味。 乔温知道,从今往后,她无家可归。 屋外阳光正盛,厨房太小,斜刺进一束光,都能攀过窗子,落在他好看的脸上。 乔温看着他下眼睑那儿的泪痣,被阳光照得微红,像颗火星子似的溅到她心上,烫得人一颤。 一时间,乔温倒有些分不清,眼前发光的到底是什么。 就算迁就了她的身高,乔温还是只能仰视着他。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人,抿了抿唇,点头,轻声说:“好。” — 乔温闭着眼睛,眼皮后面的瞳仁,还能感受到肆意的阳光。 人大概就是这样,起初,只想躲得远远地,偷偷看一眼那束光。 后来,就滋了妄念,想要那束光能照到自己。 最后,还贪心到想要拥有整个光源。 也不怕灼了自己。 她被这光吸引,又因为看久了,灼得眼睛生疼。 乔温低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睫,还只觉得眼睛前面,晃得像有人挑着纸片儿在演皮影戏似的,花得厉害。 视线不聚焦地斜斜盯着路面,乔温深吸一口气,又鼓着腮帮子,缓缓呼了出来。 不看了,走人。 再看她就要瞎了。 结果,刚豪迈地往前跨了一步——啪叽,头骨撞到肋骨的声音。 “嘶——”乔温眼睛更花了。 “姐姐,看路。” 眼前的“肋骨”,慢条斯理来了一句。 又挺绅士地搀着乔温的小臂扶了她一把,话音带笑,低声说,“你撞着我了。” “……”乔温赶紧捂住额头往后退了大半步,连声道歉,“对不起,眼花了。” “没事,注意点,别摔着了。” 声线优越。 年轻、好听,还有些耳熟。 就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啊,谢谢。” 乔温没想到,自己撞到的人,对方还能这么和颜悦色。 睁着此刻还闪着花花影子的杏眼,乔温再一次“看着他”认真道歉,这才侧身离开。 少年看着眼神压根没聚焦在他脸上,活像在“睁眼说瞎话”的女孩儿,翘了翘唇角笑得有些玩味。 第3章 第3章 乔温叫了车,在路边树荫下等了几分钟。 上车前,还眨着没缓过来的眼睛认了车牌好几秒,才开了后座门坐了上去。 司机不是个话痨,说了两句正规专业的“欢迎乘车”术语,就安安静静开起了车。 乔温松了口气,往椅背上靠了靠,抬手替自己捏了会儿颈椎,才摸出了包里的手机。 还没主动摁亮,屏幕上就跳出了好几条微信消息。 乔温点开,是沈夏和安倾,她们仨的小群。 群名为“谁也甭想耽误姐姐搞钱”的置顶消息那儿,红色的数字还在疯狂跳动。 乔温有些好笑地点进去。 沈夏:【我真的佩服小乔,这年头除了睡觉,能离开手机一小时以上的人,在我眼里,那都是神人。 】 安倾:【佩服+1,自拍jpg,瞧见没? 拍戏的空档,不摸一下手机我都难受。 】 乔温点开安倾发的小图,是张在片场穿着戏服的自拍。 大热的天,里三层外三层的宫装,头套头饰整齐活儿。 美是真的美,折腾也是真折腾。 再顺着聊天记录往下翻,才看见沈夏单独艾特她的消息。 沈夏:【@乔温,小乔,你要是还没出发,待会儿就直接去茂邺吧。 这个点儿再来我这一块走,怕我们得直接夜宵。 】 俩人原先约好,等她替赵思颜拍完,就去《theone》找沈夏。 《theone》创刊十年有余,是沈家江星传媒旗下的时尚类月刊杂志。 沈夏大学修的,也是和自家产业相关的专业,大一就被她哥沈辞扔进杂志社早早磋磨。 乔温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稍稍倾身,客气地问了司机一声,“师傅,我在手机上切下路线成么?” “行啊,没问题。” 师傅爽快应下。 “好,谢谢。” 乔温柔声笑说,低头给沈夏回了个ok。 司机在车内后视镜里对上乔温的笑眼,忍不住又瞥了一眼。 沈夏一早让她及时改道,还是低估了平城晚高峰的威力。 就算是暑假,大家都丝毫没有要搁家里躲一躲的意思。 司机师傅抵着驾驶座的椅背,手指点着方向盘,跟着前前后后上不来下不去的其他车子一块儿,无奈地在高架上挪。 车里没开音乐,也没开广播,师傅实在憋得慌,叹气笑说:“又堵上了啊。” “啊,”乔温靠着后座刷着新闻,闻言抬头,“不好意思。” “嘿,”这下轮到师傅不好意思了,“就这点儿,哪儿都堵。 您还不知道咱们这儿么。” 乔温笑着点头。 “您是本地人吧?” 憋了一路,终于趁着这机会问出了心中疑问。 乔温微怔,顿了两秒,说:“算半个吧,母亲……是江城人。” “怪不得,”师傅了然,“听口音倒是。” 但说这模样,就忒精巧细致了些。 乔温微翘着唇角点了点头,“嗯。” 也没想着太打扰人家小姑娘,知道现在的年轻人讲究个什么“社交距离”,“您介意我听会儿广播不?” “哦,不介意不介意。” 乔温赶紧应下。 “好嘞。” 司机拧开车载广播,熟练地拨到fm103.9。 然后踩着离合,龟速滑行,淌在车龙里。 乔温重新靠进椅背,偏头望向窗外。 寂然无言,听着平城交通广播那档——叫《一路畅通》的节目。 高架下的平城华灯初上,一片流光碎影。 — 到了茂邺天地,乔温直接上了沈夏先前订好的餐厅,一家私密性不错的日料店。 穿着和服的服务生,躬身替她拉开木门,可以容纳四人的和式包间里,餐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生鲜小点。 坐在餐桌前的女孩儿一头齐耳短发,妆容简单精致,弯着一双无需多加勾勒,就眼梢细长的柳叶眼,笑得明媚。 “快快快,赶紧来。” 沈夏见乔温脱了鞋进来,屁股往里挪了挪,示意她坐自己身边,和自己挤一块儿,“饿死了吧。” 乔温边笑边坐过去,背包放到榻榻米的一边,腿搁到下沉式的桌面底下,半真半假道:“还真是饿得不行,资本家也不管饭,白做工。” “啧啧啧,”沈夏配合得宛如安倾上身,握拳虚捶了一把桌面,演技惊人,“霍狗果然人性泯灭。” 乔温也不反驳,夹了一朵海胆寿司,边笑边吃。 的确饿得不行,先垫垫再说。 至于沈夏口中的“霍狗”一词,要追溯起来,还有点年头。 高中那会儿,沈夏就像个养菜人,生怕她被冲进菜园子里的猪给拱了,时不时就要在她耳朵边上嘀咕一句,“你千万别被霍燃那张脸给骗了,他那些传说中的绯闻女友,不是能组桌麻将,那直接就是一副麻将牌。” 那会儿,她还能假装是教室里供暖太足,红着脸小声说:“夏夏你想多了,霍燃哥就把我当小孩儿而已。” 她没说谎。 至少在大一她回家的那个晚上之前,霍燃从没把她当成过一个“女人”看待。 只是,沈夏说得再多,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了进去。 她和霍燃这两年的这点关系,长眼睛的人大概都看得懂。 只是没人会来她面前说。 当时,只有沈夏特实诚特严肃地问过她,“你是不是和霍燃好了?” 乔温不知道这个“好”,该怎么定义。 霍燃从没说过,他们俩这算是什么关系。 她更不敢问,但也不想骗沈夏。 沈夏看着连耳朵尖儿都红得烫手,一脸“我在组织语言”的乔温,捏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行了,我明白了。” 然后,忿忿总结道:“这狗男人,居然连窝边兔都吃。” “……”乔温属兔。 从此以后,只要是她们单独在一块儿,霍燃在沈夏口中,就没和狗分开过。 手拉着手,紧密相连,谁也拆散不了他们。 餐食陆续上,沈夏凑过去,嗅了嗅乔温,“小乔,你这香味真的好闻。” 看着乔温如今什么也没戴的空空手腕儿,沈夏又撇撇嘴,“你要说霍燃对你不好吧,好像也不是。” 乔温身上这香味,是霍燃那货专程叫人替她特调的。 只此一家,绝无仅有。 从香水到泡澡的精油,从沐浴露到洗发水,一应备全,就差让她直接吃了。 就因为乔温喜欢橙花的香味。 可要说他对乔温好吧,明明俩人早就是那关系了,那狗男人却从来不承认。 连在他们这些人面前,都不承认!连她每每想起,都拳头发硬。 乔温笑意微敛,垂了眼睫,未置可否,“大概他有钱没处花吧。” “那倒也是。” 沈夏觉得这话不假,应得十分顺嘴。 乔温:“……” “小乔。” 沈夏换话题的速度,就像三岁孩子的注意力,你绝对跟不上她的思路,比如现在。 “嗯?” 闻见女孩子越凑越近的香气,乔温偏头看她。 “嘿嘿。” 沈夏笑得颇为暧昧。 “……”乔温暗呼不妙。 “你别说了喝饮料吧”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沈夏贼兮兮地开口,“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乔温不明所以,眨眨眼睫,实事求是,“很优秀啊。” “是吧?” 沈夏对着她挑了挑眉,一脸“你好好听我给你分析”的正经样儿,抬手,用拇指和食指紧紧捏在一块儿比划了一下,“虽然身家和霍燃比,差了这么一点儿。 但是脾气和霍燃比起来,那可是好太多了吧? 而且长得也很帅啊!” 乔温抿抿唇,一脸“所以呢”地看着她。 “所以你要不和我哥好吧!” 沈夏猛地一拍大腿。 “咳咳……”乔温庆幸自己刚没喝饮料,只是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两声。 掩唇咳完,重新抬头,一脸“您没事儿吧”地看着沈夏。 “我说真的呢,你考虑考虑啊。” 沈夏搓了搓被自己拍红的大腿,“这样咱俩就是一家人了,多好。 我这小姑子,以后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乔温被她绕笑了,“不是,就你哥和霍燃的关系,就算我不和霍燃好了,也不能和他啊。” “这有什么!” 沈夏眼睛都亮了,“好兄弟为了你争风吃醋反目成仇大打出手,卧槽,想想就刺激!” “……”乔温真的服了,抬手拍了拍她的肩,笃定道,“最近,换了网站看小说吧?” “……?” 沈夏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做梦,不是这种风格的。” 乔温认真道。 “嘶——等一下!” 沈夏没管她的调侃,眼睛突然一瞪,双眼皮都睁宽了不少。 接着,用一副“我知道这么多不会被灭口吧”的震撼表情,仿佛盲生发现了华点,贴过去,凑着乔温小声道:“他不会是心理变态,就喜欢玩儿骨科吧? !” “……”小手一抖,筷子尖尖上的鳗鱼苗吧唧一声,壮烈牺牲。 乔温再次缓缓偏头,极其无语地看着她。 — 沈辞过两天生日,一早和这帮人约了局,霍燃和乔温都会去。 俩人吃完饭,沈夏拉着乔温一块儿,帮忙给她亲哥挑礼物。 沈夏是实打实被宠着长大的小公主,随性,有些小骄纵,爱做梦,对朋友格外仗义。 小时候,她也没少和沈辞玩儿潜伏。 总觉得自家哥哥太装逼,看不起自己,时不时就要在父母面前吿个状,说自己被欺负了。 看着沈辞站着挨训,气得冷眼看她,小姑娘就开心得可以多吃一碗白米饭。 倒是越长大,俩人感情越好。 尤其是前些年沈辞在国外念书,沈夏惦记得不行,国际直邮给她哥打包送去了一整箱老干妈,让他出门在外,千万别亏待自己。 配着白饭,牢记家乡的味道。 乔温很羡慕她这样的性子,也喜欢她这样的性子。 至少让她知道,这世上也是有女孩子可以活得这么恣意潇洒的。 买完礼物,沈夏送她回去的路上,车子停在十字路口等着拐上高架。 “对了小乔,”沈夏问她,“那你这个暑假,还要接活吗?” 俩人开学都要升大四,课已经不多,除了准备毕设,就是实习。 乔温想了想,“暂时不了吧。” “狗男人不让啊?” 沈夏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脱口而出。 乔温垂睫,顿了会儿,“嗯。” 就连今天让她替赵思颜拍照,大概也算是霍燃对她的“惩罚”吧。 你那么喜欢干活,就让你干个够呗。 沈夏扯着嘴角嗤了一声,“他这是真准备把你养家里,什么都不让你干啊?” 大一那会儿的暑假,她拉着乔温一块儿考驾照。 乔温科目一都过了,结果,被霍燃知道,愣是让她回去,不许考。 沈夏捏了捏方向盘,又想骂一句狗男人了。 车载音响里正放着一首轻摇滚,好多年以前的一首流行歌,“我知道我的脾气不是很好,我知道我还是一样爱着你,是否我们都想要自由,到底谁会先说再见。” 明明是这样的词,唱得倒是着实欢快。 乔温听着,笑了笑,“有钱没处花吧。” 车厢里光线暗,沈夏没注意到她的表情,越想越气,气得拍了一把方向盘,“亏你先前还接了活替他买生日礼物!” 车喇叭biu一声响,吓得前面等红绿灯的哥们儿,以为自己低头看手机误了绿灯,差点一脚油门下去就是6分。 看着前面那辆现代往前挪了半寸又是一个急刹,乔温靠着副驾的车窗玻璃笑得不行,叮嘱道:“好好开车。” 沈夏吐了吐舌头,对着前车闪了两下灯以示歉意。 然后转头对着乔温,耳提面命,“今年中秋节,你什么也别给他送啊,惯得他。” “嗯。” 乔温好笑地抿着唇,后脑勺抵着车玻璃一个劲儿地点头。 “正经人谁中秋节过生日啊,就得让他人月两不圆。” 沈夏没头没脑地念完这句,决定这一路都闭口不再谈霍燃。 这狗玩意儿太让人情绪激动了啊,还好她驾照考得早,不然就这情绪起伏,科目二都过不了。 车子又重新开了出去,乔温靠着副驾的玻璃,没有起身,只是侧了侧脸,偏了视线。 窗外夜晚的平城,这个点,路上的车子还是不少。 高架林立,光怪陆离。 整个城市,像被一张巨型的网罩住,又割裂。 乔温想起来,她送给霍燃真正算是有“价值”的礼物,大概就是俩人“在一起”之后,霍燃那年的生日送的。 一对铂金的袖扣。 父亲的那笔补偿金她没想过要动。 高中三年,吃穿用度,花的也是霍燃的钱。 用他的钱借花献佛,似乎也毫无意义。 那会儿,像她这样初进校园没有名气的小摄影师——或许连摄影师都算不上,遍地都是。 能接的也就只是些最普通的散活儿,乔温却是乐此不疲。 她小心地接着每一份能拿到报酬的拍摄工作。 攒了一整年。 高中那会儿,她也给霍燃送过所谓的“礼物”。 这一回,却是她觉得“拿得出手的”,配得上他的东西。 那天,霍燃收到礼物时的表情,说的每一个字,她可能一辈子都记得。 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理解不了。 见着礼物起初的怔愣后,霍燃唇角勾起一惯的淡嘲,轻嗤道:“周末叫你回家不回,就为了这?” 黑色丝绒小盒子里的那对袖扣,闪着银白色的光,捏在霍燃手里,刺得乔温眼睛生疼。 “霍燃哥,”乔温有些懵,轻声叫他,急着想解释,“这……这不是很便宜的东西,我是在……” 霍燃垂睫看她,居高临下,没心没肺似的笑,屈指捏了捏她的脸,打断了她的话,“以后别再干这种蠢事。” 接着,看都没看,指节一翻,那点刺眼的光,就跟着收进了盒子里。 小盒子啪嗒一声阖上的声响,如有实质,敲在她心上一样。 再后来,她从没见他用过那对袖扣。 …… 也是,对霍燃来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 她自以为还算拿得出手的东西,对他来说,大概就和她今天身上这件廉价的白t一样,没什么区别吧。 乔温想笑。 车子不知何时进了一段隧道,车窗外的光线渐暗。 车玻璃像面涂了黑底的镜子,反着暗光。 乔温这才看见镜子里的女孩儿,唇角勾着的弧度,有点泛苦。 眼眶有些发酸发胀,乔温干脆阖上了眼睫,不再看她。 沈夏余光瞥见靠着车窗睡着的乔温,轻手轻脚切了首英文慢歌,摁低了音量。 又把空调的冷风,调小了一些。 第4章 第4章 晚上回了悦岚湾,乔温洗完澡吹干头发上床,时近零点,霍燃也没回来。 这片山环水抱的别墅区,只是霍家中岚集团产业之一。 岚,山间雾气。 湾,水弯所停之处。 不管是这名字,还是悦岚湾的真实布局,都明晃晃地昭示着:这是一片被风水大师眷顾过的宝地。 拉上被子盖住自己,乔温轻叹似的笑了一声。 她和这样的地方,未免格格不入。 乔温也没打电话发消息问霍燃回不回来,心里还为他今天让自己替赵思颜拍照怄着点小脾气。 困劲儿上来,就闭上眼睛找周公做梦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梦做着做着,就有些跑偏。 逐渐有了些不可描述的真实感受。 “醒了?” 乔温被这声漾着低笑和欲念的问话由梦境拉回现实,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半梦半醒间,闻到男人身上冷杉掺着一丝橙花香的沐浴露味道,乔温撑开一点眼皮,抓住霍燃在自己睡衣里游走的手腕,毫不自知地奶凶奶凶,“你干嘛呀?” 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手上的力道跟平时比轻了不少,毫无威慑力。 乔温又困又气,平时溜圆的杏眼眯成柳叶似的打着架,嘴唇像吐着气泡的小金鱼,一鼓一鼓。 霍燃看着这样的她,低声笑了出来。 俯身亲了她一口,霍燃戏谑道:“白天答应你的,补偿啊。” “……”此刻的乔温,只想跟着沈夏一块儿骂一句狗男人。 但知道这男人骂了也没用,只好迷迷瞪瞪地小声念了一句,“不要了,我困死了。” “白天再睡。” 霍燃边说,边起身。 又抱着她,翻身颠倒了俩人的位置。 乔温:“……?” 霍燃柔声轻哄,看她的眼神却带着恶劣的笑意,拉着她,抵着自己已然有了异样的地方,“昨天我做初一,今天让你做十五。 就别气了,好不好?” “……? !” 乔温都快被他骚精神了,神他妈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这话是这么用的? …… 乔温被折腾狠了,自己都有些迷糊到底是什么时候又睡着的。 她做没做到十五不清楚,反正十五能源充足,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最后,也只能软成一团面糊糊似的被霍燃抱着去洗澡。 重新被塞回被子里的时候,乔温有气无力地踹了他一脚,嘀咕了一句“别抱着我,热死了”以示抗议。 霍燃嗤笑着念了句“矫情”,替她拉了拉被角。 躺下去的时候,依言没有抱着她。 只是下意识地伸手,虚握住了她侧身睡着,斜伸到自己身边的手腕。 室内静谧,霍燃听着她清浅绵长的呼吸,掌心下面的那一点细嫩皮肤,从微凉,到和他掌心的温度一致,这才阖了眼睫。 — 半夜,乔温是被渴醒的。 他们俩都不喜欢那种遮光遮得暗无天日的窗帘料子,这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月光透进来,乔温还能看见霍燃长睫拓到下眼睑那儿的扇影。 和那点像颗泪痣似的小伤疤。 乔温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泪痣。 是被火星子溅到眼皮底下,烫的疤。 那会儿她知道了,都替他后怕。 差个半寸,霍燃就能去远航了。 那点小伤口好了之后,结痂掉了留下的疤,就比周遭的冷白肤色深了好几个度,宛如一颗泪痣。 同样,乔温也是后来才明白,要是没有这颗“泪痣”,他们两个,就会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人,永远不会有交集。 窗外月色很淡,淡得化开了霍燃脸上,平时偶然藏不住的戾气。 睡熟的他笼着暖白月光,气质都跟着温柔起来。 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心跳都莫名有些快。 乔温后来想想,自己真也挺可笑的,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当年什么也没问清楚,就这么跟人回去了。 啧,果然她也不外乎就是个俗人,图的不过就是他那张脸罢了。 悄悄把手腕从霍燃掌心里抽出来,乔温起身。 — 卧室里不光有小冰箱饮水器,还因为霍燃喜欢玩儿点不那么按部就班的,独具匠心地弄了个小吧台。 不过,乔温还是下楼去了厨房。 悦岚湾的厨房不是暗厨,朝南向阳,有窗。 乔温摁了百叶帘子的开关,却没开灯。 室内恒温,入了夜,瞧着玻璃外头晕黄路灯下摇曳的树影,感受不到夏夜扰人的热意,一室静谧。 玻璃杯中的清水顺着舌尖滑进喉管,解了躁意,人也跟着安静下来。 大概是不知怎么,白天回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这些年零零碎碎的点滴,也跟着冒进心里。 …… 那天说完“好”,霍燃就起身垂手,轻翘着唇角对她说:“走吧。” 乔温再次下意识地捏了两下衣角,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到他掌心里,任由他牵着,和身后的嘈杂渐行渐远。 当天,霍燃就带着她去了新“家”。 路上,还吩咐那个叫赵琪的严肃男人,替她找个阿姨。 乔温惊惶地说不用,她能照顾自己,不用麻烦他的。 霍燃看着她轻声笑,像在看一个表情极有意思的新鲜玩具。 只是并没有理她。 即便是生于平城长于平城,也有好些地方,是乔温没有踏足过的。 比如这座位于城东,离她原先住的老小区并不算远的程公馆。 霍燃领着她,下车,进了电梯。 液晶显示屏上的楼层每变一下,她的心就跟着猛跳一回。 电梯停在顶层,霍燃牵着她下去。 站在门厅的玄关处,望着内里堂皇的装饰,乔温局促地顿住脚步。 霍燃看着她的细小表情,无声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乱糟糟的发顶,无所谓地,却是不容置喙道:“进来,以后这里就给你住。” 乔温怔了会儿,才按捺住心底的不安,按他的意思走了进去。 霍燃没有马上走,陪着她一块儿吃了顿晚饭。 那个严肃男人帮她找的阿姨做的。 味道很好。 像是心情还不错,饭间,霍燃随口问她,“开学升初一?” 霍燃隐约记得赵琪和他说过,那个小姑娘开学升什么一。 反正肯定不是一年级,瞧这小身板和年纪,肯定是初一了。 “……”乔温有些窘,小声道,“高、高一。” 霍燃怔了两秒,接着颇为玩味地轻“呵”了一声,“还是个小神童呢。 跳级的?” 看着就差把“你这个小矮子”写在脸上的男人,乔温:“……我15了。” 霍燃这回,散漫笑意都在唇角顿了顿,接着撑住桌沿儿靠进椅背里,毫不避讳地笑出了声。 笑得微扬的眼梢都弯了。 “那你多吃点这个。” 霍燃笑得肩颤,稍稍倾身靠回餐桌边,替她舀了汤碗里的一根肉骨头。 乔温:“……” 那天吃完饭,看着霍燃要走,乔温有些懵,鼓起勇气问他,“你……你不住这儿吗?” 她记得,霍燃听完那话,像是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极好看,却也没心没肺,“这地儿,也就地段好一点。 这层高,打乒乓都发不了高球。 给你住,倒是正合适。” 乔温傻呆呆地看着他阖门离开,直到隐约听见电梯运行的声响,才退回客厅里。 下意识地往客厅边的落地窗走去,乔温不抱希望地想,或许还能看一眼霍燃带她来这儿的那辆车,开出去。 这才惊觉——原来这里,可以俯瞰那座历经数百年沧桑的宫城。 乔温怔怔地站了会儿,鼻尖轻嗅。 虽然打扫得干净齐整,空气里却是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气味。 红墙染了夜色的晕黄,和这偌大的屋子一样寂然。 那天过后,她很少见到霍燃。 后来再见到他时,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大了,霍燃也再没牵过她的手。 大概对那个男人来说,自己就像一只看着可怜,一时兴起,随手捡回去养着,偶尔记起,才心血来潮逗一逗的小动物吧…… “想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陷在回忆里过于专心,还是霍燃的脚步声太轻,直到那声低问在耳边响起,乔温才回神。 男人在身后环住她的腰,下巴尖儿磕在她肩窝里,无意识地轻轻蹭了蹭,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哑。 这样无意间带着暖意的温柔,搅得乔温有些怔。 “渴了,下来喝点水。” 乔温站着没动,缓了须臾轻声说。 气音似的低低轻笑了一声,霍燃也没再纠结,她并没有回答他先前那个问题。 下巴尖尖轻磕着她的肩窝又蹭了蹭,霍燃低声浅笑溢出的话音里,居然还带着些耍赖的意味,“那我也要喝。” 乔温酸涩了一整天的心,也跟着霍燃这点亲昵的小动作,这两声像是正常情侣间玩笑似的闹,跟着柔软了下来。 “那你松开,我去给你倒。” 乔温翘了翘唇角,轻声笑说。 “嗯?” 霍燃非但没松手,反倒是怕她跑了一样收紧了胳膊,下巴微扬,无声地示意乔温:喝你手里的。 乔温知道,自己从来拗不过他,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干脆抬手,玻璃杯凑到他唇边。 霍燃大少爷一样,就着乔温的手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清水,接着又“嗯”了一声,示意够了。 只是在乔温放下水杯的时候,又捉弄人一样,用沾了水渍微凉的唇,贴着她脖颈细嫩的皮肤,要亲不亲似的,轻轻啄了几口。 乔温痒得偏头躲,笑着想挣开他,“别闹了。” 霍燃窝在她颈窝里低低地笑,笑声停了,话音轻柔,“上去睡吧。” “嗯。” 乔温低声应。 霍燃松开她,顺手把她手里的玻璃杯拿了搁到岛台上,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她。 乔温怔了怔,跟着他走了几步,心跳踩在他脚步上似的,重了几拍。 看着俩人交叠的手,趁着被夜色保护生出的那一点勇气,顿了脚步,乔温轻声叫他,“霍燃哥。” 霍燃愣了愣,如今这声称呼,好像很少能在小姑娘嘴里听到了。 停住脚步,霍燃转身,唇角挂着浅淡笑意,“嗯?” 乔温怔然,眼前的男人,仿佛和以往的某些瞬间重合。 心跟着轻颤,想问出口的话,倒是犹豫了。 “说话,怎么了?” 霍燃看着叫住他,自己却在发愣的小姑娘,有些好笑地问。 一犹豫,乔温再问出口的话,就有些磕巴,“你……你和……” 看着乔温有些微躲闪的眼神,霍燃笑意一敛。 “想问我和赵思颜是什么关系?” 霍燃垂着眼睫看她,眼里浮起点挡不住的薄戾。 男人反问得如此直白,倒是让乔温心生窘促,脸上都生了臊意,有些热。 眼睫轻颤,干脆躲开了霍燃的视线。 霍燃抬手,曲着指节,用食指和中指的指背,捏着她的脸颊晃了晃,不屑地轻嗤,“都是逢场作戏的东西,也就只有你会当真。” 乔温垂着眼睫没看他,也没应声。 “乔温,你听好了。” 见她没反应,霍燃收了那点讥诮,连名带姓地叫她,俯身抬手,也不怕弄疼了她,连着她披散在身后的头发一块儿,勾着她的后颈,压了力道,示意她抬头看着自己,“我就说一遍。” 乔温被迫抬头,仰视着他。 “我没那闲工夫编瞎话骗你,所以给我收了你那点矫情的小心思。” 霍燃顿了顿,看着乔温粹亮的眼睛,唇角重新勾起点弧度,笑意掺着淡嘲,“你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乖。” “任何人”三个字,慢条斯理,拖腔带调。 一笔一划地,刻进乔温心里。 第5章 第5章 听完霍燃这话,胸腔里那阵钝痛缓过之后,乔温居然有种麻木似的平静。 从俩人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霍燃的确从没骗过她。 大概像他这样骄傲的人,也压根不屑骗她。 就像他自己说的,没那闲工夫。 男人的意思已然很明了,他要是想在外头玩儿,都懒得遮掩。 假使有那么一天,他也会明明白白告诉她,让她自己选。 要么受着,受不得就走。 他没说,就代表没有。 乔温甚至有些想笑。 如此直白,不知道是该替自己庆幸,还是悲哀。 不会和任何人结婚么? 也好。 至少将来,她不用面对更难堪的自己。 也不用想着如果有那一天,她该如何狼狈地逃离。 “好。” 乔温平静地看着他背着光,黯如深潭的瞳仁,轻点下颌。 霍燃长睫一瞬不眨地盯着她,听到这声好,才不自知地,几不可闻地轻轻泄了一口气,手上的力道也跟着软下来。 轻勾着乔温的后颈往自己跟前带了带,唇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一口,虽然没了刚刚在厨房里的那点温软笑意,倒也不再有让乔温“听好”的那点疏离和轻嘲,霍燃低声说:“上去睡吧。” “嗯。” 乔温轻声应下,任由他起身站起来,牵着她上楼。 — 沈辞生日那天,霍燃难得一早回了悦岚湾。 时间还早,霍燃上楼,没在卧室见到人,自然而然地去了专门辟给她做工作间的屋子。 满屋子的镜头器械,乔温躲在角落里画画。 听小姑娘自己说,没被他接回来之前,家里人对她也是很好的。 当然,霍燃并没有这么认为。 小姑娘爱画画,她爸妈也没拘着她的喜好,培训班什么的也没给她落下。 后来乔温考美院摄影系,专业课的成绩也相当不错。 也得归功于她从小的那点爱好和练习。 霍燃看着专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站到门口,都没发现的小姑娘,无声翘了翘唇角。 单手抄兜斜倚在门边,霍燃抬手,屈指敲了敲房门。 乔温像是猛然回神,偏头瞧见站在门口的男人,愣了几秒。 接着难掩心虚似的不和他对视,迅速去解画板上的夹子。 边把画稿拿下来往边上胡乱一扣,边说:“你回来了,要现在就出发吗?” 霍燃眉眼微挑,往里走。 要是没有乔温刚刚那一系列欲盖弥彰似的操作,他倒是还没什么兴趣去看看她到底在画些什么。 这会儿,就势在必行了。 乔温见他突然进来,赶紧站起来往外走,半道遇上他,还莫名有点脸热,吱唔道:“我上去换下衣服。” “不急,”霍燃垂睫看她,“画什么呢?” “随便涂两笔。” 乔温道。 边说,边拉住他的手,“走吧。” 小姑娘越是这么说,霍燃就越觉得有问题,反手一握,牵着她往画架那儿去,学着她的说辞,“随便涂两笔?” “……”乔温根本拽不动他,只好反身超过他,想赶在前面把画纸再藏好一点。 “急什么?” 霍燃戏谑道。 拉着她往怀里一扯,单手抱得严严实实。 然后翻开那张阖到一旁桌面上去的素描纸。 即使是黑白的世界,也有明暗光影。 纸上的人是谁,无需多问。 霍燃却微怔了一瞬。 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能出现这种表情的瞬间。 整幅画还未完工,可也看得出画了许久,投了心思。 “霍燃!” 乔温是真有些恼了,“你怎么随便翻我东西!” 边说,边伸手去够。 霍燃没管她恼羞成怒,反倒长臂一抬,悬着那幅没画完的素描,明晃晃地在她脑袋顶上晃悠。 完美做到让乔温看得见,摸不着。 乔温真的要被这人气死。 “嗯,这随便涂两笔,涂得还不错,”霍燃翘着点唇角,痞气地笑,“有点像我。” 看着男人一脸“不介意你这么喜欢我”的欠揍笑容,乔温:“……” “你放手!” 乔温红着脸不看他,反正也够不着画,反正也被他看去了,干脆垂手掰他扣住自己的爪子,“我要上去换衣服了!” 霍燃低声笑,没松手,素描纸重新替她放回桌子上,只是没再反扣。 画纸上的男人,明目张胆地看着乔温笑。 “嗯,陪你上去换。” 霍燃揽着她往外走,笑意未减。 乔温:“……”不、需、要! — 这房子当年装修的时候,霍燃替乔温修的衣帽间连着主卧,自己的,倒是还得走到隔壁。 大概是因为这间主卧,本来就是给乔温准备的。 “那你出去吧。” 乔温看着闲适地斜倚在衣帽间门口不走的男人,无奈道。 “我陪你挑,”霍燃笑意散漫,“你换吧,我看着。” 乔温:“……”求你做个人吧。 看乔温站着不动,一副“你不走我就不换”的样子,霍燃干脆抬腿,走了过去,指背夹了夹她的脸颊,直白又暧昧,“又不是没见过。” “……”可能爬山长跑只能练练体力,此刻的乔温还想再去练练自由搏击。 霍燃倒也没再逗她,搭着乔温的肩,站在她身后,替她挑着衣柜里一整排小裙子。 虽然乔温不常穿,各大品牌的新款高定,霍燃倒是一年四季都差人替她备下了。 并且常换常新。 乔温早些时候,还不止一回地念叨过不需要。 后来无果,也就不再纠结。 只当他钱多得没处花。 人家玩个奇迹暖暖也得氪金不是,就当是他的特殊喜好吧。 霍燃倒是真的替她挑得认真,抬手拿了一条一字肩连身裙。 雾霾蓝的,极细软的针织质地,裁剪利落又简洁,不会过于隆重,又恰好露出乔温漂亮平直的锁骨。 “这件吧。” 霍燃一手拎着连身裙,一手轻掰着她的肩侧了侧身,对着衣帽间整面墙的落地穿衣镜,拿衣服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 清冷的色调,在衣帽间暖色系的灯光下照着,都衬得乔温皮肤瓷白。 “哦。” 乔温毫无异议。 不得不说,霍燃的品位还是相当不错的。 丝毫没有直男对死亡芭比粉的执念。 只是伸手接过那条裙子,转身看着又跟没骨头似的双手环胸,后倚着靠坐到衣帽间中央,那张深海蓝丝绒贵妃椅边上的时候,乔温:“……” “你出去等我吧。” 乔温抱着那条小裙子,不无尴尬地小声道。 “换。” 霍燃长睫缓眨,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简简单单一个字,不容置噱。 唇角翘着的弧度,看得乔温想伸手,狠狠帮他捋捋直。 “……”乔温又羞又恼,也知道这男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她今天要么顺着他的意思,要么在这衣帽间里和他僵持到错过聚会。 总之,没她说不的余地。 没什么威慑力地鼓着腮帮子嗔了他一眼,乔温转身。 “……”结果,又在落地镜里看见男人那张微偏着下颌,满眼戏谑的妖孽脸。 闭了闭眼睛,九十度原地转身,乔温直视着衣柜里一整排小裙子默念:我看不见他,他就不存在。 霍燃看着小姑娘把手里的裙子暂时搁到柜子里,开始解身上的睡裙肩带。 大概是顾忌到身后还有他盯着,动作有些微的生涩缓滞。 那两根细窄的肩带脱离了女孩儿的肩骨,睡裙顺势滑落。 又在乔温后肩那儿,被背后的长发卡得一顿。 乔温抬手,拢着身后的长发轻轻扬了一把,后肩的蝴蝶骨振翅欲出,又很快隐藏在黑发后头。 虽然生得纤瘦,却因为刻意维持强度不小的运动,女孩儿不管是从手臂到肩臀,还是紧致的腰腹,线条都极其优越。 每一寸皮肤,又都像脂玉似的莹润着光。 霍燃唇角边闲适的笑意收敛,薄唇轻抿,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滚了一瞬。 直到乔温换好那条雾霾蓝的连身裙,转身看着他说“好了”,霍燃才起身,牵着她又到了落地镜前,站在她身后,让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着镜子里一脸怔然,不知他何意的乔温,霍燃倏地轻声笑起来。 俯身,从身后环揽住她的肩,低笑混着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地落在乔温颈窝里。 乔温被他弄得有些痒,眼睫轻颤着不看镜子里的自己,偏头开始躲。 霍燃却没想让她如愿,箍着她,笑意不减,似真似假地,缓声谐谑道:“真漂亮。” 还没因为男人这句难得的赞美脸热又不敢当真地雀跃半秒钟,乔温就明白这人的用意了。 燥热的掌心隔着那层薄薄的衣料,覆上她腰侧,又一路辗转往上。 细啄轻噬似的吻,沿着颈侧细嫩的皮肤,极致耐心地侵略蔓延,直到轻咬住她的后颈。 “……”乔温抬手,扣住他攻城略地的手腕,用尚有的理智颤声说,“不要,会迟到的。” “来得及,”霍燃笑意在她耳边低荡,戏谑暧昧,“给你来个重质不重量的试试。” “……?” 乔温也不是很明白,这男人明明这么忙,还能365天天天玩出新花样,到底是为什么。 知道没有她拒绝的余地,乔温只好退而求其次,小声央求,“别在这里。” 霍燃看着镜子里,已然被欲念染红了眼梢,还执拗着那点羞耻心的小姑娘,笑得痞里痞气,恩赐似的“嗯”了一声。 接着侧身到她身前,扣着她的腰,低头吻下去。 又抵着她,一路后退。 直到乔温的膝窝抵住那张丝绒贵妃椅的侧边,又被身前男人顺势一压,无力地靠坐了下去。 此刻的男人倒是一点不着急,丝毫忘了刚刚自己那句话里“速战速决”的意思。 连乔温的衣裙都不褪,只仔仔细细勾着她那点兴致。 直到小姑娘眼里漾着迷离的茫然,这才轻扣着她的腰,让人转身。 贵妃椅的玲珑曲线,还不及她半分。 乔温扶着隆起的扶手,倏地瞧见落地镜里披散着长发,被起伏的椅背半遮半掩,只看得见肩线和锁骨的自己,有一瞬的羞窘怔然。 “想看的话,”霍燃在身后咬着她的耳朵,扶着她的腰,低笑混着微沉的呼吸,“就偷偷看一眼。” 乔温:“………!” 无、力、吐、槽…… — 晚上的饭局定在了南桥会,沈辞朋友开的一家私人会所。 半对外半邀请制的经营方式。 顶楼几处固定的包间,只供私下里收过邀请函的使用。 而那些对外开放的场地,则贵得令人咂舌。 即便如此,那剩下的包厢场子,仍是供不应求。 原因无他,来此地的人,无外乎为了彰显身份,亦或“偶遇”一两位那邀请制下来的贵人。 生意人,总不会轻易让自己蚀了本。 这地方取名叫南桥会,大概是因为坐北朝南的会所跟前,真有一座拱形石桥。 横在水涧之上,不管是谁到了跟前儿,都只能下车,亲自走过去。 今晚从悦岚湾出来,霍燃是让李佳送的俩人。 车子停到桥边,早已等着的服务生上前拉开车门。 霍燃下了车,淡定绕到另一侧,稍稍倾身,让乔温能搭着他手下来。 对他这种裹着名为修养的外衣,眼波流转间却满是戏谑的妖孽样,乔温总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垂了眼睫不看他的脸,乔温搭着他的手下车。 拱桥下的水涧是人工修凿的,此时正冒着点蒸腾的雾气,颇有点瑶池仙境的意思。 散着的水汽冬暖夏凉,大概是刻意弄的。 乔温挽着他,踏上石桥刚过半,霍燃就被人叫住了。 “霍总,霍少爷。” 来人瞧见霍燃,热情得让人尴尬,“您留步,留步。” 乔温微怔,跟着霍燃顿了脚步。 眼前的男人瞧着已近不惑,穿得一身富贵。 乔温和霍燃在一块儿那么久,耳濡目染,就算不刻意认,好些品牌,都记得忘不了。 只是那努力薅着脑袋边上的几缕头发往中间挤,活像劫富济贫似的发型,和字母h的皮带扣下面,一看就放任自流的肚腩,足以看出这位平时的不加节制。 富贵也掩不了的粗陋。 男人臂弯里也挂着一位佳人,年龄看着和乔温相差无几。 指尖血色的蔻丹,搭在男人臂弯的深色斜纹衬衣上,艳丽异常。 斜斜望过来的眼神,仿佛——在看自己的同类。 “霍少爷,这位是——”男人朝着乔温投去打量的一瞥,有些不敢确定地,话说了半截。 乔温勾着霍燃的手,倏地一僵。 第6章 第6章 霍燃完全没想替他介绍,神色淡淡地开口,“蒋总,有事?” 男人叫蒋震庆。 前些年,早已在平城圈子里没落的蒋家,终于算是落到了他手上。 脑子和路子都算活络的蒋震庆,弄了个科技类公司,趁着股改,又享了些政策上的优惠,在新三板滚了好些年,终于做了回风口上的猪,在科创板上了市。 只是那二十几个亿市值的小盘子,没人提及,霍燃也着实想不起来。 但蒋震庆本人,可不会这么认为。 在他看来,自己这波操作,绝对称得上“中兴”蒋家了。 当然,在霍燃面前,倒也不敢拿这个乔。 见霍燃并没有介绍身边“佳人”的意思,男人姿态放得极低地对他点了点头,也没立刻说事儿,而是端着腔调对着身边的女伴,佯装轻喝,“懂不懂规矩? 不会叫人?” 佳人立刻会意,娇声嗲气,媚眼带钩,“霍少爷。” 蒋震庆仔细瞧着霍燃的表情,见他像是充耳未闻,又丝毫没有也让身边女伴叫人的趋势,瞬间明了。 “你先去车上等我吧。” 蒋震庆吆五喝六地对着身边女伴说,转头又是另一副表情表情和语气,“霍少爷,信元科技那事……能不能和您聊两句?” 这人虽然自大,倒也不是全然不学无术,至少在投资并购这事上的眼光,尚且过得去。 俩人会有交集,全因为先前都看中了这家专研视觉机器技术,在国内创业板上市了几年,业绩却并不理想,即将“戴帽(st)”的上市公司。 只是信元的盘子对蒋家来说太大,着实有些蛇吞象。 可他又不想放弃这块肥肉。 正巧,知道了中岚集团对信元也有意向,几次想找人搭上关系和霍燃见一面,却都没成。 哪想,倒是在这南桥会遇上了。 蒋震庆暗暗直呼,这一下午如流水似的花销,果然值得。 霍燃忖了半秒,客气疏离,“蒋总,稍等。” “好,好。” 蒋震庆以为霍燃和他一样,总要先让女人离开,才好谈正事。 只不过霍燃身边那位,地位要比他的高一些而已。 要是他没猜错,就是那位传说中“不姓霍的霍家小姐”。 只是没想到—— “在前厅等我一会儿?” 霍燃稍稍俯身,低声问着乔温,像是询问。 “好。” 乔温轻声应下,说着就准备松开他的臂弯离开。 结果,霍燃反倒是抬了另一只胳膊,摁着她的手背压了压,“送你过桥,鞋跟太高了。” 乔温微怔,愣了两秒。 霍燃替她挑的这双鞋,鞋跟细巧,又高,在这带着弧度的石桥上走,的确有些吃力。 刚刚被这对陌生男女视线打量的那点颤意,也因为霍燃这点贴心,褪了下去。 脸颊微热,乔温乖乖应下,“好。” 霍燃轻笑,配合着她的步子,把人送过石桥。 “……”蒋震庆无言。 怪不得平城名媛圈里说起霍家少爷,个个一副贴了万贯家财作嫁妆,都想嫁进霍家的样子。 不敢并排跟上去,更不敢傻站在桥中央,让霍燃折回来找他,蒋震庆不远不近地坠在后头,跟着俩人过了石桥。 — 见乔温走了,蒋震庆才说明来意。 一是表了下“忠心”,言明耀庆科技绝不会和中岚相争。 二是在言辞间不太高明地暗示了一下——需不需要他,帮着压一压信元的股价。 蒋震庆不高,霍燃闻言,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神色平淡。 他当然不需要靠着蒋震庆那些摆不到明面上的手段收购信元,但也绝不会嫌自己钱多,按照信元想要的估值和方式来控股。 对信元的收购计划,霍燃心中早已有数,当然无需向蒋震庆报备。 之所以放着乔温一个人在前厅等他,无非是想告诉蒋震庆,“蒋总,别对信元用你以前玩的那些花样,我不想看到。” 中岚并不需要收购一个,品牌和市场口碑都被作践得人人喊打的公司。 蒋震庆微愣了半秒,随即会意应下,“好好好。” 明白了霍燃对信元科技的态度,蒋震庆心里有了底,人也跟着松懈起来,又想起了乔温。 霍燃藏得是真好,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这位“乔小姐”。 只是,蒋震庆理所当然地认为,霍燃藏得再好再稀罕,也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 于是,平日里的那点傲慢,不敢用在霍燃身上,就自然而然地用在了乔温身上。 在风月场上招摇惯了的中年男人,在霍燃面前,也有些收不住,自认为风流地笑着调侃道:“霍少爷金屋里藏的这位娇,果然与众不同。” 那身段气度,倒是真和名门千金似的了。 霍燃闻言,先前还挂着点疏离弧度的唇角,瞬间一落,沉声开口。 在蒋震庆耳朵里听来,甚至掺了点警告的意味,“蒋总,金屋藏娇,可不是什么好词。” 蒋震庆微愣,又靠着这些年生意场上摸爬的那点眼力见儿,立马反应过来,点头赔笑道:“是是是,霍总的妹妹,怎么能用金屋藏娇这个词。” 见霍燃的脸色,仍是不满意的样子,于是又搜肠刮肚,掏着肚子里那一点残存的墨水,觍着脸攀亲带故,“那陈阿娇,最后可没什么好下场。 咱们霍少爷的妹妹,那绝对是——掌上明珠,掌上明珠。” 霍燃未置可否,低低“嗯”了一声,轻点下颌,算是应下了,又算是和蒋震庆打了招呼,转身离开。 蒋震庆看着霍燃走出很远,远到他确定霍燃听不见,才极轻地嗤了一声。 你自己都不乐意摆到明面上来的女人,倒是又护得紧。 连句金屋藏娇,都舍不得套到人身上。 未免矛盾得有些可笑。 — 霍燃最后替乔温挑的,是一件前后v领的斜肩连身长裙。 身后的线条落得更低,漂亮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女孩儿肩线平直,锁骨线条清晰流畅,拢在耳后的黑发,光泽不输身上黑绸。 颊侧耳坠细碎的流光,脚背上缠绕的细巧绑带,手上带着标志性褶皱的小羊皮手包,无一不显精致。 唇红肤白,抿着唇线,垂了长睫站那儿安静等着,有种疏离的美感。 前厅里来往经过的人,也不免投去一瞥。 乔温站在角落里,空着的那只手,搓了搓另一只胳膊。 刚刚那对男女掉在她身上的眼神,仿佛蟾蜍身上的黏液,沾得人不太舒服。 “……小乔?” 身侧笼过来的暗影,带着一声温润,有些犹豫又确定的试探,在乔温脑袋顶上响起。 “嗯?” 乔温抬头。 “真的是你啊。” 男人温声笑说。 “温老师。” 乔温有些意外,心情却意外好起来,下意识地翘起唇角叫他。 温韵白,刚过而立,已是平城青年报的副总编,还是平城美院的客座教授。 乔温大三新闻摄影选修课的老师。 “起先还有些不敢认,”温韵白看了眼她左侧唇角边抿出的小酒窝,笑说,“今天很漂亮。” 男人声线温润,讲话的语速也偏慢一些,眼神清澈,此刻笑着夸你,并不会让人觉得是花言巧语,倒有种真挚的肯定。 乔温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们那个专业,大概是美院里最苦逼的专业之一。 先前上课的时候,她和大多数同学一样,都穿得普普通通,今天这一身,着实隆重。 下意识地微微抿唇,掩饰了现下的些微局促,乔温抬手拢了拢耳侧的头发,浅笑着道了声谢,又问:“温老师也和朋友来吃饭吗?” “嗯,”温韵白点头,“老同学回国,朋友几个聚一聚。” 说完,也没让乔温找话和他尬聊,倒是直接又开口问她,“对了小乔,你大四的实习单位,找好了吗?” 乔温微怔,摇了摇头,耳边流光跟着轻晃,心情莫名又低落了两分,轻声笑说:“还没。” 温韵白观察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只以为小姑娘是因为没找到心仪的实习单位,有几分落寞,于是直截了当地问:“要来我们报社吗?” “……?” 乔温真有些懵了。 紧跟着眼睛又亮了亮,像是耳侧的流光掉进了瞳仁里。 只是闪了一瞬,又黯下去一点,乔温再度开口,“温老师我……” 乔温想着措词,想说:我可能需要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 结果—— “她不去。” 还没等乔温自己回答,就已经有人替她回绝了温韵白。 脖子被人揽着往旁边一带,身边男人这声“她不去”的语气,着实算不上客气。 温韵白:“……?” 对此刻眼前的场景,温韵白倒真是有些意外。 仔细听,仿佛还能听见空气里溅出火星子的声音。 就是这个样貌生得极好,脾气瞧着却不太妙的男人溅出来的。 温韵白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去年,他替美院设计学院摄影系的同学上课,对乔温就印象极深。 不光是因为小姑娘成绩好,小小个子,看着软软糯糯,却比有些男孩子还能坚持。 更是因为,偶然听见她和舍友闲聊时,无意间说出来,又红着脸藏回去的那个“小梦想”。 他倒也不是支持小姑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只是那副柔软壳子下面藏着的独立坚韧,从她的微圆杏眼里闪着碎光冒出来的一幕,总是不经意间让人回想,记起。 所以这回再遇见,才会下意识地想要问问她。 那个“小梦想”或许难以实现,给他自己的优秀学生,提供个接触社会各层各面的实习机会,倒是不难。 只是面前这位看着颇为难搞的男人—— “霍燃哥你……”乔温下意识地叫他。 方才被他猛地一拽,大庭广众被他揽进怀里,还是当着曾经的老师的面,乔温简直又羞又窘,语言都有些组织不起来。 “她不去。” 霍燃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又替乔温明确回答了一遍,“她不需要去。” 神情散漫,语气却异常笃定,完完全全没给乔温置噱的意思。 温韵白:“……” 霍燃刚进前厅,远远就瞧见了这个和乔温说着话的男人。 乔温背对着他,他看不清表情。 但仰着脸看着男人说话的动作,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人,需要她踩着八公分的细高跟,还如此配合仰视着说话? 更何况,这陌生男人脸上颇有些碍眼的温和笑意,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谁?” 霍燃偏头垂睫看乔温,语气算不上好,也还算克制地问她。 “温教授,”乔温被他箍得没法动弹,有些生气,但在温韵白面前,还是只能先回答霍燃的问题,只是语气有些硬,“我去年新闻摄影选修课的老师。” 乔温说完,霍燃箍着她的力道,这才稍稍松懈。 只是没彻底放手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声“老师”,硬生生让这陌生男人和乔温差了一辈,霍燃刚刚警铃大作的敌意,也跟着褪了不少。 眼前的温教授,虽然斯文儒雅,架着一副银丝边眼镜,瞧着清隽沉稳,可是霍燃知道,这种角色,在乔温沈夏那几个小丫头嘴里,就是不吃香的“老男人”,不足为惧。 “这位是……?” 视线在霍燃和乔温脸上逡巡,温韵白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 乔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您好,霍燃。” 霍燃松开乔温,伸手,唇角翘起客气的弧度,面不改色,“她哥。” 乔温闻言,心尖上一刺,垂睫。 上下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没说话。 温韵白听到名字,终于明白这位是谁,又为他那句“她哥”微怔。 同样挂着客气的笑,伸手回握,“你好,温韵白。” “温老师,谢谢了啊。” 霍燃收了手,大喇喇地揽上乔温的肩,笑意都痞了两分,和在蒋震庆面前,完全是两个状态。 温韵白:“……?” 像是一个并不需要自家妹子多出色,只要她乖乖搁家里待着不闯祸就好,操碎心的嫡亲哥哥,霍燃神转折,“这小孩儿娇气着呢,吃不了苦,你说的那实习,她就不去了。” 温韵白:“……” 乔温:“? !” 你才娇气!你浑身上下都娇气! 气死她了! 第7章 第7章 这南桥会里面有好几部电梯,有些直达某层某处,有些每楼经停。 温韵白和乔温霍燃打过招呼离开,就近挑了一部每层都停的。 电梯门刚要关上,服务生赶紧替他摁了上行键。 电梯门重新打开,里面已经站着两个穿着不错的男人,温韵白含笑颔首,“抱歉。” 两个男人并不认识温韵白,跟着点了点头,就兀自聊了起来。 “刚那又是哪家的大小姐? 好像从没见过啊。” 其中一个,颇为好奇地问起同伴。 同伴轻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微妙,“你要说是大小姐那也行。” “你认识?” 男人立刻来了兴致,恨不得马上掏出手机让同伴给个联系方式。 “不过你别想了,”同伴话说半截儿,搞得高深莫测,“劝你半点念头都别有。” “什么意思?” 男人有些懵。 费脑子地往平城圈子里那几户人家去想,愣是没想到会是哪家的姑娘。 同伴看着他,用口型无声说了个,“霍。” “就是她?” 男人怔了片刻,才恍然,又像是笑着说,又透出止不住的酸,“那兄弟我还真是,不敢想。” “所以说,出身好,还不如命好。” 反正正主不在,男人肆意调侃,“这娇养出来的,还真是不一样。” 闲聊间,电梯停顿,两个男人出去。 电梯门重新阖上,继续上行。 温韵白垂睫,眉眼微敛。 抬手,食指指腹,抵了抵镜架横梁。 — 乔温直到进了电梯,还在为霍燃那句“娇气”气呼呼。 电梯里没有旁人,霍燃看着她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好笑地伸手捏了捏,“怎么了? 现在都说不得你了?” “……”乔温完全不想理他,脑袋一偏,耳坠乱晃,勾住了耳后的发丝。 “行了,别闹。” 霍燃是笑着说的,又搭着她的肩把人掰过来,俯身错开脸,微偏着脑袋抬手,替她仔细整理起被钻石爪扣勾住的头发丝。 边理边玩笑道,“再虎着脸,待会儿他们又该数落我欺负你了。” 男人温温热热的呼吸吹到她脸侧,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着她的耳垂,笑意轻然。 乔温抿了抿唇,不争气地,气消了大半。 电梯叮地一声响,伴着门外一阵爽朗男声,“哎哟喂,霍燃你真是半刻不消停,还没下电梯就开始欺负我小乔妹妹。” “……”乔温的脸,更热了,微微偏头,翘着唇角叫人,“钱瀚哥。” “诶——”钱瀚故意拖着腔调,应了一声。 “啧,”霍燃不乐意了,“说了多少遍不用叫他,记不住么?” 说完,又夹着乔温的脸颊晃了晃。 乔温无语。 钱瀚半步进去,对着霍燃的手腕儿就是一巴掌,玩闹道,“再欺负我妹子,我可跟你急眼了啊。” 电梯门外的钱瀚一边数落霍燃,一边替俩人摁着电梯外头的开门键,“赶紧的,就差你们俩了,哥哥我特意出来迎你俩的。 还以为你小子一失足掉桥下头去了呢。” 霍燃快到的时候,就和这帮人在小群里知会了一声。 久久不见他们上来,钱瀚坐不住,才想着下楼去看看。 霍燃慢条斯理直起身,垂手牵住乔温,一脸的放松闲适,瞥了钱瀚一眼,语气欠打地说:“迎着了,退下吧。” “我呸!” 钱瀚见俩人出来才松了摁电梯的手,笑着握拳,往霍燃胳膊上怼了一记,“你丫一天到晚咒我得了,有意思没?” 完全没要霍燃搭理,钱瀚一人就能给你表演个单口相声三小时不带歇的,“我小乔妹妹真是越长越漂亮了啊,跟朵花儿似的。 就你俩现在往那一站,我这眼前,那句响彻古今中外的著名歇后语,瞬间就有了画面。” 说完,还眯着眼睛抬手,对着霍燃比划了一坨三角形。 钱瀚的穿衣风格,是那种挺随意的潮,身量和霍燃相差无几,瞧着比霍燃壮实一些,身上带着些许江湖气,在他们面前,也丝毫没想要掩饰的意思。 抬起的胳膊上,纹了个挺特别的图案。 像字,又像是图腾。 “滚蛋。” 霍燃笑着骂他。 乔温跟着颤肩无声笑,丝毫没有要帮着霍燃的意思。 钱瀚领着乔温和霍燃进了那间叫“闻鹤居”的包厢,大概是沈辞一早就叫人无需打扰,里头只剩熟人。 这东边小半层只有这一间,包厢内里开阔,照着园林构架,修出些翠竹掩隐小桥流水的布局来。 钱瀚在一边调侃,“又来听鸟叫了。” 乔温忍不住想笑。 小厅堂里的麻将桌上,还有一副残牌,坐着沈辞和江源,低声说着什么。 偏侧沙发里,孤零零窝着一个捧住手机不放的沈夏。 见三人进来,沈辞和江源起身。 沈夏立马抱着手机冲过来,以比她哥和江源离乔温还远不少的距离,弯道超车,率先勾住了乔温,一通抱怨,“小乔你可算是来了,和他们几个老男人打牌可没劲死我了,一个个算牌算得贼精,我这一个暑假在杂志社的实习工资,半个子儿没剩。” 乔温笑得不行,霍燃却因为精准捕捉到了沈夏嘴里那声“老男人”,心情有些许微妙。 “小乔来了。” 沈辞和沈夏,完全南北极的性子,见了乔温,温声笑,“越来越漂亮了。” 同样穿着白衬衣,沈辞和霍燃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男人前襟的贝母扣严丝合缝直抵喉结,衬衣下摆也一丝不苟地束进皮带里,满脸透着文明和谐友善敬业的精英范儿。 上讲台教一节奥数课,讲一讲笛卡尔坐标系也毫无违和感。 而霍燃的那股子疏离客套,只有在外人面前才有。 “是吧!哥!” 沈夏听沈辞这么说,一下来了精神,完全没管她哥就是长辈式的一句夸,悄咪咪捏了捏乔温的胳膊,“你也觉得小乔越来越漂亮了吧?” 沈辞完全没明白嫡亲妹子为什么那么激动,笑着点头,“嗯。” “……”乔温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胳膊,遭受了一把荼毒,忍着没出声。 “小乔。” 江源终于插上了话,看着乔温轻笑了下,点头示意。 江源刚从部队回来,乔温听霍燃提起,似乎是受了点小伤,提前退了伍。 男人穿着最简约款式的黑裤黑t,头发剃得极短,黑青色的,薄薄一层覆着头皮。 就算是笑着,这位眼神里都透着点凌厉,五官却生得清隽。 沈夏听见他说话,明显有些发怵,乖乖闭嘴,没再多言。 “沈辞哥,江源哥。” 这里头年纪最小的乔温,乖乖叫人。 “说了不用叫他们哥,教不会呢?” 霍燃边说,边用没牵着她的手,狠狠夹了下乔温的脸颊。 “嘶——”霍燃这回是真用了力,乔温完全没防备,痛地嘶了一声偏头躲。 “哥!你看霍燃又欺负人!你也不管管!” 沈夏气死啦。 就是背后敢骂一句狗男人,当着霍燃的面可不敢。 只能拖着沈辞,狐假虎威。 钱瀚闻言,一胳膊肘勾住霍燃的脖子,来了个背后锁喉,恶狠狠道:“小乔妹子,哥给你报仇!” 霍燃笑骂着用胳膊肘轻怼他腰腹,“你丫撒手。” 沈辞看着一屋子从小长一块儿长大,闹成一团的几个货笑,招呼道:“赶紧上桌。” — 几人上桌的时候,沈夏一早拉着乔温和自己挤在了一块儿。 特意叫服务生替俩人座椅紧挨着,方便吃着吃着,可以念叨两句“悄悄话”的那种。 当着人亲哥的面,霍燃也不好把俩人挤开,瞥了俩小姑娘一眼,顺势坐在了乔温右手边的位置。 就是离得有些远。 沈夏小鼻子嗅了嗅,确定道:“小乔,你还洗了澡呢。” 虽然都是橙花香,那香水和沐浴露的味道,可不一样。 沈夏分得清清楚楚。 乔温顿时有些心虚。 一想到那条本应该穿出门的雾霾蓝小裙子,早已经因为霍燃的不加节制,惨不忍睹毫无生还的可能性,眼神都有些飘忽,“啊……是,下午在家画画,画得有点热。 出门的时候就洗了个澡。” “哟,”沈夏没太在意乔温的表情,随口一附和,“那这还真是个体力活。” 乔温:“……” 霍燃微偏着下颌,看着乔温快速颤了两下的长睫,和脸颊上浮起的红意,心情颇为不错地,轻轻翘了翘一侧唇角。 — 宴席过半,几个沈夏口中的“老男人”随意聊着他们之间的话题。 太熟悉了,倒也不会纠结所谓的“吃饭不谈事,谈事不吃饭”。 霍燃却有些心不在焉。 就他和乔温这么个隔着峡谷唱山歌的距离,从头到尾,小姑娘都没和他说上半句话。 看小姑娘和沈夏全程交头接耳欢畅热聊,小嘴叭叭地,不是在笑就是在吃,全然没了还在电梯里那会儿和自己赌气的样子。 霍燃不但没觉得舒服,还有些莫名不爽。 下颌稍偏,霍燃眼皮微阖,看着又舀了一勺冰汤圆塞嘴里的乔温,啧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开口,“就你这食量,属什么兔子啊? 属饕餮得了。” “……?” 乔温两颗汤圆混着醪糟,还鼓在腮帮子里来不及咀嚼,突遭霍燃当头一击,一下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高中那会儿,霍燃就常带着她一块儿和沈辞他们几个吃饭。 那些没外人的局,也都会带着她。 那会儿她个子矮生得小——虽然现在也不高,以霍燃为主钱瀚为辅的几个人,都喜欢把她当小孩儿似的逗着玩儿。 可特么……特么现在她都是个成年人了行不行? 能不能不要跟大人数落小孩儿似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口无遮拦? “行了,吃吧吃吧,多吃点。” 霍燃欣赏着她鼓着腮帮子一脸愤懑,又不知该如何找到切入口反驳的小表情,自然地翘起唇角,语气里却是警告,“不许减肥。” 边说,还边把自己那碗搁到了圆桌上头。 小瓷碗匀速转到乔温跟前,霍燃特意摁下暂停,用下巴努了努,无言地示意她再来点。 乔温无语望天,瓷白的脸颊,被他气得扫了胭脂似的,“……”你还可以再精分一点,没关系:) 沈夏眯着眼睛看了眼霍燃,用鼻孔出了口气,小声哼了哼。 钱瀚抵着椅背,坐得大刀阔斧,笑得最大声。 江源无语地没眼看,沈辞跟着低声轻笑。 “你看咱们小乔妹妹,就是不一样啊,基因就是好。” 笑够了,钱瀚特实诚地夸起乔温,夸完又转头看向江源,调侃道,“跟咱们江公子似的,在部队里磋磨了这么些年,瞧瞧这皮肤,啧啧啧。” 要不是离得远,估计还得上手捏一把。 江源缓缓偏头,面无表情,赏了他一个字,“滚。” 钱瀚笑得没型,接着瞎侃,“怎么了,这是我一人说的么? 这不那写什么——他是流氓他怕谁的那位书里说的么,‘那院儿里出来的都漂亮,华东海军的底子么,江浙人多’。” “我小时候见江源姥姥一身旗袍配着呢大衣,那气韵,跟电影海报似的。” 侃得兴起,又是在这些人跟前,钱瀚就有些没边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霍燃,“我记得小乔妈妈不也是……” 霍燃闻言,脸上笑意倏地一敛,眸色有些微掩不住的微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回视钱瀚。 第8章 第8章 钱瀚这话说了半截儿,就暗道不妙。 就是搁这帮人面前没心没肺地喝了两口,舌头都跟着脑子一块儿有点钝。 心里已经想着那半句话得收住,结果还是漏了几个字出来。 乔温怔了怔,脑袋里有一瞬的放空。 垂了眼睫,谁也没看。 江源下颌微偏,瞥了钱瀚一眼,没说话。 沈辞垂睫,端着身前的青瓷小盅,不过唇地轻轻抿了一口。 一桌人神色各异,沈夏快速扫了一眼桌上四个男人的神情,只以为是因为钱瀚提到了乔温的母亲,这几个男人才一个个这么奇怪。 “钱瀚哥,你这意思是我不好看咯?” 沈夏适时出声,眉梢眼尾一挑,佯装凶悍地怒怼钱瀚。 “别别别,”钱瀚赶紧起身,端着身前的玻璃方杯,杯底就快搁到了桌面,姿态摆得极低,“一桌六口,你哥最丑。” 说完,又觉得自己在骂沈辞,赶紧指着自己补充说明,“你哥我,我最丑。” 沈夏脑袋靠着乔温的肩,一点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伸长了胳膊把自己的饮料杯端起来,示意钱瀚自己来碰。 “哎哟喂我的大小姐。” 钱瀚笑。 乖乖从桌椅空隙里挪出来,端着酒杯绕过十几人的大桌, “哥哥给你赔礼,哥哥有眼无珠。” 杯沿儿矮着沈夏的饮料杯身碰了碰,钱瀚装着毕恭毕敬的样子,还俩手端着四十五度角弯腰,“您随意,我干了。” 沈夏依旧靠着乔温没起身,端着饮料杯,看着钱瀚抬起下颌一口喝干净,才娇声笑着哼了哼,抿了一口,“原谅你了。” “谢谢了您内。” 钱瀚拱手,一脸的惹不起。 刚刚那一屋子的微妙气氛,也掩盖在沈夏的这点玩闹里,揭了过去。 — 在南桥会这样的斯文地方待着,钱瀚只觉得不尽兴。 饭局还没结束,就张罗着几个人下一摊儿的活动了。 “钱瀚哥,我和小乔坐你车。” 出了包间,沈夏挽着乔温,小高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哒哒作响,赶上钱瀚,“你车后排宽敞。” 钱瀚回头,看着霍燃笑。 沈夏瞄了钱瀚一眼,故意又说:“司机还特帅。” 钱瀚笑得更欢实了。 “……”霍燃无语。 要不是沈夏那丫头一天天的,尽把对他的敌意摆在明面上,他至于不让乔温和她玩儿么。 眼看着霍燃长腿一抬,就要上去逮人,沈辞抬手,虚挡了一把,“让她俩先去吧。” 霍燃一顿,知道沈辞有话要说。 缓了脚步,跟着沈辞一块儿缀在前面几人后头。 “过两个月的国际人工智能展,我有个朋友来,你抽个时间。” 沈辞说。 霍燃闻言偏头。 要是一般的朋友,沈辞不会特意这么关照他。 “出去那两年认识的,”沈辞说,“纪放。” 霍燃眉眼微挑了一瞬,只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 “江城纪家。” 沈辞也没要他猜,直接给了答案。 之所以没在饭桌上说,就因为又是这江城。 霍燃下颌微点,了然了。 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似的,低声笑着,拖长了尾音慢条斯理,“就是那位——给自己离婚热搜点赞的纪公子。” 沈辞愣了愣,接着轻嗤了他一声,抬手点了他两下,意思不言而明——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那你帮我安排吧。” 玩笑归玩笑,霍燃还是说。 “嗯。” 沈辞应下。 — 钱瀚一早自我标榜,此生都要以“不学无术,混吃等死,享受人生”为己任。 话虽如此,倒也不是真这么干了。 “我渡”是钱瀚新开的一座酒吧,地理位置优越,就在钟楼巷的北街。 老祖宗谦虚地取了个巷字,这地方却早已是个国际化的地标。 外人听到这三个字的第一反应便是——灯红酒绿。 南街紧挨着那片六零年代便建造起来的使馆,仿佛自带底蕴。 这新开发的地方,显然比南街外放了不少,来这地方玩儿的国际友人也特多。 金发碧眼的帅哥美女,操着一口不输当地人标准程度的普通话,和人搭讪调笑。 这座城市就是如此神奇,就连这看似闹闹哄哄咋咋呼呼的花花世界,一街之隔,也能让人品出点传统和新派的差异感来。 哪哪儿都透着矛盾似的融合。 一行人下车,酒吧门口两个没穿侍应生制服的见了钱瀚,上前直着腰板,恭敬叫了声“瀚哥”,钱瀚点了点下颌递了个眼神,俩人就识趣地退开了。 乔温不是没来过酒吧,我渡却是第一回来。 两个小姑娘被钱瀚领着,挽着手进去。 酒吧三层,乐声隆隆,豪气的装修里又带着点旧工业风的颓。 乔温仰头打量了一眼,三楼正中视野最开阔的卡座,跟古时候看戏的戏台子似的。 钱瀚叫人替俩小姑娘上了点小零食,又上了两杯长得好看低酒精度的特调。 两杯鸡尾酒上桌,剩下的那三个男人才陆续上来。 没坐两分钟,江源就拍了拍霍燃的肩,起身,“抽烟。” 霍燃知道沈辞不抽烟,沈夏对烟味儿倒也不十分排斥,只是一早嚷嚷过拒绝二手烟。 晚饭的时候包厢里没一人抽,江源那点烟瘾能忍到现在也不容易。 听他这么说,霍燃自是跟着站了起来。 临走前,还不忘夹了夹乔温的脸,叮嘱道:“少喝点。” 乔温:“……”抽你的烟去吧,管那么多。 江源扬睫看着霍燃那点小动作,站一边等,也不催。 霍燃和江源前脚刚出去,乔温就觉得沈夏就有些不太对劲。 刚想问问她怎么了,沈夏就“嘶”了一声捂着肚子,凑着乔温咬耳朵,“我去下厕所啊。” “怎么了? 陪你一块儿。” 乔温说。 “不用不用,有手机陪我就行。” 沈夏摁住她,“大概吃多了,估计解决的时间有点久,你坐着吧。” 说完,拿上手机就走。 “行吧。” 乔温好笑。 沈辞和钱瀚坐在靠着里侧的吧台边上,喝酒聊天,乔温看着楼下舞池里的演出。 那位驻场男歌手才起了个调,她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就亮了。 沈夏:【嚎啕大哭gif,原来不是吃多了,是大姨妈来了,呜呜呜,为什么我都这个年纪了,大姨妈来得还是那么随心所欲。 这糟心亲戚。 】 乔温哭笑不得,给她回:【等着,我去买。 】 沈夏:【嗯嗯嗯gif】 — “不用听你家老爷子的,回去相亲啊?” 霍燃吸了口烟,下颌微抬,轻轻呼了出来。 语气里丝毫不掩调侃。 青烟袅袅,攀着无形的空气,升腾进灯罩子里。 “你听啊?” 江源冷着张脸,没半点客气地把问题还给他,语气梆儿硬。 霍燃肩膀轻颤,不置可否,低笑出声。 四下无人,江源看了眼今晚瞧着心情不错的霍燃,正了正神色,忍不住问:“阿燃,你对小乔……到底是怎么个想法?” 霍燃怔了半秒,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还能有什么想法?” 说完,又不着调地对着江源吹了口烟,拖腔带调地说:“妹妹啊。” 江源偏头抬手挥了挥,嫌弃道:“正经点儿!” 霍燃看着他笑,接着抽烟,不说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灯光灰黄,映得江源眼神也有些许晦暗,本来说话就特正经一人,此刻的语气更是有些沉,“可能对人家父亲来说,那就是份职责。 可对你来说,对我们这帮人来说,没他,就没现在能站在我跟前儿的霍燃。” 能从江源嘴里蹦出超过两个字的长句,实属难得。 霍燃却没接他的话,敛了长睫,收了笑意,沉默地抽着烟。 “就算是因为小乔的父亲,”江源微敛的眉眼稍抬,仔细瞧着霍燃脸上的神情,“你好歹也该对人家有个交代。” 江源这句话说完,吸烟室里就陷入了一种压抑的沉默。 霍燃抬手,两颊陷得有些深,吸了一口指间的烟,顿了好几秒,又一口气狠狠呼了出来。 刚还飘飘然的那点青烟,也跟被这一室的下沉气氛感染了一般,飞不上天,一股脑儿坠进了尘土里。 明明楼下音乐震天,这半开的室内,却像是除了灯罩里滋滋的电流声,连那青烟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 过了半晌,才听见霍燃又恢复了以往的散漫不羁,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上心过的浪荡样,“所以我这不是,以身相许了么。” “你……”江源看着霍燃状似不甚在意的神情,欲言又止。 最后,也只是抬手握拳,朝着霍燃的肩怼了怼,轻声又无奈地,笑叹了一声。 有些事情,还是得他自己迈过去,想明白才行吧。 江源心道。 — 乔温在外面,自然没办法看见霍燃的表情。 而霍燃那句毫不在意的调笑,倒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耳朵里。 在她听来,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回答江源的调笑。 僵硬地扯了扯唇角,乔温进退两难。 吸烟室就修在洗手间边上,她经过这儿的时候,里头两个男人早就聊到了她并不想听的话题。 有什么呢? 这不是自己一早就该知道的答案吗? 何苦躲在暗处挪不开脚。 难道还能希冀从霍燃嘴里,听出什么不一样的回答来? 听霍燃亲口说一遍,倒也免了她再有什么不该有的期待。 和——像上回一样,当面问他的不堪。 只是,本以为胸腔里那块早该麻木的地方,为什么还是闷得钝痛。 乔温闭上眼睛,下了点气力,咬住下唇内里的软肉。 她也不知道是在哪里听过的,如果身体一个地方的痛觉,能超过另一处,原先的那点痛意,也就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尝到嘴里的那一点点血腥气,乔温长睫缓抬,松口。 刚准备当做是才来,现在就要经过吸烟室的门口去厕所—— “小乔,你站这儿干嘛呢?” 钱瀚咬着烟走来,声音带着含混的笑意,音量却不低,“一转眼你和夏夏都没了。 要把你俩弄丢了,我还不得被你们家俩祖宗给活剁了?” 第9章 第9章 “……”乔温迈出去半寸的脚一顿。 钱瀚这一嗓子,倒真是让她进退两难了。 就连吸烟室里的两个男人,都是神色一变,视线在缭绕着青烟的空气里对了一瞬。 霍燃下意识地掐了烟,抬腿走出去。 钱瀚没两步就到了吸烟室跟前,瞧着下颌微敛站在墙边的乔温,又看见突然冒出来,脸上神色不明的霍燃,还有缀在霍燃身后跟出来,一副“在座各位都是垃圾”厌世脸的江源。 瞬间明白,自己今晚这是,第二次说错话了。 虽然这回又是哪里错了的原因,还没捋明白。 “江源你小子,一天到晚地板着个脸,那么上火呢?” 眼瞅着这尴尬的气氛,钱瀚只好没话找话,开始损起了江源,“大海都浇不灭你的怒火还是怎么的?” 江源本就因为霍燃那堪称冥顽不灵的态度不太爽,听钱瀚这么一说,斜了眼傻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安慰人的霍燃,凉凉道:“按你这说法,霍燃还得会飞。” 钱瀚看着那一对站成雕塑的,不假思索,“那不就是鸟人。” 此刻的霍燃,完全没在意这俩货到底是怎么编排他的。 江源没接话,又瞥了霍燃一眼,满脸写着:可不么。 乔温半垂着眼睫,谁也没看。 想说点什么,嘴唇翕合,又觉得嗓子眼儿里被什么堵得难受,发声有些困难。 干脆什么也没说,抬手指了指两米开外的洗手间,示意自己是要去那。 指完,绕过挡在她身前的霍燃。 霍燃没拦着她,也没开口问半个字。 小姑娘这样子,不用问也知道,不该听到的大概是都听到了。 只是她这样不吵不闹什么也不问的态度,反倒是让霍燃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 薄唇抿着,下颌沿着侧颊的肌肉线条紧了紧,霍燃朝着和乔温相反的方向——那间视野开阔可以正视楼下演出的卡座,走回去。 虽然不知道这俩货都在吸烟室里说了点什么,但是瞧这架势,钱瀚也大抵明白了,这俩肯定没说什么好话。 又想起自己今晚在南桥会时的哪壶不开提哪壶,钱瀚掐了手里就吸了两口的烟,“得,都他妈怨我,没事儿把三楼吸烟室修厕所旁边干嘛。” — “怎么了?” 沈辞看着说了要来喝酒,一个个跑出去不见踪影,一回来,就个个脸色跟玩了杠杆赶上熊市似的三人,有些好笑地问。 扯开吧台边上的高脚椅凳,霍燃半倚半靠着,也没坐实,拿了临走前没动过的岩石杯,什么也没说,仰头灌了下去。 玻璃杯里先前加的冰块融了大半,烈酒冰凉,顺着舌尖滑过喉管,霍燃心里那点躁意,一点没降,反倒是愈演愈烈。 江源抽了烟盒里一根烟咬着,没点,也没回答沈辞的问题。 钱瀚探身看了眼走廊,缩回来之后,对着沈辞说:“我可什么也不知道啊。” 沈辞一头雾水,看霍燃那样子,估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抿了一口酒,决定等沈夏回来。 — 乔温进了女士洗手间,把东西递进去,清了清嗓子,找了找自己的声音,“腿麻了吧?” “没事儿,”沈夏在里面说,“在家也得这么久。” 反正只要捧着手机窝上抽水马桶,时间就仿佛静止了一般。 沈夏出来,洗完手,抽了擦手纸擦着,看见镜子里乔温的脸色,又想起她刚刚隔着门和自己说话时的嗓音,怔了怔。 “怎么了? 不舒服?” 抬头贴了贴乔温的额头,倒也没事。 沈夏有些没明白,明明自己跑出来上厕所之前,还好好的。 “没事,”乔温扯了扯唇角,“冷气有点凉。” “是么?” 搓了搓乔温的胳膊,沈夏又捂了捂自己的小肚子,“要不我们回去吧,我都没兴致玩儿了。” “好。” 乔温点头。 — 沈夏和乔温回了卡座。 楼下歌手正切了首慢慢悠悠的苦情歌唱着,光影摇曳,嗓音低沉地带着哭腔,听着就像个有故事的人。 搞得整个酒吧里的气氛,也跟没化妆下楼倒个垃圾,偶遇糟心前任似的。 可连带着这一屋子的男人,都染了这个调调似的——沈夏就很迷惑。 明明这里面有对象的,不就一个霍狗么? 再说了,他还敢嫌弃乔温不成? “哥,”沈夏走到沈辞身边,鼓着腮帮子撒娇,“我不舒服,我要回去了。” “嗯,”沈辞也没问她哪里不舒服,视线在沈夏身后的乔温脸上落了一瞬,“我让小周把车开过来。” “哦,好。” 沈夏又说,“那你们喝吧,我们先走了。” “……?” 沈辞眉梢微挑了一瞬,心说你刚刚也没说要带着乔温一块儿啊。 这么想着,就看见身边从抽完烟进来,就没说过半个字的霍燃起身,脚步踩着楼下的心碎情歌,节点踩得异常精准。 两三步走到乔温跟前,垂手捏着人手腕就往外走。 霍燃边走,边沉着嗓子对几人说了句,“走了。” 倚在暗处沙发里的江源,见状想起身,却被身边的钱瀚拦了拦。 钱瀚伸手,在他腕骨上拍了两下。 江源顿了几秒,到底还是没站起来,看着霍燃把人拽出了视线。 “?” 沈夏往前迈了半步,就被沈辞揪住了后领。 “别去。” 沈辞低声说。 眼睁睁地看着霍燃把人拽走了,还拽得乔温踩着细高跟踉踉跄跄的,沈夏转身,看着沈辞气道:“哥!你烦死了!我要回去告诉我妈,你又欺负我!” 沈辞:“……?” 到底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 霍燃在卡座里等着乔温回来的时候,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到底是为什么烦躁,自己也有些想不明白。 明明小姑娘不哭不闹,乖乖听话,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尤其是看见乔温跟着沈夏进来之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就算了,就连眼神都没有给他一个。 心里那点躁戾,蹿着火往上冒。 霍燃拽着人下楼,进了车。 李佳看着后视镜里两位的脸色,默默把前后排的玻璃雾化功能打开。 又替他们开了点舒缓情绪的轻音乐。 然后才把车往悦岚湾的方向开。 乔温靠着后座车窗,一路没说话。 就连车窗外头的平城夜景,也沉不下心来欣赏。 大概是李佳放的音乐,镇定功能的确不错,也可能是被车子里的冷气一吹,人也跟着冷静了不少。 刚才拽着小姑娘一通乱走,霍燃这会儿就着车窗外的路灯,看见乔温无意识地轻轻扭着脚踝,心里也生出点不舍来。 只是,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需要向小姑娘低头的。 尽力压着性子,霍燃偏身凑过去了一些,俯身垂手,想去捏一捏乔温的脚踝,问出口的话音也不算温柔,“扭到了?” 乔温见他动作,倏地把脚往边上一缩,生怕他碰到的样子。 霍燃垂在半空的手一滞。 稍稍抬眼,看见乔温木着张脸垂睫,并没有看他。 曲着指节,把手收了回来,霍燃侧颊的肌肉紧了紧,没了往日里和她玩笑的那点戏谑,冷硬开口道:“你就作吧。” 乔温闻言,居然有些想笑。 她不问不吵,甚至让她当作没有听到也可以,只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没办法摆出张笑脸给霍燃而已。 这都成她作了么? 抿唇吸了口气,乔温对着在吸烟室门口,在下唇内里软肉咬出来的牙印那儿,又咬了咬。 车子继续在高架上开,车里没人再说话。 — “你到底摆脸子给谁看?” 下了车,刚踏进悦岚湾的玄关,霍燃就迫不及待地问。 乔温换了那双累人的细高跟,趿上居家鞋。 换好了,才慢慢抬头仰视他。 男人脸上,尽是压着戾气的烦躁和不耐。 乔温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因为乔温眼里那点碎光,还是觉得今晚这事儿,的确也不怪她。 小姑娘那么喜欢他,听见自己说的那些话,心情有点不好,也实在是正常。 霍燃闭了闭眼睛,偏头,深吸了一口气,又吁了出来。 “别和我闹了,行不行?” 霍燃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尽可能地用自认为很是缓和的语气,问着乔温。 乔温垂了眼睫,下颌微敛,轻声道:“嗯。” 见她终于舍得和自己说话,虽然就一个“嗯”,霍燃心里那点躁意,终究也好了不少。 “行了,上去吧。” 霍燃说。 — 乔温洗完澡出来,看见霍燃靠在沙发里,坐在茶几边上抽着烟。 见她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抬睫看了她一眼,手里剩下的半截烟抵着烟缸碾了碾,起身去洗澡。 男人几乎不会在卧室里抽,显然心情不太好。 就是乔温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看着更生气的,倒像是他。 上床窝进被子里,乔温侧身,对着窗外面的那侧床沿儿。 倒也没有困意,只是想闭着眼睛。 霍燃洗完澡出来,听呼吸,也知道小姑娘还没睡着。 也没关灯,霍燃上床,窝到乔温身后,把人拉过来。 掌心覆上她腰侧的同时,薄荷混着浅淡烟草味的呼吸,就落到了乔温颈侧。 只是却没料到,这么个往日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乔温反应能有那么大。 小姑娘下意识地瑟缩着一躲,连带着抬手一挡。 乔温这一挡,力气并不大,就算打到人,也谈不上多疼。 顶多,就像是被拍了下而已。 可手背贴到的位置,却有些尴尬。 跟反手给了霍燃一巴掌似的。 着实让男人心里有些恼火。 就连乔温自己,都跟着怔住了。 看着霍燃发沉的眼神,乔温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舌尖抵了抵被乔温无意扇了一下的侧颊,霍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极尽嘲讽地嗤了一声,“我可真是惯得你。” 说完,没准备给乔温什么解释的机会,下床,出门。 乔温慢慢坐起来,跪坐在床垫子上,听见霍燃丝毫没收着力道的脚步声,去了隔壁,又下楼。 胸腔里那点麻木的地方,也被楼下那声一点没节制的阖门声,磋得一阵钝痛。 第10章 第10章 霍燃出门进车库,随便开了辆车,刚出悦岚湾,就靠着路边停了下来。 今晚这事儿,他也没心思去细想。 只是小姑娘那副闹性子的样儿,看得他怎么也压不住躁意。 盛夏夜,路边错落间隔的晕黄光影,顺着公路蜿蜒。 路上没人,远处的矮丘上,也看不见一丝风。 车厢里听得见出风口的冷气声。 伸手在中控台那儿摸了盒烟,霍燃敲了一根,拧了车上的点烟器,就着烧红的火星子,凹了凹侧颊,点燃。 车玻璃落下来,车外夏夜的热浪,混着车里的冷气,刺激着男人的神经。 青烟缭绕在眼前,霍燃像是猛然想起,第一回见到乔温时的情景。 其实,那年去之前,他并没有想把小姑娘领回家养着的想法。 只是进了那扇门,看着那么一个小孩儿,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动物,落进了豺狼堆里。 明明长着张像个食草动物似的,软乎乎的脸,看着那一屋子大人的眼神,却像个蛰伏着的,备好了小尖爪子,警惕异常的小兽。 好笑的是,却在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收起了那点警惕,突然软化下来。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心血来潮,想把人捡回去。 他随意给了小姑娘一个容身的地方,又随意地叫人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他想,这么安排,总该算是“报恩”了。 他原先能有许多其他的方式。 房子,钱,优渥安全的工作。 只是当年的乔征,并不接受。 他对那小孩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更上心的,大概是那回突然接到赵琪的电话,说小姑娘在学校跟人打架了,被打的小男孩儿家长都来了,老师问他能不能也去一趟。 霍燃从没听过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原本以为捡了只小白兔,没想到真应了那句话:兔子急了也咬人。 再一次心血来潮,电话里应了赵琪,说自己会去。 到了学校,霍燃故意板着脸问她为什么打架的时候,小姑娘仰起脸,眼睫一瞬不眨地看着他,明明眼眶红得要死,就是死活不哭出来,哑着轻糯的嗓音回他,“我才不是没人要。” 那一刻,霍燃怔了怔,仿佛看见了——同类的眼神。 …… 闭了闭眼睛,霍燃胳膊肘撑着车框,抬手,指尖虚搭着眉眼,意味不明地,轻声笑了笑。 然后捻灭了烟,给赵琪去了个电话。 — 乔温屈膝坐在床垫子上,被子落了大半,也没伸手去捡。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夏天,好像总是容易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乔温还记得,霍燃刚把她领回那个“新家”的时候,并不会经常来。 霍燃替她安排了阿姨,司机,也替她安排了学校。 一切都按照霍燃安排好的来。 高一的第一个学期,霍燃让她住在那儿,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像算上第一回见面,她就见过霍燃两回。 那年寒假,阿姨给她备好吃的,提前和她打了招呼,要回去过年。 大年初一,她本以为今年得一个人过了,却没想到晚饭的时候,会有人来敲门。 挑着碗里细面的手一顿,小姑娘心跳得居然有些快。 两个念头同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要么是坏人,要么,是霍燃。 阿姨有钥匙,又知道门锁密码,从来不会敲门的。 听见门口的敲门声停了两秒,像是不准备再敲的样子,乔温赶紧把筷子搁下,趿拉着居家鞋哒哒哒跑到门口。 该有的警惕,还是让小姑娘稍踮着脚尖,在猫眼里看了一眼。 看见那个透明的,还带着点放大特效的小圈圈里,转身准备走人的霍燃,乔温还来不及把踮起的脚尖放下来,就拉开了门把手。 大门敞开的那一刻,门里门外的人,都愣了愣。 霍燃翘着唇角,看着裹了件卡通居家服的小姑娘,轻呵了一声,说:“你在啊。” 乔温还沉浸在居然真的是霍燃的情绪里,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时间也不知道按他俩这关系,到底该怎么称呼霍燃。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称自己一声福至心灵,居然对着霍燃弯腰鞠了一躬,特正经地问候道:“您好,大过年的,辛苦了。” “……?” 霍燃看她一副迎接暗访领导人的架势,笑得不行。 好心地收住了想让她平身的冲动。 进了屋,见乔温在吃饭,霍燃还挺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眼。 想看看“大过年的”,这小孩儿到底在吃什么好东西。 吃得来开个门,都能让他以为小孩子出去玩儿了,压根没人在家。 就是见了她碗里的东西,霍燃有些摸不着头脑,“大过年的吃面?” “生日面。” 乔温仰着脸看他,小声说。 说完,又觉得自己应该礼貌一点,于是试着问,“我自己煮的,你要吃吗?” 本来只是心血来潮地想起过年了,来看一眼这捡回来的小孩儿过得怎么样。 却没想到,正好让他撞见小姑娘一个人在过生日。 并且,也看不出小姑娘脸上,有诸如伤心难过等等特别的神情。 霍燃倒是有些愕然。 “以后早点说,我给你过。” 霍燃状似随意地说了一句,说完,又仔细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 果然,听完这句话,乔温对上他的视线。 刚还挺淡定地邀请他一块儿吃面的小姑娘,瞬间有些茫然起来,甚至好笑地红起了脸,吱唔道:“不、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霍燃闻言,倏地笑起来。 眼里闪着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见自己无措,他能心情这么好。 那天,霍燃不仅陪她过了16岁生日,还带她出去买了不少东西。 她嗫喏着说不用,男人只是好笑地看着她,压根没听。 晚上回去,乔温和霍燃隔着些距离,却并排地站在落地玻璃窗边上,看着楼下红墙那儿扑簌簌的雪花,忍不住惊喜道:“下、下雪了。” 霍燃未置可否,也没有看她,只是垂睫看着楼下的光景,浅勾着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算是给她的回答。 乔温悄悄偏了一点视线,看着因为窗户外面光影稍暗,拓出霍燃轮廓的透明玻璃,压抑着莫名雀跃的心跳。 这不是那年的第一场雪,却是乔温和他一块儿看的,第一场雪。 — 卧室门把手转动的声响,一下子把人拉回现实。 乔温有些懵,实在想不出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又在看清了进屋的是谁之后,更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记忆和现实有一瞬重合的幻觉。 霍燃的确是换了一身衣服出的门。 白衬衣的领口扯得有些松,下摆也随意地垂着。 手里却拎了个精巧的木质小食盒。 乔温认得,那是南桥会的东西。 随手在茶几上放下手里的东西,霍燃特意绕到卧室靠窗的那侧床沿儿,半蹲下,从下往上,以一种仰视的角度看着乔温,“以为我走了?” 乔温听完他这句话,先前压抑着的委屈,像是被人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汩汩地往外冒。 霍燃看着她因为这句话憋红了的眼梢,混着点不舍的复杂情绪涌上来,抬手伸到她脸颊边上,又顿住。 乔温微僵了一瞬,最终,还是没往后躲。 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丝唇角,霍燃伸手过去,掌心揩着她的侧颊,拇指指腹,在她下眼睑那儿摩挲了两下,笑了笑,说:“傻子。” 眼见着小姑娘眼睛里的挣扎松动,霍燃又叫着她的小名,轻声问:“一一,你觉得,我能放你一个人在家么?” 乔温为着那声“一一”抿了抿唇,没说话。 “晚上被我说了之后,都没见你再动什么。” 霍燃还是没起身,抬睫看着她,浅翘着唇角说,“该饿了吧?” 乔温看着他因为仰着脸,闪着碎光的瞳仁,怔了怔。 霍燃见她发愣,站起来,又俯身抄起她的膝窝,把人打横抱起来,去了沙发边上。 乔温起先挣了一瞬,又在看见霍燃唇角边的清浅笑意时放弃了。 霍燃觉得她这吃东西的口味,绝对属于全国皆通四地皆可。 也可能是因为她母亲的关系,对甜食,似乎也尤为感兴趣。 比如,格外钟情南桥会的这碗冰汤圆。 “当夜宵吧。” 霍燃抱着人坐到沙发里,又替她把青瓷小碗,从食盒里拿出来,边拿,还边说,“等天凉了,就别吃这么多冰的了。” 乔温伸手接过来,抿了抿唇,轻声问他,“你去买的?” 霍燃也没骗她,“让赵琪去买的。 晚饭那会儿喝了点酒,虽然没什么感觉,还是不开了。” 乔温松了口气,一脸“那就好”的样子,“嗯”了一声。 霍燃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后脑袋,“我再去洗个澡,一身汗。” “嗯。” 乔温咬着勺子,点点头。 霍燃站起来,看着不知道该说是好哄还是好骗的小姑娘,无声勾了勾嘴角,揉了揉她的发心。 都这么大人了,还和以前似的,对她稍微好一点点,就乖得不像话。 重新洗完澡出来,霍燃见乔温还缩在沙发里没吃完。 小姑娘虽然胃口不错,吃东西却不快。 每回都细嚼慢咽的,像个磨牙的小松鼠。 霍燃坐到她身边,默默看着她吃。 等乔温放下了小银勺,偏头看他的时候,霍燃才凑了过去,在她沾着酒酿甜香的唇角边上轻啄了一口,毫不避讳心里的欲念,轻声说:“一一,我想要你了。” 乔温颤了颤眼睫,没回答。 霍燃长睫半垂,敛了眼里的光,仔仔细细看着她脸上的反应,哑声低问:“可以么?” 乔温承了他这个吻,虽然没躲,可眼里的那点挣扎,却是一直看在他眼里。 霍燃安安静静地等着,也不催。 直到看见乔温搁在膝盖上的指尖,捏着睡裙的下摆,轻轻搓了搓。 搓了好几下,肩膀的弧度,才几不可见地落下来了一些。 像是妥协,又像是松了口气。 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柔软的,乖顺的一声“嗯”。 霍燃想,自己似乎很喜欢见她这个样子。 小姑娘就像个敏感警惕,随时准备反击,小爪子尖尖已经从掌垫边缘探出来的小兽,就因为是他,她能忍着脾气耐着性子,又硬生生把爪尖给缩回去。 这种世上有个人能为了他逆了本性,喜欢他喜欢到折了性子的事儿,他可太乐见其成了。 霍燃倾身,贴过去,环着她的腰,抱住她,下巴磕到她肩窝里,在乔温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翘着唇角,细细地吻。 第11章 第11章 今晚的霍燃,和以往他在这事儿上面的表现,完全不同。 极尽温柔。 半夜,乔温被他抱着窝在男人怀里,忍着困劲儿,还是鼓起勇气问起了一整晚都想问的问题。 “霍燃哥,”乔温轻声叫他,“你睡了吗?” “嗯?” 男人微哑的嗓音带着低笑,显然心情不错,并且没有睡着。 “霍燃哥,”乔温觉得每回自己这么叫他,男人都会好说话一些,于是直截了当,“我想去温老师那儿实习,可以么?” 霍燃闻言,搂着她的胳膊僵了一瞬。 今晚俩人折腾得够久了,霍燃也不想再为了这事儿,让好不容易哄好了的小姑娘再和他闹性子。 于是开口轻哄:“不是舍不得你吃苦么,我会好好考虑的,好不好?” 男人随口一说,乔温却当了真,窝在他怀里,翘着唇角,乖乖“嗯”了一声。 霍燃轻声笑了笑,揽着她的胳膊,拍了拍她的背,“睡吧。” — 那天过后,霍燃不仅对她比以往上心了不少,有那么两天,还美其名曰怕她寂寞,陪她一块儿在家过个周末。 只是霍燃这种陪法,乔温只觉得自己无福消受,并且很想开导他以工作为重。 比如现在—— “我舍友打来的,肯定找我有事呢。” 乔温被他掣着没法动弹,轻哑着嗓子说。 看着手机屏幕上闪得孜孜不倦的“韩佳琪”,费劲地伸手去够。 霍燃闻言,不仅没让她接,反倒是一手捉着她的手腕,反抵到她身后,又用闲着的那只手,替她拿了刚刚扔在枕头边上的手机。 划开,凑到她耳边。 接着不紧不慢,继续他之前的无偿陪伴活动。 就是稍稍好心了一点,没乱动而已。 乔温:“……” “小乔,我提前回学校啦!” 韩佳琪开门见山,电话里听着着实兴奋,非常有不找个人分享分享就要憋坏的意思,“你这两天有空么? 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呢,人生大事,咱们当面聊啊。” 乔温挣了挣,无果,只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一点,“好,要不明天? 我去学校找你。” “好!” 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韩佳琪点头的劲儿,“那你随时联系我啊,我反正明天一整天都在学校。” 乔温刚想应下,后脖颈就被牙尖掠过,磨牙似的来回咬了咬。 身后那个属狗的,还恶劣地使力一抵。 又羞又气,乔温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韩佳琪一愣,“怎么了小乔?” 乔温闭着眼睛缓了两秒,佯装镇定地说:“没事,脚抽筋了。” “……?” 虽然也不是很明白怎么好好的小乔同学脚就抽筋了,韩佳琪还是忍不住关照道,“那你好好休息啊别乱动,明天要是不行,我去找你啊。” “嗯好。” 乔温赶紧说。 听到电话那头挂断,乔温挣扎着气道:“霍燃!” 霍燃脸埋在她颈窝里,低低地笑,边笑,还边说:“谁叫你打那么久的。” 得,还成她的错了,乔温无语,“是我舍友呀!” “怎么?” 霍燃敛了些笑意,不无戏谑地说,“你还想和男的打呢?” 乔温:“……”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 乔温当然没要韩佳琪来找自己,她这个脚“抽筋”抽得,原因也不太正大光明。 学校虽然放着暑假,商业街上好些小店都还开着,做着留校同学的生意。 韩佳琪约她在商业街的烤肉店,自助的那种,适合他们这些致力于扶着墙进去,再扶着墙出来的穷学生。 进了店,韩佳琪也没急着开口,拿了一圈儿培根烤五花,肉片贴着烤肉网架子滋滋地冒着油花,才搓搓手对着乔温说:“小乔啊,我就直接和你说了吧。” 看着韩佳琪特正经带着点小兴奋的表情,乔温也跟着认真起来,放下筷子,点点脑袋,“嗯,你说。” “咱们之前不也聊过,要是找不到理想的实习单位,不如自己开个工作室?” 韩佳琪说,“你也知道孙宇肯定是要留在北京的,我这次回家和我爸妈商量了一下,他们挺支持我自己创业,钱都已经放我卡里了。” 乔温知道,孙宇是韩佳琪男朋友,当年俩人一块儿从蓉城考来的平城,只是不在同一所学校。 韩佳琪拍拍自己身边装着银行卡的小书包,“我爸妈说,这种大事,让我一定得郑重地当面和你商量一下。” “小乔,要一起吗?” 韩佳琪见她脸上的怔愣,认真道,“你不是说过,除了那点可能这辈子都实现不了的小理想,就是想有家自己的工作室,替来的每一个人,留下他们当时最想要的记忆吗?” 乔温一怔。 没想到和舍友间的闲聊,她自己都不敢常惦记起,韩佳琪倒替她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韩佳琪眼里期待的光,乔温抿了抿唇。 顿了几秒,小姑娘翘起唇角,抿出左唇角边的小酒窝,弯着眼梢点头,“我回家,和我家人商量一下,应该没问题的。” 韩佳琪一看有戏,抬手伸过桌子,捏了捏乔温的脸,“就知道你感兴趣!” 小姑娘瞧着软乎乎的,看得她们几个糙汉子都升起了妈意,跟宿舍里吉祥物似的,韩佳琪最喜欢逗她。 “快吃快吃,”聊完正事,韩佳琪捏着不锈钢夹子,替她把油花都快冒完了的五花肉夹进盘子里,“只能吃俩小时,我们刚刚已经浪费了十几分钟!” 乔温边“嗯”边笑边点头,心里好像一下子有了方向。 先前自己接活还攒了不少钱,工作室初期的房租装修,她和韩佳琪一块儿,肯定应付得来。 要不是霍燃已经拿让她给赵思颜拍照这种事来表达不满,她这个暑假也不会这么闲。 霍燃既然能答应她考虑去报社实习的事情,那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室,还是和同学一块儿,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乔温心想。 — “你回来了?” 这天晚上洗完澡,乔温特意等在楼下客厅里,听见院子里的汽车声,就赶紧到了门边。 霍燃看着披散着长发站在门口,一脸小心翼翼,微圆杏眼闪着碎光看他的小姑娘,微微愣了愣。 这是得多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了。 “怎么了?” 霍燃扯了扯衬衣领口,走过去,摸了摸她脑袋,玩笑道,“有什么想买的?” 乔温:“……” 看着小姑娘僵在唇角的笑意,霍燃心情颇好地笑出了声,这一整天和一群老男人打交道的烦躁也瞬间消失殆尽。 “那是怎么了?” 霍燃虚抱住她,笑着垂睫,低声问,“怎么不在楼上等我?” “霍燃哥,”乔温也不嫌弃他身上的烟味,抬睫看着他说,“你要不先上去洗个澡歇会儿,等你收拾好了我再和你说。” “撩了我的好奇心,又不说了?” 霍燃箍着她的腰紧了紧,佯装生气道,“赶紧说。” 乔温被迫和他贴得更近了些,只好仰起脸看他。 知道这会儿再不说,霍燃肯定没完,于是开口道:“我想和舍友一块儿开个工作室。” 霍燃闻言,箍着她腰的手僵了僵,刚刚脸上和她的那点玩闹神情也消了下去,听不出喜怒地问她,“你特意站这儿等我一晚上,就为了说这?” 乔温看着他倏变的神情,愣了愣。 抿了抿唇,没有反驳。 霍燃见状,已然明了。 松开她,轻嗤了一声。 “乔温,”又连名带姓地叫起了人,霍燃有些不耐烦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 你乖乖待在家里不行吗?” 乔温怔然。 看着男人满脸的烦躁,心里某个地方,跟漏了点风似的,灌着凉意。 曲着垂在身侧的指节捏了捏,乔温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轻哑,揣着点希冀,想要个答案,“所以,你也根本没准备让我去温老师那儿实习,是吗?” 霍燃本就因为她一天到晚想出去干点乱七八糟的事儿心烦,这会儿又听见什么“温老师”、“实习”,那个那天在南桥会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在他心里也瞬间变得不那么友好起来。 又因为老从乔温嘴里听见这人,那点不自知的敌意也跟着冒了出来。 “是,”霍燃看着她,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唇角翘着点讥诮的弧度,“哄你玩儿呢,怎么老当真。” 第12章 第12章 ——“哄你玩儿呢,怎么老当真。” 霍燃这话一说,乔温心里那点漏风的地方,就跟灌了平城冬天掺着雪粒子的凉风似的。 原来先前男人所谓的“会考虑”,是这个意思。 嘴唇颤了颤,眼眶有些热,乔温像不认识霍燃似的,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小姑娘瞳仁里浮起的薄雾,泛红的眼梢,霍燃揽着她后脑勺的手一顿。 俩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对方,静得能听到屋外树影摇曳的风声。 终究还是霍燃先开了口,轻叹了一声,掌心往她脑后的黑发顺了顺,算是妥协地低声劝她道:“你要是喜欢拍东西,东创随你玩儿,别去外面了,好不好? 这么晚了,别和我闹了,行不行?” 看着他脸上软化下来的表情,听着他虽像是安慰,却仍是按照他自己心意来的话,乔温喉间堵得慌,干咽了一口。 这六年多来,乔温头一回生出,要是逆了他的意,这男人到底会怎么样的想法来。 “那我要是,”哑着嗓音顿了顿,乔温低声问他,“就想去呢。” 霍燃这回,是真的愣了愣。 以往,小姑娘就算再和他闹脾气,也不会像今天,用这样的表情看着他,又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男人下颌线条,连着侧颊的肌肉,无意识地紧了紧。 霍燃垂睫看着她,轻哼似的,呵笑了一声。 “你最近到底在想些什么?” 霍燃神色挺淡地问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乔温抿唇,趁着这股劲儿,把心里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想要有自己的工作,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要自己的交友圈,想要——” 话音顿了顿,乔温使力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继续道:“想要你把我当个正常的人。” 而不是,随随便便被你豢养在家,时刻等着你逗弄寻乐的小动物。 乔温说完这些,竟意外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心里堵着的钝意,也因为今晚这份直白,消了不少。 霍燃听完,眼睫微眯了一瞬,脸上的淡然褪去,眸色发沉地看着她,冷声道:“那我要是,就不让你去呢?” 乔温闻言,静了好几秒。 唇角扯了一丝发苦的弧度,没说话。 她明白,霍燃这句话,是问话的语气,却是肯定的意思。 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只是今天,她并不想妥协而已。 或许在有些人眼里,她以往的生活不仅称得上优渥,套用如今的那句万用金句,都可以称得上“人生赢家”。 她今天这一出,甚至可以称一句“不知好歹”。 男人对她的这份“感情”——如果可以拿“感情”来形容的话,不管是出于承了她父亲的恩,还是这些年俩人相伴,就算对她没有喜欢,也多少有些羁绊。 只是,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霍燃对俩人这段不明不白的关系倦了腻了,更甚者——生命里出现了他喜欢的人,她还要继续做那个被他藏在金屋里娇养的雀鸟吗? 乔温明白,她办不到。 霍燃看着小姑娘眼里的倔强和不妥协,薄唇紧抿,阖着后槽牙轻碾。 垂了箍着她后脑的手,霍燃恢复了以往对外人的那份淡然,话音听不出情绪地说:“你冷静冷静,好好想想。” 男人说完转身,薄戾重新攀进眼里,抬手扯了扯箍得人心烦的衬衣领口,又一次回了这座屋子之后,大半夜地出了门。 — 霍燃坐进车里,完全没了平日对着生意场上那些老狐狸的风轻云淡,心里躁得像燃了把火。 这些年,小姑娘渐渐生了踏出那个他替她画好的圈子里的想法,他不是感觉不到。 只是从没想过,她真的会当面逆了他的意。 霍燃没有马上走,车子引擎发动,抬手拧了冷气,又敲了烟盒里一支烟,点燃。 男人往驾驶座椅背里靠了靠,阖了长睫,吁了口气。 有些莫名的东西,仿佛正在渐渐失控。 男人甚至生出点,今晚要是和上回一样,稍稍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小姑娘并不会向他低头的感觉来。 车子顿在在半沉车库里,原地消耗着汽油。 直到一车厢烟雾,缭绕地男人呛咳了两声,车窗才被打开。 霍燃轻笑了一声,带着讥诮淡嘲。 妥协低头这几个字,他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写。 这回,霍燃没再给什么人打电话,也没熄了火开门下车。 捻灭了烟头的那点猩红,散了散车厢里的青烟,男人阖上车窗,一手指尖轻搭着方向盘,一手挂了d档。 车子出了悦岚湾,融进夜色里。 — 乔温看着霍燃转身走出去,站在门口没动。 倒也不是在期待什么。 乔温并没有觉得,像霍燃这样的人,她如此直白地忤了他的意,男人还会迁就退让。 大约正如霍燃所说,她应该冷静冷静,想一想她到底要什么。 想一想她和霍燃之前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直到听见院子里汽车引擎声渐行渐远,乔温垂了眼睫,也没挪开半步。 脑袋顶上的光源,似乎无意间闪了一瞬,乔温回神,上楼。 重新洗了个澡,上床,窝进被子里。 并没有打算拿傻呆呆地坐在客厅里一整晚,等着男人回来这种事情感动自己。 在霍燃身边这么些年,不管是出于年少青涩时对男人的那点莫名好感,还是和他在一起之后,为了他那点时不时的柔情暖意,乔温早把自己原先的性子,刻意覆了层薄膜似的,掩盖了起来。 就因为,霍燃似乎更喜欢乖巧听话的自己。 今晚把话说了出来,就像是有人替她把那层薄膜抓了个口子。 这种感觉,倒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好。 乔温抿了抿唇,阖了眼睫。 翌日,乔温迷迷糊糊醒过来,脑袋都有些发懵。 倒也没有夸张到失眠,就是做了一整夜断断续续的梦,全是以前的点滴回忆。 只是,人终究不能靠回忆过活。 乔温坐起来,眯着一只眼睛,揉了揉乱糟糟的后脑勺。 这男人果然一整晚都没回来。 乔温居然有点说不上来的轻松。 原因无他,她还真不太敢打包票,霍燃要是和上回一样,稍稍服个软,回来温言软语地哄着,她能保证自己没有一丝动摇。 迷迷瞪瞪地下床,趿拉着居家鞋去卫浴里洗漱,等人清醒了一些,才回床边拿过手机。 乔温点开微信,扫了一眼聊天记录。 除了置顶的“谁也不能耽误姐姐搞钱”那儿闪着的红点,没人找她。 倒也没有意外。 昨晚那么不欢而散的情景,俩人都是头一回经历。 要说上次,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霍燃和江源说的话,理亏不在她,霍燃还能耐着性子回来哄一哄。 这回的她,在霍燃眼里,绝对属于无理取闹了吧。 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乔温看了眼群里沈夏和安倾分享的新八卦和表情包,就退出点了韩佳琪的头像。 乔温:【佳琪,我想好了。 我们要不,明天先去找找场地? 】 韩佳琪回得飞快,跟捧好手机等着似的:【好嘞!】 — 霍燃这段时间没回悦岚湾,赵琪知道。 因为这些天,要是他陪着霍燃一块儿应酬,霍燃让他送回去的地方,都是那套原先给乔温高中住的,霍燃嫌弃层高太低的顶楼平层。 他倒是没敢多话问什么,只是那回晚上的饭局,霍燃喝得稍多了些,赵琪下车替他开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霍燃心情太好,还是生了魔怔,居然给他解释了一句,“这里离公司近一点,早上方便。” 当时赵琪就震惊了。 这儿和悦岚湾比,的确是离平城cbd近不少,只是也不用和他解释吧! 从车后座重新绕回驾驶座的时候,赵琪差点走成顺拐。 这会儿站在办公室里,赵琪就挺想摸摸鼻子的。 有时候知道太多老板的私事,总会生出种有命赚钱没命花的诡异感来。 他刚陪着霍燃开完集团会。 国内目前的高端芯片,还是只能依赖进口光刻机,这是无法回避的现状。 而中岚旗下的中岚精科,这些年和华科院微电子研究所,一直致力于这一领域的攻克。 赵琪把刚刚会上的资料给霍燃留下,有些欲言又止,“对了少爷,小姐好像——” 霍燃抬睫,神色淡然,眼里却是锐气,“有话就说。” 赵琪也知道自己这回是拿乔了,霍燃对乔温的事,还用不到他含糊其辞。 稍一颔首,赵琪不再模棱两可,“小姐和她同学,在外面找合适当工作室的地方。” 长睫半垂,霍燃抬手,扯了扯领口的半温莎结,抵进椅背里,“知道了。” 说完,又急着找点事儿似的,对赵琪说:“对了,你把星荣占比信元业务量的文件拿给我。” 星荣是国内手机领域的生产制造商,在同类企业中,市场份额极高,颇有些一家独大的意思。 和中岚旗下子公司交叉持股。 信元如今最大的客户,盈利最佳的项目,就是替星荣做零件检测。 “是。” 这事霍燃一早吩咐过,赵琪也早就替他备下了。 霍燃见赵琪应声先退了出去,修长指节曲着,指尖轻点了几下桌面,节奏微乱,无规可循。 点了会儿,霍燃指尖一顿,状似无意地摸过旁边的手机,点开,看了一眼。 很好,最上面那个跟老年人头像似的光影图,这么些天,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给他发过。 俩人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他发的一个“乖”字。 小姑娘不会以为,和他冷战一下,这事情就过去了吧? 男人轻嗤了声,手机随意扔到了一边,碰上厚重的木质桌面,发出不算小的一声哐当。 办公室门被重新轻扣,赵琪进来,把霍燃要的资料给他。 给完,又犹豫了两秒,“少爷,赵小姐那里,大概是新电影宣传期,又拿您……需要我和他们沟通一下吗?” 赵琪早上在茶水间取咖啡的时候,听两个年轻的新入职女员工在那儿捂着嘴聊八卦。 赵思颜团队,一大早就送他们家“摇钱树”上了微博热搜的前排。 赵思颜刚进娱乐圈那会儿,也玩过这手。 只是那次热搜没挂几分钟,就叫霍燃让人敲打了一番,秒速撤了。 对方团队,不仅没敢和他们计较这点热搜钱,还让他务必和霍燃道个歉,是他们疏忽了。 先前那事情是谁授的意,霍燃本人肯定比他赵琪还明白。 让赵琪想不明白的是,赵思颜怎么还敢来第二回。 还是挑这种他家少爷和小乔小姐闹别扭的时候。 先不论赵小姐的胆量,这时间点,未免也太巧合了一些。 赵琪话说一半,霍燃也能明白。 闻言,男人脸色一沉,默了两秒,眸色又起了点微妙的变化,淡然开口,“随她。” 赵琪一怔,这回倒是真有些意外。 随即,眼睫眨动的频率比以往快了两倍,又有些明了。 颔首称是,又说:“热搜我看了下,都是文字方面的,没有您的照片。” 霍燃点头,淡淡“嗯”了声,像是并不惊讶。 指尖在桌面有规律地点了两下,“赵思颜那儿不用管,悦岚湾的阿姨,换了吧。” 赵琪顿了顿,不花两秒就明白了,干咽了一口,只觉得办公室的冷气跟开了热风似的。 这悦岚湾的阿姨,可是他找去的。 “好的少爷。” 见霍燃并没有怪他的意思,赵琪微微躬身出去,默默决定好好工作,回报社会对他的开恩。 唇角轻翘起点讥诮的弧度,霍燃不仅没让赵琪“提醒”赵思颜那儿收敛一点,甚至还想学沈辞那位江城纪家的朋友,给俩人的绯闻热搜点个赞。 不知道小姑娘见了,是不是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 乔温这些天和韩佳琪一块儿,趁没课的时候,挤着地铁,绕着平城角角落落转了大半圈。 俩人手里现有的资金还算宽裕,但也绝不能像钱多得没处花的霍少爷一样,只看地段,不计算性价比。 俩小姑娘刚下地铁,进了一处近些年开发成餐饮酒吧民宿一条街的中西合璧老胡同。 韩佳琪看看鼻尖沁出潮气,还仿佛越晒越白了的乔温,又低头看了眼自己防晒遮阳伞棒球帽多重装备护体,还黑出一个t恤形状的胳膊,热成二哈,“小乔,你这到底是怎么长的? 仙气护体?” 乔温笑,“汗白吧。” 韩佳琪看着也没冒出什么汗,身上依旧香喷喷的乔温,玩闹地啧了一声摇摇头,决定闭嘴保持体力。 俩人约了胡同里一家准备转租的店铺看房,听说店主家拆了迁,得忙着回家收租,要把店赶紧盘出去。 七绕八拐地还没走到,乔温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乔温划开,是沈夏。 “霍燃到底在作什么死?” 沈大小姐连句开场白都直接省了,劈头盖脸就是上,“他和赵思颜的绯闻热搜都在微博第一挂了一整天沸了,他瞎啊? !” 乔温抿着唇,眯了一只眼睛偏头,把手机从耳朵边上挪开。 霍燃瞎不瞎她不知道,再不挪开她就要聋了倒是真的。 沈夏忍了大半天,本以为是赵思颜作死,热搜很快就会撤下来。 没想到,这都快晚高峰了,那热搜挂得比银行存款利率还稳。 赵思颜得意的嘴脸在眼前飘了一整天,她实在忍不了了。 不过,主要还是怪霍狗。 “大夏天的,冷静一点。” 听着沈夏比她还激动,乔温倒是淡定了不少,“我们俩……算是吵架了吧。” 那条热搜,乔温不是没看见。 在地铁上没事做,早刷到了。 要说完全不在意,肯定不可能。 没有哪个女孩子,看见自己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一块儿上这种热搜,能高兴地拍拍手给他们说声恭喜的吧。 乔温乍看见的时候,心里那点针尖点着似的刺痛骗不了自己。 只是一想到,这大概又是霍燃想让自己妥协的手段,乔温就刻意忽略,把心思放在了找房子这事儿上。 沈夏闻言,又在电话里大肆声讨了霍燃一番,接着扬言要去“逼迫”沈辞对霍燃采取点措施,最后听着乔温反过来温言安慰了她几句,这才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挂了沈夏的电话,手机刚塞进斜跨小包包里,手都没来得及抽出来,手机就又在乔温手里震上了。 乔温失笑,以为沈夏又想到了什么损人的新词,急着要和她分享,赶紧把电话拿了出来。 结果,看着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倒是着实一怔。 看着不停闪动的屏幕,乔温心头莫名一跳,愣了两秒,还是划开了接通,“您好,霍叔叔。” 霍行熠,霍燃的父亲。 电话那头,男人声线偏沉,“小乔,现在有空吗? 我让小李去接你。” 第13章 第13章 乔温并没有多问,报了现在的地址,就挂了电话。 因为霍行熠和霍燃一样,都喜欢把肯定句问出疑问的语气。 甚至更胜一筹。 虽然见霍行熠的次数屈指可数,乔温也不明白,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只是毕竟长辈,她还是乖乖应了下来。 “怎么了小乔?” 见乔温脸色有些奇怪,韩佳琪问,“有事吗? 要不你先去?” 乔温看了眼时间,“嗯,不过看房子来得及。” 见她并不想多说,韩佳琪也就没再多问,俩人去了和店主约好的地点,先看场地。 — 和韩佳琪分开,乔温等在方便司机接人的地方。 上了车,司机叫了她一声“乔小姐”,就不再多话。 直到车子开进近郊岚苑,霍行熠如今住的地方。 乔温下车,霍行熠的助理领着她,上了二楼偏厅的小会客室。 乔温进去之后,一愣。 “小乔,你来了。” 这声招呼,是赵思颜打的。 乔温开始揣度起霍行熠叫她来的目的。 点头和赵思颜打了招呼,乔温偏头,看向坐在主位上没动的中年男人,直截了当,“霍叔叔,您找我有事?” “先坐吧。” 霍行熠抬睫,淡声道。 乔温看着霍行熠喜怒不辨的脸色,应声坐下。 霍行熠和霍燃的关系,并不好,这她知道。 具体原因,乔温却不明了,也没有多嘴问过霍燃。 就算是中岚集团,霍行熠对他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半放半收的状态。 犹如草原上迟暮的雄狮,既慰藉后代的出类,又不免喟叹那如日中天的儿子,正蚕食威胁着自己的地位。 霍燃和沈辞他们几个,在她面前聊到这些话题,从不避讳。 乔温问得直接,霍行熠也没准备拐弯抹角,“小乔,我准备今年,让思颜和阿燃先订婚。” 乔温心跳一滞,有些木然地看着霍行熠。 她知道赵家和霍家,上两代人有些渊源,只是没想到霍行熠今天找他来,是为了这样的事情。 见她神色,霍行熠不可查觉地缓了点语气,“悦岚湾的房子你继续住着,找个时间,让霍燃给你办个过户。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可以找我。” 见乔温没接话,霍行熠顿了顿,继续道:“我很感谢你父亲当年救了阿燃,只是——他更需要一个对他有助益的妻子。 我相信你明白。” “霍叔叔您放心,”坐在霍行熠右手位的赵思颜乖笑应道,“等订了婚,我会退出娱乐圈,不会让阿燃难做的。” 霍行熠稍偏了视线,“嗯”了一声,淡声应下。 他知道霍燃除了在工作上专注,其他事情,都是一副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赵思颜能替霍燃做到这一步。 这一点,他无疑是满意的。 乔温是真没想到,和谐号最高时速都已经300公里了,自己还能遇上这种桥段。 真是应了那句话:现实可比小说狗血多了。 “这是霍燃的意思?” 乔温站起来,手垂在身侧,指节捏成拳,拇指指尖,掐着食指指节上的软肉。 虽然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却还是一点不减痛意。 霍行熠抬睫看了她一眼,未置可否,“我总不会害他。” 乔温定定地看着他,凭着最后那点对长辈的敬重,压下心口的翻腾,嗓音微哑,低声道:“我会自己问他的。” 言下之意,你并不能替霍燃做决定。 霍行熠怔了怔。 他没见过乔温两回,对她的性子,不了解,也并没想过花心思去了解。 只是,本以为仅仅是像株菟丝花一样,又有些小心机的女孩儿,却没料到,会在他面前有这样的表情,和可以称得上强硬的回答。 “嗯。” 霍行熠眼睫开阖,淡声应了,并没有为难她。 在霍行熠眼里,霍燃要真是喜欢这小姑娘,这两三年来,也不至于对她连承认个“女朋友”身份的表示都没有。 更何况,他比谁都清楚,今天那则在微博上挂了一整天的热搜,没有霍燃默许,谁也左右不了。 乔温,终究只是儿子金屋藏娇的雀鸟罢了。 — 乔温出了岚苑大门,没管身后那位原先送她来的司机,追着要送她回去,只道了谢说自己会安排。 却没想到,被后赶来的赵思颜追上了自己。 “小乔,你等等我。” 赵思颜话音带笑地喊她,笑意毫不掩饰此刻的得志。 乔温顿了顿,停下来,看着赶上自己的赵思颜。 拍了拍小跑两步就大喘气的胸口,赵思颜扬着胜利者一般的笑,“我就是想和你说,就算以后结了婚,我也不介意你和霍燃继续在一起。” 乔温眉心皱了皱,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霍燃就算不找你……”赵思颜见状,佯装自嘲似的轻叹,“也会找别人不是吗? 商业联姻而已,我可不会拘着他。” 赵思颜是喜欢霍燃,这不假。 但并没存着要什么“感情至上”的想法。 她自认她的喜欢,更现实,更高高在上。 甚至,早早端起了封建主母似的架子框着自己,颇看不起乔温和安倾这样的小姑娘。 大概是,有些人总自觉高人一等,却又不介意用婚姻换取名利。 乔温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只知道眼眶热得像火燎。 “我和霍燃之间的事,”喉间堵着痛意,乔温哑声道,“我会自己问清楚他。” “小乔,谢谢你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赵思颜垂睫看着乔温,嘴角得意讥嘲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以后——还得多麻烦你。” 眼睫微眯了一瞬,乔温定定地看着她。 赵思颜轻哼似的笑了一声,“毕竟——要找个像你这么知根知底,干干净净,还不用花销多少的小姑娘,也不容易。” 脑袋里嗡了一瞬,轰然作响。 乔温猛地扬手。 “啪”的一声闷响,赵思颜还没反应过来,乔温一个实实在在的巴掌,就招呼到了她脸上。 赵思颜甚至被打得,偏身踉跄了两步。 缓了好几秒,那阵麻劲儿过了,才感受到脸上火烧火燎似的痛意。 又懵又惊,赵思颜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偏头,看着比她矮了大半个脑袋的乔温,嗓音尖利又刺耳,破着音颤声嚷起来,“你居然敢打我? !” 赵思颜虽然喊得响,此刻却并不敢如何。 一是还在霍宅大门边上,二是乔温这一巴掌的力气,让她着实吃不准回击能不能占到便宜。 最主要的,是看着乔温燃火似的眸色,居然有些发怵。 乔温捏了捏垂下的那只手,掌心里还带着麻意。 这是她第一回打人巴掌。 就算是上学那会儿和人打架,她都没打过别人的脸。 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打人巴掌,着实伤人自尊。 但显然,赵思颜并不想要。 “你喜欢作践自己,别带上我。” 平日里轻糯的嗓音,掺了细沙似的低哑,乔温却没有半点低头认命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偏身绕过还捂着侧颊一脸震惊的赵思颜,乔温沿着霍家宅门前的那条小路,独行踽踽。 — 步行到能叫车的地方,乔温才停下。 脑袋因为赵思颜的那些话,还嗡得有些难受。 乔温拦了辆出租,上车。 司机听了目的地名,微愣了愣,又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乔温一眼,斟酌了两秒,问:“姑娘,那地儿只能停外头马路上,行吗?” “嗯,行的。” 乔温回,“外头就行。” “姑娘,没事儿吧?” 司机师傅听见她感冒了似的嗓音,又在车内后视镜里瞥了后座的乔温一眼,看着她冷白的肤色,衬得眼眶猩红,想起自家年纪差不多的女儿,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乔温回神,在后视镜里和司机对上视线,勉强扯了扯唇角,“谢谢,没事。” 司机愣了愣,还是关心道:“年轻,没事儿。 到我们这个年纪,才觉得年轻时候那些事儿,都跟玩儿似的。” “嗯,”乔温轻点了点头,“是这个理。” 司机见她也并没有要哭的样子,放心不少,专心开起了车。 乔温阖上眼睫,靠进椅背里。 自嘲似的无声扯了扯唇角。 在学习工作生活上,她对着霍行熠和赵思颜,完全不会觉得没有底气。 可是在霍燃对她的感情上,她也只能靠着那点强行催眠自己的——霍燃对你至少是不同的,来撑起点底气。 只是这会儿,她泄了气似的狼狈样,大概连陌生人,都看出来了吧。 — 乔温进了悦岚湾,直到进屋,把门关上,那颗燃着点火似的心,才算是稍稍静了下来。 进了客厅,乔温在沙发上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今天这家,和以往好像有些不一样。 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似乎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乔温起身,走进厨房。 霍燃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这儿没有住家阿姨。 除了固定时间来打扫的,还有一位做饭的阿姨,是去年赵琪替他们找的。 乔温会做,霍燃却让她不用折腾。 说是熏黄了脸,还得花时间捣鼓保养,麻烦。 只是今天这厨房里,锅碗没有动过的痕迹,灶台没有开过火的迹象,就连冰箱里放着的,都还是昨天的水果。 乔温愣了愣,脑袋里有那么一瞬,往更坏的地方想了想,又被自己勉强拉了回来。 霍燃不是这样的男人,她喜欢了这么些年的,初见还是郎朗少年模样的男人,不会是这么卑劣的男人。 乔温抿了抿唇,笃定地告诉自己。 距离那回她和霍燃闹别扭,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她没找过霍燃,霍燃也没给她发过半个字。 只是今天,霍行熠和赵思颜说的那些话,她一定得当面问霍燃。 霍燃和她保证过的,如果有什么,一定会如实告诉她的。 况且,是他自己说,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 家里没开火,乔温也不在意,反正并没有一点食欲。 她得好好想想,等见着了霍燃,这话得怎么问才合适。 乔温上楼,特意洗了个澡。 等吹干长发,窗外路灯都已经亮起,才捏了捏指节,拿起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不紧不慢的匀速间奏,乔温的心跳,却不受自控地快了起来。 一下一下,闷地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电话响了六七下,终于被人接通。 乔温心跳稍缓,却并没有听见电话那头有人说话。 反倒是,有些听不真切的谈笑声,像是饭局。 乔温知道,这是霍燃在等她开口。 抿了抿唇,乔温轻声叫他,“霍燃哥。”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她想听到的声音。 带着点轻嗤似的一声呵笑,男人淡然“嗯”了一声。 乔温心跳滞了滞,压着呼吸,喘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问:“今天,你能现在就回家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数秒,静得乔温能听见自己缓滞的心跳,才听见男人和往常一样拖腔带调的懒声戏谑,“乖,别矫情,我晚点再回去。” 乔温捏着手机的指节一僵,僵得有些发疼。 闭了闭眼睛,再努力睁开,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电话里有人啧了几声,又说:“霍少爷,还不赶紧的,回去哄你的小乔妹妹。” 声音有些远,乔温却听得清,也听得出来,是钱瀚的声音。 知道钱瀚并没有恶意,甚至是在替她说话,乔温僵麻的指节,稍缓了些。 只是,那点胸腔里连着指节的痛意还没缓过两分,就听见霍燃在电话那头,云淡风轻地微哂,“你们家养宠物,还要负责给她做心理辅导呢?” 乔温先前还想发声的嘴唇翕合了一瞬,又紧紧阖上了。 那声“宠物”,轻飘飘的像根稻草,落在乔温心上。 却让她在霍行熠和赵思颜那儿强撑住的一点底气,溃然崩塌。 指节不受控地微僵着挂了电话,乔温阖上长睫,掩了眼里汹涌溃堤的热意,自嘲轻笑,起身。 第14章 第14章 霍燃自认为是玩笑的那句话说完,电话那头就没了声音,接着,就是两声挂断的盲音。 捏着手机愣了两秒,霍燃眼睫轻颤了颤,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挂电话了。 指尖没规律地在桌面儿上轻点了两下,霍燃才把电话给放下。 嘁,小姑娘现在脾气是真大。 “你先回去吧,”坐在霍燃右手位,隔着一人的沈辞偏头看着他说,“都是朋友,没事。” 霍燃回视他,像是无所谓道:“没事儿,小孩儿性子,闹脾气呢。” 今天这局,是沈辞替霍燃组的。 目的就是介绍自己先前在国外认识的朋友,那位江城纪家的少爷,和霍燃相识。 沈辞陪着俩人,下午去了中岚精科,正事儿已经谈完,晚上这顿饭,只当是朋友聚聚,还拉了江源和钱瀚。 桌上另外三个都是他发小,左手边那位纪公子,俩人在外那些年关系也颇为不错,不仅是利益相关的交情。 所以早些散,倒也并没有大碍。 “我说霍燃,”钱瀚抿了口烟,指节夹着半截儿烟段子点点他,隔着大半个圆桌呼了出来,一脸嫌弃,“你就作吧,别到时候想哄都找不着人。 有你哭的时候。” 晚饭陪着几个人喝了点,主宾没喝多少,钱瀚这个陪客,倒是灌了个满肠。 见沈辞那朋友也是个随性好相处的人,也就没把性子压着,想到什么,就随口而出。 霍燃不以为然地扬了扬眉眼,嘁笑了一声,没理他。 江源本就不是多话的人,刚听霍燃电话里那两句,早已无力吐槽,这会儿一脸事不关己地冷傲抽着烟,懒得劝他。 坐在霍燃和沈辞中间的纪放,扫了一圈众人神色,眉眼微挑了一瞬,大概也已了然。 手腕压着桌面稍稍偏抬,看了眼时间,“要不今天就早点散,正好,我明天的飞机有些早。” 见主宾都发话了,霍燃也没再坚持,几个男人客气寒暄了几句,出了南桥会,沈辞陪着纪放先走,霍燃等着在停车场的赵琪来接。 赵琪开着车,还没到南桥会石桥边上,就看见不仅霍燃站着,霍燃身边还有个穿着南桥会制服的男人站着。 那男人手里,还提着个东西。 赵琪停下车,想下去替霍燃开门。 结果,车子还没停稳,霍燃就绕到了后座,自己拉开了车门。 “……”赵琪掰着驾驶座门把手的手指头一顿,也不是很懂,霍燃为什么急得跟再不走,就有交警来贴红单罚200扣三分似的。 服务生顺势走到副驾位,拉开车门,躬身对着车座后排的霍燃道:“霍总,东西给您放前排可以吗?” “嗯,”霍燃点头应了声,“谢谢。” 赵琪闻言,颇有些好奇地偏头瞥了一眼。 是个精巧的木质漆器食盒,周遭还绘了一整圈盛唐侍女图。 是南桥会的东西。 快速眨了两下眼睫,赵琪下意识地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车座后排。 赵琪跟了霍燃好多年。 此刻,霍燃在后视镜里瞥到赵琪故作正经,又疯狂压抑住的好奇眼神,好笑又状似随意地说:“新阿姨不是还没找好,怕她乱减肥,不吃东西。” “……是,少爷。” 赵琪用隐形的手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说话,静如鹌鹑。 如今霍燃一说“阿姨”两个字,他就有些心虚。 没想到那位烧饭做菜的阿姨,会为了点小恩小惠,随意透露主家的信息。 关键这人,还是他找的。 赵琪擦了把虚汗,默默把车开了出去。 — 乔温挂了电话起身,任由情绪宣泄而出。 