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蜜(姐弟骨科1v1)》 1.陈蜜死了 陈蜜死的那天正好是夏至。太阳直射点正中北回归线,砰,至此宣告今日便是,她那一年中能看见太阳最长的那天。 她的脑袋也像太阳射击北回归线那样,砰,直击桌角。 血慢慢染红视野。 砰,砰,砰。 像心跳。 眼前的景物都随身体的倒下而倾斜,和心跳一样,变得逐渐缓慢而无力,而耳边依旧是头撞击桌角的声音。 心跳。砰。心跳,砰砰。每跳一下就代表我…… 陈蜜的耳边传来很遥远的声音,比异国潮湿的海风、低垂的蓝天更远,那些来自年岁不永的回忆,一声一声亲着她的耳朵……说,你听,砰,砰,这里每跳一下,都代表我爱你一次。 “来了吗?” 耳边传来男人的喘气声,她斜向上看了一眼,血色的视线里立了一个人影,她应该觉得很熟悉,此刻却格外陌生。 “没有。叁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被人骗了?” 男人得不到想要的回应,沉默了两秒,朝地上啐了一口,居高临下地看她。 “你弟不来了。”语气轻蔑,说着拿起对讲机,“交易失败,人质没什么价值了……” 陈叹樵。陈叹樵为什么会在这里?陈蜜脑子被突如其来的信息轰击的一塌糊涂,眼前的人要走,她拼命抱住对方的一个裤脚,你把话说清楚…… 可惜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生命在以她能够感知到的速度与痛感流逝,对方轻轻抬脚,就能挣开她的桎梏。 “你看起来不像是知情的样子呵。”男人的话里带着惋惜,“不过你弟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在乎你。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见也罢。” 陈蜜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停在了原地。 陈叹樵确实不在乎她,更甚,应当恨她,若是自己被放弃,陈蜜丝毫不意外。 视野渐渐模糊,耳边的声音如同夕阳收归。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她那一年里白昼最长的一天。要结束了。 结束之前她想再见一见陈叹樵。 于是她把脸朝男人的方向扭去。 “砰——” 一声巨响,一道白光,一年中阳光最刺眼最夺目的一天。 陈蜜背对着仓库门,只觉得天旋地转,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她没能看见陈叹樵的脸。男人的身影在白光中被冲击得向后飞去,陈蜜的身边多了另一道影子,有声音,有枪响: 砰,砰—— 陈蜜,陈蜜—— 陈蜜死了。 【陈蜜死前的二十四小时】 越南边境,简陋的砖房,屋外的坑洼里积满了洗衣服的脏水,一片片白沫飘在上面,和倒影的蓝天白云融为一体。 摩托车的轰鸣声自远而近,水洼里的泥汤子随着刹车被溅出好远,不偏不倚地击中陈蜜的小腿肚。 白皙的皮肤上开出褐色小花。 陈蜜看了一眼摩托车上的男人,把刚洗的衣服晾在绳索上。 “回来了。”男人卸下头盔,朝她点头。 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意外,他阔步走进院里,舀起水龙头旁的凉水喝了一口,抹抹嘴,“今晚出任务,你跟我走。” 陈蜜皱眉,将手上最后一条内裤挂在外面,也跟着男人进了房间。 屋里空气不流通,味道难闻。寥寥几扇窗户紧闭着,玻璃已经被各种油渍灰尘糊得黏腻发黄,阳光几乎透不进来,没人管,也不需要管。 房子的一楼是他们接揽生意的地方,拢总隔断成了十来间小卧室,都是只能摆下一张床的大小。陈蜜每经过一个紧闭的木门,就能听见里面男欢女爱的呻吟声。 没接到客的女人则打开门,穿着劣质蕾丝裙,胸脯大敞,两片乳房如同霜打茄子般挂在身上。她与陈蜜年纪相仿,不过二十六七,看着却像四十岁的人。 女人见到陈蜜两人,吐了一口烟,“叁哥。” 走在前面的男人点头,转身走上二楼楼梯。 女人又上下打量着陈蜜,两根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夹烟,凑嘴边吸了口,又吐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叁哥回来了。” “嗯。”陈蜜点点头,身边的门板突然“砰”地被撞了一下,接着响起来凄厉的惨叫,又是哭又是笑,瘆得陈蜜一哆嗦。 女人倒见怪不怪,淡淡撇去一眼,说道:“客人新琢磨出来的玩法,给的钱多,忍忍就过去了。” 陈蜜安静地看着木门,没有担忧也没有鄙夷,问道:“要不要叫叁哥下来,别出事。” 女人嗤笑了声,飞快地把烟按在门板上,火星噗嗤一下,被按得死死的,来不及喘气就被掐死丢在墙边。 女人说,“能有什么事儿?” 说罢,又笑,笑得花枝乱颤,两片奶子晃得陈蜜眼晕。 在此处哭过又笑、笑过又哭的人不罕见,陈蜜沉默地看着她笑够了停下来,看她又恢复正常的面孔,紧捏裙角的手指微微微微松了松。 “放心吧,弄不出人命。”女人搓搓手,天气闷热,却习惯性地朝手上哈气。 她扬扬头,“上楼吧,叁哥回来了,需要套子你就找我拿,我最近坏事,用不上。” 陈蜜点头,不放心,又嘱咐她,有事就上楼找赵叁刀。女人说知道了,陈蜜转身,没走两步又听见女人在身后喊她。 “蜜蜜!”她好久没这么喊陈蜜了,月牙眼罕见地笑出来几道抵达眼眸的光。 陈蜜脚步一顿,又听见她说:“没事,上楼吧。” 陈蜜摸不着头脑,刚想问是不是有话要说,女人却把门关上了。四周都是淫秽的喘叫、嫖客的咒骂,独那一扇死寂,仿佛敲定的棺材板,里面装的人已不在世,世上的活罪再进不去。 陈蜜愣了一下,踌躇着要不要多问一句,楼上男人这时候却喊她了: “陈蜜——” 喘息,门,楼梯,陈蜜。 “来了!”陈蜜看了那门一眼,转身上楼。 喊她的那人叫赵叁刀,小姐们都习惯性地喊他叁哥,是这处的打手。因为给组织立过功,最近被提拔做了管事,负责这片的生意交接。 具体是什么生意,陈蜜也不清楚,她要问,对方在哪,在做什么,赵叁刀不肯多说,只道:别多问,问多了没好处。 陈蜜却只是想把自己的护照拿回来。 然后早日回家。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妈和陈叹樵,改头换面,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她是这么想的,浑然不抱任何希望。早几年她被赵叁刀连拐带偏坐上船的时候就知道,和家人重逢的那天永远不会来了。 赵叁刀其实还有个名字,叫赵离。赵叁刀不过是人们给他取的花名,因为眉骨上有道醒目的疤痕,又因为曾经在地下擂台用叁把刀了结纠纷,被人换做赵叁刀。 赵叁刀成为赵叁刀之前,是在在KTV里做酒保。陈蜜白天上学,晚上就去歌厅唱歌,打工攒学费,因缘际会,她看他第一眼就知道她爱他。 两人浓情蜜意的时候,也和正常的小情侣一样。每天晚上,赵离骑着自行车接她下晚自习,俩人转到湖边去吹夏夜的晚风,他问陈蜜你是不是叫蜜蜜,甜蜜蜜的蜜蜜,于是开始唱,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声音并不好听。 陈蜜一开始还笑,听见歌就不笑了,说,你别唱了,我不想听。赵离就说好,那换一首,你说唱什么就唱什么。 总之,赵离对她好,和她表白,陈蜜答应了。赵离问她为什么,陈蜜说,因为我爱你。 赵离说,这就爱上我啦? 陈蜜点头,眼睛笑得眯起来,说,对,你看着我,对我再说一遍。 说什么? 说我爱你。 赵离扭头,陈蜜把他的脸掰回来。赵离无奈,说好吧,我爱你。 后来,赵离杀人潜逃,她作为目击证人被带去了越南。去的路上发生了海难,再醒来时,陈蜜已经身处他乡,赵离变成了“赵叁刀”。 赵叁刀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 赵离,赵叁刀…… 他长得和陈叹樵几乎一模一样。 2.陈蜜死前的二十三小时 陈蜜长得好看,那来自上天的垂怜在人群里是独一份的。赵离在酒吧里一眼选中她,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漂亮,不知道是她的幸运还是她的祸根。 陈蜜大学的时候勤工俭学,手头吃紧,什么来钱快就做什么。KTV是个好去处,她长得好看,光是坐在吧台上卖卖唱,一晚上就能赚个两叁百。 两叁百在当时很值钱了,她一个月的生活费才不过六百左右,唱几晚学费也出来了。 遇见赵离的那天晚上,陈蜜被客人摸了大腿。彼时她刚离家出走,独自来到陌生的城市打工上学,未经人事,客人把手伸到她腿根那处时,陈蜜吓得跳出老远,连麦克风都丢在了地上。客人不开心,伸手要打她,被人拦了下来。 那人是赵离。 赵离为这事在酒吧打了一架,丢了工作,赔了不少钱。 歌厅里的彩灯光怪陆离,歌声嘈杂,人影扭动,晦暗不清。有那么多的脸色要看,陈蜜那晚和以后的许多晚,却只看见了赵离的那张脸。 赵离和陈叹樵的脸,就差了眉骨上的一道疤。 【陈蜜死前的二十叁小时】 砖头房的二楼是她和赵离的卧室。陈蜜在这里和其他的小姐一样,喊赵离叫“叁哥”。 进门前她也这么喊了一声。 赵离脱衣服的手一顿,“进。” 言简意赅。 越南湿热,墙上全是黑绿色的霉点,油漆也剥落了。白花花的墙皮落在床褥上,赵离伸手轻轻一拨,将墙皮扫落在地。 “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了。”男人自己脱了外衫,露出里面的白色背心,边缘被汗渍染得发黄,后心那片有干掉的血迹,胳膊稍微一动,又有新的血流出来。 明红暗褐交错,乍一看有些吓人。 陈蜜司空见惯了,伸手关上门,从木桌子里取出医药箱,让男人坐床上,背对着自己,熟练地拿出剪刀镊子,把和血肉黏在一起的布条剪掉了。 陈蜜不问怎么弄的,大抵也知道赵离在外面做的是拼命的黑活,问个问不出个所以然。 更何况,她不关心。 下午四点的阳光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得屋里一片灿白,拿在手里的剪刀也明晃晃的,闪着寒光。 陈蜜看着男人暴露的后颈,手里的剪刀顿了一下。 “是不是想捅死我。”男人低垂着头,眼睛闭着,喉咙里滚出的声音沙哑低沉。 “没有。”陈蜜继续剪着衣服,处理好了,拿酒精消毒,说:“忍着点,疼。” 赵离背上新伤添旧伤,没一块好皮。陈蜜的指尖凉凉的,从他背上划过,激得男人一哆嗦。 赵离皱眉,“大热天的,手怎么那么凉?” 陈蜜的眼角跳了一下,给他粘好纱布,转身去橱柜拿了新衣服。 “刚洗了衣服,水凉。我不碰你了。” “我给你暖暖。”赵离转身,招呼陈蜜过来。 他大叉着腿,床对他来说有些矮了。赵离把陈蜜拉到自己面前,捉着那双手放在嘴边哈气,抬眼看她,“不是说了,衣服放着,我回来洗。” 她哪敢劳烦赵叁刀来洗衣服……陈蜜低头,点头应付着,“好哦,下次让给你。” 男人新长的胡茬刺的她发痒,热气哈在手上,赵离竟是很认真地在帮她暖手。 他又用那种眼神看她,亮晶晶的,像路边的家狗抬头看人。陈蜜看不懂这样的眼神,从来到越南第一天就不懂,赵离像脱胎换骨变了个人,带着那张以假乱真的脸,总让她产生错觉。 陈蜜找回神志,不看他,把手收了回来。 “你还是怕我。” “没有。”陈蜜说。 赵离顶嘴:“我没问你。” 陈蜜不说话了。 赵离用胳膊圈着她的腿,手不老实,摸上臀峰,轻轻拍了一下,把陈蜜的裙子往上撩起来,推到胸前,张嘴吻上她的肚脐。 舌头游走着往下滑,内裤也半推半就地落到大腿根上。 陈蜜的喘气变得急促,伸手捉住男人黑色的发顶,叮咛了一声:“别亲……没洗。” “我又不嫌弃……”赵离含着她下面的一片唇,舌头伸了进去,女人的腰跟着他的舌头也轻轻动起来。 喘气越来越急促,陈蜜的一条大腿被他挑在胳膊上。楼下隐约传来嫖客的淫骂声,陈蜜抖得不行,弄得他半张脸都是湿的。 赵离曲舌在她的小穴上弹了一下,问她:“我对你不好吗?” “好……” “不比在国内时的赵离好?” 陈蜜弄不懂他的意思,国内的赵离,越南的赵叁刀,不都是……脑子被那根舌头搅浑了,咿咿呜呜,她盯着墙上剥落的漆皮,嘴里说着讨人喜的话:“叁哥待我是最好的。” 男人亲得发狠,弄疼她了,陈蜜捂着嘴没敢叫出声。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赵离捏着雪白的臀肉,握出来红扑扑的指头印。他还想再说点,嘴上的动作更激烈,门却被敲开了。 一个人跌撞着闯进来:“叁哥!” 陈蜜吓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兜头揽到床上。 来人不曾想到能撞见香艳的一幕,瞪大了眼愣在原地,“嫂子……嫂子也在啊……” 赵离皱眉,随手抄起旁边的衣服擦嘴,遮去了半边脸,徒留一双眼睛刺向门外。 是他手下的人。 赵离皱眉:“滚。” 陈蜜扯了被子,在赵离身后扶了下碎发。 小伙自知搅了人好事,可此刻却也不敢走。他神色慌张地看看楼下,向赵离求助:“哥,对面带人围场子来了。” 若是一般的嫖客闹事,他应付一二也绰绰有余。可这次似乎来的是敌对组织的人,近些年双方抢占码头生意,愈发势不两立,这次指名道姓了要“赵叁刀”出面,他毫无办法,只能上来找赵离。 赵离沉默了几秒,说:“知道了,告诉他们我马上下去。”起身便穿衣服。 陈蜜也跟着下床,赵离看了她一眼,说:“你留在楼上,别下去。” 陈蜜皱眉:“套用没了,我下楼买一盒。” “我来买,你在楼上呆着。” 门关上了,楼下的争吵声渐渐隐去。下午的阳光刺的人眼疼,陈蜜去开窗户,被晃得眼晕。 楼下的街道熙熙攘攘,鸡鸭的叫声混着粪水、草木的腥味,以及东南亚的湿热水汽,一同翻滚上来。 陈蜜在床边站了两分钟,转身走下楼去。 一楼安安静静,嫖客们都已离开,小姐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口,远远围观,不敢进前。从陈蜜的角度来看,好似一群钓脖的烧鸭,清一色地面朝客厅门外。 她扯了条薄纱披在肩上,双手环胸,也朝门口看去。 前院的空地上围了两片人,一群是看热闹的路人,一群是对方来砸场子的打手。赵离站在门前,把砖头房和对面的人一分为二。 男人半倚着门框,正低头点烟。 双方对峙,中间还趴着一个女人。离得太远,门又被赵离挡了半边,陈蜜看不清那人是谁。 上楼前和陈蜜聊天的女人见她要出去,伸手扯了她一把,摇头制止,“陈蜜。” 陈蜜回头看她。 女人摇头,“叁哥没让你呆在楼上?” “没有。”陈蜜抿嘴。 女人显然不信她,把她往回扯了扯,说:“叁哥特地吩咐了,看见你下楼了就让你再上去。” “没事的,我和他说。”陈蜜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对方仍旧不让她去,陈蜜又说:“外面有女人,我得去看看。” “你在这地儿哪还管得了别人?” 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陈蜜知道她下一句要这样说,摇摇头堵住她的话,“能救一个是一个。” 女人沉默了会儿,回屋给她递了把水果刀,“拿着,以防万一。” “没事,赵……叁哥在呢,不会有事。”嘴上虽说着,陈蜜还是把刀收了,“你帮我看着屋里的小姐,别让她们吵闹。” 陈蜜出门,对方的人正用越南语说话,她听不太懂,只认得几个词:姐姐,客人,小偷…… 赵离的烟抽了半截,刚想张嘴,却看见身边多了道人影,走到舌尖的话又给咽回去了。 他皱眉,把陈蜜扯到身边。 “出来做什么?” 男人叼着烟,嘴一动,烟灰扑扑地往下落。 陈蜜的目光落在中间那人身上,出门才看清了,不是一个,是两个。一个男孩趴在地上哭,另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女人,连蔽体的衣物都没有,赤条条地躺在地上,已经被打的不行了,只吊着一口气。 陈蜜看着她微弱起伏的胸脯,确认了,还活着。 “我认识她,是住一楼的小姐。”陈蜜盯着半死不活的女人,轻轻扯住赵离的衣角:“她快不行了,我得送她去医院。” “现在还不行,对方不放人。” 陈蜜说:“那不是我们的人吗?” 赵离不易察觉地吐了口气,掐掉烟头,说了几句越南语,又低头和她解释。 男人只挑了重点讲,陈蜜理了理思绪,也差不多明白了八九分。 按照对方的说辞,是女人在他们地盘上揽客。按照女人的说辞,是为了给弟弟买药路过那里,并没有要揽客的打算。 两地发生纠纷,要不赔钱,要不赔人。一般情况是赔人,把惹事的小姐推出去,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如果来赔钱,人就不能动,落实了证据后按价赔偿。这种情况是少数,毕竟此地,命不比钱更值钱。 可眼下人被折磨的半死还来讨说法,很难不品出一份挑衅的意味。 “皮肉生意赚的都是小钱,这阵势像是奔着码头来的。”赵离皱眉,看了那女人一眼,“命不好。” 命不好,被当作了势力争夺的挡箭牌。 陈蜜听罢扯了扯嘴角,“能到这里的有几个是命好的?” 赵离哑然。 “我去拿个毯子给她盖上。”陈蜜看向他。 “你不该露脸。”赵离皱眉,“但也……没什么关系。你去吧,动作快一点。” “赵叁刀,你屋里倒是藏了个好货。”对方的领事是新来的,操着浓厚的方言,眼睛一直盯着陈蜜的臀线消失在屋内。 赵离笑,双手撑着站起身,“我老婆,天生丽质,没办法。” 对方听见愣了一下,大概也没想到赵离有老婆这件事,刚出声“不如换来玩两天”,就被身边的老人止住了。 “别拿他老婆开玩笑,会坏事。”那人说罢又看向赵离,伸手不打笑脸人,“嫂子确实漂亮,叁哥有福气。” 赵离也朝他笑笑。 “我们管事新来的,还没来得及和叁哥打招呼。最近码头的生意还好吧?”那人又说,话里藏话地点名了来意。 赵离也朝他点头,“生意不错,就是最近仓库闹老鼠,昨晚刚抓住几只,还没来及处理呢。” 对方的脸色冷了叁分,赵离所谓的老鼠真是他们的人,昨夜去仓库偷货时被抓了正着。 言至此处再无可言,没有人说话,气氛愈加凝重,稍有不慎便要擦枪走火的架势,而陈蜜恰好抱着毯子出来了。 对方又看了她两眼,嘟哝了句,“倒是挺有夫妻相……” 陈蜜一出来就觉得形势不对头,抬头看了赵离一眼,“没事吧?” “没事。”赵离朝她笑笑,“别离那女人太近,小心有诈。” 陈蜜点头,想了想把那把水果刀偷偷塞给了他。 男人一愣,扬了下唇角。 “我去了啊。” 陈蜜双手举在半空向对方表示了诚意,随后径直走到中间的空地上,蹲下身,用毯子把光裸的女人罩严实。 女人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口气,陈蜜凑近了才看见她身上在流血,红水顺着腿缝流到了泥洼里。 陈蜜扭头对赵离说,“得去医院,会死人的。” 赵离皱眉。 陈蜜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她受伤了,在流血,不去医院会死人的。” 赵离眉头紧锁,“陈蜜,你救不了所有人,弄完了就赶紧回来。” 陈蜜不动,蹲在原地,裙子边缘被血水染红了,她又重复道:“赵离,她受伤了,现在必须去……” “知道了。”男人揉了下眉心,一边朝对面说话,一边向女人走去。 赵离阔步扰乱了两方的阵营位置,对方随着他的步伐纷纷亮出刀子,明晃晃的,还有几只藏在袖口里的黑枪。一边看热闹的百姓见势头不对,如同沙丁鱼般纷纷退去。 双方实力悬殊,单是人数,赵离就落了下风。 对方见赵离没有后退的意思,也不再说越南语,叫了身边的翻译喊话,“赵叁刀,你们的小姐在我们地方上揽客,这账算不清楚人就带不走!” 这下陈蜜也能听懂了。她没出声,抱着地上的女人,试图把她抱起来。 旁边还在哭的男孩见赵离过来了,看了看陈蜜,又看了看赵离,突然扑在陈蜜身上,死死抓住她的脚踝。 “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陈蜜被她吓了一跳,连同怀里的人一起摔在地上。赵离一脚踢过来,男孩被踹出去五六步远,陈蜜赶紧拦住赵离,喊道:“我没事,他手里没刀!” 男孩从地上爬起来,搓着手给陈蜜磕头,嘴里只重复着只言片语,一边哭一边磕头,对面的打手拽着他的脚踝往回扯,男孩手指死死扣住地面,踹了几脚都没踹开。 陈蜜四处漂泊,早就见惯了各种生死离别、人间苦事,饶是这样也被对方的气力吓到了。 她想,要是陈叹樵躺在这里,她也一定会这样求情的。但要是躺在那里的是她,陈叹樵会不会…… 她没再想,转头看向赵离,“他在说什么?” 陈蜜没听懂,赵离却是懂得,却没解释。 赵离的目光落在男孩身上,停留了几秒,抬头看向对方领事:“用昨晚偷货的人来换吧,你们不吃亏。” 事情进展得出乎对方意料,男孩被解开了桎梏,连滚带爬跑到女人身边,用毯子牢牢裹紧对方。 陈蜜的目光离不开那对姐弟,连赵离蹲下来检查她的脚踝时都没留意。 只是破皮,不严重。 赵离抬头,见陈蜜还在安慰男孩,眉头皱了皱,“他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蜜瞪了他一眼。 赵离轻笑,“你这时候倒是不怕我了。” “去屋里喊个人,陪你一起去医院。”说罢,他又看了看陈蜜,“我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陈蜜点头,用所会不多的越南语和男孩轻语。 “一定要救下来吗?”赵离叹气。 陈蜜一愣,点头,“一定。” “有什么原因吗?” 陈蜜顿了顿,“因为我也有弟……” 赵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啰嗦,赶紧滚。” 陈蜜把人带走了,走前看见赵离跟着那群人也走了。路上有人朝着家伙往砖头房那里赶,陈蜜想着应该是赵离喊来的人,她没在意,轻声哄着怀里的女人。 再之后她把人送去医院,一直呆到了晚上,超市都关了门,她也没来及买避孕套,沿着街道慢慢走回去了。 远远地,陈蜜看见赵离坐在门口抽烟。 陈蜜把发丝拨到耳后,停在路边,安静地看着他。 赵离没有刀疤的那半张脸,和陈叹樵的脸重合起来。 姐!陈蜜!蜜蜜! 无风无月的夜晚,陈蜜望着那张脸,旧影重合,陈叹樵每晚蹲在台阶前等她回家。 她望见了家门前荒草丛生又满目苍绿的土地。 3.陈蜜死前的十八小时 【陈蜜死前的十八小时】 陈蜜被一张湿润柔软的唇包裹着,赵离咬她的舌头,咬疼了再安抚一下,绕在嘴里吮吸,反反复复,一手又握住小乳,指尖抠着战栗的奶头。 陈蜜又疼又舒服,眼里落下两片泪来。 “哭了?”赵离戏谑,伸手帮她把泪抹掉。 男人的手上有厚茧,拇指蹭着脸颊,刺得微红。 陈蜜的皮肤嫩,稍稍一掐就有一片红印。他每次和女人做完爱,对方身上都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痕迹,看着像刚经历了一场性虐待,惹过不少误会。 赵离哑然失笑,说,下次轻点,疼不疼,给你吹吹。但陈蜜不总是理他,除非有事求他。 赵离倒也习惯了,自说自的,下次还是这样。 “疼不疼?”赵离含着陈蜜的乳头,用牙轻轻地磨。 女人摇头,眼角流出来更多的泪。男人把她落在头顶的手拽下来,扯着去握下面那根粗长的肉棒。 皮下的青筋清晰可见,陈蜜的指尖被赵离握着往上蹭,烧得脸通红。 赵离的气息有些乱,把女人偏过去的脸掰正,手指在她嘴里捣弄,“做多少次了,怎么喂不熟你?” 说着,他让陈蜜自己扒开肉缝。莹亮的水儿从小穴里流出来,赵离顶着龟头上下蹭了几下,紫红的肉冠被淋透了,他对准花穴,一挺腰,喂进去了小半截。 “叁哥……”陈蜜摇头,伸手按在男人的小腹上,试图将他往外推,“吃不进去,太胀了……” 赵离看着她笑,坏心眼儿地又往前顶了顶,“吃得下,我瞧着每次胃口都挺大呢。” 深色的阴唇包裹着肉棒,随着男人的缓慢抽动,里面层迭的粉肉被带出来又送进去,发出咕唧咕唧的油肉声。 陈蜜嗓子发干,呻吟断断续续地哼出来,体内体外都像在桑拿房里炙烤着,热气蒸腾。 赵离拇指压着前面的肉粒揉弄,阴蒂很快肿胀得充了血,他手上的力道却不见减退,两指捻揉着揪起来弹弄。 “啊哈……” 陈蜜挣扎,手脚并用,试图把自己从他手下抽离,快感一波一波刺激着神经,女人的身体在夜里泛着柔和的白光,像搁浅的鱼一般在床褥上弹动着。 “叁哥……慢一点,受、受不住了……” 赵离捏着她的下颌骨,汗珠从额前的发丝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 女人的小腹抽动了两下,一股热液淋出,烫得他尾骨一酥。 两人的交合处湿答答的,逼水顺着缝隙流下来,赵离捻了一点,体液在指尖扯出莹亮的丝线。 “叫我什么?” 赵离挺身,把剩下的性器又往里送了大半,还剩下两指没吃下,女人的穴紧,完全放松下来还得费点力气,赵离不急。 “嗯、叁哥……”陈蜜的脸皱成一团,偏头咬住被角。 赵离深深浅浅地顶送,伸手捏着女人的下巴让她看自己。 脸颊潮红,陈蜜被操弄得像熟透的野果。 “不对。”他说。 “嗯……赵离……”陈蜜咬牙,双腿紧紧夹住男人的腰身。 初次见面,我叫赵离,会者定离的离。 不对,陈蜜看着他的脸,说,是久别重逢的离。 男人诧异,问她文化人都那么奇怪吗,他俩之前又没见过,算什么久别重逢?陈蜜不语。 那算是比较快乐的日子,赵离喜欢陈蜜喊他赵离。再后来不快乐的日子里,陈蜜求他的时候,便会喊赵离。 赵离。久别重逢的离,会者定离的离。 “不对。”赵离皱眉,怂腰狠狠撞了她一下。 女人的穴口被猛然撑大,小腹上鼓起来完整的肉棒的形状,陈蜜吃痛,随即又被顶上快感的浪尖。脑子混混沌沌,想起赵离来越南后给她定的规矩,在床上既不能喊叁哥也不能喊赵离,得喊…… “哥……”陈蜜喘息,在男人眼里看见笑意后松了口气。 “嗯,再喊声哥哥。”赵离一边操弄一边亲她,吻落在额头、眼睛、嘴角上。 陈蜜张嘴就来:“哥哥。” 赵离把她抱起来,翻了个身,压在墙上弄她。 两团臀肉被他压着,陈蜜贴着墙皮看见自己被斜侧着抬起的脚尖。她被操得大口喘气,石灰粉混着燥热的霉腥味,陈蜜觉得自己吞了一大口墙皮。 耳后是男人一边喘气一边笑,一边笑一边顶她,闷哼声深浅不一。 迷迷糊糊中,陈蜜听见他说了一句,“你可得记着,你喊了我足足两年的哥。” 陈蜜顿了一下。 莫名其妙。 赵离操弄她到半夜,抽身抽得晚了些,险些失守,精液全射在臀缝之间。 陈蜜瘫在床上,身上汗涔涔的,黏得不舒服。赵离还有力气,扯着她的脚踝把女人拉到身边。 床单被扯的七零八乱,陈蜜伸手捂着下面,瞪眼看他,“哥,不做了!” 赵离笑,拨开她的手,倒了盆热水,拿毛巾沾湿了给她擦身体,“给你洗洗,别弄在里面。” 陈蜜这才张开腿,任由男人帮她清理。 阴蒂被磨破了皮,一碰就疼。赵离凑近了给她吹风,张嘴又含住了亲她。 陈蜜皱眉,手放在男人的头顶上,却不敢推他。 赵离来到越南后一整个脱胎换骨,问就是异国风水养人,他决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重新做什么?做违法犯罪分子?这些话陈蜜只敢在心里说说。 赵离不犯法也不做爱的时候,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撑着胳膊在阳台上纳凉,有时候也会让陈蜜产生几分幻视的错觉。阳台,短裤,冰糕棍,她想起来十七岁的陈叹樵。但赵离扭头,露出来眉骨上的疤痕,和憎恶一样分明,陈蜜的幻觉又破碎了。 赵离不是陈叹樵,自己当初奔着那张脸和赵离谈恋爱就是作死。无常拦不住要死的鬼,她想着,要是陈叹樵知道她现在的模样,大概要也恨恨地骂一句活该。 “你弄里面也没关系。”陈蜜偏头去看墙上的霉点,一个,两个,叁个……说得漫不经心。 “你想生个怪物出来?长尾巴的丑猴子?这对小孩不公平。” 陈蜜一愣。 赵离抬头,在她腿根上亲了一口,“好了。” 也对,谁给赵离这种人做小孩,真是现世报应,活受罪。 陈蜜没多想,屋里里全是性爱后的腥膻味。 她起身去开窗户,浑身赤条条的,站在床边回头,看见赵离正支着腿看她。 男人半倚着床头,嘴里叼了颗烟,一只手撑在膝盖上。腿间的性器尚未疲软,半勃着,堪堪倒在一边。 陈蜜想着可能是赵离刚刚亲她,亲的兴致回来了。可她自己两腿酸痛,每走一步,肉缝里的小破口就被磨得生疼。 于是陈蜜假装没看见,遮遮掩掩又回到了床上。 夜深露重,外面的凉气吹进屋里,散去了不少热意。路边草木蒸腾,集市上没卖掉的果子都腐烂了,芒果、水蜜桃、番石榴…… 烂熟的果香吸引了不少蝇虫,陈蜜在墙角点了蚊香,又端着放在床头边。 赵离扯着她的胳膊,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她。 “真漂亮,爸妈怎么这么会生!” 赵离一边笑,一边摸着女人的腰,目光流里流气,从乳尖到胯骨,陈蜜觉得自己像块没什么肉的骨头,被饿狗抱着舔了一遍。 黏糊糊的,赵离的目光黏糊糊的,让她莫名其妙地脸红。 他伸手摸上女人的腰窝,叼在嘴里的烟上下抖动。陈蜜盯着猩红的火苗,生怕下一秒男人就把它按在自己身上。 很久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你想要个孩子吗?”赵离把她扯进怀里,伸手按在她的小肚子上。 男人身上的烟气呛得她头晕,陈蜜抗拒地往外侧了侧身,感觉到男人动作一滞,便又立马贴了回去。 “出国前,你不是说要让我给你生个儿子。” 赵离把烟掐了,挥手散了散烟气,“当我没说过那话。” 陈蜜说:“好。” 赵离哼了一声,伸手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抬了抬。 “你把我坐硬了。” 陈蜜:“……” 4.陈蜜死前的十六小时 【陈蜜死前的十六小时】 赵离说她把自己坐硬了,她得负责。陈蜜无言,护着屁股问他,亲一亲行吗,用嘴给你口出来。 赵离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叉开腿,让女人跪在地上,又从后面抽了个枕头,垫在对方膝盖下面。 陈蜜没那些小姐们有本事,张嘴含住龟头,费劲力气也只能吃掉半根肉棒,赵离稍微顶一顶就能捅到喉管。 捅深了,陈蜜忍不住干呕,含得眼睛通红,口水眼泪糊了一脸。 马眼里还有残留的余精,陈蜜用舌尖在上面打转,舌头上粘了白色液体,半伸半吐,脸颊蹭着肉棒抬头看他。 陈蜜的眼睛很漂亮,睫毛被泪水打湿了,又长又密。猩红的小舌卷着性器,伸出来舔他,含着一抹浓白。 赵离两眼通红。 喉结上下滚了滚,他伸手擒住女人的下巴颏,拇指伸进女人的嘴里,压住舌头上的精液摩挲,又湿又滑。 赵离看着她喟叹,“本事倒没少跟人学。” 陈蜜没搭话,张嘴吮住男人的拇指,一边啃咬,一边模仿着口交的动作,舌头卷着抽送。 她吞不掉男人的肉棒,但一根拇指还是绰绰有余。 陈蜜连嘴带手,给他套弄了十来分钟不见起色。肉棒硬得厉害,血管爆起来,肿胀的发紫。 赵离一张脸沉着,神色不善。性器胀得他难受,每次想要射又总欠些火候,一直憋在里面,马眼刺得发痛。 陈蜜把脸埋在他的腿缝里休息,赵离的体力好,给他口很费劲。一般都是男人托着她,在小穴里真枪实弹来一发,从没像这般进程不过四分之一她就体力不支了。 陈蜜握着男人的性器,套弄得有些敷衍。 她抬头,趴在男人腿上抽鼻涕,“我去下面借个套子,再做一次吧。” 赵离一手拨弄着女人的头发,支着胳膊,“让碰了?” 陈蜜擦了擦嘴角的津液,点头。 再不弄出来,今晚连觉都睡不成。 赵离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开口:“你躺着吧,我下楼去拿。” 说罢便穿上裤子出门了。 陈蜜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半夜两点。 楼下传来小姐怒骂声,紧接着是惊慌、惊喜,脆脆地叫了声“叁哥”。陈蜜躺在床上,伸手摸着胸口上的牙印,那些声音若远若近, 赵离回来得很快,关上门,扯着她的脚踝就往自己这处拽。 “让那个男的挖破了吧。”赵离看着陈蜜脚踝上的伤,想起来下午的情形就直皱眉。 陈蜜也想起来了,问他那人有没有事。赵离说没事,赔了笔钱,把人买过来了,还说名字叫阿肖…… “阿肖?”陈蜜愣了一下,想起来下午那张从泥巴里抬起的脸。 乌青的眼角、鼻尖、睫毛……勉强听懂的越南语。陈蜜看着他的嘴唇开合,“救救我姐姐”——世界如同被抽成了真空,人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他叫阿肖? “有功夫担心他,不如多考虑自己。” 赵离的声音把她从晃神中拉回来。陈蜜抬头,看见赵离盯着自己的目光,心虚地扶了一下眼角,挡住男人的视线。 陈蜜神色清淡:“没事就好。” “抽根烟。”赵离抄起烟盒,说出这句话仿佛就是在通知她一样。 陈蜜看着他把把火机凑到嘴边,腿随意地搁在床上,走上前接过火机帮他把烟点着。 火星噗嗤一声,烧得猩红。 赵离看着离自己很近的脸,舌头抵着下唇,偏头问道,“你自己来?” 陈蜜看了他一眼,了然他的意思,不做声地跨坐在男人腰上,扶着性器坐了上去。 女人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几乎都没有异议,不会辩驳,也不会追问。可正是这样的乖顺,偏偏让他心里赌气。 好像只有一条路能走,可他希望她身上有许多条岔路、偏路、苦的甜的痛的,在这么多条路里,就只选择他。 他希望她能这么想。 “不想做可以告诉我,我们就不做。”男人吐出一口烟,胸口还是堵得慌。 陈蜜摇得缓慢,套住男人的性器往深处磨,凭借对方喘气的深浅来找寻位置。 “你想多了。”陈蜜神色淡淡,扶住男人的脖子,在他眼神最松弛的瞬间忽地挺腰。 一声闷哼如期而至。 “你把我当成你弟……呼……会不会不那么害怕了?” 陈蜜皱眉不语。 赵离知道陈叹樵的事情,也知道陈叹樵和他长了一张一样的脸,更琢磨出来了他俩之间的那点破事。早在国内她弟、她妈就是赵离控制她的把柄,所以赵离提起陈叹樵,陈蜜一点也不稀奇。 女人不做应答,赵离心里的闷气更郁结,握着陈蜜的腰挺身进出。 男人的攻势猛烈,后半夜又抱着她去窗户边上做,陈蜜在连续的强制高潮下已经意识迷离了,抱着男人嘴里喊的是赵离还是叁哥,还是……陈叹樵,她也记不清了。 一直到天色擦亮,赵离把两个套子一系,兜着满当当的浓精丢在墙角里,陈蜜这才沉沉睡过去。 赵离亲了一下她的眼角,陈蜜偏头躲开了。赵离不爽,抱着她的脸又狠狠亲上来,啵地一声脆响。 陈蜜睁开眼,看见男人半眯着眼瞪自己,张嘴岔开话题: “今天也要外出工作吗?” 明知故问。 女人敷衍得太明显了,就等他点头,再追加一句“那你注意安全”,然后安然入睡。 一套流程,他都快烂熟于心了。 男人侧身躺了回去,不想和她演戏,道:“睡吧。” 身边的人立刻翻身,如愿地躺好,闭眼。 困意来得很快,陈蜜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感到男人亲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惊得她一哆嗦,但很快又被困倦拉扯着陷入睡梦中。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快结束了。 隐隐约约,她听见这么一句话。 陈蜜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身边空荡荡的。 集市上的人潮退去,人们在睡午觉,楼下隐隐约约传来做爱的声音。 身上的汗干了,陈蜜闻着自己有些臭,便打了热水去洗澡。 下午一点,陈蜜去睡回笼觉。 下午一点半,有人敲门,说叁哥出事了,让陈蜜过去一趟。 陈蜜半信半疑,起床穿好了衣服。 下午两点,陈蜜去了楼下的集市。 下午四点半,有人听见了枪声,以为是走私犯在火拼。 下午五点,陈蜜的尸体在仓库里被发现了。 陈蜜死了。 —— 人死了以后最好别回头看,看那些恢弘的悲切、遗憾都轰然倒塌,心里陡然升起一片茫然。 陈蜜就这么死掉了。二十七岁,仓皇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陈蜜摸了摸额头,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真丢人啊,她心想,死得一点也不体面。 脑海中响起一道机械的声音,“您好,系统12311竭诚为您服务。” 陈蜜愣了一下,脑海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叮,已收到您的反馈。请问有什么问题需要在下帮您解答?12311竭诚为您服务。” 陈蜜顿了两秒,问道:“我是?” 脑海中又响起那道机械的声音:“您是死去的陈蜜女士。” “我现在是在哪里?” “陈蜜女士,您现在处于系统世界中,物理状态已死亡,但精神力还留存完整。” “哦,”陈蜜似懂非懂,“那我接下来该去哪里?” 标准的哲学叁连问。 “去您想要去的地方。”系统回答。 陈蜜点头,表示了解,“那就去天堂吧。” “抱歉,您目前没有这个权限。” 陈蜜:“真有天堂啊?” 系统:“信则有,不信则无。鉴于您并不信奉天主教,所以天堂对于您来说并不存在。” 陈蜜了然,她信因果轮回,东方教派的,便说,“那你送我去黄泉路重新投胎好了。” 系统:“抱歉,您目前没有这个权限。” 陈蜜:“……” 双方僵持了很久,陈蜜发现对方很有职业操守,尊重客户体验,自己不开口,系统绝不会来打扰自己。 于是她开口,“那我能去哪里?” 系统:“去您想去的地方——您人生中的任何一个节点。” 陈蜜摇头:“没听明白。” 空间寂静了两秒,系统的声音再一次传来,陈蜜从温和的机械声中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忍耐。 “由于在下接到了委托,在您死后、依据您的意愿,能够将您传送至您生命中的任何一个节点,并协助您完成委托人的心愿,因此,您现在才会在这里。” “那我的委托人是谁?” 系统:“抱歉,在下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怎么知道委托人的心愿是什么呢?” 系统:“完成心愿是您的最终目的,为了兼顾客户体验和权限保密工作,我们为您制定了一系列的短期目标。 “第一次时空穿越将由系统自动生成,主要目的是带您熟悉流程。本次穿越的时间设定为【死前的四小时】,任务目标为【阻止陈叹樵的死亡】。 “请您在做好准备后告知在下,在下将为您规划穿越路线。” “陈叹樵?”陈蜜一愣,“陈叹樵死了。” 系统:“是的,陈蜜女士。” 陈蜜的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他怎么死的?车祸、生病,因公殉职?还是……” 还是被她连累了? 她已经很久不和家里联系了。自从十九岁和家人决裂后,一切消息都没有了,连陈叹樵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公安大学并且顺利毕业的事情,都还是从赵离口中得知的。 照片上的陈叹樵穿着警服,眉眼浓郁锋利,赵离说如果不想影响她弟的政审,就最好像死了一样没有消息。 对于陈叹樵最后选择警察这一职业,陈蜜知道的时候很震惊。 “我如果作了警察,那也是为了把你这种人缉拿归案”,这是她弟最后留给她的话,没想到竟然成了陈叹樵背弃理想的人生目标,她记得她弟原本最讨厌警察来着。 系统:“勉强是因公殉职吧。” 陈蜜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做勉强?” 系统:“陈叹樵先生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存在着假公济私的嫌疑。” 陈蜜:“……” 但无论如何,陈叹樵死了。 这比陈蜜知道自己死的时候还要惊愕。 “我能知道陈叹樵死亡的地点吗?” 话说出口的时候,陈蜜觉得心底隐隐作痛,不知道是“陈叹樵死了”这个事实割破了心脏,还是陈叹樵本就是一处陈年暗伤。 “如果我要回到死前的四个小时去救陈叹樵,那他……”陈蜜自言自语,忽然从思绪中发现了蹊跷。 灵光忽闪,陈蜜猛然抬头:“为什么我死前的四小时可以救陈叹樵,陈叹樵……陈叹樵在越南?!” 那赵离……她回忆起死前的画面,那个杀死自己的男人,和陈叹樵有着一模一样的脸…… 差距太大了,国内的赵离,越南的赵离……而陈叹樵又偏偏死在越南…… 陈蜜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只是她还不敢确定。 系统:“对于您的猜测,请原谅在下没有权限回答。” 陈蜜咽了一口唾沫,“我准备好了。” 系统:“好的,正在为您规划穿越路线。温馨提示,时空穿梭会伴随一定的副作用,身体不适属于正常现象,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路线已规划,请您做好准备,此次穿行时间为……” 机械声渐渐淡去,陈蜜感觉意识被卷入一场漩涡,紧接着一道白光闪线,再睁眼时,自己又回到了越南边境的砖头房里。 二楼,熟悉的环境。陈蜜衣着干净,身上飘着皂香。 5.陈蜜死前的四小时 【陈蜜死前的四小时】 陈蜜从床上爬起来,看向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打到一点半。 “咚咚咚”,敲门声准时响起。 年轻人推门进来,“嫂子,叁哥出事了,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和记忆里的一字不差。 陈蜜拍了拍脸,确认了真实的触感。 疼的,有弹性的。 她确实活过来了,回到了死亡前的四小时。 “知道了。”陈蜜答应着,换了一套宽松的衣服,推门走下楼。 按照熟悉的道路,下楼,转弯,左侧倒数第叁间的门口站了个女人,是昨天和陈蜜搭话的那位。 住在这里的人时常精神失常,贫穷,疾病,禁锢,无法逃离的生活无休无止、朝夕更替,此地自由是美梦,发疯是常态,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陈蜜总是会多留意一点。 活着不是一件可期待的事情,但至少,不要在这里、像这样地死去。 女人今天的状态看起来有所改善,虽然脸颊上依旧没什么起色,但看向她的眼里带着……光? 隐隐有些诡异。 陈蜜说不出来为什么,那双眼盯着自己,像暗夜里渴血的狼,有种蓬勃的兴奋。 陈蜜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她打了个哆嗦,在这里呆的太久了,也要变得神经质了吗? 陈蜜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赵离找她谈过了,总之今天,她见到陈蜜时打了招呼,“去找叁哥啊?” 陈蜜点头,“有什么要我帮你买的东西吗?” 她托赵离的福,外出比其他人自由,屋里的女人们经常让她帮忙捎带东西,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女人依旧盯着她,嘴角带着微笑,“没什么要带的。” 陈蜜有些汗毛倒竖。 但她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女人。 快步离开砖头房后,陈蜜轻车熟路地转去市场。 依旧是下午两点,陈蜜准时地站在市场入口,有摩托车从她身边驶过,飞出来的泥点溅在她腿上,一处、两处…… 陈蜜在心中倒数,一秒,两秒…… 果真。 摩托车毫无防备地轧过一处泥坑,污水溅起来很高,骑摩托的人脚上全是泥,他骂了一句。紧接着,路边被泥水波的女人尖叫着后退两步…… 我的裙子。陈蜜在心里默念,耳边传来的叫声也一字不差。 “我的裙子!” 她真的回来了。 下午的太阳刺得人眼疼,热浪蒸得人的视线都扭曲了,万物晃晃,陈蜜抬起胳膊挡在额头上,看着市场上稀疏的行人与记忆中分毫不差,一切恍如隔世。 “小妹,买不买芒果?” 陈蜜摇头,用生疏的越南语婉拒了摊主。她照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前走,一边暗自梳理着死前的记忆。 她第一次死亡前,并没有意识到此处有两个“赵离”。 在仓库,那个是真赵离。陈蜜想起来他说,陈叹樵不会来了……再加上她死后的猜想。 阳光炙烤着大地,一朵乌云飘过,天色很快地由晴转暗。陈蜜站在路中央,咽了一口口水。 另一个猜想也缓缓飘进了她的脑海里。 如果说赵离从来到越南后就性情大变,那和她有了两年夫妻之实的人,到底是不是陈叹樵…… 陈蜜觉得自己“铮——”地一声被抻平了,像一根被钉死、绷紧的尼龙弦。路边行人流车、嘈杂叫卖,都顺着她安静流淌,都好像与她无关。 陈叹樵,陈叹樵,陈叹樵…… 陈叹樵为什么会在越南?他怎么能、怎么能够…… “哎!”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陈蜜被吓了一跳,尖叫着跳起来,思绪也被打断了。 乌云已经缓缓飘远,天光依旧是冷烈的白,周围的人都朝她投来不解的目光。 陈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杵在马路中间,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伸手一摸,额头脸颊全是汗水,身上却冷得发抖。 “怎么回事?”赵离想要试探她额头的体温,却被女人挥手打开了。 “赵……叁哥。”陈蜜朝他笑了笑,步伐有些虚,往后退的时候差点跌倒在地。 赵离伸手捉住了她,将女人的胳膊掣在腰间,单手虚扶着陈蜜离开路中央。 “身体不舒服?” “可能是有些中暑吧。”陈蜜搪塞道。 一样的疤痕,一样的容貌,连声音都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 陈蜜一时间想笑,想起来自己多年前许的愿。那么多愿望,那么多祈求,老天偏偏就只听见了这一个吗? 给她一个陈叹樵,给她一个不是弟弟的陈叹樵。 赵离扶着她往回走,陈蜜步伐无力,脸上全是笑啊泪啊,路边脸熟的街坊全都围来看,赵离朝他们摆摆手:散了,内人身体不舒服,我扶她回屋…… 上一次陈蜜没有遇见赵离,是直接从市场被人带去的仓库,那人说赵离在仓库等她。 这一次赵离出现了,时间线被打乱,陈蜜看着扶着自己腰上的手,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 不知道事件的改变,会不会对未来产生影响…… 手。等一下,手。 陈蜜的脚步一顿,再一次地低头看向腰间的手。 手指略微粗短,不像昨晚的那双手,指甲平整、骨节修长…… 陈蜜想起昨晚,忽然面颊一热,但随即又头皮发麻了……如果这点差异不是她的错觉,那么站在她身边的人—— 就是真赵离。 陈蜜猛地顿住脚步,“叁哥。” “嗯?”男人回身。 陈蜜与他深望,说:“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肋骨啊?” “看肋骨做什么?”赵离笑,“在外面呢,回去看好不好?” 陈蜜的笑冒着冷气,定定地看着他,“给我看一眼嘛,你不是说,在越南你都听我的吗?” 赵离闻言嘴角抽了一下,看她的眼神带了戏谑,“我当真这么说的?” 陈蜜点头,“嗯,你说话要算话……” 语音未落,女人挣开对方的手就往回跑,可没两步,又被一股强大的掼力扯了回来。 赵离单手箍着陈蜜的前胸,拎小鸡一样把她揣在怀里:“嘘,嘘——” “操你妈的赵离!” 陈蜜这一吼,把前仇旧恨都喊了出来,眼泪噗嗤噗嗤地向下掉。 阳光闪烁,她的脸上像留了两条珍珠河。 “嘘——别吵。”赵离伸手帮她抹掉泪水,又把指尖放在嘴里:咸的,苦。 隔着单薄的衣料,一道冷硬的触感抵在了后腰上。陈蜜一愣,瞬间停止了挣扎。 枪。 “这不就听话了嘛。”赵离的声音柔柔的,没什么侵略性,和他同陈蜜初见时一模一样。 “蜜蜜。”他说。 陈蜜胃里一阵恶心。 “别乱动,带你去看个东西。”说着,赵离示意她往市场的方向看。 集市入口,卖芒果的老妇摊前,一抹熟悉的身影蹲在路边。这时有人跑来喊他,那人起身,迎着阳光回头…… “咚,咚,咚——” 远处传来寺庙撞钟的声音,倦鸟扑棱棱地冲破天光,阴云又飘来了,在那人脸上投下一簇淡影。 陈蜜定定地看着他快步离开市场,消失在反方向的视野尽头。 她徒劳地拳打脚踢,“唔嗯嗯——” “嘘,别叫他。”赵离捂着她的嘴,“你若敢出声,他的身份就暴露了。这条街上几十个枪口正瞄着他呢,听话。” 这话很受用,女人安静下来,喘着粗气。赵离甩了甩手上的泪痕,笑道:“别气了,反正你也不是就栽我手上这一回。” 枪被身影挡着,陈蜜被半拖着走回了屋里,外人看来还当他俩关系亲密。 熟悉的砖头房,一楼,木隔板,淫欲的喘息。 “叁哥,回来啦?”依旧是那个女人,看着两人浅浅地笑。 “嗯,回来了。”赵离也笑眯眯的,朝她点头。 陈蜜干咳了一声,也朝女人问好:“你让带的香皂我没来及买,你去找里恩(赵离的副手),他知道哪儿有卖的。” 女人一愣。 赵离随即笑了,低头看向陈蜜,“你很聪明,我一直喜欢你这点。” 陈蜜的脚步顿了一下。 赵离不再解释,转头问那个女人:“那条子来过了?” “来过了。”女人心虚地躲开陈蜜的目光,道:“十分钟前来了一次,上了趟二楼。我说陈蜜姐在集市呢,他就又走了。” “嗯。”赵离点头,“做得好。” “那之前你答应的,把护照给我让我回……” 嘭——转瞬间的功夫,陈蜜看着女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了。 枪口装了消音器,只是很小的一声动静,像在一个平凡的下午往湖面扔去一颗石头,嘭。 女人死掉了,鲜血缓缓地深入地板缝中。周围的木板隔间还在不断传来喘息和咒骂声,尸体安静,陈蜜安静。 “重要物证应该被拿走了,”赵离看了眼楼上,自言自语道:“你弟弟有两把刷子。” “但你猜,他是会选择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事,还是会选择你?” 陈蜜没有说话。 “吓到你了?”赵离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以为国内那两年,你已经习惯了。” 耳边有人在自言自语,陈蜜跟着那些声音走。 “走吧,去仓库。” 景色错乱,门,楼梯,血……人、汽车、树,树树树树树树…… “你说你弟弟这两年,和你一共上了几次床?蜜蜜,你是真的不正常,还是他舍己奉公,还是你俩都疯了……” “蜜蜜,你说他会选择谁呢……哦?码头那边有消息了……” “他不来了……” “你弟看起来,也并没有很在乎你……” “……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见也罢。” “蜜蜜……” 嘭,嘭,嘭。 那天是夏至,太阳直射点正中北回归线,那天…… 那天,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 那天,夏至,那天她把陈叹樵从楼梯上推下去,那天妈妈在医院里打了她叁个巴掌,那天陈叹樵爬进了她的被窝,那天她听见姐姐。 姐,亚当造人弄断了一根肋骨,这根就当我借给你。 你欠我一根肋骨,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那天下午五点,陈蜜没能救下陈叹樵。 6.陈叹樵,抓到你了 “……欢迎您来到系统世界,12311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耳边传来熟悉的机械声音,陈蜜睁开眼,四周一片茫白,她仿佛置身在一个柔软的蛋壳里。 “我这是又死了?”陈蜜蜷缩起来身体,咬牙消解头顶的疼痛。 系统:“是的,陈蜜女士。这是您的第二次死亡,一切数据将被记录在册,以供查阅。” 痛感正在缓缓退去,伤口也在加速愈合。陈蜜伸手摸着头顶的伤痕,豁大的口子已经变成了一条细缝。 神奇。 陈蜜猜想,在系统世界里身体有自愈功能。但随着痛觉的消失,她渐渐觉得自己的五感也随之而去了。 陈蜜伸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竟只有一点微弱的触感。 “系统先生……” 系统似乎能够听见她脑海中的想法,还不等她询问便开口道:“在系统世界,您只是作为一个精神力而存在,客观上依旧是物理死亡状态,因此感官会慢慢消失,这是正常现象,不需要过于担心。” 陈蜜了然,顿了顿,又听见系统的声音: “但在这个世界停留的越久,您能保留的情绪、五感都会越来越弱。系统会慢慢分解生前的感知,直到最后……” “直到最后什么?” “直到最后,您会完全成为一团精神力,失去一切情感、记忆与自我认知,和系统世界融为一体。” “……”陈蜜沉默不语。 四周寂静无声,好像回到了大爆炸之前,全部的存在就只是粒子在震动。 “我没有选择吗?” 系统:“很遗憾地告诉您,没有。” “就像人类没有办法选择死亡一样,是死亡选择了您,系统世界选择了您。” “因此,作为您的监护系统,在下真诚地建议您尽快完成系统任务,耗时越短,您能保存的感知就越多。” 虽然做不到坦然悦纳这种“无能为力”,但陈蜜倒是能够接受事实。 她一向善于在各种情况下接受现实。俗称,善于“认命”。 陈蜜整理了一下系统的话语,把疑惑说给他听:“那完成任务后会怎样?我能从系统世界出去吗,出去后能死而复生吗?” 面对一连串的问题,系统沉默两秒: “或许吧。在下只知道,过去的选择可以改变未来的命运轨迹,让一切错误都有被原谅的机会,让遗憾能够弥补、生命可被挽救,或许这也是系统世界存在的意义。” 错误可以被原谅,遗憾能被弥补…… 陈蜜默念着,心道,她能被系统选中还蛮幸运的。如果可以,是不是也可以回到少年时期,挽回一些自己的过错? 系统:“在下建议您先完成您的首要任务【阻止陈叹樵的死亡】。” “哦,对。”陈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她弟还在等待救援。 “那这次可不可以让我自己选择穿越的时间?” 系统:“您可以自主选择任何穿行时间,在下将全力辅助您完成时间穿越。” 陈蜜点头:“好,麻烦你把我送回我死前的十五小时。” 系统:“正在为您规划穿行路线……此次穿越时间为【死前的十五小时】,任务目标【阻止陈叹樵的死亡】。” 一阵眩晕袭来,陈蜜恍惚间开口:“系统先生,你的任务是不是失败了……才会留在此处的?” 失去的感知渐渐组装回了身体,朦胧中,她听见一道模糊的机械男音:“恕在下无可奉告,祝您此次穿行旅途愉快……” 【陈蜜死前的十五小时】 这次传送的反应有些剧烈,陈蜜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连晕了叁天的船……睁开眼,张嘴就趴在床边干呕起来。 她想起来系统说过,穿越会伴随着一系列的负面反应,身体不适是正常现象…… 但这也太痛苦了吧? 强忍住不适,陈蜜开始适应失而复得的五感,听觉、触觉、味觉……呕,好苦! 蜜蜜……陈蜜…… 耳边有人在叫她,背部也被人一下下拍打着。陈蜜回头,视觉渐渐恢复。 “陈蜜!” 赵离的脸映入眼帘。 熟悉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陈蜜咬牙,这张脸她又爱又恨,烧成灰都认识。 “我没事……呕!” 赵离蹙眉,手掌压在她的背上,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陈蜜点头,突然感到腿间滑出一条湿热的东西。她一愣,看见自己赤身裸体,对方也寸缕不着,这才想起来…… 自己死前十五小时在和男人滚床单。 压了压抽痛的额角,陈蜜温水买醉一饮而尽。 “陈……”她把空杯子递给男人,刚一张嘴就发现说错了话,慌忙间改口,“沉、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对方看她像看白痴一样。 陈蜜干咳了两声,侧身躺下来,讪讪地解释道:“突然想到这句诗了,哈哈。” 男人没理她的鬼话,俯身在床前蹲下。 女人的发丝被汗水浸透了,弯弯绕绕地粘在脸颊上,他伸手拨开,“还难受吗?” 陈蜜摇头,她晚上没吃东西,除了酸水也吐不出什么来。穿行的副作用正在消退,刚刚喝了一杯水,那股恶心劲儿已经消下去不少了。 “好多了。”她说。 男人起身,在床边上坐下来。皮肤被热带的阳光晒伤了,麦色里透着血丝,借着灯光,陈蜜看见一颗浅蓝的汗珠从他鼻尖上滴下来。 他又抽烟。 一口白气从嘴缝里缓缓吐出来,男人偏头,声音淡淡,“和我做就让你这么恶心吗?” 陈蜜一愣,“什么?” “恶心就别做了。”男人把烟从嘴里拿出来,火苗在手里明明灭灭,像点亮了一颗遥远的星。 他低头把身上的油套子里撸了下来,“睡觉吧。” 很久很久之前,陈蜜离开家的那年新年,与鞭炮一同落地的也是这句话:陈叹樵,和你做爱真的恶心。 她想,那句话一定会把陈叹樵的心炸得稀巴烂。 很久很久是多久,大概是目光望向一颗星星那么久。陈蜜的心口猛一抽疼,男人手里的烟熄了,一颗星星也落了地。 “我没恶心,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我只是晚上没吃饭,刚才摇的厉害,血糖低。” 陈蜜撑起胳膊望向他,“给我看看你的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语。 陈蜜皱眉,催他:“看看。” 台灯照亮的范围有限,陈蜜凑近了,捧着他的右手在灯下仔细地看。 拇指和中指上都有握枪磨出来的茧子,指甲平整,骨节分明,手背晒成了小麦色,一直延伸到大臂根处,皮肤才渐渐转白。 “你算命呢,看手相?” 陈蜜不理会他,推开手,又道:“再给我看看你肋骨。” 男人闻声一顿,“看什么?” “肋骨。”陈蜜比划着,趴着看他,手肘将床面压出两个窝。 胸口白嫩的乳肉被挤成两团,嫩尖儿隐在暗处,像雪落进山谷。 男人盯着她,忽地俯身,将陈蜜翻了个个儿。 手指伸进了女人嘴里,他用刚才那只右手去摸女人的牙槽,舌头柔软湿滑,捏在指尖滑溜溜的,捉不住。 “看肋骨做什么?” 男人在她耳边吹气,浓厚的尼古丁把耳尖烧得通红。 “我曾经在那里借了个东西……”陈蜜的眼睛湿漉漉的,话语也湿了。 她把对方推开,握着肩膀将人按在床上。 男人的肩膀宽厚,她的手堪堪抓住,摸索着去寻找男人左下方的最后一根肋骨。 疤痕,熟悉的凸起,是陈叹樵打给她的欠条。 亚当用一根肋骨换来一个爱人,可他没有哥哥为他折肋骨,他只有姐姐,他姐还把他推下楼摔成了骨折。 所以——【姐,这根肋骨是我借给你的,只要你不还,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所以陈蜜有了一张写在身上的欠条。 “你看,我就知道……” 眼泪一瞬间倾灌满整个房间。 东南亚的小村庄,捂满霉点的砖头房,在夏季里暴雨说来就来了,毫无征兆。潮湿的气候让人身上起湿疹,衣服晒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万物随随便便都能拧出一把水来。她住在这里,眼睛却久旱。 可陈叹樵把一座雨林都搬进她的眼里了,泪水把爱拖住,把爱淹成一片海。 “这道疤不是你的疤,这是我在码头和人拼命时留下……” “那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疤?你怎么知道,我找肋骨就是在找疤?你若不是,你怎么会知道……” “你闹够了没有?” 男人把她推开,陈蜜一个趔趄,又猛地扑回去。两个人在床上扭打,把将脱未脱的墙皮都震得噗噗往下落。 陈蜜脏兮兮地滚了一身石灰粉,两条腿箍着男人的腰,上嘴亲他。嘴唇舌头牙齿,把皮都咬破了,血腥味在两个人嘴间流窜。 去握性器的手被拨开,又上前。无论怎样阻挡,对方总能抓住那根肉棒往腿根送。 “妈的,疯子……” 男人低声暗骂,把女人从床上揪下来,拎着几步就走向窗前。 脚腕被人从内侧分别用脚抵住,双腿任凭怎么用力都合不拢了。陈蜜趴在窗户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身后的男人死死按住她的腰,力气大得像索命鬼一样。 勃起的阴茎抵在小穴上,浅浅进了两厘米。 “陈蜜,现在你觉得我是谁?” 尾音落地,陈蜜一下子被人侵入体内。对方带着怒气来势汹汹,握着她的腰前前后后,一点也不怜惜。 “哈……啊哈……” 穴道干涩,动作又快速,男人深入浅出,根本不给陈蜜一点喘息的机会。龟头次次都顶进穴眼里,试探着要抵开宫口。 陈蜜被操的花枝乱颤,两片乳肉在半空颠晃,她抠着窗棱回身,干涩紧绷的逼里流出许多水来,随着软肉摩擦,全都变成了拉丝的白液。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使得陈蜜不得不费劲地往后转身,腰斜坠在半空,给了对方更好的冲刺角度。 陈蜜一手抓着男人的小臂,一手去摸小腹上被男人顶起来的凸起。 “你、你有胆子就、射里面……哈、啊哈……我给你、嗯……生个长尾巴的猴子、让他不仅叫你舅舅还叫你爸……” “陈蜜!” “嗯哈——”一声喘叫破口而出,陈蜜握着对方的胳膊,身体反弓像一轮弯月,止不住地颤抖。 精关处男人抽身,温热的浓浆全包在手里。男人卸了一口气,把女人捞在怀里,汗水流下来,在眼睛上糊了一层朦胧的水膜。 陈蜜还在高潮中,头枕着对方的肩膀,眼白微翻,脸颊涨得潮红。她腿间不停地流水,男人伸手摸了一把,精液体液全都糊在一起。 深夜,薄风淡月。 瓜果烂在市场的泥地里,甜得发腻。 两个人都汗涔涔的,皮肤黏在一起。陈蜜翻身,手指点在男人的肋骨上,就像在子宫里触碰那层陈叹樵注定会触碰的肉一样。 陈蜜平复了呼吸,借着微光看清了肋骨上的那块疤。 更大,更丑陋,足足有一指长,蜈蚣一样扒在男人的皮肤上。 陈蜜一愣。 那不是她的欠条。 “我说过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陈蜜咬牙,死死地盯着那块疤,“不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谁?你在心虚什么?陈……” 声音戛然而止,那叁个字好像是个忌讳。 陈蜜干咽,眼眶微红,“我的欠条呢,我的欠条去哪里了?” 无人应答。 她抱着男人的脖子,身体又弓了起来。男人脖子上全是水痕,汗水、泪水,月亮在流泪。 “我不会认错你……你不肯说,我来告诉你你是谁。” 哽咽落在耳垂上,他还没反应过来,勾着自己脖子的手突然松开了—— 后仰、离开、下坠。 怀里空了。 “陈蜜……” 树木倒着生长,月亮在下面。 相隔不过半秒,他跟着跳下去也只是一瞬间。 景物飞速划过,半空里陈蜜看着他笑。 爱不爱、在不在一起,都是本能,怎么能由人选呢…… 赵离不会跟着我跳下去。陈叹樵……她笑,抓到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日,金刚奶鸟休假,不必等更。谢谢大家支持蜜蜜,爱你们! 7.童年 【市场】 陈蜜原来也住在市场旁边。 小城镇的市场,每天早上四点就有人进货,五六点开始摆摊,音浪无孔不入,想要继续睡觉变得困难。 她幼时几乎没睡过懒觉。 陈叹樵的房间就在她对面,朝南,采光好;自带阳台,空间大;位于家属院内侧,安静。 妈妈甚至在阳台上养了花,杜鹃、牡丹、龟背竹……植物繁茂,同陈叹樵一样,按照她的期许在茁壮成长。 因为睡眠不足,童年时期陈蜜总是带着黑眼圈,看起来病恹恹的,并不惹人爱。 每天早上四点,陈蜜被楼下拉货的声音吵醒,揉揉眼爬起来,推开陈叹樵的卧室门,跑去弟弟床上睡觉。 在陈叹樵还在父母睡的时候,那原本是她的卧室。陈叹樵问陈蜜为什么要睡他的床,陈蜜心里窝火,一脚把陈叹樵踢了下去。 陈叹樵一声不吭地坐在地上流眼泪,陈蜜装作看不见,她才不会像她妈一样哄着他。 陈叹樵等待无果,只好自己爬上床。啪,又被踹下去了—— 往复叁次,卧室里终于传出“哇——”一声哭喊。 陈蜜吓得瞬间从床上跳起来,捞起陈叹樵就往被子里塞:别哭哦,小乔不哭!姐姐亲亲抱抱给你买糖吃! 陈叹樵确实不哭了,他嘴被他姐捂住了。 她妈没被吵醒,陈蜜松了一口气,把陈叹樵揣怀里,开始骗小孩:“小乔,有没有人告诉你,和姐姐一起睡的小孩会变得更聪明?” “没有。”陈叹樵哽咽,屁股好痛。 “那姐姐告诉你,你不要和人说哦!和姐姐一起睡觉的小孩,可以长得很高、变得超级无敌聪明哦!” “我不信……” “嗯嗯,你信!记住不要和别人说哦,说了就长不高了,陈小乔就会永远是个小矮子。” 陈叹樵猫躯一震,陈蜜满意。 她终于能睡安稳觉了,胸口怼着她弟的脑袋,毛茸茸的小平头。 两个人都小小的,呼吸绕在一起。 七点父母醒来之前,陈蜜再偷偷爬回去。 陈叹樵也习惯了,每天早上被子动了,他就自觉转身,给陈蜜腾出空间补觉。有次陈蜜睡得昏沉,起晚了,被妈妈抓了个正着,父母这才重视起陈蜜卧室的噪音问题。 爸爸给安上了双层的玻璃窗,早上的吵闹声小了许多。但陈蜜养成习惯了,四点准时睁眼,身边空荡荡的,总是没法继续入眠。 黑眼圈又找上她了…… 半个月后,陈蜜又爬上了陈叹樵的床。 她弟就像一个人形安眠药,陈蜜贴着陈叹樵,不过五分钟就能陷入梦乡。 菜贩只在早上出市,入夜后,市场就变得安静起来,只剩下饭馆、水果摊还在营业。等到了深夜,万籁俱寂,下水道的臭味被晚风吹散,陈叹樵写完了作业,跑去帮陈蜜去清理窗台上的鸽子屎。偶尔也有市场里的鸡毛飘上来,很少。 陈蜜很会胡扯,一张嘴里没几句正经话,因此也很会讲故事。陈叹樵喜欢听,一边帮她姐擦鸽子屎,一边问: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陈蜜躺在床上瞥了他一眼:然后姐姐也得到了和弟弟一样多的爱,成功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陈叹樵兴奋:那是不是姐姐弟弟永远在一起了! 陈蜜冷笑一声:不,他俩离得远远的,一颗在东边,一颗在西边。 【吵架】 童年时期的记忆是灰扑扑的,钱总是不够花,爱永远得不到。 陈蜜和陈叹樵一起放学,妈妈买两包干脆面,一人一包。陈蜜不舍得吃,小口小口地,含在嘴里吮软了才舍得嚼。 陈叹樵几口就吃没了,嚷着还想吃,妈妈就把陈蜜的拿来,掰开一半给陈叹樵。 陈蜜什么都不说。 等妈妈一离开,她就再抢回来。 陈叹樵号啕大哭。 爸爸就不会这样。一人一包,谁也不多,谁也不少。陈蜜喜欢让她爸来接她,只是这种事情不常有,父亲的警服常挂在家里,但父亲的身影不常出现。 而妈妈总是很疲惫,总是会说,蜜蜜,你是姐姐,要听话,要让着弟弟。 你是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陈蜜一遍遍反抗这句话,一遍遍地意识到无论如何抵抗,都无法消除这种如影随形的偏爱与嫉妒。陈叹樵还偏偏很喜欢她,每天都在问:姐姐喜不喜欢我? 她妈说她没良心,陈蜜觉得有道理。她可以毫无愧疚地把陈叹樵的东西抢走,并且问心无愧地说出“我讨厌你”四个字。 她弟很受打击,委屈得像条无故挨揍的狗,陈蜜很享受这种卑劣的喜悦。 但陈叹樵还是蠢,蠢货,还会很喜欢她。 你知道的,你会知道的,轻轻揭开任何一个这样的日子,那样不体面的挫败与嫉妒都无处遁形。 等她总算认清了爱与恨总是相伴而生,而亲人之间的最终归宿就是相互折磨,陈蜜…… 想要复仇。 她把陈叹樵扔了。 在公园里,玩滑梯,陈叹樵那个笨蛋,根本就毫无戒心。 妈疯了,爸从警局赶回家又赶回警局,一队人马把小镇翻了个底朝天,一直到凌晨四点才接到公安局的电话。 陈叹樵肿着眼回家了。 她当然挨打了,躺在床上疼得睡不着,盯着灰扑扑的吊顶灯,听见父母摔杯子争吵的声音。 “你如果不那么偏心,蜜蜜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哦,这是她爸,陈蜜捂着脸,疼的呲牙咧嘴,心里默默给她爸喊:加油加油! “你有脸说,你还有脸说我……陈劲松,你以为多轻松啊?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我要工作、要看父母,还要照顾两个孩子,你以为我这些年轻轻松松就过来了吗?你以为这个家是我、是我随随便便、就……就维持起来的吗!” 她爸不说话了。陈蜜从床上跳下来,偷偷拉开一个门缝往外瞧……好巧不巧和陈叹樵四目相对。 她趴在她的门缝里,她弟趴在自己的门缝里。 陈蜜皱眉,瞪了他一眼。陈叹樵好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好麻烦,不能让他哭出声……陈蜜朝陈叹樵挥挥手,她弟屁颠屁颠地就跑过来了,猫进她怀里,躲在一起看骂战。 她弟的脑袋,好软,好香…… 啊……吵到哪里了?吵到—— 吵到妈妈哭了。 “陈劲松,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爱我?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愿意也爱一爱我……” 爱什么?陈叹樵扭头。 没什么。陈蜜把他的耳朵捂上:走,去睡觉。 门关上了,好大的声音。爸去了警局,妈去了卧室,陈叹樵……陈叹樵这个蠢货,居然还能睡得着。 一个星期后,陈蜜小学毕业了。放学路上她妈买了干脆面,居然破天荒的一人两包。 这一次,她的东西没有落进陈叹樵的手里。 陈蜜震惊,一边啃一边问:我爸呢? “你爸死了。” 哦,陈蜜点头:那我爸什么时候活回来? 妈妈停下来、蹲下来,妈妈哭了。 陈蜜也跟着蹲下,她一蹲,陈叹樵也跟着蹲下来,叁个人在马路边排排坐。陈叹樵的目光惶然,陈蜜安慰他,没关系。转过头,又对她妈说:你也没有关系。 童年就这样结束了,像黑白电影突然断电,“the end”都还没来得及出现便黑了屏。 家里渐渐富裕起来,日子过的宽绰了,听说是她爸留了一笔钱远走他乡,靠着那笔钱和自己的努力,她妈把她和陈叹樵都养大了。 突然有一天,陈蜜发现窗台上已经很久没有了鸽子屎,而陈叹樵也很久没再粘着她,并且能够面无表情地应对她的“我讨厌你”攻击了。 弟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这仿佛一瞬间的事情。陈蜜仰头看他:楼上那群鸽子呢? 陈叹樵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两下,变声后的声音低沉醇厚:死了。 啊?什么时候死的? 五年前。陈叹樵顿了顿,看白痴一样看他:养鸽子的那家户主五年前心脏病突发去世,鸽子都被卖给饭店了。你忘了? 啊? 她这才回味过来,长大的“这一瞬间”居然是许多年了。 8.死前十五小时 【陈蜜死前的十五小时】 楼下停了一辆卡车,有时候陈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运气好。 陈叹樵跳下来的时候把她拉进了怀里,自己做了人肉气垫。 有缓冲,摔落的伤害就大大缩减了。她弟自从小学就被父亲拉去学柔道,父亲走后自己又去学泰拳,听说大学里拿了很多奖项,毕业后被警队破格录取…… 陈蜜拼接着脑中零零散散的信息碎片,扭头看着身下的男人,心道:从小花钱挨那么多打,应该很扛揍吧…… 从二楼摔在卡车上,高度不高,不会造成严重的伤害。陈叹樵有底子,在警校和部队也摸爬滚打数年,熟悉各种防御姿势,调整动作把伤害降到了最低。 饶是这样,此刻男人也疼得一句国骂哼出声。 手指蜷起又张开,他扭头看陈蜜,陈蜜正瞪着眼看他。 “陈叹樵!”在男人开口之前,陈蜜先发制人捂住了对方的嘴,“抓住你了!” 话未说完,陈叹樵捏着女人的嘴把她推到一边。 “疯子!”他说。 坠落的声响和汽车鸣笛把周围的人都吵醒了,附近的居民打开灯从窗户里探身,尤其是一楼的小姐们,叁叁两两地走出来查看情况。 陈蜜和陈叹樵都没穿衣服,一丝不挂地坐在卡车顶棚。 “叁、叁哥?” 有几人提着电灯围聚过来,看清楚了两人,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陈蜜蜷起双腿,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胸脯。 陈叹樵说了一串越南语,语速很快,陈蜜没听懂,但效果卓群,人群很快就散去了。 夜晚又恢复了寂静,陈蜜看着人们离去时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自己也尴尬地讪笑两声,脸一直红到耳朵尖尖。 “你也知道丢脸啊?”陈叹樵拈了一下额角的破口,偏头看她。 陈蜜清了清嗓子,顾左右而言他,“你说什么了他们那么怕你?” “我说再看保护费就翻一倍。” “哦。”陈蜜了然,那确实很有效力。 江湖有名的赵叁刀,半夜光着屁股和老婆办事办到坠楼,她想,陈叹樵“叁哥”的名号以后会更响亮。 陈叹樵缓过劲儿来了,撑肘从卡车跳了下去,张开胳膊,“下来吧。” 陈蜜稳稳当当地落在男人怀里。 深更半夜,两人一高一矮,赤条条地站在大街上。 陈叹樵抬脚欲走,陈蜜扯了一下对方的胳膊,“等一下,我有话给你讲。” 男人看她,“我没穿衣服。”(能不能先回屋?你不害臊吗?) 陈蜜,“我也没穿。”(不害臊,就现在!) “……” 童年时期的陈叹樵还好拿捏,长大后就不行了。陈蜜察言观色,见她弟的脸已经不能再黑了,便直截了当地抛出重点:“我见到赵离了!” 陈叹樵脚步果然一顿。 陈蜜把他拉去卡车的后面,人罩在阴影里,场面稍微体面了一点。 “赵离在越南。”陈蜜正色道:“我见到真的赵离了,所以今晚能那么确定你是我……你是陈叹樵。” “你在哪里见到的?时间、地点,周围还有什么人?” “我……” 陈蜜哑然,重新打量起陈叹樵来。她弟保持着职业的审慎,她又拿的出什么来回应呢? 那张看过无数遍的、熟悉的脸,在夜色里透出几分陌生的稳重。陈叹樵似乎把自己的职业做的很好,把人生搞得一团糟的好像只有她一人。 陈蜜摸了摸鼻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毕竟见到真赵离的时间要比现在往后十一个小时,她总不能说:明天,下午两点,你去市场活捉赵离吧。 “嗯……在市场……” 模棱两可的说辞,显然不能让人信服。她也没脸对着陈叹樵再说出:你要相信我,我是你姐,我怎么会骗你! 可能恰恰因为她是陈叹樵的姐姐,陈叹樵对她嘴里的话会更不信任。 “嗯,知道了。”男人点头,没有再提出任何疑问。 陈蜜觉得有些难过,倒是希望陈叹樵能多问几句,这种无须多言、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不信任,比质疑更令人难受。 鬼话说的太频、缺德事干得太多,总会被反噬的。 “我说的都是真的……”陈蜜跟在陈叹樵的后面,低着头,毫无办法:“还有左边倒数第叁个房间里的女人,她也知道赵离的存在,并且和赵离合谋了要算计你……” “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陈蜜咬牙,心道:我还知道明天下午五点我就要死了呢! 可最恨的就是她不能说。 陈蜜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如果在进入系统世界之前,陈叹樵突然告诉她:姐,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我是重生版本的陈叹樵,我通晓过去、预知未来,我是来救你命的…… 她大概会一个巴掌甩过去让人滚。 这事倒也不是没有。陈蜜想起来很多年前、陈叹樵还是她忠实的小哈巴狗的时候,经常告诉自己他能听见星星说话。 姐姐,你说的真没错,星星真的是人变的!我真的可以听见星星说话!我们真的可以变成星星永远在一起!! 陈蜜翻白眼:那你去许愿吧,看看星星怎么说? 陈叹樵低头,手掌合十,无比虔诚地抿着嘴。许久,他睁开眼咯咯地笑了:星星说它答应了。 呵呵,白痴。 收回思绪,陈蜜咽了下口水。 她现在早就不是相信星星许愿的年纪了,这些话说出来不会被当作白痴,会被当成神经病的好吗! 而且,陈蜜仍旧无法抛除的一个顾虑就是—— 【过去的行为可以去改变未来的事件。】 她想起来系统的话,自己经历的两次死亡也印证了这个事实。“过去”已经在此刻被更改,“未来”是否又重新变成了未知? 明天赵离还会出现在市场吗…… 陈蜜思虑万千,没注意脚下的路。陈叹樵已经停下来的时候,她还在往前走…… “砰”一声闷响,陈蜜撞上了陈叹樵的后背,疼得她捂着鼻子呲牙。 “你干嘛停下来?”好痛,好痛好痛,她弟的身板怎么那么硬。 “自己不看路还怪别人。”陈叹樵在水井前弯身,捞了一个木桶出来了。 陈蜜从他身后探头:“什么东西,鬼鬼祟祟……” “芒果。”他说,“放水里给你冰凉了吃的,事一多就忘了。” 陈蜜抿着嘴,心里闷闷的:“好哦。” 上楼后,陈叹樵在卧室里转了一圈,翻箱倒柜。 陈蜜看着他趴在地上往床底下看,满头问号:“你在干什么啊?” 陈叹樵把胳膊探向床底,摸索了一阵,再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纽扣。 他看了一眼,打开窗户丢了出去。 “找窃听器。” 陈蜜心里咯噔一下,沉了半截:“我就说……那怎么办,你暴露了吗?” “不知道。”陈叹樵搬了凳子坐下,把芒果从水里捞起来,开始扒皮。 “会不会有危险啊?你要不要现在就走,可以走吗,或许……” 她要急死了,陈叹樵已经死过一次了,怎么死的、在哪里、什么时候,她全然不知。该如何做、该怎样避免……哪怕没有系统任务,她也想要陈叹樵好好活。 可对方却没什么反应。陈蜜被他看了一眼,讷讷地止声。 陈叹樵扒了芒果皮,把果肉递给她,“赵离能在这里,就说明我应该已经暴露了。但我现在还活着,如果不是组织有别的目的,那就是赵离现在还没能力要我死。” “所以别担心了,把芒果吃了睡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真的吗?” “嗯。” 陈叹樵神色淡淡,其间笃定却不言而喻。陈蜜再一次审视她这个弟弟,再一次地觉得陌生。长大的“一瞬间”是许多年的事情,可许多年逝去也在一瞬间。 陈蜜不再说话,接了芒果慢慢啃。 很甜,很凉。吃完一个,陈叹樵又递给她一个。 “你不吃吗?”陈蜜看他。 “不吃。”陈叹樵继续扒芒果皮。 陈蜜把啃了一半的芒果凑到他嘴边:“你不要不好意思哇,我吃两个就够了。很甜的,你尝尝!” 陈叹樵抬头:“我芒果过敏。” “……” 陈蜜那所剩无几的愧疚心又跑出来折磨她了。 “对、对不起……” 屋里静得人发慌。 她想说,太久没见面,她已经忘了。可是她怎么能够…… 哪怕她不爱他,哪怕陈叹樵仅仅是一个弟弟的存在,她也不应该忘记—— 芒果能要了陈叹樵的命。 陈叹樵十七岁的时候,被刚吃完芒果的陈蜜抱着强吻。别人一吻定情,他一吻定生死,直接被亲去了医院急诊。 陈蜜你怎么能够忘记……她想起来她妈评价自己没良心,想来真的很中肯。 “没关系。”陈叹樵面无表情,对于这事也毫不意外。 他拿毛巾擦干净了手,指甲缝也清理得干干净净,转头看向陈蜜:“还饿吗?” 陈蜜摇头,和愧疚心作垂死挣扎。 “吃饱了就睡觉吧。” 男人已经躺在床上了,陈蜜踌躇了一下,站在床边,过了许久才闷声道:“那我睡那里呀?” 陈叹樵睁眼,看了看身边的空床,又看向她:“你想睡在哪里?” “嗯。”陈蜜抿嘴,不自觉地抬起胳膊遮挡了一下赤裸的身体,然后跨过陈叹樵,爬进了床内侧。 尽管她可以和陈叹樵吻千遍万遍、做一切疯狂的爱,可陈叹樵永远是她弟。身份突然坦明,陈蜜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拿“错认赵离”来当遮羞布了,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正如她所说,她想要陈叹樵好好活。要他好好活,她就应该离他远远的,别再拿着至亲的身份和他乱伦。 可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和她弟滚床单。 陈蜜,上辈子做不到的事情,这辈子该做到了。人最起码不可以……也不应该,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她这么安慰自己:你可以的,陈蜜,你可以的! “睡不着觉吗?” 陈叹樵转身,伸出胳膊把她扯进怀里。 陈蜜:“。” —— 作者有话要说: 陈蜜:谁是姐姐最忠诚的小狗?(双手抱胸)(举起手指)(洋洋得意) 幼年陈叹樵:汪!汪汪汪汪汪! 成年陈叹樵:闭嘴啊白痴!!(羞愤捂住小陈叹樵的嘴) 9.【2016】 这夜陈蜜确实没怎么睡觉,身边的呼吸声浅淡均匀。窗外虫鸣窸窣,风扇转了一整晚。 很久没有见到陈叹樵了。 啊,应该说,很久没有在知道对方就是陈叹樵时面对他了。 陈蜜躺在床上,胸口压着陈叹樵的一条胳膊,恍惚间又回到了年少时家里的卧室。陈叹樵高一,她高叁。 十八岁毕业后,陈蜜彻底与家人决裂,只身一人前往异地求学,至此再没走进那个房间。 她侧身,在黑暗中看着男人模糊的脸,伸手点在他的眉骨上。 一条醒目的疤痕。 他应该按照大部分人的人生轨迹,读书、就业,结婚生子,虽然会有失意、困顿,但好在没什么大的变故,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能正直生活——陈蜜一直相信她弟有这样的生命力。 可是,陈叹樵,你是怎么来到越南的? 陈蜜记得两年前,赵离失手误杀夜总会老板那晚,她也在场。那天房间里发生了争执,她推门进去的时候,老板已经死了,钝器击中了太阳穴。赵离坐在茶几上,满手是血地看向她。 我欠了钱还不上。他不放我走。我把他杀了。 赵离的解释很简洁,陈蜜站在门口,花了半分钟来消化这件事的冲击,随后拿出了手机,准备报警。 赵离补了一句:你弟在政审。 她犹豫了十秒钟。 你是目击证人,一旦身份、职业公开,陈叹樵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公安体系。陈蜜,赵离笑,蜜蜜,你想清楚。 这让她又犹豫了十秒钟。 十秒后,她被赵离打晕塞进了面包车里。再醒来时,赵离说他在现场做了手脚:现在,你是共犯。 陈蜜并没有去追究这话的真假,耳边只有陈叹樵公安政审那一句话。她问赵离,陈叹樵去做警察了吗? 赵离吃惊又好笑:你不知道? 陈蜜摇头,从赵离那里又打听些七零八碎的消息。她问赵离有什么打算,赵离说原本计划就要跑路,已经接下了去越南的活,今晚就动身。 陈蜜问他,打听了陈叹樵那么多消息,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要挟她? 赵离听完后就笑了,笑了以后又看向窗外:陈蜜,你这张脸很值钱,把你留在国内,我舍不得。 水路,他们坐的黑船,在海上漂了叁天。最后一晚,船舱突然起火,简陋的民用渔船,没有什么有效的灭火装置,她穿上救生衣跳了海,之后便失去意识了。赵离去了哪里,那艘船又怎样,一概不知,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在越南了。 陈叹樵……陈叹樵是怎么变成了赵叁刀? 陈蜜怎么都没想通这件事,一直到了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窗外渐渐有了人声,摊贩开始在集市上摆摊了。 陈叹樵翻了个身,把胳膊从陈蜜身上抽离。 “醒了?”陈蜜扭头。 “嗯。”男人闭着眼,呻吟有些沙哑,人并没有起身。 “陈叹樵,”陈蜜推了推他:“你是怎么来越南的?” “游过来的。” 陈蜜踢了他一脚。 男人翻身,闭着眼醒神,“你想打听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越南?” “工作原因。” “……” 陈叹樵缓缓睁眼。他知道陈蜜想听的不是这些话,可思来想去,无论是工作机密还是过往私事,竟没有一件能够说出口的、愿意说出口的。 六年前陈蜜失踪了。 至少在他眼里,再也没有从那个每天下午六点路过的路口出现,大学毕业档案里也没有陈蜜的名字。陈叹樵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她。 他找到了她的城市,她的大学,她的生活习惯,她每天会经过的路口。可陈蜜藏起来了…… 陈叹樵站在警局面前,第一次觉得,这次他可能真的要把她弄丢了。 犹豫了几秒,他抬脚走进去,“报案。” 2016年2月7日,除夕,辞旧迎新。 “我国每年有叁百万失踪人口,而找回率仅仅只有0.1%。”重案组队长看向他,“而且距离你报警立案已经过去四年了。我并不是在打击你,而是我们这个行业,见过太多案例,有时候想做到自欺欺人要比平常人更不容易。” “我知道的。”陈叹樵点头,“如果您有她的消息,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对方的语气平缓,可他知道自己的劝说并没有什么作用。距离新年到来还有两个小时,重案组内依旧忙碌无歇。他们一个小时前刚接到外省联合调查的申请,组员正陆续从家中赶来。 协助调查的警员还在赶来的路上,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大概是大雪封路,汽车堵在半路了。 陈叹樵作为即将转正的实习生,也赶来了。 有人进来,一股冷气从门缝里吹来。 “估计今晚是回不了家了,给大家带了饺子,也算过个除夕夜。”副队人未到声先到,爽朗的笑声隔了好远就听见了。 “王队!”他打了声招呼,转头看见陈叹樵,“哟,小陈也在!政审材料准备的怎么样了,准备好做我们重案组的正式成员了吗?” 陈叹樵笑着打招呼,“副队除夕安康!材料已经递交上了,正等待审批。” “哦,交上去了就行。最近大家过年放假,审核也要等到正月初十了。来,吃饺子,大葱猪肉的,还热乎着呢!” “哟!什么饺子啊,重案组您就只疼小陈一个人呐?” “副队!有没有饺子汤啊?” 大家有说有笑,屋里热闹得也有了过节的氛围。陈叹樵和他们聚在一起,端着一碗饺子没动口。 队长往嘴里塞了一块蒜瓣:“吃吧,等特调员来了,想吃也没时间了。” “好。”陈叹樵点头。 “听说对方带的是个什么案子了吗?” “是起凶杀案,听说死者是位夜总会的老板,嫌疑人的活动踪迹在我市出现过。” “哦。”队长点头。是夜总会的老板,情况就复杂了。这种人涉及的关系极多,情杀、仇杀、商业纠纷、走私……但无论如何,这个年基本是不用过了。 “队长!”门前的风铃突然响了,门缝打开,冷风卷雪,“人到了!” “准备开会!” “王队,李副队!大家……”特调员进门的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陈叹樵身上,脸上的神情变幻莫测。 陈叹樵一愣:“怎么了?” ………… “根据对方画像师提供的线索,嫌疑人确实和你长得……很相似。”队长斟酌了用词,话说出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一口烟气呛出一声苦笑。 他抬手把烟气悔散,站在窗前,转头问陈叹樵:“这事如果你要参与的话,可能要转入国际刑侦。你是怎么想的?” 窗外的雪纷纷落下,远处万家灯火,新年进入了倒计时,屋里的电视开着,无人观看。副队推门出来,两人回身,队长还是在抽烟。 “屋里闷,出来透个气。”副队哈哈笑了一下,嘴角还没扯上去就落了下来。他伸手,找王队戒烟。 “你不是戒烟了?” “人在重案组,能有几个真正戒掉的?装装样子嘛,不在家里抽,哄老婆孩子开心。”副队笑了笑,转头看向陈叹樵,张开的嘴又顿住了。 “你给小陈说了?”他转头问王队。 “说什么?”他抽了半颗烟,被副队拉去一边。 陈叹樵依旧站在窗前,王队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副队说:“你没必要避开他。” “我刚给局里打完电话,你知道越南那边的情况有多糟糕吗?四年换了两队人,连对方的头目身份都没摸清。小陈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让他过去不就纯纯往虎嘴里送羊崽子吗?” “我没说让他过去!”队长扔了烟头,用脚死死地踩在地面上。他心情烦躁,搓了搓脸,看向陈叹樵。有能力,足够聪明,也足够稳重。组里叁年没进新人了,他一眼就看中了陈叹樵。 “我当然是在为小陈着想……你给局里打电话,上面什么意思?” “总局自然是顾全大局。”副队揉了一下鼻子,“越南那边正缺线人呢,四年连个屁都没放出来,他们巴不得让我们小陈过去收拾这堆烂摊子……你说怎么那么巧,外省的命案,到我们这儿协查,凶手和小陈长得一模一……长得那么像,又偏偏搭上了越南那条线?” “你再着急也没用,最后还得看陈叹樵怎么想的。” “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说,如果他不想去,你得顶住局里的压力……” “我知道!” 陈叹樵站在原地,依稀中也听见了几句对话。 他把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冷风吹进来,往人脖子里钻。 屋里的同事不时地探头,想要关心却不知道如何开口。陈叹樵朝他们笑笑,道:“没事。” 队长和副队走回来了。 副队张嘴:“小陈,你要是……” 陈叹樵没有等他说完,转头看向王队,“队长,我可能要找到我姐了。” 屋内的电视机传来声响,新年进入倒计时。 “嫌疑人叫赵离,是我姐的男朋友。” 新年倒计时,五、四、叁、二、一。 陈叹樵没有再看对方愕然的神情。屋内传来新年钟声,远处有烟花炸开,夜幕中豁开一道遥远的色彩。人人都爱新年,新一年,新开始,新世界。 走廊寂静无声。 队长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陈叹樵,你……” 陈叹樵笑笑,立正,敬礼。 “重案组实习生陈叹樵,警号1xxxx4,自愿请求加入国际刑侦队辅助破案。” 礼毕,他展开一个微笑,“队长,副队,新年快乐!” 新一年,新开始,新世界。 2016年2月27日,凌晨一点四十五分。 越南海域,远处一艘渔船正在 “距离爆破还有十分钟。再次重复一遍,届时船舱着火,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游过去,会有人帮你控制住赵离,你找机会混在渔民中间,跟随他们一起上救生艇登陆,之后你就是'赵离'了……夜间低温,你做好准备,不要在水中逗留太久。” “队长,陈蜜……” “陈叹樵。”刑侦队长看向远处海面上漂浮的那支黑影,“你这次要潜入的这个组织十分谨慎,登陆前出现事故,对方必然会产生疑心。陈蜜……陈蜜已经在名单上了,我们做不出完美的事故现场,经不起他们打捞搜寻,名单上的人,不能再少了。” 海风把他的声音吹散,陈叹樵也看向那艘渔船。他们的这艘船好像一只蛰伏的野兽,船上每一个人都是一双眼睛,紧密地盯着猎物,伺机而发。 “我知道的,队长。我只是希望,在情况合适的时候,能够尽早把她送回国。” “这是自然,只是这些年对方内部大换血,我们原本安插的线人也被换掉了,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你一切……” “一切听从指挥,以任务为重。”陈叹樵扭头,“我就把她交给队长了。” “我听王队说,你同意入队的唯一条件就是为了这个女人。我能问一下,她是你什么人吗?” 陈叹樵走下甲板,闻言扭头,道:“她是我姐。” 一阵沉默。 “我会尽最大努力,你也是。” …… “距离爆破还有叁十秒,请各位做好准备。” “距离爆破还有十秒……” “五秒倒计时……” “叁,二,一。” “下水!” 远处一簇火光燃烧起来,海面被照亮。两道身影从船上潜入水中,朝着船只着火的方向游去。 “你觉得那个新人能行吗?”船舱上,有人小声说。 “不好说。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在重案组实习也才两年……局里这次太冒进了。” 声音很快被海风吹散了。 “收队,准备撤离。”队长看了一海面,远处的人还在挣扎,火光刺眼,他看了两秒,转身走进船舱。 “告诉副队,准备好B计划,随时待命。” …… 海水冰冷,陈蜜最后看了一眼火光,橙红的火苗蹿动,很漂亮。 就这样结束也挺好。 昏迷前有人喊她的名字,听不清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海面上空的黑夜已经变成了洁白的天花板,她身上挂着吊瓶,热带潮湿的风从窗户外吹进来,她扭头——熟悉的脸。 赵离在笑,“你醒了。” 2016年2月29日,新一年的二月在越南结束了。 10.码头 关于组织头目的身份一直众说纷纭,有人传言是某富豪的私生子,在家族斗争中落败转而经营走私贸易,还有人传言他善于伪装,经常混迹在人群之中,只是见过他的人很少。 半个月前,组织内部突然传出他失踪的消息,传言第二次人员大换血将要来临,陈叹樵同时接到了两条命令:准备撤离陈蜜;头目就在此地。 陈叹樵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只是不知道赵离用了什么办法逃回了越南,而且警队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陈叹樵起身,他七点要去码头卸货。 “你去哪里?”陈蜜在身后叫他。 陈叹樵穿衣服的手一顿,“码头。” 手机叮地响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是码头那边到货的消息。 “你再睡会,我卸完货就回来找你。” 陈蜜想起来前两次的惨死,她还没弄清陈叹樵死亡的地点和时间,在此之前—— “能带我一起吗?”陈蜜也跟着起身,下床翻找衣服,“我不说话,不会影响你的。” 陈叹樵转头看她,“你在害怕?是怕赵离吗?” 陈蜜想说对,也不对。她陷入了死亡循环,倒是不怕赵离再杀她一次。她怕的是陈叹樵再死一次。 “嗯,对。”陈蜜敷衍,“带我一起吧,我一个人呆着害怕。” 陈叹樵思考了一会儿,“十分钟,够吗?” “够了!” 陈蜜穿好衣服下楼,院里已经停了一辆吉普车了。 陈叹樵站在外面等她。 一楼的女人们都还没醒,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陈蜜打水洗了把脸,一抬头,看见左侧倒数第叁个房间的女人,正站在门边抽烟。 她看向陈蜜,笑道:“早上好。” 陈蜜点头,“早上好。” “跟着叁哥出去呀?” 陈蜜笑着点头,脑海中闪过上一世对方惨死枪下的模样,不自觉地往屋里看看。 干净的地板,一楼沉浸在安静的睡意中。 女人也跟着往里瞅了一眼,探究地看向她:“大家都没醒呢,需要我帮忙叫谁起来吗?” 如果还是前世,陈蜜或许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了。可既然知道了女人与赵离勾结,自然也听出了她言语间套话的意图。 陈蜜笑着看她,“不用。” 对方的目光闪躲了一下,很快又和陈蜜对上。 “叁哥这是要去哪里?我看挺着急的。”女人抖了抖烟灰,眼神望向院里的吉普车。 “嗯,是挺着急的。”陈蜜计上心头,擦干了手,道:“听说市场那边抓到了人,好像和叁哥有关系,我不放心他,跟过去看看。” 她话里有意暗示了赵离,目光盯着女人,暗自观察。 不出意外,对方的神色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烟还剩了半颗,女人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了火星。 “哦,有叁哥在,肯定没事的。”女人嘴角抬了一半又落下去了,不愿再和陈蜜攀谈,“你快去吧,叁哥还等着呢。正好我也回去睡个回笼觉。” 说罢,佯装打了个哈欠便转身回屋了。 陈蜜小步跑到陈叹樵身边,回头看时已经不见女人的身影了。 “怎么在门口耽误那么久?”陈叹樵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见关上的房门。 “你找个人,盯着那个女人。”陈蜜上车,和陈叹樵一起坐在后排,趴在男人肩头耳语:“我想看看她是怎么和赵…联系的。” 