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录(短篇合集 1v1)》 第一场雪(上) 今日陛下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神色似是不郁。 陛下自下了朝就回勤政殿批阅奏疏,近年西边战事吃紧,封地的诸侯们也开始骚动,午后我站在殿外看着一位位大臣行色匆匆地来,鱼贯而进鱼贯而出着。 御膳房的小公公自打午膳时分起就候着了,可里间气氛沉重,我一时也不敢贸然进入,陛下一沉迷国事是不听劝的,虽陛下表现在宫里人眼里总是淡淡的,站在那,好像只是一个英气内敛的年轻人,可帝王天威,杀伐决断的时候又落入多少人的眼里。 最后是太后传旨才让大臣们喘了口气。 离开寿康宫前边是御花园,也是各夫人、美人们的寝殿,我抬头看天,已是黄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了。 我悄悄看了陛下一眼,他支着额,半垂眼睑,左手搭在轿子上一言不发。轿夫没得到指令,一时也有些迷茫,而后纷纷投来请求的目光。 我一一挡回去后,扬起笑上前:“陛下,咱们现下是......”话在嘴边又打了个转儿,“前边儿就是未央宫了,估摸着昭仪娘娘正准备着晚膳呢,陛下忙于朝政废寝忘食,这让昭仪娘娘知道了定是要心疼的。” 说罢伏低身子,映入眼帘的的是陛下的玉龙扳指。我只感觉陛下的目光盘旋于头顶,让我有些头皮发麻,伺候了近十年,多少奴才艳羡着我的位置,但也只有我自己知晓伴君的如履薄冰。 头顶灼热的目光消散了,我只感觉额角有冷汗滑落,直起身发号施令:“摆驾福宁殿!” 落了轿,陛下都来不及给我前去通传的时间,一撩玄黑的衣袖信步朝里走去。 福宁殿的宫人纷纷跪安行礼,听到动静携着几个宫婢上前迎驾,皇后娘娘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黛绿冬装端庄肃丽,脸上未施粉黛,迎着风轻咳几声。 只见陛下伸出手捞起欲弯腰作揖的娘娘,顺着衣袖向下牵住娘娘的手,目视前方但又像只看得到娘娘,内殿的牌匾映入眼帘,“长乐无极”四个大字,这是陛下亲笔,登基后的第二天就换上了,过了这许多年,还算簇新。娘娘也喜字帖,奉茶时无意间瞧到过,一手篆书写的肃正,但到底是女子,清秀有余,遒劲不足,陛下时常召娘娘在身边研磨,理政疲乏了,便领着娘娘写字,有时还会上手牵引着娘娘书写。落在宫人们眼里会心一笑,识趣地退下,两人交颈依靠,皇后娘娘是在认真学习了,可陛下时不时盯着娘娘的侧脸走神,常常出错,很少见陛下有过窘迫,过后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娘娘看在眼里也不多言,笑意温柔地退到一边研磨。 帝后携手走向殿内已布置好的晚膳桌边,陛下不喜宫人布菜,往往打发了去殿外候着,娘娘宽宏仁厚,会在厢房备下点心来招待陛下的近侍,我虽无法也随他们去,但因着娘娘身子不大好,长安的冬寒冷漫长,福宁殿早早点上了炭火,殿中暖烘烘的,倒不算太难挨。 皇后娘娘一手捏袖,一手执筷为陛下添菜。娘娘是钱唐王氏人,喜食酸甜,宫里的夫人们江南来的少,大多吃不惯酸甜口,在勤政殿内的传膻也从未出现过在皇后娘娘宫里的菜品,但看陛下似乎不排斥,娘娘夹的菜照单全收。宫里宴席规矩多,都要提前打点好各宫夫人、朝廷大臣命妇们的口味,忌口忌讳的数不胜数,相比之下,陛下倒是王公贵族里难得不挑食的。 “早间母后和妾说起下月十五新的家人子准备入宫的事宜。”皇后娘娘放下筷子,嘴角漾着温温柔柔的笑意,眼波流转,斟酌着“妾晓得近日国事繁重,陛下若是得空,还是与妾同去吧。” 殿内安静沉默,只有炉火星子敲击着青铜器的微弱声响。 第一场雪(下) 陛下登基十载,可膝下也只有一个嫡长公主,颇受宠爱,甚至破例在公主锵锵满月之时就给了封号,娘娘的祖父两朝元老,在朝已为大司马,母家再无人在朝当官,便给了皇后娘娘的母亲正一品诰命的殊荣。只是个公主皇后娘娘的荣宠就到了可望不可及的地步,要他日诞下皇子,那不得是泼天的赏赐了。 后来在陛下登基后的第十载,皇后娘娘在八月初诞下了皇子。 可世事难料,小皇子感染了瘟疫,夭折在了一个春雷交加的夜里。 陛下慢慢放下木着,侧头望向皇后娘娘不语,而娘娘却是不惧,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随后陛下回过头,转动起玉龙扳指。 我心道不好,虽然陛下不喜形于色,但跟了十多年,这个动作再熟悉不过了,是陛下动怒的前兆,上回在勤政殿,一位言官弹劾了前御史大夫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那会儿皇后娘娘也被召去,却不想陛下还在处理政事,便转身去了偏殿等候,随后叫来了我带上茶水点心去给陛下,中途奉茶时我便看到陛下在转动着那枚玉龙扳指,面色平静,可下一秒吐出来的话轻描淡写却让人脊背发凉:“如此,削去官职,斩立决,悬其首轮流于各位卿大夫宅院前,以儆效尤。” 我刚被提拔为黄门令,奉茶时却也没控制住手抖了一下,零星几滴茶水洒出来滴在我虎口,滚烫刺痛。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前几任总管皆为各种原因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我本以为我的日子要到头了,却没想陛下只睨了我一眼,也没说话,默默啜了口茶。我恭敬地端着食盒退下,汗水沁湿了我的里衫,也大约是真的没有人可以再替上我的位置,我庆幸着陛下开恩,日后更小心捉摸着圣上的心思。 陛下终于停止拨弄玉扳指,嘴角勾起一抹笑,凑近抬手,指着皇后娘娘的心口,戳弄又像是挑拨:“皇后与朕夫妻数载,应与朕心意相通才是。”话音刚落便起身,大步离开。 我还在后边为娘娘的安危惴惴不安,可这走向倒是让我措手不及,经过皇后娘娘匆忙俯身示意慌里慌张跟上去。 陛下生气的莫名,以至于一言不发着直至就寝。往常陛下在皇后娘娘那用了晚膳默认歇在福宁殿了,我和福安当值,小宦官年岁尚小,此刻还精力旺盛:“大人,你说陛下今天就这么离开福宁殿,是不是皇后娘娘惹陛下不痛快了?” 我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胆儿大,眼珠子这么不安分?” “大人你想,本来今儿陛下要宿娘娘宫里,咱们眼下都在福宁殿吃上娘娘备的宵夜了。” 好家伙,这臭小子还惦记上了福宁殿的吃食了:“你个愚货,咱们服侍的是陛下,陛下去哪咱们跟哪,你到还编排埋怨起主子来了,小心你的脑袋!” 训斥完了福安,抱着拂尘靠在门口的寝柱上阖上眼。 陛下捉摸不透,倒也很少有这么阴晴不定的时候,在皇后娘娘跟前时尤其,陛下刚登基我被派到太极宫服侍,不是没见过陛下宠爱后庭哪个夫人、美人的样子,那会儿陛下平定了诸侯之乱,论功行赏、封爵升官,大臣们把一批又一批的美人送往宫中,可又因自己的母家在前朝犯错而受牵连,盼陛下来,可等待她们的只剩老死宫中的结局,在凄冷残忍的内庭呢喃着真心,听久了我都麻木了,更遑论陛下。 雪粒子细细簌簌地开始下落,我叹了口气,入冬了。 —————— 短篇练笔 脑子里好多想法和梗 要是效果好的话 可以扩展成长篇 嘻嘻 第二场雪(上) 要论这宫中最受宠的,当属长秋宫的芈昭仪。 芈昭仪是春秋贵族之后,父亲是当朝太尉,与其他养在高阁深院的闺秀不同,芈昭仪幼时被送到了一位鬼谷传人座下修行,鬼谷后人世间罕见,且传男不传女,芈昭仪得以有幸成为唯一的女弟子,游历民间时,在某年大伏天,解决了一地庄稼旱收的难题,更是被那户村庄的人民奉为活菩萨。定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说来也是极其有缘,高祖皇帝尊儒术,但也十分推崇鬼谷之法,听说有后人游历到了长安,便盛情邀请其入宫,陛下那会儿锵锵满月,鬼谷传人因缘际会给陛下算了一卦,只说陛下命格过硬,深宫繁乱,只怕日后会妨主,高祖皇帝听此大惊失色,不顾太后娘娘如何哀求当天便让那位后人带走了陛下。 芈昭仪与陛下虽师出同门,但鬼谷派有游历的习俗,加上陛下十七岁就回了宫,怕是从未谋面,但陛下几年前亲征平定藩王之乱凯旋回朝,身后就跟着这位芈昭仪。 以及,一个婴孩。 陛下当天便封了昭仪,还把那个孩子交予芈昭仪抚养。 后宫内除了皇后,也只有薄夫人的位份最高,可如今芈昭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宫人们都为之一怔。 突如其来的昭仪,来路不明的皇子,后宫人多嘴碎,但陛下都说了这是小殿下,又有谁敢胡乱揣测,好像大家都忘了,就在前一天夜里,皇后娘娘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 陛下正式回宫那天一身胄甲在长安街头打马而过,与之随行的还有陛下的随身轿撵,轿帘后便是新娇娥和那所谓的小殿下。 宫里的人惯会拜高踩低,皇后娘娘没了孩子,新来的昭仪不仅膝下有一个皇子,还住进了前朝几任皇后住的长秋宫,这无疑是一则心照不宣的讯息,陛下看重谁,谁才是日后他们该巴结的主子。 从此,宫里又添了一位小殿下,长秋宫里也住进了一位新娘娘。 小年的宴席还是芈昭仪一手操办。按理来说,后宫大小庆典都是由中宫皇后来主持,但皇后娘娘自丧子后郁郁寡欢良久,这一病就病了小半年,陛下体恤娘娘劳苦,便让芈昭仪协理六宫。 观月台边宫人们来来往往,我经过的时候碰巧遇上芈昭仪在御花园,周围还围着薄夫人和李美人,背对着我,笑着谈天。 “要妾说啊,芈昭仪才是陛下心尖尖儿上的人呢,妹妹是不知道,我昨儿个去给陛下请安,却不想芈昭仪正和陛下谈论着什么汜胜?我呀是半句话也插不上,灰溜溜地就出来了。” 薄夫人在一旁奉承着,李美人迅速接上:“可不是,就说这未央宫,乃是多少朝皇后曾住过的,陛下看重昭仪娘娘可是公众人尽皆知的事儿......” 突然又压低声音:“昭仪有所不知,在您入宫之前呐,陛下只有个公主,要保证嫡长子是皇后所出,其他妃嫔才可有孕。我们等了多少年啊,王皇后一朝丧子,以为又要苦等许久,现在啊,昭仪娘娘有了唯一的小殿下,后宫各姐妹对娘娘感激不尽呢。” 芈昭仪听完,似是很受用,但还是自谦着:“陛下国事繁忙,本宫和小殿下承蒙圣恩眷顾,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热闹,现如今不好过的也好过了,诸位姐妹加把劲儿为陛下绵延子嗣才是。” 听此,我突然想起皇后娘娘,娘娘诞下大公主后,过了好几年,中宫并未再添皇子,太后开始着急召了陛下和娘娘去寿康宫,出来后,皇后娘娘神色与一般无二,只是笑意淡了些,陛下眉头微蹙着,周围人都不敢讲话,只见皇后娘娘曼步上前,话语轻柔着宽慰陛下一二。 我混在宫人中听的不真切,见陛下不再硬着一张俊脸,与皇后娘娘并肩往勤政殿走去。午后闲暇时宫人们偷闲,太后早间召了去是为了子嗣问题,旁敲侧击着让陛下要多在后宫走动,话语里还暗含对皇后娘娘的不满。 第二场雪(下) 陛下后宫去得少,去了也大多宿在皇后娘娘宫里,偶尔会去那个夫人那里用膳,可即便是晚膳也总是用完便离开,或是回勤政殿,或是去皇后那儿,大抵是因为这,太后把错都怪在了娘娘头上,在众人都以为陛下要遵太后圣谕时,陛下笑着俯下身行礼,说嫡长子应以中宫为先。 那时候,福安还说:“梁公公您别不信,小的看得真真儿的,陛下是极看重娘娘的......”耳边都是福安絮絮叨叨念着皇后娘娘的好,宫人们传来传去,都道帝后情深,皇后娘娘十八岁嫁与陛下,那会儿子陛下弱冠之年刚被册为太子爷,当天便迎了太子妃娘娘入主东宫,即便是少年老成如陛下,少年夫妻总归是尚有一丝真情在。 真情?或许吧。 我回过神,走上前行礼。 芈昭仪见是我,笑意盈盈地:“是梁公公啊,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午睡醒了,怎得梁公公不在陛下身边?” “是这样,今日十五按例是陛下宿在皇后娘娘宫中,奴才奉旨去福宁殿通传,让皇后娘娘准备起来呢。” 我答地滴水不漏,抬头再看,芈昭仪脸色微变,又立马恢复笑容:“如此,说起来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早晨请安娘娘也脸色不好,前些日子本宫也让陛下得闲去瞧瞧娘娘呢。” 此番话一出,又引得边上两人开始奉承开来,一口一个“贤良淑德”,我也笑着应了:“芈昭仪尊重皇后娘娘之心溢于言表,陛下知道了定感欣慰。” 离开了御花园,我匆匆赶回勤政殿,果不其然陛下午起了又开始处理政务了。 我走上前:“陛下,奴才去福宁殿传旨了,皇后娘娘半个时辰等着和陛下一同用膳。” 陛下从堆迭的奏折中抬头,瞟了我一眼:“怎的去了这许久?” “在御花园碰上了芈昭仪一行人,耽搁了一会。”我笑着奉茶,“奴才看陛下日理万机,芈昭仪与陛下师出同门,有个可心人儿帮衬着陛下也是极好的。” 陛下批阅着奏章轻笑一声并不抬头:“帮衬?左不过是她昨日来请安聊起了汜胜之书,夫子的月中考核她那回没过,硬让朕释义给她听。” 我哂笑着退到一边:“奴读书少,听不懂这些,陛下不若移驾福宁殿吧,今日公主下学的早,吵着想见陛下呢。” 陛下放下笔,活动着臂膀起身,径自往外走:“后宫不得干政,梁安你糊涂了。” 我一愣,鬼谷弟子待十二周岁便会去民间游历,宫里的公子藩王们佩剑大多为装饰,可陛下还当过好一阵子的剑客,所以身上多少也带着一股侠气,行事作风也是常常令人出乎意料,但也正因为少年时的这一经历,陛下的见解独到,更关注民生,所以也喜欢拉着皇后娘娘商讨国事,皇后娘娘幼时曾跟着大司马游走于山野之间,还在渔村生活过一年,精通农业生计之道,陛下也常常拿着一些奏折与娘娘,时常召了皇后过去陪伴左右红袖添香。一些大臣会在早朝例会时旁敲侧击,甚至还会找准时机来向我传达,陛下虽少年继承大统,但却也是难得的有勇有谋之人,决断狠烈,对此所以我从未劝过陛下,原以为这回也是一样。 圣意难测,我拭了拭脸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加快脚步跟上去。 —————— 梁公公:伺候皇帝真难 第三场雪(上) 陛下近日召皇后娘娘召得勤,恍惚间我以为又回到了芈昭仪入宫前的几年。 我去福宁殿传召的时候,各宫妃嫔们尚在请安,芈昭仪拿着一本本账簿呈给皇后娘娘过目,娘娘穿戴整齐地倚在凤坐上,身下团着进贡的雪狐毛毯,毛色雪白光滑油亮,世间罕见。 说起这贡品,其他的珍翠珠宝不算稀罕,雪狐本就难得,总共也就这一张,内务府按着位份分配后,宫人们拿着这张毛毯给长秋宫送了去,半路遇上陛下从太后宫里请安回来,只见陛下随意掀开罩布:“这是哪位诸侯进贡的?好久没有毛色绝佳的雪狐毛了。” 我上前看了眼:“陛下,这不是诸侯国进贡的,是车骑将军击退匈奴回朝途径雪山猎的雪狐,特来献给陛下,不知是哪个粗心的混进诸侯贡品里去了。” “是么?谢将军有心了。”陛下单手抚着那张狐皮,低垂着眼,脸上神情忽明忽暗,“送去福宁殿。” 御府的宫人有些不知所措,我看了看陛下的脸色,看那宫人还跪在地上一动不动,提起拂尘挥打了一下:“糊涂东西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前边儿就是长秋宫,福宁殿与长秋宫不在一条道上,陛下不会看不出这赏赐本来是要去哪,看见这一幕的宫人在陛下走后都窃窃私语着,我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又要开始考虑自己个儿的站位了。 福宁殿里火炭烧地热烈,皇后娘娘专注地看着账簿,久久不语,下首的芈昭仪忍不住出声:“皇后娘娘,妾虽进宫不过两年,可这后宫的支出大大小小也不过这些事儿,娘娘凤体违和,妾愿意替娘娘分担。” 皇后娘娘抬起头,淡妆素裹,笑意柔和:“陛下常常夸奖芈昭仪能干,本宫自然乐意有人帮衬着,这样也乐得清闲。”说完,合上账簿递给了一边的宫婢。 我提着碎步上前行礼:“皇后娘娘安,诸位娘娘安。娘娘,陛下邀您下朝后去勤政殿一趟。” 皇后娘娘笑着应了,看了一眼福宁殿的掌事姑姑:“这化雪时分是最冷的,梁公公喝盏热茶再走吧。” 我笑着接过茶,散发着梅花的清香。 从福宁殿出来遇上了太后身边的兰若姑姑,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 “哟,兰若姑姑,怎的来福宁殿了?”我笑着迎上去。 “这不是太后突然有了侍弄花花草草的兴致,可冬日花草难养,想到皇后娘娘在还是太子妃时也喜欢这些,就打算来借些好养的鲜花种子。” 兰若姑姑碰上我,拉着我在福宁殿前开始诉诸往事起来:“娘娘即便是为人妇后,在东宫时也喜欢在一小亩地上种植蔬果,先帝偶来东宫初次看到这个场景,震惊之余不忘夸赞娘娘,但太后不喜娘娘做这类事,说农计民生不是内廷妇人多有置喙的,就命人把这些都除掉了。” “太后让我处理此事,陛下回来的时候,我正领着人在东宫,就看陛下进殿掏出一个香囊放于娘娘面前,是一整包鲜花种子,说是偶然间得来的,让娘娘种着打发时间。晚间陛下又把我唤来,像是不经意般询问着娘娘先前移除掉的蔬果,我还没来得及去处理,陛下就吩咐秘密的拿回来,只说丢了可惜......” —————— 梁公公:还好福安不在。 福安:什么?是关于陛下和娘娘的?渴死我了! 第三场雪(下) 后来如何我也晓得,陛下连着好几日命小厨房用不知从何而来的蔬果做各式各样的菜,那些菜品质说不上多好,有些甚至还未成熟,但陛下吩咐一个都不许丢。不仅如此,从宫外还运进了几株海棠,陛下向高祖皇帝悉数讨来了,移到东宫后院,从窗外一眼可见的地方。 只可惜还没等海棠开花陛下成了真的陛下,娘娘或许也永远不会知道那些尚未成熟的果子最后去了哪里。 车骑将军抗击匈奴的庆功宴在春末举行。陛下只带了皇后娘娘和芈昭仪出席 陛下大约是真的高兴,推杯换盏间一壶酒见底又立马接上另一壶,口中洋溢着对谢将军的赞美之词,洋洋洒洒,气氛轰然推至高潮。 陛下也是亲征过的人,加上民间游历的经历,倒是有以往帝王身上从未有的江湖气,这次席间大多是边疆回来的武将,酒至兴起,逐渐不被规矩礼仪拘着了。 西凉的姑娘热辣风情,将士们鼓着掌,有些胆大的甚至还上前与之共舞。皇后娘娘坐陛下身边,脸上挂着浅笑,扫视着阶下众人,谢将军席前一个接一个的大臣敬酒,穿过人群与皇后娘娘四目相对,遂恭敬地举起金樽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这时,陛下突然一伸臂揽了娘娘与他同座,娘娘有些惊慌地看向陛下,见陛下喝得已是微醺,小心整理了仪态,美人蹙眉我见犹怜:“陛下,虽是君臣同乐,饮酒伤身还是适度为好。” 陛下侧过身子,手里还拿着金樽支在桌上,微眯着双眼,眼眸漆黑一片,凑近娘娘:“皇后永远这般端正自持,你看,就连芈昭仪都在与之同乐。” 我也随着陛下的视线看向下副首的芈昭仪,似是醉了,脸颊酡红着倚在侍女身上,时不时地瞟向陛下这边,复又蹙起了眉,生动可爱。 