如果说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委屈是火药,今天霍行熠和赵思颜低看她一等的话语和眼神是引线。 那么霍燃今晚电话里的两句话,就是点燃引线,引爆火药的那点火星子。 霍燃今天这话,要是放在以往说,她虽然会难受,会压着性子不反驳不接受。 但可能,还不至于有那么大的触动。 反正平时,霍燃也没对她说过几句好话。 只是今天不同。 在最需要有他在身边,最需要那个男人亲口向她确认一些事情的时候,那声“宠物”,无疑是在扇她耳光。 她说赵思颜在作践她自己,她又何尝不是。 不停地用以往那点回忆,用以往俩人相处时无意流露的那点亲昵,和初见时那个朗朗少年的影像来麻痹她的,就是她乔温自己。 这十几分钟,哭得她脑仁生疼,却也畅快。 除了父亲走的那一年,她有多少年没哭过了。 心里那些曾经的委屈、不甘、猜忌,爱慕、无措、迟疑,也跟着眼眶里的热意,涌了出去。 就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不再需要靠霍燃的保证和解释,来安抚自己那点在感情里脆弱的自尊和底气时,反倒是释然了。 压抑不住的抽泣渐缓渐歇,乔温抬起手背,无声擦了擦脸颊上的热意。 然后睁开眼睛,下楼。 — 乔温拉着个不大的行李箱,一手提着搬出这幢房子的大门,一手替它把门阖紧。 下了台阶,出了花园,脚步稍顿,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屋子里的灯她都关了,这会儿,这座多少人梦想中的豪宅,竟像是被周遭晕黄的景观灯,映得生出几分落拓来。 眼睫缓眨了一瞬,瞳仁里悄悄覆上层薄雾,扭曲了光晕…… 乔温从沿河上院搬到悦岚湾,是在高考过后。 霍燃说,她长大了,也长高了。 原先那个打乒乓都发挥不出小球大国该有水平的平层,也该换换了。 那会儿,霍燃对她早已不像初识的前半年那么不冷不热。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是那回她和霍燃一块儿,见了16岁生日那年的初雪之后,又或许是——过完年开了学,她和男同学打架被老师要求叫了家长之后。 霍燃像是突然空了起来,替她参加家长会,接她放学,陪她吃饭。 甚至在高三那年,像个陪考家长一样,晚上回家,还会监督她的功课。 她还记得就连替她讲题,霍燃都是唇角勾着痞气的弧度,偶尔偏着头下颌微扬看她,一脸“这世上就没有你霍燃哥不会的”年少桀骜样。 乔温有时候也会觉得有一些些好笑。 霍燃成绩好她知道,霍燃替她安排的那个高中,也是他自己毕业的学校。 就算毕业了那么些年,学校里老师同学间,还是能听见这位好几个g的传说。 无外乎霍燃那会儿有多少女孩子喜欢,本校和隔隔隔壁的校花,都为他争过风吃过醋。 吊儿郎当地睡过多少节课,作业本都能忘了带回去,还能回回考第一。 还有人说见过霍燃那书包贼沉,那不是书,是一整包板砖,放了学干架用去的。 一书包抡过去,比起重机的吊锤还好使。 乔温抿抿唇,没好意思告诉他,您在我们学校,可不是“五讲四美三热爱****好青年”的代名词。 可是,就算是那样,乔温还是爱听他讲。 因为那个时候,他就会真的像个不再顾忌她已经是个大小孩儿了的哥哥一样,和她并排坐在一张书桌前,似笑非笑地扬着眼尾敦促她背书,又一本正经地给她讲题。 霍燃给她讲题的时候,会坐在她右手边,斜斜侧着身子,右手捏着笔,曲着胳膊肘搭上桌面的卷子上,像个小圆弧似的,把她圈起来一些。 两个人的距离,也因为这个动作比以往要近了不少。 乔温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一丝清浅橙花气的冷杉木质香。 每回她都因为这点若有似无的无实质接触,心跳怦然。 就只好木着张脸,佯装一脸状况外的样子。 这时候,霍燃就会抬手,用上点小力气,食指指尖抵着中指指腹,在她脑门上弹一下,扬着眼尾眉梢佯怒教训道:“又在开小差,还要不要考大学了?” 乔温哪里敢告诉他,她在想些比开小差更过分的事情。 只好一本正经抿着唇,乖乖点头,“嗯,考的。” 霍燃被她软乎乎傻愣愣的样子逗得乐得不行,抬手揉着她的发心笑骂她“小傻子”。 乔温低头,抿唇眨了眨眼,抬手挠了挠耳后完骨,从不敢反驳。 除却这些,霍燃还毫不食言,陪她过了接下来的每个生日。 她还记得18岁生日那回的寒假,霍燃特意叫赵琪给她送了本小册子回沿河上院。 说是——小册子上喜欢的演员明星,都能给她叫来,趁她18岁生日的时候,替她唱歌跳舞。 乔温一脸懵逼地坐在上院的房子里翻了一下午,看着那些被班上同学心心念念过的明星,或脸熟叫不上名字的好看人脸,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像除了女孩子是全龄段,男性那方面,都是三十往上走的。 就很神奇。 难道霍燃认识的都是老男人? 那天霍燃回来,乔温把小册子还给他,仰着脸认真道:“不用的。” 霍燃看着她笑,一脸看不上道小土包子的戏谑,揉揉她脑袋,“怎么? 唱歌跳舞都不喜欢? 那叫人来给你说段儿单口?” “……”乔温无语地看着他,轻声反驳,“有谁家18岁生日听相声的? 你怎么不干脆叫人给我演个小品呢?” 霍燃闻言,更是笑得肩颤。 笑够了,才问她,“那你要怎么办?” 乔温抬眼看他,没回答。 那句“只要跟你一起过就行”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敢说出来。 只是霍燃却曲解了她的意思,笑问:“怎么? 还想我给你唱呢?” 乔温愣了愣,眨眨眼。 心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么。 结果,白日梦还没天亮,就醒了。 霍燃弹她额头,和她玩闹道:“你当我卖艺的啊?” 乔温被他弹得一躲,捂着额头不说话。 她可什么都没说,尽被这人说去了。 长得好看也不能这么为所欲为的呀。 “行了,那我看着办吧。” 霍燃收了些玩闹的笑意,轻拍了拍她后脑勺,“快去看书吧。” 乔温乖乖“哦”了一声,真去学习了。 那年生日,大概是她这辈子过得最隆重的日子。 满室衣香鬓影美酒华服。 她像个真正的小公主一样,被人簇在中心。 乔温当然开心,只是又忍不住,在人群里找霍燃的影子。 看见了,才能稍稍安心。 那天晚上回了上院,临近午夜十二点,她已经洗完澡窝进了被子里。 鼓着腮帮子轻吁了口气,乔温满足地翘了翘唇角,正准备睡觉,卧室门就被人轻敲了两声。 乔温愣了一秒,就蹭地坐了起来。 掀开被子下了床,拖鞋都来不及穿,直接光着脚准备跑去开门。 “不用开门。” 霍燃听见小姑娘房间里头发出的门锁转动声,抬手,拉着门把手,又把门往外带了带,关紧了,才玩笑似的和她说,“这可是你霍燃哥第一回给人唱歌,你可得好好听着。” 乔温转着门锁的手一顿,心跳漏了好几拍,才重新续上。 又像是要补足那几秒漏跳的空白,赶着时间似的,跳得飞快。 “手中的铅笔,在纸上来来回回……” “一一,生日快乐。” 霍燃唱了几句就停了下来,下颌微敛,看着门框那儿地板上的一小道斜斜的暗影,轻声笑说,“以后,可就是大人了。” 男人声线偏磁,轻声哼唱的词,低声说出口的话,被木门蒙了一层音,落进乔温耳朵里,像带着薄茧的温热指尖,抚着人心。 乔温抿着唇,都抑制不住唇角上翘的弧度。 这是她最爱哼的一首歌,原来他都注意到啦。 虽然只给她唱了前面一小段。 “谢谢霍燃哥。” 乔温压抑着心跳,隔着房门小声说。 霍燃又轻呵似的笑了声,嘴里没什么好词,“傻不傻。” 乔温一手搭着门锁没挪开,像是和门外那人有了联系一样。 一手挠了挠耳骨,真就傻笑了两声。 霍燃听了,低低地笑,顿了两秒,又轻声说:“快睡吧。” “好,霍燃哥……”乔温在里面点点脑袋,“那我们……晚安。” 那一刻,乔温觉得,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了。 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霍燃就带着她搬到了悦岚湾。 也是那年大一,霍燃生日,回来得却挺晚。 她在门厅里听见院子里的汽车声,就跑了出去。 结果,却让她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霍燃刚下车,后座的赵思颜就跟着一块儿下来了。 赵思颜生得高,又踩了高跟鞋,俩手抬着就攀上了霍燃的肩。 她从前就见过赵思颜的,也晓得两家有交情。 甚至忍着心里那点酸意,装着八卦的样子,“不经意”间问起过霍燃,赵思颜是不是他女朋友。 霍燃说过不是的。 明明不是男女朋友,要不是霍燃稍往后仰了仰,两个人刚都快亲上了!乔温可郁闷死了。 胸腔里闷得难受,乔温完全没理这两个人,谁也没喊,转身就走回了门厅。 霍燃听见动静,掰开赵思颜的胳膊,连个招呼都没和她打,就快步跟上了乔温。 任由赵思颜在后面喊他名字,任由赵琪开门下车叫着“赵小姐赵小姐,我送您回去吧”。 进屋阖上大门,霍燃笑着喊她,“一一,怎么了这是?” 乔温不想理他,拖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高跟鞋的气势,哒哒哒走了好一会儿,才停住转身。 霍燃差点撞上她,只好好笑地抱着她的胳膊稳了稳。 “行了,”霍燃无奈又难掩宠溺道,“今天挺累的,别和我闹了。” 霍燃这么一说,乔温更气闷了,都累了你还差点和她抱在一起。 霍燃看着小姑娘憋红的眼梢,像是就快藏不住小尖爪子似的模样,怔了怔。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喝了些酒,脑袋都有些不清楚,霍燃又像是明白了乔温的想法,忍不住戏谑道:“一一,你难不成,还想让我做一辈子和尚呢? 我都该……24了吧?” 霍燃说完,又神色不明地笑了笑。 想起今天还是他农历生日。 要不是知道家里还有个一人孤孤单单过中秋的小姑娘在等着,他可不会这个点就回来。 乔温站在他跟前,仰脸看着他。 压着混乱的心跳,轻颤着尾音问:“那是谁都可以吗?” 霍燃闻言,怔然。 见他不说话,乔温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颤着指节扯住他的领带把人拽下来,仰起脸亲了上去。 带着橙花香气的温软贴上来,霍燃怔了数秒,掰着她的肩,一把推开她。 直起身,喉结翻滚了一瞬,男人完全敛了笑意,混着烈酒辛辣的沉哑嗓音,神色不明地问她,“你确定要这样吗?” 乔温堵着一口气,羞恼、害怕、急切,各种混乱的情绪交杂在一起。 既然谁都可以,那她也可以的吧。 颤着眼睫,乔温踮起脚尖,僵硬青涩地环上男人的脖颈,把唇凑了上去。 起初,霍燃只是垂睫看着她,顿着没动。 直到,男人阖了眼睫,敛了眼里的晦暗不明,呼吸渐沉,抬手揽上她的后腰,辗转肆意地吻下去…… …… 他们终究都会长大的。 不光是霍燃会有欲念。 她也滋生了不该有的欲念不是吗。 如果,她只甘心做他的“妹妹”,或许,他还会和以前一样,对她那么好的吧。 重新阖上眼睫,稍稍低头,轻吁了口气。 乔温想,如今再想起这些,好像也没有那么不甘心了。 至少人生第一回喜欢的人,还是留给了她好些可以归拢在心里,想起来还觉得酸甜酸甜的美好回忆。 又重新睁开眼睛,乔温下颌微扬,看着这座蛰伏巨兽一样的建筑。 “再见啊,霍燃哥……”嘴唇翕动,轻翘了翘唇角,小姑娘用着此刻微哑的嗓音,极轻极轻地,郑重告别道,“那我……走了。” — 不快不慢地顺着悦岚湾里头弯弯绕绕的路,无视了安保的异样眼光,乔温走出悦岚湾的大门。 离了悦岚湾有一小段路,乔温才在马路边停下,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没出意外,附近一辆接单的车都没有。 出租车,更是不可能开到这里——除了她这样的会坐着回来。 乔温看了眼时间,准备边走边等。 她没拿多少东西,几件自己买的便宜换洗衣服,之前攒活买的镜头相机和一些小配件。 还有——那部她用了好多年,虽然现在已经很少拍片子用了的5d2。 那是乔征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好些年前的相机型号了,当年要花费不少钱的机器,如今二手市场十成新的,千把块都能淘到。 她却依旧当个宝,因为这是无敌兔。 乔征说过,当时就是听见店家说了这个名字才买的,适合她。 乔温每次回想起父亲一本正经被忽悠,还要帮着店家说广告词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又温暖。 拖着行李箱,鼓着腮帮子轻吁了一口气,乔温笑了笑。 手里捏着的手机突然震了震,乔温赶紧拿起来看了一眼,终于有人接单了。 乔温按着app发了现时定位,就在马路牙子上等着了。 九月的平城,白天热,晚上倒是有些凉快。 吹得人毛孔都舒服了不少。 悦岚湾外面的这条路,都修得比其他地方要雅致不少,每隔一小段路,就有个小石凳,看看app上移动的小车,还有不少距离,乔温干脆离了最近的一个坐下,行李箱把手塞进去,下巴磕着箱子,往上一趴。 没了行李箱滚轮在路面摩擦的声音,这条路好安静。 乔温眼巴巴地等了好久,刚才那一路以为已经消下去了的情绪,又此起彼伏地冒着尖儿,想从心里涌出来。 可不得慢慢来么,就沈夏长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养条狗好些年都有难分难舍的感情呢,何况是人!乔温自我安慰道。 — “……小乔?” “……?” 又是谁在叫她? 乔温迷迷糊糊,被夜风一吹,一个激灵彻底惊醒。 她居然在马路牙子上都能睡着? 这是一离开霍燃就心大得放飞自我了么? 看着小姑娘半梦半醒间,眼神里流露的那一丝来不及掩盖的落寞,又迅速被无所谓似的韧意取代,温韵白怔了怔。 心里莫名地起了点不一样的情绪。 只是,这会儿并不适合他细想。 “温老师?” 乔温悄咪咪抬手,挠了挠耳骨,确定自己没在做梦,赶紧站了起来,“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朋友在这儿住。 温韵白话还没说完,乔温就想学着沈夏拍大腿,“不好意思温老师,您等等,我看下手机。” 也不知道那位接了单的师傅,会不会懒得叫醒一个真睡着的人就走了,乔温赶紧看了眼app。 结果,看了才知道,原来人家早就撤了单……怪不得她都等睡着了。 看着乔温脸上层次感挺强的复杂情绪变化,温韵白失笑,“在等车吗?” “啊,”乔温放好手机,不好意思道,“撤单了。” 温韵白一早在车里,就瞥见了她趴着的那只行李箱。 跟个小孩子似的,贴了花花绿绿的卡通贴画。 要是不认识小姑娘的人,或许还会觉得那一幕,特别像个小家猫,被人连玩具带猫砂盆,一块儿遗弃在了路边。 只是看乔温这会儿的状态,倒不像是被遗弃,更像是抱着猫爬架,自己离家出走的。 “别叫了,我送你。” 温韵白笑说。 乔温愣了愣。 温韵白没问她为什么大半夜地在马路边坐着,还穿得像个赶火车的拖着个行李箱。 明明上回在南桥会见着,是那么光鲜。 犹豫了一秒,乔温刚想说,她再叫辆车试试,就听见温韵白说:“走吧,正好我要去美院附近。” 乔温一顿,温韵白这么一说,就显得好像是,她只是晚上从家里回学校一样。 虽然她的确是准备去宿舍住着。 不知道温老师是的确看不出来她的窘迫,还是心思太细,故意替她回避。 看了眼附近最近也要好几公里的车辆,乔温没再拒绝,挺不好意思地,翘着唇角抿出个小酒窝,“谢谢温老师。” 温韵白笑得温和,声调偏缓,“客气什么,走吧。” 乔温拖着行李箱,跟在他后面,车子就在路边。 刚打开后备箱,准备转身替乔温把行李箱提进去,温韵白就看见小姑娘细瘦的胳膊轻松一提,箱子一横抱在怀里,随时做好了放进去的准备。 “……”愣了一秒,男人有些失笑,“怎么不让我帮忙。” 乔温嘿了两声,“我们摄影系的女生,在她们国画院,比男生还好用。” 温韵白摇头轻笑,这话是不假,但还是伸手替她托了一把。 挺沉的。 又看着她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阖上后备箱,温韵白想绕过去替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却看见乔温微微躬身指了指车座后排,“温老师,我坐后面方便吗?” 薄唇微抿了一瞬,温韵白笑说:“可以,后排没放东西。” “嗯好,谢谢。” 乔温拉开车门,侧身坐了进去。 去美院的一路,温韵白没有刻意和她聊什么,只是拧开了轻音乐,笑着建议,“困了可以睡一会儿。” 想起自己趴着行李箱在路边睡着的囧样,乔温抿唇笑了笑,“好。” — 赵琪载着霍燃进了悦岚湾,跟着下了车,想帮他把漆盒送进去。 “不用了,我自己拿进去。” 霍燃说着,就从他手上拿了过来。 赵琪看着和霍燃一点都不搭的漆器食盒,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听话开车走了。 霍燃进屋,看着整幢都没亮灯的房子,微愣了一瞬。 接着,又轻嗤了一声。 小姑娘闹什么呢? 把灯全关了他就能回来了? 他果然是回来了。 霍燃低声叫了叫,“一一。” 没人应他。 也没在意,直到把家里一盏盏灯开出来,霍燃仔仔细细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找了一遍。 确定了没人。 因为小姑娘放在杂物间里,被他嫌弃过的那只贴满了卡通贴画的行李箱,也不见了。 啧,小姑娘就是气性大又好面子。 他不就是当着外人的面,调侃了她两句么,居然还给她玩什么离家出走。 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出。 高中那会儿都没见她这么幼稚过。 霍燃一点没想到,乔温又不知道他今晚的饭局上还有外人。 果然这人,就是太把自己当了回事。 男人进了楼上俩人的卧室,边想边坐下,这才想起来,自己找了这么一大圈,手里的漆盒都还没放下来。 家里安静得很,窗外景观灯下,被夜风吹起的微尘仿佛都发出了沙沙声,又像是隔着窗子都能听得见。 霍燃倾身,把漆盒搁到茶几上,又抵进沙发椅背里,干咽了一口。 也不知道是讥诮还是无奈,过了几秒,男人偏头嘁笑了一声。 接着倾身摸过茶几上的烟盒和火机,丝毫不讲格调地胡乱点了一根。 小臂支着膝盖,维持着倾身的姿势,霍燃微眯着眼睫凹了凹侧颊,吸了一口。 今晚饭桌上钱瀚那句“别到时候想哄你都找不着人”,跟被人下了千里传音符似的,在霍燃脑袋里回响。 还是现代化加强版,开启了复读机模式的那种。 循环播放魔音绕耳。 看了眼茶几上木质漆面小食盒外面,都起了一层雾气,霍燃才微眯着眼睫,把那口烟吁了出来。 不就是想让他哄一哄么,跟谁不知道似的。 他不跟小孩儿计较,明天就去找人哄着还不行么? 霍燃自觉这一秒之内想通了个中原因,就顺手摸过手机给赵琪去了个电话。 赵琪车子都快开到家了,见是霍燃打来的,又是一脑门子汗。 不会是回家没哄好,这位大少爷又要搞什么离家出走,叫他回去接了吧? 合着您一天天的把放在工作上的那份心,那点智慧,分一个指甲盖儿给感情上的事,这也不至于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悦岚湾,还要去以前小姑娘住过的沿河上院住着睹物思人啊。 脑子里把千百种想法无声吐槽了一遍,赵琪摁了蓝牙接起电话,恭恭敬敬,“少爷,是要我回来吗?” 霍燃一愣,“要你回来干什么?” 就算乔温不在我也不用你来啊。 奇奇怪怪。 “哦,”赵琪眨眨眼,“那少爷您……?” “叫赵思颜他们团队,赶紧把热搜撤了。” 霍燃说,“再发个澄清声明。” 看了眼时间,听着霍燃的“声明声明声明”带回声似的飘荡在车厢里,赵琪:“……” “好的少爷。” — 乔温蹭着温韵白的车到了美院外面的停车场,温韵白跟着一起下了车,执意要送她进去。 “那条小路晚上人太少了,不安全。” 温韵白提前替她拉过了行李箱,笑意温和,却没有让她拒绝的意思。 乔温挺不好意思的,大晚上麻烦老师开那么久的车,于是伸手,“谢谢温老师,那、箱子还是我自己来拖吧。” “行了,走吧。” 温韵白一手替她拉着行李箱,一手摁了车钥匙的电子锁,温声玩笑道,“就当是我提前练习一下,以后送女儿上大学是什么感觉。” “?” 乔温眨了眨眼,行吧。 只能谢了一遍又一遍。 小路安静,温韵白听说她和韩佳琪在找工作室的场地,随意和她聊了几句,又问:“那小乔你,还想来报社实习吗?” 乔温稍怔,偏头看着温韵白,想了想,还是说:“谢谢温老师,工作室初期,可能没那么多时间了。”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她先前就和韩佳琪商量过工作排期,两头都能兼顾。 只是如今,她得多攒点面包,才轮得到谈理想了。 温韵白了然,镜片后头的长睫微敛,想了想,玩笑似的说:“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你有些吃亏。” “嗯?” 乔温立马来了兴致。 结果,温韵白还没开口解释,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没事,你先接电话。” 温韵白说。 乔温点头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的名字,那一笔一划,又轻轻在她心上刻了一遍似的,泛起一阵微疼。 抿了抿唇,乔温直接摁了挂断。 “……?” 温韵白看在眼里,无声挑了挑眉眼。 让乔温没想到的是,今天的霍燃能这么孜孜不倦。 乔温足足挂了三回,每回都连点进通讯录,把此号码加入黑名单的时间都没留给她操作。 极其无奈,乔温只能接了起来。 然后没说话。 电话一接通,霍燃等了两秒,结果没听见声音。 脑袋里只觉得这个操作有点熟悉,但也只好直接问:“在哪儿?” 语气听着并不好,压着点躁意似的。 乔温想,大概是她头一回连挂他三个电话的关系吧,的确足够这位大少爷炸毛的了。 要是以往听见他这样的语气,说不定自己又会想,是不是她哪里又惹霍燃生气了。 只是这会儿,她不用再去揣度霍燃的想法了,乔温说:“回学校了。” “回来住,”霍燃命令似的,“我叫赵琪来接你。” “……”是不是一旦决定离开,某些人的滤镜就开始碎了,这会儿听霍燃这么个语气,居然想翻个白眼是怎么回事? 乔温耐着性子,低声说,“不用了,我以后就住学校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好几秒,才听见霍燃明显冷了几度的话音,“乔温,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乔温回得还挺快,甚至觉得怼他还有点小意思。 接着,乔温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重了重,跟压着性子似的。 “我和赵琪一起去接你,晚上喝酒了不能开车。” 霍燃又一次顿了好几秒,最后加了一句,“趁我还没改主意。” 乔温这回是真翻了个白眼,反正天黑没人看见,“那你现在改吧,我挂了。” “乔温!” 霍燃这回没再停顿,听着是真气了,一点没要藏的意思了,“你今天到底要闹什么?” “……”听见这个“闹”字,乔温心脏又被扎得一缩。 抿了抿唇,只觉得那点自以为宣泄掉的委屈劲儿又上来了。 这人大概是没救了,乔温想。 刚准备直接挂了他电话—— “嘶——”都怪霍燃死命打电话让她分心,这条路上经常有小碎石,她又穿了双鞋底不算很平的凉鞋,这小碎石搭着鞋跟边缘的一脚踩下去,脚腕连到小腿肚,那酸爽。 ——“怎么了?” 电话那头和身边的男人同时问道。 温韵白扶了她一把,乔温也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胳膊。 也没多想,忍着痛脱口而出,小姑娘颤声道:“没事,脚抽筋了。” 听见电话里乔温身边那声清润温雅,又带着焦急关心的男音,配合着乔温这句异常耳熟,仿佛在楼上某个他们常待的地方,做某些事情时也说过的话—— 霍燃:“……?” 第15章 第15章 霍燃给赵琪打完电话,就打开了微博,自认为那刻无聊到需要刷手机。 几分钟过后,终于看见那条“沸”迅速后撤,直到消失。 紧接着,赵思颜工作室发了微博,“怒斥”营销号无良,呼吁粉丝关注演员作品。 顺带宣传了一波新电影。 霍燃不屑地嗤了声,还真是贼喊捉贼。 盯着这一系列操作搞定,才给乔温去了电话。 结果,小姑娘不仅没接,还接二连三地给他挂了。 挂了居然。 霍燃都懵了。 第一次挂断,霍燃还只是蹙了蹙眉心。 第二次挂断,霍燃就有些慌了神,担心她这大晚上的别出了什么事儿。 第三次挂断,霍燃就躁了起来。 这肯定是小姑娘故意的了啊,要是出事儿,对方要么接通威胁,要么早就关机了,还和他搁这玩儿呢? 所以电话刚通的时候,的确没什么好语气。 只是,小姑娘这回和他闹别扭,总感觉和以往的小打小闹有哪里不一样,霍燃下意识生了一个想法,就是不管用什么办法,总得先让她回来。 只是此刻听见了那声,关心的语气丝毫不输给他的“怎么了”,霍燃心里的那点戾气就不自知地冒了出来。 “你和谁在一起?” 指间夹着的烟,燃了小半截儿,烟灰承不住重,扑簌掉落。 带着一点余烫,掉在男人指节上。 霍燃没管,沉声问她。 “没事吧?” 温韵白扶着她胳膊没动,让她撑着点重量到自己身上。 “没事没事。” 乔温顺手把手机垂下来了一些,龇牙咧嘴地赶紧说。 好像是听见了电话里霍燃又说了一句话,又有些没听清。 自然就没回他,只对着温韵白说。 “只听说走路别玩手机,没想到打电话也那么危险。” 温声关心玩笑道,“要不先休息会儿再走?” 温韵白下车的时候看过时间,还不到宿舍关门的点,倒也不急着这一会儿。 乔温稍稍拿那只脚点了点地,那阵麻劲儿过了,倒也还好,于是说:“那我站一小会儿就行。” “好,不急的。” 温韵白笑说。 电话那头的霍燃,在问完那句“你和谁在一起”之后,不仅没得到回复,还全程听见这俩人在那关心来爱护去,你来我往堪称打情骂俏。 指节间的烟都快燃到了过滤嘴,霍燃都没动。 四散的,像弄脏了的细小雪粒子似的烟灰,零零散散,扑在男人手背上。 侧颊肌肉连着下颌线条,紧紧牵了牵。 乔温站稳了,才发现手里的手机,好像还在通话中。 “……?” 乔温是真挺纳闷的,居然还通着? 按霍燃的性子,不早该挂掉了么。 毕竟这男人是说走就能甩门走的人。 看着屏幕上仍在跳动的数字,乔温犹豫了一瞬,拿起来,贴到了耳边。 温韵白替她扶着行李箱,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偏了偏身等她,并没有要听人隐私的意思。 乔温沉默地站着,俩人像是都在刻意压着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长睫轻垂,乔温看着路灯穿过银杏枝叶的缝隙,挤成错落晕黄的光斑掉在路面上,像是提前落了的零散黄叶。 大一刚开学那年,霍燃……也是在这条路上,陪着她回宿舍的。 直到银杏真的黄了叶。 捏着手机的指节,又忍不住有些微僵,乔温低声说:“那……” 乔温刚想说,那我先挂了,电话那头,霍燃却同时开了口,并且没有因她停顿,“乔温,你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吧?” 听着男人语气里的沉戾,乔温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对你说难听话。” 霍燃压着脾气,咬字咬得有些重。 心脏一缩,乔温觉得,那睫毛尖尖突然有些重。 于是,干脆任由它倏地一垂,敛了眼里的那一点点旧时光。 乔温什么也没说,直接挂了电话。 挂完两秒,霍燃终于没有再打过来,乔温直接摁进通讯录,加了这个不用存,也背得出的号码进了黑名单。 拉完黑名单,乔温又泄了一丝气似的,捏着指节闭了闭眼睛。 霍燃问的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 有回,一帮人一块儿去钱瀚新开的会所捧场,大概是新开业,来的小明星和网红都不少。 几个男人和她们俩小姑娘一块儿,在包厢里面的花球桌上玩儿。 几个人都会,打着车轮战,只是她和沈夏都是菜鸡,每局一轮游。 轮到霍燃和钱瀚那局的时候,包厢里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看着有些眼熟的一个小明星。 乔温记得,好像是有部小火了一把的偶像剧女二。 剧里人设大方讨喜,本人又长得甜美,网上评价颇为不错。 女人走进来就直奔目的地,“霍少爷,上次您投资的那部电影首映礼我们见过,您还记得吗?” 霍燃像压根不认识她似的挑了挑眉梢眼尾,淡淡“嗯”了一声,就俯身接着收起了桌上的彩球。 女人脸上神色微变,却也没走,看着霍燃一杆收了球,又娇声依过去了一些,巧笑嫣然,“霍少爷,能教教我吗?” 别说,那样子女人看了都走不动。 结果,霍燃打完最后一颗黑球,又把白球定杆停在桌布上之后,不紧不慢地起身,不仅没看她,还顺手接了钱瀚递过来的乔克,微敛着下颌垂了长睫,慢条斯理地开始磨起了球杆。 乔温都先收了那点拈酸吃味,替那女人尴尬起来。 耐心擦完,霍燃才偏头看她,几不可见地翘了翘一侧唇角,下巴朝着沈辞江源坐着的吧台那儿稍抬了一瞬,算是指了指,拖腔带调地问:“哦,你想用他们俩喝的浇,还是后面那俩小姑娘桌上的浇?” 一边的钱瀚闻言,不但没阻止霍燃嘴毒,反而支着球桌乐,打趣道:“啧,我说霍少爷,您老当年教小乔妹妹的时候,那可是身体力行,包教包会啊。” 说完,还侧身对着乔温挤了挤眼。 反倒是把乔温弄了个脸红。 霍燃睨了他一眼,嗤笑了一声,没接话。 女人脸色一变,还是陪笑道:“霍少爷果然爱开玩笑。” 这样的销金窟,不管是来混长期饭票,还是短期食堂的男男女女都不少,钱瀚看那小明星吃瘪,一点没同情心地调侃,“哦——对了,你是不是不知道,我们霍大少爷,最不喜欢的是什么?” 女人愣了愣,讨巧乖笑着问:“霍少爷不喜欢什么?” “你霍少爷不喜欢——”钱瀚一手支着球杆,一手胳膊肘搭在霍燃肩上,话音里的嘲意,一点没有要掩饰的意思,拖着他们这群人特有的,出生就踩着云端的腔调,“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乔温和沈夏坐在角落的沙发里喝着饮料聊天,看他们打球,正好看见也听见那一幕。 当时的霍燃,唇角翘着事不关己的讥诮弧度,没有附和钱瀚,也没有否认。 一屋子的人,却都明白,他就是那个意思。 乔温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小明星脸上尴尬又不好发作,还得放低姿态满眼赔笑的神情。 以后,不仅你不喜欢什么与我无关,就连你喜欢什么,我也不想关心。 睁开眼睛,乔温心道。 — 温韵白把人送到宿舍楼下就走了,看乔温打完电话的状态,像是压根没想起来俩人之前还有半截话题没聊完的样子,干脆就没再提。 而是在分开之后,点进了以前他们系同学建的群里,找到群员,给乔温发了个好友申请。 乔温回了宿舍,韩佳琪和另一个舍友曲萌萌都在。 她们的四人宿舍,大二的时候搬出去了一位转系的同学,之后就一直只有三个人。 路上乔温就给舍友群里发了消息,说会回来住,俩人还没睡,给她留着门。 见乔温脸色挺累的样子,也没多问,让她赶紧去洗澡睡觉。 乔温又冲了个澡,直到爬上上铺,躺下盖好被子,才重新看了手机。 她搬出悦岚湾,和霍燃分手——不是,压根不是男女朋友,谈何分手——和霍燃撇清关系这事儿,还得找个机会和沈夏安倾说一下,就是今晚,她实在没那心思和情绪解释了。 这话题一起头,她今晚绝壁别想睡着。 沈夏那行动力,绝对比霍燃超群多了,绝不会在电话里叽叽歪歪半天,肯定杀来学校直接把她带走,然后把她摁在小书桌前,拧个小灯对着她照不让她睡觉,让她坦白问题。 乔温想想就好笑,点开微信看了一眼,还好,霍燃没在他们六个人的小群里说什么。 说不定按霍燃的性子,还是会和上回俩人闹别扭一样,等着她去求和呢吧。 嗯,那就让他等着吧。 霍燃还真没在沈夏拉的六人小群里说什么。 可能是冥冥之中知道,以后俩人,说不定只有那么个地方可以聊上天了呢。 退出群聊,乔温看见个好友申请,点开,见是温韵白,立刻加了。 等了几秒,对面就发了一条:【到宿舍了? 早点休息。 】 乔温客气回了个“是的,谢谢温老师”,就摁灭了屏幕。 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就着宿舍外面走廊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阖了眼睫。 — 昨天白天和韩佳琪一块儿去看的,胡同里的那处场地,俩人都还挺满意。 房子层高够,做影棚正合适。 附近有商圈,有小院儿老居民。 现在外地游客,尤其是外国游客,都对这种胡同文化很感兴趣。 对她和韩佳琪来说,这种不加修饰的现成人文场景,也是非常不错的供她们发挥的场地。 白天俩人商量了一下,就给那个赶着回家收租的房东去了电话。 又约好了中介,下午一起当面签合同,早点把事情定下来。 签完单,韩佳琪被她男朋友一个电话叫走,乔温无事可做,干脆在场地附近,一个人逛了逛。 其实,她对这一片还挺熟悉的。 因为高中前住的那处老小区,就在这片胡同附近。 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面前刻意引导,乔温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那栋老楼的下面。 乔温微眯着眼睫,逆着阳光,抬头看了一眼。 六年没见,这楼,自然是更旧了。 老楼外墙斑驳着风吹雨淋的水渍,线如蛛网。 她原先住的那家,窗户关着,像是没人的样子。 楼下小孩儿操着听不出哪里的口音,骑着迷你电动小三轮,在她身边唱着歌转来转去。 乔温不认识。 那小孩儿看着,还没六岁的样子。 乔温笑了笑。 大概是早已没有物业,楼下栅栏防盗门的绿漆,鼓起零零碎碎的小包,又像是被人故意戳破,露出里头褐红的锈迹。 乔温踏上去几节台阶,伸手拉了拉,差点因为那点惯性朝后仰下去。 原来门锁和弹簧都坏了,根本不需要那么用力。 听见二楼防盗门被人拉开的动静,一楼门洞里的住户探头看了一眼。 见是个无害的小姑娘,就又缩了回去。 乔温上楼。 定定地看着当年那扇被霍燃一脚踹开的铁皮防盗门,乔温无声站了会儿。 她也不晓得来这儿能干嘛,难不成还能敲个门进去做个客? 乔温自己都有些乐了。 就是这么多年了,这门,下一任住户居然都不换换。 乔温垂睫,真的笑了笑。 楼上传来脚步声,为了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提前来替同伙踩点的,乔温转身,准备下楼。 “嗳? 你是——小乔?” 乔温探下台阶的足尖一顿,又收了回来,抬头,朝着声源望过去。 “真的是你啊!” 楼上的男人加了些速度,几步跑下来,“你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 得有——六年了吧? 大姑娘了,好看。” 乔温愣了一秒,就认了出来,脸上下意识地带起了笑,“李叔叔,你又来收房租啊?” “是啊是啊。” 男人笑,“你还记得我这点爱好啊。” 像是遇到了故人,回忆里有些带着暖意的东西又涌了上来,乔温翘着唇角,抿出个小酒窝。 男人只是看着又老了些,精神还是一如以往。 并且还秉承着“看见现金我才有看到钱的感觉”的原则。 乔温刚想和他说——以前,谢谢您啊。 那会儿,不管平城的房价和租金涨得多快,他都好些年都没给他们父女俩涨过房租。 就听见男人挺好奇地问:“嗳,你怎么这么多年,一直也不回来住,也不把你这房子租出去啊? 这些年租金涨得可快了,太浪费了。” 乔温怔在原地,缓了一瞬,确定自己没听错,才问:“您说……我的房子?” 这回发愣的,轮到了男人,“你、你不知道? 我以为你妈妈早和你说过了啊。” 男人也没瞒她,仔仔细细全说了。 都这么多年了,乔征都不在了,这些事儿让她这个做女儿的知道,也好。 “你小的时候你妈妈不是就走了么? 没多久她就帮你把这房子从我手上买下来了啊,直接写的你的名字。 你爸也不知道。” 男人顿了顿,说,“你知道你爸性格的,不会要的。” “那租金……”乔温又问。 虽然心里,也七七八八猜了个大概,只还是觉得这事情,一时半会儿有些让她难以接受。 “你妈妈怕你爸怀疑啊,叫我帮个忙的。” 男人说,“我想着多大点事儿,况且老乔干的那工作。” 男人说着,翘了翘大拇指,“咱这点小事儿还不帮着么。 哎,就是可惜了……” — 后面有些话,乔温都有些没听清,耳鸣似的,嗡嗡进她耳朵里。 以前的房东——她以为是房东的大叔和她打完招呼准备走,又关照她要是没产证,去产监处补办一个,到时候不自住也好租出去。 乔温一一应下道谢,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脑袋还懵着。 她一直以为……这房子是租来的,她当年才能那么义无反顾地跟着霍燃走。 可是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这房子老早老早以前,就已经是她名下的了。 乔温脑袋里,像是瞬间放空,又有数不清的东西想争着往里挤。 当年霍燃来这儿,是带着赵琪和律师一块儿来的。 她始终都没有问过霍燃,当初他刚开始来的目的,是不是就是把她带走。 在她的认知里,那是不用去怀疑的事情。 就比如,虽然霍燃先前对她并不上心,但是好歹给了她容身的地方,请了人照顾她。 而且那地方,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企及不到的。 只是,如今再回想起霍燃当时对着一屋子亲戚说的那句——就这破房子,你们还想从这小孩儿手里骗呢? 却怎么都觉得…… 所以霍燃到底知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无家可归。 身体有些抽力,乔温膝窝软了软,也顾不上水泥台阶脏不脏,有没有灰尘了,直接坐了下去。 这会儿,得有个地方替她承一承力才行。 乔温坐在楼梯转角的小平台上,鞋底踩着下一级台阶,屈着膝盖,环住自己,把额头重重往膝盖上一磕。 她这么些年,应该……不是个笑话吧。 没有给她多少整理混沌思绪的时间,包里的手机,震得手臂发麻。 乔温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个陌生手机号码。 但不是那种170开头,一看就是骚扰电话的号段。 不想错过万一是重要的电话,轻咳了两声,乔温找了找自己的声音,划开接通,“您好。” 电话那头,悄无声息地默了数秒。 乔温稍怔,刚想拿开电话,看一眼是不是已经断了线,就听见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响起。 压着莫名情绪,话音里掺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微哑,轻声开口问她,“是……一一吗?” 第16章 第16章 乔温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个声音。 只是没想到,还能再听见这个声音。 片刻的怔然后,眼眶瞬时像燎了火似的涌上热意,嘴唇翕张,无声动了动,像是在喊“妈妈”的口型,却没能发出声。 电话那头,像是不用确认也已经知道,轻哑着听上去仍旧轻糯的嗓音,掺着轻笑叫她,“一一。” 乔温抿了抿唇,干咽了一口,润了润喉间的更意,“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温沐青见她应声,缓了须臾,才接着说:“一一,妈妈回来了。 以后……也打算一直留在平城,我能……见见你吗?” 听着温沐青话音里藏不住的愧疚,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生怕她不肯答应的那点急切,乔温阖了阖眼睫,抬起手背,无声擦了擦脸颊,瓮着声音,“嗯。” 温沐青走的时候,乔温是不怪她的,因为事出有因。 只是后来乔征过世,不管是她还是那些亲戚,都没联系上她,甚至后来那么些年,她都没来找自己,乔温不是没有悄悄闷在被子里无声地哭过。 但如今那声“一一”,像是把这些年的时光都一笔勾销地抽走,又折叠。 这里面不再有霍燃,不再有赵思颜霍行熠,只有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叫一一,小酒窝能承住一脸笑意的小女孩儿。 乔温不想违背本心,温沐青,她想见的。 听见女儿那声带着哭腔的“嗯”,温沐青带着笑意的话音都有了颤音,却也不想在电话里让乔温难受,和她约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就挂了电话。 温沐青知道,好歹要给她一点时间消化一下这个信息。 也就没急着今晚约她见面。 虽然,在听到女儿声音的那一刻,有些情绪就已经压不住了。 — 霍燃那天被乔温挂了电话,的确生气。 可也没真以为小姑娘和那个温韵白怎么着了。 只是有些话,大概是从前口不择言的时候太久了,在乔温面前,从没想过要压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即使是一开始想得很好的,这通电话打过去,是为了叫小姑娘回来,是为了告诉她:那什么乱七八糟的热搜,我已经叫人给撤了,你就别闹了。 况且,那天在南桥会,乔温给他打电话,他也的确以为就是,小姑娘看见了赵思颜和自己的热搜,拈酸吃味沉不住气了,就打电话给自己求和来了。 以往又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过,最后他哄两句,不也就好了。 可谁知道,她能闹成这样。 明明这家伙一早就和他说过,她永远都不会…… 所以她这出离家出走,也就是严重些的闹性子吧? 霍燃自我安慰地想。 直到他大晚上地一个人坐在俩人卧室里的沙发上,自认为想通了这些问题,再给乔温回拨电话的时候,才“惊喜”地发现——他被拉黑了。 霍燃默然地盯着手机屏幕,顿了好久,嗤了一声。 手机丢在茶几上,震得烟盒都移了位。 最终,也只能又倾身敲了支烟,状似一脸漠然地点燃。 只是卧室里那点暖橙色的光,落在男人身上,倒是生出些叫人不愿承认的落拓来。 这回的一整支烟,倒是真被他完整抽光的。 吁出最后一口青烟,霍燃又拿过了那支被他折腾了好几回的手机。 “……”已经躺进被窝里的赵琪,蹭地坐了起来,“少爷,要我现在过来吗?” “……?” 不是很懂赵琪为什么老要大晚上上他们家来的霍燃,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吩咐道,“你问下老头子那儿的人,今天乔温是不是去过。” 赵琪神色严肃了两分,应声挂了电话。 不多时,又给霍燃回了过来,“少爷,不仅小姐去了,连……赵小姐也去了。” “嗯,知道了。” 霍燃淡声应下。 怪不得,大概今天在外人那儿,委屈受大了,倔着性子给他打了电话叫他回去,结果自己又在电话里念了她两句,小姑娘这性子就收不住了。 啧,果然这小豹子再奶,也不是家猫啊。 霍燃捏着屏幕已暗的手机,抵进沙发椅背里,指尖捏着手机,在掌心里匀速转了一圈,敛了长睫。 — “少爷少爷,您等等……我先帮您上去说一声。” “怎么? 老头子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 霍燃站在岚苑霍宅厅堂里,看着霍行熠的助理躬身拦着自己,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浅翘,“我这是来朝拜觐见的? 还得容你通秉一声?” 男人听着霍燃语气里的嘲讽,没敢发作,抬睫瞥到他眼里的锐气,偏身让开。 霍燃轻嗤了声,也不明白他多此一举有什么用意。 霍行熠结婚晚,生得也晚,这些年身体不算好,待在岚苑的时间,比去公司的时间还多。 进了书房,霍燃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以后我的事情,麻烦您别管了。” 霍行熠看着坐都没坐下,站在自己办公桌前,一手抄着兜,一手指节轻压着桌面,一脸散漫,又满眼淡戾的儿子,没起身,只坐着抬睫看他,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转了话题,“留下陪爸爸吃顿饭。” 眼尾眉梢微抬,霍燃翘着点唇角,像是一脸听错了的表情看着他,“不是,您这是准备……年纪大了,就开始玩儿回归亲情了?” 像是完全听不出他话里的讽意,霍行熠脸上看不出喜怒地回他,“爸爸也是为你好。” “那就收起你自以为是的为我好吧,”霍燃轻嗤,拖腔带调,“我还真不需要。” 霍行熠面无表情地抬睫看着他,顿了好久,才说:“霍燃,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会害你。” 霍燃闻言,脸上非但没看出半点感动的样子,反倒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颤着肩笑了半晌。 末了,才敛了笑意,唇角微翘,勾了点讥诮的弧度,淡声道:“是啊,唯一的儿子。” 霍燃状似明了般地点了两下下颌,笑得痞气,语调散漫,“需要做亲子鉴定,才能确定的那种呗。” 霍行熠看不出喜怒的脸色,终于崩了一瞬。 “行,那我走了,”霍燃像是没看见他脸上倏变的神色,单手抄着兜,垂了垂脑袋,轻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再抬头时,眼里全然一副无所谓的纨绔样,“我的事儿,您就甭管了。 那么喜欢牵媒搭线,就给您自给儿找个老伴吧。” 霍燃走到门口,又顿了顿,背对着霍行熠,下颌微敛,垂睫,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用着他惯有的,像是对什么都不满在乎的腔调说:“哦,对了,以后,别再让我知道你找过她。 毕竟——有些事儿我要是做了,相信您一点儿都不会想看到。” 霍行熠沉了沉脸,看着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没再回头走出书房的背影,只言未发。 — 乔温拖着个跟离了魂似的身体回学校的时候,刚踏进校门,就收到了宿舍群里的消息。 曲萌萌:【照片jpg,@乔温,小乔小乔!你快回来啊啊啊啊啊,你哥来啦!】 曲萌萌:【卧槽好像比大一他送你来的时候更帅了啊啊啊你哥为什么要那么帅啊!要死的!】 曲萌萌:【你再不回来,西苑宿舍的女生都要到我们楼下来围观了!快!回!来!】 曲萌萌:【小乔你真的是暴殄天物啊!亏你还是只兔子啊,窝边草他不香吗? !反正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上啊小乔,上他!】 “……”看着曲萌萌的暴言,乔温是又愣又有些好笑。 那她还,真没辜负了自己的生肖啊,早就把这颗窝边草啃得干干净净了。 乔温点开图片,是霍燃站在她们宿舍楼下的样子。 夕阳还没落下去,宿舍楼下的路灯却已经亮了。 男人闲散地站着,交叠的光晕拓在脸上,毫无滤镜,却有种奇异的美感。 甚至因为是曲萌萌偷拍,连她们平日有的正常构图都没有,却还是那么优越。 男人正在垂睫看手机,周遭那些围观偷拍的女生仿佛和他不是一个时空的,完全没在他眼里的样子。 霍燃只在大一的时候送她来过——以哥哥的身份。 后来,她和霍燃“在一起”,男人也就再没来学校找过她。 曲萌萌和韩佳琪,也只以为,霍燃是她父亲的旧识,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好心收留了她的哥哥。 乔温真的没想到,自己都把他拉黑了,霍燃居然还能找来学校。 要是以往,说不定她还会有些小紧张和小期待,想看看霍燃来找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会说些什么。 但是今天,她只想知道,霍燃当初,到底知不知道那房子,就是她的。 乔温还没走到宿舍楼下面,霍燃就翘着唇角迎了过去。 仿佛昨天根本无事发生,前些日子他们也没有冷战一样。 宿舍的背阴面有个篮球场,这会儿正有男生在打篮球,有些吵。 乔温干脆站定,等着他过来。 这里问他,比在宿舍楼下好些,好歹那些打球和欢呼的声音,有些掩护。 霍燃见她木着张脸站住不动了,走过去就想抬手揉她脑袋。 结果,乔温动作比他还快,和篮球场上的防守后卫一样,提前预估了对手的走位,顺利躲了过去。 指节僵了僵,霍燃也没太在意,知道她受了委屈,心里憋着火呢。 男人收了手,俯身,一手撑着膝盖,偏头微错着脸看她,刻意敛了平日里的张扬恣意,放软了语调,浅翘着唇角轻声问她,“还生气呢?” 乔温定定地看着他这张脸,没动。 这张脸,她都快一个月没看到了吧。 从前,老是容易被他像现在这样的笑意蛊惑,今天却像是有了防疫,并不想给出什么回应,胸腔里的动静也不大。 见她不说话,霍燃无奈似的轻叹了声,接着低头摁亮自己的手机,翻了两秒,转了个个儿,递到她眼皮子底下,示意她看。 乔温垂睫,瞥了一眼。 是赵思颜工作室发的声明:《倾城》因不可抗力延期上映,具体上映时间待定。 乔温知道,这是那部赵思颜做女主的电影,也知道霍燃这么做,是在释放求和的信号。 可她心里却没什么波澜,甚至他们美院参趣湖上的那点涟漪,都比她心里这会儿晃荡得狠。 霍燃却并不知道她的想法。 男人只有一个念头,之前冷战,那是小姑娘在家等着他回去,这次,是那个家里已经没人在等着他了。 虽然不想承认,他潜意识里却能意识到这种区别。 所以无论如何,一定得把人哄回去。 见她已经看见,霍燃收了手机,又顺手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低声轻哄,“知道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 老头子那儿我已经说过了,以后他不会再来烦你的。” “你也真是的,去之前也不会来问问我。 他的话你也能信?” 霍燃又说,“昨天晚上叫我回去,是不是就想问我这个?” 乔温听着他的温声软语,生出种,这个男人,似乎挺适合当演员的感觉来。 见乔温像是呆住了,一点反应没有,霍燃顿了顿,接着说:“我和赵思颜也半点关系都没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不会和任何……” 霍燃话说了一半,却下意识地收住了,没有继续下去。 换了个语气,继续哄她,“知道你受委屈了,可那明明是他俩犯的错,一一,你不能全归到我身上吧? 回去吧。” 那声“一一”,跟在乔温心上重重扎了两下似的,让她回神。 连看他能演到哪一步,退让到哪一步的兴趣都没了。 真是无事一一,有事乔温。 以前,乔温总认为霍燃和霍行熠赵思颜那样的人是不一样的,现在却不敢那么笃定了。 毕竟,人家只是当面把对她的看不起放在脸上,他倒是藏得深,瞒了这么些年,就为了看自己为他蹦跶。 “我明明有住的地方,还要告诉你那房子是我父亲租的,让你同情我,领我回去。” 乔温盯进他逆光的眼睛里,像是陈述别人的事情一样,表情平静,语调沉缓,“你一早就觉得那么小一姑娘,特有心机了吧?” 霍燃揽住她后脑勺的指节,猛地一僵。 顿了好几秒,下颌线条连着侧颊肌肉紧了几回,才开口问她,“谁告诉你的?” 男人此刻的脸色早已沉下来,刚刚的那点温言软语和风轻云淡的笑意,也敛了个干干净净。 乔温都不用再问,也知道他一早知道了。 却没注意到他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只是,听了霍燃的话,她似乎并没有很意外的感觉。 甚至生出些,原来如此的释然感。 “需要谁告诉我吗? 我一早就知道啊。” 乔温木然地看着他,故意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骗你那是租的房子呢? 不骗你,我怎么住进你那么好的房子里?” 霍燃长睫微颤了一瞬,迅速敛了眼里意味不明的情绪,抚着她脑后的指节,也跟着放松下来,像在想什么问题似的顿了几秒,这才开口问她,“你去那房子那儿了? 还是遇上以前那个房东了?” 语气也好了不少。 乔温没回答,冷着脸偏身,绕过他就想走。 这个让他这么多年都以为自己无家可归的男人,她此刻一点不想看见这张脸。 结果,还没迈出半步,手腕就被霍燃紧紧钳住了。 “别闹了,”霍燃直起身子说,“先和我回去,有什么回家再说。” 乔温挣了挣,没挣开,干脆站住,抬睫看着他,不带情绪,却认真地对他说:“是我电话里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我,以后,不会再回去了。” 说完,乔温又补了一句,“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你到底什么意思?” 霍燃眼睫微眯了一瞬,不明白自己到底还有哪里做得不够。 霍行熠那儿再不会来打扰她,赵思颜的事儿也帮她出气了,还要他怎么样? “霍少爷,”乔温用了个她从没对霍燃用过的称呼,又用得了他真传似的轻嘲淡讽似的语气,看着霍燃说,“因为咱俩顶多也就算睡过,我也不好意思说是要和你分手,那就算是——以后各睡各的,谁也别管谁了的意思吧。” — 赵琪昨天送霍燃去了美院,在校门口停车场等着。 本以为自家少爷,这回总该能把人哄好了吧? 结果,不仅没把人一块儿带出来,那脸,还跟不是去了学校,而是下矿挖了回煤似的,比去的那可难看太多了。 直到今天还没缓过来呢! 赵琪也不是很懂,更不敢问。 只想周末放假的时候,替他去绿螺寺烧个姻缘香,保佑保佑他。 但是今天,今天自己居然接到了乔小姐的电话。 起初他是惊喜的,以为乔温有些话不好意思和霍燃说,于是联系了自己。 结果,接完电话之后,赵琪就生出了一种——怎么没有早点把乔小姐给拉黑的悔意。 这种史诗级难度的活儿,怎么总能轮到他? 薅了把自己的发际线,赵琪敲门,进了霍燃的办公室。 “少爷……”赵琪这回,真的是欲言又止有些开不了口。 乔小姐托他转告的那些话,套用如今年轻人爱用的语气就是——emmmmm,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霍燃抬睫,示意他赶紧的。 赵琪干咽了一口,认命颔首道:“小姐她打电话让我转告您——” 霍燃闻言,刚还沉得像在煤井里泡过的脸色,瞬间染上点莫名的笑意。 自信地打断了赵琪,男人一脸的云淡风轻,笃定道:“呵,托你和我认错?” 赵琪:“……” 第17章 第17章 “……”赵琪真的不是很懂,为什么他家大少爷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 这份自信分他一缕头发丝儿,他也不至于母胎solo30年啊。 赵琪汗都快流下来了,公司的冷气,尤其是霍大少爷办公室的冷气,真的是越来越不给力了。 改天还是得找个搞程序的师傅来好好摸一摸。 干咽了一口,赵琪做好了这份工作可能今天就干到了头的准备,不是很敢看霍燃的眼睛,一口气道:“小姐让我转告您,这些年来吃了您的用了您的,她已经列了张详细的表格,按照存款利率,分期或者一次性打给您都行,让您看看有没有错漏的或者要补充的,吿、告诉我就行,让我转告她。” 霍燃听完,顿住的时间,都让赵琪觉得自己刚那些话,是对着个雕像说的。 不然他怎么就不动呢? 怎么也不给点反应呢? 这样笑意来不及收,又面无表情的样子,真的好诡异哦! 霍燃听着小姑娘让赵琪转达的话,沉默了半晌,才心情复杂又词穷地憋出来一句,“她大学念的,是摄影吧? 不是会计吧?” 赵琪:“……”摄影还是会计他不知道,反正又能影响你又能激到你就对了。 也就你自己不知道。 “少爷,有件事得跟您说下。” 赵琪没有接他那句半真半假半掩饰心情的玩笑,肃了肃脸色,“小姐的……母亲回来了。” 霍燃扬着的长睫陡然一颤,手里的铂金钢笔,压得虎口处泛起了白意。 银白色的笔身,折出一抹暗光,笔尖在刚刚停顿的地方,揿出一个凹陷的墨点子。 长睫微敛,霍燃默了数秒。 再抬睫的时候,已经敛了眼里情绪,问赵琪,“这几天,她们已经见过了吧?” 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气。 虽然神色未再变,霍燃却知道,这次,小姑娘应该是真的——没有在和他开玩笑。 — 乔温在篮球场边上甩给霍燃一句“以后各睡各的,谁也别管谁之后”,霍燃果然没再纠缠她。 也是,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位踩着云飘脚不用沾地,不是嫌弃这就是嫌弃那的大少爷,怎么还可能放下架子来缠着她。 反正“宠物”么,跑了一个,再找一个就是了。 乔温自嘲地想。 乔温回了宿舍,韩佳琪还没回来。 只有曲萌萌一个人,一早扒在宿舍阳台的窗户边上观察了好一番楼下的动静。 “小乔你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我是叫你上不是叫你上来啊!” 曲萌萌见她回来,贼激动地问。 “……”乔温看着这位,一看就也是各类狗血小说爱好者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肩,一脸面无表情但认真严肃,给了她一个做梦的素材,“上过了,上够了,所以上来了。” “……?” 曲萌萌在起初一瞬的懵逼过后,眼睛迅速一亮,“艹!好刺激!” 贴到宿舍门口那排衣柜边上,曲萌萌挑着眉眼,一脸“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乔乔”,笑得极其暧昧,“不过我好喜欢哦。” “……”乔温摸出钥匙开柜子的手一抖,差点砸到自己脚指头。 — 温沐青和她约的是晚饭,离她学校不远的一家中式私房菜馆。 乔温之前就听人说过,消费不低。 到了约定的时间前十分钟,乔温才从路对面的小咖啡馆里出来,进了店门,由服务员领着,去了温沐青提前告诉她的包间。 大厅桌子少间隔远,还掩在绿植隔断后头,多以包间为主。 乔温一路上只看见流水潺潺,假山亭台,倒没见着几个人。 “您这边请。” 服务员微躬身,笑说,“您家人已经到了。” 乔温微怔,浅笑着,客气回:“好,谢谢。” 服务员替她阖上包间门,错身进去的乔温,尽管在对面咖啡店里已经坐了两个小时,自认为一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心跳还是压制不住地开始快起来。 在这之前所有想过的,母女俩这么多年没见,会不会熟悉又生分,会不会无话可说,会不会…… 温沐青站起来,绕过八仙桌,到了她跟前,轻声叫她,“一一。” 昨天在电话里听了,还只是心里闷得难受,今天这当面的一声,却让乔温多年以前藏在心里的那点委屈,彻彻底底涌了出来…… 乔温高一下学期刚开学那会儿,就在学校里和班上的小男生打了一架。 男孩子还没窜个子,没比乔温高多少,加上平日里大概也不太动弹,娇惯了,居然不是乔温的对手。 半大小子被一小姑娘揍得嗷嗷叫,也属于一件挺没面子的事情。 当然,班上另一个叫沈夏的小姑娘,也帮着她一块儿摁了一把而已。 没出意外,老师让叫了家长。 当初学校留的家庭成员联系人,是赵琪。 乔温也挺无所谓的,估计也没人会来。 结果,人不但来了,来的还是霍燃。 霍燃来了学校,站在办公室门口,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就用垂着掌心用指节弯一弯的那种,瞧着一脸的无所谓。 乔温鼓着腮帮子垂了垂脑袋,出去。 在没人的走廊里站定,霍燃才佯装凶悍地抬腿,轻轻用脚尖踢了踢她校裤上的尘土,笑意散漫,“这么野呢? 为什么打架啊?” 乔温不服气地垂睫扁了扁嘴,弯身拍了下校裤,嘀嘀咕咕:“脏死了。” 霍燃快被她乐死,合着你自己跪地上揍人都不嫌脏了,他这碰一碰就脏了? “又不用你洗,”霍燃好笑道,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打架?” 乔温闻言,眼眶发热,却强迫自己绝对不能哭出来,定定地扬睫盯着霍燃,哑着轻糯的嗓音,倔道:“我才不是没人要。” 霍燃着实微怔了一瞬,没再问下去。 像是不用再问也知道了答案。 男人脸上的神色,不管是当时的乔温,还是现在的乔温,都有些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亏了没?” 霍燃问。 乔温愣了愣,老实道:“没,一点没吃亏,他比较惨。” “走吧,”霍燃笑死,拍拍她的肩,“哪个班? 领我去。” 乔温也不知道他要干嘛,领着男人就上了他们班。 结果,霍燃往他们班教室门口一站,一手搭着她的肩叫人站在自己身前,十足一个给她当靠山的维护姿势,一手抬起屈了指节,敲了敲教室的木门。 “以后谁再欺负我家小孩儿,”还是少年样貌的男人,笑得一脸痞气,话音懒散,却也不容置噱,“我可不介意以大欺小啊。” “卧槽刘海洋你惨了!你欺负的居然是霍燃的妹妹!” 男生哭唧唧,“不是,这明明被打的是我啊。” “谁叫你嘴贱,该!” …… 乔温一愣,费劲地往后仰起脸看着他。 就连班里那些同学的讨论都有些没听清。 霍燃笑,也不说话。 搭着小姑娘的肩把人带到楼梯转角没人的地方,才浅翘着唇角俯身,单手撑着膝盖看着她,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问:“小孩儿,你有小名吗?” 看着男人嘴角勾起的清浅弧度,乔温愣住了,他这笑,好像和以往见过的都不同。 刚想回答他,乔温却顿住了。 看着霍燃,乔温眨了眨都快染上水汽的长睫,抿着唇想了好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霍燃笑了笑,手掌覆上她的发心,揉了揉,“温温不好听,小乔叫得人太多。 你是初一生的,以后我就叫你一一吧。” “只有我一个人能叫。” 霍燃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男人笑得好看,说得霸道。 乔温看在眼里,心思翻涌。 过了起初的怔然,乔温藏着心里的雀跃,抿出个小酒窝,乖乖点头,“嗯。” …… 她一直没告诉霍燃的是,一一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叫。 也不是他第一个给自己取的小名。 温沐青在她听得懂话,也能交流表达了之后,就抱着她告诉她,“我们乔乔是初一生的,以后小名就叫一一吧。” “为什么呀?” 乔温奶着漏风的绵软嗓音,眨着长睫看着笑得温柔的母亲问。 温沐青笑,“因为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呀。” 小不点嘻嘻笑着记在了心里。 她不知道她对霍燃那点起初的懵懂好感和喜欢,是什么时候变得掺了男女之间的醋意和欲念,又为什么总能一回回地在霍燃稍稍放低姿态,温言软语一哄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底线摆得越来越低。 如今温沐青的这一声“一一”,她想,她可能明白了吧。 当年那句“我才不是没人要”,哪里是说给霍燃听的,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强撑着给自己的一点虚妄依靠。 霍燃那句“以后我就叫你一一吧”出口,就像是把那点虚妄化成了实质,在她16岁那年,在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人要她了的时候,给了她希望。 大概是小姑娘总揣着点不切实际的梦,她是真的没想到,霍燃会替她取那么个小名。 像是有种冥冥之中的巧合,让她心跳怦然,让她雀跃。 也让她慢慢开始,越来越依赖那点,大概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感情。 乔温收回神思,看着眼前记忆里的那张脸,看着温沐青脸上同样克制的情绪,嘴唇翕张,浅翘着唇角,轻声叫她,“妈妈。” “嗯。” 温沐青嗓音微更,试探着抬手过去,见乔温没躲,才像那年离开的时候一样,伸手抱住了她,轻声叫她,告诉她,“一一,妈妈回来了,以后也不走了。” 鼻腔里灌进熟悉的味道,阖上眼睫,热意还是肆无忌惮地涌了出来,乔温抿着唇,更声道:“嗯。” …… 直到母女俩都稳住了情绪,乔温才听见脚边一个清朗软糯的小男孩儿的声音,“姐姐。” 乔温已经松开了温沐青,闻言一怔,偏头找了找。 “……”小男孩儿抬手对她招了招,“姐姐,我在这儿。” 乔温闻言看过去,更愣了。 身高还不用买票的小孩子,黑色的瞳仁,眼窝却偏深,偏栗黑色的头发,打着微卷的柔软弧度,跟个洋娃娃似的。 还居然——长得和自己有些像。 但她真的确定,自己是中国人。 “姐姐,我是乔渡。” 小男孩儿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把手里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塞给她,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小男孩儿普通话异常标准,却还是带了一点点,像是常年居住在国外的特有的口音。 见他年纪,乔温心里一缩,又因为他那句“乔渡”,生了疑惑。 “谢谢啊。” 乔温接过来,对他的热情略有些无措。 “先坐吧。” 温沐青看着乔温柔声道,“一一该饿了吧?” “啊,没事,下午吃了点心的。” 乔温边回,却被乔渡伸手就往八仙桌边拉。 “姐姐坐吧,让妈妈叫他们上菜吧。” 乔渡奶着童音对她说。 虽然心里已经明了他和自己的关系,乔温还是因为他这声“妈妈”,涌上点莫名情绪。 乔渡把她拉到主位的右手边,又坐到了主位对面,和乔温挨着。 本以为温沐青会和她解释点什么,结果,却是乔渡自己凑过来,神秘秘兮兮地对她说:“姐姐,告诉你个秘密哦。” “?” 乔温怔怔地看着他,小朋友真的好自来熟。 也没要乔温回答,看着她一脸问号的样子,乔渡就觉得她不知道。 于是,把手拢到她耳朵边上,小朋友用着气声拖着尾音小声道:“我是科学技术的产物。” “……?” 乔温反应了好几秒,看着已经退坐到一边,一脸诚恳看着她的漂亮小男孩儿,好像有点明白他这个“科学技术的产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一,他是……”温沐青知道她一时半会儿,可能有些接受不了,试着解释。 没想到,却被乔渡抢了先,“姐姐,我是你弟弟,亲的那种。 我小名叫嘟嘟,是妈妈随便给我取的,因为谐音嘛,嘟嘟嘟嘟,跟开汽车似的,特没诚意对不对? 我还问过妈妈,问什么不叫我叭叭呢,她说不行,乱了辈分了。” “……”看着小孩儿这张小嘴操着他带外国口音的平城腔,嘟嘟叭叭个没完,乔温只剩下会眨眼这么一个动作了。 “那姐姐你也叫我嘟嘟就行了,”乔渡接着叭叭,“我送你的礼物你要现在就看吗? 姐姐我早就想见你了,妈妈天天和我提你,你的照片视频我都看过,我对你可熟悉了。” “啊,好。” 乔温这才想起来,小朋友给自己的礼物。 拆开一看,是个星黛露,一个紫色的小兔子。 “喜欢吗?” 乔渡一脸期待地看着她,眼睛会发光。 乔温愣了愣,接着笑说:“嗯,喜欢。” 虽然现在的“嘟嘟”还对她来说,还只是个有血缘关系,但是却不熟悉的漂亮小朋友,但是看着小男孩儿仰着脸,绽着一脸不陌生的笑意,乔温心里还是软了软。 如今,母亲不仅回来了,还……多了个弟弟。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 — 乔温和温沐青乔渡一块儿吃了晚饭,知道他们刚回国不久,如今暂住在酒店里。 一家三口也没聊太多过去和现在的事情,只是像正常的一人家一样,平平常常地吃了顿晚饭。 乔温知道,温沐青已经把外公外婆在国外的资产变了现,和乔渡不会再走了,近期也会在平城找合适的房子。 聊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乔温才想起来问她,从前那老房子的事情。 温沐青没否认,说辞和房东大叔那儿的差不多。 这顿饭快结束的时候,温沐青想了想,还是对乔温说:“一一,我知道这几个亿在有些人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温沐青说这话的时候,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垂睫顿了顿,才接着说:“但是,让我女儿衣食无忧一辈子,却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一一,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妈妈都会支持你的。” 乔温怔然。 并未注意温沐青话音里的停顿,也不知道那句意有所指的“有些人”,并不是随口一说。 只是想,这话,大概是好多支持子女的家长,会对自家小孩儿说的一句话。 她不一定需要那些支持,可是听到的这一瞬间,就有种她背后也有了依靠的感觉。 不是一路往前走,身后都空落落一个人的乔温了。 乔温抿着唇笑,点头,“嗯。” — 乔温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和沈夏安倾坦白,自己已经从悦岚湾搬走了,往后和霍燃,就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关系。 安倾在外地拍戏还没回来,只能在小群里一顿狂吼外加电话骚扰。 只有沈夏,和她想的完全一样,冲到学校,跟个女土匪来抢压寨夫人似的,直接把她架走了。 沈夏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干得好!就要让霍狗尝尝独守空闺的滋味! 乔温抿唇挠了挠耳骨,心想就他? 还独守空闺呢,指不定早去酒池肉林里泡着了。 也没敢说,乔温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是的是的!” “我怎么觉得你那么敷衍呢小乔?” 沈夏边拉着她往楼下走,边不满道。 乔温立马会意,学着她的样子,“对待狗男人,不就得用这种敷衍的态度么!” “乔乔你果然一离开狗男人就开窍了!姐姐真的欣慰了!” 沈夏拍着她的肩喊,吓得宿舍楼门口依依惜别的小情侣拉着的小手都抖了抖。 乔温快速眨起了眼,“……” 沈夏没用小台灯照着她,乔温就把因为什么离开霍燃的事儿都明明白白交代了,以求今晚能睡个好觉。 果然,晚上沈夏把她留在了自己一个人住的地方,还大半夜地叫了烧烤,配上家里的存酒,拉着她嘻嘻哈哈吃到了零点之后,才放她去洗澡睡觉。 并且第二天,就开始贯彻起了她们三个人小群的宗旨:谁也不能耽误姐姐搞钱。 “小乔,”沈夏一个电话打给她,“我们杂志下月的封,请了顾西延,他们团队指定想和你合作,你接的吧? 正好以后给你们工作室打打名气。” 乔温一听这名字,果断道:“接。” — 顾西延这个人,几年前出道时,团队对他的定位就很不走常规路。 照理说这么个集合了流量爱豆所有优质特点的男孩子,团队怎么着也得给他弄个养成系爱豆的定位,可这些人偏偏不。 大概人就是这样,奶里奶气的看多了,偶尔来了个不会一天到晚在社交平台卖“宠粉,私信必回”人设的,自然勾起了广大姐妹们的兴趣。 顾西延出道的标签就是歌手,性格还异常佛系,出席活动的时候,经常喜欢把自己窝在角落里。 可偏偏就是这么爱当隐形人,他的曝光度和话题度却从不低。 乔温想,歌红是一方面,人长得好看,大概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这男孩子虽然长得清隽,待人客气,却有种笑着的时候都掺着疏离的感觉。 脊背挺直地往那一站,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就给了乔温一种——这家伙居然有点斯文大佬的气质。 对比了下顾西延如今的长相和以往的照片,男孩子的轮廓早已比前两年前凌厉了不少,介乎于少年气和成熟之间。 乔温最后的决定是,干脆帮他把这股子锋芒显露出来,又不用太过,就像他给自己的感觉,软绸裹着未开锋的利刃宝器。 拍摄那天,顾西延一点没有当红歌手的架子,很配合,话却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少。 比如现在—— “选片子的时候,我能和你一起挑吗?” 顾西延看着替他整理西服口袋巾的乔温,垂睫问她。 “嗯?” 乔温抬眼看他,“可以啊。” 反正好多明星本人,也经常会有这种要求。 有些还会具体到诸如“你帮我把鼻峰那儿再液化下去两毫米”这样的具体细节。 “嗯,”顾西延见她应了,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脑袋还微微偏了一点,用少年特有的嗓音叫她,“那谢谢姐姐了。” 乔温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不用叫我姐姐,叫我小乔就行了。” 看着小姑娘脸上因为弯着唇角笑,抿出的侧颊小酒窝,还有微圆杏眼跟着落下的眼尾,顾西延的心跳,滞了滞。 刚刚自己对她那么笑,好像对小姑娘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反倒是——被她在无形中撩了一把。 顾西延心里有些好笑。 而且,乔温明显是没认出他来。 也是,上回在东创门口,小姑娘眼睛都没在他脸上聚焦过。 正想着,顾西延听见影棚门口轻微的动静,抬睫瞥了一瞬,就伸手到了乔温肩侧。 “嗯?” 乔温微怔。 “头发。” 顾西延仍旧挂着那抹人畜无害的笑,极其自然道。 乔温:“……?” 站在影棚门口,全程看见这一幕的霍燃,要是以往,哪用得着像个躲在家里玻璃窗后面,看着主人出去招猫逗狗,明明心里酸意翻腾得都快把自己泡化了,可就是不能和主人对着干的小动物一样。 硬生生把那股子酸到人发麻的劲儿忍了下去,抬步向前,霍燃到了乔温身边。 乔温也因为顾西延那么个略有些亲昵的动作愣了愣,下意识地偏了偏身。 虽然他们替人拍摄的时候,摄影师和被拍摄者的交流不会少,正常的工作式肢体接触也有,但是顾西延这么个,像是反过来替拍摄者整理服装的动作,就有些——奇奇怪怪的。 直到身后响起一声熟悉的男音,却一点都不像是那个男人该有的语气,“一一什么时候拍完?” 完全听不出不开心,甚至还让她听出一点点“你随便拍,我慢慢等”的语气来。 要知道,以往这货不爱让她拍东西,除了她搞不明白的原因之外,还因为这男人明确说过:不喜欢看你拍别的男人,我会吃醋。 虽然霍燃从没承认过俩人的关系,乔温也为他老干涉自己的工作感到烦心,但当时那酸溜溜似真似假的一句话,也让乔温暗暗甜了一把。 但今天男人这话,却把她麻得一颤,比顾西延刚刚替她拿肩膀上的头发还特么吓人。 这大白天的,影棚里都能闹鬼了? 结果,身前的顾西延倒是早比她有了反应。 视线在乔温身后落了落,又挪回乔温脸上,少年看似一脸好奇地问:“这位是……?” 乔温眨眨眼,转身,抬睫看了一眼虽然笑得很好看,却莫名诡异的霍燃,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脑子没太转过来地跟着顾西延脱口而出,“……您哪位?” 霍燃下颌线一紧,牙碾得有点酸腮帮子,“……” 第18章 第18章 霍燃今天之所以会来《theone》的拍摄场地,完全是因为乔温离开霍燃的事儿,沈夏知道了。 沈夏知道,就等于沈辞知道了,也等于钱瀚江源那几个,都知道了。 霍燃本来今天还不会知道乔温在这儿替顾西延拍摄,也是昨天晚上,男人心情实在是沉得让自己都有些发慌,正巧钱瀚在四个男人的小群里一吆喝:【@全体成员,来喝酒。 】几个人应了声,就都跟着去了。 要说他们这些人也挺有意思的,小姑娘们铁定有自己的小群,钱瀚又偷摸也建了一个。 还有一个沈夏建了却经常没人说话,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沈夏一声吆喝“哥哥们都别躲着啦,出来发大红包啊”,才生龙活虎起来的六人群。 到了我渡,钱瀚也没和霍燃客气,等酒来了,只剩了他们四个,就直接调侃起了霍燃,“我说霍少爷,听说你的小乔妹妹,跑啦?” 霍燃一顿,神情微敛,指间燃着猩红,顿了数秒,才极力撑起点无所谓的样子,说:“养尊处优那么多年的小家猫,吃点苦头,就会自己回来了。 话虽如此,语速却不像平时那么拖腔带调的了。 像是要赶紧把这话说完,才能证明小姑娘很快就会自己回来了的样子。 另外三个男人,却丝毫没听出他话音里的不在意和无所谓来,甚至让人听出了点沉郁。 几个人给他面子,也没拆穿他。 酒喝了大半,霍燃又点了支烟,有点压不住气息地吁出一口青烟,才低声说:“温沐青回来了。” 钱瀚一愣。 他今晚刚开始那句话,其实更像是开玩笑。 本以为就是小俩口吵吵闹闹,小姑娘实在受不了这人的狗里狗气,玩儿离家出走了。 却没想到,还有这事儿。 卡座里沉默了半晌,只剩楼下歌手的浅唱低吟。 “那你他妈还跟我搁这儿说大话?” 这回连江源都躁了起来,“在我们几个面前你丫的还装什么呢。” 霍燃敛了眼里发沉的神色,凹着侧颊,狠狠吸了口烟,没反驳。 钱瀚蹙了蹙眉,没说话,拿过桌上的酒杯,灌了一口,那点烈酒的冰凉淌过喉管,起了点热意,又倾身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才对着霍燃说:“你别怪我马后炮,我是不是一早醒过你,别仗着人家小姑娘喜欢你,你就可劲儿地作。 还作了那么些年。 我一早一早就和你说过了吧,喜欢人家就早点定下来,承认个女朋友有那么难? 有那么难?” 钱瀚那最后两句问得,一声还比一声高,拉得霍燃的情绪也跟着提了上去。 心里生了点隐约不愿意承认的悔意。 霍燃沉默地听着,除了一口口吸着烟有些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激烈的喜怒。 “霍燃。” 一直没说话的沈辞,叫了他一声,“按乔温的性格,要是知道了你当年……” 沈辞顿了顿,才又说:“应该早就找你来问了,不至于没动静。” “我也是这么想的。” 霍燃默了数秒,低声说。 “你这么想的你还搁这儿坐着不动?” 江源今天看着他就烦,“那你他妈还不早点去把人追回来啊。” 霍燃偏头,瞥了他一眼。 这回,终于像江源说的那样,在他们几个面前,着实没什么好装的了,“前几天就当面去哄过了,没哄回来。” “……”江源抿着唇,看着他,眨了眨眼,没好意思说你也有今天。 真是应了钱瀚的那句:别到时候想哄人,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江源真心挺无奈地叹了口气,头一回看自家这位兄弟,居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抿了口烟,顿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霍燃,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要是真不喜欢,你要么就算了,别这么一年年地扯着,两个人都难受。” 霍燃闻言,心脏跟被人系着线扯了一下似的一紧,却仍旧抽着烟没说话。 直到火星子快燃到指节边上了,才打破了那点沉默,沉声说:“谁也别想把我俩分开。” 江源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 酒吧里明明灭灭的灯光,交叠着打到他身上。 江源在他脸上,仿佛看见一种,斑驳陆离的执拗感。 霍燃还是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江源也没忍心再追问。 不知道这回,他能不能迈过自己心里那个坎儿,想通那些事情。 江源无声点了支烟,想。 — 看,得亏他今天来了啊。 人现在可不是养尊处优的小家猫,人现在是即将成为著名摄影师的独立女性!瞧瞧,连他都不认识了。 霍燃看着缓缓仰头,抬睫看着他问“您哪位”,甚至就差问他要不要配钥匙配几把的小姑娘,刚刚从影棚门口升起的酸意和怒气值,就快从喉咙口冒出来了。 只是在看见乔温眼里一瞬的茫然不敢置信,和想起昨晚自己决定要做的事情之后,还是硬生生把那点酸意和躁意给压了下去。 “一一,没事,你拍吧。” 霍燃极其努力地翘了翘唇角,尝试了两次未果,终于放弃了,只能尽量看上去和善好说话一点地对着小姑娘说,“我等你拍完,不急。” “……?” 乔温真的是被他弄得眼梢一抽。 大少爷又吃错药了? 她话都说到各睡各的份上了,还来? 还来? “哦,那您慢慢等吧。” 乔温快速眨了两下眼睫,脑子还是有些卡带般的停滞感。 霍燃刚想努力给她再笑一个,说声“好的”,就听见小姑娘又说,“那麻烦您站远一点,别耽误我们拍摄就行。” 在一边一脸云淡风轻听着看着的顾西延,听完乔温最后一句,也跟着望向霍燃,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对着霍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乔温背对着他,没看见。 “……”霍燃看着那个小屁孩儿,在他眼里堪称是挑衅的笑容,再次狠狠碾了碾后槽牙,靠着这点下压的咬合,才让唇角线条上提了那么一点,接着颇有些咬牙切齿意味地说,“好的。” “……”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霍大少爷用着最狠的表情说出了最软的话,好神奇。 乔温一脸冷漠面无表情地想。 — 拍摄直到下午五点多才结束,顾西延又和她定好了一块儿选片的时间,助理才帮他整理了东西,准备离开。 霍燃真就“没有打扰”拍摄地坐在一边等着。 只在期间接了几个电话,低声交代了些东西。 就是整场大概只有乔温和顾西延没什么感觉,其他人都跟背了个无形大铁锅似的,有种随时要被人炖了的压迫感。 霍燃见他们收工了,才起身走过去。 刚想叫乔温出去,和她说几句话,就看见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顾西延又折了回来。 并且摸出了手机,笑着问乔温,“姐姐,我们加个微信吧,回头照片好了,可以直接联系我。” 霍燃听着那声姐姐,捏了捏指节,眼睫微眯了一瞬看着他。 顾西延的助理看着他拿出来的私人号码手机,愣了愣,却也没敢说什么。 “嗯?” 乔温一怔,本想说不用,让杂志社和你们团队联系就行,转念一想,就算是以后工作室的客户要加她们微信,好像也没什么拒绝的道理,“啊,好的。” 于是顺手摸出了手机,摁了二维码给他扫。 霍燃觉得自己一大活人在那儿站了半天,小姑娘全身心都在别人身上,没分半缕眼神给自己就算了,还公然当着他的面互加微信。 忍着不顾身份面子让他们别加的冲动,硬生生忍住顿在了原地。 “那我走了,姐姐。” 顾西延面对着她,边往后小退了一两步,边抬手晃了晃手机,示意自己已经加到了,眼睛笑得微弯,意有所指道,“出门的时候看路,别摔着。” 乔温愣了两秒,接着恍然,“哦——原来是你。” 顾西延不置可否,就是唇角弯起的笑意比刚刚又深了些,轻笑了两声,说:“那下回见。” 霍燃:“……”去他妈的原来是你还下回见吧! “走了一一。” 终于忍不了那点跟江西陈醋煮沸了似的酸意,霍燃垂手捉了她手腕就往外走。 没再管那个什么顾西就不顾东的。 场子里的工作人员大多都是老员工,对霍燃和乔温也都认识,这会儿就差全部背对着他俩,扎堆收灯的收灯,卷布景的卷布景,哪个都不敢看不敢问。 “你……”乔温知道他霸道,只是没想到他忍了这么大半天,最后还是破了功,用力挣了挣,挣不开,乔温只好低声叫他,“霍燃!你给我放手!” 霍燃闻言,脚步稍顿,偏头,垂睫看着她,手却没松开,“一一,我就想和你说几句话,看在我都等了一下午的份上,你就别……” 霍燃刚想说那句曾经说惯了的“你就别和我闹了”,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你就别生气了。” 乔温微怔,抿了抿唇,又尝试着用最大的力气挣了挣,确定挣不开,才说:“你松开吧,我跟你去。” 霍燃垂睫,看着他手里捉着的小姑娘纤细白皙的手腕,盯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愿似的松开。 又在松开之后,见了她手腕上那一圈红痕,语气有些别扭地问:“疼不疼?” 乔温低头,一手捏着手腕转了转,才抬头看他,“你这么大的力气,你说疼不疼? 行了霍少爷,说正事吧。” 霍燃侧颊紧了紧,没再说话,也没把她拉去远的地方,就近挑了《theone》这栋楼摄影层的楼梯间。 这会儿只有两个人了,霍燃才开口,“一一,回去吧。” 没什么表情,却也不像从前那个骚话想说的时候,信手拈来就是一整套的男人。 乔温闻言,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他为什么会有这些诡异行径的原因来。 看了好久,无果,乔温选择放弃,像是轻叹一声,淡声回他,“霍燃,以后你要是还为这种事情来找我,我劝你还是别了吧。 没有意义。” 霍燃听着那声“没有意义”,才发现,昨晚那根像是被什么人系在心上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跟解不下来了似的,又被人在那头牵着,轻轻扯了扯。 莫名的躁戾混着他不明白的情绪,男人下意识地轻嗤了一声,“那你从前那么多次叫着霍燃哥让我回去,是不是也没有意义?” 乔温看着又原形毕露的男人,平着嘴角,面无表情地眨了两下眼睫,转身。 “一一,等等。” 霍燃在她后面,说完那句就后悔了,此刻有些着急地叫住她,伸手,想拉她,又想到她刚刚的反应,莫名生出一丝无措来,指尖在她衣角上碰了碰,霍燃赶紧低声说,“过两天……是我生日了。” 乔温心脏一缩,闭了闭眼睛,没走,也没理他。 就想听听他还能有什么独树一帜的狗言狗语。 “你陪我过。” 曾经从不在意这些事儿,甚至对乔温说过,不爱过自己生日的霍燃,头一回跟个提前好些天就追着大人,说自己想要过生日的小孩儿似的。 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容置噱。 乔温闭了闭眼睛,有些无奈,甚至生了一丝厌烦。 曾经那么希望在他生日的时候,像他对自己允诺过的一样,陪在他身边,俩人一块儿替他过个生日。 可是这两年,每到那一天,他却总是过了零点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身酒气。 乔温看得出他心情不好,可是男人从来什么也不说,洗完澡上床,抱着她就是做。 要知道,那天不光是霍燃生日,更是中秋。 她也不求能从霍燃嘴里听什么好话,但至少在这种节日,别让她觉得,还是只有她一个人吧。 甚至别让她觉得,自己有时候,似乎只有在床上那么一点点作用。 不可否认,曾经那么多年的喜欢和感情,不是一两天,说抽离就能抽离干净的,只是在看清了这人反反复复的脾性之后,实在没有必要在同一个坑里反复横跳。 乔温吸了口气,又沉着肩呼了出来,睁开眼睛,背对着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像对个陌生熟人交代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对他说:“不了,那天——我要和我家人一起过中秋。” 说完,乔温推开楼梯井的木门,直接走了出去。 霍燃怔然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说“要陪家人”的背影,消失在木门边上。 又看着木门被弹簧扯着,轻缓地阖上,最后发出一声不大的,轻轻敲在霍燃心上似的“咔哒”。 他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小姑娘,排除在“家人”之外了么? 第19章 第19章 那间胡同里的工作室被乔温韩佳琪租下来之后,俩人就开始找了施工队装修。 房主原先是拿它做咖啡书吧的,所以内里布局并不复杂。 影棚的装修也比较简单,白墙,布景,背景纸,化妆间。 灯具和各类摆设,要等后期。 两个小姑娘没请大装修公司,况且这种小单子,人家也看不上。 装修的活,俩人轮流盯着。 之前那房子又在工作室边上,乔温拿着证件,去补了不动产证,又收拾打扫了一下。 有时候回学校太晚不方便,就干脆住在了以前的老房子里。 这期间,乔温也又接到了温韵白的电话。 那天温韵白加了她微信之后,俩人也没再联系过。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又一桩接着一件,温沐青突然回来,霍燃又活得不像以前脾气似的,她拒绝了这么好两回,还老要叫她回去。 乔温心里翻腾着各种情绪,也没在微信上再联系过温韵白。 “小乔,”温韵白在电话里问,“我上次和你说的,有点让你吃亏的实习方式,你还要听吗?” 乔温笑,“听。” 温韵白闻言,笑意温和,耐心给她解释,“我们网络版和公众号,一直有签长期合作的兼职新闻摄影记者,只是薪资待遇和正式员工差得比较多。 还有作品后期的版权问题,也得和你商量一下。 你这两天有空吗? 到我们报社来聊一聊?” 乔温想了想,应声说好,又在电话里和温韵白约好了时间。 第二天,乔温上午就去了平成青年报的办公大楼。 温韵白也一早在办公室等着她了。 坐在办公室里的男人,似乎和平时在讲台上的相差无几,温润清和,没什么中年男人的官气和架子。 “小乔来了。” 温韵白起身,和她打了招呼,并没有像面试似的,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面,让她坐在桌前的小椅子上说话。 而是把人让到了一侧的单人沙发里。 大概是学生对老师总有一丝丝的拘束感,见他还要给自己泡茶,乔温赶紧起身说:“温老师您别忙了,我不渴。” “没关系,你坐着吧。” 温韵白笑说。 乔温挠挠耳骨,挺不好意思的。 见他只是泡了茶就坐下和她聊起了正事,才放松下来。 温韵白和她说了签约合作的方式,又和她讲明白了作品后期多少年内版权归属的问题。 并且说,如果作品合适,也能有机会,出现在主刊上。 乔温一一了解应下。 等协议签下来,温韵白立刻给她推荐了一个工作。 “我们网络版和公众号这次有个中秋特辑,”温韵白顿了顿,说,“小乔这个年纪的,还知道兔儿爷吗?” 乔温听见这三个字,心倏地颤了颤,缓了两秒,才刻意掩饰了一下刚刚情绪似的,翘了翘唇角,“嗯,知道的。” “哦?” 温韵白唇角的笑意深了些,“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时候不会玩这个了。” 乔温想了想,说:“我母亲,小时候在江城生活,后来跟着我外公外婆去了国外。 再……再回来的时候,和我父亲结了婚,对这些民俗的东西,特别感兴趣。” “我还玩儿过不少别的,不光是平城特有的东西。” 乔温笑着补充道。 “那再好不过了,”温韵白笑说,“那位景泰东街的郑老先生,就交给你了?” 等乔温离开报社,里头的两位员工才咬起了耳朵,“这是谁啊? 咱们副总编亲自接待?” “不知道,没见过,听说是副总编在美院的学生。” “哦——”拖长尾音挑了挑眉眼,一副颇为了然的语气。 — 做摄影记者,不光需要摄影技术,更重要的在于记录。 一幅好的新闻摄影照片,构图色彩光线,都不一定是最好的,因为摄影师不一定来得及在最好的光线结构中摁下快门。 除此以外,还要侧重于记者这一身份,对新闻采写,后期撰稿的要求也不低。 乔温一早按照报社的要求,和那位住在景泰东街的非遗传人郑宏彦郑老先生,约好了采访拍摄的时间。 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提前到了目的地,等到了约定时间还差个十来分钟,才走进去。 清末民初那会儿,景泰东街上遍布的多是书局,像是历史的沉淀还在,刚踏进院子,外头的喧嚣就跟被时光隔开了似的,沉寂了几分。 正屋里头,那位郑老先生和几个徒弟,正在给烧好的泥胎抛光。 郑宏彦见了乔温,微愣了愣。 小姑娘着实年轻了些,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乔温和他们打了招呼,郑宏彦让她稍等片刻,可以先上边上的展览架子上,拍些照片。 见他们在忙,乔温浅笑着应声,去了一边。 红砖垒砌的展架,上头摆着一尊尊已经上好色的,穿着各色铠甲,背插靠旗的兔儿爷。 乔温举起相机,把视线挪进取景框里,又把思绪和那点克制不住冒出来的旧时光,一块儿交给了镜头…… 霍燃自从那回因为她打架去了学校之后,就对她的事情格外上心。 乔温自然揣着那点小姑娘的心思,同样默默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先前过年霍燃替自己过生日,送了她好些东西,乔温没钱,自然送不了那些。 小姑娘向赵琪暗戳戳打听到了霍燃的生日,挺巧,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 又默默翻着学校发的小台历,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比自己大了五岁,那不就是——属狗的? 好,她记住了,原来她霍燃哥是属狗的! 提前了小半年,乔温就开始思考该送他什么好,最后一拍脑袋,定了下来。 那天中秋,霍燃照例回家陪她吃了晚饭。 只是瞧着心情不算好,笑起来也有些勉强的样子。 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说,难道是因为没人记得他生日? 还是因为——大过节的,人家都是和父母一块儿过,他却偏偏要来陪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 俩人有些沉默地吃完了中秋晚饭,霍燃又陪着她一块儿上阳台赏月吃月饼。 乔温这才磨磨蹭蹭,极其不好意思地给他递了个小盒子,说:“霍燃哥,中秋快乐。” 说完,趁着霍燃还在发愣的功夫,又轻声说:“生日快乐。” 霍燃沉默地顿了半晌,脸上神色不明地问她,“谁告诉你的?” “我跟赵叔叔打听的。” 乔温嗅了嗅小鼻子说。 霍燃愣了愣,接着笑得不行,乐得胳膊肘撑着阳台沙发椅上的扶手,支着侧颊看着她笑。 “……?” 这句话的笑点在哪里? 乔温想挠头。 “你叫我霍燃哥,”霍燃笑意还是有些收不住,问她,“叫他赵叔叔,他知道吗?” “知道啊,”乔温理直气壮,“我当面也是这么叫他的。” 霍燃看着小姑娘一脸“有什么问题吗? 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懵逼表情,每年这一天的坏心情,好像都被笑光了。 “没问题,以后也这么叫吧。” 霍燃带着笑音说。 乔温稍稍低头,抿唇挠了挠耳骨,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那、那你看看礼物嘛。” “好好好。” 看着小姑娘认真的表情,霍燃连声应她,打开了那个,一看就是小饰品店里买的小礼物盒子。 盒子不大,盖子一开,里头躺着一个小兔子,像是个自己做的手工品。 可要说兔子,又有些不一样。 威风凛凛的,神气得很。 白色的不倒翁形底子,上面是彩线的刺绣,纹的却是狮虎神兽似的图案。 耳朵按着俩小弹簧,指尖一拨,还能晃悠。 最有意思的是,手里还捏了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这是……”霍燃捏着小娃娃,有些好笑地问她。 “兔儿爷。” 乔温说,“是神仙。” “……?” 霍燃挑眉看着她。 见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乔温清了清嗓子,给他好好科普了一下兔儿爷的故事。 传说某年八月十五,京城里瘟疫肆虐。 月宫里的兔仙见百姓受苦,心生不忍,化成少女样貌下凡,舍药救人。 又怕自己一身白衣不吉利,就向寺庙的神像借了铠甲,四处奔劳。 直至瘟疫消灭,兔仙归还铠甲之时,累倒在了寺庙之外。 百姓为了感念兔仙功德,替她塑了像,往后每到中秋月圆之日,家家户户,请神祭拜。 乔温说完,又特正经地给了他祝福,就差给他鞠个躬了,“祝霍燃哥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嗯,”霍燃捏着那个晃悠着小耳朵的兔儿爷笑,顿了顿,说,“我们家一一也是。” 乔温抿了抿唇角,翘起点忍不住向上的弧度,小声说:“谢谢霍燃哥。” 霍燃没注意她的表情,低头又看了眼手里的小玩具,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逗她,“你不是也属兔子? 那这是你吗?” 乔温一听,有些脸热,又有些急,“你别乱开玩笑,这是神仙!” 霍燃见她着急上火的样子,笑得肩颤,只好没心没肺地随口附和道:“好好好,这是神仙。” “那、那霍燃哥,”乔温吞吞吐吐,却还是大着胆子问他,“我以后,每年都陪你过生日,好吗?” 霍燃笑意微敛,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翘了翘唇角,轻声应她,“好。” …… “姑娘,你瞧这小兔子,挺可爱的吧?” 郑宏彦见她还在拍摄,看着她说,“待会儿走的时候,送你一对怎么样?” 乔温把镜头放下,抽身回神,偏头看着他笑,“郑老先生,这兔儿爷不是女孩儿么,哪来的一对。” 郑宏彦闻言,微一挑眉,爽朗一笑,“做过功课来的?” 乔温笑得抿出了小酒窝,没说话。 “那姑娘,我跟你说,这兔儿爷啊,靠的是‘三分坯,七分绘’。” 郑宏彦一见小姑娘并非闹着玩儿来的,话也跟着多了起来,本来就是自己一辈子喜欢的东西,一聊起来,很快就沉进了情绪里,“咱们这如今用的,还都是老东西。 你看这胶泥,得在水里头泡上两年。 还有这颜料,用的还是石绿辰砂这些矿料……” 乔温一一听着记着,时不时再问上两句,直到郑宏彦要给她演示如何上色。 “咱们这儿的人呐,”郑宏彦坐在花棱格子窗边,就着光,视线微垂,边拿着毛笔蘸着染料,给手中的兔儿爷仔仔细细上着色,边说,“那得是承了人恩,又敬着人家,才肯老老实实,尊对方一声爷。” 窗格子外头,是如今耸立在平城的地标建筑,很远都能瞧见。 里头,是这位一辈子只干一件事儿的泥塑艺人。 晨光熹微,不知是里头的旧时光溢了出去,还是外头的新晨光照在了这位老先生身上。 乔温举着相机,摁下了快门。 — 乔温那天在景泰东街做完了拍摄采访,回报社交了稿。 中秋那天,又赴了温沐青一家人吃晚饭的约。 本地人特爱来的一家店。 乔温小时候,温沐青也常会陪她来吃。 名气没有在外的一家烤鸭店,听店主说,只用不是填鸭厂出来的鸭。 乔温对这些肉类制品,着实感兴趣。 倒是霍燃,吃东西比较清淡,口味也不重。 她回想起来,这些年,好像那些火锅烤肉小龙虾,都是和沈夏安倾一块儿吃的。 “……”鼓着腮帮子吁了口气,乔温对这个时时刻刻都能冒出点关于他的回忆的男人,挥了挥手,暂时把他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那天乔温走的时候,郑宏彦真送了两尊兔儿爷给她。 乔温执意要给钱,老先生执意不收,脾气比她硬多了。 没办法,小姑娘谢了一遍又一遍,把礼物收了下来。 今晚出门的时候,就带了一尊,打算送给乔渡。 乔渡一开盒盖,就高兴得叫了起来,“哇是兔儿爷!谢谢姐姐!” 谢完,还极其热情地趴到乔温身边,在她脸上吧唧了一口。 乔温先是一愣,接着就见他指了指自己肉嘟嘟的脸颊,一脸正经地说:“姐姐要亲回来随时叫嘟嘟。” 乔温挺佩服他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有乔渡在,席间气氛总是不错。 直到快结束的时候,乔渡自己去包厢洗手间的空档,母女二人无声对坐,这么多年来未见,俩人都未提及的那点隔阂,才显露了出来。 “妈妈,”乔温叫她,心里压了好久的疑问,忍不住开口问她,“你……这些年,为什么后来那么久,都没找过我。” 乔征没离开前,温沐青和他们还有联系,至少每年,乔温还会在生日前后收到她的礼物。 温沐青闻言,神色有些压不住地几经变化,最终,却反问了个乔温别的问题,“一一现在,该有男朋友了吧?” 乔温一愣,心里翻腾着仔细想了想她和霍燃的关系,到底该怎么和温沐青解释。 最终,也只能微避了避视线,低声说:“分手了。” 温沐青看着女儿谈到霍燃的神色,心里被人抓了一把似的难受。 话到了嘴边,思虑再三,还是硬生生咽了下去,只微更着说:“一一,是妈妈不好。” 乔温见她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实在不好开口的样子。 最终,也只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肩膀卸了点力道,对着温沐青翘了翘唇角,“反正,妈妈以后都不走了吧。” 温沐青微怔,接着眼眶微热,看着女儿道:“不走了,妈妈再也不走了。” 洗手间的门打开,乔温见乔渡出来,“嗯”了一声点点头,没再追问。 — 晚饭的时候,温沐青也直言不讳地提过,想再给她买一套好的房子,乔温却没应下。 如今乔温已经成年,温沐青也没办法像她小时候一样,以监护人的名义替她直接买房。 既然以后都留在平城,一直能在一起,温沐青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乔温在饭店门口叫了车,和他们分开。 老小区里面的路挺难开,乔温也没让司机师傅再绕进去,下了车,步行回去。 拉开楼下的防盗门,刚爬到四楼,鞋底踩着楼梯好几脚,才发现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 楼下的灯已经暗掉,楼道雕花透气墙外头的路灯,又昏黄地像盏快熄灭的煤油灯似的。 乔温摸出斜跨小包包里的手机,摁开手电。 结果,惨白的手机手电光,唰地往上一照,正好映出一个自家门口悄无声息站着的——应该是个人吧? ! 手一抖,惨白的灯光跟着在那白衣黑裤的影子上一晃,乔温差点骂了声脏话。 “一一别怕,是我。” 站在黑暗里的霍燃赶紧说。 像是等了很久,等得嗓子都有些发干。 说出口的话音,也没了往日里的清润闲适。 “……”乔温真是快被这人吓成蚱蜢,就差蹦跶着跳开了。 闭着眼睛短促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稳了稳,乔温边往上走,边无奈道,“霍燃,你又在闹什么呢?” 站在暗处的男人听见这个“闹”字,心里一缩。 紧了紧侧颊肌肉,呼吸交替了两瞬,缓了缓语气,才说:“一一,是你说,我每年生日,都要陪我一起过的。” 想起白天的拍摄,又听见霍燃的这句话,脚步在台阶上顿了一瞬,乔温才继续往上走。 如今,实在不知道该回答他些什么,乔温摸出钥匙,沉默地开门。 “一一。” 霍燃又低声叫她,叫她的同时,伸手,指尖勾了勾她垂着的另一只手的指节。 平城九月末的天,已然入秋。 晚上又起了点小风,乔温坐车到小区路边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凉意。 霍燃也不知道在这黑布隆冬的楼道里站了多久,指尖都带着点微凉,激得乔温指节一缩,受惊似的把手抽了回来。 霍燃手里落了空,心里也跟着没来由地一空。 指节屈成拳,捏了两下,什么也没再说。 乔温接着开门。 见她把门打开,抬手摁了门口的小灯,偏身走了进去,霍燃是很想跟进去的。 只是来之前就告诫过自己,千万千万别做让小姑娘讨厌的事情。 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趁着温沐青什么也没说的时候,把人哄回去。 至于心里的其他那些莫名情绪,他来不及去细想,也不愿意去细想。 甚至,要是有必要,先把俩人的关系在法律意义上绑在一起,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于是,霍燃只好拿手撑着门框,稍稍挡了一挡。 乔温转身想关门,瞧见他的动作,无奈地抬头看着他。 “一一,我晚饭都没吃。” 霍燃垂睫看她,表情比上回在《theone》影棚楼梯井里的时候,看上去要软化了不少,甚至是,掺了一丝委屈的意味。 乔温以前是给他做过饭的,很好吃。 甚至后来——还给他做过生日面。 只是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后来说了几回,小姑娘终于不做了,他也就再没吃过。 “哦,”乔温眼睫颤了一瞬,稍稍避开了他一些视线,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真诚建议道,“那你叫个又在吃吧。” 见霍燃有一瞬的怔愣,乔温又“好心”替他解释:“对了,我怎么忘了霍少爷可能从没用过。 是个外卖软件,图标是红色的,新用户还有优惠券呢。 你自己下一个吧。” 霍燃:“……” 看着男人脸上有一瞬间撑不住想发作的表情,乔温心里刚刚那点没出息的,招呼都不打就跑出来,名叫“心疼”的玩意儿,也跟着成功消失殆尽。 果然该感谢这么些年霍燃的“言传身教”,这会儿,也是时候让“霍老师”检查一下作业了。 她小时候,嘴可没那么毒。 甚至是个吵架从来吵不赢,回了家闷在被子里,还要想今天哪句话没有发挥好,越想越生气的小朋友。 以至于那回高一,二话没说,直接把人揍了。 指导完他怎么下外卖软件,见霍燃也没什么再要和她废话的了,乔温抬手,准备关门。 霍燃掌心还撑着门框,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小姑娘那张木然的脸,眼睁睁看着她,直接把门阖上了。 那个无形扯线的人,仿佛又在逗他玩儿似的,提着那根系他心上的丝线,轻拉慢扯。 霍燃静默地站着,寸步未挪。 自嘲似的,极轻地嗤了一声。 曾经是他每回都极有底气地,把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家里,转身阖上房门,说走就能走。 反正他知道,那个人总会在家里等着他回去的。 现在倒是不错,是人家让他赶紧走,反而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又黑又静的数秒后,门锁却出乎他意料地,发出了一声咔哒。 “一一。” 霍燃见防盗门重新被打开,唇角下意识地翘起了点笑意,带着点惊喜地软声叫她。 也不知道是因为里面开了灯,映进了男人眼里,还是因为乔温开了门,才让他眼里有了点光。 乔温握着门把手,只把房门拉开了三分之一,男人影子还有一半,没在黑暗里。 门后握着把手的指节紧了紧,乔温面无表情地抬睫看了霍燃一眼,冷声道:“你袖子夹我门缝里了,关不紧,手让让。” 霍燃:“……” 见乔温又准备关门,霍燃来不及多想,手掌塞进门缝,挡了挡。 “霍燃你疯了!手不要了就捐出去!” 乔温真的快被他吓死,低声骂他,又气又忍不住地替他担心。 幸好她平时反应就够快,不然就她刚刚那个关门的力气,这男人下半辈子,岂不是要讹上她了! 乔温只好重新把门拉开,刚想让他大晚上的赶紧回去吧,真的别再闹了,就看见霍燃一手仍旧挡着门,一手顺势垂到了她面前,掌心向上,微微摊开来。 男人什么也没说,垂睫看着自己手心里的东西,又抬睫对上乔温的视线,唇微抿了一瞬,勾出一个唇角向下的弧度。 说不上的落寞和委屈。 乔温的视线,从男人眼里往下一落,瞧见他掌心上的小东西,胸腔里某个地方,也不能自控地,跟着轻轻颤了颤。 第20章 第20章 乔温一直以为,就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具,霍燃早就不知扔到了哪里去。 毕竟,就连那副对她来说价值不菲的铂金袖扣,他都一点瞧不上。 霍燃见她怔愣和犹豫的表情,赶紧说:“就是你送我的那个,一一不要看它新,就以为是我……我只是存得好。” 乔温被他的话拉回神思,抬睫看着他。 她当然不会以为这是霍燃从哪里新弄来的。 毕竟要是他真丢了,哪里还能记得当初自己偷偷摸摸绣了小半年的这个小玩具,到底长什么样。 心里突然涌出来的颤意,不知道该说是感动,还是生出了说不上来的委屈。 鼻腔倏地一酸。 俩人现如今的关系已经弄成了这样,霍燃到底还有什么必要,再做这些事情。 既然这么多年,都没喜欢过她,难不成,她突然走了,他就能想通了吗? 难道偏偏就要先在她心上凿个漏风的孔洞,再一点点地慢慢替她填上? 这到底算什么,早做什么去了。 “一一别哭。” 霍燃颤了颤眼睫,心里一紧。 他并没有要弄哭小姑娘的意思,他就是,就是想叫人回去而已。 霍燃温声哄她,边说,边屈指贴过去,想替她揩一下只是瞳仁里浮了层薄雾,泛起红意的眼梢。 乔温稍稍偏头就躲开了,抗拒的意思有些明显。 霍燃指节一顿,长睫微垂,没敢再动,只又轻声说:“能让我吃碗生日面么? 你说过每年……” 乔温闭了闭眼睫,脑袋里都是霍燃掌心间的那个兔儿爷。 呼吸了一瞬,再睁开,乔温声音带着点微更,却强撑着听不出什么情绪,对着霍燃说:“那就当我今年,最后守诺一次吧。” 霍燃心里一颤,想反驳她,想脱口而出问凭什么是最后一次,想了想今晚的来意,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低声回她,“谢谢一一。” — 乔温把人让了进来,说了声“坐吧”,就去了厨房。 这男人倒是清楚她的脾气,知道她总喜欢在家囤些吃的,再不济,冰箱里面条鸡蛋这些简单的东西,还是有的。 不然这么贸贸然地来等一晚上,说不定还真只能给他叫个“又在吃”了。 霍燃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在里面忙活的小姑娘。 这是他第二回来这间屋子。 第一回,是居高临下地把人带走。 这一回,却是得摆低姿态把人哄回去。 屋子像是请了人打理过,简单刷了遍白墙,又换了新家具,放了些摆件。 瞧着比他记忆里那个,碰一碰就要掉一地灰墙皮的老房子好不少。 霍燃不知道这个厨房里以前的灯是什么样子的,这会儿,却泛着点暖白色的光,打在小姑娘脸上。 暖得他胸腔里某个地方,莫名一颤。 这份暖意,他绝不能让给别人。 霍燃想。 乔温偏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平着嘴角说:“你别进来,太挤。” “……”霍燃刚想踏进去的半只脚尖往回一缩,心不甘情不愿地,“哦。” “……”乔温抽了抽眼梢。 今天晚上这男人,怎么做什么都委委屈屈的样子。 反倒是搞得她像个凶神恶煞包租婆似的。 乔温替他煮了碗生日面,还友情大放送,替他卧了两个溏心蛋。 卧完又有些后悔,这人好像是喜欢吃溏心蛋的。 霍燃乖乖站在厨房门口,见她把面端出来,想伸手接,结果又听乔温说:“洒了我可不煮第二碗啊。” 听着小姑娘话音里毫不掩饰的嫌弃,仿佛他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少爷,绝对不用怀疑的语气,霍燃又默默把手缩了回去。 “吃吧。” 乔温把面碗搁到餐桌上,垂着眼睫,看着碗里的热气,敛了些脾气,低声说,“吃完就走。” 霍燃扶着椅背的指节紧了紧,没答应,也没反驳,直接坐了下去,吃了起来。 屋子里又半晌无言,只听得见屋顶上吊灯的电流声。 “一一,”霍燃叫她,“这两天,去看看爷爷吧,他肯定也想你了。” 乔温掩饰情绪似的胡乱划着手机屏幕的指节一顿,默了数秒,才说:“我现在该以什么身份去?” 霍燃挑面的手一顿,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你不去,他都不待见我。” 乔温仍旧垂睫盯着手机,过了好久才又说:“霍燃,我最近,也挺忙的。 学校虽然几乎没课了,可工作室要装修,温老师和沈夏那儿也经常有工作。” 霍燃闻言,心里紧了紧。 这才几天,小姑娘离开了他,已经过得那么丰富多彩了。 “早说了让你不要那么累,我养你就是了。” 霍燃边想,边打断了她,又边说边观察着她的表情,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继而勉强改口,“那你注意身体,别这么累。” 乔温缓眨着长睫,抬睫看向他,接了自己想说下去的话,“所以,你以后就别这么来打扰我了吧。” 霍燃闻言,侧颊紧了紧,抿直了唇角,没说话。 低头,继续吃他的生日面。 他没答应,就不作数。 小姑娘还知道给他卧两个溏心蛋,说明还是喜欢他的。 “……”乔温第一回看见他这副,居然像是小孩子有些闹脾气似的表情。 一时间愣了愣,也没再打断他吃东西。 只是吃到最后,乔温偏头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实在忍不住了,“霍燃,你这……一根根地挑着吃,不太合适吧?” 你不嫌弃这面条,它都快坨了呀。 霍燃抬睫看她,略狭的凤眼都圆了些,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莫名显得有些无辜,“吃面,还讲规矩呢?” 乔温:“……”行吧,您爱怎么吃怎么吃。 一碗生日面,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流程和时间,才终于吃完。 霍燃也尝不出好不好吃了,只知道吃得越慢越好就是了。 乔温也不和他说话,就拿着手机坐在小餐桌对面等着,还侧着身,霍燃只能看见她垂睫盯着手机屏幕,像是特无聊地随意刷着新闻的侧脸。 直到霍燃一吃完,连汤都没剩一滴,乔温像是耳朵眼里也藏了眼睛一样,立刻站了起来,伸手去拿他的空碗。 霍燃:“……” “我来洗吧。” 霍燃说。 乔温拿空碗的手一顿,抬睫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 这话从霍燃嘴里说出来,属实太过诡异了。 收了视线,乔温拿过碗筷就转身,“你不会。” “……”霍燃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小声说,“我可以学啊。” 屋子也就那么大,客厅连着厨房,一个转身就到了,趁着还没拧开水龙头之前,乔温头也不抬地说:“你学这个,没有意义。” 霍燃闻言,站在客厅里,薄唇微抿了一瞬。 又是这句“没有意义”啊,为什么他如今做什么,小姑娘都说没有意义。 乔温拧开水龙头,开始洗那几只煮面的锅碗。 乔温快洗完的时候,也不知是水声太大,还是霍燃脚步太轻,亦或是动作太快。 乔温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在背后揽住了她的腰。 “一一别急,”霍燃趁着她想挣开前,赶紧软声说,“我就抱一小会儿,看在我今天生日的份上。” 那阵熟悉的带着一丝橙花香的冷杉调扑进鼻息间,乔温僵直着身体,阖了阖眼睫,喉间又抑制不住地涌上些更意。 “一一,”霍燃垂首,气息埋在她颈侧,低声说,“你身上的味道都淡了,跟我回去吧,好不好?” 乔温闻言,默了半晌,低声叫他,“霍燃。” “嗯?” 霍燃微愣,一时间因为不知道她想对自己说什么,居然莫名有些紧张。 “你喜欢我吗?” 乔温像说给自己听似的,轻声问。 这话,她以前从没敢问过,反倒是如今决定和他分开了,才问得出口。 因为决定分开,也就不怕——他说不喜欢。 霍燃揽住她腰的手臂倏地一僵。 大概是,以往自己明确表达过,并不会喜欢任何人,所以这个问题,小姑娘也从没问过他。 反正,他晓得乔温喜欢他就好了。 至于她不问他并不想回答的问题,正好合了他心意。 如今听见小姑娘这么直白地问出来,霍燃比在江源面前听见这个问题,还要混乱。 厨房里静了好久,屋外初秋的夜风,卷起路灯下初黄的银杏,颓然落地。 “一一,这很重要吗?” 霍燃抱着她没松手,沉声反问道,“我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么?” 乔温长睫阖着,没睁开。 脑子里自动冒出赵思颜那天的一句话,“毕竟要找个像你这么知根知底,还不用多少花销的小姑娘,也不容易。” 齿尖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干咽了一口,压了压喉间的更意,乔温嗓音微哑,换了个问题问他,“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橙花香么?” 霍燃微怔,他的确不知道。 小姑娘说喜欢,他就给买。 至于为什么……喜欢什么,还得有个原因吗? 乔温晓得他不会知道,要是放在以前,她根本不会敢说,因为说了,最多得霍燃一句“矫情”,和看着她如此“喜欢”他时,一脸的讥诮笑意。 “你还记得高三那次,我们学校开校运会……” 乔温不知道人家的高三生活如何,他们学校,还真挺人道的。 不管是秋游还是春运会,全都没有剥夺! 那回乔温报了好几个项目,多以跑步为主。 本想晚上放学的时候,带一沓奖状回去给霍燃瞧瞧,没想到,霍燃却在那个工作日的下午就来了。 乔温自然是惊喜的。 又想献宝,又挺不好意思地把那几张奖状在手里卷来卷去。 还是霍燃先开了口问她,“一一得奖了? 给霍燃哥看看。” 乔温这才垂了脑袋,低头翘着抿不住了的唇角,挠了挠耳骨,说:“哦。” 然后伸手,果断把奖状递了过去。 霍燃什么也没说,看完了,摸了摸她脑袋。 乔温闷了会儿,抬头看过去,却发现霍燃正看着她笑。 春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少年样貌的男人脸上,像是镀了层滤镜那么好看。 乔温被太阳晒得,脸更热了。 那天晚上,霍燃说为了庆祝她“拿奖”,出去吃。 乔温虽然觉得这个校运会长跑第一名,倒也不用那么隆重地庆祝,不过霍燃坚持,她也同样高兴。 乔温挑了家她喜欢的中餐店。 有一年初中,也是开完运动会,乔征难得有空,就是陪她去那儿吃的。 只是吃完饭出来的时候,春夜里却飘起了雨,起了凉意。 这家店不是什么大店,在学校附近居民区的小商业街上,车子开不进来。 霍燃看着她一脸宝贝又纠结着手里的奖状,笑着脱了自己的开司米外套,抖开,罩在她脑袋上,又站在她身侧,用一个护着她,又能让她护着怀里宝贝的姿势,陪着她一块儿走到了车里。 乔温躲在他柔软的针织外套里,像是隔着一层外套,被他抱在怀里。 鼻息间,全是他外套上好闻的香气。 那天,乔温仔仔细细分辨了一下,除了满鼻腔的木质冷杉调,这里面还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橙花香。 小姑娘抿了抿唇角,又宝贝似的,把怀里几张奖状紧了紧。 …… “我曾经那么喜欢橙花香,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乔温嗓音微哑,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只因为,想找一那么一点点,和你有关的,若有似无的联系。 最好静悄悄地,不让你发现。 霍燃微愣,不知道只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能在小姑娘心里有这样的一番心思,并且,记了那么久。 久到影响了自己的喜好。 又或许是这两三年,他总是刻意想忘掉,乔温高中那会儿,俩人相处的时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乔温,更没法告诉她,他那天会去学校的原因。 轻吁了一口气,乔温抬手,一节一节地,用力掰开他环着自己的指节。 霍燃有些没反应过来地,松了力道,任由她离开了自己怀里。 “既然现在,我连你都不喜欢了,”乔温转身,看着他说,“我还有必要用那些吗?” 厨房空间狭小,霍燃站在水池边上,两个人都有些转不开身。 可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更清楚地看见了小姑娘眼里的,他一点不愿意看到的失望和坚持。 听见那句“不喜欢”,霍燃心里一阵瑟缩。 嘴唇翕张了一瞬,有些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先前在她们学校宿舍楼下,小姑娘说的“各睡各的”,还像是气话,如今却这么直白地告诉他,已经不喜欢他了。 “所以霍燃,你……走吧。” 乔温硬着嗓音说。 “你现在就这么讨厌我?” 男人顿了好久,哑声问她。 眼梢染了点红意,衬得眼下那颗泪痣似的伤疤,越发殷红。 “谈不上讨厌,”乔温偏了视线,看着一边厨房玻璃窗上,男人若隐若现的倒影,低声说,“只是不喜欢了而已。” 霍燃怔住。 连讨厌都谈不上了,言下之意,那就是他做什么,小姑娘都无感了么? 霍燃盯着她木然着的脸,沉默了好久。 最终,自嘲似的轻嗤了一声,稍退了半步,转身走了出去。 耳朵里灌进房门阖上的声响,安静了一秒,乔温又似乎听见墙上的挂钟,像是每个童话里故事开阖的机关一样,秒针咔哒,敲过了十二点。 — 霍燃下楼,僵直沉默地站在夜风里。 过了半晌,似乎听见四楼厨房的灯被关了的声音,霍燃又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哪回他出去,小姑娘不给他留一盏灯呢。 捏了捏有些发僵的指节,霍燃转身,抬睫,看着已经没有一丝灯光的四楼厨房,终于认命似的,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霍燃垂睫,低头,站在楼下,不知道该上哪儿。 听着老楼里偶尔传出的,一两声似嘲似讽的犬吠,摸出烟盒,敲了一支,又一支。 直到掐空了烟盒,霍燃才拿出手机,给江源去了个电话,“睡了没?” “……”江源无语地听着他隔了手机电流,都能听出来的沉哑嗓音,直接问,“要去哪儿喝?” — 俩人没去钱瀚那儿,就近找了家清吧。 卡座离唱台很远,窝在角落里,江源陪着他沉默地喝完第七杯,特意数了的那种,才忍不住开口问:“霍燃,你别逃避问题,你问问你自己,你的确是喜欢小乔的吧?” 霍燃夹着烟的指节僵了僵,没说话。 这一晚上,听到两回这样的问题了。 江源见他还是不说话,换了个方式,“行吧,那我这么问你吧,要是将来有一天,小乔要和别人结婚了,你心里难不难受?” “她说过不会嫁人的!” 霍燃闻言,也不知道是那点酒精起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沉声回他。 江源被他这忽然的一声呛,也弄得自己心里有些发毛,脾气一上来,丝毫不给面子地骂他道:“她说什么你就信,你他妈三岁半啊? !傻啊? !” 霍燃定定地看着他,呼吸来回了好几下,才收了视线偏头,重重抿了一口烟,沉声说:“难受。” 光是想,都难受得让他心口压了口气似的,喘不上来。 “那你现在再想想,赵思颜和别人结婚,你难不难受。” 江源见他神色,又说。 “……”霍燃想继续往嘴里送烟的手一顿,微偏了偏下颌,看傻逼似的眼神看着他,回骂道,“你他妈有病啊? !她结婚关我屁事!” “你他妈才有病!” 江源回怼他,“明明心里清清楚楚,还死活不肯承认,你说你是不是有病? !” 江源快被他气死,明明是平时做什么事儿都了然于心的一人,偏偏每回遇上乔温的事情,都他妈跟个傻逼似的。 欠骂。 霍燃碾了碾后槽牙,没说话,收了视线,偏头,胳膊肘支着膝盖,形成个上半身前倾的姿势,吸灭了一整支烟,才嗓子都被呛哑似的,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江源蹙了蹙眉心,问他,“不是,你到底知道什么了你就知道了?” 霍燃偏过下颌,看着他,不说话。 “你知道怎么追人家了?” 江源努力压着火气,替他找着台阶,让这位大少爷下。 霍燃默了两秒,脸上有昏暗灯光也掩不住的颓靡,也不知道是觉得委屈,还是觉得江源这话问得奇怪,突然软了声调说:“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知道。” 江源:“……”这种傻逼兄弟,要不就断了吧。 只是江源看着他如今这样,到了嘴边骂人的话,又被自己硬生生咽了下去。 当年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年少的霍燃都没显露出这一份不自知的颓然。 如今再去责怪他不开窍,逼着他承认些还没做好准备的事情,好像也,太为难他了一些。 江源偏过头,跟着敲了支烟,点燃,沉默地陪着他抽,没再说话。 — 霍燃和江源分开,叫来李佳,送他回了悦岚湾。 本来想去沿河上院,想了想,还是改了地方。 李佳走后,霍燃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并没有马上进去。 此刻夜风吹了许久,酒也醒了不少,似乎又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些。 这么多年的感情,小姑娘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他了呢。 一定是还在和他置气。 是,怪他,先前仗着她的喜欢,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别说是她那样的脾气,就算是性子再好的人,都有拧着的时候。 他只要再坚持一下,尽早让人回来,不会有问题的。 霍燃又燃了一支烟,看着一地月华,告诉自己。 再说,是她先要走进自己生命里的,没道理如今说要走,就自顾自地走了吧。 微僵着指节,掐灭了指间那点猩红,霍燃压着心里不愿意承认的不确定,垂着长睫,无声进了这座隐在黑暗里,离群困兽似的屋子。 — 翌日,乔温接到温沐青电话,说自己有事得出去一趟,问她能不能把乔渡送来,帮忙照看一下,晚上再来接他。 温沐青带着他回国的时间,正巧错过了幼儿园入园,乔渡只能在家再玩儿一年。 正合了小朋友的心意。 正巧今天韩佳琪和她男友都在店里照看装修进度,让她不用去,乔温就在电话里应了下来。 乔温接到乔渡,小朋友下了车,就扯了扯乔温的衣角,仰起小脸微嘟着唇看着她。 “?” 乔温有些懵,微抬了瞬眉眼,俯身蹲下。 乔渡见她蹲下来,那双和她相似的眼睛都笑弯了,把小脸凑过去,奶着童音说:“姐姐上次还没亲回来。” “……”乔温微愣一瞬,接着笑,学着他的样子,凑过去,在他小包子似的的脸上吧唧了一口。 乔渡这才满意,主动牵上她的手,笑眯眯地说:“姐姐,你要是累了我们就回家休息。 你要是不累想逛街买衣服,我也能陪你的。 你问我‘这件衣服好不好看呀’,我绝对看了才说,一定不会看都不看就说‘好看好看’。” 乔渡边说,还边突然板正起了一张小脸,装着一副敷衍的语气,边点头,边语速变快地说着“好看好看”。 乔温颤着肩无声笑,这么小一人,到底都是哪来的一套套的? 小小的,软绵绵的一只小手,握在掌心里,乔温看着他,像是看见了小时候那个,被温沐青牵着的自己,心里软了软。 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小朋友性子太好,像她这样别人不主动,自己也不会太主动的性格遇上他,如今似乎——比和温沐青在一起还亲近些。 敛了些笑意,乔温翘着唇角回他,“姐姐带嘟嘟逛逛胡同好不好?” “好!” 乔渡半秒都没带停顿地点头应下,“妈妈回来了之后一直……一直都好忙哦,都没空带我出来玩儿。” 乔温好笑地揉了揉他的发心,也没拆穿他,不是刚刚还说要陪她去买衣服的么。 自然也没注意到,小朋友话音里,略有些不自然的停顿。 — 这是乔渡头一次回来,乔温见他对那些小吃小玩意儿的熟悉程度,却像是一早就了解过的样子。 她不知道温沐青像是打定主意一定会回来一样,不管是语言还是民俗,天天都在教他。 虽然小朋友从小都知道这些东西,却也是看什么都新奇,乔温陪着他从下午吃到傍晚,问他,“嘟嘟晚饭想吃什么?” 乔渡低头,拍了拍自己已经没有回声了的小肚子,抬头看着乔温道:“还是就吃个冰淇淋,就回去吧。” 乔温看着他笑,应声说好,牵着他去买,顺便给自己也买了一个。 姐弟俩手牵着手往家走,乔温啃她的香草味,乔渡消灭他的草莓味,吃得都来不及说话。 只是走到小区,拐了个弯儿快到老楼底下的时候,乔温又倏地顿住了。 “……”这人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怎么还来? 还来! 霍燃远远就瞧见了他们,还心想这是哪家的小朋友。 此刻,看着站在乔温脚边,面容和小姑娘相似,发色和轮廓却异于国人,一看就是最多上幼儿园的小男孩儿,霍燃怔住了。 