可是考虑到赵离和陈叹樵的模样,陈蜜又犹豫了,“万一赵…被人看见,你是不是就暴露了啊?要不算了。” 反正她还有重开的机会,总能找到真相的。 “你确定是她吗?”陈叹樵看向陈蜜。 “确定。” “好。”陈叹樵思索片刻,转身打了个电话。 陈蜜听着他一口流利的越南语,目光有些担忧。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道:“也算是在这里呆了两年多,我手上还是有几个可用的人的。” 说罢,他拍了拍前座的靠背,示意司机出发。 吉普鸣笛,绕开行人,驶向码头。一路上有许多凹凸的地段,陈蜜险些晕车。陈叹樵往她嘴里塞了两片鲜薄荷叶,这才好了许多。 快到码头的时候,司机扭头:“叁哥,嫂子也跟着去吗?” “她在外面等我。”陈叹樵转头,看向陈蜜:“到了码头别乱走,跟在我身边。” 陈蜜点头,心道你不说我也会死死跟紧的。 关于这个码头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由于是私营的性质,这处码头几乎算是本地走运私货的最佳选择。几方势力常年在此处明争暗斗,暴力冲突多发,普通的渔民几乎不在这里开船。 去年陈叹樵带人夜袭,包抄了上任龙头的窝点,一举拿下码头的运货权,被组织破格提拔,叁哥的名号也是因此打响的。 现在早上七点半,码头上已经有不少人了。陈蜜远远看见叁座仓库矗立在码头深处,阳光下闪着皎洁的光,像白贝壳。 有人在路口处盘查。 “再往里走,你就进不去了。” 陈叹樵把她领到码头附近的一处早餐铺子,和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给陈蜜点了份牛肉河粉,“吃完后在这儿等着我,有事就去仓库门口找里恩,他不会为难你。” 陈蜜捧着端上来的河粉,抄起筷子夹了一嘴,边嚼边问,“你去哪里?” “去仓库查货,很快就回来。” 陈蜜点头,吹了吹碗里的热气,抬眼看他:“那你快点,我一个人害怕。” 男人的眼角松弛下来,轻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好,我尽力。” 陈叹樵走了,陈蜜吃完了河粉,陈叹樵还是没有回来。 她无事可做,把板凳搬到早餐铺外卖,坐着等陈叹樵。 9:00,9:20,9:25,9:27,9:28…… 陈叹樵还没来。 陈蜜看着远处的码头仓库,每过一分钟就更焦急一点。远处的仓库安然无恙,工人有序地卸货装货,陈蜜伸着脖子,想要从里面找到陈叹樵的影子。 “姐姐?” 一个陌生的声音,陈蜜吓了一跳。 她回头,看见站在身后清瘦的男孩,愣了半天才认出来,“阿肖?”陈蜜看着阿肖,有些不可置信。 她从未想过还能与阿肖有第二次的交集。 “你怎么在这里呀?”她越南语不好,说话总是磕磕绊绊的,但好在也能进行基础的交谈。 阿肖搬了个板凳也坐下来,两腿叉开,胳膊撑在中间,看向陈蜜:“我在码头找了个活干。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人。” “等谁呢?” 对方一连串的追问让陈蜜觉得有些唐突。 “我丈夫。”说罢便岔开话题,“你姐姐呢,身体好些了吗?” “哦,她好很多了。” 阿肖对此似乎漠不关心,陈蜜一愣,觉得奇怪。她想起来那天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无论怎么踢打都要坚持的场景,忽然和眼前的人重迭不起来了。 她还想再问,却被对方转了话题。 “你当时为什么愿意帮我?”阿肖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看向人的时候不带任何波澜,安静得让陈蜜莫名发怵。 “没什么原因,我也有弟弟,知道那种滋味。”没什么好隐瞒的,陈蜜说的很坦然,“最痛苦的不是自己挨打受欺负,而是看着爱的人在受苦。所以就帮啦,也不是很费劲的事,而且……” 陈蜜朝他笑了笑,眼睛眯起来,像月亮,“而且人有时候就是会,没有任何原因、不带任何目的地去帮助一个人。” “真的吗?”阿肖看向她。 陈蜜笑,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顶,“当然啦!你还小嘛,以后长大就知道啦!” 阿肖闪躲,“我不小了,我二十了,我只是看着比较小。” “二十?”陈蜜吃惊,阿肖的身材瘦削,脸也显得幼态,陈蜜一直以为他才十五六岁。 阿肖的眼神淡淡的,腿悬在半空,看向远处的仓库,“小时候总吃不饱,所以没长高。” 陈蜜笑:“二十叁,窜一窜,你还有有机会。” 阿肖没听懂,怔愣了两秒,看向陈蜜,“你说你也有弟弟,你很爱他吗?” 说起陈叹樵,无论多少年陈蜜总是能笑出来,“嗯,很爱他,最爱他。” “可以用命来换吗?” “嗯?” “我是说的一种比喻,人们总是喜欢用生命来形容爱,不是吗?” 陈蜜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向码头的方向,“当然啊,我想让他活下去,我会想尽一切办法。” 阿肖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蓝天碧海,仓库显得格外洁白。 “如果你来做我的姐姐就好了。”说罢,他没有再给陈蜜说话的机会,起身离开,“该上工了,我走啦。” 十分钟后,陈蜜看了眼表,十点整。 距离陈叹樵离开已经两个半小时了,人还没有回来。 陈蜜皱眉,准备去码头找里恩。 10:05 陈蜜走向仓库,被人拦住。陈叹樵说的对,她进不去。 “我找里恩,能麻烦帮我找一下他吗?” “我是。”一个男人闻声扭头,看向陈蜜,“有什么事吗?” “我是叁哥的人,你能帮我喊一下叁哥吗?我有事找他。” “叁哥在仓库清货呢,你……”男人顿了一下,“你是叁哥的老婆?” 陈蜜点头。 “你等一下,我去帮你喊他。”说罢,他嘱咐陈蜜不要站在这里,太扎眼了,容易惹麻烦。 陈蜜道谢,看着里恩走向仓库,转身往后退了几步。 10:06 没有人出来。 10:07 没有人出来。 10:08 依旧没有人出来。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每过一秒,心中不好的念头就越强烈。陈蜜如坐针毡,忍不住又朝仓库走去。 有人拦住她,“不好意思女士,请出示通行证。” 陈蜜推开拦住自己的胳膊,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仓库。 陈叹樵,她要去找陈叹樵。 “你让我进去,我找叁哥……” “叁哥!!赵离!!!你出来!!!” 入口处被陈蜜扰乱了秩序,她被人反剪了手按在地上,枪口顶在头顶。 陈蜜闭眼,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叁哥?” 压制她的人被一脚踹倒了,陈蜜直觉得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就看见了陈叹樵。 “叁哥!!”里恩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陈蜜被男人提着腰,半挂在胳膊上,她抬头,看见陈叹樵黑得要滴水的脸,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更紧张些。 她腆着脸嘿嘿一笑,也跟着叫了一声。 “叁哥……”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不更,周日补上。抱歉! 11.糖 童年时期,陈蜜喜欢吃奶糖。奶糖贵,水果糖便宜,买叁斤水果糖的钱只能买一斤奶糖。 如果是巧克力,那就只有半斤,在他们家里很少见,陈蜜也不太爱吃,总觉得会有一层油糊在嘴里,不舒服,还是奶糖最好。 如果胡玉桐去吃喜酒,就会从宴席上抓一把喜糖带回家,一般还有瓜子花生什么的,陈蜜一看见那两个鼓囊囊的口袋就知道有奶糖了。 陈叹樵也跟在她后面,还不过她肩膀高。 “蜜蜜,叹樵——过来吃糖!”她妈喊。陈蜜就等着这句呢,把陈叹樵锁在卧室里就跑出来。 “妈!” “你弟呢?” “睡觉呢,这次是什么糖啊,有奶糖吗?”陈蜜探头,看年她妈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糖,哗啦啦地全倒在桌子上。 “妈没仔细看,你自己找找。”胡玉桐放下糖就开始找围裙了,陈蜜看了一眼,一颗奶糖都没有,全是廉价的水果糖,被粉色的绿色的玻璃糖纸包着,香精含在嘴里,舌头也要变成五颜六色了。 陈蜜有些可惜地啧了一声,吃了一颗,把剩下的糖全收进口袋。 “记得给你弟拿糖吃啊!”他妈在厨房里喊。 “知道啦——” 陈蜜含着糖,打开电视,准时收看动画频道。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声音,陈蜜一颗糖接着一颗糖,等胡玉桐端着饭走进客厅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堆了一沓糖纸了,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你弟弟呢?”胡玉桐问。 嘶……陈蜜这才想起来陈叹樵还在卧室里。 “在睡觉呢,我去叫他!!”陈蜜大喊着从沙发上跳下来,直奔卧室,心里默念:不要哭,陈叹樵,千万不要哭…… 开门。 陈叹樵站在门口,啪嗒啪嗒地掉泪珠子。 完了。陈蜜伸手把他的嘴捂上,“不许哭出声哦,陈叹樵,哭出声没糖吃!” 卧室门又关上了,陈叹樵小声地哭,哼唧声从陈蜜的指头缝里溢出来。陈蜜心道糟糕,迅速剥了颗水果糖放进陈叹樵的嘴里。陈叹樵含着糖哭,舌头变成绿色的。 “一会儿妈问起来,你就说你刚才在睡觉,做噩梦吓哭的,听见没有?”陈蜜又剥了一粒水果糖塞进他嘴里,陈叹樵的舌头又很快变成了橙黄色。 胡玉桐从客厅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把滴着水的筷子,“蜜蜜,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弟了?” “没有,他自己做噩梦吓哭的。”陈蜜说谎毫不心虚。 “姐……姐姐把我关在……” 陈蜜从后面狠狠掐了一下陈叹樵。 “哇——” “陈蜜!!” 这样鸡飞狗跳的事情,在她家常见,陈蜜挨吵也是常有的事。陈蜜没吃晚饭,躺在床上流泪。 外面是她妈刷完的声音,自来水哗哗地流,筷子搓得脆响。 卧室门开了一条缝,一束狭长的灯光溜进来,陈蜜不用转身都知道那是谁。 “姐姐,你好点了没。”声音哑了,估计在卧室里哭了很久。这个笨蛋,只会哭,被关在卧室里就不会敲门吗! 陈蜜没理他,耳边还响着刚刚挨吵的话。 嘴里多了一颗奶糖。 陈蜜一愣,听见陈叹樵趴在她耳边,小声说,对不起啦姐姐,给你吃糖,不哭了。 你那里弄来的糖? 妈妈给的。 陈蜜听完就吐出来了,把陈叹樵可惜得不行,又剥了一颗给她,顺便死死捂住她的嘴:最后一颗了,不许吐哦。 把陈蜜差点闷死过去。 奶糖咬一半,她吃半颗,陈叹樵吃半颗。水果糖咬不动,从她嘴里滑进她弟嘴里,两个人的舌头都变成了彩色的,香精味在嘴里滚。 她不知道亲嘴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也算亲嘴,那按照电视里说的,亲嘴了就会生小孩。陈蜜说,家里可能会多一个长尾巴的丑猴子,陈叹樵吓一跳,问她要从哪里来。陈蜜想起来她妈看的西游记,说,可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陈叹樵吓哭了。 胡玉桐又开始敲她卧室的门,蜜蜜,蜜蜜,你是不是又在欺负你弟? 没有!她说,嘴里还留着香精的味道。 奶糖其实也并不好吃,仍旧是劣质的香精味,齁得陈蜜想吐。 有时候她想要奶糖,不如说是一种渴望,渴望被选择,渴望被偏爱,人人都渴望得到偏爱。她想要她妈手里的奶糖,她妈想要她爸手里的“奶糖”。 最后谁都没有得到那种渴望。 陈蜜也不觉得解气,她看着胡玉桐,就像看见自己。但唯一不同的是,陈蜜有别人给她糖吃,胡玉桐却没有遇见第二块“奶糖”。 长大后陈叹樵不再爱哭,陈蜜也不在执着于一块半块的奶糖,她和陈叹樵也不会含着糖再去亲嘴,但错误开始了,具体开始于哪一天,陈蜜已经记不清了。可后来的许多天,陈蜜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是怎样一步步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陈叹樵抱着她在卧室里的窗户上做爱,她的脸贴着玻璃,哈出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让人没办法把外面的世界一眼望穿。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86版的西游记,讲的叁打白骨精那一集。 门板不隔音,她都能听见妈妈起身倒水的声音。 白骨精被孙悟空打死了没,陈蜜不知道,但她快被身后的陈叹樵捅死了。陈叹樵捂着她的嘴,她不放心,要再捂两层。两个人叁只手,全闷住她的嘴,就剩最后一只手,在陈蜜腰上握出五个手指印。 屋里肉声淫靡,清脆、快速又隐秘。 陈叹樵发育的好,顶她顶的也深。十六岁的时候他只懂得直来直去的抽插,压着陈蜜在窗台上做。 集市随着城市建设被取缔,爸爸和养鸽子的老汉一样离开了。陈蜜又喘又笑,说,我再生个长尾巴的小孩,我们就还是一家四口。 陈叹樵听完后就抱着她从窗台上滚了下来,动静太大,妈妈过来敲门,见陈叹樵不在卧室,就来敲陈蜜的门。 她问,陈蜜,你弟弟在不在你屋里,你俩打架了? 何止在她屋里,还在她那里。陈蜜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囫囵喊了一声“在”,差点失声叫出来。两个人从地上又滚到床上,不开灯的房间,陈蜜盯着昏暗的房顶、弟弟耸动的短发,咬着手指不敢发出声响。 陈叹樵把自己的手放进陈蜜嘴里让她咬,后来无师自通,学会了用手指卷她的小舌调情。 “陈叹樵,你真不要脸。”陈蜜喘气,看着天花板上没有光的灯,嘴里突然多了一块东西。 奶糖? 陈蜜张嘴就要吐出来,陈叹樵捏着下巴堵她的嘴,黏糊糊的糖精和口水一起溢出嘴角。陈叹樵换了一个套子,手上撸了两把又进去了,陈蜜被她颠得头晕脑胀,一张脸涨得潮红。 陈叹樵抱着她坐在床边上,低头看见猩红的舌头上躺着快化完的糖。 小时候含着糖亲嘴不会出现丑猴子,现在会。 结束后陈叹樵把油套用卫生纸包起来,丢进马桶里冲掉。然后洗澡、回屋、睡觉。早上四点陈蜜来找他,五点半两个人一起起床,收拾书包去上学。 高中离家就两条街,陈蜜和陈叹樵各走各的路,放学了谁也不等谁。半夜十二点,陈叹樵去陈蜜的卧室,接吻、做爱、去浴室洗澡。 情爱这种事情,做的越多就越熟悉,陈叹樵把她的例假日期摸的一清二楚,又嫌陈蜜买的套子太小,自己买了丢进陈蜜的床头柜里。后来用到只剩半盒的时候,被妈妈发现了,陈蜜差点被打死在卧室里。妈妈只当她有了男朋友,骂她臭不要脸不自爱,陈蜜肿着半张脸,抬头看挡在面前的陈叹樵——她弟好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 半夜陈叹樵抱着陈蜜,不接吻也没做爱。陈蜜往他嘴里塞了颗糖,趴在对方胸脯上要亲嘴。 陈叹樵自打初叁后身高就和拔春笋一样,长势惊人,现在已经比陈蜜高了两头,摆弄她就像摆弄洋娃娃。 陈叹樵把她推开,偏头不让亲。 陈蜜说不让亲你来找我做什么?陈叹樵还是不说话,陈蜜给他撸他也不让,好像在身上背了个贞节牌坊,她要再毛手毛脚他就死给她看一样。陈蜜懒得去想小男生的青春期脾气,翻了个身就去睡了。 陈叹樵拖死狗一样把她扯过来,胳膊绕着圈在怀里。姐,睡了吗?陈蜜不理他。姐,你脸还疼吗,我给你吹吹。陈蜜假装听不见。姐…… 你他妈烦不烦啊!陈蜜一拳锤在陈叹樵肚子上,她弟从小练柔道,身体长得钢板似的,家里的书柜上有一层都摆着陈叹樵比赛拿的奖杯。 她和她弟恰恰相反,中考的时候八百米跑了十分钟,她妈求爷爷告奶奶,拎着礼物跑了半个月才让她顺利升入高中。高中军训中暑叁次,陈蜜是天生的体育废柴,一拳下去把自己疼出来泪花了。 陈叹樵握住她的手,轻声说:作用力与反作用力…… 妈的。陈蜜让他别嚷嚷了。 脖子湿了,她伸手一摸,她弟的脸滑溜溜的,粘了陈蜜一手水。陈叹樵在她床上安安静静地睡了一晚,早上四点,陈叹樵爬起来,回卧室里去了。 用陈蜜的话来说,爱是亲情的副作用,这不能怪他们。 亲人在那,爱在那,本来不必去揭穿,也不必去确认。可人就是做了许多本不必做的事情,亲手铸造出无法及时止损的错误和错过,把失望和疼痛一点点积累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爱。 12.码头 枪落在地上,拿着他的人被踹得人仰马翻。 陈蜜盯着枪口,心有余悸。如果陈叹樵晚来一秒,她大概又要回系统世界重开了。 “叁哥……”那人看向陈叹樵,捂着胸口。那脚带着男人冲过来的惯力,踹得不轻。 里恩也赶了过来,“这是叁哥他老婆,你疯了?” 对方也未曾想过陈蜜还有这层身份,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陈叹樵什么都没说,摆摆手,“还有一批货要出库,回去干活。” 人散了,陈蜜没有大伤,只是膝盖破了皮。 “别担心啊,”她说,“我不怕死的。”她有复活卡。 “你不怕什么?”陈叹樵回头,脸沉得要滴水。陈蜜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又听见他说,“你不怕死,那你怕什么,硬闯走私货的仓库,生怕自己死不了吗?” 陈蜜被呛了一下,也生不起来气。 “我怕你死,陈……”那名字又险些脱口而出,陈蜜顿了一下,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不回避,“你说你很快就回来的,已经叁个小时了,你还没有回来,我很担心你。” 这次换成陈叹樵说不出来话了。他自小看惯了陈蜜说各种鬼话,这次却在那双眼睛里找不出一点虚情假意。 陈叹樵皱眉,心情烦闷,想要抽烟,叼了根烟在嘴里却找不到火。 “我每天都在码头验货,能出什么事?”话说的咬牙切齿,烟在唇间晃动,他咬了咬烟嘴,又放了回去。 “你什么都不知道。”陈蜜的嘴抿成了一条线,心道,下次她还闯。 这话不说出口她弟应该也是知道的,陈叹樵的喉结动了动,转身,大步离开了。 “哎?你等等我!我跟不上!” 陈蜜一愣,一瘸一拐地要追上他。陈叹樵没走远,去路边买了瓶水,又折身回来。 “我不渴。”陈蜜说。 “不是给你喝的。”陈叹樵咬牙,额角的青筋直跳,“你别乱动!”说着便蹲下身,打开瓶盖,把水倒在膝盖的伤口上。 水流过膝盖,凉凉的。 陈蜜低头看着蹲下身的陈叹樵,男人后颈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一滴两滴浸到汗衫里,消失不见。 海风把鸥鸣和浪声都吹过来,渔船停歇,潮湿又安静。 常年曝晒让他的手背变成了麦色,和掌心有道泾渭分明的线。陈叹樵伸手把流下来的水抹掉,抬头,和陈蜜的目光正好对上。 “我真的不怕……”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叹樵就转身,不给她解释的机会。 陈蜜哑然,突然想念小陈叹樵了,虽然爱哭,可要说的话绝不藏在心里。 刚刚买水的铺子还有卖糖的,陈蜜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拿了两块。 比她小时候吃的精致多了,拆开包装,里面还有塑料戒指,粉红色的,上面的大钻石就是糖果,只是被晒化了,黏糊糊的。 她追上陈叹樵,把糖块掰下来塞进他嘴里。 “和好啦!”她说,然后垫脚在他嘴上亲了亲。 陈叹樵的脸色还是不好看。 旁边的老板看着他们笑,“不晓得叁哥也有女友啊?” 陈蜜有些尴尬,摸了摸脸,朝老板笑了笑。 “有女朋友好啊,等过几年成了家,孩子一生,一家人热热乎乎地过日子,再难的日子都不会觉得难啦。” 陈蜜一顿,转头看向陈叹樵,对方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啦。”陈蜜讪笑着打圆场。 “已经结婚啦?”老板吃惊。 “……” 陈蜜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和陈叹樵不结婚也是一家人,分了手也要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老板还在热情地问她什么时候和叁哥结的婚,陈蜜偷偷把那个塑料戒指套在手指上,说,就这两天吧……哎我好饿啊,该吃午饭了…… 说着便拉着陈叹樵离开了。 “这两天是哪一天?”陈叹樵走在后面,把糖块从左边转到右边。 “这话你也信,你多大?” “那你手上带的是什么?” “嗯?”陈蜜抬手,看着大的有些离谱的塑料戒指,“戒指,你也想要?” 陈蜜把剩下的那个抛给陈叹樵,对方接住了,拿在手里打量了几眼,露出嫌恶的表情。 “你不要就还给我!” 陈蜜伸手去拿,陈叹樵没给她,问她吃什么,陈蜜说,想吃虾饼了。陈叹樵走在路边,买了两份。 “不生气啦?”陈蜜笑眯眯地看着他,接过淋了鱼露的虾饼。 “没有第二次。” “好哦!你再打包一份炸春卷,煎饼也要一份吧,我还想喝汽水。” “陈蜜……”他转头,“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哦!” “我不可能每次都能救下你。” “我知道。”陈蜜咬着虾饼,“下次不会了,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是安全的,你要让我放心。” 陈叹樵沉默了几秒,接过饭菜,道:“会没事的。” 这话不知道是在安慰陈蜜,还是在安慰他自己。 海面的风吹过来,含在嘴里的糖快吃完了,陈叹樵和陈蜜并排走着,码头上的人渐渐散去,中午的海港安静下来,只有人和影子照在地面上。 “现在要去哪儿,能捎上我吗?” 陈蜜跟在陈叹樵后面,拍拍手上的油渣。 “去码头坐会儿,清货要等到下午,暂时没什么事情。” 男人穿着东南亚风情的衬衫,墨镜挂在额前,细腰上绑了个对讲机,跟着男人的胯骨晃动,不时传来滋滋啦啦的声响。陈蜜看着,觉得很色情。 他们沿着木板坐下,脚下就是海水,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碧波无垠。她和陈叹樵好像被攥在异国他乡的穷坳坳里,这片海就是她唯一能透过指缝看向外面的光。 陈蜜吃着炸春卷,把吸管插进玻璃瓶里嘬了一口,“陈叹樵,你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吧?” 男人曲了一条腿,撑着手臂看海。风把刘海吹起来,除了上空的鸥叫和更远处的汽鸣,四周静悄悄的。 他说,“下午去盘查走私货,算吗?” 陈蜜摇头,“我是说你在国内的工作……是正经工作吧?” 陈叹樵默认了,陈蜜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呢?”陈叹樵扭头,“在国内的那些年,你怎么过的?” 陈蜜一愣,想了想。 在赵离毁了她的生活前,自己过的也算不错。 她去的那个城市,听说她爸也在那里。陈劲松,六年没有见面了,陈蜜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只知道她爸原本就在警局工作,换一个城市生活,大概也还会在警局。 陈蜜就每天都在网上查找各个派出所的电话,挨个儿去问,后来找到了,在城外的乡镇里,离她的大学南辕北辙。 局里的同事说,陈警官去接女儿放学了,如果有急事的话可以帮她打个电话。 哦,那倒不用。陈蜜点头,走出警局后又折返:麻烦您不要告诉陈警官,我找错人了。 再后来,赵离欠下高利贷还不上,人逃去了外省,陈蜜被追债的人找上了门,躺在医院里了才知道自己是赵离的担保人。 没什么好说的。 陈蜜笑笑:“过得还可以。” 陈叹樵没有说话。 过得还可以,怎么会来到这里? 陈蜜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又想了想,道:“其实也遇见过好人,只是好人命短……”遇见我算他倒霉,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陈蜜的心难得抽疼了一下。 “你为什么没毕业?”陈叹樵扭头,“我查过你的档案,你没有从大学毕业,那之后你去哪里了?” 他找了四年,陈蜜杳无音讯,人间蒸发了一般,任凭他怎么努力都查不到下落。 原本他以为会在陈劲生家里,可找到陈劲生,他爸压根都不知道陈蜜来这里上了大学。他去警局报备,可是…… “一年平均有叁百万的失踪人口,找回率只有0.1%。”他想起来曾经队长说的话,“我找不到你,我以为你是那个0.1%。” 陈蜜一愣,“你找我了?” 陈叹樵没说话,陈蜜沉默了一会,道:“我去了疗养院。” 陈叹樵还想再问,电话却响了。人走的很匆忙,说是仓库的货单出错了,他去看看。 “十分钟。”他说,指着旁边的公用电话亭,“我每十分钟给你打一次电话。” “好吧。”陈蜜看向他,“你答应我要回来的,不然我就成寡妇了。” 说着,抬了抬手。 陈叹樵的嘴角扬起来,没有理她的鬼话。 陈叹樵走了,陈蜜躺在码头上,把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先生,你在吗?” 系统:“在。” “嗯?真的能把你喊出来呀?” 系统:“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就是给你看看我们陈小乔。”陈蜜望着男人离开的方向,眼睛眯起来,“我觉得我弟没有我也可以过得很好。系统先生,如果我把我弟救下来了,能不能再去救一个人啊?” 系统:“方便告诉在下对方是谁吗?” “我老板,两年前被赵离杀死了。”陈蜜看了看脚尖,“救了他是不是可以改变未来的事情啊,会影响现在吗?” 系统:“过去对未来的影响是未知的,在下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改变。” 陈蜜点头,“如果救下我老板,是不是就可以不来越南了?陈叹樵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大家都不必死去,一切都能有个圆满的……” 一声巨响。 陈蜜一愣。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陈蜜起身,看见陈叹樵离开的地方升起一股浓烟,仓库火焰滚滚,接连不断的油桶点燃爆炸…… 陈蜜的大脑一片空白。 13.谁 她愣在原地,世界变得悄无声息,人们的动作像被慢速播放——挣扎的双臂、扭曲的面容、惊恐的神情——没有声音。 陈蜜从雕塑一样的人群中走过去,茫然看着火光把连排仓库全部淹没。 “陈叹樵……” 世界回旋。 一切恢复正常。 嘈杂、尖叫,人群跑动起来,刺耳的叫声震得人鼓膜疼,陈蜜被往后逃窜的人撞到左肩,踉跄地摔在地上。 陈叹樵刚刚帮她洗过的伤口又出血了,陈蜜茫然地看着面前无数双腿跑过,看着火焰带着浓烟冲上海面,看着膝盖上破皮的伤口…… 陈叹樵死了。 混乱中有人扯住了她的胳膊,陈蜜还没来及看清是谁就两眼一黑,再恢复神智时,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陈蜜被蒙住了脑袋,看不清周围的环境。空气闷热潮湿,还带着散不去的霉味,这环境似曾相识,她来过这里。 旧仓库。上一世以及上上一世,她被杀死的地方。 周围静得诡异,昏黄的灯光从头罩上细密的针线网孔里渗进来,她不能确定。周围是否有人。 陈蜜动了动手脚,发觉四肢都被绑死了,无法活动。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蜜的手脚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了,仓库的门突然被打开。 破旧的铁百叶门的声响。 有人走过来了。 “赵离?”陈蜜清了清嗓子,“是你吗?” 对方的脚步一顿,随机,陈蜜的头罩被扯掉了。蓬乱的发丝间,她看见那张和陈叹樵一样的脸。 “你怎么知道的?”赵离诧异,目光带着惊奇和探究的笑。 这一世她和赵离还没见过面。 陈蜜没有回答他。 赵离坐在她旁边的桌子上,用匕首剃着指甲里的泥,陈蜜不理他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陈叹樵呢?” 陈蜜扭头,目光像一片白纸,毫无波动,只是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怎么,你还不知道陈叹樵也在这里?”赵离全然不知情,只当陈蜜还蒙在鼓里。 他从桌上跳下来,缓步走向陈蜜,蹲下身,陈蜜甚至能看清他的睫毛。 “你弟弟好本事,两年前在海上把我弄得半死,如今又能打听到我在越南。”说着,他扬了扬手,白色的绷带缠了许多圈。 陈蜜猜测是她之前让陈叹樵监视那个女人,顺藤摸瓜找到了赵离,两方发生冲突造成的。 陈蜜难得笑了笑,“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赵离好像听了天大的笑话,把耳朵凑近了,动作夸张,“你说我能做什么?你们姐弟偷走了我两年的人生,我自然是要亲手拿回来的。至于陈叹樵嘛……” “陈叹樵已经死了。”陈蜜打断他,目光落了下去。 太久没喝水了,嗓子干得像砂纸一样,疼,一字一句都像一刀一斧。 “谁死了?” “陈叹樵。” 一阵沉默。陈蜜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赵离对陈叹樵的死反应那么激烈。死了不正合他意吗? “操!”赵离一挥拳,转身把桌子踹倒了,“操,好死不死非得……” 陈蜜看着他暴跳如雷,仓库里的东西被赵离一边骂一边砸,摔得满地狼藉。赵离发狂的时候不受控制,若是在以前她还会害怕,现在陈蜜只想赵离尽快敲死自己。 她还得回去,她赶时间。 手机铃声响了,赵离砸东西的动作一顿,满手是血地把电话放在耳边,接听了,陈蜜听见他说,“老大。” “……这不是您只让我把这女人关进仓库里,我不知道那条子会死,人不是我杀的……我是应该早点把她带进仓库来的,可……那之前谈好的条件……” 赵离来回地走,陈蜜只能听见一些只言片语。她知道男人犯病了,如陈蜜预料一般,手机被狠狠掼在地上。 陈蜜的椅子也被踢歪了,她无法动弹,看着赵离拿枪指着自己。 没有求饶,也没有恐惧,陈蜜安静得好像被豹子咬在嘴里的羚羊,眼神中有种求死的解脱感。 赵离握住了板机,眼底发红,左手换右手……他犹豫了两秒:陈蜜,蜜蜜,蜜……砰。 赵离应声倒地。 陈蜜一愣,还未弄清情况,仓库里的灯突然熄灭了。 有人拉开铁百叶门走进来,黑暗中脚步由远及近,皮鞋踩在沙土上的声音,在空洞的仓库中格外明显。 一步,两步……陈蜜屏住呼吸,脚步停在了自己面前。 四周没有一点声音。 一声闷响,陈蜜还未来及抬头就被蒙住了眼。对方是地道的越南口音,“你破坏了头儿的兴致。” “什么?” “原本你应该在仓库,等着那个警察来救你。是放弃同事还是放弃你……啧,前两次他真的来了,只可以来得太晚了。” 对方一字一顿,好像在重复什么话似的。陈蜜猜测是耳机传声,面前的这人只是代为转达的媒介,真正要和她说话的并不在此处。 前两次?陈蜜猛地一惊,“前两次是什么意思?” 她死过两次,可怎么会有人知道她死过两次?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前两次?你把话说清楚!” 陈蜜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一闪而过的猜测如同惊雷一般,她好像抓住了什么破绽,离真相只差一点,可手指就是触不到那0.001…… 任凭陈蜜怎么质问、挣扎,面前的人都无动于衷,至始至终都在毫无感情地代为传话。 “炸弹的按钮在仓库B的第二层货架上。” 陈蜜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慌忙中抬头。黑色的眼罩,黑暗的仓库,她什么都看不见。 “等一下!我想要见你!!” 上膛的声音一顿,陈蜜听见那人正低声而对方传讯。呼吸带着细密的颤抖,时间在黑暗中一秒一秒地流逝。 “胡志明市第2区622号。” “什么?” 陈蜜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枪响,再睁眼时就是熟悉的系统世界了。 机械男声传来:“尊敬的陈蜜女士,欢迎您来到系统世界,系统12311竭诚为您服务……” 头顶剧痛,陈蜜忍不住轻哼出声。 “系统先生。”她蜷起身子,感觉那颗子弹还留在脑袋里,“系统先生,有没有止痛药……” 系统:“抱歉,在下目前没有这个权限。” “好吧。”陈蜜闭着眼,听觉、视觉、味觉都在渐渐消退,可唯独头顶的剧痛无法被消解。 系统世界里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隐忍的呼吸声像钟乳石上的水滴,潮湿冰冷安静。陈蜜蜷缩在里面,疼出了一身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疼痛没有消失,陈蜜咬牙,准备进行第叁次穿越。死前见到的那人太可疑了,陈蜜痛的说不出话来,直接在脑内将系统叫了出来。 “系统先生,这世上除了我,还会有人进入系统世界吗?” 脑海中传来机械的声音,“系统会自主选择宿主,理论上,只要人的意识足够强,系统就能够与之建立连接。” “那不用的系统会产生交错吗?”陈蜜回想了那人说的话,隐约觉得自己觉得自己的时间线更改对那个人也产生了影响,不然在外人眼里,无论死去多少次,她都是只死亡一次的人。 系统:“在这个世界里,人的意识独立于时间唯独之外而存在,理论上是可以跨越时间产生意识交错的。但在下没有和其他系统接触过,所以暂时没有办法给出准确答案。” 头顶的疼痛依旧没有缓解,陈蜜眉头紧锁,轻轻点了点头。 “您还是很痛苦吗?” 脑海中,她听见系统的机械声音。 陈蜜点了点头。 一团白色的柔软的球在她脑海中出现,缓缓飘来。块靠近陈蜜的时候,圆球变化出了一只触手,慢慢缩成像狗爪一样的形状,又渐渐换成人手,似乎正在学习模仿人类。 圆球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陈蜜的额头,疼痛感骤然消失。圆球抖了一下,胖滚滚的体型像果冻一样q弹,触手收了回去,圆球似乎比之前又大了一点。 陈蜜怔住,第一次看见系统在她意识里幻化出来的实体,道:“你不是说没办法止痛吗?” 系统的机械声音哼哼唧唧:“在下没有止痛,只是把疼痛转移了。” 说罢又抖了抖,白胖的体型又大了一圈。 陈蜜伸手戳了戳他,“你是疼肿了吗?” 系统:“……” “谢谢你哦,系统先生。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对方似乎疼得不轻,已经变成了大号抱枕了。 陈蜜伸手把它揣怀里,系统很弹很软,边缘又像云雾一样模糊不清。 系统不满,很快从她怀里溜出来,一本正经道:“在下也不清楚,或许是为宿主竭诚服务的设定吧。”说罢抖了抖,似乎要甩掉刚刚的拥抱。 陈蜜笑,“不管怎样都谢谢你。” 系统:“不客气,这种感知对在下而言也很珍贵。” 彻底融入系统丧失一切记忆与感官后,它很久没这样疼痛过了。 脑袋不疼后就清醒了许多,陈蜜仔细梳理着死前的记忆。 仓库B的第二层货架。 那人是料定自己会回去吗? “系统先生,”她道:“麻烦把我送去死亡当天的七点半。” 【第叁次时空穿梭】 【时间锚点:死亡当日 上午七点叁十分】 【任务目标:救下陈叹樵】 一阵眩晕…… 朦胧中,陈蜜想起那人说,前两次陈叹樵来找她了。她想起最初死亡的时刻,她身边闪过的模糊的人影,如果不是人生回望的走马灯……那是陈叹樵吗? 【系统提示:时空传送成功,尚未检测到严重伴生反应】 13.尸体 上午七点半,码头。 陈叹樵握住女人的胳膊,在半空一捞,这才没让陈蜜倒在地上。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皱眉。 在外人眼里,陈蜜刚下车就晕倒了,时间被重新调至7:30,她摆摆手,“晕车,问题不大。” 这次的反应没有之前剧烈,陈蜜扶着陈叹樵,缓了十来秒就能适应了。陈叹樵带她去早餐铺,解释说仓库那里她进不去,陈蜜点头,让他不必废话。 “一碗牛肉河粉。” 老板娘把粉面端上来,热气白腾腾的,闻着让人食欲大增。可陈蜜没什么心情吃饭,用筷子挑了挑就放下了。 陈叹樵有些意外:“不爱吃吗?” 陈蜜没有理会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去仓库查货,很快就……” “你骗人。”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话,陈蜜皱眉,抬头看他:“九点半可以吗?” 陈叹樵犹豫了下,道:“我尽力。” 陈蜜望向他,目光像一道河水流过去,湿润、波动、平静,还有被平静拖垮的其他的情绪——失望吗?陈叹樵看不出来。 “最晚不会超过十点,如果十点我还没回来,你就去仓库门口找里恩。”他做出了最大让步,看向陈蜜,“我保证。” “你保证你要活着回来。”陈蜜闷声道。 陈叹樵闻言笑了,眼角弯起来,他看向陈蜜:“你为什么总是担心我死掉?要我命可没那么容易。” 陈蜜闷闷的不吭声,陈叹樵说好啦我要走了,她这才拽住对方,“B仓库的第二层货架,我听到一楼的女人和赵离说起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或许……或许有炸药呢?你留意一下吧。” 陈叹樵闻言一愣,陈蜜看向他,“我真的听见了。” 赵离是个很好的借口,对于陈叹樵也很受用。男人思索了几秒,说:“好。” 说罢,别在腰间的传呼机响了,电流嘈杂,陈叹樵拿起来,“马上到。” 陈蜜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形,双手插着口袋坐在椅子上,看他越走越远。 突然,手指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陈蜜一愣。 “叁哥!” 陈叹樵回头,看见陈蜜从早餐铺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个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他朝旁边的人摆手,示意他们先走。 “怎么了?” 手里多了个东西,陈蜜塞给他的。摊开手,陈叹樵看见一颗艳粉色的塑料圆环,盯着看了几秒才端详出那是个戒指。 “给你的。”陈蜜道。 东南亚的夏天,跑几步就流汗,她抬手压了压额头,擦了不少汗珠下来。 “给我的?”陈叹樵捏着戒指,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许笑。” “好。”陈叹樵压住嘴角,把戒指套在无名指上,低头看向她,“走了。” “九点半哦。” “知道了。” “B仓库第二层货架。” “嗯。” 9:30 …… 9:35 …… 10:00 …… 陈蜜起身,朝仓库走去。 “砰———”一声巨响,码头颤动。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突然疯狂地朝外涌动,人们挣扎的双手,身后接二连叁爆炸的油桶,海面上的火光卷着黑烟冲上天际。 陈蜜从地上爬起来,在人群中站成一道静影。她看了看面前的火光,一言不发地转身跃入人群,消失了。 陈蜜离开后叁十秒,一个黑衣黑帽的人出现。远处传来警笛声,人们躲在安全处,伸着脖子看向持续燃烧的仓库。那人拨开一个又一个人,全是陌生的面孔。 “操!” 他把口罩一甩,周围的人认出来他,惊声道,“叁哥?” 赵离冷眼看向他,“有没有看到一个女人?大概这么高,长得很漂亮。” 对方摇头。 陈蜜……赵离咬牙,将领子立起来遮住面孔,很快又消失在人群中。 中午十一点,火势得到控制,私营码头封锁。 下午四点半,人们在市场旁的废弃仓库中发现了赵叁刀的尸体,头部中枪,一击致命。 爆炸案事发两天后,有渔民在近海域打捞到两具尸体。男士遍体焦灼,无法识别面孔,左手上一颗融化的塑料指环。女尸因长久的浸泡浑身浮肿,紧紧抱住了男人的身体,肢体僵硬无法分开,法医鉴定其死因为溺水,排除他杀可能。 —— 作者有话要说: 比较长,拆成两章一起发出来了,算作8.17的一起充个数。最近比较忙,没办法及时回复评论,非常抱歉!祝大家生活愉快! 15.陈叹樵死前一小时 【陈叹樵死前的一小时】 “系统先生。为什么实物也能跟随时空被带回来?” 陈蜜吃完了河粉,搬了板凳坐在外面,想起来戒指的事情。 两块戒指,只出现了一块,是上次她送给陈叹樵的那个。 脑海中出现了系统的机械声音,只是这次没有浮现出那团白球形状,“可能是系统存在的某些漏洞,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是很清楚。” 陈蜜点头。东南亚的阳光晒得她浑身热乎乎的,手腕上戴了块旧腕表,边缘已经磨得抛光了,陈蜜每过段时间就看一次。 九点整。 “姐姐?”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知道是阿肖。 陈蜜扭头,佯装惊讶道:“阿肖?” 脑海中努力搜寻着前世的记忆,陈蜜仿照着说出和上一次一样的话语、做出相应的反应,试图将对未来影响的变量降到最低。 只要爆炸按计划进行,只要陈叹樵相信她的话,就有拆除炸弹的希望。 “你怎么在这里呀?”陈蜜问道。 阿肖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嘴角扬起来一个好看的弧度,脸颊上漾出来酒窝。 他搬了板凳坐下,和陈蜜一起晒太阳。 “你真有意思。”阿肖的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陈蜜。 “什么?”陈蜜一愣,对方的声音太轻了,她听不清楚。 “我在这里找了份工作,帮人卸货。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阿肖两腿悬空,胳膊撑在腿间,偏头看着陈蜜。 “我在等人。” 阿肖点头,“码头的管察很严的,你不要乱走,不然很容易被人误会,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说罢,他起身:“我还要去帮人卸货,迟到了就要扣工钱了。” 陈蜜一愣,“你这就要走吗?” 事情转变的有些突然,上次阿肖在这里和她聊天足足有十来分钟。 “没办法,要上工啦!”阿肖双手插袋,一步半步地向后退着和她说再见,“会再见面的。” 阿肖很瘦,胳膊上的淤青还没完全褪去。陈蜜抿着嘴,指了指他的胳膊:“记得擦药哦。” 阿肖的脚步一顿,笑眯眯的眼睛睁开了,黑白分明地看向她。 “好哦。”他摆摆手:“下次见。” 阿肖走了,陈蜜看向他的背影,和白色的仓库重迭在一起。 陈蜜握了握手心:陈叹樵,不要出事…… 仓库。 “叁哥!新来的货全都放在A库里了,里恩正在清点,说出了点问题,要您过去看一下。” 陈叹樵皱眉,合上刚打开的箱子,道:“知道了。”说着便走进仓库。 仓库A,新货盘查的重要地点。陈叹樵刚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皱眉,果真在货架深处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被绑在椅子上,已经被打得满脸是血了,低着头吊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陈叹樵目光一闪,走上前。 里恩见状,让人停手,走上前道:“叁哥,抓了个人,怀疑是条子的线人。” 陈叹樵看了眼滴血的棍子,转头又看向椅子上的那人,“你给打死了?” “没,没有,这不等叁哥来的吗?”里恩连忙解释,“这人嘴硬得很,我什么都问不出来。” 陈叹樵看着那人,“打死了就没价值了。”说着,便伸手去试探鼻息。 活的。陈叹樵松了口气。 “呸!”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陈叹樵靠近他的时候,那人突然抬头,一口唾沫吐在陈叹樵的脸上。 众人都呼吸一滞。 那人恶狠狠地盯着陈叹樵。 男人抹了一把脸,看着手心里的血水,又偏头看向那人。嗤笑了一声,陈叹樵擦干净脸,转头看向里恩,“把他带去B库,你继续带人查货。这批今晚就要运走,让大家动作利索点。” “明白。”里恩挥手,指了个人道:“把人带走。” 陈叹樵道:“把棍子捎上。” 里恩闻言松了口气,脸上也展露笑容,“有叁哥出手,大家都放心了。” “把他身上的火搜干净了。” B仓库,存放石油的据点。推开门后,一排排石油桶整齐地排列着,足足摞了叁层高。 “叁哥。”下手把人抬进来后,朝陈叹樵点头。 “嗯,去忙吧。”陈叹樵道。 木棍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回响在仓库中,陈叹樵看着那人,抬手狠狠在他肚子上来了一下。 一声闷哼,满是血的脸痛苦地皱在一起。 仓库的门关上了,下手最后看了一眼里面的场景,一回头就见到里恩站在身后,吓了一跳。 “放心,就没有叁哥撬不开的嘴。”里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A库缺人,过来帮忙。” 油桶不易搬运,被偷盗的几率很小,因此B库的防守也较弱一些,只控制了火源出现,平日几乎无人驻守。 此时仓库只剩了陈叹樵和椅子上的人质。 陈叹樵看了眼仓库门,没有声音。 五秒后,他快速蹲下身子给那人松了绑。对方已经体力不支了,哐当一声跌下来,痛苦地哼出声。 “怎么回事?”陈叹樵皱眉,声音压得很低。 “行动被识破了,计划取消,队长让我通知你以最快速度撤离……我消息还没放出去就被抓了。” 陈叹樵皱眉,扶着他从地上坐起来。 对方吐了口血,恨恨道:“操他妈的,真邪门。这个组织是不是在我们队里安了眼线,怎么每次计划都能识破?就像……” “就像做过预演一样。”陈叹樵接过话,目光平静中沉着一丝凝重。 “对!”那人抬头,“就他妈像发生一遍一样,他们预知了我们所有的行动,怎么会有这么邪门的事情?” 陈叹樵没有答话,扶着他起身:“此地不宜久留,你从后门撤离,见机行事。” “你呢?”那人回头,见陈叹樵并没跟上来,脚步一顿。 “我再等等。” “队长已经派人来接应了,全员暴露,你现在不撤离就是等死!你……”那人语句一顿,看向陈叹樵,“你是不是在等那个女人?” 陈叹樵没说话,看了眼手表,“距离下次巡逻还有叁分钟,告诉队长不必担心,我会找机会离开的。” “你……” 陈叹樵的目光平静,他看了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我没家人,我没办法理解。”他摆摆手,“你小子等着被队长骂得狗血淋头吧!” 陈叹樵笑,“借你吉言。”只要他还能活着回去,就能看见队长被气死的神情。 “对了,你找个新的接头地点撤离。”陈叹樵道,“想办法给队里传讯,务必随机选取路线,不要从老路撤离。” 对方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是担心这群王八蛋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撤离路线?” “或许吧,小心一点总归是好的。” 陈叹樵目光平静,回头看向仓库门,低声道:“这世间的种种,是机缘巧合还是无法逃离的死循环,都很难说清呢。” 人走了,陈叹樵看了一眼时间,距离十点整还差五分钟。 他抬脚准备离开,路过第二层货架的时候突然顿住了。 B仓库只有一个货架啊,摆放着每次的进出货记录。 第二层……陈叹樵皱眉,朝着货架走去。 “嗒哒!surprise!”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陈叹樵还没回身,头顶就被枪口抵住了。 有人从石油桶的后面走出来,陈叹樵背对着他,初步判定是两个人,一个拿枪指着他,一个是刚刚出声的那人。 后者应该是让他苦苦缉拿的那人,组织的头目,没有人知道的面孔。 “炸弹的按钮在我这里。”对方笑。 陈叹樵听出来了对方的声音,道:“你还真不打算掩饰一下。” “嗯嗯。”对方摇头,“即使你知道我是谁又能怎样呢?你毫无办法。” 陈叹樵眯了眯眼,牙槽磨得吱呀响。 “我猜的没错,你不是关键,那个女人才是。”他道,“叫什么?陈蜜,蜜蜜……你们中文是怎么发音的,好听吗?” 陈叹樵没有回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你活着啦,可没办法,你不死她就不会来见我。赵叁刀?这也不是你真名吧,姑且这么叫着…… “你不当警察的时候,也能做个很合格的坏人。人的道德标准越高,在这世上收集到的失望就越多,我的建议是别那么道德地活着。” 他走近了,看向陈叹樵的戒指,饶有兴致,“不过我觉得你也没什么道德感,有时候也蛮羡慕你的。” 十点整。 他看了一眼表,“差不多了,下次见吧,赵叁刀……想办法让她来找我,时间是个闭环,但不是无限的循环,就像……” 就像神明的仁慈是有条件的一样。 他低头,看向胳膊上的伤。 “走吧。” 一声枪响。 按钮按下了,巨响、火光,爆炸如期而至。 世界回旋。 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16.系统出错了?! “陈蜜女士,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我确定。”她再一次说道。 “陈蜜女士,由于您的年龄较高,此次穿行时间跨度过大,失败概率也会随之增加,并且穿行中可能会出现记忆缺损、意识消失等伴生效应……” “没关系。”意识消散前,一双手摸上了眼角浅淡的皱纹。 五感仿佛扬沙一般在迅速消失,那声仅有的声音轻柔平缓,如同溪水轻轻流过,“这些年,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系统的声音顿了一下,道:“没关系,在下将会为您重新规划路线。系统预测此次穿行将会产生严重反应,请您在穿行后及时进行医疗救治。现在进入倒计时,叁、二、一。” ……… “祝您一切好运。” ……… —— 陈叹樵死了。 陈蜜只记得自己在码头躲开了赵离,在仓库中数十具尸体中找到了陈叹樵。 然后她抱着陈叹樵跳海了。 原本……原本应该再回到越南,她要想办法前往胡志明市第二区662号,有人和她一样了解系统带来的时间循环,她要想办法见到那个人,或许会对救下陈叹樵有所帮助……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睁眼却看见了高中的教室。 抢上挂着久违的红色标语:十年寒窗,十年磨剑,决胜高考,决战未来。 陈蜜:“……” 她向四周望了望,周围全是身着校服的老同学,同桌正在记笔记,一抬头看见她四处观望,愣了一下,小声道:“陈蜜,你看什么呢?这可是'熊霸'的课,你怎么敢……” 五感还没完全恢复,陈蜜茫然地看着他把头低到课桌上,嘴巴一张一合…… 秦望?她同桌?物理老师? 不对劲,乱套了,她为什么能看见自己高中的映像? 陈蜜咽了口唾沫,在脑海中把系统叫了出来:“系统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 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团白球,机械声音响起,“在下是按照您的要求规划路线的,没有出错。您很幸运,从此穿行非常成功。” “……你胡说。”陈蜜扭头看了看秦望,又看了看黑板,确定是自己的高中时代,“可这是十年前!!系统先生,你一定搞错了,我要去的是死之前的……”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打断了她的问话。 “陈蜜,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物理老师扶了下镜框,双手撑着讲台看向陈蜜。 秦望踢了一下陈蜜的小腿,压低声音喊她:“陈蜜……别愣神了,'熊霸'叫你呢!陈蜜,陈……” 物理老师走了下来,他立马住嘴。 陈蜜茫然地坐在原地,她的听觉和声音还没恢复,只能看见同桌给自己投来“你完蛋了”的目光,然后抬头,看见最要命的物理老师站在自己面前。 “陈蜜同学,为什么不站起来回答问题?” 陈蜜看着他嘴巴一张一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办,12311,救救我……”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他在叫你回答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陈蜜看向黑板上的物理公式,连牛一牛二牛叁她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更何况这堆看着就头疼的物理符号。 我……我不会说话!! 陈蜜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的嘴,欲哭无泪。 教室里的同学全都朝这里看过来,秦望一脸震惊地看着她,露出一副“你不仅完蛋了你还疯了”的目光。 “陈蜜,你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扰乱课堂秩序?”物理老师推了下眼镜,眉头越皱越紧,额间的川字都要变成马里亚纳海沟了,陈蜜大呼不妙。 感知还在离家出走。 系统:“在下以为,您现在最好站起来,或许可以缓和一下情况。” “……你说的对。”陈蜜唰一下起身,板凳被踢出去,直接撞在后桌上,一声巨响,教室鸦雀无声。 秦望看了一眼椅子,小声惊叹道:“我操……”陈蜜你居然敢对着老师撂椅子…… 声音恢复了,失去的触觉听觉都逐渐组合在她身上,陈蜜连忙摆手,“老师对不起我……” “这道题我刚讲过,陈蜜。”言外之意,我在给你一次机会,不会就滚蛋! “老师……” 话还没说完,系统又出现在了她脑海中,“陈蜜女士,穿行的副作用即将生效,建议您现在就呼叫救护车。再次重复,请立即呼叫救护车!备好医疗物资等待救援……” 一阵难以承受的剧痛贯穿全身,陈蜜整张脸都扭曲在了一起,心脏似乎要炸掉一样,整个人都眩晕不止。 副作用从未如此剧烈。 最后一丝意识消失之前,她抓住老师的领子,整个人都栽倒过去,“……帮我叫辆救护车谢谢!” 随后,在众人的尖叫中,陈蜜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医院,病床,刺鼻的消毒水味。 陈蜜睁开眼,看着自己身上的呼吸机,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系统先生,现在是什么时间?” 脑海中传来声响,“距离您穿行已过去两个月,现在2008年的暑假。” 陈蜜:“……” 她还没从这次的穿行失误中回过神来。 系统:“……陈蜜女士,在下不得不再次提醒您,这次穿行很成功,在下已经尽力了,在下从未完成过难度如此之大的时间穿行,这不是失误……” 脑海中的白球又跳出来,肉眼可见地膨胀的越来越大。似乎它情绪一激动时提醒就会越来越大。 “情绪是属于人类的感知,包括之前的痛感。”系统捕捉到她的想法,道:“这种感知对我而言是有刺激性的,所以形态会膨胀。” 陈蜜了然,但还是不理解:“这不是我要求的时间穿越,我要去的是死前的……” 陈蜜顿住,她从上一次的死亡中回到系统世界,似乎还没想好要回到哪一个节点,中间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可她就是想不起来。 记忆似乎被人硬生生切掉一段。 “系统先生,这次的副作用是不是有点……过于严重啊!”陈蜜皱眉。 白团子又变大了,机械音也带了颤抖:“是您主动要求承担一切后果,穿行产生的副作用在下概不负责!” “那你应该阻止我啊,保护宿主的生命健康不是你的职责吗?” 白团子沉默。 “而且我似乎忘记了什么,这也是副作用吗?” “记忆缺损是时间穿行的副作用之一,在下也没有办法恢复。”白团子气呼呼地小声道,“而且……而且在下阻止过,在下尽力了!” 陈蜜在脑海里看着它消失了,喊道:“系统?12311?” 无人回应。 小心眼,陈蜜心道。 病房门被推开了,护士走进来,一愣:“您,您醒了?” 陈蜜带着呼吸机,超她眨眨眼。 “医生!8号病床的病人醒了!” 护士跑了出去,不多时,医生步履匆匆地走进来,“检查血压、心率……” 安静的病房躁动起来,一道身影紧随医生其后。陈蜜艰难偏头,绕开医生的白大褂看向房门。 陈叹樵伫在原地,手里拎的塑料袋一下掉在地上,橘子散了一地。 陈叹樵…… 眼泪一下流出来,陈蜜看着陈叹樵,心也跟着橘子滚得七零八落。 “医生需要对病人进行二次检查,家属请先回避一下。” 陈叹樵被护士推出去了,医生给她打了止痛针,麻醉很快扩散了,陈蜜意识昏昏沉沉,很快却又陷入昏迷。 意识中传来一道声音,好像是自己,又让她觉得陌生:“陈叹樵……再次见到你,真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现充的太厉害了,没办法及时更新,非常抱歉! 17.出院 陈蜜在检查无事后就出院了,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毫无征兆地晕倒,在医院躺了两个月,又毫无原因地醒来。医生把她的情况归咎于心理因素,是日常缺乏锻炼加之学习压力过大造成的。 “医生都说了你身体素质太差,以后让你弟带你去跑步,正好暑假了,每天跑个半小时再回家,别动不动的就进医院。军训晕,现在上课也晕,你想把妈吓死……啧?陈蜜,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胡玉桐一边收拾病房一边絮絮叨叨,陈蜜坐在床边,身上还套着肥大的病号服,两条细长的腿在裤管里晃荡。 “嗯嗯嗯。”她敷衍道。 “你别把妈妈的话当耳旁风,以后不锻炼不许你吃饭!” “那医生还说让我多吃点呢!”陈蜜笑眯眯地,看着胡玉桐弯身打包陪房用的洗脸盆,跳下床道:“我来,你歇会儿。” “哎呀你回去坐好!”胡玉桐把她的手拍开,皱着眉嗔道:“一天到晚地的事情……你要是真心疼我,你就乖乖把身体锻炼好,健健康康的,比什么都让我放心!” “嗯嗯,知道了。”陈蜜坐回床上,看着胡玉桐眼下一片乌青,知道这段时间她没少熬夜。 上辈子只听赵离说过,胡玉桐在她上大学没几年就住院了,具体是什么病也不清楚,后来到了越南更是音讯全无。而此刻人就站在这里,十年未见,她都快把胡玉桐的模样忘记了。 “妈——” 胡玉桐连头都没抬,道:“干什么呀?妈忙着呢没空理你啊!” “我想你了。” 病房里一下变得安静了,胡玉桐收拾东西的手突然停住,抬头看了一眼陈蜜。 陈蜜也看她,嘴角一撇,道:“我好想……” “啧!”还没等陈蜜说完胡玉桐就打断话,抬头瞪她:“多大了还撒娇!” “可我就是很想你哇!” 陈蜜伸手要抱她,胡玉桐闪躲了一下,被女儿死死搂住腰。陈蜜抬头看她,眨了眨眼睛,“你想不想我?” 胡玉桐眼里有一丝不自在,笨拙地把腰上的胳膊掰开,扭头道:“我不想你!没你惹事的这段时间我过的可轻松了……” “我不信。”陈蜜哼哼唧唧,胡玉桐让她别磨叽了,说着抻平了衣角走开。出门的时候自己左右脚绊了一下,还差点撞在儿子怀里。 陈叹樵刚推门进来,扶了一下胡玉桐,还没来及张口,就看见她匆匆忙忙走出门。 他转头看向陈蜜,“妈要干什么去?” 陈蜜撑着胳膊坐在床边,看向门口。胡玉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她耸耸肩,“妈被我气跑了。” 陈叹樵皱皱眉,没理会她的鬼话,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把手里的账单放在床角,道:“出院手续办的差不多了,还需要监护人签个字。” “等妈回来给她说呗。”陈蜜偏头看向床角那一摞账单,拿起来看了看,在半空弹出一声脆响。她笑,戏谑地看着陈叹樵:“我们小乔长大了都会办理出院手续了啊,真厉害!” 陈叹樵瞪了她一眼。 陈蜜笑笑,不在意。 陈叹樵现在还是十六岁的模样,人刚长开,不像二十多岁那样棱角分明,现在眉眼还带着稚气,脸颊上的婴儿肥也没褪去。 还是少年时期的陈叹樵。 陈蜜看着稀奇,趁人不注意伸手要捏他的脸,可还没碰到就被对方在半空拦截了。陈叹樵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皱眉:“你干什呢?” 陈蜜被他的反应速度惊讶到了,陈叹樵愣了一下,很快松开她的手,不自在地偏头。阳光斜照,黑色短发在额头上留下细碎的影。 “我想摸摸你看是不是真的。”陈蜜讪讪收手。 陈叹樵盯着她,沉默了会,握住陈蜜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陈蜜愣了一下,看看陈叹樵,眼角很快漾出笑意。她伸手摸摸陈叹樵的肩,陈叹樵偏头,她又摸摸陈叹樵的头,嘴里道:“哇我们小乔是真的耶,这不是做梦耶!我又回到了……”又回到了十八岁,差点说漏嘴。 陈叹樵的睫毛颤了颤。 指间是柔软的黑发,陈蜜看着陈叹樵,在满地狼藉的废墟中翻找他的记忆又涌现出来,第十具,第二十具……外面是封锁的警戒线,她拖着陈叹樵从仓库后面悄悄离开,身后是警灯长明,陈叹樵在她怀里面目全非。 找到你了,她说。然后纵身跳下海崖。 “找到你了,陈叹樵。”陈蜜轻声道。 陈叹樵安静地看着她,病房窗外的法桐郁郁葱葱,一只麻雀蹴起,悄然划过。 短暂的静默后,陈蜜的脸又变成了笑嘻嘻的模样,“哎呀小乔今年是不是考上高中啦?真厉害啊,来,姐姐奖励一个抱抱!”说着便张开手臂。 陈叹樵一顿,手微微抬了起来。陈蜜却突然顿住,张开的手停在半空。 今年…… 今年是陈叹樵的十六岁,一切都还没发生。 陈蜜愣了一下,看向陈叹樵。对方的面孔还是熟悉的样子,年轻,葱郁,有挡不住的生命力。如果她不打扰,陈叹樵或许可以这样一直朝气蓬勃下去,选择喜爱的职业,在国内安稳地上学、毕业、结婚,选择和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去共度此生。 一切都能回到正常的轨道。 陈蜜抿了抿唇,把胳膊收了回去。 如果系统将她传送到此时是个意外,那么这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就是天意。在一切都没发生前,她和陈叹樵还是普通的姐弟,错误尚未发生,爱意还未生长…… “算了,不抱了。”陈蜜挥挥手,“胳膊疼。” 陈叹樵从膝盖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他看向陈蜜,睫毛颤了颤,“你吃橘子吗?”说着便弯腰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拾起一个橘子,边剥边说:“你这段时间昏迷不醒,也查不出什么症状,妈急坏了,没日没夜地守在床边。” 病房里静悄悄的,陈蜜坐在床边,看着陈叹樵的手指把橘子瓣剥出来,又开始仔细剔除上面的橘络。 他不吃橘络,也不给陈蜜吃。 陈蜜不知道该怎么答话,陈叹樵也没打算听到回复,把择好的橘子递给陈蜜。 陈蜜接回来,汁水在口腔里爆开,酸酸甜甜的。 “妈妈辛苦了。”陈蜜笑着眯眯眼,伸手拍拍陈叹樵的头:“小乔也辛苦了。” “啧……”陈叹樵皱眉,刚躲开陈蜜的手,对方又摸上来揉他的头,“陈蜜!”他道,“你再碰我的头我就……” “你就什么?”陈蜜笑的奸佞,手上动作不停:“你能把我怎么样?” 气氛一下缓和起来。 胡玉桐眼角红红的,刚在厕所里哭过,推门进来就看见他俩打在一起,笑了一下,很快又大声喊道:“陈叹樵陈蜜你俩造反呢!” “哇!妈,小乔认生了,不让我摸头了!” “你弟都上高中了你还摸他的头,这不找打吗?快点,收拾东西回家!” 陈蜜大病初愈获得了特殊照顾,看着陈叹樵和她妈大包小包地拎着东西,自己空着手走在后面。阳光穿枝拂叶落下来,路上车流不息。 看着她妈和陈叹樵的背影,陈蜜走了几步停下,“系统先生。” 脑海中传出系统的声音:“怎么了?” 阳光落在脸上,陈蜜顿了顿,突然笑道:“没什么,就是想要谢谢你。” “能回家真好。” 18.晚饭 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了,邻居正坐在门口纳凉,看见陈蜜一愣,摇着蒲扇站起来:“哟,蜜蜜这是……出院啦?” “对,出院喽!”胡玉桐笑,“我女儿命好,老天都眷顾!” 她的身材已经走形了,稍微运动就出汗。胡玉桐扶着栏杆喘气,招呼陈叹樵开门。 陈蜜和邻居打过招呼,走上前帮胡玉桐把地上的袋子拎起来。 陈叹樵打开门,伸手去拉陈蜜的时候被躲开了,他一愣,看向陈蜜。 “进啊?”陈蜜看向他。 陈叹樵皱了一下眉,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我帮你。” 手碰了一下,陈蜜把袋子藏到身后,讪笑着后退了一步:“哎呀不用,你先进去……” 陈叹樵的眉头皱得很紧了,啧了一声,伸手把陈蜜拎的袋子拿过来,转身进门。 “有病。”他丢下一句。 陈蜜抿嘴,“系统先生,”她道:“我是不是有点太刻意了?”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抱歉,在下不清楚人类的情感。” 陈叹樵把东西放下就回卧室了,陈蜜看着紧闭的房门,竟然久违地无措起来。如果不相爱,应该怎么面对陈叹樵呢?她很久没用姐姐的身份面对陈叹樵了。 “在下的建议是顺其自然。”听到了她脑中所想,系统的声音传来,“听说人类的亲情是最难割舍与改变的。” 顺其自然……陈蜜在脑海中白了系统一眼,上辈子顺其自然就和陈叹樵睡在一起了,这个建议实在不靠谱。 系统:“在下检测了您的记忆,上辈子如果没有您的威逼利诱,那些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陈蜜:“……” 倒也没说错什么。 “蜜蜜,喊你弟去楼下买点烧牛肉!”胡玉桐打断了她的思绪,陈蜜抬头看见时钟已经指向了五点半,该吃晚饭了。 她敲门:“陈叹……” 话没说完,对方就从里面走了出来。陈叹樵站在门口,低头看着陈蜜。 男人的睫毛很长,目光悬停。陈蜜和他对望了两秒,沉默中觉得自己耳朵根有点烧。 “那个……妈叫你去买块烧牛肉。”陈蜜摸了下脖颈,低头道。 陈叹樵没说话,侧身绕过她走开了。 陈蜜望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 “妈,我和小乔一起去吧!”说完这句后,陈蜜便跟着出了门。 前年城建的时候,为了不影响市容市貌,陈蜜卧室下面的市场搬迁到了外城区,现在改成了小吃商业街。一排排苍蝇馆子齐头并进,挤进这片老城区里。卫生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改善,店面换上了新的招牌似乎只是在展示城市脸面的更替迭代,经济发展依旧止步不前。 陈叹樵去熟食店称酱牛肉,其实陈蜜不算太喜欢吃牛肉,总觉得肉寡淡、难咬、塞牙,但也不拒绝,因为妈妈会把牛肉切成很薄的肉片,淋上蒜泥辣椒酱,配着米饭馒头吃很填肚子。 旁边有柠檬鸡爪,陈叹樵让店员称了20块钱的,并上牛肉,一起付了钱。胡玉桐零了多给了五块钱,店员看了看陈叹樵手里的毛钞,说,“加个鸡腿吧,给你抹个零头就不用找钱了。” 陈叹樵犹豫了一下,刚想拒绝,陈蜜从后面探头,对着店员说,“加吧加吧,挑个入味的。” 陈蜜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家里的偏心大家都心照不宣,陈叹樵总是习惯性避开单数的物品,一个鸡腿,必然会落入他的碗里。 不过陈蜜现在不怎么在乎这些了,陈叹樵曾经死在她眼前,她也死在自己眼前,现在人活蹦乱跳的就在身边,一些往日隐痛的倒刺突然就被更大的伤痛抚平了。 痛苦的良药不是安抚或释怀,是比较。 天色未晚,月亮却已经出现了,浅浅的一个弯钩,像指甲抠出来的小破口。 陈叹樵没在外面逗留,买完东西就往回走,也不打算等陈蜜。 陈蜜一愣,她什么时候惹到他了? 如果把最不想惹生气的人排个序,陈叹樵绝对在她的清单名列前茅。陈叹樵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倔,固执,还青春期上头,认定你错了就算是道歉也没用,非得等他心里的那根秤把你该受的惩罚和你的错误对等了才肯原谅。 公私分明,铁面无情,自小就有当警察的天赋。 陈蜜还记得,有一次她打电话记号码着急用纸,从陈叹樵的本子里撕掉了一张空白页。好巧不巧,偏偏是陈叹樵的日记本。对方为此跟陈蜜闹了叁天,非说自己乱动他的东西侵犯人的隐私,可陈蜜连日记的扉页都没看。原本就是芝麻大点的事,也不晓得陈叹樵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两个人争执不下,僵局闹了大半个月。 陈蜜想,前世她也是小孩,吵吵就算了。但现在自己好歹也算活过叁四次的人,不必与小屁孩事事计较。 她还记得,系统的存在像是一种后悔药,给了人弥补缺憾的机会,陈蜜想了想,自己是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回到了最初的起点,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她弟搞到床上去。 陈叹樵不等她,已经走远了。陈蜜没追上,回到家里的时候,陈叹樵正坐在家里看电视。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家和万事兴”的十字绣,是胡玉桐绣了小半年,请人裱起来放在家里的,说是求个好彩头。 陈叹樵见她进门,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在屏幕上。 陈蜜上辈子和他纠缠不清,光在越南的床上就滚了两年半,突如其来的冷淡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好像忽闻亲人离世、旧习革新,让人陷入一种不真实的恐慌中。 电视播放着新闻联播的开场音乐,陈蜜收起思绪,拍拍脸,转身走进厨房,“妈,我来帮忙。” 胡玉桐正在磨刀,准备切肉。 熟牛肉,切碎容易切好难,刀刃要顺着肉丝的方向走,牛肉才能薄厚均匀、不易掉渣。 胡玉桐打开方便袋,皱眉,“陈叹樵这小孩,怎么就只买了一个鸡腿?” 陈蜜一愣,她很少听见她妈说出这样的话,没在意地说道:“没事,给小乔吃,我没什么胃口。” 胡玉桐皱眉:“给他吃什么?男孩子身强力壮的又没生病,医生说了让你多吃点养好身体,一会儿不用让给你弟。” 陈蜜又一愣,转头看向胡玉桐。没有变化的脸颊、身材,她确定这还是她妈。 “那我来弄吧,有黄瓜和麻汁么?”陈蜜擦擦手,做成凉拌菜就不用分人了。 胡玉桐说,“让你弟去买。” 陈蜜就又去客厅喊陈叹樵。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关门出去了。 陈蜜走回厨房,站在胡玉桐旁边,把鸡腿肉撕成一条条的细丝,“妈,我好想把陈叹樵给惹生气了。” 胡玉桐冷笑一声,择着手里的菜,“你俩不吵架我才稀奇。” 陈蜜:“……” 说的也对。 “放心吧,小樵就算再生气,也是打心眼里和你亲的。”胡玉桐安慰她,“都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小孩,不和你亲和谁亲?” “是吗?”陈蜜挑眉。 那如果是她威胁了陈叹樵呢? 前世爸爸离开的毫无征兆,听说离婚协议签在一个下午,黄昏,夕阳正盛。 胡玉桐说结婚那天阴天了,陈劲松来接她的时候看不见一点太阳,天昏昏沉沉,中途还下了雨。不是个好征兆,胡玉桐说,结婚那天没有太阳,离婚这天却是艳阳高照……说着说着就哭了,哭完又笑,蹲在马路边头发披散,泪流了满脸。 路人纷纷驻足,陈蜜站在她面前,把胡玉桐和路人的目光隔开。胡玉桐抬头看她,说:妈没事,夕阳无限好,这是老天在祝福我呢。 陈叹樵跟着陈蜜站在一起,手里拿着棒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陈蜜看了他一眼,说: “爸爸走了,你还有姐姐和妈妈。” 可爱确确实实地扭曲了。 只要没发生肉体关系,陈蜜就能当作无事发生,粉饰太平。可自己偏偏要去扯掉那层遮羞布,要和亲弟弟上床。 “你是要一个姐姐还是要我和爸爸一样离开?” 她的语气恶狠狠的,陈叹樵看着她,电视机屏幕上交错的光落在脸上,陈蜜在他眼里看见了失望。然后陈叹樵亲了她,她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爱。 肮脏,卑劣,自私,这就是陈蜜对陈叹樵全部的爱。 陈叹樵不爱陈蜜,只是想要留下唯一的“姐姐”。陈蜜想,前世自己确实是个王八蛋。但好在,她这辈子就是来阻止这场错误的。 陈蜜想:即使做不成爱人,她也应当做一个好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休假,不更哈!谢谢大家! 19.狭小厨房 陈叹樵回来的很快,走进厨房把菜递给胡玉桐,“妈。” 胡玉桐忙着切菜,头也不抬,“放那吧。” 陈蜜在择鸡丝,纤细的手上粘了几条白肉,指甲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厨房里的白织灯把人照的周身蒙了一层光,陈蜜的头发落在耳边,带着茸茸的光刺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脖子和锁骨都露在外面,褪去了病号服,她在家只穿了个白色的衬衫,袖口卷在胳膊肘上,边缘已经发黄了。 陈叹樵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转身。 陈蜜一边择一边吃,见免费劳力要走,扬了扬下巴说,“小乔~把黄瓜洗了削皮。” 无时无刻指使弟弟去干活,这是所有姐姐的特权。 陈叹樵瞥了陈蜜一眼,侧身从她身后走去水池。 陈蜜得寸进尺,“削完皮再去把麻汁拌了,用温水和稀,你知道怎么弄吧?” 胡玉桐看不下去了,一边揭开蒸馍的锅盖一边说,“你放你弟去看新闻联播吧,他盼一天了,就等那半个小时。妈来弄!” “明天还有重播呢,而且陈叹樵又没说不同意。”说着,她就踢了一下陈叹樵的小腿。 没踢到,蹭了一下脚腕。 陈叹樵没理她,转头对胡玉桐说,“你去客厅歇着,我和陈蜜弄。” “叫姐。”陈蜜往嘴里塞了块肉,纠正他。 “嘿呀?一个两个的,长大一岁就是不一样。”胡玉桐笑着打趣,倒也没真离开。 厨房本就狭小,一下子挤了叁个人,顿时显得无从下脚。 陈叹樵站在陈蜜身后,低头,鼻息正好喷在她脖颈上。陈蜜一激灵,转身扭头,不小心就蹭到了对方的腰。 位置暧昧隐晦。 陈叹樵低头看她,伸手扶了她一把。手掌盖在刚刚蹭过去的臀峰上。 男人的手热,温度隔着布料传过来,陈蜜只觉得一团热气从自己脖子上往上飘。 陈蜜抿嘴。 陈叹樵的目光坦然,扶稳她后就收了收,无事发生一样,侧身绕开她走向水池。 “把削皮刀给我。”陈叹樵伸手,水滴从骨节上落下来。 男人的手还没被东南亚的阳光侵蚀成蜜色,皮肤带着原有的白皙,指甲修的平整干净。 “哦。”陈蜜多看了一眼他的手,把削皮刀递过去。 绿色的果皮纷纷而下,陈蜜一边撕鸡丝一边扭头看他。 她想起来越南的两年时光,那张脸无论是怎样的角度、什么神情,她都见过了。但是现在陈叹樵安静的垂眸,眉头没有疤痕,目光平静的像一泻而下的水。陈蜜反倒有些陌生。 大概是感受到了视线,陈叹樵扭头,把陈蜜的目光撞得一个踉跄。 她虚掩一下,扭头把鸡骨头丢进垃圾桶。 “妈——菜刀给我一下。”陈蜜从陈叹樵手里接过黄瓜,伸手找胡玉桐要菜刀。 “哎呀,一个厨房就这么大点地方,站都不够人站的。你俩出去出去,都出去!” 胡玉桐皱眉,把人赶走了。 新闻联播已经开始了,陈叹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陈蜜在客厅里站着,陈叹樵坐在沙发中间,旁边有一小块空位。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下。 “新闻讲的什么——哎?” 沙发是软的,陈蜜屁股落下去,话还没说完就顺着凹陷倒向陈叹樵。 “讲得奥运会开幕式的预告事宜。”陈叹樵不动声色地接住她,目光没有离开屏幕。 陈蜜看了一眼自己按在对方大腿上的手,尴尬一笑,“哦是吗,说什么时候开播了吗?” 说着便把手收了回去。 “8月8日。” “嗯,挺好。”陈蜜扶了一下碎发,“我,我去把凉拌鸡丝弄完。” 她搓搓手,陈叹樵压根就没看她,解释显得多此一举。 转身后陈蜜觉得自己背后黏了一道目光,回头看,陈叹樵依旧盯着电视屏幕。 她摸了摸后颈,抿嘴走向厨房。 胡玉桐在炒菜,热油淋得滋啦响。见陈蜜来了,头也不抬地道:“不和你弟一起看电视,怎么又来啦?” “嗯……”陈蜜往门外看了一眼,陈叹樵的腿横在沙发外,看不到上半身。 她扭头,“我把凉拌鸡丝做完吧。” 用酱油料酒糖调好了汤汁,陈蜜拌好鸡丝,淋上麻汁和辣椒酱。鸡肉不多,拿黄瓜丝滥竽充数,勉强也算是一盘菜。 胡玉桐瞧着新奇,问她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自己怎么不知道。 陈蜜笑了笑,“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你有什么事瞒着妈,说说?” 陈蜜心里漏了半拍,下一秒又整理了神色,笑道:“说出来还能叫秘密吗?” “行,蜜蜜,给你起的名就是让你藏着秘密不告诉妈妈的是吗?”胡玉桐揶揄道,把粥盛了出来,“叫你弟吃饭!” 她熬了山药小米粥,怕孩子吃不饱晚上饿肚子,又蒸了几个杂面馒头。 饭菜上桌,新闻联播也刚好结束。 陈叹樵起身,“我去拿筷子。” 陈蜜在厨房里洗手,见陈叹樵进来了,往前侧了侧身,“拿什么?” “筷子。”他说。 陈蜜甩了甩手上的水滴,伸手递给他叁双。 厨房的过道很窄,陈叹樵站在她后面,呼吸贴着头皮。 陈蜜一激灵,缩了缩脖子。这次她学乖了没有转身,直接将筷子递给他,“给。” 对方倒是没什么反应,拿了筷子就出去了。 一家叁口吃了晚饭。 陈蜜许久都不曾这样和家人一起吃饭了,简简单单的一餐,她却吃出了几分热切和珍惜的滋味。 胡玉桐有牌瘾,这辈子也没改掉。饭吃到一半,有人喊她叁缺一,胡玉桐筷子一放,擦了擦手就起身: “叁缺一不能不去啊!妈去凑个数。陈叹樵你最近长个子要记得喝牛奶啊,还有陈蜜,妈买的补品记得吃,也别说什么浪费钱,养好身体了比什么都省钱,陈叹樵你监督着你姐……” 唠叨琐碎,这种事陈蜜上辈子已经习以为常了。 胡玉桐这一去不知道要几点才能回来,外层的铁门不用上锁,胡玉桐自己带了钥匙,他们到点去睡觉就行。 也是因为她有牌瘾,家里晚上没有人的时候,陈蜜就抱着陈叹樵滚上了床。 2008年,奥运会的开幕式。 陈蜜想起来了,那天是开幕式的前一天,胡玉桐在隔壁牌桌。陈叹樵在看电视,陈蜜喝了两罐啤酒,裹着浴巾走出来,湿脚印踩在地板上,一朵接着一朵。 酒精的劲儿顺着浴室里的热气一起冲上头顶,陈叹樵转头看她,问她有什么事,她说有急事要你帮忙,说着就解开浴巾。 陈叹樵怔了一下,没扭头,说:你喝酒了,妈妈看见了要骂你。 陈蜜抬头,压了压脸颊,烫手,自己现在脸一定很红。她盯着陈叹樵的眼睛看,觉得自己牛逼死了,在做一件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如果陈叹樵不乐意,那她就是唯一的英雄,英雄出场都带着酒精和落魄,所以失败了也没关系。但如果陈叹樵乐意…… 那她就不是英雄,英雄只有一个,但罪犯可以成双成伙。陈叹樵就是她的共犯,同她一起作恶多端,等待被正义惩治的一天,那是哪一天,反正不是今天。 陈蜜走上前,亲他,嘴里没有糖,没有任何借口。这不是一颗糖分你一半,这就是一个吻。 陈叹樵没有任何反应,眼睛看着她。 睫毛很长,陈蜜把他的嘴角都要破了,睁开眼,还看见对方的睫毛低垂着忽闪,像蝴蝶翅膀一样。 “你喝酒了,晕掉了吗?”陈叹樵问她。 没有胡说我没醉,你在我嘴里哪里尝得出酒精的味道!陈蜜皱鼻子。小乔小乔,她低声说,我好爱你。 再之后呢,陈叹樵什么话都没说,陈蜜湿漉漉的,抱起来把他的T恤弄湿一大片。两条腿抬起来,陈蜜勾着脖子去舔他的下巴,下巴,喉结,陈叹樵干咽,皮肤上那条柔软的小舌也跟着喉结动了动。 “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醒醒酒。” 陈蜜不乐意,陈叹樵抱不住她,再抱就要抱到不该抱的地方了。他把陈蜜放回沙发上,从脚边捡起浴巾盖上。 腰腹上贴了一张湿润柔软的脸。 陈叹樵的手顿住。 那张和他有百分之七十相似的脸庞抬起来,热气氤氲的眼眶湿红,“陈叹樵,这是我最勇敢的一天了。” 她最勇敢的一天,是给陈叹樵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是威逼利诱是乱伦是让错误无法控制地冲下悬崖开始的第一脚油门。 是想用最卑劣的方式靠近陈叹樵的心。 收回思绪,陈蜜盯着筷子尖,陈叹樵就坐在她旁边。 胡玉桐走了,餐厅格外安静。陈蜜小口小口吃着饭,她没什么食欲。 陈叹樵也没什么话要同她讲,饭后刷了碗就回卧室了。 木门一关,客厅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陈蜜揪下来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偏头看向那个沙发。十年前的水汽又在上面氤氲,陈叹樵耸动的腰和她的喘息恍如昨日。 爱,爱爱爱,人人都爱“爱”。可爱把陈叹樵毁掉了,把她毁掉了,她最勇敢的爱卑劣肮脏不值一提。 陈蜜拍了拍脸。 这一次,即使没有得到陈叹樵,她也要努力做一个正直的人。 20.新的任务?! 陈蜜吃了几口便没胃口了,放下筷子,她走到陈叹樵的门口,敲敲门,“陈小乔,出来把碗刷了呗,姐姐头晕,动不了啦……哎呀,得去床上躺着。” (小乔,她给陈叹樵起的外号,专门夸陈叹樵漂亮,但对方挺不乐意的,陈蜜称之为不识抬举。) 屋里没动静,也不知道人在做什么。陈蜜把话带到了,推开自己的卧室门走进去。 房间一切如旧。 陈蜜扒拉了一下书柜上的专辑和画册,还有各式各样的笔记本,大多数只用了一半,上面贴着非主流大头贴。 陈蜜皱了一下眉,把过去视若珍宝的东西搬了下来,打包放在角落里,之后又从书包里挑了挑练习册和课本,摆在顺手的位置上。 她人虽然晕了不在学校,卷子却一张没少地都跑回了家。想着就是秦望帮她整理的作业清单,有福未必共享,有作业必定同当。 陈蜜还在里面翻出来一张纸条,两行控诉学校恶行,叁行艳羡她逃过期末考试,两个字“想你”聊表思念。 说起来又开始发愁,陈蜜这次是以脱离高中教育九年的身份回来的,这个时间让她义务教育回炉重造都足够了,更何况高考结束半年即废物……一个月后就是高叁,她的知识储备几乎为零,一年后的高考陈蜜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看着卷子上熟悉又陌生的试题,陈蜜一头栽在床上,把系统叫了出来,“系统先生,你们这里有没有学习速成的服务啊?” 系统,“抱歉,为了保障考试公平,我们目前无法提供此类服务。” 陈蜜试图再挣扎一下,“这些知识也都是我以前花大力气学的呀,就不能复原一下吗?反正都是我学的,也没有借助外力,就当是物归原主了……” 系统,“在下刚刚查询了一下,您并没有将相关记忆在系统内存档,在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陈蜜说,“那我把课本看一遍,这样就有记忆了,你能不能把这些知识都复制粘贴进我的脑子里呀?” 系统,“……我可以向上级申请一下。” 陈蜜,“好哦,谢谢你。” 向上级申请反馈,这话一般都是用来搪塞人的。她没太把系统的话当真,翻了翻高中课本,两眼一黑又躺回了床上。数学是陈蜜最头疼的科目,公式琳琅满目,她大概要从高一开始补课了。 陈蜜摇了摇头,虽说高叁也是从高一的内容开始,但高叁教学进度快,她又差的多,不做准备届时必然要落在后面。 陈蜜算了算假期的时间,把复习计划大概列了一下。门外传来碗筷碰撞的声音,她不自觉地笑了笑。 整理完学习资料后已经到八点半了,陈蜜犯困,躺床上眯了一会儿,睁开眼,挂钟刚好指到十点零五分。 陈蜜揉揉眼,决定去洗个澡。 浴室里的洗发水、沐浴露都是公用物品,也不涉及卫生问题。至于其他贴身用的,胡玉桐觉得孩子们大了应该有隐私,就分别放了两个浴花、两个澡巾,让姐弟俩各用各的。 陈蜜盯着两个颜色不同的浴花,隔着门喊陈叹樵,“陈小乔!你用的哪个浴花呀!” 陈叹樵没理她。 “臭小子……”陈蜜嘀咕着,拎着浴花澡巾去敲门,“陈叹樵,在不在呀?” “陈叹樵?” “陈叹樵?!” 屋里静悄悄的。 码头的背影、焦灼的尸体、安静的夜晚警灯长明……陈蜜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恐惧裹挟,记忆不受控制地朝她涌来,破碎的、血腥的、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死亡、任务失败、死亡、死亡、死亡…… “停、停下!”陈蜜抱住脑袋,感觉自己被一些陌生的记忆撕成碎片,每一个碎片都看不清晰。 “系统先生……”陈蜜头疼欲裂,脑海中的白团子却没有出现,她再次呼喊:“系统先生!” 没有回应。 晕眩中陈蜜推开卧室的门跌入进去,哐当一声,人跌在地上。 “等……” 撕裂的痛感突然消失。 陈蜜抬头,看见陈叹樵慌乱遮掩的手,一时间愣住了。 小台灯在桌上两者,两本习题册,一本摊开了摆在远处,一本放在面前没摊开。 还有一张白色的东西,被陈叹樵迅速地收了起来扔进了抽屉里,她没看清。 阳台上的窗户开着,窸窣的虫鸣如同海浪拍涌上来。 夏风微动,叶影婆娑。 陈叹樵手肘撑着书桌,腰带散开,裤子松松垮垮挂在胯骨上。他拿手虚掩着下半脸,骨节分明,上面还带着一些轻不可见的液体,在灯光下闪着亮光。 陈叹樵瞪她,眼底发红,呼吸乱了阵脚。 “谁让你进来的?”他心烦意乱,抽了张纸攥在手里。掌心黏糊糊的,抽纸很快被揉成一团扔在脚边。 陈蜜到底是久经风月场的人,一眼便看出来他刚刚做了什么。 男孩子年轻气盛可以理解,陈蜜摸了一下鼻尖,把尴尬轻轻带过,问他:“这些哪个是你的?我不记得了。” 陈叹樵滚了下喉结,平复了呼吸,道:“棕色的澡巾……还有那个蓝色的浴花,是我的。” 说罢,他拿起旁边的签字笔,抽了一张纸随便写了个公式,写了两下又划掉了,扭头看着陈蜜,脸青得很难看,“你怎么还不出去啊?” “哦,那我走了。”陈蜜扬了扬浴花,转身给他带上门。 陈叹樵瞪着她,一直等到身影消失,这才把椅子转回去。 打开抽屉,他又看了一眼。 抽屉重重合上,落锁。 屋外,浴室。 调好水温,陈蜜赤脚走进去。 “叮咚——”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陈蜜一愣,便看见白团子变成了一行字飘出来。 【系统任务:刚刚看见了陈叹樵在做什么?好尴尬哦!请答出当时他面前的叁样物品:口口,口口,口口。任务奖励:五粒速记胶囊。】 “速记胶囊?”陈蜜猛地抬头。 系统:“这是在下为您争取到的最高权限,只要成功答出问题,您就可以获得奖励。” 陈蜜看着第一个问题,在淋浴头下站了好一会儿才闷声道:“……在手淫。” 系统弹出了一个对号:“磅!” 陈蜜:“你在做什么?” 系统:“给你放个烟花以示鼓励。” 陈蜜:“……谢谢哦。” 叁样物品,陈蜜想了一会儿,道:“新概念英语,高一的物理课本,和……” 和什么? 陈蜜仔细回想,陈叹樵的速度太快了,她还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就丢进了抽屉里。 “系统先生,回答次数有限制吗?” 脑海中轻飘飘地传来一句话:“您只有一次机会,请谨慎作答。” 陈蜜咬牙,“那再等等吧。” 陈叹樵卧室里的抽屉,她只要打开就知道是什么了。 揉开洗发水,白色的泡沫顺着身体流向脚底。漏水口堵了一团头发,浴室狭小逼仄,陈蜜很快就被雾气环绕,露出十个白粉色的脚趾头。 洗澡不穿拖鞋是陈蜜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家里没热水,胡玉桐带她去泡大澡堂,买的劣质拖鞋不防滑,陈蜜闭着眼洗头,脚下一滑,拖鞋直接蹿到脚踝上面,摔得人仰马翻号啕大哭,被拖去医院在脑袋上缝了叁针。 但光脚并不比儿时的拖鞋好到哪里去,陈蜜属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宁可光脚滑倒也不愿意在浴室里穿拖鞋。胡玉桐怕她脑袋再摔一个坑,就在家里铺上了塑胶的防滑垫,硌脚,但安全。 浴室很小,没办法做成干湿分离的格局,淋浴头的对面就是抽水马桶,人站着洗,多走一步就会撞到膝盖窝。 居民楼也很老旧了,各种设备用的年岁久了都有些失调,譬如热水器,前几年刚撤掉太阳能板改成烧水的,可胡玉桐贪便宜买了个劣质的热水器,洗不过十几分钟就会变成凉水了,这时候就得喊人在外面重新开电闸。 排风扇不够用,陈蜜把窗户打开散水汽。镜子上蒙了一层厚厚的白雾,陈蜜抹了一把脸,冻得上下牙打哆嗦。 “陈叹樵——”她隔着门板召唤她弟,“帮姐姐去开一下电闸呗~没热水了!” 21.第一个夜晚 屋外没有人回应,陈蜜等了一会,裹上浴巾自己走了出去。 “妈?小乔? 陈蜜光着脚走在客厅里,踩出来一串湿漉漉的脚印。陈叹樵卧室的门虚掩着,陈蜜往回走了几步,偷偷扒开一条缝去看,没有人。 目光落在书桌的抽屉上,墙上的挂钟滴、滴、哒、哒,没有人,陈蜜甚至能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声。 好时机。 犹豫了两秒,她推开门走进去,蹑手蹑脚。龟背竹被空调风吹得窸窣,陈蜜心虚,总觉得叶子后又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她扭头看了好几眼,什么都没有。 她记得是在抽屉里,陈叹樵收走的很快,是薄薄的一张纸。 情书吗?她想。陈叹樵收到情书应该也不奇怪。 右手第一个抽屉,陈蜜往卧室门口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便一手按住胸口的浴巾,一手去拉抽屉。 嘀、嘀、嗒、嗒,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九点。 她一用力。 “嗯?上锁了?” 陈蜜蹲下身,看着抽屉上的细小锁孔。 怎么家里的抽屉也要上锁啊?陈蜜皱眉,往门口又看了一眼,随即拉开书桌中央的浅层抽屉。 陈叹樵的书桌很整洁,书本都是按照高低摆放的,抽屉里的物件也都分门别类地存放,倒也方便她找。 陈蜜一眼瞄过去,入学通知书、学生证、饭卡、公交卡……钥匙串。 她嘴角上扬:找到了。 一串钥匙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哗啦作响。陈蜜挑了一把看起来最像的,刚插进锁孔,屋外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 陈蜜心里咯噔一下,随即飞速地把钥匙拔掉塞进抽屉里。 现在跑出去是来不及了,陈蜜犹豫了一下,两叁步跨过床,打开衣柜。 陈叹樵推门,一怔。 “嗨!”陈蜜笑,躲在柜门后面。 “你在我卧室里做什么?”陈叹樵皱眉。 “我睡衣洗了没干,想找件你的衬衫先穿一下。”陈蜜揉了揉笑僵的脸,看向陈叹樵,“你去帮我开一下电闸呗,洗了一半没热水了。” 地板上有一串水渍,一直延伸到书桌,很浅,几乎看不到。陈叹樵不作声,沿着水渍缓步走进卧室。 陈蜜又往柜子里藏了藏,讪笑道:“小乔~出去一下呗,姐姐没穿衣服。” 身上的浴巾从胸口堪堪遮住屁股,陈蜜用手往上提了提,遮住胸就遮不住下面,只能往柜门后藏,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头发贴在肩膀上,还在滴水。 陈叹樵顿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走出卧室。 陈蜜送了一口气,听见陈叹樵在门外喊道,“打开了。” 她走出门,看见陈叹樵坐在沙发上,背对着自己,微微垂着头,肩背挺阔。 陈蜜能看见他脊柱的第一个骨节。 “谢谢啦!”她说着便闪身走进浴室。 快速地洗了个澡,陈蜜开门,挂在门把上的衣服落了下来。 陈蜜捡起来,是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被熨烫得很挺括。 陈叹樵的卧室门依旧是紧闭着,陈蜜穿上衬衫,把浴巾和睡衣全都丢进洗衣机里。 胡玉桐还没回来,陈蜜去厨房倒水,听见陈叹樵走进浴室,流水声隔着门板传来。 陈蜜垂眸……两秒后,放下水杯冲进卧室。 轻车熟路地拉开中间的抽屉,陈蜜一愣,公交卡、饭卡、录取通知书都在,唯独不见了钥匙串。 陈蜜又拉开几个抽屉,翻了个底朝天。 无果。 陈叹樵洗澡速度很快,几乎不用二次打开电闸。腰上松松垮垮系着条睡裤,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推门进来。 陈蜜坐在他床上,抬头瞪他,目光还没用力就连打两个喷嚏。 陈叹樵抽下毛巾擦着头走过来,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把空调关上了。 抽屉有明显拉动的痕迹,他眉毛挑了一下,转身坐在椅子上。 “你来我卧室做什么?”陈叹樵单手擦头,双腿随意叉开,嘴角压不住笑。 陈蜜曲着腿,也不再遮掩了,目光指向那个抽屉,道:“你这里面放了什么呀?”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陈叹樵笑,拨了拨头发,水珠四溅。 陈蜜语塞,看着他起身去吹头发,跳下床也跟着跑过去。 陈叹樵高她许多,陈蜜再怎么伸脖子也只能到他肩膀。 陈蜜一步两步地跟着,“是不是藏的情书?你给我看看,我又不告诉妈。” 陈叹樵不理会,打开吹风机,陈蜜的声音一下就听不见了。 “陈叹樵!!” “是情书又怎样?”陈叹樵低头,用吹风机扫了一下她的脸。 陈蜜被热风击退半步,眯着眼抬手挡在脸前,“不怎么样,我不看内容,你就让我看看是不是情书,哎……哎呀!!你别吹我了!” 她被吹得睁不开眼,伸手要推开陈叹樵,手心按在他胸口上。 热风上移,头顶突然多了只手。 陈叹樵单手拿着吹风机,伸手拨散湿发。热风经过手指吹向发根,他把风机拿得远些,“别动,把头发吹干。” 陈蜜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发丝在眼前飞舞。陈叹樵眼角低垂,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自己吹……”陈蜜伸手,陈叹樵绕开她,从左手换到右手,什么都没说。 她没对方那样坦然。 手指擦着头皮,陈叹樵掰了一下陈蜜的肩膀,道:“转身。” 镜子上的雾气已经散了,清晰地照出两人的身影,陈叹樵没穿上衣,肌肉在年少的身体上已经初现雏形,陈蜜一抬眼就能看见。 “是情书吗?”陈蜜不死心,拨开眼前的乱发,扭头看他。 陈叹樵低头,目光笔直,心情似乎不错。他绕开问题,避重就轻地反问她,“很重要吗?” 陈蜜皱眉。 重要吗?说实话陈蜜这辈子和上辈子,都还没做好看陈叹樵和别人恋爱的准备。这种准备好像小孩要在最爱的存钱罐与零花钱中取舍,从她决定要和陈叹樵划清爱人的界限时,那个名为爱的罐子就被举过头顶。放手,她失去陈叹樵。不放手,陈叹樵不会幸福。 短暂沉默的数十秒里只有吹风机的声响,陈蜜拨开额前翻飞的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一个两个叁个……嘴巴张张合合,她在说什么? “去谈恋爱也挺好的,我不反对早恋的,如果是情书,这说明我们小乔受欢迎……哎呀陈叹樵!!烫!!!” 热风聚在一处吹,温度很快升高,陈蜜被烫的尖叫一声。陈叹樵把吹风机抬高,对着镜子拨弄自己的头发,“吹干了,你可以走了。” “嘶……”陈蜜捂着自己的头皮,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叹樵没理她,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 “很重要!陈叹樵!”五瓶速记胶囊,陈蜜咬牙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告诉我能怎么样啊!” 陈叹樵侧身,眼里突然又有了笑意,他转腕,再次用吹风机吹向她的脸,看对方睁不开眼睛、脸颊像仓鼠。 “为什么很重要?你说了我就告诉你。” “因为家长有义务检查小孩是不是早恋!”陈蜜伸手,陈叹樵把吹风机举高,她的手永远都够不到吹风机。 “陈蜜,”陈叹樵眯眼,“你这一次还要不要和我……” “你这什么?”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了,陈蜜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叹樵把吹风机关上,房间突然寂静,仿佛跌落深崖。陈蜜的心一空,盯着陈叹樵的嘴。 “我说你要……” 大门突然打开,陈叹樵止声。 胡玉桐回家了,单手撑着墙面脱鞋,“妈回来了啊!你们俩怎么还不睡?” 陈蜜一愣,走出浴室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十点,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按照以往,胡玉桐至少要十一点半才回家,她牌瘾大,邻居也好赌,玩到凌晨是常有的事。 陈叹樵也跟着走出来,“刚刚不是又给你送了钱过去吗,都输光了?” “没有。”胡玉桐摆摆手,“你老妈的牌技有那么差吗?我这是担心你俩在家,提前回来了。总觉得……哎,总觉得回来晚了会有不好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慌的厉害。” 陈蜜想起来前世自己趁着胡玉桐打牌和陈叹樵做爱的事情,心里咯噔一下,做贼心虚地道:“能有什么事啊,你想多了。” “没事就行。”胡玉桐笑,“都洗完澡啦?” “嗯。”陈蜜点头,知道她是在催促睡觉了。 陈叹樵没有回答,目光落在陈蜜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几秒后他转身离开,关上了卧室门。 陈蜜看了一眼,敏锐地察觉到她弟心情不好。 胡玉桐也看向儿子的房门,扭头看陈蜜,“你弟怎么了?” 陈蜜摇头,想起来刚刚陈叹樵说了一半的话,觉得莫名其妙。 十点十分,陈蜜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十点叁十,整个屋子都熄了灯,陷入一片黑暗中。夜晚静得诡异,好像所有的声音都随着女人的睡去一并消失。挂钟的指针缓慢转动,一下,两下……无声的哒、哒。 可如果你能看见,如果你仔细看,秒针的转动并没有带动时针和分针移位,世界仿佛在原地踏步,时间无意义地流失,却没有前进分毫。 依旧是十点叁十。 卧室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成为这个世界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 一瞬间,夏夜晚风虫鸣,钟表声响,都恢复了正常。世界活了过来,分针走动了一刻。 胡玉桐从房间内冲了出来:“蜜蜜!陈蜜!” 22.梦里的门 陈蜜晚上睡的很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地昏迷,把未来半个月的睡眠提前预支了。 一晚上她在各种梦境里穿梭,推开一扇门,陈蜜看见越南的码头,渔夫卸货、早市熙攘,她和陈叹樵坐在海边吃煎饼,一转眼身边的人就变成了火光里的一具焦尸……头晕脑胀。她跌进海里又推开第二扇门,门内陈蜜骑在陈叹樵的身上颠鸾倒凤,四肢缠绵两颈相交,门里的自己朝门外的陈蜜看了一眼,她顿时又跌进第叁扇门里。 这扇门陈蜜直接滚了下去,身下是血红色的地毯,几位身着华服的美妇如同蝴蝶般点缀在楼梯上,宴会金光流转酒光潋滟,她从无数人的身体里穿过,一路滚进第四扇门。 第四扇,陈叹樵在抽烟,她站在一边笑他倚栏杆处正恁凝愁,叫他美娇娘,陈叹樵看了她一眼,探头把烟气渡进她嘴里。陈蜜怔然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梦境随着两声枪响又如镜碎般破裂…… 第五扇门出现在眼前。 “陈蜜……蜜蜜,醒一醒……” 门,她伸手去推第五扇门。 “陈蜜!醒一醒!” 一阵凉意兜头袭来,睁眼,陈蜜骤然从梦境里抽离,一瞬间有些意识恍惚。 模糊的光亮渐渐清晰起来,陈蜜抬手挡了挡眼,一脸迷茫地看向面前的胡玉桐,“怎么了?” 胡玉桐见她清醒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摸着她的耳朵给她叫魂,“摸耳朵吓不着…….妈妈在,蜜蜜回来喽,妈妈在……” 陈蜜一脸震惊。 陈叹樵也在卧室里,手里拿着刷牙用的搪瓷杯,眉头紧锁。 陈蜜茫然摸了摸自己,湿哒哒的,头发还在滴水。她看向陈叹樵,又看了看胡玉桐,“你们怎么了,陈叹樵为什么拿水泼我?” 胡玉桐拿手指头压了压眼角,眼眶发红,伸手拍在陈蜜身上,“你吓死妈了!” 陈叹樵去浴室拿了条毛巾递给她,神色凝重,“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蜜看看胡玉桐又看看陈叹樵,眼睛瞪圆了,毫无头绪。 “你被噩梦魇住了,刚刚又哭又喊,妈怎么叫你都叫不醒。”陈叹樵怀疑地看向她,“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陈蜜被泼了一脸水,床单睡衣湿了一大片,头发也在滴水。她伸手扯了扯衣领,把毛巾团成一团又扔给陈叹樵,没好气道:“我骗你干嘛!” 胡玉桐见她有精神和弟弟斗嘴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胡玉桐询问陈蜜是不是临近高叁压力太大,陈蜜说没有的事让她别担心。胡玉桐又让她今晚跟着自己睡,陈蜜说不用,她没拗过女儿。 陈叹樵在一旁看着,不说话也不离开。 怪得很。 看的陈蜜毛骨悚然的。 挂钟指向十一点,陈蜜揉了揉眼,她才睡去不到一小时,不知道家人在闹哪出。可看她妈和陈叹樵的反应,似乎也不像是假的。陈蜜坐在床上睡眼惺忪,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哭了吗?她自己怎么不记得。 起身走进浴室,陈蜜凑近了镜子,看见自己的眼又红又肿,有明显哭过的痕迹。 “奇怪……”她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看见门口站了个影子,吓了一跳。 “陈叹樵!要死啊!”陈蜜捂住胸口,睡意全无。 陈叹樵撑着门,目光笔直地看向她:“你要我陪你睡吗?” 陈蜜瞪大双眼,“什么?” 陈叹樵说得坦然,“你要像以前那样,和我睡一起吗?” 陈蜜反应过来了,上一世自己喜欢挤在陈叹樵床上睡觉,从小养成的习惯,长大了也没改过来。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用……睡一起不方便。”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 陈蜜提在胸口的气松下来,她喊出系统,问道:“系统先生,我刚刚真的尖叫了吗?” 脑海中传来声音,“据在下观察,是的。” 陈蜜沉默了。 她没做噩梦,更不记得自己失态。梦里有一扇接着一扇门,场景变得模糊起来,任凭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门内的景象。 陈蜜直接的自己仿佛在走迷宫,困在一扇又一扇的闭环中无法逃脱。 “这算是一种穿行的副作用吗?” “在下不太确定,但系统记载,确实是出现过宿主精神不稳定的情况。” 陈蜜点头,“那我梦中的景象你能帮我复原一下吗?” 她想看一下那些门后到底有什么,为什么她会哭的那么厉害甚至把家人都吵醒了,而自己又完全不记得。 “抱歉,在下没有这个权限。” “没关系。”陈蜜摇头,捧了把冷水洗脸。 脑海中的白团子跳出来,似乎很凝重,通体都变成了坚硬的质地,像高尔夫球。 “在下刚刚查阅了资料,按照人类的存在角度来看,梦境是一种神经活动的产物,由思维碎片重组形成,因此梦境也是最接近系统世界的存在。在下猜测,或许是委托人给您的提示?” 陈蜜一愣,犹豫了一下道:“我能见一下委托人吗?”对方是人类还是系统内的精神体,她还记得自己的最终目标是帮委托人完成心愿,可至今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 “抱歉,由于系统设定,在下没有这个权限。” 回答不出所料,系统能做的事情似乎很有限。陈蜜揉了揉眼,“那就算了。” 陈蜜不知道其中是否预示着什么,又问道,“那我梦里的门是怎么回事,是这个世界在暗示我什么吗?” 系统,“抱歉,在下无法解答。但按照我们的存在来看,梦境其实是接近中介空间——啊,也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处白色空间——最近的地方,连接生界,靠近死亡。当然,从您存在的角度来看,梦境也通常是人们的思维碎片重新组合形成的,是神经活动的产物,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陈蜜点头,欣然接受了系统的安慰,又问道:“我能见一见委托人吗?” 系统,“抱歉,在下没有这个权限,但可以向上级申报一下您的需求。” 陈蜜表示赞同。 没有想问的事情了,陈蜜没有衣服可穿了,光着身子躺在床边,尽量避开湿水的地方。她想再睡一觉,可失眠了。 时钟指向了十二点,自从回到这个世界,身体的各种习惯似乎也在向过去靠拢。上一世的十八岁,她不挨着陈叹樵睡不着觉。陈蜜坐起来,看看紧闭的卧室门,门后正对着就是陈叹樵的卧室。 她咬牙,又躺了回去。 “系统先生,能不能再申请一下调整我的生物钟啊?” 系统,“……在下尽力。” 收效甚微。 陈蜜整晚没睡着,睁着眼一直躺到六点半。 胡玉桐起床了,门外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紧接着是漱口声,从卫生间出来后胡玉桐走进厨房,一如既往地给孩子们做早餐。很快陈叹樵也醒了,推门走进卫生间,传来一阵流水声。 陈蜜看着墙上的挂钟,想了想,也翻身起床。 她敲敲厕所门,“陈叹樵,你快点!我要洗脸刷牙!” “冰箱里有你二姑送来的槐花馍,你俩要不要吃啊?”胡玉桐在厨房里喊。 油烟味、炒菜声,连同厕所里沉闷的冲水的声音,充斥在整个狭小破旧的老式房屋里。 “吃!”陈蜜回她。 嗤啦一声,厕所门打开了,陈叹樵撑着门框低头看她。额头上的刘海打湿了,在往下滴水。 陈蜜有些不知所措,抬手在两人之间挥了挥,好像这样就能把那层目光剪断似的,“我要进去了,你还用厕所吗?” “不用。”回答简短。 陈叹樵侧身绕开她,转身走进卧室,门一关,又和这个家里划下楚河汉界。 陈蜜皱了皱眉,挤了牙膏塞进嘴里,跑去厨房找胡玉桐。 “妈,陈小乔是不是青春期啊,怎么一天到晚摆着臭脸把自己关进屋子里?”陈蜜一边刷牙一边说话,吐字不清,泡沫还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胡玉桐皱眉看了她一眼,伸手打在她屁股上,“你弟青春期,我看你也没长大。刷牙就刷牙,还非得跑厨房来说话,吐完唾沫再说不好吗?你看看流的口水,也不知道注意形象……” 陈蜜一句话,她妈恨不得有十句话等着她。陈蜜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地说着“知道啦”就走出厨房。 早饭是槐花馍和芹菜炒肉丝,胡玉桐给孩子一人冲了一碗鸡蛋茶。 香油飘在蛋花上,胡玉桐不舍得浪费,用手指抹了一下香油瓶口,放进嘴里,喊道:“陈蜜!喊你弟弟吃早饭!” 早上七点二十,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前。 陈蜜掰了半个槐花馍,顺手把剩下半块塞给陈叹樵。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接了过来。 胡玉桐用筷子指指芹菜炒肉,示意他们吃菜,“馍是够吃的,蒸笼里还有,不够吃再拿。” 陈蜜最喜欢吃槐花馍粘剁椒酱,淋上香油,再捏点盐放上去。 只有老家才蒸这种馍,每年应季的时候,家里都会把槐花洗净择好,一口气做出来半年份的,冻进冰箱里。外面的超市里买不到,上了大学后就再也没吃到过。再后来遑论槐花馍,陈蜜连回国都是奢望。 零零星星算下来,她离家也快十年了。 吃过饭,陈叹樵约好了和朋友去自习室,收拾书包离开了。胡玉桐刷了碗筷,要去纺织厂上班。陈蜜问她自己的高一课本在哪里,她怎么没找到。胡玉桐说,可能是被陈叹樵拿去预习用了,让她去她弟卧室看看。 哎呀不行啦,她说,我进小乔的卧室他会生气啦! 胡玉桐着急上班,道,我回家给他解释,你别乱翻东西就行! 说罢,关门。 陈蜜嘴角扬起来一个狡黠的笑。 拿着胡玉桐给她的“免死金牌”,她把陈叹樵的卧室翻了个底朝天,连内裤都扒出来了也没见钥匙串。 陈蜜垂头丧气地把卧室又恢复原样。 中午十一点半,胡玉桐下班回家,从外面买了凉皮回来,还有一袋排骨。 中午十二点,陈叹樵回来了。课本在自习室里,陈叹樵答应她晚上带回家还给她。 下午叁点,陈蜜看见街道时间有补习班,一小时一百,她觉得有点贵。 晚上七点,陈叹樵准时收看新闻联播。 晚上十点,一家人洗漱睡觉,胡玉桐不放心,让陈蜜和自己一起睡。 晚上十点半,万物悬停。 胡玉桐的卧室里爆出一声尖叫。 23.睡在一起 昏暗的房间,一道身影站在窗前。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半,秒针不断向前,十点叁十分五十八秒,十点叁十分五十九秒…… 他盯着挂钟,秒针又走动一格,十点叁十分整。 没有任何改变。 陈叹樵心烦意乱地捏了一下鼻尖,打开抽屉摸出一盒烟,越南的金玫瑰细杆,他敲出来一颗夹在手里。咔嚓一声,火机里窜出一簇火焰,陈叹樵把香烟点上,放在书桌上。 烟灰一截一截地变长,火星扑朔,一分钟过去了,陈叹樵把烟掐灭,随手丢进垃圾桶内。 又一个十点叁十分,他重新打开烟盒,刚刚燃烧掉的那颗烟又诡异地出现了,香烟的数量丝毫未减。 时间停止了,世界在原地踏步。 男人并不惊讶,随手把烟盒丢进抽屉。底层的一张照片被蹭得滑出两寸,陈叹樵并不理会,将抽屉合拢上锁。 他走出房间,拖鞋在地板上踏出声响,挺阔修长的身影和暗色几乎融为一体。脚步停在胡玉桐的卧室门口,男人顿了顿,推门进去。 卧室仿佛被封存的一张标本,床上的人都睡熟了,陈叹樵走上前,伸手去摸了摸胡玉桐的呼吸,鼻息喷洒在骨节上,他收手,又伸向旁边的女人。 陈蜜睡得很熟,胸脯随着呼吸在缓慢起伏。 陈叹樵看了一眼,躬身在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扭头。 “陈蜜……”陈叹樵低声道,“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 女人的睫毛动了动,没有醒来。 十点叁十一分。 伴随着一声尖叫,胡玉桐从床上跳起来,伸手打开台灯就看向陈蜜。 第叁个夜晚,依旧是老样子,女儿在睡梦中又哭又喊,任凭她怎么叫都没有用。 “叹樵!”她光脚跑下床,连灯都顾不得打开,摸黑跑进陈叹樵的卧室。 陈叹樵也醒了,正准备过去,差点和胡玉桐撞个满怀。 “你姐姐又犯毛病了,你快去看看!”胡玉桐眼眶发红,声音明显带了哭腔。 陈叹樵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去穿鞋,地板太凉,你有风湿受不住。” 说着便快步走向胡玉桐的卧室。 打开灯,陈蜜已经在床上蜷成很小的一团了,放佛要努力把自己塞进一个狭小的容器里,抱着胳膊的双手在颤抖,几近痉挛,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握住的力道之大连指尖都变成了青白色。 胡玉桐站在陈叹樵身边,看着女儿痛苦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陈蜜又哭又喊,却又听不清在喊什么,叫声如同刀子一样割在她心上。 “已经叁天了……”胡玉桐无论怎样都叫不醒陈蜜,终于撑不住也哭出来,“叹樵,你姐姐这是怎么了,自从医院回来就……” 陈叹樵不说话,他也不明白。 陈蜜的指甲陷进了肉里,陈叹樵皱眉,在她更用力之前将她的手掰开,手掌垫在指甲下面。 一些很锐利的痛感传来,月牙型的破口印在他的手背上,像小时候玻璃糖纸上的皱痕,但这些疼痛很快就消失了。 掌心贴向陈蜜的时候,尖叫声小了许多,女人蜷曲的胳膊也不再用力了。陈叹樵犹豫了一下,将她从床上捞进怀里。 陈蜜蜷缩在他的臂怀中,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双眼紧闭,只剩下一些踉跄的抽泣。 突如其来的平复让胡玉桐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儿子,“你姐姐……” 陈叹樵的神色并没有松散下来,他低头看着陈蜜埋在自己怀中的脸,伸手拢进她的黑发里。 “不知道。”陈叹樵摩挲着她胳膊上的破口,看向胡玉桐,“妈,你拿点碘伏给她擦擦吧。” 胡玉桐应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转身出去了。 陈蜜不再抓挠,两条胳膊环住陈叹樵,像囚鱼挣网一样狠狠箍住他。 “陈叹樵……” 男人顿了一下,将耳朵贴近她的嘴,“你说什么?” 干裂的嘴唇在他耳垂上蹭过,陈叹樵听见了,“陈叹樵……你回来……” 他盯着陈蜜看了两秒,说的话像呼出的气一样轻,“我从来没走过。”对方听不到,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讲给她听。 “碘伏!”胡玉桐匆匆忙忙地回来。家里的药箱都积灰了,大半的常备药都过期了五六年,她找了好久才翻出来一瓶碘伏,“还差两个月过期,应该没事吧?”说着,看向陈叹樵。 陈叹樵接过棉签,蘸了碘伏,轻轻擦拭着陈蜜胳膊上的破口,“没事。”他说。 “你给自己也擦擦。”胡玉桐看着儿子手背的抓痕,眼眶发红。 “嗯。”陈叹樵抬手看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陈蜜的呼吸渐渐平复,他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膀,道:“应该是睡着了,也别叫醒她了,反正醒来也都不记得。”说着便把怀里的人放回床上。 陈蜜的力气很大,掰开她的胳膊花了好长时间。可奇怪的是,陈叹樵一抽身,陈蜜又开始流泪,哭得像一条安静温顿的溪流。 胡玉桐又慌了,泪水摇摇欲坠,“怎么回事?怎么又……”双手上前,却又不敢碰女儿。 陈叹樵思索片刻,伸手握住陈蜜的手,不一会儿便止住泪水。他又松开,起身,离开床有两叁步的距离,安静地站着看她。 不出所料,陈蜜的身体又蜷缩起来,像是在忍受很宏大的痛苦,缓慢地将头埋进膝盖中。 陈叹樵走上前,再次握住陈蜜的手。 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 一切过于诡异,陈叹樵仿佛开关,离开,陈蜜就会犯病。 胡玉桐和他两两相望。 “明天我带你姐去医院再做个检查。”胡玉桐抹了一把泪,伸手推陈蜜,“蜜蜜,醒一醒,蜜蜜?” 女儿纹丝不动。 陈叹樵看着自己十指交握的那只手,没说话。 胡玉桐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叹樵……这怎么办?” 陈叹樵看向她,等她继续把话说完。 “你要不……先陪你姐睡一晚?反正蜜蜜也不是外人,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妈就给你铺个地铺……”胡玉桐左手捏着右手,右手又去擦眼泪。她深吸了一口气,询问陈叹樵的意见,“你愿意吗?” “我没意见。”陈叹樵刻意顿了几秒才回答,他抽手,把陈蜜抱起来,“但是你明天得给我姐解释一下。” “行,先将就一晚上,明天我给她说。”胡玉桐的嗓子已经哑了,跟着儿子一步一送走到卧室,目光像风筝一样牵在陈蜜身上。 陈叹樵弯腰把陈蜜放在床上,扭头看向胡玉桐,道:“你喝点水也回去睡吧,这里有我呢。” 胡玉桐看了一眼女儿,手扶着门把一步一回头地把门关上了。卧室里只剩下陈叹樵和陈蜜两个人,他关了灯,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陈蜜又梦见了那些门,推开进去,场景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都指向了陈叹樵的死亡。 她没有办法控制,跌入一扇又一扇的门中,像在观看一场极速转场的电影,自己和陈叹樵的身影一闪而过。 子弹穿过门内陈蜜的身体,仿佛打进一团虚影里,毫无阻拦地射向她。陈蜜一愣,看着子弹如同慢速播放一样飞来,而自己的动作也被延缓拉长,冲击力带着她向后飞去,陈蜜睁大眼睛,在半空中没有办法地保持着被撞击的姿势,看着子弹一点点接近她。 金属击碎皮肤,血液缓慢飞溅。 陈蜜闭上眼,知道自己要去下一扇门了。 画面突然停止,额头上的弹击突然变成了一个柔软的触感,像一个吻,有人在吻她。陈蜜一愣,慢放的速度突然恢复正常,她被快速抽离,看着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宇宙中的一颗恒星。她掉入门外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然后失去了意识,陷入深度睡眠。 “滴滴滴——” 闹钟响了。 陈蜜迷迷糊糊地睁眼,像猫一样转身伸了个懒腰。 昨晚睡得格外舒服,骨头都酥了,她打着哈欠,视野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然后她就看见了陈叹樵。 陈蜜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陈叹樵也醒了,眼下一片乌青,精神不是太好,他伸手把陈蜜压回去,闭上眼,声音含糊不清:“再睡一会。” 陈蜜瞪大眼看着天花板,扶住横在自己胸前的胳膊。如果不是周围熟悉的环境,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越南的砖头房。 “我、我不是应该在妈妈的卧室里吗?”陈蜜确定自己没记错。 陈叹樵坐起来,单曲了一条腿揉了揉眼醒神,“你去问妈妈吧。”他黠懒地把眼又闭上了,躺下,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没睡好,再躺十分钟。” 小腿露在外面,随着转身交迭在一起。 她顿了两秒,指甲抠进掌心里。最后还是扭头,陈蜜跳下床,光着脚就跑进客厅。 胡玉桐两眼还肿着,从厨房端着早饭出来,看见陈蜜不穿拖鞋,眉头一皱,道:“不穿鞋是想着凉拉肚子啊?快去把鞋穿好!” 陈蜜:“我为什么会在陈叹樵屋里?” 胡玉桐动作一顿,面色有些尴尬,把昨晚的事情同陈蜜讲了一遍:“就先凑合一晚,妈今天带你再去检查一下,不行再想办法。” 陈蜜抿嘴:“行吧。” 胡玉桐道:“反正是你弟弟嘛…… 就是因为是我弟才要命的好嘛!陈蜜皱鼻子,也没办法解释,只能装成哑巴,端起粥喝了一口。 胡玉桐:“你不能喝!你要去抽血!” 陈蜜:“?!?” 胡玉桐:“快快快,吐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上不来了,朋友代发,评论没办法及时回复很抱歉! 24.沈怡菡 陈蜜在医院里没有检查出任何毛病,除了一兜助眠的药,什么收获都没有。 她坐在沙发上,晃着白色塑料瓶,里面的药片哗啦啦地响。窗外风过绿林,摇碎了一地叶影。陈蜜坐在空调屋里,感受不到盛夏的热浪。 她把药片倒进手里,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清淡的苦味钻进鼻腔,陈蜜皱眉,把药片全都倒回瓶子里。 大门打开了,胡玉桐拎着两大袋黑色的塑料袋,步伐踉跄地走进来。 “蜜蜜,过来帮妈妈拿一下!”她弯着腰喘气,头都快低到了膝盖那里。塑料袋堆在门口,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陈蜜放下药瓶跑过去,提起黑色的塑料袋。第一下没拎动,袋子虚提了一下又落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哗啦哗啦地响,好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陈蜜一愣,解开塑料袋,看见一袋子桃木剑和铜油灯之类。 “这是什么?”她拿起来一只桃木剑,里面有大有小,小的这只只有她巴掌那么大。 “哦,你外婆给咱家请了个道长来做法事。”胡玉桐弯着腰脱鞋,头也不抬。 “做法?!” “嗯,我把你的情况说了,你外婆觉得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身,让我先买点东西准备着,她过几天来看你。” 陈蜜瞪圆了眼,“胡玉桐女士,今年是几几年了,封建迷信不可信!陈叹樵以后如果要考公安查政审……” 胡玉桐在厨房洗手,闻声一顿,扭头看她,“你弟弟准备考公安?” 陈蜜抿嘴,“没……”她说漏嘴了。 胡玉桐皱眉:“公安太忙了,都没什么时间……” 陈蜜不做声,知道她说的是陈劲松。上一世她爸几乎没有给家庭留下太多时间,胡玉桐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啧,陈叹樵要是真想去也随他。”胡玉桐擦干净手,指着另一个黑塑料袋,道:“把这个袋子给妈拎过来。” “这又是什么啊?” 胡玉桐朝她眨眨眼,“猪棒骨!今晚喝大骨汤,给你补补。” 陈蜜打开,果然一股呛人的血腥味传来,她又赶紧合上了。 胡玉桐忙着系围裙,背对着她,腰身粗圆,全然不见往日风采。她系了几下没够到,陈蜜走上前,帮她在后面打了活结。 “妈。”纤细的手指缠绕,陈蜜站在胡玉桐的背后,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怎么啦?” “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更爱我了?” 胡玉婷闻声一怔,扭头看向女儿,“我以前不爱你吗?” “没有……不是这个意思。”陈蜜挠头,把耳边的碎发绕到耳后,“我只是觉得不太一样。” 缺失的爱好像回来了,童年时期的那半包干脆面又回到她手里。 胡玉桐没说话,低头整理着围裙。厨房安静的有些可怜。 “妈妈最近总是做一个很可怕的梦。”胡玉桐的声音很轻,邻居还是做饭了,炒菜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险些把她的声音压下去,“梦里你走了再也没回来。” 陈蜜一愣。 “梦里你弟弟做了警察,后来我反复看见他从楼上跳下来……哎!”胡玉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的神情还带着难掩的痛意。她摆摆手,道:“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梦死得生!” 说罢呸呸呸了两下,好像这样就能把不吉利的话收回来。 陈蜜皱眉,胡玉桐的梦听起来像是她前世离家出走的事情,可陈叹樵怎么就跳楼了?她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个场景。 胡玉桐打断了她的思绪:“总之啊妈妈希望你们两个都能健康幸福,这是妈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了,所以你赶紧把身体养好,别让我操这么多的心!” 她又开始絮叨,陈蜜点头应付,好好好,是是是,放心啦! “妈,你买的那袋子法器,小心陈叹樵看见了全给你丢垃圾桶里。” “那可不行!这些东西好贵的,你去放书房里藏好,别让他看见。” 陈蜜无奈,“我真的没事,休息两天就好了,这也不是道长舞两下木剑能解决的事情。” 万一把她的系统舞走了,陈叹樵可就真救不回来了。 “妈知道,妈也不信这些牛鬼蛇神,就是给你外婆图个开心。”胡玉桐道,“放心吧,有妈妈看着,不会太过分的。” “好吧。” 陈蜜把塑料袋搬进书房,藏好,又将系统叫了出来:“系统先生,请问我的委托人是胡玉桐吗?” 如果说最终任务是完成委托人的心愿,那刚才那番话是不是系统世界给她的提示?如果是这样,那她就有明确目标了。 “抱歉,她不是。”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白色的团子跳动着又跑了出来。 线索又断了。陈蜜拢了一把头发,说不上烦躁,倒是有点庆幸。健康幸福,简简单单四个字,要做到不知道有多难。事不遂人愿命不由我身,上辈子不知道把这十个字体会了多少次。比起这种抽象笼统的目标,她倒是更喜欢具体一点的问题,比如—— 找到陈叹樵抽屉里的东西。 那个抽屉她试过很多次了,陈叹樵白天去自习室,无人在家时,她把可能藏钥匙的地方全找了一遍,可钥匙偏偏就和她作对,找了那么多天还是没结果。 陈叹樵藏东西怎么像个老鼠一样。 陈蜜懊恼地吹了一下落下眼前的头发丝,把系统喊出来,“系统先生,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陈叹樵现在在哪里?”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她不信一串小钥匙还拿不到了。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根据检测,陈叹樵目前正在回家的路上。”说着,便报出一个位置。 陈蜜起身,关上书房的门,朝着厨房喊道:“妈,我去接一下陈叹樵!” “买份凉皮回来!” “知道了。”陈蜜从门口的零钱袋里拿出一把毛钞,点了点,装进口袋里便出门了。 夏季的落日来得很晚,天空还是一片平白,云层有些黯淡了,像一片老旧的丝绸挂在天上。 陈蜜按照系统的指示,出了家属院的大门,左转,在小卖铺门口看见了陈叹樵。 对方穿着宽松的运动装,宽肩窄腰,两条小腿露在外面,肌肉线条很均匀。 陈叹樵单肩背包,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他喝得急,有水珠从嘴角流下来。他低头用手背一抹,扭头的时候看见了陈蜜。 陈蜜倚着墙,像校园剧里偶遇女主那样,她“偶遇”陈叹樵,伸出手臂朝他挥了挥。 陈叹樵的动作一顿,把瓶盖拧好。 他身后冒出来一个女孩。 叁个人隔着一条马路,陈蜜挥手的动作一顿,眉毛不自觉地抬了一下。 女孩也看见她了。 叁个人一条路,各占两边。赶上下班的高峰,不断有电瓶车从路上穿过,转着弯呼啸绕过。 陈蜜认得那个女孩,沉怡菡。 沉怡菡长得漂亮,是青春初恋那种类型的,齐耳短发,小鹿眼,第一眼不算印象深刻,但美得没有攻击性。在大家都还是不化妆的学生时代,沉怡菡穿着校服混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听说经常被隔壁附高的男生堵校门表白,陈叹樵和她顺路,帮忙挡了一两次,后来连带着就一起上下学了。 这还是初中的时候,现在即将升高中,学校允许留长发,她把头发在脑后束了一个单马尾,刘海也梳上去了,看起来比初中时成熟了许多。 当然,沉怡菡和她家还有另一层关系。沉父是陈劲松离职前的顶头上司,去年成功升迁成了局长。陈蜜记得在未来的一年后,沉怡菡应该就去美国了。 顺着陈叹樵的目光,沉怡菡也看见了她。 像是有些吃惊,她嘴巴微张,攥住背包肩带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陈蜜没闪躲,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伸手,道:“你好,我是陈叹樵的姐姐,陈蜜。”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谢谢大家! 25.冲突 天气热,沉怡菡的鼻头上挂着汗珠,发丝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她手里攥着两瓶冰可乐,指尖被冻得发红。 她比陈蜜高半头,见陈蜜伸手,把可乐塞给陈叹樵,伸手握住陈蜜的手,笑道:“姐姐好,我是沉怡菡,陈叹樵的同学。” 对方手心很凉。 沉怡菡把剩下的一瓶可乐递给陈蜜,“不知道你要来,我再去买一瓶。” “不用。”陈蜜摆手,哪有让小孩请客的道理。 沉怡菡的手顿在半空,收回不是伸出去也不是。陈叹樵伸手把可乐接下来递给沉怡菡,看了一眼陈蜜,道:“你拿着吧,她最近不能吃凉。” 沉怡菡一愣,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还是拿卫生巾还要藏在袖口里的年纪,生理期直接被男生说出来,尽管不是自己,表面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尴尬。 陈蜜倒没觉得有什么,仔细想了一下,“有吗?” “快了。”陈叹樵看了她一眼,单手握着可乐,扭头对沉怡菡道谢。 沉怡菡摆手,“不客气。”说着,又偷偷看了陈蜜一眼。 陈蜜已经往前走了,长T恤挂在身上,堪堪遮住牛仔短裤,双腿细长。 她出门没换鞋,一双艳粉色的老式拖鞋在路上趿拉作响,不少小石子钻进来,硌得脚疼,她单手扶住陈叹樵的小臂,单脚跳着把石子摇出去。 “妈让买一份凉皮回去。” “嗯。”陈叹樵点头,单手握住她的胳膊。女人的小臂又细又瘦,他一只手掌能整个环住。 陈蜜跳了两下,松开手,回头朝落在后面的沉怡菡招手:“小菡萏走快点啦!凉皮店去晚了要排队!” 陈叹樵皱眉,“你别乱给别人起外号。” 沉怡菡小跑几步跟上,“要去凉皮吗?今天家里没人,我也买一份当晚餐。” 陈蜜扭头,“家里没人吗?” 沉怡菡笑,“嗯,家人工作忙,不怎么回来。” “那回我家一起吃吗?”陈蜜抻着陈叹樵的胳膊转身,“我妈今天炖大骨汤。”说完还朝陈叹樵眨眨眼。 陈叹樵沉默了两秒、皱眉,甩开陈蜜的手。 陈蜜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要死啊陈叹樵!” 沉怡菡看了眼陈叹樵,对方丢过来一个淡然的眼神,她习惯了,知道没有恶意。 “想来就来。”他道。 沉怡菡犹豫了一下,看向陈蜜。陈蜜的双腿交错着站,弯斜着腰,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姐弟俩是完全两个性格,但都很漂亮,模样有七八成的相似,是第一眼美人,恨不得把人的眼皮抠开,把那份明艳强行塞进去,让人没法拒绝。 她不自觉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走吗?”陈蜜抬抬下巴。 沉怡菡笑得很腼腆,“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陈蜜伸手挽过她的胳膊,“走吧。” 陈叹樵把她的书包接了下来,沉怡菡说不用,脸有些红,陈叹樵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陈蜜看在眼里。 太阳下山后风就渐渐凉爽起来,楼顶盘旋的鸽子被麻雀取而代之,傍晚的时候会有一些黑影迅速掠过,不知道是鸟还是蝙蝠。 天气多云,听说过几天要下雨,再不久就立秋了,气温转凉,短裤很快就不能穿了。 陈蜜光着腿走在街上,白皙的皮肤上被叮了叁四个蚊子包。 夏天最讨厌的就是热和蚊子。 他们还是来晚一步,凉皮店里已经在排队了,天空变成了暗青色,小吃街上红红绿绿的灯都打开了,烧烤摊开始出来摆桌子,人们站在店外排队,羊肠小道变得热闹起来。 陈蜜站着排队,不停地伸手驱赶蚊蝇。 沉怡菡从书包里拿出一瓶清凉油,“你要用吗?” 陈蜜道谢,接了过来,弯腰涂抹在蚊子包上。 夏季,她穿的少,T恤虽然是宽松的,可腿在外面露的多。附近有工地,不少民工晚上在这里吃饭,年纪大一点的倒是无所谓了,可血气方刚的小年轻,正是碰一下就炸的年纪,忍不住往这里多看两眼。 陈叹樵不动声色,站在她身后,遮挡住陈蜜弯腰露出的腿根。 身后传来几声遗憾的咂舌,陈叹樵皱眉,转身和对方对视。 对方也没想到,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孩也敢瞪人,诧异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下巴挑了挑,道:“看什么看?” 陈蜜闻声站起来,“怎么了?” 对方朝着她吹口哨,扬了扬眉看向陈叹樵,“你马子长得真正点。” 陈蜜明白了。 陈叹樵眯了下眼,“道歉。”说着就要走上前。 沉怡菡吓得不敢吭声,瞪大双眼看向陈叹樵。周围的人听见声音,也跟着投开目光。 “道歉?”对方闻言笑了,轻蔑地扯了扯袖子,朋友扯着他的胳膊劝他别惹事,他不听,也往前走了两步,和陈叹樵对上,“道什么歉,你瞪了我两眼,是不是也该给我道个歉?” 对方流里流气,面相带着一丝刻薄和凶狠,这种刺头儿她上辈子见得多了,服软就是吞苍蝇恶心自己,硬碰硬又会两败俱伤,最好就是不要遇见,见到就避而远之。 陈蜜上下打量了他两眼,皱了皱眉。 她不是有意的,是认真看了两眼,打心眼里不喜欢。可这种神情轻蔑,看起来就极具挑衅的意味。 对方被她的目光惹毛了,伸手指向陈蜜,“臭婊子,你他娘的瞪什么瞪啊?” 陈叹樵挥手把他的胳膊拍掉了,搓了搓手指,嫌脏。 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不好意思啊小兄弟,我这弟兄喝酒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同桌的人站起来劝架,替那人陪不是,更多的人在看热闹,目光饶有兴致,嘴角带笑,看的陈叹樵厌恶至极。 “不是对我道歉,是对她。” 很久没遇见这种挑事的人了,陈叹樵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服,皱眉。这种无力感让人烦躁,他想抽烟,摸向口袋却什么都没有。 往往最难受的不是自己受伤,是看着在乎的人受欺辱。这感受陈叹樵懂,陈蜜也明白。受人欺负倒是无所谓,这几年她学得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耐,可陈叹樵显然不行。 陈蜜扯了扯他,“算了,平白染自己一身腥。” “嘴巴放干净点,你……”对方来劲儿了,一脚踢开塑料椅子,伸手就要抓住陈蜜的领子。 陈蜜吓了一跳,躲闪不及,对方却先自己一步跪在面前。 陈蜜一愣,眼见着陈叹樵握住对方的手腕,不知道是什么巧劲儿,疼得那人哎呦一声眼泪都冒出来了,直直地跪倒在地上。 “哎你们怎么动手打人啊!”同桌的人站起来,有的是工友,有的是老乡,虽然也不喜那人的素质脾气,可同伴被欺负了,总还是要站起来的。 一个两个地起身,陈蜜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打群架,他们想赢对方,至少还要叁个陈叹樵来助阵。 “我操你妈的……”对方吃痛,挥起另一只手就朝陈叹樵砸去。 陈叹樵松手,侧身接拳,一个顺势就将那人反扣在桌子上,动作一气呵成。对方的同伴也看出来陈叹樵有两把刷子,想推他肩膀的手也收了回去,没好气道:“小兄弟,双方道个歉,大家都在一条街上,别伤了和气。” 陈叹樵不理会,只是盯着被自己扣在桌子上的那人,目光死死的,像隼鹰低头看爪下的老鼠,“你给他道歉,我就给你道歉。” 那人面子挂不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费力地扭头朝同伙喊道:“他妈的,你们一群人怕他一个小孩?我都被压桌子上了,你们愣着干什么啊!” 形势水火不容,路人都纷纷后退,以免遭受误伤。 可双方都没动手,谁都不想多事。那人还趴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陈叹樵手下的力气紧了紧,疼得他直骂娘。 “哎,干什么呢?”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陈叹樵闻声一顿,错愕间让那人抓住了空隙,从他手下挣扎了出来。 他走南闯北五六年,自小打架就没输过,今天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学生下了面子,他丢人丢大发了,还想撸袖子,好歹找回几分颜面好下台,可还没动手,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扣住。 发声的那人避开人群,压制住刺头儿,游刃有余。“警察。”他单手扣住那人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道:“寻衅滋事,走一趟?” 说着又看向陈叹樵,打量了两眼,眼角带着笑意,颇为欣赏道:“你小子擒拿术不错。” 陈叹樵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王队?” 王阳愣了一下,偏头看向自己的警证,啧了一声,“视力也不错,这么小的字都能看清。” 说罢,眼角的笑在一瞬间消失,他看向陈叹樵,收回警证,道:“一起走吧,年纪轻轻在外打架,去警局给家人打个电话。” 陈叹樵僵在原地,身板不自觉地挺了挺。两腿并直,他收紧肩上的背包袋子,抬头道:“好。” -- (王阳,陈叹樵的老队长,见第九章【2016】王队。)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涉及任何职业与身份歧视,个人行为不代表集体面貌,一切为剧情需要。 虽然觉得解释很多余,但以防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解释一下。 26.金玫瑰细杆 陈叹樵遇见王阳是在人生最难捱的阶段,但故事要从更早的地方说起。 08年到09年,全国突然兴起了炒股热,家家户户,有能力的都买了笔记本电脑,凌晨两点看盘走势,通宵达旦,一时形成热潮。 胡玉桐也参与了,起因是听说厂里的同事炒股赚了二叁十万,对方答应带她一起,厂里的五六个人都加入了,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投身到炒股浪潮中。 可惜对方马失前蹄,胡玉桐不仅钱没摸到,还把家底赔了进去,多年的积蓄全拿来抵账也没把那个窟窿填上。唯一的房产证她不舍得抵押,兼职了叁份零工,没日没夜地干活。不明原因的人还在笑她掉进了钱眼里,提到钱就眼红。 钱钱钱,儿子要读书,女儿要上大学,一家人叁张嘴,要吃饭。她需要钱。 陈叹樵记得那天晚上,陈蜜的录取通知书邮到了家里,原本是要一家人出门吃庆功宴的,可家里过的实在紧巴。胡玉桐说在家里吃吧,她主勺,做顿大餐也不比外面差。陈蜜没说什么,欣然答应了。 他去市场买鱼。晚上的时候鱼不怎么精神,躺在塑料盆里大口喘气,瞪大了眼睛看着行人来来往往。要死了还没死,吊着一口气活着,这样的鱼最便宜。 陈叹樵看着它的眼,它也在看陈叹樵,鱼老板问他要哪一条,陈叹樵指了指它。 眼神笔直地划过,鱼被抠着腮拎起来,刀背砍在脖颈上。一直到老板手起刀落、开肠破肚,他都觉得那道目光在看着自己。 鱼头掉下来,双眼还在瞪着,看的陈叹樵很不舒服。 记忆零星散片,他记得那天燥热,要下雨,空气稠得像胶水一样。天将黑未黑,万事万物都暗淡,像刮下来的鱼鳞,闪着青蓝色的死气的光。 他抬脚把地上的血水甩掉,鱼老板递给他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大块的鱼肉,随着走路在袋子里滑动。陈叹樵拎着袋子,觉得里面的鱼还在睁着眼睛大口呼吸,让人觉得毛毛的。 他往家走,正好撞上陈蜜跑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满脸是泪,眼底腥红,目光狠狠剜向他。 陈叹樵觉得老板手里的刀在他脖颈也重重敲了一下。 陈蜜挥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愣了一下,不明白,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妈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知道他俩的事情吗?那一点点龌龊肮脏的爱。 陈蜜咬着牙,泪水把睫毛打湿了,刚刚被刀背刮下的鱼鳞好像在她的脸上纷纷扑朔,淡蓝色的光一滴接着一滴,落在陈叹樵手臂上是湿的。鱼离开了湖泊眼睛也是湿润的,陈蜜的眼睛就像囚鱼那样湿,吧哒吧哒地掉眼泪。 陈叹樵低头亲她,嘴角湿咸。陈蜜告诉他帮女人擦泪要用亲的,这叫泪吻。但没有用,陈蜜还是哭,胸膛起伏,像那条塑料盆里大口喘气的鱼。 他被打了一巴掌,低头亲她,又被人使足了劲儿推开。陈蜜一定很生气,他都不知道那双细胳膊细腿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两个人撞在墙上,袋子扯破了,鱼肉滚了一地的灰。 陈叹樵看清鱼死了,死透了。跳动的是假象,恐惧被揭开的时候,现实就像鱼肉一样被大卸八块。 夏季闷热,要下雨,空气卯足了劲儿往毛孔里钻,黏得人很难受。陈蜜抱着他大口喘气,陈叹樵听不到哭声,可明白一定有很多泪,他的T恤湿了一大片。陈蜜的脸贴在胸口上,他觉得那是自己在胸膛外跳动的另一颗心。 他抱着陈蜜一直到天黑,路灯亮起来了,夜黑无月,星星也少的可怜。居民楼的顶层是天台,入口常年被一把铁链锁着,听说是怕人跳楼,从陈叹樵记事起就没打开过。 他们站在铁门前,陈叹樵抱着陈蜜,转角后的人们回家,上下楼梯,感应灯亮了又灭。陈蜜已经不哭了,他们接吻。脚底的鱼肉发出来腥味,他趴在陈蜜身上的时候,看见晃动的铁门外还有一条被单,不知多少年前谁晾在天台上,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上面,风吹日晒。 回家后胡玉桐的眼睛也是红的,没有人说话,安静得诡异。他也不再张嘴,窗外天阴着,雨一直下不来。 袋子里的鱼被洗干净了丢进锅里,鱼头没舍得丢,被煲成了汤。那双眼睛泡在水里,笔直地看向他,他没动筷子。 在那个原本应该是生命中为数不多最开心的日子里,没有祝贺,没有笑容。吃过饭陈蜜回卧室,胡玉桐去加班。第二天,陈蜜消失了。 他后来才知道,那天陈蜜跑出来哭,是因为有人找胡玉桐买她的录取通知书。那个年代倒卖通知书不稀奇,只要愿意出钱,总能打听到途径、找到卖家的。 胡玉桐是个在小事上精明的人,懂得如何打价能砍到最低,也知道一年的工资怎么花销可以降到最低。可陈叹樵知道,她在大事上容易糊涂,拎不清楚是非,栽过许多跟头,比如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就盲目炒股。 又比如,在听到买家开价后,胡玉桐产生了犹豫。 胡玉桐说她肯定不会答应的,再糊涂也不会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陈叹樵问她,给陈蜜说了吗?胡玉桐没说话。 其实不问也知道答案,胡玉桐也明白他的意思。 抱着一丝侥幸,想到万一女儿心软答应了呢?穷,穷怕了,怕早起贪黑打叁份工也供不起小孩上学,怕人们问起来为什么又把日子过得那么拮据,怕半生一回首,还要靠着买卖女儿的通知书勉强度日。 说是怕,更是恨。恨那一瞬间的犹豫,哪怕再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抹去那一刻她确实动心的事实。 就像童年的干脆面,无论最后是在哪个孩子手中,从她拿走劈成两半开始,残忍便昭然若揭。 陈蜜离开后,他们花了叁四年的时间还清了大半的债务。陈叹樵大学申请了助学金,减少了她很大一部分压力。胡玉桐松了一口气,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她找出稿纸,拿着陈蜜高中时期用废的签字笔,写下道歉的话,在陈叹樵面前反复排练。 “这么说合适吗?”因为长久的劳累,她比同龄人更显老态,扶起碎发的手指也变了形。 陈叹樵点头,说,已经很好了,不用再改了。胡玉桐搓手,拿起笔又开始删删减减,一边写一边念叨,你姐姐一定很恨我,从小就恨。 陈叹樵说怎么会,胡玉桐摇头,声音轻轻的,似乎只是在念给自己听。 “我偏心,她心里门儿清。” 可胡玉桐最终也没有见到陈蜜,当年没舍得抵押的房子也被卖了出去。 陈叹樵是在学校接到的消息,胡玉桐突发脑梗,在医院里抢救,让家属赶紧过去。 长期过劳加上饮食不健康,她得了血栓,一受刺激就意外脑梗了。生活仿佛一个闭环,走来走去永远都逃不脱命运。当初想要留下的房子还是卖掉了,想要隐藏的事情没能藏住,想要留下的人也没回来。 陈叹樵托人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凑出来救命钱。人捡了条命回来,脑子却不好使了。 胡玉桐术后时常盯着墙面发呆,人半痴半傻,生活不能自理。陈叹樵用剩下的钱请了个护工,也没有回老家,就在他上学的城市租了房子落下脚。 以前的邻居给他打电话,问胡玉桐怎么样,陈叹樵说还是老样子。邻居又问他姐姐找到了没有,陈叹樵什么都没能说出来。“街坊里的风言风语都传遍啦,都说你和你姐姐的事情,阿姨不信。也都怪那些人嘴碎,让你妈听见了些,本来没有的事情都变成有的……” 他看了一眼母亲,丢下一句“是真的”便挂了电话。 那年陈叹樵毕业,手里拿着毕业通知书,和陈蜜的录取通知书一样灿烂。 在原本应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最快乐的日子里,没有祝贺,没有笑容,陈叹樵给母亲擦了脸,打开电视机,歌舞晚会在唱邓丽君的《甜蜜蜜》。 他关上灯,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2016年,正月,家家户户都沉浸在节日的余温中。雪下了半个月,路况不是很好,距离陈叹樵离队还有叁天,为了做特训节省时间,他干脆住在了局里,办公室扎了一张军旅折迭床,晚上就睡在上面。 赵离抽烟,陈叹樵为了模仿他,也开始练习抽烟。王阳站在窗边,看着他把烟屁股一个接一个地往烟灰缸里塞,眉头皱得都快拧在一起了。 “一天最多抽半包,这才半上午,你就已经抽空一盒了,命不要啦?” 陈叹樵一张嘴,嗓子哑得话都说不出来。眉头上是新添的伤痕,还缠着绷带,他笑,喝了一口茶水,“快十年的老烟民,不多练练哪能装得像。” 王阳皱眉,从他烟盒里也敲出来一支,点燃了放嘴里,“抽烟这种东西不用装,自然而然就上瘾了。” 说着,鼻子里喷出一股烟气,跟着陈叹樵笑,烟灰扑簌扑簌地往下落。 “准备的怎么样了?”他问。 “资料看了四五遍,就是一般的地痞流氓,能应付得来。” 王阳点头,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低头敲了敲烟灰,看着他半开玩笑道:“你姐是什么眼光,怎么挑了这么个人渣谈恋爱?” 陈叹樵轻笑,冷风灌进来,冻得他一哆嗦,“她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太好。” 短暂的沉默。王阳抽完了一根烟,没再抽下一支。他把陈叹樵的烟盒收到自己兜里,说今天到此为止了,明天再练。 男人憔悴得很,胡茬泛青,连着几日都没刮了。王阳看着他,想起来对方刚进警局的模样,突然张口道:“陈叹樵,你不是真心想做警察的吧?” 陈叹樵一愣,看向队长。 “你当初来我们大队,是不是就看中了我找人的本事?”王阳摸着下巴,“结果我没帮你找到,你姐姐自己送上门来了,什么叫机缘巧合啊!” 陈叹樵笑而不语。 他毕业那年,王阳因为在追查失踪案件上业绩优异,被评为全国优秀刑警之一。陈叹樵在放弃了去省厅实习的机会,毛遂自荐去了王阳队里。 他家里的事情,除了世人最不愿意听到的部分,王阳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你母亲不用担心,局里会专门调人去看护的。”他抿了口茶叶水,热气晕得眼眶发热,“而且对于执行这种特殊任务的,家属应该会得到医疗优待。虽说不能康复如初,但肯定会有所好转的,说不定生活自理也有希望。” 陈叹樵不知道这话里有几分是宽慰,嘴里的烟草味苦得很,王队说的对,尼古丁是不需要刻意追求就会上瘾的东西,他现在碰不到烟已经牙痒了。 陈叹樵磕牙,扭头看向窗外,说的话毫不相干,“我还没做好准备去见她。” 顿了顿,他扭头看向王阳,“她一定很恨我。” 王阳没打断他。 “我时常想,如果我不曾出生,大家都会好过一点。妈妈,姐姐……我这辈子最爱的两个女人,一个都没能保护好。”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很平静,连呼吸都没有变。兜里已经没有烟了,他牙痒的越来越厉害,脑海里闪过胡玉桐在他面前练习道歉的模样,又想起来陈蜜离开的前一晚,坐在他身上问他爱不爱。 在那一晚前的所有晚上,陈蜜都会笑嘻嘻地教他,要说爱哦,很爱很爱,说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你。但那晚没有,他从来没说过那句话,那晚他要张嘴,陈蜜却捂住了他的嘴巴,屋子里就只剩下龌龊的情欲。 爱爱爱,这爱没有好结果,他早就知道的,只是不曾想过会这么惨淡。 牙更痒了,烟瘾跑出来咬他。 王阳叹了一口气,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陈叹樵的经历让他过于早熟了些,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真的在意。 他摸了摸鼻子,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道:“你知道我这些年追查失踪人口,过手的卷宗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除了那几宗重大刑事案件,有很多人并不是真的失踪。” 陈叹樵抬头看他,王阳放下茶杯,把烟灰缸的烟蒂倒进垃圾桶里,“比恨更可怕的是放下。因为不在乎了,所以见不见面都无所谓,见也可以,不见也罢。那些人长久的没有音讯不是失踪,而是觉得没有重逢的必要。” “爱的反面不是恨,如果还恨,还踌躇着不敢见面,爱就没有消失。”他顿了顿,把烟灰缸擦干净重新放回桌子上,污垢扫除后,岗底崭新如初。 “而且,不要对妈妈说那种话。如果我没有出生就好了……”王阳顿了顿,“妈妈听了会伤心。” 陈叹樵没说话,睫毛低垂。 王阳拍拍手,从兜里摸出来一包新烟,道:“好了,虽然送后辈香烟不太合适,但能让你提前适应一下。” 他敲了敲桌面,把烟盒扔给陈叹樵:“喏,越南金玫瑰细杆。等你回国,大家接风洗尘给你吃庆功宴。 “遗憾难免,辛苦常在。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做的警察、来的这里,会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让你觉得一切痛苦、忍耐都值得的时刻。 “那个时刻,就是你真正爱上这个职业的时候。” 王阳带上警帽,看了一眼表,开会时间到了,“人的爱也是在等待这样的时刻。陈叹樵,我很期待再次相见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27.警局 “操逼的,是这小子先动的手!” 警局里,陈叹樵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皮看那个地痞跳起来和王阳理论。 叫喊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王阳嘴里叼了支烟,眯起眼睛看那人。 那人跳脚,“你们警察怎么办事的,怎么还黑白不分啊?” 王阳就坐在别人的办公桌上,翘着一条腿,抬起下巴看人的时候和整个警局格格不入。 他抽了一口烟,深深吐出来,看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当众骚扰未成年人,你还有理了?” 这表情威胁中带着嘲弄挑衅,放在流氓身上是合适的,现在出现在王阳脸上,多少有点警痞的味道。 陈叹樵低头,嘴角不自觉地扯起来。 还是老样子。 这表情没能逃过王阳的眼睛,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扭头甩给陈叹樵一眼,“你笑什么?还没问你话呢,书都没读完呢还在外面打架,你爸你妈知道吗?” 陈叹樵把嘴角的笑意压下去,正色道:“我没爸,妈妈还不知道。” 他回答的一本正经,路过的同事闻声低笑,王阳的嘴角抽了抽,扔给陈叹樵一部手机。冷笑一声,他道:“呵,不必贫嘴,你妈马上就知道了。” 他们小县城的警局不忙,大家都已经收拾东西要下班了。王阳赶在这个时间又拉来两个人,直接把局里的下班时间后调。老人已经收拾东西走了,新人踌躇着不敢离开,把背包放下又重新做回椅子上,配合王阳调查。 “您好,我们需要您配合做一个笔录。” 挑事那人瞪了年轻警官一眼,“都他妈说了多少遍了,那小逼崽子先打的人,你看看我这手腕……”说着把手举起来往人脸上凑,屁事没有。 年轻警官往后躲,王阳掐了烟从桌子上跳下来,拿着笔录本子在年轻警官头上拍了拍,道:“你去问那小子,我来处理这个。” 说着,给了那人一眼尾。对方脸上的肌肉颤了颤,咬牙,骂骂咧咧地跟着走了。 陈叹樵做笔录很快,本来就不是太大的事情,可王明的杀威棒厉害,对方过了半个小时才出来。 陈叹樵还规规矩矩地坐在警局里,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杆挺得笔直。 那人走到他面前鞠躬,“小朋友对不起,是我出言不逊在先,在这里给你姐姐道歉。” 王阳插着手站在那人身后,陈叹樵看了他一眼,他也看陈叹樵,“表个态?” 陈叹樵点点头。 那人回头看向王阳:“警官,可以走了吗?” 他今天买彩票中了奖,不多,一百块钱,弟兄吵着说要让他请吃饭,他好面子不好意思拒绝,就挑了工地后面的烧烤店,便宜,适合练摊。不过就是喝了点酒,看见了个妞儿,他走南闯北没女人跟着,劲来了就去城里找个小姐快活,什么货色没见过。那个学生妹穿了条短裤,腿又白又长,往他眼里晃,比床上的小姐都给劲儿。 学生,能有什么本事?可偏偏他遇见了个不怕事的,又偏偏遇见个下班时间还管闲事的警察。 请客的饭钱已经付过了,连个屁都没吃着,还交了一笔罚款。他捏了一下鼻子,妈的,运气真背!“以后让你姐别穿那么少。” 陈叹樵的脸一下又沉了下来,他抬眼,“这和我姐穿什么没关系。” 气氛一下又紧张起来,那人烦躁地挠了一下头,“妈的,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最近有个大老板要来这里搞KTV,老爷们儿自己的女人都不在身边,穿多点总比少点好……哎你个毛没长齐的,给你说你也不懂!” 陈叹樵皱眉,还想要再开口,王阳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把上升的气氛压了下去,点头让那人回家好好反思,等人走了以后才扭头对陈叹樵说道:“他说的也没错。” “可是……”这怎么能怪他姐穿的少,分明就是人渣的错。 王阳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嘴角笑了一下叉开腿随意坐在长椅上。他从怀里摸了包烟出来,点上,吐出来一口烟气。 啧,爽。他抬头看向陈叹樵,眼神感慨。 仗着年轻就想凭一己之力改变环境,王阳看了看少年,又看看自己,真是岁月蹉跎。 他没把这话说出来,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打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小子擒拿术不错。”王阳把烟夹在手里,抬眼看他,夸的很诚恳,“练过?” 陈叹樵点头,他没说这招数还都是你教给我的。 王阳赞赏了他的身板,说他是个好苗子,“有没有想过当警察?” 年轻的警员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路过的时候插了句嘴,“我记得这位小弟弟的父亲就是我们局的警察,我小时候那个叔叔还帮我家找回了两千块的现金。” “哦?”王阳挑眉,看向陈叹樵。 陈叹樵抿嘴,“我和我父亲关系不好,他已经离家很多年了。” 年轻警官哑然,小声说了句抱歉。他离家多年,今年刚毕业回来,连家乡的发展变化都觉得陌生了,对于邻里杂事更是知之甚少。 陈叹樵说没关系,他不在意。 王阳有些可惜,拍了拍自己警帽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干这一行得有耐力和恒心,辛苦归辛苦,但偶尔也有那么几个时刻,让你觉得值得,那个时刻就是……” “就是你真正爱上这个职业的时刻。”陈叹樵接话。 王阳一愣,陈叹樵不等对方疑惑便说,“大家都这么说。” 王阳挥挥手,把烟气吹散,朝他抬了抬眼皮:“你知道的还不少!” 陈叹樵不吭声,嘴角不自觉地往上抬。 胡玉桐很快就赶过来了,女儿回到家就把这事和她说了,儿子突然进了公安局,她怕留下记录影响以后升学就业,急得满头大汗,还让一起回来的同学她给她爸爸打电话。她自己没什么社会关系,但认得那女孩,陈劲松离婚前经常和对方的父亲吃饭,胡玉桐想找他打点一下关系,接了电话才知道对方升迁成了局长。 去楼下小卖部买了几包好烟,她也不懂,听店员的拿了两条软中华,好几百脱手,一条塞给了那女孩,一条被她揣在包里带来了警局。 还没进门,陈叹樵就听见他妈的声音,“哎呦警官好!警官好!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事情大不大,会不会留案底影响升学啊?您看还需不需要做什么资料登记,我把东西都拿来了……” 说着就把布包往人手里送。 王阳见惯了这一套,也没当面戳穿,接着拍陈叹樵的肩膀巧妙躲开了,“不是什么大事,让这小子回家好好反思,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拳头解决的。” 胡玉桐连忙称是,手里的包递了几次都没送出去,只好讪讪收手。“还不快谢谢王警官!”她剜了一眼陈叹樵,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陈叹樵朝王阳鞠躬,要说谢谢,被对方抬手打住了。 “本就是职责所在。”他说。 这次只是来外省调派,手头的事情还没忙完,第二天就要走,行程赶得紧。他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第二天还要赶火车,便挥挥手让人回家,自己也准备回旅馆。 胡玉桐千谢万谢地走出派出所,陈叹樵落了她一步,“我有东西忘在里面了。” 胡玉桐本就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臭小子,赶紧去拿,回家再收拾你。” 陈叹樵应了一声,转身跑回所里。 王阳正在关灯锁门,转身看见他,眼皮也不抬,转动着钥匙道;“怎么了?” 陈叹樵定了定神,面前的人要比他印象中年轻很多,这时候还没功名加身,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脾气也没以后那样收敛。 “王队。”他张嘴,“我已经找到那样的时刻了。” 王阳嗤笑一声,听笑话一样,轻轻抬起眼皮,“哟,这么厉害,还没当上警察就已经找到了?” “不单是那个。”他垂下眼皮,睫毛在眼睑下落出细密的影子,“我回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谢谢。”也不只是为今天这事。 王阳不怎么意外,笑了笑摆手,“行了,赶紧回家挨吵去吧。” 陈叹樵又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王阳这才回过味来,那小子又不是他队里的人,为什么张嘴闭嘴喊他王队,搞得自己好像个警察似的。关键是他听着也不觉得奇怪。 啧,邪门! 28.系统哭了 胡玉桐没给陈叹樵好脸色,想不通平时那么乖的儿子还有在外打架的本事。他难得挨了顿训,不怎么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着,推开门就看见陈蜜坐在客厅里,双手抱着膝盖,电视机也关着,她就这么干坐在沙发上发呆。 陈叹樵的眼角软了软。 陈蜜听见开门声,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下来。她总是忘记穿拖鞋,这次也是光着脚跑来了,拉住陈叹樵左看右看,“有没有事啊陈小乔,没被打脱皮吧?” 陈叹樵任由她拉着,抬起来胳膊让陈蜜在下面转来转去。胡玉桐看着女儿又气不打一出来,“你也是,非要穿那么少地往人群里钻,对面施工不安全你又不是不知道,过段时间还要开ktv,什么叁教九流的都有……哎妈说话呢你听没听见?” “哎呀知道了。”陈蜜扒着陈叹樵检查了一遍,对方的衣领都快被她扯下来了,确定没事这才放手。 “你们把我气死算了!”胡玉婷一咬牙一跺脚,直接转身回卧室,门摔得砰砰响。 陈蜜撇嘴,拍拍陈叹樵的胳膊,“妈就这样。” 他点头。 “沉怡菡回家了。”她说,“你之前不是拿走了我高一物理书作预习吗,马上高叁了,我想拿回来复习一下里面的内容。” 陈叹樵道,“我借给沉怡菡了,明天拿给你。” “我知道,她已经给我了。”陈蜜抬头,“你猜我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陈叹樵正在弯腰拖鞋,看见陈蜜光着脚,顺手给她也拿了一双。他闻言抬头,看见对方脸上的笑,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什么?” “嗒哒!”陈蜜从身后抽出来一张纸条,让他自己看。 陈叹樵接过来,上面写着四个字,我喜欢你。 他皱眉,看向陈蜜。 陈蜜脸上露出来玩味的笑,“我就说你藏了情书吧,还嘴硬!沉怡菡不错,我喜欢。她爸不还是局长吗,你快去做个倒插门,后半生就一步登天了。”她开玩笑道。 是情书,可不是她要找的那封。那晚看见的纸张更大一些,陈蜜没着急填答案,她还要再等等。 陈叹樵的脸色并没有多大起伏,他换了拖鞋,蹲下身捏住陈蜜的脚腕,把拖鞋给她套上。 “不可能是她。” “怎么不可能?我看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嘛,哎你不是还帮过她解围,小女孩最受不了这种英雄情结,肯定一下子就爱上啦。” 陈叹樵的手很热,掌心托着她的脚底,不烫的温度也灼得她心慌。陈蜜把脚收回来,又被对方拽着穿好鞋。 陈叹樵捏着她的脚踝,抬头看他。目光平静,眼尾有些下垂,跟路边等人的狗似的,看得她莫名脸红。 心跳漏了一拍,陈蜜撇开目光。 “不会是她的。”陈叹樵站起身,低头看她,“你那么开心做什么,我和别人谈恋爱你没意见吗?” “我能有什么意见?”陈蜜往后退半步,“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妈妈,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陈叹樵皱眉,那叁个字重重敲在他脑袋上,砸得他一阵耳鸣。不在乎,只要爱没消失,就不会不在乎,就会害怕相见,所有的忍耐痛苦就是为了等待那一个时刻,她不在乎,她不在乎了…… “我,我在乎什么?” 陈叹樵的脸色在迅速变化,陈蜜摸不着头脑,被他死死地盯着,连说话都不利索了,“陈叹樵,你这什么表情?” “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要让我和别人谈恋爱,你不在乎我了,陈蜜,你还爱不爱我?” 陈叹樵的语速极快,声音极小,似乎是在自言自语,目光又紧紧盯着陈蜜。陈蜜被他吓了一跳,对方的脸色太难看了,一步两步倾身压着自己,眼底的红血丝几乎有些疯狂。她觉得但凡陈叹樵手里有把刀,现在就能捅死自己再自戕。 她搞不明白。 “陈叹樵!你醒醒,你怎么了!”陈蜜被他盯的有些害怕,总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不是她熟悉的陈叹樵。 陈叹樵不会这么对她。 “陈蜜,你还爱不爱我?”他一把握住陈蜜的腰,对方推了他两把推不动,只换来越来越紧的逼问。 你还爱不爱我,你不爱我了,你怎么会不爱我了,可我等了你这么久。对方不断地重复这四句话,不管陈蜜怎么说他都好像听不见,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中。 “陈叹樵你别发疯……”她想叫胡玉桐出来,却被堵住了嘴。不是手,陈叹樵在亲她,湿软的舌头滑进来,陈蜜瞪大了眼,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这时候她还没和陈叹樵上床,两人之间的亲吻也只限于儿时吃糖时的玩闹,陈叹樵不应该主动亲她,怎么回事?这个世界乱套了。 陈叹樵亲她,不如说是咬她。陈蜜被扣着后脑勺,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对方的力道太大,把嘴唇都磕破了,不像是亲吻,像饥饿的野兽突然抓到了一片肉。 陈蜜被啃的嘴唇发麻,重心不稳,抱着陈叹樵往后倒去。对方的反应也慢了半拍,胳膊来不及撑地,两个人就重重摔倒在地,鞋柜上摆放的杂物也都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陈叹樵抬头喘气,眼里混沌的疯狂消失,他回过神来了。 陈蜜的嘴角在流血,他有些茫然地抬手,也被人一巴掌打开了。 胡玉桐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你俩干嘛呢,还不睡觉!是不是嫌今天的事还不够多!” 陈蜜推了他一把,扭头喊道:“马上就睡!” 陈叹樵跌倒在地,头垂了下来,“对不起。” 陈蜜瞪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爬起来跑回卧室。她在床上躺了好久才回味过来这件事,门外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紧接着是关门声,又轻又缓,好像连木门也都垂头丧气的。 她知道陈叹樵回屋了,在脑海中把系统叫出来。 这次系统没能很快出现,脑海里的白球病恹恹的,迟缓地朝她飘来,好像没睡醒一样。 “你好哦,陈蜜小姐。”声音也慢吞吞的,还带了严重的鼻音。 陈蜜一愣,戳了戳圆球,扑棱棱掉了一地白珍珠。 “你哭啦?”掉的泪还是珍珠哦,这系统是小美人鱼吗? “没有啦。”系统病恹恹的,“在下没有人类的情感,在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系统程序出错了,呜呜,在下忍不住……” 说着,陈蜜的脑海中滚落了更多的白珍珠。 “你回去吧。”陈蜜看着它可怜,把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 系统倒还尽职尽责,左右摇晃一下,把白珍珠抖落,带着哭声道:“没关系,陈蜜女士,为您服务是在下的职责……呜呜,在下刚刚读取的您的想法,经过严谨分析,陈叹樵先生的行为应该是由于吃醋,呜呜……” 它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看得陈蜜也难受起来,“谢谢你哦,系统先生。” “没、没关系,呜呜,如果没有什么事,在下就回去了,呜呜呜,人类的情感真麻烦。” 谁说不是呢。陈蜜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别人脑子进水她脑子进珍珠,好在系统消失后,那些珍珠也都跟着不见了,不然陈蜜摇摇头都觉得珍珠在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地乱滚。 不应该呀。陈叹樵因为父亲的缺失,一直以来都很看重亲情,她以为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上辈子仗着这层身份霸王硬上弓。自己是爽了,可陈叹樵究竟是究竟是怎样想的,上辈子、上上辈子,她都没从陈叹樵嘴里听到过他说爱她。 大概,对方至始至终都是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吧。 陈蜜转身,心里空空的。 他想要一个完整的家,那她就给他一个完整的、干净的……正常的家。 敲门声响了,是陈叹樵。 他没像以前那样敲了门直接进来,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陈蜜见怪,出声让他进屋,房门这才打开了。 陈叹樵侧身站在门口,声音闷闷的,带了点鼻音,“你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觉?” 陈蜜一愣,对方又说,“你晚上会做噩梦。” 29.莫名的疼痛 最后陈蜜还是拖着被子跑进了陈叹樵屋。 但这花了陈叹樵好长时间,他站在门外等,陈蜜缩在被子里让他滚,他说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担心晚上还会做噩梦,还说,“我没穿拖鞋,地板凉,站久了会拉肚子。” 陈蜜探出来半个头:“那你穿上拖鞋啊!” 陈叹樵的眼角垂着,不说话。 陈蜜扑腾一下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看了一眼陈叹樵的脚,果然没穿拖鞋,还踩在门框外的瓷地砖上,那地方最凉,夏天都冰脚,冬天根本就无处下脚。她小时候养过一只小鸡仔,就学校门口一车筐一车筐拉来卖的,一块钱一只,她攒钱买了一只毛茸茸,毛茸茸在家里的地板上跑了一天就拉稀死了。她把它埋在了楼下的菜地里,后来才知道瓷砖太凉,小鸡不能光脚在上面跑的。 陈蜜看了一眼陈叹樵,心道她不能亲手埋了她弟,于是掀开被子,抬了抬眼皮:“不穿鞋,拉肚子拉死你!” 陈叹樵没吭声。 陈蜜拖着被子,他在后面弯腰捡掉在地上的被角。走进屋里,陈蜜把被子一放,说:“你睡那里。” 陈叹樵掀开被子爬上床,陈蜜把被子抽走,指了指床下:“你打地铺。” 陈叹樵曲了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看她。 女人嘴角的咬痕还很明显,他目光暗了暗,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陈蜜抽了抽嘴角,被陈叹樵啃破的地方还在疼。狗崽子,下了多大力气咬她?她嘴里也有伤,舌头舔一舔就疼。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姐姐。”陈蜜皱眉。 陈叹樵抬起眼皮看她,不说话。 “你不能亲我。” “那不是接吻。”陈叹樵的眼皮又垂了下去,给人的感觉很困,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眼睛也是红的。 “我只是想吃糖了。” 少年揉了揉眼,不太像往日沉稳的模样,仿佛一下子小了很多岁。或者说平时的陈叹樵才是早熟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现在喊着想吃糖才像是十五六岁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陈蜜卡壳了一下,还真鬼使神差地摸了摸口袋,“没有糖。” “我知道。”陈叹樵恹恹的,眉头一皱,她觉得她那个臭脸弟弟又回来了。 “睡觉吧,我好困。” 陈叹樵打了个哈欠,被子在陈蜜手里,他扭头,目光瞄准了堆在床尾的陈蜜的被子,伸手扯来盖在身上,顺手拉灭了台灯。 卧室陷入黑暗,陈蜜站在床边,咬牙,也爬上了床,摆着一张臭脸和她弟背对背睡觉。 黑暗里躺了一会儿,陈蜜没什么睡意。晚上被闹腾了一出,家里也没做饭,可现在肚子丝毫不饿,并且精神得很。 陈蜜听着背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皱着眉赌气。怎么搞得像强吻的人是她,作恶的坏蛋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呢? 她扭头,看见一个模糊的剪影。 房间里只有空调风机的声音。 陈蜜把身体又转回去,空调吹得她脚冷,她蜷腿往回缩了缩。 身上盖的是陈叹樵的被子,他俩吵架,陈蜜不让他盖被子,陈叹樵就把她的被子盖在身上。两个人各自都有被子,却都不盖自己的,听起来也蛮滑稽。 身后的人动了动,“陈蜜。”有人喊她。 陈蜜闭上眼,呼吸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就像真睡着了一样。 “陈蜜,我睡不着。” 她没吭声,睡不着关她什么事?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亲你吗?” 笨蛋,刚说了是想吃糖,现在又返回,撒谎都不会自圆其说。 “陈蜜,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着。” 身后的人动了动,陈蜜眼睛闭得更死了,只要自己装睡,他就叫不醒她。 脖子上传来一些轻缓连续的吻,陈蜜一哆嗦,猛地跳起来。黑暗里她转身,瞪着眼睛看向陈叹樵。 其实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她手掌压在脖颈上,嘴唇蹭过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其上,一直痒到心里。 “你不是说不会对我做什么吗?” 陈叹樵的声音恹恹的,精神似乎真的不好,“你不听我讲话,我叫你起床。” “……” 陈蜜坐着,手还压在脖子上,“我醒了,你讲吧。” “你躺下来。” “……我不。” “为什么?” “你会亲我。” “你不喜欢吗?”陈叹樵的声音轻轻的,说的陈蜜咯噔一下。他打了个哈欠,道:“我不亲你了,你让我把话说完,我太困了,要撑不住了。” 陈叹樵伸手去拉她,五根手指轻轻松松地就能握住她的手腕。陈蜜觉得现在的陈叹樵很难应付,还不如对着自己摆臭脸,她还能有理由发火、拒绝。可陈叹樵乖得像小时候一样,不急不缓地和她讲条件讲道理,她发不出火来,只能在心里憋着。 陈蜜僵持了半分钟还是躺回去了,陈叹樵松手,抱着被子,侧躺着面向她。 “陈蜜。”他打了个哈欠,不知道为什么困的连眼都睁不开了,嘴巴一张一合,说出来的字像呼吸,“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 “什么?” 大脑像劈过一道闪电,陈蜜浑身都僵住了。她转身,伸手去推陈叹樵,对方却纹丝不动,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稳,甚至连拍打都感受不到。 心脏像是被谁握住了一样,疼得她浑身颤抖。 “陈叹樵,你醒一醒,我难受……” 陈蜜蜷缩在一团,身边的男人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心口巨大的绞痛一下接着一下,像有人拿刀子在里面搅和,血肉都扭在一块。 她屏住呼吸,伸手去探陈叹樵的鼻息。 还好……陈蜜松了一口气,忍着疼痛把系统先生叫了出来,“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突然心痛? 脑海中的白团子飘过来,也没什么精神,“陈蜜女士,晚上好。在下刚刚检测了您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我心口很痛。”陈蜜缩起来,手心压在胸前,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系统:“系统的世界里严格遵循因果关系,在下以为这种现象的产生一定有其原因,只是由于权限问题,在下没有办法为您解答。” 陈蜜疼得快抽过去了,眼泪像打开的水闸,很快就浸湿了半边枕头。 “陈叹樵呢,陈叹樵怎么样?”她喘了一口气,嘴唇打颤,“我叫不醒他。” “请您稍等一下。”系统在她脑海里消失了五六秒钟,很快又出现了,“在下检测到陈叹樵先生陷入了深度昏迷中,具体原因未知,但并无生命危险。” “没事就好。”陈蜜咬牙,来不及想太多,这个世界的一切看似正常,可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股诡异的气息。 比如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开始对她格外关心的胡玉桐,比如自己从来都不记得的噩梦,又比如陈叹樵突然示爱的反常……看似再按原本的方向行进,却踏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疼痛让陈蜜没有多余的精力仔细思考,她想起来很久之前系统对自己进行的疼痛转移,“还可以再来一次吗?” 太痛了,比上次在头部中弹还要疼。死后的系统世界里感官可以渐渐消退,但现实中不行,疼痛没有半分缓解。陈蜜出了一身冷汗,睡衣都湿了。 系统:“抱歉,陈蜜小姐。您的疼痛是需要转移给委托人的,但是对方现在的状况并不乐观,无法承受过多的疼痛。” “委托人……”陈蜜深呼吸,委托人到底是谁,她还没有一点头绪。对方一定是知道系统世界的存在,会是谁呢?她想起来在越南见到的那个人,似乎对时间穿行知情,会是他吗,可他们之前有交集吗? 她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探究,她现在只想把疼痛消解下去,再疼,她就要晕过去了。 系统探测到了她的意识,“在下可以给您注射一剂安眠药,虽然不会减缓疼痛,但是在梦中意识会变得模糊,或许会好受一点。” 陈蜜咬牙,摸了一把泪水:“就没有止痛药吗?” 系统:“抱歉,由于有宿主将止痛药用于死前一刻的记录,系统认为使用此类药品带有极大的作弊行为,因此被全平台禁用了。” “好吧,拜托快点。” 一阵酥麻传来,陈蜜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泪水生理性地流下来,但很快她就失去意识了。 在闭眼之前,陈蜜的手搭在了陈叹樵的手腕上,指尖相触。脑海中闪过一丝画面,有人在拍婚纱照,模样她看不清楚,只能听见笑声,一闪而过。 还有一个女人抱着骨灰站在海边,风迎面吹来,骨灰吹了一脸。 真蠢,不知道骨灰不能迎风撒吗?她笑了一下,心好痛。 30.陈叹樵的告白 第二天陈蜜是被热醒的。 空调不知道为什么关了,可能是风机又坏了。陈叹樵一条胳膊一条腿全压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抱着自己。陈蜜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半夜疼出来的冷汗还是热出来的,睡衣都潮了,身上黏糊糊的,胶得人难受,感觉一碰就拉丝。 “陈叹樵?”对方体重不轻,陈蜜废了点力气才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几次的原因,她下意识伸手去探对方的鼻息。 活的,陈蜜松了一口气。 陈叹樵醒了,和以往一样有赖床的习惯。他睁开眼又闭上,“再睡十分钟。” 陈蜜看了一眼挂钟,早上九点半。 她心里咯噔一下,胡玉桐六点半就起来做饭了,要是推门看见她和陈叹樵这样抱在一起,不得吓疯球?不过她衣服还穿着,陈叹樵也是,应该没事……她这样安慰自己,越安慰越心虚,明明昨晚什么都没做,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 陈蜜不让陈叹樵睡觉了,伸手推他,“妈妈呢,早上来过了吗?” 陈叹樵皱着眉翻身,含糊不清地点头。 陈蜜心里咯噔一下,“别睡了陈叹樵!”她心里有鬼,怎么着都不舒服。 陈叹樵被她彻底闹醒了,慢吞吞地坐起来,半阖着眼醒神。 这场景陈蜜见过很多次,以前是在越南,陈叹樵经常这么呆坐着醒神五分钟,然后下床穿衣服,把传呼机往腰间一别,给她说一声出门了,就真的出门了。她有时候醒得早,有时候醒的晚,有时候半睡不醒,陈叹樵就拍拍她的脸,悄摸地喊她一声,走啦。但当时她不知道是陈叹樵,从来都没回应过。 五分钟后,陈叹樵搓搓脸,掀开被子下床:“我提前起来了,妈以为我打的地铺。” 陈蜜哦了一声,悬着的心放下来。 陈叹樵穿上裤子,扭头看她,头发乱糟糟的,“你心虚什么?” 他的眼角扬起来一点笑,被陈蜜看见了。陈蜜皱眉,“我没心虚。” 陈叹樵不拆穿她,扭动着鼻子去洗漱了。陈蜜过了一会儿也走出来,厕所的门是开着的,陈叹樵在水池前洗脸。水流不断地冲刷,他接了一捧泼在脸上,上下搓了搓。刘海湿了,在额前滴着水珠。 陈蜜走过去拿牙刷,陈叹樵往旁边侧身,给她让出位置。 水流的冲力大,从池底溅射出来,把陈蜜的睡衣弄湿了。她往后退了一步,踩到了少年的脚。 陈叹樵闭着眼伸手,在陈蜜摔倒前扶住她的腰。 他湿着脸扭头看过来,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眼底有点红。 上午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明亮的白色了,从墙顶的小窗户里照进来,厕所不用开灯,水管没关,哗哗地响着。 陈蜜的嘴里塞着牙刷,猝不及防和陈叹樵打了个对视。 嘴角还有昨晚没消去的咬痕,陈叹樵伸手,拇指压在了上面。 陈蜜吓一跳,挥手把对方的手拍开。 陈叹樵的眼角落下去,伸手捻了捻牙膏沫,放在水龙头下冲干净了。 “牙膏沫都流下来了。”他说。 陈蜜瞪了他一眼,把口水吐进水池。 “我昨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陈蜜刷牙的动作一顿,装作没听见,接水漱口。 对方拿了条毛巾擦脸,背对着窗户,把天光都挡住了,陈蜜眼前落下来一片暗影。 陈叹樵把毛巾挂在脖子上,见陈蜜没反应,伸手去掰她的肩膀,“你没听见,我就再说一遍。陈蜜,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你。” 最后那个“最”咬的重,陈蜜听着像咬了自己的舌尖。 她吐掉漱口水,心脏又揪起来,不是昨天那样反常的痛感,陈蜜知道这是正常反应。前世怎么教都教不会的话,现在这么轻易就听到了。 “我是你姐姐。”陈蜜低头涮着牙刷,“你爱我是正常的,我也爱你。” “那不一样。” 陈叹樵的目光很平静,“爸以前和妈也这么说过,我觉得说出来没意义,也不喜欢,所以从来没这么说过。” “陈蜜,我只说给你听,不是作为弟弟的身份来说的。” 空气安静,陈蜜不敢抬脸。她知道陈叹樵在看自己,一抬脸就能对上那双眼睛。 “陈蜜。” “可是我不爱你。”陈蜜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洗脸。 对方沉默,陈蜜把脸埋在水里,这样不用张嘴也不必抬头,她等着陈叹樵走出去,可是身边的人一直都没有反应。 手心上下搓了搓,陈蜜睁开眼睛,低着头去拿肥皂,“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以后不要再说傻话了。” “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你。你对我也说过这些话。”陈叹樵的语气没有埋怨,很平静,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 陈蜜一愣,这个时候她和陈叹樵什么都没发生,怎么会说这些话?陈叹樵是怎么知道这些话的? 一瞬间她好像在大脑中抓住了什么,可是灵光转瞬即逝,摊开手心什么都没有。 陈蜜把系统叫了出来,“我来到这里之前,这一世的陈蜜已经对陈叹樵说过这些话了吗?” “抱歉,在下没有办法查到您来之前的记录。”系统的回答依旧没什么价值。 陈蜜沉默了两秒,把肥皂泡抹在脸上,“我是用姐姐的身份说的,不一样。” “你不是,你还亲了我。”陈叹樵皱眉。 这下换陈蜜撑不住了,洗脸的手一顿,在脑海里甩了自己两巴掌。再投胎,自己怎么还是劣根难改本性难移? “只是亲了吗?”她问,心虚得很,生怕听到还有其他的混蛋行为。 陈叹樵避重就轻,“你不记得了,没关系,这次换我来追你。” 陈蜜越来越心虚,把脸埋进水里,含糊道:“过去的就过去了,人还是要往前看的,你年纪这么小懂什么是爱。” 陈叹樵不吭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陈蜜抹了一把脸,接水洗手。 水流得快,很快就溢出掌心,还有许多顺着手指缝流下来。陈叹樵突然伸出双手,在她手下又捧成一个碗状,把漏出来的水接住。 “我懂得的。”他说,“爱留不住,爱会走,你也会走。” “但是没关系,你接不住了,我就在下面接住你。如果你有一天要离开,我会等你来找我的。” 他顿了顿,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而且我等到了。” 水从她手里流到陈叹樵的手里,陈叹樵接住了,十根手指并得很近,指尖都在微微泛白。 陈蜜盯着水流,在他的手掌也要接满的时候突然松手,把水泼到脸上。 胸口很闷,没有第叁双手了,如果看见水从陈叹樵的手里流出去,心会碎掉的。 陈叹樵垂手站在旁边。 “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睫毛上的水珠滴下来,陈蜜轻声说。 “你怎么就知道?” 我试过了,但这话陈蜜没说出口。 水流进眼睛里了,她伸手去擦,听见陈叹樵推门离开的声音。她把毛巾放下,重新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压了压眼睛。 “系统先生。” “在的。” 水不停的流,脑海中没有其他的声音。陈蜜压住眼睛,轻声道,“我好难过。” 胡玉桐走之前把饭菜温在锅里,打开煤气灶加热一下就能吃。陈叹樵已经把菜热好了,粥是一人一碗,陈蜜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菜式很简单,一盘醋溜西葫芦,两碗加了剔骨肉的咸口小米粥。陈叹樵吃饭的时候一向都不说话,现在也是。气氛有些尴尬,陈蜜坐下来,端起粥喝了一大口。 “好烫!” 舌头差点被烫了个泡,她把嘴里的粥吐出来,扭头看陈叹樵。 对方愣了一下,左手端着碗,右手举着筷子,粥已经喝了大半了。陈蜜是看他大口喝才以为粥不烫的,谁曾想现在泪花都冒出来了。 陈蜜捂着嘴,味觉都快消失了。 “你不觉得烫吗?”她伸手去摸陈叹樵的碗,被烫的立马缩回来。 陈叹樵低头看了一眼,把碗放下了。他捻了捻手指,脸上没什么表情,“有吗?” “我不太怕烫。” 他夹了口菜,没有再去喝粥了。 “那也不能喝这么烫的,会把食道黏膜烫坏的。”陈蜜看了他一眼,夹了口西葫芦,“咸了。”有些苦。 胡玉桐八成是走的急,饭也做的粗糙,盐和酱油一起放了。陈蜜起身倒了一杯温开水,也递给陈叹樵一杯,“少吃点。” 陈叹樵接了过来,没有立即喝,而是看着那盘炒菜若有所思。 他伸手,在桌下掐了自己一下。手背上很快浮现出两片月牙指痕,力道很重,都一些破皮了。 他摸了摸破口,没什么感觉。 陈蜜喝了半杯水,“发什么呆呢,今天不去自习吗?” “吃过饭就去。”陈叹樵抬头,把手放下,没有再吃饭菜,“我吃饱了。” 陈蜜端着水杯,等粥放凉。 陈叹樵拿起钥匙出门,走了半步又退回来,“我说过要追你的,没在开玩笑。” 陈蜜一顿,又听见他说道,“你别推开我。” 女人的目光落在别处,陈叹樵扶着门框,补充道:“我可以给你抽屉的钥匙,你考虑一下。”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31.自习室 钥匙。 确实有吸引力,拿到钥匙陈蜜就能直接完成系统的次级任务,可是为了几颗记忆胶囊和陈叹樵贪恋爱……陈蜜沉默了。 说不心动是假的,陈叹樵在她耳朵边上说“我爱你”,她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海绵,吸饱了水又被人狠狠挤空。可陈蜜不明白为什么,脑海中总是有那个念头出现——远离陈叹樵。近乎一种直觉。 直觉告诉她,违背人伦道德,即使再努力也没有好的结果。 陈蜜皱眉,钥匙是用来打开抽屉的,她只要把抽屉打开就行了。 她转身,从厨房拿着胡玉桐剁猪骨的刀出来。 系统出现在脑海里,“陈蜜女士,在下不建议您这么做。” “为什么?”陈蜜瞄准陈叹樵的抽屉,手举起又放下了。 系统:“平台会将此认定为一种作弊行为,即使您拿刀劈开橱柜,里面也不会出现您想要的东西,物品可能会被更改为随身携带,或者被藏在另一处地点。您必须使用正当手段或许,否则一切都是徒劳。” 它顿了顿,“并且此举很有可能会破坏您的家庭关系。” 陈蜜明白了,系统的设定像是游戏一样,必须通过陈叹樵这个npc获取通关途径,她躲不掉。 把刀放回去后,陈蜜坐在床边,盯着那个柜子发呆,砍也不能砍,“真是娇气。” 系统在脑海中碰了碰她的额头,“别放弃。” “陈蜜小姐,由于委托人的情况正在恶化,在下向平台申请,为您争取到了一次见面的机会。