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将雏》 凤将雏 第1节 ?  凤将雏 作者:杏遥未晚 文案 凌知自小就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因为镇上许多叔叔都想娶她干娘,每天给她糖吃,变着法子哄她和干娘开心。 大家都说,娶老婆就该娶她干娘谢青璃那样的女子。 凌知长大也想变成干娘那样的女子,但她怎么都没想到,长大后她嫁给了她干娘…… 恶趣味产物,不保证更新,不保证文有多长,但保证不坑。 不看排雷后果自负: 1、男主男扮女装。 2、男主大女主十二岁。 3、架空架空!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都是因为是架空嗯! 感谢@紫玉轻霜 大大起的名字! 微博@遥叔 欢迎调戏~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凌知,谢青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男扮女装雷文么么哒。 立意:立意待补充 第1章 盛夏的阳光刺得人皮肤生疼,蝉声聒噪,书院讲堂外面,两个十来岁的少年并排站着,汗已经沾满了衣襟。 两人都已经站了许久,腿肚子打着抖儿,看起来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讲堂里面传来了书本子合上的声音,夫子悠悠地道:“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了,你们回去吧。”夫子话音落下,还没忘记门口那两个人伸了脖子朝窗口探望道:“你们两个再站上半个时辰才能走!” 两个少年本是精神一振,此时却又蔫了下来。 讲堂里面传来其他人收拾东西的动静,没多时就有其他人自其中走出来,众人似是对门口站着的两名少年早就习以为常,走过的时候连看也不带多看一眼,两名少年耸拉着眼睛,等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其中一名少年才忍不住往屋子里面看了一眼,讲堂里面还剩下一个小姑娘,不过是十岁出头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漂亮的青色小裙子,长发扎成了两股小辫子垂在身侧,衬得一张小脸更是白嫩。她似是刚收拾完桌上的书,感觉到了少年的视线,便抬眼看了过来,一看之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粉嫩可爱,这会儿一笑更是叫窗外的两名少年都有些脸红,他们轻轻咳了一声,其中个子稍高的少年两手趴在窗户上,朝里面的小姑娘道:“凌知,出来说说话呗。” 名叫凌知的小姑娘是这书院里最受欢迎的小姑娘,不但是因为她生得可爱,还因为她娘是整个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 凌知的娘叫做谢青璃,说是母子,但其实谢青璃并非凌知的亲娘。整个镇子上都知道,凌知是谢青璃收养的孩子,谢青璃三年前带着七岁的凌知来镇上的时候,无依无靠,母女两险些饿死在街头,还是好心人收留了他们,给了谢青璃一个活儿干,母女两这才勉强维持了生计,在镇上安居落户。 秋风镇是一处偏远小镇,镇上众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谢青璃,几乎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那姑娘实在是太漂亮了,许多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见过了谢青璃之后,许多人更是茶不思饭不想,连着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这么漂亮的姑娘,自然是谁都想娶,纷纷差媒人上门,谁知道却都被凌知这个小姑娘给拦在了门外边。 凌知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个大英雄,总有一天会来接她们母女回去的。 众人这才知道美人已经心有所属,不禁失望万分。 不过偌大一个镇子,总有不死心的人。 镇上依然有许多人锲而不舍的追求着谢青璃,这其中还包括了书院的郭先生,所以在书院里面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凌知。 凌知本也十分聪颖,在书院里面表现很好,也是最受夫子宠爱的孩子,每每旁人都走了,她还在书院里面整理这天学过的东西。 此时听窗外两名少年说话,凌知终于抱着书走了出来,好奇问道:“常晟,吴悦,你们今天去哪啦?”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是做大事去了。”个子高的男孩儿叫吴悦,听凌知问话,他便抢着开了口。 “我们是有事耽搁才会被罚站的。”矮个子的常晟在旁连连点头。 两个少年都是猎户家的孩子,家住在镇子外面的山头上,从小跟着自家爹一起在山上打猎,就像是两只野猴子。两人的爹皆是鳏夫,当初战乱的时候妻子死了,都没有再娶的意思,不过后来遇上了谢青璃,便成日派自家孩子缠着凌知,想要从凌知那里探出点谢青璃的事情来。 凌知好笑的看着二人,摇头道:“你们能做什么大事,我才不相信。” “真的!”这回却是常晟先急了,他满脸认真的道:“你没有听说吗,近来周围山上来了一拨山贼,横行霸道专门抢周围的漂亮姑娘,现在已经有好多人被抓走啦,镇子里面找了好多人一起去剿匪,我爹也在里面,我们两个偷偷跟在他们后面去的。” 这件事情凌知也听说过,她眨了眨眼,问道:“那你们把他们赶走了没?” 常晟和吴悦一时无言,两个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还没到山贼窝,我们就被发现,被赶回来了。” 凌知:“……噗。” 吴悦皱了皱眉,握拳道:“但是我爹很厉害的,肯定能赶走山贼。” 这两个少年的爹也不少往凌知家里跑,还经常给凌知带好吃的好玩的,凌知自然也是喜欢着两个叔叔的,她点了点头,小声道:“还是要小心些才行。”她说完这话,又抬眼看了一眼天色,回头道:“我娘该担心我了,我先回去啦。” “凌知!”眼见凌知往书院外走去,吴悦连忙又喊了一声,凌知远远回过头来,吴悦双手拢在嘴边,大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些山贼专劫漂亮姑娘,你回去可要告诉谢姨,千万不要到处乱走,要小心啊!” 凌知笑了笑,隔着院子大声应道:“知道啦!” 她抱着书回过头来,接着往外走,路过了镇上的糕点铺子,还顺手买了几块莲子糕揣在怀里,赶紧往家的方向去。 凌知的家在镇子西北角的小巷子里,过了桥就能看见。巷子里总共也没有几户人家,四周门户皆破破烂烂的,久已无人居住。这处本是镇上的老街,从前住在这的人姓乔,是个落魄商人,后来发了财,就从这搬了出去,住进了大宅子,此处便留着打算拆了,但搁置了许久也没能拆掉。后来谢青璃来了,乔家人看她可怜,就干脆让她在此地住了下来,又给了她个刺绣的活儿干,没想到这一住就是三年。 从桥上过去,凌知远远的看到自家大门敞着,连忙便跑了过去,刚进门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正在自家院中站着。那人是乔家的下人,名叫周贺,每次谢青璃绣好了东西,都是她来拿,一来二去与凌知也十分熟悉了。见凌知回来,那人笑了笑,伸手在凌知头上一揉道:“小凌知回来啦,你娘可都差点自己出去找你了,若不是我劝着她啊……” “周叔。”凌知不大喜欢此人,这人总喜欢揉她的头,还做出一副慈眉善目的长辈模样,但凌知却知道,她娘近来拿到的工钱越来越少,全都是因为这个人。 周贺话被打断,微微皱了眉,却没再说下去,只回头轻轻捏了身旁一直静默无言的女子手腕,笑到:“你家这小姑娘大了,可不好管教了啊。” 看着周贺不规矩的手,凌知眉头拧得更紧,顺着那手腕往上看了过去。 谢青璃是个叫人一眼看过再难忘记的人,她很美,但她与寻常女子的美却又有些不同。谢青璃比之寻常江南女子要显得高挑,五官生得秀致动人,但却并非柔媚,而是清雅。端庄雅然,不染纤尘,她不笑的时候,眉间像是颦着一抹化不开的清愁,叫人只想怜她护她。但她目光过处,却又带着疏离,将自己隔绝于众人之外。 她此时神色淡淡,对于周贺的动作好似浑不在意,只垂眼朝凌知道:“过来。”谢青璃的声音比之寻常女子也要低沉一些,虽算不得清脆,却温和轻软。 凌知连忙扑了过去,一把牵住谢青璃另一只手,缩在谢青璃身旁仰头瞪着周贺。 周贺挑了挑眉,没有跟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又朝谢青璃说了些话,转身离开了小院。 等周贺的身影不见,凌知才又攀上谢青璃刚才被周贺捉住的另一只手,鼓着腮帮子道:“娘,我不喜欢他。” 谢青璃没应声,天气炎热,凌知一路抱着东西回来,额上已经满是细汗。谢青璃俯身替凌知擦汗,凌知乖乖任由她擦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谢青璃姣好面容,忍不住小声问道:“娘,你怎么都不出汗?” 对于凌知这类问题,谢青璃从来都是不理的,凌知早已习惯了自家娘冷冷淡淡的性子,待她擦完汗回屋去,凌知便也跟了过去。谢青璃在屋中洗手绢,凌知就坐在桌旁,仰着脸又道:“娘,我听常晟和吴悦说附近来了好多山贼,专门抢镇上的漂亮姑娘,娘你最近不要出门了好不好,要买什么东西我出去替你买,有什么事我帮你做,好不好?” 谢青璃听到这话,动作终于微微一顿,抬眸看了凌知一眼。 迎着凌知的目光,谢青璃低声道:“不必。” 凌知眸光黯了黯,认真道:“可是我很担心娘。” 谢青璃再次沉默了下来。 凌知从凳子上跳下来,小声道:“娘你不是在等那个人吗,你要先保重自己,才能好好的等着他来接我们啊。”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看向了房间墙上挂着的一把长剑。 当初谢青璃和凌知一路流浪至此,二人路上什么也没有,过得很是狼狈,但谢青璃却一直将这把剑带在身旁,谢青璃不会武功,带着一把剑在身上反而是累赘,然而不管状况有多艰难,也不肯将这把剑当掉。凌知很早就知道谢青璃在等一个人,可是谢青璃从来不肯告诉凌知,她等的人究竟是谁。 后来凌知就猜测,她要等的,一定就是这把剑的主人。 凌知一直在想这把剑的主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子,又是怎样的男子,才能够配得上谢青璃这么多年的痴痴等待。 第2章 到底谢青璃也没有再对凌知说些什么,凌知有些失落,当天夜里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却总忍不住想上许多东西。 凌知是在六岁的时候被谢青璃给捡到的,凌知年纪小,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也弄不懂,她从前是跟着一个老乞丐的,后来老乞丐睡着了,凌知肚子饿了,就守在老乞丐的身边叫他起来,但怎么摇晃老乞丐都没有反应,凌知弄不明白,就一直喊,老乞丐还是没应她。她守了很久,直到饿得没力气了,她才知道也许老乞丐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而也就在那时候,她遇到了谢青璃。 那个时候谢青璃穿着一身素衣白裙,她走近破庙里的时候,凌知觉得好像那间破败的小庙都明亮了几分。 谢青璃却只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但凌知却紧紧地盯着谢青璃,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人。 那天夜里谢青璃在破庙躲雨,凌知就在旁边盯了她一个晚上,谢青璃没有和凌知说上一句话,最后天亮了,谢青璃起身似乎便要离开。 凌知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但刚起来就因为饿得没力气又跌了下去。然后她左右看了看门口的谢青璃,又看看面前依旧没有醒来的老乞丐,拧紧了眉头,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怕谢青璃走,又不想留老乞丐一个人在这里,想着想着就哭了出来。 听到哭声,谢青璃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第二次正眼看了凌知。 谢青璃一眼看过来,凌知连哭都忘了,只直直看她。 “那人已经死了。”谢青璃道。 凌知拽着老乞丐的衣服,小声问:“死了?” “不会醒过来了。”谢青璃又道。 谁想凌知一听,抽了抽鼻子,立即又哭了起来。 谢青璃没再理凌知,转身离开了破庙,凌知一个人在庙里抱着老乞丐的遗体哭了大半个时辰,她又累又饿,越饿就越哭,越哭越饿,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然而就在凌知哭得声音都哑了的时候,谢青璃又折回了庙里。 外面的天已经放晴,谢青璃站在破庙的门口,阳光就穿过她身侧照进来,谢青璃周身都镀着光,那一刻凌知止了哭声,怔怔看着谢青璃,什么都忘了。 谢青璃面无表情,走到凌知的身旁,个子小小的凌知便直接被她给拎了起来。 谢青璃在庙外挖了个土坑将老乞丐给埋了,后来再离开的时候,就带上了凌知。 凌知跟在谢青璃身后,也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一路都安安静静的,谢青璃给吃的,她就乖乖吃掉,行至晚上,她就缩在角落里乖乖睡觉,这期间凌知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谢青璃,而谢青璃也始终不肯再说一句话。 直到十多天之后,谢青璃拿着包子递给凌知,凌知怯生生接过之后,小声喊了一句:“娘。” 谢青璃整个人都僵住了。 过了很久以后,凌知依旧没有想明白谢青璃当时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青璃说她不是她娘,但凌知年纪小记不住,谢青璃说了之后没多久她就忘了,过几天又接着喊娘,再后来时间久了,谢青璃已经懒得再纠正凌知的称呼,就这么凑合着成了她的干娘。 一直到现在。 谢青璃虽然看起来冷淡,但待凌知却极好。她们一路来到这镇子里,身上没有银两,十分窘迫,但谢青璃却从来没叫凌知吃过苦。后来乔家人给谢青璃找了刺绣的活儿,谢青璃其实不会刺绣,拿到工具的时候,第一天里扎破了自己的指头,绣出了个像是彩色蟑螂的玩意儿。 谢青璃一言不发将那绣了蟑螂的手帕扔给了凌知,自己接着绣,第二天绣得好了些,虽然五官扭曲,但好歹能够看出是两只鸳鸯了。那鸳鸯后来也给了凌知,谢青璃绣了六天,前五天里绣的东西都不能用,第六天里发了狠一样连夜绣完了乔家人要的所有东西。 凤将雏 第2节 乔家人来验货的时候忍不住连连赞叹,说是谢青璃的刺绣功夫极妙,一看就是绣了不少年。 谢青璃一句话也没说,只将伤痕累累的双手缩在身后。 从那以后,谢青璃就真正开始接刺绣的活儿了。 凌知再也没饿过肚子,后来她到了念书的年纪,谢青璃筹了些钱,说什么也让凌知去了书院。 谢青璃对凌知的百般好,凌知心中自然清楚,可是有的时候,凌知又觉得谢青璃或许是并不关心她的。 谢青璃对谁都懒得说话,总是凌知说上十句,才能够听谢青璃回上那么一两句,且语气还是淡淡的,漫不经心。凌知觉得谢青璃只关心她吃饱穿暖,却从来没关心过她到底在想什么,她甚至有时候又想,对于谢青璃来说,她到底算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总是想不明白,每次在床上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前一日夜里辗转反侧的问题,也都忘了。 凌知和往常一样起床梳洗,在院中倒水的时候,她又看到谢青璃的房门还合着,里面没有一点动静,谢青璃应该是还没醒。凌知又想起自己昨天买的糕点,就将它们放在谢青璃屋外的石桌上,自己抱着书往书院去了。 书院里面发生了些事,大家脸色都有些凝重,凌知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那日去剿匪的人遇上了麻烦,那群劫匪比他们想象的人还要多,还要厉害,剿匪的人有大半都没能回来,回来的人身上也都带着伤,谈及那匪徒,脸色都有些吓人。 而没有回来的人当中,还包括了吴悦和常晟两人的爹。 这日,吴悦和常晟都没有来书院。 吴悦和常晟因为自家爹的关系,总喜欢往凌知家里跑,然后带谢青璃的消息回去,所以凌知与他们二人经常一道玩耍,关系也都不错。这一天先生讲课,凌知安安静静的听着,视线却总忍不住往常晟和吴悦的位置上看去,等到终于讲完了课,凌知这次没有留到最后才走,她收拾了东西,很快出了书院。 凌知去了镇子外面的山上,吴悦和常晟的家就在那里。 凌知想他们两个爹被山贼抓走了,肯定很伤心,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去看看他们。 没有想到找到了他们二人的家,凌知才发现他们根本不在。两户人家都空空荡荡的,常晟家屋子外面还放着两块磨刀石,石面上锃亮锃亮的,旁边有几块碎木屑和小石子儿。凌知看着这些东西,心里面有些慌了。常晟和吴悦两个人没有去书院,也没有在家里,凌知想起他们说过,那日曾经和其他人一起去山贼窝,可是路上被人揪了回来,想来他们两个也是知道山贼窝究竟在哪里的。 凌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去了山贼窝,一下子也不知如何是好,怔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回家找谢青璃,或许把这件事告诉谢青璃,她能知道该怎么办。 她赶紧下山,只是路上走得太急,不小心摔了跤,拧伤了脚。 凌知试着走了几步,脚腕出钻心的疼着,竟是连挪动几步都十分困难。她无奈的坐在原地,想下山也下不去,想回吴悦他们的屋子也回不去,只能够待在原处,四周寒风朔朔,一个人也没有,凌知怕得要命,缩成了一团靠在一颗树边,一下子想到了当初在破庙里守着老乞丐时候的日子,只觉得又冷又累,咬了咬唇没忍住哭了出来。凌知忍不住又想起了谢青璃,她一定还在家里等她,可是谢青璃不知道她来了山上,也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如果找不到她,谢青璃会怎么办? 或者其实她对谢青璃来说,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凌知一面想着谢青璃,一面又担心吴悦和常晟,哭声更止不住了,幽幽地在林子里传了开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凌知终于不哭了,她闭眼静听着周围的动静,只听得风声窸窸窣窣的吹动叶子,林子里面除了叶声还有几只鸟儿在头顶上叫,叫声尖利刺耳,听得凌知头皮发麻。 她开始想,要是一直没有人发现她,她会不会饿死在林子里。或者她还没饿死,就先被林子里的猛兽给吃了,又或者被巡山的山贼给发现了…… 凌知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而就在这时候,一个脚步声在空旷林间传了过来。 凌知不知道那是谁的脚步声,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闭着眼睛,跑也跑不动,看也不敢看,等了许久,那脚步声终于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四周静得叫人胆寒,凌知紧紧咬唇,两只手死死扒在树上,心里扑通的跳着。 也不知到底是过了多久,凌知听到了谢青璃的声音。 “你这是不肯回去?”依旧是从前那样平淡没有情绪的声音,但听在凌知的耳中,却觉得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好听。 凌知猛地睁开了眼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的谢青璃。 谢青璃目光还落在她扒在树干上的两只手上。 凌知连忙将手松开,转而就在谢青璃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扑到了对方的怀里,眼泪噗噗簌簌的就开始往下掉,声音哽咽而委屈:“娘。” 谢青璃眼神变了变,怀里的人微微发着抖,还在一个劲往她身上贴,她僵了一会儿,到底没将人推开,只动作很轻的轻抚对方的后背,许久之后,等那哭声止了,谢青璃才低声道:“回去吧。” 凌知抹了一把眼泪,听到这话,连忙点点头。可是才刚站起来,她就又跌了下去。 她的腿还受着伤。 谢青璃发现了她的异样,凌知缩了缩身子,像是怕被骂,然而谢青璃只默然看了她片刻,旋即道:“我背你回去。” 凌知眨了眨眼睛,正要说好,但她哭过了,脑子清醒了些,立即就想到了常晟和吴悦的事情,她连忙将那件事说了出来。谢青璃安静听罢,神情却显得十分平静:“我先带你回去。” “可是他们……”凌知忍不住又要说话,谢青璃打断了她的话道:“先回去再说。” 凌知不知该说什么,她犹豫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候,夜色当中,突然多了几抹火光自远处照来。 林子那头人影绰绰,还有兵刃交接的声音不住传来,谢青璃眸色一沉,便要带凌知离开,然而她带着一个扭伤了脚的凌知动作终是不便,还没等她们离开,一群人就到了近前来。 第3章 来的人不少,夜色里伴着火光人影憧憧的,凌知一时间也看不清楚,只见得其中有一些面孔是自己熟悉的,那是镇上的人,不过他们这会儿身上都带着伤,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而另一群人凌知却是不认得的,那些人手里面拿着刀枪棍棒,在凌知的眼里怎么看怎么凶狠,凌知忍不住拉住身旁谢青璃的手,心里面已经明白了过来,她们怕是正好遇上山贼了。 这群人蜂拥而至,山贼里面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站了出来,随口让人将那些镇民给绑起来,一双眼睛却没盯着那些人看。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谢青璃的身上。 山林里天色很暗,火把的光芒打在谢青璃的身上,她神色淡淡,清丽雅然,一双眼里映着火光的色泽,看得周围山贼都有些痴了。 现在要跑自然已是不可能,谢青璃将凌知挡在身后,因着山贼们露骨的视线,终是微皱了眉头。 为首那人这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赶紧道:“快把这个人抓回去!!!”他说得着急,却没有等旁人动手,自己先到了谢青璃的面前,一把拽住对方手腕,从身后人的手里接过绳子就要绑上,凌知在旁见了连忙冲出来,像只拼了命的小兽一样就往那山贼手上咬去,山贼吃痛叫了一声,反手甩开凌知,怒道:“你这小家伙!”他出手就要打人,然而他的手刚扬起来,谢青璃就用身体将凌知挡在了后面。 山贼自然是看了个明白,他冷哼一声,又道:“把这个小的也绑起来!”一下子山贼们又冲上去捉凌知,凌知挣扎不动,见那边谢青璃已经毫不反抗的被人将双手绑在了后面,连忙大叫道:“你们放开我娘!快放开她!!” “娘?都有孩子了?”那山贼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摆手道,“先抓回去再说!” 凌知与谢青璃就这么被山贼撞见,抓到了山寨当中。 和其他镇民们不一样,山贼们要将谢青璃单独带到一处房间当中,凌知死活不肯答应,哭着闹着要和娘在一起,山贼们听得烦了,竟然也妥协了,将凌知和谢青璃一起关了起来。 谢青璃生得漂亮,免不得要被山贼们动手动脚一番,然而为首那人却是瞪了众人一眼,道是这上等的货色自然是要先等大当家看过了再说。众山贼连忙去通知他们那大当家,而等到山贼们关上房门离开了,凌知才终于止了眼泪,扬起小脸内疚的看着谢青璃,抽噎道:“都是因为我,娘才会被抓起来。” 两人的双手皆被绑在身后,谢青璃看凌知哭得满脸都是泪痕,也没办法抬手替她擦,看得不禁皱了眉。 凌知见谢青璃神色不对,连忙道:“娘,怎么了?” “别哭了。”谢青璃声音淡漠的道。 如今她们二人落在山贼的手里面,谢青璃看起来却丝毫不曾慌乱,她声音透着平静,凌知听着那声音,不觉竟也稍稍平静了下来,眨了眨眼睛,竟当真止住了眼泪。 见凌知不哭了,谢青璃又道:“擦擦眼泪。” 凌知连忙埋头在肩头蹭,她双手都被绑在身后,只能这么蹭,只是动作难免不便,蹭了好一会儿也没蹭掉,最后只能满脸委屈的抬眼去看谢青璃。 谢青璃这会儿却已经没有看凌知了,她正在打量这屋子里面的东西。 凌知不知道谢青璃在看什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娘?” 谢青璃回头往凌知看来,轻轻应了一声,随即道:“刚才那些人去通知他们大当家了,这山寨不大,他们最多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就会回来,等他们来了,我们恐怕就出不去了。”她语声一顿,淡淡道:“你若是不想逃,就继续哭。” 凌知赶紧摇头:“我不哭了,我要跟娘一起逃出去!” 谢青璃没再说话,凌知又小声问道:“娘有办法出去?”她知道外面都是山贼,想要出去绝对没那么容易。 听到凌知的问话,谢青璃习惯性的选择不理,只踱步到了窗边,静听着窗外动静。然而不过听了片刻,她便不禁蹙了眉,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凌知看她动作,眼中满是不解,便要开口询问,就见那窗口突然被人自外面打开,一道身影动作流利的潜入屋中,很快又悄然无声合上了窗口。 这人来得突然,身手又快,凌知瞪着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是个年轻男子,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生得俊朗端正,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意,正托腮打量着屋中的谢青璃和凌知。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不禁大赞:“真是美人。” 他说的“美人”,自然是谢青璃。 谢青璃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凌知却是挡在了谢青璃的面前,又气又怕的冲他道:“不准你这么看我娘!” 听了凌知的话,那人脸上迅速多了一抹失望之色,摇头叹道:“美人竟然已经名花有主,实在叫人伤心。” “你……”凌知听他还在胡言乱语,忍不住就要再说,然而那人却已经很快整理好了情绪,重又笑到:“小丫头,可别再大声说话了,我是来救你们的。” 凌知瞪大了眼睛。 那人又道:“怎地,不信?”他笑了一声,自怀中摸出一块也不知是什么令牌来,凌知只觉得那玩意儿明晃晃的刺得她眼睛有些睁不开,片刻后他才收回令牌,面上故作委屈的道:“在下江晗,奉命来调查这批山贼,没想到正好在路上碰到你们被抓,心中担忧不已,赶紧就闯进来救人,你们非但不谢我,还拿这种眼神看我,实在是叫我伤心得很。” 凌知听他说出这话,不禁愣了愣,只觉得对方表情委屈极了,鬼使神差的就道了个歉道:“对不起。” 那人“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手抚了凌知头顶,柔声道:“小美人儿不必道歉。” 一旁谢青璃看到这一幕,终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出声道:“你打算如何救人?” 叫做江晗的男子神秘一笑,只说了一句“等我”,转眼又身手敏捷的出了屋子,他来去如风,看得凌知忍不住眼中满是惊讶,小声对身旁的谢青璃道:“娘,这个人是个大侠吗?他好厉害!” 凌知本以为谢青璃会同以往一般不应声,却没想到谢青璃听了这话,却瞥了凌知一眼道:“算不得厉害。” “娘,你是不是还遇见过更厉害的大侠?”凌知毕竟还是个小孩儿,骤然遇上身手高强的江晗来救,一下子也忘了现在身处险境,只满脸好奇的朝谢青璃看。 谢青璃又陷入了沉默,凌知就自己猜测道:“娘你要等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个很厉害的大侠?他有多厉害?跟刚才的江叔叔比谁更厉害?” 谢青璃没理凌知的问题,凌知眼里多了抹黯然,只得在谢青璃身旁坐下,低头道:“常晟他们以前跟我说过,要是害怕的话,就多说说话,就没那么怕了,娘我陪你说话,你不要害怕……” 凌知的身子小小的,她蹭到谢青璃怀里,一副乖巧的模样。谢青璃听她这话,眼睑微垂,神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她缓声道:“那你说,我听。” 这是凌知第一次听谢青璃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她微微一愣,抬眼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谢青璃,待确定这句话是谢青璃说的,才忍不住脸上漾起一个大大的笑意,重重点头道:“好!” 于是凌知开始仔细搜索自己这短短十年人生中的记忆,搜肠刮肚的找出其中有趣的事情说给谢青璃听,然而两人不过只说了一小会儿,江晗就自窗口又翻了进来。 “在说什么呢?”江晗将一堆东西扔到了屋子的桌上,掸了掸衣裳才朝二人粲然一笑。 “不告诉你!”凌知不想跟谢青璃以外的人分享自己的趣事,她面颊微红,这才又看见江晗扔进来的东西,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江晗“哦”了一声,又将那东西拿起来,递到谢青璃面前:“这是我好不容易弄来的,美人,你快换上,然后跟我一起出去。” 谢青璃盯着江晗手里的东西,没有伸手接过,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 江晗忍不住挑了眉,又晃了晃手中那东西,催促道:“美人动作可得快,等一会儿这山贼老大来了,我们可就谁都跑不了了。”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又拧起眉头,上下打量谢青璃一顿道:“你这么漂亮,搞不好那山贼老大还会将你收做压寨夫人,到那时候可就……” 听到江晗的话,凌知忍不住一阵忧心,她看了看谢青璃,又看了看江晗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她个子矮,到这会儿踮起脚才稍稍看清楚道:“衣服?” 江晗点头笑到:“男装。”他回头又对谢青璃解释,“我带个女人自然不好出去,你换成男装,大半夜也没人能认出来,至于这小美人儿,个子小,可以藏在斗篷下面,现在山寨里面乱的很,我们趁机浑水摸鱼出去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见谢青璃神色莫测,江晗以为她别扭,连忙又嬉皮笑脸道:“美人可以放心,你换衣服,我保证不偷看。” 谢青璃听到这里,终于将目光自那衣服上收了回来,开口道:“不换。” 江晗闻言一怔,就连一旁凌知也急了:“为什么?” 第4章 凤将雏 第3节 “只是让美人你换件衣服而已,不必如此紧张。”江晗摇头,打算接着出声劝说谢青璃,然而谢青璃神色冷凝,分明是不想听江晗的话。 江晗犯了愁,觉得自己这日大约是流年不利,好不容易出一趟京城办事,却没想到办的只是个剿匪的小差事,好不容易又在路上遇到个美人,想要英雄救美,这美人儿却把自己当蛇蝎一样躲着,实在是叫他很是难办。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心念一转,将目光落在了旁边的凌知身上:“小美人儿啊,你倒是出声劝劝你娘呗?”他一面说着这话,一面便动手开始解凌知和谢青璃两人手腕上绑着的绳子。 凌知手上松了绑,当即会意,连忙拉着谢青璃的手晃悠道:“娘,你就听这个叔叔一次吧,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坏人,我们就……” 谢青璃淡淡往凌知看去一眼,凌知接触了谢青璃的视线,一句话当即说不下去了,只低头不肯放开谢青璃的手。 江晗看看大美人,又看看旁边的小美人,头疼的叹了一声,最后还是只得自己出声去劝:“美人啊,你就算自己不想走,也该考虑一下你女儿吧。刚才那些人可都是去找他们寨主去了,要不了多久这山寨的寨主就来了,到时候你们可是谁也走不了——你总不会想让这小美人儿跟你一起沦入这山贼窝里面吧?” 谢青璃抿唇不语,江晗看她虽依旧没什么神情变化,但分明心中已经有了些松动,于是再接再厉继续劝到:“喏,那边有一扇屏风,你去那边屏风换衣裳,我不看你,你赶紧换好了我们一起出去,咱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其实道理是再明白不过,谢青璃就算是再不愿意换那一身男装,但也知道按照如今的情形,江晗所说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她不过是需要时间在心中权衡一会儿。 思量再三之后,谢青璃在江晗和凌知的目光注视之下,终于还是妥协了,她苍白着面色自江晗的手中接过衣裳,眼里的神色却是复杂万分。 谢青璃将那衣裳牵开,看清了形貌。 那应该是江晗自山寨里面偷来的衣服,整套衣服灰扑扑的,领口袖口皆有些宽大,纵然谢青璃身材比之寻常女子要高挑许多,穿在身上大抵也会显得大了。谢青璃蹙眉不语,拿起衣裳,才发现江晗所带来的并非只有一件衣裳,就在那灰衣服的下面,还有一套小一些的黑衣,黑衣的旁边,长长的拖着一条白色的布带。 谢青璃微微一怔,就连旁边的凌知也是双眸一瞪,指着那玩意儿小声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江晗捏着下巴,满脸含笑道:“这东西,自然是……要缠在,咳咳咳……”他轻咳一声,双眸有意无意的瞥向了谢青璃的胸,右手隔空轻轻一指道,“那里的。”他认为自己百忙当中还没忘记想到这种细节,言语中不禁有些得意。 谢青璃:“……” 江晗将话说了出来,面色显得要轻松了不少,干脆放开了道:“美人儿你的尺寸不错的。”他故意说了这话,又去看谢青璃的神色,本以为对方会被自己气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谁知谢青璃却是拿着那一截布条,两眼直勾勾的打量着他,目光显得有几分高深莫测。 江晗又是一阵咳嗽,心道是自己这一手戏弄姑娘的功夫屡试不爽,今儿个怎么在谢青璃的面前就多了几分尴尬? 他也不去想那么多了,有意无意的拿眼睛在窗缝处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一会儿再说话那寨主就该来了,你们赶紧去换衣裳,我在门口替你们把风。” “我们?”凌知一下子察觉了不对,开口问道,“我也要换衣服?” 江晗指了指桌上剩下的那件稍小一些的黑衣,挑眉道:“那不就是吗,你虽然不用穿男装,但是好歹得把你身上那花里胡哨的颜色给换下去,否则叫人发现端倪就麻烦了。” “哦……”凌知连忙答应下来,踮起脚自那桌上拿起衣裳,牵着谢青璃的手便要往屏风后面走:“娘,我们一起去换衣服!” 这一牵手—— 没牵动。 凌知不解的看着谢青璃,谢青璃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凌知,开口道:“你先去换。” “这个时候还让什么让,赶紧一起去换啊,不然就来不及了!”那边江晗听到这里,险些想给这两位姑奶奶跪下,连忙催促着二人去换衣裳。 谢青璃纵然不情愿,好歹还是被凌知拉扯着到了屏风后面,她一手拿着那件灰色的男装,一手拿着裹胸布,半晌没有动作,身旁的凌知却是很快的将外面的衣裳都给脱了个光,接着开始穿那件江晗找来的黑色男装。然而凌知还没穿过这种男装,一个人拽着衣裳转了个大圈子也没能找到另一个袖子在哪里,她最后实在没了办法,仰头朝着身旁的谢青璃道:“娘,能不能……帮我穿一下?” 谢青璃一言不发,放下手里两件东西,蹲下了身子,动作温柔的替凌知将那衣裳穿好。 凌知很小的时候开始跟着谢青璃了,在那之前她是跟着老乞丐过的,每天能够吃饱就算不错,穿暖这种事情从来没有奢求过,常年身上都挂着同一件破烂衫子,也没有机会脱下来洗。后来凌知跟在谢青璃的身后,谢青璃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来一件干净的衣服,把凌知带到河边从头到脚好好地洗了一顿,洗完之后才替她换上了新衣服。 在凌知的记忆里,谢青璃当时的动作可说是要粗暴得多,但那却不妨碍凌知喜欢谢青璃。那时候的谢青璃也是这么半蹲在她身旁,动作小心,神情专注,凌知就这么看她,觉得她好看得像是那天上的仙女。 也从那以后,凌知认为洗澡这种事情,都是应该让干娘帮自己洗的。所以后来到了秋风镇里,每次该洗澡的时候,凌知就会烧好了热水带着毛巾和换洗的衣裳,敲开谢青璃的房门,要她帮自己洗澡。 然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青璃就再也不肯替她洗了,只道是她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要自己来做,不能够再让他帮忙了。 凌知听得怔愣,却还是乖乖点头答应了下来。 “娘好久没有这么替我换过衣服了。”此时看着认真替自己换衣服的谢青璃,凌知忍不住有感而发。 谢青璃没理她这句话,只替她系好了衣带,又轻轻理了理衣襟,看得没什么问题了,才起身道:“你换好了先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凌知愣了片刻道:“娘为什么不跟我一起换?” 谢青璃不欲多说,只又说了一句:“出去。” “哦。”凌知最怕的就是谢青璃这神情,她连忙抱着自己方才换下来的衣服从屏风里头走了出去,等将那些衣服放在外面桌上,才又忍不住回头看屏风里头的谢青璃。如今夜也已经深了,屋子里面燃着几盏油灯,光影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七零八落,而其中一束光,正是自那屏风后方打过来。谢青璃的身影被火光映在屏风之上,只见得她换衣裳的动作很慢,先是摘下了头上发簪,一头青丝便如水般泻下,发丝轻轻晃动,光影生动勾勒出她身形,一举一动引人绮念。 凌知怔怔的看着,谁想旁边突然传来一阵啧啧声,凌知连忙回头看去,就见原本说要把风的江晗不知何时又回过了头来,托腮满脸兴味的盯着那屏风。 凌知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你不是说不偷看吗?” “我这哪里是偷看?况且我除了影子,什么也没看到不是吗?”江晗理直气壮的回了一句,随即又禁不住叹道,“真是尤物,这么漂亮的姑娘,待在这偏远小镇上实在是可惜了。” 凌知又气又急,连忙扑上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我娘!” “哎哎哎!你这小丫头!”江晗忍不住失笑,身手敏捷的后腿,凌知忙活半晌,却是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有摸到。 那边的谢青璃早已听到了动静,止住了脱衣裳的动作,自屏风后声音清冷的唤了一句:“江公子。” 江晗连忙摆手,脸上堆起一个笑意道:“好了好了,真不看,美人你快换。” 江晗说完这话就又往门外看去,然而这一看之下,面色却忍不住大变了起来。凌知见他这人行为古怪,还以为他又在做戏,谁知他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苦笑着语声急促的回头道:“美人恐怕我们现在就得走了,你衣服换得究竟怎么样了……” 凌知连忙跟着往门缝里看,就见那外面一群凶神恶煞的山贼正步履匆忙的往他们所在的这处屋子赶来。 凌知被吓得小脸煞白,连忙回头小声喊了一句“娘”,那边屏风后面,身影晃动,谢青璃终于在灯火映照中走了出来。 第5章 这一看之下,江晗忍不住愣了。 谢青璃并未真正换作男装,因为听到江晗的话,她仓促间就走了出来,身上还穿着原本的衣裙,只是一头青丝已经散落下来,她只来得及在脑后轻轻拢起以发带轻轻术住。 这般装扮莫说是男装了,比之先前的装扮还显得要柔媚上几分,看得江晗眼睛直了直,在这种时候竟还忍不住赞道:“真不愧是美人儿。” “究竟怎么了?”谢青璃听了江晗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禁皱眉道。 江晗这才像是想起来外面还有个大麻烦正要过来,他赶紧拉起了谢青璃的手,另一边又拽住凌知,口中喃喃道:“他们寨主已经来了,我刚才那番准备算是白做了,你既然没换好衣裳,我们就只能硬闯了。” 谢青璃本就蹙起的眉头显得更加深邃,江晗无奈的笑了笑,低声道:“得罪了!” “你……”谢青璃还没有来得及回应,江晗说完这话,便已经一把揽在了谢青璃的腰上。 谢青璃腰身很细,仿佛盈盈不堪一握,江晗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忍不住又“啧啧”感叹了一声,随即将凌知也抱了起来。 凌知感觉身体一轻,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横着被江晗扛在了肩上。 凌知:“……为什么到我就这么扛着?” “等你变成大美人儿了,我怎么抱都行!”江晗砸了咂嘴,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解释,赶紧运起轻功,自那窗口处冲了出去。 江晗左手抱一个谢青璃,右手又扛一个凌知,两个人生得都漂亮,照理说左拥右抱本应该是件舒服的事情,然而江晗才刚冲出屋子,就迎面撞上了几名山贼,山贼起初愣了一下,接着马上就反应了过来,赶紧开口唤人来,一时之间山贼们统统朝着这处奔来,江晗身陷山贼窝里面,只觉得美人都成了烫手的山芋,实在是享受不了这温柔乡。 他无奈之下,小声对身旁的两人说了一句:“抱紧了。”接着提气迎着山贼们的刀光剑影竟是不管不顾的往外冲去,山贼们被他这气势吓了一跳,竟也愣着没能够将其拦住! 江晗唇角浮现一抹笑意,正要开口打算朝谢青璃邀功,却听耳旁忽的传来谢青璃冷冷的声音道:“小心。” 江晗虽然喜欢美人儿,却也没有到沉迷温柔乡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地步,听到谢青璃开口的瞬间,他便觉得后背一凉,旋即飞快的转身落地,超后疾退数步,随即便见自己方才所站的位置处,竟是落着一把锋刃寒冷的阔刀! 江晗眉峰微挑,再往前看,便看到了几个虎背熊腰的身影。 这几个人他自然是认得出来,就是方才他在门缝里面见到的人。 山寨里面的大当家,还有几个不清楚身份的人,想来也都是山寨当中身份地位较高的人物。 而对于凌知和谢青璃来说,这几人就要好认得多了,因为其中有一人就是先前将他们押来这山寨的人,而那人身旁牛高马大的光头,自然就是这山寨的大当家。 那大当家此时正瞪着江晗,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 江晗意图后退,然而就在那大当家出刀阻拦的瞬间,其他山贼已经趁势冲了过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江晗走也走不得,只能够在心里面苦笑,忍不住对怀中的谢青璃小声道:“美人儿啊,我这次为了救你,可是把我的小命也赔上了,到了阴曹地府里面,你可得好好的赔偿我才行啊。” 谁想到谢青璃却是丝毫不买账,眼见江晗停下来,她也没有急着推开江晗,眼见那山寨的大当家往这处过来,她反倒是更贴紧了江晗的身子,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了江晗肩窝里,只低声道:“你现在丢下我们离开还来得及。” “那可不行,我情愿在牡丹花下死,叫我丢下美人自己逃命,这种事情我可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江晗嬉皮笑脸的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当真不害怕还是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打算,眼见谢青璃主动扑进自己怀里,脸上的笑意更是灿烂了起来。 两人说着这话,凌知终于忍不住小声道:“娘,我们……会死吗?”先前有江晗突然出现相助,凌知本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但现在她才发觉,似乎他们仍是无法逃脱这山寨。 想来想去,凌知觉得这件事情还是得怪自己没事往这山上跑,所以才会害得谢青璃跟自己一起被抓,想到此处,她忍不住抽噎了几声,大颗的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起来。 谢青璃听着凌知的哭声,正要开口安慰,却听那小姑娘突然又停了下来,晃了晃身子,竟是挣扎着要自江晗的肩头蹦下来。 江晗在这关头也没料到凌知会乱动,没防住竟真让凌知自己跳了下来。 凌知的脚先前在那山上本来就已经被扭伤了,这会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刚一跳下来,双脚落地立即便感觉到了一阵钻心的疼,她这会儿也不哭了,只咬着唇一瘸一拐的往前面挪,长大了两只手,颤巍巍的拦在谢青璃的身前,闭着眼睛大声道:“你们……” 凌知这一声喊得声音不小,女童的音色脆生生的,还有些怯意,但却叫旁边的人忍不住都怔了下来。 说到此处,凌知吸了口气睁开眼来,眼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凌知似乎也觉得身上多了几分力气,她咬了咬牙,接着道:“求求你们不要伤我娘,我娘她……”凌知说到这里,忍不住两眼含泪的往谢青璃看去,谢青璃这会儿还僵硬的被江晗揽在怀里,侧脸埋在幽暗的夜色里,只是一双眼睛沉沉往她看来,似乎带了些许复杂到让凌知看不真切的情绪。 凌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头冲着那山贼头子道:“我娘她怕血,还怕鬼,她胆子很小的!你们不能欺负她……她……你们要欺负就欺负我好了!” 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凌知终于喘了一口气,狠狠瞪向面前众人。 然而她这一席话,却是引来了众人的沉默。 也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了“噗嗤”一声,众人连忙看去,却见江晗双肩微微耸动,看来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谢青璃神色古怪的盯了江晗一眼,随即却又往那头瑟瑟发抖的小凌知看去。 凌知本就只有十岁,在同龄的孩子里面也算是个子小的,看起来孱弱极了,她此刻站在一群牛高马大的山贼面前,就像是个可怜兮兮的小白兔,怎么看怎么可怜。但谢青璃隔着夜幕盯着她,却是不禁微微翘起了唇角,眼底里除了笑意,竟还有些微闪烁的星芒。 她便要开口,那头的山贼头子却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朝着他们这处又走了几步。 凌知只当是那山贼头子要对她动手,忍不住缩了缩身子,但似乎是又想到了身后的谢青璃,她迟疑之下,竟是哆嗦着腿也不肯后退半步。 然而山贼头子没有去看凌知,他只是双眼直勾勾看着谢青璃。 谢青璃感觉到了山贼头子的视线,将脸往江晗胸口埋去,贴着身前的人贴得更紧。 感受到怀中温热的身子,江晗忍不住反手搂住谢青璃,口中带着笑意道:“美人突然这般主动的投怀送抱,我真是有些……受宠若惊。” 谢青璃未曾开口,那边的山贼头子却已经到了他们的面前,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朝二人道:“你……到底是谁?” 江晗的神情显得很是无辜,他眨了眨眼摊手道:“我不过是途径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没问你。”山贼头子打断了他的话,往他怀里一指,认真道,“你是谁?” 江晗:“……”虽然果然被当成了一个不重要的人,但他却觉得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而面对着山贼头子的问题,谢青璃却没有丝毫要抬起头的意思,她紧紧抱着江晗,江晗觉得怀中美人果然如凌知所说一般,虽然看起来冷漠又刻薄,但骨子里仍是个胆子极小的姑娘。想到此处,他一颗护花之心立即便燃烧了起来,出声帮谢青璃应道:“这位……大当家的,美人似乎很害怕你,不愿同你说话呢。” “你……”山贼头子脸色微变,像是到了现在才发觉江晗这个人,他将手里的刀一扬,冷声道:“你再乱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江晗脸上的笑意僵了一僵,倒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终是叹了一口气,埋头对怀里面的人道:“美人,这位寨主在与你说话呢。” “娘!”凌知见此情形也知道不好,连忙拔腿往谢青璃奔去,然而她还没跑上两步,就被那山贼头子给一把拎了起来。那山贼头子声音变了变,瞪了手里不断挣扎的凌知一眼,又往谢青璃道:“你这宝贝女儿,你也不想要了?” 凤将雏 第4节 谢青璃身子一僵,方才一直不肯往前一步,这回却终于有了反应。 “放开她。”谢青璃声音素来柔和,这次却比之从前要清冷了许多,听得人不禁浑身一寒。 而就在这一声之后,谢青璃终于缓缓松开江晗,步步往那山贼头子走来。 这会儿本就已是深夜,山寨里面四处还晃着火把,方才谢青璃与江晗身处在暗影当中,还没办法将面貌看清楚,如今谢青璃一步步走出来,随着她的动作,灯火一点点笼罩其身,勾勒出她的面容,那清雅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之下,竟显出些许魅惑,还有凛冽的肃杀之意。 而这一份杀气,或许只有站在谢青璃对面近前的山贼头子能够切身感觉得到。 山贼头子怔怔的看着谢青璃,片刻后终于才浑身一震,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指着谢青璃面色大变道:“你……是你……原来是你!!!” 谁也不知道那人究竟为什么在看到谢青璃的瞬间会变成那副神情,对于此时突然发生的情景,众人亦是大惊失色。作为这个山寨的大当家,此人本不应该如此,但如今见到一个谢青璃,那山贼头子却是立即露出了这般惊惶的神色,众人虽然不解,却也能够隐约察觉出不对。 江晗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翘起了唇角,眼见谢青璃将那人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当即也熄了要上前帮忙的心思,只抱着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 而谢青璃则又朝着那山贼头子走去一步,山贼头子跟吓傻了似的连连后退,一时间竟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旁边的几名山贼看得急了,连忙唤了自家老大的名字,正要再问,不远处却突然又有一阵火光晃过来。人群中因着这火光而出现骚动,众人同时朝那处火光看去,便见山贼外面人群攒动,竟是有许多人远远朝这处赶来! 就在一片混乱当中,有人反应了过来道:“那些是秋风镇上的人!” “不好了,秋风镇上的人又来了!” 山贼群中又是一阵骚乱,然而此时那山贼头子的面上却早已失去了冷静,他手里面还拎着一个凌知,一双眼直直瞪着谢青璃,然而身后众人的骚乱也让他不得不去注意,他像是瞬间没了主见,一会儿往谢青璃看,一会儿又往远处的火光看。而凌知就在这个时候重重的咬了他一口,趁着他喊痛的瞬间跳下来,一瘸一拐的扑到了谢青璃的怀里,抽噎着道:“娘!” 谢青璃没有如往常一般冷淡,而是俯身拥住凌知,将她小小的身子抱了起来,低声道:“我在。” 凌知听到谢青璃这声音,心里面本是安心了不少,但眼泪却是控制不住的一个劲落下,她趴在谢青璃怀里,软软的又喊了一声:“娘。” “嗯。”谢青璃又柔柔应了一声,一双眼却未曾离开过那山贼头子。 山贼头子听着他们的对话,面色震惊之极,他指着谢青璃,双唇颤了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片刻之后,一阵喊杀之声自外面传来,整个山寨当中立即混乱一片,果然是秋风镇的镇民们拿着火把赶了过来,一时之间,镇民们与山贼交手在一起,整个山寨当中霎时火光漫天,兵刃交接声密布,只不过片刻之间,山寨里面便已经是血色满布! 就在这混乱当中,谢青璃护着凌知,紧紧地将她抱住,二人很快到了一处墙角当中。 这是一场真正的厮杀,山贼从来都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而镇民们也早都做好了搏命的准备,两方人马谁也不肯相让,刀剑相接之后立即便是血光四溅,火把和鲜血的颜色交织在一起,整个山寨的夜晚似乎都成了一场绵延无尽的噩梦。 至少对于凌知来说,这是噩梦。 凌知出声之后虽然吃过许多苦,随着老乞丐一路乞讨,也并非未曾见过生离死别,然而像是今日这样的场景,却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所有人都在厮杀,在这场血战当中喊杀声不断的落入耳中,还有许多染血的身体在她的面前倒下,她只能将自己身边的谢青璃紧紧地抱住,全然没了方才要保护谢青璃的时候大胆的样子,只抽噎着将脸埋在谢青璃的肩窝里。 谢青璃的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并非是胭脂的香味,而是一种幽幽地像是檀香一样的味道,凌知闻着谢青璃的味道,在这种时候,心中竟无端的稍稍平静了下来。 这一战,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 凌知很快哭累了就在谢青璃的怀中睡了过去,这一觉她睡得并不算安稳,梦境当中还染着许多血腥的气息,然而等到她再醒来的时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都已经远去了,她坐起来手中拽着薄薄的被褥,很快就发现自己所身处的地方早已不是那纷乱的山寨,而是自己熟悉的房间。 她此刻正睡在自己的家里,四周一切都静静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她窗口的几本书上,空气里还泛着熟悉的檀香味道。 凌知脑子里面空白了一瞬间,旋即想起了自己睡着之前的事情,连忙翻身起了床,口中喃喃道:“娘?”她心中着急,连鞋也顾不得穿就要冲出了屋子,然而谁知道她才刚走到门口,就见谢青璃端着一碗什么东西往这屋子里走来,她来不及收回步子,身子直接撞进了谢青璃的怀里。 谢青璃手里还捧着碗,凌知这么扑过来,她碗里的黑色汤药便晃了晃,眼见要落下去,却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微微扬手,愣是将那些原本要晃出去的汤汁给收了回来。 凌知自然没有看到这一幕,她只是静静抱着谢青璃,一动不动的趴在她怀里,良久没有反应。谢青璃拖着这小家伙一路走到桌旁,将药汁放下,这才低声道:“喝药。” “娘,我们没事了?”凌知小声的,可怜兮兮的仰头问了谢青璃一句。 谢青璃神色淡淡,只轻轻“嗯”了一声。 凌知小心翼翼看着谢青璃的神色,又道:“昨天晚上……” “别想了。”谢青璃打断了凌知的话,没有让她接着说下去,只将那药碗往凌知的面前推了推,挑眉道:“喝了。” 凌知小小的“哦”了一声,伸手去捧那药碗,手才刚碰到碗边,却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又抬起头来看谢青璃,认真的模样像是要将谢青璃的五官重新勾勒一遍。谢青璃垂眸没有反应,只任凌知打量着,凌知却像是发觉了什么一般,端起碗低声道:“娘?” “又怎么了?”谢青璃懒懒抬了眸子道。 凌知眼睛亮了些,见谢青璃往自己看来,连忙将脸埋在碗边,摇头道:“没事!” 谢青璃看她一眼,重又沉默了下来。 凌知偷偷拿眼睛瞥谢青璃,只觉得自昨晚之后,谢青璃的身上似乎有了些微小的变化,那是从前他们相处之时,她所感受不到的东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今面前的谢青璃,似乎要比之从前生动了许多。从前的谢青璃身上总有一种疏离,然而现在凌知却觉得,这层疏离似乎在渐渐地变小。 就在凌知暗自在心中高兴的时候,她抬起眼来,却发觉谢青璃的手上有一道细微的伤口。那伤口还泛着浅浅的红色,应该是烫伤,她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碗里面所喝的药,应该是谢青璃熬的。 虽然秋风镇上谢青璃是最漂亮的女子,而大家也都说娶妻该去谢青璃,然而也只有自小被谢青璃所收养的凌知知道,谢青璃在某些地方,其实也并非那么完美。比如谢青璃其实对于生火做饭这种事情并不在行,有很长一段的时间里面,凌知和谢青璃所吃的都是最简单的炒青菜,因为谢青璃只会这一种菜。到后来还是凌知小小年纪自己琢磨出来了如何做饭做菜,这才让母女两人吃的东西稍稍正常了一些。 而煎药这种事情,对于谢青璃来说,难度就与做饭做菜是一样的。 念及此处,凌知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我睡了多久呀?” “也没有多久,天刚亮。”谢青璃淡淡道。 凌知知道当时他们在那山寨里面的时候就已经是深夜了,如今他们回到这里,天又刚亮,谢青璃还替她熬好了药,怎么想来,谢青璃应该都是自回来就没休息过,她不由觉得有些难过,正要打算开口让谢青璃休息,谢青璃却是先道:“今日你不用去书院了,你昨夜有些着凉了,今天就在家好好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里等我回来。” 凌知怔了怔,虽想问谢青璃要去哪里,但见谢青璃淡漠的神色,终于还是没敢问,只轻轻点了点头。 很快,谢青璃就离开了这间院子。 凌知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谢青璃说她着凉发烧,她却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很快她披着衣裳出了屋子。 谁知道她才刚走出屋子,就听见了一个声音自墙头传来:“小美人,是要找我吗?” 凌知抬眸一看,就见之前在山寨里面见过的江晗正坐在墙头,似笑非笑的朝凌知看。 第6章 凌知仰头看他,只要见到这个人,就情不自禁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尚是心有余悸,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强自大着胆子对那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呀。”江晗笑眯眯的看着凌知,凌知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问道:“你难道不是应该来找我娘吗?” 江晗说话也是非常的实在:“大美人不在,我自然只能够来找小美人了,如何,难道小美人也不愿同我说话?” 凌知年纪还小,自然是难以应付江晗这种说话方式,她瞪了江晗一阵,忽的想到之前在山寨当中,谢青璃与江晗抱在一起的场景,心里忍不住又想到了许多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见过谢青璃与谁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更没有见过谢青璃抱过除了她以外的人,现在想来,其实谢青璃若不是因为她,本就应该找个好人家嫁出去,断不会耽误那么久才是。 想到此处,凌知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娘?” 江晗本还在墙头上随意坐着,听到了凌知这话,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双眸微眯,托腮道:“你娘那么漂亮,我自然是喜欢的。” “那你会对我娘很好吗?”凌知想了想,心中虽是万般的不情愿,却仍是问了出来。 江晗笑出了声来,点头道:“怜香惜玉这种事情,我可是最擅长的。” 凌知听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黯了黯。 江晗忽的从那墙头跃下,几步到了凌知的面前,挑眉道:“你不请我进来坐会儿吗?” “你……我娘说不能让来路不明的人进房间!”凌知面上带着犹豫,江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有些无奈的道,“我可是昨晚救了你们的人,哪里算得上是来路不明了?” 然而凌知没有丝毫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指了指院子里的石桌石凳,低声道:“你去那里坐吧。” 江晗只得点头答应下来,低头对凌知道:“也好,你来与我一起坐着说话可好?” 凌知想了想,点了点头。 江晗到了石桌旁坐下,凌知想了一想,忽的又站起身来,自己回屋去沏了一杯茶给江晗倒上,江晗捧过茶喝了一口,忍不住有些惊讶的赞到:“茶叶并非是上等的茶叶,不过沏茶的手艺却是不弱,小美人你真厉害。” “我才不厉害,这是我娘教我的。”凌知随口应了一句,趴在桌旁有些戒备的看江晗,一副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的神情。 江晗对上她防备的眼神,不禁又是一笑:“我这次来不过就是想向你打听一些事情,你不必如此担心。” 凌知拨弄着茶杯,小声道:“你想打听我娘的事情对不对?” 江晗笑到:“小美人很聪明。” 凌知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稀松平常的道:“每天都有好多人跟我打听我娘的事情。” 江晗:“……” 凌知又道:“镇上很多人都喜欢我娘的,我娘才不会那么容易喜欢上你!” 江晗又是一阵轻笑,觉得凌知这番话实在是有意思,他却没有与凌知讨论谢青璃究竟喜欢谁这种事情,他只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爹究竟是谁?” “我爹?”凌知一怔,不明白江晗为何突然提到这个问题。 江晗点了点头,一手托着腮帮子,认真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可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够有这般幸运,能够娶到像谢青璃这样的女子,还让她心甘情愿一个人生养孩子。” 听到江晗的话,原本正在喝茶的凌知忍不住呛了一口茶,重重咳了几声。 江晗抬眼看她,她咳完了终于道:“我娘没有成过亲。” “没有?”这回轮到江晗惊讶了。 凌知点了点头,将自己会成为谢青璃女儿的事情缘由说了出来,江晗听罢才忍不住失笑起来,摇头叹道:“原来如此,这般说来,我似乎倒还真有机会求得美人的芳心了。” “你不是因为喜欢娘才来问我这些问题的吗?”凌知觉出了不对来。 江晗没有立即回应她的问题,只隔了片刻后才道:“那么你可知道,你娘在遇上你之前,究竟是什么人,又做了些什么?” “我……”凌知被江晗这问题问得有些茫然,凌知与谢青璃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从来未曾认真的去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自她记事起谢青璃就一直在身旁,二人所过的日子都是同样的日子,凌知从来没有想过,在没有遇见她之前,谢青璃所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被江晗这一问,凌知才觉得自己对于谢青璃,竟然并非如她所想象当中那么了解,谢青璃从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经历过什么,但她竟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凌知茫然的摇头。 江晗见自凌知这处问不出什么来,不禁又道:“昨夜里,那个山贼头子,他应该是认识你娘的。” 凌知闻言一怔,联想到昨夜的情形,知道江晗的猜测并没有错。那山贼头子看到谢青璃以后,反应的确有些不同,似乎是曾经见过谢青璃,并且对谢青璃还有些恐惧。 然而谢青璃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是如何能够让那山贼头子露出这样的神情? 凌知觉得有些古怪,她迟疑着没有回应,江晗却看明白了她的神情,他点头笑道:“我也觉得有些古怪,所以我想弄个明白。”江晗语声微微一顿,接着又道:“我这次来秋风镇,本是要调查几年前的一桩旧案子,那山寨里的大当家,就是当初与那案子有关的人,我此次来本来也是要找他。但那人认识你娘,很有可能,你娘也与那件案子有关。” 凌知不解:“什么案子?” “大案子。”江晗看她紧张的神色,忍不住开口逗弄道,“牵扯到了无数条人命,若是查不出个结果来,恐怕我也要人头落地,你说着案子大不大?” 凌知被江晗这话说得脸色发白,小声又问:“昨天那群山贼,到底怎么样了?其他人呢,镇子上其他人没事吧?” “镇上的人都好好的,不过有几个人受了些伤。”江晗这些话叫凌知放了心,“他们早就计划好了这次的剿匪,特地等到昨天晚上动手,就是想杀他们给措手不及,之前你们镇上被抓住的人也都给放出来了,现在那些山贼都被关起来了,你尽管放心好了。” 凌知这才安心下来,既然江晗都这样说了,那想来吴悦和常晟他们应该也都是安全的。 凌知还要打算再说什么,门外却突然又是一阵脚步声传来,江晗侧耳细听,很快笑到:“你娘回来了,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他这般说着,当即便站了起来,回头朝凌知眨眼笑到:“不要告诉你娘我来打探过她的事情。” “为什么?”凌知不解。 江晗摇头道:“看在我救过你们的份上,你就帮我找个忙吧?” 眼见江晗站起身就要离开,凌知迟疑片刻,忍不住又问:“我娘真的跟你说的……那个大案子有关系吗?” “嗯?”