这手牵着手,温馨亲密的一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俩人的关系,霍燃心里明明有一个更正常的结论,脑子却有自主意识似的偏要往歪了想。 “他是谁?” 霍燃一脸难掩疑惑地问乔温。 乔温刚想回答,就听见—— 乔渡不忘舔着冰淇淋,一双和乔温神似,只是瞳色略有差异的微圆杏眼望向霍燃,端着一脸比他还震惊疑惑的表情,操着他带外国口音的小童音,奶声奶气地问:“妈咪,这是谁呀?” 霍燃:“……?” 第21章 第21章 乔渡那声“妈咪”一出口,乔温手里的冰淇淋,差点一个手抖糊自己一脸。 小姑娘缓缓偏头,垂睫看着这个人小鬼大,套路比海深的小不点。 乔渡注意到她的视线,举着蛋筒皮子已经被他啃了一口的冰淇淋,挡住小包子似的半张脸,避开霍燃的视线,对着乔温翘着唇角挤了挤眼睛。 “……”乔温眨眨眼,又缓缓抬头,十分配合地看向霍燃,给了他一副“你也看到了,就是这么回事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表情。 霍燃脑子明知道不可能,小姑娘从哪儿给他突然薅出个这么大的儿子,这小朋友瞧着最多四五岁,那会儿乔温还在上高中呢好不好! 尽管如此,霍燃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心里那点酸麻的劲儿,不能自控地偏要涌出来。 就像江源问他的那个问题似的,光是用想的,只是想想小姑娘会和别人结婚,小姑娘还能生个这么可爱的崽,他心里那条百年陈醋生产线,就可以无人值守自动开工了。 此刻他脸上这点精彩纷呈,变换如四季似的神色,乔渡显然是没有欣赏够,并且玩得有些上瘾,于是奶着童音继续问:“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 这位“叔叔”脸上的颜色,比姐姐刚刚替她买的彩虹豆还丰富多彩,好有意思的哇! 乔渡说得无心,霍燃听在耳朵里,却像是被人敲了一棍似的惊了惊。 拉回神思,霍燃问乔温,“你……弟弟啊?” 自己母亲在国外的事儿,霍燃以前是知道的。 加上乔渡和她本来就长得像,长眼睛的一看就能明白,她也不知道霍燃刚刚在问个什么劲儿。 还一脸震惊于她有了那么大一个儿子的表情。 乔温无语地撇撇嘴,转头看着乔渡说:“走吧嘟嘟,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霍燃:“……” “好的姐姐,嘟嘟知道了。” 乔渡也玩儿够了,再看向乔温时,笑眯眯地应下,乖乖让乔温牵着往前走。 只是快走到霍燃身边的时候,乔渡看见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的霍燃,奶着童音“好心”道:“叔叔再见,快回家吃饭吧。” 说完,还对他笑了笑,笑出个和乔温同款的单边小酒窝,这才头也不回无事发生似的跟着乔温上了楼。 霍燃:“……”他终于体会到,赵琪当年被乔温喊叔叔,是什么心情了。 如今他白天得盯着公司里的事情,晚上和周末,只要有时间,就得盯着乔温,努力在她面前晃悠,找存在感。 谁叫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小姑娘拉黑了呢。 听着身后姐弟俩已经拉开防盗门爬楼的声音,霍燃站那儿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才转身拉开防盗门也走了上去。 听见身后不紧不慢,又异常熟悉的脚步声,乔温从斜跨小包包里摸钥匙的手一顿,转头,对着一身高定,和这个小区格格不入的男人无奈道:“霍燃,你到底要我和你说多少次……” “一一,我没闹你。” 霍燃爬楼梯的脚步一顿,一条腿屈膝搁在上一层台阶上,后面那条腿都不敢跟上去,听着怪委屈地说,“我也是回家啊。” 乔温:“……?” 霍燃抬手,指了指她单元的对门——那扇比她家瞧着还破的防盗门。 上头还贴着不知道第几任房主的“犬护一门喜无恙;人勤四季庆有余”——一副已经褪了色的对联。 “……”乔温无语地看着他。 这男人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吧? 要不要把资本家的作风发挥得这么淋漓尽致啊! 乔温憋了半天,今天却有点词穷,只好气闷地憋出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霍少爷真有钱。” 霍燃说完,就仔细观察着小姑娘的脸色,此刻听乔温这么说,非常配合地接了一句,“租的。” 只不过就是补偿了房东和租客不少钱而已,人家可开心了呢。 “……”乔温不想说话,开了门进去。 一直处在低海拔纬度的乔渡,也只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楼梯上的霍燃,没再和他说半个字。 还没继续往上走,乔温那间房门就“嘭”地关上了。 昨天他来的时候,小姑娘和他说话都不敢大声,生怕吵到对门邻居。 今天倒好,知道邻居换了人,连关门都这么朝气蓬勃了。 霍燃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这种被人无视的滋味,跟攒了27年年终促大回馈似的,这些天一下子让他尝了个够,心里涩得要死。 一个人默默地继续往上爬,霍燃拿出这小破门的钥匙,试着开锁。 赵琪也真是的,让他叫人把房子里打扫一下,他就真的是只把房子“里”打扫了一下,门口这副跟内涵人似的对联,也不知道铲一铲。 霍燃也没谁好怪的了,只好一个人默默这么想。 房门打开,霍燃走了进去。 他急着搬进来,装修自然是来不及了。 赵琪只能请了几个人,一大早就开始打扫整理。 出租屋么,遇上好一些的租客,房子还能多活几年,遇上不把租来的屋子当家的,那就可想而知了。 房子里明显有整理打扫过的痕迹,倒也干净,连奇奇怪怪的味道都没有。 当然,也谈不上好。 霍燃倒也不是嫌弃——虽然的确是挺嫌弃的,从小到大都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就是,又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心里面那点不敢承认的不确定,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男人站在没人的屋子里,两步就到了新沙发边上,坐下,背抵进椅背里,松了松领口的半温莎结,沉默地半敛了长睫。 — 乔温把乔渡领进屋子里。 小朋友虽然吃得很小心,手上还是沾点了融化的奶油。 乔渡把小手举得离衣服半米远,摊着掌心,五个肉嘟嘟的小手指头,还和小猫爪子似的炸了开来。 乔温好笑地看着他嫌弃的样子,问:“嘟嘟洗手吗?” “嗯。” 乔渡笑眯眯地点点头。 乔温领他去卫生间,替他拧开水龙头,乔渡一边搓着小手,一边闲聊似的问她,“姐姐,那个哥哥在追你吧?” “……”乔温哭笑不得,因为又看见霍燃,并且知道他住在对面的那点低压,都散了不少,好笑地问他,“嘟嘟为什么这么说?” 乔渡洗完,踮起脚尖摁上了水龙头。 乔温赶紧拿了干净的毛巾给他擦。 小朋友任由她擦着,仰起脸一本正经,“因为这个成语我听过嘛。” 乔温挑眉,“?” “近水楼台呀。” 乔渡一副“我都懂”的小大人样。 “……”行吧,乔温也只会笑了。 但还是想和他解释说,霍燃没在追她,他是不可能“追”她的,没有喜欢,何来的追求一说。 “那个哥哥没在……”话说出口就觉得哪里不对,乔温后面半截儿话咽了下去,问他,“嘟嘟刚不还叫他叔叔的么?” 小朋友嘿嘿乐了两声,对着她挤挤眼睛,“不能让他骄傲。” 乔温:“……?” “他看着又不老,”乔渡一点没心理负担地说,“我故意的嘛,让他有点危机感。” “……”乔温顿了半秒,接着开始颤肩笑,小朋友还知道玩儿扎心呢。 抬手揉了揉乔渡的发心,又坏心肠地把小毛巾盖住了他的脑袋,乔温看着小朋友顺手用毛巾把自己裹成个小飞贼,笑得不行。 — 温沐青是到晚上才来接乔渡的。 乔温把人送到楼下,见昏暗灯光,都掩不住温沐青脸上疲色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出来,“妈妈,你……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前两回见面,乔温就发现了,只是温沐青上了妆,不是太明显。 以为她舟车劳顿,乔温就没有细问。 温沐青怔了怔,笑容有一丝迟滞,却还是温声说:“没有,可能今天跑了一天,有些累。” 乔温点头,以为她在找房子,也就没再问下去,只关照道:“那您注意身体。” “好,”温沐青笑说,“我打的出租车还在小区外面等着,我先带嘟嘟过去了。 这么多年没回来,连坐车付现金,司机师傅好像都觉得奇怪。” 乔温一怔,接着笑,“是啊,现在出门带个手机就行。 下次我帮您下个软件,教您用。” “好。” 温沐青原先的笑意都深了些,温声应下。 和他们道了别,乔温上楼。 — “一一你回来了?” 霍燃站在他“自己家”门口,逆着背后客厅的光,看见乔温上楼,自然而然地问。 楼道里的声控灯也不知道是谁来修好的,这会儿倒是挺亮。 乔温抬睫看了他一眼,就收了视线,按照正常速度爬着楼梯。 这老房子,隔音效果并不好,她送乔渡下去的时候,开门关门的声音,估计霍燃都听见了,也不奇怪。 霍燃见她上楼来开门,干脆走了出来,到了楼道里,想伸手拉她手,抓了把空气又缩了回去,听着乔温手里钥匙的声音,霍燃低声说:“一一,我晚饭还没吃。” “……”乔温拿钥匙的手顿了顿,接着继续开门,然后打开,走进去,没给他眼神,又非常自然地关上。 霍燃看着她家紧闭的防盗门,“……”看来同一个小技巧,还是不能用两次。 — 第二天早上,乔温出门,门把手刚拉开,就瞧见个大男人站在自家门口。 “……”乔温不用看,光用闻的,也知道是谁了。 就是那阵熟悉的香气里,还掺杂着食物的香气,就很神奇。 “一一,吃点早饭再出去吧。” 霍燃拿了个牛皮纸袋子,往她眼皮子底下一递。 乔温愣了愣,闻见牛皮纸袋子里焦圈儿香气分泌出来的口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听见霍燃又说:“我也没吃呢,一起吧。” “……”乔温反手把门一关,侧身绕过霍燃,往楼下走。 霍燃看着小姑娘连个眼神都不给,往楼下走的背影,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唇角勾了瞬向下的弧度。 老小区里面都没有规划停车的地方,霍燃如今每次都只能把车停在离这儿有一小段路的停车场。 “霍燃,你能不能别再跟着我了?” 乔温突然停住转身,挺无奈地看着他。 霍燃也挺委屈的,“我车子停在外面了啊。” 乔温:“……”行吧,是她自作多情了。 反正话都说了,霍燃干脆光明正大地跟了上去,并排走到了乔温身侧,问:“你上哪儿? 我送你吧。” 乔温略低着脑袋看路,没说话。 霍燃又说:“一一,你上哪儿?” “沈夏那儿。” 乔温无奈道,“不顺路。” 乔温一说沈夏那儿,霍燃脑袋里就警铃大作,脱口而出,“替那个叫什么顾西不顾东的选片子?” 乔温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完全没想否认,也没必要,“嗯。” “你就不能不去?” 霍燃听见那人的名字就头大,那小屁孩儿看乔温的眼神,绝对有问题啊。 他是男人,他懂。 乔温没理他,到了路口,就朝着和霍燃反方向的地方走了。 “一一!” 霍燃在身后叫她。 结果,小姑娘反而加快了脚步,还勒了勒背包带子,一副出门放飞的轻松样儿。 “……”霍燃碾了碾后槽牙,抬手看了眼时间,没跟上去。 今天约了信元科技的负责人谈注资控股的事情,就在上午,还真没办法过去盯着。 此刻看着小姑娘潇洒远去,霍燃也只能扯了扯衬衣领口,一脑袋烦躁地去了停车场。 — 霍燃到了公司,信元科技的负责人李秦明已经在了。 稍作寒暄,二人就进入了正题。 先前中岚就派人去信元的公司和工厂做过实地,霍燃的意思从来很明确,如果要收购信元股权,中岚的要求是,达到67%以上,拥有绝对控股权。 只是这么一来,李秦明对信元来说,就仿佛是个没有决策权的技术开发人员了。 这也是李秦明让赵琪帮忙约了霍燃见面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霍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硬。 “李总,您也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公司,最忌大客户依赖。” 霍燃道,“如今信元最大的利润来源,就是星荣。” 霍燃点到即止,没有再说下去。 李秦明神色微敛,唇线紧直。 星荣手机和中岚旗下子公司交叉控股,他清楚。 如果霍燃真想做点什么,还轮不到他来谈条件。 只是…… 李秦明抬睫,定了定神,“霍总,我回去,再考虑一下。” “好。” 霍燃起身,客气地伸手回握,让赵琪把他送出去。 他对李秦明这人,还是佩服的。 这么多年,公司从无到有。 人,也的确是做实事,有技术的人。 只是此人的经营能力,也的确着实不佳,实在不适合做管理经营类的位置。 霍燃一点没觉得他有被小姑娘的事情影响心情。 中岚的经营模式,本来就不是温吞的风格。 公事私事,他还是分得清的。 男人看着办公桌上那一袋子焦圈儿,如是想。 — 晚上,乔温到家没一会儿,又收到了顾西延的微信:【姐姐在家吗? 】 乔温:【在,有事儿吗? 】 顾西延:【那你下来一趟方便吗? 】 乔温眨眨眼睫,起身走到厨房里,往楼下看了一眼。 没看见长得像顾西延的人,倒是看见一辆极其拉风的漆黑色哈雷。 刚想收回视线,就看见倚在车边,一身机车服的车手,一手摘了头盔,垂着脑袋抬手,随意拨了拨头发,又仰起头来。 顾西延仰头,看着窗户里的乔温,稍稍抬手,轻晃了晃手里捏着的手机,对着她笑。 乔温愣了愣。 这老房子层高并不高,四楼往下看,少年脸上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 把手伸出窗外,乔温对着楼下,比了个ok的手势,就把脑袋缩了回去。 顾西延在楼下看着,微愣了愣,接着轻声地笑。 等着乔温下来。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乔温下楼,走过去,纳闷道。 顾西延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用着他歌手特有的嗓音,不用端腔作势就好听的声音说:“问的沈夏姐。” 乔温:“……”行叭。 回头得拷问一下。 “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乔温问。 她是真挺好奇,俩人除了工作上的事情,还能有什么事情得让一大明星亲自跑一趟。 “给。” 顾西延说着,就把放在车座上的纸袋子递给了她。 “……这是?” 乔温倒有些不敢接了。 顾西延看着她的表情,好笑地努了努下巴,示意她看纸袋子上的字,“你们不是下午刚喝过?” 乔温看着他一脸“怎么下午刚喝过就不认识了的表情”,更纳闷了。 顾西延干脆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笑说:“你和沈夏姐,不是下午还在说没喝上这个口味的,等于没喝这个牌子的奶茶么?” “……”乔温下意识地接过纸袋子,低头看了一眼。 的确是今天在沈夏那儿替顾西延选封面和内页照的时候,她们俩嘀咕的没喝上的口味。 “谢谢姐姐把我拍得那么好看,”顾西延弯着眉眼说,“下次再合作。” 顾西延这话一说,像是送她奶茶,仅仅是为了感谢她帮他拍得好看而已。 况且,就二三十块钱一杯的东西,仿佛这都不收也很奇怪。 “啊,那谢谢了。” 乔温垂手,收下了,笑着客气道,“麻烦你特意去买了,” 顾西延闻言,侧身往边上让了让,正好露出身后座椅上,同款奶茶的袋子,又挂了个像是小朋友偷吃零食被抓包的笑。 明明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还刻意压低了声音,“顺路而已。 我经纪人,不让我吃这些。” 乔温恍然地抿唇挑了瞬眉眼,跟着抿弯了唇角点头。 “那你……”顾西延刚想说“那你快上去吧,我走了”,就听见身边一道和这秋高气爽大傍晚一点都不搭的男声。 “你们在干嘛?” 沉得发酸,都不带扇风的,就能闻出来。 “……”乔温偏头,看过去,是霍燃。 顾西延没多大反应地偏头看了霍燃一眼,敛了对着乔温的笑意,唇角重新弯起个客气的弧度,对着霍燃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他和霍总也不熟嘛。 还是不要说话了。 打完招呼,顾西延就对着乔温说:“那姐姐先上去吧,我走了。” “哦,好,谢谢啊。” 乔温稍提了提手上的东西,说。 和顾西延打完招呼,乔温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霍燃压着心里那点躁,看了顾西延一眼。 这家伙姐姐长姐姐短的,多大的人了,能不能要点脸。 霍燃快气死了。 顾西延什么也没说,回视了他一眼,挑着眉眼对他笑了笑,戴上了头盔。 “……”眼见着乔温已经走了上去,霍燃这会儿没那个闲工夫管这个在乔温面前是一副面孔,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副面孔的绿茶boy,转身先跟上了楼。 — “一一,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啊?” 霍燃跟在她后面上楼,努力把刚刚那点躁戾压下去,尽量缓着声调和她说,“要不……一起吃晚饭吧,我也刚回来。” 乔温跟戴了自动屏蔽装置似的,没给他眼神,接着往上爬。 霍燃跟在她身后,在楼梯转角处看见她木着的一张侧脸,又看见她手里拎着的那个纸袋子,想起早上给她她不要的早饭,忍不住就心酸又上火,“我说乔温,你是不是傻啊? !看不出来他喜欢你啊? 还和他走那么近!” 听着他乍变的态度,乔温心里猛地一缩。 脚步顿住,攥了攥指节,转身,站在楼道上,居高临下看着他。 小姑娘嗤了一声,硬着语气,意有所指道:“我是看不出来,别说我就和他见过三次面,有些人我见了这么多年,我都看不出来。 就算看出来了,也不用你管。” 末了,又得他真传似的,一脸嫌弃地加了一句,“你到底是我谁啊?” 霍燃闻言,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紧。 嘴唇翕张,有那么几个字,像是已经滚到了唇边,却又发不出声。 “一一,”像是最终还是放弃了,霍燃只是叫她,压住心里翻腾的酸涩,抬睫看她,放软了声调,“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了?” 努力无视他泛起点红意的眼梢,乔温心里压着轻颤,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抿了抿唇,“霍燃,你能不能不要再叫我一一了。” 男人每叫一回,都像是把当年那一幕,在她脑子里又轮换场景似的放了一遍。 每看一遍,她胸腔里某个地方,就没出息地轻轻揪在一块儿。 霍燃闻言,唇线一抿,唇角的弧度就不自觉地往下落了落,“我取的小名,我凭什么不能叫? 我不叫你还想让谁叫?” 难不成还想让那个小屁孩儿叫? 霍燃都快气死了。 男人话音听上去泛着委屈的酸意,但又极其理直气壮。 “……”乔温真是受够他的发散思维了,小脸一板,冷着声线问道,“你以为一一就你能叫?” 霍燃一听就有些急,语气都忍不住冲了起来,“还有谁敢这么叫你!” 大有谁敢这么叫你,他就让那个男的试试“好好一张嘴别长个人出来丢人”的架势。 乔温垂睫,用下巴尖尖看着他,极其淡定地,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力求能让他听清,“我、妈。” 霍燃那点躁意还挂在脸上来不及收,一下怔住,“……” 第22章 第22章 那声“我妈”,成功让霍燃闭嘴。 如今只要提到“妈”,提到和温沐青有关的字眼,就跟有人念了紧箍咒似的,束得他脑袋阵阵作痛。 “哦,”霍燃下意识地抿了抿一侧唇角,只好略过刚刚的话题,换了个思路,轻声劝她,“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要乱吃。” 乔温闻言,当着他的面,不紧不慢地把奶茶袋子拎到身前,伸手把奶茶拿了出来,并且撕开了吸管。 接着手臂一抬又一落,拿着那根粗壮的吸管,吧唧一声,跟往他心上扎似的利落,一把戳开了奶茶纸杯子上的那层薄膜。 然后当着他的面,吸溜,猛嘬了一口。 鼓着腮帮子,嚼着里面的小料。 霍燃:“……”行,你就气我吧。 “那一起吃晚饭吧?” 霍燃压着脾气,仰着脸看她,真诚建议。 乔温闻言,就像没听见似的,边嘬奶茶,边侧身回头,继续往上走。 “那你倒是喝慢点,”霍燃见她不理自己,忍不住提了两分音量,“今天都几号了你自己不知道啊?” 乔温脚步微顿了一瞬,又不着痕迹地继续踩楼梯,直到开门进屋嘭地一声把门关上,一气呵成。 “……”霍燃跟上去,站定在她家门口,定定地看着那扇铁门。 乔温进了屋,后背抵着房门。 一个人待在屋子里,静下来,嘴里慢慢磨着最后那点混着芝士味的草莓碎果肉。 此刻不用对着霍燃,不用对着任何人,刚刚在楼梯上撑起来的那股气,好像都因为霍燃最后那句叮嘱,跟着卸了下去。 肩膀跨了跨,手里捧着的那杯奶茶冰冰凉凉,杯身沁出来不少水汽,跟淌眼泪似的,滴到她指节上。 乔温捏着,抿了抿唇,嗓子眼里更着点东西咽不下去似的,没再往嘴里送。 背抵着门,门外面却久久听不见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乔温轻轻松开,转身,下意识地安慰自己:我就看看这人又想玩儿什么把戏。 乔温悄悄歪了歪脑袋,眼睛凑到猫眼里。 霍燃正站在她家门前,这她猜到了。 只是看见他脸上此刻的一丝落寞,乔温又像触到针尖似的倏地退开,转身去了卧室。 自然也就没看见,霍燃瞧见她猫眼里暗了一下,又突然变亮的时候,脸上从落寞到惊喜,又从那点惊喜来不及收,顿在脸上的笑意都掺了两分苦涩的神情。 又怔怔地站了几秒,霍燃抬手,想敲门。 指节都快碰到门板上了,又顿在了空气里。 屈了屈顿了半晌,微僵的指节,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男人偏了偏下颌,顿了好几秒,敛了长睫,侧颊紧了紧。 心里满是,不知所措的无力挫败。 — 霍燃回了对门,整个人抵进沙发里,却没了往日里的那份散漫闲适。 满脑袋都是小姑娘和那个顾西延刚刚在楼底下说说笑笑的画面,跟快进闪回似的,放了一遍又一遍。 阖了长睫吁了口气,霍燃终于干起了病急乱投医的事儿,摸过了手机。 霍燃:【你们以前,都是怎么追人的? 】 发完这条,霍燃就捧着手机,定定地看着他们四个男人的小群,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个什么劲儿。 结果—— 钱瀚:【嗨哟,我没进错群吧? 等等我啊,让我先退出去看一眼。 】 霍燃看着他的调侃,抿直了唇角,无语地往一侧撇了撇。 接着继续期待。 钱瀚:【不是,群没错啊。 霍燃你被盗号了? 来来来,让我现场测试一下,看看是不是本人。 咱们小乔妹妹的小名,叫什么呀? 】 “……”霍燃实在受不了他了,【滚。 】 钱瀚:【啧,你瞧瞧,果然不是,那算了吧,我就不说话了。 】 “……”霍燃碾了碾后槽牙,先打了个“说”,又摁了删除,接着又打了个“说”字,想了想,又加了个“吧”。 这样好像,显得有诚意一点。 最后发出去,【说吧。 @钱瀚】 没想到,回馈他的,是钱瀚的一阵狂笑。 满屏的“哈哈哈”,刷了好几条。 霍燃:“……” 钱瀚:【不是,我们那位连手指头都不用勾,就有大把姑娘往上贴的霍大少爷,居然要学习怎么追人了? 】 钱瀚:【不行了,您老先让我缓缓,等我笑完了再和你说。 】 霍燃捏着手机,晚饭没吃,坐下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还要承受这种损友的嘲笑,真的恨不得退群。 结果,又看见江源给了他一刀,【@钱瀚,@沈辞,你俩以后,千万别和这傻逼一样。 有这么一个,都拉低这个群的平均情商。 】 “……”去踏马的吧!霍燃扔了手机,重新靠进沙发里,胳膊肘支着扶手,抬手虚遮住眉眼,不想说话。 — 《theone》下个月的实体刊还没出,顾西延这次的封面和内页照,却已经有几张发在了官博,并艾特了他本人,还有乔温。 顾西延热度本就不低,《theone》在业界时尚刊里也属一线,先前粉丝们知道他要上封刊的时候,就替他艹过了一波话题,这回有了正经物料,更是讨论度直线上升。 【卧槽卧槽卧槽,原来我家宝宝也能这么a!】 【哥哥你是想拿下颌线杀我吗? !啊? !为什么要这个角度看着我!现在就给妈妈把头转、过、去!(姐妹们我已经精分了别管我】 【呜呜呜,表白摄影师小姐姐,真的把我家哥哥拍得太有感觉了。 不愧是把安倾姐姐带出圈儿的水平!@乔温】 …… 乔温的微博没有认证,先前连昵称都没取,直接放了个真名,最近才在简介那儿,放上了工作室的名字。 因为上次给安倾拍了组照片,连带着自己也火了一小把,涨了不少粉。 这回,不仅涨粉,连预约咨询拍摄的私信,都收到了一大串。 沈夏也在杂志官博发了那条微博,又看过后台数据后,给乔温去了报喜电话,“小乔,我上回没和你说。 我听顾西延经纪人说,如果这次拍摄效果和数据都不错,顾西延下一张专辑的封面照,也准备找你合作呢。” 工作和作品受到了肯定,乔温自然是高兴的。 和沈夏在电话里简单聊了下,乔温就想起了前些天顾西延给自己送奶茶的事儿,“对了,我家地址,是你告诉顾西延的?” “是啊,怎么啦?” 沈夏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地说。 “……”乔温眨眨眼,有些好笑,倒是被她这股子气势震得,觉得是自己问错了的样子,“你给他我家地址干嘛呀?” “反正你也和霍燃分手了啊!更多选择更多欢笑不好吗? !” 沈夏觉得自己好有道理。 “……行吧。” 乔温也是哭笑不得,反问她,“那你怎么不找个欢笑乐一乐?” “我的欢乐就是搞钱啊。” 沈夏理直气壮。 行吧。 乔温笑,也不和她争。 果然,挂了电话当天下午,乔温就接到了顾西延经纪人汪东亲自给她打来,确认想合作专辑封面的电话。 顾西延团队这次对这章专辑的曲风和个人风格定位是:成人童话。 因此希望专辑封面也能配合这一主题。 “乔小姐,”汪东说,“我们团队觉得,您上次替赵姐拍的那组电影宣传照,那种风格就挺不错的。 能不能约个时间,我们去东创试拍一下。” 乔温闻言,怔了一瞬。 赵思颜那部电影虽然拖着一直没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上,但是那组宣传照,倒是一早就在微博上发过了。 顾西延的这位经纪人,乔温也听说过,先前就带过两个成团几年依旧流量不减的偶像团,这两年,专门负责顾西延。 不光是市调和宣发工作,大到推广接洽,小到服装细节,这位都一手包办。 抿唇敛了长睫,压了压因为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往,心里下意识冒出的那点莫名情绪,乔温回:“好。” — 东创影视基地和不少经纪公司团队都有合作,每天出入这里的明星演员和歌手都不少。 乔温那天和顾西延的经纪人约好了时间,提前就到了。 没想到,顾西延比她到得还早,并且第一套预备造型,都已经换好了服装。 这在一众演员明星里,简直与众不同。 “姐姐来了?” 顾西延起身过去迎她,翘着唇角和她打招呼。 这称呼,乔温纠正了他好几回,见都改不过来,也不纠结了,笑说:“嗯,抱歉,来晚了。” 顾西延笑,没说什么,陪着她一块儿去布灯,又看着她稍稍低头,认真调试着机器。 灯罩里的闪光灯,随着快门每闪一下,小姑娘的微圆杏眼里,也跟着粹亮一瞬。 “好,开始吧。” 乔温说。 看着她脸上投入工作的认真神色,顾西延收了心思,却没收视线,笑了笑,说:“嗯。” — 东创影视基地每个影棚里,都有休息室,供应咖啡饮料和一些小点心。 乔温替顾西延试拍完几组不同造型的照片,忙了一下午,经纪人去后期室看效果,顾西延陪着乔温一块儿,让她先休息一会儿。 “姐姐觉得刚刚几组造型,哪个更适合我?” 端着助理拿来的白瓷杯,抿了一口清咖,顾西延问。 专辑封面,后期准备用特效合成,顾西延的经纪人汪东在开拍前,就和她聊过了。 乔温拍了一下午,也的确是饿了,戳了块小蛋糕进嘴里,回忆了一下每组镜头里不同的顾西延。 乔温想象了一下场景。 封面背景是童话世界里的独角兽,暗喻了专辑名《解毒》,画面却不是饱和度高的色调。 有一组镜头里的顾西延,穿着一丝不苟扣到喉结那儿的白衬衣,表情淡漠又似笑,像是禁锢了成人欲念,又呼之欲出。 “那套白衬衣的,”乔温说,“配合后期特效,符合你们要的主题。” 顾西延点头,其实自己也喜欢那样简单一点的造型。 乔温想了想,又笑说:“也符合你的气质。” “我是什么气质?” 顾西延闻言微愣,抬睫看她,同样笑着问。 倒是有些好奇,自己在她眼里,到底是什么“气质”。 乔温没回答,边吃着别的东西,唇角边抿出个小酒窝,随着她咀嚼的动作,若隐若现。 顾西延盯着她的表情,弯着唇角不罢休,“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乔温只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在吃东西,忙不过来。 她总不能说:你是斯文败类的气质吧。 — 霍燃站在休息室门口,看着这一幕。 赵琪告诉他,今天小姑娘去东创了,有拍摄。 他忙完公司的事情,就赶了过来。 对信元注资控股的有些细节,还要交给赵琪去办,就没要他开车。 自己中饭都没好好吃,又开了一个半小时车程到了这边,生怕小姑娘已经走了。 结果,却看到了这么个场景。 霍燃也不知道是看见这一幕,还是因为最近他饮食实在不规律,经常真的没怎么好好吃过一顿晚饭,总之,此刻胃里翻腾得有些难受。 他搬进乔温对面的这么些天,从没见过小姑娘对他有什么笑脸。 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就像见到个陌生人。 此刻对着顾西延的神情,倒是丰富又生动。 霍燃心里酸得发涩,忍不住就走了过去。 “一一你过来一下。” 霍燃真觉得自己说得挺平和的,语气也已经够克制了。 就是拉了下小姑娘倾身搭在桌沿儿那儿的手腕,想让她和自己出去,说两句话而已。 结果,和别人聊天聊得太专心的乔温却惊了惊,下意识地抽手想挣开他,低声道:“霍燃你干嘛呀!” “我就……”想和你说会儿话。 霍燃话还没说完整,顾西延就站了起来,倾身垂手,过来挡了挡,语气却像是笑着,“霍总,您这样,不合适吧?” 霍燃对着乔温能压得住脾气,不代表对着别人还能。 尤其是,那点躁戾还是眼前这位给挑出来的,“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嘶——” 霍燃看着顾西延碰洒的咖啡,愣了愣。 “霍燃你……你真的能不能别闹了!” 乔温趁着霍燃怔愣的功夫,猛地挣开了他,又小心避开顾西延被烫到的地方,替他把衬衣袖子往上拉了拉,着急道,“先去冷水里冲一会儿。” “嘶——没事没事,你别紧张。” 顾西延赶紧说。 看着顾西延已经红起来的手背,乔温蹙了蹙眉心,注意力都在他手上,替他扯着点衬衣袖子,免得蹭到泛红的皮肤。 咬了咬牙,乔温低声道:“对不起。” 顾西延笑了笑,“没事,这和姐姐有什么关系。” 俩人边说,边往外走。 霍燃却像个做错事儿,被老师留在教室里一个人待着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孤零零又怔愣地站在休息室里。 看着乔温拉着顾西延出去,又看着顾西延走之前,对他浅浅笑了笑。 他已经没心思去想顾西延那个笑,到底是挑衅还是别的意思。 他只知道,过去那么些年,小姑娘脸上担忧和关心的表情,从来都是给他一个人的。 他何时见过想过这份神情,也会不因他而出现。 霍燃想,他先前以为的那个,在他心上绑了个无形的丝线,又偷偷扯着他心跳的人,大概就是——小姑娘吧。 曾经,因为她就在自己身边,她不会离开,不会走远,他自然毫无感觉。 如今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像是渐行渐远,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缠在他心口的丝线,只要她稍稍走远一些,就因为长度不够,绷得他难受。 小姑娘领着顾西延转身就走的瞬间,那根丝线就跟绑在她自己脚腕上的似的,走一步,就扯得他心里一缩。 — 汪东进来和霍燃打招呼的时候,霍燃还一个人站着。 见男人神情,老江湖都愣了愣。 不过,还是瞬间换了神色,上前颔首对着霍燃道:“霍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小顾年纪还小,您别和他计较,我给您赔个不是。” 他从后期室里出来,只知道顾西延的手被烫了烫,问清楚了原因,第一反应就是,别管谁对谁错,赶紧来打个招呼。 毕竟这位霍家如今的掌权人,他还惹不起。 霍燃收回了神思,紧了紧侧颊,咬出两个字,“没事。” 如今他哪敢计较,刚刚小姑娘那份担心的表情,还刻在他瞳仁里飘着呢。 汪东愣了愣,又是躬身打招呼,道谢又道歉。 直到霍燃开始看着他,让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太烦了,这才出去。 霍燃没走,就这么站着,笃定小姑娘还会回来找他。 毕竟还要来“兴师问罪”。 休息室门口响起乔温叮嘱顾西延别碰热水,记得冰敷,要是还觉得疼,还是去医院看一下的声音。 顾西延笑意浅浅地和她聊了两句,像是怕她内疚担心,又特意说了两遍,自己真的没事。 这才离开。 霍燃站在休息室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真的快要气死了。 呵,跟他妈谁不会装可怜似的。 再说了,他如今还用得着装么? 看小姑娘对他那态度,他都快委屈死了好不好。 果然,顾西延和汪东和她打完招呼走人,乔温就进来了。 木着张小脸,看着他。 “一一,是他自己碰洒的啊,不怪我。” 霍燃急死了。 却还是只能耐着性子和她解释。 “我没看见。” 乔温回视他,实话实说。 小姑娘还真没骗他,那会儿霍燃捉着她手腕,她视线全落在了这男人身上,再注意到其他东西的时候,就是看见自己面前那杯还没喝的拿铁,翻在了顾西延手背上。 “他明明是装的,你看不出来吗?” 霍燃又气又急,语气实在拿捏不到称得上算“好”的状态,又怕小姑娘生气,只能刻意压制着脾气。 于是问出口的话音,又沉又涩。 乔温抬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手都红成那样了,你和我说他是装的?” “真的,”霍燃也碰到了那个瓷杯,真的不是很烫,试着和她解释道,“他皮肤白而已,要是我烫那么一下,也有那么红。” “霍燃,你真的不要太过分,”乔温蹙了蹙眉心,“我们俩之间的事情,你不要牵扯到别人好不好? 他怎么也是个歌手,那双手是要拿乐器的。” “……”霍燃无语又气闷地看着她。 合着人家的手,是拿乐器的手。 他的就是刨地的爪子呗。 此刻的霍燃,觉得自己活像宫斗剧里被人陷害的苦逼女主,乔温就是那个分不清绿茶白莲的——狗、皇、帝。 “一一,”憋了半天,霍燃叫她,认真建议道,“要不你给我买份寿险吧,受益人写你。” 乔温闻言,愣了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哪个朋友开始卖保险了?” 霍燃抿了抿唇,唇角往下一勾,忍不住委屈道,“哪天我被你气死了,可以赔钱啊。” “………”乔温刚想为他的脑回路鼓鼓掌,却听见霍燃又说—— “一一,”霍燃叫她,垂睫看着她,眼睫缓眨了一瞬,脸上神色认真,声音却很轻,似央似问地,低声道,“既然你不肯和我回去,那我……追你吧。” 这回,明明是肯定的句式,却像是带着点小心翼翼,忐忑试探般的,询问语气。 第23章 第23章 ——“那我……追你吧。” 乔温闻言,看着霍燃的神情,愣在原地。 几秒的怔然后,乔温却收了心里那点轻颤,敛了长睫,扯了扯唇角,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 乔温那点笑意,轻颤的长睫尖儿,都跟扫在霍燃心上似的,触得他不敢动弹,秉着呼吸,等着小姑娘的答案。 “霍燃,”乔温重新抬睫看他,敛了神情,直视他的眼睛,“你确定你是想追我? 不是不想输?” 乔温并不认为,像霍燃这样的人,就这么分开几天的功夫,就能真想和自己在一起了。 无非就是,曾经那个一天到晚心里眼里只有他的人,变得对他不在意了,他大少爷的矜骄劲儿上头了而已。 尤其是在他觉得——顾西延喜欢她的前提下。 高中大学里,乔温不是没被人偷偷塞过情书,也不是没被人追过。 有他这样心态的男孩子并不少。 仿佛和别人争一争,能赢了,就是什么莫大荣光一样。 真挺幼稚的。 乔温问完这句话,也没再要他的回答,敛了长睫,收了心思,转身就走。 霍燃慌了慌,垂手扣住她的手腕,话音里带着点掩不住的无措,“一一,不是的,我是真的想……” 乔温用力一挣,没转身,冷声道:“行了霍燃,别演了。” 霍燃愣了愣,手上力道倏地一松。 他承认以前在一块儿的时候,为了哄小姑娘开心,的确有压着性子哄她说好话的时候。 可是……他也从没有恶意啊。 乔温那声“演”,却像是把他这些日子以来做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霍燃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思绪是混乱的。 他唯一能确认的是,他这会儿,并没有在“演”。 先前想把人哄回去,他能确定,是他想做的。 刚刚看见小姑娘对顾西延笑着时心里泛起的酸涩,他也能确定,是真实存在的。 像是又想通了一点什么似的,霍燃颤了颤眼睫,赶紧跟了出去。 — 霍燃把车开到东创门口,乔温已经站在了马路边上。 “一一,”霍燃把车停到她跟前儿,软声叫她,对她说,“上车吧,我送你。” 乔温低头划着手机,没理他。 霍燃抿了抿唇,干脆开门下车,绕到她身边,“我……我真没有在演。” 乔温划手机的动作顿了顿,还是不说话。 霍燃见她不理自己,词穷地开始从脑袋里搜刮理由,“今天顺路的,我也回家。” 乔温:“……” 好在她叫的车很快就到了,乔温侧身避开他,直接拉开了车门,上了别人的车。 “一一!” 霍燃在身后叫她。 小姑娘头也不回。 霍燃又不敢再上去拉她,徒增小姑娘对他的厌烦。 如今像是不管他做什么,仿佛最好什么都不做,小姑娘才能顺心。 霍燃都快躁死了。 单手抵着引擎盖,霍燃阖着长睫吁了口气,缓了两秒,才躁郁地扯了扯衬衣领口,上车,跟了上去。 — 司机师傅接人的时候,就看见了俩人在车后的一幕。 这会儿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霍燃那辆鸽灰色one—77,一个红绿灯都不差地跟着。 “姑娘,”师傅忍不住笑问,“和男朋友吵架了啊?” 乔温愣了愣,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见了霍燃的车,又回头对着司机说:“不是男朋友,邻居而已,顺路。” 司机笑,玩笑道:“现在有钱人,又流行住那儿了? 玩儿返璞归真呢?” 那小区很老了,各处跑的司机师傅当然知道。 只觉得不是男朋友,那大概又是这四九城里哪个顶级富二代,在追漂亮小姑娘吧。 想了想,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他们这样的人,玩儿心都太重。” “师傅您说得对。” 乔温抿唇,严肃地点了点脑袋附和道。 — 乔温半道接到了韩佳琪的电话。 工作室化妆间的灯带是定制的,尺寸却出了点问题,她男朋友今天又没时间过去,这会儿韩佳琪正和装修师傅在扯皮。 乔温一听,立马切了路线,在工作室附近就下了车。 霍燃跟了这么一路,当然没有自己先回去的道理。 乔温上哪儿,他就上哪儿。 “一一去工作室呢?” 霍燃跟在她身后,时刻保持半米距离。 “……”乔温对他的明知故问很是无语,站住,转身看着他,“霍少爷,这个私人场地,你再跟进去,不合适吧?” 霍燃也跟着停住,侧颊紧了紧,收着脾气憋了几个字,“那我站门口等你。” 乔温木着脸,给了他一个“随你便吧”的眼神。 门外头的公共场地,她还真管不了。 — 乔温刚进去,就听见了韩佳琪和师傅在那儿争:“我们先前尺寸就给过你们的啊,这个灯带这么装肯定不行,这也太难看了。” “我看这不是挺好的吗?” 那师傅边说边摁了开关,理由还挺足,“多出来一段,我看还亮一点。” “你这……”韩佳琪急了。 乔温看了一眼,是个先前没来过的师傅。 如今的小装修公司,很多活儿也是找的不同装修师傅。 有些装修人员,甚至能挂在好几个公司名下接活儿。 装修公司的小老板,听着是个什么总,大多还不如这些接活儿的。 又要垫装修的资,又要发人员工资,一不小心跑路的都不少。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这位师傅的脾气就被养得挺大。 “师傅,”乔温看了一眼灯带,“这尺寸肯定得重做。 耽误您几小时,麻烦现在就改吧。” 师傅蹙了蹙眉心,本以为又来了个小姑娘娇娇小小的,应该比刚那个好说话,没想到说话听着倒是客气,态度却比刚那个还硬。 有些嫌麻烦地啧了一声,师傅对着乔温说:“你们这个,也有点太挑剔了,这也没差几厘米。 就像你说的,重做又是几个小时,我还没吃晚饭呢。” 其实他也不是不能做,就是晚上还接了其他地方的活儿,这几小时,又是不少钱。 见反正是俩小姑娘,能糊弄过去,就尽量糊弄过去算了。 “师傅,按着合同来吧。” 乔温坚持道,“我们也没吃呢,陪你。” 见那装修师傅又想推脱,韩佳琪刚要发作—— “小乔她哥!” 韩佳琪看了眼乔温身后,眼睛一亮,赶紧喊。 她大概知道乔温如今很不待见她这位“哥”,但是来都来了,那就物尽其用嘛! 这师傅刚想开口的话卡在喉咙里,顺着韩佳琪的叫声看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有点头大。 他不就是一个疏忽,尺寸做错了几厘米么,这位大帅哥那脸,怎么跟他把这屋子炸了好几遍似的。 也太难看了吧? ! 乔温一愣,顺着韩佳琪的视线转身。 霍燃腿长走得快,已经到了她身边,冷脸看着那个装修师傅,“做吧,我也陪你。” 还没来得及说话,乔温就见霍燃又偏头,对着她时,脸上神情软了几分,轻声对她说:“一一别急,他弄完我就走。” 那句想让他不用帮忙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嘴边,乔温避开他的视线,没说话。 韩佳琪的视线在俩人脸上逡巡了一秒,“小乔他哥你坐,我去给你倒水!” 师傅摸摸鼻子,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脑袋的冷脸帅哥,没敢再逼逼,接着干活。 几个人都没吃饭,霍燃说他去买,韩佳琪却跑得比他还快,让他陪着乔温做监工。 吃的喝的买回来,倒也没少了那个干活师傅的。 韩佳琪随便买了些快餐,霍燃也没挑,吃了点,只是胃里不舒服,吃得不多。 霍燃却看见了乔温投过来的眼神,赶紧说:“不是不好吃,是我……胃里不太舒服。” 想起他最近老是念叨的“我晚饭还没吃”,乔温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敛了长睫,送了一口饭进嘴里,还是什么都没说。 霍燃看着她木然的表情,抿着唇,无声轻吁了口气,心里涩涩的。 什么时候连他说自己不舒服,小姑娘都无动于衷了。 — 做了半天白工,师傅终于把灯带重新做好,几个人收拾了一下,也准备回去。 乔温抬头看了霍燃一眼,霍燃就抿了抿唇,说:“我去外面等你。” “小乔,可以啊。” 等霍燃出去,韩佳琪顶顶乔温的肩,对着她眨了眨眼,做了个捻手指的动作,“这绝对拿捏得,死死的。” “……”乔温知道她在说霍燃,只好避开她这个话题,看着她的手指头说,“你这不是拿捏,你这是数钱。” 韩佳琪不接话,就是笑。 俩小姑娘锁了工作室的大门,出去,看见霍燃还站着。 “小乔我走啦,孙宇在地铁站等我了。” 韩佳琪挥了挥手和她打招呼,又对着霍燃说,“小乔他哥,谢谢啦。” “没事。” 对着乔温的朋友,霍燃客气地笑了笑。 直到韩佳琪走远,两个人还站在已经上好锁的工作室门口,相对无言。 也不知道霍燃是有意还是无意,抬手摁了摁胃,乔温抿了抿唇,压住心里那点莫名情绪,偏开视线,没问他,自己朝前走。 霍燃无声轻叹了叹,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他这段时间折腾的,还真不是装的,今天大半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吃了点,反倒是更难受了。 还是待会儿回去自己找点药吃吧。 如今指望小姑娘还能关心自己,也不现实,不嫌弃他让他麻溜地滚就不错了。 俩人无声地走在巷子里,路边有家清吧,里头传出乐声人声,倒是显得这条路更静了些。 这条巷子叫琉璃西巷,比东巷稍稍冷清一些。 有些原先的住户,还没搬走。 也有搬走了的,但是不愿意卖那老屋旧院的。 总有那么一两处,像是早就没人住着,却还立在巷子两侧。 乔温神思有些飘地走着,却没想身后那阵若有似无的橙花香,混着男人身上的余温,搭在了自己身上。 乔温一怔,顿在原地。 男人撑着西装,搭在她肩上,轻声说了一个字,“凉。” 乔温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这点温度和香气,激得她心里轻轻一颤,闭了闭眼睛。 两个人沉默了数秒,乔温侧身,看着他。 霍燃搭着她的肩,没松手。 十月平城的夜晚,的确是起了秋意,凉得像水。 乔温偏了视线,叫他,“霍燃。” “嗯?” 霍燃搭着她肩的手轻颤了一瞬,不知道是在期待,还是害怕。 因为,猜不到小姑娘要对自己说什么。 乔温垂睫,看着路边的老院落,低声道:“你不觉得,我们俩就像这两扇铜门上的环扣? 要是想看见对方,只能等门开的时候。 只是那样,两个人只会离得更远。” “等门阖上的时候,像是离得近了些。 可其实就那一道缝隙,就隔了十万八千里。 谁也看不清对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乔温重新抬睫,看着他,眼睫缓眨了一瞬,“而且它们两个,离得再近,也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碰到一起。” 霍燃一听这话,心里猛地一颤。 搭着她肩膀的手僵了僵,压着她的力道都忍不住重了两分。 小姑娘现在说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像这样“不能在一起”之类的话。 一说他就混乱。 “一一,你等等。” 霍燃沉默了两秒,嗓音有些沉哑地和她说。 然后拿了手机,摁了常拨号。 没两秒,对面就接通了。 “少爷,您有事儿?” 赵琪在电话那头问。 霍燃拿着手机,抬睫看了眼门牌,“琉璃西巷199号,找人联系下房主。” “……?” 赵琪一脑袋问号地想了想那地段,“少爷您,要买那儿的房子?” “嗯。” 霍燃也不不知道是烦躁还是沉郁地嗯了一声。 “您买那儿的房子,有什么用吗?” 赵琪忍不住问道。 霍家哪里的院子,不比那儿的好啊。 赵琪还认认真真等着霍燃答案呢,就听见霍燃丝毫没藏着躁意地说:“卸了他家大门,把那俩门环搁一块儿。” 赵琪脑袋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您这大半夜的,真的没事儿吧? 怪吓人的啊! “……”乔温闻言,刚刚对他的那一咩咩同情,也消失殆尽,面无表情,绕过他,继续回家。 — 翌日,霍燃公司。 赵思颜因为先前那部电影一直没上的事儿,找过赵琪说好话,赵琪也和霍燃说过。 只是大少爷每回都一脸的闲适无所谓,仿佛投资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一样。 赵琪当然更不好说什么,只是今天—— “少爷,”赵琪站在霍燃办公桌跟前说,“赵小姐来了,执意要见您一面。” 霍燃敛了长睫,顿了半秒。 赵琪本以为他会让自己“请”赵小姐回去,没想到,霍燃却说:“你让她去会客室等着吧。” 微愣了愣,赵琪应下。 赵思颜今天也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霍燃真能见自己。 甚至实在不行,都准备在停车场候着守人了。 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自从他们团队发了声明说电影延期之后,不仅找她拍戏的人都没了,连广告代言到了期,都没人找她续约。 倒是那个和乔温沈夏玩儿得好的安倾,资源一直不错,新剧也上了好几次热搜,看得她想碾牙。 “霍燃,”赵思颜见霍燃进了会客室,站起来笑着迎过去,“好久没见你了。” “你就站那儿说话就行了,”霍燃见她过来,停在门口不远处,没再走过去,“香味太浓,我怕沾身上。” 小姑娘本来就够难哄了,他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赵思颜脸上的笑意僵在唇边,又硬生生拉了回来,“好,我……我就是想问问,我们一起拍的那部电影,你准备什么时候让它排档。” 霍燃没管她话里特意的措词,也没回答她的问题,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来就是想和你说,你以后,别再去惹她。” 赵思颜一怔,霍燃所谓的“她”,她当然知道是谁。 霍燃能拦着她的电影不给上映,无非是因为上回霍行熠和自己找了乔温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今天再见面,还是为了乔温的事情。 “可我们小的时候,我爷爷和你爷爷,不是说过的吗?” 赵思颜敛了脾气,状似带着点娇嗔意味地问。 霍燃抬睫看她,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瞳仁里却藏着锐利,“我答应过吗?” 那会儿两家有聚会的时候,长辈不是没有拿同龄的俩人开过玩笑,只是霍燃从没应过。 就连玩笑,都没有玩笑过。 赵思颜知道。 表情怪异了一瞬,赵思颜问:“霍燃,你不会是对乔温,动真感情了吧?” 霍燃轻翘了翘一侧唇角,这回,没有否认,“那你还真是,终于聪明了一回。” 赵思颜见他脸上毫不作假的认真神情,这些年戴着的那张名为涵养的面具,彻底龟裂,笑容抑制不住地有些扭曲,像是急着表明心意,赶紧说:“霍燃,你听我说,我不介意你结婚以后找任何人,可是你直接娶乔温那样的女孩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霍燃蹙了蹙眉心,有些烦躁地打断她,“你不介意,我介意。 还有——” “我最后再说一遍,”霍燃收了那点惯有的散漫笑意,一字一顿地告诫赵思颜道,“别去惹她。” 接着转身,走人。 赵思颜在背后毫无形象地大喊,却不敢跟上去,“霍燃!你听我说霍燃!” — 霍燃最近每天出了公司,哪儿也不去,第一时间回出租屋,就为了能早点守着对门那个小姑娘。 也不介意被小群里那两个货嘲笑。 就算小姑娘不想理自己,制造点偶遇,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也是好的。 况且,他也说了要追人家了,总要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比如此刻,霍燃拎着那款眼熟的漆器食盒,想先回去看看,小姑娘在不在家。 要是在,就直接给她。 要是不在,就给她送去工作室那儿。 谁叫他还处在全线被拉黑的状态呢,也只能这么碰运气了。 只是楼下站着的—— “怎么又是你?” 霍燃如今看见这人就烦,没好气地问。 顾西延今天没开他那辆哈雷,穿得偏运动休闲,戴着口罩,还压了个棒球帽。 他都没想到,裹成这样霍燃还能认出自己。 果然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见你的人,不是爱你的就是恨你的。 “霍总。” 顾西延点了点头,算是和他打了招呼。 霍燃就看他那双眼睛,都知道他在笑。 也不知道笑个什么劲儿,霍燃都快气死了。 垂睫看着顾西延那双手,霍燃没好气地问:“手好了?” 顾西延笑了笑,“嗯。” “……”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也不知道在自己面前,他为什么还要装,霍燃忍不住问,“你就不怕我……” 霍燃本意是想说:你就不怕我告诉乔温,你那手,根本就是装的。 结果,却听见顾西延说:“我相信霍总不会的。 霍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眼睫微眯了一瞬,霍燃看傻逼似的看着他,“……?” 却没想到—— “霍燃,”身后是乔温的声音,听着真挺无奈的,“你又在干什么呀?” 霍燃怔了怔,愣在原地。 不是,他这、他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每回都什么也没干,就要被小姑娘误会!霍燃快恨死这杯碧螺春了。 他待的是平城吧? !不是太湖洞庭山哇! “啧,”被乔温牵着的乔渡,看好戏似的欣赏着这两位的表演,一边歪着脑袋啃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姐姐,男人真的好幼稚哦。” 顾西延amp;霍燃:“……?” “……”乔温缓缓偏头,看着这个,和自己腰差不多高的——“男人”。 第24章 第24章 乔渡感受到了乔温的视线,偏头仰起脑袋,看着乔温笑出个小酒窝,唇角边还沾着一点琥珀色的糖渍,“姐姐,我是男孩儿呀。” 乔温哭笑不得,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了去,暂时都想不到那两个,又站在她家楼下“幼稚”的男人了,“那你可得慢点长大,不然以后,也会像他们一样幼稚。” 乔渡鼓着腮帮子猛点脑袋,又笑眯眯地看了那俩男人一眼。 霍燃amp;顾西延:“……” 乔温视线略过霍燃,在顾西延身上顿了顿。 少年压着帽子,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西延没有提前和她联系过,还是和上回那样,突然出现的,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 乔温没说话,牵着乔渡就上去了。 顾西延看着她的神情,愣了愣。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出了问题。 看着乔温上楼,跨出半步,又顿住了,没有跟过去。 霍燃的重点,反正也不在顾西延身上,更没理他,转身上了楼。 — 霍燃跟着乔温上了楼,到了四楼门对门的小平台那儿,乔温找钥匙,乔渡站在一边,还在和糖葫芦拼命。 看见霍燃上来,小朋友对着他笑。 霍燃怔了怔,不知道小姑娘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可爱。 他这才想起来,好像——自己都没见过她小时候的相片。 霍燃抬手,下意识地想揉揉这个小不点的脑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结果,乔渡却没躲。 霍燃微怔,探手过去,试探似的,轻轻揉了揉他的发心。 小朋友微卷的头发软软的,触在掌心里,霍燃下意识地浅翘着唇角,无声笑了笑。 乔温今天背了个大背包出去的,明明记得把钥匙塞在了最外面那层小袋子里,却死活没找着。 只好托着个大包在那儿拼命地翻。 “一一,”霍燃站在她身后叫她,“我没在你面前玩心思。” 霍燃毫不掩饰自己就是在意有所指。 都不用指桑,骂的就是那棵大绿槐。 乔温找钥匙的手一顿,没抬头看他,冷着话音说:“那你要玩儿吗?” 霍燃:“……”我他妈现在哪敢啊。 “一一,”霍燃把漆盒递过去,软声说,“还没吃饭吧?” 钥匙丁啷一声,撞在手心里,乔温看着那个漆盒,心里一涩,没说话。 乔渡溜圆的杏眼在俩人身上转了一圈,果断伸手,“谢谢叔叔。” “……”乔温自己扛得住,却没想到会栽在乔渡的临阵倒戈上。 那么大一个盒子,看着没比乔渡窄多少,乔温抿了抿唇,无声接了过来。 霍燃抬手,又揉了揉乔渡的脑袋,对着他笑了笑,也没再纠结乔温还是没和自己说话就走了进去。 — 温沐青今天像是又有事,下午把乔渡送到她这儿待半天。 小朋友陪着她一块儿在工作室,背着小手踱来踱去,比她还像个监工。 乔温牵着乔渡进了屋,问他要不要现在就吃东西。 乔渡啃着竹签子上最后一颗糖葫芦,摇了摇小脑袋,“嘟嘟不饿,洗个手吧。” 乔温笑着把他牵进去,也没问他为什么不饿还要接霍燃的东西。 洗完手出来,乔渡拉着乔温往沙发上一扑。 上回乔温给他买的乐高,他特意就放在了这儿没带走。 小朋友边玩边和她闲聊似的说:“姐姐,要是二选一,你还是选那个长得更帅的哥哥吧。” 乔温帮他一块儿拼的手一抖,小黄人的眼睛吧唧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因为他,”乔渡偏头仰着小脸看她,用他的小奶音一本正经地说,“看上去比较傻白甜啊。” 被小朋友盖章的霍·傻白甜·燃,隔着两道门,打了个喷嚏。 乔温愣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得揉他脑袋,并且不是很确定地问他,“哪个哥哥啊?” 乔渡被她揉得笑,“就是我叫叔叔的那个,给我们吃的那个呀。” 乔温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听到有人用“傻白甜”这个词来形容霍燃的。 一个没忍住,先前对霍燃的那点抗拒芥蒂都先扔到了一边,抵着沙发,笑得肩颤。 “真的,”乔渡虎着张小脸信誓旦旦,“男人更懂男人哦,姐姐你信我。” “好好好,你懂,”乔温快被他笑死,故意逗他,“可你不是男孩儿吗? 怎么又成男人了?” “长大了就是了嘛。” 乔渡有理有据。 刚刚那个哥哥揉我脑袋的时候,笑得可好看可温柔了!我懂!乔渡抿着唇抱着乔温笑,心说。 — 霍燃给乔温送完吃的,回家洗了个澡,准备去霍霆那儿。 这些天本来就想去霍霆那儿看看,只是劝不动乔温一块儿去。 别说劝不动了,小姑娘现在要么不理他,要么和他说的话,不是在嫌弃他,就是在极其嫌弃他。 白天赵思颜又提起那些事儿,霍燃就想着,干脆晚上去一趟。 霍燃出门,站在乔温家门口,似乎还能听见里头小姑娘和弟弟笑闹的声音。 男人下意识地轻扯了扯唇角,却是不自知的微涩笑意。 直站到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熄灭,才无声轻吁了一口气,下楼。 车子开进大院,又绕了条小林荫路,直到了一处小院儿跟前,值岗人员见是他,就让人进去了。 其实这地方,现如今都称得上有些萧条。 好些人都搬走了,甚至——过世了。 只是老爷子住了大半辈子,不愿意挪。 好在地方也算大,又有照顾老爷子的人,霍燃也不好勉强。 “爷爷。” 霍燃刚进门,就笑着喊上了。 老爷子正端着个红圈,在给他不知道哪一年捡来的野猫拍照呢。 背稍稍躬着,凑着猫大爷的机位,端着单反的手臂稳得像摁了暂停,一点不带抖的。 八十好几的人了,精神比打了一整夜游戏的小青年,那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听见霍燃叫他,霍霆这才直起腰。 红木花架子上的猫大爷,揣着手眯缝了一下眼睛,撑开了一丝。 像是见来人只是霍燃,又优哉游哉地闭上了。 霍霆端着单反偏身,朝着霍燃身后看了一眼。 知道他在找谁,霍燃微挑了瞬眉眼,“别找了爷爷,没来。” 霍燃这话一说完,老爷子跟那猫大爷似的,就差把眼睛闭上继续睡觉去了,“那你一个人来干嘛?” “……”霍燃唇角朝一侧撇了撇,挺无奈的。 老爷子这些年来发展起来的爱好,和小姑娘正好聊得到一块儿去。 每回来,两个人就能翻着相册,聊光线聊角度聊构图,聊上大半天不带歇的。 虽说和霍燃话不投机,还是没把他赶出去,叫人给他拿了茶,霍霆就陪着他上客厅沙发那儿坐下了。 陪着霍霆聊了好一会儿,霍燃敛了些笑意,问:“爷爷,您和赵爷爷他,如今还联系吗?” “怎么?” 霍霆一听,就肃着张脸问,“你爸那个拎不清的,又想把你和老赵那孙女凑一块儿了?” 霍燃笑笑,不说话。 他可没告状,老爷子自己猜到的。 “他自己的事儿都……”霍霆话说了半截,看了眼霍燃虽笑着,却不像刚刚陪他聊天时那点真心笑意,转了话头,没说下去,“老赵他……前两年就连我都不认识了,他还能管着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儿?” “再说了,”霍霆抬手点点他,一脸嫌弃,“就算是我让你娶老赵他孙女,你就肯了?” 别搞得像是特意来征询他意见的样子行不行? !跟你小子心里那点小算盘我还不知道似的。 霍霆心想。 霍燃低声笑,不置可否。 看着他一脸“您果然未卜先知”的样子,霍霆就来气。 坐直了看着他,抬手挥了两下,不耐烦道:“滚吧滚吧,下次一个人别来了。” 霍燃抵在沙发椅背里,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敛了些笑意,状似玩笑地问:“那我要是还一个人来呢? 您就不见我了?” 霍霆愣了愣,偏头看他,一脸板正,“你还是不是我孙子? 这么没用呢?” 得,老爷子跟在骂人似的。 霍燃倾身,长腿屈支着,胳膊肘撑在膝盖那儿笑了会儿,笑够了,才偏头看着霍霆,郑重又笃定道:“行,下回我俩一块儿来。” — 温沐青今天来接乔渡挺早,乔温重新上楼,倒是没再收到霍燃的“一一你回来啦”式关心。 对门的猫眼里,是暗的。 乔温敛睫,收了视线,进门。 洗完澡出来,乔温盘腿窝进沙发里。 茶几上,手机屏幕上小群里的消息闪了一条又一条。 乔温理了理吹得七八成干的长发,伸手去拿。 点开群聊的时候,心里却一颤。 安倾:【姐妹们!咱们这群,改名叫“单身狗午夜俱乐部”什么的吧,因为你们姐姐我,也单、身、了!】 群里已经聊了不少,都是安倾和沈夏发的消息。 乔温看完了,才给她们回:【@沈夏,刚在洗澡,我现在过来,不用拐过来接我了。 】 沈夏叫她俩,一块儿上她家喝酒去。 乔温捏着手机,怔了会儿。 起身,换衣服出门。 — 乔温到的时候,安倾已经在了。 开门见了乔温,安倾笑得一点不像刚分手的样子,“乔乔赶紧来,沈夏叫我点外卖呢,看看吃什么。” 乔温怔了怔。 安倾脸上那笑意大的,倒像是嫁给了本来就不爱的老男人,老男人突然撒手人寰,给她留了几百亿遗产似的。 只是——和以前比,小姑娘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像是有些脂粉都盖不住的浮肿。 看似明艳的笑容,却藏着掩不住的霾。 “夏夏呢?” 乔温和她一块儿往客厅走,没提什么,笑着问她。 “说到楼上去收拾一下,”沈夏说,“待会儿外卖来了上去野炊。” 乔温笑。 这房子平时就沈夏一个人住,近郊的一片小别墅区。 顶楼是木质的露台,还有个露天小泳池。 沈夏还真是要把这搞得跟泳池趴一样么? 烤串配红酒? 两人还没坐下,就听见室内小电梯运行的声音,沈夏出来了。 “你俩叫了没?” 沈夏问,“叫又在吃啊,我喜欢他们家。” “知道了!” 安倾笑着回她。 这个软件的开发商还挺有意思,大概是为了和另一家蓝色图标的对着干,特意取了个名字,叫“又在吃”。 仿佛你男朋友一脸嫌弃地看着你,“你怎么又在吃?” 如此一来,小姑娘们那点逆反心理自然就被激了起来啊。 于是“饿狠狠”地点开app,边点边说:“我就吃,我就吃怎、么、了!” 生意就这么来了。 沈夏最喜欢这家。 等吃的来了,一屋子烤串儿的香味,三个小姑娘拎着吃的喝的上了楼。 三个人什么也没提,席地而坐,先吃先喝。 等啤酒罐子空了好几个,生蚝扇贝的壳子,被安倾整整齐齐一家人似的码了一排,沈夏才举着新拉开的啤酒罐子,倾身过去,“来来来,祝你俩……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谁也不耽误你们搞钱了。” “好嘞,”安倾一手撑着身下的小软垫子,一手拿着啤酒罐子,倾身过去,笑着说,“再祝他和周家大小姐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沈夏赶紧把啤酒罐子往回一缩,不满道:“凭什么呀?” 安倾愣了愣,笑,“我就随便一说,你还当真了? 那当然是希望他们鸡飞狗跳了。” 乔温笑着凑过去,“行了,喝吧。” 安倾酒量不算好,又两罐子下去,不仅话开始多了起来,手也开始不老实了。 小姑娘笑眯眯地倾身靠近乔温,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听说,最近霍大少爷,追你追得挺紧?” 乔温轻笑,“听谁说的?” “钱瀚说的!” 沈夏咯吱咯吱咬着脆骨说,“都搬到你家对门去了!” 乔温挑了挑眉,“吃饱了没事儿干吧,过两天烦了,自己就回去了。” 安倾撑着桌子笑,笑了会儿,又酒精上头似的拍了拍桌面,“对了!霍狗是不是连分手费都没给你!” “……?” 乔温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小乔你是不是傻啊? !凭什么不要啊!换我就要榨干他!” 安倾看她神色,就知道没有,顿时义愤填膺,“我没出轨没当小三,他给我点钱怎么了? 怎么了? !狗男人骗我感情可以,骗我钱绝对不行!” 乔温怔了怔,想到安倾和她那位之间的事儿,只为她这话感到心疼。 安倾像是真的挺无所谓似的又抿了口酒,撑着桌子贴过去,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乔乔我跟你说,这些老男人都精得很。” “……”乔温抿着唇点头,一脸“你说得对”。 “要是我的电影不卖座,他会投资我吗?” 安倾见她赞同,继续点着脑袋说,“所以不要和他们客气。” 乔温想起赵思颜那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上的电影,又想起乔渡对霍燃的“傻白甜”定位,这头就没敢点下去。 “嗯,不过也是,那会儿我是安家的大小姐,他是沈家继子。” 安倾垂睫,一手撑开桌面,一手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子,笑意微敛,声音都被夜风吹得有些散,“现在我是破产千金,还是爹妈把我留在国内当挡箭牌的那种。 他是……” 安倾说着一顿,没再说下去,只抿了口酒轻声笑了笑,“的确是我配不上他了。” 乔温捏着啤酒罐子的指节僵了僵,鼻腔里不受控地冒出点酸意。 喝了口酒,压了压。 沈夏一听那就绝对不乐意了,毫不掩饰嫌弃地嗤了一声,“就狗男人也配?” 安倾支着下颌笑得肩膀乱颤,“这么看来,霍狗真的比沈狗要好一点。 至少他从没想过要和谁结婚。” “不是,”沈夏眨眨眼,啤酒罐子往桌面上一搁,“二哈和阿拉斯加,也就谁也别瞧不起谁了吧?” 乔温一愣,接着笑出声,看着安倾说:“那你家沈总绝对能混个阿拉斯加。 好歹从面相上看,没那么二。” 安倾乐到不行,靠过去,抵着乔温的肩,笑到肩颤。 只是笑着笑着,那笑声却渐渐走了型,变了味。 小姑娘瘦削的肩,却依然轻轻颤着。 乔温心里一涩,揽住她,指节微僵地,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哎哟,这怎么回事儿呀,叫你们来我家喝酒散心的……”沈夏没喜欢过人,这方面的经验为零,此刻抓耳挠腮地靠过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哎哟可不许再哭了。 不是,还是哭吧,哭出来舒服。 哎不行,我看你哭我也想哭怎么办……” “哭毛线,”安倾没抬头,换了个姿势靠过去,抽抽噎噎地嘀咕,“我能为一阿拉斯加哭? 笑话……” “是是是,可不就是么……”沈夏忙附和。 夜风微凉,乔温拢了拢外套,看着扑在沈夏怀里说胡话的安倾,又瞥了眼晃荡着一水湖蓝的泳池。 有风,有酒,有朋友。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涩着眼眶仰起脖颈灌了口酒,咽下了喉间的那点更意,乔温想。 — 《theone》月末有场小型晚宴,为了庆祝顾西延做刊封的那期,摘了开刊以来销量桂冠。 安倾新戏已经收工,最近都留在平城,乔温又是顾西延那期的摄影师,上回在沈夏家留宿的第二天,沈夏就和俩人说过了,让她们都去。 乔温从悦岚湾搬出来的时候,那些小裙子一条都没带,这种晚宴虽然不用太隆重,总不好穿常服。 沈夏替她联系了品牌赞助,对方听是乔温,倒是爽快答应了。 毕竟往后在这时尚圈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况且当时顾西延现场拍摄的路透有被人放到网上,小姑娘只是在角落里露了半个侧脸,还是被眼尖的网友圈出来大肆夸了一番颜值。 衣服借给她,不亏。 晚宴就办在近郊一处沿湖酒店,少不了香槟玫瑰,现场乐队。 为了烘托气氛,还在露珠未褪的白玫瑰间,摆了烛台掩映。 本来就是庆祝顾西延那期刊销量创新高,主角本人,当然也到了场。 顾西延看着今天穿了一袭杏色暗绣露肩裙的乔温,眼睫颤了颤。 走近她,笑说:“姐姐,你也来了。” “啊,是。” 乔温正和安倾在长桌前挑小点心,听见顾西延的声音,转头应道。 “你们聊,”安倾轻轻撞了撞乔温的胳膊,“我去边上歇会儿。” 顾西延和安倾打了招呼,又重新看着乔温说:“姐姐今天很漂亮。” 一点不输来的女明星。 “谢谢,”乔温笑,小声道,“衣服是赞助商借的。” 顾西延愣了愣,没接这个话题,反问她,“姐姐你那天……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乔温一愣,又笑了笑,想想也没什么好瞒的,直说道:“他……虽然脾气不怎么样,倒也不是会背后威胁人的男人。” 大概是从小就那样的成长环境,对霍燃来说,从不用拿捏着性子给任何人面子,有些话有些事,想说,当着本人的面直说就是了。 所以那天听到顾西延那句没头没脑的话,才会让她没有走过去。 因为她既不想帮着霍燃,也不想——帮着顾西延冤枉霍燃。 至于咖啡到底是谁弄翻的,她就是真没看见了。 乔温垂睫瞥了一眼顾西延的手,见没事,倒也放了心。 顾西延愣了愣,长睫轻颤了一瞬,轻声道:“姐姐,我……” “没事儿,”乔温以为他有了心理负担,笑着看他,玩笑道,“他这人是挺烦人的,有人治治他,也挺好。” “嗳我的小少爷诶,您在这儿啊。” 匆匆赶来的,是顾西延经纪人汪东。 见了乔温,男人又赶紧和她打了招呼,“乔小姐您好您好。” 毕竟这位乔小姐,不仅得帮着他这位顾小祖宗拍照,和那位霍家大少爷的关系,似乎也非同一般。 乔温笑着点头,“您好。” 和乔温打完招呼,汪东转头对着顾西延说,“祁老师在那儿呢,跟我过去一会儿?” 乔温顺着汪东下巴微抬的地方看过去,那站着的男人,好像是个挺有名的词作人。 微博上有刷到过。 “嗯,”顾西延敛了在乔温面前的神情,对着汪东点了点头,转头,又对着乔温轻翘了翘唇角,“姐姐等等我,我待会儿就过来,还有话和你说。” 乔温微挑了瞬眉眼,以为他要和自己聊新专辑封面的事情,点头应下,“好。” — 和顾西延说完话,乔温就转头找起了安倾。 沈夏今晚是没空管她们了,小样儿忙着呢。 此刻的安倾,正坐在宴会厅角落里休息。 虽然穿了这么多年了,细高跟还是她的天敌。 今晚来的宾客多在正厅寒暄,角落安静,安倾坐在沙发椅上,长腿伸出去了一些,偷偷把鞋尖翘起来了一点。 结果,刚坐了没两分钟,就看见端着红酒杯,气势汹汹朝她走过来的赵思颜。 安倾愣了愣,沈夏今晚,没请她啊。 “赵思颜!你疯啦!” 看着这位不速之客不由分说泼过来的红酒,安倾来不及站起来,抬手一挡,还是没免去被泼的命运。 赵思颜看着一身狼狈的安倾,扯了扯唇角。 躲在暗处举相机的,也赶紧不停地摁下了快门。 沈夏今天是没请她,可她却知道安倾要来。 至于这种晚宴的邀请函,她赵思颜想弄一两张,还不是容易的事情么。 安倾终于离开了那个沈家“继子”的事情,她还是从她闺蜜周瑜瑶那儿听来的。 她和安倾本来就不对付,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也要帮闺蜜讨个“公道”吧? 乔温她动不得,这个和乔温一样故作清高的小贱人,她还动不得么? 赵思颜扯唇一笑。 就连明天的热搜标题,她都帮着想好了——赵思颜为友掌掴小三。 红酒液洒进安倾眼睛里,赵思颜没给她擦干反击的机会,就一把拽着安倾的手腕把人拉了起来。 刚想把巴掌抡上去,右手手腕,就被人紧紧扣住了。 赵思颜一怔。 紧接着,就有人用了不输普通男人的力道,扣着她的右手腕往边上一扯,左脸侧颊,伴着脆响和一记闷痛。 等脸上那阵麻劲儿散了,赵思颜才恍惚地看清来人。 顺势拔高了音量,嗓音带着尖锐的扭曲,“乔温你疯了? !你又打我? !” “赵思颜,”乔温确信她看清自己了,才木着脸冷声说,“这是我第二次扇你。” “但你记住,”乔温没顾忌这人身后还在摁着的快门,一字一顿,警告道,“你以后要是还干这种事儿,我不介意见你一次,扇你一次。” “你……!” 赵思颜瞪圆了眼珠子看着乔温,刚还一直拽着安倾的左手倏地松开。 乔温见她动作,冷着脸警告她,“别还手,你试试看,你打不打得过我。” 她这点不缺吃不缺喝的力气,还真不是她们这样一天到晚得保持身材的女明星能有的。 “还有,”乔温递了一眼视线给赵思颜身后,一看就是她自己带来的狗仔,“我可不是你们名媛圈里的小姐,不要这点面子。” 看着乔温脸上毫不退让的“你尽管试试”的神情,赵思颜气得整个人都在发颤,脑袋里嗡得她人都快糊涂了。 她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不要命的? 关键还句句踩在了她痛点上。 见赵思颜像是无话可说,乔温冷着脸松开她的手腕,拉着安倾往一侧休息室的方向走。 听工作人员说了这里发生的争执,沈夏也赶紧赶了过来,“你们俩没事儿吧?” “我没事,”乔温说,“你带倾倾上休息室换件衣服吧。” 赵思颜那一杯子红酒,也是够了,泼得安倾身上那条软绸的连身裙,纸糊似的贴在身上,狼狈得要命。 “好,那小乔你帮我看着点啊。” 沈夏搂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冷得发抖的小姑娘说。 “嗯,快去吧。” 乔温点头,看着沈夏揽着安倾,往休息室的方向去。 只是三个人没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有高跟鞋,踩着大理石地面步步逼近的声响。 “乔乔小心!” 看着安倾转身看她身后时,脸上的惊惶神色,乔温稍侧身回头,就看见赵思颜手里拿着的,是今晚摆在长桌上做装饰的烛台。 透明的琉璃盏里,承着已经化成液体的烛油。 乔温反应再快,也只能下意识地赶紧侧身,抬手,用胳膊挡住侧颊。 攥着指节闭上眼睛,等着烛油泼上来。 只是,预期中的灼痛并没有到来,反倒是那一丝熟悉的橙花香,裹着温暖的体温,又以一个似曾相识的,从背后护着她的姿势,把她圈进了怀里。 抑制不住的一声闷哼过后,霍燃忍着痛意的嗓音明明已经沉哑,却偏要挤出点安抚似的轻笑,在她耳边说:“一一别怕,没事了。” 第25章 第25章 ——“一一别怕,没事了。” “赵思颜你真疯了? !” “我……我……霍燃我不是故意的霍燃!” “保安!” “赶紧报警!” “赶紧先去医院处理一下吧!” 乔温像是失了平时的反应,脑袋里有一瞬的混沌,周遭那些嘈杂在她耳边飘,乱得有点听不进去。 缓了一瞬心神,乔温放下胳膊转身,抬睫瞥了一眼霍燃的神色。 男人脸色不算糟糕,此刻还能看着她,唇角翘起点气定神闲安抚似的的弧度。 乔温心里说不上的感觉,有些闷,又有些发涩,堵得人直觉得心慌。 “赶紧去医院。” 撇开这些一时间理不清的心思,乔温压着情绪,想伸手去拉他。 临要碰到他的时候,又缩了缩指节,没有碰上去。 心里对过往的纠结,和此刻的现实状况交织在一块儿,堵得乔温心里更难受了。 霍燃垂睫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没作出反应。 “少爷你没事吧? !” 本来在楼下等着的赵琪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赶紧先去医院吧!” “嗯,”霍燃对着赵琪点了点头,忍着肩背上那点灼痛,垂手去牵乔温,又轻声问,“一一陪我吧?” 指节被他握在掌心里,乔温僵了僵,抿唇紧了紧下颌,说:“快走吧。” 霍燃无声笑了笑。 三个人往酒店楼下停车库走。 — 顾西延匆匆赶至,终究晚了一步,只见到个霍燃拉着乔温往场外走的背影。 少年脚步一顿,眸色微敛,下颌线条,不甚明显地紧了紧,没有再跟上去。 沈夏见乔温和赵琪陪着霍燃一块儿先去了医院,保安那儿还拦着叫嚣的赵思颜不让她走。 今天请的两家合作媒体,本意并不是想来拍这种画面的,还是摁下了快门。 “赵思颜,你该不会以为撒完泼就能走了吧?” 沈夏冷脸对着她道,“这里摄像头都拍着呢,你什么都不用说,留着上派出所和警察说去吧。” 转头又关照安保人员把她看好了。 至于赵思颜自己带来的狗仔,没来得及撤,也被人堵了下来。 倒是突然出现的沈肆,让沈夏愣了愣。 男人神情冷冽,瞧不出太大的情绪,只在看见额发绸裙上还沾着酒渍的安倾时,神色微变了一瞬,解了西装外套,想替她搭上肩。 安倾冷脸看着他,微退了半步。 “沈总,”沈夏侧身往安倾身前一拦,看着这位瞧不顺眼的“本家”,“您每次都晚来一步,真的合适吗? 况且,据我所知,倾倾一早就已经和您分手了吧?” 沈夏轻嗤了一声,“一早”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您还是安安心心地,和您的周家大小姐联姻吧。” 沈夏抬手,讥诮似的轻鼓了两下掌,“祝您两家,更上一层楼啊。” 沈肆像是听不出沈夏的冷嘲热讽,视线一直落在安倾身上没挪开。 只是只语未言。 “沈肆,”安倾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嘲式地扯了扯嘴角,不顾一身狼狈,忍着眼眶里的热意,更声道,“这要是你的意思,大可不必,我安倾再没用,也不会靠缠着你上位。 要是你未婚妻的意思,那麻烦你好好管一管,别影响我朋友。 再有下次,我大不了娱乐圈这条路不走了,大家……谁也别好过。” — 乔温和霍燃下了地下车库,赵琪跑在前面,替俩人拉开车后座。 要上车,霍燃只能先松开了她。 等坐了上去,霍燃不能靠着椅背,只能倾身,额头稍抵着前座的隔挡,偏头看着身侧的乔温。 右肩那儿,烛油这会儿已经凝固,结在衬衣上,霍燃稍稍一动,就扯得那块皮肤阵阵灼痛。 乔温也没有靠在椅背里,而是以一个坐得笔直,俩手搁在膝盖上,似戒备又似警惕的动作,稍低着脑袋垂着眼睫的姿势坐着。 霍燃见状,像是怕打扰到小姑娘一样,极轻地吸了口气,又吁了出来,然后伸手过去,重新搭上她搁在膝盖上的指节,轻轻握住。 感受到霍燃掌心的温度,乔温一怔,有一瞬的僵硬,从指尖蔓延到了全身。 下意识微挣着想把手抽出来,只是霍燃扣住她的动作虽轻,握着她手的力道,却像是撬不开一样。 又听见随着她的动作,霍燃的呼吸都重了些,乔温顿住,缓了两秒,卸了肩膀的力道,只是偏头去看他。 霍燃见她看过来,脑袋斜支着前座隔挡,额前碎发有些凌乱,对着她浅浅翘了翘唇角,软了声调,极轻地叫了她一声,“一一。” 乔温看着他随着笑意落下的眼梢,和下眼睑那儿微跳的“泪痣”,抿唇,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任由他牵着,没再挣开。 车子开到离酒店最近的三甲医院,三人下车。 赵琪帮着去挂急诊,乔温陪着霍燃。 不陪也不行,手还被人牵着。 做完简单的处理,医生又给霍燃配了烫伤药和口服药。 “前几天伤口有刺痛灼烧感都是正常的,”医生关照道,“创灼膏记得每天都换,观察一下会不会起水泡,要是水泡过大,来医院做无菌穿刺抽液,不要自己挑破,容易引起感染。 消炎药也记得吃,创口保持清洁干燥,别沾水。” 乔温陪在他身侧,点头。 “烛油烫伤的,”医生关照了半天,抬睫,视线从镜片上方漏出来,看了一眼俩小年轻说,“还这么大面积?” 乔温没多解释,点头道:“嗯。” “为了方便保存,这种家用蜡烛里头,都添加了塑化物和膨化剂,”医生一本正经告诫道,“熔点得有个八十来度。 还好你男朋友是隔着衬衣的,不然这烧伤程度可严重了去了。” 乔温听了,心里一颤。 要是今天没霍燃这一挡,遭罪的就该是她了。 此刻身上这条露肩小裙子,依旧漂亮,一点烛油没沾上。 “年轻人啊,”医生见乔温怔愣,捏着金丝边眼睛脚,提了提,看着俩人,颇为意味深长道,“不要玩儿得这么狠。 实在爱这么玩儿,记得选低温蜡烛。” 霍燃愣了愣,接着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到肩颤,边笑边嘶。 明明什么也没干,乔温脸上却不可抑制地浮起红意,干咽了一口,快速眨了两下眼睫,“……”奇奇怪怪的冷知识,又增加了…… 霍燃见状,偏了偏侧颊,凤眼斜睨了乔温一眼,长睫缓眨了一瞬,仍旧低低笑着,唇角浅翘的弧度,说不上来的意味不明,妖孽似的。 “你不疼啊? !别笑了!” 乔温瞥了他一眼,用力低声说道。 还嫌医生误会得不够似的。 乔温真是又忍不住替他担心,又羞恼地想捶他狗头。 见人小情侣还有闲心打情骂俏,医生好笑地摇了摇头,接着关照,“最近吃清淡一点,别吃油腻辛辣的,外卖也少吃,都是重油重盐的多。” “医生,”霍燃这回,终于开了口,“我最近胃不太好,这些应该本来就不吃。” 医生抬睫,瞥了他一眼,没明白他什么意思,随口应了一句,“胃不好,那就吃点软的。” “哦。” 霍燃点头。 — 从医院出来,坐上车,赵琪坐在驾驶座上,用意念摸了摸鼻子,“少爷,您和小姐回……” 乔温被霍燃重新握在掌心里的手僵了僵,没说话。 霍燃看着她的表情,长睫敛了一瞬,偏头对着前座的赵琪说:“回琉璃西巷。” “好。” 赵琪应下,默默松了口气。 他家少爷,好像越来越像个人了啊。 感受着掌心里小姑娘稍稍放松的指节,霍燃那点烧灼刺痛的感觉,仿佛从肩背上,渗进了心里。 男人抿唇,无声轻吁了口气。 — 赵琪把俩人送到琉璃西巷,霍燃让他停在路边就行,“里面不好开,你先回去吧。” 乔温没开口,也没反对。 赵琪也明白,就他这技术,别说是琉璃西巷,就是科目二倒车入库的车位再小一半,也没问题。 只不过,他还是停好了车,应声道:“好的少爷。” 俩人下车,赵琪开走,霍燃又轻轻把人牵住了,一起往家走。 去医院上好了药,霍燃换的是放在车里的新衬衣,没有套西装。 西服压着伤口,背上反倒难受。 此刻夜风一吹,肩上那块灼烧的地方,像是舒服了不少。 而乔温,倒是搭着他放在车里的那件西服。 小姑娘走得匆忙,直接穿着那条露肩的小礼服裙,就陪他去了医院。 乔温没说话,霍燃也没硬开口。 此刻的他们在外人眼里看来,应该就像是一对情侣吧。 手牵着手,虽然无言,虽然像是刚刚闹过别扭,女朋友不想理他的样子,却依旧是有着紧密关系的人。 霍燃小心地维持着这点假象,不想破坏它。 就算小姑娘还没原谅他,好歹这一刻,他还是能像以前一样,牵着她的手。 今晚那一幕,他虽然只要一回想,心尖还带着颤意,只是好像,又让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 终于到了两家门口,霍燃依旧拽着她没松手。 乔温也不说话,直到楼道里的声控灯又暗了,才听见霍燃低声说:“照顾我。” 这回,倒有些像是他以往的语气了。 大有乔温不答应,他就能拉着她一块儿在楼道里站一宿的精神。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底气,大概是楼道太黑吧。 果然,霍燃一说话,声控灯一亮,男人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委屈兮兮的。 仿佛乔温不答应,就是泯灭人性。 “……”乔温木着脸看他,“开门吧。” “哦。” 这些天来头一回,霍燃有种嘴角自己想向上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了的感觉。 翘着唇角应她,霍燃开始找钥匙。 啧,赵琪也不知道给他换个密码指纹锁。 这老楼的钥匙找起来,也太费劲了。 “……我不走,”乔温无奈道,“你松开我找吧。” “不用,”霍燃小声嘀咕,“一只手可以的。” 乔温:“……” — 俩人进了屋,霍燃把灯打开,乔温第一次看清了他最近住的这间屋子。 家具倒是新的,只是装修,比她家还旧。 下意识瞥了一眼霍燃,乔温没说话。 男人跟生怕她跑了似的,连阖门都要牵着她。 直到把门关上了,也没松开手。 乔温抿了抿唇,刚想问他,需要怎么照顾,就看见霍燃又摁了摁胃。 眉心微蹙了蹙,乔温问他,“又没吃晚饭?” 霍燃眨眨眼,把摁着胃的手放下来,瞧着特老实地说:“嗯,没来得及。 下午有个会,到我去你那儿之前才结束。” 乔温看着他,有些无言。 也不知道这人,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抽了抽自己的手,乔温说:“你先松开我。” 霍燃以为自己又哪句话说错了,顿时有点急,“一一,你就算不照顾我,陪我一会儿都不行吗?” “……”乔温无语地抿了抿唇角,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不饿? 你家冰箱有吃的? 不要我回去给你做?” 面对小姑娘的反问三连,霍燃眼睫快速眨了两瞬,轻咳了咳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试探道:“那、那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乔温坚持,“我做好了给你拿过来。” 霍燃也不敢勉强她,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拿了,来我家做?” “……”乔温无语,“哦。” 霍燃又把门开开,跟着小姑娘到了楼道平台上,然后看着她开了门,开灯进去,接着丝毫没有负担地,站在她家门口,“那你拿吧,不用关门了,拿了就走。” 乔温缓缓偏头,看了他一眼,最终决定,还是不和伤员计较。 在霍燃站在门口的“监督”下,乔温拿了些米面佐料,去了他家,替他开火。 “站外面,别进来。” 电饭煲里温上了粥,乔温下着最简单的挂面,盯着锅里的热汤,头也没抬,“进来蹭到伤口,别指望我再照顾你。” “……”霍燃可委屈死了。 今天这伤受得,可一点都不怪他吧? 明明是他白遭罪。 如今也不敢不听小姑娘的,霍燃只好乖乖站在小厨房门口,看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一一,今晚的事情,你希望我以什么名义起诉那个……那个谁? 给你出气?” 乔温愣了愣,接着故意冷起脸,偏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挺硬地说:“都是你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说是给我出气?” 霍燃苦笑,又委屈又无辜,“一一,你不能每件事儿都赖给我吧,今天这事儿,明明是沈肆惹出来的啊。” 乔温也知道今天这事情怪不到他头上,只是也没接腔,故意不理他,接着煮面条。 想了想,还是给他又卧了两个溏心蛋。 霍燃眼尖地看见了她的动作,这才又敢嘀咕一句,“我这今天要是死了,都绝对是个冤死鬼。” 乔温敲蛋壳的手一顿,好气又好笑,憋着笑意,木着脸说:“出去休息吧,别挡道。” 霍燃:“……”都怪沈肆! — 终于照顾这位大少爷吃完,霍燃又矫情上了。 “一一,我身上难受。” 霍燃努力调整着表情,既不能显得过于像装可怜,又得表现得稍稍委屈一些的样子说。 “那你要干嘛? 给你上药?” 乔温面无表情地说。 “又不能洗澡,”霍燃小声道,“那你替我擦一下呗。 背后,我又够不着。” 霍燃松着两颗纽扣的衬衣领口,喉结若隐若现,乔温看了三秒,冷声掷出两个字,“矫情。” 霍燃语塞,“……”不是,他想擦个澡都成矫情了? 小姑娘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乔温看着他脸上憋屈又不敢反驳的表情,站起来,又丢了三个字给他,“自己脱。” “……”面对此刻仿佛霸总上身一样的小姑娘,霍燃眼梢一抽,乖乖抬手,单手解起了自己的衬衣纽扣。 — 老房子的厨房和卫生间都很小,当然,整体面积本来就小。 两个人挤在小空间里,霍燃还跟怕冷似的,把卫生间的门都给关上了。 男人赤着上身,肩宽腰窄,肌理分明。 也不是没见过,却因为此时此刻,俩人这么尴尬的关系,乔温颤着眼睫,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狭小的空间里,氲蒸着热气水雾,空气都仿佛骤然升温。 霍燃背对着她,乔温拿着温热的湿毛巾,替他避开红肿未消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轻擦着。 男人垂睫微敛着下颌,指节抵着洗手台,侧颊紧了紧,呼吸不可自抑地开始加重。 乔温听在耳朵里,轻擦的手顿了顿。 有些回忆和画面,不受控地钻进脑袋里,在霍燃看不见的地方,红意攀上了她耳朵尖。 “好了。” 乔温冷着声线说,把毛巾放进水池里,“其他地方你够得着,自己来吧。” 结果,还没转身出去,霍燃就侧身扣住了她手腕。 霍燃掌心那点灼人的热意,熨得她一颤,下意识戒备地看着他,“你干嘛?” 男人眼里那点氤氲着水汽的,藏不住的欲念,乔温看在眼里。 霍燃压了压那点不受控的念想,轻声道:“我是烫伤了,又不是……”这不是很正常么。 乔温杏眼圆了圆,手腕在他掌心里挣了挣。 “一一你别怕,”霍燃无奈苦笑,“我就是怕你走了,想和你说等我上床了你再走行不行?” 乔温:“……” “不是,等我出来你再走行不行?” 霍燃重新解释。 乔温:“……” “也不是,就是、你等我睡了再走行不行?” 霍燃又解释。 乔温:“……” 霍燃……霍燃放弃解释了。 “一一先别走,”霍燃低声问,似央似求,“再陪我会儿行么?” 乔温微怔,敛了敛长睫,轻声道:“嗯。” — 霍燃弄得很快,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运动裤,上衣没穿,医生让他能透着气的时候,尽量让伤口透着气。 只是他一出来,蜗牛壳子大的客厅里,却没见到乔温。 男人有些着急,明明没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一!你在哪儿?” 乔温倚在厨房料理台边上,等着水开,听见他掺着点急迫的喊声,愣了愣。 刻意发出了点声音,乔温说:“烧水。” 霍燃轻吁了一口气,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别忙了,我自己会弄的。” 乔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水开了,倒进冷水壶里。 医院拿的药,替他放在了水壶边上。 霍燃看着她的动作,心里莫名发涩。 一时觉得,以前的自己,某些时刻,似乎——特别得混蛋。 没再管乔温不让他进厨房的话,霍燃沉默地走过去,牵住她,轻声说:“再陪我会儿吧。” — 乔温没想到,霍燃的“陪”,还真的是非常单纯的“陪”。 连话都不说的那种。 看着男人俯身趴在床垫子上,一手还要拉着就坐在床边椅子上和他干瞪眼的自己,抬睫眨巴着眼睛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乔温:“……” 乔温垂睫看了一眼霍燃右肩的那片伤口,不可避免地已经起了一小层水泡。 霍燃虽然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痛感,只是趴着稍做动作的时候,有些别扭的迟滞,还是能看得出来,至少不会好受。 乔温明白,她不是不心疼,而是——不敢心疼。 如今的她,该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替霍燃心疼呢? 俩人的关系,依旧是如此尴尬。 她也不是没有一丝感动。 一个人能在那种情况下下意识地护着她,换了谁,心里多少都会有些触动吧。 更何况,是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有些情绪,像久沸的热汤一般,像是压抑不住地想冒出来。 却又被压在心上的那份重量覆着,只能从盖不严实的缝隙里,溅出些沸水点子。 烫得人心,莫名轻颤。 “你好好休息吧,”乔温掐了掐没被他牵着的那只手的指节,收回神思,偏了偏视线,不再看他,起身,“我回去了。” “一一。” 霍燃见她真要走,突然叫她,又从背后牵住她的手没放。 男人软着声调,比以往任何一次哄她的时候,还要温柔,又带着些微掩不住的急切。 乔温心跳一滞,缓了缓心绪,才转身,低声问他,“怎么了?” 霍燃趴在床沿儿边上,手臂折叠着搁在枕头上,下巴尖尖又磕住手臂,拉着她的手,抬睫看她。 男人墨黑瞳仁里点着的碎光,纯粹清亮,不似作假。 “我……”额前碎发戳着男人的眼睫,戳得他长睫轻轻颤了颤,霍燃顿了一瞬,看着乔温的眼睛,郑重又笃定地,轻声说,“我喜欢你。” 第26章 第26章 ——“我喜欢你。” 极轻的四个字,像是压得时间的流速都变缓了一般。 乔温怔怔地看着他。 是惊喜吗? 似乎也不是。 没有触动吗? 心里那阵灼热的涩意,又在提醒她,对这四个字,并非毫无感觉。 但此刻的“我喜欢你”,对她来说,似乎带给她更多的,只是混乱。 看着小姑娘怔然无回应的模样,霍燃心跳抵着胸腔,闷得人都有些不敢用力呼吸。 “霍燃,我……” 听着小姑娘话音里的停顿,霍燃呼吸紧了紧。 乔温缓了半天,说:“谢谢你。” “……”霍燃觉得她跟在骂人似的。 避开他碎光微黯的瞳仁,乔温抽了抽被霍燃握在掌心里的指节,没抽动,顿了顿,说:“但是,你不能拿今天这样的事情,来逼我,让我……重新再喜欢上你吧?” 霍燃闻言,心里那阵刺痛,倒是显得肩背上那片伤口都没什么感觉了。 牵着她指节的手没松开,侧颊紧了紧,压着胸腔里那点涩意和气闷,霍燃缓了好几秒才又说:“那你先别想这些,就当我现在在追你,行不行?” 乔温颤了颤眼睫,视线落在俩人交叠的指节上,没说话。 又是一阵无言,霍燃低声打破沉默,“看见你对顾西延笑,我……我不是怕输,我是真的、真的吃醋。” 酸死了的那种。 乔温微偏了偏下颌,沉默。 “以后,那些你不喜欢的所谓逢场作戏,也不会再有了。” 霍燃承诺道,见她还是没反应,又低声耍赖似的说,“都是第一回谈恋爱,就不能谁也别嫌弃谁么。” “……”乔温听着他像个小男生似的——应该算是表白吧,居然莫名生出些好笑来。 脸上却仍旧绷着,没有一丝笑意。 “我要回去了,”乔温抬睫,没什么表情,重新看着他说,“你早点休息吧。” 霍燃急了,撑着上半身从床上起来,还想说点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小姑娘不也没拒绝他么? 无声抿了抿唇角,霍燃说:“嗯,那送你。” “……”乔温无语地看着他。 不知道这门对门的有什么好送的,是能送出一整条动感光波来吗? 大概是一晚上都过得顺风顺水,霍燃就有点飘,浅翘着唇角,下意识就开口逗她,“不想回去? 那留下吧。 这床垫子和悦岚湾的一样,你不是喜欢……” 听着霍大少爷话音里似曾相识的那丝戏谑,乔温脸色一冷。 “……”看着小姑娘的冷眼一瞥,霍燃顿时警觉,眼睫一颤,干咽了一口,立马正经,“你不是喜欢它家的东西,明天我叫赵琪给你也换一个吧。” 乔温没说话,使劲抬手一抽。 “一一等等我,我套件衣服。” 霍燃轻声说。 终于松开她,转身没两步,快速扯了件衣柜里的t恤套上。 然后真就开门,把她送到了对门门口。 只是到了门口,就跟有无形的女生宿舍宿管阿姨站在门口拦着似的,霍燃没敢进去。 “那你也早点睡。” 霍燃浅翘着唇角看她,自然而然地抬手,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她的发心,“晚安,关门吧。” 霍燃顺着光站在她家门口,浅笑时眼梢微落的凤眼里满是粹亮的光。 掌心热意隔着青丝,暖融融地触在她发心上。 乔温心脏跳了跳。 眼睫轻颤了一瞬偏开视线,乔温木然道:“让让,我要关门了。” 看着小姑娘脸上的细微表情,霍燃无声翘了翘唇角,往后稍退了半步。 却在乔温就要关上房门的时候,又突然抬手挡了挡。 “你又干嘛? !” 乔温不知道是着急还是有些气地顿住关门的手,抬睫看着他。 “一一别急,”霍燃赶紧安抚她,顿了两秒,又放轻了音量,低声道,“我就是想和你说……我不光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也确信喜欢你。” 像是为了特意续上中秋那晚,乔温问他的那个问题。 男人又郑重地,回答了她一遍。 说完,霍燃就让开了。 然后看着乔温脸色微变了一瞬,接着掩饰眼里无措似的迅速撇开了视线,啪叽一声把门关上。 霍燃笑了笑。 寂然无声的数秒过后,霍燃站在声控灯已暗的楼道里,听着屋内小姑娘轻声收拾东西的声响,这一晚上被短暂相处冲得头脑发热的情绪,才渐渐缓了下来。 乔温像是有所松动的态度,和他日渐认清内心想法之后,对这份感情的急切渴求和害怕失去,在这一刻独处时,才让他觉得,一切都仿佛系在一根蛛丝上——似悬欲坠。 只需要温沐青的一句话,他可能就会连如今静默站在小姑娘家门口的机会,都会失去。 霍燃敛睫,侧颊线条,绷得仿佛牵扯到了肩背的伤口,泛起阵阵刺痛。 — 肩背上那点小伤,的确让乔温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 至少如今小姑娘会和他说话了,虽然没什么好脸色。 至少现在他只要“无辜委屈可怜弱小又不能吃”一点,想靠着牵牵小姑娘的手续续命,小姑娘不会再动不动就抽走了。 虽然被握着的时候肢体还有些微抗拒的僵硬。 至少—— “哥哥,”乔渡看着这个前段时间还只能站在他姐姐家门口,如今已经能和他坐在同一张饭桌前吃饭的霍燃说,“你是因为长大了,才挑食的吗?” 霍燃夹着芦笋的手一顿,抬睫看着小家伙。 一时间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先回答他挑食的问题,还是先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改了口。 乔渡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明白,好心解释道:“姐姐说,小朋友不能挑食。 但我看哥哥你,好像这个这个这个……” 乔渡小手指头边数边说:“都不吃。” 霍燃好笑,顺着他的意思附和道:“嗯,所以你赶紧长大吧,就可以挑食了。” 乔渡眨了眨眼想了想,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反正他本来也不挑食。 看着小朋友腮帮子肉鼓鼓,长睫抬着认真思考的样子,显得杏眼更圆亮,霍燃心里有些发软,又玩笑似的问他,“嘟嘟怎么又叫我哥哥了?” “你救了我姐姐,”乔渡看着他,努力和乔温做的香煎孜然小鸡翅拼命,边认真道,“就是我哥啦。” 姐姐和他解释过啦,她跟这个哥哥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是因为哥哥为她受了伤,才叫人来家里吃饭,照顾他的!嘟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相信她啦! 霍燃一愣,接着颤肩笑。 t恤衣料蹭在伤口上,都挡不住他的笑意。 他这终于是得了小舅子首肯,好不容易降了辈分了。 看了眼一脸“和我无关我就是来吃个饭”表情的小姑娘,霍燃敛了些笑意,生了点逗她的心思,故意问乔渡,“那我要是再救你姐姐一回,嘟嘟不就得叫我……” 乔渡眨眨眼,想着温沐青给他“科普”过的“中式亲戚关系进阶一览表”,奶着小童音脱口而出,“姐夫?” 乔温舀汤的手一抖,“……?” 霍燃看着小姑娘脸上的表情,胳膊肘支着桌面,屈指虚撑着侧颊,看着她无声笑,仿佛在说: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乔温狠狠瞪了他一眼,缓缓垂手,替他挑了一块最肥的红烧肉进碗里——大少爷最不喜欢的那种。 想了想医生关照的话,又碾了碾牙,木着脸帮他夹了出来。 霍燃看着她前前后后的动作,笑得更欢了。 “……”一侧的乔渡小嘴抿直了唇线,半阖着长睫眨眼沉思。 总觉得自己回答对了,又哪里有点不对。 啧,不好!这个哥哥一点都不傻白甜,嘟嘟被骗了! — 乔温中秋前替郑宏彦做的那期摄影采访,早在平城青年报网刊上登了。 工作室的装修也已经在收尾,平时没课的时候,和她一样喜欢端着相机在城市各个犄角旮旯里游荡这种事,他们摄影系,不少人爱干。 在她眼里,摄影作品,不管是商业性质新闻性质,还是单纯地为爱发电,并不能粗暴地用雅俗贵贱来区分。 不管青报会不会收,会不会用,她都乐意把这些记录下来,合并成辑,自己存着。 而引荐她的温韵白,很少会找她闲聊,如果有电话,必定是有正经事,比如现在—— “下月的主刊有个选题,民俗特辑。” 温韵白说,“小乔你上回替郑老先生拍的那组相片,在公众号和网络版上反馈都不错。 那张郑老替兔儿爷上色的,特辑组会用在主刊上,专出一期版面,文字编辑,也用你自己的。” 乔温愣了愣,接着无声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真的?” 温韵白低笑出声,“骗了你,我还得花心思替你做一份报纸。 岂不是吃亏?” 乔温不好意思地笑。 温韵白又说:“小乔周末有时间吗? 你最近投来的稿子,想和你聊聊。 顺便算是——替你庆祝?” — 周五晚高峰,霍燃正在公司公共电梯里,和同事一块儿挤着。 今天周末,霍燃只想早些回去见到小姑娘。 要是可以的话,甚至想试试——拉她一块儿去看个电影。 或者在这之前,先让她把自己从各路黑名单里放出来。 这种每天晚上只能回去随机堵人的日子,真的不太好过。 至于他为什么得在这儿和别人一块儿挤公共电梯,只怪那部单独专用的玩意儿,在定期维护日前两天,提前罢了工。 他又急着走,也不在乎什么逼格了。 反正琉璃西巷都住过了,这算什么。 电梯往下运行,逐层都有人摁停往里挤,霍燃在顶层进的,此刻站在最里面。 抬睫瞥了一眼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15层,再次停下。 进来的是营销部两位女同事,电梯门阖上,就开始小声聊起了天。 “怎么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我记得你没和这个谈多久啊。” “我妈喜欢呗。” “啊?” “职业老师,工作稳定人又老实,长相又正巧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审美点上。” “那你之前相亲的那个公务员,不也差不多这样吗?” “这个我妈更满意啊。” “为什么?” “因为这个和我妈一个姓啊。 当年她就想生两个,一个跟我爸姓,一个跟她姓。 结果没生成。 这下子她可高兴了,” “还能这样的?” 同事低声笑。 电梯运行到一楼,前面不少同事出去,霍燃:“……”还能这样的? 电梯运行到地下车库,高层科研部的两个同事和他打招呼,“霍总,那我们先走了。” “嗯,路上慢点。” 西服搭在臂弯里,霍燃点头关照。 折到自己的停车位附近,电话震了震,是赵琪,霍燃接通。 “少爷……”赵琪吞吞吐吐,“那个,周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有我的联系方式,给我发了张照片。” “?” 霍燃微愣,一下子想不起来周小姐又是哪位,只是赵琪还不至于无缘无故打电话给他,“什么照片? 谁的?” 电话那头,明显深呼吸了一口气,接着一气呵成,“照片里的小姐正在同茂里的modo和她老师温韵白先生愉快地共进晚餐。” 霍燃:“……?” 此刻的霍燃,也懒得去管那些大小姐们为什么各个都那么闲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温韵白:老师、审美、姓温。 — 这顿晚饭,和温韵白相聊甚欢,乔温一晚上的笑意没停过。 先前上新闻摄影的时候,同学们就喜欢听他的课。 还常有外系没抢到课的同学来蹭课。 餐点已经上到了甜品,乔温看了眼面前的树莓巧克力慕斯,再次向温韵白确认道:“温老师,您真的觉得我拍的那些——不会过于细节日常化,又没什么爆点吗?” 温韵白浅笑,倾身和她聊着,“每个人的新闻角度切入点不同,单纯用有没有爆点去评价……” “一一/姐姐。” 熟悉的两声称呼,不光乔温一愣,连温韵白都跟着停了话音。 “你们俩……”乔温缓缓偏头,下意识地快速眨了几下眼,看着面前的霍燃和顾西延,一脑袋问号,“怎么会一起来?” “突然想来这家吃。” ——两个男人头一回异口同声。 说完,又彼此在心里念了句“我信你个鬼”。 就问你信不信? 乔温amp;温韵白:“……” “温老师,您好,”还是霍燃先有了动作,侧身站到乔温身边的位置,开了口叫温韵白,脸上挂着客气挑不出错的笑意,“我家一……小乔多谢您照顾了。 不如,一起吧,这顿我请。” 温韵白抬睫看他,笑容同样客气,温言道:“不用,我和小乔说好了,这顿是我特意请她的。” 说完,方才胳膊肘支在餐桌上,合拳和乔温聊天的动作变了变,一手掌心微摊,伸手示意道:“霍先生,请坐。” “谢谢。” 霍燃浅笑稍一点头应下,丝毫没有负担地坐在了乔温身边。 温韵白说完,又转头看向还站在一侧的顾西延,温声笑问:“顾先生吧? 常见有学生和报社同事提起你。 要一起吗?” 顾西延愣了愣,还是说:“好,谢谢。” 完全不知道现在算是个什么情况的乔温:“……” 小姑娘眨了两下眼睫,默默往椅背里挪了挪,然后无声站起来。 结果——“一一/小乔/姐姐,坐。” “……”明明这诡异尴尬的场面和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乔温还是忍不住干咽了一口,“那什么,你们慢慢吃,我就是……去下洗手间。” — 乔温在洗手间里磨叽了大半天,直到自觉再不露面,外面的人就得替她报失踪人口了才出去。 重回餐桌的时候,霍燃和顾西延面前都已经上到了主菜。 乔温眼梢一抽,重新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顾西延并没有说什么话,反倒是霍燃和温韵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但是气氛却很难形容。 如果实在要说,那就像是——请吃饭的家长和老师,就学生的成绩问题进行么得感情的商业互夸。 乔温默默拿起小银勺,把都有点融化了的巧克力慕斯,沾着树莓酱一块儿送进了嘴里。 — 一顿颇为诡异的晚餐结束,四人上同茂里户外的停车场取车。 乔温和温韵白顾西延打完招呼,霍燃站在她身侧,轻轻牵住了她。 乔温微僵了一瞬,没挣开。 远远看着乔温再一次被霍燃牵走,又上了霍燃的车,顾西延侧颊线条绷直。 有些话他上回晚宴就想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今晚汪东和朋友在这吃饭,告诉他乔温也在,还是和一个确定不是霍燃的男人一块儿。 他也不知道着急什么,就立刻赶了过来。 结果,却又和上回一样。 那晚的情形,可以说是因为霍燃帮了乔温。 今晚俩人牵在一块儿的手,又算什么。 看着霍燃的车驶离视线,顾西延默然地站着,垂睫,敛了眼里的莫名情绪。 — 这会儿车上只有他们俩人,乔温听着霍燃车里的轻音乐,静下来,心里不受自控起了丝涩意。 偏头看着车窗外光影交错的平城夜景,乔温阖了阖眼睫。 顾西延她不清楚原因为何会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或许真是凑巧。 毕竟modo在年轻人里,人气颇高。 至于霍燃……如果不是有人盯着她,又告诉了霍燃自己的行踪,他怎么会找来? 乔温侧颊线条紧了紧,一点也不愿去想以前,霍燃是怎么希望她去哪里,都要李佳跟着,她和谁见面,都要告诉他的那些场景。 搁在膝盖上的拇指指尖,掐了掐食指指侧的软肉,乔温默然。 数分钟过后,眼睫没睁开,乔温却感觉到车速缓了下来。 直到停止,车内男人解了安全带,轻声叫她,“一一。” 乔温微怔,敛着长睫睁开眼睛,看见车子停在了路边,偏头,看着他。 霍燃搭着方向盘的左手指节紧了紧,指骨在黑暗里捏得有些泛白。 小姑娘从上车到现在,还没和他说过一个字。 在餐厅的时候,他没去之前,在温韵白面前的那份自信笑意,像是刻在眼前,挥之不去。 和此刻的表情截然不同。 缓了缓情绪,霍燃无声轻吁了一口气,开口对她说:“我没找人跟着你,是周瑜瑶,不知道从哪里要了赵琪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你在这里,我……我急着想见你,才来的。” 乔温抿了抿唇,没说话。 “今天周末,我本来想回去找你一起……问你要不要去看电影,我又没有你联系方式。” 霍燃苦笑。 乔温抬睫,看着他。 “一一,我……我以后不会阻止你有正常的社交,我也相信你不会……”顿了顿,霍燃努力想着措词,说着这些从没在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只是这回,不再是只想着要想办法把小姑娘哄回去,而是努力克制着心底那点不愿意承认的不安,尝试着站在乔温的角度去想一些问题。 “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霍燃低声道。 话音里有些压抑着的不确定,却还是努力说了出来。 像是不知道在说给乔温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瞧见他瞳仁里有些微晦暗的光,乔温愣了愣,心里莫名难受。 落了些视线,没再看他眼睛,赌气似的小声嘀咕道:“你管我呢。” 早做什么去了,为什么总是要在如今说些这样的话。 乔温心里泛着涩意,逃避似的,不愿去想以前的那些事情。 霍燃闻言,心里一紧,缓了几秒,垂手去牵她的手,没管小姑娘的轻微挣扎,力道不重,却紧紧握在了掌心里,叫她,“一一。” 乔温撇开脑袋,干脆不看他。 “一一,”霍燃又叫她,默了好几秒,嗓音轻哑,情绪莫名,“对不起啊。” 被霍燃握在掌心里的指节一僵,乔温鼻腔倏地一涩。 “你不是什么……”那两个字没说出口,霍燃倾身靠过去了一些,抬手,替她把垂落在侧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柔声说,“你是个大姑娘了。” 不知道是霍燃哪句话哪个字,还是哪个细微的小动作触到了她,乔温鼻腔里那点涩意,涌上眼眶。 抬了抬眼睫,有些热意混着说不清的委屈,还是止不住地想涌出来。 “别哭,”霍燃同样涩着嗓音,努力轻笑,屈着指节,贴了贴她的眼梢,“大姑娘了。” “你烦不烦啊!” 乔温偏头躲他,更着的嗓音,掺着压抑的哭腔。 霍燃轻揽着她的肩,抱了抱她,更声笑道:“嗯,我烦。 是我不好。” 唇在她发心上贴了贴,霍燃小心翼翼地低声问:“一一,原谅你霍燃哥吧,好不好?” 第27章 第27章 乔温闻言,这么多年来攒在心里,压着不让它们冒出来的委屈、不安、无措,还有在霍燃面前不可抑制的那一点点自卑,像被利刃刺开个口子,汩汩而出。 咬唇轻颤着肩不出声,车厢里浮着的微渺乐声里,夹着点压抑的抽噎,乔温用力想推开他。 “对不起,一一,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霍燃这回没退开,揽着她的肩紧了紧,低低地,一遍又一遍,更声和她道歉。 霍燃原先以为,只要乔温在他身边,离他近一些,他胸腔里那点被系着跟丝线似的,一扯就一痛的感觉,就能好一些。 只是此刻小姑娘就在他怀里,那点心上被人扯着的痛意,不但没有消褪,反倒是因为她强忍着不愿意哭出声的抽泣轻颤,一下一下,勒得他生疼。 小姑娘何曾在他面前,这么哭过。 当年第一回见她,十五六的小女孩儿,以为自己无家可归,就要被陌生亲戚随随便便带走的时候,没在他面前哭过。 十六岁生日,大年初一,一个人在陌生的“家”,替自己过生辰,连眼梢都没红一点。 被同学说“没人要”,终于触了她心里那点碰不得的禁忌,也只是红着眼眶,倔得像是一个人能扛下所有似的回视他。 所以他到底是,得有多混蛋,才能让她如今哭成这样。 得攒了多大的失望和委屈啊…… 就因为从前那些,他自己不愿意面对提及和回想的过往,就把那点不堪的情绪强加在了小姑娘身上。 可是那些事情,又与她何干? 乔温从来不知道,也从来都不是她的错啊。 即便是知道了,她又有什么责任什么义务,站到他的立场上来替他考虑问题。 小姑娘说喜欢他,捧着从未给过任何人的真心和情意,赤裸裸地摆在他眼前。 从没有人给过他这样的底气,他却选了最错的方式对待这份底气。 像个只知索取不知节制,没人教过管过的熊孩子,一次次刺探着乔温的底线,一次次试图用这种错误的方式来证明:乔温爱着自己。 霍燃终于明白,他不愿意承认的,不是他对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感觉。 而是害怕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天长地久,害怕终有一天,小姑娘是要把那份真心收回去的。 如果他混得只当不在意、不在乎、不过心,那会不会那一天来的时候,小姑娘真的不喜欢他了,他也能毫无所谓毫无知觉。 只是事实证明,是毫无可能。 霍燃阖着眼睫,抱着她。 长睫尖儿上,沾了闪着碎光的细小水雾。 喉间的更意,堵得泛起点血腥气似的味道,霍燃唇动了动,努力找了找声音。 平日里低磁的嗓音,哑得像掺了砂砾,偏还要挤出点笑意,低声在乔温耳边说:“一一,你霍燃哥太混了,还是别原谅了,使劲折腾他吧,好不好?” 霍燃这话出口,像是触到了乔温的发声开关,小姑娘终于忍不住,小兽低声呜咽似的,哭出了声。 一声一声,攥在霍燃心上。 男人阖着的眼睫,在她颈窝发间轻贴了贴,蹭掉点水汽,才稍稍退开。 “别哭了。” 霍燃沙着嗓子,抬手替她揩眼泪,轻声哄着,“都是我不好,以后都换你让我受委屈,好不好?” 乔温倔着脾气偏开脑袋躲,情绪压不住,干脆发泄了出来。 抬手拍掉霍燃的爪子,小姑娘更着嗓子凶巴巴道:“凭什么啊?” 霍燃明白她的意思。 凭什么以前他说不在意,就能不在意。 如今想让她原谅,难道就要小姑娘立马就原谅他么? “那我们……”霍燃话说了一半,驾驶座那儿的车窗玻璃,就被人敲了敲。 顿了话音,霍燃转身。 是交警。 配合地摇下了车窗。 交警扫了一眼里面的动静,对着霍燃说:“您好,麻烦出示一下两证。” “好,稍等。” 霍燃翻出来,递出去。 交警看了下,没有问题,把证件还给了霍燃。 道路两侧的路灯不算很亮,晕黄的。 男人眼眶的红意,眼底布着的血丝,却还是瞧得一清二楚。 又瞥见靠在副驾座上,偏头看着另一侧低声抽泣的小姑娘,交警叮嘱道:“虽然不是主干道,还是不要久停,先开走吧。” “好,”霍燃无声勾了点笑意,哑声道,“谢谢。” 重新上路,没人再说话。 霍燃想,让小姑娘,稍稍缓一缓情绪吧。 — 车子停到琉璃西巷附近的停车场,俩人下车。 夜风裹着凉意吹在人身上,乔温脸上干掉的泪渍,咸咸的,刺得皮肤有些涩。 小姑娘微垂着脑袋,抬手蹭了蹭脸颊。 霍燃一怔,以为小姑娘又哭了,心里一缩,想伸手去牵她,又顿了顿。 晚上是直接从公司去的同茂里,身上穿的还是那套正装,霍燃解了西服,替她搭到肩上。 熟悉的温度和味道靠近,乔温侧身挣了挣。 霍燃连着西服外套一块儿,轻摁了摁她的肩,低声说:“西服闷了一天了,肩上不舒服。” 乔温僵了僵,没再躲开。 霍燃肩上那片伤,留疤是一定的了。 他又不能天天躺家里养着伤口,也不能不穿衣服去工作,晚上还能在家里晾着肩背上的伤口,白天也只能这么捂着。 药在吃在用,好得却很慢。 无声被他轻揽着,乔温垂睫,继续往家走。 — 到了门对门的两家门口,还是霍燃先开了口,“一一,陪我会儿行吗?” 乔温没反对,也没应声。 霍燃无声缓了口呼吸,开门,把小姑娘揽进客厅。 “先坐会儿,好吗?” 把人拉到沙发边上,让人坐了下去。 霍燃听见她轻轻抽了两下,像小朋友哭狠了,停了好久,还带着点止不住的后劲。 那两下,又跟抽他心上似的。 想好好抱抱她,想告诉她他真知道自己混了,让她别再为以前那些事伤心……想想,如今的自己,立场小得都有些站不住脚,到底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侧颊紧了紧,霍燃转身去了厨房。 再出来,霍燃拿了杯七八分满的温水,俯身,放她手里,“先喝点水。” 乔温干咽了一口,没和自己过不去,无声接过来,仰着脑袋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进去。 喝完,还抬着手背,豪气地蹭了蹭唇角的水渍。 霍燃好笑,无声翘了翘唇角,抬手,轻揉了揉她的发心。 乔温别扭地一撇头,又把脑袋垂了下去。 手一顿,霍燃笑意微涩,偏身到了她身前。 “一一,”霍燃轻声叫她,屈膝蹲下,牵住她的手,似矮身半跪的姿势,在她面前,抬睫看着她说,“那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乔温眼睫轻颤了颤,没理他。 “你不用原谅我,也不用……”忍着心里那点酸涩,霍燃低声说,“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对我那么好。 只要能试一试……” “试试能不能重新喜欢上我,”霍燃抬手,指腹轻揩着她的侧颊,让她垂睫看着自己,嗓音轻哑,软声求道,“可以吗?” 看着男人眼底攀上的红意,映得眼睫下面那颗“泪痣”殷红,乔温有些混乱无措地偏开视线。 屋外夜风轻拍,裹着离枝的浅金银杏,轻吹落地。 霍燃的问题,没人回答。 — “少爷,我到了,”周六一早,赵琪给霍燃电话,“我给您拿上来吧。” “不用,”霍燃声音清明,像是一早就醒了,“停车场吗? 我自己来拿。” 赵琪刚想再坚持一下,就听见霍燃又说:“还能买点早饭带回来给一一吃。” 赵琪:“……”ojbk。 霍燃走到停车场附近,赵琪远远看见他,赶紧开门,把大少爷一早订好的小花束小心拿出来,递给他。 霍燃接过来看了眼,挺新鲜,包装得精巧细致,是小姑娘喜欢的风格。 刚想走,又福至心灵地顿住,转头问赵琪,“你以前,追过女孩子吗?” 钱瀚那几个,一点不靠谱,他已经放弃了。 这位好歹比他大个三岁,经验应该比他足吧。 “……”赵琪愣住,挺无言地看着霍燃,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少爷,我就相过亲,没追过。” 霍燃看了他两秒。 赵琪长得挺周正,薪水也颇丰,本地人,房车不缺,霍燃不知道这样的是不是还算抢手,所以没追过人。 “那你相亲完了呢,不谈恋爱吗?” 霍燃理所当然地问。 赵琪:“……”呵呵。 我和您在一块儿的时间,比谁都多,我特么和谁谈去。 眨了眨眼,赵琪试探地说:“相完聊没两天,就没下文了。” “为什么?” 霍燃不解。 赵琪摸摸鼻子,“人家嫌我太忙,没时间谈恋爱。” 霍燃愣了愣,挺真心地问:“要不给你放个假回去谈恋爱?” 赵琪却一惊,以为霍燃看穿了他那点想要“带薪假”的小心思,心虚地一本正经道:“少爷,我觉得还是工作适合我,谈恋爱,也没什么意思。 “是么?” 霍燃看着他不似作假的表情,也不再勉强,“本来还想让你谈了,和我说下流程。 既然你不乐意,那就算了吧。” 赵琪:“……?” 不是,等等,他这是,真的错过了什么吗? — 霍燃捧着那一小束白色洋桔梗往回走,边走,边沿路找着小姑娘爱吃的早饭。 乔温吃东西口味挺重,和他截然相反。 在他眼里味道奇奇怪怪的豆汁儿炒肝,小姑娘一早能呼噜掉一大碗再配上不少干货。 走到半道,霍燃停在一间早点铺子跟前,看了眼招牌。 胡同里的老店,一大早,就有早起的人特意来吃。 霍燃看了一眼,有她爱吃的糖油饼。 再来份豆腐脑,小姑娘特喜欢这么一口甜一口咸地就着吃。 决定好,霍燃站到队伍最后头,开始排队。 才七点不到,人已经不少。 知道最近周末乔温都会去工作室布置,和韩佳琪一块儿研究公众号和微博运营,霍燃才会特意早些出来。 小姑娘和同学的工作室,也快正式营业了。 排了十几分钟,就快轮到他,队伍后面,却起了点小声的讨论。 “谁说浪漫和务实只能选一个的?” 路人说,“看看人家,一大早捧着花给女朋友买早饭,艹,拍下来,堵你男朋友眼睛!” “关键还这么帅,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没口罩没墨镜没帽子,肯定不是。” “现在素人都这种颜值了? 又是爱上别人男朋友的一天我的妈。” 霍燃闻言,脸上没丝毫表情,垂睫敛了眼里的晦涩,没有半点得意和开心。 原来做这么一点小事,小姑娘就能开心了么? 那他过去这么些年还真是……不知道干嘛去了。 “您好,要什么?” 窗口的阿姨问他。 “您好,”霍燃浅笑,“糖油饼单面双糖,加个牛舌饼,一碗豆腐脑,打包。” — 和韩佳琪约好九点到工作室,乔温八点准时起床,打着哈欠趿拉着居家鞋,去卫生间里洗漱。 昨晚霍燃那一出,她晚上都有些没睡好。 有些回忆被豁开了一个口子似的,直往她脑子里冲。 乔温挤了一段牙膏,看着镜子里头发糟乱,眼皮还有点浮肿的自己,鼓着腮帮子吁了口气。 都怪狗男人! 刷完牙洗完脸出来,乔温打开冰箱,想找点吃的做个简单的早饭填肚子,门外楼道里却想起来爬楼的脚步声。 老楼隔音很差,有人走动,都能听见。 乔温以为是楼上哪户老人早锻炼回来了,却没想到,脚步声停在了自家门口。 拉开冰箱门的手一顿,乔温微怔。 接着,就听见防盗门,被人轻扣的声响。 垂睫愣了两秒,乔温把冰箱关上,转身去看猫眼。 是霍燃。 站得挺近,只能看见他低着下颌的大脑袋。 乔温开门。 霍燃站在门口,白t恤外面套了件烟灰色的开司米外套,轻轻软软的。 袖口往上拉了一截儿,露了男人一截手腕。 乔温这才发现,这人最近,好像真的清瘦了不少。 额前碎发随意地垂落,遮了霍燃些许视线。 见她开门,男人浅翘着唇角笑,眼梢微落,笑意温柔。 有那么一瞬间,像是眼前的霍燃,还是她当初见到的清朗少年。 乔温别开视线,心跳有些闷。 “一一,吃点早饭再去工作室吧。” 霍燃把东西递给她。 还有那束花。 看着他手里那一小束白色洋桔梗,乔温怔然。 大二的时候,系里同学姐姐结婚,她帮着一块儿去做了回婚礼跟拍。 那天晚上回去,她无意间闲聊似的和霍燃提了一嘴:今天同学姐姐的婚礼,用的都是白色的洋桔梗,挺漂亮的。 大概除了那一回,她再也没在霍燃面前说过关于花花草草的事情。 因为知道,霍燃不会放在心上。 抿了抿唇,乔温没接。 指节紧了紧,霍燃没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情绪,只说:“先吃吧,糖油饼凉了就不好吃了。” 霍燃知道她喜欢吃各种东西,却很少会为了买吃的喝的,去排上很久的队。 尤其是待会儿还要去工作室的情况下。 见小姑娘还是僵站着不说话,霍燃软了声调,轻声说:“我就买了一份,你一个人的,我不和你一起吃。” 想起上回她没接的焦圈,乔温捏着门把手的指骨紧了紧。 “快拿进去吧,”霍燃又把两样东西往她面前递了递,“你不是最不喜欢浪费吃的,别浪费。” 侧颊紧了紧,乔温伸手,接了早饭,没接花,作势要关门。 霍燃掩饰着失落,笑着退了半步,说:“那我帮你放我家。” 乔温撇开视线,快速把门阖上了。 沉默地站了半分钟,乔温不用从猫眼里看,也知道霍燃还站在门口。 因为门外,毫无动静。 阖了阖眼睫,乔温拎着豆腐脑,和那一大包牛舌饼夹着糖油饼的早饭,坐到了餐桌跟前。 豆腐脑盒盖掀开,巨无霸夹心饼拿出来。 乔温看着还冒着热气的豆腐脑,赌气似的啃了一大口。 门口还是没有动静。 热气熏着眼睛,乔温嚼着嘴里膨软酥甜的糖油饼,脑袋一低,给豆腐脑里又加了点盐。 这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呀,烦死了! — 这天傍晚,钱瀚在群里叫他们几个去喝酒。 尤其点了霍燃的名。 钱瀚:【霍大少爷,你这自从小乔妹妹跑了之后,就跟成了俗家弟子似的,连酒都不喝了? 】 霍燃:【滚吧。 恋爱都不知道怎么谈的人,和你喝个屁。 】 钱瀚:【嘿哟? 嘿哟!那您如今这是知道怎么谈了? 】 “……”霍燃气闷,【滚。 】 没多久,钱瀚干脆发了条语音,笑着说的:【阿燃,出来,和你小乔妹妹报备一声不就行了。 都多久没见到你了,赶紧的。 】 霍燃想了想,觉得他话里这“报备”两个字,还算中听。 挺像那么回事的。 于是回:【知道了。 】 乔温还没回来,霍燃出门,去了工作室。 她们这租的地方,是个老院子改造的,这会儿院门敞着,霍燃直接走了进去。 乔温坐在台机跟前,开着文档,正在编辑公众号的内容。 韩佳琪反坐着转椅,侧身对着她,俩人边聊边记。 “嗳嗳嗳,”韩佳琪稍一偏头就看见了门口进来的人,赶紧戳了戳乔温,小声道,“小乔小乔,你‘哥’来了。” 乔温一愣,敲着键盘的手顿住。 “嗳,小乔哥哥你好。” 韩佳琪起身,笑着和霍燃打了声招呼,然后说,“我去小厨房喝点水啊,你们聊,你们聊。” 霍燃点头示意和她打了招呼道谢,走到乔温身边。 小姑娘垂了眼睫,接着打字。 “一一,我没你联系方式,”霍燃又强调了一遍,“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钱瀚他们几个叫我去‘我渡’,我今天晚点回来。” 听着这和男朋友想出门,对着女朋友“报备”似的一句话,乔温这字,又打不下去了。 指腹悬空在键盘上方,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乔温嘀咕道:“和我说了干嘛。” “和你报备一声。” 霍燃接得理所当然又自然,“就我们四个男的。” 乔温:“………” “那我去了啊?” 霍燃又问,仿佛没她的首肯,他今天绝对不敢去一样。 “你去哪儿和我有什么关系。” 乔温垂睫,胡乱敲了几下键盘。 “怕你乱想。” 霍燃说。 乔温:“……” “你要是不想我去,那我就不去了。” 霍燃又说。 “……”乔温受够了,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磨磨叽叽了,“去吧去吧!别烦我!” “哦。” 霍燃终于抿了抿唇角,话音里也有了一点点笑意,又忍不住加了一句,“那我少喝点,早点回来。” 想砸键盘的乔温,“……” — 四个人在我渡三楼卡座里闹了会儿霍燃,主要是钱瀚的场面。 直到霍燃对着他说了十八遍“滚”,钱瀚才说要介绍一做传媒的朋友给沈辞认识,拉着他出了卡座去了楼下,就剩了江源和霍燃两个人。 没了钱瀚在,听着楼下的乐声,卡座里反倒是显得有些静。 “阿燃,”江源叫他,指间燃着的烟过了过嗓,才低声问出口,“小乔她……知道你以前的事情吗?” 霍燃怔了怔,看着江源。 知道江源指的是什么,霍燃没说话,垂睫,抿了口烟。 多少年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了。 霍燃自己都记不清了。 换了从前有人提到那些事情,霍燃或许还会觉得厌烦,觉得胸腔里会有压不住的躁戾。 只是如今,似乎在想明白了他对小姑娘的心意之后,以前那些过去了这么多年,远到好像只是年少时做了个梦似的事情,仿佛已经激不起他多少情绪了。 “她不用知道,”霍燃重新抬睫看着江源,笑意轻淡,仿佛毫无所谓地玩笑道,“又不是能领军功章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再说了,”霍燃长睫微敛,轻翘了翘一侧唇角,终究忍不住勾出了一个讥诮和自嘲的弧度,“换个角度想想,我还得感谢她。 要不是她,我和一一,怎么可能会有交集。” 