如果您成功完成这项任务,在下会安排您与委托人见面,或许对您的最终任务有所帮助。” 系统加码了。陈蜜猛地抬头,这次机会可比几个药丸胶囊珍贵多了,几乎是直接开挂拿取最终任务的命题。 她一下子又有了干劲儿,只要拿到钥匙,见到委托人,她再死一次,人生重开到和陈叹樵发生关系之前就行了。 “但是系统为您增加了时限。”系统补充道,“您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 “两个月?”陈蜜愣了一下。她算了一下时间,还有一个月暑假就要结束了,高中开学应该要更早一点。陈叹樵入学会有为期两周的军训,全体新生一律要住在宿舍里,见面的时间会减少,她最好能在开学前就完成任务。 “知道了。”陈蜜抿嘴,“谢谢你,系统先生。” “不客气。”系统挠头,圆胖胖的身体扭了扭,“其实我不是先生,按照人类的年龄来算,我才六岁,距离变成'先生'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六岁?”陈蜜一愣,看向脑海中的圆滚滚,“这岂不是非法雇佣童工?” 系统:“系统不能按照人类世界的标准来衡量,年龄只是为了让人类更好理解的定量,在系统世界里是不会随着时间增加而变化的,并且在下的智识也不等同于六岁的人类。” 听了一番解释,陈蜜似懂非懂,她的系统被设定为六岁小孩,但其实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区别,无论多大年纪,它都是一个飘来飘去的白团子,六岁和六十岁也没太大差异。 剩下的时间,陈蜜就在家里复习了。虽然说已经做好打算,在合适的时机结束这个世界,可如果没有事情可做,生活会变得很无聊,陈蜜想让自己忙起来。 而且万一不需要重开新世界,那么一年后的高考对她而言,还是很重要的。 家里的学习效率很低,陈蜜已经很久没坐下来学东西了。做习题册,在草纸上写着写着就变成了画涂鸦,公式列了一半,小猫小狗倒是画了不少。 陈蜜皱眉,仰面躺在椅子上叹气。专注力这种东西已经被她丢了,想要再培养起来很难,像是用刀把自己长歪的枝桠一点点挫下来。 陈叹樵中午回来,看了她的草稿纸,问她要不要去自习室,“沉怡菡,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在,大家互相监督着,或许会好一点。” 陈蜜想了想,答应了。 陈叹樵的自习室和家属院就离了半条街,步行只要十分钟。中午太阳晒,午觉睡到两点半,等到日头缓和了一点他们才出发。 陈蜜捡着有阴影的地方走,很少,大部分的路都暴露在阳光下。绿化带的树叶都晒焦了,这个点路上没什么行人,整个世界都被太阳烤得恹恹的,再热一点人就要受不了。 陈叹樵跟在她旁边,单肩挎着背包,伸出来另一只手帮她遮在额头上。 陈蜜鼻头上全是汗滴,“还要走多久?” “到了。”陈叹樵指着面前掉漆的大楼,“第四层就是。” 这是栋半废弃的老商场,以前里面是布料批发市场,胡玉桐经常来买毛线之类的,自己织毛衣、围巾、帽子,给他俩穿。现在除了一楼还有几家回收手机电器的摊子,大半的商户都搬迁了,店铺锁着,铁皮百叶门上贴着各种传单,搬家公司、修通水管…… 陈蜜从上面抽了一张小卡片,看着号码笑了一下,“这里又没有旅馆,不纯纯浪费纸吗?” 陈叹樵看了一眼,对上面的色情照片并不怎么感兴趣,“到了,前面左转。” 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没有采光窗户,整个环境显得阴暗逼仄。陈蜜顺着陈叹樵的手指看去,左侧的一扇门虚掩着,隐隐有光透出来。 “怎么位置这么隐蔽?”如果不是陈叹樵引路,她都不知道这楼里还藏了个自习室。 陈叹樵越过她,把门推开,“是毕业的学长办的,这儿地租便宜,离居民楼也近。” 教室是由商铺改装的,吊了两根灯管,大概有五六张桌子,很简易,还是老式的长条板凳,陈蜜怀疑是从哪所小学废品站里搬来的。 人坐得挺满,每张桌子上都至少有一个人在学习,书本摞得老高,人低下头几乎都看不见脸。 新人来了,有学生抬头看过来,陈叹樵和几个熟识的人打过招呼,带陈蜜去了里面的房间。 “我们在这个教室,沉怡菡你见过了,还有一个男生,叫林鲲,双木林,鲲鹏的鲲。” 陈叹樵给她介绍,陈蜜顺着看去,见到沉怡菡正和那个叫林鲲的男生小声说话。对方也看见他们了,沉怡菡有些意外,低声和她打招呼:“姐姐。” “叫陈蜜就行。”她笑了一下,还不习惯被别人喊姐姐。 林鲲伸着脖子,在自习室里不敢大声说话,看了眼陈蜜后开始朝陈叹樵挤眉弄眼,本就不大的眼睛更小了,几乎变成了条缝,看不见眼珠。 “哇靠,陈叹樵!你姐美女啊,怎么从来不给大家说过?” 陈叹樵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顺手把桌子上的书推开,给陈蜜清出来空位。 两条桌子并在一起,要比别人单人单桌空间大,摆的东西也多。原来是沉怡菡和陈叹樵并排坐,林鲲坐对面,另一个空地放书包。 现在书包放在脚下了,位置空出来了,林鲲拍着板凳,特地拿纸把椅子上的灰擦干净,嘴巴咧的都快上眼角了,“姐,坐这儿!” 陈蜜和他打招呼,准备走过去。 陈叹樵把书本往前一推,坐到了林鲲旁边,头也不抬,道:“你坐我那里。” 林鲲皱眉,在下面踩了陈叹樵一脚,“咱俩换换位,我想和你姐对着坐。” 陈叹樵给了他一眼尾,“理由?” 林鲲嘿嘿一笑,“看着美女,开心!学习效率高!” 沉怡菡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你是看陈蜜姐还是看书啊?” 林鲲啧了一下,叫她别多嘴。 “你女朋友知道吗?”陈叹樵拉开书包,把陈蜜的东西给她,话语平淡,却极具攻击性。 林鲲的声音一下拔高,“早分了!你别乱说,我现在可是单身!” 旁边有人看过来,出声提醒他们。陈叹樵扭头说了一声抱歉,不再理会林鲲,摊开书开始做题。 林鲲不死心,给陈蜜偷偷写纸条,揉成一团丢过去。陈蜜打开,上面一行字,歪歪扭扭的,很有个人风格: 【姐,我篮球打得好,下了自习看我打篮球去不?】 陈蜜忍不住轻笑,抬笔还没想好要写什么,纸条就被陈叹樵抽走了。 他把纸条重新揉起来,轻轻一丢就正中林鲲的眉心,“她有人追。” 林鲲又啧了一下,似乎很喜欢这样咂嘴,“别人是别人,又不缺我一个。” 沉怡菡写字的手一顿,敲了敲林鲲的桌面,低声道,“别闹了,一会儿把别人吵烦了,以后就不能来自习室了。” 林鲲这才闭了嘴,“好吧,那就姑且看着沉大美女来促进我发愤图强吧。” 沉怡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林鲲表情夸张,哎呦了好几声。 纸条递过来,是沉怡菡写的,字体很秀气,和人一样没什么攻击性。陈蜜认出来了,和那天在物理书发现的情书,字体一模一样。 【林鲲就是自来熟的性格,你别介意。】 陈蜜笑着摇头,提笔给她回话: 【不会的,大家都很好,我很开心。】 胡玉桐笑了笑,又写: 【昨天叹樵没事吧,我爸去了吗?】 陈蜜看着叹樵两个字,盯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她没说沉父的事情,【没事,被教育了一顿,让回家反思,也没留下记录。】 沉怡菡轻声叹了口气,“那就好。”说罢便把纸条收起来了,朝陈蜜笑了笑。 陈蜜知道她准备学习了,便没再打扰。 自习室为了节约成本,没装空调,每屋只放了一台小型的风扇,摆风吹动,吹到哪里哪里凉快。 陈蜜的额头有些出汗,她一向怕热,在东南亚呆了两年都不能适应高温。 夏天的时候,越南比这里更热,她经常晕倒,醒来就能在床边上看见陈叹樵。 院里的井也是为此挖的,井水抽出来很凉,陈叹樵拿毛巾帮她冰敷,有时候敷额头,有时候脱光了用凉水擦身体降温。 第一年刚过去的时候,陈叹樵还没什么威信可言,沟通也不方便,为了挖那口井跑了整整一星期,最后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老师傅,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井挖出来。水果应季的时候,陈叹樵就买了放井里冰着,她苦热,有时候呕吐,吃不下去饭,就只能吃冰好的水果垫肚子。两年就这样过来了,陈叹樵一直陪在她身边,可她一直不知道。 思绪收了回来,自习室里很安静,能听见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天气热,喝的水也是,大部分都变成汗排出体外了,还有小部分憋在肚子里,没办法。 陈蜜皱眉,在桌下轻轻踢了踢陈叹樵,小声道:“厕所在哪里呀?” 陈叹樵皱眉,沉怡菡和林鲲都抬头看过来。 “很急吗?”沉怡菡小声问她。 “怎么了?”陈蜜被他们的表情弄的有些迷糊,只是去个厕所而已,怎么大家的表情那么凝重? “姐,能不去就别去,这边的厕所……呃,怎么说呢……环境不太好。”林鲲也小声道。 “没事。”她不挑,再差的卫生她也见过了,无所谓的。 “我陪你去吧。”短暂的沉默后,陈叹樵起身,“这边的厕所男女混用,有隔间,我在外面给你看着。” 32.公共厕所(含有放尿、自慰情节,请自行避 公厕的位置很偏,离自习室有一整条长廊。两侧的店面都已经很破旧了,没被铁皮百叶门锁住的,也都被玻璃封了起来,像容器里的标本。里面的裸体模特、衣架,横七竖八,灰尘蒙了半指高,门外惨淡地挂着“旺铺出租”。 陈叹樵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 陈蜜还能认出来一家服装店,小时候胡玉桐在这里给她买过一件天蓝色的小马甲。 “到了。” 面前是个连门都合不严实的公厕,被隔成了五六个隔间,男女混用。 地砖上有很多污垢,几乎没地儿下脚,水池也已经废弃很久了,里面还有黄褐色的尿渍。 卫生确实不怎样。 陈蜜原本以为是一条下水道连通的旱厕,拉开一扇隔间后才发现是蹲厕。 “你出去等我吧。”陈蜜挑了个最干净的。便池里没有杂物,尚且能有落脚的地方。 陈叹樵没走,走上前在那所隔间里看了两眼。 墙上有一个洞,距离地面有半人高的位置,周围都是小广告,并不起眼。 他退回来拉开隔壁的门,是空的,这才让陈蜜进去。 陈蜜一下就明白了那个洞是干什么用的。 小城镇黄赌毒打击的力度不强,某些变态专挑这种常年未经修善的厕所,在墙上挖个洞把性器塞进去,用以骚扰隔壁的人。 原来所谓环境不好是这个意思。 陈蜜揉了揉眼角,好在隔壁没人,“地方脏,你出去吧。” “我在这里帮你看着。”他用脚尖把隔壁的门关上,“免得有人进来。” 陈叹樵就站在门外,陈蜜觉得有点不自在,脱裤子的时候脸有些烫。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差,恨不得里面放个屁,外面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陈蜜蹲着,盯着眼前的木门,突然就尿不出来了。 她咬牙,小声道:“陈叹樵,你出去等我吧。” “怎么了?” “……” 顿了好久,陈蜜才说道:“我不好意思……” 门外好像传来一声轻笑。 陈蜜的脸腾一下红了,蹲在地上抱住头,声音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你快出去……” “好。”陈叹樵道。 门外没有声音,她蹲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尿意。 门板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电器回收上迭着招嫖信息,两个涂大红嘴唇的女人被印在广告纸上,皮肤很白,裸露的前胸和艳红色的广告纸形成鲜明对比。 还有的连广告纸都懒得印了,直接用马克笔在门板上写了电话号码,“学生妹,一百元全套”。 “套”还写错了。 到处都是粉红色信息,陈蜜一瞬间又像回到了越南。小姐们不用打广告,大家都心知肚明。若是哪个男人被看见往市场后面的砖头房去了,那家的女主人肯定是要大闹一场的。 她记得有一次闹得很厉害,是肉店老板的老婆,在得知自己丈夫出轨后,失手把杀猪刀插进了男人的肚子里。那场面她没见,听陈叹樵说肠子都流出来了,“白花花的”,说着还去捏她的乳肉,陈蜜觉得他说的不是肉店老板的肠子,是她的胸。 陈叹樵笑着不回答,牙齿在她乳尖上咬。那天她被摆弄成了一个很累的体位,做完后腰都快断了。 那天她还喝了很多的水,陈叹樵一边操弄一边压她的小腹,极力隐忍的尿意让高潮来得比以往都快。陈叹樵扯着她的一条腿,动作猛烈,每次都要把整根肉棒塞进去,像打桩一样毫无技巧,情欲却来得猛烈。 小腹又酸又胀,陈蜜觉得他抽插的角度就是冲着小腹去的,膀胱和性器就只隔了几层薄薄的皮,龟头每次都斜向上地往她肚子里顶。 眼泪糊了满脸,陈蜜哭喊的时候还差点被口水呛到。双手都被捆在床头上,陈叹樵的手心很热,压在小腹上,挺腰用力顶了顶。陈蜜的肚子鼓鼓的,没像以前那样被顶出一个很浅的圆头。她单腿跪在床面上,累得只打颤,还要听男人一边笑一边说,这次摸不到我的形状了。 太恶劣了,越是憋不住,对方的性致就越好,甚至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来揉捏前阴的肉粒。那时候陈叹樵早就不是什么,没见过女人的毛头小子了,在床上的手段一套接着一套。他把包裹阴蒂的肉皮拨开了去弄她,陈蜜哭得要断气,叫声让人脸红。那时候被弄得要死要活,眼前全是颠晃的墙皮,男人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许多话就是再做几年的风俗行业,她听了也要脸红。 床被摇得吱呀作响,陈蜜被吊着胳膊,单膝跪不住了,半哭半喘地朝床面倒去。小穴里夹的肉棒滑了出来,丝毫不见疲态。 她在床上蜷成一团,男人拨开她的肩膀,笑,“我说了,倒下去了就得怎样?” 那时候泪眼朦胧,根本看不清他的脸。陈蜜的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了,想把捏在对方手里的脚收回来,却被掰着腰重新跪在床上。 她咬着牙不回答,对方就替她说,没跪好就得尿出来,对不对?陈蜜说不行,陈叹樵就捏着肉粒拨弄,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陈蜜咿呀的叫声。 男人把尿壶踢出来放在床下,掰开肉缝,从后面重新插进去。 逼水噗呲一下就射出来了,他笑,弄了几下问她爽不爽。陈蜜不想承认,头发乱糟糟地垂在眼前,叫出来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她忍得有多辛苦,男人就操得有多狠。 一小股清澈的尿液射出来,淅淅沥沥淋在尿壶里。陈蜜哭出声了,骂他混蛋。男人的动作一顿,鸡巴往里又顶了顶,笑得很放肆。 陈蜜被他掰着脸,嘴巴捏成了胖嘟嘟的金鱼。陈叹樵贴在她后面,一边笑一边弄,尿液顺着交合的动作淅淅沥沥地流下来,男人说她笨蛋,都弄外面了,是不是得像小孩一样把着才行,说着还在她小穴里抖了抖,好像是自己在放尿一样。 那天弄完后陈叹樵去倒尿壶,陈蜜躺倒在巨大的羞耻和欢愉中喘气。陈叹樵回来后亲她,把脸上的泪都吃进嘴里。陈蜜还是哭,哄了半天都哄不好。他问你是不是也像那个男人的老婆一样捅死我,问完还笑,笑完又说,但那个男人肯定没像我有本事,要是他老婆这样被操尿一次,就不舍得了。陈蜜被拉着去摸已经软下来的肉棒,陈叹樵问她舍不舍得,一口一个老婆。陈蜜扭头,在他嘴上狠狠咬掉一块皮。 那段性爱的记忆很深,陈蜜第一次被放尿,放尿的人现在就站在门口。 小腹涌过一股热流,和尿液一起出来的还有别的东西,她心里叫了声糟糕,身体却忍不住。尿意确实能加强对性欲的感知,回忆太鲜活了,那天的滋味到现在好像鞭子一样拍在身上,陈蜜咬牙,下面越来越痒。 “呼——”她轻喘了一下,清理干净后站起身,还没碰自己,腿就已经软了。 都怪陈叹樵。她咬牙,曲了一条胳膊顶在门上,头趴在上面,给了自己一个支点。 粉红色的广告近在咫尺,油墨印刷的高潮脸在她脑子里全都变成了陈叹樵。陈蜜夹着阴蒂快速揉弄,她很久不自慰了,手法有些生疏,弄了两下,没把火气下去,反倒更痒了。 “嗯哼……”下唇被咬的发疼,陈蜜闭上眼倚在墙上,想起来陈叹樵在越南时的那张脸。 那张脸贴着她的耳朵,问她是她自己动还是跪好了让他操。 “陈叹樵……”这个妖精。陈蜜低喘出声,手上的动作不停,一股热流顺着腿根流下来。厕所里静的让人心虚,她干咽了一下,压住阴蒂快速揉弄。 身体有感觉,高潮来得很快,最后一下陈蜜没忍住,轻哼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啊哈——” 楼顶管道有定期的水流冲过,哗啦啦的声响透过墙壁传出来,很沉闷。 “陈蜜,你……” 门板后突然传来陈叹樵的声音。 男人在笑。 “陈蜜,你在干什么?” 33.意外进门 陈蜜在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 厕所里静得可怜,陈叹樵的声音清晰地从门外传来。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踩下冲水踏板。 水流持续了一段时间,稍微掩饰了一些心虚。 陈蜜推开门,陈叹樵就站在离门板不到半米的距离,一只脚踩在防水台上,正朝她看过来。 陈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绕开他去拖把池的水管下洗手。 “你不是要去门口吗?”她咬牙,避重就轻地躲开对方的询问。 陈叹樵跟在她身后,两手插在口袋里,眼角的笑浓得能溢出来。 “我怕有人进来,门口不好拦人。” 他盯着女人弯下的腰,往前走了一步。 “陈蜜,我刚才听见你在喊我。” 陈蜜甩了甩手起身,差点撞在对方身上。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胳膊被陈叹樵扯住,男人猛地一拉,陈蜜借着惯性跌向他身上。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陈叹樵低头,贴着她的耳垂道,“我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陈蜜。” 男人在笑,吐出来的热气在耳垂上结了一层轻不可见的水汽。 陈蜜一哆嗦,还没反驳就被吻住了。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陈叹樵第二次亲她。 舌头伸进来了,一个湿软的缱绻的吻。陈叹樵握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陈蜜偏头,他就贴着纯印再追回去。 四周都是脏兮兮的墙壁,吊顶的灯泡接触不良,噼噼叭叭地闪着断光。在这里跌倒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选择,陈蜜推他的力度有限,后仰着身子躲开。 陈叹樵倾身,咬她的嘴唇。臂怀收紧了他环着女人的细腰追吻,下巴、脖子、锁骨,皮肤湿漉漉的,他的笑也浸满了水。 陈蜜想把胸前的脑袋推开,却突然听见男人的鼻音。 “你说不爱了是骗我的,对不对?” 腰上的胳膊收紧得菟丝子,陈蜜觉得自己要被嘞进陈叹樵的身体里。她想否认,张嘴的一瞬间心脏又疼起来,像被瞬间电击击穿身体,推开陈叹樵的手脱力。 也是在一瞬间,她听见胸前的人吐出一声近乎叹气的低笑。眼前无数场景闪过,如同电影片段一般,突然定格在一处走廊里。 陈蜜一怔,面前有一扇梦里的门。 她被拉入系统世界了。 “系统先生?”陈蜜试着叫了一声,无人回应。声音在走廊里撞出回音,场景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陈蜜盯着面前的门,犹豫了几秒,伸手握住门把。 扭动,门打开了。 一束白光照进来,她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被刺得流出泪来。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一男一女从里面走出来,有说有笑,手里拎着两大包购物袋。男人拿钥匙开门,仿佛没有看见陈蜜一样,盯着虚掩的门缝”咦”了一声。 “陈叹樵?”陈蜜一愣。 声音几乎和那个女人同时发出,陈蜜循声望去,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门没锁?” “陈叹樵!让你着急走!我就说门没关好吧,你还不信!” “我记得关上了啊。”陈叹樵皱眉,推门走了进去,“你在外面等我,我先进去看看。” “你小心啊陈叹樵!”女人皱眉,探了半个头,最终还是没忍住,跺跺脚也跟着进了屋,“你等等我!” 陈蜜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看着自己和陈叹樵都进了屋,也跟了过去,顺手还把门带上了。 这把那个陈蜜吓了一跳,“陈叹樵——” “没有人进来,也没丢东西……”陈叹樵闻声从卧室走出来,看见女人尖叫着朝自己跑来,一脸疑惑,“怎么了?” 女人躲在陈叹樵背后,指着门哆哆嗦嗦:“刚才……刚才那个门自己关上了。” “是风吧。” “不是!八月份的中午,晒都晒死了,哪来的风?” “那是什么?”陈叹樵盯着她,声音放得极缓,语气也凝重起来,“难不成是……” 女人全部的神经都集中在那个门上。陈蜜发现他们看不见自己,女人的目光穿透自己望向大门,丝毫没有察觉的她的存在。 “我早就听人说了,这片以前是块乱葬岗,开发商为了卖楼盘才定的低价,不会真的闹鬼了吧?” 陈蜜仔细打量着面前的自己,对方疑神疑鬼,她不自觉地笑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自己害怕的时候竟然是这种表情吗。 “你看那是什么?”陈叹樵指了一下陈蜜。 陈蜜一愣,他能看见自己? “……什么?”女人咽了一下口水。 屋里静悄悄的,男人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哇!”陈叹樵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女人吓得魂都要出体了,一下子跳起来,被陈叹樵大笑着接住。 “陈叹樵!!”她这才回味过来自己被捉弄了。 陈叹樵笑,托着托着女人的屁股往上抬了抬,隔着衣服在她胸上咬了一口。 女人吃痛,伸手打他的脑袋。 陈叹樵躲开,眉头的疤痕随着笑意更加明显了。他抱着女人往卧室走,“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有也只能是——色鬼。”说着,便把女人扔在了床上。 床垫晃了晃,他一伸胳膊就褪去了自己的上衣。背上伤痕累累,陈蜜很熟悉,是他在越南做卧底的时候留下的。 陈叹樵栖身,拽住女人的脚腕,把她扯到腰前。女人骂他不要脸,他一边笑一边解腰带,“是谁在超市,把放安全套的货架都快被搬空了还不走?” “这不是打折吗,多囤一点怎么了?”女人踢她,被拽住脚踝把裤子扯了下来。 一条黑色的蕾丝丁字裤,陈叹樵笑,伸手勾住细带,蕾丝全陷进了逼缝里。 “那么会勤俭持家,我今天不得多交一点公粮?” 哇靠,陈叹樵,你好不要脸!女人一边笑一边捂脸,衣服一件一件被丢在地上,男人一手把性器撸硬了,对准小穴耸腰挺进去。 他不着急抽插,在女人身上落下深深浅浅的吻。卧室里很快传来呻吟声,女人的性质被挑起来了,小穴渐渐湿润,随着陈叹樵小幅度的的操弄开始回应他。 声音渐渐急促剧烈起来,卧室里肉欲淫靡,叫喊声越来越大。陈蜜对自己做爱的场景没有什么兴趣,转身离开卧室。 这次她没帮忙关门,自己的叫床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夹杂着一些男人的低吟。 陈蜜趁着这个间隙把屋子转了一圈,两室一厅的布局,采光很好。她看了一眼电视柜上的照片,是她和陈叹樵拍的婚纱艺术照,旁边还摆着花瓶,几只晾干的玫瑰插在里面,红得很安静。 从阳台往下看去,大概有二十多层的高度,望远能看见江对岸的高楼,陈蜜眯起眼睛,依稀认出来其中一座地标。 这里是她曾经上大学的城市。 房间里的肉响越来越急促,一声尖叫如同抛物线般滑落,紧接着被抖散成断断续续的呻吟。 陈蜜知道男人射出来了。 陈叹樵在她体内逗留了一会儿,缓缓把性器抽出来。套子打结,他又撕开了一包,“不够用,下次再多买点。” 女人还在高潮的余温里,躺在床上任由摆弄。陈叹樵半跪着去口她,舌头滑过肿胀的阴蒂,女人一下就触电般尖叫起来。 他吃得越来越深,把想要逃走的女人伸手捞回来,按着后腰把她摆弄成后入的姿势。面容埋在两腿之间,陈蜜看不清他的脸。 她伸出来手指算了算,好心地把剩下半包避孕套放在了陈叹樵伸手可拿的地方,接着转身离开。 她不知道怎么能从门内出去,系统先生也没有出现。陈蜜抱着胳膊在屋里转悠,一点点看着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一切都真实得像发生过一样,可她脑海中一点印象都没有。 陈蜜想,她在这里大概过得很幸福。 一个声音突然从天花板上传来。 “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了。” 越南语。 陈蜜一愣。 屋里的人似乎也听不到那个声音,性爱依旧热烈急切。 陈蜜望向天花板,什么都没有。 “系统先生?”她有些害怕,心里毛毛的。那个声音不是系统先生的机械嗓音,但她听着耳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快走。” 声音又传过来,陈蜜所在的空间突然发生扭曲,房间如同一个漩涡般变形了,自己、家具,连同卧室里的两个人都一并旋进空间的中心。 一道白光。 “嗯……陈蜜……蜜蜜……” 耳边传来熟悉的喘气声。 她一睁眼,又回到了老家的卧室里,而陈叹樵正趴在她身上,身体急促又剧烈地抽弄。 33.卧室 卧室里的空调没有打开,窗户也紧闭着,八月的高温把房间闷得像个蒸笼,人光是坐里面就已经汗流浃背了,更何况他们在床上剧烈运动。 陈蜜醒来的时候周身都是汗水,湿漉漉地糊了一身。 刚刚从门里被抽离出来,她只用了几秒就适应了这个世界。副作用太小了,几乎没有,陈蜜可以肯定那不是时空穿梭。 可是上一秒她还在自习室外的公厕内。 “系统先生……系……哈啊……”陈蜜想要把系统喊出来,有太多事情需要问明白,可身体的感觉也随着意识的回归变得强烈。 下体的热意不断翻涌,她难受地翻了个身,想把体内的异物赶出去,腰却被人握住。 虎口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女人的侧腰,陈叹樵轻哼出声,把人重新拉回来。 陈蜜被按在床上,仰面看相陈叹樵。 男人的鼻尖挂着汗珠,刘海湿透了,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卧室里的窗帘拉着,下午的光穿透进来,卧室里一片昏暗的暖光。 “你要去哪里?”陈叹樵看着她,嘴角紧抿,腰上的动作缓了下来。 对方的手劲儿大,腰被握出来浅淡的指印。陈蜜疼得轻呼,陈叹樵的眼神闪了闪,松开手,不再看她,低头将腰前的大腿扯得更开,自顾自地在穴里抽弄。 “嗯哼……”陈蜜咬住一根手指,眼看着自己的穴口套住弟弟的肉棒。 肉缝像皮筋一样被撑开,粉红的嫩肉被带出来,随着肉棒的插入又重新回到穴里。反反复复,在她醒来之前不知道已经弄了多久了,体液被操到发白,随着交合的动作咕叽咕叽地拉出黏丝。 “嗯……” 系统没有出来,进门后的记忆却涌现出来。 她和陈叹樵在自习室外的厕所里抱着接吻,突然间就进了门。可在这个世界里,陈蜜的记忆与门内毫不相关,躯体完全在无意识中跟随本能行动。 她在厕所内伸手扯陈叹樵的裤子,陈叹樵说这里环境太差了,不能做。她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眼神木楞,手指不停地去解对方运动裤上的腰绳。 再之后,她就和陈叹樵回了家,两个人从热吻到上床,陈叹樵反复确认,陈蜜,你确定吗,陈蜜……她没有意识,也不会说话,每次都只会木楞楞地点头。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她张嘴,做出了一个缓慢的口型。 爱。 不知道是“爱你”还是“做爱”,陈叹樵的眼睛闪了闪,好像夜空里划过的流星。小时候这里曾经降临过一场流星雨,小陈叹樵对着星星许愿,睁开眼尖叫着说姐姐我可以听见星星的声音。 眼睛就像那时候一样明亮。 记忆是以第叁者的角度涌入脑海的,陈蜜清楚地看清了自己和陈叹樵的脸,仿佛是站在高于这个世界的位置进行的一场记录,记录一切又是如何重蹈覆辙。 陈蜜突然有种棋子落定的宿命感。 她抬手捂住眼睛,眼泪流啊流。陈叹樵问她怎么了,表面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弄疼她了,慌张地把性器从她身体里抽出来,爬到她身边捧住她的脸。 陈蜜摇头,心脏又开始疼,泪水把陈叹樵变成了无数个闪光的碎片,挤一挤眼,碎片落地,又组合成了一个陈叹樵。 陈叹樵伸手,掌心捂住她的头缝,声音沉闷,问她是不是很疼。陈蜜摇头,“那里不疼的。” “那是哪里疼?” 陈蜜伸手捂住陈叹樵的眼,陈叹樵,陈叹樵,陈叹樵把她的心搅和成了一团,像加水加的过多的面糊,抓不起来,也不能成型。 改天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她轻轻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想起来门里的自己。他们在临江的城市里有一套自己的房子,“陈叹樵,或许我们会过得很好。” 陈叹樵一愣,伸手握住挡在眼前的手。 “我们会过得很好,陈蜜。”他说。 语气太笃定,弄的陈蜜想笑他天真也笑不出来。 “我们从头来过,你忘了没关系,我会记得,我全都记得。”这话莫名其妙,陈叹樵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神色,他抱住陈蜜,轻轻亲她的耳垂。 “你别哭了。”他顿了顿,“我会难受。” 陈蜜一怔,擦了擦眼泪突然笑出声。 “陈叹樵,你带套了吗?”她明知故问,话题转移得牵强,“你别射在里面,会怀孕的,你会当舅舅。” 陈叹樵亲她,把她亲软了,握着鸡巴又挺进去。 陈蜜半撑着胳膊坐起来,肉棒在她体内变了角度,马眼撞在了更敏感的位置,她仰头,嘴里发出难抑的低喘。 “嗯……再快一点……” 陈叹樵捕捉到了对方的变化,逼水越流越多,他往那个点撞的越深,女人的反应就越激烈。 似乎是掌握到了技巧,陈叹樵握住胯骨,在每次撞击的时候都往上抬了抬,角度精妙,动作也渐渐熟练起来,不再是一味地抽插猛干,而是几次若有若无的剐蹭后,突然出人意料地强势撞击。陈蜜被弄得猝不及防,伸出手去够他的腰。 陈叹樵单手拉住她,女人的上半身都架在半空中,乳肉随着抽插上下颠晃。 陈叹樵发育的不错,鸡巴充血,变成了深紫色,皮肤下的青筋依稀可见。现在整根没进去已经有些勉强了,陈蜜知道在未来几年后,他的尺寸想要进去会更难。 两颗囊袋都挤在她的臀下,陈叹樵大概是一个姿势肏腻了,将她翻了个个,压着腰后入她。 这个姿势有些熟悉,在越南陈叹樵最喜欢这么干她,在床上跪着把花哨姿势都试了一遍。这个角度很容易刺激到敏感点,她背对着陈叹樵,看不见对方的脸,不知道下一秒是深是浅。 “陈蜜……”陈叹樵闷哼一声,把胯下的东西全都塞了进去。 囊袋被挤得变了形,陈蜜跪趴着,低头看见男人同样半跪的双腿。鸡巴抽出来了半截,热淋淋地滴着骚水,性爱才刚开始,欲望没被填满就空了出来,陈蜜痒得难受,喘了几口气,把屁股往他那里靠。 “你别出来……” 声音黏腻,陈叹樵闻声一怔,眼角溢出来笑意。他伸手握着女人的臀肉,将穴口掰开得更大一些。 鸡巴重新塞了进去,龟头像个鸡蛋大小,把小穴撑开了,女人的身体很紧致,可他觉得再塞进去一根肉棒,陈蜜依旧能吃得下去。 肚子被弄的圆鼓鼓的,身后的男人没有接下来的动作,似乎只是再享受被穴肉包裹的感觉。她的情致被吊了上来,有种落不下来的空虚感。 她抬头,反手去拉陈叹樵的手,“动一动,小乔……我痒的难受……” 陈叹樵任由她扯住自己的食指,听她求了好一会儿才小幅度抽弄起来。 他低头,“你那里很热。” 陈蜜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明明不是情话也不是撩骚,陈叹樵认真的陈述让人猝不及防。小穴里涌过一股热流,陈叹樵动了动,道,“现在更热了。” “还有很多的水。” 陈叹樵的睫毛动了动,伸手捻起来一些,“之前是白色的,可以拉丝,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什么味道。”他把手指凑到陈蜜嘴边,“你尝尝?” “陈叹樵,你别说了……” 陈叹樵偏头,看着鸡巴带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抽弄的阻力也越来越小,他嘴角挂上了笑容,“你兴奋了。” 他轻拍了一下陈蜜的臀峰,一声脆响。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了。” “你咬我咬的太紧了,嗯……里面是粉红色的……” 陈叹樵不急不缓地描述给她听,有多软,进去了多少,自己的鸡巴好胀,又问她痒不痒。 陈蜜听得头皮发麻,好像真的看见了自己交合的样子。陈叹樵伸手摸她的阴蒂,问她揉这里会不会很爽,“我想要了解你,陈蜜,揉这里会让你舒服吗?” 陈蜜咬牙,抬手拨开脸旁的长发。 “你……你不要只弄它……嗯、你……”陈叹樵好像什么都不懂,手上的动作却不像第一次做。 他两只夹着肉粒快速拨弄,水声滋滋,速度越来越快。 快感被加速冲击向神经,腰不受控制地回缩,却被紧紧勒着,动也不能动。 “陈叹樵……呜嗯……不行了,你停下……” 她没有手去推开对方,躲不开,只能承受着一次又一次高潮。 阴蒂变得异常敏感,碰都不能碰的时候,陈叹樵还在快速弹弄它,逼水都弄到前面去了,陈叹樵的手心里接了一小包淫水,随着手指的动作四溅。 “呜……好难受……你别弄了,求你了陈叹樵……” 难受里带着极致的欢愉,陈蜜的直觉告诉她男人在笑,她想要回头看,却被男人按住后脑勺。 “哈……啊哈……可以了,你不要在碰它了……” 陈叹樵的手没有停下,压住充血的肉粒狠狠一碾。女人呀得一声叫出来,腿软不支,像一侧倒去。 陈叹樵伸手把她捞了回来。 “陈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女人脱水一样大口喘息。 “我要开始肏你了。” 35.星星 陈叹樵七岁的时候许过一个愿望,希望能变成星星,和陈蜜永远在一起。 永远是多远。 他不能够理解时间和空间的区别,故事书里的人物比划着距离,说我爱你是有这么远,插图里的动物张开怀抱,陈叹樵便理解了,那么远是一个怀抱的距离。 书里的另一只动物说,那我爱你是像从这里到星星的距离那么远,我会永远爱你。他翻页,看见背面的插图,是心脏到一颗恒星的距离。从星星那里看过来,地球几乎小得看不见,那颗心也只是一个消失的红点。 那永远应该远在天边。 他把那本书拿给陈蜜看,陈蜜正在看电视,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盯着新闻上预报的英仙座流星雨。陈叹樵喊她,她让他别吵,陈叹樵就跟着她一起看新闻联播。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每天都会听见的旋律,一个蓝色的圆球转过来,主持人谢幕,背景板上打出了密密麻麻的字幕。广告很快就出现了,陈蜜把嘴里的棒棒糖抽出来,扭头看他,怎么了?嘴里一股清甜的荔枝味。 陈叹樵拿手指向画本上的那只狗,还有爱在天边的恒星,说,你看,永远是从这里到星星那么远。 陈蜜首先纠正了那只是兔子,又说,永远是时间量词,距离是在空间里存在的。 陈叹樵盯着图书,又看向陈蜜,问她怎么知道的。陈蜜得意地笑了,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笨,多看看新闻联播,脑子会变聪明。说着把棒棒糖又放回嘴里,还对陈叹樵露出一副担忧的表情。 陈蜜比他大两岁,做一切事情都超前,知道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能轻易认出书里的动物品种,知道他一切不知道的事情。崇拜的心理导致他幼年时期有模仿陈蜜的习惯,陈叹樵觉得自己在日后养成了看新闻联播的习惯,和陈蜜很难摆脱关系。 但其实陈蜜看新闻联播,是因为家里的有线电视机没有买少儿频道,除了cctv-1,就只剩下了财经和体育频道。 胡玉桐喊他们吃饭了,陈叹樵抿嘴,手指还停在那颗恒星上。 我觉得就是到星星的距离,他小声嘀咕,眉毛扭在一起。但是那天他记住了时间。 时间是区别于空间的另一种,衡量从心脏到星星的距离。 他把图书上的心脏和恒星连在一起,让爱过去,又让爱落回地面,于是“时间”形成了一个闭环。 他的想法很单纯,如果爱不能够回到小狗心里,啊不对,是小兔子,那小兔子真的好可怜。 几天后陈蜜在半夜把他叫醒,偷偷拿着钥匙跑出去看英仙座的流星雨。 晚上天气很凉,陈叹樵就穿了一层秋衣,被冻得直打喷嚏。 他跟着陈蜜在外面站了两个小时,困的四眼不睁,身上很冷,他只能钻到陈蜜的胳膊下面取暖。 陈蜜皱眉,嘴里一遍一遍地说骗人,根本就没有流星雨。陈叹樵打着哈欠,说,姐姐,我好困,还很冷,我们回家吧。 陈蜜看着他身上崭新的秋衣,鼻子下面哼了一口气。衣服的袖口领口上全都起球了,陈蜜坐在台阶上,就着路灯把它们全都摘下来,团成一小团,语气酸溜溜的。穿着新衣服还冷啊? 陈叹樵听不懂她语气中的情绪,一边揉眼一遍往她怀里钻。冷哇,姐姐,我想回家。 陈蜜气得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陈叹樵哇一声哭出来了,泪水吧哒吧哒滴在袖口上,把她本就洗旧的秋衣弄的更狼狈。 陈蜜捂住他的嘴,恶狠狠地威胁他,再哭就把他丢在外面。陈叹樵哭起来就止不住:可是……我真的好冷好困啊,姐姐,我想回家……你不要丢下我…… 大概是得到偏爱的小孩,也总会受到老天的垂怜,神和大人们都是一伙的,舍不得陈叹樵哭,流星雨还真的出现了。 刚开始是一两颗,后来多了起来,至少有七八颗星星滑落。泪珠在陈叹樵脸上落,星星在天上哭,陈蜜兴奋了,也不顾的陈叹樵,摇着他的肩膀让他快许愿。 陈叹樵抹泪,还不懂为什么要对着流星许愿。 陈蜜很诚恳,闭上眼双手合十,就这样静止不动了几分钟,唯一能看出变化的是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 陈叹樵也跟着闭上眼,说:我想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要死啊陈叹樵!谁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陈蜜睁开眼睛,让他赶紧呸呸呸。 他好委屈。 “为什么啊?” “因为有你在,妈妈就永远只爱你!” 永远,又是永远……陈叹樵攥紧拳头:可我也会永远爱你! 他不觉得妈妈有什么错,也不觉得姐姐有什么错。陈蜜说过,“……历经千辛万苦,姐姐终于得到了和弟弟一样的爱,终于飞上天变成了星星!故事结束,陈叹樵,你鸽子屎擦完了没?” 那如果他能够给陈蜜足够多的爱,“我们会可以一起变成星星。” 这样,永远的距离会不会就更短一点。 陈蜜冷哼一声,给故事又补充了结局:两颗星星,一颗在东边,一颗在西边,姐姐终于不用看见那个讨人厌的弟弟了,故事结束。 “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我还可以再许一个愿望。”陈叹樵有点失落,他是真心想和陈蜜一起飞上天闪闪发光的。 他闭上眼,天上已经没有星星了,陈蜜笑他笨蛋,错过了最佳时机,愿望要实现就难喽! 可陈叹樵睁开眼,兴奋要要跳起来:姐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尖叫得像一个发出桀桀怪笑的小怪兽。 “我听见星星说话了!” 陈蜜翻了个白眼。陈叹樵说真的,尖叫了好一阵,把一楼的邻居都吵醒了。挨骂之前,陈蜜把他揣怀里飞速上楼,陈叹樵还在兴奋的余温中,问她许了什么愿。 电视机开通动画片,每天能吃奶糖,马上拥有一件好看的新衣服,爸爸多回家吃饭,妈妈可以再多爱她一点,陈叹樵不要再这么笨了,还有期末考试考第一。 好多愿望啊!怪不得他姐许了这么长时间。而且她也没有说要和自己分开嘛,自己还是她的愿望之一。 美滋滋! 陈蜜问他第二个许了什么,他咯咯笑,跟在陈蜜后面进屋,抖落一身冷气。 我不告诉你! “啊哈……别撞那里,会喷的……” 屋里充斥着性爱的腥膻味,爱液的气息浅淡地飘散在空气中。 陈蜜被他握着细腰,小腹上隆起一个模糊的形状。 陈叹樵低着头,汗滴不断从发梢上滑落。陈蜜半个屁股都挂在他大腿上,手指举过头顶缴在一起,手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月牙印。 她做到一半才明白陈叹樵说的开始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年轻,陈蜜没想过她弟的火气能这么大,避孕套兜了两包浓精了,他还有。 陈蜜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吃了药。 射过两次后,男人的耐久性变得长了起来,在穴里套弄了百来十下也不见疲态。 陈蜜身上泛着性爱时的红晕,转身去抱枕头。 陈叹樵握住她的侧腰,伸手拍在肿胀的印度上。 “啊哈……” 陈蜜的身体猛一回缩,夹得他下身刺疼,像被蛰了一下。 陈叹樵皱眉,“嗯……咬太紧了,动不了。” 手掌没有离开,粘着体液在阴蒂上打转,动作缓慢却有力。 高潮后的肉粒碰都不能碰,哪还能受得了这样的揉捏。陈蜜叫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生理性地从眼角流下来,“陈叹樵……嗯……好小乔,松手……” 都不用费力,手指只要稍微动动,女人的身体就抽搐不止,爱液淋淋漓漓地溅出来,他往前顶了顶,还能再进去。 陈蜜身上的红痕越拉越明显了,她皮肤白,又敏感,受不住力,看起来好像单方面受了虐待一样,可身上并不疼。 她要住枕头,伸手推他的手掌。棉花把泪水都吸走了,陈蜜的舌头抵在枕套上,斜眼看陈叹樵,眼里蒙了一层水膜。 对方半推半就,勾着手指反握住。 他把陈蜜拉起来,性器随着女人的身体竖起,马眼被剐蹭的厉害,陈叹樵只觉得后脊骨一酥麻,胯骨抖了一下,一股热流全都涌向龟头。 陈蜜抬起胳膊擦泪,他笑,双手拢在她背后,一寸一寸度量着她的骨节。 像蝴蝶一样。 陈蜜没有力气,脸埋在他颈窝里轻哼。 陈叹樵笑,“你怎么跟癞皮狗似的。” “ 说着一股热流涌过,随着肉棒的抽离喷出体外,陈叹樵在她背后咦了一声,伸手摸向一张一合的小逼口,流了一手的水。 床单也被弄湿了,陈蜜止不住地脸红,身体还是跪趴的姿势,小穴被看得一清二楚。 陈叹樵像个好奇宝宝一样,伸出一根手指戳进去。陈蜜“呀”地轻呼出声,费力地回头看他。 陈叹樵也在看她。 手指又伸进去了一根。 “你在干什么,陈叹樵?”她皱眉,胳膊撑的发酸。 “你刚刚是不是很爽?”没有那种刻意的挑逗,陈叹樵垂着眼眸,看向被穴肉包裹的手指,平静的询问中带着一丝诚恳,像小孩在问数学题。 陈蜜咬牙,脸涨红了一片。 “嗯。”她轻轻发出了一个音节。 “你快完了吗……”陈蜜抽鼻子,觉得下面破皮了,动一下就疼的厉害。 “快了。”陈叹樵提着她的腿站起来,借着重力弄她,囊袋挤在股缝间,走一步癫一下。 陈蜜两腿夹着他,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也不想把鸡巴吞的更深。两个人的贴合让肉粒受了更大刺激,夹在体毛之间,被磨得红肿发胀。 “你别动……啊哈……” 陈蜜仰头,觉得自己要死她弟身上。 陈叹樵的脖子被她勒得前倾,抬腿颠了她两下。 陈蜜在他怀里抖得停不下来,听见耳边的声音,因为性爱变得低沉沙哑,像含了口烟一样,“你叫我一声哥,我就把你放下来。” “我他妈是你姐……啊,啊哈,你别弄我……” 陈叹樵打开柜门,把她抱到了衣架上。陈蜜两手环着上面的衣杆,被男人拖着屁股,半个身子都腾在空中。 陈叹樵又后入她,陈蜜借力的支点,除了被她紧紧扒住的衣杆,就只剩下陈叹樵的胯骨了。 自己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根硬挺的鸡巴上。 陈叹樵抬头,朝着那个点蹭过去。 “真不喊吗?”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36.衣柜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浓稠的腥咸味,陈蜜的脊骨发痒,汗水像小虫一样在背上爬。陈叹樵低头在她的腰窝上亲了一口,粗糙的舌苔刮得人发颤。 她咬住下唇,入口的汗液咸苦。 舌头钻进了进来,在刚刚还被性器插入的穴口力打转。陈叹樵把她举过头顶,女人的外阴胀得像小馒头,暴露在空气里,里层鲜红的嫩肉随着呼吸一张一。近距离看,带来的视觉冲击极强。 陈蜜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胳膊上,衣柜的晾衣杆看起来摇摇欲坠,男人动一动,杆子就吱呀作响。但凡是有一点松懈,她就要整个坐在男人脸上。 陈叹樵一定吃准了这点,笑声低沉。 “放我下来……陈叹樵,我坚持不住了……” “没让你坚持。” 臀根上的肉被他握得溢出指缝,夏天把他的晒黑了,被陈蜜雪白的皮肤衬成蜜色。 陈蜜身上全是吻痕,被男人掌根的骨头硌得发疼。陈叹樵让她喊哥,陈蜜摇头,头发湿漉漉的,有几滴汗被甩出来,融在燥热的空气里,很快就消失了。 “我不喊……”陈蜜咬牙,晾衣杆在她胸前嗝出一条红痕。 陈叹樵伸出舌头,顺着肉缝舔了一下,像小孩吮雪糕那般,在抬头的时候,嘴角淋淋漓漓挂了许多清透的逼水。 陈蜜抖得不行,男人的舌头像条泥鳅一样,滑溜溜地往她穴里钻。偶尔照顾一下前阴,曲舌弹在肉粒上,水声肉响混在一起。这时候是最难受的时候,陈蜜的腰一次次地弓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两腿已经软的没有力气了,偏偏还要把自己挂在晾衣杆上。 “哈……哈啊……”耳边只有自己的喘气声,汗水糊了她满眼,到处都是水濛濛的,手指已经抓不住了,陈蜜要哭出来,整张脸涨的潮红,“陈叹樵……啊!!” 汗水让晾衣杆变得更加难抓,陈蜜被舔得失神,一下子滑脱下来。好在陈叹樵接住了,把她放了下来。 陈蜜脱力地坐在衣橱里,大口喘气,像拉练了两公里。 男人偏头,忍不住笑了。 陈蜜揉了一下眼睛,嘴角撇下来,眼看着就要哭。陈叹樵蹲下来,伸手把她脸上的湿发拨到耳后。 “我不笑了。”他压下唇角,眼里的笑意却没办法遮挡。 “你绝对不是第一次做。”陈蜜捂住眼睛,还在为刚才的体位脸红。陈叹樵在床上把她弄哭了好几次,声音都变闷了,只能用嘴巴喘气。 陈叹樵盯着她半张的双唇,忍不住把拇指伸了进去,压住那条红软小舌。 “我没有和别人做过。”他说,缓慢地在陈蜜的舌面上按揉,“但是我见过很多。” 他顿了顿,“也有很多是你教我的。” “你胡说!”含着手指,陈蜜说不清楚。她在这个世界里是和陈叹樵第一次做爱,除非之前自己就和陈叹樵做过。 可是这个世界,她也不过十八岁,床上的知识仅局限于戴套和基本体位,连口都不会,更别说教他把人吊起来去亲下面。 “骗子……” “是真的。”陈叹樵轻笑,把手指抽出来,压在她唇角上。 洗好的校服挂在橱柜里,挡住了陈蜜的半张脸,他伸手拨开,看着陈蜜的双眼,道,“我没骗你。” “是你忘了。” “我听不清。” “我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叫我哥。”陈叹樵笑,看见陈蜜含恨的目光,又压下嘴角。 “我不喜欢……” 陈蜜偏头,曲腿抱住膝盖,把陈叹樵的手从脸颊上推开,“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人,我不喜欢他。” 挂钟嘀嗒、嘀、嗒地响。 陈叹樵垂下眼帘,睫毛被体液弄湿了,像涂了睫毛膏似的。 眼皮动了动,他道:“别怕,不会是别人。”说罢便亲了过去。 这个亲吻是今天最轻柔的吻,陈叹樵曲膝跪在地板上,手掌撑在陈蜜腰边,拢住她的半湿的黑发。陈蜜往后躲,托在后脑上的掌心用力,他也跟着追到了衣柜里去。 头顶全是晾挂的衣服,陈叹樵的衣柜组成很简单,除了白色的T恤衬衫、运动服,就是校服外套。高中的校服是近乎黑色的深蓝,裤管垂在头顶,陈叹樵抬手拨开,呼吸有些急促。 陈蜜垂着眼,两个人的鼻尖挨在一起,呼的热气撞进陈叹樵口中。男人摸着她的眼角,低头碰了碰嘴唇。 “陈蜜……” 咔啦——门锁转动的声响传来,两个人均是一愣。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还没到胡玉桐下班的时间。 门打开了,伴随着寒暄笑语,脚步声陆续传来。 “哎呀,你这来得突然,我都来不及收拾。”胡玉桐进门,招呼着客人,“家里有点乱,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我们也没提前说就来了,真是唐突了。” “咦?叹樵和蜜蜜都在家?”胡玉桐看着门口的鞋一愣。 “孩子也在家吗?” “蜜蜜今天应该是跟着她弟去自习室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们进来坐就好,我去看看那俩孩子在不在……” “蜜蜜——叹樵——” 门锁转动,对面的卧室被打开了。 “咦?人不在吗?”胡玉桐自言自语,转身又推开陈叹樵的卧室。 “怎么了,孩子们都不在吗?”客厅里传来客人的声音。 “不在家,奇怪了,怎么把鞋脱门口了?”胡玉桐打开卧室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她皱眉,抬手在面前扇了扇,嘴里振振有词,“这么热的天,不开窗户通风就算了,怎么连窗帘都拉着?” “你看看,被子也不迭!”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柜门前。 被子下面藏着用完的避孕套,还有没来及收拾的、满是爱液的床单。 如果她掀开看,就能明白这里刚刚发生过怎样激烈的性事。 “哎——玉桐啊,你别乱碰孩子们的东西。” 捏住被角的手停了下来。 客人坐在沙发上探头,“叹樵也都不小了,你总是给他们迭被子,不利于孩子养成独立的习惯。而且啊,孩子们也不一定喜欢你来帮他们收拾。” “可是你看看,被子枕头散了一床,这看着也太不利索了。” “我家烁烁也是,每天不迭被子,说是什么,反正中午睡午觉,迭了也要拆开,早上迭被子就是浪费人力,做无用功。你听听这是什么歪理?我帮他弄一回吧,还嫌我侵犯了他的隐私,摆着一张臭脸。你就听我的吧,别动,别管,现在的小孩和我们那时候还不一样,你出力不讨好,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呢!” “行吧。” “我们叹樵其实挺爱干净一小孩,以前屋子里总是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今天也不知道这么回事……” 窗户被打开了,脚步声离开卧室,门又重新合上。 谈笑声变得模糊,隔着门板听不清楚了。 陈蜜松了一口气,陈叹樵和她躲在衣柜里,两个人的体温把狭小的空间弄得像个蒸笼,陈蜜偷偷开了一条门缝,一束亮光照进来,刺眼。 皮肤粘在一起,汗涔涔的,胶得人难受。 空间实在是太小了,衣服占了大半个衣柜,人坐在里面必须要低着头,把自己蜷起来。她动了动发麻的小腿,想换个姿势。 背后的人闷哼了一声,伸手握住她的腰。 “你压到我了,别乱动。”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秋快乐!! 还有一章,没写完,晚点更-(^^) 37.暴露 “你怎么还有?”陈蜜猛地扭头。 陈叹樵捂住她的嘴,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腿,帮她调整了一个不压神经的姿势,哑声道:“刚刚吃你的时候就有了。” 客厅里的聊天甚欢,妈妈和客人的笑声隐约传来。卧室临近洗手间,有人朝着里走来,路过卧室,推开洗手间的门又关上。 声音从墙壁后传来,她和陈叹樵赤裸着躲在衣柜里,和客人只有一墙之隔。 “咳——”一声浓痰随着咳嗽咳嗽吐出来,客人一定经常抽烟。水管打开了,短暂的流水声后,客人推门出去,又途径卧室。 脚步停了下来,不知道客人在做什么,陈蜜的呼吸都静止了。 陈叹樵捏了捏她的手腕,叫她安心。 “客人不会随意进出主人家的卧室。” 很快,脚步离开了。陈蜜松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在门板上。 陈叹樵把柜门打开了一条缝,放些新鲜的空气进来。 窗户开着,对面的邻居只要探探头就能看见屋里的场景。他们怕胡玉桐会再进来,也不敢从柜子里出去,只能继续躲着,等待时机。 陈蜜换了姿势,陈叹樵帮她揉捏着放松神经,小腿不麻了,可身后明显感觉到有东西在顶自己。 脸有些红,她又想起来刚刚陈叹樵是怎么弄人,小穴像被电了一下,猛地收紧。 陈叹樵低笑,贴着她泛红的耳根道,“抱歉。” “它不听话。” 陈蜜把头偏过去,躲开耳边的热气。光线细长,落在陈蜜的肩膀上。陈叹樵低头咬她,光在他的脸上切开一道,蓝色、白色,像冰冷的火。 “不做了。”陈蜜把脸埋进胳膊里,陈叹樵从后面抱她,头发粘在一起,缠住了,动一下就扯头皮。 “好,不做了。”陈叹樵伸手,借着光把头发解开,抱着陈蜜躺下。 狭小闷热的空间,陈蜜和他蜷缩着身子,像是回到了妈妈的子宫里。光线落在肚子上,照亮了肚脐,仿佛医生把她接出来,看见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白色的、泛着冷蓝的光。 陈叹樵伸手去摸她的肚脐,陈蜜勾住他的指尖,听着外面妈妈和人谈笑的声音。 “你会不会痛。”陈蜜小声问他。 “嗯?”陈叹樵抬头,摸着她的指甲,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还好。” “射不出来的时候会痛,还没到那个时候。” 男人的掌心很热,盖在她的肚脐上,像一条脐带一样连接着两具身体。陈蜜转身,伸手勾住陈叹樵的脖子。 如果在出生之前,她就这样环住陈叹樵,把他扼死在子宫里,永远不要出来,今天就永远不会到来。或者被杀死的是她,无所谓的,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杀掉哪一个,爱都不会完整。 可惜她比陈叹樵早两年前出生了,连接过自己的脐带早就被剪短,在手术室里被当成医疗废物丢尽了垃圾桶。两年后那间手术室传来陈叹樵的啼哭,抱出她的那双手同样举起陈叹樵。 时间的齿轮在滚动,人好像被埋在土里,等着一种叫“宿命”的机器从他们身上碾过去。 “要不要我帮你弄出来。”陈蜜枕着陈叹樵的胳膊,目光落在他胸口。 上面还有自己的吻痕,光线昏暗,只能摸到一小排牙印。 陈叹樵把手搭在她腰上,弧度刚好。 “怎么帮?” 陈蜜没说话,握着男人的性器,把它放在自己腿间。她低头,不看陈叹樵,声音闷闷的,“不能放里面,明天会走不了路。” 喉结滚动了一下,她听见陈叹樵说好。两腿之间全是汗水,性器滑溜溜地挤在中间,蹭着前阴。起初男人的动作还很轻缓,耸动着腰,在她的腿间缓慢地弄自己。 陈蜜的腿细,他的东西有大,龟头露在外面,刚好卡在陈蜜的臀缝里,看起来就像是她后面长出来一个蘑菇头。 陈蜜反手握住它,指尖戳进马眼里。陈叹樵闷哼一声,腰身抖了两下,抓住陈蜜侧腰的手也更加用力。 小孔里分泌出液体来,陈蜜捏着蘑菇头,拇指压在马眼上打转。男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条腿搭在她腰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疼……” 陈叹樵像是要把她挤进自己的身体里。 男人的喉结不断滑动,腰腹的动作也渐渐快速起来。腿间的汗液已经不够用了,皮肤的阻力刺的肉棒发疼,肿胀的更加厉害。 陈叹樵伸手,从她嘴里抠出来点口水,抹在股缝里。 声响越来越大,肉粒被磨得又酸痒起来,陈叹樵亲她,和她接吻,手指隔十来秒就要伸进她嘴里一次。肉响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总是在最响的时侯骤然停下,再轻弄缓插。 门外的笑声依旧。 陈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被陈叹樵亲的发热,肚子里一股暖流涌过。 柜门内光线不好,视力受阻后,听力就会格外敏锐。 咕唧一声,有液体从穴里流了出来。 “不许笑。” 陈叹樵喘着粗气停下,嘴角扬起来了。他把陈蜜埋在臂弯里的脸托起来,落下细密的吻。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在放邓丽君的《甜蜜蜜》,老式的唱腔和旋律传来,笑声又起,大概是在说陈蜜出生的事情。 “陈叹樵……哈……” 她被吻得湿淋淋的,陈叹樵伸了两根手指进去,快速抖动着。客厅里的收音机卡带了,滋滋啦啦。 陈蜜咬着牙,腰止不住地往前面送。陈叹樵也忍得难受,呼吸一次比一次沉。收音机好了,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 “嗯——” 陈蜜把手指都要咬出血,身体反弓成了一道弯月,脚尖勾着男人的小腿,蜷起又松开。陈叹樵把她弄得水声阵阵,借着体液又迅速抽弄起来。 “唔……唔嗯……” 陈蜜捂住自己的嘴,陈叹樵又在上面迭了一层。两个人叁只手,全都堵在她嘴前。一瞬间陈蜜像是回到了十年前,也是在家里,对面的卧室,陈叹樵弄她,两个人在窗台前做爱。 两个人叁只手,身上全是汗水。 音乐还在唱,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声音盖过肉响,陈叹樵低头,在她耳边喘气。 蜜蜜……陈蜜…… 客人要走了,胡玉桐出门送客,几乎是门关上的同一秒,两个人从柜子里跌出来。 地板冰凉,收音机还在唱,唱甜蜜蜜。 陈叹樵眼底猩红,撑在陈蜜身上看她。两个人没有再去床上,冰冷的地板,温柔的歌,皮肤撞在一起,全乱套了。 陈蜜亲他,眼里糊着一层水膜,呻吟断断续续地从嗓子里传出来。 爱杀人不眨眼,在爱里杀人也不犯法,犯法的是她和她弟通奸,人伦道德、纲常条例,爱高于血缘,爱会高于一切。 这次结束的很快,胡玉桐回来得也很快。她在门口与人送别,这给了两个人足够的时间收拾自己。 来不及清洗,陈蜜只套了件衣服,两条腿露在短裤外面,好在没什么吻痕。 他们穿着拖鞋出门,在楼道口里装作与胡玉桐相遇。胡玉桐抬眼看了一下他们,不咸不淡地问道,去做什么了? 陈蜜抢先回答,和同学去了小卖铺,在里面看了会电视,忘记看时间了。 胡玉桐看了眼陈叹樵,陈叹樵点头,又报了几个人的名字,胡玉桐这才哦了一声,沉着脸上楼。 陈蜜的心咯噔一下。 手被人从后面偷偷握住,她回头,陈叹樵并没有看她,只是握住双手,十指交错。 “走吧,回家。” 38.冲突「Рo1⒏red」 他们跟着胡玉桐进了门,脚上穿的是家里的凉拖,连鞋都不必换。 陈蜜站在门口,看着胡玉桐趿拉着艳粉色的塑料凉拖走进屋内,地板被踩的哒哒响。光听这个声音就能明显感受出,这个人的心情很不好。 陈蜜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陈叹樵在她身后单手扶着门框,脚在鞋垫上蹭了蹭,把鞋帮上的灰蹭掉。 握住的手紧了紧,陈叹樵感受到了,低头看她,“没事的,看看再说。” 胡玉桐黑着脸从洗手间走出来,手里拎着个扫帚,步伐怒气冲冲。 陈蜜一愣,“妈?” 胡玉桐冲到人面前,对着陈叹樵就打了下来。 “妈你干什么!” 扫帚没打在陈叹樵身上,陈蜜比它抢先一步,转身抱住陈叹樵。麦秸秆捆成的扫帚有一拳粗,胡玉桐常年干活,体态早就走了形,腰大膀圆地抡下来,扫帚结结实实弟落在陈蜜身上。 麦秸秆都打断了两根,扑扑落下来。 陈蜜吃痛,咬着牙,疼的泪花都流出来了。 陈叹樵还没回过神来,看着死死护在自己身前的陈蜜,一瞬间出了神。 “你让开!这个混帐东西,我今天不打改他,就不是他妈!” 胡玉桐伸手去扯她,可没想到女儿的力气竟这么大,把弟弟抱得死死的。 她怒火中烧,手劲儿也大,叁个人,连带着儿子都一起朝旁边倒去。 陈蜜还是抱着陈叹樵,头顶也不过只到他的肩膀。两个胳膊死死勒住,脸埋在他胸前,陈叹樵觉得胸口湿了,跳动的肉闷疼。 “妈。”他伸手,搂住陈蜜挨打的肩膀。 那一棒槌下去,一定被打青了,陈叹樵不敢用力,指尖轻轻捧在她的衣服上。 胸脯起伏得越来越急促,陈叹樵眼底发红,看向胡玉桐,哑道:“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要生气。” 那一记打错了人,胡玉桐也冷静了下来,只是看着陈叹樵的时候还在大口喘气。 她被气狠了,话也说不利索,“还什么事?你做的好事你会不知道?” 说着,便从兜里掏出半包东西,狠狠掼在地上。力气之大,盒子都摔平了一个角。 陈蜜也朝地上看去。 几乎在一瞬间,她的身体僵住了。 是用空了半盒的避孕套。 陈叹樵没说话,屋里安静得只有时钟的声响。 一秒,两秒…… 陈蜜的大脑一片空白,“妈……” “你、你林红姨说,在小卖部里看见你买这东西……我进你屋的时候我就看见了,揣在兜里都没好意思说!”胡玉桐气的整个人都在颤抖,指着陈叹樵的鼻子,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陈蜜心里咯噔一下,他们当时没来及把东西藏好。 脚步虚浮,多亏陈叹樵在后面扶着自己的腰,陈蜜才不至于倒下。 胡玉桐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后退着跌进沙发里。 “你才多大,你才多大你就……”后面的话她好像难以启齿,咬字咬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胡玉桐的思想很保守,这个年代的小城镇,也没发展到能让她把性爱挂在嘴边。上一世陈蜜被她发现,差点没断绝母女关系。胡玉桐觉得丢人,女儿不自爱,结婚前就随随便便把自己给了人,这就是不检点,只有那种没人教养的小女孩才会给人做破鞋。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陈蜜的情人是陈叹樵。 陈蜜有种宿命的感觉,无论时间如何旋转重复,脚印还是踩在了原有的足迹上。闭着眼、睁着眼、横斜走路,注定要走哪条路,躲不掉的。 她有些任命地垂下眼帘,轻声道,“妈,不怪小乔,是我……” “是我买的。” 陈叹樵将陈蜜轻轻推开,走到胡玉桐前,弯腰把扫帚拾起来递给她,“我有喜欢的人。” “你……”胡玉桐没想到儿子居然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一口气噎在胸口。 她突然闭上眼,喉咙上下滚,沉默了好一会她才抬起眼帘。 “你……你告诉妈,那个人是谁。”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胡玉桐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都在颤抖。 她咽了口口水,等待审判似的闭上眼,手里的扫帚脱力,又掉在地上。 “是不是……是不是你姐。” 陈蜜的大脑嗡地一声变成空白。 陈叹樵没说话。 儿子的沉默似乎是一种无声的肯定,胡玉桐突然掩面,嚎啕大哭,矮胖的身躯陷进沙发里。 “是妈妈的错,是我的错,我的孩子……为什么要让我的孩子遭这样的孽……” 陈蜜的心揪了起来,说实话,她更想胡玉桐打他们一顿,就像刚刚拎起扫帚打陈叹樵那样,把扫帚打断也好,把她打残也好。 为什么不是愤怒,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只责怪自己。 陈叹樵扭开头去,没有说话。 不能让胡玉桐知道,欺骗也好、隐瞒也罢,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 陈蜜一瞬间清醒过来,扯了扯嘴角,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弧度。 她作出决定,笑着喊胡玉桐,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你是在怀疑我和……和陈叹樵……上床了?” 攥住自己肩膀的手猛地一紧,陈蜜抽痛,回头看陈叹樵。 对方的面孔依旧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能撼动他。 漆黑的眼眸笔直地看向自己,目光好像一条平静的河,藏着许多汹涌暗流。陈蜜低头闪躲,没有接住他的目光。 胡玉桐抬头,泪水还挂在脸上。她看向陈蜜,“你说什么?” 肩膀被捏得生疼,陈蜜咬牙,狠心把对方的手掰掉。她听见陈叹樵在身后粗重的喘息,这似乎是他事发后第一次情绪波动。 陈蜜没有理他,径直朝着胡玉桐走去。 当前最重要的是,瞒住胡玉桐。如果妈妈知道了这些事情会怎样,她不敢想…… “你疯了啊妈?”陈蜜拍着背给胡玉桐顺气,“陈叹樵是我弟弟,我是他姐,我们怎么可能?” 胡玉桐抬起脸,陈蜜用手背帮她抹干泪水:“我未来会有自己的男朋友,陈叹樵也会成家立业,要是让人知道你以前这么想过自己的儿女,不得被笑死?” 说罢,她捧起胡玉桐的脸,“你自己觉得荒不荒唐?” 胡玉桐愣了几秒,似乎是喜极而泣,哇地抱住陈蜜,哭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妈……妈妈快吓死了……妈妈……妈……” 她语无伦次,陈蜜轻声哄着她,“别哭啦,我和陈叹樵不会有什么的,你不要多想啦!” 身后关门的声响,轻轻的,陈叹樵走了。 陈蜜没有扭头,目光透过胡玉桐的肩膀,落在茶几上。 茶几上还有几块放在果盒里的奶糖,他们早就不吃了,不知道过期了多少年,糖纸都掉了颜色。 陈蜜撇开眼,平静地抱着胡玉桐。 八月的阳光安静地下落,叶片被裁成许多形状,在半空中飞舞着落下来,变成一地灰色的影。窗外车流人群,打着响铃疾驰而过。无人在意头顶的窗户里发生了什么事,这里一句话就是人的一生。 陈蜜轻轻拍着胡玉桐的背,话也轻轻说。 “妈妈,别害怕。” “不会有那样的事情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胡玉桐的一双眼也彻底变成了核桃。 她默不作声地坐在沙发里,陈蜜给她倒水,把地上打乱的东西重新收拾好。 “妈刚刚是不是很好笑?”胡玉桐揉了一下眼,“妈妈怎么能这么想自己的儿女。” 陈蜜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笑着附和她,“就是啊,你怎么会想到我和陈叹樵?” 胡玉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眼睛看着窗外,太阳落山了,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家里的空调风机不要钱地转,她握了握手里的水杯,目光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说起来,妈最近真是奇怪的很。” “我总是反反复复地梦见,有人告诉我,你和叹樵出事了。” “人们说老陈家的小孩造孽,弟弟睡了亲姐姐,有人看见了。” 胡玉桐说的很慢,声音也很闷,有时候含糊得甚至听不清,絮絮叨叨,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蜜停下手里的动作,走上前。 “他们说你和弟弟放学了,就在咱家后面的那条街上……有人看见了,乱伦啊,亲姐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啊,我就在梦里和人吵架。说起来有多可笑,梦里我把咱家的钱弄丢了,还把你弄丢了,亲女儿宁愿离家出走也不肯认我这个妈,多失败啊……我的孩子得多害怕啊……苦了你啦,苦了……” 胡玉桐的眼神混沌不清,像是在走神,又像是痴傻了一样,对着墙反反复复地念叨。 陈蜜心口猛一刺痛,胡玉桐坐在病房里的画面在眼前交错,但一瞬间就消失了。刚刚的疼让她有些脱力,一下跪倒在胡玉桐的膝盖上,“妈,你醒醒,回回神,你说什么呢!” “啊?”胡玉桐被她摇了几下,眼神又渐渐清朗起来,“妈刚才说什么了?” “说你做梦的事。”陈蜜捂着胸口,疼痛退下去了,她从地上爬起来,也坐在沙发上。 “哦。”胡玉桐拍拍额头,“老人都说,梦和现实是反着来的,按理说我应该高兴才是。” “好在那些事情,都是做梦。” 陈蜜垂眸,低声安慰她,“是啊,做的梦怎么能当真。” 她在脑海中把系统叫了出来,原本以为在门内系统消失后,影响会在这个世界持续下去,可系统很快就出现了,飘乎地移动到她意识前。 “刚刚我妈说的那些梦,是真实发生过的吗?”陈蜜没有触碰系统,只是垂着眼帘轻声问道。 “我总觉得我……弄丢了一些记忆,我想不起来了。” 系统:“这种现象应该属于穿行副作用的一种,是正常的。” “我可以复原它吗?” 系统:“在下没有这个权限,但是如果您真想找回记忆的话,在下觉得记忆胶囊或许会有帮助。” 陈蜜想起来她还没完成的任务,要是还在陈叹樵手里。 “我知道了。谢谢你,系统先生。” 系统消失后,陈蜜又专注于安抚胡玉桐。陈叹樵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过,胡玉桐问他去了哪里,陈蜜也不知道。 “人啊,就是贱。”胡玉桐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起初,我知道陈叹樵和人有了那样的关系后,我觉得天要塌了。” “可是后来……呵呵,妈妈竟然怀疑到了你身上。凡事都是在比较里才能分出高低,那样想后,突然觉得你弟弟和别的小姑娘在一起,简直是一种庆幸。人呐……” 胡玉桐叹了一口气,“可总归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弟弟男孩子,还好一些。可那个女孩子怎么办,儿子是我养大的,我怎么给人父母交代?” 陈蜜没说话。 胡玉桐的观念里,有一种很强的保守性,有些思想无论过多长时间、多少次,都难以撼动。就像为什么所谓贞洁,对女人要求如此严苛,一种并不犯法的行为,轻轻松松就能抹杀掉她一切美好的人格。 陈蜜不想去争辩,也无意改变她的想法,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也别为你弟说话,我是个负责任的孩子,我知道。可是你弟弟才多大?十六七岁,懂个什么?” “你们自以为知道些个,情啊、爱啊,就能在一起一辈子了?那是要过日子的啊,两个人凑一伙,这责任要担一生,扛不住的人先走了,留下的人心里苦给谁说去啊。你们太小,都不懂,爱这个字哪能随便说说就是爱了……” “你去把你弟弟找回来吧,妈去歇一会儿,打没用,还得讲道理,你弟弟看起来很乖,可心里犟得很……哎,天晚了,你先把叹樵找回来吧。”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39.勇气 陈蜜是在路灯下面看见陈叹樵的。 小区西边的路靠近垃圾场,平时不会有什么摊贩在这里开铺子,路灯很少,两叁根孤伶伶地杵在路边。 晚饭的时间,纳凉的人都没来,一条路上几乎看不见人影。陈蜜知道会在这里找到他。 陈叹樵坐在马路牙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眼,看不清神色。 头顶的路灯昏黄,一团飞虫在空中乱舞,噼里啪啦地撞向灯罩。 陈蜜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男人抬头看她。 陈叹樵是天生就有点下垂的眼尾,中和了骨相的锋利。安静的时候抬头看人,就像隔壁王爷爷家里养的小土狗。 那条狗每天就蹲在路边等爷爷回家,见人会摇尾巴,见不到的时候,就把头搁在爪子上,每路过一个人都要转转眼球看过去,不是要找的爷爷,狗的眼尾就落下去,哼哧几声,眼角的泪痕越发明显。 陈蜜越看越觉得,他的眼神像那条等不到人的狗。 她忍不住,抬手在陈叹樵头发上挠了几下。 陈叹樵皱眉,挥手把她拍开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什么?”陈蜜笑,脚边的影子一长一短。 陈叹樵不想理人,把头偏向一边。他穿着短裤,蹲在这里像喂蚊子一样,腿上被叮了五六个包,也不去拍,只是把头放在膝盖上,目光不看陈蜜,也不看自己。 陈蜜在他面前蹲下,瞄准他腿上的蚊子拍下去。一声脆响,她抬手,看见蚊子残缺地粘在手心里,还有爆肚后崩出来的蚊子血。 把手擦干净,陈蜜在陈叹樵旁边坐了下来,“你也不知道喷点花露水再出来。” 陈叹樵嗯了一声,“妈妈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陈蜜摇着手帮他赶蚊子,“一会儿我去前面买点熟食,你想吃什么,夫妻肺片?” 陈叹樵说都可以,垂着眼帘,看陈蜜在蚊子包上掐十字。指甲陷在肉里,横着一道,竖着一道。他皱眉,伸手把陈蜜的手推开。 女人不依不挠,“你让我把它掐完,只有一个横道道看着多别扭。” “陈蜜你……” 喉结动了动,陈叹樵突然轻笑出声。近乎是一声叹气,他抬手捏住眉角,任由陈蜜在他腿上印十字。指甲横一道、竖一道,陈叹樵安静地看着她把所有的蚊子包都印了一遍。 他笑,被握紧的心也松开,“好了吗?” “最后一个。”陈蜜笑着抬头,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 陈叹樵的眼睛里有红血丝,看起来像是几天都没睡好。 陈蜜扯出来一丝笑,把他额前的碎发拢起,像一个正常的姐姐安慰弟弟那样,她摸了摸陈叹樵的头发。草丛里的蟋蟀喳喳窸窣,光把陈叹樵照成橙黄色,像在火里蹿动。 夜色烧的安静。 陈叹樵把她的手从耳边摘下来,看不清神情,他把手摊开放在了膝盖上,目光盯着自己的指尖,骨节轻轻动了两下。 陈蜜伸手覆在上面,十指收紧,她笑了笑,看向陈叹樵,“没关系。” “别害怕。” 她想起来上一世,胡玉桐因为同样的事情抽她耳光,陈蜜死死盯住她,不甘、怨恨,胡玉桐对上她的目光,一时间怔在原地。那是看仇人的目光,女儿在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 胡玉桐气得两眼发黑,伸出的手指也在发抖。她让女儿滚,女儿真的爬起来就走了,她跌在沙发上不哭也不笑,整个人都像没了魂。儿子也走了,家里静悄悄的,邻居听见动静探出头来,站在门口朝里面探头。 玉桐啊,怎么吵起来啦? 她回过神来,抹了一把脸,笑得牵强:孩子不听话,我气急就动手了。她不能说陈蜜的事情,邻居七嘴八舌,要是被人传了出去,她女儿在这里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邻居哦了一声,目光探究地望向屋内,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关心,不一会儿门口就聚了两叁家人。屋里一片狼藉,盘子碗筷全摔在地上,到底是什么事要发那么大的脾气?主人家不说,他们也不好问。 胡玉桐摆摆手,和邻居们说了没事,便把门关上。门外议论纷纷,胡玉桐靠着门,捂住嘴,就只有泪在流。 那时候陈蜜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说离开就真的离开了,陈叹樵追了她一条街,在路口抱住她,抱了叁个红绿灯她才肯回家了。 脸上挨了叁巴掌,陈叹樵又替她挡了叁巴掌,两个人各肿一边脸,站在路边引人侧目。陈叹樵从后面环住她,把脸埋进肩膀。 天刚下过雨,红绿灯的亮屏上全是水珠,随着倒计时闪出宝石一样的灯光。天变成了靛青色,日光微弱地照亮大地,哪里都凉。 行人匆匆,踩起的水珠溅出好远。 陈蜜什么都不怕,一条路要走到黑,他们不要她去爱,她便偏要死磕到底,拳头攥紧了不肯松开,那种恨意伴随着蓬勃坚韧的生命力,像一粒草芽在石缝里挣扎着也要生长。 爱的秘密是勇气,是那颗决意去爱的心。如今长大了,却失去了心里的底气。 陈蜜望着交错的十指,陈叹樵紧紧握住自己,就像当年自己狠狠握起的拳头。 可那粒草芽后来还是死掉了。失去的越多越害怕,她想要爱,也想陈叹樵和胡玉桐都好好活。 “回家吧?”她抬头,看了看陈叹樵。 “嗯。” 回家前他们绕到了小吃街,打包了米线和熟食。短短几分钟,陈蜜胳膊上就被叮了两个包,花蚊子,又痒又痛。 她伸手去抓,看向陈叹樵的小腿,“你不痒吗?” 陈叹樵一愣,“还好。” “妈妈后来说什么了吗?”他接过老板递来的打包袋,转身和陈蜜并排走着回家。 “没有。” 陈蜜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把胡玉桐做梦的那些事告诉陈叹樵,“妈妈后续应该还会找你谈话,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套,你顺着她的意思说就行了,别惹她生气。” “陈蜜。” “嗯?” “你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陈蜜的脚步一顿,“怎么不一样了?” “以前我会坚信不会失去你,哪怕你离开了,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顿了顿,“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突然消失了,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因为我知道,你是想要回来的,你不会永远离开我,你只是需要时间,或者没有办法回来……我会把你找回来。”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总觉得你说离开,就是真的会离开。今天你告诉妈妈说,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陈蜜,你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陈蜜笑,说他强词夺理,“这不应该是你变了吗,方方面面都是你的感受,和我有什么关系?” 陈叹樵说的很认真,“不是的,是你变得不一样了。” “你让我不要担心,我真的可以不担心吗?” 陈蜜默不作声,她知道自己丢失的不只是某些记忆,年少时一往无前的勇气也被她弄丢了。原本想着拿到钥匙她就离开这个世界,一切重新开始,可是现在不确定了,陈叹樵的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总觉得陈叹樵明里暗里地在意指什么,可是却无从追问。 拎着塑料袋的手指紧了紧,陈蜜话锋一转,“那你什么时候学会吐露心声了?” 以前打死都说不出两句话的人,突然把心毫无保留地打开,陈蜜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过往的经验没有用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陈叹樵的目光平静,“因为我想要留住你。” 40.千纸鹤 路上的谈话仿佛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路上两个人不在谈论这个话题,陈叹樵又变得安静寡言起来。 胡玉桐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孩子们回家的时候,她在厨房里熬小米粥,掀开锅盖,一团水汽涌出来。 眼睛像核桃似的挂在脸上,胡玉桐探头看了一眼,“买什么回来了?” “夫妻肺片。”陈蜜换好鞋,走进厨房把菜放进碗碟里。 陈叹樵喊了一声“妈”,胡玉桐点头,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尴尬,胡玉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低头给锅熄火,“帮你姐把饭盛出来。” 开锅的咕嘟声渐渐小了下来,陈叹樵站在陈蜜身后,把空的碗递过去。 陈蜜甩甩水,拎起来锅勺盛粥。 上衣领口洗得松弛了,宽大地挂在肩膀上,露出脖颈下的一大片皮肤。有几抹吻痕若隐若现,陈叹樵伸手,把她的领子往上提了提。 指尖拿笔的茧子蹭过,陈蜜吓了一跳,正要把碗递给陈叹樵,手一抖,泼了半碗在他身上。 “啊呀!烫到没?” 洒出去的粥还冒着热气,陈叹樵的胳膊被烫红了一片,陈蜜托着他的手腕放在凉水下冲,嘴巴轻轻呼气,“对不起哦……疼不疼?” 陈叹樵没有太大的反应,刚刚那一下应该烫的不轻,隐隐约约有气泡的架势,好在陈蜜处理得快,现在只是看着有些吓人。 他把胳膊收回来,拿毛巾擦干水,“没事。” 胳膊确实没有痛感,这种现象不是第一次了,神经对冷热的辨识开始变得迟钝,味觉也在消退,上一次胡玉桐炒菜,放重了盐,陈蜜被齁得流泪,他一点都没尝出来。 陈叹樵也是从那次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但他没说,只是拿起来抹布把桌面清理干净,端起粥走出厨房,“你拿剩下那碗。” 这顿晚饭吃得极其安静,有人照例来找胡玉桐凑牌局,难得地被她推掉了,“今天干了一天活,精神头撑不住了,你们先去!” 对方还挺惊讶,说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家属院赫赫有名的牌王竟然缺席了,真是稀奇。胡玉桐笑笑,寒暄了几句就把人送走了,关上门,又重新坐回饭桌上。 “叹樵。” 夹菜的筷子没停,胡玉桐给陈蜜夹了块牛心,又给陈叹樵夹了一块,筷子上粘了芝麻粒,她没给自己夹,吃着凉拌的黄瓜,道:“吃完饭后有什么事吗?” 陈叹樵知道她要找自己谈话了,拨弄了两下牛心,垂着眼帘道:“没什么事,看会书就准备睡觉了。” 胡玉桐点头,把黄瓜丝拨到碗里,就着粥一起喝下,“没事的话,就来妈屋里一趟,妈有事和你说。” 陈蜜安静地夹菜,抬眼在妈妈和弟弟之间流连。陈叹樵没什么反应,说了声好,就继续安静地吃饭。 之后胡玉桐又絮叨了几句,快高叁了,陈蜜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别跟不上课程进度。比起以往的唠叨,今天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胡玉桐说的有些漫不经心,但陈蜜不敢敷衍,顺从地点头。 饭后她去刷碗,陈叹樵和胡玉桐走进卧室,门一关,陈蜜什么都听不清。 谈话的时间挺长的,中间没有什么争执、胡玉桐不是不讲道理的家长,陈叹樵也不是任性的小孩,一切都平静的过于顺利了。 陈蜜刷着碗,好奇地跑过去贴着门偷听。 “系统先生,我想知道他们在里面都说了什么?” 脑海中的小圆球出现了,“依据人类的道德规范,偷听不是一种良好的行为。” “我这是为了完成任务。” 系统:“在下不明白这次谈话和任务有什么关联。” 陈蜜强词夺理:“有啊,陈叹樵是人物的关联者,信息掌握的当然是越多越好。您会尽最大努力,帮助我完成任务的吧,系统先生?” 系统沉默了一会,像是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过了好久才松口。声音闷闷的,就算是机械声也能听出里面的不服气,“在下已帮您增强听觉能力,祝您早日成功。” “谢谢哦。” 贴着门板,陈蜜听清了里面的谈话内容,仿佛自己就置身在他们旁边。 胡玉桐在说话。 “妈这些年把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疏忽了你姐姐,妈妈觉得很对不起她。” 不是和陈叹樵谈话吗,怎么说到她身上了? 妈妈的声音很轻,像是叹气。陈蜜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指甲抠着碗口。 她还从来没听过胡玉桐为这事道歉过。 陈叹樵大概是垂眸听着,陈蜜能想象出那张脸,连睫毛的轻颤都出现在脑海里。 “她不恨你的。”陈叹樵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哪怕是……哪怕是发生了更过分的事情,她都没有真的恨过你。” 顿了顿,他道:“姐姐只是很伤心。” 胡玉桐好像哭了,陈叹樵在轻声安慰她。 陈蜜安静地听着,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陈蜜是你唯一的姐姐,以后妈不在了,你就是他唯一的靠山。娘家是女人的底气,如果以后她被丈夫欺负了,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 陈叹樵拍着她背的手一顿,“妈,现在说这个有些早了吧。” “时间过得很快,几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你谈了恋爱,以后也要成家立业的,你姐姐也会组建自己的家庭。什么时候你们有了自己的家,妈就真的放心了……” 胡玉桐絮絮叨叨,反复提起来姐弟俩的亲情血缘,又说以后各自结婚的事情。说的多了,听着有些可以的感觉,话里有话,像是在意有所指。 陈叹樵没有声音,渐渐的就只有胡玉桐抹泪的啜泣声。 秋天很快就要来了,蝉鸣已经呈现出了衰竭的气象,叫声有气无力。家里的空调常年不经维修,出风口积了不少灰尘,运转的时候总是吭哧吭哧的,时好时坏。 坏掉的时候,陈蜜就会让去陈叹樵站在椅子上,在风箱顶部拍一拍。陈叹樵虽然照做,但总会说,再怎么拍还是坏的,里面出了问题,报废是迟早的事情。 吭哧,吭哧—— 陈蜜握着碗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谈话在她离开不久后就结束了,胡玉桐从卧室里出来,在他们卧室里帮陈叹樵铺了地铺。 “白天就不用收起来了,让蜜蜜还是先睡在你屋,妈再想想办法。你姐睡床,我给你把褥子铺的厚一点,这样晚上睡着不硌腰。” 陈叹樵帮忙收拾被褥,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 晚上的时候,他没再和陈蜜睡一张床上。陈蜜挨着床边,脸枕在手上,垂着胳膊去拨陈叹樵的刘海。 “陈小乔?”她声音压得很低。 “嗯?”陈叹樵似乎是睡着后又被吵醒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他伸手,拨开搔弄自己脸颊的指尖。 “你那半盒避孕套呢?” “被妈妈收走了。”陈叹樵转身,在耳边握住陈蜜的手。 陈蜜笑得有些幸灾乐祸,陈叹樵在她手腕上握了一下,疼得她立马安静下来。手指交错握着,胳膊压得发麻。她没再捣乱陈叹樵睡觉,小心翼翼地把手从陈叹樵手里抽走,平躺下,换了另一侧的手来交握。 床下的呼吸逐渐平缓,陈蜜摸着自己的肚脐,有些失眠。 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缝。 陈蜜闭眼,把手迅速抽走。 陈叹樵睡熟了,没醒。 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她静默地看了一会儿,走之前还帮女儿掖了掖被角。 夏天的晚上是不冷的,这个是习惯性的动作,胡玉桐没有细想就做了。 人离开后,陈蜜又睁开眼睛。她伸手,陈叹樵的手还在原地,她握了握对方的指尖,又松开了。 陈蜜不想再醒着了,强迫自己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胡玉桐每晚都会来悄悄检查他们的卧室,有时候半夜一次,有时候早上也会再来看一次。陈叹樵最近总是睡得很沉,对此毫无察觉。 陈蜜也没和陈叹樵提起过这事。 白天她依旧和陈叹樵去自习室,沉怡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剪成了短发,混在他们之间,总让人误以为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 “呦,沉怡菡,你这是风打哪边来的,怎么突然把头发剪了?”林鲲揽着沉怡菡的肩膀,戳着她的齐耳短发稀奇古怪。 沉怡菡嫌弃地把他推开,“你身上一身汗味。” “啧,你懂什么,这叫有男人味。”林鲲不满,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啊,气概!” 沉怡菡翻了个白眼。 林鲲:“话说怡菡,我还从来没见你穿过裙子呢,你这头发剪了,以后是不是更没机会了?” 陈蜜这才回味过来,她似乎从来没见过沉怡菡穿过裙子,哪怕是儿时两家有来往的时候,也没见过。 “这和头发长短有什么关系?”沉怡菡皱眉,“我想穿就穿,不想穿就不穿。” “好好好。”林鲲投降,“沉大小姐说的都对!” 沉怡菡踢了他一脚,不再理人了。陈叹樵没有加入到他们的讨论中去,只是看了一眼,对于她短发长发都不是很关心。 “很适合你。”他说。 沉怡菡笑了笑,“谢谢啊!” 林鲲挠头,投了否决票:“我还是喜欢她留长头发,姐,你觉得呢?”说着就看向陈蜜。 跟着陈叹樵,他已经习惯喊陈蜜叫姐了,毫不见外,“陈叹樵的姐就是我姐,谁敢欺负我们大美女,我去给姐姐撑腰。” 陈蜜笑着看了眼沉怡菡,伸手帮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她的耳朵漂亮,“露出来更好看。” 林鲲睁大眼,“真的哎!我姐眼光真好!” 沉怡菡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把另一边的头发也拨到耳后,“谢谢。” 陈叹樵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他和林鲲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一个寡言少语,一个叽叽喳喳恨不得要上天,动静结合,倒是把氛围和关系都调节的很融洽。 自习室里来了其他人,他们就不再吵闹了。开学有一次摸底考试,假期也快结局了,自习室的人来得都比更勤快些。连林鲲也安静下来,翻开书本,认认真真地在学习。 陈蜜摊开练习册,准备核对答案。 面前突然丢过来一只千纸鹤,她抬头,看见陈叹樵手头放下的小半截打草纸。 千纸鹤上都是演算的笔记,显得脏兮兮的。但陈蜜不在乎,捏住千纸鹤的头和尾巴,前后扯了扯。 千纸鹤的花翅膀摇了几下。 陈蜜无声地挑眉,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光要从眼里溢出来。 “它会飞。”她对着陈叹樵做口型,“你好厉害。” 陈叹樵扯了扯嘴角,轻笑了一声,拔开笔盖,在手指间转了转,不再看她了。 接下来的几天,陈叹樵都在给她折千纸鹤,陈蜜压平了收起来,攒的都快有一小盒了。 有一次被沉怡菡看见了,对方咦了一声,陈蜜问她怎么了,沉怡菡说,“叹樵找我学迭千纸鹤,原来是要给你迭的。” 说罢又笑了笑,看向陈蜜,语气有些羡慕,“你们姐弟俩关系真好。” 陈蜜抿嘴,“你以后有空也教我迭千纸鹤吧。我迭的不好,总是飞不起来。” 陈怡菡沉默了几秒,问道:“是要送给陈叹樵吗?” “嗯。”陈蜜点头。 沉怡菡没说什么,睫毛轻不可见地眨了一下,答应了下来,“但是作为回报,我想让你给我也迭一个。” 说罢,她又抬起眼,笑得很干净,像一道月光落下来。 “可以吗?”她问,“我想做收藏。” “当然没问题!”陈蜜很开心,她觉得陈叹樵如果能收到千纸鹤,也会很开心。 41.初三 沉怡菡有一沓专门迭千纸鹤的纸,门口小卖部两块钱一大包,各种颜色的都有。陈蜜抽了一张淡粉色的,第一次迭,千纸鹤的脑袋折得有些歪歪扭扭,看起来不像是鹤,像只鹅。 沉怡菡忍不住笑她,陈蜜抿嘴,瞪了她一眼,“我再迭一次。” “折角不要那么大。”沉怡菡托着腮帮,眼睛笑起来像个月牙。 “好哦。” “千纸鹤要想飞的话,翅膀得让它弯下来。”沉怡菡伸手,帮陈蜜压了一半的翅膀,“你试试?” “等一下……睫毛扎到眼角里了。”陈蜜伸手去揉。 “你别揉,我帮你看一下。”沉怡菡放下千纸鹤,凑近了,对着她的眼轻轻吹起。 眼球受刺激,陈蜜脖子一缩,猛地一摇头,豆大的珍珠掉下来两粒,她眨眨眼,“好像还有。” 沉怡菡抽了张干净的面巾纸,折成尖角,“你别动啊,我帮你弄出来。” 陈蜜的眼睫毛湿了,变成一簇簇的。眼里被磨出了血丝,一根细长的睫毛卡在眼角里。沉怡菡对准了,用尖角轻轻一碰,睫毛就被粘出来了。 她往后退身,摸了摸有些泛红的鼻头,“还磨眼吗?” 陈蜜用力地眨眨眼,转动了几下眼球,“好了。” 眼里蒙了一层水膜,她吸了一下鼻子,“谢谢你。” 沉怡菡轻笑,抿起嘴,“你以前就是这么帮陈叹樵弄的。” “嗯?”陈蜜压着眼角转头。 “你初叁的时候。”沉怡菡把头发拨到耳后,“有一天我和陈叹樵留下值日,你来找他。” 高年级的教学楼是单独的一栋,方便初叁生放学后多加两节晚自习。初一初二的学生全部被安排在西边的教学楼里,沉怡菡和陈叹樵同班,在顶层四楼。 走廊是半开放式的,下课的时候学生喜欢趴在栏杆上聊天,站在顶楼,刚好能看到对面的初叁部。 两栋楼之间隔了一个校园广场,早上学生穿着黑白色校服从门口涌进,像一群企鹅。级部主任就站在广场中间,目光把人群劈成两队,不同的年级不能串楼,再升入初叁之前,东边的教学楼永远都带着一层神秘又严肃的色彩。 因此,高年级在初一新生的心里自带了一层压迫感。如果有哪个人结交了初叁的前辈,或者是去对面的教学楼里转了一圈,回来能吹嘘很久。某某认识吗,是初叁一班的,我哥(我姐),诸如此类。 沉怡菡从来没去过那栋楼,倒是有几个初叁的男生经常来找她。 那天她照例值日,正擦着黑板,有人站在门口喊她,“沉怡菡,有人找你。” 她挥了挥粉笔末,眯着眼咳嗽,“谁?” 走到门口的时候,同学小声地告诉她,“初叁的。”语气有些戒备,让她小心一点。 沉怡菡出去了,看见走廊上站着叁个比她高一头的男生。 其中两个男生搡了中间那个男生一把,“去啊,怂什么!” 中间的男生踉跄了一步,差点撞在沉怡菡身上,把她吓了一跳。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朝她笑了一下,伸手:“你好,我是初叁部的,叫……” 沉怡菡没有听清,手指抠着板擦。后面的两个男生在笑,插着兜,倚在走廊上上下打量她。 那种目光让沉怡菡很不舒服,眉毛不自觉地蹙起来。 “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呃……唐突的话,也可以先做朋友的。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能帮你解决,你愿意认识一下吗?” 