江晗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说完这话,也没有待凌知再问出什么话来,直接纵身跃上了高墙,很快消失在凌知的视线当中。 凤将雏 第5节 江晗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他的身形才刚一消失,谢青璃就自院外走了进来。谢青璃的手中拎着一些东西,她进来之后,先是看了坐在院中石桌旁的凌知,又往凌知面前放着的两只茶杯投去一眼,低声问道:“有人来过?” 凌知迟疑片刻,连忙摇了头。 谢青璃见她不肯说,也没有多问,只将手中原本拎的东西放到凌知面前的桌上,“饿了就吃些东西。”她说完这话,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凌知听得这话,连忙将那桌上竹篮子里的布包打开,这才看清楚里面是一些饭菜,应该是自酒楼里买回来的。 谢青璃很少会主动出门,这日她竟是主动出去替自己买这些东西回来,凌知禁不住竟是愣住了。她怔了半晌,自那篮中端出饭菜,回身跑到谢青璃的门前道:“娘,一起吃啊。” “我不饿,你吃吧。”谢青璃的声音自屋中闷闷地传来,凌知听了,不禁又垂下头来,小声应了一句,这才回到桌前,自己一个人吃了饭菜。 因为生病的原因,凌知这日没有去书院里面念书,谢青璃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面,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凌知觉得无聊,就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然而昨日刚刚发生了山贼的事情,凌知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进任何东西,怔了半晌,脑子里总会无由的冒出来昨夜里那一场血腥的厮杀。 那些画面不停的在脑中出现,凌知不觉生出了些怯意,不知为何,又突然想到了先前江晗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江晗说,也许谢青璃与几年前一场牵扯了许多人命的案子有关,这么说的话,谢青璃是不是也可能曾经经历过这样子的事情?或者说比昨夜还要可怕一些? 那她害怕吗? 就在凌知的一番胡思乱想当中,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到了夜里,凌知的风寒终于严重了起来,连带着胡思乱想也更多了,她一个人缩在床上,夜色越深就越容易想起来先前那些血光。凌知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在浑身冷汗的挣扎了许久之后,她终于躺不住了,起身抱着被褥,心慌意乱的敲了隔壁谢青璃的房门。 此时已经是深夜,谢青璃的房间也早就熄了灯火,夜里风有些大,纵然是夏夜也是泛着微微凉意,凌知在谢青璃的门外站了一会儿,觉得身子发冷,忍不住紧了紧抱着的被褥。她垂眸想了想,有些不愿打扰了谢青璃休息,却又怕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待着,便干脆在谢青璃的房门外面坐了下来。 夜色入水,头顶还有星辰闪烁,凌知身子发抖,有些呆滞的仰头朝天上看。 凌知突然在想,不知道谢青璃睡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的梦里面会有什么。 有的时候,凌知很依赖谢青璃,但有的时候,看着谢青璃不喜欢出门,又连饭菜都做不好的模样,她又不会将谢青璃当做真正的娘那般去想。 但想起来今日江晗说的那些话,凌知又会想到,谢青璃毕竟仍是个未曾出嫁的女子,总有一天她会出嫁,会和她的夫君有自己的孩子。 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她和谢青璃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凌知想到这里,不由觉得一阵沮丧。 便在此时,谢青璃的房间里面突然传来了一阵窸窣声音,凌知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就听得谢青璃房间的大门被人给打开了,谢青璃长发披散垂至身后,着了一袭素白的衣裳,低头看着正坐在门外台阶上的凌知。 凌知忽的有些慌乱,抱着被褥站了起来,没敢接触谢青璃的视线,只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谢青璃没有回答凌知的问题,她微微抬眼,声线比之白天的时候还要微沉一些:“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凌知忍不住有些失措,四下看了看才将目光落在天上,“我看星星。” 谢青璃听她这话,不由也往天际看去,夏日的星空自是璀璨,星河万丈,布满整个夜空。谢青璃看着那星空,唇角似是微微翘了起来,只是还没有等凌知细看,那一抹笑意就又归于平静,她低下头来,低声问凌知道:“睡不着?” 凌知迟疑片刻,摇头。 凌知的目光自星空移到了谢青璃的身上,谢青璃这般长发垂地的模样,比之白日里还要美,看得人移不开视线。凌知一直都觉得谢青璃很美,但谢青璃其实并不如何打扮,她平日里不过略施粉黛,长发也是随意以簪子簪着,纵然是赚了些钱,谢青璃也都是将它们用在凌知的身上,自己来去也就那几身裙子,穿旧了缝缝补补也就过了。 其实在凌知看来,谢青璃本应该过得更好,但为了照顾她,谢青璃一直未曾过过什么好日子。 若是能够嫁个好人家,谢青璃应该能够过得更好。 凌知有些内疚,她想到自己方才还不希望谢青璃出嫁,实在是不该。 谢青璃自然不知道凌知究竟一个人闷着头在想些什么,她只轻轻拢了拢凌知的衣裳,低声道:“夜里风大,快回屋休息吧。” 凌知黯然点了点头,看着谢青璃回身进屋,关门就要接着休息。就在这时候,凌知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又心念一转,出声道:“娘,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谢青璃关门的动作一顿。 凌知往前一步,生怕被关在门外,仰着头可怜兮兮的又道:“我……有点害怕。” 只要一闭上眼睛,马上就能想起来昨日里发生的事情,凌知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对谢青璃说了出来。 谢青璃突然不说话了。 凌知咬着唇,静静看着谢青璃。 凌知刚被谢青璃捡到的时候,其实也是同谢青璃一起睡过的,那时候冬天天气凉,两人吃不饱穿不暖四处漂泊,到了晚上的时候,只能够两个人抱在一起才能够勉强取暖。但后来到了秋风镇上,他们有了安定的居所,有了自己的房间,谢青璃就再也没有同凌知一起睡过。凌知也曾经问过为什么他们不能够一起睡了,谢青璃的回答是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许多事情必须要自己一个人了。 许多问题都是这个答案,因为是大姑娘,所以不能够再让谢青璃帮忙洗澡了,也不能让谢青璃与她一起睡了,凌知知道谢青璃这些年为了她受了很多苦,所以她也一直在努力当一个懂事的大孩子,想要帮谢青璃做许多事情,所以这时候凌知本也不愿将这件事情说出来的,但她还是很害怕,她觉得若是不说出来,自己一定会在床上辗转很久难以入眠。 凌知本以为自己一定会被谢青璃赶回去乖乖睡觉,然而谢青璃在盯了她许久之后,终于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身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在生病,你知道吗?”谢青璃话音没了从前的冷淡。 凌知摇头,谢青璃动作轻柔的牵着她,将她带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谢青璃的房间里有和谢青璃一样好闻的味道,凌知突然被带进房间,还有些茫然无措,只不住的往房间四下看。房间的墙壁上还挂着那把谢青璃一直带着的剑,此时谢青璃房间烛火微明,那把剑映照在灯火之下,似乎还能够闻到铁锈的味道。 就在凌知盯着剑发怔的时候,谢青璃已经将自己床上的被褥收拾好了,她回过头来,对凌知道:“你要睡里面还是外面?” 凌知睁眸看着谢青璃,迟疑片刻后道:“……里面。” 于是谢青璃很快将她赶上了床,自己也随之拢了长发,上床睡在了凌知的身侧。 凌知一动不动的躺在谢青璃的床上,感觉到身旁的人气息浅浅的落下,只觉得浑身似乎都暖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夜晚的灯火与白日有些区别,也许是因为自己病得有些头脑昏沉,凌知总觉得夜里的谢青璃与平日又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里不同,她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但这些似乎都并不算如何重要。 凌知闭目静了许久,她觉得身边的谢青璃应该已经睡着了,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回过身来,借着那自窗户透进来的星光,目光在夜里静静描摹谢青璃精致如玉的面容。她眨了眨眼,忍不住轻轻动了动身子,往谢青璃的怀里钻。 然而凌知才刚有动作,那边原本以为已经睡着的谢青璃,却突然又睁开了眼来。 第7章 “好好睡觉。”谢青璃声音丝毫没有含糊,听起来竟是丝毫没有困倦的意思。 凌知知道谢青璃刚才一定没有睡着,又想到自己方才的动作,忍不住觉得有些沮丧,自己方才的动作一定都被谢青璃给看去了。 谢青璃倒是没有想过凌知这么多,她只是轻轻拽住凌知的手,将她从自己怀里拎了出来。凌知收回了手,乖乖睡在谢青璃身旁。她如今毫无睡意,眼看着谢青璃似乎也没有要睡着的意思,想了想终于大着胆子将先前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娘,那个人……”她说到此处,目光不禁往墙上的剑瞥去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把剑的主人,你一定很喜欢吧?” 听到凌知这句问话,谢青璃睁眸再夜色里淡淡与凌知对视,却没立即回应。 凌知习惯了自说自话,很快又接着道:“娘你会嫁给那个人吗?” 黑暗里凌知也看不真切谢青璃的神色,只觉得她身子似乎是微微僵了一下。 谢青璃的这种反应,在凌知看来似乎已经是她想象中的意思了。凌知禁不住小声又道:“那个人对娘好吗?他武功比昨天那个江晗叔叔还要厉害吗?他会不会欺负你?他什么时候才会来接你?” 这些问题凌知从前也问过许多遍,但是谢青璃皆没有回应,但今日,鬼使神差的,谢青璃竟开口道:“很好。” 凌知屏住呼吸,骤然听见谢青璃说起这些事情,忍不住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谢青璃接着又道:“他对我很好。” “那他什么时候……会出现?”凌知又道。 谢青璃沉吟片刻,像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良久之后,他低声又道:“很快,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凌知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她隐隐觉得有些害怕,怕自己会被谢青璃给抛下。 “那你会跟他一起离开吗?”凌知道。 谢青璃这次回应得毫不迟疑:“会。” 凌知听到这里,眼里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她沉默了片刻,正要再说什么,谢青璃却突然主动开口道:“你不愿意离开这里吗?” 凌知怔了怔,像是没听明白谢青璃这句话的意思。 谢青璃接着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我……”凌知喃喃将这话念了两遍,这才确定自己没有弄错谢青璃的意思,她迟疑着,又有些不可置信的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 “我要离开,自然要带你一起。”谢青璃回应得理所当然。 凌知听到这话,原本一直惶惶不定的眼里终于闪烁过一抹明亮的笑意,她稍稍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我真的可以跟娘在一起?” “嗯。”谢青璃点头。 凌知觉得谢青璃这一声大约是自己所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了,她一直以来将谢青璃视为最重要的人,却从来不知道谢青璃对她是否也是如此,一直到现在。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谢青璃是否也如她一般,她忍不住又问:“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娘都不会离开我吗?” “嗯。”谢青璃又应了一声,凌知这才发觉自己认为谢青璃有些变化并非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谢青璃的确与从前有些不同了,昨夜之后,她与谢青璃之间那一层似有似乎的隔阂,似乎终于有了消融的趋势。谢青璃也在看着凌知,见凌知面上神色几番变化,她终于开口低声道,“若非你先离开,否则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凌知一喜,连忙大声道:“不会的,凌知绝对不会离开!” 谢青璃目光柔和,似是笑了。 凌知看着她的笑,不禁有些痴了,她目光全部凝在谢青璃的眼睛里,声音软软的道:“娘笑起来真好看。” “是么?”谢青璃倒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神情,听到凌知这么说,她才微微一怔,凌知见她收了笑意,神情间立即多了一丝惋惜,只盼着谢青璃能够一直这么笑着,只觉得这笑容怎么看都看不够。也在这时候起,凌知心里面有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能够让谢青璃真正开心起来,能够经常这么对她笑。 凌知过了许多的日子,却从来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么开心过,她这般想着,禁不住倦意也终于来袭,她微微蜷着身子,唇角还带着笑意,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谢青璃睁着眸子,看着凌知睡去,眼底的神色复杂却又添着几分柔和。她轻轻伸手抚了凌知柔软的头发,半晌没有动作。她想起来这小姑娘从前刚被自己捡到的时候,还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转眼之间四年过去,她就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总是很快,再过不久,她还会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在这之前,谢青璃从来没有想过时间会过得这么快,也没有想过自己会作为一名普通的女子,过上这么长的一段日子。 就在谢青璃想着这些的时候,身旁的凌知动了动,像是觉得有些冷了,感觉到了温热的气息,她很快便往谢青璃的怀里钻了过来。 谢青璃感觉到凌知蹭在自己胸口,面上不禁迟疑,想要出手将凌知给拎出来,但见这小姑娘平静的睡颜,她却又顿住了动作。 谢青璃在心中轻轻一叹,到底还是没有推开她。 。 第二天一早,凌知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醒来的,她坐在床头怔了怔,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竟有些弄不清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 然而外面的艳阳和鸟叫很快将她自恍惚中拉了回来,她昨日休息了一天,今日自是该去书院了,她连忙收拾洗漱了一番,抱着桌上的书便要往外走,但出门之际,她又忍不住回头往谢青璃的房间看去一眼。这日谢青璃起得出奇的早,这会儿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发。似乎是感觉到了凌知的视线,谢青璃忽的抬起眼来,她一双眼睛湛然而黑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叫凌知看得不禁一愣。 “娘,我先去书院了!”凌知朝谢青璃挥了挥手,开口隔着院子大声道。 谢青璃这会儿正拿起簪子,听凌知这么说,便微微一笑道:“嗯。” 凌知被谢青璃这一笑迷了眼,连忙又点了头,转身往书院而去。 前两天的山贼事件,对于书院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众人依旧在先生的教导下看书,等到午后十分,常晟和吴悦两个人才慢吞吞的进了书院,随后便被先生罚到门外去站着。 等到抄完了书,凌知才赶紧放下手中的笔,跑到了讲堂外面常晟和吴悦二人的面前。 眼见凌知突然过来,两名少年皆是精神一振。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凌知就先问道:“吴叔叔和常叔叔都回来了吗?” “我爹?”吴悦连忙点头,“回来了!”说到这件事情,常晟和吴悦二人忍不住开始兴奋万分的讲了起来,原来那日常晟和吴悦二人的爹随着众人一道去剿匪,没想到一战之下却是遭到了山贼暗算,众人皆被抓了回去。常晟和吴悦那天本是要与众人一同去的,却因为半路被人发现给抓了回来,知道众人出事之后,两名少年就赶紧又偷偷潜入去了山寨,然而两个人毕竟还是孩子,很快就被困在了山寨那处,进不得也出不来,不过却也因此,二人听到了山寨不少的秘密。 后来镇上又一批人前来消灭这批匪徒,阴错阳差救下了两个少年,两名少年便将自己自山贼那里听来的情报立即告诉了众人,众人这才得以消灭了匪徒,救出了被抓的众人,而这其中,就包括了凌知和谢青璃。 听到两名少年的经历,凌知也不禁觉得巧合,两名少年见状连忙出声朝凌知邀功,凌知笑了笑,想来纵然是巧合,但自己得救怎么说也能够算上两个少年的功劳,她歪着头想了想,终于道:“谢谢。” “谢什么!”两名少年像是受到了鼓舞,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其中常晟忍不住道,“凌知,什么时候让我们再去你家玩啊?” “我们也想见见谢姨了!”吴悦也在旁点头道。 凌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开口道:“其实是吴叔叔和常叔叔想我娘了吧?” 凤将雏 第6节 两名少年没有出声,凌知却是答应了下来,两名少年当即高兴得叫了出来,惹得讲堂中其他人一阵瞪视。 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最后要离开讲堂的时候,书院的先生却叫住了凌知,询问她前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凌知如实回答,而知道了凌知和谢青璃在山寨里面发生的事情之后,先生忍不住皱了皱眉,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道是让凌知带回去交给谢青璃。 凌知询问这是什么,那先生只是笑了笑,神秘的道:“只是一番心意而已。”旋即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些绿豆糕来,也递到了凌知的手上。 镇上总有人会送谢青璃一些东西,但谢青璃足不出户,别的男子也不好去敲他们家的房门,送给谢青璃的东西,大多也都是让凌知来转交。凌知其实早已习惯了,但今日看到自己手里面的盒子,才突然之间想起来,自己与谢青璃一起住了许久,却从来都是谢青璃照顾她,她还从来没有送过谢青璃什么东西。 念及此处,凌知心中不禁有了一个想法。 她很快往回赶去,路上经过布坊,忍不住又停了步,进去与布坊的老板说了些什么,这才接着回去。 因为昨天和今日的事情,凌知显得心情极好,回家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然而她怎么都没有料到,自己回去的时候,会见到这样的一幕。 早上凌知离开的时候,谢青璃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梳发,院子干干净净,他们所种下的花开得正好。但现在她回去的时候,看到的竟是整个院子乱作一团,许多花盆已经被人给踢翻,破碎的花瓣洒了一地,就连那原本好端端栽在角落里的树,也洒落下一大把叶子,看得凌知心中一惊。 而就在院子中央,原本好好放在石桌上的茶盏和茶杯也都纷纷跌落了下来,碎片大把的洒在地上。 谢青璃就在那株大树旁,衣衫长发皆是凌乱,就连衣襟也微微敞开,正神色冷淡的盯着自己身前的人。 就在她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凌知十分熟悉的人。 那人是周贺,是乔家的下人,每次谢青璃刺绣的东西,都是由他来取至乔家。但对于凌知来说,她却非常讨厌此人。 凌知看得出来,周贺和镇上其他许多人一样,是喜欢谢青璃的,但他与其他人又有些不同,他说话做事极没规矩,每次总仗着自己的身份,借机去碰谢青璃的手或者后背,神情里总带着些似有似无的暧昧,看得凌知心中很是生气。 平日里周贺摸一摸谢青璃的手,或者出言说些什么,谢青璃都会面无表情的忍着,凌知虽然心中气急,看不过去,却仍是不会说什么。 但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今日周贺竟然会对谢青璃做出这种事情。 周贺此时已经将谢青璃逼至树旁,整个身体压在谢青璃的身上,面色泛着兴奋的潮红,像是即将对猎物下手的野兽。 凌知走进院子,见此情形,当即白了面色,忍不住就往他们冲过来,口中大声道:“你这个……混蛋!快放开我娘!” 谢青璃本是神色恹恹的看着周贺,似乎是在竭力忍耐着什么,但见凌知突然出现,终于忍不住咬唇道:“凌知,住手!” 她这一声虽然喊得不算迟,但是却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凌知一点也没有要住手的意思,直直扑到了周贺的面前,跳起来抬手就是一爪子往周贺的身上挠去。 凌知这一挠力气极大,也没有一点要留手的意思,当即就是一道血印子出现在周贺的身上。 周贺痛叫一声,脸上的潮红霎时又变作了一阵青一阵白,他捂着手上的伤口,忍不住回过头来,怒目瞪着凌知道:“小丫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他这般说着,竟是松开了谢青璃,一巴掌往凌知面上拍去。 谢青璃本被周贺拽着双肩压在树上,现在骤然被松开,身子不禁一晃,然而她却没有管自己究竟如何,被松开之后,她立即便朝着凌知冲了过去。凌知被周贺一巴掌扇在脸上,疼得眼泪立即就冒了出来,她重重往后方倒去,却是落进了一个温软的怀里。 谢青璃抱住凌知,急促道:“凌知?” 凌知被周贺那一巴掌打得脸颊火辣辣的痛着,两眼都已经含上了眼泪,她捂着脸低低抽噎了一声,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哭出声来,就见对面那周贺已经朝着她们母子二人走了过来。 凌知立即打起了精神,也不管脸上的疼痛,站起身又要护住谢青璃。 谢青璃此时身上狼狈不堪,裙摆也被撕破了一道,看起来凄惨无比,母子二人也不知究竟是谁看起来更狼狈,她一把抓住摇摇晃晃的凌知,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小声道:“没事,我没事,你别担心。” “娘!”凌知挣扎了一下,她目光又不小心落在谢青璃脏兮兮的裙摆上,忍不住愤愤道:“他欺负你!我不能让他欺负你!” 谢青璃与凌知对视着,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此生还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不要命的保护过,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抱着凌知没有松手,对面周贺却是已经走了过来。 “谢青璃,别以为有人护着你我就不敢动你,我早就劝过你,你怎么就偏不听呢?”周贺嘿嘿笑了一声,没有理会旁边凌知不满的眼神,只轻轻托起了谢青璃的下巴,面上不禁笑到:“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我娘才不喜欢你!”凌知终于找到间隙,大声回了一句。 谢青璃怔了怔,侧过脸避开了周贺的手,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 谢青璃的这个动作,却是更加刺激了周贺,他大笑一声,冷哼道:“很好,谢青璃,很好!”周贺撩起衣袖,俯身便要去扯谢青璃的衣襟,谢青璃微微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满是漠然,像是在看一件肮脏至极的东西,周贺被这眼神一看,不禁怔了怔。 旋即他忍不住更加笑了起来,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然而就在此时,另一道声音却自这院中墙头传了过来。 “啧啧,美人,没想到不过短短三日,我就救了你两次。”这声音清朗如山中松风,院中几人同是一怔,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江晗吊儿郎当的坐在墙头,就在众人的视线中往谢青璃挥了挥手,笑到:“美人还记得我吗?” 谢青璃垂下双眸,看不出神色。 第8章 凌知心中本就着急万分,只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谢青璃,一见江晗出现,当即便像是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 江晗没料到凌知会哭成这个样子,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上前揉了揉凌知的头,俯身小声道:“好了,有我在,自然不会叫你和你娘被人欺负了去的。”他说这话的时候,似是有意无意的看了谢青璃一眼,谢青璃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他又是一笑,这才回身朝周贺道:“我若是你,就不会挑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 周贺满脸通红,就连眼睛里面也是一片血色,似是怒极,根本不曾理会江晗的话,直接扑上前就要去抓谢青璃的肩膀,谢青璃身子朝后退了些,像是极力要避开周贺的手,江晗冷笑一声,一把揪住周贺的手腕,也不知是如何动作,竟是霎时间叫周贺疼得惊声叫了出来,江晗没有留手,又是一掌拍在他身上,周贺顿时满脸冷汗,人也似乎清醒了不少。他抬眼瞪着江晗,便要开口,却见江晗勾起唇角,一把敲在了他的后颈。 个头高大的周贺就这般晕倒在了三人面前,眼见周贺突然倒下来,凌知忍不住后退几步,这才茫然朝江晗道:“他……” “没事,留了他一条命。”江晗柔声安慰了凌知,随即又将目光落在谢青璃的身上。 谢青璃这会儿还跌坐于地,一身素白的裙子早就被沾上了泥尘,看起来狼狈极了。然而越是如此,谢青璃的身上就越见一种楚楚可怜之态。男人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子露出这样的神态,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豁尽力量想要去保护。江晗眼中晃过一丝赞色,朝着地上的谢青璃伸出手来,柔声道:“是我来迟,叫美人你被人欺负了。” “多谢江公子。”谢青璃仰头看着他,说完这话,却没有伸手去碰江晗伸出来的手,只自己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她起身之后便朝着凌知走去,凌知这会儿才从方才的事情里面回过神来,谢青璃轻轻揽住她,她便往谢青璃的怀里蹭,眼里水光盈盈的。 江晗眼见母子二人这般情景,突然有种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他忍不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也不管二人有没有听,接着道:“我先将这个人解决了,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说完这话,也不待母女二人再作回应,拎着周贺走出了院子。 江晗离开之后,谢青璃拉着凌知进了她的屋子,十分冷静的打了水,拿起手帕一点一点替凌知擦拭脸上手上方才沾上的泥尘,凌知原本还低低抽噎着,到后来也哭不出来了,只凝目怔怔看着谢青璃,谢青璃低头一语不发,只是动作轻柔的擦拭着,凌知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拧起了眉头,小声道:“院子里好不容易养的花,都被弄坏了。” 谢青璃不爱花,院中的花其实多是凌知种下的,凌知经常出去玩耍,见到了漂亮的野花就将它们带回来,小心翼翼地种在院子里,当宝贝似的照顾。这么多年下来,院子里面也种了不少漂亮的花,春夏两季的时候花开起来姹紫嫣红的一片煞是漂亮。 谢青璃听见了凌知这话,却没有应声。 凌知侧目盯着谢青璃看,忽的又沮丧道:“娘,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青璃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却是有些疑惑似的看着她。 凌知眼里还有些雾气,她将眼泪眨去,有些垂头丧气的道:“刚才那么危险,我却没办法保护你,我觉得自己真没用。” 听到凌知的解释,谢青璃眉间微微舒展,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青璃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弯着,像是一泓秋月,美得叫人忘了今夕何夕。凌知看得怔了一怔,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谢青璃却轻语道:“这种事情应该交给男人来做才是,你不过是个孩子,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 “可是……”凌知摇摇头,眼里神色很是坚定,她握紧了拳头,认真道,“不一样,别的孩子家都有爹娘,爹爹可以保护大家,可是我没有爹爹,我只有娘。” 谢青璃听着凌知的话,若有所思的放下了手帕,凌知便接着道:“娘的身边也只有我,在娘出嫁之前,我都要保护好娘。” 谢青璃又是一笑,只是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她低声道:“我是不会嫁人的,我若是一辈子不嫁人,你打算一辈子保护我?” 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料到凌知却万分认真的点了头。 谢青璃突然不再开口了。 凌知还要再问,谢青璃却已经重新站了起来。凌知坐在凳子上,看着谢青璃端起那一盆水走出房间,一会儿又走回来,在屋子里面找了片刻,翻出一身干净的衣服递到她面前道:“你的衣服都脏了,先换下吧。” 凌知连连点头,接过衣服就在房间里换了起来,谢青璃似是无意的背过身子,语声也低了下来,只道:“刚才我看见你好几件衣裳都破了,我一会儿拿过去替你补上。” “好。”凌知连连点头,想了想又道,“娘……能不能补上的时候,再绣几朵花在上面?” 谢青璃“嗯”了一声,唇角微微翘起,又问:“你喜欢什么花?” “牡丹!”说到这里,凌知两眼都亮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期待,“就像你前些日子替他们绣的那种,这么大一朵的,好漂亮的!” “……”谢青璃沉吟片刻道,“那是乔家人庙会祭祀的时候要穿的衣裳,牡丹太艳不适合你,改日我替你绣些别的。” “好!”凌知声音软软地,又点了头笑到,“娘绣的我都喜欢。” 凌知到底还是个小孩儿,不过一番对话的功夫,已经忘记了方才周贺的事情,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江晗终于也处理完了事情回到了这院中来。凌知连忙又紧张的去询问,江晗只道是已经将周贺交给了乔家,周贺就算是再有胆子,估计也不敢再来找谢青璃二人的麻烦了,凌知这才松了一口气,拽着谢青璃的手也稍稍没那么大力了。 这么折腾下来天色也有些晚了,江晗便厚着脸皮在院中又吃了一顿晚饭,期间有意无意的与谢青璃聊着,过了许久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母女二人目送着江晗离开,凌知才收回目光,有些羡慕的道:“我要是有江叔叔那么厉害就好了,那样我就能保护娘了。” “是么?”谢青璃盯着夜幕里江晗背影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才收回视线道,“那个江晗,你离他远一些。” 凌知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 “你听我的便是了。”谢青璃没有解释,只回身往自己屋里走去,“该休息了。” 凌知乖乖的点头,只是睡到半夜,又抱着被褥敲开了谢青璃的房门。 谢青璃无言的看着门外个子小小的家伙,凌知却是咧嘴笑了笑,在夜风里面可怜兮兮的抱紧了手里的被褥,缩着身子道:“我还是睡不着……” 盯了良久之后,谢青璃终于还是侧身让小家伙进了屋子,口中却道:“最后一次。” 听谢青璃松了口,凌知连忙绽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连忙进屋扑到了谢青璃的床上,用最快的速度躺平了裹着被子朝谢青璃笑。谢青璃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微扬了眉梢,也不作声,只安静在凌知的身侧躺了下来。 长夜静谧,第二天凌知毫无意外的在自己的房间里醒了过来。 如往常一样,凌知起身洗漱好去了书院,这才发觉书院里面热闹一片,众人互相说说笑笑,平日里一脸严肃的书院先生这会儿却是端坐在一旁提笔书写着什么。凌知满脸疑惑的看着讲堂中的情形,旁边吴悦和常晟看出了凌知的疑惑,禁不住笑到:“凌知,你该不会不知道过些天是什么日子吧?” “什么日子?”凌知确实不知道,只茫然朝吴悦问道。 吴悦与常晟对视一眼,这才笑到:“庙会啊,再过半个月就是庙会了,先生正在给庙会题字呢,这段时间估计有得忙,暂时管不了我们啦。”说到庙会,常晟忍不住也插嘴道:“我跟常晟已经说好了庙会的时候一起去玩,每年庙会的时候长生桥边上都有好多好吃的东西,凌知你也一起来啊。” 凌知闻言神色变了变,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下去,她定了定神,摇头道:“我不去。” “又不去?”吴悦满脸惋惜,“你每年都不去,又是要陪你娘?” 凌知低头轻轻“嗯”了一声,却是沉默了下来。 谢青璃不喜欢与人接触,更不喜欢热闹,她平日里就总一个人待在院中哪也不去,每年庙会的时候更是如此。而庙会的时候也是镇上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谢青璃不放心让凌知一个人出去,每次到了这时候,凌知也都是待在家里陪谢青璃。 两人这般过了几年,凌知虽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但小姑娘仍是喜欢热闹的,她心里面觉得有些黯然,还想再像常晟和吴悦打听些庙会的事情,然而两人却已经各自聊开了去。 一天时间过去,凌知就这么带着满腹的心事回到了家里。 然而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凌知再回去,院中却已经又变了一个模样。 第9章 因为昨日里周贺的一番折腾,院子里本来是凌乱不堪,昨日天色已晚,凌知也没有来得及去收拾,只打算等今晚回来再好好收拾一下。 她在院中栽了许多的花儿,多数都被砸坏了,凌知心里面觉得十分可惜,却也无可奈何,只道是院中想要再恢复从前的模样,恐怕要花上许多时间了。谁知道如今凌知再回来,便见那院中原本的狼藉都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许多小花已经被栽回了墙角处的泥土里,虽然样貌还有些蔫蔫的,但却比之昨晚要好了许多。 而就在那院中不远处,一道身影背对着凌知正低头忙碌着,凌知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走过去,这才看清楚谢青璃正在种花。 “娘?”凌知不是不知道,谢青璃不喜欢花,更不会种花,若非亲眼看到,凌知几乎不敢相信这院中的花是让谢青璃种回去的。 凌知曾经猜测过,谢青璃从前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所以许多事情她都不会做,像是现在,谢青璃虽然将花种下了,可是自己却沾了满身的泥,她倒是浑不在意,听到了凌知的声音,头也没回的道:“你先去等等,这里马上就好了。” 然而凌知却没有真的在旁边等着,谢青璃这句话刚说完,就觉得身子一重,一个小小的身体扑到了她的怀里,抱着她的腰,哽咽着小声道:“娘!” 谢青璃不爱花,这些花自然是为凌知种的。凌知虽然年纪小,但却也十分明白。 凤将雏 第7节 昨日里她看着满院的狼藉,便惋惜的说了这么一句,没想到谢青璃便为此忙了一天,将这些花统统救了回来,还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了许多新的花苗一并种上。 凌知抱着谢青璃半晌也没能说出话来,谢青璃任她抱着,却不觉目光也柔和了下来。 这些花她的确是为了凌知种下的,不过是闲来无事,想起来凌知那些话,便一时兴起就这般做了,事实上她也有些想看看,凌知回来看到这一幕会是什么样的神情。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会开心成这个样子。 看到凌知的神情,谢青璃不觉也笑了起来:“这些花苗我是找你常叔叔要的,你喜欢吗?” “喜欢!”凌知毫不迟疑的点头,紧紧拽住谢青璃的衣角,“都喜欢。” 谢青璃轻轻“嗯”了一声,这会儿也终于完全种好了花苗,她回过身来,带着凌知一道往屋子里走去,两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而在这期间,凌知吃着东西,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谢青璃,似乎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青璃察觉了凌知的不对劲,便主动开口问道:“有事?” 凌知迟疑片刻,连忙又摇了头。 事实上听说了庙会的事情之后,凌知这一路上都在想着应该如何与谢青璃开口,让她答应带自己去庙会玩上一天,然而等到回来之后,看到谢青璃为自己种了满院子的花,这些话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其实只要陪着谢青璃就好了,谢青璃不愿去庙会,她也不应该勉强的。 谁想她还没有开口,谢青璃却像是不经意般想到了什么,低声道:“过几日就是庙会了,一起出去看看么?” 凌知骤然怔住,喃喃将谢青璃这话又念了一遍才不确定的道:“真的可以吗?” “不想去?”谢青璃道。 凌知连连摇头:“要去!要去!” 当日,凌知几乎是开心得无法入睡,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天亮,她连忙收拾好与谢青璃道了一声去了书院。一整天凌知几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先生放众人回去,她才连忙收拾东西往外跑,就连常晟和吴悦在后面叫她她也没有听见。 凌知先是去了布庄,忙活了许久之后才与布庄的老板笑着打了招呼离开,她本是打算快些赶回家里,却没料到在路上竟又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美人,可有空与我说说话?”江晗坐在路边一处茶铺中,托腮朝着凌知笑。 凌知顿住脚步,脸上的笑意凝了下来,没过片刻她又退了一步,还没等江晗再开口,她倏地转过身去就往另一边跑。 江晗:“……”他右手才刚扬起一半,却又不得不无奈的放了下来,也不知道凌知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看到他竟像是看到了什么妖怪一样转脸就跑。 然而凌知这个小孩儿到底比不得江晗,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被江晗给追上拦下了。 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凌知,江晗无奈的叹了口气,出声道:“你跑什么跑?” 凌知撑着墙,一张小脸因为方才的奔跑而显得有些泛红,她急促的喘息了两声才道:“我娘说,让我离你远一点。” 江晗听得哭笑不得忍不住问道:“要多远?” 凌知瞪着江晗,想了想往后退了几步,遥遥看了江晗一会儿,又退了几步,这才道:“……差不多了。” “……”江晗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个小孩儿一般见识,他于是就这么远远地朝凌知喊道:“那这个距离,你肯跟我说说话了吗?” “你要说什么?”凌知喊道。 江晗挑眉道:“明日我就要离开秋风镇了,我们相识一场,我也不过是想与你道个别而已。” 凌知听到他这话,这才终于变了变神色,小声道:“你要走了?” “嗯?听不清。”江晗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凌知连忙竖起手掌不许他再过来,只大声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当然是回京城去,我这次本就是为了查那山贼头子的事情来的,现在那山贼头子已经被抓了,我自然是要回去复命了。”江晗这般说着,突然自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远远的朝着凌知扔过去。凌知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接,却没有接到,那东西砸到了地上,凌知捡起来才发觉那是一块颜色十分漂亮的玉佩。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江晗,江晗才又笑到:“这东西送给你,你可别拿去当了,我们相识一场,这玩意儿你拿着,将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就带它来京城找我,我或许能帮得上你。” 凌知有些将信将疑的看他:“可是京城那么大,我怎么找你?” “你去京城说我的名字,会有人告诉你我在哪里。”江晗说完这话,又往凌知走过去。凌知怔怔看他,像是在考虑要不要跟他保持距离,然而就在凌知考虑的这会儿,江晗已经到了她的近前。江晗伸手揉了揉凌知的头发,忍不住笑到,“再帮我跟你娘道个别。” 江晗说完这话,终于放下手,随即转身往道路另一头走去,凌知回过头盯着他的背影,心里面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不论怎么说,江晗仍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段经历显得有些奇妙而新鲜,而像是江晗那样厉害的身手,她也是头一次遇见,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关于江晗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而现在,江晗要走了,她也要与这个离奇古怪的人说再见了,从此以后又是普通的日子,普通的过着,她难免觉得有些失落。 但这样的失落也不过是转念,萍水相逢,相见分离本就是常态,今后或许还有许多的人这般出现又离开,但到底,她只要与谢青璃一起就好了。 凌知这般想着,不觉笑了出来,两手拢在嘴边,朝着江晗说了一句“再见”,终于转身回到了家中。 谢青璃依旧如从前一般坐在窗前等她,她快步到了谢青璃身旁,将今日江晗离开的事情告诉了谢青璃,谢青璃听罢也未曾多说什么,两人与寻常一般过着日子,很快,就到了庙会的前一日。 凌知近来每天离开书院之后都会去镇上的布庄呆上一会儿,这日也依旧如此,只是这这日她离开的时候,手中却是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她带着布包飞快的回到了屋子里,正要开口,坐在窗前的谢青璃却放下了手中针线,抬眸朝凌知道:“凌知,你过来。” “娘!怎么啦?”凌知将布包藏在身后,连忙进了谢青璃的房间。 谢青璃面前的桌上摆着许多针线工具,她也没有去管,只将手中一件东西递给凌知道:“你来试试。” 凌知茫然看去,这才发觉谢青璃手中所拎着的是一条裙子,那裙子本是被她穿坏了,这会儿却已经被谢青璃给缝补好了,非但如此,那裙子上海被绣上了一簇秀雅兰花,那兰花点缀裙上,霎时间便揽尽了风姿,凌知只觉得喜爱极了,霎时睁大眼睛笑了起来,大声道:“好漂亮!” “嗯,明天庙会你可以穿着这身去。”谢青璃神色仍是平淡,但见凌知那副神色,眼中却不觉也染上了笑意。 凌知连连点头,捧着裙子舍不得撒手,等认真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将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布包也拿了出来,递到谢青璃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又十分期待的道:“我也替娘准备了一个礼物!” “嗯?”谢青璃微微挑眉,没料到凌知竟然会送自己东西,她自凌知手里面接过布包,声音低柔的问:“是什么?” 她说话间已经打开了布包,看清了其中的东西。 母子两人似乎是想到了一起,谢青璃替凌知准备的是自己绣的裙子,而凌知送给谢青璃的,也是一身衣裙,一身娇艳如火的红裙。 谢青璃:“……” 凌知眼里满是期待,又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她仰头看着谢青璃,小声问道:“娘……你喜欢吗?” 谢青璃怔了好一会儿,终于用复杂的神色道:“……喜欢。” 第10章 凌知从来没有这么期盼第二天的到来,当天夜里她早早的就上了床睡觉,只盼着闭上眼睛再睁开来便是第二天。 然而越是期待就越是难以入睡,凌知在床上翻滚了也不知多久,才终于找到了那么一点点困意,终于在天将亮的时候睡了过去。 毫无疑问的,凌知这日睡过了头。 庙会这天是不必去书院的,凌知自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迷糊,摸索着要将衣裳穿戴好。不过才刚摸到床边摆着的衣裳,凌知霎时就清醒了过来。床边那条裙子是昨日里谢青璃替她所缝补好的,上面还缀着幽幽兰花,凌知顿时想起这日是庙会开始的日子,她当即喜上眉梢,小小的身子在床上翻滚了一圈落到了地面来。 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裙子,凌知又在镜前看了看,牵着自己的小裙摆满眼都是喜色,忍不住转了几个圈。 她太喜欢这身裙子了,想到这裙上的花是谢青璃亲手替她绣上的,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赶紧推门往隔壁去。 凌知敲开隔壁房门的时候,谢青璃正背对凌知坐着,她已经穿戴好了衣裳,一身绯红裙子映得整个屋子似乎都多了一抹春意,凌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意一把扑到了谢青璃怀里,抬眼笑到:“娘,我们今天去怎么玩?” 她一句话方一出口,就不禁愣住了,因为她抬起眼来,正好便看清了谢青璃的面容。 谢青璃平日里很少出门,也极少去打扮自己,多半时候皆是一袭白裙,素面朝天。但今日却是不同,因为要陪着凌知一道逛庙会的关系,谢青璃今日还特地打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眉目如画,此时再施以点缀,更是美得叫人一瞬也移不开目光。她明眸如月,黛眉轻扬,红裙衬得她肤若凝脂,眉梢眼尾多了一抹轻挑的妩媚,一眼之下倾尽风华,看得凌知连呼吸都忘了。 若说平日的谢青璃明明如月,清雅素然,那么今日的谢青璃便像是三月桃花,美极艳极。 “娘……你真好看!”凌知怔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讷讷地突出这句话来。 谢青璃眉梢轻轻挑起,更添魅惑之态,她自己却仿若不觉,只垂眸抬手轻轻拨了凌知额前凌乱的发。凌知似是急着赶过来见她,头发梳得很是匆忙,一颗脑袋显得毛茸茸的,谢青璃便抿了抿唇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凌知,上来。” 凌知睁大眼睛,没明白谢青璃的意思。 谢青璃站起身来,等了片刻没见凌知再有动作,便自己俯身将她抱到了凳上。两人的身体挨得极近,凌知闻到了谢青璃身上淡淡的香味,只觉得连神思都恍惚了片刻,等她再反应过来之时,谢青璃已经解开了她绑好的小辫子,纤长白皙的十指正在她发间轻轻梳弄。 “我帮你重新梳发。”谢青璃声音淡淡的道。 凌知只觉得谢青璃的动作温柔极了,她像只小猫一样舒服的享受着谢青璃的梳弄,声音懒懒的道:“娘,我们晚上去长生河边放灯吧?” 每次庙会,大家都会在河边许愿放灯,这些都是常晟和吴悦告诉凌知的,凌知一直以来都想去看看,却总是没能有机会。谢青璃听出了凌知期待的语气,很快点头道:“好。”顿了片刻,谢青璃又道:“你想许什么愿望?” 凌知托着腮想着,却是没有说出来,只是面色微微泛着红。 谢青璃知道小姑娘心里面有些秘密,便没有再接着问下去。她这会儿已经替凌知重新梳好了发,便松手退了一步,小声道:“好了。” 凌知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睁大眼睛道:“娘你好厉害!” 谢青璃但笑不语,凌知只觉得近来谢青璃笑得越来越多,每次见到谢青璃笑,她心里面便像喝了蜜一样,开心极了,她很快又道:“我将来也想变成像娘一样的人!” 谢青璃:“……” 凌知轻快的自凳子上跳了下来,拽住谢青璃的衣袖轻轻荡了荡,仰头道:“娘,我们先去哪里?” “先去庙里祈福。”谢青璃牵住凌知的手,两人一道出了小院。 虽然整个镇子上几乎都知道谢青璃的名字,大家也都知道那是秋风镇上的第一美人,但是谢青璃极少出门,平日里也不喜欢与众人接触,所以人们也很少会与她见面。这日里谢青璃带着凌知来逛庙会,一路上众人自然是频频回头,凌知跟在谢青璃的身旁,看着众人的视线自是心中又骄傲又开心,但见谢青璃沉默不语似乎不喜欢这样的视线,却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谢青璃平日不肯出门,就是因为这些不断往她身上投来的目光,凌知觉得谢青璃是为了自己才出来的,一时间又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谢青璃虽是沉默,却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凌知担心了一会儿,又禁不住往街上那一片热闹瞧去,很快就被吸引了目光。 两人在庙中祈福过后,谢青璃又替凌知买了糖葫芦,凌知吃了一口,又将糖葫芦凑到了谢青璃的唇边,眼里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意:“娘你也尝尝,好好吃!” 谢青璃用手绢替凌知擦去脸上沾着的糖渍,动作斯文的轻轻咬了一口,唇边浮起笑意。两人逛了整整一天,面对着街上许多新鲜的东西,凌知几乎是没有一刻闲着,精力旺盛的拉着谢青璃四下看,手里面抱着一堆搜罗来的小玩意儿。 日落之后,真正的表演才终于开始。整条街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镇上每户也都是灯火辉煌,小贩们的叫卖声,街边的卖艺唱戏声,充斥了整个街道,凌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热闹的情景,一天下来的疲惫霎时间又一扫而光,与谢青璃一道买了花灯赶到了长生河边。 河中此时已站了许多人,河中各色花灯浮在其间,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亮,四周仿若有流萤飞过,凌知借着流萤与灯火仰头看向谢青璃,谢青璃垂眸低声道:“许愿放灯吧。” “嗯。”凌知连忙点头,两手在心口处合在一起,喃喃道:“我希望能够永远跟娘在一起。” 谢青璃听她这愿望,不禁一笑,她俯身与凌知一道小心的托着河灯,看那火光在水间跳跃,低声道:“你将来会长大,还会嫁人的。” “那也要跟娘在一起。”凌知扬起脸,认真看着谢青璃。 谢青璃笑意稍敛,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凌知拽住谢青璃的手,只觉得谢青璃指尖有些凉。此时已经开始步入秋天了,夜风带着微微凉意,两人逛了一整天,也早该累了,凌知连忙用两手捂住谢青璃的手,出声道:“娘,我们回去吧。” “好。”谢青璃任由凌知这般暖和着自己的手,轻轻颔首,带着小姑娘往回而去。 街上依旧有来往行人穿过,灯火辉煌照得镇上犹如白昼,凌知来的时候四下张望,回去的时候却是将目光都落在了谢青璃的身上,只觉得她哪里都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她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谢青璃了,两人虽不是真正的母子,但她却知道谢青璃待自己究竟有多好。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谢青璃待她好,她都记在心底,总想着要加倍的待谢青璃好,如今是这般,将来还是这般。 她短短的十年人生里,也只有谢青璃一人待她那样好过,叫她那样喜欢过。 凌知觉得心里暖极了,忍不住又眯眼笑了起来。 然而便在此时,前方大街上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音。 这声音凌知十分熟悉,那夜里在山寨当中,镇民们和山贼交手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声音。这是刀剑相交的声音,是厮杀打斗的声音。几乎是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凌知立即便想到了那天夜里血光飞溅的画面,她脸色骤然一变,拽紧了谢青璃的手,惊慌道:“娘,发生什么事了?” 谢青璃摇头表示不解,看出了凌知的害怕,她很快便轻声道:“我们自另一边回去。”她说着便要往回走,谁想这大街上突然之间有这般动静传来,一时间其他所有人都朝着这里挤了过来,两人一时间竟是连走也走不了。看热闹的人在旁边说着什么,谢青璃匆忙将凌知抱起来,凌知这才从来四周众人的口中听出了那边打斗之人的来历。 那边大打出手的似乎是个什么有钱的老爷,本是追着几个人来的,谁知那几个人竟是逃到了大街上,那老爷这才带人追过来,将人给制住了。 这会儿打斗的声音已经停下来了,凌知这才发觉自己是虚惊了一场,她趴在谢青璃的肩头,眺目往人群中央看去,便见几名白衣人押着两个男子正往回走,而就在们后方,还停着一辆马车。这马车看来十分精致,一看便知车上的人定是身份不凡,凌知只知道那车里的应该就是人们口中那个“有钱的老爷”,她极力睁大了眼睛想要去看,但那马车车帘紧闭,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 那群人眼见抓了人就要离去,凌知不禁有些失望起来。 凤将雏 第8节 然而凌知却没有注意到,谢青璃目光紧紧凝在那马车上,神色间尽是旁人难以看懂的情绪。 “回去吧。”眼见马车擦身而过,人群渐渐散去,谢青璃将凌知重又放了下来。 凌知乖乖的点头,两人便要离开,却见那马车之旁,原本被擒住的二人不知为何又挣脱开来,朝着另一处逃去,而他们所逃的方向,正是谢青璃和凌知所站之处。马车里的人轻嗤一声,终于开了口:“你们倒是跑,看你们能跑到哪去。”那声音比之凌知所想象的要年轻许多,带着几分轻挑和戏谑,他很快又道:“捉回来。” 马车旁几名白衣人得了命令连忙出手,一时间刀剑寒光凛然而至,尽数朝着凌知和谢青璃这方向而来,这番变故来得太快,谢青璃只来得及俯身抱住凌知,将她护在怀中。 第11章 逃跑的两人似是慌不择路,冲过来的时候什么也顾不上,只大力的朝着母女二人撞来,谢青璃虽是护住了凌知,自己却没能够防住,一阵推攘中被撞倒在地。 “娘!”凌知连忙叫了一声,扑上去扶谢青璃起身。 谢青璃一袭红衣铺地,长发因为方才的一番推攘而显得凌乱,她也不多言,就着凌知伸来的手扶着重又站了起来,轻轻地理了自己被弄脏的衣裳。 而就在此时,那逃走的二人又被捉了回来,几名白衣人经过谢青璃身侧之际,其中一人忍不住关切道:“姑娘没事吧?” “无事。”谢青璃淡淡说了一句,低头去看凌知,凌知也在担忧着谢青璃,但见谢青璃是当真无事,这才放心了下来。 那马车中的老爷似乎也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道清朗的声音很快自其中传了出来:“让姑娘受惊了。”那声音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接着他似乎是压低了声音对马车旁的一名白衣人说了什么,那白衣人微微颔首,很快到了谢青璃与凌知的面前:“姑娘,我们公子要你过去一叙。” 听到这话,谢青璃微不可见的蹙了眉,却没有答应下来,只摇头道:“不必了。” “姑娘。”眼见谢青璃牵着凌知就要离开,那白衣人却横了一步拦在她身前,不肯让人离去。 谢青璃微垂双眸,知道此番不过去怕是走不了了。 凌知见此情形,也算是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她拽着谢青璃的手不放,朝着那白衣人道:“我娘说她不想去!” 白衣人似乎到这会儿才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凌知,他怔了一怔,旋即了然朝谢青璃道:“原来是夫人。” 凌知:“……”对方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 谢青璃与那白衣人僵持半晌,最终朝着那安静的马车看去一眼,终于点头答应了下来。凌知有些不情愿的牵着谢青璃,谢青璃松了手道:“在这等我。”凌知怔了一怔,虽是不甘,却仍只得点了头。 谢青璃这才与那白衣人一道到了马车之前。 “夫人。”马车里那人凝着笑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他已将方才的对话听在了耳中,此时忍不住便啧啧叹了一声,似是十分惋惜:“没想到佳人已经心有所属,实在是憾事。”他这般说着,却见马车车帘轻轻晃动,一只手自车中探出,掀起了帘子。 马车横在街道中央,从凌知众人的角度,也见不得那车中人究竟生得什么模样,但却见那车中人才刚掀起帘子,立即便又动作极快的将其放了下去。 车里面一片安静,在场众人也是静得可怕,众人皆莫名的瞪着眼前的情景。 一直过了好久,才听得那马车里的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再度掀开了车帘。 片刻之后,才又缓缓放下。 “你……叫什么名字?”似是平定了心绪,那人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谢青璃神色平静,像是有意无意间往车内看去,沉默半晌终是道:“谢青璃。” “谢青璃……谢青璃……”车中人喃喃将这三个字念了数遍,语气复杂难测,只到其他人都等得不耐之际,他才终于叹道:“真是个好名字。” 不待众人再有所反应,车中人道:“走吧。” “是。”几名白衣人当即点头应下,旋即驾车在众人莫名的注视之下离开了此地。 而那几人刚走,凌知就立即赶到了谢青璃的身前,她慌忙道:“娘!” 谢青璃知道凌知是被方才的事情给吓到了,不过只是虚惊一场,她俯身低声安抚了凌知,四周看热闹的人都散去了,谢青璃也带着凌知回到了住处。 谁也没想到庙会上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那马车中的人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还对谢青璃说了那许多莫名其妙的话,凌知心里面隐隐有些担心,休息了一个晚上之后,第二日就在书院里与其他人打听了起来。 然而叫她失望的是,其他人也都不知道那人的来历,只有常晟知道得多一些,说昨晚他们追的那两个人是被官府所通缉的人,他曾经在画纸上面见过,所以猜测那马车里的人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只是在凌知的心里,对谢青璃不好的人都是坏人。 打听不到那人的来历,当日散学后,凌知垂头丧气的收拾书本回到了家中。 这一天里凌知脑子里只想着昨日马车里的人,等到吃过了饭,凌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娘,那个人他问了你的名字,他会不会突然找过来?” 谢青璃本在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听凌知这话,这才想起来她指的究竟是什么,谢青璃眸光微沉,淡淡道:“他若是聪明,就不会来。” “为什么?”凌知没明白谢青璃这句话,她起身正准备接着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自院外传来,凌知忍不住脸色一变,戒备的看了那院门外一眼,小声问谢青璃道:“娘,会不会是那个人……找来了?” 谢青璃骤然听见敲门声,亦是蹙眉,她没有立即开口,凌知则双目紧紧地盯着那扇大门,只盼着敲门声不要再响起。 然而片刻后,再次响起的敲门声却显得声音更大了。 谢青璃顿了片刻,抬步便要去开门。然而凌知却先拦在了谢青璃的面前,瞪大眼睛如临大敌般瞪着那扇大门,有些紧张却固执的道:“娘,我去。” 还没等谢青璃再开口,凌知已经往大门处走了过去。 “是……是谁?”凌知来到大门处,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这一声问出,外面的敲门声也终于停止,然而凌知等了片刻,却没听见有人回应,凌知不禁有些慌乱,沉了沉眉眼,又从旁边握住了之前放在院中,用来种花的铁锹。 正在凌知打算再度开口之际,门外终于传来一声轻咳,紧接着,一个声音道:“轻问……谢青璃在吗?” 这个声音听得凌知铁锹直接滑落在地。 这声音似男非女,尾音还有些颤抖着往上飘,听起来就像是有人捏着嗓子在说话一般,直叫凌知听得头皮一阵发麻,她想过许多种可能,还真没想过会突然从大门外面听到这么个声音,她怔了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谢青璃已经到了她的身旁。 谢青璃低头看了凌知一眼,默然无声的抬手打开了小院的大门。 凌知随即往门外看去,这一看,便看到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 这女子与谢青璃年岁应当相差不大,但模样却是相去甚远。她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媚眼轻挑,一袭紫色裙子上缀满了繁复花纹,看来就像是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见到大门打开,她先是愣着看了谢青璃好一会儿,这才眯着眼笑了起来。 “你、你是……”凌知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忍不住就要开口询问,然而她话不过才说到一半,就见那突然出现的紫衣女子猛然朝着谢青璃扑了过去,大声道:“我的好妹妹,姐姐可算是找到你了!” 凌知瞪大了眼睛。 谢青璃:“……”她拧着秀气的眉,有些嫌弃似的推开了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被推开也不觉得难过,反倒是习以为常了一般,拉着谢青璃的手就开始絮絮叨叨:“妹妹你可知道我担心了你多久,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 紫衣女子说到这里,似是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这个时候,目瞪口呆的凌知才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瞧着那与谢青璃生得没有半点相似的紫衣女子道:“你真的是我娘的……” “我叫谢玉,你可以叫我玉姨。”紫衣女子抱着双臂,饶有兴致的看着凌知。 凌知被她古怪的目光盯得说不出话来,只轻轻退了半步,一旁谢青璃往前一步,遮住了谢玉那打量的目光。谢玉轻咳一声,这才摆了摆手朝凌知道:“小姑娘,我有话要跟你……跟你娘单独说说,你乖乖在这等我们一会儿,好么?” 凌知没有立即回应她的话,只是目光征询的看了看谢青璃,见谢青璃轻轻颔首,她才答应了下来。 谢玉勾起唇角,这才拉着谢青璃进了屋子。 甫一进屋,谢玉合上房门,这便收起了方才戏谑的神情,神色严肃的朝谢青璃下跪道:“公子,我总算是找到你了。”此时她的声音突地变了,不再是雌雄莫辩的声音,这声音清澈朗然,若是此刻凌知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正是前一日里在马车里那人的声音。 第12章 “你不该来这里。”谢青璃声音依旧冷淡,似乎早已料到会有这般结果。 谢玉不禁一笑,斜挑起眉,应道:“我知道,所以我才特地画成这个样子来的,我保证没人能够将我认出来,也没有人会找到这里。”