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鸾》 夺鸾 第1节 ?  夺鸾 作者: 露笙 文案: 阿鸾生来盛颜仙姿,清丽动人, 却因战乱与家人失散,为躲避乞丐流寇,她只好向路过的楚国公世子谢珩求救, 正值谢珩身受重伤,便将她收作婢女,留在身边照顾。 谢珩伤好之后,阿鸾就被他纳为了通房。 一夜春风迷醉,少女肤白胜雪,姿容婉约,如同一块落于淤泥的玉石,阿鸾悄悄落了泪。 第二日,阿鸾脸上的潮红尚未褪去,一身衣冠楚楚的谢珩却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记住自己的身份,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自那以后,阿鸾成了楚国公府的众矢之的,都说一向清冷高贵的世子被她这个狐狸精所迷惑, 只有阿鸾自己知道,哪怕日夜相对时,谢珩也未曾对她动过半分情。 当圣驾回京的消息传来时,阿鸾终于不告而别,逃离了楚国公府,婢女阿鸾这个身份也随之烟消云散。 只有谢珩看着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子红了眼睛。 * 定国长公主姜宝鸾自小受尽宠爱,又长得明丽娇艳,是大魏最珍贵的明珠, 可姜宝鸾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也因着这段过往,周围的人便更加疼惜她。 某日姜宝鸾出行,香车宝马,守卫森严,引得百姓纷纷围观。 薄纱微动,露出公主小半玉颜,倾国倾城,金尊玉贵。 但姜宝鸾却一下子慌了手脚。 围观她的人群中有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在隐处看着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再度重启,姜宝鸾却只想逃离。 谢珩目光阴沉地看着定国长公主远去的车马,手上牵着的三岁孩童抬头问他:“爹爹,那是娘吗?” * 国破家亡的那一日,谢珩孤身从叛军手中救下姜宝鸾, 他的面容阴鸷俊美,用正滴着血的刀尖,再次挑起瑟缩在一旁的定国长公主的下巴:“阿鸾,我应该说过你敢跑是什么下场。” 江山易主,叛军让贤于楚国公,姜宝鸾却再度成了谢珩的妾室。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杀夫又杀子的亡国公主落到谢珩手里,怕是没几天好活了, 连姜宝鸾自己都等着谢珩把自己杀死的那天。 结果她却等来了一道赐婚圣旨。 多年之后,当亡国公主成了新朝皇后,姜宝鸾看着谢珩对她说:“你再也跑不掉了。” 姜宝鸾:“恭喜,你也是。” 关于本文的一些申明:律师我已经找好了,再有造谣诽谤的过来我会直接走法律程序,接受批评但是不接受造谣和扣帽子。再说一遍本文架空,不涉及任何背景,网络并非法外之地,过去的事我不会再追究,但请不要再继续造谣传播不实剧情和给我本人扣帽子,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天作之合 相爱相杀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宝鸾,谢珩 ┃ 配角:预收奇幻《仙门恐怖传说》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想怎样? 立意:用真诚和包容感化一切。 第1章 山雨欲来,狂风骤起,扬起了漫天的黄沙,将本就黑黢黢的天蒙上了一层压抑的昏黄。 姜宝鸾死死地捂着嘴巴,以免使尘沙进入口鼻,可饶是如此,她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咳起来。 路上还有些三三两两的人在走,都是一脸疲倦,穿着破旧脏乱,姜宝鸾跟着他们亦步亦趋,身上虽穿的是寻常布衣,但和其他人比起来干净得多,也新得多。 这些人都是逃难的百姓,大魏自三四年前开始便连年天灾,饿殍遍地,今年更是雪上加霜,蛮人来犯,竟一路长驱直入,眼下就要打到长安,宫里的贵人们早就南下避祸。 姜宝鸾早就迷了方向,亦不知道最后要去哪里,只能跟着行人走,大抵能走到安全一点的城镇里去。 三日前她还在前往江南行宫的路上,即便旅途颠簸,她在马车里也是温床软枕,锦衣玉食,家国之事她管不着,凭是天掉下来,那也有其他人顶着。 直到那日半夜,睡得正熟的姜宝鸾突然被母亲叫醒。 她这才知道,她这一遭怕是连行宫都到不了的。 眼看着蛮人真的要抵达长安了,不说沿途多少百姓受罪受难,若真叫他们进了皇宫,皇家体面威仪岂不是荡然无存,于是一些臣子便想出了一个法子。 把公主等贵女送给蛮人,再将赔礼随着贵女们一起奉给蛮人。 蛮人看似是势如破竹,可让他们真的占领整个大魏再治理国家,那无异于天方夜谭,此举给足了诚意,让他们能得了好处早些退兵,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去。 姜宝鸾是先帝的嫡长女,自然是逃不过的。 徐太后哭得肝肠寸断,不断摸着姜宝鸾稚嫩的脸庞,小声说道:“这回连和亲都算不上,母后万不能让你落入蛮子的手中,我可怜的女儿……”她心里无比清楚,姜宝鸾一旦被送出去,怕是生不如死,羯人知道她是公主,不知会怎样折磨她。 姜宝鸾也跟着徐太后哭,哭到一半徐太后推开她,拿给她一套衣裳,普通的布料做的,连姜宝鸾身边的宫女也从来不会穿。 徐太后亲自给她换上了这套衣裳,又亲手拆散了姜宝鸾繁复的发髻,对她说:“你走罢。” “母后要我去哪里?”姜宝鸾咬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以免徐太后更加伤心,“什么时候回来?” “这会儿天黑,你从队伍里出去,母后都安排好了,有母后身边的陈姑姑陪着你,往北走是范阳,范阳是楚国公的地盘,听说那里太平些。” 徐太后哭着说:“母后也不知道让你去哪里才好,可是若不走,明日你就会被当做礼物一样送给羯人。盘缠你带好了放在身上,去哪里租个住处也使得,等咱们哪日从江南回来了,你再和陈姑姑回来。” 姜宝鸾问:“若一直在行宫呢?” “三两年不回来,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罢,也不必透露自己的身份了,免得惹来祸端。” 徐太后出生高门,入宫便是皇后,多年来一直深受先帝宠爱,从没吃过什么苦,这是她在走投无路之时,能给女儿做的最好的打算。 姜宝鸾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可不可行,但羯人实在恐怖,眼下也只有这一条路选。 她又问:“那妹妹呢?” “顾不得她了,那些臣子原本就防着你们逃走,人多了万一被发现就遭了,”徐太后咬牙道,“带上她还不如再多给你配个宫女,路上还能伺候你,她能顶什么用?没的拖累了你!” 说完又嗔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就像昔日姜宝鸾所见她这般看着父皇撒娇,但这次却是在责怪女儿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 姜宝鸾实则心里害怕,虽有陈姑姑陪着,但还是很想找个同伴一起,可妹妹不是徐太后亲生的,也就失去了资格,等着明天被当做羔羊一样送出去。 徐太后又拔下头上几根金簪,并手上的一对金镯和一对玉镯,零零总总撸下来都给了姜宝鸾,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姜宝鸾把东西收好,蹙了蹙眉心,却没说什么,徐太后说:“我不敢大张旗鼓,怕人看见了传出去,仓促之间只找出这五百两,听说百姓过日子并不用多少钱,这些应当是够了。” 母女俩又哭了一场,徐太后不肯让姜宝鸾再留,让陈姑姑悄悄把她带了出去,外面守备森严,一半是为了皇帝,一半是为了守住姜宝鸾她们。 姜宝鸾逃出来,便听徐太后所说一路往北边而去,路上有不少人是去范阳的,如今范阳的节度使正是楚国公谢道昇,虽日渐脱离朝廷掌控,有割据一方之嫌,但朝廷内忧外患,已无暇顾及范阳等地。 又不过两日,她身上带出来的盘缠已经没了,只有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还贴身放着,陈姑姑也不在了。 姜宝鸾先前在路上遇到一个老妇带着儿媳孙子,因他们也是去范阳,一同走着便熟络起来,那老妇还很照顾姜宝鸾她们,谁知他们看见陈姑姑拿砸碎的金子换吃食,便起了歹心,趁着夜里睡觉竟要偷走她们的包袱,不料被发现。 陈姑姑自是不肯让她们把钱拿走的,于是便撕打起来,她在徐太后身边一向得力,是出了名的厉害人,可这厉害仅限于在宫里,到了宫外又怎么是乡野村妇的对手,三两下就被老妇制住,又看见姜宝鸾也被揪着头发打,一时情急崴了脚,那老妇便故意顺势一推,陈姑姑的头磕在石头上,当时就不会说话了。 老妇他们抢了包袱便跑了,只剩下姜宝鸾眼睁睁地看着陈姑姑咽了气。 姜宝鸾没有办法埋了陈姑姑,最后只能无奈离开,跟着人群走。这一回她不敢再露财了,那五百两银票被她收在里衣里放着,又从陈姑姑的尸身上拿了一对耳环下来,等着到了城镇里再换东西吃。 可是走了整整一个白日,都没看见城镇的影子,连村落也荒了大半,姜宝鸾也不敢随便进去。 将将快到黄昏的时候,天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 姜宝鸾饿得不行,连原本柔软水润的唇瓣也起了皮,拖着步子走着。 后面不知何时来了几个男子,成群结队的,皆是衣着破旧,却看起来凶神恶煞。 行人都加快了步子,离得远远的,姜宝鸾也心急,可她已经走不动了,一直落在后面,而那几个人也明显盯上了姜宝鸾。 渐渐地,他们都围走在了姜宝鸾的身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姜宝鸾,还发出阵阵怪笑。 “长得不错,没想到路上都能遇到这等货色……” 打头有一个靠过来问:“这位小娘子一个人?不如和我说说要到哪里,我带你去找家人。” 姜宝鸾何曾见识过这种人,宫里谁不对她恭恭敬敬的,知道来者不善,也只能闭口不言。 那些人见状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生怕姜宝鸾听不见似的说:“哥儿几个先享受享受,解解乏,再把人一卖……嘿嘿嘿……” 姜宝鸾死死咬了一下下唇,真不知是眼下的境况好,还是被送去蛮人那里好。 天上传来轰隆隆一声雷响,就在头顶炸开似的,姜宝鸾被吓得一激灵,等她回过神,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掉。 路上的尘沙霎时被浇熄,姜宝鸾眯着眼睛,透过一脸淋漓的雨水往前望去,离她已经有一段距离的人们此时都开始靠边走,好像在避让着什么。 姜宝鸾的面前已经伸过来一只瘦黄肮脏的手,将她拦住,她不得不停下。 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求饶的话语,但随即都被姜宝鸾一一否定,她几乎可以确定,无论她说什么,哪怕许给这些人高官厚禄,他们此刻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饶是如此,姜宝鸾还是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只是身后亦有人顶着,让她进退都无门。 不远处有马车驶过的声音,姜宝鸾的目光越过面前拦着她的人,看见有一队仪仗威严肃穆,身穿甲胄的人马面朝着这边而来,领头二人高头骏马,中间有一架装饰华美的马车。 马车行得很快,姜宝鸾心念一动,倏地张嘴向眼前拦着她的那只脏手咬了下去。 这一下她用了狠劲,几乎要把肉都咬下来,那人吃痛,连连惨叫出声,旁边的人也一时都被姜宝鸾镇住,没想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娘子那么狠。 趁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喊痛的人身上时,姜宝鸾立刻松了嘴,然后往下一弯腰,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一般一下子就从里面钻了出来,然后拼了命似的向着马车跑去。 看这架势,马车上的人一定非富即贵,向其求助是眼下唯一的办法,无论如何都比落在这些流民乞丐手上羞辱最后被转卖要好。 姜宝鸾在马前跪下,领头之人的驭马之术极好,没有伤到姜宝鸾,亦没有惊到马匹,见她忽然冲过来,也没有恼怒训斥,只是皱了皱眉。 不等他们问,姜宝鸾就自己说道:“求求你们救救我!” 这时后面的那些人已经追了上来,见姜宝鸾拦住马车求救,一时没有再上前来,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姜宝鸾,像一群饿狼。 领头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又朝后面的马车看了看,便有人回身前去禀报。 夺鸾 第2节 等囫囵把情况大致说完,马车里的人还是没有动静,来人便又道:“公子,这女子面容白净,长相极是不错,眼下离范阳还远,公子身上又有伤,不如留下做个侍婢,也不会辱了公子的眼睛。” 终于有几声轻咳传出来,里面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清越,只是后头又跟着一句:“曹宽,先把她扔到那些流民里面去。” 作者有话说: 我!又!开!新!文!啦!日更,每晚九点更新(*  ̄3)(e ̄ *) 新文预收,奇幻《仙门恐怖传说》 一朝穿越,洛明月成了修仙文中的恶毒女配, 原女主萧若水在虚无界隐忍多年,终于斩断与虚无界之主容兆的孽缘报仇归来,而洛明月因为对师尊贺白清暗生情愫,嫉妒与贺白清青梅竹马的萧若水,她屡屡犯下错误,最终被废去根骨,逐出师门,一世再也无缘仙途,穷困潦倒而死。 对此,洛明月表示:“都修仙了还惦记情情爱爱,你们晚上怎么睡得着的!” 于是,洛明月作为资质最平凡的大师姐,从此成为了赤霄宗的一个恐怖传说。 令人闻风丧胆,威名远播, 做不了仙门最优秀的弟子,就做最最努力的卷王。 但最终贺白清还是以洛明月嫉恨刚刚从虚无界斩断孽缘并且归来的萧若水为由,让洛明月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把几乎成了废人的洛明月扔去了虚无界。 初到虚无界的那一日,洛明月从血河中爬上来,拽住了一个过路人,气若游丝道:“你好,我是洛明月,我被贺白清扔到这里,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拉我出来,分享给你我的毕生所学,明天做我小弟,让你卷遍天下!” 过路人容兆:“……” * 容兆是虚无界之主,他自混沌中而来,身世扑朔迷离, 闭关出来的第一日,就见到满身是血还不忘给他画饼的洛明月, 他本想直接砍断洛明月的手,却从她的脸上依稀看到几分萧若水的影子。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爱过,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女子。 可是后来,当萧若水提剑上前,眼中满是盈盈泪水对他诉说:“容兆,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清俊疏朗,并世无俦的男子身上已然没有了阴戾之气,与一身风姿出众的洛明月并肩站立,笑着说道:“我不是他。” 第2章 那叫曹宽的心里一惊,怕自己所言也惹恼了马车里的人,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之后马上离开。 姜宝鸾还跪在地上,她自小就没跪过什么人,本是极为屈辱的举动,此时却再也无心顾及,她只担心这些人不肯救自己。 她看见方才前去禀报的人又回了过来,于是身子也跟着直了直,往脸上一把抹去雨水,想努力看清楚马上之人的神色,想以此来判断自己会不会获救。 曹宽到了前面,深深地看了姜宝鸾一眼,下一刻却是一挥马鞭,姜宝鸾立刻被人拖走,扔到了那些流民的面前。 那些流民早就按捺不住,一看姜宝鸾被扔过来便桀桀怪笑,一边笑着,一边去撕她的衣服。 徐太后亲手给姜宝鸾穿上的布衣一下子就被他们撕了开来,姜宝鸾白皙的肌肤暴露在了倾盆的大雨中,旋即便沾染上了地上的泥泞,如同一块落入泥淖中的羊脂白玉。 姜宝鸾已经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水,她当然想过他们会见死不救,但还是忍不住心存希望,更没想过见死不救也罢了,还将她扔到那中间去。 罢了,当日逃出来就应该明白再难回去了。 连她最后小心贴身保管着的银票也随之一起落了泥地,甚至连流民们也没有发现。 姜宝鸾伸手往地上一抓,想抓住那张银票,可却抓起来了一把烂泥,而抬头一张满嘴黄牙贼眉鼠目的脸已经凑了上来。 姜宝鸾闭眼,等着即将来到的□□,却只听见一道鞭子抽破皮肉的声音。 她被再度带到了马车前面。 姜宝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些流民已经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染了一地,很快被暴雨冲淡。 曹宽拱手对着马车道:“公子,人带过来了。” 姜宝鸾怕得连气儿都不敢出,难道她真的得救了?可明明要救她,为何又要把她扔回去? 这一回她不敢再有什么期望,怕再横生什么枝节。 直到马车里的人说:“进来。” 身边的人欲扶姜宝鸾上马车,可姜宝鸾却只来得及拢了一下破败的衣衫,待要抬脚却是浑身力气都被抽空一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谢珩靠坐在暖榻上,手上正持着一卷书读着,大概是受了伤,谢珩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书卷休息,目光终于放到了另一边的人身上。 少女正蜷在一侧小榻上,双目紧闭,眉心紧蹙,仿佛梦中都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脸上还沾染着泥点子,却难掩天姿国色,身上的衣物进来时只略可蔽体,谢珩随手扔了一件白狐皮大氅给她,倒衬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 察觉到自己看她的时间已经不少,谢珩便转过眼去,不再看她。 半月前收到羯人一路南下欲要攻入长安的消息,谢珩便奉父亲的命令前往朔方运送粮草,谁知在路上遭到伏击,身受重伤。 谢珩略养了养伤,眼下已在回范阳的途中,其他倒好办,只是身边没有合意的人服侍,也是件麻烦事,运送粮草自然不会将婢子带在身边,沿路也看了不少,皆都粗鄙不堪用。 眼前少女的样貌倒可入眼,又主动求来了面前,谢珩恐她与那些流民是一伙的,谋财倒还罢了,就怕是别有所图,毕竟想刺探范阳的人不少,便有意试探一番真假。 若是假的,他们见谢珩不信,便会知难而退,另寻他法。 若是真的,他们见到被丢过来的少女只会更加兽性大发。 就在少女即将要被玷污的时候,他救下了她,又命人杀了那些流民,有这些人在,只会令百姓的日子雪上加霜。 这时马车颠簸了一下,不慎牵动了谢珩的伤处,谢珩忍不住轻咳了几下,却吵醒了姜宝鸾。 姜宝鸾其实没有睡得很沉,只是她这一路上太累了,想醒却醒不过来,一直迷迷糊糊的。 她睁眼看到车顶,下意识便又去拢身上的衣服,摸到了一块厚厚的柔软皮毛,这才低头看见身上盖着的狐皮大氅。 姜宝鸾揉揉眼睛,慢慢坐起身来,看见那边也有人把目光放过来。 那人神清骨秀,一双瑞凤眼狭长上翘,玉质金相,俊美无俦。 姜宝鸾心里一颤,学着别人那样称呼,叫了一声:“公子。” 谢珩点点头,表示认可这个叫法,转而问她:“叫什么?” 姜宝鸾答道:“阿鸾,鸾鸟的鸾。” “你识字?” 姜宝鸾没想到他那么心细如发,又回道:“认识,不过只认识几个。” 他又问:“会侍奉人吗?” 姜宝鸾愣了愣,很快便连声应道:“会的,会一点……” 她当然从没伺候过人,只有在父皇病重时侍奉过汤药,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可以学着别人伺候她的样子再伺候别人。 谢珩看了一眼她纤细细嫩的手指,不置可否。 “怎么来的这里?”他又问。 谢珩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极温柔又极有耐性,姜宝鸾一路上又惊又惧,眼下也慢慢安心起来。 “打仗,家里遭难了,”她拿出想好的说辞,“我和姑姑一起逃出来,路上姑姑死了,钱也丢了……” 说着便抹起了眼泪,半真半假。 谢珩浅笑了一下,侧开了头。 姜宝鸾抽抽鼻子,小声问:“有衣服吗?” 过了一阵,谢珩才启唇轻声道:“没有。” 姜宝鸾的脸红了红,大氅里面是什么样子她自己清楚,总不能一直这样,他要她伺候,这样可怎么伺候呢? 于是姜宝鸾艰难地开口道:“公子,你有没有……” “没有。”谢珩打断了她,“等到了河南府,自会买了给你穿。” 说完便立刻垂下眼去,眸色中是不悦,他的衣裳从不借人穿,便是旧了也是处理掉,绝不落到别人手里去,这个阿鸾在想什么,竟想到问他要衣服穿,虽不知者不罪,却也有些冒犯到了他。 谢珩的眼风扫过姜宝鸾身上垂下来的白狐大氅边角,一时皱起眉。 若不是实在不能让她衣不蔽体,他绝不会把自己的衣物给她。 姜宝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看出谢珩好像有点不开心,便不敢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坐在一边。 坐着坐着,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母后和弟弟妹妹,还有陪伴她的宫人们,忍不住想哭,但又不能哭,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然后停了下来。 姜宝鸾捂着大氅不敢动,片刻后便有人轻轻敲击了一下马车壁,她先还不知何意,等看见谢珩这才回过神,踌躇了一下便开门下了马车。 外面漆黑一片,原来已经从黄昏到了深夜,雨也已经停了,有几只寒鸦掠过树梢,咕呱咕呱地叫着远去。 曹宽正等在车边,见她下来,身上只掩了一件大氅,里面隐隐约约还是先前被弄破的衣服,便有些尴尬地撇过头去。 他说:“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休整,一会儿我把热水拿给你,你就给公子去梳洗。” 姜宝鸾点了点头,又在外边站了一阵子,曹宽很快就把水端来给她。 姜宝鸾接过后转身就要走,她端着一脸盆水还是有点吃力,身上衣物又不方便,曹宽却又叫住她。 “你不先试试水温?” 果然这水太烫,加了些凉水之后,姜宝鸾这才小心翼翼端着水,回去了马车里面。 剩下曹宽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谢珩在里面已经等了一会儿,见她进来,便好整以暇地等着她。 姜宝鸾先把水放到矮几上,回头看了谢珩一眼,才又把绸巾往水里漂了几下,绞干之后递给谢珩。 谢珩没有伸手,而是皱起眉头。 姜宝鸾一头雾水,只好问:“公子,怎么了?” 谢珩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 姜宝鸾的脸再度红了,原来他是要她给他把衣裳脱了。 可是……她这辈子从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有给人脱过衣裳,更何况还是个男子。 她一时没有动,谢珩也没有动,亦没有出声,静静地等着她。 夺鸾 第3节 到底今时不同往日,姜宝鸾还是明白人要识时务的道理的,不能和他这么犟着,她便重新把拧好的绸巾放回水里,然后抬起手,摸索着给谢珩解起衣裳。 谢珩的身材匀称,肌理分明,此回伤在背部,很深很长的一道口子,姜宝鸾没见过这样的伤口,更加不敢看,却又不得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拭身子。 这样的活其实姜宝鸾根本不会干,难免不小心触碰到谢珩的伤口,谢珩不太好受,但也没什么表示,神色依旧淡淡,仿佛待人很是宽和。 平心而论,姜宝鸾一双手柔若无骨,娇嫩得不像是手,这倒比普通婢子还要受用。 姜宝鸾知道自己做得不好,生怕谢珩发怒,更加心急,小巧玲珑的鼻尖都沁出了细汗,行动间身上的大氅又一开一合,裸露出一些没被破布遮着的细白肌肤来。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谢珩不可能没有看见,姜宝鸾窘迫得都快要哭出来,又不敢敷衍了事,怕被赶下马车去,想到那些流民乞丐,她简直不寒而栗。 好在谢珩身上本就整洁,姜宝鸾很快就给他收拾完,再敷上了药,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她把换下来的衣物递出去给了曹宽,然后就重新缩回了侧边的小榻上,手死死地拽着大氅边,垂着脑袋闷声不响。 谢珩本来都打算睡了,躺在暖榻上又不小心看见了她,于是便轻声一笑,冲她扔过去了一块干净的帕子。 姜宝鸾怔怔地抬头,拿着帕子不知所措,他又要她干什么? 第3章 车厢内昏黄的烛光下,谢珩随意侧躺在暖榻上,英挺的脸庞分外好看。 他看见姜宝鸾呆呆地缩在那儿,这会儿的笑意倒是更深,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 姜宝鸾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谢珩是让她擦擦脸。 从她一开始上了马车到现在,还没怎么仔细整理过自己的仪容,连里面的衣服都是破的,脸上又是雨水又是泪的,想来是很狼狈的。 姜宝鸾认认真真地给自己擦了一遍脸,眼下没有镜子照,她也不知道擦干净了没有,反正谢珩没再说什么,她就当已经擦干净了。 末了谢珩才说:“睡吧,明日给你买衣裳去。” 姜宝鸾这回识相地过去吹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回去小榻上躺下。 黑暗中,姜宝鸾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整个人都遮盖在白狐大氅之下,一颗心却跳得厉害,或是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或是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对方问了她的姓名和来历,可她却暂时对对方还是一无所知,仅仅知道别人都叫他“公子”。 姜宝鸾是见惯了名门子弟的,只看这人的仪表气度便知绝非普通人,不是池中之物。 他又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她还能等到回长安见母后他们吗? 姜宝鸾的眼角划下一滴泪珠,却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怕惊动了人,就这样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沉沉睡去。 第二日姜宝鸾醒来,马车已经在行驶当中,直到晌午时分,一行人才到达了河南府。 谢珩果然履行了承诺,让曹宽带着姜宝鸾入城去买衣裳,顺便为队伍做补给,自己则因伤留在了马车里等他们。 姜宝鸾忖度了一下,自己如今只是个婢女,于是只挑了一身浅蓝色窄袖襦裙,另一身换洗的则是杏色的衣裙,也是窄袖便服。 曹宽又让她挑了几样首饰,姜宝鸾有些犹豫,曹宽却说:“随便买吧,这是公子吩咐的。你放心,我们府上一向对下人很宽厚。” 姜宝鸾便不客气,但也只买了两朵绢花,并一对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坠子,让首饰铺子的老板娘帮着她梳了双丫髻,最后在两边发髻上簪上绢花,本是简朴清淡的装扮,放在姜宝鸾身上却多了几分俏皮明丽,看得老板娘赞叹不已。 曹宽那边的人还没办完事,他便先送姜宝鸾回去。 回去的路上,姜宝鸾想了想便问道:“我不大懂规矩,还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曹宽道:“当不起‘阁下’,你直接叫我曹宽就好了。” 他说完倒斜眼看了看姜宝鸾,只觉得这个女子还有些文绉绉的,不粗鄙的也好,至少公子不会挑剔了。 姜宝鸾点点头,又道:“可我还不知道公子叫什么呢!” “公子姓谢,单名一个珩字。”曹宽解答得很大方,但声音却压得有些低,好像在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也怕被人听去似的,他摸了一下脑袋,继续说道,“这会儿和你也说不清,反正回去之后你就都知道了,好好一心一意服侍公子,公子不会亏待你的。” “我就是怕我太笨,惹得公子生气,”姜宝鸾顺着曹宽的话说,又问,“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呀?” “回范阳。” 姜宝鸾心里不由一惊,范阳?那不就是她原本要去的地方吗? 那里虽安定,可却为谢道昇自己的势力所盘踞掌控。 谢珩姓谢,谢道昇也姓谢。 姜宝鸾压下心中惊疑,笑道:“范阳?听说那里很好,如今大魏兵荒马乱的,只有范阳的百姓才有安稳日子过。” 她嘴上是说笑着,实则却细细观察着曹宽的神色,果然见到曹宽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 但是随即曹宽又拉住她,对她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对她说:“这种话别在外头讲了,大魏好不好的咱也不知道,可这江山毕竟还是陛下的,你切忌祸从口出了。” 姜宝鸾一时哑然,旋即又差点失笑。大魏的江山如何,天下之人有目共睹,这是连她都不得不承认的事实,这个曹宽倒是谨慎,朝廷都逃到江南行宫去了,哪还怕人妄议呢? 一路便也无话,到了马车里,谢珩正在看书,专心致志的,连眼神都没从书页上挪一下,仿佛没有发现姜宝鸾进来。 姜宝鸾既已经换了新的衣裳,大氅便用不上了,所以她是拿着大氅回来的。 昨日她身上脏,大氅可能沾染上了,姜宝鸾特意检查过了一次,好在大氅还是干净的。 姜宝鸾想了想便道:“公子,这件大氅应该放到哪里去?” 谢珩听到她说话,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扔了。” 姜宝鸾一愣,竟脱口而出:“我没有弄脏。” 谢珩没有再说话,姜宝鸾突然反应过来,就像昨晚她问他要衣服那回,她好像又惹他不悦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上拿着的大氅,心里涩涩的难受。 大氅不脏,谢珩是嫌她脏。 ** 又过了半月左右,姜宝鸾跟着谢珩,终于到了范阳。 这一路因谢珩的伤,所以行得不快,而姜宝鸾虽一点不会服侍人,但也磕磕绊绊开始上道。 她有几次甚至弄疼了谢珩的伤口,谢珩却到底没有将她赶下马车。 他嫌她,也收留了她。 到达范阳的那日已经是深夜,姜宝鸾先下了马车,转身又搭手把谢珩扶下来,已然做得熟练。 她抬头一看,偌大的门楣,匾额上写了清清楚楚四个字,楚国公府。 姜宝鸾垂下眸子来,头顶上两个灯笼晃晃悠悠地照着,映得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猜的果然没有错。 姜宝鸾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要向谢珩吐露自己的身世,但马上她就按捺住,打消了这个念头。 若楚国公府知道她就是定国长公主,无非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马上把她送去江南,一条是把她留下。 送去江南她最后不过又是被送给羯人当礼物的下场,若是被留下,她可不信楚国公府会那么好心。 谢道昇野心勃勃,割据一方藩镇,焉知不会以她为质威胁朝廷? 姜宝鸾想起母后临别前的话,如果三两年都没能从江南回来,就让她自行嫁了,隐姓埋名。 大魏如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或许隐瞒自己的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回来再晚,谢珩回府也要先去见过母亲李氏,便让管事的先把姜宝鸾带去内院。 姜宝鸾一边走,一边心惊,便是长安那么多王公贵族的府邸,也没有范阳的楚国公府这么大的,这里的规模和布局,豪奢可见一斑。 谢珩住的地方在东边,叫做退思堂,四四方方的一个三进院子,中间有一个小花园,蓄着一汪活水,游廊缦回,旁边就是谢珩的书斋。 姜宝鸾进去退思堂,倒也没见里面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带她过来的管事对她道:“退思堂的仆婢不多,世子不喜人多,你往后做事也当心着点,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别惹了世子不痛快,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说着,管事又不由多看了姜宝鸾两眼,模样倒是极俊俏,比府上的婢女都要强上许多,没想到世子出去一趟竟还能带个人回来。 下人的房间在退思堂后边的西面,管事把姜宝鸾又交给一个叫做姚妈妈的,让姚妈妈给她安排住处。 姜宝鸾被姚妈妈带到最里面那一间,姚妈妈也和方才那位管事似的多看了她几眼,说:“这里前几日刚好有个位子空出来。” 姜宝鸾进去,里面倒不窄也不挤,不是姜宝鸾从没见过的那种大通铺,而是在三面墙边分别放着三张小床,都是素色的被褥和帐子,看起来很是整洁,一张床果然是空着的,还有两张床躺着两个女孩儿,看样子是正打算睡了,见有人进来,便立刻起身来看。 姚妈妈略和她们说了几句,她们的神色倒是难掩惊讶。 “世子这里的规矩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你先学着,以后就知道了。”姚妈妈走到柜子前,打开翻找了找,指着几件衣裳说,“这是先前那位留下的,你可以穿。” 姜宝鸾连忙道了谢,姚妈妈点点头便出去了。 一时那两个女孩儿都坐在床上看着姜宝鸾,姜宝鸾轻轻皱了皱眉,虽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相处,也只能先硬着头皮上前。 她对她们笑说道:“我叫阿鸾,不知道两位姐姐该如何称呼?” 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瘦瘦的才说:“我叫蕊娘,她叫沛橘。” 蕊娘说完之后,沛橘就忙不迭道:“没想到世子竟然会……” “好了沛橘,睡觉吧,怎么那么多话?”蕊娘打断了沛橘,自己却看着姜宝鸾道,“你能进咱们国公府是你的福分,切记要惜福,否则还是个乡野丫头,且安安分分地做活,也别想那有的没的了。” 姜宝鸾倒不觉得蕊娘说自己是乡野丫头有什么,反而觉得挺新鲜的,只是她好像是话里有话,像是对她说,又不像是光说她的。 面对蕊娘的莫名其妙,姜宝鸾只能先一脸感激地点点头,蕊娘轻轻哼了一声,放下帐子自己睡了,沛橘随后。 姜宝鸾也回到自己床上,床上的被褥都很干净,这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想来夜里总算能睡安稳觉了,在马车上颠簸了半个月,又只能挤在边上的小榻上睡,她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苦不堪言。 她躺在床上,看着青色的帐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无论楚国公府怎么样,她都已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姜宝鸾很清楚这里或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都是自己的栖身之所,她必须要按着自己如今的身份,认真小心地过下去。 如果母后他们三两年还没有回长安…… 姜宝鸾抿了抿唇,外面实在太危险,貌似无害的妇孺都能为了钱财杀掉陈姑姑,更何况还有那些可怕的流民匪寇,她孤身一个人会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一切都只能在先留在楚国公府的前提上再行打算。 作者有话说: 五一节要和朋友一起去山里玩顺便采风,存稿不够了所以暂时隔日更么么哒 第4章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开始亮起来,姜宝鸾就睡醒了。 夺鸾 第4节 她以前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被宫女叫起来,也很少在早晨去给徐太后请安,徐太后什么都依着她。 如今不一样了,姜宝鸾警醒着,生怕自己睡过了头。 外面还静悄悄一片,没什么动静,姜宝鸾也不敢起来,怕吵醒了蕊娘和沛橘,于是只能继续躺在床上。 天开始放出鱼肚白的时候,旁边两张床窸窸窣窣地有了响动,姜宝鸾听见了也连忙起来。 沛橘看见她也起来了,倒是说了一句:“你倒还勤快,没误了时辰。” 姜宝鸾笑了笑,跟着她们一起整理床铺,然后洗漱梳头。 一时用过了朝食,姜宝鸾见她们都坐着没动,就多问了问:“这会儿还不用去服侍公子起身吗?” 沛橘道:“不急,我们只用去做些洒扫的活计。” 蕊娘看了姜宝鸾一眼,说:“到了府上就要叫世子,别浑叫着没了规矩。” “是我大意,多谢蕊娘姐姐提点。” “不必叫我们姐姐,我们也担待不起,”蕊娘又说,“这么说来,一路上都是你服侍的世子?” 姜宝鸾想了想说:“世子受了伤,找不到适合的人照顾,见我可怜才收留下来的。” 蕊娘“嗯”了一声,这回沛橘抢在她的前面说道:“那你现在别去了,用不到你。先前只有惜娘一直在世子那里伺候,惜娘走了之后也没叫我们过去,世子那里也有小厮的。” 姜宝鸾只听懂了半截儿,也搞不清楚什么惜娘小厮的,便没有马上答话,没想到却听蕊娘冷笑道:“怎么,还是想去世子跟前殷勤?想攀高枝儿啊,那可就别想了,惜娘都没成的事。” 姜宝鸾见她说话夹枪带棒,也没同她多客气,立刻反问道:“蕊娘你为何会这么想?尽心伺候主子是我们的分内之事,不是吗?” “你……”蕊娘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在这里吃瘪,她只道姜宝鸾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又是初来乍到,以为随便出出气,嘲讽几句也没什么,“反正你就是别想了,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以为世子把你带在身边回来就是有什么不同了,那惜娘可更是不同了,还不是如今这般?” 这边蕊娘正高声说着,姚姑姑刚好就从边上角门进来,看见蕊娘如此,深深地皱起了眉。 等她话音刚落,姚姑姑就训斥道:“蕊娘住嘴!像什么话?世子的事也是你可以随意编排的?要是被别人听见了,任谁都要打发你出去!” 蕊娘吓得浑身一抖,在姚姑姑面前跪下,一边磕头一边连声求饶。 姚姑姑等她磕够了头,才让蕊娘停下,只是仍是跪着,继续说:“世子是最不喜欢人多嘴的,你们几个都是自小在退思堂的,不会连这个规矩都不懂吧?还有惜娘,她如今怎么说也和你们是不一样的,轮得到你们做婢子的去说?” 听见惜娘的名字,蕊娘脸上分明是闪过一丝厌恶,但已经在被姚姑姑训了,她只能生生忍住。 姚姑姑说完歇了一口气,沛橘端了茶给她喝,姚姑姑润润嗓子,这才肯让蕊娘从地上起来。 “这规矩也不止是说给蕊娘的,你才刚来,也要记在心里,可明白了?” 姜宝鸾连连应是,姚姑姑又指着她说:“夫人叫你,你随我过来。” 姜宝鸾不知楚国公夫人为何要见自己,不由忐忑但也只能言听计从。 一路行至楚国公夫人的鹤汀苑,白日里的楚国公府,所见更是绣闼雕甍,层楼叠榭。 姜宝鸾进了正房里面,李夫人正端坐在那边榻上,身边依偎着一个少女,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那女郎十五六岁的模样,和姜宝鸾差不多大,瞧穿着打扮应是谢家的姑娘。 姚姑姑带着姜宝鸾跪下磕头,又说:“这是夫人和三姑娘。” 姜宝鸾请了安,谢家三姑娘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打量。 “倒果真生得好看。”她点了点头。 李夫人朝她招手:“娆儿回来。” 谢娆重新去母亲身边坐好。 李夫人这才把目光挪到姜宝鸾身上,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姜宝鸾从没被人这样看过,从前谁这样看她,那保不齐就是一个大不敬,所以被李夫人看得浑身不自在。 终于李夫人看完了,才启唇问道:“这就是珩儿带回来的女子?” 姚姑姑道:“是,夫人看着如何?” “模样是好,”李夫人又问姜宝鸾,“家里是干什么的?” 姜宝鸾感觉到她的眼神中带着审视和警惕,打量货物一般,还怀疑货物来历不好。 她把先前对谢珩说的那套说辞又搬了出来,只咬定了是逃难,半道上亲人死了。 “姚姑姑,你去看看。”她又道。 于是姚姑姑立到姜宝鸾面前,先是抬起姜宝鸾的手,把袖子撩开,从手背至手臂摸了摸,又让姜宝鸾张开嘴,看了看牙口。 检查完这些,她才去向李夫人汇报:“夫人,都是齐全的,皮儿也嫩。” “嗯,府上挑人从来都马虎不得,就算是珩儿自己带来的,也须得再检查一番。” 谢娆在一旁忍不住问:“娘,哥哥这回怎么自己挑人了?” “你哥哥受了点伤,那些大老粗会干什么?自然只能找贴心的人伺候了。”说着,李夫人爱怜地抚着谢娆的背脊。 姜宝鸾看着,不由想起远在天边的徐太后,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李夫人和女儿说完,又转头问姚姑姑:“她眼下安置在哪儿?珩儿可有说什么?” 姚姑姑道:“先前惜娘住的地方空出来,正好阿鸾去住,世子也没说什么,也没让她去跟前伺候,今早起身用的还是小厮。” 李夫人点点头:“罢了,珩儿的事我也管不到多少了,随他去吧。” 说完便让姜宝鸾和姚姑姑下去了。 路上,姜宝鸾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好好问一问姚姑姑,她对楚国公府内部几乎是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出了错。 “姚姑姑,方才那位三姑娘可是通身的气派,”她紧着上前几步,对姚姑姑笑着说道,“夫人也是,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我从没见过。” 姚姑姑听了也笑了:“要不怎么说你小家小户出来的,夫人和三姑娘是什么人?你怎么能见过呢?” 话匣子一打开,这话就多了。 从姚姑姑的话里,姜宝鸾也知道了楚国公府的许多事情。 李夫人膝下只得两个孩子,一个是谢珩,谢道昇的嫡长子,如今楚国公世子,另一个就是方才见到的那个少女,名叫谢娆。 李夫人自己也是出身范阳当地的高门望族,多年来为谢道昇操持家事,里里外外都打点得妥帖,是个非常合格的主母。 谢珩下面还有五个弟弟,其中有三个都是姨娘温氏所出,最大的那个和谢珩相差不过半岁,母子几人很得谢道昇的宠爱。 姚姑姑还特意嘱咐了姜宝鸾,没事不要瞎逛去温姨娘或者其他三位公子那边。 从鹤汀苑出来之后走了很长一段回廊,转过弯就是个小园子,穿过园子又拐了个弯,迎面袅袅婷婷走来一个人。 姚姑姑连忙把姜宝鸾拉着,两人退到墙根边站着,姜宝鸾见姚姑姑微微往下低头,自己便也跟着低下。 来人并不是路过,而是过来姜宝鸾她们面前站定。 姜宝鸾略抬了抬眼皮子,只看得到面前的女子身形削瘦,穿着一条桃红色的褶裙。 姚姑姑笑道:“惜娘,来逛园子?” 姜宝鸾心里一动,她刚刚就想旁敲侧击问问惜娘的事,还没来得及。 原来面前的就是那个惜娘,她听了蕊娘她们的话,先还以为惜娘已经不在府上了,没想到人还在楚国公府。 “也没什么事干,不如出来走走,姚姑姑这是去哪?”惜娘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好听。 “回去。”姚姑姑只是简单回答道。 “这就是世子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吧?”惜娘果然看向姜宝鸾。 姜宝鸾便适时抬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惜娘。 只见惜娘长着一张瓜子脸,桃花眼细眉,唇是樱桃小口,弱柳扶风。 不愧先前是伺候谢珩的婢女。 姚姑姑的手肘轻轻往姜宝鸾身上一碰,姜宝鸾立刻会意,便福了福身子,算是给惜娘见礼。 惜娘受下这一礼,便说:“快些回去罢,否则世子该急了。” 姚姑姑脸上的笑有些讪讪:“姑娘说笑了。” “世子自己带来的人,自然是万般满意的。”惜娘留下这么一句,便也走了。 她一转过身去,姚姑姑就深深皱起了眉头,等人走远了,才重重叹了口气。 此时不问更待何时,姜宝鸾不能允许自己稀里糊涂的,马上开口问道:“姚姑姑,那个就是你们说的惜娘吗?” 姚姑姑点点头:“她的模样你可记清了?以后见到她也是能避则避,世子从不管底下鸡零狗碎的事,但万一有人多嘴了,倒霉的可就是自己。” 姜宝鸾更加一头雾水:“先前不是只有她伺候世子吗?” “这又是蕊娘那个嘴上没把门的说的?”姚姑姑的眉皱得更深,“以后再不许提这件事,她现在不是这里的人了,是二公子的通房。” 说完这句,姚姑姑便什么都不肯再说,领着姜宝鸾回退思堂去。 姜宝鸾一路上更为好奇,谢珩身边一直只有惜娘一个婢女服侍,以她对这些公子们的了解,这些婢女多半是要被收做姨娘通房的,可为何惜娘却变成了二公子的通房,并且让姚姑姑等人这么讳莫如深?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眼下应该关心的,就像姚姑姑说的那样,不提不来往便是,做好自己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第5章 姜宝鸾到了楚国公府之后,夜里连着刮了好几夜的北风,范阳正式入了冬。 范阳比长安要北边一些,不仅冷得早,也更冷一些。 姜宝鸾怕冷,往年在宫里,定是早早烧起了炭盆和地龙,不会让姜宝鸾冻着,但今年不一样了,她只是楚国公府里面一个小小的婢女。 姜宝鸾以为冬天会很难过,结果发现退思堂这边早早就给仆婢们分发了炭,她和蕊娘沛橘一个屋子,三个人加起来的炭已经足够用了。 蕊娘先前几天还对姜宝鸾阴阳怪气地带有敌意,但是过后发现姜宝鸾果然听她的话没有往谢珩身边去凑,便也对姜宝鸾稍微和缓了一些。 当然,姜宝鸾根本就不会和蕊娘去计较,互不侵犯是最好的,她是公主,沦落到如今隐姓埋名做别人的婢子已是不堪,又何苦再自己轻贱自己呢。 再加上退思堂的活计虽然不多也不重,但对于姜宝鸾来说已经很吃力了,也没有精力对付其他的。 她倒是有心想打听外面的事情,比如说皇帝和太后回长安了没有,只是问过一次蕊娘几个都一问摇头三不知的样子,还说她:“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左右咱们国公府是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了,你且好好待着,享享福罢。外头兵荒马乱的,光听就可怕,陛下和太后都避去江南了,还有什么用呢?” 如此这般,姜宝鸾也不再问了,实是一点都问不出来。 来的这小半个月里,她亦没再见过谢珩。 谢珩的伤势不轻,这些日子一直在休养,李夫人只有这一个儿子,即便谢珩已经弱冠,其他管不到,但是儿子的身子却由不得李夫人不重视。 因为不用去服侍谢珩,姜宝鸾还能多些清闲。 夺鸾 第5节 十月底的时候,范阳下了一场雪,这是今年范阳的第一场雪,也是姜宝鸾来范阳之后看见的第一场。 姜宝鸾扫完自己房门口的积雪,连忙搓着自己的手放到炭盆上去烘烤,一双手被冻得又紫又红。 一边坐在炭盆边烘手,她又一边抬头去看外面的雪,这会儿的雪已经小了很多,但还是纷纷扬扬的,过不了一会儿又会积上雪,她就和蕊娘沛橘她们轮换着扫。 从前在宫里,她最喜欢的就是雪天。 雪天总比平时要安静许多,倘或是人也不出门了,整个宫里静悄悄的,素日看腻了宫阙,裹上了一层银白,看在眼中也漂亮很多。 徐太后总是拘着姜宝鸾,不让她在雪天跑到外面去,又怕她着凉,又怕她眼睛盯着雪被伤到,宫人们就想出办法,把雪铲到盆里,再端到姜宝鸾面前。 姜宝鸾就立在自己寝殿外的檐下,看着一尘不染的雪被宫人们一盆一盆端过来,然后再也按捺不住,把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埋入雪中。雪冰得透心,姜宝鸾却“咯咯”地笑着,仿佛得了极大的便宜一般,但也总不过片刻,掌事姑姑就会把她的双手从雪中抓出来,擦干净然后捂上手炉。 有时容殊明会来,不过那是小一些的时候了,姜宝鸾每每都是一看见他从宫门外头走来,就忙不迭地捏一个雪球去砸他,容殊明从来不会生气,但到了跟前,也总是会笑着也捧起雪来砸她。 后来再大一点,徐太后有了想把女儿说给容殊明的意思,容殊明为了避嫌,慢慢也就不来了。 姜宝鸾逃出来的时候,容殊明尚且还留在长安善后,一时没有和南下的队伍的汇合。 不知他在前往汇合的途中,得知朝廷要送公主和贵女给羯人,又会是什么感受。 “阿鸾,”蕊娘的声音打断了姜宝鸾纷杂的思绪,“眼看这雪稍微小一点了,你赶紧去书斋那边扫一扫,免得待会儿又下大了不好扫。” 蕊娘说着,自己便进了房里躺着,一副累极了什么都不想干的样子。 姜宝鸾没办法,若她不去,书斋那里积雪多了,蕊娘肯定又会把责任推到她的身上,还不如早去早回,也免了唇舌。 后边离书斋有不少路,路上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姜宝鸾提着扫把,冻得手生疼,一到便赶紧扫起来。 书斋临水有一扇窗子半开着,姜宝鸾没注意,这里的雪已经积得有些深了,她力气小扫不太动,便下了狠劲地去扫,扫帚“哗啦哗啦”地一下又一下,在地上划着。 结果扫到窗子底下的时候,窗子忽然全部被推开,差点把低头干活的姜宝鸾掀翻。 姜宝鸾心有余悸一手抓着扫帚,一手摸着已经被磕碰到的额头,抬头便看见谢珩的头从窗子里探出来。 谢珩今日是自回府以来第一次来书斋,想着过来坐坐舒展舒展筋骨。 他是被她扫地的声音吵到的,没料到开窗的时候小丫头正在窗边,一看是姜宝鸾,倒是愣了愣。 他自己带回来的婢女,自己还是有印象的。 姜宝鸾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自己大概是打扰到谢珩了,她根本就没想到谢珩会在书斋,否则她会扫得文雅一点、小声一点,不过若知道是谢珩在,蕊娘就不会把这差事丢给她了。 姜宝鸾连忙道:“公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看书,我扫完马上就走。” 一时紧张,又忘了蕊娘说的话,还是把“世子”叫成了“公子”,自己都没发现。 谢珩看着她被自己撞得有点发红的额头,倒是想起了什么,对她说:“进来。” 外面冷得像冰窖一样,还要干活,谢珩叫她进去,姜宝鸾自然是巴不得的,于是把扫帚往墙边一靠,便绕到了前面去。 书斋里面没姜宝鸾想象中的那么暖和,姜宝鸾看了看谢珩,他穿得也并不多,不过一身石青色锦袍。 谢珩正站在案前写字,姜宝鸾乖觉,故意不靠前去,怕他写的什么是自己不能看的,反而招来麻烦。 果然谢珩写了几笔之后抬眼问她:“我记得你识字。” 姜宝鸾点点头:“是,认得几个。” “过来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姜宝鸾这才过去,纸上墨迹未干,正是谢珩方才写的字。 “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1 姜宝鸾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谢珩微一颔首,又问:“知道什么意思吗?” 姜宝鸾愣了愣,没有马上说话,在谢珩看来倒是她未能解答。 其实她当然懂。 难道谢珩认为自己是哪里有错的吗?那么他会像古时的君子那样改正,还是替自己文过饰非? 再联系这篇文章前半部分的典故,姜宝鸾一时失神,内心有些惶惶不安。 姜宝鸾垂下眸子,没有再想下去。 落在谢珩眼里,姜宝鸾的默然和失神,却是她不解其意。 谢珩道:“只识字也罢,往后你白天来书斋这里伺候。” 若明白得太多,他反而不要她。 这丫头灵秀机敏,又是一路上贴身使唤过的,他身边刚好缺个人平日里伺候笔墨,她正合适,省得母亲那里大张旗鼓挑人。 姜宝鸾没想到谢珩会让她来书斋干活,这明显比她现在干的要轻省许多,便又雀跃起来。 她赶紧福下身子道:“多谢公子。” “谢?”谢珩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 这倒问得让姜宝鸾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是高高在上的楚国公世子,又如何会知晓底下人的苦楚呢? 就像她以前也一直以为那些陪自己玩耍胡闹的宫人们每天都很开心。 姜宝鸾想了想,还是道:“这对奴婢来说是个好差事,即便不是,公子发了话那也得谢恩。” 说完,姜宝鸾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见到谢珩好像一直没叫对过他,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她于是便亡羊补牢:“是世子发了话。” 谢珩笑了笑,却说:“就叫公子吧,以后每日辰时过来,今日你先回去。” 姜宝鸾提着扫帚回去了,到底心里还是高兴的,在谢珩身边待着,哪怕听一耳朵消息都方便。 回去之后,蕊娘只当姜宝鸾扫完了雪,也没问什么,姜宝鸾便也不说她以后要去书斋当差的事。 夜里睡觉,姜宝鸾思来想去,最后还是问道:“前些日子我在路上见到过二公子的那位通房,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沛橘躺在床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时没有说话,蕊娘正在梳头发,闻言手顿了顿,往姜宝鸾这边看过来。 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姜宝鸾也渐渐看出来了,蕊娘虽然不好相与,但却不太能藏住话。 “这些话我说了,你可别上外头说去。”蕊娘哼了一声。 姜宝鸾道:“我也没处可说。” “她自小就聪明伶俐,原也比我们这些粗笨的长得漂亮,我们是一同来退思堂伺候的,世子那时还很小,却不要留人在身边,夫人好说歹说才让他把惜娘留下,因为惜娘是夫人那里调/教出来的,不留下夫人不放心。” “咱们几个都来了这里,平时就做些普通的活计,这你也看见了,世子身边独她一个,夫人便更加看重。”蕊娘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继续说道,“眼看着世子也大了,寻常人家的公子郎君们,这个年纪都有妻有妾了,只是老爷没发话,世子的亲事暂时被搁置下,夫人就想着要先给他放个房里人。” “就是惜娘?”姜宝鸾问。 蕊娘点头:“世子身边要放个婢子都不容易,房里人更是难如登天,惜娘又是用惯了的,自然是她了。” “可是惜娘,”蕊娘眼中闪过一丝愤愤,“她最后却背叛了世子!” 作者有话说: 1摘自《孟子》 五一节快乐!今天也是勤劳的一天,明天后天可能不能更新,大后天恢复隔日更 第6章 李夫人有意让儿子身边多个知冷知热的人,惜娘只是一个下人,自然是对主母言听计从的。 据蕊娘的话里所说,惜娘知道自己被李夫人安排上,就也存了那个想头了,对待谢珩也比之前要更亲密体贴,只等着谢珩要了她。 某日夜里,惜娘大抵也是等得不耐烦,又觉得是李夫人允许的,晚不如早,行为便放肆了许多,有故意勾住谢珩的意思。 没想到谢珩当即翻了脸,把她赶出了房。 惜娘回到屋里,蕊娘和沛橘先前看她去时装扮就猜出了几分,也不敢安慰,听她哭了一夜。 后头两日,惜娘窝在房里没有去当差,其他人也没有在意。 到了第三日,惜娘一早就出去了,等到了晚上还没回来,蕊娘她们怕惜娘出了什么事,正要去告诉管事,不想二公子谢琮的奶妈却过来了。 奶妈对她们说,惜娘已经成了谢琮的人,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很快李夫人也知道了这事,李夫人一开始以为是谢琮强迫惜娘,到底惜娘是自己定下给儿子的人,李夫人顿时气得不轻,只道谢琮是故意和她作对,给谢珩难堪。 但在四处查访中,李夫人才回过神,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惜娘自觉和其他婢子们都不一样,又有夫人做主撑腰,便有些自视甚高,更以为这么多年在谢珩身边陪伴,有些事该是水到渠成的,谢珩天性清冷,不近女色,她就主动些这事也成了。 但谢珩此人还真就是软硬不吃,说不要就不要。 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惜娘脸面丟尽,又是不甘又是心灰意冷,竟去找了谢琮。 不知出于何种想法,又或者只是简单的贪图自个儿送上门的美色,谢琮直接要了惜娘。 惜娘没成为谢珩的房里人,却摇身一变成了谢琮的通房。 谢珩从来不会对这种事有什么表示,只有李夫人再好的修养也面色铁青了好几日。 这边的人便也对惜娘此人讳莫如深。 蕊娘最后气道:“她怎么能这么做呢?夫人一向也待她不薄,这样可是置世子和夫人于何地呢?我们成日不干贴身活计的都没说什么,她哪来那么高的心气?世子不要她就直接背了主!” 沛橘继续打了个哈欠,插话道:“人各有志,二公子能有什么出息,惜娘还是失算。” “你懂什么?”蕊娘像根炮仗一点就着,马上冲着沛橘急道,“温姨娘这么多年一直受宠,老爷对二公子又会差到哪儿去?” 姜宝鸾眼珠子一转,马上想起蕊娘刚刚的话,便道:“世子总归还是世子,只是不知为何我们这位国公爷,一直不提给公子说亲的事呢?” 蕊娘朝她翻了个白眼,纠正她:“是世子。” “好,我错了,是世子。”姜宝鸾笑了笑。 “咱们世子也有二十岁了,”蕊娘掰着指头又数一遍,“先前几年夫人倒是给公子相看过的,可都没有合适的,老爷便说再等等,毕竟范阳这边事务繁杂,老爷自己忙不过来,就经常要让世子帮衬裁定。这一耽搁就到现在了,老爷也不提,夫人也急啊!” 姜宝鸾的眉头轻轻一蹙,谢道昇不是做事没有章法的人,他一直不提儿子的亲事,想来是另有安排。 谢道昇应该是留着谢珩的亲事,等待一个重要的筹码来联姻。 这样一来,惜娘的事便也搞清楚了,倒不是姜宝鸾专爱挑这些事情打听,而是她需要心里有数,省得犯了什么忌讳。 宫里的宫人们就很怕犯了主子们各种稀奇古怪的忌讳,姜宝鸾是看在眼里的。 夺鸾 第6节 第二日还没到辰时,谢珩那边就过来一个小厮来叫姜宝鸾过去。姜宝鸾正想着要怎么和蕊娘她们说,这下不用花费心思了。 沛橘也没多惊讶,许是早就想到姜宝鸾是谢珩亲自带回来的人,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后院一放,只是蕊娘听了立刻转身走了,走前还忍不住瞪了姜宝鸾两眼。 姜宝鸾被带到书斋里,谢珩还没到,领她过来的小厮对她说:“以后你就按着时间自己过来,不要耽误了时辰。” 姜宝鸾应了,小厮便也很快出去了。 不多时,谢珩从李夫人处请安回来,姜宝鸾端水给他净了手,又换了衣服,谢珩坐下看起了书。 姜宝鸾在旁边立着,大气不敢出一声,这时又觉得这是个苦差事来了,做做普通活计至少自由,不像在谢珩身边束手束脚的。 谢珩年纪轻,长得又好看,但姜宝鸾却对他有一丝惧怕,她很少怕过什么人,大概是因为两人从初遇开始,谢珩就无端端让人把她丢进觊觎她的流民堆里。 忽然谢珩抬头问她:“会写字吗?” 听他开口说话,姜宝鸾的心先砰砰直跳起来,等听清楚了他问的什么,这才点点头。 “过来。” 姜宝鸾脚尖一蜷,却不敢迟疑,马上就凑上前去。 “以后每日过来都替我抄十份《心经》。”谢珩说。 姜宝鸾看着他在桌案铺上宣纸,又把笔塞到她手里,知道他是让她写几个字看看,想了想便抬手写了四个大字,春和景明。 谢珩看到便笑了,摇了摇头。 不是在笑姜宝鸾的字写得不好,却是在笑她异想天开,不合时宜。 外面滴水成冰,雨雪霏霏,何来风和日丽? 姜宝鸾自己动手又重新换了一张纸,她在宫里时有时也会跟着徐太后誊写经书,所以自然轻车熟路。 方写了几个字,她停下问他:“公子,你瞧着如何?” 她的字娟秀飘逸,谢珩倒是很满意。 他点了点头,说:“每日写完后就替我送去夫人那里。” 姜宝鸾马上问道:“原来是夫人要吗?可是我同公子的字迹不一样又怎么办呢?” “无妨,”谢珩绕去窗边坐下,“你写就是。” 这小丫头不用他怎么提点,马上就能猜出来是李夫人要他抄经书,这样的人用起来省心省力。 十份《心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姜宝鸾一直抄到晌午时分才结束。 谢珩告诉姜宝鸾,下午和夜里若是他不特意叫人便不用过来,让她送完经书就可以直接回去了。 姜宝鸾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捧着经书往鹤汀苑去了。 她过去时,李夫人正在用午膳,正院里虽忙碌,但也有条不紊。 姜宝鸾在外间等了一会儿,闻着是不是飘过来的饭菜香味,还有仆婢们捧上又撤下的菜肴,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忙活了一早上,这也确实到该用膳的时候了。 从前她是对着满满一桌御膳挑三拣四,如今是按时吃已经是奢侈。 大约过了有一柱香的时候,姜宝鸾才被叫过去。 这次李夫人身边除了谢娆,还站着一个面若芙蓉的貌美妇人,看起来三十左右的模样,打扮得珠翠环绕,见姜宝鸾上前,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一点也不掩饰。 李夫人接过姜宝鸾呈上去的经书,打开看了几眼,谢娆也在她旁边瞄着。 谢娆立刻就说:“好个哥哥,拿别人写的来糊弄娘!娘,你可一定要狠狠罚他!” 李夫人却笑着把经书合上,重新放回去。 “罢了,你哥哥事多,肯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就很好了,论心不论迹。” 说罢,李夫人就让自己的婢女从姜宝鸾手中把经书拿过来,自己收好了。 姜宝鸾的眼睫微微向下垂着,不着痕迹地轻轻颤动了一下,怪不得谢珩让她抄经书,原来即便是随随便便就敷衍了李夫人,李夫人也不会说什么。 看这样子李夫人确实是不怎么能管得到谢珩的。 李夫人大约早已经认出了姜宝鸾,又问:“珩儿如今要你去身边伺候了?” 姜宝鸾想了一下回道:“只是去书斋伺候笔墨,素日贴身的事不是奴婢做的。” 李夫人点点头,算是知道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她几句做事要谨慎仔细,便让姜宝鸾退下了。 从过来一直到现在,姜宝鸾也呆站了很久了,一双小腿站得酸麻,听到可以下去了,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因李夫人要午歇,同姜宝鸾一同出去的还有方才立在李夫人身边那个美貌妇人。 姜宝鸾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她是谁,本想跟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出去,不要惹人眼,不想那妇人早就盯着她了,才出了鹤汀苑的门,便转身截住姜宝鸾。 姜宝鸾乖觉,虽不情不愿,但还是福了福身子,说:“温姨娘安。” 温姨娘脸上带笑,一双眼睛媚眼如丝,就连女子见了都要酥倒,饶是姜宝鸾都不得不承认,这等尤物竟然被谢道昇收进了府里,便是较之她父皇当日的妃嫔们都不遑多让。 话音才刚落,温姨娘便亲亲热热地拉住姜宝鸾的手,来回摸了几下她的手背,摸得姜宝鸾浑身起鸡皮疙瘩。 温姨娘说道;“这小脸小手细皮嫩肉的,看着真惹人疼,来这里之后习不习惯?” “都好。”姜宝鸾知道眼前的温姨娘不会是什么善茬,不敢多言。 “有什么不习惯的,或是有什么不长眼的怠慢了,夫人事忙自然是有顾不上的,你就同我来说,我去教训他们。” 姜宝鸾笑了笑,低下头:“温姨娘,奴婢只是个下人。” 温姨娘那双狐狸一般的双眼随着眉梢向上一挑,原先以为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比府上仆婢们都要愚钝得多,又不懂规矩,不过稍稍几句话就能让她服服帖帖,不料这丫头却机敏得很。 “你是世子自己中意的人,怎么会和其他下人一样呢?”温姨娘一时便有些讪讪,却仍是说道,“生得这副好容貌,怪不得要让世子带回来,惜娘是好,原来好的还在这儿,我说怎么就这么大方呢,还是我们琮儿眼皮子浅了,没见过世面。” 姜宝鸾听她话中有话,好在已经知道了什么事,倒也不慌张,惜娘如何作为先不说,但她是李夫人给儿子准备的,却被谢琮得了手,看样子也根本没计较,温姨娘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只当做没听懂,立在一旁笑着。 见在姜宝鸾这里撬不动,温姨娘也觉无趣,便马上扭着腰走了。 被她一拖延,姜宝鸾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急匆匆就往退思堂赶,这会儿早过了饭点,不知道还能剩下点什么吃的。 第7章 紧赶慢赶地回去,姜宝鸾又饿又渴,她们那个院子里静悄悄一片,这会儿大多在歇午觉。 只有沛橘搬了把小凳子,坐在廊边嗑瓜子,看见姜宝鸾进来便低下了头去。 姜宝鸾进去,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了。 她本来以为还能留些剩菜剩饭下来,没想到一点都没有。 姜宝鸾的胃烧得慌,只能先灌了几口热茶下去,这时在房里睡着的蕊娘听到她倒茶的动静被吵醒,烦躁地转了个身。 “掐准了点儿过来的?不知道人家在睡午觉吗?”蕊娘骂道。 她们住的屋子进去就只有一间,吃住起居都在这里,外面有人经过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很难不被吵醒。 姜宝鸾先是道了声抱歉,又问:“还有中午剩下的饭菜吗?” 蕊娘又翻了个身过来,没好气地看着她:“饭菜我都倒了,世子那里还能饿着你不成?瞒着人一声不吭地就说要去书斋服侍了,我看也是和惜娘一样的货色,当谁傻子呢!” 姜宝鸾饿得一阵阵犯晕,用手掌撑在桌面上,赶紧坐下来。 她不想和蕊娘去争辩什么,当一个人要和你胡搅蛮缠的时候,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她现在没有力气了。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她就没有尝过饿的滋味,反而通常吃不下什么饭菜,那时以为是准备的膳食不好,现在看来还是不够饿。 姜宝鸾缓了口气才说:“那么烦请下次不要把剩下的倒了,我回来还要吃的。” “你为什么不准时回来?”蕊娘哼了一声,“过了时候就没有了,我还是一样倒,你要吃啊,自己去泔水桶里扒拉吧!” 许是怕里面吵起来惊动了其他人,蕊娘话音刚落,沛橘就进来把姜宝鸾拉走,塞给她一把瓜子。 “你别说了,蕊娘今日心情不好,谁让你昨儿晚上也不说要去书斋的事呢?”沛橘小声道。 姜宝鸾差点笑了,就是知道蕊娘很可能会闹这样的别扭,她才没有开口,免得大晚上闹腾起来都睡不了觉。 沛橘又说:“吃的是真倒了,你先吃这个瓜子吧,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人。” 姜宝鸾想了想,她现在是仆婢,仆婢的日子大抵就是这样的,哪有一日十二时辰的饭菜等着她,没了就是没了。 她拿起瓜子往嘴里一扔,瘦瘦长长的瓜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炒得香香的瓜子仁脱落到舌尖。 不得不承认,嗑瓜子还是很爽的,牙齿尖使的那一下劲儿,还可以泄愤似的。 但瓜子仁只能闲暇时打发嘴馋,远远不能饱腹。 姜宝鸾嗑完了一把瓜子,腹中还是饿得很,沛橘又抓了一把给她,姜宝鸾没接,转身回去又喝了几口水,然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睡了。 如此几日,姜宝鸾有时能按时在中午用饭时回来,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晚一些,等那时回来,饭菜自然是被蕊娘倒了的。 姜宝鸾便会在早上藏下半块儿馒头,等中午回来时吃。 她怕馒头带在身上,万一不小心在谢珩面前掉出来就不好了,只能藏在自己的枕头边。 一两次下来就根本瞒不了蕊娘,哪怕是吃的时候也会被看见,不过蕊娘看见她自己留东西吃倒是没说什么。 又过了几日,这天姜宝鸾依旧是过了晌午才回,她像往常那样往枕头边上一摸,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摸到。 姜宝鸾心里一沉,连忙翻遍了整张床,她的馒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宝鸾问了一声:“谁看见我的馒头了?” 没有人回应她。 姜宝鸾往床边一坐,有些垂头丧气,看来下回馒头要仔细藏了。 只是这样终归不是个办法,一步一步逼过来,连她想相安无事自己把问题解决都不行。 她在床边靠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就要睡着,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来叫:“阿鸾姑娘,世子要你赶紧去书斋一趟,有本书找不着了,要你帮着找!” 姜宝鸾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来了。”她一边应着,一边向外面走去。 这时沛橘出声道:“我这儿有块糕点,你吃了再去吧!” 姜宝鸾摇摇头:“不吃了,世子那边急着叫人。” 夺鸾 第7节 “这怎么行,你一下午什么都没吃……哎!”没等沛橘说完,姜宝鸾已经一溜烟跑了。 原来是谢娆要问谢珩借一本《山家清供》,谢珩一时记不起放在了哪里,只能先叫来姜宝鸾找书。 姜宝鸾也没有头绪,找了好半天,好在最后在史部那里找到了,原来是一开始就放错了地方。 姜宝鸾又饿又累,差点眼冒金星,赶紧把书交给了谢娆的婢子,这才去和谢珩回禀。 谢珩其实就坐在那里看书,他们这里找得翻天覆地,对他好似根本就没任何影响,也不知看进去了多少。 她还未开口,谢珩就抬起眼说:“去领赏。” 谢珩对仆人们很是大方,有时常常会给赏钱,这样的情况大家忙了大半日,没有道理不给的。 姜宝鸾跟着其他人一起谢了恩,刚想转身出去,小腿却发软,往旁边略倾了倾。 一边的小厮扶了她一把:“阿鸾姑娘小心,怎么平地都崴脚?” 姜宝鸾抬头和他笑了笑,小厮见她站稳了便马上放开她,看见她的脸却小声惊呼出来。 “你怎么脸色那么不好看?快回去歇一会儿吧!” 姜宝鸾摸了一下脸蛋,连忙侧过头,但已然感觉到有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扫了过来。 眼看着时机已经到了,姜宝鸾忽然锁紧眉头,接着闭上双目,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姜宝鸾不是真的晕,装的时间久了怕露出破绽,在被掐了几下人中之后,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几个人看见她醒来,都松了一口气。 就连谢珩也已经过来了,他远远站着,只说:“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病。” 底下的人马上就要去,姜宝鸾却赶紧道:“不用,我没有病,回去歇歇就好了。” 跑腿的人便停住。 “去请,楚国公府从来不苛待下人。” 姜宝鸾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公子,我真的没有病,我……我是……我只是有点饿了……” 谢珩皱了皱眉,这下没再让人去叫大夫,只让人送她回了房里。 但姜宝鸾前脚刚回去,后脚姚姑姑却来了。 她先来看过姜宝鸾,此时还没到饭点,姜宝鸾只喝了茶歪在床上。 姚姑姑没说什么,转身就到了外面,把周围住着的婢女们都叫过来,院子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姜宝鸾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叽叽喳喳的,倒没听清楚在说什么。 不多时,蕊娘的哭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很快姚姑姑就把蕊娘和沛橘带了进来,蕊娘哭得满脸是泪,沛橘垂着头缩着肩,姚姑姑朝姜宝鸾招了招手,示意她也过来。 等三人都齐了在跟前,姚姑姑才说:“蕊娘,我方才当着大家的面也教训过你了,以后不准再出现这样的事情,否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世子最厌恶这样的事,这次只让我来问清楚,我便帮着圆一回,若再有一次,府上都不容你。” 蕊娘战战兢兢地点头,又肿着一双眼看看姜宝鸾,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低下头去。 姚姑姑又缓了声气,对姜宝鸾道:“我竟不知道,这次的事是你受委屈了,你原也是为世子做事,不想有时连口热汤都喝不到。你也看见了,蕊娘她已经知道厉害,以后想必也不会再犯了,这事就揭过去,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不要再提了。” 姜宝鸾应是。 见她看着乖巧,此时一张脸色还没有缓过来,小脸煞白煞白的,娇娇柔柔,姚姑姑原本是有其他话要提点的,这下却有些不忍说出口了。 “夫人让我管着退思堂的事情,今日闹到世子面前,也有我的责任在,如果再有这样的事,都且先报来我知道,我不会偏袒任何一方。”姚姑姑想了想,这才话锋一转,“没什么小心思最好,若有什么小心思也都收起来,万一弄巧成拙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饿着或病着去了主子那里当差,没事还好,若有个什么,岂不是让人说我们楚国公府苛刻?” 姜宝鸾知道姚姑姑一边和稀泥,一边却是在敲打自己,怀疑自己是有意捅去谢珩面前的。 当然,姚姑姑的怀疑并没有错,她就是故意的,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蕊娘不敢再故意为难她了。 姚姑姑走后,不一会儿就有人拿了一些饭食过来,姜宝鸾一看,果真都是新鲜现做的,香菇菜心碧绿碧绿的,还冒着热气,还有一碗鳝丝羹,一碟子野鸡卷,东西不多但做得很精致,比她们平日里用的要好上不少。 姜宝鸾有滋有味地把送过来的东西全吃了,不仅饿还要干活,不得不说可是把她饿惨了。 一直到姜宝鸾慢悠悠吃完,那边的蕊娘还伏在床上哭着,呜呜咽咽的,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 她听到姜宝鸾吃完收拾碗筷的声音,一时哭声小下去,偷偷往这里觑一眼,姜宝鸾也没管她,收拾完便把食盒送出去,等回来的时候,却见蕊娘的眼睛肿得老高,正盘腿坐在床上。 