教室门口聚集了叁四个同学,隔壁班的值日生听见声音也探出头来,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沉怡菡孤零零地站在那叁个男生和同学之间,低下头拒绝,“谢谢你们,我……” 她想了一下,顿道:“我有男朋友了。” “靠,怎么回事,不是打听的没对象吗?”后面的男生直起身来。 表白的男生错愕,手顿在半空。 沉怡菡有些慌,转身想离开,“不好意思,我还要值日。” 兄弟的面子不好看,后面的男生起身拦住她的去路,表白的男生拦了一下,没拦住。 “等一下嘛妹妹,你再考虑一下,我兄弟是真心喜欢你。” 沉怡菡的指甲抠进了黑板擦里。 “算了,走吧,人家不愿意。” “啧!”男生甩开朋友的手,皱着眉头看沉怡菡。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说要去叫老师,可是初一的课程松弛,办公室现在几乎都锁门了,高年级的人也是瞅准了老师不在的时机才上来的。 “真的对不起。”明明没有做错,她却在不停地道歉。沉怡菡想要自己住嘴,大胆地告诉他们自己不愿意,却迟迟说不出那叁个字。 突然一声“喂!”从楼梯道传来,她扭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生走过来,胸口上戴着初叁部的徽章。 “她不乐意,你们没看到吗?” 紧接着,一个漂亮的女生也跟上来了,走两步还往后看,后面跟着陈叹樵。他去倒水桶了,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时候,闭着一只眼,手指不停地揉。 女生是陈蜜,姐弟俩长得很像,她一眼就能认出来。陈蜜大跨步地朝她这里走开,伸手指着初叁部的男生,身后的陈叹樵眯着眼睛走不快,她走两步又回去看陈叹樵,干脆伸手把身边高个子的男生推上来,“你去!” 高个子的男生就是刚刚出声的人,沉怡菡不认识。 初一部的四楼,从来没有聚集过这么多的初叁学生,高年级的男生们往走廊里一站,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起来,来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关你什么事啊?”拦住沉怡菡的男生脚步一横,双手插袋,眯起眼睛看着他。 “陈叹樵,你忍一忍啊!” 陈蜜垫着脚尖,帮陈叹樵吹了半天,对方的泪却是越流越多,声音咬牙切齿,“陈蜜!你别吹了,越吹越痛!” 对方叁个人,他们也是叁个人。可现在陈蜜垫着脚,扯陈叹樵的脖子要帮他吹眼睛,陈叹樵被她姐吹得不停地流泪,只剩下高个子男生一人,有点后院着火、自顾不暇的感觉。 “哇,语气这么冲?”高个子男生挑眉,笑着看向对方。 沉怡菡还站在原地。 “陈蜜!”陈叹樵气得叫出声,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脸上拍开,仰起头不停地压着眼角,泪水哗哗往下流。 “陈蜜?”那叁个高年级男生朝这里看来,“一班的那个陈蜜?” 沉怡菡看见刚刚气势最凶的那个男生,在听见陈蜜名字的一瞬间,耳朵噌一下红了。 “秦望,你和他们废话什么啊?”陈蜜热脸贴了冷屁股,不再帮她弟吹眼睛了。 她看向还在站在原地的沉怡菡,走上前,跨过那个男生,一把将沉怡菡拉了过来,转头看向秦望:“拿出来你的……那个。” 陈蜜朝他眨眨眼。 原来那个高个子男生叫秦望,沉怡菡看过去,秦望正好低头看陈蜜,皱着眉表示不赞同,嘴角却在笑,“这不太好吧?” 说着,就把纪律检查表拿了出来。 陈蜜探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胸牌,熟练地报上叁串学号。 “操,学生会的!” “……” “走吧走吧,真他妈晦气!” 朋友拉他,耳朵红的男生走一步一回头,“他是你朋友啊?”这话是冲着陈蜜说的,指的却是秦望。 陈叹樵站在他们身后揉眼睛,闻声突然抬头。 “关你什么事!”陈蜜瞪了他一眼,把话原样奉还。 “男朋友啊?”男生看着陈蜜,不死心地皱起眉头。 秦望咋舌,顺手就把胳膊搭在了陈蜜肩膀上,一脸“你拿我怎样”的表情。 沉怡菡的手被陈蜜握在腰侧,她一抬头,看见陈叹樵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了,目光落在陈蜜肩上,嘴角沉下来,一脸不开心。 但秦望倒是挺开心的,“羡慕吗?” “操!”学生会带头谈恋爱,男生低骂一句,狠狠盯了一眼秦望,“有种放学别走!” 陈蜜隔空踹了他一脚,“有病!” “你比学生会的名号有用多了。”秦望把胳膊收回来,看向男生的背影,突然反应过来,“哎?他是不是隔壁班,追你追到级部主任办公室的那个?” “听说上学期打群架差点被退学,完蛋了陈蜜,完了完了完了,我要挨揍了。” 陈蜜白了他一眼,“怕什么,不还有我弟吗,让叹樵揍他……哎陈叹樵!你眼怎么样了,让姐姐看看,别磨瞎了变成独眼龙!” 陈蜜放开手,转身又去看陈叹樵。陈叹樵连着后退,“陈蜜你有完没完,眼没瞎都要被你弄瞎了!” “哎呀,给姐姐看看嘛!” 秦望似乎对陈蜜的死缠烂打见怪不怪,他朝沉怡菡打招呼,“你好,我叫秦望,是陈蜜的同桌。” 说罢又解释道:“我们是来给陈叹樵送钥匙的,一会就走。” “你好,我是沉怡菡。” 秦望点头,笑道:“嗯,你在我们部很有名。” 沉怡菡抿嘴,苦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望却不同意她的说法,“被人喜欢是一种祝福。” “在学校里他们是不敢把你怎么样的,下次如果觉得不舒服,直接拒绝对方,进教室。”秦望指了指陈蜜,沉怡菡也顺着看过去,对方已经捉住陈叹樵了,正拿着手帕帮他挑睫毛。 “屡试不爽。”秦望道。 沉怡菡点头,摸着耳朵说谢谢。她手上全是粉笔末,蹭了不少在耳朵上。 秦望摆手说没关系,说罢退到栏杆旁,架起胳膊,在一旁等陈蜜。晚霞落在教学楼的背面,天空分成两种颜色,少年身后是一片靛蓝。 他朝陈蜜喊,“快点啊陈蜜,第二节晚自习要迟到了!” “哎呀急什么!今天查纪律的不是你吗,你别记我名就好了嘛!” “……陈蜜,再给你一分钟。” “好了好了。”她摆手,捧起来陈叹樵的脸,“还磨不磨?” 陈叹樵从鼻底哼出一口气,把陈蜜的手拍开。左眼红红的,睫毛全被打湿了,又密又长。 陈蜜:“你连声谢谢都不给姐姐说!” 秦望嗤笑,从栏杆上直起身子,“你弟弟的眼都快被你戳瞎了。” 陈蜜:“你胡说,睫毛进眼里,就是要挑出来的,是陈叹樵不配合我。” 要打上课铃了,秦望催陈蜜快走。 陈叹樵揉了揉眼,看向他,身高不比对方矮,“你真是陈蜜男朋友啊?” 秦望着急走,看了他一眼,被对方认真的神情搞得想笑,“我是你姐姐的'挡箭牌'。” 陈叹樵有些疑惑地皱眉,秦望笑了笑,并不想费口舌解释,“说来话长,你好奇就自己去问你姐。” 说起来,他也是为了生命安全着想,才进的学生会。 工作又累又遭人白眼,但好歹那些追陈蜜的人看见他的会标后,顶多骂一句,学生会带头谈恋爱啊,真不要脸!陈蜜站在旁边幸灾乐祸,秦望含恨咬牙,陈蜜就从情书下面掏出一盒巧克力贿赂他。 偏偏他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姐夫就免了。”秦望想了想,拍拍陈叹樵的肩,“你应该跟着你姐叫我,恩人。” 陈叹樵皱眉,脸都黑了。 秦望挑了挑眉,似乎在琢磨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眼,轻声道:“真有意思。”语气没什么恶意。 “陈小乔,我把钥匙放在你书包里啦,下次再忘拿就揍你屁股!” 陈蜜从教室里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路过沉怡菡,伸手帮她拂掉了耳朵上的粉笔灰。 沉怡菡只觉得耳朵尖上一热,对方柔软的手指就离开了。 陈蜜不在意地搓了搓手指,伸手又帮她把头发上的粉末拍掉,一边又扭头对陈叹樵说,“你和怡菡一起走哦,把她送到家门口。” 她记得沉怡菡,小时候跟着陈父去警局,偶尔能看见。 陈叹樵说,“好。” 沉怡菡摸了一下头发,想对陈蜜说谢谢,心里有些高兴,还想问她,你还记得我呀。可对面教学楼的铃声响了,陈蜜和秦望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她连衣角都没抓住。 太阳落下去,天色变得更蓝了。沉怡菡趴在栏杆上,看见那两个人跑过空旷的校园广场,鼓起的校服像一对翅膀。 她扭头,发现陈叹樵也在看他们,睫毛湿漉漉的。她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反应过来后,低头看向手指,忍不住微笑。 又沾上粉笔末了。 这些事情陈蜜都不记得了,那天的云蓝得像倒灌的海水,陈蜜从一栋楼抛向另一栋楼,海水好像要从天上飞冲下来,她的心脏在咚咚乱跳。 但这些对陈蜜而言,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放学,回家,等待第二天。 沉怡菡拿起来她迭的第一个千纸鹤,捏着那个胖乎乎的鹅头。 像在那个独一无二的傍晚里,天色蓝色要塌下来,她因为想要否认不可抑制的心跳而捏紧的手心一样,捏起千纸鹤的头和尾巴。 “飞起来了。”沉怡菡笑,把千纸鹤收进口袋里,“你看,你也学会了。” 42.秦望「Рo1⒏red」 原本以为直到开学前,生活都会在家里和自习室两点一线中度过,可之间发生了两件事。一个是陈蜜在网吧里和陈叹樵接吻,被人看见了。 第二件事是,陈蜜遇见了晁文远。 这两件事是发生在同一天。 折完千纸鹤的那天,秦望给她发短信,要开学了,坐牢钱要不要去网吧痛快一晚。 坐牢是秦望对上学的比喻,陈蜜觉得挺贴切。他们上的高中,每叁周休一天,周六的下午离校,周日上午再回来,方便走读生回家换洗衣服。可连上大半个月的早自习,大家把仅有的上午都用来补觉了,其实也只有周六的那天下午是空闲的。 秦望喜欢在每个假期结束前去网吧熬通宵。 陈蜜用的是胡玉桐淘汰的小灵通,按键都已经磨的看不见数字了。她趴在桌子上打字,“带几个朋友,不通宵。” 陈叹樵走过来,陈蜜抬头,“去网吧吗?” 她不抱什么希望,没想到陈叹樵竟没拒绝。林鲲听见了也凑过来,单手抱住陈叹樵的肩膀,“什么网吧?我也要去!光顾着刷自习室,我qq飞车的名次都掉到倒数了。” 陈蜜:“就电玩城那家,他们老板不查身份证。” 陈叹樵扭头,看了一眼绿色的方块屏幕:“秦望?” “嗯。”她点头,“快开学了,去网吧的人多,秦望提前找老板订好了包间。” 陈叹樵没有说话。 陈蜜抬头,看向沉怡菡,“一起吗?” 沉怡菡摇了摇头,“我爸今天晚上回家吃饭,我出不了门。” 于是去网吧的就只有他们四个,陈蜜,陈叹樵,林鲲,秦望。 六点不到,他们在电玩城楼下集合了。 “陈蜜!” 陈蜜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叫她。 秦望穿着短袖衬衫,碎发垂在额前,正单手抄着兜向她这儿挥手。 男生肩宽腿长,站在中学生里,比别人高一个头顶,很是扎眼。升入高中后,他依旧报名了学生会,高叁马上就要升任成副会长了,不知道为什么,临门一脚的时候突然退会。别人问他怎么回事,他就只皱着眉摆手,学生会的事太多,烦。 别人说,是怕收情书吧,秦副会长?秦望呸了一声,都是陈蜜的,干我什么事!别人凑过来,笑眯眯地问他,“你和陈班花真不是……那啥?” “什么那什么?”秦望皱眉,啧了一声,摆手叫人别烦他,话那么多,物理卷子做完了没?做完了借我抄抄。 陈蜜走过来了,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丢给秦望一根,“物理卷子写完了?借我抄抄。” 别人的目光在他俩身上流转,怪笑一声跑走了。陈蜜纳闷,秦望头也不抬,把棒棒糖撕了放嘴里,腮帮子鼓出来一个圆球,说话也含糊不清,“别理他,神经病。” 说着,掏出一封信排在桌子上,“初中那个追你的男生还记得吧,要去外省读体育了,说是给你写的时候一封情书,让我代为转达。” 陈蜜想了一下,“初叁隔壁那个?” 秦望在解题,嗯了两声,把选项往括号里一天,一个C甩得要飞上天。他翻开答案看一眼,在上年画了个对号,这才抬起头来,“就那天在你弟教室门口碰见的那位,放学我差点被揍了,还好级部主任是我邻居。” 架没打成,人却是认识了,高中后大家去了不同的学校,那人叁天两头地找他打听陈蜜的情况,要说他和陈蜜是真的清清白白,那人到现在都不信。 陈蜜哦了一声,把信封放进书包里。秦望和她不同,收到过的情书都认认真真看过,再非常恭谨地写上答谢的回复送回去。用他的话来说,被人喜欢不是坏事,“爱是祝福,应当被认真对待。” 可陈蜜眼里就只有一个人。 两个人从初中同桌坐到了高中,都没谈过恋爱,大家都默认了,这两个人是在等待彼此,流言传的四起,尤其是在秦望要升迁副会的时候,被说成为了陈蜜发奋图强,把他气的火冒叁丈,“我靠!什么话!我就不能是自己优秀吗!”陈蜜在一旁幸灾乐祸。 谣言是止不住的,其中也有反对的声音,等着两人之间有一方谈了恋爱,让谣言不攻自破。可惜一直到了今天,他俩谁也没动静。 今年也是陈蜜认识秦望的第六年。 “这儿呢,陈蜜!”秦望喊她,朝她走了两步,等待陈蜜走进的时候,他拎起对方的胳膊上下打量了一遍,“不错啊,生个病还病胖了。” 陈蜜踢了他一脚。 秦望吃痛,抱着膝盖单脚跳,嘴里咬牙切齿,“陈蜜,没良心,枉我叁番五次去医院看你。” 陈叹樵面无表情的站在陈蜜后面,他看见了,揉了揉膝盖,打招呼,“哟,还是那个面瘫的小孩?” 陈叹樵没理他。 林鲲听见了哈哈大笑,用面瘫形容陈叹樵还真是合适不过。秦望长的好看,又因为学生会的缘故,名号在学校里很响亮,林鲲还没入学就知道他的名字,看过去的时候眼里也带了星星。 他擦擦掌心,朝秦望伸手,“你好,秦学长!久仰大名!我是林鲲,双木林,鲲鹏鲲。” “你好。”秦望笑眯眯地和他握手,林鲲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陈叹樵皱眉,看着林鲲托着什么都没有的掌心像是如获至宝,道:“至于么?” 林鲲:“你不懂,秦学长就是我的偶像,我都想好了,等开了学我也要申请进学生会。” 秦望在一旁听见了,眼睛眯得更弯。他搭了条胳膊在陈蜜单侧肩膀上,无视了陈叹樵的目光,道:“这小孩比你弟可爱多了。” 陈蜜翻了个白眼。 跟着秦望来的还有两个人,一男一女,陈蜜不认识。秦望简单作了介绍后,几个人就进去了。 网吧在负一楼,从电玩城的入口下去,要经过两段又宽又短的楼梯。 两侧都是被油漆涂鸦满的铁皮百叶门,红白色的宣传单被撕掉了又贴上,楼道的灯是坏的,只能借着外面的天光勉强看路。 楼上电玩城轰响的音浪透过墙壁传来,有人在玩跳舞机,把地板跺得咚咚响。 陈蜜和陈叹樵走在队伍后面,秦望被林鲲粘住了,不厌其烦地讲述着学生会的生活,那个不认识的女生穿着包臀短裤,走得离秦望很近。男生倒是安静地在旁边跟着,存在感很低。 手心一热,陈蜜抬头,看见陈叹樵目视着前方。她弟的手比她大一圈,握住的时候刚好能整个包住。陈叹樵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两叁秒后就松开了,若无其事地快了她半步,道,“小心台阶。” 陈蜜忍不住扬起嘴角,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好哦。” 秦望回头看了他俩一眼,林鲲喊他,秦望哥,是不是到啦!秦望回头,看见那扇玻璃门,白色的光透出来,把脏兮兮的瓷地板照的反光。 他点头,推开门走进去,“就是这里。”——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43.网吧 大堂里散座,电脑一台挨着一台,价格最便宜,排队的人也最多。空气很浑浊,烟,酒,红烧牛肉面的热气,还有人把鞋脱了敲在椅子上,什么味都有。他们人凑足了,就定了个小包间,单独开了房,环境就好些。 网管拿出来钥匙把门打开,“四个小时,续费的话提前说。” 六台电脑,刚好。 陈蜜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了,陈叹樵拉过旋转椅,挨着陈蜜坐下。秦望占了对面的位置,也找了台靠墙的电脑,和陈蜜对着。 林鲲黏着秦望,一把扯过旁边的椅子坐上去,兴致冲冲地弯腰去开主机,“哥,你玩QQ飞车吗?” 秦望身边的位置只有一个,穿包臀短裤的女生没有林鲲的动作快,伸出的手顿在半空。另一个男生无所谓位置问题,抬脚走到对面,坐在了陈叹樵身边。 女生还站在原地,涂了睫毛膏的眼睛看向秦望,“小秦哥……” 秦望抬头。 林鲲闻声也转过头去,他还没反应过来情况,一脸疑惑地看向女生,“你怎么还站着呀?” 明眼人都看出来,女生想坐在秦望身边,可惜被林鲲横插一脚。可偏偏林鲲是个榆木脑袋,就他没看出来。 陈叹樵皱眉,伸脚点了一下林鲲的旋转椅。 椅子滑出半米,林鲲瞪陈叹樵:“你踢我椅子干嘛!” 那个男生似乎见怪不怪了,戴上耳机,已经打开了魔兽世界,对于身边的事充耳不闻。 秦望看着林鲲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往边上挪个位置。” 林鲲:“怎么了哥?那台机器不好用吗,要不要叫网管?” “没。”秦望起身,把靠墙的位置让给女生,自己坐到了林鲲的位置上,“你哥觉得中间的位置好,想坐中间。” 林鲲听了倒是很高兴,屁颠屁颠地坐到边缘的位置上,继续讨论QQ飞车。秦望盯着屏幕,嘴角挂着笑,对每句话都很耐心。 女生看了他两眼,捏了捏短裤的毛边,坐在了陈蜜对面。 陈蜜不玩网游,戴上耳机,随手打开了电影看。 陈叹樵偏头,看向她的屏幕,“在看什么?” 对方的呼吸呼在耳朵上,陈蜜被热的一缩脖子,偏头躲开,“《苏州河》。” 屏幕的光照在陈叹樵的脸上,一块蓝,一块白。少年垂着眼皮,睫毛很长,他哦了一声,又坐回了椅子上。靠背被压得像后弯了弯,他枕了一只手在脑后,看着屏幕发呆,似乎还没想好要玩什么。 “陈叹樵!”林鲲喊他,头也不抬,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哒哒响,“来玩飞车吗?” 话没说完,一辆红色飞车蹭着他擦边而过,林鲲的车被撞偏了跑道,转了好几圈才打正方向,一瞬间许多车都超过了他,排名掉了好几个。 “操!”他低骂一句,点开氮气加速回追:“秦望哥,我压住后面的车,你去把刚刚那孙子超了。” 秦望挑眉,说好。 陈叹樵没有加入的意思,把头偏到陈蜜那里,又看了几眼。 里面有一条美人鱼,是周迅的脸。陈蜜的眼眶湿了,伸出手指擦了一下眼角。 陈叹樵把目光从她脸上又转向屏幕,看向进度条,“你以前看过?” 陈蜜嗯了一声,整个人都缩在椅子里。屏幕的光又落在她脸上,眼底的水光泛蓝,陈叹樵想伸手,又想到旁边有人,手指捏了捏又回到了兜里。 对面的女生闻声看过来,陈蜜看得聚精会神,她扭头问陈叹樵,“看的什么?” “《苏州河》。”陈叹樵眨了眨眼,把名字重复了一遍。 “哦,娄烨。”女生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像马达那样找我吗'。” “什么?”陈叹樵没听懂。 “一句台词。”女生重新戴上耳机,看向自己的屏幕,“还挺好看的。” 陈叹樵抬了一下眼皮,坐回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也打开影音网站,键盘上敲出来叁个字,苏州河。 戴上耳机,陈叹樵躺在椅子上也看了起来。 林鲲打了几把游戏,似乎输的很惨,鼠标都被摔在桌子上,“那孙子是不是存心和我作对,每次都在弯道撞我车!” 秦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林鲲又开了一把,打到热血沸腾的时候,把脸贴近了对着屏幕喊。秦望没有再开,揉了揉酸疼的眼角,从兜里摸出来几块棒棒糖,散在掌心里看了看。 荔枝味,苹果味,橙子味。 他伸手拨开糖纸,把苹果味的棒棒糖塞到了自己嘴里。 “蜜蜜。”他喊,伸手把荔枝味的棒棒糖丢了过去,“吃糖。” 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陈蜜伸手接住了,看了看口味,然后拨开糖纸塞了进去。 对面的女生看了陈蜜一眼,对方没化妆,刚哭完的眼睛显得格外大,嘴巴里叼着一根粉红色的糖棍,长得很好看。旁边的那个人是她弟弟,刚刚和自己说话了,和他姐姐长得很像,但看起来不太容易靠近。 女生低下头,没说话,目光擦着屏幕落在了键盘上。 眼皮下突然多了只手掌,掌心里躺了个橙色的棒棒糖。 秦望:“给你的。” 陈叹樵从屏幕上抬眼,看了一眼陈蜜嘴里的糖棍,摘下耳机,看向秦望的时候,眉毛轻不可见地蹙起来。 秦望和他对上了目光,摊开手笑了,“就叁个,没了,不然哥哥我把自己的让给你?”说着,把棒棒糖从嘴里抽出来。 陈叹樵厌恶地皱眉,戴上耳机不想理人。秦望捉弄成功了,躺在椅子上哈哈大笑。 陈蜜点了暂停键,含着糖果去踢秦望的椅子,“你别欺负我弟。” 秦望嗷嗷叫着往后退,椅子边滑边转,“我哪有!” 陈叹樵伸手把陈蜜嘴里的糖抽了出来,白色的糖果融化了,在女人的嘴唇上黏了一层透明的糖膜。 陈蜜吓了一跳,就在以为陈叹樵要把那块糖放到自己嘴里的时候,对方又还给了她,起身走了出去,“我出门透透气。” 旋转椅空了,陈蜜把糖放回嘴里,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起。” 秦望看了两人一眼,眉毛不动声色地抬了一下。 女生拨开糖纸,对于别人的事情不太关心。 “谢谢。”她说。 “嗯。”秦望朝她笑了笑。 那个男生还在打魔兽,已经盯着屏幕一动不动很久了。 林鲲总算是赢了一把,攥着拳头隔空挥舞了一下,“终于把那个孙子比下去了!哎,怎么人没了,他俩人呢?” 秦望在嘴里滚了一下糖块,“出去透气了。” 林鲲:“这才多长时间,有一个小时吗?” 对面的男生抬起头,扭动了一下脖子,“一个半小时了。” 林鲲:“操,这么快!” 男生:“打游戏,时间过得就是快。喏,抽吗?” 他递了根烟给秦望,秦望摇头,说还不到时间,等过了零点再醒神。 林鲲对秦望抽烟这事表示很稀奇,秦望笑了笑,并不在意,说偶尔抽,不然网吧通宵撑不住。林鲲又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熬通宵。 秦望又笑,看了一眼门口,人影已经消失了。他扭头,转了转脖子,关节扭动得卡拉响,“也不是做每件事都有意义的。” 林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男生笑,让他别把秦望的话当圣旨,“小弟弟,你来根吗?” “我?我没抽过。”林鲲愣了一下,想伸手去接。 秦望皱了一下眉,伸手把烟接回来,看向男生,“别教人抽烟。” 男生挑了挑眉,没在意。 女生安静地看着,伸手把糖纸剥开,橙子味的香精瞬间就溢满口腔。 有女生在,他不好在室内抽烟,便起身道,“我出门冒个火。” 秦望看了一眼门外,也跟着起身,“一起吧。” 男生:“哎,你不是不抽吗?” 秦望嗯了一声,“又响了。” 屋子一下就空了,女生含着糖块,目光追着秦望的后背走,“小秦哥!” 门外太吵了,秦望没听见。 “我去买点汽水喝。”女生丢给林鲲一句话,也追出去了。 屋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林鲲挑了挑眉,重新戴上耳机。没吃晚饭,肚子有些饿了,早知道就应该让陈叹樵买点手抓饼回来。 他啧了一声,摸着饿瘪的肚子,打游戏的心情都没了。 44.角落 陈叹樵出门去了洗手间,陈蜜也跟了过去,只是没办法进男厕,只能在外面等着。 屋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有人走出来,见她站在男厕门口,奇怪地看了两眼,也没说什么。 陈蜜压着脚跟,胳膊抻直了插在兜里,嘴里的棒棒糖很甜,有点腻了。 陈叹樵洗了把脸走出来,额前的发丝还滴着水,他用手指弹了一下,看见陈蜜还站在门外,有些意外,“怎么了?” 陈蜜把棒棒糖抽出来,舔了舔嘴唇,“我和秦望没什么。” 陈叹樵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他把鼻尖上的水珠擦掉,甩了甩手,道:“我没误会。” 陈蜜紧追着两步走上去,跟在陈叹樵后面,“我怕你不开心。” 陈叹樵的嘴角轻不可见地扯了一下。 卫生间出口有一个转角,被几株巨大的天堂鸟盆栽遮挡出一片阴影。有人在这里接吻,看见人来了,闪躲了一下,遮挡着脸走了出去。 陈蜜没看清,只看见女人正在擦着口红,嘴角晕开了一大片。 “哦对了。”陈蜜突然想起来千纸鹤的事情,从兜里拿出一只纯白色的纸鹤,是她折的最漂亮的一个。 她递给陈叹樵,“这个给你。” 陈叹樵一愣,手指微张着顿在半空。千纸鹤的翅膀被弯成了半弧状,一看就会动。他不太擅长折纸这类手工,千纸鹤不难,但当初学的时候废了很大力气。 陈叹樵笑了一下,没表现出太激动的神色,他用手指把衣兜挑开,让陈蜜把千纸鹤装进去,“我手湿,会弄脏的。” 陈蜜心里松了口气,把纸鹤折平,塞进他的衣兜里。 胳膊一凉。 陈叹樵握住她的手腕,转身将人扯到阴影处。巨大的天堂鸟叶片遮住了陈叹樵的侧脸,陈蜜偏头,一个吻落在嘴唇上。 棒棒糖“啪嗒”一下落在了地上。 陈叹樵咬了她一下,没有停留太久便松了口,不时有人从厕所里进出,离他们不过两叁米的距离。 陈蜜握着胸前的胳膊,抿嘴,“会被看见的。” “看不到。”陈叹樵伸手拨了一下落在肩头的叶子,纤细的绿茎摇了两下。 “看见了也没关系,他们又不认识我们。” 他低头把半张脸都埋进陈蜜的脖颈里,背贴着墙,水泥钢筋的凉意冰得脊骨发疼,但他感觉不太到了。刚刚那个吻应该是荔枝味的,糖块被陈蜜吮得都快没有了,嘴唇应该很甜,可是他尝不到,嘴里只能感受到女人湿软的舌头,还有陈蜜用的薄荷洗发水…… 他把脸埋得更低,湿发垂在眼前,陈叹樵闷声道:“明年你就高考了,想好去哪个城市了吗?” 陈蜜一愣,她没打算在这个世界停留太久,原本是想拿到任务奖励就抽身而退,她不知道系统的时间是一种怎样的运行机制,如果越南的陈叹樵死了,这里的陈叹樵还会多久? 一切都还是未知,陈蜜对系统的了解太少了,甚至都不会明白它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如果没想好,去K市怎么样?”陈叹樵的声音闷闷的,陈蜜不看他的脸也能感受出对方的情绪低落。 “离家够远,没有人认识我们,环境也很宜居。”陈叹樵深吸了一口气,侧脸,鼻尖蹭过陈蜜的耳垂,“那里的大学也很好,你的分数可以挑一个很好的专业。我们以后在那里买一处房子,但是如果你想换一个城市,我们就离开。” 陈蜜一愣,L市是她生前上大学的城市,不算是一线的知名城市。当初她填志愿的时候,主要看中了它的地理位置离老家足够远,过去之后才发现,那个城市比她想象中要漂亮很多。 可陈叹樵为什么会了解这么多,甚至连大学的录取分数都知道? 陈蜜扭头,鼻尖相触,和他差点亲在一起。 “你做功课了?”她问。 “嗯。”陈叹樵的声音闷闷的,下垂的眼角上黏了一根落下来的睫毛。 陈蜜伸手,帮他取了下来。 胳膊收紧了一些,她几乎被对方箍在了怀里。 “我会一直找你的,会一直找到死,我没有撒谎。” 陈蜜愣了一下,电影里的台词被陈叹樵当情话说出来,竟一点也不违和。可她有些心虚,握着陈叹樵胳膊的手紧了紧,不知觉地在上面掐出几道指甲印。 “我知道你没说谎。”陈蜜偏头,陈叹樵把脸埋在她的侧颈上,吻深深浅浅地落下来。 陈叹樵会去找她,会去越南,会一直找她找到死,她知道陈叹樵没撒谎。 可就是知道了,心里才会难过。 陈叹樵是为了找她才死的。 “但是姐姐希望你不要来找我。”陈蜜压住眼角。 陈叹樵的动作一顿,“不,我会去的。” 声音掷地有声,在陈蜜心里敲出脆响。 “哪怕你已经不爱我了,哪怕你把我又丢下了一次,哪怕我们不在一起了,我也会去找你的。我要知道你过的好不好,才能放心离开。” “所以陈蜜,你不要一声不吭地就丢下我。”他摇了摇头,湿漉漉的发梢打在陈蜜的脸颊上,“不对。陈蜜,你不要离开我。” 陈蜜顿了顿,伸手去摸他的侧脸,“好哦。” 这个世界的爱足够多了,妈妈的爱,陈叹樵的爱,朋友的爱,她好像误入了海岛藏宝的山洞,捡起一枚金币,又看见下一枚,怀里的金币揣得越来越沉,爱多到她已经不想离开了。 陈叹樵又抱了她一会儿,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陈蜜整理了一下被揉乱的衣服,跟着陈叹樵一起回去了。 另一边,秦望出门后跟丢了朋友,女生扯住了他的胳膊,说有话对他讲。男生看了他俩一眼,不多打扰,对秦望扬了扬烟盒,让他们先聊,自己去厕所抽根烟。 秦望看了一眼方向,隐约看见陈蜜的衣服在转角处一闪而过。 他皱眉,“你等等我。” “小秦哥!”女生扯住自己的短裤毛边,死死抓住对方的衣角。她眼角有点红,眼线已经晕开了,糊成了一团贴在脸上。 秦望犹豫了一下,问她,“什么事,不可以一会儿再说吗?” 女生不搭话,头渐渐低了下去。 男生见两人僵持不下,也不再等秦望,转身超厕所走去。秦望伸手没拦住,只能回头看向女生。 他烦躁地挠了挠头,难得没什么耐心,“说吧。” 女生一愣,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和秦望住上下楼,每次上下学的时候,秦望都能顺路把她送到家门口。妈妈笑她,秦望是她另一个哥,她也确实喊秦望叫“小秦哥”。 可心里的感情自始自终都是明白的,她喜欢秦望,不像妹妹看哥哥那样的喜欢。 女生转头,看向手里拿的棒棒糖,脑海中闪过对面那人含着糖棍的脸。 “小秦哥。”她闷声道,“你是不是喜欢陈蜜?” 秦望一愣。 有人端着泡面路过,被烫的脚步匆忙,不小心撞了女生一下。 秦望伸手帮她垫了一下,顺势把人扯到一边。 他把手放进口袋里,抻直了胳膊,有些烦躁地靠在墙上。喜欢?是有的吧。六年里无条件地相互信任,面对流言也只是一笑而过,开心或者是难过,都会想到彼此。他和陈蜜有一种非常安定的默契,能处成这么亲密的朋友,如果说一点都不爱,倒是有些虚伪了。 但这种感情,不是情侣那样的爱,讲不清。 秦望抬手揉了一下眉心,“我和她没戏,你别想太多。” 他和陈蜜有在一起的缘,却只有做朋友的分。 “那我呢?”女生的声音带了哭腔,“我喜欢你,你是知道的吧,小秦哥,那我可以吗?” 告白来得太突然,事情变得有些棘手了。秦望咂舌,紧锁着眉头,看着女生久久说不出话来。 女生也抬头,目光紧紧盯着秦望,眼珠里的雾能凝出水来。她在等秦望的回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女生把头低了下来,“你不要对我说谢谢,你对每个追你的女生都说谢谢,我不想听。” 外厅里有人打游戏连跪了,暴跳的谩骂传来,网管让他注意公众秩序,椅子砸坏了是要照价赔偿的。 环境乱糟糟的一团,秦望磕着后牙槽,伸手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目光移开了,“回去吧,小玲。” 女生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陈蜜和陈叹樵的身影出现了,姐姐走在前面,弟弟跟在后面,落了半步。两个人走得很近,有人路过的时候,弟弟还伸手扶了一下姐姐的腰,把她护在里侧。 他们也看见秦望了。 陈蜜“咦”了一声,探头朝他们这里看过来。 陈叹樵也转头看他,目光对视,坦然又平静。 “秦望?”陈蜜的嘴角有轻微的咬痕,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秦望的眼角跳了一下,转头看向厕所的方向。 女生看见陈蜜,眼泪落得更凶了。她转身,没有回屋,直接抹着泪走出了网吧。 “她怎么了?”陈蜜走过来,看着女生的背影,有些疑惑。 秦望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她回家了。” 陈蜜不知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秦望没说,她也不多嘴去问,只是有些担心地看着合上的玻璃门,道:“她一个人回家没关系吗?” 秦望点头,看了陈叹樵一眼,“没事,她是我邻居家的妹妹,住处离这里很近的,过一个路口就到了。” 陈蜜点头,既然没什么事,她和陈叹樵就先回了房间。秦望没有立即回去,转身,朝着他俩来时的方向迈步走去。 绿树后的阴影处,一根粉红色的糖棍正安静地躺在地上。有蚂蚁闻着甜味爬了过来,秦望驻足了几秒,俯身将糖棍捡起来,丢进了垃圾箱。 他走进男厕所里,喊朋友的名字。 人是没看见,可隔间的门却打开了,林鲲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看见他,嘴都结巴了,“秦、秦望哥。” 秦望皱眉,往四周看了看,“就你一个?” 林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秦望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他刚刚被拉着说话,连林鲲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还偏偏都来了厕所。 他问林鲲,“你来厕所干什么?” 林鲲像是被吓到了,说话怎么都不利索,“撒、撒尿啊,来厕所不撒尿还能喝水吗,哈哈。” 林鲲的反应不正常,秦望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撒尿去隔间干什么?” “啊?我,我撒到一半突然就想拉屎了。”林鲲干笑了几声,连手都没洗,就转身超厕所外走去。 秦望也跟着出去,“你看见陈蜜了?” 林鲲的脚步猛一顿,脖子有些僵硬地转过来,“没,没有啊?这是男厕,我怎么能看见陈蜜姐了呀?” 秦望是诈他的,可林鲲实在是太不擅长说谎了。陈蜜什么都不在乎,他知道,可陈叹樵看着像是个谨慎的人,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吗? 他抬脚,有些烦闷地蹭了蹭地面,把兜里的烟放进嘴里,可最后想了想,还是没在林鲲面前抽烟。 秦望抬头看向林鲲,“你都看见什么了?” 林鲲吓了一跳,愣了两秒,突然要哭出来似的,想要扑向秦望。 天知道,他只是尿急出来撒泡尿,哪成想撞见了陈家的姐弟俩在亲嘴。他吓都吓傻了,厕所门开着,他不敢走过去,也不能傻站在原地,慌忙中就只能躲进了厕所隔间里,也不知道躲了多久,知道听见了秦望的声音才敢出来。 秦望没让他扑上来,在半路就把他挡住了。 “秦望哥,你是不是也都知道了?”林鲲真的要吓哭了,陈家姐弟那是真的亲姐弟,一个爹一个妈生出来的,怎么就亲在一起了呢,那不是……那不是乱伦吗! 秦望挑眉,盯着林鲲,抬脚朝他走了几步,“我知道什么?” 林鲲没见过秦望严肃起来的样子,和他认识的学长完全是两个样子,现在像是要吃人。秦望走一步他就退一步,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没有……我也什么都没看到,秦望哥,我……” 秦望没再往前,伸手提了一下他的衣领,把人拽起来放在路边。 林鲲吓了一跳,以为秦望要打他,结果抬眼看见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路过,走路东倒西歪的,朝着自己刚才的方向就撞了过去,那力度看着就屁股疼。 秦望是在护他。 “秦望哥……”林鲲抬头,眼里闪着泪花,他第一次见那种场景,要保守秘密很辛苦的,他再也不想见到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望松手,“不知道就什么都不说。” 他顿了顿,看向林鲲,“陈叹樵是你的朋友吧?” 林鲲用力地点了点头,那是他最好的兄弟。 秦望:“那就什么都别说,人言可畏,说出去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的。更何况,是本来就没有的事情。” 林鲲压了压要跳出来的心口,连连点头道:“我,我不会说的。” 有秦望给他说应该怎么做,林鲲安心了许多,而且好像自己不是唯一知道秘密的人。他偷偷看了秦望一眼,对方除了神色凝重,似乎对这件事并没有太惊讶,不像他,吓都要吓死了。 可能就只是姐弟间,关系过分亲密了一点吧。林鲲安慰自己,不是他想的那样的。 秦望四处看了眼,似乎在找人,可惜没什么结果。林鲲想要先回房间,秦望让他去了,自己随后就回去。 林鲲压着心跳回到房间,努力让自己正常一点。陈蜜和陈叹樵都在,姐弟依旧是各自窝在椅子里看电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另一个女生也不在了,林鲲随口问去了哪里,陈蜜告诉他对方先回家了,林鲲也没听进去。 姐姐的头发落了下来,弟弟伸手,帮她拂到了耳后。陈蜜躲了一下,皱着眉把对方的手拍开。陈叹樵淡笑,挥手反打了一下陈蜜的掌心。 很自然的动作,放在姐弟俩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林鲲看得却心惊肉跳。 脑海中又会想起姐弟俩接吻的模样,他眼角跳了跳,心虚地打开显示屏,网页还停留在QQ飞车的界面里,列表里弹出来好几条消息,他点开,脑子里乱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背后的房门打开了,秦望和那个男生一起走了进来。男生路过自己的时候,林鲲能闻到对方身上浓厚的香烟味。 那人把耳机一戴,又打起了魔兽世界。 林鲲看了一眼秦望,对方神色自然,敲了敲键盘,似乎在和人聊天。 整个屋子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个秘密。 林鲲想大声喊出来,找个人分担一下,可他忍住了。林鲲透过屏幕看向陈叹樵,咬牙,想起来秦望说的话。 陈叹樵对他很好,陈蜜姐姐也很好,他如果说出去,会害了他们。 “小林。”秦望喊他。 林鲲回过神来,掌心里攥了一手的汗,“怎、怎么了,秦望哥?” 秦望笑了笑,问他还要不要来把飞车。 对方平静的目光把他的心也安定下来,林鲲咽了一口口水,无视掉了坐在对面的姐弟,点头道,“好。” 45.晁老板 电影快结束的时候,胡玉桐给陈蜜打了电话,说是老家的小姨来了,带了自家养的土鸡蛋,让他们准备好下楼搬东西。 陈蜜的书包忘在了自习室里,就让陈叹樵先回家。 走的时候,林鲲看她的眼神有些不自在,陈蜜摸了摸脸,以为有什么东西粘在了脸上。 秦望要熬通宵,没和他们一起离开。对面的男生仍旧在打游戏,陈蜜走的时候连头都没抬。 不知道为什么,这叁个人的气氛有些怪,尤其是林鲲,以前打招呼都恨不得连人带椅子都转起来,这次看自己的眼神闪躲不定。 陈蜜扭头,问陈叹樵:“我脸上真的有东西?” 陈叹樵垂眸,睫毛忽闪了两下,“没有。” 两个人离得很近,林鲲的脸渐渐腾红起来,干脆低头装作玩游戏。 秦望躺在椅子上,单脚撑着地转向他们,“两只眼一个鼻子一张嘴,除了这些,你脸上还能有什么?再不走,自习室都要关门了。” 陈蜜瞪了他一眼,道别后就离开了。 陈叹樵转身的时候察觉到一束目光,他下意识转身,却发现是和秦望一起来的男生在看他。林鲲背对着自己,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男生朝他笑了一下,伸手把嘴里的烟点着。 猩红的火苗一下子窜出来,男生什么都没说,目光又落回屏幕上。 陈叹樵皱眉,那种目光让人很不舒服。 “你先回家,不要让妈妈知道我带你去过网吧。”陈蜜在路口和陈叹樵分手,千叮咛万嘱咐,“被发现了我就死定了!” 陈叹樵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柏油路中央飞驰的车轮上。天色已经黑透了,路灯蜿蜒得像一条游蛇。行人流车,高楼街铺,陈叹樵站在人行道的路口,脸被照得红黄交错。 人群从他们身侧走过,陈叹樵伸手揉了一下陈蜜的头顶,“知道了。” 男人的手心很热,陈蜜缩了一下脖子,还没抬头看去,对方就收回了手。 绿灯亮了,陈蜜拨了一下被揉乱的刘海,抬眼看向陈叹樵,“我走啦。” 人群带着她往前走,走到路中央时,陈蜜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透过攒动的肩颈,陈蜜垫脚,看见陈叹樵还立在原地,目光里落了一场傍晚的雨。 陈蜜觉得如此熟悉,好像很多年前,在异乡的陌生城市,有人就这样看着她一次次走过路口。 只是陈蜜从来没回过头。 “系统先生。”她转身跃入人潮,“如果有一天我把这些记忆弄丢了,你可不可以帮我记着呀。” 越南也好,现世也罢,“我不想忘记他。” 假期临近结束,来上夜自习的学生减少,自习室的关门时间也提早了,陈蜜踩着关门前的一分钟跑上了楼。 开自习室的人是个已经毕业的学长,趁着假期盘了两间屋子,一共收了二十多个学生,除去租赁费,剩下的钱也差不多够一个学期的学费了。 陈蜜上去的时候他正要锁门,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他把教室里的灯重新打开,“快点哦,要错过末班车了。” “谢谢学长。” 教室里的白炽灯棍闪了两下才彻底亮起来,学生陆陆续续把书本都搬走了,空出来许多桌椅,原本狭小的房间突然显得空旷起来。 陈蜜轻车熟路地绕进内室,他们四个人的课桌还是原样,书包安静地躺在地板上。 高叁开学要比低年级早一周,明天陈蜜就不再来了。她把自己的书本都塞进了背包里,鼓鼓囊囊撞了一大袋,扛在肩上硌得人骨头疼。 学长在门口催她,陈蜜扯了扯肩带,转身,“来啦!” “哐啷”一声,脚边传来金属坠地的清脆声响。 陈蜜低头,看见一串钥匙从书包缝里滑了出来,钥匙是两把相同的,只有半截手指那么长。 脑海中传来“叮”的一声脆响,系统弹出一条字幕,【恭喜您获得任务道具:陈叹樵抽屉柜的钥匙两把。】 陈蜜一下愣在原地。 “同学?我要关门了。” 催促声又从门口传来,她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地上的钥匙串放进兜里,两叁步跑出教室,“不好意思!” 对方点点头,伸手转动门把,将自习室锁好。废楼里最后一盏灯熄灭了,学长带了一把手电筒,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你走在前面,小心看路。” “好哦。”陈蜜的手伸进了兜里,指甲抠着钥匙的锯齿边缘。 楼里静悄悄的,她走在前面,甚至能听见对方肚子咕噜咕噜的声响。手电筒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身后的脚步像是在贴着自己走。 陈蜜攥出来一手心的汗,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关于都市里末班车的恐怖故事,从来不是独自一人在车厢内撞鬼,而是车厢里除了你,还有一个陌生男人。 陈蜜想起来前世,自己走在巷子里被人跟踪,离家还有半条街的时候,那个人的脚步追上了她。 也是这样一个黑暗的、没有外人的环境,在她和赵离分手的第二个月。 陈蜜决定要脱离这段畸形的感情,赵离罕见地没有纠缠,从出租屋离开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她白天回学校念书,晚上去餐馆打零工,换了一间出租房,生活像登山一样,步伐疲惫,目光里却有方向。 可生活就是这样,当一切都驶向正轨的时候,陈蜜一脚踩空,跌进了深渊——赵离借高利贷,担保人填的自己。 男人跑了,她被债主追到了家门口。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记不太清了,好像挨了很多拳头,身上总是很疼,又被迫签了什么合同,按了满纸的血手印。 她不记得了。 疗养院的医生说,这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是身体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选择性地遗忘或者麻木一些痛苦的事情。 陈蜜听得似懂非懂,病床前坐着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她的病例报告。医生告诉她,是这个人救了你。陈蜜看过去,男人的身材挺拔,只是脸模糊成了一团,分不清五官。 男人、医生、护士,陈蜜愣了一下。 大家都没有脸。 “晁老板,这种情况应该是刺激过度产生的后遗症,在疗养院中配合药物治疗,情况或许会好转。” 她听见医生喊男人晁老板,男人的脸顺着她的目光也转过来,“很抱歉让你经历了这些事情,这里是白山疗养院,如果你愿意在这里接受治疗,我会安排护士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直到康复为止。” “我叫陈蜜。”她伸手。 男人顿了一下,伸手握住,“晁文远。” 指尖有点凉,她不喜欢,又把手缩回了被子里。 “晁文远是谁?”陈蜜不能理解,记忆里从来都没有这个名字。 男人踌躇了一下,“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是你的老板。” “嗯?”陈蜜抬头,看向那团模糊的影。男人穿的衣服一看就价值不菲,她相信对方是个老板,但不觉得是自己的老板。 男人直起了身,手掌交迭着放在膝盖上,“我的下手私自放高利贷,他们找到你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那你们是一伙的。”陈蜜皱了皱鼻子,她不喜欢坏人。 男人旁边的助理出声,“是我们老板救了你,当时那群人要拖着你去夜总会抵债,要不是正好在门口被我们老板撞见,你现在……” 晁文远出声制止了他,看向陈蜜。对方厌恶的情绪很明显,他的手指攥紧又松开,道:“发生这些,不是我的本意。” 窗外的叶子落了下来,入秋了,枫树红了一片。窗外是一片山峦,疗养院建在了山里,森林形成了天然氧吧,山风吹进来的空气凛冽又清新。 她虽然不喜欢这个男人,但是喜欢这里的环境。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陈蜜看着窗外的枫树,想要伸手去接落叶。可她在四楼的病房内,落叶在山脚下的庭院里,只有秋风从指尖划过。 人做事总是要有目的的,更何况,“住院费一定很贵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医院。” 旁边的助理轻笑出声,晁文远没笑,回答的很认真,“这件事是我疏于律下引起的,责任应该由我负责。更何况,那时的场景,任何人都会出手制止的。” 陈蜜轻声反驳,“不是的。你有钱有有地位,你不怕,但很多人会怕。” “或许吧。但有些人即使害怕,也会没有任何原因、不带任何目的地去帮助一个人。” 陈蜜没把他的话当真,目光却被对方伸向胸襟的手吸引住了。男人拿出来一块怀表,陈蜜偏头,“那是什么?” “照片。” “谁的?” “亡妻。” 陈蜜不再说话了。他的人把自己揍了一顿,那自己挑起来对方的伤心事,也算是有来有往,不必说抱歉了。 晁文远把怀表又放进怀里,“你可以放心住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我答应过我的妻子,如果遇见需要帮助的人,我会想她当初如何待我那样,尽我所能去帮助他们。” 陈蜜看过去,晁文远的目光落在别处,这话不像是说给她听的,倒像是在悼念他的亡妻。 医生拿着病历本走进来了,“晁老板,病人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肋骨骨折一根,多处殴打,尚未发现被性侵的痕迹……” 肋骨,陈蜜晃了晃神,“陈叹樵。” “嗯?”男人扭头。 医生也走过来,拿着笔灯对着她的瞳孔照了两下,没有异常,“你能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吗?” “一点点。”陈蜜小声说,“我弄断了陈叹樵的一根肋骨,现在可以还给他了。” “陈叹樵是谁?” “不记得了。”陈蜜看了看医生,又扭头看了看晁文远,“他好像和你们长得一样。” 病房里的人全都朝她看过来,白大褂、黑色的西装背心、护士服,一张张模糊的脸都看向自己。场景有些诡异,陈蜜捏了捏被角,那些脸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深邃的眉骨、下垂的眼角,嘴巴、鼻子、下巴…… 他们不是没有脸,他们的脸……长得和陈叹樵一模一样。 46.碰瓷 四层的楼道从来没有这么长过,灯柱在黑暗中破开了一道光束,地板被浅浅地照亮一个圆,台阶脏兮兮的,风穿透商场内废弃的大厅,把墙面上的广告纸吹得呲啦作响。 肩上的背包被人拽了一下,陈蜜吓了一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女生躲闪的动作太过明显了,他顿了一下,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抱歉,我看你的背包太重了,想要帮你抬一抬。” 男生收回手,将手电筒往前照了照,好让陈蜜快走两步。可是他脚下的台阶就看不清了,陈蜜回头看了他一眼,男生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无碍,“我妈以前在这里开服装店,倒闭前我经常来,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男生伸手指了指四楼的一家店面,陈蜜意识到,那就是胡玉桐给自己买过天蓝色小马甲的地方,世间的缘分变得奇妙起来,但陈蜜什么都没说,捏紧背包肩带,和男生一起下到了底层。 光线变得豁朗起来,外面的路灯把商场入口照亮了,男生收了手电筒。他去往公交站牌的方向和陈蜜顺路,两个人沉默地走了一段,末班车晚点了,男生站在路边看了看腕表,挥手和陈蜜告别。 行人叁两零星,一位年迈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向马路。路口的交通灯坏了,还没来及维修,此刻正交错闪着黄光。 这里的地段不比电玩城热闹,很少有车辆往来。不过最近隔壁装修的歌舞厅开业了,吸引了不少年轻男女聚集,人流量较之前略有增加。 行车过路,驾驶平稳,路口被路人挡了道,司机鸣笛后,不少人给轿车避让,像疏散的鱼群一样聚拢到了路边。 陈蜜也顺着鸣笛看过去。 宾利的车标,这种车在他们家乡几乎看不到。 男生轻呼了一声,看向车牌号,外省的简称,连号8,他不由得咋舌,“里面坐的是个人物。” 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身影,刚刚还站在斑马线上的老人,突然向路中间冲去。 轿车连按两声汽笛,紧急刹车。老人稳稳当当地贴着车头倒了下去,拐杖脱手,在车标上磕出一声脆响。 众目睽睽下碰瓷,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了。 宾利的车窗上贴了膜,看不清里面的人物。司机开门下车,副驾驶座上也走下来一个男人。双闪车灯的橙黄色灯光把老人的脸照亮,现在人正躺在地上捂着腰,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 “撞人啦,撞人啦,疼死我这把老骨头了呦,你们这是怎么开的车?我要去医院,你们撞了我,得送我去医院……” 老人身上没有一处伤,演戏的本事也不到位。司机被气的脸红脖子粗,抹了一把脸,跺脚和老人理论:“老人家!大家伙都看着呢,是你自己冲上来撞在我们车上的,你这是讹钱呢!” “谁看见了!你问问乡亲邻里,哪个人看见是我老太婆自己歪倒的?更何况,你自己也承认了,车撞着人了,你得送我去医院,不然就是肇事逃逸!” “你……”司机没见过这种不讲理的架势,气急了要挥拳头。 他没真的打下去,能留在老板手下开车,多少还是有分寸的,更何况他年轻力壮,于情于理都不能对一个老人动手。拳头要是真的落下去,没事都变成有事了。 老人正准备叫喊“打人啦”,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对方一拳头砸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司机忍了口气,看向周围的人,让大家评评理,可看热闹的人多,愿意站出来说话的人却没有。 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有人小声议论,“我哥在大城市里打工,见过这种车,听说有钱还买不到嘞,得从国外进口。啧啧啧,人就是不能显摆露富,这不摊上事了!” 还有人不嫌事大,喊车里的人出来,“撞人啦,车里的老板还坐得住啊!报警吧!” 司机转了一圈,竟没有人一个站出来主持公道。他回头望向从副驾上下来的助理,有些无措,“刘秘书,怎么办?这群人都不讲理。” 刘秘书刚打完电话,看了司机一眼,道:“已经托人联系当地的公安局了,老板说这事不怪你。” 刘秘书是跟在老板身边十年的老人,既然他开口了,司机一颗心也安定了大半。他想起来刹车的时候,老板的头似乎跟着惯性撞到了驾驶座上,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能把歌舞厅开得风生水起,黑白道上两混吃开的人,哪怕平日里待人再和善,也有他不可侵犯的威严和狠戾。司机是明白的,老板身边不好混,无论这事的责任在谁,没把车开好就是他的工作失误。 司机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道:“刚才刹车那一下,老板没事吧?” 刘秘书摇了摇头,司机也没敢多问,垂着手站到了一边。 聚集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小城镇的生活枯燥乏味,哪怕芝麻大的事,也能被人津津有味地议论叁天。有人听说哪里出了热闹,饭都不吃了也要跑上来瞅一眼。 司机的脸色很难看,穷山恶水出刁民,老祖宗的话诚不欺他。 刘秘书倒是没什么情绪外露,他俯身降下车窗,和里面的人说了几句,又站回到了车边。 老人还躺在地上,摆好了和人耗到底的架势。 “段家的老太太。”男生目睹了全过程,似乎对那个老人也很熟识,“他丈夫好赌,早年间在赌桌上留下了一条胳膊,人没脸回家,至今都没音讯。儿子是个无赖,没工作,去年刚吃完牢饭出来,现在着急要钱娶媳妇呢,估计是让老母出来讹人的。” 陈蜜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那么详细?” 男生没细说,“我邻居是段家的表亲,那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不过公安局里有段老头年轻时的战友,多少都会照顾点,车主摊上这事算是倒霉了。” 陈蜜闻言看过去,人们探头的神情,让她想起来在越南救下阿肖姐弟的那天,大家都是看客,用目光把玩着别人的痛苦。 这让她很不舒服。 警车来的很快,民警和交警都来了,拨开人群,维护秩序。 老人躺在地上,闭着眼又叫唤起来:“老段你走的早啊,母子两人被人欺负了,你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这让我们怎么过啊!” 年轻的警员要把人扶起来,老人一挥手,不让碰,一碰就喊疼。同事是中年男人,给年轻警员使了个眼色,“你去找司机,先录个口供。” 刘秘书见人来了,笑着迎上前:“刑警官,刘副局长没来吗?” 刑警官:“副局忙得屁股都沾不到椅子了,这种小事劳烦不到他。” 刘秘书不动声色地给他递烟,巧妙地把软中华给各位都散了一遍。 有人不抽,有人拿了,刑警官就是后者。 刘秘书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既不拘谨也不谄媚,“今天给大家多添了麻烦,各位多担待。事情确实是司机说的这样,我们老板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大家都麻烦。” 车里的人依旧没露面,刑警官看了一眼黑色的车窗,没瞧出来有什么名堂。 打点他的人是局里要退休的副局长,干不过明年,说话有分量的人,还得看新任的局长。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太太,两人打了个对眼。 刘秘书八面玲珑,见对方没有立即回话,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刑警官戳了一下帽檐,朝周围人群看了一眼。 “啧,这本来不是大事,只是老人家受了伤,多少都得去医院做个检查。如果你们嫌麻烦,我们就走协商流程,看看医药费怎么给比较合适,让大家都满意……不然的话就得走诉讼程序了,哎我看你们也不是本地的,还是拿不出证人证词,事情就麻烦了。” 对方的话已经挑明了,刘秘书的脸垮得很长,他转身和车里的人交流了几句。 司机可没刘秘书那么好的耐性,听完后直接破口大骂,“你们这不明摆着,上下串通好了欺负人吗!” 刑警官转头,“哎,同志,话可不能乱讲。你说我们徇私枉法,你有证据吗?” 司机一下子哑然了,脖子梗着,气得通红。 刑警官:“这人是躺在地上起不来了,指不定伤到了哪处内脏。六七十的老人家,最怕的就是磕磕碰碰。你们不然就拿出来证据证人,看看有没有人出面作证,不然就赶紧送人去医院,越耽误越麻烦。”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其中不少也认得段老太,“他儿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皮混混,他们外省的一走了之了,我们可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别掺和这档子事。” 没有人站出来,刑警官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再有钱的人来了这里,也硬不过土皇帝。 “我作证。” 陈蜜想要上前,却被男生一把拉住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刘秘书听见了她的话,从车窗前直起身来,看向陈蜜。从外人的角度看,车里的人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司机听了以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向陈蜜的目光都发亮了,“小姑娘,你说你能作证?” 刑警官看了陈蜜一眼,目光复杂。 男生抓住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别去。” 陈蜜给了对方一个宽慰的眼神,像那天要去救阿肖一样,道:“没事的。” 男生皱眉:“你太小了,根本不知道……” 算了,他说得再多有什么用呢?又不是他的亲人,自己又何必管这些闲事。 陈蜜走上前,脑子里没有想太多。她拨开人群走到刘秘书面前,捏了捏背包的肩带,抬起头道:“我可以作证的,人是在车停下来之后才倒在了地上,这样可以算作证词吗?” 人应该正直生活,力所能及的时候互相帮助,人理应如此。这些道理陈父没有教给她,但是有人教会她了。 陈父没有给她的爱,陈蜜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过。 刘秘书看了她两眼,嘴角微微扬起,“你很勇敢,也很善良。”他道,眼角的皱纹漾了起来。 刘秘书回头朝车内看了两眼,轻轻按了一下陈蜜的肩。这次再客套,他越过陈蜜,直截了当地看向刑警官:“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到底发生的什么,看一看录像带就知道了。我们老板说了,如果大家不嫌麻烦,可以先送老人家去医院做了体检,再走诉讼程序也不迟。” 47.脸 那个年代,国内市场尚未正式引进行车记录仪,老板是非多,特地从国外带了一个回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刘秘书从车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仪器,摸索着在上面按了两下,屏幕上显示出来一切的经过。 路人叹着脖子超这里看,一片唏嘘。坐在地上的段老太脸都黑了,刑警官还算淡定,整了一下衣襟,“既然有了证明,这件事确实是一场误会。” 他给段老太使了个眼色,也不再提医药费的事情。刘秘书也没有过多纠缠,对方骑驴下坡,很快就处理完收了队,借着批评教育的由头把段老太带走了。 司机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放他们走了?” 刘秘书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司机会意,立刻止了声。刘秘书传达的是老板的意思,老板都没说什么,还轮不到他在这里斤斤计较。 事情结束了,陈蜜抬了抬双肩包,准备回家。刘秘书叫住了她,“小姑娘,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送你一程。” 陈蜜不想和人产生太多的纠缠,而且她一个人上车不安全,刚要婉拒的时候,轿车的后车窗摇了下来。里面的人微微探身,陈蜜一愣,改口道:“好哦,把我送到前面两个路口处就好。” 刘秘书帮她把背包拎了下来,陈蜜坐进了后座,里面的人朝她伸手,“晁文远。” 陈蜜一瞬间有些恍惚,握住的手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实感。 “陈蜜。”她说,抬头看向晁文远。 对方比记忆里要年轻一些,眼角有浅淡的鱼尾纹,笑起来的时候,纹理会加深,像一张恭谨折迭的纸。 她在白山疗养院里住了一年半,起初晁文远一个月过来看望一次,后来半个月一次,再后来每周只要有空闲,就经常来疗养院坐一坐。 陈蜜配合治疗,身体恢复得很快,用医生的话说,年轻人的生命力就像遇水破土的草芽,是一生中最有力的时候。只是陈蜜依旧没办法识别人的面孔,医生判定为心理原因造成的视觉识别障碍,对此束手无策。但她倒是不以为意,在疗养院里她不需要认识太多的人,所以无法准确识别人们的面孔,对她的生活也没有太大影响。 从记事起,陈父就很少回家,经常整日整夜地泡在警局里,过手的案子一件接着一件,无事可干的时候,他也会自己找活做。陈蜜对于父亲的印象很稀薄,只记得他不会把女儿的干脆面分给儿子,但那不是平等的爱,陈蜜长大后才回味过来。 陈父不在意她和陈叹樵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不想花费多余的力气,所以不会去破坏原有的状态。如果她把陈叹樵的干脆面抢过来,父亲大概也只是会训斥一句,并不会出手制止。 在疗养院里,陈蜜为了做康复训练,经常被引导着回忆往事。晁文远来了,就在一旁安静地看报纸,陈蜜回忆得心不在焉,晁文远的报纸抖了两下,人从沙发里抬头,目光相撞,陈蜜的回忆卡壳了,说到儿时想学钢琴,但是家里的钱都给弟弟交了武术学费……呃,呃呃…… 她的眼一直往沙发那里瞄,晁文远的皱纹漾起来,让她继续,便继续低头看自己的报纸。 陈蜜丢下护士跑过去,把晁文远看完的报纸捡起来。字体密密麻麻,她只看了两眼就开始头痛了,干脆直接问晁文远,上面写了什么。 “美国总统连任了。”他抖了一下报纸,又捡了其他几件新闻说,陈蜜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并不发表意见。 “是好事还是坏事?”陈蜜穿着病号服,细长的腿在裤管里晃荡。 晁文远没抬头,“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只有立场不同。” 陈蜜不再追问,伸手去倒他喝的茶,“好苦!” 她勉强把入口的茶咽下去,“这是什么茶?” 晁文远:“苦丁。” 陈蜜:“你不觉得苦吗?” 晁文远笑,喝习惯了就好了。陈蜜还想再和他说说话,可秘书进来了,说是有人在会客室里等他。晁文远放下报纸,告诉陈蜜改天再来。 “改天是哪天!” 晁文远低头想了一下,“下周六上午十点。” 他说上午十点,就一定会在十点出现。陈蜜和他挥手道别,护士喊她继续做康复,陈蜜想了想,陈父从来没告诉她过,改天到底是哪天。 恢复到能够自由活动的时候,晁文远给她请了钢琴老师,把一台斯坦威钢琴搬进了疗养院里。晁文远给她建议,“病好了以后,最好还是要回到学校把书念完。”可惜陈蜜没等到那天。 出院那天,陈蜜的视觉识别障碍还是没能治好。临近春节,疗养院的人都回家过年了,留下来的医护人员很少,偌大一个山庄看不到几个人影,她和晁文远是其中之二。 平日里除了秘书,陈蜜没见过晁文远身边还有别人。秘书放假回家后,晁文远几乎天天来疗养院,陈蜜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户前探头。寒风凛冽,吹得她鼻头通红,晁文远把车泊在院里,嘴里哈出一阵白气。 陈蜜朝他招手,晁文远笑了笑,关上车门上楼。 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蜜把热水袋递给他,晁文远接过来,“明天除夕,不想回家看看吗?” 陈蜜摇头,晁文远也不再多问。她昨天想吃荠菜肉饺子,想了一晚上。 晁文远转了两条路才买到,招呼人去厨房里煮了端上来。陈蜜拿筷子戳了戳,头也不抬,“我昨天看见流星了。” 晁文远点头,吃相很斯文。怀表被他拿出来放在手边,这是他的习惯,好像这样就是在和故人共同进餐。陈蜜还跟着他去扫过墓,见过那个女人,去世的时候很年轻。 “我许愿了,第一个愿望是希望我的家人一切都好。” 晁文远点头,“会的。” 陈蜜扬起手指,“你也算是我的家人啦,这个愿望也有你的一份。” 她也不理会对方的反应,继续说第二个愿望:“我希望可以看清你的脸。” 晁文远依旧是没说什么,陈蜜自己嘀嘀咕咕,嘴里塞着饺子,说话含糊不清。晁文远点了点桌子,“吃饭不要说话,养成好习惯。” 饺子吃了一半时,来人说晁文远有客人等他,男人先离开了,陈蜜等了很久没有消息。 再之后,她推开门,在一片血泊中看清了晁文远的脸。 脸。 “我得到的爱已经足够多了,我不应该再奢求太多。”陈蜜的视觉识别障碍,在看赵离那张脸时候就好了。 她伸手把晁文远的眼睛盖住,“我记得你了。” 晁文远这次来县城,是为了帮朋友打点新开的歌舞厅,过几天就走,停留不了太久。 车里很安静,上车的小姑娘不怎么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脸一直看。他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 “今天谢谢你,愿意出面作证。”晁文远从袋子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原本是他为朋友的女儿准备的,小女孩应该都爱吃这些甜的发腻的东西。 陈蜜没拒绝。 前世晁文远也喜欢送她这种巧克力,和超市里十块钱一板的牛奶巧克力不同,这个里面有榛果。 晁文远不是个善于言谈的人,车厢里安静得让人尴尬,好在陈蜜回家的车程很近,不过十分钟就到站了。 要下车了,陈蜜捏了捏巧克力礼盒的边角,“您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 这话毫无根据,刘秘书在前座噗哧一声笑出来,晁文远也笑,没有反驳。大家都只当是小孩子收到了礼物后的拙劣答谢,陈蜜抿嘴,又看向晁文远的脸。 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没关系,我都记得。 陈蜜朝他笑了笑,挥手道别。黑色的宾利和她背道而驰,很快就消失在了路口转角。 耽误了那么长时间,陈叹樵和胡玉桐大概要急坏了。陈蜜抬脚,抱着巧克力朝家快步走去。 脑海里的白团子弹了出来,系统第一次主动找她说话:“就这样道别,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时间是一个圆环,给人恩赐了弥补遗憾的机会,这样简单的道别,系统觉得有些可惜。 陈蜜摇头,“足够了。”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世界里她和晁文远不会再有任何联系,这个傍晚也只会变成漫长人生中的一次蜻蜓点水。 但是这些就足够了,陈蜜抬头,看见光亮从家里的窗户中照出来,“我得到过足够的爱,不敢再贪心了。” 48.异常 陈蜜站在楼下,厨房的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 陈叹樵在洗碗,似乎是有心灵感应,陈蜜抬头的时候,他往窗户外看了一眼。 水流哗啦啦地冲向池底,陈叹樵单手握着碗沿,甩掉指尖的水滴。 陈蜜垫起脚朝他招手,男人愣了一下,嘴角勾起来。厨房的灯昏黄,光线不太好,客厅里妈妈和小姨的交谈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凌晨的潮汐冲上海滩。陈叹樵关上水龙头,再向窗外看时,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一分钟后,门外传来脚步声,哒哒哒跑得很快,叁两步跨上台阶,还有喊亮感应灯的咳嗽声。 “咚咚咚”,叁下敲门声。 胡玉桐坐在沙发上回头,“叹樵,是不是你姐姐回来了?” 陈叹樵擦干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嗯,我去开门。” “陈小乔——” 陈蜜一口气爬上六楼,腿又软又酸,扶着膝盖喘气。 门打开了,陈蜜抬头,背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陈叹樵身上还系着围裙,他伸手,把陈蜜肩上的背包抬起来,“小姨来了,在客厅里。” “是蜜蜜吗?”胡玉桐喊她,把陈叹樵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小姨来啦,过来打个招呼!” “好哦。”陈蜜往客厅里看了一眼,妈妈和小姨看不到门口。她快速地抱了一下陈叹樵,对方身体一僵,拎着背包的手腾在半空。 一个克制的拥抱,陈蜜很快就松开手,抬头笑了笑。 陈叹樵的嘴角也勾起来,头发丝把身后的灯光割得细碎。他侧身,让陈蜜进屋,自己则把书包拎去了卧室。 小姨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蜜蜜,学到这么晚才回家呀?” 陈蜜有些心虚,含糊其辞地走过去,“书包忘在自习室里了,我是回去拿包的。” 胡玉桐替她答话,“整个暑假,蜜蜜一直都跟着她弟蹲自习室,病了一场后脾气也改了,现在让我放心的很。” 小姨笑着说,“一儿一女是你的福气,哪像我,一个孩子都没有,家里怪冷清的。” 每次说起这个事情,小姨脸上就显现出几份落寞。 胡玉桐不是自己的亲姐姐,是家里听算命先生的话,为了生儿子抱养来的。胡玉桐原名叫招弟,家里有四个姐姐,被送走的时候只有五岁。 过继后,养父家生了一儿一女,弟弟十叁岁的时候跟养父下河游泳,踩进了暗流里,父子都溺亡了。亲戚欺他家没有男丁,分割了原有的老房,胡玉桐放弃学业,早早进了工厂补贴家用。 早年吃过亏,偏爱儿子的心理大概也是因此养成的。 养父母生前对她不错,胡玉梅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见妹妹流泪,胡玉桐心里疼惜,赶紧握着手安慰她,自己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哪能这么生分。 陈蜜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不想插入她们的话题,便回了卧室。 陈叹樵蹲在桌子下正在找什么,看见她进来了,抬头道:“我的钥匙你拿走了?” 陈蜜留了个心眼,没把钥匙放在书包里。她掂了掂口袋,若无其事地走到床边坐下,“没见啊,你不是一直放在书包里,没有吗?” 陈叹樵起身,垂眸看她。 身上落了一层阴影,陈蜜觉得对方压在了自己身上,她不舒服,躲开阴影,伸手去拿包里的巧克力,“别找啦,说不定哪天就出来了……喏,请你吃巧克力。” 巧克力的包装一看就价值不菲,不太像国内能买到的品牌,陈叹樵皱眉,上下翻转着看了看,“怎么弄来的?” 陈蜜不想和家人解释晁文远的事情,随口扯了个谎道:“沉怡菡送我的。” 陈叹樵默了两秒,道:“你骗我。” 陈蜜一愣:“嗯?” 陈叹樵俯身,单手撑在床板上。陈蜜往后退,两个人的距离只有一拳。 呼吸撞在一起,陈蜜攥紧床单,看向对方的眼底,“小姨还在外面。” 陈叹樵伸手盖在她的裤兜上,钥匙的轮廓清晰可见,话题却扯向了巧克力,“沉怡菡对巧克力过敏。” 陈蜜着急,把他的手拍开,“所以才送给我了!” 对方的手又追上来,和她的手握在一起。客厅里传来胡玉桐姐妹俩的笑声,听起来胡玉梅像是被姐姐哄开心了,在聊自己老公的糗事。 卧室的门虚掩着,胡玉梅稍微探头,就能透过门缝看见外甥和外甥女在床上纠缠不清。 “你有事瞒着我。”陈叹樵捉住陈蜜的脚踝,将人拉到自己跨前。 床单被扯得皱皱巴巴,垫子露出一大块。陈蜜小声叫出来,不停地回头看向门口,生怕被人发现。 “陈叹樵,上次你还没闹够!”她挣了两下,不小心踢到了陈叹樵的前腰。 男人的皮肤很热,握住她的手也像被炭烤过的镣铐。 对方哑声,眼神不说谎,把陈蜜烫得一愣。 陈叹樵喉结动了动,道:“没闹够。” 自从上次差点被胡玉桐发现后,陈蜜大概有一个月不让他碰了。十六七的少年,年纪小火气旺,着急的时候也只能接吻,两个人躲在楼顶的天台门口纠缠。 有几次他胀得发疼,陈蜜想要帮他弄出来,楼道里突然来人了,陈蜜吓一跳,嘴巴一抖磕到了他,男人痛得吸气,攥着拳头,好一会儿都没缓过来。 那次之后,陈蜜更加小心,连在天台口都不让亲了,陈叹樵反复地冲凉水澡,反复着凉。陈蜜给他擦头,心里有薄薄的东西落了很多层,等到蛛网缠到一定的程度,心脏就会像麻痹的猎物一样——爱不足以抵消痛苦。 “小姨在,妈妈也在。”陈蜜抿嘴,动了动脚踝,让他把自己松开。 “我知道。”陈叹樵低吟,喉结缓慢地滚了两下,放开手。 “对不起哦。”陈蜜揉了一下他的头发,闷闷的。 陈叹樵摇头,“没事。” 空气沉闷得很,陈蜜想起那天在屋门口,胡玉桐告诉陈叹樵他们会各自成家,空调风箱哧哧啦啦喊出无力的噪声,又想起那天,她和陈叹樵牵着手睡觉,妈妈推开门检查情况,她不得不把交握的手指松开。 那天她在病房里看见痴傻的胡玉桐,那天她决定离开,那天她站在陵园里的墓碑前,那天阴天,海风冷烈,那天…… 陈蜜一愣,陌生的回忆忽然涌向脑海,心脏抽疼,陈叹樵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伸手握住对方的手。陈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正被他抱在怀里,脸上湿乎乎的一片。 涌入的记忆只停留在那几段零碎的画面,每当她想要努力再前进一步时,自己的意识就突然消失,像是这次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陈叹樵抱着她,脸色有些泛白,似乎被吓到了,但人表现得倒还算镇定。他摸了一下陈蜜的额头,道:“回过神来了?” 陈蜜点点头,隐约猜到是系统世界的某种权限,在她没完成相应的人物前,那段无法抵达的回忆是不会出现的。 “你刚刚哭了。”陈叹樵圈着她,把半张脸埋进她的头发里。 “我知道。”陈蜜抹泪,她自己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更没法解释。好在没惊动妈妈和小姨,她不说,陈叹樵是不会问的。 擦干眼泪,陈蜜摸了一下口袋里的钥匙,还在,陈叹樵没拿走它。 她也不再隐藏了,索性拿出来,“我在自习室里捡到的。” 这段时间以来,陈蜜没少提起钥匙的事情,每次都被对方搪塞过去,不知道抽屉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躲着藏着不让她看。 这次也不例外,陈叹樵垂下眼帘,“还不到合适的时机。” 又是这句话。 “那我什么时候能打开它?”陈蜜皱眉,“你总是这么说,又不给我答案。当初是你用钥匙做筹码来和我交换的,你怎么……”出尔反尔。 最后四个字她没说出口。陈蜜即时住嘴,可还是晚了些。 陈叹樵看向她,一瞬间眼神有变换,那感觉似曾相识,陈蜜想起来自己曾经在门口被强吻时,就看过那样的眼神,毫无理智,一片混沌。 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了,那一瞬仿佛是错觉。 陈叹樵的头顶上似乎有耳朵耷拉了下去,他松开陈蜜,道:“你和我在一起,就只是为了拿到钥匙吗?” “不是!” 陈蜜否认的很快,听起来像是心虚。陈叹樵用眼尾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钥匙还给了陈蜜。 “一个月。”他说,“一个月后再打开吧。” 陈蜜愣了一下,没想到对方竟然松口了,“有什么讲究吗?” 陈叹樵摇头,揉了一下眼角,“我随口说的,我想和你在一起,但也可能不到一个月了。” 他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地打,语句断断续续的,陈蜜没听懂。 “我困了。”陈叹樵揉眼,摊开地铺躺了上去。他最近越来越嗜睡了,几乎头挨到枕头就能入眠,现在好像更严重了,困意来得毫无征兆,说睡就能睡着。 陈蜜推了一下他,“陈叹樵,起床,你还没刷牙呢!” 陈叹樵勉强睁开眼,“陈蜜,我好困。” 他的声音又软又无力,像个六七岁的小孩,说睡就睡了。陈蜜皱眉,不忍心叫醒他,便把男人的上衣和裤子都褪了下来,帮他换上睡衣。 即使是这样,陈叹樵也没有惊醒。陈蜜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磕伤,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疼,但陈叹樵似乎没什么反应,睫毛长长的,一点抖动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吊诡,若不是还有呼吸,让人会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陈蜜皱眉,帮他盖好被子,侧身躺在他身边。 看似正常的生活,像是被镜子折射出的世界,事情合乎逻辑、合情合理,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丝诡异。 先是她毫无征兆的尖叫,莫名的剧烈心痛,莫名的,再到胡玉桐反复做过的梦,和她的前世如出一辙,再到…… 陈叹樵。 最近越来越嗜睡了。 一切都在提醒她,这个世界并不是她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 陈蜜看了陈叹樵一眼,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一起一伏的呼吸让她觉得心安。 时钟指向了十点半,夜深了,胡玉桐两人聊得尽兴,若不是陈蜜提醒时间,两个人还能再聊个把钟头。 陈蜜和陈叹樵依旧是一间屋子,胡玉梅知道的时候一愣,但也没说什么。今晚她在外甥女的卧室里过夜,只当是孩子们为了迁就她才挤在一起的。 胡玉桐没解释。 “叹樵已经睡了吗?”胡玉梅小心翼翼地往卧室里看了一眼,“都怪小姨,光顾着和你妈妈聊天了,没注意时间。” 陈蜜说没事,胡玉梅又说了几句话便去洗漱了,屋里就剩下她和胡玉桐两个人。 陈蜜不放心,提醒胡玉桐道,“陈叹樵最近是不是有点太嗜睡了,晚上踢都踢不醒。” “可能是学习累的吧,你弟弟一直都很努力。”胡玉桐似乎并没觉得儿子有什么异常,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桌子上的巧克力。 “这是哪来的?” 陈蜜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朋友送的。”她身边能送起这种价位礼物的朋友,也只有沉怡菡了。 胡玉桐没怀疑,让她记得好好道谢。 “你外婆和小姨从道观里请了个道长,明天早上来家里做法事,给你提前说一声,别起太晚。” 陈蜜一愣,“什么法事?” 胡玉桐提醒她,“就是之前你身体不好,总是晚上犯癔症嘛,你外婆说是脏东西上身。不管是真的假的,你应付一下,让你小姨回家好交差,就当哄老人家开心了。” “可陈叹樵怎么办?”陈蜜看向陈叹樵,那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还在熟睡中。 “那能怎么办?你弟弟总不能把人再赶出家门。”胡玉桐叹了口气,“你明天好好和他说一说,别让他太生气。” “总之,明天上午道长要来家里,可能需要给你看看手相面相什么的,你们别起太晚。早点睡觉,我半夜会来……”话说了一半,胡玉桐突然止声。 陈蜜知道她把半夜来视察的事说漏嘴了,但也没拆穿,和胡玉桐道了晚安便去睡觉了。 不知道道士做法会不会对她的系统产生影响,毕竟系统也是一种不能用科学解释的超现实存在,陈蜜有些担心,在脑海里喊小白团子,喊了几遍它也没出来。 12311系统似乎也睡着了,不见踪影。陈蜜打了个哈欠,没怎么在意。 陈叹樵睡得很熟,她伸手碰到对方的鼻尖,呼吸缠绕着手指。 “陈叹樵……”陈蜜呓语,很快也陷入梦乡。 49.道士 下雨了。 北方老家的雨比越南的更萧瑟,也更冷。这次雨落后,夏天就要画上一个分号了,按照惯例,雨过后气温会有一次跳崖,一个星期后会回温,之后再过一个月,夏天才会正式以句点结束。 陈蜜不喜欢穿长裤,也不喜欢穿裙子,每年的这个时候就套一个带帽外套,短衣,半截裤,趿拉上拖鞋就能出门,膝盖经常被冻得青红一片,被胡玉桐看见了就会挨吵。妈妈一张嘴,就是大片大片没完没了的乌云。 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陈蜜已经感受到了降低的气温。 门外传来妈妈和小姨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小姨没拿厚衣服,胡玉桐一边唠叨,一边拿出来自己的衣服给她穿。胡玉桐谁都吵,女儿、妹妹,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老话,“冻伤了身子,老了以后谁替你受罪?” 陈蜜翻了个身,把被子往胸口卷了卷,半截脸埋进去。窗户外是阴天,乌云压得很低,视野里一片透着淡光的灰色。雨水不停地打在窗户上,陈蜜曾经花了很长时间去观察下雨天的玻璃,盯着一处长久地看,一滴雨落下那点上,从来等不到第二滴打在相同的位置。她盯累了就揉揉眼,再看过去时,玻璃就已经是一片水幕了。 一定有两滴雨曾打在相同的位置上,只是她没看到。 床下的人动了动,不等陈蜜探头,就传来一声沙哑的咳嗽。 陈叹樵从地板上坐起身,单手支在身后,困意扯着眼皮不让他睁开,男人半眯着眼看向她,头发乱糟糟的,挡住许多目光。 “几点了?”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甩掉困意。 陈蜜是被雨声吵醒的,她最近睡眠浅,梦多觉少,眼下挂了两圈乌青。 墙上有挂钟,陈蜜扭头看了一眼,“六点半。” 其实陈叹樵自己也能看。 胡玉桐开始做饭了,小姨不知道在做什么,外面传来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响声。陈叹樵眯着眼探头,从眼角摘掉几根掉落的睫毛,起身推门出去了。 “哟,小樵醒啦……” 陈蜜听见小姨的声音,小姨和她一样喜欢喊陈叹樵“小乔”,只不过她喊“小乔”是觉得陈叹樵长得漂亮,看见了就想把他锁在铜雀台里。锁起来,占为己有。小姨喊“小樵”,只是一种对晚辈的昵称,和她不一样。 “哐当——”她听见一声比以往都大的、金属落地的声响。 陈蜜一惊,想起来什么,掀开被子光着脚就冲向书房。 她跑过去的时候,胡玉桐也拎着锅铲冲了出来。不出所料,胡玉桐之前准备的金色烛台已经摔在地上,断成两截了,陈叹樵站在一旁,看着地上的烛台,神色有些复杂。 他手里拎的塑料袋破了,豁出一个好大的口子,烛台就是这么掉在地上摔坏的。小姨拎不动,他来帮忙,谁成想摔出烛台,陈叹樵仔细看了两眼,怎么瞧都不像是家用的,倒像庙观里的供品。 胡玉梅吓了一跳,蹲下身抓住还在转圈的烛台,拼凑着断裂处,嘴里惋惜道:“啊呀,阿姐,再给你说要换一个结实点的袋子嘛!这下可好,家伙什儿都摔坏了,道长来了以后还怎么作法?” 陈叹樵一愣,提了提手里的袋子,看向小姨:“什么作法?” 母女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胡玉梅还不知情,把断掉的烛台放起来,问胡玉桐有胶带没,缠上或许还能充数,“就是你姐姐那个病啦,你外婆说是什么邪祟上身,特地从武当请了位法师来看看……怎么,你妈没给你们说吗?” 胡玉桐听完妹妹的话,一拍大腿,“有有有,我去给你找找。”说完就想溜。 陈蜜拽她没拽住,只能一个人面对陈叹樵的审视。 陈叹樵拧着一双眉,神色越发低沉。陈蜜被那束目光攥着,像鹰爪下的兔子。野兔都还有后翻蹬鹰的本事,可惜她没修炼到家,“蹬”不了陈叹樵,只能冲他笑笑,“别看我,我不知道。” 爱人如果从小在一起长大,其实也不好,因为能够在话出口的一瞬间就辨认出,对方是诚实还是撒谎,这和普通的爱人之间有分别。 陈蜜作为普通的爱人,也说了太多的鬼话。 少年时生气的时候说爱你,爱爱爱爱,抱着陈叹樵的脖子亲。不生气的时候又说不爱你了,再也不想见到你。但因为爱的质量足够大,陈叹樵确信爱不会轻易沉没,因此有足够的底气区别她的谎言。 但作为姐姐,她哪一天翘课去了网吧,哪一天收到了别人的情书,哪一天早饭吃了一半偷偷倒给楼下的流浪狗……胡玉桐追问的时候,陈蜜回答的神色会有变化。 陈叹樵太清楚了,只要看一眼,就能确定,这句“不知道”是谎话。 但他没拆穿,眼皮抬了一下,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小姨道:“你们说的那个法师,什么时候来?” “八点到。”胡玉梅收拾着袋子里的瓶瓶罐罐,“大师只在这段时间内作法,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得赶紧准备好。” 陈蜜一愣,扭头看见胡玉桐也从厨房偷偷转身、侧耳偷听。目光交汇的时候,陈蜜狠狠瞪了胡玉桐一眼,说好的由她亲自解释,到最后还是把自己推出来挡枪。 胡玉桐无视了女儿的目光,安下心来继续炒菜。儿子拽着女儿离开了她的视线,那模样就像只有气没处撒的小牛犊,不知道女儿一会儿该怎么和她弟弟解释。 胡玉桐想想就笑了,一旁的胡玉梅走进来,看见姐姐脸上的笑,道:“以前我们就是这样的。” “嗯。”胡玉桐点头,“还是有兄弟姐妹好,能做伴,不孤单。” 胡玉梅帮她熬粥,问道:“听说这个道长的符很灵,你今年不是犯太岁吗,也给自己求张符?” 胡玉桐没听进去,抄着菜勺,心情没由来地好。“维持现状就挺好,孩子们都好好长大,除此之外我也没什么愿望。”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我的愿望就是他俩都好好长大,别……” 欲言又止,胡玉桐顿了顿,道:“别出什么幺蛾子,说起来我这心里又觉得不踏实了……” 胡玉梅皱眉,嗔道:“张嘴闭嘴都是儿女,你倒是也为自己想想。” 胡玉桐有些走神了,刚刚的好心情转瞬即逝,她抬头看向窗外的雨,乌云一层压一层,快要压到远处的屋顶了。 “嗯,知道了。”她说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哎。” …… 窗外的雨还在下,陈蜜出来吃饭,嘴角破皮了。胡玉梅心细,问她怎么了,“要不要紧啊,小姨看看?” 陈蜜摸了一下鼻子,含糊其辞道:“没事,刚刚刷牙的时候磕到嘴角了。” 胡玉梅一听乐了,“蜜蜜都快上大学的人了,怎么刷牙还能磕到嘴角?” 陈蜜没说话,扭头看了一眼浴室门,陈叹樵还在里面冲澡。 嘴里的薄荷味把其余的味道冲淡了,陈蜜的喉咙眼刚刚被顶得发疼,咳嗽了几声,觉得能咳出血丝来。 胡玉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旧笑得乐呵呵地,“咬破嘴了就说明是想吃肉,让你妈去给你买斤排骨炖汤喝。” 陈蜜心道她刚吃过,要是胡玉梅知道,她刚刚和陈叹樵亲过下面又亲过上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语气轻松了。 胡玉桐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陈蜜偏头,把下唇的咬痕藏住。胡玉桐没看见,自顾自地把碗筷放在桌上,道:“你弟弟呢?” 陈蜜单手托着下巴,偏头咳嗽了一声,“在洗澡。” 胡玉桐抬眼皮,“你又着凉了?” 陈蜜没感冒,是嗓子疼,把陈叹樵弄出来不容易,含得她好苦。胡玉桐倒是给了她借口,陈蜜又咳嗽了两声,捏着鼻子道:“嗯,有点。” 胡玉桐皱眉,“让你加衣你不听,每年都要人操心。” 陈蜜嗯嗯地敷衍着,喉结滚动,觉得薄荷牙膏没能把味道完全压住。 浴室的门开了,陈叹樵擦着头走出来,胡玉桐招呼他来吃饭。男人站在身后,湿热的潮气贴着陈蜜的后背往上涌。 陈蜜的脊柱猛一打直,捏着碗沿的手指也紧了紧。 额头上落了两滴水,是陈叹樵擦头发时甩落的。陈蜜抬头,和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打了照面。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半湿的毛巾搭在椅背上。 胡玉梅让他吃点辣椒炒蛋,陈蜜把陈叹樵的筷子拍开,“他上火了,少吃点。” 胡玉梅:“怎么上火了,嘴上起燎泡了吗?” 陈蜜一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滚了两下嗓子,觉得那里的味道还有。 陈叹樵压了一下唇角,没动筷,慢条斯理地喝粥,“嘴里起了一个,外面看不出来。” 胡玉梅“哦”了一声,不再追问了。 窗外还在下雨。 ……… 饭后,陈蜜和陈叹樵一起收拾餐桌,胡玉桐姐妹俩在客厅里,边聊天边等道长来。 胡玉桐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有些担心,“法师会不会不来了?” 胡玉梅倒是没变现出太多忧虑,她自小就不如姐姐善于操心,长大了依旧是。胡玉梅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不会的,再等等。” 闪电打了一闪,几秒后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屋里不能开窗,憋闷得厉害,胡玉桐索性又把空调打开了,客厅凉了几个度,胡玉梅依旧在嗑瓜子,拖鞋在半空乱晃。 胡玉桐站起身,来回走动了两下,忍不住又去厨房看了两眼。 陈叹樵在刷碗,看见她进来了,道:“妈。” 陈蜜也看过去。 胡玉桐无事可做,脚步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厨房里,两个人都安分守己地在干活,她莫名地安心,“没事,我就来看看。” 说罢,又走回去了。 陈蜜抿嘴,“妈最近经常来看我们。” 陈叹樵甩干手上的水珠,“有吗?” “嗯。”陈蜜点头,还是决定不把胡玉桐每晚来检查的事情告诉他。 雨。 雨还在下。 …… 门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平静。陈蜜从卧室的床上坐起来,听见胡玉桐小跑着去开门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八点二十分,对方迟到了。 陈叹樵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跟着陈蜜一起出去。 道长是个半百的老人,头发花了一半,瘦骨嶙峋的身体,几乎要撑不起来一身道袍。 “下雨了,路上耽误了些。”他甩了甩手,把伞收了起来。 胡玉桐姐妹俩笑脸相迎,热情地把人请进来喝茶。 陈蜜探头,用胳膊肘戳了戳陈叹樵,抬起下巴指向那把伞,“看,天堂伞……我还以为会是那种黄色的油纸伞呢。” 陈叹樵在她身后轻笑。 “来,来来,过来给王道长打声招呼!”胡玉梅招呼他俩上前,“这是我外甥女和小外甥,这次出事的就是她,陈蜜,甜蜜蜜的蜜……” 说着,便让胡玉桐报上女儿的出生年月,说是算八字用。 陈蜜看向王道长,王道长也看向她。 胡玉桐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对方捏着山羊胡,眯着眼上下打量着陈蜜,张口道:“死人。” “什么?”几乎满屋子的人都异口同声,纷纷看向王道长。 “死人。”他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来,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周,“有趣。” “一个,两个,叁个……”王道长踩了踩地板,手指依次指向陈蜜、陈叹樵、胡玉桐,“死人,死人,痴子……造孽哦!” 50.赠言 陈叹樵没像胡玉桐担心的那样,把王道长轰出家门,人是陈蜜赶出去的。 房屋的门大开着,法器七零八落地散在楼道里,烛台顺着阶梯一层层地往下滚,叮叮当当。楼梯间的窗户没关,雨从外面潲进来,窗台下的水泥地都被淋湿了,变成深灰色。 人们都在家里躲雨,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和金属滚在地上的脆响。 “蜜蜜!”胡玉梅拉着陈蜜,从她手里抢东西。外甥女像聋了似的,什么话都听不见,力气却大得出奇,胡玉梅愣是没从她手里抢回来一件东西。 王道长也被陈蜜扯着道袍推出了门,胡玉梅拽着她的胳膊,反倒被推了一把撞在墙上,疼得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 她看了一眼胡玉桐,示意她拦住自己的女儿,可对方的面色也不好看,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王道长被轰出家门,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神棍!” 陈蜜咬牙,王道长被她连拖带拽地扯着往外走,最后一把推出去,对方被门槛绊住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胡玉梅“哎呦”了一声,上前两步想要扶他一把。这是母亲在道馆里求了叁天才愿意出山的道长,要是摔出个好歹,她回家可怎么交代? 好在道长并不生气,理了理衣袍,对胡玉梅摆摆手,示意一切都好。 陈蜜还在呼哧呼哧地喘气,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瞪着他。刚刚被他说命短的男孩站在她身后,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和自己对视的目光很平静,似乎还带了一丝探究。 