皇后娘娘垂下眼,笑意淡了些:“妾身体不适不宜饮酒,不若然,自是要向诸位将士们多敬几杯酒。” 陛下倏尔笑了起来,脸颊贴上娘娘脖颈:“你高兴了吧,如今又见到了......”随后,醉了过去。 皇后娘娘不言语,只招呼了我一同扶着陛下去了后殿躺下,喂了一些醒酒的汤药后便又去了前殿安排各将领的暂时安歇的住所。 陛下似是睡得不踏实,我凑近一听,口中喃喃着,不甚真切:“芈娘......芈娘......” 我眨了眨眼,欲去席间请芈昭仪,可待我去了前殿,人群疏散,殿中只剩皇后娘娘和谢将军,退在一边的还有几个宫奴,而芈昭仪也因醉酒回了长秋宫。 我斟酌几番,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回了后殿。鞋家与娘娘母家同是江南钱唐人士,大司马十分看重谢将军,所幸谢家军不负圣恩,在陛下登基后自请镇守西北,建功立业,忠心耿耿。 窗外下起了雨,春天的天气多变,我回头看着陛下,唤着娘娘的小名,一声又一声。 —————— 梁公公:陛下你起来告诉我到底在喊谁再去睡 第四场雪(上) 大司马近日被御史大夫弹劾了。 前朝的党派斗争每日都在上演,御史大夫是芈昭仪的父亲,年轻时还曾拜入过大司马门下,高祖皇帝也曾让其当陛下的太傅,只是没多久陛下忙着平息诸侯之乱,这太傅的事儿也不了了之,但毕竟也当过陛下两个月的挂名太傅,登基后,他接连高升,不日前刚被升为御史大夫,如今参了大司马一本,说是车骑将军近日频频出入烟花红楼之地,还在长安大街纵马而过。 谁都知道谢将军是大司马提拔上来的,字语间暗含对大司马包庇纵容的不满,旧徒对旧主,真是一场好戏。 两人的门生、随众在阶下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陛下不发一言,只低头转动着玉龙扳指,突然抬眼,语气冷漠:“今天就先议到这儿。” 下朝路上,陛下甚至忽视了备下的步辇,我跟在后面看不见陛下的神情:“陛下,咱们去皇后娘娘那用早膳吧,今日公主休假,陛下也想公主了吧。” 其实陛下几乎日日都会去瞧公主,而未央宫的小殿下也只有芈昭仪请陛下去用膳时,芈昭仪提起,陛下才会看看,可神色间又与见公主时截然不同。 我有时也会奇怪,宫中本来就对未央宫非议不断,可陛下从未说过什么,倒是更拿不准陛下是个什么态度了。 陛下不置可否,回了勤政殿就把自己关进了上书房,也不让人伺候。 直到陛下在里间唤人,我匆忙进去,只见陛下递给我一卷圣旨,让我颁布下去,我心下了然,犹豫片刻接过退了出去。 大司马被禁足府上的消息在后宫不胫而走,我传旨回宫路过福宁殿,里面一片死寂,我也不好多做停留,加快脚步回去复命。 芈昭仪在长乐宫弹琴,我刚想上前,福安从我身侧跑过,跪在陛下面前,说是皇后娘娘请求面圣。 陛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芈昭仪看了福安一眼,又看向陛下,停止了抚琴的手:“陛下,皇后娘娘体恤祖父,孝心可表,车骑将军的不是,陛下按律令处置了便是。” 我听后一惊,果不其然,陛下视线扫过芈昭仪,语气未有波澜,可冷意不减:“芈昭仪,你逾矩了。” 此言一出,芈昭仪吓得跪倒在地,陛下不在看她:“你先回去吧。” 待芈昭仪幽怨地看了陛下一眼走后,陛下挥了挥手,我会意,忙去请了皇后娘娘入殿。 娘娘一看就是刚哭过一场,未着珠饰,见到陛下,未语泪先流,陛下一撩衣袍,半跪在娘娘面前,勾着娘娘的下巴,复又挑起了眉:“哭得这么伤心。” 娘娘微颤:“陛下,妾的祖父已然年老,看在祖父忠心两朝的份儿上,陛下可否从轻发落,许祖父退朝还乡颐养天年。” 陛下摩梭着娘娘的下巴,又抚上娘娘的鬓发:“没了吗?我原以为,你会为谢宁求情。” 娘娘泪眼朦胧,透着不解,陛下一把抱起娘娘走向一边的美人踏,安置了娘娘后低下身仰视着。 娘娘对这样的姿态有点不适,微微挣扎扭动着:“那,那陛下,车骑将军或许无心之失,还望陛下查明此事,不要冤枉了功臣,寒了边关将士们的心。” 陛下神情陡然变得凌厉:“你很了解他啊。听说你与谢宁青梅竹马,大司马一开始也属意他为孙婿,原是我拆散了一对小鸳鸯啊。” 只见皇后娘娘听闻此言震惊地瞪大双眼,泪水又涌上来:“妾与谢将军克己守礼,从未逾矩,妾嫁与陛下夫妻这么多年,陛下竟如此疑心臣妾品性......既然如此,陛下如何处置陛下自己定夺,何必来套我的话。” —————— 小王:陛下你是不是玩儿不起 第四场雪(下) 娘娘气急了,抖着身子偏过头不再看陛下,言语间也全没了往日的端庄守礼,我站在帘后,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陛下一国之君,万事自有考量,妾不过是感怀祖父年事已高,不忍看他受此苦楚,我钱唐王氏满门忠烈,祖父抚养我长大,妾侍奉陛下多年,这是第一次恳求陛下,望陛下收回旨意。”娘娘声音还有些抖,一字一语间无奈恳切。 陛下久久不语,重新抚上娘娘脸颊:“你还在为琰儿怪我吧,可我现在还无法给你一个交代.......” 提起小殿下,娘娘的情绪忽而变得激荡:“陛下的难言之隐,就是把太医全部请出宫吗?后宫美人对陛下趋之若鹜,陛下日后可以有千千万万的孩子,可我只有我的琰儿......” 娘娘挣脱了陛下的桎梏,跌跌撞撞起身,边流泪边后退:“一个莫名的道士给我安上一个莫名的命格,我从小便被教导如何做一个名门贵女,先帝忌惮我氏族独大,祖父便不让我父亲入朝为官,从我被这个命格束缚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我此生必入帝王家。 “我学习着如何做好一个皇后,只是陛下已经有一个芈娘了......” 说未说完转身掀开帘子快步离去,我被突如其来的薄纱蒙了一脸,走入里间一瞧,陛下赤红着眼,伫立在原地。 我在外头听到里面又提起当年陛下亲征一事,那时候,陛下一走就是大半年,深宫夜漫长,戏台的曲子演了一首又一首,冬风刮过一遭又一遭,白雪不过又覆盖了一层寂寥。唯一的插曲就是秦伯公眼看兵败如山倒,刚开春时安插在长安城的卧底散播了瘟疫,来势凶猛且不易让人察觉,但一旦显形便是无力回天,皇后娘娘得知后郁郁良久,熬了好几个通宵与一众太医研究救治药方,几欲昏倒。 前线捷报频传,陛下即将凯旋回朝。总道是长安春天留不住,春雨绵绵偶尔还伴随着滚滚春雷,倒显得这个春天的寓意又不凡了些。 就当我主理的一切都打点妥当后,福宁殿出事了。 小殿下感染了瘟疫,去请太医却发现太医院竟无人当值。福安也心急如焚,突然脸色煞白:“梁公公,奴才想起来了,宫门下钥前,宫外陛下在军中的近侍传来圣谕,要所有当值太医去了御史大夫的府上。” 我的脑子勉强恢复一丝清明,忙赶往福宁殿,伸出手欲推开宫门,只听宫内娘娘一声接一声哭喊与哀求,突然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悲恸的哀嚎。 陛下是在子时偷偷先回了宫,身后跟着同样狼狈的太医和拿着伞跌跌撞撞的福安。 娘娘眼神空洞,怀里抱着早已断了气的小殿下,听到有声音唤她,僵硬迟缓地回过头,看到陛下的一瞬间,两行清泪瞬时流下:“陛下,陛下!琰儿没了,我们的琰儿没了!” 陛下红了眼眶,上前拥住皇后娘娘,但娘娘挥手推开陛下的双手,摇摇晃晃地往殿外走,忽而双眼一闭向后栽倒,一众宫人惊呼着上前搀扶。 雨停了,待娘娘睡熟后,我跟着陛下走出福宁殿。小殿下这病感染地蹊跷,但福安去查了来报,是服侍小殿下的一个嬷嬷前些天因为家中父亲瘟疫初愈,便出宫照顾了两日,可人虽然痊愈,病中碰过的物件儿又经手再回宫里服侍,传染了小殿下,虽说有药可医,但小殿下锵锵足岁,难以挨过这道劫。 又想到皇后娘娘撕心裂肺的哭求,毕竟这是陛下的皇长子,我的心也如刀绞。 陛下负手站定,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漠然冷淡:“梁安,传朕旨意,福宁殿照顾小殿下的嬷嬷、内务府人事管事,杖毙。”随后,踏入了清晨的雾气里。 我抬头望天,视线落在了福宁殿的宫匾上。陛下登基后,惯例皇后皆住椒房殿,但陛下下旨,娘娘迁居了福宁殿。 福宁,福宁。 陛下终归还是没能保住娘娘的福寿安宁。 第五场雪(上) 太后娘娘在宫中做了一场法事。 陛下许是幼年因为被指命格妨主的缘故,对这些向来嗤之以鼻,甚至还撤了司天监的官职,但对于太后的举动,算是默许了。 自那日娘娘面如死灰地离开长乐宫以后,陛下许久不曾召见皇后娘娘了,即便晚膳后从其他妃嫔宫里出来,路过了,也总是负手站立在殿外,凝视着“福宁殿”的牌匾。 没人敢替陛下拿主意,或者说,没人猜得到陛下的心思,我自是不言不语地也停在原地,直到某一次,陛下又待在门口出神,福宁殿突然出来一个宫女,见到伫立着的陛下,忙下跪行礼,公主也在,听到外头的声音,笑着跑了出来,牵起陛下的手往里拖。 “阿父今日来看娘亲吗,娘亲今日做了桂花糕,阿父有口福了!”公主天真可爱,察觉不出大人间气氛的诡谲涌动,皇后娘娘见到来人只是一愣,而后又挂上得体的微笑行礼。 事情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进行着,直到公主要回去写功课,皇后娘娘提及陛下政务繁忙要以国事为重后,一切都变了。 陛下坐着不动:“皇后似乎不喜朕在这儿啊,这么急着赶朕走。” 娘娘面对陛下的阴阳怪气也不恼,继续道:“芈昭仪晨间请安带了小殿下来,说是想见陛下了呢,陛下不若去看望一下吧。” 陛下闻言站起身,一步一步地逼近娘娘,而娘娘低着头不去看陛下。 陛下就这么看着娘娘的发顶,泄气般低下头颅,我从后看去,只看到陛下的肩耷拉下来。 “咸枝,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不要总是推开我。” 皇后娘娘姿势未变,只是话音变得颤抖:“陛下,你总不能,要了还要。” “朕是皇帝,你是皇后。”陛下拂掉娘娘眼角的泪珠,“王咸枝,你合该是我的。”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了娘娘,我在外间只听动静陡然变响,还有东西摔裂的声音,我一咬牙冲进去,,之间陛下抱着娘娘走向床榻,听到有人进来侧了半张脸冷斥:“退下!” 我讪讪地退下关上门,撕裂声、惊呼声交杂,而后又安静下来,我逼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而思绪逐渐飘远—— “听闻夫子曾算过一卦,钱唐有一女乃皇后命格,得此女者得天下。” “殿下不是不信占卜之道吗?” “我的兄长幼弟近日来频繁打听一女子,夫子可知是哪位贵女?” “钱唐王氏女,王宓。” 朦胧的呻吟声不甚清晰,朦朦胧胧又不绝于耳: “宓娘,宓娘......” 这回我终于听的确信,原来是“宓娘”啊。 大司马禁足已一月有余,前朝御史大夫紧追猛打,但陛下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弹劾的折子一道接一道,我每天捧着一摞摞进勤政殿,上首的永远是御史大夫的请安折子,下一封必然又是在弹劾大司马。 陛下瞥了一眼奏章:“把御史大夫的拿走,每天来来回回的就这么几句话,他这个曾经的‘长安第一才子’肚子里难道就这么点墨水?” 我笑着上前撤掉最上头两本奏章:“陛下,宫人来报,娘娘醒了。” 陛下握笔的手顿了顿,随后又放下,双手置于脑后靠向椅背:“梁安,长久以来,我是不是都错了......” ————— 看评论有bb在问1v1以及后妃啥的问题 我简单说一哈 首先我不大清楚这个1v1是非常严格的、从头到尾必须sc还是啥 因为我理解的1v1就是从故事开始讲述起,就是在讲男主和女主的故事了,我觉得一个男主,确定自己深爱女主后就不乱搞,不然这是对爱情不忠 狗皇帝呢是爱女主的自然也不会做出“我喜欢你但依然不妨碍我去上别的女人”这种事 咱毕竟也是言情小说 我个人没什么处的这种情节 可能现在大环境所趋就是基本双c 后妃问题 复制了昨天我的回复: 狗皇帝之所以狗 是放在古代来看太多的女人被当作筹码或者联姻巩固地位的对象 这些后妃大多也是 况且俺们枝枝没有儿子太后那边会很难过 毕竟狗子就用“中宫有了儿子别的女人才可以有儿子”打发了 只能对各方硬塞人进来整只眼闭只眼罢了 也或许是现代人看古代女子的悲哀吧 空置六宫的皇帝寥寥无几 纳进来却从未宠幸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这也是我对于写宫廷言情的矛盾处 胡言乱语一大堆 咳咳 反正这本是sc哈哈哈哈还是绕回来了 怪我文案没写到这一点 因为我以为大家对皇帝这种职业性质都心知肚明了哈哈哈哈 原来大家都是对爱情有美好憧憬和期待的小朋友呀 谢谢各位的评论 欢迎探讨 我会看也都会解答的啦啦啦~ 第五场雪(下) 陛下从前即使失意,也不会找人倾诉,也从不需要有人开解,深宫中孑然一身有时未必是好事,按照以往我会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许多事情憋着憋着就成了心病,如今我也能慢慢琢磨一点陛下的心思,心病不医最是折磨。 “陛下是天子,万事定是有自己的考量,陛下有陛下的苦楚,只是再难言,人心也会凉透。” “我又何尝不知......”陛下合上眼,“再给我一点时间,马上了.......” 晚间,陛下去后宫途中路过了太液池,秋冬萧瑟,湖面上落了枯黄的树叶,几条鲤鱼也不似夏日里生动。 “这是又换了一批新的鱼苗么。”陛下看了许久。 管事公公上前一步应答着,滔滔不绝地汇报近日来的工作,但陛下显然没在听,我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笑着说:“陛下许久没来太液池了,上一回来娘娘还怀着小殿下吧。” 陛下回过神,牵起一抹笑:“是啊,那日她穿着粉色的夏衫,好看极了。住进宫里后她很少穿粉色了,每次穿的不是墨绿就是深蓝,明明还是小姑娘,总打扮地这么老气横秋......” 福安也在一边应和:“是啊是啊,陛下原来还记得,那次还有萤火虫呢。” 陛下与娘娘晚膳后都会去散步消食,一次漫步至了太液池,一旁的宫人及时递上了饲盒,陛下接过拿在手中,扶着娘娘,皇后娘娘的月份大了,一手撑着腰,另一手伸向饲盒,鱼群聚拢过来,扑腾着太液池水四溅。 夏日夜里蝉叫连连,娘娘哼唱着小调,似是乡间的田园小曲。 陛下问娘娘所吟是何,娘娘不好意思起来:“不过是从前与祖父游历,百姓务农哼唱时听来的,上不得台面。” 我很少见到娘娘如此刑事,娘娘身穿单薄的夏衫,虽然覆着高拢的腹部,可神情姿态像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女儿家。 几只萤火虫不知从哪里飞来,点点荧光围绕在两个人身边,陛下只让娘娘继续吟唱,眼睛却片刻不离,竟是看得痴了,我有预感似地装作若无其事别开目光,突然歌声戛然而止,且什么东西倒翻在地,我看过去,陛下正揽着娘娘亲吻缠绵,我慌忙撇头,顺道拧了一下同样也痴了的福安,规矩礼仪浑忘了都,真是愈发欠收拾了。 想到这,我又瞪了一眼福安。 福安被瞪得莫名,讪笑着退后。 “去长秋宫。”陛下轻声道。 我原以为陛下要去皇后娘娘那,但还是应了,转头看福安憋着嘴一脸失望,真不知道他难过个什么劲儿。 晚间当值我便因这事儿敲打了一番福安,福安委屈,咕囔着:“陛下明明这么看重娘娘......” 陛下也不是没有负气出走福宁殿过,可过几日又会像没事人一样传召娘娘去磨墨侍奉,帝后两人扭捏又互相包容。 如今我见福宁殿的灯火,陛下再没有气到出走的行径,许是变得成熟了,可我看惯了这宫里夫人美人的荣宠多少牵涉前朝母家是否得脸,有些东西倒显得感情不那么纯粹了。 “纯粹”?想到这我开始自嘲,或许有吧,但绝不能出现在帝王家。 从前两个人端着,和睦也疏离,可再看陛下什么事一遇到皇后娘娘,愈发无法克制自己的气性,也不禁有些恍惚,或许有些感情不那么纯粹,但至少还是真实的。 ————— 看了评论恕我暂时不便解疑,各位看客老爷们看得起我的话继续看下去后面会有解答,我挺喜欢和大家探讨,因为我本人有点逻辑死。。。也时常担心有些情节是否牵强,都是斟酌再叁说服我自己了才发出来 最后,收藏和评论是俺滴动力,谢谢大家的支持啦啦~ 第六场雪(上) 太后近日召了一位氏族贵女入宫侍疾,说是太后母族的侄女。 女子正是如花儿般的年岁,打小养在边关塞外,生的热烈洒脱的性子,还唤陛下“表兄”。 连太后都要唤陛下一句“皇帝”,表兄称谓虽于理不合,但陛下倒是没有什么表示,乍一听到,也只是皱了皱眉。 表小姐初入宫对宫里的一切事物都觉得新鲜,我常常在长乐宫见到来找陛下的表小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黄鹂鸟儿似的笑声清脆,也是真的不怕生,有别的妃嫔来请安正在殿中时时,我有意阻拦,还会被表小姐挡回来一句:“别的姐姐来请安,我也来给表兄请安啊。” 明明是来陪伴太后,可待在寿康宫的时辰屈指可数,太后那边对此也没指示,是何用意渐渐的也都心知肚明。 皇后娘娘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邀了各宫嫔妃来参加。 陛下路过时,福宁殿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稍作顿足便转身进去。 刚拐进福宁殿后殿,美人们打扮地光鲜,围在中央,一个正红裙装的身影十分扎眼。 是表小姐。 “长安的花是好看,可总觉得娇弱了些,轻轻一碰就落了,娘娘要是有机会,定要瞧瞧我们南疆的石榴花,正红似火,好看极了。” 谁都知道皇后娘娘宫里的花更胜御花园,表小姐的一席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娘娘慈爱宽容,一旁的芈昭仪笑着:“表小姐这话,是想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么,到底是南疆的山好水好,养出表小姐这样一个妙人儿。” 说罢和几个美人执着团扇掩面笑作一团。 皇后娘娘有些无奈,宫中争风吃醋常见,但都只是小打小闹,许多美人们年岁尚小,娘娘年长许多,从不忍责怪嫔妃:“表小姐童言无忌,本宫其实也很想看看南疆的美景呢。” 表小姐被芈昭仪噎得说不出话,皇后娘娘解围后红着眼感激地看向娘娘。 众人意识到陛下一直在角落看着,还是因为下学回来的公主飞扑到陛下怀里,甜甜地唤“阿父”。 陛下一把抱起公主走向人群,妃嫔们纷纷行礼。 刚站直身子,只见表小姐一蹦一跳地越过皇后娘娘至陛下跟前:“表兄怎么才来?” 陛下没有搭话,横在两人中间的公主看着表小姐:“这位姐姐好眼生,是阿父新得的美人姐姐么?” 语毕众人皆沉默,且不说陛下还没给表小姐什么位份,太后引荐的侄女,怎么可以只有区区美人。 “今儿个娘亲做了桂花糕,阿浓来娘亲这,别累着你父皇。”