他这个笑意本是风流,然而此时做了一副女装打扮,看起来便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 谢青璃看得又拧了眉,出声道:“你这样定会被人看出来,今日之事你便当没有发生过,先回去吧。” “那可不行!”谢玉连连摇头,也没待谢青璃再开口,径自在屋里坐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公子你,怎么能走,公子不根本不知道,你不在这些年,楼里都成了什么样子,那个温玉书根本就……” “尽欢。”听到那个名字,谢青璃不禁开口打断对方。 谢玉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情,不由皱了皱眉,懒懒的靠在桌旁,沉默了下来。 谢青璃这才又道:“回去吧。” “公子,当初你是被人陷害的对么?是温玉书做的?还是另有其人?”听到谢青璃再次让自己回去,谢玉终于也有些急了,他站起身道:“若是如此,你跟我回去,我们总有办法查出真相来,否则……难道你打算在这边远小镇待一辈子,就这么……”谢玉说着这话,目光不禁朝着谢青璃身上扫去,谢青璃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情绪毫无起伏,只打断对方道:“若当真能够说得清楚,我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了。” “公子……” 谢青璃沉眸道:“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尽欢,时机还没到。” 谢玉神色变了变,眼见谢青璃眼神坚决,知道自家公子自己是说不动的,他终于妥协,点头道:“可是公子在此处实在是不便,瞧这地方……”谢玉四下看了看,越看眉头就皱得越深,倒是谢青璃看来神色自若,只道:“这里挺好的。” “公子。”谢玉瞧了一会儿,突然在桌旁看到了针线和绣了一半的鸳鸯图,他不禁一愣,极是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谢青璃看着谢玉将那东西拿起来把玩许久,眼见他就要伸手将上面的针线弄乱,谢青璃终于忍不住一把将东西夺了过来,声音平稳毫无波澜的道:“随便绣的玩意儿。”他说完这话,立即又补充一句道:“凌知绣的。” 谢玉恍然“哦”了一声,忍不住挑眉笑到:“手还挺巧,绣得不错,这种心灵手巧的姑娘最是讨人喜欢。” 谢青璃幽幽看了谢玉一眼。 被这一打岔,谢玉一时间竟忘了自己刚才是为什么而着急,只接着问道:“公子,外面那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我听她叫你娘,难道说……” 上下打量了谢青璃一会儿,谢玉认真道:“公子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她娘又是谁?” 谢青璃微微蹙眉,摇头道:“那是我捡来的孩子。” 谢玉眨眼看着谢青璃:“捡来的?” “我是她干爹。”谢青璃又道,“你不要随便戏弄于她。” “干爹?”谢玉忍不住道,“可我听她叫你干娘……” 谢青璃不动声色往谢玉瞥去。 谢玉苦笑一声,改了口道:“那小姑娘果然不知道公子你的事情?” “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谢青璃摇头。 谢玉双目紧紧盯着谢青璃,像是想要弄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然而盯了半晌仍是无果,谢青璃有一张喜怒皆不形于色的脸,纵然是谢玉将眼睛瞪出来,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情绪来。谢玉终是放弃,长长叹了一声,这才道:“公子不肯离开,难道也和这小姑娘有关系?” 谢青璃沉默了下来,半晌后却道:“与她无关,不过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已。” 说完这话,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终于,谢青璃开始第三次赶人:“你可以回去了。” “我自是要回去。”谢玉也知道自己还有要事在身,自然不可能将时间耽搁在此处,就算是自己不在意,旁人也会调查,若真的叫人查出来了他与谢青璃的来往,只能是害了谢青璃。所以谢玉很快点头道:“公子,我还会再来的。你不肯跟我离开,我便每过一段时间来看你,总行了吧?” 谢青璃知道谢玉的性子,也知道自己没办法左右这人的性子,便也只得由了他。 谢玉笑了笑,挑眉道:“公子放心,我每次来都这副打扮,保证没人能认出来。”他此时靠坐在桌旁,一手托腮一手在腿上轻轻拍打,翘着二郎腿,看起来大大咧咧的丝毫没有个女子的模样。谢青璃冷冷淡淡的看他一眼,伸手将他的手脚规规矩矩摆好,沉声道:“若是被人看出什么问题来,你下次也不用来了。” 谢玉连连点头,这才连忙做回了姑娘姿态,朝着谢青璃抛了一个媚眼,捏着嗓子道:“公子便放心好了。” 谢青璃:“……”他实在不想被人误会自己有个出身青楼的姐姐,忍不住转过脸道:“你寻常模样便够了。” 凤将雏 第9节 “是,公子。”谢玉又是一笑,两人将话说完,谢青璃这才带着谢玉出了屋子。 屋子外面,凌知还愣愣的等着,等见到二人出来,她才连忙到了谢青璃身旁,缩在谢青璃身后仰头往谢玉看,目光里满是好奇,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唤道:“玉姨。” “哎,凌知。”谢玉笑了起来,“我都听你……”他话音一顿,旋即看了谢青璃一眼道,“我都听你娘说了你的事了,孩子这些娘跟着你娘受了不少苦吧,将来有玉姨,肯定不会叫你们娘俩再受苦了。” 眼见谢玉这般亲切,凌知一时间也忽略了对方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只甜甜笑到:“跟娘一起做什么都好,哪有受什么苦。” “你这孩子。”谢玉听到此处,不禁又是一笑,他伸手揉了揉凌知的头发,看看天色,这才终于轻叹了一声回头对谢青璃道,“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他这么说完,朝谢青璃道了别,又朝凌知笑到:“小姑娘,下次我来,你也替我绣个荷包吧?” 凌知茫然看着谢玉:“绣?什么?” 谢青璃及时打断了二人的话,第四次催促谢玉离开,谢玉这才拖着不情不愿的步子往外走。 谢青璃将谢玉送至门口,眼见着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当中,谢青璃才终于回过头来。那边凌知正盯着谢青璃,见谢青璃看来,便忍不住道:“玉姨跟娘关系真好,她找了你这么久,一定特别担心娘你的安危。” “嗯。”谢青璃淡淡应了一声。 凌知迟疑了半晌,似是好奇,又是担忧,神色复杂的道:“娘,玉姨现在找到你了,你会跟她回去吗?” 谢青璃摇头道:“不会。” 听谢青璃这样快就说出了答案,凌知眼中情绪复杂,隔了好一会儿才道:“若是因为我所以娘不方便回去的话,我可以自己……” “凌知。”谢青璃听明白了凌知的话,也看懂了她的担忧,他在对方将话说完便将其打断,只淡淡道:“不必说了。” 凌知骤然听谢青璃这样冷淡的话,不禁一怔,旋即红了红眼睛,没有开口。 谢青璃隔了一会儿终于有道:“纵然要走,我也会带你一起走,你哭什么。” “我……”凌知听闻谢青璃此言,忍不住又是一阵感动,她两眼通红的看着谢青璃,却是竭力睁大眼睛不肯掉泪,只摇头道:“我没哭。” 事实上自方才谢玉出现之后,凌知便一直隐隐担心着。自相遇之时起,凌知便一直以为谢青璃是独身一人,而她也是独身一人,两个相互都没有依靠的人在一起生活,彼此便成了对方唯一的依靠。凌知一直认为她们谁都离不得谁,但到了现在谢玉出现,凌知才突然之间感觉到,其实谢青璃并非是独自一个人。 也许在很远的地方,谢青璃的家人、朋友还有很多人都在担心着谢青璃,她不过是暂时离开了那些人而已。 也是在这个时候,凌知才发觉自己对于谢青璃的过去还不够了解,谢青璃并非只有她,但对于她来说,她的世界却是真正只有谢青璃一人。 离开了谢青璃,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方才谢玉与谢青璃在屋中交谈的时候,凌知脑子里所想的念的全是这些事,他们聊了多久,凌知就担心了多久,只怕谢青璃会突然之间离开自己。 只是这些担忧,她却都不敢说与谁听,后来谢青璃与谢玉走出来,凌知也不敢说,只一路小心翼翼地看他们。 一直到现在,听到谢青璃说出这一句话。 “纵然要走,我也会带你一起走。” 这句话终结了凌知心中所有的不安。 这天夜里,凌知又一次敲开谢青璃的房门,死活也不肯自己一个人睡觉,只肯看着谢青璃在身旁才算是安下心来。谢青璃虽道她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如此,但看凌知眼泪汪汪的模样,又是无可奈何,只得任她这么耍赖爬上他的床。 如此平静的过了几天,这期间谢玉又来了一次,给母女二人带了些东西便匆忙离开了,谢青璃也没有问他究竟去了何处,不过看他的模样,似是比上次还要忙上了不少。 又是一个月过去,这一个月里,谢玉却是一次也没有再出现过,凌知也问谢青璃,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青璃也没有回答。 只是在不久之后,自京城传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说是先皇因病过世,新皇登基了。 消息说,新帝乃是原来的二皇子夏晤。 凌知不认识那些皇子,也不觉得那些事情与自己有任何的关系,但在听到消息的瞬间,凌知却是第一次从谢青璃的脸上看到一种似是绝望的神情。 “娘?”凌知不解的盯着谢青璃,想要开口安慰一些什么,却又不知应该从何开口。 谢青璃听到凌知的话,却忽的俯身,一把将凌知揽入怀中。 凌知感觉到谢青璃拥着自己的手臂十分用力,她茫然无措,却似乎也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痛苦。凌知咬了咬唇,学着平日里谢青璃安慰自己时候的样子,小心的轻轻拍打对方的后背。 谢青璃牵扯唇角,似是低低笑了起来,但眼底却是一丝笑意也无:“你不是问我会不会走吗?” 凌知一怔。 谢青璃继而又喃喃道:“我哪里也不会去,凌知,我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谢青璃的声音很轻,好似隔着一层如梦如幻的帘幕,这是凌知唯一一次看到谢青璃露出这样的姿态,她不知如何安慰,只得不断小声道:“娘,我陪你,我会陪着你的……” “嗯。”谢青璃的声音很久之后才传来,闷声道,“你陪我。” 第13章 时值早春,阳光自窗户落进房间,将影子洒了一地。 凌知是在一片花香里醒过来的,她揉揉眼睛撑着身子坐起来,正要再倒下去睡,便察觉到了这一阵香味。她连忙睁了眼来,掀被下床,趴到窗边,透过薄薄的日光,看见院中栽种的花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姹紫嫣红染了满院□□。 凌知不由吃吃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便开始披衣梳洗。 新帝登基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凌知如今十四岁,身形比之从前拔高了不少,已经真的成了一个大姑娘。 而谢青璃就如同当日所说,果然在秋风镇上一直住了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也未曾有过要离开的念头。 与从前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谢青璃的姐姐谢玉每过上一段时间就会来秋风镇一趟,有时候带些小玩意儿来送给凌知,有时候抱几本书来给谢青璃,每次来了之后,都会关上房门与谢青璃聊上许久,这么多年了,也从来没有间断过。 凌知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日子中,若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大抵便是这些日子镇上的媒人来这里的次数原来越多了。 谢青璃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却仍旧没有要嫁人的打算,镇上许多人等了多年等不及了,媒婆每天每天的往这里跑,却依旧没人能够说得动谢青璃,而在凌知看来,谢青璃似乎当真有一辈子也不嫁人的打算。 谢青璃不愿嫁人,凌知心里面其实是有些暗喜的,这样她就能够一直与谢青璃两个人相伴,怎么也不会分开。但同时凌知却又的确十分担心,她不知道谢青璃守身如玉所等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谢青璃究竟要等多久。 凌知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收拾好了一切,抱起桌上的书,推门走出了房间。 平日里这时候谢青璃都还在休息,今日却不知为何她竟早早的醒了过来,正坐在窗前低头看着什么东西,见到凌知出来,谢青璃将东西收好,抬眸朝凌知道:“今日有些迟了,你去晚了便不怕夫子责怪?” 凌知一怔,看了看天色才知自己想出了神,竟误了时间,她连忙捧着书往门外跑去,一面跑一面道:“娘我先走了!” 谢青璃看着她的背影不禁一笑,等到那人离开,才终于低头再度摊开了手心拽着的一封信纸,看着那信上所写的内容,笑意渐渐凝了下来。 。 今日书院里面似乎有些不同。 凌知不过刚到就看出来了,先生正在与众人说着什么,眼见凌知进来,也没有开口,只使了个眼神让凌知赶紧坐下。凌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这才发觉讲堂之中比之以往多了一个人。 那人站在先生身旁,约莫比凌知大了两岁,正低头听先生小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他着了一袭书院的布袍,却是比之其余任何人都要像个读书人。那人眉目清秀,温文儒雅,看得讲堂中其他人也不禁怔住。 人人都能够看出来,这人的身上有些东西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与先生交谈了片刻之后,先生才告诉了众人他的身份。原来那人是秋风镇最大的富商乔老爷的远方亲戚,名字叫做裴殊,原本住在京城,但因为身子差,所以来此地修养,这才进了这书院。 介绍完了裴殊的身世,先生这才叫裴殊找个地方坐下,裴殊四下看了几眼,最终仍是坐到了凌知的旁边。 裴殊一看便是世家大少爷的模样,与秋风镇上的平民孩子自是不同,裴殊坐下之后,众人的目光就纷纷朝着他落了过来,那目光好奇之中又带着些疏离,众人很少见到京城来的大少爷,也都想知道大少爷究竟能给会有什么样的修养,但他们又不敢接近对方,于是便都远远地坐着,没有一个人开口与他说话,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场间便这么安静了下来。 裴殊看来却是十分自在,好像对于这样的目光早已习惯,只低头兀自看书。 整整一天过去,裴殊也没有再与旁人说过一句话,一直到散学了,他才收拾了书第一个离去。 等他走得不见了,众人还盯着他走的方向。 书院里的孩子大多自小就认识,都是彼此看着长大的,纵然有新来的小孩儿也都是街坊邻居,大家熟悉的很。但裴殊却和旁人不一样,这样的大少爷突然出现在书院里面,让整个书院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众人互相看了看,这才想起来已经散了学,纷纷松了一口气似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凌知对那裴殊也有几分好奇,但也不过只是好奇而已,她抱着书就要离开,一旁吴悦却拽住了她的衣角,小声道:“凌知,等等!” 凌知回过头来,见吴悦正对着自己笑,旁边还站着一个手足无措的常晟。经过了四年的时间,当初两个瘦巴巴的小子,如今也已经蹿高了个子。眼见凌知回过神来,吴悦立即将一物塞到了凌知的手里,努了努唇道:“这是我爹让我带给谢姨的,你替我送一下?” 吴悦塞到凌知手里的是一串漂亮的链子,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链子却是做得十分精致,一看便是花上了不少的功夫。凌知很早之前就知道常叔叔对自己娘的心思,这些年也替他带了不少礼物给谢青璃,然而谢青璃总是很快就将礼物还了回去,丝毫没有动那门子心思。纵然如此,那人却也没有放弃过,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东西过来,凌知虽知道这串链子没过多久应该也会被退回去,但却也不多说,只点头答应了下来,将其收在怀中。 离开书院,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子,本是凌知十分熟悉的路,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家院子门前遇上那位今天刚来书院的京城大少爷裴殊。 凌知他们所住的地方,原本是秋风镇富商乔家大老爷的旧居,相互连着的一共有三间院子,因为太过陈旧,这里本是打算要拆掉重修的,但不知为何,此处却迟迟没有动过,于是整个荒废的街角里,谢青璃与凌知母子便一直住了下来。 只是如今,挨着谢青璃和凌知的院子,那原本一直以来院门紧闭的地方,此时不知为何竟敞开了门来。而就在院子里面,几个人正卖力的在里面倒腾着什么,凌知看了一会儿,这才发觉他们是在收拾院子——那原本荒废的院子,竟是终于有人要住进来了。 而那要住进来的人,凌知往四处看看,不论如何,也只能够做出同一种判断。 凌知双目紧紧地盯着正站在自家大门口的人,不知道那个大少爷是要做什么打算。 而就在此时,裴殊似乎也察觉到了凌知的目光,倏地转过头来,微带惊讶的朝她笑到:“是你,你是书院里的……” 知道对方叫不出自己的名字,凌知很快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裴殊这才温文有礼的颔首道:“凌知姑娘。” 裴殊的身上没有什么架子,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轻柔,这叫凌知不禁对他多了些好感,只觉得他似乎比看起来还要好相处一些。如此一来,凌知不禁开了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家人太多,住着有些不习惯,所以想找个清净一些的地方住,找来找去,也只有这里了。”裴殊这般说着又是一笑,继而往凌知家的大门看去,口中问道:“不知凌知姑娘可知道这里居住的是哪户人家?” 凌知顿了一顿,神色复杂的道:“……是我。” 裴殊听了这话不由一怔,回头又看凌知,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凌知瞪着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少年这样盯着笑,不觉间双颊便有些红了,她不自在的别过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所住相隔如此之近,我正想着拜会一下此间主人。”裴殊这般说着,旋即又道,“况且现在我那处院子还没有打理好,恐怕还得等上不少的时间,如果……”他话音到此,不禁一顿,看着凌知被逗弄得微微泛红的脸,不禁觉得有趣,于是又眯着眼笑了起来,双眸亮得像是融进了阳光的色泽。“如果姑娘愿意的话,可否邀我进去坐坐,也好等我的院子打扫干净?” 毕竟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凌知闪躲着裴殊的视线,迟疑片刻才道:“……那你跟我进来吧。”她这般说着,很快推开了自家房门。 院门内是凌知和谢青璃精心打理的小院,开得缤纷灿烂的花朵纷纷映入眼帘,裴殊跟在凌知的身后走进来,看着这满院的花儿,不觉也翘起了唇角赞道:“真漂亮。” 凌知听得心里开心,忍不住道:“都是我娘替我种的。”她至今还记得当初谢青璃为了她一句话将这些花种满了整个院子。 裴殊一笑,在带着甜甜花香的□□里回过头来,盯着凌知的眼睛,忍不住又赞了一句:“真漂亮。” 凌知怔了一怔,纵然是再迟钝,也听出了裴殊这句赞指的并非是花。 她自小到大接触得最多的不过就是谢青璃,平日纵然是与常晟吴悦二人经常说话,却也都是十分熟悉的朋友,所以从来也没有人告诉过她,遇到了现在这样的事情,自己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她无措的睁大了眼睛看着裴殊,直到一个声音自不远处轻飘飘的传过来:“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些花,不如我送一盆给你,你抱回去好好看。” 凌知纵然是再慌乱,也听出了这是谢青璃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比之平日似乎还要显得冷淡。 第14章 “娘!”眼见谢青璃自屋中走出来,凌知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往谢青璃扑了过去,便要去牵她的手,没料到却是被谢青璃给堪堪避了过去。 凌知有些不解的抬眸去看谢青璃,只觉得谢青璃虽神情淡淡,但却似乎心有不悦,她也从来弄不明白谢青璃的心思,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那边的裴殊笑了起来,凌知怔了一怔,这才赶紧给两人介绍。 只是相互介绍之后,谢青璃却依旧是静静一语不发,裴殊到底是京城来的人,对于什么场面都有自己应对的办法,他很快偏过头忘院中的花草看了过去,低声问道:“这是什么花?阿知你来替我看看?” 凌知第一次被人称作“阿知”,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待到裴殊轻轻拉扯了她的衣袖,她方才回过神来,支吾了一声才道:“这是我从镇外山上带回来的,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哦,可惜,不知谢姨是否知道?”裴殊眯着眼又往谢青璃看去。 凤将雏 第10节 然而谢青璃此时已转身回屋,没有再理会这两个小家伙。 凌知看着谢青璃紧闭的屋门,不禁觉得有些怅然。 从前的谢青璃也是个冷淡的人,纵然是凌知与她说话,她也总是不予回应,只挑着必要的问题回答。后来发生了山贼的事情,谢青璃便渐渐开始有了变化,会对着凌知笑,闲来无事的时候会为她在裙子上面绣上漂亮的小花儿,说话的语气也总是轻轻柔柔的。 凌知总以为谢青璃是变了,但现在看来她才明白过来,谢青璃并非变了,她对着外人仍是那副神色,不过对着凌知和谢玉会这般而已。 这样说来,她在谢青璃的心中,的确是与旁人完全不同的。 想到此处,凌知不觉又笑了起来。 “想到什么了?”眼见凌知轻笑出声,一旁裴殊亦是笑问道。 凌知扬起唇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指着旁边另一株花道:“这株花的名字我知道,它叫银边玉衣,可是一株宝贝兰花,我求了好久才从吴叔叔手里面要了一株过来。” “嗯?”裴殊饶有兴趣的听着,一双眼睛却不由往凌知含着笑意的眼眸看去。 裴殊善谈,小小年纪却是见多识广,凌知与他聊起来,竟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人一聊便是忘记了时间,等到繁星满天,裴殊家的下人来接他了,他才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与凌知道了别。 凌知送走了裴殊,一人回到屋中,想了想又出来敲了谢青璃的房门。 谢青璃在屋中也不知做些什么,凌知才方一敲门,便听见其中传出了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凌知听得心惊,直接推门进了屋子,这才见谢青璃正坐在桌旁,面前的针线绣帕落了一地。 凌知动作利落的上前替谢青璃将东西捡了回来,抬起头看谢青璃却仍还怔坐在那里。凌知这才发觉谢青璃的手正垂在身前,左手指尖上渗出了一抹刺目的绯色。 “娘,你流血了!”凌知不禁叫了一声,连忙牵起对方的手,将那渗血的食指指尖含住,轻轻的替她允去其上鲜血。 谢青璃轻轻挣了一挣,却被凌知无声的捉住了手腕,谢青璃低头看着凌知,蹙眉道:“小伤,你紧张什么?” “小伤也很疼的。”觉得伤口应该差不多止血了,凌知这才松开谢青璃的手,又仔细看了看伤处,这才道:“我以前也偷偷玩过针线,想学会刺绣以后能够帮娘的忙,可是却不小心扎到手了,很疼的,我知道。”后来谢青璃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就再也没让凌知碰过针线。 谢青璃立即也想到了此事,低声道:“你好好念书碰这些东西做什么。” “嗯。”凌知自小便懂事,自是知道谢青璃的意思,她笑了起来,确定谢青璃的手没事之后,便转而收拾起了桌上的东西,看清了谢青璃绣的是一块手帕,她才忍不住问道,“这是乔家要的东西吗?” “不是,绣给你玉姨的,她踢过好几次想要你绣东西给他了。”谢青璃提到那人,旋即又道,“到时候他来了,你将这东西给他,就说是你绣的。” 凌知也不知为何谢青璃要她骗玉姨说着东西是她绣的,不过对于谢青璃的意思,凌知自是统统答应,她连连点头,接着收拾东西。 然而半晌之后,那边谢青璃却又开口道:“过几日我要离开一趟。” 凌知动作一顿,忽的回过头来,紧张道:“怎么了,娘你要去哪里?” 眼见着凌知担心的神色,谢青璃反倒像是心情好了些,只是她面上仍不动声色,过了片刻才道:“有人来说媒,对方是邻镇的大户人家,不能立即拒了,只道是要见过一面再说。” 这一阵子来说媒的人的确不少,凌知一直也在担心着谢青璃会不会那一天突然就成亲了。听到谢青璃这话,凌知盯了谢青璃一会儿,这才小声道:“哦。” 不过一转脸,凌知又不放心的回过头来:“娘,我可以跟着去吗?” 谢青璃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又笑:“可以。” 凌知这才又展眉,高高兴兴的收拾好东西,又叮嘱了谢青璃的手暂时不要再动针线,这才出了屋子。 。 第二天凌知到书院的时候,与平日又多了些不同。 前一日裴殊与谁都不说话,但经过了昨夜的一番交谈,裴殊似乎已经将凌知当做了朋友,这天裴殊与其他人也依旧没说话,但唯独对凌知却是不同。眼见凌知进了讲堂,裴殊便坐在位子上朝她笑:“阿知你来了。” 凌知有些不习惯这样子的打招呼,不过仍是应了下来,很快在桌前坐下。 少年的感情总是投缘便是朋友,又是一天相处下来,若说昨日里凌知对裴殊还有些生分,今日这种生分就已经慢慢的褪去了。凌知喜欢念书,书中说过许多东西,她虽是向往,却从来都没有见过,她与谢青璃窝在这秋风镇上,外面的大千山水她也从来未曾去过,但裴殊不同,裴殊懂得多,去的地方也多,一番交谈下来,裴殊总能够说出叫凌知所感兴趣的事情,听得凌知心思神往,很不能够扒拉着这人聊上三天三夜。 然而眼见着凌知的反应,裴殊也不禁笑问道:“这些都是我爹娘从前告诉我的,我也没有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你娘不会对你说这些吗?” 凌知闻言又是一愣,继而摇了摇头道:“我娘从来不对我说她从前的事情。” 谢青璃本就不喜欢说话,没事绝不会主动开口,凌知也早已习惯了,然而虽是习惯,听裴殊这般说来,凌知却仍是忍不住目中一黯,托腮笑到:“要是她肯告诉我就好了。” “谢姨那么漂亮,从前肯定有很多故事。”裴殊若有所思道,“她不肯说自己从前的故事,或许是从前发生过什么伤心事也不一定。” “伤心事?”凌知小声问了一句。 裴殊点点头,认真的分析了起来:“这些天我也听说了谢姨的事情,她一个女子带着你流浪至此,又这么多年都不肯嫁人,一定是心中早有所属。” “对,我娘说她在等一个人。”凌知觉得裴殊果真厉害,一言就能将话说中。 裴殊笑了笑,接着道:“可是她等了有八年了,那人却还没有来,你说会是为什么?” 凌知茫然片刻,小声又道:“那个人或许……已经死了。” “有可能。”裴殊点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人已经不爱你娘了,他与其他人在一起成亲生子,自是不会再来找你娘了。” 听到这里,凌知不禁紧紧拧起了眉头:“可是我娘等了他那么久,他怎么可以这样……”凌知话音忽的一顿,又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天,谢青璃目露绝望之色,抱着自己哽咽着说不会再离开的情形,一时之间竟觉得裴殊所说的这种可能应是极对。 当时谢青璃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露出那种神色。因为她知道那人不会来接她了,所以她才说自己哪里也不会去了,会一直陪着她。 凌知心中紧紧揪着,想到谢青璃当时的模样,忍不住又道:“那怎么办?” 裴殊想了想道:“谢姨看起来不苟言笑,又喜欢将自己关在屋中,我曾经听我娘说过,越是这样的女子,越是多愁善感心思细腻。”裴殊说到这里,当即朝凌知断言道,“我想谢姨应当是经常闭门在屋中想念那人,并且还是一边想一边以泪洗面,她将自己关在屋中,便是不愿让你知道而已。” “真的?”凌知听罢又是一怔,脑中似乎真的出现了谢青璃在屋中泪眼盈盈脆弱伤感的模样,一时间眼里满是担忧,禁不住道,“我娘他真的……” “十有*。”裴殊笃定道。 凌知整颗心都悬到了谢青璃的身上,连忙又问:“那……我该怎么样做才能让她好过一些?” 裴殊看起来很是明白,很快支招道:“谢姨这么多年了也未曾再与旁人亲近过,心中应是还死心塌地的念着那个人,想来必是十分痛苦。你是她的女儿,由你来开导她,让她将那男人放下,自是再好不过。” “如何开导?” 裴殊托腮想道:“多陪陪她,让她把心里面的痛苦发泄出来,痛痛快快的哭几场就好了。” 凌知了然点头,心里面暗暗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谢青璃再不这般郁郁寡欢。 于是当天夜里,凌知久违的抱着被褥敲开了谢青璃的房门。 第15章 低头看着夜里冻得脸色发白的小姑娘,谢青璃静默不言,一时之间竟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 倒是凌知先开口说了出来:“娘,让我陪你睡好不好?” 谢青璃:“……” 不知为何,谢青璃常年毫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离奇的神色。 “你到底想做什么?”谢青璃放缓了声音,一字一句道。 凌知不明白谢青璃为何会露出这般如临大敌的神色,她茫然看了谢青璃一会儿,摇头道:“我没有啊,我只是想跟娘一起睡。” 谢青璃沉默了片刻。 就在凌知揣摩着谢青璃心思的同时,谢青璃后退一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合上了房门。 “……” 凌知连忙又开始拍门:“娘!娘!” 不胜烦躁,谢青璃在凌知的拍门声下,终于再度将房门打开。 凌知想了一想,忽的觉出了些问题来。 谢青璃是什么样的性子,凌知本是再清楚不过。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喜欢接受旁人的关心,她既然会一个人缩在房间里面暗暗伤心也不愿意让凌知见到,必然是不想让凌知担心。所以凌知纵然是想关心她,却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明显,这样反倒会让谢青璃心生芥蒂。 想清楚了这一点,凌知心下一定,朝着屋中的谢青璃转而改口道:“娘,我……我做噩梦了,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睡?” 谢青璃这次没说话。 凌知觉得有戏,连忙又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的仰头望向谢青璃。 谢青璃像是考虑了许久,终于侧身让出了路来,让凌知进了屋子。 凌知已经有四年未曾再与谢青璃一起睡过,眼见谢青璃答应下来,心中自是高兴极了,连忙冲进屋子里,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这才发觉谢青璃合上房门之后却未曾立即上床来,反是在旁边的桌前坐下来,捻起了平日里穿针引线的那套工具,似是要干活。 凌知趴在软软的被褥上,双手枕在下颌,小声问道:“娘你不睡觉吗?” “你先睡。”长夜本就冷清,谢青璃的声音却仿若比这夜色还要凉上几分。 凌知眼见谢青璃这般深夜还要干活,不禁心里又是一酸,便将半张脸埋在被褥里,小声道:“我也睡不着,我跟娘说说话好不好?” 谢青璃没应声,只低头动作灵巧的绣着。 自从四年前山贼的事情发生以后,谢青璃对凌知就再也没有这么冷淡过,平日里还会冲着凌知温柔的笑,凌知不知今夜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总觉得谢青璃似乎有意在疏离自己。这种感觉实在并不好受,凌知闷了一会儿,又开始找话说道:“娘,你还记得昨天来我们家的裴殊吗?我今天在书院又遇上他了,他跟我说了很多话。” 谢青璃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开始穿针。 看着这个动作,凌知知道谢青璃其实是在听自己说话的。 于是她笑了笑,接着又道:“裴殊真的很厉害,他知道好多东西,书里写过的,没有写过的,他都知道。而且他去过琼山,娘你知道吗?就是那个书中说过的,相传很高很高的山,山脚下面还有很多漂亮的花,还有个大园子,听说那个园子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园子,那地方的主人姓夏,这些都是裴殊告诉我的,他说他曾经去过那个地方。” 谢青璃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淡淡道:“那地方的主人不姓夏,姓叶。” 在凌知惊讶的目光下,谢青璃状似随意般道:“那地方我也去过。” 凌知没想到谢青璃竟会说出这些话来,不过谢青璃肯说话,对于凌知来说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凌知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又问谢青璃:“娘是什么时候去过的?那里真的有旁人说的那么漂亮吗?那个地方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住在那么大的地方不会迷路吗?” 凌知一连问了许多问题,谢青璃却没有再要回应的意思,凌知也不着急,托着腮等谢青璃回应。 又是好一阵子的静默,谢青璃终于微垂眼眸,声音柔了下来:“你不睡了吗?” “我还是睡不着。”凌知看着谢青璃在灯前被暖得柔和的轮廓,看她纤细的睫毛,小声道:“我想听娘讲故事。” 谢青璃没有看凌知,却立即回应道:“我不像裴殊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 “我想听娘讲你从前的事情。”凌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 谢青璃再次沉默了下来。 对于自己不愿意回应的话,谢青璃总是沉默,凌知知道沉默就代表着谢青璃的拒绝,她眼里黯了黯,终于颓然倒在了枕上。 然而她不过才刚沾着枕头,就听那边谢青璃忽的又道:“我的故事很无趣。” “可是我想了解娘,想知道你的事情。”凌知一脸认真。 只有了解了,知晓了真相,才能够对症下药去安慰对方。凌知今天听到了裴殊的分析之后,觉得十分有道理,是以才会提出这种要求来。 本以为谢青璃不会讲,但凌知等了片刻之后,谢青璃竟停下动作,对着眼前的油灯开口说道:“我爹有许多妻妾,也有许多孩子,我出生得晚,又被卷入了许多事端当中,旁人觉得我是个不应该存在的孩子,所以我出生的时候,有很多人都不希望我活下来。” 凌知听着谢青璃这话,不禁一愣,听她淡淡的语气,心里面却紧紧地揪了起来。 谢青璃对于凌知的神色毫无所觉,只盯着那不断跳跃的灯焰继续道:“我五岁的时候有人闯进我的住处掳走我,并且将我打成重伤,我本以为我死定了,但后来有人赶过来救了我。” 凤将雏 第11节 这些话让谢青璃说出来,总有一种平静的感觉,但故事的内容惊心动魄,凌知却一点都不觉得平静。 “救我的人是我大哥,他怕我继续在家中待着还会有危险,便让人以为我已经死了,然后派人将我送走,让我去了很远的地方。”谢青璃道,“就这么过了许多年,他经常会寄书信给我,关心我过得如何,教我许多东西。后来我长大了,能够自己保护自己了,我知道家中不平静,便想要回去相助于我大哥。” “那……后来呢?”凌知听得着急,连忙问到,“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谢青璃垂眸,忽的轻笑一声,语声缥缈如雾,“后来我大哥死了。” 凌知瞪着眼睛,开口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她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然而对于谢青璃来说,这些早已经是陈年旧事,纵然是提起,也不会叫她流露出多么难过的神情来。她顿了一顿,转而看向凌知道:“我的故事说完了,你该睡了。” “可是……”凌知想说自己还没有听到谢青璃喜欢的人究竟是谁,还没听到谢青璃究竟为什么要等那个人等那么久,但谢青璃早已没有了要开口的意思,凌知无奈之下只得抿了抿唇,缩回了被窝里面。 她本就困倦,听完谢青璃的故事之后,没多久就沉入了梦中。 谢青璃在旁侧目看着凌知的睡颜,少女的眉眼在灯光描摹下越见精致,与从前那个粉白的小娃娃判若两人。 谢青璃不禁想,不过是几年的时间,这个孩子就在他的注视下渐渐长大了。 这一切就像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 在这次交谈之后,谢青璃与凌知之间的隔阂似乎又少了一层,凌知感觉十分开心,几日下来走路都像是带着春风一般,任谁都能够看得出她的喜悦。而也因为与谢青璃之间的事情,凌知觉得裴殊为自己想的办法实在是太过厉害,于是与裴殊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起来。 书院当中两人一起交谈,而他们的家也在同一处地方,所以散学之后两人也会一道回来,如此一来,两人交谈得多了,就连回到家中,每次吃饭的时候,凌知也会对谢青璃提起与裴殊有关的事情。 再到后来,散学之后裴殊也经常来找凌知,带着她四处去玩。 这日,凌知替谢青璃送了东西去乔家,凌知前脚才刚离开,裴殊后脚就敲开了院门。 谢青璃开了门,看着门外的少年一语不发。 裴殊是个十分得体的少年,礼数也是周到,恭恭敬敬的唤了声“谢姨”,才问道:“阿知在吗?” 听得这个称呼,谢青璃没有过多的反应,只淡淡道:“她出去了。” 谢青璃不再多言,只当裴殊听到这说法之后便会离开,回身要合上院门,没想到裴殊却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只朝谢青璃道:“谢姨在打扫吗?” 谢青璃身后院中堆满花叶,春日院中景色虽美,但花开之后总会留下许多零落的花瓣。在裴殊来之前,谢青璃的确是在打扫,眼见谢青璃没有回应,裴殊知道自己猜得*不离十,于是便主动道:“我来帮忙吧。” 有人要主动帮忙,谢青璃自是不会拒绝,于是裴殊穿着一身考究的袍子,挽起袖子开始干起活来。 谢青璃在旁沏了茶,看着在院中忙碌的少年,良久之后,声音清冷的道:“你喜欢凌知。” 这句话不是问话,而是肯定。 第16章 裴殊停住了动作,回头往谢青璃看过来,没有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番话来。 谢青璃平静与裴殊对视,裴殊觉得自己似乎是有所误解,竟从谢青璃的眼中看到了类似挑衅的情绪。 他扬起唇角笑了一笑,又低下头道:“没有想到竟被谢姨看出来了。” “凌知还不懂情爱。”谢青璃道。 裴殊轻轻用扫帚支着身子,认真考虑道:“我会让凌知慢慢明白的。” 谢青璃皱眉。 裴殊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带着几分期待,又有着几分少年的单纯羞涩,朝谢青璃问道:“谢姨会阻止我们吗?” 谢青璃:“……”他总觉得眼前的少年似乎已经考虑到了很远的地方,远到他一时间不知应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凌知有她自己的主见,她若是当真喜欢你,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谢青璃将这话平静的说了出来,不过话音方落,他就有些后悔了起来。面前的小子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只怕谢青璃识人不清着了这小子的道,又怕这小子轻浮纨绔,之前的表现皆是作戏。 他这般想着,又蹙眉仔细打量起裴殊来。 裴殊笑着任谢青璃打量,转身接着扫地,不多时,凌知就自外面走了进来,眼见裴殊在院中扫地,凌知惊讶的叫了对方的名字,连忙过去夺过了扫帚道:“你怎么来了?这种活怎么是你做的,让我来就好了。” 裴殊面上笑意不减,却没有将扫帚交给凌知,两个人同时握住那扫帚,指尖接触到一起,裴殊低头看了一眼,小声道:“你的手很凉,去哪里了?” “我去送东西了。”凌知应了一声,正要再说,便见裴殊忽的抬起两手,握到了凌知的手背上,认真道:“如今还没到夏天呢,你穿这么件薄衣出去,会冻坏的。” 凌知被裴殊突然的动作给吓得怔住,她这辈子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与老乞丐乞讨的那段日子,后来就再也没有牵过谢青璃以外的人的手。她只觉得覆在自己掌心的手掌心温热,一层薄薄的茧子莫名摩挲得她手背有些痒痒的,牵连着,似乎连心也有些痒痒的。 凌知蓦然红了面颊,低下头来。 这和与谢青璃牵手不同,这是凌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裴殊看着凌知的动作,他与凌知相隔极近,眸里映着对方的影子,眼底满是笑意。 两人就这般对视半晌,却有一只手突然横地里伸来,一把夺走了立在两人中间的那根扫帚。 凌知和裴殊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晃了晃身形,恢复了神色往谢青璃看去。 谢青璃转身将那扫帚放回原地,看也没看两人一眼,只道:“天色不早了。” 天色的确已经不早了,裴殊在这院中等了许久,如今早日头早已下山,他心知再待在此处自是不妥,便很快朝凌知眨眼笑到:“我明日再来找你。” 凌知连忙高兴的应了一声,末了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低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都好。”裴殊笑意盎然,又对面无表情的谢青璃道了一声别,这才离开此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凌知盯着裴殊的背影走远,良久才终于稍稍放松了神情,旋即忍不住趴到谢青璃的面前,正要开口,却见谢青璃忽的递了杯茶过来。凌知接过茶,喝了一口,正要放下,这才又听谢青璃道:“捧着暖暖手。” 凌知应了一声,捧着杯子睁大了双眸问谢青璃道:“娘,小殊是什么时候来的?你们两人聊了什么?” 谢青璃在桌前坐下,只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半晌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道:“你……”他眸子微微沉着,一些话想说,却又不愿意去说。 在谢青璃看来,凌知如今已经十四岁了,可以有喜欢的人,也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也不过是她的选择而已。 谢青璃想要问“你是不是喜欢裴殊”,但话到嘴边,眼见凌知两眼茫然的盯着自己,不觉又想到,她到底还是个孩子罢了。 于是改口道:“无事。” 凌知眼见着谢青璃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变了好几回,最后却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她忍不住托起腮小心的思索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打量起谢青璃的神色,出声问道:“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谢青璃刚提起茶壶准备添茶,骤然听见凌知这话,不由动作一顿。 凌知看着谢青璃的神色,觉得对方似乎并未有不高兴的意思,这才大胆了些,接着道:“我知道娘一直在等喜欢的人来接你,娘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人吧?娘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喜欢起一个人来是什么样的感觉?” 凌知并不知道,她的这个问题难倒了谢青璃。 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 谢青璃根本不知道。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他的确在等一个人,但他实在没有要喜欢一个大男人的打算。所以他沉默半晌,淡淡瞥了凌知一眼道:“等将来,将来我再告诉你。” 凌知懵懂的点点头,却不明白为什么是将来而非现在。 两人还要再交谈,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谢青璃欲起身开门,凌知连忙自己先站了起来,快步过去打开了院门。大门外面站着的是前些天来过此处的媒人,说是捎来了临阵上陆家少爷的话,要谢青璃明日里去邻镇的秋山上面游玩一日。 凌知听说过这个陆家少爷,对方是个有钱人家,突然看上了谢青璃,便差了媒人前来游说,一来一往谢青璃知道对方得罪不得,便只能答应先见上一面。那陆家是个大户人家,人手也早已安排了妥当,就连第二天要接谢青璃去秋山的人手也已经找好了。 凌知闻言朝谢青璃看去,谢青璃将门口那人的话听得清楚,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对方这才放心离去。 等到那人离开之后,凌知才道:“娘,你答应过我的,我也和你一起去。”让谢青璃独自一人去,凌知也无法放心。 只觉得留凌知一个人在院中应付隔壁的小鬼,也十分不放心,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天一早,谢青璃带着凌知坐上了陆家提前准备好的马车。 陆家的马车十分精致,里面宽敞漂亮,还铺着一层软垫,坐上去很是舒服。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秋山而去,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凌知第一次坐马车,兴奋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的掀开马车车帘往外面探望,一路上高兴得拉着谢青璃不住说话,谢青璃见她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索性便也由得她去了。 两人就当作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行了一路,直到最后来到秋山山脚下的宅子外,两人终于见着了那位陆家少爷陆莘。 陆莘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倒像是个书呆子,穿着一身青色袍子,五官方正,见面之后,一双眼睛就紧紧地黏在了谢青璃的身上,半点也不得移开,面上还痴痴地笑着。 谢青璃没有理会陆莘,只往陆莘旁边看去,在陆莘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熟悉的锦衣少年。 “真巧,我来陪表哥打猎,没想到会遇上阿知和谢姨。”裴殊站在花墙下面,阳光落在身上,端的是俊朗秀致的翩翩少年。 谢青璃没有出声,看凌知面上泛起惊喜的神色,高高兴兴的冲过去与裴殊聊了起来。 那边陆莘眼见谢青璃一人站在原地,不禁也走了过来,有些紧张的挠了挠头道:“谢……谢姑娘,我们上、上山去吧?” 谢青璃轻轻“嗯”了一声。 因为山上路不好走,马车自是不能用,众人便计划着骑马上山。陆莘早就安排好了人手,东西也都准备了妥当,然而等谢青璃跟着陆莘到了马前,才发觉了问题的所在。 陆莘所准备给他们四人骑着上山的,只有两匹马。 陆莘迎着谢青璃的目光,咧嘴笑了笑,那边裴殊与凌知刚聊完一句话,当即走过来解释道:“谢姨是女子,自是没有学过骑马,阿知年纪小更是不会,所以表哥只准备了两匹马,我们带谢姨与阿知上山,谢姨你不必担心。”说完这话,裴殊还朝着谢青璃露出一个春风拂面般的笑。 谢青璃默然无言的看了一眼傻笑着的陆莘,半晌终于道:“哦。” 听得谢青璃答应下来,陆莘目光在谢青璃的身上上下流连一眼,不禁又笑了起来。当即就过来牵起了谢青璃的手,打算要带着对方上马。 而另一边,凌知盯着面前那高大的马满眼都是兴奋和好奇,裴殊在旁耐心的讲到:“一会儿你坐在我身前就好了,我护着你,你不用害怕。”他又将骑马要注意的一些地方告诉了凌知,凌知乖乖听着,连连点头。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身后谢青璃的声音传来道:“听完了?” 凌知又点了头,裴殊笑到:“那我来抱你上马。” “不用了。”谢青璃语声淡淡的走了过来,指了指对面陆莘面前那匹马,“凌知去骑那匹马。” 凌知闻言点头,压抑不住对骑马的兴奋之意,赶紧高高兴兴的奔了过去。而谢青璃看着裴殊,伸出手平静道:“你抱我上马吧。” 裴殊:“……” 第17章 四人一道上山,身后还跟着陆家的一大群下人,这般走了许久,他们才在山腰上一处亭间停了下来。 凉亭是陆家人所修的,便是为了打猎,陆家从老爷到少爷都喜欢打猎,是以早早就在这山上修好了休憩的凉亭,还准备了许多的东西在旁,能够供人放心的玩乐。 这些都是裴殊告诉凌知的。 好不容易到达了凉亭,众人终于下马,裴殊连忙就又到了凌知的身旁,两人有说有笑起来,而另一边陆莘紧紧地跟在谢青璃的身后,支支吾吾的说着自己平日里跟随父兄来打猎发生的故事,末了见谢青璃目光还落在那边的少年和少女身上,这才小声又问:“青、青璃,你在听吗?” “嗯。”谢青璃收回目光,淡声应道,“可是我不会打猎。” 提到此事,陆莘两眼似是放出了光来,他摇头道:“青璃你跟在我身后就好了,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这话,原本还沉浸在兴奋中的凌知忙又问了一句:“这山里都有什么?会有老虎吗?” 凤将雏 第12节 陆莘对于打猎似乎是天生的喜爱,提及此事他原本跟个书呆子似的呆滞神情都生动了起来,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有,不但有老虎,还有野猪,若是我们运气好真的能碰上就好了!” 谢青璃:“……”突然觉得这个书呆子是个危险的人物。 凌知听到这里,一张小脸忍不住白了起来,缩到裴殊身后道:“真的有老虎和野猪?” 裴殊轻轻捉住凌知右手,笑容如拂面春风:“不会这么巧叫我们碰上的,就算是碰上了,也还有我在呢。” 凌知被先前陆莘那一番话吓得不轻,虽然被裴殊安慰了不少,却也依旧满脸担忧。 秋山上整个被密林覆盖,众人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朝着树林深处而去,一路上有裴殊说话,倒也算不得安静。一直到走到一处灌木丛边,裴殊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了凌知。 同时停下的还有陆莘和谢青璃,陆莘神色凝重之极,侧耳听着什么,似是发觉了猎物。 凌知第一次见人打猎,眼见众人这般安静,忍不住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睁大眼睛看陆莘和裴殊的动作。很快,裴殊与陆莘对视一眼,两人几乎是自身后取下一支羽箭来,对着远处张开了弓弦。 凌知和谢青璃顺着他们弓箭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道身影在树后隐约晃动。 倏然,破空之声随弦动而起,只见得两支羽箭先后射出,擦过周围的树叶落到那身影的身上。 等到那羽箭远去,才听得前方树叶被风引得簌簌作响。 “我射中了。”裴殊眯着眼笑了起来。 陆莘摇头叹了一声,复又赞道:“表弟身手的确厉害。”他们这般说着,带着凌知和谢青璃两人往方才羽箭落下的地方而去,果真在那处捡到了一只雪白的野兔。 野兔身上被箭射中,此时鲜血正自体内渗出来,在地上落了一地。凌知看得脸色煞白,就近扑到了裴殊的怀里:“好多血……” 裴殊一愣,没想到凌知会有这般反应,连忙叫下人将那染血的兔子带到人群后面去,这才轻轻拍了拍凌知的后背:“别怕。” 凌知轻轻“嗯”了一声,她到底不过是十来岁的小姑娘,当初山寨里面那一场厮杀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今为止也还有所阴影。 裴殊安抚好了凌知,几人又继续往前,只是接下来众人就算是打中了猎物,裴殊也不让凌知再见到,凌知这才恢复了平静。而另一边,陆莘在见到凌知主动亲近裴殊之后,不由得心中羡慕,将裴殊悄悄叫到了一旁。 谢青璃着实是个冷淡的人,这路上一直是陆莘在找话说,谢青璃偶尔会应上一两句,却也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神色,陆莘将这情形说了出来,表达了自己也想让谢青璃主动亲近自己的想法。 裴殊听得止不住笑,隔了好一会儿才瞥了那边谢青璃和凌知一眼,在陆莘面前小声道:“刚才凌知会主动亲近我,是因为她害怕。” “人害怕的时候自然是想找一个依靠,所以刚才她找了我。一个女子越是在困难的时候依靠了你,她与你的关系就越近一步。”裴殊开始给陆莘支招道:“表哥你想要让谢姨依靠你,就得先想办法让她生出害怕的情绪来。” 陆莘听了裴殊的说法,当即喜上眉梢,两人开始寻思着让谢青璃害怕的办法。 于是接下来,捡猎物的时候,陆莘故意叫下人将那猎物在手里抡了一个圈,在谢青璃的面前抡得漫天血光四溅。 凌知看得浑身都僵了,陆莘则直直盯着谢青璃神色,只盼着对方眼里出现害怕的情绪来。 然而谢青璃只是莫名的看了陆莘一眼,好似没有看见眼前的情景一般,问道:“怎么?” 陆莘连连摇头:“……没什么。” 接下来陆莘继续发狠,猎了什么古怪的动物全往谢青璃面前送,只盼得对方能够有一点反应,然而谢青璃依旧一派平静模样,他此番唯一的战果,大概就是成功的吓哭了凌知,然后一行人不得不照顾着凌知的心情提前回去。 回去的路上,陆莘一脸挫败,就连旁边的裴殊也若有所思的看向谢青璃,只觉得作为一个女子,对方胆子大得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了。 谢青璃此时也看不出情绪,只沉默着走在一旁,也没有去看任何人。 本以为此番打猎就这般结束了,却没想到就在众人快要离开树林回到凉亭处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诡异响动。 “怎么了?”凌知这一路被吓得不轻,方一听见响动就紧紧拽住了身旁谢青璃的手。 谢青璃不动声色的握紧凌知的手,没有应声,只朝着陆莘看去,等着他说话。 陆莘怔了一怔,脸色不好的自身后拔出了羽箭。旁边的裴殊脸色也难得的凝重了起来,一时之间,在场众人尽数摆出防备的姿态,谢青璃俯身将凌知微微颤抖的身子抱在怀里,沉着脸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道巨大的身影隐约可见,黑黄交错的皮毛隐匿在林叶之间,身体随着呼吸声缓慢的起伏着。 没想到他们果真遇上了虎,而且自那健硕的身形看来,还并非是普通的虎。 谢青璃沉默的在心中盘算着,不知在场众人遇上这虎究竟能有多少胜算。而就在她观察之际,已经有下人吓得叫出了声来。场间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唯有陆莘满脸皆是兴奋之色,拉弓便射,裴殊在旁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只见得那头老虎在剑矢近身的刹那敏捷避过,它起初本是打量着众人,此时收到攻击,当即便狂躁起来,一声虎啸当中朝着众人直冲而来! 在这一片慌乱当中,谢青璃暗自将凌知往旁边带去,老虎近身,想要再射箭自是不及,裴殊连忙丢了弓箭,也不知从何处掏出匕首来,挡在谢青璃二人面前头也不回的道:“谢姨,你带着阿知先走!” 一片混乱当中,其余众人神情犹豫不知是进是退,竟唯有裴殊与陆莘二人耗战! 谢青璃盯着那在庞然大物下出手的二人,不过一瞬就判断出他们并非是那家伙的对手,她咬了咬牙,低头看怀中凌知一眼,低声道:“走。” 凌知被谢青璃捉着手往林外而去,目光却一直黏在裴殊的身上,走了几步她就挣了一挣,带着哭腔道:“娘,裴殊还在那边……他会不会死?” “继续留在那,你也会死。”谢青璃冷然道。“你留下来也帮不上忙。” 凌知双目微睁,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看着那边激战中的两人,犹豫着不知应该作何是好。 然而就在此时,那边的老虎在裴殊二人身上占不得太多便宜,竟忽然变了方向,猛然往这边看来最弱的凌知扑来! “阿知!”裴殊神色微变,再顾不得许多,手中匕首飞射而出,这一招竟带着空前的威势,震得四周树木皆颤,携无匹巨力透入那老虎体内! 老虎痛叫一声,威势却越见猛烈,扬手一爪便朝凌知拍去! 这一巴掌拍下去,必然是粉身碎骨! 危急之间,只见得谢青璃直冲过来,在这掌风之下抱住凌知,挟着她就地滚去。 这林子后面有一道极为陡峭的斜坡,下方草木茂密,是一片深不可见底的山谷,谢青璃这般动作,正好带着凌知往那斜坡下滚去,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不过片刻之间,身影便消失于山林之间。 。 事实上在抱着凌知滚下山谷的同时,他心里面就已经后悔了。 这么从山腰上滚到山脚,绝对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谢青璃怕凌知受伤,将对方身体紧紧按在自己怀里,然而换来的结果就是自己手臂和后背一路被乱石刮过去。谢青璃咬牙抵抗者疼痛,只觉得浑身像是在刀尖上滚过一样,火辣辣的哪里都不好受。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们才终于在一片布满乱石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谢青璃盯着怀里的凌知,发觉对方已经晕了过去,她有些庆幸自己在这种时候还能够保持清醒,但又觉得自己疼得这么厉害还不如晕过去比较好。 他抱着凌知在地上无力的仰天躺了一会儿,终于攒够了些力气,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起身之后,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溪流。 水流缓缓淌过水底的石子,几缕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缝隙投射于水面上,泛起柔和波光。谢青璃盯了片刻,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仍是决定要先清洗一番。如今这深谷里面只有她与凌知二人,也不知裴殊他们能否来救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他决不能先倒下。 他将昏迷的凌知安顿在一处干净的石头边上,自己拖着满身的伤艰难的挪到溪边,缓缓褪下衣裙。 第18章 凌知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闪烁的星光。 她发觉自己正仰躺在硌人的石头地上,头顶隔着稀疏的叶片,从叶片颤颤巍巍的缝隙当中能够看到许多泛着荧光的星星。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水声,淅淅沥沥的流淌着的水声。 凌知眨了眨眼睛坐起来,这才觉得身上有些酸疼,手背更是火辣辣的。她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手背上被擦伤了一道血口子,一些血珠冒了出来。 见得这般情形,凌知忍不住皱起了纤细的眉,苦兮兮的吹着手背上的伤口。 “过来我看看。”另一道声音自旁边传来,凌知转过头去,透过跳跃的暖色火光,看到了正靠坐在溪边一棵树旁的谢青璃。 谢青璃不爱收拾打扮,但内里却又是一个十分讲究的人,素来衣衫整洁,大方得体。凌知这会儿盯着谢青璃,不觉有些愕然,她从来没有见谢青璃狼狈成这样过。 她的身上的白裙早已被染上了泥色,许多地方早已被石头和树枝刮破,线头都翻了出来。些许地方还沾着些血迹,看来触目惊心的。不过衣衫虽是脏乱,但谢青璃皮肤上却是干干净净,显然是已经清洗过一番。 凌知愣愣的注视着这一幕,也没有过多考虑,只依着谢青璃的话往她走了过去。 “手。”谢青璃没有动作,只简洁的道。 凌知将右手递了过去,谢青璃一看道:“另一只。” 凌知茫然的“哦”了一声,赶紧又换了手。 谢青璃动作缓慢的伸出手,将凌知拉到自己面前坐下,就着身旁的溪水替她清洗手背上的伤口。谢青璃动作很轻,但小姑娘总是怕痛,凌知疼白了小脸,口中小心的“呼呼”吹着,似乎这样就能够减轻疼痛。 谢青璃看她动作,低声道:“忍忍。”她这般说着,又俯身动作僵硬的从自己裙摆处撕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条来,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凌知盯着谢青璃的动作,怔了这么久,也总算是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和现在他们的处境结合到了一起,完整的总结出了个前因后果来。 “娘,裴殊他们会不会有事?”想清楚了事情之后,凌知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 谢青璃别开目光,看着身侧流水中倒映出来的破碎星辉,开口道:“他们应该没事,我们掉下来的时候裴殊已经重伤了那只虎,他们合二人之力对付一只受了伤的虎应当不会有问题。” 听谢青璃这么说,凌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一松,凌知就忍不住觉得浑身都软了下来。她坐在谢青璃的身侧,捂着肚子没说话。 谢青璃看出了她的异样,出声问道:“饿了?” 凌知点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 谢青璃觉出一丝好笑来,唇畔笑意浮起半分又压了下来,只道:“忍忍,我现在没法去找吃的。” 凌知闻言借着火光往谢青璃看去,见对方靠在树边,脸色在火光的掩映下依旧现出些许苍白,她不禁心中一阵担心。紧接着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暗影重重的树林,下定了决心似的,一闭眼再睁眼,起身道:“娘,我去找些吃的来。” 谢青璃像是早料到她会说出这话一般,一把捉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淡淡道:“回来,休息一晚就好了。” “可是娘你……”凌知自己并不怕饿,可是她担心谢青璃。然而谢青璃神色坚决,容不得凌知反驳,凌知站了片刻,终于还是妥协的在谢青璃身旁坐了下来,抱着双膝看向面前火堆。火堆很大,其中的木材也不知谢青璃是如何弄来的,凌知虽不知道,但也能够猜到对方肯定花了不少的力气。 静默了许久,凌知忍不住小声问谢青璃道:“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们会不会……回不去了?” “等。”谢青璃看来一点也不慌张,只道,“陆莘和裴殊只要还活着,一定会派人下来找我们。” “可是……”凌知还要再说,谢青璃却又继续道,“他们不来,有我在,我会带你回去。” 凌知听着谢青璃的话,又点了点头,只是神色却依旧没有好看起来。在她看来谢青璃不过也是一个柔弱女子,又要如何能够带她离开此地?更何况在凌知看来,是她应该保护好谢青璃才对。 想到此处,凌知不禁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用,若非是她的原因,他们二人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方来。 “别多想了,休息。”谢青璃的声音再度传来,凌知眨眨眼,知道此时除了休息也做不了别的事情,好在四周暂且没有发觉什么凶猛的野兽,眼前又有谢青璃和这温暖的火光,她心中稍定,靠在谢青璃的身旁,很快又睡了过去。 。 天气寒凉,山谷当中更是如此,寒气在四周兜着转,凌知在睡梦中被冻醒,忍不住朝着旁边唯一的热源靠近。身旁的人身体温软暖和,抱在怀中就像是抱着一个暖炉,让凌知感觉比之方才要好过了许多。 然而片刻之后,凌知倏地惊醒了过来。 谢青璃的体温实在是太高了,高得有些不同寻常。凌知连忙去看,好在身前的篝火未曾熄灭,借着火光凌知果然见谢青璃原本苍白的双颊泛起些许病态的潮红,长发散乱落下披在身侧,额上已经沁出了许多细汗。 “娘?”凌知抱着谢青璃,慌乱的喊了一句。 谢青璃早已失去了意识,被凌知这般叫了一声也没有反应,只是紧紧咬着下唇,蹙着眉,像是被困在了一场可怕的梦魇当中。 凌知第一次见谢青璃这般情形,平日里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谢青璃在旁,她都能够不必担心,但现在谢青璃昏迷不醒,凌知慌乱间竟有种茫然无所适从的感觉,她紧紧拽住谢青璃的手,脑子里一瞬间晃过许多画面,最后不知为何竟变成了六岁之时,自己在破庙里面拽着老乞丐遗体冰凉双手的场景。 凌知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做生离死别,这次这种念头却清晰的在脑中浮现了出来。 