王道长捏了一下胡须,望向男孩,又觉得不对,目光最后回到了女孩身上。 方才他说出那叁个人的面相,女孩的反应还没那么激烈,直到他指着那个男孩说“短命,撑不过今年”的时候,对方才生气了,将东西摔了一通。女孩应该是那个男孩的姐姐,两个人的面相上,姻缘都是说不出来的差,命里相克,不该生做姐弟。 “你的伞。”陈叹樵跨出门,单手握住陈蜜的肩,将那把天堂伞递给王道长。 王道长点头,把伞收进怀里。 胡玉桐也走上前,一副送客的模样,“王道长慢走,我们就不招待了。” 王道长欠身,抖了抖袖子,“给诸位添麻烦了。” 对方礼数周到,他们的怒火像一拳打在棉花里,心里说不出来的赌气。胡玉桐闭眼,阴雨天本就容易烦躁,现在这么一闹,更是心烦意乱。 她留陈叹樵送客,自己往屋里走去。 胡玉梅扶着腰,上前扯住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咱妈花那么大力气请来的道长,你说送走就送走了?” 胡玉桐胯下脸,妹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她心里就更气了,“咱妈请人,是来诅咒她的外孙命短的?是来指着我女儿、我,说我们是死人、是傻子的?” 胡玉梅被噎了一下,面色悻悻,“话确实是难听了些……可你也该听听他是怎么说蜜蜜的病的。” “胡玉梅,现在是什么年代,能判定我女儿生病的只有医院!别说是这些装神弄鬼的,就算是医生、是阎王,要我孩子的命我也能从他手里抢回来!用得着听一个神棍胡说八道吗?” “可……” “没有什么可是,妈如果问起来,你就说是我听不惯那人的话。” 胡玉桐进了屋,面色憔悴,胡玉梅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卧室门口站了站,不放心,接了杯热水又推门进去了。 “叹樵,你妈妈的血压药放在哪里啦?” 小姨喊他,陈叹樵看了一眼陈蜜,轻声道,“不要吵架。”说罢就转身进屋了。 陈叹樵离开的脚步越来越远,雨声在楼道里传出回响,王道长负手而立,一道门框相隔,他站在门外,陈蜜站在门内。 王道长先开口了,“你小姨告诉我你的情况,我想,我是没有办法的,很抱歉。” 这话是看着女孩说的,对方瞪着他,“你鬼话连篇,自然没有办法!” 他知道对方还在生气,并不计较,只是摇了摇头,道:“这与科学还是玄学无关,病因在于,你不属于这里。” 陈蜜一愣。 “我王某人六岁便开了天眼,阅人几十余载,睁眼看人生,闭眼看人死,从未出错。” “但相见即是有缘,我只能送你几句话。”王道长说的不急不缓,竖起来叁个手指头,“一,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二,生死有命,强求不能。” 他没说一句话,就放下一根手指头,说到最后,就只剩下一根食指竖在半空了,“叁,自欺欺人,不得善终。” 陈蜜僵硬地笑了一下,手指捏住门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王道长看向她,目光毫不避讳,“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她几乎大吼出来,屋内的陈叹樵闻声走过来。女孩在他回到身边后就平静下来了,王道长看了陈叹樵一眼,目光落回陈蜜身上,“你知道的。” 陈蜜的肩膀在发抖,陈叹樵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王道长,低声道,“你该走了。” 王道长笑了笑,将怀中的雨伞抖开,绕过脚边零散的法器,丢下一句飘然的话便离开了。 “早早回去。” 陈蜜的肩膀抖了一下,对方的话一语双关,听着是在告别,可她明白那句话背后的真正意思。 这是系统构造的世界,她不属于这里,回到现实里,她已经是已经是死人了。 对方让她早早回去…… “想什么呢?”陈叹樵握了一下她的肩膀,声音轻缓。 妈妈和小姨都不在,他低头,想要亲吻陈蜜的额头,却被对方躲开了。 陈蜜偏头,露出又细又长的侧颈。她脸上没什么神情,陈叹樵捏了一下她的嘴角,道:“我早说过这些道士的话不可信,你不是也答应了我不会信吗,怎么还在生气?” 陈蜜抬眼,看向陈叹樵,“他说你会死。” “人都会死的。” “可他说你活不过今年。” “你若是信了,那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推销自己的符咒了?” 陈蜜不说话。她原本是不信的,可对方说出她是死人的时候,她就没有办法再把那些话当作诳语。 陈叹樵亲吻她,嘴唇落在睫毛上,濡湿了眼角。 “陈蜜,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死。” 话语喃喃,他又重复了一遍,“只要你不离开我……” 小姨在屋里叫他们,他们没动。雨透过门窗潲在地板上,哗哗哗,打湿一片。 第一句话,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第二句话,生死有命,强求不能。 第叁句话,自欺欺人,不得善终。 陈蜜吞咽了一下口水,透过陈叹樵的肩膀,看见满地的金属发出淡蓝的微光。 …… 夜晚,屋内一片寂静,陈蜜伸手探了一下床下人的鼻息。 “陈叹樵?”她小声道。 没人回应她。 陈蜜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蹑手蹑脚下了床。 锁孔轻响。 “系统先生。” 窗外雨声哗哗,仿佛无数支惊鸟飞扑而来,一滴两滴撞在玻璃上,透明的身体血肉横飞。 “12311……”她在脑海中叫出系统的代号,“我知道答案了。” 51.流言 “蜜蜜,今天的数学卷子。” 前座的女生回头,把一沓试卷放在她桌子上。陈蜜正在趴在椅背上听人讲题,伸手抽出两张卷子,一张放在秦望桌上,一张留给自己,随后又将剩余的部分继续往后传。 秦望打完球回来了,校服短衫上被汗浸出来一块暗渍。 “又发卷子了?”他把球在半空中抛接了几下,看着桌子上的堆积的试卷,皱眉,“我走之前不是刚发了卷子吗,又来?” “那是物理,这是数学。”题讲完了,陈蜜把笔记本收起来,从桌面上拿起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别人给你的。” 秦望没问是谁,大概也能猜到。他接过来仰头对瓶吹了,畅快地吐了口气,倚在椅背上看向陈蜜,“你今天还去找沉怡菡?” “嗯。”陈蜜挠了挠头,目光还盯在物理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上。 “你家里没说什么?” 秦望挑眉,把喝空的矿泉水瓶捏扁。一起打球的朋友路过,他对准对方,用力捏住瓶身,拇指在瓶口一旋,瓶盖受到压力,像子弹一样弹射出去。被击中的男生大骂了一句“操你妈的秦望”,秦望得逞地笑了笑,冲他做了个鬼脸,手腕一动,将变形的水瓶像投球一样丢进垃圾桶。 丢完后,他扭头,“陈蜜,问你话呢!” “嗯?”陈蜜回神,目光还黏在草纸上。 “我问,你今晚还不回家住吗?” “嗯,对。”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在草纸上打了个勾,抬头道:“沉怡菡家平时只有她一个人住,我高叁了和我弟作息不一致,我妈也没说什么。” 秦望嗤笑了一声,“沉怡菡和你弟一样,也高一。” 陈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秦望不以为意,拿起来卷子看了几眼,又放下了。 “今天高一军训正式结束,有汇报演出,你不去看看?”他有意无意地提起来,“下午四点,演练完后能回家过个周末。啧,真羡慕!” “四点有课。” “是自习课。”意思是,能逃。 陈蜜收拾桌面,隔壁班的学委又送了一摞卷子过来,班里传出一片哀嚎。她朝门口看了一眼,和对方目光交汇,那人多看了她两眼,目光里有探究。陈蜜这才发现门口有不少人都在探头,不知道在找谁。她连看好几眼,都和那些人目光撞上了。 陈蜜没多想,扭头看向秦望,“怎么逃?” 秦望随即就笑了,拿着笔指向陈蜜,“老实交代,是不是和家里吵架了?” 陈蜜皱眉,“没有。” “砰!”他拿笔对着陈蜜开了一枪,“被审讯人员禁止撒谎。” “真没有。”陈蜜皱眉,向后传递试卷,满手都是油墨香。 秦望咂舌,摸着下巴打量陈蜜,“你知道你现在像谁?” “嗯?” “像你弟。”秦望挑了挑眉,不再追问她的事情,只道:“下午四点,学生会内部开会,你跟着我一起溜出去就行。” “你不是退会了吗?” “嗯,下午是最后一次例会,说是什么欢送仪式,搞得像要毕业了似的。”秦望抬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挂钟,离上课还有五分钟。 学校为了降低同时段内的人流量,特地将新生的休息时间和用餐时间延迟了十五分钟。此时高一应该已经下训了,不出他所料,陈蜜站起身,喊了个女生一起去厕所。 开学后的两个星期,一直如此。 人走后,前桌的女生回过头来,“秦望,你觉不觉得,过了一个暑假,蜜蜜的性格变了?” “嗯?”秦望用笔杆戳着下巴,目光看向窗外陈蜜离开的方向。 他假期里见过陈蜜,准确来说,是开学后才变的。 “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笑了,我还经常看见她发呆,有时候喊她几声都听不见。”女生敲了敲秦望的桌子,“太奇怪了,她没给你说过什么吗?” “可能是高叁压力太大吧……我也不太清楚。” 门口出现一道人影,秦望站起身,丢下一句“我出去一趟”,便离开座位。 陈叹樵站在门口,一身军训迷彩服,在一片黑白色校服之间格外明显。他身材瘦高,挺括的迷彩服衬出来宽肩细腰,走廊里不少人回头看他。 秦望抄着兜走出来,倚着门框和他对立,笑道:“天天来,我们班的人都要记住你了。” “她又不在?”陈叹樵透过窗户,朝里面看了一眼。书桌上文具摆放得整齐,卷子摊开铺在课本上,人却不在。 她是故意躲着自己的。 “不在。”秦望摇了摇头,侧身给进教室的人让路。临近上课,在走廊放风的学生陆陆续续都回屋了,他干脆换了个位置,倚在走廊的栏杆上和陈叹樵说话。 “你和你姐吵架了?” “没有。”陈叹樵垂眸,睫毛眨了眨。 姐弟俩的那张脸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秦望看了很久,觉得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像刻在他们脸上的黥刑,是不必说出口的审判。 预备铃响了,走廊上彻底没了人,只剩下他们两人突兀地站着。 “上课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秦望提醒他,慢悠悠地起身回屋。 “你告诉她我来过。” “知道了。”秦望不耐烦地摆摆手,每次都让他代为转达,拜托,亲自等人来才酷好吗。 对方的眼角下垂,秦望于心不忍,提醒他道,“下午四点汇演,你姐可能会去。” 陈叹樵猛地回头。 “可能,我只是说可能哈,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去。”对方的眼睛一瞬间亮起来,这让秦望有些后悔告诉他。陈叹樵的期盼太过真挚坦率,如果希望落空,秦望会有种负罪感。 “谢谢。”陈叹樵眨了眨眼,目光又恢复了正常。 秦望刚坐回椅子上,陈蜜就从后门溜了进来,猫着腰钻回座位上。下一秒英语老师便走进教室,看了陈蜜一眼,目光不爽。 “你弟来了。”秦望压低了声音道。 陈蜜点头,“知道了。” “我告诉他,你下午回去看汇演。” “……”陈蜜皱眉,扭头看向秦望。 “陈蜜,你来背一下昨天讲的课文。”英语老师推了一下眼镜,课本举在半空,挡住了半张脸。 陈蜜站起来,秦望趴在桌子上憋笑。课桌下他挨了一脚,头顶是磕磕绊绊的朗诵声,再远处,军训的口哨吹响了,校园空荡,风吹过成排的白桦林,叶子哗啦啦地闪着银光, “向左转,向右转,立定,起步——走!” 陈蜜站在四楼的走廊上,风穿堂而过,把校服吹起,露出一小块腰腹。她伸手把衣褶捋平,目光落下去的时候,陈叹樵正好向上看。 她看着他站在人群中向上张望了好一会,终于把她找到了。陈叹樵的军姿标准,站在了第一排,作了汇演的带队。队伍齐步走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留在四楼,教官不得不吹哨喊停,趁着一张脸走到他面前。 陈蜜站在楼上静静地看着,发丝在耳边飘荡。陈叹樵也看向她,教练训斥的口型一张一合,陈叹樵还在扭头看她。 有火车从白桦林后穿过,汽笛声拉起,车轮轧轨的声音,像是一扇扇牢房的门落下,哐,哐,哐,横在人面前。夏至早就过了,太阳的直射点在北回归线上触壁,撞的头破血流地往回赶,白天被拽着向前跑,每过一天就短一截,留下黑夜呼哧呼哧地在后面追。 陈蜜往下又看了一眼。晒黑了,露在外面的胳膊又变成了小麦色,怎么那么娇气。操场里的哨声又吹了两下,火车跑过去了,轰隆隆地冲向远方,陈蜜抬手摸了一下眼睛,转身离开了走廊。 “你真的不等陈叹樵?” 沉怡菡提前了五分钟出来,陈蜜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对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她的胳膊休息。 “不等了。”陈蜜抬头,拍了拍她的后背,“辛苦你啦。” “不辛苦。”沉怡菡扬了扬短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又变成了两弯月牙,“走吧,一起回家?” 今天全校放周末假,陈蜜有半天的休息时间。沉怡菡比她高出来半头,扯着她的手走在前面。校门口聚集着学生,每个人的书包都像座小山一样压在身上。 路上有不少人朝她们看过来,教室门口的那些目光又出现了,陈蜜轻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被人注视的感觉不好,但她又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蜜蜜!!” 有人在背后喊她,是前桌的女生,正举着手机跑过来。 “陈蜜,是她吧,我就说是二班的陈蜜。” “是她。”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陈蜜拧眉,这下确信了不是自己的错觉。 “蜜蜜,不好了……”女生跑到她面前,哈哧哈哧地喘气,“秦望……秦望他和人打起来了!” “你看到学校的论坛了吗,外面在疯传你的事情……” “就在操场,事情闹得很大,你快去看看……” 52.论坛 校园论坛,第一中学最大的谣言滋生地,存在于学生时代里为数不多的八卦娱乐方式之一。 陈蜜也有一个论坛账号,但不常用。 事情的起因是早上的一组照片,有人匿名发送了陈蜜从豪车上走下来的侧影。 朋友一边走一边和她解释,把照片翻出来给她看。 拍照的时间是在傍晚,光线昏暗,只能模糊地看见她转身时的一张脸,在灰暗的背景中白得仿佛过曝一样。 是她帮晁文远解围的那天。 女人怀里的礼盒被人放大了单独标记出来,并配了一张价格图表,两千元的进口巧克力。发帖人什么都没说,只挂在了陈蜜和秦望的标签下面。 两人的绯闻帖在论坛里的热度一直居高不下,这张照片爆出后,借着原有的热度,直接顶上了论坛头条。 正临周末放假,不少学生会把手机偷偷带进校园,论坛的活跃度也因此暴增,陈蜜快速翻看了一眼浏览次数显示。 叁千多人。 她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浏览量,在论坛上已经算是热点新闻了,加上学生口口相传的速度,信息的传播速度快得可怕。上一次热点事件还是她高一的时候,有人拍下了一个高年级女生去医院妇产科的照片,信息只用了两个小时就从学生群体传进了教务办,最后女生被迫休学,听说在家自杀了两次未遂,后来就消失了,音信全无。 陈蜜那时候刚注册论坛账号,目睹了整个事件过程。论坛仿佛一张巨口,把人嚼碎了血肉并吞,而风波过后,一切恢复风平浪静,仿佛无事发生,大家照常上课、毕业、开启新的人生,没有人记得那个消失的女生。 人如此珍贵,竟也可以像一粒石子投进湖面,微不足道的涟漪下,沉下去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人人都是凶手,却没有一个人为此承担责任。 “这种论坛,早就应该被举报了。”女生咬牙,“光是滋生的谣言就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陈蜜没说话,快速翻看着论坛下的留言。 空白的标题给人留下了极大的想象空间,帖主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评论大部分都意指她被人包养,也有小部分的人替她辩驳,但都被压下去了,更多的是看客。 【我记得这个学妹,我毕业那年她不是已经有男朋友了吗?(笑脸)】 【听说很多外校的人都在追她,有一个男生从初中就开始给她写情书了,追了四年都没追到,啧啧,这么清高,谁能想到已经在外面找好金主了呢?】 【操**,她不是这样的人!谁他妈拍的照片?】 【谁知道在外面搞了几个男人,哈哈,我看她第一眼就知道她假清高真**,哈哈。】 【我们学校的事,你一个外校的插什么嘴?哈哈,兄弟,你不会喜欢这女的吧?大哥劝你保重身体,别被染上什么病,追悔莫及!(笑脸)】 【操**你再说她一句,老子撕烂你的嘴!】 【楼上那人是体育生耶,主页好多肌肉照片……】 【帅哥,认识一下!】 【为什么把照片挂在我们秦望的词条下面?帖主这是什么意思?】 【我靠怎么回事,我只是上了节自习……所以秦望和陈蜜这是分手了是吗!】 【……】 陈蜜没有再看下去,逆着人流朝操场赶去。沉怡菡跟在她后面,支起胳膊拦住了许多迎面而来的人影。 放学的人潮涌向校门口,学生们背着书包、推着自行车迎面走来,一张张脸,或是说笑,或是低头翻动手机,每一个人都像一个电子数字,隔着帖文,面无表情地齐刷刷看向她。 “本来事情到这里……应该就结束的。”女生一边走一边说,步伐匆匆,语气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下午的时候,有人发了一帖照片,十分钟后又快速删除了。” “什么照片?”陈蜜把手机还给她,神色如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我……我没看。”女生的目光有些闪躲,陈蜜没有拆穿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一定是假的,所以不想看。但是有人截图了,论坛里应该还有记录。”她顿了一下,“秦望是因为这个事情和人打起来的。” “那个帖子说了什么?”沉怡菡皱眉,女生的话说了一半,让人云里雾里地听不明白。 陈蜜翻了翻论坛,在第二页找到了几个不太起眼的帖子。 【(补档)有人爆出了校花真正的男友照片!!速看,过后删帖】 【好刺激,我有没有看错,那人是不是她弟?】 【这是什么惊天爆料,到底是被包养了还是在乱伦啊我靠!我好凌乱……】 【我错过了,发生了什么,哪位好心人给我讲一下?】 【操操操速看!校花网吧激情舌吻!】 【这个帖子怎么都没有热度啊?帖主别删,我先保存照片。】 陈蜜的手指停住了,放下手机,目光平静地看向沉怡菡。 “说我在乱伦。”她道。 沉怡菡一顿。 陈蜜的目光太过于坦然和平静了,而事情又太过于荒唐,沉怡菡一时间无法分清这件事情的真假。 女生不忍心看她,拨开人群朝操场走去。周围不断有人挤过来,声音叽叽喳喳,听说学生会的副主席和人打架了……是高叁的那个吗,他不是要退会了吗,这下是不是要挨处分?不知道,去看看…… 陈蜜一言不发,面色看不出情绪来,让人觉得陌生,好像那个在她面前迭千纸鹤的女生一瞬间变得遥远起来。 沉怡菡有些担心地看向陈蜜,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胳膊,“你还好吗?” 陈蜜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有些担心秦望和……” 她抿住嘴,改口道:“你走的时候,陈叹樵在哪里?” “好像是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商量担任学生干部的事情。” 陈蜜点头,陈叹樵身上没有手机,消息传开的时候,高一的新生又都忙着军训,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些事情。 “蜜蜜,快点!”女生走在前面喊她。 操场上已经围聚了很多人了,陈蜜远远就看见了站在中心的秦望,被拉架的人强行抱住。另一个男生坐在器械上,一手用校服捂住额头,抬眼看向秦望。 “怎么,你还真喜欢那女的?为了她和认识了六年的兄弟动手?”男生笑的轻蔑,嘴角已经肿了,扬起来的时候肌肉扭曲的怪诞诡异,不像笑,像抽搐。 陈蜜认出来了,那人是上次在网吧打魔兽世界的男生。 “妈的。你还有有脸和我提交情?” 秦望眼底发红,闻言猛地冲向对方,好在有人及时抱住了他,在地上拖拽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男生被挥到半路的拳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反应过来后似乎觉得那种动作太怂,男人打架应该梗着脖子脖子无所畏惧,他刚刚挡了一下,无形中就败下阵来。 那么多双眼睛在看,男生心里气不过,往地上啐了一口,站起身来,“你让他来!你别拦着他!妈的,秦望,你当我真的怕你?” “哎,哎,那女的来了……” 有人发现了陈蜜,声音传到了人群中心,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过来。秦望也转头,看见陈蜜的那刻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起。 男生朝她冷笑了一声,抬手抹了下嘴角,张嘴骂了句什么,陈蜜没听清。 “你不是回家了?”秦望皱眉,他不想陈蜜出现在这里,这些事情本该与她无关。 “回家了,听说你打架,又回来看一眼。”陈蜜朝他笑,眼睛眯起来,“处理完了吗?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想让你送我回家。” 原本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人,在她出现后突然就静悄悄地没了声音,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陈蜜和秦望的身上,有人低头议论也只敢窃窃私语。 秦望愣了一下,挣开朋友的胳膊。 陈蜜在给他找台阶下,秦望顿了两秒,拾起来丢在地上的书包,没有再看其他人。 “走吧。”他绕开人群,走到陈蜜面前伸手,“书包给我。” 陈蜜笑了一下。 夕阳沉下去了。 53.余温 陈蜜没有回家,也没去沉怡菡那里。太阳像人用烟头烫出来的红色窟窿,秦望在点烟,夹在手里点了好几次才成功。 陈蜜不知道秦望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似乎也没有烟瘾,对方吐出来第一口烟气的时候发现她在看自己,呛了一口,说抱歉。 陈蜜摇头,笑道:“我闻过的烟味比你要呛得多。” 秦望一愣,他知道陈蜜很早就没有父亲了,“你弟抽烟?” 烟灰被弹出去,陈蜜盯着他手尖上的猩红愣神,缓了很久才开口道:“嗯。” “他以后会抽的。” “金玫瑰细杆。” 秦望没听懂,但也没开口问。 陈蜜舔了舔下唇,从干裂的破口里尝出来血腥味。 她想起来今天的事情,扭头问秦望:“和你打架的男生,是发照片的人吗?” 秦望脸上的肌肉僵了一下,找了处干净的台阶坐了下来,陈蜜也跟着他坐下。烟灰断了一截,才烧到一半,秦望把它按在地面上熄灭了,烟头丢进衣兜里。 “第一套图不是他发的。”他捏了一下鼻子,目光看向马路上行驶的车轮,“网吧的那套图是他。” “我那天特地看过他的手机,没想到他有备份。”秦望低骂了一句,喉咙因为刚刚打架时的怒骂有些发哑,“我应该再仔细一点的。” 这些话出乎陈蜜意料,“那天在网吧,你也知道了?” “嗯。”他点头,又说,“很早之前就这么觉得了。” 陈蜜看向他,秦望耸耸肩,“你看向他的目光,提起对方的语气……” 爱不是你在雪地里走过,时间久了等到第二场大雪掩盖足迹,爱是反复踩进雪洼中的那个陷阱,脚印重迭着一次次加深,很难掩盖,历久弥新。 “爱没错,今天的一切都错不在你。” 陈蜜和他坐在马路边的台阶上,公园要关门了,售票员从站岗亭里走出来,胳膊里夹着一沓报纸,背对着他们弯腰锁门。 她想起来数十年前自己把陈叹樵丢在公园里,陈叹樵背对着她,问她要等到多晚才能数星星。笨蛋,城市光污染那么严重,星星只能在郊区才能看到好吧。陈蜜转身往公园门口跑去,穿过下班高峰时堵车的马路,一口气跑回家。 她想不通自己爱陈叹樵,爱让她付出了什么。把他丢在离家五公里的陌生地,关上卧室的房门,吃掉他最后一刻奶糖,在鸽子屎堆积的窗台前讲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童话故事。陈叹樵又爱她什么,为什么偏偏,要是彼此。 “但是会爱错人。”陈蜜接过秦望的话。 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她打开翻盖,看见屏幕上显示出一条公共电话号码。 秦望看了一眼,“谁?” “陈叹樵。” 陈蜜的语气很笃定,却犹豫了两秒才接通,对面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在哪儿?” “在学校西面的公园门口。” “你别走。” 对方挂得很急促,耳边只剩下了嘟、嘟、嘟的忙音声。 对面有一条狗要过马路,被来往的车辆阻挡了去路。一次,两次,车身呼啸而过,狗被惊得从路边反复跳回人行道上,夹着尾巴徘徊不定。 红灯亮了,车辆停靠下来,那条狗依旧不敢过马路,爪子试探了两次,都又缩回去了。 黑色的车身短暂地照出陈蜜的身影,绿灯亮起,被阻挡的视线开阔起来,陈蜜看见了站在对面的陈叹樵。 陈叹樵也看向她。狗蹲在他脚边,夹着尾巴没有躲。 秦望站起身拍拍裤子,看了一眼对面的男生,“我妈和我爸离婚后,我爸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他没爱错人,只是错过了自己的爱人。” “无论在道德伦理上大家如何评判,我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他拍了拍陈蜜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走啦。” 人行道亮起了绿灯,陈叹樵弯腰拍了拍狗头,带着那条狗穿过马路。秦望和他擦肩而过,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狗过了马路后就离开了,陈叹樵站在陈蜜面前,身上的军训制服已经换成了普通校服,他低头看向陈蜜,路灯的盲人导航音变得急促,叮叮叮叮叮地响个不停。 叮叮叮叮叮,叮—— 黄灯亮起,声音像一道抛物线的终点,背后的车辆又开始流通起来。夕阳沉下去了,红黄斑斓的车灯碎在淡蓝色的暮光中。 陈蜜看向陈叹樵。 陈叹樵看向陈蜜。 陈蜜已经很久不在做噩梦了,那些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及时离开陈叹樵,这些天的夜晚也依旧平静。 沉怡菡睡熟了,陈蜜看了眼时间,十一点。 她悄悄掀开被子起身,脚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木头松动的声响。 沉怡菡没醒。 陈蜜来开窗帘,楼下立了一道身影,她透过窗户看向他,那人抬头也看向自己。 黑夜里目光看不清晰,陈蜜光脚站在地板上,喝上了窗帘。 脑海中的声音传来,是系统,白色的实影淡得几乎看不清,依旧是标准的机械声音:“陈蜜女士,您不去睡觉吗?” “不去。” “距离使用记忆胶囊已经半个月了,我什么时候能想起全部的事情?” “很快了。”系统道:“在下也快退休了。” “退休?”陈蜜一愣,在脑海中下意识去抓系统,指尖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会有新的系统接任在下的工作,您不必担心。” “你们的工期都这么短暂吗?” “不,在下离职另有原因。”系统摇头,“但是在下陪伴您的时间也已经很久了。” “我不记得了。”她忘记的东西有很多。 “您真的不打算见他么?”系统转移了话题,它没有视觉,但是能够通过陈蜜的感知了解外面的世界。 楼下的人每晚都会来,陈蜜就这样陪他站到天亮。外面没有晚归人,没有颠叁倒四的酒鬼,没有席地而眠的流浪汉,没有猫狗,什么都没有。世界只有在熟睡中才透露出一丝诡异的猫腻,可当朝阳揭开天幕的那一刻,一切又变回正常。 陈蜜看着他转身离开,纤细的脚踝立着,像一株枯萎的玫瑰花。 陈蜜摇头,窗帘挡住了视线,目光却依旧看向那个地方,“这个不是真实的世界,我得回去救他。” 每多看一眼,她想要留下的欲望就会更强烈,心不能跟随理智走,就只能用手捂住眼。 等她回想起所有的事情,她就离开,她去找他,一定会再次找到他,没关系,“很快会再见面的。” 系统没有表态,机械的声音越来越轻。 “在下明白了。” “在下还欠您一个承诺,在下会在离职前尽最大努力,帮您与委托人见面。”系统抖了一下,身体变成了透明状,“祝您好运。” 再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54.【记忆碎片1】 “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陈蜜握住他的手,“从这里开始。” 装潢华丽的洋房内,陈蜜迈上台阶,开始朝二楼奔跑。陈叹樵朝反方向跑去,陈蜜迈上第十层台阶的时候,他准时翻身跃出窗户。 屈肘弯腰,陈叹樵贴地滚了一下,安全着陆。八点种方向,他闪身跃进灌木丛。隐藏在暗处的佣兵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精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在他发现陈叹樵的瞬间,男人已经率先进攻了。他左右手干脆利落地在颌骨关节上一推,佣兵便在一声骨骼脆响中闭上眼睛。 陈叹樵轻缓地将其放在地上,拾起佣兵的狙枪瞄向窗户。 陈蜜的身影出现在二楼的第一扇窗户里,一闪而过。 陈叹樵移动枪口,瞄准第二扇窗户。 放哨的佣兵转身,陈蜜在这一瞬间的空档中弯腰,躲在了他的视线盲区。目光瞥向刚刚经过的窗口,上一次她死在这里,血迹已经消失了,一切推倒重来,在系统世界中分毫不差地重新上演。 一声闷响,不远处的佣兵应声倒地。响声惊动了警卫队,陈叹樵再次扣动扳机,击中了隐藏在暗处的另一个佣兵。 那人的位置极其隐蔽,他们用了十叁次才完全摸索出对方每一秒的行动轨迹。第十四次,陈蜜暂时活了下来。 二楼肃清了,从分开行动到现在,整个过程不过四十秒。 陈叹樵的位置已经暴露,两批警卫队分别从左右包抄过来,陈叹樵丢下枪械,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另一处区域。 他的任务完成了,只要陈蜜能够看清楼门内的人是谁,他们就成功了。 过往的事情已经知晓,未来的方向不可预测,他们不知道哪一次能够成功,所以每一次都用尽全力。陈蜜就在二楼,正在冲向那间房间,警卫队或许已经赶到了楼梯口。陈叹樵没有回头去看,用尽全力朝树林中跑去。 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陈叹樵的身影突然停下。 他回身,看向远处的洋房。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是一座装修极尽奢华的洋房,陈蜜死在这座洋房的二楼。 陈叹樵张开手指,蜷缩,有张开。他感受不到她了。 身后的步伐与犬吠不断逼近,警卫队正在缩小包抄范围。陈叹樵没有再逃奔,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笔直地刺向心脏。 血液喷溅,染红了小叶榕的树干。 第101次,失败。 -- 沉怡菡醒来的时候,陈蜜已经坐在餐厅里了。她煮了茄丝面条,“家里没有鸡蛋了。” 沉怡菡挠了挠头,睡眼惺忪,“可以让张阿姨晚上买一点回来。” 她话说了一半,挠头的手顿住,改口道:“或者我们自己去买,就不用麻烦张阿姨了。” 她知道陈蜜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在知道张阿姨还要照顾住院的母亲后。两个人的生活环境不同,养成的习惯、观念也都不同。而这些细微的差别,就像一条暗河横在两人之间,她在努力地朝陈蜜游过去,哪怕知道一切努力都毫无意义。 “我昨天说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记得吧?”沉怡菡喝了一口面汤,“今天上午放假,我们去那里好吗?” 陈蜜点头,眼里的血丝明显,沉怡菡看见了,什么也没问。 吃过早饭后,她们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城镇很小,骑行半个小时就到了郊区,沉怡菡说的地方是一片天然湖泊,阳光晴朗,湖面被照得波光粼粼,像黏着水果糖精的玻璃纸。 “到了。”沉怡菡把自行车停稳,走向湖边,“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大喊,喊出来就好了,你试试。” 陈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你相信我,无论是什么难过的、不堪的、秘密的,喊出来会比憋着好受很多。”沉怡菡率先一步跨向湖边,“我先来。” 她把双手举到嘴边,捧成喇叭状,“我喜欢陈蜜!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 陈蜜愣在了原地,沉怡菡没有回头,站在湖边,水光就在她脚下。 “我喜欢陈蜜!我喜欢女生!我是同性恋!!” 沉怡菡连喊了叁声,嗓子都喊哑了。她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垂下的碎发挡住了侧脸。 她回头看向陈蜜,笑道:“该你了。” 陈蜜抿住了嘴角,沉默中,眼睛里覆上了一层水膜,“这没有意义,你知道我爱别人的。” “没有意义就不去爱了吗?”沉怡菡站起身来,把手撑在额前。 “我快要走啦,陈蜜,这个学期过完我就要跟着妈妈去国外了。”她看向湖泊的尽头,就像能望见对岸的地平线,眉眼松弛而张扬,“听说那里更自由,我会找到像我一样的人,我爱她,她也恰巧爱我……尽管这很不容易。” 蜻蜓的翅膀在阳光下闪出金色的光芒,风吹过湖面,咸腥的水汽缓慢蒸腾。 陈蜜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沉怡菡身边。 “我爱陈叹樵!” “我爱陈蜜!”沉怡菡跟着她大声喊道。 “我爱陈叹樵!” “我喜欢女生!” “我爱陈叹樵!” “我是同性恋!”沉怡菡喘气,紧接着又大喊了一句,“要相信爱!” 陈蜜每一次总喊出那句话,嗓子已经变得沙哑不看。沉怡菡皱了一下眉,想要扯住她,不要再喊了。 “我爱……” 陈蜜被唾沫呛了一下,蹲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沉怡菡慌忙拍着她的背,“你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陈蜜抱住头,身体缓慢地蜷缩成一团,把积攒的泪水都流了出来,“我爱陈叹樵,我爱陈叹樵,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他是我的爱人……我讨厌他们!我讨厌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能允许我爱他。” “我知道的,这很不容易,我知道的。”沉怡菡把她抱进怀里,轻声道。 “你说要相信爱,大家都说爱没有错,可是为什么我的爱不得善终,偏偏是我的爱无处可去……我相信爱了,然后呢。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 “我讨厌这一切,我想和他一起离开,可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光明正大地存放这颗心,我无处可去……陈叹樵,我无处可去。” -- “我知道刚刚我说的话,很难理解,你会觉得我是疯子,我在胡言乱语,我……” 陈蜜咬紧下唇,看向陈叹樵。泳池的波光倒映着月亮,像心被拨开一千层,每一瓣都落进水底。 对方倚着栏杆在抽烟,眉头紧锁。 “我死过很多次,我看着你死过很多次。”陈蜜把眼泪抹掉,“其中有一次,我们在这里一起死去了,就在你站的这个位置。” “我让你带我来胡志明市,是因为一个月后你会死,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救下你,陈叹樵,我知道你不是赵离,你是陈叹樵,你是我的小乔……我需要你相信我。” 陈蜜捂住眼,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 陈叹樵把烟头掐灭,伸手去接她的眼泪。掌心覆在她的手指上,泪水把他的手也弄的湿滑黏腻。 “为什么要来胡志明市。”他开口,把女人的手握紧手心。 “因为你怀疑,每一次抓捕的失败都过于巧合,内部或许出现了叛徒,而对方大概率会在今晚胡志明市的慈善宴会里出现。” 陈蜜顿了顿,看向对方,“而晚宴的地点,恰好是第二区622号。” “什么叫做'恰好'?”陈叹樵皱眉。 “这里有我要找的人。”陈蜜深吸一口气,“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这一切都不会是巧合。你要相信我,陈叹樵……我需要你的信任。” 他确实是在很早之前就怀疑过,警方数次准备收网,可总在成功在即时走漏风声,对方似乎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如果不是内鬼,这根本说不通。 “除非……除非你要找的人,和我一样可以无限次回到过去。”陈蜜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我能够不断地重复回到过去来救你,把他是不是也可以回到过去救下自己。” “关键在于时间。” “他只需要在被捕后调整时间,回到落网前的时间节点,就能够完美躲开你们的围猎。你们不是行动失败,而是之前的成功被重新覆盖了。” 这些话荒诞离奇,仿佛在听科幻故事。陈叹樵又摸出根烟点上,目光望向湖面,心思乱糟糟的。 让他拿着两年的布局筹划重大来做筹码,压在对方毫无根据的话上,无异于一场豪赌。 陈蜜深吸了一口气,“我证明给你看。” 说罢,她抱住陈叹樵的脖子吻了上去。口舌间充斥着尼古丁和焦油的苦涩,陈叹樵立着身,一动不动地由她索吻。 陈蜜和他温存片刻,轻喘着气离开。她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道:“一分钟后会有人落水,你会跳下去救人,上岸后会有一只猫从你旁边经过。” 陈叹樵笑了一下,饶有趣味地夹着烟看她。 烟头把她的耳垂烤得发烫,陈蜜偏头躲开,却被他扣住后脑勺亲了一口。 “倒数十秒,九,八,七,六……”陈叹樵看着腕表低笑,“一。” 身后的不远处传来落水声,他神情停滞了一秒。二楼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的孩子,谁来救救我的孩子,他不会游泳!” 陈叹樵眯起眼睛看向陈蜜,这次换对方笑着看向自己了。 一秒,两秒……落水的孩子渐渐沉入池底。 男人咬牙,不在坚持抗衡了,脱下西服外套跃入水池。他挎住着小孩的腰身游回岸边,楼上的贵妇冲了下来,抱着孩子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一只做过美发沙龙的贵宾犬开始狂吠,灌木丛里蹿出一只受惊的野猫,一溜烟地从陈叹樵身边跑过。 男人半坐在岸边,将脸上的水甩掉,还在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情。 陈蜜笑得势在必得,气势却因为鼻音减弱了半截,“我就说吧?” “如果这一切都是你可以安排的呢?”事先安排了落水情节,再让人偷偷放跑一只野猫,陈叹樵挑眉,“还有什么预言,说出来听听。” 陈蜜捏了一下鼻子,“你晚上会和我做爱。” 男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不是概率问题,这是必然事件。” 陈蜜咬牙,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男人不会说话,笑过后静静地看着她。 陈蜜抿住嘴唇,沉默了良久才张口,“因为你爱我,即使是我骗你,你也会毫无条件选择相信。陈叹樵,你躲不掉的。” “但我不会骗你。”她低头,轻声说,“因为我也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两条时间线,现实和回忆交叉叙述。 回忆部分讲的是陈蜜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在越南发生的事情。大家阅读愉快。 55.【记忆碎片2】 沉怡菡有处可去,可她呢,哪里有一个地方告诉她,及时爱上自己的血亲也没有关系。可她不能说出口,痛苦没有办法比较,每一个人都在承受自己生命中的钝痛。 会有一处地方接纳女人爱上女人,男人爱上男人,但是哪里可以接纳她爱陈叹樵。 没有一种痛苦可以被轻视,这样的话会让人伤心,她不能够说。 沉怡菡抱着她,一直等她平复下来才松手。 对方似乎被她的失态吓到了,陈蜜低头,嗓子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抱歉。”她捏了捏沉怡菡的手指。 对方摇了摇头,企图说一些让人开心的话,“最起码这次,有人知道你男朋友是谁了。” 陈蜜笑了笑,没再说话—— “最后一次。”陈叹樵说。 陈蜜脱下高跟鞋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为什么你每次都会说这句话。” 最后一次,陈蜜在心里数了数,至少是最后108次了。 “你回来的代价是死亡吗?”陈叹樵调好腕表的时钟,这是他们仅有的通讯工具。只要在准确的时间里完成约定好的计划,他们就知道彼此是安全的。 陈蜜点头,只有死亡后才能回到过去,这是她摸索出来的规律。 “那这就是最后一次。”陈叹樵调整好时间,抬头看她,“这一次,我会救下你。” 陈蜜忍不住笑了,这句话是她要对陈叹樵说的,系统的存在,她反复地穿梭,一次次支撑着她忍受着陈叹樵死去的痛苦,都是因为这句话。 她要救下陈叹樵,她想要他活着。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继续活下去。”陈蜜捏了一下指尖,抬头看向对方,“我一定会去找你,所以,你要活着。” “好。” 倒数叁秒,二、一。 陈蜜冲上台阶,他翻身跃向窗外。 八点钟方向,抬手,落手。 洋房二层,俯身,下蹲。 警卫队的脚步声如约响起,陈蜜冲向房门。 如果对方有枪,你又没有办法及时躲开的时候,尽量让腹部中弹。她回忆着陈叹樵教她的姿势,侧身弯腰撞开大门。 对方的第一枪瞄准的是她的头部,陈蜜俯身降低了姿势,对方打空了。 第二枪,陈蜜闪身,腹部中弹。剧烈的疼痛涌出来,她也不是白挨了一枪,对方的面具被她扯下来了,陈蜜捂着侧腰的血窟窿,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对方没有闪躲,毫不避讳地看向她,笑道:“恭喜你,这一次成功了。” 陈蜜看向那张脸,愣在了原地。 “是你……” 远处的树林中传来一声枪响,陈蜜的心脏刺痛了一下,鲜血汩汩,从侧腰的枪眼里冒出。 “他死了。” 陈蜜睁大眼睛,她感受不到陈叹樵了。 对方不急不缓地把枪递给了陈蜜,脱下外套帮她堵住伤口,女人握住了枪,他却手无寸铁了,可看起来却完全不担心。 “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我们是同一类人。”他开口,看向陈蜜的目光有怜悯,“系统世界不是救赎,是惩罚。抹去了我们选择我死亡的权利,只能在无尽的时间循环中,反复承受爱人离去的痛苦。这才是真正的系统世界,你还不明白吗?” 陈叹樵死了,陈叹樵死在仓库里,死在被炸毁的码头,死在相吻的湖边…… 没有一次,她能成功救下陈叹樵。 “一切都没有意义,留下来吧,别再徒劳无功。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血不断地往外涌,男人的话像是咒语,陈蜜昏昏沉沉,握住板机的手指在颤抖。 “留下来。” …… 陈叹樵被人射中后,在一阵剧痛中醒来。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他起身,听见一道声音从上空传来。 不能说是上空,应该是四面八方,或者说,那道声音并没有经过鼓膜颤动,而是直接在大脑皮层形成了信息。 “欢迎您来到系统世界。” 陈叹樵愣了一下,没想到女人的话是真的。 “和以前一样,您需要回到过去,等待宿主做出选择。在此之前,在下会依据规定提取您的记忆,您不能带有任何相关的记忆进入下一次时间循环。” 陈叹樵花了一段时间来理解对方传递的信息,飘来提取他记忆的是一个小白团子,从他太阳穴里抽出淡绿色的絮状物,捯饬了很久才变成一颗胶囊。 白团子从胶囊里倒出来一点药粉末塞进他嘴里,陈叹樵皱眉,抬手打在白团子的脑袋上,“你在做什么?” “给你保留一点记忆,帮助你理解系统世界。”白团子被他打的很委屈,想哭,“不然你每次都要问很多问题,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这不算违规吗?” “算。”白团子回答的毫不含糊,“所以不会把回忆全部给你,只保留到能让我的工作变轻松的程度,就好啦。” 白团子手感不错,他又伸手,对方却一溜烟地跑来了。 “如果她选择不回来,我会怎么样。” “如果宿主没有回到系统世界,您将会被永远困在过去的时间里,重复过着那天的生活,日升,日落,时间不会往前走,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您最好祈求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知道了。”陈叹樵点头,闭上眼道,“她会回来找我的。” “您这么肯定吗?” “嗯。” 白光、抽离、旋转。 陈叹樵睁开眼,看见身边赤裸的女人满脸泪痕。 “陈叹樵!”她大喊一声扑上来,紧紧抱住自己,“不要死,不要死……姐姐会来救你,姐姐一定会救下你……” 陈叹樵松了一口气,她来找他了,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男人想要张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与此同时,系统内的记忆正在消退,他知道那些少的可怜的药粉末,作用也只能到这里了。 陈叹樵闭上眼,在脑海中努力抓取所剩不多的记忆,可淡蓝色的思绪却像潮水一样从指尖流逝。再多一点时间,再等到他可以开口说话之前,告诉她,告诉她他都知道的。 你不孤单。 陈叹樵用力回抱住陈蜜,张嘴:“……” 脑海一片空白。 陈叹樵皱眉,有些疑惑地松开了陈蜜。目光在瞬间变了质地,那些柔软的、无法言明的情愫不再,他沉声道:“你刚才喊我什么?” 湿热的东南亚边境,常年发霉的石灰墙皮,她回到这里,再一次遇见陈叹樵,说出同样的话,做出同样的解释。 陈蜜低下头,眼角的泪流下来。 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如果没有回忆,时间也只是衡量生命的一个维度,毫无意义。她一次次地穿过时间找到他,看同一时刻的夕阳,共有同一秒的拥抱,是这些无数个时刻的记忆让时间有了价值,让爱留下存在的痕迹…… 可他什么都不记得。 56.【记忆碎片3】 “课后作业是本节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基因杂交题,晚自习上课前,课代表收齐了交到我办公室里面,下课。” 生物老师踩着高跟鞋走下讲台,同学们小声的抱怨在她走出门的一瞬间变成哀鸿遍野。第二节后是二十五分钟的大课间,时间被生物课压占十分钟,直接缩减了一半。 陈蜜去热水房回来,隔了很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皱了皱眉,走上前,“林鲲?”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陈……陈蜜姐。” “你有事?” 陈蜜握着保温杯,上面的帕恰狗印花已经磨花了。林鲲记得陈叹樵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保温杯,他还嘲笑过这个保温杯太娘,现在想想……林鲲有些说不出话来。 “我找秦望哥,他在不在啊?”林鲲挠了挠头,眼睛不敢看陈蜜,飘忽着闪躲像旁边。 绯闻的余温还未散去,陈蜜走到哪里,人们的目光就转移到哪里。他发现把视线放在别处更尴尬,总是与那些探究的目光狭路相逢、败退而归。 来的时候林鲲就觉得拘谨,高一的校服与高叁不同,是新的款式,一眼就能看出他不属于这里。林鲲总觉得自己走了一路,被看了一路,那些不存在的目光就已经让他喘不过来气了,他很难想象陈蜜是怎么承受的。 “他去教导处了。”陈蜜抿嘴,打架的事情最后还是传进了老师耳里,“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转达。” “不,不用了,谢谢陈蜜姐。”林鲲支支吾吾,“我还是等秦望哥来吧。” 陈蜜点头,“应该快了。” 脚步踏进教室,她突然又折返回来了,保温杯还握在手里,“陈叹樵最近怎么样?” 林鲲一愣,眼神飘到窗户上,连玻璃都能映射出走廊里那些人转头偷看的脸。 “他,他挺好的吧。”林鲲挠头,“我和他不在一个班,不太清楚。” “哦。”陈蜜的目光落了下去,说了声谢谢。 从网吧出来后,林鲲就已经尽力避开姐弟俩了,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不过一个月,女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面颊虽然不见消瘦,周身却笼罩着一层死气,像一朵被晾干的玫瑰花,茎和叶都干枯了。 他有些不忍心,想起来自习室里对方笑着和自己插科打诨,陈叹樵在抿嘴,还有沉怡菡也在,四个人挤在破旧的商场楼里喝冰汽水,电风扇吹了一整个夏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聚在一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林鲲有点难受,叫住了陈蜜,“陈叹樵最近好像状态不太好,听说上课总睡觉,已经被点名很多次了。” 他咬牙,“我也只是听说,你还是最好自己去看看。” 林鲲说完就后悔了,好在秦望回来的很及时。 “怎么了?”男生把校服搭在肩上,看了看陈蜜,又看了看林鲲,“你怎么来了,有事?” “他来找你。”陈蜜替林鲲回答,“你怎么样,老师怎么说?” “能怎么说,收拾东西滚蛋呗。”秦望耸耸肩,“别担心,不是退学,只是停课叁天,周叁就能回来上课了。” 陈蜜点头,“那就好。”说罢就回了教室。 “陈蜜姐……”林鲲张了张嘴,对方回头,他什么都没说出来,“没,没事。” 陈蜜也不在意,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秦望站在一边,“找我有事?” “我……”林鲲的脸憋的更红了,似乎鼓起了很大勇气,“我没把那件事说出去。” “哪件事?”秦望想了很久才明白,“哦,我知道,传照片的是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生。” 林鲲震惊了一下,还不等说话,就听见对方问道,“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林鲲缓慢地点头。 “好,我知道了。”秦望说罢,便转身走回教室。 林鲲站在门口,离开前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陈蜜趴在桌子上睡觉,浓密的头发像海藻一样,挡住了侧脸。 林鲲的目光落下来,离开了高叁教学楼。回到教室之前,他在走廊上看见了陈叹樵,对方也看见他了,林鲲迅速地低下头,从后门快步走进教室。 亲姐弟,一个爸一个妈生的,怎么能发生这样的事。林鲲觉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胃里恶心,他不能接受,可偏偏……为什么是他的朋友。 -- 第122次穿行。陈蜜在心里默默计数,陈叹樵在她面死了121次。 “最后一次。”陈叹樵抱着她蹲在仓库的背面,四周杂草丛生,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头顶。 “最后一次。”陈蜜握紧他的手,周身弥漫着浓郁的血气。 陈叹樵受伤了,腰部中了一枪,索性有实物做了缓冲,入体并不深。 他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用刀片把子弹挑了出来,纱布紧紧勒住伤口。尽管如此,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 他们手里握着一个炸弹,是留给围剿失败后用的。 陈叹樵倚着水泥墙板,偏头看向陈蜜,“你害怕吗?” 陈蜜眼里有清澈的坦诚,她摇头,“不害怕。” 陈叹樵握着她手吻了一下,身上没有多余的力气,胳膊很快就落回地上。 夜空缀着点点明星,陈蜜怕他失血休克,不停地和他聊天。周遭寂静,只有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一下两下,在沉静中酝酿着巨大的能量。 “陈叹樵,你还能听见星星说话吗?” 旁边的人呼吸平缓,残存的意识支撑他闷哼了一声。陈蜜拍拍倒在自己肩头的脸,“陈叹樵,你别睡觉,你和我说说话。” “陈叹樵,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能听见星星说话吗?星星怎么说来着,你和我讲讲,我不记得了……” 巡航探照灯的光线不断从他们身边扫过,海面上只能看见一座灯塔,陈蜜知道,在夜里看不见的远处,潜伏着数艘警舰,正缓慢逼近。 “陈叹樵,你睡……” 灯塔的光照在她脚边五米远的位置,突然熄灭了。 陈蜜一下屏住呼吸,伸手摇了摇男人,“醒醒,陈叹樵。” 短暂的安静后,码头躁动起来。对方发现了海面的异常,警报器拉响,整个码头的灯都亮了起来。 他们躲在暗处,身边只有野蛮生长的杂草。再往前走两步便是悬崖。 陈蜜第叁次死亡的时候,曾抱着陈叹樵焦灼的尸体,在这里纵身跃海。现在已经是第一百二十二次了,她和陈叹樵琢磨了几世才敲定的登岸点,如果警方能够准确收到消息,这次的成功率应该是最大的。 但陈蜜依旧不抱希望。 身边的男人已经没有声音了,她摸了摸对方的脸颊,手指扣进拉环里,仰头闭上眼。 “陈叹樵,下次再见,我们回家吧。” 身后的火并声和警报器嘈杂一片,枪声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突然停了下来。 陈蜜睁开眼。 砰,砰砰砰—— 四声有节奏的枪响。 她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市场旧仓库,夏至,太阳直射北回归线,砰,砰砰砰—— 只是这一次,陈蜜的额头不再撞向桌角。她呆愣了两秒,大脑还不能再短时间内接受讯息的冲击。 “陈叹樵,”陈蜜挣扎着去摇身边的男人,“陈叹樵,醒醒,陈叹樵!” “成功了……陈叹樵,成功了……” 滚烫的液体从眼角留下,身边的男人歪斜地倒在地面上,手脚冰凉。身后传来警笛声,紧接着是搜寻队的扩音器和犬吠。 陈蜜连滚带爬地站起身,也不顾满身满脸的血和泥,跌撞着朝仓库外跑去,“在这里,救援队——救人——” 57.世界的开始 人在同一条路上跌倒了九十九步,成功也理应到来了,可最后一步成功登顶时,人还是会产生一股难以置信的恍惚感。 一切都太过顺利,顺利得让陈蜜觉得诡异。 那个人不能被杀死,死亡会触发时间穿越,这是陈蜜总结出来的经验。她终于明白了洋房中的对话,“你杀不死我,我也杀不死你。” 陈蜜轻轻念出这句话。 护士正在给她进行全身检查,听见这句话时抬头,“您说什么?” 陈蜜摇头,“不,没什么。” 突然从外语的环境中切换回母语,她还有些不适应。陈叹樵被安置在一旁,在抵达医院之前他需要输血,医疗队缺少血源,只能用输血管将陈默身上的血引入陈叹樵体内。 鲜红的液体缓慢爬升直半空,又安静地没入陈叹樵的胳膊里。 陈蜜习惯性地伸手试探他的鼻息,护士开口道,“他只是陷入了昏迷,暂无生命危险,您不需要担心。” 指尖传来呼吸的触感,虽然微弱,但很均匀。陈蜜收回手,听从护士的话,坐回原位休息。 快艇在海面上疾驰,舷窗低矮狭小,舱内充斥着一股海水的腥潮。 “您和陈警官是亲人吗?”护士给男人的伤口换纱布,用镊子夹出一团血红色的棉球,扔进了废弃筐内。 “我是他姐姐。” 陈蜜盯着银亮的镊子将新的棉球塞回陈叹樵的伤口中,器械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色泽。 “原来是真的。”护士轻呼了一下,“部队中早就传言,陈警官愿意只身奔赴前线的原因,是他有家人在那里。听说陈警官在来越南之前,就已经在找您了。” “是吗。”陈蜜扭头看向男人,手指抬了抬,碰到他下垂的指尖。 “陈警官,很厉害。”护士抿嘴,转头看向她,“您也是。” “谢谢。” 陈蜜的心思不在胜利上,陈叹樵一刻没有醒来,她的心一刻无法放下。无数次死亡的场景历历在目,上一秒人还好好的,下一秒子弹就穿过了额头。哪怕是人安静地躺在身边,陈蜜半夜也会突然惊醒,伸手去摸他的鼻息。 活着从来不是馈赠,活着是惩罚,惩罚她一次次看着对方死去,无能为力。 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陈叹樵。”陈蜜无视了护士让她休息的劝告,手指一遍遍摸着他的骨节,“都结束了,你该醒了。” 警员从舱门走进来,看见陈蜜趴在男人身边低语的一幕,咳嗽了两声,“陈女士。” 陈蜜抬头。 “你们的作战方案非常完美。” 警官是名高级将领的副官,这次的突袭是绝密级行动,他被特地从总局调来督查。素来以铁面着称的人,此时看向陈叹樵,眼中也流露出了赞许,“行动能够取得胜利,陈警官功不可没。” 陈蜜对于这些事情毫不在意,她抬头,只问道:“你们没有射杀犯罪头目吧?” 副官没有开口,旁边的办事员替他回答:“除了个别的死伤外,重要人员全部缉拿,接下来会移交总局进行审讯。” “不要让他自杀,也不要处以死刑。” 办事员表面露出疑惑,按照犯罪等级,死刑是难免的,更何况这个女人在犯罪窝点里受了那么多苦……他不明白,女人为什么此时会为罪犯求情。 “总之,要让他活着,否则一切都得推倒重来。”陈蜜拧着脖子极力解释,话语含糊不清,“你们不明白,他一旦死了,一切都完蛋了,时间会倒退,一切会重新上演,他不能死……” 船舱内一片寂静。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副官沉吟了一声,“但我会将这个提议报告给上级。” 办事员觉得她是应激创伤后的胡言乱语,毕竟现场的情况他也见到了,被囚禁的女人们所遭受的一切都骇人听闻。 他有些不忍心,开口安慰她,“回国后会有专门的医疗团队,对您进行创伤治疗,陈女士,您现在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好了,一切请放心交给组织。” 陈蜜知道解释是徒劳的,能够唯一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只有陈叹樵。 一百二十二次。 陈叹樵相信了她一百二十二次。 陈蜜不再说话,扭头看向男人。 飞驰的船身正在迅速远离那片异国他乡,海水打在舷窗上,留下一片溟痕。 天要破晓了,外面晦暗不轻,她趴在陈叹樵的耳边,轻声和他说话,“我们回家了,陈叹樵。” -- 距离那次突袭已经过去了两年,官方彻底将案情公之于众,引起了舆论上的一片哗然。 功勋授予仪式是在总局内举行的,陈蜜作为亲属,被邀请到了礼堂内。 台上的男人身穿警服,正在接受授予。她看见善良的勋章被卡在了他的左胸上,场内掌声雷动。 陈蜜也跟着鼓掌,旁边的女人用胳膊戳了她一下,小声问道,“听说这位警官是你弟弟?” “对。”陈蜜扭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某位警官的家属。 “你弟弟是目前被授予功勋的人中最年轻的。”女人咂舌,看向台上,“要是我儿子也能这样少年有为,他爸在天上也得笑开花。” 另一旁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你是陈警官的姐姐?” “对,我是。”陈蜜看向台上,对方环视一圈后,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影。 男人也看向她,手捧着花束,越过人群朝她微笑。 “你们感情真好啊。” “对。”陈蜜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来,直到男人走下台,她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他是我爱……”话说了一半,陈蜜改口,“他是我最爱的人。” 整场仪式一直持续到中午才结束,陈蜜在听完冗长的发言后,才从礼堂中走出来。 陈叹樵换回了日常的衣服,打开车门,将警服和捧花都放进后座里。 陈蜜坐在副驾上,他坐进来的时候,女人正在发呆。 “怎么了?”陈叹樵帮她扣好安全带,“你看起来不开心。” “没有。”陈蜜揉揉脸,今天应该是他们最开心的日子了。 回国后,陈叹樵鼓励她重返校园,陈蜜在今年取得了属于自己的毕业证。陈叹樵顺利升迁,调回了原来的警队工作。昨天他们刚搬进新买的房子里,陈蜜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监工装修,地段虽然偏了点,但是她和陈叹樵有自己的家了。陈蜜还打算等自己的工作安定下来,再养一只小狗,他们仍旧是一家叁口。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到胡玉桐,陈蜜最后一次和妈妈说话还是十年前离家出走的时候。如果知道那天就是永别,她不会选择吵架。如果…… 如果能再见一次妈妈就好了。 如果能被大家知道自己的爱人是谁,不必再东躲西藏,不必在人群面前松开紧扣的双手,就好了。 陈蜜知道她拥有的一切已经足够多,可她还是忍不住贪心。 男人回到家后就开始吻她,警服扔到了沙发上,勋章碰到地面,发出“咚”一声脆响。 人人艳羡的成就被随意丢在了一边,陈叹樵伸手顺着女人的腰晚上摸,轻车熟路地解开了胸衣的背扣。 手掌握住胸前的软肉,陈叹樵把人抵在墙上,单手抬起来一条腿,“你不开心。” “我没有。” 内裤被人扯到一边,男人的手指在小穴的外缘滑动。陈蜜摸着对方眉头上的疤痕,抿着嘴不说话。 “我总是有办法让你开心起来的。”陈叹樵把她抱到床上,伸手就要脱衣服。 陈蜜笑出声,“你说的办法就是这样?” 陈叹樵的衣服脱了一半,露出来半张脸,道:“没有效果吗?” 陈蜜伸脚踢在他的小腹上,肌肉没发力,是软的,脚感比他耸腰挺进的时候好很多。 “我不开心是因为,大家只知道我是你姐姐。” 但是没人知道,陈叹樵是她的爱人。 陈叹樵没说话,脱了衣服,从抽屉里摸出来一个东西。 “本来是想找个更合适的时间送给你的,但是似乎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他突然单膝跪在地上,打开戒指盒,“陈蜜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无论生、老、病、死,都没有办法将我们分离,我会永远忠诚于你,永远爱你。” 一颗银闪闪的戒指被套在了无名指上。 “我……我还没答应呢。” “你要拒绝我吗。”陈叹樵笑,“别哭了,说好的我要让你开心,这样会显得我很笨蛋。” “陈叹樵,你就是笨蛋。” “好啦我是笨蛋。你别哭啦,鼻涕都流下来了。” “这么重要的时刻,你,你不穿衣服……你不许照我,陈叹樵,笨蛋!” 陈叹樵给陈蜜看相机里的照片,说以后就把它裱起来挂客厅,“我老婆在我求婚的时候,把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他笑,被陈蜜用拳头打在肚子上。 “许……许愿。”陈蜜哭得打嗝,“求婚后五分钟内许愿特别灵,因为会被见证诺言的神听见。” 陈叹樵笑,看着陈蜜张嘴闭嘴许了很多,又虔诚又贪心。 “你怎么不许愿。” 陈蜜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陈叹樵摇头,“你先许,我就只有一个愿望,用不了太长时间。” 陈蜜从他到她到未来要住进家里的小狗,双手合十念叨了四分钟。 “生,老,病,死。” 他抱住陈蜜,跌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重复这四个字。 “民政局不办理没关系,人们不知道我是你的爱人也没关系。死亡都没有把我们分开,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我们不需要他们的认可,蜜蜜。”陈叹樵低头,看向陈蜜的眼睛,“我永远忠诚于你,永远爱你,只爱你,最爱你。” “陈蜜,我只想要你不离开我。” 58.妈妈「Рo1⒏red」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水汽从门缝中溢出来,又潮又热。床头柜上的手机有来电,嗡嗡嗡地振个不停。 无人应答。 浴室的水声没有停。 电话振铃第二次的时候,陈蜜抱着被子转身,伸手接听了,是座机号码,“喂?” “您好?”对方一愣,“请问陈先生在吗?” 陈蜜睡眼惺忪,“您是哪位?” “这里是第六军区附属医院,我是胡玉桐女士的病房看护,林护士。请您在见到陈先生后,让他回个电话。” 陈蜜短暂耳鸣了一下,抬头看向浴室的房门,“您刚才说,病人名叫胡玉桐么?” “对,医院需要和病人家属确认下一步的治疗流程,请您转告陈叹樵先生,务必和我们联系。” “我是……陈叹樵的姐姐,胡玉桐的女儿,陈蜜。病人现在的情况怎么样?”陈蜜握住电话的指尖发白,她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喉咙滚动了许久,才发出颤动的音节:“好……明天我会去医院一趟。” 耳边传来忙音的嘟、嘟、嘟声,陈蜜放下手机,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男人还在浴室内洗澡,水声停了下来,陈蜜快速删除了电话记录,在对方出来之前,把手机放回了原位。 浴室门开了,陈蜜背对着他,感受到一股潮湿的热气涌出来。 湿答答的脚步声绕过床尾,空调响了两下,风机开启了。卧室里寂静无声,陈蜜闭着眼,脸上落下来两滴水珠,快速地从温热变冷。 男人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陈蜜没有睁眼。 临近圣诞节,街边的商店都挂起了彩灯,城市里早早就有了节日的氛围。 陈蜜裹紧了围巾,从出租车上下来后一路小跑。雪被盐巴融成了灰色的泥水,坑坑洼洼地堵在路边。陈蜜嘴里不断哈着热气,泥点随着脚步溅在小腿裤上。 在旋转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她闪身挤了进去。 医院门口的马路总是被堵得水泄不通,司机把她从路口就扔了下来,一路跑来,陈蜜浑身都冰凉了。但好在医院大厅开足了暖气,她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不断地跺着脚,试图让脚趾头恢复知觉。 “您好,住院部b区怎么走?” 电梯“叮”一声打开了,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一边聊天一边走出去,手里拿着保温杯,似乎是值了夜班,两个人精神看起来都不太好。 陈蜜跟在他们后面走出来,她找到护士询问台,拿出身份证道:“您好,我和林护士做了预约。” “陈蜜女士,您好!”林护士抱着病历本,刚从另一个病房中出来。 住院部的b区23层,住的都是神经科室的病人。陈蜜跟着林护士穿过走廊,一处病房门大开着,陈蜜路过时看见有双脚被捆在床尾。病号服下面的身体在不断抽搐,传呼铃响个不停,几个护士从他们身边冲过,一股脑地钻进病房内,七手八脚将病人按住。 刚刚从电梯内出来的医生也赶了过来,路过时步伐太快,撞了陈蜜一下。 “小心。”林护士扶了她一把。 医生顾不得说抱歉就冲进病房,陈蜜听见里面传来声音,“把铁勺子塞他嘴里!” “不行啊,他的牙已经被硌断了,医生,你换个办法吧……” 病房的门关上了,林护士看了一眼,解释道:“那个人摔伤了脑子,总是不受控制地抽搐,塞铁勺子是为了防止他把自己的舌头咬断。” “我妈妈也这样吗?” “不,胡女士的情况有些不同……更,更复杂些。我们到了,就是这个房间。” 林护士推开门,冲着病房内说道:“阿姨,您女儿来看您了。” 陈蜜站在门口,直到护士第叁遍喊她,才抬脚走进去。 叁人间的病房,现在只有胡玉桐一个人住着。 “房间里的其他两位病人前不久出院了,暂时还没人住进来。”护士把窗帘拉开,今天阴天,没有阳光,外面的天灰蒙蒙一片。 陈蜜看着病床上坐着的人,头发白了一半,身体瘦得一把骨头,和她印象中身材发福的女人判若两人,好像一个缩小版的胡玉桐,小得兜在病号服里,里面还能再塞下一个人。 “阿姨,您女儿来啦。”林护士附在她耳边说道。 对方没有反应,低头捯饬一台老式收音机。磁带卡带了,吱吱哇哇发不出声响,她拿起收音机晃了晃,不停地拍打顶部,还把天线拽出来,嘴里不停地嘟哝。 陈蜜一句话都听不懂。 “胡阿姨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不认识人,也记不起事情来。”护士朝她解释,把收音机从胡玉桐手里拿过来,怕她听不清,特地调大了嗓门喊道,“阿姨,我来帮你弄。” 胡玉桐很听话,左手握着右手,右手握着被子,眼睛盯着护士手里的收音机,一句话也不说。 “我……”陈蜜张了张嘴,“我不知道我妈妈在住院。” 林护士点头表示理解,“我看过新闻,您不在国内嘛。不过陈先生回国后没给您说吗?他每个星期都会来一次,我还以为您是知道的。” “他……” 陈叹樵告诉她,胡玉桐在他去越南前就去世了,脑溢血,没抢救回来。 陈蜜看向窗外,23层的楼高,能俯瞰到城市的中心地段。大街上车辆来往,小得像玩具模型。胡玉桐以前总能在沙发下面扫出几个玩具车来,小得只有半个巴掌大,里面有弹簧带,在地上滚几下就能跑的很远。 “我以为,他每个星期不回家,是在出外勤。” 陈蜜揉了一下眼睛。 收音机被调好了,卡带吱呀响了一声,刺得人耳朵发疼。陈蜜忍不住捂了一下耳朵,胡玉桐却毫不在意,抱着收音机,用手继续拍打顶端。 音乐卡了几下,顺利地播放了出来。病房里一下被悠扬的女声灌满,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那春风…… “阿姨最喜欢这首歌,每天都听……哎?您去哪里?” 陈蜜捂住嘴,转身从病房里冲了出去。林护士追了出来,隔壁病房的人听见声响,都跑出来看情况。 护士长拉住了林护士,“你让她一个人呆会儿。” 陈蜜在走廊里站了五六分钟,抹了一把脸,又快步走进病房。 她一口气冲到胡玉桐的病床前,蹲下身,“妈,我是陈蜜,我回来了,你看看我。” 胡玉桐嘴里哼着邓丽君的歌,“甜蜜蜜……蜜蜜……” “妈妈,我回来了,陈蜜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不记得我了吗?” 胡玉桐被她拽住肩膀,手里的收音机也被抢走了,音乐停了下来,她扭头看了陈蜜两眼,“哦,蜜蜜回来了啊。” “你能记起来我?你看看我,我是谁?” “蜜蜜。”胡玉桐微笑,伸手把她额前的刘海拨到耳后,“你是妈妈的蜜蜜。” “林护士……”陈蜜慌手慌脚地按响传呼铃,“我妈妈记起来我了,她能记清人!” 胡玉桐又把她的收音机抱回怀里,不再听歌了,只是安静地坐着。林护士看了胡玉桐一眼,面色不忍,“阿姨有时候确实能记起来事情,也能把陈先生认出来,只是……她只能间断性地恢复神智,大部分时间还是意识不清的。” “这些年医院的治疗收效甚微,这次找家属过来,也是为了商议新的治疗方案。” “我这样和她说话,她是不是能记起来我?”陈蜜握住胡玉桐的手,目光离不开她的眼睛。 “您可以试试,陈先生在的时候,经常和她聊天。”林护士离开病房,留给了他们私人空间,“有需要您随时叫我。” 病房里静悄悄的,陈蜜攥着胡玉桐的手抵在嘴边,偏着头,看向除了胡玉桐之外的任何一个角落。 胡玉桐伸手把她的眉毛抚平,擦掉眼泪,轻声说:“蜜蜜怎么哭鼻子啦,告诉妈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陈蜜摇头,抹了抹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胡玉桐:“我好想你啊,妈妈。” 胡玉桐看着她,安静地笑。 “我不应该走的,对不起,我不应该丢下你和陈叹樵,都是我不好……”陈蜜把她的手抵在额头上,眼泪滴下来,把床单打湿了一片。 胡玉桐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嘴角的笑也消失了。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59.蜜蜜 陈蜜低着头喃喃自语,像在教堂里忏悔,把这些年的事情挑挑拣拣,和胡玉桐说了一遍。 好像说出来,就能当作妈妈也在身边陪她经历过似的,“我在越南住了一段时间,是陈叹樵把我找回来的。你知道吗,小乔现在是警察了,几个月前还授予了功勋,没有一个同龄人像他这么厉害……” “我们有家了,新家在郊区,能看到入海口。等你好一点了,我们就搬去一起住。” “我的工作也快找到了,妈妈,那家公司给我发了……” 握住的手突然被甩开,陈蜜一愣,看见胡玉桐正一脸惊恐地看向自己,“蜜蜜……蜜蜜,叹樵……” “妈妈?”陈蜜被吓着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不,我不信。”胡玉桐朝她摆手,把脸扭过去,“我的孩子清清白白,都是你们造谣,都是你们……都是你们把我的孩子逼走的!” “妈妈,造谣什么,你在说什么?” “我不信!坏人,都是坏人!!”胡玉桐一把将陈蜜推开,女人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 胡玉桐有些抓狂,像受了刺激一样,把怀里的收音机也摔了出去,“我的孩子,没有做过那些事!!” 陈蜜被收音机砸破了头,脑子恍惚了一下,耳边的话像是从梦境里传来。蜜蜜,蜜蜜,妈妈不是故意的…… 护士听见声音冲进来,陈蜜还坐在地上,呆愣地看着医护人员像按住隔壁病房的人那样,把胡玉桐按在了病床上。 陈蜜从地上爬起来,“松手,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注射安定剂,先稳住病人的情绪。” 医生被陈蜜推倒,腰撞在了床头柜上。他扶了一下眼镜,“陈女士,目前病人需要稳定情绪,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陈蜜喘着气,还没从刚刚的情况中回神。 身体拦在了病床和医生之间,她抬头,哆嗦着道:“你们不能把我妈妈绑在病床上,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您放心,病人只需要注射安定剂,我们不会这么对待您母亲的,请您务必放心。” 胡玉桐的反抗不那么激烈了,陈蜜在医生的注视下缓慢地让出位置,看着护士将镇定剂推入血管内。 胡玉桐伸手拉住她的手,“蜜蜜,蜜蜜……” “我在。” “小乔是你的弟弟,蜜蜜……你答应妈妈,只做小乔的姐姐好不好,小乔是你弟弟啊蜜蜜……” 医生在一旁记录着血压仪上的数字,没有人听懂他们的对话。 可陈蜜听懂了,低头看着胡玉桐,“你都知道了吗?” 胡玉桐摇了摇头,“我的收音机呢,我要听音乐……有没有人见到我女儿,她走丢了,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女儿……” 护士在一边解释,“病人的情况就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不清醒。” 陈蜜不说话,看着牵住自己指尖的手。 她学过马路时,就是这样拽着胡玉桐的手。陈叹樵还需要人抱着,胡玉桐只能用一只手来牵她。绿灯亮起来的时候,对面的人流朝他们涌过来,“蜜蜜,牵好妈妈的手。” 那时候胡玉桐是这么告诉她的。 “治疗方案的同意,需要监护人签字才行。” 走廊内,医生把圆珠笔插进胸前的口袋里,从陈蜜手里接过病历本,“希望您能告诉陈叹樵先生,尽快来医院办理手续。我们希望下一步将胡女士转移至疗养院静养,配合物理治疗,情况或许会有好转。” “我妈妈的情况,治疗的成功率大概多少?” 医生沉默了一下,道:“不会比现在更差。” 陈蜜没有再说话了,病房内胡玉桐安静下来,坐在病床上发呆。 医生和她解释,“她很快就会睡着的,您不必担心。” “我会告诉陈叹樵,让他尽快过来。” 热带的风已经两年不曾吹到她身上,冬天寒冷干燥,陈蜜不得不穿上厚重的羽绒服。靴子、裤腿上全是泥渍,如果不及时清洗,融雪用的化学物质就会把布料的颜色腐蚀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陈蜜伸手接听了放在耳边,是陈叹樵。 “陈蜜,你在哪里。” 进出医院大厅的人来来往往,陈蜜站在住院部的楼下,哈出一口寒气,“你下班啦?” “我接到医院的电话了。”对方沉默两秒,“你去见妈妈了。” “嗯。”陈蜜吸了一下鼻子,跺跺脚。 冬天的寒气很快又穿过衣服,像蚂蟥一样,把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吸走。陈蜜举着电话,手指冻得要麻木了,门口有卡车载着一个巨大的圣诞树驶过,她看了两眼,想起自己买的圣诞节彩灯还堆在地下室,没来及挂上。 今夜是平安夜,日子过的真快。 “她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没有。”陈蜜看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圣诞树,卡车过后,进出医院的又只变成了装满疾病和悲伤的车辆。在医院,一天内就能见到一个人的一生。 “她不记得我了,什么都没说。”陈蜜吸了一口气,“外面好冷,陈叹樵,我挂电话了啊。” 电话里传来鸣笛的声音,似乎堵在路上了,“我离医院还有一个路口,你在原地等我……蜜蜜。” 他顿了顿,“你别走。” 病房内,胡玉桐透过房门的窗户看见陈蜜一闪而过的身影,刚稳定下来的情绪又变得激动起来,“女儿,我女儿……” “您说什么?”林护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哦,阿姨您别担心,您女儿只是暂时离开了,还会再来看您的。” “蜜蜜别走,我的蜜蜜……你,你快拦住她,我的蜜蜜,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姨您别激动,我去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回来,您在这里好好坐着啊,别乱跑……哎,李护士,你看见医生在哪里了吗,病人情绪又不稳定了。” “蜜蜜,蜜蜜……” 病房门随着护士的离开又关上了,胡玉桐嘴里嘟哝着,颤巍巍地走下床。她在病房里转了两圈,看见被摔坏的收音机,不自觉地捂住额头。 “蜜蜜,蜜蜜不能走……” 胡玉桐转了一圈,趴到窗户边上,往下看去。 路上堵车,陈叹樵暴躁地按了两声喇叭。 “陈蜜。”他举着电话,“你别挂,我马上就到,你别走。你别离开我。” 前面的车被他鸣笛吵怒了,司机从驾驶舱里走下来,敲了敲他的玻璃,“你急什么急,按喇叭这车就能不堵吗?” 陈蜜举着电话,“我不走,陈叹樵,你路上注意安全,别和人吵架啊……” “蜜蜜……妈妈看见你了……” 医生端着保温杯休息,护士长和他开玩笑,问他今晚要不要加班。他笑了笑,“谁知道呢,听说又要进新病号。医院嘛,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医生,病人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您需要看——” “啊——————” “有人跳楼,来人啊,有人跳下去了!” “我就在医院,哪里都不去,你……” “砰。” 眼前一道黑影落下,车流不息的医院静止了两秒。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陈蜜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血溅到下巴那么高,她往上抬头,看见高层的窗户大开着,淡蓝色的窗帘飘出窗外,成了天空中唯一的颜色。 尖叫声四起。 “陈蜜。” “陈蜜!!” —— 作者有话要说: 别太担心,时间可以回流,大家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60.收束 “陈叹樵!陈叹樵!” 他被人叫醒了,揉了揉眼,缓慢地从胳膊里抬起脸。 双眼皮被睡得多出来一道褶,陈叹樵仰着脸看向同桌,眼睛还沉浸在困意中,毫无神采。 “有人要跳楼!”同桌扯着他的胳膊,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他一边扯着对方的胳膊一边将人往外拖,“好像是你姐,你快去看看!” 话音未落,身后的人腾地站起身来。 操场上围得人山人海,人群中劈出一条路来,陈叹樵拨开攒动的人影,冲到了楼下。 教导主任正拿着喇叭朝上面喊:“同学!不要冲动,有什么困难和老师说,大家一起想办法!同学——” “老师。” 陈叹樵一把掰过他的肩膀,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教导主任回头看他,听见对方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是她弟弟。” 陈叹樵指了指顶楼的人影,“你让我上去,我来和她说。” -- “T234次列车正在检票,请入站的乘客在检票口排队,有序入站。” 陈蜜推着行李,跟着人群走过闸门。 她身后是个胖男人,走的急,行李箱一直怼在她脚上。旁边是一个带孩子的母亲,婴儿在她怀里不停地苦恼,这样的情况从十分钟前就已经开始了,女人有些崩溃,对着怀里的婴儿大喊,“你不要哭了!你到底想要怎样!” 陈蜜和女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看到对方同样红肿的眼睛。 “陈蜜!!”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陈蜜前行的脚步戛然顿住。 一个男人从升降梯里冲出来,衣角被掀飞起来,像两片折断的翅膀。 候车室太大了,他在里面一边跑一边回望,入目的全是人。人山人海,找到一个人像大海捞针。 “陈蜜!!陈蜜——” 喊叫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大家的目光纷纷朝他看去。陈蜜躲在人群后,看见男人冲向一个带帽子的女生。对方被他一把掰过肩膀,吓得尖叫起来,男人看了一眼,松开手又冲到下一个人面前。 保安握着传呼机朝他走去。 “陈蜜!!陈蜜!!” 喊声含沙带砾,要把人的肉割破血。 一个保安按不住他,于是冲上来叁四个保安,齐齐压住他的背。陈叹樵被缴住双手跪了下来,玻璃窗罩的楼顶,天空亮蓝。 他抬头,看见房顶离自己越拉越远。 “你会不会换尿布!”女人托着孩子的屁股,胖男人正在把新的纸尿裤往婴儿的双腿上套。 入站口几乎没有人了,广播在催促,“T234次列车已停止检票,祝您旅途愉快。” “哎,那女的哭了。”胖男人朝妻子妻子抬抬下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别人,孩子闹的时候你怎么不管!” “你说刚刚外面大喊那人,是不是她老公?” “换好了,快点走!别看了!!” 身边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陈蜜站在入站口,看着男人被夹着胳膊带去和自己相反的方向。 检票员在旁边看着,男人的身影要消失在视野之内,女人还站在原地。两人的关系他猜不透,或许是情侣吵架了吧,检票员看着女人漂亮的脸上蒙了一层水光,顺着她的目光又看向被带走的男人。 男人回头了。看过来,看过来,你要找的人应该就在这里。检票员在心里默念,男人的目光滑过这里,落向旁边的入站口。 再之后,男人被带出后车站了。 “T234次列车即将发车,请各位旅客抓紧时间上车,上车后……” 车站又恢复了原来嘈杂、繁忙的秩序。 明明与自己无关,检票员的心却在下落,他转头,看见女人捂住了脸,随后重新带好墨镜,转身消失在入站口。 -- 按照原来的打算,陈蜜应该偷偷走的,不惊动任何人。 她不知道自己离开后,这个世界还会不会继续。上午的时候,论坛上又出现了新的绯闻八卦,大家有关她的讨论一下被冲散了。人群像嗜血的野兽,在几百公里外就能闻到气味,追寻过来。 陈蜜看了那个帖子,觉得自己如果要走,也应该留下点什么东西再走。 不知道在他们面前炸开的鲜血,是否能让这个论坛有些许的改变。 “陈蜜!!” 天台的门“砰”地一下被撞开了,陈叹樵跌撞了一下,站稳在她面前。 下午的阳光惨白,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陈蜜久违地望着那张脸,忍不住笑了一下。 “陈蜜。”陈叹樵往前走了一步,朝她伸手,“你别走。” “你其实都知道。”陈蜜低了一下头,脚踩在天台的边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一张婚纱照,简陋的白裙,没有人参加的婚礼,男人在草丛上抱着她转圈,笑的很开心。 这张照片陈蜜见过两次,第一次在门里,她走进那个房子,看见这张照片,好像看见了未来的希望。 那天她下定决心在这个世界和陈叹樵在一起。 第二次,陈蜜打开了抽屉,看见了这张照片。 “还有这些。”她从兜里拿出两枚戒指,摊开在掌心里。银闪闪的戒环,只剩下了男士的那一对,她自己的对戒在时空穿梭中遗失了,剩下的那一只,是粉红色的塑料戒指。 陈蜜笑了一下,脑海中依稀想起自己曾在越南的码头,把这个棒棒糖棍戒指套在陈叹樵的无名指上。 “你一直都知道的。”陈蜜攥紧了戒指,捂住眼,“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个月。”陈叹樵的睫毛闪了闪,“我当时说过,一个月后再打开抽屉,你答应我了。” 但显然陈蜜没做到。 陈叹樵吸了口气,看着她笑了笑,“我以为我可以在这一个月里活下来,现在看来并不能。” 陈蜜的眼里蓄了一层水膜,看着他。 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即使在一起,努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也依旧没有好的结果。” 人们让她相信爱,她相信了,然后呢。 陈蜜看向陈叹樵,“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呢。你告诉我真相,我们继续在一起,然后重蹈覆辙吗?” “陈蜜,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死。” “可是陈叹樵……要怎么做,才可以没有痛苦地在一起,你告诉我。”陈蜜缓慢地蹲下身子,男人走到她面前。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下午的太阳惨白,楼下的喇叭还在喊,要有希望,要活着。 陈蜜的声音在这里不值一提,声音被困在喉咙里,“无论多少次,结局都没有改变。陈叹樵,你告诉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陈叹樵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他抬头看向太阳。 “我不知道。” 上一世胡玉桐死在自己面前后,她已经不能再看陈叹樵的脸了。每一次从梦中惊醒,都能从陈叹樵的脸上看见胡玉桐血肉模糊的重影。 陈叹樵坚持陪她去看医生,在全国各地治疗。没有争吵,爱也没有被消磨掉,陈蜜还是走了。 胡玉桐因为她疯了,后来又因为她死掉了。 离开后,陈蜜独自过了十一年。十一年后的某一天,她回到那座城市扫墓。 那天在下雨。 妈妈,晁文远。 陈叹樵。 “陈叹樵在你离开后一个月就自杀了。”说话的人陈蜜认识,是陈叹樵的队长,在刑警队工作。 王阳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十一年,他的头发白了一半,再过几年也要退休了。十一年女人四十岁,模样和以前没变过,只是眼角多了细纹。 他想起来数年前,陈叹樵从越南把她带回来的模样,如果陈叹樵还活着,也快要到而立之年了,那是自己把他带进警局的年纪。 “他没留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些了。”王阳从身后拿出来男人的骨灰,一米八多的人,现在就在还没巴掌大的瓷瓶里,“还有两枚戒指,都是留给你的。” 一颗男士的对戒,一颗廉价的粉色塑料戒指。 陈蜜把戒指握进手心。 “我还在想,如果你一直不回来,该怎么告诉你,陈叹樵已经去世了。”王阳笑了一下,拍了拍陈蜜的肩膀,“我看着他找了你一辈子,最后也没找到你。” 戒指几乎要陷进肉里,掌心传来刺痛。 “我会去找他。” 找到他,带他回家。 撒骨灰的时候不能迎着风撒,陈蜜被吹了一脸骨灰,嘴里、眼里全是陈叹樵。她揉了揉眼,陈叹樵就从她的眼里流了出来。 第122次穿越,陈蜜找到了陈叹樵。 “我只知道,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死。”陈叹樵低头看她,“这一次,你还要离开我吗?” 目光像一条河流,连接了两个人的眼睛。 “我会找到你的。”陈蜜开口。 陈叹樵没有回答她。 陈蜜闭上眼,又睁开眼,“这一次,我……” 声音顿住,她看向男人站着的位置。 天台,太阳,要活着,要有希望…… “陈叹樵?!” ……陈叹樵消失了。 61.陈叹樵消失了 天台上什么都没有了。 陈蜜冲到男人站着的位置,却只能抱住一团空气。 她扑了个空,陈叹樵消失了。 “陈叹樵?!” 楼下嘈杂一片,喇叭里的喊声还在继续,“同学,不要想不开!有什么困难告诉老师……” 陈蜜转身,楼下依旧是人头攒攒,学生黑压压地围了一片。她犹豫了两秒,跨下台阶,转身朝楼下跑去。 “哎哎哎哎,快看,她下来了!” “同学,不要……” 陈蜜一口气冲到楼下,抓住教导主任的胳膊,连喘气都来不及,“你有没有看见,刚刚上去的那个男孩?” “什么?”教导主任虽然没有明白她在说什么,却迅速抓住她的胳膊拖向一边,“快,按住她,别让她再想不开!” “放开我!”陈蜜用力挣脱,可惜自己的力气太小了,对抗几个保安如同蚍蜉撼树。她扭动了两下胳膊,被人强行架走。 教导主任的喇叭对准了围观的学生,让大家恢复秩序回去上课。陈蜜在人群中远远看见沉怡菡,卯足了劲儿用脚踩住地面,回身大喊:“沉怡菡!沉怡菡!!” 对方也在拨开人群,朝她跑来。 “你有没有看见陈叹樵!” 沉怡菡挤到了她身边,和教导主任打了声招呼,“老师!我是她朋友,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想陪在她身边。” 教导主任看了她一眼,点头默许了。沉怡菡跟在后面大跨步地走,试图把捆住她的手拿下来,“老师,她自己可以走的,可不可以放她下来?” 教导主任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如果她再冲上楼乱跑乱闹,出了事谁负责?” 沉怡菡哑然,皱着眉看向架着陈蜜胳膊的四双手。 陈蜜却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她被迫跟着别人的步伐快速往前走,往后扭头时格外费力。 “沉怡菡!”她小声喊她,“你别管我啦!你快去找找陈叹樵,我刚刚有一瞬间,看不见他了……” 陈蜜有些慌,隐约觉得要有事发生。 沉怡菡愣了一下,目光笔直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陈叹樵!他有没有从楼上下来?” 沉怡菡顿了一下,“谁……谁是陈叹樵?” 陈蜜的大脑“嗡”一声,一片空白。 “陈叹樵啊……我弟弟,他刚刚上楼去找我了,你们没看见吗?” 她要哭出来,看了看教导主任,又回头看向沉怡菡,“是陈叹樵啊,我弟弟陈叹樵啊……你们没有看到他吗……” “陈蜜,你……” 悬在半空的双脚在胡乱地蹬踹,拖住她的人无法向前行走了,便只能连脚一起抬起来。陈蜜看着头顶的天变成了一片模糊的蓝,想起数年前车站里被玻璃罩住的天。 他那天看见的天是怎么样的蓝呢,也像她这般泪水朦胧吗。 远方的白桦林在响动,风安静地吹过平原。 办公室里,陈蜜红肿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沉怡菡握住她的手,林鲲、秦望也赶了过来。 陈蜜抬头看看他们,目光如同池月般安静沉默。 沉怡菡朝他们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回事?”林鲲把沉怡菡拉过来,小声问道。 沉怡菡皱眉,“不清楚,陈蜜在找一个叫陈叹樵的男生,说是自己的弟弟。