看见她回来,蕊娘又拿帕子掖了掖眼下,沛橘忍不住道:“别擦了,又红又肿的再擦回头就该擦破皮了。” 蕊娘没理沛橘,咬着牙对姜宝鸾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她们几个婢女也算是自小一直放在退思堂的,虽说没近过身伺候过世子,再过几年也要出去嫁人,但这么多年里除了去了的惜娘不提,平时也算是有点脸面在的,就算姚姑姑严厉,也从没像今日一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 姜宝鸾听后觉得有些好笑,既然已经摊开来说了,她也不再拐弯抹角,只笑道:“不是你先这样对我的吗?” 蕊娘的眼泪又忍不住从眼眶里飙出来,只是她因为先前的事情到底心虚,又刚刚被姚姑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了一番,所以也不敢再要姜宝鸾的强。 沛橘过来劝道:“都省省吧,不要再闹了,不然果真就像姚姑姑说的那样,大家都难堪。” “我之前是做错了,但那也只是一时气不过,”蕊娘忍了忍,还是强辩道,“不过稍稍开几天玩笑,用不着这样害我吧?” 姜宝鸾回身过去整理自己床上的被褥,脸上却在冷笑,蕊娘做的事情虽然不是大恶,但存心让她中午挨饿,怎么也不能用开玩笑来形容。 她还不太清楚楚国公府是个什么行事规矩,或是像姚姑姑说的那样她这次先给瞒住圆了下来,如果这样的事当日发生在她的身边,给她知道定要把生事的罚去掖庭。 不过姚姑姑方才说的倒也不是没有道理,既然是姚姑姑已经看出她今日很有可能是故意的,那未必别人看不出来,这样的事一次就罢,多了也是要惹主子厌恶的。她今日也是又饿又累,气得急了些,才不管不顾给了蕊娘一些颜色看。 蕊娘继续哭诉道:“才这么点事,如果还有下次……” “如果还有下次,”姜宝鸾用手重重拍了两下松软的被褥,打断蕊娘的话,转过身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再有下次就不是姚姑姑出面那么简单了” 第8章 蕊娘愣住,觉得自己明明已经够委屈了,姜宝鸾故意害她不说,态度还那么强硬。 怎么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过活的,她倒真好意思撕破脸皮。 “你好好想想姚姑姑方才说的话,多记一记自己今日是怎么求饶的,日后别再犯这样的错,”姜宝鸾淡淡道,“这次是姚姑姑,下次保不齐就是公子了。” 说完,姜宝鸾提起裙摆,眼角都没有再扫蕊娘一眼,轻轻巧巧地就走去了外面,搬了把小凳子过去坐着晒太阳。 只有蕊娘顶着一双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咬牙切齿。 沛橘坐到她身边安慰:“别气了,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她和咱们是不一样的,不然怎么世子独独要她去伺候笔墨呢?” 蕊娘咬着牙道:“她刚刚又说了‘公子’,没叫世子!” “当日也看惜娘不痛快,但和这位比比,那还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处得来,”沛橘叹了口气,“谁让你先前得罪她了呢,我总说省些事罢,这下可好?” “是我做的倒还罢了,就算被发现了我也认了,可都过了这几日,我只是倒了饭菜罢了,她自己藏下的东西我何苦再去动?谁想到这丫头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专挑了今日世子叫她过去找书,巴巴地在世子跟前演了这出戏,倒来栽赃陷害我了!”蕊娘再度扑倒在床上哭了起来,声音渐渐大起来。 沛橘一脸焦急,轻轻地抚着她的背:“那眼下吃了她的亏,以后就避着些,大家相安无事。” 蕊娘这回只顾自己哭着,并没有再同沛橘说什么话。 一时她的哭声传出来,别的屋子里的人都探出头来看热闹,见姜宝鸾就坐在门口檐下晒太阳,便又缩回头去。 过了几日,倒有人说几句玩笑话,说是退思堂其他地方都太太平平,只有蕊娘那间屋子风水不好,出了惜娘这个背主的东西不说,如今又来了个乡下捡来的丫头,好生厉害,不仅独她得了世子的眼,还没几天就让蕊娘吃了个闷亏,治住了蕊娘。 姜宝鸾和蕊娘沛橘三个听见这话,也自然只能当没听见,否则更是白白让人看了笑话。 不过姜宝鸾却也在心里提心吊胆了几日,姚姑姑对她是有些怀疑的,不知道谢珩看出来了没有,更怕姚姑姑去谢珩面前说。 谢珩此人看似温和,姜宝鸾却觉得他内里冷得像块儿冰,她毫不怀疑他知道退思堂一个两个的人多生事端,会把她们全打发出去。 但此后谢珩并没有再提起那日的事,仿佛不记得了一样。 姜宝鸾又觉得自己好笑,谢珩是什么人,如何会挂心她们这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呢? 她也就继续安安心心每日辰时去书斋点卯。 天愈发冷起来,下月就是谢道昇的生辰,府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忙起来。 自从谢娆拿到了那本《山家清供》之后,就时常过来书斋找谢珩,说是要在里面挑一道菜做给谢道昇当生辰礼,只是想不好做哪道。 于是今日想做这道,明日又想做那道,回回想的都不一样,一直也只停留在纸上谈兵。 谢娆又怪谢珩不帮忙参考,谢珩便对妹妹道:“我又不是厨子。” 他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很温和,但是同时亦只是淡淡,并没有显得很热络,只是谢娆无论在书斋怎么闹腾,谢珩从来没有生气过。 谢娆把手上的书一推,让姜宝鸾给她倒了杯热茶。 “那哥哥就不帮我吧,回头我在爹爹面前出了丑,哥哥也丢脸。”谢娆笑嘻嘻说道,“听说叶家姐姐也要跟着她的兄长一同来给爹爹贺寿,不知她几时到,让她看看做什么才好。” 谢珩眼皮都没抬,薄唇吐出两个字:“随你。” 谢娆撇撇嘴,对自家哥哥这个态度倒是司空见惯,又在书斋逛了一圈儿,顺了几本书,才把茶杯往姜宝鸾手上一塞,自己又跑了。 姜宝鸾刚把谢娆用过的茶杯放下,外面就来了一个嬷嬷,她赶忙迎出去。 李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来给谢珩送东西:“天儿冷了,夫人让我拿了东西来给世子暖胃,以后每日都有。” 姜宝鸾接下拿到里面,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碗牛乳同一盅参汤。 姜宝鸾问:“公子喝吗?” 此时谢珩正在写一封信,听到姜宝鸾问他,笔尖稍稍一停,微微摇了摇头,便继续专心致志地写下去。 一直到他写完把信封上,姜宝鸾都没敢再打扰他。 谢珩叫来小厮把信送走,转过身看见姜宝鸾低着头立在那里,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看看食盒里原封未动的吃食,便说:“你用了吧。” 姜宝鸾连忙说:“这是夫人给公子的。” “我在书斋的时候不吃东西。”谢珩说,“一到冬夏两季母亲就会让人送来,每年如此。” 若不是谢珩自己说,姜宝鸾倒还没发现这回事,他好像真的从来没有在书斋吃过什么东西,连茶都只喝清茶,果真是克己复礼。 姜宝鸾便也不再客气推辞,拿起牛乳便开始吃起来,调羹又小又浅,她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很是斯文。 喝完牛乳,她心满意足地轻轻松出一口气,对谢珩道:“谢谢公子。” 谢珩指了指那盅参汤:“不喝了?” “够了,”姜宝鸾立刻摆手,“实在喝不下了。” 闻言,谢珩“嗯”了一声,算是知道了,却接着又道:“如今不饿了?” 姜宝鸾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夺鸾 第8节 “已经好了,即便中午回去了迟了也有吃的留着。”她说。 “看来是我考虑不周,耽误你用饭,这倒是我的过错。” 姜宝鸾一听有些急了,她不知谢珩是真心还是假意,若是假还好,若是真的万一不让她在书斋伺候了,那就不妙了。 眼下能让蕊娘忌惮的,也有她在谢珩身边服侍的原因在,一旦她重新被打回去了,蕊娘万一想报复很有可能会变本加厉。 “不是的,”姜宝鸾急道,“公子你实在过虑了,主子的事谈何耽误不耽误?这是我们做婢子的本分,便是有错也是婢子自己为人驽钝。” 谢珩轻笑了一声,说:“打趣罢了。” 姜宝鸾的指甲抠了一下指腹,低下头忽然有些心酸,原来不过是谢珩的一句玩笑话,她却当真了。 短短的时日里,她已经慢慢习惯了卑躬屈膝,学会了小心翼翼。 这是她从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所从来没想到过的事情。 做梦也没有。 这时书斋外传来小厮的声音:“世子,夫人那里有要紧事,让您赶紧过去一趟。” 谢珩正好也做完了要做的事,便起身对姜宝鸾道:“今日你也早些回去。” 说罢便出去了。 姜宝鸾的思绪一时还没有抽离出来,只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神,把书斋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回房去了。 她今日下值很早,喝了牛乳又身子暖烘烘的,到底想着要透透气,便干脆出了退思堂,往外面走走散心。 远处她倒也不去,姜宝鸾深知见的人越多,是非也越多的道理,于是只在退思堂附近溜达。 出了退思堂有一个长长的游廊,游廊一边临着一个小湖泊,养着几群锦鲤,有红的有金的,日上中天时来看特别有趣,另一边隔了漏窗就是一个花园,不远就是谢琮的致远堂,因退思堂和致远堂两边的来往并不多,所以这里素日也不大有人经过,清净得很。 姜宝鸾提前就拿了鱼食过来,只站在游廊边上喂鱼,不往花园里去。 她几颗几颗地撒着鱼食,也不心急,引着鱼一群一群地争先恐后往这里来,姜宝鸾看着看着,心境倒是开阔了许多。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之后,姜宝鸾才心满意足地把手上所剩无几的鱼食全都撒了下去,正拍拍手打算走人,却有细细小小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似是女子在说话。 姜宝鸾一时不防,被唬了一跳,等转过身才发现身后是漏窗,声音并不是发自自己背后,而是从漏窗那边,也就是花园里传过来的。 姜宝鸾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爱好,便急急忙忙要走,但说话的声音她觉得有些耳熟,便忍不住往漏窗里看了两眼。 只见那边一株海棠树下正立着两个人,竟是惜娘和沛橘。 惜娘握着沛橘的手,而沛橘垂着头,同惜娘说着什么,方才的声音正是沛橘的。 姜宝鸾的步子顿了顿,悄悄往后一退,便把自己的身形挡在漏窗旁。 “……你走了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蕊娘的脾气你也知道,虽说大伙儿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可有时我都受不了她,又跟只炮仗似的一点就炸,能有什么谋算?” “那蕊娘是怎么想的呢?”姜宝鸾听见惜娘问。 沛橘答:“你别看她和新来的那位过不去,其实她也就那点出息,只敢使些小绊子。我问她,惜娘走了,咱们可怎么办呢,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她说,她早就绝了给世子做房里人的心思了,咱们轮不到的,她就想嫁个合适的,日后能做到姚姑姑那样的管事姑姑就很好。蕊娘一听见你的名字就恨得牙痒痒呢!” 漏窗边上的姜宝鸾挑了挑眉。 隔了片刻后,只听惜娘道:“你若来了致远堂就好了,我也多个人说话。” “你放心,只要你把我从退思堂那个冰窖里捞出来,事情我都会办妥贴了……” 两人的声音越发小下去,姜宝鸾躲在后头听不清,怕有人过来看见,便也赶紧离开了。 第9章 又过了几日,李夫人那里送来一副画,是前朝末年的名画《东山行旅图》。 她唯恐谢珩将谢道昇生辰一事敷衍了事,提早就已为他准备好。 谢珩只打开画看了一眼,便让姜宝鸾收好,姜宝鸾便把画放在书斋的书柜里,等着谢道昇生辰那日送出去。 而后李夫人又着人拿来了一本《金刚经》,据说是大师所赠,让谢珩抄了为谢道昇增福添寿,寿辰当日就送去庙里供上。 誊写的任务自然又落在了姜宝鸾身上,但这次不比李夫人私下让谢珩抄的,于是姜宝鸾又多问了一遍。 谢珩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样,只让她抄着。 姜宝鸾也就不再瞎操心。 这日谢珩到了书斋,因这几日前来为谢道昇贺寿的宾客渐次到访,他作为世子自然事多,还要接待应酬,留了一会儿便很快离开,只剩姜宝鸾一个人在书斋抄书。 差不多快要抄完的时候,蕊娘过来了,她先走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才道:“姚姑姑那里叫人,说有事找你。” 姜宝鸾便说:“还剩几个字,我抄完便过去。” 蕊娘撇了撇嘴不再说什么,这时有李夫人那里的小丫鬟又送了吃食过来,今日是牛乳和燕窝。 这小丫鬟是素日常来的,见谢珩不在,便笑道:“阿鸾姑娘趁热吃了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们早就看见东西都是姜宝鸾吃的,而谢珩向来不碰这些,年年如此,李夫人也清楚,便也不在李夫人面前多嘴什么,怕惹得谢珩不快。 姜宝鸾打算抄完再走,才写了几个字,蕊娘又再次催促,姜宝鸾奇怪:“姚姑姑何事那么急?” “不清楚,”蕊娘摇头,“反正急着找你。” 姜宝鸾更加奇怪,姚姑姑是知道她每日辰时要来书斋这边当差的,今日是谢珩不在,那把她叫走倒无妨,若是谢珩在,也没有这样急着找人的道理。 蕊娘又轻哼一声:“知道你娇贵,还要把东西吃完了再走,我不等你了,你见了姚姑姑自己解释去吧!” 姜宝鸾拉住她:“是姚姑姑亲自让你来叫我的?” “姚姑姑每日那么多事,她倒闲得慌了,”蕊娘道,“是沛橘让我过来的,你去就去,不去也不同我相干,反正我传到了话就了事了。” 说罢,她又狠狠看了看一边小几上放着的吃食,说:“世子对你可真好,当初惜娘都未曾受到过这般优待,罢了罢了,装模作样的,我先走了,你自己去找姚姑姑。” 姜宝鸾也没有说什么,看着蕊娘出门去,过不多时她把最后一字抄完,算了算时间倒还早,便不先急着把抄完的经书送去李夫人那里。 她原本想先把经书收起来,但转念一想,又把经书放下,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摊在桌案上,然后转身出了门。 书斋这边平日极少人进出,为的就是怕打扰了谢珩,姜宝鸾出去也并未再叫个人过来,只是顺手把门阖上,从边上角门出去,没有惊动别人。 还没走到姚姑姑那里,姜宝鸾就看见姚姑姑身边带着的婢女步履匆匆,不知要去哪里,她连忙过去道:“姚姑姑可是要找我?” 婢女皱了皱眉,却疑惑道:“没有啊,我不知道这事,姚姑姑什么时候找你了?” “蕊娘说姚姑姑叫我。” “这会儿叶家的人刚到范阳,女眷正在夫人那里,姚姑姑一早就被夫人叫去了,我也急着过去,眼下怕是正忙着,莫不是传错话了?” 她如此说,姜宝鸾便浅笑着应了是,也不再往鹤汀苑去找姚姑姑了,而是又回了书斋。 回去途中她又顺道回了一趟住的地方,也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往里眺了眺,蕊娘正躺在床上,面朝里睡着。 姜宝鸾这才回去书斋,里面还是静悄悄的,只有院中那汪活水潺潺流过的声音,书房门还是和姜宝鸾走时的那样关着。 姜宝鸾快步上前推开门,屋子里头却和她走前大相径庭。 原本好端端放在案上的经书上面被泼了大团大团的墨汁,从桌子到椅子再到地上皆是肮脏泥泞不堪,连旁边的博古架和后面的书架都糟了殃,墨点子溅得到处都是。 饶是姜宝鸾早有预料,也不由心里一惊,又看见书柜被大喇喇地打开着,急忙疾步过去,却见里面像被人翻箱倒柜似的乱糟糟一片,脚尖踩到了一样硬硬的东西,姜宝鸾低下头去看,是李夫人送过来的《东山行旅图》。 和刚刚送过来时的谨慎完好不同,此时这副名画被丢在地上,画上同样被刻意撒了墨汁上去,将画面毁得斑斑驳驳,惨不忍睹,连画轴也从中断成了两半。 姜宝鸾拾起画,心也跟着凉了一半。 * 鹤汀苑。 堂前香风袅袅,笑语声阵阵,今日李夫人膝下的几个女儿,不论嫡庶全被叫了过来,比过年还热闹。 因谢道昇过寿,楚国公府的客人一时络绎不绝,今日河东刺史叶绍元便让其长子叶嘉带着贺礼来访,一同过来的还有叶家的几位女眷,要在楚国公府一直小住到谢道昇的生辰过完才回府。 两家素有来往,河东一带又与范阳接壤,但叶绍元虽与谢道昇交好,多年来却并未完全表明态度,让人不免猜疑只是惧于谢道昇威势,而对于谢道昇来讲,范阳已是他囊中之物不必再多说,再往北边的平卢也早就对他俯首称臣,一旦叶绍元松口,谢道昇的割据之势将无人能抗。 谢道昇虽觊觎河东地区多年,但也讲求徐徐图之,并没有步步紧逼,对叶绍元以礼相待。 谢道昇如此,李夫人自然更不敢怠慢,叶绍元的嫡女叶宜采亦是幼时便与谢娆交好,经常书信来往,热络自不必说。 叶家此次前来做客的几位女眷皆是小辈,李夫人只坐在上首榻上,倒也松泛,而另一边的谢娆早就牵着叶宜采的手坐到自己身边,两人悄悄说着体己话。 李夫人一边同人说话,一边眼角余光也不断扫着叶宜采,心里暗中称赞。 叶宜采从前也来过楚国公府几次,不过那时尚且还年幼,如今脸长开了,更是出落得春日的木兰花一般,清丽皎洁,文静娴雅,举止间落落大方,一颦一笑恰到好处。 李夫人自己是个得体贤惠的主母,便也对叶宜采更为欣赏。 恰好这时,叶宜采的嫂嫂冯氏又笑着对李夫人道:“看这两个孩子多亲热,在家时也是,一个月倒要通好几回的信,小姐妹俩恨不能黏在一块儿,我总说,怎么就没让你们投生成一家人呢?” 李夫人敏锐地听出了冯氏话里的意思,这才笑着向叶宜采和谢娆看去。 谢娆平日嬉皮笑脸惯了,又是在自己家中,自然不怕羞,叶宜采却红了脸,然而也不见扭捏之态。 思及自家儿子清雅俊朗,与叶宜采是极为相配的,李夫人不由含笑着点了点头。 谢娆道:“那就把叶姐姐再留下住一段时日,干嘛急着走呢?” 冯氏笑道:“你叶姐姐比你还大一岁,今年也有十六了,回去还要相看人家。” “叶姐姐这么好的人,还怕说不到好人家吗?”谢娆把叶宜采的手臂缠住,无赖道,“我哥哥都二十了,爹娘也没急过,怎的叶姐姐就要着急了?” “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呢?”李夫人笑骂了谢娆一句,“你哥哥是男子,男子重在建功立业,你叶姐姐是女子,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终身大事。” 冯氏听了只笑而不语。 谢娆知道说错话,嘟哝了一句:“为何男子女子就不同……” 冯氏想了想,便对李夫人道:“夫人这里可有合适的人家?河东不比范阳,穷乡僻壤的,我这个妹妹又自小娇惯,家里唯恐她日后受委屈。” 李夫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若有所思了一阵,这才说道:“一时倒想不起来,宜采这样的模样人品,可得好好挑选一番,确实别委屈了她。” 谢娆又在一边道:“母亲,就留下叶姐姐吧。” 李夫人与冯氏相视一笑。 冯氏问叶宜采:“妹妹可想留在这里?” 叶宜采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冯氏问了,她才启唇道:“能与娆儿做伴几日倒也好。” 夺鸾 第9节 “你也别跟你嫂嫂去住了,就住在娆儿的院子里,”李夫人说,“我也多了个乖巧懂事的女儿,等这边事情一过,再好好去寻访相看!” 冯氏笑开了花,又松了一口气。男子的事情她不大懂,但此回前来范阳,公公婆婆是有事交待给她的,就是让她探听李夫人的口风,看看谢珩的亲事如何。 谢道昇日渐势大,叶绍元若再虚与委蛇也是不识时务,不如趁着手上还有权柄,尽早与谢道昇示好,能让谢道昇看重几分,顺便再结个姻亲,使双方的关系更加稳固,日后谢道昇事成,叶家亦可跟着分一杯羹。 正这样想着,却见有一个仆妇快步走过来,附到李夫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 李夫人皱了皱眉,问:“姚姑姑人呢?” 仆妇说道:“已经过去了。” 冯氏颇有些眼力见,知道该到告退的时候,便起身告辞回去了,而叶宜采和谢娆也让李夫人给送了回去。 一时人都走了,李夫人立刻便带着人往退思堂而去。 作者有话说: 忘记放存稿箱了,今天来晚了_(:3」∠)_感谢在2022-05-08 20:38:28~2022-05-10 21:5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嘉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李夫人一向不大来谢珩这边,因谢珩素喜清净,她倒不想来讨儿子的嫌。 退思堂的这个书斋更是谢珩自留的一隅,李夫人几乎未曾入内过。 今日她一踏进书斋,却见外边跪了几个婢女,有几个眼生些,似乎是退思堂的普通下人,其中一个原本正哭着,见她过来也不敢了。 只有一个她认得,是谢珩从外边带回来的,如今常来她跟前回话送东西的阿鸾。 她只扫了她们两个一眼,便提高了声音叫道:“姚姑姑,说清楚怎么回事!” 姚姑姑也跟着跪在姜宝鸾她们身边,磕完头才向李夫人回话:“夫人,您送来的那幅《东山行旅图》……毁了……” 闻言,李夫人重重地摆了一下手,让外面的人全都跟着到了里面。 看见里面的场景,连李夫人也呆住了。 “这……珩儿知道吗?” “世子眼下有事,还未来得及去禀告,因这《东山行旅图》是夫人拿过来的,且这里这般光景,这才惊动夫人的。” “姚姑姑,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先前出了惜娘那样的事,我也没说你什么,你倒好,把退思堂管成这样!” 见李夫人动了怒,姚姑姑赶紧把事情重新说了一遍,又说:“都是这蕊娘干的!” 蕊娘已经伏在地上,此时忍不住继续哭起来:“夫人明察,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是沛橘说姚姑姑在找阿鸾的!” 沛橘连忙辩道:“奴婢从没有说过!” “沛橘你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好啊,见瞒不过去了又要找沛橘来给你背黑锅,这怕又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姚姑姑气道,“还能冤枉了你不成?退思堂谁不知道你总和阿鸾过不去,我上次也饶了你一回,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事,那幅《东山行旅图》便是把你全家几辈子的人卖了也抵不了!” “姚姑姑,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就不敢了,不信你问阿鸾,我可有再做过什么……”蕊娘哭着辩解。 “问什么?我连夫人身边方才送东西过来的婢子也问了,她也看见了是你来叫走阿鸾的,还假借了我的名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因事情牵连到自己,连姚姑姑也现出急色。 李夫人听着她们对质,看见那幅毁得彻底的《东山行旅图》便愈发烦躁。 倒不是为着一幅画,画固然珍贵难得,她烦的是自己一向治家有方,这次竟让儿子这里出了这样的事。 李夫人道:“既是如此,蕊娘打五十板子再打发出去,姚姑姑扣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五十板子下去,差不多一条命也没了,蕊娘登时瘫倒在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夫人原本还想一块儿罚了姜宝鸾,可是姜宝鸾毕竟是谢珩近身服侍的人,李夫人思量再三,还是决定让谢珩自己决定如何处置。 没被李夫人罚该谢恩才是,姜宝鸾却偷偷看了身边同样跪着的沛橘一眼,皱了皱眉。 人人都知道蕊娘嫉恨她,和她过不去,为人又性子急躁又张扬,而沛橘沉稳不显,蕊娘指认了沛橘,也只会被认为是拉人下水。 可她那日看见的却是沛橘和惜娘串在一起。 虽然她是故意试探,但也没想到有人竟然真的这么大胆,连李夫人打算让谢珩送给谢道昇的贺礼也敢毁。 姜宝鸾咬了咬唇,忽然开口道:“夫人,此事不该如此草草了结。” 李夫人皱眉,却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当时奴婢和蕊娘说,奴婢要做完手头的活才能过去见姚姑姑,蕊娘等得不耐烦便先走了,等过一阵之后,奴婢才出门寻姚姑姑,可奴婢走的是书斋边上角门,并不会惊动什么人,蕊娘更是很难得知奴婢已经离开了。” 李夫人道:“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她若是有那肮脏的心思,肯定是时时盯着你不在的时候。” “奴婢是在半路上就见到姚姑姑身边的婢女的,她告诉奴婢姚姑姑并没有找我,奴婢当时也不疑有他,还以为是传错了话,便还是打算回来书斋,途中又想和蕊娘说清楚,免得她挂心,便回房了一趟,只是看见蕊娘正睡着,就没有打扰她。” 姜宝鸾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奴婢算了算,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蕊娘要在这短短一段时间里把书房里面弄得一团乱,还要找出存放妥帖的《东山行旅图》,再急匆匆赶回房里,装作没事人一样睡着,难度亦有些大。而且这里被泼得到处都是墨汁,做这事的人也很难不沾染一星半点,奴婢看蕊娘全身上下倒是齐整得很。” 听了姜宝鸾的话,李夫人和姚姑姑这才细细去打量蕊娘身上,见她果然衣裳手脸干净,便点了点头。 “退思堂门禁森严,不大让外人随便进来,就算是进来了,看门的仆妇小厮也是要记着的,”姚姑姑皱眉道,“若是这段时间里没有外人出入,那这小人就必定还是退思堂的人,细细查起来总有人看见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连声让人去查问,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退思堂方才一直都没有外面的人进来。 李夫人沉声道:“把人都叫过来,一个一个查。” 李夫人今日是发了狠的,那幅《东山行旅图》她花了不少心思才弄到手,这几日又有许多宾客来往到访,比如方才就有叶家的人在,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她保不齐就被人说治家不严,多年来的好名声就不保了,找准了《东山行旅图》去毁更是把她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问了一会儿,就有个年纪不大的婢女说:“奴婢方才在书斋外面扫落叶,倒好像看见了沛橘姐姐,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蕊娘听后又哭道:“真的是沛橘和我说姚姑姑在找阿鸾,千真万确的事,奴婢真的没有撒谎,求夫人查她!” 沛橘的脸白了白,却仍是镇定道:“蕊娘你还要害我?一早上那么长,她都说了记不清看见我是什么时候了,我自己都忘了这事了!” 这确实是不能说明什么,姚姑姑手一挥,只让其他仆婢继续说话。 这时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姜宝鸾却突然道:“奴婢回来书斋的时候,也看见了沛橘。” “你……”沛橘噎了一下,马上就还嘴说道,“你什么时候和蕊娘那么好,还帮她来害我了?你说你见过我,我可没见过你!” “同样都是路过且没有打招呼,你对别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却独独记得没有见过我?”姜宝鸾眉梢一挑,却很快低下头去,“正是我与蕊娘的关系并不好,若不是有一定的把握,我又怎么会贸然为她说话呢?” 姚姑姑接上来说道:“沛橘站起来,转个圈儿我看看。” 沛橘却犹豫着不敢起身了,一面又低头去检查自己身上,嘴上仍不肯服:“奴婢是做粗活的,身上沾上什么污渍也很正常。” “只看鞋底就知道了,若不是沛橘干的,她的鞋底自然干净没有墨汁。”姜宝鸾出言道。 沛橘才刚刚要起来,猛一听姜宝鸾这话,却是一下子瘫软在地上,面上顷刻间都是汗珠,一张脸惨白。 “夫人,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这么干的,奴婢只是想进来看看……”这回轮到了沛橘磕头求饶。 蕊娘先前以为自己逃不过去这劫,没想到还能真相大白,不由先朝着姜宝鸾看了一眼,目光中透着复杂,旋即又忍不住当着李夫人的面向沛橘啐了一口。 “不是有意?你故意让我来叫阿鸾,还想嫁祸到我身上还敢说不是有意?” 姚姑姑瞪了蕊娘一眼,让人翻过沛橘的鞋底来看,上面自然都是墨迹,只是再看此时在场众人,鞋底亦是或多或少有一点墨迹。 沛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中了姜宝鸾的计,这屋子里已然是这幅样子,任谁进来鞋底都不可能是干净的,只有她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李夫人比方才捉蕊娘时的面色还要难看许多,她这么多年主持中馈,怎会看不出其中蹊跷,若是先前蕊娘那还可以当是小丫头子们不懂事胡来,沛橘费尽心机搅得退思堂一团乱,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姚姑姑见状立刻厉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沛橘哭道:“是惜娘……” 只听她话还没说完,李夫人就重重地哼了一声,姚姑姑手一挥,马上就有仆妇拿着板子过来。 “你如实了说,夫人就留你一条命,如果再给什么人隐瞒,你就掂量掂量你一家老小的命!”姚姑姑说道。 “惜娘说……世子这里有一幅好画,她……她让我寻着时机把画找到然后毁了,说……说如果我把事情办好了,她就让二公子把我要去……” 李夫人眉目间都是愠怒,闭了闭眼,等她再睁开眼睛,自嘴里挤出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失态:“好,很好,原来珩儿这里还亏待你们了,不过是几个猫狗一般的下人,一个个心思都学着野了,这倒是我这个主母的不是了,那会儿饶了惜娘,看来是饶错了!” 眼下不需要姜宝鸾出声,她便一直悄悄地躲在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出戏。沛橘的想法其实也不难理解,任凭谢珩和谢琮二人再是云泥之别,那也与底下的婢子们没有关系,留在退思堂日后就是随便配个人嫁了,顶天就是成为姚姑姑那样的管事嬷嬷,有人愿意,自然也有人不愿意。 若是沛橘顺利去成了致远堂,不说和惜娘一样做谢琮的通房了,便是配人也比在退思堂无人问津时要选得好。 “你们谁要走,都趁今日一并说出来,我自然放你们走,若过了今日再说,可就没好果子吃了。”李夫人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到了那时,直接拖出去打死,一家子都发卖出去!” 李夫人很少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沛橘也不敢哭出声。 姚姑姑问:“那沛橘和惜娘……” “沛橘拉去致远堂门口打死,记着打的时候让惜娘出来看,打到咽气为止,再让温姨娘过来一趟。” 李夫人说完,便由仆妇婢女们陪同着离开了,姜宝鸾这才抬起头,刚刚对上沛橘从地上被人拉起来。 她浑身已如一滩烂泥一般,眼中死气沉沉一片,只是在看见姜宝鸾的时候,她的目光中露出了绝望和怨恨。 姜宝鸾却没有丝毫惧怕,眼睁睁看着她被拖出了门。 她自己为了前程做出这种事,就该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怪不得任何人。现在想来沛橘怕是早就有意在挑唆她和蕊娘的关系,包括那回她不见了藏起来的半块馒头,致使别人都觉得蕊娘为了刁难她,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因嫉恨毁了书斋也顺理成章。 不远处有一声哀嚎传来,似有若无,应该是还没被拖远的沛橘的。 姜宝鸾的心跟着一颤,但很快又扬了一下唇角。 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管够。v前随榜更。 第11章 书斋一塌糊涂,少不得要人赶紧收拾,这里不需要姜宝鸾帮忙,她也就退出去回了房里。 蕊娘也随着姜宝鸾前后脚进来了,她看见沛橘那张床愣了一愣,又看看姜宝鸾,低下头没有说什么,叹了口气自己睡到床上去了。 折腾了一上午,姜宝鸾也觉得有些累,便也去小憩了一会儿。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一直到了晌午过后,姚姑姑那边传来信儿,沛橘已经被打死了,尸首让她家里来拿走了,一分钱都没有赔给她家里。 夺鸾 第10节 姜宝鸾听了只默不作声,倒是蕊娘抽泣了一声。 温姨娘拒不承认自己和儿子知道这件事,只把错一味往惜娘身上推,惜娘原本也是要被发卖出去的,但不巧的是她昨日诊出有了身孕,谢琮又出面保她,最后只是被打发到了庄子上。温姨娘则是被李夫人禁足了一个月,因谢道昇寿辰,只得推迟到他过了寿辰再禁足。 姜宝鸾和蕊娘草草地用了一下饭,蕊娘便打开沛橘的柜子开始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忍不住哭起来。 姜宝鸾在檐下立了一会儿,天暗沉沉的,风吹过来冷得刺骨,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下雪。 正要转身进去,外面却忽然有人叫她,说是谢珩让她过去。 姜宝鸾拢了拢冻得有些僵硬的胳膊,应了一声是,便往谢珩那里去了。 书斋一时半会儿还干净不了,所以姜宝鸾这次去的是退思堂真正的内院正室。 她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路上果然下起了雪,不大,但却很密很细,姜宝鸾赶紧加快了脚步,不想自己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谢珩面前。 到了内院院门口,她赶紧拍了身上几下,把雪都抖落,这才入内。 谢珩正坐在榻上,一手拿着一本棋谱,一手执子摆着棋盘,见姜宝鸾进来,抬了抬眼皮,便又继续往棋盘上放棋子。 姜宝鸾请了安,一颗心砰砰直跳。 她总有些预感,不是那么好。 谢珩道:“那边食盒中有东西。” 姜宝鸾转身走到桌边,食盒有些眼熟,就是平时李夫人往书斋送的那只,今日亦送过了,但书斋成了那样,想必李夫人又派人另送了一次。 姜宝鸾没有打开食盒,只是说:“奴婢已经用过饭了。” 她低下头,心里倒有点异样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往春水里砸了一块儿石头。 原来下雪天他把她叫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吃下去。”他淡淡道。 姜宝鸾只好打开食盒,还是和方才送来书斋里的是一样的东西,许是放得久了,已经凉了。 姜宝鸾正想和谢珩商量可不可以拿回去热一热再吃,冷不丁却见谢珩已经放下书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抵着桌子边沿,退无可退。 “上回的事我没再过问,姚姑姑自然会提点你。”他一双瑞凤眼凛凛地看着姜宝鸾,“你却似乎没有任何警醒。” 姜宝鸾心里一惊:“什么……” 谢珩忽然笑了,笑意却只浮于表面:“你没那么笨。” 姜宝鸾张了张嘴,面对谢珩却什么话都解释不出来,他已然将一切看穿,将她的内心洞察。 那日故意在他面前饿晕过去是故意的,放任书斋遭殃也是她故意的。 饭食一事关乎己身,但书斋一事她完全可以做得谨慎妥帖,这样惜娘他们根本找不到机会。 若是那天她没听见惜娘和沛橘说话,书斋根本就不会出事。 惜娘此举亦有一半是冲着她来的,书斋有事她也难辞其咎,姜宝鸾自己不是看不出来,可明明都知道了,她却干脆下了个套,请君入瓮。 比起将来可能会继续出现的威胁,姜宝鸾更倾向于提前把刺□□,毁灭掉。 而谢珩察觉到了。 “可是那幅《东山行旅图》……公子,我不知道他们会……”姜宝鸾低下头去,越说越小声。 这确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谢珩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那碗盛着牛乳的瓷碗的碗壁。 “叮当”一声,清脆悦耳。 “想在我身边留着,就不要有那些不安分的花招,懂吗?” 姜宝鸾点了点头,捧起那只碗,开始喝里面的牛乳。 牛乳很冷,一碗喝下去冷得她的五脏六腑都像结了霜,立时就隐隐泛着疼。 谢珩等她喝完,才转身回去继续摆弄棋谱,姜宝鸾也跟着到他身边站着。 她很少有不敢看人的时候,但对于此刻的谢珩,姜宝鸾是真的不敢抬起头。 仿佛她生来就是他的婢子,卑贱低下。 姜宝鸾不是定国长公主,也不再是姜宝鸾。 许久之后,谢珩才再度开口道:“回去罢,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是。” “今日过后你就来我身边伺候我。” 姜宝鸾一愣。 “公子,那《东山行旅图》……” “我另有打算。” 谢珩在意的从来就不是一幅画,而是她作为他带回来的婢子是否乖顺。 姜宝鸾退出了门,在她阖上门的间隙,谢珩倒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是他带进府的婢子,如今看来却心思却过分多了,就这么打发了倒也可惜,反而起了些兴致,闲暇时逗一逗这只不听话的鸟也好。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姜宝鸾很早便醒过来,这一晚她根本没怎么睡好,大抵是因为身边那张床的人已经死了,而蕊娘也一直在翻来覆去,窸窸窣窣的。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等天色渐渐变亮,她才下床穿衣梳洗。 一掀开床帐,却发现蕊娘早就已经起来了,她刚从门外进来,有些蹑手蹑脚的。 她对姜宝鸾道:“沛橘的东西我刚刚偷偷出去烧了,放在这里总归看着不舒服,以后都不要再提起她了。” 说罢,又重新回到床上去睡了。 姜宝鸾匆匆收拾完,便往谢珩那里去。 昨夜一夜的雪都没有停,退思堂白茫茫一片,一路过去檐下都结了长长的冰棱子,早起已有人在扫雪,又把那冰棱子打下来。 姜宝鸾顺手捡了一根冰棱子玩儿,冰棱子又冷又硬,和雪团子是完全不同的触感,但是拿在手上滑滑的,若不是那么冷,倒像是温润的玉石一般。 到了正房门口,冰棱子刚刚全部化成了水,姜宝鸾一双手湿漉漉的,也没东西可擦,她听见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便立了一会儿等到手完全干了,才轻轻叩了一下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也不知道醒了没,姜宝鸾想了想,还是轻悄悄推门进去。 谢珩的房里熏了琼林清远香,绵长悠远,又有松柏霜天傲雪之凛冽,只是外面眼下实在太冷,不用暖些的香便显得室内略为寒凉。 姜宝鸾往左边最里间的暖阁走去,正欲叫人,却见蓝灰色绡纱帐幔后赫然是谢珩的身影。 她连忙朝外面叫水,然后又快步入内去,谢珩只穿了一件中衣坐在靠窗边的暖榻上。 姜宝鸾便要拿衣裳先给他穿上,过来范阳时一路都是她照顾谢珩,这会儿也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只是仍不大敢去看谢珩的身体。 被冰棱子冰得凉凉的手指触及到谢珩身上,饶是谢珩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问:“你方才站在门口做什么?” 姜宝鸾正在给谢珩整理衣襟,谢珩人长得高,比姜宝鸾要高出几乎一个头,她的手臂要绕到他脖子后面便有些吃力。 姜宝鸾一边认认真真给他理着,一边轻声回答道:“一路上过来太冷了,身上都是寒气,奴婢想着公子或许还正睡着,贸然把寒气带进来不好,就想在门口略站站,散散寒气再说。” 她理完衣襟,又搓了搓被冻得通红的手指,自顾自继续说道:“是不是奴婢的手太冷了?那下回奴婢先用热水浸泡一下。” 谢珩没有说话,也不知听见了没有,一时小厮又赶着把热水抬进来,姜宝鸾试了水温给谢珩绞了干净的热巾子,谢珩不习惯别人为他擦脸,向来都是自己动手。 从姜宝鸾手上接过热巾子的时候,谢珩的手指不慎触碰到姜宝鸾的手,发现即便是伸进去过热水里面,她的手还是那样凉。 书斋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今日谢珩也就没有出去,正房这边也另有厢房做了小书房,以供谢珩平日读书写字。 姜宝鸾昨夜没睡好,这里又比书斋要暖和许多,一边站着给谢珩研墨一边就忍不住打起盹来。 谢珩原先还没察觉,只是感觉她研墨的声音怎么一顿一顿的,便抬头看了看她,只见姜宝鸾梳着双丫髻的头一下一下地点着,一双翦水秋瞳愈发迷迷蒙蒙的,罩了一层雾一般。 谢珩的心念一动,低下头去继续写字,没有提醒姜宝鸾。 隔了一小会儿之后,他却又停住笔,冷不丁开口问道:“昨晚去做贼了?” 姜宝鸾磨着墨的手一抖,墨汁溅出几滴,被他吓得彻底清醒。 第12章 “没……”她不知要如何解释,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一屋子的有人死了,天黑了就有些害怕……” 谢珩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见谢珩的样子不是生气,姜宝鸾便大着胆子问道:“公子笑什么?” “这就怕了?” “难道公子不会害怕死人吗?” 谢珩把手上的笔搁下,抬头看着姜宝鸾,瑞凤眼显得更为狭长:“我少时起便随我父亲上战场,为何会怕?” 姜宝鸾愣了愣,旋即又在心里笑自己实在想得浅了,只以为看谢珩的模样不像是会手持兵器,沾染血腥的,却忘了他是楚国公世子,与长安那些绣花枕头的纨绔子弟不同。 她初见谢珩,他不就是在运送粮草途中受的伤吗? 谢珩又说:“你去旁边坐着,有事自然叫你。” 姜宝鸾倒没料到他会对自己那么宽和,谢了恩便赶紧过去坐着。 她一坐下,眼皮子又开始打架,强撑不住便只能去看那边的谢珩,企图让自己对谢珩的惧怕来克服睡意。 只是效果甚微。 瞌睡打败了一切。她又转眼去看那些燃着的蜡烛一晃一晃地闪着光,火苗时而高高瘦瘦,时而矮矮胖胖的,像是一个个小人在她面前跳舞,她定着神看了一会儿,终是再也熬不住了,眼皮子就跟被糨糊糊住了一样,黏在一块儿睁不开了。 谢珩眼角是扫到姜宝鸾先前一直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他微微蹙了蹙眉,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再度开口询问,过了一会儿又见她一直看着火苗,有心有提醒一句对仔细眼睛不好,终究却是没说出口。 直到姜宝鸾的头一下子垂下,谢珩才忍不住笑出声。 这丫头除了心眼多,倒有几分他从没在别人身上见过的娇蛮可爱,便是自小娇养的谢娆也逊她几分。 夺鸾 第11节 睡着了也好,睡着了就不会起坏心思了。 谢珩起身走到姜宝鸾面前,俯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姜宝鸾迷迷糊糊有点被吵醒,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去那边榻上睡。”谢珩轻声说道。 姜宝鸾“哦”了一声,一时非常迷茫,谢珩就着她的手臂拉她起来,牵到一边的榻上。 姜宝鸾倒头就睡。 这里温床软枕,比下人住的屋子不知道舒服了几倍,姜宝鸾在睡梦中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宫里。 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睡在寝宫里,外面依稀好像是盛夏,殿内放着冰盆,凉丝丝的一点都不闷热。 她一向苦夏,她的宫人们便想尽办法让她吃东西,乳母手上端着一碗冰镇过的樱桃酥酪哄她:“殿下,就尝一口,又甜又凉的,你肯定喜欢。” 姜宝鸾翻了个身,看都不看一眼,一面又撒娇道:“我想把殊明哥哥召入宫里陪我玩嘛!” 乳母犯了难,劝解道:“咱们的公主殿下长大了,小侯爷也大了,男女之间大了就不能和小时候一样了。” 姜宝鸾从床上坐起来:“那我是不是再见不到殊明哥哥了?” “怎么会呢?”乳母忙小声笑道,“公主与小侯爷的事是定了的,等成了亲自然能日日在一起了。” 听了乳母这话本该是欣慰的,但姜宝鸾却忽然心里一空,像是丢了什么似的哭了起来。 乳母见她哭了,连忙上前来,手上的樱桃酥酪打翻在地。 周遭瞬时扭曲起来,没了夏日的樱桃酥酪,没了喂她吃东西的乳母,更没了能日日相见的容殊明。 他在哪里呢? 知道她逃走了,可还会来找她? 姜宝鸾迫使自己在落泪前醒来,睁开眼时忍不住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手心都是冷汗。 而那边谢珩依旧低着头写字,一室沉静。 * 过了几日,姜宝鸾被谢珩叫到身边伺候的消息传开,一时之间众人看她的眼神又有了些不同。 姜宝鸾只是装傻充愣,只管做自己的事。 这日谢娆要去城郊的北山游玩,谢珩陪同,于是便放了姜宝鸾一日的假。 蕊娘坐在炭盆边烤火,炭盆里还放着几个番薯和芋艿。 姜宝鸾早起伺候完谢珩回来,也围坐在炭盆边。 蕊娘把她手上的小手炉拿过来,说:“借我暖暖手,一会儿给你吃烤芋艿。” 这手炉是谢珩给姜宝鸾的,大抵是嫌她每日早晨伺候他穿衣的手太冷,黑漆描金山水阁楼图,和宫中的内造之物都相差无几。 姜宝鸾于是便常常抱着这只手炉进进出出,路上也不冷了。 姜宝鸾把手炉给蕊娘,自己拨了拨炭火,挑了只芋艿出来剥了吃。 蕊娘看了看她,小声说:“亏你还吃得下去。” 姜宝鸾咽下一口烫烫的芋艿:“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吃不下去?” 她从来没在宫里吃过的。 “你那么机灵会不知道世子今天干嘛去了?”蕊娘轻嗤一声。 姜宝鸾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今天谢珩的身边有谁。 谢娆或许只是个幌子,今日真正的主角是那位河东刺史的女儿叶宜采。 来范阳给谢道昇祝寿的宾客那么多,却独独留下了叶宜采和谢娆同住,两家的意思不言而喻。 “虽说做人不能和惜娘那个贱婢一样,但还是要为自己打算打算的,”蕊娘继续说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样子又娇娇弱弱的,日后只配下人也可惜,世子又待你与众不同些,你还是趁早吧。” 姜宝鸾垂下眸子,一下一下地用钳子拨弄着炭火,把番薯和芋艿拨得滚来滚去,皮上染了一身的灰,脏兮兮的。 蕊娘说的她又何尝不明白,这和宫里那些宫人略有姿色便绞尽脑汁想要获得圣宠是一个道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尽可能让自己过得舒服安稳一点。 就连蕊娘,她虽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但却一直想着嫁个合适的人,以后夫妻都做上管事,像姚姑姑那样才好。 可是她也要这样吗? 圣驾一日不回长安,她便要在这里隐姓埋名,或是配一个奴仆,或是给谢珩做妾甚至通房? 若不如此,孤身一人又要如何生存下去? 正发着呆,外面有小厮进来,手里拿了一样东西,嘴上叫着:“阿鸾姑娘,快过来!” 姜宝鸾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毛色灰不溜秋的野兔,说不上好看,也有些瘦小。 小厮说:“这是世子在北山上捉到的,让我送过来给你玩。” 姜宝鸾欣喜不已,连忙接过兔子,兔子刚经历了生死劫,红眼睛里满是恐惧,小小的身子也颤抖着,姜宝鸾轻轻摸着兔子耳朵,小灰兔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蕊娘也赶着来看兔子,又不忘用手肘顶了顶姜宝鸾。 面前统共才小厮和蕊娘两个人,姜宝鸾的面色却突然红起来,像是突如其来的羞赧。 她怕人看出来,抱着兔子转身就走,却听到背后传来蕊娘他们意味不明的笑声。 姜宝鸾的脸也便更红。 她和小灰兔玩了整整一日,又是喂它喝水,又是拔草给它吃,一直到掌灯时分,外面的人来报谢珩已在回程的路上,姜宝鸾才往正房那里去服侍。 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把小灰兔抱在怀里。 既然是他送给她的,那就抱过去给他看看吧。 谢珩回来要先带着谢娆她们去李夫人那里用饭,姜宝鸾到得早了些,只能先等着谢珩。 不过好在带了小灰兔过来玩,小灰兔很乖,姜宝鸾先是把它放在桌上喂草,然后又干脆把它放在地上蹦哒,小灰兔蹦到这里又蹦到那里,姜宝鸾就追着它跑,一时忘记了所有烦恼,与在宫中一般无二。 不知玩了多久,外面依稀有了响动,姜宝鸾忙抱起兔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果然是谢珩回来了。 她便打开门去迎,谢珩已经朝里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人,黑灯瞎火的看不清面容,想来是仆从。 姜宝鸾抱着兔子往前走了几步,眉眼间都是笑意:“公子,快看这兔子……” 谢珩淡淡地应了一声,但却没有看姜宝鸾一眼,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他身后几个人此时也走近了,姜宝鸾这才发现原来是谢娆和叶宜采。 叶宜采面上没有什么,谢娆却狠狠瞪了姜宝鸾一眼。 姜宝鸾要跟上去,她却转身对姜宝鸾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在门口跪着,不许跪在檐下,跪外面去。” 姜宝鸾步子一顿,门在她面前重重关上,她怀中的小灰兔动了动长长的耳朵。 她慢慢走到庭中,然后屈膝跪下。 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笑声和说话声,姜宝鸾安安静静跪着,这些声音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钻。 笑声最多最大的是谢娆,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闺中密友,她是最畅快的人。 间或有两声是叶宜采的,不明显,略带矜持。 谢珩似乎没有笑过,但是姜宝鸾可以想象出他脸上带着的淡淡笑容。 他的外表一向谦和有礼,又经过一日的相处,不可能对叶宜采冷脸相待。 叶宜采不是她,她是名门贵女。 而她已经低贱得落入泥淖中。 凌冽的寒风一阵阵吹来,姜宝鸾吸了吸鼻子,整张脸都被冻得僵硬,只有手上抱着的兔子暖融融的,像一只手炉。 手炉和小灰兔都是谢珩给她的。 姜宝鸾又将小灰兔抱得更紧些。 小灰兔也会冷的。 作者有话说: 努力码存稿中,大家如果喜欢的话就点一下收藏哦,小手动一下能点一下作收就更好啦(づ ̄ 3 ̄)づ 第13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等到天上不知不觉间落下了雪,慢慢积成浅浅一层,房门才被打开。 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扑面而来一团暖风,在姜宝鸾面前烟消云散。 姜宝鸾垂着头,看着地上的雪被屋内的烛光印出一层淡淡的橙红色,纷杂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 谢珩并没有送她们出来,谢娆盈盈地笑着,和叶宜采说着什么话,但姜宝鸾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她实在太冷了。 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她跪得僵硬冰冷的膝盖动了动,努力地想往前拖动,企图汲取一点从室内散发出来的热量。 谢娆一行原本根本就没有发现还跪着的姜宝鸾,抑或是看见了也没在意,只是她这一动,谢娆又侧了侧头,娇俏的五官皱了皱。 “好没规矩的婢子,主子在这儿不伺候且罢,还敢乱动弹?我让你跪,你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李夫人多年来主持中馈,待下人也算是厚道,但谢娆自小就被宠坏了,纯粹到了极点便是刁钻。 她本想给姜宝鸾一巴掌教训教训,但碍于叶宜采在场,也明白自己这般行事终归刻薄,又怕手伸出来冷了,便抬脚朝姜宝鸾的身子踹了几脚。 大家小姐花拳绣腿,也没用上多大的力气,出出气而已,只是姜宝鸾浑身冷得生疼,露在外面的手和脸都已经冻得青紫,一点知觉都没有,又生来娇贵,自然禁不住谢娆这几脚,一下就被踹倒在雪地上。 叶宜采眉心微蹙,倒连忙过来扶起姜宝鸾,并说:“娆儿算了,他们做下人的也怪不容易的,何必苛责呢?” 谢娆到底听叶宜采的话,只打趣道:“知道你是贤惠人了,她是外头捡来的,先不说来历不清不楚的,光是规矩就不好,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不多操心了。” “你啊你……”叶宜采无奈,手指点了点谢娆,又对姜宝鸾说,“快些起来罢,地上凉。” 说罢,两人相携着说笑而去。 姜宝鸾好半日才用尽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半个身子沾了雪,雪化开来,湿漉漉一片。 夺鸾 第12节 这回她把小兔子放在了檐下,自己进门去。 她的活还没做完,夜里是要服侍谢珩洗漱的。 谢珩站在东边,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儿,正在看雪。 听见姜宝鸾进来的声音,他回过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姜宝鸾不知怎的有些不好意思,或许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但转念一想,她还有什么难堪的样子没被他见过呢? 只是谢珩看了看她,却并不在意,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姜宝鸾原本有些忐忑,猜测过谢珩会和自己说什么话,最后心慢慢冷下去,像落入了冰窖一样。 他方才没有出来阻拦,其实已经表明态度了。 谢珩送给她兔子是施舍,而谢娆作为主子教训她也是理所应当的,不是谢珩待她不好,而是她存了不该有的希冀。 姜宝鸾服侍谢珩在暖阁里睡下,放下重重帐幔,最后又去看看炭火。 冷一阵热一阵的,身上的衣服又湿着,姜宝鸾难受得直打哆嗦,只是在谢珩面前强撑着忍住了。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谢珩却忽然开口道:“湿了的衣裳脱了,在暖阁里歇一晚上。” 姜宝鸾怔怔地应了一句,慢慢走过去那边的榻上坐下,最后脱下衣裳时,终于忍不住咬唇哭了出来。 谢珩在里面听到姜宝鸾的抽泣声,他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了眼睛。 * 很快就到了谢道昇寿辰,自然是宾客盈门,光是范阳以及平卢一带,数得上的望族豪强便有许多登门拜访,更莫说以谢道昇马首是瞻的官员将领。 朝廷正在江南避羯人之难,而范阳却一片歌舞升平。 因这几日人多事杂,姜宝鸾走动的地方也比平时只在退思堂多了,府上的各种消息也多起来。 她有时也听一耳朵。 听说长安的情况还是老样子,羯人既然打进来了,便不会轻易退去。 朝廷为了谈和,竟送上了五千万两白银,另有玉石器物,珠宝首饰,并三十个美人。 姜宝鸾细细听着,倒没听别人说起把公主也送去了。 先皇膝下子嗣并不多,适龄的公主只有她和妹妹姜静徽,其余的几个都还小,当时她被徐太后放走,姜静徽却没有。 姜静徽的性子比她冷硬上许多,知道自己要被送去给羯人,还不知会怎么样。 也或许是这事实在太难听,朝廷便瞒下了,姜静徽就在那三十个美人中。 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姜宝鸾所希望的。 可她如今自己也没好多少,也只能放开不想。 羯人要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大魏,她又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若要一辈子留在楚国公府,她该怎么办呢? 谢道昇寿辰这日,谢珩一早就去了外面待客,姜宝鸾这种婢女自然是不能出去的,只留在退思堂以备不时之需。 入夜,李夫人那里早早就送了醒酒汤过来,姜宝鸾也让人去准备好热水供谢珩回来之后能马上沐浴。 姜宝鸾自那日起便一直睡在谢珩这里,做事倒也方便。 外面传来消息,虽李夫人替谢珩准备的《东山行旅图》被毁了,但谢珩今日却献上了一份出人意料的贺礼。 三十名温柔体贴的新罗婢。 新罗婢容貌不显,较之中原女子要逊色上许多,但难得的是温顺和柔,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谢珩送上的三十个却正好与朝廷送给羯人的三十个所对上。 最重要的一点,随着这三十名新罗婢而来的,还有新罗的使者,新罗苦寒穷困之地,自古以来便只能依附于□□上国生存,于是时常往来大魏,向大魏上贡以及寻求支援。 朝廷如今远避江南,新罗使者却直接来见了谢道昇,谢珩的这三十个新罗婢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谢道昇见了使者果然大喜,也不知使者说了什么,谢道昇随后便赐服于新罗国王以及王后。 俨然一方霸主,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夜里谢珩回来,也带来了谢道昇赏给他的五个新罗婢。 他喝得有些醉,姜宝鸾赶紧喂他喝了醒酒汤,那几个新罗婢倒一直在外间候着,悄无声息的。 她问谢珩:“公子,她们要怎么办?” 谢珩的衣襟散了一半开来,斜躺在榻上,手指轻轻地揉着额角。 “既是父亲赏的,就先留下来。” 姜宝鸾应了,等谢珩入睡之后,轻手轻脚地带了人出去,又找了姚姑姑过来商议,姚姑姑思忖了片刻之后,便提议把人放在主院的耳房里,平时既能叫得应,又不会打扰到谢珩。 姜宝鸾便让人赶紧把耳房收拾出来,带着她们过去安置。 她这才细细看了这五位女子,果然不甚貌美,姿色仅与府上普通婢子相当,远远不如蕊娘惜娘等,只是脸上含着浅淡的笑容,低眉敛目的,让人看了便心生怜惜。 一时当中有一位年纪略长些,容长脸身材高挑的婢子过来,先是对着姜宝鸾低低地福了福,便轻声道:“姐姐,今日多谢姐姐为我们操劳了,我叫南慧,请问姐姐该如何称呼。” 姜宝鸾说了,她又是一俯身,继续说道:“那么阿鸾姐姐今晚就请好好休息吧,世子那里是我们的本分,我们会把世子伺候好的。” 姜宝鸾笑了笑,并没有说出自己如今就宿在正房暖阁里的事,只是点点头笑看着南慧又另外指了一个人,二人一同再往里面过去。 果然隔不了一会儿,南慧她们又出来,姜宝鸾这才走上前去。 “怎样?”她问。 南慧白白净净的脸上留了一道红晕,见到姜宝鸾眼神便不自觉躲了躲:“不小心吵醒了世子睡觉,世子让阿鸾姐姐进去。” 姜宝鸾入内,只见谢珩正靠在床上,脸上带了薄怒,一看就是饮酒后入眠安寝却被人吵醒,很是不痛快。 姜宝鸾绞了块冷丝帕给谢珩递过去,谢珩接了,只是一下一下地擦着手。 他许久不说话,姜宝鸾的心又开始忐忑起来,上次沛橘的事闹得那么大,谢珩已经警告过她了,而她竟然又不自觉犯了同样的错。 “公子……”她上前道,“公子喝了酒,还是早些歇下吧。” 谢珩道:“阿鸾,你一直都很聪明,但有些事情,你完全不必要过分动用你的心思。” 姜宝鸾咬咬牙:“公子,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吗?” “这些新罗婢只是猫狗都不如的东西,阿鸾,从来没有一个婢子会在意的。”谢珩抬起一双瑞凤眼,明明话语轻柔,可眼神却说不出的冰冷,还有一丝讥讽。 姜宝鸾愣了愣,脑子里霎时乱作一团,但嘴上竟脱口而出道:“可是奴婢也只是公子从外面捡回来,奴婢和其他的婢子……不一样……” 谢珩轻轻笑了起来:“那你想要什么?” “我……”姜宝鸾一时语塞。 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回家,可是还回得去吗? 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甲狠狠地嵌进了指腹上的嫩肉里,再过不了多久,这双曾经细皮嫩肉、养尊处优的手也将会长出薄茧。 姜宝鸾把手掩在袖口处,不敢让谢珩看出分毫。 她想回家,可她也怕谢珩,或者说楚国公府把她赶走。 她想了想,在谢珩面前跪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奉上(*^▽^*) 提示一下下章尽量早点看,后天更新 感谢在2022-05-15 20:52:58~2022-05-17 21:0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谢珩看着姜宝鸾在跟前跪下,却并没有也一丝一毫的惊讶,他那双好看的眸子就那么淡淡地看着她,仿佛他一直就知道姜宝鸾会跪下来。 姜宝鸾道:“奴婢不喜欢她们。” 谢珩点点头:“很好,说下去。” “奴婢不喜欢她们那种低眉顺目,刻意讨好的模样。” 谢珩问她想要什么,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犯了谢珩的忌讳,虽然谢珩没有言明,但姜宝鸾不敢再撒谎。 她确实讨厌这些新罗婢。昔年朝廷稳居长安,新罗也常派使者学者到访,她的父皇从未看不起他们过,甚至对他们颇为优待,可一旦落难,姜氏的江山还没有亡,这些新罗人就急着找寻另一座靠山,简直忘恩负义,不知廉耻。 那谢道昇又算什么东西?她的皇弟尚且还在江南行宫,他有什么资格赐服? 看着他们奴颜媚主的模样,姜宝鸾觉得恶心。 想到此处,姜宝鸾眼里忍不住沁出了一点眼泪,她怕谢珩看出有异,忙说:“公子……她们说要来伺候公子,奴婢不想……” 谢珩斜睨了她一眼,眉目含笑,却似乎要把她整个人看穿,让她的那些心思无处可逃。 “过来。”他说。 姜宝鸾从地上起身,继而却愣住,她方才都已经是跪在谢珩床前了,为何还要她过去? “你若不想,就再把她们叫过来。” 姜宝鸾脚一软,差点跌坐下去,堪堪在脚踏上站稳。 她有些后悔今日为了逞一时之快,没有阻拦南慧她们进来,明明刚才谢珩都已经睡了,她自己进来也就了事了。 “这般放你在我身边,反而把你的心放大了,既然如此,你所求也并不过分。”谢珩仍旧神色淡淡,虽无一点强迫之意,却令姜宝鸾恐惧,“母亲说该往退思堂放人了,我怕麻烦,总得挑上一个。” 姜宝鸾浑身直冒冷汗,可旋即又不禁嘲笑自己的天真,谢珩是一直都没有妾侍通房,可是以前没有,不代表就不会有,她这样的身份,又在谢珩跟前伺候,侍奉主子再正常不过。 便是那些经常能靠近皇帝的宫女,也是最有可能在某一日皇帝兴起之时被宠幸的。 就像谢珩说的,他怕麻烦,现成的有她和南慧等人,若她不愿意,那很快南慧她们就会进来。 而她…… 这一次她如果在谢珩面前扭捏作态了,那么谢珩绝不可能再回头来问她第二遍。 夺鸾 第13节 她本来就是谢珩带回来的,前十六年的岁月仿佛一枕槐安,阿鸾只是楚国公府一个毫不起眼的婢女,不听主子的话,不努力讨主子的欢心,她又要如何呢? 在楚国公府长久留下去,最好的选择不过就是从了谢珩。 她恨新罗人背弃旧主,她又何尝不是呢? 大魏皇宫养出了她的金枝玉叶,却没有养出她的一身傲骨。 从徐太后让她抛弃身份和责任逃出来的那一刻起,她便失去了身为帝女的所有荣光。 姜宝鸾低下头,她今日穿了一件银红色琵琶袖短袄,照在灯光下很是娇艳好看。 明明是温暖如春的暖阁,姜宝鸾却忍不住颤抖着,谢珩对她的害怕视若无睹,只是往她圆润的肩头一揉,不再像是外人面前光风霁月的楚国公世子。 …… 一夜楚云湘雨,风清月莹。 姜宝鸾转了转头,谢珩果然还是那样清雅俊朗。 而狼狈的只有她罢了。 姜宝鸾忽然想起叶宜采,若在这里的是她,无论是怜爱还是敬重,都不会被如此对待罢。 谢珩不过将手臂轻轻地搭在她身上,姜宝鸾同样动弹不得。 她只能悄悄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她的脸上热热的,可能很红。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有些惊动到谢珩,他的眉头一蹙,突然睁开双目。 二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对,姜宝鸾想起昨夜,一时羞得不得了,脸越发烫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 谢珩把她的羞赧看在眼里,却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该起身了。” 姜宝鸾慌乱地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她身上不着寸缕,连忙拉住锦被去遮,探头看看床下,她穿来的衣裳都七零八落的,被谢珩撕扯得不成样子,哪还能裹身。 正踌躇要不要先把衣服捡起来时,谢珩却已跨过她的身子。 外面早有人等候着,听见动静都进了来,这回就连姚姑姑也在。 谢珩去梳洗,姚姑姑便来了阿鸾这里。 她脸上掩不住的喜色,见姜宝鸾身上没穿什么,便把锦被给她掖实了些。 这些年谢珩没有娶妻,但年纪毕竟也不小了,李夫人总想谢珩先收个通房什么的,但谢珩却好像没这个意思,到最后连惜娘都跑了,使李夫人很是难堪,更怕有不好风言风语说谢珩,便很是焦虑。 但姚姑姑一边也掀开了下边的锦被,露出姜宝鸾细长笔直如玉一般的双腿。 姚姑姑把被子又往上推了推,终于看见了那点让她满意的血迹,脸上笑容更盛。 “很好,果然是个招人疼的好孩子,”她点头道,“一会儿过去夫人那里谢恩,夫人有话跟你说。” 虽阿鸾只是个婢女,这些事也不要紧,但毕竟是谢珩的第一个房里人,总是要有童贞的。 姚姑姑迫不及待地就去李夫人那里禀报了,留下姜宝鸾依旧原先那般模样。 她很想洗个澡,可是眼下却连衣服都没有。 大约一柱香之后,谢珩终于折返。 他今日穿了一身藏青色直缀,整个人眉目英挺,丰神如玉。 他看见姜宝鸾还在床上发呆,便忍不住过来捏了捏她泛着潮红的脸。 姜宝鸾忙躲避着低下头去,同时往里缩了缩。 谢珩笑了,她的小心思那么多,两人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若说刚醒时还反应不过来,眼下姚姑姑都已经来过了,她还装什么羞,不过是欲拒还迎的把戏。 这种把戏他在谢道昇如云的姬妾那里见过太多。 他轻轻把她的下巴挑起,昨夜还要用力,今日她已经很顺从了。 “记住自己的身份,”他的声音沉沉的,“不要生出其他不该有的心思。” 姜宝鸾连忙点了点头,内心却似懂非懂。 不该有的心思?什么是不该有的心思呢? 但姜宝鸾没有问。 总会明明明白的,她想。 谢珩转身出了暖阁,这回终于来了个人拿了衣裳首饰过来,服侍姜宝鸾起身穿戴。 姜宝鸾把自己仔仔细细清理了一遍,确认浑身上下都干净了,这才穿上衣服,去鹤汀苑见李夫人。 姚姑姑已经再鹤汀苑门口等她,见姜宝鸾过来,连忙把她领进去里面。 今日李夫人正在内室等着,靠着一只浅海蓝绣金花卉大引枕,手上拿了一本簿子。 姚姑姑一边入内,一边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李夫人的神色,只见比方才一大早时倒好很多,便偷偷松了口气。 当时李夫人乍然听闻谢珩已经要了阿鸾,是极为不满意的,她向来不大能管到谢珩的事,然则总认为这事还是应该先由她这个做母亲的来安排,起码谢珩跟前这第一个人,该与她贴心一些。 但阿鸾却是谢珩从外面带回来的,家世身家清不清白都一无所知,就怕这种外面来的货色迷了谢珩的心窍,头一个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李夫人当即就让姚姑姑去退思堂验阿鸾的身子,谢珩年轻不懂事,若发现阿鸾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便干脆以这个理由名正言顺地将她赶走。 后来见姚姑姑笑意盈盈地来了,又汇报了一番,李夫人这才舒服些,单为了一个下人和儿子拧着来也不好,反而离了心,就随谢珩去了。 姜宝鸾不知其中已有那么多关窍,只打量李夫人的样子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了,平时李夫人待底下的人和蔼宽厚,今日看起来脸色淡淡。 姚姑姑倒有心提点了一下阿鸾,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跪下给夫人磕头呀!” 姜宝鸾照姚姑姑说的做了,她想起弟弟迎娶皇后之后,皇后一早也过来给徐太后请了安,她那时就陪在徐太后身边。 不过旋即她又在心里轻嗤了一声,她如今又算得上什么呢? 李夫人抬了抬眼皮子,姚姑姑便让姜宝鸾从地上起来。 李夫人开口道:“既这么着,往后就安安分分在珩儿身边服侍,世子夫人进门也就在这一年半载里头,切不可因为退思堂没个主母就得意忘形了,若让我听到什么不好的事,头一个把你打发出去。” 姜宝鸾只能老老实实应了,李夫人便一抬手,姚姑姑转身下去。 不多时,姚姑姑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汤药来了,一路走到姜宝鸾面前停下。 姜宝鸾看了那碗汤药一眼,立刻便垂下头去。 她已经猜出这是什么东西了。 果然,李夫人这次站起身,走到姜宝鸾面前,说:“这是避子汤。”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改了第几遍了t_t我没脾气了,连个嘴都没亲,什么都没写…… 好消息,好消息,我的存稿够了,所以今天开始就日更了,每晚9点准时更新(* ̄︶ ̄)感谢在2022-05-17 21:00:09~2022-05-19 20:3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8瓶;小火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姜宝鸾纤长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轻轻颤了颤。 李夫人蹙了蹙眉,继续说道:“珩儿还未娶亲,嫡子之前先有庶子总归不大成规矩,你自己要警醒着些,每回都要记得喝这药。” 姜宝鸾伸手从黑漆描金的托盘上端起那碗药,看着黑糊糊的药上泛了一圈涟漪出来,然后一饮而尽。 许是喝得太快,姜宝鸾喝完之后还呛了两声,忍不住苦得紧紧皱起了眉,不过那药是一滴都没有剩下的。 李夫人看了看那只空了的药碗,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稍霁,还冲着姜宝鸾招了招手,示意她站到自己近旁来。 “你回去之后便是珩儿的通房了,这事我先许了,不必再来同我说。”李夫人又回去坐下,“只是这药若是忘了喝,闹出了什么事,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便是珩儿也不会再理你。” 姜宝鸾再次跪下谢恩,这次显得她比方才刚到时要机灵得多。 一时李夫人又转头叮嘱姚姑姑:“她喝的药你也须多看着,否则大家脸上都难看。” 说完,李夫人就往引枕上一靠,一副要闭目养神的样子,姚姑姑便把姜宝鸾带了出去。 出了鹤汀苑,姜宝鸾松了口气,果真一大早来叫没什么好事。 姚姑姑拉了她到一边,又说道:“夫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且先慢慢熬着,不要去动什么歪脑筋。左右等世子夫人进了门,她先产下嫡子,一年半载的你再养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看温姨娘,都生了好几个了。” 姜宝鸾闻言便撸下今晨刚送来戴在手上的一只澄黄的金镯,塞在姚姑姑掌中。 她接着便笑道:“姑姑待我的心我懂,我来退思堂这么久,一直都仰仗姑姑提点,日后也必不会忘记姑姑的恩德的。” 姚姑姑把金镯往袖中一塞,笑着朝她点点头。 姜宝鸾在宫中长的这几岁也不是虚张的,世面还是见过的,姚姑姑是退思堂的掌事姑姑,李夫人会把她放在儿子身边那必定也是因为她是心腹,先前是手头上拿不出合适的东西给姚姑姑,如今有了便要赶紧给姚姑姑一点好处。 而她已经成了谢珩的通房,毕竟谢珩日后才是楚国公府的主人,姚姑姑也不会想得罪她,乐得受下这一礼,大家才能都好说话。 “阿鸾姑娘,我这边还有事,你慢走。”姚姑姑笑眯眯对她道。 姜宝鸾独自一人往退思堂而去。 走着走着便感觉步子发虚,人也晕晕的。 昨夜被谢珩折腾了一宿,浑身又累又疼,她一大早赶着过来什么都没吃,却先灌下了一大碗苦药,胃里早就翻腾着难受。 姜宝鸾走到花草荫蔽处,闭着眼睛稍稍休息了一会儿,这才好了一些。 方才的药苦得她直想往外呕出来。 可她却不能呕。 喝下去的是避子汤,吐出来没事还好,若有事…… 李夫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有了孩子她也不会心软,肯定是直接打下来。 到了那时受苦的还是姜宝鸾自己。 这样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被父亲和祖母厌恶,被嫡母和嫡子视作眼中钉。 她缓了一阵,正打算离开,却听有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 未等到姜宝鸾反应过来,已有一男子轻佻的声音传来:“我道谁在这儿,原来是大哥新纳的嫂子。” 姜宝鸾一惊,往后连退两步,提防地看着来人。 夺鸾 第14节 来人正是谢珩的二弟谢琮,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子,一个是他先前就在的通房,一个面生,看相貌仪态应也是谢道昇赏给儿子们的新罗婢。 谢琮的长相一多半随了温姨娘,好看却也阴柔,说得好听点是风流潇洒,实则举止轻浮,放荡不羁,稍有姿色的进了致远堂,就没有不被他染指的。 姜宝鸾平时和他接触并不多,惜娘的事退思堂的人更是将谢琮视为忌讳,所以一共也只见过谢琮两三面。 她一边想着该如何赶紧抽身,一边身子还没朝着谢琮福下去,就听谢琮说道:“大哥真是好福气,我就找不到嫂子这样的尤物,一个两个的真是败兴。” “二公子言重了,我只是世子的婢子,还请二公子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否则日后世子夫人听见可要不开心了。”姜宝鸾故作一脸严肃道。 “开个玩笑罢了,你当什么真,”谢琮撇撇嘴,把新罗婢往自己身边一搂,“惜娘看起来正经,其实也经不起几句撩拨,你倒是白长了这一张脸蛋。” 