娘娘朝公主招手,“今日赏花就到这儿吧,春夜寒凉,诸位还是要多添些衣物。” “早听闻皇后娘娘宫中桂花糕一绝,不知我今日可有没有这个口福,沾一下表兄的光。”表小姐笑嘻嘻地,提到陛下还娇羞地看了一眼陛下。 陛下不语,径直往前走。 嫔妃们纷纷告退,芈昭仪哀怨地看着陛下走向偏殿,见陛下并未回头,临走前又瞪了一眼表小姐。 —————— 除夕小剧场—— 遇见娘娘前: 陛下:桂花糕?大男人怎么可能吃甜咪咪的东西?! 遇见娘娘后: 陛下:吃了咸口的饭菜,嘴巴里总想吃点甜的。 娘娘笑眯眯:陛下不是不爱吃甜食么?最后一块桂花糕刚刚妾吃了。 陛下趁着梁公公和福安注意力不在内室,拉过娘娘亲了一口:唔,这样也勉强算吃到了吧。 福安:有什么糖是我磕不得的 ————— 评论有bb给出写作视角的建议,一开始落笔就有纠结过,其实这篇更像某个正文的番外,奈何正文还在我脑子里零零散散地分布着,有想过再开个新坑不以第叁个人的视角来讲述这两个人爱情(如果大家感兴趣的话嘻嘻 毕竟站在梁公公的角度写,我没法写俺们小情侣do i了。。。 最后,大家除夕快乐哇嘻嘻 第六场雪(下) 用完晚膳看表小姐还没有走的意思,陛下一句“太后到了用药的时辰,表小姐该回去服侍太后”给请走了。 表小姐一走,福宁殿清静下来,福安和其他宫奴去偏殿享用娘娘准备的糕点,我留在殿内服侍,只听皇后娘娘道:“陛下登基后只选过两次秀,表小姐活泼可爱,倒是能逗陛下舒心一笑。” 陛下合上书,偏头望向皇后娘娘:“母后什么意思我知道,只是不想,你竟也赞同。” 娘娘剥了一瓣橘子递给陛下:“如今也有了小殿下,可和高祖皇帝比,陛下子嗣终归略显单薄,不若妾去向太医求个方子给宫中各位姐妹人手一份,多些皇子,太后也能高兴些。” 陛下迟迟不伸手接过,直视着娘娘的双眸:“你呢,你也会很高兴吗?” 皇后娘娘迎着陛下的目光,柔美的脸在烛火下平静而坚定:“这是妾的职责。” 又是一阵沉默,皇后娘娘的手一直举在半空中,陛下握住娘娘的手腕,缓缓拉近,慢条斯理地衔过那瓣橘子:“那便请皇后担好这个职责。” 我识相地踮着脚离开内殿,轻轻掩上门,春风垂打着窗沿,又是漫长地一夜。 在所有人等着陛下究竟如何处置大司马时,芈昭仪却因为在宫中行巫蛊之术被禁了足。 陛下本就不信占卜鬼神之论,如今在芈昭仪殿内搜出纸扎小人,我朝自古便有“敢蛊人及教令者弃市”的律令,未成型者即便不被杀头也要被流放,此事一出,震惊宫闱 陛下来的时候,芈昭仪跪在福宁殿中央。 只见陛下径直走向皇后娘娘,扬起的衣袍下摆擦过芈昭仪的肩,皇后娘娘将主位让出,退到一边站着,被陛下拉住手臂,一同坐下。 各宫的嫔妃都在,无人敢言语,还是皇后娘娘轻轻柔柔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芈昭仪别跪着了,我想大家都是知礼守礼的姐妹,芈昭仪心思纯善,指不定是受到蒙蔽也未可知。” “是啊是啊,妾还听说芈昭仪少时曾帮一村庄的众多农户解决了庄稼欠收的难题,都唤芈姐姐‘活菩萨’呢,如此心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还望陛下、娘娘明鉴。”往日与芈昭仪平日里交好的夫人、美人也都开始纷纷为其说话。 陛下转弄着玉龙扳指,突然抬起脸:“芈昭仪也当过‘活菩萨’啊,怎的从前不曾听你说起过。” 一屋子的视线都聚集在了芈昭仪的身上,芈昭仪有些不自在:“妾自觉农户们辛苦数月颗粒无收的辛酸,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陛下似乎并不关心芈昭仪的解释,拿着那只小人在手中把玩,看得令人心惊胆战,一用力将那纸人开膛破肚,拿出一张纸条,展开一看面色骤冷,拿起小人往芈昭仪脸上砸去,棉絮洋洋洒洒粘了芈昭仪一身,好不狼狈。 天子震怒,宫内的所有人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我伏在地上,余光中陛下的黑靴走过,似是去了芈昭仪的跟前:“东西是在你宫里搜出来的,朕平生最恨占卜巫术之道,那些年夫子如何教导朕看你是浑忘了。” “朕身边,可消受不起芈昭仪这么尊‘活菩萨’” 我不敢抬头,芈昭仪哭喊着“冤枉”,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被拖了出去。 谁都不会想到,从前人人艳羡的芈昭仪,恩宠消散就在帝王的只言片语间。 我心有疑虑,晚间服侍陛下就寝时,换下来的常服袖口里飘落下一张被陛下捏皱了的白纸,带字朝上,我匆匆一瞟,只写了叁个字。 王咸枝。 ————— 枝枝:是哪个咒我???? 最近在构思这篇文的扩写了 但有许多设定会更改 不然不大好进行 然后现在这个坑有打算做成故事集一样的嗯 暂时就想了这么多 hhhh 第七场雪(上) 又是一年冬天,皇后娘娘有喜了。 怀小殿下的时候也是在冬天,听到太医来禀报的时候,陛下正斜靠在卧榻上,望着窗外出神。我领着太医进殿通传,陛下蓦地坐起,眼睛里透出少年人般的光亮,都忘了打赏太医,抄起狐毛大氅孤身踏入雪中。 陛下很少有如此急性子的时候,虽然我时常预判失误,但也不至于完全跟不上陛下的思路,福安这会儿机灵,递给我油纸伞推搡着我追上去。 到底还是没追上陛下的步频,叁人到达福宁殿的时候外衣上都落了层雪。这还是陛下这么多日以来再踏入福宁殿。 我和福安喘着粗气在陛下身后站定,但疑惑陛下在大门前停下了,倏而转身去了偏殿,福安摸不着头脑守在殿外。 “梁公公,陛下这又是怎么了?兴冲冲地跑来却不见娘娘?” 我一抬拂尘,不大想理会这个愣小子:“啧,你傻啊,这么大雪天,娘娘身子不好,可不得先驱驱寒?” 福安恍然大悟,笑出两颗小虎牙:“原是这样,看来陛下还是很看重娘娘的。” 陛下没待一会儿便出来了,手腕上挂着狐毛大氅,径直往娘娘的寝殿走去。 娘娘似是刚睡下不久,服饰的人被陛下支走,我立于寝殿外听候差遣。陛下似是没有要与娘娘说话的意思,殿内静悄悄的,殿外白茫一片。 福安凑过来,挤眉弄眼着:“梁公公,我看陛下一时半会儿是用不上咱们了。” 顺着目光看去,寝殿的雕花窗并未全然阖拢,陛下坐在床沿,一手搭在娘娘手上,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抚着娘娘的面庞,神情是难得的放松。 长秋宫的来报,说想见皇后娘娘。 芈昭仪自禁足的后两日,陛下不仅解了大司马的禁足,对于高将军也仅仅只是罚奉一年的处置。 御史大夫被革了职,芈氏借昭仪在宫中得宠,又打着扶持陛下有功的旗号在文武百官中耀武扬威,为巩固自己在朝中地位,武官有大司马制衡左右,便蓄力欲打击大司马。 且不说他也曾拜入大司马门下,如此忘恩负义之辈,陛下早欲除之,可芈氏结党营私,官官相护,一时难以抓到把柄,若放到十年前,年少气盛的陛下独断狠辣、雷厉风行,得亏娘娘时常劝陛下,如今陛下也开始顾及自身名声,蛰伏许久,女儿的恩宠蒙蔽了他的眼,终于露出马脚。 前御史大夫下狱的那天,我得到长秋宫侍卫来报,说芈昭仪想见皇后娘娘。 我惊讶于她第一时间相见的竟不是陛下,许是认清了自己在陛下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我跟在陛下身边,芈昭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皇后娘娘心善,不会不见芈氏,可我担心娘娘有孕在身,想了想也没有禀告陛下,只身前往长秋宫。 我到的时候,娘娘已经在殿中了。 我悄悄挪到屏风后,看着薄纱后的一切。 “皇后娘娘应该恨我入骨吧。”芈昭仪身着正装,打扮得分外隆重,坐在主位上。 皇后娘娘并不在意她的不敬,但也不坐在下首的木椅上:“本宫不恨任何人。” “是了,这个问题没意思,你王宓永远这么冠冕堂皇。”芈昭仪笑了,直呼着娘娘名讳,突然又神色恍惚“他其实不是我的孩子。” 皇后娘娘伫立于殿中,面色平静:“本宫知道。” 第七场雪(下) 芈昭仪似乎没有预想到皇后娘娘如此镇静,兀地起身:“你知道?你的孩子刚没,陛下立马抱了一个孩子回来,你就一点儿也不在意吗? “你们夫妻真是有趣,一个叁缄其口,一个心知肚明,可就是这么互相折磨,悲哀。” 皇后娘娘错开眼神,并不接她的话。 芈昭仪越说越激动:“打记事起,我父亲每天耳提面命地提起你的名字,要事事与你标齐,可我根本不是什么‘活菩萨’,我不过是把父亲从大司马与你那偷听来的法子实践了几回,他们便把我当成了你。 “我不喜欢游历民间,也并不喜欢农事,我不过是我父亲的一枚棋子,被他安排着去拜师,在归来途中和亲征的陛下遇见,只是父亲不知道,我被他要求做了许多事,可是我在他的棋盘上拼杀,只有这一场,是我心甘情愿...... 芈昭仪看着远方的某一处,想到什么突然大笑“不过你也不用可怜我,因为你和我一样可怜! “我告诉你,那个孩子是谁的。陛下游历时在扬州曾遇一农家女子,皇后娘娘可能不知道,你长得与那女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就连回宫前,陛下还拜托夫子好生照料着她,直到遇到我那天,她正值生产。 “那天晚上雨下的真大啊,陛下请了所有太医出去,只为了救她的孩子。 “可惜她命不好,孩子刚出生就大出血走了。” 说完,又看向皇后娘娘,笑得轻蔑。 “哦,你命也不好,她走了,你的孩子也走了,可她的孩子留下了,你说是不是她的孩子克走了你的孩子啊,啊?” 芈昭仪大笑起来,我在后面听着她如此讲小殿下,只觉得痛心,更遑论皇后娘娘了。 我走出去:“芈氏你出言犯上,是嫌禁足的处置太轻了吗?” 皇后娘娘在一边垂泪,我一惊:“娘娘莫要听芈氏胡言乱语,奴才服侍陛下多年,从未听过陛下在宫外与什么女子有联系,陛下有陛下的难言,但陛下怜惜娘娘之心奴才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芈昭仪讥笑着看向这边:“呵,已经是如此明显的心意,旁人都晓得,怎得就你们不明白......” 皇后娘娘捻帕擦去泪水,转身欲走,芈昭仪突然大步上前,我挥着拂尘拦住,她扒着我的袖子对着娘娘的背影喊:“我根本不晓得什么巫蛊之术,我虽厌恶你甚至想过扳倒你,但我从未想过要用这种下叁滥的招数诅咒你! “我父亲沦落至此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遭,只是王宓,狡兔死,走狗烹!只要你祖父在朝一天,陛下会这么待我,你也会落得和我一般下场......” 我推开她,给一边的宫人使了眼色,迅速关上了长秋宫的大门,吩咐侍卫严加看管。 刚踏上朱雀大道,只见娘娘呆呆地立在大道中央,身边服侍的人也不见踪影。 我担心娘娘冻着,上前劝娘娘回宫。 皇后娘娘身形消瘦,冬风刮过,披着大氅也让人觉得要倒了:“从我被册为太子妃的那日起我就从未想过像寻常夫妻般过日子,可是他确实待我极好,好到我都开始恍惚,深宫中,是不是也可以有另一种情深。 “可是后来发现,我之于他,大抵与芈昭仪也并无甚区别。 “他们疑惑我在琰儿夭折后,本来屡屡拒他于门外,最后却可以做到与他同进同出,恪守一个皇后该做的本分。 “罢了,我已经认命了......” 那一刻,我不知还要说什么话来应对,从太子妃再到皇后,她和后宫的女人一样,把陛下当作傍身的大树;可她又不一样,竟能做到如此冷静自持,帝王恩情对于她,恩大于情。 可若真如她自认为的那样可以把控自己的情绪相敬如宾,那这百般曲折的伤心难过又是为何? 第八场雪(上) 皇后娘娘早产了,这是娘娘与陛下的第叁个孩子,降临在又一年的盛夏时分。 这一胎倒是比生产小殿下时顺利得多,犹记得那年八月,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来,皇后娘娘痛呼了一夜,陛下也在门外不眠不休了一夜,焦躁地踱步,我一咬牙上前:“陛下......”话音未落,陛下回过头,通红着眼,双手握拳微微颤抖着,夜太黑看的不真切,如今凑近了还发现陛下靴边还有几滴血,再看陛下的手,生生攥出了血印子。我大惊失色慌忙拉住陛下的手,陛下呆呆地望着紧闭的门,喃喃道: “梁安,十年前也是这样,流了许多血,可也只过了两个时辰......” 这大半年来,皇后娘娘与陛下的关系似是又降到了冰点,福宁殿的海棠许久未开,陛下日日来,可又每每相望无言。 陛下有一日早朝耽搁了,便支了我去福宁殿通传不必等陛下前去用早膳。 可等我到了福宁殿,皇后娘娘却不在,宫婢说,太后古佛出关,请了娘娘去抄经。 自娘娘怀孕后,陛下免了各宫嫔妃日日清晨来向皇后娘娘请安的宫规,甚至在太后那头也不让娘娘两头奔波。 我心下权衡,但还是决定去寿康宫一趟。 寿康宫伺候的不多,我没做多想,往偏殿佛堂去,里面传来说话声,听声音像是太后前几日下达懿旨册封为明婕妤的表小姐。 我没有第一时间推门而入,静静待在门外。 “许久不见皇后娘娘,娘娘还是这么气定神闲。” “你们中原人似乎都喜好礼佛,可我觉得与其把一腔期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倒不如自己安排命运。” 里间陷入寂静,只能听到些许软笔摩梭纸面的声音,娘娘的声音缓缓响起: “本宫知道那次是你陷害的芈昭仪。南疆女子,最善用蛊。 “只是有一事不明白,芈昭仪刻薄于你,可本宫与表小姐无缘无故,何至于此?” 明婕妤笑了:“表兄本欲除芈御史,而我的氏族也要兴起,我不过推波助澜,至于娘娘么,可曾听过一首江南民谣? “鵷雏南飞兮,止于梧桐;钱唐潮起兮,水漫东宫。” 我在门外听到身躯一震,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个小常侍时,高祖皇帝卧病,各皇子明争暗斗,其中,以五殿下为首的叛乱诸侯,处处与当时还是叁殿下的陛下为敌。 太后是继后,五皇子是元皇后唯一存活下来的嫡子。 上一任太监总管告诉我,一个得到过高祖皇帝赏识的神棍游历江南时,站在钱塘岸吟出了那四句话,那可是皇后的命格,这个消息传到了长安城,人人皆道“得此女者的天下”。 诸皇子在官场上斗得你死我活,如今还加入了情场,而那女子,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 最后结局分明,五皇子斗败,陛下抱得美人归,被册为太子,次年登基成为历朝历代最年轻的帝王。 我再无法无动于衷,破门而入:“陛下早在十二年前明令禁止传播此谣,明婕妤年少无知尚可原谅,但若是再讲一句,便是蔑视律令了。” ————— 快结束了 然后捏 这篇文的扩写预收也开坑了作者专栏里应该能找到吧 谢谢各位的支持鞠躬~ 第八场雪(下) 明婕妤依旧笑得天真:“梁公公,陛下为何禁了那民谣,娘娘又如何成为的娘娘,你和陛下心知肚明,何必来恐吓我这么个小女子? “枭雄配美人,门当户对,这是陛下希望世人了解的帝后美谈,可真是如此吗?我可是听说另一个版本呢......” 娘娘握着毛笔的手开始颤抖:“不要说,求你......” “五殿下求娶佳人不成,恼羞成怒,欲强娶之,毁之清白,幸叁殿下英雄救美,得以保全名声;佳人虽并未心悦于叁殿下,但依然认命,心怀感激嫁入府中,可她不知道啊,那一场英雄救美也是算计来的。 “百凤止于桐枝,钱唐水漫东宫。大司马王镛之孙王咸枝,殿下再不信命理八字、占卜鬼神,不还是把你攀折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有太后在,朕就不敢sha你?” 一道低哑的声音响起,陛下负手而入。 “今日寿康宫当值宫人,玩忽职守,各杖责二十。” 宫外棍棒声哭喊声不绝于耳,陛下走上前横抱起娘娘就往宫外走:“梁安,把他们的嘴堵上,皇后有孕听不得这些。” 我俯首称是,快步跟上陛下。 陛下就这么抱着娘娘走在朱雀大道上,来往宫人见此纷纷面墙低眼不敢直视。 皇后娘娘纤细单薄,几近临盆的月份,但毕竟是两个人的重量,陛下走得慢,一时无言。 “他们何错之有,陛下这般行事,便是陷妾于无情无义之地。” “你的情义,大到天下黎民,小到花草蝼蚁,可否有一丝一毫是给我的,王咸枝。” 我许久不曾听陛下这般唤娘娘了,陛下喜欢连名带姓地,我还是在东宫时无意间听到过一回,少年夫妻的亲昵促狭骤然回首已是经年。 “我娶你,不仅仅因为所谓‘百凤止于枝头’的命格。”娘娘宫内的海棠今年居然又开花了,火红的花瓣飘落在陛下肩头。 “你只是你。 “而我只是娶了王咸枝。” 娘娘被缓缓安置在美人踏上,躲避着陛下的视线,下巴被勾起,逼着娘娘看向陛下:“大司马上回是我一己之力保下,你好好待在我身边,等生下这个孩子后,我会允大司马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眼看着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娘娘抚着肚子,神色痛苦,我见状忙奔向宫门去请太医。 里面的人奔前走后,陛下不语,出神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太医走了出来,带着浓重的血气:“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喜得皇子!” 陛下又像前两回一样,不顾礼仪忌讳冲向娘娘塌边,我在殿外打点善后。 余光间,我瞥到福安肩膀一颤一颤的,上前询问,抬起头来竟已泪流满面。 “公公不是一直疑惑奴才为何总是如此袒护娘娘么?奴才幼时当过一阵子流民,官兵们不提供吃食,是娘娘出主意支起粥蓬,打点一切让奴才有了一口饭吃。 “娘娘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娘娘。宫人们碎嘴常说娘娘虽好,但心软慈悲,不是做主中宫的性子,奴才就气不打一处来。奴才常说陛下看重娘娘,我知道公公虽不反驳奴才但心里觉得奴才看不透。 “可公公不知道的是,娘娘上回生产小殿下,陛下是怎么反驳的太后娘娘。” 福安提起这个,我回忆被扯得老远。 娘娘生小殿下那一胎不是很顺畅,甚至要面临保大保小的难题,大司马有要事禀报,陛下中途去了勤政殿一趟,太后后来赶来,虽不明说,但话语间却是要留子去母的意思。 福安一个箭步从身后窜出,赶忙跪倒在太后跟前:“太后万万不可啊,陛下口谕,务必要保全皇后娘娘无虞啊!” 现场乱作一片,我趁机往勤政殿去请陛下,陛下一见到我,当机撇下大司马神色紧张地往外走。 待我亦步亦趋跟在大司马后头会到现场,映入眼帘的是陛下跪在太后面前,扬着清俊坚毅的面庞:“母后亦为人母,即便无法与大司马感同身受,但也请顾虑儿臣!” 耳边福安继续陈述着:“他们如何议论陛下因为皇后命格才娶的娘娘奴才不信,只知道,陛下不能没有娘娘。” 福安稚嫩的面庞上,双眼清透而坚定。 我沉默良久,看到小殿下被乳母抱着去了偏殿,宫婢们脸上闪烁着喜悦的笑容,视线又落到那块“长乐无极”的牌匾上。 服侍这许多年,我竟还没有一个小小宫奴看得透彻,陛下深爱娘娘,原来早就有迹可循。 —————— 梁公公:是我不会磕了。 福安:磕都磕不明白?这个中常侍你不做也罢! 