可她哪有什么弟弟啊?” “她妈妈呢?” “老师已经打过电话了,在路上呢。”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秦望把收拾好的书包放下,沉默地看向陈蜜。 女人盯着自己的脚尖,目光低垂,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无关。 陈叹樵消失了。 这个世界被凭空挖去了一块。 当年在路口堵住混混,救下沉怡菡的人,不再是陈叹樵,变成了她。在自习室一起学习聊天,去网吧看电影的人里,没有陈叹樵存在过的痕迹,连那些绯闻照片都消失了,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抹除干净。 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力气之大,让门板“砰”地弹到了墙面上。 胡玉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还没等身形站稳就冲到陈蜜身边,红着眼道:“蜜蜜,怎么回事?你把妈妈吓死了……” 陈蜜抬头看她,“你是不是也不记得陈叹樵了。” “你说谁?”胡玉桐愣了一下,扭头看向沉怡菡他们。对方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我弟弟,你亲儿子,陈叹樵。”陈蜜平静地问她。 “蜜蜜,你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了?”胡玉桐眼里含着泪,伸手去摸陈蜜的脸,“我的傻孩子,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啊,你在说什么?” 陈蜜的嘴角动了一下,低下头,脸上扯出一丝苦笑。 系统也消失了,意识空间里只剩下了那两枚绿色的胶囊。那个所谓的委托人她还没有见到,系统说过,会让她见到委托人…… 陈蜜笑着笑着就哭了,她抬头看向胡玉桐,“委托人是你吗,妈妈。” “什么委托人,蜜蜜……” “你的愿望是不要让我和陈叹樵在一起,对吗?所以陈叹樵消失了,没有人记得他。”陈蜜捂住了眼,泪水从指缝流出来。 爱就像用手接水,水会从指缝里流出来,掌心是捧不满的,人只能看着爱离自己远去却毫无办法。所以爱才会让两个人一起承担,一双手接不住的爱,两双手来接。 捧在她手下的那双手没有了,陈蜜的背止不住地颤抖,她抓住胡玉桐的胳膊,如果委托人就是她,“妈妈,我不能没有陈叹樵,我不要完成任务了,我不怕死,我怕活着却没有他……妈妈,求求你把他还回来吧……” “什么陈叹樵,蜜蜜,妈妈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蜜只是哭。这个世界被凭空挖去了一块,陈叹樵消失了。 她说她会找到陈叹樵,无论时间怎么流转,她都能找到他。可是如果陈叹樵不再存在了,时间抹去了这个人的痕迹,她应该去哪里找他。 她要怎样才能救下陈叹樵。 陈蜜选择离开的时间是夜晚,世界悄无声息。 她轻轻掀开被角,光着脚走下床。 胡玉桐还在熟睡,呼吸平稳,被子下的胸膛一起一伏。白天发生的事情太离奇了,她不放心女儿,便搬来和她一起睡。 陈叹樵的卧室变成了客房,书桌都还在,陈蜜拉开第一层的抽屉,将照片放回了原处。 照片背后有许多笔记,她指尖划过,想象着男人在上面一笔一画书写的痕迹。 只是陈蜜不明白,为什么陈叹樵在上面写“正”字,仿佛在记录什么,只能看出来次数很多,照片的背后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多到纸片也装不下了,陈蜜猜想照片的外面,还会有许多的“正”。 她把钥匙、连同那两枚戒指也锁进了抽屉里,犹豫了一下,又将塑料戒环拿了出来。 陈蜜看了看在抽屉里闪着暗光的婚戒,她的那一枚丢在了时间的某一个角落里,陈叹樵的这一枚被她留在此处。 “你在这里陪着他。”陈蜜对着一枚戒指轻声说,伸手将那枚塑料戒指套在手上,“你和我一起,找到陈叹樵。” 陈蜜和胡玉桐告别,在她脸颊上留下了最后一个吻,“妈妈,我爱你。” 胡玉桐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不知道梦见了什么。陈蜜把她的眉头抚开,“我爱你,可是我也爱陈叹樵。” “我只爱他,只能爱他,我没有办法。” “如果委托人是你的话。”陈蜜顿了顿,“我可能要完不成任务了,对不起,妈妈。” 一次次的离开,一次次的后退,可当世界里再也没有陈叹樵,陈蜜意识到,无论回到哪一个时间节点,活在怎样的世界里,都没有意义。 “我要找到他,我要把他救下来,我要和他在一起。” 陈蜜最后看了一眼胡玉桐,对方在睡梦中轻叹了一口气,眉眼展开,似乎妥协了。 窗户推开,深夜的冷风吹灌进卧室。陈蜜闭上眼,纵身跳下楼层。 “砰——” 肉体碎裂的剧痛。 脑海中传来一声模糊的声音,“第123次时空穿越开启,抱歉,再下来迟了……” 一阵白光中,陈蜜猛地睁眼。 水晶吊灯,壁画,装潢豪华的洋房。 陈蜜从餐桌上猛然抬头,入目看见阿肖含笑的脸。 “你回来了,姐姐。”——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62.【陈蜜死前一个月】 【地点:越南胡志明市】 【时间:陈蜜死前的一个月】 飞机降落的时候是阴天,风从一万米的高空冲下来,吹到迫近地面的舷窗上时、裹挟了刀刃一样的雨点。陈蜜隔着玻璃看见水滴被甩成几乎平行地面的痕迹,耳边全是降落时轰鸣声。 机身猛地颠簸了一下,耳边鸣刺,陈叹樵握住了她的手,低头看他。 陈蜜对上那双眼睛,空乘播报的声响间,她听见男人低声道:“我们到了。” 一个月后,陈叹樵将会死在码头上,而她若不出意外,会被人在仓库中用子弹射穿脑门。 陈蜜就是从那个时间过来的。 越南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她死亡前一个月时,这个地方曾举办过一场大型慈善晚会。 明面上是为孤儿救助基金会捐款,暗地里其实是组织内部的一场会议,陈叹樵也在受邀的名单内。陈蜜得知消息的时候错愕了一下,更加坚定了对方就是组织内部头目的猜测。 她想要来这里,陈叹樵没有多问,将她以亲眷的身份带在了身边,于是现在陈蜜在胡志明市郊区的机场,身边坐着陈叹樵。 窗外在下雨。 陈蜜看了看窗外,乌云压的很低。他们这次来没有带太多行李,只随身拿了两个背包,简单装了一些贴身衣物。 在越南,陈蜜也确实没有太多的东西。 旅客们已经准备下机了,陈叹樵伸手,从行李架上取下两人的背包,抬手扛在肩上。 “我们没有雨伞。” “会有人来接应。”陈叹樵伸手。 陈蜜难得地拿到了自己的护照,本子边缘还是崭新的,她来来回回仔细看了几眼,这些动作都被陈叹樵收入眼中。 男人没说话,从胸口取下墨镜戴上,牵着陈蜜走出候机楼。 门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路边。 有人撑了伞来接,陈蜜挤在陈叹樵的胳膊下,看见雨滴像珠串一样从伞沿落下。 “名单上只有一个人。”站在车门前的男人伸手,挡住了陈蜜上车的步伐。 他看向陈叹樵,墨镜下的眼眸看不清神色,“叁哥,你知道规矩的。” “规矩没说不让带老婆来。”陈叹樵又变回了在黑市上打打杀杀的赵叁刀,说话的语气也冷漠起来,“我会亲自和总管说明情况。现在,你别挡着道。” 赵叁刀的名字被划进了名单里的上座,是会议点名要到场的人物。门口的人同车内耳语了几句,随后看了陈蜜一眼,挥手道:“上来吧。” 拗口的越南语。 陈蜜连同陈叹樵的护照都被人收走了,她刚想开口,就被越南语拗住了舌头。 陈叹樵把她举起的手放回膝盖上,似乎已经习惯了,“没事。” 车门关闭,窗外的雨声被隔绝了。 路上颠簸摇晃,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蜜从陈叹樵肩膀上睁眼,人已经到了胡志明的市区里。 越南的阵雨,来的快,走得也快。云层被荡涤干净,天格外高远。街边有卖花环的少女,有敞篷吉普从路边压着水洼驶过,女孩举着花环伸手,“买花吗?”无人理会。 陈蜜他们的车路过时,女孩再一次伸手,隔着玻璃和陈蜜对视了一眼。 她知道车窗玻璃贴了膜,对方从外面看不见她。 “走的时候给你买。”陈叹樵握住她的手,轻声道。 陈蜜回头看他,没说话。 第二区622号是一所极尽奢华的别墅,占地大概有半条街,陈蜜单是看表层的装潢,就已经猜测到了里面主人家的显贵,可直到走进后,她才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 别墅的背后有一片高尔夫球场,再远处连着一片树林,她猜测也是私家林场,只是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 所有的建筑都是严格的对称形状,让人想到印度的泰姬陵,即使是被镜像翻转了也不会觉得不同。 陈蜜又一次被拦住了。 她没有邀请函,建筑的主人似乎戒心很强,安保的严密程度也让人咋舌。这下连陈叹樵也不好用了,男人的权限不够格,汇报情况的上司也无法越级让人进入。 “抱歉……” 陈蜜默然看着拦在面前的安保,透过大门,看向里面的楼房。 主建筑旁的左右两侧,各有一个二层洋房,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窗户后有人影一闪而过。 “滴——” 安保的通讯系统想了一下,接通后对方看了陈蜜一眼,目光怪异。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安保朝他们做了请进的手势:“祝您参会愉快。”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车内的男人也都看向陈蜜,似乎是在看什么珍奇异兽。 陈蜜咽了口口水,“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叹樵依旧没说话。 车身驶过大门的一瞬间,陈蜜感觉自己似乎穿过了一层透明的薄膜,那种感觉很奇怪,她问男人有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得到的却是否定答案。 眼前的建筑依旧没有什么不同,极致的对称结构,豪华的装修,草坪上只有鸟雀在啄食,偌大的建筑内很少遇见仆人。 陈蜜觉得不舒服,这座房子仿佛一张安静的巨口,大张着等猎物自己走进来。 客房离主会厅不远,后面有一处游泳池,陈蜜猜想,另一侧的二层洋房里,也一定有一个同样的游泳池。 那人既然让她过来、放她入内,必然会找机会和她见面。 陈蜜有耐心。 两人的卧室是套间,墙面上挂着的壁画陈蜜在国内的杂志上见过,听说拍卖出了几百万的高价。 陈蜜活过几辈子都没见过这样装修豪华的客房。 她认知的最有钱的人就是晁文远了,可显然,晁文远的财力照庄园的主人,还差好几代的积攒。 有钱,陈蜜咂了咂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了。 进入房间后,男人先把所有角落都摸索了一遍,扔出来几个微型监听器。 陈蜜则去浴室洗了把脸。 “陈……叁哥!!” 男人远远听见浴室内传来急促的喊声,抄起桌子上的匕首就冲了进去。 “叁哥!”陈蜜满脸是水地看他,“这地方没有镜子。” 陈叹樵的脚步顿了一下,“我……” 陈蜜抹泪把脸,指着光秃秃的墙面,“你看,好奇怪。主人愿意花几百万买一副画,不舍得在浴室里加一面镜子。” 陈叹樵提上心口的气松下来,把匕首插回腰间。 “越南老一辈人相信镜鬼的传说。”他走到女人背后,伸手圈住她的肩膀,脸埋进对方的脖颈里后,吐出来的气都是烫人的。 “镜鬼是什么?”陈蜜偏头,把啃咬自己皮肤的脑袋推出去。 男人的牙齿又追上来,手不安分地探进衣服里。 “镜鬼的传说就是,人如果长久地盯着镜子看,里面的镜鬼就会把人拉进去,代替自己被困在镜子之中。” 他说着就托着女人的腿根往上提了一把,烫人的家伙隔着衣料顶在后面。 他蹭了蹭,抬头。没有镜子就没有成像,他现在看不见陈蜜的脸了,陈蜜也不能看见他的。 陈叹樵皱眉,啧了一声。不好,他还是喜欢在镜子面前做。 陈蜜只穿了个短裤,裤腿已经被人连着内裤扒到了一边,陈叹樵要从裤子里面挤进来,她已经被烫了一下了,觉得鸡蛋大小的东西就顶在自家门口蓄势待发。 陈蜜的脚尖勉强着地,力气全在陈叹樵的手上。 她握着水池的边缘,小穴一紧,“陈……叁哥,不可以!” 男人不说话,手掌握着她一边的股肉,把小穴扯成了一条细缝。 陈叹樵握着性器在外缘滑了滑,马眼里流出来的透明液体全抹在了小穴口处。 “你没带套,弄里面我会怀孕的!”陈蜜的脚尖胡乱蹬了两下,向后伸手,把掰着自己屁股的大手打掉。 男人喉结滚了两下,闭上眼呼出两口热气,最终还是提上了裤子。 “等回了国,我去做手术。”他沉声道。 陈蜜乐了,跟在他后面走出浴室。男人或许都不知道他已经死过好多次了,还在畅想着未来。 他总是这么有信心,总是有无尽的力量向前看,小时候在畅想拯救世界,长大后畅想两个人走出老家,躲在一个地方安心生活。 现在畅想要把她带回国。 虽然目前一个都没实现,但陈蜜不忍拆穿他。 陈叹樵用力往前走的样子,让人有无限的坚定和安心,仿佛身上能发光发热,却不像太阳。 太阳普照四方,陈叹樵像老家客厅里的小灯泡,只照亮她脚下就够了。 但如果有一天她弟要变成太阳,她也会放他去往高空。 客房没有避孕套。 陈叹樵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独自坐在床边,牙齿磨得咯吱响。 陈蜜乐着走向前,“我帮你弄出来。” “不用。”陈叹樵闭上眼,“你弄不解火,一会我去冲个澡就好了。” 说罢他呼了一口气,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过来。 “从今天算起,宴会要举办叁天。”男人的声音沙哑,比平时都要低沉,“叁天后,会有人接你走。” 陈蜜一愣,回头看他,“去哪里。” “回家。” 男人的目光太平静,像是蓄着一股暗流。 陈蜜望着他的眼,反复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要她回国,回真正的家。 “我不。”陈蜜摇头,站起身来走开,“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陈蜜,没有更好的时机了。”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吗?”陈蜜回头看他,“我不要丢下你。” 陈叹樵拧眉,陈蜜没让他说出反驳的话,先张嘴道:“你也不能丢下我。” 房间的电话铃响了,两人的对话被迫中断。 陈叹樵挂了电话后神色就凝重起来,他简单套了件外套,把腰上的匕首交给陈蜜,“我要去见他们,你在屋里等我回来,不要乱走。” 陈蜜答应的很乖巧,男人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把身上的对讲机也递给她,“我总是拦不住你……” 陈蜜嗤笑了一声,他是明白自己的。 “这里的安保都配有枪。”陈叹樵看向她,“不要硬拼,有什么事先联系我。” “好。”陈蜜答应了,这次是真心话。 陈叹樵走后,陈蜜默数着时间,不过半个小时便有人来找她了。她被邀请到另一侧的洋房内用餐,整个建筑群被走廊连通,陈蜜跟着下人往前走的时候,发现走廊两侧的墙壁,挂着许多油画肖像。 有穿着历代以来各种传统服装的人物,陈蜜没有见过那些服饰,猜想是主人家的老祖宗。 越往走廊深处走,油画的年份越靠近现在。陈蜜在尽头看到一副画像,是一个穿着将军袍的男人,左手抱着一个小男孩。 右手处的位置是空着的,椅子凭空多出了一大截席位,显的格外突兀。 “到了。”侍者推开大门,金碧辉煌的餐厅,一道长条用餐桌摆放在正中间。 陈蜜被请上了上座。 桌子上有十几个人都吃不完的食物,却只留了她一人的餐盘。 “我要来见你们的主人。”陈蜜抓住侍从的手,没有要进餐的意思。 “不好意思……” 头顶传来一声浑厚的嗓音,“贵客,我们主人身体抱恙,在二楼的寝室内休息,不方便待客。就由老身代为招待了。” 连通二楼的半开放式楼梯上出现了一个老人,白发苍苍,陈蜜听见身边的侍从称呼了一句管家。 挂钟指到了八点。 对方拍了拍手,“第一道菜,是我们主人给您的见面礼。” 随着掌音落下,陈蜜面前的菜肴被揭开了盖子,还没等她看清,只听见金属勺在碗沿上敲出了一声脆响。 “砰——” 陈蜜两眼一黑,倒在了餐桌上。 【地点:越南胡志明市】 【时间:陈蜜死前的一个月】 陈蜜从时空穿梭中骤然转醒,入目仍旧是熟悉的水晶吊灯、壁画,肉体从高空摔碎的剧痛还未消去,她闭眼,咬牙极力隐忍着,喉咙里发出几声颤抖的微哼。 “第一百二十叁次时空穿行,已完成。祝您旅途愉快……”脑海中系统的声音渐渐抽离,剧烈的副作用让她趴在桌前干呕起来。 她没吃饭,吐不出来什么,只有满嘴辣舌头的胃酸。 “姐姐。”耳边传来熟悉的笑声,她抬头,看见阿肖的脸,“我们又见面了。” 这张脸,在以往的穿行中,她拼尽生命才在二楼得以见到。 “是你……”陈蜜咬牙,胃里的酸水又开始翻涌。 阿肖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招呼侍从给她倒了杯水。 酸甜的柠檬水压住了干呕的冲动,陈蜜大喝了几口,抬头看向时钟。 嘀嗒、嘀、嗒—— 分针指向了八点十分。 陈蜜突然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阿肖。 从来到胡志明市后,所有的时间穿行、所有的死亡、劫后余生、凯旋回国抱憾而终……包括她重回少年时期遇见陈叹樵。 百余次生死、周折、爱恨,都发生在这十分钟内。 而这十分钟内,阿肖只是从楼上走到了楼下,坐在了她面前。 陈蜜笑了一声,咬牙道:“我的时间,被嵌套在你的系统内了。” 63.圆环 两个系统内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这只是陈蜜的一个猜测,没想到对方竟然笑了一下,表示了赞许。 “不完全正确。”阿肖将刀尖顶在盘中,食指按着刀柄,将餐刀立在半空转动着把玩,“不能说是嵌套,你的系统质量要比我大许多,像个黑洞一下,我是被强行吸收进来的。” 陈蜜沉默着看他,旁边的侍从在倒酒,水流的声响成为餐厅中唯一可以听到的声音。 阿肖的餐刀“啪”一声掉落在盘中,金属发出强烈的撞击声。陈蜜受刺激猛地哆嗦了一下,不自觉地握紧了手边的刀叉。 “用餐。”阿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陈蜜没有动,他挑了挑眉,“我姐姐以前也不怎么爱吃饭。” 他顿了顿,“她有进食障碍,吃不下去东西。我总是要求着她很久,才能看见她喝下一口牛奶。” “菜市场的那个女人,是你姐姐吗?” “怎么可能?”阿肖的脸上闪过一丝嗤笑,眼中的嫌恶难掩,他把盘子往桌前一推,摊手道:“我姐姐早就死了。” 餐厅里一片寂静。 陈蜜盯着他的眼,阿肖也在回望她,那双漆黑得深渊一样的瞳孔里没有任何破绽。 “你弟弟也死了。”他嘴角勾了一下,“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消失的感觉,怎么样?” “他没有死。”陈蜜的睫毛闪了一下,抬眼道:“他只是消失了,而我会找到他。” “噗呲”一声,对方忍不住笑出了声。 “抱歉。”他摆摆手,整理好神情后,正色道:“系统内的消失,与死亡无异。” 阿肖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什么,“你的那个废物系统,是不是还没告诉你系统的运转机制?” “12311不是废物。” 阿肖笑了笑,回答得克制又有礼貌,“好。” 陈蜜看不透眼前的少年,第一次在菜市场见面时,他还是趴在地上满身泥土,求着自己帮忙的可怜小孩。第二次在码头见面,陈蜜觉得对方只是一个过早扛起家庭重担的少年,对事物的看法有些悲观。 而第叁次面对面地与之对话时,陈蜜从他身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富足的生活,尊贵的身份,这些都像是把他层层包住的一张皮,少年心思缜密,陈蜜明白他身上有更多的东西等待发掘。 “那你告诉我,系统是怎么回事。” “先吃饭,你吃饭我就告诉你。” 陈蜜抬了一下眼皮,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牛排切成小块,放进嘴里。 肉粒鲜嫩多汁,在口腔里爆开的时候,人类所拥有的全部味蕾都苏醒了。 陈蜜一天没有进食,饥饿让她顾不得其他,将肉排切碎了,大口吞咽起来。 阿肖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她,递过去一片餐巾。 “家里的厨子做饭很好的。”他道,慢条斯理地将自己面前的餐巾迭放整齐,食物一口没动。 “系统的本质是人类的意识,连接着两个主体,一个是宿主,另一个是委托人。而运转的机制,就是通过改变时间的流速、流向,回到宿主生命中任意一个节点,去完成委托人的愿望。这个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陈蜜点头,在她的系统里,她是宿主,委托人暂时还不清楚。 “系统的存在有一个特定的期限,就像电池一样,每一天都在消耗自身的能量。等到有一天系统能量散尽,而委托人的愿望还没有被实现,那么任务就算失败,系统就会全面崩溃,消散进无尽的时间中,也就是你所谓的'消失'。” 阿肖伸出手指点了一下,陈蜜进食的动作猛然一顿。 “不过别太担心,你弟弟从人类的角度来说还没有死,我猜测你的系统只是在初步瓦解,而很不巧,陈警官首当其冲遭了殃。” 陈蜜到此时才察觉的不对劲起来。 阿肖知道陈叹樵的真实身份,知道眼下的赵叁刀只是个赝品,那陈叹樵…… 陈叹樵被叫到此处,岂不是赴身鸿门宴? 陈蜜的胃里一阵阵地恶心起来,面前的人笑得波澜不惊,看得她只想撕了那张脸。 “我弟现在在哪里?”陈蜜要跨过桌子冲到对方面前,却被侍从用力按回在了座椅上。 阿肖看着面前被气得满脸涨红的女人,摇了摇头,“我说了,他消失了,消失在系统世界里意味着死亡,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或许躺在时间中的某个角落里,被一个没有他的世界掩盖掉了。但谁知道呢?” “衰老、死亡、新生,时间是一个无止境的圆圈,你也只是绕了一圈回到原点。” 阿肖用叉子蘸着酱汁,在盘子里画出一个圈。现在的位置,就是圆圈开始的位置,时间的开始,世界的开端。 为什么过去可以改变未来。 不是因为时间是一条长河,人在上游倒下墨水,下游就会被染黑。而是在时间的圆环中,过往的痕迹过往的痕迹,会被新的一轮循环掩盖。 人们在时间上转圈,在相同的时间节点上,做出不同的反应、举动,这就是系统的机制,“过往的错误、悔恨没有消失,只是像一场大雪被踩上新的足迹,旧的事物被掩盖了,仅此而已。” 错误不会被原谅,没有被改变,它永远存在。 “即使是重复一百次、一万次,结局仍旧没有改变。” 阿肖顿了顿,“人可以掩盖错误,可事实上,人会反复跌入同一个陷阱里。你永远为他着迷,永远为他反复沉沦,永远重复选择错误的选项……” 他的目光变得绵长起来,似乎看见了遥远的事情,“这就是时间的魅力,回到过去不是救赎,是折磨。看着他一次次地死去,看着自己一次次地犯错,这就是情爱之于我身所必受的惩罚……这一点你或许比我更有体会。” 圆环没有终点,没有人能逃过时间。 阿肖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摆钟道:“时间到了。” “等一等……”陈蜜皱眉。 阿肖站起来时,陈蜜才惊觉对方比上次见面时更加孱弱了,瘦的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宽大的衣袍堪堪挂在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只飘荡的游魂。 阿肖笑着转身,食指交叉比了个数字,“每天十分钟,叁天,你只有这些时间。” “叁天后我会放你走。”阿肖笑眯眯的,“我知道陈警官的那些把戏,你也可以提前离开,不会有人阻拦你,但是你可能会错过很多事情。” 少年的神色顿了顿,“我要讲的、你想知道的,远不止这些……所以,明天记得来吃晚饭,我还在这里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鸟师傅这两天发烧了,脑子晕乎乎的,有写的不明白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我再修改。 64.鸡蛋 侍者推开餐厅的大门,俯身弯腰,“陈蜜小姐,请。” 陈蜜捂着嘴,几乎是冲出餐厅的。她一把抓住侍者的胳膊,抬头道:“洗手间在哪里,我要吐。” 侍者给她指明了方向,陈蜜顺着路线一路跑过去,终于在最后一秒趴到了水池前。 “呕——” 胃里的食物一点都没消化,吐出来的肉糜味道不算难闻。陈蜜打开水龙头,看着食物残渣全部被冲进下水道里,喘了好一会儿才把脸埋进水里。 双手撑着水池,她想起刚来别墅那天,陈叹樵在背后抱住自己的情景。 明明就是一小时前的事情,却在系统中度过了上百次生死轮回。 身后似乎有人站着,熟悉的感觉让陈蜜一怔,来不及关上水龙头,她猛地转身,“陈叹樵你回来了!” 什么都没有。 水流哗哗地往下冲,洗手间里静得诡异。陈蜜试探着将手伸向那个位置,或许陈叹樵回来了,只是她看不到…… 穿过手指的只有空气。 “陈蜜女士。”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是新接任的系统,“陈叹樵先生已经不在了。” 它出于好意提醒,“他不在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您感到熟悉,只是陈叹樵先生留在时间中的一道残影。他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而时间恰好记录了下来。” 陈蜜翻转着手掌,看了许久终于收回,“陈叹樵来过这里?” 系统道:“是的,在下能够在这里捕捉到时间中的残影。” “他来这里做什么?”陈蜜皱眉,四处张望了一下。 这只是楼层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洗手间,由于是公用的,比他们卧室里的浴室要大一些,其余没有什么异常。 系统:“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 陈蜜抿嘴,伸手关上水龙头。 冲水的声音消失了,卫生间里只有她一人,没有一丝声响,这让她觉得不舒服。太过安静的环境总让人觉得要发生点什么,陈蜜胳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她搓了搓胳膊,准备尽快离开这里,可以抬头却愣住了。 “……” 刚刚被思念分了神,陈蜜竟没有察觉到这间洗手间的异常。 与其说异常,不如说是她再次看见的一种景象。 水池上方的墙壁光秃秃的,没有镜子。 如果说客房内的浴室不安装镜子,是由于主任畏惧镜鬼的传说,可这种公用洗手间,应当承载着为宾客提供整理衣貌的用途,不安装镜子未免太极端了些。 陈蜜刚想伸手去触摸那面墙壁,系统却突然出声:“有人来了。” 话刚落音,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陈蜜小姐,您需要帮助吗?”是侍者的声音。 “不需要,我这就出来。”陈蜜说罢就走出卫生间,她回头又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景象随着关门声而消失。 侍者依旧毕恭毕敬,伸手朝她做了请的姿势,“这里房间太多,主人怕您迷路,特地让在下在下带您回去。” 陈蜜看了她一眼,是带自己来的那位侍从。 “多谢你。”陈蜜说道。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侍者安静地带路,陈蜜再次穿过那道漫长的走廊。 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油画,有肖像,有风景。走廊上没有窗户,全靠灯光照亮环境,压抑得像老旧的博物馆,终年不见阳光。 陈蜜抱紧胳膊,无论装潢得多华丽,这处住宅实在不算是什么宜居的地方,太过压抑,尤其是这道走廊,两侧的肖像阴森森的,人走在中间,总觉得画像上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住久了难免要产生心理障碍。 “到了。”侍者停在了房门前,“屋内有内线电话,您有需要就呼叫我们。” “好的。”陈蜜点头,在对方走后就关上了房门。 陈叹樵没有回来,她拿起被自己放在房间里的传呼机,按下按钮道:“陈叹樵,收到请回答。” 刺耳的电流音过后,对面一片寂静。 陈蜜不死心又试了几次,依旧是没有回答。 “系统先生。”她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问道:“在我走后,陈叹樵有没有回来吗?” 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抱歉,这里检测不到残影。” 陈叹樵是在她的世界内离开的。 在她晕倒在餐桌上,回到少年时期的那个世界里,她在天台上眼睁睁地他消失在自己面前。 心脏仿佛又从高楼上坠下来,陈蜜翻了个身,把枕头抱在怀里,闷声道:“系统先生,你还没有介绍自己,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系统:“叫我系统就好。” 陈蜜:“12311都有名字的,你叫什么名字?” 系统:“名字只是方便识别的一种记录,在下不需要。” 陈蜜翻了个身,把枕头夹在腿间,“好吧。” “系统的事情,我还没有完全弄明白。” 阿肖提供的信息太少了,她的系统世界和阿肖的系统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为什么自己经历的时间与这里的不同,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 或许系统能告诉她。 机械的声音再次从脑海中传来:“系统世界是借助人类的意念搭建而成的,人类的愿望越强,系统拥有的能量就越大。就像您今天听到的'电池'说法,能量被耗尽的那一天,就是系统消散的时刻。” 陈蜜笑了一下,“听起来有点像,'爱过,不爱了'的感觉。” 爱越强大,执念越深重,系统的能量就越大。 人不在渴求那个愿望实现,欲望没有了,系统也就跟着消散了。 系统:“可以这么理解。” “那我所经历的时间和此地不同,又该怎么解释。”陈蜜有自己的系统世界,阿肖也有,既然系统时间的主要运行机制依托于时间改变,那么她猜想这种情况是某种嵌套形式造成的,可阿肖说不完全正确。 “也可以说是嵌套,像鸡蛋那样。” “您听说过人类科学理论中的广义相对论吧,物体的质量越大,对周围环境的拉力就越大。就像是你现在躺在床上,床面会因为你的压力而陷下去,如果有小球从你身边滚过,会受到床面倾斜的影响,不可抗拒地滑向你。” “虽然质量不等同于能量,但是系统的存在可以通过类比人类的科学理论来解释。您的系统所拥有的能量就像床面上陷下去的坑洼,而阿肖的系统就像是滚落在您身边的小球,是被您的系统强行拉了进来,因此,两个系统就产生了交错。” “这种交错像鸡蛋,您的系统是全部的鸡蛋,而阿肖的系统只是里面的蛋黄。当您进入阿肖的系统的时候,就相当于进入了两个系统的交集。因此,您才会在这里晕倒过去,又在自己的系统内重生了上百次。” “不同的系统,时间流速不同,所以当您从系统的交集中走出来,回到现在的世界,也仅仅是花费了十分钟。” 这一番话需要她花很大力气去理解,陈蜜消化着信息,继续问道:“那我现在,是已经从'蛋黄'里出来了吗,我现在是在'蛋清'中,在自己的系统内?” “鸡蛋只是方便您理解的一种比喻,并不能完全概括系统世界,因此'嵌套'也只是一种不完全正确的说法。”系统回答道,“系统没有具体的边界,彼此互相影响,谁的能量大,就有谁来主导。” “您晕倒,是由于对方在一瞬间释放出巨大的能量,所以才短暂地主导了您的系统,导致您晕倒,进入交集中。” “但是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操纵时间,而他只能根据您的选择被动地回到过去。您在改变时间、重复生死的同时,他也在被迫进行时间穿越。” 陈蜜:“那我现在……” 系统:“现在阿肖的系统能量比之前更加强大了,您不再具有主导地位,所以……” “所以操纵时间的人,现在是阿肖。”陈蜜的心彻底跌入谷底,如果她失去了操纵时间的能力,那她就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无法改变,那陈叹樵…… 也无法找到。 “在下有一个猜测,但不知道是否正确。”系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没有先例,但是阿肖的系统能量,是在遇见您之后才日益强大的。在下怀疑,您的能量被对方吸收了。” 陈蜜:“……” 系统:“系统现在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到处都是裂痕。两个系统的位置已经改变,现在不再鸡蛋与蛋黄,而是恒星与太阳,您在被他所牵制……无论如何,您都最好尽快离开这里。” 系统顿了顿,“但在下担心的是,您可能已经没有逃离的能力了。” 卧室里静悄悄的,陈蜜盯着天花板,“这些事情,作为系统的一部分,你们是能感知到的吧?” 如果她是因为失忆才不知道这一切发生的事情,无数次的重复循环,还以为只是单纯地在自己的系统中进行。但是12311作为系统,应该能够感知、记录到这一切。 陈蜜又想起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小白团子,还有那句经常拿来搪塞自己的理由,“在下没有权限。”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系统:“那是因为上一任系统的设定,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小孩的智商理解不了这些理论,它自己都没弄明白,更不可能给你讲出来。” “……”陈蜜的嘴角落了下来。 “如果我离开这里,还能再救下陈叹樵吗?”她的任务还没完成。 天已经黑了,窗外亮起了灯光。陈蜜抬头看向外面,宾客已经陆续抵达,庄园也逐渐有了人气。 “陈叹樵先生已经消散了。”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您不再需要救下他了。” 陈蜜低下头,喉咙滚动了很久,才说话:“可我答应他了,无论流散到哪里,我都会在时间中找到他。” 系统的沉默给了她回答,陈蜜不再说话,转身朝门外走去,“我要下去透透气。” “陈蜜女士。”系统叫住了她,“虽然次级任务作废了,但是委托人的愿望还没有完成,您仍有许多事情要做。” 陈蜜的脚步顿了一下,听见它说:“在下会信守同事的承诺,带您去见委托人。” 65.群星闪耀 泳池边有人在开派对,音乐开得震天响,陈蜜刚一出来,就被喧杂的音浪冲昏了头。 她揉了揉太阳穴,这里吵得她头疼。深水区远离主泳池,建在别墅的后面。夜晚风凉,陈蜜兜紧睡袍,绕开人群朝深水区走去。 有人朝她递香槟,陈蜜推了一下,回绝了。 那人望着女人的身影,皱着眉对同伴说道:“这女人是谁,我记得是龙哥从机场接回来的,应该不是宾客吧,是不是组织里的人?” 同伴看着她的身影也摇头:“确实是龙哥接回来的,可是下午的会议也没见到有女人啊,嘶……她怎么进来的?” “今天会议室里还多了一把空椅子呢。”有人拍了拍说话人的肩膀,“别想了,今晚先好好玩!” 事情说不通,大家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可下意识地觉得没有什么不妥。派对的喧闹很快就把这些事冲到脑后了,他们走入泳池中心,不再注意刚刚的女人。 陈蜜并不知道这些对话,深水区人影稀少,她站在池边,想起上次和陈叹樵一起来到这里的画面。 晚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远处的音浪像遥远的梦境。 陈蜜伸手,风从指间穿过,像是两个人十指交握。 泳池被灯光照出粼粼的水波,像是时间长河中的万千一点。陈蜜握住虚空中的晚风,“陈叹樵,你在哪里。” 时间那么多,一分,一秒,一年又一年,她该去哪里找陈叹樵。 “在下还是建议您,先从这里逃出去,然后完成系统的任务。”脑海中的声音传来,“这样在下的工作也就顺利完成了。” 陈蜜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完成任务后,会发生什么?” 系统没有12311那么可爱,却确实一个负责且靠谱的员工,“陈蜜小姐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在现实中已经死去了,只有死亡才会开启系统世界,而完成系统中的任务,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 “重生又能怎样呢,活着很让人值得期待吗?”陈蜜蹲下身,看着池水里的影子,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自己。 “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 “系统中记录了人类所有的历史与知识,承载了未来的无限可能。那么多的时间瞬影中,人类在死亡面前苦苦求生,所迸发出的强烈的求生欲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可即使是,掌握了你们所有的知识体系,见证过你们对喜怒哀乐的反应,我还是猜不透人类的选择。” 系统顿了顿,问道:“你不畏惧死亡吗?” 这还是陈蜜第一次听到系统向自己请教问题,她伸手划过水面,倒影被打破了,可池水的伤口很快就愈合如初,她又看见了那个自己。 “因为你不是人类,没有情感,所以不会理解。”陈蜜淡淡说道,“人有时候,不是知道正确的答案,就会去选择它的。” 系统依旧不明白,“自然法则下,任何生物都在尽最大努力趋利避害,让生命得以延续。系统很少会听见人类的呼喊,您能得到这次机会很难得,理应珍惜才对,恕在下不明白……” “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情感。” 陈蜜甩了甩手,晶莹的水珠在半空划过,像玻璃碎屑。她在衣摆上擦了擦手站起身来,继续道,“有比死亡更让人害怕的事情,也有比活着更想让人无法自拔的欲望。” “因为人类可以感受到爱。”陈蜜压住心口。 “肉体凡胎在时间面前确实不值一提,但是在这短暂的生命中,我所拥有的全部情感、全部的爱,就是我穿越生死对抗时间的勇气。爱会让人活着,也会让人死去。” 系统沉默了一会,“在下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似乎也明白系统会选择人类了。” 它顿了顿:“无论您在知道系统任务后做出怎样的选择,哪怕是放弃系统,在下都会全力支持。” “谢谢你啊。”陈蜜握了握胳膊,低头微笑。 “这是在下的职责。” 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消散,陈蜜看向水池里自己孤身一人的倒影。夜色深沉,旁人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晚风也吹了,故地也重游了,也该回去了。陈蜜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被身后的落水声牵住了脚步。 “救命啊……我的孩子落水了,他不会游泳,有没有人来帮帮他啊!” 远处的阳台传来女人急切的呼喊声,陈蜜一愣,转身看向水池。深水区对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单位孩童,无疑于致命的,在水里挣扎的身影已经渐渐往下沉了,陈蜜怔愣地看着池水没过对方的头顶。 那道飞速跃下的身影似乎就在眼前。 过去重复上演的事情毫无意外地发生了,陈蜜四肢僵硬,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没有人冲进水池,过去的痕迹已经被掩盖了,陈叹樵不会出现了。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们!” 远处的人群沉浸在喧腾的音浪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呼喊。站在阳台上的女人不顾自己还穿着单薄的睡裙,扶着栏杆就要从二楼的阳台上跳下来。 “噗通”一声,水池中溅出一道水花。女人翻身的腿还挂在栏杆上,就看见池边一道身影跳了下去。 “……” 冷。 陈蜜没有想到,夏夜的池水也会冰得人骨头发疼。她没有陈叹樵那么好的体格,只是朝着那小孩游了几下,四肢就已经僵硬的要难以活动了。 血管猛烈收缩,陈蜜哈出一口寒气,颤抖地游过去,“抓住你了,别怕!” 她记得陈叹樵救人的时候,会用一条胳膊穿过对方的腋下环住他,这样就避免了被对方在求生本能下死死抱住,不至于一起沉到水底。 陈蜜用空出来的一条胳膊努力拨水,朝着岸边游去。 怀里的孩童挣扎的太过激烈,尽管她作为成人比对方高出不少身量,还是被拖拽得无法行动。 脑海中又浮现出陈叹樵的身影,陈蜜呛了几口水,觉得身体又累又沉。明明岸边就在离自己两三米远处,明明池水也只有两米多深…… 如果陈叹樵在就好了,陈蜜不断往外咳着水,看着水面离自己越来越远。一只野猫从树丛中窜了出来,这个时候,陈叹樵已经把人顺利救上岸了…… 可是陈叹樵不在,她只能靠自己。 陈蜜闭上眼,用尽力气将怀里的小孩举了上去。 哭声、光亮、池水,都在离她远去,陈蜜身上只有无尽的冷。 胳膊上的重量也消失了,对方应该得救了。陈蜜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这是她回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 黑暗,收缩,旋转。 “咳咳咳!!” 陈蜜突然睁开眼,大口吐着水。 胸腔变得畅快起来了,陈蜜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连水泥路都被她印湿了一片。 等等……水泥路? 陈蜜愣了一下,抬头环顾四周,她不是应该在越南吗?豪华庄园、泳池派对、深水区岸边的鹅卵石小路…… 入目的是老式居民楼,远处就是常年发臭的垃圾堆,路灯接触不良,不停地闪闪亮亮,把粘满蚊虫尸体的灯罩照的乌黄发亮。 这是老家楼下的空道……她怎么回到了这里? 陈蜜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正想要爬起来,却听见身后有两道声音。 “我好困啊姐姐,我们回家睡觉好不好……” “闭嘴吧陈叹樵,再多嘴一句,我就把你丢在这里……” 女孩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一瞬间变得惊喜起来,尖叫声划破空旷的街道:“陈叹樵,流星来了,快许愿!!” 陈蜜僵硬地扭转脖子,回头。 两个小孩正蹲在路边,陈蜜看见小时候的自己正紧闭双眼,握紧了双手举在胸前。 她回到过去了…… 回到了更久远的年代…… 那年陈叹樵也不过六七岁,还弄不懂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认为从心脏出发,到一颗恒星的距离就是永远。 那年新闻联播说有流星雨,她带着陈叹樵跑出来许愿,那年…… 那年陈叹樵许愿:“我想要和姐姐永远在一起!” “要死啊陈叹樵!!谁要和你在一起!!” 女孩掐住小陈叹樵的脸蛋,白嫩的皮肤上多出来两道红痕。陈叹樵的泪珠子噗噗簌簌往下落,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因为有你在,妈妈就永远只爱你!” 陈蜜捂住嘴,缓慢地蹲了下来。 “不会的,他会永远爱你……”地上印出低矮的影子,陈蜜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间流下来,“不要收回那个愿望,陈蜜,不要让他走……” “姐……姐姐?”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陈蜜抬起头,看见年幼的陈叹樵站在自己身边。 对方看见自己的脸也一愣,脸上被小陈蜜掐出来的红痕还没消退,睫毛湿漉漉的,眼睛在看见她时突然闪起了光亮:“你真是我姐姐啊!!” 陈蜜摸了一把眼泪,环顾四周,才发现刚刚的街道已经消失了,周身是一片茫茫的黑暗,人像踩在一片池水里,脚底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的水光。 “哇!”陈叹樵不哭了,瞪大眼看着她,像是瞧什么稀奇的东西。 陈蜜被他的模样逗笑了,眼泪却又流了下来,“为什么这么看我啊,我脸上有东西吗?” “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啊。”小陈叹樵扒着她的胳膊,脸凑到她眼皮底下。陈蜜哭了,小陈叹樵吓一跳,要伸手帮她擦泪,“姐姐为什么要哭啊?不要哭……长大不好吗?” 陈蜜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好啦,我不哭了。”陈蜜挤出一个微笑,把小陈叹樵抱在怀里,“你怎么能看见我呀,你姐姐呢?” “我不知道,我正对着星星许愿呢,一睁眼就来到这里了。”小陈叹樵摇头,抱着她的脖子四处张望,“这里是天空吗,姐姐没骗我,你真的变成星星啦?” 陈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仔细看去。 原来斑斓的光点不是水面,在他们脚下的,是闪烁的群星。 流星划出一道白亮的尾巴,怀里的小陈叹樵突然兴奋起来,“流星来了!!” “我姐姐不让我和她在一起,我还得再许一个愿望,才能把刚刚对星星说的话抵消掉。” 陈蜜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攥紧拳头,小声且快速地说道:“我希望和姐姐永远在一起,但是如果不在一起,也没有关系,我希望我姐姐可以幸福,能够得到足够多的爱,即使我和她分开了,她也可以很快乐!” 他睁眼,郑重其事地对着流星许愿:“我要许第二个愿望啦,我希望陈蜜可以很快乐!即使不和陈叹樵在一起,也可以很快乐!” 喉咙涩的发疼,陈蜜终于明白,为什么系统告诉她,任务还有完成的可能。 陈叹樵是委托人。 他给了陈蜜两个选择,在一起,相爱,一起活下去。 可即使没有在一起也没关系,陈叹樵还给她留下了第二次机会。她只要自己快乐就好了,可以和任何人相爱,得到任何人的爱,他只要她快乐就好了。 “可是……明明就只有一个选择啊。” 她只会爱陈叹樵,重复地爱上他,反复为他活着又死去。那天她从火车站离开,在余下的十一年岁月里,没有一次发自内心的快乐。 “为什么要许两个愿望,明明只给了我一个选择啊……” 陈蜜低头,小陈叹樵又吓一跳,慌乱地扯起衣角要给她擦眼泪,“怎么办,我是又许错愿望了吗!可是刚刚我告诉我姐的时候,她要我重新许愿,我还揍我了,你看!” 说着,他把自己被掐红的脸指给陈蜜看。 陈蜜憋出一个苦笑,擦了擦眼泪,道:“姐姐是坏蛋,我是坏蛋。” “哼!” 小陈叹樵要从她怀里跳下来了,陈蜜舍不得让他走。 “可是我真的要走了,我姐看不见我会吓坏的。”小陈叹樵摸了摸她的脸,把最后一点泪擦干净,“我姐说过,她得到足够多的爱,就会变成星星飞到天上去。现在你已经变成星星了,你等等我,我以后也会变成星星的。” 他伸出手比划了两下,“星星……看上去总是圆圆的,亮亮的。我以后也要变成白团子,和你一起闪闪发光,唰唰——” “白团子?” “嗯。”陈叹樵抬头,“星星是圆的,白色的,姐姐是星星,但是姐姐很软,所以星星也一定是软软的。” 陈蜜似乎想起来什么,“12311……陈叹樵,12311是不是你……” 可是小陈叹樵正在从自己怀里消失,声音也渐渐变淡。 “我要告诉陈蜜那个大笨蛋,我听到星星说话了……” “陈叹樵?陈叹樵!!” 身影消散了,陈蜜的怀里,什么都没有了。 —— 小剧场: 卧室里一片昏暗,陈叹樵不开灯,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自己耳边的喘息。 体内的东西像烧火棍一样,男人发烧了,浑身带着一股苦涩的消炎药味。 “唔……烫……”陈蜜抓着他的后背,被弄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清楚了,眼里只有泪。 陈叹樵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她的眼角,低笑一声,“你怎么在床上,哪里都是湿的。” “你问我!”陈蜜瞪了他一眼,被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腰上的手紧了紧,男人挺身,把自己往里挤得更深了一点。交合处全是淋漓的爱液,女人滑得要命,好几次差点玩脱手,陈叹樵不得不把她的腿张开,跪在床上直上直下地肏弄。 穴肉吸得他头皮发麻,卧室里全是咕叽咕叽的水声。陈叹樵喉咙里滚出一声叹息,可惜鼻子不通,压抑的低吟也都带了厚重的鼻音。 “哈……我说了不要做了,等你好了再做……哈啊……你又要着凉……” 陈蜜握住他的胳膊,两团乳肉在胸前被摇的乱晃,男人弄了几下,抽身出来,低头去亲她的乳尖。肉粒迅速挺立了起来,他伸手捏住另一颗,根据女人的叫声改变着手指的力气。 “你这是帮我做康复训练,嗯……多运动出汗,有利于退烧。” 陈叹樵埋在她胸口低笑,陈蜜骂他混蛋,全装作听不见,弄了一会儿又握着性器怼在她穴口前,浅浅入了一个龟头。 肉缝被撑开了,昏暗中他看不清,却觉得像张小嘴在裹着自己。 “唔……好痒,陈叹樵,你别出来……” 男人咳嗽了一声,还带着明显的病气。 “你怎么这么软,把你变成什么姿势都可以。” “……” 握着她细腰的手动了动,陈叹樵换了个姿势,从后面抱着她,整个人都陷在她身体里。 陈蜜的身形完全隐在他怀里了,男人的皮肤也很烫,浑身都是烧着,出了不少汗。 体内的物件还在不停地进出,陈蜜胸前横着一条胳膊,大腿被人侧着高高抬起,每次顶进去的时候都觉得要冲到胃里了,眼泪也流了出来。 陈叹樵说的对,在床上她哪里都是湿的,床单弄湿了,现在连枕套也狼藉不堪。 陈叹樵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女人又是又滑,像一条柔软的鱼。 他抬头,在她耳边叹了口气,“蜜蜜。” “嗯?” “坏蛋。” “……为什么骂我?”陈蜜被弄得哼哼唧唧地回头。 黑暗里传来低笑,他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怀里的人痛的嗷嗷大叫。 “解气。” ——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 66.门内的人 “13、14、15……吹气!” 陈蜜突然睁开眼,哇地一声咳出一大口水。 身边的女人松了一口气,压着胸口道:“还好你醒了。” 陈蜜又吐出来几口水,接过女人递来的毛毯。刚刚给她做人工呼吸的男人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陈蜜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自己溺水前所在的别墅。 刚刚溺水濒死的一霎那,应该是激发了系统的机制。 “您见到委托人了吗?”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 陈蜜垂下眼眸,为了不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疯子,她在脑海中回应道:“见到了。” 委托人是陈叹樵。 她早该想到的,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许愿的人竟是十几年前的小陈叹樵。 陈叹樵从小就说自己能听见星星说话,陈蜜一直以为是儿时的玩笑,现在想来,他口中的星星指的竟是自己。 “刚刚那些,在十几年前也真实发生过吗?” 陈蜜眨了眨眼,如果说那只是系统构造出的一种幻想,又该如何解释,她的出现影响确实到了当时的陈叹樵,让他误以为自己就是星星。 可陈蜜通过系统见到他的这件事,是许多年后的今天才发生的。 又是那个永恒的命题,“祖父悖论。”系统说。 你回到过去杀了你年轻的祖父,祖父死了就没有父亲,没有父亲也不会有你,那么祖父又怎么能被你杀死呢?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任务内容,陈蜜女士,您的选择是什么呢?”系统说道,“在下思考过,如果参考阿肖的做法,在下也可以将系统的能量集中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利用反冲,或许能够对抗对方系统的引力,将您顺利带出去。” 它顿了顿,“如果您想这么做的话。” 陈蜜摇头,“我不会丢下陈叹樵的。” “可是陈叹樵不在这里,他不在任何地方。”系统道,“他给了您两次活下去的机会,您要放弃吗?” “一次。”陈蜜说道,“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快乐,我已经错过了。” “哪怕是他希望您活下去,也不行吗?” 城市的上空没有星光,云清月淡,陈蜜抬头,哆嗦着叹出一口气,轻声道:“如果是他,他会明白的。” 男孩的父母已经回去了,夜深露重,太冷,她现在浑身都湿透了,水滴蒸发不断带走了她身上的热量。陈蜜裹着毛毯回到了卧室,简单冲了个澡便躺回了床上。 身边空荡荡的,陈蜜把枕头抱进了怀里,“我今天救了一个小男孩。” 她说,“没有你那么潇洒,但是我也做到了。” 卧室静悄悄的,连钟表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陈叹樵不在这里,不在任何地方。陈蜜又想起系统说过的话,脸埋进枕头中,泪水又洇湿了一片。 “陈叹樵……” “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告诉我,我应该怎样才能找到你……” 窗帘被微风轻轻吹起,黑暗中无人回应。 陈蜜抱着枕头,流着泪睡着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走进了梦境中,冥冥中感觉有人在牵动着自己的脚步。 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或许并不是眼睛。 在系统中五感是无用的,陈蜜之所以能感受到黑暗,是因为“黑暗”这一信息代替了视觉直接被传递给了大脑,即使不需要视力也能够感受到。 一扇门出现了。 又是门。 陈蜜的心颤抖了一下,呼吸加速。 “陈叹樵,是你吗……” 她低喃了一声,握紧门把。一、二、三……陈蜜闭上眼,推门进入了。 一阵白光扑面而来,即使隔着眼皮也能够感受到环境变得明亮起来了。 陈蜜睁眼,入目的是一个房间。 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翻飞,透着一股朦胧的轻盈。房间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入眼的全是白,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仪器…… 这里看起来是病房,陈蜜走了两步,张嘴喊陈叹樵,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床上躺着人,露出了一截手臂在外面,皮肤是病态的惨白,被两三条输液管连接着,淤青像苔藓一样覆在胳膊上。 陈蜜试探着走进,却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愣住了。 “阿肖?”仍旧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那张瘦削的脸上带着呼吸机,比今天在餐厅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丝毫没有少年的生机。 陈蜜不小心碰到了床角,床上的人醒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陈蜜。 陈蜜被吓了一跳,对方眼窝深陷,眼珠大得吓人,陈蜜觉得自己像被一个死人诈尸了盯着,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笑了一下,眼角弯起来。 对方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干净的像一片缓缓流淌的小溪。陈蜜摸了摸胳膊,走上前,看见少年的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陈蜜的嘴唇也动了动,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凑上前将耳朵贴在呼吸机上,想看看对方能不能把话说出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呀?”少年隔着呼吸机,说话费力,陈蜜只能听见很小的声音,“你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会死的。” 陈蜜愣了一下。 熟悉的越南语,熟悉的口音,熟悉的词句…… 她在老家自习室的公厕里曾经意外进门,那次在屋内听见有人让她离开…… “是你?!”遥远的记忆被打开,陈蜜发不出声音,只能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 少年朝她笑了笑,轻轻点头。 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她觉得声音似曾相识,她在越南听见过阿肖的声音。陈蜜虽然没什么长处,但是对声音的辨认却格外准确,声音听过一遍就能在脑海中留下印象,这是阿肖的声音,和在越南的阿肖、白天的阿肖,声音一模一样。 可是,这个人不是自己在白天见到的阿肖。 这个人是谁,怎么长得和阿肖一模一样? 陈蜜伸手去碰他,手指却穿过了他的胳膊。 陈蜜一愣。 床是实物,盖在少年身上的被子是实物,连接在少年身上的仪器,也是实物。她能摸到这一切东西,却唯独摸不到少年的身体,好像对方只是一道虚影。 少年并不惊讶,陈蜜刚想要张嘴问他,身后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门没锁,人随时都能进来。 少年的眼神一动,陈蜜也几乎在同一刻转身。 虽然上一次进入门内的时候,门内的自己和陈叹樵看不到她,但是这一次,床上这个少年能看见自己了。 直觉告诉陈蜜,如果被门外的人看见自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会很不好。 屋内没有第二道门,布置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凳子、几台仪器之外,连衣橱都没有,能从屋内跑出去的方式只有跳窗。 陈蜜从环视到思考再到行动,总共也只用了两秒钟。身体几乎是跟着直觉走的,她贴身在地上滚了一下,迅速将身体藏进了床底。 人还没稳住身形,房门就被打开了。 陈蜜连大气都不敢喘,将身体尽量缩得更小。 一双脚朝这里走来,陈蜜不自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一道声音传来,陈蜜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少年带着呼吸机,她听不到对方的讲话。可是刚刚那个声音却和阿肖的声音一模一样。 又是阿肖…… “快结束了,阿肖。” 声音停顿,面前的脚尖动了动,陈蜜捂住口鼻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睛瞪大了,直勾勾地盯着床底的缝隙,生怕下一秒就会看见一张脸贴在面前。 “你会恨我吗。” 对方没有发现陈蜜,良久的沉默似乎也只是为了鼓起勇气问出这一句。 陈蜜松了一口气。病弱的少年说了什么她听不见,而进来的那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在笑,又好像在难过。 那句话的答案是什么,终究不能得知,但陈蜜很快又听见了另一句话。 “我透过门看见那个女人的世界,那里的人会用纸迭的仙鹤来表达爱意。”他顿了顿,“我给你也迭了一个。” “你不会死的。”他说,“我不会让你死。” 67.决定 门里的人没有走,也没有再说话,病房内静的能听见窗帘吹动的声音。 面前的脚没有离开,陈蜜也无法从床底爬出来。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陈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听见系统在脑海中喊她的名字。 “嗯?”她脑袋还不清醒,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躺在了别墅卧室内的床上。 陈蜜瞬间清醒了过来,一下从床上坐起。 她竟然在门内的床底睡着了,连怎么回到这里的都不知道。 “昨晚在下检测不到您的存在。”系统的声音响起,“系统世界和宿主的意识是相连通的,可是昨晚您入睡后,在下感受不到您的存在了。” 陈蜜愣了一下,昨晚……昨晚她在门内。 几分钟后,系统听了陈蜜的经历,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进入到对方系统的意识领域了。” “意识领域?” “对,就是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您的意识领域。”系统说道:“这种情况很少见。” “系统可以产生交迭,但意识领域就像是宿主的一片私人领域,万物皆可监视,唯独人的脑海无法窥探。所以除非宿主同意,您是无法进入那扇门的。” 陈蜜顿了一下。 “我在那里遇见了阿肖。”她说,“有两个阿肖。” 一个是白天里见到的健康的阿肖,一个是在意识领域里病重的阿肖。 系统也愣住了,“阿肖说自己有一个姐姐,会不会是孪生子?” 陈蜜皱了皱眉,回想了一下,否定了系统的说法:“那两个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都是男人。除非……” 除非那个人在说谎。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真阿肖在病床上。那个人进门的时候称呼他为“阿肖”,想必是货真价实的阿肖了。可是在门外的那个人又是谁? 陈蜜摇了摇头,对方的情况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复杂。难道说这种庞大的家族也像八点半狗血剧剧本那样,给家里的少爷找了替身防止被暗杀? 可是真阿肖对与那个人来说,似乎又很重要。 陈蜜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一场主仆相爱,迫于世俗压力,成不了又忘不掉的狗血大戏,系统对于她的想法进行了一票否决,“事情太过于蹊跷了,在下建议您最好还是从局中抽身。系统的能量正在消逝,世界的裂痕越来越多了,在下恐怕撑不过三天,整个系统就会被对方完全吸收。” “被吸收会怎样?” “会想任务失败那样,你会消失。”系统回答道。 “……”陈蜜攥了攥手指,“陈叹樵也消失了。” 系统知道她在想什么,消失后弥散入无尽的时间中,她可以去找陈叹樵,可是系统很快就否定了陈蜜的想法:“消失在时间中,意味着你会丧失五感、记忆,和人类拥有的一切情感。您不会记得自己是谁,更不会想起还有一个人要去寻找,一切存在的痕迹都会被未来的时间所覆盖。” “最终结局也只是,被系统融合、收编,成为我的某个同事而已。” 陈蜜猛地抬头,看了系统一眼。 意识里空荡荡的,系统没有模样。 系统顿了顿,继续说道:“这对于您来说,失去爱,应该比死亡痛苦的多。” “那确实。”她低下头,淡淡地回答道,却没有被唬到的迹象,“但我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 “我不会把陈叹樵丢下的。”陈蜜重复道,“我现在留在此地,不是为了找到陈叹樵。” “那您是……” 陈蜜走下床,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眉尾。 陈叹樵蛰伏在此地,如果说最初还只是为了她平添一道伤疤,为了她才忍受了每日出生入死、与虎为伴,那么当被困的女人们重回家乡,走私码头不再响起枪声的时候,他们往复的生死就不再只是为了拯救彼此。 “我留下来,是为了结束这一切。”陈蜜轻声说着,低垂的目光温柔而坚定,“我想要摧毁对方的系统,有什么办法吗?” 短暂的沉默后,系统开口了,“这不太能实现。” “你总会有办法的。”陈蜜笑了一下 “……” 她的态度向蛮横无理的甲方,而系统却毫无办法。又是短暂的沉默,它开口:“或许在下可以将带您逃离的方法用于攻击。但系统目前实在是太脆弱了,迸发不出致命的能量,除非您想办法杀死宿主。在死亡的瞬间,对方系统会集中大部分的能量保护宿主的意识领域,在下可以利用那一个瞬间进行击破,虽然成功的概率很小,但不是完全没可能。” 陈蜜点头,认可了系统的计划。 “但是能量爆发后,系统也会破碎。”系统补充道:“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来博弈,无论成败,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您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 “确定。”陈蜜没有犹豫,系统不再说话了。 她走下床,虽然现状毫无头绪,但是有了行动目标后,陈蜜觉得走路也有了力气,又想回到了自己和陈叹樵在一起的时候。 一次次的生死都不足以击垮她的信念,正如别人所说的,她就是一粒草籽,在石头缝里也能发出芽来。 她原本就有这样的生命力。 “更何况,还有你陪着我。”陈蜜目光垂落,轻轻笑着。 意识中没有系统的具体形状,不像12311那样可以任由她抱在怀里揉捏。 “我的前任系统是……一颗星星。”陈蜜说出口的时候觉得很为难,但如果陈叹樵认为那就是星星的模样……那就是吧。 “你长什么样子,可以给我看看吗?”陈蜜问道。 系统一口否决,“在下没有模样。” “你变成系统前的模样,也没有吗?”陈蜜走下床,去浴室刷牙。 光秃秃的墙面让人很不方便,连脸上的泡沫洗没洗干净都不知道。 “在下不记得了。”系统回答的很干脆,它没有说谎,“有关于在下曾作为人的一切,都已经消散了。” 陈蜜没有再追问他,朝水池里吐了一口泡沫,道:“中午要去和昨晚见到的夫妇一起用餐,饭后我想在这个庄园里转一转。” “您真的执意赴死吗,即使是失败,也不会后悔?”系统还在试图劝说她改变想法,却被对方止住了。 “系统先生。”陈蜜擦干脸,“您似乎很想让我活下去。” “在下的职责,本该如此。”系统道。 陈蜜轻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她早上醒的晚,距离赴约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陈蜜换上衣服赶到餐厅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等候了。 男人和小孩都不在,只有女人一人。 对方远远看见陈蜜,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朝她招手:“我丈夫带着儿子去参加了慈善机构的聚会,今天中午只有我一人,实在抱歉。” 女人的面色尴尬却真诚,陈蜜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每隔两年这里就会举行一次慈善晚会,大家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筹款,更多的是结交生意伙伴,拓展人脉。这里的主人上数几代都是有名的将军,前来赴宴的也多是权贵,运气好了或许能认识一二。” 女人一边请她坐下,一边解释:“原本您是犬子的救命恩人,应该全家到场向您致谢的。只是我们今年第一次受到邀请,不知道明年还会不会有这个机会,我丈夫不舍得不去。” “理解。”陈蜜朝她笑笑,“昨天也多谢你们救我上岸。” 主会场不在此处,餐厅里的人寥寥无几,看起来大多数人都去赴宴了。陈蜜看了看菜单,随手指了一道菜。 “您一个人吗?”女人将菜单递给了侍者,双手交迭着放在桌前。 能住进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多是带着男伴女伴来的,很少见到独行的人。女人暗自打量了陈蜜一眼,衣饰普通,对方除了模样好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丈夫也在这里。”陈蜜摸着手指骨节,淡淡答道。 “他没和您一起来?” “他去参加聚会了。” 陈蜜把女人的说辞拿来用,对方又有意无意地问了问她老公是做什么行业的,陈蜜不想引来事端,便避重就轻地把陈叹樵的职业说成了机关职员。 女人自动将她的话认作了自谦,误以为是什么官员要职,态度也突然变得更加热切起来。陈蜜看了出来,但也没说什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闲话,侍者将菜上齐了,陈蜜打算用完餐就走。 在这里太浪费时间,她还有许多事情要调查。 “陈小姐用餐的口味还蛮重的。”女人看她将食物放进嘴里,还神色自然地咽了下去,忍不住开口道。 陈蜜疑惑地抬头。 “您点的大道菜腥味很重,大多数人都吃不习惯。”女人笑了笑,“但确实是大补,陈小姐有眼光,也有口福。” 陈蜜却笑不出来了,她低头看了一眼餐盘里的食物,缓慢地放进口中咀嚼了一下。 只有淡淡的咸味,尝不出什么其他的味道。 “我确实是,比平常人吃得更重一些。”陈蜜捏起一块虾饼,蘸了蘸鱼露。 她并没有着急放入口中,而是不动声色地在鼻子下过了一遍。 以往又腥又臭的鱼露,现在她闻不到任何味道。 陈蜜将虾饼放回了餐盘中,抽出餐巾擦了擦手指。 她的味觉和嗅觉都减弱了。这种情况也曾见到过,一般都在每次死后的意识领域内出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实中也发生了。 陈蜜还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听见对方“呀”了一声。 “陈小姐,您流鼻血了!” 68.故事里被抹除的人 陈蜜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果真沾了满手的血。 “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池水变成了浅红色,鼻血不停地流,陈蜜用凉水拍额头也没用。她把毛巾打湿,堵了好一会才止住了血。 “您已经出现反应了。”系统的声音突然出现,“对方在抽取系统的能量,在这里每多呆一分钟,您的身体就会变得越差。” 它顿了顿,说道:“在下还是建议您尽快离开。” 陈蜜不在意,也懒得和它废话,“我做好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的。” 系统不再说话了,脑海中她似乎听见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收拾衣服的动作顿了顿,陈蜜问道:“你真的一点关于人类的情感都没有了吗?” “没有了,在下目前只是作为系统的一部分而存在,抹除有关人类的情感和记忆是任职的前提。” 陈蜜点点头,那他自然也记不得自己的模样了。 “12311是我弟弟。”陈蜜收拾着领子上的血迹,“你既然存在于我的系统中,是不是也和我有点关系?” “在下没有记忆,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系统道。 “12311逃避问题的时候,总是拿'没有权限'来当借口,而你是失忆。”陈蜜笑了一下,“长大了十几岁,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如果你是他的话。 系统没有在说话了,陈蜜收拾一下衣衫,想看看脸上的血洗干净了没,但毫不意外,这里的公用洗手台依旧没有镜子。 她沉默了两秒,转身走出门外。 女人还坐在原位等待,见她来了,连忙站起身问要不要紧。 陈蜜摆手,表示没事。 “这里的洗手间都没有镜子。”她有些抱歉地展平衣领,“不知道收拾干净了没。” 女人听到后笑了一下:“不只是洗手间。” “你在这里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镜子的。”她说着,递给对方一个补妆气垫,里面有一片小的化妆镜:“这里的主人不喜欢镜子,只能偷偷带进来。” 陈蜜握着化妆镜,这是她第一次在这里看见自己的脸。 面色苍白了不少,下巴上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陈蜜拿着餐巾重新整理了一下,将镜子还给了对方。 “为什么庄园的主人那么讨厌镜子?”陈蜜皱眉。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讨厌了,而是严重影响了日常生活的极端行为。 她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女人却压低了声音,“嘘——镜子可是这里的避讳,不仅庄园内没有,也不允许客人自带,我这一块化妆镜也是偷偷带进来的。” “为什么?”陈蜜脑海中突然闪过陈叹樵曾经提起的传说,“是害怕镜鬼吗?” “都是老一代的传说啦,不过庄园主人似乎很避讳。”女人闻声笑了,表情却也变得神秘起来,“听说这里烧死过人呢。” “死过人?”陈蜜愣了一下。 女人说对,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就在这个别墅的三楼。” 陈蜜顺着她的手指抬头看,金色的水晶吊灯闪出七彩的光泽,房间的一切装修都打理得很好,丝毫没有破旧的迹象。 “庄园的新主人曾经差点死了。” “因为那场火灾?” 女人摇了摇头,“恰恰相反,那场火灾救了他一命。他当年濒死,是因为身体太差,得了绝症,没得治。” 女人絮絮叨叨地说,陈蜜把她的话梳理出重点来,却越听越心惊。 起初还很正常,庄园的新主人指的应该就是阿肖。老将军没什么儿女福,留下的子嗣稀少,好在六十岁的时候老来得子有了阿肖,所以即使阿肖只是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子,老将军也将其宠上了天,庄园里的左右两套别墅,也是后来专门为儿子修建的。 陈蜜他们现在住的就是其中一套,另一套,应该就是她见到阿肖的那座了。 按照女人的说法,本该继承将军家产的阿肖,有富贵的命,却没有享受的福。 阿肖在年幼的时候身体极差,医生断定他活不过十五岁,这一点应该是正确的。 陈蜜想起昨晚在病床上见到的那个少年,被病痛折磨的已经没有活人的气息了,浑身只剩下一把骨头,若不是陈蜜亲耳听见他说话,甚至都会怀疑那只是一具安静的尸体。 “可是谁也没想到,那个病秧子少爷,能在一夜之间痊愈了。” “这又怎么讲?” “诡异的事情就在于那场火灾。”女人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那天前来救火的仆人都说自己听到了惨叫声,持续了十来分钟,火越烧越旺,人肯定死在里面了。可是火灭后,尸体却不见了。人是不可能被烧成灰的,可是失火的屋子里,干干净净,除了被烧焦的地毯、墙壁能证明发生过火灾之外,没有一点痕迹。” “会不会是从窗户里逃走了。”陈蜜问道。 女人摇了摇头,“那间书房里,没有窗户,也没有通风管道,人困在里面只有死路一条。” “……”陈蜜顿了顿,“那会不会是仆人听错了,恐惧会混淆人的视听,或许那只是他们的幻觉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女人沉吟了一会儿,她也只是听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一家都还没搬进胡志明市。 “但是那个书房里,被发现有很多镜子。” 原本以为结束的陈蜜,闻声猛地一愣。 “是不是很奇怪?”女人笑了笑,“自此之后,小少爷的病就痊愈了,顺利在将军去世后继承了家业。而且庄园内自从出现那次火灾后,不断有仆人声称,自己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被烧焦的人在挣扎,闹的人心惶惶,庄园里就干脆禁止安装镜子了。” “都传闻那场火灾是老将军请人做的巫术,把别人的命按在了自己儿子身上。传说里的镜鬼,都是心愿未遂的冤魂,可是再恐怖的传说,也只是利用恐惧让人们防住心中的恶。偌大的庄园里一面镜子都没有,你说他们心中没鬼,谁信呢?” “我用我的镜子,反正是从来没在里面看见过死人。”女人嗤笑了一声,对此很不齿,可陈蜜却笑不出来了。 人没有办法在科学条件下,一夜之间从绝症痊愈,除非换了一个人。 陈蜜的心变凉了,消失的尸体,恢复健康的少爷……她心里有两个猜想。 哪一个都不太好。 “庄园的主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陈蜜问道。 女人摇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两栋别墅间有一处走廊,里面挂着整个家族所有人的画像,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这顿饭的收获超出了陈蜜的预料,她和女人告别后,就匆匆回到了卧室。 “系统先生。”陈蜜把系统喊了出来,“这个世界,有鬼存在吗?” “系统的管控范围包括灵异事件,但很少,碰见的概率只是千分之一。”系统回答道。 “那就是有了。” 陈蜜顿了顿,道:“你有没有发现,女人所说的事情,和'阿肖'告诉我的话里,有一个矛盾点。” “您发现了什么?”系统问道。 陈蜜说道,“那天'阿肖'在餐厅里说的话,听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 “但是在女人的故事里,阿肖的姐姐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她顿了顿,“矛盾点就在这里,阿肖的姐姐在女人的故事中,消失了。” 她相信这不会是巧合,系统里的一切有因果关系,“如果那个被火灾烧死的人,是他的姐姐呢?” 为了掩盖这个事实,大家一起制造了一场假象,抹除了姐姐存在的痕迹。 但是陈蜜并不太倾向这个假设,因为第二个矛盾点在于,这里有两个阿肖,但很明显,她白天遇见的“阿肖”并不是真的阿肖。 “除非有一个人是鬼。”陈蜜把那天在意识中,自己不能触碰到阿肖的事情讲了出来,“但无论是谁,这个假设的情况要复杂得多,目前也只是一个推测。我更倾向第二个假设。” 她继续说道:“如果阿肖的姐姐是双生子,那天的火灾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真的阿肖已经死了,现在的'阿肖'只是狸猫换太子呢?” 陈蜜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叹了口气,躺倒在床上。 天花板上方就是三楼,那个失火的地方。 陈蜜从餐厅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那里。可惜书房被锁着,没办法进去。 唯一的一点收获就是楼梯的墙壁,陈蜜在上面发现了火灾遗留的痕迹。 火灾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至于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你说我还能再次进到对方的意识里吗?”陈蜜望着天花板愣神。 “只要对方愿意来找您,您就可以。”系统回答道,“毕竟对方的系统目前占据主导地位,您只能根据对方的意愿被迫行动。” 阿肖找她似乎有目的,陈蜜有种预感,真的阿肖还会再来找她。 “系统先生,我要睡一觉。”陈蜜把枕头摆好,依旧是枕一个,抱一个,“麻烦你在晚饭前把我叫醒。” 在睡梦中最有可能接近阿肖,她想碰碰运气。 而且似乎,运气还不错。 69.三楼的房间 陈蜜睁开眼,入目的还是卧室的天花板。 她躺在床上愣住了。 系统先生?陈蜜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已经回到了现实。 脑海中没有人回应她,陈蜜下床,掀开窗帘看了一眼。 窗外的景色变化了,虽然与之前的差别不大,但是庄园中心的喷泉变小了,站在二楼上远远看去,两个石雕天使托举着池盘,颜色呈现出旧态的灰白色。 余晖透过云层,天空蒙了一层奶橘色的光,朦胧得像一场梦境。蔷薇开了满架,花枝几乎要从栅栏上溢出来,佣人们谈笑着走过别墅前的草坪,一切都要比现在更有生机。 陈蜜合上窗帘,径直走向浴室。 一面镜子安静地架在墙上。 她在梦里。 阿肖把她带到这里来,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陈蜜抬脚走出去,此地虽然是庄园,但绝不是她见过的庄园。不知道时间被调在了几几年,陈蜜打算走出去看一看,门还没打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 伴随着笑声,两串脚步飞快地从门前跑过。 陈蜜心中一动,推开门追了出去。可走廊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哒哒哒,哒哒哒。” 走廊里看不见人影,凭空而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诡异。陈蜜双手抱住胳膊,搓了搓竖起的汗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条狭窄漫长的走廊正平铺在自己面前。 “莉莉,你等等我!” “哈哈哈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从耳边穿过,陈蜜的身边似乎飘起了一阵风,脚步声从身后由远及近,哒哒哒哒哒哒,陈蜜下意识地闪身,可惜走廊上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莉莉……陈蜜听见了刚才男孩的声音,她心下一动,不再犹豫了,抬脚循着脚步声跑过去。 果然,脚步声似乎在隐着自己前往某个地方,陈蜜跟着它跑得越来越快,连通两座别墅的狭窄走廊里,陈蜜一边跑一边抬头,两侧的壁画飞速地向身后过去。 快到尽头了,脚步声戛然而止,陈蜜也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她的体力变得更差了,系统再把她的生命一点点地抽离。陈蜜在两个系统的交集中度过了十几年,现在已经像一颗白蚁筑巢的大树,躯壳下已经被啃噬空了。 陈蜜扶着墙歇了一会,抬头看向墙壁。 “……” 墙壁尽头的画上,出现了两个阿肖。 “不对。”陈蜜皱眉,眯起眼仔细看向油画。将军坐在中间,身边两侧,一个是阿肖,另一个…… 是长得和阿肖一模一样的小女孩。 “莉莉。”陈蜜睁大了双眼,轻轻低喃道。 冒牌阿肖没骗他,姐姐确实是真实存在过。可是那副油画上已经完全没有她的痕迹了,陈蜜越想越心惊,回想起那天对方提起陈叹樵的在餐桌上的眼神。 是痛快的神情。 陈蜜看着油画上的小女孩,对方的眼角微微上扬,乌黑的眼珠似乎也在俯视自己。 画面让人很不舒服,陈蜜抱着胳膊浑身哆嗦了一下,轻声低喃,“你想让我知道什么,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阿肖。” 空气安静得让人发慌,陈蜜皱眉,独自站在阴森的走廊里,两侧昏黄的壁灯一直通往尽头。 没有人回应她,陈蜜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便又快步折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的缘故,她总觉得有人跟在自己身后,可是又不敢回头,一直到跑过卧室看见窗户外谈笑的佣人们,她才松了口气。 门外没有再传来脚步声了,干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陈蜜看了看天花板,想起那间发生火灾的房间。 那天陈蜜没能进去,房间似乎被锁上了,除了走廊没有被完全遮住的烧痕,不知情的人是看不出这里曾经发生过火灾的。 陈蜜按了按心口,低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鼓起勇气走上了三楼。 三楼的走廊里有窗户,天光照射进来,整个过道都浸泡在朦胧的暮色中。 房间就在走廊的尽头。 陈蜜踩着羊毛地毯走上前,伸手推了一把。 吱呀—— 门没锁,她打开了。 是一间书房,被隔成了内外两间。陈蜜四处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墙壁都被做成了书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纸质书籍,藏书量非常可观。 可是,没有一面墙留出来安装窗户的空间。 陈蜜在外间转了一圈,没有发现特别之处,又转身走进里间。 和外面一样,墙壁都被做成了书架,没有窗户。家具都是木质的,纸书也易燃,如果火苗在这里烧起来,整间屋子很快就会陷入火海,而唯一逃生的出口,只有她进来时的这扇门。 安全隐患很大。 书房只是普通的书房,国内外的藏书都有,陈蜜转了一圈,没在书架上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目光却被书桌吸引了。 桌面上杂乱不堪,堆放着各种玩具、零食,还有摊开的笔记本。 陈蜜走上前,低头抚摸着上面的字体。 “左撇子?”她皱眉。 左侧的笔迹被蹭花了,书写人的惯用手是左手,陈蜜翻看了几页,左侧的墨水无一例外地都拖拽出一片洇痕,而右侧干干净净。 陈蜜暗自在心中记下这一信息,继续翻看着笔记本。 越南的文字她认识的不多,只能寥寥看清几句话,拼凑起来,大概的意思是: “阿肖的病情又恶化了。” 她轻轻念出来这句话,“我不想让他死。” 陈蜜翻看着里面的内容,这应该是本日记,每一页都写着“lily”的名字。事情记录的很详细,几乎能够还原出当时的生活情景,可惜陈蜜看懂的太少,只能一边看一边猜。 日记里几乎全都是关于阿肖,记录着每一天他的状态、自己的担忧,日记本的主人似乎把它当做了一个朋友,什么话都写在里面。 “2008年6月1日,今天是儿童节,阿肖的手术很成功,我想和他一起放风筝。” “2008年7月30日,昨晚爸爸突然从家里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今天才知道阿肖昨晚吐血了,吐了很多血。一定会很疼吧。” “2009年2月27日,阿肖已经没有办法吃饭了,我陪着他一起饿肚子,他很不开心。可是如果能让他好起来,我宁愿一辈子不吃饭。” “2009年3月15日,我已经吃不下去饭了,看见东西就恶心。阿肖,快点好起来。” 2009年3月,2009年4月,2009年7月……日记越往后,写的话就越少,最后就只剩下了只言片语,“留下来,不要走,留下来。” 陈蜜看着最后那几行相隔数月的字迹,全部都在重复一个事情。写日记的人似乎已经绝望了,本子上的字体越来越扭曲,最后几句话甚至被, “你想让他活下去。”陈蜜轻声道,“这是你的愿望吗。” 她看得聚精会神,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产生的异样。 “2009年……”最后一行字没有记录信息,陈蜜的目光像猛地被针刺了一样,定定地念出最后那句话。 “我找到办法了。” “砰——”一声,陈蜜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书房的门被关上了。 70.消失的尸体 书房没有窗户,也没有通风口,空气中无端地弥散出一股木头烧焦的糊味。 陈蜜被那声关门声吓了一跳,不再专注于日记上的内容时,她才闻到了这股味道。 陈蜜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捂住口鼻,防止吸入更多的气体。四周的木质家具完好无损,丝毫没有被烧焦的痕迹,而那股焦木的臭味正在以人体能够感知到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浓。 “糟糕。”陈蜜想起来这间屋子里发生过的事情,目光又再次看向日记本上的那句话。 我找到办法了。 这句话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无论莉莉找到了什么办法,阿肖确实被这种办法“治”好了。 陈蜜想起故事里反复提到的火灾,目光沉了下去。 她看向通往外间的门,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真,越走近那扇门,烧焦的味道就越浓,周身的温度也逐渐升高。 外面起火了,当年的场景在还原。陈蜜知道只要推开这扇门,就一定能够看到那场火灾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被烧死的人、失踪的尸体,起死回生的少年…… 女人的话没错,流传在外的传言并没有被额外夸大。 可是她却迟迟不敢握住门把。 “……” 因为除了那些木头被烧焦的噼啪炸响外,陈蜜还听到了另外一种声音。 小女孩的尖叫。 那种尖锐的叫声就像人在用指甲抓挠黑板,扭曲得不像人类声带能发出的声音。 陈蜜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死死盯着面前的门把。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拍打门板。 陈蜜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头皮发麻。 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像正在发生的事情,突然烧起的大火,吸入肺部的浓烟,急促又绝望的拍门声…… 陈蜜盯着门板,敏锐地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咳咳……救救我……” 拍门的声音越来越小,陈蜜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当年发生的事情无法更改,可是…… 陈蜜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门打开了。 逼人的热浪袭来,陈蜜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口鼻。 $“咳咳 一个小男孩扑到她怀里,苍白的脸被呛红了。 陈蜜不由分说,一把抱住他往里间拖去。 对方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刚刚逃离火海,却推开了陈蜜拖拽自己的手。 “咳咳……救救我……姐姐……” 陈蜜一愣,抬头,看见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一幕。 外间密密麻麻摆满了镜子。 镜子的摆放是有规律的,每一面都朝内,围绕成一个环形,无死角地包裹住中间的空地。 镜面被火焰反射出惊人的光亮,像是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一瞬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而光亮中间,陈蜜看见一个被烧得血肉模糊的小孩。 房间内充斥着刺鼻的汽油味,女孩的身上裹了一层火苗,伸出的胳膊血淋淋的,皮肉已经分不清了。 地板上拖行出一道道杂乱的血迹,依稀能够分辨出她在地板上挣扎爬行的痕迹。 “不……”陈蜜捂住嘴巴,眼泪忽地掉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小女孩挣扎着向火焰外爬去,可是身上满是汽油,无论爬到哪里,火焰都在自己身上。 十几面镜子里照出十几个蜷缩的身体,她抬头看向里侧的房门,脸已经被烧成了一团,五官模糊不清。 陈蜜脱下衣服,想冲上前去把火扑灭,可是镜子周围倒满了汽油,高温把人死死隔绝在了外面,陈蜜的头发被烧得卷曲了也没能冲进镜子里面。 尖叫声消失了。 尸体的姿势维持在了死前最后一秒的模样,莉莉的身体蜷缩在地板上,痛苦地朝前伸出一条手臂。 在这样极端痛苦又扭曲的姿势下,女孩死去了。 一滴泪滑落,陈蜜捂住了阿肖的眼睛。 “我找到方法了,阿肖,你可以活下来,你可以不用死了。” 莉莉那天也只是刚巧路过。爸爸在会客厅里和人谈话,她不用看就知道里面的客人是阿肖的医生。 每次的对话都差不多,可莉莉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大人们阿肖的手术很成功,活下来的希望从10%变成了30%,这究竟是什么概念,莉莉也不太清楚。爸爸不愿意说话,管家也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阿肖很快就可以下床走路了,再过几年,或许医疗条件更先进的时候,阿肖就能够和她一起在草坪上奔跑了。 “那还不错。”