姜宝鸾暗自好笑,难道还要她和他调/情吗? 又不是人人都是惜娘。 惜娘若能和谢珩水到渠成,谁还搭理他。 她道:“世子那边正在找我,奴婢先告退了。” 谢琮挥手让她去了。 看着姜宝鸾匆匆离去的背影,谢琮的通房说:“二公子难不成看上她了?” “哪能啊,这是大哥的女人。” “那惜娘也是呢!” 谢琮笑了几声:“大哥怎就这般运气,捡都能捡回这么个好东西,不过若是寻着机会,我倒还真想尝尝滋味。” ** 姜宝鸾回了退思堂,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先去了先前和蕊娘一起住的那间屋子。 蕊娘已经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看见姜宝鸾这会儿过来还有些惊讶。 她站起来,却立在原地没有马上过来,看着姜宝鸾过来,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来了?” 姜宝鸾道:“我来收拾东西。” 这屋子能容得下三个人居住,到现在姜宝鸾一走,短短时间内却只剩下蕊娘一个人了。 蕊娘看着姜宝鸾打开柜子收东西,僵站着在那里片刻,又忽然说了一句:“你也走了。” 姜宝鸾手上动作一顿。 蕊娘出去把关在笼子里的小灰兔拿过来,放到桌子上。小灰兔就是谢珩送过来的那只,那天姜宝鸾抱着兔子去被谢娆罚跪之后,她就只把兔子留在这里和蕊娘一起养着了。 “不要忘了兔子。”蕊娘吸了吸鼻子,“惜娘走了,沛橘没了,如今你也要去了,这间屋子又要换新的人来,我……我……” 话没说完,蕊娘就先哭了起来。 两人先前虽有不睦,但自沛橘死了之后便再也没提起过,很是相安无事,这些日子下来,姜宝鸾也渐渐摸清了蕊娘的性子,嘴快心也不软,但仅限于小打小闹,不算是阴毒刁钻的人。 因先前沛橘一事蕊娘伤了心,又是姜宝鸾不计前嫌救了她,她虽嘴上不说什么感激的话,行为上却对姜宝鸾多有照应,素日打扫整理屋子都是蕊娘自己默默做好的,兔子也是蕊娘多喂,只要炭盆里煨了吃的,她就会给姜宝鸾留下一些等她回来了再吃。 蕊娘哭道:“我和惜娘沛橘两个住了那么些年,都不知道她们那样坏,差点给她们害死,如今又要忽然来两个新的,谁知道好坏呢?说不定我又要被害死了!” 姜宝鸾闻言却忍不住笑了出声。 “昨日新进去那里几个新罗婢,就在耳房里安置着,倒是还有空,不如你和她们去挤一挤?”姜宝鸾说道,“不过……你还是得和她们重新相处呀!” 蕊娘睁大一双灌满泪水的圆眼看着姜宝鸾,不可置信一般,忽然她的眸子亮了亮。 “阿鸾,你能帮我去说?那你让我进去吧!” “多挤一个也不碍事,若和她们相处不来,先住进去等过段时间再找空出来的房屋也使得。”姜宝鸾眨眨眼睛。 她帮蕊娘出去,也不仅仅是心软,蕊娘是楚国公府家生家养的丫鬟,人脉比她要广得多,以前她只是个婢女那还无妨,现在变成了谢珩的通房,两眼一抹黑可不行,把蕊娘放到自己身边,行事会便宜很多。 蕊娘赶紧道:“这没事,我也不是怕和别人相处,总之在你身边就好,我就安心了!” 姜宝鸾索性便放下手上的东西,先带蕊娘去找姚姑姑,姚姑姑刚从李夫人那里回来,见状也没说什么,只让姜宝鸾自己决定。 从前谢珩不喜欢留太多婢子在正房,姚姑姑便也不往那里拨人,但现在却又不同了,多了个女子在身边,有些时候便少不得要叫人伺候,蕊娘过去倒很合适,否则那里反倒只住着两个新罗婢,也很是不妥。 于是就成了姜宝鸾和蕊娘两个人一块儿收拾东西,姜宝鸾空身来的,东西不多,蕊娘自小住这儿,零零碎碎的东西不知凡几,一直理到小时的玩具都翻找出来。 蕊娘看见那些玩意儿,一时又在那里叹气。 姜宝鸾知道她是想起了惜娘和沛橘,也不过去打扰她,只让她一个人静静的。 到最后日头到了正午,蕊娘才出来,姜宝鸾见她东西实在太多,足有两个箱笼,便央了小厮替她搬过去。 一路上,姜宝鸾又小声提醒蕊娘:“公子面前要小心,少说话。” “我知道,我平时就不爱往公子在的地方去,”蕊娘缩了缩头,“你不叫我我就不去,不去就不会犯错。” “是谁成日把想成为姚姑姑那样的人的话挂在嘴里的?”姜宝鸾笑着问道。 蕊娘急了:“你小声点,别让别人听见,这只是私底下说着玩的话!” 两人嬉嬉笑笑着很快就到了正房那里,姜宝鸾把蕊娘领去南慧她们那间,南慧和一个叫素儿的住一间,还有地方剩着,蕊娘进去住倒也宽敞。 新罗婢为人谦和,一见姜宝鸾和蕊娘便起身相迎,忙前忙后地收拾出地方,姐姐前姐姐后地称呼蕊娘,客套又温柔。 这里自己插不进手,姜宝鸾便提着小兔子笼子到外面玩,又把小兔子放了出来。 小兔子蹦啊蹦,一直蹦到院门口去,低头啃着砖缝中冒出来的杂草尖尖,姜宝鸾正想着要叫人去把杂草拔了,忽然看见小兔子又一溜烟地跑了回来,到她脚后跟才停下。 姜宝鸾抬头,看见一身着嫩黄色对襟长袄的少女已经跨过院门,怒气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还没走到跟前,谢娆就说到:“是你,你就是当日那个没规矩的丫头,哥哥竟看得上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天都改麻了,最后那一段基本全部删除,真是无语明明也没什么,只是大致的情节描写而已,因为这段删掉人物情绪都全没了,我自己觉得很影响观看。 感谢在2022-05-19 20:33:11~2022-05-20 19:1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64063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064063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姜宝鸾只来得及把小兔子赶进笼子里,谢娆就到了她面前。 面对谢娆的质问,又记起那夜她罚自己跪了很久,姜宝鸾心里直冷笑,但谢娆是楚国公嫡女,是谢珩唯一的胞妹,姜宝鸾眼下不能得罪她。 她对着谢娆行了一礼,并没有说话。 “哑巴了?你到底是怎么蛊惑的哥哥?”谢娆咬牙道,“哥哥这二十年都洁身自好,如今叶姐姐又还在府上住着,让她知道可不得心里难过?你是不是故意挑这个时候的?” 这再由不得姜宝鸾一言不发了,她想了想,便道:“姑娘,正是在世子成婚前,夫人要往世子房里先放人使唤。” 谢娆的脸顿时羞得通红:“你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你拿这些腌臜事来说,也不怕污了我的耳朵?” “这……姑娘问了,奴婢不好不答,”姜宝鸾抬起头,身子略微下倾,眼神却璨璨,丝毫没有畏怯,“再说这是世子的事,怎么算得上腌臜呢?” 谢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狠狠地瞪了姜宝鸾两眼。 她与叶宜采是从小的情谊,二人的感情极好,一点假都不掺,自从听说两家都有意结亲,真是不知道该高兴得怎样才好,自然希望哥哥谢珩和叶宜采能夫妻之间情深义重,视姜宝鸾为破坏夫妻二人感情的元凶。 又因姜宝鸾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不比自小长在府上的婢子,所以谢娆看她分外提防些。 她听了姜宝鸾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但又知道姜宝鸾说的也是正理,哪家不是这么过来的? 母亲方才又把她叫过去,让她先不许在叶宜采面前多言,谢娆到底知道轻重,不敢真的闹大了,毕竟新嫁娘总会对日后的夫婿有着一种别样的期望,即便知道夫婿身边不可能只有自己一个,这种期望也是存在的。 房里人存在是一回事,让不让她知道是另一回事。 可即便如此,谢娆被娇宠惯了,这一口气还是要出的。 她的眼神盯住了姜宝鸾身后放着的小笼子,趁姜宝鸾没注意,一把把她推到旁边,然后一脚踹翻了小笼子。 姜宝鸾一时不防,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看着小灰兔从笼子里滚出来,连着在地上滚了两下。 小灰兔罕见地叫了两声,扑腾着两条小短腿从地上爬起来,畏畏缩缩地躲在姜宝鸾的裙裾边上。 谢娆踢完就立刻转身扬长而去。 姜宝鸾连忙捧起小灰兔来查看,好在小灰兔身子软,滚了几下也不妨事,只是受了惊吓,直往姜宝鸾怀里钻。 这时蕊娘隐约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已经赶出来看,见姜宝鸾坐在地上,连忙将她扶起来。 姜宝鸾发现自己的脚有点痛,不过没有红肿,伤得不严重,蕊娘问她怎么了,姜宝鸾也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了。 正打算去找点药膏来搽,谢珩却回来了。 谢珩从来没有歇午觉的习惯,今日一到却进了暖阁,姜宝鸾只能把小灰兔交给蕊娘安抚,自己一瘸一拐地跟了进去。 谢珩的目光微微略过姜宝鸾的脚,却没有问什么,只沉声说:“过来。” 姜宝鸾明白了,便过去给他脱了衣裳。 不知素日用的什么香,谢珩身上有一股冷冷的松柏的味道,很能使人心沉静下来,昨夜姜宝鸾没发现,眼下才发现。 谢珩靠到榻上,姜宝鸾拿着一条灰狼皮毯子来要给他盖上,却被谢珩一手挥开。 接着姜宝鸾就被谢珩扯到了过去。 谢珩蜂腰猿背,肌肉紧实有力,姜宝鸾被他一捆便一动都不敢动,亦不好受。 谢珩问:“药喝过了?” 姜宝鸾“嗯”了一声。 谢珩开始动手,姜宝鸾到底忍不住拦了一下他的手:“公子,这还是白日……” 谢珩对她的话充耳未闻,根本不屑一顾是白天还是夜里,干脆腾出一只手把姜宝鸾双手手腕都捏住了,再解决其他。 暖阁里面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 姜宝鸾紧紧闭着眼睛,一点力气都没有。 蕊娘端着水入内,帮助姜宝鸾清理了一番,暖阁里尽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便赶紧拿了香来熏。 姜宝鸾听见说谢珩已经出去了,她就索性先不起来了。 夺鸾 第15节 她躺了好一会儿,才问蕊娘:“药怎么还不拿过来?” 蕊娘于这方面上还是见多识广,即便姜宝鸾没和她说过,只需一问也立刻意会了,便马上出去问。 回来时蕊娘说:“说是这会儿没有药。” 姜宝鸾倒苦笑,若一回就喝一次药,她这身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不能要了。 只是心念一动,又起了些不妙的念头。 白白免去一顿药,哪有那么好的事。 * 夜里谢珩被叫去了李夫人那里用饭,谢娆也在,只有他们母子三个。 席间,李夫人问谢娆:“听说今天叶家小姐回她哥哥嫂嫂那边了?” 谢娆正忙着吃一块酥蜜寒具,上面沾着晶亮剔透的蜂蜜,一口咬下去嘎嘣嘎嘣地响,撒下许多沫子来。 谢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才说:“她这几日都同我玩,说是想她嫂嫂了。” 说罢,她又看看坐在一边的谢珩,轻声道:“哥哥,眼见着叶姐姐就要成咱们家的人了,你怎么……” 李夫人闻言脸上神情一滞,眉间微蹙,不着痕迹地看了女儿一眼。 她举箸夹起葱醋鸡到谢娆碗里。 “你这孩子,都这么大还把东西吃的到处都是,以后别再吃酥蜜寒具了。”李夫人笑道。 谢娆用筷子戳了几下李夫人夹给她的葱醋鸡,心思却仍没放到李夫人正说的话上。 “明明叶姐姐那么好,那个婢子算什么东西,没规没矩的我看着就不喜欢。” 谢娆连着绕回来和谢珩说了两句话,谢珩一直都没有搭理她。 气氛渐渐冷了下来。 谢娆这才觉出不对,看看谢珩的脸色倒看不出什么,但她知道哥哥一向是对她很好的,若他不再和她说话,那么就说明已经惹他不快了。 李夫人这回实在忍不住了,轻斥道:“愈发惯得你胡来,你哥哥房里的事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能多嘴的?好不好的也不过就是个玩意儿,你倒还把她和叶家小姐比,她是个什么东西?” 谢娆嘟了嘟嘴,本还想继续辩驳,但谢珩就在旁边,她也不敢再造次了,只能给谢珩先倒了一杯酒。 “哥哥……”她撒娇道。 谢珩果然接过酒,却也不喝,只是放在那里。 谢娆松了一口气,这就表示谢珩没有真正对她动怒,也是她一时没把握好,光想着说那个婢子的不是,却无意间把谢珩都带上了,谢珩最厌恶旁人对他的事指手画脚,便是母亲也不大能管。 谢娆乖乖把葱醋鸡吃了,接着眼珠子一转,说道:“今日我去退思堂找哥哥,看到阿鸾那只小灰兔很可爱,还忍不住往它的毛上多撸了两把,这好像就是那日去北山时哥哥抓来的吧?可惜阿鸾看着小灰兔不让我多玩,哥哥,你帮我把小兔子要过来玩几天嘛!” 谢珩眉间冷意渐渐化去,看向妹妹的眼神中也略带了一点笑意:“你要玩兔子,去买几只便是。” 妹妹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而且才这一个同胞的妹妹,在能够包容她的地方,谢珩很乐意去宠着她。 “不要,买的没意思,我就想玩那一只!”谢娆挽住谢珩的手臂,往他身上蹭了蹭,被谢珩笑着拂开,“哥哥,你就帮我拿过来嘛!就答应我吧!” 鹤汀苑明烛高照,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一直到亥时初,谢娆玩得累了,这才肯散去。 谢珩回到退思堂的时候,姜宝鸾正坐在榻上,撑着头打瞌睡。 旁边小几上的蜡烛已经燃了半截,大抵是许久没有剪过,烛火明明灭灭的,不很明亮。 听到谢珩回来的动静,姜宝鸾的眉头皱了一下,就这么一直蹙着,人却没醒,一副睡得很沉了的样子。 谢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上前去便捏了一下姜宝鸾的小巧伶俐的鼻尖,谁知便是这样姜宝鸾也没醒来。 她很生气似的,闭着双目一把把捏在她鼻子上的手打开,然后索性往下一倒,面朝里躺下睡了。 谢珩终是唇角微扬起来,平时看着姜宝鸾守礼又谨慎,没想到睡着了脾气还这样大,像一只无拘无束的小兽。 不过谢珩没有叫醒她,只是转身自己去沐浴了。 等谢珩回来,姜宝鸾已经醒了,仍旧是坐在灯边。 烛花这回明显是已经被剪过了,整个暖阁里头一下子就亮堂多了。 姜宝鸾还有些懵懵懂懂的,斜着身子坐在榻上,露出一双浅碧色绣梨花的绣鞋鞋头。 看见谢珩过来,她抬起头才想起要起身相迎,连忙下了榻。 “公子,你回来了。” 谢珩在李夫人那里多喝了两杯酒,便也不急着去睡,只在她方才坐的那里坐下,散散酒气。 姜宝鸾见状便为他端上了一杯沏得极淡的茶。 谢珩端起茶啜饮一口,淡淡问道:“东西都搬来了?” 姜宝鸾点点头:“都搬来了。” “上回给你的那只兔子也拿过来了?”他又问。 姜宝鸾的心没来由地多跳了一下,想起白天的时候谢娆脚踢小灰兔的事。 她突然无措起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呆立在那里。 谢珩示意她坐下,接着道:“娆儿要玩几日,一会儿让人把兔子送过去。” 他说得轻描淡写,姜宝鸾却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谢娆怎么可能仅仅只是玩几日,她明明就很讨厌小灰兔。 姜宝鸾指尖发凉,她咬了咬嘴里的嫩肉,最后还是对谢珩说道:“不行。” 烛花爆开了一声极细微的声音,谢珩似是没有意料到她会直截了当拒绝,也侧过脸来看她。 “我的小灰兔,我不给她玩。” 这是她的小灰兔,所以她不给她。 第17章 谢珩饶有兴致地看着姜宝鸾,一双瑞凤眼在烛火下璨璨,却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感觉。 “姑娘方才已经来过一趟,”姜宝鸾心一横,直接对谢珩说道,“她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小兔子出气,把我的小兔子给踢了,我不想给她玩。” “出气?你怎么她了?”谢珩问。 姜宝鸾马上回答:“不知道,大抵是觉得奴婢为人轻佻,勾引了公子。” 谢珩忍不住笑出了声。 口口声声不知道,却一下子把谢娆的老底揭了出来。 谢珩自然了解自家妹妹的性子,仗着在府上受宠,又是李夫人嫡出,所以横行霸道惯了,晚上对着他都失言,怕是对着一个婢子只会更蛮不讲理。 只是妹妹终归还是妹妹,虽要多加管教,也比一个通房重要得多。 “奴婢真的不能把小兔子给姑娘,公子……公子能不能另买一只给她?”姜宝鸾说道。 她说得急了,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脖子纤弱白皙,仿佛一折就断,细腰也不自觉地拧着,嫩柳枝一般。 谢珩没再管她还在说什么,只说:“给她送去。” “公子……”姜宝鸾鼻尖一酸,说了这么多,谢珩竟然还是没能改变主意吗? 不过也对,她只是一个卑贱的通房,她所有的只是一个不值分文的小兔子。 谢娆是谢珩的亲妹妹,他有什么道理不去满足她那一个小小的要求呢? 但明明谢珩已经发了话,明明知道希望渺茫,姜宝鸾还是咬牙道:“公子,求你了。” 话音刚落,谢珩却一把揽过她的腰,然而并不揽进怀中,只是把姜宝鸾拉到了榻下。 “过去那边。”他眉梢一挑。 姜宝鸾怔了片刻,然后低声应了,转头一步一步自己先朝床榻的方向去了。 她说的话,甚至任何卑微的请求,在他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连听都懒得听。 不过是傀儡似的跟随着谢珩。 内室中燃着熏香,不知是用什么制的,姜宝鸾在宫中时也并不曾闻到过,只大约闻出了里面有一味龙涎,其他竟是猜不出来。 这香的味道清冽而又逸远,丝丝袅袅的,初时闻见甚至不会意识到,直到久了反而觉出一番不同来,味道就如同那雪天的松柏,松针上挂着雪,一点一点地融化着,那化下来的雪水便也沾染了松针的气息,绵长幽远。 此时室内越发寂静,也便更能显出此香来,闻之倒也出乎预料地定心神。 谢珩在书斋里用的也是这个,想来是需要读书和入眠一般清心静意,倒也很合时宜。 姜宝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 终于风平浪静。 谢珩这回没急着起身,而是在床上歇着,呼吸清浅。 平日他是不喜被人粘这么紧的,不过眼下是事后的姜宝鸾,他倒也不排斥,任由她贴着自己。 怎么说这也是他第一个女人,若知情识趣,日后便抬她上去做个姨娘。 谢珩闭目小憩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看见姜宝鸾果然已经沉沉睡去了。 他拍拍她滑嫩的背部:“醒醒。” 姜宝鸾身子一抖,立时醒来,撑在谢珩身子上抬眼看着她,以为他又要折腾她。 “起来把药喝了再睡。”谢珩说。 帐缦外已经传来似有若无的药香。 怪不得早晨喝了一碗药之后,晌午过后那一回谢珩没让她再喝,原来在这儿等着,连起来和晚上这一回一块喝了也是一样的。 他们怎么会放过她呢? 姜宝鸾喝了药,重新又躺回去睡了。 她没再贴着谢珩,攀着他的肩膀,而是往旁边缩了缩,中规中矩地侧躺着。 夺鸾 第16节 往好处想,现下就喝了药,说明晚上谢珩会放她一马了,否则就是明儿早上起来再喝了。 今晚,她可以睡得稍微好一点了。 * 那天小灰兔被谢珩送去给谢娆,姜宝鸾以为她和小灰兔的缘分到此为止,很是难过了几天。 不过出乎姜宝鸾意料的是,谢娆没过几天就让人把兔子送了回来。 小灰兔瘦是瘦了点,但姜宝鸾和蕊娘一块儿给它上上下下检查了好几遍,都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便放了心。 谢娆也没再来退思堂找姜宝鸾麻烦。 但姜宝鸾也怕她哪日又看自己不顺眼,再把小灰兔拿去,便干脆让蕊娘把小灰兔带走去其他地方养了。 既然是自己护不住的东西,那么还是不要留在身边的好,也免得到时候伤心。 姜宝鸾每日的生活仍旧是辰时跟着谢珩去书斋,加上服侍谢珩起居,只不过多添了一个床上的活。 而煎药的活计则是被姚姑姑分派给了蕊娘,这需要信得过的人干,蕊娘底细清楚,又一直在退思堂,如今还陪着姜宝鸾过来了,再合适不过。 姚姑姑有时会来看看蕊娘煎的药,嘱咐她认真着些,又叮嘱姜宝鸾要乖乖喝药。 姜宝鸾每回都毫不迟疑地应了,生怕她们觉得自己心里有其他不安分的想头,再生出其他事端。 谢道昇寿辰过后半个月,叶宜采的哥哥叶嘉再度拜访了楚国公府,府上很快便开始传言谢珩和叶宜采的亲事马上就要定了。 姜宝鸾听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这不关她的事。 她每天疲于应付谢珩的不知餍足,若主母进了门,谢珩冷淡了她,对她来说反而是幸事。 偶有闲暇时,姜宝鸾倒也会留意外面的事。 但唯一能知道的也只是朝廷依旧留在江南行宫,照这情形过年是回不了长安了。 多么荒谬,多么颜面扫地。 偌大一个大魏王朝,竟没有一个人能够解决羯族之乱,不是无能,就是有能的作壁上观。 姜宝鸾有时宁肯忘了自己是公主,或者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是楚国公府的下人,这样她就不必理会这些事了。 不知道心里悬着过意不去,知道了又难受,一点好消息都没有,还不如不知道。 时间很快就到了过年。 除夕这日自然有家宴,谢珩没在退思堂,姜宝鸾就和蕊娘一同守岁。 同屋的南慧她们家乡没有守岁的习俗,用了饭便各自又回来,也是和姜宝鸾她们一处待着。 这几个新罗婢很乖巧识时务,自从上次南慧被谢珩赶出来,姜宝鸾又成了通房,便不再往谢珩跟前凑,也不大出来,平时说话也温声细语的,很得人喜欢。 蕊娘去弄了一桌子菜,和姜宝鸾慢慢吃着。 蕊娘喝了一点酒,便对姜宝鸾说:“我后日要回家去,晚上才回来。你家在哪儿呢?这么久也没见你提起过。” 那边的素儿已经睡了,南慧还在灯下做针线活,陪着她们熬着,听见蕊娘的话一时也抬起头好奇地看着姜宝鸾。 人都有家,哪怕是这些新罗婢也有。 姜宝鸾放下筷子,淡淡道:“我爹死了,家里还有母亲和弟弟。” “现下他们在哪儿?” “不知道,”姜宝鸾垂下眸子去,又添了一句,“找不到了。” 蕊娘叹了一声,说:“是了,这兵荒马乱的,我有时还真是庆幸自己在楚国公府,虽然只是个下人,但也比外面那些人好,听说农民都是看天吃饭的,别说眼下摊上乱世了,就算是碰上个刮风下雨都够呛。” 南慧听后也附和着点点头。 “能找就再去找找吧,万一真的找到了呢?”蕊娘又说,“你现在到底不一样了,哪怕去求求公子呢?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件小事。” 姜宝鸾抿了抿唇,忍不住笑了一下。 蕊娘性子急,以为她是在笑自己,便气得往她手臂上打了一下,谁知姜宝鸾的笑颜愈盛。 “你笑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姜宝鸾揉揉手臂,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没说错,只是大过年的,就不要再提这些了。” “阿鸾,你真是好奇怪,话虽是这么说,过年的时候不提不开心的事,可是你与亲人分离,总还是心里不安的吧!”蕊娘皱眉。 “到了能找的时候,我自然就去找他们了。”姜宝鸾笑着往蕊娘杯里倒了一杯酒。 “这话说的,好像你真的知道他们在哪儿似的。” “若是我知道,我这就去了。” 蕊娘不明所以,便摇摇头,不再继续追问。 一时又吃了点菜,姜宝鸾觉得很饱,便停箸不食,连蕊娘邀她再喝两杯也拒绝了,斜倚在那里休息。 蕊娘又转过头去和南慧说了一会儿话,多是问她家乡风土人情,姜宝鸾听了几句就困了。 刚要睡过去,蕊娘见了又把她叫醒:“不许睡,守岁呢!” 姜宝鸾一想也是,连南慧一个外族人都撑住没睡,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便又坐起来了。 “你也太爱犯困了,这还聊着呢就能睡,这几日也是见天儿空闲的时候就打盹,转个身的工夫就看见你已经睡着了,”蕊娘递了一盘炒腰果给南慧,让南慧放到姜宝鸾面前,“小心伺候世子的时候都睡过去哈哈!” 姜宝鸾抓起一颗腰果便朝蕊娘掷去,笑道:“正是天冷才想窝着不动睡觉的,明个儿把你扔到冰天雪地里去,你不用睡。” 蕊娘说不过她,气得冲过来揉她的脸,两人打闹了一阵。 方才提起家人,姜宝鸾虽面上不显,并且拦了蕊娘不准说下去,其实心里一直也有些郁郁,直到这时才好些。 外头传来更鼓声,夜已经很深了。 姜宝鸾一时想起谢珩可能很快就要回来,便开始心神不宁,时不时去听外面的动静。 蕊娘已经吃了大半盘腰果,还不忘分别塞了一颗到姜宝鸾和南慧嘴里,南慧吃了,姜宝鸾却扭头不肯。 见蕊娘又要生气,姜宝鸾连忙央求道:“我这阵子脾胃不好,这东西夜里吃了不舒服,你饶了我吧!” 蕊娘作罢,刚想说什么,又听见房门被敲响了两声,姜宝鸾早做好了准备,一下子便跳到了地上。 “可是世子回来了?”她问。 门外有个陌生的声音道:“宴席刚刚散了,世子多喝了点酒,醉得有些厉害,说是让阿鸾姑娘过去接一接,别个都笨手笨脚的不中用。” 姜宝鸾也不疑有他,赶紧整了整衣裳头发,见外面有几片雪花在飘,便借了南慧的伞出去了。 外面站着一个眼生的小厮,才十一二岁大的模样,瘦瘦小小的。 姜宝鸾又问他:“世子眼下在哪儿呢?” “出了退思堂走过一段儿游廊,阿鸾姑娘往这条路迎过去,世子就快过来了。”小厮说完搓搓冻得通红的手就跑开了。 此时夜色正浓,还下着雪,姜宝鸾有些害怕,本想找蕊娘陪着一块儿去,可今日是除夕,外面又冷,姜宝鸾不好意思再把她叫出来,最后还是自己出门去了。 第18章 一出退思堂的院门,一阵刺骨的北风直往姜宝鸾的脸上扑,把她的脸刮得生疼生疼的。 姜宝鸾拢紧衣裳,把伞撑得低低的,在前面挡着风,便快步往游廊那边过去。 进了游廊里风稍微小了一些,但这时雪已经下得有些大了,扑簌簌地往檐下飘过来,好在一时还吹不到人身上去,姜宝鸾便收了伞,好走得快一些。 但她走了一段,还是不见谢珩。 姜宝鸾在往前望去,游廊一直在前面蜿蜒着,除却挂着的灯笼所散发出来的那一点光,远处并无光亮,也没有人声,只是黑洞洞的,明显没有人过来。 姜宝鸾步子一顿,下意识便不想再上前去,甚至有调头回去的冲动。 可是若这就回去了,姜宝鸾也怕到时谢珩责怪。 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折中一下,就在此地等候,等谢珩过来了她再装作刚迎上去也不迟。 姜宝鸾便缩在墙边避风,突然又听见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连忙探出头去看,可是前面还是漆黑一片,原来只是她听错了。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把目光收回,斜里就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姜宝鸾心里一惊,能这样出现的肯定不是谢珩,她方才也没有听错,果然是有人要避着她过来。 她拔腿就要跑,但那人已经在面前,一伸手便把她拉了回来。 “跑什么?”那人从背后把姜宝鸾抱住,“嫂子,是我没哥哥好吗?” 竟是谢琮! 姜宝鸾挣了两下没挣开,立刻便道:“二公子怕是喝醉了,正跟奴婢开玩笑呢,不如跟着奴婢回退思堂,奴婢煮醒酒汤给二公子喝好不好?” 谢琮将她抱得更紧,勒得姜宝鸾几乎要背过气去:“果然是个伶俐的丫头,但你这么伶俐,我就更不能上你的当了,你在这里从了我,岂不更妙?乖,懂事一些日后我疼你。” 接着他就不由分说,直接抱着姜宝鸾整个人往前拖。 姜宝鸾这才发现,原来前面不远处就到了通往致远堂的小园子。 看来根本不是谢珩喝醉了让她来接,分明是谢琮将她骗来的! 楚国公府这些公子小姐,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她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谢琮被激怒,一手勒住姜宝鸾的脖子,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使得姜宝鸾无法动弹,直接拖进了园子里。 谢琮到底心急,没再入内一些,只在园子和游廊交接不远处的荫蔽处停下,然后便重重把姜宝鸾摔在地上。 姜宝鸾被勒得脸色苍白,这一摔更是背脊痛得爬都爬不起来。 谢琮一下子扑到她的身上,急切地四处摸起来。 姜宝鸾眼前一阵阵发昏,咬咬牙道:“二公子你就不怕世子生气吗?” “他生什么气!你和我有了苟且之事,你敢告诉他吗?”谢琮抬头嘲弄地笑着,“只要你把事情宣扬出去,我还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就惨了,他最喜洁净,怎么会再要你这个残花败柳?就这么从了我吧,我待你比他待你更好,听话!” 姜宝鸾浑身直冒冷汗,可是她已经羊入虎口,以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反抗得过谢琮。 就像谢琮说的,如果她事后再说出去,对于谢琮来说无关紧要,对她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谢琮甚至可以完全推到她身上,说是她勾引的。 姜宝鸾璨璨的杏眸在黑夜里转了两下,她忽然软下声音道:“那……那二公子可千万不能告诉世子,不然奴婢就完了……” 谢琮早料到姜宝鸾会从,笑着拍了拍她的脸蛋:“知道,只要你听话。早就该从了我,那谢珩有什么好,怕是床上功夫不行,否则怎可能二十岁了才你一个通房?” 夺鸾 第17节 姜宝鸾侧过头,脸上满是娇羞。 “让你尝尝你二公子的滋味,和他比比如何?”谢琮身下一热,什么都不顾了,只捧住姜宝鸾的脸蛋就要亲上去。 眼看着谢琮的嘴已经贴上来,就在他此时放松警惕时,姜宝鸾忽然举起手中的伞往谢琮头上狠狠一砸。 谢琮一时不防吃痛,又被打懵了一下,结果迎来的是姜宝鸾接二连三的棒打。 姜宝鸾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只知道若没发生过那还可辩解,若已经发生了便百口莫辩了,宁可因反抗打得谢琮半死,自己反而有一线生机。 姜宝鸾一边打,一边高声呼救,这下倒是谢琮害怕了,可既挡不住她的伞,又捂不住她的嘴,顿时后悔不已刚刚被她骗过,从而放松了警惕。 最后一下重重落在谢琮后脑上,谢琮“咕咚”一声瘫倒在地上,而此时各处值夜的婆子也循声而来。 “呀,这不是阿鸾姑娘吗?还有……二公子!” “哎呀这是怎么了?” “二公子怎么晕倒在地上?” 婆子们惊慌一片,而姜宝鸾在她们到来之后,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 退思堂。 谢珩一到没看见姜宝鸾的身影,蕊娘却告诉他姜宝鸾被他派来的人叫去找他了。 谢珩顿时知道不妙。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谁。 谢珩立刻让身边的侍从小厮们都出去找人,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姜宝鸾落入谢琮之手。 才等了不过一会儿,谢珩起身往外面走。 还没走出院子,却见姜宝鸾已经被两个婆子送了回来。 姜宝鸾衣衫只是略有凌乱,其余非常完整,人明显已经昏了过去,谢珩一皱眉,也没等让人过来把她送到里面,自己便把她抱进了暖阁里面的床上。 婆子七嘴八舌还要和谢珩描述刚刚的场景,谢珩一声“闭嘴”,她们只能先退了出去。 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很快他的侍从入内禀报详情。 听罢,谢珩冷声问:“他人呢?” 侍从道:“二公子已回了致远堂。” 这时蕊娘过来对谢珩道:“世子,阿鸾她还没醒来,还有些发烧,还是请个大夫来看吧!” 谢珩便让人去请大夫,正欲让人把谢琮提来见他,李夫人却漏夜赶来了。 出了这样不好听的事,谢琮又被姜宝鸾打伤了,自然瞒不过李夫人去。 李夫人忍不住骂了谢琮几句,对着谢珩又说:“罢了,反正她也没什么事,这事也不光彩,让你父亲知道你们为了一个女子闹起来,琮儿那狼心狗肺的东西丢脸无妨,对你可不好。” 既是李夫人特意赶来劝他,谢珩也没再说什么,对付谢琮他有许多方式,不急在今夜一时。 李夫人见谢珩面色不好看,又说:“我已经警告过温姨娘那边了,让他们不准多说一个字,就当没这事,阿鸾日后也好做人。” 一时府上的大夫来了,隔着床帐诊了好一会儿,又让蕊娘拿姜宝鸾另一只手出来。 诊完后大夫战战兢兢到了谢珩和李夫人面前,道:“夫人,世子,阿鸾姑娘有孕了。” 李夫人最先大惊,道:“她难道没喝药?” 说完又看看谢珩,见儿子还是沉着脸的模样,却看不出悲喜,仿佛事情无关痛痒。 李夫人也不敢问儿子,咬不准到底是阿鸾自己自作主张故意不喝药,还是谢珩默许的。 这时姚姑姑也已经闻讯进入内室,大冷天额头上尽是汗水,看看李夫人,又看看谢珩,最后跪下说道:“奴婢该死,可那药是奴婢照着方子亲自去抓的,从不敢有缺的时候,这……这……” 谢珩一直没有说话,李夫人忖度着儿子应该也不知情,踌躇着来回走了两步,终是问道:“是谁熬的药?” 姚姑姑说:“蕊娘。” “夫人,世子,药确实是奴婢熬的,”蕊娘也立刻慌慌张张跪到了姚姑姑身边,“姚姑姑把药给了奴婢,奴婢每回都是熬好了就给阿鸾送去,一次都没有落下过,其他人也都是看见的,奴婢更是看着阿鸾喝下去,千真万确不会有错的!” 李夫人烦躁地一摆手,气道:“你不用再说了,先前《东山行旅图》一事是不是也是你?那时她便为你辩解,可见你们两个关系实在不错,两人串谋起来故意不喝那药也是情理之中。” 蕊娘没想到李夫人竟那么独断,丝毫不给她们分辨的机会,知道这事的轻重,一时也吓傻了,在地上抖着不敢说话。 “你们这些丫头一个两个的都不安分,心思个顶个的多,事情一回闹得比一回大。我且告诉你们这些贱蹄子,嫡出之前不准有庶出,任凭眼下有了身孕也不中用!”李夫人道。 谢珩方才一直神色淡淡,这时才往床榻那边觑了姜宝鸾一眼。 她睡梦中仍旧蹙着眉头,又因晕厥过去前受过极大的惊吓而双手死死揪着胸口的被褥,望之倒也令人于心不忍。 谢珩微微低下头去,挑了挑眉梢。 他自然也和李夫人一般认为,阿鸾的心眼儿多他是一直知道的,多半是和蕊娘串通好了。 其他事无伤大雅敲打敲打也就罢了,但这事却不能由她乱来,否则阿鸾只会更加无法无天。 谢珩这边一言不发,一时李夫人见了又气又恼,直要把蕊娘拖出去用刑,不想这动静却吵醒了姜宝鸾。 姜宝鸾迷迷糊糊醒来时,以为自己已经被打发到其他地方去了,否则退思堂怎么会这样喧闹,谢珩是一定不许的。 她怕谢琮巧言再污蔑她,便急着为自己辩解,哪想才刚睁开眼,身子才撑起一半,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眼下情况,蕊娘就哭道:“总算醒来了,总要听她自己说一说吧!” 姜宝鸾一心只在谢琮的事上面,连忙道:“方才是二公子……” 还没说完,谢珩却已到了她面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如霜寒冷,姜宝鸾心里一颤,连话都没有再说下去。 “你是不是没有喝药?”谢珩的薄唇一开一合,瑞凤眼澄澈却如刀一般凌厉。 姜宝鸾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李夫人见她没及时说话,马上就指责道:“看她的样子便知不用再问。” “你是不是没有喝药。” 谢珩又说了一遍,这遍不是问,而是说。 姜宝鸾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脑子昏昏沉沉的,很想倒头就睡。 她难道又做错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值得他们这样审问自己? 忽然灵光乍现,姜宝鸾浑身一震,继而是从心底里蔓延开的恐惧和寒冷。 “我……我难道……” 作者有话说: 蕊娘:今天又是我背锅的一天感谢在2022-05-20 19:22:01~2022-05-23 20: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973507、震撼你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好,旧时光 28瓶;九九、喝奶茶不加料呀 10瓶;嘉嘉 5瓶;小火锅、田少女、50640631、震撼你妈 2瓶;记得打伞、小姐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李夫人冷笑着在对面榻上坐下,反而不说什么了。 仍旧跪在地上的姚姑姑马上说:“阿鸾,你说清楚,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怎么来的,是不是真的没有按时喝药?” 姜宝鸾睁大了双眸,抬头看着谢珩。 她明明喝了药的,还有几回是当着谢珩的面喝下去的。 她也很快就弄清楚了谢珩和李夫人的意思,他们一定是觉得是她自己故意不喝药,从而想在正室进门前就怀上孩子。 “我没有……”姜宝鸾张了张嘴,可是接下来却再也说不出什么。 从没做过的事,她要如何自证清白。 蕊娘还在那边哭着翻来覆去地说:“……真的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许是那药没作用呢……药是姚姑姑亲自给我的,每次都是我自己煎,从不假借他手,阿鸾也从来没说过不想喝药,这怎么可能呢?” 姜宝鸾死死地咬住嘴里的嫩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今夜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她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忽然松手放开身下紧紧拽着的被褥,姜宝鸾从床上下来,直接跪到了谢珩面前。 谢珩见状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姜宝鸾道:“姚姑姑都是直接把药给蕊娘的,那么就去看看那些药到底有没有作用。” 李夫人便让人去蕊娘房中取药。 “奴婢可以保证,药拿过来的时候是绝没有问题的。”姚姑姑说。 很快药取了过来,姚姑姑每半个月配一次药,然后交给蕊娘,让她煎了给姜宝鸾喝,眼下蕊娘那里还剩三四包药。 大夫过来将药包都打开,细细地辨认着。 隔了一会儿,他才道:“这药不对,反而是益气补血的。” “这不可能,”姚姑姑立刻反驳,“若说奴婢没看好阿鸾姑娘,使她侥幸没喝药,那是奴婢的过错,但药绝不可能是错的,奴婢可以用身家性命担保。” 姚姑姑是李夫人身边的老人,因得力才被派来退思堂,她不可能对李夫人不忠。 姜宝鸾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思忖了片刻之后才说:“如果奴婢真的是故意不想喝药,那么直接倒了便是,反正夫人和世子也认为奴婢和蕊娘是一伙儿的,为何又要大费周章把药换了,留下证据呢?更何况,奴婢和蕊娘身在内院之中,根本不可能轻易出去,或是有人替我们传递,那也找得到人证。” 她看了看谢珩,又继续说道:“奴婢身如浮萍,全仰仗着公子才能苟活于世,为何反而去惹恼得罪公子和夫人呢?甚至夫人也是和奴婢说过的,等世子夫人进了门,奴婢还是能够生养的,又为何要急于一时?” 她跪在地上,头向上仰着,一张脸苍白孱弱,白白细细的脖颈仿佛一掐就能掐断,上面还有一道可怖的红紫色勒痕,是谢琮用手掐的。 面前的谢珩瑰姿奇表,芝兰玉树,就那样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如神祇看着蝼蚁。 她腹中怀着他的骨血,却跪在他的脚下。 她的所有努力与卑微,只为祈求他的宽恕。 她何至于此呢?或许为的不过是能平平安安撑过这三两年,徐太后说了,这三两年里没消息,便让她嫁人去算了,可无论他们会不会有音信,她总得先撑过这三两年,亦要为三两年之后做打算啊! 谢珩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就是藏着心思不想喝药,明明多问一问便可找到线索,甚至以谢珩的聪敏,稍细想想就能发现破绽,他却不想花费力气,只等她跳梁小丑一般为自己分辩。 一时周围都安静下来,连蕊娘也止住了哭声。 夺鸾 第18节 “你先起来。”谢珩终于开了口。 李夫人见此,便道:“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事了,你自己的事自己裁决,今日是除夕,我还另有事,只是有一句话,无论到底是不是阿鸾故意,她腹中的孩子你可要谨慎决定。” 李夫人走后,谢珩让人把蕊娘一屋的南慧和素儿提来。 南慧只说不知道,谢珩便发了狠,后来是素儿熬不住了,才说出真相。 蕊娘那里的药果然就是她们换的,她们一行来了许多人,药是她们让在外面还未返乡的新罗人买了再递进来的,还换成了对女子有益的药。 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南慧说:“我们背负着故乡给我们的使命而来,新罗孱弱,他们都希望我们能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从而能让新罗得到更多的帮助和优待。否则就是愧对自己故乡的期望,就算死了也没有脸面再去见那里的人。” “本来想着很快就能得到宠爱,可是阿鸾却一直霸占着世子,让我们没有一点机会。我便想到了一个主意,只要阿鸾姑娘怀了身孕,世子自然不能再碰她,我们也就有了机会。” 南慧说完,姜宝鸾全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一样,只靠在蕊娘身上,定定地看着南慧。 各有苦衷,可仅仅因为这么一个荒谬的理由,南慧却害得她覆水难收。 甚至会害她一辈子。 孩子已经在肚子里了,是去是留虽是谢珩一句话的事,但于她而言,无论哪一个结果都会很艰难。 南慧和素儿被拖了下去,姚姑姑过来看了看姜宝鸾,也是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 楚国公府尊卑分明,府上几代的规矩都是嫡子出生前不准有庶子,虽谢珩和谢琮相差只有半岁,谢道昇险些坏了规矩,但好在最后李夫人生下来的谢珩是儿子。 姜宝鸾的孩子又怎么办呢? 看谢珩的样子,和当初谢道昇对待温姨娘可绝不一样。 姚姑姑带着蕊娘下去,暖阁里就只剩下姜宝鸾和谢珩。 姜宝鸾靠着床坐着,恹恹地垂着眼皮,仿佛下一刻就要睡过去。 她这副样子,反而让谢珩本来还算冷静的心,忽然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这确实是一件麻烦事。 方才得知姜宝鸾有孕,谢珩在心里都没有过一丝犹豫,当即便决定不要这个孩子,甚至断言这就是姜宝鸾自己设计出来的孩子,这样的产物,不要也罢。 他日后自会有明媒正娶的妻子生下的嫡子。 婢子低贱卑劣,更不配为他延续血脉。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竟然真的是被冤枉的。 原来她不会这么做。 谢珩一向渊清玉絜,倒为自己那时的猜疑感到荒唐可笑。 既是无辜的,那么原本好解决的事就变得棘手起来了。 谢珩找了找理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是一个婢子所出的孩子,留下就留下吧,也不必完全恪守成规。 楚国公府这个规矩其实也形同虚设,谢道昇早就几近于打破了,再者天家在中宫嫡子出生前亦有其他皇子,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事。 规矩永远不会约束至高无上的皇权。 为何天家可,他不可? “你明日搬去东厢房。”谢珩对着姜宝鸾淡淡道。 他说话的时候,眼前的少女瘦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接着姜宝鸾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他厌恶她了,所以不要她在跟前伺候了? 姜宝鸾不敢问他。 也不敢问孩子要怎么办。 总归只是等着那碗药罢了。 她从什么时候起竟变得那么卑微了? 姜宝鸾一下一下地抠着底下的锦被,又觉得暖阁里热得很,热得她犯恶心。 谢珩忽然上去抬起她的下巴,冰凉的手指略过她脖子上的勒痕。 姜宝鸾感到不安,却一动都不敢动。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少女独有的馨香,一点一点缠绕进谢珩的鼻间。 许久后,谢珩才放开她。 只是姜宝鸾还没松口气,谢珩的唇角便微微勾起,说道:“你曾经放任着别人犯错而自己得利,这一回,希望你不是故意眼睁睁看着那几个新罗婢换了药。” 姜宝鸾此刻已如同惊弓之鸟,吓得浑身冰凉,强撑着才没再度晕厥过去。 “公子……”她想为自己说些什么。 然而谢珩已经转身离开。 姜宝鸾靠坐在床沿边,闭目养了一会儿神之后,终究是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 姜宝鸾搬去东厢房之后,便一直没再见过谢珩了,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他没见她,她也避开了。 她一直等着药送过来,可是等了足有半个月,年都快过完了,还是没看见药的影子。 蕊娘依旧被拨来她身边,也跟着提心吊胆,想去问问,却又被姜宝鸾拦了。 姜宝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敢让蕊娘去问。 结局不是已定吗? 她如今这个样子也不愿意往外走动,事情一了结反倒好了,也不怕见人了。 终是有一日,她自己忍不住,也不要蕊娘问,夜里自己鼓起勇气叫住回来的谢珩,问他:“公子,药什么时候送来?” 谢珩皱皱眉,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自顾自回房了。 于是姜宝鸾依旧提心吊胆着,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偏偏又开始害喜,人也更加清瘦。 她算算日子也急得不得了,眼见着身孕都快两个月了,既然要解决自然是越早越好,她害喜都少害几日。 但仍旧一直没看见药的影子。 开春的时候,谢珩和叶宜采的亲事定了下来,婚期就定在八月里,正是秋高气爽,天朗气清的好时节。 姜宝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长长地叹了口气,心绪倒也没什么过分的波动,只是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苦笑。 蕊娘缩了头不敢再在她面前多说什么,只转头给她姜宝鸾盛了一碗红枣银耳羹。 姜宝鸾接过才喝了一口,就连忙推开到一边,侧过头捂着嘴干呕了好几声,许久都没止住。 蕊娘只能倒水喂她,喝了水姜宝鸾这才慢慢好起来,但更没了精神头,倦倦地靠坐在榻上。 “要不还是和世子说一说,请个大夫过来瞧瞧?”蕊娘问。 姜宝鸾摇摇头,瞧什么呢?瞧害喜还是瞧落胎? 蕊娘说:“这也不是个事,你这几日越发严重了,早先还吃得下羹汤,这会儿吃什么都吐,人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嘈杂声,似是有人过来了,姜宝鸾抬起眼睑,蕊娘也听见了,连忙起身去查看。 还没走到门口,姚姑姑就已经进了来,身后是李夫人并几个年长些的仆妇。 姜宝鸾看这阵仗,暗忖不好,连忙起身过去行礼。 作者有话说: 这一part还是很快就过了的嗷,女鹅马上就甩球跑回家去啦感谢在2022-05-23 20:53:41~2022-05-24 20:3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95955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菜 4瓶;小火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李夫人示意她起来,皱眉轻蔑地看了姜宝鸾的肚子一眼,朝后挥了挥手,有一仆妇立刻端了个食盒过来。 姚姑姑小心翼翼打开食盒,不出所料,里面是一碗药。 姜宝鸾倒是轻轻舒出一口气。 总要有这么一天的,刀子砍到头上也比悬在头顶要好,蕊娘方才还说要请大夫,这不就一了百了了。 她也不用李夫人和姚姑姑多言,自己就要上前去,姚姑姑却拦了拦她:“夫人还有话说。” 李夫人撇了姜宝鸾一眼,语气倒不见得很厌恶,慢悠悠地道:“这事是你委屈了,珩儿和我心里都明白,叶家小姐进门也就是这半年不到的功夫,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到时自然不会亏待你,等她一进门,我就做主抬你做姨娘。” 她说话的样子不自觉中带了些高高在上,毕竟对于姜宝鸾一个来历不明的婢子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好事。 姨娘? 姜宝鸾一口银牙死死咬着,心里不住地冷笑。 有孕之人心绪到底不稳,即便一直迫使自己冷静,她依旧难以自持。 她何曾连姨娘的名分都要人施舍? 曾经全天下的男子都任她挑选,如今却低三下四地窝在一间厢房里,承受着身体的伤害,自尊的□□,还要摇尾乞怜? 李夫人见姜宝鸾不说话,便继续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留不下来的,这是规矩,向来如此。” 她想起当初自己初嫁谢道昇时,温姨娘盛宠又和她前后脚有孕,那时是多么难堪,便看着姜宝鸾又有几分不顺眼起来。 “婢子就是婢子,你要懂得自己的本分,让你落下这胎也不必心存怨恨,这都是命,日后更要对主母敬重,好好伺候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他们恩爱和谐,不可作挑拨之举,嫉妒情态。” 李夫人说完,这才示意姜宝鸾喝药。 姜宝鸾走上前去,姚姑姑正要把药端给她,姜宝鸾却手一抬,药碗应声而落,摔碎在地上。 姚姑姑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变故,眼都直了。 夺鸾 第19节 姜宝鸾自嘴唇里挤出几个字,对着李夫人冷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说话?” 李夫人刚想斥骂,闻言也登时呆住,姜宝鸾比先前瘦了许多,可此时立在她面前,却是从未有过的气势,变了一个人似的。 “你……”李夫人噎住,气得脸色发青,“怎么有你这么不识好歹的丫头?” 她回过头,那个拿着食盒的仆妇打开了食盒的第二屉,里面还有一碗药。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听话,果然是不肯喝药!我还打量你受了委屈,好脸好话给你说,既是如此,你不喝也得喝,药我备足了,打了这碗自然有下一碗!” 姚姑姑也连忙劝道:“阿鸾你别胡闹,乖乖把药喝了,自己喝还舒坦一些,否则她们手脚没个轻重!” 姜宝鸾只一动不动站着。 立刻便有李夫人带来的仆妇过来,一左一右架住姜宝鸾,把她狠狠压到地上。 李夫人气得直抚胸口:“先赏她两巴掌,让她知道知道厉害。” 另有一仆妇上来,左右开弓对着姜宝鸾就是两下,姜宝鸾被打得耳边嗡嗡作响,发髻也散落下来。 蕊娘又哭起来,不敢帮姜宝鸾,只能在她背后撑住她,让她不至于被旁边两个人拉扯。 这里一片嘈杂,姜宝鸾眼看着仆妇拿着药朝自己走来,只觉得屈辱不已,挣扎了两下,腹中已有钝痛传来。 她一挣扎,那些仆妇手上用的力便更重,像是活生生要把她碾碎。 姜宝鸾撇过头咬着牙就是不肯张嘴,她倒也不是不愿喝药,只是她不愿意被李夫人以这样的方式强灌下去。 忽然,厢房的门一下子被打开。 李夫人听到动静先回头,却见谢珩一脸阴沉地走来。 李夫人面色一变,忙问:“珩儿,这会儿你不是该在外面吗,怎么回来了?” 谢珩没有理会母亲,径直过去对着那两个抓着姜宝鸾的仆妇道:“放开她。” 仆妇们不敢不听,只是刚放开便被谢珩一脚踹倒在地。 “珩儿,你这是做什么?”李夫人急了,“母亲上次就说了,让你好好处理这件事,眼下也是见你迟迟没有动作,这才帮你解决了……” “我的事从来不用母亲多管。”谢珩打断她。 “叶家小姐就要进门了,看见这婢子大着肚子,你让她的面子往哪儿放?楚国公府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我的规矩才是规矩,她要嫁便嫁。” 谢珩对着李夫人一字一句道:“我就要这个孩子,希望母亲不要再自作主张。” 李夫人眼睛往上一翻,差点被儿子气得厥过去。 谢珩却已转身看着仍旧跌坐在地上的姜宝鸾。 姜宝鸾低低地垂着头,好像一直没怎么来看他,头发也散乱着,整个人很是狼狈,只有蕊娘在旁边一边哭一边小声安慰她。 他的心倏地一软,竟伸手就她扶起。 姜宝鸾在接触到谢珩的时候,身子却是轻轻一震。 等谢珩扶着她到了榻上,又问:“可有事?” 姜宝鸾腹中痛感更剧,但想起谢珩方才的话,却是摇了摇头,他想要,她不想。 撑过这一会儿,就让孩子这么去了罢,也是冤孽,免得生下来像她如今一样被人蔑视侮辱。 但天不遂人愿,蕊娘忽然看见了姜宝鸾的裙摆,失声喊了出来:“阿鸾,你流血了!” 谢珩闻言心里一紧,看向姜宝鸾的目光却又是冰冷莫测。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幸而请得及时,姜宝鸾和孩子没什么大碍,只是需要卧床静养。 李夫人早在大夫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谢珩气得回了鹤汀苑,眼下厢房里的人也不多,姚姑姑在旁帮忙,蕊娘跟着大夫去拿药。 姜宝鸾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杏红色的帐顶。 早知就不该逞一时之快,早早喝了药也算尘埃落定。 谢珩还在旁边,他早已经看出姜宝鸾那个摇头是说谎。 所以她不想要这个孩子? 谢珩觉得不可思议。 但无论她怎么想,他已经做的决定就决不允许被改变。 谢珩冷冷开口道:“日后大夫每隔一日会过来诊脉,你有什么花招都且收着。” 姜宝鸾疲倦地闭了闭眼。 隔了一会儿,她小声地抽泣起来:“公子,你让我走吧。” “走?”谢珩挑了挑眉,不由失笑道,“你怀着我的种,想走到哪里去?还是要打掉孩子再走?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 他说这话的眉目凌厉残忍,和他一贯的清雅温润全然不同。 谢珩转过头叫来姚姑姑:“等她好些了就把她迁去退思堂旁边的跨院里面,不许她踏出院门半步,也不许闲杂人等入内,特别是夫人等。” 姜宝鸾一双眼睛兔子似的红,死死地盯着谢珩。 谢珩从容地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拂去被泪水沾在脸颊边的青丝,又拿出干净的绸帕擦了擦手,扔在地上。 “如果敢跑,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了。” 姜宝鸾绝望地闭上双目,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自己当时没有向谢珩求救,可是当时由不得她自己选,如今亦由不得她自己。 女子一旦流落,只能如无根浮萍一般,生死都难由自己。 * 胎儿稳定下来的时候,姜宝鸾被迁去了退思堂隔壁的东跨院,与退思堂有一个角门相连,来往极为方便,然而角门从没有开过,也无人从那里进出。 跨院的院门被锁了起来,外面有人日夜守着,不让姜宝鸾出去,只每日定时让下人通行。 蕊娘也被赶过来伺候姜宝鸾,除她之外还有一个年级稍长的嬷嬷,姚姑姑偶尔也会过来看看情况。 姜宝鸾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她却一点也没有为人母的喜悦,几乎每日都是在榻上恹恹地坐着,到了点就用饭,一入夜就歇下。 姚姑姑有时来了会陪着她说一会儿话,开解开解她,让她多走动走动,姜宝鸾嘴上应着,可是私下还是老样子。 这跨院只这么一点大,院子四四方方的,她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一出去看见那个同样四四方方的天,仿佛下一刻就要压下来把她压死,她就觉得压抑又害怕。 夜里蕊娘歇在外间,她睡在内室,表面上是睡得安安稳稳的,实则隔了帘帐,亲近如蕊娘也不知道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以为她白天没精神只是有孕之人嗜睡。 黑暗中一切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包括姜宝鸾日积月累的恐惧,她恐惧于楚国公府,恐惧于谢珩,恐惧于自己被关在这里,恐惧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什么时候能回家,更恐惧于自己隆起的肚子。 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后在恐惧中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重复和前一天一模一样的日子。 蕊娘为了打发时间,还找了一些布料和丝线过来,说是要给姜宝鸾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 她的手艺尚可,东西做出来精巧可爱,姜宝鸾有精神时也会跟着她绣几针,但做得不好。 蕊娘就笑她:“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笨手笨脚,连针线活都做不利索?” 姜宝鸾低头替她理着丝线,这会儿心里倒是舒服一点。 “我在家时不做活,”她轻轻地说,“所以我做不好。” 蕊娘放下手中的活计,说:“你做不好,我做这么会子也累了,这样吧,我们出去走走?” 姜宝鸾点头应了,蕊娘就扶着她到外面,正是夏末黄昏,晚风吹过有一丝丝清爽的凉意,很是舒适。 姜宝鸾走到院子中间,看院中两株石榴树的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 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想回去坐着。 照顾她的嬷嬷也过来劝:“姑娘多走走才是,生产的时候也少受些罪。” 她们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担心地看着姜宝鸾的肚子,但姜宝鸾视若无睹,仍是执意回去。 晚些的时候,嬷嬷请了姚姑姑过来,姚姑姑看过姜宝鸾之后便出去,与嬷嬷就立在檐下说话。 跨院静谧,姜宝鸾又坐在开了缝儿透气的窗边,她们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进了姜宝鸾耳朵里。 “姚姑姑,你倒是看看这样下去成不成,眼见着肚子越来越大,她也不肯多走动——这院子就这么点大小,走也走不到哪里去,可怎么办呢?” “我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世子的吩咐,让她在这里不许出去,”姚姑姑叹口气,继续道,“出去走走还能散散心,在这里岂不是越走越闷?也难为她。” “人都瘦成什么样了,只剩个肚子,到时候万一……这要我们怎么担得起呢?” 姚姑姑没有说话。 姜宝鸾轻轻阖上窗户,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作者有话说: 阿鸾:就跑,就跑(#^.^#) 跑路倒计时3 看看新预收! 古言《折梨》 千娇百宠的承恩侯府嫡女顾双梨五岁那年多了一个哥哥, 哥哥名叫顾舒臣,比顾双梨大了两岁,是外室之子。 第一次见面,顾双梨没有叫他哥哥,而是瞪了顾舒臣一眼之后转头就跑。 夜里母亲却对顾双梨说:“哥哥从前受了很多委屈,阿梨要保护他呀。” 从此,哪怕知道顾舒臣出身不堪,哪怕外人都说顾舒臣的来历不明,根本不是顾家血脉, 顾双梨也当做嫡亲的哥哥一般对待他。 直到顾双梨初初长成那一年,父母却相继丧命,而顾双梨也被顾氏族人揭发并非顾氏血脉。 而顾舒臣的母亲也是因此才带着顾舒臣流落在外,最后郁郁而终。 一夜之间,顾双梨从云端跌落,甚至失去了与顾舒臣相依为命的资格,只能被承恩侯府扫地出门。 在她踏出顾家大门的那一刻时,顾舒臣却冷着一张脸把她的手抓住, “没我的允许,你别想走。” 夺鸾 第20节 顾双梨就这样留在了自己曾经的家,并且沦为顾家外室之子的妾室。 除去所有人的嘲讽苛责,无论顾双梨如何努力想像从前一样对待顾舒臣,都只会换来他的冷眼,还有若有似无的讥嘲。 顾双梨变得小心翼翼,再也没了以前面对顾舒臣时的笑脸,有的只是刻意的讨好般的笑容。 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夜为伴,成为了最刻骨的折磨, 终于,顾双梨留下了一句:“哥哥,我不想再保护你了。” 便再也不见踪影,生死不知。 这之后的每一晚,顾舒臣孤枕衾寒时,都会想起曾经那个小姑娘扬着笑脸,叉着腰教训完仆人之后,又转过身来对他道:“哥哥!我来保护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入骨髓,化为梦魇。 * 某一年春夏,顾舒臣奉密旨南下查案,却在坊间看到一个和顾双梨长得七八分像的女孩, 女孩叉着腰为同伴赶走一条狗,明明才三四岁大,却能大人似的拍着同伴的肩膀, 然后信誓旦旦:“我来保护你们。” 顾舒臣明知道不该上前,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问: “你娘呢?” 女孩奇怪地瞪了他一眼,就如同当年顾双梨第一次见到顾舒臣时也是这般。 不久后,顾双梨某日打开大门,忽然发现家门口倒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她最熟悉不过的脸,自称前来查案,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受重伤不能自理,从此赖上了顾双梨。 感谢在2022-05-24 20:39:00~2022-05-25 20:4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959558、梓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喝奶茶不加料呀 10瓶;souffle、每天都好困 5瓶;记得打伞 3瓶;雪上一枝蒿、菜菜 2瓶;独行米粒、小姐姐、3638613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第二日入夜,谢珩来了。 他是从角门那儿过来的,姜宝鸾一听见响动便睁开了眼,猜着这会儿能从角门进来的也只有谢珩,果然没一会儿,他就进来了。 蕊娘要给姜宝鸾换衣服,谢珩只示意她下去。 姜宝鸾从床上坐起来,呆呆地看着他。 蕊娘走得急,连内室的蜡烛都没点,只剩外面烛台上的一截新换的蜡烛幽幽地燃着,透着重重帷帐连人脸都看不太分明。 谢珩朝着床边走来,姜宝鸾盖在锦被下的脚趾蜷了蜷,好在他看不见。 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他了。 她也不太想见他。 谢珩今日神色稍缓,周遭气氛不像先前几次见面时那样剑拔弩张,又见姜宝鸾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布娃娃一般,也不由心里软了软。 他在床沿边坐下,低声问道:“这几日还好吗?” 姜宝鸾低下头,细长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哪是这几日,他们明明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 他也从没来过问过,至少没亲自来过。 但是她很快就回答道:“回公子的话,很好。” 她怕一迟疑了,又会被谢珩怀疑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真的怕了。 哪怕早先只是来楚国公府做一个小小婢女,与她的身世天壤之别,她那时也没有如此沮丧过,还是满怀期待地希望日子能好起来,或者等着等着徐太后他们就回长安了。 闻言,谢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本也不辨真假,却忽然看到她尖尖小小的下巴。 比以前更瘦了。 谢珩便抬起她的脸来看看,说:“果然瘦了。” 昨日姚姑姑来找他,告诉他姜宝鸾的如今的情况不大对,姚姑姑经的事多了,等闲是不会来对他开这个口的,谢珩心里便有了数。 她怀着身孕,还是过来看看比较妥当。 只是最近事情多,他无法立刻过来,便拖到了今日。 谢珩皱眉:“是送过来的饮食不好?” 姜宝鸾立刻摇头:“不是,是奴婢吃得少。” “吃得少?” “也不是,”姜宝鸾咬咬牙,“如今吃得多起来了,只是先前害喜所以才吃不多。” 谢珩没有说话,转而把目光转到了她隆起的肚子上。 几个月前的时候,那里还是几乎看不出弧度的,如今已然长这么大了。 再过不多久他就会见到他的第一个孩子。 她给他生的孩子。 他倒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先有一个庶子,还是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的。 谢珩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肚子,然后把整只手掌放了上去。 他不敢用力压上去,只是拇指微微地摩挲了一下,隔着锦被感受不到什么。 但是姜宝鸾看见了他的动作,心多跳了几下,想不到却惊动了肚子里正安寝的孩子。 孩子重重踹了姜宝鸾一脚,恰好踢到了谢珩的手掌之下。 谢珩也察觉了,只是一愣,到底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他继而讪讪地拿开了手,问:“它怎么还不睡?” 姜宝鸾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扯了扯嘴角,摸了肚子几下当做安抚。 “许是白日睡多了吧。”她随口胡扯。 谢珩点点头,一向冷然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恍然大悟,但是旋即又恢复正常。 姜宝鸾又道:“夜深了,公子也回去歇了吧。” 谢珩想了想,道:“不回去了,我今夜睡在这儿。” 他这样一讲,姜宝鸾后背一凉,但是又不能拒绝。 谢珩自己去脱了衣裳,姜宝鸾这才想起自己还靠坐在床榻里侧,照理一直是自己睡外面,谢珩睡里面,夜里或者早起都方便服侍。 她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先让谢珩睡进去,谢珩见状按住她的肩膀,指了指她的肚子,说:“躺下。”然后自己直接躺到了外侧。 两个人时隔多月后再度睡在了一起。 姜宝鸾知道方才话还没讲完,不会这么容易就能睡了,果然谢珩躺下之后又道:“最近事情多,倒没顾上你这里。” “奴婢这里样样都好,蕊娘她们也尽心,公子不用记挂。” 谢珩不置可否,又说:“姚姑姑说你天天闷在屋子里头。” “是奴婢身子犯懒,天气又热,这几日凉快了就好了。” 谢珩察觉出她话里的小心翼翼,却没有放在心上。 “有什么缺的就和姚姑姑说,让蕊娘去一趟便是。” 姜宝鸾应了是,又问:“公子什么时候娶叶家的那位姑娘?” 谢珩淡淡道:“下个月。” 姜宝鸾掐指算了算,说是八月初,眼下已经七月里了,可不就是下个月吗,自己过日子都过糊涂了。 一时二人无话,许久之后姜宝鸾听见谢珩的呼吸声清浅,知道他已经入了睡。 她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又同往常夜里睡时看着帐顶那般,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很快竟有了睡意,眼皮一垂也沉沉睡去。 如此便是安稳地睡了一夜,夜里歇得好,早晨也醒得早,才刚有灰蒙蒙一丝光亮从窗纱里透进来,姜宝鸾便醒了。 她转过头便发现身边的谢珩,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谢珩昨夜是歇在这里的。 谢珩还睡着,姜宝鸾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他的睡颜倒是少了一些清冷,又多添了几分柔和。 姜宝鸾撑起身子想起来,可因为昨夜谢珩睡在外面,她出去就不方便,只能无奈地再度躺下。 不想谢珩睡觉警醒,这一下便将他吵醒了。 他一大早被吵醒倒不生气,只是揉了揉额头,问:“几时了?” “还早,公子再睡一会儿。”姜宝鸾答道。 谢珩没有说话,但也没有闭上眼睛继续睡,只是躺在那里。 隔了片刻后,他说:“这几日府上操办喜事,人多事杂,你自己小心着些。” 姜宝鸾垂下眼睑,小声地应了一下。 她怎么不小心呢?她连这里都出不去。 每日偶有人进出,很快便重新把门锁上,她连院门落锁的声音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我要离开范阳几日,今日就动身,紧接着就是成亲,在孩子出生前,大概不会有时间再过来看你。” 姜宝鸾点点头:“公子放心吧,这里一切都妥当。” 她不知为何心念忽然一动,又问了一句:“公子是要去河东叶家准备迎亲的事?” 谢珩笑了,他本不想答,但思及姜宝鸾眼下情况到底怕她多思,便道:“不是,和叶家没关系,是羯人从长安撤离了。” 姜宝鸾呼吸一滞。 羯人走了? 夺鸾 第21节 那弟弟和母后他们是不是就能回长安了,她也能回家了? 她发自内心地想笑出来,可是嘴角却怎么都扯不开,好像僵住了一般,继而又是格外酸楚。 姜宝鸾的眼神亮起来,状似无意地继续问:“圣驾是不是就要回京了?” “过几日就要启程。” “怎么这么突然?” 谢珩无奈地笑了一声,似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朔方节度使被羯人杀了之后才给他们长驱直入的机会,如今河西节度使接管了朔方一带,整顿兵马之后赶走了羯人,迎回陛下和太后。” 他只说到这里,多的就没有再说了,反正姜宝鸾一个婢女也听不懂。 河西节度使吞并朔方一带,驱逐羯人,并且让朝廷回来,若河西再度势大,对范阳的势力也会有所影响。 他原本想着索性就让这天下继续乱下去,然后再收拾河山,不想却让人捷足先登,坏了一盘棋。 眼下也只能暂时先对朝廷虚与委蛇,俯首称臣,先代父亲前去圣驾回京的路上请罪,当时运送粮草以及救驾不利,导致朝廷南迁多日,即便那时受伤是有人故意为之,加上后来他查出来谢琮在他临行前在他饮食中下了毒,才使他御敌不利,这一遭也是必须走的。 范阳势大,就算不去请罪,朝廷也不敢把他们如何,如今只不过是不想给河西可乘之机,维持表面的君臣之道。 想到此处,谢珩不由皱了皱眉。 而姜宝鸾却已经偷偷侧过头去,死死地咬住下唇,努力没让眼泪流出来。 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就是不知道母后他们什么时候到长安,什么时候来找她。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既然要走,就要走得干干脆脆。 不过短短一年都没到,若是母后看见自己大了肚子回去,站到她面前,她会有多难过? 姜宝鸾不想这副样子面对母亲和弟弟。 谢珩待她如弃履,可她却是父母捧在手里的珍宝。 她是大魏的定国长公主,不是楚国公府的婢子,更不是谢珩的通房,她要清清白白地回去,回去那个属于她的地方,从此与这里一刀两断,再不相干。 离生产还有一段时日,如今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忽然身边一动,原来是谢珩起身了,姜宝鸾强行按捺住脸上又是喜又是悲的神色,也欲跟着起身服侍。 她的身子沉,动作便慢了一些,谢珩已按住她:“你再睡一会儿,不用急着起。” 姜宝鸾愣了愣,等想回答时,谢珩已经出了床帐。 她定定地看着还在飘动的床帐,然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 因着谢珩和叶宜采的婚事,整个楚国公府愈发热闹起来,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步履轻盈,就怕在这大好日子里头触了霉头。 高高的院墙将跨院与外界隔绝开来,但那些喧嚣的声音偶尔也会隐隐约约传到姜宝鸾这里来,并且与日俱增。 姜宝鸾现在有时会去石榴树下站站,可每每听到一墙之隔的退思堂有什么响动,蕊娘都会谨慎地看看姜宝鸾,而后很快便提议她进去。 姜宝鸾却一点都不以为意。 他们一个娶一个嫁,同她有什么关系? 谢珩是楚国公世子,叶宜采是河东刺史的嫡女,二人出身背景相当,姜宝鸾见过叶宜采,为人温婉娴雅,又端丽清秀,与谢珩极为相配,这门亲事天作之合。 而她早晚都要离开楚国公府的,首先还是要保养好自己的身子,先前是心情郁郁没有在意,如今倒是看着肚子害怕,姚姑姑她们的担心不无道理,成日困着不走动,难产了怎么办。 但她的肚子还是在继续大起来,她又不能出去散步,每日也只能在这院子里稍微走几步,聊胜于无。 有许多时候姜宝鸾都觉得要熬不下去了,这里的一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但想想自己很快就要回去,正在受的磋磨也便会好过一些,只等来日春暖花开,烟消云散。 只有撑下去,才能见到亲人。 原本姜宝鸾倒以为随着婚期的临近,她很快就又会被挪到远一点的院子去,省得打扰冲撞了新妇,但跨院这边还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让她搬走的意思。 谢珩不让她出去,也不让李夫人谢娆等进来,就让她一直待在这里。 姜宝鸾几乎怀疑府上都快忘了这里住着人了。 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 这日天高气清,惠风和畅。 良辰吉日,宜嫁娶。 作者有话说: 跑路倒计时2,女鹅下章就跑了 然后万字更新章我已经码好了,凌晨就放出来,明天就入v啦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3)(e ̄ *) 看看新鲜的古言预收《折梨》 千娇百宠的承恩侯府嫡女顾双梨五岁那年多了一个哥哥, 哥哥名叫顾舒臣,比顾双梨大了两岁,是外室之子。 第一次见面,顾双梨没有叫他哥哥,而是瞪了顾舒臣一眼之后转头就跑。 夜里母亲却对顾双梨说:“哥哥从前受了很多委屈,阿梨要保护他呀。” 从此,哪怕知道顾舒臣出身不堪,哪怕外人都说顾舒臣的来历不明,根本不是顾家血脉, 顾双梨也当做嫡亲的哥哥一般对待他。 顾舒臣待人一向冷淡,但顾双梨却成了顾舒臣身后的小尾巴,只有她才明白哥哥有多好。 * 十五岁那年顾双梨初初长成,父母却相继丧命,而顾双梨也被顾氏族人揭发并非顾氏血脉。 顾舒臣的母亲也正是因此才带着顾舒臣流落在外,最后郁郁而终。 一夜之间,顾双梨从云端跌落,甚至失去了与顾舒臣相依为命的资格,只能被承恩侯府扫地出门。 在她踏出顾家大门的那一刻时,顾舒臣却冷着一张脸把她的手抓住, “谁允许你走的?” 顾双梨就这样留在了自己曾经的家,并且沦为顾家外室之子的妾室。 除去所有人的嘲讽苛责,无论顾双梨如何努力想像从前一样对待顾舒臣,都只会换来他的冷眼,还有若有似无的讥嘲。 顾双梨变得小心翼翼,再也没了以前面对顾舒臣时的笑脸,有的只是刻意的讨好般的笑容。 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夜为伴,成为了最刻骨的折磨, 终于,顾双梨留下了一句:“哥哥,我不想再保护你了。” 