第九场雪(上) 陛下又一次被福宁殿拒之门外。 自娘娘生产完醒来,陛下得了空就往福宁殿跑,可娘娘始终淡淡的,面无表情,次数多了,旁人只觉得皇后娘娘不识抬举,躲在角落想看娘娘失宠的笑话。 可陛下就算不去娘娘宫里,也不去其他夫人那里。 宫中妃嫔们怨声载道,太后不敢来找陛下,只一味向娘娘施压,从前在太后跟前娘娘一直孝顺乖巧,不管如何发难,娘娘总能和风细雨地化解,这一次,娘娘直接托了借口不见陛下。 一次两次陛下都顺了娘娘,打道回了自己的寝宫,可再一次午后下了早朝,陛下又被宫婢挡在了前殿门口。 眼瞧着陛下有发怒的前兆,我赶忙解围:“陛下不若先去瞧瞧小殿下吧,都说孩子一天一个样呢。” 陛下缓和了神色,沉吟片刻转身去了偏殿。 娘娘梳妆完来用晚膳,看到陛下后一愣,眼尾一扫看门的宫奴,几人瑟瑟地低头。 从善如流地入了座,大公主下了学进了大殿,看到陛下眉开眼笑:“阿父!” 入秋了,桌上支起了一只小火锅,煨着筒骨汤,一家叁口其乐融融。 “阿父前些日子在勤政殿里还念着娘亲,怎么今日见了娘亲连话都不说?”公主快言快语,倒叫得旁人面色一僵。 陛下面色不变,舀了一碗汤,执着汤匙作势喂娘娘:“这汤据说补身子最好,你多用些。” 皇后娘娘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凑上前喝下了那口汤,公主见了笑着揶揄:“阿父偏心!我也是还在长高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怎得只给娘亲补?” 公主的一番话逗地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纷纷笑起来,我的眼角一瞬间有些泪湿,许是桌上热菜雾气迷了眼。 冬天如约而至,前朝又一次迎来寒冬,陛下发落了一批官员,位居高层的不在少数,长安城人人自危。 内宫继续忙碌着,司宫台为各宫送去了过冬的衣物。诸侯封地也进贡了许多稀罕物什,我领着宫婢去了福宁殿,娘娘穿着常服,还未鬓头,素丽婉约。 乳娘抱着小殿下坐在一旁——长秋宫的那位小殿下也一并养在了娘娘膝下。传旨那天,四宫震惊,娘娘倒还算平静,领了旨就吩咐宫婢去收拾了空的房间。 皇后娘娘面上不显,但我知道心里难免还是有所芥蒂,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帝后二人的心结,我不好多置喙。 夜间陛下和皇后娘娘对弈,陛下虽说平日会偷偷放水,但今天似是心不在焉,屡下屡败,最后大手一拂,做了悔棋的举动。 只见皇后娘娘一挑眉,看着陛下,眉梢皆是风情,指责陛下输不起,陛下却说这般下棋没意思,谁要增加筹码。 筹码就是,赢一子,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 “妾没什么想问陛下的。”娘娘语气淡淡的。 “可是我有。” 陛下率先下出一子,娘娘捻着棋紧跟其后,渐渐地棋盘上黑黑白白的棋子遍布。 皇后娘娘暂时领先一子,陛下看向娘娘,娘娘垂着眼:“陛下明日想吃什么?” 陛下眼里闪过些许失望,复又笑:“都好。我想吃桂花糖糕了。 “我要你亲手做。” 说着,吃了娘娘一子。 “你是不是因为琰儿的事怨怼我。” “那些违心的话,是不是在口是心非?”一子。 眼见又要赢,随着棋子落盘。 “王咸枝,你可否对我有过爱意?” —————— 陛下:你到底爱不爱我?你说啊!!! 有没有这种玩法我也不晓得,大家看个乐呵就好哈哈哈哈哈 第九场雪(下) 我看着皇后娘娘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颤着,努力克制自己的样子。 “妾不敢埋怨陛下; “妾说过太多话,不论是否违心,都是当时最好的回答; “陛下是天子,妾自当爱重陛下。” 我在一旁听着两人又开始牵扯推拉,只能干着急,想看陛下脸色,只见陛下一把拉过娘娘置于怀中。 “王咸枝,愿赌服输,可你嘴里竟没半句我爱听的。” “陛下假话不爱听,那妾说甜言蜜语,陛下就觉得是真话了么?”娘娘轻飘飘堵回去。 陛下笑了,柔和了眉眼,原是而立之年的两人,周身气质没了少年锋芒,但又莫名有少年时的情趣。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只听陛下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见你,你在施粥,布衣荆钗,笑盈盈地对着每一个流民,我跟着师兄们游行四方到那处,你甚至打了一碗给我,还问我够不够。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大司马的孙女,只以为是哪个乐善好施的小娘子,再后来回宫,我母亲是继后,我从庶长子成了嫡子,这让储君之位显得无比尴尬。 “五弟把元皇后的死怪罪到了我和母亲身上,就算我无意储君,五弟继位又可会放过我们母子。 “高祖迷信怪力乱神,长安乱斗,可周边列国诸侯也不安分,钱唐中宫传言喧嚣直上。 “‘得此女得天下’,我不屑,江山大统何苦去为难一女子? “可五弟不甘我置身事外,设局也引我入了圈,想让我引起其他皇子对我的敌意。 “可当我知道那个命格主人是你后,突然觉得让别人误会也挺好,至少给我名正言顺的理由,也可让你心甘情愿嫁与我。” 殿中烛火跳动,香炉的烟袅袅,两人对视着,谁都不讲话,陛下看痴了,凑上前密密地吻着娘娘: “宓娘,宓娘......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们的琰儿。长秋宫的是我同门师兄和那个农女的孩子。 “我有十六年不曾在行宫,初登基,朝中各路人马,是人是鬼我看不清。 “师兄是我在朝外建立的刺杀组织头目,他们不能暴露身份,我亦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他曾在我平息诸侯之乱时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因此朝中对他虎视眈眈,而芈氏因缘巧合下知晓了这个事情,为稳住他们,我就让芈氏暂时接济那个农女。 “我答应过师兄要照顾他的妻儿,只是当我还在可怜她的福浅,就听宫里来报,琰儿没了。 “我很害怕去回忆那天,每每想起,都在提醒我,是我的自负伤害了你们母子......可是宓娘,我本想把那个孩子给你抚养,可我又怕你觉得这是琰儿没了我急着给你补偿,失去了孩子我已心如刀绞,可我无法承受失去你。” 皇后娘娘身形未动,突然抬手抚向陛下皱起的眉:“妾不是一直都在陛下身边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不仅要这个人,我还要你王咸枝的心。” 又没了声响,我偷偷偏头去看,娘娘低着头,朱红宫装的领口沁出一片泪渍。 “妾从嫁入东宫的那天起,册封诏书的每个字都在宣告着我以后的日子里,要贤良淑德、不争不妒,宫里年岁与妾相仿的夫人越来越少,陛下心事重,妾又是个无趣的性子,看着年轻的美人们,盼着能搏君一笑,帝王家的妻子不就应该如此行事么? “妾与陛下相敬如宾,夫妻十载,只盼着能得陛下垂怜,可是陛下能把长秋宫赐给一个昭仪,在中宫丧子后让嫔妃独自抚养皇子,桩桩件件,都叫我在这深宫中无法抬头...... “陛下为除朝中叛臣,也会装作宠爱他们的女儿,捧到天上去又重重摔落,陛下当初不告诉我事情的始末,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 “如今陛下说爱我,我何以知晓,我会不会是下一个芈昭仪?” 听到这儿,我心中一凉,只见陛下沉默良久站起身,从来稳健从容的步伐在失魂落魄下显得虚浮。 果然,最后又是不欢而散。 我这次没有急着跟上陛下的步伐,转身望向梨花带雨的皇后娘娘。 “娘娘可知当初生小殿下时九死一生,太后甚至想弃母保子。 “是陛下跪在地上告诉太后说,‘若无宓娘,我再无我’。” 这是怎样的情深,不再是谁的儿子,也不再是天下的帝王,只是以一个丈夫的身份,诉说着自己对妻子的爱意。 —————— 梁公公:终于让我磕到一回了 福安:磕血糖啊你这是 —————— 不知道看到这里了可以不可以解答一些bb的疑惑 皇帝从小对宫廷中的亲情比较淡漠 师兄弟的同门情谊对他来说重要的多 走江湖的少侠是有些中二情节在身上的(不是 开个玩笑hh) 然后也是他自负的一些报应 他以为自己可以把爱人保护好 顾此失彼 古代医疗水平低下 治不活的概率很大 小孩的抗病能力也不好 有时候并不是太医在就一定可以解决的 男主一开始觉得是因为孩子夭折才让两人的感情变了 其实这件意料之外的事只是皇后本就摇摆不定的情感崩塌的开始 都太固执倔强了 一个我做了为你好的事情但我绝不去解释邀功; 另一个因为从小被当成皇后培养,但只有不去爱才能在宫里活得好受些,可是咸枝并不是没有情 so。。搞不好,就很悲了 至于有bb评论说到的替身梗。。。不过是女二故意恶心人小两口滴 第十场雪 大寒那天,窗外飘着鹅毛般的雪。 我眯眼赏着勤政殿与从前并无不同的景,苍茫寂寥,突然视线里出现几点黑点,待走近了一瞧,竟是皇后娘娘,带着大公主朝这走来。 福安在一旁也笑了,忙打了伞上前迎接:“雪天路盲,娘娘怎得出来也不多带些人。”,说完自觉领过娘娘手中的食盒。 “陛下胃口恹恹了好久,今儿个娘娘来了,陛下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皇后娘娘一手牵着公主,笑意温柔,看着福安小跑着去了小厨房,又看向我:“公公那日说的我想了许久,原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 我笑了,以往都是陛下一个人生闷气,可皇后娘娘并不知道哪里惹得陛下不痛快,常常如同没事人一般,陛下面上不显,可却是个变扭性子,气过了又像没事人儿一样去找皇后娘娘了。 眼下陛下还在午睡,我一时有些踌躇,内殿突然传来陛下的呼喊:“梁安?” 公主听到声音,立刻抽出手朝里跑去。 我跟在皇后娘娘身后也进去了。 陛下只随意披了件外衫,抱着公主一同坐在榻上,抬头看到皇后娘娘时有一瞬间的怔愣:“你来啦......” 皇后娘娘温温柔柔地回望:“冬日寒凉,陛下还是多穿些。” 福安机灵,上前俯下身笑着引公主去偏殿,说备了许多吃食,公主两眼放光地与福安走了。 皇后娘娘拿过屏风上的常服,抖开抚平走上前为陛下更衣,陛下攥住娘娘的手按在胸前,就像从前,又不似从前。 午后又有大臣们前来议事,几个太常办事不利惹了陛下不痛快,陛下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垫上,只见转弄玉龙扳指的频速愈发快,我退在一旁听候差遣。 新来的小常侍端着茶水糕点上前——是娘娘带来的绿茶饼——小常侍大抵是没见过这个场景,方跪下,只见陛下抄起手边的奏章丢向阶下的张令丞怀里:“这五千两银子的去处你后日交代不上来,便把你的这条命交代给廷尉大牢吧。” 小常侍哆嗦着递上茶盏,陛下注意力被引了过去,皱了眉,我心道不好,欲上前解围,却见陛下捻起一块绿茶饼:“这是龙井的味道。” 突然想起从前陛下动怒,我头一回御前失仪,侍奉的也是娘娘提前备下的糕点。 我笑着应和:“是了,钱唐的龙井乃是一等一的好,福宁殿的绿茶饼更是一绝。” 陛下缓和了神色,眉眼舒展,一口一口抿着吃下:“今日就到这,回吧。” 走出勤政殿,皇后娘娘竟在廊下候着,陛下快步上前,揽了娘娘往长乐宫走:“怎的不在长乐宫待着,外头风雪大,仔细冻到了。” “宫人来说陛下动了怒,妾便来看看,张大人肱骨大臣,陛下别吓着大人。” “哼,他要是能被我吓着,西南的防洪大桥何须建地这般久。” “妾不通水利,但也晓得好事多磨,陛下再宽限几日......” “再说。我方才绿茶饼没吃尽兴,宓娘明日再做......” 我领着一大帮宫人相距甚远地跟在后头,声音渐轻远去,帝后走得慢慢悠悠,雪粒子又开始飘落,陛下解下大氅盖在二人头顶,小跑着往未央宫方向去了。 雪子迷了眼,我已看不清前方的背影,多年以后我还会回忆这一幕,不是耳鬓厮磨的亲昵,也不是甜言蜜语的私语,只是那般将关怀与爱意藏进了一举一动里。 我在这宫中见惯了权利与爱欲交织,曾经,我以为陛下待皇后亦是如此,帝王的爱情可以给很多个人,可在仔细一想,给了许多人一样的爱,那还叫爱情么? 我回答不出,许是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陛下的前十八年,我没有参与,一个从诸王夺嫡中杀出的人,大多心狠寡情,何况陛下是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可也只有像王皇后一般的女子,可配得上帝王深情。 我服侍陛下十二年整,可陛下将娘娘放在心上,又何止这十二年。 —————— 其实会有人感觉枝枝怎么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其实说是原谅,倒不如说是释然,还会爱吗?怨怼爱恨这么多年,一部分看淡,一部分释然,是想互相理解的; 但是心中死去活来一回,无奈更多,而古代宫廷封建的女性悲惨就在于奢求一个君王的爱,他们永远会高高在上,即便本文皇帝远没有女主到了爱恨皆消的地步,整个过程就是爱她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伤害,我觉得最好的虐男,就是女主确实谅解了她,可真心已经难再得,他获得了她的释然,可她也终于舍弃了她对君王的爱情。 咱就是说,就到这结束惹,有缘再见啦啦~ 鞠躬 五一快乐 (一) 当男主们被编排时,女主们的“安慰” 张平寅:宓娘,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说我只会舞刀弄枪。 王咸枝:可是陛下确实是武夫出身啊。 张平寅噎住,低下头看倚靠在怀里懒懒翻着书的人儿,想反驳又无力反驳。 咸枝放下书,握住腰上的手:谁说陛下这双手只能舞刀弄枪? 张平寅眼里重新燃起期待,想着自己励精图治的身影总有人看在眼里,可下一秒又被浇了个稀碎。 咸枝笑地温柔:陛下不是还很懂得种菜嘛~ 张观业抱着永清斗蟋蟀,宝橒欲言又止的模样全然落入前者眼中:想说什么? 宝橒看了看他:爷,已经玩了许久了...... 永清被宫婢抱走,张观业屈膝甩着狗尾巴草:你又听到些什么了? 宝橒看了看四下无人,小心凑近:爷莫要生气,只是坊间人都在叫爷蟋蟀天子哩,还是以国事为重吧。 闻着她身上的浅香,冒着傻气的脸上说着傻气的话,张观业有些心猿意马起来,侧过头呼吸交缠:那好,不玩蟋蟀,可也无多的奏章来批,偏又心浮气躁,皇后以为如何? 宝橒皱眉,冥思苦想好一阵子:爷既不想斗蛐蛐,也不想批奏折...... 张观业一搭一搭地摸着宝橒的眉流,压低嗓音:嗯,那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手心里被塞入一本译本,宝橒笑地真诚:那爷来帮我抄经吧,静心清欲最管用啦~ 季春见最近晨练完再去上朝,回府途中经常听闻公主府的一些碎嘴,也不甚在意,只是晨练辛苦以他的身子骨经常回来就瘫在榻上。 张遗玉泪汪汪:小痨病鬼,你别听外面的人胡说,什么我公主府尽是鲁莽之风,你不过锻炼个身体怎的就成了莽夫了呢? 季春见疑惑,支起身子想开口又被她义愤填膺地打断:定是他们觉得舞文弄墨也比你不过,你若是能文能武不得醋死了! 最后深情款款地执起他的手:你莫怕,就这么点锻炼量不会成莽夫的。 季春见挑了眉:风言风语中的莽夫貌似不是某,殿下最近是不是又带了人去马场挑衅镇国公世子了…… (二) 若是他们中有人失忆了,另一半会如何 张平寅:你是谁,我在哪? 王咸枝泪眼朦胧趴在榻边:你当真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不记得我了么? 张平寅怔愣地看着靠在他怀里流泪地娇女郎,不自觉帮她拭泪:在下张平寅,敢问女郎婚嫁否? 王咸枝破涕为笑,锤他胸口一下:你真正第一次见我时还会先问我名字。 握住胸前的柔夷:初初见女郎只觉与女郎倾盖如故,应为我张家妇。 咸枝抽出手:可惜我早已嫁人,陛下再歇一歇该去给阿浓讲故事了,逃不掉的。 张观业看着面前泫然欲泣的女人:你是谁,我在哪? 王宝橒蹙起眉,手上的红绳被泪水打湿。 见她只知道流泪也不说话,张观业有些急了,假意威胁:哭什么,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宝橒抬起脸,杏眼晶亮。 ——所以你还是会忘记我。 转过脸不愿再让他看到她眼角的泪珠。 张观业坐起身扭回她的下巴,突然笑开:刚刚是你在我的梦里吧,那你便是我的妻。 季春见打量着榻上自称什么都不记得的张遗玉:殿下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遗玉点点头:你既然唤我殿下,那我问你我如今是何年岁? 只见他拿着热巾帮她擦脸:殿下婚嫁已几近叁载。 张遗玉两眼放光:我嫁人了?嫁的可是我意中人? 捋着她的散发,季春见垂眸:殿下记得自己的意中人? 张遗玉摇摇头:记不得。 季春见勾起一抹笑:殿下嫁给了我,我就是殿下的意中人。 (叁) 关于卧床养病许久想出去透气但没被答应 咸枝推开窗眺望着远山出神。 张平寅停下批改奏章的手,起身关上了窗子:风大,仔细着凉。 咸枝淡淡地,并未言语。 僵持片刻,张平寅叹了气给她披上大氅,拿起小锄头:只边上看着,把杂草除了就回来乖乖喝药。 宝橒刚试着开一点门缝就被一道从外而来的力推开。 张观业走进房内:又想看什么? 宝橒讪讪坐下:春花开了,爷让我去看看吧。不出意料得到一句回绝。 宫人端着药膳上前,宝橒想赌气不喝,可在张观业的注视下还是端起来,一勺一勺缓慢往嘴里送,好不委屈。 张观业看不下去了,走到她身边坐下,拿过她的勺子:照皇后这个速度,春花落尽了病都好不了。 语气凶恶,可动作却是相反的温柔。 晚间在榻上除了临门一脚,做尽缠绵之事,宝橒想趁此让他答应,却不想情欲操控下张观业还能留存一丝理智。 翌日天光大亮,身畔空空如也,宫人伺候着梳洗,妆奁旁摆了从未见过的木雕发簪。 晚间宝橒坐在窗前赏月,张观业甫一进门就看她笑意盎然地站起身迎接。 而那朵在张观业手中雕了好几日的木棉花此时就开在她的发间。 张遗玉躺在榻上哼哼唧唧:季春见,季大人,行行好放我出去吧,我和阿浓约好了的...... 季春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不好,公主有太子琰陪着,哪里还能惦记着殿下? 午后终于停雪,季春见坐上步舆进宫给太子琰讲学,遗玉乔装成府上婢子的模样混在人群里一同去了。 金华殿内端庄肃穆,遗玉诱拐了阿浓跑到永巷深处打雪仗,出了一身汗觉得浑身都舒坦不少。 大摇大摆地回了府,婢子们齐齐哀怨地看向自家主子:殿下跑去哪了,驸马找您许久前脚刚回来就病倒了。 