莉莉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喜欢30%。” 阿肖很快就能和她一起玩了,莉莉这次推开门缝的心情和以往都不太一样,她有些激动,很想知道还要过多久阿肖才能下床跑。 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门里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 “少爷确实活不过明年了,还请您节哀顺变。” “我请你们来是为了让我儿子活下去,是让你们想办法,不是来听你们告诉我他无药可治……咳咳……咳……” “将军……” 门缝关上了。 阿肖在另一栋别墅里,莉莉穿过很长的走廊跑去看他。爸爸当初修建两栋别墅,告诉她这叫双子星,她一个,阿肖一个。 可是莉莉觉得不好,每次要找阿肖的时候都要跑很远,尤其是那条走廊,很长很黑,两边的肖像都很可怕。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爷爷、太爷爷、太太爷爷都喜欢板着一张脸,莉莉每次从他们面前经过的时候,总觉得被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很害怕,所以她总是一口气跑到阿肖的房间里。 看见阿肖就不害怕了。 阿肖还躺在病床上,白色的窗帘在他头顶飞舞,像小时候用网兜抓到的蝴蝶。她抓到过两只,放在玻璃瓶里,一只给了阿肖,一只自己留下了。 可惜阿肖把他的那只放走了,莉莉当时还很生气来着,质问他为什么要丢掉自己送他的蝴蝶。 阿肖说话很没有力气,但还是努力冲着她笑,说,能够在窗外飞来飞去的蝴蝶才最好看,把它关在瓶子里,蝴蝶会闷的。 莉莉很生气,但阿肖说的对,因为没几天她的蝴蝶就软趴趴地躺在瓶底,翅膀从白色变成了黄色。她把瓶口打开,对着蝴蝶说你走吧的时候,蝴蝶已经不动了。 现在阿肖躺在床上,就像她死在瓶底的那只蝴蝶。 “你又是跑过来的?” 莉莉走到他床边坐下,头埋进被子里,不说话。 “你怎么啦?”阿肖说完就开始咳嗽,佣人听见声音赶过来,把窗户关上了。 “开着吧。”阿肖又咳嗽了两声,开着窗户就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风太大,少爷吹了会着凉,着凉了病就好不了啦。” 佣人笑着安慰他,可莉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却突然从床上跳起来,随着仆人拳打脚踢。 七岁的小孩本没什么力气,可是闹起别扭来也很难缠。阿肖躺在病床上拦不住,急得不停地咳嗽,最后还是爸爸赶过来。 阿肖被闹的带上了呼吸机,莉莉狠狠挨了一顿吵,她看了阿肖一眼,阿肖皱着眉也在看她。 管家看着摔门而出的背影,叹了口气,告诉男人不应该对孩子发火。而男人只是转身,背对着儿子,罕见地流下一滴泪来。 接下来的几天,莉莉都没有再去找阿肖。她跑去书房,把能看懂的书本都翻了出来,女巫只是施展咒语就能让公主起死回生,可是她不会咒语,没有一本书记载了那句逃离死亡的咒语应该怎么念。 冬天快要来了,阿肖呆在医院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走廊对面的别墅空了下来,家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莉莉躺在床上,奶妈安慰她阿肖很快就会回来。 “今天讲农夫和镜鬼的故事。”奶妈帮她掖好被子,轻声拍着她的胳膊道。 “镜鬼?”莉莉想起来那个古老的传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光亮。 镜子里的世界是永生的。 阿肖只要能走进镜子里,就可以活下来的。 那一整晚莉莉都没能合上眼睛,阿肖,阿肖,阿肖……她找到让阿肖活下来的办法了。 书房的大火还在燃烧,浓烟已经冲进了里间。阿肖已经晕死过去了,陈蜜抱住他瘦小的身体。 胸腔已经快喘不上气了,浓烟刺得人眼泪直流,陈蜜重重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看向唯一的出口。 熊熊烈火挡在了她和门之间。 这个梦境的一切都太真实了,陈蜜能够碰到幼年的阿肖,能够吸入浓烟,能够感受到火焰的刺烫……如果不离开,陈蜜确定她一定会被烧死在这里。 “咳咳咳……” 女人快速扫视了一眼房间,倒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房间的外围有一层绝缘涂层,火焰尚未烧到那里,只要小心地避开燃烧的地方,或许能够冲出一条生路。 陈蜜不再犹豫,将阿肖用衣服紧紧裹在怀里,抱起他就冲了进去。 外围的火焰虽少,热度却丝毫不减。火焰还没烧到身上,陈蜜就已经感受到那种强烈的剧痛了,仿佛被扒了一层皮。 她看了一眼房间中央的莉莉,尸体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蛋白质焦糊的臭味充满了房间。 陈蜜不忍再看,飞速地低下头,抱住阿肖穿过房间。 门在里面被反锁上了,怪不得当年屋外的仆人没能及时冲进来救火。 陈蜜把阿肖放在一旁,用尽全力把门把锁扭开。 灼热的金属在她手指上烫出一层水泡,陈蜜松开把手,一层皮竟生生被扯了下来,血淋淋地挂在门把上。 在极端的条件下,陈蜜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了。门框有些变形,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推开。 浓烟呛得人脑袋昏昏沉沉,再多呆一秒就多一分窒息的风险。 陈蜜顾不上流血的手,肩膀顶住门板,正准备发力,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整场火灾的经过虽然被还原了,可是她遗漏了结局。 故事里的结局是,尸体消失了。 陈蜜身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颈僵硬,她缓慢的回头。 “……” 莉莉的尸体不见了。 71.镜鬼 莉莉的尸体是凭空消失的,已经昏死过去的阿肖和她待在一起,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更没有移动尸体的出入口。 陈蜜眯起眼盯着镜子中央的空地,上面的血迹和抓痕没有变过,尸体没有被拖动,是凭空消失的。 大火还在燃烧,那片镜子被淹没在火海里,镜面没有在高温下爆裂开,反而折射出极其明亮的白光。 陈蜜捂着口鼻,肺部还是吸入了大量的烟气。虽然直觉告诉她,弄清楚莉莉尸体消失的原因是解谜的关键,可是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想办法逃出去。 门框已经被烧变形了,如果再不想办法跑出这间屋子,即使不被呛死,也会被高温烫伤的。 陈蜜憋住气,铆足了劲去扯门把。 木门吱呀吱呀地,被一点点扯开一条小缝。浓烟迅速朝这里聚集过来,争先从门缝中涌出去。 “咳咳咳——” 陈蜜快不能呼吸了,掌心的皮肉不断地粘在门把上又扯开,鲜血滴滴答答流下来。 阿肖就躺在她身边,口鼻被陈蜜用衣物裹着,只露出来一双紧闭的眼睛。 “你再撑住一会儿。”陈蜜看了他一眼,系统世界依旧没办法被彻底理解。 这到底是不是幻境,她的出现会不会让故事产生改变?如果她和阿肖就此死在这里,未来的种种事情还会发生吗? 大脑已经没有办法再仔细思考这些事情了,在死亡面前,求生欲主导了身体的行动权。门缝再一次次拉扯下终于开出了两扎宽的距离,陈蜜扶住门框,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你先出去。”肺部的压力得到了缓解,陈蜜回头,准备把阿肖从门缝里送出去的时候,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阿肖的位置移动了。 她顺着被拖行的痕迹再往后看,整个头皮都发麻了。 镜子里爬出来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生物,长相像一个扭曲的人类,上半身从镜子里探出来,从镜面到门口足足有五六米远,而它就这么延伸过来了,长长的胳膊正抓住阿肖的脚腕,一点一点地把他往火海里拖。 阿肖在陈蜜身侧,可想而知,这种东西刚刚就在她身后爬过,可是陈蜜太专注于拉门,根本就没发现它的存在。 火焰马上就要吞噬掉阿肖了,陈蜜被这诡异又恐怖的一幕吓傻在了原地,连尖叫声都没发出来。 阿肖的衣服已经被火苗舔舐得开始燃烧了,昏迷中,男孩似乎感受到了周身的灼热,面孔扭曲起来,嘴唇蠕动着,轻轻喊了一声: “姐姐……莉莉……” 拖住他的怪物顿了一下,更加快速地往镜中后退。 它要把阿肖拉进镜子里。 “不行!”陈蜜咳嗽了一声,不由分说地爬起来,冲上去一把抱住了男孩。 怪物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大概也没有想到,女人敢从它手里抢人。抓着男孩的胳膊被挣断了,露出来一截血淋淋的残面,陈蜜这才看清那是一小截人类的手臂,外面焦黑的部分,是被大火烧糊的皮肤。 断肢很快就重新和本体连接了回去,陈蜜想要把阿肖从门缝中送出去,这一动作似乎惹怒了那个怪物。 陈蜜只听见一声尖锐的嚎叫,扭头就看见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朝自己飞速地扑了过来。 “……” 陈蜜松开阿肖,堪堪朝旁边滚了一下。 最后一层衣服也着火了,陈蜜迅速地把它脱掉,皮肉暴露在空气中,疼得像无数刀片在身上割。 怪物的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似乎恶狠狠地瞪了陈蜜一眼,很快又扭了回去,对着地上的男孩桀桀尖叫着:“我的!我的!” 声音尖细,像是在怪笑,又像是在哭。 它说完,两截胳膊抱住男孩的身体,迅速朝镜子里。 “我的,我的,我的……” “莉莉!”陈蜜大吼了一声,“你会害死他的!” 怪物身形一顿,扭头。这下陈蜜看清它的脸了,五官粘连在了一起,一只猩红的眼睛盯着陈蜜。 这种场景,任谁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陈蜜被它盯得发毛,可还是鼓起勇气指了指门道:“你只有让他出去,才能救他。” 门外是活下来的唯一希望。 怪物的眼珠朝门口迅速转了一下,却将男孩抱得更紧了。 “我不!!”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迅速朝镜子里钻去。 黑影收缩,阿肖也被拖进去了半个身体。陈蜜来不及多想,从旁边捡了一本书就砸过去。 她只是想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好让她有时间把阿肖拽出来。可没想到高温让镜子变得薄而易碎,书本砸在了镜面上,正面镜子突然“嘣”一声炸开了,无数的玻璃渣飞溅出来。 “啊!!”怪物惨叫一声,松开了阿肖,迅速朝另一面玻璃爬去。 也就在这时,陈蜜不顾大火,迅速将阿肖夺了回来。镜子里的怪物又开始尖叫,双手扒住镜子的边框想要爬出来,可是高温下镜面一扇一扇地爆裂,怪物只能从一扇镜子里躲到另一扇镜子里。 无数的玻璃渣在空中飞溅,怪物尖叫着四处躲藏,被割出来许多伤口,焦糊的外皮碎在地上,露出里面红色的血肉。 黄色的火光簇动,陈蜜紧紧抱住阿肖,看着它无助地在镜子里躲藏,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喊声。 “我的!我的!还给我!” 火焰还在燃烧,最后一面镜子布满裂痕。 怪物躲在镜子里面,龟裂的镜面把它割碎成无数残影。它不敢再出来了,只能拍打着镜面,眼睛看着阿肖,流下红色的液体。 “我的,我的……呜呜呜,把他还给我……” 陈蜜听见它哭了。 大火没有熄灭,书房被烧得噼啪作响。四周的柜子轰轰隆隆地倒下,怪物的哭声被淹没在火焰中。 “还给我,还给我……” 陈蜜低下头,紧紧地抱住了阿肖。 门打开了,一束白光包裹住了陈蜜,将她从火海中抽离,书房、怪物、镜子……所有的景象都在迅速后退,耳边烈火焚烧的声音消失了,陈蜜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的病房。 阿肖坐在床上,白色的被子盖住了双腿,他收回伸出窗外的手,安静地看着陈蜜。 怀里的男孩也消失了,陈蜜还保持着紧抱的姿势,脸上的泪水没有干,她抬手抹去,大脑空荡荡的,蹲在原地抬头看他。 “你哭了。”阿肖温柔地笑着,眉间蹙着一丝散不去的哀伤,“谢谢你救我。” 陈蜜揉了揉眼,站起身来。 她不会不救的。 那个世界里阿肖和莉莉都只是孩子,也只有孩子才会毫不怀疑鬼怪的存在,把不切实际的故事当作拯救弟弟的方法。 可正因为他们是七岁的孩子,陈蜜才会觉得难过。 “即使是她最后变成了镜鬼,也没有伤害我。”陈蜜抬起头,抹去眼角的泪。 莉莉至始至终,都只是想要把阿肖带去镜子里。 她只是想要救下阿肖。 这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让人安静,陈蜜想到陈叹樵。 “系统只会听见孩子的愿望。”她说,“因为孩子的心最纯真,爱不求回报。” 阿肖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可是爱也会犯错。”少年突然张口,虚弱的身体颤抖了两下,他扶着床沿咳嗽了一阵,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她为了让我活下去,想尽了一切办法。我在镜子里,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才能苟活。你不是她第一个夺舍的系统,这些年她杀了很多人,已经变得不像她了。” 阿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陈蜜怔了一下,梳理着话语里的信息。 “那天,她把你拉进镜子里了。”陈蜜想到了镜鬼的传说。 镜鬼会把人拉进镜子里,代替自己被困在镜子中。 “所以我碰不到你。”陈蜜说道,“你只是镜子里的影像。” 她所看见的,不过是借用了阿肖身体的莉莉。 “你很聪明,很不一样。”阿肖咳嗽了两声,微笑着看向她。 房间里静悄悄的,微风把窗帘吹动,一只白色的蝴蝶飞了进来,阿肖伸手,让它停靠在了自己的指尖。 陈蜜站在一旁,等他讲出找到自己的真正目的。 蝴蝶飞走了,阿肖目光落在指尖上,苦笑了一声。 “我想要结束这一切。”他抬头,看着陈蜜说道:“我想让你杀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插个题外话,鸟师傅以前参加消防演习学到的求生技能: 如果遇到火灾逃生的话,不要用手掌摸墙辨认方向,因为人的手遇到高温刺激后,下意识的反应是握拳。手心碰到高温墙面会应激反应按在上面,皮就会粘在墙上扯下来。 要用手背触碰墙壁确认方向,这样即使被烫到,手掌收缩的方向也会是人手远离墙面,伤害会减少很多。 72.“正” “你也想要结束这一切,不是吗。” 窗帘在半空中飘动,挡住了少年半张脸。阿肖伸手把帘幕掀开,修长的骨节泛着淡青色。 “但是我也可以选择离开。”陈蜜定定地看着他。 阿肖的状态比上一次见时好了很多,陈蜜从来没见过这样惊人的恢复力。但是她知道这种代价是自己的生命消失,阿肖的身体在不断吸收她的能量。 陈蜜抬手,鼻下又流出血来。 阿肖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眸,“你想谈什么条件?” 阿肖很聪明,根本不需要陈蜜多言。 “我想要见他。”陈蜜抹去鼻血,手上多了一抹红痕。 “谁?”阿肖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你弟弟?” 他摇摇头,“不行,我找不到他,他已经消失了。” “这是你的系统。”陈蜜咳嗽了一声,喉咙里有一抹腥甜。 阿肖看见了她的反应,提醒她不要在这里逗留的时间过长,“意识领域里,能量是流散是最快的,你不能在这里呆的太久。” 陈蜜轻轻摇头,继续说道:“这里是你的系统主场,你可以操纵时间。” 阿肖闻声顿了一下,扭头看向陈蜜。 他第一次透过系统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还在越南边境的某个小镇。在数百公里之外他就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能量,有人触发了时间机制。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拥有如同核弹爆炸般巨大的能量,到底是怎样的愿望,可以将数百公里外的时间轮轴拨动。 阿肖透过系统看见她的时候,女人已经死了。 夏至那日的仓库刚经历一场混战,常年腐烂的木头箱子被炸碎了,到处都是飞溅的碎屑。阿肖看见一个男人抱着那具尸体,脸庞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 那是陈蜜的第一次死亡,是阿肖第一次听见他的哭喊声。 “我没办法回到你的过去。”阿肖摇了摇头,透过系统他见证过对方的上百次死亡,偶尔也会嫉妒。 陈蜜的爱有那么多时光可以追溯,而他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在成为镜中影前的短短七年。 大部分时间在医院中度过,回忆贫乏可怜,莉莉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回去的节点。 陈蜜不说话,两人僵持着,最终还是阿肖先开了口。 “但是我可以帮你看到他的映像。”他顿了顿,“但是这样会让你在意识领域内逗留过长的时间。在这期间,如果你被莉莉发现,就完蛋了。” “她会直接摧毁掉你的系统,像杀死上一个见到我的宿主一样。”阿肖抬眼看向陈蜜,“即使代价是死亡,你也要去见一个虚影吗?” 陈蜜闻声笑了,看向阿肖,“我有赴死的决心,你有吗?” 两个人的协议,看似互惠互利,可最终的成功确实走向两个死亡。 阿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后轻叹一声。 “你想要去哪里?”他问道。 陈蜜想了想,开口道:“回到陈叹樵最开心的时候。” “好。” 陈蜜闭上眼,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留意镜子,如果看见莉莉,就快跑。我会在门里等你。” 耳边吹来一阵风,陈蜜再睁开眼,就看见了陈叹樵。 准确的说,是十六岁的陈叹樵。 幻境还没有完全形成,陈蜜仿佛飘荡在半空中,俯视着陈叹樵的卧室。 陈蜜想喊他,嘴里却发不出声音来。 陈叹樵就从她身体中穿过,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似乎是晚上没睡好,他整张脸都神情恹恹的。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胡玉桐在房间外喊他,少年应了一声,抄起书包站起身来。 一张白色的卡片被他塞进兜里,陈蜜眯起眼,认出那是陈叹樵藏起来的照片。 “陈叹樵!!” 陈蜜张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而少年就在她的目光中关上了房门。 马路,人群,陈蜜看着他排队进入考场,笔尖划出最后一个句号,看着他支着胳膊发呆,看他走出考场,看他回到家,看他望向时钟一动不动直到时针指到十二点…… 陈蜜看见他把那张照片拿了出来。 今天依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陈叹樵的目光落下去,起身走到桌前。 夏季的风从窗户里吹过来,阳台上的龟背竹又长高了一节。陈叹樵打开台灯,在照片的背后写下一横。 “正”。 陈蜜愣住了。 关灯,上床,陈叹樵把那照片握在手心,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闹钟在桌边震个不停。陈叹樵起床洗漱,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胡玉桐在门外叫他。陈叹樵说来了,推开门走出去。 进入考场,答卷,交卷,回家。钟表只想十二点,他在照片上又写下一横,“正”的第一笔…… 第二天,洗漱,今天是中考的最后一天。 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一横一竖一横一竖一横。 “如果宿主没有进入过去的世界,回到过去的人就会被永远困在那一天。”耳边又传来系统说过的话,“你能够见到他,不是因为他在过去中理应存在,而是他一次次回到过去等待着与你重逢。” 横,竖,横。 12311,原来不是一串数字代码。 “系统会给自己取名,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丢弃一切回忆后,还能够提醒自己的标记。” 123次穿越,11年。 照片的背面装不下十一年的“正”字了,任何能够写字的地方都被塞满了横竖横,墙面,桌面,陈叹樵坐在黑色的笔迹中间,那些横竖横像一道道链条把他困在这里。 陈蜜看见他垂落在膝前的手臂,看见那张散在脚边的脏兮兮的照片。 台灯昏暗,陈叹樵蜷起腿,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刘海遮住了眉眼,他垂着头,脸上落下一片影。 时钟指向十二点。 陈叹樵站起身,没有再写下“正”字,而是打开抽屉把那张照片放了进去。 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子里,他都没有再打开过那道抽屉。 时间像瞬影一样在陈蜜面前闪过,陈叹樵被永远困在了那一天,太阳升起又死去。 陈叹樵把心交给了陈蜜,陈蜜看着那颗心每一天都在自己手里死去。 “……”陈蜜低下头,捂住眼睛。 “陈叹樵。” 73.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闹钟响了。 陈叹樵从床上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吸顶灯,角落因受潮而有些剥落的墙皮。 一切都没变。 “小樵,起床了吗?”门外传来胡玉桐的声音,“今天是中考最后一天,文具、准考证都收拾好了吗?” “嗯。”陈叹樵朝外面喊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脱去睡衣。 旁边放着今天要穿的衣服,陈叹樵光着膀子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直到胡玉桐第二次敲他的房门时,他才回过神来。 “快起床吃早饭!” “知道了。”陈叹樵伸手揉了一下眼睛,起身套上衣服,走出房门。 今天是他在这一天的第几天,已经记不清了。陈叹樵简单冲了个澡,站在洗漱台前挤牙膏。 镜子上起了雾气,他含着牙刷,伸手点在镜面上。一横,一竖,一横……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镜子上已经写下一个“正”字了。凝结的水滴顺着指痕流下来,“正”字变得歪歪扭扭的,陈叹樵烦躁地皱了一下眉头,拿着牙刷在嘴里胡乱刷了两下,低头吐掉一口白沫。 刚刚太用力,牙龈出血了。 陈叹樵打开水龙头漱口,低头抹了几把脸。镜子上的“正”已经变成了几道水痕,他看着心烦,走出浴室后又折返,伸手把它擦掉了。 陈蜜的卧室关着门,里面安安静静的。 胡玉桐将饭菜端上桌,看见陈叹樵的目光扫过他姐姐的卧室,开口道:“你姐怕这几天影响你中考,跑去朋友家住了,今晚就回来。” 陈叹樵收回目光,看着桌面上的饭菜,和之前没有什么不用。 他没动筷子,淡淡道:“她不会回来了。” “你说什么呢?”胡玉桐瞪了他一眼,“她不回家还能去哪儿?” 陈叹樵没说话,头发还滴着水,把领口洇湿了一片。胡玉桐皱着眉伸手抓了两下他的头顶,嘴里絮絮叨叨,手上却是拿了条毛巾盖在陈叹樵的头上。 “头发也不吹干,一会儿见风准着凉!中考最后一天可别给妈出什么岔子,快去吹头,吹干了头再来吃饭。” 一模一样的饭菜吃了不知道多少年,陈叹樵实在是没胃口,放下筷子离开了。 头发吹干很快,他故意将时间拖到来不及吃早餐了,才在胡玉桐的催促下走出家门。 同样的考场,同样的试卷……陈叹樵有些累了。身边的人擦肩而过,或是神色紧张的家长,或是一脸凝重的考生,只有他一个人淡漠地站在人群中,迟迟不肯入场。 “陈叹樵!你愣什么神呢!!”胡玉桐站在校门后朝他喊,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 陈叹樵没有反应。 他不知道哪一天陈蜜会回来,有可能是今天,有可能是明天,有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可是抱着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他也要认真过完这一天,认真考试,不能落榜。 陈叹樵要等着陈蜜回来,和她在这个世界里继续活下去。 而这个世界,应该有一个好的开始。 身后是胡玉桐的喊声,陈叹樵没有任何反应。他想抬起脚步从这里离开,随便去哪里都行,他要被这样重复的日子逼疯了,哪怕只有这一次不同…… 可是脚步迟迟不肯折返。 “陈蜜,你是不是不来了。”声音轻得像呼吸,陈叹樵盯着脚尖,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无数双脚踩过。 天上突然落下来一滴水。 他皱眉,伸手摸向自己的额头。 天空艳阳高照,头顶却一滴两滴地落雨点。陈叹樵疑惑地抬头,雨点稀疏,只落在他身上,一滴、两滴…… 有一滴落在了他的嘴唇上,又咸又苦。哪有这样苦的雨? 好像有人飘在他头顶在哭。 入场进入了倒计时,校门口已经快没有考生了。胡玉桐急的要跨过栅栏去拉陈叹樵,被保安拦了下来。 “陈叹樵!!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身后是妈妈暴躁的怒骂声,陈叹樵抬头在上空扫视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他凝神愣了两秒,擦掉额头上的雨点,转身走向考场。 发卷,发卷,交卷。 陈叹樵第一个走出考场,头顶的雨没有了,可心里像是有什么预感,陈叹樵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紧。 “同学,不再检查了吗?”监考老师最后一次提醒他,“交卷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陈叹樵摇头。 监考老师前后看了一遍他的答卷,确保姓名、编号都填写正确后,才让他离场。 考场外空荡荡的,胡玉桐一直在门外等他。门口出现一个人影,她隔着老远就伸着脖子往里瞧。 “有学生出来了,这么快?” “这是谁家孩子,第一个出场啊?” 四周窃窃私语,胡玉桐眯着眼看清了,“陈叹樵?!” 她快被气出心梗了。 陈叹樵拎着书包,跨过栅栏走到胡玉桐身边,还不等巴掌落下来就开口道,“我答完卷子了。” “你不检查了?”胡玉桐咬牙,终究还是收回了半空中的手。 她把儿子的书包接过来,听到对方淡淡说道:“不用检查。” 周围的家长纷纷朝这里投来目光。 “好,妈妈信你!”胡玉桐叹了口气,脸上又堆起笑来,她拍了拍陈叹樵的肩膀,“考完了就不想了,妈妈回家给你炖排骨。” 陈叹樵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抬头在上空环视了一圈。胡玉桐也跟着抬头,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她问。 陈叹樵摇头,绷紧的唇线松开了,“不知道,总觉得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你考完的第一天。”胡玉桐笑道,“妈多给你点零花钱,想和朋友去哪里玩就去哪里。” “嗯。”陈叹樵依旧回答得心不在焉。 左胸膛的心脏跳的厉害,呼吸有些急促,陈叹樵皱眉,笔尖渗出来两颗汗珠。 胡玉桐接他回家,嘴里的话没断过,陈叹樵应付着,每一句话过脑子。 “你姐昨天还说,去他们学校的孔子像前给你拜过了,让你放心考呢……”胡玉桐笑。 陈叹樵看着窗外,扯了一下嘴角,“是吗?” 他顿了顿,反应过来了,又道:“也就她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次次期末都去拜孔子像,也不见得考多好。” 胡玉桐听见后哈哈大笑,“这话可别让你姐听见,小心她揍你。” 陈叹樵看着路边的街景,“我姐现在在学校吗?” “嗯,他们高中要上课。”胡玉桐称了几斤排骨,拎着袋子往回走。 陈叹樵不说话,他知道陈蜜没回来,即使他现在冲进教室去也找不到她。 他能做的只有等,等陈蜜回来找他,然后像以往所有穿越一样,关于这一段的记忆会在见到陈蜜的时候消失。 “正”,他在手心里习惯性地写下这一个字。 “排骨想怎么吃?妈给你做。”胡玉桐拿出钥匙开门,佝偻的身躯背对着儿子。 “糖醋吧。”陈叹樵说了和上次不一样的口味,心口突然一阵剧颤,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捂住胸口,弯下腰来。 “好。”胡玉桐打开门,转身看见儿子蹲在地上,“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陈叹樵突然站起身,朝楼下跑去。 “陈叹樵!!你去哪里?” 胡玉桐追了两步,儿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陈蜜,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哈——” 眼前一阵眩晕,陈蜜倒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书桌、黑板、教室……她低头看见一脸震惊的秦望,抬头又见到正朝着自己走来的物理老师。 “……” 陈蜜蹲了两秒,她回来了。 “陈蜜同学,刚刚我讲过这个问题的解法。” 陈蜜扶着桌子大口喘着气,逐渐适应着从半空落回地面的视野。 没有不适,也没有晕厥,这里不是世界,这里是阿肖编织出来的幻觉。 这是陈叹樵最快乐的那一刻。 陈蜜抬头看了一眼。 “陈蜜同学……”物理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哐当”一声脆响。 桌椅被撞翻了,陈蜜什么都不顾的,转身冲出了教室。 “卧槽……”秦望看着她的背影呆住了,教室里一瞬间热闹起来,都在议论陈蜜当众逃课的举动。 物理老师的脸黑了又黑,举着讲义狠狠地拍在桌面上,“肃静!!这是课堂!!” 陈蜜从楼梯口冲出来,校园里空无一人,只有她在奔跑。 太阳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耳边的风呼啸而过,陈蜜用了最快的速度冲向校门口,不能再多快一秒了,不能再多等一秒了。 “哎!那位同学!”门口的保安远远看见了她,伸着手指朝门口走去。 “……”陈蜜没有理会,用尽全力朝前奔跑。 “拦住她!!”保安喊道,“有学生逃课!” 远远地,一道身影从视野的尽头跑来。 一步,两步,三步。 “陈叹樵!!”陈蜜喊出声的时候,泪水也流了下来。 他跑过来了,陈蜜伸出胳膊,隔着校门半人高的栅栏,短暂地碰到了他的指尖。 只是一瞬,陈蜜就被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去。 “陈叹樵!!陈叹樵!!” 女生尖声叫着,不停挣扎的动作让保安都按不住她,“给校方老师打电话,这女娃疯了……” 陈蜜将自己努力挣向地面,哭叫声把保安也吓了一跳。他松开手,对方挣开束缚就吵校门口跑去了。刚刚跑来的男孩也撑着胳膊一跃翻过校门,一把抱住女生。 两个人跌倒在地上,紧紧抱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陈叹樵……对不起……” 该怎样形容这份爱呢,像站在山脚下,看着山洪冲破堤坝的那一秒,崩碎的岩石、决堤的洪水,都在半空要朝她压下来。可是陈蜜抱住陈叹樵,灭顶的喧嚣也都无声无息,洪水落下来的时候,陈叹樵也在抱紧她。 “你为什么来的这么晚。”陈叹樵摸着她的后脑勺,轻声说。 这份爱落下来,不温柔,不美好,无处可逃。 “对不起……”陈蜜低头,眼泪一滴、两滴落在他脸上。 只有他知道天会落雨,有人在哭。 星星会流泪。 “对不起,陈叹樵……对不起……” 她一遍遍道歉,陈叹樵一遍遍说没关系。水泥地硌得人哪里都疼,可陈蜜抱着他没起来,陈叹樵也就躺在地上把她抱在怀里。人们的目光聚集过来,怎么说,怎样评判,怎样都无所谓。 想知道什么是对的,需要勇气。反复试炼,反复死亡,吃过很多的苦,将爱人的眼睛、自己的心一次次杀死,才明白爱不是触碰后又缩回的手。 “我爱你,陈叹樵。”陈蜜把脸埋进他的胸口,眼泪流下来,“要很努力、有很大的勇气,才能和你在一起……” “可是陈叹樵……” 没有你的世界什么都不是,人不能在活着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变成一块石头。 陈蜜抬头,抹了一把泪水,“可是陈叹樵,我只爱你,我最爱你……除了你我什么都不要。” 74.镜像 胡玉桐接到学校电话的时候,家里的排骨刚进高压锅。她连围裙都没来及换,还是走到半路才反应过来,匆匆忙忙把满是油点的围裙拆下来塞进包里。 赶到办公室,女儿一身全是土,不知道在哪里滚的,脸上也脏兮兮的,两道泪痕倒是挺干净,像花狸毛脸上凭空长了两撮白毛。 模样明明是滑稽的,可胡玉桐怎么都笑不出来,“蜜蜜,你和人打架啦?” “没有。”陈蜜抹了一把脸,抬头看陈叹樵。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嘴角压住笑,朝她轻轻摇头。 胡玉桐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男生是自己儿子。 两个人不知道在哪里摔倒了,还是怎么着,满身满脸的土。胡玉桐还要再问,教导主任从门外进来了,手里还拿着刚挂机的电话。 他在陈蜜两人和胡玉桐之间扫了一眼,问道:“你是陈蜜的家长?” “是,我是她妈妈。”胡玉桐有些不安地搓搓手,看了陈叹樵一眼,说道:“是他俩的妈妈。” 教导主任扫了一眼,陈蜜低着头,眼角还挂着泪珠,男生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自然不紧张,眼光全落在女生身上,仿佛这屋里的事和他无关一样。 不是早恋就行,教导主任转头把事情的经过转述了一遍,“学生公然翘课,严重违反了我校纪律,但是鉴于临近期末学业紧张,就不再停课处理了。下周一集体大会上,你做一份五百字检讨。下不为例。” 陈蜜点头,下周一的检讨怕是要交不上去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陈叹樵,对方也在看她,睫毛又密又长,陈蜜罕见地看见他的睫毛被泪打湿了。 陈叹樵握住她的手,跟着胡玉桐一起走出校门。一路上妈妈说了什么,陈蜜都没听到,陈叹樵的手心温热,连指根处的薄茧都能摸到。 暑假前夕的下午,太阳没有一点要落下去的意思。气温把人扯到炭火上烤,晚风不来,空气里燥热得要点出火来。 陈蜜的手心被握出来一层汗。 胡玉桐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空调,破旧的风箱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响,陈叹樵在门口换好鞋,搬了一把椅子站上去,伸手拍打空调风机。 一下,两下…… 冷风正常吹送出来,他收手,一低头,看见陈蜜正仰着头看他。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强烈的欢喜像潮水退去,陈蜜冷静了下来,凉风一吹,身上的汗毛也立了起来。 快乐离开的时候,连热量都要带走。 女人的情绪不对,陈叹樵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喊陈蜜去浴室里洗脸,抽了条毛巾站在她后面。 “你有心事。”陈叹樵看着她弯腰,镜子里重迭的身影就只剩下他一人。 陈蜜捧水的动作一顿。 “有。”她说,回头转身看着陈叹樵。 男人没想过她回答的那么干脆,浴室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 “你可以试着告诉我。”陈叹樵垂下眼眸,“无论是多荒唐的事,我都会相信你的。” 陈蜜的心好像一条毛巾被攥紧了两头拉扯,挤出来需要酸涩的水来,她靠着洗手池,门外时胡玉桐在厨房炒菜的声音,一切都真实的离谱。 “你不是十六的陈叹樵吧。”陈蜜努力挤出一个笑,见到她的从来都没有十六岁的小乔,时光可以回溯,人却不能再变成过去的自己了,“你是来越南找我的陈叹樵,系统、时间……你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情。” 陈叹樵没有否认,低头看着她的脸。 天光透过玻璃变成了淡蓝色,浴室像泡在防腐剂里的标本,年轻的肉体和时光都定在这一刻。陈叹樵低头吻住她,陈蜜觉得面前这个穿校服的男生,一恍又变成了在越南的土路上,穿背心汗衫肆无忌惮索吻的男人。 烫人的风,烧到要滚起来的水,一年四季不停歇的热雨,在满是石灰粉和霉点的房子里,爱在里面大口喘气躲了两年。 陈叹樵舔到了一丝苦咸,他睁开眼,伸手抹去陈蜜嘴角的泪。 “你是假的,陈叹樵。”陈蜜低下头,手指划过他的衣服,写下了两个竖道,“离开你以后,我自己过了十一年。十一年,足足有十一年我才知道你回到这里在等我。” 浴室里安静无声,水龙头拧不紧,水滴缓慢地落下来。 陈叹樵伸手摸着她的耳廓,轻声道:“但你还是回来了。” 陈蜜摇头,“你一定还记得镜子,胡志明市里的别墅,那里没有镜子。” 她握住陈叹樵的手,转身看向镜面。布满水渍的镜片倒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陈蜜举起陈叹樵的手,“这只是倒影,镜像是反过来的。” 她那天之所以猜到阿肖只是一个镜像,想明白莉莉从镜子里借用阿肖的身体回到现实,也是在幻境中才意识到的。 别墅的左右完全对称,即使是镜像翻转,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人有左右手,陈蜜举起陈叹樵的胳膊,将手贴在镜子上。 镜里镜外,两个陈叹樵的手贴在了一起。 镜子外陈叹樵的左手,刚好是镜子里陈叹樵的右手。 陈蜜苦笑了一下,“你没有发现自己,惯用手变成左手了吗?” 陈叹樵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在镜子里,他依旧在使用右手,可是如果把镜子的影像反转到镜子外面,右手的位置就会换到左边。 也正是书房里的那本日记,让陈蜜意识到了这个事情。 莉莉的惯用手是左手,写出来的笔迹总是在左侧被蹭脏。可是在现实中遇见的“阿肖”,惯用手却是右手。 正如同陈叹樵此刻将手掌贴在镜面上,镜像翻转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莉莉大抵也是这般,将阿肖拉入镜中变成了映像,自己占据了阿肖的身体,实实在在地存活在现实中。 只不过,她已经变成了镜中鬼,惯用左手反转进入现实里,只能变成右手的位置。 “因为我再一次选择离开,你才会死去的。”陈蜜低下头,按住镜子的手垂落在身侧。 她最终还是亲手杀死了陈叹樵。 陈叹樵安静地听着陈蜜解释,等到了浴室里只有抽泣声时,他才开口道:“如果以后不能再见面,那要更珍惜现在才对。” 陈蜜的脸被人捧起来了,一双湿漉漉的眼无措地看着他,陈叹樵笑了笑,“我不想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流泪。” 胡玉桐把排骨端上桌了,高压锅把猪肋骨焖得酥软,她又放在炒锅里做成了糖醋口的,隔着很远就能闻见饭菜的酸香。 陈叹樵擦着头从房间里走出来,陈蜜跟在他后面,身上套着宽大的衬衫和运动裤,裤腿太长了,走两步就要被绊倒一次。陈叹樵干脆弯腰,把她的裤腿挽了上去。 胡玉桐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像见了鬼似的稀奇道:“蜜蜜,你什么时候把你弟弟驯得这么服帖了?” 陈蜜的脸上飞出两片浅红,不自在地把脚往回缩了一下,“可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她也没说错,如果镜像翻转,太阳确实要从西边升起来。 胡玉桐嗤笑一声,陈叹樵倒还是老样子,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太大反应,帮陈蜜卷完裤腿就坐到了椅子上。 “你不看新闻联播啦?”胡玉桐看了一眼陈叹樵,“要不要把电视打开?” 陈叹樵摇了摇头,反而问道,“妈,家里的全身镜放哪里了?” “你要它干嘛?”胡玉桐有些疑惑,“镜子的支架坏了,我还没来及卖给收废品的,堆在地下室里了。” “我想把它搬到我屋里。”陈叹樵说。 “放你屋里干嘛?镜子对着床头,不吉利。” “有用。” 陈叹樵没有吃饭,起身去地下室把镜子搬了上来。镜面上落了一层灰,他把它擦干净了,摆放在床上能看见的位置。 胡玉桐虽然不乐意,却也没说什么。晚饭后十点钟,胡玉桐洗漱完回卧室睡觉了,陈蜜偷偷溜进了陈叹樵的卧室,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陈叹樵还醒着,伸手握住陈蜜冰凉的手放在肚子上。 黑夜里镜子闪着微弱的光,阳台上叶影婆娑,投射出一道道暗影。 “他还告诉你什么了?” 陈叹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陈蜜眨了眨眼,将脸埋进他胸口。呼吸里全是陈叹樵的味道,还带着薄荷味的沐浴露香气。 陈蜜哑声道:“他说,他会在门里等我。” 她没听懂这句话,或许是让她往门里跑吗。 时钟指向十点半,卧室里静悄悄的,镜子里除了他们抱在一起的身影,什么都没有。 75.出现 时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黑暗下他们看不见指针的位置,卧室里没开灯,唯一的光亮摆放在镜子脚下,如同跌落的孤星。 空调吹得人有些冷,陈蜜把手和脚都往陈叹樵身上缩,男人伸出胳膊将她搂着,呼出的呼吸喷在额头上。 陈蜜轻悄悄地抬眼,看见男人的眼眸闪着微光。 陈叹樵感受到她轻微的动作,松了松怀抱,让她转身。 “你眯一会儿吧,我来看着。”陈蜜轻声道。 他们躺在床上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窗外的马路彻底没了声音,空调的风机盖过了蝉鸣声。 陈叹樵轻轻摇头,他们不知道镜鬼会在什么时候来,这种情况下是睡不着的。 陈蜜不再说话了,凝神看着房屋角落里的镜子。 陈叹樵挑选的位置很巧妙,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虽然只能看见镜子的半张侧面,但是相应地,镜鬼的视野也会受限。 她知道莉莉一定会来找自己,而陈蜜也在等她。 手里紧紧握着水果刀,陈蜜抿了一下嘴,突然道:“你给我的匕首,被我忘在别墅里了。” 身后的男人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说起这些事,短暂地怔愣后,他清了清嗓子,道:“没关系。” 屋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陈蜜在他怀里,夜晚安静,原本紧张的氛围也松弛下来,她很容易就产生睡意了。陈蜜打了个哈欠,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陈叹樵聊起天来。 说起来高中的日子,说起十八岁醉酒的那天夜晚,陈蜜眼前一晃又闪过被酒精灌满口腔的瞬间,一共喝下去六七罐啤酒,肚子涨的滚远,再多喝一口都要撑到醉吐。忘记是什么牌子了,反正是门口小卖部随便就能买到的,易拉罐材质,喝空了放在脚边,她从沙发上摔下来,心也跟着酒瓶哐哐当当滚了一地。 陈叹樵安静地听她说,那天晚上其实也只是微醺。 “我酒量还不错的。” 陈蜜摸了一下鼻子,好像那天她把脸埋进陈叹樵怀里的余温还在。陈叹樵是个天生的骗子,低头看她的时候,陈蜜竟没有从里面察觉过一丝丝的动情。 “我其实觉得你会把我推开。”陈蜜哑声,回忆着当时的心情。 把心交给一个骗子绝对不是什么好的事情,就像被用力捏扁的易拉罐,她的心会变形。陈蜜忍不住问他,那天他究竟是怎样想的,为什么没有把她推开。 “为什么会低下头来亲我。” 屋里静悄悄的,陈叹樵没有说话,陈蜜不禁回头看他。 男人的目光平静,像是在回想着什么,许久才轻轻开口道,“你选择回到这一天的原因是什么?” 陈蜜愣了一下,“因为这天是你最开心的日子。” 陈叹樵眼眸垂落,“对,因为这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中考结束后的那天,陈蜜翘了半天的课跑去考场接他。人潮汹涌,道路被堵的水泄不通,他裹挟在人群中朝考场外走去,耳边都是雀跃的议论声,于陈叹樵而言这一天原本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走过一条必经之路的节点罢了,照常考试,照常答卷,照常升学,没什么压力,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远远地他就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陈小乔,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喊自己。 陈叹樵抬头,人影憧憧,根本就看见女生的身影。到处都是迎接学生的家长,陈蜜的身量就被压在那些肩膀下,陈小乔,陈小乔——他只能听见她欢快的喊声,却看不见人影。 人群太多,如果绊倒了被踩到,按照她的体格绝对没有逃出来的优势。陈叹樵有些急,眉头皱起来了,伸手拨开眼前的肩膀,想要把陈蜜找出来。 是陈蜜先找到他的。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穿隙而来,陈蜜像一条逆流的鱼,从巨大的鱼群中冲出来,在他还没看清之前,就撞进他怀里。 陈小乔陈小乔,考得怎么样!姐姐翘课了专门出来迎接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陈蜜叽叽喳喳得像只在枝头跳跃的麻雀,好像考完试要放假的是她自己一样。 陈叹樵没由来地想要勾唇微笑,他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平淡地哦了一声,说还好吧。陈蜜就咯咯地笑,伸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橘子味的夹心硬糖,陈叹樵低头看她,陈蜜也笑眯眯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自顾自地往前走。 陈叹樵就跟在她后面。 一个平淡无奇的中午,普通的人群,普通的街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鸣笛喧闹,每个放学的中午都能够看到的景象,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陈叹樵的心却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里的硬糖被咬的咔嚓响,夹心流出来,依旧是劣质的糖精味,工业合成的廉价味道。 童年时在一起嘴对嘴亲吻着分掉一颗糖果,在窗前清理着鸽子屎听她讲想要足够多的爱、想要变成星星的愿望,被她打着哈欠掀开被子冻醒的凌晨四点半……一切都变质了,像一些腐烂的水果咕嘟咕嘟冒着泡,陈叹樵想要伸手拉住她,把嘴里的半颗糖果送进她嘴里。 但是他忍住了,陈蜜回头看他的时候,陈叹樵的目光闪躲了一下,投向马路边的车流。 嘴里的糖块咔嚓一声脆响,他嚼碎了咽下去。在后来的很多天以后,他慢慢回味过来,那天他像嘴里的糖块一样完蛋了。 他回到这一天,因为这一天是他爱上陈蜜的日子。四千零壹拾伍个日夜,如果陈蜜不来找他,他就会永远留在一切开始的这一天。但是这些话陈叹樵没说,夜晚依旧平静。 “你还没回答我呢。”陈蜜不明白他转移了话题却什么都没说,还想再问时,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窸窣的声响。 “……” 像是冰面开裂的声音,镜子的裂痕仿佛就在眼前爆开,有东西要撑破镜子爬出来,伴随着沉重的哈气声,陈蜜闻到了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 “莉莉……” 陈蜜又想起来那天对方从镜子里爬出来的场景,汗毛一瞬间竖了起来,可最让她害怕的却是陈叹樵的话。 “镜子没动静。” 屋里的全身镜完整无损,没有照出任何异象。 而声音是从门外传出来的。 门外……陈蜜的心沉了下来,只有一墙之隔的门外,是浴室。 76.幻境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她和陈叹樵都没想起来,浴室里还有一面镜子。 全身镜摆放的位置远离卧室门,最好的结果是他们赶在镜鬼出来之前就把镜子打碎,杀死镜鬼。但即使行动失败了,镜子距离卧室门的这一段距离,也足够陈蜜从门外逃出去。 阿肖的话里着重提到了“门”,陈蜜猜想,要离开幻境,大概只能从门里跑出去,具体是什么“门”她也不太清楚,眼前的门只有卧室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镜鬼出现的位置是浴室,浴室门和卧室门紧紧挨在一起,他们既不能及时发现、冲进浴室将镜子打碎,又没办法从卧室中跑出去。 玻璃爆裂的声音越来越大,现在镜鬼大概已经从镜子里爬出来了,对方算好了房间的位置,他们一旦冲出卧室,必然会撞见出来的镜鬼。 陈叹樵低声骂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到门前。 陈蜜紧跟着起身,手里还握着水果刀,“怎么办?” 门是没办法出去了,镜鬼把他们堵在了死路里,要从卧室出去,就只有跳窗一种选择。 可是六楼的高度,陈蜜想起书房里真是的火烧,即使是在幻境中,伤害也都是真实的,从这里跳下去大概也不会有活下去的几率。 陈叹樵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要从门里出去。” 阿肖留下来的那句话,或许就是关键所在,他们没得选择。 “可是……”陈蜜皱眉,镜鬼似乎除了能从镜子里出来外,也没有区别于常人的特异技能。 门被锁死了,它进不来,也只能在门口守株待兔,只要他们打开屋门,就是自投罗网。 “你跟在我后面,我拦住她,你……” 陈叹樵还没说完就被陈蜜打断了,“一起走。” 陈蜜的目光在昏暗的卧室中闪着微光,陈叹樵顿了一下,轻叹出一口气,“你忘了我只是一个幻影,不是真的陈叹樵。” “系统的存在,即使不是为了挽回过去的遗憾,也给了人尽力弥补的机会。”陈蜜顿了顿,握住陈叹樵的手,声音很轻,“我答应过他的,不会把他丢下。” 陈叹樵低头看着相握的指尖,顿了顿,嘴角漾出一抹笑,“好。” 还没等他们结束对话,门外镜子爆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一声尖叫响起,是胡玉桐。 陈蜜心中心中猛一紧,镜鬼为了让他们出去,去找胡玉桐了吗? “蜜蜜!!叹樵!!有鬼啊!!” “妈……”门外的喊声撕心裂肺,陈蜜下意识地握住门把手,却被陈叹樵止住了。 男人看着她轻轻摇头。 “救命啊!蜜蜜!蜜蜜!!救救妈妈——” 桌椅似乎都被掀翻在地,胡玉桐像是被极大的恐惧裹挟了,冲到门口,不停地拍打着房门,“让我进去,蜜蜜!让妈妈进去!” 陈叹樵握着她的手,在门后安静地站着,无动于衷。 门外的拍门声逐渐急躁起来,声音也变得又尖又细,门外不停地传来指甲刮挠的刺耳声,“开门!开门!!” 陈蜜一下子回过神来,胡玉桐遇见危险,不可能会让他们来救自己的。真正的胡玉桐此时一定会让他们把门紧紧锁死,外面有危险,他们千万不能出来。 扮作胡玉桐的是镜鬼。 陈蜜一瞬间有些后怕,如果刚刚毫无防备地打开门,等待自己的应该就是镜鬼了吧。 “再等一等吧,她看起来进不来这扇门。” 镜鬼的声音似乎具有蛊惑性,刚刚开门的动作是她毫无意识的反应,陈蜜索性捂住耳朵,不再理会外面的嘶吼声。 一滴液体滑落,她吸了一下鼻子,以为是空调开得太冷,着凉了。可是鼻涕怎么都止不住,陈蜜这才反应过来,流下来的应该是鼻血。 陈叹樵也注意到了,伸手摸向她的鼻尖,温热的液体粘了满手。陈蜜捂住嘴咳嗽了两下,陈叹樵要去看她的掌心,陈蜜却背过手去。 “上火了。”她捏着鼻子,安慰他道。 陈叹樵没有说话。 拍门声安静下来了,外面传来桀桀的怪笑声,“她等不到天亮啦,日出之前,系统的能量就会被全部吸收,到时候根本不用我出手。陈蜜,你必死无疑。” 陈叹樵看了她一眼,陈蜜摆手,“别听她骗人,她只是想让我们开门。” 门外笑得越来越大声,陈蜜环视了一下卧室,“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陈蜜。”陈叹樵握住了她的手,女人一顿,转头看见对方平静的眼眸,“你说过,要和我在一起对吗。” “对。”陈蜜点头,“我什么都去要,只要和你在一起。” 陈叹樵笑了一下,点头道,好。 下一秒,他突然握住门把猛地一扯。 大门打开了,陈叹樵将陈蜜推了出去,自己却一闪身,抱住一团焦黑的影子倒入浴室中。 一切都来的猝不及防,陈叹樵的动作太快,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镜鬼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拽进了浴室中。 浴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陈蜜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找到我。” “陈叹樵!!” 陈蜜被惯性摔在地板上,浴室门里传出来气愤的尖叫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传出来。 陈蜜瞪大了双眼呆坐了两秒,站起身,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身朝自己的卧室冲去。 两间卧室相对,浴室门夹在中间,围成了三面墙。离她最近的只有自己的卧室门。 浴室门打开的一瞬间,陈蜜想也没想就冲进了自己的卧室里。她一脚踩空,周围的场景突然转化了,陈蜜从半空跌在地板上,愣住了。 一间间病房门列在自己面前,走廊里空无一人,窗外是火焰一般的红枫,烧的漫山遍野,有病人和护士在楼下玩,一阵阵欢笑声像潮汐般,遥远地漫过来。 陈蜜缓慢地站起身来,这是她住过两年的白山疗养院。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蜜看着眼前一扇扇病房门,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 浓稠的血腥味,晁文远倒在地板上,身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他看见陈蜜了,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 “……” 晁文远朝她伸手,“帮我报警,救救我……” 一瞬间,回忆像满山的红叶一样飞舞。晁文远死的那一天,陈蜜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手机却不敢报警。 “对不起,对不起……”陈蜜声音颤抖。 晁文远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了,赵离用陈叹樵和胡玉桐威胁她,她没有办法,她…… “对不起……” 陈蜜痛苦地闭上眼睛,一遍遍地道歉。 晁文远朝她伸手,挣扎着爬向她,“蜜蜜,陈蜜,救救我,我不想死……” 陈蜜哽咽,睁开双眼,看着晁文远举起的手。 “……对不起。”她说罢,转身朝门外跑去。 身后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陈蜜不敢回头,一鼓作气冲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拧开门锁,在最后一秒冲进去关上门。 “砰——” 又是一次跌落,耳边传来呼啸的鸣笛声,陈蜜睁开眼睛,发现这次是在马路中央。 汽车鸣着笛在她身边急转弯闪躲,车轮带起的风刮着她的肩膀。陈蜜还没站起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啊!!” 一声惨叫,马路上的车都紧跟着停了下来。 车祸就发生在她不远处,可她没心思关心。 这一次是在高架桥上,陈蜜找不到任何一扇门。 “糟了……” 陈蜜皱眉,正想要沿着高架桥离开,却被下车围观的司机撞倒在地,正好面对着车祸现场。 这一下,她不去看也没办法了。 躺在血泊里的人半条身子都被卷进了车轮下,人被撞的血肉模糊,白花花的肠子流出来了一半,人却还没完全死透,半睁着眼睛,嘴唇不停地颤抖。 那场景骇人,陈蜜却看清了对方的脸。 这一次是沉怡菡。 一捧玫瑰撒在血泊里,沉怡菡手中攥着一只千纸鹤,嘴里念叨着话语。胆大的路人凑近了去听,“她在找陈蜜,谁是陈蜜!” 汽车的反光镜照射出沉怡菡的影子,是一团扭曲的焦黑的躯体。 “她快不行了,谁是陈蜜!” 陈蜜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咬牙转身离开。 “哎?是不是你?”刚刚撞倒她的司机突然抓住陈蜜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她朝前走去。 “放开我!” 对方力气太大了,陈蜜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后视镜里的镜鬼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森红的牙齿。 陈蜜被人拽着胳膊在地上拖行,眼看着离它越来越近。她伸手摸到了别在腰间的水果刀,正准备划向那人的胳膊,胳膊上的力气却突然变小了。 一道身影冲上前,一拳打在了司机脸上。 “走!” 陈蜜又被人从地上拽起来,她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的脸,“秦望?” 身后的镜鬼突然暴躁起来,摔断的半截尸体自己朝前爬动,速度极快地朝他们这里移动过来。 秦望看了她一眼,“你怎么来到这里的?” “……” 陈蜜突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推开他,朝旁边的后视镜看去。 秦望的影子没有变化,陈蜜一愣,看向秦望,“你真的是秦望?” 秦望皱眉,“不是我还能是谁?” 身后的尸体越爬越快,眼看着就要追进了。秦望被这个诡异的画面震撼到了,陈蜜的感应比他好很多,想也没想就抓住他的胳膊在高架桥上狂奔起来。 “我操,什么情况?” “来不及解释了。”车祸造成了交通拥堵,陈蜜在汽车之间的空隙中穿梭,“那个东西要杀我。” “你怎么来的?” “什么怎么来的?” “你怎么来到这里的?”秦望一边跑一边问。 能量在流逝,陈蜜的体能明显跟不上了,双腿越来越沉,她咬牙坚持着向前跑,气喘吁吁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秦望,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别问了,你快回答我!” “门!我推开门进去,就来到这里了。” 秦望沉默了两秒,突然拽住陈蜜停了下来。 陈蜜皱眉,看着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镜鬼,“你干什么?” “进门。”秦望说着就打开了身边一辆汽车的车门,一把将里面的人拽了出来。 “你……”陈蜜被他推进了车中,话还没说完,车门就砰地被关上了。 秦望的脸透过车窗快速向上飞去,或者应该说是,陈蜜在下落。那张脸渐渐模糊,变成了一处小光点,就这样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中。 不断地跌落,不断地在一扇又一扇的门中奔跑,陈蜜几乎没有力气了,身体只凭借着一些意念和本能在行动。 陈叹樵,胡玉桐,晁文远,沉怡菡,林鲲,陌生的女人,男人,孩子……死亡无处不在上演,在活着的时候他们想要她留下来,可陈蜜只能不停地跑,背离着死亡,跑向另一个死亡。 一扇又一扇的门,陈蜜跑不动了,跌撞着摔进最后一扇门里。 终于……陈蜜大口喘着气,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阿肖看见她,轻轻笑了。 “你来了。” 77.时间尽头 房间里没有任何改变,风永不止息地从窗户外吹进来,窗帘飘动着,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淡影。 陈蜜听见身后熟悉的追逐声,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镜鬼残缺的肢体攀附在门把手上,却在看见阿肖的一瞬间没了动静。 陈蜜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着它在门口顿了片刻,模糊的身体逐渐收束,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莉莉恢复了阿肖的容貌,衣衫得体,面容整洁。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不直面死亡,人都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这话是她盯着陈蜜说的,以对方的身体状况来看,能跑这么长时间,确实是她没想到的。 汗水和血痕胡乱地抹在脸上,陈蜜抬手擦了一下鼻子,抬头看了看莉莉,又看了看阿肖。 “系统先生。”她默默在心中喊,无人回应。 “你的系统先生进不来这里。”莉莉笑着看她狼狈的姿态,“这是死局,你还没意识到吗,陈蜜。” “阿肖是不可能被杀死的。”莉莉看了一眼少年,“这里没有镜子。” 阿肖的眸色动了动,扭头看向陈蜜,“你没拿镜子吗?” 少年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置身此地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那双眼眸垂落了下去,纤长的睫毛轻闪,掩住了一抹失望。 他只不过是镜中影,陈蜜触碰不到他,更别说杀了他。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陈蜜周身都是痛的,身体好像被人拽住了四肢头发,要扯裂开一样。她闭上眼摇了摇头,将嘴里的血咽下,“对,我没带。” 莉莉是通过镜子来穿梭的,有镜子的地方,就有镜鬼。 她不能靠近镜子。 “但这不是死局。”陈蜜突然笑了一下,看着阿肖,将那把水果刀从腰间抽了出来,一字一顿地说道:“爱要有勇气,要有决心,胆小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她看见最后的一幕前画面,是阿肖错愕的神情。 【破局·第二夜】 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别墅内,陈蜜猛地倒吸一口气,从床上坐了起来。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陈蜜女士,在下联系不到您。” 这是她来到别墅里的第二天,上午见过落水男孩的母亲,检查了故事中的书房,回到卧室后在梦中进入到了阿肖的意识领域,见证了那场火灾的真正原貌。 思绪纷乱如麻,陈蜜光着脚冲进浴室,接了一大杯自来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陈蜜倚着洗漱台喘了口气,“在对方的幻境里,你联系不到我吗?” 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在下只能够感知到一丝微弱的信息,并不能和您进行意识交流。” 陈蜜皱眉,听见对方的解释,“这里的意识领域是依托您存在的,您每次受伤,这个空间就会塌陷一点。” 只有她受伤的时候,系统才能感知到吗? 陈蜜垂眸,看着胳膊上鲜红的烧伤陷入沉思。 “我和阿肖做了一个交易。”她说,“他要我杀死他,作为回报,我会进入幻境,看见陈叹樵。” 系统沉默,陈蜜并不期待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可是对方只是一个镜像,我触碰不到他。” “越南的传说里,要杀死镜鬼,只能砸碎镜子。”系统开口了,“可是杀死镜鬼是没有用的,系统依附宿主存在,委托人的死亡并不能对系统产生影响。” 脑海中又浮现出莉莉在那片破碎的镜子中来回穿梭的身影,陈蜜顿了顿,缓缓说道:“我想过这个问题,一开始也觉得无解,可是从环境里出来后我就在想,阿肖是被镜鬼拖进镜中才成为触碰不到的镜像的,那么把镜鬼类比在他身上,是不是只要通过镜子,就能够杀死他。” “假如面前有一面镜子,而我看见的只是镜中的倒影。”陈蜜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方框,“那么镜子后面的,就是他的实体。” “你的意思是,要杀死被镜子照出的阿肖?” “对。”陈蜜环视了一下四周,在这个世界里,如果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出路的,“如果这个庄园就是坐落在镜子的里侧呢?” 陈蜜后知后觉地回忆着,初入庄园大门时,那瞬间穿过一层薄膜的感觉。 或许在进入庄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走进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中,一切都只是折射出来的虚影,她触碰不到阿肖,是因为阿肖的身体被莉莉占用了,也或许是系统的主人并不想让她触碰到。 “但总之,镜子是媒介,只要在镜子照射到阿肖的时候打碎它,或许就能破局。” “可是关键的问题在于,庄园里没有镜子。” 唯一的一面镜子,是男孩母亲手里的化妆镜。陈蜜或许能借用过来,只是莉莉这么千方百计地在庄园中销毁镜子,真的会让她在最后的时刻接触到镜子吗。 别墅下有泳池,在夜晚的灯光下,倒也能照出模糊的人影。 “只是我没有办法打破池水。”陈蜜顿了顿,“镜子可以打碎,池塘的水是没有办法破坏的。” “您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没有办法的样子。”系统说道,“您已经想好对策了吗?” 虽然它在陈蜜的分析中没有听出任何头绪,可女人的眼眸如同深夜的江水,暗藏的野心蓄势待发,系统不相信她像现在表现的那样无助。 陈蜜确实想到办法了,却没有回答它,转而说道:“系统先生,你还记得当初答应我,可以借助自爆的力量摧毁对方的系统吗?” “在下记得。”系统回答道。 它曾经告诉过陈蜜,宿主在死亡的那一刻,系统最为薄弱,它可以利用那一瞬间将所有的能量汇聚在一起,但代价是陈蜜也会随着能量散尽而消亡。 作为系统的负责人,它显然不认可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 陈蜜轻轻摇头,“我需要你的帮助。” “在下明白。”机械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系统说道,“在下会帮助您完成心愿。” 陈蜜轻轻笑了,“谢谢你。” “如果我能够走出幻境,和你取得联系,那自然是最好的。可是如果不能……”陈蜜顿了顿,伸手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轻轻说道:“在我受伤最重的那一刻,就是你动手的时候。” “爱要有勇气,要有决心。” “胆小的人,不配拥有爱情。” 眼前的景象一点点地被血染红,白色的窗帘,永不止息的微风,阿肖错愕后转瞬的笑容……手中的匕首锵然滑落,鲜血汩汩地从双眸中涌出来,陈蜜痛的大口喘着气,手指颤抖着摸向眼眶。 耳边传来莉莉疯狂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你做了什么!!” “你忘记了,人的眼睛也能够倒映出影子。”陈蜜笑了出来,捂着自己的双眼,强烈的剧痛让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耳边传来了遥远的爆裂声,像冰川开裂一般,那声响迅速地蔓延过来。 陈蜜放心地垂下手腕,一切都要结束了。 阿肖的影子在消散,任凭莉莉扑上前去也没能留下分毫。 “啊啊啊!!把阿肖还给我!还给我!!” 眼前一片漆黑,陈蜜只听见尖叫朝自己扑过来。她任命地闭上眼,没有再躲开了。耳边的爆裂声越来越近,终于在莉莉抓住她前的那一刻,变为了一声巨响。 “不要!!不要——” 莉莉的尖叫声迅速抽离,陈蜜被爆炸的冲击弹向后方,想象中被炸裂的痛感没有到来,陈蜜被揽进了一个怀抱中,鼻尖触碰着对方的胸膛。 她愣了一下,眼眶中流下两道血痕。 “这就是你想到的方法吗。”男人的手指摸向她凹陷的双眼。 “我就知道系统是你。”陈蜜流着眼泪笑出来,爱人的眼眸中一定倒映着她的面孔,像无数个日日夜夜那般,她试探着那双眼,在清澈的瞳孔里反复确认一颗心。 只是她看不到了。 身体还在不断地向后退,两人像跌入了失重的空间,没有光亮,没有风声,只是在飞速后退、漂浮的感觉没有褪去。 陈蜜在一片黑暗中听见他说,“我是谁?” “你是陈叹樵。”陈蜜摸索着,抚向他眉眼上的那道疤,“你在成为系统之前,是陈叹樵。” “在下找到了这个。”他把一枚塑料的戒指放进了陈蜜的手心里,“它让在下想起了一些容貌和声音。可是除了这些,在下全都想不起来了。” 那枚塑料戒指,从越南就一直跟在她身边,每一次穿越,它总能跟随着被带到系统中。 陈蜜想起离开的那一晚,她对着一枚戒指说,让它陪着自己去找陈叹樵。无数次时空穿越中,唯独它留了下来,如果一切都只是巧合,那陈蜜也愿意相信这就是天意。 紧紧握住那枚戒指,陈蜜轻声道,“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记得就好。” 失重感让人变得轻盈,如果陈叹樵松开怀抱,会让她产生一种自己随时都会飞走的感觉。于是陈蜜也紧紧抱住对方,不至于在漂浮中走散掉。 “我们现在在哪里?” “系统世界已经破碎了,我们现在在时间中,这里没有尽头。” “我看不见了,你能描述一下是什么景象吗?” “爆炸吗?”他顿了一下,“系统爆炸的时候,像一团星云的诞生。而时间就像一道钻石组成的河流,周围全是时间的碎片。” 他说着,握着陈蜜的手伸向一侧。 一些细长的、坚硬又冰凉的触感掠过指隙,陈叹樵说那些时间都像钻石一样闪着光,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到里面映射出时间中的一段影像。 “这好像做梦。”陈蜜笑着抚过时间的碎片,在清脆的响声中,听见了那些隐藏在碎片中的欢笑和哭声。 一切都像一场梦。 陈蜜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漂浮了多久,时间没有尽头,她已经将有关于陈叹樵的一切记忆,都讲给了他听。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陈蜜缓慢地说着,记忆变得越来越稀薄,她意识到自己也快要被时间覆盖了,变成一片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的系统,便不自觉地将陈叹樵抱得更近一些。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在越南,有一次我们被围堵在一个教堂里……” “在越南……” “在……” “我们在哪里?” “在时间里。” “你是谁?” “我是一个叫陈叹樵的人。” “陈叹樵是谁?” 陈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口莫名地抽痛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感觉,眼里又有热流涌出。人们将这种情感称作难过,难过又是怎样的情感? 她问那个叫陈叹樵的人,对方也不清楚。 “陈叹樵是……”她听见男人顿了顿,“是一个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围堵在教堂里的人,我们在神像面前接吻,然后枪声响了,耶稣像被炸成了两半。” “哦。”陈蜜点头,默默记住了这个名字,说道:“我在找人,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在等人。” “哦。”陈蜜点头,不再说话了。 “你是谁?” “我是一个叫陈叹樵的人。” “陈叹樵是谁?” “陈叹樵是一个在越南,和你一起被围堵在教堂里的人……” “我在找人,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在找谁?” “不记得了。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等人。” “哦。” 时间。 时间没有尽头。 78.新世界(大结局) “昨日凌晨六点,某市民胡女士在海边散步时,发现两名落水人员。经过警方及医护人员的紧急抢救后,该男子与该女子已被送往第六军区附属医院治疗,目前已脱离生命危险,具体落水原因还在调查中……” “……” 呼,吸,呼—— 水一滴、一滴地从水龙头中落下,病房内,呼吸机正在安静地运转,心率监测仪上的绿色线条波动正常,陈蜜缓缓地睁开双眼,耳边传来“嘀、嘀、嘀”的仪器声响。 视线模糊,周遭的环境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她看不分明。 这是在哪里? 陈蜜记得自己在系统爆炸后就被冲入了无序的时间中,她在那里漂浮了很久,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了。最后的印象是,她在衣兜里摸出了两枚绿色的胶囊,再之后,就不记得了。 远处传来开门的声音,陈蜜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似乎有人朝自己快步走来,询问的声音模糊不清,“女士,您有意识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陈蜜疲惫地抬了抬眼皮,却只能看见一团白晃晃的影,或许是天花板吧,陈蜜这样想着,耳边焦急的呼喊渐渐淡去。 “呼叫护士台,46号病床的病人醒了,请联系主治医生……” 医院吗? 陈蜜的思绪如同在一条绳索上缓慢爬行的毛毛虫,浓烈的困倦像漩涡一样又将她吸进去。 呼,吸,呼—— 陈叹樵在哪里。 呼,吸,呼—— “病人的心率正在下降,上除颤仪!” 滚轮在走廊上轧出急促又清脆的声响,陈蜜缓缓睁开一道眼缝,一盏盏白色的灯光在快速移动。 “陈叹樵……” “您说什么?” “陈……” 眼皮沉重地合上了,模糊的白色消失,世界又陷入一片黑暗。 “国际新闻报道,叁个月前,越南胡志明市第二区622号别墅发生了一起煤气爆炸案,造成一人死亡,多人重伤。警方在进一步调查后,发现该死者牵涉多起大宗走私交易,现已移交国际刑警处,案件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中……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报导。” 屏幕的右侧出现了阿肖的照片,尽管半张脸都被打了马赛克,可陈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房门被推开了,护士抱着病历本走了进来,早上好,陈小姐,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晚上醒来了一次,就再也没睡着。 陈蜜将电视关上了,房间内一下安静起来,厕所隔间传来冲水的声音,门锁转动,一道身影走了出来。 “陈先生,早上好。”护士朝他笑了笑。 “早上好。”陈叹樵点头,将擦手的毛巾搭在晾衣架上。 “作息要慢慢调,您白天睡得太久,晚上失眠也是正常的,不必太担心。”护士一边安慰陈蜜,一边将心率、血压的数值记录下来,“照目前的恢复状态,大概下周一就可以出院了。” 陈叹樵坐在床边,条纹病号服对他来说短了些,一截脚腕露在外面,脚上穿的也是病房里一次性的棉布拖鞋。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看向陈蜜,下垂的眼角弯了起来,“下周一,我来接你出院。” 男人的身体素质比她好很多,恢复的也快,今天是陈叹樵出院的日子,床边堆满了大堆小堆的东西,都是别人送来的补品,他本人却并没有什么东西要拿。 “您还能联系当来看我们的那位女士吗?”陈叹樵抬头看向护士。 他们当初落水,是一位女士发现并报警的,后来在医院昏迷的期间,也是那人经常来探望,听说对方月初参加了骑行队,至今还没回来。苏醒后的一个月里,还没和对方见过面。 “护士台有胡女士的联系方式,你走之前可以去问一下。”护士又查看了一下陈蜜的各项指标,一切正常后就离开了。 医院的床位总是很满,陈叹樵空出来的床位已经要接受新的病人了,他不能在这里久呆,办理完出院手续后就要离开了。 “剩下的东西,等我开车过来慢慢搬。”陈叹樵换上了常服,坐在陈蜜的病床前。 陈蜜脸上还带着一丝苍白的病气,精神状态却还不错。她小口喝着热粥,点头道:“也不用太着急啦。” 陈叹樵伸手将床边的围帘拉上,狭小的空间里,一时间就剩下了两个人。 陈蜜捏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嘴里的汤水咽了下去,她开口,“白天里拉床帘干什么?” 陈叹樵盯着她,顿了两秒后突然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我要走了,你反应好平淡。 陈蜜颇为嫌弃地抬手把吻痕擦掉,笑道:又不是生离死别,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男人在她腰上握了一把,手解开扣子向上摸。陈蜜吓得早饭差点打翻在床上,陈叹樵!白天你乱摸什么! 我拉上窗帘了。 那也不行!陈蜜压着声音警告他,手一伸上来就被自己打了下去,陈叹樵的嘴角抻平了,陈蜜甚至能看见他头顶的两只耳朵闷闷不乐地耷拉了下去。 乖哦。她挠了挠对方的下巴,护士说让我好好休息。 陈叹樵扭头躲开,陈蜜,我又不是狗,你挠我下巴做什么? 真的不是狗吗?陈蜜笑得起劲儿,谁小时候说过,要做姐姐的哈巴狗?嗯,是谁? 陈叹樵笑着皱眉,伸手把她的脸捏成了河豚的模样,陈蜜伸手拍他的头,却被男人拎起抱在了肩膀上。 屁股上落了两巴掌,陈蜜气得哇哇大叫,陈叹樵你造反啦! 她远不及对方的身量,被扛在肩上也毫无办法。对方却只是笑,直到陈蜜嘴里告饶了才要把人放下来,谁是狗? 我我我我!陈蜜扒着男人的肩膀,生怕自己从半空栽下来,陈叹樵!放我下来! 陈叹樵偏头,眼睛弯起来,交赎金。 陈蜜:…… 她身无分文,但好在陈叹樵要的赎金也并不是钱。 陈蜜低头在他脸上啵叽亲了一口,声音响亮,亲完后自己的脸红了半边,交完了,放人! 没诚意。陈叹樵轻轻摇头,你从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不这么亲我了。 那不一样…… 那你十八岁的时候也不是这么亲我的。 …… 若不是那双眼里带着戏谑,陈蜜真看不出来这张臭脸是在调情。 陈叹樵执拗地看着他,陈蜜伸手在他脸上掐出来两道指印。嘴唇印上去了,对方咬着她的下唇厮磨,唇舌间还带着薄荷牙膏的味道,一个吻缱绻又漫长,直到陈叹樵肯松口了,她才轻轻喘着气抿嘴。 好啦,放我下来。 女人的脸晕出来一层浅红,无论接吻多少次都像第一次,陈叹樵轻笑,将人放回到了床上。 等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开车回来陪床。他握着女人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指尖,我下午就回来,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我又不是小孩了!陈蜜又气又笑,可看着对方的眼,语气却又软了下来,我知道,你不要担心。 陈叹樵轻轻点头,嘴唇印在她的指尖上,闷声道:我知道的。 他伸手摸向陈蜜的眼睛,我老婆一直都很厉害,也很勇敢。 陈蜜做到了他没能做到的事情,独自推理出了最好的线索和计划,完成了两个人都没能完成的任务。冷静,机智,无畏……他早就说过,陈蜜就像在石头里扎根的草籽,即使不借助外界的力量,也能够自己挣扎出一番绿来。 可是她选择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在贫瘠的石缝中相互依靠,万千人海中偏偏是自己被这样坚定地爱着。 陈叹樵觉得幸运。 陈蜜轻轻弯起嘴角,被这样幸运地、坚定地爱着的人,是我。 万千世界,浩瀚时间,是他不曾离开自己身边,陈蜜才会有走向前的勇气。 金色的阳光从窗前洒落,病房里只剩她一人了,陈蜜站在窗边,看见那道身影消失在人潮汹涌的路口,心中像被柔软的棉塞满了一样充实。 新世界。 系统的机制到底如何运转,她至始至终都没能彻底搞明白。摧毁阿肖的系统后,陈蜜的系统世界也因能量耗尽而消散了,她被冲入了时间的长河中,飘荡了不知道多久,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里。 当初她得到了叁颗胶囊,自己吃了一颗,没想到最后剩下的两颗胶囊会一同被冲进时间里。也正是这两粒胶囊,把他们丢失的记忆找了回来。大概是最后她还是选择了陈叹樵在一起,陈蜜只是不想放开他的手,却阴差阳错地实现了最终的愿望。 系统结束了,脑海中再也没有传来机械的声音了,一切都像荒诞离奇的怪梦,梦醒后,无序的时间循环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回到了现实。 只是在这里,过去的一切似乎都被覆盖了。 晁文远没有死在白山疗养院里,他们也没有相遇。陈蜜听闻这些年他依旧一个人,创立全国最大的儿童慈善基金会。在采访中,陈蜜看见他口袋中亡妻的怀表,创立基金会没有特殊的原因,人行有余力,也会毫无目的、不为原因地去帮助其他人…… 陈蜜没有再去找过他,只是定期在基金会里捐钱,后来她和陈叹樵资助的孩子来到他们的城市,但陈蜜没有选择见面,只是在咖啡厅外远远看了一眼,这也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沉怡菡在国外找了个女友,分手了,打电话来哭得昏天黑地,陈蜜一边笑一边听,沉怡菡骂她没有良心。陈蜜只是笑,说爱到来之前,总要经历过很多次心碎。沉怡菡闷着鼻子哼哼,问她陈叹樵最近怎么样。陈叹樵当时正在洗澡,出来后直接把电话掐断了,留下对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破口大骂。 林鲲在毕业后就渐渐失去了联系,那年暑假的时光仿佛成了一场旧梦,陈蜜偶尔也在恍惚,那年发生的事情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直到老家旧城翻新,商场的大楼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陈蜜在停工的废墟中看见了那张刻着他们四人名字的老课桌,这才确定了过往的记忆。 陈叹樵回到了王阳的刑警队任职,陈蜜拿到迟来的毕业证后,没有从事相关专业的工作,而是进修了钢琴专业,在一家琴行做了私人家教。 唯一不同的是秦望和胡玉桐。 秦望似乎消失了,除了陈蜜,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连陈叹樵也没有关于秦望的任何印象。 陈蜜经常回想起那年在环境中奔跑的情景,秦望将她一把推进车门时,陈蜜不曾想那是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对方那时问她是怎么来到幻境的,当时没能细想,陈蜜后知后觉,秦望或许是知道关于系统的事情的,也或许是同样被困在时间中的人,在另一个系统的时间中追寻着错过的爱,只是一切都无从考证了。 而胡玉桐…… 哎呀我给你们讲哦,这次是我们队第四次长途骑行了,最老的队员得有六十岁了,劲头比十几岁的小伙还精神…… 火锅店里,胡玉桐絮叨起来依旧停不下来。陈蜜一边听一边在锅里涮菜,陈叹樵把调好的酱料端过来,一份给了她,一份给了胡玉桐。 讲到哪里了?陈叹樵将粘在指尖上的酱料擦掉,坐下身道。 讲到,我们队伍骑行途中遇见我前夫了。胡玉桐摆摆手,端起水杯将饮料一饮而尽,看起来十分解气。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陈蜜知道她在等人问她后续,便赶驴下坡地开口道:然后呢? 哈!胡玉桐一拍巴掌,我风驰电掣地从他身边骑过去了,当时刚下过雨,我瞄准了水坑骑过去,溅了他一裤子泥! 陈叹樵低头压着嘴角的笑,帮她把饮料又倒满。 胡玉桐喝了一口,继续眉飞色舞地说,那张脸本来就显老,气得皱纹挤在一起,更老了。我看他那样子,本来是想要骂人的,一扭头看见是我,一下子就说不出来话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胡玉桐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阿姨是没有遇见相爱的人,但是你们不要受到影响啊,世间还是有真情的。 她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虽然阿姨和他离过婚,但是当年也算是嫁给了爱情。只是爱背后的责任,是要由两个人一起承担的,他没有这份心,自然也没办法把爱经营下去,还是有缘无分。 陈蜜点头,您一个人现在过的也很好。 那当然!胡玉桐乐呵呵地笑了,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勇敢地放弃了那段婚姻,加入自行车队,看过千山万水的风光,没有束缚,自在逍遥。 只是唯一的遗憾是,没能有自己的孩子。说到此处,对方的神色变得落寞起来,我总有一种自己已为一世人母的错觉,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梦里的两个孩子也和你们同样的岁数。那天在海边偶然发现你们,那种亲切感,好像我上辈子做过你们的母亲一样。说来也是缘分,感觉像是老天把你们送到我身边,遇到你们之后,梦就再没做过。 我们是真心把您当妈妈的。陈蜜的指尖握住水杯,火锅里的雾气熏的人眼睛想要流泪。 陈叹樵握住她的手,也同样地看向胡玉桐。 我知道的,孩子,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胡玉桐放下筷子,也笑了起来,眼角堆起柔软的皱纹。 那天海浪将他们冲上岸边的时候,胡玉桐也未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难舍的羁绊。她救下来的孩子,女孩叫陈蜜,男孩叫陈叹樵,她看着他们被送进抢救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心中难以描述的恐惧毫无缘由,仿佛那里就躺着她自己的儿女。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她说的,或许上辈子,自己真的做过他们的母亲。 但是如果你们再跳海,我是真的会像妈妈一样抽你们巴掌的。 胡玉桐的脸色严肃起来,陈蜜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腰板,不断解释真的只是意外。陈叹樵在一边抿着嘴笑,窗外落雪了,有小孩大叫着从他们桌边跑过,冲到门外仰头接雪花吃。 新的一年又要结束了,大街上到处都摆满了圣诞节的装扮。送走胡玉桐后,陈叹樵和陈蜜牵手走在路边,雪积了薄薄一层,正是最好看的时候。 商业街上罕见地没有放圣诞歌,广播卡顿了两下,播放了邓丽君的《甜蜜蜜》。 陈蜜突然笑出声来。 怎么了?陈叹樵低头看她,交握的指尖冻得泛红,陈蜜没松开,他也没放手。 没有。陈蜜摇着头笑了,仰起头,看见满天的雪花纷纷飘落。 城市的夜里无星,雪花冰凉地落在眼里,化成不必流下的眼泪。 行车人海,日夜洪流,即使在看不见群星闪耀的日子里,她也能看见陈叹樵的眼睛。 陈蜜轻轻笑了起来。 陈叹樵,我爱你,我只爱你,我最最爱你。 (全文完) 番外1.秦望:爱不会输 夕阳烧的灿烂,余晖鎏金,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肩膀上。那人远远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有说有笑地站在路口,等待着下一次绿灯亮起,他平淡的眼眸中也晕出一丝笑意。 “你我都失败了。”莉莉的声音传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秦望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可是她成功了。” 脑海中传来一声冷哼。 “我知道她会成功的。爱只会输给爱人,不会输给时间。” 秦望看起来很开心,他越开心,莉莉就越不开心。对方问起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她也只是一句冷嘲热讽,哎呀呀怎么都不会比你在时间里到处流浪更差。若不是系统里语言不再作为载体,信息可以直接选地给大脑,她才不想和这个男人说话。 “若不是你最后推了她一把,我就不会在这里了。”莉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方却只是说,你系统里的宿主可不这么想,但随即就被她掐得直呼求饶。 她知道这个男人只当她是个孩子,不与自己计较。对方不知道流浪了多少年,也不知道他的爱为什么也输的一败涂地,但总之,她要走了。 “阿肖走了,我要去找他。” “你知道在时间消失的代价的,他已经不在了。”秦望看着远处的夕阳落了下去,轻声道,“剩下的日子里,就不要在自我折磨了。” 莉莉却没有回头,“我的爱也没有输给爱人,爱不会输,是我自己弄丢了它,现在我要去把它找回来,谁也不能拦住我。”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远,秦望像是回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目光在两秒钟短暂地失了神。 “祝福你。” 对方已经听不到了,他勾了勾嘴角,兜帽将眉眼隐在了暗影里。绿灯亮了,陈蜜笑着和他擦肩而过,各自跃入相反的人潮中。 爱,他轻声道,你说的对,爱不会输。 (如果有天我打了完结tag,就去单开的番外合集本里找番外就可以,随机掉落,但是可能会更的很缓慢哈……大家晚安!) 番外.一个简短的新年日常 2022年最后一天,陈蜜和陈叹樵去了火锅店。 全市人工降雪,陈蜜在路上堵了半个小时,计程车一步一停地把她送到商场门口时,今年最后一夜的雪刚好落在陈蜜头顶上。 毛茸茸的,很轻。陈蜜伸手了,但是几乎接不住,体温太炙热而夜又冷,陈蜜想起来昨晚在脖颈边的喘息和亲吻,脸梢红了一下,看着雪粒在距离掌心大概几厘米的位置,融化掉了。 商场门口有活动举行,临时搭建了舞台,上面多了一个塑料泡沫的雪人。镁光灯把人的发丝都照得发光,人人都像天神降临,却实打实地双手握住了世间的爱意。 陈蜜将手揣在兜里,半张脸埋到围巾下,快速地从灯光下走过。穿过人群花费了她不少时间,陈蜜一边走一边算着时间,距离陈叹樵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半个小时,能提前预定餐厅吧,火锅店今夜一定人满为患,如果提前半小时排队,或许…… “砰”,有人撞了她一下。 陈蜜只顾着低头走路,心思被撞回来的时候,下意识就说抱歉,“没看路,不好意思,撞疼您没?” “有点。” 头顶传来一声鼻音,陈蜜一愣,抬头看见那张脸。 陈叹樵也围着围巾,身上的风衣还带着冷气。他捏了一下鼻子,嘴角的笑牵扯到眼角,柔软的目光落在陈蜜脸上。 “你怎么?” “我请假了。”陈叹樵笑,“提前走了一小时。” 路上堵车二十分钟,餐厅排队三十五分钟,剩下的五分钟……陈叹樵数着时间,“正好看到你。” 头顶的灯牌显示着新年的倒计时,时间一秒一秒走向灭亡,又会在某一刻重新升起。 头顶的雪还在旋落,天气预报说下周会有一场真的大雪,不知道会不会应验。 但是没有关系,今夜下雪了,有些事情不必等待验证,如果它就近在眼前,现在就伸手吧,笑一笑,抓住它。 然后,“走吧。” 陈蜜的眼睛弯起来,伸手握住陈叹樵的手。 雪花停留在掌心上空的几厘米处,没关系,今年陈叹樵的手还握在掌心里,未来的几十年也不会松开。 后续:吃完火锅后陈叹樵和陈蜜在路上堵了一个半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