江源闻言,指节紧了紧,指间燃了半截的烟灰,跟着那点力道抖落下来。 “嗯”了一声,江源捻灭了那半截烟,又重新替自己敲了一根点燃,没再说话。 见江源表情,霍燃笑了笑,拖着腔调,听着戏谑似的,却是笃定道:“反正以后我们家,都是一一做主,老头子也不会烦到她,要知道那些事儿做什么。” 江源嘁笑了一声,看着眼前跟被人掉包换了芯子似的霍燃,抬手握拳,怼了怼他的肩,“你要能早点这么像个人,说不定红本都领上了。” 不说就不说吧,只要你们以后能好,过去的事情,也不重要了。 江源心想。 只是江源这句“红本都领上了”,倒像是掉进了霍燃心里,就捞不出来了似的,让他惦记上了。 见霍燃发呆,江源还是忍不住又问他,“那……小乔妈妈那儿,也该知道你最近这些动作了吧,还是没什么动静?” 霍燃怔了怔,看向江源。 “可能听嘟嘟回去说了我,”眼睫缓缓眨了两下,霍燃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地说道,“一一妈妈觉得我这人……其实还不错?” 江源:“………”挺自信的,没被掉包。 第28章 第28章 自从霍燃那天晚上,在车里和她道歉,又在家里问她,能不能试试“重新喜欢他”之后,这男人就真不吵不闹按部就班地把他想做的那么贯彻下去了。 以往,霍燃咄咄逼人的时候她还能冷着脸和他硬杠,霍燃高高在上的时候她还能不给眼神只当他隐形,这人如今这么个状态,却快把她给整暴躁了。 霍燃吃东西倒也不算挑,就是挺清淡精细,乔温作为未受伤的“受益者”,也不好扔着他自生自灭。 晚上只要有时间,总得在他的“无辜”注视下,给他弄点吃的。 “一一,对不起啊,”霍燃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舀汤的小姑娘,可怜兮兮地说,“赵思颜那事儿,我还是伤得太轻了,她只能行政拘留个几天,赔偿医药费什么的,你别生气啊。” 撇开自己不想承认的那一丝丝心疼,乔温又觉得这人有些好笑,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凶巴巴地说:“我生什么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烫的是你又不是我。” 就算只是这样的惩罚,对赵思颜这样的明星大小姐来说,也无疑打击巨大了。 这人,这回总能长记性了吧。 “哦,”霍燃丝毫不掩饰语气里的失望,“那医药费还是要让她赔的。” 乔温:“……?” 你还在乎这点钱? “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霍燃像是住在她心里听着了似的,“不要白不要。” 乔温哭笑不得,脸上的表情有点撑不住,只好偏过脑袋不看他。 霍燃翘了翘唇角,无声笑,走进去,和她一起把吃的拿出来。 上了餐桌坐下,霍燃没先急着吃,而是拿了餐桌上的玻璃小喷壶,对着前两天他“替”乔温暂存的那束洋桔梗,喷了喷。 “……”乔温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硬着声调,“赶紧吃。” 别做戏。 霍燃抿抿唇,没说话,拿过筷子,有些赌气似的开始吃饭。 他都“特意”把胳膊肘抬起来喷花了,小姑娘还没看见。 这到底什么眼神啊? 说好的摄影师善于发现生活细节发现美呢? 都是骗人的。 霍燃快憋死了。 乔温也没明白,这人刚还好好的,又在作什么。 没理他,低头吃自己碗里的。 “……”霍燃好气。 一顿饭终于吃完,霍燃起身,和她一块儿收拾东西,乔温这才想起来问他,“你今天回来,为什么不换衣服?” 往日一到家,就喜欢洗个澡换身衣服的男人,现在怎么这么不讲究了? 奇奇怪怪的。 霍燃手一顿,眼睛亮了亮,刚想说“你终于发现了啊”,就听乔温说:“你现在怎么这么懒了?” “……?” 霍燃看着她,眼睫缓眨了两瞬,唇线抿出极其无奈的平直弧度,憋着口气似的愣了半天,又咽了下去。 乔温没理他,看着他高低起伏层次感极强的面部表情,也没心思去猜他到底在想什么,低头拿了碗筷,进了厨房。 看着小姑娘丝毫没有探究他心理状态欲望的无情背影,被无视了一整晚的霍燃鼓着腮帮子,轻吁了一口气。 啧,都是自己作的,怪谁? 男人自我谴责。 磨磨蹭蹭跟着乔温进了厨房,又得了乔温头也不抬特嫌弃的一句,“客厅坐着吧大少爷,别占地方。” “……”霍燃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该的,受着吧。 接着继续,往乔温身边挤。 “……”乔温真佛了,这男人现在,真的一出一出的玩得溜,不知道要做什么。 感觉到霍燃离她越来越近,乔温莫名警觉,胳膊肘都准备好了。 结果,霍燃却不依不饶的,“一一,你……你就没发现我今天哪里有些不一样吗?” 听着还特委屈。 乔温一脑袋问号,转身看着他。 抬睫,把霍燃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乔温眨了眨眼,“剪头发了?” 也没什么区别啊,剪没剪都一个样似的。 霍燃:“……” “衬衫是新的?” 乔温又问。 都是白衬衫,再好看,也就那么回事儿吧,乔温腹诽。 霍燃:“……” 又没猜对,乔温脸色一跨,懒得理他了。 霍燃快郁闷死。 以前小姑娘和沈夏安倾她们一块儿去做什么头发,捣鼓了一整天回来,也就是发梢稍稍有一点内扣的弧度,他也看出来了好不好? !凭什么他这么明显的不同之处,小姑娘都没发现。 乔温以为他不会再闹了,却没想到,霍燃直接上了手,倾身从她背后靠过来,小半截胳膊伸到她身前。 身子一僵,乔温刚想骂他,就见霍燃修长的指节,在她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 白衬衣袖口处,闪着银光的一颗铂金袖口,魔术似的出现在她面前。 其实早在她眼前晃了一整晚。 心头一颤,乔温怔然。 这是……大一那回,她送给霍燃的生日礼物。 她一直以为这东西,早不知道被霍燃扔去了哪里。 像是感受到了小姑娘一瞬间的僵硬,霍燃收回那一小截胳膊,轻轻搭到她肩上,低声说:“一一,这礼物……我哪是不喜欢,我喜欢得要死。 就是舍不得戴而已。 也舍不得……你辛苦。” 男人气息就在她耳侧,乔温不知道是害怕听到这些,还是害怕他的气息,压着心跳和涩意,偏头侧了侧脸,有些不敢听。 “你送我的不管哪一样东西,我都有好好存着。 你没看见,不是不见了,只是……我不敢拿出来而已。” 霍燃像是意有所指地说。 男人顿了顿,嗓音低缓,像是掺了丝笑意,听着又有些发涩,接着道:“我知道,我以前好些话……都伤着你了。 一一,给我个机会改,行吗?” 乔温闻言,抿唇咬了咬下唇内里的软肉,鼻腔微酸。 脑袋里有些混乱地,不知该回答他些什么。 “那一一,”霍燃见她不想回答,压下心里的涩意,替她转了话题,软声问她,“我能不能还是不戴,藏起来呢? 划花了怎么办?” 乔温抿了抿唇,被他委委屈屈的一句话弄得有些好笑,又莫名觉得脸热地背对着他,故作凶悍道:“随你!” “哦,”霍燃抿唇,无声笑,敛了笑意,又说,“那我就戴一天,晚上就把它藏起来。” 乔温:“……”烦死了。 霍燃再接再厉,俯身在她耳侧,轻声却笃定地告诉她,“我知道你一直介意,那天晚上你要是没出现,我会不会……我不会的一一。” 乔温垂在身侧的指节攥了攥。 这事情,的确像横在她心间的一根刺,只是从来不敢问。 “我以前只想着,反正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不就是逢场作戏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霍燃说这话的时候,带着轻讽自嘲似的悔意,敛了情绪,又低声说,“但是以后,你不喜欢的,我都不做,好不好?” “霍燃,”乔温站着没动,叫他,理不清情绪,干脆对他说,“你真没必要这么委曲求全,你……也不欠我什么。” “我偏要。” 霍燃有些着急地脱口而出,忍不住伸手,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熟悉的温度环上来,乔温下意识地一挣。 霍燃没松开,像个不给自己退路的小孩子似的,轻声嘟囔,执拗道:“我偏要。” — 乔温这两天,莫名有点想躲着霍燃。 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这男人最近的行为过于反常。 妖里妖气的。 对,一定是这样。 顾西延新专辑的封面照,和她敲好了拍摄时间,地点依旧在东创。 对方团队最终定的方案,也是那套白衬衣的造型。 有了先前的合作和沟通,正式拍摄进行得格外顺利。 顾西延也不愧被他粉丝赞为“神颜”,就算不做歌手,拍摄时的肢体表现力,也丝毫不输专业模特,又不会匠气过重。 拍摄结束,顾西延去换装,乔温开始收拾东西。 说是为了方便和她“报备”行程,在霍大少爷再三“请求”下,乔温终于把他的电话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至于微信,还继续黑着。 好像也没什么闲聊的必要。 今天来东创替顾西延拍摄,早上霍燃问过她,她也没瞒着。 霍燃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没像以往一样说点不三不四的话,只说晚上下了班来接她,一块儿回去。 乔温本想拒绝,可见他一脸跟那天晚上“我偏要”似的执拗劲儿,莫名不忍。 没说话,默然接受了。 拿过自己的背包摸出手机,乔温才发现没电了。 摁着开机键试了好几回,都是不能开启的状态。 不知道是自己忘了充,还是电板出了问题。 也不知道霍燃到了哪里,乔温干脆拿上东西,和汪东打了声招呼,往影棚外面走。 — 顾西延换好衣服出来没见到人,脸色有些难看地问汪东,“乔温呢?” 汪东一愣,“好像有事,先走了。 不过才走,应该还没走远。” 长睫一敛,顾西延没说话,抬腿往外走。 “嗳……”汪东想叫住他,手抬到半空,又收了回去。 算了,反正他也拦不住。 乔温手上捏着明明记得早上充满了电才带出来的手机研究,单肩搭着背包,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姐姐!” 顾西延在身后叫住她。 乔温一愣,脚步顿住,转身,“怎么了,有事吗?” 顾西延像是跑过来的,话音微喘,见她回头,弯了个好看的笑,才说:“嗯,有话想和你说。” “哦,”乔温稍一点头,抬睫看他,“你说。” “姐姐,”顾西延垂睫,视线落在她左颊,那个稍稍抿唇一笑,就会有个小酒窝的唇角边上,瞳仁里神色莫名,却还是笑意清浅地对她说,“我喜欢你。” 乔温愣住。 眼睫缓眨了好几瞬,才反应过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尴尬道:“啊? 谢谢啊,可是……”我们不就见过几面么? 顾西延像是抽回神思,抬睫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又恢复清亮,翘着唇角温声说:“不能一见钟情吗?”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对这种直球打得贼溜的弟弟,乔温还真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努力想了一下措词,“但是我……” “一一。” 霍燃的声音。 离得有些远,掺着极力克制的压抑。 乔温:“……” 顾西延视线越过乔温,看着站在她身后几米开外,脸色发沉的男人,笑了笑。 乔温吁了口气,对着顾西延稍一弯身,认真拒绝道:“抱歉,我从没想过……要是工作上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我……对不起。 你放心,封面后期的工作,我一定不会开玩笑。 只是私下,我们就不要再,有什么联系了吧。” 如今她和霍燃的关系,就够她乱的了,真别再给她整点这种峡谷秋千似的刺激项目了。 顾西延没接话,也没反对。 只敛了笑意,神色莫名地看着她。 乔温没太在意他的神情,点头道:“那我先走了。” 说完,转身朝霍燃走去。 顾西延看着俩人走远,直至消失在视野里,才似笑似嗤似的,浅浅勾了勾一侧唇角。 — 乔温走到霍燃身侧,什么也没说。 微低着脑袋,和他并排往前走。 霍燃抬手,拎过她肩上的背包,和以前接她放学似的,自然而然地拿到了自己手里。 乔温一怔,也没抢,随他去了。 “我……我车停在路边了。” 相对无言走了数分钟,反倒是霍燃先开了口。 “嗯。” 乔温敛睫,应了一声。 “你手机……关机了,我担心你,所以才进来找你的。” 霍燃侧颊线条紧了紧,情绪谈不上好,却还是低声和她解释道,“不是不相信你。” 脚步微顿,捏着手机的指节紧了紧,乔温偏头,朝着霍燃看过去。 此刻男人脸上的表情,乔温有些不明白。 不止是此刻吧,或许是最近这些日子以来,霍燃有些神情,都让她有些莫名。 刚刚霍燃说的,反倒像是怕她不开心,急着要和她解释似的一番话,更让她疑惑。 霍燃见她神色,顿住脚步,抬手,勾了勾她的后脑勺。 “我家一一这么优秀这么漂亮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不招人喜欢。” 压着心底汹涌翻腾的酸涩和极度不安,却尽量想表现得温柔一些,霍燃勉强让自己翘了翘唇角,玩笑似的和她说,“我也得早点习惯不是? 不然以后当你男朋友,还不得每天郁闷死。” 乔温怔怔地看着他。 的确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不过,”霍燃顿了顿,似笑又似酸涩地轻叹了一声,“你总得允许我,吃醋难受吧?” — 没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让她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也没说任何一句“你不要再做这些工作了”的话,霍燃陪着她一块儿上车,把车开离了东创。 男人这段时间以来的改变,她不是没看在眼里。 可正因为如此,才更让她害怕混乱纠结。 害怕如果又“喜欢”他了,两个人会不会又回到和过去一样的状态。 毕竟在没“喜欢”霍燃之前,霍燃对她,的确是真的很好。 霍燃拧开车里的音乐,俩人一路无言,直到琉璃西巷。 下车的时候,霍燃开了后排车座的门,拎下来一个小袋子。 乔温也没太在意,垂睫看路,往家走。 霍燃伤口没好齐全之前,她都得认命替他做吃的。 俩人进门,放了东西,乔温对他说:“霍燃,你充电线给我用下,我手机可能坏了。” 霍燃一愣,接着,一路上都充斥在心里的那点不安,仿佛都轻了不少,“好,你等等,我拿给你。” 乔温站在沙发边上,替手机插上充电线,摁了好久的开机键,只看见屏幕上亮着红色正在充电的指示灯,暂时也开不了机。 刚想先不研究了,霍燃却从身后扣住了她左手手腕。 乔温一僵。 带着些微凉意的精钢表带搭上她手腕的时候,乔温愣住了。 一声咔哒,扣在她腕骨上。 霍燃西装袖口下的表盘,也凑到她手腕边,轻轻碰了碰。 细微轻响的金属碰撞声后,男人低声说:“一一,你的耳朵,说他想你了。” …… 这对表,是霍燃送她的18岁生日礼物。 某品牌的定制款,找不出第二对。 她也不是很明白,明明是她生日,为什么霍燃还得给他自己也备一份。 她的表盘里,是个碎钻拼镶,稍稍歪着脑袋的小兔子正脸。 虽然看着有点壕气,却还怪萌的。 乔温很喜欢。 因为歪着脑袋,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就各少了一小截,正好,出现在霍燃那只表盘里。 要是分开看,霍燃表盘里的那两小撮,就跟两片小叶子似的。 只有凑一块儿,才能看明白。 这对表的样式,不知情的人民群众乍一眼看过去,铁定以为是情侣款。 乔温自然也是这不知情的群众之一。 有些情绪早在心里发酵,于是,少女藏着期待,吱唔地问:“这对表……” “嗯。” 霍燃看着她,点点脑袋。 乔温忍着一丝紧张,“……?” “亲子款。” 霍燃一脸认真。 乔温:“……”神特么亲子款。 霍燃看着她面无表情嘴角平直的无奈脸,笑着揉她脑袋,“亲子款有什么不好? 这不就是一家人了?” 乔温把心里那点不敢言说的期待摁下去,抿弯了唇角,看着笑得极好看的霍燃。 一家人……也挺好的。 那天之后,俩人就戴着这对“亲子款”,没拿下来过。 只是后来…… “一一,”霍燃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男人轻声说,“那天醒了……我的确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走的时候,也没带上它。 只是后来再回去,见你手腕上也空了,我一赌气,也就再也没戴过。” 要把放在心里那么久的事情,一件件剥开来说出来,也并不是多容易的事情。 霍燃顿了顿,轻吁了一口气,轻掰着她的肩,把人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接着道:“只是,凡是答应过你的事情,我都不会食言的。” 乔温垂睫,看着手腕上表盘里的那个小兔子,怔怔的。 有些情绪,压了那么久,像是就快有些克制不住。 “要说起来,”霍燃顺着她的视线落下去,勾着她的指节,轻轻牵了牵,好笑地说,“我连第一次牵手都是和你。” 乔温才不信,嘀咕道:“你幼儿园老师带着过马路,不叫你和女同学一块儿手牵手啊?” “谁敢牵我?” 霍燃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霍燃握得松,乔温闻言,悄咪咪把左手从他掌心里抽出来,搁到了自己右手掌心里,盖好。 “……”霍燃看着她的小动作,眼梢一抽。 他一大男人,也不好意思和幼儿园小朋友计较,只好立刻换了个思路,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又低缓地,对她说:“牵手,初吻,第一次那什么,都是给你的。” 熟悉的气息就在身侧,乔温被他这句话说得,脸倏地一热,别扭道:“你好烦啊。” 霍燃看着她的表情,心里一热,无声翘了翘唇角,凑过去,抱住她。 乔温下意识一挣。 霍燃没松开,低声笑说:“一一别动,我冷。” 感受着他隔着衣料搁在自己后腰上的掌心热意,乔温忿忿嘟囔,“我怎么没看出来。” “真的,”喉间低低漾出轻笑,霍燃突然侧了侧脸,迅速在她侧颊上轻啄了一口,“你看,比我热多了。” “……”微凉的唇贴上来,乔温怔了怔,继而怒了,“霍燃!” 不要给你点颜色你就扎彩旗飘了起来嗷! “一一,”像是没感受到小姑娘的脾气,霍燃依旧紧紧抱着她,只是放低了音量,许诺似的郑重道,“你对我来说……” 乔温微愣,停了挣扎。 “不光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我不会放弃的家人。” 霍燃埋首在她颈间,低声道。 — 除了那个玩闹似的浅啄轻吻,霍燃也没再有更过分的动作。 乔温眼神满含警告地嗔了一眼这个还在笑的男人,准备去厨房做点吃的。 不知道是不是手机连着线,终于充上了电,搁在沙发里的手机,嗞嗞震了起来。 乔温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是温沐青的电话。 划开接通,刚想叫“妈妈”,却听见电话那头说—— “姐姐,我是嘟嘟。” 乔渡在电话里,带着点轻微的哭腔,软声问,“你现在,能过来一下吗?” 第29章 第29章 乔温一惊,缓了缓心神问道:“好,嘟嘟别急,是在景泰园是吗?” 乔渡和温沐青如今住在离她这里不算远的景泰园,乔渡和她提到过。 “嗯,是的。” 乔渡嗅了嗅鼻子,小声道。 乔温怕吓着他,边拔了手机的充电线,边走去拿背包和东西,边问:“嘟嘟怎么了? 还是妈妈怎么了? 别急,告诉姐姐。” 乔渡听她这么一说,哭腔更重了,小声说:“姐姐,妈妈刚刚……晕倒了。 你也别着急哦,现在好了,就是,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我悄悄拿妈妈手机打的,她不知道。” 听小朋友这么说,总算知道问题不算大,只是乔温的心跳,还跟着他的话一上一下的,提上去又掉了点下来,最后也没能落到原位。 “好,嘟嘟别着急,姐姐马上来。” 乔温边拿东西边往外走。 突然想起来,这是在霍燃家。 乔温搭着背包转身,夹着电话,指了指手机,边换鞋,边和霍燃示意自己要走。 一时间也没太注意霍燃脸上莫名复杂的神情。 只是还没等她挂断电话,霍燃就跟了过去,提上她的背包,说:“走吧,我陪你。” 怕她不答应,霍燃又说:“你手机也不知道是不是坏了,万一再没电。” 乔温一怔,没拒绝,跟着他一块儿下了楼。 — 车子快到景泰园,乔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果然跟漏电似的,一离开充电线就没了魂。 霍燃摸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乔温记得号码,给温沐青拨过去。 大概见是陌生号码,对面过了好久才接。 “您好。” 还是乔渡的声音。 “嘟嘟,是我。 姐姐手机没电了,你们在几号楼几零几?” 乔温问。 “5号楼2701。” 乔渡松了一口气。 他守着电话守到现在,刚刚给乔温打过去,关机,发了消息,也没回。 他都紧张死了。 听乔渡报了门牌号,乔温挂了电话。 车子停在门卫安保那儿登记,进了小区地下车库。 车库门禁那儿正好有人上楼,乔温也没再摁门铃,直接跟着住户一块儿进了电梯。 — “一一,这边。” 出了电梯,霍燃指了指侧套的01户型,对着乔温说。 乔温点了点头,还没走过去,门就开了。 “姐姐!” 乔渡小拖鞋都没换,裹着居家服就跑了出来,扑到乔温怀里,仰起小脸看着她,“你来啦。” 乔温看着小朋友脸上干了的泪渍,水汽迷蒙的瞳仁,一阵心疼,揉揉他脑袋,说:“嗯,姐姐来了,快进去吧嘟嘟,别着凉。” “嗯。” 乔渡点点脑袋,偏头看见乔温身侧后方的霍燃,歪着脑袋,“哥哥,你也来啦?” 霍燃心里发软,看着他,轻笑着点了点头,“嗯。” “嘟嘟?” 屋里的温沐青听见开门声,走了出来。 “妈妈。” 乔温和乔渡异口同声。 温沐青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了乔温,还是……因为看见了霍燃。 “一一……你怎么来了?” 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温沐青勉强笑了笑,问道。 “妈妈,”乔渡拉着乔温的手,做错事情似的小声道,“我叫姐姐来的。” 乔温捏了捏乔渡的小手,示意他别担心。 转而想起霍燃还在,侧身稍让,对着温沐青介绍道:“妈妈,这是我……朋友。 送我来的。” 霍燃心里一紧,却也没回避,客气地和温沐青打招呼,“阿姨,您好。” 温沐青攥了瞬指节,没什么表情地对着霍燃点了点头。 转而对乔温笑了笑,“快进来吧。” — 四个人进屋,客厅坐下。 乔温陪着温沐青一块儿,上厨房给霍燃拿了点水。 再出来的时候,乔渡已经盘着小短腿,坐到了霍燃边上。 霍燃侧着身,努力把耳朵往乔渡小声叭叭的小嘴那儿凑,浅翘着唇角听他说话。 边听边轻声“嗯”一两下,点点脑袋。 乔温看得好笑,温沐青却脚步微顿。 见乔温过来坐到了沙发上,乔渡立刻抛开了霍燃,小屁股一挪一挪,挪到了乔温边上,接着一把抱住乔温看着温沐青,像是又怕被温沐青说,又想靠着乔温给自己点底气似的,小声嘀咕,“姐姐,妈妈天天要打针,还不好好吃饭。” 乔温一愣,余光瞥见茶几上小盒子里针管似的东西,视线也跟着落了过去。 乔渡都把人找来了,温沐青也没想再瞒下去,反正,也不算什么大事。 况且,几个人直接进了屋,她也来不及收。 “一一,没事,”温沐青笑说,“是胰岛素笔,好多年了,控制得挺好的。” 乔温心里一缩,抬睫,看着温沐青。 当年温沐青走的时候,她记得,明明没有的。 “大概是最近有点忙,吃东西不规律,刚刚打了针,反而低血糖了。” 温沐青解释道,“所以才……没事的一一,放心吧。” 乔温攥了攥指节,问:“回来了,有复查吗?” 温沐青怔了怔,笑得略有些尴尬,看着女儿认真的神情,没好意思骗她。 乔温心里闷闷的。 虽然如今得糖尿病的人不少,控制得好,生活和常人无异。 可这也不是什么感冒咳嗽的小病,万一万一血糖控制不佳,有了并发症,怎么能…… 想起温沐青第一次把乔渡送到她那儿,晚上来接人的时候,玩笑似的说的那句“现在连坐车都不收现金了”,乔温更难受了。 母亲这么多年没回来,好些东西,都不能适应了吧。 霍燃看着乔温的表情,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她搁在膝盖上的指节,安慰道:“一一,阿姨刚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平城各大医院的那些专家号有多难挂。 你别急,先把电话给我。” 乔温回神,抬睫看着霍燃的眼睛。 男人对着她笑了笑,话音温柔,“别着急。” 这一瞬间,乔温心里暖暖涩涩的,骗不了自己。 霍燃那句“你不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我不会放弃的家人”,像是在她耳边重新回响,终于让她听了进去。 霍燃的手机一直在她兜里揣着,乔温赶紧摸出来给他。 “不用麻烦霍先生了。” 温沐青却有些着急似的,开口想阻止。 “妈妈。” 乔温和乔渡,看着她,异口同声。 霍燃长睫微敛了一瞬,拍了拍乔温的手,起身对着温沐青说:“阿姨,抱歉,我先打个电话。” 说完,到了客厅边上,拨了号,低声说着什么。 回想霍燃握住乔温手的动作,和叫她的那声“一一”,温沐青搁在膝盖上的指节,攥了攥。 看着姐弟俩在沙发上低声说着悄悄话,温沐青轻呼了口气,没再说话。 霍燃回来,重新坐下,对着温沐青道:“阿姨,您明天早上有空吗?” 眼睫微眯了一瞬,温沐青道:“我明天……” “有的!哥哥我们有空的!” 乔渡在一边赶紧说。 霍燃抬手,笑着揉了揉他脑袋。 “约好了?” 乔温偏头问他。 “嗯,”霍燃看着乔温点头,“我明天陪你过来接阿姨。” “你公司……”乔温犹豫。 “没事的,”霍燃笑笑,“和赵琪说好了。” 抿了抿唇,乔温点头,“嗯。” 看着俩孩子都替她决定好了,温沐青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谢谢您了,”温沐青道,“霍先生。” 霍燃一怔,神色有一瞬的尴尬,最后还是说:“没事的,阿姨。” — 翌日,霍燃开车带着乔温去接温沐青和乔渡。 昨晚回家,乔温翻了支旧手机出来先用着,快到景泰园,就给温沐青去了电话。 温沐青和乔渡上了车座后排,一路上有了乔渡的嘟嘟叭叭,气氛倒是一点不尴尬。 霍燃一早替温沐青约好,下了车,就直接去了诊室。 做了空腹血糖一系列检查,听温沐青述了病情,乔温才知道,温沐青的1型糖尿病,已经十多年了。 医生建议温沐青还是用胰岛素泵,她以往饮食控制得很好,运动量也够,以免再出现先前剂量偏高,反而低血糖晕倒的情况。 检查里有一项糖化血红蛋白的检测报告出来要久一些,乔温想去检测窗口等着,霍燃摁了摁她的肩,示意他去,让她陪着温沐青和乔渡。 这病症的检测项目挺多,报告出来的时间也不同,霍燃一早替温沐青安排了个病房,让他们在里面休息。 乔渡毕竟是小朋友,憋不住,这会儿要紧去病房的厕所解决一下。 只剩了母女两个,温沐青瞥了眼阖着的病房门,忍不住问:“一一,你和霍……霍先生他?” 乔温一愣,眼睫快速眨了几瞬。 温沐青刚回来的时候,问过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说分手了。 这会儿却…… “那个,我和他……额……”青春期的时候,就没人能和她分享这些事情,如今当着温沐青的面,好像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越着急,乔温就越是语无伦次,到最后,认命地热着脸颊,“嘿”了两声,抬手挠了挠耳骨,极其没有说服力地说:“也、也没什么关系。” 温沐青看着她的表情,笑容有些涩意,没再问下去。 四个人离了医院,霍燃又开车把人送回了景泰园。 单独和乔温一块儿回去的时候,乔温看着驾驶座上跑了一天的霍燃,忍不住说:“霍燃哥,谢谢啊。” 霍燃愣了愣,右手搭过去,眼睛看着路,笑着揉她脑袋,“跟我还需要说这话? 忘了我说过什么?” 乔温看着他,没说话。 — 周末,霍燃和乔温约好,让她上沿河上院,叫李佳来接她。 想起高中暗恋的那三年,乔温本有些不想去,霍燃却在电话里腻腻歪歪绕了她好久,让她一定得去。 想着他这段时间帮的忙,乔温心里软了软,答应了。 车子开到地下停车场,乔温就瞧见霍燃已经在车位那儿等着了。 “走吧。” 霍燃揉了揉她脑袋,笑着去牵她手。 男人笑起来很好看,小动作也和往常无异,却总让乔温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一样。 嗅了嗅鼻子,乔温似乎闻到了饭菜香。 大概是晚饭时间,小区里都是做饭做菜的吧,乔温心想。 霍燃拉着她上了楼进屋,门口让她换了鞋。 乔温瞥了一眼,这居家鞋,女款的,还是新的,像是一早备好的样子。 一屋子的饭菜香,乔温这回不用嗅鼻子也闻到了。 倒也没觉得太奇怪,反正也是叫她来吃饭的。 “快去洗手,洗好了来吃饭。” 霍燃接过她脱了的外套说。 “哦。” 乔温挠了挠耳骨,觉得这人总有哪里奇奇怪怪的,说不上来。 洗完手走到餐桌边上,乔温是真愣了愣。 桌子上几道家常菜,瞧着卖相并不好。 首先能确定,肯定不是哪家酒店的。 酒店做成这样,估计得倒闭。 应该也不至于是阿姨做的。 阿姨做成这样,大概得失业。 “赶紧吃!” 霍燃见她一脸的纠结,郁闷得不行。 虽说看上去是不咋地,可要不要表现得这么明显啊? 乔温抬睫,看着男人的表情。 顿了好几秒,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做的了。 “笑什么笑?” 霍燃也跟着笑起来,嘴上却不饶人,“你不饿? 我看你在楼下就在嗅鼻子了,还挑!快吃!” 说完,一把把人摁进椅子里。 乔温笑得不行,笑完,又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 怪不得霍燃死活要叫她过来,不然这一桌子菜,还真是表演了都没观众。 那几道菜是依着乔温的口味做的,居然还有难度挺高的梅菜扣肉。 乔温尝了尝,算不得多好吃吧,就是……跟这菜似的,吃得人心里甜甜涩涩的。 晚饭吃完,乔温想帮着收拾,霍燃却说:“别,你好歹也让我有始有终啊。” 乔温看着他笑。 这大少爷现在,越来越不把他自己当回事儿了。 不过,看着霍燃把碗筷往洗碗机里一塞,其他东西也没收拾,就走了出来,还理直气壮地说了句“剩下的留给阿姨收拾吧,也不好抢了人家工作”,乔温笑得想撑腰。 嗯,大少爷还是大少爷。 俩人没有马上走,霍燃煮了壶清茶,倒在小瓷杯里,递给她。 乔温靠在落地玻璃窗前的小沙发里,舒舒服服抿了一口,胃里一暖,喟了一声。 霍燃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聊她的工作,聊她的实习。 室内静谧,又难得温馨。 前一个话题停了好一会儿,霍燃又突然开口,轻声叫她,“一一。” 结果,小姑娘却倏地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霍燃一愣,想起身的动作也跟着一顿。 “霍燃哥,”乔温难掩惊喜,轻声说,“下雪了。” 霍燃闻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 天幕之下,细细碎碎,纷纷扬扬。 这是今年的初雪,却不是霍燃和她一块儿看的第一场雪。 又因为她那声“霍燃哥”,像是给了他莫大的鼓励,按捺了一整晚的紧张不安,也跟着纾解了不少。 霍燃起身。 乔温浅翘着唇角,抬手,点了点玻璃幕墙。 窗外初雪纷扬,指尖点在玻璃上,晕开一小团热雾。 那一小团热气还没褪散,身后就笼上了另一团热意。 霍燃贴上来,抱着她,下巴轻磕着她的肩窝,蹭了蹭。 有些痒,乔温无声笑,偏头躲了躲。 “一一。” 霍燃轻声叫她。 男人软着声调的一声,格外旖旎,叫得她心跳快了一瞬。 “我可能……有好多东西需要学。 但是,只要想到是为你学的,好像也没那么难做到。” 霍燃凑在她耳边,话音掺了一丝轻笑,缓声说,“所以……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待在你身边,学一辈子呢?” 话音未落,霍燃抬手到乔温眼底。 男人掌心的丝绒小盒子里,嵌着一枚钻戒。 银光细碎,晃得人心纷乱。 见乔温没回答,霍燃压着怦然心跳,指尖轻巧一翻,把戒指从丝绒小盒子里拿了出来。 又捉过她的左手。 乔温曾经幻想过很多次,霍燃万一……万一哪一天喜欢上自己,会不会和她求婚。 又会以什么方式和她求婚。 后来,又觉得只要是他,不管用什么方式,她都会答应。 只是没想到,如今霍燃真把求婚的话说出口,戒指也摆到了她面前,她却并不敢接。 手腕被人托着,乔温见他动作,像是突然回神,猛地把手一抽,转身,看着他。 这无疑是拒绝的动作,刺得霍燃心跳都滞了滞。 指节微僵着,不知道该收回来,还是继续。 缓了缓心跳,乔温脸上不带什么表情,“你不是不会和任何人结婚吗?” 霍燃看着她和先前叫“霍燃哥”时截然相反的表情,压着心里涩意,憋了好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不是人。” “……?” 乔温很是震惊,此刻的他居然还敢骂人。 “你是我的命行不行?” 霍燃气闷地抱住她,下巴磕在她颈窝里,委屈得不行,却理直气壮,“我总不能为了不结婚,连命都不要吧?” 乔温:“……”不是,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脸没皮了? 还没等乔温反应过来怎么怼他,霍燃就倏地退开了些,俯身错开脸,贴着她的唇,狠狠亲了一口。 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乔温一怔,反应过来,下死手,狠狠拧了他一把。 “霍燃!” 上次是亲脸颊,这回改亲……亲嘴了都!下次你还想干嘛? ! “嘶——”小姑娘手劲是真的重,霍燃也没装,痛得嘶出声,嘴上却依旧不闲着,“是医生说我胃不好,最近要吃点软的的啊。” “……”真的是够了,乔温又一点没收力地给了他一把。 结果,霍燃不仅没松开她,反倒是又把她抱得紧了些。 直到乔温挣得一头汗,缓着呼吸生气,霍燃才极轻地吁了口气,藏着压抑的不安,在她耳边说:“那……先谈个恋爱,可以么?” 乔温安静下来,没再说拒绝的话,只是那枚戒指,最终也没能被送出去。 带着棱角的钻戒,攥在霍燃掌心里,硌得人有些疼。 — 霍燃那求婚,乔温虽然没答应,俩人的关系,却似乎又比先前好了不少。 乔温对着他,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爱答不理的,也不会想从前一样,对他的“口不择言”忍着脾气耐着性子迁就。 小姑娘怼他怼得毫无负担,甚至让霍燃觉得此人得了他真传。 只是这种感觉,却让霍燃异常满足。 像是,俩人终于像一对正常的“男女朋友”了。 比如现在—— “你这破电脑运行起来,里面哐擦哐擦跟骑自行车似的,”霍燃陪在乔温身边,费劲地嘬着玻璃瓶里的老酸奶,“给你换个新的。” 乔温闻言,缓缓偏头,冷眼看着他。 这电脑的确不是新配的,但还真不至于像霍燃说的那样。 显卡处理器显示器都是不错的,修图看片也不会出现失真的问题。 有他说得那么夸张吗? 霍燃:“……”又特么说错话了? 他不就是想给小姑娘都弄点好的么。 “也……挺好的,”霍燃眨眨眼,“地球听完都转得比平时快了。” “喝你的酸奶吧。” 乔温嘴角平直,声调平缓,堪称冷言冷语。 “……”行叭。 霍燃捏着小酸奶瓶,往边上挪了两寸,接着捣鼓自己笔记本里的资料。 这酸奶是他刚刚上工作室斜对面的小胡同里买的。 小姑娘好像以前就爱喝,嘬起来是真费劲。 乔温那瓶已经喝完,空着的小瓶子,没插吸管,霍燃看了一眼,咬着吸管,无声笑了笑。 — 工作室已经试运营了一段时间,除了乔温和韩佳琪,另外还请了位销售。 霍燃今天休息,刚刚就是陪着她一块儿在修片。 店里拍摄,定制和套餐价都有,却也不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差不多已经过了晚饭的点,韩佳琪扒着他们修片工作间的门,对着乔温霍燃道:“你俩要不先回去吧,小乔你那个,带回去弄也行啊。” 免得在工作室,妨碍你俩发挥。 霍燃闻言转头,“谢谢啊,小韩。” 韩佳琪嘿了两声,没说话。 乔温:“……” 简单收拾了一下,霍燃一手提着自己的笔记本和乔温的背包,和她一块儿往外走。 “等等。” 霍燃看着小面包服敞得欢实的小姑娘,一把拽住人,“你倒是不冷。” 乔温:“?” 没管乔温的表情,霍燃扣着她的锁扣,就帮她把拉链拽到了最上面。 毫无时尚感的那种。 乔温眼梢一抽,也不是很懂,这人现在怎么这么磨磨叽叽的。 结果,才走出去没两步,小姑娘就一个人跑了。 “你又干嘛去?” 霍燃无奈。 乔温没理他,俩手抄着兜,直接到了工作室斜对面的小店,要了一支冰淇淋,香草味的。 掏出手机,扫了码。 “你倒是真不冷。” 霍燃这回,没忍住,跟上去,斜了她一眼。 乔温抬睫,当着他的面,啃了一口。 霍燃:“……” “姑娘,你这男朋友不错,”隔壁铺子的大爷见霍燃眼熟,刚那老酸奶,就是这个小伙子来买的呢,探出半个身子夸道,“可环保了呢。 吸管给他两根,还要还我一根,说不要浪费。” 乔温:“?” 说好的大爷家吸管不够了,只给了一根呢? 霍燃眼睫快速眨了两下,拉着她就走,“赶紧回去,饿死了。” 乔温在他脸上,仿佛看见了“恼羞成怒”这四个字怎么写。 — “大冬天的吃什么冰淇淋?” 霍燃看着她手里的奶油蛋筒,又不敢叫她不许吃,只敢小声嘀咕了一句。 乔温明明听见了,也不理他。 “……”霍燃撇了撇一侧唇角,无奈,只好说,“你倒是让我也尝一口呢。” 乔温偏头看他,看着男人脸上对美食的渴望,也没小气,伸手过去,“喏。” 霍燃俯身,吧唧一口。 “你这嘴……是哥斯拉的嘴?” 乔温看着至少没了二分之一的冰淇淋,惊了,偏头谴责道,“这是一口? 一口?” “……”霍燃想起以前自己吐槽她是饕餮那回,忍不住翘着唇角拖着腔调回,“那不是挺好,饕餮配哥斯拉,不但跨国跨时空,还是跨物种联姻呢。” 眼梢一抽,乔温无语地看着他。 刚想反驳,手机就震了。 摸出来一看,是温沐青的电话。 乔温接通,“妈妈。” 霍燃一怔,抬手,屈着指节蹭了蹭唇角。 垂睫看着乔温的表情。 “有空的,”乔温道,“好啊,我待会儿就过来。” 看着乔温收了电话,霍燃敛声问:“怎么了?” 没注意到霍燃的表情,乔温低头把手机塞外套口袋里,连着脆蛋皮啃了一口冰淇淋,冻得自己一个激灵,随口道:“我妈妈叫我去景泰园吃饭,好像有事要和我说吧。 那你自己吃点吧。” 十二月的平城,历了初雪,已然入冬。 天边霞光倏黯,冬日的夜晚,来得总要比别的季节早一些。 霍燃闻言,心跳一滞。 第30章 第30章 “那我送你。” 霍燃说。 “不用了。” 乔温伸手就要去拿霍燃帮她提着的背包,“你自己吃点东西吧,也不早了。” 这人最近好不容易没念叨“胃疼要吃点软的”了,乔温可不想他又“犯病”。 霍燃闻言,长睫微敛,手上一让,没让乔温拿到背包。 眼里神色莫名,嘴上反倒像是戏谑地说:“男朋友送女朋友去未来丈母娘家,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乔温手一顿,接着又伸过去捏住自己的背包,仿佛这样说话都有底气一点。 没抬睫看他,小姑娘嘀咕道:“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谁跟你是啊,你烦不烦啊。” 丈母娘都出来了,脸真大! 霍燃看着她似别扭又似羞恼的表情,心里一缩,牵住她手,轻声说:“走吧,我送你。” 听着男人忽变的语气,乔温一愣,抬睫看他。 霍燃唇角翘着好看的弧度,倒是看不出刚刚话音里难掩的那丝压抑不安。 大概,是她想多了吧。 乔温想。 — 没能扭得过霍燃,乔温上了他的车,让他送自己到了景泰园。 “就停这里吧,门口走进去比进车库快。” 乔温说。 霍燃笑了笑,“好。” 拎着背包下车,车门还没关好,霍燃也跟着下来了。 乔温挑了挑眉眼,“怎么了?” “没事,”霍燃绕过去,到了她身边,“就是想抱抱你。” 男人嗓音带着点轻哑,又掺了丝笑意,窝在她颈间,许久未动。 乔温想叫他少抽点烟,可是想想,他好像最近都没抽,身上连丝烟味都没闻到。 乔温怔然,闻着他身上好闻熟悉的气息,浅抿了抿唇角,这些日子以来,头一回主动地抬手,轻轻回抱住了他。 结果,却像是触到了霍燃什么机关一样。 男人倏地一僵,又以刚刚数倍的力气,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乔温开始捶他,笑道,“霍燃你有病啊!想勒死我啊!” 霍燃低声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说有病就有病呗,反正就是不想让你走。” “快松开我,”乔温轻轻推他,玩笑道,“我就是去吃个晚饭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 霍燃心脏倏地一紧,缓了好几秒,才重新呼吸了一瞬,慢慢松开她。 “那我等你。” 霍燃垂睫看着她,尽力翘了翘唇角,抬手揉了揉她发心。 “不用等我,你先回去吧,晚饭记得自己解决,晚上我打车就行。” 乔温也没在意,对着他摆了摆手,“拜拜。” 说完,转身走了。 小区周遭的路灯已亮,近日无雨雪,天干风燥,吹在人脸上,割出点利刃划过似的痛意。 霍燃看着乔温,从晕黄灯光间,走进灯火更盛的景泰园,倚着车门,敲了根烟。 我等你。 霍燃心说。 — “姐姐!” 乔渡一如既往的热情,见了乔温就是一个熊抱,“快洗手吃饭吧!饿死了吧!” 乔温身上还裹着户外的寒意,乔渡觉得,姐姐肯定是辛苦一天了。 乔温笑着揉他脑袋,故意逗他,“是嘟嘟饿死了吧?” “?” 不带这样的啊,乔渡脸都鼓起来了,“姐姐嘟嘟没有着急吃饭,真的!” 乔温边脱外套,边笑得不行,捏着乔渡的脸一顿揉搓。 “一一来了,”温沐青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笑着看俩人闹,“嘟嘟别闹姐姐,帮妈妈端菜。” 乔渡:“……”行叭。 谁叫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呢,委屈自己咽叭。 乔温快被他丰富的小表情笑死,撑着腰去洗了手。 三人坐下,室内暖意融融,一桌子菜,好些都是乔温记忆里的。 夹了块糖醋小排进嘴里,那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像是渗了点进鼻腔。 一顿饭吃完,乔温陪着温沐青一块儿收拾,乔渡在边上踮着脚尖陪她们说话。 直到去了客厅,温沐青才对乔渡说:“嘟嘟,在客厅里看会儿电视,我和姐姐,去房里说会儿话。” 乔温一怔。 “嗷,好的妈妈,”乔渡笑眯眯,“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听嘛,你们去说吧。” 温沐青笑了笑,揉了揉他脑袋。 — “一一,”温沐青拉着她坐下,没再纠结,直截了当地问,“你和霍先生,是在谈恋爱吗?” 乔温脸倏地一热,抿了抿唇角,忍不住挠了挠耳骨。 这回,没再极力否认。 温沐青心一沉,默了数秒,脸上神色几经变化。 乔温看着她,愣了愣,莫名有些紧张。 “一一,”缓了缓呼吸,温沐青低声说,“妈妈当年……其实是回来找过你的。” 乔温怔然。 …… 温沐青是江城人,十几岁的时候,和父母一块儿移民国外。 大学毕业,小姑娘一个人背着行李,回国旅行。 也就是在平城这站,遇见了乔征。 像每一个英雄救美的爱情故事,都有个轰轰烈烈的开头。 温沐青住的酒店楼层起火,乔征作为辖区消防支队的官兵,作为工作,把裹着湿床单躲在洗手间里的小姑娘救了出来。 要说她是存着感激也好,崇拜也好,总之,那个瞧着一脸冷漠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彻彻底底住进了她心里。 其实直到俩人结婚,有了乔温,甚至直到她后来离开,温沐青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这桩婚事,父母特意从国外回来,见过乔征后,从来都是反对的。 反对的不是他的职业不是他的人品,而是,这男人并不适合婚姻。 只是温沐青却执意要嫁,尽管他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说过。 后来有了乔温,温沐青也想和父母缓和关系。 打了越洋电话,又极力让他们和外孙女视频。 大约,可爱的小朋友,真的是可以缓和矛盾的利器。 父母连带着对她和乔征的态度,都好了不少。 那么多年未见面,终于主动开口,说想回来,看看他们,看看乔温。 却不曾想,那年的那架飞机,再也没有落过地。 因为她年轻时候的任性自私,不仅伤了父母的心,还从未陪在他们身边。 这一打击,无疑给了她当头一棒,像是过去种种,猛然清醒。 父母在国外的电子配件厂,是他们辛苦了一辈子的事业。 温沐青想,她总要负起点为人子女,该尽的责任了。 温沐青走的时候,问过乔征,“我知道这段感情这段婚姻,从来都是我主动,硬要来的。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一点点?” 她连“爱”这个字,都不敢问出口。 乔征没回答她。 后来,她接手父母的工厂,明明是最辛苦的那几年,却得了那样的“富贵病”。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想:万一这病她以后控制不好,有什么事情。 又万一……万一乔征也有些什么事情,乔温一个人在这世上,该怎么办。 骤然失去父母亲人的痛苦,她体会过了,不想再让乔温也体会一遍。 血糖控制过后,她做了试管备孕。 有了乔渡。 过去每年,她会给乔温准备礼物寄回国。 偶尔,只是偶尔,也会给她打电话。 温沐青知道她是个失职的母亲。 只是没人知道,每次听完小姑娘那声“妈妈再见”,她要过多久,才能从里面走出来。 她没想到的是,怀着乔渡的时候,并发症会如此严重,也没想到,产后的抑郁,是那么毁人意志。 等她再给乔温去电话的时候,已是空号。 她不晓得乔温在离开琉璃西巷之后,那些“亲戚”给她去过电话,千方百计地打听,那位把她带走的“霍少爷”,应该能,也“好心”帮他们点什么吧。 乔温接了两回,果断换了号码。 温沐青这辈子最后悔的,大概就是等她再回来找乔温的时候,没有想办法问到乔温的学校,直接去找人。 而是从乔征的亲戚口中打探到那天来带走乔温的,是个姓霍的少爷。 温沐青记得,乔征有一年中秋,曾经出勤救过一个少年,就姓霍。 似乎对方当年就想对乔征表示感谢,只是乔征没接受。 想来大概是,那少年知道了乔征殉职的事情,特意来帮她女儿的吧。 她托人辗转,知道了霍燃的公司。 又给霍燃的助理去了电话,找到霍燃,感谢他替自己照顾女儿,现在,她想表达谢意,再把人领走。 经历了那么多,唯有家人健康平安地待在一起,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没想到的是,那人却在电话里对她说:“您当年说走就走,如今突然回来,又想把她带走,凭什么? 她现在,是我的家人。” 男人倒也没有连女儿的面都不让她见上一见,但却叫人跟着她,只让她远远看着。 她看见霍燃去了学校,接到乔温。 在校门口,女儿给了他卷着的纸张,像是奖状。 温沐青看见乔温身上的运动服,心想,女儿又在运动会上,赢了比赛。 后来,她又看见他们去吃饭庆祝,那家小店,她曾经也去过。 夜里下起了雨,霍燃脱了外套,替她挡雨。 那天,霍燃给了她电话,“您也看到了,她和我在一起很开心。 没有您,我也能把她照顾好。 况且,她现在已经高三了,您作为母亲,就不要随意来打扰她的生活,影响她的学习了吧。” 那回,一直耗到签证到期,她都没能再见到乔温,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 “一一,你大一的时候,妈妈又回来过。” 温沐青苦笑,“我远远跟着霍先生的车,想找到你。 见他接到你,你们……像是感情很好。 妈妈……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了。” 温沐青说得含蓄,乔温搁在膝盖上的指节却猛地一僵,又蜷了蜷。 “霍先生这人,心思太重。” 温沐青低声道,“看着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认定的事情,骨子里却有种……过份的执拗。” 她年轻的时候,不管不顾一头栽了进去,到头来才知道,感情婚姻,不是凭着一股子莽劲,就能幸福的。 况且,女儿和霍燃的感情,也早已出了问题。 “一一,”温沐青轻声叫她,“妈妈不知道他这样的性子,是不是适合你。 谈恋爱的时候,或许是轰轰烈烈。 只是真正生活在一起,他一旦想伤你,那点伤害,也绝不会比好意来得浅。” “妈妈先前以为……你们已经分手了,并不想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 温沐青微顿,嗓音也掺了丝苦涩的笑意,“毕竟,是你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 妈妈不知道,如果把这些事情摊开来,放在你面前,你以后会不会……再难喜欢上一个人。” 譬如她自己。 温沐青说得没错,她第一次喜欢的人,喜欢到骨子里,宁愿收了心性,像个“情人”一样陪在他身边的男人……此刻发现所有一切都是欺瞒和假象的时候,她的确对“爱情”这两个字,不认识了。 不仅不认识,还越发瞧着,有些可笑。 — 乔温走在小区里,冬日夜风吹在脸上,吹到脖颈里,铅似的沉,灌进衣服里。 照理这点冷风吹着,她也该冷静了。 只是心里那股横冲直撞,像是找不到口子发泄出去的躁戾,却怎么也吹不凉。 过往种种,加之这段时间以来,她所以为的霍燃的“改变”,混乱地、杂沓着,裹挟交织在一块儿,分不清虚实真假,一桩桩一件件往她心上砸。 乔温不知道,此刻的她,到底是该痛痛快快哭一场,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真心和情义,实则只是不堪的幻象,随着毫无用处的懦弱的眼泪一块儿宣泄干净,还是畅快地大笑几声,嘲笑自己这么久以来,真的只是人家豢养起来的一只玩物而已。 霍燃明知道她琉璃西巷的房子,可以容身,却还是把她领回了“家”。 乔温也曾在心里替他找补,或许……或许只是他怕那些陌生的亲戚再来打扰她。 只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大概就是他大少爷的心血来潮。 最初半年的不闻不问,乔温也帮他找过理由,毕竟当初,他们只是仅有一丝交集的陌生人。 霍燃给了她安身之处,替她找了照顾她的阿姨,帮她找好学校,已然是极大的恩惠,她不敢奢望更多。 后来相熟,霍燃对她的照顾,对她事无巨细的关心,在这两三年被他伤了心的夜里,只要回想起来,都可以抚着那点伤口,让她一次次甘心留在他身边。 乔温记得,俩人在一起之后,霍燃曾有一回玩笑似的说过,最喜欢她眼里的那点韧劲,让她千万保住,别被他养没了。 当时的她,并不是很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如今一想,只觉得原来如此。 原来,这彻头彻尾,只是驯“兽”人的手段而已。 让她尝过孤单,又给她温暖,一点点,浸渗她的人生。 只为驯养。 如今,现实摊开在她眼前,比她扇在赵思颜脸上巴掌的力道还大,狠狠扇着她的脸。 呵。 家人。 为什么他还能说得出口这种话。 更可笑的是,她真的真的为这话感动过。 霍燃和霍行熠关系很僵,母亲意外早逝,霍燃从没在她面前提过原因。 乔温从没见过霍燃母亲的任何遗物,也从未听他提过母亲的忌日。 乔温也猜过,他和母亲的关系,或许并不好。 所以,他才这么看重她这个“家人”。 如今想来,这哪是什么“看重”,这是驯兽人给她的饵。 看着自己为他心动折腾,看着自己为他泛酸煎熬,看着自己收了性子,为他臣服。 如今看她要走,又故技重施,甚至不惜连“求婚”这种违背他本心的事情,都能演得如此真切。 牙尖咬着下唇内里的软肉,咬出血腥气都没有松开,乔温自嘲地扯了瞬唇角。 她真是何德何能,入了霍燃的眼,让他为自己费了这么多“心思”。 — 送完乔温,霍燃哪也没去。 男人站在晕黄路灯下,倚在车门边上,长睫半敛,额发微垂。 不知是裹了许久夜风,还是被一根接着一根的烟雾熏染,一身颓然难掩。 出了景泰园,远远就看见路边站着的男人,乔温像是没有意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 霍燃指间的烟,被风吹得猩红更甚,烟灰扑簌,掉了几簇在手背上。 像是不知痛意,霍燃捻灭,走过去。 “一一吃完了? 那走吧,我们回家吧。” 霍燃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的木然和恨意,极力翘了翘唇角,笑意沉哑,垂手想去牵她。 猛地挥手一挡,乔温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声问:“为什么?” 在户外站了几个小时,霍燃指节有些僵,又被她挥手推开,那点僵意,就掺上了点痛麻。 男人勉强屈了屈指节,无声顿在原地。 胃里空了许久,也跟着拧绞翻腾。 “霍燃,”乔温看着他无言的表情,更声轻嗤,“好玩儿吗?” 霍燃看着她,眼睫缓眨了好几瞬。 夜风簌簌,依旧默然。 “对,我就是故意的。” 执拗又神经质般地轻笑了一声,霍燃看着她说。 又默了好久,霍燃才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像个困兽,哑声嘶吼,“你是我妹妹,是我的家人,他们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又突然良心发现说想管就能把你抢走? 我就是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我又不是不能对你好,你要他们做什么? !” 乔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听着他这些话,像是连愤怒的感觉都找不回来。 “至少我认定了的,”霍燃说完这些,像是突然泄了气,眼底猩红,还偏要勾出点笑意,只是难看至极,涩得人发苦,低声说,“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乔温看着他,胸腔里某块地方,像是已经木然没了知觉。 不管是看见他眼底的红意,还是听见他似真似假的诺言……大概看什么,都觉得他在演。 并且演得很好。 “一一,”得不到乔温的丝毫回应,霍燃更着颤意,哑声叫她,“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别离开我。” “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也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 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霍燃进了半步,想去拉她。 霍燃这话,像是突然触到了她心底的禁忌,乔温再一次用力推开他。 “你凭什么喜欢我? 凭你随意决定我的人生? 凭你不管不顾我的想法,阻止我妈妈见我?” 缓了缓胸腔剧烈的起伏,乔温哑声低说,“霍燃,你不配。” 是霍燃给她造了份“我们彼此是家人”的海市蜃楼,又造了份“你没有人要,只有我要你”的假象。 让她在男人面前,永远藏着那份深埋心底的感激,和克制不住也甩不掉的自卑。 如果,如果当年他让温沐青和自己见了面,让她自己选,她是不是能告诉自己:我并不是没人要,我妈妈……只是生了病,没能及时找到我。 那她是不是,即使在经济上不如霍燃,也能以平等的心态对待这份感情。 也能平视着霍燃的眼睛,告诉他:我喜欢你。 只是如今再想这些,似乎也毫无意义了吧。 这男人要的,或许从来都只是高高在上掌控全局的优越感。 不是什么家人,不是什么感情,更不是……要她。 “乔温,是你自己爬上我床的吧? 是你不要和我做‘家人’,要和我发生关系的吧? 是我逼你的吗? 凭什么你说喜欢我就能喜欢我,等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你就能连个让我喜欢你的机会都要收回去了?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是吧?” 霍燃不知道自己胸腔里那块地方现在是什么感觉,像是总得拉个人和他共沉沦,那点像是已经失去知觉似的麻痛才能有些微缓解。 男人像头陷入迷宫的困兽,拖着有些人强加给他的兽夹困顿前行,饮鸩止渴般地,挑着最恶劣最伤人的话问她。 是,他当初听说有只小野猫没人要了,就要被人欺负地流落街头了,他才勉为其难救回了家。 结果养出感情了,谁都要来抢。 凭什么? 他当然要把她藏起来。 当年的他有错吗? 霍燃一点都不想承认。 “霍燃,”眼眶熏着灼人的烫意,乔温看着他,一字一顿,冷声更道,“我恨你。” 小姑娘这三个字,像是被人拆成了一笔一划,在他心上道道刻画。 凌迟完了,又被人沾着一把盐粒子,攥在他心上。 看着她转身离开的决绝背影,男人眼前渐渐覆上一层薄雾。 背影越走越远,又被水波曲得瞧都瞧不真切。 喉间更着发不出声的痛意,嘴唇微张,霍燃顿在原地,无声叫她,“一一……别走。” 第31章 第31章 霍燃顿在原地好几秒,直到看见乔温就快走到大路边上准备叫车,才偏头抬着长睫,眨了两瞬。 捏了捏僵麻的指节,霍燃干咽了一口,压了压喉间更意,抬腿跟上去。 “一一,我送你。” 霍燃走得快,没几步就到了乔温身边,哑声道。 霍燃说完,小姑娘拿着手机,低着脑袋,毫无反应。 不是带着情绪或冷着脸的那种没有反应,倒好像是,他这个人站在身边,毫无存在感,说的话,也仿佛一出口就融进了空气里,根本没进她耳朵的那种毫无反应。 费劲地扯了扯唇角,霍燃又说了一遍,“一一,外面冷,我们……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姑娘身上那件外套,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还是他替她扣好的,这会儿又敞着了,也不知道冷不冷、 一定是他说得太轻,或者是,他现在的声音太难听,小姑娘才不理他的。 霍燃执拗地又问道:“一一,你不是说,就是去吃顿饭而已,会回来的么?” 依旧默然。 “一一……你理理我,好不好?” 霍燃想,一定是他刚刚的语气又太硬了,一定是他谈起当年那些事情的时候,又一次选择了口不择言,所以小姑娘才又生气,不理他的,“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我知道……知道都是我自己不好,你能不能,别气了?” 回答他的,是路边短促的喇叭声。 带着双闪,停在乔温面前。 霍燃好着急,想伸手去拉她,指节顿在半空,又不敢碰上去。 如今他不怕自己难堪,只怕自己做点什么,让她觉得难堪。 又因为那点难堪,更加厌恶他。 乔温上了车,他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 要不是车上司机瞥在他身上的眼神,霍燃差点要以为,他真是只是个无形的鬼影子而已了。 车子开出去,车牌在路灯下反着些光,耀得霍燃颤了颤眼睫。 霍燃知道她性子硬,就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这股子硬气用到自己身上。 明明……明明差一点,她就快原谅自己了吧。 当有一天他在小姑娘眼里,毫无存在感得仿佛透明,原来,是这种感觉。 既想把曾经自以为多了不得的面子和所谓尊严放到她脚边,又怕,就连这,她看了都觉得厌烦。 直到乔温叫的车汇入车流,消失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霍燃才试着挪了挪脚,折回景泰园自己的车里。 摁着车钥匙拧开油门的时候,霍燃不知道是这一整晚都没吃上东西,还是在室外站得实在过久,冻得人生寒。 指骨捏上方向盘,不可自抑地带着颤。 侧颊紧了紧,霍燃又试了好几回,捏到指骨泛白,最终阖了长睫,颓然地轻呼了一口气,额头抵着方向盘,重重磕了磕。 — 乔温下车,回了琉璃西巷。 路上,她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比如回宿舍,比如干脆去找个酒店住上几晚。 只是现在的她,更想能有个让自己独处的空间待着。 而酒店,又让她心里堵着口气似的,只想问一声,凭什么要她有家不能回? 自认为这一路上都很冷静,只是爬上四楼,不可避免地看见对面那扇门,看见猫眼里黑着没光的屋子,这段时间以来,霍燃和她,和乔渡相处的点点滴滴,默片似的,强行在她脑袋里又放了一遍。 乔温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为这个人生出半点难受了,可如今站在暗了的楼道里,那点在光影下还能让她藏得很好的情绪,却没出息地一股脑涌出来,告诉她:你是真的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逗着她玩儿耍着她? 她真的以为,霍燃是在慢慢改变了。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他可以告诉自己。 霍燃却偏偏要选择在温沐青告诉自己实情之前,先让自己再一次为他动心。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又做到了。 乔温忍着鼻腔里的涩意,神经质般地扯了瞬唇角。 的确是,该笑自己蠢的吧。 这么高超的披着欺骗的演技,大概也就霍燃这男人有了吧。 阖了眼睫深呼了一口气,咽下喉间那点没出息的更意,乔温转身,只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进到屋子里。 把自己锁起来,让她好好缩在蜗牛壳子,再没出息那么一晚上。 谁也不知道。 解下身后的背包,攥了攥指节,乔温拉开拉链,开始找钥匙。 悉悉率率的声响,让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应声而亮。 乔温却在瞥见手腕上那抹银光时,止不住地一阵恶寒。 那个曾经被她拿下来再也没戴过,又被霍燃以“你不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我不会放弃的家人”,这个让人心动又感激的理由,重新套在她手腕上的腕表,此刻,就像是被烙铁烧红了的桎梏,死死咬着她的手腕。 乔温捏着背包的指节都有些攥不紧。 背包落地,乔温却没心思去拾,压着颤意,去解手腕上的那块表。 这种“喜欢”,这样的“家人”,她真的承受不起。 腕表放到对门门口,乔温逃似的捏着钥匙开门。 直到房门嘭得一声阖上,后背抵着房门,缓了好久,乔温才觉得,她和霍燃那点经不起推敲,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甚至分不清虚实真假的情义,才算是,被勉强隔绝在了门外。 而此刻,人也跟着脱力似的,有些站不住了。 屋里没有外人,乔温干脆顺着那点无力感,抵着门背,搂着背包,木愣愣地盯着厨房和客厅相连那块,路灯斜刺过来的一点昏暗的光,滑坐到了地板上。 这小区虽老,物业也早已不知去向,每年的供暖,倒也没把他们拉下。 屋子里的那点暖意,终于像是,让她手脚的僵麻得了纾解,人也跟着稍稍清醒了一点。 乔温低头,额头抵住搁在膝盖上的胳膊,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接着站起来,开了灯。 摸出手机,给韩佳琪去了个电话。 “小乔,怎么啦?” 韩佳琪那儿声音带着笑意,“嘿嘿,大晚上的,不和你‘哥’聊聊? 找我干嘛?” 乔温心跳一滞,闭了闭眼睛,开口道:“佳琪,我这两天,想休息一下。 今天的客片我带回来了,会按时出片的,店里……我过两天再去,行吗?” 乔温想,她得让自己缓一缓,如今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接拍摄的工作。 韩佳琪愣了愣。 乔温在电话里的声音,倒不是说像哭过,却是带着说不来的疲乏倦意。 想起先前她和霍燃,就是闹过矛盾闹过分手的,可这段时间,俩人不是……慢慢好了么。 明明今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好,没事没事,最近感冒的特多,孙宇都去挂水了,你多休息两天吧。” 不知道从何问起,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韩佳琪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玩笑道,“咱们镇店之宝,怎么也得留着接大单用吧? 这些蚊子腿,留给我来解决!” 韩佳琪什么也没问,只说了这样的话,反倒是让乔温眼眶一热。 憋了一晚上的情绪,像是终于被豁开了一个小口子,乔温更声轻笑,“佳琪,谢谢。” 再给她这一晚的时间吧,让她曾经以为在霍燃车上那回已经哭够了的眼泪,再没出息地流一回。 以后,她有家人,有朋友,有喜欢的工作。 够了。 — 霍燃最终没有开车。 他那样的状态,不配对自己负责,也该对路上的行人车辆负责吧。 男人自嘲地想。 霍燃也没有叫任何人来接,也没有叫车。 一路顺着景泰园到琉璃西巷的人行道,走在平城夜晚的街头。 他想,他可能还是不够冷静,需要这点夜风,再把自己吹清醒一点。 能让自己好好想清楚,到底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乔温。 一路从繁华喧嚣,走到人声寂静,霍燃指尖那点握不住东西似的颤意,还是没能褪下去。 这一路的夜风,也没让他想明白,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重新取回那点,叫信任的东西。 直到站在小姑娘家门口,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亮光,指尖连到胸腔里某块地方的麻痛,才像是跟着,稍稍消了些。 原来,他曾经自以为不屑一顾,自以为无足轻重的,乔温为他在家里留着的一盏灯,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如今,他却只能像个小偷似的站在门外,撷住这一点点光,聊以慰藉。 他该怎么告诉小姑娘,他真的已经认清了自己心意,也知道了以前自己到底有多混。 之所以瞒着当年的事情不告诉她,就是……就是怕她像今天这样,直接判了死刑似的,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相信自己。 霍燃好想阖上眼睫缓一缓,又怕猫眼里那点光亮,随时会消失。 这一路走过来,额发微湿,身上那层薄汗,像是被冷风吹干,又贴在了身上。 此刻,好像全身都淬着点痛麻。 理不清心绪的脑袋充斥着胀痛,喉间那团更意怎么也咽不下去,胃里闷痛翻搅。 只是这些又好像,都抵不上胸腔里每呼吸一瞬,都被系在心上的那根丝线勒得一嵌似的刺痛。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仿佛此刻还能让他站在这里,就是唯一的出路。 “工作那么烂,还天天打游戏,你怪谁呢? 有眼睛的,都不会要跟你吧?” 楼下防盗门被人拉开的响声,伴着明显的醉话,年轻的声音,拖沓的脚步声,打乱了楼道里许久的安静和黑暗。 脚步声渐近,霍燃依旧没动。 倒是脚步声自己,顿了半晌。 “长得帅又有什么用?” 年轻醉鬼继续往楼上爬,嘴里含混地嘀咕,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带着嘲讽,“没钱,还不是只能被女朋友关在门外。 哈,原来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瞧不起谁……” 霍燃半敛着长睫,等着楼道里的灯熄灭,却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倏地一黯。 心脏一阵闷痛。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点光亮都消失了。 直到楼道里声控灯又一次熄灭,老楼的铁质扶手,打在转角处的暗影也跟着融进阴影里,直到楼上醉鬼丁零当啷摸出钥匙开门,又阖上房门的声音也彻底消失,霍燃没再动过。 — “卧槽!您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夜吧?” 那个醉鬼的声音,虽然比昨晚清明了不少,还是带着宿醉的沙哑。 霍燃听得出来,却没回应。 “您这到底是游戏打狠了,还是……”年轻醉鬼八卦道,见他毫无动静,又生了份“同病相怜”的同情,“这大冬天一晚上的,您没事儿吧?” 指节微屈了一瞬,霍燃像是终于有了点反应,偏了偏视线,低声道:“没事,谢谢。” 看着霍燃脸上的神情,年轻人怔了怔,默了两秒,咋呼的声调,都忍不住跟着变轻,“实在等不到,就……就先走吧。 这天在外头一晚上,别真病了。” 虽说这帅哥看上去,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霍燃没应声,只说了声“谢谢”。 毕竟是别人的事情,年轻人不再多言,转身下楼。 — 门内没有动静,外头胡同里早餐摊支起的声响,窄狭的小路,两车交汇时互摁的喇叭,倒是越发清晰嘈杂地,落进了霍燃耳朵里。 今早要开的集团会议,是上周就订好的,霍燃敛了长睫,捏了捏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顿了半晌,给沈辞去了电话,“阿辞,帮个忙,让沈夏过来陪陪一一,让她吃点东西。” 小姑娘已经一整夜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 “你……”沈辞在电话那头,听着霍燃咽了一嗓子砂似的声音,愣了愣,忍着在电话里就问他怎么了的冲动,应了声,“知道了,在琉璃西巷?” “嗯。” 沈辞的不多问,霍燃松了口气,低声道,“谢谢。” 咬了咬牙,连一惯冷静的沈辞,都想骂他一声神经病,最终忍了,“我先给夏夏去电话。” — 沈夏来得挺快,手里还提着些吃的袋子,却在看见霍燃的时候,真和见了鬼似的弹了一下。 “你……”沈夏看见乔温房门口的霍燃,眼睫快速眨了两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照理说,看见“狗男人”如此颓然落拓的样子,她该高兴才是。 只是霍燃脸上的神情,又实在是让她高兴不起来。 她哥和这三个男人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交情,无关利益也可以过命的情义,沈夏对他们,也实在是太过了解。 她何曾在霍燃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她也真没想到过,能在那个永远云淡风轻,笑容恣意的男人脸上,看见这份——该算是潦倒失意了吧。 沈夏来之前,就给乔温去了电话,到了楼下,又给她发了消息。 此刻听见门口的动静,乔温开门,却还是像昨晚那样,只把霍燃当做个鬼影子,全然无视。 霍燃来不及替自己抱屈,只在看见小姑娘难掩浮肿的那双杏眼时,心里重新嵌起一阵阵刺痛。 他又……让小姑娘哭了吧。 侧颊紧了紧,霍燃看着她们进去,把他当做无形,关在门外。 长睫缓眨了两瞬,缓了缓心里那阵痛意,霍燃重新拿起手机,给赵琪去了电话。 他得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总得像个人样,出现在公司。 对面接通,霍燃边说边转身,又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你半小时后到琉璃……” 后面半句话,直接更在了霍燃喉间。 侧颊线条,也跟着牙齿的轻颤,勾出点颤栗的弧度。 视线瞥见搁在他家门口地垫上的那块女表,霍燃这一整晚硬绷着的那点自持,终于撑不住了。 眼眶倏地一热,霍燃阖了眼睫,抬手,指尖轻颤,虚盖住视线,掩饰似的,抵了抵太阳穴。 “……少爷?” 赵琪等了许久,都没听见霍燃说下去,试探着问,“是去琉璃西巷,接您吗?” 努力咽了一口,霍燃低声,“嗯。” 听着电话那头,像是就这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带着压不住的更意似的声音,赵琪怔了怔。 顿了好几秒,才小心地说:“好的少爷,您,等我会儿。” 听着赵琪在那头把电话挂断,霍燃才把指节从阖着的眼睫前挪开,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耳朵长在他表盘里的女表,从地上捡起来。 — 简单洗漱,换了一身正装,霍燃坐在后座,车子汇进早高峰的车流。 此刻,霍燃难免忍不住想,昨晚乔温大概是一时没地方去,才回了琉璃西巷。 如果……如果她觉得自己烦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乔温会待在他看不见寻不到,俩人连一丝交集都不再有的地方,霍燃心里的阵阵闷痛,就抵得过此刻胃里的翻搅。 突然有些着急地倾身,霍燃对着驾驶座上的赵琪说:“你找人……” 话听了一半,赵琪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好的少爷,我叫人……跟着点小姐。” 霍燃闻言,愣了半晌。 他这是,又在做什么呢? 如果还是这样,他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曾经,打着为她好,怕她不安全,怕她被“别人”带走的旗号,隔绝她该知道的信息,不让她见该见的人。 如今,又想用这种方式掌控她的行踪。 当初对着温沐青,他或许还可以执拗地安慰自己:乔温还小,他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他可以帮她做决定。 那如今呢? 小姑娘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不管她想去哪儿,她想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自由吧。 如今他怕她消失不见,怕自己不知道她的行踪,不安恐慌。 那他曾经,又何尝不是没心没肺地做过这种伤害她的事情。 离了她的视线,完全不告诉她自己去了哪儿。 看着她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不安,享受着那份乔温的担忧带给自己的安全感。 所以,如果她这回真要躲着自己,那背着压抑不安寻她,生出的惶恐忐忑,也是他该受着的吧。 “不用了。” 顿了许久,霍燃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声。 赵琪倏地一怔,下意识从后视镜里,想看看此刻霍燃的表情。 他跟了霍燃这么多年,不管公司遇到什么事情,还是面对前些年霍行熠那儿的人,明里暗里给他们下的绊子,赵琪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 像是……看着眼前这局博弈,笃定自己毫无胜算的无力感。 只是,他回视的时候,却看见霍燃已经抵进了椅背里,手肘斜支着,指节虚掩住了视线,遮了大半张脸。 赵琪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像是,看见了他周身渗出的,遮也遮不住的惘然无措、惶惑不安。 第32章 第32章 “霍燃又作什么死?” 沈夏一进门,边换鞋边问乔温。 乔温好笑,接过她手里的早饭,故作轻松道:“大少爷闲得吧。” 看了眼乔温浮肿的眼皮,沈夏抿了抿唇,没说话。 刚刚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就问了乔温要吃什么,小姑娘点名要高热量的,什么汉堡炸鸡牛奶,都行。 沈夏就在路口的快餐店给她买了这些,顺带自己的。 吃的喝的摊了一桌子,沈夏陪着她一块儿下手。 “晚上叫倾倾一块儿,咱们三个去吃火锅吧。” 沈夏问,“她最近不拍戏,过的是修仙时间,这会儿估计睡下没几个小时。” 乔温笑,想了想,“行。” 捧着牛奶喝了一口,乔温主动开了口,“夏夏,我妈妈……高三那会儿,回来找过我的。” 乔温说得很轻,牛奶的热气蒸腾在她眼前,视线有些聚不了焦。 沈夏剥汉堡纸的手一顿,怔了怔。 一下子明白了,乔温为什么会哭,霍燃又为什么,像是在外面站了一宿似的憔悴。 这么些年,她虽然一直嘴上嫌弃着霍燃,只是乔温对他的感情,她也明明白白看在眼里。 但凡霍燃能稍稍像个人样一些,说话做事不要那么绝,要是乔温还喜欢着那个男人,她私心里,总还是希望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 乔温说完那句,就接着吃了起来。 汉堡纸悉悉率率,楼下小孩儿嚷着不想上学,屋子里很静。 “乔乔,”沈夏看着一点胃口没受影响,仿佛刚刚门口站着的那个男人,才是被“海王渣女”抛弃的可怜人,犹豫着,轻声问,“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了吗?” 乔温捏着汉堡的手一顿,“喜欢”那两个字,像水龙头开关似的,随便一拧,就让她以为眼眶里昨晚已经流干净的那点热意,又唰地无声涌了出来。 “嗳,你别哭别哭……”沈夏手忙脚乱地开始劝,“我不问了不问了。” 乔温不带情绪地,塞了最后一口汉堡。 食物鼓在腮帮子里,接着笑了笑。 笑得挺难看的。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乔温咽下食物,卷了卷手里的包装纸,团成个球,瞄着垃圾桶,准确无误地投了进去,接着含混道,“有些东西就算扔进垃圾桶里,它大概也不会消失。 但我确实,是不想要它了。” — “少爷您……真的没事吗?” 下车到了公司,赵琪看着霍燃的脸色,忍不住问。 霍燃抬头,指腹摁了摁太阳穴。 不知道是着了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这会儿脑袋里闷痛得厉害。 赵琪见他动作,忍不住问了声,“上礼拜智齿发炎,我配的布洛芬,要不您……吃一颗吧?” 霍燃不是个允许自己把个人感情带进工作的人,虽然这无疑很痛苦。 明明心里惦记着一个人一件事惦记得要死,偏偏还要先让其他事情充斥进脑子里,把那点混沌不堪,暂时压进某个角落。 不知道那一点点止疼药,能不能让他稍稍好受一些,顿了几秒,霍燃说,“拿给我吧。” 早上的会议,主议的,就是信元科技的收购案。 会后,赵琪放下文件,问:“少爷,那……信元的收购?” 指尖在文件上点了两瞬,霍燃不带情绪地出声,“压缩星荣给他们的业务供给。”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给李秦明顾着他自己那点“情怀”了。 中岚精科和华科院合作研制的光刻机,明年就要进入试产阶段。 和江城纪家的合作也在谈,届时生产的芯片,后道工序需求却跟不上,岂不是玩笑。 赵琪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先前霍燃对信元,已经看在李秦明这人的为人上,难得让步了。 “少爷,”问完正事,赵琪又忍不住说了一声,“您吃点东西吧。” 一大早接到霍燃,就只看见他吃了颗自己给他的止痛药,别的连口水都没见他进。 虽是上下属的关系,毕竟相处了这么些年,撇去……撇去他对乔小姐的那点别扭劲,霍燃也的确是位令人信服的上位者和合作伙伴。 对赵琪摆在脸上的关心,霍燃愣了愣,顿了两秒,才说:“没事,我不饿,你去忙吧。” 赵琪还想劝点什么,就见霍燃撇了点惯常的笑意,又说:“你也挺不容易,一把年纪了,还长智齿,下班回去,好好休息。” “……”得,当他没问。 赵琪心下轻叹,看着他开完会到了办公室之后,强撑似的那点笑,没再多话。 应声出去,办公室里又剩了霍燃一个人。 唇角那点弧度,不用伪装,自然缓缓落了下来,抿成个微微向下的弧度。 那点布洛芬对他,像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 下班的时候,沈辞一通电话,言简意赅,“晚上出来。” “我……”准点下班准备走人的霍燃,倒是犹豫着说,“我想回家。” 他说的“家”,是指的琉璃西巷。 虽然知道,那并不算是他的家。 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很久没和沈辞他们好好聚过,也知道现在回去,也不一定能碰见乔温。 只是,如今也只有离小姑娘近一些的地方,他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那算是“家”了吧。 即使不在一个屋檐下,也可以骗骗自己,他们只是隔了两扇门而已,就像是,曾经住在沿河上院的那点时光。 听着霍燃沉哑的嗓音,踟蹰的语气,电话那头的沈辞,沉默了好久。 最终,阖着眼睫,重重呼了一口气。 “别回了,三个小姑娘一块儿出去吃火锅了。” 沈辞缓了缓语气,说,“出来吧,你现在回去也等不到人。” 霍燃默了数秒,低声问:“她……好点了吗?” 沈辞捏着电话,单手解了眼镜,心情复杂地阖睫捏了捏鼻梁,“反正比你好,那可以出来了吗?” 缓眨了瞬眼睫,无声扯了扯唇角,也不知道是安心了些,还是更失落了些,霍燃轻声应沈辞,“哦。” — 四个男人没去“我渡”,去了钱瀚另一家会所,包间里,安静些。 前段时间都听霍燃在小群里吹过俩人已经谈上恋爱了,如今能弄成这个样子,猜也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当年霍燃拦着温沐青不让她见乔温的事儿,他们三个都知道。 虽然也有过犹豫,劝过他,可毕竟……站在他们的立场,还是霍燃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弄成这样。 钱瀚看着包间灯光下脸色白得有些不正常的霍燃,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你先别喝酒,吃点东西,我给你叫了。” “不用,”霍燃拿着杯子,灌了小半杯,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管,喉间那点灼痛烧得更明显了些,“我不饿。” “你他妈出门没照镜子吧? !” 钱瀚看着他那脸色就来气,劈头盖脸给他怼了回去,“袁爷爷不用你替他老人家省粮食!” “吃点东西。” 沈辞看着服务生送进来的饭菜,沉声叮嘱他。 霍燃看着他的神情,愣了愣。 这几个人里,沈辞最年长,平时话也最少,也难得会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 霍燃想起今早那通电话,心里还存着,说不定还得让沈夏帮忙照顾着点乔温的心思,没敢再说不饿。 看着闻起来就有些反胃的饭菜,硬着头皮塞了几口。 沈辞看着霍燃像个不想吃东西,却被幼儿园老师硬逼着吃饭的小孩儿似的,心里忍不住泛起涩意。 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或许都觉得,霍燃早已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在工作上,的确如此。 只是那个面对亲情感情这种事情的霍燃,大概,还留在年少时那天夜里,从没走出来过。 “阿辞,”勉强吃了点,霍燃忍不住苦着张脸,摁了摁胃看着他,“我真吃不下了。” “行了,”沈辞颇有些哭笑不得,端了手边的温水给他,“喝点水吧。” “哦。” 霍燃这回没再逼逼,乖乖接了。 等他喝了点,放下杯子,江源才问:“你现在,什么想法?” “我喜欢一一,”霍燃再一次没有犹豫地笃定道,说完,又泄了点气似的,落寞了两分,“我也真的……不能没有她。” 江源闻言,狠狠抿了口烟,没说话。 “阿源。” 顿了好久,霍燃开口叫他,不知道是被江源那口烟呛狠了,还是真的嗓子里掺了哭腔。 江源偏头看他。 “你说我……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霍燃低声问他。 江源定定地看着他。 看着他脸上毫无办法掩饰的无措、不安、惶惑。 从来都只会自傲地说一声“这还用学?” 的人,如今却用着这样的表情,来问自己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江源心里闷得难受。 他早劝过不知多少回,乔温的性子,认定了喜欢霍燃,只要这人不作死,他们肯定能好好走下去。 可一旦真想放手,江源也不确定,霍燃再做什么,到底有没有用了。 “阿燃,”江源干咽了一口,尽量不去看他眼里的慌乱,低声劝他,“你要不……试试放下吧。” 江源话音刚落,霍燃眼里的慌乱倏地掺了些别的东西,像是暴戾,又像是无边恐惧。 一侧的沈辞钱瀚,跟着一怔。 什么也没说,霍燃长睫轻颤,敛了眼里的情绪,压着周身颤意,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那点捏不住东西的似的僵麻感,又攀上了指尖。 勉强握住杯壁,烈酒灌进胃里,杯底重重搁在玻璃茶几上,霍燃低声嘶哑道:“我办不到。” 说完,又倏地站了起来。 这种让他放弃放手放下的地方,他不想待了。 他要回家。 也不知道是站得太狠了,还是刚刚那杯酒太烈,胃里那阵翻搅,比先前都来得更猛烈。 忍不住一把摁住胃,霍燃痛得人俯身一缩,哇得一声,呕了口血。 “江源你干嘛呢? !” 钱瀚惊了,慌忙站起来,“你都把他气吐血了? !” 江源也愣住了,接着一秒反应过来接住他,“沈辞打电话叫救护车!这傻逼怕不是胃出血了吧!” — 兵荒马乱一阵忙活,三个人终于把这位一把年纪,不仅发着烧,还喝出急性胃出血的大少爷安顿进了病房里。 “也就大少爷您年轻身体好,耐造。 你再折腾,再折腾就等着肚子上给你划一刀吧。” 钱瀚见他这会儿输着液,状态比刚刚在他店里要死不活那样儿好了不少,心里憋着的那点紧张、担心和无名火气就压不住冒了出来,跟个恨铁不成钢的老妈子似的止不住念叨,又恶狠狠地抬着手刀比划了一下。 “记得别吃东西啊,医生说了,得过12个小时。 再饿也别吃,刚刚叫你吃点吃点不听,偏要喝。” 钱瀚真的悔死,听了这个二百五的信了他不饿不想吃。 现在挺好,真不用吃了。 “行了,”霍燃偏头看他,扯了丝笑意,“我知道了。” 看着霍燃血色都不带的唇角扯了扯,那股子惨劲,装都装不出来,钱瀚那股子没处散的无名火,又被他吊了上来,“你他妈都吐血了,到底还有什么好笑的? !” “那我给您哭一个?” 霍燃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还了回去。 钱瀚:“……”得,还能怼他,还死不了。 江源咬着根没点的烟,坐在病房沙发里,看着钱瀚跟霍燃在那儿唠叨,没说话。 坐在霍燃床边的沈辞拿出手机,点开沈夏朋友圈看了一眼。 小姑娘果然发了状态。 三个人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还有自拍合照,加滤镜的那种。 看着就是一副离了“狗男人”生活多姿多彩的美妙画面。 敛了敛睫,沈辞又瞥了眼斜靠在床头的霍燃,低声说:“我给夏夏去个电话,跟她说一声,叫小乔过来。” 边说,边开始拨号。 霍燃闻言,愣了两秒。 脸上神情踌躇了一瞬,接着完全不管手上还插着吊针,偏身要去抢沈辞手机似的,着急道:“别打!” 病房里三个人,同时一愣。 “别打。” 霍燃又说,嗓音沉哑,只是不像刚刚那么激动似的了。 沈辞有些怔,还是依言挂了电话。 倒是钱瀚真有些躁了,“你他妈还要不要命了? !回血了傻逼!” 连一晚上没怎么说话的江源都跟着站了起来,没点过的烟扔进垃圾桶,走过去问他,“你要干嘛?” 鸡飞狗跳的一小出闹完,霍燃又重新靠了回去,还没出息地微喘了两声。 江源看着他这样,碾了碾牙,问:“干嘛不让阿辞打?” 霍燃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偏头看着江源,笑得着实难看,低声道:“让她同情我?” 江源一怔。 “让她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因为我这一点小毛小病,就得憋屈地咽回去?” 霍燃接着问。 “不需要。” 像是终于撑不下去那点笑意,霍燃卸了点力气,肩膀都跟着落了落,低声说,“我会等过两天好了,再去看她。 她心里那点恨那点怨,总要让她发泄出来。” 刚那一小会儿一直没说话的钱瀚,突然站起来,“我出去抽根烟!” 江源偏头瞥他。 霍燃念了一声,“医院不给抽烟。” “那让烟抽我!” 钱瀚边说边往外走,语气冲得不行。 霍燃背抵着床头,颤着肩轻声笑。 江源看了眼明明笑着,眼里却根本承不住笑意的霍燃,侧颊紧了紧。 — 一瓶液输完,沈辞几个就被他赶了回去。 霍燃关了所有的灯,躺在病床上。 他身体一向很好,就像钱瀚说的,像是怎么造都没事似的。 而乔温不同。 高中那会儿,也不知道是小姑娘本来身体底子就不算好,还是课业太忙,有一回冬天,和今年一样的天气,她在学校跑完步嫌热,脱了外套一直没穿,直等到觉得身上有了寒气,才套上。 那天晚上回来,小姑娘就发了低烧。 霍燃一早就把她当成了个大孩子,平时尽量避免着和她有太近的接触。 只是那天生了病的小姑娘,和以往眼里带着韧劲倔意,奶凶奶凶小豹子似的乔温,着实不像同一个人。 “霍燃哥,”小姑娘窝在被子里,吃了药却睡不着,瓮声瓮气的,像和他撒娇似的轻声嘀咕,“生病好难受哦。” 霍燃好笑又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那你下回还贪凉吗?” 乔温抿了抿嘴,撇了个委委屈屈又不太服气的弧度,“我都生病了……”意思就是,我都生病了,你还要说我。 霍燃轻笑,拿了床头柜上拧干的小毛巾,替她擦了擦出了汗,黏在额头上的碎发,柔声问:“再喝点水吧,喝了早点睡,好不好?” 舒服的凉意贴在额头上,乔温轻眨着眼睫看他。 霍燃的每个细微表情,都像是被人摁了慢播缓停的按键,在卧室暖黄的灯光的晕染下,好看得让她恍神。 不晓得是低烧太热,还是别处生来的热意,乔温脸颊滚烫。 “嗯?” 霍燃见她不回答,浅翘着唇角又问。 “哦,喝。” 乔温回神,赶紧说。 霍燃笑了笑,托着她的后脖颈,温热的水,送到她嘴边。 乔温伸手,虚扶了一把杯子,抿唇贴着玻璃杯沿儿,小口小口地喝。 长睫微抬,轻颤着,看着眼前少年气未褪的男人,忍不住轻声承诺道:“霍燃哥,以后要是你生病了,我一定也这么照顾你的。” 霍燃愣了愣,接着颤肩轻笑,揉着她脑袋,让她赶紧躺下去,最后玩笑道:“行,哪天我使点劲儿,把自己折腾病了,让你照顾。” …… 这些回忆,好像在黑暗里,反倒更清晰了些。 眼眶灼热,烫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怎么就能因为曾经那些不是乔温的错,因为那些和她压根毫无瓜葛的腌臜事,让自己和她在一起之后,成了那么一个人呢。 霍燃闭了闭眼睛,用着他惯有的嘲意,轻嗤了一声。 室内静谧,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该是在嘲笑他自己的吧。 安静了半晌,霍燃摸过枕边的手机,踟蹰着点开手机相册,这才惊觉,他们如今似乎……连张合照都没有。 喉间那点灼痛,已经分不清是因为这病,还是更意。 男人扯着唇角,干涩地轻笑了一声。 自嘲似的,又掺着点压抑不住的哭腔。 霍燃退出相册,点开最近通话,点进乔温的号码,指节缓滞地顿在屏幕上。 虽然知道这点希望,渺茫得好比乔温此刻就出现在他面前,霍燃还是不死心地,摁了拨号。 没出意外,他果然又被拉黑了。 捏着手机贴在耳边半晌,霍燃沉沉呼了口气,拿下手机,点进微信。 虽然被拉黑了,可消息还是能发出去的。 只是在每条绿色的消息前,有个红得刺眼的感叹号而已。 足以表明,对方收不到。 病房里只灯未亮,黑暗里就剩了手机屏幕这一点微弱的光。 霍燃看着那些曾经的消息,还停留在乔温没走之前,他最后一回和她耍横发脾气的时候。 他最后发给乔温的,是个“乖”字。 若是正常的情侣交往,这个字对小姑娘来说,大约只是情侣间的亲昵玩笑,旖旎情趣。 可偏偏,当时是从那样一个“他”嘴里说出来的。 因为他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让这个字变得如此不堪,像是随时跟着后面两个字:听话。 小姑娘听在心里,该是压着排斥和委屈的吧。 鼻腔盈满了酸涩,霍燃点住那个乖字,摁了删除。 捏着手机的指节,僵了僵,又忍不住,点上了屏幕,带着轻颤,摁下一句话。 【一一,我……好想你啊。 】 消息顺利发出去,伴着左侧那个灼痛人眼的红色叹号。 像是发完了,就再也不敢看对面有无回应,霍燃摁灭了手机屏幕,平躺着,抬了胳膊,搁在了眼睛上。 许久之后,冷清的病房里,像是只剩了若有似无,困兽低泣似的呜咽。 第33章 第33章 霍燃在医院住了四天,除了赵琪知道,公司其他人,只以为他去了外地出差。 白天,霍燃就插着针管在床上翻文件,晚上,沈辞几个就轮流来看着他一会儿。 用江源的话来说,就是“这傻逼现在脑子可能不太正常,得盯着点”。 就这四天,还是沈辞每天从沈夏那儿问出点乔温的消息给他带来,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医院待了四天。 这天晚上终于出院,赵琪来接他,霍燃下车到了琉璃西巷,倒是生出点近乡情怯的心情来。 霍燃想,她会不会已经搬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沈夏说了,乔温这两天,和安倾她们三个,又吃又喝,疯了两天,开心得很。 那她会不会,知道自己今天出院了,就不回来了? 霍燃又想。 这么一想,霍燃顿时又有些着急。 他已经有四天离她那么远了,就算是隔着两道门的距离,也是好的啊。 只是下一秒,他又立刻冷静了下来。 伴着压制不住的失落,涌进心里。 小姑娘应该是,压根就没关心过他到底去了哪里,又出了什么事吧。 不然按着沈辞几个这几天对他的关注程度,乔温但凡问过一点沈夏关于他的消息,他也早该知道了。 站在楼下,想完这些无意义的有的没的,冬日夜风一刮,霍燃终于清醒了一点。 敛着长睫,轻嗅了下鼻尖,霍燃拉开楼下的防盗门,上楼。 再一次瞧见猫眼里那一点点亮光,霍燃的心,才终于平静了些。 像是终于看见了一丝暖意,虽然靠不近,可能见到,总也是好的。 — 乔温本以为,自己说了那样无疑是当着霍燃的面扇他耳光似的话,这位把面子尊严看得如此重要的大少爷,也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头几天,她也的确没再见到过霍燃。 每天早上出门,听不见对门的动静,每晚回来,下意识地看过去,也看不见对门猫眼里有任何光亮。 像是有了种终于解脱,终于能把这人,把过去那么些年的事情从心里抽离出去的感觉。 虽然不可否认,这种感觉空得人难免心慌,可又的确让她松了口气。 只是这天早上,她才开门,就看见对面的房门也跟着打开。 像是守着听她的动静,一早准备好了似的。 乔温下意识心乱了一瞬,又很快便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刻意忽视了他脸上白得掩不住的憔悴病态,乔温利落地关了房门,往楼下走。 霍燃没有叫住她,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俩人往不同的方向去,再分开。 乔温走到小路转角的口子,才忍不住停了下来,指尖攥了攥斜跨包的带子,阖着眼睫,轻呼了一口气。 她得承认,她所以为的被抽离的那点情绪,原来,只是再一次被她压进了某个角落里。 再一次看见这人的时候,那些怨过委屈过恨过,甚至是……喜欢过的情绪,还是会叫嚣着想要冒出来。 只是那又如何。 反正,这些她都不想要了啊。 只要他不打扰自己的生活,他为什么又出现在那栋老楼里,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 小姑娘几乎每天都回来,霍燃掐着点的话,总是能看见她一两面。 虽然那天过后,他在乔温眼里,还不如这栋楼里陌生的住户。 至少,她见到别人要上楼的时候,总还会抵着楼下的防盗门,安安静静地等一会儿。 而遇上他,就像是遇上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影子。 对乔温这种不哭不闹,既不躲着他,也不把他当回事的态度,霍燃不知道该说是有一点点安心,还是该觉得有种找不到着陆点的无力感。 这大半个月对他来说,每天早晨和下班的时间,既期待,又让他有些害怕。 期待着可以见上一面,又害怕着连这种“偶遇”,都让她感到厌烦。 终究哪天,就连这点每天的念想,他都等不到了。 时间很快临近公历年末,公司的事情也多了起来。 霍燃以为,这种日子至少还能持续一段时间,却在月末这天,加完班回到琉璃西巷的时候,见到了这样的一幕。 “姐姐,”顾西延笑了笑,笑容干净好看,低声道,“如果……如果你今天已经有了男朋友,我是不会再来说这样的话的。 但是你没有啊。 那我喜欢你,你可以不接受,我也能试着继续喜欢,而不是强压着这点喜欢不能说是不是?” 乔温看着眼前大冬天来她楼下,连个口罩都没戴,就压了一顶带绒球的毛线帽的顾西延,有些怔。 她以为先前的那番拒绝,对他这样被粉丝千娇百宠长大的男孩子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难堪,俩人以后除了工作,不会再有私下的交集。 却没想到,顾西延还会来找她。 并且固执地,要和她当面说清楚。 “就像你说的,”顾西延又笑了笑,眼里却像是掺了一丝落寞,“我可能,只是不了解你,所以凭着自己的想象喜欢。 那你能不能让我像个朋友一样,和你多接触交往,给我个机会说服自己,我可能,也没那么喜欢你。 说不定,我就能安心放弃了呢?” 乔温看着他眼里那点落寞,怔了怔。 又听着他这番话,有意无意地,提出了一点信息,套在了自己身上。 再想拒绝的话,到了唇边,似乎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顾西延比她小两岁,20出头的青年,也还是少年的样貌。 乔温像是在他身上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可又觉得,他比自己勇敢多了。 至少,被拒绝过,也能再无畏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而不像她,曾经对着那人说过一回“我喜欢你”,得到的是嗤之以鼻的不屑和无视后,就再也没敢说过第二遍。 眼睫微眯了一瞬,顾西延见她脸上的松动,重新翘起唇角,柔声低问:“可以吗,姐姐?” 乔温闻言,一时间倒是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了。 既不忍心打破眼前大男孩儿的这点憧憬,又实在没更多的精力,把心思放在这些事情上。 还在乔温犹豫措词时,顾西延却突然脱了脑袋上的绒线帽子,笑着往她脑袋上一压,接着边退边说:“姐姐别急着回答我,先回去吧,外面冷,我先走了。” 乔温扶着脑袋愣了愣,看着顾西延不由分说地跑开了。 呆了几秒,却在转身时,看见霍燃站在楼下防盗门边上。 楼下灯光昏暗,冬夜无月无星,乔温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却像是能看出他僵直的身形。 解了脑袋上还带着点暖意的绒线帽子拿在手里,收了视线,乔温经过他身边,拉开防盗门。 霍燃此刻心跳得又闷又快,看着她再一次无视自己上去,忍不住在她身后,叫了她一声,“一一。” 只是,也不知道这一声叫得太轻,还是正好撞到了那一阵铁门开阖的声音里,乔温还是和以往一样,没有理他。 霍燃提线木偶似的,跟着乔温一块儿上了楼。 心里那点不安、恐慌、嫉妒、涩痛,一遍遍地强压下去,又泄洪般地涌了出来。 指节紧紧攥着,霍燃此刻,好想找个宣泄点,狠狠把拳头砸在楼道里露出水泥底子的墙上。 胸腔起伏了两瞬,这点躁戾,终究被他勉强压了下去。 他不能像个疯子似的,不能像个偏执的病人似的,更不能像江源说的,跟着傻逼似的,在小姑娘面前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不能再让她生出一点点厌恶和害怕了。 他受不住的。 “一一,”霍燃尝试着,颤着音开口叫她,极力克制着内心繁杂纷乱扰人理智的情绪,强迫自己扯了扯唇角,笑着似的轻声问她,“你……不喜欢他的吧?” 乔温拿钥匙开门的手,微顿了一瞬,又很好地掩饰住,并没有乱了节奏,继续像是,这个楼道里压根没有霍燃这人存在似的,开了门,走了进去。 只是阖了房门,抵着门背站在客厅里,乔温心里的那点无措,像是又有些没出息地冒了出来。 从前的霍燃遇上这种事情,怎么也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反应吧? 阖了阖眼睫,乔温不想再去想了。 找了个袋子,把顾西延的帽子装了进去。 下回再见的话,还给他吧。 — 站在乔温家门口,看着猫眼里的那点光亮,霍燃直到觉得衣服里又灌进了寒意,才回过神来。 霍燃想,他不能再生病了。 他也绝不能装可怜,让她觉得憋屈。 他更不想又去医院,离她那么远。 所以,所以他还是回去吧。 转身开门,进了屋子,霍燃平静地脱了外套,挂在门厅的钩子上,又俯身,替自己拿居家鞋。 只是伸手的时候,看见鞋架子上那双女式的居家鞋,霍燃的情绪,又有些压不住了。 那是双毛绒绒的白色兔子耳朵居家鞋,是他烫伤之后,乔温照顾他,俩人关系缓和的那段时间,某天和她从工作室回来的路上,霍燃陪她一块儿,在沿街的一家饰品店里买的。 如果换了以前,霍燃怎么也不会陪她去那样的地方。 小姑娘也不会拉着他一块儿去,因为知道,他不屑去。 那天他牵着她回家,乔温看见那家门口摆着的小拖鞋,自然而然地牵着他走了过去,戳戳兔子耳朵,问他好不好看。 那会儿,她该是存了接受他信任他,慢慢试着和他重新开始的心思了吧。 侧颊紧了紧,霍燃逃避似的偏了视线,拿了自己那双,换好鞋,走到冰箱边上。 撑着门把手,缓了半晌,霍燃拉开冰箱门,取了点挂面,又拿了两颗鸡蛋。 好多他先前不会的东西,好像也不是很难学的。 比如做饭,比如,像乔温给他煮过的生日面。 拿着东西进了厨房,利落地点火,起锅,烧水。 这半个月来,他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面条放进去,满屋子只剩下锅里轻声嘶鸣似的水沸声。 这点烟火气,消不了一屋子的冷清。 关了灶台和燃气阀门,霍燃端着面去了客厅,放上餐桌,坐下。 定定地盯着面碗里的雾气,这一刻霍燃忽然意识到,如今他和乔温的距离,不是他一个人说想追赶,就能靠近的。 乔温会遇到更多的人,对她来说,或许……或许是比他都好的人,拉着她,离他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就像眼睁睁看着乔温替他系在心上的那根丝线,寸寸嵌进肉里。 那丝线早就连着血肉一块儿长了,他解不下来,也不想解。 可他也,真的受不了。 面碗里的蒸汽氤氲,热气浮进他眼眶里,和眼里的热意混在一起,越积越多,终究承不住,滴落进了碗里。 霍燃敛了长睫,垂着脑袋,一口一口,用压不住颤意的筷子尖挑着面条,塞进嘴里。 又强压着喉间那点更意和胃里的翻腾,强迫自己把面条咽进食管。 没事的,她也没有答应顾西延啊。 霍燃想。 可是……她也没有拒绝啊。 碗里那点只薄了浅浅一层的食物,终于是再也塞不进去了。 霍燃指节僵硬地搁下筷子,手肘支上桌面,脱力似的用指节撑住额头,无声轻颤着肩。 一一,我真的……真的有在改,也有在学了。 你看、你看我这碗面和你煮的多像。 你……你得给我点时间的啊。 你和我说过,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你总得,总得让我对这世上的诺言,全心全意地,信上一回吧…… 第34章 第34章 顾西延自从那晚说了那番话之后,的确没有特别热情过分的举动。 每天在微信上和她聊上几句,有时候是分享个搞笑的小视频,有时候是发一两张新出的沙雕表情包。 的确,只像个朋友般和她相处。 乔温松了一大口气。 只是偶尔,会买些吃的喝的,带去工作室给她,也一视同仁地,带给韩佳琪和店里那个销售小姑娘。 顾西延头一回去的时候,韩佳琪和那个小姑娘,还激动得互相抓着胳膊拼命摇晃对方。 而顾西延不愧是有广大粉丝基础的歌手,就笑眯眯地对着俩人说了句,“姐姐们替我保密啊。” 那俩没节操的就倒戈去了敌营。 这天下午,乔温在工作室修客片,修着修着,就闻到了一阵糖炒栗子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嗅一嗅鼻尖,顾西延就拉过椅子坐到了她身边。 “嗯?” 乔温一愣,接着笑了,“你怎么来了? 年底应该挺忙的啊。” “姐姐,”顾西延笑了笑,口罩遮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弯弯的眉眼,“给你送糖炒栗子。” 看着顾西延执着地递过来的手,乔温笑着接过来,“谢谢。” 顾西延没有马上走,扯了口罩帽子,坐着看她修了会儿片子,和她闲聊了几句。 见乔温不吃,敛着长睫想了会儿什么似的,伸手替她剥了一颗,直接递到了她唇边。 乔温愣了愣,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又略有些尴尬地眨了两下眼睫,摊开了掌心,看着顾西延道:“谢谢啊。” 顾西延看着她的动作,也没说什么,笑容依旧好看,把剥好的栗子放在她掌心里,看着她吃了,才又问:“姐姐也爱吃糖炒栗子吗?” 乔温也没太在意他的问话稍有些奇怪,掺着桂花香的甜甜糯糯炒栗子咬在嘴里,忍不住又自己摸了一颗剥了起来,点头道:“嗯,喜欢啊,冬天最爱吃了。” 顾西延看着她吃东西时,唇角边一抿一抿,抿出的小酒窝,视线定住,笑着说:“嗯,喜欢就好。” — 而霍燃公司,倒是又去了位不速之客。 赵琪也没想到,赵思颜还好意思来找霍燃。 只是,这位赵小姐说,今天是为了乔温的事情来的。 赵琪便也不敢怠慢,立刻去和霍燃说了。 “你陪我一块儿去会客室见她吧。” 霍燃听完赵琪的话,想了想说。 “?” 赵琪愣了愣。 “以前我总觉得,我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行,用不着和别人解释,”霍燃像是解释给他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但现在,我不想再让别人误会什么了,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赵琪缓了两秒,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咧了丝笑意,颔首道:“好的少爷。” 赵思颜见霍燃进来,赵琪也跟着又进来,还站在了霍燃身边,捏了捏指节,也没敢说什么。 笑着和霍燃打了招呼,赵思颜软声说明了来意,“阿燃,看在两家过去的情分上,你能不能……我现在什么工作都接不到,过得很辛苦。” 霍燃抬睫看她,“你不是为了乔温的事情来的吗?” 赵思颜咬了咬牙,扯了点笑,接了话,“是啊,我担心小乔吃亏,这才来找你的。” “那你说吧。” 霍燃神色淡然道。 胸腔起伏了一瞬,赵思颜拿过身边的铂金包,取了个小文件袋,搁在茶几上,推给霍燃。 霍燃敛睫,拿过那一小包东西,拆开来。 一张张照片进眼里的时候,霍燃以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压制得很好的躁戾,又不受控地涌了上来。 霍燃身边的赵琪下意识瞥了一眼,也跟着一惊。 赵思颜瞥了一眼霍燃的神情,几不可见地扯了瞬唇角,开口道:“顾西延这事,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多。 这个姑娘,好像是他很早以前就认识的。 阿燃,你不觉得,和小乔长得特别像吗?” 那回《theone》的晚宴,霍燃拉着乔温走了之后,赵思颜看着顾西延对乔温的维护,还有顾西延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乔温合作,再联想到以前听人提起过的这事,她才花钱让人找了这几张照片。 霍燃捏着照片的指节攥得泛白,恨不得顾西延就在跟前,给他一拳。 “阿燃,”赵思颜观察着他的神色,接着道,“顾西延这是……把小乔当成个了替代品啊。” “够了!” 霍燃猛地提了音量,他受不了别人这么说乔温,“谁也不许告诉她!” 赵思颜一惊,缩了缩,闭了嘴。 过了一小会儿,才又开口,“阿燃,那能不能看在这事的份上,我的电影……” “电影不会再上,”霍燃打断她,“这是我答应一一的。” 绘得精致繁复的指尖,狠狠掐了掐掌心,赵思颜不甘地有些口不择言,“霍燃,乔温以前那么生我气,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吗? 要不是你知道她对我有戒心,故意利用我气她,她能这么讨厌我? 而你明明知道,我也喜欢你,还不是那么做了? 霍燃,你又是什么好人吗? 你就一点错都没有? 这些坏结果,凭什么都要我受着?” 霍燃闻言,定定地愣了几秒,有些出神。 重新扣好西装,霍燃站起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却是认真地对她说:“我是利用过你,也的确不喜欢你。 但因为两家的关系,也无偿给过你资源和好处,这一层面来说,你也并没有吃亏。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说一声,对不起。” 霍燃这话一说,不光赵琪愣住了,连赵思颜都怔得有些懵。 她来之前,想过霍燃知道了顾西延对乔温的心思,或许会暴跳如雷。 也想过霍燃会对她像从前一样,丝毫不顾忌别人情绪地出言相讥。 就是没想过,霍燃会如此认真地和她道歉。 只是那点怔愣过后,心里涌起的,反倒是压不住的嫉妒和恨意。 “霍燃,”赵思颜也跟着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声音像是笑着,又克制不住地有些扭曲,“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为了乔温,能把自己作践成这样啊。” “你想要钱,”霍燃并没有因为她的话有什么更大的反应,神情平淡地说,“我当做和你买的这份信息,我可以直接给你。 但是其他的,我什么也给不了。 以后,我也不会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表现出来和你有关系。” 赵思颜的爷爷和霍霆,年轻时就在一个部队,可以说是有恩于霍霆。 因为当年的交情,两家关系一度不错。 只是这一代,赵家除了赵思颜,就是那位扶不上墙的赵二公子。 撇开隔代的那点恩情,两家似乎,早已往不同的路上越走越远。 “赵爷爷的那点恩情,这么些年,我也应该还够了。 没什么事情,该是永无止境的吧。” 霍燃长睫微敛,轻嘲似的,勾了点笑意,仿佛并不是说给赵思颜一个人听,“早该还清了吧。” “可你以前明明知道我要的不光是这些啊!” 赵思颜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眼神都尖利起来。 听着赵思颜这些话,霍燃蹙了蹙眉心,终究还是觉得厌烦。 看来他的耐心,还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 霍燃抬睫,语调冷淡,话里藏着警告,“总之,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别惹她,别人家的事情,我不会多管。” 赵思颜一噎,慌忙藏起刚刚那点尖利,变了语调,讨好似的,软声求他,“霍燃,你别生气,我再也不会去招惹乔温的,我也不求我们俩家能联姻了,但是你能不能和以前一样……” 就算赵家现在就快只剩下个光鲜的壳子了,可就连那个壳子,以后都不会属于她。 在这名利圈里摸爬了那么久,她绝对不允许自己,最后沦落到像乔温和安倾那样的境地。 “赵小姐赵小姐,”赵琪赶紧拦住想上前扒拉霍燃的赵思颜,再一次感慨霍燃的先见之明,“您冷静、冷静一点!” “赵琪,你帮我和她谈吧,只要别太过分,从我私人账户里划给她。” 就当做个了断,但他也不会做什么冤大头。 霍燃说完,没再管赵思颜说什么,转身离开。 — 重新进了自己办公室,霍燃支着手肘,撑着额角阖了会儿眼睫。 顾西延这事情,他不想告诉乔温。 不管乔温喜不喜欢顾西延……不,她一定是不喜欢的。 就算是只把顾西延当个朋友,这事情摊开来摆在小姑娘面前,对她来说也是种伤害。 霍燃一点不想让她知道。 偌大寂静的办公室里,就他一个人待着,心里那点初看到顾西延,和那个样貌跟乔温相似的女孩儿在一块儿的照片,冒出的那点戾气,又冲撞着心里盖住情绪的那层薄膜,冲得他一阵闷痛。 “少爷。” 赵琪轻敲了两下门,见没人回应,走了进来。 霍燃呼了口气缓了缓,掩饰了一下情绪,搁下指节,抬睫看他。 “晚上和孙总的饭局,也不是很重要,我帮您改期吧。” 赵琪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不再掩饰的落寞和憔悴,忍不住道,“我和顾先生的经纪人联系过了,他们现在……还在新海娱乐,您要现在过去吗?” 霍燃微愣了愣,接着勉强勾了勾唇角,低声道:“赵琪,谢谢啊。” “少爷……”赵琪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以往,霍燃不是没和他道过谢,但那大多数,是名为修养的客气。 今天这句,却让他听得心里发涩。 霍燃还没掌权的时候,自己就跟在了他身边。 背地里,那些人都戏谑似的称他一句“太子党”。 也是他陪着霍燃,一步步走到今天。 所以就算别人都称他一声“霍总”,他也从没改口。 最终,赵琪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同样回了霍燃一个笑。 — 霍燃最后,是李佳开车送他去的。 他觉得按他现在这个心情,还是考虑一下马路上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比较好。 汪东知道他要来,一早就在新海娱乐的地下停车库等着他了。 见霍燃下了车,赶紧迎了过去,“霍总,您找我们西延……” 霍燃不知道这人知不知道顾西延如今在“追求”乔温的事情,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有事。” “……”行吧。 汪东干咽了一口,没再敢多问。 带着霍燃坐了专梯,进了办公室,汪东侧身把人让进去。 霍燃边进门,边扯松了西服扣子,还没等顾西延反应过来,就揪着他的衬衣领子,一把把人抵到了墙边。 “嗳……”汪东蹭地跟过来,又惊又急又怕,但又不敢上手拉,“霍总霍总,您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汪东你站着,别管!” 喉骨被霍燃顶得闷痛,顾西延却还是喊道。 他先前当着霍燃的面和乔温告白,这男人都没像今天一样,跟头毫不掩饰攻击性的猛兽似的,想来也是有谁告诉了他点什么。 顾西延没走,就是特意在这儿等着他呢。 汪东被他吼得一愣,顿在原地,怎么着都不是,急得只能攥头发。 “我不管你以前和别人到底有什么事,”霍燃面无表情,沉声道,“别再招惹她。” “霍总,”顾西延看向霍燃,弯起眉眼,唇角勾着看似纯粹的笑意,却不紧不慢地残忍道,“乔温这么单纯的性子,是被你养出来的吗?” 霍燃一脸墨色,攥着顾西延领口的指节捏得筋骨突起。 他不想这么暴力冲动的,乔温不会喜欢的。 顾西延却继续替他加着砝码,用嘴型,慢慢说了两个字,“好骗。” “西延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 汪东知道顾西延在激霍燃,插不上手,又帮不上忙,这俩祖宗,他一个都得罪不了。 霍燃闻言,碾了碾牙,轻嗤似的,勾了声笑,接着如他所愿,一拳挥了过去。 “霍总!” 霍燃这一拳砸下去,汪东大喊。 顾西延脑袋里嗡了一瞬,缓了半晌,才找回点神志,缓缓把偏过一侧的脑袋折回来,看着霍燃。 “顾西延,你凭什么那么对她?” 霍燃打完这一拳,有些失神似的轻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给顾西延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只是说到后来,话音越来越弱,像是喃喃,“她值得全心全意的喜欢,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顾西延看着此刻霍燃脸上的神情,又被他这句话灌进耳朵里,倏地愣住了。 眼睫猛地一颤,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也不像开始一般镇定完美,掺进一丝迷惘慌乱。 只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霍燃无暇顾及他,眼底攀着血丝,退开,站直,敛了情绪,扣好西装,冷声道:“但凡她因为你,有一点伤心难过,顾西延,你以后,就待家里唱歌吧。” — 晚上乔温在家,整理最近街拍的一些照片,不一定能被报社选用,权当充自己的素材库了。 搁在电脑边的手机,震了震,乔温拿过来看了眼,是顾西延的微信:【姐姐,吃炒栗子吗? 吃的话下楼。 】 乔温微愣了愣,接着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想了想,回了他一句:【稍等。 】 套了外套换了鞋下楼,顾西延果然已经在楼下了。 乔温抄着兜跑过去,赶紧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忍不住说:“下回晚上这么冷,别过来啦,栗子什么时候不能吃呀。” 顾西延只是笑,笑着笑着,又轻嘶了一声,接着说:“我记得姐姐喜欢吃,就忍不住,买了想给你送过来。” 顾西延后面那句话都没怎么落进她耳朵里,乔温只捕捉到那声“嘶”,配着顾西延今晚哪里瞧着怪怪的脸。 “你……你脸怎么了?” 乔温偏着脑袋,看他的右侧颊,一个不愿联想的念头,钻进脑袋里。 顾西延抿了抿唇,没说话。 乔温咬了咬牙,莫名躁意冲到脑门里,冷风一吹,又降温冷却了下去。 缓了一口呼吸,乔温伸手,拉住顾西延的胳膊,低声道:“你跟我来。” — 霍燃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干,难得听见敲门声,脚步一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安静了两秒,房门又被轻敲了两下,霍燃心跳快了一拍,压着莫名期待,又怕自己失望,定了定心神,跑去门口,望了一眼猫眼。 这一眼,让霍燃像个就要见到暗恋女生的大男孩儿,一颗心被惊喜和不知所措包裹,努力想着,待会儿要和乔温说些什么。 缓了缓心跳,霍燃翘着唇角拉开房门,却在看见门口这一幕时,瞬间被人用这三九天里混着冰渣子的水兜头一浇。 乔温牵住顾西延胳膊的那个动作,攥的不是这人的胳膊,攥牢的是他的心。 霍燃紧紧咬着牙,唇角抿了个不甚明显的向下弧度,拳攥得死紧,鼻腔一涩。 “霍燃,”乔温缓了口气,松开了顾西延,看着他,平静道,“我希望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再不堪,都不要牵扯到别人。” 那声“不堪”,重重砸在他心上,霍燃憋红了眼眶,没说话。 “和他道歉吧。” 乔温轻声道,“你打人,总是没道理的。” 像个被人冤枉,又不愿说出实情的孩子,霍燃咬了咬牙,看着乔温,低声固执道:“我没错。” 乔温闻言,定定地看着他,也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失望。 乔温脸上这种看不出情绪,仿佛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想法的神情,看得霍燃心里攀上阵阵麻痛。 垂睫,让了半步,侧身,乔温对着顾西延,欠了欠身,“对不起。” 她不应该看见霍燃这一个多月毫无动静,就以为他真的正常了。 她也不应该继续住在这里,给霍燃哪怕一丝一毫的误会,误会她还在等着点什么。 她更不该还没彻底理清楚和霍燃的关系,就放任顾西延对她的接近。 或许,就她现在这样的状态,连交个新朋友的资格都没有。 是她该说对不起。 乔温这个动作,让两人同时一怔。 而霍燃,更多的是对她的心疼,和对自己的自责。 他似乎,每回都能把事情弄得更糟。 乔温说完,没再看任何人,转身,回了自己家。 霍燃看着乔温已经进屋关了的房门,又看了眼还站在他家门口,脸上神情平淡,看不出喜怒的顾西延,紧捏着门把手,忍住再给他一拳的冲动,轻嗤了一声,低嘲道:“有病就去治,别他妈最后跟我一样!” 说完,嘭地一声,关了门。 顾西延被他最后那句话说得一愣。 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过了很久都没挪开步子。 直到楼下防盗门有被人拉开的声音,楼道里声控灯再次亮起来,顾西延才回神似的颤了颤眼睫,转身下楼。 — 霍燃关了房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刚那点压着的委屈,就有些不受控。 原来被她冤枉又不能说出实情,是这样的滋味。 小姑娘这么久没和他说过一句话,终于来找他,却是为了别人。 心里被人紧紧攥着似的难受,更痛涌上喉间,眼眶里那点热意,又有些压不住。 霍燃觉得如今的自己,每天都像个人格分裂患者。 白天得演好他“霍总”的角色,每当离开工作的时候,就像个压根不需要水的陆地生物,却偏偏要被人强压着脑袋沉进水里。 喘不上气,胡乱伸手,也抓不到浮木,痛苦、焦躁、惊惶、不安。 只是,那点委屈还来不及好好咀嚼,霍燃听见楼道里的脚步声,就猛地一惊。 今晚这么一闹,乔温会不会搬走这个念头,就像恣意生长带着倒刺的藤蔓,攀附着往他心上裹。 霍燃沉默地攥拳站在门口,一时间,像个放了学一人留在教室,并且知道,不会再有人来接他的小孩子一样慌乱无措。 他不知道别人遇上这事准备怎么办,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今晚就在门口打地铺。 他不能又在小姑娘家门口站一晚惹人嫌惹人害怕,反正这楼隔音效果很差,他每天早上,也是站在门口等着听乔温的开门声,才跟着出去的。 反正他最近,也睡不好,一点点轻微细小的声响,他就能醒过来。 只要他睡在门口,要是小姑娘半夜要出去,他一定能听到。 这样、这样他就能…… 想到这儿,霍燃又泄了口气似的,肩膀一落。 她要是真要走,他又该怎么办呢。 就算心里没有更好的答案,霍燃也还是迅速搬了一床被子,搁在了门口地板上。 仿佛这样就能安慰自己,乔温不会走的。 一整晚竖着耳朵,终于没有听见对门开过的声音,直到冬日晨曦微亮,霍燃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小会儿。 早晨的生物钟让他就算缺觉也醒了过来,霍燃洗漱完,一直等到再不走,就要迟到,才终于出门。 站在乔温门口愣了会儿神,霍燃想,没走就好。 大概是昨晚闹了那么一下,小姑娘想多睡会儿吧。 乔温站在门后,直到听见对面开门的声音,又听见霍燃下楼的脚步声,才折到厨房,在窗户里看着霍燃消失在视线里的身形。 又定定地站了好一会儿,乔温才回了卧室,拖出了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 — 年末,公司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晚上,拖着略感疲乏的身体回了琉璃西巷,霍燃站在楼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四楼。 这一眼,却让他心里一沉。 乔温的家,厨房的灯暗着。 他知道乔温的习惯,饿了就会给自己弄些吃的,并且不喜欢家里太暗,所以只要不睡觉,晚上厨房的灯,总是开着的。 可是,现在这个点,还完全不到她平时睡觉的时间。 霍燃愣愣地看了会儿,直到楼下防盗门被人拉开,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人的声音,对他说:“哥,你上去吗?” 霍燃回神,看了他一眼。 是那个上回,半夜喝醉的年轻人。 “好,”霍燃踏上台阶,在他身后抵了把门,“谢谢。” “没事。” 年轻人应声,也没再说什么,俩人一前一后,无言上了楼。 霍燃爬到四楼就停下了。 看着乔温家全然没有一丝光亮的猫眼,霍燃沉默地站着,再也不想挪动半步。 他想,小姑娘肯定是,还没回来。 毕竟年末了,工作室,一定是很忙的。 她还在青年报兼职,肯定是去采风了。 一定是这样,所以她现在不在家。 他就站在这里等等好了,她会回来的。 肯定会回来的。 — 冬日夜长,也凉。 晨光都比别的季节起得晚些。 “卧槽,哥,您不会是又在这儿,站了一宿吧?” 楼上那个年轻人,还没下到四楼,就见了雕塑似的站在人门口的霍燃,脚步一顿,再一次惊呆了。 他也不是很明白这门对门地谈恋爱,怎么能谈成这样,但是霍燃这股子执着劲儿要是放在他身上,估计女朋友早重新追回来了吧。 霍燃闻言,屈了屈僵硬的指节,偏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哥,”年轻人见他的憔悴样,忍不住说,“别……别等了,您女朋友,昨天一早就走了,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的。” 霍燃以为,站在这楼道里一整夜,已经够冷了,却没想到听见这句话时,能像被冰凌密密实实扎了一遍似的,又凉又痛。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这样,他就再也没有办法骗自己了啊。 年轻人看不清他半垂着脑袋的神情,却直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吱唔道,“哥,您没事儿吧?” 霍燃紧着牙关,小声道:“没事,谢谢。” “……嗳,行,那您快回去吧还是,我、我去上班了,再见啊。” “再见。” 霍燃碾着牙关,挡住喉间渗出血腥气似的更意。 直到楼下起了关门声,霍燃才伸进大衣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沈辞接了他电话,压着呼吸,轻声问他,“怎么了?” “阿辞,”霍燃捏着电话,一点都不愿意相信,更声问他,执拗地想要人给他个否定的答案,“一一,是搬走了吗?” 