张遗玉心下一紧跑回屋里:小痨病鬼,你怎么啦?季春见咳上许久,幽怨看了她一眼,背过身去。 戳戳他的背脊:不要生气,我只是被憋太久了,是我不好下次再也不出去了。 季春见又转过脸:殿下以为我是因为你偷偷跑出去才生气么? 遗玉愣了:那是我不该生病了还去玩雪?可是我发过汗了,已经不难受了。 拿起季春见的手就往自己额头上摸去。 季春见捏了捏她的脸:我不气殿下出去,也不是气殿下不顾惜自己,只是殿下下次去哪,都要记得带上我一起。 ————— 只有疯丫头和痨病鬼是GB文学hhh 想了想这里放个短番外集合吧 祝大家劳动节快乐呀~ 第一轮月 李昭仪和柳婕妤又掐起来了。 女人多的地方愈容易生口角,尤其是宫里的女人,今儿个为你步摇的东珠比我的大一寸,明儿个为你的衣衫用的金线比我的多两缕。 可说到底,挑起这些事端的源头只有一个,那便是万岁爷的恩宠。 两个人跪在大殿之中,你一言我一语地指控起对方的不是,日日这么来一回,我躺在贵妃榻上,兴致缺缺,随便训诫两句罚了一个月的俸禄便了了。 万岁爷又赐了我一对东珠,耳坠子上坠着,别人看得都觉得生疼,我带着确实也很疼,可这象征着万岁爷的宠爱。 储秀宫的掌事姑姑端上一盏茶,微笑着:“万岁这个时辰午睡应是起了,娘娘去给万岁请安吧。” 我放下茶盏起身,临走前,换了一套妃色的宫装。 身边的贴身大宫女春纤告诉我,万岁很喜欢这个颜色,当时在临安故宫,我被送到赵太子妃娘娘身边教养后的一次宴会上,彼时万岁还是太孙。 如花美眷大多喜娇嫩妍色,那天感染了轻微的风寒,本就无意打扮,随意指了一件衣裳就换上了,却不想正是因为这次无心插柳,他在一众花团锦簇的鲜艳颜色里看过来。 我坐在太子妃娘娘的下副首,宴席结束,我和她一道回宫,在朱雀大道上遇见了他的御驾,他喊停抬轿的宫人,俯下身对我说这个颜色真好看。 春纤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十六七岁的少女怀春总是可爱,调侃我回到寝宫笑地娇憨,说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灿若星辰。 虽然我已经不大记得临安旧事了,但我见过许多回那双眼,也曾想过是否也可以是他眼里的一颗星辰。 燕京的紫禁城要比临安故宫大上许多,出了储秀宫再走几步就是坤宁宫。 那是皇后王氏的宫殿。 照宫人们的说法,我与王皇后同日入东宫侍奉,王氏被册为太孙妃,而我是太孙嫔。 我看着这扇已许久不曾打开的殿门,万岁甚至免了嫔妃每日去皇后宫中的请安,只知道皇后娘娘凤体抱恙。 如今,更是一年都见不到几回皇后娘娘,渐渐地,宫里人都快遗忘了这位主子的存在,偶尔路过坤宁宫,冷冷清清,倒像是一座冷宫。 甚至有宫人们说,夜里会听到细微的尖叫哭喊声,是因为皇后疯了。 不过这么传的宫人后来都被万岁处死了。 我对于这位皇后,只有零星的几点印象,好像她与那临安城中的小娘子没什么不同,美丽端庄,世风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也谈不上知书达理,也只占了个脾性温和的优点。 千篇一律便是无趣。 可这宫里又有多少无趣的人。 抬头望天,艳阳高照,没有云彩,坤宁宫的牌匾都有些旧损了,与几墙之隔的储秀宫形成鲜明对比。 lt;lt;lt; 用了晚膳后在储秀宫的后院消食散步,春纤屏退了其他人,朝我挤眉弄眼地:“娘娘,方才奴婢去内侍省领月奉时,听到几个乾清宫的太监碎嘴,说是今儿个午后李淑妃去找万岁,万岁不在直接进了上书房等着,结果被万岁爷骂出来了。” 我神色微僵,随后莞尔一笑:“李淑妃好歹也是在临安时就陪着万岁了,这般情意岂是寻常人能比的,不过李淑妃也算谨慎,怎么突然做出这种逾矩的事了。” “娘娘怎可自比寻常人,谁人不知您可是与万岁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啊,就说前些日子请安的时候,奴先去侍奉,张美人看到了一本话本,便好奇询问,奴就说了,是万岁许娘娘您挑选的哩。” 我笑了笑,她们总说我与万岁青梅竹马,对于上书房这件事倒是有印象了。 其实那日我也是无意跟着进了上书房,我便撒娇让他挑书来给我打发时间,万岁当时也只是微微一愣,终是没有说什么,打趣我读民间的话本,调侃女孩子家就爱看这些,万岁是个脾性温和的,便带我进了上书房挑书。 春纤一席话说得逗趣,但也不难让人听出万岁对我的不同,毕竟任凭你再得宠,这上书房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阶下的妃嫔们一个接一个恭维着我,我笑着打断她们的奉承,只说也没多久就出来了,随后出了神回忆:“本宫当时匆匆扫过那一排排的书,看的不真切,但角落里还是让本宫看到了话本子,还是好几年前流行的孤本呢......” 李淑妃啜着茶,不留神被烫了一下,几双眼睛看过来,气氛一时有些沉寂,柳婕妤率先打破尴尬:“淑妃姐姐陪伴万岁的时间许久,那些话本是不是万岁少年时偷偷看的?” 只见李淑妃笑着放下茶盏:“万岁还是太子时迷恋过一阵子,后来政事繁忙便看得少了。“如今万岁十分爱重皇贵妃,只不准闲来又翻阅起来,那也是和皇贵妃的情趣。” 我被她们一言一语地逗得红了脸,宫里的婢子们也常说我还女儿家的情态,是和深宫不相符的生动。 春纤还在说着:“娘娘有所不知,这一次李淑妃自己进去,李公公想拦都没拦住,万岁孤身回了勤政殿后有些动怒的征兆呢。” 李德全是自幼服侍万岁的贴身太监,如今也是内侍省领事,怎的万岁出去不跟随? 来不及细究,另一个婢女雪雁又开口:“这李淑妃入宫多久了还不知道万岁性子么,万岁待她好些便敢这般不懂规矩,从前娘娘上头只是有个王皇后压着,现在几个淑妃、贤妃的圣眷优渥,若是王皇后出来,奴婢光想想都觉得难过.....” 不待雪雁说完,春纤皱起了眉:“规矩也是万岁定的规矩,万岁既宠爱我们娘娘,又有小殿下在,破一回规矩谁又敢置喙? “还有,这些话以后都不要说了,万岁都不待见,你上赶着去,生怕别人抓不住你把柄?” 插曲过后,又差人去仔细问了,原是上书房御案的角落里丢了几副字帖。 我梳着发:“是那些个名家大士的字画么?” “问了乾清宫的小常侍,只说是平常写着玩儿的字,没印没戳的不是什么大师的真迹。” 估计是万岁带着小帝姬在上书房练字时的字帖了,万岁至今只有叁个皇子,皇长女名唤尔容,小一些的叫永清,尔容前两年到了要去国子监听学的年纪。 我也有一个孩子,名为徵儿,在燕京出生,可我的记忆也只停留在了怀着他八个月以后的日子里。 万岁十分疼爱小帝姬,据说中宫皇后的身子不大好,连着小帝姬出生就带了弱症,甚至差点没了命,那会儿陛下亲征,王皇后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个月才把小帝姬从地府边缘拽回来。 虽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皇后大约也是在那时候闭门不出起来。 一般皇子断奶后便会去专门的宫苑住着,但万岁却把小帝姬接到了乾清宫亲历亲为地照顾,稚子年幼不懂事,万岁会拿着碗低着身子跟在小帝姬后头喂饭。 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便愣在原地,小帝姬看到生人,迈着步子过来抱住我,嘴角还沾着米粒,含糊不清地喊了我一声“娘亲”。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呆愣地抬头看向万岁,只见万岁单手抱起小殿下,温和地笑了,带着歉意:“是可清啊,让你见笑了。” 小帝姬靠在万岁怀中,口水糊了整个衣领,但万岁丝毫不在意,温柔地擦去她嘴角的口液。 我突然想起几年前,赵太后宫里的一个姿色不错的婢女生了爬床的心思,奉茶时泼了万岁一身,捻着帕子想为万岁宽衣解带,却被万岁撂倒在地,嫌恶地进了内殿沐浴,再之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个婢女。 直到我默默地离开了乾清宫万岁也没有发觉,万岁很少进后宫,偶尔来一次晚间也从不留宿,几个美人捻酸说万岁在乾清宫金屋藏娇,万岁只是温和地笑着不语。 只怕这回,丢失的真迹与否不重要,只怕情意更深。 身边的桃花开的热烈,鼻尖萦绕着花香,我虽没了记忆,但感官的印象比什么都灵敏,我记得临安也有大片的桃林,我也常常嗅到这醉人的香气,尚食局的人午后闲来碎嘴说起在东宫时春来皇后娘娘赏的桃花酒。 春纤解释,这是皇后娘娘家乡那边的特色,都用的桃花酿酒用作出嫁时的女儿红。 我点了点头。 只可惜,这祈愿姻缘美满的美酒到了帝王深宫中,不过是逗人一笑、得以消愁的玩意儿罢了。 ————— 放个试读章就跑 当平行世界看吧 很多设定都改了 第二轮月 迎春的簪花宴今年又是由李淑妃来操办,似乎上一回万岁对她的斥责并没有产生太多影响。 李淑妃的父亲如今是文渊阁首辅,耳濡目染下,她也颇通诗书,毫不夸张地说,每年的行酒令李淑妃准能拔得头筹。 世人都是这样,一边倡导着女子无才,又一边不希望女子多才。 万岁话语间也有让各宫众人多静心读书的意思,毕竟哪个世家男子不喜欢闲来和知情识趣的美人月下饮酒对诗。 今年的簪花宴宴请群臣,新晋的状元探花悉数到场,文人墨客曲水流觞,风采飞扬,一场飞花令不知能促成多少段姻缘。 这种场合,大多宫妃基本只是当陪衬的份,李淑妃举着酒樽击地几个年轻文官节节败退,我虽算比不上她,但也不至于落后,万岁也拿着玉樽,朝下首的我示意:“可清不愧为我朝第一才女!” 女眷们掩面遮笑,纷纷赞万岁与我情比金坚,更有年幼胆大的说万岁与我“伉俪情深”。 我听了朝万岁娇羞一笑,被夸赞地有些难为情,突然一位命妇悠悠开口,是左内史的正妻曹氏:“夫妻方用‘伉俪’,女子无才可不是让你半点书都不读。 “你说是也不是,于小姐?” 于小姐便是方才胆大的姑娘,被左内史夫人说的俏脸一红,嘟哝着躲去了自己母亲身后。 场面有些尴尬,我神色也一下子没了自若——一贯被万岁保护地好,宫里的人也都巴结着我,就像温室的花朵,只是今儿个不凑巧碰上了曹氏这股冷风。 听宫里曾在临安故宫侍奉的人说起过,曹氏与王皇后是手帕之交,不过各自嫁人后来往就少了。 这时一个小常侍从我身后匆匆跑过,凑到万岁身后耳语几句,万岁收起了微笑,拧着眉,复又展开,只让诸位继续起身离宴。 场面又热闹起来,我听着只觉得头疼。 婢女掺了我站起身,托了借口给李德全悄悄离开。 回宫路上,叁五个太医从我身边急急而过,都忘了行礼,神色慌忙地往前面赶去。 而前头,就是皇后的坤宁宫。 现下大部分宫人都去了宴席伺候,大道上没什么人,我内心挣扎过后还是跟了上去。 日落西山,春风料峭,夹杂着撕心裂肺哭喊,引人落泪。 宫人们鱼贯而出,嘴里嘟囔着“疯了”“癔症”什么的,我躲在暗处不敢动弹生怕被发现,人走光后,我本想着再继续看一会儿,但春纤在身后提醒有人来了只得作罢回了宫。 lt;lt;lt; 坤宁宫的宫门要开了。 众人都对坤宁宫重开宫门这件事十分好奇,皇后凤体好转,却迟迟不定下合宫觐见的日子,最后等来的也只是一卷谕召。 册封坤宁宫王氏为不戒师太,居静慈堂为国祝祷。 此圣谕一颁布,阖宫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且不说赐了个出家人才会冠有的佛号,静慈堂在宫内最偏僻的居所,再走一段路便是冷宫掖庭,可字句里又不见废后之意,一时间竟摸不准万岁是个什么打算了。 着实招架不住一个个前来请安的妃嫔们对我的旁敲侧击,一日午后我带了几道点心去养心殿请安,硬着头皮问万岁。 “万岁,这坤宁宫娘娘,到底该如何称呼的好,您圣旨一颁,妾等属实是有些为难了呢。” 提到了坤宁宫时,只觉万岁的脸色比来时冷上许多。 “唤她佛号就好,朕遂她的愿。” 是皇后的意思? 此举着实奇怪,连我都忍不住沉吟一番,片刻过后,我抬眼看万岁也没有搭话的意思,手里拿着奏章,可细究他的眼神,却是在放空。 我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万岁方才如梦初醒般回了神:“可清慢走。” 眉眼间似冰雪消融,恍惚中,似乎不是因为我。 皇后——应该要唤一声不戒师太了——迁宫那日坤宁正门大开,可并没有多少人前去送行。 我在前一夜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天光熹微之际,我撇下宫人鬼使神差地走出储秀宫,徘徊于斑驳的树影间,等待着日头升起。 叁两宫人携着包裹等在门口,穿堂风掀起了我的衣裙,琉璃瓦下,初阳光辉乍露。 我隐约看清了走出来的人,入目是她满头青丝,未着珠翠,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白玉簪隐在大片黛黑中。 突然一抹赭黄身影出现,头戴翼扇冠。 是万岁。 我瞥了一眼天色,还没到上朝的时辰。 他们在说什么我听得不真切,那双素白的手挽着青灰色衣袖,向对面人颔首行礼。 我踮脚去看,女子美丽敦肃,与我脑海里描绘的样子一般无二,只是添了岁月的风情。 什么都像,可又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了。 “既然不要朕给你的分毫,怎么不决绝到底呢?” 只见说着说着万岁突然上手,抽出了女子发间的玉钗,青丝倾泻而下披在肩后。 大约言辞间变得激烈起来,女人忽地抬脸,盛满水光的眸子好似水杏,盈盈发亮。 原想继续觑着,突然春纤出现在我身后。 “娘娘怎的出来也不知会奴一声,让奴好生担心。” 看着前方两人大有不欢而散的趋势,我只得跟着春纤回了宫,一路上小丫头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我。 “万岁爷千叮咛万嘱咐奴们不可让娘娘一人乱跑,娘娘可是又梦魇了?用了膳奴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瞧瞧吧。” 我脑海里还是万岁和皇后的身影,朝阳悬于头顶,暖洋洋的。 lt;lt;lt; 盛夏来袭,暑热难当,历朝历代皆有避暑之行,只是到了本朝到从未见得有此举。 凌人进进出出换了一波又一波的冰盆来驱热,我瞧着春纤扇扇子的手有逐渐脱力的态势,于心不忍遂叫停了她的动作。 午后用过膳听着蝉鸣更是难耐,雪雁捻了绢子为我擦拭细汗:“娘娘,景阳宫周遭凉爽也僻静,不若晚膳后娘娘去那里消食可好?” 景阳宫是后庭最冷清的一处宫苑,不过宫中用冰的冰窖在那里,确实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不待我应允,春纤继续道:“万岁爷近日都在养心殿理政,去那里多转转,既能时刻看顾小殿下,也不至于热到娘娘,何乐而不为呢?” 我思索片刻,便懒懒地答应下来。 晚间雪雁提着团扇跟在身后,穿过小御花园间还是燥热,待走过一丛丛的蔷薇,拐进小道凉爽的气流缓慢地席卷全身。 再往前去隐约听到说话声,纤细的背影映入眼帘,穿着淡粉色的夏衫立于石阶之下。 “这景阳宫何时打扫过了?” “娘子忘了,静慈堂里住了人的。” 粉色背影微微侧头,我看清了她的脸,是初入宫不久的唐娘子。 再上前几步,看见廊下站着人,青衣灰裙,满头青丝只用一枚木钗挽于脑后,笑意清浅。 是王皇后。 只见唐娘子抚了抚鬓角,神情懒懒:“我道是谁,原是王氏啊。” 身侧的宫婢欲言又止:“娘子,万岁虽下了旨意,可并未废后啊,也该唤一声师太的。” 唐娘子神色倨傲上前走了几步:“这景阳宫说白了又与冷宫何异?你也说了是万岁的旨意,我叫一声废后可是错了?” 话音刚落,不待我上前训斥便从我身后传来稚嫩却初现威严的声音:“我竟不知宫里的以下犯上已经如此猖獗,圣旨也有人胆敢不尊了么?” ————— 俺回来惹 第三轮月【二更】 几行人回首,唐娘子先见到我,再看身后亦是一惊。 大帝姬走上前,路过我时扬着头颅。 我敛神微微低头:“妾参见帝姬。” 尔容笑了,驻足颔首回礼:“朱娘娘安好。” 唐娘子脸色灰白,尔容连眼风都不再给她,径直朝王皇后而去:“母后,我刚温完书就来寻你了。” “母后住的可舒心?我总觉得这处忒冷清了些。”尔容拉着王皇后寒暄,“不过冷清亦有冷清的好处,至少不会有什么闲杂嘴碎的来惊扰了母后。” 说这话的时候,尔容一双与万岁如出一辙的丹凤眼瞟向唐娘子,声音不大不小,倒叫在场的人听得清楚。 唐娘子年轻,脸皮薄不说,眼皮居然也浅:“帝姬也知道此处与冷宫无异,还是要谨记自己身份啊。” 话题中心的人一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只见尔容怒瞪一双美目,却被王皇后拽住:“好了尔容,暑热性急,我留了莲子羹,快些去吃。” 尔容蹙着眉,瞪了一圈终还是愤愤地转身进了屋。 唐娘子面露得意之色,我清了清嗓子——毕竟拿着金册,好歹得发挥些作用。 “唐娘子今日以下犯上,罚奉叁月,闭门思过。” 不等她申辩,身边的宫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咬了牙回宫去了。 我也没了纳凉的兴致,再者场面略微尴尬,一声师太也着实难以唤出口,转身欲离开,那道绵软轻恬的声音叫住了我:“贵妃若是赏脸,可愿进来坐坐?” 看着王皇后恬静的笑容,不由自主应了下来,雪雁搀着我进了静慈堂。 金色的烛光摇曳,扑面而来一阵清凉,冰盆中冰量充足,感觉供冰最多的慈宁宫都要逊色些。 许是树影重重,此处的采光之于其他宫殿要阴沉许多的原因吧。 尔容背对着我们喝着莲子羹,头也不回:“还是母后这里凉爽,明明乾四所离这不过几步路,却躁得慌,到底父皇心疼母后,这景阳宫确实比坤宁宫适合避暑。” 转过头见到我也进来了,眉头微动——深宫里长大的小娘子,可一举一动仿佛见到了记忆里从前的万岁,无人在时也会这般顽劣,更多时透着沉静。 尔容见了我,神色不变:“朱娘娘也来了啊。” 王皇后吩咐另一个与她打扮相差无几的娘子再去端一碗莲子羹与我。 “什么避不避暑,礼佛之地,尔容不可胡说。” 面前呈上一碗晶莹剔透的莲子羹,我看向来人,有些许印象,好像是春纤嘴里那名唤作蕊黄贴身宫奴。 我并未立马开动,一时有些不自在起来——尔容先前的那一席话扰乱了我的心智,不难感觉得到八岁的小娘子对我施展若有似无的敌意,但说是在故意刺我,还是事实如此我一时竟也无法探知。 但后面尔容喋喋不休的话语倒是坐实了我前一个猜想。 “祖母今日头风又发作了,来去几个太医都不见好,女儿前些日子下了学去看望祖母,脸色差了许多,一直拉着我絮叨母后呢。”尔容瘪了小嘴,一双手扒着王皇后的衣袖,“母后,祖母很想你,去看看祖母吧。” 太后何时头风发作了? 我不着痕迹地皱了眉,递了一个眼神给身侧伺候的雪雁,她也疑惑地摇了摇头。 尔容话密,能看出王皇后很想顾虑我,只是打不断她。 手中的碗壁都被我手心的温度温热了,坐了一会儿,我不愿打扰她们这副母慈女孝的场景便起身告退。 临走前,尔容清甜的声音绵绵不绝地传入耳畔。 “母后何苦呢,不过是些装神弄鬼的婆子,倒是扰了母后心智这许多年。” “宁可信其有......” 直到再也听不见了,我踏出景阳宫门,热浪扑面而来,呼吸不由得一窒。 想起春纤的话来,说王皇后当初嫁与万岁是高祖爷找了钦天监观天象敲定的正妃,却不想这凤命竟在叁年前差点克死自己的小女儿。 lt;lt;lt; 慈宁宫那边确实传出了赵太后卧病的消息来,可又不准宫妃前往侍疾,就连万岁也把处理政事的地方迁至了养心殿,方便探视赵太后。 我连着几日去给万岁请安,都见他神色恹恹,面对我也是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按下心中疑虑,我还是带了几个太医令用完早膳后往慈宁宫方向去了。 赵太后的贴身姑姑见了我,笑着引我进了内室,掀开珠帘便见那抹窈窕身影跪坐于脚踏上,赵太后靠着枕席与她说着话,神采奕奕不似我想象中的病容。 “儿臣参见太后娘娘。”我盈盈一拜,视线落在王皇后身上。 正纠结该如何称呼,只见她起身做着出家人的福礼:“贵妃安好。” 我笑着回礼:“不戒师太。” 太后面露不悦:“啧,这是真要出家当姑子去?你糊里糊涂就算了,怎么观业也如此拎不清。” 我知道太后倒不是在恼我,退开一旁:“娘娘,妾带了两名太医令来,这病总是不见好,万岁见了要伤心了。” 太后看向我眉眼慈爱吻和:“可清有心了,不过是老毛病,一个个的太医都往慈宁宫挤,其他人有个什么差事倒是不好办了。 “再说,如今皇后肯来照料,我这个老婆子也有个伴。” 听这意思是不需要太医了,我会意后也不再强求,秋姑姑搬来脚凳让我坐下,便顺水推舟留在寝殿攀谈起来。 万岁驾临的时候,太后拉着王皇后回忆起临安故都时的岁月。 “母后怎的又提起临安了?”万岁负手走进内殿,看到我点头示意,侍奉的宫人垂着头跪下,“是燕京呆不惯了么?” “那倒不是,只是能陪我说话的人太少了,这不,宝橒和可清都来看望我了。”说着,拍了拍王皇后的手。 王皇后垂着眼睑站起朝万岁行礼,又笑着对太后道:“药快熬好了,除女去替太后看药。” 我站在一旁看她款款离去,又看向万岁亦半阖着眼,看不出神情变化,不知是不是巧合,待王皇后完全消失在红檀木门外,万岁像回过神一般坐在榻上关照起太后来。 倒是也没寒暄太久,又要急匆匆回养心殿去。 春纤朝我使眼色,我如梦初醒般站起来表示想要一同去,只见万岁不着痕迹地轻轻拂落我的指尖,只是一瞬,又抬手按在我的肩上,不轻不重的力道。 “可清再陪陪母后吧。” 我只得应承下来,又坐回原位。 太后轻轻咳嗽起来,我忙走上前轻拍着她的后背,太后笑:“可清还像小时候那样心细,只是......算了,你去帮哀家看看,皇后怎的去了这般久。” 春纤想要跟着,我拒绝了,挽了袖口走出寝殿。 小厨房在前院,拐了两拐,正疑惑着怎么没有当值的宫人,像是被特意遣走了似的,忽听得一道沉闷的声音。 “王宝橒,你在躲朕?” 是本该回了养心殿的万岁。 “除女不敢......前些日子周大人给太后请脉时提起,小帝姬似是又咳了......” “听别人说不如你自己来看。” 我就此驻足,木门虚掩着,透过细细的门缝,只瞥得万岁宽阔的后背,虽看不见神色,不自觉在脑海勾画他薄怒的样子。 可惜最后以失败告终,印象里的他在人前,波澜不惊的性情好像从没有因为谁如此澎湃过。 “尔容和朕说你前些日子见她了。” “既然如此,怎么能厚此薄彼? “尔容很想你,永清很想你,我......你真的打算一直避而不见了?” ————— 这是一个贵妃娘娘反洗脑的故事(bushi 第四轮月 那日我悄悄地离开了连廊,匆匆与太后作别后春纤搀着我回了储秀宫。 走在长街上,脑海里回荡着万岁和王皇后间的对话。 鼻间仿佛还残存着苦涩的药草味,混着熟悉的龙涎香萦绕不散。 他们两人的谈话我听得一知半解。 统共也就被我撞见两回,似乎都是不欢而散的结局。 离开时我望了最后一眼,王皇后故作淡然的杏眼中盛满了水光,莫名缱绻。 是还爱着吗? 回到东暖阁,乳娘带着徵儿来请安了,我将他抱在怀里逗弄。 说起来徵儿也与小帝姬一样早产,比其他同龄人要孱弱不少。 徵儿沉默地坐在我膝上啃着粗短的小手指,我笑着拔出来:“真不知徵儿像了谁去,怎生得这么黑?” 语毕,殿内皆是一愣,春纤率先反应过来:“小殿下才多大呀,奴听说万岁刚出生时也肤深,再养养就白了。” 又像是怕我起疑似的找补了一句:“奴瞧着小殿下跟万岁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似的。” 我其实并不在意,小孩子长得快,一日一个样。 见徵儿似乎困了,便又交还给乳娘。 窗外的蝉鸣接二连叁地响起,我看着趴在乳娘肩头睡去了的徵儿,忽地有些恍然。 我对临安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甚至不记得徵儿生下来后几个月的辰光,她们闭口不提我也不曾询问过,只是自从又见到那些真实在临安接触过的故人,记忆中的雾团仿佛正在慢慢消散。 中秋过后,便是避暑之行,南海是高祖在位时就开挖的一项工程,趯台是南海之上的一座湖心岛。 万岁后宫嫔妃寥寥,尚宫的名单里一并前往了南海。 登船之际,太后姗姗来迟,众人跪拜,却见身旁还有一女子。 王氏搀着太后娘娘,面色沉静。 万岁在前,妃嫔们看着面前的素衫佳人不知该如何称呼,他也不甚在乎后面乌泱泱一片人纷呈的脸色。 “太后此行还是要多加注意身子,前些日子把药都抓好让秋姑姑备着了,我不在身侧服侍娘娘可不许又偷偷倒了......”王皇后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太后一些相关事宜,话里意思像是没有一同前往的打算。 可不等王皇后把话说完,太后佯装生气,轻哼:“哎呀哎呀,皇后罗里吧嗦这么多,哀家大了记性也不好,不听不听!” 王皇后也不恼,站在一边无奈地笑着,哄孩子一般:“太后,明明说好了的......” 太后娘娘见好就收,挂上笑意:“所以嘛,宝橒一同去吧,景阳宫纵然凉快到底南海更佳,万岁觉得呢?” 问题抛给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万岁头上,气氛瞬间变得古怪,一双双眼睛来回在我和王皇后身上打转,任是平日里我才是被众星拱月地捧着的人,可我也分得清那些各不相同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母后如此念想着,便随侍吧。” 几个看戏的妃嫔眼里有失望神色闪过,我站在一侧打量着面前叁人,只有太后神色自若地拉着王皇后登上了船只。 lt;lt;lt; 除了今晨河畔这一小插曲,抵达南海后,按着尚宫局的分配住进了各自的寝殿。 晚间有宴席在含元殿举行,我领着春纤和雪雁和各尚宫最后确定着流程,检查膳食准备情况。 从膳房出来我被稻田吸引去了视线,若不是辉煌的阁楼伫立在身后,广袤无垠更像是农乡生活住所。 几个南海服侍的仆役弓着身匆匆而过,徒留几句“又开始闹了”“制不住一定要见”的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回头再看已经没有人影了。 春纤的脸色不大好,出声打断了我飘渺的思绪;“这个时辰了,娘娘不如去含和殿看望一下小殿下吧。” 说完又一脸神秘地凑近:“万岁兴许也在呢。” 我不知道春纤她们又在乱谋划些什么,依言前往含和殿,果然如春纤所言,万岁也在。 席地而坐着,手中卷着一本书籍,尔容和徵儿坐在对面,后者扬着脸看向万岁。 绕过池塘,发现万岁膝上还伏了一个,不用想也知道那定是小帝姬了。 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一大叁小,看样子估摸是在同他们几个讲学。 万岁并不是个能被文官们轻易制衡的君主,战场上浴血出来的儿郎,早已不被那些孔孟之道所束缚了。 “天地不仁,亦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正所谓众生平等,可若真平等,这世间为何依旧划分着叁六九等的秩序,唱着雅俗不能共赏的乐曲呢?” 尔容惯常是个颇有想法的小娘子,万岁没有急着回答她,反而看向一脸懵懂的徵儿:“徵儿觉得如何?” 徵儿有些讷讷,鳖红了一张小脸,红里透着黑:“儿臣以为,长姐说得对。” 话音刚落,我都能听到春纤和雪雁在我身后的微微叹气声。 万岁不置可否,一把抱起膝上昏昏欲睡的永清,雪白的小脸上印着袍子上祥云的红痕:“永清以为呢?” 小帝姬揉着眼,一派天真烂漫:“唔,我觉得要听孔圣人的话!” 徵儿偷笑,尔容默默别开眼不忍再看。 抬眼只见万岁亦是无奈,但眼里的宠溺散不开,随后敛了神情朝徵儿道:“徵儿先回去罢,夫子在等着了。” 徵儿作揖告退,奶娘领着他走了。 雪雁见我沉默不语,出声安慰:“万岁毕竟就小殿下一个长子,自是要严格些,两位帝姬再讨万岁欢心只是女儿,又怎么比得?” 是啊,这般情意又怎么能比得? 一位婢女从廊下款步而进,呈上了一道点心,甜蜜的桂香弥漫在空气中,我隔得远闻着也有些醉了。 “是母后做的桂花糕!”尔容兴奋地拿起两块分了一块出去,递给了永清,“小妹快尝,姊姊特意去央了母后做的!” 永清迟迟不接,转头埋入万岁怀中,声音闷闷的,像是带了哭腔:“姊姊可以见母后,我却不可以,是不是母后不喜欢我?” 一时间,含和宫的宫人无一敢抬头,蝉鸣刺耳,万岁递给无所适从的尔容一个眼神,尔容提了裙摆退开。 “我是不是和永清说过,你母后身体不好,要是永清今年生辰过了你母后痊愈了,就可以来看永清了。” 小娘子抽抽嗒嗒的:“是不是就像周太医说的,只要乖乖喝药,叁日定能好一样?” 王皇后刚出了月子就自封于坤宁宫,小帝姬身子孱弱,平日里也是小病不断,隔一阵子就要灌苦药。 我看着父女两人其乐融融,转身默默离开了含和殿。 lt;lt;lt; 晚宴如期而至,春纤服侍我换上了一件描了蹙金绣云霞的妃色外衫,雪雁取来首饰见状开口:“奴从前就见王皇后穿过一件,只是纹样不同,尚衣局的如今当差愈发不上心了。” “娘娘跟前说话也不注意些!”春纤斥道,又缓和了口气,“我们娘娘圣眷正浓,就是用的皇后规制又何人敢置喙?更何况只是一件常服。” 我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好了,有些话心知肚明就好,只是样式相似,万岁喜欢我穿妃色衣裙,想来不会有大碍。” 宝月楼下,我与万岁的仪仗队狭路相逢。 “妾参见陛下。” 万岁笑地和煦:“可清。” 一路边聊边走进含元殿,李德全疾步上前通报。 “万岁驾到——” 后妃们垂眉行礼,站定后,入目是长久以来都空着的上副首坐了人。 按着规制,那是皇后的位置。 从前一直都是空着,虽然不坐人也会摆盘布菜,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这一形同虚设的位置。 王皇后显而易见有些不适应,再看向太后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心下了然。 春纤在我坐下后替我打抱不平着:“娘娘,王皇后这般行事不是公然拂了万岁和您的面子么?” 我端起茶抬袖掩面:“她毕竟不是废后,再说了这一看就是太后的意思。” 春纤悻悻,退到一边不再言语,我维持着面上的微笑, 毕竟万岁还在乎着我,那些虚礼我可以不在意。 第五轮月 歌舞如火如荼地举行着。 酒酣兴浓之际,席中的李美人站起敬酒:“妾在这里敬万岁一杯。” 万岁眼眸含笑回敬,只听李美人继续:“还是皇贵妃细致,场场宴会都办得严密精彩。” “可清心细。”万岁笑着看向我,凤眼闪烁着光亮,“李德全,赏。” 春纤眉开眼笑地接过一个木匣子——但凡由我操持的宴席,他总是不遗余力地在众人面前对我大加赞赏。 一场舞毕,伶人挽着水袖退场,空闲时分席中又有人提议献艺于万岁和太后。 太后欣然允准,于是各美人大展身手,我自觉赏心悦目,倒是春纤一直急急地催我也去展示一番。 可哪需要我自荐,不出一会儿就有人开始赞我,言下之意便是下一个轮到我了。 我徐徐行礼:“那妾便献丑了。” 身后的宫人抬上桌椅笔墨,恭敬地墨起墨来。 一言不发的李淑妃兀地开口:“既是在场的人一一献艺,师太也来吧,就当为太后祈福。” 话音刚落,我也一愣,下意识看向上首,万岁面容沉静,垂着眼,不知怎的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薄怒。 “这是自然。”王皇后理了理衣袖,抬步走向中央,小常侍忙退开又呈上一副纸笔。 她看了一眼我纸上将要完工的“紫泥履捧多门庆”,挽袖跟在我后面写下后一句“华发虽稠体益轻”。 这是前人所作的诗句,我借来贺太后。 但见王皇后面不改色地接上我还是有些讶异,不禁怀疑他人口中怯懦浅识的女子与面前这位是否有所出入了。 太后连连夸赞着我们,我却出了神。 透过纸面看着王皇后的字,算不上多么精妙绝伦,甚至还是可以看出功底明显不够的短处。 但让我愣神的原因并不是她们一句接一句的虚假夸奖。 这是一手让我感到熟悉的字,曾在上书房见过一回,虽然和名家大仕相比毫不起眼,我也开玩笑地提起过这手字配上万岁的画着实有些破坏了。 犹记得那会儿万岁帮我拿着书,听到我说可惜的说辞后走过来看着这几副好不协调的字画,眼里却是万般柔情闪过。 “是么,可我瞧着刚好。” 再之后,就是这些卷轴让李淑妃遭到了斥骂。 写完字,太后就托了身体不适的借口先行退场,众人目送着王皇后扶着太后离开含元殿,我率先收回眼神,却见李德全小心收着那两副字帖纳入怀里绕过柱子退下了。 万岁揉了揉额角,借口出去透风。 想要取悦的人不在,剩下的几个后妃也没了兴致,剩下的几场乐舞赶忙续上。 我在一片喧嚣中也退了出去,春纤想要跟着被我拒绝了。 没走出多远,就看见那抹赭黄色身影,在苍凉的月色下显得有些许寂寥。 知了的叫声连绵起伏,似是注意到了有人在他身后,万岁转了身,醉眼朦胧地望了过来。 万岁习惯过午不食,可不知今日的酒樽里就没空过,一口接一口地往喉间咽去,这是我认识他以来少有的情绪外露。 是又在为谁失控? “清清?”万岁努力稳住自己的步伐朝我走来,零星片段碎在我的记忆里。 稚嫩岁月的他和我,都有各自宝贝的东西,高祖皇帝把一片厚望皆寄予在了万岁身上,以至于他偷偷宝贝着的一笼蟋蟀被无情地砸在地上。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令人心碎的眼神,苦苦追寻心爱之物而不得。 “我是不是醉糊涂了?清清......”他紧锁眉头。 听着万岁一声又一声的“清清”,心里暖流拂过,在一众妃嫔中,他独独唤我的名字。 我扶住他:“我在呢,我扶您回宫吧。” 随即招来一个巡夜的小常侍合力扶回了寝殿。 甫一跨入门槛,一直垂首一言不发的万岁抬起头,眼眸浸了酒的凛冽,悄悄凑近我:“清清,我在这里藏了很多话本子,还有你最喜欢的叁台山人的续作......我都有帮你留着......” 我笑着顺着他的话茬子:“好好好,那万岁可愿意念给我听?话本字字忒多,我看着头疼......” 不知道哪个字刺激地他陡然一激灵,挣脱了我的手,回神后视线慢慢聚焦,有些慌乱:“可清?” 我的双手还维持着搀扶他的动作,停下后我担心地看着万岁,只见他步履蹒跚地往后退开了些:“朕好些了,可清若是待烦了可清可以先回去,筹宴辛苦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万岁重新踏入殿中。 明明一个上步就能触碰的距离,可我为什么我总觉得他还是离我很远? 我没有离开万岁的寝殿,在西暖阁里静坐了片刻。 春纤没跟来,内侍也被我打发了去,思绪混乱不堪,不知为何,好像自从王氏重出坤宁殿后,我与万岁之间多了层摸不着的东西。 连廊有响动,我回了神看去,只见几个婢子抱着几卷卷轴往暖阁来。 我叫住她们,行礼过后,我看着那几幅卷轴,似乎很眼熟。 “这些是做什么的?”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些是奉万岁的旨意从尚书房一道运来山庄。”婢子低着头,毕恭毕敬,“早些时候,各位娘娘、娘子的物什先收拾了。” 从宫里特意送来山庄,避暑之行虽然不是正式但依旧有朝会,看来是比奏章还要宝贝的东西。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幽幽,婢子有些小心地抬起脸:“娘娘,奴等不便耽搁,先告退了。” “等等。”我扬高声音又叫住她们,“万岁已经歇下了,索性交与本宫吧。” 几个婢女左看右盼几番,终是妥协了随我进东暖阁。 蝉鸣不断的夜里,暖阁的明烛早已燃烧殆尽,妃色衣裙的女人或坐在窗棱边描眉画眼,或提笔落字时的沉眉思索,一抬手一垂眼间皆是风情, 我面无表情地把摊开的画作一卷卷收好,像是从未被人打开过一样,堆砌在那个铺满月光的角落里。 lt;lt;lt; 我没让任何人发现独自走在行宫的小径上,七拐八拐地不知道身处何方。 林草茂密,我莫名害怕起来,婆娑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朝我扑来,仿佛噩梦重现,我拔腿就跑,布料柔软,撕碎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 我放任自己不顾仪态地穿梭于树丛间,终于得以见到一些萤火,萦绕在湖畔矮堤上。 春纤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一处临水亭中。 “娘娘!让奴好找!” 熟悉的责怪传入耳中,我依旧望着泠泠的江水。 “你着什么急?我这么大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肩上搭了一件披风,春纤绕到我跟前为我系着带子。 “虽是这么说,可娘娘还总是和当年未出阁时候一般,想一出是一出。” “是么?”我垂下眼睑,突然觉得疲乏了,“你们总说从前,却又不告诉我,从前到底是如何的从前。” 春纤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皱着眉:“娘娘怎的又说糊涂话了!” “糊涂?”我侧过脸盯着春纤看,意料中地看到她开始躲闪的眼神,“糊涂好啊,我倒还挺盼着能一直糊涂下去......” “春纤,你们常说着万岁待我多么好,可我为什么好像从来感受不到他的爱呢?” 话音刚落,春纤瞪大眼睛上前一步捂住了我的嘴:“娘娘,有些话可不兴说!” 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不禁哧笑出声,笑着笑着又觉得可悲起来。 “春纤啊,如果你有一个无法见面的人,你会怎样来缓解你的思念呢?” 春纤一面扶起我往外走,一面思考:“无法见面?那便写信啊。” “那若是对方不愿收呢?你又当如何?” “睹物思人睹物思人,不如作画一解相思。” 看来“情”一字,也是通俗的东西。 我沉默了,只听春纤突然笑起来。 “什么人写了信不看,见不到面还要作画只为了日日瞧着?奴可做不到这么痴情......” 痴情。 