想到谢青璃可能会死,凌知霎时间什么都顾不上,竟直接趴在谢青璃的身上哭了起来,口中还不住喃喃叫着“娘”。 就算是遇上大老虎朝她扑过来,她也没有那么害怕过,怕得像天都塌下来了,像太阳都不会再升起来了。 凤将雏 第13节 不过凌知只哭了一会儿,就转念撑着又坐了起来。 她说过她要保护谢青璃,现在谢青璃昏迷不醒,身旁只有她了,她不能哭,她要救她。 这样想着,凌知强自忍着眼泪,一面痛苦的抽噎着一面颤抖着手摇了摇谢青璃的身子。对方依旧没有反应,凌知感觉到对方的身上滚烫还不断往外冒汗,不禁想要替对方将温度降下来。 这种时候,谁也帮不了她,只有她自己,也只有她能够救谢青璃。 凌知什么也不敢想,心里面只有这个念头,她极力的回忆着从前自己风寒发热的时候谢青璃照顾自己的情形,这才想到谢青璃总是用水替自己敷额头,擦身体,让自己好受一些。想到此处,凌知连忙自身上撕下一大块布条来,浸在水里拧干,小心替谢青璃擦去脸上的汗。 凌知又嫌不够,将那块沾湿了的布条敷在谢青璃额上,旋即又扯下一块布条,沾湿了打算给谢青璃擦拭身体。 只是说要擦拭,凌知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她茫然片刻,干脆拉过了谢青璃的手,挽起衣袖便要擦拭。 挽起谢青璃衣袖的刹那,凌知就愣住了。 谢青璃的手臂上有许多伤口,还有许多青紫的淤痕,一眼看去都是新伤,那些伤口已经被清晰过了,但却仍旧往外渗着血,看起来凄惨无比。 凌知不过怔了片刻,心里面揪得厉害,立即又挽起谢青璃另一边的衣袖,果然仍旧布满了伤口。她这才恍然间明白过来,之前自己从这山谷里面醒来过后,为什么谢青璃就一直靠在这里未曾挪动过一步,为什么她说她现在没办法去找吃的,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她只有手背上被划了一道血口子,身上几道小伤口。 因为那些伤都让谢青璃受去了。 谢青璃受了那么多伤却强撑着做了这么多事,什么也没有告诉她,而她不过手上被划了道口子,就疼成那个模样,还让谢青璃拖着满身的伤替自己包扎伤口。 她想到此处,眼泪忍不住又滑落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迫切的想要看清楚谢青璃身上的伤势究竟是什么模样,又想替对方擦身体降温,忍着朦胧的泪眼就伸手往谢青璃衣襟摸索过去,小心翼翼地要为她脱去衣裳。 但她的手不过才刚碰上谢青璃的衣衫,对方就突然睁开了眼来。 “别碰我。”谢青璃声音低沉,一瞬之间凌知竟有一种错觉,她在谢青璃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隐忍痛苦,却又濒临爆发的痕迹。 被这目光注视之下,凌知竟觉得浑身一寒,竟是比白日里被打老虎盯住的时候还要可怕。 好在只是一瞬之间,谢青璃就收回了那种目光。方才的一眼似乎只是凌知的错觉,谢青璃无力的咳了一声,神色恹恹,闭目无奈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道:“别碰我,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娘!”眼见谢青璃醒来,凌知只觉得方才自己所感受到的恐惧和无措统统反噬了过来,她像是在海上漂流许久终于扒拉到了一块浮木,不顾一切的就扑到了谢青璃的身上。只是顾念谢青璃身上有伤,凌知不敢用力,只得带着万般委屈小声道:“你不要死。” 谢青璃依旧没有动静,凌知小心仰头看她,才发觉她眼角竟微微湿润。 凌知知道谢青璃定是做了噩梦,她不大会安慰人,便只得笨拙的用安慰小孩儿似的语气,轻声道:“不要哭,我陪着你。” 谢青璃被小姑娘这样抱住,不禁想起了很多年前,有人也曾经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他闷哼一声,想了想竟笑了起来。 有的时候没来由的,人会为了一句寻常话而感动,逆境当中更是如此。 谢青璃刚自困了他数年的噩梦深渊中挣扎回来,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心里突然之间就生出了一个从前从未有过的,显得非常可笑又荒谬的念头。他边咳边笑,声音难得的沙哑:“你能陪我多久呢?” 第19章 “很久很久。”凌知大概并不能够准确的说明那究竟是多长的一段时间,她只是眨着泪眼,认真道,“娘不离开,我就一直陪着娘。” 谢青璃咳得累了,抬手捂在眼上,默然无言的拭去方才咳出来的泪水,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虚弱:“这可是你说的。” 凌知连连点头:“嗯。” 谢青璃垂下手,直视凌知的眼睛,火光自夜色里透进他眼中,压抑着灼灼烈焰:“将来呢?” 凌知这回没有听懂谢青璃的意思,神色间满是茫然。 谢青璃自嘲般笑了一声,旋即背过身,靠着树闭目休憩起来。 凌知见谢青璃一下子话说一半突然没了后续,不禁有些着急,围着谢青璃转了两圈,想着要不要开口询问方才那话的意思。然而就在凌知开口之前,谢青璃却是先没忍住说了话:“也罢,方才你说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将来你若记不住,”谢青璃睁眸,盯着不远处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淡淡道,“就算了。” “我不会忘的。”凌知是真想跟谢青璃一辈子在一起,从来没有人像谢青璃那样待她好,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想对一个人好,谁也比不上。 她这般想着,见谢青璃闭着双目,不知是否又睡了过去。她害怕谢青璃身上伤势太重,又烧得更厉害,便小心的靠近了谢青璃,轻轻拥住她,让谢青璃稍稍枕在她的肩上,这才又稍稍松了一口气睡去。 天色大亮的时候,凌知才醒了过来。 谢青璃还在沉沉睡着,凌知小心的拿手去碰她的额头,感觉到对方的情况似乎比之昨晚要好上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下来,接着她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朝着四周望去。 昨夜里面什么也看不清楚,今天她才将周围的情况看了个分明。他们二人如今是在一处山谷当中,四周是又陡又峭的山壁,想要离开只能够沿着眼前的溪流往前走,只是却不知这样一走会走到何处。 如今谢青璃的状况自然是走不了,凌知也暂时不再去考虑出去的事情。昨晚的那番惊吓让凌知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她看了片刻之后自己悄悄地去了附近林子的周围,好不容易找来了几个野果,这才回到溪边谢青璃的身旁。 凌知回来的时候,才发觉谢青璃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出神般看着身旁的溪水。 听到凌知回来的动静,谢青璃回过头来,面上带着一丝慵懒笑意:“去哪了?” 凌知对谢青璃有种近乎执着的喜欢,对方平日里一言不发的样子她喜欢,对方沉默冷淡的样子她也喜欢,她觉得谢青璃的身上总有着无尽的吸引力,她总能够自那人的身上发觉一些让人难以抑制的惊喜。 谢青璃从前从来不会这样笑,但现在她却这样笑了,这对凌知来说就是再大不过的惊喜。 对于凌知来说,谢青璃任何与她亲近的反应,都是她最开心的事情。 “那是你摘过来的?”谢青璃见凌知不答,便自己问了出来。 谢青璃不能动,凌知就走过去道:“是啊,我也不认识这些果子,不知道它们能不能吃……” “可以。”谢青璃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地面,凌知会意坐下,她才替凌知重新梳发,“我以前也吃过,就是有些难吃。” 谢青璃最后这句话说得稍晚了些,凌知被口中的苦涩呛到,一时间不能吐也不想咽,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这就哭了。”谢青璃好笑的出手替她揩泪,将凌知方才咬了一口的果子走,又从那一堆果子里挑了一个稍小一些的,扔到凌知手里,“试试这个。” 凌知吃了一口,果真比方才那颗味道要好了许多。 没多一会儿,两人就吃光了果子,只是饿了许久,这些果子根本不够充饥。凌知想着不知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够离开这里,也不知将来的日子是不是要吃那果子吃上许多天,忍不住觉得情绪又低了下来。然而谢青璃似乎却并不急着离开,她小声的与凌知说了一些自己早年所去过的地方,像是要将自己珍藏的东西统统送到凌知的面前。这些都是她从前绝不会主动说的,凌知连忙仔细听了起来,一个字也不愿错过,不多时便也忘记了自己心中方才的顾虑,只盼着能够一直在这山谷当中听下去——如果不用吃那些难吃的果子自然更好。 但越是快乐的时间就过得越快,两人在溪边说了半日,陆莘和裴殊便带着人找了下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担忧至极的表情,只是担忧的人却各不相同。裴殊刚一到就忍不住拉着凌知四下打量起来,见了凌知手背上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只连连摇头道:“昨日你险些将我给吓死了,我们一路追过来,就怕你受伤。” “我没事啊。”凌知看起来一点劫后余生的后怕都没有,只是高高兴兴的摇头。她至今还想着谢青璃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些美景和故事,现在就连回答裴殊的话都显得轻飘飘的。 裴殊见她这般,不禁也笑了起来:“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他说完这话,又与凌知一道往另一边看去。 那边谢青璃还靠坐在树旁,陆莘似是想要牵谢青璃起身,却又踌躇着不敢上前,一番僵持之下,倒是谢青璃先看不过去了,开口道:“牵我一下?”他本是不喜欢与旁人接触,但此时他浑身是伤,也没有什么力气,自己暗中试了试发觉自己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自己站起来。 陆莘听谢青璃说出这话,当即眼中一亮,连忙点头:“好、好。”他将手心在衣服上擦了擦,赶紧往谢青璃伸去,谢青璃由着他牵着起身,这才跟随着众人一道往山谷外走去。 陆莘和裴殊带来的人不多,马车又留在远处,众人只能徒步回去,只是谢青璃状况不好,走了没多久就白了面色,冷汗淋漓而下,她强自忍下不发一语,一张本就清丽绝人的脸因此更显楚楚可怜。 凌知看得揪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他们能够快些到马车那处,然而他们所落山的地方的确离大道有些距离。最后还是裴殊看不过去了,在谢青璃再次险些滑倒之际,抬手扶住对方胳膊,朝陆莘道:“表哥,不如你抱着谢姨走吧。” 陆莘听得大惊,旋即像是在心底里面将此事联想了一番,立即便红了脸来:“这……恐怕不太好。” 谢青璃更是蹙眉,抗拒道:“不必,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那边陆莘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跨过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两手一掀将谢青璃给拦腰抱了起来。 谢青璃:“……” “谢姑娘,得罪了。”陆莘咬了咬牙,红着脸快步抱着谢青璃往外走去。 谢青璃这辈子还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本欲开口说些什么,但转念想着这姿态似乎像是个被轻薄之后恼羞成怒的姑娘,是以便住了口,只一脸坦然的让人搂着。 赶路了一阵子,他们总算到了先前停放马车的地方。陆莘赶紧将谢青璃抱上马车,送众人回秋风镇去。 这一趟出行说不上愉快,但也不算彻头彻尾的糟糕,至少对于谢青璃来说是这样的。谢青璃与凌知被陆莘送回了家中,陆莘想要留在此处,找大夫替谢青璃看伤,却被谢青璃立即拒绝了,陆莘见谢青璃神态坚决,终于也不再坚持,只得与裴殊一道依依不舍的离去。 两人离去之后,凌知便很快趴了过来,从外面接了清水,又找来了伤药,要替谢青璃上药。 然而谢青璃很快又拒绝了凌知的要求,只一个人待在屋中将所有的伤处处理完毕。 接下来的几日里,谢青璃总是独自一人处理伤口,丝毫也不肯让凌知帮忙,凌知心里面虽是有所不解,但这却并未让她心情太差。因为自那山谷中回来之后,谢青璃的身上似乎比之从前还要多了些柔和,敛了些疏离,她开始与凌知说许多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包括喜好,包括心思,这让凌知十分开心。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谢青璃身上的伤终于收了口,好得也差不多了。凌知心里面高兴,便去外面又买了一些鱼回来,打算为谢青璃熬些鱼汤补补身子,将这段时间亏损的元气给补回来。 但当凌知拎着鱼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她才发觉那院外正站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只消远看,凌知就认出了对方来。 “玉姨!”凌知来到谢玉面前,忍不住笑到,“你这次来得好早。”谢玉往常总是两三个月才来一次,但这回距离她上次来也不过只有一个月而已,凌知心里有些不解的同时,却仍是高兴,连忙将谢玉带进了院中。 谢玉对这个乖巧的少女十分喜欢,捧着对方的脸蛋揉了揉,这才见谢青璃自屋中走了出来。 “有事?”眼见谢玉来的时间不对,谢青璃眸光微沉,直接便问了出来。 谢玉点头,倏地却又笑了起来,浑身都是藏不住的喜悦:“这回我替你带了个人来。” “嗯?”谢青璃应是有所猜测,但闻言却又并未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只迟疑看着谢玉。 谢玉挑眉道:“正是你等了八年的人。” 此言一出,就连旁边凌知也是一惊。 在她的心思里面,谢青璃所等的那人,便是她喜欢的人,她喜欢的人,将来自然是要与谢青璃成亲的。 如此说来,那人应当便是她……未来的爹? 第20章 谢青璃看起来并没有凌知所想的那样开心,相反,他的神情十分复杂,像是隐隐期盼着什么,却又不忍将那一层期盼说出,只得将双目紧紧凝在谢玉的身上,出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身份特殊,不好出现在这里,我让他在镇外等着,等过段时间确定没人跟着,他自会过来。”谢玉道。 谢青璃微微颔首,片刻后又轻蹙了双眉,像是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 接着她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在院中坐下,沉默着思绪不知飞往了何处,凌知在旁叫了她几声,她也只是魂不守舍的应着。 凌知从来没见谢青璃这般模样,她心里面想着娘果然是很喜欢那个人的,否则也不会露出这般羞怯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连忙在旁边无声安慰谢青璃,只是谢玉在旁却像是心情十分高兴,他拉过了凌知,叫她不要打扰谢青璃,凌知这才与谢玉退到一旁,两个人小声交谈了起来。 “娘等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凌知对这个问题一直充满了好奇,只是谢青璃从前从不会提及,这让凌知心中的好奇越发浓重。 谢玉忍不住笑了起来,示意凌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一手在石桌上轻轻敲打着,回忆道:“这人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是个大英雄。” “武功高,城府深,旁人都怕他。”谢玉想了想,忽而神秘一笑,侧目又看了看谢青璃,“不过他也有害怕的人,那个人啊,就是你娘。” 凌知听得连连点头,心中顿时了然,原来这人是个惧内的。 凌知虽然一直住在这偏远的小镇上,但作为一个小姑娘,对于一些发生在遥远地方的传奇故事和英雄人物总是仰慕的,从她自小所听到的那些故事当中,她觉得最了不得的人物大概就是那位少年英雄的大将军了,她歪着头想了想,连忙问谢玉道:“那……那个人跟大将军陆京比,谁更厉害?” 凤将雏 第14节 谢玉本还在笑着,听到凌知这个问话之后,不知怎地突然就愣住了,愣完之后他笑容很快变得古怪起来,笑得险些合不拢嘴。半晌后他才捂着肚子道:“哎哟,小姑娘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该怎么说才好。” 凌知瞪大了眼睛,认真道:“怎么了?” “一样,一样厉害。”谢玉终于缓过来,他觉得自己再说这个话题大概会笑晕过去,便拉着对方开始问起了他们近来发生的事。 凌知心思单纯,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题被岔开了,很快回答起了谢玉的问题,只是没料到等她说起前些日子那陆家少爷对谢青璃的心思时,谢玉“噗嗤”一声,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笑了起来,还十分热切的拉着凌知要问对方究竟是如何追求谢青璃的。 凌知一路认真说着,谢玉听到谢青璃受伤那里,才终于敛了笑容,露出几分担忧。 不过谢青璃如今早已恢复,谢玉的这番担忧,倒显得多余了起来。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日头西沉,眼见夜幕降临,众人吃过了晚饭,却都没有散去,点起灯笼,只坐在原处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的等着。 等到夜里的更漏声敲响第二次的时候,小院的大门,终于被人给敲响。 这敲门声短而有力,隔着厚重的木门传来,凭空添了一丝沉闷。 凌知看一眼谢青璃,发觉对方坐在桌旁,并未立即起身。道是谢青璃一定觉得不好意思,凌知了然的点了点头,起身到了门边。 费力的拉开大门,凌知抬眼看去,只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一座巍峨的高山。 站在大门外的男子身材极为高大,裹在一身黑色的袍子里面,头上还戴着斗笠,那斗笠隔绝了灯火的颜色,将他的脸一半遮挡在阴影里面,看起来显得十足阴沉。凌知本以为来的是个骑在高头大马上英俊挺拔的大将军,谁知会遇上这么一个形貌可怖的大个子,她怔了一怔,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 也在这时候,那戴着斗笠的人走进院来,不顾凌知害怕的神情,回身先将大门给小心合上。 “你是……什么人?”凌知不大确定这就是谢青璃要等的人,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听到凌知的话,将大门合上的男子再度转过身来,斗笠遮盖不到的嘴角微微上翘,朝凌知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来:“我叫陆京。” 随着这句话,那人摘下头上斗笠,露出了一张如凌知想象中一般英俊挺拔轮廓深刻的脸。 大将军陆京骁勇善战,又俊朗无双,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当真是个完美至极的人物,是镇上许多女子心里面所仰慕的人。 所以凌知自小也听说过许多关于大将军陆京的故事,听说他早年征战沙场,平定战乱,武功高觉,力能扛鼎,能够在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这些故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凌知并不知道,但在她的心里面,这世上大概没有哪个男子能够比得过这位大将军了。 而现在,这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说着平常的话,带着更加平常的笑意。 凌知只觉得有些回不过神,连带着说话也显得飘忽起来:“你真的是……大将军陆京?” “没想到你听说过我。”陆京不禁一笑,抬掌在凌知头顶轻轻揉了揉,旋即经过她的身旁,往神色阴晴不定,端坐在桌旁的谢青璃走过去。 “公……”陆京长叹一声,眼见便要俯身,却见谢青璃已经站起身来,他一手拖在陆京身前,低声道:“进去说。” 陆京点点头,神色凝肃了几分,方才的笑意也收敛起来,随着谢青璃一道进了屋中。 谢青璃带陆京进屋,合上房门之际,才对门外谢玉道:“你在外面陪凌知。” 谢玉无奈苦笑一声,摆手道:“知道啦。” 而也一直等到进屋之后,陆京才长长叹了一声,面露无奈之色:“公子,没有想到你会……” 谢青璃知道陆京要说什么,无外乎是与那日谢玉出现的时候一般,说一番担忧的话而已。对于谢青璃来说,他想要听的并不是这些,他蹙眉道:“京城里面究竟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京知晓了谢青璃的意思,便舍了胸中百感交集的情绪,认真应道:“二皇子登基的事情想来公子你已经知道了,主子棋差一着,让他抢得了先机,想要再扳回来一局,已经是难之又难了。” 谢青璃紧抿了双唇,没有开口。陆京忍不住又道:“当初若不是发生那件事情,公子你离开京城,如今便不会是这般情形了。”他话音一顿,继而又道,“公子,跟我回去吧。” 谢青璃面色依旧冷淡,瞥了对方一眼道,“你该知道现在不是我回去的时候。”他并非是不愿回去,而是不愿这些年来的心血付诸东流。 陆京连忙摇头,解释道:“公子你放心,那日谢尽欢将公子的事情告知我,我就已经做了准备,我们会将公子接到琼岚山庄,那里十分安全,公子不必担心。” 说完这句,陆京似是欲言又止,谢青璃便道:“有话直说。” “公子。”陆京默然片刻,终于道,“只是为防止此时泄露,外面那个小姑娘,我们不能带回去。” 谢青璃自然是明白陆京的意思,也早已经猜到会有这样一句话。 凌知到底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未经历过世事,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这样的孩子身上有太多的变数,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将赌注放在她的身上。对于陆京来说,谢青璃的事情实在是太过紧要,紧要到任何一点的差池都会导致他们所筹备多年的这个计划失败,所以他们决计无法将凌知带上。 谢青璃当然明白,他自然知道自己若是离开此地,便再无法陪着那个小姑娘。 他沉默了下来,陆京知道谢青璃的性子,也知道秋风镇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谢青璃,他很快道:“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公子,这次好不容易我才摆脱皇上的监视来到这里,现在人手都在镇外等着,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立即就走。” 陆京已经笃定了谢青璃会离开,所以心里面已经筹划起了此次离开的路线,他正要开口说出,却忽听面前的谢青璃道:“不必。” 像是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眼前人的话,陆京迟疑片刻,问道:“公子?” “我就在这里,你们回去吧。”谢青璃淡淡道,“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不是一直平安无事么?” “可是……”陆京无法理解的紧拧着眉,上下看着谢青璃这一身女装,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中无法吐出,他迟疑着,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能够说出口来,最后这一切的言语都给生生咽了回去,他无奈苦笑道,“公子,你这是何苦?” “我自有我的打算。”谢青璃不打算去解释,有些事情无从去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谢青璃离开京城后的前几年并不如何愉快,被迫男扮女装,被迫过着穷困潦倒的无聊日子,他几乎每一天都在盼着恢复身份,离开此地,摆脱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但这样的日子里面,却多了一个凌知。 谢青璃无法想象自己离开之后,那个小姑娘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既然承诺过不会离开,那他就不论如何也不会离开。 陆京不明白,他摇摇头,声音终是急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今皇帝处处防着我,错过这一次,我恐怕很难再有机会来接公子你离开了。” “那就别管我了。”谢青璃断然道。 陆京说不出话来,他与谢青璃也算是自小便认识,知道这个人的性子是旁人说不动的,当即也只能作罢。 谢青璃在一片沉默当中兀自开门,走了出去,门外凌知已等了许久,听见开门声,连忙扔下与自己聊天的谢玉,到了谢青璃身旁,“娘!” 谢青璃牵着凌知的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而这时陆京自门内走了出来,谢玉以眼神询问一番,却见陆京无奈的摇头,叹了口气。 第21章 纵然谢青璃不肯与陆京一道离去,但陆京和谢玉仍是暂时在这院中留了下来。 他们本就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这些年来发生了太多事情,又许久未曾碰面,自是有许多话要说,陆京在院中留了下来,打算待到第二天再走。 如此一来,当夜的住宿又成了问题。 谢青璃和凌知所住的这处小院里面一共不过两间房,再无多余客房可以住人,往日谢玉来的时候,都是由谢青璃和谢玉一道住同一间,但现在又多了一个陆京,事情就显得麻烦了起来。面对这番问题,凌知理所当然的以为应该是她和谢青璃谢玉三个女子睡一间,而作为唯一大男人的陆京单独睡一间。 但她怎么都没料到,最后大家赞同的结果竟然是谢青璃谢玉和陆京三人睡一间,而凌知单独一个人一间。 面对这个决定,凌知不禁目瞪口呆,将目光在面前三人身上逡巡半晌,竟不知究竟应该如何是好,最后只得十分不满的往陆京瞪去。 她对这位大将军原本印象极佳,却没想到对方竟会做出这种脚踏两条船的事情来! 陆京莫名的承受了凌知的视线,忍不住往谢青璃和谢玉看去,不明白这决定究竟有哪里不对。 谢青璃回望他一眼,素丽的面容上神色淡淡。而谢玉则用手帕捂着嘴笑出几分娇俏模样。 陆京:“……”连连避开谢玉身上的脂粉味儿。 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为了维持自己在少女面前正直威严的形象,不被当做玩弄女子感情的恶人,只得主动提出要出去在客栈休息。 如此一夜过去,第二天大将军就趁着天没亮,又顶着大斗笠做贼似的回到了谢青璃家。 这日不必去书院,凌知早早的起来,趴在窗边看到了陆京,连忙打了招呼,指着被对方踩出脚印子的高墙,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我身份特殊,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里。”陆京说到此处,面色也认真了起来,隔着窗户对一脸懵懂的小姑娘道:“你也不能够将我在这的事情告诉旁人,更不要告诉别人谢……谢青璃与我的关系,明白吗?” “我明白!”凌知懂事的点头,旋即又从窗口跑开,陆京站在院中,不一会儿就见凌知推门从屋中跑了出来,手里面还拎着一包东西。 凌知将陆京带到了桌前,将那包东西递给他道:“你还没有吃东西吧,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外面买回来的糕点,你尝尝。”她这么说着,又解释道,“我娘她们还没起呢,你在这等等。” 她说完这些话,又往谢青璃紧闭的房门看去,陆京了然点头,打开那包糕点吃了起来。但一道热烈又好奇的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他吃了没几口就将东西重新放下,叹了一口气道:“你要看我到几时?” 这话是对着凌知说的,凌知闻言不禁悻悻笑了笑,干脆在陆京的面前坐了下来,托着腮盯着对方道:“你真的是陆京?” 陆京失笑,点头。 “那个陆京?”凌知不放心的又问。 陆京笑到:“如果你说的是大将军陆京,那么的确是我。” “你……你跟我娘是怎么认识的?” 陆京也没有要隐瞒凌知的意思,很快道:“我们自小就认识了。” “那你……”凌知还想再问,但话到嘴边却没能立即问出来,只迟疑的看着他。 陆京觉得这小姑娘十分有意思,便笑道:“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凌知听到这话,于是干脆硬着头皮问了出来:“你更喜欢我娘还是喜欢玉姨?” 陆京一愣,从这问话里面察觉出了一丝不对来。 问题都已经问出了口,凌知干脆也不再遮遮掩掩,将肚子里的问题统统掏了出来:“你为什么这么久了都不来接我娘?” “你知不知道我娘等你等了好久,山上的常叔叔和吴叔叔喜欢了她好多年,她一直无动于衷,邻镇的陆少爷也喜欢我娘,她都没有答应他们,她……她一直在等你呢,你既然是大将军,为什么不早点来接她?” 凌知话语中满满的都是替谢青璃委屈,她最后才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反应,小声道:“你……会娶她吗?” 陆京闻言猛然呛咳起来,将方才吃下口的糕点险些吐出来。他擦了擦嘴瞪大眼睛看凌知,心里面受到的震惊似乎并不亚于昨天凌知知道他身份的时候。 陆京这辈子先是征战沙场数年,接着又经历京城中的风波涌动,却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比今日更大的惊吓。 他观察着凌知的神色,尽量用让对方显得不那般难过的语气道:“我当然不会娶她。” 凌知骤然僵住了身子。 陆京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又去拿糕点,想借机将此事给糊弄过去,换个话题来说。 谁知道他一手伸过去,眼前的小姑娘却一把将糕点给收回去,趴着不肯给他,只拿一双泪糊糊的眼睛瞪大了看他:“为什么?” 为什么? 陆京有着万般原因却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比凌知要委屈多了,他好端端的来接公子回去,谁想会碰上这种事情。这事情没有办法解释,他也不能够将真相告诉凌知,只得在凌知愤怒的目光下生生扛下“负心人”这个名号。 于是谢青璃和谢玉穿戴好了自房间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堂堂大将军陆京正伸了手去要凌知手里的一包糕点,而凌知满脸委屈眼含泪水,几乎顷刻就能哭出来。 “哎哟,你一个大将军还欺负小姑娘,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谢玉看得乐了起来,连忙起哄,一副街头大娘的口吻倒是学得极像。 谢青璃也到了凌知的面前,俯身安慰了她两句,继而朝陆京道:“凌知胆小,你别吓她。” 陆京:“……” 就在这当口,凌知已经扑到了谢青璃的怀里,凌知怕将方才的话说出来会引得谢青璃伤心,于是只闭着嘴抽泣,一双手死死地拽着谢青璃的裙摆,眼里带着万般不满看向陆京。 凌知替谢青璃打抱不平,谢青璃为了陆京等了这么长的日子,如今陆京终于来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多一个爹爹,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方压根就没有要娶谢青璃的打算,凌知只当是陆京当了大将军身份地位高了,于是不要抛弃了青梅竹马的谢青璃,于是不禁更替谢青璃难过了。 凤将雏 第15节 谢青璃自然不知道凌知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她平静的坐下与陆京聊了聊京城里面的事情,等又入了夜,她才开始赶起人来。 陆京知道自己的行踪被人盯得紧,不能够在此久待,否则只会害了谢青璃,于是无奈的起身要离开,不过走之前,他又顿住脚步,回身朝谢青璃问道:“你当真不后悔?” 谢青璃摇头。 陆京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没办法劝得动这个人,当即也只能作罢,很快转身趁着夜色离开了此地。而跟他一道离开的,还有谢玉。 这两个人来得快,走得也仓促,等到他们离开之后,谢青璃才低头将桌上多了的两个茶杯收回来,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谢青璃盯着那茶水,不知为何有了片刻失神。 凌知就这么看着谢青璃。 如今在凌知的心里面,对谢青璃只有满满的心疼,苦苦等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过只来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怎么能够不伤心呢? 凌知脑子里瞬间又想起了当初裴殊分析谢青璃的话,说她平日里看不出有多伤心来,但定是独自将自己关在房里以泪洗面。如今陆京就这么走了,凌知也不知谢青璃究竟会难过成什么样子。她抹了一把眼泪,轻轻自后方抱住谢青璃,小声安慰道:“娘,你……不要再想那个大将军了。” “你还有我呢。”凌知道。 谢青璃感觉到身后人微微的颤抖,转念之间就判断出了缘由,她不禁失笑,只轻轻拍着对方的手背,道:“你上次不是问我,什么是喜欢么?” “嗯。”凌知应了一声,如今谢青璃说什么她都好好地应着。 谢青璃沉默片刻道:“我想,大概就是舍不得吧。” “舍不得跟她分开,舍不得看她一个人受苦,舍不得她过得有任何不好,只要想到会分开,想到分开之后她的日子里再也没有我的存在,就觉得无法忍受……”谢青璃说到这里,将声音一顿,倏地笑道,“她或许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思,可是我会等。” “娘……”凌知听到这里,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的凌知,只以为这些话是说给陆京的。 。 此后的几天里,凌知对于谢青璃的关心更加厉害起来,为了陪谢青璃,甚至连裴殊找过来凌知也不打算与他一道出去,只想待在谢青璃身旁让她能够开心一些。 事实上谢青璃本就一点也不难过,不过她也并未拒绝凌知的关心,能够让凌知陪在身边不理会裴殊那个小子,谢青璃也觉得这样十分不错。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许多事情改变不过是在一夕之间。 这日凌知与裴殊一道去了书院,谢青璃如往常一般忙着赶着乔家要的活儿,正在这时候,安静小院的大门再次被敲响,而谢青璃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起身去开门,就见几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来人着着考究的衣衫,为首之人一身桀骜,看起来便是富家子弟,他四下看着这院落当中的情景,忍不住皱了眉,旋即目光才落到谢青璃的身上。 看清谢青璃容貌的时候,他先是吃了一惊,旋即轻轻咳了一声,将声音柔和了下去,开口问道:“凌知是不是住在这里?” 他这一句话问得丝毫不客气,不可一世的模样像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谢青璃没有弄清对方的来历,便沉默着不开口。 对方似乎也看出了谢青璃的顾虑,于是勾起唇角一笑道:“你放心,我叫做凌莫,是凌知的哥哥。” 谢青璃紧紧拽住手中锦帕,帕上她方才绣好的两只鸳鸯被揉得变了形状。 第22章 接下来谢青璃安静的听着那明教凌莫的人解释,这才明白过来他们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前些日子陆莘与谢青璃等人去了一趟秋山,后来陆莘出去办生意,在雁州凌家恰好便提起了此事。凌家是个大家族,但十来年前战乱的时候却遭逢了许多变故,凌家老爷不过三岁的孩子也是在那个时候被下人带出去,最后弄丢了。凌家老爷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自是对他们宝贝有加,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放弃寻找女儿的踪迹。 而那个当年走丢的女儿,名字便正叫做凌知。 听到陆莘口中提起凌知的名字,且那小姑娘也正好与当初走丢的凌家小姐年纪一样,凌家老爷自然是一惊,连忙派人来秋风镇打听,而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打听,凌家已经确定,当初在破庙里被谢青璃捡到的小姑娘凌知,正是凌家的宝贝女儿凌知。 而当初那个死在庙中的老乞丐,便是将凌知带出去的老仆。 谢青璃本是迟疑,但直到凌莫准确的说出了凌知的耳后有一颗朱砂小痣这样的事情之后,她总算是确定了下来,凌家并没有找错人。 凌知本应该是个富家大小姐,却阴错阳差在街头流浪了这么多年,跟着她过了这么多苦日子。 “谢姑娘。”凌莫虽是凌知的哥哥,但年岁与谢青璃却差不太多,他轻咳一声,挑眉又道,“凌知现在在哪里?” 眼见谢青璃没有立即开口,凌莫接着又道,“我们是来接凌知回去的,当年发生那么多事情,我爹娘二人皆是十分伤心,这些年来心心念念都盼着凌知能够回去。如今我总算是将这个妹妹给找到了,自是不愿她在这外面继续受苦。” 语声微顿,凌莫接着又看谢青璃一眼道:“谢姑娘替我们照顾凌知这么多年,我们必当重谢于你。” 谢青璃静静看着凌莫,心里只觉得有些可笑。 前些日子,凌知还在担心着她哪一天离开,他也时时在考虑着将来的事情,但是两人当中谁都没有想过,有一天竟然会是凌知先面临着离开的选择。 谢青璃自然是不希望凌知离开的,但他却还没有自私到那般地步。对于凌知来说,他是亲人,而非其他关系。但若有一天,凌知真正的亲人来到此处,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个问题的答案谢青璃也猜不透。 “凌知现在不在。”谢青璃终于还是妥协,低声道,“她要到傍晚的时候才会回来。” 谢青璃接着道:“我不能答应你们带她走。” 凌莫闻言脸色微变,冷笑一声就要开口,谢青璃打断了他的话道:“要不要离开该由凌知自己来做选择,要答应,也是由凌知来答应。” 谢青璃其实心中十分清楚,如凌莫这样自傲的人,自然不会与他讲什么道理,纵然是凌知不肯与他一道回凌家,他也一定会强行将人带走。 但对于谢青璃来说,他却只是想要听到凌知的一个回答。 他很想知道对于凌知来说,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果然,听到谢青璃这样说,凌莫很快抱着双臂笑了起来,他道:“我知道这些年是你一直在照顾凌知,我们打探消息的时候,秋风镇上的人都告诉我了,你待凌知好,我们自会回报给你,只是凌知如今已是十四岁了,她要回到凌家,她是一个世家小姐,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在这种市井小巷里面生活,将来成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你该知道什么是对凌知最好的。”凌莫道,“凌家能给她的东西,你是给不了的。” 谢青璃阖眼片刻,睁眸道:“如果她不想跟你们回去呢?” “若是她真的舍不得你……”凌莫想了想,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笑着朝谢青璃道,“那不如我们将你一道带回凌家,我给你在凌家安排一个差事,不会亏待于你,这样凌知就能够时时见得到你了,你也不必担心见不到凌知,如何?” 谢青璃眉梢微微上挑,她转过头去,将眼底的情绪隐藏在黑暗之中,只道:“等凌知回来。” “好。”凌莫也不急着去找凌知,便带着人在院中坐了下来。一群人没有理会谢青璃,眼见桌上有茶水,几个下人连忙便上前斟了一杯递到凌莫的手里面,凌莫低头喝了一口,立即便紧皱起了眉,嫌弃的将茶杯远远挪开:“这是什么玩意儿,你们这里就没有好些的茶叶么?”他这么说着,见谢青璃已经坐回了一旁,正在收拾着东西没理会自己,不禁觉得有些无趣。 他很快站了起来,走到谢青璃身旁看她动作,不过一看之下,他就忍不住伸手将谢青璃面前的一块鸳鸯锦帕抓了起来,挑眉笑到:“绣得挺好,你将来来我们凌家当绣工也不错。” 谢青璃冷淡的看他一眼,对于凌知这位突然出现的兄长实在是没有太多好感:“还给我。” 凌莫懒懒掀了掀眼皮,假作没有听见这话,干脆将那锦帕收进了自己怀里,只恶意的朝谢青璃笑到:“你说什么?” 谢青璃不欲与他多说,思量着等明日这些人走了再重新绣一张出来,便低头继续收拾东西了。 凌莫盯着她带着东西走进屋里去,便也跟着过去,在屋门外大致打量了屋中的情形之后,凌莫忍不住问道:“凌知这些年就住在这么个地方?” 他先是看了看那硬邦邦的木板床,继而又看了看四周简陋的几个柜子,还有柜子摆着的不多的东西,连连摇起头来,叹道:“也不知那孩子现在给瘦成了个什么模样,回去爹娘看到了定会心疼坏了。” 谢青璃冷冷淡淡的听着他的话,将自己房间的东西收拾妥当之后,便又去了隔壁凌知的房间。 她虽不知道凌知是否是真的要与这些人一道离开,但却也打算先替她将东西收拾出来。 若她真的要走……这也算是她给凌知的最后一点心意。 谁知谢青璃才刚踏进那房间,旁边凌莫便嫌弃的道:“东西就不必收拾了,凌家要什么没有,这些东西还带回去做什么?” 谢青璃亦是装聋作哑起来,只沉默的收拾东西。 她的动作很缓慢,每一件衣衫都好好的叠着,其中还有谢青璃替凌知绣过花的裙子。自从前凌知说过喜欢谢青璃的刺绣之后,谢青璃总会替凌知在裙子上绣一些东西作为点缀,家中虽然过得并不算宽裕,但凌知的每一身衣服却总比旁人的要漂亮不少,这让凌知总是十分开心。 一直到了晚霞颜色布满天际之时,谢青璃才终于将东西收拾完,小心的叠进一个灰布包袱当中。 凌莫在旁看得无聊,此时早已离开屋子,去了院中和几个下人说话。 谢青璃收拾好东西带着那包袱走出屋子,正欲与那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少爷交谈,便忽的停下脚步,抬目往高空看去。 头顶的云层泛着黄昏特有的暖红色,那些云将天空压得极低,夕霞在这番景象中透出几缕沉闷。而就在云层下方,几只苍鹰盘旋鸣叫,将这个傍晚点缀出些许萧索。 谢青璃凝目看着那几只鹰,一瞬之间,沉静的眼里满是肃杀气息。 秋风镇上从来不会出现鹰,更不会有这样的鹰。那些鹰谢青璃是认得的,那是京城里隶属于皇室的探子所特有的鹰,用以替人收集情报,而每当它们出现的时候,也就代表着那些危险可怖的存在,已经在附近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谢青璃就判断了出来。 她在秋风镇中呆了这么长的时日,从未被人发觉有任何不对劲,但陆京一来,这些人就立即出现了。他们应当是跟着陆京来的,陆京常年被皇帝派人监视,他自以为这次已经摆脱了那些人的监视,所以才来到此处。而他却没有想到,这不过是皇帝所设下的一个圈套而已。 而他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不过就是想要找到她而已。 一瞬之间,谢青璃在心中已经做出了判断。 秋风镇已经不能够待了,他若是不愿意自己这么多年的计划付诸东流,就必须在那些人还没有赶来这里之前,先一步离开。 如今情况突然变成这般,他将要面临的就是逃亡,和从前一样暗无天日的逃亡。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绝不能够让凌知与他一起。 “凌莫。”谢青璃下定决心,转脸便往那凌家大少爷走了过去,一把将包袱塞到对方手中。 凌莫本与人有说有笑,忽而听到谢青璃像是沁了一层寒霜的声音,禁不住吓了一跳,立即回头看来。 谢青璃平日里就是一脸冷淡的样子,现在比之平日更是要凝重冷肃不少,凌莫只当这人又后悔不愿将凌知送走了,扯着一个笑脸正打算开口讥讽几句,就将对方将包袱塞到他手里,急促的开口道:“凌知在书院,出了前面这条街道一直往前走再右拐就能够找到了,你现在带着这些东西去找她吧。” 凌莫本已经做好了唇枪舌战一番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他听了那话正在回味着谢青璃话里面的意思,就听对方立即又催促道:“现在就去接她走,告诉她我不要她了,让她别再回来。” 这几句话是谢青璃心中早已想好的说辞,但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黯然了神色。 他知道凌知听到这样的话,定不会有什么好心情,或者说会委屈得直接哭出来。但她现在暂且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做出这般决定。 若将来有机会,他自会再去凌家找她解释。 这般想着,谢青璃又催促了凌莫两句,眼见凌莫啰嗦着还不肯立即离开,他干脆拂袖一把将对方震了出去,掌风再落,院子的大门也旋即锁上。他独自站在院中,听着门外凌莫的拍门声和嘀咕声,很快又回过身去。 在房间当中,他仰头注视着那柄一直悬在墙上的古朴长剑,最终将其取了下来。 第23章 凌知是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给拦下来的。 散学之后,她便如同往常一样和裴殊一起回家,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他们就撞见了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见了凌知,当即瞪大眼睛叫出她的名字。 秋风镇一共就这么大,凌知在镇上住了这么多年,就算是谁家新出生的小孩儿也能够叫出名字来,但眼前的这个一身富贵的男子,她却明显从来未曾见过。 这人不是本地人,却能够一口叫出她的名字,她想了想,小声问道:“你是谁?” 就在凌知问话的同时,裴殊已经将来人认了出来,朝着那年轻男子道:“凌大哥?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怎么认识阿知?” 凌知不可思议的觉得裴殊认识的人实在很多,但到了后来才明白,有钱人家的确都是互相认识的,特别是像凌家和裴家这种大户人家。 凌知怔忪的当口,又听见那男子道:“我是来找凌知的,她与娘生得这么像,我自然一眼就能够认出来了。” 听到这话,凌知才像是明白了什么,倏然一惊,只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意味不明的看着难男子。 男子便是方才出现在谢青璃院中的凌莫,他被谢青璃自院中赶出来,拍打了一会儿门却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心中虽觉得古怪,转念想到自己却也没有必要去管谢青璃究竟怎么回事,只赶紧朝着书院而去。没想到在半路之上,他就一眼将自己的妹妹给认了出来。 凤将雏 第16节 凌知纵然是再聪明,也没有办法会将这么多的事情串联在一起,凌莫于是很快朝凌知解释了起来,末了才翘起唇角,心情极佳的道:“阿知,跟我一起回去吧,爹娘天天都在担心你呢,如今你平安回去了,他们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凌知从小就在外面流浪,从前是跟着老乞丐,后来是跟着谢青璃,吃过很多的苦,也为此哭过不少次。从前有时候还会幻象自己的爹娘会不会是什么很厉害的人物,将来有一日从天而降将她接回家中去过好日子。 但与谢青璃住了许久之后,凌知就再也没有这般想过了。 当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了,就不会再去想这些东西了。凌知对如今的日子十分满足,却没有想到,当她不再去想的时候,这件事情却真的发生了。 她几乎不能够相信眼前的一切,自己所听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直到裴殊突然想起了什么,“啊”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当初的确听凌大哥说过还有个妹妹,只是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去想这么多,没想到……”他说到此处,将目光落回了凌莫的身上。 凌莫点头道:“不错,就是凌知。” “你和娘生得极像,不会有错的,我知道你现在还想不明白,不过没关系,等你与我一同回去凌家了,你就会明白了。”凌莫低着身子,轻轻揉了揉凌知的头,继而又站起身要去牵对方的手。 凌知没有动,双手往身后背过去,似是不经意的避开了凌莫的手。 凌莫将手在空中尴尬的放了一会儿,终于笑到:“好了,别闹别扭了。” “我娘呢?”凌知咬了咬唇,仰头盯着这人问道。 凌莫道:“我们娘在家里面等着我们回去呢。” 凌知摇头,固执的又问了一遍:“我娘呢?” 凌莫怔了一怔,这才想清楚凌知口中的“娘”应该是那个自小收养她的谢青璃,也就是方才他在院中所见到的那个女子。 凌莫笑了一笑,转而道:“你不必回去找她了。”他转过头去,问后方的下人要了样东西,随即丢到凌知的面前,凌知匆忙将那东西拿起来,却没想到是一个灰布的小包袱,她心里面霎时间充满了不解和恐惧,快速的将那包袱打开,看清理其中自己的几件衣物,连忙道,“你……” 凌知的话没有问出口,因为凌莫当先解释道:“你娘已经同意让你跟我们一起回去了,你看,这东西都还是她亲自帮你收拾的呢。” “不……我不相信!”凌知将那包东西胡乱包好,转而就要朝自己住了几年的地方奔去,凌莫一把拉住她,努了努嘴道:“她说了,叫你别去找她了,她不要你了。” “我娘才不会不要我!”这句话戳中了凌知心中最为脆弱的一角,她大声回了凌莫一句,眼见凌莫睁大双眸不解的看她,她双目一眨,眼泪霎时涌了出来,继而声音又小了些,挣扎着要往回去,“她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哪里也不会去,她才不会不要我……” 凌莫和裴殊两个人在旁面面相觑,两个大男人很少见到女孩儿哭的场面,一下子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得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安慰对方。 眼见安慰无用,凌知还拖着身子用丁点大的力气想要挣扎出去,凌莫终于叹了一口气,挑眉道:“好了好了,我让你回去见她一面,你们说清楚再走,好不好?” 凌知见凌莫终于松了口,于是安静下来,眨着泪眼乖乖点了头。 一行人于是又往回到了谢青璃的院门外面,这一路凌知走得十分急促,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见到谢青璃,想要将一切同谢青璃问清楚,问她是不是从来没有说过“不要她”那样的话,而是凌莫一口杜撰。 而另一边,越是靠近那处院子,凌莫和裴殊脸上的神色就越是奇怪。 院门之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痕,这是从前所没有的,地上乱七八糟的横陈着脚印,这也是之前来时不曾见过的。 那院门虽是紧紧地闭着,内中安安静静,但两人都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凌知泪眼朦胧也没有注意这许多,只扑到那门上打算进去。 但就在凌知准备进入的瞬间,凌莫却一把将人拽住,并一手丢到了身后下人的面前,“看着她。”他朝下人说了这么一句话,转脸又对凌知道,“你在这待着,我去看看。”他此时已经敛去了一直挂在脸上的轻浮,只沉着脸将那院门推开一道缝隙,朝着其中走了进去。 进入其中,凌莫的脸色才终于沉底的阴沉起来。 整个院落早已不复先前的光景,里面躺着几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四周满是沾血的脚印,石桌上,墙角的树上墙壁上,还有地面栽种的开得娇艳的花朵上,四处都是鲜血,都是打斗过的痕迹。 这里将再不是凌知所熟悉的地方。 “这场打斗应该刚结束没多久,不过这些人的来历我判断不出来。”裴殊是跟随着凌莫一起进来的,见着眼前的情形,他不禁皱起了眉,苦笑道,“谢姨不见了。” “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凌莫也道。 裴殊想不明白谢青璃究竟做了什么事会引来这一场灾祸,而这院中的情形,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谢青璃究竟是死是活,是逃脱了,还是被人给捉走了,谁也说不清楚,眼前只有满地的狼藉,无法告诉众人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不过片刻之间,凌莫心中就做下了判断,“这件事情,不要告诉阿知。” “凌大哥?”裴殊一惊,已经明白了凌莫的意思。 凌莫道:“若是叫凌知知道此时,她定不会安心跟我回去,看她那副模样,若是找不到谢青璃,她定不愿意走,到时候还得派人去帮忙找人,我们何必将事情搞得这般复杂?” 裴殊似是不大情愿,喃喃道:“可是谢姨……” “她或许根本没死,只是被人给救出去了,我们纵然是找到她又如何?将她带回凌家?让她继续当阿知的‘娘’?”凌莫摇摇头,接着又道,“或者她已经死了,我们就算派人去找了,也救不了她,又何苦多此一举?” 凌莫的话说得裴殊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盯了对方一会儿,长长叹了口气,再没开口。 凌莫将视线自那一地凌乱之中收回来,很快再度推门离开院子。 眼见凌莫从院中出来,凌知再度在那下人的禁锢中挣扎起来,凌莫挑眉示意那人松开凌知,凌知这便冲到了门边,打算要进去。凌莫将少女一把捞起,笑到:“方才我已经跟你娘说好了,你娘说让你回去凌家也是件好事,你就不必担心了。” 凌莫语声一顿,接着又道:“况且又不是见不着了,她说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她就来凌家看你,你放心好了。” “我要亲自跟娘说,你……你放开我!”凌知对于这位初次见面的兄长心有敬重,被他抗在身上也不敢打他咬他,只能两手不住的晃他的肩膀,希望能够挣脱开来。但凌莫双手如铁钳一般紧紧将她扣住,她挣脱不得,竟生生被带着往街头另一边而去。 这日黄昏,夕阳的光幕散去,星辰渐亮。凌知被人扛在肩上动弹不得,只得忍着眼泪,失落而无措的看着自己所熟悉的那扇大门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像是自己从前十四年的生活,越走越远,直至融入夜色,直至那门前的灯笼变成与万千星星一样的细小光点,再也分辨不出。 她跟着凌莫一道到了凌家,成了凌家的大小姐,见到了自己记忆里毫无印象的爹娘,然后茫然的开始适应新的日子,开始去做一个真正的凌家大小姐。 如此便又是几年光景。 而在凌莫口中说过闲暇时会来凌家看她的谢青璃,却一次也没有来过。 第24章 三月,暖阳,草长莺飞。 从南方雁州到堀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而行。 马车四周跟着几名骑马的护卫,车队算不上大,但护卫个个目露精□□息内敛浑厚,一眼便知并非出自寻常人家。 这正是雁州凌家的车队,而车中之人,便是凌家的小姐凌知。 凌家小姐自幼离开凌家,三年前才终于被找回来,凌家老爷和夫人都将她当成宝贝一样宠着,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只恨不能够将一切都给她。但是受尽了万千宠爱让旁人都为之羡慕的凌家小姐,却并不愿意就这般当个什么都不做的大小姐。 在她的要求之下,凌家老爷替她找来了一名师父,她每天一刻不停的学着,终于在不久之前,争得了这次替凌莫去堀州剑阁与人商谈生意的机会。 头顶的阳光和煦,马车里面,一名穿着翠色衣裳的丫鬟掀开车窗帘子看了看,回头小声道:“小姐,前面就是昌州,咱们也不急着赶路,今天就提前休息,在昌州找间客栈住下吧。等过了昌州,要再找地方可就麻烦了。” 凌知正在闭目养神。 三年的时间带来了许多的改变,昔年懵懂的小姑娘,如今已成为了内敛沉稳的少女。 她的眉梢眼角还藏着稚嫩的痕迹,但五官轮廓却已经十分饱满,清雅动人。 对于旁人来说,三年不过是弹指一瞬的距离,但对于成长中的少女来说,三年的时间却能够叫人改变许多。 凌知觉得,自己若是这般出现在谢青璃的面前,谢青璃定会十分惊讶。 她这般想着,不觉唇畔也染上了一抹笑意。 这是她在凌家很少会拥有的笑意。 “小姐?”见到凌知神情,那丫鬟不禁又问了一句。 丫鬟是凌知到了凌家之后,凌莫安排给她的,名字叫做棠儿,与凌知差不多年岁,是个十分聪慧的小姑娘。 凌知心中的想象被棠儿的声音打断,她微微抿唇,随即才道:“不休息,我们接着赶路。” “可是……”棠儿犹疑着不明白凌知的意思,然而凌知很快又接着道,“昌州前面不是还有个秋风镇吗,我们到那的时候应该正好是天黑,在那落脚就是了。” 听到秋风镇的名字,棠儿怔了片刻,随即明白了过来,点头对外面的护卫吩咐了下去。 马车继续赶路,凌知挑起车窗的帘子,看着外面缓缓流逝的景色,心里面却未有所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她一直没能够忘记谢青璃。 她曾经说过闲暇的时候会来凌家看她,可是却一次也没有来。 凌知想要去秋风镇找她,却总是被凌莫所阻止。凌家老爷夫人疼她,怕她再出什么事情,半步都不肯让她离开家门,她只能够用别的办法去和谢青璃联系。 所以后来,凌知开始给谢青璃写信,信中告诉谢青璃她如今每天发生的事,还有许多听来的故事,她捏着笔,将自己这么久了憋着的话都写在了信上。后来这信她叫下人带到秋风镇给谢青璃,下人说是送到了,于是凌知便开始等。 趴在自己小楼的窗口,左等右等,却依旧没有等到谢青璃的回信。 凌知不死心,又接着写,平日里闲暇时候就写几句,然后将那些厚厚的信纸收在一个信封里,每个人都叫下人送出去。 三年来风雨无阻,却仍然不见回音。 凌知渐渐有些相信谢青璃是真的不要她了,但她却又不甘。她不能离开凌家,便成日里跟随着旁人学东西,她渐渐开始明白了许多事情,也懂了许多东西,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便开始能够替凌家老爷出些主意,能够替凌家管一些事情。 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总算证明了自己并非是一个娇弱的大小姐。 而凌家老爷这才开始正视这个女儿,开始安排她操办一些事情,就像是这次堀州剑阁的这趟生意。 这正是凌知所要的。 从雁州到堀州正好会经过秋风镇,凌知算准了时间,算准了日子,就是为了去一趟秋风镇。 时间随着车前马蹄声流淌,夕霞满天之际,凌知所乘的马车,终于在秋风镇前一处客栈停了下来。 对于秋风镇的一切,凌知都十分熟悉,她曾经经过过这间客大门数次,却还是头一次住进来。她在门外仰头看了看客栈大门,终于抬步走了进去。 订房间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凌知去操心,她等了不过片刻,店小二就将她带到了二楼一处干净的房间当中。凌知面色平静的在房中吃过了晚饭,又收拾了一会儿东西,换上一件素雅的裙子,这才推门往外走去。 门外,丫鬟棠儿见她出来,连忙问有什么吩咐,凌知摇摇头,只道自己要出去走走。 凌知神色坚决,棠儿无奈之下,便要与她一道去,谁知凌知却连棠儿也不肯带上,只坚持自己一个人走出了客栈。 秋风镇的每一条街凌知都很熟悉,她在这里住了有快八年。 三年的时间对于秋风镇来说变化并不算大,凌知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不断往前,最后终于经过长生河上的桥,到了那片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一路上凌知其实想了许多东西,见面之后,她应该如何与谢青璃开口,谢青璃一封信也不回给她,见到她之后会不会也不愿理会她?谢青璃如今又是什么模样?她是不是已经嫁人了?会不会连孩子也有了? 谢青璃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更加不愿理会她了? 这么几年凌知还是头一次这样紧张,紧张得连脚步都有些错乱,但真正到了那一片街角的时候,她怔着身子,却连浑身的血脉都凝固了。 当初乔家人让谢青璃和凌知住的地方是一幢旧宅,说是要拆却始终没有拆,凌知本以为那里永远都不会拆。但现在,时隔三年再来,凌知才发现那里真的已经给人拆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宽又大的宅子,刚修好没多久,连门上的漆都是新的,两个大灯笼挂在门前,夜色已至,它们恍惚的泛起光亮。 凌知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情景,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她浑身发凉的站在门口,许久才终于惊醒似的想起来,往前两步,敲响了那大门。 等的时间很长,凌知半分也未挪动,像个石像般立着。 等听到脚步声从门里面传来,凌知面上才终于有了神情,整个人又鲜活了起来。 开门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灰布衫子,头发花白,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凌知。 凤将雏 第17节 凌知咬了下唇,小声问了这户宅院的主人。 眼前的老者有些迷糊,凌知问了好一会儿才将此间的情形全部问出来,原来这户是外地人,刚来镇上不久,主子是个姓叶的老爷,如今不在家中。 凌知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半晌,不放弃希望的又问道:“那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呢?她去哪里了?” “什么人?”老者不解的问了一句。 凌知于是道:“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叫谢青璃,她从前住在这里的。” “哪有什么人?”老者又是一怔,摆手道,“这地方三年前就没住人啦,听说原来被拆的院子里头本来住着一对母子,后来姑娘被人接走了,当天那娘也莫名其妙就不见了,谁也没找着她。有人说她是舍不得女儿所以找她去了,找没找着我就不知道了。” 凌知将这些话听在心里,只觉得一双手拽在袖中拽得紧紧地,松开就觉得疼。 三年前,她走的那天,谢青璃不见了。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在她被凌莫节奏之前?还是之后? 她想起来那日凌莫和裴殊不让她进院子见谢青璃一眼,突然之间好像明白了过来。 凌莫定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他什么也不肯告诉她。 凌知心里面说不出是何感受,时隔三年,她竟然才知道这样的事情。 她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找谢青璃? 谢青璃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恨不能够立即去找谢青璃,然而时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又要去哪里找她? 凌知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有这种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她呆立在门外半晌,那老者咕哝着又说了两句,关了门,门前灯笼晃了两晃。 凌知面无表情的回到了客栈,第二天再未休息,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堀州,想要尽早解决眼前的事情。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凌莫,想要弄清楚当年事情的真相,她必须快些回去。 到达堀州之后,凌知很快见到了剑阁的主人,生意谈得十分顺利。然而凌知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在此处碰上一个熟悉的人。 同样来到剑阁的除了凌知,还有裴殊。当初凌知回到凌家,才知道凌家与裴家世代交好,两家本就常有来往。凌知在家中待着的日子里,裴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找许多的理由来凌家一趟,有时候会送凌知一些小小的玩意儿,有时候陪她聊上许久,两个人的联系从未断过。 但凌知却未曾听裴殊说过他会来这里。 在这三年里,同样成长起来的还有裴殊,他如今丰神俊朗,相貌堂堂,家世又好,正是许多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 两人在剑阁中见面,眼见凌知目中露出疑问之色,裴殊将折扇一收,笑到:“一个月之后要去参加殊华楼的盛会,家父特地请剑阁阁主铸了一把宝剑,这剑便是到时候要送给殊华楼楼主温玉书的礼物。” 见凌知不答话,裴殊在她身旁坐下,又问:“你会去吗?” 凌知摇头,不答。 第25章 “你若是去了,我们就又能见面了。”裴殊笑了笑,这时候剑阁阁主已经将东西取来,交到了裴殊的手中,两人交谈一番。 其间凌知一直待在原地,哪里也没去,只盯着裴殊与那人交谈的背影。 良久之后,裴殊回过身来,惊讶道:“你在等我?” 凌知点头。 裴殊忍不住笑了起来:“平常都是我跟着你,这次竟轮到你跟着我了。” 谁知凌知很快又道:“我有话想问你。”