听着他的声音,沈辞咬了咬牙,肯定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在外面站了一整晚?” 霍燃像是听不见一样,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可是……可是马上都快过年了啊,”霍燃抬手,擦了擦脸上那点无声滚落的热意,再也压不住哭腔地问沈辞,“阿辞,我答应过她,每年生日都要陪她一起过的啊,她怎么能走了呢? 我要是找不到她,该怎么办啊?” “霍燃你……”沈辞哑然。 心里那点涩意,一点不比替霍燃年少时那段处境担忧时来得少。 只是,就算是当年,霍燃也从没在他们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哪回不是笑得痞气恣意,不屑地告诉他们:老子压根不在乎。 霍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咽了咽像落了根针横在喉间似的更痛,垂着脑袋,低声喃喃道:“我不能食言的啊,我再也不能骗她的……” 第35章 第35章 听着霍燃电话里完全克制不住的哭腔,这么多年,这么骄傲一个人,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似的卸了既是保护,又是伪装自己的那层壳子,沈辞紧了紧牙关。 阖了会儿眼睫,沈辞温声道:“阿燃,你现在先回家,给赵琪打个电话,有什么要紧事帮你往后挪一挪。 然后吃点东西,洗个澡,睡上一觉。 等你醒了,再给我打电话,你睡觉的时候,我去给你问。” 霍燃无声抽噎了一会儿,听着沈辞的话,像是渐渐安静下来,只是再开口,却是轻声问:“她都不在这里了,我还有家吗?” 极轻的一声,像是并没有想问任何人,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件事实。 沈辞一怔,嘴唇翕张了一瞬,想说点什么,却无从出声。 好像此刻不管说什么,都起不了丝毫安慰的作用。 霍燃敛着长睫缓眨了两瞬,低声说:“阿辞,只要……只要让夏夏问一下,她安顿好了,就行了。 不用告诉我她去了哪儿,我在这里……等着就行。” 乔温既然会想要搬走,就是在嫌他烦了吧。 他拼了命又找过去,除了让她又一次奔波着换住的地方,对现阶段俩人的关系,似乎毫无积极作用。 只是如果让他知道了乔温的住处,他又怕自己,真的忍不住会找去。 乔温昨晚那声“不堪”,还攀附在他心上没褪。 他不想也不愿,再让她生出这样的感觉来。 沈辞默了几秒,最终回他,“好。” — 乔温搬离了琉璃西巷,先在酒店里住了两晚,很快便在三环一处和琉璃西巷差不多环境的老小区里,租到一套小单间。 过年了,正好有人退租,房东见她一个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便也很爽快地租给了她。 押一付三,乔温当天就搬了进去。 对门新邻居,是个看着和她同龄的小姑娘,那天见她拖着个大箱子搬进来,开门的时候愣了一瞬,又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搬家当天,乔温就在小群里和沈夏安倾说了住址。 也没特意关照沈夏不要告诉霍燃,毕竟,霍燃真要找她,总有办法找到。 她只是不想再过那种门对门让人误会的日子了而已。 工作室她仍是照常去,只是每天回去住的地方变了一下。 因为自己这点私事,老是折腾,乔温也很抱歉,主动和韩佳琪商量,盘店分红的时候,让出自己的一部分。 韩佳琪却说,让她过年的时候多被自己压榨几天就行。 她和孙宇一块儿回蓉城过年,多休几天再回来。 乔温笑着应了。 乔温从那儿搬出来,也有担心过按霍燃的脾气,会去工作室那堵她。 只是去了几回,都没碰上这种尴尬难堪的事情,这才放心下来。 只是她也不太明白,既然这人在这些事情上,都能改变了这么多,又为什么会突然跑去揍了顾西延。 好在,那天过后,顾西延也没有再在微信上找过她。 乔温莫名松了口气。 眼看着平日里挤挤攘攘的平城日渐空下去,年节也到了。 今年,她倒是更不孤单了一些。 乔温大年夜这天,就来了景泰园。 乔渡一早和她打了电话,还在电话里说好,让她在景泰园住几天,这样,他们就能一块儿守岁,他还能第一个祝姐姐生日快乐了。 乔温笑着应下说好。 “姐姐,你猜我给你准备的什么生日礼物?” 乔渡听见楼下的门铃声,就守在电梯口等着了,见乔温出来,要紧上去牵住她的手,笑眯眯地献宝。 乔温好笑地揉他脑袋,刚想配合他猜上一猜,就见乔渡迈着小短腿,边把她往家带,边皱着张小脸一脸愁苦地制止了她,“算了姐姐,还是别猜了,万一猜对了,我到底是承认好,还是骗你不是好呢。 承认了就没有惊喜了呀,骗人又是不对的。 好难哦,还是不要猜了。” 乔温被他笑死,也不知道是如今的小朋友,脑回路都这么清奇,还是就乔渡这样,只好说:“那我等着零点直接收?” 乔渡认真想了想,最后满意地点点小脑袋,一本正经谈判桌上的语气,“那也只能这样了。” ok,你是霸总你说了算,乔温憋着笑,抿唇点头。 年夜饭是温沐青做的,除了饺子,还有一桌子菜。 才上饭桌,温沐青就把压岁钱拿了出来,分给两个小朋友。 “谢谢妈妈。” 一大一小,都跟小财迷似的,杏眼眯弯了道着谢。 温沐青看着再来一个都能玩消消乐似的俩孩子,支着桌沿儿笑起来。 倒是乔温,见了乔渡那封明显比自己的薄了不少的压岁包,有点愣。 乔渡倒是比她淡定,凑过去,扒着乔温的胳膊,偏着脑袋小声道:“姐姐,是我问妈妈预支哒。 攒的零花钱还是不够买喜欢的礼物,我让妈妈提前在压岁钱里扣掉啦。” “?” 小朋友还知道搞无息贷款呢? 乔温笑得不行,心里又软乎乎的,揉了揉乔渡的脑袋,温声道,“谢谢嘟嘟啊。” 吃完晚饭,乔温洗了澡出来,窝进沙发里,和温沐青乔渡一块儿看春晚。 时近零点,乔渡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却还是不肯去睡,嘀嘀咕咕地说,他待会儿就能精神了,让她们再忍忍。 温沐青看着和乔渡玩闹的乔温,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乔温脑后的长发,犹豫着,问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一一,你要不要……搬回来住?” 乔温一愣,回头看见温沐青小心翼翼的模样,笑了笑,说:“妈妈,你别想多了,我现在一个人住还挺习惯的。 偶尔回来蹭个饭就行。” 见温沐青难掩的愧色,乔温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说:“妈妈你忘了,你当年又不是没问过我,要不要和你一块儿走,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 温沐青一怔。 乔温翘了翘唇角,试着让她释怀,也让自己释怀,“是我选了要陪爸爸留下来的。” 当年的难过纠结,她也不是忘了。 一边是因为外公外婆的事情,决意要离开的温沐青,一边是从小到大,除了她们母女,再无家人的乔征。 她不知道别的小孩子面对这种事情,到底会怎么选。 她也只能做了个,不管怎么选择,最后都会后悔和遗憾的决定。 如果没有童年时,温沐青待自己溢满了爱的那段美好,或许她也不会想要试着和自己和解。 只是如今再想想,对温沐青来说,或许,她才是被放弃的那个。 有了和霍燃这段强烈得让她想逃避的感情,乔温安静下来的时候也会想,人的感情,也不是单纯的爱恨就能说清的吧。 换个视角,站在不同于自己的那个立场,或许,又是另一番光景。 乔温觉得自己也并不是想通透了,只是不愿再陷在过去,纠结那么多。 电视里主持人倒数新年钟声的声音响起,乔温轻吁了一口气,抿唇笑出个小酒窝,像是和记忆里那个小女孩儿重合,对着温沐青道:“妈妈,我想吃蛋糕了。” 以往的这些事情,温沐青从没瞒着乔渡,也没有要在他面前回避的意思,此时乖乖支着下颌等在一边的乔渡,听见乔温这句话,立刻扬了小胳膊做胜利状,笑眯眯地奶声高呼:“姐姐生日快乐!嘟嘟给姐姐点蜡烛!” 此时的乔温不知道的是,霍燃不是没去工作室,他只是……没有想着要去堵她而已。 只在每天早晨和晚上,站得远远地,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看上一眼。 譬如现在。 霍燃不知道,原来克制是这么磨人的一件事情。 那些念想、企望、纠结,见不到的时候便在心里翻涌煎熬,见到的那一刻,不仅没有半点消弭,反倒是一样样一桩桩,细细密密地戳着他覆在心上那层,自欺自人名为“克制”的薄膜,扎得人生疼。 过去六年,他陪着小姑娘从16岁,过完22岁生日。 霍燃曾经以为,至少他对乔温作过承诺的事情,都能一一办到,只是今年,却是以这样的方式“陪”着她。 景泰园那幢楼的27层,从白天到晚上,一直亮着灯。 霍燃觉得自己该去吃点东西的,胃里那点绞痛翻腾,似乎总是缠着他不肯消失。 可又实在逼不了自己挪开脚步,像是怕一旦走开,那份光亮又要消失了一样。 他想像了很久,此刻27楼屋子里的场景,小姑娘该是开心的吧。 除了高一那回没有准备,后来的每一年,他都是第一个对她说生日快乐,第一个陪她吹蜡烛许愿的人。 如今,那个画面里的自己,像是只存在于老旧照片里不再重要的一个影像,带着坑凸不平的锯齿,被人一点一点,从画面里扯开来,撇出去。 霍燃阖了阖眼睫,那点晕黄灯光下,小姑娘闭着眼睛,合掌抵着下颌尖尖翘着唇角许愿的画面,就能鲜活地跃进眼里。 车子早已熄火,车厢里暗着,温度和户外无差。 乔温爱吃的蛋糕,霍燃一早便准备好的礼物,安安静静躺在后备箱里。 只是今年,大约是送不出去了吧。 小区门口偶有一两个和朋友约了饭局酒局,嗨完回来的年轻人,乍然瞥见这个站在路边,好看却散发着奇怪气场的陌生男人,好奇地多看两眼,便也匆匆而过,急着回家去了。 抄兜倚着车门,浑身都冷着,唯有眼眶里有些热度,抬睫望着那家灯火,漂亮的凤眼里浮着薄雾,霍燃浅翘了翘唇角。 开了汽车后备箱,霍燃把蛋糕和礼物,拿到了车后座。 仍是没有开暖气,他怕蛋糕化了。 小心翼翼地拆了精巧的包装,霍燃把蛋糕搁在后座中间,拿了火机想点燃蜡烛,想了想,又放弃了。 他也不能,替小姑娘许愿的呀。 蛋糕很漂亮,是先前乔温就看中的,裸胚森系,上头还卧着个怪可爱的小兔子,像是慕斯模具做的,软软乎乎。 霍燃定定地盯了好一会儿,直到热意曲了视线,眼前的生日蛋糕,礼物盒子,还有过往那点回忆的画面,都像是融化进了眼睛里。 长睫颤了颤,热意掉到蛋糕上,霍燃像是没有察觉,依旧执着小刀,避开那个小兔子,替自己切了一小块,放进托盘。 蛋糕是什么滋味,此刻他也有些分辨不出来,却仍旧一口一口,慢慢塞进了嘴里。 霍燃想,或许并不是他一个人需要改变,需要接受以前的自己有多糟糕。 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前三年,乔温虽然看着坚强,却难免活得有些小心翼翼。 和他在一起的后三年,更是克制着自己,不敢任性,不敢乱发脾气,甚至是不敢……说一声我喜欢你。 只有在乔温离开了悦岚湾,他重新追求她的那一小段日子里,小姑娘才由着自己的性子,不戴枷锁地和他相处过。 霍燃如今终于体会到,原来克制,是这么痛苦难熬的一桩事情。 只是,若是真的让他放手,让他想象一个失去乔温,往后这些年月,都没有她在生命里的景象,他真的办不到的。 那他如今能做的,是不是就该像现在这样,安静不打扰地守在一边,等她放下,等她自洽。 到了那个时候,他或许就能重新站到她面前,珍重却平和地说一声:我是真的喜欢你。 有些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蛋糕,霍燃抿了抿唇,像往年一样,翘着唇角,压住哭腔,在一个人的车厢里,轻哑低喃道:“一一,生日快乐啊。” 第36章 第36章 乔温在景泰园住了几天,就回了临时出租屋。 过年的时候,工作室休了四天,乔温依旧历挑了个好日子,初五就重新开了张。 初期定位的时候,她和韩佳琪就设定过,不把经营范围面拉得太广,并没有像很多工作室一样,小到某宝一双鞋子,大到宴会跟拍通通想接。 拍摄定位,就是非模式化一对一的人像摄影服务。 或许一开始见益慢些,但对后期发展却更有利。 有时候品牌定位,大约就像美邦和prada,一个做时尚快消起家,后期想转型尝一口高端服饰市场的蛋糕,却走得异常艰难;一个随意开条定位略低的副线miumiu,都能让不少女性喜爱追捧。 一旦给了大众固化印象,后期再想往高一个台阶上跨,难度不比重新建立一个新的品牌形象来得低。 她和韩佳琪能合作,除了关系好,也是经营理念想通。 好在有先前替安倾顾西延他们拍摄的那几组照,在微博上起了不小的宣传作用,即便初期收费就不低,也有好些人愿意尝试。 招聘的小姑娘初七才来,乔温上午接待了两波逛街直接上门咨询的,下午又接了一对想拍婚纱照的年轻人,年前就在网上预约好的。 女孩子和她聊了半天,从拍摄风格地点,聊到服化装妆发,直到傍晚,开开心心交了定金,拉着未婚夫走了。 乔温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听见手腕上叮当轻响,又垂了胳膊看了一眼。 是乔渡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只细巧的开口铂金手镯,中间缀了个立体感十足的小兔子头,里面还有个小铃铛,声音不大,动作的时候,却带着轻响,很可爱。 乔温伸手拨了一下,轻笑出声。 不得不说,乔渡的品位,比好多直男同胞,好了不止一点。 出门关店离开的时候,乔温却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有一双视线,在关注着自己。 谈不上让人紧张害怕,却让人心跳莫名闷了一瞬。 胡同里好些店还没营业,喧杂人声少,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一些。 脑子里自动冒出的那个名字,摁都摁不下去,乔温阖了阖眼睫,转身。 四下看了一圈,才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明明都是正常经过的路人。 垂睫,无声抿了抿唇,乔温背着东西离开。 — 只是这天晚上躺在床上,先前以为早已压在某个角落的那点情绪,大概因为傍晚那点幻觉,又在黑暗里冲冲撞撞地想要冒出来。 乔温干脆睁开眼,撑着床垫子坐起来,吁了口气,拿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灌了几口热水。 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掀开被子,起床。 穿好衣服,又扯了件轻便防风的羽绒外套,乔温背上相机,打算出门溜达一会儿。 夜拍其实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晚上人少,街道空荡,晕黄路灯蜿蜒,勾出一副偶有人车入境的景象。 平城今年就下了一场雪,整个冬天都透着干燥,乔温嗅了嗅鼻尖,冷空气都带着点刮人的刺痛感。 转了转手里的长焦镜头,乔温用取景框看着这个世界。 除了年节,就算是平日里这个点,也难得捕捉到如此安静的画面。 直到羽绒服都扛不住老北风摧残的时候,乔温才端着相机,边拍边往家走。 出来凉快了这么一圈,心里那点郁结,好像都散了不少。 因为当下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在她脑袋里盘旋——饿了,她要回去煮点东西吃。 三环这片老楼和她住的琉璃西巷差不多,绿化倒像是更好一些,大约是附近没有开发商圈,还是多年前的样貌。 乔温快到楼下的时候,切了个角度,透过楼下只剩枝桠的银杏树,对着她暂歇的这幢楼,调了下焦段。 镜头里的影像从模糊到渐渐对焦,最后清晰地呈现在取景框里,乔温的心跳,却蓦地一滞。 犹豫了或许半秒都不足,乔温压着陡然加快的心跳,迅速摁下快门。 温韵白在给他们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当初就让他们探讨过这个问题。 面对生死一线的突发事件,到底该先摄影,还是先救人。 这似乎是个无解的悖论,却又是一名摄影记者不得不面对的职业伦理。 压下那点止不住冒出来的不安和困惑,此刻,乔温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仰着脖子,站在楼下。 手里的相机半端半垂,相机绳绕着后脖颈,明明没有重力箍着,却让她动弹不得。 顶楼护栏外坐着的,是她对门的邻居。 小姑娘此刻的姿势,绝对称不上安全,也称不上是为了半夜出门消遣。 乔温看着她悬在半空的两条腿,听不见风声,却听到自己压着呼吸时,冷热交替喘息的声响,也听得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头一回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该出声,还是该先上去。 怕自己出声,会激得楼上的小姑娘,做出什么让她一辈子后悔的事情。 又怕自己晚了一步,依旧改不了结局。 楼上楼下,就这么像是同时被摁了暂停键,寂然地对望着,时间的流速,都跟着变缓了一般,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那个对门的小姑娘,极轻地开口,说了一声,“你……别害怕,我就是,坐一会儿。” 乔温攥着相机的掌心里全是湿热的汗,那声音虽然轻,还是顺着风,清清楚楚地进了她耳朵里。 困难地干咽了一口,乔温看着她,说:“那我们……回去吧。” 小姑娘默了会儿,“嗯”了一声,撑着护栏外几十公分的平台,站起来,又拉着护栏,抬腿跨了回去。 乔温全程紧紧盯着,一手托着相机,一手摸到羽绒服口袋里,摸索着捏住了楼下防盗门的钥匙。 直到听见顶楼平台有开关门的声音,才火速跑去开了楼下的防盗门。 乔温一步两三个台阶跑上五楼时,庆幸自己平时爬山跑步勤于锻炼,喘着粗气站在楼道平台上的时候,对门邻居,也才刚下来。 小姑娘愣在台阶上,乔温胸腔剧烈起伏,压了会儿呼吸,咽了咽喉间那点刚跑完八百米似的血腥气,开口问她,“你……吃夜宵吗?” — 乔温后来知道,对门邻居姓钱,和她一样,今年大四,即将毕业。 那天晚上,她给这个住在同一栋楼里,每天能打个照面的小姑娘,煮了顿夜宵。 又听她讲了个,或许从你朋友的同学的舍友那儿,也能听到的故事。 小姑娘有个和她同校的男朋友,大一便认识,俩人也约好,毕业之后一起留在这里。 大四实习,俩人搬出宿舍,在这里租了个单间。 也许是现实和象牙塔的落差,也许是这世上总有人过得比你好,后来,小钱的男友,在单位里被人“引荐”,搭线上了所谓的“无风险高回报”门路。 拿了他自己的钱,父母亲戚的钱,通通投了进去。 事实证明,这种“门路”,从来轮不到普通人。 面对亲友的催偿,男人到头来,不是直面,而是成了谎言的传递者,以小钱的名义,办了大大小小,无数贷款。 …… “小乔姐,”后来熟了,小钱轻声叫她,说,“谢谢你……那天晚上出现。” 乔温一怔,心跳骤然快了几瞬,像是小姑娘隐在枝桠,躲在光影里半身悬空的画面,又出现在了眼前。 小钱笑了笑,神色平静,“我那天其实……”顿了顿,小钱又说,“当我坐在楼顶的时候往下望,也不是不害怕的。 可是空荡荡的街,好像又有无形的声音,在楼下叫我。 叫我往下跳吧,跳下去了,那点一直缠着我的对家人的愧疚、后悔自己的蠢、对那人的恨意,就都会消失了。” 乔温闻言,心脏缩了缩。 “在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间,那点声音好像都轻了。” 小钱接着说,“小乔姐,你能不能……报道我的事情呢?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要是有一个人能因为我的事情,改变了当下的选择,我想,也是好的吧。” 乔温闻言,怔了怔。 其实,她是早想问小钱的,只是这话,就犹如那晚见她时,那个到底是先摄影还是先救人的问题,一直缠着她,让她没能问出口。 如今听她这么说,乔温抿唇,无声笑,柔声回她,“好。” — “小乔,”温韵白的电话,“这周六有空吗?” 乔温正在工作室,脑子里过了一遍周六的安排,回他道:“有空的温老师。” 温韵白柔声笑,问她,“周六,社里同事一块去绿螺寺爬山,那个要拜你为师的,让我务必叫上你一块儿。” 乔温愣了愣,接着笑得不行,玩笑道:“教他摄影吗?” 先前抓拍到的小钱那张照片,连着稿子一块儿交给了社里。 那照片乍一看,倒像是一幅夜拍的艺术照。 瞧不清人脸,只看得见晕黄光影里,影影绰绰的轮廓,和悬在半空没有着落的脚。 配了文再看,就是另一番感想了。 那篇初始的撰稿,乔温也尽力撇开了个人情绪,只客观详尽地报道叙事。 倒是没想到,不知是那幅照片先引了人注意,还是那篇稿子引了更多人的共鸣和探讨,青年报官博发出来没多久,就被人带着话题转赞,热度不低。 看了新闻的网友里,陆陆续续又有好些人跟帖,说自己碰上了和小钱前男友初期相同的遭遇,似乎也是同一个套路。 于是,后续的延伸采访调查,就交给了新闻报道部的一线记者周琼。 俩人先前就因为这桩社会新闻有过不少交流,也因此熟悉。 温韵白轻笑,顺着乔温的话配合道:“那你看他还有机会吗?” 乔温撑着电脑桌,抿唇点头,一本正经的语气,“那我可绝对得去了,还是命重要。” 挂了电话,乔温出了修片室找韩佳琪,准备和她说下周六自己的安排。 韩佳琪正捧着麻辣烫,对着支架上横着的手机屏幕一脸姨母笑。 乔温悄咪咪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肩,“傻笑什么呢?” 韩佳琪乐得不行,往后仰了仰,问她,“小乔这个你看了没? 笑死我了。” 乔温歪着脑袋看了一眼,也跟着乐起来,“《恋爱进行时》啊,你看第一期了没? 就俩人煮饭那回,我是吃着面看的,林南说电饭锅吐了的时候,我那一口面都没保住,直接喂了手机一脸。” 韩佳琪颤着肩笑出鹅叫,“看了我的妈,这俩货也太可爱了吧,所以现在的霸总都是这个路子了吗?” “嗑cp真的快乐,”乔温简直想摸出手机和她在超话美图里共遨游,“我已经是他俩cp超话小主持人了你敢信?” 韩佳琪歪着脑袋,硬是转身看着她乐。 和韩佳琪说好周六的安排,乔温前一天晚上就早早准备好了爬山要带的东西。 相机必备,毕竟有周琼要拜她为“师”呢。 还有吃的喝的,跟春游似的塞了一整包。 晚上八点多,温韵白给她来了条微信:【小乔,你现在还住琉璃西巷吗? 我正好顺路,明早可以来带你。 】 这条刚发过来,又紧跟着一条:【还有周琼和我们社里一位摄像一块儿,他们都蹭我车。 】 乔温笑了笑,摁着屏幕回过去:【不用了温老师,我现在住三环,不住那儿了。 】 温韵白看着回信,顿了两秒,还是说:【没关系,不远的,他俩嫌我年纪大,和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呢,让我拉个年轻人,平衡一下车里空气。 】 乔温笑着想了想,回:【那行,谢谢温老师了。 】 约好的时间还没到,乔温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出门等在了路边。 温韵白那辆雾白色的途锐,准时打着双跳,缓停到乔温身边。 小姑娘歪着脑袋,从挡风玻璃那儿确认了一眼里面的人,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上去。 上了车,周琼和那位摄像就已经在了后座。 摄像乔温也认识,叫秦政威,是周琼的老搭档了。 和车上三人打了招呼,周琼就贫上了,“小乔啊,人家往车里看个人,那得弯着腰看,你倒好,反倒得踮个脚尖。” 温韵白抿了抿唇,没出声。 秦政威倒是没客气,抵着车后座乐出了声。 乔温刚拉住安全带的手一顿,“……”这越野车底盘是比较高,她刚刚还扒拉了一把车座才踏着踏板上的车。 可是哪有踮脚尖那么夸张? ! 就很气。 乔温也不着急,慢慢悠悠扣好安全带,歪着脑袋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周琼,慢条斯理,一脸正经道:“琼哥,我刚刚踮着脚尖,只看见后座坐着政威哥,还以为你没来呢。” 温韵白单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虚握拳,抵在唇边轻笑。 一米八冒头的周琼:“……” 秦政威拍着周琼的肩笑,“你以为人小姑娘又能拍又能写的,你能占多少便宜?” 四个人一路玩笑,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倒是不觉得长。 社里其他同事,也是分批来的,在门口集了合,就一块儿进了绿螺寺。 山中央寺庙初建时,已是数千年前,又因为这山上植被常年葱郁,山形似螺,建国以后重修,就改了这么个名字。 听说香火颇盛,因为求姻缘极灵。 下了车,温韵白看着乔温脖子里挂着相机包,身后又挂了个瞧着就颇沉的大背包。 忍不住伸手提了提,笑道:“小乔你怎么带了那么多东西? 我给你背吧。” 乔温赶紧摆手一躲,勒了勒背包带子,“不用不用,我正好练练,再说也不重。” 温韵白听了她这声“练练”,愣了一瞬又明了,笑了笑,没再强求。 周琼知道了乔温背包里带着不少吃的喝的,没节操地要跟着她一块儿,美其名曰:不能和他们走丢了,最后还得蹭温韵白的车回去呢。 四个人一路说笑着往山上爬,主要以周琼和乔温互怼为主。 绿螺山海拔八百多米,四个人脚程快,不算赶,也没怎么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半山腰。 周琼又忍不住调侃她,“小乔你这绝对是骨头缝里长肌肉啊,吃什么长大的? 体力那么好?” “琼哥吃什么长大的告诉我一声,回头我让我妈妈坚决别买、别做。” 乔温也不是不累,微喘着和他侃。 周琼撑着腰点着她笑,瞥了眼她身后的背包,故意提了起来,又猛地一放。 乔温:“?” 还好温韵白反应快,趁着背包没落下来之前,就伸手提住了。 半责怪半玩笑地瞥了周琼一眼,温韵白说:“你怎么跟个孙猴子似的? 还要不要拜师了?” 他这位师兄平时,可甚少玩笑,周琼闻言愣了愣,接着挑了瞬眉眼笑,拖了点语调调侃他,“师兄,我要是孙猴子,那你是什么? 你不成白龙马了? 咱们小乔就是唠唠叨叨的唐僧?” 乔温:“?” 不是,我话能有你多? 秦政威坐在一边石头上看热闹,“我不做猪八戒就行啊,别的无所谓。” 温韵白轻咳了一声,这回直接上手,替乔温解了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待会儿我们都要吃的,换着背吧。” 男人今天一身休闲装,米白色的卫衣,没戴眼镜,头发也梳得略为随意,倒是比往日里斯文庄重的扮相,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 背着乔温运动款的黑色背包,一点不违和。 周琼也笑眯眯地,跟着去拿乔温脖子里的相机包,“师父,我替你拿,待会儿上了山顶教我拍照呗。” 乔温也没再抢,看秦政威坐在石头上休息,干脆问:“要不大家休息会儿?” 他们这四个人爬得是真够快,后头几位只坐办公室的文字编辑和图片编辑,踮着脚尖往山下看,都还看不到人头。 “行,我歇会儿啊。” 秦政威拿着手里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笑说。 周琼往秦政威身边一坐,故意提议道:“来都来了,你俩干脆去烧个香啊,听说这寺里求姻缘,比那些婚恋网的效率可高多了,灵得很。” 乔温挑了挑眉眼,“我明明听说上回有对明星在这儿被拍到了,回去就分手了啊。” “……”周琼抿直了唇角,眨了两瞬眼,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直呢? 他师兄很难啊。 “走走走走,中国人民必须秉承的四大原则之一,来都来了,”周琼边说,边拉着秦政威一块儿,围着乔温和温韵白,赶鸭子似的把俩人圈着往寺里走,“管它灵不灵,都得求一个!万一我这一回去就有女朋友了呢?” 乔温:“……”行吧。 乔温跟着三个大男人一块儿,像模像样地在庙里请了香烛,凑着烛火,燃了香。 定定地透过袅袅青烟,看着寺里的佛像,乔温倒还真有些,不知道求什么好。 末了,乔温阖上眼睫,弯腰躬身。 霍燃哥,谢谢你那些年的照顾。 我们……都放下,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吧。 心里蔓过一瞬浅淡的涩意,乔温阖着眼睫,心道。 “小乔求什么了? 求得这么认真?” 烧完香,周琼又忍不住叭叭了,“你瞧瞧,小姑娘就是口是心非啊,说不信的也是你,求得最虔诚的也是你。” “谁说我不信啦?” 乔温心里一咯噔,这可千万得准啊,佛祖保佑,她可没有不信,是这人瞎说,“我说的那对明星,就是阐述一下事实。” “对对对,”周琼一看小姑娘急了,笑着点头,赶紧附和她,“绝对是那对明星情侣,自己心不诚。” 就是说!乔温抿了抿唇,不想理他。 结果—— “来来来!干脆再去求个签吧!灵上加灵!” 周琼又开始包抄。 乔温:“?” 这大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没完了还? ! 温韵白偏头,看着快炸毛的小姑娘,抿了抿唇角,无声浅笑。 后半程山路,四个人走得就悠闲多了,周琼霸占了乔温的相机,听小姑娘一路念叨构图光圈快门感光度。 到山顶的时候,乔温倾身倚着栏杆,微眯了眼睫,吹着山顶的风。 耳后发丝微乱,扬着风飘。 三月的平城,白天有了阳光,暖了不少。 “小乔。” 温韵白的声音,和煦温柔,清浅好听,只是被风吹得有些散。 “嗯?” 乔温偏头,眨了眨眼,“怎么了温老师?” 阳光落在男人长睫上,微颤了一瞬,似有光掉落,温韵白顿了几秒,浅翘了翘唇角,说:“没事。” — 从过年到现在这么久,霍燃都没在赵琪面前提过乔温。 要不是他隔三差五地,在饭局或加班后送霍燃回琉璃西巷,又知道他在乔温工作室那一段路就会下车,再加上霍燃那到现在都没养好的胃,赵琪倒真要以为,霍燃已经放下了。 起先,赵琪总想着,这毕竟是霍燃和乔温的私事,他也不好多问。 只是那天在朋友圈里看见的一组照片,逼得赵琪,不得不主动在霍燃面前提了这事。 “怎么了赵琪?” 霍燃看着问完文件问股东会决议,问完股东会决议问晚上要不要送他回去的赵琪,好笑地问,“有事你就说啊。” 赵琪捏了捏手机,再三纠结,还是问出了口,“少爷,您……真不打算,和小姐和好了吗?” 霍燃一怔,接着不可抑制地扯了一丝苦笑,低声道:“不是啊,怎么了?” 不是他不想和好,是他如今,还不配和她和好吧。 赵琪有点着急,“那您怎么……也不去找人呢? 您就不怕小姐她和别人……” 苦笑凝在唇角边,赵琪这句话,拿着刀在他心上剜了一记似的,疼得他一缩。 先前见了顾西延向乔温表白的那一幕,他就逼着自己正视过这个问题。 后来,又有了顾西延那些糟心的事情,他便压着那点情绪,假装骗自己:乔温……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至少现在不会的。 只是如今听赵琪提起,他便再也没有理由和借口自欺欺人。 赵琪,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的。 “怎么了?” 喉间那点更痛又涌了上来,霍燃勉强笑了笑,“有什么事情,就直说。” 赵琪咬了咬牙,摁开手机,放在她面前。 霍燃眼睫微颤,缓了两瞬呼吸,才强迫自己去看赵琪递给自己的画面。 赵琪点开的页面,是一个备注叫周琼的人,发的九张照片,除了合照和风景,还有——乔温和温韵白的几张抓拍。 【绿螺寺一日游,听说求姻缘特灵,让我也见证个奇迹? 】 没有勇气去点开,只是光那方寸间的小图,霍燃也知道,他骗不了自己那是谁。 怔怔地盯了会儿,直到看着手机屏幕暗掉,霍燃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嗓音微更,却是笑着问赵琪,“你说,她会喜欢上别人,也是正常的吧?” 心里一涩,赵琪嘴唇翕张,“少爷……” 视线未挪,霍燃轻声打断了他,“温老师……好吗?” 赵琪怔了怔,嗓音晦涩,“我……周琼是我高中同学,关系不错。 我那天看见了,就问了他。 他和温老师,是大学同系校友,研究生也是一个导师。 除了大学四年,谈过一个女朋友,对方毕业的时候,出了国就没再回来过,俩人是和平分手。 这些年,温老师都是一个人,生活和圈子,都很健康。” 轻“嗯”了一声,霍燃低声道:“所以,也是正常的啊,毕竟……我也没什么好的。” 赵琪抿了抿唇,安慰的话,不知如何说出口。 霍燃抬睫,指尖有些压不住颤意,僵麻着指节,拿了手机递给他,对他笑了笑,“没事,你去忙吧。” 赵琪出去,办公室只剩了霍燃一人。 小姑娘和温韵白一块儿,在寺里共同俯身烧香,又对着签文说笑对视,站在山顶的背影和侧脸,不管是睁着眼睛,还是阖了眼睫,都不管不顾地,像片片带着倒刺的利刃,钻进他心里,勾着那点血肉,不肯出来。 这回,霍燃没再放任眼眶里那点热意,屈着指节,攥了攥拳,缓了缓指尖那点僵麻的痛意,一脸漠然地拿过桌上的钢笔,垂睫,接着把视线,落在刚刚未看完的文件上。 — 乔温今天做了一天的跟拍,是前一晚在微博私信上接到的。 她嗑的那对cp,来平城玩儿,暗戳戳地给她发了私信,问她有没有空接单。 作为一名严格的颜狗cp粉,哪有不接之理。 乔温爽快地答应了。 况且对方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拍一组偏生活化的旅游照,不需要过多的妆服和完美的灯效。 乔温按照对方的要求,跟着俩人旅拍似的,走走吃吃玩玩,在胡同里拍了一整天,快傍晚才结束,回了工作室。 回去之前,天也飘起了点小雨。 只是正美滋滋地欣赏原片没多久,韩佳琪就进来了,搁了杯奶茶在她手边,又拿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肩。 “嗯?” 乔温回神,看着她玩笑,“怎么啦? 我帮你问林南要签名了啊,回头修好了片,你再存两张美照回去舔屏?” 韩佳琪挠了挠头,嘿了两声才开口,“那什么,小乔啊,你、你哥来了。” 乔温一怔。 “我出去买奶茶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咱们门口了,”韩佳琪说,“现在……现在还站着呢,而且外面,雨好像,越来越大了。” — 乔温说过,工作室里面,是她们的私人场地,他不能进去妨碍她们工作。 外面……外面没事的,他可以站的。 那他站在这里等,应该……应该不会妨碍到她的吧。 一一,对不起,我不想让你难堪的,可我……真的受不住了。 霍燃阖了阖眼睫,那些带着倒刺勾进心里的画面,他实在是下不去手,从心里抽出来。 此刻雨水,比先前更密了些。 也或许只有此刻,他才能当着街上来往行人,放任眼里那点热意,肆意又无声地混着雨水淌出来。 一一,对不起啊,你就当我,真的是这么没出息吧。 唇角轻扯,勾了瞬自嘲的弧度。 那点原以为已经学会的克制,对他来说,似乎脆弱得不堪一击。 耳边带着雨水轻响的脚步声,到了他身边,落在身上的雨,跟着脚步声一道,停了下来。 霍燃心跳一滞,又骤然快了几拍,紧紧攥了攥拳,睁开眼睫。 乔温看着眼前雨里的男人,扯了点苦笑。 原来那姻缘香,真的,不是很灵啊。 只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己的情绪,听上去平静一些,乔温仰着脸,主动问他,“霍燃,找我有事吗?” 霍燃闻言,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这么久了,还是她头一回,主动和他说上一句话。 只是他接下来想说的话,却让他有些不敢再笑出来。 “一一,”霍燃嗓音沉哑地叫她,“你说过的话,还作数吗?” 乔温微怔。 霍燃看着她的眼睛,挣扎着,又艰难地开口,“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还记得吗?” 乔温闻言,脑袋嗡了一瞬。 那点过往,裹挟着她不想回忆的不堪,砸进心里。 她怎么会忘记呢? 可这个男人,为什么又凭什么,又要让她想起来。 那段完完整整的对话,是她和霍燃第一次在一起的那晚,男人像是不安地从身后抱住她问:“一一,你会离开我吗?” 当时的她,想得多简单啊,她怎么会想到,要离开这个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呢? 对她而言,这是霍燃问她讨要的诺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霍燃哥,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乔温垂睫,干咽了一口,没能压下喉间的更意,只好无意识地,轻嗤了一声。 又像笑自己的天真,又像嘲自己的无知,接着,故意轻讽似的问他,“霍少爷,女人的话你也信啊? 雨水顺着耳朵,进脑子了?” 霍燃默了数秒,这些日子以来压着的所有念想、委屈、落寞、惶恐,因为她这句推翻承诺的话,再也克制不住。 “一一,回家吧,”霍燃像个被人强压进深海里的溺水者,渴求浮木似的抱住乔温,再也不想克制那点更意,颤声道,“求你了。 霍燃哥求你了啊,回家吧,好不好?” 乔温木然地让他抱着,她这是,头一回听到霍燃哭吧。 只是,明明上一秒还在剖着那些过往,逼着她记起来的,也是此刻这个哭得像无家可归的男人。 阖了阖眼睫,乔温胸腔里那点地方,木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觉。 不带情绪地,乔温低声问他,“霍燃,你演够了吗?” 霍燃抱着她的动作,僵了一瞬,接着肩膀的那点颤意,越发明显了一些,只是,哭腔里又似带着笑意一般,“一一,你现在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你觉得我还需要演什么吗?” “霍燃哥,”乔温被他弄得混乱了,苦笑着轻声叫他,“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放下吧,好不好? 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吗? 你不觉得我们不见面,不再有交集,对大家都好吗?” 乔温这话说完,霍燃抱着她的力道,反倒更紧了些,像是他不这么做,乔温就要真的让他放手一般。 霍燃好想告诉他,他不是做得好,也不是没和她见面。 只是,她从没看见自己而已。 更不想和她再无交集,也没办法做到放手。 他所谓的“做得好”,只是为了想挽回啊。 “一一,我是真的没办法了,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对,可是……可是我如今,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身份什么方式来保护你。 我……”霍燃头一回在她面前,说起话来,像个孩子似的颠三倒四,却执拗地还是要说出口,“你真的别喜欢顾西延好不好? 他不是真心的。 你要是、要是……” 霍燃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让人穿着冰刀,一下一下,在他心上踩割似的。 可他也不知道,他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才能挽回乔温了。 泄了最后一口气,霍燃像是认命,又像是被人抽了一魂二魄似的木然,哑声道:“你要是喜欢温老师,那你,就好好谈一场恋爱。 你只要哪天告诉我,你玩够了……不是,是你经历够了,体验够了,你、你还会回到我身边的。” 只要给他留这点念想就好,别的都无所谓了。 “这么多年,我把你绑在我身边,是我不对,但是,”霍燃顿了顿,再一次艰涩地开口,“一一,你给我一点希望吧,不然,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给我个希望,让我等下去,行吗?” 如同背着临行刑前般的绝望,霍燃哑声求她,“求你了。” 乔温也没想到,原来,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真的会把人碾进尘埃,卑微至此。 只是,这一天是不是来得,太晚了一点。 第37章 第37章 乔温想解释,她和温韵白什么事情都没有,想了想,又觉得着实没必要。 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在给霍燃希望一样。 只是,曾经那么骄傲那么耀眼的一个男人,如今对着她说这样的话,心里罩着的那层麻木的壳子,都被人执着利刃剖开了似的,细细密密的触觉重新攥住她,闷痛阵阵。 那个初三暑假,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霍燃,少年白衣,笑容恣意。 就算后来给过她伤害,也是她年少记忆里最美好的存在。 所以这人何苦要把他的感情,作践成这样。 连她都做不到,对他说出“你去喜欢别人吧,等你经历够了,累了,再回到我身边”这样的话来。 换做是她,曾经光是想象着霍燃同旁人在一起的场景,就涩得受不了了。 曾经她给自己的底线,不也是如此吗? “霍燃哥,”乔温忍不住这么叫他,阖了阖眼睫,挡住鼻腔里酸涩涌进眼眶汇成的热意,缓声和他说,“你听我说。” 抽噎的时候,空气灌进耳膜里,堵得耳朵有些听不清,霍燃抱着她,压下那点颤意,咽了一口,认真听着她说。 感受到霍燃稍缓的情绪,乔温接着道:“我站在你的立场想,其实……你当年选择瞒着我,或许也没错。 况且,那些年,也的确是你照顾了我那么久。 如果没有你出现,就像你第一回在我家说的,说不定,我一个人住在那儿,房子也早让人骗走了,也早就寄人篱下无家可归了。” 霍燃把她当家人照顾的那两三年,若是说他没有付过一点真心,乔温倒也不信。 只是后来的那份感情,就像霍燃自己说的,他先前,自己也没搞清楚,到底算什么。 “这么一想,你真的也不欠我什么,对不对?” 乔温缓声,接着道,“我那天说恨你,也是气话。 其实……也没什么恨不恨的。” 霍燃闻言,那点稍缓的情绪,又有些绷不住。 小姑娘如今对他没有喜欢,也就罢了。 要是连那点恨意都没了,是不是意味着,两个人真的再无交集。 环着她肩的手臂收紧了些,霍燃忍不住哑声喃喃道:“不是的,是我不好。 一一,真的是我不好……你恨我吧,你该恨我的……” 见他又激动起来,乔温打断了他,“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些,我也办不到。 我要是喜欢你,还怎么会再和别人好呢? 要是我真的喜欢了别人,也会和他好好走下去,又怎么会还在心里给你留个位置?” 乔温这话,像是把那根亲手替他系在心上的丝线,扯着两头,狠狠一勒,剜得霍燃咬着牙,都抵不住那点嵌着血肉的痛意。 “所以你真的,没必要这样的。 真这样,那还是你吗?” 乔温压着心里的闷痛,苦笑了一声,“你已经改变好多了,我想……你再遇到个人,能和她好好走下去的。” “我不要,”霍燃抱着她,眼眶热意重新涌出来,眼窝磕在她颈侧,执拗地哑声道,“可我……我不想遇上别人啊,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下去。 你怎么能想着把我推给别人呢?” “霍燃,”乔温叫他,捏了捏垂在身侧的指节,阖了眼睫,压着喉间更痛咽了一口,撇开情绪,狠心道,“就像你以前没有义务一定要喜欢我一样,我现在,也没有义务一定要喜欢你,所以,你走吧。 以后……也别再来了。” 说完,乔温伸手用劲,狠狠推了他一把。 本以为要费些力气,却没想到,男人跟脱了力似的,被她推着后退,踉跄了两步。 乔温怔了怔,看着眼前清瘦了不少的男人,那种下意识想上前扶他一把的冲动,让她更是不敢在这里待下去。 敛睫,撇开视线,乔温俯身,把从工作室里撑出来的黑伞,斜支在地上,留给了他,沉默转身。 重新站回雨里,霍燃定定地看着地上那把黑伞。 伞柄没在地面水渍间,水滴又顺着伞沿,无序地落下,溅起水花,混进雨里。 周遭嘈杂隔绝,霍燃缓步走过去,微微错膝,矮身蹲下,手肘搁在膝盖上,看着这默片慢放般的一幕。 雨伞太低,没办法像遮住一个流浪小动物般,帮他遮风挡雨。 霍燃轻扯着唇角,笑了笑。 忍不住抬手,掌心捂着唇。 胃里那阵翻搅灼痛带出的血腥气,冲过喉管更意,溢到唇齿间。 霍燃紧紧捂着,无声颤着肩。 雨水冲得这条小街上人声渐稀,偶有人躲在伞下匆匆经过,看见他,心里却在嘀咕:那个男人,似乎在笑。 只是那副模样,又着实有些可笑。 — “少爷……”赵琪看着倚在病床边,手背还插着针管的霍燃,忍不住道,“胃这东西,真的是要好好养的啊,您一直这么……下回真要开刀怎么办?” 霍燃扯了扯唇,撑着精神,看上去似乎还好,只是嗓子被砂纸磨搓过似的沙哑,对着赵琪道:“知道了,你把东西放下,先回公司吧。” “要不我和沈少爷他们……”赵琪话说了一半,就被霍燃打断了,“不用了,我自己这事没完没了的,总是烦着他们。 他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的。” 张了张嘴,想再劝点什么,赵琪还是咽了回去,只好转了话题,“对了少爷,蒋总的公司,最近出了点事情。 因为耀庆的债务问题,先前另一家上市公司没通过股东会决议,为他们违规担保的事情被曝出来,法院判了无效担保不承担债责。 最近耀庆又被牵扯进一桩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案子里,蒋总本人倒是因为身体原因,取保候审了,就是耀庆的股价……” 霍燃抬睫,示意他继续。 赵琪接着道:“先前耀庆科技也和信元接触过,谈过收购的事情,所以信元这回也被一块儿问了话。 所幸李总和蒋总,也没有更多合作,对信元、对我们的收购案,影响都不大。” 霍燃垂睫,点头,“好,知道了。” 赵琪出了病房,捏了捏手机,还是给江源去了个电话,“江少爷,您好,您现在有空吗? 我们少爷他……” 对面默了默,便打断了他,低声问:“哪个医院?” — 病房门再度被打开的时候,霍燃愣了愣,顺着声音,抬睫望过去。 江源一身寒气,手抵着门把手,没什么好脸色地看着他。 霍燃回神,想也知道是谁帮他叫来的,玩笑似的嘁笑了一声,对着江源道:“空着手就来了?” 江源沉着脸瞄了他一眼,回身把门关好,走到霍燃床边,垂睫看他,“带什么来,你能吃?” 霍燃刚想开口,又听江源掺了点火气似的,重了语气问他,“你肯吃?” 抿了抿唇,霍燃闭嘴。 看着霍燃惨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埋在血管里的针头,江源瞧见他还握在手里的文件就来气,俯身过去,就想抽走,沉声道:“歇会儿。” 霍燃见状,指节捏紧,纸张在手心里皱了皱,没让他抽动。 江源倏地顿住,抬睫看着他。 霍燃回视,扯了丝苦笑,央求似的,低声说:“让我有点事情做做。” 别让他歇下来,别让他有时间想别的。 “你他妈不要命了? !” 江源看着他没有血色的唇,脾气冲得憋不住,攥了攥拳,使力抽了他手里的文件,一把掼在地上,咬牙道,“你就不能歇会儿? !” 手里骤然一空,心也跟着一空似的。 霍燃维持着那个动作半晌,偏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默了数秒,掀开被子,费力地下床,沉默地把文件,俯身从地上捡起来。 起身的时候,大约是有些低血糖,这么高一个男人,居然晃了晃,极其狼狈地撑了一把床沿,才稳住身形。 一团更意堵在江源喉咙口,这一幕看得他鼻腔发涩。 就现在站他面前这人,还是霍燃吗? 还是那个做什么事儿,都意气风发恣意随性的霍燃么? “万一……万一她哪天原谅我了,愿意回来了呢?” 霍燃重新坐上床,伸手替自己盖好被子,唇角勾着发涩的弧度,嗓音沉哑,“江源你说,我除了还能挣点钱,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能留得住她的? 好像什么也没有,对吧?” 没得到江源的回应,霍燃沉默了数秒,敛睫,极轻地缓声对他道:“你别管我了。 你们……都别管我了。” 江源碾了碾牙,看着他这作践自己的样,涩意夹杂着无名火,忍不住提了音量对他吼道:“别管你? !行,我们几个都不管你,你他妈看看现在还有谁要管你? !是你那个当初巴不得你死在外面的老头子,还是现在理都不想理你的乔温? !” 霍燃本以为自己已经掩盖得很好的情绪,被他最后那半句话,激得再也藏不住。 眼眶里灼人的热意聚集,融化了视线,眼泪没出息地扑簌扑簌,无声落下来,滴在床单上,泅出一串水渍。 下颌微敛,霍燃抬手,狠狠抹了一把,接着笑似的,哑着嗓子,轻声道:“阿源,对不起啊。” 江源说得没错,如今,除了他们几个,还有谁想管他呢。 他还矫情得像个孩子,说着这种欠揍欠骂的话。 江源怔了怔,那点火气,也因为霍燃藏都藏不住的眼泪,还有这声“对不起”,被酸涩取代。 默了数秒,江源忍不住低声道,“阿燃,要不你……就把以前的事情,告诉小乔吧。 说不定……” 霍燃闻言,怔了怔。 他一点不想把过往那点不堪摊在小姑娘面前,也不想靠着那些事情让她同情自己。 他只想让她知道,自己是喜欢她的,离不开她的,是真的想好好和她在一起的。 但就是不想,再靠着这些和俩人感情无关的事情,把她绑回自己身边。 况且,小姑娘年少时没了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的那些年,又谈得上有多少幸福可言呢? 他凭什么,让一个本就没得到多少爱的女孩儿,还要照顾着他的感受,把那点爱意,分一些给他。 他没资格要的啊。 扯着了瞬唇角,偏头看向床边站着的江源,霍燃轻嗤了一声,不知道在嘲笑自己,还是笑江源说出口的这话,“怎么,让她可怜我? 还是你也觉得我那些事儿,特他妈值得人同情,值得人可怜?” 江源定定地看着他,压住心里的涩意,同样扯了个轻笑,哑声道:“霍燃,所以你他妈以为……你现在这样子,不可怜?” 第38章 第38章 自从那天雨夜里,她说了那些话,又把霍燃推开,乔温这些日子,就再没见过他。 生活工作像是重新步入轨道,严丝合缝地贴着齿轮往前迈。 倒是周琼和她熟了之后,常会叫上她一块儿活动,有时候是叫她吃个饭,有时候是周末报社的集体项目。 当然,少不了拉着温韵白“作陪”。 周琼一早在微信上约她,周六一块儿去同茂里新开的一家粤菜馆,说是这回不光吃饭,还有事儿要和她商量。 乔温电话打过去,这人又死活不说。 乔温快被他憋死,恨恨地应了。 此刻终于坐上餐桌,乔温坐在温韵白右手边,等上菜的空档,忍不住问还在卖关子的周琼,“琼哥,到底是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啊。” 周琼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笑,也不回答,反倒是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温韵白,“问你温老师。” 乔温:“?” 信了你的邪! 偏头望向温韵白,乔温眨眨眼,一脸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 温韵白好笑地看着她,笑意清浅。 顿了数秒,又敛了些笑意,问:“小乔,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当一名战地摄影师?” 乔温一愣,心跳都滞了一拍。 这还是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她和韩佳琪曲萌萌两个做小组讨论的时候,无意间说过的话。 见她怔愣,微圆的杏眼都忘了眨似的,定定地看着自己,温韵白轻轻捏了捏指节,接着道:“青年卫视和我们社里,在安排下半年去利国的前线记着。” 乔温缓了缓心跳,有些了然地点了点脑袋。 偏头看着周琼笑了笑,温韵白接着道:“你徒弟和政威,已经主动请了缨。” 乔温挑眉,微歪着脑袋看了眼周琼和秦政威,抿着唇,真心实意地对着俩人翘了翘大拇指。 周琼笑,端着身前灌了一小盅铁观音的白瓷小茶杯,对着乔温举过去,“不得了,这还是我师父头一回这么看得起我。” 乔温嘁笑了一声,还是老实举了茶杯,和他碰了碰。 抿了一口,又眼巴巴地望向温韵白。 “我知道……”温韵白笑着看她的眼睛,“你虽然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去,还是一早就做了准备的。 选修了小语种,也是为了这个吧?” 温韵白这么一说,乔温倒莫名有些害羞起来,挠了挠耳骨,“嘿嘿”两声。 “你知道这些国家的宗教问题,有些对女性的采访,只有女性才能完成。” 温韵白顿了顿,“但是……” “嗯?” 乔温抿唇看他。 “你不是我们社里的正式记者,”温韵白敛了些笑意,心里有些闷,“如果要去,只能作为随行翻译。 也就是说,采编的报道,不会有你的名字。 除非,你能自己拍出,能打上你名字的作品。” 乔温愣了一秒,便弯了眉眼笑起来,学着刚刚周琼的样子,举了小茶杯靠过去,难得笑得有点狗腿的意思,“谢谢温老师。” 温韵白看着她粹亮的眼睛,怔了一瞬,接着也翘起唇角。 笑意清浅,又有些无奈。 他不是不担心,也不是不觉得这么安排,对她并不算公平。 只是,心底又有个声音,让他别掐了小姑娘那点梦想。 克制着那点极其想抬手摸摸她脑袋,叫她注意安全的冲动,温韵白和她碰了碰瓷杯,抿了口清茶。 菜陆续上来,周琼看着俩人,眼神在温韵白和乔温脸上逡巡了一遍,啧了一声,“小乔啊,你这胆子也真是大,就不怕危险?” 乔温闻言,鼓了鼓腮帮子,故作轻松似的说:“要真说危险,哪里没有危险? 好好走个路指不定被高空坠物砸到。 刮个台风广告牌乱飞。 女孩子走路上,被陌生男人无差别攻击。 小朋友好好放个学,都能遇上冲进学校的危险报社分子。” 轻吁了口气,乔温又道:“天灾人祸,看着离我们很远,又好像从来都就在身边似的。” 周琼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得不行,“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感慨那么多? 你这思想,绝对有未老先衰的潜质啊。” 乔温嘴角一平,戳了个虾饺,没理他。 周琼也不恼,接着边吃边和她侃,“对了小乔,你之前那个邻居的事情,扯出了一串大萝卜,你知道吧?” 乔温点点头,重新看着他。 周琼那些后续的报道,她都有关注过。 事情到了后来,就不止他们一家媒体在关注了。 财经周刊,地方卫视,都有跟进。 “啧,那家上市公司,叫什么……耀庆科技的,之前我有个大学同学,还说有什么内部消息,叫我买呢,还好没买。 尤其是他们这种轻资产公司,”周琼道,“破产了连点固定资产都没有,资不抵债是常态。 耀庆科技连着好几个一字跌停,已经停牌了,要是没人接盘,就得退市。 惨的都是那些投资人小股民,他们那些人,倒是早就享受够了,钱都不知去了哪儿。” “谁说不知道去了哪儿?” 秦政威玩笑道,“光外头的私生子就有两个,曝出来的情人名单里,听说还有个明星来着。” 周琼闻言,嗤了一声,摇头晃脑叹了口气,“还好我从不买这种只炒概念的股票,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韭菜,还是冒不出第二茬的那种。 这两年老有上市公司非法集资的事儿爆雷,耀庆的实控人这回,估计得被立个典型了。” 乔温闻言,想到小钱,想到周琼后续跟进的报道,又想到那回在南桥会,带着女伴的蒋震庆,垂睫点点头,心情复杂地,轻吁了一口气。 — 晚饭吃完,依旧是温韵白带着他们三个往回开。 到了小区马路边,温韵白停好车,熄火开了车门,绕到车前。 “嗯?” 见了一道下来的温韵白,乔温微挑了挑眉眼,“温老师,您怎么也下来了?” 温韵白笑意清浅,柔声道:“走吧,送你回去,今天有些晚了。” “不用的温老师,又不是荒郊野外。” 乔温笑,“再说,您再不把琼哥送回去,他就快撑不住了。” 周琼艰难地摇下车窗,状似虚弱地对着乔温道:“对不住啊师父,不能让师兄送你了,我就想赶紧回去,解决一下。” 也不知道是吃多了,还是吃撑了。 乔温一点没有同情心地笑他,接着顺手,轻推了下还要往前的温韵白的胳膊,“你快走吧温老师,再见啊。” 见她坚持,又听周琼在后座轻声哀嚎,温韵白无奈。 却终于没忍住,下意识地抬手,虚拍了拍她脑袋,轻声道:“好,那注意安全,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乔温微愣,只是看着温韵白纯粹的眼神,又没有心理负担地笑了,点头,“好。” 笑着倒退了两步,又摆手说了声“拜拜”,乔温才转身。 “师兄,别看了,我下次再帮你约,好好补偿你,赶紧走吧。” 周琼扒着车窗,一脸要死要活的样子。 温韵白偏头看他,无奈地抿了抿唇,上车。 — 这一幕,一帧一帧,一个细节都不落地,刻进霍燃眼里。 他终究还是没出息地等在了这里,只想远远看上一眼便好。 又为了不想让小姑娘认出来,换了辆不打眼的,她没瞧见过的漆黑色越野车,停在她必经路口的斜对面。 怕她突然出现,又突然瞧见,会生气,会厌烦。 因此,从停下的那一刻到现在,连车窗,霍燃都没敢摇落。 只是心里那点期待和害怕,又让他有些克制不住情绪似的,需要找点寄托,才能静静地等下去。 明知如今不该抽烟,他还是燃了一根,夹在指间。 此刻透过车厢里的薄烟见到这画面,见到站在那辆白色途锐边玩闹说笑的俩人,霍燃觉得,倒更显得他像一个卑劣的、躲在暗处不敢见人的窥视者。 压着指尖那点僵麻颤意,霍燃自嘲地扯了瞬唇角。 原来,他那回也只是说得好听而已,如今,真让他瞧见这样的场景,他才知道那些漂亮话,有多可笑。 他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他哪里……有那么大度呢。 那点自私的、狭隘的、不能也不敢宣之于口的独占欲,裹挟着他的心,被人随意地掷进热炭里,炙烤煎熬、滋然作响。 只是,他再也不能食言的啊。 安安静静地看着乔温离开的背影消失,又看着马路对面的雾白色途锐,划开夜色重新上路,霍燃颤了颤长睫。 透过贴了遮阳膜的车窗望出去,街景都镀了一层暗灰,像是失了色彩。 此刻这层暗灰,又罩上了一层水汽,模糊得有些不真实。 无人瞧见,霍燃还是像被人剥开心里那点私隐摊在了人前似的,狼狈地颤着指节,把燃了半截的烟凑到唇边,狠狠吸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尼古丁味钻进肺里、胃里,激得他止不住一阵猛烈呛咳。 这阵呛咳,又跟抽了他五脏六腑空气似的,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抵着中控那儿的烟缸,霍燃胡乱捻灭了手里的半截烟。 烟头猩红烫在指腹上,空气里响起皮肉灼烧的一声轻嘶,他都麻木地未曾察觉。 手肘搁上方向盘,男人像累了似的,卸了力,把额头抵到胳膊上。 他……只是趴一会儿,仅此而已。 灼人热意透过手肘处挽了两层的白衬衣,霍燃无声轻颤着肩,默然地想。 — 到了自己住的那栋楼,乔温抬眼一瞧,五楼的厨房都暗着。 小钱找了份新工作,大约还没回来。 乔温爬上四楼,踏着台阶的脚步声,没能让楼上声控灯亮起来,貌似是又坏了。 也没多想,只想着家里还有备用的节能灯,待会儿搬个椅子出来看看,能不能换一个。 只是到了五楼,和小钱门对门的平台那儿,天生的警觉性,却让乔温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只是,五楼六楼的声控灯一块儿坏了,会不会,巧了一些? 摸钥匙的声音,在黑暗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清晰得乔温心跳,都跟着快了几拍。 眼睫急颤了一瞬,乔温攥着钥匙迅速转身,只想先下楼再说。 只是紧跟着的,是黑暗中楼道里比她还快一秒的脚步声。 陌生又危险的男性气息从身后袭来,惊呼声还未出口,带着诡异芬芳的烷类香气,就紧紧压住了她的口鼻。 乔温绷着心跳,刻意压住呼吸,极力挣扎,却怎么也不敌身后悄无声息、早有准备的那点力道。 胸腔里压抑的窒息感,让她只能下意识地开始寻找氧气,开始呼吸。 数分钟后,那点挣扎的力道,逐渐变得微不足道。 乔温不是没有意识,只是四肢绵软地,使不上一点气力。 这种既清醒,又无力的感觉,或许才更让人感到绝望…… 第39章 第39章 见她不能再挣扎,陌生男人无声无息地半挟半搀着她往楼下走,像扶着个喝醉了的朋友。 乔温努力蠕了蠕唇,咬住下唇内里的软肉,想借着点痛意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只是一口下去,除了口腔里漫出点血腥气,什么感觉都没有。 闭着眼睛,乔温压住恐惧,无力地让这人挟持着,只想等着出了这楼,到了小路上,再寻找脱身的机会。 男人带着她下了楼,乔温克制住袭来的困倦,努力撑开眼睛,尝试着在沿路逡巡。 恍惚间,终于见到小路上有个陌生男人经过,乔温嘴唇翕张尝试,却连发声的力气都没有。 陌生男人瞥了他们一眼,收回视线,消失在视野里。 希望还未燃起就被熄灭,洪水即将没顶般的绝望感袭来之际,乔温又听身边男人似是在讲电话,压着嗓音,简单俩字,“到了。” — 霍燃是被马路对面车胎划响路面的急刹唤回的意识。 这诡异的刹车声让他莫名一惊,下意识抬头望过去。 突然停到路边的是辆黑色现代,紧跟着隐到门边的是个压着帽子戴着口罩的高大男人,车体挡住了他大半身形,霍燃却在隐约间看见乔温刚穿的那件衣服。 那个熟悉到刻进命里的身影,他不会认错的。 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快速上了后座,黑色现代一刻没停,油门沸腾的声音比关门声来得还快,急速冲进夜色。 反应只在一瞬间,霍燃心跳快冲破胸腔,点火的同时扣好安全带,摁下车载电话。 “赵琪报警,一一被人绑架了。” 对面接通,霍燃没有任何停顿,捏着方向盘的指节死紧,语气却冷静得让人听不出情绪,迅速报了前车车牌,霍燃继续道,“马上让爷爷帮忙,我从西虹桥出发,调这前后,一路监控。” 赵琪只愣了一瞬,便压着惊慌,迅速反应过来,应声挂断。 霍燃车速未减,调了常用联系人,打给沈辞,“阿辞,联系一一,联系得上通知我,别问原因。” 沈辞听完这没前因后果的一句话,和霍燃极力克制,却带着难掩颤意的话音,心跳一滞,默契应下。 引擎轰鸣,压住胸腔里漫天恐惧,霍燃只想赌一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是他认错了人。 那个像是毫无反抗之力被人挟持上车的女孩儿,不是乔温。 — 现代驾驶座的男人,口罩只遮住了嘴巴,鼻梁上卧着一道明显的刀疤,在后视镜里瞥了上车的俩人一眼,便流里流气地嗤了一声,“这有钱人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啊,的确漂亮得叫人心痒。” 乔温使劲阖了阖眼睫,压住周身一阵恶寒。 带着乔温上车的男人没应声,只低声道:“开车。” 刀疤脸也没在意,瞥了眼前方测速的摄像头,口罩一提,遮住大半张脸,踩下油门,冲入夜色。 “后面那辆霸道怎么回事?” 车子开出去没两分钟,刀疤脸瞥了眼后视镜,蹙了蹙眉,捏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脚底油门却半豪未松,问着同伙,“像是突然跟上来的。” 戴着口罩压着帽子的男人闻言,跟着回头一望,虽然诧异,还是冷静道:“不是什么豪车,应该跟这女的没什么关系。” “艹!” 同伙话音未落,车身一个急拐让弯,伴着开车男人一声暴喝咒骂,“绝对和这女人有关!这不要命的想逼停我!” 虽是夜路,路上依旧有往来车辆。 被这拍片似的惊险一幕,吓得鸣笛声、刹车声、咒骂声不断。 夹杂着车胎在水泥马路上擦出的尖锐刺耳刮擦声,一片混乱。 口罩男跟着车身惯性往一边倒去,脑袋在车窗上重重一磕,一把拽住后车门顶的扶手,语速终于快了不少,“别停!往西郊开!” 刀疤脸会意,眼色一沉,没再说话,脚下使力,一路测速灯急闪,都没让他松开一点油门。 乔温一上车,就被口罩男反剪了双手,套了绳索绑在身后,又扣了安全带,把她固定在了车后座上。 她包里的手机一直在震,那男人拿了出来,掐断了电源。 刚刚那阵急速过弯,甩得她胃里一阵翻涌,眩晕感袭来,却强撑着意识,听着两个男人的对话。 她不知道就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值得谁大费周章地绑架她。 她也不知道那辆后车里跟着的,到底是谁。 只是下意识冒出的那个名字钻进脑袋里,却只让她心脏疼得骤然一缩。 总之,千万……千万别为了她冒险。 无力地阖了阖眼睫,乔温默念。 — 此刻两车身后跟着的出租车内。 “小师傅,您这……您这确定不是在拍警匪片儿吧?” 出租车司机虽然踩着油门,却是提心吊胆一脸懵逼。 “不是,”温韵白捏紧了手机,心跳得有些快,“师傅您跟着前面那辆霸道就行。” 温韵白看着乔温离开,重新把车开出去一段,估摸着她到家的时间,却一直没收到她的消息。 实在不放心,就给她去了电话。 结果,打了两三遍,对面不仅没接,最后还关了机。 吃完晚饭四个人找地方喝茶的时候,乔温仍旧坐在他身边,他无意间瞥见,小姑娘手机电量还剩了三分之一,不至于两通电话就关了机。 当听到电话里“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时,他心慌莫名,迅速把车停在了路边,叫秦政威先送周琼回去,自己则在路边拦车,打算去乔温家看看。 只要确认她在家,没事就好。 站在路边拦下这辆出租车时,却见到乔温住的西虹桥那一段方向,驶来两辆互别车道的超速车。 而那辆霸道,他有印象,送乔温回家停在路口的时候,就在马路对面。 心跳一滞,温韵白迅速叫停司机,让他掉头跟上。 同时打电话,问周琼要了小钱的的联系方式。 对面接通,说刚下夜班,正在回去的路上,马上就回去看。 “小师傅,那什么,这单我能不能不……”师傅话还没说完,温韵白就点开了手机支付宝,扫了扫车上的二维码。 【支付宝到账,五万元。 】车内响起一声机械的女声。 师傅愣得油门都猛了猛。 “麻烦您跟着就行,不用您帮忙,麻烦了。” 温韵白语速极快地说。 司机师傅猛地咽了一口,终于点头捣蒜,“啊……啊行,行行行行。” 温韵白攥着手机,只有一个想法,万一乔温在前面哪辆车里,他不能存着侥幸不跟紧。 要是小钱那儿看了,乔温已经在家,那就当今晚这是虚惊一场,再好不过。 总之,千万千万不要出事…… 小钱那儿很快给他回了电话,却是喘着气说:“温先生,小乔姐不在家啊!” 心跳骤然加速,温韵白挂了电话,重新拨号,“您好,对,我要报警……是我朋友……从西虹桥到西郊方向……车牌是……” 挂了电话,温韵白重新勒了勒身上的安全带,一把拉住侧门顶扶手,“师傅!跟紧了!千万别跟丢!” “好!” 收了“跟车费”的司机师傅,压着心跳大声应下。 出租车师傅一路疾驰,跟到西郊一处废弃工业用地,看着前面两辆都跟玩儿命似的黑车,不顾杂草碎石,颠簸着轮胎甩尾冲撞,终于缓了车速停下,不肯再开过去,“小师傅,我这……真没法开了,这、这都没路也没探头了啊!” “行,我下车。” 温韵白咬了咬牙,沉声问,“师傅,您车上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没?” 师傅一愣,接着大声一吼:“跟我来!” — 轮胎打横磨着碎石杂草,摆尾停下,原地怠速的两辆汽车,亮着惨白车灯,停在无星无月的黑夜下,鬼影幢幢的废弃厂房门前。 乔温被人提着胳膊拽下车,终于看清,那辆车里下来的,是她此刻最怕见到的人。 在这一程最后那段路上,她终于知道了要挟持她的人是谁。 身后刀刃贴着她的脸颊,乔温极力压住恐惧,不去在意那点触着皮肤的冰凉。 “霍燃哥,”乔温蠕了蠕唇,努力轻声叫他,眼里浮起薄雾。 明知道他既然来了,再问这个问题,似乎也得不到否定的答案,可还是想试试,让他不需要为自己冒险,“我要是现在让你别管我,回去,你能答应吗?” 他开了车,又有自保的能力,真要走,这两个男人,不会拿他有办法的。 只要……他别管自己就行了。 霍燃盯着她,唇角扯了瞬苦涩夹着安慰的弧度,低声问:“你说呢?” 乔温默然,眼里薄雾凝聚、滚落,像哭又像笑似的,抿弯了唇角,浑身颤意无法克制,无声抽噎,又努力眨掉不断滚出眼眶的热意,只想好好看清楚他。 没有谁哭天抢地,也没有谁赌咒发誓,乔温却觉得这静默的一刻,让她心脏骤痛。 明明先前,她都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了啊,为什么还要……豁出命来似的管她呢。 明明,和他无关的啊…… “果然是霍少爷啊。” 刀疤脸邪笑一声,似嘲似讽。 霍燃咬着牙,眯了一瞬眼睫。 那个始终戴着口罩的男人,摁开手里正在通话中的免提,引擎低鸣声里,一道熟悉又让人作呕的男声响起,“嘿,霍少爷啊,您这一天天地,盯着你女人,盯得是真紧。” 蒋震庆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霍燃脑袋一嗡,强压住暴喝他的冲动,攥着拳,牙咬得脑仁生疼,却是语气平静地开口道:“蒋总。” 对面听着这声,语气比以往对他都要恭敬的称呼,愣了一瞬,接着大笑出声,“哎哟喂,我说霍少爷,您还真是……还真是能忍啊。 看来我‘请’乔小姐,还真是没‘请’错。” 压住胸腔的剧烈起伏,霍燃沉声问:“那就别浪费时间了。” 终于止住了笑意,蒋震庆道:“准备十亿美金,我会给你国外的账户,帮我出境。” “你现在取保候审,”霍燃听不出什么情绪地沉声道,“出入境口都有备案,出不去的。” 蒋震庆闻言,只是笑,接着道:“我当然知道出不去,要是能出去,我还需要那么麻烦地,‘请’上霍少爷您的女人,上我那儿做客么? 再说了——” 莫名恨意透过电话传来,“要不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婊子,我他妈能到今天这地步? !” 霍燃闻言,愣了一瞬,又恨不得碾碎了他,拳头攥得筋骨爆起。 “你看,我多信任霍少爷你的本事啊。” 听霍燃无话,难掩得意,蒋震庆又说,“帮我弄个因公护照,执行机关那儿消掉备案,不难吧? 那点钱,对霍少爷你来说,也不过就是毛毛雨吧?” 霍燃咬牙,扯了扯唇角,碾碎了话音,“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蒋震庆笑,接着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在电话里问:“他几个人?” “一个。” 口罩男说。 对面默了一秒,接着讽笑出声,“那你们俩,能搞定吧? 既然霍少爷都送上门来了,干脆直接要他吧。 别管那个女的了,他可比那女人有用多了。 我就不信,霍老爷子能放着他这唯一的亲孙子不管。” “弄得好带一点,”掺着笑意的话音透过手机传出来,恶毒又扭曲,“别弄死就行。” 听见免提里的蒋震庆这么说,霍燃蓦地松了半口气,面上却不敢显露。 电话挂断,嘈杂尽褪。 挟着乔温的男人,箍着乔温脖颈的手肘倏地松开,任由她毫无气力地软下去,扑在杂草里。 霍燃身形止不住一颤,若不是此刻的情形,他好想什么也不管,冲过去接住她。 心疼和怒意混杂在一块儿,裹挟着他的理智。 但他明白,此刻他没有外援,乔温毫无行动能力,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尽办法,解决这两个人。 刀疤脸邪笑一声,掂了掂手里切割过的钢质水管,扔了一截给同伴。 两根钢管直接朝着他面门袭来,霍燃紧着牙关,攥紧指骨,用肘背一挡,又利落地反手握住。 刀疤脸一愣,力气和反应,却完全不敌此刻孤注一掷的霍燃,那截钢管,硬生生被他从手里抢了过去。 两只手的力道毕竟不同,戴着口罩那男人手里的,霍燃没能抢得过来,只好秉着注意力,和他对抗。 失了趁手的武器,刀疤脸慌了一瞬,又迅速换了匕首到右手掌心里,只盯着同伴和霍燃漏出的空档,打横划着,朝他袭过去。 混乱间,腰腹被利刃割裂的刺痛划开皮肤,霍燃才觉得,江源说得是真没错。 他这么作践自己的身体,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什么时候他连这种垃圾,对付起来都这么吃力了。 可霍燃又庆幸,此刻俩人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 只要他豁得出这条命顶住,乔温就不会有事。 她也不能有事。 刀疤脸没想到,吃了一刀的霍燃还能依旧像头斗红了眼的猛兽,让他心惊。 见着同伴正和霍燃纠缠,眼神一偏,迅速抽身踉跄了几步,一把拽起伏在草丛碎石堆里的乔温。 那把带着血腥气的匕首,改了位置,抵上乔温颈侧,男人暴喝一声,“你他妈再动!” 霍燃一怔,动作慢了半拍,铁管半分力道未收地朝他背上袭来。 金属和骨骼碰撞出的沉闷敲击声,落在他背脊、膝弯、手肘上,一下一下,混着野兽低鸣般的引擎声,淹没进夜色里。 “霍燃哥啊……”泪眼模糊地无声叫他,乔温已经分不清,心底喷涌的那点恐惧,到底是混着血气的冰凉利刃,抵着颈侧动脉带给她的,还是眼前终于承受不住,折了腰、单膝支着地,逆着惨白的车灯,却还要努力抬睫看着她,费力地翘着沁血的唇角,用口型一遍遍告诉她“别哭”的霍燃,带给她的。 男人手里明明有可以回击的武器,却只能攥得死紧,当个撑着自己不倒下去的道具。 乔温拼命挣了挣,那点全身的无力感,却让她绝望地唾弃此刻的自己,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底的话终于被他听见,透过水雾,乔温只见霍燃陡然发了狠,起身抬手,没给身边那男人丝毫回击之力,拼了全身力气,朝着他面门击去。 而抵着她颈侧的匕首,也伴着一声重物敲击头骨的闷哼,应声而落。 乔温只怔了一瞬,就看见霍燃跨着极大的步子,身形踉跄着朝她走过来,又终于脱力地跪下,紧紧接住她。 膝盖重重砸在碎石尖砾上,那点此刻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痛意,也瞬间淹没在伤口各处的痛觉里,无暇顾及。 霍燃只想抱住她,只想轻声安慰她,“一一别怕,别怕……没事了……” 此刻抱着乔温,浑身都被撕心裂肺的痛意包裹,却唯有胸腔里那块柔软的地方,终于得了喘息。 阖了眼睫,霍燃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想真心实意地,好好扯一个笑。 身上裹着霍燃带给她的暖意,呼吸间却满是让她心生恐惧的血腥气。 乔温好想告诉他:霍燃哥……你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只是,心上似被利刃割出血气般的痛意,涌到喉间,让她只能无声地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 想努力回抱住他,身后又缚着绳索。 无力又绝望地靠在霍燃怀里,乔温止不住颤意地更声呜咽。 却听霍燃在她耳边,掺着安抚笑意似的,气息微乱,轻声喃喃道:“一一别哭,别哭……都是……都是你霍燃哥不好。” 第40章 第40章 周遭警笛声、急救车鸣声,由远及近,冲开夜色。 好像有许多人在叫她、在叫霍燃,所有的嘈杂声响灌进耳朵里,乔温又好像,只听得见霍燃轻喘的呼吸,和那一声声的“别哭”。 “小乔没事吧? !” “霍燃!霍燃!” “快快快!担架!先上救护车!” …… 那三个字让混沌间的乔温终于回神,靠在霍燃怀里,哑声道:“救护车……霍燃哥,先上救护车……” “霍燃!你先放手!先上去!” 是江源几个的声音。 “霍先生!你先放开小乔上车!” 乔温听见……仿佛,是温老师的声音。 “快让开!你们别乱动他!抬他上救护车!” “那边地上两个,也赶紧抬上去!还有其他人受伤没? !” 医护人员的声音。 混乱间,乔温以为他已经听不清,恐惧袭来,强压住更咽,低声断续道:“霍燃哥,你先松手……我陪着你……陪着你……” 霍燃只是被浑身痛意包裹,并不是神志不清,反倒是那些痛意,更让他知道此刻自己在做什么,也当然听得清。 只是……不想放手而已。 像个吃着痛,就难免脆弱,一定想求个保证的孩子,听到乔温这话,眼眶倏地一热,霍燃终于卸了那口气,软了胳膊,松了力道。 “小乔……你没事吧……”几辆车并排照着这片废弃的空地,沈夏安倾两个,看见草丛里那把沾着血渍的匕首,边哭边拽着乔温身后的绳子,呜咽断续道。 其他急救车上的医护人员赶紧上前查看,乔温哑声道:“我没事,我没受伤,你俩别哭,我先陪……” “来一个跟车的家属!” 终于把霍燃抬上担架,随车的急救医生喊道。 “我去……我去……”乔温被沈夏安倾搀扶着站起来,四肢还有些发软,却也能自己走动了。 况且她答应了霍燃,要陪着他的…… — 霍燃被担上了车,随车的医护人员,立马开始对他进行伤口急救和检查。 鸣着急救笛声的救护车,在国道上一路畅通。 看着霍燃腰腹上被迅速包扎好,却还沁出血渍的伤口,听着车内心电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乔温的眼泪就没断过。 搁在担架上的指节曲了曲,霍燃觉得左臂,大概有些问题,胸腔起伏间,肋骨处的裂痛也牵着他的神经。 至于其他地方,像是处处生痛,好像死不了,却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问题。 听说……听说有些内脏出血的,受伤初期,生命迹象也很顽强。 此刻,知道再也没什么人能对乔温造成伤害,霍燃那点知道她被人绑架后的恐惧后怕,就涌了上来,红着眼眶,轻声叫她,“一一。” “嗯,霍燃哥,”乔温好想弯个笑给他,勉强试了两回,唇角又落了下去,更声道,“我在的……” 翘了翘唇角,霍燃气息不稳地,试探着,轻声问:“要是……要是我这回死不了,一一你……” 霍燃本意,是想问她能不能试着,再给他个机会。 虽然知道趁着这个节点,问她要个保证,未免卑劣了些。 可是一想到先前那些日子,胸腔那块地方丝毫得不到喘息的感觉,他实在是太怕了。 还不如如今让他其他地方这么一直痛着,心里反倒好受些。 所以能不能……让他再自私这么一回。 却没想到,乔温听到那个字,便更声打断了他,急道:“不会的……你快点好起来,我们……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在一起……” 霍燃心里那块地方,骤然软了下去,眼眶涌出热意,想用不那么糟糕的右手,勾住她的手指头,和她有点交集。 “……”随车医生终于有些看不下去,正义感油然而生,干咽了一口,忍不住道,“霍少爷您放心,伤口不深,就是创伤面积大了些。 皮外伤,没有生命危险的。 倒是肋骨处和左臂的肿胀程度,有未移位骨折迹象,待会儿到了医院……” 医生话说了半截,看着病床担架上男人的眼神,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 乔温的眼泪,跟被人一把摁住水龙头开关似的,戛然而止。 “……”霍燃碾了碾牙,看向照顾他的医生,满眼写着: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诶。 眼睫快速眨了两瞬,医生看向乔温,“不信您看心电监……”护仪和腹部彩超都……算了我还是闭嘴吧。 空气安静了两秒,乔温那点克制的呜咽,再也没办法压抑住哭声,胸腔剧烈起伏,又哭又笑似的,抽噎着抬手。 看上去,十分像要抽打霍燃一顿的样子。 “乔、乔小姐!” 医生睁圆了眼睛,惊了,瞬间有些后悔刚刚多话,赶紧道,“他虽然是皮外伤,但您这么打,也是很容易崩裂伤口失血过多的!还他那骨头!骨头!” 霍燃看着乔温的表情,既心疼,又有些没心没肺地,忍不住想翘起唇角,虚弱地软声叫她,“一一啊……” 像没听见医生话似的,乔温颤着指尖,还是把手伸了过去,只是快碰到他时,又缓了速度,怕碰疼了他似的,轻轻抚上他脸颊,抿唇忍住哭意,眨掉眼里水汽,哑声轻说:“嗯,我在呢,霍燃哥。” — 霍燃晚上那通电话一打,霍霆那儿,沈辞几个这边,一早把各种准备都做了个遍。 医院也一早联系好,霍燃一到,就被押着去做了各项检查。 乔温不能跟,只好安慰他,就在病房里等着他。 警察、霍霆、赵琪沈夏这些人,也陆续跟来了医院。 “爷爷……”乔温已经好久没见过霍霆,此刻看着这位因为担心孙子,眼眶都憋红了的老人,心里那点愧意,翻涌而出。 “好好,”霍霆扯了个笑,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安慰道,“没事,都没事就好。” “乔小姐,”跟着霍霆的警察道,“麻烦您过来一下,跟我做个笔录。” 沈夏和安倾,红着眼睛捏了捏她的手,乔温抿唇对着俩人扯了个笑,回警察道:“好。” 医院一侧的小办公室里,乔温把今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好的乔小姐,”警察道,“因为那一片没有监控,等那两名犯罪嫌疑人醒了,录完口供证据无误,我们会向检察院申请撤销取保,对蒋震庆执行逮捕的。 您现在也不用太担心,他如今在执行机关都有备案,没法乱跑。” 乔温知道现在只能如此,沉沉呼吸了一瞬,“好,谢谢您。” — 再出来的时候,沈辞告诉她,沈夏和安倾陪着霍霆去了休息室等着,乔温点头。 “小乔,去病房里歇会儿吧。” 江源看她脸色不好,低声道。 “没事,我就坐这儿吧。” 乔温看着病房门口的休息椅说。 钱瀚薅了把头发,哑声道:“是啊,就阿燃那个身体……问题不大,放心吧小乔。” 钱瀚不说还好,一说,乔温就想到他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上回在工作室门口,她还狠狠推了他一把。 看着乔温又红起来的眼眶,沈辞瞥了钱瀚一眼,示意他别说了。 本想坐在病房门口走廊的椅子上等一会儿,好让霍燃做完检查,没进病房,就能看见自己。 结果,却来了个让她没想到,也不想见的人。 “乔温。” 是霍行熠。 身后跟着他常年的助理。 乔温疲惫地站起来,仰脸看着他,紧了紧牙,还是开了口,“霍叔叔。” 男人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没人通知他,是最晚到的一个。 乔温惦记着霍燃,有些没心思应付他,垂了脑袋,低声说:“您坐会儿吧,霍燃他还没……” 话音过半,余光就瞥见霍行熠扬起的胳膊。 乔温愣了一瞬,没躲,静默地站着。 眼前画面,全是霍燃因为她受的那些伤。 这一巴掌,她不想躲。 只因为,这人是霍燃父亲。 只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脸上,却听见身侧急速贴近的脚步声,和手掌拍着手腕托住的声响。 接着,是江源的声音,“霍总,您觉得,您有资格打这一巴掌吗?” 冷硬话音里夹着嗤笑,丝毫没有留情面,给眼前这个男人。 乔温回神,抬睫望过去。 沈辞冷眼看着,钱瀚咬了咬牙,“您今天动她一个试试。 霍燃他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人,您搁这儿给她难堪呢?” 乔温怔然。 她只晓得,霍燃和父亲关系不好,却没想到,连江源几个,都和他如此不对付。 “江少爷!您先放手!” 霍行熠的助理,贴身上去,又不敢上手。 沈辞走过去,轻揽着乔温的肩把人带到一边。 又对着霍行熠道:“霍总,您先回去吧,他没事。 况且……我想阿燃待会儿出来,应该也不想见到您。” 沈辞这话说完,江源松了霍行熠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男人眼底攀上血丝,盯着这几个年轻人,下颌崩得死紧,僵了半晌,还是带着人离开了。 见人消失,钱瀚忍不住嗤了一声,低声念道:“现在来玩儿什么父子情深了,早干嘛去了?” 乔温怔怔地看向钱瀚。 钱瀚脸色,莫名复杂。 沈辞抿了瞬唇角,长睫开阖,最终,对着乔温道:“小乔,你跟我来。” 心跳有些闷,乔温点头跟上。 江源和钱瀚对望了一眼,没有阻止,沉默着,继续等在病房门口。 医院特护病房的楼道转角处,只剩下他们两个。 “小乔,”沈辞开口,低声道,“我知道阿燃先前那几年,对你并不算好。 我也知道,这毕竟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和立场,还是更希望他好。” 沈辞说完这句,又低声郑重地说了声“抱歉”,接着道:“他一直不愿意把以前那些事情让你知道,因为他觉得难堪。 也怕你知道了……会看不起他。 他觉得一旦你知道,你眼睛里罩在他身上的那层滤镜,说不定就会碎了。” 乔温有些混沌,没接话,安静地听着。 “我想你也觉得,他这人性子,跟拧着似的,喜怒无常,尤其是……和你在一起之后。” 沈辞说得有些费劲,尽量平静着语气,“小乔,你也知道你父亲,救过霍燃吧?” 乔温点头。 “那你可能不知道,霍燃被救的那天,正好是中秋,也正好是他13岁生日。” 沈辞说。 乔温一愣。 “阿燃他母亲,是位电影演员,挺漂亮的。” 沈辞平着语气说,“我们也不清楚,霍行熠和她,后来那些年,感情到底有多糟。 那回霍燃生日,霍行熠依旧没回去,阿燃母亲,也跟忘了似的,没有替他过。” 沈辞顿了会儿,才再次开口,“阿燃那回没多想,也没多问,吃了晚饭,就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半夜……是被卧室门外的浓烟呛醒的。 他醒过来的时候,火势已经完全没办法出去,只好暂时自救,堵着门窗,躲进洗手间里。 幸好,等到了你父亲。” “火灾第二天,霍燃在病房里知道,他母亲昨晚就出了车祸,不在了。 车上……”紧了紧侧颊,沈辞接着道,“还有她的情人,是酒驾。 警察调了监控,俩人是火势起了以后,才出的那栋别墅。 没有叫他。” 乔温胸腔里,倏地一闷,有些喘不上气来。 “所幸阿燃没有大碍,”沈辞垂睫,像个叙事人一样,接着说,“倒是很久没出现过,好像没有这个儿子的霍行熠,突然出现。 带着还需要在医院做雾化的霍燃,去做了亲子鉴定。” 指节紧紧一攥,乔温抬睫,看着沈辞。 仿佛也觉得很可笑一般,沈辞扯了瞬唇角,“嗯,大概觉得一个母亲,能抛下儿子独自逃生,对她来说,那个男人才更重要。 总之,霍行熠怀疑霍燃,不是他亲生的。” “就算后来鉴定结果出来,俩人是父子,霍行熠也没再管过他。 反倒是……觉得自己反正年轻,子女,可以有很多个替代品。” 碾了碾牙,沈辞接着道,“那些年,霍行熠……从没想过要把他当成霍家接班人培养。” “而霍老爷子,毕竟年岁大了,又是军人出身,年轻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和霍行熠的感情,也不深。 除了能叫霍燃一定得当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坚强别懦弱,似乎也再也教不了霍燃什么。” 忍不住轻嗤了一声,沈辞接着道:“可惜,霍行熠折腾了那么些年,居然都没生出一个来。 而阿燃,就这么跟个孤儿似的,长到二十来岁,直到……遇见了你。” 这番过往,沈辞说得很淡,甚至没带多少他对霍燃的私人感情,却让乔温鼻腔里涩意翻涌。 温沐青为她带来乔渡,是为了爱和陪伴。 而霍行熠想再找人生个孩子,是因为厌恶霍燃身体里流着的那另一半血。 急于想找个人替代他。 年少的霍燃,失去一个在火场里放弃他的母亲,逃生之后,又时时刻刻背着恐惧,被本应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人为地困在一个没有家人没有亲情,随时能被人替代的囹圄里。 怪不得霍燃曾经……那么不愿意过自己的生日。 也怪不得正如沈辞所说,霍燃的性子,这么拧巴。 本以为遭了火灾躺在医院里等来的父亲,该是来重新爱他的,却没想到,那人只是为了能有个更直接的理由,彻底放弃他。 阖住眼睫攥了攥拳,乔温紧着牙关。 “所以阿燃他,没你想得那么无坚不摧,也……真的没你想得那么坏。 因为没人对他好过,他也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你。” 沈辞看着她,扯了丝苦笑,“你俩分开的这段时间,他也的确遭了不少罪。 光是胃出血,就进了两回急救,还不许我们和你说。 说是,怕你见他可怜,心里那点憋屈,就只能忍回去。” 嘴唇无声嗫嚅,乔温想起霍燃那段时间老说着胃疼,心里又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怪不得……他消瘦了那么多。 也怪不得,她一把就能把他推开。 “所以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就当沈辞哥自私,他不愿意拿以前那点事情博你同情,那就让我来说。 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吧。 我也真不知道,”沈辞轻声叹笑,“这家伙要是没了你,以后是不是又会过得,跟个孤儿似的。” “乔小姐!乔小姐呢?” 护士的声音,一路寻过来,“乔小姐,霍先生已经进病房了,您快去看看吧。” 再不去他就要下地了。 咽了咽喉间更痛,乔温着急地转身看了一眼,眼里浮着薄雾,更声道:“沈辞哥那我……” “去吧,”沈辞轻笑,低声道,“谢谢你啊,小乔。” 紧了紧牙,乔温抬起手背,猛地蹭了蹭脸颊,跟着护士出了楼道。 — “阿辞……和你说什么了?” 看着乔温进来时的表情,霍燃轻声问,唇角勉强翘了翘,又撇了下去。 他做完检查,结果和急救车上医生说的差不多,器脏没有损伤,左小臂尺骨和左侧第三根肋骨骨裂,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缝合完腰腹那道长长的伤口,处理了膝盖上的碎石颗粒,上好两处骨折处的石膏,他就被推进了特护病房。 看见门口只坐着江源和钱瀚的时候,心里那点失落,又让他没出息地酸了酸鼻腔。 却又听见赵琪说,霍行熠来过,还和乔温江源他们,起了点冲突。 此刻看着乔温看他的眼神,他想,他也该明白了。 “嗯。” 乔温看着他,喉间忍不住涌起更意。 霍燃红了眼梢,玩笑似的安慰她,“一一,你那什么眼神啊,你可……千万别同情我啊。” 乔温走过去,不敢碰他,却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极轻地虚抱住他,没有压着任何力道在他身上。 此刻,就是想抱抱他而已。 。 “一一,”霍燃感受到她的轻声抽噎,眼眶一热,更声低喃,“对不起啊。 以前……都是我不好。” 乔温压着颤意,阖了眼睫,无声地哭。 都说有泪痣的人,不管男女,情路都苦。 而霍燃眼底的这颗“泪痣”,却是人为的。 要说霍燃曾经带给她那些自卑、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痛苦,她也没办法那么大度地说忘记,就轻易从记忆里抹去。 只是——这世上又偏偏就是有霍燃这样的人,伤害过你,又义无反顾地,豁出命去只对你一个人好。 他这份感情,的确像温沐青说的那样,炙热灼人,又执拗地有些偏激,一不小心,就要承受不来。 只是此刻要问她:你舍得再放开他,或是,舍得再让他一定要放手吗? 乔温明白,她不舍得的,也说不出口那些,再让他放弃的话。 小姑娘的低声呜咽,攥住他胸腔里那块柔软,先前的那种闷痛感,又重新攀附住心脏。 “一一,”霍燃低声叫她,阖了阖眼睫,忍不住害怕地说,“我刚刚在车上,很痛,我也很怕。 我怕是因为,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我以为……到死你都不能原谅我,所以我真的好怕啊。 所以才急着,想从你那儿要个承诺。” “那现在……死不了了,”霍燃哑声轻笑了一下,低声说,“你那些承诺……也不用作数的。 没关系的,真的。” “我……你、你只要和我那回说的一样,给我一点点希望,就行了,可以么?” 听不到她任何回应,霍燃好着急,哑声问她,“你再信我一次吧,好不好?” 止了些抽噎,乔温有些断续地说:“霍燃哥,不可以的。” 她怎么能又享受着霍燃对她的心意,又去喜欢别人。 心脏一缩,苦涩地扯了瞬唇角,霍燃突然觉得,要是今晚他再伤得重些,结果会不会有些微不同。 大概,终究是他卑劣了吧。 阖着的长睫轻颤,霍燃默然地想。 乔温退开,眨掉眼里雾气,认真看着他,更声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 霍燃此刻忽然体会到,上一秒炼狱,下一秒天堂,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不真实地,让他心脏都快被惊喜、满足、不敢置信……撑得快炸开了。 “一一……”霍燃轻声叫她,嗫嚅着唇,好想问她:你说的,是真的吗? 乔温看着他又哭又笑,又以为自己听错了似的,不敢笃信的表情,那点叫“心疼”的感觉,忍不住攀住胸腔里跳动的位置。 带着哭腔轻“嗯”了一声,极力翘了翘唇角,乔温轻声却笃定地,再次对他说:“霍燃哥,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吧。” 第41章 第41章 霍燃明白她的意思,倒是真没料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一时间颇有些不知所措,没打石膏的那条胳膊,都有点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还想和她说点悄悄话,病房门就被人扣响了。 乔温敛了敛情绪,哭狠了似的抽了两下肩。 霍燃心疼得不行,可又知道外面还有一堆人等着,没办法。 好歹如今有了乔温这句话,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颤颤巍巍地伸手,费劲地想给她揩一下眼泪。 乔温却站了起来,嫌弃似的说:“你别乱动。” 说完,自己伸手抽了床头柜上两张纸。 霍燃忍不住笑,笑得有些美,接着低声喊了一句,“请进。” 拉拉杂杂一帮人,全涌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刚刚替她做过笔录的何警官。 还好这特护病房一点不输酒店,够装。 “我没事,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 霍燃说话还是有些费劲,呼吸幅度大一点,就扯着胸口那根骨裂的肋骨痛得人发麻,却还是笑着说,“今天……都谢谢大家了,等我……” “行了,你赶紧闭嘴吧,”江源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他,非常嫌弃似的,“绑了俩石膏,把你性子都绑歪了? 跟我们还谢来谢去的。” 霍燃无声翘着唇角,看着这三个性子各异,时常嫌弃他,却从没放弃过他的男人,乖乖闭嘴了。 乔温没进来之前,霍燃叫赵琪陪着霍霆先回去了,老爷子作息规律得很,今天为了他,大半夜地还在外头跑,八十多的人了,霍燃心里实在愧疚。 要不是因为先前那些事情,害得乔温受不了他和他分开,今晚这场飞来横祸,完全可以避免。 沈夏和安倾拉着乔温坐沙发里问东问西,何警官问霍燃道:“霍先生,那您现在可以做笔录吗?” “可以的,”霍燃道,“麻烦您了。” 几个人见霍燃没大事死不了,打了招呼,离开医院,把病房让了出来。 反正也知道这家伙,如今心里也就惦记着乔温,他们都是摆设。 霍燃的陈述和乔温的相差无几,笔录做完,何警官道:“那两个嫌疑人,已经醒了,并不配合,这几天我们会陆续取证,到时候还需要两位再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霍燃顿了顿,笑说:“何警官,那辆霸道上的行车记录仪,所有经过都录下来了,证据应该挺充分的。” 何警官一怔,接着笑,“行,有视频记录,这就好办多了。 霍先生您这,准备得还挺全面。” 嗯,不然他怠速开着车灯干什么? 营造气氛? 他也没那么中二吧。 霍燃一本正经地想。 “哦对了,”何警官又对着乔温道,“那位温先生,应该是乔小姐的朋友吧? 因为他也在现场,当时手上还有……一个不锈钢裱花台。” 何警官也不太好意思说,那是凶器。 但也真怪沉怪结实的。 霍燃amp;乔温:“……” “他没受伤,直接跟着我们同事一块儿回局里做笔录去了。” 何警官接着道。 刚刚那一路,乔温心里挂记着霍燃,怕他出事,无暇顾及其他。 此刻听何警官这么一说,瞬时有些着急,就怕温韵白因为她的事情,还得反过来为那个挟持她的人承担责任,“何警官,那温老师他……” “乔小姐不用太担心,”何警官笑着宽慰道,“现在《民法典》有了见义勇为免责条款。 如果霍先生的行车记录仪,完整拍下了那两名犯罪嫌疑人,挟持伤害你们的视频,就算对方提吿,温先生也不会有事的。 咱们现在都提倡那个,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乔温闻言,心落回去大半,欠了欠身,“谢谢您,何警官。” “何警官,谢谢您啊。” 靠在床上的霍燃也道。 “没事儿,”何警官道,“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那我先回局里了,你俩休息吧。 有什么新进展,我们再联系。” 乔温把人送出去,病房里重新只剩了他们俩,瞬时安静下来。 俩人一个靠坐在病床上,一个站在病床边,大眼瞪小眼。 互相安静地看着对方,顿了好几秒,最终默契地,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别笑了!” 乔温笑着不客气道,“伤口不疼呀?” 这男人,明明唇角都还肿着,偏偏还要笑。 抿唇缓了缓,霍燃敛了笑意,看着她,低声道:“一一,等我能活动了,我们,一块儿谢谢温老师。” 正是温韵白出现在乔温身后的那一刻,他才能抓准机会,给了那人一击。 要是没有温韵白现身,今晚这事最终会有什么结果,他都不敢想。 乔温抿了抿唇角,点头,轻声应他,“嗯,好。” — 第二天,何警官就给俩人带来了消息,从霍燃车上取到的行车记录仪,清晰完整地拍下了事件经过,因为车窗摇着,连那通电话,都被录音录了进去。 两名犯罪嫌疑人,本来也就是拿钱办事,见事实证据摆在眼前,自然是原原本本地供出始末。 毕竟,绑架主使人的罪名,可比他俩的重。 局里又按流程,重新对蒋震庆本人申请了批捕。 乔温陪着霍燃,撇撇嘴,“真没想到,我这普通日子能因为这人,过得这么刺激。” “人被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只是为的目的不同而已。” 霍燃想起霍行熠当年,想起这个圈子里,那些身居高位人前光鲜的“成功者”,难免感慨,“这几年上市公司创始人背债跳楼,合伙人之间为了利益反目成仇的事情,还真不算新鲜。 只是蒋震庆这人,更像条要拉着别人一块儿寻死的疯狗而已。” “辱狗了。” 乔温闻言,淡定道。 霍燃怔了怔,接着好笑,忍不住费劲地伸手,揉着她脑袋乐。 乔温看着他脸上,这段日子以来终现的恣意随性笑容,抿弯了唇角。 左颊酒窝毕现,像是专为了,能承住他右眼睑底下那颗“泪痣”似的。 只是小姑娘嘴里忍不住嫌弃,“你就不能别老是乱动呀,虽然你右手没事……” “姐夫——” 门口传来一声奶声奶气,又掺着点哭腔的小童音,伴着踢踢踏踏一路奔来的脚步声,别说背对着病房门的乔温一懵,连侧身斜倚在软枕里的霍燃都愣了一瞬。 温沐青中午给她打电话,想叫她晚上回去吃饭。 乔温想了想,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也就没瞒着,原原本本和温沐青说了。 她这会儿愣的,不是乔渡和温沐青一块儿来,愣的是乔渡这声称呼。 “姐姐,”乔渡终于迈着小短腿奔了过来,小胳膊一把抱住乔温的腰,仰起脑袋,用水汽迷蒙的杏眼望着她,担心地轻声问,“姐姐没事吧?” “没事的嘟嘟,”乔温揉揉他小脑袋,温声道,“妈妈呢?” “妈妈跟我一起来的,嘟嘟跑得比较快。” 乔渡假装喘了口气,“妈妈就在后面。” 乔温看着他笑。 温沐青挂了电话,就和他解释了前因后果,此刻见乔温真的没事,就是手腕上还残着点淤青,乔渡心疼地给她呼了两口气,才嗅了嗅小鼻子,转头问床上的霍燃,“那姐夫,你没事吧?” 霍燃快被他乐笑了,合着这小家伙,先前那一声“姐夫”,就是给点甜头先堵住他的嘴,让他慢慢等着,还是得先关心完他亲姐,才轮得到他。 只是这声“姐夫”,又实在是深得人心。 不得不说,小朋友实在是太到位了,先前饭桌上的那句玩笑,他还记到现在。 乔温被乔渡这又一声“姐夫”喊得小脸一热,咳了两声,示意小朋友不要站错阵营。 “嘟嘟,”温沐青的声音,轻声笑问他,“怎么跑这么快?” “阿姨/妈妈。” 病房里同时喊道。 再次见到温沐青,霍燃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或许矛盾、尴尬、愧疚,都有。 只是,他们都爱着同一个人,只要往后不再用错方式,以前的那点龃龉,总能过去的吧,霍燃心想。 温沐青带了束百合,床头柜上有花瓶,乔温接过来,准备放进去。 “谢谢阿姨。” 霍燃道。 “没事。” 温沐青浅笑道。 “阿姨……”霍燃抬睫看着温沐青,抿了抿唇,郑重道,“对不起。” 温沐青笑了笑,轻声道:“霍燃,谢谢你。” 谢谢你昨晚豁出命去救了乔温。 也谢谢……你那两年,对乔温的照顾。 霍燃一怔,又听温沐青说:“以后,都要好好的。” 乔温插花的手一顿。 陪在乔温身边的乔渡,扒拉着床头柜,仰着小脑袋,看着她的表情。 背对着温沐青和霍燃,小朋友翘起唇角,贼兮兮地对着乔温,眨了个热辣的wink。 乔温笑。 — 公司的事情,有些赵琪和总裁办的同事处理,有些赵琪会给他来电。 如今霍燃的首要任务,就是先让自己能养到自由活动。 但是此刻,霍燃就有那么一点点后悔。 为什么他伤的是左手呢? 这样他现在还可以自己吃饭,就很不划算。 “别看,快吃。” 乔温在床边陪着他,活像盯着不肯自己好好吃饭的,幼儿园小朋友的老师,“揉我脑袋那么有劲,勺子还拿不动了?” “……”霍燃抿了抿唇,唇线抿出个向下的弧度,委屈兮兮地看着她,嘀嘀咕咕,“那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叫我,不要老是乱动的。” 乔温:“……”不许给她装、可、怜! 看着小姑娘油盐不进的样子,霍燃眨了眨眼,干脆放下勺子,不吃了,不高兴似的说:“一一啊,你这是看我现在行动不便,打击报复呢?” 乔温眼睛都圆了圆,“……?” “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霍燃痛心道,“你也不念着我点好。” 乔温挑了挑眉,无语地示意:那您老说。 “你想想啊,”霍燃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就江源那几个眼珠子长在头顶上的,能这么让这你,是不是说到底,还是因为看我在意你?” “?” 乔温深呼吸了一口气,为他的故态复萌,憋得有点内伤,于是仔细考虑了一下,对一个肋骨和左臂都绑着石膏的男人下手,能得到几分贝的惨叫声。 最终,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乔温决定还是算了,不值得。 只用看傻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霍燃看着她的表情,笑有些憋不住,抿唇清了清嗓子,故意问:“你看什么呢?” 乔温平着嘴角,悠悠道,“哦,我看你眼珠子,好像掉脸上去了。” “……”霍燃笑得不行,笑得肋骨疼。 笑够了,见小姑娘还木着张脸,气呼呼地看着他,霍燃浅翘着唇角,轻声叫她,“一一。” 见他眼里浮起的薄雾,晕得眼梢都染上了红意,乔温一怔。 “我知道……”紧了紧牙,霍燃嗓音微哑,说得有些困难,“有些时候,我并不是完全变好了,只是在把以前的那些情绪,强压回去而已。” 那些年,他好像被人罩进一个透明的玻璃壳子,留在那个失火的夜里。 看得见外面的世界,也看得见乔温,却怎么也走不出来。 所以只能不管不顾地,用着各种最糟糕的方式,让乔温别离开,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后来他才终于明白,乔温能替他把玻璃罩子敲出一条裂缝,他也得有勇气自己扒开那条缝隙,才能走出来。 即使手里什么倚仗也没有,只能靠着那点连着血肉的,对乔温的执着,他也必须自己走出来。 看着霍燃唇角边发涩的笑意,乔温蠕了蠕唇,没出声。 “所以,就按你说的,我们重新认识吧。” 霍燃抬手过去,小心翼翼地,轻轻牵住她的指节,像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细小的接触,就能给他无边的安抚。 接着,霍燃又玩笑似的说:“你不用也不需要,再压着自己的性子。 就像刚刚一样,有什么让你生气的,随时怼我别客气。 我记性很好,保证一遍就能记住。 有哪些话哪些事情,让你想捶我狗头的,随时揍我,我保证乖乖把脑袋伸过去给你。” 乔温愣了愣,接着无奈地看着他,嘁笑了一声。 霍燃知道,好些人都说,爱是肯放手祝她幸福。 可是……又有谁规定,每个人的感情,都得有个固化的格式? 以前的他总觉得,自己能给乔温更好的,为什么要把小姑娘让给别人呢。 只是如今他明白,他想给的,并不一定是小姑娘想要的。 他不是不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给乔温他所认为的最好的东西,可也更应该去明白了解,乔温最需要的是什么。 看似深情的一句“我都是为你好”,其实,才是横亘在俩人之间,最难越过去的障碍。 “那,以后就麻烦我们一一,”牵着乔温指节的力道,轻颤似的重了些,霍燃看着她笑,眼梢落下,笑意温柔又珍重,轻声道,“陪我做个不一样的霍燃吧。” 第42章 第42章 霍燃出院之后,乔温就搬回了琉璃西巷。 离工作室近,早晚方便,又能回来照顾他。 要是工作室有急事,也能立马过去。 起先,乔温还有些担心,霍燃会让她直接回悦岚湾。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或许是像俩人达成的共识一般,有些事情,她也的确想好好地重新开始,不想那么快。 幸好,霍燃也从没提过。 俩人就像个相识了多年的朋友,作为邻居,互相照顾,互相陪伴,重新认识彼此。 石膏打到第三周,霍燃在医生同意下,提前几天拆了,回了公司。 只是伤筋动骨的事情,毕竟需要时间恢复,霍燃也就只是面上看着像个正常人了,每回呼吸深一点,都牵着痛。 “少爷,”赵琪站在霍燃办公室里,“不知道是哪边突然放到市场上的消息,说您受伤的事儿也就算了,还添油加醋编造地,跟多严重似的。 今天中岚的股价,都受了点影响。” 霍燃闻言,敛睫默了两秒。 再抬眼时,笑着对赵琪说:“赵琪,帮我安排一下……” 第二天一早,霍燃作为中岚集团近年掌权人,凭着中岚官微的一条视频,头一回如此公开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视频里的男人一身正装,俊美恣意,神采飞扬,哪里有网上传言的被绑架犯打坏了脑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的样子? 广大网友股民朋友一看,纷纷感慨,果然谣言就是这么起来的! 视频不长,就中岚前些年的攻研成果,未来发展方向,作了段十几分钟的演讲。 末了,还郑重承诺,只要入市的时间恰当,中岚每年对二级市场的分红,不会低于同期银行存款利率。 如此鼓励大家,多做价值投资,长期持股。 结果,大概是这年头真的“好看能当饭吃”,短短半天,这条官微就被各种转赞,午时休市的时候,连各大不相关的娱乐八卦大v,都转得不亦乐乎。 这条没花钱就上了热搜,还被各路营销号转发了n遍的视频,乔温自然也看到了。 别说,视频里的男人,的的确确抓人眼球,浑身上下沉稳自信的精英气质,透着让人笃信的吸引力。 乔温不太明白的是,以前的霍燃,别说是故意和赵思颜闹了绯闻的那两回没现过真身,就连先前接受财经杂志专访,都没露过脸,这回倒是大方,全须全尾,露了个彻底。 乔温看着那些不光在营销号下面,甚至跑去了中岚集团官微下面评论的各路网友,哭笑不得。 【是先前和zsy传过绯闻的那个吗? 】 【不是早就打脸了? 姐妹村网通啊。 】 【终于有个这么优质的还单身的了,姐妹们,机会来了啊!】 【霍总,您看我还有机会吗? 】 突然,这几百年都画风稳定,只发行业动态和公司信息的官博,突然被盗号了一般,回复了热评第一:【谢谢大家,我有喜欢很久的女孩儿了,正在追求。 】 瞬时,网络虚拟的空气仿佛安静了一秒,接着各路尖叫和大喊失恋的消息不断刷新。 【卧槽? !我怎么觉得霍总是故意的呢? 怕不是趁着这机会变相表白吧? 】 【姐妹你绝壁真相了啊!艹!(不是植物!)又是为别人爱情流泪的一天!】 【哼!我要带霍总去爬山!】 【姐妹,我背相机,要叫他知道,现在的狗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安静了两秒,中岚官微:【谢谢大家,我喜欢的姑娘,的确是个喜欢爬山的摄影师,我有她一个就够了。 】 【……? 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惊天绝世大可爱,这种一板一眼的小学鸡表白和解释,也太反差萌了吧? 】 【艹我笑死,赶紧去买一手中岚的股票压压惊哈哈哈哈哈。 】 屏幕前的乔温:“……”大少爷诶,您真的不要再暴露情商了好不好? ! 没两分钟,又有人带着话题,开始刷#千万不要让官博落在总裁手里# “……”乔温抽着眼梢,果断给赵琪去了电话。 赵琪还有些纳闷,怎么霍燃如此明目张胆的隔空告白,乔温不打给正主,会打给他。 结果,刚一接通还没问清原委,就听乔温极其认真地说:“赵琪哥,赶紧把你们官博密码改了吧。” 赵琪:“……?” 什、什么意思? 乔温又道:“快把他踢下线吧。” 再不下线,乔温真怕他把官博玩成深夜电台情感咨询栏目。 “……”赵琪眨眨眼,仿佛懂了一点点。 — 霍燃白天这么一出,本以为晚上回去,乔温多少会问他两句。 结果,小姑娘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和先前一样,只顾着叫他多喝两碗骨头汤。 跟内涵谁似的。 吃完晚饭坐在乔温家客厅的沙发上,霍燃边敲着笔记本,边不时偏一偏脑袋,偷瞄一下厨房里的小姑娘。 就想看看她什么时候准备找自己聊聊。 结果,俩人各忙各的,看似相安无事,实则霍燃抓心挠肺了一整晚,乔温都没开口问一句白天微博热搜的事儿。 不是,这到底是没看见,还是丝毫不为所动啊? 他都快急死了。 憋了一整晚,实在憋不住了,到了得回对门睡觉的点,霍燃不情不愿地起身,背对着她家大门口站定,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眼前堵着门,一脸委屈但倔强不说似的男人,乔温好笑又无奈地轻声问他,“怎么了? 哪里不舒服吗?” “嗯。” 霍燃唇角向下一抿,喉咙里轻声发了个音节。 乔温愣了愣,瞬间担心起来。 先前,大概是怕她担心,不管是去医院复查,还是平时,霍燃从没说过自己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这么直白,可见是真难受得不行了。 下意识抬手想碰碰他的手臂,抬到半空又顿住了不敢碰上去,乔温道:“哪里不舒服? 现在去医院好不好?” 霍燃看着她,摇摇脑袋。 乔温哄乔渡似的轻声问他,“那哪里不舒服你先告诉我好不好?” 见她终于问到点子上了,霍燃才哼哼唧唧地说:“心里不舒服。” 眼睫缓眨着看了他一会儿,直到看得霍燃心里有些发毛,乔温才忍不住笑出声,“憋一晚上了吧?” 霍燃一愣,接着抿直唇角,狠狠揉了一把她的发心,“也不知道问问我,我还真以为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了呢。” 乔温笑着躲,又不敢回击,就怕霍燃碰瓷,赖她个十年八年的。 笑够了,才问他,“对了,你以前……不是不爱露面么? 这回怎么……” 乔温话说了一半,霍燃就看着她笑。 “因为,”霍燃浅翘着唇角,仔细又轻柔地替她整理耳边碎发,好看的凤眼里盈着碎光,低声道,“我想以后牵着你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你就是我霍燃,喜欢的姑娘。” — 霍燃能正常活动之后,乔温就和温韵白约好,和霍燃一块儿,请他吃饭。 大概是有了共斗歹徒的革命情谊,又或者是那点,各自对乔温心照不宣的心意,这顿饭吃得倒是和谐。 只在席间霍燃单独去洗手间的时候,温韵白才忍不住问乔温,“小乔,那利国……你还去吗?” 或许是有了蒋震庆指使的这起绑架案,温韵白私心里,也想过为了安全,劝乔温再重新考虑一下。 结果,乔温却是更坚定地说:“去。” 接着又玩笑道,“温老师您看,去利国,怎么也比有人故意想害我,来得安全吧?” 温韵白一怔,接着无奈笑。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地问:“那……你家里人都知道,你要去了吗?” 眼睫轻眨,默了两秒,乔温避开些视线,收了玩笑,声音都轻了两分,“大部分……都知道了。” 温沐青和乔渡知道了,沈夏安倾知道了,韩佳琪也知道了。 除了霍燃,她没有告诉。 乔温知道,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提前和霍燃说明白这件事情,而不是等到了目的地,再让他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只是,她或许是害怕霍燃阻止,或许是害怕霍燃知道后,虽然嘴上不说反对的话,可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用各种摆在明面上的态度表明:他不同意。 她也不是不可以在霍燃反对的情况下,接着去,只是一想到,说不定又要面对以前那个,那么拧巴着的霍燃,心里就生出些微害怕来。 乔温也知道,她这么想霍燃,或许不应该。 他这些日子以来的改变,她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 但就像霍燃的性格需要重新打造,她对霍燃的信任,也需要一点点磊上基石,慢慢构建。 “没关系,温老师,”重新抬睫,乔温笑了笑,“我自己能决定的。” 温韵白搁在左膝上的指节蜷了蜷,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这么性子的一个小姑娘,似乎,也不需要他劝解些什么。 于是点头,温声浅笑道:“好。” — 年中,中岚公布半年报,同时发布的,还有股票分红预案。 正如先前那段官微视频里,霍燃承诺的在合理价格区间买入,中岚每年的分红,绝不会低于同期银行存款利率。 一时间,像中岚这样盘子挺大的蓝筹股,都成了二级市场上的香饽饽。 股价一路翻红,公司市值,又上了一个台阶。 乔温在美院的四年大学生涯,也在六月份正式结束。 霍燃跟着温沐青乔渡一块儿,作为学生家人,一起去了毕业典礼观礼。 而温沐青,联系上了从前在平城的朋友,打算和人合作,重新做些事业。 毕竟,也只是不惑之年的人,并不想往后的年月里,无事可做。 乔渡也开始享受他小班前的暑假,趁着温沐青忙的时候,总爱往乔温这边跑。 和霍燃唠嗑,帮乔温捏肩。 有时候乍一看这三个人,就跟一家三口似的。 “一一,”吃完晚饭,霍燃站在水池边洗碗的乔温身后,轻声对她说,“等我好了,这些都我来做。” 乔温好笑地抿了抿唇,没理他。 见她不理自己,霍燃就有点急,怕她听不见似的,又俯身靠过去了一些,气息离得有些近,“真的,我现在,这些都会。 以后你工作室忙,我来做晚饭。” 温温热热的呼吸,呢喃低语似的,贴在她耳侧。 耳朵倏地一热,连带着心跳都快了一瞬,乔温莫名羞恼,也没管他说了点什么,佯装无事地抬手,赏了他一脸水花。 “啊呀……”下意识地往后一躲,眨了眨沁到眼睛里的自来水,虽说没了洗洁精,还是有些涩眼睛的啊,霍燃郁闷地嘀嘀咕咕,“我说真的呢,你怎么还欺负人呢?” 乔温嘁笑了一声,不想理他。 “咳咳……”隐在厨房门口,只探了个小脑袋的乔渡,演技非常不到位地咳了两声,示意俩人他出现了,接着晃了晃手里的电话,告诉乔温,“姐姐,佳琪姐姐打你电话。” “好,嘟嘟放着吧,姐姐马上就来。” 乔温擦了擦手,出去接电话。 看着小姑娘脸上,面对乔渡,跟换面具似的瞬间温柔的神情,霍燃忍不住眼梢一抽。 他这处在食物链底端的家庭地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被挽救一下。 不知道养条狗能不能有用。 乔温接完电话,对着霍燃道:“霍燃,你帮我看下嘟嘟吧,我去下工作室。 要是妈妈来接他,你帮我送他下去吧。” 工作室来了对客人,指定想和她聊下拍摄方案,韩佳琪这才给她来电话。 “好,注意安全,到了给我个消息。” 霍燃叮嘱道。 乔温笑,“嗯,放心吧。” 乔渡见乔温出门了,茶几上玩了一半的乐高小黄人都不拼了,踏踏踏踏跑进了乔温的卧室。 “?” 霍燃纳闷,小朋友平时有分寸得很,从不乱动乔温的东西。 也不知道他去乔温房间做什么,没说话,霍燃跟了过去。 “嘟嘟,你在做什么呢?” 霍燃看着乔渡捏着什么在手里,站在乔温卧室床边,隔空比划着,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似的动作,好笑地问。 “嗯?” 乔渡转头,“嘿”了两声,小胳膊一举,手里明黄色,书着红咒的平安符,就荡在了空气里。 小朋友笑眯眯地看着站在乔温卧室门口的霍燃,奶声奶气地认真道:“这是我和妈妈在灵光寺求的平安符,给姐姐下个月去利国出差的时候戴着,保证平平安安,刀枪不入哦。 我想找个姐姐晚上回来,一定能看得见的地方,给她放着。”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进耳朵里,霍燃蓦地怔住。 红黄相间的符图刺得他眼睫微颤,笑意凝在唇边,胸腔里坠上重物似的,倏地一闷。 第43章 第43章 “嘟嘟……”霍燃定了定神,有些不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说,姐姐她下个月,会去利国?” 乔渡一愣,笑意收了些,眨了两下眼睫,看着霍燃,轻声问:“哥哥,你不知道吗?” 蠕了蠕唇,霍燃默然。 乔渡举着平安符的小胳膊垂下来,转身看了眼乔温的小床,轻轻把枕头掀开,又把平安符搁到了乔温枕头底下。 放好,又认认真真地,轻拍了拍。 接着回身,到了霍燃身边。 小朋友仰起脑袋,伸手勾着霍燃的指节,拉了拉,轻声道:“哥哥,还是不要让姐姐一下子就看到了,你帮我保密吧。 等她实在找不到的时候,我再偷偷告诉她好了。” 霍燃一怔,又瞬间明了了乔渡的意思。 小朋友知道乔温没有让他知道,用着这种婉转的方式,替他找回了一点退路。 鼻腔涩了涩,霍燃看着他,唇角浅翘,低声道:“好,我们保密。 别让姐姐知道。” 霍燃牵着他回了客厅,乔渡重新窝到沙发里,接着玩他的小黄人,霍燃坐在一侧,有些出神。 所以是,连乔渡都可以接受,可以知道的事情,小姑娘却连知晓,都没准备让他知晓吗? 胸腔里隐隐闷痛的触感又攀附上来,霍燃下意识地,深了深呼吸。 却又因为这点动作,先前已经没有牵痛感的肋骨那儿,又被什么勒着似的,牵得呼吸不畅,进退两难。 家里安静了数秒,乔渡小手捏着一小块乐高磨了会儿,又放回了茶几上。 “哥哥。” 偏身拽了拽霍燃的衣角,乔渡轻声叫他。 “嗯?” 霍燃回神,敛了心思,极力对着乔渡笑了笑。 “哥哥,你不开心了么?” 乔渡抬睫看着他道。 霍燃愣了愣,接着轻笑,揉了揉乔渡的脑袋,低声道:“没有,就是在想事情而已。” 乔渡点点脑袋,搜肠刮肚,认真想着能安慰他的话,“姐姐不想让哥哥知道,一定是怕你担心。 不是故意不和你说的。” 霍燃沉默了两秒,接着问他,“那……嘟嘟和妈妈,不担心吗?” “担心呀。” 乔渡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实话实说道,“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担心,就不让姐姐做自己想做的事呀。” 见霍燃似怔似愣的神情,乔渡想了想,又说:“哥哥,就像,我喜欢去游乐园玩,但是电视里,也常有游乐园设施坏掉,游客有危险的事情,对吗? 要是妈妈因为这个不让嘟嘟去玩了,嘟嘟就会很不开心呀。 所以妈妈不但不会阻止嘟嘟去,还会陪着嘟嘟一起玩儿。 只是让我一定要扣好安全带,注意安全就好了。” 不同以往,乔渡这会儿对着霍燃,虽然还是说得很多,却说得很慢,像是怕他不能理解一样。 “还有,哥哥,”乔渡仍旧看着他,认真道:“嘟嘟的梦想,是长大了做个警察,而且很早就和妈妈说过啦。 妈妈只是找了好多视频和新闻给嘟嘟看,让我知道警察叔叔的工作,不光是看上去那么酷,也很辛苦、很危险。 但是,也没有说过不让嘟嘟做呀。” “警察叔叔,也是从嘟嘟那么小,长大的。 等嘟嘟长大了,又会有新的小朋友想做警察叔叔,对吗?” 乔渡瞳仁粹亮,望着他,把温沐青教给他的,又掺着这个年龄小朋友童真的理解,慢慢说给霍燃听。 末了,又撑住沙发,挺直了小身板,跪坐到霍燃身边,抬手,学着乔温和霍燃平时揉他脑袋的样子,轻轻揉了揉霍燃的头发,小声道:“所以哥哥,不要难过呀,我们陪你一块儿,等姐姐平安回来。” 这软软暖暖的小掌心,覆着他发心,小心翼翼地揉了揉。 霍燃眼眶一热,差点在乔渡面前,就绷不住情绪。 “好,”咽了咽喉间更意,霍燃极力翘了翘唇角,哑声道,“谢谢嘟嘟啊。” 所以,小朋友都能想通、想明白、想透彻的事情,他却纠结如斯。 也难怪,乔温不愿意提前告诉他了吧。 — 乔温再回来的时候,温沐青已经把乔渡接了回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霍燃甚至,还缠着乔温说又饿了,让他替自己卧了两个溏心蛋,煮了碗面,吃饱了才回去。 回了对门,洗完澡,霍燃站在阳台上,敛着长睫,安静地抽着烟。 以前的他,连让小姑娘去报社实习,甚至是想和朋友一块儿开个工作室,都能出口讥讽恶语相向。 就想把她拘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别去。 又因为她的坚持,选择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冷落她。 又找着乌七八糟的事情,来刺激她。 所以,如今乔温不想告诉他,害怕告诉他,不正是他该受着的因果么。 只是,能理智地替自己分析原因,却终究抵抗不了心里莫名生出的失落和刺痛。 所以,小姑娘还是,不够信任他的吧。 七月末的晚风,依旧炙热,却又像是裹着些月色的寒意吹来,让他不至于混沌不清。 寂然地抽完一整支烟,霍燃抵着玻璃烟缸,捻灭了那点烟火。 轻吁了一口气,释然似的弯了弯唇角,霍燃无声笑了笑。 无论如何,他怎么都不能,输给嘟嘟那样的小朋友啊。 — 八月末,乔温出发前一晚,约了沈夏安倾,一块儿吃了顿火锅。 虽说这些年,去利国的前线记着不少,不过沈夏安倾,终究是觉得这桩工作充斥着危险。 只是,就像她们三个各自在不同的领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乔温这点理想,她们当然也全然支持。 有些情绪,像是小心翼翼掩藏得很好,又被晚饭间那一点点酒精,催化得难免发酵。 “来,干杯。” 乔温举着啤酒罐子,笑眯眯地看着俩人,“等我回来的那天,还要吃火锅,你们俩轮流请啊,谁也别想赖我一顿。” 安倾举着罐子贴过去和她碰,笑得眼梢微红,“乔乔我跟你说,你这想法绝对是正确的。 我每回去国外拍戏,吃完第三顿当地的饭菜,就满脑子都是麻辣味的毛肚鸭肠黄喉肥牛小土豆。” 乔温抬着胳膊笑,极其赞同。 “行!” 沈夏状似豪气地一拍桌子,颤颤巍巍把啤酒靠过去,眼神迷离地泛着点水汽,“等你回来,火锅管够!” 三个小姑娘咕嘟咕嘟,仰着脑袋灌下几口,等着两个月后的,第二顿相聚。 — 晚饭后,回程的车子停到路边,乔温下车。 “回来啦?” 霍燃等在她习惯下车的路口,像是一早就回过了家,洗过澡,又换了身衣服。 见她下车,抄兜站着,看着她笑。 乔温一怔,望着他。 霍燃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衣,领口那颗扣子散着,额发被夜风吹得些微凌乱,翘起唇角望着她的样子,仿佛和当年那个恣意的少年重合。 又仿佛,终究成了不一样的人。 那点恣意的笑容和眉眼里,裹着漾散开来的温柔和包容。 男人身后的街景,仿佛罩在了大光圈的镜头下,虚化成浅景深的模糊背景。 那点背景,影影绰绰地缀着点星光,画面里,只剩下霍燃,有个清晰明朗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那点酒精在起作用,乔温就这么看着他,心跳都比往日快了几拍。 “嗯,回来了。” 轻颤着眼睫撇开视线,乔温站到霍燃身边,和他并排往回走。 只是脸颊上酒精催化的热意,像是夜风都有些吹不散。 看着小姑娘局促似的抠着包带的小动作,霍燃无声翘了翘唇角,转了话题,“今天吃的火锅?” “嗯。” 乔温点头。 白天她就在微信上和霍燃说了,晚上会和沈夏安倾一块儿,出去吃饭。 回答完,乔温那点小姑娘的心思,又有点上头。 莫名紧张兮兮地,嗅了嗅鼻尖,低声问霍燃,“有味道呀?” 霍燃轻声笑,故意逗她,“嗯,麻辣麻辣的,挺呛的。” “?” 乔温撇撇嘴,不说话了。 霍燃笑,抬手揉了揉她脑袋,“没有,是看见你晚上发的朋友圈了。” “哦。” 乔温鼓了鼓腮帮子,点了几下脑袋。 接下去这段夜路,俩人都有些沉默。 乔温不知道霍燃在想什么,她想的,却是越往家走,离明天,就越近了吧。 莫名情绪涌上来,胸腔里那块柔软,像被啤酒的泡泡,细细密密附着,泛起点涩意。 咬牙抿了抿唇,乔温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上了四楼,霍燃站在她家门口,笑着对她说“晚安”,乔温那点情绪,才有些绷不住。 扬睫看着霍燃,沉默了两秒,又突然靠近,揽着他的腰抱了上去。 熟悉的温热贴上来,霍燃一怔。 双手竟然有些无措似的,不知该如何动作。 俩人沉默地靠在一起,直到楼道的声控灯熄灭。 黑暗里,霍燃轻轻回抱住她,抚着她脑后长发,轻声道:“一一,等我。” 脑袋埋在他心口,乔温闻言微怔,默了两秒,缓声轻说:“嗯,我等你,霍燃哥。” 敛了下颌,唇轻贴了贴她的发心,霍燃翘起唇角,无声笑了笑。 霍燃说的,是等他一起去战场。 乔温以为的,是等他变成一个不一样的霍燃。 其实他们,都没理解错的。 — 翌日,一行人登上前往利国的国际航班。 乔温和周琼秦政威两个,隔着走廊分别坐好没一会儿,拿出手机,准备给温沐青沈夏几个都说一声,她已经上了飞机。 结果,消息才发出去切了界面,她身边的位置,就来了人。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乔温的脑袋,却被这人莫名其妙摁了摁。 乔温一愣,回神,在呼吸间盈满那点若有似无,熟悉气息的时候,蓦地怔住。 心跳像被人调快了速率,怦然不止。 乔温甚至有些,不敢抬头看来人。 机舱广播,响着每回起飞前的安全讲座。 机舱最前面,扬着职业微笑的空姐,演示着救生衣的正确用法。 乔温攥了攥指节,望着手机。 画面正停留在刚点开的,准备和霍燃通信的界面。 “一一,我知道阻止不了你,其实……我也没想过要阻止。” 霍燃低声道。 这段日子以来,那点心被人攥着似的担心,骗不了他自己,只是,他也不会再单纯地因为自己的情绪,阻止乔温做她想做的事情。 “所以,”霍燃在她身侧坐定,垂手牵上她的指节,轻轻捏了捏,眼梢晕了点红意,笑意清浅,眼尾微落,轻声却笃定地对她说,“我来了,我陪你。” 第44章 第44章 “咳咳,那什么,”周琼探着身子,隔着秦政威望向乔温,假装不好意思地说,“小乔你能瞒着人家,给人家那么大个惊吓,霍总要瞒着你,给你个惊喜,也无可厚非嘛。 你俩这也算是,扯平了对不对?” 周琼这一声想调节气氛似的调侃,反倒是让乔温偏了脑袋,视线落到了机舱小窗口的外头。 