剩下的话我再也听不到了,满脑子是妃色的华服和一张张空白的脸上栩栩如生的眼。 帝王弄权,也逃不过画梅止渴耶? 第六轮月 雪雁来唤时我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又梦魇了?” 我无力地靠着枕榻,记不得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了。 北上的前几年梦魇缠身,后来调理着才好上一些。 太医说,这是心病。 可是我自诩家庭和睦、夫妻恩爱,在有限的记忆里实在找不出什么能让我产生心病的东西了。 然后在我半胁迫的威逼利诱下,雪雁顶着被春纤责骂的风险,偷偷和我说了些临安时的事情。 不过她入宫的晚,将将两载便迁了宫,许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 他们说,当时高祖想要的,并不是一个拥有可以辅佐万岁治理江山的母家的太孙妃。 我父母品阶不高,何况一早被太子妃接入宫中,我早就成了众人眼里内定的天家媳妇。 谁知道天意弄人,我终究没成为他的正妻, 他们还说,王氏能成也不过是仗着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姐姐。 那会儿子,时不时传她入宫指了教引姑姑教导,经常看到她疲累的背影,没什么脾气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懦弱。 其实宫里不让提及王氏“病了”“疯魔”一些字眼的,雪雁回忆说是曾经传得离谱,甚至还和什么术士、巫蛊之类挂了勾。 从她们话里听来,她也不过只是宫里众多逆来顺受的女子罢了。 可能就是这唯唯诺诺的性子常惹得万岁心烦吧,我如是想。 lt;lt;lt; 江太医来的时候,春纤刚帮我梳完妆。 “娘娘近日可有受到什么刺激?” 我第一反应便是那夜不管不顾的狂奔,碍着身份礼教我终是轻轻摇了摇头。 江太医眉宇拧着,走到一旁开起药方。 雪雁为我整了整腰后的软垫:“娘娘,昨儿个没睡好,午间再补眠吧。” 用过午膳,冰块散发着幽幽凉意,可因为运送繁琐比不上紫禁城的供量。 雪雁替我掌扇,勉强小憩了片刻,醒来后顶着烈阳来到太后处请安。 方踏入偏殿,里面坐着万岁,以及,在一旁服侍汤药的王氏。 “还是宝橒有孝心,日日来盯着我喝药。”说着又想起什么趣事儿,眼角漾起皱纹,“还记得那会儿子柔丫头天天管着一群小娘子学这学那,原以为亲姐姐是舍不得自己妹子吃苦,不想倒真是把你磋磨地半点错都出不了。 “你和其他几位小姐总是被宝柔罚顶着书绕着御花园走么?欸哟哟,那小脸儿红地,现在想想都觉得你姐姐有些过了......” “谁说是因为苦累才红了脸?” 自打我进来后一直静默着的万岁突然开口,我抬起脸看着他莫名其妙的兴致。 “儿臣可次次都瞧着,故意拿了话本子来顶,还把封皮给拆了就为了躲懒的时候偷摸着看。” 这般拆台的话听得我不禁一愣,印象里,万岁倒是没对我如此“不近人情”过。 话里没明确指谁,又好像可以是任何人一般。 “这会儿揭人短了?宝柔不知道多少回到我面前告状太孙扰乱刑罚秩序呢......” 叁人聊得热火朝天,王氏沉静的面庞也有点动容了,撇开了眸子掩面轻咳又惹得太后一阵关怀。 “无事......近日贪凉多食了些膳房的果羹。”王氏微微红了脸忙朝太后解释,突然与我对上眼,微笑着,“倒是贵妃瞧着憔悴了些。” 话题突然到我身上,万岁终于投来的目光,透着柔软的关怀,这些天的苦闷委屈让我红了眼。 太后急急发问:“可清这是怎么了?” 我羞地不敢看万岁,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可是梦魇?” 我轻轻点了点头:“这几日没见到万岁,有点心慌。” 要说从前在这么多人面前朝万岁吐露心迹我是断然做不到的,只是如今眼见着那些我从未见过的情绪在他眼中流转,好像昭示着我与他终归趋于陌路一般。 人人都道我与他青梅竹马,可总无故令我捉摸不定。 万岁淡淡安抚我:“周太医艺术高超,若是还梦魇,也该让他换个方子了。” 王氏与我一同告退,出了殿门,分道扬镳之际她又叫住我。 “贵妃若是睡不安稳,可试试用香。” 倒是不曾试过,虽然宫里人人都在等着看我和王氏之间的笑话,但我其实并不怕她会做什么手脚来加害我。 下意识觉得,她不应是那样的人。 “师太可有门路?” 王氏盈盈一笑:“除女有西域安神香的方子,贵妃若是需要遣婢子来庵堂取就是。” 我点了点头与她作别,知道调香耗时,一直待到日落西山,我才唤了雪雁往王氏的处所走了。 行宫也设置了佛堂,但王氏并未同僧人佛旅们同吃同住。 春纤朝我急忙解释:“大抵是为了太后的关系。” 我点头表示赞同后,刚走进院内,便见王氏身边的蕊黄急匆匆地迎上来。 “贵妃金安。”蕊黄微笑着,“师太吩咐了,雪雁姑娘随除女来。” 雪雁跟着蕊黄走了,我待在院子里,连廊下几盆木槿被养的很好,开得分外热烈。 鼻间萦绕淡淡焚香,我漫无目的地打量着,许是绿叶树丛的关系,时有飞虫环绕,我踱步躲进廊下,只见内院传来低语交谈。 我躲在红柱后看去,空旷的高台上女人跪坐于蒲团之上,执笔抄经,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作回应;再定睛细看身后竟还仰天躺了个人,不顾礼仪地翘着一只腿搭在膝上,看着忒怪异。 “娘娘,怎的跑连廊去了?” 雪雁突然在身后唤我,我被激得一跳忙回身走向她:“蚊虫繁多,不堪其扰。” 这厢雪雁还在与我说着王氏的暖阁里搁置了多少种类的香料,可我的心思全然不在此处。 内里场景似乎有巨大魔力,我忍不住又回头,换了个角度才发现原本令人觉得十分变扭的姿态,不过是高高搁着的腿正好顶着女人松懈后塌下来的腰背,亲密地理所当然。 我突然想自己走走,于是遣了雪雁先回。 转悠着又来到那片让我几欲崩溃的地方,之前天太黑我竟没有发现竹林深处还有一处苑落,只是现在就着将暗未暗的天光去看,显得有些萧索。 我迟疑片刻还是提了衣裙朝里走去。 里面的场景也没比外观好多少,也不知是否遗弃不然怎么连人影都没有。 几扇大门紧闭,凑近去还能闻到陈年的粉尘味,刺鼻呛人。 正当我准备离去之际,侧边的门传来叩击声,我不由自主地屏气走上前,拉了拉依旧是打不开。 “又要到一年庙会了吧。” 突然一道低哑的声音从门隙里传出。 我被吓了一条:“你是谁?既然有人为何不出来迎候本宫?” “我不过一介庶人,娘娘不必大动肝火。” 那人满不在乎地回答我,又问了一遍;“庙会已经过了么?” 我平复了心情:“尚未。” “那便快了。”那人兀自喃喃,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还见过娘娘呢。” 我惊恐于他是如何晓得的我,方才用了自称也不过是给自己虚张声势。 于是我大着胆子凑上前想看看这扇门有什么蹊跷,不想对上了纸窗被戳破后的一双眼,浑浊地像是一潭死水。 咽了咽喉咙,我大着胆子重新抬起头:“你若是宫里的人,见过我不足为奇。” “不仅仅是宫里,我见娘娘还要更早...... “前几年宫里庙会,娘娘扮了观音娘子游街,当真风光。” 记忆被扯远,然后又急转直下,我故作镇定:“是么?我都快记不得了......” “记不得?那真是可惜啊......” 听他这么说我突然一阵恼火:“可惜?你话说明白,没什么不能同本宫讲的!” 门里的人笑地癫狂:“当年太孙选妃满宫里都在瞧着观音娘子花落谁家,娘娘与万岁青梅竹马,结果如今轻描淡写一句‘忘了’,当真讽刺。” 脑子里越来越乱,月亮渐渐爬上高空,那人笑完后又是一阵长久沉默,久到我都快散尽耐心,他才缓缓开口:“娘娘如今得偿所愿了么?” 此人说话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我站起身挥了衣袍:“莫要胡言乱语,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不过一介庶人。” 第七轮月【二更】 我回到殿里的时候,春纤正在训斥雪雁,见到我后两人一齐围上来。 “你别骂雪雁,是我执意让她先回来的。” 春纤忙顺应我:“好好,不骂了......只是娘娘每次都让奴这么担心,万岁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奴们看顾娘娘,行宫人多眼杂万一哪个冲撞了娘娘......” 不等春纤说完,我回过头直直地盯着她:“为什么到了行宫,你们一个个的总是怕我跑出去,依我看你们担心我被冲撞是假,阖该万岁怕我见到什么人才是真?” 我一股脑地发泄着不满,门里那人的话语响彻在耳畔,下一瞬,我不管不顾地就往外走。 春纤和雪雁在身后追赶着我,官道上来往的宫奴见到我都来不及躲闪,匆忙转身面墙而立。 我喘着气来到行宫里万岁的住处,万岁身边的李德全见了我脸上千万种神情闪过,我不顾礼程就要进去找人。 “欸哟哟娘娘,万岁爷这会儿子与人商议要事呢......” 在我与李德全推扯之际,崔姑姑抱了小帝姬来了,李德全顿时一副一个头两个大的样子,一手挥舞着拂尘拦了我,一手去阻哭闹的小帝姬:“姑姑先抱了小殿下回去罢......” 小帝姬不满地皱了眉:“一会儿说爹爹让我来一会儿又让人走,莫不是爹爹嫌还不够晚故意来折腾的我?” “欸哟欸哟,小殿下这话说的。” 我冷眼瞧着他,若是当着我的面放了小帝姬进去便是兜不住前头对我的说辞。 是而我退后一步从崔姑姑怀里接了小帝姬过来:“无事,妾带殿下去找万岁。” 说完不顾李德全的吵嚷,拔腿就往里走。 一行人见到我皆是十足惊慌样,我倒是不知万岁殿里头是什么人这般不让我见得了! “怎么是小殿下?那位还在呢......” 来到偏殿门口,身边几个宫奴还在低声想劝我去暖阁候着:“娘娘还是让奴进去通报一声吧。” 突然里面传来万岁的声音:“人带到了?进来吧。” 不等我推门,只听一道沉静悦耳的女声:“爷还有客?那我明日再来抄经......” “爹!” 小帝姬一声清脆的呼唤吓得门口一群人躁动,里面也霎时传来一阵手忙脚乱碰倒东西的声音。 我顾不得他们如此异样,推门就进。 “可清?” 万岁见到我皱了眉,我顾不得为他眼里流露的不耐而神伤,直勾勾地盯着面前那两只纠缠在一起的手。 其中一只手的主人背对着我,身形微微颤抖,却被万岁死死攥着动弹不得。 “李公公说有客人在。”小帝姬挣扎着从我怀里下去,走到王氏身前,“这便是客人了么?可清从前没见过。” 眼见王氏肩膀抖动地愈发厉害,我后知后觉她许是在哭泣。 “你怎么背对着我?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小帝姬不依不饶地盯着王氏,迈着小腿想绕到她面前去,又被王氏急急一个转身避开:“帝姬不可!不详之身,怕冲撞了小帝姬。” 这期间万岁脸色千变万化,唯一不变地就是禁锢着王氏不放,无论她如何挣扎拜托都不为所动,终是按耐不住哭吟道:“万岁传我来就是为了戏弄于我?” “你管这叫戏弄?”万岁怒瞪着她抢断她的话头,“若不是你一直以命相逼,我会纵着你离开我身边?可清现在就在你身后,你抱一抱她......” “是我逼的万岁么?现在明明是万岁言而无信在先......爷,快让我走罢,不能因为我一语成谶......” 万岁还维持着先前的变扭姿势,唤了一声王皇后的名字,悲伤席卷了内室:“王宝橒...... “你说你已经视物空空,那么现下又何故不敢睁眼看看你的小女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万岁叹了气,像是才想起我也在场,沉沉的嗓音透过她低低啜泣:“可清,带永清先出去罢。” 我站在一边瞧着叁人之间的大戏,小帝姬垂着头,不吵也不闹,我的心里有如弯刀剜过。 他放任我将如此隐秘的场景看个全,我竟不知该哭该笑了。 春纤和雪雁在门外焦急地等着,小帝姬被崔姑姑带离了含和殿,我却不顾劝阻转身又往回走。 屋内的王氏似乎还在悲伤,万岁的话语断断续续冲出门缝。 “......这么多年我头一回恨皇爷爷的好战,更恨你那几个月如此狠心不愿在家书里提到关于永清病弱的只言片语......” “巫蛊命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宝橒,你宁愿信天、信佛、信命,可就是不愿信一信我。” 王氏沉默许久,再开口时愈发哽咽起来:“爷说我愚昧盲信术士所言克女,可那些恍惚浑噩的日子还有永清身上的淤青,这一幕幕都是真实存在的! “就算是别有用心的人下药致幻让我去伤害的永清,我还是不敢冒险看着她会因我而病苦。 “‘独居小楼,旦日起户,有红白气自户出,弥月不散’,我从未当真,直到高祖因此将我许配给了爷。 “爷在我心中胜武帝,却能纵我行卫后之祸,我心中不甚感激。 “世人不齿的命理巫蛊是我能嫁给爷的无解途径……爷,你教我又如何敢不信?” 一个女人,放下了尊卑礼仪,用最无助的话语诉说对丈夫的哀怨。 穿堂风过,门阖上的最后一刻,转过身的余光里是万岁无奈地揽了呜咽的王氏入怀,垂首在她耳边低语。 我读过才子佳人的话本,也见过了两厢缱绻的爱人。 至于低语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lt;lt;lt; 晚间,我又一次满头大汗地从梦中惊坐起,寝殿昏暗,转头去看窗外,守夜的宫奴点着头打瞌睡。 我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弯弯绕绕又来到了那片竹林。 只是这一次,似乎不止我一个人到访。 贴在门口,借月色模糊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地上匍匐着一个人。 突然站着的人揪起地上的人就是一拳打过去,痛得闷哼一声:“这是你每年避暑之行的必须节目么?跑来打我一顿?” 原本紧闭的大门今夜就这么敞开着。 “你做的那些事,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是万岁!我瞪大双眼屏住气,缩进密密的树丛继续看着。 地上的人嗤嗤地笑了,一样的癫狂,笑到再也笑不动,只听那人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飘渺:“你还不如把我杀了。” 万岁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他发狂,活动着手腕:“我答应过母后,留你一条贱命。” “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定是你。”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那人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和万岁有七分相像,只是肤色深上许多。 雪雁说过,万岁有个胞弟卫王,迁都前意图谋反被诛杀。 正好那天,他也说自己已经是庶人了。 太后膝下有叁子,叁殿下吴王在朝,其他庶出的亲王也都前往了各自的封地,印象里没有哪个是被囚禁的王爷。 想到一个猜测,我不禁打了寒掺。 “为什么?朕告诉你。”万岁的话语在黑夜犹如鬼魅修罗。 “因为你的这一生就是个错误。” “你错不在嫡长,错不该辱人清白,更不该蓄意戕害别人性命。”万岁冷冷地看着他,“你我的愁怨你却不冲我来!我实在不敢想,若是再发现地晚一些,你当真要叫我妻离子散!” “发现了又如何?”卫庶人笑地嘲讽,脚上的铁链在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声,“你看上的女人实在不堪,随便找个道士编排几句命格就信以为真。 “你妻离子散我当然高兴,但现在发现啊,心上人近在眼前,实则远在天边才最令你痛苦。 “我没想错的话,她是不是到现在都害怕到不敢见自己亲生女儿一眼啊?” 话音刚落,万岁又一记耳光甩上他。 “已经是苟延残喘的人了,管好嘴别乱狗叫。” 男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故意激他:“我是狗,你我血脉相连,那你是什么?父亲母亲又是什么?” 不出意外,又遭到一顿毒打。 兴许是打得累了,万岁撤开一步,目光冰冷。 “你最好日日祈祷我妻女平安,卫,庶,人。” 我不忍再看,生生将头扭了去,直到动静小了些,又过了许久我才巴拉着叶子重新去看,可万岁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出来吧。”地上奄奄一息地人突然出声。 “你居然还敢来。” 我冷脸走来到他面前,只见他直直地盯着我,不知怎么的明明浑浊不堪的眼在夜色笼罩下竟然显得熠熠生辉起来。 “为什么外面的人都说你死了?”我停顿一下,“卫王爷。” 他大抵没想到我这么问:“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我该记得什么? 他却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又开口:“听说那位出家了?” 我思索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想到早先万岁一脸无奈地哄人的场景我有些落寞,摇头叹息:“估计又要叫回娘娘了。” 大约是这里实在冷清,连一只知了都没有,空荡荡地,显得我说完后的沉默格外突兀:“我一直以为皇后会是你。” 他转过头继续盯着我,可看着他深沉的目光我只感觉一阵恶寒。 “不过,忘了也好。” 听了他的话,我皱眉欲言又止:“什么叫做我本该是皇后?我根本不可能是皇后。” 男人笑了:“我很好奇,你身边人都用的哪些理由来搪塞的你?看来你真的忘了许多事情,性子也变了,竟能如此平静接受自己低人一等。” 我受够了他说话总是如此云里雾里,转过身就要走,身后人扬着调子也不管我听不听见:“他才是最能掩饰的人,你若要恨,记得去恨他!” 笑声可怖,我越走越急直到走出好远停在原地气喘吁吁,抬头看天上空荡荡的,黑云密布见不到一轮明月残影。 脚边是湖水轻拍岸堤的声音,这一趟避暑之行,我亲眼见着一桩桩匪夷所思的事情,头颅疼得像是要裂开,我蹲下身用力拍打着,浑身颤抖起来,眦目欲裂地瘫倒在地,之后失去了知觉。 —————— 贵·专业听墙角·妃娘娘 手感好,加个更吧 第八轮月 我好像能感知到我的灵魂的重量。 这是在梦里吧,飘在上空俯视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都城,我来到了一座湖边酒楼,牌匾上书“耸翠楼”叁字。 耸翠楼,曾经闻名全国的临安第一酒楼。 几个小娘子从楼里走出,长发绕地蜷曲,像微风拂过西湖上的水波纹,披散在肩上,穿着白衫,头上缠着红色的绣带,明艳地让天地失色。 