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走出了剑阁,裴殊看看天色,眯眼道:“你住的哪一家客栈?我送你过去?” “也好。”凌知没有拒绝,两个人一道往回走,不多时便到了客栈当中。两人没有乘坐马车,就这么走着,等到客栈的时候天色也有些晚了,裴殊便干脆在客栈中叫来了酒菜,裴殊倒了些茶,低头看面前的菜肴,似是不经意的道:“有什么事?” 裴殊与凌知相处这么久,对于对方的习惯或多或少也算了解,虽然凌知与三年前变化很大,但却从来不会这么沉默。 裴殊猜测这小姑娘是有心事了。 但裴殊没想到,凌知所问的却是一件他不愿提及的事情。 “三年前,我回凌家的那天,我娘是不是就已经走了?” 裴殊执杯的手一顿,眸光暗沉,片刻后收了笑意,用尽量显得漫不经心的声音道:“是。” 果然如此。 凌知拽着衣角,很快又问:“她……去哪里了?” “阿知,我不知道。”裴殊轻叹一声,也没有了吃东西的胃口,只将杯盏放下,接着道,“那日我到的时候,谢姨就已经不见了,凌大哥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凌知一怔:“她消失了?” “嗯。”裴殊知道凌知会问出这个问题来,就是真的瞒不过了,于是将当初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那日凌大哥先去了你家,说要带你回去,你娘本是要等你回来询问你的想法。但不知为何,她突然改了主意,要凌大哥赶紧将你带走。凌大哥后来找到了你,但你却吵着要回去见玉姨一面。我们回去之后才发现事情有变,所以没有告知于你,也没让你进院中去看。” 凌知见裴殊的神情便知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急促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殊道:“院中有打斗的痕迹,还有几具尸体,看不出来历,玉姨不见了。” 凌知双手撑在桌旁,起身瞪着裴殊。 裴殊无奈的摇头,想笑又确实笑不出来,只得道:“玉姨既然不在,应当不会有性命危险才……” “为什么不告诉我?”凌知咬唇道。 裴殊张了张口,看起来比方才还要无奈几分。 凌知当然明白。 若是告诉了她,她定然不顾一切也想要找到谢青璃,定不肯回凌家,所以他们才隐瞒了这件事情。 但怎么能这样?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凌知紧拽着桌沿,却不知满腹的怒火应该往何处发泄,她嘶声道,“她赶我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你们怎么能这样隐瞒?我本可以去找她,原本……” “阿知。”裴殊又道,“我后来派人回去查过,那批人的来历不明,我什么也查不到,恐怕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凌知默然。 这世间大部分人看穿着看出手看武器就能够判断出他们究竟是什么身份,但越是小心谨慎的人,就越不会暴露其身份,而这样的人,素来都是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青璃所惹上的麻烦,恐怕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严重。 良久的沉默之后,凌知终于脱力了一般再度坐了下来,声音沙哑的道:“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其他的什么也查不到,抱歉。”裴殊无奈道。 凌知不再多言。 裴殊还有要事在身,虽然不舍,却也仍是离开了客栈。凌知心中有事,想要赶紧回到凌家,将事情再与凌莫询问,第二天一早便也很快的动身往回赶路。 只是来的路上一路平静,回去的时候,一行人却遇上了麻烦。 凌知早知凌家并不平静,或是说整个尧国都不平静,安稳的局面下是动乱的暗流。然而常年待在家中,对于这些事情,凌知所接触的仍是太少。这一次离家,凌家老爷对凌知百般的不放心,是以才会多安排了几名侍卫在旁,只希望凌知一路能够平平安安。 如今证明,凌家老爷的担心并非是多余,凌知等人不过刚出了堀州没有多远的距离,便遇上了一波埋伏。对方大约有三十来人,浑身裹在黑衣当中,蒙着脸也看不清容貌。自路旁树林中冲出,目标直指马车当中的凌知。 凌知早已不是当初胆怯的小姑娘,她瞥了四周一眼,知道对方人数优势,自己这边硬拼也怕是拼不过对方,当即叫人调转了车头便要回堀州,只盼着能够冲出重围,将他们甩在身后。 然而那群人的功夫底子不错,几名护卫根本来不及防范,便见长刀明晃晃朝着马车而来,马车里的丫鬟棠儿当即吓得面色苍白大叫出声。 马车被团团围住,不多时众人便已经战在了一处。几名护卫护在车前,其中一人受了伤靠在车旁,掀开车帘,慌乱中朝凌知道:“小姐,属下等人在此拦住这群人,你们先走!” 他说着便往那车夫投去一眼。赶车的人也是凌家的护卫之一,听到此言心中亦是明了。他们的目的是护卫凌知,别的如何也都没有关系。眼见形势凶险,无法全部活命,那赶车之人点了点头,猛然抽出一鞭,马儿长嘶一声骤然冲出,带着整个马车往前狂奔而去,将几名欲阻拦的人撞开至一旁。 车中摇晃,凌知紧紧撑着车壁才堪堪稳住了身形。马车冲出很远,凌知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却又听得棠儿叫了一声:“他们追来了!” 凌知这才看了明白,并非是他们追了上来,而是在前方不远处,还埋伏着另一群人! 凌知心下一沉,朝那车夫道:“改道!” 前方的路去不得,后方堀州也回不得,放眼望去只有旁边一条狭窄的小道,那车夫想也没想,当即驾车朝着那小道而去。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在满是细碎石头的小道上,后方的人紧追不舍,凌知面色微白的看着后方那些人手中银刀,棠儿则焦急道:“快些啊!快啊!他们要追上来了!” 车夫没有功夫回头应答,只用全力抽打着那马儿,谁料到就在此时,马车猛然一颤,凌知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待到再看清楚的时候,身侧的车壁上竟多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其中一名敌人竟是已经赶了上来,以长刀破开了车壁! 棠儿尖叫一声,几乎已经失措的缩在了马车角落当中,那人收起刀落,眼见面前刀光闪烁,凌知只来得及往后疾退。 倏然间,她被一个力道带了过去,凌知回身一看,便见那车夫将凌知护在了身后。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越来越多的敌人赶来,车夫将凌知护在身后,执剑道:“属下定拼死护小姐周全。” 凌知没有应声,她在看那群人的同时,看到了身侧的高崖。 她们所在的这条小道,旁边是一处极高的陡坡,下方郁郁葱葱一片,应当是个山谷。 这地方像极了当初凌知在秋山上与谢青璃一道摔下去的那个所在,她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心中已经没有了多少害怕。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试一试这条路,或许还会是生路。她想到此处,便索性用只有两人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道:“一会儿你带棠儿逃走,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追你们。” “小姐?”那护卫面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见凌知咬牙纵身,竟是朝着身侧的高崖扑去! 凌知这个动作旁人皆未曾预料,就连那对面一群敌人也是一惊,连忙追去,只是凌知这一跳不顾生死,竟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余地,身形在那葱葱绿草间晃眼便已消失不见! 众人欲追却又不能当真就这般落下去,只得改了道,立即顺着这高崖往山下赶去。 。 上一次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时候,凌知是被谢青璃护在怀里的,虽然被吓得昏迷了过去,手背上还擦破了一块口子,但却并无太多伤口。 这一次凌知独自一人,这才明白当初谢青璃究竟替自己受了多少伤。 凌知倒在一片草地上,闻着带露水的草香味,心情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了伤,只是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也没有。她强自撑着,用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攒了力气,将自己身子翻过来,仰躺在地。 四周是遮天蔽日的树木,枝繁叶茂将阳光遮得所剩无几,凌知眯着眼,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可以休息。 她从山上摔下来,那群人目标是她,必然很快就会沿着其他的路找来,她在这里定会被发现。 她必须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 青草当中弥漫起一股血腥味,凌知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口在流血,但她如今谁也依靠不了,她想要活下去只能自己努力撑着身子站起来。 她才发现自己竟也能够做到这般地步。 许久之后,她终于伸手撑在地面,摇摇晃晃的站起了身子。 四周全是树,凌知头有些晕,看不清方向,便胡乱往一个方向前进,她手撑在身旁的树干上,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走多远。 然而便在一片混沌当中,她听见了一道脚步声。 凌知浑身僵硬,听了片刻才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来。那脚步声平静缓慢,觉不会是敌人的脚步声。 凤将雏 第18节 可是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为何会有人? 就在凌知沉默之间,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前方是一片空地,没有枝叶的庇荫,阳光肆意的洒落下来,那人便自那头走来,凌知神智已然恍惚,心下一松之后便昏沉了起来,只在最后一眼觉得那身影异常熟悉。 第26章 凌知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尝试过这种醒来之后脑中一片空白的滋味了。 浑身的疼痛并不好受,然而她意识恢复得很快,睁眸的时候,脑中已经将昏迷之前所发生的情形给过了一片。 继而她猛地一怔,不顾身上的伤口撕裂般的疼痛,用尽力气坐了起来。 昏迷之前的记忆当中,她看到了一个身影。 谢青璃的身影。 那究竟是末路力竭之下的幻影,还是真实存在? 凌知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撑着身子朝四周看去,却见自己如今正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中。这屋子看起来不大,里面摆设却是应有尽有,不远处还有一张桌案,上面笔墨纸砚齐全,一旁书架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书架旁叠着两件男子外衫,屋中药香与墨香交织,弥漫出一种叫人安心的味道。 窗外还是晴天,没有遮天蔽日的大树,阳光自窗框中透进来,铺成一片暖意。 凌知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醒来未有太多力气,站了不到片刻又跌坐回了床上。 毫无疑问她是被人救了,可是救她的人是谁?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门外忽的有脚步声响起,与之前她在林中所听见的脚步声一样,轻缓,平静。 凌知往大门处看去,大门打开的瞬间更多阳光涌入房中,光影错乱间,她的目光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双眸沉若静水,轮廓精致,他身后的阳光像是铺开了一层朦胧不可方物的画卷,他便自那光彩炫目的画卷当中走出,将风华都收在了骨子里。 相隔三年,那人的容貌似乎并无太多变化。 盼了许久的人终于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凌知怔怔的看着他,竟是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一把埋在了对方胸口:“娘!”这一声里满是委屈,将这三年的念想都凝结在了话中。 对方身体有些清瘦,凌知抱住那人,想起当年分离的时候她的个子不高,如今再见,她已然及对方胸口了。 这才觉得,三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对于凌知来说,想要说的太多,想要问的也太多,她如当初一般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角,不愿打破这片刻的静谧。 然而片刻之后,身前的人却忽的挣了挣,推开了她。 “娘?”相较于凌知对于久别重逢的喜极而泣,眼前的人显得要平静许多,他微垂着眼看向凌知,将对方推到了距自己两步远的地方,凌知这才看清楚,他右手上还端着一只碗,碗中的汤药晃荡着,方才她这番动静,险些叫那些药汁洒出来。 凌知这才慌乱着要道歉:“我……” “你叫谁?”就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人终于出声了。 这声音微沉,带着些熟悉的感觉,却又并非女子的声音。 当初谢青璃声音虽也低沉,与眼前这人却是不同的。 听到这声音,凌知身子微微一僵,这才终于发觉眼前这人穿着青色衣袍,清俊文雅,风神疏朗,分明是个男子。 凌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不敢相信如今发生在自己面前的事情。她目光不可抑制的往这人浑身上下打量而去,想在他的身上找到哪怕一点属于女子的特征,然而这人全身上下除了一张和谢青璃一模一样精致得过分的脸,没有任何地方看起来像女子。 一时之间,凌知连身上的伤口都不觉得疼痛了,只怔怔看着这人,茫然道:“你不是我娘?” 男子微微蹙眉,转身将手中的药碗在桌上放好,这才道:“我姓叶,叶疑。” 凌知依旧睁大眼睛看着他,这些年来在凌家学来的沉着冷静统统都没了作用,她脑子里面空白一片,只是目光随着这个叫叶疑的男子而移动。看他放下碗,又去旁边整理了东西,最后走到她的面前,动作温柔的将她扶回床上。 他说话的声音淡淡的,与谢青璃的语气有些相似:“我在林子里看到你,你昏迷了,我就将你带回来了。” 说话间,他回身将药碗再次端起,送到凌知面前,“晾了一会儿,已经不烫了。” 凌知低头看着那碗,叶疑将那碗又往前递了些,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接过,捧在手里,埋头轻轻抿了一口。 药的滋味很苦,凌知喝得眉头紧皱,很快放下碗来,她双目中依旧带着不可置信的迷茫,声音不真实的说了一句:“谢谢。” 那人没理她的道谢,回身在一旁柜子里找寻起了什么东西,听见凌知的话,他动作不停,头也不回的道:“喝完。” 凌知:“……” 她低头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不知为何总觉得比其他地方的药还要苦。但是她如今是被别人给救了,还待在别人的房间当中,自然是不能有什么意见,她闭了闭眼,到底还是艰难的将药咽了下去。 等到喝完了药,凌知再睁眼,却见叶疑不知何时又到了她的面前。他沉默着将药碗自凌知手中收走,然后又将另一只手覆到了凌知摊开的手掌上。 什么东西隔着温热的手掌递了过来,凌知还未弄明白,便见叶疑已经收回了手,转身离开房间。 而凌知的手里面,多了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着的糖。 凌知握着那包糖,心里面瞬间闪过了许多思绪,忍不住想要开口,但等她再次抬眼,叶疑却已经出了屋子。 整整半日的时间,叶疑没有再进这屋子。凌知在床上辗转着无法休息,眼里却总想着方才那叫做叶疑的人与谢青璃相似的面容,她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再次起身。 经过了半日的休息,虽然伤口还有些疼痛,但浑身无力的状况却比先前要好了不少,凌知披上衣裳,扶着墙走出房间,很快就见到了叶疑。 他们所在的位置应当是山谷深处,四周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旁边隔着一条窄窄的溪流。此处只有这一间能够住人的屋子,想来住在此处的也只有叶疑一个人,如今凌知占了唯一的一间屋子,叶疑便只得在屋外待着。他此时靠在屋外一株不知名的树旁,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垂目看着,树影和阳光在微风里摇摇晃晃,浅浅一层镀在他的身上。 听到动静,他很快抬起头来,沉寂双眸与凌知对视在一起。 “有事?”叶疑问了一句,旋即道,“你在屋中唤我一声便是,我听得到。” 凌知摇摇头,朝着他走过去。 叶疑不动声色的看她走过来,没有再问。 凌知走近了他,仰头看着他眉眼,心里面依旧疑惑:“你……真的不是我娘?” 对着一个男子说出这番话,听起来有些古怪,若是旁人,恐怕会取笑一番。但叶疑没有笑,甚至没有什么情绪,他低声道:“我是男子。” 凌知当然能够看明白他是男子,可是她仍是不明白,难道世上当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叫她见到了一个与谢青璃生得如此相似的男子? 凌知迟疑半晌,终于放弃了这个问题,只看了看四周的情境,又改口问道:“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嗯,这里安静。”叶疑应了一声,忽的将手里的书放了下来,合拢执在手中,继而道,“该我问你了。” 凌知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说这话,她怔了一怔,旋即听叶疑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是被人追杀来的。”对于救命恩人,凌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情,她很快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叶疑。凌知说话的期间,叶疑一言不发,等到凌知终于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了,他才瞥了对方一眼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就死在那林子里了。” 眼见对方突然冷下脸来训人,凌知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任对方教训,一句话也不敢还嘴。 叶疑见她神色惭愧颇有悔过之心,总算是没有多说太多,声音再次软了下来,只道:“你伤口不疼么?” 若说不疼是假的,但凌知就是不愿意待在床上躺着,她摇了摇头坚持站在原地:“不疼。” 叶疑看了她一会儿,正要接着说什么,却忽的顿住了动作,转而往山谷中溪流的另一头看去。 凌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却见顺着溪流的那头,一群黑衣人正在林中穿行,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 看清那群人的身影,凌知神色骤变。 他们约有三十来人,虽然已经没有再蒙面,但凌知仍能够看出他们就是那日在道路上拦截他们的人。他们将她逼迫至此,凌知早已料到对方或许会从山崖上追下来找到这里,却没想到他们会来找来得那么快。 “这些人就是追杀你的人?”叶疑看着他们,语调平缓,轻声问了一句。 “就是他们。”凌知面色苍白,赶紧拽住了叶疑的胳膊,咬牙道,“这群人很厉害,你……你快离开这里,他们要找的是我,你先走!” 凌知明白她现在的状况,一旦被找到根本走不了,她不愿意连累救了自己的叶疑,只盼着叶疑能够赶紧逃掉。 但叶疑却没有半分要逃走的意思。 他将手中的书递到凌知手里道:“你帮我拿着。” 凌知盯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这当口,那群黑衣人已经穿过了密林,到了小屋前方空地处。 他们手中长刀出鞘,刀锋伴着寒芒,凛冽刺骨。 刀光之中,叶疑往前一步,将凌知护在身后。 第27章 眼前的黑衣人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眼见叶疑将凌知拦在身后,当即便提刀攻来,锋利的刀刃将阳光斩断成零落的碎片。 叶疑不见退让一步,衣袂晃动之间,人已经轻飘飘的落入了人堆当中。 他手中未有武器,但凝指为剑,出手之间却丝毫不落下风,一招一式皆指对方要害。黑衣人们交手之后立即便察觉出了对手之强,远在他们想象之上,当即互相交换了视线,纷纷疾退而出要变换阵型与叶疑相抗。然而叶疑却像是早已看穿了对方意图,出手愈加迅速,只将人逼得步伐散乱丝毫不成阵型。 铿然之中,叶疑抬掌拍落对方一人手中长刀,长刀脱了手,在空中划出细长的刀光,叶疑拂袖将眼前众人震退,身形一转,反手稳稳接住那柄落下的长刀。 执刀在手,叶疑沉眸往众人身上扫去,无言之中周身凝练出一种叫人恐惧的气息。 他整个人仿若一把锋利至极的剑,平日里将所有的气息裹在剑鞘之中,直到这一刻,锋芒尽露。 凌知自幼所过的日子也并非平静寻常,也曾经见过不少次打斗,但这绝对是她人生当中所见过最精彩的一战,一招一式,刀起刀落,完美得不见丝毫破绽。 一直到许久之后,叶疑扔下染血的刀,朝着凌知走过来。 他的身上沾着许多鲜血,不知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凌知愣愣的盯着他,他却蹙眉道:“害怕?” 凌知小时候确实胆子小,当初在山寨里面见了那场厮杀,吓得连钻了几天谢青璃的被窝,但后来就没那么害怕了,相比之下,她更担心叶疑的安全。 叶疑看了自己身上沾的鲜血,低声道:“你先进去。” 凌知看了看四周的狼藉,还有那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人,她面色稍稍白了些,还未及再开口,就被叶疑催着进了屋子。 到了屋子里面,凌知神魂恍惚的躺回床上,这才觉得叶疑此人性子上与谢青璃也十分相似,他是怕她看了不舒服,所以才催她进来。 凌知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事情,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 不知是因为休息了一天的缘故,还是叶疑给她喝的药的缘故,凌知觉得身上的伤口没有了那么疼了。她起身出门,这才见屋前昨日因为打斗而变得乱七八糟的空地已经恢复了从前的情形,叶疑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一切收拾好了,昨天的打斗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凌知很快在不远处的凉棚下面找到了叶疑,他在煎药,那药自是要给凌知喝的。 凌知不知这他在这深山野岭当中是从哪里找来的药,只走了过去,她还未开口,叶疑先听到声音,回过头来:“醒了?” “嗯。”凌知微微点头,迟疑了一下,终于找到了个适合的称呼道,“多谢叶大侠相救。” 武功这么厉害,凌知确定对方定是退隐江湖住在这深山里面的大侠无疑。 凤将雏 第19节 叶疑骤然听见这称呼,不觉将动作顿了片刻,旋即不动声色的点头道:“举手之劳而已。” “叶大侠。”凌知迟疑着,继而又道,“那些人来历不明,但既然会来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也不知道下次会来多少人马,我想……” “你想离开?”叶疑明白了她的意思。 凌知点头。 叶疑淡淡道:“从这里出去要顺着这溪流往外走上整整两天的时间,以你现在受伤的情况,你以为你走多久能昏过去?” 凌知:“……” 叶疑旋即又道:“昨天我在山谷那边动了些手脚,就算有人真的又追下来了,想找到这里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在这之前,你先好好养伤。似你这般四处跑动,恐怕养上一个月也不会好起来,回房间去。” 凌知本是来辞行的,却没想到被叶疑给教训了一顿。或许是因为叶疑与谢青璃相貌生得太过相似,凌知实在没有办法反抗他话中的意思,于是只得又乖乖回到了屋子,百无聊赖的在床边坐着。 好在没过多久,叶疑又端着药走了进来。 凌知盯着叶疑的面容,心里面那种熟悉的感觉一直没能够消退,趁着叶疑将药碗端到她面前的时候,凌知小声问道:“叶大侠,你有亲人吗?姐姐……或者妹妹?” 叶疑头也不抬,随口道:“有。” 听得叶疑这么说,凌知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连忙又问:“她现在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叶疑神情平淡,“我很久没回去了。” 凌知眼里刚亮起的一点光彩又随着这句话很快黯淡下去,她轻轻“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道:“叶大侠一直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嗯。”叶疑点头。 凌知四下看了看,觉得此处虽算不上简陋,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但要她一个人在此过上这么长的时间,仍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忍不住又问道:“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 “清净。”叶疑的答案十分简洁。 两人说完这些话,却又安静了下来。凌知不知面无表情的叶疑是不是因为自己这番显得多管闲事的问话而不高兴了,便只得喝了药安安静静的坐着。好在静默了一会儿之后,叶疑主动开了口道:“说说你的事情吧。” 凌知一怔,叶疑接着道:“你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杀你?” 对于叶疑,凌知自觉的有种亲近的感觉,所以在叶疑问出之后,她立即便点头说了出来,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包括和谢青璃一起的那几年,统统都说了出来。末了才幽幽道:“我本是急着赶回去找我大哥问个清楚,我娘出事的事情他一定知道,若是我能够早点问清楚,我娘或许就不会失踪了。” “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又受了什么苦,我很担心她。”讲到谢青璃,凌知眉间又多了几分愁绪,“她只是个弱女子,又不会武功,一个人流落在外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曾经跟她说过要一直陪着她的,可是到头来……我却连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凌知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叶疑就在旁安静听着,听到这里,他才终于道:“你如今早已有了真正的家人,还想她做什么?” “那不一样!”凌知连忙摇头,“她答应过不会走的!” 叶疑静默了下来,湛黑的眸子直直盯着凌知。 片刻后,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当年为什么会惹上那些麻烦事?他若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就不会带来那么多的麻烦,他的身份或许跟你想的不一样,在他身上发生的事也不一样,他当年救你养你或许也只是一时兴起。” 凌知闻言怔了怔,咬唇道:“虚情假意我分得出来,我娘待我好,绝不是假的。” “那换个说法。”叶疑改口道,“你如今是凌家的大小姐,要什么有什么,你口中说的娘什么都没有,还被人追杀躲藏,你找到他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凌家可不许你有第二个‘娘’,那谢青璃也一定不愿待在凌家受你的施舍。” “那个时候你打算当他是什么?”叶疑问。 凌知被叶疑一番问话激得说不出话来,只咬牙认真道:“她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纵然没有血缘的关系,她一辈子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叶疑:“……”沉着脸盯了凌知一会儿,忽的不愿再开口了,只扭头走出了屋子。 凌知本已经泪水糊了视线,强自撑着想要和叶疑争论一番,却没想到对方突然哑了口,转身离开。她坐在原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觉得委屈还是觉得无奈,只是这一场争执来得莫名其妙,她僵直着身子坐了一会儿,终于在心底里叹了一声,精神再度松懈了下来。 当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白日里那一番不大愉快的谈话,凌知在睡梦中忽的发起了高热,她浑身混冷忽热,原本已经因为两日的修养而好了许多的伤口,不知为何又钻心的疼了起来,她意识不清的辗转着,不觉间似乎又想起了多年前在秋风镇那间小院当中发生的事情,她生病的时候,谢青璃在旁细心照顾,动作温柔细致。 凌知口中喃喃唤着谢青璃的名字,声音里甚至还带了些哭腔,时隔三年,她对于谢青璃的感情似乎早就成了一种执着。因为当初她离开谢青璃之前,没能够来得及与她好好说一句再见,就这么在看似寻常的一天,突然就告别了从前的日子。 这些年来她一直想着能够再见到谢青璃,与她好好说话,说这些年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但只要想到她如今在人海里不知踪影,就觉得心中空落,不知何去何从。 就在这些纷乱思绪当中,凌知突然感觉到有一只微凉的手覆在了自己额上。 那只手不过片刻又收了回去,凌知亦是朦胧间匆忙捉住对方的手,哀声道:“娘!” “松手。”对方声音冷淡的道。 凌知紧紧捉住那手未曾松开,那人轻轻挣了挣,没用力。片刻之后,他静了下来,只低声道:“我是叶疑,不是谢青璃。” 凌知苍白着脸,似是微微皱了眉,却不知究竟有没有听见这句话。 第28章 山谷当中的时间过得十分缓慢,而正如叶疑所说,那些追杀凌知的人并没有再找来。 那次凌知夜里发热,错将叶疑当做了谢青璃,拉着他的手唤了一晚上的“娘”,早上醒来之后,凌知看着叶疑脸色,也不知他究竟是否是生气了,只不住的道歉。但叶疑却未多说一句,见凌知恢复意识,便径自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是为何,那日之后,凌知身上的伤反而很快的好了起来,经过了几日的修养,便已经能够如常的活动了。傻坐在床上十分无聊,凌知便开始在山谷当中四处乱逛,或者与叶疑聊天。 但叫凌知不解的是,也从那天开始,叶疑就不与她再说一句话了。 凌知与叶疑相识不算太久,交谈也不算太多,叶疑不是个喜欢说话的人,但对于凌知的问题,他却总是会一一回应。 到了如今,叶疑不但不与她说话,他倒好像是有心躲着她一样,每天除了端药给凌知送过来,几乎不会出现在凌知的面前,凌知每次走出房间,总能看到叶疑站在远远的地方,或是练剑,或是看书,但总归是不理她的。 这让凌知心里面疑惑不解,隐隐又生出些不安来。 小屋的后方有一片空地,空地里面种着许多的药草,凌知这些天所喝的药正是从这里来的。这篇草地是后来凌知能够自由活动了之后在山谷里到处乱逛才发现的,这日黄昏,叶疑正在低头拨弄着草药,凌知踌躇着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是什么药?”凌知小声问。 叶疑像是没有听见凌知的话,兀自起身,往回走去,又到了屋旁药炉前。 凌知被这般冷落了也不气馁,很快追了过去道:“我的伤好了很多了,你不用再替我煎药了。” 叶疑依旧专心看着炉子下面忽闪的火光。 凌知在心中轻叹一声,终于道:“那天……对不起。” 这一回,叶疑总算是有了反应,他转过眼来,似乎觉得凌知的话有些难以理解,便这般沉默着盯着她。 叶疑的眼睛黑沉沉的,深得像是古井里没有波澜的静水,她被对方盯得有些慌乱,而这种慌乱的情绪她已经许久没有尝到过了。她微退了一步,摇头连忙解释道:“就是……那天将你当成我娘,拉着你纠缠了一个晚上,对不起。” 听到这里,叶疑才像是终于弄清楚了对方道歉的原因,他重新回过头不看凌知,只垂眸道:“哦” 凌知心里面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叶疑只说了一个字,但好歹没有再不理人了。 过了片刻,凌知又听叶疑道:“我没生气。” 凌知:“……” 她大概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人没生气还会整整七八天不理人。 谁知她心里面还没有将一切理清楚,叶疑就又开口了:“你的伤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 凌知未曾料到叶疑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来,她在这山谷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本已经有些习惯了,却没想到被叶疑一句话突然拉回了现实里来。 是了,她在这山谷里面这么久,凌家那边一定都在找她,爹娘他们肯定也担心坏了,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还要回去询问凌莫关于谢青璃的事情,的确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在这山谷里面继续待下去。 她静思片刻,终于笑到:“是啊,的确该回去了。”只是这般说出来,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不甘。 不知为何,她从叶疑的言谈中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排斥,就像是对方急着要将自己推开似的,她在这山谷当中被叶疑所救,本是想要报答这位救命恩人,却没想到反而惹来了对方的不快,她隐隐觉得有些遗憾,但对方既然不愿她再打扰,她也只得离开。她强自笑到:“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离开,好不好?”她看了看天色,迟疑着道,“天色太晚了,我不敢一个人在林子里走……” 叶疑道:“明天我送你出去。” 凌知又是一怔,叶疑既要赶她离开,又要送她,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人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考虑片刻之后,凌知仍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凌知说是要回屋收拾东西,但其实她本就不过在此养伤数日而已,屋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叶疑的,她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第二天一早,凌知走出屋子的时候,便见叶疑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等在了屋外。 “好了?”叶疑站在屋外台阶下,抬眸问道。 凌知点了点头,叶疑轻轻“嗯”了一声,当先往外走了去。凌知连忙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道走上了出谷的道路。 这条路如同叶疑所说,足有整整两天的路程,而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许久也没有找到凌知的踪迹,这一路行来,他们也没有再见到那群原本追杀凌知的黑衣人。 就这般顺利的到了山谷的出口处,凌知看着外面烈阳下尘烟漫步的管道,回头朝叶疑道:“谢谢你。”她语声微顿,想到叶疑这番救了她的性命,还花了这么多功夫照顾她送她出谷,这般恩情也不知应该如何偿还,她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我定会好好报答。” “不必。”叶疑声音依旧冷淡,却没有将凌知一个人仍在这里,他道,“你失踪之后凌家定会派人来寻,那些黑衣人也不知会不会埋伏在此地,此地不远处有一间驿站,我陪你在那等,等凌家的人来找你。” 叶疑这般说着,凌知到底没有拒绝,两人一道果然很快找到了驿站。 等了又是一日过后,寻找凌知的人终于来到了此地。 凌家寻来的是凌家老爷最重要的心腹,将凌知找到之后,他连忙差人送信先将凌知平安的消息送了回去,这才谢过了作为凌知救命恩人的叶疑,旋即带凌知要回去。临行之前,凌知有些不舍的回头对叶疑道:“我会回来山谷找你的。” 叶疑静静听着她的话,未曾回应,凌知便又问:“你还会在那里吧?” 然而凌知的问话却只换来了叶疑一句回应:“别来了。” 凌知不知叶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心里一阵紧绷,到底还是放弃了询问,只回头与凌家的人一道离开此处。 一群人渐行渐远,叶疑站在驿站大门处看着那身影消失在遥远的道路另一头,这才回过身来,独自在一处角落的桌旁坐下。 “没见到的时候想得厉害,如今见着了,怎么反而不肯认了?”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桌旁,他在叶疑的面前坐下,托腮笑到,“那小姑娘这些年一定很想你。” 叶疑本在斟酒,此时正好斟了第二杯酒,见了来人,便将酒推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则没有了要喝酒的意思,“她想的是谢青璃,不是我。” 来人又是一笑,这回笑里又多了些苦恼,“你不是真喜欢上那小姑娘了吧?” 叶疑凝目与那人对视,不答。 若是凌知在此,一定能够认得出来,眼前这名身着了一袭紫色宽袍缓带的男子,正是当初经常来秋风镇看她与谢青璃的谢玉。 但他现在并非是谢玉,他叫做谢尽欢。 “喜欢。”半晌之后,叶疑肯定的答。 谢尽欢微微动容,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叶疑却很快又道:“但我不会再见她了。” 这番变化来得太快,谢尽欢劝阻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便立即又改了口问道:“怎么?” “对她来说,谢青璃只是亲人。” 这句话幽幽出口,却包含了太多东西。 叶疑不愿让他们二人之间仅有的东西破碎,也不愿让自己的感情污了这段曾经存在于秋风镇上的故事,他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愿去改变什么,曾经有过的几许执念,终于也还是放弃了。 谢尽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尽数饮下,“决定了?” 叶疑问:“事情已经办妥了?” “你吩咐的事情,我怎么敢让它不妥。”谢尽欢很快笑到,“再过二十来天就是温玉书宴请江南商会三十六家家主的日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回来。” 凤将雏 第20节 叶疑起身道:“那走吧。” “现在?”谢尽欢惊讶道。 叶疑挑眉:“等了这么多年,总该给温玉书准备一份大礼才是。” 听到叶疑的话,谢尽欢当即高兴了起来,连忙起身跟在叶疑身后:“是是是,咱们这就去准备!” 。 凌知回到凌家之后,自然少不了被凌家老爷和夫人好好的心疼了一番。好在凌知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凌夫人这才没有抹下眼泪来。 回到凌家之后,日子似乎又成了从前的样子,凌知本想要好好询问凌莫关于谢青璃的事情,并派人去寻找谢青璃的踪迹,然而一问之下,才知道凌莫已经去了京城,说是要参加殊华楼的盛会,恐怕要等到两个月之后才能够回来。 凌知等得无奈,却又毫无办法,凌家老爷自是不肯派人帮凌知寻找一个早已不知所踪的谢青璃,凌知在自己的房间里面闭门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一个人来。 大将军陆京。 当初谢青璃在秋风镇八年,所要等的人便是陆京,在凌知看来,陆京虽然不肯娶谢青璃,但两人青梅竹马,定还有许多感情。若是她能够求助于陆京的话,或许还能够有一丝希望。 恰逢此时,外面传来消息说陆京戍守边关多年,终于在不久之前回了京城,凌知心中思量许久,终于决定往京城一趟。 第29章 当初在路上袭击凌知的人究竟是谁,凌家老爷早已派人去调查,但对方有意隐瞒来历,一时之间也很难查到结果。 而对于凌知来说,这意味着短时间之内她都不能够再出凌家。因为上次的经历,凌家老爷和夫人已经担心得不行,若再出去发生什么事,两人二老恐怕很难再安心。所以凌知想要去京城,还需要再花上几分力气。 好在正在这个时候,凌家正要送一批东西往京城殊华楼去,凌知见此情形,便提出了要护送那批货物一起前去,顺便与凌莫一道参加殊华楼的盛会。 凌家老爷自是不允,但也正巧在这时候,裴殊来到了此地,正巧也是要回京城的裴殊便主动与凌知一道上路,有了裴殊帮忙说话,凌家老爷无奈之下,终于还是答应了下来。 收拾好一切之后,凌知便与裴殊一道上路了。 从凌家到京城花的路程并不算短,为了赶时间,他们在路上也极少休息,如此一来,裴殊与凌知二人在马车当中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一路上两人聊得不少,裴殊自然也知道了关于凌知在离开剑阁之后发生的事情,他无奈的笑到:“还好没出什么事情,否则我肯定要后悔死了。” “你后悔什么?”凌知不解。 裴殊道:“那日我若是离开剑阁之后与你同行,便不会叫你遇上这种事了。” 凌知对此倒是并不如何担心,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需要去后怕:“现在不是好好地吗?”提到这里,她不禁又想起了叶疑,那个性格古怪得难以接近的人。她并未将叶疑的事情与旁人详说,便是怕众人打扰到叶疑在山谷当中的生活。 她本打算将来好好报答叶疑,但叶疑似乎也并不需要,更甚者,他似乎已经不愿意再见到她了。 想到此处,不禁又是一叹。 裴殊见她似是有心事,便有心要叫她高兴起来,于是道:“这次殊华楼的盛会,你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还能交上几个朋友。”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折扇来,轻轻敲了凌知的头,“照我说,凌叔叔那般把你闷在家里,也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出来散散心,有我护着你,不会再出什么事的。” 凌知揉了揉额头,又问裴殊道:“殊华楼的盛会究竟是什么?大将军陆京会不会去?” “陆将军?”裴殊托腮道,“自然是会去,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要参加这次的盛会。”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裴殊十分乐意与凌知解释这些事情,“殊华楼乃是整个天下第一首富,楼主温玉书更是个天才,旁人对他也算得上是又敬又怕。说起来这人与当今圣上关系不错,掌管着各处商家的脉络,也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他平日里掌管着北方势力,每过三年,也会邀请南方商会三十六家的家主来参加宴会,这宴会说起来不过是吃个饭喝些酒,但其中关系到的东西可绝不仅于此。” 凌知算是明白了裴殊的意思,这商会算得上是一个与其余世家来往交好的机会,也算得上是个大的商机,也难怪凌家老爷会这般看重,早早地便派了凌莫去京城等候,还送了如此多的礼物去京城。 关于殊华楼的事情,凌知倒是并没有过多在意,然而裴殊却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一路上凌知沉默了这么久,总算是肯开口了,他自是要接着说下去:“说起殊华楼,我倒是想到一件往事。” “什么?”凌知问道。 裴殊笑了起来:“你还记得吗,以前在秋风镇的时候,咱们一起去书院念书,我在路上还给你讲过许多关于京城的故事,其中提到京城附近有一处特别漂亮的园子。” “对,我记得。”凌知很快有了印象,“以前你说的,那地方叫琼山,琼山下面那园子的主人姓叶。” “是啊,以前是姓叶,后来姓夏。”裴殊挑眉道,“现在改姓温了。” “温?”凌知瞬间就明白了过来,“温玉书?” “不错,那个园子就是殊华楼楼主温玉书的住处。”裴殊道,“说起来,陆将军与温楼主还有一段旧怨,陆将军已经许久未曾参加过殊华楼的盛会了,这一次突然说要参加,也不知究竟是做了什么打算,或许我们这一趟前去,还能看到不少热闹。” 凌知看着裴殊兴奋的神色,不由好奇道:“你不担心?” 裴殊耸肩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左右与我也没什么关系。” 凌知没有再开口询问关于殊华楼的事情,裴殊便又开始讲起了京城当中的吃喝玩乐来,两人一路行了十日左右,总算是到达了京城。 殊华楼的盛会,便是在琼山之下的凤名园当中举办,凌知和裴殊等人直接到了园中,下人很快接待他们到了各自的住处,凌知这才终于见着了早早前来的凌莫。 “你非要来做什么?”凌莫早已从书信中得知了凌知要来的消息,见到凌知也不惊讶,只是无奈的摇头叹道。 “我也想来看看。”凌知随口应了一句,四下人多,她虽急于想要知道关于谢青璃的事情,却也不愿在现在将这些事情问出来。 凌莫也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又让凌知搬到了他的隔壁来居住,第二天一早便是殊华楼宴会开始的日子,凌莫早早的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倒是凌知在夜里推门而出,敲响了凌莫的房门。 凌莫应是也还没睡,很快开门迟疑的看着凌知道:“怎么了?睡不着?” 凌知紧盯他良久,低声道:“前些时间我去堀州办事的时候,路过秋风镇了。” 听到凌知这话,凌莫神色骤然一遍,旋即不知为何却又笑了起来,“怎么?” “我去找我娘了。”凌知紧抿了双唇,沉了沉心思这才接着道,“我原来的家没有了,我娘也不在了,有人说她失踪很久了,我找不到她。” 凌莫等了一会儿,见她没了后续,轻声“哦”了一声。 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回应会是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凌知咬唇道:“为什么不肯将实话告诉我?” 凌莫笑了一声,说了与当初裴殊同样的回答,他很快道:“好了,明日就是宴会开始的日子,你也别在这提这种陈年旧事了,你既然回到了凌家,就是凌家的大小姐,那个女人虽然待你好,可是给不了你凌家的一切,你也别再想她了,她虽然不见了,可也不一定就是出事了,或许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好好的,相公也有了儿女也有了,哪里来轮得着你来关心?” “可是……”凌知还要再说,凌莫面上却已经露出了不耐之色,凌知心里有些着急,但却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说出口,对方也不过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而已。 他们根本不明白对她来说谢青璃有多重要,他们根本就不明白。 “大哥……”凌知一把按在凌莫的大门上,阻止他关门的动作,她固执的仰头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大哥是血亲,是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亲人,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但是娘是在最艰难的时候把我拉扯大的人,对我来说,没有她我早就没有命活到现在了,你知道吗?” 凌莫一怔。 大抵是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会想这么多,又或者没想到她的态度会这般坚决。 凌莫对于这个妹妹也十分疼爱,他沉默片刻,终于叹了一声,开口哄道:“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你回去好好休息,你要真觉得那女人很重要,咱们就去找,等到这次宴会完了,我派人去帮你找,好不好?” 凌知仍是没说话,倔强的瞪着他。 凌莫算是怕了她了,连连又保证了几次,凌知这才终于肯回到房间去睡觉。 。 第二天,众人皆是早早的收拾好出了各自的房间。 这对许多人来说算是三年来最重要的日子,众人自然皆是十分重视。凤名园中有许多下人早已等候在此,凌家兄妹二人出了院子之后,便被其中一名殊华楼的下人带到了后方一处阁楼当中。 凌知二人到的时候,楼中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皆是江南各处的商贾世家首脑,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裴殊。 凌知与凌莫在裴殊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旁边其余人也都渐渐落座,众人小声的交谈着,而在大堂正中的座上,空空荡荡,真正重要的人还尚未出现。 也不知过了多久,凌知听着身旁裴殊小声的说笑,心不在焉的等着。 旁人等的都是殊华楼楼主温玉书,但凌知所等的人,却是大将军陆京。 突然,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楼中的交谈声小了下来,凌知将手中茶杯放下,抬目往外看去,便见在几名下人的迎接之下,大名鼎鼎的殊华楼楼主温玉书终于自外面走了进来。 温玉书的相貌与凌知想象当中有些不同。他穿着一身素雅白袍,身形看来稍显瘦弱,执着一柄折扇在手,看起来就像是个熟读圣贤的书生,而非传说中天下最有钱的人。他相貌看来也不过三十来岁,白面无须,温文儒雅,身上泛着春风般和善的气息,倒是叫人莫名想要亲近。 眼见温玉书前来,众人自是赶紧起身相迎,温玉书含笑让众人坐下,自己则在最中央的座上落座。 一场盛会,便要开始。 三十六家商贾都已经到齐,但在最角落的位置,还有个人未曾到场。 那个人是凌知一直在等的人。 座上的温玉书朝那处位置看了一眼,忽的站起身来,便要先开口。 但就在此时,门外忽而多了一道身影,大将军陆京腰间佩着长剑,面色冷肃,乍然闯入楼中。 第30章 就在陆京出现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同时朝他看了过来。 陆京与温玉书之间的旧怨,恐怕所有人心中都了然。 而所有人也都知道,此番陆京前来,一开始便存着别的心思。 但叫人惊讶的是,对于陆京的到来,温玉书看来十分平静。他甚至连眼神也没有任何波澜变化,只吩咐了身旁下人领大将军入座,这便站起身来,要真正开始这一次的殊华楼大会。 陆京盯了温玉书片刻,却没有要入座的意思,只是倏地一笑道:“也亏得你能坐得住。” 三年前,凌知是见过陆京的。那时候还是在秋风镇那间小院子里面,那时候的陆京没什么架子,看起来十分随和,凌知虽气他不肯娶谢青璃,却也再找不出他多么讨厌的地方。但时隔三年,再见到陆京,凌知却发觉此人与当初自己所见的陆京有了太大的区别。 眼前的陆京浑身泛着一股子冰凉的煞气,在这楼中显得格格不入,只叫人看得遍体生寒。 谁也不敢得罪这位大名鼎鼎的大将军,然而众人也没人愿意得罪了中央高座上的殊华楼楼主温玉书。 一时间气氛不禁沉了下来。 倒是温玉书先笑了起来。 温玉书的笑声朗然若金石相撞,一瞬之间缓和了楼内紧张的气氛,他往前走了过来,几步来到陆京身前,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陆将军,温某说过,陆将军想要来殊华楼,温某随时欢迎,只要你莫要再提一些叫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 “那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陆京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与温玉书相比显得冷淡了许多,“不过我也记得我说过,殊华楼一日由你作主,我就一日不再踏足此地。” 这话听得众人皆是皱眉。 那边温玉书无言的与陆京对视,这边裴殊禁不住小声的与凌知低语起来:“你还记得我那日在马车里与你说的吗?” “嗯。”凌知自然是记得那天裴殊说过陆京与殊华楼楼主温玉书之间有一段恩怨,但现在看来,这一段恩怨似乎比之她所想象的还要严重,她压低了声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殊道:“我是否跟你说过,温玉书本不是殊华楼的楼主。” 凌知一怔,摇头:“没说过。” 裴殊无声的笑了起来,眼里有些看热闹的兴奋之意,接着又道:“殊华楼究竟是由谁创立的,我也弄不清楚,但真正让殊华楼走进众人视线的,是个它的上一任楼主。” “上一任?”凌知一直未曾听说过这些故事,这些故事对于她来说也太过遥远。 裴殊点头又道:“十来年前,他掌管殊华楼的时候,恐怕年纪比我们还小。”裴殊说到此处,眼神中也露出了难得的敬佩之情,“那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天才,可惜我们没能够早出世几年,否则便能够亲眼见见那样的天才了。” 凌知闻言立即明白了过来,那边温玉书与陆京小声的交谈着什么,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架势,她不由低声问裴殊道:“那个人死了?” 凤将雏 第21节 裴殊点头:“这么多年过去都没听到过消息,看来应该是死了。”他旋即又道,“陆京与那人是自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感情极深。后来那人身败名裂,殊华楼楼主之位被温玉书取而代之,所以陆京才会与温玉书翻脸。” 听到这里,凌知算是彻底明白了过来,她微微蹙眉,却不解的道:“可是那人为什么会死?” “这件事情要解释起来就麻烦了,这事与宫里面那几位皇子的争斗有关,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情。”裴殊将声音压得更低,沉着眸子道,“真要说起来,就是那人站错了队。”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那边陆京不知听温玉书说了什么,忽的大笑起来。 “温玉书,说了这么多,你不也是怕了?” 温玉书淡笑一声,此时他已经坐回了椅中,轻抿了一口茶道:“你倒是说说,我怕什么?” “你怕我提到一个人。”陆京面上的笑意已经敛尽,只剩下无边寒凉,“是么?” 温玉书似是笑了笑,却没笑出声来,只道:“我早知你会来,早知你会说什么,我也告诫过你,离这个话题远一些,你怎么就是不肯听呢?” 他说完这话,兀自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 温玉书坐着的时候就像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身上有种淡然若水的气息,但他站起身来,却立即像是便了一个人,微沉着面色,凛冽气势与陆京不分伯仲。 这两个人都是全京城最难惹的人,此番陆京故意选在殊华楼盛会开始的时候前来,目的便是要让温玉书难堪,而温玉书身为殊华楼的楼主,自然也有底气能够应付陆京的这般刁难,眼见两个人针锋相对,在场众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唯有裴殊十分乐得看热闹。 陆京往四周看去一眼,又道:“你还打算对我动手不成?” 温玉书闻言笑了起来,他眼里不见丝毫笑意,唇角却是微微上挑:“陆京,你此番私自回京,皇上怕是该叫你回去了,比起京城,边关那处怕是更需要你这位大将军才是。” 陆京挑眉正要开口,却见门外果然已经到了两名太监。陆京见状不禁往温玉书看去,温玉书浅笑道:“怕是来催你离开了。” 陆京没说话,那两名太监步入楼中,就在陆京凝目注视之下,温玉书侃侃言谈之中,来到了两人面前。 但他们此次来的目的却并非陆京,而是温玉书。 其中一名太监道:“温楼主,熙王有要事请您前去商议。” 温玉书面上笑意终于缓缓散去,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疑惑的问道:“熙王?” 万万想不到来的竟并非当今圣上的人,而是熙王身旁的人。 陆京此时也终于有笑了起来,抱臂看着对方道:“怎地,不是说要赶我回去么?” 温玉书这时候才觉出了不对来,倏地回头朝陆京道:“你究竟做了什么?熙王难道不知今日是殊华楼宴请南方商会的日子?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温玉书,这是你该对王爷说的话么?”陆京沉声又道。 形势变得太快,就在众人皆是不解之际,其中一名太监垂目应道:“温楼主,正是因为这样,熙王才要请您过去,他说……”那太监语声一顿,继而才道,“要召开这南方商会大宴,有人比您更适合。” 温玉书眉心紧蹙,拂袖冷笑,“有人比我更合适?谁?陆京,谢尽欢,还是……” 就在此时,另一道声音自大楼外面清清冷冷的落了进来,犹如寒泉浸月,寒冽中又带着不可言说的凛凛威严。 “他们不合适,那我呢?” 温玉书身形骤然一僵,面色乍然白了下来。 认识温玉书的人,大概还是第一次见到素来平静温雅的温楼主露出这样仓皇失措的神情。 所有人都盯着大门外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却没有人发现,人群当中同样露出古怪神色的,还有一个凌知。 这声音凌知十分熟悉,几乎一眼,她就将那出现在门外的人认了出来。 那人是叶疑,当初在山谷当中救下她性命的叶疑,独居在谷中几年,性情古怪,要她将来再也不不要去找他的叶疑。 那个看起来跟一切纷争都毫无瓜葛的人,此时此刻竟然出现在了这里,竟然叫在场多人面色骤变。 叶疑今日穿着一袭月白色锦袍,领口前襟缀着考究的纹路,与当初在山谷当中的清检形象丝毫不同。凌知从未见过当初那个沉默冷淡的叶疑这般咄咄逼人的模样,他眉梢嘲讽的轻轻扬起,缓步来到众人面前,原本还与温玉书呛声的陆京忽的朝那人一笑,竟是退至了他的身后。 众人何曾见过陆大将军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又何曾见过温大楼主这般失态的模样,楼中众人痴痴地看着这一幕,许多人年长的已经将那突然出现的人给认了出来,而还有的年轻人看不明白,却也已经猜到了大概。 而这样的猜测叫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知阿知!”裴殊眼睛瞪得成了个铜铃般大小,他不知自己究竟应该从何处说起,只得急促着语无伦次的道,“那……那个人该不会就是殊华楼上一任楼主叶疑吧?他不是死了吗?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哎呀不对不对,他、他怎么那么像谢姨?这到底……到底怎么回事?阿知?” 裴殊本也是个冷静理智的人,但眼前的情形任凭他再冷静也难以一下子接受过来,他先是看了凌知一眼,又看旁边凌莫一眼,最后将目光紧紧凝在了叶疑的身上,“他真的……就是殊华楼楼主叶疑?” 没人理他,因为凌莫这会儿也吓得眼睛都瞪大了,而凌知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摆,远远看着人群中央那揽尽了风华的男子,又看着他身后此时显得恭恭敬敬的陆京,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紧紧咬住了下唇。 就在此时,一片静默当中,温玉书忽的面色大变,瞪大眼睛扬手要开口,然而他不过脱口说出了一个字,便立即被打断了。 叶疑捉住了温玉书一只手腕。 “玉书。”叶疑沉眸道,“你若是想叫你那群心腹,他们现在已经被尽欢带人制住了。” “许久不见,你不想与我叙叙旧么?”叶疑声音淡淡,口气与当初在山谷中和凌知说话时一般。 但听在温玉书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 温玉书突然像是泄了气一般,整个人软软地跪倒下去,双唇颤抖着道:“公……公子……” 第31章 各方家主大概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这次来参加殊华楼的宴会,竟然会亲眼见证这样一场争斗。 当天,宴会依旧如期举行,然而主持这样一场盛会,并与众人商议商会接下来的安排之人,已经变成了叶疑。 温玉书被陆京带着不知去了何处,旁人也不敢多问,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是心里面都隐约有了些猜测。 “阿知。”人群当中,裴殊的神色看起来十分复杂,他看了凌知一眼,又朝凌莫看去。与此同时,凌莫与裴殊对望,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些不自在来。他们两个人当初都是见过谢青璃的,这叶疑生得与当初的谢青璃几乎是一模一样,实在不得不叫人觉得别扭万分。 殊华楼的这一场盛会共有三日,第一天的会议结束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然而众人都起身离开了,唯有凌知还坐在原地,双眸紧紧盯着那大堂中央的叶疑。 叶疑也没有立即离开,此时他正在低声与身旁赶回来的陆京说着什么,两人随口说完之后,他像是忽的感觉到了旁人的视线,转过脸往凌知所在之处看来。 凌知一动不动的与他对望,旁边的裴殊眼见叶疑看来,无奈的催促了凌知一声,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出什么古怪的事情来。 叶疑与凌知的视线在空中交错了刹那,旋即他便不动声色的回过头,与陆京说了什么之后,径自离开了此地。 到底没有再看凌知一眼。 凌知神色微黯,盯着那背影离开,这才被裴殊拉着站了起来。 “阿知。”裴殊神色复杂,轻轻叹了一声,低语道,“我们先回去再说。” 凌知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与裴殊一道回到了院中。 凌莫不知去了何处,两人一道回来并未再见到他,等到回到了这凤名园中替凌家安排的院子之后,裴殊才拉着凌知在院中坐下,看着四下无人,才终于开口道:“你在想谢姨?” 凌知没有隐瞒,轻轻颔首。 “谢姨与叶疑生得一样,他们会不会是……兄妹?”裴殊小声猜测道。 凌知心里面无法确定,只得摇了摇头。 裴殊无奈的又叹,面上似是有些不确定,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阿知,你听我说。” 每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裴殊便会用这样的话来开头,凌知再明白不过。她自纷乱的思绪中暂时收起了情绪,抬眼去看裴殊,想要知道他究竟要说些什么。 裴殊认真道:“你还记得吗,之前我与你说过,殊华楼虽然厉害,可是它真正叫人怕的地方,是他的背后有一个当今圣上。” 凌知点了头,裴殊的确曾经说过,殊华楼楼主温玉书与当今圣上关系不错,旁人提起殊华楼,都还得惦记着龙椅上的那一位。 “温玉书才是支撑起现在整个殊华楼的人。”裴殊小声将这话说了出来,旋即又道,“可是如今,叶疑回来将温玉书给赶了下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凌知反应不慢,她心中一动,压低了声音道:“要变天了?” “恐怕就是这样。”裴殊无奈点头,终于叹道,“我先前同你说过,当年叶疑之所以会被逼走,是因为他选错了人。” “当年皇位之争,叶疑选的是大皇子,但后来大皇子身死,便由二皇子即位。”裴殊眉峰微蹙道,“现在叶疑既然敢回来,还将温玉书给赶了下来,那便是说在他看来,当今圣上已经无法再掌控局面了。” 果然如此。 凌知沉默的想着许多的事情,裴殊接着又道:“叶疑不愧是叶疑,能够不动声色的等上这么多年,今日的事,也不知他究竟设计了多久。” 从殊华楼,一直到当今皇室的纷争,这个局实在是太大,也太惊人了。 凌知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心里面所想的与裴殊却是全然不同。 当天太阳落山之际,凌知独自一人穿过凤名园的重重回廊,找到了叶疑如今所居住的地方。 叶疑虽是经过这么多年才刚刚回来,但对于整个凤名园来说却丝毫不限仓促,所有的一切似乎布置在何时早已准备好,迎接着叶疑的回归。叶疑所住的地方十分安静,四周来往有几名下人看守,凌知还未来到那门前,就被人给拦了下来。 凌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只希望对方能够通报一声,好让自己能够见到叶疑一面。 