机场地表的工作人员,指挥着接驳调度车,远处停着几架,即将飞往其他城市和国家的飞机。 秦政威扯了扯周琼的胳膊,示意他别说话,让俩人自己解决。 周琼挑了挑眉,闭嘴了。 虽然知道霍燃是自己师兄的“情敌”,只是这位“情敌”的“战绩”着实惊人,让他实在有些敌对不起来。 听温韵白说,俩人不仅相识七年,前几个月,这位中岚集团的掌权人,还因为蒋震庆的事情,差点被人打废啦。 周琼一大龄单身男青狗,对这种感天动力的狗粮,也是塞得相当起劲。 所以温韵白找上他俩,说明到时候霍燃也会和他们同行时,他听明白原委,也就临阵倒戈欣然接受了。 “请乘客们调直椅背,收起小桌板,打开遮光板……”机舱过道上,空姐开始巡视。 “你就这么什么都没准备,你就来了?” 乔温终于忍不住,转过脑袋看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带着微哑嗓音的低声责问。 别说曾经上新闻摄影课的时候,就了解过战地报道的危险性,出发前,社里也给他们安排了极其详尽的培训。 住宿租车、拍摄采编、安全急救装备如何使用、极端条件下如何保护摄影器材……甚至面对有可能发生的抢劫和绑架,他们该如何应对自处。 要不是此刻再把霍燃赶下飞机,这一飞机的乘客都得重新安检,不知何时才能起飞,她还真想捶他一顿,把他赶下去。 那种不可逃避掺着感动,却又担心害怕的情绪,裹着胸腔里那块跳动的柔软,憋得乔温眼眶发热。 “谁说我没有准备的?” 霍燃状似随意地轻笑了一声,着看她,见她眼尾的红意,又忍不住压着心疼,低声道,“就只准你们有培训,我们ac的志愿者,就不能有专业培训了?” 霍燃那晚知道乔温要去利国后,第二天就联系了温韵白,问清楚了情况。 接着,又留意找了国内相关的国际志愿者服务组织。 正正经经地参加面试、办理签证。 要说他直接去,也可以。 虽然内战,利国也并没有禁航,世界各地涌去的志愿者、无国界医生、新闻工作者、自由摄影师,数不胜数。 只是,就像乔温是带着工作使命和理想而去,他也不能落后太多啊。 乔温闻言微怔,看着他,就听霍燃又说:“我现在是ac的志愿者,月中,就参加了他们的战地培训。 说不定,比你们的还严格呢。” 机舱广播里响起提示舱门关闭,即将飞行的信息,乔温咽了一口,想问他为什么不提前告诉自己,想了想,又闭了嘴。 正如周琼所说,自己不也没告诉他。 可是想想还是好气哦。 自从霍燃变得比以往好说话了之后,她就觉得双标这种事情,做起来非常得心应手!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霍燃看着小姑娘,再一次忿忿地把脑袋往小窗那边一偏。 只是被他轻捏在掌心里的指节,倒是没有狠心抽走。 霍燃抿唇,无声翘了翘唇角,热意烫过掌心,涌进胸腔。 “我们连枪械识别、护理急救都培训了,放心吧。” 轮轨划过机坪的隆隆声中,霍燃轻轻靠过去,低声在她身边说。 飞机离开地面,机舱内的气压,压得传进人耳膜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乔温倏地转头,吓得霍燃下意识定住,垂睫眨了两下。 “什么时候去的?” 乔温气呼呼地问他。 “就你说,要去津市接一周拍摄活动的那回。” 霍燃抿唇看着她,一脸的似笑非笑。 “……”心里的那点气瞬间一瘪,乔温偏了视线,心情复杂但是不太服气地靠进椅背里。 霍燃随性轻笑,瞧着怪不正经地偏身,斜侧着去看她的表情,安全带都绑不住他骚气的那种。 “你怎么那么烦呀!” 乔温气得推他肩。 跟高中那会儿教她做题似的,霍燃抬手,轻弹了下乔温的脑门,笑得恣意,拖着腔调逗她,“你还不知道我这人么,可不就是这么烦人。” “?” 乔温刚想怼他两句,却看见了他衬衣袖口那儿,露出来的一截五彩绳。 倏地一怔,乔温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袖子,定定地看着那截五色丝线编制的细小手环。 这是高一那年的端午节,她替霍燃编的,乔温确信。 因为她手残,编的时候错了两处,又实在解不开,就在等分的地方,故意挽了两个一样的小结。 “你……”视线在那根小东西到霍燃眼里来回逡巡,乔温有些怔。 这还是她小的时候,温沐青每年端午,都会亲手替她编一根,消灾祈福用的。 就和绣那个兔儿爷一样,她当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觉得霍燃一定会要。 “不是和你说了,这个等到农历七月七的时候,得烧了才行,祛病消灾才能灵验的吗? 你怎么还留着!” 乔温心里不是滋味地瞪他。 先前,她没想到霍燃会留着她送的其他东西,却更没想到,就连这么个东西,他都会留着。 霍燃闻言,赶紧从她手里把袖子抽走,学着她的样子耍赖似的笑,“你管我呢? 你送我了就是我的,凭什么叫我扔?” 乔温:“……” 乔温还想上手,却被他一把摁住,玩笑似的说:“嘟嘟给她姐姐准备了平安符,我就不一样了,我六年前就有人给准备,你就让我留着呗。” 霍燃看着她笑,还记得小姑娘那年趁着端午节前一天晚上,哼哼唧唧不好意思说,最后还是红着脸把东西给他时候的情景。 并且郑重地告诉他:这个叫“续命缕”,是端午的时候,家里长辈,会给小孩子准备的。 趁着太阳没升起来之前戴上,祛病消灾。 那会儿,他也是哭笑不得。 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占自己便宜,还是在占自己大便宜。 只是“家里”那两个字,还是让他没有回绝地收了下来。 并且按小姑娘的说法,好好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只是,终究没舍得在农历七月七那天,一把火把这五彩绳给烧了。 起初,只是自以为不在意地把这东西搁在了抽屉里。 后来,又陆续存了两样。 霍燃也就特意找了盒子,妥帖地放好。 再后来,就再也没收到过了。 乔温看着他唇角边的笑意,徒劳地尝试着推了他两下,最终无奈收手。 霍燃伤好之后这力气,果然不是她随随便便能搡动的了。 给了他一个“你爱咋咋地吧”的嫌弃眼神,乔温不想说话了。 “一一啊,”霍燃见她安静下来,浅翘着唇角叫她,抚了抚她的发心,轻声道,“爸爸是个英雄,我们一一呢,也是个小英雄。” “别乱说,我才不是。” 乔温从没觉得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情,能配得上这样的称谓,突然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又藏着缱绻情意似的语气说出来,莫名有点脸热。 敛了心思,小姑娘又迅速转了话题,一本正经看着他,“再说了,谁是你爸爸? 别乱叫。” 结果,霍燃接得比她还顺口,且丝毫没有负担,笑着哄她,“行,你是我爸爸行不行? 不气了好不好?” 乔温:“?”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人怎么身体一好,就又不正经了起来呢? ! — 飞机在八个多小时后,降落利国首都巴德拉国际机场。 利国和国内有六小时时差,一行人到的时候,仿佛在天空中的飞行时间折叠消失,落地时,仍是清晨。 晨曦透过清早未散的云层,罩在云朵轻薄的边角上,染出一圈粉紫色的光晕,静谧又美好。 乔温眯着眼睫,抬眼看了两秒。 这些自然景观,大概不会为任何国家停留改变。 不管你地处战乱,还是身在和平。 利国政府军和反政府武装组织正式交战后,又有了羌国的干涉,局势越发混乱,动荡已经持续三年之久,依旧没有缓和的迹象。 而首都巴德拉在经受了一番炮火后,重新被政府军控制,已是相对安全的城市。 他们社里在利国没有常驻分社,来接他们的司机兼向导,不是语言共通的同胞,而是一名当地的大学生。 标准的当地人长相,眉高眼深,极短的寸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清秀又精神。 是当地国际组织的志愿者,名叫阿迪勒。 来利国的外国女性,不少,却以欧美国家的居多。 初见到乔温这样娇娇小小,看着杀伤力为零的小姑娘,阿迪勒不禁脸红了红。 周琼见状,憋着笑,眼神在这位向导和霍燃乔温脸上来回转。 他师父这魅力,已经跨国界了。 倒是原本以为会打翻陈醋生产线的霍燃,神色没多大变化,还非常客气地对着新向导笑了笑。 一行人打完招呼,阿迪勒就招呼四人上了停在机场外的七座小面包,行李堆在后排。 阿迪勒会几句简单的中文,但是说完“你们好,谢谢你们来”之后,也再憋不出多余的中文来了。 除了阿拉伯语,阿迪勒的英语倒是流利,几人沟通无障碍。 一上车,阿迪勒就开始给他们讲了一通当前局势,又叮嘱他们,哪些驻军地是不允许拍摄的,哪些城市如今很危险。 “在巴德拉,还是比较安全的,”阿迪勒说,“在边境的格勒城,不但有政府军和反对派,还有极端组织,交火每天都在发生,那里才危险。” “巴德拉近郊有几处难民营,那里的孩子,可以告诉你们他们眼里的战争。 我平时,会去做志愿者,你们……要是愿意去采访,可以去看一下。” 阿迪勒说完,又换上了一开始的轻松语气,“对了,你们都是第一回来吧? 以前,巴德拉也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你们可以到处转转。 城区有个大巴扎,现在又重新开了起来。 还有阿拉伯国家保存得最早最完整的清真寺,也在巴德拉……” 乔温安静地听着,又望向窗外。 车子一路往前,沿路风景,已经由近郊战期随处可见的混乱和破败,逐渐出现完整的、古老的城区和街道。 这座历史悠久的阿拉伯城市,建筑砖墙浅土色的色调,镀在阳光下,覆着着历史的厚重,又难掩笼罩在整个国家上空的沉闷。 这一路,他们开开停停,遇上每隔一段距离的安全检查点,阿迪勒便要带着他们下车,接受盘查。 大约和阿迪勒的想法相通,路上关卡处人高马大的政府军持枪士兵,见了乔温这样的亚裔女孩儿,大多竟都笑得堪称腼腆。 “啧啧啧,”又一次上了车,周琼终于忍不住玩笑道,“我师父这杀伤力,果然不分国界。” 乔温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 倒是霍燃笑得肩颤,靠了过去,拈酸吃醋似的,拖着尾音低声说:“那还是在我这儿,杀伤力最大。” 乔温抬睫,看着汽车顶棚,“……” — 三十几公里的路程结束,一行人下车。 居民区的巷道太窄,不好行车。 他们要住的,是在国内期间,就有驻利志愿者帮忙联系好的旅社。 阿迪勒领着他们穿过这片居民区,就快到旅社的时候,乔温看见路口有一辆叉车正在作业。 明黄色的车身,车漆瞧着挺新,却已异常斑驳,看着就像是天天被物尽其用的样子。 小黄车正兢兢业业铲着的,是只剩了半截的一处民房,坍在路上的碎石。 车身上的“lonking”标志,还是中国的叉车品牌,乔温沉默地端着相机,拍了两张。 社里是给了每周需要的新闻量和拍摄任务的,就算巴德拉如今还算太平,他们也才第一天到,却也不能放下行李就在旅社睡大觉。 简单收拾了一下,乔温带着相机和录音笔,周琼秦政威带着摄影机、卫星传送设备、话筒录音笔等等工具,五个人又重新出发上路。 就算是前线的战火,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战区普通民众的生活,也不乏新闻报道的切入点。 几个人出发前就商量好了,先去巴德拉城区,最大的巴扎。 巴德拉是利国境内第二大城市,战前人口就不少,内战爆发,更是涌入了大批难民。 几个人一下车,就看见一位抱着小朋友的阿拉伯妇女,裹着素色头巾,穿着绝对算不上好,却很干净。 掌心里握着三支颜色各异的铅笔,正朝着路人客气兜售。 乔温只怔了一瞬,便摁下了快门。 身侧的阿迪勒,忍不住低声对她说:“那应该是近郊难民营的孩子。 那铅笔……是我们之前带去过的。” 他们给每个孩子,发了三支。 大约是并不需要,妇女手中的铅笔,无人问津。 转身想再试试别的机会的时候,便瞧见了乔温一行人。 女人有些害怕又窘迫地,想上前,又有些犹豫。 许是因为有乔温的存在,又有阿迪勒这个当地的年轻人,妇女最终走了过来,想碰碰运气。 开口第一句话,是友好但微窘的“你好”,接着用英文问他们,“请问需要铅笔吗?” 乔温没把心里的疑问和怔愣摆在面上,笑着问她多少钱,又说她正巧背包里没有,有这个需要。 妇女大约是也没料到,能如此顺利,乔温要了三支,付了当地货币。 阿迪勒并没有多话,价格和当地贩售的所差无几。 收了钱,妇女微笑道:“谢谢你,可爱的姑娘。” 被母亲抱在怀里,一直未说话的小朋友,终于开了口,“谢谢姐姐。 妈妈说,要给我买两颗糖。 其实我小时候是吃过的,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 谢谢姐姐。” 小男孩儿三四岁的年纪,棕色的短发带着些微卷,清理得极干净,瞳仁粹亮,透着懂事的天真。 莫名让乔温想到了乔渡,心里难免微涩。 又见小朋友咬着唇,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铅笔上,有些舍不得挪开,乔温忍不住笑着问他妈妈,“我可以,送他一支吗?” 母子俩皆是一怔,母亲不好意思地颔首想离开,小朋友却抿着唇角,有些害羞地看着她。 他也很想,能留一支铅笔画画的,就是不晓得这样,会不会贪心了一些。 乔温迅速塞了一支橙黄色的铅笔给他。 像是这个季节,当地盛产的应季柑橘一般颜色。 “谢谢姐姐!” 小男孩笑意漾开来,溜圆的瞳仁,笑得只剩了黑翘的长睫。 — 历了这一段小插曲,阿迪勒带着四个人进了巴扎。 周琼手上,一直开着个小型摄像机,专录些后期可以剪辑用的视频素材。 古老的大巴扎里,穹顶上绘着繁复精巧的彩色壁画。 刻着精美图案的铜雕盘子、油画般色彩浓郁的布料,挂在林立商铺门前。 甚至还有当地特有甜点的坚果香气,飘在空气里。 人们脸上神情平静,该说笑的说笑,该砍价的砍价。 乔温微怔,不知道这是天性乐观,还是历经三年内战绝望之后的无奈麻木。 如果没瞧见老建筑上的那些弹孔,如果不是他们入住旅店附近被炸弹轰塌的半截民房,如果没有巴扎外头,那位抱着儿子兜售彩色铅笔的难民妇女,乔温想,她一定会以为是前者的吧。 “你好,点心。” 商贩见乔温举着相机在拍,不仅没有不高兴,还配合着笑得眼睛夸张地睁大,指了指他家售卖的当地独有的甜点,又翘了翘大拇指,用口音浓重又独特,带着断字的中文说,“甜、好吃。” 乔温迅速摁下快门,放下相机的时候,似是被感染,忍不住笑着用当地话问他,“多少钱?” 点心有三种样式,有一种带着金黄酥皮的,里面像是嵌合的腰果,还有一种类似国内“切糕”的样子,里面夹的是开心果。 老板正要给她介绍,整个巴扎的地面,连带着彩绘壁画的穹顶,都像是被地底苏醒的凶兽,把他们往整个空气里顶开了一般,剧烈地震动起伏起来。 倒是巴扎外原本震破天际,传进来,又似沉得发闷的爆破声,像是要比这震动,还来得慢一些。 半秒消音似的沉寂后,巴扎里瞬间充斥满惶恐的喧嚣。 接着,有人用破了音的阿拉伯语大声喊道:“别出去!是汽车炸弹!” 正文完 正文完 而这一声喊,对乔温几个人来说,仿佛是起跑线上的一声发令枪。 “政威小乔,走!” 周琼边往外跑,边整理起随身携带的设备。 秦政威扛着摄像机,一脸沉色,跟在他身后。 震动和轰响到来的第一刻,霍燃的本能,就让他护着乔温把人抱在了怀里。 而这一刻,又不得不紧着牙关强迫自己放手。 他来,是做帮手的,不是做拖累的。 这一切都来得突然,包括巴扎外的爆炸,包括霍燃又一次下意识地把她护住,也包括听见周琼那声喊后,霍燃沉默地放手。 一切都在一瞬间,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其他,乔温压住缓神过后的心跳,咬了咬牙,端着相机,迅速跟在周琼秦政威身后,朝着巴扎外的街道跑。 巴扎长长的通道,抖落了一地的布料香料,包括那些原本会被她带走的甜点。 一路的嘈杂混乱,飞速在眼前耳中闪过,乔温只知道,跟着前面两个朝着通道口白光跑去的男人。 而无暇顾及的霍燃,紧跟着的脚步声,又让她知道,他就在身后。 几个人重新站回天光里,却因为就在附近发生的爆炸,空气里笼了一层屏障似的尘土泥灰。 巴扎外头的当地人脸上,融合着慌乱又平静的矛盾神情。 他们进入巴扎之前,就坐在街边贩卖柑橘的一位老人,此刻依然坐在路边。 一脸漠然地盯着地面,抽着支烟。 利国在阿拉伯国家中,是为数不多水果产出丰沃的国家。 五六月的车厘子和一年收获三季的柑橘,不仅能自给自足,还能供给出口。 每年九十月份,成片的柑橘林丰收,或许以往有不少人都会像这位老人一样,在街边摆摊。 而此刻,箩筐里的柑橘连同这位老人,都被尘土盖住了本来的颜色和神情。 那筐覆了一层泥灰的柑橘,依稀可见一点橙黄。 乔温端着相机的手,比胸腔里跳动的地方稳。 职业反射,让她对着街边老人,摁下快门。 — 几人赶到爆炸现场的时候,和他们一样留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的各国记着,也同样奔赴过来。 现场已初步被离此地最近的巡逻政府军控制,外围拉起了警戒线。 不少记者上前和当地政府军交涉,出示了记者证,却被告之,只能在警戒线以外拍摄。 周琼和秦政威俩人,迅速调整好卫星通讯设备,和国内连线。 “利国当地时间8月25日中午十一时三十分,首都巴德拉发生一起自杀式恐怖袭击,爆炸地点位于……” 爆炸地点,是一条小吃饭馆聚集的餐饮街,正值就餐时间,人口密集。 此刻,各国记者操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播报着同一件新闻。 而被汽车炸弹轰塌炸毁的砖墙堆里,幸存者——或者说是,尚有生命迹象的民众,惨叫哀嚎不断。 那辆自毁的汽车,只剩了一副燃着火的框架,形如骷髅。 而它附近的餐馆,已然分辨不出本来面目,只剩下坍塌的焦黑砖石。 有士兵在救火,有士兵在救人,医护人员穿梭其间。 空气里弥漫着混杂着血腥味、让人作呕的诡异焦味。 随处可见仍在燃烧的、连着残肢的衣物。 所有的声音和画面混沌嘈杂,泄洪潮水般涌进乔温的耳里、眼里。 这比任何一段有关战争的影像,都来得冲击震撼。 直面这样的场景,胸腔里克制不住地涌起悲愤、无措、迷茫…… 乔温沉沉地吸了一口气,翻搅的情绪,让她端着相机,一刻都不敢放下。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告诉自己:此刻的她,只是一个记录者。 出门的时候,乔温脖子上就挂着两架相机,此刻,他们只能和别国记者一样,远距离拍摄。 乔温调节着手中的长焦镜头,拍摄她认为的、有必要展示给世人的画面。 却在镜头捕捉到废墟碎石堆里的一处细小画面时,差点崩溃。 始终站在乔温身边的霍燃,感知到她一瞬间的僵硬和情绪的不对,一把撑住她肩侧,无声地扶了她一把。 闭了闭眼睛,乔温狠狠咬了咬牙,借着肩膀那儿传来的一点暖意,摁下了快门。 取景框里燃着青烟的废墟中,像是种进去一只小小的手,乔温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那只小手连着的心脏,还在不在跳动。 那只小手的掌心里,还牢牢攥着一支橙黄色的铅笔。 那种像太阳洒在这个季节丰收柑橘上一般的颜色,像那位沉默地抽着烟的老人,身边箩筐里尘灰覆盖之下隐约显现的颜色。 更多的军人涌来,乔温拍完这张,放下装着长焦头的这架相机,迅速拿起脖子里挂着的另外一架。 此刻的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爆炸后巴扎里外,人们脸上既惶恐又漠然的神情是为何。 她如今除了先用麻木把自己包裹起来,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继续工作。 拍摄完近处仍在播报的记着、抢救伤员的军人和医护人员,周琼断了和国内的信号,一行人跟着医护人员,去了附近的医院。 乔温临走的时候,又转身望了一眼那支橙黄色铅笔的方向。 大约是觉得,那一片寂静的废墟下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士兵们都还没来得及去顾及。 灼意烧着眼眶,乔温牙咬得颚骨生疼,回头,跟上周琼。 — 采访拍摄,一直到临近傍晚,几个人才拖着魂像是还没跟上,落在了后头的身体,往旅社去。 除了阿迪勒,四个人都是头一回亲眼看见这样的场景,明明几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到了旅社,却没有半点食欲。 人人都压着胃里那点欲呕的翻涌,却也没一个人提及。 “伙计们,别这样,”阿迪勒玩笑似的劝道,“要不出去尝尝我们这里的美食吧,你们会喜欢的。” 当地人的烤饼,其实挺香的,还有新鲜的烤肉,可以夹在饼里吃。 要是平时……或者也不用平时,如果没有白天的爆炸场面,没有医院里消毒水混着漫天血腥气的味道,他们一定吃得下。 “阿迪勒,”一想起爆炸时焦黑废墟里燃火的残骸,还有下午满医院的惨叫和伤员,周琼忍不住说,“我、我先回去洗个澡,你们去吧。”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晚上,他会回父母那儿。 霍燃看着几人的表情,干脆说:“我跟你去买些饼回来,晚上……大家想吃的时候再吃。” 阿迪勒笑了笑,应霍燃,“好,我们走吧。” — 霍燃再回来的时候,乔温已经洗完了澡,头发半湿地坐在旅社简易的办公桌跟前。 相机内存卡,插在桌面上的笔记本卡槽里。 听见动静,乔温回头,对他笑了笑,轻声道:“回来了。” “嗯。” 轻翘了翘唇角,霍燃提了提手里散发着面香气的饼,“这是我们俩的。 周琼和政威的,刚刚给他们送去了。” 乔温看他的时候,神情有些怔,霍燃压着心里涩意,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晚饭,又从行李箱里,翻了条干净的毛巾,站在她身后,仔仔细细,替她掖干长发。 阿迪勒说,巴德拉的市政设施,基本都还完善,不会断水断电的,让他们放心洗澡。 至少,现在还不会。 霍燃沉默轻柔地照顾着她,又不经意瞥到了她笔记本里,正在编辑的照片。 手顿了两秒,紧了紧牙,霍燃没说话。 乔温挑了今天拍的四张照片,分别发到了推特和微博上。 只用了原片,什么处理都没有。 四张照片按照顺序,依次是抱着小男孩儿兜售彩色铅笔的母亲;收到橙黄色铅笔作为礼物,笑得眉眼弯弯,只看得见长睫的小男孩;爆炸后坐在一篮筐柑橘旁抽烟的老人;废墟中,握着橙黄色铅笔的那只小手。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底下的评论就纷纷涌了进来。 大多,是对和平的祈祷,对战争残酷的挞伐,和对战争中苦难人民的同情。 a:【我能不能不要相信,这就是那个小男孩儿? 真的难受……】 b:【光看照片我都受不了了,致敬我们前线的工作者。 】 c:【有时候真的庆幸,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强盛的国家。 】 …… 只是,似乎不管哪里,总会有些不同的声音。 d:【你们这些做记者做摄影师的,能不能不要老是拍拍拍,难道救人不比拍这两张照片重要吗?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怀疑你们,就是为了博人眼球。 】 e:【@d,? 且不说摄影师的职责就是拍摄,况且现场都有专业的救援医护人员,你才是到底有什么资格这么质疑博主? 你那么能,你怎么不去呢? 】 d:【@e,她第四张照片,明明离得这么近,不过就是动动手的事情,说不定不拍这张照,那个小孩还有一线生机呢? 】 f:【@d,你怕不是不知道有种叫长焦镜头的东西?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不合时宜地秀智商? 抱抱博主,拉黑吧这种人。 别难过,我们支持你!】 …… 乔温木然地看着笔记本屏幕里的一条条留言,所有照片在电脑里存了一遍,又在网盘和u盘里各自存了一遍,这才关了笔记本。 “吃点东西吧。” 霍燃站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轻声说。 乔温顿了两秒,倒是没有拒绝,轻“嗯”了一声。 霍燃稍松了一口气,拿过饼,分给她,又拧开了一瓶牛奶,递给她。 他特意麻烦了阿迪勒,让他带着自己去买的。 眼睫颤了颤,乔温伸手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霍燃轻笑,和她玩笑道:“你还真是客气。” 乔温没再说什么,沉默地开始吃。 等霍燃洗完澡,关了灯,俩人躺到各自的小床上,乔温阖上眼睫,白天那点秉着观察者和记录者的立场,开始松懈动摇。 八月的利国,依旧干燥炎热,旅社床前摇头晃脑的小风扇,发出吱吱嘎嘎的轻响。 乔温脖子里,手心里,沁出潮湿的热气,却不敢把脑袋从薄毯里探出来。 临行前,乔渡才告诉她,在她枕头底下藏了张平安符,她出发的时候,特意串了根红绳,挂在了脖子里。 此刻,那一小张卡片,像是多少能给予她一些勇气似的,让她贴在心口。 乔温许久没睡着,又清清楚楚地听见,风扇声里,霍燃轻轻下床的声响。 接着,身后贴上个温度。 唇轻贴着她的发心亲了亲,霍燃什么也没说,轻轻抱着她。 明明身后男人抱上来,温度更高了些,却反倒是让她,像是终于能静下心来,降了心火,不再想东想西。 乔温的呼吸,忽然不再压着了似的,沉沉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 又过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小风扇摇晃的声响。 霍燃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小姑娘规律绵长的呼吸。 这天晚上,巷道附近,这座城市上空,没有再出现别的声音。 — 接下去的一个多月里,乔温和身边的这三位“战友”,去过巴德拉郊区的难民营,听那里的孩子,讲述他们眼里的战争。 乔温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周琼采访难民营一位小男孩儿时,问他对战争最害怕的是什么。 小男孩儿思考的空档,距离难民营约摸五公里外的临近城市上空,响起一声爆炸声。 下意识地耸肩一缩,小男孩儿在怔愣了两秒之后,红着眼眶摊手耸了耸肩,无奈地笑着说:“您也听到了,大概就是这个吧。” 他们也去过临近几座,政府军和反对派僵持不下的城市。 看见酒店里正在举行的婚礼燃放的礼花,和数公里外的炮弹爆炸声同时燃响。 也见过教自己十来岁的小孩儿,如何使用武器的父亲。 …… 直到十一。 “今年中秋和国庆,是同一天诶。” 一大早,乔温站在旅社的小院子里活动身体,忍不住对着霍燃说。 “那你昨天零点,都不祝我生日快乐。” 霍燃跟在她身侧,抬了抬下巴尖尖,谴责地瞥了她一眼。 “都睡着了呀。” 乔温理直气壮。 起初,刚来巴德拉的时候,乔温还觉得俩人住同一间莫名有些别扭。 只是第一天晚上之后,又觉得庆幸。 还好有霍燃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的默默陪伴,她这段时间晚上,才能睡得还算踏实吧。 霍燃看着她笑,抬手推了一把她脑袋,“那现在还不说。” “啊呀……”早晨,乔温还没扎头发,长发被他推得零散,又有那么两根勾在他手腕的五彩绳上,勾得头皮都痛了,“疼死了,就你这态度,还指望我说?” 俩人玩闹了一阵,才听见乔温轻声说:“霍燃哥,我出发前,把礼物留在琉璃西巷了,结果……”你倒是跟来了。 “生日快乐啊。” 乔温说完,又翘着唇角说,粹亮的杏眼望着他。 “啧,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 就不能兑现个实在点的?” 霍燃笑得眉眼弯弯,玩笑似的问她。 虽然心里乐得不行,还是忍不住狗两句。 “那你要什么啊?” 乔温问他。 霍燃闻言,俯身错开脸,倏地凑过去。 乔温呆住。 就这么什么也不说、也不动,霍燃浅翘着唇角望着她,呼吸清浅地,和她的气息搅在一块儿,落满晨曦的长睫尖尖,轻缓地眨着,仿佛都要扫到她脸颊上。 “……”倒是乔温,没出息地呼吸渐乱,非常想不给面子地推开他。 可关键是,这人也没要干什么呀!她推了岂不是显得她很在意! 结果,周琼突然出现的一嗓子,瞬间打破了小院子里这点旖旎,“刚刚当地电视台政府军发言人说,这一周全国各地交战激烈,政府军和反对派双方都死伤惨重,现在初步决定,会在5号左右,对边境格勒城进行总攻!” 乔温和霍燃皆是一怔,紧接着,瞬间直起身子,同时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 阿迪勒的家就在巴德拉,这回,四个人没有再让他做向导,而是自己租了辆车。 说是租,大抵就等于是买了一辆。 因为谁也不知道,这车还能不能四个轱辘都全乎着回来。 三个大男人轮流开了四个多小时,到达格勒城。 到之前,几个人就穿上了防弹衣,戴好了头盔。 车子进入格勒城近郊的小镇,已经能听见前线零星的交火声。 没走多久,就遇上了检查站。 检查站里,不光有政府军的士兵,还有国际维和部队的精英。 其中,乔温他们,见到了同胞。 看过了他们的记者证和文书,那名军官说:“这里还算安全,但你们要是再往前走,就不好说了。 而且,那里驻守的政府军,也不一定会让你们离交火线太近。” “我们想再往前一些,试一试。” 周琼说。 他们这回来的目的,不就是把最前线最真实的战况,传送回国内吗? 军官想了想,还是给他们放了行,并叮嘱他们,下一个检查站,还有他的同事,如果今晚无处可去,可以找他帮忙安排住的地方。 几个人再三谢过,重新出发。 途中,他们还经过了一家战地医院,不断有伤员被送过去。 皮卡车里,腰上缠着子弹,手里拿着狙击枪的士兵,正准备出发。 下一个检查点的情况,果然和那位军官说得差不多。 其中一名戴姓军官告诉他们,因为前几天战斗激烈,政府军和反对派今天几乎默契地达成了相持,都没离开阵地。 “总攻不会在今天,你们要是不怕危险,可以先在我们补给点住下来。” 戴军官说,“就在检查点不远的地方。” 几人自然乐意,开了这一路的车,就是为了能离前线近一点,更近一点。 毕竟,前辈们都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离得不够近”。 戴军官闻言,给了他们文书,又给他们在地图上指了地点,四个人开着那辆小破车,继续前行。 — 补给站是个废弃的小学校改建的。 堆着汽油、子弹,和一些生活用品。 负责看管补给站的工作人员,带他们去了两间临时搭建的宿舍。 没有地基,没有卫浴,拉了电,架着上下铺。 不过,总比他们四个在车里窝上几晚不知道好去了哪里。 晚上,几个人吃着自己带来的压缩饼干,就着干净的水灌了一些,随便对付了过去。 又去学校的公共卫生间,战斗般地冲了个凉水澡。 回了小宿舍,霍燃才偷偷摸摸,从包里摸出一包湿纸巾,做贼似的递给乔温,还怕被别人听见似的低声道:“千万别被周琼看见,不然你这几天,脸都别想干净啦。” 乔温笑着接过来,凉凉的触感擦在脸上,又擦了擦手,最后还极其节约地,擦了擦小jiojio。 霍燃看着,乐得不行。 又在见了小姑娘这段日子以来,比以往略糙了些的皮肤时,心疼得有些笑不出来。 乔温睡上铺,临睡前,霍燃去关灯。 操场上的微弱灯光映进来,霍燃忍不住踩着下铺床沿儿,站了上去。 在黑暗里看着她,轻声叫她,“一一。” “嗯?” 乔温轻笑,“怎么了?” “以前……我没想过喜不喜欢这个问题。 或者说是,我不愿意去想。 在我看来,喜欢会变,爱会淡。 只有固执地想把你留在身边的念头不会改变。” 霍燃不知道这个时候再说这些,合不合适,只是,他从来都知道,他也不是什么为了大义的无私之人,就连如今站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他的初衷,也只是为了眼前的人而已。 所以,他这会儿想告诉她,那就趁黑说了吧。 尤其是,在这样响着零星枪声的夜里。 “如今和你一块儿经历了一趟,我想,”霍燃笑了笑,轻声道,“这个念头,恐怕这辈子都没法改了。 你想做什么,都去做吧,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好吗?” 霍燃说完,见她许久都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俯身靠过去了一些,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贴了个吻。 接着道:“晚安,睡吧。” 其实,乔温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可免不了从小藏着这点梦想。 如今,霍燃这么一个清浅珍重的吻,又把她自少女时代就有的梦,充盈饱满,包裹得那颗心温暖飘然。 他年少时的不安无人倾诉,任性无处宣泄,只能逼着自己披上伪装不摧的外衣。 霍燃说,是自己改变了他。 乔温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到底是谁改变了谁。 或者说,是谁先对谁伸了手,把对方从高楼边的围栏外头拼命扯了回来。 可能也分不清了吧。 那几年,霍燃对她的好,或许也有在她身上弥补自己缺憾的成分。 只是到了后来,他们那样的关系,又让他像个进了迷宫的困兽,自己都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只好强硬地拉着她一块儿,撞个头破血流。 好在,他们都还年轻,都还有机会。 乔温翘了翘嘴角,过了好久,才在黑暗里说:“好,晚安。” 霍燃像是一直在等着她的答案,无声笑,低声道:“嗯。 一一,晚安。” — 临睡前,乔温把相机绳挂在脖子上,防弹衣和头盔,也全部放在了身边。 因为,谁也不知道总攻到底何时来。 打仗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半夜,睡梦中的几声巨响,地震般地,让床铺房屋剧烈震颤,冲天火光射进宿舍的小窗子里。 乔温迅速反应过来,是空袭! 同一时间,远在大洋彼岸的羌国,宣布这场空袭,是对利国“涉化武”地区,实施的“精准打击”。 不光是他们今晚待的这片格勒城,就连政府军掌控的首都巴德拉,也未能幸免。 “一一!” 霍燃踩着床沿半身跃上去,一把把头盔扣在她脑袋上。 “霍燃哥!快出去!” 乔温迅速套上防弹衣,边喊道。 这宿舍随时有坍塌的风险,他们如今,还是去户外空地比较安全。 无人再多言,俩人默契地只拿上最重要的器材和资料,立刻跑了出去。 周琼和秦政威的宿舍离他们不远,乔温和霍燃跑过去的时候,却怔住了。 临时宿舍被流弹碎片击中一角,周琼半身掩在碎石里,秦政威正在拼命又小心地,拨开他身上的东西。 没有时间给他们多想,乔温和霍燃迅速加入。 他们不能直接站到碎石堆上,怕对周琼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徒手从周边开始慢慢挪动。 “你们别紧张,”周琼疼得冷汗从头盔里淌下来,却还不忘让他们放心,“我感觉,我就是压到了腿,其他地方肯定没事。” “琼哥别说话,疼再出声。” 乔温咬着牙,憋住此刻不该有的恐惧和惊慌,努力稳住声调和他说。 周琼知道她的意思,忍着腿骨的剧痛,让他们慢慢把自己挖出来。 远处空中,应该是交火的前线,依旧亮着冲天火光和炸弹爆炸的巨响。 空气中到处飘荡着火药味和焦糊味,天空又仿佛下着尘土,弥漫着消不散的黑烟。 几个人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些爆炸的火光,是不是就在他们身边。 “车!车!” 周琼眼睛倏地睁圆,仿佛疼痛全消,大声喊道,“我们的车!” 三人一惊,回头望过去。 他们身后租来的那辆车,不知何时窜起了火苗。 “遭了!卫星通讯在车上!” 秦政威慌了。 刚刚他和周琼,也是因为忙着抢资料,才会因为宿舍被流弹碎片击中,砸倒了周琼。 “我去拿!” “我去灭火!” 乔温和霍燃同时道。 霍燃迅速拿了车前座下的灭火器,对着火苗根部一顿猛喷。 “……艹!” 霍燃这回,是真要骂人了,“这家伙的车有没有年检啊? !” 干粉只持续了短短十几秒,便没了动静。 车上的火苗,却是窜得比他预想中的还快。 霍燃脑内迅速估算了一下救出周琼的时间,和这车的油箱万一爆炸,涉及的范围,对他们四个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又会不会引燃引爆部队堆在这个废弃小学里的那些石油物资。 “霍燃哥!” 乔温运完设备,见霍燃拎着灭火器愣了两秒,赶紧又跑了过去,“怎么了? !” “一一,”霍燃拉着她退了两步,急切又决绝地狠狠吻了她一下,笑着说,“我爱你。” 我知道你不会愿意放弃任何人,我也绝不愿意把难题放在你面前让你抉择。 所以,让他选吧。 霍燃默念。 霍燃说完,乔温被推开,看着汽车燃着火钻进黑泥翻飞的空气里。 乔温眼前,是霍燃被火光映红的笑意。 霍燃说爱她,却没说……等他。 指节攥得骨骼里都窜起灼痛,乔温知道就凭她这两条腿,绝对追不上他。 “霍燃哥!我等你回来!” 乔温边退边喊,不管他听见与否。 紧着牙,强迫自己,绝对绝对,不可以去想最坏的打算。 接着毅然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周琼秦政威身边。 无论如何,这里还有她的队友需要她。 乔温和秦政威,继续搬着碎石砖块,三人默然。 此刻每一声爆炸,都一次次穿透着他们的心脏。 “你们没事吧? !” 不多久,部队军靴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还有戴军官的声音,身后跟着几名军人和医护人员,“快,赶紧送他去医院!” 看着周琼被顺利抬上担架,乔温咬了咬牙,转身朝着霍燃开走车子的方向就要跑。 “你去哪儿啊? !” 戴军官赶紧拉住她。 “找我爱人啊!” 乔温眼眶灼热,大声笑着说。 趁着眼前的男人怔愣,乔温挣开他,转身就跑。 — 乔温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或许有一百米,或许几十米都不到。 总之,她停了下来。 这天地间所有的声响,仿佛都消失在那台映在火光间,只剩了个轮廓的车里。 夜风扬着她的长发,热意扑面,乔温木然地站着,定定地盯着那团火。 如果不是那个背着火光渐行渐近的剪影,乔温觉得自己,或许会永远在这里站下去。 全身的血液回暖,从头流向四肢百骸,每一根毛细血管,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乔温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他,不知在哭还是在笑。 又像是头一回知晓,原来失而复得,让人如此惊喜、感念、庆幸…… 来了利国这么多天,她头一回,无所顾忌地让眼泪流了出来,像是要哭干这满腔的悲痛和恐惧。 霍燃极尽所能地回抱住她,同样不知是哭是笑地,猛颤着肩,嗓音带着被烈火灼呛过的干哑粗糙,却是满掺着笑,轻声对她说:“一一,我回来了……别怕,别怕啊,没事了……” 远处地平线,晨曦升腾,火光渐灭。 世间夜风猎猎,方寸热吻欲燃。 ——正文完—— 番外一 番外一 “行了,赶紧先离开这儿吧。” 俩人身后是戴军官紧张感里略掺着调侃的声音。 “……”乔温抽噎未褪地颤着肩退开,偏头看过去,“戴军官……好!” 没想到还有人留下来等着他们,乔温赶紧敛了情绪,拉上霍燃,哑声道:“霍燃哥,我们先离开这儿。” 虽然这会儿炮火已停,但是下一轮袭击,不知何时会突然爆发。 况且,像刚刚那种程度的空袭,说不定市政设施都已中断,他们得赶紧和周琼秦政威会和,看看怎么和国内联系上。 “嗯。” 霍燃点头。 反正如今,他就一个想法:小姑娘上哪儿,他上哪儿。 — 周琼是被两个军人和护士抬着担架扛上医用车的,秦政威背着所有能带上的设备,已经分不出自己到底是累到麻木了,还是超人体质力大无穷了。 “政威啊,”刚一直忍痛熬着的周琼,此刻躺在担架上,开始抹泪,“你说小乔和燃哥……” “别胡说!” 秦政威鼻腔一涩,打断了他,“不会有事的,戴军官不是去找他们了吗?” “可是……”周琼嗡着鼻音,眼神在秦政威脖子那两架相机上停住,哑声道,“可是她连相机都不要了……” 这和医生扔下手术刀,军人扔了枪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觉得以后或许都用不上了,怎么会不要? “你自己来试试?” 秦政威故意道,“你试试挂着这俩玩意儿一路狂奔累不累? 反正知道我们肯定会替她拿着,她这不是……跑去找霍燃,跑得快一点么。”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轻越哑,秦政威偏过头去,干咽了一口。 “都怪我……”周琼哑声道。 “别乱说话!怪你什么啊? !” 秦政威难得语气激动起来。 周琼咬了咬牙,“好,不怪我,不会有事的,等他们回来。” 俩人很快被送到了离补给点最近的战地医院。 陆续送来的,还有不少政府军的士兵。 飘荡着火药味的空气里,裹挟进浓浓的血腥气。 只是这回,周琼和秦政威,也无暇顾及其他了。 这一个多月待下来,第一回面对头破血流、甚至四肢不全的伤员时,胃里的那种翻搅,早已强迫自己习惯到麻木。 很快便有医生护士,替周琼处理了伤腿,绑上石膏夹板固定。 在这期间,医院门口每回有人走进来,或被抬进来,俩人都要既期待又紧张地瞥上一眼。 结果,又一次次地失望。 — 乔温和霍燃坐上军用吉普,“戴军官,我朋友他们……” “没事,”戴军官说,“送去附近的战地医院了,你们昨天来的时候,应该路经过。” 乔温点头,这会儿终于松了半口气,“谢谢您。” 戴军官笑了笑,“客气什么,都是同胞么。” 俩人笑了起来,戴军官又问:“对了,你们和国内家人朋友联系上了吗?” “还没来得及,”手机这些通讯设备,早已没了信号,乔温问,“今晚的空袭,是政府军对反对派做的吗?” 只是这也太无差别了一点,乔温忍不住后怕地想。 戴军官敛了神情,正色道:“不是,当地时间凌晨羌国突然宣布的,对利国涉及‘化学武器’的地区进行‘精准打击’,你们最好赶紧和国内联系,先回去,各地的交通线,或许说断就会断。 毕竟先前还只是利国内战,如今这地方,怕是要成那几个大国间的争利场了。” 乔温闻言,紧了紧牙,“好。” 吉普车厚实坚硬的车胎,仿佛时刻碾在碎石玻璃渣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伴着零星枪响,混着远处空中听不真切的爆破声,一路颠簸。 — “师父!” 周琼见到跑进医院的乔温和霍燃,激动地拄着拐站起来。 护理救助用的病床,早就让给了更需要的士兵,如今的情势,物资只会越来越短缺,能分他一副拐杖让他走路就不错了。 “琼哥!没事吧?” 乔温见了两人,想哭又想笑。 “没事没事,燃哥你没事吧?” 周琼急切地问。 乔温是听着周琼这称呼一路转变的,从霍总到霍燃到燃哥,情感关系逐级提升。 莫名有些让人发笑。 “没事儿,”霍燃笑道,“一点伤没有。” “你这嗓子……”周琼愣了愣。 “被烟呛的,没事。” 霍燃无所谓道。 乔温心里又是一阵揪痛。 十几年前在火场里那回,霍燃也经历了那种无助的绝望,今晚,怕是又经历了一回。 “小乔,你……”这会儿心定了,周琼就二上了,真挺好奇地问,“不是,你嘴怎么肿了啊? 要不你去拿点……”药抹抹,是不是被火烫的! “……”眼睫快速眨了两瞬,乔温老脸一红,完全不想说话。 霍燃抿着唇角,抬手虚掩在唇边遮了遮,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掩饰了一下呼之欲出的笑意。 “你快闭嘴吧。” 秦政威拧了拧他的胳膊,无奈道,“就你这领悟能力,不怪你单身至今,真的。” 周琼:“啊? 这……”哦……他好像明白了。 啧啧啧,怎么就没人跟他来一场生死之恋呢? 是他的颜值不配吗? “嗳?” 周琼看着遮唇掩笑的霍燃,发现了他话里的漏洞,“燃哥你手腕怎么了? 哎哟,这肯定是烫伤了,快去抹点药!” 乔温一惊,偏头一看。 霍燃手腕上的那圈五彩绳已然不知所踪,余下的是附在腕骨上,怕是这辈子都褪不掉了的一圈焦黑。 眼眶一热,乔温去牵他,杏眼里浮着水雾,哑声道:“霍燃哥,我给你抹点药我们再走。” 霍燃一愣,接着笑。 他如今这,即使没能站起来,也绝对是已经坐起来了吧? 小姑娘对他是越来越关心了啊。 就是见她哭总是舍不得,“别哭别哭,不疼的,真的,没什么感觉。 快不许哭啊,你突然这么关心我,特容易让我误会。 你知道我意思吧?” “……”乔温学着秦政威的腔调,掩饰着担心,“你也快闭嘴吧。” — 出了医院,军用吉普载着乔温一行人,趁着晨曦离开了格勒城。 一上车,秦政威就开始摆弄卫星通讯设备,调试了好几回,甚至极其小心翼翼举着胳膊往车窗外找了下信号,终于和国内联络上了。 国内一早有了羌国无预警有预谋空袭利国的消息,这条新闻也迅速攀上了社交媒体热搜。 一时间,只要有家人朋友在利国工作生活的同胞,纷纷忧心祈祷。 “大家都没事吧?” 设备掐进信号的那一瞬,温韵白哑着嗓子问。 消息一出来,他就立刻打了乔温几个在利国的电话,结果,四个人的手机,个个都无法接通。 温韵白是知道他们去了格勒城的,无法联系上任何一个人的那一刻,那种无措到无望的心情,这一辈子绝对不想再体验一回。 完全没办法闭眼,直接到了社里,守了一夜,就想着绝对只是市政设施被切断了,他们没办法第一时间和国内联系而已。 此刻听到周琼的声音,憋了一整晚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一半。 “大家都没事,师兄你放心吧。” 周琼龇牙咧嘴地笑道。 他也不知道是这一路的颠簸,还是骨折了真就这么折腾人,反正那条绑着石膏的腿,是真磨人。 温韵白肩一跨,阖上眼睫,指腹抵着太阳穴重重摁了摁,长长吁了一口气,才睁开眼睫说:“社里考虑了你们的安全,先回来吧。” 周琼一默。 “先不说了。 我先给你们家人朋友,都去个电话,”温韵白终于有了点玩笑的心思,“我这一晚上,手机的热度就没降下来过。 烫得我都不敢伸手拿。” “好,”想到家人,周琼心里一紧,像回他上一个问题,又似轻笑,“好,谢谢师兄了。” — 跑了几十公里后,民用通讯设备才终于有了信号。 只要手机还有电的,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悉数涌了进来。 乔温还没来得及一一回复,一个电话又掐着点似的打了进来。 “阿迪勒,”乔温接通,“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和家人都很好。” 阿迪勒说,嗓音带着一整晚没睡的沙,“昨晚一直联系不上你们,吓死我了。” “格勒城到附近城镇的市政设施,大概都被影响了,”乔温解释道,“我们的手机,都是现在才有信号。” “我明白。 对了,”阿迪勒又说,“中国政府已经在安排撤侨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乔温一怔,紧了紧牙,沉默了一阵。 “阿迪勒,”喉间蓦地涌起更意,那种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即将抛弃朋友离开的懦弱者的感觉,肆意搅动着她的神经,垂了垂眼睫,乔温轻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们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忙也帮不上。 乔温阖住眼睫,嗓子更得生疼。 “乔,你说什么呢,”阿迪勒笑,嗓音带着些笑意掩饰过后的哑,“谢谢你们能来。 你拍的那组照片,我也看见了。 谢谢你让世界知道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着什么。 你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别这样我的朋友们。 等战争结束了,等我去找你们,一定要好好招待我。 对我笑一下吧乔,你是见过笑容最美的姑娘。” 乔温闻言,抬起手背,抹了下脸,更着嗓子,努力笑了一下,“好,一定。” — 面对利国突变的局势和各地的动荡,中方连夜启动应急预案。 除却调用了一百余架民航包机,还租用了二十多艘外籍邮轮,专程停驻在利国空港和海港口,全供在利国工作经商生活的三万多名中国公民撤侨使用。 乔温他们坐的这辆军用车,在经过检查点的时候,照例被要求停下盘查。 每个检查点都排着许多车辆,有些一看,就是在利国的大型中资企业包租的大巴。 乔温他们跟在后头,耐心又焦急地等着。 只是这会儿,排着长长的队伍,却许久未动过。 负责送他们的士兵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说上前头去看看。 再回来的时候,一下蹬上了驾驶座,笑得无奈又有些自豪,“前面一车羌国的公民,拿着护照和文书给政府军检查,说要去海关,想回国。 政府军叫他们别跑了,他们国家来利国的民航,全线停航了,去了机场也没用啊。” 乔温吁了口气,了然了。 “就这,所以前面一直卡着没让走,”士兵说,“终于把他们先劝去了一边,看着咱们的车过去的时候,他们车上的司机还感慨了一句,‘还是中国护照有用’。” 周琼闻言,腿疼也挡不住他想笑,“可不是,这会儿就让他们羡慕着吧。” — 这天傍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海港口。 港口排着前来接他们回家的邮轮,所有中国公民,井然有序地排队等着撤侨。 快轮到乔温他们几个的时候,队伍前面起了点小动静。 “您的护照呢?” 检查的士兵问。 女孩儿哭着说:“当时太乱了,护照没来得及拿上,可我真的是中国人啊。” “真的真的,我们都可以作证,”女孩儿的同事着急地帮她解释,“我们都是半夜里被空袭吓醒的,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跑出宿舍之后,有的地方……就回不去了。” “是啊军官同志,我们都能作证的!” 穿着迷彩服的军人闻言安慰道:“别急别急,大家别急,那要不……你唱国歌证明一下吧。” 女孩儿怔了一瞬,哭着笑出声,“好!” 《义勇军进行曲》响起,飘荡在海港上空,陆续排队过关的人们,抹着脸,也笑着,歌声凝聚成属于他们的国歌。 乔温被霍燃紧紧牵着,跟在队伍后面。 眼眶灼热,乔温偏头,抬睫看了霍燃一眼。 即便空气里还弥漫着战火硝烟,也挡不住眼前大海蔚蓝。 霍燃瞳仁映着落日碎光,看着她浅翘了翘唇角,轻声道:“一一,回家了。” 番外二 番外二 邮轮在几小时后停靠希国海港,人们陆续下船,分批乘坐飞机回国。 再一次踩实平城国际机场的时候,天空蔚蓝如洗,犹如出发那天的清晨。 乔温几个一早和家人朋友联系过,一出关,接机口那拉拉杂杂的一帮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有极其羞耻的一条大横幅,上书:欢迎各位英雄凯旋。 横幅两头,各站着一名身穿西服打着领带,一眼瞧过去,一本正经地不太像好人的人。 明显是钱瀚的风格。 惹得机场不少游客,纷纷拿出手机拍摄,又笑着小声讨论。 乔温捂了捂脸,有点后悔没提早戴个口罩压个帽子,或者听霍燃的建议直接从特殊通道走算了。 “乔乔/姐姐——!” 见人出来,乔渡冲在迎接凯旋的最前线。 乔渡虽然腿短,架不住人家频率快啊。 更何况,沈夏几个小姑娘,也不好意思和小朋友争不是。 乔温笑着俯身,一把把他抱起来。 小朋友眼梢一红,勾着她的脖子,小脑袋一埋不撒手。 乔渡和温沐青在家看见新闻的时候,立刻拨了乔温在利国的联系方式。 那一声声“您拨打的手机暂时无法接通”一次次传来,他和温沐青都快吓死了。 感受着怀里小人轻声又压抑的啜泣,乔温鼻腔一涩。 “好了嘟嘟,”温沐青红着眼睛,嗓音轻哑,“姐姐累了,妈妈抱你。” 头一回在那么多人面前哭,乔渡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小脑袋从乔温肩上挪开,憋着哭腔说:“不用了,嘟嘟自己走就行,妈妈也累了。” “哥哥抱吧。” 霍燃在乔温身边张手浅笑。 乔渡见状,自然又自觉地靠了过去。 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鼻子,还是让人不好意思的!霍燃抱着他,还能帮他挡一挡! 沈辞几个神情脸色各异,皆是压着情绪,霍燃笑道:“行了,先回去再说。” “是啊,没事就好,先回家吧。” 其余人也道。 周琼和秦政威的家人朋友也来了机场。 还有温韵白和社里好几个同事。 一行人叮嘱完,打了招呼,在机场分开。 — 时间还早,一帮子朋友家人,都让他们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再说。 要聊要聚,也不在乎这一两天,反正看见他们全须全尾好好地回来了就成。 赵琪把俩人送回了琉璃西巷。 乔温走之前,就把钥匙给了韩佳琪,昨天联系上人后,知道他们会和撤侨的民众一起回国,一早帮她叫人打扫过了。 赵琪也不例外。 再次回到这儿,乔温想起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霍燃那句“等我”,终于明了了他的意思。 奔波辗转了一天两夜,只在回国的飞机上才终于安心,稍稍阖了阖眼。 到家洗完了澡,一觉睡到夕阳余晖顺着窗沿儿透过帘子。 乔温有些迷糊地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已近傍晚六点,摁开手机,微信置顶那儿一排,除了群聊,还躺着霍燃的一条消息:【醒了来对门吃饭。 】 乔温看着这条消息,心里一暖,莫名有点抑制不住唇角自己想上扬的弧度。 醒了醒神,乔温给他回过去:【你做的啊? 】 霍燃很快回过来:【不是,清一色又在吃外卖,全是重油重盐垃圾食品。 】 乔温看着他这条没见到面,隔着屏幕都透着气愤不甘的消息,笑得不行:【哦,那算了,我自己叫点吧。 】 霍燃:【赶紧过来,还热着呢。 说得好像在利国的时候没做给你们吃一样。 】 乔温收了笑意,抿了抿唇。 还真别说,在外面的时候,他们三个负责工作,霍燃简直就是金牌后勤,让他们在异国他乡,也能吃上几顿家乡菜。 【哦,等等我啊。 】乔温终于回他。 起床简单洗漱了一下,乔温翻出出去前就给他准备好的生日礼物,没空着手,上门蹭饭去了。 自家房门打开,就瞧见霍燃已经开着对门,穿得整整齐齐,倚在门边等着她了。 楼道转角的雕花窗棂透进晚霞,对门客厅亮着暖白光晕,一室烟火气的饭菜香,越过门框飘出来。 “你怎么在家,还穿得这么正式呀?” 乔温好奇道。 “不要去超市买菜呀?” 霍燃无奈,把她让进来。 “哦,”乔温看了他一眼,想象了一下他在超市里一丝不苟挑食材的画面,忍不住告诉他,“其实你还可以下个app,叫丁零当啷买菜,可以送货上门的。” “……”霍燃一噎,觉得自己在她眼里,又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大少爷。 乔温看着他吃瘪的脸色,挠了挠耳骨,“嘿”了两声,去餐桌前坐下。 乔温如今是绝对不怀疑他水平的,三菜一汤,闻得她终于有了饥饿感。 饭吃了一半,才想起来赶紧把礼物给他。 霍燃一早盯着她手里的小牛皮纸袋子了,就是怕自己自作多情,没好意思问。 这会儿极力克制着脸上的表情,抿了抿唇,把礼物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又拆开。 乔温其实也是随意选的,霍燃的确是什么都不缺,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新意。 让她送辆豪车飞机游艇什么的,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先前以为今年又不能陪他一起过,甚至都没打算送,直接买个蛋糕就行。 就是这么无情。 看着霍燃拆出礼盒里的钢笔,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乔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骨,“随便买的,实在也不知道,给你送什么。” 霍燃弯着眉眼抬手倾身,揉了揉她的发心,笑道:“我的礼物盒里,又多了一样宝贝。” 乔温看着他像少年一般一脸满足的样子,忍不住心里一阵酸软,翘起唇角,抿出个小酒窝,“嗯,好。” — 吃完饭,乔温回去,打开电脑,花了几小时,把所有照片整理了一遍,选了一部分集合成册,发到了社交平台上。 又在相册备注上,留了一句话。 【这个世界有丑陋的一面,也有美好的一面。 我可能改变不了分毫,却可以如实展现。 】 全部发完,乔温抱着膝盖缩在椅子里,盯着已经关机了的笔记本,一张张画面幻灯片似的在脑子里一遍遍地过。 这段时间以来的情绪,在这样一个静谧无声的屋子里,被重新放大。 阖了会儿眼睫,乔温眼窝埋到膝盖上磕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起身,去敲了敲对面的房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 “那个……”乔温长发披散,站在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还亮着,晕黄的光打在小姑娘脸上,像镀了层暖色脂玉,霍燃就听乔温小声问他,“霍燃哥你饿吗?” 眉眼微扬,霍燃:“……?” “要不要来我家吃点夜宵? 顺便……”抿唇咽了一口,乔温又问,“休息一会儿?” 乔温这么说,可以说是含蓄得相当明目张胆了。 霍燃凤眼都圆了圆,甚至有一点点想掐一把自己,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毕竟大半夜的,怎么会有这种好事呢? 毕竟那些勾魂摄魄的狐仙女妖,不都是这么半夜出现的? 忍住想抬手扯一扯小姑娘脸皮的冲动,坚定的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霍燃同志爽快道:“好。” “那什么……”只是一想,霍燃又眨了眨,“要不,干脆包个夜?” 乔温:“?” 霍燃憋笑,“五百,一口价。” 乔温:“……?” “啧,瞧你那眼神。 误会了不是,”霍燃翘着唇角,揉了揉她无语的脑袋,“不是让你出,我倒贴的那种,成交么?” 乔温抿唇,默了一秒,接着缓眨着眼睫,嘁笑出声,配合道:“行,那你先付钱啊,别说没现金,我们这儿支付宝微信扫码付款全部支持。” 霍燃笑,“那你等我会儿,我拿一下包夜的道具。” — 吃完了他的夜宵面,霍燃抱着他的包夜道具——牙刷毛巾换洗衣物,进了乔温的同款小卫生间洗澡。 几平见方的小浴室,空气里还飘荡着乔温如今惯用的沐浴露香味。 虽说早已不是和他同款的橙花香气,却莫名让人觉得有些燥热。 一定是这浴室太小了,氤氲的水汽还没褪,把他热到了。 绝对是这样没错,霍燃边脱衣服,边默默肯定道。 终于收拾完进了卧室,俩人躺在小床上,和之前那些日子一样,霍燃抱着她。 “怎么了一一?” 知道她一直没睡,下巴轻磕了磕她的发心,霍燃浅笑轻问。 “霍燃哥,”默了几秒,乔温低声问他,“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霍燃一怔,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心里涩意翻涌,玩笑似的,低声轻叹,“傻子,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乔温愣了愣。 是啊,她终究是个普通人,只是,替自己在这普通的人生里,留了些不普通的回忆而已。 乔温无声翘了翘唇角,想。 似是被他这句话开解到,乔温笑着问:“你还普通啊?” “那你还普通啊?” 霍燃笑着反问,话音温柔,笑意融人。 乔温抱住他,莫名想笑,笑得不行。 笑着笑着,笑意渐消,肩却颤着。 忍着心中酸涩让她发泄,霍燃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肩背,默默安抚。 终于安静下来,乔温笑着哑声说:“霍燃哥,谢谢你啊。” 霍燃闻言,轻轻嘁笑了一声,故意逗她,“啧,你是不是就只会用嘴谢?” “……?” 乔温那点困顿的情绪,因为他的安慰和那段畅快的哭消了大半,又被他这句话激得刺啦一声,冒着热气成了烟。 撑着他的心口退开,抬着长睫,乔温嘴角一平,振振有词,“我就只会用嘴谢,你能拿我怎么办?” “真的?” 霍燃凤眼一扬,唇角浅勾,问完这两个字,完全没要她的回答,迅速倾身贴过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啄完还不算,又退开半寸,笑得满眼风情,拖腔带调地,语气里满是挑衅,“来,接着用嘴谢?” “……?” 乔温眨着长睫顿了两秒,“霍燃你……!” 不怕咸啊? !她这一把那什么一把泪的,乔温脸都热了。 俩人推搡玩闹,挤得乔温北欧风的铁艺小床,发出吱吱嘎嘎颇为暧昧的声响。 霍燃不知何时胳膊肘支在了她耳侧,撑着床垫子,居高临下看着她。 男人带着薄荷香的微乱气息,轻轻浅浅地搅住了她的呼吸。 霍燃长睫轻眨,好看的凤眼背着光,眸色渐深,唇角却弯着,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 乔温心跳得有些快,躲开他的眼神,掺着点拒绝的意思,推了他一把。 霍燃轻声笑了笑,倒也没觉得失望或者羞恼。 小姑娘如今能接受自己到这个程度,极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俩人这一个多月来,像战友似的共同扶持和陪伴。 翻身侧躺,重新调整好俩人的位置,从身后环住她,霍燃低声道:“睡吧,晚安。” 乔温又挪了两下调整了一下舒服的睡姿。 霍燃:“……” 在利国的那些日子,他每晚也这么抱着小姑娘睡,只是心里多了一重枷锁,那么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安抚她,好让她平静安稳地入睡。 只是如今,俩人终于回了家,心里那副枷锁一卸,一些绝对正常的反应,就有些不受控制。 “……”感受到身后抵着她的不同寻常反应,乔温脸热地脱口而出,“你能变回去吗?” 说完,又想咬自己的舌头。 这是什么傻逼言论。 “一一,你可以为难一个正常男人,”霍燃哭笑不得,“但是你不能连他的正常反应都剥夺吧?” “……”虽然很有道理可她必须要反驳,乔温过河拆桥毫不手软,“那你回去睡吧!” “凭什么?” 霍燃急了,“我包夜费都贴了,这床我也有份吧?” “那你离我远一点!” 乔温佯怒道。 霍燃被她羞恼的语气笑死,喉间漾着轻笑把她揽得死紧,光明正大地耍赖,“我偏不,你能把我怎么样?” 清浅呼吸喷洒在乔温颈间,混着些微妙的体感,痒得她笑得直躲,“霍燃你还要不要睡了? !” 霍燃:“睡啊,就这么睡。” 乔温:“我要退款!” 霍燃:“不行,我这儿出了名的强买强卖,不要逼我动粗啊。” “你这样我怎么睡啊?” 乔温气结,又止不住软了声调,“你快勒死我了呀。” “……”喉结紧紧滚了一圈,霍燃嗓音又掺了些微哑,“你还是凶一点吧。” 察觉到身后更蓬勃了一些的异样,乔温:“……霍燃!” “我在呢,叫我干嘛?” 窗外银杏拂了秋风,微染金黄,霍燃抱着她,颤肩轻笑…… 番外三 番外三 霍燃原本的计划,是需要在利国陪乔温两个月的。 工作行程,也一早安排好,如今提前回来了,虽然有些工作可以提前,倒也不急于这一时就去公司。 俩人昨天睡着的时候已经不早,在外头这么久,虽说不是时时刻刻处在危险之中,却也总崩着根神经似的。 终于安心了一晚,第二天,俩人一觉睡到临近中午。 磨磨蹭蹭起了床,霍燃趁着乔温去洗漱的空档,下了个小姑娘昨晚说的“丁零当啷买菜”app,仔细研究了一下,叫了几样生鲜和蔬菜。 然后等着这个听着特像老父亲骑着二八杠老自行车,买完菜一路摁着车铃回来的app,给他送货上门。 “你下午要回公司吗?” 乔温洗漱完,长发松松散散地绑了个麻花辫,进了卧室,问霍燃。 霍燃两手斜支着身后的床垫子,看着她懒声笑,“是你想去工作室了吧?” 乔温抿着唇角,对他这种散漫调戏似的态度,好气又好笑,“佳琪叫我明天再去,再休息半天。” 他就说么,小姑娘这么问他,铁定是自己一早就已经有安排了。 霍燃站起来,走过去轻环着她的腰扣住,垂睫对她说:“那你就明天再去呗,我点了你说的那什么……丁零当啷买菜了,一会儿就能送来。” 乔温浅翘着唇角,眨着长睫看他,不说话。 “陪陪我。” 霍燃拖着尾音边说,边扣住她的腰往自己身前又带了带。 乔温仰着腰,伸手抵着他心口笑出声,“你撒手,撒手我就陪你。” “是么?” 霍燃低低漾着轻笑,手上力道却半豪未松,半推半抱地把人往客厅里带,“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隔着衣料,男人指腹在她腰窝上有意无意地轻蹭,挠着她最怕痒的地方,乔温笑得气力都没了,又挣不开,只好环上他后脖颈借点力,心不甘情不愿地讨饶,“信我信我,真的。” 房子小,没两步,霍燃就把人抵到了客厅沙发里。 乔温腰被他一手揽着,后脑勺又被他单手托了一把,膝窝一弯,陷进沙发松软的靠垫里。 客厅里,乔温能听见墙上挂钟的秒针规律地轻敲,还能听见霍燃清浅微乱的呼吸。 乔温一直知道,霍燃不光是生得好看,还是个生得极精致的男孩子。 离得这么近,乔温能瞧见他瓷白皮肤上细软的茸毛。 下巴尖尖那儿的胡茬刮得干干净净,混着薄荷须后水的味道。 正午天光正耀,霍燃墨黑瞳仁里盛着碎光,秉着呼吸错开脸,长睫轻眨半阖,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 不同于那天晚上开着燃火的车,临行前带着点决绝意味的吻。 也不同于乔温在火场里重新遇见他,失而复得的那段热吻缠绵。 更不同于以往那些年月,俩人之间情欲更胜情意的亲吻。 霍燃温温软软的唇,轻贴着她的唇,试探似的,浅碰轻啄。 见她只是颤着眼睫,躲了躲眼神,又压着呼吸不出声,霍燃才终于卸了点小心,吻得更深了些。 齿间轻咬着她下唇,舌尖躲在后头,一厘一寸,羊毛软毫似的,细细描摹。 乔温阖着眼睫,紧着牙,过着弱电般的酥麻感从方寸间的温软漾开来。 空气开始升温。 舌尖抵进牙关…… 哦,还没来得及抵开,“您好!您的丁零当啷买菜到了,请问有人在家吗?” 霍燃amp;乔温:“……” 乔温轻轻推了他一把,看着他笑。 霍燃阖着眼睫,无奈地吁了一口气,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磕了磕,笑道:“这送得还真是时候,跟拍电视似的,卡点绝了。” 乔温笑得不行,“快去开门吧。” 霍燃膝盖支着沙发的那条腿踩回地面,边退开边忿忿似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乔温嘶了一声,笑着不满道:“又不是我点的,怪我咯?” 开了门,霍燃谢过配送员,把东西拎进来。 的确如小姑娘所说,送货上门还不用换衣服自己出门。 只是看了一眼,霍燃还是觉得他挑过的东西更好。 绝对是这样,不然显得他多废啊。 简单几道家常菜做好,乔温只落了个摆碗筷的活儿。 “好吃吗?” 看着捧起小碗喝汤的乔温,霍燃故意问她。 “嗯。” 乔温倒也没想不符合实情地打击他,老实点头。 霍燃抿着唇角,接得极其顺嘴,“那这么好的厨艺,以后就便宜你一个人了。” 乔温愣了一瞬,接着嘁笑了一声。 从前,她给霍燃做饭的时候,这男人也跟老父亲似的开过玩笑,说她这么好的厨艺,以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臭小子。 那会儿的乔温才高中,闻言,红着脸不敢看他,挠了挠耳骨,嘀咕了一句“我才不嫁人呢”。 霍燃当时只笑了笑,却因为这句话,成了俩人在一起之后的一点尴尬玩笑。 俩人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再想来,似乎,也只是句玩笑而已了。 “一一,”霍燃夹着芦笋,塞了一小截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又状似闲聊地问她,“之前……我不是把琉璃西巷199号的院子买下来了么,那里离你工作室更近,一一你要不要……我们一起搬那儿去住?” 夹菜的手顿了顿,乔温知道,这是霍燃一步步地在她脚底下垫着台阶,希望她能下去呢。 知道她是从悦岚湾搬出去的,或许根本不想再回那个地方,于是找了这么个折中的借口。 乔温也知道,硬要让霍燃陪她在这儿住一辈子,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俩人既然要走下去,有些东西,她也没必要随着外人的眼光,把自己框进个格子里。 反正,撇开外物不谈,在这段感情里,他们谁也没有高攀谁。 况且,有那么个人,小心翼翼地替你摆好台阶,又站在底下笑意盈盈地对着你伸出手,乔温怎么也不忍心再拒绝说不。 “不卸人家门环了?” 乔温揶揄道。 霍燃也不恼,看着她笑,“你要喜欢,去了我给你递扳手,你随便卸。” “嘁,”浅翘着唇角,顿了半晌,乔温点了点头,“那……我们过两天去看看吧。” 肩膀都跟着松了两分,霍燃笑得眼梢微落,看着她,“好。” — 翌日,俩人各自开始自己的工作。 霍燃一早让赵琪约了信元科技的李秦明到公司。 中岚收购信元的流程只差最后一步,因为星荣手机的业务打压,李秦明对中岚提出的所有要求,均已接受。 在来之前,男人想的是,不知道这位年轻的霍总,又有什么新法子要让他难堪了。 不成想,来了之后却被告之,中岚希望在合约里加一条,不符合信元科技创办初期理念的决策,李秦明拥有参与否决权。 “霍总,”面对他一直求而不得的条件,李秦明有些怔,“这……” “李总,我知道,”霍燃诚恳又笃定,浅翘着唇角对他说,“您心里,一直是有个‘中国制造’梦的。 不妨,一起实现?” 信元科技研发机器视觉的最终目的,是希望这项技术能更好地运用到军工领域与高精尖电子行业,这本和中岚的目的想通,只是先前,霍燃更希望这点主动权,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 李秦明起先一怔,接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难以抑制地鼻腔一酸。 “好。” 李秦明起身,伸手,同样真诚,笑意爽朗,嗓音微哑,“为了我们的,‘中国制造’梦。” 霍燃起身,伸手回握,笑眼清明。 对有些人的一生来说,大约有许多比名利权更重要的事情吧,霍燃想。 对李秦明来说,譬如梦想;对他来说,譬如乔温。 — 乔温答应了霍燃要搬进琉璃西巷199号那座院子,自然也没想过食言。 虽然整体构架,霍燃叫人按照原貌,重新修葺过,只是内里摆设,全都空着。 不管是以前的沿河上院,还是悦岚湾,乔温都是拎包入住,从没体验过装修装饰的乐趣,这回,倒是不亦乐乎地过了把瘾。 仓鼠屯粮似的,陆陆续续,前后花了近一个月,有网购的,有拉着霍燃一块儿去实体店里挑的,终于把小院子装饰得有了家味儿。 见小姑娘终于收拾好,霍燃恨不得来个任意门一穿梭,即刻搬走。 倒是乔温不着急似的,还在老黄历app上挑了个乔迁新居的好日子。 看得霍燃又心急,又不好反驳。 只是要搬家的前一晚,俩人照例坐在餐桌前吃晚饭的时候,小姑娘倒是一改往日的豪横,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在快吃完的时候,终于问出了口,“霍燃哥,我……我们搬去新家,我能养个小动物么?” 霍燃一愣,接着笑,“你早说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合着憋了一整晚,就为了这呢。 笑了半天,又觉得心里发酸发涩。 过去那么多年,他终究是给了她许多伤害。 霍燃心里难受,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毕竟他们如今,是重新认识的俩人。 “那我们明天就去看吧!” 乔温碗里最后一口饭都没心思吃了,拿过手机就开始找,“我先来问问。” “好,”霍燃笑道,“你先吃完饭啊,那么着急呢。” 乔温嘿嘿乐,抬睫看着他,“我看完再吃。” “不过……”霍燃突然神色一敛,话音来了个转折,神情看不出喜怒地望着她的眼睛。 乔温一怔,心里都跟着一突,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抿了抿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让自己失望的话。 霍燃可瞧不得她脸上那点些微失落,赶紧发自肺腑地一本正经道,“就你绝对不能因为养了小动物,冷落我啊。” 眼睫缓眨了两瞬,乔温起身,越过餐桌,抬手,边捶他边笑,“霍燃你烦死了!你以后再这么说话我不理你了啊!” 霍燃笑得不行,也不躲,连肩臂的肌肉都没用力,怕她捶得手疼。 只撑着桌沿儿笑得有些没型,“你看看,还没养就想不理我了,我可不得先给你打好预防针。” — 第二天,俩人就去了昨晚预约好的正规猫舍。 “有想过要养什么品种或者性格的猫吗?” 店员耐心问道。 霍燃偏头看着乔温,无声翘了翘唇角,示意都听她的就行。 乔温把一早想好的告诉店员,“性格活泼一点的,不怕人,最好……”自己嘿嘿乐了两声,乔温又道,“最好能像狗狗一样,能牵出去玩儿的?” 不知道自己这要求是不是太奇葩了一点,乔温说完,怪不好意思地看着店员。 “可以啊,”店员说,“那您看看德文卷毛猫吧,挺符合您要求的,性格很好,不会攻击人,精力旺盛又亲人,很多饲养它们的主人,也会带它们出门玩的。” 乔温乐了,还真有。 跟着店员到了一格格玻璃小屋跟前,乔温看见了这个店员口中能当狗养的猫。 黄花狸的毛色,像是无毛猫的体型,外星人似的两个大耳朵,身体却覆着一层卷羊毛似的短毛。 小家伙眼睛里的蓝膜都还没褪,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望着她。 乔温瞬间心动了。 “我把它拿出来给你抱抱吧。” 店员笑着说。 “好,谢谢。” 乔温抿着嘴角点头。 乔温用了个抱小婴儿似的姿势把小猫抱在怀里,小家伙都没有挣扎,就是闻见陌生气味,嗅着小鼻子闻来闻去,探索精神十足。 “你也试试啊霍燃哥。” 毕竟是要和俩人一起生活的,乔温笑着递给他。 霍燃眨眨眼接过来,跟头一回抱上小孩儿的新手爸爸似的,面对这么个小东西,指甲盖儿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他越是害怕小猫会不会怕他,或者他会不会手劲太大把它给弄伤了,小猫也跟着越来越害怕。 于是一人一猫,开始吱哇乱叫。 “哎哎哎,你别乱动啊……”霍燃汗都快下来了。 “喵呜喵呜喵呜!” 那你别乱摸啊! “额……算了,你们谁把它先接走吧……”霍燃俩手捧着小猫,生怕送不出去砸手里似的看着乔温。 “嗷呜嗷呜嗷呜!” 谁嫌弃谁啊! 店员憋着笑,一把拎过小猫,乔温撑着腰,笑得使不上力气。 霍燃:“……” 不过正如店员介绍的那样,这小猫性格活泼,却很亲人,也没什么攻击性,就算霍燃那么折腾它,它也没有伸小尖爪子或者咬人。 只不过,这会儿正窝在店员怀里,一脸警惕地看着霍燃而已。 乔温看着霍燃抿直了唇角,一脸无奈的神情,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不是,一一,”霍燃偏头看她,哭笑不得,“你那什么眼神啊?” “没什么,”乔温一脸镇定道,“就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霍燃挑眉:“?” 乔温认真看着他,点了点脑袋,笃定道:“猫的天敌,果然是狗。” 霍燃:“……?” 番外四 番外四 得,狗就狗吧,反正他本来就属狗,老天也的确没给他留下反驳的空间。 宠物店有一应的宠物用品出售,还有小猫先前吃惯了的牌子的猫粮,乔温一块儿在这家买了。 选猫包把猫猫装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了侧边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小橘猫。 和那只小德文一样的花色,只是能看出来,长相不同。 纯正中华田园小奶橘,正在一个猫扒拉笼子里小抓板上的一根鸡毛自得其乐呢。 “那只小猫……”乔温有些好奇地问。 “哦,”店员解释道,“我们店里也有流浪猫寄养领养服务,那是救助站送来的,先前有一窝,就剩它了。” 看着乔温一脸“为什么就剩它了”的表情,店员眨了眨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因为怪好看的,我们店里都舍不得别人领养它,就留到了最后想给它找个好人家,那什么,您要看看吗?” 万一审美奇特,相中了呢。 这都不好说啊。 乔温眨眨眼,“好啊。” 正巧,她还在愁她和霍燃都不在家的时候,这小家伙一个猫在家怎么办呢。 店员面不改色地带俩人来到笼子跟前,乔温蹲下一看,小家伙也仰起了脑袋看她。 刚刚垂着脑袋看不见,这会儿,小猫全身橘色的花纹间,独独下巴那儿一块倒三角似的白毛,就完完全全呈现在了她眼前。 跟张着嘴,时时刻刻一脸懵逼似的,看着特沙雕。 店员心虚地狂眨眼,就听乔温道:“哇!真的好可爱!” 店员:“……”她说什么来着? !果然还是有人有眼光的啊! “霍燃哥,”乔温偏头,仰起脑袋,微圆的杏眼眨巴眨巴看着他,“我们把它一起带回去,给小咪做个伴吧好不好?” “……”可爱个屁!谁都没你可爱!于是霍燃淡定道,“好,听你的。” “这个好像是女孩子。” 乔温笑眯眯地点了点脑袋,“那个小德文好像是男孩子。” 霍燃好笑地蹲下来,揉了揉她脑袋,“你这怎么跟江源他妈似的,这么早就给他培养起童养媳了? 也不怕他俩压根看不对眼?” 这猫他不清楚,反正那俩人还真没看对眼。 乔温无语地瞥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我们俩不在家的时候,小咪一个人太孤单了,给它找个伴而已,你扯什么呢?” 霍燃闻言,翘着唇角,脑袋微微歪着,墨黑瞳仁映着小姑娘的倒影,粹亮地望着她,柔声道:“嗯,我们不在家的时候,让它们俩看家。” 是家啊。 是有她在的地方。 霍燃想。 霍燃笑起来本就极好看,此刻又被他这么肆意柔情地望着,乔温心跳得有些快,不自然地眨了几瞬眼睫,偏开了视线,拿指腹挠着笼子里小猫咪的下巴。 新生的胎毛蹭在她指腹上,乔温心里一片柔软。 店员听了俩人的玩闹,建议道:“乔小姐,您买的那只小德文,是有证书的,以后可以和同品种的猫猫生……” 乔温:“……?” 这才多大一小家伙,已经考虑那么长远了么? 乔温好茫然。 结果,霍燃比她还夸张。 “不准。” 突然神色一敛,霍燃看着她,这一刻的神情仿佛在谈判桌上和人博弈,“谁允许它已经有了媳妇儿,还能惦记着别的女人? 我这么一标杆似的榜样搁这儿给它竖着,它敢? 在我们家这……”种事情绝对不允许发生。 “霍燃哥我们快回去吧!” 乔温倏地抬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就怕他还有什么当众惊人的言论。 店员憋着笑,又好笑又欣羡地望着他们,“乔小姐,那您跟我来一下做个登记吧,我们店里领养的小动物,需要付200元押金,留个定期回访的联系方式,三个月后退给您,您看可以接受吗?” “好好,没问题的。” 乔温看着店员脸上压抑笑意的板正表情,脸热地赶紧回道。 — 霍燃是开着车陪她一块儿来的,回去的路上,第一回拥有自己小宠物的乔温,略显兴奋。 “霍燃哥,你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为了让霍燃有更好的用户体验,乔温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他。 “哦,那个小德文,就叫乖乖吧。” 霍燃随意道。 “乖乖?” 乔温点点脑袋,不错,“好啊。 那它小伙伴呢?” “隆地咚。” 霍燃一本正经,“说出去就是一对。” “……?” 乔温眼梢一抽,缓缓偏头看着他。 霍燃右手松松搭着方向盘,左手胳膊肘斜抵着车窗沿儿,指节虚掩住唇边笑意,身体也往车门边那儿靠了靠,妥妥一个已经做好了乔温会伸手过来打他的准备。 “霍燃哥你可闭嘴吧!” 乔温也没打他,就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名字啊,比她这个取名废还不如,简直猫猫听了想落泪,“就你这水平以后给……” 乔温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低头,抱着膝盖上的猫包,开始装模作样地逗猫。 车子滑到路口的停车线停住,霍燃突然偏身凑过去,漾着低笑,耳语似的问她道:“给孩子取名? 那我一定好好想。 你喜欢双字还是单字的,我先准备起来。” 耳朵一热,乔温:“……”你可真的闭嘴吧! — 车子停到停车场,乔温抱着猫包下车,霍燃拎着后备箱里大大小小的猫粮猫砂小盆子,俩人一路搬回了新家。 替两个小家伙安置好,才开始准备晚饭。 当然,最终也没叫那个懵逼小橘“隆地咚”,人家好歹也是个女孩子。 霍燃给重取了一个,叫胖胖,说看这毛色,免得以后再改名。 行吧,乔温认了。 先前的老房子厨房太小,搬进新家,乔温就置办了一个烤箱。 看见ins上人家发的烘焙美图,乔温也是很眼馋的。 吃完晚饭,她就在厨房里捣鼓上了。 今晚要挑战的,是一款杏仁曲奇小熊饼干。 乔温看过网友们发的成品照片,小熊俩手抱着一颗杏仁,可爱又好吃。 就是它了。 黄油高粉低粉一顿称,又是打蛋器又是刮刀的一顿操作,终于费劲扒拉地挤满了一整个烤盘,又认认真真摆好了一颗颗杏仁,送入烤箱。 霍燃就那么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看小姑娘特像那么回事儿似的折腾,给她递这递那的打下手。 饼干需要烤的时间不长,乔温就干脆站在一边看着了。 只是,预想中的和网上成品照片相同或者类似的小饼干,并没有出现。 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烘烤的过程中,那个本来捧着杏仁的小熊的双手,居然就慢慢张开了……开了……了。 乔温透过烤箱的玻璃,一脸呆滞地看着暖黄灯光映照下,烤箱内逐步猥琐化的小熊们。 至于霍燃……霍燃快速眨了几瞬眼睫,抬指蹭了蹭鼻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事儿大概,还是不开口最合适。 伴着烤箱的一声叮,乔温戴着隔热手套,把一整个托盘端了出来,搁到了晾架上。 “我给你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乔温盯着一整盘杏仁乱滚的小熊杏仁饼干,忍不住唱了出来。 “……”霍燃揽着她肩一把抱住,扬了扬眉眼,一脸警告似的,“休想啊。” 乔温还沉浸在失败的成品里无法自拔,一脑袋挫败,继续哼了下一句,“不要一张双人床中间隔着一片海……” 霍燃:“……” “一一,”霍燃干脆顺着她的话,垂睫看着她,唇角浅勾,嗓音轻哑,“那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多个身份?” 霍燃此刻突然提起,乔温是有些怔然的,连她“手放开”的小熊饼干都挤出了脑袋外。 这段时间,情侣之间该做的事情,俩人除了最后一步,都做过了。 “重新认识”之后,因为先前“纯洁的队友兼战友”关系,感情突飞猛进。 可又的确,谁也没先开口,给他们如今的关系下个定义。 既然霍燃主动提起,她也并不想拿乔。 只是抿了抿唇,故意问他,“你要什么身份啊?” 霍燃轻笑,抱着她俯身,下巴轻磕着她肩窝,凑到她耳边,气音似的小声问:“你男朋友,行么?” 痒得缩了缩肩,乔温轻推了他一把,抿着唇,清了清嗓子,一脸傲娇,“随你。” 说完,偏身躲开霍燃,就往客厅走。 霍燃也没拦着她,小姑娘耳朵尖尖都红了,先让她一个人淡定会儿。 于是在她身后说:“那谢谢了啊,女朋友。” 听见身后那一声拖腔带调的戏谑,乔温抿着唇角没回头也不理他。 某人这种痞里痞气的散漫劲儿,大概是改不了了。 不过,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温柔包容的霍燃是他,恣意张扬的霍燃,也依然是他啊。 — 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吃着果饼分离的小熊饼干,霍燃把刚刚那张加了n层美食滤镜,又液化了小熊腰腹细节的照片,发在了几百年没动静仿佛把你删除了好友的朋友圈里。 并编辑了一段得瑟到众人牙酸的配文:【有一个做什么都特别优秀的女朋友,大概就是这种体验了吧。 】 发完那条朋友圈,霍燃又塞了一块带点焦糊味的曲奇饼干进嘴里。 正在发送的那个小圆圈还没转完,就迅速切进了聊天页面,他们六个人的小群,噼里啪啦一顿打。 霍燃:【这周末大家有空吗? 】 从利国回来之后,一帮人早已聚过几回,听乔温和霍燃,用平和的、第三视角似的角度,叙述了在那片处于战火中的国土的见闻。 同样,也见过了乔温发布在社交媒体上的照片。 如今霍燃再这么问,还是在六个人的大群里,江源自然开起了玩笑,【怎么? 又被赶出来了? 又想我们几个陪你喝酒喝到胃出血? 这回打算吐几升? 霍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这才多久,又作死了? 】 霍燃仿若未见,接着发他要发的:【想给大家郑重介绍一下我现在的女朋友。 顺便叫你们来我们新家,给我们暖暖房。 】 钱瀚:【……? 艹霍燃你真有病吧? 不要命似的追着人小乔到处跑,我都快把你当道德标杆供起来每天一把香伺候着你了,你他妈现在跟我说,你有新女朋友了? 你脑子真进水了还是被炮弹炸成了糊,倒灌进了农田留在了利国的土地上? 】 霍·西湖龙井·燃:【@乔温,一一,有人骂你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好,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 】小脸一红jpg 钱瀚:【……】哦。 呵呵。 真是原来如此此伏彼起岂有此理。 他太阳的,有女朋友了不起是吧? 老子也有过:) 番外五 番外五 乔温刚到客厅里,想去乖乖和胖胖俩小家伙的屋子里,看看俩猫有没有干架或者踩翻吃饭家伙。 又寻思着给它们俩买点什么玩具好,刚想摸手机出来看看某宝,居家服兜里的手机倒是震了震。 乔温一点开微信,就看见霍燃在那个六人小群里,单独艾特了她。 前后聊天记录一看,乔温简直想对他抱一抱拳,问一下他最近去哪儿进修了茶艺。 厨房和客厅不在一条直线上,却是连着的开放式设计,乔温没听见厨房的动静,也不知道霍燃还待里面干嘛,转身退回去了一些,歪着身子凑过去一看。 霍燃跟在里面等着她似的,手里捏着块小饼干,正往嘴里送。 “女朋友,你又回来啦。” 言辞恳切,态度真挚,仿佛就为了这么喊她一声。 乔温无奈抿唇,“……” 霍燃笑着走出去,敛了玩笑,认真道:“对了一一,叫你别的朋友一块儿来吧?” 乔温想了想,“我待会儿叫上安倾。” 韩佳琪和他们这帮人压根不认识,不如下回叫上店里还有一个小姑娘,一块儿来也行。 这四个男人有集体活动的时候,经常带着她和沈夏,安倾却是不会参与。 毕竟和这四个男人,虽然都认识,却也不算熟稔。 只是霍燃刚刚问的,是“你的朋友”,那她叫上安倾,又有沈夏和她在,倒是无所谓。 霍燃点点头,柔声笑,“好。” — 乔温拿着手机,点开“谁也甭想耽误姐姐搞钱”,在小群里发:【姐妹们周末有空吗? !】 安倾:【有!我要下个月才进组!】 沈夏:【刚刚霍狗在我们几个人的群里发了,叫我们周末去给他俩的新家暖房呢。 并且要郑重介绍一下,他的“女朋友”@乔温,啧啧啧。 】 安倾:【哦哟哦哟,以前是真没看出来,霍燃这人这么腻腻歪歪呢? 跟第一回谈恋爱的小男生似的。 啧啧啧,真他妈纯情。 】 第一回谈恋爱,倒也没冤枉他,只是乔温想到霍燃以前的那些虎狼之词,忍不住头皮一麻:【@安倾,还是别了吧,纯情这个词,真的不适合他。 】 安倾:【嘿嘿嘿嘿jpg】 沈夏:【你们俩说这些男人,是不是都有毛病? 霍燃是这样,沈肆也是这样,是不是都有受虐倾向? 偏要失去了才知道你们俩有多珍贵? !】 安倾:【@沈夏,住嘴!好好的在聊人的话题,为什么要带到狗? !】背后捂嘴暗杀jpg 沈夏:【对不起我错了我跪下jpg】 乔温笑得不行,直觉沈夏说得没错,只是安倾不想谈,她心里又难免发涩。 虽说她和霍燃已经和好,安倾的那份心情,她却着实能感同身受。 于是就干脆转了话题:【对了,周末就在家里吃,你俩想吃什么? 】 安倾amp;沈夏同时发送:【火锅!】 — 晚上,乔温进新家的卫生间洗澡。 看着霍燃整整齐齐摆放在洗手台、浴缸边上的,那些以前她用的东西,起先一怔,又轻声且无奈地嘁笑了一下。 乔温一进去洗澡,霍燃就在客厅里坐不住似的等着了。 甚至想站起来到洗手间门口去徘徊一下。 听一听她到底有没有用那些东西。 只是这样是不是显得太猥琐了一点? 啧,不行,这种掉逼格的事情他还是不能干的。 就是实在好紧张! 直到闻见带着熟悉香气的小姑娘出来,霍燃那颗心才终于落回去。 霍燃起身走过去,忍不住抱住她,磕着她肩窝轻声笑道:“一一,你好香啊。” “行了,快去洗澡吧。” 乔温推了推他,笑着说的。 “好,”霍燃满足又不舍松手地退开,贴着她的额头亲了亲,“等我。” 乔温点点脑袋,“好。” 她大抵也明白霍燃的意思,就因为她曾经说过,这点香气,是因为她喜欢霍燃,所以才跟着喜欢,才愿意用的。 如今这男人又如此隐晦地用这种方式,从她这儿找点安慰,她也是又好笑又莫名有点心酸。 所以,她好像和好之后,还没说过喜欢他是吗? 那就,有机会再说吧。 乔温扬了扬眉眼,笑得毫无心理负担。 — 周末,一帮人约好了似的,敲门声一响,霍燃和乔温就看见外头所有人都到齐了。 “啧,你这就拎一个果篮来,还真的是太把我当自己人了啊。” 霍燃看着钱瀚手里的东西,忍不住调侃。 “那可不是,”钱瀚没半点不好意思,果篮往霍燃手里一塞,连拎都懒得自己拎,“还是临时想起来,第一回上人家里不能空手,在你们巷子口买的。 哥给你挑的可是最贵的了,还价还到二百五,老板一分钱都不肯再让了。” 霍燃嘁了一声,笑说:“赶紧都进来吧。” 几个人进屋,屋里已经架好了鸳鸯锅,客厅里飘着麻辣火锅的香气,桌上摆好了涮菜。 满室皆是缭绕的烟火气,的确,像个家了。 “你们先坐会儿啊,我去厨房切点水果。” 把人带进客厅,乔温笑道。 沈夏和安倾刚想开口说我们俩也来,就听霍燃半点时间空隙都没留给她俩地接了话,“我跟你一块儿。” 然后紧迫盯人似的贴着乔温,一块儿就往厨房走。 这一幕真是—— 钱瀚看了直啧啧,江源看了直摇头。 姑娘看了想撇嘴,沈辞看了微挑眉。 — 进了厨房,乔温操着切菜刀,掂了个西瓜,“霍燃哥你帮我拿两个盘子吧。” “……好。” 霍燃应声。 手起刀落,乔温干这个,比搞饼干利索多了。 霍燃盘子递过来,切得太狠,乔温下巴沾了溅起来的一小片果肉,怪痒的,穿着长袖,手上又沾得都是,干脆抬了抬下巴,示意霍燃,“霍燃哥。” “嗯?” 霍燃扬了扬眉,看着她的动作。 小姑娘唇色莹润着浅淡的粉,因为下巴微抬的动作,唇微微翘着。 霍燃咽了一口,十分了然似的,拖着尾音“哦”了一声。 然后俯身,亲了她一口。 乔温:“……?” 霍燃憋着笑,一本正经,还学着她的样子扬了扬下巴,“你不是要我亲你吗?” “霍燃!” 菜刀往木质砧板上一剁,乔温低声喝道。 霍燃笑得不行,“怎么,还要?” 乔温深呼吸,放下屠刀,拧开水龙头就冲手。 转身准备找他好好理论一番,却手还没擦干,就被霍燃单手死死扣住了腰。 男人一手又托着她的后脑勺,完全没留一点让她反抗的余地。 猝不及防的轻咬慢舐渐深,舌尖抵开她牙关,压着她的唇舌肆意翻搅。 “唔……?” 乔温挣不开,只好拿沾水的手,隔着衣料拧着霍燃的胳膊。 男人却跟没知觉似的,岿然不动。 餐厅里朋友们聊天笑闹的声音,隔着没门的墙传进厨房里,伴着被霍燃温柔又耐心地勾起的情欲,刺激着乔温每一处细小的神经末梢。 浑身的力气,也被这点方寸间的热吻缠绵,抽得有些教人站不稳。 …… “嗳? 你俩真不用我们帮忙啊?” 客厅到厨房的路上,钱瀚的声音由远及近。 乔温一怔。 霍燃吻着她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抱着她侧了侧身,把小姑娘严严实实挡在了自己怀里,只留了个自己的背影给钱瀚。 “哎哟卧槽!” 刚走到厨房门口的钱瀚,碰上结界似的被弹了回去,边退边笑边调侃,“这还真帮不上忙,你俩继续,我们一点不饿啊。 真不饿啊,你们慢慢来,千万别急。” 乔温:“……” “叫你好好干活不要瞎闹的啊……”被钱瀚当场撞破好事似的,乔温脸烫得撒点水都能冒烟,又怕钱瀚听见,气得小声念他。 只是嗓音还带着轻哑的绵软,听着毫无杀伤力,倒像是在撒娇。 霍燃倒是比她淡定多了,既然钱瀚都来过了,这厨房里此刻开始,绝对是安全得仿佛上了门锁。 喉间漾开低笑,霍燃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散漫道:“那让你咬回来? 嗯?” 乔温嘴角开始扯平,眼睫开始半眯。 “嗯,”霍燃也没管她压根没理自己,轻嗯了一声,便歪着脑袋错开脸,把唇贴了过去,长睫尖儿故意在她脸上轻挠似的扫了两下,“给。” 这一声“给”,像是低喘,伴着男人喉结上下轻滚的那一瞬,灼人气息就贴着她的唇烫了上来,却精准地差着那细微的一毫距离,没有真正亲上去。 霍燃低磁的声线攥着她耳朵似的,把那一声灌进她耳膜里。 乔温呼吸都跟着滞了滞,身体也跟着起了点异样的变化。 努力压了压心跳,赌气似的,乔温倏地凑上去,遂了他的意,狠狠咬了他一口。 仿佛只有这样,此刻这个不正经的男人带给她的那点羞恼才能压下去。 小姑娘温软甜香的唇贴上来,又像带着尖牙的小兽似的凶悍,霍燃半寸没退,任由她咬着自己的唇,尝出点带着腥甜的淡淡血气。 俩人唇舌间混着的那点血腥气,霍燃连嘶都没嘶一声。 像是毫无痛觉的反应,倒是让乔温有些怔了。 轻轻把牙齿松开,霍燃也顺手松开了她。 虽然挺想再顺着这点旖旎情趣,往下发展点什么的,可毕竟外面还有一屋子人等着呢。 霍燃唇角浅勾,舌尖轻舔了舔唇上那点轻微的痛意,沾了点血气,又勾进了嘴里,嗓音还带着欲念未褪的轻哑,尾音拖着,抬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解气了没?” — 俩人终于端着摆好盘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江源瞧见霍燃,下意识问了一句,“你嘴怎么了?” “没事,”霍燃笑得像刚吃饱小罐头的猫,“我自己作的。” 客厅众人:“……?” “啧啧啧,”钱瀚从厨房门口重回餐厅,并没有多话,此刻见了霍燃嘴唇上那点血印子,就实在忍不住了啊,“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江源听了钱瀚这话,又见了乔温红着脸不自在的表情,大概也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本以为按霍燃的性格,会轻飘飘不正经地来一句“野猫咬的”,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还是这样的神情脸色和语气。 这种既满足又带着点炫耀的表情和态度,到底是什么鬼? 啧,这男的果然栽死在乔温手里,完全没救了。 — 一帮人也没闹得太狠,吃完了晚饭,又在客厅里凑着投影仪玩了会儿游戏,仨小姑娘凑在沙发上聊天逗猫,十点多,就把这新家重新让给了这对一看就腻歪不够的小俩口。 家里重新安静下来,霍燃没要乔温动什么,自己先稍稍整理了一下,让她先去洗澡,有些活儿,留着明天让阿姨来打扫。 乔温洗完澡,头发吹得六七成干,就坐到了卧室的小书桌前,拧了盏落地灯,整理笔记本里最近拍的相片。 霍燃脚步轻,那阵和她身上相同的橙花香气钻进呼吸的时候,霍燃的手也已经轻撩起了她的长发,“工作还没做完?” 室内并不冷,小姑娘还带着些微潮气的长发,攥在他发烫的掌心里,非但没有降下他那点心火,反倒是被撩拨得更甚。 “没有,我只是整理一下而已。” 乔温边轻声说,边回身看他。 却在对上男人眼睛的时候,心跳都快了几瞬。 仗着晚上那一点点吹个风就散的酒精,今晚的霍燃,唇角笑意都掺着欲念似的。 墨黑瞳仁里,盛着藏不住的侵略性。 乔温知道,今晚俩人大概是……不会很早睡了。 长睫掺着无措轻颤了一瞬,颤碎了小姑娘杏眼里晕黄暖光似的。 霍燃白t下的肌理,绷得衣料一紧。 男人俯身,气息灼人的吻,蓦地落了下去…… 乔温被他折腾得眼皮不是打架,是压根抬不起来,却因为他的孜孜不倦勤奋耕耘,只能配合地任人摆布。 又压抑不住地从喉间溢出些婉转嘤咛。 刺激得霍燃更是不想停歇,又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呢喃着比此刻俩人的情事还教人脸热的情话。 原来配合,也是一件非常累人的事情。 乔温闭着眼睛无奈地分心想。 “……?” 本以为终于完事儿,却没想到是中场休息,感受到再一次的融为一体,乔温艰难地撑开眼皮,用眼神谴责道:到底还有完没完了啊? “早呢,翻个面儿而已。” 霍燃凑着她肩窝,轻咬着她的耳廓哑声低笑,“不然容易糊,跟那个小熊饼干似的。” “?” 乔温颤着绵软的嗓音怒道,“霍燃!” 番外六 番外六 时已入冬,再过一月便是公历新年。 谁也没料到,乔温和霍燃在利国最后那一晚,站在火光里相拥的照片,恰巧被同在那片区域的其他摄影师,用长焦镜头拍了下来。 发在了本国媒体上,又辗转传回了国内网络。 温韵白告诉乔温的时候,对方已经因为那张相片得了业内的相关奖项。 照片里的俩人只有背着火光的剪影,也是在网络上转载的时候,温韵白刷新闻的时候才发现的。 看着温韵白在微信里转给她的截图,乔温还有些恍神,仿佛那日的战火就在眼前。 【小乔,你发布的那些相片,不准备参赛吗? 】温韵白又发来。 回国之后,温韵白就问过她,先前在利国时候便发布了的,小男孩和母亲、老人的那一组照片,要不要参加普利策摄影奖。 乔温当时没有明确回应,此刻温韵白又提起,乔温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文字怔了会儿。 乔温想起90年代的一位新闻摄影前辈,在非洲大陆拍摄的一组相片,其中有一张《饥饿的苏丹》,便得了普利策特写摄影奖。 画面里,原野荒芜,一位骨瘦嶙峋的小女孩儿,趴伏蜷缩在地,而她身后不远处正虎视眈眈的,是一只专食尸体与腐肉的秃鹫。 相片刊登,世人哗然。 有不少同情女孩儿与当地民众遭遇与处境的,更多的声音,却是对那位摄影师的谴责与质疑。 质疑他为何不上前相助,谴责他为了职业名利,置生命于不顾。 得奖数月后,摄影师不堪舆论压力,选择轻生。 ——“说到底,我们都不过是普通人罢了。” 乔温想起刚回来那晚,霍燃抱着她安慰的话,抿了抿唇,深吸了一口气,又极长地吁了出来。 的确,她或许这一生都没办法像父亲乔征一般,成为一个真正的英雄。 也不认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比许多人都来得坚实。 在利国的那段日子,甚至刚回国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霍燃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程度。 只是,往后余生,和家人爱人一道,做一个普通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乔温默想着,轻翘了翘唇角,给温韵白回了过去:【老师,要是社里或者其他媒体需要转载,我这里都可以授权的。 至于参赛……我不考虑了。 】 屏幕对面“正在输入”了好几回,最终,只发了一个“好”过来。 隔着屏幕,乔温都仿佛能瞧见温韵白和暖的表情,和说这个“好”字时,轻缓的声调。 【谢谢老师。 】乔温笑着回过去。 — 让乔温没想到的是,这天又收到了顾西延的消息。 自从那回霍燃找他打了一架之后,乔温再也没见过他,也再没收到过顾西延的信息。 乔温自己,也在那晚之后搬去了西虹桥附近的小区,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这些事情。 况且说到底,她对顾西延也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合作过后没了联系,反倒是让她轻松不少。 顾西延:【姐姐,你明天有空吗? 有件事,我想当面跟你道个歉。 】 乔温挠了挠头,想了想家里那位老陈醋生产线上的最佳员工,回了过去:【可以微信或电话里说吗? 我现在天天在工作室,可能不是那么有时间,不好意思啊。 】 隔了几秒,对面回:【那我明天来工作室找你吧。 只耽误你一小会儿,不会很久的。 】 “……”行吧。 晚上回去,先和霍燃说一声算了。 乔温:【好,那你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 — 霍燃这天晚上回家,就觉得乔温总是欲言又止,又自我安慰,大概是他自己多心。 一直到俩人吃完晚饭洗完澡,一人一台笔记本在书房里处理点工作,小姑娘摸了会儿鼠标,终于坐不住,趿拉着居家鞋,动静不小地走到他身后站定,扯了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 霍燃偏身,看着她眨巴着长睫的表情。 他就说么,这一晚上,小姑娘心里铁定有事。 挠了挠耳骨,乔温小声道:“有事儿想跟你说。” 乔温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她明天直接和顾西延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觉得如今俩人是男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这些瞒一时,往后被对方发现,却有可能会影响俩人感情的事情,还是提前说出来比较好。 霍燃笑,脚尖抵着地板,把椅子朝后挪了挪,牵过她的手,把人往自己腿上一带。 等人坐好,抱在怀里,才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道:“嗯,说吧。” “霍燃哥,”乔温叫他,“那个,顾西延说……” 霍燃心里一咯噔,笑意都敛了七八分。 倒不是怕小姑娘对顾西延有什么想法,就是怕顾西延又脑抽。 “嗯,怎么了?” 霍燃缓着语气,轻声问。 “他说有事儿想跟我当面道个歉,明天来工作室找我。” 乔温也挺摸不着头脑的,“我让他就在电话里说吧,他好像还偏要搞得很正式。” 心里松了大半口气,想了想,霍燃说:“那他明天来之前,你告诉我,我回来陪你。” 乔温以为,他还是因为以前那些事儿醋着,心里不舒服,毕竟当时闹得挺难堪。 也没反驳,只伸手回抱住了他,乔温说:“霍燃哥,要是这么安排你不开心,你告诉我,我们想个更好的办法。 毕竟……” 乔温笑,学着他以前的样子说话,“大家都是第一回谈恋爱嘛,谁也别嫌弃谁。” 霍燃怔了一瞬,接着好笑地吧唧了她一口,轻吁了一口气,“我没有不开心的。” 是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只是,顾西延又的确欠你一个郑重的道歉。 霍燃心想。 — 翌日下午,顾西延和她约好了时间,乔温提前告诉了霍燃。 顾西延来的时候,霍燃已经在修片室了,乔温干脆带顾西延直接去了隔壁的小会客室,俩男人没有打上照面。 霍燃也没硬要跟着,反正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儿,他随时能出现。 没几分钟,乔温就回来了。 霍燃看着小姑娘谈不上不开心,更谈不上伤心的表情,一整晚加一整个白天吊着的半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霍燃哥,”乔温走过去,问他,“你一早就知道了?” 霍燃站起来,揉了揉她脑袋,“别不开心啊。 他大概……”霍燃顿了顿,拿自己出来调侃,“那会儿跟我以前一样,脑子不太灵光。” “……”乔温无奈地笑。 “其实……因为我不喜欢他,”乔温看着霍燃,认真道,“所以他做这些呢,我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大概是不在乎,也就谈不上伤害吧。” “最多就是……”乔温想了想,“本以为还能算个朋友的人,最后对我是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看法,有点别扭吧。” 轻叹了一口气,乔温走过去抱住他的腰,仰着脑袋轻声说:“对不起啊霍燃哥,那时候……我错怪你了。” 霍燃却因为她那句“不在乎,也就谈不上伤害”,心里一涩。 回抱住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对不起啊,一一。” 乔温一怔,接着轻笑道:“霍燃哥,都过去了,你不用老为了以前的自己,和我道歉。 我们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嗯。” 喉间涌起些更意,霍燃哑声笑道,“我们现在好好的。 以后,也要一直好好的。” — 顾西延一走,霍燃干脆待在了工作室的修片室里,陪着乔温,等她一块儿收工。 “嗳?” 出外景回来的韩佳琪走进修片室,“小乔你在里面啊? 我还以为门外那个站着的,又跟顾西延一块儿走了的是你呢。” 乔温愣了愣,接着又有些了然。 大抵是那姑娘,叫顾西延来和她道歉的吧。 “大概是长得像吧,”乔温笑说,“佳琪,正好,我上午去问了下隔壁,拍了点他们的内部结构图,你来看看……” 霍燃坐在乔温身边翻着资料,听着小姑娘和韩佳琪商量着,把隔壁那间人家退租的屋子也一块儿租下来的事情。 “隔壁那间正好可以在沿路立个显眼一些的门头。” 韩佳琪说。 她们这间,当时租金便宜,却缩进去了一小块。 “嗯,”乔温点头,“还可以再多建两个内景棚。” “就是我去打听过了,他们家房东要求租金一整年一付。” 乔温又说,“再弄两个棚的话,咱们现在账上资金有点紧。” “也是,”韩佳琪想了想,“那我们再想想吧,按照现在的客户量是可以租的,但是保守点也行。” 一边的霍燃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捏乔温的胳膊。 乔温:“嗯?” 霍燃指了指自己的脸,“我一人形atm机搁这儿坐着,你说你没钱?” 乔温看着他,好笑道:“你的钱又不是我的钱,和我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韩佳琪闻言,憋着笑挑了挑眉,坐等喂粮。 只是,也就看见霍燃跟乔温说了句悄悄话而已。 霍燃凑过去,话音极轻,用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响,气音似的拖着尾音说:“我人都是你的了,那些附加价值,怎么就不是你的了? 嗯?” “……”温热呼吸吹着耳廓,最后那一声,怎么听都像是某个男人在某种特定场合会发出的声音。 弱电似的,在她耳廓里过了一遍。 乔温被他弄得耳热,又不好当着韩佳琪的面发作,只好僵着身子清了清嗓子,“佳琪,霍燃说他想要个安静点的空间,我们俩去小客厅里聊吧。” “哦,好啊。” 韩佳琪点点头。 就是你脸红什么? 咱们这儿的供暖什么时候这么给力了? 霍燃:“……”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看着小姑娘临走前迅速又隐秘,怒嗔了他一眼的小表情,霍燃胳膊肘抵着扶手沿儿,指节支着下颌,歪着脑袋无声看着她笑。 所以他是不是得找个机会,让自己名正言顺地,人是小姑娘的,附加价值,也是小姑娘的了? — 周末,乔渡幼儿园放假,提前和乔温说好,下午去她工作室玩儿。 周六日,大家休息,却是他们这些摄影工作室最忙碌的时候。 倒是霍燃,今天要比乔温更像个闲人。 “嘟嘟,月底哥哥公司的芯片发布会,你和姐姐、妈妈,一块儿来好不好?” 霍燃骗小孩儿似的把乔渡带出工作室,买了个冰淇淋哄着他。 “行啊。” 乔渡回得干脆,“是想让姐姐和妈妈,看那天的哥哥有多厉害吗?” 霍燃:“……”那倒也不是……但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霍燃都快被他问懵了。 “嘟嘟记得那天,让姐姐打扮得漂亮一点,好不好?” 霍燃避开那个让他都有点不好意思的话题。 “为什么要让姐姐打扮得漂亮一点呀?” 乔渡啃着冰激凌,琥珀色的杏眼望着霍燃,一脸“肯定有鬼”的表情,又不忘站在广大女性同胞的角度问,“难道姐姐平时不漂亮吗?” “……”霍燃觉得,有时候小孩儿太聪明,也挺让人头大的。 还好乔温不在,不然就小舅子后面那半句灵魂暴击,铁定得把他绕进坑里去。 想了想,霍燃只好说:“打扮一下不是更漂亮么? 那天来的媒体也多,姐姐出现在镜头里,更好看啊。” “是吗?” 乔渡小脸突然一板,严肃中略带傲娇,用下巴尖尖看着霍燃,“哥哥,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吗?” 霍燃:“……”嗯,那还真是当不了,您老已经五岁了。 番外七 番外七 中岚集团年底有场芯片发布会,乔温是知道的。 发布会前几日,乔温听来工作室玩儿的乔渡说起,霍燃还邀请了他和温沐青,到时候让李佳来接他们一起。 乔温只以为是霍燃想在温沐青面前好好表现表现,让未来丈母娘看一下这个他毛脚女婿,做正事儿的时候也是很靠谱的,于是笑着应了乔渡。 “姐姐,”乔渡想起霍燃给他的任务,自认为不动声色地说,“听说那天会有很多媒体哦,姐姐一定要打扮得比平时还漂亮,闪瞎大家的眼睛!” 乔温笑得不行,连声说好。 “但也不要穿得太少哦,”乔渡想了想,认真道,“冻坏了,哥……”哥会心疼的呀。 乔渡想起霍燃叮嘱他的,发布会现场虽然室内恒温,只是场地开阔层高极高,又是平城入冬的天气,大抵还是会冷。 “嗯?” 乔温听着小朋友突然刹住车似的话头,好笑又好奇地问。 “冻坏了,”乔渡狠狠咽了一口,奶着小童音,满脸正经,“搁谁谁不心疼呢?” 乔温一愣,接着笑,揉了揉乔渡柔暖的发心,玩笑道:“嘟嘟,你这一套套的,到底都是跟谁学的?” 乔渡见她并没有在意,更没有起疑,“嘿嘿”乐了两声,认真道:“姐姐,这还用学的吗? 难道不是对女孩子,就应该这样的吗?” 乔温抿着唇角狂点头,兄弟似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关照道:“好样的,继续保持啊。” — 公历年底,中岚精科和华科院微电子研究所联合举办的芯片发布会,如期在平城科技博览中心举行。 中岚s9系列芯片,从前端设计、流片、回片,历经三年,终于即将量产上市。 为了今天的发布会,霍燃这几天回家都很晚,今天也是一早就出了门,她和温沐青乔渡,是吃过了中饭,才由李佳送到会场的。 发布会下午三点才正式举行,除了他们三个,沈辞几个、赵琪、沈夏安倾,甚至连霍霆都被霍燃叫人接到了现场。 足以可见他对今天这场发布会的重视程度。 乔温到的时候,还遇上了先前参加过《恋爱进行时》的“林南”和纪放。 那回俩人来平城玩儿,乔温替他们拍过照。 “林南”本名舒念,乔温还是她成名漫画的小粉丝。 这回又遇上,听已经入场的沈辞介绍,才知晓江城纪家也参了股,这回,也是特意来平城参加发布会的。 也就是那天给俩人拍照的晚上,霍燃来工作室找她,被雨浇了个透心凉,还被她不费什么气力地推了一把。 此刻的乔温回想起来,挠了挠耳骨,还是怪心疼这个男人的。 — 和朋友们打完招呼,乔温去后台找霍燃。 男人那身裁剪合宜的深烟灰高定西装,衬得他越发耀眼。 乔温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笑眯眯地抿出个小酒窝。 “笑什么呢?” 霍燃好笑地望着她。 “笑你好看呀。” 乔温直截了当地夸道。 反倒是让霍燃有点想蹭鼻尖了。 从小到大身处的环境,让霍燃从不是个会怯场的男人。 而现在,乔温看着一身正装,在后台做准备工作的男人,却觉得他此刻的细微神情与动作,处处透露着他有些紧张。 乔温走过去,轻轻抱了抱他,有些好笑道:“霍燃哥,你很紧张吗?” “那么明显呢?” 霍燃回抱住她,笑得眼梢轻落。 “我知道今天这场发布会对你来说很重要,”乔温轻笑道,“但是……什么时候有霍燃哥搞不定的事情吗?” 乔温看着眼前男人意气风发的脸,仿佛和从前那个教她功课,恣意笑着说“这世上就没有你霍燃哥不会的”少年重合。 霍燃怔了怔,接着低笑出声,下颌微敛,垂睫看着她的眼睛,模棱两可地温声道:“嗯,的确是。 今天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有些紧张。” “没事的,”乔温揽着他的腰,掌心拍了拍他后背,“一定会很成功的,我陪你。” 霍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轻声叫她,“一一。” “嗯?” 乔温杏眼微圆,回视他。 小姑娘今天来的时候,罩了件开司米大衣,进了会场才脱掉。 乔渡果然完美完成了组织交给他的任务。 此刻的乔温,穿了条裸粉色的吊带礼服长裙,上身罩了件略宽松的烟灰色斜领针织衫,长发披散着,乖乖拢在耳后,又化了个清清爽爽的淡妆。 在霍燃眼中,就是既不怕她冻着了,上镜又绝对好看。 霍燃回神,唇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轻声对她说:“你真好看。” 看着霍燃眼里粹亮的碎光,乔温心跳快了一瞬。 像个头一回被心爱的男孩子当面夸奖的小女孩儿,乔温抿唇笑,脸上浮起一层薄雾似的红晕,轻声说:“那我先出去啦,在台下等你。” “好。” 等我。 等我们一起完成从今往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 霍燃笑着点头,心想。 — 发布会准点举行。 可容纳几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 灯光渐暗,整个场馆里科技感十足,观众席仿佛置身于巨型宇宙太空舱。 舞台巨幕上变化流动的画面,也像极了太空舱在星系间遨游。 巨幕画面中央倏亮,霍燃现身,“大家好,我是霍燃。” 场下掌声一片。 乔温望着台上的霍燃,男人看不出丝毫紧张。 “首先呢,总要按照惯例,客套地说一下,感谢大家在分身乏术的年末,来参加我们中岚的这场芯片发布会。” 台下一片轻笑。 霍燃笑着顿了顿,接入正题,“我相信今天来的各位也知道,以往国内的高端芯片,总是只能依赖进口光刻机,这是这些年来,大家无法回避的现状。 而我们中岚旗下的中岚精科,这些年和华科院微电子研究所,一直致力于这一领域的攻克……” 配合着巨幕屏上的ppt,霍燃逐一介绍了近年来他们在芯片源头制造领域取得的突破与进展。 又着重介绍了s9系列芯片的运算速率、处理能力,和在各领域的运用广度与深度。 “……如今应该能容我大言不惭地说一句,我们就用自己的芯片,也是不错的选择。” 霍燃抬手,示意了一下台下,把灯光给了坐在右侧前台的李秦明,“当然,李总信元科技的视觉技术,替我们芯片提升的合格率,也着实省了中岚不少钱。” 台下众人与媒体的视线瞬间集中到李秦明身上,对这位白手起家,先前公司面临“戴帽”的老总,也是佩服有加。 李秦明没想到霍燃会如此,笑着对台上的他,江湖气似的拱了拱拳。 台上演讲继续。 “……中岚在未来,将致力于不断开拓研发类人脑的ai智能芯片,更愿与在场的所有业界伙伴,让科技,渗透进医疗、养老、教育,乃至生活的各行各业,方方面面。” “共同推进,”霍燃微顿,笃笑道,“我们大家的‘中国制造’。” 一场更像轻松脱口秀似的产品发布会正式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乔温望着舞台中央夺目闪耀的男人,仿佛第一回见到他那般,莫名心跳怦然。 “大家是不是以为这场发布会已经结束了?” 霍燃站在台上没动,玩笑似的问。 少了些刚才演讲时的沉稳,笑容更显恣意。 场下各路媒体和来宾观众,皆是一愣。 “的确是结束了。” 霍燃虚握着拳,抵着唇笑了笑。 场下轻笑声一片,倒是更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了。 同样好奇的,还有乔温。 “只是,”虚握的拳放下来,霍燃挪着视线,精准定位到左侧观众席的前排,越过舞台,又仿佛越过时空,看着坐在席位上的乔温,笑意与话音都不自觉地掺进了温柔,“我人生中的重要时刻,大概才刚要开始。” 人群顺着霍燃的视线望过去。 乔温一怔,跟着心跳都快了起来。 霍燃放下话筒,从主讲台后面,取出一捧花束,怀揣着些微忐忑,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台下他人生重要的时刻走去。 而此刻,会场里原先的灯光,也跟着起了变化。 穹顶上科技蓝的布光渐渐加深,逐渐成了墨兰如夜空般的颜色。 同时出现的,还有3d视觉的实景星空。 原本科技与工业感十足的场馆,瞬间如坠进银河如练的梦幻童话里。 众人见了那花,又见了如今整个璀璨星河般的会场,便知这位中岚集团的掌权人,今日是早有预谋。 善意的起哄声,瞬间在会场里响起。 媒体的镜头与闪光灯,也不约而同地追着霍燃迈去的方向。 乔温不知道自己此刻如擂的心跳,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揣满了溢出胸腔的惊喜,和那一点点从前藏着无处诉说,如今却近在咫尺的期待。 看着霍燃朝自己而来的这一刻,乔温坐在位置上,望着他笑,却莫名地,眼眶有些发胀。 所以,霍燃下午说的对他来说很重要的时刻,重要到连他都忍不住紧张起来的时刻,就是此刻吧。 乔温笑着想。 霍燃缓步走来,到了她身前,单膝跪地,虔诚又温柔地望着她。 乔温看清了他手里那一束纯白的洋桔梗,还有花束中间,如穹顶般的墨兰色丝绒小礼盒。 “别人都说,求婚要用玫瑰,玫瑰代表爱情。” 霍燃看着她,唇角轻弯,瞳仁里浮着薄雾,平日里偏磁的嗓音,此刻带着掺笑的轻哑,“但是在我这儿,你喜欢的,就是爱情。” 乔温闻言,轻抿了抿唇角,眼眶灼热,接过他递来的那一小束白色的洋桔梗,看着他笑。 “对别人来说,面对生死抉择这种事情,或许很遥远,”霍燃唇角浅翘,轻声道,“而我们……大概算是既不幸又幸运地,提早经历了一回。” “也让我明了,这世上并非生死之外无大事。 至少对我来说,除你之外,才无大事。” “因为你对我来说,不仅是重要到无论何事何地,都不能放弃的爱人,更是我想好好陪伴,极力守护住的家人。” 视线落在霍燃腕骨那一圈褪不下去的痕迹上,乔温长睫轻颤,瞳仁里聚集的水汽,盈出眼眶外,滚落到纯白的桔梗花瓣上。 “一一,”丝绒小方盒里耀着银河星光的钻戒,被霍燃攥到指腹之间,克制着此刻的怦然心跳与指尖微颤,霍燃哑声问她,“那你愿意嫁给我,让我们互相陪伴余生,也让我……好好爱你吗?” “霍总之前就在中岚官博上光明正大表白过乔小姐了吧?” “是啊,乔小姐本身也是位出色的摄影师啊,你看她发布的那些战地照片了吗?” “看过看过。 霍总和乔小姐,是不是一块儿去了利国的? 就网上那张火光里的照片,你看过吗?” “知道知道!之前传出来的,我还以为是媒体杜撰的。” “绝了,我又相信爱情了……”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会场里响起不约而同的口号和掌声,友好又兴奋,掺着感动的笑意与祝福。 江源几个看着这一幕,也莫名鼻酸,跟着周遭来的人一块儿起着哄。 “念念,”坐在沈辞身边的纪放,忍不住偏身过去低声对着自己老婆说,“你喜欢这种吗? 我给你也搞一个? 江城的科技馆,不比这里小的。” 突然被破坏了情绪的舒念:“……”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啊。 “那回去先领个绿本?” 舒念低声回他,“不然没机会给你搞这个的。” 纪放眨眨眼,蹭了蹭鼻子,重新坐好,“嫁给他!” “我去……”沈夏抱着安倾的胳膊,哭得比乔温还入戏,“霍燃现在好会。 呜呜呜……乔乔答应他吧!” 安倾边吸溜着鼻子边哑声笑,一点小花该有的偶像包袱都不给自己留,“可不是,跟重新投胎了似的。 我的妈,原来狗子幻化成人形,比人还像个人呢!乔乔快答应他吧!呜呜呜……” “小乔遂了他吧!” 钱瀚起哄。 “姐夫冲鸭!” 乔渡跟收了好处似的帮着忙。 乔温重新抬睫,眨掉了眼里让她看霍燃有些模糊的水汽,笑望着他,伸出了手。 溢满胸腔的喜悦瞬间取代了那一点紧张感,霍燃托着她的指节,小心又虔诚地,把戒圈套到她左手中指上。 套了一半,又倏地顿了顿。 霍燃抬睫,莫名有些委屈地小声对她说:“一一,你还没说‘我愿意’呢。” 周遭响起一片笑声。 此刻的中岚掌权人,仿佛更像一个单纯的、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人。 乔温红着眼眶笑,嗓音微更却笃定地对他说:“霍燃哥,我愿意……我愿意的。” 霍燃终于安心,眼里薄雾粹亮,郑重地把戒圈,稳稳套上她的指节。 “亲一个!亲一个!” 现场气氛已然沸腾,各个脸上仿佛见证了一场绝美爱情般的兴奋表情,毕竟这种事情,着实难得遇见。 干脆起哄到底。 霍燃起身,垂手轻牵住她戴着求婚戒指的左手。 乔温大大方方地站起来,抿了抿唇角。 仿佛得到了小姑娘应允的信号,霍燃单手揽住她的腰,轻揩着她的侧颊捧着她的脸,俯身轻吻上她柔软的唇。 “噢————”全场起哄声更甚,配合着无数的闪光灯。 当然,霍燃也舍不得让小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过害羞,亲了亲她便退开了。 只抵着她的额头,在会馆的起哄与祝福声中,轻笑着对她说:“一一,从今往后,全世界都知道,你就是我霍燃,唯一爱的人了。” 番外八 番外八 两个小时候的芯片发布会,因为最后那一段小插曲,延期了那么一小会儿。 等现场工作人员安排观众和来宾退场的时候,社交媒体上#中岚s9芯片#和#霍燃求婚乔温#的两则话题,以不同的角度相同的速度和方式,登上了各大门户网站的转赞前排。 乔温被霍燃牵着,留在会场里还没走。 此刻面对长辈和朋友,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阿燃你小子,”霍霆抬手点点他,中气十足,“你好歹也和爷爷先通个气呢,我这,第一回见亲家,什么都没准备。” 霍燃曲着指节虚掩着唇笑,“过两天我来安排,大家正式见个面,今天这不是,想给一一一个惊喜么。” “是的!” 乔渡仰着脖子看霍燃,对着他眨了个wink,“哥哥,我连妈妈都没告诉哦。” 霍燃一手又牵着乔温,笑着单手把他抱起来,“嗯,哥哥军功章上有你一半。” 一边的钱瀚打趣道:“啧啧啧,也不知道这会场超时费是不是翻倍算,你说你这以后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了,也不知道省着点。” “你怎么知道我没省?” 霍燃和他玩笑,“我这一早就定到晚饭的点了,还因为时间长打了折呢。 待会儿你留下啊,千万别浪费。” 钱瀚笑,“你小子如今这是明目张胆地开始欺负我们几个单身狗了啊?” 一帮人笑闹了一会儿,出了会场。 晚上在科技馆附近,霍燃一早让人安排好了发布会后的庆功晚宴。 晚宴没有另外邀请媒体,主要成员,都是中岚精科的骨干成员,和负责s9系列芯片的科创人员。 全员这么些年的努力,终于算是有了个阶段性的成果,霍燃总要让他们歇一歇,也闹一闹。 霍燃是拉着乔温一块儿去的,毕竟,哪有刚求完婚,就让俩人分开的道理。 席间,那些平日里埋头钻研不善言辞的科创人员,一撺掇一合计,还派了个先锋代表来给霍燃敬酒。 大概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觉得像霍燃这个段位的,实在没有拍马屁的必要,最后也就憋出了一句“祝霍总和乔小姐百年好合”。 这句话着实合了男人心意,霍燃唇角上扬的弧度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应了这祝贺,道了谢,丝毫没有架子地,喝完了一整杯。 百年好合都来了,早生贵子还会远吗? 于是一场庆功宴,愣是被一帮人喝出了喜宴的味道。 直到被这些人灌得微醺,霍燃才像小孩子吃酒席一样,吃了一半,就偷偷拉着乔温溜出了晚宴会场。 — 公历十二月末的平城,夜晚的空气,干燥又寒冷,吹散了几分醉意。 马路两侧晕黄路灯下,浮着薄尘。 霍燃牵着乔温,走在酒店附近的小路上。 此刻这个点,远处的科技馆,只在外层缀着零星的灯光,没了白天的喧嚣,安静地卧着。 先前在沿河上院的那回求婚,带着棱角的钻石膈得掌心生疼的感觉,和此刻稳妥地戴在乔温手上的婚戒,磨着他掌心的感觉,截然不同。 此刻霍燃的心,是定的。 “霍燃哥,”乔温这会儿暖烘烘的,有些好笑地问他,“你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啊?” 霍燃笑,闲着的那只手,帮她拢了拢罩在身上的长款羽绒服,轻声道:“嗯,想和你一块儿走走。” 乔温无声翘了翘唇角,任由他牵着。 “以后,”霍燃弯着唇,轻声道,“我们都可以这么一起走下去了啊。” 乔温无声笑,胸腔里溢着和暖,点头道:“嗯。 是啊,霍燃哥。” “一一,”霍燃突然顿了脚步,把人牵到自己身前抱住,下颌微敛,垂睫看着她,低声笑问,“你不觉得你应该改口了吗?” 男人眼里盛着碎光,乔温似乎还能听见彼此略快了几拍,却沉稳坚定的心跳,缠缠绕绕地,勾在了一起。 乔温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左手中指上有了她体温的戒圈,也在提醒着她,霍燃说的“改口”是什么意思。 只是那两个字,着实让她觉得莫名羞耻,于是,根本不想这么简单就遂了霍燃的意。 “改口什么?” 乔温抿着唇角看他,故意道,“霍叔叔?” “……”霍燃无奈地看着她笑,又倏地紧了紧她的腰,额发抵到她额头上。 发丝微凉,又很快因为俩人的体温,融上了暖意。 霍燃气息间,还裹着点香槟酒的果香和清浅酒气,轻声漾着低笑问她,“你不都答应了么? 还不知道要叫我什么?” 乔温笑着推他,“快回去吧,你这绝对是醉了。” 霍燃当然知道这点程度的酒精对他来说只是微醺,却也没有反驳。 乔温还以为得在这大马路上,和他再怼上几个回合。 倒是真没想到,霍燃完全没强求,顺着她的力道,就退开了。 除了霍燃牵着她的手,从头到尾没松开而已。 “行,那回去吧。” 霍燃垂睫,看着她笑道。 乔温刚想点头,就见霍燃又俯身凑到了她耳边,气息灼灼,浅笑低漾,“回去拿户口本,让你名正言顺地……” “叫我老公。” — 结果第二天—— “一一,”霍燃不干了,甚至不惜逼格都不要地装起了可怜,“哪有你这样的,求婚都答应了啊,你都说了‘我愿意’了,哪有人还不肯领证的?” 乔温看着他一脸惨兮兮的样子,不是不心疼,只是又觉得好好笑,“我没说不领啊,就是说晚一点而已。 婚是我答应要结的,可你也没说一定得什么时候啊。” 霍燃是真要哭了,一脸“怎么还带你这么玩儿呢”的表情看着她。 “那我就想年前就和你把证领了啊。” 霍燃堵着客厅通往院子的大门,跟头一回上幼儿园不肯出门的小朋友有一拼,又扬了扬手里的户口本,“我这早就准备好了。” 乔温看着他不说话,轻抿着唇角。 “我连要发给民政局工作人员的喜糖都准备好了啊,就在赵琪后备箱里放着呢,你不去会过期的啊!” 霍燃自觉这理由可太充分了。 乔温听了这句话,再也憋不住笑,拍了拍自己的斜跨小包包,“走吧,在里面了。 这不是时间还早,早去了也是等开门么,逗你玩一会儿。” 毕竟一大早就被霍燃拉起来,她也是有起床气的好不好。 “……”霍燃愣了两秒,接着狠狠揉着她脑袋笑。 “别瞎揉!” 乔温笑着躲,“弄乱了我还得再去吹!晚了我可真不去了啊……” — “结婚的工本费是不是九块钱?” 路上,霍燃忍不住紧张了起来,“民政局只收现金还是可以扫码支付?” 刚说完,又转头看向后视镜里看热闹的赵琪。 赵琪一个咯噔,忍不住点了下刹车。 霍燃全然没有在意似的,只极其认真地对赵琪说:“赵琪啊,你看看前面哪里可以停车的,我去换点零钱,万一他们找不开怎么办? 会不会不让我领?” 赵琪:“……” 乔温快被他笑死,“霍燃哥,现在领证不要钱了。” “……”霍燃仿佛内心的紧张被人看穿一般,瞬间沉默。 沉默了得有好几秒,才看着乔温,忍不住笑道,“所以一一,你这是一早就关注过了?” 乔温:“……”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 俩人手牵着手下了车,往民政局的办证大厅去。 赵琪拎着礼品袋里满满一袋子喜糖,一脸喜气。 “今天是我和我老婆结婚,谢谢大家啊,辛苦了。” 取的号还没轮到俩人,霍燃干脆先把喜糖发了。 每发一份,还要和人家解释一遍。 “恭喜恭喜啊。” 霍燃:“谢谢。” “还没领到证,还不是老婆哦。” 有人调侃他。 “马上就是了,不会跑掉的。” 霍燃忍不住说。 大厅里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 俩人来得早,很快就轮到他们,签好字,拍了红底小合照,领了敲上钢印的红本。 摸了摸那个小本本,霍燃有点想哭。 乔温看见他的表情,眼眶微热,捏了捏他牵着自己的手。 霍燃回视着她笑,却又被一侧的宣誓台吸引了注意力。 见了那个宣誓台的霍燃,跟小朋友见了小超市门口扔一块钱就会唱“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摇摆小汽车一样,完全走不动路了。 “一一,”霍燃指指前面那对用手臂摆出心形的新婚小夫妻,“我们也去啊。” “不要了吧……”看着霍·小朋友·燃,一脸“别人有的我也要有”的表情,乔温真有点没眼看,直觉要是霍燃上去了,会比前面那几对都尬,于是“好心”劝他,“这都是骗钱的,没什么意思。 我们证都有了就可以了,走吧,好不好?” 霍燃:“……” “是霍总和乔小姐吗?” 一边负责给宣誓台读导语的工作人员忍不住问道,“我前几天就见过你们俩的热搜视频和照片,好巧!今天正好是我的班。 恭喜恭喜啊!” 霍燃和乔温闻言,转头对着她笑着点头,“谢谢啊。” “我之前就看了你们俩的故事,特喜欢,特感动。 我真的特喜欢你们!” 工作人员试着问,“这个、这个其实特有纪念意义。 就又可以宣誓,我们还能帮着录个小视频。 结婚嘛,人生就那么一次是不是? 那什么,我送你们一份吧!” 乔温:“……”真是又感动又好笑又有一点点头大。 不知道是听了乔温刚刚那种哄嘟嘟似的语气,霍燃很不服气,还是真的被工作人员的话打动了心,乔温“谢谢”俩字刚出口,“不用了我们不拍”的不还没发出半个音,就听霍燃笑着对工作人员说:“谢谢啊,但结婚这种事情,还是得自己花钱才行。 反正,我们刚刚也想买一份的。” 工作人员一听,也有道理,立刻拿出了二维码递到他眼前。 乔温被霍燃牵着,站在一边乐得不行,没再拒绝。 看着这个男人,仔细地扫了二维码,付了钱,又认真地听着工作人员讲解待会儿是怎么个流程,乔温莫名有些眼热。 “霍燃先生,请问您是否愿意……” “我愿意!” 霍燃笃定道。 “霍先生您别急,我还没读完呢。” “……哦,是我着急了,那您接着问。” 霍燃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工作人员和后面几对新人,笑得不行。 乔温却鼻腔发涩,却也还笑着。 此刻的霍燃,好像一个全然新生的小孩儿,用心又笨拙地表达着他内心以往不会表达的想法。 不怕别人觉得他傻,更不怕有人因为他做这些事情,就觉得掉了面子。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连这种边边角角的小事,都透着欢喜的啊…… 番外九 番外九 美滋滋地接收了大家的祝福,霍燃牵着乔温出了民政局,重新上车。 “一一,把你那本给我一下。” 霍燃摊开掌心,对着乔温晃了晃指节。 “你要干嘛呀?” 乔温好笑的地望着他。 “不干嘛,”霍燃淡定地说,“基本操作。” 乔温哭笑不得,直觉自己今天要是不给他,可能下不去车。 摸出包里那本自己的递给霍燃,果不其然,就看见他切相机调滤镜,比划了好几个角度,咔擦咔擦摁了好多张。 挑选过后,果断点开了朋友圈,开始编辑内容。 正要点发送的时候,指尖又突然顿住了,拿着手机,霍燃凑到乔温身边问她,“你看这张照片可以么?” 看着他俩的合照,乔温:“……?” 霍燃:“我觉得很好,你不用修图也好看。” 乔温支着自己那侧的车窗玻璃看着他笑,所幸朋友圈里也都是自己人,这人要闹,就随他去吧。 结果,乔温自己手里的手机,震了震。 点开群聊,就看见霍燃一个个手动艾特了群里的小伙伴,截图并附文:【朋友圈第一条,点个赞。 】 大清早的,群里几个人都一脸懵逼,点开看了才回过神,钱瀚被他笑死,直接调侃:【你怎么不设置个第几个点赞的有奖呢? 我真是快被你笑死了阿燃啊。 】 沈夏:【@霍燃,不仅秒赞,还给你15字以上好评了,好处费要不要结一下? 】 乔温偏头看向窗外,笑得已经开始不想说话。 就是这样的霍燃,好像,也怪可爱的。 倒是霍燃,深深觉得钱瀚这句话,给他提供了极其广阔的思路。 — 霍燃没让赵琪把车开进中岚,直接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自己先下了车。 本已在车里腻腻歪歪地打过招呼,结果,霍燃又绕到了后排左侧,弯腰俯身,笑着敲了敲乔温那侧的车窗。 乔温愣了愣,把车窗打开,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霍燃看着她轻笑,尾音清浅,“想你了。” “……?” 还没等乔温愣完,霍燃就勾着她的后脖颈,长睫半阖,错开脸亲了亲她的唇。 虽然已不是早高峰,路边往来车辆,大楼里进进出出的人群,还是络绎不绝。 乔温对他这种光天化日公然亲亲我我的行为,着实……着实又脸热,又觉得有一咩咩甜。 “快去上班吧!” 余光瞥到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的视线,乔温抿了抿唇角,轻推了推他的肩。 “嗯,”霍燃指腹的温热贴着她的侧颊,唇角浅翘,瞳仁里自带雾气的水光映出她的倒影,拖着尾音,轻声对她说,“那晚上见啊,老婆。” — 乔温不知道霍燃走后,因为他那句“老婆”,她和赵琪这一路的尴尬是怎么化解的。 车子里的暖气更是吹得她想擦擦额头的汗。 当然,或许也就她自己觉得尴尬而已。 赵琪瞧着还挺乐呵。 并且在她到了琉璃西巷,下车替她开门的时候,还笑眯眯地改了口,对她来了句“夫人慢走”。 乔温差点左脚绊了右脚跌个踉跄,和赵琪打完招呼,夺路而逃。 结果到了工作室,韩佳琪和里头另外几个同事,全是一脸姨母笑地看着她。 乔温眨眨眼。 今天会晚一点来工作室,因为早上要去领证,她是和韩佳琪说过的,但是这全体成员都是“我们都知道了哦”的表情,又是什么鬼? “小乔,”韩佳琪凑过去,悄咪咪地对她说,“叫霍总,开个后门啊?” “……?” 乔温一脸懵逼地看着她。 “我也不用那个特等奖,”韩佳琪又玩笑道,“我和孙宇都没时间去。 就那个,阳光普照现金奖就很好嘛!那么多名额,能有我一份吧? !” “……?” 乔温更晕了,眨巴着长睫看着她。 “嗯? 小乔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韩佳琪乐了,“那个……霍总,你老公,刚刚在他们中岚官博上搞了个转发抽奖来着……” “……”乔温微感不妙。 “只要带着你们结婚的话题,转发那条你俩的结婚公告就能抽奖。” 韩佳琪笑道,“不过真别说啊,你俩那红底小合照上的颜值,绝对不输明星!” 乔温:“?” 所以这人现在是把微博当成朋友圈玩儿了吗? !怪不得她走进来的时候,连巷子斜对面小卖部爱好网上冲浪的大爷都对她说了恭喜! — 年底虽忙,今天却是俩人正式合法,持证上岗的第一天。 赵琪特意没替霍燃安排任何应酬,霍燃处理完公事,就准备回家。 韩佳琪也瞅着时间,傍晚的时候就先让乔温回去了。 毕竟,她还希望霍燃能“暗箱操作”一下不是。 霍燃从公司走的时候,一早给乔温发了消息,让她在工作室等着,接她下班,一起回家。 “霍总,恭喜啊。” 霍燃刚到工作室门口,对面卖酸奶夸过他环保的大爷就笑眯眯地祝贺上了。 “谢谢您啊。” 霍燃翘着唇角回应。 “又来工作室找小乔啊?” 大爷不紧不慢地和他唠起了嗑。 “是啊,”霍燃笑,极其自然道,“来接我老婆回家。” 大爷笑,“你老婆出来啦。” 此刻半只脚踏出院子大门,又有一点点想缩回去的乔温:“………” 霍燃转头,看着她笑,垂手牵过乔温的手,柔声道:“回家吧,” 俩人既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又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手牵手踱着步。 霍燃不时俯身,低声和她说上两句悄悄话,又惹得乔温笑得想打他…… — 吃完晚饭歇了会儿,乔温拿着换洗衣服,上卧室的洗手间里洗澡。 刚要关门,从客厅里回来的霍燃就一把抵住了洗手间的门把手。 乔温:“……”虽然也不是没有一起洗过,但是……但是她总觉得还是怪害羞的,能不能不…… “我给你拿了洗泡泡浴的东西,放在浴缸边上了,”霍燃也没完全打开,就站在三分之一开阖的门缝里跟她说着话,“你泡一会儿,我看你今天回来的时候,老在揉脖子。 哦,还有那个精油你可以试试,我让人又重新调了一种,听说对缓解肌肉酸痛挺有用的。” “……哦哦,好的。” 乔温头一回觉得,霍燃比她正经。 所以她刚刚到底在想些什么? 丢!还好暖气够热,她脸红绝对不是因为她在想些有的没的! 浴室的门是霍燃替她拉上的,乔温也没在意,抱着衣服就转身去了浴缸边上。 泡泡球扔进浴缸里,放满了水,又滴了两滴精油进浴缸。 乔温站进去,泡进热水,闻着橙花香气里那点清新的尤加利叶味,舒服地阖着眼睫喟叹了一声。 “一一,”浴室的门突然被敲响,霍燃站在门口说,“刚刚忘了拿香薰给你,点好了,我给你拿进来吧。” 乔温一惊,扑腾着泡沫想站起来,又倏地坐了回去。 她到底在紧张点什么? 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紧张的! 况且低头一看,泡泡盖得比穿了衣服还严实,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自觉淡定道:“好,你拿进来吧。” 乔温说完,门锁就被转开了,霍燃拿着点好的香薰走进来,放在了她浴缸边上,又撑着浴缸沿儿,特意横跨了一整个浴缸,放到了她里侧。 看着霍燃因为这个动作,被掀起了一截的白t下摆那儿,露出的那道人鱼线,乔温:“……” “谢谢啊。” 乔温窝在泡泡里,看着他低声说。 霍燃却没直起身子,依旧是那个俯身的姿势,浅翘着唇角贴了过去,接着轻“嗯”了一声,吻上了她的唇。 男人修长白皙的指节,没过那一层泡沫…… 被这一室热气蒸腾得脑子有些混沌,乔温脖颈微仰地配合着他的亲吻,却在意识有点迷离的时候,那点温温软软的触感,又退开了。 乔温:“……?” “水加热一下,”霍燃看着她,指节揩上她的颈侧,拇指指腹轻蹭着她的耳垂,泡泡细密滑腻的触感,贴着俩人这一点点接触,“别着凉了,我先出去。” 一直到霍燃把门关上,脚步声渐远,乔温还处在懵逼状态中。 嗷嗷嗷嗷嗷这种本来以为要发生点什么,结果什么都没发生的感觉真的太羞耻了! 乔温秉着呼吸,一下子把自己沉进浴缸里,就露了俩眼睛在泡泡外面。 一点都不觉得此刻浴缸里的水需要加热,并且坚决不承认自己刚刚已经做好了要干点什么的准备! — 乔温洗完澡出来,霍燃已经在卧室里坐着了。 听见她的开门声,就把卧室书桌上的笔记本阖了起来。 也没多说什么,拉着乔温到了梳妆台边上,耐心替她吹起了头发。 霍燃修长的指节,在她长发里轻轻拨弄,有意无意地轻蹭着她的头皮,混着吹风机里吹出来的热风,蒸得人愈发觉得热。 乔温偷偷抬眼,在化妆镜里看他,却见他下颌微敛,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在认真地替她吹头发的居家好男人。 乔温真想挠头了。 直到吹得七八成干,霍燃才关了吹风机,揉了揉她发心,低声笑说:“那我去洗个澡,等我。” “……嗷,好。” 乔温觉得他这句话应该算是挺正常的,却莫名又觉得,这“等我”两个字,绝对是霍燃在暗示点什么。 让乔温没想到的是,洗完澡的霍燃,居然换上了一身白衣黑裤。 倒也不算正装,偏休闲的白衬衣下摆,随意地垂在腰身那儿,领口也散着两颗扣子。 乔温窝在沙发里,放下手机,有些好笑得问他,“霍燃哥,大晚上的,你穿得这么正式做什么?” 霍燃浅翘着唇角看着她,并没有说话,边往沙发边走,边挽着白衬衣的袖口。 直近到沙发边上,才单腿支着膝盖斜跪到乔温腰侧,掌心抵着她身后的沙发靠垫,把人圈在自己身前,气息贴近,嗓音低磁,轻笑着问她,“你不是就喜欢看我这么穿么? 嗯?” 乔温:“……?” 等等,所以这是,还给她玩起了人设扮演? 男人身上掺着橙花香的木质冷杉气味,严严实实环绕着自己。 乔温被他弄得又好笑,又止不住地脸热,轻推了他一把,笑说,“可你也不用大晚上的穿成这样啊。” “不喜欢?” 霍燃长睫半垂着看她,任由她推了一把。 不自觉的吞咽动作,牵得喉结上下一滚。 又因为乔温推搡的动作,扯得他衬衣领口微敞。 乔温的视线,正好顺着他轻滚的喉结,一路顺延,落在他衬衣门襟领口间,若隐若现的锁骨上。 霍燃颈侧的锁骨本就平直好看,此刻又因为掌心支着她身后靠垫的动作,更是凹出了一截深陷的弧度。 平日里瓷白偏冷的肤色,此刻晕了一层卧室落地灯的晕黄灯光,覆了一层暖色脂玉似的。 又因为偏着光线,落下一半阴影,更显得骨肉分明。 只能说霍燃的确……没说错。 她确实是……挺喜欢看他穿衬衣的。 尤其是像此刻这么穿。 长睫快速地轻颤了两瞬,乔温下意识咽了一口。 今晚这个氛围,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为什么有种……反过来被色诱的感觉? 还没等她仔细想明白,霍燃便扣住她两截手腕,交叠着抵过了头顶。 薄荷味的气息蓦地贴上了她的唇,没了刚刚的轻笑玩闹,极具侵略性地,抵开她的牙关,肆意缠上她的唇舌。 乔温愣了一瞬,却被他单手扣着,压在柔软的靠垫里使不上劲,也不得动弹。 直到喉间的低声反抗被他悉数堵住,乔温卸力似的不再挣扎,霍燃温软微凉的唇才退开。 温热呼吸轻蹭过她的脸颊,顺着耳廓一路顺延。 …… 压着最后那点理智,霍燃不愿轻易遂了她意似的,附着她耳侧,低声叫她,“一一。” “嗯……”乔温无意识地低声。 霍燃哑声低笑,咬着她耳朵,延着尾音轻声问道:“要不要改口叫人?” “……”乔温蜷了蜷脚背,捏着他衬衣下摆的指节又攥紧了些。 霍燃说完,又退开了些,指腹揩着她的侧颊,看着她。 像条被人搁在沙滩边上的鱼,涨潮的海水起起落落,每次都以为要带着她重回海里,却又每次都只拂着她浸润片刻,便退潮落了回去。 如此无常反复,乔温终于缴械,长睫半阖的眼里水汽迷蒙,嘴唇翕张,哑声叫了他。 男人这一整晚的若即若离耐心试探,仿佛就是为了此刻的铺垫。 情意因为这两个字,像落了火星子的热炭,瞬间被烧红点燃。 乔温喉间低声求饶的话语,逐渐零星破碎,词不成句。 窗外树影摇曳,窗玻璃上,因为这一室热意,氤起一层瞧不真切的薄雾…… — 俩人领了证之后,乔温也没问过霍燃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 她倒是真不着急。 毕竟法律意义上,俩人已是正式夫妻,婚礼就当是再走个流程,和亲朋好友们交代一下就行。 倒是霍燃还怪纳闷的,不是都说女孩子很重视婚礼的么,他家小姑娘怎么都没点暗示呢? 这天早饭桌上,霍燃终于忍不住了。 “一一,”霍燃说,“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在哪儿办,怎么办?” 乔温愣了愣,笑说:“不着急吧,再说你今年不是很忙。” “我其实……”霍燃抿了抿唇,跟个小男孩儿似的,压了压那点不好意思,看着乔温道,“一早给你订好婚纱了,又怕你不喜欢。” 乔温一怔,看着他。 霍燃笑着抬手,掌心温热,揉了揉她脑袋,低声道:“你抽个空,我陪你一块儿去试试好不好? 或者,你喜欢中式的婚礼? 我们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情,都要一起商量的么。” 微甜轻涩的暖意,在乔温胸腔里漾开来,又不想大清早的就搞得这么煽情,乔温点点头,又故意玩笑道:“所以霍燃哥,你是怕做高龄产夫,才那么着急要结婚的吗?” 愣了两秒,霍燃仔细消化了一下小姑娘话里“高龄产夫”四个字。 莫名觉得有被“高龄”两个字打击到。 他这年纪也……也还好吧? 霍·高龄产夫·燃,心灵倒也没那么脆弱,干脆顺水推舟,浅翘着唇角看着她,拖腔带调地不正经道:“可不是么,趁我现在年纪还不算太大,生了小孩儿还能带得动,赶紧办婚礼!” 肆意侵心1 肆意侵心1 平城隆冬,临近年节。 前几日下的雪,积在小区灌木丛未化,空气里满是清爽的寒意。 安倾裹着羽绒服,抄兜往自己的小公寓走,边走边忿忿。 白天剧组里那个演许常在的,明明俩人先前压根没见过,怎么搞得跟她有仇一样。 真跟宫斗似的,连她上个道具百合莲子汤碗,都要嫌弃勺子摆的方向不对,挡住了她精美的护甲。 踢了一脚小路上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冻得微僵的脚指头隔着鞋子一阵痛,安倾嘶了一声。 这两天的戏还都是内景,过几天她这个“炮灰”宫女在御花园里落水的戏码,要是“许常在”还看她不顺眼,那得多难熬。 一想到这个角色,是她靠自己试了好几回的戏拿下的,安倾吁了口气,兜在外套口袋里的拳头攥了攥。 好歹还有台词不是,说不定这戏一播,找她的人就多了呢! 安倾盘算着这才大一,她要是趁着还没毕业好好接点角色,也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在这个圈子里闯出点名堂。 只是晚上那两顿早就消化掉的盒饭让胃里空空,外加这会儿呼哧的老北风劈头盖脸一顿乱吹,安倾又跟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似的萎了。 简直想给自己点根小火柴营造一下气氛,真是越想越郁闷,越想越凄惨。 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天蓬元帅元始天尊,求你们给我赐个天降金主吧!最好是爱我爱得轰轰烈烈要死要活死心塌地天塌地陷的那种!我再也不想努!力!了! 内心还没祈祷完,嘭——一个乌漆嘛黑的男人掉到了她面前。 安倾:“……” 倒也不是真的直接从天而降,只是斜刺里突然出现个穿西服的男人,又突然身子一软,好巧不巧地倒在了她面前。 隐隐还能从他身上闻出点血腥气。 这人一只手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地哑声道:“帮帮我……” 安倾此刻的心跳,比白天剧组的道具鼓擂得还狠。 全身本就冷得倒竖起来的汗毛,此时仿佛没穿衣服似的接受着老北风的摧残,迎风乱摇。 眼睫狂颤了一瞬,安倾的视线,正好落到男人抓着她衣角的手腕上。 嘴唇微张的同时,本想出口的惊叫,也硬生生卡回了喉咙里。 “……?” 看着路灯下男人手腕上那只百达翡丽5002p,安倾伸着脖子,闭上嘴巴,狠狠咽了一口。 这特么……这特么也太灵了一点吧? !早知道她干脆许天降横财一百亿了啊!要什么男人这么麻烦? ! 不知道是这男人感应到了安倾的心理活动,还是见她许久没反应,终于吃力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路灯下,安倾这才看清楚了这人的长相。 青年失了血色的脸依旧清隽,眉眼轮廓似描似绘,此刻的狼狈也掩盖不住一身贵气。 安倾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的光线太暗,男人漂亮的瞳仁深邃得仿佛能敛光。 安倾:“……”得,还是个贼好看的“金主”。 别说,就算她从小见多了帅哥美人,念的又是电影学院,这种级别的也不多见。 生得比他们组里的男明星还好看,也就比她差了一点点。 “帮帮我……”青年抿了抿唇角,介乎少年与成熟男性之间的嗓音,清朗好听,此刻却虚弱异常,“外面好冷……” 大冬天的,这人跟刚从什么高级晚宴上下来似的,就穿了一身西装。 你不冷谁冷? 安倾抽着眼梢腹诽。 凭着安倾早年的经验,完全可以笃定他这一身行头不仅保真,而且价值不菲。 面对金钱和美色的叠加诱惑,安倾权衡了零点一微妙,心一横:那、那就先拖回去再说吧。 — 费劲吧啦地把“天降金主”扛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其实也不算扛,这人还走得动。 她也就是搭把手,大体还是这男的自己走。 此刻,男人被扔到沙发上,安倾拉了一把餐桌椅坐到他对面,这才彻底看清楚他的容貌。 青年看着和她年龄相差无几,虽然穿得正式,那双不笑的时候也眼尾微垂的眼睛,却透着点不谙世事似的天真。 明明瞧着虚得得护肾,还要勉强对着她微笑道谢,像极了有钱人家被保护得太好,养得善良温和的小少爷。 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罪,搞成这样。 “我、我……要我帮你报警还是打120?” 一想到救了这人,说不定能让如今不富裕的单口之家咸鱼翻身,安倾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亢奋,不仅声音抖,说话都有点颠三倒四。 “你脑袋……没事吧?” 安倾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瓜问。 这人身上那点血腥气,刚刚扶着他的时候安倾就发现了,貌似是头发里传出来的。 “不用去医院。” 青年说,“我醒了之后就在路边了,只是冷,谢谢你啊。” “真没事?” 安倾不放心道,毕竟她救人还是希望“好人有好报”的,可千万别在她家出点事,“我看你脑袋,好像流血了。” “真没事了,”青年浅浅笑了笑,“站起来的时候撞到了路边低矮的广告灯箱,应该是那个时候才蹭破的。” “……”垂睫看了眼男人斜支在客厅地板上的大长腿,面对这种明惨暗炫身高优势似的回话,安倾摸出自己手机,“行,那我帮你报警吧。 你叫什么名字,身上有证件吗? 有手机吗?” 安倾这话一问,青年眼里瞬时透出了茫然无措,“我……我也不知道。 我醒过来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 “……?” 安倾眼皮狂跳,狠狠干咽了一口,“不是,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种不知道吧? ! 像是看出了安倾的震惊,青年落寞道:“我……我不记得了。” “……”安倾好想扯一扯自己的脸皮,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或许只是因为看了沈夏昨晚推给她的那本《失忆总裁的小逃妻》,她梦还没醒而已。 安倾往椅背里抵了抵,干笑了两声,“千万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我还穿书了呢!我信你个鬼! 青年好看的眼睛清澈又迷茫,长睫轻眨了两瞬,看着她道:“那我可能……真的失忆了。” “不是,”安倾真急了,比刚刚捡到这位的时候还着急,“知恩图报的金主”和“失忆的金主”,这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啊,“你再好好想想,失忆这种事儿,它也是挺有难度的吧? 说失就失了?” 青年看着她,抿了抿唇角,一脸的努力回想又极度茫然。 “……”所以这算什么? 安倾瞬间觉得自己捡了个烫手玩意儿,“那我更得帮你报警了,说不定你是被绑架自己逃出来的呢,说不定还有人在追杀你。” 安倾一整个就觉得今晚很扯,对于自己刚才在路上的见财眼开见色起意,悔恨异常。 “别,”青年靠着沙发,有些吃力地说,“万一……万一不是绑架,而是别的事情呢? 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警察问我什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苦笑了一声,青年又说:“不知道是会把我送去救助站,还是把我当精神病。” 看着他的为难落魄样,安倾捏着手机的指节僵了僵。 “况且姐姐,要是我家人真的担心我,一定会去报警的对吗?” 见安倾神色的松动,青年漂亮的眼睛里浮着薄雾似的反着光,“警务通上也会登记失踪人口信息,姐姐到时候看一下有没有就行了。 要是没人找我……那不就说明……” “根本没人在乎我吗?” 青年说着,失落写到脸上,别提多可怜了。 安倾一怔,一出豪门狗血大戏,瞬间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 想到自己家破产,毫不知情地被留在了国内,独自面对那些上门债主时候的情景,心里顿时一缩。 所以又说不定……这人和她一样? 那会儿,要是没有沈夏的嫡亲哥哥和乔温的野生哥哥帮她和那些人周旋,她指不定也会被人打吧。 没给安倾想太多的时间,青年又说:“而且我能确定,至少不是为钱绑架。” 安倾:“?” “不然怎么,”微抬了抬手腕,青年看着她说,“这手表还在。” “……”快速眨了两下眼睫,安倾绝不承认自己心虚,一本正经地问,“这表很值钱吗?” “嗯,”青年笑了笑,一脸无害,“我记得是的。” 敛了心思,安倾烦躁地挠了把头发,看着他,佯装凶悍,“你说你失忆了,这些倒都能想明白?” 青年重新笑起来,笑容清朗又无害,“姐姐,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失智。 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安倾:“……”ojbk,是她没常识了,ok? ok? “那什么,你别叫我姐姐,”安倾实在郁闷又烦乱,只好揪着他这点做起了文章,“你看着,应该比我大啊。” “那我叫你什么?” 青年弯着眉眼浅笑,“倾倾吗?”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 安倾噌地站起来,心跳都跟着蹦跶得欢实,余光已经开始瞟起角角落落里,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不知道茶几上那只玻璃花瓶照着他脑袋再来一下,能不能让他恢复记忆。 抿了抿唇,青年一脸无辜,长睫半阖,敛了眼里莫名情绪,似乎是把视线,落到了沙发跟前的茶几上,低声道:“你身份证,就在这里放着呢。” 安倾看着自己扔在茶几上的身份证,安静了两秒,“……哦。” 得,这奇妙的夜晚,搞得跟她失了智似的。 肆意侵心2 肆意侵心2 安倾“哦”完那一声就走了过去,拿过茶几上的身份证塞回兜里,忍不住又顺嘴问了一句,“你不会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吧?” 青年努力回忆了几秒,眉心微蹙了一瞬,像是回忆得颇为费劲,“好像,大家都叫我阿肆。 我也不是很确定。” “阿四?” 安倾重复了一遍,“哦,那说不定你在家排行老四吧。” 青年点点头,唇边笑意依旧,“应该就是这样了。” “……”安倾看着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像是看出了安倾的后悔和无语,青年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又像是怕被她看见一样,很快隐藏下去,却正巧落进安倾眼里。 心里微涩了一瞬,安倾看了眼时间,轻叹了一声,“要不今天先这么着吧,你先休息,明天再好好想想,万一你只是惊吓过度,睡一觉就想起来了呢。” 安倾自己都不太相信地跟他说。 “好。” 青年点了点脑袋,像是身子终于回暖,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你饿吗?” 安倾:“?” 这人特拿这儿当自己家的动作和语气是什么鬼? “家里有吃的吗?” 青年又问。 安倾刚想说我给你叫个外卖吧,就听他缓声又道,“我也不知道能帮忙做点什么,你好像饿了,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 还没懵逼完,安倾的肚子,就极其配合地发出一声咕噜,“……” — 厨房里,青年站在安倾几百年都用不上一回的灶台前,熟练地下起了安倾塞在冰箱里的意粉。 男人把煮熟的意粉沥干水盛进盘子里,又开了那罐子即食肉酱。 安倾本以为他准备直接淋上去,毕竟她以往就是这么干的,却没想到,男人利落地另起了一处火,平底锅微热,淋了些油,就把肉酱放了进去,轻轻翻炒。 本想默默看他表演,试图寻找出一点这人过往信息的安倾,终于忍不住了,怪纳闷地问:“你这是干嘛呢?” 男人盯着锅里肉酱的长睫未抬,淡笑道:“这样好吃些。” 别说,被他这么一折腾,是比她以前随意捣鼓的香多了,就连肉酱的颜色都好看了不少。 只是,说好的富家小少爷呢? 连她这样半道落魄的,做个饭都费劲,这人的手势操作,是不是太熟练了一点? 居然还知道肉酱过一遍油锅更好吃? 安倾渐渐,又对自己先前的判断,起了一丝丝怀疑。 意粉锅里余温仍在,水汽蒸腾,安倾视线透过雾气,扫到男人侧脸。 如果说表,是富婆送的。 脑袋,是富婆老公打坏的。 外加这大好青年又漂亮,又有常识还会做饭。 这逻辑,好像就特么通了啊! 小小年纪,下海做鸭。 一不小心,被人打傻。 啧,怎么还押韵起来了。 安倾眼梢一抽,甩了甩脑袋。 不应当不应当,哪个富婆出手那么阔绰,介绍她一个啊,性别这一块她绝不卡死。 “倾倾,你一个人住吗?” 酱料出锅的间隙,这个叫“阿四”的身世成谜青年,笑意淡然地问她。 安倾瞬间警觉起来,“你什么意思?” 青年偏头,看着她笑了笑,“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还好你遇到的是像我这样的好人,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一个人住,还是要注意安全的。” 安倾:“……”您还真是,除了失忆,其他啥都没失。 连爆棚的自信都仍在。 — 吃完了东西,这人仿佛是比刚刚精神了不少。 大概是真又冷又饿,大冬天的在外面伤着了。 “我家小,”安倾看着已经准备收拾碗筷的青年,跟着站了起来,“你就睡客厅的沙发床行吧?” “嗯,”青年点点脑袋,应声的时候乖得不行,眉眼唇角浅浅弯着,“好。” 安倾见状,怔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真是,好久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眼睛里,能有这么纯粹的光了。 “额嗯……那什么你要洗澡吗?” 屋里暖气蒸得安倾脸有些热,小姑娘磕巴道,“就是我家没有男装,你只能先凑合着自己的穿一下了,明天要是我收工早,陪你去买两件吧。” 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让他开心的事儿,安倾看他笑意好像更深了些,“好,谢谢倾倾。” 男人声音清朗,尾音又咬得有些轻,叫她名字的时候,搞得跟呢喃低语似的,显得特深情,叫得人心发酥。 安倾想让他别这么叫她,又觉得自己跟个失忆没失智的单纯小伙计较做什么,挠了挠头,随他去了。 — 沈肆洗完澡再出来,看见安倾已经翻了一堆东西坐在了客厅里。 余光瞥见茶几上那堆碘伏纱布的时候,男人目光稍滞了一瞬。 “坐。” 安倾压根也没注意,放下手机站起来,“你那脑袋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涂点碘伏消消毒吧。” 沈肆走过去,西装早已换下,只穿了件白衬衣,显得人又年轻了些,看着安倾淡笑道:“好,谢谢倾倾。” “疼吗?” 安倾拨开他的发根,棉签蘸着碘伏在他蹭破的头皮上轻轻点着,“疼你就说,我手轻点儿。” 安倾的吹风机搁在了小浴室里,沈肆洗完澡就吹了下头发。 此时泛着点温热潮气的额发垂在眼前,挡了些许视线,看不清眼里情绪。 碘伏微凉的触感,混着小姑娘指腹的温热,贴在头皮上,男人背对着她的脸上,唇角扯起精准计算过般的浅笑弧度,配着清润含笑的嗓音,“不疼的,谢谢倾倾。” — 临睡前,沈肆趁着安倾进卧室的档口,把现如今浑身上下唯一值钱的东西,提前从手腕上解下的那块表,递到了她面前,“倾倾,给。” 安倾脚步一顿,微怔。 “谢谢你帮我啊,”沈肆话音柔和,神情认真又单纯,“我现在还想不起来,只能先给你这些了。 倾倾你放心,以后我想起来了,一定会好好谢谢你的。” “嗐,你这……”对如今的安倾来说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的表,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安倾犹豫了一秒,挠了挠头没接,“你这也太客气了吧。” 看他仿佛并没有想要收回去的意思,安倾想了想,“这样吧,我先替你保管一下,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再问我要回去就是了。 免得你当什么不值钱的东西给丢了。” 沈肆像是早忘了安倾先前表态的,并不知晓这表的价值,不着痕迹地笑着递到她手心里,“好,你做主吧。 卖了也没关系的,毕竟这段时间,都要麻烦你了。” 仿佛一笔巨款塞到了她手里,安倾下意识地嘴一瓢,“都是一家人么,别客气。” “?” 沈肆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眼。 快速眨了两瞬眼睫,安倾淡定道:“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嘛。” 沈肆:“……” — 安倾进了卧室,把“阿四”给她的表塞进了床头柜。 又怕给他刮坏了,往后还得抠她老本来赔,已经关好的抽屉,又给它抽了出来。 挠了挠头,最终决定效仿一下麻袋装巨款,安倾随手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抽抽纸,仔细帮他的百达翡丽裹了几层,又拉拉扯扯地抽松,营造出一种极其随意,像是用过的废纸忘了扔一样的效果。 然后塞进抽屉,重新关上。 此刻安静下来,安倾真有点后悔脑子一热就把人拖了回来。 金钱迷人眼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想发个消息和乔温沈夏说一声,又怕俩人骂她傻逼,冲过来把外面那个扭送派出所。 除此之外,安倾倒也不着急。 反正这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在她卧室,除非他有本事连夜把客厅里的沙发,厨房里的冰箱搬走,不然她也没什么损失。 一想到当初要是没沈夏乔温帮自己一把,处境得有多难,一想到青年眼里的无措落寞,安倾心里那点不忍就抑制不住地开始冒头。 人都拎回来了,难不成还把什么都不知道的他再扔大马路上去么? 最终,安倾退出了三人小群,挠着脑袋烦躁又认命地吁了口气,躺进了被窝里。 — 隔音不算很好的卧室里,传出安倾关灯的声音。 卧室门缝下面的光,倏地一暗。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过了半晌,斜倚在沙发床边的男人,掀开被角,无声下床。 客厅小阳台朝马路那侧的窗帘,被男人掀开了一角。 路边一辆停了许久的黑色小轿车,不知是不是凑巧,也在这时打了一瞬双闪,接着启动引擎,开进夜色里。 垂手放下窗帘,沈肆看了眼卧室阖紧的房门,神情平静。 男人眼角眉梢,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眼睫缓眨了一瞬,墨黑瞳仁深邃,一如安倾今夜初见他时,误以为看错了的那般。 肆意侵心3 肆意侵心3 早晨闹铃响到第八遍的时候,安倾终于蹭地从床垫子上弹了起来。 “我去,惨了惨了惨了……”一边挠着脑袋一边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安倾脑袋昏昏沉沉地下了床。 昨天白天本来就穿着戏服折腾了一整天,晚上回了家又是一出大戏,安倾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就这么迷迷糊糊睡到了这个点。 着急慌忙地穿好衣服打开卧室门,准备直奔洗手间的时候,却闻到了客厅一屋子的香气,安倾一顿。 她这是有多久,没在大清早一睁开眼的时候,体验到有人做好早饭的生活了。 “早,”沈肆坐在餐桌前,随手翻着安倾搁在桌面上的《theone》,听见动静,抬头对着她笑了笑,“吃点东西吧。” “……?” 安倾缓过神,巴掌大的单身小公寓,桌上有点什么,一眼就看见了。 煎蛋金黄,牛奶冒着热气,抹了黄油又烘了一会儿的面包片,整整齐齐码在餐盘里。 “你买的? 你有钱?” 安倾边迈着大步子往洗手间那儿去,边问。 问完又觉得自己有点傻,就算他有钱,出去买了也回不来啊。 沈肆摇摇头,“没,你冰箱里的。” 安倾都不知道自己冰箱里还有这些好东西,嗅了嗅鼻子,“哦,那你快吃吧。” 说完,赶紧进了洗手间开始洗漱。 沈肆安静地看着她跑进跑出,等小姑娘再次出来的时候,才像是有些着急地赶紧问:“倾倾,你去哪儿?” 面对活像个大人要出去上班,睁着无辜大眼望着你,希望你别出门的小孩儿一样的青年,安倾微愣了一瞬,直接告诉了他,“我去东创影视基地。” “所以倾倾是演员吗?” 沈肆看着小姑娘自带风情的桃花眼,笑得比冬日清晨的阳光还和暖,“怪不得那么好看。” 本以为对各种夸她颜值的话早已免疫的安倾,小脸一红,“……”这人夸人的本领,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习得的,真是说他没下过海,安倾都不信。 安倾:“那你快……”吃吧。 “那你吃了早饭再去吧。” 安倾话还没说完,就听沈肆又道,“还有没几天就过年了,往年这个时间段的车流量去东创,路上不会超过一小时,一定来得及的。 如果你坐地铁,就算每趟车等的都是最长的时间差,也不会比开车慢,放心吧。” 看着沈肆笃定的眼神,安倾眼梢一抽,“……” “我只是失……”沈肆话还没说话,安倾就点着脑袋帮他接上了,“我懂懂懂,你只是失忆不是失智。” 安倾说完,不再纠结,坐下吃了起来。 别说,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些她平时也折腾给自己吃的东西,在这个男人手里看似简单地操作一遍,好像就是比她自己弄的好吃不少。 安倾啃着抹了黄油,又被平底锅煎得焦黄喷香的面包片,想起刚刚男人说他没钱,着急慌忙塞进剩下的半块,又灌了一口牛奶,就重新跑回了卧室。 沈肆敛了神情,抬睫看着她的背影,又听她在卧室里噼里啪啦一顿翻。 等安倾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两样东西,“这个手机给你玩儿,里面没卡,反正开机就能自动连家里wifi了,开机密码是0315。 我现在只有一把钥匙你别出门,要是想叫吃的,这是钱,你点货到付款的。 反正你有常识的,应该……都懂吧?” 沈肆点点脑袋,“嗯。” “行,那你等我晚上回来带你去买衣服吧。” 安倾又叼了块面包片,含混道,“我先走了。” “好,”沈肆笑着看她,“我在家等你回来。” 男人眉眼间笑意柔和地对她说着这样的话,安倾微怔,心跳都滞了一瞬。 眼睫快速眨了两下,安倾偏开视线,走到门口小玄关那儿,换了鞋子穿好外套,“嗷,拜拜啊。” — 公寓房门阖上,沈肆听着电梯运行又往下,脸上的笑意才渐渐褪下去。 男人垂睫,看不出情绪地拿过安倾给他的手机。 手机是这个牌子两三年前的型号,上面还贴着卡通贴膜,套着他不认识的动漫人物的壳子。 一看就是小姑娘淘汰下来的旧手机。 沈肆摁了会儿开机键,电量充足,没两秒就开了机。 摁了密码,就是她身份证上的生日。 手机锁屏,是她和另外两个女孩子的合照,他倒是都知道是谁,只是这些人,一个都不认识他。 神情淡然地划了两下,沈肆无意窥探小姑娘手机里的隐私,直接点开了新闻软件。 果然如他所料,沈家表面没有任何动静,依旧一片歌舞升平。 昨晚那场原本给他准备的出任宴,直接成了宣布他那位“继妹”沈宝珠和赵家公子准备联姻的订婚宴。 此刻男人唇角勾着的浅笑,一点讥讽都瞧不出来。 正打算删除搜索记录退出程序,小姑娘先前的搜索记录,却自动跳了出来。 “吃自助餐的时候怎么吃才最容易回本”,“吃自助餐的正确顺序”,“20块钱怎么过一天”,“问小学生收保护费会被打吗”…… 沈肆:“……” 男人模板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完美的笑容里,也仿佛掺了些微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真心。 视线微移,落到安倾留给他的200块钱上面,男人长睫几不可见地轻颤了一瞬,又敛了所有情绪。 — 候场了一上午,自己那点戏份终于拍完,中午吃着盒饭的时候,安倾就惦记起了家里那位。 也不知道那人一个人在家行不行,会不会叫外卖。 还好家里有剩余的零食,应该不至于让他饿着自己。 晚上回去的时候,还是给他买张电话卡吧,万一有什么事情,也能让他联系上自己。 安倾边吃边想。 “嗳你们听说没? 沈家大小姐要和赵公子联姻了,昨天那场晚宴,还上了热搜。” 同剧组几个新人小演员凑一块儿聊起了天。 “是做传媒的那个沈家吗?” 肯定不是啊,不然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安倾用意念摇了摇头。 “不是,他们家的还小。 是做地产的那个沈家,沈宝珠。” 安倾戳了块排骨进嘴里,边咬边默默点头。 “不过昨天放出来的热搜照片,沈大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太在状态,感觉妆也不好看。 脸不知道是胖的还是怎么回事,有点浮肿的样子。 难道是对这桩婚事不满意?” “赵公子的绯闻,光是实打实被拍到过,从酒店里搂着出来的,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大概换了谁也不会太乐意吧。 别说是那样的大小姐了。” “那倒也是。 绯闻热搜和订婚热搜一起挂在前50,换了谁也没好脸色了吧。” “真羡慕这些会投胎的啊,一出生就在人家终点线上。” 坐在安倾身边的小姑娘不无钦羡地说,“像我这样的,努力一辈子都体验不到那种生活吧。” 安倾继续吃着没参与话题,心里想的却是:那倒也不一定,有些人看着生出来在终点线上,她也可能是跑的400x4接力,才刚拿到接力棒准备跑而已。 比如她自己。 “你可以好好考虑怎么二次投胎啊,”坐她对面的笑着调侃,“找个有钱的嫁了。” 小姑娘笑,“我这个颜值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能混个小角色演演我就满足了。” 说完,又转头看着安倾玩笑,“安倾,你可以试试。” 突然被点到名,安倾只好咽了嘴里那口饭,笑着回:“有钱人也不傻,长得好看的多了去了,凭什么看上我,一定要死乞白赖地娶我啊? 凭我年纪不上不下,凭我吃得又快又多?” 看着安倾手里的第二份盒饭,几个小姑娘笑成一团。 身后却突然插进一声阴阳怪气的女声,“你倒是还挺有自知之明。” 是“许常在”的声音。 筷子一顿,安倾没回头,也没回话,没听见似的继续吃她的饭。 她既然要在这个圈子里继续待下去,以她如今的背景和条件,不妨佛系一点比较好。 见安倾完全没反应,女人轻哼一声,走了。 安倾对面的小演员撇撇嘴,看着也不是什么主角,就有助理跟着的许新姚趾高气昂地离开很远,才不太服气地小声开口,“不就仗着有蒋总那一丁点儿投资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值得她这么炫? 也不怕人家正宫找上门。 拍个宫斗剧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争宠的妃子了,我也是服了。” “她干嘛老针对安倾啊?” 安倾身边的小姑娘八卦地问。 安倾终于放过了排骨抬睫,她也挺好奇的。 对面的演员脑袋转了一圈,见周围没人,才倾身凑过去,超小声地说:“上次蒋总来探班,特意问了许新姚,和你熟不熟,是不是还在上学,有没有男朋友,叫她约你一起出来吃个饭之类的。 我那天和她一场戏,正好都听见了。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安倾眼梢一抽。 安倾身边的小姑娘嫌弃地嘁了一声,“蒋总那年纪都快能当安倾她爹了,真是够了。” “可不是,”对面的演员说,“也就许新姚当个粗大腿抱着不放了。” 郁闷地塞了一大口白饭,安倾决定除了拍戏,平时候场的时候,绝对要离许新姚远一点。 — 下午收工早,安倾回来的时候,定定心心转了三趟地铁,又在小区门口用自己的身份证,买了张新的电话卡。 公寓防盗门没用密码锁,安倾找配钥匙的地方,倒是花了不少时间,还是走到附近一处老小区,才找到一家小店。 等她上楼开门进屋,又懵住了。 “你回来了?” 沈肆正巧从她那个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出来,手里还端着个白瓷盘子,眉眼弯笑看着她。 她这……她这简直就是捡了个田螺小伙啊! 安倾站在玄关那儿,解了围巾,脱了羽绒服挂好,又换好了鞋子才走进她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还飘着一屋子饭菜香的家。 挺不自信地抬手,真的捏了捏自己的脸皮,那点真实的痛感让安倾确信了,她真的没有在做梦。 “洗个手吃饭吧,倾倾。” 像是没看见安倾的小动作,沈肆浅笑道。 “哦哦,好。” 安倾赶紧回神应他。 重新坐下,看着桌上的三菜一汤,安倾问:“你出门了?” “没,”沈肆说,“你给我的手机里,有个送菜软件,我用了那个。” “哦。” 安倾恍然,又开始不解。 她也想过,说不定是这位小少爷就是热衷做菜擅长厨艺,人家古代皇帝还有喜欢做木工和唱戏的呢,谁还没点爱好了不是。 只是突然变得这么干净的家,还有昨晚和今早扔在厨房水池里,已经洗干净的碗盘,又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如果只是单纯喜欢做饭,不至于连家务都会干吧。 而且他做这些,仿佛极其顺手的样子,实在和他那一身普通人辛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买上的行头不相称。 可此刻男人的吃相,却是斯文又优雅,处处透着矜贵,反正比早已放飞自我的她好多了。 你看,她也是有分析能力的好不好。 所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啊。 也没听这城里,有哪家豪门丢了大孙子啊。 “不好吃吗?” 沈肆见她出神,小心翼翼似的问。 “嗯?” 安倾眨眨眼,脸突然一红。 合着她刚刚发呆的时候,全程一直盯着人家在看。 真想把脸埋进那盆红烧肉里。 “额……不是,我就是在想,”安倾犹豫道,“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自己到底是谁,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今天,想起点什么来了吗?” 安倾话刚问完,就看见坐她对面的年轻人神情一黯,放下了筷子。 “我……”青年瞳仁里覆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漂亮又无措,努力扯了扯唇角,弯了个好看的笑,却是低声道,“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只记得倾倾你了。” “……”安倾夹着油爆虾脆壳的手一顿,下意识舔了舔唇角那一点点沾着糖渍的油花,瞬间觉得自己像个吃完就准备抹抹嘴把人赶走的渣男,“不、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啊,你慢慢想别着急别着急,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 青年眼睫缓眨了两瞬,有些不敢信似的看着她,满眼期待地写着:真的吗? “真的真的,”安倾挠了挠头,就差举着三根手指头对灯发誓了,“你高兴在这儿待多久就待多久,待到你想起来为止!” “好。” 沈肆重新笑起来,清澈的瞳仁里有她的倒影。 “……”安倾又想挠头了。 原来面对美色脑子发昏随口发誓这种病,一点不分男女。 吃完饭,见沈肆又要动,安倾赶紧说,“别急着收拾了,先带你出去买两身换洗衣服,回来再说吧。” 沈肆也没反对,点点头。 看着男人身上和自己不在一个季节的白衬衫,安倾在app上叫了车,定位在了公寓地下车库,才带着他一起出了门。 — 也没去远的地方,这片单身公寓附近就有个小商圈,定位就是年轻人的潮流聚集地。 简单点说,就是也没什么让人不敢进的奢侈品店,就是些普通牌子,还有吃饭看电影的地方。 下了车,安倾下意识地看了眼沈肆的表情,见他好像还挺满意,没有挑剔嫌弃的意思,这才放心。 “这家行吗?” 俩人下了扶手电梯,并肩走到一家时尚快消品牌店,安倾指了指问他。 “嗯。” 沈肆抿起一点唇角,点头看着她。 “……”安倾真的想喊一声“妈诶”,有种终于体会到追星女孩儿哭着喊着对爱豆说“崽!妈妈爱你!妈妈要为你花钱!” 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于是安倾摸出手机,点开了余额宝看了一下余额,让自己冷静冷静。 店里自助式购物,这个点,也有年轻人在店里挑着。 “这个喜欢吗?” 安倾也不知道他以往除了正装,到底是什么穿衣风格,拿了件烟灰色的卫衣,举到他跟前比划了一下。 沈肆淡笑着看她,店里暖白色的灯光,打到青年漂亮的眼睛里,粹亮的眸光里是全然的信任和满足,“嗯。” “……哦,”胸腔里那点心跳,好像又不争气地有一点点不规律,偏开视线,安倾把衣服塞给他,“那你先放购物袋里吧,待会儿选好了,一块儿去试试。” “好。” 在安倾看不见的地方,沈肆收了唇角的弧度,话音里却仍有笑意。 这种快消品牌不算贵,但是对于如今的安倾来说,一次性买好多件,还是怪肉疼的。 只是看见沈肆换好新衣服出来,又特意到她跟前,仿佛用眼神小心翼翼询问她“可以吗”的时候,安倾心里又生出点莫名其妙的涩意,那点肉疼,也就暂时不计较了。 抬手,扬着眉眼对沈肆比划了个“ok”的手势,安倾问:“你要不就穿这个? 待会儿结账的时候让店员帮你剪下标签就行了。” “好。” 青年乖乖应下,回更衣室拿了剩下的几件衣服,提着购物袋跟在她身后。 安倾又陪着他挑了双合适休闲装的鞋,外加普普通通两身居家服。 “那个,”安倾看着他问,“先买这么多行吗? 不够再来。 万一……万一你这两天就想起来了呢,以后这些衣服,估计你也不会想穿。” “好。” 沈肆应声,又轻声说,“不会的,我很喜欢,谢谢倾倾。” “绝对不是我小气啊!” 安倾被他眼里的笑意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试图辩解,“我就是不想浪费!” 小姑娘瞪圆了桃花眼,长发因为静电,贴在她卫衣帽檐儿上,被她一吹,飞起两根沾到鼻尖上,跟胡子似的。 沈肆唇角边的笑意更甚,无意识似的抬手,自然地替她勾开鼻尖上那两根头发,笑着看她,帮她重复道:“我知道,你就是不想浪费。” 青年带着薄茧的指腹扫过她的鼻尖,安倾脸倏地一热,眼睫快速眨了两瞬,一把搂紧脱了抱在怀里的羽绒服干咽了一口,“……对,就是这样。” 说完,转身就往收银台的方向走。 沈肆站在她身后,笑意未收,只是眼睫缓眨了一瞬,重新垂回身侧的手,蜷了蜷指节。 俩人经过配件区的时候,安倾清了清嗓子,假咳了两声,视线没往那儿瞟,一本正经看着沈肆道:“那什么,你那个,换洗衣物,自己去挑吧,这个我就不帮你了。” 沈肆这回是真的微怔了一瞬,视线偏过去一看才明了。 回头看着小姑娘的表情,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道:“好。” — 俩人回了家收拾妥当准备休息。 “哦对了。” 安倾趿拉着居家鞋走到玄关那儿,在她的背包外层里掏了会儿。 沈肆安静地站在客厅里等着。 安倾走回来,伸手递给他,“你要是想出去,这是家里钥匙,给。 说不定你出去转转,也能想起来。 注意安全就行。” 长睫轻颤了一瞬,沈肆接过来,看着她,笑意温柔,嗓音清朗,“谢谢倾倾,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安倾一愣,反倒是被他看得说得不好意思了起来,挠着脑袋避开了他的视线,“没事没事,你不是给过我报酬了么。 你快睡吧,等你以后想起来再说,别有心理负担啊。” “好,”沈肆轻声,“晚安。” “哦,晚安。” 安倾挠着脑袋说完,关了卧室门。 沈肆看着阖紧的房门,所有表情,像层浅薄的面具一样,被他不费力气地卸了下来。 男人长睫半敛,掌心里攥着那一小只棱角膈人的钥匙,神情莫名。 肆意侵心4 肆意侵心4 自此之后,安倾过了好几天这种一回家就有人做好饭等着的日子,简直美滋滋。 连带着她大冬天拍戏都觉得精神头十足。 果然伙食一好,每天收工的时候都有盼头。 但是今早一出门,安倾神情还是有点严肃的。 毕竟今天要拍的那场,可是她担心了好几天的室外戏。 安倾一到,就换好衣服在那儿候场。 许新姚穿着宫装,被助理小心扶着到了她身边。 安倾没看她,也没说话。 许新姚却没有不开口的意思。 安倾比她高一些,此刻俩人都站着,许新姚得抬着下巴看她,却一点不妨碍她的张扬跋扈,“今天这场戏,你可别像以前一样随便对付。 别连累我又要好几条才过。” “……嗯。” 安倾不想跟她起冲突,点点头。 心里却腹诽着:你此刻的本色演出没用在戏里真是浪费了。 也不怪她这么想,戏里的“许常在”明明是个出身不高,恃宠而骄没什么心机的跋扈角色,却愣生生被她演得莲里莲气。 见安倾跟团软棉花似的打不响,许新姚挑着一侧嘴角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现场准备就绪,正式开拍。 这戏里,安倾是贵妃塞给许常在的宫女,许常在明知道她是贵妃的人,不好得罪贵妃不要她伺候,又心里总是堵着一口气,有事没事,就要在安倾演的宫女身上撒撒野,找点平衡。 今天这场戏,就是许常在觉得她这个宫女有意“勾引”皇帝,等皇帝走后,在御花园里发飙的戏。 很简单,也没什么台词,就是演员演起来累一点。 分场导演喊了开始,各组机位和演员就进入了状态。 “贱人没天收,那就让我来收拾。” 剧里的皇帝走后,许新姚说完这句台词,扬起胳膊,就朝着安倾的左脸招呼了过去。 许新姚这一巴掌,是实打实的没收力气,跟泄愤似的,砸在她脸上。 安倾咬了咬牙,只当这样戏剧效果更逼真了。 顺着许新姚的力道惊呼了一声,滚进小池塘里,然后像不会游泳似的,在池子里浮浮沉沉,呛着水,断断续续地喊着救命。 “卡!” 坐在监控器后面的副导演喊,“很好,这条过!” 现场工作人员,立刻给从小池塘里爬起来的安倾送上毯子和姜茶,“冻死了吧,快去把衣服换了吧。” “谢谢啊。” 安倾抖着牙笑。 正要走,却看见许新姚走了过来,漂亮的宫装往她身前一挡,“张副导,你不觉得刚刚安倾在水里扑腾的动作,也太假了一点么? 这条再来一遍吧。” 安倾一愣。 “这条可以用,没什么问题的。” 副导演说,“倒是小许你,表情还可以再到位一点,不过这条你没有正脸,关系不大。” 周围工作人员和候场的演员,脸上憋着莫名笑意,许新姚脸色比落了水的安倾还难看。 “安倾你快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副导演又说。 “等一等,”许新姚捏了捏小指上的护甲,皮笑肉不笑地说,“张副导,我们这些做演员的,怎么也要替投资人的钱负责吧? 这点敬业精神都没有吗?” 年轻的副导演被她拿“投资人”一噎,敢怒不敢言。 这些演员私下里的纠葛,他多少也知道,只是凭他如今的分量,想帮着点安倾,也没那个能力开口。 “没事,接着拍吧。” 安倾裹着毯子,灌下那杯姜茶,牙齿打着架对副导演说。 抿唇紧了紧侧颊,副导演手一挥,“那你去换件干衣服。 化妆,重新帮她弄下头发,这条再拍一遍。” 让安倾没想到的是,一直拍到第五条,许新姚都没能满意。 安倾重新换好衣服出来,走到许新姚跟前,垂睫看了她一眼,用只有俩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许新姚,你看我不爽,要折腾我,我现在忍着。 但你最好自己也努点力,千万别以后技不如人,比我混得还差。 我这人吧,就一个优点,特能耗,到时候你也把脸准备好啊。” “你……!” 许新姚不是科班出身,本来就对自己半道出家的身份忌讳,也知道自己这点演技,不抱紧一根根大腿,估计连个摇扇子宫女的角色都捞不到。 这会儿被安倾直接说出来,脸上瞬间有了副导演要求的到位表情,这一条,比她先前拍的任何一条都情绪饱满。 倒是安倾这回,是真的有点累了。 配合着滚进池塘的时候,左腿小腿肚子一阵抽痛,单腿有些站不稳,本来只到她脖子那儿的深度,这会儿却让她有点害怕起来,喊救命的时候,也多了一点真实的恐惧。 只是大家都以为是在拍戏,并没有过多地在意。 直到鼻腔里真的灌了几口水,救命都喊不出口,安倾才暗道一声糟,只盼着导演快点喊卡,这么多人在,总不会出事的。 “你们都傻了啊? !” 隐隐约约听见男人的声音,还有池塘里扑腾的水声,有人拖着她腰往水面抬,“没看出来她真的呛水了啊?” “快快快!快把她拉上来!” 副导演的声音。 “我说她这条怎么演得那么好。” 许新姚的声音,“祁昭哥哥,没事的,几口水而已。” “咳咳咳咳……”安倾缓了神,这才看清,是组里演九皇子的祁昭。 正是上升期的新人演员,这回演了个看似风流实则痴情的男二,戏份颇多,粉丝群也不小。 此刻的祁昭也就比她好了一点点,除了头发和脸,浑身都湿了。 听见许新姚这么说,也没给面子,眼睫毛都没抬一下。 咳得一阵眼泪,能出声了,安倾勉强扯了个笑,撑着地面要站起来,“谢谢啊。” “没事儿,都是同事。” 祁昭扶了她一把,没有表现地太熟络,客气道。 看着俩人的互动,许新姚嘴角一跳。 要不是安倾只剩一场扮鬼的戏了,她还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真是便宜这个生了一双桃花眼,什么都不干就能到处勾人的女人了。 许新姚不甘地想。 祁昭的助理很快过来,带着自家艺人进专属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安倾也裹着毯子,由组里关系不错的两个小姑娘陪着去了更衣室,至少得换了自己的衣服,把头发吹吹干再走吧。 这一天遭罪的。 等安倾再出来,和副导演打招呼的时候,副导演看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安倾你这脸……” “挺好,”也不想让剧组其他工作人员难做,安倾故意玩笑道,“明天我扮鬼的时候,都不用化妆了。” 安倾后面只有一场戏了,就是出现在许常在的梦里,说两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这种鬼话。 副导演听了,笑着摇头,却还是在安倾要走的时候,凑过去小声说:“安倾,你那场戏不着急,我尽量给你拖后两天,你回去等我通知。 不然你这脸再化妆,我怕你吃不消。 这许新姚下手,可真够狠的。” 安倾忍着痛,笑着扯了扯唇角,“谢谢啊副导。” — 安倾摸着钥匙开门到家的时候,没出意外,沈肆已经做好了饭菜在家等着她了。 只是今天,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回来了?” 沈肆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身,笑着问她。 “唔。” 安倾低着脑袋,吱唔了一声,脱了外套换好鞋子,却没把卫衣帽子摘下来。 沈肆看着今天有些奇怪的安倾,缓眨了一瞬眼睫,倒也没多问,只说:“嗯,吃饭吧。” “哦你吃吧,我今天不饿,有点累,我先去睡会儿。” 安倾嘀咕了一句就准备从他身边走过去。 沈肆在她视线不及的地方,敛了脸上所有情绪,抬手,把她卫衣帽子拽了下来。 “啊呀……”安倾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挡了挡脸,有些惊慌地偏头看他。 她在更衣室的时候见过自己这张脸了,真的是扮鬼都不用化妆。 安倾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沈肆看见。 “谁弄的?” 看着小姑娘脸颊上清晰的指痕,肿得左右都不对称了的侧颊,沈肆沉声问,眼里跟着闪过一瞬没藏好的戾气。 看着青年和前几天完全不同的表情和语气,安倾有些懵。 同时心里也冒出个念头:会不会这才是“阿四”以往的真实性格。 安倾不知道是不是此刻身体的不适,导致自己过于脆弱了,居然有点想哭,脑袋昏昏沉沉地,就有点由着自己的小性子,带着哭腔回他,“你凶我干嘛呀? 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弄的啊?” 沈肆一愣,长睫微颤了一瞬,没去深究此刻的他,为什么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失控。 男人很快戾气尽敛,笑意有些发涩,瞳仁浮起一层薄雾似的闪着光,“对不起啊倾倾,我太担心了,不是故意要凶你。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的情况,什么忙都帮不上你的,太着急了。 对不起啊。” 安倾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有些困惑,又很快被他此刻不加掩饰的担心转移了注意力,“嗳你……啊呀,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是我自己不开心,不关你的事。” “那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肆抬手,像是想碰碰她的脸颊,又怕碰疼了她似的蜷了蜷指节,“告诉我好不好?” 安倾不常生病,却也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 外加每个月大姨妈来的第一天,都要靠布洛芬才能正常工作。 这些年不舒服的时候,自己倒杯水吃点药睡一觉,撑过去也就好了。 只是今天,这个“家”里突然多出了这么一个人,因为她的不舒服不痛快不开心,跟着一反常态似的变了性子,又小心翼翼地关心着她,安倾怔愣的同时,心里又起了点微涩的暖意。 她有沈夏乔温这两个好友,也有玩得好关系不错的同学,但是她们,毕竟不会时时刻刻和自己在一块儿。 也毕竟不会每天在“家”里等着她。 安倾想着,自己被扇巴掌这事儿,肯定不能和乔温沈夏说,别说那两个暴躁老妹得替她出头,就是这俩人和自己家里两位“哥”一嘀咕,这事情她也不会吃亏。 只是,往后这条路总是得她自己走的,她难不成每回遇上点小事,都让她们替她出头么? 但是心里又的确憋屈,反正眼前的青年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安倾干脆把他当成了深夜电台热线,诉起了苦,“就我们剧组里有个女演员,大概看我不顺眼,今天一场扇巴掌落水的戏,前前后后,让我拍了五六次。 所以我这脸,就成这样了。” 安倾说完,又气呼呼地吁了口气,“气死我了!主要她还质疑我的演技!这是我最不能忍的!我明明演个溺水的人,演得很好嘛!” 那条拍完了之后,她去监控器里看过,对她这个会游泳的人来说,克制住会水的求生本能,让自己像个不会游泳的人一样惜命挣扎,至少在她这儿,绝对是合格了。 像是刚刚从青年眼里见到的戾气都是幻觉一样,此刻听她这么说完,“阿四”非但没再生气,反倒温柔又小心地替她挑开粘在侧颊的头发,又用微凉的手背贴了贴她额头,这才温声说:“还好没发烧,那些菜太油腻了,你吃点药睡会儿吧,我给你重新做一点。” 安倾怔怔地看着他,又被他贴上额头的凉意激得回了神,也不知道是屋里暖气吹得,还是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意没褪,热得不行。 偏开视线,安倾赶紧说:“哦哦,那我睡会儿吧。” — 之前安倾替他抹药的药盒,沈肆知道放在哪里,取了感冒冲剂,又替她温了热水,没要安倾自己动手,让她躺进被窝,自己给她拿了进去。 温温热热的感冒冲剂灌进胃里,安倾又捧着玻璃杯,抿了两口水。 肚子里暖呼呼的,小姑娘视线偏过去,抬睫,看着站在她床边的青年。 “杯子给我吧,”沈肆淡笑,伸手过去,又把裹着软毛巾的冰袋递给她,“你放在冷冻里的,捂一会儿。” “哦,好。” 安倾伸手接过来,把冰袋贴在脸上。 凉意沁到脸颊上,心跳却抑制不住地莫名有些快。 安倾把原因归结于刚刚喝了感冒冲剂的副作用。 就是这个副作用来得快到有点不科学。 沈肆也没走,就这么站她床边等着伺候似的待着。 安倾捂了一会儿,忍不住说:“你、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沈肆也没拒绝,只说:“我叫了配送,待会儿送来了,我给你弄点别的吃的。” “嗷,好。” 安倾看着他,点点脑袋。 门铃也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沈肆指指卧室门外,“我去开门。” 说完,转身替她带上房门,走了出去。 — 沈肆开门。 “您好,您的菜,麻烦您待会儿给我个五星好评可以吗?” 穿着工作服的配送员客气道,“我这个月的好评率,还没达标,麻烦您了啊。” “好。” 沈肆接过来,淡笑道。 “那您检查下东西对不对吧。” 配送员笑着说。 低头翻了会儿东西,沈肆抬头,看着他缓声道:“我要的糯米,不在里面。” 配送员一愣。 “您看,我的订单里有糯米的。” 沈肆划开手机,递给他看,解释道,“煮粥的话,加一点糯米比较好吃。” 配送员见了沈肆递过来的手机屏幕,明显怔了一瞬,却丝毫没敢多问,也并没有表现出和此刻身份不相符的行为。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一定是我们配货的同事忘了放。” 配送员不停道歉,“那您看需要我给您再送一份过来吗? 还是麻烦您在app上退下款?” “不用送了,直接退款吧。” 沈肆收回手机,看着他,语调轻缓,笑意完美挑不出破绽,“重新送来,我粥已经煮好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 沈肆出了她卧室,安倾一个人待着,心里那点委屈就有点憋不住。 摸过手机缩进被窝,就在群里扔了条消息。 安倾:【姐妹们,我今天拍戏被人针对了,绝壁是这样,气死我了!】 沈夏:【怎么啦? !】 乔温:【? 什么情况? !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握刀jpg 安倾看见乔温发的,就想起高中那会儿,她把班里一男生打得哭着喊着要叫家长来主持公道的事情,扯着嗓子眼里和脸颊上的痛意,笑得不行。 没提到自己被反复扇了好几次耳光的事情,安倾发:【今天拍一场落水的戏,我觉得我演得真挺逼真的,结果还是被要求拍了好多回,冻死我了,我一定是病了,头昏。 】哇得一声gif 沈夏:【靠!我现在过来看你!】 乔温:【艹!你想吃什么? 我给你拿过来!】 安倾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大的,活的,男人。 别说委屈了,睡意都快吓没了,赶紧说:【不用不用!我吃了感冒药准备睡了,也没那么严重,就是心里不舒服,想跟你们吐吐黑泥。 吐完我就睡了,你们来我还得起床开门,累死了。 】 三个人往常也没什么客气的,俩人又问了好几回,安倾都说不用,也就没再坚持。 安倾:【赚钱好他妈难,我不想努力了……】咸鱼撒盐gif 乔温:【去踏马的工作jpg,不干了!我偷霍燃的钱养你!】 沈夏:【哈哈哈哈,那我偷我哥的钱养你!】 安倾捧着手机躲在被窝里,又想笑又想哭。 有时候,也就是脆弱的时候想这么喊两声,倒也不是真的不想干了。 能有人听她抱怨几句,还附和着陪她说话打气,心里那点憋屈,自然就散了不少。 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安倾边嘶边笑出声,连沈肆轻敲了两下房门都没听见。 直到沈肆走到自己床边,安倾才发现。 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安倾不想让自己那半边肿着的脸颊被他看见,毕竟真挺难看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丑过。 缩到被子蹭着脸颊微疼了,安倾才低声问:“怎么了吗?” “那个配送员,漏了一样菜,和我在门口核对了一会儿。” 沈肆解释道,“所以进来才晚了。” “哦。” 安倾想问的,其实是你怎么又进来了,只是听沈肆这么认真地和她解释,也就没多心,并没再多问。 “那你睡会儿吧,”沈肆矮身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唇角笑意清浅,话音温柔如蛊,瞳仁却因为背着光,墨黑如深潭,“我煮点粥,等你睡一觉醒了,起来再吃。” 肆意侵心5 肆意侵心5 安倾睡到半夜醒了,收到了副导演的消息,让她明天不用急着去片场,她和许新姚的最后一场戏,安排在了大后天,拍完,前年的戏也就收工了。 安倾心安了大半,终于不用顶着这张充了气似的半边脸出门了,谢过副导演,安倾撑着床垫子坐起来。 沈肆一早就出去了,卧室门替她关得很好。 客厅里听不见什么动静,安倾掀开被子下床。 “醒了?” 安倾一开门,就看见沈肆还在客厅里坐着没睡,见她出来,就放下了她扔在沙发上的杂志站了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安倾似乎很少看他玩手机,倒是对她留在家里的杂志更感兴趣的样子。 当代青年能对手机有这种免疫力,真是自控力极佳了。 “你怎么还没睡啊?” 安倾问。 沈肆笑了声,“怕你起来饿了,不知道吃的在哪里。” “……嗷。” 安倾又开始没出息地脸热了,家里就那么丁点儿大的地方,她又不是小孩子,还能找不到吃的? 况且,这人平时睡得还挺早,作息比小学生还规律,这会儿都十二点多了,居然还没睡。 安倾上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出来的时候,沈肆已经把电饭煲里温着的粥盛了出来,还有两个清淡的小菜。 安倾也没说过自己爱吃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这人做的,都是她爱吃的。 虽然能找出她不爱吃的东西也很难就是了。 “对了,”安倾忍不住说,“我看你也不出门,平时要不,多看看手机? 说不定看见什么新闻,你就想起点什么来了呢?” 沈肆闻言,像是一怔,接着又落寞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安倾快速眨了一会儿眼,赶紧解释,“嗳不是,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喜欢不想看就不要看了,我说过你高兴住多久就多久,绝对没骗你啊!” 沈肆释然似的笑起来,抬手越过四人的小餐桌,轻轻替她揩了下嘴角的粥渍,“嗯,好。” 微凉指腹贴着她火辣辣的侧颊,安倾干咽了一口,“……” — 安倾在家休息了两天,当真过的是饭来张口的日子,要不是实在不好意思衣来伸手,安倾觉得“阿四”也会替她穿的。 第三天到了片场,安倾对着许新姚,还是公事公办的“同事”态度,并没有多大反应。 倒是许新姚,还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跳脚的着急样子。 安倾换好宫女装,又让化妆师给画了个鬼里鬼气的残妆,一脸没人气的样子在片场候着。 谁知道,负责她们这个分场的张副导刚要喊开始,影棚口就闹哄哄地涌进来一帮子人。 “许新姚是谁? !” 为首的一位中年女人,打扮得贵气逼人,气势同样逼人。 现场工作人员和演员皆是一愣,瞧着这一帮人的架势,自动退后让开,给目标人物空出了一个包围圈的距离。 许新姚同样怔愣,却很快反应了过来,恐惧又慌张,只是如今的情况,让她完全没有退路。 安倾懵逼地看着带头的女人冲了上去,一把薅住了许新姚戴了头饰的脑袋,抡圆了胳膊,一巴掌结结实实地呼了上去。 边扇还边骂:“你这女人贱不贱啊? !被我老公睡了几次混个小角色还不满足? 居然拍了那种不要脸的视频换了我小女儿上学的课件!你不想要脸是吧? !老娘今天就替你撕!” 女人带过来的两个保镖围住许新姚,又有另外两个女的上前帮忙,哀嚎尖叫混着咒骂声,瞬间响彻影棚。 组里工作人员和同组演员,都知道许新姚和蒋总那点关系。 这些某某总的富太太们,大多也知道自己老公在外面大大小小的花边新闻,只是更多的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这位蒋总夫人今天话里的意思,许新姚这还是,动了上位的心思了? 居然挑衅到对方原配那儿去了。 “我、我没有啊蒋太太!蒋太太你听我……”许新姚被打懵了,却还是下意识地想替自己往后的路找点生机。 “不是你还能有谁? !视频里那张脸总是你吧? !我忍你们这些小狐狸精也就算了,敢让我女儿出丑,你可真是活腻了!” 女人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你就那么喜欢露脸出风头是吧? 行,我帮你!” 一起进来的两个女人,拿出手机就开始拍。 直到带头的女人出够了气,才对着副导演说:“你们剧组要再用她,别怪我把这事情抖出去,反正她也不要脸。 到时候对你们这戏有什么影响,可别来找我。 至于我老公投的那点钱……” 女人说着顿了顿,讽笑了一声,“就当是叫了个鸡了。” 话说得够难听,片场也没一个人敢上前帮忙,几个工作人员,也就是在一边喊着话劝了一会儿。 平时和许新姚不对付的几个小姑娘,更是吓得愣住了。 安倾全程都是懵的。 这帮人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揍了许新姚一顿,又气势汹汹地离开。 此刻的许新姚瘫坐在地上,别说头饰和假发了,连自己的头发,都被扯着头皮揪下来了几缕。 整张脸跟刚打完玻尿酸似的,又红又肿,还混着分不清是鼻涕还是眼泪的不明液体,呜呜咽咽的,又像是有些哭不出来。 比画了鬼妆的她,更加不人不鬼。 要说让她可怜许新姚,上去帮忙,她那点同情心,还没泛滥到这个程度。 说到底,毕竟是许新姚自己知三当三。 可要说她有多开心,觉得仇报了爽回来了,也并没有。 因为现场那场面实在是……太凶残了一点。 她今天是知道许新姚的的确确做过这些事情,还觉得心里怪怪的。 再一想到以前有些新闻里,一帮子人打着“撕小三”的名义,随便围着一个女孩子肆意殴打,甚至绑架,就更不是滋味了。 等那些来闹场的人走出很远,许新姚那个助理才偷偷摸摸冒出来,搀着她,把人带走。 现场这段混乱,才算是散了。 — 晚上安倾回了家,沈肆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只是,安倾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倾倾怎么了?” 像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沈肆淡笑着问她,“今天拍戏又不顺利吗?” 安倾扒拉着碗里的饭摇摇头,“没,是……太顺利了。” 沈肆眉眼微挑,一脸等着听她说的样子。 安倾把白天影棚里发生的事情和沈肆说了一遍,末了,又挺摸不着头脑地说:“而且,后来导演找了我,问我要不要接她那个角色。 我和她演了那么久的对手戏,倒是连她的台词都背得下来了。 只是,这种好事为什么会轮到我啊?” 沈肆倒是很替她开心的样子,“那倾倾开心了吗?” 安倾看见他眼里不加掩饰的笑意,愣了愣。 转念一想,又觉得或许是他并没看见现场吧,不知道许新姚被打得有多惨,才会笑得这么——安倾不知道他这样的笑意该说是没心没肺,还是该算无动于衷。 “也谈不上开心吧。” 安倾挠了挠头,“说到底,要是男人不给自己犯错的机会,女的还能有那个力气把他强上了?” 安倾说完,看着对面青年堪称纯良的眼神,瞬间觉得自己说话忒糙了一点,“……” “她以后,估计很难在这个圈子里出现了。 之前那些有类似丑闻的女演员,再出名,都没有好的工作机会了,别说是她了吧。” 转了话题,轻叹了一声,安倾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这个社会对男人,真是太宽容了。” 相比那些女艺人而言,那些婚内出轨的男艺人,倒是综艺戏剧机会不断,跟没事儿人似的。 “别想了,”沈肆笑得淡然,“反正和你无关。 而且,你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情,不用怕的。” 安倾想想也是,点点头,低下脑袋,接着扒拉碗里的饭去了。 沈肆看着她的发心,长睫缓眨。 — 时近新年,影视城的工会,在过年的时候不办演员证,好些跑戏的临时演员都不去了,剧组也只给主要演员留了几场戏。 安倾接了原先由许新姚出演的角色,本以为过年的时候得去补拍,却没想到,导演跟她说挪到年后了,不着急,让她在家好好过个年。 安倾也挺纳闷的,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反正白纸黑字的合同签了,总不会有假,也就安心回去等通知了。 这是她好几年来,第一回不是一个人过的大年三十。 大年夜白天,沈肆陪着她一块儿去超市买了不少菜,又在超市出口的工艺品店里买了对联和福字。 “回去扫一扫,”安倾拎着那张福字笑说,“我今年还没来得及集齐五福呢。” 沈肆没说话,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她身侧,笑着“嗯”了一声。 晚饭都是沈肆做的,安倾想帮忙,在煎糊了两根鸡翅膀之后就毅然放弃了。 吃好晚饭,安倾开着平板听着每年的春晚当背景音乐,又和沈肆窝在沙发上玩起了组队游戏。 本以为沈肆不会玩儿这些的,安倾拍着胸脯说“姐姐带你飞”。 没想到简单和他讲了讲,注册了个新号,沈肆比她这个不舍得氪金的菜鸡玩得好多了。 安倾明面上喊着带带我,心里却很不服气。 打了一把又一把,直到快零点才贤者时间似的靠进沙发里,愤然收手。 “我请你看烟火晚会啊。” 安倾笑眯眯地说完,朝他招了招手,起身到了客厅室内阳台的落地玻璃窗那儿。 拉开窗帘,盘腿坐到了地板上,“等一会儿,马上就开始了。” 沈肆朝外看了一眼,坐下。 此刻的窗外,已有零星的焰火燃在了夜空里。 客厅茶几上平板里的新年倒计时响起,满城烟火升空。 “倾倾,”沈肆偏头,笑着轻声叫她,看着零点一到,空中腾起的焰火透过玻璃窗,映在小姑娘带着笑意的微仰侧脸上,“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平安健康!” 安倾偏过脑袋,对着这个陪她一起过年的,陌生又熟悉的青年,笑着真心祝福,“谢谢你陪我一起过年啊。” 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眼里闪着流光,沈肆心脏轻颤了一瞬,却还是说:“倾倾,那过完年,我再陪你一起过生日。” 安倾愣了愣,对他这种温柔又笃定的眼神,许诺似的语气,有些没有抵抗力。 脸颊微热地偏了偏视线,玩笑似的说:“还早呢,况且,我每年都和我朋友一起过的啊。” 安倾视线看着窗外焰火,自然没看见她说完这句话,沈肆沉了一瞬的眼神,只听他又温柔低磁地说:“没关系,我等你。 等那天晚上你回来,我再陪你过。” 安倾抿唇轻笑,胸腔里漾着暖意和微快的心跳,低声应他,“好啊。” — 年节过完,安倾依旧每天去剧组,沈肆也依旧每天在家,做着饭等她。 青年除了多吃她一口饭,一开始的时候替他买了几身便宜衣服,没有任何多余的开销。 安倾有时候甚至冒出了一点点“他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他们俩会不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的念头。 但很快又被她摁了回去,谁家丢了个大活人不着急呢,他总要回家的。 只要……只要他以后还记得她,还把她当个朋友就行了。 学校三月初开学,安倾也和剧组协调好了每天拍戏的时间,时间很快到了沈肆和她说好的,要陪她一起过生日的前两天。 安倾晚上回了家开门的时候,怔了怔。 家里一改这段时间充斥着的一屋子温馨烟火气,一片寂然。 安倾心跳得有些迟滞,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有些不愿意相信,仍旧安安静静地关上房门,脱了外套,换好鞋子。 “阿四?” 小姑娘站在客厅里,低声问。 屋子里只有客厅吊灯的电流声,没人回答她。 安倾心跳得快了起来,又去厨房看了一眼。 锅碗灶台,都是今早收拾过的痕迹,没人再动过。 咬了咬牙,安倾跑回自己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 那块被她“掩护”过的手表还在抽屉里躺着,安倾怔怔地看了会儿,拿出手机,开始拨她给沈肆买的电话号码。 手机关机,无人接听。 安倾走出卧室,又打了几遍,依旧关机。 捏着手机,搁在膝盖上,安倾沉默又有些卸力似的,一下子坐进了沙发里。 男人消失得过于突然了,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明明前两天,他还说自己现在想不起来,用她的钱替她买礼物也没有意义,只能简单地给她把家里布置一下,更有点生日气氛。 礼物,就以后给她补上。 安倾看着茶几上他特意网购的气球,还整整齐齐码在小盒子里没动过,有些怔。 一个突然出现,温柔细致,陪了她近两个月的青年,又毫无征兆,凭空消失了一般。 安倾不知道他是想起来了,觉得她这个地方,她这个人,这段时间的经历,对他来说是个讽刺是个污点,是不想再面对的不堪,所以留了块表给她做补偿,直接走了。 还是拿着手机出了门,遇到了什么事情,没办法联系她。 或是手机仅仅是没电了,他过一会儿就会自己回来。 又或者……他会不会又碰上了什么意外? 就像她第一回见他的那个夜里一样。 脑子乱得有些没办法思考,安倾倏地站起来,冲到玄关那儿,套上外套拿上手机钥匙,出了门。 — 南方的冬天,都不一定来得比平城三月的夜晚凉。 安倾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指节都有些泛疼。 不知道是冻得,还是紧张得手有些发僵。 沈肆很少出门,安倾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只好沿着这片公寓,一直走,一直找。 生怕错过角角落落她发现不了的地方,也没敢坐车。 附近的老小区她也去过了,甚至走到了过年那会儿,他们俩一起去逛过几回的大超市。 还有她陪着一块儿去买衣服的那片小商圈。 只是,仍旧一无所获。 重新坐回沙发里,安倾颓然地弯了腰,把自己整个人缩了起来。 眼眶发热,鼻腔里也有些难受,又并不想承认她此刻,真的很想哭。 明明当年那些人瞒着她,撇下她一起消失的时候,她也一个人走过来了啊。 如今……如今只是消失了个陌生人,她为什么也会这么难过呢…… — 沈肆一夜都没出现。 安倾一整晚反复拨打的那个号码,也再没有通过。 第二天一早,安倾和剧组请了两小时的假,去了一趟他们片区的派出所。 当班的民警接待了她,又把她当失恋了,脑子不是太清爽的小姑娘好好安慰了一番。 “不是的民警同志,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叫阿四,大概一米九不到,长得很好看,我……”安倾突然发现,这个叫“阿四”的青年,她连一张相片都没有。 急得鼻腔发涩,安倾比划着,“他之前撞到了脑袋,记不住事情,我真的怕他出事,你们这儿,昨晚真的没有人来报过案吗?” “真的没有,”民警耐心和她解释道,“再说按您的描述,他也是个成年人了,肯定有他自己的生活对吧? 这样吧,反正我们也留了您的联系方式,有您说的这种情况的人出现,我们第一时间通知您,您看行吗?” 安倾默了好几秒,失望地站起来,勉强笑了笑,哑着一夜未睡的嗓子,低声道:“好,谢谢您啊,麻烦您了。” 此刻的安倾,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出现了幻觉,这人就从没在她生命里出现过。 只是,明明他还有东西留在她家,怎么可能是做梦。 — 安倾重新站到派出所门口,一脸无措又失落,甚至终于忍不住,就站在大马路上,垂下脑袋抬起胳膊,用手背蹭了蹭脸颊。 明知道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用,此刻的她,却实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人,到底会去哪里呢…… 沈肆坐在马路对面的车里,忽略了胸腔里一瞬涌起的莫名涩意,神情淡然,眼睫缓眨,安静地透过覆了层灰膜的车窗看着这一幕。 “少爷您……”心腹助理戴冀行,在车内后视镜里看了沈肆一眼,并不明白他绕了这么一个圈子的目的何在。 唇角弯起固定的弧度,沈肆下颌稍敛,偏了点视线,眼里的光就被长睫盖了下去。 男人没回答他的疑问,只淡声反问道:“失而复得,是不是更能让人生出珍视和感激?” 肆意侵心6 肆意侵心6 安倾站在派出所门口无声抹了会儿眼泪,想了想,或许民警同志说得也没错。 “阿四”是个成年人了,还能没有他自己的生活吗? 他要是真晕倒了或是出了什么状况,醒了或者解决了,还能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吗? 或许真的就像她想的那样……想起来了,不愿意再面对这段时间,天天伺候她似的生活了吧。 又或者是,想起以前了,就把这段时间的她给忘了吧。 偶像剧言情小说,不都这么演这么写的么。 咬了咬下唇,安倾自嘲又无奈似的笑了笑,嗅了嗅鼻子,深吁了一口气,迈开腿往最近的地铁站走去。 剧组的请假时间就两个小时,就算没了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活里的人,她也得继续生活下去不是吗? “少爷,要跟……”戴冀行盯着后视镜,仔细揣度着此刻沈肆的脸色代表着什么意思。 “走吧。” 没等戴冀行说完,视线也没再往马路对面偏,沈肆淡声道。 戴冀行应声,车子汇进早高峰的车流里。 — 东创影视基地。 安倾接了原先许新姚的那个角色,排戏的合作演员也同样换了人。 好些许新姚正面和侧面的近景,都需要补拍,还要跟上剧组进度,工作量自然不小。 “卡!” 这一条“许常在”在皇帝面前耍横撒娇的戏,张副导坐在监视器前,喊了第三遍卡,“停一停!大家先休息会儿,安倾你过来一下。” “对不起啊周老师。” 安倾起身,对着演皇帝的周扬抱歉道,“耽误您时间了。” 周扬笑了笑,“没事,大家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调整一下。 我看你今天脸色也不太好。” 在一边候戏,看他们这个分场拍戏的祁昭也忍不住看着安倾。 小姑娘之前接替了“许常在”这个角色,一上手就演得很好,他和安倾也有两场对手戏。 结果没想到,今天状态会这么差。 “安倾,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 实在不行,回去休息吧,明天再拍。” 安倾到了监视器跟前,张副导说。 “对不起啊张副导,”安倾扯了扯唇角,对自己今天拖进度的状态的确抱歉,“我休息十分钟,调整一下。” “真的没事吗? 其实你不用勉强……”张副导挺担心,却欲言又止。 安倾没注意到他的细微表情,又道了回谢,去了一边休息区。 倾身,胳膊肘支着膝盖闭了会儿眼睛,安倾不觉得如今的自己,有资格为了生存和工作以外的事情花费那么多精力。 就连这个角色,都是走了运才轮得到她。 只是,对“阿四”的担心,和生活里突然没了这个人带给她的失落,也骗不了自己。 努力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安倾重新站起来,“张副导,开始吧。” 这场戏重新开拍的时候,安倾并没有能很好地从沈肆莫名消失的情绪里走出来。 只是巧妙地把这点情绪融进了这段戏里。 戏里的皇帝升她位份,宠她护她,的确是喜欢她的真性情,还因为许常在母族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可也正因为如此,“真性情”稍腻了,就会觉得她不知好歹。 如今这出许常在撒娇卖乖的戏码,安倾是红着眼睛演出来的。 一颦一笑的风情里依旧带着跋扈娇蛮,却难掩对帝王的真心和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无关争宠,只是单纯地想要眼前这个男人开心。 周扬立刻接了她的戏,俩人配合下,周遭演员也看得动容。 “卡!” 张副导喊了一声,毫不掩饰欣赏和笑意,“这条很好!过!” 瞧瞧,这都是有后台的同一个角色,业务能力过硬的,怎么就这么招人喜欢呢!张副导心说。 — 白天休息的空档,她又拨过几回那个熟悉的号码,依旧关机。 补场的戏拍完,安倾收拾完东西,心不在焉地往影视城外走。 她今天有点不想坐地铁回去了,像是面对那么多人,她那点情绪就会藏不住似的。 站在路边盯了会儿路面,安倾摸出手机准备叫车。 路边两声喇叭吸引了安倾的注意力,“安倾,去哪儿? 顺路的话带你。” 是祁昭。 青年开着辆怪骚气的红色超跑,大概在他眼里还算低调,没有开个吃灰的敞篷。 祁昭摇下了右侧的车窗,正歪着脑袋低下脖颈,笑着看她。 上回演落水戏,要是没有祁昭出现,她就算出不了大事,也免不了遭罪。 后来再来剧组的时候,她特意找到祁昭道过谢。 祁昭却让自己请吃饭,倒也不挑,就点名要了影视城餐饮小吃街上的大盘鸡。 一来二去熟悉了,才知道祁昭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不管演不演得好戏都得继承家产,却坑了她好几顿大盘鸡的该死富二代。 “不用啦。” 这么低的底盘,安倾也只好弯着腰和他说话,“你走吧,我自己叫车。” “报个地名,”祁昭却不依不饶,笑得没心没肺,“不顺路我就不带你。” “……”安倾挺佩服他这份随心所欲的,“御景公寓。” “上车。” 祁昭摁了下车锁,对着她招了招手。 安倾眨了眨眼,突然又觉得自己有点犯傻。 — 祁昭是本地人,不演戏的时候,一点没想藏着口音,那口懒懒散散的平城普通话,听着也就比说相声好一点。 “失恋了?” 祁昭一手握着方向盘,闲闲地问了一句,就跟“你今天没吃早饭吧”一样的语气。 明明也就比她大了一岁多,却不管是开车还是问话,都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啊?” 安倾偏过脑袋看他,回得干脆,“没。” 她这恋都没恋,能失什么啊。 只是被祁昭这么一问,心里那阵失落又不免涌了上来。 不知道真失恋的时候,是不是这么个感觉。 安倾回答的这速度,听在祁昭耳朵里,倒跟急着否认似的。 祁昭笑道:“失恋了就换一个呗,咱俩试试?” 安倾眼梢一抽,“……” 偏了偏脑袋,祁昭看见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眼里,不加掩饰的无语和无奈。 收回视线目视前方,祁昭笑得不行,“跟你开玩笑呢。 做女朋友,没两个月就得散伙,我还是跟你做朋友吧,好不容易遇上个对我没兴趣的。”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嘞。 安倾腹诽。 祁昭的绯闻,他向来是大大方方承认,反正也没有要立单身深情人设,也没想过要圈所谓的“女友粉”。 倒是他一开始就这副花花公子似的态度,每回祁昭有了绯闻对象,大家反而当个玩笑似的,调侃几句乐一乐也就过去了。 安倾看着这样的祁昭,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没有失忆的“阿四”,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活得这么恣意潇洒,又任意妄为呢。 — 车子到了御景公寓路边,安倾下车。 “谢谢啊,那我先走了。” 安倾弯着腰,和祁昭打招呼。 “别光嘴上谢啊,”祁昭笑,“明天中饭?” “……行,”安倾好笑,伸手比了个耶,“给你多加二两宽面。” 祁昭笑着点头说她小气,又和安倾挥了挥手。 也不知道是这一路烟瘾犯了,还是就想停在路边歇一会儿,干脆摇下车窗点了一根,顺便看着安倾进小区。 此刻马路对面黑色的小轿车里,戴冀行看着后视镜里敛了视线,神情淡然,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沈肆,干咽了一口。 既想问问沈肆,要不要今天就出现在安倾面前,又没敢多嘴。 “我要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沈肆抬睫,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马路对面的那一幕,对他丝毫没有影响。 戴冀行愣了愣,颔首道:“准备好了少爷。” “嗯,”沈肆淡淡应声,修长指节,捏着手心里那支安倾给他的旧手机,不紧不慢地耐心转着,缓声道,“那走吧,明天再来。” — 安倾走到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今天开门,见到的会是什么光景。 犹豫着终于开了门,却在嗅到一屋子没人气的空气时,再一次失望了。 也是,要是他回来了,怎么也会开机的吧。 怎么会还联系不上呢。 说到底,她刚刚那点期待,也是自欺欺人而已。 关上房门,安倾开了冰箱门。 冰箱冷藏柜的康宁锅里,还剩了半锅沈肆炖的银耳。 说是春天太躁,容易上火,让她当糖水喝。 她这会儿见了,倒是真有点上火。 没精打采地关了冰箱门,安倾扑到沙发上。 反正也没胃口,干脆睡一会儿吧。 昨晚那一通折腾,白天又拍了一整天的戏,这会儿像是终于有一点点想通——那人是真的消失不见了——安倾也觉得有点困了。 随手拉了个抱枕蒙住脑袋,安倾把自己缩起来,阖了眼睫。 — 沈肆依旧没消息,安倾昨晚在沙发上睡醒,又不死心地去辖区派出所问了一遍。 值夜班的民警明确告诉她,真的没有这么个人找来派出所。 安倾想,或许这人,和她就这么两个月的缘分吧。 好歹,还陪她过了一个热闹的有人陪伴的新年不是吗。 今天就是她生日,沈夏和乔温,也一早和她约好一块儿晚饭。 安倾长吁了一口气,暂时把对沈肆突然消失的那点失落,压到心底。 晚饭约的是一家新开的自助点单日料烧烤店,只要能吃完,就能无限循环地点。 三个小姑娘那体格,明显让店家掉以轻心了,一顿饭吃下来,就差到了扶着墙进又扶着墙出去的程度。 沈夏新考了驾照,吃完饭又看了电影,一路颤颤巍巍,急刹急停地把两个人送回了家。 路上乔温和安倾没少调侃她,这一路下来,三个人绝对是过了命的交情。 有朋友陪着,沈肆带给她的那些失落,自然淡了不少,只在下了车,重新走在小区里,又经过第一回碰上他那晚经过的灌木丛小路时,一整晚热闹的情绪,才淡了下去。 原来一个人要出现在你生命里这么容易。 要消失,也不费多少气力。 今晚再开门的时候,安倾倒是没有犹豫。 只是客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安倾却着实愣住了。 家里明显被布置过,扎了不少沈肆先前买的气球。 客厅里的灯也没开全,只拧了两盏落地灯。 灯光很暖,安倾还能一眼就瞥见摆在餐桌上的生日蛋糕。 “倾倾,你回来了?” 沈肆像以前一样,站在餐桌边上,并且穿着俩人一块儿去买的那套居家服,灯光下,笑得格外好看,柔声问她。 安倾眨眨眼,默默把门重新关上了。 沈肆:“……” 站在门口缓了好几秒,安倾薅了一把头发。 晚饭的时候,沈夏要开车,她和乔温喝了一点清酒。 只是那点酒,应该还不至于让她神志不清吧? 这特么还流行起大变活人了? 压着心跳深呼吸了一口,安倾重新拿着钥匙,拧开了房门。 沈肆早已站在了玄关那儿,笑着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又歉疚似的,轻声说:“倾倾,生日快乐。 还好,还来得及,我没食言。” 安倾看着他,因为他这句话,鼻腔突地一涩,有些嗔怪有些埋怨,又终于放心了似的,带着些微哭腔哑声问他,“你去哪儿了啊?” 沈肆没回答,弯着唇角笑了笑,轻搭着她的肩,把人揽着带进了客厅餐桌边,摁着她的肩坐下,玩笑似的说:“还有半小时,先把仪式走完。” 安倾哭笑不得,看着他坐到自己对面,点了蜡烛,柔声笑说:“生日快乐,许愿吧。” 无奈轻叹,安倾老老实实闭了眼睛,装模作样地合拳抵着下巴。 晚上和乔温沈夏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已经许了但求暴富,这会儿实在不知道该许什么,就念了一声世界和平。 然后睁眼,吹灭了蜡烛。 沈肆看着她吹完,才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倾倾,生日快乐啊。 看看喜不喜欢。” 礼物盒包装精美,裹着甜白色的礼品纸,又绑了烟青色的丝带,沈肆也同样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安倾接了过来,却一把把小礼物盒子摁在了桌面上,看着沈肆,严肃道:“你现在要不要说说,你去哪儿了? 这两天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肆眼里,瞬间涌满愧疚和歉意,先回答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我记得你说,要先和朋友一起过的,所以……想着在家等你也是一样的。” 青年一口一个“在家”,一口一个“等你”,倒是搞得安倾不好意思起来,再开口的语调,都忍不住软了两分,“那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手机也不开机。” 沈肆这回,又笑了起来,眼神清明又开心,尾音都有些扬,“倾倾,我想起来了。” 安倾:“……?” 沈肆仔仔细细说了他那天出门,想准备点安倾生日用的食材,再去附近一家甜品店订个蛋糕。 结果,好巧不巧地,那天出门没多久,他就晕倒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了医院。 手机也是等他出了院,才托人去问了当时送他去医院的路人,才在那条路旁边的小店里找了回来。 安倾看着他澄澈的眼睛,没去深究他这些话,是不是有不合理的地方。 反正他都能失忆了,突然想起来又算什么。 “所以你叫沈肆?” 安倾听他说完,脑袋里闪过一个画面,“肆意的肆?” “嗯。” 沈肆点头,又像是期盼着点什么似的看着她。 “沈家……的那个沈肆?” 安倾试着问。 实在是很少会有人把这个字,用在名字里。 “倾倾,你还记得我啊?” 沈肆眼睛亮亮的,像是因为她还记得好多年前那晚上的事情,愉悦又欣喜。 “嗯,记得。” 安倾的桃花眼,也跟着弯出好看的弧度,也因为以往两人的那点渊源有些释然。 就像是,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一样,“不过,你和那时候真的一点都不像了,你那会儿好小一个人。 我还以为你和我差不多大。” 那晚的沈肆,瘦瘦小小一个少年,蜷缩在她家花园的角落里,像个受了伤,躲藏起来,不想被人发现的幼兽。 和如今站在她面前,比她能高出一大截的青年判若两人。 “嗯,”沈肆看着她笑,唇角弧度温柔,眸色却有些沉,“不一样了,所以你也认不出我来了。” 沈肆眼神的些微变化,安倾自然没有注意到,听了他这话,跟着感叹道:“是啊,不然,你还能早点回去。” 也不用待在她这儿两个多月,天天给她做饭打扫卫生。 “那我们现在,”沈肆重新笑起来,长睫都跟着笑意弯出向下的弧度,盖住了眼里神色,轻声道,“重新认识一下,也不算晚。” 安倾看着他的眼睛,心跳得有些快,抿着唇角,笑着点头“嗯”了一声。 “倾倾。” 沈肆又叫她。 和先前的清朗嗓音不同,带着点紧张似的轻哑。 “嗯?” 长睫轻颤了一瞬,安倾也跟着紧张起来。 像是为了缓解安倾的紧张,沈肆抬手过去,轻柔地替她掖了掖耳后的长发,轻声道:“我先前,总怕自己想不起来,又怕自己想不起来的那些事情,会对你有影响,会对你不好。 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 沈肆替她顺着长发的指节,揩上她侧颊。 青年指尖微凉,贴上她的皮肤,又很快和她脸上的温度融为一体。 带着些微薄茧的指腹轻触着她下颌的皮肤,带着微妙的触感。 青年眼睛里情意,像是不用开口,都呼之欲出。 安倾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却是头一回体验到这种心脏不听使唤,肆意跳动的感觉。 压着胸腔里那点刻意忽略的莫名悸动,沈肆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又拿余光仔仔细细观察着安倾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柔声道:“我喜欢你。” 肆意侵心7 肆意侵心7 ——“我喜欢你。” 就像沈肆自己说的,要是他先前这么说,说不定安倾还真的会担心会犹豫。 但是此刻听到这句简单却笃定的表白,不得不说,安倾头一回体验到那些言情小说里描述的——心动的感觉。 沈肆漂亮的眼睛里,眸光深邃,像是怕她惊慌,同样克制着对她的喜欢和感情,只是藏着情意地看着她。 长睫轻颤,安倾都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更分不清是他掌心的温度传到了自己脸上,还是自己不争气地脸热得不行。 “我……额……”向来觉得自己还算口齿伶俐的安倾,一时间有点嘴钝。 轻笑从声沈肆喉间低低漾开来,青年收了手,看着她说:“先看礼物吧。” 侧颊热度突然降下来,安倾微怔,对他这种不求答案的态度,既有两分放松,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些微失落。 “那你……”稳了稳情绪,安倾却不着急,抠着礼盒上的丝带,犹豫着问,“你那天是怎么回事?” 沈肆也跟着愣了愣似的,长睫微敛,唇角扯了个带涩的笑,“你知道我妹妹要和赵家联姻的事情吗?” “嗯。” 安倾点头。 那个上了热搜的晚宴,第二天他们剧组的小姑娘还一块儿八卦过。 “那天那场订婚宴,”沈肆顿了顿,看着她道,“本来应该是我的出任宴。” 安倾一怔。 像是不愿意多说,沈肆几句话,概括得很简单,“那晚宴会前,宝珠打电话和我说,找我有事,叫我去琉苑的空中花园找她。 结果……” 沈肆顿了顿,笑意有些涩,“我们起了点争执,她失手,就把我推了下去。 大概是见我掉下去了没有一点动静,以为我……害怕了吧,就没敢下去找我。” 安倾这回是真愣了。 她知道那家酒店,离这里不算远。 酒店有个类似于空中花园的的卖点,常上各类建筑时尚杂志。 沈肆说的他出事的地方,就是那处隐蔽性挺强,掉进中空的天井里,就可以走到酒店外面的空中花园。 沈肆像是没注意到安倾的表情,接着无奈道:“所以那天,我是真的撞到了脑袋。 也幸好,我命大。” “不是……”这下轮到安倾惊呆了,“沈宝珠那么做,还跟没事儿人似的接着订婚了? 要是你真的……” 安倾没敢说要是你真的摔上天堂了或者摔残了,缓了缓接着问:“你们家里人,也准备就这么完了? 也不报警也不干嘛? 要是你真的出点什么事情,你怎么办? 她这是故意伤人了好不好? !” 安倾这回,是真的相信那些所谓的,沈肆是沈父结婚前就有的私生子的传闻,仅仅是传闻了。 沈家和沈宝珠母亲当年联姻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也从她父亲口中得知,周家对沈家的助力有多大。 沈宝珠母亲意外过世之后,沈肆跟着他生母嫁进沈家,又改姓了沈,沈宝珠却从来和他不对付,甚至直接在聚会的时候,“童言无忌”地骂过沈肆野种。 沈肆母亲和沈父结婚没两年,沈母也意外离世,就留了他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继子在沈家。 那会儿的太太圈里还一度八卦过,说沈父是不是克妻。 好在沈父后来也没再娶,沈肆也在沈家留了下去。 听安倾义愤填膺地问完,沈肆苦笑,“听说他们后来发现我不见了,也有找过我。 爷爷……也打了宝珠一巴掌。” “……?” 哦豁,差点出了人命,就换了一巴掌,还真是下了狠手啊。 安倾忍不住抿直了唇线腹诽。 “别气了,”看着小姑娘气成河豚鼓着气的腮帮子,沈肆好笑地伸手过去,指尖在她抠着丝带的指节上轻轻挠了挠,反过来柔声安慰道,“快看礼物吧,马上就要零点了。” 安倾刚想说,礼物不礼物的不重要,这么严重的事情才重要好不好,就听沈肆又说:“如果不是这件事,我也不能再遇上你,所以别气了倾倾,快看礼物吧。” “……”安倾被他搞得彻底没脾气,一颗老母亲护犊子的心熊熊燃烧,又拗不过他软下来的眼神,只好叹了口气,先拆了礼物。 “喜欢吗?” 沈肆微歪着脑袋轻声问,满眼期待。 “嗯。” 拆了礼盒,看着黑色丝绒小盒子里的礼物,安倾点头。 还真不是商业客气,沈肆送她的是对红宝石耳钉,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两颗裸石。 设计简约,和她某天早上吃着早饭翻杂志的时候,多看了两眼的那页珠宝,几乎一样。 “可是……”安倾捏着丝绒小盒子的手顿了顿,看向他,犹豫着问,“这个,不少钱吧?” 据她所知,沈肆成年后,仿佛就在沈家消失了一样,沈家对外经营的那些项目,不时在媒体上出现的新闻里,也从没见过沈肆的影子。 沈肆知道她的意思,像是有些地自嘲地笑了笑,“其实,我一早就帮着爷爷打理公司了,这几年从我手里走的项目,营收都不错。” “给你买礼物,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肆笑着揉了揉她发心,又有些落寞道,“只是以前……” 看着沈肆就差把“他们觉得我上不得台面”这几个字写在脸上,安倾闭着眼睛,抬手到腹部,做了个练武打坐似的动作,吁了口气。 安倾那会儿就听说沈宝珠没少给她这位继兄吃亏,具体原因她不清楚,那些富太太大小姐之间广为流传的豪门八卦,倒是听到过不少。 坊间都传,沈肆哪是什么沈家继子,那就是沈家当家沈泓生的亲孙子。 否则,就算沈肆生母再倾国倾城,也不至于有那个本事,能被沈泓生允许带着个十多岁的儿子嫁进沈家。 沈肆的生母,她小时候也见过,三十多的女人,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眼尾微微弯着,说不出的无辜清纯。 沈肆也和他生母一样,让人辨不出年纪。 青年长她的这四岁,仿佛直接被掐掉了一样,要是不刻意穿着正装打扮得成熟一点,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 在她看来,沈肆除了性别和体格,长得倒是更像他母亲,至少她没看出半点和沈父相像的地方。 沈父对这个继子,倒是还算不错。 只是沈宝珠却不同,像是认定了这个人,就是自己父亲和外面女人生的“野种”,明里暗里,无所顾忌地欺负当时体格瘦得不像正常同龄小孩儿的沈肆。 “别想这些了,”见她怔愣想着事情,沈肆起身,走到她身边,修长白皙的指节,捻着丝绒小盒子里一颗耳钉,“戴上试试好不好?” 沈肆这回,倒是没再特别绅士地征求她的同意,俯身弯腰,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就错开脸贴近了她耳侧。 男人温凉指尖贴着她的耳垂,轻柔细致地替她戴着耳钉。 温热绵长的呼吸,又若有似无地洒在她耳侧。 安倾干咽了一口,身子有些僵。 安倾语塞。 这男人要是直截了当地撩她,她还能义正言辞尔康手。 可偏偏,又像是特别心无旁鹭的样子,真的只是为了替她戴一下耳钉而已。 要是她反应过度,反倒显得她内心戏太足。 这种正经人的无意识撩拨,真的有些让她束手无措。 妥帖地帮她戴好,沈肆才直起身子,像是夸奖收到礼物的小孩子一样,笑着揉揉她脑袋,缓声道:“真好看。” — 安倾收拾完洗好澡,早过了零点,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眼已经替他自己铺好沙发床的沈肆。 “那你今天……”先前,俩人之间相处的氛围,偶尔是挺暧昧的,只是没人捅破那层窗户纸,安倾还可以自欺欺人,如今沈肆明确和她告了白,她总不能再装傻,“你还住我这儿?” 沈肆抬手,眉眼微扬,示意了一下自己穿着的居家服,像是在说:难道你还要赶我出去吗? 安倾挠了挠头,也觉得自己问得多此一举,“那、那我们睡吧。” 话音未落,沈肆就走了过来。 安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等、等一等,她说的“我们睡吧”,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们接触的时间还不算长,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沈肆站在她身前,稍稍俯身,支着腿看着她,温声道,“等你也喜欢我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安倾抬睫,看着他漂亮深邃的眼睛,心跳怦然。 有那么几个字像是已经到了喉咙口,又因为沈肆的话,硬生生被她自己咽了回去。 “睡吧。” 见安倾不说话,沈肆抬手,替她捋了捋耳侧碎发,笑意温柔,“晚安。” — 安倾进了房间,捂着脸颊缓了好几分钟。 原本以为他至少会来个晚安吻……不,不是,她绝对没有期待这些! 啊——安倾无声咆哮。 仿佛只有她这个老色批在东想西想,人家沈肆一个大男人都比她正经! 安倾一个标准的跳水姿势扑腾到床垫子里,摸黑扯过一只抱枕,压在自己脑袋上。 越想越脸热,又有点压不住嘴角自己想上扬的弧度。 小脑袋探出来,想给乔温沈夏分享一下此刻的心情,又怕俩人连夜过来抓她审问。 斟酌了几秒,还是等真的谈恋爱了再说吧! — 第二天早上,安倾是被早饭的香味闹醒的。 沈肆消失的这两天,她别说早饭了,三餐都是浑浑噩噩地吃。 却没想到,找回身份的青年,还和先前一样。 安倾昨晚那点犹疑,瞬间消了不少。 “快刷牙洗脸,吃早饭吧。” 沈肆好笑地看着她。 “哦哦。” 安倾抿了抿唇角,克制了一下情绪。 绝对不能让自己忍不住笑嘻嘻的样子被沈肆看见! 安倾洗漱完,坐到餐桌跟前,看着一桌子早点,忍不住说:“你现在也挺忙的了吧? 以后……以后就不用给我做了,我还和以前一样,随便吃点就行。” “没关系,”沈肆淡笑道,“我习惯了。” “嗯?” 安倾微怔。 沈肆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温声解释道:“没去沈家之前,我就会了,所以倾倾别担心,我做这些,并不觉得麻烦。” 安倾闻言,又想到了好多年前,那晚蜷缩在花园角落里的小男孩。 他做这些不光是去沈家之前就会了吧,看这个熟练程度,应该是这些年都没生疏过。 安倾偷摸看了他一眼,心想。 吃完早饭,俩人下楼,是戴冀行开着车来接的人。 “不要有心理压力,”沈肆送她到东创门口,像是想起她上车前,就跟过年去亲戚家拜年,走的时候不好意思留下吃晚饭硬摆着手说家里做好了一样的态度,替她捋了下碎发,柔声道,“就当,是我在追你。” 安倾看着他漂亮粹亮的瞳仁,干咽了一口,内心又开始无声咆哮,唾弃自己是个老色批了…… — “昨天生日?” 中午,祁昭坐在他指定的影城小餐馆里,问着对面时不时看一眼手机的安倾。 “嗯。” 安倾单手摁着手机屏幕,眼睫毛都没抬,送了一块土豆进嘴里。 昨天她和沈夏乔温吃饭的时候发了朋友圈,祝自己又过了一回18岁生日,估计祁昭是看见了。 “那你也不说一声。” 祁昭带着点谴责的语气。 “又不是什么大事。” 安倾随意道。 “啧,”祁昭看她捏着手机,吃饭都不好好吃,噼里啪啦打字的时候,还笑得一脸“我他妈就是在谈恋爱”的样子,戳了戳大盘鸡里的宽面,忍不住嫌弃,“这么快就和好了?” “啊?” 安倾终于听到了他声音似的,懵懵地抬头。 “我说,”祁昭撇撇嘴,“这么快就跟你男朋友和好了?” 安倾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沈肆像是只说了喜欢她,却模棱两可地,并没有确认俩人的关系。 这种若即若离,但又极其关心她的态度,也让她挺纳闷的。 想了想,安倾说:“还不是男朋友。” 沈肆连自己是不是也喜欢他,要不要做她女朋友都没问,她也不好意思单方面承认啊。 祁昭挑眉,看了眼她耳垂上的那抹红,抬了抬下巴,“男朋友送的?” “啊。” 安倾捏了捏耳垂,下意识道。 祁昭又啧了一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过来人样子,“刚还说不是男朋友,这么快就又是了?” 安倾反应过来,“你这个问题问得就有导向性,我就是顺着你那么一回。” “前两天不拍戏的时候,我看你还心不在焉的,今天就一脸春天来了的样子,”祁昭取笑她,“我看你这陷得比人家深啊。” 安倾一愣,反驳道:“不是,比你想得复杂,他之前……也不是故意的。” 祁昭突然歪了点脑袋,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安倾,你这不行啊,你这和我谈过的那些,明知道我已经不喜欢她们了,还要抠细节骗自己两个人还有感情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 “去你的!” 安倾笑骂他,“你还真是渣得明明白白!” 祁昭也不反驳,只扬着眉眼道:“我这叫自然地开始又结束一段感情,哪里渣了? 我可从没骗过谁。” “反正他和你不一样。” 安倾笑着说的,心里却是完全把天平朝着沈肆斜了过去。 沈肆多温柔克制一人啊,和祁昭就不是一路人。 一个是生下来就在金银窝里的大少爷,一个是跟着单亲母亲,又小小年纪寄人篱下的小朋友。 一想到这些,安倾就忍不住感同身受起来。 祁昭也没再闹她,不客气地举了举手,“老板,再加一份,要大的。” “你还没吃饱?” 安倾看着基本见底的铜盘,愣了。 “男朋友那么有钱,请我多吃一份大盘鸡怎么了?” 祁昭一脸理所当然。 “说了还不是我男朋友!” 安倾笑着反驳。 “还不是男朋友你就替人省钱了?” 祁昭又歪了思路,还佯装嫌弃起来。 “我是用我自己的钱请的你!” 安倾哭笑不得。 “所以原来你这么小气?” 祁昭恍然状。 “祁昭!” 安倾怒。 祁昭笑得不行,“你别喊我全名,别说,你一叫我全名,真喊得我有点怕。” “赶紧吃你的吧!” 安倾笑着把老板新上的一份推到他面前。 祁昭笑着接过去,没再逗她。 这家店店面不大,大家也多是下了戏随便来对付一顿。 祁昭和安倾都穿得随意,倒是更显得安倾耳垂上那抹红耀着光,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 让安倾深感神奇的是,自她生日过后,沈肆真的就跟他自己说的那样,什么也不提,什么也不勉强,耐心地等了下去。 俩人的日常相处,依旧和沈肆消失前那两个月一样,除了他变得比以前忙了起来。 虽然不能每天晚上都在家做好了饭等着她,却雷打不动地要来睡她小公寓里的沙发床。 和周扬祁昭合作的那部戏杀青之后,定档出奇得快,前期各路媒体宣传的花絮里,也带了安倾的戏份,一时间,连带着她的微博,都涨了不少粉。 这之后,安倾又陆续接到过两个挺出彩的配角角色。 安倾也挺纳闷的,直言好像遇上沈肆之后,运气都好了不少。 对现状极其满意,安倾自然也很感谢先前介绍她去试戏的专业课卫老师。 卫老师早年就和院里另一名导演系老师筹备着一部轻文化纪录片,只是投资赞助这块一直没到位。 这回,终于有几个广告商和投资人对这部片子有了兴趣,又在得知片子如果能正式立项,安倾也会参演时,提出组个局,一起吃顿饭。 卫老师和她提这事儿的时候,难掩兴奋,安倾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下来。 “你去哪儿?” 周末,见安倾和他说要出门,沈肆笑着问她。 安倾犹豫了一瞬,“和……晚上和朋友出去吃个饭。” 沈肆先前就表示过,如果有合适她的电影剧集需要投资,他可以想办法。 只是,她也的确知道,沈肆在沈家身份尴尬,在沈氏内部,也并没有站稳脚跟。 沈氏涉及的,又主要是传统地产行业,对传媒影业这一块,从未接触过。 沈肆应该很难况且,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像是一点没有发现安倾的异样,沈肆抬手,替她捋了捋耳侧的碎发,视线往她耳垂上鸽血似的耳钉落了一瞬,看着她的眼睛淡笑道:“好。” — 平城初夏,安倾画了个淡妆,穿着小圆领的及膝连衣裙赴宴。 安倾到的时候,酒店包间里已经坐了四个人。 除了卫老师,还有导演系的郑老师,另外两位,就是她不认识的了。 那两位应该是投资人的男性,看见安倾进来,眼睛都亮了亮,站起来,“这就是小安吧? 听老郑提过你好几回了,果然这系花,是名不虚传啊。 老郑啊,你不厚道,这么优秀的学生,怎么不早点介绍大家认识?” 听着这位有些别扭的话,安倾客气地笑了笑,和几个人打了招呼。 “来坐坐坐,别客气。 我姓孙,你叫我孙总就行了。” 孙总说着,让开自己和那位广告商之间的位置,招呼安倾过去坐。 卫老师想站起来说点什么,却被郑老师拍了拍胳膊一压,又坐了回去。 安倾看着郑老师一脸“懂点事”的神色,尴尬了一瞬,硬着头皮坐了过去。 五人落座,酒菜上席。 包间里另一位,是准备在纪录片里做个品牌植入的广告商,姓王。 席间,卫老师几次想把话题引到电影上去,却被这两位巧妙地扯开了话头,又灌了不少酒,人都有些糊涂了,此刻勉强撑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卫老师,您少喝点。” 安倾忍不住低声劝他。 平时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学生就知道他肠胃不太好,如今喝得这么狠,还真是有点吓人。 “没、没事……”卫老师挪开撑着脑袋的手背,眼神已经迷离,舌头也大了起来,“小安你……你要不回去吧。” 一旁的孙总听了哈哈大笑,“倾倾啊,你看卫老师果然醉了,已经开始醉得赶人了,那要不,就你替他代劳吧。” 被他这声倾倾一叫,安倾头皮一麻,忍着不适客气疏离道:“孙总,我不会喝酒。 您叫我小安,或者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孙总愣了愣,无疑是被下了面子,只是还算克制,只对着郑老师使了个眼色。 “小安啊,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郑老师坐在椅子上,抵着椅背,丝毫没有要起身帮她忙的意思,拖着中年男人好为人师的语调,“孙总王总叫你喝杯酒而已,又不是叫你干嘛,女孩子不要那么敏感嘛。 况且——” 郑老师顿了顿,一脸“大家都懂”的表情,“你不是,也想在老卫的电影里,演个角色的嘛。” 安倾闻言,垂在桌子底下的拳头捏得死紧,又忍不住碾了碾牙。 今天这酒喝了一杯,绝对还会有第二杯第三杯,就看她自己要不要起这个头了。 缓了缓情绪,安倾压着对这所谓的“男性酒桌文化”的厌恶,想着还要在学校待三年,努力客气道:“抱歉,我实在不会喝,留在这里怕是扫兴,郑老师,孙总王总,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 那位一直没怎么说话,戴着眼镜看着还挺人模狗样精英腔的王总,倒是比这位嘻嘻哈哈的孙总还有霸总气质。 见安倾说要走,突然冷着脸把酒杯往桌上一掼,又举起酒瓶,“倒是还没人和我吃饭的时候,一杯酒都不喝的规矩。” 酒杯里被倒了满满一杯烈性洋酒,王总看着她。 “……”安倾真挺无语的,直接怀疑这人脑残霸总剧看多了,稍稍转身,准备拿上包就走,“抱歉,失陪。” 如果以后每个重要的角色都得靠这种方式才能得到,那她还是打打酱油混个温饱算了。 这口山珍,她不配吃。 结果,刚起身想走,安倾就被王总扯着包带子,一把拽回椅子上。 “你放尊重一点!” 心跳到喉咙口,安倾又气又急,马上开始考虑,怎么把动静弄大一点,把酒店服务生吸引进来好脱身。 “你们这些年轻女孩子,现在都流行装矜持了吗?” 酒杯往安倾面前一掼,琥珀色的酒液都溅到了安倾裙子上,王总一脸的瞧不上,醉醺醺地拿手点点她,“我告诉你啊安倾,像你这样的……” 结果,狠话还没撂完,酒店包间的门,倏地被人打开,急促的脚步声跟进来,王总那半截话直接断在了喉咙里,莫名其妙地连人带椅子狠狠栽到了地上。 “艹!谁啊? !” 早已是几杯酒下肚自己以为天下第一的男人,忍着脑袋磕到酒店大理石地面的剧痛,骂骂咧咧挣扎着想爬起来。 看着一脸冷淡,像是穿过任意门直接出现在她面前的沈肆,安倾愣住了。 一桌除了醉得不省人事的卫老师,郑老师和孙总也愣住了。 “王总王总,您没事吧?” 孙总很快反应过来,假意去看他,却俯身在他耳朵边嘀咕了几句。 王总像是突然断气,趴在地上就不动了。 看着刚刚还趾高气昂的男人,此刻狼狈又可笑的模样,安倾无力吐槽。 沈肆并没有打他,只是一把拽着人衣领掼到了地上,看着此刻瘫在地上装死的男人,沈肆淡然收回视线。 不认识沈肆的,大多会被他那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有过交集的,就会知道这青年,即便因为周家的关系暂时被压着,即便在沈家的身份听着尴尬,那也是沈泓生手里的一把利刃,没人想得罪,也不敢得罪。 孙总庆幸自己是那几个有过交集的之一。 “是……是沈少爷啊。” 孙总擦擦汗起身,看着沈肆找着措词,笑得尴尬掺了些讨好,又瞥了安倾一眼,试探着问,“您来这儿是……?” 沈肆扫了一眼这包间里,怎么看都不会像是安倾“朋友”的四个中年男人,又把目光落到安倾脸上。 安倾对上他的视线,庆幸又心虚,像是比刚刚还紧张。 沈肆脸上看不出喜怒,却让她莫名有点瘆得慌。 视线从安倾脸上收回来,沈肆看着孙总,淡声道:“带我女朋友回家。” — 乖乖跟着沈肆出了酒店,戴冀行留下处理那位王总的事情,沈肆自己开着车,安倾一路都没敢说话。 俩人进屋,沈肆沉默地微敛着下颌垂睫,挽着衬衣袖口走进去,坐到客厅沙发上。 “你……你手没事吧? 蹭在椅子上了?” 安倾歉疚地看着他,对上沈肆担心却带着点责怪的眼神时,又没出息地躲开了,“那什么,我给你上点药吧。” “今天如果不是我正好去那家酒店,”沈肆坐在沙发里,倾身,一把拽住她手腕,抬睫看着她,男人神色看着平淡,眼里却明显压着怒意,又像是怕她害怕似的,不敢发作,压着音量问,“你准备怎么办? 你是觉得你那点气力可以以一敌百,还是他们几个硬要灌你酒,你也真打算喝?” 安倾也是后怕,又真的没有想到,平时道貌岸然的郑老师,私下里会是这样的路数。 面对沈肆的反问,安倾一时间又心虚,又难受,又委屈。 沈肆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有些大,男人的指骨扣着她的腕骨,隐隐作疼。 这点本来不会在意的疼,牵得她鼻腔一涩,眼眶一红,安倾完美地把恼羞成怒演了个淋漓尽致,边用力抽着自己的手腕,边不服气道:“我怎么知道郑老师会这样? 我蠢我傻,我活该被骗被耍行不行? 你是我谁啊? 我要你管我? !” 沈肆看着她,一改往日的温和绅士,倏地一拽,把人拽进沙发里,反身欺了过去。 指节捏着她的下颌稍抬,俯身就吻了下去。 安倾愣了两秒,直到温软舌尖抵着她的牙关撬开,才倏地反应过来。 这人怎么说得好好的就动嘴了呢? 安倾抬手,使劲推了他两下,却反被沈肆捏着手腕,反剪到身后。 这一刻安倾才发觉,要是沈肆真想对她做点什么,就她这点力气,真的不是对手。 强烈的荷尔蒙混着清雅男香,压迫感十足地把她笼罩起来。 沈肆单膝抵在她腰侧,完全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直到安倾发出呜呜咽咽的抗议,才稍稍退开,气息微乱地垂睫看着她。 小姑娘漂亮的桃花眼里浮着薄雾,一脸无措地看着他。 像是想离他远一点,又被禁锢着没办法逃开,只好死命抵着沙发靠背。 沈肆轻叹了一声,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却又像是无奈,且仍有些生气似的哑声问道:“是不是只有当你男朋友,才管得了你?” 肆意侵心8 肆意侵心8 安倾一怔。 沈肆简单一句话,像是羽毛搔在她心上一样,瞬时让心跳鼓动着耳膜。 沈肆退开了些,垂睫看着她,眼里情意丝毫没有再要掩饰的意思。 安倾颤着眼睫微偏开视线,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男人也没逼着她硬要回答点什么,直接起身退开,又抄着她膝窝,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安倾一惊,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颈,倏地抬头看着他,满眼写着:你要干嘛。 沈肆看着她防备似的表情,轻笑了一声,抱着她重新坐下来,把人搁在了自己膝上放好,温声开口,“倾倾,别生我气,好不好?” “……?” 安倾来不及扭捏此刻俩人的坐姿有多亲密,瞬间被他这句话搞懵了。 “我只是……太着急了。” 沈肆粹亮的瞳仁望着她,又像以往一样温柔妥帖。 安倾忍不住眨眨眼,这么一搞,她还真是半点脾气都没了。 骗沈肆说和“朋友”出去吃饭的是她,差点被人灌酒不能脱身的是她,回来之后恼羞成怒的也是她。 结果,反过来道歉的,却是沈肆。 此刻的安倾不仅没脾气,又重新心虚起来。 维持着清浅笑意看着安倾的表情,沈肆接着道:“还生气呢? 女朋友。” 安倾歪了歪脑袋,不看他。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尾音拖得又轻又软,又跟扬着羽毛挠她似的。 主要表情还那么斯文又正经,好像想歪的永远只有她自己! 相处这么久以来,安倾也明白自己的确是喜欢这个男人的。 只是,沈肆给她的安全距离,又让两人之间仿佛总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暧昧得恰到好处,却没有更进一步。 又像是有个软钩子时时刻刻钩着她那点情绪,让人觉得,她是被喜欢的,被等待的。 