便再也不见踪影,生死不知。 这之后的每一晚,顾舒臣孤枕衾寒时,都会想起曾经那个小姑娘扬着笑脸,叉着腰教训完仆人之后,又转过身来对他道:“哥哥!我来保护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入骨髓,化为梦魇。 * 某一年春夏,顾舒臣奉密旨南下查案,却在坊间看到一个和顾双梨长得七八分像的女孩, 女孩叉着腰为同伴赶走一条狗,明明才三四岁大,却能大人似的拍着同伴的肩膀, 然后信誓旦旦:“我来保护你们。” 顾舒臣明知道不该上前,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问: “你娘呢?” 女孩奇怪地瞪了他一眼,就如同当年顾双梨第一次见到顾舒臣时也是这般。 不久后,顾双梨某日打开大门,忽然发现家门口倒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她最熟悉不过的脸,自称前来查案,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受重伤不能自理,从此赖上了顾双梨。 感谢在2022-05-25 20:49:10~2022-05-26 20:4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64063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辞 20瓶;我是周小牛 3瓶;菜菜 2瓶;5064063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姜宝鸾看蕊娘做了一天的针线活。 姚姑姑早上抽空来过一趟, 叮嘱了几句,很快也就匆忙离开,蕊娘也不敢让姜宝鸾去外面了,只怕她万一听到了什么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一日里头门窗都闭得死死的, 蕊娘手上做针线, 嘴巴却一刻都不歇地和姜宝鸾说着话, 把她心思往其他地方引, 说到嗓子都哑了。 姜宝鸾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慢慢暗下去, 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窗,九月的凉风吹进来,天上还有一抹橙红。 蕊娘想拦不敢拦,姜宝鸾却问:“黄昏了, 公子应该去接叶小姐了吧?” 叶家远在河东,叶宜采半月前由她哥哥陪同前来范阳,在叶家别院里出嫁。 蕊娘却没有回答,把手上在绣的一件小衣服往笸箩里一放, 自己起身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拿了饭菜过来。 往桌上摆饭菜的时候,蕊娘忍不住哭了。 姜宝鸾只能扶着肚子帮她继续把饭菜摆好。 蕊娘的泪更止不住了:“在这儿关了大半年不止, 我都关得难受, 你……你怎么熬下来的呢?世子只把你往这里一关, 自己倒娶世子夫人去了。” 等她哭声小下去, 姜宝鸾才把筷子给她,叹了口气说:“我不难受。” 说不难受倒也是假的, 只是骗骗蕊娘, 也骗骗自己, 不过至少现在是好过一点了。 “你骗人, ”蕊娘哽咽,“怎么不难受?世子那样对你,二公子院里通房丫鬟一大堆,也没见他对谁那么狠心,你又做错了什么?” 姜宝鸾只好喂她吃了一块甜甜的玉露团,说:“我马上就能出去了。” 夺鸾 第22节 蕊娘不信:“真的?世子说的?” “反正我能出去。”姜宝鸾朝着蕊娘笑了笑,笑容明媚鲜妍,果真一点都看不出难过。 蕊娘怔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一时也不再哭了。 两人正欲继续用饭,院门却忽然传来锁链被打开的声音,动静有些大,似是匆忙,而后还没等蕊娘起身去查看,急匆匆就是接连的脚步声,应是有不少人朝里面走进来。 蕊娘让姜宝鸾先到里头去,姜宝鸾略一思忖,最后还是跟在蕊娘后面。 刚走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因用的力气太大,两扇门重重地往后一折,震得整面门框哐哐直响。 天边还有一抹霞光未尽,今日半面天都是火烧云,映得人脸上都是橘红橘红的,仿佛被烈火灼烧一般 。 来的是三四个面生的婆子,外头站着几个小厮还有管事,都是寻常不多见到的,只是依稀辨得出是李夫人那里的人。 蕊娘倒认得领头那个,见她们来势汹汹,便大着胆子往姜宝鸾面前一挡,问:“赵嬷嬷,这是什么事?” 赵嬷嬷进来的时候脸板得死死的,闻言倒是挤出一丝热情的笑容,探头往蕊娘身后望望。 “不是什么大事,阿鸾姑娘不要惊慌,动了胎气就是我们底下人的不是了。”赵嬷嬷说,“夫人让我们趁着这会儿天色还没暗,把姑娘接到庄子上去散散心。” 蕊娘啐了一口:“天都要黑了,她肚子都那么大了,夜里能赶路?” “能不能赶路就是咱们的本事了,”赵嬷嬷身材硕壮,长着一张方脸,看起来极为刻板,不好接近,“这是夫人的吩咐,阿鸾姑娘可不要不识好歹,明明是夫人得知阿鸾姑娘关在这里憋闷,体恤阿鸾姑娘才有这般举动。” 蕊娘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她素来色厉内荏,这下没了回嘴的话,只能求助似的回头看了姜宝鸾一眼。 姜宝鸾上前,先塞了半锭银子给赵嬷嬷,才道:“不是不去,只是这一时匆忙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嬷嬷且容我们先收拾收拾。” “不用收拾,东西都备好了,不会缺着姑娘。” 姜宝鸾蹙了蹙眉,问道:“姚姑姑呢?” “姚姑姑是退思堂的掌事姑姑,自公子小时起便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姑娘也不看看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姚姑姑自然是再忙不过的,哪有空对付姑娘这边呢?”赵嬷嬷四处打量了打量,“便是咱们,也是夫人那里抽不出人,才跑了这趟差事,一会儿人家都得了大把的赏银,咱们怕是还在路上呢!” 蕊娘被赵嬷嬷后面的话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骂道:“谁不给你银子了?谁会给赏银你就找谁要去!” 姜宝鸾倒是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在想姚姑姑,就像赵嬷嬷说的那样,姚姑姑虽也是李夫人的人,但毕竟一直在谢珩身边照顾,若不能让谢珩完全信任,谢珩是万万不肯放她在身边的,眼下姚姑姑没出面,一个原因是今日实在太忙,还有一个原因怕就是她根本不知道。 姚姑姑一旦知道,谢珩就不可能不知道。 谢珩把她关在这里,不仅是为了困住她,也是为了不让李夫人来插手。李夫人摆明了就是趁今日这个空档,谢珩那边顾不上这里,所以才趁乱来把她接走,外面守着的人还有里面看着她的那个嬷嬷,也不知是被制住了还是被支使走了。 至于接走之后会如何,就全凭李夫人的良心了。李夫人本就对姜宝鸾在正室之前有孕而极为不快,恐怕还想起了当年温姨娘对她无形之中的那种压迫,这一下落到她的手里,好些就是到了庄子上关起来,差些路上出点什么事,等谢珩知道也已经晚了。 眼下正是新嫁娘要进门,全府上下最忙的时候。 姜宝鸾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与赵嬷嬷周旋:“今日府上忙乱,不如明日等我拜见了世子夫人之后再走?” “姑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赵嬷嬷笑起来,“正是不想姑娘挺着肚子在世子夫人面前碍眼,这才把姑娘远远挪开的,也得看看自个儿的身份,配不配给她那样的人敬茶,端的是丢脸。” 姜宝鸾咽下心中一口气,回头对蕊娘说:“把贴身的衣物收一些,再收一点银钱,我们这就走。” 赵嬷嬷以为她的激将法成功了,姜宝鸾果然被她激得要走,便得意在一边笑着,不过这次倒也不阻拦蕊娘收东西了。 片刻之后,赵嬷嬷又催促:“快些快些,这都等着呢,也好意思让人等你们,再不来我可就动手了!” 临走前,姜宝鸾背着其他人把赵嬷嬷叫过一边,塞了十两银子到赵嬷嬷手上,悄悄对赵嬷嬷说:“这一路上还望嬷嬷多多照料了,这点钱就请嬷嬷待会儿分给大家去吃酒,等到了庄子上之后还有,只是我手上的银钱实在不多,一会儿还有一对绞丝金镯给嬷嬷,嬷嬷可别嫌弃。” 沉甸甸的银子一沾赵嬷嬷的手,赵嬷嬷一时又有了其他想头,她得了这趟差事本就是运气不好,虽说等回来之后李夫人还会给赏银,但总比跟在李夫人身边的得的要少,毕竟今晚娶亲才是重头戏。 如今姜宝鸾还算乖觉,另塞了钱给她也算聊胜于无,只是这么一点银子还要另分人到底肉疼,姜宝鸾又说还有一对金镯子要给,让其他人看见了也不好,回头拿去说嘴给李夫人知道,便更不重用她了。 反正她们也没听见姜宝鸾刚刚和她说了什么,不如就先把这点钱私吞了,再赶紧把金镯子拿了。 于是赵嬷嬷便先把院子里等着的小厮和管事打发走去准备车马,才转眼就让身边其他人去看车马备好了没,让他们快着些。 那几人见到赵嬷嬷袖中搂着什么东西,便都猜到了她的算盘几分,反正什么好处都拿不到,一时更不愿搭理这边,立刻就走了。 等出了院门,赵嬷嬷就带着姜宝鸾往小路上走,李夫人巴不得姜宝鸾出个什么三长两短,又怕软轿碍眼被人看见了,于是连软轿都不让人给她准备,只让姜宝鸾用脚走。 一路上,蕊娘急得不断地给姜宝鸾使眼色,姜宝鸾便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先不要急躁。 天色已经暗下来,远处隐隐飘来奏乐声与说笑声,姜宝鸾算着时间,这会儿怕是叶宜采已经进了楚国公府大门了。 僻静处的路少有人来,也难走得很,莫说是姜宝鸾,就算是赵嬷嬷也走得艰难,姜宝鸾眼看着她有两次都差点被地上的苔藓滑倒。 等到了一处水榭花厅附近,姜宝鸾忽然“哎呦”了一声。 赵嬷嬷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姜宝鸾道:“脚扭了。” “怎么脚扭了?”赵嬷嬷急了,连忙过来查看,“这可怎么好,眼看就快要到侧门那边了。” 姜宝鸾弯不下腰,只能站在原地不动,半个身子侧倚在蕊娘身上,皱着眉神情痛苦。 赵嬷嬷蹲下看她的脚,倒是半日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 “姑娘忍忍,还是继续走吧,这会儿再安排轿子反而麻烦。” 就在赵嬷嬷说完话要直起身子的瞬间,姜宝鸾将早就捏在手上的一把珍珠撒到她脚下。 这是方才收拾东西时,姜宝鸾趁赵嬷嬷不注意扯断的一串珍珠项链,就等此时用出来。 蕊娘见状立刻顺势将赵嬷嬷一推,赵嬷嬷几厢作用下终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也站不起来了。 姜宝鸾眼神一冷,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对着赵嬷嬷的脑门砸上去,赵嬷嬷的嚎叫声戛然而止,晕死过去。 她的身子根本跑不快,若蕊娘挡不住赵嬷嬷,让赵嬷嬷追上来就惨了。 这处地方也是她一路过来看准的比较合适逃跑的,中间是水榭花厅,周围却是四通八达,而且姜宝鸾认得这里,这里走不了多远再穿过一个巷子就是前院正厅。 她不能被送去庄子上。 她不能在那里被稀里糊涂弄死。 就算不死,庄子里只会更不见天日,也更难逃出去。 她要回家去。 姜宝鸾走得越来越急,连蕊娘都差点要跟不上她的步子,扶着她连声劝道:“你走得慢些,小心你的肚子!” 姜宝鸾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直往前院而且。 那些喧嚣的声音也离她越来越近。 一直到巷子那里时,蕊娘喘着粗气拉住了她。 “阿鸾,不能再过去了,我们找个地方先躲一下,躲过今晚就好了,世子就知道了!” 姜宝鸾走得两眼发晕,她如今的身子是绝不允许她这样的,一时停下来便马上扶着墙缓气。 肚子里的冤孽也被她惊吓到了似的,一刻不停地闹着,痛得她沁了一手心的冷汗。 姜宝鸾忍无可忍,抬手就想重重地往肚子上锤去,但到底没能下得了手。 或是不舍得,或是这冤孽还有用。 蕊娘被她的举动吓得差点叫出来,连忙抓住她的手:“别这样,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别这样,我陪你去前面就是,我们这就去。” 走过巷子进了角门,再穿过一段回廊,姜宝鸾掩住身形混进去,终于看见前面的宾客如云,衣香鬓影。 两旁宾客笑围着的,正是顺着地面上铺好的毡席往前走的叶宜采。 叶宜采一袭青色大袖喜服,凤冠花钗,面靥如花,她面前有个人捧着镜子面向她后退,镜中容颜以一把织金缂丝扇遮掩,端丽秀雅。 而另一边的谢珩,着深红色公服,头戴黑缨冠,脸上含笑,谦和端方,君子如玉。 姜宝鸾的眼前晃了晃,脚下竟有了怯意。 若是放在以前,像她这样的女子,她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可要轮到自己头上才知道,如果能堂堂正正地,谁又愿意苟且卑微地活着? 她推开蕊娘:“你别跟过来,和你没关系。” 蕊娘只是一个下人,能帮着她对付赵嬷嬷已经很好,这种有可能连累她全家的事,姜宝鸾不能让她掺和进来。 她一步步朝前走去,已渐渐有人发现她。 但一见姜宝鸾的样子,这些人也都心里有了数,谁都不敢出声。 她经过的地方,笑声渐渐小下去。 而那边的新人还尚未察觉。 “公子!”姜宝鸾忽然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叶宜采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而谢珩愣了片刻之后,已经朝后面快步走来。 姜宝鸾跌跌撞撞向着他跑去:“公子,救我!” 堂前是谢道昇和李夫人愕然的脸,谢道昇已经勃然大怒:“珩儿你干什么!” 李夫人也说:“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人拖下去!” 可有谢珩在场,下人只是上前了两步,终是不敢动手。 姜宝鸾唇角一挑,没让人看见,但下一刻却是在奔走之中任由自己笨重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她看见谢珩一向温和淡然的脸上露出慌忙的表情,也看见叶宜采终于拿掉手上的扇子转过身来看。 谢珩走到姜宝鸾身边的时候,她已经痛得脸色惨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姜宝鸾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强行使自己的思绪能够清楚一些。 谢珩将她抱起,她一把拉住谢珩的衣袖:“我不想走……夫人要我到庄子上去……她要杀我!” 众宾客也哗然。 谢道昇怒道:“珩儿!你母亲岂是能让她污蔑的!让下人处置,你这就回来继续成亲!” 谢珩置若罔闻。 而不过片刻之间,姜宝鸾的身下已经有血水不断漫出,染到了青色的毡席上,颜色分外诡谲可怕。 剧烈的疼痛在姜宝鸾说完那句话之后把她整个人淹没,她强忍着才没有喊出声来,眼前一阵阵发着黑。 这时叶宜采也已经过来,她温婉娴雅的脸上此时都是不可置信,继而目光却是冷冷地看向谢珩。 谢珩没有对姜宝鸾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吩咐下人去准备软轿以及请大夫和稳婆。 然后他丢下一切,在众人惊诧的眼神和议论中亲自把姜宝鸾抱了下去。 “那个婢子……” 夺鸾 第23节 “那是世子的人吧?” “楚国公夫人要杀她?” “可是世子也不能就这么把这里丢下啊……” 叶宜采踉跄了两步,还没等其他人过来,就冷笑着摘掉了头上的凤冠。 叶家也有人在场,此回叶宜采是由哥哥叶嘉从送亲而来,见场面被姜宝鸾闹得大乱,虽内心不快,可忌惮于谢道昇的权势和地位,还是阴着脸没有当即发火,本来正想过去商议如何善后,却不料叶宜采忽然作此举动。 叶嘉连忙上前去拉住妹妹,皱眉道:“宜采听话,此时切不可任性,哥哥会替你做主。” 这门亲事众所周知,叶宜采也已经进了楚国公府大门,虽大礼中止,但亲事却不能再作罢。 叶宜采一向端雅识大体,最是温婉大度的闺中女儿,纵有一时之气,也是需得让她忍着的。 这时楚国公府已开始请众宾客先行出外入席宴饮,叶宜采却对叶嘉道:“哥哥,我不嫁了。” 叶嘉脸色一变,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胡说些什么?这是楚国公府,仔细父亲知道了……” 叶宜采没有再说什么,等宾客都走了之后,叶宜采和叶嘉等被一同请入厅内。 谢道昇沉着脸没有说话,李夫人对姚姑姑道:“那边怎么样了?你去把珩儿给我找来,拖也要把他拖回来!” 姚姑姑看看她,又看看叶宜采,点了头却没有走。 叶宜采舒了一口气,对着谢道昇和李夫人行了一礼:“楚国公,夫人,世子既然无意,那么我也不嫁了,明日一早便离开范阳。” “他怎会无意?”李夫人已经彻底急了,又想起方才姜宝鸾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指摘,简直想晕死过去,又不得不强忍住,“这本也是常事,我怕你刚入门看见那个丫头心里不痛快,这才刻意瞒着你,就算今日不知,明日也是要知道的,她的孩子更是你的孩子,要尊你为嫡母。” “没有什么痛快不痛快的,”叶宜采笑了笑,“只是今日之事乃是奇耻大辱,恕宜采难以接受。” 还未等李夫人说话,叶嘉已怒道:“你进了谢家的门就是谢家的人,回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说你失节,说你善妒!” “我清清白白,信我的人自然信我,哥哥何必纠结于此?” 闻言,李夫人差点眼睛一翻,立刻捂着胸口在座上直摇头。 她只能看着谢道昇,谢道昇想了片刻,起身对叶嘉道:“既然舍妹如此作想,我楚国公府也不能强人所难,这桩亲事就此作罢,改日有机会我自会登门赔罪。” 两家的亲事还是叶家依附于谢家的多,急于求一座靠山,所以楚国公府并不会伤及皮毛。 大魏世家女贵族女众多,没了一个叶宜采还有其他人,谢珩便是尚公主都尚得。 今日之事谢道昇亦是丢脸,儿子管不住,妻子行事又出纰漏,更不想再去哄着叶家。 说罢谢道昇拂袖而去,连李夫人都没再多看一眼。 * 退思堂。 天已经开始渐渐亮起来,看起来是个晴天,但今日却有雾,笼着一层,灰蒙蒙的。 谢珩在外面站了一夜,看着里面忙乱,此时算了算时间,也终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姚姑姑见状,便道:“世子不要心急,阿鸾姑娘是头胎,慢些也正常。” 但话是如此说,姚姑姑心里明白却里面可能要不好,已经暗暗盘算真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退思堂还留有昨夜未成之喜事的颜色,叶家的人却已走了,叶家小姐更是连进都没进来,谢珩为了姜宝鸾直接撇下办到一半的大礼,一晚上也没过问,姚姑姑便也不说。 眼下头疼的倒是里面这个。 姚姑姑左思右想,虽然只是个通房,但真让她就这么没了也不成,怕是谢珩要问罪。 姚姑姑道:“奴婢进去看看。” 谢珩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才想起来有些想说的话,姚姑姑却已进了里面去,便没再把她叫回来。 内室门窗紧闭,昨夜点了许多蜡烛,此刻还在燃着,没人有功夫去熄灭,姚姑姑快步进了里间,见到床上的姜宝鸾便吓了一跳。 不过短短一夜,她的双眼已经被折磨得一点神采都没有了,吃力地睁着,透着死气。 姚姑姑过去,勉强笑道:“早晨了,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姜宝鸾痛了一晚上,孩子却没一点动静,早就累得乏力,如何还能吃下东西,闻言也只是摇摇头。 姚姑姑接过蕊娘端过来的参汤,小心翼翼喂到姜宝鸾嘴边,灌了几滴下去,又说:“姑娘也别怕,这才是头一个,是折腾一些的,生几天几夜的也有呢,等以后再生就好了。” 姜宝鸾也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多少,她自己的情况自己也清楚几分,姚姑姑等人早就暗地里担心她难产,这个孩子又是早产,她怎么会好? 但是这个时机把孩子生下才是最好的,眼看圣驾就在路上,她怕错过,怕家人来找时孩子还没出生,更怕李夫人或是什么人再找借口把她送到其他地方去或是弄死,这样干脆一闹反而安全,轻易动不得她。 最要紧的是,她拼着一条命都不想离开楚国公府,谢珩才会放松警惕,她也好找机会逃出去。 她倒是喝完了姚姑姑喂的参汤。 姚姑姑稍稍松了口气,去一边找了个稳婆问情况,又叮嘱了蕊娘她们几句就走了出去。 谢珩见到姚姑姑出来,不等她双脚跨出门槛,便问:“怎么样了?” “喝了参汤,这会儿倒是看起来好些,”姚姑姑忖度着说道,“世子一夜没睡,不如先去睡一觉,怕是到晌午不会有什么动静。” “为何还要这么久?”谢珩问完,竟径自走到窗边去,似是想探视里头情况。 姚姑姑少见谢珩这般失态,连忙拦住他,心里却直打鼓,也不敢和谢珩说先前姜宝鸾被关在旁边跨院里对生产已是有很大隐患。 她只劝道:“世子再等等,都是这样的。” 谢珩不语。 又过了一阵,谢道昇和李夫人分别来请谢珩,谢珩也没有去。 果真如姚姑姑说的那样到了中午,姜宝鸾原先压抑的叫声慢慢响了起来,还夹杂着她的哭喊,姚姑姑又要进去看,稳婆却已打开了门。 稳婆不如姚姑姑那样委婉,直接问道:“时间太长了,姑娘看着有些不大好,我们来问问世子,若是有事是保哪个?” 谢珩的面色一下子冷下去,姚姑姑以为他要发火,谁知他也只是对稳婆道:“两个都保。” 语气却是生硬得像是要杀人,稳婆不敢再问,连忙进去。 姜宝鸾没发现当中一个稳婆去了又来,她已经痛得连眼前都看不清了。 耳边尽是让她“使劲”的声音,可是她明明已经够用力了,再不成就是老天让她死。 姜宝鸾的下唇早就被她咬破了皮,血痂破了流血,血又凝成血痂,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了。 但是她不想死。 她想离开这里,想再见到母后他们。 她几次想和蕊娘交代遗言,几次都被忍住。 她要活下去。 “母后……”她喃喃了一句,周围的人却没人在意她嘴里在念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姜宝鸾感觉到浑身一松,耳边传来蕊娘和稳婆们惊喜的声音。 姜宝鸾抿唇笑了笑,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知道,闭眼沉沉睡去。 他们喜他们的,她只喜她劫后重生。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沉,等姜宝鸾醒来已是深夜。 蕊娘见她醒来,忙说:“你总算醒了,傍晚时国公爷和夫人都来看过小郎君了,喜欢得紧。” 姜宝鸾没有理会,只问她道:“叶家那边怎么样了?” 蕊娘把昨晚那边的事说了,姜宝鸾倒默了片刻,没想到叶宜采那般决绝,她也只能对叶宜采抱歉了。 蕊娘正欲抱孩子过来给她看,谢珩却已提早一步入内。 他只淡淡看了蕊娘她们一眼,婢女仆妇们便立刻识相地离开。 只是还未等谢珩开口,姜宝鸾便立刻抬眸去看他,眼里闪着盈盈泪光。 谢珩皱了皱眉,她已经说道:“公子对不起,昨天……昨天奴婢只是害怕,真的不是有意要……” 谢珩在她床边坐下,他派人去查了一遍,事实确实像是姜宝鸾说的那样,李夫人趁他不注意要把人送走,难免不让姜宝鸾害怕。 李夫人自己是不承认要杀了姜宝鸾的,但是别说是姜宝鸾,就算是谢珩都将信将疑。 他见她面容憔悴,就算刚为他诞下一子,望向他时却还是带着惊恐,心里不由一疼。 他想了想,只是轻声对她道:“孩子很好。” 谢珩突然怕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便让人先把孩子抱上来。 姜宝鸾原本不是很想看,但是那团东西抱到面前,还是忍不住去仔细端详。 虽然小小的一团,但打开襁褓来看长得竟也算白胖,此时正睡着,看起来是长得像谢珩多些,但因为实在太小也看不准。 就是这个东西害得她疼了整整一晚上加一个早晨,差点把她害死。 她抬起孩子软乎乎的小手摇了摇,眼里的泪水无论真假,却是真的收进了。 谢珩看见她垂下的发丝,心也仿佛在被发丝拂着,痒痒的。 他想把她的发丝撩开,却终究不忍心打破面前静谧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谢珩才让人把孩子抱下去,对姜宝鸾道:“父亲那里要有个交代,这一个月便禁了你的足。” 姜宝鸾差点笑了,这一个月她本来就出不去,谢珩对谢道昇还真是敷衍至极。 不过谢珩没有再提起叶宜采的事倒很是令她讶然,好像昨儿晚上的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有什么要用的要吃的都说出来,让下面的人去办。” 姜宝鸾点点头。 谢珩拍了拍她的肩膀,姜宝鸾一时诧异不解,旋即才明白谢珩是让她躺下。 “你身子还虚,先歇了。”谢珩起身,把蕊娘她们叫进来,“我就在隔壁。” 说完便立刻走了。 姜宝鸾确实也累得不行,醒来才说了一会儿话又撑不住了,眼皮子直打架。 屋子里还有一丝血腥味没散去,蕊娘拿了香到处熏,一边又忍不住笑道:“阿鸾,还是你好福气,生了儿子不说,世子对你也不一般!” 蕊娘的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然忘记昨日她替姜宝鸾委屈得直哭,只知眼前的好就算好。 姜宝鸾侧过头去,若是人生真的只用顾得着眼前就好了。 夺鸾 第24节 她叹了一口气,再度睡去。 如此又过了半月有余,姜宝鸾的身子慢慢恢复好转起来。 她闲时都是睡觉的时候多,只有谢珩过来时,才两人一道看看孩子,平时总是乳母抱孩子在旁边。 她早先得知朝廷要回长安,便总是留心着,偶尔也状似无意地问几句,谢珩并不瞒她什么。 她也时常觉得后怕,若不是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离开,在前路未明时,她是不是也就就此认命地和谢珩过下去呢? 过着过着,可能就真的不舍得再走了吧? 姜宝鸾开始有意无意地让蕊娘帮她出去买东西,有时是去街上铺子里买绣帕,有时是丝线,有时是一些吃食,都是一些小东西,因谢珩有过吩咐,她要什么便都要给她,蕊娘每次出去得都很顺畅。 几次之后,姜宝鸾又笑说蕊娘跑进跑出晒黑了,便送了个帷帽给她遮面,蕊娘欢天喜地地拿了,每每出去都用。 这日蕊娘出去之后,回来告诉姜宝鸾:“圣驾不是正往长安去吗,太后信佛,听说咱们范阳的宝塔寺灵验,便特意叫了一位小侯爷折来范阳祈福。” 姜宝鸾眼睛一亮,当初徐太后是让她和陈姑姑前往范阳的,如今要寻她必定是先往范阳来找。 她忙问:“那小侯爷姓什么?” “这倒不知道,”蕊娘不疑有他,“要不我过几日出去问问?” 姜宝鸾说不用,到了夜里谢珩过来看她和孩子,姜宝鸾正愁该如何旁敲侧击问他,却听谢珩说:“我明日要出去,若是晚了便不过来了。” 姜宝鸾心念一动,低下头轻声问道:“何事这么忙呢?” “定国长公主回程途中病重,昭宁侯容殊明奉太后旨意前来宝塔寺祈福,并会在宝塔寺附近布施,为公主积福增寿,父亲让我过去作陪。” 姜宝鸾蓦地抬头,一双眸子如黑玛瑙一般,扑闪扑闪地看着谢珩,眼神清清明明,灿若星辰。 若是先前还不敢尽信,现在姜宝鸾可以确定,徐太后让容殊明来找她了。 阵仗摆得这样大,只要她人在范阳,就不怕不知道。 她笑了笑,没有接着谢珩的话说下去,只是转开话头道:“突然想吃蜜橘了,公子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些蜜橘罢。” “蜜橘?”谢珩挑挑眉,语气却已软下来,“如今才九月末,还不到蜜橘的时候。” “可是我就是想吃,公子帮我去找找好不好?” 她少有这样蛮不讲理的时候,谢珩不说好也没有拒绝,只将姜宝鸾往下面一按,给她掖住被角,说:“睡了。” 姜宝鸾却一直没有睡着。 到了半夜的时候,她悄无声地起来,赤着脚走到了摇篮旁边。夜已极深,乳母都在一旁睡着了。 姜宝鸾悄悄抱起孩子,一路抱到自己的床榻上,然后盘腿坐下。 孩子软绵绵的一团,姜宝鸾每次抱他的时候都很小心,生怕把他弄坏了。 小小的婴孩在睡梦中张了张嘴,天真可爱,姜宝鸾目光幽幽的,慢慢地手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婴孩感受到母亲的气息,便朝她的手贴过来,肉乎乎的脸蛋蹭住了她的手指。 姜宝鸾指尖一蜷,下一刻却忽然把手收回来,额角渗出冷汗,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睛酸涩得难受。 她还是不能杀了他。 或许是已经舍不得这块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或许是怕杀了他自己再难逃出去。 姜宝鸾把孩子留在自己身边睡了一夜,半夜乳母要喂奶才发现孩子没影了,差点吓了一跳。 到了第二日早晨,姜宝鸾把蕊娘和乳母们叫过来道:“以后要好好看顾小郎君,不要像昨夜一样人不见了都不知道,也不要让他冷了热了,或是生病了,受伤了。” 等她们都走了之后,姜宝鸾拿出了压在箱底里的那五百两银票,当时她身无分文,只有这根本不敢用出来的五百两,她一直仔细藏着以防万一,但眼下她也用不到了。 她把这五百两放到了蕊娘日常做针线的笸箩里,藏在丝线堆中再用布料压好,然后重新叫来蕊娘。 “这几个月你陪着我也累了,今日便放你一回假,悄悄去后面歇上一日,不要给人瞧见了,等夜里公子回来了你再来。”姜宝鸾道。 蕊娘自是喜不自胜,马上就去歇了。 姜宝鸾在屋子里静坐了片刻,她只是个通房,平日里伺候的人不多,统共只有一个蕊娘是一直陪着的,其他人比如姚姑姑都是偶尔进出,奶娘带着孩子在旁边那间,但却对这边并不留意。 她拿出蕊娘的衣裳换上,然后戴上了帷帽,堂而皇之地出了门。 这几日虽名为禁足,但她尚在产褥中,也没人料到她会跑出来,退思堂门口只有素日惯常守着的两个侍卫,见到她只以为是蕊娘又要出门买东西。 一路过去,还有人见到她问:“蕊娘又要出去啊?” 姜宝鸾便轻轻应一声,稍稍点个头,无人生疑。 直到出了边门,过了楚国公府外的巷子,到了外面大街上,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姜宝鸾才一梦初醒,恍若隔世。 她叫来马车,直奔宝塔寺。 即便有可能会遇见谢珩也在那里,但只要容殊明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宝塔寺外正排起了长龙,都是等候昭宁侯布施的百姓。 姜宝鸾下了车,茫茫然地在队伍旁边一直往前走着。 身边有人纵马而过,扬起一路的烟尘,扑了姜宝鸾半身,姜宝鸾却丝毫没有在意。 慢慢走近了,她看见宝塔寺外的高台上有一身穿甲胄的英武少年,眼神坚毅,面容如刀削斧凿。 她步子一停,揉揉眼睛,手上湿漉漉一片,不知是泪水还是帷帽,她几乎就要看看不清那个少年。 姜宝鸾哽咽着,发出如小兽一般的声音,举起手对着上面招了招,紧接着便跑了起来,往高台之上而去。 同时少年也看见了她,一边指挥着周围侍卫赶紧过去,一边自己转身往下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跑路倒计时1, 叮,跑路成功,定国长公主正在上线中 看看新文预收《折梨》古言,《绿茶替身,卷死仙门》奇幻 《折梨》文案 千娇百宠的承恩侯府嫡女顾双梨五岁那年多了一个哥哥, 哥哥名叫顾舒臣,比顾双梨大了两岁,是外室之子。 第一次见面,顾双梨没有叫他哥哥,而是瞪了顾舒臣一眼之后转头就跑。 夜里母亲却对顾双梨说:“哥哥从前受了很多委屈,阿梨要保护他呀。” 从此,哪怕知道顾舒臣出身不堪,哪怕外人都说顾舒臣的来历不明,根本不是顾家血脉, 顾双梨也当做嫡亲的哥哥一般对待他。 顾舒臣待人一向冷淡,但顾双梨却成了顾舒臣身后的小尾巴,只有她才明白哥哥有多好。 * 十五岁那年顾双梨初初长成,父母却相继丧命,而顾双梨也被顾氏族人揭发并非顾氏血脉。 顾舒臣的母亲也正是因此才带着顾舒臣流落在外,最后郁郁而终。 一夜之间,顾双梨从云端跌落,甚至失去了与顾舒臣相依为命的资格,只能被承恩侯府扫地出门。 在她踏出顾家大门的那一刻时,顾舒臣却冷着一张脸把她的手抓住, “谁允许你走的?” 顾双梨就这样留在了自己曾经的家,并且沦为顾家外室之子的妾室。 除去所有人的嘲讽苛责,无论顾双梨如何努力想像从前一样对待顾舒臣,都只会换来他的冷眼,还有若有似无的讥嘲。 顾双梨变得小心翼翼,再也没了以前面对顾舒臣时的笑脸,有的只是刻意的讨好般的笑容。 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夜为伴,成为了最刻骨的折磨, 终于,顾双梨留下了一句:“哥哥,我不想再保护你了。” 便再也不见踪影,生死不知。 这之后的每一晚,顾舒臣孤枕衾寒时,都会想起曾经那个小姑娘扬着笑脸,叉着腰教训完仆人之后,又转过身来对他道:“哥哥!我来保护你!”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刻入骨髓,化为梦魇。 * 某一年春夏,顾舒臣奉密旨南下查案,却在坊间看到一个和顾双梨长得七八分像的女孩, 女孩叉着腰为同伴赶走一条狗,明明才三四岁大,却能大人似的拍着同伴的肩膀, 然后信誓旦旦:“我来保护你们。” 顾舒臣明知道不该上前,但还是忍不住上前摸了摸女孩细软的头发,问: “你娘呢?” 女孩奇怪地瞪了他一眼,就如同当年顾双梨第一次见到顾舒臣时也是这般。 不久后,顾双梨某日打开大门,忽然发现家门口倒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那人长着一张她最熟悉不过的脸,自称前来查案,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身受重伤不能自理,从此赖上了顾双梨。 《绿茶替身,卷死仙门》文案 洛明月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替身, 她天资不高,出身平凡,之所以能进入仙门还是因为和白月光大师姐长得太像。 师尊护她,师兄疼她,师弟师妹敬她, 可他们看着她时,却总是透过她那双和大师姐长得过分相像的眼睛回忆大师姐当年仗剑凌云的出众英姿。 为此她将自己的真心掩藏起来,努力模仿着那位白月光的一举一动, 又利用众人对白月光以及她这个替身的双重叠加愧疚之情,适时索取了很多东西, 努力提升着自己的修为,做不了仙门最优秀的弟子,就争做最努力的卷王。 直到那位在传闻中做了魔界禁脔的大师姐萧若水再度伤痕累累地出现, 众人都为之疯狂了, 师尊陪在萧若水身边十天十夜,只为给她疗伤, 夺鸾 第25节 师兄孤身闯入魔界,只为查探她受伤的来龙去脉, 师弟师妹们放弃咸鱼,努力修炼,只为有朝一日攻入魔界为大师姐报仇雪恨。 洛明月深知替身的职业素养,正打算功成身退,默默窝在角落里的时候, 师尊却以洛明月嫉恨萧若水这种老掉牙经典曲目为理由,将洛明月绑上莫问台。 十二鞭净心鞭抽去洛明月灵根,九道昭神雷劈碎洛明月一半修为, 然后把几乎成了废人的洛明月扔去了魔界, 去魔界之主容兆那里做萧若水替身,以换仙门和萧若水的暂时安全。 传闻魔界之主容兆对萧若水一往情深,奈何正邪不两立, 萧若水宁死不屈,于是被容兆囚禁折磨多年,虐身又虐心。 终于萧若水趁他不备逃回了仙门, 容兆大怒。 洛明月不禁感叹,师尊对她是物尽其用,一替身两吃。 正当洛明月决定继续干一行爱一行,在魔界将自己的替身使命贯彻到底时, 她专门定制的萧若水同款舞衣却被容兆撕碎。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面容仿佛美玉雕成,对她说道:“谁说你是替身?” 他曾在年少落魄时得遇一少女相助,多年后再度找寻却被告知女子已然陨落, 只能在梦里追忆少女明月般皎洁的身影。 后来的某一日,洛明月杀回仙门, 仙风道骨的师尊身边站着的是已然成为师娘的萧若水,他一脸惋惜地劝说洛明月:“你勾结邪门歪道,有辱师门,但念你修为半毁,若悔悟为师还能留你一命,孽徒还不求饶!” 洛明月却嚣张大笑,指着身后的容兆道:“求饶?我们两个,天下无敌。” 第23章 炎阳炙人, 烁玉流金。 七月的天烤得人都要化成一滩岩浆,连最胆大的人也不敢在晌午时往日头底下去走一遭。 昭阳宫却凉爽舒适如秋日一般。 殿中放着几个硕大的黄花梨冰鉴,其中的冰块一刻不停地散发着丝丝凉意,与外面的炎热截然不同。 姜宝鸾正闭目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乳母何氏正在一旁轻轻地用一把细绢罗扇给她扇着风, 极小心的, 生怕风太大吹伤了她。 隔了大约半柱香, 姜宝鸾眼皮子依旧紧闭着, 嘴上却道:“静徽那里怎么样了?” “明福公主还是不肯吃东西。”何氏说,“公主管她做甚,嬷嬷给你做了冰雪元子,这会子想不想吃?” 姜宝鸾立刻睁开双眼, 何氏会意,笑着端了碗来喂她。 凉凉的冰雪元子放在玉碗之中,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姜宝鸾吃了小半碗冰雪元子又嫌腻了,嚷着要喝酸梅汤, 何氏怕她吃多了伤胃, 劝了几句没办法,只能给她喝了三两口。 “成日待着也怪没意思的, ”姜宝鸾吃了东西怕积食, 便坐起来, “一会儿日头下去了, 我去看看静徽,嬷嬷帮我再准备一碗冰雪元子并雪山酥酪吧!” 何氏摇摇头, 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爱怜:“我们小公主就是心动善良, 阖宫里谁不知道呢, 明福公主这是摆脸色给您看, 但是谁把她当回事?” 三年前,朝廷欲奉公主贵女给入侵长安的羯人,明福公主姜静徽也在此列中,行至中途,却被追上来的容殊明所救,免去一难。 容殊明与姜宝鸾自幼亲近,与姜静徽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但此回他救了姜静徽,姜静徽却对其种下了情丝,她性子刚烈,原本是打算在路上一死了之的,不想遇到容殊明救她于水火,便认定了这一人,也不加掩饰。 姜静徽这几年倒看姜宝鸾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虽不敢很放在表面上,但明眼人也看得出她最郁闷姜宝鸾后来回来了。 用了晚膳,姜宝鸾出了昭阳宫,往姜静徽的芳仪宫而去。 下了轿辇,一道道通传进去,也没见姜静徽出来相迎。 姜宝鸾是徐太后所出嫡长女,一出生就被先帝封为定国长公主,足见珍贵爱重,宫里的人除了皇帝和徐太后,谁都没有她尊贵,便是皇后见了也要对这个长姐礼让三分。 姜宝鸾内心明了姜静徽的态度,嘴角却是向上一扬,笑着进入殿内。 三年过去姜静徽都没清醒过来,她今日就是要让她死了这条心。 见到姜静徽,姜宝鸾也不拐弯抹角,摇着团扇只问:“这是大暑天的没胃口还是自顾自生闷气?” 姜静徽看到姜宝鸾那副神采飞扬的模样便觉得难受,转过脸去。 何氏把食盒放到她面前:“长公主殿下知道殿下不肯吃东西,特意让我们拿过来的。” 何氏是姜宝鸾自小时起的乳母,除了对姜宝鸾之外为人不苟言笑,又在徐太后和长公主面前说得上话,所以宫人们很是惧怕她,就连姜静徽也不例外。 她一听何氏说话,就知道自己对长姐的态度过了,便只能转回身子来,只是仍是犟着,死板地挺在那儿。 姜宝鸾忍不住拿团扇轻轻打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你挺尸呐?” 姜静徽的宫人连忙盛了一碗雪山酥酪捧给姜静徽,谁知又被姜宝鸾训斥:“糊涂东西,她好几日不思饮食,这乍然给她吃如此寒凉的东西,若是一会儿请了太医,本宫看你们一个个如何担待得起?” 姜静徽咬咬唇,这般要强的人终于抵不住姜宝鸾的软硬兼施,带着些委屈道:“长姐,你到底要怎么样?” “为了个男人就不吃东西了,说出去你还要不要脸?”姜宝鸾面上仍旧是笑着,极是轻蔑的,“你是大魏的公主,怎么倒用这种法子来拿乔?” “你……”姜静徽被她噎得没说出话,几乎要把肺给气炸了。 姜宝鸾让宫人给自己倒了一碗冰镇过的酸梅汤慢慢喝着,夏日天气实在太热,灼得人浑身上下难受,她贪凉就爱喝这个。 “我怎么不吃东西了?长姐行事素来霸道,难道连我暗自难过一下也不肯,也要我说出来吗?”姜静徽一向好强,被姜宝鸾激了几句便忍不住了,“我又不是要逼着长姐把他让出来,我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底气!” 何氏皱眉:“明福公主。” 姜宝鸾拦了何氏,对姜静徽说道:“大魏只容殊明一个男子了?” “自然不是。” “那天下的男儿便任你去挑,何苦憋在芳仪宫中茶不思饭不想呢?身子是自己的,坏了可就回不来了。” 姜静徽脸一红,强辩道:“我便是自己想想都不成了吗?” “当然可以,不过那也得看他需不需要你想。”姜宝鸾又扇了几下扇子,“我们是金枝玉叶,大魏最尊贵的女子,姐妹相争也太丢人了些。” 闻言,姜静徽心思一动,毫不示弱道:“你连想都不让我想,却说不要姐妹相争,你为何不能让呢?” 姜宝鸾莞尔一笑:“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 饶是要强如姜静徽,女儿家心思被姜宝鸾毫不留情地戳破,一点脸面都不留,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姜宝鸾和容殊明原本就有婚约,只是当年还未来得及定下,长安便生变。人人心里都清楚,当初容殊明去救的也是姜宝鸾,但他未与太后等碰面,不知姜宝鸾已逃离,反而阴错阳差救了姜静徽回来。 那时徐太后看见容殊明带回来姜静徽,立时就哭得肝肠寸断,追悔不已,若她没有让姜宝鸾逃走,容殊明带回来的便会是姜宝鸾了。 姜静徽是深知个中因由的,又仰慕容殊明天降神明一般把她救走,自是看姜宝鸾和徐太后母女厌烦,只是却无法表现出来。 今日姜宝鸾的话虽蛮横,但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姜静徽拿这位长姐没有办法,也只能耐了性子,把那点感情埋于更深的心中,若等来日惹得徐太后不快,那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姜宝鸾看出她把话听进去了,于是便挑了挑眉,衬得额间花钿活色生香,悠悠对着姜静徽道:“我明日便去郊外行宫避暑,你去不去?” “不去,”姜静徽立刻否决,只要姜宝鸾出了宫玩,容殊明是一定会跟着的,她去又做什么,“马上就要到太后娘娘千秋,长姐不在宫里留着吗?” “我倒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母后体恤我苦夏,让我先出去松快一阵子,反正来回才一日工夫罢了。”姜宝鸾道。 姜静徽斜觑了她一眼,不敢再说话。 同为公主,定国长公主和明福公主还是全然不同的。 姜宝鸾不想看妹妹那副全天下都欠了她的样子,稍坐了片刻,看着姜静徽吃了东西之后便从芳仪宫出来了。 此刻日头稍斜,阳光不是那么毒辣了,间或还有些微风吹来,姜宝鸾便朝着寿康宫去向徐太后请安,再加上辞行。 徐太后正在逗一只鹦鹉玩儿,见姜宝鸾来了,连忙把她拉到怀里,像抚摸孩子一般抚摸着她的鬓发。 “大热天儿的,你来这儿做什么?小心中了暑气,回头难受了可怎么好?”徐太后笑道。 她年约四十左右,望之却如三十许人,风姿绰约,仪容华美。 姜宝鸾往她怀中蹭了蹭,撒娇道:“我想来看看母后都不行吗?母后叫我出去玩儿,明日一走,可得有阵子见不到呢!” “瞧瞧,又成哀家的不是了?”徐太后搂着女儿,一双眉眼笑得弯弯,“天儿这么热,枯坐在宫里有什么好的,你们年纪轻,就该出去逛逛。” 姜宝鸾三年前回来之后,先前一直身子不好,近一年多来好不容易养好了,徐太后便只希望她康健开怀,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有些话徐太后没有说,姜宝鸾这三年来虽面上还和从前一样,但是她作为母亲,到底还是能看出些不同的,她回来时陈姑姑已经不在了,也不知经历过什么,姜宝鸾自己不说,也没人敢问。 姜宝鸾掰着指头算了算,说:“一个月之后是母后四十岁的千秋,我便提前半月回来陪母后。” “我的儿,什么要紧,你且先顾着你自己,跑来跑去的回头中暑,掐着日子回来便是。”徐太后道,“你身子也大好了,等哀家的千秋一过,便要开始商议你和昭宁侯的婚事了。” 姜宝鸾的脸蛋红了红,嘟哝着道:“母后就这么急着把我打发出去?” “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和孩子一般?你看看你弟弟,皇子都快有三岁了,你倒是不心急。”徐太后嗔怪着点了点女儿的鼻子。 “弟弟是皇帝,他可是在做太子时就早早地大婚了,我怎么能和他比呢?”姜宝鸾笑笑,但到底将笑意又收敛了一些进去,问道,“说起来妙容的病如何了?可好些了?” 徐太后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哀家看她的身子就那样了,她本来就体弱,当年回长安时正逢她身怀有孕,路上受了颠簸伤到了根本,一年里头不躺在床榻上的日子都少,便是连六宫嫔妃请安的那会儿工夫都撑不住。” 姜宝鸾沉默片刻,道:“那一会儿我去看看她。” “你别去,自己都三灾八病的,去了皇后那里别过了病气给你。”徐太后摇头,长女是她的心头肉,儿媳没了可以再娶,女儿要是病了那就是剜她的心了。 一时到了传晚膳的时间,徐太后留了姜宝鸾在寿康宫用膳,又让人把皇长子领了来。 姜宝鸾的弟弟姜昀膝下单薄,统共就只有这么一个中宫所出的皇子,皇后盛妙容常年卧病在床,难以教养皇子,徐太后怜其孤弱便常抱来寿康宫养着。 皇长子一见到姜宝鸾也在,便顺理成章地爬到了她膝盖上,嘴上说着:“我要姑母抱。” 姜宝鸾笑着抱住他的小身子:“行舟,姑母明日要出去玩儿,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还没等姜行舟说要,徐太后便说:“他去做什么?你同殊明两人好好玩才是,别让其他人扰了。” 姜行舟原本眼睛都亮了,但是听到祖母这么说,他也仅仅只是扁了扁嘴,没有闹腾,看在姜宝鸾眼里,便愈发对他怜爱起来,又是给他夹菜,又是喂他吃。 看着女儿已不再稚嫩的眉眼,徐太后几次话都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有些话三年都没有问,便也没了问的意义,就这么稀里糊涂着罢。 晚膳过后,徐太后又叮嘱了姜宝鸾几句,最后说:“最近岭南那里发了旱灾,民心不稳,明日你前去行宫时不要忘了施济百姓,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但也算是稳固人心了。” 夺鸾 第26节 姜宝鸾连忙应是,徐太后寿诞在即,岭南又湿热多雨,没想到竟出了旱灾这样的事,听着到底不好,她是大魏的定国长公主,自然是要抚慰百姓的。 她想了想又道:“长安百姓虽说富足,但也不乏困苦之人,眼下时气又炎热,不若开了粥棚施粥与绿豆汤,只是急了些。” “很是,”徐太后点点头,“粥棚的事哀家会让人筹办,你且先去行宫快活着,明日施济的金银哀家已经让人准备好了,你略留一留便赶紧走,这天儿太热了。” 出了寿康宫,扑面而来就是一股蒸腾而上的热风,姜宝鸾皱了皱眉,何氏连忙上前来亲自给她打扇子。 姜宝鸾忽然觉得胸口无比憋闷,整个人也慌得很,下意识用手按了按,这才好些。 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闷响,怕是过不多久就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将炎热冲淡。 作者有话说: 姜宝鸾:我妈每次让我出去都没好事(# ̄~ ̄#) 上午去看牙了所以现在才更,明天更新是上午九点,之后应该会再调整到晚上九点,一般都是固定晚上九点更新 感谢在2022-05-26 20:55:10~2022-05-28 11: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夏忧的忧伤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幽灵尤灵、44959558、nicksegg、菜菜、青灯不归客、silvi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九赶紧发疯 30瓶;妩鑫空空 20瓶;黄沙 10瓶;kas 5瓶;心、dondon、记得打伞、懒 2瓶;口胡的懵圈、初初与渝、可爱鸟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一夜雷声滚滚, 暴雨倾盆。 到了第二日,却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仍旧是暑热。 姜宝鸾一向贪睡,一直到日头升得高高时才起身, 等梳妆打扮, 用了早膳, 又坐着辇车过了重重宫门, 外面早就热得一盆水泼在地上都能立时蒸干了。 容殊明已等了她好一阵, 骑在骏马之上也是热得不行,姜宝鸾连忙掀开辇车旁的薄纱帐缦,小半个身子都倾出去,向容殊明招手。 “殊明哥哥, 你快些上来,我这里凉快!” 她的辇车上自然是有冰鉴的,一路都供着冰,不会让她热着。 容殊明的面孔又比先前看起来要坚毅俊朗许多, 他出身于武将世家, 世代忠君报国,他的父亲更是为了大魏战死沙场, 留下尚且十岁的容殊明袭了昭宁侯爵位。 先帝感于容家忠义, 便常常召了容殊明入宫, 更是一早就在口头上许过长女与容殊明的亲事。 容殊明听到姜宝鸾叫他上去, 便无奈地笑了笑,说:“你好好坐着, 我就在外边儿陪你。” 姜宝鸾咯咯地笑起来, 笑得直喘不上气:“你别晒成黑炭了, 晒成黑炭我就不喜欢你了……” 容殊明用马鞭指了指她, 驱马过来,还没什么动作,姜宝鸾就赶紧缩进头去,在里面偷偷笑着。 容殊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不由低头欣慰一笑,便扬鞭让队伍继续前进。 三年前,他在范阳找到姜宝鸾,那时的姜宝鸾看起来很不好,整个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神情中竟还带着怯意,郁郁寡欢的样子,一整日都不说一句话,成了一个躺在床上的药罐子。 她是金尊玉贵的定国长公主,何曾有过这副模样? 后来回了长安,慢慢养了许久,这才恢复过来,只是从不提在范阳发生过什么。 姜宝鸾是他自小就认定的妻子,不过只差个过门的仪式,既是他认定的妻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不介意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他只在乎她好不好。 在这三年里,容殊明一直等着姜宝鸾一点一点恢复过来,等她愿意再度敞开心扉地笑,等到适合两人成亲的时候。 过了朱雀门便是朱雀大街,谁知刚出了朱雀门,便有人过来朝着容殊明耳语一番,容殊明听着听着,便紧紧地蹙起了眉。 容殊明身上有禁军校尉一职,总领着禁军十六卫,守备京师卫戍皇城,姜宝鸾一看他样子就知道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果然不过片刻,容殊明就过来道:“突然出了点事,不能陪公主去行宫了。” 姜宝鸾知道轻重,只问:“那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公主且先自己玩两日。” 姜宝鸾点点头,同他告了别,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雀大街那边,这才示意继续前行。 早有长安百姓听闻今日长公主要出行,并且施舍钱财,除了想拿钱的,更多的就是想一睹长公主芳容的。 朱雀大街早在姜宝鸾来之前就被暗中巡视过一回,将行人与沿街商贩等都清退到了两边,并且每十米一个卫兵在两旁站着。 姜宝鸾坐在辇车里头,隔着一层纱幔,外头的人其实并不能将她的容貌看个分明,只是这架势与气度,一看就是天家之女,尊贵无比,更莫说有些人一时竟不敢直视了。 她也透过纱幔斜觑着外面,长安是天子脚下,百姓的日子过得应当最是富足安乐的,虽先前有羯人之难,长安城几乎十室九空,如今三年过去,也渐渐好转起来,重现当日繁华盛景。 姜宝鸾思及此处,却是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只盼得这样的场景能长长久久下去。 她叫来贴身宫女玉画,让她吩咐下去将准备好的金银锞子以及铜钱分发给沿路百姓,特别是那些看起来穷苦的,便能分得更多。 一时辇车慢下来,已有不少此时受了恩惠的百姓不断在嘴里谢恩。 眼看着日上中天,天气愈发炎热起来,姜宝鸾受不住热,亦不忍百姓站在大日头底下晒着,正欲吩咐再快些行路,却不料无端端哪里吹来了一阵风。 风不大,却吹动了姜宝鸾车辇上的薄纱。 淡金绣缠枝牡丹的薄纱帐幔被轻轻吹拂起来,露出了姜宝鸾一半的侧脸来,玉颜赛雪,肤若凝脂,多一分端庄便不够娇美,少一分矜持便过于轻浮,眉目如画,宛若神妃仙子下凡。 有那离得近的乍然见了姜宝鸾的脸,当即便愣在了原地,只余吸气声。 姜宝鸾也不羞赧作态,反而是从从容容地侧过头去,青丝如云的发髻上垂坠下嵌火玉累丝金凤步摇,映得她那张如雪娇颜明丽鲜妍。 接着她扬唇一笑,将手上执着的团扇往上一移,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恰好将下半张脸遮住。 正要垂眸间,姜宝鸾却忽然浑身一震,差点连手上的扇子都没拿稳。 她竟再要去看,大宫女敏春已经将帐幔遮好,留下外面的人连连叹息。 不过顷刻之间,姜宝鸾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娇靥惨白。 敏春发现她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连忙问:“公主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难道是中暑了?奴婢这就叫太医进来……” “不要,”姜宝鸾捂住胸口,喘了一口气,“本宫没事,也别请太医,不要让队伍停下,你赶紧传话下去,让他们快些走。” 敏春见她神色实在不好,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应下,又叮嘱其他宫人照顾好姜宝鸾。 姜宝鸾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汤喝了一口,却仍是心有余悸,差点把茶水打翻在地。 就在方才她转过脸去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那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想起的人。 他就在人群中间。 一想起三年前的那些事,姜宝鸾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绪,只是在百姓面前她不得不强撑着尊荣,努力不使他们看出端倪。 若是他真的就在外面—— 姜宝鸾死死地咬住下唇,她更不能让他看出来她的惊慌无措。 她是定国长公主,她不能这般不持重。 姜宝鸾蓦地闭上双眼,仿佛这样便可以把她同外界隔绝开来,但甫一合上眼,方才那道鹰隼般的目光便乍然在她脑海里出现。 姜宝鸾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嘈杂喧闹的人声已渐渐褪去,姜宝鸾缓缓睁开眼睛,只见车架已然驶出了朱雀大街,直奔长安城外而去,而自己的周围除了日常侍候的宫人们,还有重兵守卫着,连一只蚊子都不可能靠近她。 玉画正拿着绸帕,轻轻地为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忍不住道:“公主想必是热着了,竟出了一头的汗,待会儿出了城,先好好躺一会儿吧,很快就到行宫了。” 姜宝鸾揉了揉额角,一点一点地舒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 朱雀大街。 谢珩看着远处的车马,眼神越来越冷。 他转头看了一眼牵在手上的三岁孩童,孩童正在专心致志啃一根比他的头还长的糖葫芦,即便被人潮挤在后面也全然不知。 这时身边有人叹道:“当真是国色天香啊!” “远远隔着,哪就看出国色天香了?”又有人笑说。 “你懂什么?光看那气度,怕是全天下都找不出一个……” 谢珩蹙了蹙眉,捉着孩童的手倏地收紧。 谢谨成抬了抬头,小嘴仍是一刻不停地舔着糖葫芦外面的糖衣,妄图用几颗小米牙把糖葫芦啃下来。 谢珩突然开口问道:“那是谁?” 旁边的人一时都有些奇怪,又听他语气冷淡,只当他是个不懂事的外乡人,便回答道:“你怎么站这里看了半日了,却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是定国长公主!” “定国长公主?”谢珩从唇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目光越发阴沉得像要杀人一般,却又忍不住继续问,“她叫什么名字?” 周围的人这时更加觉得怪异,谢珩看起来清雅,身上无形中散发出来的那股压迫感,却令人感到极不自在。 那些人怕惹到事,只多看了他几眼,见公主车驾也行远了,便也散去了。 谢珩站在日头底下,一双手握得越来越紧,原本洁白又骨节分明的手背上竟显出青筋。 天下真有长相这般相似的人吗? 方才端坐在车辇上的分明就是阿鸾! 三年前他接到府上传来的信报便急匆匆回了府,果然退思堂已经人去楼空,阿鸾竟不知所踪,后来只查出她是打扮成蕊娘的模样偷偷溜出去的。 谢珩派人出去找了几日,几乎把整个范阳以及周边都翻了个遍,甚至搜查了百姓家中,最终都是一无所获,仿佛是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查不到任何踪迹。 最后他自己骑马出去搜了范阳一日,回来的时候即便冷静自持如他,也砸碎了一套茶具。 那套茶具是阿鸾曾经用过的。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一个婢子而已,她竟敢这样不告而别,一声不吭地跑了,而他竟也真的为了个婢子发了那么大的火。 明明前一日她还在和他说想吃蜜橘,央着他非要把蜜橘买回来。他回来时已经买好了蜜橘,可是她却一走了之了。 谢珩甚至怀疑过是李夫人又把她弄去了别的地方,却骗他说是自己跑的,当时也去李夫人面前质问了好几遍,又查了李夫人手下所有人,将整个楚国公府折腾得人心惶惶。 他的人跑了,他怎能甘心? 这三年来,他也从未放弃过寻找,不断暗中派人出去查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要让她再回到楚国公府来面对他,原原本本地和他说清楚,却一直不可得。 再细想当日正巧是昭宁侯奉太后旨意,为定国长公主祈福而到访范阳,而定国长公主竟与阿鸾长得一模一样,答案便呼之欲出。 夺鸾 第27节 为何遍寻不到,是因为她那时就成了定国长公主,随着昭宁侯一起回了长安。 只是不知这定国长公主,究竟是货真价实的,还是阿鸾冒认的。 她那样胆小怯懦,怎会是万人之上的帝女? “爹爹,我的手疼!”谢谨成突然嚷起来,打断了谢珩的思绪,引得周围的人再度纷纷侧目。 谢珩放开手,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 谢谨成扑闪着一对亮闪闪的眼睛,舔了舔嘴唇上沾着的糖衣,谢珩无奈,只得拿出丝帕给他擦拭。 他一向对儿子温和又有耐心,今日却不同往常的用了狠劲,把谢谨成的嘴都擦红了。 谢谨成眨了几下眼睛,嘴巴高高地嘟起,说:“爹爹,方才经过的那是娘吗?” 谢珩手上动作一停,生平罕见地从目光中流露出诧异不解。阿鸾离开之后,他便下令让全府上下不准在谢谨成面前提起他亲娘的事,莫说是什么画像小像,谢谨成便是连亲娘的名字都不知道,活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为何这样问?”谢珩问道。 谢谨成方才嘟起的嘴巴扁了扁:“因为你和平时不一样了,你还问别人。” 谢珩竟一时哑然,又不由往前方眺望了一眼。 眼见着谢谨成又去啃糖葫芦,无视了方才谢珩为他擦嘴的一番辛劳,谢珩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却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一会儿会有人来带你走。” 说罢也不等谢谨成反应,谢珩已经一个闪身没入人群之中,只朝分散在另一侧的一个暗探使了个眼色,自己便往前而去。 作者有话说: 谢珩:你就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买几个橘子(bushi 明天开始都是晚上九点更 上一章基本是过渡一下,因为女鹅之前的日子我写着都觉得非常压抑,就直接把三年后的长公主放出来调节了,至于谢珩对她逃跑的反应考虑到结构就没有放在上一章,但该有的都会有,这章里也有一点,该有的后面都会写到,我已经码到挺后面了,都穿插在其他地方。这几天在疯狂存稿,存够了的话就会尝试双更(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来不及回复评论区,希望大家不要放弃给我留言评论么么哒,还有还有还有就是能不能收藏一下作者呢(//?//) 感谢在2022-05-28 11:37:13~2022-05-29 00: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间鹤 33瓶;蔷薇 10瓶;口胡的懵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姜宝鸾一行人直到黄昏时分才抵达行宫, 这正是一日里暑气消退的时候,姜宝鸾却没有游园的兴致,入了住处之后也没有再出来。 她一向都住在云映晴雪,这里视野开阔, 地势又高, 正对着远方的群山, 一到天气晴朗, 天高云阔的时候, 碧空远山点翠,若是天气寒冷时,还可以看见山顶的积雪,映着阳光熠熠生辉, 或是正好下雨,远处青烟黛色,袅袅更如仙境一般。 因着这里的景致是行宫里数一数二别出心裁的,先帝一早就把这里赐给了姜宝鸾居住, 她也分外喜爱眺望远处山景云影, 但今日却是一直未出去走动。 才用了晚膳,姜宝鸾就嚷着累了, 说要歇下, 何氏连忙唤来太医为她诊脉, 太医看后说是无事, 只是路途劳累又中了点暑气,何氏这才放心, 但也仍是将身边伺候的人教训了一番。 殿内点了安神香, 姜宝鸾自己有心事要想, 也不要他们在跟前一窝蜂地忙前忙后, 只说要清净点歇着,便打发人都出去了,何氏在姜宝鸾身边陪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姜宝鸾睡沉了,这才悄悄出去,指了敏春和一个小太监在外殿值夜。 何氏前脚才踏出殿外,姜宝鸾已经睁开了眼睛,且瞪得大大的。 从上午见到谢珩开始,她便心神不宁了一日,直到这会儿才慢慢平息下来。 不过才是那转瞬之间的一瞥,或是她看错了也未可知。 节度使及其亲眷无诏不得入长安,谢珩眼下该是好好地在范阳待着,做他的楚国公世子,并暗地里筹谋着些什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长安呢?还是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姜宝鸾把头往手上枕了枕,那人的眼神实在是太像谢珩了,这几年过去,她有时做梦还是会梦见,那种温和如一池静水下,却是透骨的寒冷,今日更是不加掩饰。 她抿了抿唇,一弯柳眉轻轻蹙起,愁绪萦绕于翦水秋瞳之中。 可是即便是他又能如何? 她回到了宫中,在母后的身边,弟弟是天子,还有容殊明经常陪着她,身边亦有数不清的宫人和侍卫,谁又能近她的身呢? 还能再让她回去不成? 想是只这一面,日后便再也没有再见面的时候了。 怕是这短短一眼,谢珩自己都会心存怀疑。 心事不能与人诉说,姜宝鸾只能不断地在心里安慰开解着自己,想到种种,也便渐渐不怕了。 这一日旅途疲惫又劳心,姜宝鸾在安神香的熏染之下,也渐渐沉入了梦乡。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姜宝鸾忽然从梦中惊醒。 许是白日里被吓到了,她在梦里又见到了谢珩,谢珩把她捉到自己面前,然后当着她的面摔死了她的儿子,又打断了她的腿。 姜宝鸾满头是汗地醒来,一颗心还扑腾扑腾直跳得厉害。 好在梦都是反的,想来她和谢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正想继续睡,转了个身,却忽而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坐起身,一时却并没有叫人,只是抱着双膝,侧耳静静听着。 方才好像有人低低地笑了一声。 但是再听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的心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攒着,鬼怪她不怕,只怕心里的那个鬼。 忽然,帷帐前的烛火一暗,仿佛被什么东西打到,衬着天水碧色的帐缦微微晃动着,很是可怖。 姜宝鸾听到了两声脚步声,好像有人向她这里走了几步,却又停住。 这脚步声…… 姜宝鸾后背一阵阵发凉,只觉得下一刻那人就要掀开她床榻四周的帐缦,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谢珩……”姜宝鸾颤着声音轻轻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而帐外烛火也只那么一下,再去看时已然好端端地燃烧着。 难道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吗? 姜宝鸾死死地抓着被褥,终于忍不住叫了外面上夜的宫人们进来。 不一会儿,何氏也被惊动了,入殿查看。 姜宝鸾面色苍白地靠在引枕上,玉画端来香薷汤喂给她喝,又有宫人忙着去请太医。 何氏觉出不对,忙坐到姜宝鸾身边轻声问道:“殿下怎么了?可是刚出了宫认床?” 这模样倒有些像姜宝鸾刚回来那会儿,但何氏压在心底没说出来。 姜宝鸾摇摇头,不肯说什么,只说是做了噩梦。 何氏到底只是乳母,不敢逼着她问,便只好干等着让太医过来诊了脉,仍旧是傍晚时那个说法,也是没了办法。 这时敏春忽然弯腰从床榻边捡起了一样东西,拿起一看却是一块月白色的四方丝帕,上面还沾着什么东西。 敏春让宫女拿来烛台仔细一看,便说:“上面似乎是糖渍。” 玉画看了道:“这不是公主的东西。” 何氏道:“大半夜的你们胡沁什么,外面守卫森严,里面又有上夜的人,凭空出现什么帕子呢?倒拿来吓着公主!准是哪个小宫人贪嘴吃糖,把这东西落下在这里,这会子却又不敢认了,等明日一早我再找你们算账!” 饶是这样说着,何氏又给旁边的掌事太监黄公公使了眼色,黄公公示意,连忙悄悄出去吩咐再拨一波侍卫过来守着云映晴雪。 姜宝鸾见到敏春让宫人拿了那块丝帕下去,便怕得再也忍不住,浑身开始打冷颤,不断地抖着,连何氏都慌了手脚,不知要怎样哄才好。 “把容殊明叫来!”她哑着嗓子说道,“你们快些把殊明哥哥叫来,让他来行宫陪我!” “好好好,嬷嬷这就让他们去叫人,殿下别怕……” 姜宝鸾压在喉咙里哽咽了一声,然后便卧倒在床上,把头埋入被褥之中。 “公主……” “……我的好殿下,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映晴雪的寝殿中灯影幢幢,一片忙乱。 谢珩藏在花木荫蔽的死角处,看着里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真是她。 姜宝鸾。 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若说先前还心存疑惑,那么方才他潜入殿中时她的那一声“谢珩”,便将她暴露得彻彻底底。 就算她的殿外调来再多的侍卫,照样别想困住他。 他先前是怀疑过她冒认长公主,但眼下情景谢珩早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定国长公主不是后来才认回来的公主,她自小就在宫里长大,若是失散也必定就是长安沦陷的那一年时间里,正好和阿鸾在楚国公府的时间对上。 太后和皇帝不是傻子,把她带回去的容殊明更不是傻子,怎么会认不出假货呢? 更何况他找人查来定国长公主的闺名,阿鸾正是出自姜宝鸾这个名字,若是之后才去冒认,怎么能当时就想到用阿鸾这个名字? 天下不可能有人长相一模一样,名字还相似。 怪不得她如此决然地要走,原来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暂时的避风处,利用楚国公府来庇护自己。 她的亲人一回长安,她就丝毫没有留恋地走了,甚至连儿子都可以抛下不要。 他算什么?他们的儿子又算什么? 当时谢谨成才刚刚出生,虽然旁边伺候的人不缺,可乍然没了母亲的陪护,谢谨成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哭得歇斯底里,直到精疲力尽才肯入睡。 她甚至都没想过要名正言顺嫁给他。 谢珩的手紧紧握住剑柄,瑞凤眼通红一片,直直地盯着不远处那道殿门,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将其劈开。 新添的守卫们很快开始四处搜查云映晴雪,谢珩虽尚可与他们周旋,但再久留也是没有意义,便先行出了这里。 一出云映晴雪,谢珩的暗卫们就迎上来,见谢珩面色格外阴郁,一时都不敢出声。 到了守卫稍松懈之处,曹宽便低声向谢珩汇报:“自从陛下回了长安之后,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很为严重,有不少人都只为了中饱私囊,整个大魏竟如筛子一般,只是……” 谢珩心情不佳,只瞥了他一眼,曹宽便赶紧继续道:“昭宁侯执掌的禁军十六卫却是铁桶一般,一时半会儿无法将人安插进去。” 夺鸾 第28节 禁军拱卫皇城,戍守长安,是这里最重要的兵力,思及三年前就是容殊明将姜宝鸾带离范阳的,谢珩的眼神便愈发阴沉下去。 “还有呢?”他问。 “岭南的旱情没有丝毫缓解,朝廷国库空虚,但还是拨了大量的钱款前往岭南一带,一共五百万两,其中有一半未出长安便进了户部尚书的口袋里,陛下未曾察觉。” 谢珩轻蔑地笑了一声,抬头往云映晴雪的方向望了望,不过很快便收回目光。 曹宽又问:“世子,是否要让我们的人把户部尚书的事揭发出来,然后再将其位置替换下来?” “不必,”谢珩立刻否决,“这些不急于一时,你只要安插几个人去岭南的难民里面。还有,暗中再运送一些粮食前往岭南,那里的百姓眼下最需要的不是银两,这事要紧,你亲自去。” 大魏已是强弩之末,五百万两银子未出长安便能少一半,一路到了岭南之后只会更少,他如今便只需等着岭南乱起来,大魏这个千疮百孔的空架子想来不久之后便会轰然倒塌。 他想了想,又对暗卫们道:“我这几日要时常往来行宫,长安那边你们盯紧些,特别是那个容殊明还有他手下的十六卫。” 一月后便是徐太后的千秋,他原是要进京为太后祝寿的,便借此机会提前潜入长安,查探各处情况,没想到却误打误撞碰到了姜宝鸾。 先前姜宝鸾杳无音信倒也罢了,如今既然被他发现了,他就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过她。 是公主又如何?他的东西,绝不允许她脱离他的掌控。 作者有话说: 从凌晨开始评论区就变得乱七八糟了,突然涌进来了很多人指责我,所以今天一天没看评论区,也没有管理。如果有人觉得看了我写的东西不舒服,那我先说一句抱歉了,如果有读者因为今天的评论区感到难受,我也只能说抱歉,我不想辩驳解释什么,真的很抱歉带给大家不好的体验。今天一天都没有勇气打开晋江,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些人到底哪里来的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么大的仇恨,本来想就此停更,但最后在很多好心人的鼓励下还是决定先把稿子放上来,不过暂时应该不会再看评论区,不会跟大家互动交流,还请大家谅解,评论区我也不会关闭的,因为关闭了我就更说不清了。感谢在2022-05-29 00:28:28~2022-05-30 21: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sanqi 20个;浆果芝士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戎欣 3个;别来发疯、你咋不上天呢、超爱苏苏、chili小辣椒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5个;凌九赶紧发疯、蓊蓊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17个;路人丙 15个;等我有钱那天我一定 10个;苏晚眠 8个;乘舟拾星 7个;五点水、浆果芝士 6个;芋泥麻薯糯米糍、半面妆 5个;子猜、言言、不想上班 3个;南风知我意、社死人社死魂、楠楠不吃鱼、tatamilife、别来发疯、没有昵称啊 2个;蛊湘、欧气满满、kaylee.mao、51548565、龙女、忧伤的小鹿、独角兽的梦、chili小辣椒、凌九赶紧发疯、滴滴滴、北冥有鱼、林间鹤、达咩、依念、蓊蓊、悟、泰泰的太太、小脸通黄、dondon、哗啦啦、豆沙包、放肆、888柏树、昨日青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筏筏 43瓶;小茹不吃糖 20瓶;傻大白、读书人、超爱苏苏 10瓶;沂山 8瓶;大萌今天日更了吗 6瓶;乱码ing、记得打伞、珂珂、初初与渝 5瓶;dondon 4瓶;别来发疯、silvia 3瓶;姜下一枝花 2瓶;22292415、小火锅、辞、橘子、彼岸时光、三木彡、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姜宝鸾一夜都没有再睡着, 又眼巴巴地等了一个白日,容殊明都没有来。 到了入夜的时候,何氏只好安慰她:“想是长安那里有什么事绊住了昭宁侯,奴婢再找人去催催。” 姜宝鸾摇了摇头。 她明白容殊明, 她这样急急找人去叫他, 他都没有立刻前来, 那必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要紧事, 否则他不可能就这样把自己晾着。 既然容殊明有事, 一则是她不想急着去打扰他,二则是依着容殊明的性子,不将事情处理完也不会前来,催了也是白催。 何氏又说:“嬷嬷让他们把内殿的烛台都点满了蜡烛, 再陪着殿下睡,让敏春她们几个都在里头守着,黄公公领着一班子小太监在外边儿上夜,殿下就不用怕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给姜宝鸾掖被角, 手脚轻柔, 目光慈爱,仿佛姜宝鸾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平心而论, 徐太后那时正值盛年, 又要侍奉先帝, 后面又有了皇子, 对姜宝鸾虽极其疼爱,但也是分/身乏术, 力不从心, 姜宝鸾自小和乳母何氏待在一起的时间竟比徐太后要多上许多。 