殊华楼的楼主并非这么容易就能够见到,凌知自是明白,但她心里面却依然有所期待,只是这种期待当中又有一些隐约的惶恐。 她的心里面有一种十分荒唐的猜测,如今她来,便是想要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不论那猜测是真是假,对于凌知来说,皆是叫她心中无比复杂。 凌知在楼外等了不过片刻,那名下人便回来了,道是叶疑叫她进去。 听说对方肯见自己,凌知面色稍稍紧张了些,双手在袖中纠缠着,终于带着满腹的疑问进了那楼中。 叶疑的屋子里面有种好闻的檀香味道,凌知缓步走进去,便见叶疑正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衫,倚窗看着手中的书信。他身材高挑,身形却稍显清瘦,披着宽敞的衣裳更显得无比单薄。凌知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紧紧盯着他看,只觉得他如今低头看信的模样,像极了当初在秋风镇的小院当中,谢青璃在灯下细致的替她缝补衣裳的情形。 凌知不知是第几次恍惚,她早该怀疑的,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那么像呢。 自凌知进屋起,叶疑便一直在低头看信,凌知没有开口,他便当她不存在一般。等到终于将信看得差不多了,叶疑将那封信随手往旁边桌上一放,终于朝凌知淡声道:“有事?” 凌知点头,十分肯定的点了头。 的确是有事,而且在她看来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屋子里面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安静,叶疑不知是在想什么,漫无目的的将目光落到了窗外,窗外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星星,不时轻轻闪烁着。 凌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终于用这漫长的功夫想清楚了自己应该如何开口。 “那天走的时候,你说叫我不用去山谷找你了,是因为你要回殊华楼了吗?” 叶疑回眸朝凌知看来,不置可否。 好歹肯拿正眼来看人了,凌知心里面不知为何稍稍安定了些,旋即又小心试探道:“我从前……对你说过我娘的事情吗?” 第32章 叶疑面色不改,淡淡道:“说过。” “她跟你很像。”像是怕对方不高兴,凌知连忙又道,“不只是长相,就连性格也很像,习惯也很像,一样不喜欢跟人说话,对人冷冷淡淡的,但是其实心里面可软了。” 叶疑回过头朝凌知看来,半晌道:“那又如何?” 凤将雏 第22节 他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神色也没有任何的改变。 凌知努力的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点的变化,却依旧无果。叶疑听着这话,就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丝毫不相干的事情,这样的反应让凌知有些惶恐,她本以为自己这样说,总会让对方有一点反应,只要有一点,她就能够确定自己的猜测,就能够告诉自己,叶疑就是谢青璃。 若非如此,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那样相似,为什么他们的经历也如此相似,为什么他们都认识大将军陆京。 可是凌知从叶疑的身上什么也看不到,或许是对方隐藏得太好,或许是凌知忽略了什么,但从叶疑的身上,凌知看不到任何破绽。 凌知心里面有些失落,她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叶疑,没有开口却也没有转身离开。 叶疑很快道:“若是无事,你就回去吧。” 他这般说着,就要叫人送凌知出去。 凌知有些着急了。 叶疑如今身份特殊,她如今正好在凤名园当中还能够与对方见得上面,若是真的被送出去了,也不知道要等到下次见面的机会需要多久,她好不容易进来自是不肯离开,眼见叶疑要叫人来,她连忙一把捉住了对方的衣角。 这个动作对于凌知来说十分熟悉,这是她小时候在谢青璃身旁最喜欢做的事情。 谢青璃喜欢清静,有时候凌知缠她缠得厉害了,她就会把凌知赶回屋子里自己休息。每到那个时候,凌知总是会抓着对方的衣角死活不肯松开,不愿跟谢青璃分开一步。 此情此景,与当初何其相似。 待到发觉自己这习惯性的动作之后,凌知愣住了。 叶疑垂目看着凌知拽在自己衣角的手,目光叫凌知生出些怯意来。 凌知没有松手,也没有退走,她有时候看起来胆子很小,但有时候又有一副倔脾气。就像是小时候有人想要伤害谢青璃,她不论再害怕,也总是不肯退让,只想好好护住对方。而现在,迎着叶疑这清冷的视线,凌知心中无措,胆子却不知为何更大了些,她沉了沉目光,终于将憋在心底的话大声说了出来:“你就是我娘对不对!” 这一声几乎耗尽了凌知全部的力气,她面色微白,睁大了眼睛看向叶疑,整个房间当中安静不已。 被叶疑叫过来的两名下人正走到门口,听到凌知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两个人都结结实实的愣住了,不解的拿目光往叶疑的身上戳。 叶疑面无表情却眼神凶狠的瞪了回去。 两个下人赶紧一言不发的溜了出去。 叶疑这才终于舍得离开那窗户,来到了凌知的面前。 凌知等着叶疑开口,她从进来这屋子里开始,就一直在等叶疑开口,然而叶疑所说的话,却并不是凌知想要听的话。叶疑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你娘。” “当初救你是碰巧。”叶疑声音里没有感情,接着道,“后来让你不要来找我,也是因为我不想再见你了。我们本就毫无瓜葛,若是因为我救了你,你就缠着不放,那我宁愿一开始就让你死在山谷里。” 叶疑又道:“听明白了么?” 凌知当然听得清楚,她仰起头来,双眼里已经蓄满了眼泪。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凌知小声的问。 叶疑回过头,没有要再看凌知的意思,只背对着她道:“走吧。” 凌知眨了眨眼睛,眼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她本是抱着期望而来,但叶疑说了这番话,她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当期待些什么了。 他一定不是谢青璃,谢青璃绝对不可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凌知这样告诉自己。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叶疑的背影,许久之后才黯然转身离开。 叶疑背对着凌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往外行去,不由也神色复杂的闭上了双目。 然而凌知到底还是没能离开。 因为就在凌知行至大门处的时候,只见得一道花花绿绿的身影晃了进来,拎着一壶酒兴致勃勃的笑到:“公子,看我带了什么来,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今天晚上一醉方……”那道身影是从外面来的,一路说话一路进来,横冲直撞也没有看人,等到进了房间之后,才发觉了大门口哭得梨花带雨的凌知,他话音一顿,脸色大变,就连未曾说完的话也变了调,只坚持将最后一个字说完道:“……休。” 凌知愣住了,睁大了眼睛瞪着来人,连哭也忘了。 来的人是谢尽欢,大名鼎鼎的殊华楼第二人,他穿着一身鲜亮的袍子,乍一看去就是个一掷千金的富家子弟,风流不羁,洒脱肆意。 凌知是见过他的,不过她见得更多的,大概是他穿着女装的模样。那个时候他也不叫谢尽欢,他叫谢玉,自称是谢青璃的姐姐,当初凌知和谢青璃还住在秋风镇的时候,他还经常会来镇上探望他们,从京城带许多有意思的东西过来,会逗凌知玩,会讲许多有趣的故事。 凌知本以为见到了一个男装的谢青璃就已经够叫人惊讶了,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会见到一个男装的谢玉,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而此时的谢尽欢看起来也很不好,他往前看看已经惊得无法动弹的凌知,又往旁边看看面色难看的叶疑,心中不禁发起愁来,不知道自己现在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就在谢尽欢心里面盘算着这些的时候,凌知忽的抬起头来,朝谢尽欢认真道:“谢姨。”眼见谢尽欢眉毛一挑,凌知轻轻抿唇,低声道:“娘都告诉我了。” “啊?!”谢尽欢吓了一跳,情急之下也来不及想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匆忙朝叶疑求证道:“你真的告诉她了?你不是说……”他话音落下一半,看了叶疑沉下来的脸,忽的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谢尽欢连忙捂住嘴,自己乖乖的退到了一旁。 叶疑面色难看,只想把这人给踹出去。 而在他尚来不及做这件事情,一个身影就忽的扑了过来,凌知眼中含泪,低低道:“娘!” 第33章 这件事情很难去理解,也很难去解释。 不管是对于叶疑来说,还是对于凌知来说。 所以当叶疑将谢尽欢赶走之后,他们两个人在屋子里面安静了半晌,谁也没有说话。叶疑又靠回了窗边,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而凌知则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叶疑,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 大概是凌知的视线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良久之后,叶疑终于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凌知被就一直看着叶疑,如今他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立即便撞在了一起,凌知像是没有防备一般被他的眼神吓住,隔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娘……” 这话刚一出声,就被叶疑用眼神瞪了回去。 凌知连忙捂了嘴,在心里面掂量了片刻之后改口道:“那我叫你……” “不许叫爹!”就在凌知话音尚未出口之际,叶疑反应极快的打断了她。 凌知怔住,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对面那人一手扶着窗沿,低声道:“我的真名叫叶疑。” 凌知依旧仰头看着他,没有真的开口唤出他的名字。现在的情形有些古怪,她分明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她思念了几年的人,但原来那个娘却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男子,纵然是已经盯着叶疑看了许久,但凌知仍是十分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在她看来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她曾经想过无数种与谢青璃重逢的情形,但纵然如此,她也绝对想不到对方会以这样的形式与自己见面。 她犹豫挣扎了许久,在心里面将这个事实又默念了几遍,终于开口问道:“你一开始……就是男的吗?” “……”叶疑已经做好了回答任何问题的准备,但当听到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面色古怪的朝凌知看去。 凌知似也觉出了这问题不对劲,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一直都是……” “是。”叶疑不愿再去回忆那段不堪过往,只看似轻描淡写的将此事揭过:“那时候是迫不得已。” 凌知很快想了起来,之前裴殊曾经对凌知说过叶疑从前的故事,这人原本是个少年天才,最后却被温玉书夺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后来他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所有人都以为叶疑此人已经死了。 直到现在他突然回来。 将一切的故事都联系在一起,凌知终于明白了过来,当初叶疑定是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如此隐藏自己的身份,不被任何人发觉。 所以当初谢青璃的一切也都得到了解释。他为什么一直不肯嫁人,为什么不愿与旁人接触,只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小屋当中,为什么要等大将军陆京。 他等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回到众人面前,重新做回自己的机会。 凌知想到此处,不禁又往叶疑看去,只是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却依然忍不住心中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明明已经见到对方了,可是一切却都变了。 若他仍是从前的谢青璃,这会儿凌知定然已经紧紧抱着对方不撒手了,但他不是谢青璃,他是殊华楼的楼主叶疑。他如今站在凌知的面前,分明是同样的容颜,但却显得陌生得可怕。 凌知突然不知道应该要如何面对这个人了。 就在凌知看着叶疑的同时,叶疑也在打量着凌知的神色,待看清楚对方眼中的犹豫时,叶疑目光微不可见的黯淡下来,很快道:“你想知道的,现在都知道了?” 凌知还未开口,叶疑便又道:“天色晚了,先回去休息吧。” 凌知本要再说什么,但见叶疑的神色,却又不敢如同从前对谢青璃那般撒娇,只得小声问道:“那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这话问得十分小心,这也是从前的凌知对谢青璃绝不会用上的语气,说完这话,空气便忽的像是被凝滞住了,两个人相互对视,都颇有些不自在,直到最后,叶疑道:“我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听到叶疑这番话,凌知心中不觉失落,然而叶疑语声一顿之后,接着又道:“你若要找我,只能在傍晚时分。” 凌知眸光一亮,生怕对方反悔一般,连忙点头:“嗯!” 。 殊华楼的盛会开了足足五天。 这三天当中整个京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对于许多人来说,这三天里面发生的事情,恐怕比之过去的十年还要来得精彩。这其中有人担惊受怕,有人坐着看戏,然而还有个人,却好似与这些事情都毫无干系。 凌知对于外面的那些事情丝毫不关心,这些天来,她不住的往叶疑的住处跑,每天就陪在那屋子里面,叶疑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去打扰,只是托腮坐在一旁,或是看书,或是看人,总之没有闲着。 这样做的时候,凌知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来,就好像过去的那么长时间并没有改变太多的东西,他们就像是回到了当初在秋风镇里面的日子,平静而安逸,就好像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 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她的“娘”变成了一个男人。 不过时间长了,凌知也终于接受了过来,虽然偶尔还是会不经意间唤错称呼,但心里面那种古怪的感觉终于减少了一些。 叶疑的确是十分的忙碌,纵然是白天在外面处理了许多的事情,回到房间之后,依旧会不停的看着许多不知从哪里送来的书信,偶尔提笔写着什么,有时候清秀的眉头会微微皱起,看得旁边的凌知也跟着皱眉。 每当这种时候,凌知都不敢打扰他,只得抿唇一言不发的看他。 在凌知的心里面,谢青璃是她最亲近的人,这种感觉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也不管对方究竟是什么模样,做了什么事情,她甚至觉得,只要能够看着谢青璃在身旁,就叫她觉得无比的安心。 在凤名园的这些天,大概是凌知这三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然而再如何开心的日子,也都有结束的一天。 殊华楼的盛会在第五天的时候终于结束了,南方商会的众人纷纷离开凤名园,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凌家。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凌知正准备往叶疑的小楼去,裴殊叫住了她,不禁好奇道:“每天找你都不在,你最近都去哪里了?” “我去四处逛逛。”知道叶疑不愿意让别人知晓自己的秘密,凌知也不会对旁人提起此事,所以去见叶疑,凌知也都是隐瞒着凌莫和裴殊二人。 裴殊何等聪明,自然知道凌知是有心隐瞒,不过他纵然是心思再敏捷,也不会将谢青璃和叶疑当做是同一个人,所以他也并未想到太多的东西,只叫凌知不要四处乱逛,准备好明天出发回去。凌知答应了下来,很快便离开了这里,往叶疑所在的小楼赶去。 殊华楼的这次宴会结束,身为殊华楼之主的叶疑自是再清楚不过,然而这日凌知来到叶疑这处的时候,他却依旧一个人伏案写着东西,凌知进屋之后,他也不过是随意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如往常一般继续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来。 叶疑没有说话,凌知便也不开口,只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只是这次她却没有从房间的书架上找书出来看,也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坐在凳子上盯着认真写字的叶疑发怔。 黄昏的暖光渐渐散去,夜幕降临,下人前来在房中点上灯火,叶疑在一次写字的间隙中,终于抬眸朝着凌知看来一眼。 “你还不回去?”天色已晚,而平日里到这个时候,凌知为了防止凌莫和裴殊等人担心和起疑,早就回去了。 眼见叶疑终于开口,凌知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回去。” 她这“回去”二字,却不知指的究竟是什么。 叶疑放下手中的笔,没有立即应声,凌知便又道:“我明天就得回凌家了。” 凤将雏 第23节 说这话的时候,凌知一直盯着叶疑看,但见叶疑脸上不见丝毫惊异之色,凌知就明白他的确是什么都知道的,但纵然如此,他却依旧没有任何挽留。 凌知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力再说。 叶疑低着头,将面前的信纸折好,放入一个信封当中,随口般道:“路上小心些。” “我不想回去。”凌知看着他,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这一次神情要坚定了许多,语气也坚决了许多。 听着凌知的话,叶疑终于正眼看像她,平静道:“你应该回去。” 凌知不说话了,她没有办法反对叶疑的决定。 她本以为她已经找回了谢青璃,两个人可以重新回到从前的那种日子,但对于叶疑来说,他并不愿意变回她的谢青璃。凌知不知道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叶疑的冷淡又是来自何处,她心里面万般的无奈,却终于没能够在叶疑的面前强硬起来,到最后,还是被赶回了她在凤名园中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凌知便被凌莫等人带着上了马车,往凌家而去。 只是此去,究竟要何时才能够再来到此地,究竟要何时才能够再见到叶疑,便又是无法说清的等待了。 第34章 叶疑就站在阁楼之上。 从阁楼上看去,正好能够看到凤名园外的那条曲折道路,他静立在窗边,看着那车队缓缓的离开凤名园,直至消失不见,才终于沉下眼眸,回到书案边。 一切都平静如常,叶疑坐着写了一会儿东西,抬起头来,才发觉身旁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只是原本凌知平日里所坐的地方,这会儿还放着一本合着的书,应是她昨日离开之前还未来得及放回去的。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到那处,拿起书看了一眼,却并未将它放回书架上,只怔怔的发呆。 “公子!”就在此时,一道声音自外面传来,叶疑当即松开了手中的书,回身不疾不徐的朝出声的人望去。 来的人是谢尽欢,他手里面拿着一叠信,似乎走得有些急,几步到了房间里来。 房间里面安安静静,唯有叶疑站在桌旁,负手道:“何事?” 谢尽欢将其中一封信抽出,递到叶疑的面前,低声道:“公子,熙王那边的信。” 叶疑伸手接过,拆开信看了起来。 不过片刻的时间,叶疑神色便凝重了起来,他将那信叠好,重新放回去,回头对谢尽欢道:“熙王打算出手了,你派人准备一下,我们立即动身去熙王府。”他语声一顿,接着又道,“顺便通知陆京。” 谢尽欢应下,旋即迟疑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古怪。” “何事?” 谢尽欢蹙眉道:“骞州程家此次本也来参加了殊华楼的宴会,但却在前两天提前离开了,好像是离了京城,我猜想他们恐怕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程家?”程家本是温玉书的心腹,叶疑听到这个消息,很快道,“如今熙王出手,他们不往京城去,反而却出了城?” “是。” 叶疑沉吟道:“此事再查,查清楚他们的动向。” 听到叶疑的吩咐,谢尽欢连忙答应下来,正要转身去办事,却听身后叶疑忽的道:“还有一事。” 谢尽欢微微一怔,不解的看着叶疑,不明白自己究竟漏了什么:“公子?” 叶疑道:“前些日子叫你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谢尽欢这才想起了此事,恍然道:“你是指凌知丫头在堀州遇袭一事?” 叶疑盯着谢尽欢,不置可否。 谢尽欢连忙道:“那日追杀那小姑娘的人,已经我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不知多久才能查出个结果,公子你既然担心,我再去催催。” “先去熙王府。”叶疑低声说了一句,摇头便要与谢尽欢一道离开,但两人不过刚行至大门处,便听外面又是一阵脚步之声,谢尽欢看了叶疑一眼,连忙上前几步,将那突然赶来的人给拦了下来:“何事?” 今日大概是日子不好,所有赶过来的人看起来都有些行色匆匆,那下人抬眼往二人看去,垂目道:“凌家小姐遇袭的事情,已经查到了。” 听到刺此言,叶疑当即问道:“是何人?” 那人顿了一顿,道:“程家。” 叶疑沉得像是静月深潭,他沉默着未曾开口,那边的人谢尽欢面色大变,忍不住道:“程家?骞州那个程家?可惜他们前两天就离开京城了,否则我们就能将他给立即捉回来问个清楚了。” 谢尽欢还在那里说着什么,回头看叶疑,才发觉他的神色严肃已极,他不由担心道:“公子?” 叶疑看了谢尽欢一眼,沉声道:“程家恐怕没有想过善罢甘休。” “什么意思?”谢尽欢又是一怔。 叶疑语气不好的道:“凌知他们刚离开这里。” 谢尽欢听到叶疑这话,总算是明白了过来,他迟疑着道:“公子是说,凌知有危险?” 叶疑点头:“程家想要对凌知他们出手,如今正是最好的机会。” 谢尽欢在叶疑开口之前,便也想到了此节,他皱眉思索道:“那如今……”他咬了咬牙,改口道,“我立即派人过去找凌知他们,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不必。”叶疑开口唤住了他。 谢尽欢折身回头道:“公子?” 叶疑摇头道:“我亲自去。” 谢尽欢面色大变:“可是熙王那边……” “熙王那处我已经提前安排好人手了,该说的该做的都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去不去都没有关系。”叶疑道,“可是凌知那边我必须得去。”只有去了,他才能够放得下心来。 谢尽欢无言的瞪着叶疑,心里面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叶疑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叶疑在这整个局中的位置尤为重要,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情,事情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然而对面的叶疑已经做下了决定。叶疑很快往外而去,一面走一面吩咐道:“准备快马,取我的剑来,派二十人与我同去,我会尽快赶回来。” 谢尽欢此时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而且谢尽欢心中也十分清楚,叶疑做下的决定,没有人能够阻止得了。 他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声,转而回身将屋中的长剑取来递给了叶疑,神色认真的道:“公子,我们等你回来。” 叶疑接过长剑,凝目看了片刻,点头道:“放心。” 。 凌知并不知道此时的京城会发生什么样翻天覆地的大事,也不知道风云涌动中的杀机是从何而来,如今她正坐在马车当中,跟随着车队摇摇晃晃的往回而去。 与叶疑好不容易才能够重逢相认,凌知还没有来得及与他多说什么,便又等来了离别。她情绪低落的看着车窗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百无聊赖的什么也不肯做,什么也不肯说。旁边的裴殊看出了她的沉默,便一直不住说着自己这些年来在四处的见闻,想要让凌知能够开心一些,但凌知始终兴趣缺缺,他说了一会儿,终于也还是放弃了,只低声道:“你不想回家?” 裴殊不知道叶疑的事情,只当做凌知是不愿意回到凌家。 听到裴殊的问话,凌知才终于回过神来,她不知为何回答,但若当真说起来,她的确不愿意回去。 她想留在凤名园里,跟叶疑多说几句话,哪怕是对方不理她,她就看着对方也好。 她从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对叶疑的失而复得,叫她再也不能忍受跟对方的分开,哪怕是这么一会儿,她就已经觉得不舍了。 “你若是不愿意回去,不如与我一道去裴家玩玩?”裴殊打定主意想要带凌知出去散散心,“我们回去与凌叔叔他们说说,我就带你去,可好?” 凌知微微一怔,这才想了起来,她转而问裴殊道:“你为什么会和我们一起回凌家?” 如今他们是在凌家的车队里,凌莫正骑马走在前面,后方还有不少的人马,但不论如何看来,裴殊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裴殊听到凌知的发问,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扬眉道:“阿知,我都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了,你总算想起来问我这个问题了?” 凌知呆了呆,她这段时间一直只注意到了叶疑,别的什么也没有去在意,自是忽略了许多,她狐疑的看着裴殊,对方这才笑道:“我爹托我带些东西给凌叔叔。”他说到这里,不由又是话音一顿,随即道:“当然,我去凌家,还有一事。” 他没有立即开口,凌知便也不问,只静静等着他说,他于是轻叹一声,小声问道:“阿知,你想过婚嫁么?” 凌知茫然的看着裴殊,片刻后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她这才恍惚间察觉到,原来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 从前的凌知还在为谢青璃的婚事担忧不已,成天害怕谢青璃嫁人了之后自己便不再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而现在,时间过去这么多年,竟也轮到她到了婚嫁的年纪。 而谢青璃……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她不用再担心谢青璃会嫁给谁了。 只不过新的问题也来了,如叶疑那般的人,又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呢? 凌知怎么也想不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配得上叶疑。 想到这些事情,凌知没来由的又发起怔来,裴殊本是酝酿好了情绪等着凌知的回答,却没想到对方竟又开始发呆了,他轻咳一声,无奈的敲了敲车窗道:“阿知。” “嗯。”凌知轻轻应了一声,将自己纷乱的思绪收了回来。 她不愿意再将这件事情细想下去了,因为她发觉自己不论如何去想,也不希望叶疑娶了什么女子。 凌知收回目光,朝着裴殊看去,裴殊被凌知清澈的目光注视着,原本总是谈笑风生的人,此时也终于有了些许不自在。他目光在四处扫过一遍,这才低声道:“你当真没有想过吗?” 凌知静默无言,终于明白了裴殊的意思。 裴殊忽的笑了起来,他突然也不紧张了,眸光紧紧凝在凌知的双目上,轻声道:“阿知,我这次去凌家,是想要去提亲的。” “阿知。”裴殊轻轻握住凌知的手,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也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想娶你。” 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裴殊静静看着凌知,笑意还挂在唇边。 凌知睁着双眸,面对着裴殊这番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就在这时候,马车忽的一顿,竟是猛然停了下来! 裴殊微微蹙眉,掀开车帘往外面看去,不过一看之下,他便立即将那车帘又重新送了下来。 凌知从裴殊的反应中看出了问题,不禁问道:“又是那些人?” 她口中说的,自是上次自己在堀州的时候遇上的那群黑衣人。 裴殊心中再明白不过,他轻轻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这次人还要多些,恐怕不好对付。”他说完这话,眼见凌知要起身,他连忙一把拽住对方的手,回眸轻笑道:“别担心,上次我没能在你身边,所以才让你遇上那种危险。”他声音轻柔,又道,“这次我护着你。” 第35章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外面已经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因为上一次凌知遇袭的事情,凌家早已做足了防备,所以此次带来的人也不少,然而等到凌知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形,这才发觉自己所想的仍是太过简单,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他们这车队在此地,就像是沧海中的一帆孤舟,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够突围。 眼见不远处凌莫正在一群人里厮杀,凌知心中一惊,担忧道:“大哥!” 凌莫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凌知的这话,此时他咬牙刚挥剑逼退一名黑衣人,接着又往另一处战团去帮忙,头也不回的大声道:“裴殊,护好凌知!” “大哥放心。”裴殊当即点头应下,慌乱中凌知睁大了眼睛看着战况,却见裴殊忽的一把拽住凌知,将她往自己这处带过来,凌知身子不稳,当即被裴殊牵着扑到了他的胸口。 而就在此时,一支利箭飞旋着自方才凌知所站的位置穿过,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微微的颤动和尖啸,那支箭铮然盯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激起黄沙一片。 凤将雏 第24节 凌知心中一惊,随即只觉得身旁的人力气极大,一把将她往后推去。而也就在此时,又是一阵羽箭落下,裴殊不知从何处抢了一把刀来,扬刀将那些羽箭纷纷扫落在地,而也在同时,另一处也有几人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外面是埋伏的弓箭手,这里还有这么多黑衣刀者,如此夹击之下,凌家的人马很快便支撑不住,就连裴殊挥刀的速度也跟着慢了下来。 凌知一路被裴殊护在身后,神色看来凝重不已。 她没有办法,每次到了这种时候,就是这般被人护在身后什么也做不了,她恨极了这样的自己,也恨极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就好像从前一样,许多事情在眼前发生,但她却连阻止的能力也没有。 凌知咬着牙尽量跟随着裴殊的脚步,不让自己的行动拖了对方的后腿。 裴殊的动作很快,但他却极少进攻,他的动作全是在守,守的却并非是自己,而是身后的凌知,但如此一来,他的空门也就露了出来。几名黑衣人似乎已经看出了裴殊出招中的破绽,忽的自另一侧冲出,长刀激起滚滚烟尘,朝着裴殊直劈而下! 裴殊回身格挡,然而也在同时,另一名黑衣人悄声无息的到了凌知的身后。 回身而来的裴殊,自然看到了那人的动作,那人举着刀,刀锋凛冽一招便要落到凌知的身上! 裴殊再顾不得许多,就连自己身后的几名黑衣人也没有去管,只急急冲到了凌知的面前,用自己的后背替凌知挡下这刀! “阿殊!”眼见裴殊情急之下往自己扑过来,凌知怎么会看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面色苍白,不禁大声唤了一句。 裴殊拥着凌知,唇畔却微微浮起一抹笑意。 凌知看到他双唇轻轻阖动,似是无声说了什么话。 然而她听不见,她的眼里只看到了刀光剑影,煞白的刀光,如明月般皎洁的剑影。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剑影。 时间好像突然顿住,一柄剑突然自横地里插来,正好拦住了那即将落到裴殊后背处的那把刀。 刀剑相触,发出了清脆的铿然声响。 凌知心中仍有余悸,紧紧盯着那把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长剑。 那把长剑她认得,她自小就见过那把剑,那把剑一直悬挂在他们秋风镇的屋子里,小时候她还曾经将剑抽出来玩耍,但是因为太过危险,她只玩过一次之后,谢青璃就将那剑挂在了很高的墙上,不让她再碰。 那是谢青璃的剑,或者说,那是叶疑的剑。 从前的凌知总以为谢青璃不会武功,自然不会用剑,那把剑应该是属于谢青璃一直在等的那名男子的。 然而到了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一直以来都弄错了。 那是叶疑的剑。 第36章 凌知早已习惯了在凤名园当中的日子,回到凌家之后,反倒是十分的不习惯了。 而正如同裴殊所说,来到凌家之后,第二天,他便对凌家人提了亲。 裴殊喜欢凌知,这件事情恐怕所有人都已经看出来了,但拖了这么多年,凌知却从未有过表达,一直到现在。 凌知从未想过要成亲,或许是因为前些年她的生命里一直都只有一个最为重要的谢青璃,谢青璃占据了她心中太多的位置,要她去考虑别的什么事情,她反倒是茫然了。 什么婚嫁什么喜欢,她反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面对裴殊的提亲,凌家人自是满心欢喜的要答应下来,但凌知所给的答案却是要再考虑三天。 凌知要三天,裴殊便给她三天,他与凌知自小相识,自是最明白对方的人。 但就在这两天里面,京城里面却是不时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传出来,而这其中最大的消息,大概就是大尧国又换了皇帝。 登上帝位的乃是熙王殿下。 这其中的纷争自是其他人所无法了解的,但此时也并非在人的预料之外,当初在凤名园里面的殊华楼楼主之争,温玉书身后的人便是皇帝,而叶疑身后的势力便是熙王,当日的胜败,几乎便已经暗示了如今的结果。 对于此事,亦是众说纷纭,但最让凌知在意的,依旧是殊华楼的动向。 然而叫人最为费解的是,殊华楼这般重要的存在,这些天来却是毫无动静。 凌知渐渐有些担忧了起来,想到离开的那天叶疑特地追赶而来替她赶走那群黑衣人,之后又派人护送他们一路回到凌家,自己却是什么护卫也不带就这般回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 想到此处,凌知更是慌乱,就连与裴殊的那般事情也没有了心思去想,只恨不能够立即回到京城凤名园去看个明白。 如此又过了一天,京城当中终于传来了殊华楼的消息。 说是殊华楼楼主叶疑遇袭受伤,如今在凤名园中调养,闭不见客。 这消息传来,凌知比没听到消息的时候更担忧了。 叶疑受伤,这伤又会是什么时候受的?叶疑身旁有殊华楼众人相互,且自身还有武功傍身,本不应该受伤,如今会是这般情况,在凌知看来,唯有那将她送回凌家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回去,才会叫人给伤了。 凌知心里面的不安都成了真,于是再也待不住,计划着便要往京城赶去。但对于旁人来说,这些却都不是他们关心的事情。 裴殊只是想知道凌知考虑的结果。 “阿知,你到底怎么了?”这日再来见凌知,看着对方微白的面色,裴殊不禁叹道。 凌知微微摇头,知道裴殊这次来的目的,但现在她却全然无法静下心来谈论这些事情,她咬唇道:“阿殊,我要去京城。” 裴殊眉峰微挑。 “叶疑遇袭受伤了,现在正在凤名园里修养。”凌知很快又道,“他是为了救我们才会受伤的,我想……去看看他。” 裴殊明白了过来,他沉吟着看向凌知,却是半晌不语。 凌知怔怔与裴殊对视。 裴殊缓了许久,终于道:“阿知。”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凌知心中担忧着凤名园当中的情况,骤然听见裴殊这一句问话,一时之间竟像是没有听明白一般,双眸微睁,不理解的瞪向裴殊:“你在说什么?” 裴殊无奈的笑着,朝凌知轻声又问了一句:“当真不是么?” 当真不是么? 凌知心里面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话怎么会突然之间冒出来,而更叫她不能够理解的是,她自己竟开始认真思考起了这种可能来。在人生从前的许多年中,谢青璃一直都是她的干娘,她从来没有想过任何其他的可能性,但现在,谢青璃成了男子,成了殊华楼楼主叶疑,而裴殊问她,她是不是喜欢他呢? 怎么可能呢? 凌知连忙摇头,将这种荒唐的想法统统仍在脑后,只认真道:“我要去找他,不管怎么样也一定要去。” 裴殊依旧看似平静的盯着凌知,片刻后又道:“如今天下都不太平,凌家也不太平,之前出了那么多次事情,凌叔叔定不会让你离开凌家的。” 凌知自然知道裴殊说的没有错,但她却道:“我会想办法的……” “我带你去吧。”裴殊终是开口道。 凌知没有料到对方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然而裴殊看着凌知惊讶的模样,禁不住又笑了起来,他摇头道:“再怎么说,叶楼主也救过咱们的性命,他此番受伤,我也该去看看才是,我带你一起去。” 听闻裴殊这番说法,凌知才终于点了点头,末了小声道:“谢谢。” 裴殊没再开口,很快转身离开。 凌知盯着那人的背影,良久才终于松开了视线。 。 裴殊的动作很快,不过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就离开了凌家。 裴殊本就是住在京城当中,对于京城也十分了解,带着凌知赶路没用多少时日,他们便到了凤名园的外面。他们来的时候,凤名园外面也已经堆了不少的马车,看来此番殊华楼楼主出事,前来探望的人亦是不少。 “新帝与叶楼主关系极好,众人自是知道。”在马车中看了周围的境况,裴殊小声对凌知道,“大家都是有目的来的。” 凌知神色复杂的点了头,便见裴殊先下了马车,随即又回头朝凌知伸出手来。 凌知轻轻摇头,并未让裴殊搀扶,只自己小心的走下马车,旋即朝着凤名园内而去。 上一次来到此处也不过短短的一段时日,如今再来此处,情形却又毫不相同了。凤名园里面人不少,但看起来却不怎么热闹,众人都安静沉默着,气氛看来有些凝重。凌知在旁听着众人的小声交谈,才听出了许多人虽是前来探望,却都没能够见到叶疑本人,不过是将送来的礼留下,又与殊华楼的二当家谢尽欢寒暄几句便得离开了,众人虽是好奇殊华楼楼主叶疑的伤势,却也无从了解。 和其他人一样,凌知与裴殊一道随着下人进入凤名园之后便被安排在一处大堂等了起来。等了不到一会儿,便见有另一名老者前来与他们寒暄,道是叶疑如今伤重还在修养,恐怕没有办法与他们相见。 这说法与方才出来的那些人口中一模一样,凌知一时间也不能够判断这究竟是推托之词还是叶疑当真伤重如此,眼见对方收了东西就要离开,凌知连忙请求对方让自己见叶疑一面。对方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却依旧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凌知僵持在此,从前她与谢青璃天天待在一起,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要见谢青璃竟会变得如此困难。 他们好像各自在完全不同的处境当中,距离越来越远。 这样的感觉叫凌知觉得很不好受,她固执的不肯离开,正要再想办法,却不想外面突然一人走了进来,皱眉道:“怎么了?” 凌知等人皆抬眸看去,便见那站在门口的人正是谢尽欢。 如今叶疑出事,殊华楼内的事情自然是由谢尽欢来打理,凌知远远见着谢尽欢走进来,当即目光一亮,朝着对方道:“玉……” 谢尽欢这会儿已经看清了屋子里的凌知,眼见凌知要开口唤出那个陈年称呼,他连忙变了脸色,上前打断对方的话道:“小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凌知看明白了对方的神色,当即改口道:“我是来见……叶楼主的。” 听到凌知的话,谢尽欢立即反应了过来,有些惊异的道:“你特地赶回来见他?” “谢叔叔,让我见他一面好吗?”凌知眉目低垂,小声道,“我就远远的看看他,不会打扰他的,我只是想知道他伤得究竟怎么样了……” 眼见凌知这副模样,谢尽欢面色复杂的沉吟了起来,继而长叹一声道:“你怎么偏生就挑了这么个时候来。” “谢叔叔?”凌知不明白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由又低低的问了一句,“他伤势真的……很重吗?” 谢尽欢摇头不语,接着才道:“罢了,来都来了,你们随我来。” 他说着就要带凌知等人往内院而去,先前那名殊华楼的老者见状不禁一愣,出言道:“谢公子。” 谢尽欢朝那老者摇了摇头,淡淡道:“无事,他们可以进去。” 老者这才微退半步,叹气让他们进去。 只是这番对话皆落在凌知和裴殊的眼里,裴殊在旁无言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开口,只将狐疑的目光落在凌知的身上,而凌知则抬目看着谢尽欢,等着自己方才那个问题的回应。 谢尽欢带着他们走了很长一段,一直到快要接近叶疑所居住的小楼之际,才终于低声开口道:“是箭伤,伤在胸口,又失血过多,现在全靠药吊着,也不知道究竟能撑多久。” 听到谢尽欢的话,凌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下来,心里面原本盘旋的千百种念头纷纷都坠落了下来,只剩下无尽头的沉闷。她面色苍白,眼圈泛红,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是那天吗?是为了来救我吗?” 谢尽欢一怔,旋即轻轻点了头。 凌知的眼泪倏地便落了下来,小楼近在咫尺,凌知再顾不得许多,咬唇独自冲了进去。 “阿知!”将这些话从头听到尾的裴殊见状,连忙轻唤了一声,随着凌知朝那楼中而去。 谢尽欢看着两人的背影,神色古怪的顿了一顿脚步,这才接着跟上他们的步伐。 第37章 凤将雏 第25节 叶疑的房间凌知曾来过许多次,都是在宴会的那几日里,然而如今不过只隔了数日,再来所见到的情形却又不同了。 如今正是初秋,虽不至太冷,空气中却始终渗着一丝凉意,然而进入这房间当中,扑面却是一阵暖意。凌知四下看去,果然见房中摆着火盆,隔着层层叠叠的纱幔,可以看到房间当中守着两个下人,其中一人顾着那火盆,而另一人则立在床边,动作小心的扶着叶疑。 叶疑此时正半倚在床上,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外袍,面色苍白若纸,似是连起身也无力,只由那下人喂着药。 凌知何曾见过他这般脆弱的模样,遇到这情形,不禁看得怔了,只紧紧拽住袖中的双拳,关切的盯着那人。 她不愿打扰叶疑,来到大门处却没有立即进去,只蹙眉看着,等到叶疑喝完了药,那下人稍稍离开了些,凌知才终于抬步往房间里走。 叶疑似乎没有察觉到凌知的到来,捂着胸口轻轻咳了一声。 凌知的脚步因为这一声咳而再度顿住。 然而后面的裴殊和谢尽欢也已经进入了屋子,甫一进屋,谢尽欢便朝床上那人道:“公子,你看谁来了?” 叶疑微微抬眸朝着这方看来,目光正好与凌知撞在一起,两人僵着未曾开口,倒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凌知身后的裴殊道:“听闻叶楼主有恙在身,阿知十分担心,特来探望。” 裴殊的这句话就像是霎时间切断了两个人之间的一切情绪,凌知微微张口,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倒是叶疑又捂唇咳了起来。谢尽欢见状连忙上前替他顺气,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见叶疑状况稍稍缓和了些,微垂着头声音低弱的道:“我无事,你们放心。” 都这副模样了还叫没事,凌知只觉得叶疑大约是当她眼瞎了。 她心里面头一回对叶疑生起气来,只是又气又急,心中千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竟不知道应该先表达哪一种情绪了。她犹豫了一阵,终于道:“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那边的叶疑和谢尽欢大概都有些惊讶,屋中静默半晌,没有谁先开口。 “等你好了我就走,绝对不多留。”凌知赶紧又道,“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受这种伤的,我又怎么能够什么都不做。” 叶疑黑眸中敛着看不清的压抑,只气息不稳的道:“你回去。” “我不回去!”凌知梗着脖子大声道。 叶疑没有力气与她争执,别过头小声的咳了起来,凌知担忧不已,直直的盯着他,而就在他咳得说不出话这会儿,谢尽欢已经无奈的笑了一声道:“凌知丫头大老远的赶过来见你,你就这么叫人走未免也太过不近人情了。” 听得玉姨替自己说话,凌知连连点头。 叶疑依旧没机会开口,谢尽欢便接着又道:“照我看,就让她先留下来吧,多一个人看着你总是好的。” “我……”叶疑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力气,正要开口,凌知便已经连忙应了下来:“多谢玉……多谢谢叔叔!” 如此一来,凌知竟是当真不顾叶疑的拒绝便在凤名园中留了下来。而另一边,裴殊也道是自己应当做些什么,说是自家里有一味当初收来的疗伤奇药,或许能够对叶疑的伤势有所帮助,便打算要去取药。 临去之际,凌知送裴殊至凤名园的大门处,裴殊神色复杂的看了凌知半晌,终是叹道:“你当真要留下来?” 凌知肯定的点头,没有丝毫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裴殊没有再多劝阻,只低声道:“等我回来,叶楼主的伤势应当不会有事的。” “嗯,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也不知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凌知轻轻抿唇,神情坚定。 裴殊不觉笑了起来,他似乎很喜欢凌知这副神情,顿了一会儿,他才回身朝大门外而去,凌知却忽的叫住裴殊。 裴殊回过头来,凌知盯着对方的眸子,小声道:“多谢你。” 这一路过来,的确是裴殊帮了她许多,若不是裴殊,她恐怕就连凌家的大门也出不去。而现在,裴殊还要替叶疑的事情再去忙碌,这叫凌知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然而裴殊却是眯着眼笑了起来,开口道:“殊华楼楼主的人情,自是这天下间最贵重的东西,我帮叶楼主,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有什么好说谢的?” 裴殊说完这话,很快便离去,独留下凌知看着他所乘坐的马车渐渐走远。 当日,凌知被谢尽欢安排在凤名园中住了下来,然而凌知心中牵挂着身受重伤的叶疑,又想到对方苍白的面色和浑身无力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更为担心,不过自己房间里呆了片刻,就很快又赶到了叶疑的住处。 凌知到的时候,那照顾叶疑的两名下人不知被安排去了何处,都已经不在了屋中。屋子里面依旧比之外面暖和许多,淡淡的药香在其中弥漫。房间的窗户被人关着,遮了大部分的光线,凌知悄声无息的走进去,一眼便看向了床上的叶疑。 叶疑先前喝完了药,现在似乎已经睡去了,凌知怕弄出动静将人吵醒,动作十分小心,就连呼吸也是极轻,她找了根凳子在床边坐下,就这般借着些微晃动的火光端详起了叶疑的容颜。 三年的时间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仔细看来,他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只是从前的女装换作了男子的服饰,眉目间的阴柔便稍稍淡了些。只是那容貌依旧是带着叫人移不开双目的风华。 不论是何种模样,在凌知的心理,叶疑始终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这样的想法,叫凌知忍不住在心中一怔,然后想起了之前裴殊问自己的话。 裴殊问她,是不是喜欢叶疑。 她本是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但一旦被人提及,这问题便像是生了根发了芽一般,每到触及之际,许多的念头便会没完没了的自其中冒出来,叫她难以再认真去思考。 在她之前的意识中,谢青璃就是谢青璃,是待她最好的人,是收留她养大她的干娘。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说不清了。 她怎么可能喜欢叶疑呢,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会是喜欢呢? 凌知在心中苦笑,只道是如今叶疑的身体才是最大的问题,自己又为何要去想这么多的事情来折腾自己。 她这般想着,眼见沉睡中的叶疑额上微微渗出细汗,便又起身打了水来,小心的替对方擦汗,目光将对方的容颜又细致的扫了一遍。 她的动作一直十分的小心,然而这般动静,还是叫沉睡中的人醒了过来。 叶疑长睫微颤,就在凌知手中的锦帕擦过他额头的时候,缓缓睁开了眼睛。 睁眸的瞬间,叶疑的眼中似有半分的茫然,迷离而有些无措,看得凌知心中一紧。然而这样的神色也不过只是刹那,片刻之后,叶疑又恢复了平日里面无表情的沉冷模样,他抬起双眸,看清了坐在床边的凌知,声音微哑的道:“当真没走?” “我不会走。”凌知再次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叶疑没说话,紧蹙着眉,似是十分不舒服。 见他的模样,凌知有些慌了,想到之前谢尽欢说过的那些话,想到他身上的伤势严重,凌知连忙站起身来,却又不知应当如何做才能够让对方看起来要好过一些,只得小声安慰道:“你不会有事的,裴殊说他们家有种治伤的奇药,等他取了药来,你的伤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疑目光微顿,躺在床上,静静看了凌知半晌,这才轻声道:“是吗?” “嗯,一定会好的!”凌知重重的点头。 叶疑似是嘲弄一般的笑了一声,声音极轻,飘忽如同一团云雾:“没用的。” 这三个字,叫凌知听得心中发凉,她惶然捉住叶疑的手,咬唇道:“有用的,你看你先前还能够坐起来,还能够跟我们说话,肯定不会有事的……” 听到凌知这话,叶疑微微闭目,旋即道:“那是骗你的。” 凌知懵了一瞬,没有分清叶疑口中说的“骗”究竟是指哪一件事,或是哪一句话,但见叶疑这副消沉的模样,似乎没有丝毫想要活下来的意思,她心中沉了沉,忽的俯身朝着床上躺着的叶疑伸出手去,双手落在了对方领口上。 叶疑虽是伤着,但见凌知这番动作,却依旧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叶疑轻咳了一声,平静的与凌知对视道。 凌知有些着急,又有些不知所措,她迎着对方的视线,小声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先前谢尽欢说过,叶疑的伤是箭伤,伤在胸口,险些就射中了心脏。不过是听着这番描述,凌知就觉得心口隐隐发疼,再见叶疑这副神色,凌知更是难过,只想要立即看清楚那伤口究竟是什么模样,只恨不能够替他分担一些伤痛。 凌知这副神情全都落到了叶疑的眼中,叶疑紧紧拽着凌知的手,有气无力的道:“住手。” 叶疑这一声仍是有些作用,凌知停下了动作,目光再次与叶疑对视。 说起来,从前谢青璃的眼神便对凌知威慑力极大,凌知不管是做什么,只要接触到了谢青璃的视线,便不敢再多言了。然而这会儿,面对着叶疑的视线,凌知犹豫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继续扒起了叶疑的衣裳。 第38章 然而凌知的行动到底还是失败了。 两人才折腾不过片刻,叶疑就面色苍白的揪着领口咳了起来,他此时唇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眸色亦是黯淡,凌知何曾见过他这种模样,一时之间只剩下了心疼,只得慌忙松开对方,一副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道:“你怎么样了?” “我……我不碰你了,你快好起来……”凌知无措的僵在原地,眼里泛着莹莹泪光,竟是要哭出声来。 叶疑这会儿稍稍缓和了些,待抬眸看清她的神色,不觉扯着唇角无力的笑了起来:“哭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在病中,叶疑的声音难得的恢复了从前他们两人在秋风镇中时那会儿的柔和,凌知霎时止住了眼泪,小声嘟囔道:“我怕。” “嗯?”叶疑轻轻问了一声。 凌知细声道:“我怕你死。” 叶疑睁眸,认真看着她。凌知这会儿没了方才的气势,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爱哭的小姑娘。 叶疑无奈的闭目,继而道:“别怕。” 凌知拽着手里方才替叶疑擦汗的锦帕,低声道:“那你快点好起来。” “好。” 凌知又觉得不够,想了想补充一句道:“明天就好起来。” 叶疑似是失笑,但却顺着她的意思轻轻点头,声音低低的道:“好。” 凌知似乎稍稍放心了些,这才起身去换了水来,动作细致的替叶疑擦脸,等到一切差不多了,她看着叶疑毫无血色的双唇,低声又道:“你渴吗,我替你倒些水来。” 叶疑轻轻颔首,难得的没有拒绝凌知的话。 凌知起身便要去倒水,谁知道这时候,外面却突然有下人的声音传来:“公子,皇上特地派御医来替公子诊治,现在就便候在外面!” 听着这话,凌知动作一顿,回头去看床上的叶疑,叶疑咳了两声,声音低弱的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是!”那下人应了下来,脚步声随后又远了。 凌知听到御医来了,自然也是心中高兴,连忙回到叶疑的面前,但见叶疑神色凝重,却似乎并不对那御医有什么好感。她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叶疑却忽的道:“扶我起来,阿知。” 凌知依言照做,沉默的扶着叶疑的手帮他坐起来靠在床头,一双手却紧紧拽着对方,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叶疑的手太凉了,屋中本就燃着火盆,比之外面要暖上不少,但那手依旧寒凉。凌知小心的握着那手,想要替对方增添那么一点点的温度。 她的这番动作,自然落在了叶疑眼中,叶疑神色复杂,挣了挣似是想要抽手,却被凌知捉得更紧。他索性放弃了动作,只端然坐在那里,等着那御医到来。凌知看着他,却总觉得少了什么,连忙又回身在屋中找了片刻,随即找出一件月白色外袍替他披上。 这般动作刚做完,房间大门便已经被人敲开,一名凤名园的下人领着那御医已经到了房间当中。 那御医与叶疑说了几句,便要替叶疑看脉,叶疑半靠着床头,微微颔首,抽出左手递给了他。 凌知本就担心叶疑的身子,如今看到御医前来看诊,更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只屏息盯着他们二人的动静。然而那御医却像是有意要折磨凌知一般,将手搭在叶疑腕上,半晌不方一言,忽而皱眉,忽而疑惑,许久之后,才终于收回手,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见这叹气声,凌知的心里面更是揪得紧了,连忙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这……”那御医说到此处,似是难言,转而又叹了一声,回身道:“我先替楼主开些药,先调养一阵,这伤……恐怕难治了。” 这话叫凌知浑身都凉了下来,她骤然起身,颤声问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伤太重,治得太迟,恐怕就算是好也无法好彻底,还需卧床静养才行。”御医被凌知逼得无法,只得实话说了出来。 凌知紧咬着下唇,眸光一阵黯淡,却是不知应当如何开口才是,只愣愣看了那御医一会儿,等看到对方收拾着东西出去了,她才又僵硬的回过头来往叶疑看去。叶疑此时正轻轻咳着,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来,朝凌知道:“怎么?” 凌知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眼泪立时又夺眶而出,她竭力不哭出声来,只可怜兮兮的看着床上的人:“我会治好你的,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叶疑静默的盯了她一会儿,唇角却不知为何微微勾起。 他继而道:“我累了。” 这句话就像是将凌知心里面骤然亮起的灯火又掐灭了回去,她怔了片刻,旋即明白了叶疑的意思,连忙用袖子擦干了眼泪,上前扶着叶疑又躺了回去。叶疑静卧床榻之上,却没有立即闭上眼睛,只轻轻道:“别哭了。” 凤将雏 第26节 “嗯。”凌知答了一声,眼泪又落了下来。 叶疑无奈的看着她,勉力抬起手,替她擦了眼泪。 凌知乖乖的任他的指尖轻轻柔柔的在脸上抚过,双眸紧紧凝在他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我不要你有事。” 叶疑还未回应,凌知颤声又道:“你知道吗,这几年我一直在想你,我一直想见你……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了,我绝对不能让你有事。” “阿知。”叶疑似是轻轻叹了一声,随即道:“你已经有家人了,我能给你的,他们也能给你,不是吗?” “那不一样!”凌知当即便道。 叶疑平静的与之对视,低声道:“哪里不一样?” 凌知语声一顿,却没能够立即回应出来。 是哪里不一样呢?她为什么会认为,叶疑是独一无二,完全不同的存在呢? 凌知这般想着,还没能够从纷繁的思绪里面理清楚心底的情绪,便见叶疑双眸闭着,微微侧身,呼吸已经平缓了下来,似是睡着了。 凌知方才紧绷的情绪忽的又尽数平定下来,她痴痴地盯着叶疑的脸,良久未曾再有动静,片刻之后,竟趴在叶疑的床边,也悄然睡着了。 这一夜似乎一眨眼就过了,但在凌知看来,却又长得像是过了许多个春秋冬夏,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到处是叶疑的身影,等到醒来的时候,她恍惚间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只待到看清楚自己趴在床边,而床上的叶疑依旧闭着双眸沉沉睡着,这才回忆过来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她连忙撑着床,用尽量不不碰出动静的力气站起来。因为靠着床睡了一晚上,她此时身子还有些僵硬,但她却顾不得这么多,天色快亮了,她还要去替叶疑煎药,准备些清淡的粥。 她走出房间,没料到正好便遇见了几名下人端着汤药走了过来,说那是谢尽欢一早便替叶疑准备好的药。凌知连忙接过那药,端入屋中。她本还想着是否要将叶疑唤醒喝药,但等到回屋之后,才发觉叶疑已经醒过来了,正睁着一双深潭般沉静的眸子,与她无声对视着。 凌知被他这眸光看得心中陡然一跳,隔了片刻才小声道:“醒了就先起来喝药吧。” 她将药碗放在追上,回身又扶起叶疑,这才又端起药碗来到床边。叶疑伸手要接过那碗药,却被凌知躲了开去,只道是叶疑如今浑身无力的模样,恐怕是连碗也端不好。 叶疑懒得与她争辩,沉着一张脸,便这般就着凌知的动作一勺一勺的喝起药来,喝了不过两口,他便小声问道:“这是尽欢准备的药?” “嗯。”凌知点头应了一声,紧接着关切道,“这药有没有作用,有没有好一些?” “哪有那么快见效。”叶疑喃喃说了一句,等到将碗中的药喝得差不多了,才轻轻挡开凌知的手,示意对方将东西放下。凌知将那碗放回桌上,回头的时候忽的听叶疑开口道:“你当真不回去么?” 凌知没想到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叶疑竟还想着赶她回去,她很快摇头,坚定的道:“不回去,我要陪着你。” 叶疑轻轻抿唇,方才喝过药的双唇上似是多了些血色,他继而道:“那你替我做一件事。”他这般说着,很快又往屋内一处角落的柜子看去,“那里有几封书信,你将它们取出来,烧了。” 凌知心中疑惑,却没有问出来,她知道身为殊华楼的楼主,定然有许多的事要做,也有许多的秘密。她按照叶疑的吩咐,很快从那处柜中找到了信来,那些信上皆未署名字,有些信看纸样已经很旧了,有的还是新的,凌知将它们拿出来,捏在手上厚厚的一叠,朝叶疑问道:“全烧了?” 叶疑轻轻颔首,凌知来到火盆边上,将信一封一封的扔进去,看着它们在盆中化作灰飞,随之不见,这才又站起身来,往叶疑看去。 那边叶疑又道:“柜子里还有个包袱,你收拾一下,放些赶路要用到的东西进去,再找些银两也一并放进去。” 凌知本还应着,但听到最后,却觉出了不对来,回头问叶疑道:“包袱?你收拾包袱做什么?” 叶疑沉静不言,凌知却霎时明白了过来,心里面蓦然又是一阵不满,一字一句道:“你还是想要我走。” 她不明白,她都已经说过她不会走了,为什么叶疑还是一心要赶他离开,他们当初在秋风镇的时候两人之间没有丝毫嫌隙,为什么到了这时候叶疑却总是对她百般躲避,好似不愿见到她一般。她更不明白,叶疑分明也是关心她的,为什么还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心里面思绪万千,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委屈,干脆咬了咬牙,快步到了叶疑的床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床上的人。 反正如今叶疑病着,就算是不愿意也奈何不了她,她心中着急,干脆直接一把拽住了叶疑手腕,强硬道:“我说过不走就是不走,你赶不走我的,你若是再想让我走,我就……” “就什么?”叶疑坐在床上,只得抬着眸子看她,两人的距离极近,那双像是沉星的眸子便这般毫无防备的看向她。 凌知支吾了半晌,却没想出自己能够把对方怎么样,她犹豫片刻,咬牙道:“你就不能够好好养伤,不要去想着赶我走这种事情吗,我说过要治好你,总会有办法的。”她顿了一顿,转而声音又软了下来,“我不能走,我怕走了又像上次那样,你受了伤也不知道,你出了事我也不在旁边,若是……若是再发生些什么……” 叶疑认真的听着她的话,像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些话上。 许久之后,他低声道:“你先将我放开。” 凌知一怔,这才发觉自己还紧紧地拽着叶疑的手,整个身子几乎是半倾在他的身上,将他牢牢地困在床上窄小的间隙里。 凌知咬了咬牙,觉得对方仍是想要让自己离开,便干脆固执的保持着这动作,死死地将人困在身下:“不放!” 反正对方现在病得没力气,反正他就算再生气也没有办法拿自己怎么样,凌知心里面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便这般瞪向叶疑,一副你有本事就动手推开我看看你那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力气能耐我何的神情。 然后,就在凌知的视线当中。 看起来面色苍白,病入膏肓,昨天还被御医说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鬼门关的人,突然面不改色的将凌知推开,没事似的坐起了身来。 