今天因为饭局这件事,沈肆像是突然爆发的情绪,才让她感受到,有些人的喜欢,大概是温柔的克制。 “以后有什么事,都先和我商量一下,好不好?” 见安倾没有反驳,沈肆抱着她,低声问。 安倾抿唇犹豫了一瞬,没说话。 “我不会阻止你交朋友,也不会阻止你做喜欢的工作,我只是……担心你出事。” 此刻的沈肆,像是终于表现出了他年长安倾四岁的成熟,“事实也证明,有些事情光靠你自己,没办法解决,对吗?” 安倾没法反驳,只好继续沉默。 却因为他前面两句话,心里一暖。 只是有些事情,总要她自己经历自己解决,总不能事事都依赖别人吧。 况且,沈肆自己的事儿都那么麻烦。 修长指骨微曲,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像是知道安倾在想什么一样,沈肆玩笑似的轻声道:“别把你男朋友想得这么没用。” “我可没有啊,你别瞎说。” 安倾赶紧小声反驳。 沈肆笑了笑,也没在意,又问了一遍,“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和我先商量一下,好吗?” “嗯,”安倾终于点头,“好。” 沈肆闻言,像是终于放心一样,若有似无地轻吁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浅笑轻声道:“去洗个澡吧。” “……”安倾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干咽了一口。 此刻屁股底下还贴着沈肆隔着西装裤衣料的温度,配合着这声“去洗个澡”,又让她浮想联翩起来。 结果,沈肆又说:“去吧,我给你做点吃的。” 安倾:“……”ojbk,又是她歪了。 不过晚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沈肆这么一说,安倾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撑着男人的肩抬腿一滑,安倾贼头贼脑地起身,回卧室拿衣服去了。 洗完热水澡出来,看着桌上蒸好的小点心,安倾愣了愣。 沈肆倒是没有多大反应,只笑了笑说:“下午就准备的,你前两天,不是说过想吃?” 嗐,这种居家好男人怎么让她给碰上了,安倾心里一暖,对自己今晚略显作天作地的行为,倍感羞愧。 于是“嘿嘿”两声坐下来,没面子地塞了满满一口。 — 第二天,卫老师就打电话和她道了歉。 并且在电话里苦笑又落寞地说,自己大概只适合教学,以后电影的事情,就不再去想了。 安倾听着也有些心酸,周一一到学校,卫老师又和她当面道了歉,倒是郑老师那头,丝毫没有动静。 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了了,却在周末一进教室,就被一块儿上课的同学戳着她胳膊问:“嗳嗳,安倾你听说没?” “啊?” 一听这问话,就充满了八卦的气息,安倾耳朵立刻竖了过去。 “他们导演系的郑老师,你知道吧?” 同学问。 安倾一愣,点点脑袋。 “被我们系女同学实名举报了。” 同学满眼都是兴奋的八卦之光。 安倾一挑眉眼,“?” “潜规则。” 同学拖长了尾音,用口型无声道,接着又小声,“郑老师的老婆,都来学校闹过了,说手里有不少他出轨的证据。 听说锤特别实,还闹到微博上去了,你昨晚没刷过热搜吧? 听我导演系的朋友说,郑老师这回,最少得被停职检查。” 安倾听完,愣了愣,第一个出现在脑子里的画面,却是许新姚在片场被人围攻的场景。 老师进了阶梯教室,俩人探讨的小脑袋才分开。 只是这一整节课,安倾都有些莫名心不在焉。 下了课,安倾捏着手机,下意识打开社交媒体软件,犹豫着,又像是心底有个声音想求证点什么似的,输了那个王总公司的名字。 那天吃饭的时候听他们聊到过,对方是家p2p理财公司,做了两三年,规模颇大,市政公交上都有他们的广告。 关于那家理财公司的消息不少,安倾翻了会儿,就发现期间夹了好几条“平台爆雷,全国多家一线门店人去楼空,相关负责人王某某被有关部门带走调查”的新闻。 安倾翻着新闻的指节顿了顿。 这……也是巧合吗? 肆意侵心9 肆意侵心9 所以为什么这段日子以来,和她不对付的人,都出了事儿呢? 安倾又想挠头了。 “安倾你怎么啦?” 同学看着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的安倾问道。 “啊?” 屏幕一暗,安倾收了手机,“没什么。” 脑袋里一个念头冒出来,特别想找个人问问,只是一想到唯二的两个好友,一个母胎solo,一个谈的恋爱也是……奇奇怪怪不具普适性,那点点开群聊的冲动,立马就没有了。 挠了挠头,安倾凑到同桌那儿去,低声问:“嗳对了,你男朋友要是替你做了什么事情,会不告诉你吗? 比如说……” “哈!” 同桌夸张地喊了一声,“想多了,我过生日那回,他送了个驴牌的三件套给我,恨不得喊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对我有多好了,指望他暗戳戳做了什么还憋着不说? 不可能的!” 看着同桌激动的表情,忿忿的语气,安倾开始动摇。 “我爸连吃完晚饭洗个碗,都恨不得叫我帮他拍照发个朋友圈!你指望男人做无名英雄? 不可能的!” 同桌再一次斩钉截铁,“这种男人,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了哈!” “……”安倾瞬时觉得,好有道理。 况且,就算郑老师和王总的事情,是某些同志出手的,许新姚的事情,那会儿沈肆还天天待在她家,和外界毫无联系,哪来的机会啊? — 自从和沈肆确认了纯洁的男女朋友关系,安倾就把自己谈恋爱了这事儿告诉了沈夏和乔温。 两个小姑娘再三追问之下,安倾才把之前俩人如何相遇的事情和她们坦白了。 当然,从宽是没有的。 沈夏结结实实把安倾教育了一顿,乔温选择闭嘴,毕竟她自己的恋爱都谈得一团浆糊。 “我怎么觉得他这么不靠谱呢? 这人生经历也太特么神奇了吧?” 餐桌前,沈夏嘬着饮料问。 “也……还好吧。” 安倾挠挠头,“你们应该也认识他,沈肆。” 沈夏愣了愣,“那个沈家的继子?” 安倾点头。 乔温也有耳闻,只是不算熟悉,支着下巴听俩人说话。 沈夏这么一听,稍微放心了一点,“那好歹也算知根知底的人。” 说完,又叉着茶壶腰重新教育起来,“你以后再什么都不告诉我们俩,我跟你没完啊!” 安倾“嘿嘿”两声,把新上的的小甜点第一个推到她面前,认错态度堪称良好。 乔温抿着唇偷笑,也没能逃过沈夏的“恨铁不成钢”,“你也别笑!我高中那会儿怎么跟你说的? 是不是让你别光看脸? !” 被点到名的乔温,脸上表情迅速一收,正经且严肃地抬手,替她把长柄小银叉子拿起来,俩手递过去,“您慢用。” 安倾胳膊肘支着桌面,边挠着额头,忍着笑,边和乔温挤眉弄眼。 沈夏:“……” “等等,”刚准备让这事儿过去的沈夏,一叉子打歪了那碟天鹅泡芙的脖子,用疑问的句式笃定的语气问安倾道,“你不会也是只看脸,才这么快就喜欢上了吧?” “……”安倾眨眨眼,“不是的你听我狡辩……” “我以后要是也和你们俩一样,我就不姓沈!” 沈夏一叉子戳得泡芙里的奶油都冒了出来,忿忿立下g。 — 临近暑假,天气热得走几步路就像洗了澡。 安倾今天下课早,本以为沈肆不会那么早回来,打开门的时候,却发现他一早就坐在了沙发里。 男人长腿交叠,轻倚着沙发靠垫,脊背挺直,半垂睫,看着手里的文件。 安倾本以为,他只是在她面前的时候还放不开,所以行为习惯特别好。 如今才发现,原来没人在家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这人的自控能力,也太好了一些吧。 安倾不禁感慨。 “回来了?” 沈肆抬睫,放下东西,笑着迎过去。 安倾换好鞋进了屋,沈肆又说:“要先洗个澡吗?” “怎么了? 有事和我说?” 安倾看他一脸有话想说的样子。 沈肆给了她一个“什么都瞒不住你”的笑,点头,“嗯。” “那你说嘛。” 安倾往沙发里一摊,抬手扇了扇,“我坐会儿再去。” “那就干脆,去新家了再洗吧。” 沈肆笑着抬手,想揉揉她脑袋。 “?” 一脑袋的汗,实在不想让他摸,安倾偏头一躲,抬着长睫看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纳闷道,“新家?” “嗯,”沈肆干脆俯身屈膝蹲下来,望着她,柔声道,“我们两个的,新家。” — 安倾没收拾多少东西,小公寓里也有现成的行李箱,装了些最近用得上的,就跟着沈肆一块儿下了楼。 戴冀行在楼下等着。 去之前的路上,安倾还有些犹豫。 虽说俩人早就确认了男女朋友关系,沈肆住她那儿,和她去沈肆那儿住,也没什么区别。 况且,总不能让他一辈子都睡沙发床吧。 只是,一想到沈肆矮身在她身前,笑着说那是俩人新家时候的表情,安倾的老色批属性又忍不住暴露了出来。 一种总觉得一旦换个地方,俩人就该发生点什么更进一步事情的念头就在她脑袋顶上晃悠。 “睡会儿吧。” 沈肆见她发呆怔愣,轻揽了揽她的肩,低声劝道,“累了吧? 到了我叫你。” “嗯?” 安倾回神的空档,脑袋已经被沈肆摁到了肩上。 挠了挠头,脸热得有些不敢乱动,安倾又“嗯”了一声,干脆闭目养神。 — 却没想到,这一路真的睡着了。 等沈肆轻声叫她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到了一处住宅区地下车库。 安倾伸了个懒腰下车,车库里豪车不少。 “给我吧,”沈肆结果戴冀行从后备箱里拿下来的行李,“你先回去吧。” “好的少爷。” 戴冀行也没客气,像是知道沈肆说什么就是什么一样,把箱子给了他,重新上车。 电梯直达顶层。 安倾进了屋,就被放下行李的沈肆拉着献宝似的,带去了边卧。 “干嘛呀?” 安倾好笑地问。 “看你喜欢的。” 沈肆难得,故意卖关子似的说。 直到沈肆一手打开卧室门,一手搭着安倾的肩把她推进去,安倾才看清他要献宝的是什么东西。 他们两个,也常像普通小情侣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 也在游乐园约过会。 她自己都忘了,那回在游乐场里玩笑似的提过一嘴,她最喜欢的童话故事道具,大概就是南瓜马车了。 此刻边卧正中放着的,就是辆甜白色皮质软包设计,又用金线勾出镂空轮廓和车辕边框的南瓜马车。 侧边有小台阶可以走上去,里面中空,垫着特制床垫,内壁还有装饰。 既可以当床,又可以当成休息看书的地方。 “我住这间?” 安倾无疑是喜欢的。 女孩子嘛,不管多大,都喜欢做做梦。 沈肆没有点头,只玩笑道:“以后,哪天我惹你生气了,你就离家出走上这儿睡。” 安倾笑得不行,“那我这离家出走,走得还真是不近。” 出了那间以后“离家出走”专用房,安倾走到落地玻璃窗前才发现,这片二环的大平层,离她学校极近。 怔愣间,身后带着清雅男香的体温就贴了上来,沈肆磕着她的肩窝,轻声笑道:“以后早上,你可以睡晚一点。” 安倾被他蹭得颈窝发痒,笑着躲,“嗷,我先去洗个澡。” 沈肆笑着松手,“嗯,去吧,我去做饭。” — 安倾窝在浴缸里泡泡泡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真的是捡了个田螺小伙。 她在这儿享受着,男朋友却在外头替她做饭。 真特么跟做梦一样。 鼓了鼓腮帮子,安倾薅了两团泡泡顶在脑袋上,看了眼落地镜里露了个脑袋的自己,又确认了一遍,自己还醒着。 吃完晚饭,沈肆问她要不要去楼上露台坐一会儿。 安倾自然答应,本来就对新家很是好奇。 他们这层在顶楼,另外有个半腾空似的露台,此刻夜深,风有些大,倒是舒爽得很。 安倾坐到露台的懒人沙发里一靠,舒服地喟了一声。 沈肆好笑,替她把喝的放在她手边,跟着坐到她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楼层高的关系,还是今天的夜空格外清明,安倾望了会儿星空,又偏头看了眼沈肆。 看着男人的完美笑颜,安倾有一瞬间的恍神。 甚至生出一种,眼前的男人和眼前的景象,都是幻象的诡异感来。 “怎么了倾倾?” 沈肆一声温柔带着笑意的问话,把安倾拉回现实。 “没什么,”安倾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大概是……开心得觉得,有些不真实。” 沈肆侧身,靠过去了一些,垂睫,唇角弧度清浅,像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爱情,本就该留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安倾愣了愣,接着看着他笑起来,“你写诗呢? 还是陪我做梦呢?” 沈肆陪着她,喉间漾起一阵轻笑,“你要是喜欢,我就陪你。” 男人话音轻柔却笃定,露台外的星光,仿佛也掉进了他眼里,安倾心跳得有些快,抿着唇角的笑意避开他的视线,喝了一口手边的冰凉汽酒。 手里的小玻璃瓶刚放下,温温热热的气息就贴了上来,薄荷味的温软,贴近她唇齿间带着淡淡酒气的果香。 仲夏夜,月淡星朗,情侣间的喃喃低语,混着微乱呼吸,淹没在蝉鸣里。 …… 直到第二天一早,安倾摁着腰勉强睁开眼,才明白昨天刚进门时,沈肆那句“以后每天早上,你都可以睡晚一点”是什么意思。 这特么是她想睡晚吗? !这是逼着她不想起床啊!以后她再也不自诩自己是老色批了!她!不!配! — 沈氏集团,办公室。 “阿肆,虽然你长得像你母亲。” 沈泓生接过沈肆递来的文件,一派开明长辈似的笑,一双眼睛却藏着笑意里没有的精光,“论为人处世,你们小一辈的几个里,倒是你和我最像。” 沈肆闻言,眼里无波无澜,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浅笑,“谢谢爷爷。” “我听说你养了个女明星?” 话锋一转,沈泓生状似闲聊地问他。 视线落在手头文件上,余光却瞥着沈肆的表情。 沈肆没有丝毫惊讶,也没有反驳沈泓生话里任何一个字,“嗯。” 沈泓生哈哈笑起来,“之前你小叔和婶婶,还担心你不喜欢姑娘呢。” 沈肆笑了笑,没接话。 沈泓生就生了两个儿子,大的是他父亲,小的那个,就是他口中的“小叔”。 祖孙俩明面上玩笑一般,说话却都像是在打机锋。 “不过,”沈泓生抬睫,偏头看了他一眼,“玩归玩,正事,还是要有分寸的。” 像是完全赞同沈泓生话里敲打的意思,沈肆按着惯常的语调应声,“爷爷放心。” “嗯。” 沈泓生这才满意地点头,敛了些笑意,意有所指道,“不管你是沈家继子,还是别的身份,记住,你都姓沈。 我想——你也不会和你父亲一样的。” “我知道,”沈肆依旧笑意清浅,温声道,“爷爷放心吧。” — 江城,沿江影视基地。 “上哪儿去? !” 祁昭一把勾住已经换下戏服的安倾的脖子。 “……”安倾被他吓一跳,掰着他胳膊把自己解救出来,无语道,“祁昭你干嘛呀?” 这部刚杀青的古偶剧,是俩人这两年多来合作的第三部电视剧了,自然比先前还要熟络。 只是再熟,下了戏,安倾也不想因为这太过亲近的动作,和祁昭传点什么。 “戏里抱都抱过了,勾一下脖子怎么了?” 祁昭好笑道,“再说了,咱俩都这么熟了,你在我眼里跟男人有什么区别?” “?” 安倾怒了,“祁昭!” 祁昭见好就收,笑着问她,“上哪儿啊? 和我们一块儿吃夜宵去啊。” “不了,困死了。” 安倾说着就打了个哈欠,“你们去吧,我明天先回平城了。” “行吧。” 祁昭也不勉强,他自己的戏份还没结束,还不能走,“那你男朋友来接你?” 安倾有男朋友这事儿,从没瞒过,不仅他们知道,安倾那些粉丝也知道。 虽说粉丝看自己家爱豆,都跟亲妈看儿子似的,觉得谁都配不上自家的崽,不过在安倾“不着痕迹”地晒过好多次俩人温馨相处之后,那些一开始喊着“谁都配不上我家仙女”的妹子们,终于接受这位“姐夫”了。 “他最近挺忙的,”安倾说,“反正明天都回去了,还折腾那么久坐一趟飞机干什么?” “哎,”祁昭知道他俩感情不错,挑了挑眉,故意道,“我总觉得你男朋友,跟个假人似的,太过完美了。” “去你的,”安倾忍不住啐了祁昭一声,笑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 就不允许有人长得帅又会赚钱,性格好脾气好还会做饭做家务啊? !” 祁昭抄着兜笑,“护得这么紧呢? 你看看你说得像不像假人? 哪儿会有人一点缺点都没有的啊。” “倾倾。” 安倾刚想反驳,身后就响起一道熟悉的男音。 一惯的温柔内敛。 安倾眼睛一亮,也没心思和祁昭斗嘴了,猛地一转身。 “你怎么来啦? !” 安倾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到底有多惊喜。 沈肆被她扑得往后一仰,一只脚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抱着她,轻声笑道:“你不是说想我么? 难道是骗我的?” 安倾笑着往他心口蹭了蹭,忍不住傻笑了两声,瓮声瓮气道:“不是明天就回去了嘛。” “嗯,”沈肆贴着她的发心亲了亲,“所以早点来接你。” 身后的祁昭,忍不住扬了扬眉,一脸没眼看的样子。 等这对腻歪完了,才看见安倾想起来和他打招呼,又客气地替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我男朋友沈肆,我同组的演员祁昭,我们合作过好几部电视剧了。” 两个男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算了打了招呼,安倾这才拉着沈肆离开。 祁昭看着俩人走远,敲出一支烟咬进嘴里,没点。 凭着男人的直觉,祁昭还是觉得安倾男朋友,跟个假人似的。 眯着眼睛想了想,祁昭又觉得,或许用ai机器人来形容,更合适。 — 细语缠绵了一夜,安倾也没早起,沈肆让戴冀行订的,是下午的机票。 直到洗漱完,坐在酒店套房餐桌边上吃着送来的早餐,安倾才仍旧睡眠不足地打了个哈欠,拿着手机边吃边看。 屏幕上方跳出条微信来消息的横幅,安倾点开。 祁昭:【醒了没? 看看热搜,到底是什么回事? 】 安倾挑了挑眉,以为又有什么八卦可看,灌了一口牛奶,鼓着腮帮子点开了微博。 直到看见,像是被人故意买过热搜,直接挂在了第一条的#周瑜瑶沈氏继子联姻# 心脏猛地一缩,安倾像是又一次体会到,多年前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确认了自己的的确确是被父母和弟弟瞒着,单独留在了国内时的那种感觉。 那种像是胸腔里某个地方突然缺了血,连带着浑身泛起一阵麻意的感觉。 指尖不可抑制地颤栗起来,安倾极力缓着呼吸,并不想这么快下定论。 只是迟迟不敢点进那条缀着发“沸”字的词条。 “怎么了?” 沈肆担心道,“不舒服?” 安倾闭了一瞬眼睫,嘴唇翕张,找了找自己的声音,压着心跳,望向沈肆。 开口的话音,却不自觉地带了点哑,“周瑜瑶……” 沈肆微怔了一瞬,眼里浮起一闪而逝的躁戾,接着,像是又敛了所有的情绪,淡声笃定道:“我和她,不会结婚。” 安倾捏着手机,脑袋乱得像钻进了杂草丛,没能因为沈肆这句话安心,反倒是见了他这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似的表情,心跳滞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只想从沈肆口中,听到些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安倾抱着点希望,又轻声问:“那这订婚消息……” 娱乐圈里,这种似乎而非的绯闻,多了去了,先前赵思颜,不也自作主张,放了条和霍燃的绯闻,在热搜一挂了一整天么。 只是,周瑜瑶和沈肆都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这两位挂着热搜,又是何用意? 要说先前沈宝珠和赵二公子的热搜,还能理解成赵思颜她弟弟,简直就是娱乐圈的半个女婿。 可沈肆,却是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 她向来也是只说过自己有男友,并没有发过任何沈肆的信息。 安倾不确定了。 沈肆神情淡然,垂睫看着她,没有要瞒她的意思,低声道:“是真的。” 这三个字,像被人突然扯了引线的炸药,毫无预警地在她耳边炸开。 脑袋里嗡地一声,余音都消不散,安倾却明白,她并没有听错。 不可置信地眯了一瞬眼睫,安倾极力克制着指尖的颤意,攥了攥拳,“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肆意侵心10 肆意侵心10 沈肆知道这个消息早晚瞒不住,却没想到过,是以这种形式被安倾知道。 看来沈泓生对他,的确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得那么信任。 刚刚在安倾面前,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的那一瞬沉戾,也是因为沈泓生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不要动任何小心思,沈家的一切,还是他说了算。 “你说话啊,”安倾看着他此刻看不出喜怒的表情,眼眶不争气地发起热来,嗓音也带着压着哭腔的哑,“到底怎么回事啊?” 什么叫不会和周瑜瑶结婚,订婚的消息却是真的? 她实在理解不了。 看着安倾浮起薄雾的瞳仁,像是又看见了数年前那个站在警务室门口,垂着脑袋抬着手背抹脸颊的小姑娘,沈肆胸腔里那块地方,揪得一缩,却还是说:“我需要和周瑜瑶订婚,但我能保证,最后不需要,也不会,和她结婚。” 男人一字一顿地笃定着,脸上神情,却仿佛像是在陈述一件旁人的事情。 安倾不理解,也从没在沈肆脸上见过这样一副,像是剥离了自己所有情绪,不带任何感情的神情。 脑袋混沌间,祁昭那句“你男朋友就像个没有缺点的假人似的”,倏地冲进脑子里。 只是,自己这些年的情况,又有什么值得沈肆费尽心思接近自己,又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对她好的呢? 安倾实在不明白。 阖上眼睫攥了攥拳,再睁开眼时,安倾想给自己,也给沈肆,再多一点时间和解释的机会,软着语调,哑声问他,“到底为什么啊?” 沈肆沉默。 “沈肆。” 安倾咽了咽喉间更意,难得连名带姓地,叫了他一声,盯着他的眼睛,轻咬着每一个字,“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 就算告诉她是家里逼迫的,也是个理由,这一句话都不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安倾问完,套房里又是一阵静默。 要不是透明玻璃杯里的那小半杯热牛奶,还氤氲着点热气,安倾都要以为,他们俩的时间,全然静止了。 过了半晌,沈肆才低声问:“你相信我吗?” 安倾像失笑一般,轻皱着眉呵了一声,难以置信地问他,“难道你想告诉我,无条件地相信你就好,什么也不要问? 我男朋友突然说要和别人订婚,你让我……” 唇边那点笑意,再也维持不下去,安倾更了更,“你让我什么都不要问?” “我不会害你的。” 沈肆望着她,淡声道。 安倾撑着桌沿站起来,垂睫看着他,“沈肆,我再最后问你一次,告诉我,什么原因。” 沈肆回视她,深邃的瞳仁里闪过一丝迟疑,又仿佛从未出现,转瞬即逝,“我不会害你,你也不需要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话音稍顿,沈肆又说,“等这件事过去,我和你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安倾盯着他的眼睛,极力想从那双漂亮的眼里,找到一点点他犹豫,他身不由己,他也彷徨痛苦的情绪来。 只是,最终徒劳。 指尖死命抵着桌沿,撑着自己发麻的手臂,安倾垂了垂脑袋,阖了长睫。 可即便如此,眼里的热意,却还是想挤出缝隙。 直到此刻,安倾才觉得,这两三年来,她自以为的交心相处,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正如他曾经弯着笑说过的情话那样,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他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要求自己,让她看着他和别的女人订了婚,还继续不明不白地跟他在一起。 并且俩人以后,还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甚至不想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和他说过的,许新姚被人冲进片场,围着攻击羞辱的场景。 他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别怕,你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不敢,也不想再问了。 “沈肆,”脑袋依旧半垂,安倾哑声开口叫他,低声道,“所以,这才是你吗?” 沈肆一怔,沉默数秒,嚅了嚅唇,终究没开口。 阖着眼睫等答案的安倾,自然也看不见他脸上的犹豫纠结,和某一瞬间难以掩饰的痛苦。 抬手,用手背蹭了蹭脸颊,安倾重新睁开眼睫,看着他,“我知道了,那我们……分手吧。” 像是“分手”这两个字,终于让男人有了些触动,沈肆轻搭在桌面上的指节,下意识倏地一蜷。 安倾说完,没要他的回答,离开餐桌,走到套房玄关处,换好鞋,背上包。 行李箱昨晚就已经收拾好,正在门口放着。 拉出行李箱的横杆,安倾准备开门,却听见身后靠近的动静。 “倾倾,你知道我喜欢你。” 沈肆拽住她的手腕,扯了扯唇角,话音依旧温柔,指节却止不住地发凉,不管是他掌心的温度,还是安倾腕骨的温度,都暖不了彼此,“你给我点时间,我不会骗你。” 安倾稍挣了挣,没挣开,干脆回视他,嗓子里还更着东西似的难受,却还是硬着语气道:“喜欢我,然后和别人订婚吗? 我说过了,你不愿意解释,那我们分手。 沈肆,你放开。” “我们认识那么久,在一起这么久,”沈肆唇边笑意泛着不自知的苦,低声问她,“你说分手,就要分手吗?” “沈肆!” 安倾简直要被他搞疯了,情绪也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我不知道你现在用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你要搞清楚,是你要和别人订婚的啊!” 此刻的安倾,面对着这个她看不明白,又让她满心混乱的男人,只想逃开。 趁着沈肆怔愣的功夫,安倾把行李箱猛地从侧边撞向他膝窝,趁男人下意识松手的空隙,赶紧拉开了房门。 像是生怕身后的男人跟上来一样,安倾冲出客房,跑向电梯,又一路冲出酒店。 直到江城初秋和暖的阳光落到身上,安倾终于承认,刚刚那些事情,都是真真实实发生了的。 不是自己做了个不好的梦,醒来就能忘记的东西。 看着酒店花园树叶间隙斑驳漏出的阳光,安倾眯了眯眼睛。 也原来,不是每个分手的天气,都能像电视里那么应景。 攥着斜跨包带子的指节紧了紧,安倾想笑一笑,笑自己好像,总是看不透人心。 只是试了两回,都像是唇角一扯,就扯得胸腔里那块软肉生疼起来。 阖了阖眼睫,安倾放弃。 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还好,行李箱里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证件手机,此刻都在她的斜挎包里。 她不用再为了离开江城,折回去面对此刻一点都不愿意面对的沈肆。 正准备叫车,一辆黑色欧陆gt,擦着路面磨出轮胎声,停在她面前,摇下驾驶座的车窗。 “安倾,上车。” 是祁昭。 安倾一愣,“你……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我都快报警了!” 祁昭无语道,“你自己看看你手机多少条消息,几个未接来电了。” 安倾闻言,下意识地去翻包。 祁昭就差翻个白眼了,“你先上来不行吗?” “……哦。” 安倾愣愣地顿住了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上了车,安倾边扣安全带边问。 车子引擎本就没熄火,祁昭一把方向打出去,“昨天吃完夜宵,你和你男……你不是就往这家酒店方向走的么。 附近也没什么更好的酒店了,我看你一直不接电话,就试着过来看看。” 昨晚和沈肆回了酒店,安倾兴奋得又不困了,知道他订的是下午的机票,又知道他只吃了点飞机餐,于是干脆拉着他上酒店附近吃了夜宵。 吃完踱回来的路上,也遇见了祁昭和组里另外几个同事。 安倾点点头,没说话。 “送你去机场?” 祁昭也没问她行李去哪儿了,瞥了眼安倾还勒着带子没松手的斜挎包,又瞥了眼刚刚小姑娘站在路边,就红着的眼梢,心里不太舒服地问。 “嗯。” 安倾机械地点了点脑袋,又反应过来,偏头问他,“你今天不拍……” “请假了。” 祁昭打断了她,“我本来也没几场了,和张导说了,挪到明天。” “哦,好。” 安倾收回视线,坐好,脑袋还处在混沌状态,“谢谢。” 祁昭对着她这声“谢”,嗤了一声,暂时闭了嘴。 “你俩……怎么回事?” 一路沉默,祁昭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 当初在东创合作第一部戏的时候,祁昭就见过她因为沈肆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没想到,第二天俩人就和好了。 但这回的事情,着实让祁昭也看不明白。 明明昨晚俩人还腻歪得像刚热恋的样子。 安倾垂着眼睫没说话。 一个红绿灯,祁昭停车,郁闷地吁了口气,又拿出手机,准备翻到那条热搜。 “艹,这么快就撤了?” 拇指指尖快速划着手机屏幕,祁昭咋咋呼呼地喊了一声。 安倾愣了愣,赶紧摸出包里的手机。 第一个念头,就是点开微信和通话记录,看看有没有沈夏乔温给她的消息和未接来电。 幸好,没有。 再翻开微博确认了一遍,那条莫名其妙就挂到热搜“沸”的词条,也早已不知去向。 周瑜瑶本来就不是娱乐圈的人,“沈家继子”这四个字,也就只有那些圈子里的人知道指的是谁。 只要不是一天到晚住在微博的人,还真不会注意到,曾经出了这么个热搜。 安倾长吁了一口气。 至少今天,她不用急着和沈夏乔温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毕竟,她也不明白。 “祁昭。” 安倾又叫他,“你……你随便路边放我下来吧。 我不去机场了,明天再回去吧。” 她不想和沈肆搭同一趟飞机,也不知道沈肆会不会同样改签,干脆在江城再待两天,避开他再回去好了。 祁昭短叹了一声,油门没松,“反正请假了,我陪你。” — 安倾离开套房下楼,沈肆没有追出去。 沉默地在玄关口站了数秒,才折回餐桌边,拿起手机,给戴冀行打了个电话。 对面像是等着他一般,立刻接通,“少爷。” “沈泓生做的?” 沈肆淡声问。 “是。” 戴冀行犹豫了两秒,还是问,“现在就叫人撤了吗?” 戴冀行比沈肆长了三岁,是他还没回沈家之前就认识的邻居哥哥。 当年,同样是继子身份的戴冀行,在自己那个小家,过着小心翼翼寄人篱下的日子,两个小男孩儿互相打气扶持,度过了那段绝对算不上美好的童年。 直到沈肆母亲嫁给沈父,沈肆搬走。 俩人的联系却一直没断,直到沈肆把利益摆在明面上,问他要不要替自己工作。 他不知道沈肆去了沈家,又经历了些什么,沈母又为何没过几年,就意外过世了。 只是看着当初那个邻居家有些害羞又不善言辞的小男孩儿,从渐渐透出沉郁,到如今像是永远戴着副和善的面具示人。 之所以跟着沈肆,一是以他的学历和条件,不会找得到比现在更好的工作。 二是幼年时那段时光,他始终记得沈肆对他的那点好。 即便沈肆如今对他,大概也只是面对个被雇佣者的心态,他也甘心替他工作。 戴冀行知道,沈家第三代这一辈里,除了大房的沈肆和沈宝珠,就剩了沈家二房的一个姑娘。 当初,二房是有个男孩儿的,却在十多岁的时候生病走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沈母带着沈肆,嫁给了沈父。 沈肆还没搬走的时候,戴冀行常看到一个长得很英俊,穿戴也和他们那个旧公寓格格不入的男人,来看他们孤儿寡母。 那一片的邻居,也不是没有过背着他们指指点点,肆意揣测。 后来,戴冀行知道,那就是沈父。 可最让戴冀行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一个母亲,能对亲生儿子如此狠心。 而沈泓生,又是个重男轻女到极致的人,孙辈的两个姑娘,从来都没在他眼里过。 除了沈宝珠生母是周家女儿的关系,才对这个孙女多加容忍,就连两三年前以为沈肆出了意外那回,都是瞒着私下找人而已。 只是沈泓生对沈肆的态度,戴冀行也看得出来:既希望看到他羽翼丰满,撑起沈家,又希望他是个听话的傀儡。 电话那头没有多少犹豫,戴冀行就听沈肆说:“撤了吧。” 沈肆挂了电话,垂着眼睫盯着暗了的手机屏。 顿了数秒,还是打开了软件。 屏幕上的小红点正在快速移动,沈肆盯了一会儿,收了电话。 — 祁昭陪着安倾找了新的酒店,干脆也替自己在她隔壁开了一间休息,反正都请了假。 出了电梯,把房卡塞进还在发呆的安倾手里,祁昭又唉声叹气起来,比他自己失恋还要愁苦似的,“歇会儿? 饿了给我消息,一块儿吃饭去。” “祁昭,谢谢你啊。” 此刻她在江城,除了祁昭,也没朋友。 “行了行了,”祁昭拍拍她脑袋,“去歇会儿吧,待会儿请我吃饭就行。” 安倾没再纠结他的小动作,点点头,进了客房。 解了斜挎包,坐到沙发上。 此刻一个人待着,单独面对沈肆时,牵着心里的那点麻痛,又不自觉地涌了上来。 下意识地缩了身体,安倾弯下腰,把额头抵在膝盖上。 直到现在,沈肆要和别人订婚这个消息,对她来说,还有种不真实感。 那个从出现在她生命里开始,就温柔妥帖的男人,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安倾阖上眼睫,出现最多的画面,不是数小时前沈肆剥离了情绪,看不出喜怒的神情,而是这两三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 脑袋里那些画面,一时半刻,像是极难挤出去,安倾咬了咬牙,干脆摸过手机。 犹豫了数秒,才摁开屏幕。 只是,除了置顶群聊,没有任何消息,也没任何新的未接来电。 扔开手机,安倾重新弯下腰,抬手,掌心捂着眼睛,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或许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在意那些过往吧。 热意淌进掌心里,安倾自嘲地想。 — 最终,祁昭不仅硬拉着她在江城浪了半天,第二天下午送她去机场,还硬是买了票,和她一块儿回了平城。 “我说祁大少爷,您赶紧回去吧,我都怕张导回头让剪辑删我戏。” 面对硬要送她回来,还一定要把她送进小区的祁昭,安倾无奈玩笑道。 祁昭笑得没心没肺,嘁了一声,“你现在可是收视保证,他舍得删?” 安倾好笑地看着他,就听祁昭又说:“我这不是怕你被前男友骚扰么,把你安全送回来了,我就功成身退。” 祁昭刚说完,就看见安倾脸色变了变,一拍脑袋,赶紧转了话题,“等我戏正式杀青回来了,记得再请我吃饭啊。” “好——”安倾拖着尾音点头。 的确,这两天只要不是一个人待着,她的思路就被废话一卡车的祁昭带着跑,没空想起沈肆。 的确得感谢感谢他。 “我记得我们俩合拍第一部戏的时候,你就住这儿啊……”祁昭又来了。 “啊……是。” 安倾应声。 这里的确有不少她和沈肆的回忆,只是,这里也是唯一一处属于她自己的地方,她不回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这两年拍戏也攒了些钱,看来也是时候,替自己重新置业了。 安倾开始考虑起,这两三年来都没考虑过的问题。 “我到了,你回……”安倾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楼下站着的男人,尾音瞬时消失在喉间。 “倾倾,”沈肆迎过来,脸上是一惯的温柔笑意,仿佛他们昨天,没有发生过任何矛盾,“回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倾下意识退了半步。 沈肆像是没见到她脸上的防备和抗拒,垂手过去,牵住她的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柔声道:“回家吧。” 往日习以为常的温柔,此刻在安倾眼里,却生出种诡异的违和感。 还没等她挣扎,祁昭就握住了他手腕,故意道:“你谁啊?” 沈肆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松开她,”祁昭也沉了沉脸色,收了一惯的嬉皮笑脸,“你是不是该注意点自己的身份,前男友……” 沈肆眼神一沉,反手就错了祁昭的腕骨,顶膝在他小腹上,安倾没反应的功夫,祁昭已经被他踹得跌到了墙沿儿边上。 祁昭撑了自己一把,重新站起来,猛地扑过去,朝着沈肆的侧颊挥了一拳。 沈肆明明能躲开,却自虐式地承了下来,并且像毫无痛觉似的,一声不吭,扯着祁昭的衣领一路朝前,一把把人抵在墙上,一拳拳不收力地挥下去。 安倾从没见过沈肆发火,更别提见过他和人打架。 此刻的男人,却身手利落得仿佛受过特训。 安倾怔了一瞬。 她也从没看到过,沈肆和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出现过那种阴戾狠绝的眼神。 “沈肆你疯了? !你快放开他!” 手边没有趁手的工具,安倾只好解了身上那只盒子包,跑过去,胡乱往沈肆脑袋上砸。 那只盒子包砸在脑袋上,锁扣刮过脸颊的一点痛意,对沈肆来说,没有丝毫影响,却让他倏地停了手。 空气里不再有拳风,只剩下祁昭疼得止不住发出的闷哼声。 手上力道一松,祁昭顺着墙根滑下来,跌坐在地,大口喘息。 安倾胸腔剧烈起伏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只包,像是做好了沈肆再动手,她好随时攻击的准备。 却等了好久,才看见沈肆缓缓回身,眼底攀着猩红血丝。 在昏黄路灯映照上,和数年前那天晚上拉着她手腕,求她帮忙,有着一双粹亮瞳仁的青年截然不同。 胸腔里那块软肉,就像此刻被她紧紧攥在手里的包一样,被人狠狠攥了一把,沈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弧度,话音带着轻颤,“倾倾,你……帮他,不帮我?” 心脏猛地一缩,沈肆说的话,一不小心就和以往那些朝夕相处的点滴回忆重合。 自从俩人谈了恋爱,安倾有点小委屈,就喜欢和他抱怨两句。 每天最惬意的时光,就是两个人一块儿窝在沙发上,安倾又窝在他心口,嘀嘀咕咕地发点牢骚。 安倾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不和我讲道理,都要顺着我的意思啊。 那回,沈肆好看的眼睛,温柔地望着她,允诺似的低低开口,“我只帮你。” 安倾笑着回勾住他的脖颈,亲了他一口,同样允诺道:“那以后,我也只帮你。” 可安倾此刻,最不想看见的,就是沈肆的眼睛。 曾经那么温柔,藏着那么多情意的一双眼睛,到头来,好像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自欺欺人的幻觉而已。 扯着胸腔里的痛意,安倾闭了闭眼睛。 一把扯开站在祁昭面前的沈肆,护到祁昭跟前站定,安倾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看着他,哑声问道:“沈肆,你在做梦吗? 我为什么要帮别人的未婚夫?” 肆意侵心11 肆意侵心11 安倾说完,也没再去注意沈肆的表情。 此刻的她,自己的心理建设都做不好,更遑论去费心考虑,沈肆到底在想些什么。 也或许,他根本不会觉得如何吧。 安倾回身,蹲到祁昭身边,担心道:“能走吗? 我送你去医院。” 祁昭龇牙咧嘴地发出嘶嘶声,还跟没事儿人似的不忘逗她,低声笑说:“扶我起来,我还能战。” “还贫呢,”安倾哭笑不得,伸手去搀他,“我来叫车。” 祁昭摁了摁她准备打电话的手,“打给小尤,让他来接我。” 安倾愣了愣,又随即反应过来。 即使他们俩还没红到走在街上随便谁都能认出来的程度,可是如今这个情况走出去,真被哪个路人随手一拍放到网上,尤其是祁昭又是明显打了架的状态,这可比绯闻能“写”的东西多多了。 “先上楼等会儿吧。” 打完电话,安倾搀着祁昭道。 沈肆全程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站在俩人身后,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指节一直紧紧攥着。 手背蹭在墙皮上的伤口,随着攥拳的动作崩得阵阵灼痛,又牵着胸腔里某块地方似的,揪得人一缩。 嚅了嚅唇,沈肆最终没有发声,只是用舌尖从内里顶了顶被祁昭挥了一拳的侧颊。 一时间倒真有些不知道,疼的到底是哪里了。 祁昭跟着安倾进楼,又突然顿住,瞥了一眼还跟在俩人身后的沈肆。 没说话,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你跟着干嘛? 安倾紧了紧牙关,没有偏头看沈肆的表情,像是对着祁昭说一样,低声道:“随他,我总要和他说清楚的。” 祁昭偏头垂睫,看了安倾一眼,没再说什么。 三个人进了电梯,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安静又诡异。 公寓这两年都没人住,沈肆和安倾却是一直有叫人来打扫过的,一开门,并没有难闻的气味,却是再也没有俩人常住那段日子的烟火气了。 应该,也再也不会有了吧。 安倾一想到这,就开始嫌弃起自己没出息起来。 原因无他,鼻腔又自己发涩了。 “我换个鞋?” 祁昭像是感知不到诡异气氛一样,龇牙咧嘴开了口,还不忘笑得有些气虚地问。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安倾扶着人靠进沙发里,“你等等。” 祁昭看安倾背对着他开始翻茶几抽屉里的小药箱,终于不再逞强,憋着痛扯了扯脸皮,靠进沙发里。 沈肆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看着俩人脚底的碎泥屑,落在公寓干净的地板上,沈肆面无表情地缓眨了一瞬长睫,回身关上公寓门,换上摆在玄关那儿的居家鞋。 安倾翻出药箱,看了下碘伏的有效期,还好,就快过期了。 “小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安倾拧开瓶子,拿了药棉,沾上褐色的药水,“其他的到了医院再做检查吧。” “嗯。” 祁昭还没体验过安倾对自己这副样子过,莫名觉得怪享受的,乖乖摊开手心,“蹭到手了。” 安倾没说话,半垂着眼睫,替他轻轻挑开掌心里的碎砂石,敷上碘伏。 沈肆看着沙发那个位置上的男人,闭了闭眼睛。 安倾第一次“捡”他回来的那晚,也是这么小心又仔细地,替他给发隙间的伤口上了药。 重新攥紧的拳上,沈肆蹭破皮肉的手背指骨,显得格外狰狞。 这些年的蛰伏谋划,混着眼前和过往的画面在心底翻涌,沈肆头一回对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有了一瞬的动摇。 门铃很快被人揿响,安倾要站起来去开门,奈何屋子太小,一直像个没被主人招呼进屋的客人似的站在玄关那儿的沈肆,看了眼可视监控,开了门楼下的门。 “昭哥你没……”事吧? 小尤急冲冲地按照安倾说的门牌跑上来,刚要敲门,却在看见门后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时,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愣住了。 沈肆没说话,侧身让了让。 小尤脑袋一探,才看见斜靠在沙发上的祁昭,还有站在一侧的安倾。 本来开了车一路跑上来,就一脑门子的汗,此刻看见屋子里诡异的三人组合,尤其是门口那个陌生男人的眼神,热汗瞬间有点凉飕飕。 安倾在电话里只和小尤说了祁昭受伤的大概情况,小尤在来的路上,就安排好了熟悉的医院。 “昭哥,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小尤把祁昭扶起来,又问安倾,“安小姐有没有受伤,一块儿去医院吧。” “不用了我没事,你们快去吧。” 安倾赶紧道。 祁昭倒是因为小尤这句话,多了个心眼,“安倾,一块儿去。” 说实话,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安倾这位前男友给他的感觉,如果之前是像个假人的话,那如今,倒是透出几分真性情来。 只是这点真性情,怎么瞧都让他觉得阴恻恻的。 安倾愣了愣,抬睫看祁昭。 祁昭干脆说:“待会儿小尤帮我跑跑腿,你帮着照顾我一下。” 安倾听他这么说,倒是没有再犹豫,“好,快走吧。” 再一次被忽略的沈肆,一直盯着安倾。 直到她像是终于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人在,回身看他,沈肆才低声道:“走吧,我来关门。” 安倾触上他的眼神,心里一缩。 避开沈肆的视线,“嗯”了一声。 — 小尤开车,载着祁昭安倾,沈肆的车在后头跟着。 进了医院,做完检查,确认了祁昭只是皮外伤,安倾这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毕竟不因为她,祁昭也挨不了这顿揍。 只是,就他如今这副样子,安倾:“你这脸……” 祁昭靠在病床上休息,扯着嘴角笑了笑,“没事,我已经让小尤和张导沟通过了。 后天回去,画个妆,找一找镜头就行。 再说了,就我那最后几场戏,本来就是惨兮兮的,这回连妆效都自带了。” 祁昭演的,绝对是个能让观众意难平的角色,最后会死在狱中,倒是还真像他说得那样,特效妆都不用画了。 安倾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医生让祁昭在医院待一晚观察,小尤留在医院陪夜。 安倾看着出去买了夜宵回来的小尤,对着祁昭道:“那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祁昭点头“嗯”了一声,“小尤,你送……” “不用了,”安倾道,“我……和他再谈一下。” 沈肆一路和他们下车进了医院,一直默默跟着,此刻还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等着。 小尤陪着祁昭做检查的时候,才知道祁昭是被沈肆打的。 去付医药费的时候,沈肆要给,小尤也不管沈肆让他觉得寒气逼人了,忍不住说了句“我们昭哥不缺这点钱”,没要他付。 安倾当时也在场,听着小尤呛他,没作声。 祁昭知道劝不住她,只说:“就在医院谈吧,人多。 有事叫我。” 安倾微怔,又笑了笑,“好,知道了。” — “他没事了?” 沈肆见安倾出来,低声问。 安倾抬睫看他,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觉得呢? 沈肆紧了紧牙,眼神里有不自知的涩意。 安倾最不愿意见到他这样的眼神。 如今她实在没办法分辨,到底是真是假。 要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和周瑜瑶订婚。 如果是假的,那过去的两三年,又算什么。 只是垂了视线的时候,才看见他手背上磨得皮肉沾血的伤口。 “你手……”安倾心里一缩,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又在半空突然顿住。 沈肆刚想把手递过去,却看见安倾退缩似的,把手一下垂了回去,接着淡声对他道:“让医生上点药吧。” 从安倾的话音表情里,沈肆只能从她起初那点无意识的动作里,看出安倾对他还有一点关心。 而剩下的那句,仿佛他连个普通朋友都不如。 沈肆把自己递出了一点,却又像是没人要的手垂回身侧,眼眶微热,轻“嗯”了一声。 上好药出来,沈肆嗓音带着不自然的轻哑,低声唤她,“倾倾。” 安倾没看他,指指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去那里说吧。” 说完,也没等沈肆应声,转身先走。 俩人站定,楼梯间里,安静得仿佛高悬在顶的白炽灯里,电流声都带着回响。 终究是安倾先开了口,尽量平静地对他说:“沈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可能……你和我都有不同的人生吧。 既然你选了没有我的那条路,那你就好好走下去。 我也不会再纠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们,也没有任何再做朋友的必要,毕竟……” 安倾说着,忍不住鼻腔酸涩,顿了顿,才自嘲似的笑了笑,接下去道:“毕竟,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做不了朋友。 所以以后,我们也不需要有什么联系了,更不要私下见面了。” “倾倾……”沈肆哑声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不要和我分开……” 安倾微蹙起眉心,用力一挣,却看见他伸手过来牵住她的,是那只缠了纱布,受伤的手。 不知道是伤口本来就沁出了血水,还是她挣得太过用力,扯到了伤口,纱布上泅染出红色的血渍。 安倾闭了闭眼睛,半垂下脑袋,不动了。 她更是有些莫名发寒地想,这个男人,是不是故意拿这只手来牵她的。 是笃定了她这会儿冷静下来,到底还是舍不得看见他受伤么? 他说着不要分手的时候,眼里的受伤和无措,又到底是真是假。 安倾好混乱。 “不要分手好不好? 给我点时间。” 沈肆低声开口,话音似央似求,说的却是安倾一个字都不想听,一个标点都办不到的话,“我会处理好的,我能保证,我和周瑜瑶不会有任何关系,我只是需要……” “沈肆,”安倾眼眶又忍不住热起来,打断了他,抬头看着他,哑声问道,“你看,我帮着我的异性朋友,你反应都那么大,为什么你又能觉得,我能忍受你和别的女人订婚,又百分百地全然信任你,信任你和你未婚妻,不会发生什么呢?” 沈肆怔愣,紧了紧牙关,牵着安倾手腕的指骨,又下意识地用了点力,泅出新的血迹。 “你到底置我于何地呢沈肆?” 安倾嗓音沙哑,苦笑了一声,“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 安倾不知道沈肆是什么时候松开的她的手,或许是她问的最后那个问题,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所以才放她走了吧。 坐在出租车里,安倾阖着眼睫,侧头抵在车窗上。 载她的是个的姐,大概是摁了单曲循环,车厢里一直放着同一首歌。 “若你碰到了,替我问候他。” “祝福他和他的另一半。” “不在乎他,不再爱也不再等待。 就这样吧……” 安倾忍到第三遍,眼眶里的热意再也撑不住,弯下腰,把自己缩起来,任由眼泪无声掉出来。 …… 回了公寓,简单收拾了一下,安倾洗完澡,坐到梳妆台前。 塞在盒子包夹层里的那副红宝石耳钉,昨天她离开酒店的时候,还戴在耳朵上。 这是沈肆送她的第一件礼物,她最喜欢。 只是昨天照镜子的时候,就解了下来。 此刻看着躺在掌心里的这两颗小耳钉,一抹血似的颜色,刺得她眼眶一热。 眼睫轻颤,安倾合拳,拉开抽屉,把它放进最角落的小盒子里。 — 第二天,安倾就把自己已经和沈肆分手了的事情,告诉了沈夏和乔温。 就算那条热搜撤得快,这个消息也会很快在圈子里传开。 与其让她们俩从别人口中听到什么风声,想告诉她想问她,又怕她难受不敢说,不如让她自己告诉她们更好。 安倾在三个人的小群里发了消息,又约了她们两个上沈夏家喝酒去。 总之,表现得就像个终于甩脱渣男,即将踏上新征程迎来人生巅峰的洒脱大女主。 只在发完消息约完时间后,才盯着手机屏幕,卸了力似的松下了肩膀。 唇角挂着的笑,也跟着落了下来。 晚上,安倾也不知道自己在沈夏家的露台上,和她们俩是喝到几点才睡着的。 只晓得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断片似的头疼得不行。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沈夏和她们约好,月末去参加《theone》的晚宴。 安倾先前,也上过他们的刊封。 那组照片,还是乔温替她拍的。 杂志封刊和内页照在官博出来的时候,着实让她小火了一把。 连带着操刀的摄影师乔温,都在圈子里小有名气起来。 有好两个平日里关注女性权益的微博大v,也转载了《theone》的那组照片。 给的评价是:不取悦任何人,女性只为愉悦自己的性感。 但也正因为这组照片,让霍燃又和乔温闹了一回。 安倾最近正好都空着,暂时也不想替自己接戏,自然一口应了下来。 — 而另一边。 “她这两天都没出门?” 沈肆问戴冀行。 “安小姐出去过的。” 戴冀行说。 沈肆敛睫,没再问。 那天晚上看见安倾,就没在她耳垂上见过那副耳钉。 后来行踪停在御景公寓,就再没动过。 安倾曾经告诉过他,他送的所有礼物之中,最喜欢的就是这副耳钉。 沈肆也问过为什么。 安倾告诉他,或许是因为,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礼物,也或许是因为,那是她失而复得喜悦的最好纪念。 “知道了。” 落在纸上的钢笔尖,用力重了一瞬,沈肆敛了心思,淡声道,“你让人跟着点她,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戴冀行应下。 时间很快到了月末。 《theone》这场晚宴,她不是主角,安倾也没把自己搞得太隆重,在家挑了件礼服裙,给自己撸了个妆,做了个简单造型就去了。 结果,却在会场休息区遇见了和她向来不对付的赵思颜——周瑜瑶的塑料闺蜜。 她也没弄明白赵思颜到底以什么立场,趁她不备就泼了她一脸红酒。 “赵思颜你疯了? !” 安倾下意识地抬手一挡,酒液还是洒进了眼睛里,涩得她眼睛都睁不开。 赵思颜又趁她狼狈,扯着她手腕把她拽了起来。 勉强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快被这个疯女人气死了,居然还想扇她,看她不拿高跟鞋踩她脚指头! 好在,乔温身手利落地帮她打了回来。 那声脆响,直接出现在了赵思颜脸上。 安倾内心,直呼乔乔威武。 可赵思颜,却又在她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发了疯似的拿滚热的烛油泼向乔温。 现场一片混乱,直到霍燃出现,堪称苦肉计似的替乔温挡了一挡。 安倾沈夏,只好眼睁睁看着霍燃把人牵走了。 “也行吧,”安倾对身边护着自己的沈夏说,“总比泼在乔乔身上好。” “……有道理。” 沈夏抿着唇角点了点脑袋。 红酒浸湿了软绸礼服裙,衣料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被赵思颜气的,安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却在准备跟着沈夏去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了此刻最不想看见的人——沈肆。 沈肆知道今天安倾会来,却并没能料到会发生今晚这样的事情。 保镖给戴冀行打电话的时候,他还在公司没走。 此刻赶到,看到的便是沈夏陪在安倾身边,看仇人一样盯着他,告诉他:让他离安倾远一点。 旁人对他是何看法,他并不在意。 只是,小姑娘额发上还挂着酒液,绸裙上泅出一片深色的酒渍,眼里有藏不住的些微狼狈。 沈肆垂在身侧的指节紧紧攥了攥,解下西服,上前一步。 安倾却在看见他的动作时,冷脸看着他,紧跟着退了半步。 眼里是对他不加掩饰的排斥和抗拒。 沈肆拎着西服的手僵在半空中,胸腔里那块地方,却不可抑制地被她的眼神刺得轻颤起来。 — 沈夏陪着她换了件衣服,还得留在现场。 安倾下楼,还没出宴会厅,就接到了祁昭的电话。 缓了缓情绪,安倾接通,还没等她开口,就听祁昭说:“结束了吗? 结束了别叫车了啊,我在你们酒店楼下。 下来直接上车,请我夜宵去。” 安倾愣了愣,笑问:“回来了?” “是啊,”祁昭说,“本来以为赶得及的,飞机晚点了。” 《theone》也给他发了邀请函。 安倾边走,边和他聊了几句,直到看见祁昭停在路边的越野车。 换风格了。 马路对面的黑色小轿车里,沈肆看着安倾,弯着如今不愿意再给他的笑意,上了祁昭的车。 戴冀行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沈肆的表情。 却因为光线太暗,并没有看清。 “少爷……”戴冀行试探着问。 沈肆没有应声,戴冀行捏了捏方向盘,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 — 安倾上了车,祁昭一把方向开出去,对着安倾毫不客气特当自己人地说:“请我吃大餐。” 安倾笑着给他比了个ok。 祁昭指定要烧烤,还是他高中校门口的烧烤摊。 露天的那种。 还好沈夏给了她外套,要是穿着礼服裙来这儿吹着秋风吃烤串,真的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这个点,烧烤摊上没几个人,老板娘好像还记得祁昭,上菜的时候,多送了一把梅林小肉串。 “知道我穷,替我省钱啊?” 安倾吃着送的肉串笑问。 “可不是么。” 祁昭单手拎着啤酒罐子,笑着举过去。 安倾嘁了一声,还是和他碰了碰,喝了一口,凉飕飕,缩着脖子拢了拢外套。 惹得祁昭又笑她体虚。 安倾给了他一个白眼。 看着安倾在他面前丝毫没顾虑半点形象地啃了个整鸡翅,祁昭故意嘴欠地说:“没看出来啊,你这胃口还真一点不像个失恋的姑娘。” “……祁昭!” 安倾可太想把鸡骨头甩他脑壳上了。 祁昭可太喜欢看她这副恼羞成怒的样子了,特逗。 安倾忿忿地给自己找补,“反正这段时间都休息了,等有戏要拍的时候再减呗。” 敛了点玩闹,祁昭问她,“我经纪人那又帮我谈了个戏,我看过剧本了,有个角色不错,要不要……” 他们这种熟悉的演员之间相互推荐试戏的情况不少,反正除了带资进组的,最后也得看自身和导演的意思。 “不用了,”安倾说,“卫老师前几年想拍的那部纪录片,还是没能放下,我看看,回头再问问他。” “行,”祁昭也不强求,只笑说,“这段时间我也没事,你欠我的饭,一顿顿都给我补上啊。” “我什么时候欠你了啊?” 安倾扯下一口鸡胗,口齿不清地问。 “你那个前那什么的,我医药费都没和他算。” 祁昭理直气壮。 “那你问他要去。” 安倾都不想理他,“上他公司闹去。” 祁昭笑得不行。 …… 沈肆本以为,他早就可以做到剥离那些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助益、好听却无用、产生不了任何实际价值的所谓“感情”。 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也当成一个工具,在适当的地方和场合,扮演好可得益的角色。 只是,当此刻看着安倾,也会毫无保留,随性对着别人笑的时候,长久以来给自己筑起的那道心理防线,仿佛也有了松动的一天。 本以为胸腔里那块早就无知无觉的软肉,此刻却像是重新有了感知一样。 那一层层被自己被别人套在软肉上的枷锁,被她的笑轻轻一扯,扯得那一圈圈多年未动过,早已生了锈,斑驳粗粝的锁链,磨搓着那块柔软的地方。 车厢里的呼吸声,都跟着重了一瞬,又接着陷进沉默。 半晌,沈肆开口,无波无澜地说:“去御景公寓吧。” — 祁昭送她到了楼下才走,安倾拿着钥匙开门,却在打开灯的时候,吓了一跳。 “你怎么进来的? !” 安倾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沈肆,有些激动道。 沈肆却像是没看见她的表情一样,起身,柔声笑问:“回来了?” 安倾眯了一瞬眼睫。 沈肆给她的违和诡异感,如今是越来越强烈了。 “你怎么进来的?” 安倾站在玄关那儿,又问。 沈肆见她不动,干脆走了过去,没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矮身蹲下,错着膝,替她换起了鞋子。 “沈肆!” 安倾完全不明白他这些举动有何意义。 抽了抽脚腕,没能挣开。 咬着牙闭了闭眼睛,等他换完,站起来。 “你给我的钥匙,我一直留着。” 沈肆看着她,扯了个发涩的笑,眼里浮着薄雾似的闪烁微亮,“你说过,你给我的,家里的钥匙。” “沈肆,”深呼吸了一口气,安倾看着他,“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会发生,就能全然按着你的想法走下去的。” “我如今都和你分手了,赵思颜今天还能理直气壮地这么对我,”安倾扯了扯唇角,弧度讥讽,“要是我真的还和你在一起,明天就可能是周瑜瑶亲自上门来找我了吧?” “钥匙还我,你走吧。” 安倾摊开掌心,尽量平和地看着他说。 沈肆垂睫,看着她空空的掌心,扣上她手腕,把人拉到沙发边上。 安倾不免紧张起来,大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 沈肆却只是让她在沙发上坐好,矮身蹲到她面前,以一种仰视的姿态,看着她,低声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周瑜瑶订婚。 我现在告诉你。” 安倾自嘲轻笑,“不用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你把钥匙还我,离开我家。” 沈肆咬了咬牙关,定定地看着她,自顾自地说道:“我需要让沈泓生觉得,我的人生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也需要离周家更近一点,知道沈泓生这些年来,和周家到底有多少盘根错节见不得人的交易。 所以我现在,必须接受订婚。” 听着沈肆连名带姓地叫着他以往口中的“爷爷”,安倾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沈肆敛了情绪,像是机械地回答她,“就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做什么,都带着目的。 这才是真正的我。” 安倾攥了攥拳,指尖掐着掌心,找到点痛意。 她到底,有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人? “那你接近我呢?” 安倾神经质似的地笑了一声,“我又有什么价值,值得你费尽心思地接近我?” 沈肆眼神黯了黯,这回,终于没能逃过安倾的眼睛。 “沈肆,”安倾哑声叫他,“你别再骗我。” “好多年前的那个你,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 如果说那时候的你善良,我还可以理解。” 沈肆看着她,神情淡然,轻声道,“我只是想看看,同样被亲人背叛过的你,再次面对狼狈不堪需要帮助的我,会是什么反应。” 平静又残忍。 眼睫颤了一瞬,安倾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从没认识过眼前这个人,“那么你觉得,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经历过背叛,还能这么容易又一次信任别人。” 沈肆弯了点笑意,一如以往温柔妥帖的弧度。 可在此刻的安倾眼里看来,一切都是虚幻的假象。 那笑容也像是极尽嘲讽。 曾经被亲人丢下的不堪回忆泄洪般涌上来。 被自以为两情相悦的爱人肆意践踏真心的感受,像一只沾满粗盐粒子的手,攥着她的心,狠狠拧了一把。 一股透不上气的闷痛涌进胸腔,安倾再也不想克制自己,抬起胳膊,狠狠扇了沈肆一巴掌。 她曾经觉得打人巴掌这种事,特别伤人自尊。 尤其是,男女朋友或亲人夫妻之间吵架动嘴的时候这么做。 如今却觉得,沈肆值得。 他配。 沈肆被她扇得偏了偏脑袋,却只是用舌尖顶了顶痛到发麻的侧颊,并没有多大反应。 空气凝滞了半晌,沈肆反倒是重新看向她,柔声道:“倾倾,我后来明白,我是真的喜欢你的。 你别离开我。” 曾经让她心跳怦然的这声“喜欢”,安倾如今听来,仿佛是有人大声地在她耳朵边笑话她:你这个傻子。 她更不愿意去问去想,沈肆第一回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真心。 “所以,你当时其实……根本什么都记得,是吗?” 安倾颤声问他。 沈肆默然点头。 胸腔剧烈起伏了一瞬,安倾又问:“为什么要躲在我家?” “你不会是沈泓生考虑得到的寻找范围,”沈肆敛了敛长睫,有所保留地简单说道,“因为沈宝珠和周家的关系,他不会报警。 越晚被他找到,我能知道的东西就越多。” “所以许新姚的事情是你做的,卫老师的事情,王总的事情,也都是你做的,是吗?” 安倾又问,“你根本……什么都知道,是吗?” 虽然并不清楚那段时间,沈肆在她家到底是怎么和外界联系的,安倾却终究不想再骗自己。 沈肆并没有否认,淡然点头,“嗯。” 仿佛他做这些,并不需要安倾感谢,也并不认为有任何不妥。 安倾:“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那些? 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他们,都让你不开心。” 沈肆缓声道。 “为什么以前……”安倾缓了缓情绪,“要对我那么好?” “因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只有你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还能那么对我。” 沈肆不加掩饰地又道,“我希望你也能喜欢上我。” 安倾盯着他的眼睛,“那你现在和周瑜瑶退婚。 因为你要是和她在一起,我会不开心。” 沈肆沉默了两秒,“现在还不行,她暂时还有用。” 安倾胸腔里那块软肉,此刻仿佛被带着倒刺的荆棘紧紧地缠搅在一起。 所以,哪里是什么因为喜欢她,哪里是什么因为她不开心就要帮她。 哪里是因为,为了让自己喜欢上他,就要对她好…… 眼眶里的热意仍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安倾却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透过瞳仁前的那层水雾,看着眼前模模糊糊的男人。 或许此刻看不透看不清的影像,才是真的他吧。 以往那些,的的确确都是他演出来的假象而已。 所有的人,对这个男人来说存在的意义,大概就只有“有用”和“没用”的区别吧。 更遑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所谓“感情”…… “沈肆我他妈告诉你!” 安倾手背猛蹭着脸颊热意,发泄似的对他喊道:“我当初帮你,就是看你有钱!你以为我为什么收留你? !你以为我真的可怜你同情你? !我就是惦记着你有钱呢!你以为你是谁? !”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如此试探人心;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说着喜欢,却做着伤害别人的事情。 沈肆轻笑了一声,温柔地替她擦掉眼泪,“嗯,没关系,你喜欢的那些,我现在有,以后只会更多,一样都不会少。 所以,倾倾,继续喜欢我吧。” 温凉的指节贴上她脸颊的皮肤,明明有温度,安倾却生出种,被没有体温的蛇腹攀附缠绕的寒意来。 “倾倾,只有你对我,和他们都不一样。” 沈肆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喃喃。 安倾攥了攥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恨意发颤的指尖,偏头躲开他的触碰,却没避开他的视线。 沈肆指节一僵,也没强求,只收回手,又说:“我曾经不知道我脱了这副面具,你还会不会喜欢我。 那你现在看清楚吧倾倾,这才是真正的我。 自私、卑劣、机关算尽、不择手段。” “但你要是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我可以一辈子都戴着面具,”沈肆柔声道,“只要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 安倾眯了瞬眼睫,用仿佛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压着哭腔,沙哑笑了两声,“沈肆,你真的……好可怜啊。” 沈肆笑意一僵,微怔地看着她。 “好歹,我还有不用靠演戏,也绝不会放弃我的好朋友。” 安倾问他,“你呢?” 没要他的回答,安倾一字一顿,碾着牙告诉他,“卸了这层伪善,你什么,都没有。” 肆意侵心12 肆意侵心12 沈肆搭在她膝侧的手,指节不可抑制地僵了僵。 小姑娘眼里对他不加掩饰的恨意和厌恶,他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做不到放手。 “还饿吗?” 沈肆像是对她的负面情绪漠不关心,抬手捋了捋她耳侧的碎发,“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安倾完全没办法理解,面对自己这种态度,沈肆为什么还能无动于衷。 这个男人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钥匙还我,”偏头避开他的触碰,安倾摊开手心,“出去。” 薄唇轻颤着抿了一瞬,沈肆望着她,没有说话。 “出去,”安倾执拗地伸着手,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离开我家。” 沈肆仿若未闻,起身站起来,像是以前那个关心她,又被安倾笑着嫌弃唠叨的男朋友一样,轻声对她说:“我炖了桃胶,加了些你喜欢的皂角米,应该已经起了腻,我去给你盛一碗。 秋天干燥,以后,少吃一点烧烤。” 安倾警惕地声音大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去吃了什么?” 问完,只看见沈肆缓眨着眼睫,默不作声看着她。 安倾以为,自己过于敏感了。 或者只是,外套上沾了木炭的烟气,让他闻到了而已。 “我在会场外面等你,正好看见了。” 沈肆却没有否认。 “所以你就一路跟着我? !” 安倾胸腔起伏,忍不住激动起来,“你到底凭什么这么跟着我监视我? !” 沈肆没有回答,看着她,沉默了好久,直到安倾呼吸渐缓,他才伸手,轻抚了一下她的发心,温声道:“等我一会儿。” 安倾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离开走进厨房的背影,攥紧了指节,抵到沙发上。 不知是惶惑还是无力地,阖上了眼睫。 听着厨房里悉悉率率的轻微声响,在这个小屋子里的过往,无法避免地一幕幕涌出来,浮在眼前。 她曾经以为,沈肆这样的男朋友,多么完美啊。 温柔妥帖,像是永远不会对她发脾气,会照顾她,又会耐心地、不问原则地站在她的角度考虑问题。 事实却证明,或许真的只有演戏,才能演到如此“完美”。 沈肆过往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一遍遍地回响在耳边,安倾自嘲地扯了瞬唇角,把眼里的热意,压了回去。 沈肆再出来的时候,看见安倾已经恢复了平静,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看着他。 “要坐在沙发上吃,还是去桌子上吃?” 沈肆一手端着小瓷碗,一手垂过去想牵她,轻声问,“要去桌上的话,我给你找你的小支架。” 安倾看着他伸过来的,微曲着指节的掌心,咬了咬牙。 她喜欢窝在沙发里吃着东西看视频,看久了,又会嫌弃端着碗累人。 沈肆总会牵着她去桌边坐,让她支着小架子边吃边看。 以往这些默契的小细节,此刻再见,却莫名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沈肆,”安倾抬睫看着他,冷声道,“你出不出去?” 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安倾说什么,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沈肆温声问她,“或者你要先洗澡吗? 我再替你温一会儿。” “你再不离开我家,”安倾咬了咬牙,“我要报警了。” 空气里一阵静默。 沈肆垂了长睫,盯着白瓷小碗里的吃食,弯腰,放在了她身前的茶几上。 “祁昭家,在平城的生意,做得还不错。” 沈肆直起身,垂睫看着她,神色平静地说,“只是,最近他父亲有些激进。 土拍了西郊那块地之后,公司的资金链,应该不会允许他们家出任何差错。” 安倾捏着手机的指节一僵,眯了瞬眼睫,声音发沉,“你什么意思?” 沈肆看着安倾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为她终于因为祁昭的事情,愿意听他好好说话,心脏一缩,扯起唇角,轻声笑了笑,“我说过,我自私、卑劣、不择手段。 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安倾见识过许新姚、王总和郑老师的结局,这些光鲜的人,最后像是在她视线里消失了一般,悄无声息。 “其实,”沈肆看着安倾眼中的犹豫和怒气,低低地说,“我还真是羡慕祁昭。 长在那样的家庭,该是好多人会喜欢的性子吧。 你说,要是他不再顺风顺水,会变成什么样?” 男人眼里藏得极好,一闪而逝的落寞,落进安倾眼里。 话音里不加掩饰的威胁,又逼得她攥紧手机。 没有更多的动静,安倾只沉声道:“沈肆,别让我更讨厌你。” 安倾这句话,像是在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指尖狠狠扎了一针,刺得沈肆终于有了点看得出情绪的反应。 沈肆看着她,唇角勾出个苦涩的弧度,“讨厌我,可以不离开我吗?” 安倾一怔,默然地看着他。 “倾倾,”沈肆低声叫她,眼眶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沙哑的话音似央似求,“你已经有我了啊,不要再喜欢别人好不好? 我知道我不好,可是……只有你喜欢我了啊……” 安倾被他前前后后矛盾的态度和神情,弄得混乱不堪。 明知道不该再相信他,胸腔里那块地方,却仍旧会因为他此刻流露的无措和祈求阵阵刺痛。 胸腔深深起伏了一瞬,安倾缓了一口气,尽量平和地对他说:“沈肆,你要和别人订婚,要和我分开,我都不恨你。 你该知道,我……恨的是欺骗。 只是我知道,这点恨意,等我们分开了,以后也会慢慢消失的。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 就像那些离开她的亲人一般。 安倾顿了顿,又说:“你会和别人订婚,结婚,有自己的孩子。 我也会重新爱上别人的。 两个人谈一段感情,最后能在一起固然好,要是一定得分开,至少……至少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是全然没有好的回忆。” 不得不说,曾经的沈肆让她觉得,她幸福无比。 “就让我们彼此留点念想,从今天开始,彻底分开吧。” 安倾阖了阖眼睫,哑声说出最后一句话,“别让我们两个,最后落得这么不堪。” 安倾本以为,平平静静地对沈肆说这些,他总能接受的。 却不知道哪句话,又触到了沈肆的神经。 男人咬着牙,侧颊原先流畅好看的线条,都勾出些扭曲的弧度来。 最终,也只像是又一次剥离了所有自身的情绪,说了几个字,“不要分开,除非我死。” 安倾瞳孔一缩,莫名悚然。 如果这话,是从以往的“沈肆”口中说出来,她或许会认为这是句讨人欢心的情话,只是如今,她却觉得这个男人,是在真实又漠然地表露着自己的想法。 此刻安倾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男人,是个疯子。 “沈肆,你到底还要发什么疯? !” 安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凭什么拿我朋友威胁我? !” 沈肆却没有回答,只神情平静地问她。 眼神里,甚至透出点孩童恶而不自知的天真来,“倾倾,我连自己都可以拿出去作筹码,你告诉我,祁昭在我眼里,算什么?” 安倾每一个毛细孔,都被他这副神情激得骤然收缩,蠕了蠕唇,竟是有些发不出声。 她相信,对祁昭,沈肆做得出来。 “倾倾,”沈肆重新矮身蹲下来,姿态卑微地抬睫仰视着她,“别离开我,陪在我身边吧。 再信我一回,我真的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 我也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安倾咬牙看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抗拒。 被她的眼神刺得一缩,沈肆低声祈求道:“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这段时间,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只要……只要你让我待在这里。 我们还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让我好好照顾你。 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重新在一起,好吗?” 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安倾看着他似真似假的神情,过了半晌,沉声点头,“好。” — 翌日。 “少爷,我们要是现在就动手,沈泓生那边……”戴冀行站在办公桌前,听着沈肆的问话,不确定地说。 他跟着沈肆这么些年,知道他准备了多久,他也从没怀疑过,沈肆会在利益相关的问题上让自己出任何差错。 沈肆垂睫,没回答他的问题,只又说:“赵家最近买了不少老工业院附近的房子。” 戴冀行微怔。 那一片城东的老小区,明明地理位置还不错,却总是和周遭相同的小区比不上价,脱手都似乎没那么容易。 一下子有买家买进许多,虽然都是不同的名字,却依然会让人注意。 尤其是,沈肆本来就在观察着所有和周家沈家有关的事情。 而昨晚的赵思颜,又和那位周瑜瑶小姐,关系不错。 “附近新开的楼盘,有个不错的学区。” 沈肆淡声道。 戴冀行愣了愣,了然。 曾经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过,新楼盘规划学区,把老小区一块儿划了进去,消息一出来,刚卖出房子的那些居民,大腿都能拍青。 沈肆没有立马说明自己的意思,只又说:“江城那几家公司,能动用的资金有多少,待会儿给我份资料。” “是。” 戴冀行清楚,不光是江城那几家公司,还有印尼的一处红土镍矿,都在安小姐名下。 当时,是他帮着去办的。 沈肆给的理由,是他在沈家的处境,不方便担着这些名头。 而那会儿,正是俩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安小姐也没有拒绝,只私下里让他帮忙做了公证,证明那些财产资源,都是沈肆的。 如今俩人弄成这样,他都唏嘘。 “老工业院的事情,你去办吧。” 沈肆吩咐道。 “是,少爷。” 戴冀行应声,退了出去。 戴冀行知道昨晚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今天听了沈肆的安排,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意外。 这种背地里心照不宣的利益输送,对他们那些人来说,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 但如果有人捅出来摆到明面上,依着如今的政策和周家的情况,不得不说,对周家绝对是个扯了引线的炸弹。 而本就摇摇欲坠的赵家,又会不会因为赵思颜的这一杯酒,更快没落。 出了沈肆办公室的门,戴冀行长长叹了一声。 他不知道是该为沈肆庆幸,还是该为他惋惜。 庆幸他这么多年来的人生,终于有了点除了这些事情以外的目标。 惋惜他这么久的筹谋,终究乱了步调。 — 昨晚答应了沈肆不走之后,男人依他自己所言,果然没有对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此刻客厅的餐桌上,还放着他早上留下的早饭。 约摸是已经凉了,毕竟已经到了下午,安倾没有去看。 安倾有时候常会想,一个人的自控力能做到这般田地,到底有多可怕。 可是,自控到极致的这么一个人,为何又要和她纠缠不清。 安倾看着三人群聊里,和祁昭单独发给她的对话框里,叫她出去的消息,过了好久,才回过去:【不出去了,还在睡,有些累。 】 沈夏和乔温闻言,自然让她好好休息。 祁昭忍不住调侃了她几句,也就放过了她。 安倾不放心,回了个电话过去,嗓音听着有些哑,祁昭就以为,她真的是刚起床,懒得出门而已。 各地的土拍消息都有公示和新闻,安倾和他随意聊了几句,就扯到了这事上面,只是,她毕竟不是很懂,只能旁敲侧击地提醒祁昭小心一些。 “放心吧,我爸做生意向来稳妥。 况且,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管啊?” 祁昭笑道,顿了顿却说,“等等,你这么关心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超越友谊的想法? 来来来,赶紧坦白一下。” 安倾无语地半阖着眼睫,收了线。 沈肆毕竟什么都没做,她也不知道该让祁昭防备些什么。 有些无力地重新窝进沙发里,捂了会儿眼睛,手机却在这时候震了起来。 安倾人一缩,莫名不希望是沈肆的。 如今对他,她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挪开掌心看了一眼,才发现是卫老师。 “您好,卫老师。” 安倾缓了缓声调,接通。 “安倾,回来了吧?” 卫老师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直接说明了来意,还是那部纪录片的事情。 “安倾,你……还去吗?” 卫老师问得有些犹豫,毕竟,要让如今的安倾放弃事业蒸蒸日上的娱乐圈,和他去拍片酬不高,后续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知名度的纪录片,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这个学生还会不会和以往那么笃定。 “卫老师,我去的。” 安倾捏着手机,笑了笑,“别说我之前就想去,如今……更要去了。” 卫老师没有深问她话里的意思,听自己的学生这么说,自然是高兴的,连说几个“好”,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安倾屈膝窝在沙发里,阖着眼睫想了会儿。 如果她走了,消失个两三年,沈肆也就该放弃了吧。 况且她离开了,对祁昭来说,沈肆也没了威胁他的理由。 就如她昨晚说过的,他会重新和别人在一起,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孩子,也会渐渐忘了她…… 重新睁开眼睛,安倾看着手机里和卫老师的通话记录,摁下删除。 — 拍摄队出发的时间,就在十一月中旬,这小半个月,安倾几乎都没出门,只在沈夏乔温叫她出去的时候,出去了两回。 只是,自从有了沈肆跟着她,看着她和祁昭一块儿吃夜宵的经历,安倾每回都觉得,她出门在外,总有双眼睛在盯着她。 而事实,也的确是如此。 她一出门,沈肆就会给她电话,她也瞥见过穿得像个普通人,隐藏在人群里的保镖。 只是那俩人的眼神,却犀利得不同一般。 况且,哪有这么巧,她出去的两回,都能碰上他们。 而楼下那辆黑色的小轿车,每回沈肆回来,就会跟着消失。 她甚至怀疑,这是沈肆故意让她知道的。 好叫她知道:她时时刻刻都在被监视着,不要想着逃跑。 安倾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两个人默契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沈肆依旧给她做饭,安倾也不再像第一天那样,早饭从清早放到晚上,沈肆回来,都没有动过一口。 沈肆也不知道是不敢再对她有更多要求,还是认为这段时间不吵不闹的她,已经符合了他的要求,总之,没有再对她说过任何奇怪的话。 这天,沈肆临出门前,这么久以来,安倾却难得对他笑了笑,并且说:“早点回来。” 握着门把手的指节一顿,僵直地有些使不出力气来,沈肆胸腔里那块被痛意和麻木包裹了许久的地方,不能自已地生出些微暖意来,想要渗进那层既是保护又是枷锁的壳子里。 呼吸重了一瞬,沈肆转身,望着她,指节却依旧忘了从门把手上拿下来。 像是撑着点什么,抓着点什么,才能让他确信,安倾这句“早点回来”,是真实的,不是他的幻听。 “有什么事吗?” 沈肆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和一点,却耐不住嗓子掺了点哑,开口的话音都跟着沙沙的。 “今天,”安倾顿了顿,唇角弯了个笑,“是你生日啊,你忘了?” 这一瞬间,沈肆仿佛听见了胸腔里藤蔓破壳的声音,眼眶也不可自抑地热起来,低低道:“好,我……我今天会早点回来的。” “嗯,”安倾依旧笑着,像个和爱人做着约定的姑娘,“下午我出去买蛋糕,你不要自己买。” “我自己买也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想出……”沈肆难得语速都快了起来,有些着急道。 “没事,我想出去转转,好多天没出门了。” 安倾玩笑道,“再说了,真的不能自己买的。 难道你想‘自作自寿’?” 沈肆愣了愣,跟着她笑起来,又忍不住松了门把手,靠过去了半步。 安倾微颤了一瞬长睫,忍着后退的动作,站在了原地。 沈肆慢慢靠过去,小心翼翼地试着抬手,把她拥进了怀里。 安倾任由他抱着,也告诉自己:就当在演戏,放松一点,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在勉强。 “谢谢你,倾倾。”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我答应你的事情,也绝不会食言的。 沈肆阖着眼睫,磕在她颈窝里,眼眶胀热地想。 这声带着轻颤的谢谢,让安倾鼻腔倏地一酸,过往种种,又似真似假地出现在脑海里。 安倾闭了闭眼睛,抬手,学着他以前安抚自己的样子,轻轻拍抚了两下他的背脊,低声道:“去上班吧,我等你。” — 看着房门阖上,安倾脸上的笑意终是撑不住,唇角落了下来。 沈肆听闻自己要给他过生日时的表情,眼里像是空置许久没有光亮的屋子里,倏地划亮了火星子的那点光亮,悉数落进了她眼睛里。 安倾尽力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沈肆所有的表情,所有的情绪,都能像演戏一样演出来。 甚至比她高超。 陪他再过一回生日吧。 毕竟……最后一回了。 反正她离开之后,沈肆会顺利地按照他的计划和步骤,和周瑜瑶订婚。 至于最终会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他们根本不会在一起,这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 人心的事情,谁能计算得分厘不差呢。 安倾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的沙发里,弯下腰,下意识地把自己蜷缩起来,捂着发胀的眼眶,颤着肩,轻笑了两声。 一个多月前,她还从未想过,沈肆的这个生日,是她能陪着他的,最后一次了…… — 直到出了家门坐进电梯里,沈肆还沉浸在安倾要给他过生日,是不是代表原谅他了的情绪里。 只是从电梯里跨进灯光昏暗,略显阴冷的地下车库。 沈肆那点像个毛头小伙子第一次收到喜欢的女孩儿反馈的心情,也跟着渐渐平缓下来。 安倾对他的态度,会不会变得太快了一些。 快得就像是第二天就要把他推进刑场,迫不及待地要先给他点甜头。 沈肆无意如此揣测。 安倾是个演员,却是唯一不会在他面前演戏的人。 沉默地坐进车里,一路无言。 直到进了办公室,指尖搭在笔记本一段录音的播放键上。 沈肆缓眨着眼睫顿了半晌,还是摁下了播放…… 戴冀行也不是很清楚,沈肆让他去查安小姐那位老师的纪录片筹备得如何了是什么意思,却也只好如实告诉他。 “安小姐他们学校的……卫老师,”戴冀行犹豫道,有些不敢去看沈肆的表情,“还是没有放弃他想拍的那部纪录片,前前后后也联系过安小姐几次。 俩人先前在学校的时候,也常商量合作这部纪录片的事情,许多老师同学,也都是知道的。” 办公室里静默了好久,戴冀行才看见沈肆有些艰难地蠕了蠕唇,哑声道:“知道了,你去忙吧。” 戴冀行想开口说两句什么,终究觉得自己毫无立场,收了声,退了出去。 — 沈肆依言,一早就回了家。 安倾站在窗边,看着他的车子进来,路边的黑色小轿车开远。 安倾下午出去过,小厨房里堆了一些菜。 俩人默契得谁也没提要出去吃,等沈肆回来,一起窝在小厨房里,像以前一样,像对热恋中的小情侣一样,互相嫌弃对方帮着倒忙,又谁也不肯出去地忙活着。 沈肆看着背对着她,把凉菜放进冰箱的安倾,神情淡然又平静。 新鲜的淡奶油蛋糕,已经放在了冰箱里。 沈肆不知道,他背对着安倾的时候,安倾会拿什么样的眼神和表情看着他。 几样小菜上桌,窗外天色已暗,公寓一个个暗格里,错落亮着灯光。 “忘了,”安倾拉开椅子,却没坐下去,偏身道,“我还买了瓶酒,我去拿。” 沈肆看着她往厨房走的背影,眼里情绪莫名。 安倾穿了件开司米线衫,大衣挂在门口玄关那儿,像是回来得晚,还没换衣服,可只有沈肆知道,她应该是做好了随时走的准备,觉得没必要再换吧。 “祝你生日快乐。” 安倾把酒杯靠过去,轻声对他说。 “谢谢倾倾。”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沈肆举杯和她轻碰,笑意依旧。 沈肆端着酒杯,缓缓靠近唇边。 长睫半阖,看着玻璃杯里琥珀色的透明酒液。 这股淡淡的药味,就算混在烈酒里,他都能闻出来。 什么时候,连安倾都会这么对他了? 沈肆胸腔里那块软肉,像被荆条笞完,又被烈酒灼烧。 安倾左胳膊搁在桌面上,垂在桌下的指节攥了攥,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肆的反应。 见他毫无防备地喝了下去,那颗吊着的心才一点一点降了下去。 可又没办法完全放心,毕竟,她终究也和他一样,在一段感情里,做着违背心意,为了目的伤人的举动。 并没有劝他多喝,她知道沈肆平时几乎不碰酒,至于原因,她并没有问过。 那两杯下去,该是能让他好好睡个一整晚了吧,等他明天醒过来的时候,她应该早就离开了。 又或许……她应该一到机场,就给戴冀行打个电话,让他来看看沈肆。 安倾抿了口酒,心脏跳动着,克制不住不安地想。 “怎么了?” 沈肆低声开口,唇角挂着笑意,“想什么呢?” “吃蛋糕吗?” 安倾没回答,站起来,椅子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略显刺儿的刮擦声。 仿佛这个起身的动作,都带着点迫不及待的感觉。 沈肆长睫微垂了一瞬,起身走到她身边,抬手压了压她的肩,柔声笑说:“你坐吧,我去拿。” 沈肆压在她身上的力道,有一瞬特别重。 指节捏着她的肩骨,像是克制着某种情绪一样,不可自抑地有些微颤。 安倾怔了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只是,正当犹豫之际,沈肆就已经拿开了手,转身去了厨房。 安倾坐了回去,偏头看着他背光的身影。 男人身形颀长,脊背挺直,却莫名显出落寞来。 心跳微滞,闷得难受,安倾强迫自己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他。 再出来的时候,男人脸上挂着收到礼物的孩子似的浅笑,拎着蛋糕,放到餐桌中间,边拆着透明的礼盒,边对安倾说:“倾倾,谢谢,我很喜欢。” 安倾笑了笑,起身关了两盏灯,替他插上蜡烛。 餐桌上放着她以前买的那只玻璃花瓶。 那只三年前的夜里,沈肆第一回叫她“倾倾”的时候,她吓得差点想拿点什么往他脑袋上砸的花瓶。 下午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小区门口的花店买了几朵白色的蔷薇。 此刻,蔷薇花斜支在花瓶里,白色花瓣染了点暖色的光,奶油蛋糕铺着新鲜的草莓,烛光摇曳,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 安倾垂了垂眼睫,收回视线,看不出情绪地勾了瞬唇角。 “倾倾,”沈肆叫她,透过晕黄的烛光问她,“以后……每年的生日,我能都和你一起过吗?” 像是想要个保证一般,问出口的词句,却透着小心翼翼的卑微。 安倾搁在膝盖上左手,使劲捏了捏,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笑着说:“好啊。” 没有预想中的愉悦表情,沈肆神情淡然,眼睫缓眨地看着她。 静得安倾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变快的心跳。 “倾倾,”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热发胀,沈肆勉强勾了一瞬唇角,“原来你为了离开我,可以违背本意,做到这样吗?” 安倾一怔,心跳瞬时快起来,却还是安慰自己,沈肆怎么可能知道她有什么安排。 压着心跳笑了笑,安倾一脸不解,语气捏着恰到好处的停顿,踟蹰着问他,“怎、怎么了? 什么意思?” “你明明,都要走了啊。” 沈肆说,“你还肯答应我。” 猛然怔愣后,安倾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却还是压着情绪问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肆伸手到餐桌底下,安静地拿上来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我都听到了。” 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安倾不知道此刻的感受是难堪还是愤怒,“你居然监听我? !沈肆你真的是疯子吗? !” 沈肆看着她,看着安倾合拳抵着桌沿,背抵进椅背里,下意识做出的想要远离他,随时准备逃开的动作,心脏闷得像被她紧紧握着的拳攥住。 在她自己承认之前,明知道不可能,沈肆还是生出一丝,希望她后悔了,希望她还喜欢他,希望她到底对他还存着一点留恋的,不切实际的幼稚企盼来。 只是,小姑娘终究是连骗都懒得骗他了。 安倾看着他骤然冷下去的眼神,压着心跳,猛地站起来。 “你去哪儿?” 沈肆跟着站起来,自欺欺人地问,“要拿什么,我帮你去拿。” 安倾冷笑了一声,“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你放心吧,我不会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毕竟,我怕最后又发现对方在演戏。 我还得谢谢你,让我知道一个人的演技能好到何种地步。” 说完,便想离开。 “倾倾,我后悔了。” 沈肆却突然变了脸色和语调,欺身过去,堵住她的去路。 嗓音沙哑,唇角勾着的弧度满是涩意,头一回在她面前,说起话来颠三倒四地不停重复,“我真的后悔了,你别离开我,我再想别的办法,我不和任何人订婚,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只要你。 你别走,别走……”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连你都不要我……”男人喉间,涌起不可自抑的哭腔,像是自言自语,像是喝了那两杯烈酒带着醉意,喃喃道,“怎么可以连你都这么对我……不会的……” “沈肆!你放手!” 安倾被他箍在怀里,下意识地开始挣扎。 她不知道是那一点点的酒精作用,还是酒液里的药物起了作用,男人的眼神看着混乱无措,又掺着点被逼近绝境的疯狂,看得她心脏紧缩又害怕。 安倾是混乱的,一方面,不可抑制地对他所做的一切抗拒着,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对他如今的状态和神情担忧起来。 只是,越是这样,安倾就越想要离他远远的。 就当她自私好了,她不会也不可能,让自己陷进一段不光有他们两个人的感情里的。 “别让我放手,你怎么能……叫我放手。” 沈肆闻言,僵了僵,像是突然有些清醒过来一样,低声道,“答应我,拿你在乎的东西和人和我保证,你不会离开我的,好不好?” 明明是祈求的话,每一个字却都像是威胁一样。 安倾头皮连着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发麻,颤抖着大声道:“沈肆你放开我!” 沈肆却像是听不见一样,固执地把人越揽越紧,得不到答案,话音都跟着变冷,“给我个保证,就那么难吗?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 “你……放开我!” 安倾死命地去抠他的指节。 却发现那点让人嗜睡的药效,似乎对沈肆不起任何作用。 男人完全压制着她的力气,让她惊慌又害怕。 像是得不到她的答案,终于耗尽了耐心,冰凉的吻落下来,堵着她的唇。 沈肆这个动作,激得挣脱不开的安倾乱了方寸。 却更让她坚定了,今晚一定要离开这个男人的念头。 她不知道他下一刻,还会做出什么更疯狂,让她更难堪的举动来…… 安倾胡乱伸手,在餐桌上攀找着,指尖摸到玻璃的冰凉,下意识地抓住,往压着她的男人脑袋上狠狠砸下去。 空气里瞬时涌起铁锈味的血腥气,沈肆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抱着脑袋,软软倒了下去。 安倾踉跄着站起来,因为紧张害怕,大口喘息着,摸过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却在摁开屏幕的时候,心脏又被刺了刺。 看着屏幕上朝自己开心笑着的俩人,安倾摁开自己生日做的密码,报了地址,替他叫了救护车,又给戴冀行也打了电话,让他来御景公寓找沈肆,这才把手机迅速放回他身边。 温热的猩红从脑袋上涌出来,又顺着发隙淌下来,滚进沈肆眼里,蒙得视线涌起一片罩着血气的模糊。 恍惚间觉得有他最需要最渴望的那个热源靠近,沈肆不顾头皮脑骨上的灼痛,胡乱伸手,像个溺水的人想抓住浮草,肆无忌惮地,就想抓住他人生里这缕暖意。 安倾却吓得猛然一缩,迅速离开他身边,退回了墙角。 屋子里弥漫着避无可避的铁锈味,安倾看着那个没有抓到浮木,颓然垂下手,狼狈地趴伏蜷缩在地板上的男人,眼泪不可自抑地流了下来。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 胡乱抹了抹眼泪,安倾跑到茶几边,颤着手翻乱了药箱,取了纱布,重新靠过去,替他压着脑袋上的伤口。 温热的血液透过纱布晕到她掌心里,安倾看着跌在玻璃碎片里,沾染了血色的白色蔷薇,眼里热意滴落在手背上。 “倾倾……”像是知道她这一刻,执意要离去,本来只剩下痛苦喘息气力的沈肆,倏地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角,嗓音粗粝得像被一地碎裂的玻璃切割过,“别走……” 隐隐像是听到了救护车的鸣笛声,安倾回神,模糊着视线,伸手去掰他的指节。 男人却像是攥着这最后一点点希望一样,如何都不愿意松开。 安倾勉强站起来,拿过餐桌上的剪刀,胡乱剪开自己的衣角,踉跄着离开沈肆身边。 安倾抱起挂在门后的小背包,站在玄关口。 里面有她所有的证件,却不显眼。 她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沈肆攥着那一小块衣角,头骨里,眼眶里,像是哪里都涌出了热意,唯独胸腔里那块本应有温度的地方覆着冰凉,只能低低唤她,“倾倾……” 楼下马路上,救护车的声响越来越近,安倾不想回头,眼泪却止不住地不停模糊着视线。 “我爱你啊……”身后,沈肆再也压不住哭腔的声音响起。 简单的几个字,瞬时被拆成带着尖锐倒刺的一笔一划,细细密密扎在安倾心上。 咬牙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不能回头。 她怕回了头,就走不了了。 安倾开门,跌跌撞撞地逃开这个家,逃开沈肆…… 看着那个想牢牢攥在掌心里的背影,在充斥着血雾的视线里消失,沈肆用尽全身力气,颤声喃喃:“别走……求你了……” 他曾经以为,自己织了张完美的网,安倾落了进来,便再难出去。 他以为感情这种事情,也和利益一样,可以精确拆分成一厘一毫,加加减减,却终究没料到,人心经不起计算。 总有人,会是他机关算尽的例外。 这一切的一切,果然都是他自作自受。 颓然地阖上眼睫,沈肆从未像此刻这般无助过。 头一回在一段感情里撞得头破血流,却终究还是……求不得。 肆意侵心(完) 肆意侵心(完) 直到安倾哭狠了,哭够了,哭得抽抽噎噎脑瓜子都开始嗡嗡地疼,才推了沈肆一把,垂着脑袋转身。 也不和他说话,也没让他走,继续往这些天住的地方慢慢踱回去。 仿佛刚刚那一出,直接让她掐掉摁了快进,无事发生。 怀里突然没了温度,心里都跟着发空。 只是看着安倾的样子,沈肆微涩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沈肆安安静静地跟在她后面,回了他们摄制组这段时间借住的民宅。 “回来了?” 房主是位五十多的阿姨,笑着和俩人打了招呼。 “嗯,阿姨。” 安倾抬头回应,就看见阿姨不光是对她说,还对着沈肆笑了笑。 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安倾算是明白了。 这家伙大概是在她没回来之前,就早来踩过点了吧。 “我给你做些吃的。” 沈肆见她进了门,就去厨房水龙头那儿冲了会儿胳膊,又洗了把脸,低声对她说,“你瘦了。” 安倾拧着水龙头的动作顿了顿,头发上缀着小水珠子,偏头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男人明明自己瘦削苍白了不少,居然还说她瘦了。 明明这大半年她一直在外面,又吃又动的,筋骨都比以前结实了不少,比上健身房还管用。 安倾收回手,故意甩了甩一手的水,明确看见水滴溅进沈肆眼睛里,涩得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才转身出了厨房,回楼上冲澡换衣服。 木梯踩出不紧不慢有节奏的脚步声,安倾想:她也不是以为用这种小学鸡似的方式,就能让沈肆退缩走人。 只是,她就是不高兴,就是不想让他太好过! 谁叫他一个失忆还玩两遍的!简直过分! — “小伙子,”大方把厨房借给沈肆的阿姨,下巴指了指外面,笑眯眯地问,“你女朋友啊?” 换了身衣服,轻手轻脚重新折下来,有些担心沈肆和人处不好,准备来看看的安倾,正好听见这句问话。 脚步一顿,安倾愣在了厨房门边,耳朵尖尖立马竖了起来。 这家伙,千万不要给她乱说话啊! 村里烧的大灶,灶火哔哔啵啵地响着,只听沈肆说:“不是的阿姨。” 安倾闻言,心情瞬间微妙起来。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夹杂着一点点不想承认的莫名失落。 人家聊得还挺好,真是白担心。 安倾撇了撇一侧嘴角,抬睫看了眼屋顶。 绝不承认自己是在翻白眼。 刚想转身走,就听见沈肆柔声笃定道:“是……我喜欢的姑娘。 想好好,重新追求的姑娘。” 安倾刚抬起一寸的半只脚重新顿住,抿了会儿唇。 几秒过后,唇角又下意识地弯了起来。 偏头嫌弃地轻嘁了一声,没进去,默默退回了楼上。 沈肆听着厨房门口悉悉率率的动静,垂睫浅翘着唇角,把砂锅闷到灶火上。 — 沈肆做好饭菜,才上楼去敲门,叫她下来。 安倾完全没想亏待自己的胃。 虽说在外面都能吃饱,只是要论起味道,还是和沈肆做的不好比。 阿姨替他们在院子里支了张小木桌,安倾下来的时候,上面已经摆好了吃的和碗筷。 安倾跟吃食堂似的,默默坐下,也没客气,先喝了碗竹荪小排汤。 沈肆做东西,是真的讲究。 她也不晓得沈肆在小排外面裹了层什么,总之是文火先煎了一遍,才炖的汤。 骨边肉本来就嫩,又这么处理过,抿了一口,外焦里嫩就进了嘴里。 一碗下肚,连带着眼前笑意温柔的男人,看上去都没那么碍眼了。 小院子里只有她和沈肆两个人,安倾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瞬,还是想着措词先开了口,“阿姨和你,也关系不好?” 安倾口中的阿姨,问的是沈肆的母亲。 几个月前她跟着摄制组离开医院的时候,戴冀行是希望她留下的。 甚至,没问过沈肆的意思,和她说了不少俩人年幼时的事情。 至于沈泓生……那个曾经以私生子的身份进了沈家,又一路蛰伏,最终掌控整个沈氏的男人有什么心路历程,她没兴趣知道。 她无意去挖掘所谓的“犯罪者背后的故事”。 尤其是像沈泓生这样的人。 对她而言,每个人都有站在自己立场,感知过悲伤和无助的事情。 面对这些,总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吧。 她也没大方到,觉得别人受的苦,活该她来买单。 只是,此刻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是沈肆。 在那团火光燃进夜空里的一瞬,她就清楚明白地知道,以往的怨和恨,和“沈肆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份认知比起来,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那份纠结委屈,那份混沌惶惑,到现在依旧在心里埋着。 只因为他是沈肆,她必须知道。 毕竟……往后的年月,还有那么长。 “你知道我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就按沈泓生的安排,娶了周家的女儿。” 沈肆低声说。 “嗯。” 安倾慢慢拨着碗里的饭,塞进嘴里。 “我父亲再婚后,他们一直没断过联系。” 沈肆平静地说,“只是,似乎要让我父亲来看我们一趟,并不容易。 有一回我高烧,我父亲,倒是没多久就出现了。 可能我母亲觉得,用这种方式,父亲就能多来几回。” 安倾筷子尖尖抵着门牙,碾了碾嘴里的饭粒,没说话。 “小孩子,怎么才容易生病呢?” 沈肆低低地问,像是在问别人的事情,“大概吃得少,抵抗力差,就是最好的方式? 或者……吃些能让人好好睡觉的药,就像个生了病,也能乖乖听话的孩子。” 沈肆没有说得很明白,安倾却是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甚至……有些不敢去揣测里面的细节。 她始终记得第一回见到沈肆时,那个缩在角落里,和同龄人相比,身形瘦削弱小地像个小孩子似的少年。 也记得戴冀行和她说过的,那些模棱两可的回忆和他自己的揣测。 “我大概,是遗传了我母亲和沈泓生,一点没有遗传到我父亲的良善吧。” 沈肆笑了笑,看着安倾僵硬又木愣地推了只小瓷碗到砂锅边,又不动手舀汤的动作,放下手里的碗筷,沉默地替她盛了一碗,拿到她面前。 父亲是个浪漫的人,有颗极富善意的同情心。 只是,却也是个懦弱的人。 对一个在家族中只被沈泓生作为棋子,本身能力又没有强大到可以保护妻儿的男人而言,他那点善意对沈肆来说,更是灾难。 而他母亲,却是个颇有手段,又下得去狠手的女人。 因为父亲的无能,他从一个合法的婚生子,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而童年有记忆的那些年,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生病。 而每当他昏昏沉沉窝在床上的时候,那个眉眼长得极好,温柔和善的男人,就会出现在他和母亲租住的那个小公寓里。 那个男人,应该也是关心他的吧。 只是更多的,或许也只是出于对他们母子的愧疚。 直到沈宝珠的母亲意外过世,小叔家的堂兄病逝,他和母亲,才得以进了沈家。 而因为周家的关系,他的身份,则是个只能顶着“沈”姓的继子。 那个在正常认知里,本应是可以在他年幼时,替他遮风挡雨,护他爱他的父亲角色,却也只是个躲在沈泓生手心里任人摆布的工具。 垂睫,筷子尖尖往嘴里塞了几颗米饭,沈肆缓慢仔细地咀嚼了一会儿,放下瓷碗,望向安倾,轻声平静道:“倾倾,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诉你。 只是……对我来说,那些也都只是过去的事情了。” 胸腔里闷得人难受,安倾深吸了一口院子里杂着草木香的晚风,抿唇咬了咬牙,“吃饭吧,饿死了。” 沈肆望着夕阳余晖与院落里暖黄光影交错下的小姑娘,缓眨了两下长睫,轻声笑道:“好。” — 夏夜,在房里窝了几小时都没睡着的安倾,躺在村落里那条顺山蜿蜒的小溪边上。 身后响起溪滩上碎石响动的声音。 接着,熟悉的气息到了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静静躺了下来。 安倾一手垫着后脑勺,没动,过了半晌,只问道:“沈肆,你来找我干嘛?” “睡不着。” 像是怕打扰她一样,沈肆轻声回她。 安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又问:“休息了那么久,你不要工作啊?” 沈肆沉默了数秒,柔声轻笑起来,“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最重要的人想见。” 安倾被他一噎,没侧身,仍旧看着夜空,心跳却突突猛跳了两下。 倒不是生气,就是有些羞恼自己的不争气。 明明想的是绝对要好好为难为难他,却没出息地因为他这句话,就觉得脸热了起来! 溪涧里流水淙淙,夜晚格外静谧。 “沈肆。” 许久,安倾叫他,语气平静,音调低低的。 沈肆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一凛,轻“嗯”了一声。 “我现在能确认的……就是我的确也没那么恨你。 至少,没有恨到希望你不存在这个世界上。” 安倾轻声笑了笑,心脏却因为那句“不存在这个世界上”,像是又见了那团火光,揪痛了一瞬,却还是狠心说了出来,“只是……我现在也不能保证,我到底会怎么对你。” 沈肆蠕了蠕唇,胸腔里那块地方,因为她这几句话,闷得作痛。 那声“是我不好”,像是说再多遍都不够,只是此刻,他不想再说了。 “我曾经说过,要是……我死了,我就放手。” 沈肆低声道,“那段没有记忆的日子,像是真的死了一回,也让我不得不放手。” “倾倾,”沈肆轻声叫她,指尖小心翼翼地,触到她搁在溪边石滩上的指节,轻轻捏住,“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我……只想重新牵着你。” 沈肆微凉的指尖触上来,安倾微僵了一瞬,只是,也不再有下意识就想要逃开的感觉。 轻缓又绵长地吁了一口气,安倾让自己放松下来。 指尖的那一小处细微触碰,也渐渐升起了暖意。 没有把手抽出来,安倾轻嗤似的笑了一声,似真似假似玩笑地说:“你不怕累不怕折腾,就随你呗。” 俩人谁都知道,过往的那些回忆,没人会忘记。 钉子敲进木头里,即便取出来,也会留下坑洞。 只是,一辈子那么长,他们的人生,也不过刚刚离了起跑线没多远而已。 安倾无意再去纠结,过往的沈肆,对她的那些感情,到底哪分是真,哪寸是假。 那样一个裹着枷锁镣铐,却偏要披着件不比镣铐轻的伪善华服活着的人,或许,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吧。 沈肆哑声回了她一个“好”,怦然的心跳,也像是顺着指尖传来,安倾想:如今,能牵着手,一道重新选一条路,就算让他们退回起跑线,也未尝不可吧。 望着星空下长睫缓眨的小姑娘,沈肆胸腔里那块地方,又涩又暖。 他曾经觉得,像他这样血液里就淌着原罪的人,或许“幸福”两个字,本就和他无关无缘。 过往里出现过的那些人,就连他自己,也只把他当作个工具而已。 他必须得费尽心机地替自己筹谋,才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只是,后来他终于知晓,原来总有人,会是他机关算尽的例外。 又何其有幸,他等到了这个例外。 “倾倾。” 沈肆忍不住,低声叫她。 “嗯?” 安倾任由他牵着,仰面望着山涧里像是离得格外远,又分外清晰的星空。 “谢谢,”沈肆望着她缓眨的长睫,眼眶胀热,安倾的温度,像是顺着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我觉得自己现在……很幸福。” 安倾愣了愣,鼻腔里涌起酸意,却是又嫌弃地嘁笑了一声。 没顺着沈肆的话说些什么,只是低声道:“过两个月,我要回家一趟。” “好,”沈肆没问她回去做什么,只说,“我陪你。” “八月末,小乔要去利国了。” 安倾低声道。 “嗯,我陪你。” 沈肆没问她原因,依旧说。 安倾笑了笑,轻声叫他,“阿肆。” 沈肆愣了愣,话音轻颤,哑声道:“嗯,我在。” 又像是能从语气里感知到她的情绪,沈肆握着她指节的手,下意识轻轻捏紧,像是安抚。 “谢谢,”指尖暖意传过来,安倾轻声笑,“谢谢你们,都在。” 谢谢你们……始终都在我身边。 初暑蝉鸣零星、溪声潺潺,夏夜星空寥廓、玄月遥坠,安倾弯了弯唇角,缓声轻说:“我也觉得,很幸福。” 全文完 全文完 乔温是在婚后第四年才要的孩子。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那几年正处事业上升期,总想妥帖地安排好了,再考虑这些问题。 只是一年年过去,发现做再多的准备,工作也是做不完的。 况且,她是想好了要两个崽的,拖得太久,只怕要二崽的时候更没精力。 并且,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家里那位自称“高龄产夫”的同志。 于是,做好了心里建设,某天夜里便和霍燃打了个商量,俩人自此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备孕事业。 只是,乔温没料到,先前那么久的物理避孕原来如此有效。 一个多月后,未知性别的小家伙就戴着中队长的二条杠,和他们挥手打起了招呼。 次日,不太信邪的霍燃陪着她做完检查,捏着医院的验孕单,坐在驾驶室里脸色略为复杂地嘀咕,“这么快的吗?” 乔温原以为,霍燃不说很高兴,至少也会挺得瑟地秀一下自己“老当益壮”,此刻见他这副神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不好吗?” 霍燃看看她,收好验孕单,正经又略带委屈地说:“你说ta怎么那么着急呢? 我这好日子才过了一个多月,就这么结束了?” 乔温愣了愣,接着笑骂着去拧他腰,“霍燃你烦不烦啊!一天天地能不能多想点正经事!” 乔温知道他对那一盒盒的物理避孕小工具怪不待见的,只是先前说好了过几年再要孩子,再不待见,也还是兢兢业业地一直用着。 这一个多月,跟远离城区出门不用戴上牵引绳的大型犬一样,别提多撒欢儿了。 霍燃见她笑了,才翘起唇角握住她的手,带到唇边亲了亲,低声安抚道:“没事的,别紧张。” 昨晚在家验过试纸,乔温面上看着是挺高兴的,其实一晚上都没睡踏实,他是知道的。 大概是怕他发现,愣是也不怎么翻身,只是那安安静静不同于熟睡时的呼吸频率,霍燃还是听得出来,她没睡好。 听着霍燃的柔声安抚,乔温莫名有些鼻腔发涩。 本以为自己是做好了准备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高兴的同时,那种对未来新生命即将到来,和开启人生新旅途的担忧,就莫名其妙地冒了出来。 乔温扁了扁嘴,看着他。 霍燃轻声笑了笑,倾身过去,把人搂住,轻抚她脑后,在她耳边低声说:“没事的。 往后,又有多一个人爱你了啊。” — 乔温也没料到,自己有一天能作天作地,作到自己都扛不住的地步。 明知道霍燃已经做得够好了,也明知道自己心情不好,是因为孕期激素反应。 每回作完,也反思过自己要好好控制一下情绪。 可是,就是伐开心,就是忍不住。 就连看见霍燃早上正常穿上正装准备去公司,她都觉得好不爽哦。 霍燃见她坐着不动也不吃,就知道不对了。 乔温刚说要备孕的时候,他就买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回来看,认真程度堪比高考。 孕期的讲座培训,也一节没拉下。 “怎么了?” 只当不知道她又要发作,霍燃好声好气地笑着问她,“早饭不爱吃?” 乔温已经过了孕吐最厉害的那段时间,最近胃口还是挺好的,霍燃见她不说话,接着温声问:“那我明天早点起,给你做些别的,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乔温扁扁嘴,“你为什么还是那么好看?” “……?” 霍燃往她跟前儿小瓷盘里叉水果的动作一顿。 预期中的暴风雨非但没来,怎么反而还夸起他来了呢? 霍燃慌得丫批,有种临行刑前给顿好菜的感觉。 “你都那么好看了,”乔温抬手,挠了挠苹果肌,垂了长睫,不看他,越想越委屈,“还要穿得那么好看。 你以后,就该不喜欢我了吧。” 霍燃:“……” 怀孕之后,乔温苹果肌那儿长了两三个芝麻粒大的小雀斑,先前她就为这事儿作过了一回,霍燃见她挠的位置,就知道她又在意了。 明明在他看来,就很可爱啊! 霍燃费劲地把水果叉给她,缓了缓僵硬的四肢,哭笑不得地放下小叉子,伸手探过去,捏了捏她最近肉嘟嘟的脸颊。 “你看,你还嫌我胖。” 乔温脑袋一偏,把脸颊上的肉肉从他爪子里解放出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推理得有道理。 霍燃轻声笑出来,起身走过去,在她身侧矮身蹲下。 温热的掌心覆上去,捏了捏乔温搁在膝盖上的手。 “干嘛?” 乔温没好气地问。 “一一,”霍燃叫她,“你转过来,看着我。” 乔温只把脑袋转过去,“干嘛呀?” 霍燃笑,问她,“看见没?” 乔温挑眉:“?” 霍燃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皱纹啊。” 乔温愣了愣,偏头过去仔细瞧了一下。 这些年,这男人挺爱笑的,此刻笑起来,眼下有不甚明显的两条笑纹。 还没等乔温说“可我觉得你还是很好看呀”,就听霍燃先委委屈屈地开了口,“我年纪比你大,长得比你显老,这会儿连皱纹都有了,你以后,该不喜欢我了吧?” 乔温:“……”瑞思拜。 — 乔温也不知道为什么,白天在摄影棚的时候,自己状态还是很好的,可是晚上一回家看见霍燃,就又想折腾他了。 吃完晚饭,念了一句自己想吃冰汤圆,霍燃就说让赵琪去买了送来。 乔温鼓着脸颊看他,问他是不是嫌自己烦,是不是不想替她去买。 霍燃哭笑不得,耐心跟她说,是怕她一个人在家无聊。 乔温看了眼家里睡得四仰八叉的乖乖和胖胖,意思是:我有人陪呢。 霍燃比了个ok,亲了她一口,笑着拿车钥匙出了门,让她有事给他电话。 等到冰汤圆回来了,看着霍燃又出了一身汗的衬衫,乔温戳着冰汤圆,又怪郁闷的。 每回折腾完,自己心里又觉得不好受,又心疼这个男人。 白天要忙工作,晚上要忙她,好像……不止有笑纹,眼圈下面,都有一层浅浅的青色了。 乔温好烦。 这天夜里,乔温是被小腿抽筋的痉挛感疼醒的。 只是迷迷糊糊间,已经有双温热的手掌,捏着她的小腿肌肉按摩放松起来。 “接着睡吧,”霍燃拧了盏小灯,轻声对她说,“我帮你按一会儿。” 乔温睁开眼睫,脸陷在枕头里,看着耐心替她揉腿的男人。 孕中期,晚上老是腿抽筋,补钙也补了,只是好像用处也不大。 霍燃每晚睡前都替她按一按,没想到,今天又抽了筋。 “霍燃哥,”乔温撑着自己坐起来,小声叫他,声音有些微哑,“你……为什么还不烦我,为什么都不是生我气?” 霍燃听她这么说,动作一顿,莫名地有些难受。 他知道,孕妇的有些情绪,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的,比如乔温现在的状态。 他也晓得,乔温也希望自己还和以前一样,理智开朗,可是激素的催化下,情绪总是不由自主地来来去去。 停了手上的动作,霍燃靠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上坐好,亲了亲她的发心,轻声笑说:“因为,我爱你啊。” 乔温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莫名心安,忍不住无声笑了笑。 霍燃是不吝啬说爱她的,只是此刻,静谧的卧室里,似乎还能听见庭院里树叶的沙沙声,这声“我爱你”,就显得更让人窝心起来。 “一一别怕,”霍燃见她不说话,磁沉好听的嗓音,低低漾在卧室里,慢慢同她说,“就我爱你这件事,你可以反复地试探,也千万别觉得不好意思。 我只会觉得,你这是把我当最亲近的人,你这是爱我啊。” “我爱你,也会一直爱下去。 也想、也会努力给你安全感。 但要是哪天你觉得我做得不好,你不要怕,你尽管告诉我。 好不好?” 乔温眼眶有些热,蹭着他的睡衣,点了点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霍燃退开了些,看着她,温柔地笑了笑,像以往那样,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心,“咱们俩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不是?” 乔温鼻腔有点涩,心里又酸又甜,望着他,小声问:“你……不觉得我矫情啊?” 乔温本以为,霍燃会说“不会不可能没有的事儿”,结果,霍燃特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那些年痞里痞气的笑意又出来了,“你还能有我以前矫情?” 说完,还一本正经抿着唇角摇了摇头,补充了一句,“我不信。” 乔温眨巴着眼睫,安静地看了他三秒,接着一点不收力气地,笑着捶了他心口一拳,“你烦死了。” 俩人笑闹了一会儿,霍燃又替她捏了会儿小腿,直到乔温说困了,也不痛了,才重新关了灯。 “霍燃哥,”乔温叫他,又挪过去了一点,倚到他怀里,轻声问,“你想好给孩子取什么名字了吗?” “嗯,要是女孩子,就叫霍妮。” 霍燃抱着她,柔声道,“要是男孩子,就叫霍熙。” 乔温倚在他心口,笑意柔柔,“好,都好听的。” “以后,要是他/她有了弟弟妹妹,就可以用另外一个。” 乔温又道。 霍燃接得很快,“嗯,是啊,这俩名字,说出去就像兄妹。” 乔温:“为什么啊?” “因为……”霍燃抿了抿唇角,“和稀泥啊。” 卧室里再次安静了几秒,乔温:“霍燃!” 要不是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怕影响胎教,乔温真想和他干一架。 霍燃抱着她,笑得不行,笑意歇了,才又轻声说:“一一,我爱你啊。” — 霍熙出生后,俩人过了四五年,才要了第二个崽。 原因无他,霍熙这个小家伙从会走开始,就充分暴露了小霸王的属性。 每回遇上安倾家比他小了一岁的妹妹沈亦安,就洗脑似的要人家做他小弟。 话还说不利索,两个小藕段似的胳膊,就会拍着小妹妹的肩对她说:“叫锅,锅给你糖吃。 奶有什么好喝的,小孩子才喝奶。” 每回这种时候,小团子就会抱着她的小奶瓶慢慢悠悠地嘬一口,然后抬睫眨巴眨巴看着霍熙,无言地想:这口锅,好像不太聪明的亚子。 倒是小家伙跟着乔渡的时候,小舅舅小舅舅叫个不停,特别来劲。 还整天在她面前叨叨,家里男孩子太多了,就想要个漂亮小妹妹。 乔温很是担心,就他这样的脾气,万一二崽是个弟弟,又是个和他一样脾气的弟弟,俩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就见天干架。 要是年龄差得多一点,按着霍熙一心要做大哥保护弱小的心,事情应该会好办不少。 大概是知道亲爹一早替他们取好了名字,也或者是知道霍熙是个妹控,二崽如了霍熙的愿,是个小公主。 只是—— “啧,”霍熙看着宝宝床里皮肤皱皱巴巴,红兮兮的妹妹,一脸又宝贝又嫌弃地说,“女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都那么丑的吗?” 说完,还没忘了看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沈亦安。 不知道妹妹以后,能不能长得像他小弟那么好看! 今年中班的沈亦安小朋友,缓缓偏过脑袋,看了一眼从小话就很多的这位“锅锅”,不是很想说话。 已经上初一的乔渡,摸了摸霍熙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好好努力,多赚点钱。 以后靠你的多财多亿,找女朋友。” 霍熙还不是很能把赚钱和多才多艺有什么必要联系想通,总之这两个听上去,都是好词吧。 于是看着他从小就喜欢的小舅舅,奶着童音认真道:“放心吧小舅舅,妹妹那么丑,我以后一定好好赚钱,替她多存点嫁妆。” “……”乔渡抿着唇角,捏了捏他的肩,“嗯,加油。” 一圈儿大人笑得不行,只有霍燃支着额角想闭眼睛。 不是说外甥多似舅么,怎么霍熙这小子,一点没遗传到乔渡从小人精似的情商,偏偏……有点像他呢? 看着霍熙已经又拍着他“小弟”安安的肩,许诺以后他有了妹妹,也绝不会忘了“兄弟”的,一定给她也备一份能压死人的嫁妆,让她随便长! 霍燃愁,是真的愁啊。 算了,还是再多坚持几年,替这小子多攒点老婆本吧。 — 夜里,霍燃趴在她枕头边上,看着睡得迷迷糊糊的乔温,轻声问她,“一一,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他们取这个名字吗?” 乔温迷迷糊糊地蠕了蠕唇,话音含混却坚定道:“千万别告诉他们两个。” 要是让两个崽知道,这个当爹的取名那么随意,就为了那个“和稀泥”的谐音,真不知道会不会连夜揣着户口本,自己去派出所改名字。 霍燃低低笑出来,看着暖黄光晕下,长睫拓出一圈光影,睡得安心的乔温,抬手替她把碎发捋到耳后,轻声说:“因为……” 我希望这一世,朝夕有你。 因为,你是我此生想热吻的唯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