姜宝鸾眼眶一热, 糯糯地叫了一声:“嬷嬷……” 但如果昨夜真的有人夜闯了她的寝宫, 并且那个人是谢珩的话,她今夜便不能把何氏她们留在身边。 她三年前这样一声不吭地逃了,谢珩必定是极恼怒的,她怕他来了看见何氏等人在这里,为了泄愤伤害她们,虽然她从没有见过谢珩杀人,但是她记得谢珩曾经对她说过,他杀过很多人。 她也怕谢珩当着何氏她们的面就把她的过往抖落出来,她不想提起以前的事,也没有做好被人知道的准备。 姜宝鸾不想面对谢珩,却又只能独自面对谢珩。 或许容殊明也同在行宫里,她还能安心一些。 姜宝鸾道:“昨夜是我自己做了噩梦,不打紧的,嬷嬷且先自己安睡去吧,还是和昨夜一样,让他们在殿外守着便是,有什么的我叫一声他们就知道了。” 何氏一脸的担忧,但姜宝鸾执意要一个人歇着,她怕强行留下反而惊着她,又思及外面这许许多多的人彻夜都在,又能有什么事呢? 于是何氏还是像昨夜那样,陪着姜宝鸾直到睡熟之后才离开,又吩咐上夜的人要一直警醒着。 姜宝鸾听着何氏在外殿压着声音在耐心嘱咐,自己便先悠悠叹了口气。 寝殿里烛火荧荧,亮堂得如同白昼一般,姜宝鸾便更睡不着了。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帷帐,偶尔有风将帷帐稍稍吹动了一下,她的心都会跟着多跳一拍。 好像下一刻,谢珩就会从那后头走出来。 不知到了几更,姜宝鸾盯得眼睛发酸,眼皮子也开始沉起来,她困得想哭,可又不敢睡,迷迷糊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疑神疑鬼了。 不过是在大街上看到了个疑似谢珩的人,怎么就变成谢珩夜闯自己寝宫了? 当时谢珩是二十岁,现如今三年过去就是二十三岁了,怕不是早就娶了正妻,纳了不少妾侍通房了,当初便不怎么样,眼下对她早就淡了。 且他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就这般想着,姜宝鸾忽然听见殿门好像发出了一声声响,又仿佛是窗子。 她的瞌睡跑得彻底,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透过帐缦,她看见外面果然有个身影在向她走来。 果然是他来了! 见了他,她该对他说什么? 还是他会干脆利落地把她一刀杀死? 在帐缦被人从外掀开,烛火无拘无束地穿透进来的那一刹那,姜宝鸾猛地闭上了双目。 “这么晚了还不睡?” 来人笑了起来。 姜宝鸾眼角的眼泪终于滚落。 她睁开眼睛,见到了容殊明那张熟悉的笑脸。 “殊明哥哥!”姜宝鸾一下子扑到他身上把他抱住。 容殊明陪着她一起坐到床上,见她寝衣单薄,便把被子往她身上裹了裹,才无奈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更吗?” 姜宝鸾却问他:“你怎么来了?” 容殊明早就知道她怕是睡不着,这才进寝殿来看她,非要装模作样问她为何还不睡。 “事情处理完了,便过来了。”容殊明说,“本来就是要陪公主来行宫小住的,倒是我失约了。” 他们两个从小混在一处,先帝喜爱容殊明,也不避讳什么男女大防,只认他做女婿。姜宝鸾早晚要嫁给容殊明,容殊明半夜到了行宫先来云映晴雪看她,宫人们也不拦,左右只哄得公主宽心便谢天谢地了。 容殊明又问:“怎么了,怎么我才离开一日就怕成这样了?” 姜宝鸾不好和容殊明说谢珩的事,只说:“我昨天夜里觉得有人来我寝宫里了。” “不会有人,云映晴雪里里外外都有人守着。”容殊明想了想,说,“让你平日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这会儿知道怕了?” 他说得干脆果决,眼神坚定地看着她,姜宝鸾的心竟真的安定下来了。 “真的吗?” “还能有假?我说没有人就是没有人,便是真的有人来了,只要我在,我就一剑把他杀死,公主还怕吗?” 姜宝鸾舒出一口气,笑颜随之绽开。 容殊明又说:“闭上眼睛。” 姜宝鸾便躺倒在床上,真的闭上眼睛,打算乖乖安心睡觉了。 容殊明忍不住又是一笑,继而对她说:“可以睁开了。” 姜宝鸾奇怪,睁开眼睛却见容殊明手上握着一块东西,正举在她面前。 姜宝鸾撑起身子仔细一看,原来是块玉佩。 羊脂白玉上雕了一只小鹰,姜宝鸾认出这是容殊明一直戴在身上的。 容殊明示意她拿过玉佩,姜宝鸾接到手里,小心翼翼摸了摸,触手生温,温润腻滑,果然是好玉。 她问:“干什么?” “送给你的。” “我不要,”姜宝鸾马上说,“这是你自幼戴着的,我才不抢你的。” 容殊明握住她拿玉佩的那只手,说:“这玉佩是我祖母传下来的,能避邪定神,我本来早就想给你的,只是一直没什么好机会。这回你正好拿了它,就不用怕什么了。” 姜宝鸾这才回过味来他是什么意思,脸突然烧得通红。 容殊明知道姜宝鸾害了臊,说完便起身道:“实在太晚了,我也累了,公主赶紧安歇吧!” 姜宝鸾看着容殊明出了寝殿,然后才笑了起来,终于把这两日的恐惧害怕一扫而空。 她握着玉佩躺下,小心翼翼把玉佩压在枕边,然后终于安安心心地睡去。 一夜好梦。 * 自从容殊明来了行宫之后,云映晴雪便再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容殊明的住处在其他地方,也时常陪着姜宝鸾,有时钓鱼,有时摘果子,到了夜里才回去,两个人每天都玩得很开心。 过了几日天气稍微凉快了一些,容殊明便提议骑马出去逛逛,顺便打些猎物回来玩。 姜宝鸾素喜骑马狩猎,便欣然同意了。 行宫附近便是大片的皇家围场,放养着许多动物,时有皇亲国戚前来围猎。 姜宝鸾的骑射是小时先帝亲自所教,不至于精通,却也不差,只是准头不够,大多时候只是骑在马上四处游荡。 容殊明见她无所事事,便欲教她打几个猎物回去。 姜宝鸾的弓箭是专门做来的,小巧精致适合她的手和力气,挽起来轻轻巧巧。 容殊明仔细和她说,姜宝鸾先还认认真真听着,说完又试了几次,但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她的箭射出去不是射歪了就是脱手了,怎么都射不好。 大抵是许久不狩猎,手便生疏了。 容殊明自己给姜宝鸾示范了几次,倒是百发百中。 夺鸾 第29节 姜宝鸾又开始不服气,打赌今日定要打到猎物才回去。 她箭虽发得不好,骑马却骑得利索,一时容殊明故意为了逗她,又连射了好几个野物,两人一边打闹着,一边骑着骑着便分散开来。 这里是姜宝鸾往年常来的地方,圈着的地虽大,地形却平坦不复杂,姜宝鸾认得路,四周又有侍卫守着,她便干脆信马由缰,四处搜寻好打的动物。 树林间鸦雀啁哳,阳光顺着树荫间隙撒下来,并不炎热,反而凉爽宜人。 姜宝鸾怕惊到了猎物,便骑马慢慢走着,马蹄在落叶上踩出沙沙声,令人忽而生出心痒难耐的感觉。 姜宝鸾远远看见那边林间藏着一头小鹿,于是就悄悄上前去,那小鹿也警觉,姜宝鸾的马才上去几步,它便抬起头来看,一双鹿眼波光粼粼,看着可怜巴巴的。 它却也不跑,就那么和姜宝鸾对视着,姜宝鸾心中顿生怜悯之情,故而也不忍再上前去。 她从荷包里捡了一块小金锭,笑着朝小鹿掷过去,小鹿竟不怕,反而喜欢这在阳光下金灿灿的东西,蹦了一下然后围着小金锭转圈儿。 姜宝鸾又要掷第二颗,却见小鹿忽然停下转来转去的脚步,鹿腿往后一缩,看着姜宝鸾。 难道是自己掷东西吓到它了? 这时姜宝鸾身后一只鸟雀啾地一声往天上飞去,小鹿也霎时转身而跑。 才仅仅一瞬,姜宝鸾就脸色一白,捏着缰绳的手心满是冷汗。 她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子,驱使马转过去。 作者有话说: 首先要和大家道歉,对不起,男主运送粮草途中故意受伤这个情节确实是我在剧情上面安排不够细致妥当,我当时写的时候一开始想写的是男主受伤是被庶弟暗害,但是又觉得如果写男主出场就是被庶弟设计显得主角会不聪明很笨,为了让他看起来聪明一点才说是自己故意的,写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确实是我的错,顾头不顾腚,是我写文的水平素养不行,没有大局观,思想肤浅,所以才会有那么大的争议,真的对不起,这个情节我写错了就是写错了,我诚恳道歉。还有什么历史背景,我写的时候也完全没有考虑这么多,就是全部架空的,地名是我随便拉了一张古代地图,就拿来直接用了,叫长安也是因为之前的文里都叫京城,这次想换一下,这个也是我自己懒才造成的错误,下次写的时候一定不再犯这个错误,地名都自己原创。本文根本没有任何历史背景,我历史也没那么好,就是看到什么就用什么,我就只是写了个狗血文,写的时候没注意到这些,下次一定注意,尽量不犯这些错误,真的很抱歉引起大家的不适和困扰。至于虐女,本文是有虐女也有虐男的,我没有那种虐女到底的癖好,这些都是为了让剧情狗血一点才设置的,如果也引起大家的不开心不舒适,我也道歉,以后写的时候尽量让剧情合情合理,这些究其根本全部都是我能力不够导致的。昨天我一天都没勇气处理任何事,这几个有争议的地方也是别人转述给我的,今天才有心思改一下剧情,包括一句话简介我也改了,我当时是想不出来才随便写了一个,真的是我考虑欠周。然后评论区我心态崩了没办法看和管理,一度非常混乱,也发生了一些让大家困扰的事情,再次说一声抱歉,希望事情就此平息下去,有错的地方我承认我改,大家都不要再有争吵了。对不起o(╥﹏╥)o感谢在2022-05-30 21:30:11~2022-05-31 21:1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aobao 6个;苏晚眠 3个;忧伤的小鹿 2个;你咋不上天呢、alive、lll、分子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2个;青菜虾仁汤、鸽子鲨手、51548565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段白月苏死我得了 10个;.、12138 4个;路人丙 3个;kaylee.mao、chili小辣椒、tatamilife、ank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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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里有其他人进来了!” “其他人?”容殊明失笑,“这是皇家的围猎场,周围的百姓都有数,是不可能进来的,哪怕有一两个误入的,公主也不必如此惊慌。” 他方才虽然骑着马去追猎物,和姜宝鸾分散了开来,但他却留着心没有跑得很远,时刻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况且旁边还有侍卫在,怎么可能让姜宝鸾出什么事。 “我真的听见有人……” 容殊明伸手过去拍了一下姜宝鸾的额头,笑道:“又疑神疑鬼了,我过来时只见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哪有什么?” 姜宝鸾愣住,一而再再而三发生的怪事,要么就是确有其事,有人故意吓她,要么就是…… 她真的自己把自己吓疯了? “上次给你的玉佩你可带在身上了?怕是又把我送的东西乱扔了吧?”容殊明问。 姜宝鸾指了指腰间,玉佩就挂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容殊明肯定是早就看见的,却偏偏要来多问她一句。 她正要说话,却忽然看见容殊明皱了皱眉,然后向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姜宝鸾后背一凛,求助般地向容殊明望去。 容殊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似乎又没再听见什么动静,他想了想便高声问道:“是谁?” 无人应答。 只是他话音刚落,风中却似有极为轻微的弓弦绷紧之声。 姜宝鸾没有察觉出来,容殊明却是上过沙场的人,他立刻把姜宝鸾连人带马先往自己身后一护,随即便举起弓箭,再度细听之后对准了一个方向。 接着便是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容殊明也已经将手中箭矢放出。 极尖锐的一声脆响,空中闪出了几点火星子,再转眼,已是两根箭矢同时在二人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容殊明射出去的这根箭从箭头到箭身末端处已被劈成了两半,而射过来的那支箭也牢牢嵌在了这支箭刚刚开始一分为二的地方。 终是容殊明慢了一步,但好在为时未晚及时射箭挡住了箭矢,否则这支暗箭却不知要伤在谁的身上。 容殊明转头厉声对姜宝鸾道:“咱们快走。” 说完便将身边的姜宝鸾直接往自己马背上一提,牢牢地将她护在自己前面,同时马也流星一般地朝前面疾驰而去。 谢珩这才从林间的隐蔽处出来,此时清俊的脸上此时更是如同蒙了一层冷霜一般。 他看着姜宝鸾原本骑的那匹马也跟在他们后面飞奔走了,便冷笑一声,翻身下了马。 容殊明,当初就是他把姜宝鸾从范阳带走的。 地上还留着姜宝鸾方才匆忙之际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小弓,这把弓玲珑小巧,通体光滑如玉,珊瑚一般的颜色,连弓弦都是用好几股桑蚕丝搓绞而成,极细极韧却不会伤到手指。 这把弓实在是红得扎眼,就好像方才姜宝鸾一袭红衣烈装骑着马穿梭在树林中一般,她和那个容殊明一起笑得那么开心恣意,他却躲在暗处,忽然不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自幼便清雅端方,如清风明月一般,何曾做过这些暗中窥探女子之举? 只是姜宝鸾到底不同。 他们曾同床共枕,又那般肌肤相亲,他以为从他把她带回楚国公府时起,她就应该是他的人了。 为奴为婢也好,妾侍通房也好,都只能是他的人。 谢珩把弓拾起来拿在手上,正要用劲将其折断之际,却突然又停了下来,旋即便上了马,竟是就此策马离开。 * 容殊明带着姜宝鸾一路疾行回了行宫,一面又吩咐人去搜查围场。 云映晴雪众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二人是玩得尽兴了才回来,谁知要去服侍时,却都被容殊明拦在了外面,连何氏也不例外。 容殊明一向做事有分寸,何氏虽担心,但也不赶着去问,只带人留在外面等候。 姜宝鸾的身子微微发着颤,即便是回到熟悉的寝宫里,也并没有舒一口气。 容殊明让她坐在美人榻上,把她散落下来的鬓发抚起,这才轻声问道:“公主,你知道今天是什么人吗?” 今日的事是容殊明亲眼所见,那箭矢再是做不得假,那么便说明之前姜宝鸾说有人夜闯寝宫的事也是真的。 既是大费周章进了公主的寝殿,那就必定有所图,只是人都进来了,却不为财也不为色,光是为了吓姜宝鸾? 唯一的解释就是姜宝鸾很可能认识对方。 对方就是为了让姜宝鸾知道他的存在。 听容殊明这么问,姜宝鸾却迟疑了一下。 真的要把谢珩的事告诉容殊明吗? 当初她从范阳回来,没有人问她,她也便从不与人提起,如今要再说,却是更令人难堪。 姜宝鸾摇了摇头。 容殊明并没有再逼问她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就这样过了许久,姜宝鸾才说:“是谢珩。” “谢珩?”容殊明皱眉,“是那个楚国公世子?你怎么会认识他?” 容殊明为人开朗爽利,说话时便有些无拘无束,说完才发现不对,谢珩是楚国公世子,楚国公如今作为范阳节度使早就割据一方,而三年前他就是在范阳把姜宝鸾接回来的,这其中的关窍根本不用细想便能猜出来,而他却直接问了出来。 在那三年里,姜宝鸾肯定和谢珩有过什么纠葛。 容殊明后悔自己失言,想要找补几句,却一时嘴拙了,姜宝鸾却已道:“你别问了,反正肯定是他。” “好,就是这个人。”容殊明生怕她生气,马上顺着她的话说,“我已经让人去附近搜查了,不过他既有这本事,怕是也搜不出什么。马上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了,不如还是立即回宫比较稳妥。” 姜宝鸾便点头应是,容殊明正要起身吩咐下去,她却又突然拉住他。 “母后这次是四十岁的千秋,到底会有哪些人来?” 容殊明一怔,有些渐渐明白过来。 “谢珩也会到场。”他答道。 这几日才是祝寿的人陆续到达长安的时候,但是按姜宝鸾觉出有异的时间来推断,谢珩怕是早就暗中抵达了长安。 那日他本是要陪着姜宝鸾一起来行宫的,才出了朱雀门却被拦住,也正是底下的人发现似乎有人潜入,他这才急着去处理,只可惜那些人就如同泥牛入海,竟是丝毫查不到踪迹,他也只得放弃。 夺鸾 第30节 容殊明也不瞒姜宝鸾,把这些都如实和她说了。 姜宝鸾听完,脸上出现一丝愠怒,道:“楚国公府上下都一直狼子野心,却是无法再治了吗?难道就由得这些鼠辈窃国吗?” 若是大魏得用,她当年何至于沦落成谢珩的通房,如今又何至于担心受怕呢? “谢珩原本应该继续隐藏自己,他不射那一箭,终究只是我疑神疑鬼,更无法推断出他早就来了长安。”姜宝鸾的身子晃了晃,“他就那么笃定我不敢说出他……还是,他根本就有恃无恐,不怕我们发现他早就来了长安。” 容殊明握了握拳头,忍了半天却还是没问姜宝鸾,她到底和谢珩有过什么事。 他只是说:“先回宫去吧。” 不想姜宝鸾却蹙眉,继而斩钉截铁道:“我不回宫了,连母后的千秋我也不会去。” “为何?”容殊明急了。 “我不想见到谢珩。”姜宝鸾闭了闭眼,“但是这次母后千秋,我一定会见到他。” “公主,宫里比行宫要安全太多,他既能来行宫……” 姜宝鸾打断容殊明的劝解:“离母后千秋没几日了,左不过这几日起,宫里宫外各种宴饮都会开始,谢珩不会再把过多的心思放在这边,行宫又离长安有一段路程,他来去不会那么快,只加强行宫守卫便是。” 容殊明思忖片刻,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避开虽不是个办法,但眼下的情况避开比见面要好,最主要的更是姜宝鸾自己不愿见到他。 “好,我即刻传信回长安,禀告太后娘娘公主因暑热而无法到场为她庆贺寿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 21:13:11~2022-06-01 21:1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aobao、超爱苏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 4个;honey 2个;别来发疯、蛊湘、rainbow、枝~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obao 40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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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谨成哼哼唧唧哭了一路,以为就此要回去范阳。 范阳虽然好,但却没有长安新鲜。 谁知半路上,谢谨成又跟着谢珩换了一队人马,先前坐的马车仍旧往范阳去,他们却折返回了京郊的一座别院里面。 谢谨成的心思开始活络了,到了别院之后他问谢珩,是不是不回范阳,但是谢珩没有理他,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谢谨成知道父亲是在惩罚他方才胡闹,但他这次必要知道一个答案不可,便连饭也不肯吃,觉也不肯睡,就要谢珩答应他不回去范阳。 谢珩到了谢谨成面前的时候,谢谨成的眼泪已经淹了半个枕头。 谢珩皱眉,却并没有再像傍晚时那样训斥他,只是在床边坐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怎么还不睡?” 话才说完,谢珩却愣了愣,只是没让谢谨成看出来。那时姜宝鸾怀着谢谨成,他只去看过她那么一次,那次也是夜里,他把手放到了她的肚子上,然后还在姜宝鸾肚子里的谢谨成就踢了他一脚,他记得他当时也是这么问姜宝鸾的,它怎么还不睡。 谢谨成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我不想回范阳,爹爹……我不要回去……” 这回前来长安,原本谢珩也是没打算带谢谨成的,但是李夫人溺爱孙子,一定要让谢珩带谢谨成出来走走。 谢珩只得把他带出来,然而也没什么时间陪他,只是把他一个人撂在一边,唯一那次带他出去买糖葫芦,还遇到了姜宝鸾。 当时也没记得把谢谨成抱起来看看他娘。 “不回去……我不想回去……”谢谨成还在哭闹,一双有力的小短腿蹬着床板,时而又看看谢珩的脸色,还知道不能闹得太过火。 谢珩把他的小身子按住,一双瑞凤眼竟微微泛着红,但不明显。 “好,不回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耶!”谢谨成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幸好提前被谢珩按住了,“我们再去长安玩!现在就走!” 谢珩笑了,才三岁的孩子就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出。 他说:“爹爹带你去见你娘。” 求他救她的是姜宝鸾自己,心甘情愿做婢子的是姜宝鸾自己,他从未强迫她,答应做他的通房的还是姜宝鸾自己,可是最后却也是姜宝鸾自己一脚把他们踢开。 谢谨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谢珩从没有说起过姜宝鸾的事,也不准别人说起,所以谢谨成统共才三年的人生中,从来不存在母亲这种东西。 但不存在,不代表他就没有察觉。 人人都有母亲,就像谢珩的母亲是李夫人。 而谢谨成前几日明明还问过谢珩这个问题。 但谢谨成眼下却偏蹭住自家爹爹的胳膊,糯糯地问:“什么是娘?” 谢珩干脆把他提起来抱住,摸摸他的长着细软头毛的发顶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谢谨成咧开嘴笑起来,终于肯安安心心在谢珩的怀抱中睡着。 * 姜宝鸾回宫一事是仓促之间决定的,再加上她想给徐太后一个惊喜,便没提前派人去通会一声。 突然见到远在行宫先前还说不能回来的女儿回来了,且看起来身子康健,徐太后果然很是高兴。 她拉着姜宝鸾仔细看了好一阵子,确定她的身子没事了,这才说:“阿弥陀佛,可担心死哀家了,若不是被哀家自己的事情绊住了,早便忍不住去行宫了。” “母后,”姜宝鸾叫了她一声,靠在她肩膀上,“都是女儿的错。” 她鼻尖一酸,忍着没落泪,什么身子不好不能回来,那都是她想避开谢珩的借口,骗徐太后她也难受,又苦于不能把这些事情都说出来,只怕徐太后知道了要伤心得肝胆俱裂。 徐太后笑道:“又说傻话,你身子不好又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天下还有人故意让自己不舒服不成?左右现在好了,人也回来了,哀家就放心了。” 一时母女二人用过膳,徐太后又说:“皇后这几日好些了,你去看看她,明日你姑母在府上设宴,你带着行舟一块儿去,皇后的身子不好,这孩子也怪可怜见的。” 姜宝鸾应了,出了寿康宫之后便前往盛妙容所居的延福宫。 早知道姜宝鸾要来,盛妙容已经更衣梳发等着她,只是身子实在不好,仍旧不能下床,靠在那里。 寝殿里长年浸淫着一股药香,非常浓郁,这是盛妙容要一直服药的缘故,因着她的身体不好,这里又有药味,不仅是皇帝不大来了,就连姜行舟,徐太后也不太愿意让他过来。 姜宝鸾入内,见了盛妙容便笑道:“母后说你好些了,果然是好了。” 盛妙容拉过她的手说:“行宫怎么样?” “当然好,比这宫里好玩多了,”姜宝鸾说,“你快些好起来,我们一块儿过去住上几日。” 盛妙容笑起来,却衬得她的病容格外惨白,她本来也是娇颜玉骨,只是被病拖累得年纪轻轻便失了容颜,虽仍看得出当年美貌的骨相,却可惜那张略显蜡黄的皮。 “好,我也想出去透透气呢,先前我们还小,你也是最爱去行宫的,记得当初还带着我到处去玩……”盛妙容说。 她自幼便被家里当做皇后妃嫔来教养,虽也时常入宫,但举手投足间循规蹈矩,而姜宝鸾是皇女,又得先帝宠爱,便觉得盛妙容被拘得实在可怜,常带她一处玩,两人分外亲密。 “只要你养好身子,我带你去玩,哪里都行。”姜宝鸾说完,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且不说盛妙容的身子还能不能大好了,就算是好全了,可她是皇后,哪里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呢? “听说明日大长公主设宴,行舟就麻烦你了,”盛妙容侧过身子咳了一阵,“我没办法陪着他,只能让他赖着你这个做姑母的了。” 姜宝鸾忙给她递了茶,看她喝了,才说:“你这是哪里话?我是他的姑母,便是天天带着也无妨,更何况行舟懂事,谈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盛妙容听完倒是忽然叹了口气:“你和昭宁侯的亲事也近在眼前了,你一出宫,我……” “我嫁了人又不是不回宫,左不过三四日就回来一趟,看看你和行舟,还有母后。”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盛妙容喃喃了几句,泪水从眼眶里流出来,“我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撑多久,我只放心不下行舟。” 姜宝鸾捂住她的嘴,不免又对弟弟姜昀有所埋怨。 盛妙容是因为生姜行舟才病成这样的,可姜昀却好,不愿见盛妙容的病态便渐渐不来了,却又纳了许多妃嫔。 只是那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更是大魏的天子,姜宝鸾也只能把话埋在心里,不与盛妙容诉说,挑些宽慰的话说给她听。 第二日却是个阴雨天,盛夏时节又闷又热,再加上阴雨绵绵,更是难熬。 但这是舞阳大长公主设宴,就连姜宝鸾也不好推辞了不去。 才到公主府里头,姜行舟就问姜宝鸾:“姑母,我可以下车吗?” 夺鸾 第31节 姜行舟的性子像他母亲多些,一向是乖顺又守礼,今日难得出门一趟,又难得求了姜宝鸾,冒出一点童心,姜宝鸾心中爱怜之意顿生,哪还有不准他的。 外面倒比里面要透气舒服一些,姜宝鸾也就跟着姜行舟下了马车。 她捏捏姜行舟的小脸蛋:“去玩吧,这是姑祖母府上,不用把自己拘得像在宫里,不碍什么的。” 姜行舟用力地点点头,转身撒丫子跑了,姜宝鸾连忙让宫人们追上他,自己也便往舞阳大长公主那里去请安。 但她没察觉到,她身后不远处的一道目光随着她的离去却黯了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21:12:04~2022-06-02 20:5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酱 10瓶;无敌可爱死了 5瓶;小火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谢珩也在今日赴宴的人之中, 原本他昨日已经离了长安,今日一早却又递了帖子过来,说仍会过来。 舞阳大长公主不知其中关窍,只知她下帖去请的人, 来了也就来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 谢珩早知姜宝鸾也会来, 只是没想到刚进舞阳大长公主府时就见到了她。 谢谨成嘴巴一直在嘟囔着什么, 谢珩一见姜宝鸾在前面, 竟一下子捂住他的嘴,随即身形一闪,一手拎起谢谨成就躲过了一边去。 谢谨成呜咽了两声,没有动静了。 谢珩转头朝他做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然后才把他放开,自己躲在后面看着姜宝鸾,不知不觉间手心早已被一层薄汗濡湿。 方才那毫无避忌的一瞬,谢珩第一个念头竟是怕被她发现他们, 他如何不明白姜宝鸾先前就是为了躲避他们, 这才留在行宫称病不出来,他只好假做离开, 果然一听说他们离开, 姜宝鸾就回来了。 若是此刻被她看见, 她再跑怎么办?只待过了这一时片刻, 等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了面,谅她才逃无可逃。 只见姜宝鸾同一个孩子下了马车, 二人行为之间多有亲昵之态, 那个孩子看起来对姜宝鸾非常依赖。 是姜宝鸾的孩子? 不可能。 谢珩马上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早已把姜宝鸾和容殊明的事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二人并未成亲, 哪来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看起来和谢谨成差不多大,姜宝鸾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谢珩长眉微微一挑,这只怕是容殊明的庶子也未可知。 他伸过手去摸了摸谢谨成的发顶,待姜宝鸾走远之后,这才带着儿子上前去。 * 舞阳大长公主姜怜今年四十有二,保养得宜,看起来竟比徐太后还要年轻上几分,再加上天家之女气盛,仪态更是非同一般。 她早年丧夫,这么多年也并未再嫁,亦没有生育,只是在驸马死了之后便纳了许多男子入公主府,这些男子英武雄伟者有之,妩媚妖娆者有之,清秀风流者有之,形形色色,不知凡几,自此逍遥自在,成日与他们一处快活,喝酒赏乐,神仙难比。 后来蛮族入京的时候,舞阳大长公主随圣驾去了江南,一时不能带这众多的爱宠,只能忍痛割爱,遣散许多,挑了最喜欢的几个跟在身边,但从江南回来之后,舞阳大长公主当即便嫌自己身边美色凋零,把散落的那些能召的重召回府,更是又重新选了许多新人来陪伴。 姜宝鸾最羡慕的也是这个姑母,只不过她有容殊明相伴,暂时用不上这些美人。 舞阳大长公主正坐在一处水榭中赏花,近旁亦有人服侍,那些人见姜宝鸾来了便让开几步,大长公主笑着把姜宝鸾搂到怀里。 “怎么才来,这一路过来可热不热?”舞阳大长公主问。 姜宝鸾回答道:“路上是热,可姑母这里可是最舒服的,又凉快又有花香,比我的昭阳宫还好上许多。” “昭阳宫不好,那便是伺候的宫人不力了,本宫常说,万事不能委屈自己,我们是天家血脉,女儿家又该娇贵些,有什么不好那便立时就要说出来,你是宽宥底下的人了,却苦了自己受罪。”舞阳大长公主亲自为姜宝鸾扇了几下扇子,又问,“先前听说你身子不适,留在行宫养病,连你母亲的千秋都不能来了,可把本宫担心坏了,如今倒能来府上赴宴,看着也活蹦乱跳的,本宫也放心了。” “原是那几日和殊明哥哥玩得疯了些,这才中了暑气,眼下已经没事了。”姜宝鸾又答。 舞阳大长公主因着自己没孩子,待她一直很好,甚至远胜过姜昀等这些侄子,还放言自己就喜欢女孩子。 她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既是姑母这里这样好,宝鸾何不今日就在这里住下?” “再过几日就是母后的寿辰了,等过了这千秋节,我定是要来姑母府上陪姑母小住一段时日的,姑母可别嫌弃我。”姜宝鸾说,“再加上今日我是带着行舟一块儿来的,回去时自是要把他带回去,怎好让他一人独自回去。” “你倒是尽心,皇后如今这样,也没个人管他,要本宫说啊,这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不中用了都是一样的,哪日本宫躺倒了,也不知有几人能心甘情愿留下服侍,所以日子要过得尽兴才好,只管眼前快活便可。” 她又问:“静徽没跟着你来?” 姜宝鸾摇头:“许是天热,她不愿意来。” “静徽这孩子,性子又硬又孤僻,若是不想嫁人那就多出来走动,一个人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本宫也不愿见她那样冷淡,还是你,肯出来陪本宫乐一乐。” 姑侄俩又闲话了一阵,便到了开宴的时候。 舞阳大长公主懒得挪动,宴席就设在这水榭之上,姜宝鸾只看席位不多,也不知舞阳大长公主是按着什么标准请人的。 姜宝鸾的位置就在舞阳大长公主的下首处,舞阳大长公主时而与她交谈,而她一时又忙着叫人把姜行舟请过来,便没顾得上周围的动静。 她侧对面有个三岁大的孩子跑过来坐下,一双眼睛便滴溜溜地转着,四处地看着,一双瑞凤眼潋滟中带着稚气。 舞阳大长公主先瞧见了,便笑道:“哟,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闻言姜宝鸾也转眼过去看了看,那孩子也正来看她,姜宝鸾未来得及细看,心里却是猛地一晃,好像凿空了一块似的,再看那孩子,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这孩子听见有人问他,便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到舞阳大长公主面前站好,朝着大长公主作了个揖,脆生生说道:“给大长公主请安,我是楚国公世子谢珩的儿子,我叫谢谨成。” 谢谨成话才说完,姜宝鸾已经从座上站了起来。 她的身子晃了晃,如若不是玉画在一旁眼疾手快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 谢珩不是已经走了吗?为什么他的儿子还会在这里? 他的儿子…… 这难道……就是她当初生下的那个孩子? 他叫谢谨成吗? 所以的一切都像潮水一般向姜宝鸾涌来,将她压得一动都不能动,仿佛稍一动弹就会令她窒息。 玉画觉出不对,小声唤了她一声:“公主?” 这时连舞阳大长公主也看见了,奇怪道:“宝鸾,你站着做什么?” 姜宝鸾摇摇头,没说出什么话来。 “臣谢珩,参见舞阳大长公主。”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姜宝鸾一听便闭上了眼睛。 她完了。 谢珩杀了个回马枪,他不会放过她的。 一时宾客都陆续到场,姜宝鸾连自己是什么时候被玉画扶着坐下的都忘了。 她的背脊倒是笔直,没让人看过什么端倪,只是眼帘一直垂着,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酒,也不吃菜,只因那手一执箸便会露馅,实在抖得厉害。 她感觉到对面的眼神刀子似地在她身上刮来刮去,但她却仍然没有回望过去。 遇到谢珩,她便什么勇气都没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过去,三年前楚国公府的那个卑贱的婢子。 “宝鸾,今日怎么光坐着喝酒也不说话,你们服侍的人也不懂事,任由她不吃菜,伤了胃可怎么好?”舞阳大长公主说道。 她指了自己面前的一道凤凰胎,马上便有身边的男宠将这道菜给姜宝鸾送过去。 姜宝鸾勉强挑了一口到嘴里胡乱咽下,定了定神,这才敢抬眼去看四周。 好在舞阳大长公主这里热闹非凡,一时也无人注意她。 至于对面的谢珩父子,姜宝鸾咬咬牙,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往那里冷冷地扫了一眼。 谢谨成正在吃东西,他年纪毕竟还小,什么都还不知道,姜宝鸾一看见他,心就被揪着似的生疼。 可惜她那时不能带走他,眼下照样不能认他。 还是桥归桥,路归路的好。 继而姜宝鸾又把目光转到谢珩身上,他本就留意着姜宝鸾,见姜宝鸾的眼神扫过来,旋即便笑了笑,可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今日的天气如此闷热,姜宝鸾身上却一阵阵发冷。 她早该想到谢珩一旦发现她,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她果然是被他骗了回来,不得不面对他。 他会怎么做? 把她以前的事全都抖落出来? 先不说徐太后他们如何作想,她身为定国长公主的名声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尊严荡然无存。 还有容殊明…… 以他的机敏,怕是早就看出了她当初遇到过什么事,但他可会想到她竟是有如此不堪? 忽然,舞阳大长公主问道:“今日昭宁侯怎么不来,宝鸾,你可有叫他?” 姜宝鸾收敛心神,笑道:“他事忙,姑母不必管他,咱们只乐咱们的。” 说罢,她便起身去舞阳大长公主身边为她斟了一杯酒。 无论谢珩将要如何对付她,她都不能先自露马脚,亦不能让所有人看出她有多惊慌,多心虚。 谢珩看着她从从容容站到了舞阳大长公主身边,眼中阴郁更甚,这三年里她倒是长进了,看见他们就和没看见一样,或是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当初留在楚国公府卑躬屈膝只是她的权宜之计。 姜宝鸾被舞阳大长公主拉着坐在身边,又连着灌了好几杯酒,一时更面如桃花,姝色娇丽,大长公主身边的那些男宠为讨她们欢心,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曲意承迎。 谢珩紧紧攥住了手上的酒杯。 原来她竟是这般快活。 这时姜宝鸾附在舞阳大长公主耳边说了句什么,舞阳大长公主便道:“本宫就知你要醉,早给你备好了地方醒酒,让人带你过去,稍坐坐就马上回来,可知道?” 姜宝鸾笑着应了,然后便有人引了她下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之后,谢珩也随之而去。 作者有话说: 大家端午节安康(*  ̄3)(e ̄ *) 夺鸾 第32节 前几天状态不好所以暂时没办法双更啦,今天是端午节想要加更一下,但是今天可能来不及了,明天早上会多更一章,爱你们(づ ̄ 3 ̄)づ 第30章 舞阳大长公主给姜宝鸾备下的地方就在水榭后面不远的花厅里。 眼下炎热气闷, 花厅四面的琉璃窗户大开,清风徐来,舒爽宜人,是绝好的避暑之地。 姜宝鸾坐在花厅里被风一吹, 倒觉得连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酒气也很快散了。 舞阳大长公主另派了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子来作陪, 刚刚长成的男孩, 鲜嫩得像能掐出水来。 姜宝鸾不用他们, 便让他们下去了,随之也让玉画他们先离开。 玉画当然不肯,只是拗不过姜宝鸾,再加上舞阳大长公主府上自然安全得很, 便也只能走了。 玉画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来了花厅。 姜宝鸾既出来,便知道谢珩会跟着过来,她也是故意在宴席中途离开的, 就是为了引来谢珩, 试探试探他的意思,并且表明态度。 不远处的湖面上吹来一阵清风, 夹带着些微的荷香, 姜宝鸾站在五色斑斓的琉璃窗面前, 即便外头天上的云灰沉沉的, 她的脸也被窗子映得纷华靡丽,似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 青丝高髻, 金钗翠羽, 栀子黄的抹胸外是一层绣金凤红罗大袖衫, 并一条霁色褶裙与同色绣缠枝花卉的披帛,身上的颜色鲜亮出挑,却并不突兀艳俗,反而是明丽出挑。 她不着痕迹地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勾了勾唇角,转身面对来人。 谢珩脸上冷得像结了一层冰霜,倒不是他平时那种云淡风轻的冷淡,而是开了刃的剑锋一般的。 “姜宝鸾。”他从薄唇中挤出这三个字,罕见地有几分咬牙切齿。 姜宝鸾低了低头,脸上似是含着笑,耳垂上的镶翡翠玛瑙石榴金耳坠也跟着晃荡着。 “原来是楚国公世子,怎么,是姑母宴上的酒菜不好,竟跟了本宫到这里来?”姜宝鸾道。 “本宫?”谢珩轻蔑地报之以一笑,“你以前在我面前,一向自称奴婢,连一个‘我’字都很少敢说。” “世子在说什么,本宫没有听懂。” 姜宝鸾转身去了临水那面的美人榻上靠着,看着他说:“若是醉言,本宫便不计较了,也不计较你直呼本宫名讳了。” 谢珩掩在青色广袖下的手紧紧攥住,面色愈发难看下去。 他以为她会求他,结果她现在这是不认了? “姜宝鸾,”他上前两步,“你不用再装了,当初为什么逃跑?” 姜宝鸾摇了两下头,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 若不是谢珩对她的心机素来有些了解,怕是也要怀疑自己是被鬼蒙了眼睛,认错了人。 经年未见,她更长进了。 姜宝鸾反倒多觑了谢珩几眼,继而却是笑了起来:“世子莫不是想出了这个借口同本宫搭讪?不过这也难怪,姑母和她那些貌美如花的面首们也实在让人看了忍不住地眼馋,我也很喜欢,只是不能夺姑母所爱——你既是这样想的,何不大方同我说话?” 谢珩愣住,竟是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直想斥污言秽语,只是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羞辱过。 而方才言语间,姜宝鸾的身子轻轻动了动,朝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削葱般的手指微微抵着额角,夏衫轻薄丝滑,榴花红的罗衫沿着她凝脂一般的手臂滑下,与之一道的还有肩膀上的那片雪白。 谢珩见了那些白色,眼前却是一晃,然后立刻转过眼去。 无数次,这些都只是任他捏在手里搓揉的玩物,从不会反抗。 谢珩自幼沉稳,当即便稳下心神,沉声道:“你看见谢谨成了没有?” “是你身边的那个孩子吗?”姜宝鸾柳眉一挑,“本宫又不嫁给你,对你的孩子可没什么兴趣,也懒得听。” 她的话一字一句说得轻轻巧巧,但提到谢谨成,她的心里还是被小虫子不断啃食一般地难受。 这三年来,她虽已渐渐不再想起那些事,但偶尔想起,最后悔的就是这个孩子,倒不是后悔自己把他丢下,而是后悔把他生下来。 当初就应该想个什么法子把他打下来,可惜她那时怕谢珩怕得厉害,什么都不敢做。 她一走,那孩子就彻彻底底落在谢珩手上了,谢道昇先不说,李夫人和谢娆是什么人,温姨娘和谢琮他们又是什么人?孩子在那里简直是在龙潭虎穴当中,日后谢珩娶妻纳妾,嫡子自然是比不过的,她的孩子便是连寻常的庶子都比不上,庶子尚且有生身母亲护着,谢珩不把对她的厌恶痛恨迁怒到孩子头上就不错了,哪天弄死了也未可知。 不过今日一见,谢谨成长得倒还算壮实,不像被楚国公府虐待的模样,且在没有提前知道会遇到她的情况下,谢珩来长安还肯把儿子带着走,可见对他还不错。 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指望儿子成才,或是被父亲器重,孩子活着就行了。 谢珩却没料到她真的能这般绝情,竟然连儿子都不认,差点气得转身就走。 他自小克己省身,从不大悲大喜,损伤天年,今日却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姜宝鸾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然后不断地添柴加火,以至于他想浇灭都无从下手。 最可怕的是那个罪魁祸首,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 她真的是定国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不管范阳是什么形势,他还不能在长安对她如何。 娶她?容殊明才是她未来的驸马。 把她的过往公之于众?以她眼下的态度还真不知会闹出什么,她看起来也是有恃无恐。 谢珩迟疑了。 他到底要怎么办? “看来世子不解风情,罢了,本宫要歇一会儿,你先下去吧。”姜宝鸾掩唇打了个哈欠道。 谢珩只能冷冷看她一眼,道:“你等着。” 姜宝鸾看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来不及冷笑却已是蹙紧了眉头,抽干了力气一般躺在榻上。 她还是怕谢珩,或许是三年前的事情给她打下了永远不会消失的烙印,如附骨之疽,在方才和谢珩的对话中,她好几次都差点要撑不住了。 他回去之后会对她怎么样? 她这样硬撑着装作不识,终也不是长久之计。 等他把事情彻底掀出来,她也要强撑到底吗? 从谢珩发现她的那一刻起,这事就已经收场不了了。 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看来闷了许久的天气终于要落下一场暴雨。 姜宝鸾休整了大约一柱香之后,大长公主便又派人来请,躲也是再躲不过的,姜宝鸾回去,却见谢珩和谢谨成的位置上已经空了,原来父子俩已经走了有一阵了。 她低头轻叹一声,谢珩不在面前,她的神色中便是再也掩饰不住的惶惶和郁结。 * 谢珩阴着脸出了舞阳大长公主府,顺便把谢谨成提溜到了马车上,自己也跟着上去了。 谢谨成正玩到兴起被谢珩叫出来回家去,已是万般不愿意,本想发脾气,可谢珩的脸色不好看,他总以为自家爹爹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平时虽也冷,但那种冷是进退有度,光风霁月的冷,不是这样像要杀人的冷。 他年岁还小,说不出这其中的差别,只晓得眼下不能随便胡闹。 他嘟着嘴,闷闷不乐的样子,但饶是如此,手上还是不肯停下玩着一只小瓦狗。 谢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时没有出声。 今日姜宝鸾的态度着实令他惊讶,他记忆中那个胆小卑微又狡黠的阿鸾,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他以为她见到他,该是惊慌失措的,可是她却一点都看不出又什么异样,若真说那唯一的一点异样,就是她几乎不曾来看他们一眼,可她是定国长公主,本就该是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 在宴席上,他也未曾吐露一个字,可是转到人后,姜宝鸾不但不哀求他,亦没有感谢他。 她难道真的不怕? 谢珩觉得荒谬。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他们的事情公之于众,然而这样的行径又非君子所为,他还没有低劣到用这种手段去毁掉一个人,强迫一个女子。 他从未强迫过她。 想到这里谢珩的双手又再度攥紧。 在她刚离开的那段时光里,谢谨成每晚都没完没了的哭,哭到李夫人都受不了,一到晚上便把孩子送回退思堂。 站了一屋子的仆妇婢女,他却只能看着襁褓中的谢谨成哭得小脸通红而束手无策。 这不是他强迫她才有的孩子,她怎能如此狠心绝情? 先时她不敢透露身份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后来圣驾回了长安,叶家的亲事也已经毁了,若是她向他坦白,二人当即完婚便是。 当初她说走就走,今日又对他们冷眼相待,他从没受过这种屈辱。 容殊明。 谢珩眼神一凛,他不是没见过容殊明和姜宝鸾一起游玩骑射,亦是他带走了姜宝鸾,无论姜宝鸾是真心的还是被容殊明蛊惑,他都不会放过容殊明。 这时那边的谢谨成终于觉得累了,但手上还是抱着小瓦狗,蹭到了谢珩身边来。 谢珩再烦闷不已,但还是对儿子笑了笑。 谢谨成襁褓之中没了生母,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作为父亲还是会尽量对他好一些。 这三年里他也未再说过亲事,有一半原因也是怜谢谨成孤弱,另一半则是因姜宝鸾一事冷了心肠,再也没这个心思了,依附他如她都能走得决绝,那些可娶可不娶的,又会有多少真心? 他天生冷情冷性,倒不觉得有什么。 谢谨成托起瓦狗给他看:“这个狗好可爱,我也想养狗。” 谢珩一愣,忽然便想起那日落雪,他去了北山上,回来后送了姜宝鸾一只小灰兔,姜宝鸾抱了小灰兔来给他看,却不巧撞上谢娆,谢娆罚她跪在风雪中。 姜宝鸾的衣裳都被雪打湿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在意。 他唯一的施舍与怜悯只是允许她脱下湿衣服在暖阁里歇了一晚。 从前没有放在心里过,分明很容易就会忘记的事,近来却总是一件件跳出来。 谢珩掩饰住脸上的失神,问谢谨成:“谁给你的?” “姜行舟,”谢谨成答道,“就是皇长子。” 谢珩想了想,又问:“是长公主带他来的?” 谢谨成点点头。 谢珩默然,原来她身边的那个孩子只是姜昀的孩子,并不是容殊明的庶子。 谢谨成见谢珩对他的瓦狗兴趣缺缺,便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玩具收起来,一双短腿晃悠了几下,眸子璨璨的,黑玛瑙一般,抬头问他:“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娘啊?” 谢珩没来由地犹豫了一下。 夺鸾 第33节 “你娘……”他顿了顿,有那么一瞬竟咬不准要不要和谢谨成说,“今日宴席上的那位长公主就是你娘。” “哦。”谢谨成胖嘟嘟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茫然,继而又垂下脑袋。他自小便对“娘”这种事物没什么具体印象,追问也只是好奇,真指了一人说是他母亲,便是一个路人,他也不过这般反应罢了。 接着,谢谨成又大声问:“我娘是姜行舟的姑母,那我以后可以经常和姜行舟玩吗?” 谢珩善解百样难题,但面对谢谨成此时的发问,他却头一次不知该从何处回答起。 许久后,他才对谢谨成道:“过几日是太后的千秋宴,长公主虽是你母亲,但你见到她不能鲁莽,也不许称她为母亲。” 谢谨成大大的眼睛中满是迷惑:“为什么?” “因为她暂时还没做好准备。”谢珩摸了摸谢谨成的脑袋,说完后便不再说话,闭目养神起来。 无论这事要如何处理,当众揭发终究不体面,他无法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 第31章 姜宝鸾夜里从舞阳大长公主府中回了宫里之后, 就开始茶饭不思,心神不安。 好在伺候她的何氏等都以为她是中了暑气,请了太医来灌了一剂汤药,便也就让她安歇了。 她躺了几天, 只是昏昏沉沉睡着, 什么事都不愿意去想, 睡睡醒醒之间她总是觉得谢珩已经将他们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会儿徐太后正传召她前去, 等吓醒之后才发现是假的,于是便接着睡。 有时她的脑海中会突然出现一双眸子,和谢珩的长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她知道那是谢谨成。 她后悔把他生下来,但人一旦活生生站在她面前,愧疚有之,不安亦有之。 可是这些都有什么用? 她注定是不能陪伴在谢谨成身边的, 更不可能为了谢谨成就回到谢珩身边, 若要如此,她当初就不会离开, 而是嫁给谢珩。 谢谨成还小, 能无知无觉地回去范阳, 对于他来说才是最好的。 姜宝鸾到底还是把何氏叫过来问了一回, 问的是楚国公世子可有娶妻。 她一向对这些俗事不甚关心,何氏的诧异很是明显, 但她还是回答了姜宝鸾:“没有, 这也是说来奇怪的事, 听说这楚国公世子如今都已二十有三了, 便是寻常人家都早已娶妻,听说先前倒是和叶家,好像就是前几年陛下赐婚的那位叶家千金结过亲,不知怎的没成,他竟是耽搁到了现在,若不是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在,莫不是要被人取笑……” 何氏说到这里停住,姜宝鸾是公主,又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事必须要避讳。 姜宝鸾也没放在心上,是怎么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这三年里他也没娶亲,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不过这样倒对谢谨成比较有利。 她正坐在镜台前梳妆,何氏一下一下地轻轻给她梳着及腰长发,紫檀木的梳子上沾了木樨头油,香远益清,何氏的动作又轻柔,温暖干燥的手掌触碰着那一头青丝,令姜宝鸾感觉极为熨帖又安心。 姜宝鸾看着镜中的乳母,忽然张了张嘴:“嬷嬷……” 才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遍身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做什么? 何氏听她叫了自己,先还等着她说话,见姜宝鸾迟迟不语,便耐心问道:“公主想说什么?” 姜宝鸾摇了摇头,垂下眼帘。 这个藏了三年的秘密,随着谢珩父子的出现即将要被打破,而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竟自己支持不住了,想私下先和最亲近的乳母说出来。 * 徐太后的千秋宴设在了蓬莱宫,蓬莱宫依西边一处坡地高处而建,将宫阙楼台和太液池水尽收眼底,如登仙境。 自三年前仓惶南逃以来,大魏的国库其实一直吃紧,京城千疮百孔,蛮人那里又不得不防,还有卧榻之侧虎视眈眈的谢道昇,再加上眼下更有岭南之旱,所以分外捉襟见肘些。 但这是徐太后四十岁的寿诞,她乃皇帝姜昀亲母,姜昀仁孝,自是要将徐太后的千秋办得风风光光,极尽奢靡。 姜宝鸾先前还劝过一次,但徐太后拦了她,便也只能作罢,她要阻了天子为母尽孝,那就是她的过失了。 今日谢珩带着谢谨成一同在内殿宴饮。 百官都在别殿,连容殊明也是,内殿的便只有皇亲国戚以及几个近臣,照理谢珩不该在这里,若已在此,只能说明谢家名为节度使,实则已非臣子。 姜宝鸾坐在天子和太后近旁,而谢珩和谢谨成亦在不远处。 先前谢道昇尚且对朝廷有所忌惮,又一贯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忠臣样貌,但三年前羯族之乱终究使大魏元气大伤,一直没有缓过劲来,再也无法遏制谢道昇。 姜宝鸾垂眸喝下一口冷酒,又想起三年前她与谢珩初遇时,他仿佛就是在前往朔方运送粮草途中不慎遇到伏击才受的伤,她倒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在意,如今想来,谢珩心思缜密,怎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所伤? 座下之人皆是言笑晏晏,说着祝酒词与恭贺之言,一派升平景象,可谁都知道大魏已经千疮百孔,风雨飘摇。 如此情景,再加上谢珩和谢谨成在场,姜宝鸾便一言不发,甚至不如姜静徽伶俐。 那边的谢谨成吃着一碗甜腻腻的樱桃酥酪,眼睛时不时的往姜宝鸾那里看去。 三岁的孩子当然不如谢珩那般克制,他又天性比谢珩活泼些,只知道父亲说了长公主是他母亲,他就想多看看。 过了一会儿,樱桃酥酪被他吃掉一半,他却对谢珩说:“爹爹,娘为什么没看我呀?” 他觉得他一直在看姜宝鸾,姜宝鸾也该看他才是。 谢珩朝他作了一个小声些的手势,耐心道:“因为你娘是长公主,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谢谨成似懂非懂,又要去舀了酥酪继续吃,谢珩皱了皱眉,把酥酪从他嘴边抢走,怕他闹起来又赶紧塞了蟹酿橙过去。 橙碗形状诱人,色泽也鲜亮,吃起来又酸甜鲜香,谢谨成当然喜欢,便开开心心地吃起来,却仍旧是吃几口又去看看姜宝鸾。 谢珩本不欲再去看她,但在谢谨成的引诱之下,便也心念一动,鬼使神差起来。 今日的姜宝鸾穿了一袭浅紫色素地织锦绣金丝如意牡丹广袖外衫,妩媚娇柔,如紫藤萝一般,腰肢纤细,一身的华贵风流。 谢珩几乎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厌倦,心下倒是有几分了然。 这时姜行舟耐不住寂寞,过来找谢谨成一块儿玩。 谢谨成立刻放下吃的和他娘,眼巴巴地看着谢珩。 谢珩对他绝大多数时候是温和的,但也不乏严厉的时候,比如眼下这种宴席,他不会同意他随意离开。 但这次谢珩却对他点了点头。 生母对他视而不见已经够可怜的了,谢谨成无辜,纵他一回也无妨。 不过是太后的千秋宴而已。 只是等过了这千秋宴,也总得双方挑明。 “小心些。”谢珩只对儿子说了这一句话。 谢谨成跟着姜行舟去外面玩了一圈儿,很快皇后那边传话让姜行舟入殿,姜行舟也只得乖乖进去。 谢谨成和姜行舟分外合得来,两个人正玩到兴起,却怎么都不想分开,姜行舟便邀了谢谨成坐在一起。 姜行舟的位置就在姜宝鸾旁边,姜宝鸾眼角余光已经看见了谢谨成过来,而后又听见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强忍着才没转过头去。 她拿起敏春刚斟的酒喝下,一时不慎却又呛到,掩唇咳了起来。 姜行舟伸了脑袋瓜子过来,问她:“姑母你怎么了?” 徐太后一向紧张姜宝鸾,姜行舟自小看在眼里,自然耳濡目染。 谢谨成原本被扯开的心思又飘到了近在咫尺的姜宝鸾身上,也撑着下巴看她。 姜宝鸾知道他在看自己,脸竟然一红。 谢谨成看她也就罢了,一边看一边却还笑着,露出一口雪白的小米牙,粉团可爱。 但姜宝鸾却如坐针毡。 一旁的玉画见到旁边的谢谨成便忍俊不禁,只觉得可爱得紧,还小声对姜宝鸾道:“公主快看,他在看你呢!定是看我们公主长得好看!” 姜宝鸾没有理会她,玉画便端了一盘雕花梅球儿去给谢谨成吃,谢谨成丝毫不客气,一下子拿了两三颗放在嘴里,对玉画说:“谢谢姐姐!” 他的声音奶乎乎的,听得玉画笑弯了眼睛,直接将整盘雕花梅球儿放到了谢谨成面前给他吃。 一时玉画回来,还和他说:“咱们这里还有荔枝甘露饼,你吃不吃?” 谢谨成先不说话,而是转头和姜行舟说了几句什么,姜宝鸾竖着耳朵听都没听见,只听见最后姜行舟说:“我不去了。” 然后谢谨成就自己下了桌。 姜宝鸾心里一沉,他过来了。 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玉画不过是对他软言软语了几句,给他吃了点东西,他就巴巴地跑过来,如此岂非是街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他拐了去? 或是他在楚国公府过得不好,没见识过也没吃过,这才会被随随便便骗来? 只是姜宝鸾来不及再多想其他了,谢谨成已经吭哧吭哧到了她身边。 姜宝鸾只能僵着身子,一动都不动。 玉画让他自己拿了东西吃,三岁大的孩子才一点点高,做什么都是憨态可掬的。 连敏春等都看着谢谨成直笑,只是不知今日为何姜宝鸾那么严肃,板着脸什么话都不说,连看也不看那个孩子,姜宝鸾不是姜静徽那种不讨人喜欢的,没见她对谁这么冷淡过,特别是一个孩子,显得很是刻意。 谢谨成吃了荔枝甘露饼,又是指这个又是指那个,他人小手短,便让玉画替他拿,蹭着蹭着就蹭到了姜宝鸾身上去。 姜宝鸾不动声色地把腿往旁边挪了挪。 然而谢谨成却觉察出来了,一边双手捧着糕点往嘴里塞,一边扑闪着眼睛看看姜宝鸾,隔了片刻竟直接扑到了姜宝鸾的腿上去。 “娘,你为什么不理我呀?”他问,谢珩只告诉他不能叫她母亲,没说不能叫娘。 姜宝鸾绝望地闭上双眼。 好在四周喧闹嘈杂,连近旁的玉画他们也没听清楚谢谨成在说什么。 谢谨成整个人热乎乎软绵绵的一团,像一只奶狗,姜宝鸾不敢碰他,怕一碰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把他抱起来。 她离开他的时候他还那么小,尚不足满月,如今也这么大,会吃会跑了。 这时敏春见姜宝鸾脸色不好,连忙要去把谢谨成抱起来,结果谢谨成还是黏在姜宝鸾那里,拎都拎不起来。 姜宝鸾咬了咬牙,终于抓起他的胳膊往上一提,甩到敏春手上。 谢谨成还没站稳,她就道:“敏春快将他带走,本宫不想看见他。” 敏春和玉画听后面面相觑,若是这话由生性古怪生硬的姜静徽说出来倒是有可能,但是依姜宝鸾素日的为人,她绝对不可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这般。 谢谨成撅了撅嘴巴,有些委屈但也没有很委屈,却是仰头问玉画:“姐姐我可以再拿一块荔枝甘露饼吗?” 玉画不忍心拒绝他,便朝着谢谨成点了点头,却碍于姜宝鸾而没帮他去拿。 谢谨成自己伸出手去拿荔枝甘露饼来吃,谁知还没放到嘴里,却被人一巴掌拍下。 荔枝甘露饼在地上滚了两圈儿停下来,谢谨成看着洒在地上的糖霜终于呆住了。 夺鸾 第34节 “你爹没给你吃饱吗?这样贪嘴别人的东西,让别人怎么看你?”姜宝鸾拍了他手里的荔枝甘露饼还不够,竟是站起身来直接斥责道。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感谢在2022-06-02 20:57:44~2022-06-04 20:2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忘我 10瓶;宋栀辞 3瓶;小姐姐、茵你幸福 2瓶;北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她说话的声音高了一些, 远处还好些,可坐在近旁的徐太后、姜行舟以及姜昀和盛妙容一时都转过头来看她。 接着却是谢谨成忍不住,终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没人告诉他母亲会这么凶。 姜宝鸾急得出了一身冷汗,正要让玉画赶紧把人带走, 徐太后却已问道:“宝鸾, 你那边怎么了?” 姜宝鸾还没想好如何作答, 谢谨成已经哭着大声道:“长公主打我!” 这下四周的人目光全部被吸引来了这里。 姜宝鸾的身子晃了晃, 倒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孩子还算知道点好歹,没当场叫娘。 座上的姜昀皱了皱眉,看向那边的谢珩,而谢珩一早就注意着姜宝鸾这里的动静, 自然知道姜宝鸾打了谢谨成手上的糕点的事,看起来是不动声色,仿佛不大在意的样子。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能和个孩子置气?”徐太后也很快反应过来, 责怪姜宝鸾道, “哀家惯坏了你,越发不懂事了, 快些和这孩子道个歉, 再拿些东西去与他吃。” 谢谨成掉着眼泪, 一面揉眼睛一面从手指缝里去看姜宝鸾, 一时大家都看着她,姜宝鸾简直如芒刺背, 只能硬着头皮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这些东西你全拿去吃, 下回不许这样了。” 谢谨成很明白见好就收,哭声立马小下去,嘴巴上却说:“娘……” 敏春原本提溜着谢谨成,后来谢谨成被姜宝鸾拍掉了荔枝甘露饼,她便站在谢谨成旁边没有动,这话她却是已经听见了,疑惑道:“你说什么?” “他被本宫打了所以急着去找他娘,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姜宝鸾马上解释道。 哪知话音刚落,谢谨成已经被人一把提走了。 姜宝鸾狠狠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抬眼去看刚刚过来的谢珩。 她以为谢珩脸上该是有愠怒的,所幸还好,他温和淡然惯了,不会将这样的表情完全显露在脸上。 但她清楚,谢珩是很生气的,否则他就不会过来。 “小儿何事竟惹得长公主殿下如此生气?”谢珩却先是笑道,“臣替他向长公主道歉。” 姜宝鸾哑然,就连敏春玉画也无法对谢珩解释,毕竟姜宝鸾是忽然没来由地生了气。 这时姜昀也沉声道:“此事是长姐不慎,不过想来也无恶意,只是一时不小心,还望世子不要与她计较。” 他比姜宝鸾只小一岁,年少便登基为帝,这几年却经历了不少动荡,早把那些少年气性消磨去,独自面对着日薄西山的大魏,此刻也只能为了姜宝鸾而小心翼翼与谢珩相斡旋。 谢珩道:“是臣未能管教好儿子,还请长公主见谅,只不过……” 他顿了顿一时没有说下去,姜宝鸾的心尖子也跟着一颤,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他推到悬崖下去。 “只不过臣自己的儿子臣自己会管教,就不劳长公主动手了。” 他说得平淡,而姜宝鸾熬过了害怕之后,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谢谨成一见谢珩过来,早已经停止住了哭泣,倚在谢珩身边懵懵懂懂地看着姜宝鸾和谢珩。 姜宝鸾只觉得气血涌上心头,竟道:“如何管教?管教得他和街上的乞儿一般,连东西也要问人家伸手去拿?依着本宫今日所见还真要怀疑是楚国公府平日里亏待了他!” 闻言,谢珩脸上微微含笑,拍了拍谢谨成的脑袋说:“既是嫌我们管不好,长公主为何不亲自来管?” 姜宝鸾拂袖而去。 谢谨成在她路过身边时又轻轻叫了一声:“娘……” 姜宝鸾鼻子一酸,又转身把桌案上那盘荔枝甘露饼塞到了谢谨成手上,挑了一个裹了最多的糖霜的喂到谢谨成嘴巴里。 在场之人皆是看得一头雾水,眼睁睁看着姜宝鸾和谢珩吵完之后扬长而去。 正要出殿,却见容殊明从外急匆匆赶来,姜宝鸾以为他是知道了内殿的动静这才赶来接她的,不想他看见姜宝鸾一副要出去的样子只是一愣,剑眉紧锁,径直走到姜昀面前。 “陛下,岭南的流民反了。” 内殿一片哗然。 谢珩低头看着儿子吃东西,很快又轻轻把他手上的东西拽下来,眼中笑意更浓。 * 徐太后的千秋宴以繁华始,仓促而终。 朝廷一早就拨了五百万两去岭南,本以为岭南除天灾未解之外该是无虞,不想却乍然得到了岭南流民作乱的消息。 而且等消息传入京城的时候,叛军已经一路从岭南攻到了黔中,直奔襄州而去。 襄州一旦被攻破,京城咫尺在望,又将再度陷入困境,虽这次的岭南叛军不比当初的羯人凶悍残暴,都是大魏子民,但朝廷上下已如惊弓之鸟,竟有人直接提出先避出京城,以免像那时一样匆忙。 姜昀自然没有同意,这次的叛乱来得蹊跷,虽心知朝野内外皆有疏漏,但也不再有心力去查,只派了将领出兵抵御,一遇叛军即刻剿灭。 只是先前与蛮族一役损耗甚多,仅仅靠着三年根本没办法把兵力养回来,好在叛军大抵都是一群莽夫,不会成什么气候,勉强也能应对过去。 可惜姜昀和朝臣们再一次失策,仅仅几日后,战败的消息便再度传来,那叛军竟是有如神助,不知得到了什么锦囊妙计。 而这风云莫测的几日里,姜宝鸾一直称病闭门不出。 徐太后闲时来打发人问了几次,到了最后一次,却是直接将姜宝鸾叫了过去。 已经快要入秋,黄昏时分的风也带了凉意,吹走白日里的暑气。 夕阳斜照过来,将姜宝鸾的身影拉出一条极细长的影子,一直照到镂花的殿门上面,两边的宫人们垂着头,在姜宝鸾面前将殿门缓缓打开。 姜宝鸾迈步入内,腰间所配的禁步微微晃动了一下,水绿色的褶裙扬起,露出底下银红色镶了南珠的鞋面,步子稍稍一停,便又往前而去。 殿内燃着熏香,奇香四溢,却并不明亮,徐太后斜倚在榻上,前面是密密匝匝的珠帘,看不清是睡了还是醒着。 姜宝鸾和徐太后母女俩素来亲近,她自小的请安行礼都随便,照眼下这般的场景,多半时候都是姜宝鸾自己溜到徐太后身边去了,但今日姜宝鸾却是先在帘子外面停了下来,高髻上插着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摇了两下,姜宝鸾这才朗声道:“母后,儿臣来了。” 眼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似是刚刚发觉姜宝鸾近前一般地直了直身子,先是应了一声,而后说:“怎么又病了呢?” 姜宝鸾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现下好些了?” “能出门了。” 徐太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还站在外边儿做什么,进来啊!” 里头没有服侍的宫人在,姜宝鸾便自己掀了帘子进去,靠到徐太后身边。 夕阳从雕花的窗子透进来,洒在塌边脚下,也将姜宝鸾细嫩的脸勾出一层淡淡的金边,徐太后拉住她的手,细细地看着她,又伸手替她正了正头上的发钗,摸摸她的脸颊。 “你和楚国公世子到底怎么回事?”徐太后问。 姜宝鸾闭了闭眼,内心却是无比平静,这一日总要来的,虽想着瞒得一日是一日,但眼下被挖出来也未必不是好事,总算让她能舒一口气。 藏着这个秘密天天担惊受怕,实在是太累了。 既是已揭了出来,她竟觉得自己再没什么好去怕谢珩了的。 樱桃似的唇瓣动了动,姜宝鸾平心静气道:“那是我的孩子。” 徐太后拉着姜宝鸾的手明显一僵,然后又紧紧将女儿的手攥住,虽一时没有什么反应,但挂下来的白玉镶金耳坠却颤动着。 “果然,”终于,徐太后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果然是我们宝鸾受了苦。” 她什么都没有再问姜宝鸾,似是对她的过往不甚在意,姜宝鸾鼻子一算,终于伏到徐太后身上小声哭了起来。 徐太后本就不是刚强坚毅之人,看到女儿哭泣,如何还能忍得住,也抱着她低泣。 一时等母女二人哭完,徐太后也没叫人进来服侍,只自己小心翼翼地为姜宝鸾拭去泪痕。 “你当初回来的时候,哀家早就看出你的眉眼都开了,再不是从前那个闺阁女儿家了,但你不愿说,哀家便也不问,就让这些过去算了,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时姜宝鸾被容殊明带回来,一路奔波之下,身子也败得厉害,徐太后虽看出端倪,但也只忍着心疼不说,只让太医们为她诊治,太医们或许是能从姜宝鸾的脉象上看出点什么的,但公主不说,太后也不问,谁有这个胆子把真相说出来。 “是儿臣让母后担心了。”姜宝鸾小声道。 “可是谢珩强迫了你?” 姜宝鸾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徐太后面色稍霁,又问:“那你如今对他是什么心思?” 姜宝鸾狠狠咬了一下下唇,斩钉截铁道:“儿臣一点都不喜欢他。” 或许曾经在他救她时,在他对她还算和颜悦色时,姜宝鸾也有过那么一丝少女情动,但仅仅这一点点的情丝,远远抵不过她后面所受的摧残。 这样的感情,只会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闻言,反倒是徐太后又掖了帕子哭起来,道:“早知那陈姑姑是个没用的,哀家也不会派了她跟在你身边,自己死了不说,还让你……” 姜宝鸾苦笑:“当时的情景,任凭谁都没用。” 若不是她遇到了谢珩,莫说是那些乞丐流民,便是像开头遇见的那老妇一家一般的,都能把她给生吞活剥了。 “还不如让静徽跟着你,她样貌也不差,替你去受这罪,唉,当初她和一帮子贵女被送走,容殊明不知你不在其中竟冒死去救人,最后带回来了她,哀家这些年想起来就心肝疼。” “母后莫要再说了,已然这般了,何苦再造这些口业,”姜宝鸾略直了一下身子,“这苦我一个人吃了也就够了。” 焉知不是报应?当时也不是不能再多带一个人,但徐太后怕惊动了人,便只肯送走姜宝鸾,到了后来得救的却是姜静徽,姜宝鸾反而流落民间,继而落入虎口。 再往大了说,那些没被救出来的贵女们,她们比姜宝鸾要更苦上百倍千倍,她们又何辜呢? “罢了罢了,不再说这些了。”徐太后的眼泪收了收,皱眉又想了片刻,问她,“孩子终究是你千辛万苦才生下的,还是认下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20:29:08~2022-06-05 20:1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羡 13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夺鸾 第35节 第33章 纤长的睫毛在姜宝鸾脸上投下蝴蝶羽翼一般的阴影, 脆弱的脖颈微微弯着,姜宝鸾的脊背却笔直。 “不,”她说,“我不会认的。” “哀家看那孩子也怪可怜见的, 才多大呢, 身边若自幼就没有母亲, 怕是难啊!”徐太后对于自己的骨血最是心软, 比如姜宝鸾姐弟, 比如姜行舟,比如此时的谢谨成,但虽心疼,却也带了几分试探。 “那母后想过我又该怎么办吗?楚国公府是什么地方我一清二楚, 认下孩子,岂非又是和谢珩纠缠不断?” “你真的想好了?血脉亲情最是难以割舍的。” “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面,如今不过见了一面也就罢了,仍旧让他父亲把他带回去, 说清楚了不认, 反而让他们断了念想,打死不认。” 半晌后, 徐太后才道:“罢了, 你能如此狠下心肠, 倒也不是件坏事。是哀家从前太娇养了你, 十五六岁的年纪,如何经得起那等变故呢?自是惊惧之下, 活着便已很好, 他一哄, 你也就从他了。” 姜宝鸾撇过头去, 她不愿再提起这事,从前也有她年纪小不经事的原因在里头,若换了眼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谢珩轻而易举占了她的身子去。 让那些新罗婢上位又如何?她只安安分分做好她自己的分内之事便是。 也不知当初如何作想,脑子里一团浆糊一般,只怕谢珩从此不要她,从此不理她,把她扔在楚国公府哪个角落被人欺负,或是再卖出去。 还有徐太后那句三两年不来让她自己嫁人的话,便使她愈发彷徨无助。 也或许是谢珩先前对她尚可,她总以为世间男子都该是和容殊明一般的。 “还有你和容殊明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姜宝鸾不假思索,立刻道:“儿臣会亲自与他说清楚。” 寻常女子有不堪的过往,都是怕被夫婿知道的,但姜宝鸾不怕,倒不全是因为她是长公主,而是因为她知道容殊明一定不会说什么,她从前不说也只是不想再提起这段经历,而并非是怕容殊明嫌弃她。 一时徐太后已召了人进来服侍,外面的天已经很暗,殿内很快燃上了蜡烛,灯火通明。 姜宝鸾重新理妆,净了面匀了脂粉,徐太后又另赏了她一套錾金头面戴上,在一边浅笑着看她,一点看不出方才母女二人都哭过的痕迹。 “本该让你们两个孩子快些成婚,可眼下又乱起来,皇帝还要派殊明前去平定匪乱,怕是马上就要出发了。”徐太后道,“哀家只盼着快些平息下去,竟是连千秋都没过好。” 姜宝鸾蹙了蹙眉,宫人手上的眉笔便一斜,不小心画出了一点点到外面去。 她等宫人再度给她画好了眉,才说:“那也是我大魏的子民,平定固然要紧,恐怕也少不得要查清楚原因,如果不是真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谁会愿意做这起子事呢?”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咱们只是妇孺,不可牝鸡司晨,好在你是哀家的亲女儿,若是皇后说这话,不仅是哀家不喜,皇帝也要不喜了。” 姜宝鸾轻轻叹了叹,不再说话。 铜镜中的容颜早已褪去稚气,即便经受过连日的胆战心惊与方才的哭泣,只要此时一休整,立刻便看不出来什么,仍旧是端庄华贵的。 徐太后留了姜宝鸾用膳,又道:“虽你不认,但孩子都到了眼前,便接来给哀家看看。” 闻言,姜宝鸾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只稍稍点了一下头。 * 第二日,姜宝鸾便命人从谢府中将谢谨成接入宫中。 她不想见到谢珩,也懒怠与他交涉,只让底下的人去,至于如何谈的,她一概不问,只要把人接过来便好。 因姜宝鸾先前已经明言不认了,今日便没有直接出面,徐太后见谢谨成也并非是看外孙,而仅仅是安抚他当日被姜宝鸾当众教训。 沉水香的香气袅袅而上,姜宝鸾站立在一面六扇紫檀木双面缂丝美人图屏风后面,影影绰绰,让人看不出她在里头,她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香灰,听着外面稚嫩的童声与徐太后说话。 天真无邪的孩子尚且懵懵懂懂不知事,只知长公主是他母亲,却对徐太后的身份并不很清楚,但也不胆怯什么,说什么都是大大方方的。 屏风后的女子挑了挑眉,看来那日是她自己多心了,谢谨成喜欢吃东西大约是出于孩童贪嘴贪甜,并不是因为楚国公府和谢珩亏待了他。 今日姜行舟也被叫了过来,徐太后便让两个孩子都坐到自己身边,笑着问谢谨成:“你父亲和祖父祖母他们待你可好?” “祖母对我最好,”谢谨成也笑嘻嘻的,但回答却一丝不苟,“祖父第二,但是父亲总是拘着我。” 