凌知:“……”突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第39章 凌知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好像还没有从震惊里面缓过神来,叶疑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凌知眼中的惊讶,只胡乱披了一件外衫,开始自己收拾起了东西来。 不多时,他便将一个包袱收拾好了,就这般放在桌上,回过头往凌知看去。 凌知在这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因着叶疑回头这一眼清醒了,她有些欣喜的,却又不确定的问道:“你……好了?” 叶疑轻轻颔首,继而道:“昨日有人要我快好起来。” 这个人自然就是凌知。 但昨日那御医才说过,叶疑的病好不了,纵然是好了,也得调养许久才行,而他昨天还是那般有气无力的模样,今日就能够好端端的站起来,这实在是有些叫人难以想象了。这世间自然没有什么伤病能好得这么快,而能够做到这般的,恐怕只有一种东西。 那就是毒。 她双眸微睁,将昨日之事与今日的情形联系在了一起,终于猜测道:“你没有受伤?” 叶疑不置可否,只将桌上那一个包袱拎起来,递到了凌知的手里。 凌知茫然的接着拿包袱,一时间竟忘了问这包袱究竟是做什么用,只接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骗我的?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凌知百思不得其解,但见叶疑如今动作利落毫无之前生病时虚弱的样子,却又放心了不少。经过昨日那一吓,她只觉得叶疑能够好好地活着,能够一直在她身旁,就什么都好了。 叶疑目光注视着凌知,将她的神情变化皆收在眼底,看了片刻,终于轻声道:“我们路上再解释。” “路上?”凌知终于明白过来,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面拎着的包袱,还没有来得及再说话,叶疑已经一把拽住了她的手。 时隔许多年来,叶疑头一次主动牵着她,她神情恍惚了一下,仿佛看到了秋风镇中的当年,但转念之间,那些当年的情形却又朦胧了起来,对方指尖的凉意传到她的掌中,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感觉。 而在那种平静安宁的感觉之中,又夹杂着些微的悸动,叫她不由得拽紧了那只手。 那与从前的感觉,又是毫不相同的。 凌知被叶疑牵着,两人一道往房间另一侧而去,凌知一看之下,才发觉这屋子里面竟是还有一处密道。叶疑拧开房间当中一处机关,墙边很快便多了一处通道,叶疑带着凌知进入了密道当中。这密道是极少有人使用的,四周漆黑的一片,好在两人走了不多时,叶疑便停下脚步,在四周墙壁摸索了起来。 片刻之后,也不知叶疑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四周墙壁上的灯忽的尽数亮了起来。凌知这才看清楚他们竟是行走在一段极长却极为窄小的通道,她有些诧异的看了叶疑一眼,叶疑感受到了那视线,便回身道:“若是害怕,就抓紧我的手。” 凌知紧紧拽着叶疑的手,只想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递给他,但她却是摇头道:“我不怕。” 叶疑轻轻应了一声,一路往前,声音却在空旷的通道中响了起来:“你从前胆子很小。” 凌知听着他这话,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然而叶疑却又轻声道:“现在好像变大些了。” “三年了。”凌知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道,“三年很长的,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叶疑半晌不语,两人虽是牵着手,凌知却比他慢了些许,便这般一面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面抬眸看他的侧影。叶疑顿了许久,才终于又道:“是啊,变化很大。” 凌知道:“我三年没见到你。” “嗯。”叶疑道。 “我很想你。” 叶疑在这灯火中侧身过来,依旧没有开口,但在这昏黄的灯火下,凌知却似乎看到了他唇角轻轻上翘的弧度。 凌知确定,叶疑现在心情似乎是不错的。她很喜欢与叶疑说话,就像是从前一样,就算对方不回答,她也能够找出许多话说,也能够觉得十分开心,她往前疾走几步跟上叶疑,接着又问:“你真的没有受伤吗?可是你今天早上还在喝药,你昨天还是那副模样……” “我没有受伤。”叶疑打断了凌知的话。 凌知仰着头,盯着他的脸,似乎并不打算相信,叶疑不愿她接着纠缠这个问题,终于也道:“他们的确想对我下手。” “不过他们大概没想到殊华楼楼主是真的会武功,而且武功比他们想的还要好那么一点。”叶疑道,“他们失手了,我没有受伤。” 凌知听着叶疑这看似轻松的一番话,她连忙又问:“什么时候?” 叶疑没回应,没有回应便让凌知确信了一点,她认真道:“是那天吗,你让人送我们回凌家,你自己一个人回去那天,是吗?” 叶疑还没说话,凌知就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如果不是你会武功,那你或许就真的受伤了,还是因为我……” 眼见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姑娘又要哭出声来,叶疑似是有些无奈,他主动捏了捏凌知的手心,低声道:“我不是不要命的人,会做这样的决定,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有事。”他语声一顿,继而又道:“况且我也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想对我动手。” 凌知一怔,想明白了叶疑这是话中有话。 他是故意的,他做出这般动作,就是想要引那些想要对他动手的人出来,而她的事情,便是一个契机。 凌知迟疑着正要开口再问,却见面前的通道突然之间有了改变,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亮自另一头照射而来,她抬目望去,便听身旁叶疑沉声道:“到了。” 叶疑带着凌知一路自那窄小的通道中出去,纵然是密道中有灯光,但在出去的时候,凌知依然有些无法适应那明亮的光线。她抬手遮着眼前的阳光,等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放下手往四周看去。这才发觉他们竟是已经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树林当中,就在两人所处的位置不远处,一株大树之下,正斜斜倚靠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鲜亮的绿袍子,嘴里叼着根树叶,也不知是等了多久,见到叶疑和凌知两个人出来,他偏过头将嘴里的树叶吐出来,这才上前笑到:“来了。” “嗯。”叶疑应了一声,这人出现在此处,他丝毫也不惊讶,倒像是早已安排好了,只低声问道,“尽欢,马车都准备好了?” “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出来呢。”谢尽欢又应了一句,旋即朝着叶疑身旁的凌知笑到:“小丫头,你果然跟过来了。” 凌知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眼前的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对于谢尽欢的问题,她倒是立即便答了出来:“娘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本已经改口多时,但情急之下,却难免还是叫错了称呼。 叶疑神色微微一凝,凌知连忙改口道:“叶疑!” 谢尽欢在旁边又笑出了声来,好一会儿才拍着凌知的肩膀,故意挤眉弄眼的小声道:“我这公子就拜托你照顾了,小丫头,可别再惹他伤心了。” 谢尽欢故意说得这般浮夸,叶疑在旁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然而凌知却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认真点头道:“我会照顾好他的,玉姨你放心便是。” “……”谢尽欢也被人喊了一把那老旧的称呼。 这回轮到叶疑开心了,他勾着唇角轻笑一声,旋即动作熟练的牵着凌知的手,朝着树林一旁的小道而去,两人走了不多时,便到了一处窄窄的石子路旁。路边上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帘低垂着,也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叶疑不过看了一眼,便当先上了马车,随即回身朝凌知伸出手道:“上来。” 凌知仰头看着叶疑,继而将自己的手交到了对方的手上,很快借力上了马车。 谢尽欢站在车旁,低声道:“那边的事情我也都安排好了,这几个月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皇上那边昨天他派人看过了,短时间内应当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你放心便是。” 叶疑点头:“你在这里,我放心。”他这般说着,两人又对视一眼,叶疑这才终于架起马车,离开了此处。 第40章 这辆马车虽然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内里却是十分讲究,凌知不过看了一会儿,便道果然不愧是殊华楼的手笔。 而就在她的身旁,叶疑自上车之后,便又沉默了下来。 似乎是怕人看出了端倪,车帘一直是放下来的,马车里面略微有些沉闷,凌知透过车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光芒,静静看着叶疑。 凤将雏 第27节 先前两人在那密道当中谈话,还没有谈出个结果来,现在周围也没有人打扰,正是说清楚的时候。她迟疑片刻,终于又道:“所以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 “是。”叶疑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或者说他心中还在想着什么,紧蹙着眉峰没有立即说出来。 凌知便一句一句的问:“为什么要做这些?如今的殊华楼,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虽然知道此事定然与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有关,与京城里的风云涌动有关,但据说叶疑与当今皇帝,也就是从前的熙王素来交好,又怎么会对他处处防备? 凌知心中疑惑极多,虽然问了出来,却也没有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叶疑的解答,她不过是如同往常一般,自己一个人叨念着,想要找一些话说清楚,想要与叶疑多交谈几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叶疑却是忽的开口了。 “你还记得,从前我在秋风镇里对你说过的那个故事么?” 凌知微微一愣,仔细回忆了片刻,有些不确定的问:“你是说……你从前的故事么?” 叶疑点头。 凌知自然是记得的,那是从前谢青璃第一次对她说起自己从前的事情,凌知将那个故事记得牢牢的,觉得那是属于她和谢青璃之间十分珍贵的回忆,一个人能够将自己并不如何愉快的过去告诉对方,那就已经是一种信任和亲近了。 但后来凌知知道了谢青璃就是叶疑,知道了叶疑的从前,这才骤然发觉,当初谢青璃曾经说过的故事,与叶疑的从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她才知道当初谢青璃说的,恐怕只是自己胡乱捏造的一个故事,不过是为了哄她而已。 她心里面虽然也难过了几天,但转念间却又不再计较了,因为她如今可以有很多的时间,重新去了解叶疑。 叶疑看着她的神情,低声道:“我没有骗你。” 他的神情十分认真,几乎只是一眼凌知便无条件的相信了他的话,只轻轻问道:“你当初……” “除了名字,我没有骗过你。”叶疑又道。 凌知仔细回忆了一番,这才发觉,正如同叶疑所说,许多事情他的确没有骗过她,纵然是性别,也是她自己以为的,叶疑从来没有说过半个字。叶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将该隐瞒的地方隐瞒了而已。 是她一开始便拉着对方叫娘,才会有了后来的事情。 凌知张了张口,却惊讶的没能够说出话来。 叶疑于是接着道:“那个故事,想再听一遍么?” 好不容易对方肯开口,凌知自然不会拒绝,连忙点了点头。 叶疑眉目微垂,他露出这副神色的时候,整个轮廓都柔和了起来,他本就生得五官秀致细腻,带着女子的阴柔,此时这幅神色更是像极了从前女装的谢青璃,也莫怪他男扮女装这么久,竟无一人察觉。 就在凌知这样想着的时候,叶疑轻咳一声,终于开了口道:“我生于皇室,但生得不是时候,我出世之后,我娘便死了。” 凌知静静听着,心里面却是骇然,她当初只以为谢青璃这般说起来,应当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却没想到,那身份的真相竟是如此。 叶疑接着又道:“很多人都想除掉我,后来是我大哥救下了我,让众人以为我已经死了,将我悄悄养在凤名园中。” 几乎是与从前同样的话,但凌知立即便反应了过来,她轻轻抿唇,小声道:“救下你的人是……太子。” “对。”叶疑点头,“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所有人都劝他不要留我,将来恐怕会是争夺皇位的一个变数,但是他不肯听,他说他从小看着我长大,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他说他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凌知眼神微微一黯,虽是听着叶疑的话,心里面却早已知道了这件事的结果。 太子死了,十来年前,死在夺嫡之争中。 叶疑轻笑一声,那声音里却没有丝毫温度,他平静看着前方,淡淡道:“他虽然性子温柔,却从来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有许多的手段,也有许多底牌,否则也不会在这一场争斗中叫所有人都忌惮。” “凤名园本就是他的,殊华楼也是他一手创立的。”叶疑又道,“后来我长大了,想要替他做些什么,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他将殊华楼交到了我的手里。” 原来这才是这段过往的真相,凌知怔怔听着,小声道:“后来呢?” 她的确也挺裴殊说起过当年的事情,当初叶疑之所以会离开京城,生死不明,就是因为选错了人。 但到现在凌知才知道,原来他根本就从未想过要选择别人,对他来说,唯有胜败,没有选择。 叶疑道:“太子死了,是被当初的二皇子派人毒死的。”他说起这话,忽而转头看着凌知,一双眼睛沉沉的黑着,“我亲眼看见的,那证据也在我的手里,但当初二皇子只手遮天,我纵然是将此事说出来,将正剧拿出来,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凌知明白了过来,当初的二皇子,便是后来的皇帝,谁又能够凭着一己之言将撼动整个皇位呢? “他也是个谨慎的人,他怕留着我始终是个祸患,便下令通缉我,想要除掉我。”叶疑解释道,“所以我只能躲。” 所以才会有了后来的谢青璃。凌知当然知道能够在当今天子的眼下躲起来,这么多年不被人发觉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然而众人就算是找遍了天下,也绝对没有想到,叶疑会相出这样的办法,留在秋风镇中。 “我手上有的是能够对抗他,替太子报仇的正剧,但是我缺少了一个机会。”叶疑道自嘲的笑了一声,随即道,“这个机会,我等了十多年。” 这机会,便是熙王,也就是当初的三皇子。 叶疑联合熙王一道,终于将二皇子自那皇位上拉了下来,终于替太子报了仇,花了整整十多年的时间。 第41章 北雁南飞,天高气爽,秋风镇终于迎来了又一年的秋风。 而也在这样的日子里,一辆看来普普通通的马车自镇外驶来,最后停在了镇上一处宅院的大门口。 叶宅。 这是一处自修建好开始就一直未曾有任何人来往的宅邸,因为当初修建的手笔极大,那主人又十分神秘,所以镇上许多人都十分在意,常有人来打探拜访,但始终却都不曾有人见过此间的主人。 秋风镇的人都知道,这处地方原本住着一对叫做谢青璃和凌知的母女,后来凌知被自己真正的父母所接走,而谢青璃不久之后也消失无踪,旁人皆不知其踪迹。 如此过了一两年的时间,此地就被人给买了下来,修成了一座漂亮的宅院。 这么多年过去,众人只知道此处有几名下人和一名老管家打理着,而此间的主人,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一直到今日,马车在叶宅门前停下,两个人自车中下来,走进了宅院当中。 有人远远地目睹了此事,一时之间,这成了平静小镇里最为热闹的话题,众人纷纷都道是那叶宅的主子总算是出现了,只是当初隔得太远,那些人也未曾看清那主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而对于秋风镇上众人的反应,身在宅院里的凌知却丝毫不知情。 她现在正沉浸在难以言喻的惊喜之中。 “这里……跟从前我的房间一模一样!”凌知被带来叶疑为她安排的房间之后,不觉高兴的在屋中四下看了起来,回头朝那老管家笑道,“真的是一模一样的!他……他竟然一直记着!” 老管家眯着眼,轻轻颔首道:“这房间是公子特地安排的,姑娘喜欢就好。”他这般说着,就吩咐了两名下人替凌知收拾其余行囊,自己则转身要离开,凌知忍不住叫住他道,“那个……” 那管家回过头来,凌知这才低声问道:“叶疑呢?” “公子还有事正在处理。”管家立即应道。 凌知轻轻“哦”了一声,神情却有少许失落,她继而扬起脸笑了笑,朝那管家又说了两句,管家这才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叶疑果然极忙,成天在书房当中,凌知有时候过来找他,便见那老管家一直待在叶疑身侧,两人低声的商量着什么,凌知虽不大明白,却也知道事情十分重要,否则叶疑也不会这般认真忙碌。 每次这时候,凌知便待在屋外,等待着二人交谈结束,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进屋,与叶疑聊上那么几句。 而叶疑也习惯了凌知的出现,甚至后来还特地叫下人替凌知准备了些她爱吃的点心在房中,等着凌知前来。 如此又过了几日,凌知因为叶疑的叮嘱,是以一直未曾在秋风镇中行走,有什么事情也都是叫下人去办,凌知知道这是为了不泄露叶疑与她的行踪,她十分乖巧的听着叶疑的话,纵然是这院落当中乏闷难耐,却也从未踏出院门一步。 对她来说,能够陪在叶疑身旁已经够了。 但叫人没有料到的是,她虽未出去,却有人从外面找了进来。 这日,凌知独自一人托腮站在窗前,神情有些呆滞的想着凌家的事情,以及裴殊的事情,便在此时,不远处靠近墙角的一处树杈突然晃动了起来,凌知听见动静,茫然的抬眸朝那处动静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道鬼祟的人影此时正一手扒拉在墙上,而另一只手则攀在那树枝上,似乎是正从外面翻进来的模样。 凌知不由得一怔,微微启唇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人。 此人实在是形迹可疑,凌知觉得十分古怪,连忙回头就要去外面叫人,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离开,就见那墙头的人面色一急,就在凌知回身间,他已经摇摇晃晃自墙头处摔了下来。 这一下摔得实在够重,就连凌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着也觉得疼得厉害,她微微回头,眼看着地上那人抱着被摔痛的胳膊站了起来,忍不住便后退了一步。 那人给疼得龇牙咧嘴,踉踉跄跄的朝凌知追过来道:“你先别叫人!你听我解释!” “你……你是什么人?”凌知自然没有打算听他的解释,她回头便要离开,却在转身的刹那,突然停下了动作,似乎若有所思的回头过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朝那人细细打量起来。 那人像是没料到凌知的动作,他迟疑片刻才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一手指着凌知张口道:“你……你是……” 他话音还未落下,凌知便先他一步迟疑着道:“吴越?” 那人面上一喜,忍不住退了一大步,等反应过来之后,又是赶紧往前,一把拽住凌知胳膊道:“你是凌知?!” 凌知轻轻颔首,依旧是惊讶的神情,两人相互捉住对方手腕,似乎都没有料到会在此刻碰到对方。 当初凌知在秋风镇上住了许多年,那么长的时间里在书院里也认识了不少人,而这其中,常晟与吴越二人因为他们父亲喜欢谢青璃的关系,待凌知总是极好,也经常去凌知家中玩耍,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凌知最好的朋友之一。 后来凌知离开秋风镇,回到凌家,分别这么许久,如今再见,却已经变化至如此。 方才两人皆未认出对方,如今既然相认,既然免不了一番交谈叙旧。凌知先是将秋风镇上的众人近况问了个遍,又换做了吴越将凌知近年的事情问了一遍,而也等到都问的差不多了之后,两个人才终于将正事给想了起来。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听说这里的主子应该姓叶才是啊?”吴越狐疑的看着凌知,想要问出个究竟来。 凌知却未立即回答,只是问道:“你又是怎么会翻墙进来?” “我……”吴越说到此处,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一声才道:“我这不是好奇吗,大家都想知道这宅子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是什么模样,我跟常晟两个人也是想知道,就跟人打了个赌,所以才想瞧瞧进来看看……” “谁知道就在这见到了你。”说到这里,吴越微微抬眉,疑惑道:“难道你跟这里的主人有什么关系?” 凌知稍一迟疑,之前叶疑曾经叮嘱过,不能够泄露他的身份,所以此时吴越问起之时,凌知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应。 吴越看她神色,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凌知这才神色复杂的点头道:“算是认识。” 吴越见她果然认识此间主人,立即又来了兴致,连忙追问道:“那这里的主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男的女的?” 面对这番追问,凌知想要编出一套说辞也是不易,她支吾片刻,正打算要开口,不远处却听一阵脚步声轻缓的朝着这处而来。 这脚步声凌知自是十分熟悉,对于叶疑的一切,她都十分熟悉。 但吴越就不一样了,吴越一听有人前来,赶紧瞪大了眼睛,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要看清来者究竟是何人。 凌知心中暗道不好,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不过犹豫之间,叶疑已经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第42章 “……” 三个人相互对视着,气氛一时之间凝固了起来。 叶疑沉着脸面无表情,然而脚步却是微微一退,似乎有想要拔腿就走的意思。 凌知捂着脸,实在有些不想说话。 只有吴越瞪大了眼睛,指着叶疑禁不住大声道:“你你你……” 这动静实在是太大,凌知生怕他将其他人给引来了,连忙白着脸摆手道:“你……你小声些!” 吴越听得凌知这话,赶紧又捂住了嘴巴,只是一双眼睛却依旧圆圆瞪着,直往叶疑那处看去,半晌后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喃喃着道:“谢姨?” 凤将雏 第28节 叶疑依旧没开口,凌知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同吴越解释为什么自己娘会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男人,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无法解释这几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你千万不要将此事告诉别人。” “怎么了?”吴越见凌知这般紧张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他赶紧往四下看了看,确定再无他人之后,才又将目光往叶疑的脸上看去,一眼之下禁不住又眯着眼笑了起来,回头对凌知道:“你看我眼神不错,隔了这么多年都没认错,谢姨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变化。” 顿了一顿,就在凌知打算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吴越又补充了一句道:“就算是女扮男装我也能认出来!” 凌知僵住,转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叶疑。 叶疑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现出了精彩的表情。 场中维持的诡异的气氛,吴越挑眉得意的笑着,先是朝凌知看看,随后又朝叶疑看看,最后甚至拍了拍叶疑的肩膀道:“谢姨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叶疑:“……” 他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道:“我看起来很像女子?” 吴越摇头。 就在叶疑神稍缓之际,吴越很是中肯的道:“你就是女子啊。” 叶疑、凌知:“……” 吴越看他似是受挫的样子,连忙解释道:“谢姨你不适合扮男装啊,你生得太漂亮了,眼睛太大了,脸太白了,腰太细了,还有……”吴越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这才将目光往叶疑下方瞥去一眼,复又立即正直的抬起头来,摇了摇头道:“屁股太翘啦。” 叶疑闻言当即背过身去,整个人周身似乎都盘旋着一层看不见的幽怨,凌知一愣一愣的听完了吴越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忍不住也低头往叶疑屁股看去,然而叶疑似是感觉到了凌知的视线,忽而将手背至身后,宽大的袍袖立即便遮住了那处地方。 凌知从未见过叶疑被调戏成这副模样,忍不住觉得有趣,便眨眼笑了起来,只是才刚露出一点笑意,她就赶紧捂住了嘴,随后又眨眼往叶疑看去。 叶疑神复杂的回头来,突然朝她轻轻点了头。 毕竟当过多年的母女,凌知立即便明白了叶疑的意思,她立即做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朝吴越点头叹道:“你说得不错,只是我娘她是不得已才会女扮男装的。” 吴越见她这般反应,一颗好打抱不平的心又立即燃了起来,赶紧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也许我还能帮得上忙!” 凌知于是为了伪装叶疑的真实身份,只得胡编乱造了起来:“我在外面流浪许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我娘,但我娘如今惹上了一个厉害的仇家,我们没有办法,只得四处逃离,最后只能够女扮男装逃到此处,好在这里的主人好心收留了我们,让我们可以藏身于此,但我们还是得小心,你绝对不能将我娘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叫那人找到了我们,我娘她就……” 吴越听得面发白,赶紧道:“那人……他打算对谢姨做什么?!” 凌知幽幽叹了一声,侧过脸没有再说下去。 吴越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样可怖的情形,立即同情的往叶疑看来,咬牙握拳道:“你们放心!谢姨是不会有事的!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你们母女的!” 凌知:“……谢谢。” 就在这时候,高墙的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喊声,喊的正是吴越的名字,似乎是有人在那处等得着急了。 “那……”听到有人催促,吴越也知自己不能在此处待得久了,他犹豫了半晌,终于道:“那我先走了,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就来我家找我,我住的还是原来那地方!”他这般说着,赶紧就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冲过去爬上那高墙翻出去,然而他还未有动作,凌知就又不放心的叫住他道:“等等!” 吴越回头,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不告诉别人是,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谢姨有危险的!”他说完这话,忽而又顿住脚步,朝凌知问道:“对了,这处的主人究竟是男是女,你还没有告诉我呢?” 凌知看了叶疑一眼,出声道:“是个男的。” “我知道了!”吴越扬了扬眉稍,对凌知挥了挥手,再次冲上了高墙,动作敏捷的在墙头翻滚了过去,很快消失了踪迹。 而也一直等到吴越的身影彻底消失,凌知才回过头,欲言又止的往叶疑看去。 叶疑依旧将手负在身后,没有要拿开的意思,他没有说话,凌知就只得自己先开口道:“吴越他……他是胡言乱语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这么说,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好看。” “好看?”叶疑淡淡问了一句。 凌知连忙点头,认真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这句话对于叶疑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夸奖,他转身就要离开,只低声道:“我是来问你的,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置办的东西,今日管家要出去,我让他替你带。”着几日里凌知和叶疑住在宅子里,都不能够随意进出,要什么东西,多半也都是老管家给置办的。 凌知听到这话,摇了摇头,只是过了片刻,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其实,刚才吴越说的法子也不错。” “让老管家,替我们准备几套女装。”凌知认真考虑后道。“若真出了什么事,也好备不时之需。” 叶疑明显听出了她口中的“我们”二字,他抿唇不语,转身离开,也不知是否答应了凌知的意见,凌知埋着头,亦是无奈。 。 叫凌知意外的是,当天老管家出去回来之后,果然带了几套适合叶疑身形的女装。 而更叫他们料想不到的是,过了几天,他们竟真的用上了这套女装。 答应过凌知绝对不将此事告诉旁人,绝对会保护叶疑安全的吴越,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突然翻墙来到了凌知的窗前,凌知还未入睡,听见了声音,只当是叶疑有事找她,赶紧披衣起身开门,只是开门之后,才发觉外面站着的并非是自己所想的那人。 “你……这是要做什么?”凌知不解的看着一身夜行衣的吴越,开口问道。 吴越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凌知道:“谢姨呢?” 凌知:“……怎么了?” 吴越道:“谢姨的事情不小心被我爹给知道了,他担心谢姨,如今正带着镇上的伙计们来,想要保护谢姨!”他这般说着,眼见凌知神一变,当即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我早就不是从前的吴越了,你放心让谢姨出来,有我们护着,谁也伤不了她!” 就在他说话之际,那边墙头哗啦啦翻下来一群黑衣人,手里面拿着刀枪棍棒,一眼看去皆是熟悉的脸,果然都是镇子里的人们。 凌知做梦也想不到,事情会闹成这个样子。...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43章 在众人热切的目光之下,吴越于是赶紧朝凌知道:“阿知,你赶紧去叫谢姨啊。” 凌知:“……”她觉得看到自己领了那么大一票人去找他,叶疑估计会拿眼睛瞪死自己。 奈何众人不住催促,自己先前编了那么大一堆故事,若是此时还不肯接受众人的相助,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她在原地僵了半晌,终于认命的在心底里叹了一声,朝众人道:“那你们……等我一下。” 众人当即点头,随之站在吴越身旁的另一名少年也赶紧又催促了一遍,陵烟觉得那人十分面熟,片刻后才想起来这是从前与吴越经常一起满山跑的常胜。 她无甚精神的应了一声,这才转身独自一人赶到了叶疑的房间外面。 叶疑似乎还未睡下,屋内的灯还亮着,凌知抬手在房门上轻声敲了敲,等着里面的回应。 这种情形显得有些似曾相识,凌知想起来从前他们在秋风镇里面,她也是这般,夜里睡不着总会敲开谢青璃的房门,缠着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睡。 想到这一层,凌知才突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小时候究竟干了些什么蠢事。 想到谢青璃那会儿总是一脸冷淡的不肯与她同睡,她终于明白了那时候的谢青璃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然而那时候的她却丝毫没有意识到究竟有什么不对,她甚至还将整个身子都趴在谢青璃的身上,手脚并用的搂着对方不肯撒手,如今想来,当真是…… 就在凌知回忆至此的时候,屋内的人影终于行至门前,开门的轻响声中,凌知抬起头来,正见叶疑在昏黄灯光下的柔和轮廓。 不论多少次,见到这张脸,总有种看不够的感觉。 凌知看得出了神,叶疑便任由她发着呆,回了屋子,又那处一件衣裳来。 他似是本打算将那外衫披在凌知身上,只是动作到了一半,却又不由得停了下来,只往前递到:“夜里天冷,会着凉的,穿上。” 凌知摇摇头,叶疑的关心让她心里面又多了些愧疚的感觉,今日这些人会赶来,出了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她那日胡编乱造胡言乱语惹的祸。 叶疑看着她奇怪的反应,很快问到:“怎么了?” 凌知支吾片刻,仰头看着叶疑,终于将吴越他们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 房间的纱幔在灯下影影绰绰,随着自门外飘进来的夜风轻轻晃荡着,凌知小心的观察着叶疑的脸,不确定对方如今究竟是什么心情。 然而叶疑纵然是面对着千军万马亦是面不改,如今看起来,也不过是如寻常一般而已。 凌知看不明白,只得低声又问:“我们……如今要怎么办?” 叶疑沉默片刻,似乎有话要说,但等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来,只是轻轻摇头道:“罢了。” 事到如今,那些人就在外面,纵然他不愿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凌知懊恼的看着他,想了想又喃喃道:“对不起。” 叶疑抬眸看她,她将头埋得更低,轻声道:“那个……” 叶疑回身进屋,似乎正在翻找前些天那老管家送来的衣物,凌知跟在后面进了屋子,低声又道:“我那时候想不出来别的理由,只能随口胡编了一个,谁知道他们真的会相信了,还做了这么多事情,我……我也不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我知道你定不喜欢这副模样……” 听见凌知这般慌乱的解释,叶疑眨了眨眼,终于没有藏住唇畔的一丝笑意。 凌知看着那笑意,愣在了当下。 “你没有生气?”凌知喃喃问道。 叶疑这时候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折身到了屏风处,回头又勾起眼尾道:“自然生气,你待在这里是想看我换衣裳?” 他这语声轻飘飘的,口中虽这般说着,却半点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凌知立即便明白了过来,没想到叶疑竟也会吓唬她,她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才道:“等你换好了衣服,我能不能替你挽发?” 叶疑一怔,他的确没有想到凌知会提出这般要求来。 凌知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低声道:“可以吗?” 叶疑没应声,兀自合上了房门。 凌知在夜风里静静站着,也不肯离开,就在房间外面靠着墙蹲坐下来,只听得屋内安静了半晌,就在她抱着双膝低头脑中思绪浮乱之际,身后的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来。 听见声响,凌知赶紧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面沾着的尘土,仰头看向屋内的人。 屋内叶疑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月白的裙子,身上轻纱缭绕,勾勒着细瘦的身形。凌知已经许久没有见他做女装打扮了,这些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面上未染脂粉,却肤若凝脂,皎然若月,美得令人痴沉。 凌知看得发怔,不禁喃喃道:“你真好看。” 这话凌知也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叶疑没有回应她,只侧过身唤凌知道:“进来。” 凌知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即便弯着眉眼笑了起来,她生怕叶疑反悔一般,连忙进了屋子,叶疑这才将房门合上,带着凌知来到桌椅旁,拿起桌上的木梳塞到了凌知手里。 叶疑的动作很轻,却在将木梳递在凌知手上的时候,不小心触碰了凌知的手指。 凌知只觉得一阵心痒的酥麻感沿着指尖迅速扩散至全身,这种感觉叫她心头微微一颤,她抬起眸子,静了许久才终于喃喃道:“你的手好凉。” 叶疑多看了凌知一眼,随即坐在了椅上,轻声道:“你不是要替我梳发么?” “嗯!”提及此事,凌知连连点头,一下子将方才那古怪的感觉扔到一旁,将手执着木梳,轻轻梳上了叶疑的发。 叶疑一头青丝垂落至身后,长发捏在手里柔和又舒服,如丝缎一般,凌知小心的梳着,眉目也柔和了起来,她轻轻一笑,低声道:“我还记得从前我小的时候,不会梳发,都是你替我梳的。” 她这般说着,很快陷入了回忆里,含着笑意又道:“那时候我觉得你好厉害,手特别巧,梳得总是特别漂亮。” “后来我一直就想,等到以后,我也一定要替你梳一次发,你的头发看起来那么黑那么漂亮,摸起来肯定很舒服。”凌知说到这,忍不住挑起叶疑一缕长发,轻轻握在手心里,随即她又道:“的确很舒服。” 叶疑没有动作,背对着凌知,却是在她看不到的时候微微翘起了唇角。 “你很怕我么?”就在凌知说完这些话,认真替叶疑梳理一头长发的时候,叶疑忽而问到。 凌知动作微微一顿,歪着头不解似的看着他。 叶疑又道:“为什么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凤将雏 第29节 凌知轻轻“啊”了一声,明白了叶疑话中所指,她眨了眨眼,轻声道:“我不是怕你,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的,在你面前总是有些紧张。” “紧张?” “嗯,担心。”凌知认真想了想,将自己心里面的感觉想出了个说法来,“我就是怕你生气,怕你难过,怕你不高兴怕你讨厌我。” 叶疑沉默了下来。 凌知呼吸又是一顿,连带着动作也停了下来。 叶疑终于道:“所以你才总是这般看我么?” 凌知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叶疑心思太深,她每日总要花上许多的时间去琢磨他的心思,并且还捉摸不透。 叶疑却先道:“不必担心。” 凌知静静看着叶疑的后脑勺,叶疑忽而回过头来,认真盯着凌知道:“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的,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话就像是房间里的灯火一般驱散了凌知心里仅有的一点阴霾,她茫然的看了叶疑片刻,手中的木梳也随着这一瞬间的停顿而自手中滑落下来。木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陵烟听着这声音,忽的又从呆愣中清醒过来,赶紧将落地的木梳捡了起来,揉在衣摆上胡乱的擦着。她眼里的笑意也渐渐浓了起来,声音轻软的点头道:“嗯!” 两人这般磨蹭着,到底还是叫凌知替叶疑挽好了一头长发。 而完成这一切之后,叶疑不动声的站起身来,他本就生得秀致清雅,此番再一番打扮,更是看得人移不开视线,凌知盯了她半晌,忽而一笑,伸出两手,轻轻将叶疑给拥住。 叶疑没有料到凌知会有这般动作,他静静站在原地,身子却出奇的有些僵硬,凌知没有察觉到他的异状,只伏在他耳旁低声道:“娘真好看。” 叶疑:“……” 方才有的情绪,似乎都被这一句话给破坏得干干净净了。 他沉默片刻,将凌知推了开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叶疑站起身来要去看,凌知动作却比他还要快些,当即到了那窗边往外张望而去,一看之下才不由得后退了两步,回头有些紧张的朝叶疑道:“好像是有人打起来了,那边有火光!” 凌知这般说着,对着窗外指向了自己来时候的方向,那处果然燃起了一片火光。 叶疑没有迟疑,立即便做下了决定道:“去看看。” 凌知心中担忧,赶紧拦在了叶疑的身前,她知道如今京城那边还乱着,若是真的有人追来此地,目的必然是叶疑,让叶疑出去实在是太过危险,倒不如让她先去看个明白。她赶紧将叶疑往身后推了推,大声道:“我去看看,你呆在这里别动!他们的目标肯定不是我!” 凌知这般说着,不待叶疑再开口,就自己先转身跑了过去。 那处地方如今正乱作一团。 两方人马正在对峙着,密密麻麻几十号人挤满了整个院落,有人刀兵相向,有人相互对骂,场面看起来十分热闹。 而这两方人马,一方便是先前凌知所见过的,说是要来救谢青璃的那群镇民,而另一方,则是一群穿着黑衣,浑身透着杀气的蛮横高壮汉子。 凌知等人赶来的时候,那群人正斗得厉害,凌知心中担忧不已,虽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但却也知道如今这场景,不是她能够掺和得了的,她看出来者不善,赶紧便回头要去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叶疑,然而她却没有料到,就在她回头之际,她便见到一袭女装的叶疑已经自拐角处缓步走了过来。 凌知心中暗暗担心,正要趁着如今那边混乱的时候,过去将人给拉走,谁知她还没有来得及动作,打斗当中,常胜便眼里极佳的看清了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他不可思议般的揉了揉眼睛,待确定那人正是失踪许久的谢青璃之后,当即想也没想,立即便扯着嗓子喊了出来:“谢姨!” 凌知脚步一顿,心里面暗叫了一声糟。 随着常胜这一嗓子喊出来,原本打斗的众人都是一惊,然后不约而同的开始四下找寻吴越口中所喊的那人,不过片刻之前,众人的目光就都同时落在了角落里叶疑和凌知的身上。 凌知沉着脸,迎着这诡异的气氛,不知这群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一直到人群之中,一名身着黑衣,满身横肉的高个子男人,提着刀走了出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44章 “青璃小心!”就在这一片安静之中,人群里又是一人冲了出来,赶紧往谢青璃和凌知这处奔来,那人身形魁梧,披着件薄衫子,系着的却是一块虎皮腰带,方脸宽额,正是吴越的老爹吴陈。 然而那群黑衣服的家伙一把拦住了他的去路,他过去不得,只能不住挥动着手里的斧子要突围过去,口中大声道:“这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青璃你们快躲开!” 他这般说着,众人亦是在这时候动了起来,只是先前走出的那名高大男子却是伸手将吴陈的斧子给轻松接住,冷冷笑道:“我们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们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这般说着,忽而又扭头往叶疑和凌知那处看去,皱了眉地喃道:“青璃?” “名字倒是不错。”他轻笑一声,上下又打量起叶疑和凌知二人来。 夜色和灯火中,叶疑一身轻纱长裙透着亦真亦幻的色彩,看得人不禁一怔。 那人不由得挑起了眉头,往叶疑又靠近了一步。 凌知看明白了他的眼神,心中暗道不好,赶紧上前一步拦在叶疑的面前,暗自推着身后的叶疑道:“你……你先走!” 叶疑当然不会让一个凌知拦在自己的面前,若是在平日里,面前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少,但还不至到叫他害怕的程度,但如今院落里还有着其余镇民,眼前的这群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他一番迟疑之下,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是沉默着用平静的眼神看着那人靠近。 那人目光先是一直在叶疑的身上,但凌知骤然闯入,他便也不得不往凌知看去。 凌知的个子比之叶疑要矮了不少,娇小柔弱,虽容貌秀丽可人,但比之成熟雅然的叶疑还是要差了些味道。那人“嘿嘿”笑了一声,摩挲着手中的刀柄,忍不住笑道:“倒是没有料到,这趟过来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倒是叫我撞见了美人儿。” 叶疑听得此言不由得蹙眉,心里面猜出了这群人的目的。 果然,那群人一时间也不再管那几个镇民了,在那领头人的眼神之下,众人尽数往叶疑这处聚拢,镇上众人见得情况不对,霎时间也大声道:“他们想要抢人!” “青璃!”吴陈趁着这间隙,赶紧冲了过来,手中斧子亮出,一把劈向那领头之人。 然而那人的反应也是极快,闪身就避过了这攻击,吴陈的这一斧子彻底激怒了那群人,领头的那人目光狠辣起来,挥手吩咐众人道:“动手!把那两个姑娘给抢了,其他人死伤不管!” “是!”后方一众黑衣人听得命令纷纷往叶疑二人靠近,镇民们听得有些担忧,看着那一把把闪烁着寒芒的刀刃,一时间也不知究竟应当如何是好,只得不住后退,只有那吴陈带着吴越,面上毫无惧色,冲过重重人群,奋力往叶疑这处而来! 那领头之人看得此景,不由冷哼一声道:“动手!” 黑衣人们再不留情,出手皆是狠辣无比,镇上来的这些人多是普通镇民,里面顶多也就是有几个猎户,其他的多是各种摊贩和书生,哪里敌得过这些人,一时之间竟是难以招架。 看着这般混乱的情形,凌知吓得睁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却是无力,只能够眼睁睁看着几人在那乱刀之下被砍伤,鲜血四下飞溅! 纵然是冷静如叶疑,见到这情形亦是不由得皱眉。 他不明白这群人分明没什么能耐,为何还不肯走。 “青璃,你别怕!”就在叶疑迟疑这会儿,吴陈已经到了他的近前,这般说着就要去拽叶疑的手,似乎是想要将人给带到一旁安全的地方。然而吴陈一把抓来,叶疑却是微微侧身,避了过去。 吴陈一怔,正要解释些什么,那边几个人已经冲了过来,举刀便斩,那几个人的刀法看起来十分刁钻,吴陈虽不是避无可避,但却也没有办法离开,因为他的身后就是凌知与叶疑二人。 若是吴陈避开,那么挨上这一刀的就会是叶疑与凌知。 叶疑自然看得分明,事到如今再隐瞒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吴陈闪开,他就算拼着暴露实力,也要将凌知给护好。 然而叫人没有想到的是,那几刀往这处砍来,吴陈大笑一声,却是不肯闪避半分! 吴陈抡起手里的斧子,迎着那几个人直冲而去,斧头带起一道残光与那其中两把刀撞在一起,而另一处,还有一把刀毫无阻碍的朝着凌知而去! 吴陈早已经料到如此,忽而抬起手,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强行挡住了那凌厉刀势! “吴叔叔!”凌知眼睁睁看着那人胳膊上被人划开了一大道口子,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 凌知心中担忧,便要跑上前去,叶疑却一把拽住了她,将她往自己怀中带了过来,然后轻轻拥住。 凌知挣扎了两下,却没能够挣开,她只得缩在叶疑怀里,小声道:“吴叔叔受伤了……” “我知道。”叶疑轻轻护着她,状似不经意般避开了身旁的刀光剑影,他目光没有离开吴陈,只压低了声音道:“会没事的,相信我。” “可是……”凌知依旧担心,然而就在此时,人群当中又是一人冲了过来,刀光晃眼之间,另一名男子这时候也到了吴陈的面前,他扶着吴陈,转头朝几名执刀的黑衣人笑道:“人多欺负人少又是怎么回事?!”他这般说着,另外两道声音也随之赶了过来,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将吴陈给扶住,正是常胜和吴越。 而先前来的那人,正是与吴陈一道住在那镇外山头上的猎户常青。 常青带着两个少年赶来,几人都是在山头上跟野兽搏惯了的人,身手亦是不错,一时之间,形式竟发生了变化,那几名黑衣人打斗之下,竟也奈何不了谁。 而他们的打斗的时候,叶疑亦是将凌知护好,未曾分神,只将双目往那几人身上看去。 就在打斗越见激烈之际,突然一道哨音自叶宅外面传来,那些个黑衣人听得哨音,忽的像是分了神一般,在那领头人的招呼之下,竟开始往后退去。 “跑什么跑!不是要给我们点颜色看看吗?!”常胜等人嚷嚷了两声,赶紧要往他们追过去。 然而他爹常青看起来就比他要明白得多,赶紧伸手将人给拦住,不多一会儿,外面就又是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火光自外面燃起,竟是官府的人赶过来了。 黑衣人们再顾不得许多,很快自墙头出去,不多时就撤了个一干二净,而这一场打斗也因着官府的介入而终于这般落下了帷幕。 。 事后众人才知道,报官的人是叶宅里的老管家,而通知他去做这些的人,正是叶疑。 而经过常胜吴越等人说起来,凌知和叶疑才知道,那群突然之间出现在叶宅中的黑衣人其实是进来出现在秋风镇周围的匪类,他们似乎与多年前的那群山贼有关系,来到镇子附近就一直做一些打砸抢烧的事情,将整个秋风镇弄得混乱不堪,镇中的大牢甚至也被他们闯了一次,放走了不少囚犯,如今也都跟着他们做事了,镇子里面官府的人控制不住他们,每次赶来的时候总叫人给溜了,也没有别的办法。 而他们这次会来叶宅里面,估计着也是见到叶宅修得气派非凡,想要进来抢些东西回去,没想到却正巧遇上了镇上的众人来找谢青璃,更没想到那群山匪会看上了谢青璃,还想要将人给带走。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总算是这般过去了。 不少人受了伤,那些伤口不浅,凌知看得心惊,赶紧劝受伤的人留了下来,又是去找大夫又是去准备伤药,四下忙碌着,一时间竟什么也顾不上。 而叶疑也没有阻止凌知这般动作,说到底其他人也是因为他才受了伤,他亦是不能够坐视不理。 于是常青和吴陈等人也都留了下来,叶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到底是自己找来了自殊华楼里带出来的伤药,亲自替吴陈包扎了一番。 “伤口很深,这些天不要碰水,不要做重活,有什么事情就让吴越帮你做。”坐在为吴越临时安排的客房里面,叶疑小心将对方伤口包扎完毕,这才收起伤药,隔了半晌才垂眸低声道:“这次多谢你们。” 叶疑的确是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这群人面对着黑衣的匪徒们,竟是一点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还拼着受伤也要护着他与凌知的周全,此番若非他隐瞒实力不肯出手,吴陈的确不必受伤,他思来想去,仍是需要谢上一番。 听见叶疑的道谢,吴陈愕然半晌,不由得抬手要如往常一般挠头发笑。 然而他忘了自己如今手臂受伤,将手一抬,立即便是一阵撕裂的疼痛,他连忙痛叫一声,捂了伤口,只是他这般龇牙咧嘴的叫着,唇角却是带起了一抹控制不住的笑意。 叶疑不解的看他:“你笑什么?” 吴越咧嘴又是一阵“嘿嘿”,他坐在凳上,看着叶疑起身要走,连忙又伸了没受伤的手,牵住对方的袖摆道:“青璃,为你受再多伤我也没关系,能够看到你平安无事就好!” 叶疑:“……” 同为男人,过去在安岳镇里面这么多年,吴陈和常青的心思,他自那十分清楚,但他却没有料到,过去了那么久,他们竟还在惦记着。 他心里面觉得无奈,却重又坐了下来,盯着对方认真道:“吴哥。” 吴陈还没听谢青璃这么正经的叫过自己的名字,他怔了半晌,只觉得浑身都酥了,这才不好意思的埋下头,轻轻“哎”了一声,将没受伤的手顺着桌面缓缓挪着,最后挪到了叶疑的手边。 就在他快要触碰到叶疑指尖的时候,对面叶疑忽而开口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陈面上又是一阵古怪的变化,他瞪起眼睛,直直看着叶疑,一只手不上不下的僵在原地,好半晌才终于支支吾吾的喊出了谢青璃的名字,喃喃问道:“是……是谁?” 叶疑没有应声,只是垂眸轻轻笑了笑。 吴陈好不容易从惊讶里回过神来,连忙又问到:“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你好吗?青璃你很喜欢他吗?” 叶疑轻轻挑眉,脑中浮现出凌知的模样,淡淡道:“是个胆子很小的家伙,待我很好,我很喜欢她。” 吴陈大约做梦也想不到,叶疑口中所说的人,会是个女子。 他只是拧着眉头,心里面产生出一股挫败的感觉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家伙。然而那边,叶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很快离开了房间。 接下来吴陈又将此事告诉了常青,于是凌知前来送药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个大男人抱头痛哭的场景。身为罪魁祸首的凌知丝毫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忙奔到了常胜和吴越两人的房间,叫他们去看看他们爹究竟如何了。倒是两个少年早就知晓了原因,十分平静的说是没事,习惯就好了,等再过上两天他们就又是两条生龙活虎的汉子。 原来这么些年来常青和吴陈两个人在镇上也喜欢过不少女子了,只是总被人给拒绝,然后失去了爱情信念的两个人就会这般抱头痛哭。这么多年过来,常胜和吴越也看过太多次这般情形了。 凤将雏 第30节 而两名少年说得果然不错,没过上几天常胜和吴越就从失去谢青璃的阴影当中走了出来,因为受伤的关系,吴陈回山里不方便,就在这叶宅里面住了一段时间,而经常与他混在一起的常青自然也跟了过来,于是两名少年也都住在此地,原本安安静静的叶宅因为这四个人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少年和从前一样总缠着凌知打闹,常青则表示人不可一日不练功,于是将那日带来的大斧子捡了起来,成天在院子里抡着,甚至还将吴越和常胜两个少年也叫上来一起练功。 另一边凌知看得不断拍手叫好,两名少年干脆将凌知也叫了起来,早上三个少年在常青的指导下练功,竟练出了几分模样来。 而每次这个时候,吴陈就和叶疑两人一道站在旁边看着,吴陈是因为手伤了不能动,每次看得跃跃欲试,而叶疑则是因为担心凌知受伤,所以时时盯着。 “等过几日我伤好了,我也去比划比划。”坐在院落旁边的凉亭里面,吴陈暗暗咬着牙,低声朝叶疑道:“我用起斧子来可比这几个小崽子厉害多了。” 叶疑没有答话,不过心中却也知道吴陈说的是实话,那天夜里他曾经看吴陈用过斧子,身手的确不错,纵然未曾习武,但章法也未曾乱过,的确是一把好手。 自那日将事情说清楚之后,常青和吴陈两人也没有再对叶疑提过什么男女之情,两人果然是习惯了这般情形,没多久就将这事情给放下了,甚至还跟叶疑称起了兄妹,一番相处之下也的确对叶疑十分照顾。 叶疑虽然一度怀疑这傻乎乎的几个人究竟是如何长成现在这番模样的,但吴陈是因他手上,他也拒绝不得二人的好意,便也就这样过下去了。 这会儿,院中那几人似乎也练得累了,都扔了斧子开始休息,常青朝着这处走了过来,朝叶疑道:“我看啊,青璃你就该学学这功夫防身。” 叶疑自然不会跟着学这抡起来跟生了风似的斧头,他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必了。”他这般说着,又去扶了凌知回来,轻轻替她拭去颊边的汗。 凌知自从前离开秋风镇后就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她这些年来在凌家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听着凌家老爷夫人的话做个规规矩矩的大小姐,但也是因为如此,这些年来她也未曾真正的大哭大笑过。如今这几天的日子,却叫凌知想起了从前离开秋风镇之前的时光,同样有谢青璃在身边,同样有常胜和吴越这群小惹祸精,她只觉得似乎从前的日子都会来了。 仰头看着替自己擦汗的叶疑,凌知忍不住眯着眼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叶疑替她擦好了汗,又小心整理这她的长发,凌知乖巧的任他整理着,摇头只轻轻说道:“开心。” 叶疑轻轻应了一声,正要开口,那边吴陈突然想起来一事道:“说起来,我们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见过这叶宅的主子呢,你们与这叶宅的主子究竟是何种关系?” 吴陈这么问,常青才拎着斧子走过来,皱眉想了想,突然一怔,指着叶疑道:“难道青璃你喜欢的人,正是这叶宅的主子?” 第45章 这话算是问到了点子上,凌知看了看叶疑,犹豫着不知要如何回答。 他们如今的身份与这叶宅半点没有关系,就这般当做自己的家一般自在住着,的确说不明白。 好在就在凌知犹豫着要如何解释的时候,另一个声音道:“主子是谢姑娘的朋友,主子如今不在,只让谢姑娘和凌知姑娘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过就好了。” 众人连忙往说话的人看去,就见那老管家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众人练功也累了,老管家将食盒中的饭菜放在旁边凉亭的石桌上,这才又退了一步,低声对叶疑道:“有您的信。” 叶疑听得他这般说,当即点了头对众人说了一声,这便与老管家一道离开了此地。 院中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名老管家的名字叫做萧吴,原本是京城殊华楼当中的管事,从前跟的是先太子,在殊华楼中备受尊敬。后来京城中出了事情,萧吴年岁也渐渐大了,叶疑担心他身子状况,这才让他来到此地修养。萧吴喜静,许多事情也都喜欢亲力亲为,这处宅子才没有派什么下人,只由萧吴一人住着。 对于叶疑来说,萧吴也是一手将他给带大的人,也是整个殊华楼当中,除了谢尽欢之外,他最为信得过的人。 所以离开殊华楼之后,叶疑谁也没有通知,哪里也没有去,却偏偏来到了这个地方。 两人一道穿过回廊,回到了书房之中。 叶疑回身合上房门,回头往萧吴看去。 萧吴这才子袖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递到叶疑身前道:“公子,是小谢写来的。” 叶疑颔首,很快看了一遍。 萧吴站在旁边看着叶疑的反应,等待对方的吩咐。 叶疑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等了许久,他才终于抬起头来,朝萧吴道:“皇帝果然不放心,如今又派了人在调查殊华楼的事情,我们的计划必须要加快了。” 听着叶疑的说法,萧吴点了点头,又将其余事情也一一道:“其他人也在调查,陆京前些天也给了我一批名单,不过这些人身份特殊,要动起手来,恐怕还得花上一番功夫,我担心时间恐怕不够。” 说着这话,萧吴又将另一封信也掏了出来,正是陆京所给的名单。 叶疑认真接过,将那名单里的每个名字都牢牢记在了心底。 这些是当初一起害死太子,逼他走投无路之人,京城当中势力极大,若非有这么多人联手,手底下拥有着众多势力的太子,也不会这般轻易出事,而身为殊华楼楼主的他,也不会被追杀数年,必须要躲在秋风镇这么多年。 当初害死太子的人坐上那个高位,将一切的真相都压了下去,纵然是他想要调查,也无法将这些人统统给查出来,但如今江山换人,他才终于有机会手刃仇敌。 “公子,皇上恐怕已经发现端倪了。”萧吴提醒道。 叶疑何等聪明,自然也知晓萧吴所说的话,这名单里的许多人其实都是如今朝廷的重臣,并非皆是先帝党羽,甚至有的人如今还是当今皇上的心腹,皇上自是不愿他对这些人动手,所以才一直盯着殊华楼的动静,百般阻拦。 但对于叶疑来说,这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他所要的,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他所求的,也不过是报仇而已。 “你替我吩咐下去,让殊华楼众人准备好,我们的时间不多。”叶疑沉着眼,一字一句道,“这些人,一个也逃不过。” 萧吴点头,顺从道:“是。” “这名单不全,肯定还有漏网之鱼。”叶疑这般说着,心中仍是疑惑,“若只有这些人,他们断然没有办法在当时的情况下对太子出手。”他总认为他应是忽略了什么,但当年的情况已是久远,如今经过这么多年,想要调查真相已是太过困难。 两人说到此处,叶疑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唤住萧吴道:“你这些年一直住在此地,可知晓吴陈他们所说的,前段时间那群山匪劫囚的事情?” 萧吴明白了叶疑口中所指,当即点了点头。 叶疑又道:“你帮我派人去调查一番,那群秋风镇地牢中被劫走的人当中,可有一名叫做宋奇志的人。” 萧吴听到这里,终是一怔,喃喃道:“宋奇志,当初帮助杀害太子的人逃走的那个……宋奇志?”他说到此处,语声竟是莫名寒了下来。 叶疑点头,亦是凛声道:“就是他。” “公子,你曾经见过他?” “不错。”叶疑又点了头,随之道:“多年前他就在秋风镇外山头的山匪窝里当山贼头子,后来他秋风镇官府的人给捉进了牢中——就是被那个近来被人闯入的大牢。” 叶疑这般解释,萧吴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他突然抬眼,迟疑着道:“公子你怀疑这次那些山匪闯入地牢,其实并非是闹事,而是有意为之?” “我担心这群山匪,与多年前秋风镇外的山贼是同一拨。”叶疑凛眸道,“没有哪里的山贼能够被管教成这个样子,他们不像是山贼,倒像是军队。”他微微闭目,随之又道,“他们的目的,或许本就是宋奇志。” 多年前那次,叶疑见到了宋奇志,却未曾考虑太多,因为那时候情况混乱,身边还有个一直盯着她,身份不明的江晗。那时候在他看来,宋奇志无非是个协同旁人帮忙的小角色而已,并未有有太多去考虑的必要。但如今看来,那群山贼若真的是为了宋奇志而来,那么这个事情就没有这般单纯了。 没有谁会为了一个小角色肯这般兴师动众,除非他有需要旁人这般做的理由。 叶疑愿意去打听这个理由。 。 接下来的日子又太平了起来,常青和吴陈几个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这叶宅里面呆着的日子,纵然是伤早已经好了,也经常往这里跑,闲来无事几个人就坐在一起唠嗑和练功,而与其他人相比之下,叶疑却显得要忙碌许多,经常与老管家一起关在屋子里面,旁人也不知道他们商量着什么东西。 常家父子和吴家父子有时候会开口问一问,但叶疑自然不肯说出实话,只用一些理由随意搪塞过去,而在几个人当中,唯有凌知一人知晓叶疑的秘密,也知道他此番来到此地,是有要事在身的。 这日,凌知与往常同常胜和吴越两人聊着,叶疑在书房里面忙着自己的事情,凌知不好去打扰他,只得呆在外面晒太阳。 三人聊天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讲了许久,终于讲到了常胜家的爹爹这回又看上了镇子西边糕点铺子的寡妇,这几日成天往糕点铺子里跑,回来带的也都是各式各样的糕点。 这话让凌知十分好奇,她问两人道:“说起来我还一直不知道,常叔叔究竟是怎么不喜欢……不喜欢我娘了?” 听着凌知的问话,吴越“嘿嘿”笑了一声,赶紧拉着凌知道:“这问题我们还想问你呢。” “你是什么时候找回你娘的?你知道她喜欢的人究竟是谁吗?”常胜亦是跟着趴了过来,与吴越两个人睁大了眼睛看着凌知。 