我不由自主地跟上去,为首的小娘子竟长了一张与王皇后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看起来更年幼,头顶金丝玉珠镶嵌的冠帽,红色的绸带与朱红的口脂交相辉映。 人群涌动,小娘子像是见热闹欣喜,左瞧东看的随着人流竟是散开了去。 我只跟着那位神似王皇后的小娘子一路走,只见她停在一处小摊前,端着一副鹅黄面具爱不释手。 摊主说这是拂菻国女子喜爱的玩意儿,小娘子戴上后顾镜自揽,一只手摸向腰间,淡金薄纱的衣裳哪像是能揣得住一只荷包的样子,晚间的微风吹拂,纱衣抵着风与她肌肤相贴。 团扇边的玻璃镜上映着小娘子带着面具,也能瞧见她失落的脸。 正当我以为她准备摘下时,镜里出现了另一双眼,灿若星辰。 好像不管何时,我总能一眼认出他。 这是正值弱冠之年的万岁,我看着他替她付了钱,然后拉过她就往人群中挤去。 小娘子像是忘记如何走路的样子,几欲被层层缕缕的金纱绊倒。 我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突然他驻足回望,我一抬头撞进他的怀里,然后眼睁睁地看自己从他身体里穿过。 少年笑地桀骜,眼里带着熟悉的从容温和。 他弯着嘴角,打量她一眼,说小娘子高了瘦了却也变傻了。 总觉得他不是在说面前佳人,心里暗想是不是将她认成了我,于是我努力思索着与他从前的交际,可即便是在梦里,翻来覆去我也想不起一点踪迹。 小娘子也问他是谁,只见他挑了眉,佯装生气,反问她是不是因为他不打招呼去了一趟燕京就故意装作不认得了。 不待她回答,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行军途中的情景,偶尔还穿插着童年时的趣事儿。 火光电石间,我想起来那些都是我与他之间的回忆。 往年我从来都争不过周二姑娘,只能退而求其次扮度母,可偏偏这一年,我最后关头赌气突然不参加庙会。 原来她成了白度母。 我冷冷地看小娘子羞红了脸,讷讷地朝他唤声‘大爷’,对面的少年怔愣一会儿复又笑开。 ——爷从前让你叫怎么都不肯,如今虽变傻了点但也变地听话了。 他侧过脸,灯火交相辉映在他的眉间,耳畔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嘈杂声,人群熙熙攘攘,我的心跳却飞快。 所以,是把王氏当作了我么? 所以,他从前还是喜欢我的么? 一股风把我卷入高空,我看着那两人离我越来越远,转眼却是天光大亮,我来到一座宫殿,里面站了一群二八年华的小娘子。 我迟疑地走近,只听见她们正叽叽喳喳地似是在吹捧最中心的一个,可惜背对着我瞧不清那人的面容。 ——阿妹,这回便是周二家的也不能来和你抢花神的名头! 被叫“阿妹”的小娘子似是不大爱搭理人的样子,带着傲气。 过了一会儿尚宫局的人带着宫奴捧着华服来到小庭院内,小娘子立刻散开,厢房里刺绣的也都出来行礼。 为首的尚仪眉眼间与王氏十分相像,然后我想起她那个在宫里当差的姐姐。 她们无法出去和民众共同欢庆庙会,但太子妃娘娘准许在东宫庆祝,这便是来送扮神仙用的衣服了吧。 可是看着毫无区别的服饰,众人皆是一愣。 面容模糊的小娘子在尚宫局走后便气鼓鼓地发泄着情绪。 ——怎的又是白度母! 与之交好的围上去安慰她,而一旁的王氏小心收好衣服回了自己的寝居。 我守在廊下看着她闹,只见她扬手一挥,扬起下巴,即便我看不清她的脸也能描绘出那副高傲的神态来。 ——谁爱扮谁扮,反正我去年宁可缺席,那么今年也绝不会妥协! 用香熏过的薄纱扬在我的眼前,再落下时又换了场景,晨昏的变换让我难以适应,我环顾四周,东南角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拨开茂密的林叶,衣着相同的小娘子们站在御花园边笑闹,宫奴们就着民间请花神的样子也做了一个花车,唯一一个身穿不同华服的女子站在最上面,手捧净瓶,端的一副悲悯众生相。 最外圈的小娘子抱头私语。 ——她这样被娘娘瞧见了会不会怪罪? ——谁管呢,太孙喜欢她不就够了。 ——可我总觉得,太孙对叁娘好像有点意思。 ——王宝橒?谁不知道她是王尚仪的妹妹。 不,不会的! 我多么想大声呵斥,告诉她们他只是将王氏错认成了我! 可张开了嘴发现也只是徒劳。 就这么一直闹到夜幕降临,东宫热闹非凡,宫奴们得到允准也借着喜气欢闹着,观音娘子依然获得满堂的瞩目,我却丝毫不想关心。 只是眨个眼的功夫,我唯一在意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宴席,我追出去也寻不见他,却意外看到了王氏。 大约是喝地微醺,脸上漂浮着两坨红云,脚步虚浮地倚着后院池边的围栏醒酒。 鱼儿蹦跶地欢,激起的水珠落在她的淡金薄纱上。 白度母,白度母,为什么偏偏都是白度母? 下一刻,我的满心疑惑得到了解决。 我亲眼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笼罩住她,激得小娘子启唇欲叫又被一只修长的指头堵住。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家的姑娘,叫甚么名字? 王氏醉眼朦胧,惊慌过后脸颊更红,嗫嚅着不肯说话,来人见状去逗弄她红艳艳的耳垂,语气撩人。 ——面具呢?去哪了? 少不经事的女子能受的起这般挑逗,软白的柔荑无力地推拒,垂着眼睑。 ——在,在我妆奁里呢。 ——妆奁带了么? ——带了。 ——不信,一会儿带上给我看才信。 男人打横抱起王氏往外走。 等我站在她说的西厢房外,才将将缓过神来,房内暧昧的声响席卷了我的所有感官,梦境里的门锁阻止不了我的进入,可我迟疑着不敢靠近。 里面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男人低沉的嗓音嗤嗤笑着。 ——原是藏得这些话本子,就不怕你姐姐知道后加倍罚你么? 小娘子羞答答地,听得不慎真切。 ——不,不怕的,好像每次我快被姐姐发现大爷都恰好路过,然后姐姐就放我走了。 我终是穿门而入,微弱的烛光照亮床榻一隅。 男人伏在娇小的小娘子之上,齐齐倒在卧榻中央,身下的娇儿衣衫不整,带着鹅黄面具。 ——嗯,那你如何报答我?这样吧,这话本字都是写的什么内容,你念与我听。 男人翻了页递给她,王氏借着力坐起,薄纱半褪间,身后人突然吻上小娘子香肩,激得人家脱力般又靠回他宽阔的胸膛,神思不清地跟着别人指哪就读哪。 ——只见书生抱住了那位小姐就往榻上去,吻着小姐的香腮,嘴里喃喃着‘卿卿’。 话没念完,她又戛然而止,双手捂了脸不愿再读,男人又重新覆身上去,身体最后的一件遮挡物也被剥落在地。 ——当时可也是羞了才忘记自报家门? 啧啧水声此起彼伏,女子柔弱无骨地攀附着男人,昏暗中,鹅黄面具被震荡地松散在乌发间,一双杏眼盈着水光,旖旎含情。 ——你到底叫什么,嗯? ——大爷,大爷不是知道的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小娘子双眼迷离,失神地望着我的方向,可又像是透过我看着散落在地的首饰盒。 ——还是不说么?那我便学作那书生好了。 我不愿再看,闭了眼转身穿回连廊之下,殿内此起彼伏的水声、嘤咛声,还有他一声又一声的“卿卿”。 此卿卿非彼卿卿。 我失魂落魄地沿着连廊走,只想远离那个让我伤心的地方。 不知道游荡到了何地,一处苑落内黑影闪过,怀里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脸上罩了面纱,白衣飘飘。 我跟上前,男人的面孔格外眼熟,充满戾气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 又一出活春宫在眼前上演,可是这一次我只感受到一阵从头到脚的寒冷,像是被人丢尽了腊月里的湖水。 那股力又推着我往前去,手脚麻木地来到塌边,女子的白衫半解未解,只听卫王狰狞地笑着。 ——过了今夜,就能看到好圣孙面上无光的吃瘪模样了。 随着视线上移,越过他的肩膀,我依旧看不清观音扮相女人的面容, 突然一阵头痛,再度睁眼,身体的燥热袭来。 下一刻,卫王爷狞笑的脸占据了我的所有视线。 ————— 本质是一短篇狗血小白文 以及 快结束了在构思故事叁 抓耳挠腮啊 想写点不一样的 第九轮月【完】 我尖叫着醒了过来。 梦中最后的场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睁大了双眼大喊:“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春纤跑进来抓住我又被大力挣脱,眼见再也制不住我,转身挽了衣袖指挥宫里其他宫奴来拦我。 我躲避她们的手,只穿着中衣赤脚跑在官道上。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不顾体面了,一样的疯癫,一样的跌跌撞撞。 站在竹林外,即便还有几步路的距离,我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鞭打声。 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院落内,紧闭的门窗大开着,坐在主位上施发肆虐指令的男人看到了门外的我,先是愣了下随后朝我走来,还不忘掩上身后的门,为我隔绝了满目疮痍。 我看着万岁妥帖至极的举动,突然心中泛酸。 他还是这般好,一举一动让我爱到心里。 万一呢,万一只是梦呢? 可那个梦太真实了,一幕幕地走马灯似地告诉我,在我无从知晓的时光里他和别人是怎么相爱的。 “你怎么又来了?” 大门被大力撞开,阶上站了人,是卫庶人。 我抹干了眼泪上前一步,万岁想要阻拦我被我拂开。 下一瞬,哭红双眼的春纤突然冲进来挡在我与他之间。 “小姐。”春纤唤着从前未出阁时的我,眼里蓄满泪水,“是奴不好,没有护住小姐,辜负老爷和夫人!” 提到父亲母亲我神情突然恍惚起来,春纤仍在哭哭啼啼。 “小姐命苦,从宫里回来后整日闭门不出,连万岁也不肯见,您虽然不逼着奴问从前的事情,可奴每每想来心里总是憋闷” 春纤说得前言不搭后语,我依旧沉默着。 “万岁不忍看小姐如此蹉跎下去,才央了老爷夫人接小姐来了燕京。” 听了这话,我思绪回笼,看着一旁的万岁突然笑出声:“春纤,事到如今,你也不必再哄着我说这些令人难过的说辞了” 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也终于有机会与证据来反驳她了。 卫庶人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明明是罪人装束,语气依旧漫不经心。 “是我戳破了你的美梦。” 男人凌乱的发丝随着寂寥的风飘扬,嘴角笑意讽刺。 一席话激得春纤突然从青砖地上跃起,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卫王爷,哦不,现在您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了当年你对我们小姐做下如此丑恶行径,甚至屡次叁番夜闯门府威胁老爷夫人,好不容易小姐能忘掉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你偏偏还要哄骗着她勾起,当真畜生不如!” 春纤这厢骂得痛快,我拦下她,抬眼只盯着卫庶人看,眼眶滚烫炙热地像是要滴出血来。 “所以,我今日种种全是拜你所赐。”我坚定地又上前一步,距离近到我仿佛抽出边上侍卫的佩剑就能刺死面前这张丑恶嘴脸,“为什么?” 卫庶人撇开眼去:“我想报复他,让他面上无光。” “报复在他最爱的女人身上么?”我掩面笑出声,泪水顺着指尖流落,“可是他爱的人,明明不是我啊!” 我又开始回想着那一双双欲言又止的嘴唇,躲闪逃避的眼睛,在我故作不在乎地顺从她们的意愿的背后,是不是也在为我哀叹? 他终是不忍心似地闭上了眼,喉头滚动:“那年宫里庙会,我也以为花神娘娘便是最后的太孙妃人选。” “出乎所有人意料,她们竟然都扮了度母,唯有你端着净瓶穿着白衣站在花车上扮观音。”卫庶人又睁开眼看向我,语气嘲讽,“我告诉过你,别恨我,要恨你身后的那位好圣孙。” 话音刚落,春纤突然从我眼前犹如离弦之箭朝着阶上人冲去,最后看到的是卫庶人瞪大眼睛倒地的身影。 我失神地看着高我一头的男人屈膝跪倒在凹凸不平的砖地上,耳边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身后传来一阵短促的惊呼,我下意识回头看去,万岁背过去覆盖住一个纤细的身影,他腿间缠上淡妃色的裙边。 匕首随着男人向后倒去拔了出来,银刃上沾着鲜血,这是我最喜欢的那把佩刀,春纤拿着它的手不停颤抖。 我回过头走向春纤,轻轻包裹住她的手掌。 “你让我不要再来,我还是来了;就像你让我别恨你,可我依然还是觉得你死不足惜。 “你还是如当年一样,满嘴荒唐言。 “只是我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屈服了。” 我讥笑王氏性子沉闷,我又何尝不是也做了沉默寡言的那一类人? 四年前,我闹着要回家不愿再参与选秀,太子妃见我惊慌模样也没为难我,倒是连累我父母为我抓心挠肝地担心。 每天的夜晚都成了我的噩梦,月亮升起时,我就要瞧见那张令我胆寒的脸。 后来太孙妃人选敲定,他却发了好大脾气,更加没完没了地折磨我,一遍遍在我耳边重复“怎会如此”的零星碎语。 我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精神恍惚起来。 父亲母亲终是见不得我这样,一纸诉状告上朝廷,可是天家怎么会有错呢?以表决心,父亲吞金自缢才引起了高祖的重视。 等到他终于被处决的前一夜,我正坐在窗边一直等到新一轮的太阳升起,听着院墙之外锣鼓喧天,新帝登基,而我的手掌下是一条戳破了我美梦的生命。 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彼时还是皇后的赵太后密访朱府,她哭着求我留下这个孩子,告诉我是他们对不住我。 我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可即便我想起了从前,但那段日子也记不太真切,春纤说我经常莫名其妙捶打起自己的肚子,家奴们无奈把我双手困住,才保住了徵儿。 万岁在迁都前几天亲自上门,他向母亲保证他和皇后照顾我的下半辈子。 迁都后的禁宫是一群新人,他们不会揣测我的过去,却威胁了别人的未来。 王皇后被换了药,与我孕时一般开始神志不清地发疯,甚至屡次无故伤害到自己劳累一整个月才挽救回来的小女儿。 坤宁宫关了,我清醒了,忘记了前尘旧事,成为了宫里人人艳羡的皇贵妃,可我知道,我依旧悲哀。 我不爱看话本字,不认识叁台山人,没有资格穿妃色衣服。 所以被万岁不得相见只能怀念的女人,从始至终都不是我。 春纤可怜我,串通了宫里所有人来陪我演一出两小无嫌猜的大戏,纵使我与万岁有这青梅竹马的情谊,也抵不过他就这么阴差阳错地爱上了一个与我截然不同的女人。 我看见过万岁夜深人静的时候摊开卷轴,眉眼缱绻地对着黑夜自说自话:母亲写信告诉我宫里又来了一群小娘子,初初见你时把你认作一个幼时玩耍过的阿妹,可看你呆傻的样子才反应过来,可我不想拆穿故意逗你,结果临了了你都不知道解释,还得我如此费尽周折才让你嫁给了我。 所以说,我不是春纤嘴里两无嫌猜的小青梅,也不是宫墙后人人艳羡的皇贵妃。 王氏和我好像都在被周围人不停搪塞,我哀叹造化弄人,她秉持愚昧无知。 只不过她比我幸运一点,若不是郎君有意,谁又敢用命格强求。 如今想来唯余太息,万岁的一番心机,让临安城所有的姑娘们陪着王皇后体验了他们的欢喜结局。 lt;lt;lt; 我拿着佩刀站在含和殿的连廊下,王氏突然从偏殿里走出,恬静的面容见到我怔愣片刻,随后吩咐了婢子去取外衣来。 她朝我走近,搭在臂弯处的外衣我认得,那是陛下的外衣。 蕊黄在一边想要劝告,却被她淡淡婉拒,亲自为我穿上蔽体的衣物。 “这里没有别的外衣,穿一下不打紧。” 王氏看着我,目光沉静如水,像梦里的那般闪着柔善的光辉:“万岁眼下不在殿里,贵妃随我去暖阁等着吧。” 她搀着我往里走,转身吩咐蕊黄:“今日贵妃之状,眼见之人不可传播胡言乱语,有违者逐出宫去一辈子不得再入宫侍奉。” 我看着她少有的凌厉面孔,不由得出了神,温和的日光柔柔地照进房内,我拿出那把佩刀。 这是十六年前我向万岁讨来的,他有段时间突然迷上了刻东西,书房里堆了好多他打磨的小物件儿。 我央他送我,起初他没答应只说是失败品拿不出手,转身给打开箱子让我挑他在草原里搜刮来的战利品。 那会儿春纤和我说,整座太子府这么多的秀女,只有我得了万岁给的礼物。 可我看的分明清楚,有一支打磨了一半的玉钗,曾何几时我在女子的满头青丝间看到它散发温润的光芒。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厢情愿。 在王皇后犹豫之时,万岁踏入殿内,看到桌上东西后神色紧张地走来:“可清,你这是……” 王皇后温声解释了前因后果,殿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移开了双眼:“万岁,妾没有脸面再待在万岁身边了。” 王皇后在一旁斟酌开口:“卫庶人作恶,但你千万不要同自己置气” “娘娘如今置身事外看得明白了,可娘娘自己稀里糊涂的时候呢?” 我扭过脸打断了她,终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资格朝一国之母撒脾气,软下态度:“这些年是我自不量力,借着万岁宽和踩在娘娘头上耀武扬威了这许多年。” 万岁不满地唤了一声我的名字,王皇后倒没恼:“朱小姐,你被蒙蔽着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年,也知道劝你留下是说风凉话,但我只有一句,稚子无辜。” 她仿佛能洞察我的心思一般,噎得我一时脸红气短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在这一刻瞬间掉落。 我终于看懂了万岁从前眼神里的内容,明明是这般浅显的无奈,我却自欺欺人地解读成偏爱喜欢。 原来我与他之间,连假情假意都算不上。 万岁握着王皇后的手轻轻抚摸揉搓,我看着他俩视若无物地亲密,终是站起身脱下了从始至终都不合身的外衣推开门去。 刮起了秋风,好似佛去我这一生的红尘。 模糊的对话揉进里面与我擦肩。 “爷,再讲讲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吧。” “还讲?我这几日都讲了好多遍了” “那爷觉得我那时好看么? “好看啊,就像白堤边的木棉” 我又走进风里,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