徐太后忍不住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脑袋,又问:“家中可还有弟弟妹妹?” 后头的姜宝鸾听了,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指尖捻着的小金勺在香炉壁上敲击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谢谨成听到动静,一双与谢珩极为相似的瑞凤眼往旁边一斜,三岁大的孩子到底是将自己按捺住了,继续回答徐太后:“二叔家有。” 这般又聊了一些工夫,谢谨成垂了垂头,小手在衣衫上抓了抓:“太后娘娘,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长公主。” 隔着屏风,姜宝鸾也能看见徐太后的身子一僵。 她咬了咬下唇,殷红的唇瓣更是如滴了血一般。这冤家怕是被他父亲唆使了,一个暗地里跟踪她,使她惶恐不安,一个便像是春风化雨一般,想以那点稀薄的感情捆住她。 坐在徐太后身边的谢谨成,短短的小腿一晃一晃地,等着徐太后的回答,姜宝鸾转过眼去,没有再看他。 她不想再和谢珩有所纠葛,也不想被他们毁了自己的人生。 染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指腹之中,等到快要折断时,姜宝鸾才因吃痛而回过神,继续去听外头动静。 徐太后问:“这是你父亲同你说的?” 谢谨成点点头。 徐太后笑了:“这是你父亲弄错了,长公主只是和你母亲长得相似,但是她并不是你的母亲。” 小小的孩子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徐太后在说的话,只是那双原本不断晃着的小短腿停了下来,恹恹地垂在了那里,离地面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距离。 “长公主就是我娘。”谢谨成瞪大了眼睛,反驳道。 “不是,”徐太后再度否认,脸上的笑意却收进去了一些,“她绝不是你的母亲,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哀家的身边。” 姜行舟先前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一向乖巧,到此时却也忍不住帮了徐太后道:“这是真的,姑母就是姑母,从我记事起她就在,她不会是你母亲的。” 谢谨成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疑惑,姜行舟是他的玩伴,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姜行舟说长公主一直陪着他,她就不是他的母亲了。 可是父亲也不会骗他呀! 徐太后又说:“哀家是看你年纪小,这才提醒你的,往后这话可不得再说了,不仅是在宫里,回了范阳也是一样,等你父亲日后娶了妻子,你就会有自己的母亲的。我们定国长公主自幼娇宠惯了,脾气也不好,你仔细她听见了你这些话同你生气,知道了没有?” 谢谨成的手团成小小的拳头,白白嫩嫩得像刚蒸出来的馒头一般。 “不,她就是我的母亲,我要见我母亲!” 面对徐太后和姜行舟,谢谨成再也反驳不出什么,但只有这一句,他心里明明白白。 他来之前,父亲没有和他说什么,一句叮嘱的也没有,这句话是他自己一直想着记着的。 “唉,”徐太后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止不住地往屏风后往去,“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理呢?罢了,你还是回去吧,哀家这里也留不得你。” 姜行舟一听却是急了,他在宫中寂寞惯了,好不容易来个玩伴,徐太后还要赶走,但不等他说什么,谢谨成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宝鸾在屏风后听着,一听见他哭,便立刻撇过头去,头上的立凤金簪鸟嘴所衔着的金珠一下便缠在了她的发髻上。 “我要见我娘,她就在宫里,她就是长公主……”谢谨成哭得天崩地裂,然后竟趁徐太后不注意,一下子爬到了榻下,一溜烟往屏风而来,连宫人都一时错眼没抓住。 姜宝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脚下却不由自主地从屏风后而出,看着向她跑来的谢谨成,她的身子稍稍向下俯着,双手张开,像是一个正护着蹒跚学步的孩子的母亲。 谢谨成乳燕一般一下子扑进了姜宝鸾怀里。 姜宝鸾一颗飘飘忽忽的心在这一刻落地,对谢珩的恨意仍在,但对谢谨成出现的百感交集却是烟消云散,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竟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这个孩子代表着她在那段岁月里的所有低贱卑微,彷徨害怕,她不能心无芥蒂地接受他。 他的父亲还是谢珩。 但是,他也是她的孩子。 那日千秋宴上她打掉他手上捧着的荔枝甘露饼,别人不知,她在夜晚却时时心痛难受,一夜都难以入眠,既是已经觉得楚国公府亏待了谢谨成,她怎么还能再对谢谨成这般? “宝鸾!宝鸾你在干什么?”徐太后皱眉。 姜宝鸾大梦初醒一般,终于回过了神。 谢谨成胖嘟嘟的脸上还沾着泪痕,从姜宝鸾怀里抬头去看她。 女子面容冷艳,仪态端庄华美,一袭杏黄色广袖曳地,却看着他,慢慢放开了手。 谢谨成乖巧地从她身上下来,拽了拽衣摆,后退了两步。 徐太后道:“来人,把大皇子和谢家的小郎君先带下去玩罢。” 谢谨成也没有再闹,而是自己拿出随身带着的小帕子给自己擦干了眼泪,然后乖乖地和姜行舟一同出去了。 许久之后,殿门再度关上,姜宝鸾仍旧站在那里,默不作声,脊背微微地颤动着,眼眸一垂,却是落下一滴泪来。 徐太后在座上看着女儿,倒是觉得女儿哭的时候和方才的谢谨成有几分相似。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她道:“宝鸾,哀家先前也劝过你,你也咬死不想认,如今既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就不要再回头了,你心疼孩子,哀家也心疼你。哀家说一句实话,比起谢珩,哀家更喜欢殊明这个知根知底,自小长在跟前的。” “当日谢珩那般羞辱我,我自是不会再和他有所纠缠,”姜宝鸾扬了扬头,“不过这几日,他们就回去了。” “回去?”徐太后摇着头笑了,“哀家怕你再多见他几面,就会舍不得的。” “我……” “皇帝已经知道你和谢珩的事了,哀家听他的意思,是想笼络住楚国公府。” 姜宝鸾不知自己是何时出的寿康宫,外面正下了大雨,雨幕铺天盖地的,一根根银针一般地没入地中,仿佛只要她一出去,这些银针就会把她浑身扎得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她不会嫁给谢珩的,她怎么会嫁给谢珩呢? 她还有容殊明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谨成:乖巧崽崽,永不认输感谢在2022-06-05 20:13:14~2022-06-06 20:4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天歌颂玫瑰 10瓶;茵你幸福 2瓶;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雨中。 谢谨成正坐在马车上吃一笼金乳酥, 往楚国公府在京城的宅邸而去,谢珩也在他身边。 谢珩素来不喜多食加餐,更不爱吃甜食,但谢谨成却嗜甜如命, 从会吃饭起就会吃糕点零嘴, 越甜越好。 见了千秋宴上姜宝鸾面前摆的那几乎占了半桌的甜食, 谢珩终于懂了。 眼前的孩子一个不注意已经吃下了半块金乳酥, 谢珩蹙眉, 终于伸手去把剩下那半块夺下。 谢谨成早有准备,立刻干嚎了起来,但谢珩不吃他这套,只有李夫人才会依他, 谢谨成知道不怎么管用,嚎了几声也就停下了。 夺鸾 第36节 “反正不能再吃了。”谢珩淡淡道。 “我不喜欢爹爹了!” 谢珩问:“长公主也不让你吃那荔枝甘露饼,你还喜欢她吗?” 谢谨成不说话了。 若不是那天谢谨成的没完没了,姜宝鸾也不会当场发怒, 那块荔枝甘露饼便是姜宝鸾不打掉, 他也是要从谢谨成嘴里抠出来的。 倒是最后姜宝鸾又给他喂了一块,谢珩一时没注意到, 让谢谨成多吃了半块进去。 谢谨成吃多了甜食积食, 夜里回来之后直哼哼唧唧了好久说肚子痛, 闹得谢珩连夜让人去请了大夫来, 开了消食的汤药喝才好。 “今日见到长公主了?” 谢谨成点点头:“娘真漂亮。” 谢珩不禁失笑,他的嘴不甜, 姜宝鸾倒也不会那么说好话, 不知谢谨成是像谁, 其他人也就罢了, 李夫人却天天被孙子哄得团团转。 他看见谢谨成袖里冒出来一块明显染了泪迹的帕子,又问:“方才在宫里哭过了?” 谢谨成朝着谢珩粲然一笑,露出上下两排白白的小米牙。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瓜子。 徐太后的千秋宴已经过了,范阳那边也有事,他至多也不过只能在京城逗留再逗留上十来日,只是姜宝鸾一事实是棘手,先还仍旧有一种她仍是婢子的错觉,生杀予夺皆在他手,如今看来却是他大错特错,未免将自己太过高看。 一个能为了生存,而将多年公主之尊弃于脑后甘愿忍气吞声的女子,绝不会是那么简单的人。 在那日千秋宴上,谢珩便已经明悟过来,她是定国长公主,而非是婢女。 今日谢谨成被接入宫中,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同他说,谢谨成人小却精,谢珩问他见了长公主没有,他却只夸姜宝鸾漂亮,明显是姜宝鸾和徐太后并没有认下他。 谢珩先前还肆无忌惮地捉弄姜宝鸾,眼下却是一阵后怕,若要姜宝鸾再度回到他身边,这么做岂非是将她越逼越远? 且她身边还有个容殊明,再也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了。 谢珩捻着谢谨成细软的发丝在指尖绕来绕去,稍稍发了一会儿呆。若问他自己,他也说不清楚如今对姜宝鸾是个什么想头,只知道这几年里,他一想起姜宝鸾便是愤怒,再容不下其余的念头,他也懒怠再去想其他什么,姜宝鸾是谢谨成的生母就够了。 那么她对他呢?是戏弄还是一点都没放在眼里? 他既对自己的心思不甚分明,不想探寻,亦琢磨不透姜宝鸾的心思。 自小时起,李夫人便教导他,男子不该为了一家之小情小爱所缚,家中只尊一位正妻,给她地位和体面,由她主持中馈便可,至于什么妾侍通房,那都仅仅是玩物罢了,待她们好了反而会惹出是非,闹得家中尊卑不分,不得安生。 后来谢珩慢慢长大了,也将谢道昇的一举一动默默看在眼里,父亲确实是如母亲所说那般颇为尊重正室,但他却极宠爱几个妾侍,尤其是温姨娘,温姨娘屡屡触犯母亲,几乎每次都是无事,母亲因着这些黯然神伤过很多回,却无计可施。 他虽与母亲不亲近,但也不忍看见母亲这般,厌恶父亲所作所为。 谢珩想过自己日后会有妻有妾,妻子是用来尊敬的,妾侍们是用来消遣的,那么姜宝鸾,她又算是什么呢?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瓢泼大雨猛烈地砸在马车上,噼里啪啦犹如刀剑之鸣一般,谢谨成打了个哈欠,忽然说:“爹爹,长公主刚刚抱我了。” 谢珩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绕着谢谨成的发梢,说:“长公主那日不让你吃荔枝甘露饼,也是为了你好。” 孩子还太小,谢珩不想让谢谨成留下对母亲的什么误解,他这些年便是再恼姜宝鸾的不告而别,也从未在谢谨成面前说过姜宝鸾一句不好,亦不让人说,禁止所有人谈论谢谨成生母的事,也是有一半用意在此,便是连李夫人也不能违抗。 谢谨成知道自己贪嘴不像样,便委屈地低头去看自己有点肥胖的小肚腩,不想谢珩正拿着他的头发,这一下便牵扯到了头皮。 “头发痛死了!”谢谨成大声嚷嚷道。 谢珩笑着把手放开,又撸了几下谢谨成的头,接着却是掩唇咳了几声,今日阴雨不断,京城的气候又不比范阳舒爽怡人,他的旧疾便稍有复发,四年前他奉父命前往前线运输粮草,谁知在临行前不慎被谢琮指使惜娘下毒所害,在途中遇到伏击再加上毒发便身受重伤,毒也未能除尽,从此落下病根,一到阴雨天便浑身刺痛,异常难捱。 今日他本不想出府,但念及谢谨成独自出入宫闱孤单,姜宝鸾见到孩子又情绪不稳,唯恐谢谨成在宫里受了委屈,便特意前来接他。 谢珩闭上眼睛小憩,耳边却是谢谨成不断地进行小动作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谢珩耳力非常好,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谢谨成到底在做什么事。 眼见着谢谨成又要趁着他不注意去摸一颗香糖果子吃,谢珩唇角微扬,才刚刚伸过手去触及谢谨成那双黏糊糊的手,但下一刻他面色却是一凛,只来得及顺势将谢谨成往旁边一推。 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从顶头劈了下来,若是方才谢珩没有把谢谨成推开,此刻孩子的头已然被捅了个对穿,再难活命。 这剑横亘在父子俩中间,谢谨成机灵,早已缩成了一团在马车角落里,外面已是刀剑声骤起。 谢珩欲出去迎敌一探究竟,但谢谨成在身边,他只能先保护好谢谨成,刚要过去将谢谨成护住,谢谨成待着的那个角落又是一声东西被劈开的声音。 “谨成!”饶是镇定如谢珩,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好在新来的那把剑刚要捅到谢谨成的时候,谢谨成已经及时匍匐倒地,连滚带爬地扑到了谢珩身边。 谢珩松了一口气,抱住瑟瑟发抖的谢谨成,然而外头的攻势更加猛烈,混淆着外面的狂风骤雨,使人一时分不清究竟是雨声还是刀剑之音。 而马车另一边也被劈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谢珩觑到空隙,抱紧谢谨成便一个鹞子翻身到了外面。 * 入夜,姜宝鸾从何氏手中接到了容殊明给她的信。 自千秋宴那晚开始,容殊明便一直在外处理岭南之变,调度京城兵马,再也没有入宫来见过她,虽她前几日心思难定,但今日在见过谢谨成之后,姜宝鸾倒是迫切想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容殊明。 至少她只想找他来商讨这个孩子到底该怎么办。 只是眼下大魏风波不断,姜宝鸾也知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去烦容殊明,便想着些搁置几日,反正谢谨成也跑不了,至于姜昀要赐婚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就算姜昀想,徐太后也会拦着的,也不急于一时。 结果到了用晚膳的时候,黄公公就从急匆匆赶来告诉姜宝鸾,容殊明已经奉姜昀的旨意带兵前去平乱。 姜宝鸾心里一惊,容殊明只负责戍守京城,她原本只以为容殊明只是调派手下得力的人手前往襄州,没想过连他也会离开,难道大魏的兵力竟是已衰弱至此? 他这一去,京城又要怎么办? 而容殊明必定已经入宫领过旨,就算事情紧急,姜昀无法让容殊明前来昭阳宫,可也该立刻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往常容殊明有什么任务都是如此,可今日却没有一点响动,还是黄公公打听到了才告诉她的。 姜宝鸾素日知晓姜昀为人,心里便觉不太妙,但终究身在这深宫之中,无可奈何。 她便让何氏悄悄出去打探消息,果然收到了容殊明给她的信,若不是她主动去寻,这信也到不了她手里了。 姜宝鸾忐忑地拆开信,看完后倒是略松了一口气,信里也没写什么,只是让她保重好自身,和以往的信一般无二。 姜宝鸾靠坐在床上,把信收好,发了一会儿呆,思绪又开始不由自主地飘到了谢谨成身上。 孩子是自己生的实在可爱,但孩子的父亲又实在令人讨厌。 先时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要,如今倒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脑海中浮现出谢谨成胖乎乎的脸蛋,姜宝鸾低头浅笑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一张和谢谨成肖似的脸,她的笑容又僵了僵。 何氏道:“公主,该歇下了。” 一层又一层的帐幔被宫人们连着放下,何氏抽去姜宝鸾腰间引枕,正要扶她睡下,却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向寝殿内奔跑而来。 因着先前因蛮人之乱仓皇出逃过,何氏便有些忌讳,最恨人做事匆忙,扰得人心慌意乱,便大声斥责道:“哪个没规矩的在外面,仔细惊了公主!” “嬷嬷,不好了,事情不好了!”是玉画的声音,她方才出去拿燕窝粥给姜宝鸾,“楚国公世子和小郎君遇刺,现下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宫里已经派了太医前去,这会儿寿康宫来了人在外面,太后娘娘传公主立即前去!” 姜宝鸾还没躺下,听到玉画的话一时呆住没反应过来,旋即脸色煞白,直直地下了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0:41:05~2022-06-07 20:5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包 10瓶;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寿康宫。 徐太后正端坐在镜台前让宫人给自己梳理着一头长发。 即便保养得宜, 徐太后也早已过了风华正盛的年纪,虽万人之上,可竟也不如舞阳大长公主那般活得恣意,卸去了精心修饰的妆容, 铜镜早已将她眼角的皱纹照得分毫毕现。 只有那一头青丝如旧, 乌黑得犹如上好的绸缎, 不掺杂一丝杂质。 她垂着眼, 像是睡着了, 身后的嬷嬷极小心地扯去了一根白发藏入袖中,不敢让她察觉出来。 从前先帝在时,最喜欢徐太后的这一头乌发,徐太后常常或枕或伏, 在先帝膝上,由着先帝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到了如今的每一晚,只要徐太后不喊停,宫人们便要一直给她梳下去。 “宝鸾也该到了吧?”徐太后闭着眼睛问, “到了就把她带进来。” 果然不过片刻, 那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就进了寝殿里来。 姜宝鸾连头发都未梳,只是匆匆更了衣, 裹了披风也就来了。 谢珩有那样大的能耐, 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和儿子遇刺?姜宝鸾想都没有想过。 一路上, 她一直都在问着寿康宫过来的宫人, 这事到底属不属实,可宫人每次都是那么回答她, 楚国公府的马车在接了谢谨成后回去的路上遇刺。 她又问二人情形, 宫人却只道不知了。 谢珩死不死无妨, 死了是老天开眼, 但姜宝鸾只要一想起谢谨成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受了苦楚,就不禁心如刀绞。 到底是谁那么狠的心,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一时徐太后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姜宝鸾:“你都知道了?” “母后,谢谨成他怎么样了?人有事吗?”姜宝鸾急着问道。 徐太后摇了摇头,姜宝鸾松了口气,可是下一刻,徐太后却叹了气。 “不太好,”徐太后道,“听说是被人抡起来往地上掼了一下,眼下陛下和哀家都派了太医过去了。” 姜宝鸾眼前一黑,即便好端端站着,脚下也踉跄了两步。 “什么叫抡起来掼了?谢珩呢?他死了吗?”姜宝鸾浑身忍不住颤抖着,一阵一阵发冷,泪水夺眶而出。 徐太后最是心疼女儿的人,此刻却罕见地没有起身上前来扶住女儿。 姜宝鸾转身就道:“我要出宫,我要去看他。” “站住!” 徐太后这才从镜台前起身,慢慢走到姜宝鸾跟前,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 “宝鸾,你看看你自己,从那对父子出现开始,你可还有个公主的样子?”她道,“你说着不认孩子,但又情不自禁地去爱怜他,哀家也是母亲,更是你的母亲,如何还看不明白?哀家怕你这辈子就这么折在楚国公府手上!” “母后为何这么想?我不过是生了个孩子,姑母有那么多男宠,可有人说她什么了?我只是想去看看谢谨成如何而已!”姜宝鸾又惊又惧,一时也没明白过来徐太后的意思。 “你难道也要像你姑母一般?你父皇在时也拿这个妹妹无可奈何,却时常同哀家说起,日后教养女儿切不可那般,要娴静识大体,与夫君琴瑟和鸣才好。” 夺鸾 第37节 “你和殊明青梅竹马,可孩子是楚国公府的,他们若不给你,你可会对谢珩妥协?母后一早问过了你,你说你不喜欢谢珩,那便趁早了结。还是说你果然对谢珩余情未了,那日也只是你的口是心非?” 姜宝鸾脑子混混沌沌的,人都站不住,听到这里时却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徐太后。 “哀家虽看那孩子可爱,却也恨他的父亲诱了你。殊明是待你好,可究竟会不会对你这事心有芥蒂,谁能说得准?”徐太后顿了顿,接着说道,“是哀家派人去杀他们的,谢珩或许动不了他什么,但是谢谨成……” “母后……”姜宝鸾此刻连听下去的勇气也没有。 “他只是个庶子,想来谢珩和楚国公府也不会很在意,你做不了决断,母后就替你做,否则母后心疼。” 姜宝鸾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庶子? 楚国公府的人这样看谢谨成也就罢了,难道连自己的家人也这般看他吗? 低微得可以随时被杀死? 这岂非和她当初那段在楚国公府的日子一般? 有的只是地位的变化,你高他低,可是他们的想法从来都如出一辙,未曾改变过。 姜宝鸾紧紧地揪住衣襟,急促地喘着气,却不再同徐太后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去。 夜幕沉得像是泼了墨,姜宝鸾不知道已是几更天了,只是一步步朝宫门走去。 宫门早已下了钥。 何氏不断地劝她:“公主一早去也是一样的,这会儿的宫门根本不会开……” 何氏说的没有错,守卫宫门的侍卫们对姜宝鸾视若无睹。 姜宝鸾也没有纠缠,只是去了墙根下立着。 何氏等苦苦哀求她回去。 她看着天一点点露出鱼肚白,当城楼上第一声报晓鼓响起时,宫门在她面前赫然洞开。 黄公公连忙指使了几个小太监出去准备车马,又问:“公主,这不合规矩,真的要去?” 姜宝鸾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一路上,坊门渐次开启,沿街商铺或者坊市间人家的晨起炊烟袅袅而上,人间烟火最是令人心生雀跃,但姜宝鸾却无心再去看。 楚国公府在京城的宅邸离皇城不很远,往东边行了一阵,也就到了。 这里不比范阳的楚国公府阔气豪奢,又因家中出了变故,而格外有些门庭冷落。 姜宝鸾在马车上让何氏随意拢住了头发,略整了整便下了马车。 门口等着的是曹宽,姜宝鸾认识他,当年谢珩救她时,在他身边跟着的就是曹宽,便冲着他点了点头。 曹宽把她引进去,又压低了声音道:“长公主先别急,太医都已经看过,也有我们自己带的大夫们,小郎君应已没有大碍了,只等灌下汤药再看。” 姜宝鸾稍稍松了口气,转过头问他:“谢珩人呢?” “世子自己也受了一点伤,”他说,“此时正陪着小郎君。” 谢府里面宅院颇深,姜宝鸾情急之下也忘了要坐软轿,只是跟着曹宽他们走,身边有何氏搀着,这才没有腿软跌倒。 曹宽到底说得模糊,如何能完全放地得下心。 等走到一处紧闭的院子门口,曹宽俯身示意姜宝鸾入内,何氏等人欲跟她一同进去,却被姜宝鸾留在了门口。 方一入内,果然见谢珩就在里面,他倒没在室内许是知道姜宝鸾会过来,便在廊下等她。 姜宝鸾的步子顿了顿,却并不敢让谢珩察觉到,径直走了过去。 算来这是二人重逢之后,姜宝鸾第一次以真实面目独自面对谢珩。 在舞阳大长公主府上那次,她执意没有承认自己的过去,在千秋宴上的那次,亦只是一些无谓的争吵。 眼下她到了这里,既是曾经的那个婢子,也是定国长公主。 门外站着的人依旧是佩着剑,一手将剑柄牢牢握住,早便听到了姜宝鸾进来的声音,背对着她的身影微微侧了侧,先转过头来看她。 眼前的女子身上虽有风尘仆仆,面容却不见憔悴,一双眸子灼灼的,正冷冷地盯着他看。 谢珩薄唇抿了抿,后槽牙一咬,颊边微动,蹙眉道:“进去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姜宝鸾垂眸,掩去不安的神色。依着谢珩的性子,若是已经知道人是徐太后派的,怕是不会对她这么好声好气,必定要纠缠询问一番,也未必会善罢甘休。 她先谢珩一步入内,这里是三间正房,一进去就可以看出是谢谨成住的地方,靠窗的榻上散落着还没来得及放好的小布偶,足有七八个之多,种类神态不一,还有几个五颜六色的沙包并九连环和鲁班锁,窗边插着一排小糖人,再进去内室远远便可以看见床边挂着小木剑和小弓箭等,木剑等的头都被磨得圆滑,显然是谢谨成平日里常玩,怕他伤到自己。 那些婢女仆妇起先还在谢谨成身边照顾,见姜宝鸾进来便纷纷跪了一地,磕头请安,姜宝鸾怕惊了孩子,连忙让她们起来,她们亦识相地退到一边。 其中有个婢女原本头按得低低的,听见姜宝鸾的声音却终究按捺不住,偷偷瞧了她几眼,姜宝鸾刚走到谢谨成床前,瞥了一眼便发现原来是蕊娘。 当初她逃走的时候利用了蕊娘,也不知谢珩到底会不会为难蕊娘,有时想起便觉愧疚,如今看见蕊娘好好地在这里,倒是一愣怔,却也没有工夫和她多言什么,只是匆匆对她笑了笑,便去看谢谨成。 谢谨成躺在床上,床头依旧是放着不少小布偶,身上盖着一床由许多各色小方块拼接而成的小被子,看起来五花八门的,有几块布料还明显有些陈旧,姜宝鸾先还对这个稀奇古怪的颜色不甚理解,不过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床被子怕是和民间的百衲衣差不多的东西。 他肉嘟嘟的小脸此时雪白雪白的,那双好看的小瑞凤眼紧紧闭着,额头上缠着布条,足足快有他三分之一的脸那么大。 谢珩在旁边轻声道:“摔下去的时候碰到了头,当即便晕死过去了,好在伤的额头并非后脑,稍待片刻等血化尽就无事了。” 姜宝鸾于医术上一窍不通,只听他说得严重,便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太医呢?”她问,“太医是如何说的?” 谢珩默了片刻,道:“太医已经回宫复命了。” 姜宝鸾想要再传太医过来诊治,但话还未出口,便想起徐太后所做的好事,心里也惊疑不定,不敢再叫太医。 “可有说什么时候才会醒?”她又问。 谢珩摇了摇头。 姜宝鸾忍不住拉起谢谨成的小手,轻轻地放在自己手中摩挲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7 20:59:50~2022-06-08 20:4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羡 10瓶;我爱我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谢谨成似是感觉到母亲的抚摸, 大拇指微微地动了动,姜宝鸾连忙去看他,却发现眼睛还是闭着,并不曾醒来。 姜宝鸾看着谢谨成的模样, 终究是鼻尖一酸, 却是死命地眨着眼睛, 不让谢珩看见自己哭了。 谢珩侧过头去咳了两声, 再开口时声音便愈发沙哑:“我有话和你说。” 姜宝鸾愣怔了一下, 没等说话,立了一地的人便已经离开内室。 她给谢谨成掖好被子,这才吸了口气,起身对着谢珩道:“何事?” 谢珩先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走到谢谨成床前,和姜宝鸾并排站着,伸手去摸了摸谢谨成的发顶。 这个动作, 从谢谨成还在襁褓中时他就常做。 接着谢珩转身去了外面, 不过片刻后取了一样东西来,寒光凛冽一闪, 扔到了姜宝鸾面前。 断剑在地上砸出一声尖利又刺耳的声音, 姜宝鸾闭了闭眼睛, 这剑她认得, 是宫中内殿近卫所配。 他还是知道了。 “姜宝鸾,你可知道是谁要我们父子的性命?” 姜宝鸾垂眸, 没有说话。 徐太后不至于做事这么笨, 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谢珩,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徐太后是故意让人落下这柄断剑的。 她就是要让谢珩明明白白知道凶手来自宫中,就是要让谢珩来质问她。 无论谢谨成有没有死,徐太后都要借此让她和谢珩彻底决裂。 她先前的态度摆明了是不认谢谨成的,谢珩怕是早就在心里疑心是她所为,杀了谢谨成,一了百了。 难道她说这是徐太后所为,谢珩就真的会信吗?他若真的完完全全信她,也不会拿断剑出来给她看。 再者她和徐太后是母女,徐太后做的事,她即便再怎么解释也是撇不开的。 姜宝鸾咬咬牙,说:“本宫不知道,若真是本宫做下的,又何苦一早便过来看他?” 此时床上的谢谨成□□了一声,许是睡梦中也不舒服,姜宝鸾连忙去看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企图把他安抚下来。 她的手臂上还戴着金臂钏等物,一动便泠泠作响,触之又冷硬,姜宝鸾也把这些都拿下,唯恐碰到了谢谨成。 “本宫要把他带走。”姜宝鸾忽然冷冷道。 谢珩一脚踢开那柄断剑,上前来斩钉截铁道:“不行。”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昨日的杀手都是宫里来的,姜宝鸾自己身在宫中都未必安全,他如何能放心他们母子身处险境? 但谢珩倒是没有想到姜宝鸾的话还没说完,她自然不会傻到把谢谨成带到宫里去,保不定徐太后又做出什么昏了头的事来。 舞阳大长公主府最是安全不过,虽人口繁杂,却出入门禁森严,还有大长公主养的一支能干的府兵,保护一个孩子绰绰有余。 她见谢珩这般情急,倒是掩唇一笑。 “你不准,可本宫偏要。”她含笑道,“还是你真的信不过本宫,认为本宫确实能做出那种杀子之事?” 只看谢珩,昨日遇刺的也有他,但谢谨成却伤到了头部,现下还没醒来,反倒谢珩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和她说话,这岂非是谢珩无能,没有保护好谢谨成,才让谢谨成受了这么大的罪。 面对姜宝鸾的诘问,谢珩却没有出声,既不反驳姜宝鸾,也不为自己辩解。 姜宝鸾拉起谢谨成的小手,放在自己手里轻轻摸着,一边又蹙眉,抬头去看谢珩。 “为何不回答本宫的问题?”姜宝鸾厉声道。 彼时身份对调,她在上,谢珩在下,饶是楚国公府再是势大,她都是大魏的公主,容不得谢珩再对她漠视与敷衍。 “不让本宫带回去,好,很好。”她冷冷笑道,“怎么是谢谨成受伤,你却无事,你信不过本宫,本宫也信不过你。本宫倒要问问,你是不是根本没有对他上心,他只是你的庶子,不是吗?” 面对姜宝鸾的咄咄逼人,谢珩侧过头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却不料此举愈发刺痛了姜宝鸾的眼睛,三年前多少个日夜里,她对着谢珩,他也总是这般疏离,脸上是对她笑着,看起来也温善,可只有接触得极深时才会明了,谢珩的内心只将她视作蝼蚁。 姜宝鸾想也不想,便高声唤道:“黄公公,黄公公!快些带人进来!” 夺鸾 第38节 黄公公等本就在外头时刻候命,姜宝鸾一出声,便要立刻入内。 谢珩离得姜宝鸾极近,闻言便移了一步挡在了姜宝鸾面前。 将她面前一半的光都尽数挡了去。 他身上仍旧带着那股松木的冷冽之香,姜宝鸾只略略一闻,周身气血便一下子涌上心头。 她起身抬手便往谢珩左边脸上扇去,谢珩眼光明明已经看见,却不知为何没有躲开,生生受了这一巴掌,连带着身子也晃了晃。 姜宝鸾打得手发麻,一口恶气还未完全出完,只见谢珩却仍是挡在她和谢谨成之间,此时黄公公已带着人进来,见到这般场面竟也一时不敢上前来掺和。 谢珩一动都没动,依旧是那个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公子。 黄公公上前一步:“长公主,这……” 姜宝鸾挥手示意黄公公先退下。 “谢珩,你现在明白无可奈何,不得不低头的滋味了吧?”姜宝鸾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只觉畅快,“本宫迫于无奈之下朝你跪了几次都记得一清二楚,你怎么就不能求本宫一回?” 谢珩举起手,拇指重重地在姜宝鸾方才打过他的侧脸划过,他从来没被人这般教训过,便是谢道昇和李夫人都没有对他动过手,他当时看见姜宝鸾的手扬起,明明是有机会躲开的,但他却愣了愣,只那一瞬,便再也躲不了了。 他以为自己是会无比愤怒的,但当姜宝鸾微凉的手指触及到他的脸庞时,他却想起了曾有过的那些日夜中的缱绻缠绵,亦如她此刻打他时的这般真实。 他只是懒怠探寻自己的心意,却不代表他内心深处一无所知。 即便这三四年间他从没想过,此时也由不得他不想。谢珩原本只道心绪能由自己所控,不大喜大悲,不喜怒无常,自能安然一世。 银红的窗纱将窗子糊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可是当有人故意将其撕碎时,其中情景自可一览无余。 惜娘在他身边从小伺候,他却从未对那惜娘有过半分多余的念头,惜娘宁可和谢琮勾结也不愿再留在退思堂,另外几人则更不必再说,连她们自己都已经认清了。 他原本只等自己娶一位正妻,日后再由正妻做主纳几房妾室,谁料姜宝鸾却突然出现了。 那日她在暴雨中被流民追逐,就好似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掉在泥地,使他忍不住俯身拾起。 姜宝鸾比其他婢子要貌美可人许多,也要伶俐许多,能读书识字,长着八百个心眼,没几天就将退思堂搅得一团乱。 若换了其他人,他在看见那副被泼了墨的《东山行旅图》时,便早已将其逐出退思堂。他的身边,何曾有过这样的奴仆呢? 他更是清楚她看起来乖巧听话,实则却有张牙舞爪藏在底下。 李夫人不是第一次要给他准备房里人,但他每回都拒绝了,偏偏是姜宝鸾,他却顺水推舟了,只道是因正妻即将要进门之故。 而除夕那晚的几个新罗婢,他也根本没想过要她们伺候,姜宝鸾故意用新罗婢来试探他,他却也故意想看看姜宝鸾的反应,既是她愿意,他竟也鬼使神差了。 这一切原本都是自然,都是出于他的本心,他从未在意过。 整整熬了一夜,再加上旧伤复发再添新伤未愈,谢珩觉得自己周身仿佛被蚂蚁啃食着,又麻又疼,慢慢地失去知觉,再一点一点地逼近心脏,使心脏钝痛难忍。 唯有她打的那一个地方,泾渭分明。 已近正午的日头从窗子里晒进来,在地砖上撒出枝枝蔓蔓的花影来,令人仿若置身梦境。 姜宝鸾眼看着谢珩捂住胸口,在她面前倒了下来。 周围顿时乱做一团,何氏扶着她连连往后退,其他人一时都上前来查看谢珩的情况。 未几,她悠悠地开了口:“嬷嬷,我该不会是把他打死了吧?” * 姜宝鸾一直在谢府逗留到快日落时分才回去,宫里连着来了好几拨人催,她都没有反应。 一则是谢珩病了,谢谨成没人管,她要留下来照顾谢谨成,二则是她暂时不想回宫去面对徐太后,不如等大家都平心静气了再说,虽徐太后心心念念是为了她好,但是以这种方式来换她安宁,姜宝鸾接受不了。 她已经长大了,再不是十六岁时那个什么都不懂,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世事的姜宝鸾了,人长大了,该自己负责的事就该直接负责,该自己解决的事也该自己解决。 这三年来,她一直将这些事瞒得死死的,一是说出来伤心,二也是因为她的胆小怯懦,想就这么糊弄过去一世。 但是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她和谢珩的事早已是事实,就好比一张白纸上被蘸了墨写了字,再难擦去,谢谨成也已经活生生地存在了,就是她和谢珩的儿子。 连日来她的彷徨徘徊,实则都是最无用的举措,不断辗转反侧,倒也累得周围人替她劳心伤神。 今日她发泄了一场,在看见谢珩倒下的那一刹那,内心却忽然无比澄澈。 谢谨成下午时醒来了一次,人只要醒了就是没有大碍了,姜宝鸾放了心,但还是让人收拾打点了行礼,把谢谨成送去了舞阳大长公主府。 谢府如今失了主心骨,谢珩不知何时才会好,她不能让谢谨成留在这里,除了徐太后之外,谢珩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仇家,再寻上门就糟了,先前是她在谢珩面前钻牛角尖,其实完全不必如此,只说清楚了是去舞阳大长公主那里,谢珩怕是也不会如此阻拦。 姜宝鸾想了想,最后还是修书一封,说清原委,让人在谢珩醒来之后交给他。 舞阳大长公主已经听说了姜宝鸾这边发生的事,早在府上等候,姜宝鸾把谢谨成送过去给她,她立刻便妥善安置了谢谨成。 末了姜宝鸾要回宫,舞阳大长公主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糊涂啊!本宫素日是知道你母后糊涂的,但竟不知糊涂至此,眼下大魏还可保得一时半刻的太平,若是谢珩父子莫名其妙死了,岂不是给了谢道昇反的理由?” “先时也是我鬼迷心窍,只不想认谨成,母后这才……”姜宝鸾道,“还有,阿弟仿佛和母后说了什么。” 舞阳大长公主最是聪慧不过的人,她如此一说,哪还有不懂的道理。 “不过就是多了个孩子,何必如此?照本宫所说的,认了也就认了,又不碍什么,难不成那已要和离的夫妇,也非得为孩子绑在一块儿?”舞阳大长公主摇了摇头,“无非是陛下……” 一时姑侄两个都没有再说话,眼见着夜风起来,舞阳大长公主命人新拿了厚实的披风给姜宝鸾披上,又安慰了几句,也就让她回去了。 姜宝鸾一回宫,连昭阳宫也不回,直接就去找了姜昀。 第37章 姜昀平日里并不喜坐卧在皇帝起居的广阳宫, 他喜好开阔僻静,便时常居于蓬莱宫左侧一座叫玉殿的宫殿,那里面积虽不大,但胜在也同样临着蓬莱宫那处的池水, 亭台楼阁又精巧玲珑, 五脏俱全, 更重要的是, 他只要一在这里, 任何事都很难再打扰到他,只召了喜爱的宫妃过来作乐。 今日姜宝鸾却明知故犯,破了这个规矩。 若是普通妃嫔,甚至是皇后盛妙容, 都不能轻易靠近玉殿,但姜宝鸾是长公主,皇帝的同胞姐姐又是不同,看姜宝鸾又面有郁色, 便不敢耽搁, 毕恭毕敬地将她引入了殿内。 姜昀倒没在做什么,只是同几个宠爱的妃嫔在一起吃酒, 另有乐伎舞姬在一边奏乐伴舞。 见姜宝鸾漏夜而来, 姜昀也没让身边的女子们下去, 只问:“皇姐因何而来?” 千秋宴之后, 盛妙容的身子又有些不好,终日只能躺在床上, 已有好几日, 想起盛妙容, 再看看姜昀这边, 姜宝鸾心里到底有些忍不住。 “妙容病着,陛下闲时也该多去看看她才是。” 若能预见青梅竹马也能薄情至此,倒不如当初不让妙容嫁了姜昀做皇帝的好。 姜宝鸾默默地叹了叹。 姜昀却似是对她的话充耳未闻,喝着宠妃喂给他的酒才道:“朕问皇姐为什么前来,皇姐也不答,好没意思。” 因着姐弟二人相差的年岁小,小时姜宝鸾也时常教训数落弟弟,二人是没大没小惯了,即便后来姜昀被立为了太子,又成为了皇帝,姜宝鸾与他相处之间松快的时候多,但今日姜昀虽是随意的一句话,姜宝鸾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对。 不过倒也难怪,徐太后之所以会突然出那个昏招,也是听了姜昀这里的话。 见姜宝鸾一时竟没有说话,姜昀终于放开宠妃柔夷,一双眼睛因喝多了酒而迷迷瞪瞪的,只看着姜宝鸾。 宠妃们乖巧懂事,见状便立刻让那些乐伎舞姬们下去,自己也紧随其后出去了。 她们走后,姜昀闲闲地将身子往后一靠,笑着说:“皇姐自己的事弄明白了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管朕和妙容?” 姜宝鸾不怕他,姜昀话音刚落,她便上前去走到姜昀身边。 “你要给我赐婚是吗?”她问。 “是,这又有何稀奇的,”姜昀看了姜宝鸾一眼,“皇姐算一算自己的年纪,明年就二十了,难道还真要一辈子拖着不嫁人不成?你就算是要学姑母,也要等嫁了人死了丈夫之后再说。” 明知姜昀是在强词夺理,姜宝鸾咽下一口气,冷冷道:“既要赐婚,你便给我和容殊明赐婚。” 姜昀拧了颗葡萄递给姜宝鸾,姜宝鸾没接,他只能无趣地将葡萄扔到地上。 碧莹莹的葡萄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滚去了不知何处。 姜昀道:“皇姐,你为何会觉得容殊明作为一个男子,不会介意你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情?”姜宝鸾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弟弟。 “你那事情,你不会真以为容殊明还会要你吧?”姜昀轻嗤一声,“朕若是赐了婚,害了容殊明就不好了。” 姜宝鸾马上回嘴道:“我又不会强逼他,你可以不赐婚,等他回来我便同他说清楚,看他还和不和我好。” “他要是真的愿意,你也就这么让他做这绿头王八?皇姐,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进,你和谢珩在一起才是对大家都好。” “真的是你,引得母后去杀谢谨成。”姜宝鸾咬牙道。 “怎么是朕?朕只是想让你们在一起,是你不愿意,母后才不愿意,朕巴不得你们一家和和美美,你也争气些,能笼络住谢珩的心。” 夜风带来不远处湖面的微微潮气,夹杂着枯荷的淡薄之味,姜宝鸾忍不住咳了几下。 如果换成是小时候,她一巴掌已经拍到姜昀头上了,可惜如今不能了,姜昀是天子,她是臣,他是君。 “我不会嫁给他的。” “你与他那苟且之事,朕给你们赐婚,他肯娶你已经很好。” 姜宝鸾竟是气得笑了出来:“姜昀,你说得冠冕堂皇,错是我的,还要靠你们施舍,实则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她直呼天子之名,姜昀大约也是自小习惯了,并不很在意。 “皇姐这一笔烂账,总是要处理的。”他说,“皇姐若真是这般三贞九烈,早该自尽了。” “我偏不死。”姜宝鸾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她能想到姜昀的算计,却没想过他竟会如此刻薄。 “你遇到的幸好是谢珩,若不是他呢?皇姐想过怎么办吗?” 姜宝鸾死死咬住嘴里的嫩肉,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差点遇到的就不是谢珩,而是那些流民乞丐了,但无论如何午夜梦回想起这些,她都没想过要去死。 即便她遇到的不是谢珩,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若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命,谁还会珍惜?人若是死了,哪怕是受了天大的罪和委屈,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是大魏的定国长公主,你也是大魏的尊严,你隐姓埋名去给谢珩做通房,无耻!”姜昀酗了酒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姜宝鸾,再也没了方才语气中刻意压制住的平和,“母后当初为何要偷偷送你逃走,不过就是为了不让你被那些蛮人玷污,可你呢?” “弟弟的意思,是我为了贞洁和大魏,合该赴死?” “你是帝女,你当年在谢珩面前没有骨气吗?皇姐,朕这几日一想起你的事,就替你感到难受,可你竟你能忍下来,想想你是连朕都不怕的,真是荒谬。” 姜宝鸾的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几乎就要立不住,这就是她的亲弟弟,大魏的皇帝,口口声声竟是让她去死。 原来赐婚也只是权宜之计,觉得她丢脸,才是姜昀内心真正的想法。 她没有办法再和姜昀继续说下去,但姜昀却紧逼过来:“朕问你,若你当初遇到的是那些蛮人呢,或是其他敌人呢?你被他们夺去,你也要从了他们?你这和背叛大魏又有何异?” 姜宝鸾吐出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怕是忘了,把我们这些女子送去给蛮人的,不是你们吗?” 闻言,姜昀从鼻尖里出了一声气,拿起酒壶灌了几口:“朕可以送你们出去,你们也可以殉节。” 夺鸾 第39节 姜宝鸾忍不住往后踉跄两步,其实此时姜昀的话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却怎么都不能接受,自己的弟弟竟是这样想的。 男子的错,却要女子承担。 承担了还不够,若是像她一样苟且偷生下来,便会被千夫所指。 “你知道清白难保的时候,就应该做了了结。这是母后宠坏了你,将你宠得娇惯自私,只想着自己,有一日国破家亡,想来也会从了贼子,摇尾乞怜,如何像个公主?静徽性子冷僻,在这方面却比你好,若是她遇上那不堪的事,定是二话不说去死的,当日容殊明找到她,她也已经开始绝食了。” “原来在你的眼里,我不配做公主,那赐婚倒真是天大的恩赐了。” “皇姐,朕真的不明白,你可以为了活下去而甘愿自轻自贱委身谢珩,却又不愿为了自己的孩子和谢珩在一起,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会嫁给他的。”姜宝鸾不想再和姜昀说话,转身就走。 他们早已并非昔日姐弟,一个男子、一位帝王,他无法理解女子的不易,只能刻板地以他的标准去要求她。 对亲姐姐尚且如此,又谈何那些底下的百姓? 姜宝鸾长叹一声。 “朕还有一事忘了告诉皇姐,”姜昀在她背后高声道,“容殊明因那些叛军曾是百姓,坚持不肯杀了擒获的一支降兵,朕不会再派兵支援他,他回不来了,你那些话也不用问他了。” 姜宝鸾的步子一顿,却没有回过头去。 在楚国公府时是她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段时光,可是再难,心也没有此刻冷。 原来容家世代忠良,也抵不过姜昀的浅薄和猜忌。 她一步一步朝着玉殿外走去,看着宠妃们娇笑着迎面而来,尽态极妍,只为赶紧到姜昀身边去。 这一日一夜的奔波劳累,姜宝鸾在出了玉殿之后终究是晃了一下身子,但在何氏上前扶住她之后,姜宝鸾咬牙撑了下来。 她还不能倒下。 * 因着弟弟和母亲的这几桩事,姜宝鸾只在昭阳宫歇了一晚,第二日便收了东西,正式搬去了舞阳大长公主府小住。 在出宫前,徐太后又着人来请了一回,姜宝鸾没去。 只是到底徐太后是为着她才做出这样的事的,姜宝鸾想起母亲的拳拳之心,也暗自难过,觉得自己这般离开也是伤了徐太后的心。 她让何氏亲自去徐太后那边回了一回话,说:“只是去姑母那里散散心,母后不必担心,玩上几日就回来了。” 何氏回来时带了很多徐太后的赏赐之物,其中亦有孩童的玩具,何氏仍给她回话:“太后娘娘说了,让殿下玩尽兴了再回来,这宫里头皇后也病着,待着也是无趣,过几日让大皇子殿下也过去玩。” 姜宝鸾心里略好受了一些,看着宫人们将一个个箱笼收拾完,对着偌大的昭阳宫叹了口气,这才出宫。 但有时又会想起身陷囹圄的容殊明,再如何都畅快不起来。 一时出了宫,舞阳大长公主早就在府中等着她了。 今日姜怜身边倒没那些面首陪着,只有一个婢女在为她煎茶。 见到姜宝鸾来了,姜怜朝她招招手:“快过来,姑母备了好茶好糕点,你尝尝,可是比宫里的还要好上许多。” 舞阳大长公主姜怜出生时正值王朝鼎盛,自小所受宠爱只会比姜宝鸾还要多上几分,也极懂享乐,她府上的东西自然都比别处要精致讲究,便是如她所说,比之宫中也不遑多让。 婢女就茶先放到姜宝鸾面前,姜宝鸾端起来抿了一口,虽她眼下无甚品茶的兴致,但这茶一入口便知是极品,唇齿生香。 又一道锦果蜜笋、一道香药蜜瓜并一碗砌香葡萄,被姜怜推到了姜宝鸾面前。 姜宝鸾尝了另两道,只对最后一道砌香葡萄无动于衷,没有再动手。 她一看见葡萄,就想起昨夜姜昀面前的那一盘,又想起姜昀还摘了一颗给她吃,无论如何都再也提不起兴致。 姜怜见她不动,也没有再劝她吃一些,只问:“回宫去见过你母后和陛下他们了?” 姜宝鸾不回答,又默默地捻了一瓣姜丝梅放到嘴里,甜津津的味道在口中漫开,她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姑母,我真的不是一个好公主吗?”姜宝鸾问。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节,马上进入新剧情了。感谢在2022-06-09 20:24:54~2022-06-10 20:3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fi 5瓶;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姜怜笑了, 却捡了几样姜宝鸾素日爱吃的吃食放到她面前。 “你从小就爱吃这些甜腻腻的,大了之后倒不大见你贪嘴。”姜怜说。 姜宝鸾摇了摇头,抬眸间满是疲倦:“我和陛下吵了一架。” “若天下所有人都是一个样,那也未免太无趣了些, ”姜怜坐到姜宝鸾身边, 为她整了整头上的发钗, “有本宫这样的公主, 也有你这样的公主, 还有静徽,她也和我们不同,要怎样才算是一个好公主呢?宝鸾,你说呢?” 想起昨夜姜昀对她说的那些话, 姜宝鸾止不住地鼻尖发酸,恰好一阵风吹来,她略抬了抬头,使劲地眨了眨眼睛, 仿佛是被沙子给迷了眼。 姜怜道:“他是陛下, 我们做臣子的不该妄议他的话,但是姑母觉得, 你从前也并没做错什么, 若换了是姑母自己, 也换到十五六岁那个年纪, 也会想活下去的。贞洁对于女子来说或许重要,但没有什么是比命更要紧的东西了, 宝鸾, 你自小是个聪明孩子, 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姜宝鸾原本有些迷茫的双眼瞪了瞪, 惊道:“姑母,你怎会知道这些?” 姜怜笑着把她搂到怀里:“可别瞎说,姑母只知道享乐,可没什么眼线放到宫里去,只是看你的模样,才想想陛下的为人与近日所为,他自小也是姑母看着长大的,姑母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懂的呢?” 连日来谢珩已让姜宝鸾疲惫不堪,再加上谢谨成受伤,徐太后和姜昀又各有所想,姜宝鸾已是精疲力尽,姜怜的怀里又香又软,还像抱个孩子那样抱着她,姜宝鸾吸了吸鼻子,闭上双眼。 姜怜说的道理,其实姜宝鸾自己不是不明白,但压在自己心里想着,和别人说出来开解她,却是大有不同。 “什么贞洁,什么尊严,若你当初真的犯了傻,我们可就见不到你了,你且想一想,光是本宫和你的母后,为了你怕是都要哭死了。”姜怜轻轻地拍着姜宝鸾的肩膀,“这一回来,不光是你一个,如今还多了一个孩子,粉团团一个,本宫喜爱你,自然也喜爱你的孩子,倒还乐得他日日在眼前呆着,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只是这话你母后听不得,知道了未免责怪本宫不是自己的亲女儿便站着说话不腰疼,她这个做母亲的确实是心疼你的,这点上你也不必埋怨你母后,她亦有说不出的苦,只会比你更难受。” “嗯……”姜宝鸾只应了一声,还没说什么,便已带了哭腔。 “可是……阿弟,阿弟他……”姜宝鸾哽咽了几回,才把话说出来,“赐婚先放一边,谢珩总不至于强娶,可是阿弟却说殊明哥哥他回不来了……” 闻言,饶是姜怜也是面色一沉,低声道:“大魏还有什么可用之人,这次的叛乱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一个昭宁侯还忠心罢了,这……” 姜宝鸾伏倒在姜怜膝上,牙关紧咬着,想说什么,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姜怜沉吟片刻,忽然皱眉问道:“宝鸾,你其实已经知道法子了是不是?” “阿弟他下了令,京中不会有人再敢违逆他的意思,朝廷也再没有多余的兵马了。”姜宝鸾抬手把快要从眼角坠落的眼泪擦去,“只有他,我能见到,手上也有兵。” “可是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险事,无异于明晃晃地同朝廷作对,那人又是容殊明,他未必肯听你的。” “我不能看殊明哥哥就这么被害了,我想去试一试。” 姜怜很快便悠悠叹了口气,说:“宝鸾,只要你想清楚了,那便去做罢,姑母不会拦你,哪怕日后万一真的有了什么事,你也不要自责,姑母也知道这事,左右姑母是陪着你的。” 姜宝鸾从她膝上直起身子,定定地看着她。 姜怜伸手点了一下姜宝鸾的鼻尖,笑着说道:“国库早已空虚,当日那五百万两银子,也有本宫的私房在里面,还不少。可这些银钱最后又有多少到了百姓手里呢?这是我姜家的天下是不假,可百姓又何辜何错呢?再要是害了容殊明,却是再难有好报了。” 说到痛处,姑侄二人皆都没有再说话。 一时有照顾谢谨成的婢子过来,告诉她们谢谨成醒了,人看着倒是没事了,只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哼哼唧唧。 姜宝鸾另有事情,便只能先将谢谨成放在一边,总归没有性命危险便无妨。 姜怜对她说道:“昨夜也醒来闹过一次,本宫去看了,他人睡得还迷迷糊糊的,嘴里却只说要他的一件什么小被子,许是自小带着的,不拿着便不安稳,这才闹腾的。” 姜宝鸾马上便想起了她昨日看见盖在谢谨成身上的那床像极了百衲衣的被子,只怕谢谨成就是要这个东西。 她与姜怜说了,姜怜便道:“本宫倒是这么想的,那些伺候的人都不得用,你便亲自往谢府去跑一趟,替他把这被子给拿回来。” 话到此处,姜怜的心意姜宝鸾已然明了,她起身便朝姜怜行了一礼。 她自然是要往谢珩那里去一趟的,恰好谢谨成落了东西在谢府,姜怜便替她想了这个借口出来,好让她前往谢府见谢珩时能体面一些,心里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太难堪。 “走便走了,还行什么礼?”姜怜朝姜宝鸾摆摆手,又让人去召了面首过来相陪,“本宫要乐自己的了,你快去快回,否则你那儿子怕是不肯安心睡觉休息。” * 姜宝鸾到达谢府的时候已时近中午。 日头照下来却已不太猛烈,姜宝鸾这才惊觉已经快要入秋。 谢府的下人看见她来了也并不阻拦,只是往里去通传,姜宝鸾不问便知谢珩已经醒了。 她再怎么也是闺阁女子,一巴掌把人打晕也太夸张了些,更何至于打完一日都醒不过来,传出去都不知该笑谁。 她只问旁边的人:“谢珩在哪儿?” 回话的人又是怕姜宝鸾,又是不敢耽搁,忙不迭地给她引路。 谢珩还是在昨日姜宝鸾见到谢谨成的那个院子里,他仿佛就是住在旁边的厢房里头,姜宝鸾过去时,他正倚在榻上看书。 只是姜宝鸾一进来,他便立刻放下书,眼中似是有讶异之色。 看他的模样,姜宝鸾心里倒是愣了愣,好像是真的病了,与昨日的模样都相去甚远,苍白又有些颓然。 李夫人若是见了宝贝儿子这副样子,定是要痛骂她打伤了谢珩的。 但姜宝鸾也没过去,只远远站着,轻轻抿了抿唇,说道:“谢谨成要他的小被子,你着人拿了给我,我好带回去。” 谢珩是聪明通透之人,绝不会认为她仅仅会为了一条被子就亲自跑一趟,姜宝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便不如让他问。 谢珩先没有和姜宝鸾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让下人去收拾。 两个人一动都没有动。 仿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谢珩咳了几声,终于问道:“长公主有何事?”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不知你肯不肯。”姜宝鸾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窗外一只黄鹂从叶底穿过,极悦耳清脆的一声响,却令屋子里头显得更寂静。 谢珩的大拇指不住地搓着一页书角,他默了默,说:“是容殊明。” 姜宝鸾忽然松了一口气,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不像昨夜与姜昀说话那么费劲,省去她一番口舌和尴尬。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出京时匆忙,身边带的兵马本就不多,只等陆续支援。眼下还打了胜仗,正是要乘胜追击的时候,陛下却迟迟不再发兵,显见得是有了问题。”谢珩说。 姜宝鸾忙道:“他因叛军都是百姓而不肯杀俘兵,惹恼了陛下。” 谢珩点了点头,垂下眼去。 夺鸾 第40节 提到容殊明,她便那么急切起来。 他一早便安插了人去岭南的流民里面,所以叛军里也有他的眼线传递消息,她说的这些,其实他都知道。 容殊明现在是进退两难,虽他坚持不肯杀俘兵是忠义之士,但两军交战中到底有所伤亡,容殊明没有兵力支援,这仗是打不下去的,一旦对方占了上风,会不会饶他一命也不好说。 姜宝鸾此时来找他,无外乎那么一件事。 他问:“你是来让我去救他的?” 谢珩小心斟酌着出口的话语,把“求”字也换成了“让”字。 姜宝鸾张了张嘴,一时竟没有回答谢珩。 站在谢珩的角度,此时她无异于强人所难。 莫说是大张旗鼓出兵去救容殊明,就算是暗中行事,等容殊明一回来,朝廷也绝不可能不知道。 谢珩且先不说,谢道昇不会让儿子去做这种傻事。 但谢珩正等着她回答,姜宝鸾只好说:“是,整个大魏只有你才行,你眼下就在京城,手上又有兵马,可以直接带兵……” “姜宝鸾,”谢珩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什么下场?” 姜宝鸾的脸一红,低下头去。 “听说陛下要给你我赐婚,你却一心都只放在容殊明身上。” 第39章 闻言, 姜宝鸾蹙了蹙眉,发髻上垂下来的流苏也微微晃动着。 “你不会强迫我。”她说。 谢珩勾了勾唇角,想问她“你怎么知道不会”,却终究忍住没说出口。 姜宝鸾就像一只一见到他就炸了毛的猫, 今日肯这么安静地站在他面前说话已是很好, 他不能再去刺她。 谢珩心念一动, 不想身上的伤也跟着痛起来。 这次的新伤与旧伤一起发作实在是厉害, 谢珩是昨天半夜才醒来的。 身上的伤还在痛着, 夜里愈发明显,就像有虫子在他的骨头里、伤疤内啃噬,一直要把整个人蛀空才算完。 孤裘冷衾,只有更漏阵阵, 谢珩想沉沉睡去,或许睡去就不疼了。 但他已知自己是无法再睡的。 从前他从未想起,甚至都未曾留意过的过往,如身上的疼痛一般侵蚀着他, 丝丝入骨。 谢珩从来不知道自己为何还会记起这些。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第一日, 她衣衫褴褛,问他要衣服, 他却只给了她一件狐皮大氅, 后来她要还给他, 他嫌脏没要。 《东山行旅图》被毁, 他厌她心眼子多,便让她喝下了整整一盏冷透的牛乳。 谢娆故意为难她, 他无动于衷, 看着她跪在外面。 小灰兔明明是他送给她的, 他却又把兔子送给谢娆去玩了一回。 仅仅因为她把新罗婢放过来, 他便干脆要了她,给她灌了无数药下去,结果还是灌出了谢谨成。 她其实根本不想要孩子,他却和李夫人一般怀疑是她自己换了药,还颇为恼怒,最后是她自己撑着替自己洗清冤屈。 她还给他跪了下来,那时她才刚刚怀上谢谨成。 再后来,他把她从东厢房挪到跨院里锁起来,李夫人他们是无法再去找她麻烦了,但她整个人也被毁了个彻底。 他甚至差点就娶了叶宜采,若不是那日出了事,她就会在隔壁眼睁睁看着他那里洞房花烛。 然后便是她难产了一日一夜。 …… 谢珩越是想,身上便越是出冷汗。 哪怕是她逃走了,他也没有想过这些,只是恨她不告而别,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以前怎么能这么对她? 在她今日出现之前,他所在意的也仅仅就是让她回到自己身边,仅此而已,再没有旁的 念头。 她打他的那一巴掌,其实力道并不大,但他却忽然难受得紧。 他心里明白,这一巴掌,并不是她以公主的身份去打的,只因她是姜宝鸾。 他曾那样麻木,那样肆无忌惮。 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心都不甚分明,那便无异于行尸走肉。 而他,做这行尸走肉了整整四年,或许还更久。 一朝醒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姜宝鸾。 谢珩垂下眼睑,平心静气了片刻之后,却问:“如果我不肯去救呢?” 果然,姜宝鸾道:“那我便等他一辈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毫不畏怯地看着谢珩:“我的事还没和他说过,我要亲自和他说,必要问到一个答案才甘心,他回答什么我都别无二话。但是他若死了,这个答案我问不到,我心里便只有他的好,一世都停留在与他最好的时候,再也过不去,没有好聚好散,只念着他一辈子。” 换了以前,谢珩定是无所谓她说的这一番话,他只要人,那么人到了自己身边即可。 但是到了现在,他自己竟也等不及想知道,容殊明知道了他和姜宝鸾的事,到底会如何作想。 还有,他不想她念着他一辈子。 谢珩捻着书页的手一停。 “好,我答应你把他带回来,”他的声音很是沙哑,“我也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好。” 姜宝鸾眼神一亮。 她没有任何底牌在手上,帮与不帮只是谢珩说了算,今日来他面前就差不多是天方夜谭,那些话就是她最后的法子,没想到对付谢珩真的有用。 他怕是只想看她的笑话,看着她的事被容殊明知道,遭到厌弃。又或者他其实只是把她视作所有物,便是她仅仅是将容殊明放在心里也无法容忍。 但这些她都无所谓,她只要容殊明回来。 谢珩又道:“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我倒刚好可以称病,只是你那里不要走漏风声,无论如何要瞒到我出京。” “你什么时候走?”姜宝鸾却问。 “宜早不宜迟,就这一两日里,我调完人手就动身。”谢珩掩唇咳了几声,“谢谨成还在你那里,他们一时应也不会有所怀疑。” 姜宝鸾点了点头,继而又咬了一下下唇,道:“那……回来之后怎么办?” “你弟弟如果没疯的话便不敢动我,至于容殊明,他不关我的事。”谢珩蹙了眉,冷冷道。 姜宝鸾便不再问,但如今自己那位弟弟到底会如何处置谢珩和容殊明以及她,姜宝鸾自己也咬不准,左右都要等人先救回来了再说。 从花窗的缝隙中撒进来的阳光,又往旁边的地砖上挪过去两格,不知不觉间,已然过了不少时候了。 谢珩侧过头看了姜宝鸾一眼,道:“东西他们都收拾好了,你给谨成拿过去。” 他想了想,却咽下了后半句话,他原是要说让她这几日不要再来谢府的,但转念一想,姜宝鸾巴不得不来。 即便是今日,也是为了她的容殊明。 至于什么后路,如此仓促之间,又如何能思虑周全,不过既是已经开了口答应她,也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容殊明坚持不肯杀俘兵,在他看来确也是值得钦佩,原来千疮百孔的大魏还有这样一股清流,在这浊乱之世中格格不入,与旁人都不同。 也难怪她会喜欢。 一时却是无话,姜宝鸾朝他略点点头,转身便走了,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谢珩看着姜宝鸾的影子落在地上,被光线拉成长长一条,缥缈袅娜,仿佛一个错眼便要冯虚御风而去,一直到这道影子消失,谢珩才惊觉人已离去。 * 姜宝鸾走的时候带了许多东西回舞阳大长公主府,昨日走得匆忙,提了人便走,很多贴身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今日谢珩却思虑周全,姜宝鸾只消扫几眼,便知谢谨成的全副家当都在这里了,足有抬了好几个箱笼。 昨日乳母已跟着谢谨成离开,姜宝鸾又点了几个素日贴身伺候谢谨成的人过去,末了也没忘了让蕊娘跟着来。 回去头一件事便是把小被子给谢谨成送过去,刚是用午膳的时候,姜宝鸾进去的时候,谢谨成醒着,正坐在床上被乳母喂饭。 小孩子耳力好,一听见动静就伸出头来看,见是姜宝鸾,张开嘴巴笑了,叫她:“长公主!” 姜宝鸾拦住要给她行礼的乳母,自己过去谢谨成的床边坐了。 谢谨成看着还好,只是头上仍包着白白的纱布,衬着一张小脸看着可怖。 姜宝鸾问他:“头还晕不晕?” 谢谨成说:“不晕了。” 但乳母喂他吃东西,姜宝鸾看着他的胃口倒不开,不像之前见到时那么伶俐活泼,乳母一碗粥端在手上,好半天才喂了两三勺下去。 若是真的身子舒服了,便不会这么挑三拣四,姜宝鸾见过他先前在千秋宴上吃东西,都是来者不拒的。 姜宝鸾心里揪着疼,拉住谢谨成的小手,说:“你要不要吃荔枝甘露饼,或是其他什么糕点,大长公主这里的厨子是出了名的,做的吃食可口香甜极了。” 只见谢谨成的眼睛亮了亮,却看着姜宝鸾不说话。 姜宝鸾便又疑心是自己那日对谢谨成太凶,打掉了他的荔枝甘露饼,这才吓坏了他。 可她又不敢逼着谢谨成说话,一时急得不得了。 不想乳母却道:“长公主,您别给小郎君吃这些,他就爱吃甜的,趁人不注意就去摸了吃,世子为着小郎君贪嘴吃甜已经发过好几次火了,不准我们底下的人再给他,要吃也只能是世子看着他时才能吃一点。” 闻言,姜宝鸾却一愣。原来是她错想了,她只当孩子不分场合地拿东西吃,是谢珩和楚国公府亏待了他,却没想过是谢珩故意不让谢谨成吃那么多甜食。 她没养过孩子,不知道那么多。 孩子还小,看见好吃的忍不住也是正常。 她想了想,说:“谨成,如果你把这碗粥乖乖喝完了,我便准许你吃一块雕花蜜果,上面腌了槐花蜜的,你想不想吃?” 乳母还要阻拦,姜宝鸾笑着说:“无妨,我有数,他眼下病着,怕是嘴里没味。” 谢谨成一下子捧住姜宝鸾的手臂,小脸使劲地蹭着。 夺鸾 第41节 姜宝鸾摸了摸他的脸蛋,又说:“乖乖的,吃完了还有好东西给你。” 果然不一时,谢谨成就喝完了一碗粥。 姜宝鸾亲自拿了雕花蜜果喂给他,谢谨成也乖觉,知道不会给他多吃,吃完了那一块便就不吃了,最后还不忘抿了抿唇,砸吧了两下嘴巴。 吃完还眨巴着眼睛看着姜宝鸾,巴巴地说着:“长公主你真好,我喜欢你。” 逗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一时姜宝鸾又让人把谢谨成的小被子拿过来,谢谨成见了被子更是惊喜不已,心心念念想的就是这东西,便连忙扯到身上,自己就乖乖地躺下睡了。 姜宝鸾仍坐着陪了一会儿,素手轻轻抚平那床百纳被的被面,上面那些五颜六色的碎布,已经略显陈旧,也不知是原本收来做时就是这个颜色,还是天长日久的用旧了。 睡梦中的谢谨成一双小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被角,头往一边歪着,小嘴巴一动一动的,憨态可掬。 当年姜宝鸾离开时他还太小,便是连姜宝鸾自己也记不大清他小时候睡觉是个什么模样,只能从眼前再描摹描摹当初。 姜宝鸾见他拽得吃力,便想拉开他的手,让他能睡得舒服些,谁想刚碰了一下,谢谨成便将被角拽得更紧,又皱着眉头,小腿蹬了两下,仿佛一副随时要哭的模样。 乳母连忙小声提醒道:“长公主可别再动他,万一醒了就要闹腾了,这被子他一直不离身的,随他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20:29:22~2022-06-12 20:2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由由由加梨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姜宝鸾听了乳母的话, 手上不再有什么动作。 她垂下眸子,又多看了谢谨成几眼,替他掖好被角,这才起身走了。 一时舞阳大长公主又来请她去喝酒用膳, 姜宝鸾便也不拂她好意, 去坐了一回。 她没有告诉舞阳大长公主这一趟的结果如何, 舞阳大长公主是聪明人, 也没有问她,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比知道要好。 几壶酒灌下,莺莺燕燕也上来了,姜宝鸾有眼色地连忙告了退,回了自己那里。 她如今就和谢谨成一块儿住着, 也不急着回宫里去。 说来诸事纷杂难解,她却只能坐在这里,什么事都做不了。 姜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让她不认识, 若是小时候, 她还能劝他,可如今他是九五之尊, 怎容得有谁说他一句不好。 自三年前她回来, 以为还能像以前那样, 其实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只能往前走, 无法再将自己关在属于自己的一隅之中。 谢珩、姜昀、徐太后他们这些人,从来就不是姜宝鸾看得透的, 亦不是她能去左右的。 今日谢珩能答应冒险去救容殊明, 已是出乎姜宝鸾的意料, 他若是一口回绝, 她再没旁的办法,只能看着容殊明被姜昀害死。她甚至都不能跟着谢珩一起去,反而会拖累他们。 她这样没用。 季夏蝉声渐歇,日头却仍毒辣,玉画去放了帘子下来,室内供着冰,倒也凉爽宜人。 何氏轻轻地给姜宝鸾打着扇子,道:“公主也该累了,去榻上歇一会儿吧,嬷嬷陪着你。” 姜宝鸾摇了摇头,对何氏道:“今日有个一起跟过来的婢女,叫蕊娘的,麻烦嬷嬷去把她传过来。” 不一会儿蕊娘被请了过来。 这算是故人,可蕊娘进来时却低着头不敢看姜宝鸾,人还没走到跟前,第一件事就是跪下行礼。 姜宝鸾只让人将她扶起又赐了座,把其他人都打发了下去,只剩她们两个。 蕊娘落了座,这才敢略抬起头,座上之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笑盈盈地看着她,再没了当初的憔悴。 这倒与蕊娘这几年回想起来时的不大一样了。 姜宝鸾知道她拘谨,便先问:“蕊娘,你这些年还好吗?” 蕊娘点点头,想问问她,却惊觉两人不同,好在话还没出口。 “我跑了他们没为难你吧?”姜宝鸾又问。 “没有没有,”蕊娘忙说,“世子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仍让我留在退思堂。”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你……是长公主,跑了也正常,我看着世子虽不是故意磋磨你,可关起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谁知道哪日又……对了,那钱是你留下的?” “是,我扮成你的样子跑出去,终归是连累你。” “果然是你留下的,我就猜是你可又不敢确定你怎么能有这么多钱,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就自己偷偷藏着,那钱我还没动过,你还要不要?” 姜宝鸾笑了:“自然是你的了。” “你离开也是好事,”蕊娘爽直也不推辞,不再提钱的事,“只是小郎君实在可怜。” 姜宝鸾原本靠坐在榻上,听了这句便立刻直了直身子。 蕊娘道:“我说这些长公主别怪罪。” “你说便是,我听着。” “你走之后,小郎君也不知怎么了,夜夜都哭个不停。先时夫人嫌世子一个男子带着孩子不像,便抱过来放自己身边,也被小郎君每夜哭得受不了,到了夜里就又把小郎君抱回退思堂。” “那段时间,世子忙着找你,各处打探你的下落,府上又要给小郎君延医问药,夫人还请了高僧来看,求神拜佛都试过了,都没什么用处。” 蕊娘说得口干舌燥,停下喝了口茶,姜宝鸾便马上问:“那后来呢?谨成是怎么好的?” 她也不知谢谨成是不是因为她的离开才哭的,听了自然心疼不已,一面又想,若谢谨成在她走之前便这么个哭法,她还能不能狠下心走? “那床被子,就是你今日去拿的那个,我们府上有老人说,要试试民间的法子才好,须让人去收了百姓家中的布缝在一起,做了百衲衣,最好还是那些健康长成的孩子小时穿过的布料,穿了衣裳还不够,世子便又让人去做了那床被子,夜里也给他盖上睡觉,小郎君这才渐渐好了。” 想起当时,饶是蕊娘也不禁皱了眉。 “只是这天天盖夜夜盖的,倒把小郎君的习惯养成了,必要这床被子才睡得香,不然就闹腾。世子连小郎君贪嘴都管得严,唯独被子的事没管,如今眼看着快三岁了,也由着他继续盖。” 姜宝鸾想起方才谢谨成睡梦中紧紧拽着被子的模样,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 她此时倒理解谢珩,为人父母,不让他吃那么多甜食是为了他好,而允许他盖着那床被子,却是怜他没了母亲。 姜宝鸾又问:“那他们对他还好吗?” “世子眼下只有小郎君那么一根独苗,嘴上虽不说,但我们做下人的都看得出来,心里疼得紧。”蕊娘小心打量了一下姜宝鸾的神色,继续说道,“夫人早先还总是张罗着世子的亲事,但是世子事忙,自己又一点没放在心上,夫人也就灰了心,不管他了,平日只紧着小郎君这一个惯,小郎君这般粉团团一个,哪有不爱的道理呢?” 当初李夫人对姜宝鸾不可谓是不刻薄,甚至连谢谨成也是一并不要的,没想她人一走,李夫人眼前清净了倒是念起谢谨成也是自家骨肉了,果然是人心难以忖度。 先前谢谨成入宫见徐太后的时候,徐太后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答的是李夫人对他最好,谢珩倒是排在末位,姜宝鸾当时听了便将信将疑的,只道是谢谨成懂事,知道在外不能说长辈的不是,没想到原来是真的,谢谨成并没有撒谎。 谢谨成过得好,姜宝鸾听了也能稍微好受些,但到底又有些怏怏,果真是只对她一个人不好。 只要一想起李夫人、谢娆、谢琮这些人,姜宝鸾现在都能气得往地上啐上一口。 见她面色不太好看,蕊娘如今也总算学得精明了一些,连忙不再提李夫人,只是忍了忍,又不禁问道:“你不会再回来了吧?” 姜宝鸾摇了摇头。 眼下还没什么风声出来,但再要不了多久,她和谢珩有个儿子的事就会慢慢传开,说与不说,外界想必都会有诸多猜测。 再有姜昀的态度,仿佛她只剩了两个选择,要么为了清白而死,要么嫁给谢珩,清白已然没了,自然只有那一个顺理成章。 不过暂且也顾不得这个,容殊明还没回来,一切总要先等他回来再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一时姜宝鸾让蕊娘下去歇了,又吩咐下去在大长公主府这些日子里蕊娘不必做活。 蕊娘当初还和姜宝鸾说过,要嫁个身份相当的,往后像姚姑姑那样做掌事姑姑,只是如今见了到底也没嫁人,一问才知道家里给她说了一个府上管事的,年纪却不小了,底下都有了孙辈,吃穿喝都不用愁,只消有个贴心的照顾伺候着,给他管着家里,蕊娘却不乐意了,到处求了人才没离开退思堂,只是终归得罪了那位管事的,耽误到了现在。 她离开之后,姜宝鸾小憩了片刻,大约是真的累了,才感觉略闭了闭眼,太阳就西斜了。 夜里大长公主却没来叫她,只打发人来告诉她,让她好好陪陪谢谨成,若谢谨成好些了,便在府上四处逛逛。 姜宝鸾去了谢谨成房里陪他用膳,谢谨成又睡了一下午,小孩子恢复快,明显是先前要好多了,晚膳也肯乖乖用了,姜宝鸾命人煮了甜甜的红豆粥给他,谢谨成用得很香。 上午才从谢府搬来的那几个箱笼,早有不少被谢谨成摊开了,捡了爱玩的出来,都满满当当堆在内室以及床上。 姜宝鸾从他身边拿了一把木剑,轻轻地往谢谨成胖乎乎的小肚皮上捅了捅,剑尖是被削圆了头的,对于谢谨成来说没什么危险,捅在身上就和挠痒痒似的,逗得谢谨成咯咯直笑。 乳母倒是一脸为难的样子,生怕姜宝鸾手上没个轻重,把谢谨成给伤到了,可又碍于姜宝鸾是公主,又是谢谨成生母,实在不好再多嘴什么。 很快,谢谨成全身都被姜宝鸾用木剑捅了个遍,姜宝鸾冲他眨眨眼:“谨成,被捅到了是什么样子?” 