凌知没有明白这两个人的意思,迷茫的问道:“什么喜欢的人?” 吴越皱眉,又与常胜一道对视一眼,两个人同时回过头来,吴越先道:“你知道那天我爹那么伤心是为什么吗?他回来跟我说,他说他惊人输给了一个胆小鬼,实在是想不过去。” “不过你娘都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咱家爹也不能够再纠缠了,我爹说,男人嘛,拿得起就要放得下,强扭的瓜是不甜的。”常胜耸了耸肩,学着自家爹的模样说了一句。 凌知听得迷糊,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微微睁眸,惊讶道:“你们是说我娘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凌知连忙又道。 这回轮到常胜和吴越两个人发愣了,他们相互看来看去,最后几乎同时朝凌知道:“你不知道?!” 凌知眨巴着眼睛,摇头。 于是两个少年连忙将之前自自家爹那里听来的事情告诉了凌知。 凌知听完之后就愣了。 她小的时候,见到谢青璃房间里面挂着的那把剑,她一直以为谢青璃在等的是那把剑的主人,那么谢青璃所喜欢的人也是那把剑的主人。后来她知道了那把剑的主人是陆京,她以为谢青璃所喜欢的人就是陆京。 谁知道后来时过境迁,多年过去,她漂亮的娘亲摇身一变成了个男人。 从那时候起,她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叶疑,也知道了那人从未想过什么儿女私情,在她的眼中,似乎叶疑从不会与什么男女情爱联系在一起。 一直到现在,她突然听到两个少年说,叶疑亲口告诉旁人,他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思绪无法控制的眼神开来,就像是没有了束缚的风筝,越走越远。 她开始考虑叶疑所喜欢的人究竟是谁,拥有着什么样的身份,生成什么模样,是什么样的性子。 在凌知的眼中,叶疑便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她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叶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让叶疑喜欢上。 就在常胜和吴越的目光注视之下,陵烟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发呆,他们连忙唤了陵烟的名字,陵烟这才终于惊醒过来,只是眼神依旧显得飘忽不定,三人交谈了不过片刻,凌知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犹豫着朝二人道:“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要做,我就先……先回房间去了。” 道别了常胜吴越二人,凌知也的确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然而她回屋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做,就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偶尔抬头看看外面飘落而下的树叶在阳光里用阴影划下缝隙,只觉得那树叶在她的心里面也买下了阴冷的缝隙。 她静坐了许久,终于回忆起来这是如几年前一般那种担忧的心思。 多年前她年纪还小,成日里担忧着谢青璃会嫁给旁人,那样谢青璃就再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谢青璃了,谢青璃会有自己喜欢的恶人,会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带着她这个只知道成天给她带来麻烦的小家伙。 那时候她日夜都愁,愁得厉害了就大半夜敲开谢青璃的门,定是要与他一起睡,还要紧紧搂着不撒手,才算是稍稍安心下来。 只是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那些事情让她来不及担心,也再来不及去想这么多的事情。 后来她终于与谢青璃重逢,只是谢青璃已经变成了叶疑,凌知的心里面一直在慢慢地接受这样的事实,接受这样的变化,然而也因此没有来得及去想,若是叶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 她还能够跟从前一样,四处跟着他跑,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吗? 她觉得脑子里有无数种情形闪烁而过,她怔在原地,好半晌才终于咬了咬唇,站起身来。 不管怎么样,她应该要去看看吧? 应该要去问问,那个人究竟是谁?生得什么模样,对他好不好? 她这般想着,竭力在心里面说服着自己,终于一步一步朝着叶疑的所在而去。 。 白日里叶疑都是在书房当中与萧吴商量事情,凌知自然十分清楚,所以她很快就来到了书房的外面。 屋子当中,叶疑和萧吴的声音有些低沉,只言片语透进耳中,虽然听得不甚真切,但凌知还是一下便听出了叶疑的声音。 知道叶疑有重要的事情在商量,凌知也不敢打扰,只是在门边低着头静静等着。 叶疑的声音低低的自屋内传来,她安静的听着,只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让人心都沉淀了下来。只是转念又想起方才常胜和吴越二人所说的话,她又立即陷入了无边的哀愁里面。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她与叶疑本就不是真正的母女,更不是什么父女,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变化这么多,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已经不知该如何去理清。她已经长大了,她总有一天会嫁人,而叶疑身为殊华楼楼主,更有着自己需要去做的事情,早晚也会与喜欢的人在一起,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 而她在叶疑的将来里,竟显得有些多余。 凤将雏 第31节 她想要长长久久的陪在叶疑的身旁,不管多久,不管别的,只要陪着就好了。只要这样想想,她都会觉得这样的未来叫人迫不及待。 就在凌知无边无际的遐想当中,屋内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不多时便彻底消失了。 然后房间的大门突然被人自里面打开了来。 萧吴走出屋子,看见了守在门边墙角处的她,先是一愣,随即扶着胡子笑了起来。 凌知眨眼不解的看着这一抹笑意,正要开口询问叶疑的事情,就见萧吴转身踱着步子离开了。 而就在萧吴身影走出之后,叶疑出现在了凌知的视线当中。 “有事?”叶疑穿着一件薄衣,又随意披着一件外衫,在风里显得有些单薄,他倚靠在门边,微微低头,神色莫名的看着外面的凌知道。 第46章 短暂的沉默之后,叶疑又道:“发生了什么?” 凌知摇摇头,她心里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一时之间竟没有勇气说出来,她只得站在门口,仰头想了一会儿,这才试探着问到:“你在休息了吗?我可以进来坐一会儿吗?” 叶疑目中浮起笑意,点头让开了身子,让凌知进去。 这情形与从前每天夜里凌知抱着被褥站在谢青璃房门前的情形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两人却都已经变了模样。 凌知这般想着,不觉更为伤感,她进了屋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抬眸盯着书架上一排排不知名的书看着,叶疑于是走过去道:“你进来就是为了发怔?” 凌知又摇了摇头,她托着腮,想了想终于道:“叶疑。” 叶疑颔首:“嗯。” 这般一问一答,两人都显得十分自然。 凌知斟酌着话语,想要用更为不经意的方式问出来,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你在遇到我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嗯?”叶疑亦是在不远处坐了下来,他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书信,摇头。 凌知眸光黯了黯,没有想到叶疑竟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然而叶疑却是接着道:“那时候有太子经常来看我,还有尽欢和陆京,他们是与我一同长大的,还有萧伯,我是被他养大的。” 叶疑说完这话,瞥见凌知怔怔的模样,不禁又问:“怎么了?” 凌知赶紧又摇头,口中喃喃着什么,忍不住将脸埋进了两只手掌中。 叶疑似笑非笑的看着凌知,没再开口,等着听她的说法。 凌知隔了好半晌才又道:“那……后来呢?” 她想要弄清楚叶疑所喜欢的人究竟是谁,看起来还得从其他方向开始。既然叶疑说了他在遇见他之前只与这些人在一起,那么她那时候应当就还没有喜欢的人。后来叶疑遇上她之后,那些事情她虽然年纪小,可是也记得清清楚楚,全镇都将叶疑当做是女子,叶疑也不愿与众人接触,这般又过了许多年,叶疑也未有什么喜欢的人。 一直到后来她兄长来到秋风镇将她接走,而叶疑失去踪迹,不知去了何处。 若是当真有,一定就是在那之后了。 凌知想了明白,于是又抬起头,双眸一眨不眨的瞪着叶疑,小声道:“你当初离开秋风镇之后,就一直在那山谷当中吗?” 叶疑“嗯”了一声:“不过也不是一个人,尽欢有时候会来陪我几日。” 凌知听到第一句,本差点站起来,听到叶疑说是谢尽欢,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她这般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坐在屋里,叶疑立即就发觉了不对,他好笑的看着欲言又止的小姑娘,轻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凌知被这般一问,本要说出口的话却反而说不出来了,只得睁大了眼睛瞪着他,好半晌才道:“我听说……” “听说什么?” 凌知咬咬唇,终于道:“我听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话说出口,屋子里突然之间就静了下来。 风从窗口处吹进来,桌上的薄纸哗啦啦的翻动着,声音寂寥得可怜。 凌知说完这话,立即就后悔了,但这种后悔从何而来她却又不得知,只是心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怕什么话语将一些东西给碰碎了。 坐在她对面的叶疑看起来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自若的神色,这会儿也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他一双黑眸沉沉的将目光落在凌知的身上,小姑娘的瞳中倒映着他的影子,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影像是一道难以辨别的影子。 很久之后,他眼睫微微颤动,这才终于别过头去,轻声道:“你听谁说的?” 凌知支吾了一下,将手虚晃着指向窗外某个方向道:“常胜和吴越。” 叶疑又轻轻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只将目光落在渺不可及的窗外。 这样子的回应让凌知有些猝不及防。 既不是肯定,又不是否认,凌知一时之间有些懵了。 她不明白叶疑的意思。 而越不明白,就越喜欢胡思乱想。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里,凌知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从春秋走进了冬夏,严寒酷暑各自在体内轮了一个遍,她纵然是想要阻止纷乱的思绪,也没有能力去阻止。 她觉得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一定会疯掉,于是她轻咳一声,终于鼓足了勇气又问道:“是真的吗?” 叶疑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重新放在了凌知的身上。 只是这样一来,凌知心里面的狂风骤雨就刮得更加厉害了。 她紧张的看着叶疑,等着对方的回答,叶疑也在看凌知,他隔了许久,终于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凌知本以为他要开口说出答案了,谁知等待之下,却是这么一句回答,她迟疑半晌,突然点了头,重重的点了头,两手紧紧拽着裙摆,咬唇道:“很重要!” 叶疑眉梢的棱角柔和了起来,他垂下眸子,在凌知的等待之下,终于点头道:“是啊。” 这句轻飘柔和的“是啊”,像是冬日里一片毫无重量的雪花,轻轻搁在窗棂上,霎时间结成了遮盖一切的寒霜,凌知僵在原地,静静的眨了眨眼睛,将它仔细的又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才终于像是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而也在这时候,叶疑亦是开口重复道:“是啊,我有喜欢的人。” 凌知面色骤然之间苍白了下来,她很想要开口去询问,就像是先前常胜和吴越他们所问的那般,那个人究竟是什么人,长成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对他好不好。她觉得自己心里面有很多的问题想要开口去问,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哽咽着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里面只有一个很强烈的声音在说,说着她心中的不满。 她委屈而难过的说,她不想要叶疑有喜欢的人。 她不希望有人代替她在叶疑心中的位置。 这样的想法让她骤然已经,然后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原来她的真实想法,竟然是这般。 这或许已经超越了母女,超越了亲情,甚至带着些蛮不讲理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知道这想法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如何升起来的,她只知道,她如今的心思很是难受,难受到想要流泪。 可是她不能够在叶疑的面前流泪。 于是她趁着自己还没有红起眼眶,赶紧一把从椅上站了起来,重重的推开叶疑,自那房门中冲了出去。在房门外她撞上了管家萧吴,她微微一怔,眼泪已经在这个时候毫无预兆的落下来了,她害怕自己的模样自己的情绪暴露在叶疑的面前,于是立即又埋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她的脚步很快,一路上也不敢停下来,跑了许久,才终于在叶宅的一处僻静角落中停下,在树丛里蹲下身,抱着双膝将头埋进了膝间。 。 凌知在这里等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突然做出这般反应,叶疑定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顾,所以她不需要回去,也不需要做别的什么,她只是一直呆在这里,想着许许多的事情,想到了叶疑喜欢的人。 她想她应该早些开口的,她也不应该那么早就离开的,她应该安安静静的听完,叶疑究竟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听他们的故事,这样,也许听完之后,她就不会再有这般不可理喻的想法了。 但她又害怕,怕自己听了之后会羡慕,会嫉妒,甚至会想更多更多的事情。 她喜欢叶疑。 她很喜欢很喜欢叶疑,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这样的情感究竟有了多深的沉淀,她心里面清楚而明白的知道,这不是亲情,也不是如同当初那般雏鸟似的依赖,这就是一种,十分纯粹的喜欢。 想要长久的与他待在一起,不想要他成亲,不想与别人一起分享他的情感。 她竟然一直有着这样的想法,而她却一直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明白过来。 可是现在似乎已经晚了。 对叶疑来说,自己是什么样的呢?如从前一般,只是一个女儿么?一个麻烦的小丫头?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凌知苦笑了起来,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她于是抱着双膝,觉得情绪更加低落了。 她知道叶疑会来找她的,那个人对她那么好,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在这里呆上太久,但是她又不愿意叶疑来找到她,那样她就必须要再次面对那个问题,叶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样的问题。 她一个人在此处烦躁不已,时间慢慢地过去,然而她原本以为会来找她的叶疑,却丝毫没有踪影。 凌知终于开始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或许是她如今所藏身的地方太过偏僻,所以叶疑找不到? 这般想着,凌知不得不站起身来,朝着外面挪了几步,到了回廊之中。 在这个地方应该就能够找到了。 凌知这般想着,又坐在一根柱子旁边继续低沉下来,然而又是许久的时间过去,凌知忍不住四下张望,却依旧见不到叶疑的踪迹。 她开始有些担心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依旧走得太远,叶疑要找她,一定会花上许多时间许多工夫。 于是她又垂头丧气的往叶疑的书房走,走了几步她觉得自己所藏身的地方果然太远,她甚至开始怪起了这叶宅修得实在太大,所以叶疑找起她来才会这般费劲。 她一面想,一面在心中喃喃念着,走了许久,终于还是回到了叶疑的书房外面,然后在墙角处蹲了下来。 她抬头盯着书房看,书房的大门紧闭着,房间也紧闭着,她来来去去听不见什么动静,不由得又有些担心起来。 叶疑是出去了么?她都已经到这里来了,叶疑怎么还不出来找她? 凌知越想越是闷闷不乐,她终于将心事全都收到了一旁,赌气一般的来到书房外面,敲了敲房门。 片刻之后,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凌知满怀着紧张的心情等着,谁知道打开门后,所见到的却并非是自己所想见的那个人。 老管家萧吴站在门口,垂目看着凌知,轻轻叹了一声。 凌知一怔,心里面隐隐觉出了什么不对来,她眨了眨眼,喃喃问道:“叶疑……叶疑呢?” “刚才你刚离开,就有人前来寻找公子,公子被他们给接走了。”萧吴道。 凌知像是没有听明白萧吴的话,只是片刻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连忙追问到:“是什么人?他们去哪里了?” 凌知说着就要回身追去门外,然而萧吴却是一把拉住了凌知的胳膊,摇头低声道:“是外面那群山寨的人,他们将公子接过去了,说是公子若是不去,就闹得整个秋风镇不得安宁。”他见到凌知难看的脸色,连忙又出言安慰道:“公子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心,也别去找他。” 凤将雏 第32节 第47章 凌知不知叶疑是否当真这样说过,这样说又是为什么,但凌知却绝对不可能不去找他。 只是眼看着老管家什么动静也没有,凌知心中着急,又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好在这个时候,常胜和吴越等人也赶了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听说那山寨里有一群人来过叶宅了,他们做了什么?”吴越喘着气,撑着墙看着凌知,不觉又四下看到:“你娘呢?” “他……他被那些人带走了……”凌知看来魂不守舍,不知应当如何是好。 众人听得一惊,常胜连忙捉住凌知的手腕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给我们听听,我们替你想办法!”他这般说着,连忙又道:“你放心,我们肯定能帮你救出你娘的!” 凌知摇头,喃喃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我们怕什么危险。”听到这话,一直站在后面未曾言语的常胜他爹忍不住道:“我与你娘可是亲如兄妹,我妹子被人给捉走了,难道我还不能去救人了不成!”他拍了拍胸脯道:“你放心,此时便包在我们身上了!” 凌知一张脸苍白,双目无神,听到这话不禁怔住,想要解释什么,但到底没能解释出来,只是哽咽着点了点头。 这般说定之后,常吴两家便急匆匆的前去调查了,只告诉凌知如今还不清楚情况,叫她先在叶宅当中等着,等过段时间他们调查清楚之后再有动作不迟。凌知虽心中担心,但也知道轻重缓急,明白现在她自己也的确什么都做不了,便只得答应下来。 谁知道这一等,她便是等到了又一个长夜。 担忧着叶疑的安危,凌知自是无法入睡,她在房中辗转了半宿之后,到底还是披衣起了身,独自一人又行到了叶疑平日里经常待的书房之外,像是寄望着能够在此处再遇上叶疑一般。 然而书房当中漆黑一片,就连灯火也无,凌知黯然垂目,静等在书房外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夜风里隐约而来的脚步声。 凌知骤然回头,便见那老管家萧吴提着灯站在回廊那头,正眯眼看着她。 凌知心中似有所思,下定决心一般,抿唇往萧吴走去。 “萧爷爷。”凌知仰头看着她,暖色的灯光衬得她的面容轮廓柔和泛着浅浅的光晕。 萧吴缓缓应了一声,面上是无喜无悲的模样。这位老管家似乎一直以来都是这副神情,不管发生了什么也是波澜不惊,包括这一次叶疑被那群山匪给带走。 凌知隐约察觉了些什么,终于低声又道:“叶疑走之前,为什么不肯让我去找他?” 萧吴淡声道:“凌知姑娘,因为那很危险。” “我不怕危险。”凌知摇头,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真的,我不怕。” “他总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可是我不小了,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他。”凌知说到这里,话音又是一顿。 萧吴面色似是微妙的变了些,但在夜色里却又看不真切,他低声又道:“公子希望你能平安。” “我也希望他能够平安。”凌知喃喃道。 萧吴笑了,这次是真的自眼底浮起了几分笑意,他摇头柔声道:“对于凌知姑娘来说,公子很重要?” “萧爷爷。”凌知眸光闪烁,些许晶莹自瞳中透出,她一字一顿的道:“我喜欢他。” “我不知道对他来说我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小孩儿,可是就算是这样,我也可以慢慢让它改变。我知道我没有什么力量,也不能够为他做很多的事情,可是我一定……一定会成长到能够与他站在一起的。” 凌知说完这些话,便像是脱了力一般,眼眶泛红的盯着萧吴。 这是她自昨夜以来,想了许久才得到的结果。 也是她最想要与叶疑说的话。 说完这话之后,凌知便静默了下来,同时安静下来的,还有对面的萧吴。 这沉默显得十分短暂,片刻之后,萧吴提着灯,穿过凌知身侧,往书房的方向走去道:“凌知姑娘你随我来。” 凌知怔了一瞬,见得萧吴的背影远去,连忙咬唇跟了上去,两人穿过回廊到了书房之中。 萧吴点上了书房的灯,又将房门合上,这才自书架上抽出了些书来,将内中所夹的一页信纸给取了出来,递到凌知的面前。 他开始缓缓道:“你应当知道公子来此是因为当今皇帝对他的猜疑,但其实皇帝之所以会用这般手段对付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公子一直想要替太子报仇。” 凌知知晓萧吴口中的太子是谁,殊华楼中人的口中,永远只有一个太子。 可是凌知不懂:“太子之仇不是已经报了么?” “不,当初害死太子的人,远不止你所见到的那几人。”萧吴看了一眼凌知面前那信,凌知这才将信打开,看清了其中所列的名单,“这是我们这段时间所查出来的人,也是公子想要复仇的目标,但公子却一直认为,幕后的人远不止这么简单。” 凌知不解,她不明白的是为何萧吴会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萧吴似是明白了她的心思,立即又道:“我们这次查出,秋风镇外的那群山匪与多年前的是同一批,他们这些日子以来在整个秋风镇闹事不过也是掩人耳目,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要闯入地牢中救人,而他们所救的人,便是当初与太子出事有关的一名男子,那人的名字叫做宋奇志。” “如今那人已经被救出,就在那山寨之内,公子认为那人一定还知晓些什么,所以自愿随那群人往山寨去,就是想要将真相给查清楚。”萧吴轻叹一声,似乎是到了这时候才终于将自己的情绪展露在人前,他摇头低声道:“此举实在是太过危险,可是谁也阻止不了公子这样做。” 凌知听得萧吴这话,心中担忧不已,只是却仍有一事不解。 这些事情原本是殊华楼的要事,叶疑也从不然她参与,更不会将这些事情告知凌知,而如今,萧吴却突然将这些都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凌知低声道。 萧吴双目紧紧盯着凌知,又道:“因为你方才说,你想帮他。” 凌知睁眸,不确定的道:“我真的可以吗?” 萧吴又是一笑,这笑意显得十分柔和:“你说你想,你就可以。” “那群山贼不简单,公子执意要去,我劝不住,殊华楼的人如今也都已经被派出去无法行动,我只能够拜托凌知姑娘你了。”萧吴轻叹一声,终是道:“公子一直认为自己的命是太子所救,为了替太子报仇,他可以连自己的性命都舍了。” “但他却不知,对于我们来说,他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我希望你找到公子,能够让公子明白此时。” 萧吴此言,让凌知不觉怔住,像是不解为何连萧吴都无法办到的事情,他会交给她来做。 “或许你不明白,但你的确可以劝住公子。”萧吴悠悠道,“剩下的事情,便等你们见面之后,让公子亲自告诉你吧。” 第48章 秋风镇外的山寨中,刚商量完接下来打算的几名男子同时走了出去。 “这里的事情也闹得够多了,想来没人注意到这与几年前案子的关系了,你们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过几日就能离开了。”为首的那名男子面色蜡黄,身形枯瘦,看起来有些憔悴,他这般说了一句,转而又回头吩咐身旁另一人道:“对了,时刻注意殊华楼那边的动向。” “是。”应声的人个子极高,面色冷凝,若是凌知在此,定能够认出他正是之前带人出现在叶宅里的那名男子。 听到此人回应,先前开口的那名男子点了点头,继而又往前走去。 其中一名去办了事,其余众人则跟随在那男子身侧继续听从安排事宜。 这营寨本就是匆忙搭建而成,四周来去的人皆是忙忙碌碌,唯有一处地方十分安静,帐篷里亮着微弱的灯火,帐篷前面有两名山贼在看守着,别的便再不见动静。 那为首的男子顿住脚步,皱眉往那处看到:“那里是怎么回事?不是说让你们开始准备离开了么?” “老大。”身旁一人苦笑一下,低声道,“前阵子不是说为了掩人耳目,要在镇子里闹事么。” 为首的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那人便接着又道:“是二寨主,他说在镇上看到那姑娘长得漂亮,就将人给带回来了。” 总归是要闹事,打人劫囚是闹事,抢人也是闹事,倒不如抢个漂亮姑娘回来。 听得那人的说法,为首的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挑眉道:“二寨主倒是会做事嗯?” 旁边众人听得亦是一笑。 为首那人又道:“这姑娘当真有这么漂亮?” “是漂亮,二寨主上次见了之后念念不忘,这才说什么也要抢回来的。” 为首之人轻咳一声,掀了掀眼皮道:“那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他这般说着,理了理衣衫便往那处地方走去,众人本欲跟上,却又被他一眼给看了回去:“我一个人过去就是了,你们跟来做什么?” 众人脚步一顿,连连点头称是,这才分别去找了自己的事做。 那人这才哂笑一声,转头进了那灯火昏暗的帐中。 掀开帘子,走进帐中,昏黄的灯光随着这动静微微闪烁了一下,那人轻咳一声,眯着眼抬目看去,果然见这里边桌旁正坐着一名身着浅碧色长裙的女子,她微微侧着脸,灯火幽幽闪烁,映得她轮廓无比柔和,她长发垂自一旁,露出柔弱细瘦的脖颈,她的脖颈也很漂亮,泛着白玉的颜色,勾勒出的弧线看得人不禁微微一怔。 那男子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没有料到那二寨主竟当真有眼光,不知从何处带回了这么一个尤物来。 就在他这般想着的时候,那坐在桌旁的女子微微抬眉,拖着腮往他看了过来。 那女子的容颜也的确与他所想的那般完美,黛眉微挑,明眸如月,如梦如画。 只是这般的容颜,落入眼底,那男子却未有心思去欣赏。 不过片刻之间,那男子眼中便漫起了一阵恐慌,这恐慌的感觉叫他瞬时间苍白了脸色,只来得及掉转头便往外面冲去,嘶哑着声音就要开口!这绝世的女子,在他的心中竟犹如豺狼虎豹一般可怖! 然而他还没能够唤出声,走出这地方,那女子就已经动了。 那女子的动作快得可怕,只见得灯火倏然一晃,人影晃动之间,那女子的便已经拦在了他的面前,一把点住了他的**道。 “果然是你。”那女子似笑非笑看着他,这才缓声道,“可还记得我?” 男子咬了咬牙,声音沙哑得近乎听不见,只恐惧的瞪大眼睛,喃喃道:“叶……疑……” 这女子,便是扮作女装的叶疑。 而这男子,便是叶疑所要寻找的宋奇志。 听得宋奇志的说法,叶疑勾起唇角,淡淡一笑道:“是我,我有些话要问你。” 说完这话,他忽而将手一扬,刀光霎时闪烁,将那桌上灯火的颜色映在了宋奇志的眼底,叶疑不知自何处掏出一柄匕首来,稳稳抵在宋奇志颈间,沉声道:“我要知道当初的真相。” 。 凌知没有料到常胜和吴越他们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另一个人却先一步来到了叶宅当中。 来的人是谢尽欢,说是在京城当中调查到了什么古怪,所以特地来到了此处,要亲自与叶疑说个明白,然而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趟来,却没能够见到叶疑,而是听说了叶疑被带去山寨的消息。 待听得那山寨的主子或许是当初的宋奇志,他的面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凌知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激动,但是一看那神情,她的心便不由得紧紧揪了起来,喃喃问道:“叶疑他现在是不是很危险?” 谢尽欢神色复杂的看着凌知,半晌却才道:“不好说,若真相当真如陆京与我所料,那他现在的处境的确十分危险。” “什么意思?”凌知连忙追问,谢尽欢面色似有为难,四下看了几眼,才将目光在凌知和一旁萧吴的身上掠过,低声道:“不久之前陆京从京城那名单里的几个人身上查到几条线索,当初他们所联络的人物当中,除了已死的那位皇帝,还有一个人。” 静了半晌,谢尽欢敛着神色叹道:“从前的熙王,或者说,现在的皇帝。” 凌知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场中三人都静了下来,直到谢尽欢咬牙道:“若当真是这样,那我们都被他所骗了,而那山寨,还有那宋奇志既然藏着这秘密,身旁定然有皇帝的眼线。” “公子如今的处境,恐怕十分危险。” 事不宜迟,自是要赶紧上山寨救人才行,然而如今殊华楼大部分的人手却都被留在了京城当中,受着皇帝的监视,谢尽欢心知此时凶多吉少,但事情不能够耽误,亦是赶紧往那山头上赶去。事到如今,纵然是只有他一个人,也得去救人。 凌知看他动作,连忙跟上去,然而谢尽欢才刚走到那叶宅的大门口,就见一大群人手中拿着武器朝这处赶了过来。 来的人是这周围的镇民,皆是听见了消息赶来的,常胜和吴越他们站在人群最前面儿,见到谢尽欢,两人神情都有些呆滞。 “这是……”他么不觉指着谢尽欢看,只觉得眼熟极了。 谢尽欢从前扮作谢玉,经常来到秋风镇中看凌知和叶疑,对众人来说自是有些熟悉,但如今时隔多年,他又极少与旁人接触,印象自是要少了些,吴越等人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这便又转过头来凌知说是要来帮忙。这群人本就热心非常,如今还没等到凌知开口,他们就折身朝着那善山寨上面冲了过去,凌知忧心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亦不知当如何是好。 凤将雏 第33节 倒是谢尽欢叹了一声,回头对凌知道:“我去救公子,你在此地等我。” 凌知这次没有点头。 “我想和你一起去。”凌知认真道。 她抬目看着谢尽欢,没有再说第二句话,但其中意思却已经再明白不过。 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这预感究竟是什么她说不清楚,但她如今很是害怕,这种害怕与从前害怕山匪,害怕那些刀光剑影有所不同,这种害怕来源自心底,怕的是生死相隔,再不得见。 谢尽欢盯着凌知的眼睛,不过犹豫了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下来。 “我带你去。” 救人事不宜迟,众人的动作亦是极快,然而等到他们来到那山寨当中,他们才发觉这里的情况似乎与他们的想象有些不同。 山寨里面竟已经燃起了滚滚烟尘,就在山寨深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四周不住有杀声传来,山匪们惊惶的四处忙碌着,血光和火光飞溅在一起,地面积了一地的伤残。 谢尽欢与凌知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如今这番动静,与叶疑定脱不了干系。 两人毫不犹豫的往那火光处赶去,四周乱作一团,凌知和谢尽欢赶到那处的时候,看见的是一道浑身浴血的熟悉身影。 第49章 “公子!” “叶疑!” 凌知与谢尽欢两人几乎是同时唤了出来,火光中的身影摇摇欲坠,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们的话。夜里四周昏暗,唯有那处火焰明亮而灼烈,像是要燃尽一切。叶疑逆着光,手中握着一柄短匕,鲜血沿着那锋刃低落而下,他身上的衣衫早已凌乱不堪,长发披散于身后,浑身上下,无数道血口子往外渗血,形容甚是可怖。 不过一眼,凌知便看得红了眼眶。 叶疑神色木然,似乎只凭着本能在出手,周围不住有人往他冲去,他虽看来狼狈,却是手气刀落,果决而狠辣,片刻之间,便又是一阵刀光剑影的猩然。 更多的伤口添在那人的身上,凌知捂住唇,险些惊叫出声。 谢尽欢比之凌知要清醒了不少,他一眼便看出四周还有更多人正在赶来,这些人虽穿着的是匪类的装扮,但动作与武功却绝非那般简单,看来应是京城来的高手无疑。 他心下一沉,连忙拽着凌知朝叶疑那处而去,压低声音朝凌知道:“救公子出去!” 凌知咬着唇,重重点了头,两人冲过重重包围,最终靠着谢尽欢一把剑来到了叶疑的身侧。 “公子!”谢尽欢一把用剑格开飞扑而来的一名山匪,咬牙道:“公子,你先走!” 然而就在此时,火光里又是一支羽箭不知从何处飞射而来,就在这一瞬之间,穿透夜色没入了叶疑胸口! “叶疑!”凌知面色霎时苍白若雪,眼睁睁看着叶疑便这般在她的面前软倒下来。 谢尽欢亦是大惊失色,想要看清叶疑的状况,然而此时四周太过混乱,纵然是要挡住面前这些不断冲过来的山匪便已经困难无比,更枉论要将叶疑和凌知二人带出这重重包围! 就在叶疑身形倒地的同时,凌知一把拥住对方,无措的扑倒在地面。因着这巨大的火势,地面似乎都滚烫了起来,唯有怀中的身体显得冰冷无比,凌知小心的捧着叶疑的手,喃喃道:“叶疑?” 叶疑自方才起便一直是无神的模样,纵然是任何动静皆无法唤得他的神智,他被凌知这般拥在怀里,只是漠然看着不远处蹿动的火焰,良久未有回应。 凌知一颗心沉沉的往下坠去,她不知道为何叶疑会突然之间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如今自己究竟应当如何是好,她咬牙往四周看去,却见周围众人相互交手,乱作一片,在这混乱当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得上她。 她眼眶微红,双手小心的落在叶疑的伤口周围,却是连碰也不敢碰那支没入叶疑胸口的羽箭分毫。 事到如今,旁人皆自顾不暇,叶疑这个模样,只有她,只有她能够带他离开。 她不能够慌乱,也不能如从前那般怯懦。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这念头支撑着她,支撑着她紧紧抿着双唇,忍着眼泪,将叶疑小心的扶了起来。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凌知喃喃说着,用自己的整个身子去撑叶疑身体的重量,她将人架在自己肩头,像是在低声安慰般又道:“会没事的。” “所以你千万要活着,好不好?”凌知话音当中已经带上了哭腔,但她却是强自忍着不肯哭出声来。 叶疑长发轻轻垂落,面颊苍白得毫无血色,似乎就连意识也已经消散,凌知这般将他撑起来,还未来得及迈开步子,便听得一声轻响,凌知低头看去,却是叶疑手里一直紧握着的那柄匕首已经滑落了下来。 凌知低垂着头,她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些不可思议般,她抬起头,盯着身旁人如今略显狼狈的面容道:“叶疑?” “嗯。”身旁人到此刻终于开了口,不过是一个字,却堆满了疲惫。 这样的语调凌知从未在叶疑的声音里听见过,她心中开始更加慌乱起来,这慌乱让她忍不住在这兵荒马乱中做了一件让自己都始料未及的事情。 她踮起脚,发狠而用力的,豁尽一切力量的,吻上了叶疑的唇。 待到火光晃眼,将她的神志拉扯回来之际,凌知已经感觉到了对方唇瓣的柔软与冰凉。 她赶紧松开叶疑,一双眼睛却在夜色里如星月般明亮,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叶疑的身子终于僵住了。 他如同第一眼见到凌知那般,静静的看着她。 四周的流离与战斗,似乎都消失而远去。 凌知一颗心无法控制的狂跳着,她胆子素来不大,此时更是已经慌乱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她紧紧揪着一颗心,怕这战火,怕叶疑出事,怕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也怕被这毫无章法突如其来的感情混乱了内心。 这一眼不过瞬间,却仿若过了千年百年。 凌知终于仰起脸,带着哭腔细声道:“我喜欢你。” “所以不要死,不要有事……”凌知手足无措,竟是在这纷飞战雨里落下泪来,“我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人究竟是谁,可是我喜欢你,我不能让你死在这里,你跟我回去好不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想起来之前在秋风镇里,自己与叶疑最后一次相谈所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她心绪百般复杂,所以转身便逃走了,一个人躲在叶宅的后院里面将虚无缥缈的事情想了许多,到最后却等来叶疑被人捉走的结局。 这日她不断在想,若是叶疑当真出了事,那么他们二人最后的见面就会是那天的情形了。 她不过才刚明白自己的心意,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对叶疑说起,便一切都结束了。 那她应当是如何的悔恨。 所以事到如今,生死不过一瞬,她再也不管不顾,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纵然对方根本未曾对她有过那样的情感,只将她永远当作那个小姑娘,又如何? 她咬牙说完这些话,便要出言再劝,却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一只冰凉却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凌知凝目看向叶疑。 叶疑神色复杂,似是有话要说,但身形一晃间,却是又无力的朝着凌知倒了过来。 凌知手忙脚乱的接住他倒下的身子,正要开口,却听身旁的叶疑伏在耳边,低声道:“匕首,替我捡回来。” 他声音短促,还伴着虚弱的**,但听在凌知的耳中却是清晰无比。凌知听得这话,眸子里终于微微泛起亮光,她重重点了头,小心的俯身自地上捡回那把匕首,递回到叶疑的手中。 叶疑接过那东西,忽而扬手,动作毫无犹豫的削去了插在胸口的那羽箭箭尾。 他胸口早已被鲜血湿了大片,面色白得毫无一丝血色,但他便这般站在凌知的面前,一双黑眸沉静如水,淡声道:“我们走。” 我们走。 不过短短三个字,却让凌知突然觉得,这世间纵有千难万险,却都已无须惧怕。 第50章 凌知一路跟在叶疑的身后,一只手被牵在手中,那牵着她的手上有着黏腻的血迹,冰冷却有力。 叶疑果然没有骗她,他就这般站在这里,一路往前,信手挥剑,便是一串血光落下,前方不少人冲杀而来,他亦是退意,只在这离乱当中带着凌知开出了一条生路! “公子,你们快走!”又是几名山匪扑来,就在凌知以为叶疑闪躲不及之时,谢尽欢提剑而来,手中长剑不歇,将人挑飞,这便又落到了叶疑的身旁。 两人背对而站,谢尽欢微微皱眉,低声道:“人越来越多了,公子你们快走,这里交给我!” 叶疑沉着眼,亦道:“你可有逃脱的把握?” 谢尽欢轻笑一声,挑眉道:“我要来去自是件容易的事情,公子尽管放心!” 叶疑没有怀疑谢尽欢的话,他当即不再询问,只将手一用力,凌知只觉得浑身一轻,身子被叶疑用力带到了身前,天旋地转之间,她已经被扑进了叶疑的怀里。 凌知心里面记挂着叶疑胸前的伤口,待察觉自己的动作,立即便惊慌着要挪开,然而叶疑却不容她动作,只用力将她按在了怀中,低头附在她耳旁轻声道:“别动。” 凌知连忙僵住不动,只是不解的仰头看着叶疑。 叶疑轻咳一声,不顾唇边的鲜血,兀自俯身拥住凌知,喃喃道:“闭眼。” 凌知轻轻“嗯”了一声,却并未当真闭上双目,她小心的不碰触叶疑的伤口,睁眸看着四周的一切,然后突然,她感觉到身体凌空而起,自己竟是被叶疑纵身带着疾速往前而去! 四周的火光与刀剑皆晃眼而过,凌知甚至来不及分辨一切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便觉这些凌乱的火焰与喊杀都变得遥远而迷蒙,她紧紧抱着叶疑,看着自己与那些兵刃擦肩而过,看着一群人惊呼着往他们追来,然而叶疑紧紧拥着她,全力的抱着她,抱得她肋骨有些生疼,但是却又说不出的安心。 她在这离乱间,竟生出了一种生死无惧的感觉。 只要是与叶疑一起,便什么也不需要害怕。 这一场追杀与逃亡花了很长的时间,叶疑带着凌知在山林间穿行,一直到再无人追上他们,才终于停了下来。 两人到了一处溪边。 小溪流水潺潺,四周花蝶纷飞,竟是一片宁和景象。 先前那些战斗与火焰似乎与这里的安静平和毫无干系,凌知坐在溪水之畔,用了片刻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她立即扑到了叶疑的身前。 叶疑将她带来此地之后便在一株树旁靠坐了下来,他身上还穿着一身素白的女装,衣裙破败,衣襟染血,身上满是伤口。他闭着双目,呼吸清浅微不可闻,胸口箭伤似乎因为什么点**之类的手法已经止住了淌血,只是黑红的血块结在上头,看得人触目惊心。凌知无措的怔在他身旁,半晌却不知应当从何处下手,只得低低唤道:“叶疑……叶疑?” 她屏着呼吸,等待着叶疑的回应。 她又想起来许多年前她与叶疑跌落山崖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她捂住唇,怔怔的想着,她已经不知见叶疑在眼前受过多少次伤,但每一次却都是无能为力。 若是可以,她恨不能由自己来承受这些伤痛。 好在就在她惊惧之间,面前倚靠着树,声息全无的叶疑,突然张开了眼来。 他眼里有些许疲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有气无力的对凌知眨了眨眼,似乎是在安慰一般。 凌知认真眼泪,轻轻对他点了点头。 四周极静,两人之间也十分平静,一直到叶疑休息够了,终于攒足力气,出声道:“没死,别哭。” 凌知依言收了声音,只是眼泪却还啪嗒的往下坠。她睁大眼睛看着叶疑,没等叶疑再开口,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连忙低头将自己的裙摆用力撕下大截,奔到那溪边沾了水,又急忙跑回来,盯着叶疑胸前的伤口就要动作,然而叶疑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她,她却又下不了手了。 叶疑似是勾了勾唇角,终于抬起手,轻声道:“给我。” 凌知点头,将东西给了他。 凤将雏 第34节 叶疑毫不避讳的在凌知面前褪去了上衣,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胸口,凌知从未见过叶疑的身体,他的身体看起来与想象当中完全不同,虽是纤瘦,却丝毫不显得羸弱,浑身的肌理分明,每一根线条都完美而无瑕疵。凌知看得一怔,但见叶疑艰难的清理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却又忍不住轻轻靠了过去。 她将那手帕给拿了回来,强制止住了眼泪,盯着那叫人胆战心惊的伤口,咬牙开始清理了起来。 叶疑似是一怔,却没有制止他的动作,他目光微微柔和下来,只是面色却随着凌知的动作而更加泛白。 叶疑一手背在身后忍着这疼痛,闭目轻声道:“你来做什么?” 凌知像是没听见叶疑这话,只一面动作,一面喃喃道:“你不会死的对吗?” “我没这么容易死。”叶疑轻轻呵出一口气,在晨光里飘成了一朵白雾。 他额上淌着细密的汗,他却恍若未觉,只听着凌知开口又道:“我说了,我喜欢你。” “所以我必须来。”凌知赌气似的,不肯将头抬起来,也不肯看叶疑,只咬唇将这些话说出来。因为在那山寨里面说了一遍,此时再说,似乎就大胆了不少,她接着道,“否则我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叶疑似乎是笑了,他闭着双眸,眉峰微蹙,轻轻抬起手,最终却未曾落在凌知的头上。 他松开手,侧过脸闷闷地咳嗽了一声,鲜血点点垂落,他却好似全然未曾放在心上,只低声道:“太子出事,其中凶手也包括熙王。” 凌知动作一顿,听着这话,亦是明白了过来。 叶疑是知道了此事,所以才会受伤,所以才会出这样的事情。 就在凌知猜测间,叶疑又道:“这是宋奇志告诉我的,太子死后,我便被人通缉,没有办法去调查那件事的始末,也没有办法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也是听宋奇志说了才知道,原来他本是还有救的。”叶疑声音很轻,晨光慢慢自山顶上浮现而出,他的话音便像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晕,透过层雾透过溪流,弥漫进了凌知的心底,“那毒并未致命,是熙王赶来,在他的胸口,刺了最后一剑。” 叶疑哂笑一声,终于睁眸往陵烟看来,那眼底漆黑寂静,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我却还帮了他,我是不是很可笑?” “不……”凌知终于不再沉默,她摇了摇头,认真道,“当然不!” 叶疑凝目看着她。 凌知咬唇,说不出什么缘由,只是不住摇头。 叶疑忽而笑了。 凌知顿住动作,目光变得奇怪起来,她仰头看着叶疑,不明白这笑是从何而来。 叶疑别过头,喃喃道:“自太子死那一日起,我便一直想要报仇。” “我的命是他给的,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需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能够让自己好过一些。”叶疑轻声道,“他从前待我很好,但我对他却十分疏离,也直到他死之后,我才明白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不会放弃给他报仇的。”叶疑喃喃着又道,目光流转过那潺潺溪水,又落到了凌知的脸上,“早晚会有一个结果。” 凌知心中担忧,但在此时,却只得点头。 叶疑抿唇,又道:“但我现在需要休息。” 凌知一怔,似是没有从这转变中适应过来。 叶疑再次闭目,侧过身,似是当真睡了过去,只是半晌才又轻轻开口道:“谢谢你。” 这话让凌知心中又是一动,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叶疑面色苍白靠坐树旁,呼吸绵长,似乎当真已睡去。 凌知忍到现在的泪,才终于又落下来,然后她倾身,小心的将唇覆上了那人的额。 第51章 叶疑的呼吸很浅, 若不仔细去分辨,几乎无法察觉,似乎随时将要消失不见。 凌知不敢有任何动作, 只悄然无息的守在叶疑的身边, 盯着他的睡眼,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一刻也不敢松懈。 这一夜她不知究竟是如何过去的,天快要亮的时候, 谢尽欢等人总算是找到了两人,并将凌知与已经昏迷不醒的叶疑带了回去。 一行人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在附近的城镇中住了下来, 叶疑身上的伤势十分严重,纵然是谢尽欢见到的时候也是不由得心惊,众人连忙找来了大夫替叶疑治伤,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一行人才总算是平静下来。 所以等到叶疑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 又是夜晚,窗外一片昏黑,屋中灯火如豆,四周静谧无比。 叶疑睁开眼之后没有立即动作, 而是怔怔的望着眼前的床顶帷幕,他神情凝重而复杂, 似有无限悲伤,又似无限感怀,多年间的往事如流水一般自眼前晃过, 他静在原地, 却仿佛已经将自己的一生走完。 夜晚太过幽静, 没有人打断他的思绪,他便这般望着床帐,许久之后,终于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身旁传来了很轻的动静,他身上受着伤,未能大动,只得小心翼翼地扭头看去,看到了折腾出这般动静的人。 待在房中的人是凌知,叶疑心中没有丝毫惊讶,仿佛早已经料到。凌知如今正靠坐在叶疑的床边,微微侧倒身子,似乎进入了浅眠。 如同方才那般,叶疑依旧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他静静看着凌知,只是目光渐渐改变,就如同一切的狂风骤雨都已经消失不见,而剩下来的,唯有宁静,前所未有的宁静。 良久之后,他微微翘起唇角,露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意,随后轻轻叹了一声。 这一声叹消失在灯火摇曳之中,屋内随之再次安静下来,仿若这一声叹从未存在过。 夜幕在宁静中褪去颜色,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终于透入了一丝亮色,凌知也在这一抹晨光之下醒了过来。 初醒第一眼,凌知便不禁往叶疑那处看去。 原本已经熟悉了对方的睡颜,凌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一眼看去,竟会撞上叶疑专注的视线。 凌知顿时一怔,她此时刚刚醒来,神情还有些迷茫,两人对视好一会儿,她才像是终于找回了意识,连忙抬手捂住脸道:“我本来是留在这照顾你的,不小心睡着了,是不是睡得很难看,你……” 叶疑没有说话,眨了眨眼睛,却是禁不住笑了起来。 凌知动作微微顿住,不觉止住了话头。 “不难看。”叶疑终是开了口,只是他重伤之下沉睡已久,说话间声音还有些沙哑,他也并不在意,只是接着用含笑的目光注视着凌知,轻声补充一句道:“挺好看的。” 凌知瞬时忘了怎么回应,也忘了这几天来守在叶疑床前担忧的心情,她缓缓放下捂脸的手,喃喃问道:“真的?” 叶疑点头。 凌知面色瞬时红了起来,她连忙站起身来,扭头便要往外面走去,一面走一面低声道:“他们……他们说你醒来之后就赶紧去告诉他们,我现在就去找大夫,你刚醒过来先别乱动,我……我很快就回来!” 叶疑本欲开口再说些什么,但凌知动作十分仓促,叶疑想再叫住她却也没有了机会。 凌知的动作的确很快,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谢尽欢等人便带着大夫来到了房间当中,叶疑此时已经收敛了笑意,恢复了从前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谢尽欢让大夫替他聊伤,他也未有反应,似乎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并非生在自己的身上,他只是低声与谢尽欢交谈着,询问着他们离开山寨之后的情况,并吩咐了一些京城当中的事情。 因为叶疑有伤在身,精力自是不济,谢尽欢也不愿他太过费神,两人交谈一会儿,大夫替叶疑诊治好,又端了一碗药进来之后,谢尽欢便强行打断了叶疑的话,转而笑到:“行了行了,这些事情也够我忙活一阵子了,你就算不想让我偷懒,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子。”他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起来,却没有直接递到叶疑面前,而是送到了凌知的手中,他朝着凌知挤眉弄眼的笑了笑,这才回头对叶疑道:“我就先去办事了,这里有凌知这丫头照顾着,我也放心。” 叶疑看了谢尽欢一眼,没有多言。 谢尽欢本已经走到了房门前,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的掉转身来,回头对叶疑挑眉笑到:“对了,那天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重伤昏迷不醒,还是这丫头一直守着你,一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们哄都哄不住,你如今醒了可得好好把眼泪还给人家。” 说罢他忍不住笑了一声,趁着叶疑慑人的目光还没看过来,凌知还没有满脸通红的阻止他,他赶紧闪身走出了房间。 那大夫早已经离开了,其余下人也都有着各自要做的事情,早早离开了房间,如今房间当中骤然安静下来,又只剩下了叶疑与凌知二人。 凌知远远地站在床尾处,看着靠座床头的叶疑,有些无奈的摇头苦笑道:“你别听玉姨……别听谢大哥说的,我没有……” “嗯。”就在凌知话落之前,叶疑面不改色的打断了对方,他如今身上有伤不能有太大动作,便只得开口道:“凌知,过来。” 凌知凝视着叶疑的面容,又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事情,想起幼时自己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盯着谢青璃看,只觉得对方当真是生得漂亮,怎么看都看不够。如今叶疑虽已经不是当初的谢青璃,却依旧好看得让她移不开视线。 她清楚的告诉自己,眼前的人是叶疑,是她所喜欢的人,是她这些天来,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凌知怔了片刻,终于依循着叶疑的话,朝他缓步走了过去。 叶疑眼眸微垂,低声问道:“那天……你在溪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你还当真吗?” 叶疑的神情十分认真,一双眸子澄澈透明,像是要看进人的心底。 第52章 完结章 凌知感觉自己一颗心在这眸子注视之下撞得生疼, 她本还有许多话想要对叶疑说,如今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看着叶疑的脸, 她便忍不住回想起之前自己在溪边说的那些话。 那时候她以为穷途末路, 生怕将来便没有机会再说,心里面又急又乱什么也顾不上,只顾着一股脑的说话,如今再回想却是混乱一片, 只记得自己不停的说着喜欢,却连说了些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只是脸颊却渐渐烧红了。 接着又有些苍白。 她的那些心思再也藏不住了,那些该说的, 不该说的,微小的心思,统统在叶疑的面前袒露了出来,连一丝伪装和隐藏都没有,她面对着叶疑的眼神, 竟生出一种忍不住转身逃走的冲动。 生平第一次面对叶疑不知改如何是好。 “我……”凌知无声摇头,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道:“对不起,若是……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若是让你觉得困扰,对不起……” 叶疑眸子清澈, 紧盯着凌知看,凌知受着那视线心中紧张更甚,连忙站起身来。 然而起身之间, 却被叶疑捉住了手腕。 叶疑身上有伤, 且伤势不轻, 这般动作之下自然拉扯到了伤口,叶疑平静没有出声,凌知却吓得连忙又坐在了床边,紧张着要看对方的伤口,口中喃喃着不住道歉。 这番折腾终于让叶疑轻轻叹了一声。 凌知还没明白叶疑的叹息是为何,她抬眸之间,叶疑已经用伤后沙哑的声音道:“我受伤动不了,你过来些。” 叶疑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似乎没有要追究什么的意思,凌知心里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隐约失落,她犹豫一瞬,眼底情绪五味陈杂的挪到了叶疑的面前。 然而叶疑撑着身子坐起来,又道:“你要我自己过来吗?” 凌知连忙摇头,生怕叶疑动了伤口,赶紧凑近过来,正要开口询问,才感觉脸颊被一片温软触碰,竟是叶疑在她的颊边轻轻落下了一吻。 如同羽毛自颊边拂过,凌知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痒痒的想要伸手去触碰,然而忽的想到那是叶疑方才唇瓣触碰过的地方,她便又飞快的缩回了手,满心忐忑的往那人看去。 叶疑不顾自身的伤,忽地将凌知圈进了怀中。 他的怀抱很紧,受伤虚弱的人似乎已经用上了全身力气,凌知不敢去挣开这个怀抱,也不愿挣开,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怀抱,是她贪恋已久却又不敢奢望的怀抱。 她小心翼翼地靠在叶疑的肩头,不敢有太多动作,更怕牵扯到对方的伤口,就连呼吸也轻轻屏住,只盼着一刻能作永恒,能够长久的与叶疑靠在一起。 也是此时她才发现,她对叶疑的心思,比之自己所想的,还要热切与渴求。 “我喜欢你。”凌知将脸埋进叶疑肩窝,声音闷闷地透出,一字一句却又郑重无比,她似是豁出去了一般,此情此景之下说出这些话,远比当时两人落魄生死攸关时要让人难以启齿,她却早已不管不顾,闭着眼道:“很喜欢,不是对干娘的那种喜欢,是想要陪你相伴到老的那种喜欢。” 叶疑听着这话,禁不住翘起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轻浅浅,凌知恍惚的听着,犹如置身梦境当中,直到叶疑喃喃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她才蓦然睁大眼睛,犹如被惊醒般起身道:“你刚才说什么?” 这番动作不小,叶疑被挣得险些裂了伤口,不禁闷哼一声,凌知心下当即又慌了起来,连忙去看他的伤势,然而动作之间,却听得叶疑低声道:“我说,我也是。” 凌知整个人霎时怔住,她怔怔看着叶疑,看对方眼底若有若无的笑意,眼泪霎时便滚落了下来。 凤将雏 第35节 叶疑轻叹一声,拭去这小姑娘的泪水,只是他双手无力,不过拭了片刻,便又将手垂了下来,接着他轻轻捏了捏凌知的手心,抬了抬眼皮有些好笑的道:“该哭的好像是我。” 不久之前知晓的真相,几乎让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 但还好,有人陪着他。 还好,有人会替他哭。 叶疑唇角牵起笑意,重伤疲惫之下靠着凌知再度陷入了安睡。 · 接下来的日子对于凌知来说就像是在做梦。 因为山庄内其他人都有要事,照顾受伤的叶疑便成了凌知每日唯一要做的事情。纵然早已有了无数次念头,但两人的关系真正改变,对凌知来说依然有着全然不同的意味。 她开始渐渐习惯用另一种方式去关切叶疑,会与他讲分别这数年来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会守在床边直到撑不住渐渐睡去。会看着叶疑的容颜看到发怔。 叶疑也会渐渐开始有了笑意,伤势好些了之后,他有时会在凌知的扶持下去屋外走动,会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回应凌知的话,不管有趣的还是无趣的,只要是凌知说的话,他皆会认真去听。 凌知曾经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叶疑,但到了这时才发觉他的身上依然有着许多她不曾了解的东西。 叶疑依然是她心目中的叶疑,只是渐渐变得有了烟火气息,渐渐不再有距离。 日子平静得叫人难以相信,凌知在这庄园里过了最开心的一段时间,直到某天谢尽欢匆匆赶来,将一封书信递到了叶疑的手中。 凌知担忧的等在一侧,只观察着叶疑的神色。 叶疑将那封信反复看了许久,终于才将其放下,抬头对谢尽欢道:“我们回京城。” 谢尽欢似乎没料到叶疑会做出这种决定,他一怔之下连忙摇头道:“不行,现在回去你是疯了吗?” “不会有事的,就远远看一眼。” 叶疑紧握着那张信纸,声音清冷地道:“或许是最后一眼了。” 谢尽欢神色一瞬变化,盯着叶疑良久不语,最后终于苦笑道:“我知道了。” 接着他转身开始去安排车马与路线。 凌知始终没有开口,直到谢尽欢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拐角,她才有些不安的捉住了叶疑的手。 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叶疑身上的伤还未曾愈合,她实在不愿意也不能再见到叶疑有事。 似乎是看出了凌知的担忧,叶疑沉默片刻,出声道:“你说要陪我相伴到老,当真不悔?” 这句话让凌知精神一震,她眸光微亮,连连点头:“永世不悔。” 叶疑轻笑了一声,他拢着凌知颊边滑落的一缕发,将这四字喃喃念了数遍,这才道:“那你便陪我离开这里吧。” “好。”凌知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曾问叶疑究竟打算去何方,她点头道:“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叶疑眉峰微挑:“那我们就去,天涯海角。”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承诺,凌知忍不住抱住叶疑,末了才抬起头小声道:“我可以偶尔去看看我大哥和爹娘他们么?” 叶疑尚未开口,凌知怕他为难,犹豫一瞬又道:“写信也好。” “可以。”叶疑打断了凌知的话,他在外站了许久,精神已有些不济,便牵着凌知的手往回走,轻声应道:“可以见他们。” 凌知眨眼笑了起来,感觉着属于叶疑的温柔。 · 接下来的几天叶疑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拖着伤躯整天整天的待在房中与谢尽欢萧吴等人商议要事,凌知守在屋外,不时会见到许多人自屋中进进出出。 三日之后,他们终于开始启程往京城赶去。 出乎凌知意料的是,他们到了京城之后,并未前往叶疑的殊华楼,也不曾去往皇宫。叶疑不知究竟做了何种手脚,竟然毫无阻拦的带着她去了皇陵。 四周风声萧瑟,叶疑站在那处,身影也显出几分萧索来。 这段时日他瘦了太多,形销骨立,单薄得犹如一捧月色。凌知看在眼底,满心都是细密的疼痛。 叶疑盯着眼前的景象,负手对身旁的凌知开口道:“这里葬着的便是太子。” “我的兄长。” 凌知沉默无言,神情凝重。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小姑娘,她懂得了许多,也明白了叶疑的无奈与坚持。 叶疑道:“我是来同他道别的。” 凌知轻咬着下唇,将早已准备好的酒坛抱了起来,递到叶疑的身前。 叶疑自她手中接过酒坛,打开来将其中的酒尽数倾倒于地面。 便在酒香蔓延的同时,远处的皇宫中,忽而有钟声传来。 钟声肃穆,回响整座皇城天地,昭示着宫中正在发生的大事。 风声似乎更大了,席卷着脚边的枯草窸窣作响,凌知回头看向远处的楼阁殿宇,看那高大的红墙与明黄的檐角,突然之间知晓了一切。 那是国丧的钟声。 她回头往叶疑看去,那人低垂着眼眸,平静淡漠,仿佛对周围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他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或者说,这些事本就是他一手策划。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凌知行至叶疑身旁,抬手捉住了对方的手,指尖用力,握得很紧。 “我们走吧。”叶疑终于自良久的沉默中收回视线,对身侧的凌知道。 凌知唇畔噙着笑意,点了点头,跟随他转身离开。 从此以后,海角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