谢谨成止住笑声,马上闭上眼睛,软软地躺倒在床上。 但是下一刻,姜宝鸾削葱似的手指就伸到了他的咯吱窝下,挠了他几下,谢谨成再也绷不住,继续笑起来,在床上滚来滚去,然而又有些委屈,问她:“明明是长公主让我扮的,为什么还要来挠我痒痒?” 姜宝鸾停手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搂进自己怀里,谢谨成并不算瘦弱的孩子,抱起来颇要花费几分力气,但软软的抱着却很舒服。 “因为你好玩。”她说。 这时乳母终于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劝道:“小郎君头上的伤还没好,长公主且先歇一歇。” 姜宝鸾摸了一下谢谨成仍旧缠满白布的额头,到底不敢大意,但只抱着谢谨成,还是不撒手。 谢谨成却不消停,昨日还病恹恹在床上,今日已经闲不住了,在姜宝鸾怀里手动个不停,又是拿小木剑,又是拿布偶,玩得满头大汗。 姜宝鸾便道:“想不想去外面玩儿?” 谢谨成马上放下手上玩的,欣然答应。 天色已经暗下来,姜宝鸾不敢马虎,怕他出去着了风,于是让人先把谢谨成身上的汗都擦干净,又给他裹了披风,因为头还绑着,也不让谢谨成下地,只让人抱着。 舞阳大长公主府处处是景,便是到了夜里也是如画一般。 姜宝鸾也没有带着谢谨成走远,只挑了一处亭子里坐下,山石处避风幽静,细听还有流水的声音,再往底下看便是小池塘。 玉画早拿了一个细颈瓷瓶过来,神神秘秘地捂着瓶口,献宝似地捧到谢谨成面前。 知道这是给他的东西,谢谨成也没有客气,伸手就把瓷瓶拿住,玉画笑着放开手,却只见她原本捂着瓶口的那只手一放开,自里头便飞出点点荧光。 “哇!”谢谨成看着荧光飞出来,惊喜地张大了嘴巴。 “这是萤火虫,”姜宝鸾耐心对他说道,“要到天黑了才看得见。” 绿莹莹的光接二连三地从瓷瓶里出来,玉画并没有抓多少,很快便飞完了,四散在周围的空中,一刻也没有停留,不知飞去了哪里。 谢谨成明显又有些失落。 姜宝鸾道:“将它们放在这儿,想看的时候就能来看,即便见不到,你也知道它们是在这儿的,这不比捉起来有意思吗?” 谢谨成点点头,往她身上一靠,忽然问:“长公主,爹爹怎么还不来看我?” 夺鸾 第42节 第41章 姜宝鸾噎了一下, 算起来谢谨成也确实有快两天没见过谢珩了,她当时一气之下把谢谨成抱走,谢谨成还昏迷着。 她原本以为小孩子忘性大,不会很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谢谨成还是惦记着他的父亲的。 周围围了一圈儿的仆婢, 有些话姜宝鸾不好说, 即便是说了, 谢谨成也不懂, 一时便犯了难。 谢珩要去救容殊明,虽不知眼下有否动身,但既是已经称病为借口,却是不便再请他过来看谢谨成的, 若是知道谢谨成这会儿会想起来,姜宝鸾倒也不吝啬让谢珩早些过来见谢谨成一面。 姜宝鸾想了想,看着谢谨成的眼睛终归有些不忍,说:“他病了, 暂时不能过来。” 闻言, 谢谨成也没有闹,只是瘪了瘪嘴, 低下头去。 “你爹爹病了, 你也病了, 所以你就在这里养好病, 然后再去见你爹爹好不好?”姜宝鸾拿过他的小手放到自己脸颊边,“到时候不用谨成说, 我就主动带你过去, 好不好?” 姜宝鸾虽没和谢谨成接触过, 但姜行舟自小也是她带得多, 很懂怎么哄孩子,再加上母子天性,谢谨成没有再闹下去,只是一双眼睛红通通的,也没了方才的兴高采烈,安安静静地靠着姜宝鸾。 他慢慢地用双手环住姜宝鸾的脖颈,把脑袋放在姜宝鸾的肩上,问她:“那长公主会走吗?” 姜宝鸾马上道:“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谨成。” 得了她的话,谢谨成像是安了心,可还是紧紧地抱着姜宝鸾不肯放,何氏怕姜宝鸾累着,便上前要接过谢谨成,被姜宝鸾用眼色制止了。 当时那一下摔得有些重,好在没真的很伤到脑子,但谢谨成连吓带伤,精神还是没平日好,此时靠在姜宝鸾身上,很快眼皮便一下一下地开始打架。 姜宝鸾便索性等他睡着了再抱回去,免得再惊着他。 这里周遭静谧,池塘边上还有潺潺的流水声与青蛙的叫声,极是适合把孩子哄睡。 见谢谨成已经入睡,姜宝鸾便让人又拿来一条披风把他裹了,正打算他睡得再熟些便走。 “原来你在这里悠闲,倒让我好找。” 忽地不知哪里传来一个清冷冷的女声,冷不丁将姜宝鸾都差点吓了一跳,好在是旁边跟着的人多,这才没叫出来,只是一颗心仍惊吓得扑通扑通直跳。 转眼那个女声便到了姜宝鸾面前,何氏等领头先福身行礼。 姜宝鸾冷冷地看了面前的姜静徽一眼,道:“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先等着我。” 怀里的谢谨成在睡梦中听到了声音,不安地扭动了两下。 “亏姐姐还能等得住,我都听到风声了,不信姐姐就不知道。”姜静徽低声笑了笑,并没有放过姜宝鸾的意思,她为人一向偏执,虽大多时候都是一声不吭的模样,但认定了便不会改,“你的未婚夫婿如今正被困在襄州,你却在这里陪这个奸生子。” 姜宝鸾柳眉一蹙,眼风扫过妹妹姜静徽的脸,若不是还抱着谢谨成,她早便训斥了。 她要把谢谨成交给乳母去抱,但谢谨成已经被姜静徽吵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被吵醒了倒也不闹,只是抓着姜宝鸾哼哼唧唧:“长公主不要走!我要长公主!” 这是方才姜宝鸾才答应过他的。 姜宝鸾只好作罢,只能先捂住谢谨成的耳朵,希望他快些入睡。 “你若是想我早些来应付你,便不要再说话。”姜宝鸾对姜静徽道。 大约过了半柱香之后,谢谨成才再次睡熟过去,姜宝鸾忙让她们把他先抱走了。 姜静徽早就憋了一肚子不知哪儿来的气,只是她这回还没说话,便先被姜宝鸾抢了先:“从不见你出来交际玩乐,今日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容殊明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姜静徽咬牙道,“总要想个办法出来去救他才好!” 此事姜宝鸾早已寻了路子,但却一点不能往外面说,一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透露出去,那便是功亏一篑。 “我能有什么办法。” “你……你是长公主,你怎么没有办法?陛下是你的同胞弟弟,太后娘娘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怎么会没有办法?”姜静徽立时就急了。 姜宝鸾反问道:“我能领兵去救他?还是陛下会为了我而派兵?” “你去求他们,他们那么疼爱你,你只要跪上几个时辰,太后娘娘就会先心软,什么派兵的事自然不在话下,陛下对你这个亲姐姐,也从来是敬着爱着的,这一定行得通。” 姜宝鸾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些事姜静徽只能看到表面,要是跪上几个时辰有用,她早就去跪了,也不用去找谢珩,这是最没有办法才走的一条路。 而等容殊明回来,等待她的是什么也不好说,姜昀必定雷霆震怒。 “倘或你明日天一亮就骑马出城,自己去救他。”姜静徽说道,“我知道你肯定是救不了他的,但只要你出去了,太后娘娘他们就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派兵跟着你的,到时……” “到时我就带着这些人去襄州是不是?”姜宝鸾打断了她,“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不会被带回来?即便我真的去了襄州,就真的能找得到他在哪里吗?就算找到了,就真的能把他带回来吗?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有本事。” 姜静徽自小和姜宝鸾对比着木讷一些,刚刚才多说了一点话,立刻又被姜宝鸾一连串的发问压下来,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红了红眼眶,但马上就忍住,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说道:“他满心满眼里都只有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你看着他去死,却无动于衷,什么事都不做。若他这回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心里能安生吗?” 姜宝鸾垂下眼眸,倒了杯茶喝了,这茶已经冷了,咽下喉才能尝到一点点茶香,味道略有些涩。 “静徽,我真的没有办法。” 姜静徽的身子晃了晃,一张脸煞白煞白。 “你的没有办法,就是在这里和你的儿子在一起?”姜静徽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想来也是知道你的丑事瞒不住,怕他知道了不要你,这才索性看着他去死的吧?姜宝鸾,你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那么毒?” 姜宝鸾没有说话。 既什么都不能告诉姜静徽,那其他话都是多余的,她只能让姜静徽这般想她。 “那个谢珩也在吧?先前你跑回来,如今人到了跟前又忍不住要暗通款曲了吧?容殊明死前都不知道你的事,就为了你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子,白耽误了这些年。” “人还没死,你倒不必这么咒他。”姜宝鸾叹了一口气,“静徽,你也不比我年岁小,这里是姑母家中,什么地方说什么话,还是要注意着些的。” 眼下这会子还早,舞阳大长公主和她的一帮子莺莺燕燕还要闹到很晚才会消停,在她府上说什么水性杨花,便是真的往人脸上打了。 姜静徽被她这么一提醒,也自知失言,脸倒是红了红,没说话的这档口,已看见姜宝鸾起身离开。 她呆呆地看着她,却是没有话再好说。 往常是绝不敢在姜宝鸾面前说这些话的,不说是姜宝鸾,便是徐太后知道了也必定会生气,今日大抵是为了容殊明心急,二则却有些为了自己已知道了姜宝鸾的事,在心里将她看低了几分。 好在姜宝鸾竟也没真的与她计较。 正这么想着,那边厢姜宝鸾却又回过头来,吓得姜静徽后退了一步。 却只听姜宝鸾道:“这会儿宫门早就下了钥,你素日不常出来,也别到处乱跑了,夜里就歇在姑母这里,叫他们去给你收拾一间院子出来。” 见姜静徽立在那里没什么反应,姜宝鸾挑唇笑了笑,也不再管她。 出来之后何氏先上来扶她,先回道:“小郎君已经回去了,方才有人来禀告过,睡得很熟。” 何氏脸上亦有薄怒,说完这句话之后紧接着又说:“明福公主如今也太没规矩了,怎可来公主面前说这些?什么尊卑长幼竟是不管了吗?回去之后奴婢告诉太后娘娘,明福公主那里的嬷嬷们都不中用,教养不好公主!” “算了,由得她吧,她日日地憋着自己,我反而也怕她憋出病。”姜宝鸾想了想,嘱咐道,“今日静徽说的这些话不许传出去,大家听过就忘了,特别是母后那里,不要再多言。” 众人都连连应了。 何氏终是忍不住又问上一句:“那侯爷这事,就真的不管了?” 姜宝鸾疲倦地按了一下额角,想开口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摇了摇头。 一时回去之后看过了谢谨成,他还是盖着他的小被子,睡得香香的,只是今日大约是身体舒坦一些了,没再紧紧拽着被角,两只手握成拳头放在脑袋边。 她正回房打算沐浴洗漱,敏春却过来道:“谢府派了人过来,也不知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公主见还是不见?” 姜宝鸾心里一紧,连忙把人请进来,又让身边伺候的都出去。 来的是曹宽,见了姜宝鸾他只道:“世子已经离开了,属下过来说一声。” 姜宝鸾没想到谢珩动作那么快,竟是连夜走了,她以为最快也要明日早晨才能动身。 “你不跟着你们世子吗?”姜宝鸾问曹宽,这曹宽是一直跟在谢珩身边的,这回却反而没去。 曹宽舔了一下嘴唇,皱了皱眉。 他倒是想,可世子却让他来这里保护这母子俩,他有什么办法。 这次世子走得又险又急,身上还带着伤,为了不引人注目带的人也不多,回来之后会如何且都先不说了,过程中该如何艰险。 他自幼就跟着谢珩,不想这最难的一次却被打发走了。 长公主身边缺不缺人他不知道,但谢珩身边肯定缺人。 但姜宝鸾问他,他不好不说话:“是世子吩咐属下过来这边的。” 姜宝鸾“哦”了一声,没有其他表示。 曹宽有些怨念着,看了姜宝鸾一眼。 “公主,世子他……”曹宽说了一半又停下,只看着姜宝鸾。 “他怎么了?” 曹宽叹了口气:“没什么。” 他是想提醒姜宝鸾,谢珩身上还有伤的,而且是新伤加旧伤,可姜宝鸾不知旧伤就算了,新伤也没想起来。 曹宽又咬不准,世子前几天为了保护小郎君受了伤,这位公主到底知不知道,难道世子根本没和她说? 世子若没说过,他就不能擅自说出来。 但是即便不说,公主就看不出来,也没去打听吗? 曹宽越想越替谢珩不值,正愤愤时,却听姜宝鸾说:“屋子给你安排好了,你去休息吧,宵夜酒菜也备下了。” 曹宽霎时泄了气,扭头怏怏地走了。 方出了门,他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长叹了一口气。 他真想打死自己,早知是这样一场冤孽,当初他就不该提议让姜宝鸾留在谢珩身边服侍,帮她赶走那些流民,给她一些钱让她走了也就是了。 他也不是不知道先前谢珩和姜宝鸾是怎么回事,他天天跟在谢珩身边,看也看够了,想提醒他有些地方不对,但谢珩哪是听得进他们劝的。 本来真是个婢子倒无妨,是识大体的正室也还好,偏偏是只落了难的凤凰,娇娇女怎肯与他善罢甘休? 曹宽想着又皱起眉,人人都有老婆,贩夫走卒都有,但像世子那般,老婆是真的会跑的。 要引以为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20:25:03~2022-06-14 20: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baobao 1个; 夺鸾 第43节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超爱苏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928686、糖酥饼、阿虺.123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虺.1234 10瓶;silvia 2瓶;宝宝爱自己、素枯襦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夜黑风紧, 天像泼了浓墨,连星子也看不见。 襄州离京城不远,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不到就能抵达。 路上下起了蒙蒙的细雨,不很大, 但是绵密烦人, 扎在手背上、脸上, 久之如蚂蚁一般。 谢珩早前派出去两个探子皆都没有回来, 一时前路难明。 夜雨行路不易, 跟随谢珩的下属便道:“世子,不如等明日一早再赶路,让他们先去将前方形势查探清楚。” 谢珩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说:“不必。” 这些带出来的人都是他素日的心腹, 知晓他的性子,明白再劝也无益,只是面面相觑了几眼。 但又见马上的谢珩咳了几声,连速度也慢了片刻, 方才说话的那人还是忍不住劝道:“可是世子, 你的伤……” 谢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仍旧驱马往前而去。 他手下的人他自己清楚, 襄州离这里不过这么一点路程, 何至于用了这么长的时间, 那两个探子还未归来。 容殊明既然能抓获俘兵,就说明他先前是处于优势的, 所谓性命之危只因姜昀不给援兵, 这才会导致断绝而亡。 谢珩此次是要把容殊明带出来, 要是容殊明眼下还没有到弹尽粮绝, 走投无路的时候,那事情办起来便方便得多,只带他突围闯出来便可。 最怕的就是容殊明已然被叛军擒住,要从他们手里救人就难了。 这两者之间,取决于一个快字。 所以谢珩才立刻整肃人马,连夜前往襄州,为的就是在容殊明彻底被困之前把他救出来。 但只看自己的两个手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谢珩便知事情棘手了。 饶是如此,他却还是要尽早赶过去,毕竟没有亲眼见到过情况,谁也不知道容殊明到底怎么样了,若是误判了,岂不是耽误了时间。 天快要亮的时候,谢珩一行人终于到了襄州地界。 除去谢珩自己不说,其余人赶了一夜的路,也都是疲惫不已。 谢珩便令他们先在一处密林间稍作休整,等一个时辰之后再出发。 他自己也在一边坐下,下意识侧了一下身子,上回宫里的刺杀,他抱着谢谨成无法回击,只能东躲西闪,那些人又多是冲着谢谨成来的,为了保护谢谨成,再加上本就旧伤复发,谢珩肋下被剑所伤,几可见骨,虽是皮肉外伤修养几日便好,但此时长途奔波之下伤口已然裂开,倒比内伤和旧伤更为明显难熬。 谢珩接过别人递给他的水喝了一口,行军途中能有洁净的水喝已是不错,却不料冰凉的水一入喉,肋下那道伤便更疼起来。 他放下水,起身去取了酒来灌了几口。 属下都看出他面色不好,但也不敢吱声。 喝了酒之后谢珩也没再和他们一处休息,只说:“你们在这里先歇着,我四处去看看。” 这里是背风处的一面山坡缓地,过了这座山,襄州便一览无余了。 容殊明就是这里,和叛军正面对上的。 按先前得到的情报,当日容殊明因手上兵力不足,甚至还未来得及攻进城中,只打了几个出城来迎战的,正在胶着之中。 当下若容殊明还在城外,还是要先找到他们的踪迹最为要紧。 白日里便趁着天还亮着搜寻一番,最好能找到他们的下落,判断出局势,等到夜里便立刻行动,速战速决。 * 第二日一早,姜静徽要回宫去,许是因为前一晚对姜宝鸾说了不好听的话,怕姜宝鸾为难她,到底是来向她辞行了。 姜宝鸾正和谢谨成一块儿用早膳,经过这短短一日的相处,谢谨成明显顽皮起来,他本就是活泼的孩子,这下就更显得无拘无束。 但姜宝鸾没有拘着他,任由他自己玩。 谢谨成先还看着姜宝鸾的脸色,见她不管他,彻底放开手脚。 连用早膳的时候都不消停,拿着小木剑放不下手。 因谢谨成昨夜问过谢珩在哪儿,姜宝鸾有些怕他再想起来,小孩子最好骗,骗起来也最艰难,看着他的眼睛,姜宝鸾总是不忍心的。 好在谢谨成没有再问起,许是忘了谢珩,许是记着姜宝鸾昨儿晚上的话。 姜静徽进来的时候,姜宝鸾正亲自喂谢谨成吃东西,因不大熟练,加上谢谨成会动,很快那些汤汤水水便糊了谢谨成一嘴巴加一领子,邋邋遢遢不像样子。 连姜宝鸾自己见了都嫌弃不已,立刻让人带他下去把衣裳换了。 她这才笑着问姜静徽:“睡醒了?” 姜静徽点点头。 “多住上几日也无妨,这是姑母家,且自在着呢!” “不了,”姜静徽马上拒绝,“不好打扰姑母,还是回宫去的好,我和长姐不同。” 姜宝鸾也不再留她,姜静徽就是这么个冷僻的性子,昨日那些话是她心里话,倒是不掺假。 见姜静徽脸上有些不安,姜宝鸾便道:“坐下一同用了膳再回去,昨日的事不要再提起了,就当没有发生过。” 说来也是姜宝鸾激得她说出那些不好听的话来,但姜宝鸾也实在无法吐露实情,两边都有过错。 姜静徽坐下,这时谢谨成也过来了,好奇地看着她。 姜宝鸾便问他:“叫过‘姨姨’了没有?” 谢谨成立刻露出几颗小米牙,糯糯地叫了一声:“姨姨好。” 姜静徽咬了咬唇,说:“名不正言不顺……” 比昨日气头上说的奸生子倒好听多了。 “静徽,他叫了你,你该给他见面礼不是?” 姜静徽脸一红,竟往自己身上看了看,最后取了腰间一块玉佩下来。 “给你吧。”她塞给谢谨成,又对姜宝鸾说,“我没带什么东西出来,长姐若是不满意,等我回宫去……” 姜宝鸾笑着看了她一眼,姜静徽的话就没说下去。 最后用完膳,姜静徽临行前到底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姜宝鸾摇摇头。 “好,”姜静徽的眼眶红了红,“我自己去想办法,不用你再管他的事。” 姜宝鸾叹了口气,只道:“随便。” 一时姜静徽走了,谢谨成也玩得累了,被乳母抱着坐在榻上看他那一排糖人。 昨日拿过来的时候这些糖人被挤着了,颜色也有些混了,姜宝鸾看着不喜欢,就着人重新去买。 乳母起身给她让位置,姜宝鸾坐下,让谢谨成靠在她的身上。 徐太后说的果然没错,先前再能狠下心,见了这孩子也就心软了。 只是她仍能分得清谢谨成是谢谨成,他爹是他爹,孩子认了是她的责任,谢珩可不是。 而且他也不喜欢她,只不过是想得到她,毕竟她是谢谨成的母亲,回到他身边顺理成章。 谢珩这种人,连对他的亲生母亲李夫人都未见得有多深的感情,和个木胎泥塑一般,又怎会有其他什么多余的感情呢。 甚至谢谨成都没把他排到第一位,连谢道昇都比不过,说拘着他可不就是那冷冷的模样,姜宝鸾不用想都能猜出来。 他救她又伤她,此次让他去救容殊明出来,一切也就此两清了罢。 过了一夜,也不知此刻可有到襄州。 姜宝鸾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玩谢谨成发顶的软毛,谢谨成笑嘻嘻地抬起头来看她:“长公主。” “怎么了?”姜宝鸾问。 “爹爹也总是玩我的头发,”他说,“想爹爹了。” 姜宝鸾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他的头发撸顺放下,却又忍不住问:“他怎么也玩?” 谢谨成说:“不知道,但是祖母说不能总让他揪着头发,我的头发会掉光的!没头发就不好看了!” 姜宝鸾有些讪讪。 这时候糖人买回来了,比谢谨成先前放着的还要多,又因是簇新的,颜色鲜亮鲜亮的。 谢谨成拿了一个胖嘟嘟的仙童在手上看,转来转去,又小心翼翼地不舍得用手碰,姜宝鸾便抓着他的小手点了一下仙童的鼻子。 谢谨成咯咯笑起来,童声稚气:“谢谢长公主。” 姜宝鸾抱住他,把下巴轻轻放在谢谨成头顶,看着谢谨成玩得不亦乐乎,放下这只,又拿起拿只。 等谢谨成玩尽兴了,只拿着方才那只仙童玩时,姜宝鸾忽然问道:“谨成,怎么一直叫我长公主呢?” “因为你就是长公主。”谢谨成很快答道。 姜宝鸾心口一酸,差点掉下眼泪。 一旁的敏春见状忙道:“长公主也是小郎君的母亲呀!” 谢谨成竟摇了摇头。 姜宝鸾摸了摸他的小脸:“你先前不是还叫过娘的吗?怎么不叫了?” 看来还是那日把谢谨成吓到了,姜宝鸾后悔不已。 若他往后一辈子都不开这个口,叫她一辈子长公主,她就要心疼死了。 谢谨成抓了一下脑袋瓜子,却说:“爹爹说了不能叫母亲。” “什么?他说的?” “但是我叫了娘,爹爹后来说了,娘也不能叫。” 何氏在一旁听了,马上皱眉不满道:“这是个什么意思?不叫母亲也不叫娘,长公主不是白生你了?” 夺鸾 第44节 但谢谨成毕竟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何氏这一问,他一边玩着,一边吭哧吭哧地说不清楚。 姜宝鸾眸色黯下去,谢珩果然有招数在等着她,明明是她生的却不让孩子叫娘,若不是她今日问起,还不知这长公主要叫到什么时候。 其实她早先也察觉了,只是那会儿毕竟和谢谨成还不熟,再加上之前吓到了孩子,便先由着他自己叫长公主。 没想到竟是谢珩从中作梗。 姜宝鸾咬牙道:“他说了不算,我是长公主我说了算,你不用听他的,只管叫我娘。” 谢谨成又抓了几下脑袋,朝着姜宝鸾眨巴了好几下眼睛,却是低下头,又开始玩手上的东西。 姜宝鸾有些失望。 如果她早一点醒悟过来,就不会让谢珩有了可乘之机。 谢珩现在就是在拿孩子拿捏她。 谁料她正伤身着,谢谨成却突然又抓着玩具往她身上挤,嘴里轻轻地喊着:“娘。” 第43章 姜宝鸾还没反应过来, 谢谨成又叫了一声,然后从她怀里抬起头看她。 孩子的声音很小,像是带了一些试探,乖觉中又有小心翼翼。 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流出来, 姜宝鸾胡乱又仓促地抬手抹了一把, 生怕泪水砸到谢谨成脸上。 何氏眼疾手快, 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拭去泪水, 一边自己也忍不住流着泪说:“好了, 都好了,这是好事长公主可别哭,小心哭坏了身子。” 谢谨成也看见姜宝鸾哭了,他仍是在她怀里看着她, 又说一句:“娘不要哭。” 姜宝鸾哭得更厉害。 一时姜宝鸾去净了面重施粉黛,见谢谨成玩的时候差不多了,正要赶他去休息养病,却听外面忽地来报, 姜行舟来了。 姜宝鸾有些奇怪, 她此回出宫之前和姜昀不欢而散,闹得眼睛不是眼睛, 鼻子不是鼻子, 怎么姜行舟还会巴巴地过来。 不过思及姜昀对这个嫡出的长子平日也就淡淡, 几乎不管他, 便也能理解了。 小兄弟两个一见面就头挨着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笑着, 姜宝鸾不好扫他们的兴致, 便准了谢谨成稍微再玩一会儿再去床上躺着。 谢谨成大方地把自己喜欢的玩意儿分给姜行舟玩, 姜行舟自小生活在宫里, 很少看见谢谨成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又有姜宝鸾刚让人买过来的糖人,简直高兴得不得了,那张一向显得有些老成的脸上也带了些许显而易见的激动。 姜宝鸾见谢谨成分了一半的糖人给姜行舟,便也没说什么,一个是她生的,一个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不会强求谢谨成一定要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分送给姜行舟,若是谢谨成不肯,她便再让人去买一份给姜行舟,只是眼下两个孩子相处得好,她也乐得见小哥俩一起分着东西玩。 一个错眼没看见,谢谨成又提起他那把小木剑给姜行舟,姜行舟从没接触过这些刀剑器物,一开始只是好奇地看着,并不敢伸手去拿,后来谢谨成过于热情,硬要塞给他玩,姜行舟便也大着胆子拿起来,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但很快又还给了谢谨成,一面又拿眼睛去看姜宝鸾。 姜宝鸾便问:“行舟不喜欢玩这个吗?” 姜行舟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掩饰:“我不敢玩,怕伤了人。” 姜宝鸾笑了,正想和他说这剑是假的,用木头做的,也没有剑尖没有剑刃,一点不会伤人,可那边谢谨成虽然表面上心无旁骛地玩着,实则已经竖起耳朵听见了,马上在一边嚷嚷开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是我爹爹送给我的,他说不会伤到我的!”谢谨成大声道,“你玩呀,快些一起玩!” 姜行舟把手背到后面,不肯去接。 姜宝鸾一把揽过谢谨成,皱眉道:“你小心吓到了弟弟,谁准你这么疯的?” 这次谢谨成没有像方才那样腻在姜宝鸾怀里,反而强挣着要出来,姜宝鸾实在怕他动得太厉害,再动到了脑袋上的伤,连忙叫人强行把他按住了。 谢谨成哼哼唧唧了几声,又和姜行舟说了几句话,真被按到榻上了倒也死了心,毕竟头上的伤还没好,很快便也沉沉睡去。 姜宝鸾让人把他抱走去了床上,只和姜行舟两个人坐着。 姜行舟仍旧在玩谢谨成那摊了一榻的东西,姜宝鸾像往日那样喝着茶,静静地看着他玩。 隔了一会儿后,姜宝鸾掩唇打了个哈欠,却问姜行舟:“行舟,怎么连小木剑也怕呢?改明儿姑母让他们给你也做一个,好不好?” “不要了,姑母,”他马上抬头拒绝,“伤到了别人,别人的父母会心疼,伤到了自己,我的父皇母后也会心疼。” 姜宝鸾叹了口气,招手让姜行舟来自己身边,给他整了整衣衫:“你这几日去看你母后了吗?” “没有,母后病了。”他说。 盛妙容一年里头是病的日子多,好的日子没几天,徐太后疼姜行舟,常不让他过去,盛妙容病中便更寂寞。 “这样吧,等姑母回了宫之后,便悄悄带你去你母后宫里。” 姜行舟点点头,正当姜宝鸾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哭起来。 “他们说母后吐血了,”他哭着道,“我想我母后。” 姜宝鸾大惊,连忙给玉画使了个眼色,玉画便退了出去。 再问姜行舟,可毕竟只是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也说不清什么,只说盛妙容是被气的。 一时玉画已经匆匆赶了回来,附在姜宝鸾耳边说了好一阵,姜宝鸾这才弄清楚原委。 原来是宫里这些时日查出来丢失了不少器物摆件,大大小小什么都有,徐太后这几日闭门礼佛不见人,盛妙容便只能强撑着病体去查,倒也不难查,盛妙容世家大族出身,徐太后精挑细选的儿媳,手段是有的,过了两三日便查到了几个私自夹带的小太监,各宫都有丢失的东西,都是里头的宫人们偷出来托了他们带出去卖的。 眼下时局不好,便是宫闱之中也不宜再大动干戈,且这次犯错的宫人多,都打杀了又哪来的人填补上去呢,盛妙容只好严惩了几个偷得最厉害的,杀鸡儆猴。 那几个私自夹带出去买卖的小太监更是最不能轻饶的,可盛妙容正要罚,却被姜昀拦了下来。原来这几个小太监是姜昀一个新进宠妃的宫里的,正是仗着主子才敢这么胆大包天,甚至盛妙容查到宠妃自己也不干净,还瞒下了没算,要罚下面的人却被姜昀阻止。 姜昀大抵和盛妙容说了什么,说她装病又多事,专找其他妃嫔的麻烦,专给他不痛快,盛妙容听了,当晚就呕了好几次的血。 姜宝鸾听得心惊不已,外面不好也罢了,怎的宫里都出了这样的事,这竟是树倒猢狲散的前兆了。 若换了从前,便是徐太后和盛妙容都不管,姜宝鸾也是要出面去找姜昀的,但眼下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又能怎么办呢? 徐太后要杀谢谨成,她到最后才知道,姜昀要杀容殊明,她求也只能求谢珩。 她连自己的前路在哪儿都不知道。 面对姜行舟,姜宝鸾也只好安慰道:“你母后会好的,你乖乖的,她很快就好了。”盛妙容的身子这几年也只是拖着,不好不坏的,好生养着倒不见得会如何,但像这样呕了血,到底是不妙了。 姜行舟为了盛妙容很是哭了一阵,姜宝鸾给他洗了面,又听他问:“姑母,为什么你说谨成是我的弟弟?” 姜宝鸾想了一下,才说:“因为姑母是谨成的母亲,他比你大,所以是你的弟弟。” “可是那日,皇祖母明明说了他不是你的孩子,而且我从没见过他。” “傻孩子,”姜宝鸾想起他那日所说,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姑母在你母后生你之前生的他,你自然没见过。” 宫里就姜行舟一个孩子,他大约也搞不懂这些事,虽还是不能理解,但也没再问,只等了谢谨成睡醒再一起用午膳。 * 深夜,火光染红了半面山谷。 谢珩带人沿着水流的方向搜寻了整整一日,这才找到容殊明那对人马驻扎的方向。 将将在天黑下来时赶到,却发现已经迟了一步。 容殊明这里果然撑不了多久,饶是谢珩紧赶慢赶地过来,叛军也已经攻出城外救下先前迎战时被容殊明俘获的那一支兵马,并将容殊明围住。 谢珩只能先按兵不动,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这容殊明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即便被君主猜忌抛弃,又身处显而易见的败势,他既没有投降,也没有让对方将他拿下,仍是胶着着。 但谢珩很清楚,这也只是暂时的,若无援兵,最多到下半夜,容殊明就会败得彻底。 他倒是想有闲情逸致看这位昭宁侯战败后会如何,但他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先带出来。 属下劝他:“世子,眼下要救已经难了,不如还是回去,只说救不出来,那长公主自己又没来看过,糊弄着也就过去了。” 谢珩轻轻叹了一声。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现在莫说是他什么都没干就回去骗姜宝鸾,哪怕他是真的救不出容殊明,回去和姜宝鸾交代,姜宝鸾也是不会信的,一并全认为他是在骗她。 姜宝鸾八百个心眼子,什么想不到。 而且人都到了,看着容殊明身处险境而见死不救,也不是君子所为。 谢珩只告诉手下,先等着。 眼下能不正面与叛军起冲突就不起,他带的人少,只能智取,若真的起了兵戈,闹得动静大了,这事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一直到了丑时初,几乎所有人都有了一些困意,连那边被困的营地也渐渐没了声音。 谢珩小声对手下道:“主帐的灯火未灭,我先过去看看,想必容殊明就在里面。” 手下要跟随,却被谢珩拦了。 人多了难免动静大,出来反而不易,左右都有危险,不如他先去探个究竟。 谢珩等此时正潜伏在山坡处,自上而下便可一览无余,谢珩从西边下去,大抵是对擒拿容殊明势在必得,围攻的那些叛军并不很看紧,这让谢珩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松散处进去。 可越往主帐而去,谢珩心里却越有不详之感,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太安静了。 只是既然已经来了,就算这会儿再退回去也不是完全安全,谢珩皱了皱眉,早晚都是要有这一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20:57:02~2022-06-16 20: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羡 20瓶;小禾 3瓶;19770511 2瓶;cuas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谢珩躲过了外围巡逻的几个叛军, 一路无阻地到了主帐,却不大能见容殊明自己带的兵。 主帐中,容殊明果然未睡,与他一道的还有三四个将领, 几人皆都一脸倦容, 面黄肌瘦。容殊明离京不过十数日, 就变得这般, 可想而知就在这几日间变故中的不易。 谢珩先从侧面用刀子割开了一个口子, 看了片刻之后,也不再停留,一个闪身进了里面。 容殊明等人防备极深,见忽然有人闯入, 纷纷将本就拿在手中的刀剑提起。 等看清楚了是谢珩之后,容殊明神色一刹那黯下去,却问:“是陛下派你来的?” 谢珩挑了挑眉,说:“等出去了再说。” 剩余几个都不大认得谢珩, 只听容殊明说了才知道这就是楚国公世子。 一时便有人因谢道昇而踌躇, 谢珩又没有说他是为何而来,唯恐是谢道昇和谢珩联手使的诈, 逼着他们反了。 夺鸾 第45节 谢珩早看出他们心中所想, 他也不想解释, 只道:“昭宁侯一定要和我走, 其他的人若愿意就跟着一起,若不愿意, 便四散开来各自求生, 各凭本事。” 在场众人除容殊明以外, 都面露难色, 面面相觑。跟着谢珩出去,前路未卜,虽然朝廷负了他们,但他们不想负了大魏,但若是自己走,先不说能不能逃得出去,就算是出去了,他们又能去哪里? 他们早已是姜昀的弃子。 这时容殊明终于开口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先去清点一下我们一共还剩多少人。” 闻言,谢珩道:“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不好。西边是叛军薄弱之处,等我们出去之后,我的人自然会在那里放一把火,好让他们趁乱逃出来。” “也罢,”容殊明叹了口气,“我不杀俘虏,希望他们也能留一条生路。” 几位将领便先悄悄去通会底下领头的人,让他们倒到时趁势逃脱。 人总算散去些,容殊明寻到空,见谢珩只是通过方才划破的那一道口子往外观察,便走了过去。 谢珩自然听见背后的声音,眼神往地上略微一瞥,却并不回头,只当不知道。 “你来……”容殊明顿了顿,才有说道,“是不是她?” 即便谢珩明明清楚容殊明在问什么,还是冷冷道:“你在说什么?” “她答应了你什么?” 谢珩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回去之后让她自己和你说。” 等众人整顿完毕,谢珩先带着容殊明走,他自过来时便已轻车熟路,让其他人紧随其后。 而那股不详之意,却始终萦绕在谢珩心头。 * 秋日晴好,不比春天娇媚,却另有一番飒爽之气,令人神清气爽。 谢谨成的脑袋撞得不算特别厉害,人又坐不住,很快便能下床玩耍了。 眼见着他好起来,姜宝鸾掰着指头数了几日,心里也越来越静不下来,不由总是想着谢珩和容殊明那边,另有徐太后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不好就和她这么冷下去。 宫里渐渐有不少信儿传出来,姜静徽为了容殊明,在寿康宫前跪了一日,可徐太后也没有出来见她,她没了办法,又想去玉殿见姜昀,但玉殿岂是她能上去的,于是姜静徽便每日跪在自己的芳仪宫门口,却无人再理会她,这么跪上一日,起来时双腿都不能行动,再多跪几日,怕是腿就要废了。 往日盛妙容若是身子好一些,是会管顾的,但盛妙容已经病得起不来身,眼见已是弥留。 姜宝鸾看着妹妹如此,也是于心不忍,去信劝她,她也不知看没看。 这几摊子事积在一起,宫里也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便是姜宝鸾想继续留在舞阳大长公主府也留不下去,但这又是她答应过谢谨成,要陪着他的,也只好等谢珩他们回来再说。 这日姜宝鸾正陪着谢谨成在花园里放风筝,那边舞阳大长公主使人搬了花房里新培育出来的菊花给姜宝鸾观赏,大团大团的花朵堆叠在姜宝鸾面前,近处远处皆有,有牡丹的艳丽,却又多了几分清逸,倒也冲散了一些姜宝鸾心中的郁郁之气。 何氏见姜宝鸾脸上有了少许笑意,便忖度着说道:“这楚国公世子也不知是得了什么大病,为何放着小郎君这么久也不来看一眼,奴婢看着倒不合常理。” 姜宝鸾摇着团扇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抚到胸口上去,笑道:“他不来最好,死了最好。” “可是公主也不能白白耗在这里啊,虽说这是大长公主府上,一直住下去也不打紧,但宫里头太后娘娘也想着公主呢,”何氏劝道,“小郎君身子好了,公主也该回宫去了,这总归是他们谢家的儿孙,还是要还给他们的。” 后头的话何氏没说,但姜宝鸾也知道她要说什么,容殊明被困一事还未传开,虽然已有风声,但何氏这些宫人肯定不能得知,她自然是想她还是容殊明好的,那么谢谨成只能还给谢家。 姜宝鸾叹了叹,面上不露什么,只托了一朵花来看。 “且先让本宫在这里松快几日再说。” 何氏道:“听说皇后娘娘病得不成了,公主与她素来要好,这……” 想起盛妙容,姜宝鸾也是难受,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见曹宽匆匆赶来。 姜宝鸾这几日本就等着那边的信,曹宽虽说就在这府中,但一般只在暗处不露面,他此时出现,那必定就是谢珩有了消息。 姜宝鸾连忙打发走何氏等人,又让乳母她们把谢谨成领远。 才这一会儿功夫,曹宽脸上已经明显急得不得了。 姜宝鸾压下心中惊惧,忙问:“怎么样了?是他们回来了吗?” “世子和昭宁侯都回来了,”曹宽皱着眉头,“但是世子受了伤。” 姜宝鸾捂着心口松了一口气。 “那他们现在在哪儿?” 曹宽看她神色,却差点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世子受伤不见她问,却先问人在哪里,这问的怕也不是世子,而是那青梅竹马的昭宁侯。 他理了理头绪,只按谢珩那边传来的话答道:“昭宁侯夜里会来舞阳大长公主府,其他地方都不安全。” 姜宝鸾点点头。 曹宽说完,又在她面前僵着站了片刻,见她竟没什么话要再问,便只能道:“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姜宝鸾犹豫了一下,没有问出来。 “公主还有什么想问的?” “他们……谢珩他为什么会受伤?” 曹宽马上道:“出来时遇到袭击,叛军首领让世子要么留下昭宁侯,要么接下他一招,世子用剑硬生生挡下他劈下来的一剑,右手受了伤。” “严重吗?” “严重,”曹宽咬牙,“这是写字提剑的右手,眼下动不了,怕是伤及了经脉,大夫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小心将养一阵子。” 姜宝鸾脸色到底变了变:“怎会如此?” 曹宽低下头,可以看出他两边腮帮子紧紧咬着。 “公主到底知不知道世子那天也受了伤?” “哪天?”姜宝鸾一愣。 曹宽顾不得体统,吁出一口气:“就是小郎君遇刺那日,世子为了保护小郎君也受了伤,世子难道没和您说?他伤在肋骨那里,走的时候怕是连伤口都没愈合。” 遇刺那日? 原来谢珩也受伤了? 可他明明一直好端端在她面前站着,什么都没说过,也看不出来啊? 不等姜宝鸾说什么,曹宽又忍不住继续说:“这还只是新伤,如果您疑心他为什么这么轻易就受伤,那是因为他当时旧伤也有些复发。” “什么新伤旧伤,本宫一概不知。”姜宝鸾蹙眉,嘴上却仍犟着,谢珩什么都没和她说起,她凭什么要知道呢?难道要她扒开他的衣裳去看? “旧伤您怎会不知道?”曹宽道,“就是你们当初见面的时候……” 这事姜宝鸾永不愿再提起,曹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但他看着姜宝鸾的神色,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国公爷让世子运送粮草,谁知二公子为了扳倒世子,早就和惜娘串通在世子的茶水中下了毒,又安排了伏兵,世子毒发无力抵抗,这才致使世子受伤,粮草也未能运达,还留下了病根。” 姜宝鸾脸色一白。 看来曹宽真的是对谢珩忠心耿耿,宁可冒着得罪她的风险,也要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但如果不是曹宽这次提起,姜宝鸾是一直以为当初见到谢珩时,他的伤是自己故意弄的,否则以他如此机敏之人,如何会让自己轻易受伤。 原来是谢琮暗中动的手。 “世子在京郊的宅子里,公主若是……”曹宽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下去。 姜宝鸾想了想,说:“知道了,本宫有空会过去,你先回去照顾公子,这里暂且先放一放。” 曹宽得了姜宝鸾的话,乐得立即回去谢珩身边。 他走后,姜宝鸾也不让人过来服侍,只一个人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容殊明回来的事瞒不住,她本想的是人没回来,姜昀那边就会发现谢珩已经过去了,不想谢珩瞒得好,竟是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但眼下,就算容殊明一直藏着没出现,襄州那边也早晚会有消息传过来。 谢珩和容殊明一个都逃不掉,谢珩尚有谢道昇这个靠山,但容殊明却没有。 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人能回来就是好的。 眼下只先等着夜里见面,她把她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姜宝鸾想到宫里还坚持不懈跪着的姜静徽,便叫了个人过来,想了半天道:“你去和明福公主说,一切有我,不必再担心。” 宫人自然不疑有他,拿着话便去了宫里。 姜宝鸾正要去找舞阳大长公主说一声,忽见何氏又来了。 “公主,宫里刚刚才传来的消息,皇后娘娘怕是要不好了,就是这几天了,这会儿延福宫也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见她一趟。” 第45章 姜宝鸾手上一滑, 执着的团扇扇柄往下滑下去一截。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来得这么快。 此时已是下午,再过不了多时容殊明就会过来,但盛妙容是弥留之人, 再是拖延不得的事, 念及舞阳大长公主府这里也算安全, 姜宝鸾想了想, 也只能先往宫里去, 总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来。 一路不歇气地赶到了延福宫,姜宝鸾本以为眼下该是人潮涌动,盛妙容是大魏的皇后,六宫妃嫔也该来侍疾才是, 不想到了延福宫,只有一个宫人在宫门外候着,是素日跟在盛妙容边上的,眼睛肿得和桃子一般, 再往里面去, 鸦雀无声。 姜宝鸾入内,又见到两个太医, 不等她问, 便朝着她悄悄摇了摇头。 姜宝鸾一时止住脚步没有进内殿去, 只轻声问方才那宫人:“其他人呢?” “娘娘这回病了之后, 一个都没来过,只有太后娘娘和明福公主来瞧过一回, 说了些安慰的话。”她说。 姜宝鸾皱眉, 另吩咐人端了好克化的吃食过来, 自己便先去见了盛妙容。 里面的药味愈浓, 若仔细闻着,还有些许血腥之气,有几个宫人侍立在盛妙容的床边,手捧着巾帕、脸盆、丸药等物。 许是听见了姜宝鸾进来的动静,盛妙容的手轻轻抬了抬,叫到:“宝鸾,你来了。” 姜宝鸾步子一顿,连忙把已经挂在眼眶上的眼泪擦去,这才敢上前去。 才一段时日不见,盛妙容已经瘦得如同一具骷髅,脸上仿佛只盖了一层黄蜡蜡的皮,姜宝鸾本就有预料,不想还是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 姜宝鸾牵起她的手,只觉冷得像冰块一样,已没有一点热气了。 “怎么就这样了呢?”姜宝鸾忍不住道,“你万事也要放宽心,这才会好。” 盛妙容让宫人将她扶起,靠到引枕上,形销骨立的,像是嵌在了里头。 “你不用劝我了,难道你还看不明白吗?我知道你自己也有事,若不是我实在不成了,也不会把你叫来。” 盛妙容说完,只哀哀地看着她,姜宝鸾鼻子一酸,想起从前盛妙容是怎样的伶俐聪敏,如今一身不会好的病,姜昀又这样待她,怎还能忍得住,用帕子掩住脸就哭了出来。 夺鸾 第46节 在病人面前哭是大忌,但姜宝鸾这一哭,旁边那些服侍盛妙容的宫人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倒是盛妙容吃力地抬手,给姜宝鸾拭去泪水,说:“且止一止,我还有话和你说。” 姜宝鸾一口银牙死死咬紧,竟是小声骂道:“这黑心种子,早知今日这样,嫁给谁不是嫁呢?” 有那位皇后在弥留之际,身边竟会这样冷清?盛妙容身子本来就破败,只不过是拖着时间,姜昀对待一个病人竟也如此狠心,要斥得她呕血不止,在六宫面前颜面尽失,这还不够,那些妃嫔也定是跟红顶白,知道盛妙容受了训斥,连来都不来,姜昀也默许了。 “宝鸾,我已经这般了,也就在这一两日间,那些事我早不想,也不气了。”盛妙容喘了两口气,“我只有一件事放心不下,这宫里头还能信谁呢?” 姜宝鸾忍住眼泪,将她的手握住,哽咽道:“我知道,是行舟,可你还没到那般地步,为何要说这样的话?等修养几日也就没事了,方才太医都同我说了。” 盛妙容笑了笑,说:“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也不怪任何人,只是我的时候到了,我这一世,荣华富贵也享得够多了,有几个女子能做皇后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一时姜宝鸾没有说话,她的喉间像堵了一团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辨不清楚这是盛妙容的真心话,还是拿来安慰她的,只是再来一世,想必盛妙容是不愿意的。 年少便缠绵病榻,因此失宠,又被夫君训斥,最终摧心折肝而死,便是有泼天的富贵,怕是也不及旁人安乐平稳一世。 “我再同你说句知心的话,我去得早,焉知不是福分,早去了也早干净,什么都不用见到,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只是实在放不下儿子罢了。” 到了此刻,便是姜宝鸾再不想说那丧气的话,也只能先应了盛妙容。 她缓了片刻,等宫人拿了丸药给盛妙容服了之后,才道:“行舟是我的侄儿,我自会护好他。” “好,好,”盛妙容凹陷进去的眼睛里迸发了一丝笑意,又问,“无论何时,你都会保护他是不是?” 姜宝鸾一愣。 这时盛妙容让宫人们都退下,眼见着她们放下珠帘,竟是从床榻上撑起了身子。 “若有新的皇后来,我今日连这话也不必问你,自然知道你会护好行舟,他日后只做一闲散王爷便好。可是宝鸾,你看,你看看呀……” 她的眼角划过一滴豆大的泪珠,又倒在引枕上。 “宝鸾,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求求你,如果有那一日,我只求你保他一条性命。” 没有人看不出来,大魏已经日薄西山,不然那些宫人也没有胆子夹带了宫里的物品出去,都是为了自己日后打算罢了。 姜宝鸾张了张嘴,无论如何都想先应承了盛妙容,但终究还有又一丝理智,说道:“到了那一日,我们之中谁还能挣下一条命呢?” 她是大魏的公主,国也是她的家,一朝国破也就意味着家亡,她这样依附于大魏而生的人,怕是立时就会死去了。 盛妙容抓着姜宝鸾的手一下子收紧,眼神璨璨的,仿佛恢复了往日的气力:“我在说什么,你不会不懂的,我求求你了,你如果留下一条命,也留下行舟一条命行不行?他还那么小,比你的儿子还小啊!” 姜宝鸾垂下眸子,盛妙容人之将死,手上的力气却很大,让她无法把手抽出去,只能任由那双冰冷的手握着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姜宝鸾怕那双手会愈发冷下去,盛妙容就这样死不瞑目。 她闭上眼睛,嘴唇微微颤抖着,打了一个寒颤。 “好,如果我有命,那么行舟便有命,如果我死了,那只能看行舟自己的造化了。” 盛妙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了这些话,她已经满脸的水珠,也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衬着那张蜡黄的脸,就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水鬼,哪还有从前的姿容。 姜宝鸾要叫太医进来看,盛妙容却叫住了她。 “陛下已经知道昭宁侯回来的事了,你弟弟是怎样的人,想必你也清楚,”盛妙容说,“他要削了昭宁侯的爵位,将其贬为庶人,但却没了先前要他性命的心思。” 姜宝鸾的心一沉。 果然盛妙容继续道:“谁坏了他想做的事,他就恨谁,所以他现在最恨的不是容殊明,而是谢珩。” 姜宝鸾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行,他不能动谢珩。” 动容殊明事小,动谢珩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晃晃地给了楚国公反的理由。原来是她先前想茬了,只以为容殊明好收拾,原本又是姜昀想要他的命,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容殊明,却忘了姜昀是个怎样的人。 谢道昇这么多年以来招徕自己的势力,他恨楚国公府的人,只会比恨容殊明更深,叛军就在眼前,一个已经走到末路的人,当然是不择手段去拉一个陪葬的。 “你现在出宫也没有用了,陛下已经抓了谢珩下狱。我今日急着将你叫入宫,除去托付你的事,便是让你不要中他的圈套。你是他的亲姐姐,太后又尚在,他不会做得如此绝情,但若是你自己犯了错,提前得知陛下要抓谢珩的消息,跑去告诉了他,那便是两人被抓个正着了。” 才入秋的天气,姜宝鸾浑身却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里面。 这就是她的弟弟。 竟恨不得连她也一块儿除去。 怕是早就恨她失了贞洁,恨她给大魏给皇室丢脸,把她归给了谢珩一处。 盛妙容的手朝镜台边指了指,姜宝鸾会意,过去果然找到了一个带了锁的匣子,拿过来给了盛妙容。 盛妙容拔下头上挽发的一根凤首金簪,往凤首上轻轻一按,那金簪竟分成了两半,里面是中空的,盛妙容拿出了藏在里面的一把钥匙,打开了匣子上的锁。 她示意姜宝鸾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姜宝鸾不明所以,却见里面是一张没有写字的诏书,而诏书上却突兀地盖了皇帝玺印。 “这……” 盛妙容道:“这是我才嫁给陛下,两人还好那会儿,胡闹时他盖上与我玩的,这么多年过去只怕他自己也不记得了,我却一直藏着,先时只为了那份真心,如今情是没了,不想却另派上了用场。” “这东西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大用场派不得,但你要是想救谢珩出来,就拿这个去,足以瞒过他们。” 姜宝鸾迅速把诏书叠好锁了,拿了盛妙容那支凤首簪子插到自己发髻上。 谢珩是为了救容殊明才招致这样的祸事,她不能放着他不管。 但想必也已经晚了,倒不是谢珩性命,而是谢道昇那里恐怕知道了。 而眼下姜昀不可能因为她入了宫就对她放心,只怕是暗中派人盯着她,她拿了诏书回去不能立刻行动,快了反而坏事。 姜宝鸾看了盛妙容一眼,只见盛妙容对她一笑。 “宝鸾妹妹,我求了你这一件天大的事,便也卖你这个人情,只求你看在这诏书的份上,不要负我才好。” 一两日后,还有一个机会。盛妙容一走,各处必定松懈。 第46章 黄昏时分, 宫门要下钥之前,姜宝鸾若无其事地回了舞阳大长公主府。 脸上有些哀容,人人都能看得见,是为了命不久矣的盛妙容的。 她回来后还陪舞阳大长公主去用了膳, 舞阳大长公主细细问了盛妙容的事, 姜宝鸾一五一十说了, 姑侄两个只叹她红颜薄命, 再没说其他。 一时天暗下来, 舞阳大长公主看了姜宝鸾一眼,笑着打发她:“我这里又要开始了,你自己管自己玩去罢。” 接着却是命人把姜宝鸾带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里不知是谁住过的,院子里搭着一个花架, 上面爬了绿色的藤蔓,仔细看看上面不是花,却结了几根小黄瓜,大抵没人施肥, 并不茁壮, 因着已近秋日,藤蔓也渐渐开始泛黄。 花架下放着坐榻桌案, 上面还有茶具, 姜宝鸾也不进室内, 只在花架下坐了, 独自煎了茶。 茶汤凉了几回,天也暗得沉沉, 容殊明还是没有来。 桌案上只摆了一支烛台, 上面烛火亮亮的, 罩在琉璃灯罩里头, 一阵风吹过,灯火未动,头顶的藤叶沙沙作响,往地上一看,却是灯火映着的藤叶的影子晃动着。 姜宝鸾蹙着眉,用手托住左边脸颊,另一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琉璃灯罩,脆脆响响的。 她从没怀疑过容殊明不会来,可是容殊明却一直没有来。 也有可能是她太心急,明明也没等多久吧。 到了戌时初,院门一动,姜宝鸾立刻察觉到,提起裙摆跑了过去。 院门在她面前打开,进来的人将她一扶,道:“小心,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姜宝鸾眼圈一热,面前站着的正是容殊明。 他比先前要消瘦许多,穿了一身藏青色便服,人看着却还精神。 姜宝鸾牵了一下他的手,很快又放开,说道:“你过来,我们去花架子下坐。” 待二人坐定,姜宝鸾把盛了茶汤的碧玉盏推到容殊明面前。 “有点凉了,要不要重新煎?” 容殊明摇了摇头,忽然问道:“公主,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看着姜宝鸾的眼神还是和以往那样没有什么不同。 姜宝鸾却露了怯,话到嘴边,她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对容殊明说。 说她那些懦弱又难以启齿的过往。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那日姜昀那般羞辱她,她也并没有很生气,却原来在在意的人面前,还是无地自容。 “本宫……我,我和谢珩,”她咬咬牙,“我们……” 容殊明不等她说完,却叹了一口气。 “你曾经做过他的妾侍,并且给他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就是这次谢珩带在身边的那个,是不是?” 姜宝鸾呼吸一滞,呆呆地看着容殊明。 再难开口,她也想自己和容殊明说,但是他却已经知道了。 终归是她太懦弱,一味只知道逃避,以为有些事只要不说,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也就能安稳过一辈子。 是她瞒了容殊明整整三年,到头来这件她想亲口对容殊明说的事,也永远不能亲口说了。 从始至终,她成了一个一个彻头彻尾欺瞒容殊明的骗子,怯懦而又虚伪卑劣。 慢慢地,她终于抬头看向容殊明,目光没有任何躲闪。 而容殊明的眼中,同样没有愤怒、质疑,只是和平时看她的样子一模一样。 仿佛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甚至没有多余的怜悯。 姜宝鸾的心一点一点静下来。 “是,你说的都是我想告诉你的。”她说。 容殊明思忖片刻后,才道:“我也想过是别人哄骗我,得了你的话,反而心里安定了。” “是谁告诉你的?是谢珩是不是?” 她告诉谢珩她要亲口告诉容殊明才肯死心,谢珩便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果然怎甘心让她好过,怕是见了容殊明就忙不迭地揭了她的老底,要让她在容殊明面前无立足之地,更不知会添油加醋说些什么,定是要她难堪,容殊明也难堪的。 容殊明终于叹了口气:“是谁不重要,公主何必执着?” “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宝鸾,”容殊明皱了皱眉,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说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是你不想提起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夺鸾 第47节 姜宝鸾忽地起身,广袖将面前的碧玉盏打翻,凉透的茶汤泼了出来,洒在案几上不复澄澈。 她后退两步,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唇,说:“我们的亲事就此作罢。” 容殊明却笑了,起身将她拉住,姜宝鸾挣了两下没把他挣开,反而被他重新按下坐下,咬着唇哭了起来。 “你是嫌我现在没有功名爵位在身,是个朝不保夕的罪人,所以不想认这门亲事,也不要自小的情谊了?”容殊明蹲下/身子平视着姜宝鸾,眉目平静。 姜宝鸾愣住,原本低着头眼泪一粒一粒地往下掉,这下抬眼看容殊明,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清晨花蕊上的露水。 她又哭起来,强自撑着哽咽道:“不是的,殊明哥哥……” “公主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他笑道,“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姜宝鸾急得跺了跺脚,瓮声瓮气着说道:“我以前有过这样的事,陛下是我亲弟弟,都骂我不守妇道,不是个堂堂正正的公主,你们都看不起我,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是我要娶你,又不是陛下要娶你,”容殊明轻轻把姜宝鸾脸上的泪水拭去,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若是我刻意勾引有妇之夫,那倒是我的不该,可你与谢珩早已分离,莫说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感情,就算是后头又遇到了良人,也没有为了先前的夫婿不再嫁人的道理。” “可是我……” “贞洁没有那么要紧,为了活下来委身他人也不丢脸,宝鸾,若说女子该守的是贞洁,那么男子又该守什么呢?你只看那坐于明堂之上的人,那些享着高官厚禄的人,他们可有做到自己该做的事?没做到就算了,又为何要将你们这些无辜的女子送给蛮人,而毫无羞愧赧然?” 闻言,姜宝鸾再度低下头,容殊明方才替她擦拭眼泪,右手还捧着她的侧脸,手指微凉,掌心温热,很是舒服。 容殊明继续道:“谢珩受了伤,眼下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无法了结,等事情一了,我陪你去与他说明,日后你们二人再无瓜葛,顺便再谢他此次冒险解救之恩,谢珩是楚国公世子,也是姿容品行出众的君子,他不会强人所难的。” 他望着她,目光澄澈如月色皎皎,寸心无尘。 容殊明的话如同甘泉一般流到了姜宝鸾的心中,她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只要容殊明陪着她,她就更不怕谢珩了。 只是心中仍是有那么一股子气,谢珩实在无耻,从前倒看着他也是光风霁月的,没成想答应了她的事,却出尔反尔自己去和容殊明说,简直阴险狡诈。 想到谢珩,姜宝鸾又将他眼下境况说了一遍,再是如何也终究要把他先从狱里捞出来。 正说着话,忽闻得外面有人急急地敲击院门,姜宝鸾连忙让容殊明先藏好,却听外面的人已经喊了起来,是何氏和黄公公的声音。 “公主快出来,别躲着清净了,皇后娘娘薨了!” * 姜宝鸾木然地换了妆饰,由着玉画她们给她换上素净的丧服,便同着舞阳大长公主一起入了宫。 时已至深夜,盛妙容的尸首尚且还停在延福宫寝殿处,只等梳洗更衣之后才停灵去别殿。 这里和姜宝鸾下午来时又是截然不同的模样,那是也冷清,但却没有这么死寂一般的压抑,到处已经挂满了白布丧幡,看得人心有戚戚,亲近之人伤怀不已。 舞阳大长公主先去了徐太后那里,姜宝鸾便自己去了里头。 里面比白日里倒还多了一些人,姜宝鸾只先看仍睡在床榻上的盛妙容,所幸妆容衣衫都已经齐全了,不至于让她走得凄凉,周围除了服侍的宫人们,还有几个妃嫔,姜宝鸾不大认得,仿佛也不是什么在姜昀面前受宠的,见到姜宝鸾进来,连忙匆匆对她行礼。 姜宝鸾让她们起来,问:“陛下来过了吗?” 其中只有一个姓陈的美人是这里位份最高的,便上前来答道:“回长公主的话,一早娘娘快要咽气的时候便让人去玉殿报了。” 话未完全说明,姜宝鸾却一听就明白了,从盛妙容还没死的时候就去请了姜昀过来,姜昀竟到了现在还没来。 这将死之人临终要是有什么话,姜昀是要盛妙容死不瞑目吗? 她又忙问:“娘娘临终前可有什么话留下的?” 陈美人马上摇了摇头:“没有,娘娘晚膳前就神志混沌不清了,一直未曾再清醒,没有什么话。” 姜宝鸾重重叹了口气,又觉心酸,又觉有些安慰,她下午走的时候也离晚膳没多少时候了,想来盛妙容心里只那一件要托付的事,话都尽数讲与她听了,她也应了,自是走得安详,不必再受那臭男人的气,免得到死前都像油灯那样苦熬着,熬到死都没见着姜昀一面。 陈美人又大着胆子问了一句:“长公主,要不要着人再去请?” 先前去请了一回,姜昀没来,她们这些底下的妃嫔便不敢再去请第二次了,生怕扰了姜昀的兴致。 姜宝鸾想了想说:“罢了,太后娘娘或是会亲自过来,或是会让人过来,等到时再说吧。” 姜昀这样薄情寡性,姜宝鸾反倒不想弟弟来了,让盛妙容清清静静地走一阵,只怕盛妙容自己也不愿见他了。 她和陈美人说完话,又径直要往床前去看盛妙容,一时何氏等都拦了,却也拦不住她。 第47章 一时见她过去, 所以人都凄凄哀哀地哭了起来。 盛妙容躺在床上,还和姜宝鸾下午那阵来时差不多模样,倒比那会儿还要更齐整些,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 身上的衣裳却只是她素日喜爱穿的, 梳的也是家常的圆髻并一顶小小的花冠。 既已去了, 脸上的蜡黄却不见了, 白生生一张脸匀上脂粉, 唇上点了樱桃红的口脂,眉也是远山眉,额头上一点花钿,比先前的病容娇美许多, 依稀竟还能看出几分未嫁时的风采。 姜宝鸾近前去,屏息静看着,想起盛妙容幼时仿佛是笑唇,只是记不大清了, 后头嫁了人做了皇后, 反倒不见她笑了,天生扬起的唇角也被压了下来, 如今一解脱, 便是人去了, 反倒又看见了她在微微笑着的模样。 这几年先是辗转流离, 后又烦恼苦闷,盛妙容也一直病着, 想来竟是只有这么不长的几年里头, 二人也不比幼时常见面, 如今一别, 终是不能再见了。 不知她有朝一日入了阴曹地府,可有颜面去见盛妙容。 姜宝鸾只觉喉间心头都是苦的,先前她们哭她倒还没哭,眼下只一看盛妙容,便再也忍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只听得殿外轰隆隆直响,原来是打雷了,不一时又是噼里啪啦的雨声。 陈美人过来劝道:“公主也要保重自身,哭坏了自己的身子,娘娘在时是再心善不过的,可叫她如何……” 姜宝鸾便又思及方才来时延福宫门庭冷落,连侍疾的妃嫔都没有一个,陈美人这几个倒还算有心的,知道人不行了便也赶过来了,总算陪着她走这一程,不至于身边只有宫人,盛妙容这皇后做的,到底委屈凄惨。 她摆摆手,敏春和玉画便连忙上来给她净面,忽然殿外一声报,姜昀来了。 姜宝鸾忍住眼泪,一口银牙死死咬着,仿佛那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仇人。 她还没来得及出去,姜昀已经来到了殿里,步子有些踉跄,姜宝鸾冷眼看去,又闻得味道,衣冠不整,是灌了黄汤来的。 她拦住姜昀,只道:“妙容已经去了,你让她清清静静走。” 姜昀方才进来时没注意到她,这下才看见姜宝鸾,立刻便皱起了眉。 他眼圈有点泛红,大抵是喝了酒:“朕的皇后没了,朕进去看看,皇姐拦着做什么?” “看看?”姜宝鸾冷笑一声,“人还在的时候你不来,人不在了你来了,这有什么用?” “姜宝鸾!你是朕的姐姐,否则你这样和朕说话,朕可以杀了你!” “那你杀啊,妙容死了,再把我杀了,你把大家都杀了,只剩你一个人好不好?姜昀,你杀啊!” 自那日玉殿争吵,姜宝鸾离宫,容殊明被忌惮险些遇害,姜宝鸾求谢珩前去搭救,谢珩眼下又重伤被下狱,这些种种,大半由姜昀而起。 面对弟弟,姜宝鸾心里一阵一阵发寒。 谁料姜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 他捂住双眼,使劲按了几下,竟是哭道:“皇姐,朕真的不知道,若是知道她快要没了,怎会不过来?” “你闻闻你身上是什么味道,是酒!”姜宝鸾咬牙,“你在玉殿喝酒,你都没来这里,他们明明来请过你,你怎么不知道?” “来的人被拦下来了,是……是那贱妇不好,她为了争宠,故意不让他们进来告诉朕……” “错都推在女子身上,你的宠妃何尝不是你惯的?妙容的身子怎么样,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清楚吗?”姜宝鸾诘问道。 一时旁边的陈美人等和宫人们,都跪了一地,不敢出声。 “太医说她将养着死不了!宫里什么没有,难道养不好她?”姜昀目眦欲裂,几乎是吼着,“后面朕也只是说了她几句,本就是多事之秋让她别再生事,是她自己想不开呕了血,朕……朕当时以为她是抹不开面子,有个台阶下才谎称呕血重病的,以此来博取朕的怜惜!” 姜宝鸾笑了几声,哭过的嗓子嘶哑。 “好吧,陛下,你是皇帝,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她说。 姜昀瞪着她,又高声道:“来人,把那贱妇带进来,朕要让她给皇后陪葬!” 立时一个面目血肉模糊的人被带了上来,嘴里喊着叫着,已经看不出到底是姜昀的哪位宠妃。 “妙容已经走了,你让她这里干干净净的不行吗?”姜宝鸾含了泪水,“要杀要剐你去其他地方,随便你,但是别在这里。” 姜昀却已让人拉住姜宝鸾,不让她上前拦着,自己则直接提剑一剑砍下,宠妃那颗血淋淋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叫声才停下。 姜昀把剑一扔,似是如释重负,把手上的血往衣裳上面一揩,又走到姜宝鸾面前。 杀了宠妃之后,他竟然已经镇定了下来。 “皇姐,告诉朕她死前有没有留什么话给朕。” 姜宝鸾冷笑:“她若有话给你,那才是她猪油蒙了心,岂不是等你等到最后都没来,死不瞑目。” “皇姐你这张嘴,谢珩和容殊明是怎么受得了你的?”姜昀攫起她的下巴,重重地捏了一下,“告诉朕她到底有什么话!说!” “没有,你信不过我便别问我。” 姜昀放开她,自己往里面闯去。 旋即,停了盛妙容尸身的内殿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姜宝鸾仍进去,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姜昀伏在床边哭。 “朕与她青梅竹马,她为什么……为什么连死都要这么狠心,什么话都没留。”姜昀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问姜宝鸾,“我们小的时候那么好,不然父皇也不会把她许给我,她却为何走得这么早……” 这一回,姜宝鸾什么话都没有回答姜昀。 她看着烛影晃动,想必盛妙容泉下有知,也不会回答的。 死了的人眼一闭,倒也清静。 又半柱香工夫之后,大抵都听说了延福宫这里的事,六宫妃嫔都纷纷赶来,跪在外面哀泣。 姜宝鸾没有见到姜静徽的人影,想把她叫过来,可又想到她的性子执拗,得了消息都没来,硬是把她拉来也没意思,便由着她去了。 混混沌沌很快就到了天亮,姜宝鸾直感觉只是一恍神的刹那而已。 原本盛妙容的尸身灵柩要另选宫殿停放,但此时宫里也没了那么多讲究,仍是停在延福宫没有挪动。 姜宝鸾被何氏劝着回昭阳宫歇了一会儿。 昭阳宫还是和她离开前一般无二,高床软榻,但姜宝鸾只阖眼小憩着,却觉得歇不安稳了,再也没了从前的感觉。 明明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明明宫人一个不少,却冷清清没有鲜活气了。 但熬了一夜,姜宝鸾还是渐渐进入了沉睡,毕竟睡完,她还另有要事去做。 殿外雨声泠泠,听不到外头的任何声音,殿内所有人都静静立着,不敢去打扰姜宝鸾。 不知道睡了多久,姜宝鸾翻了个身,灵台渐渐清明起来。 正要唤人过来梳洗装扮,一睁眼,姜宝鸾却看见徐太后正坐在床沿边看着她。 夺鸾 第48节 她背着光坐着,今日下雨,外面又暗,这里头没有点蜡烛,徐太后周身像是罩着灰蒙蒙一层雾。 姜宝鸾浑身一个激灵,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又不由撑着身子坐起,道:“母后?” 徐太后已着了一身淡银灰云纹外衫,姜宝鸾想起姜妙容已去了,这才回过神确实不是在梦中。 只见她面色沉沉地看着姜宝鸾,姜宝鸾心里已有几分明了,便也不再说话了。 徐太后终于叹了一口气,把被子往她身上掖了掖,说:“容殊明是你让谢珩去救的?” 姜宝鸾点了点头。 徐太后的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姜宝鸾的眼神中有些责怪,又有些心疼。 “既是人已经回来了,哀家也去说过情了,皇帝不会再为难他,”她说,“宝鸾,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呢?哀家虽宠溺你,但皇帝不仅是你的弟弟,也是大魏的皇帝,你怎可忤逆于他?” 姜宝鸾低下头,细细地摩挲着锦被上的花纹,声音哑得不行:“母后,你以为大魏还有几天呢?若是他杀了我,日后倒干净了。” 徐太后抽泣了两声,将她抱紧在怀里搂着。 “妙容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她才刚走,你又说这样的话,让哀家这颗心如何受得住呢?你弟弟如今这样,也是难的,叛军早前就到了襄州,又没了人抵抗,他只是不说出来而已,什么饮酒作乐什么宠妃相伴,不过略排解排解。” 姜宝鸾轻轻推开徐太后,冷冷说道:“是不能怪他,大魏的气数本就尽了,那些被贪了去的赈灾银子也不必追查,容殊明也活该被他猜忌,他若是真的想东山再起,那就不该抓了谢珩。” “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了,是大逆不道。”徐太后捂着姜宝鸾的嘴,“只要有母后在,就不会让他们伤害你,这些不是你应该关心的。” 姜宝鸾闭上双眼往后靠了靠。 徐太后又说:“外面时局不太平,你便别再出去了,就留在哀家身边。” “好,”姜宝鸾应下,“只是谨成还在宫外,我先出去一趟把他安顿好。” 徐太后欲言又止,本想让她把孩子带入宫,可想起那是楚国公府的孩子,她先前又一意孤行为了女儿要杀了这个外孙,便生生把话咽下了。 “那孩子的去处你可想好了?还有你和容殊明的亲事……” “母后,眼下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姜宝鸾打断徐太后,“走一步算一步,像是妙容走得早,未必不是好事。” 徐太后听到这话,更是肝肠寸断地难受,四年前仓惶往南边行宫逃亡已是早有预兆,没成想回来才三年,这一日来得这样快。 真如姜宝鸾所说,倒是早走有早走的好了,眼睛一闭便省得看见国破家亡,到死也是皇后、太后。 她捂着帕子哭了一阵,呜呜咽咽的,也不知是为了谁哭,又说:“大抵是皇帝抓了谢珩,谢家发了狠,还没多久的工夫,听说今日外头已经把你和他的事传遍了。皇后刚没了,又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哀家这心里……” 第48章 姜宝鸾知晓徐太后素来性子软, 但若放在以前,她也定是要和徐太后娘俩抱头痛哭的,但也不知怎的,她如今却一点都不想哭。 那边徐太后已哭得湿透了一张素白绣水仙的帕子, 姜宝鸾给她拿了, 重又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母亲擦眼泪。 “就让他们说去吧, 这也是我的不好, 当初只想着自己跑了就算了, 全然没想到这之后的事,若是当时就摊开来说明了,也不必有今日。” 她苦笑了一声,徐太后说得反倒比她想的要轻了, 眼下谢家不过是在外头传些话而已,更厉害的怕是还在后头。 “你出宫去处理事情的时候,记着要早去早回,也不要去听外面那些胡言乱语。” 姜宝鸾刚应下, 一时殿外又来了人请, 说是姜昀又喝了酒,正在延福宫灵堂里大哭大闹, 其余人都劝不住, 只能让徐太后亲自去。 徐太后走后, 姜宝鸾又在床上坐了一阵, 这才记起来自己连什么时辰都不知道。 传了宫人进来,原来已经巳时末了, 本已到了传膳的时候, 姜宝鸾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情了, 只先往宫外去了。 坐在马车上, 姜宝鸾的额角一跳一跳地疼,她自己用手按了,靠坐在一边闭目养神。 谢谨成也确实是个问题,她要是带在身边那肯定是不妥的,谢家要反是箭在弦上,虽不知用个什么名义和方式,但一旦到了那日,留在她身边的谢谨成也会成为一个用来威胁谢家的棋子,说不好就小命难保了。 谢珩又在狱中,先前听曹宽的意思是伤得很重,也不知是重到哪个地步,自己若是能成功把他从狱中救出来,他可否还有余力安排他和谢谨成的事? 姜宝鸾只能先把谢谨成从舞阳大长公主府接出来,带在身边,等谢珩出来了以后再说。 谢谨成昨日没怎么见到她,也早眼巴巴地等着她,见到姜宝鸾便扑到她怀里。 这孩子机灵,看出姜宝鸾一身素服,神情又憔悴,眼珠子转了转便奶声奶气问:“娘是带我去找爹爹吗?我想爹爹了!” 姜宝鸾摸了摸他的脸蛋,无奈地朝着他点点头:“娘最近有些事,让你先跟着爹爹好不好?” 先前她倒是答应过谢谨成,要在舞阳大长公主府上陪着他,只是眼下出了府,又跟他说会见到谢珩,谢谨成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马上就应下来了,只是整个人仍挂在姜宝鸾身上,不肯下来。 何氏见了,勉强笑道:“怪道是母子呢,小郎君可真黏公主。” 一时经过闹市,姜宝鸾怜爱谢谨成,就让人去买了糖葫芦来给他,这一停留,少不得有些话传到马车里面。 姜宝鸾此次出行只恨不得别人都见不到自己,外面的人自然不会知道里面坐着的是公主。 市井荤话,俗也有脏也有,何氏要让人去训斥,姜宝鸾却拦住她,自己蒙了谢谨成的耳朵。 “原来宫里的公主娘娘也和勾栏里的姐儿没什么两样,遇上了男人就都那个样子。” “你说,这长公主不是早就和先前那位昭宁侯定下了吗,怎么又和楚国公世子搅在一起,听说孩子都三岁了。” “嗐,这有什么的,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呗!” 众人一阵不怀好意的大笑。 “你们知道吗,听说是长公主自己巴巴地贴上去的,结果生了孩子人家都不要她,才又跑回去找那位姓容的侯爷的……” “那容侯爷知道这事吗?知道了还能要她?” “那就看着会不会娶她呗,眼下这时局什么都说不好喽!” “听说她还做了通房呢,竟是下贱到这种地步……” …… 终于,谢谨成的糖葫芦买回来了,姜宝鸾往他手里一塞,马车也重新动了。 何氏抹了一把眼泪:“公主别听他们的,都是瞎说的,明明是谢家诱拐哄骗了公主!这定是谢家要公主再嫁不了别个才使的计!” 谢谨成在场,姜宝鸾连忙给何氏使眼色,让她别再说。 无论是外面那些人说的,还是何氏说的,都与事实相去甚远。 外面那些污言秽语,她听了也不是不气,但也没那么气,只是想把一开始传这些话的人找出来打一顿。 若是谢珩示意手下所为,她倒要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 谢珩被关在诏狱最深的地方,没有任何光亮,耳边只有滴水的声音,摧折着人心。 他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时辰了,也辨不清被关押了多久。 他被带走时本就伤重,进了这里又哪还有舒服的道理,自是被磋磨了一番。 因他罪名还没下来,狱卒们不敢下手狠了,却专有其他的法子,挑着他原本的伤口去收拾。 那时他在救出容殊明的途中被敌方发现,其实对方早就料到朝廷会派人过来,故此就等着,只是没想到朝廷没人了,来的是谢珩,但终究是等着人了。 对方也知谢珩是得罪不起的人,但又不能轻易放了容殊明,倒也不要他们的性命,只说素来仰慕谢道昇的威名,想要和谢珩比试一场。 若他不想比也可,那就留下容殊明,自然也是放他回去的。 谢珩答应与其比试,虽身上负伤却一直没有落了下风,只是在接下那最后一招时,到底体力支持不住,伤到了右手。 也因这一招,谢珩虽没完全胜过对方,对方也放了容殊明。 这手本该好好修养,即便医了也不知会不会恢复如初,眼下却被狱卒们发现了他的手不会动,先一脚踩了上去。 谢珩先还能感觉到一点疼痛,但等到后来,这手却是没了知觉,不痛不痒,像是接在他身上的木头,不再属于他。 另有身上其他伤口被人用尖锥刺了,又抹了盐上去,盐是结了块的粗盐,光是用血肉化开就要很长工夫,粗粝难受,疼得钻心。 谢珩咬牙没有喊过一声,最后还是晕过去了一回,等醒来时狱卒已经走开,他想从地上起来,却忘了右手已经没了知觉,再次狠狠摔在地上。 最后撑着左手才起来,谢珩靠在灰黑阴冷的墙上,终是去摸了摸右手。 他只略懂医理,但也摸得出手骨都已经断了,往后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即便是独处,谢珩的眸子也只是黯了黯,脸上仍旧没有什么波澜。 姜宝鸾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容殊明,说不定已经见到了,她哄他去救容殊明,其实他也是自己骗自己。 容殊明的答案若是不愿意再和姜宝鸾在一起,那么容殊明便不值得姜宝鸾求了他让他去救了。 谢珩也想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却早已经心知肚明。 他当时又在奢求什么呢? 她与她的良人双宿双飞,高高在上,而他困于囚室,匍匐在肮脏的地上,一手残废。 * 一路行至诏狱,姜宝鸾欲下马车,何氏等虽不知她具体要做什么,但也明白这一趟不对,皆是跪下来求她。 黄公公看着她手上拿的诏书,说道:“公主好歹别亲自进去,找个谢家的人去办也就是了!” 姜宝鸾摇摇头,把谢谨成留在马车里,也不许别人跟着,孤身一人就进去了。 这东西就如同盛妙容所说的那样,字是自己写上去的,破绽很大,糊弄不了人,让谢珩的人去怕是轻易就会被识破,只有她自己出面,好歹瞒过去。 狱卒见到姜宝鸾亲自来了,不敢怠慢,连忙把她领进去。 姜宝鸾手上明晃晃地扬着诏书,趾高气扬地道:“陛下的旨意本宫已经求来了,赶快给本宫把人放了,否则本宫绕不过你们!” 那些普通的狱卒哪见过这阵仗,也没想到诏书会是假的,更想不到姜宝鸾胆子那么大会亲自出面,只道陛下和太后一向宠她,区区这点事应了倒也不足为奇。 最后来了个似乎是看管诏狱的小官把诏书收了,打开牢房让姜宝鸾进去。眼下皇后薨逝,各处人员都有所调动,明显松懈。 不过那个小官最后倒是看了姜宝鸾一眼,然后很快垂下眼皮,对着姜宝鸾和谢珩道:“日后公主和世子可别忘了在下。”然后便走了。 姜宝鸾这才知他原已经有些看出诏书不真了,但大魏已是气数尽了,聪明人自然知道该如何选,送上门的机会何不卖谢珩一个人情。 退一万步,就算没有好处,可若是扣着谢珩,日后说不准倒霉的就是他了。 姜宝鸾叹了口气,去看谢珩。 谢珩靠在墙上,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样子倒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只是身上脏了些罢了。 姜宝鸾最讨厌他这样,又让她想起从前,便上前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 谢珩被她踢到的腿往里缩了缩,却说:“过来扶我。” 姜宝鸾没应,立在那里片刻,见他自己真的没动,唯恐耽误了时间,便只能上前去。 夺鸾 第49节 她虚扶了一把,谢珩用左手往墙上背后墙上撑了撑,姜宝鸾见这里到处污糟,柳眉不由蹙紧了起来,又往他右手边去,却忽然一愣。 “你的手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有人的手要残废了嘿嘿嘿(*^▽^*) 第49章 先前就听曹宽说起过谢珩的右手伤到了筋脉, 只能先将养着,这一下被下了狱,也不知这手怎么样了。 只见谢珩那只右手往下垂着,原本修长洁净的手指和手背上沾染了一些污渍, 其余看不出什么。 谢珩原本是最爱干净的, 也落到了今天。 谢珩没有回答她, 只是说:“先出去。” 他这时已站起来, 方才还说要姜宝鸾扶, 眼下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她,只将右手往里面放了放。 姜宝鸾没太在意,一心想着要快些出去才好。 到了外面,姜宝鸾先让人把谢谨成抱到后面那辆马车里去, 谢谨成下来时看到父亲,眼睛亮了亮,咧开嘴想要叫他,却被姜宝鸾一个禁声的手势给止住, 乖乖地去了后面。 谢家那边她刚刚让人去通知了, 只是若是在这诏狱门口接人,到底太引人注目, 姜宝鸾便告诉他们仍旧在舞阳大长公主府门口等着, 她把谢珩带过去。 一时终于进了马车里面, 马车开始骨碌碌往前行进, 姜宝鸾松了一口气。 不过旋即,她的面色又僵了僵, 转过头去看谢珩, 说:“我有话问你。” 谢珩轻轻点了点头, 他知晓姜宝鸾的做派, 若不是有话要说,她必定是自己去后面的马车上坐着,而不是把谢谨成抱下去。 他也没想过姜宝鸾这么快就会来救走他,甚至没想过姜宝鸾会来救他,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此时此刻,她该与容殊明在一起才是。 她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明姜昀没有对她如何,但是她手上那道诏书肯定是假的,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姜昀,还假传了旨意,姜昀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谢珩的双手不由攥紧,却忘了右手已经废了,他竟抢在姜宝鸾说话前面道:“你跟我回去。” 姜宝鸾蹙眉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讥讽,语气轻蔑道:“你莫不是疯了?” “假传圣旨,他不会放过你。”他定定地看着她。 姜宝鸾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似是没有放在心上。 “谢珩,我懒得与你说这个,”她知道谢珩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跟着他走,“外头那些不好听的谣言,是不是也是你传出去的?想让我和你回去,你别做梦了。” “什么谣言?”谢珩不解。 “你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你,就去问问你的那些手下说过没有。”姜宝鸾冷冷道。 能演化出这些离谱中带着合理的谣言的,必定是知道内情的人,她方才上街也亲耳听到了,对谢珩的影响一点都不大,反而是直指她和容殊明,少有男子能忍受得了未婚妻有那般不堪的传言。 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倾向于这是谢家放出来的谣言,至于是因为姜昀抓了谢珩,这才恼羞成怒羞辱她,还是要逼她重新乖乖跟着谢珩,就不得而知了。 她抿了抿嘴,道:“你别以为我会因为这些话就认命,正好再趁此机会让我跟你回去,我已经和容殊明说过了,他只信我的。” 谢珩只觉得一时气血上涌,喉间腥甜,好半天没有说话,将其压了下去。 “我不知道是什么话,我的手下也不会做这种事,”他忍不住咳了几声,“原来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姜宝鸾看着他冷笑:“你要我怎么看你?你若想我好,就不会从一开始发现我时起便缠着我,而是就此做个陌路人,你要和我再纠缠,想的难道不是再把我弄回去,安安分分继续留在你身边?” 谢珩怔住,他先前见到姜宝鸾时,确实难以掩盖这种想法,但后面已经没了,只是曾经有过,他便不能再开口为自己辩驳,姜宝鸾没有说错。 冰凉的手心沁出冷汗,谢珩低头看着搁放在膝上的右手,垂下眼睑。 “那如果我想娶你呢?”他忽然问。 姜宝鸾轻笑一声,立刻答道:“你爱娶谁娶谁,本宫不需要。” 她不是不懂谢珩提出要娶她背后的含义,这一娶势必能稍稍缓和朝廷和谢道昇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此次的事情两边也就一笔勾销了。 但她不能辜负容殊明,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等了她这么多年,还包容了她的过往。 耳边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响,姜宝鸾侧过头去看,竟是谢珩打翻了面前的茶水。 滚烫的茶水泼在了谢珩的手上,还冒着热气,他的手却好似没有一点知觉一般,只是稍稍抬了抬手腕,接着死气沉沉地放在那里。 姜宝鸾心里一紧,这才想起先前倒问过他的手,可是他也没说什么。 她一时没有说话,看着谢珩用左手再倒了一杯茶,又用左手端起来喝了。 “你的手怎么了?”她问。 谢珩把右手往下面一放:“没事。” 姜宝鸾一把把他右手扯过来,他连挣都没挣,那手一接触到,只觉得冰凉松软,仿佛死物。 她仔细瞧着,竟发现连骨节也塌了下去,其他地方已经开始肿胀起来。 “你的手!”她小声惊呼,“是那些狱卒弄的?” 谢珩又咳了两声,也不说话却是先拿了水喝,硬生生把已经涌到喉头的血水咽了下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无用。 他只淡淡道:“无妨,上了药就好了。” 姜宝鸾咬住嘴里的嫩肉,她最烦谢珩这个模样,无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总是这样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从前是对别人这般,如今越发狠心了,待自己也是如此。 想到此处,姜宝鸾一手捧住他的右手不放,一手拎起手边的青瓷茶壶,里面灌的都是热茶,二话不说就往谢珩的右手上倒去。 方才他自己倒那杯茶时洒了竟不见他觉得烫,明明有事还要嘴硬。 滚烫的茶水从壶口浇灌而下,直直地洒在谢珩的手背上,一下子就将肿起的手烫得泛了红。 姜宝鸾怕真的把他烫伤,也马上停手,见他手都没有缩一下,心也凉了一半。 “那现在呢?滚烫的茶水下去你都不躲,还要说没事吗?”她咬牙道。 “姜宝鸾,你不要胡闹,”谢珩想把右手从她手里抽出来,可惜只有手腕才用得上一点力,竟是没能成功,“只是伤到了筋脉而已。” 姜宝鸾狠狠地看了谢珩一眼,突然把手放开,只见谢珩那只手重重地往下一摔,谢珩也明显吃痛。 “你这会子又装什么,你的手明明已经废了,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姜宝鸾冷冷地看着他笑,甩了块帕子过去,侧过身自己坐了,不再理他。 热茶烫时倒没觉出什么,但烫完之后冷风一吹,手背上的皮肤倒有些麻麻痒痒的感觉,只是像隔着厚厚一层木板一样,感觉并不真切。 谢珩拿了她甩过来的帕子,把手背上的茶水擦拭干净,也不再说话。他不会在她面前承认手废了这件事的,这么做好像是故意在拿伤博取她的同情似的,他也不需要,姜宝鸾又一向多心,未免觉得他在拿捏她。 很快就到了舞阳大长公主府后边的角门边上,姜宝鸾原本正闭目养神着,这时也睁开眼,只坐着不动,看着谢珩起身。 谢珩面色不太好,经过姜宝鸾身边时,见她抬起头来看他,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姜宝鸾等他下去,这才跟在后面。 谢谨成也被抱了出来,他刚刚在马车里已经睡过一觉了,此时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连眼睛都只睁开了一半,见到谢珩便伸开手要他抱。 谢珩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没有去抱他。 姜宝鸾上前道:“谨成还是跟着你比较好。” 谢谨成瘪了瘪小嘴,小手揉住眼睛,却没有哭闹,把脑袋埋到了乳母怀里。 姜宝鸾见状一时哽咽,低下头没有说话,但谢谨成又探出头来,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儿,说:“那娘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呀?” 三岁大的小孩还分不清局势,不知道即将会有什么变故,只一味想依赖着父母亲人,故而这样天真的话语问起来,却更摧人心肝。 姜宝鸾不想骗他,可是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立在一边,风一吹眼睛到底是被吹得发了涩。 这一别,还不知道会不会再有相见之日。 这样残忍的真相,姜宝鸾也不忍对自己的孩子说出来,她宁可谢谨成因为一直等不到她而恨她。 三年前她离开刚出生还未满月的谢谨成,当时确是想好了一辈子不再见的,一狠下心也就走了,可如今见到谢谨成,再要去想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却是剜她心肝一般的难受。 难怪徐太后说怕她见了就分不开了,要派人将谢谨成杀了。 谢谨成还眼巴巴地看着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一颗颗珍珠似的,晃来晃去地没掉下来,姜宝鸾走过去轻轻摸了摸他额角的小软发,毛茸茸的,这不摸不要紧,一摸谢谨成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 何氏和黄公公唯恐再出什么变故,已和对方使了眼色,上来拉扯姜宝鸾:“公主快走吧,皇后娘娘薨逝这宫里头还有许多事呢!” 何氏又小声道:“公主放了手,就让小郎君和他父亲去吧,他自小跟着父亲,日子不会差的,反而要是留下来……”她说着,想着姜宝鸾已是犯了弥天大罪,回去还不知会被如何处置,自己眼里也冒了泪花。 姜宝鸾也知时候不早了,再拖延下去被姜昀那边察觉就会功亏一篑,于是只抱着谢谨成的脑袋,把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这时谢珩终于皱了皱眉,上前道:“又不是见不到了,哭什么?” 姜宝鸾还好,谢谨成闻言哭得更委屈了。 谢珩示意乳母把谢谨成抱开一步,使他们母子两个分开,淡淡地看了一眼哭得眼周像晕了一层胭脂的姜宝鸾,转身对谢谨成道:“过几日得空自然再带你过来寻你母亲。” 谢谨成得了父亲的准话,很是信任他,立马就止住了哭声,连抽噎一声都没有。 姜宝鸾赶紧顺势朝他挥了挥手,说:“谨成,好孩子,回去吧!” 乳母已抱着谢谨成进了马车。 何氏和玉画给姜宝鸾擦干了眼泪,敏春便拿着幂篱上前来,给姜宝鸾罩住了头脸,扶着姜宝鸾转身就走。 谢珩看着她的艳若桃李的脸忽地被一层纱遮住,雾蒙蒙的,只能隐约看见眼角周围那一抹红色,像是远山雾中的桃花一般。 然后便见姜宝鸾在众人簇拥之下转身而去,连句道别都没有再说。 她不想再见到他,若是再见到,便是她的劫数又来了。 作者有话说: 手伤了谢珩福气还在后头呢(#^.^#) 第50章 一路疾行回到宫里, 姜宝鸾倒没什么,何氏忍不住在她身边哭了一路。 许是因为皇后死了,宫里愈发凄清,本就是强撑着才有几分太平的模样, 姜宝鸾不过是走了一个上午, 再回去入目竟已是凄清破败。 宫墙边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洒扫, 动作不快, 神情也木然, 一扫帚上去将灰尘与枯叶一同扬起,实则才移了那么一寸,然后再扬起,再落下, 循环往复,仿佛这条长长的宫道果真要扫到天长地久。 夺鸾 第50节 黄公公上前去训斥了几句,小太监们应着,再干活却也并未多见改善, 姜宝鸾叹了口气, 传了黄公公回来,不再去管。 才刚落了一场大雨, 宫墙尽是被打湿的斑驳, 细看又已有油漆剥落, 姜宝鸾扫了一眼便闭上眼, 让轿辇往延福宫去了。 眼下的延福宫倒是安静,姜昀闹过一场, 被徐太后劝回自己的寿康宫歇着了。 长长的灵幡晃晃悠悠地飘着, 宫人们一张接一张地烧着纸, 耳边是诵经声和哭泣的声音, 姜宝鸾立在巨大的棺椁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上去给盛妙容上了一炷香。 敏春上来道:“公主要不要先回昭阳宫,眼下这里没什么人,听说连明福公主也没来过呢!” 姜宝鸾却让人搬了椅子来,自己在这边坐下,说道:“正是这会儿人少才好,我陪妙容一会儿。” 何氏欲言又止,转身便又抹起了眼泪。 天边又轰隆隆响起雷声,连最后一丝光亮也被乌云所遮去,黑压压的一片,直如黑夜一般。 四周烛台上的蜡烛明明灭灭,光是一阵风吹过就好似要熄灭,灵堂那些火盆里的火却熊熊燃着,将整座大殿映得橙红一片,犹如火烧云。 姜宝鸾看着照在墙上火苗的影子上下跳动着,这里头烟熏火燎的,熏得她眼睛干涩,明明心里酸得很,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出来。 又几乎是一瞬间,外面泼下一场雨来,雨水的湿气被风裹挟着吹进来,将里面的燥热吹去了大半。 姜宝鸾轻轻叹了口气,回过头却见徐太后身边太监冒着雨来了。 “长公主殿下,陛下和太后娘娘请您往寿康宫去一趟。” 何氏和玉画敏春等都不由轻呼出声,脸上表情惊恐,姜宝鸾却如释重负地起了身,整了整衣裳裙摆,道:“走罢。” 外头的雨下得极大,比早晨那一场还要大,地上很快就积起了浅浅一层来不及泄下去的雨水,雨滴再砸下去,将雨水溅得有人脚踝那么高。 姜宝鸾才下了轿辇,月影白的绣花鞋面便沾湿了一半,上头镶着的明珠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穿着素服,雨水一溅在裙摆上便更见脏污泥泞,却又像染了极淡极淡的墨一般,素淡清雅。 宫人将她带到了延福宫的后殿中,姜昀正斜躺在榻上等着她,并没见着徐太后的踪影。 饶是早有准备,姜宝鸾的眼皮还是跳了跳,对着姜昀先行了大礼。 姜昀果然先没有让她起来。 若是换了以往,她只要稍屈一屈膝盖,徐太后便会怕她累着,就连姜昀也不敢让她正儿八经地行礼的。 她跪着,姜昀也没有从榻上起来,一手搁在撑起的腿上,斜眼觑着她。 “朕的好姐姐,趁朕没了结发妻子,竟然跑去把情郎放了出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谢道昇反了,你现在满意了?” 姜宝鸾跪在地上,头却高高仰起,看着姜昀:“谢道昇要反是早晚的事,他不过为了个贤名而一直不发,四年前蛮族之乱还援助朝廷甚多,他正愁没有机会起事,如今你抓了他的儿子,不是正好给了他理由?” “阿姐倒还好意思说这个?朕为什么会抓谢珩,不就是因为他听了你的话去救了容殊明,这都要问你啊!” 姜宝鸾冷眼看过去:“陛下在抓谢珩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此举会逼反谢道昇?” 清脆一声响,姜昀朝姜宝鸾砸过去一盏茶碗,茶碗却没有砸到姜宝鸾身上,堪堪在她脚边碎开。 姜昀坐直身子,额头上青筋爆起:“所以,你还要去把谢珩救出来,假传诏书也要救他,朕要杀容殊明你不肯,要杀谢珩你也不肯,你是不是只想和朕对着干,朕是你的亲弟弟啊!” “我救不救谢珩,谢道昇都会反,谢珩如今因着下狱右手已经废了,你猜谢道昇知道了会如何,谢珩可是他最看重的嫡长子,这是陛下亲手送给谢道昇的理由。”她笑道。 大魏原本还能再撑上几年的,但因为姜昀,大厦几乎是轰然倒下。 姜昀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姜宝鸾身边。 “大魏要亡了,全是因为你!”他对着姜宝鸾咬牙切齿。 姜宝鸾摇了一下头,笑了。 她有错吗? 侵吞岭南赈灾钱款的不是她,因为猜忌就不发兵援助容殊明的不是她,只为了泄愤就不管不顾把谢珩抓起来的也不是她。 如果姜昀御下有方,能多花点心思在政事上,何至于起了岭南之乱,没有叛军自然也没有容殊明前去平乱。 既已有了岭南之乱,姜昀不思补救,那些官员无能到任由叛军势如破竹打到了襄州,最后不得不派了容殊明去,本已打了胜仗,若再及时调派兵马,或许眼下叛军已平。 然而每一步都是错的。 就算谢道昇不反,早晚叛军也是要来的,眼下可能叛军还是比谢道昇要快些。 “你笑什么?哦,朕懂了,反正你不怕,你给谢珩生过孩子,他那么听你的话,到时候怎么舍得杀你?” 说着说着,姜昀又大笑起来:“可是朕让你嫁给谢珩,让你为了大魏风风光光去联姻,你又不愿意,你是真的恨朕,恨不得大魏完蛋啊!” 眼见着姜昀如此癫狂,姜宝鸾撇过头去,不忍再看。 “你以为你和容殊明好,你是为了他而不愿嫁给谢珩的,可是你想过没有你一个残花败柳,容殊明为什么还会愿意要你?没了你,朕自然还有明福赐给他!他死活不肯杀俘兵,朕猜忌他有错吗?他就是存着其他心思,他一定存着其他心思……他也要朕的江山付之一炬,所以他才吊着你,不让你嫁给谢珩……” 姜昀的话已经说得颠三倒四,不大能够听明白意思。 姜宝鸾听懂了几句,冷声道:“他不会,就算他嫌弃我,我也不会同意嫁给谢珩。陛下有空猜忌忠臣良将,不如好好去查一查赈灾的钱是怎么没的,赶在最后或许还能让一批人掉脑袋,死也做个明白鬼,免得他们拿饱了银子,到了何处不快活呢?” “你……”姜昀一时竟被姜宝鸾气得说不出话。 他又重新慢慢踱步回了座上,仿佛精疲力尽一般地垂着头。 “母后不让朕动你,否则朕真的想杀了你这祸国殃民的祸害,哪怕你是朕的姐姐。”他的眼神阴寒,在姜宝鸾身上刮来刮去,“那么朕就把你废为庶人,你要和容殊明在一起,那朕就成全你们。朕的皇姐自幼千娇百宠,受得了和夫君一起做一对庶民夫妇吗?” 姜宝鸾俯身谢恩。 她连通房都做过,怎么就做不了平民百姓呢? 姜昀拂袖而去。 接着徐太后又过来,抱着姜宝鸾哭了半天,最后到底把姜宝鸾送回了昭阳宫。 重重宫门锁了起来,姜宝鸾被软禁在了自己宫里。 废她为庶人的圣旨一直没有正式下来,但是姜昀露出那个意思,宫里也有了不少传言。 只是唯一肯定的是,姜昀要把她嫁给容殊明了。 京城的风声一日比一日紧,许多王公贵族都避了出去。 一听说谢道昇反了,那边的叛军也不知怎的得知那时赈灾银两没有到百姓手里,却是楚国公世子暗中施以粥米面食,使得许多人都能够活下来,再加上上次谢珩孤军救容殊明也是仁义之举,便干脆打起了拥立谢道昇为帝的旗号。 在这样一片风声鹤唳之中,盛妙容被匆匆出了殡。 她出了殡的那日,姜宝鸾找出一块大红的布料,开始绣起了嫁衣。 她的绣工不怎么样,自小也不太学做这些,仅仅是能拿住针而已,做些简单的活计装样子,这回花了好半晌工夫,才绣了个不成样子的花瓣出来。 何氏一直在旁边帮她穿线,看着姜宝鸾一边绣一边又强笑着说道:“公主摆的样子倒足,可出来的活计实在不鲜亮,不如奴婢给您把底子打好了,您照着绣吧?” 姜宝鸾摇了摇头,继续绣了几针,最后自己看着也笑了,又重新给拆了。 其实做一身嫁衣哪有那么容易呢,也远远不是她绣几个不成样的花纹上去就够的,裁布缝制哪个不用工夫。 如此绣了又拆,拆了又拆好几日,连着绣架上绷着的那块布,也尽是细细密密的针眼,要再多拆几次,这布怕是也不能再用了。 何氏说了那一回,后头多少也看出了些什么,便不再说了,只由着姜宝鸾自己玩。 姜宝鸾又突发奇想,让何氏穿了银线,打算绣一朵水仙出来,水仙较之其他花卉要稍稍好绣一点,姜宝鸾练了几日绣工也多少有些进步,再加上何氏的帮忙,好歹成了个雏形。 只是哪有往要做嫁衣的红布上绣白色的花的呢? 也不止何氏,宫人们看在眼里都心知肚明。 这日是盛妙容的五七,姜宝鸾白日里在佛龛前念了一整日的经,又化了一卷自己抄写的经书给盛妙容,用了晚膳倒闲下来,便又坐在绣架前忙活。 何氏穿了嫩黄的丝线递给姜宝鸾,水仙花已快要收尾,只剩一些花蕊没有绣完,细看虽粗糙些,远看倒能唬人。 何氏道:“奴婢在公主小时也教过公主做些绣活女红,可公主一来不需要做这些,二来是静不下心,回回都是丢开,但奴婢看着公主还是聪明,这才几天就像个样子了。” 敏春在一旁剪蜡烛,闻言也笑说:“奴婢看着公主也做得好,往常公主的贴身物件儿都是奴婢们做的,这样看和奴婢们手里出来的也不差什么。” 宫里近几日开始已拿不出像样的蜡烛,说是要缩减各宫份例,拿来的都是些羊油蜡烛,亮头极小,需要时不时就去剪一剪子。 玉画又多拿了一支蜡烛过来,说:“她们都夸公主,奴婢就不夸了,今个儿是皇后娘娘五七,公主虽出不去,但在佛前跪了一日也该累了,这蜡烛又熏眼睛,不如早些去睡了,等明日一早再起来绣些,反正这个也不使……” 玉画说话一向嘴要比旁人快些,敏春没待她说完便狠狠瞪了一眼过去。 姜宝鸾听了也没说什么,只笑着继续穿针引线,往常她也最烦这个,不如躺着吃些东西,如今这针尖刺破布料的声音,倒是莫名让人安心起来。 只是玉画这话音才刚落没多久,就听殿门一声轻响,何氏等还未来得及去看,就听见姜静徽的声音远远传来:“姐姐真的好兴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0 20:32:38~2022-06-23 20:2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妖琳、去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姜宝鸾手上动作一顿, 看着只剩三两点花蕊还没绣完的水仙摇了摇头,然后停下针线。 何氏看了她一眼,小声道:“明福公主还没入内殿来,公主若不想她来, 奴婢就去……” 姜宝鸾没有说话, 不让宫人去拦, 却也不起身, 只是仍坐在绣架面前。 一时姜静徽款款进到里边来, 姜宝鸾抬头看她,见她穿戴得倒是整齐,鹅黄衫子外是一件豆绿纹锦半臂,下面一条浅碧色褶裙, 却像是去赴宴一般。 她身边的人都留在外殿,只只身一人近旁来,先是看了看坐在绣架前的姜宝鸾,而后目光便转到了绣架上那块红色的布上。 何氏请了安刚要开口问话, 却不防姜静徽已是抄起手边烛台, 径直往姜宝鸾而去。 姜宝鸾坐着没动,吓得何氏等皆是惊呼出声, 以为姜静徽要对姜宝鸾做什么。 滑腻的蜡油滴在红布上, 因都是红色的, 便洇出了深一块浅一块的颜色, 姜静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垂手便将燃着的蜡烛按到了布上。 霎时, 浸了蜡油的红布着了起来, 那朵还没绣好的水仙花顷刻间化为灰烬。 何氏上前斥道:“明福公主, 你这是做什么?你的乳母嬷嬷们呢?岂容得你在长公主殿下面前放肆?” 姜静徽侧头去看何氏, 说:“她很快就不是长公主了,本宫为何还要怕她?” 何氏也是在宫里积年的老宫人,一向来是姜宝鸾的乳母,自小教养她,很有些体面,便是连徐太后也要敬重她几分,这一下便被姜静徽当众给了没脸,气得何氏脸色铁青,半天喘不上气来。 姜宝鸾连忙让玉画先扶着何氏出去,随即又把其他都打发走了,殿内便只剩下姐妹二人。 方才忙乱,却没人顾得上那块被点燃的红布,这会儿还有零星的火星子冒着,姜宝鸾一杯冷茶浇下去,火星子没了,冒出一股灰黑的烟。 姜静徽冷冷地看着她,说:“你这是要绣嫁衣?你还绣什么嫁衣,不如趁早烧了的好!” 夺鸾 第51节 “我做什么,从来都轮不到你来说嘴,”姜宝鸾眼睛盯着红布上那个被烧出来的破洞,用手指轻轻把灰掸去,“静徽,你跑来我这里烧东西,还是去找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做罢。” “我还有什么能开心的事,陛下如今这么恨你这个姐姐,却仍要把你嫁给容殊明,到底凭什么?” 姜宝鸾垂下眼睑,忽觉对话无趣至极。 从前她只道姜静徽这个妹妹性子冷僻,不与人亲近交际,如今看来却也实在乏善可陈。 或者在姜静徽的眼中,她亦是一样的。 但姜静徽是女儿家,女子从来都由不得自己,远不比姜昀那般可恶,姜宝鸾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和她说重话。 见她不语,姜静徽却只觉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愈发生气难耐。 “姐姐,你都和谢珩有了那样的事,你为什么还扒着容殊明不肯放?他日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你想起你的从前难道不会觉得愧对于他吗?你对得起他吗?”她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你问我,不如去问容殊明,若是他觉得我不好,我自然远远离开,”姜宝鸾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你可有问问他,他到底喜不喜欢你。” 姜静徽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 她连嘴唇也微微地抖着,狠狠地眨了几下眼睛,说道:“外面都把你的事传成那样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是……” 姜宝鸾心里一惊,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逼近姜静徽,目光凌厉起来:“是你在外面散布那些谣言的?” 姜静徽被她吓得往后一退,整个人的肩背都明显瑟缩起来。 “不是谢家,是你是不是?” 姜静徽又继续往后退了两步。 即便她知道姜宝鸾已几乎等同于被废,她面对姜宝鸾,还是情不自禁会势弱。 一面想着即使姜宝鸾如此不堪,容殊明还是愿意和她在一起,一面又恨自己的没用,姜静徽心里冒出一股绝望。 她和姜宝鸾差不多的年纪,也是同为公主,可是一向就是以姜宝鸾为尊,她自小就知道二人的差别,也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只一味做好自己的就是,不如姜宝鸾讨喜受宠,就少往别人跟前凑,怎么过不是过呢? 可是后来容殊明救走她,她就是喜欢上他了而已啊! 如果姜宝鸾明白什么是身为女子的操守,她就不该再出现。 只要姜宝鸾没有回来,她早就已经和容殊明在一起了。 姜宝鸾这次确实是救了容殊明,可若是换成她,她没有姜宝鸾那么厉害,或许无能为力,却可以陪着容殊明一起赴死,留下一段佳话。 姜静徽心一横,咬咬牙道:“是,就是我,可是那些话冤枉你了吗?你就是不要脸,都已经给了谢珩了,在他身边留不住就又回来找容殊明,你就是水性杨花!” 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姜宝鸾并没有非常生气,只是目光更加冰冷。 姜宝鸾重新又在绣架前坐下。 早先听到那些话,她也不是没气过没恨过,但眼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难道把姜静徽按着打一顿吗? 若换了以前,她或许会这么做。 可是大魏都已经走向末路了,姜静徽又能再有几天舒服日子呢?她便是拘泥于自己的小情小爱,也只这几日了。 只是当时怀疑错了人,冤枉了谢珩罢了。 姜宝鸾叹了口气,说:“静徽,缘分的事强求不来。” 于姜静徽是,于她亦是。 这嫁衣本来就是绣不成的。 姜静徽就这样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 姜宝鸾把绣架上的红布拆下来,叠好放在一边,对姜静徽说道:“晚了,回芳仪宫去吧,今日是皇后娘娘五七,若是睡不着便为她念一卷经书,也是为自己积福。” 譬如姜宝鸾自己,怕就是前十几年把这辈子的福享尽了。 闻言,姜静徽木然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说:“姐姐,我知道咱们家已经不成了,你不能嫁给容殊明,你会害死他的。” 姜宝鸾闭上双眼:“回去睡吧,静徽。” 姜静徽的脚步声慢慢远了,再也听不见,一时却也不见有宫人进来,怕都是忖度着她应付姜静徽心情不好,让她自个儿先静一静。 姜静徽最后说的那句话,她怎么可能不懂呢? 大魏颠覆之后,能坐上这皇位的如今看来也只有那一人而已。 到时候江山易主,就是谢家的天下了。 若是谢珩得知她已经和容殊明做了夫妻,怎么对待她她不怕,但是她怕连累容殊明。 她不能害了容殊明。 当日对着姜昀谢恩,不过是想气气他而已。 姜宝鸾举起烛台,毫不留恋地点燃了那块已经被姜静徽烧过的红布。 锦绣燃成灰烬,轻飘飘有些跌落在地,有些随风散去。 她本来也没想绣出一件嫁衣,只是可惜她终究没在这块红布上绣出一朵完整的花来。 * 楚国公府,退思堂。 谢珩微微蹙着眉,正在灯下写一封书信。 他的右手缠着白布,正搁放在桌案边沿上,而执笔的却是左手,谢珩幼时也曾刻意练过用左手书写,可左手到底不常用,乍然用起来生疏得很,写字尤其别扭艰难,字迹生涩稚嫩,便是十岁的孩童也比此时谢珩的字迹要好。 这封书信是他将要让人先行送去给正在行军途中的谢道昇的,劝他不可太过冒进,越是得势便越要徐徐图之。 此次谢珩在回范阳的途中时,谢道昇就已起了事,两边相互错过,谢珩的手又不能再耽误,便先行带着谢谨成先回了范阳安顿,谢道昇身边跟着的是谢琮。 谢道昇筹谋多年终于等到这一日,只打发人来问了一回谢珩手伤如何,其余并不多关心,反倒能听得进去谢琮的话,一路势如破竹,势必要尽早夺下京城。 若是谢珩在谢道昇身边,定不会让他如此冒进。叛军中虽有他安排的人,但也只能多探听一些情报,并不是真正的领头决策之人,叛军虽打着拥立谢道昇的旗号,但难免也有其他的心思,谢道昇隐忍多年,若此时表现得太过心急,反而有碍名声,既然已经走到这步,便要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天下尽在囊中,何必急于一时。 就算谢道昇再怎么日夜兼程,终归是比不过已在襄州的叛军来得快的,不如便先让他们到达京城,若叛军仍迎谢道昇为帝便最好,若不是再行谋划也来得及。 谢道昇一向器重谢珩这个嫡长子,但眼下就算谢珩自己也咬不准,谢道昇到底会不会听他所说,毕竟谢琮所言,实在却是谢道昇心中所想,投其所好。 他写完信之后把信封好,叫来曹宽,让他叫人尽早送到谢道昇手中去。 曹宽当即就叫了人去送信,转头又与谢珩禀报,然后犹豫了片刻,才说:“听说定国长公主就要被废了。” 谢珩应了一声,没有所说什么,只是依旧用左手拿起笔,细细临摹着自己从前的字迹。 曹宽捏了一把冷汗,又说:“陛下说要把定国长公主嫁给容殊明,让他们两个做一对庶人。” 手中笔锋一斜,谢珩正写的这个字写得尤其难看,又溅出去几滴极细极小的墨点,仿佛孩童在乱涂乱画。 他放下笔,淡淡问道:“什么时候?” “这倒还没说起,听说太后死活不让皇帝废了长公主,这便先僵持下来了。”曹宽马上说,“世子不必心急,宫里哪还有闲心办那些事,眼见着叛军就要兵临城下了。” 谢珩紧紧皱起眉,看了曹宽一眼,曹宽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定国长公主和谢珩的事纠缠不清,便是那般可以预料的险境之下也不肯跟着谢珩回范阳,谢珩还废了一只手,可见二人之间关系实在不是旁人能窥探一二的,他一个谢珩手下的侍从,哪有胆子说谢珩是心急了。 不过好在谢珩也没有责怪他什么。 谢珩重新低下头,把写废了的那张纸团成团,随意扔在了地上,又惊得一旁的曹宽惴惴不安,不知该不该去捡起来扔掉,谢珩做事一向有章法,便是不要的纸也是自己先行规整好,再让人来处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段马上就要收尾了,真是写得我头风都犯了,头疼…… 第52章 笔尖饱蘸着漆黑的墨汁, 谢珩想再提起笔,却忽然使不上力气,这才记起来自己的右手不能用,这几日还不习惯, 总是忘了这件事。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靠坐在了椅背上。 方才有那么一瞬, 曹宽确实说中了他的心意, 若是没说中, 他便会纹丝不动,丝毫不放在心上。 容殊明是被他从叛军中救回来了,虽成了庶民,姜昀却到底没再要他的命, 容殊明也根本不介意姜宝鸾以前的事,哪怕姜宝鸾是公主也好,庶人也好,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是谢珩最怕的就是这顺理成章。 他怕他再回到京城时, 姜宝鸾却已经成为了容殊明的妻子。 若是如此, 还不如当时分别时就直接把她绑来,好过她成为别人妻子之后再去抢。 三年前她逃跑, 一辈子不见面也就罢了, 但如今见着了, 他便怎么都不会让她轻易再逃开了。 他知道她厌恶他, 可就算他要弥补,也要她先回到他身边, 哪怕她恨他。 便这般想着, 旋即谢珩又灵台澄澈起来, 笑自己果然是关心则乱, 心绪纷杂,反而不能明悟。 姜宝鸾怎么可能嫁给容殊明呢? 她那样机敏狡黠,不会不知道此时嫁给容殊明,无异于是要害死容殊明。 因为他一定会杀了容殊明的。 她好不容易才让他从叛军那里救回来的人,怎么舍得让容殊明被自己害了。 姜宝鸾永不会那样做。 她根本不会嫁给容殊明。 谢珩心上压着的那块石头,忽然便如一团云雾一般烟消云散。 他对曹宽道:“我明日一早便出发去找父亲,你安排几个心腹一同跟着,不需要很多人。” 他给谢道昇的信件虽连夜送去了吧但到底不放心,特别是有谢琮在旁挑唆,还有一事便是姜宝鸾,到时京城必定混乱,他要趁早找到她才行,远在范阳太过束手束脚。 曹宽刚刚应下,外头却传来一阵声音,是李夫人来了。 谢珩与曹宽在退思堂里面说话并不避着人,方才那句话李夫人亦有些听见了,只是并不很分明,上来便问:“你要找你父亲去?” 这事早晚要和李夫人说的,谢珩也没打算瞒她,于是只稍稍点了点头。 李夫人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一时又看见了他那只右手,哭得泣不成声:“听母亲一句话,手已经成了这样了,如何再去那战场之上搏命,万一有个什么,你父亲有那许多儿子,可母亲只有你一个,你让母亲怎么活?” 夺鸾 第52节 当时谢珩回来,李夫人一看见他那只手便晕了过去,原本竟是说整只手都保不住,还是府上请着的一位名医接骨施针之后才勉强保下的,只是行动间到底不能如从前那般顺畅,莫说是舞刀弄枪,就算提笔也是勉强。 谢珩听了李夫人的话,虽不耐烦回答,却到底是母亲,只能道:“母亲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父亲那边只有谢琮,我不能放心。” “你连字都写不了了,怎么还能提起剑?”李夫人说,“母亲同温姨娘争了半辈子,眼下也因为你冷了心肠了,他们要如何便随他们去,反正也少不了我们的,母亲只要你平平安安,这就足够了。” “何至于此,左手也不是不能用,”谢珩皱了皱眉,最后还是和李夫人说道,“母亲以为就算眼下我避开,就能避得了一辈子吗?怕是用不了多少日子,就是我们的死期了。” 谢道昇是借着谢珩被下狱与手伤的理由反的,作为一个父亲来说他未必有多心疼,甚至随即而来的喜悦会冲淡对儿子的担心。 谢道昇大业既成,而对谢珩来说,他面对的将会是一条比从前更难的路。 今日谢道昇由他手伤得利,他日就会因手伤而将他抛弃。 一旦谢珩露出颓势,谢琮等就会一拥而上将他剥皮拆骨。 “那你又何苦让你的手变成这样?我的儿,你让娘怎么办?”李夫人哭道。 外面的那些传言李夫人不是没有听到,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儿子只是去京城给太后贺寿了一回,回来手就废了。谢珩这边是再问不出什么的,李夫人想着小孩子的嘴不严,便去问谢谨成,谢谨成咧着嘴只知道笑嘻嘻,李夫人喂他吃糖都不好使,什么都不肯说,但李夫人两边一串,也不可能什么都猜不出来。 家中几年前收留的那个婢子,很可能就是逃出来的定国长公主,李夫人虽吃了一惊,但也没觉得如何了,朝廷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公主而向楚国公府问罪,可谢珩却似乎是为了她而伤了手,这让李夫人无法忍受。 可是自己儿子的性子,李夫人也是清楚的,他自己不摆在明面上说出来,李夫人就不能说,否则冷了脸,便是李夫人这个亲娘也面子上挂不住。 谢珩一时没有出声,李夫人想了想又说:“你不想着娘,也要想想谨成啊,手伤了已是没有办法了,眼下就别去你父亲那里了,否则有个什么,谨成还那么小……等过了这道关,日后的事对你来说也不是很艰难。” 她一向以儿子为傲,谢珩也确实比谢道昇其他儿子要强出千百倍,若换了以前,就算是谢珩自己不去,她也是要催着谢珩去谢道昇身边,不能让谢琮那个庶子占了先机的,可手一伤,便是保命才要紧,何谈建功立业。 谢珩把笔扔到一只玉雕莲花笔洗中洗了,重又去蘸了墨水,左手提笔又写了几个字,写得比方才好上许多,手也稳了。 “如果我死了,谨成就让他母亲去养。” 闻言,李夫人张了张嘴,又捂住帕子哭起来:“这么说果真是找到人了?她当初走得那般决绝,谨成都没满月,可见是个没心的,你当真放心把谨成给她去?谨成是我的心肝肉,你这么说就是让娘什么指望都没了……还有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珩笔下一顿,却没抬头:“母亲,我还有事要做。” 他对李夫人那一连串的话什么回应都没有,李夫人却哭声一轻,知道自己在儿子面前说错话了。 谢珩自幼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决定的事便是旁人说什么也无用,李夫人没再说下去,只立在一边看他写了几个字,一时心里更伤,不忍再看,也只能出去了。 直到子时,谢珩才停下笔。 既然右手不能用,那就用左手,写不好字就一直练,刀剑也是,这一点小事还不足以挫败他。 方才和李夫人说他死了把谨成给姜宝鸾的话,也是他知道李夫人已经心里有数,又不敢问,索性借此把话挑明。 他不会死,不会只留姜宝鸾和谢谨成两个人在世上。 * 八月十五,中秋节。 本该是中秋夜宴的日子,今日却格外冷清,宫里竟连个宴会都没有了,姜昀只赐了酒给各宫,中秋便也算过去了。 姜宝鸾本就被关在昭阳宫里出不去,秋夜风清,寝殿檐下挂着一溜五颜六色的鹦鹉,姜宝鸾便坐在檐下逗鹦鹉,有几只是她早前就一直养着的,有些却是徐太后特意给她送来,让她这几日解解闷的。 姜昀的酒没赐来昭阳宫,晚些时候徐太后却着人送了姜宝鸾喜爱的吃食来,姜宝鸾挑了几样自己留下,其余便赏给了昭阳宫的宫人们,这时日宫里已吃不到往日那些好东西,分给他们也算是过个中秋。 也是最后一个中秋了。 叛军已经离开了襄州,谢道昇的兵马也朝着京城来了,大魏时日无多。 等到明年的中秋,这宫里的人已经换了新面孔了。 前些时日,朝中又有人提出南下去避难,就和四年前一样,但情况早已和那时不同,那时只有蛮人一伙,往南逃都是大魏的江山,可如今已是烽烟四起,不仅有叛军,还有谢道昇,谢道昇拥趸者众,逃无可逃。 就算一时勉强逃离,也早晚躲不过那一遭。 近来每到夜里,宫墙之内便会有呜咽哀泣之声传来,细闻听不真切,却断断续续,绵延不绝,像是鬼魅一般。 姜宝鸾知道,这都是宫妃或者宫人在哭泣。 何氏用银签子挑了一块切好的月饼给姜宝鸾,轻声道:“这月饼瞧着不错,里面的豆沙磨得细细的,公主尝尝。” 姜宝鸾拿过银签子咬了一小口,香甜绵软的豆沙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果然是如何氏所说那般,只是豆沙终究不如往日的细腻,中间夹了碾碎的松子仁,微有焦味。 看着她慢慢把月饼吃下,何氏小声叹了叹,坐到姜宝鸾身边,道:“公主也不要往心里去了,如今还顾得上什么呢?照奴婢说,这还是件好事。” 姜宝鸾轻轻把手上的银签子转了一下,把头枕在何氏肩膀上,由着乳母像小时候一般拍着自己的背。 前日时,容殊明呈上来两封信,一封给了徐太后,一封给了姜宝鸾,两份信上所言大抵相同,而姜宝鸾这封更是明晃晃写了三个字。 绝义书。 姜宝鸾拿到信时惊了一惊,何氏等只看她面色还以为她是受不住,实则姜宝鸾所惊的却是容殊明抢在了她的前头。 他们所想皆是一样。 她不用拆开信就能知道容殊明要说什么。 第53章 信笺是极薄的宣纸, 如今容殊明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再拿不出什么精巧的东西,暂时只能靠着族人接济一二。 亦只有短短几行字, 写不完这一张纸。 上面写道, 他虽与姜宝鸾自幼青梅竹马, 先帝中意, 但姜宝鸾却举止放荡, 行为不堪,未婚便与人苟合,即便他已成庶民,若娶姜宝鸾为妻, 亦是对不起父母先祖,难立于天地之间,只求长公主放过他这升斗小民,别后两宽。 话语虽算, 但其中种种, 却字字诛心,使人颜面无存。 何氏等不敢在姜宝鸾面前痛骂容殊明, 怕再勾得她难受, 敏春素来沉稳聪慧些, 便绕了弯子劝姜宝鸾:“既是他写了绝义书来, 公主何不也写点东西回过去,不能叫他占了这便宜, 否则满宫里也以为公主伤了心, 心里却还惦念着他。” 姜宝鸾笑了笑, 只不理敏春这话。 满宫里的人如今有没有心思顾着她这点子鸡毛蒜皮她不知道, 但姜昀怕还是看在眼里的。 容殊明既然在她之前便把信送来,那必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这话由他先说出来,倒比姜宝鸾以看不起容殊明一个庶人而不嫁为由要来得可信,若由姜宝鸾先写着绝义书,姜昀怎么可能不怀疑姜宝鸾是为了容殊明的安危,那这绝义书写与不写都是一样的,容殊明的信中极尽侮辱,姜昀一知晓心中也必定痛快,巴不得死到临头再看一场姜宝鸾的笑话,这亲事自然也就不成了。 而姜宝鸾又怎么不知道,容殊明就算能想到她会有退亲之意,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安危,顺着她的意思写下这绝义书,他送来这几句话,也是为了姜宝鸾好。 他是怕二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了亲,到时谢珩来了,再度夺走姜宝鸾自不必说,怕是也会因为姜宝鸾另嫁了他人而恼怒,若谢珩对姜宝鸾的怨怼报复心思一生,她这辈子再难过上好日子。 所以容殊明写绝义信是对着姜昀做了一场戏,亦是要姜宝鸾往后无虞。 这与姜宝鸾的想法倒是殊途同归,要在一起很容易,但他们不能不为对方着想。 她也要容殊明下半辈子能活下去。 容殊明和她,都从没想过要做一对亡命鸳鸯,便是昙花一现只在一刻也是好的,他们都不约而同为对方选择了更好的那一条路。 但是若是真的爱到深处,又会如何选择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亦要永远相伴相随。 她这几日闲来无事,便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可惜不能有所解答,反倒是旁人看了她的模样,只以为她是被容殊明伤透了心。 何氏轻轻地拍着姜宝鸾的背,把她手里那根银签子拿过来,说:“还要不要吃月饼?这尖利的东西拿着玩,小心戳了手。” 姜宝鸾摇了摇头,一时竟忍不住笑道:“我都多大了,嬷嬷还当我是小孩子。” “你是我奶大的,嬷嬷永远当咱们公主是小孩子,”何氏递了清茶来给姜宝鸾喝,叫她把月饼的甜腻冲下去,“但公主长大了,往后也要自己看顾好自己。” 姜宝鸾被羊油蜡烛烧出来的烟呛了几声,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说:“嬷嬷说什么呢,一面说我还小,一面又说我长大了,我有母后,有嬷嬷、黄公公,还有玉画敏春他们,哪用得上自己呢?” 何氏叹了口气,用扇子轻轻地把烟扇开:“眼下这样也未必不是好事,公主正好不嫁给他,到时候只跟着那位世子,有个孩子便更不会亏待做娘的,若是公主另外嫁了别人,这事又要怎么办呢?所以照奴婢看来,还是不嫁的好,断得干干净净的。” 姜宝鸾没有说话。 “嬷嬷老了,以后也不知道会在哪里,公主不一样,这就是公主的命数和福分,也不要为了那起子辜负了公主的人伤心了,公主只记着往后过好自己的,他不想要公主,公主反而还要谢他。” 以他人所见到的,何氏说的没有错,且字字句句情真意切,为她以后所打算。 姜宝鸾鼻子一酸,强忍住没落下泪来。 四年前她途中被徐太后放跑,也从没像现在这样害怕彷徨过,许是那个时候年纪小,懵懵懂懂的,根本没想过会发生什么,无知者无畏。 如今她的家却是要切切实实地没了,再也不会回来。 半夜的时候忽然下了雨,八月十五的月亮便没了。 昭阳宫紧闭了多日的宫门被轻轻叩响,是徐太后那边的人送了姜行舟过来。 漏夜冒雨过来,又急匆匆的,姜行舟身上被雨打湿了大半,被抱进来的时候浑身冷得发抖。 姜宝鸾连忙叫人备了热水和姜汤,这时节还没有烧地龙,她便让人用汤婆子暖了床榻,等姜行舟洗了澡又喝了姜汤,便亲自将人抱到被窝里睡觉。 小小的孩子刚刚失去了母亲,又感受到了外界的变化,在昏黄的烛光下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姜宝鸾,身上仍在抖着。 “姑母,我怕。”他说。 姜宝鸾陪着他睡下,把他搂进怀里,轻声道:“行舟不用害怕,有姑母在,姑母会保护行舟的。” 姜行舟一直懂事,听了这话便不再闹了,只是点了点头。 “行舟还记得上次一起玩的哥哥吗?” “记得,是表哥。” 姜宝鸾轻轻地拍打着姜行舟的后背,哄他入睡:“他马上就要来京城了,到时候你们再一起玩好不好?” “好,他上次还说要从家中拿一把木剑来送给我,他有好多木剑。”姜行舟慢慢地不再发抖,小身子也暖和起来。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姜行舟终于睡了过去。 姜宝鸾给姜行舟掖好被角,自己从被褥里坐了起来,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姜行舟的睡颜。 盛妙容临终前只求了自己这么一件事,她一定要把姜行舟保护好,便是盛妙容没有开这个口,没有把假诏书给自己,凭着她与盛妙容的情谊,也不会把姜行舟置之不理。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宫里彻底断了供应,不再有任何东西送到昭阳宫里来。 黄公公带着手下的小太监们出去看了一回,回来之后只是摇头,不仅仅是昭阳宫,其余各宫亦是如此,主子们倒还罢了,宫人们只盼着宫门能开,逃去外面。 好在姜宝鸾这里还有素日的储备,她先前因被姜昀禁足,亦是裁撤了一部分宫人出去,是以陪着她在这里的宫人没有往日那么多,每日只省着些用,勉强可以度日。 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会很久。 * 军帐中。 谢道昇对着地图似在沉思。 他的身边立着他的两个儿子,谢珩是他最为器重的嫡长子,器宇轩昂,才华横溢,谢琮是他最喜爱的姬妾所生,亦是一表人才,体贴知心。 夺鸾 第53节 此回他一直将谢琮带在身边,而谢珩则是方才入了夜才赶来的,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谢珩的信他早先便收到了,信中所说不无道理,谢道昇亦有自己的考量,只是多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谢道昇却有些怕夜长梦多,只想着尽早赶到京城才好,姜氏不足为惧,却是要先与叛军一方说合,该打就要打。 他问谢琮如何看,谢琮的说法却与他心中所想对上了□□分。 可谢珩却随即到了。 谢道昇知道他的手受了伤,其余地方亦有新旧伤,倒是没想到他一回范阳便又赶着来找自己。 若放在平时,谢道昇该是欣慰的,但此时不知为何,他却有些焦躁。 谢道昇只道:“珩儿说的也有道理,但若让叛军抢占了先机,到底不妥。” “眼下叛军就要到京城,已是来不及。”谢珩道。 这时谢琮笑道:“也难为大哥这么着急赶过来了。” 谢珩没有看他。 “父亲隐忍多年,为的就是这一日罢了,如今万事俱备,叛军起兵的名义是岭南旱灾,而父亲起兵的名义却是为了儿子,这两边相较之下,父亲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差别,”谢珩不再和谢道昇绕弯子,“何不将这贤人继续做到底,好过背负那窃国的名声。” 他的话果然正中谢道昇下怀,原本看着主意已定,一句话都听不进去的谢道昇,立时便皱起眉来。 许久之后,谢道昇又道:“你就那么肯定叛军会乖乖将皇位奉上?” “他们如今也借着父亲的名号,若到时反悔,自然也有其他法子筹谋。叛军不过是一群草莽,他们怕是心里也明白即便皇位到了他们手上,最后还是无法与父亲抗衡,不如尽早功成身退,而且据儿子所知,叛军当中也并不是完全一心,许以高官厚禄也就罢了。” 这番话说得谢道昇不由点了点头。 比起与叛军正面碰上,谢珩说的这些倒是更合他的意,不动兵戈便能使叛军臣服,岂不是对他素日德行的肯定。 “只是需要一个稳妥的人……”谢道昇喃喃自语道。 谢琮正愁插不上话,又恨嫡兄一来便使得父亲改变了主意,竟似言听计从,他站在谢道昇身边,听到他的话,便马上计上心来。 “哥哥素有智谋,不正是这个人选?”谢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0:27:10~2022-06-26 20:3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suz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闻言, 谢珩淡淡地瞥了谢琮一眼,眼风一扫便又转过眼去,仿佛早有预料。 谢道昇听了之后倒是马上否定:“不行,珩儿身上有伤, 再加上手也没痊愈, 万万不妥。” 谢琮道:“这是儿子没有考虑周全, 竟忘了哥哥的手已经不中用了。” 他说完, 面上掩去一股喜色, 任凭谢珩再能干又如何,手废了就等同于人废了,谢道昇可以有一个残废的世子,却不一定能接受一个残废的太子, 日后还成什么气候。 “你的手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谢道昇的目光扫过谢珩还被白纱包裹着的右手。 谢珩却不掩饰,反而状若无意地抬起手腕,算是给谢道昇看了看。 “无妨,将养几日就好了。”他说, “父亲考虑的没错, 是得有个稳妥的人前去和叛军交涉,我去吧。” 谢珩不由想笑, 眼下谢道昇大业未成, 谢琮却一味把话往他的手上面引, 竟是这么早就想着铺路了。 他怎么会让谢琮称心如意。 便是谢琮不说, 他本也打算自己先行前往京城。上回前去襄州救容殊明,谢珩也与叛军打过一回交道, 那些人既有胆子起兵, 便不可小觑, 他不亲自去一趟不会放心, 谢琮要为日后铺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另还有一点,姜宝鸾此时身陷囹圄,叛军一旦进入宫闱,有些事便难以预料,为了她他也须得提前走这一趟。若她已经嫁给了容殊明,他更要尽早把她从容殊明手里捞出来。 谢道昇点了点头,没有再阻止,只说:“那就去吧,你一向都替为父省心,只是不要忘了自己的安危,此去万事都要小心。” 谢珩应下,道:“事不宜迟,儿子这就去了,夜已经深了,也请父亲安歇。” 说完便转身快步出了营帐。 正是夜色最浓时,天黑得连星子都见不到。 曹宽见他出了,连忙迎上前道:“世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洗漱完之后就能睡。” “备马,去京城。” * 京城被叛军攻打的这一夜,火光染红了一半的天。 不知是城中哪处起了火,还是宫内起的火,宫里哀鸿遍野,到处是哭声与喊声。 有许多人想着法子逃出宫去,也有人无法承受这变故,便直接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昭阳宫倒还算安稳,只有小宫女忍不住哭几声,没有跑到外面去的,这时候留在姜宝鸾身边比在哪里都安全,就算逃出宫,这京城里哪里还有容身之处。 姜行舟被吓得像只小猫一样缩在姜宝鸾身边,姜宝鸾哄了他好久,他却总是会被外面的喊叫声惊醒,一直到很晚才睡去。 姜宝鸾一步都不敢离了姜行舟的身边,只陪他一同睡着。 明日还不知身在何处,只盼着眼睛闭上就没有天亮才好。 一直熬到三更天,姜宝鸾自己也倦得很,正要迷迷糊糊入睡,忽听得殿门一声巨响。 她一下子从床上起来,正要安抚姜行舟,却见姜行舟也行了,惊恐地抱住了她的手臂。 殿内都是上夜的宫人,如今也不分地方,大多都只睡在姜宝鸾的寝殿这里,宫女睡内殿,太监睡外殿,一时都被这声音惊起。 敏春已出声问道:“什么人来了?殿外守着的人呢?” 话音还未落,外殿那些太监已叫成一片,有的直直往里冲了进来。 何氏连忙抖着手给姜宝鸾穿衣服,才刚披上,就见姜昀提着一把剑走了进来。 剑上已染了血,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 姜宝鸾欲上前去,何氏却死死拦住她:“公主去不得,去不得!” 姜行舟也哭了出来。 听到姜行舟的哭声,姜昀面上露出一丝笑容,手上的剑乱挥了几下,也没有砍到周遭的宫人,只直奔着姜宝鸾这里的床榻而来。 殿内没有点蜡烛,只能借着外头明灭的火光,见到染了血的寒锋上面那一闪而过的光。 饶是姜宝鸾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这一刻,她看着姜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也吓得心肝俱颤。 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四年前逃跑时也没有过。 何氏这时正挡在姜宝鸾面前,姜宝鸾下意识便伸手把她往后面揽,不想何氏反而把她手紧紧按住,竟是一动都没动。 “嬷嬷快让开!”姜宝鸾失声喊道。 连喘息的工夫都没有,转瞬寒光已经到了何氏头上。 “陛下,请放过……”何氏的声音被堵在的喉咙里。 姜昀没有容许她说完这句话,仿佛这是他最后所能行使的权威。 姜宝鸾看着何氏倒在自己面前,一半的身子就倚在侧面榻上,脖子上破了一个大洞,正汨汨地流着暗红的血。 姜宝鸾扑身上去,用手死死按住那个口子,才转瞬之间,何氏的眼神已经迷茫,看了姜宝鸾最后一眼,便失去了神采。 连一句话都来不及和姜宝鸾说。 姜宝鸾按着何氏的伤口,血染红了她的双手和衣袖以及裙摆,她的心也跟着冷下去。 她以为何氏是睁着眼看着自己,便急着唤她:“嬷嬷,嬷嬷别睡,我马上把太医找来……” 何氏眼睛也没有眨一下,面容如木头一般。 “别喊了,她已经死了。”姜昀又逼近一步,“老虔婆,临死还想着你。” 姜宝鸾缓缓地把手从何氏的脖子上拿下来,温热的血很快便凝结起来,在她手上变成黏糊糊的一片。 “你为什么要杀了何嬷嬷?她手无寸铁,为什么要杀了她?”姜宝鸾再抬头时,已是满目腥红。 “朕不仅要杀她,还要杀你,别以为她替你死了你就逃过了,”姜昀懒洋洋地挑了挑眉,目光阴狠,“朕要把你们都杀了。” 姜宝鸾咬牙:“你疯了!” 姜行舟哭得更加大声。 而姜昀已经挥剑斩向了姜行舟。 姜宝鸾拉住姜行舟,往床后面一躲,又将他护在身后,剑却堪堪在她的脖子上停下。 “行舟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连行舟都下得去手吗?”她冷冷地看着姜昀,并不畏怯脖子上的剑。 姜昀笑了:“现在不杀了他,难道留他在这世上受罪吗?” “你不是想知道妙容临终前说过什么吗?”姜宝鸾仍死死地挡着姜行舟,她能感受到那个小身子因害怕而发着抖,“她说她只想她的儿子活下去。” 姜昀愣住。 “你对不起妙容的地方够多了,妙容只留下这一个儿子,难道你要亲手杀了你们的儿子,再去地下见她?连这一个愿望,你都不能满足她吗?” 脖子上的剑刃颤了颤,往姜宝鸾的皮肉里割进去一点。 “那朕就先杀了你,朕怕其他人受苦,却要担心你日后快活。” 姜宝鸾心一横,一点都不躲避:“妙容生前将行舟托付给我,你以为是为了什么?我在行舟就无事,我要是死了,你不如也立刻就将行舟杀了,像你说的那样,免得他活着受罪!” 姜昀又笑起来,笑到深处却突然将剑扔了,声音刺耳。 “果真是朕的好姐姐,连自己的后路都想好了,怪不得……怪不得你一点都不害怕,原来你知道朕不会杀你……” 姜宝鸾这才转身抱住姜行舟。 姜行舟哭着喊道:“父皇……父皇……” 可无论这孩童的哭声多么惨烈,姜昀都没有再多看姜行舟一眼。 过了许久,等姜宝鸾确认姜昀不会再折返之后,她才自己先爬下床,然后把姜行舟拉下来。 何氏的尸体还靠放在那里,等姜宝鸾有了动静之后,其他宫人才敢围过来。 因找不到停灵的地方,姜宝鸾和敏春玉画一起将何氏摆放在了床榻上,外殿亦有几个宫人被姜昀的剑所伤或者所杀,姜宝鸾让人找了药给他们,又将几具尸体就地停放妥当,拿了几块素净的缎子出来盖上。 夺鸾 第54节 最后姜宝鸾抱着姜行舟在美人榻上对付了后半夜。 她是一刻都没合眼,只想着不远处的床榻里头躺着何氏,她再也见不到何氏了,还有外面那些死去的宫人,有些她连名字都叫不上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被末路的帝王杀死了陪葬。 天蒙蒙亮的时候,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大哭声,仿佛是有许多人哭着在宫道上跑,姜宝鸾浑身一个激灵,连忙起身出去。 黄公公昨夜也受了点轻伤,他已经不敢再出去,便带着人附耳在宫门上听着。 许久之后,他跑到姜宝鸾面前跪下,身形佝偻:“公主,陛下驾崩了。” 姜宝鸾倒抽一口冷气,拽着姜行舟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日早晚会来,可真正来的时候,姜宝鸾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弟弟。 而并非皇帝姜昀。 幼时那些相依相伴的时光,虽不再复返,却真实存在过。 姜昀比她还小,却如此匆匆地结束了自己荒谬而又苍白的一生,留下的只会是身后污名。 她转过头看姜行舟,道:“你父皇他……” 一句话未完,姜宝鸾已哽咽住,但也并不见眼泪,红着眼睛缓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父皇他没了,行舟,”她说,“不要害怕。” 昨夜姜昀提剑闯入,姜行舟该是受了惊吓,却什么都没有问她,姜宝鸾也心知这孩子再难像从前一样,国破家亡已成事实,眼下瞒着没有意义,还不如摊开来和他说,虽然这对一个三岁大的孩子来说太过于残忍。 姜行舟眨了眨眼:“父皇是不是去找母后了?” 姜宝鸾想答“是”,可想起姜昀负了盛妙容,便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姑母也不知道。”她最后摇了摇头。 一时等到天完全亮透,外面的动静小下去了一点,昭阳宫的宫门也被人再度敲开。 来的是徐太后身边的宫人:“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寿康宫,各位主子都已经在那里了。” 第55章 姜宝鸾一听便有了数, 心下一沉,随即便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与窒息感。 她看了身边的姜行舟一眼,让宫人们带着他去了偏殿留着,自己便只身跟着徐太后身边的宫人往寿康宫去。 徐太后先前既把姜行舟送过来, 怕也是与盛妙容的想法不谋而合。 宫道上一路过去遍地狼藉, 叛军还未进来, 已是一副被洗劫过后的模样, 怕是叛军来了都要自愧不如。 前面横亘着一尊手臂高的紫檀木佛像, 断了一只佛手,应是哪宫里的妃子平日所供,如今却被宫人偷了出来,匆忙之中又摔在地上遗落。 姜宝鸾俯身把佛像拾起, 四周看了一圈没寻到佛手,最后只能轻叹一口气,将佛像擦了擦,然后过去轻轻在角落里放好。 这便一路走, 又一路听着领路的宫人说话。 天亮时, 才有宫人发现姜昀半夜回来之后一直没有动静,因他先前一直拿着剑, 所以也没有人敢近前去, 只远远躲开, 最后还是个一向跟着他的老太监大着胆子上去, 一摸姜昀的身子都已经又冷又硬了。 这才方知姜昀死去多时,自夜里回来便吞了毒药, 只是大家都躲着他, 无人问津, 也无人看见。 姜宝鸾问:“这些太后知道吗?” 宫人愣了一下, 答:“太后只知陛下已经没了。” 一时到了寿康宫,这里到底比其他地方像样一些,徐太后正在正殿坐着,旁边是姜静徽并几个宫人,除了姜静徽之外都在啜泣着。 徐太后脸上脂粉未施,但衣冠完好,连发髻都抿得一丝不苟,不过经了这几日,她看着竟比以前老了十岁。 姜宝鸾鼻子一酸,过去伏在了徐太后膝上。 徐太后摸着她的头先是没有说话,而后才有哭声传来。 姜宝鸾咬住下唇,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弟弟已经没了,母后也就要去找他了,希望见了你父皇不要怪我们母子才好,”徐太后一边哭,一边对姜宝鸾道,“母后这一走,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不要像四年前那样被人哄骗了落得自己伤心……” 姜宝鸾道:“母后陪着我,到时我去求他……” 她此时只想,为了母亲若让她再给谢珩跪下,哪怕是日日都跪,她也绝无二话。 “傻话,都这么大了还说傻话,你让母后怎么放心得下?你有儿子,至少他们不会让你死,且你是公主,是要外嫁的女儿家,母后又是什么?” 徐太后是大魏的太后,姜昀的母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是除姜昀之外第二活不成的,便是为了那点子骨气与尊严,也容不得她苟活下去。 但也只有姜宝鸾这个亲女儿,还抱着让母亲能够活下去的希望。 徐太后不忍见姜宝鸾难受,但又不得不继续交待自己要说的话。 “当初派人杀那孩子的是母后,都是母后糊涂,是母后的错,你若没和谢珩说清楚,见了他便马上和他解释,你给他生过孩子,服侍过他,他应该对你不会那么狠心。” “我宁可他杀了我!”姜宝鸾心里只剩下苦,连母后都要走了,她却要回到谢珩身边吗? “又说傻话,你死了,行舟怎么办?况且你还有孩子,你为了孩子也要活下去,日后到了谢珩身边,你早先怎么过,往后也怎么过,保下自己和行舟的命,熬过了也就好了。” 姜宝鸾咬牙:“万一叛军先他而来,倒是让我能死个痛快。” 徐太后却最是听不得她说到死,这下又哭得更厉害。 “母后这一世只为了你和你弟弟,只剩了个你,便是真的如此也不要再说这话让母后放心不下了,宝鸾,母后只盼着你平平安安,你要好好活着。” 徐太后又拉过姜静徽的手:“你回昭阳宫时把你妹妹也带上,能救便救,不能救也……” 姜静徽红了眼睛,却没有哭。 不等姐妹俩再说话,徐太后已经摆了手:“走吧,哀家还要理妆,你们走,有事也不要再来了,外头太乱了。” 这便是诀别了。 姜宝鸾木然地起身,中间还踉跄了一下,被姜静徽扶住。 她看着徐太后的脸,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想不出来,也说不出来,只是怔怔地张了张嘴。 徐太后已经往内殿走去,头也没有回。 “宝鸾,好好活下去。” 姜宝鸾忘了自己是怎么出的寿康宫,她像是抽走了魂魄一般在路上走着。 明明来前已经预料到,怎么见了母后,真正生离死别之际,还是难以承受呢? 她又想起四年前她出逃,那时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徐太后都让她看着情形就嫁人,却懵懵懂懂的,仿佛也哭了。 若是当时她不走,倒还比眼下清静。 可是那一步踏出去,不能说是错了,却终究让人生覆水难收。 活不能活,死不能死。 “姐姐。”姜静徽忽然叫她。 姜宝鸾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着她。 “我的芳仪宫到了,”她说,“我进去了,姐姐好走。” 姜宝鸾道:“你跟着我回昭阳宫。” 既不能死,她也不能放着姜静徽不管。 姜静徽忽然笑了,她素来刻板冷僻,很少笑得这般随意大胆,仿佛断壁残垣中忽然盛开的一枝春花。 “我回芳仪宫,姐姐回昭阳宫。”姜静徽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姜宝鸾本就和姜静徽之间有嫌隙,再加上大祸当头,一时便有些不耐,皱了眉道:“母后让你跟着我,昭阳宫什么都有,你还是快些走罢。” 姜静徽仍停着没有动,只是笑着看着她。 姜宝鸾慢慢回过味来,越看姜静徽那笑,却越是觉得她面上恍惚。 “静徽,”她软了嗓子叫了她一声,“快跟姐姐回去,听话。” 远处不知何方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倒塌,原本就不甚晴朗的天上渐渐漫开尘土。 姜静徽脸上还是笑着,眼角却落下一滴泪来:“姐姐,对不起,我不愿求人苟活,亦不愿欠人,所以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去求别人。” 她上前去一步替姜宝鸾正了正步摇,说:“我们姐妹俩性子不合,一向说不到一块儿去,来日万一又有了不愉快,姐姐难受,我做人也难受,倒不如这样两不相欠的好,你说是吗?” 姜静徽本性执拗孤冷,姜宝鸾却再是没想到她面对生死竟也是这种态度。 “你胡说什么,眼下活下来要紧,你……” “我说什么,姐姐,我们就是不一样,”姜静徽打断了她,“姐姐想要的是活下来,我想要的是清静和尊严,我常常在想,若当年遇到谢珩的是我而不是姐姐,我应该早就不在了。” “大魏没了,我本来就没打算活下去。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姐姐,除了上回说的事,我把姐姐的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就连容殊明那里也是我说的,我想他该是放弃你了,没想到……原来他到退亲为止,心里想的都是你,罢了,是我不如你,原来感情一事不是我比你好,他就会喜欢我的,是我错了。” 姜宝鸾眼神黯了黯,却并没有指责她,只叹了一声,说:“原来是你,倒是谢珩接二连三替你背锅了。” “所以我也怕啊,”她苦笑,“哪日起了争执,姐姐把这些都告诉了谢珩,我岂不是比眼下可怜,且我更怕提心吊胆活着。” 姜宝鸾道:“在你眼里我原来如此不明事理。” 姜静徽摇头:“也不是,我说了我对不起姐姐,我也没这个脸再让姐姐救我。原也没多留恋这世间,该享的福我也享了,容殊明也不喜欢我,我再没执念了,生来是公主,就让我陪着大魏去罢。” 她说得淡淡,语气却不容置疑。 姜宝鸾心里麻麻痒痒的,说难过也不是难过,说自责也不是自责。 姜静徽可以决绝地殉国,她却没怎么想过这件事。 “我不如你。”姜宝鸾道。 “姐姐,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嫡女,是长公主,你只是自小见惯了繁华,受过那万千宠爱,便眷恋这尘世了,万不肯再放手。你求生也并非懦弱,我总觉得在有些时候活下去需要太多的勇气和信心,而我没有。所以姐姐,你活着,我会在地下看着你能走到哪一步。” 说罢,她毫无留恋地转身,朝着芳仪宫的那一道又一道宫门走去。 在走到最后一道时,姜静徽回头,看见姜宝鸾还在原地看着她。 姜静徽生平第一次,朝着姜宝鸾高声喊道:“姐姐,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公主?” 姜宝鸾点了一下头,便再也忍不住捂嘴哭了起来。 这回姜静徽再没说话,径直进去了。 姜宝鸾看着芳仪宫的最后一道宫门缓缓阖上。 她转身继续往昭阳宫走。 身后的芳仪宫很快起了浓烟,然后便是冲天的熊熊大火。 夺鸾 第55节 姜宝鸾仍旧一步一步地朝着昭阳宫而去。 妙容,姜昀,母后,静徽,她的亲人,全部都一个一个离她而去了。 是不是这世间到最后都只会剩下她一个人? 她忽然明白过来姜静徽方才说的,活下去需要太多勇气和信心。 四年前她心里只盘算着活着和回家,再难熬也熬过去了,如今这回,却仿佛藤蔓缠住了身子,再不知道该如何走,亦不知道方向以及终点在何方。 是夜,宫门破。 第56章 姜宝鸾带着姜行舟, 以及自己宫里的那些宫人们全都躲在昭阳宫后殿。 入夜时分,皇宫的大门就被叛军攻破了,从前容殊明掌管禁军十六卫时,也算是训练有素, 如今人心已散, 早已回天乏术。 大半夜过去, 叛军还没有过来昭阳宫, 姜宝鸾的心只被紧紧攥着, 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整颗摘下。 她倒也想叛军快点来,好过这样被吊着。 若叛军要杀她,她也无可奈何,除去对不起盛妙容的托付, 却也是一种解脱。 她确实是一个懦弱又没用的人。 姜行舟已经在姜宝鸾身边沉沉睡去,姜宝鸾给他盖了被子,轻轻叹了口气。 早先姜宝鸾想过让姜行舟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免得被进来的叛军发现他是姜昀的儿子而有不利, 但姜行舟才三岁, 宫里很少有这样小的太监,她的昭阳宫也找不出适合姜行舟穿的衣裳, 这才作罢。 终于熬到又是一个天亮来临, 姜宝鸾刚喂着姜行舟吃东西, 只听一声巨响,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宫人们皆往姜宝鸾身后躲,满脸惊恐。 只有黄公公还在姜宝鸾身边, 轻声道:“奴婢出去看看。” 姜宝鸾拉住他, 摇了摇头:“不要, 等着便是。”说着也把黄公公拽到了后头去。 不用人出去看, 光是听着响动,姜宝鸾也约莫能听出来,是昭阳宫的大门被推倒了。 果不其然,很快便是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说话的声音与大笑。 “听说这是定国长公主的寝宫,也不知她还在不在……” “……那烧毁的宫殿是明福公主的,真是可惜了,烧了一夜眼下还冒着烟,也算是个烈女了,太后也吊死了,他们有人方才去看了,四十岁了还是个美人,这定国长公主不知会不会也死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他人都死了,她就不一定了……京城的坊间都传遍了,当初这位长公主流落民间,为了活下去竟是甘愿去伺候楚国公世子,都做到了这份上,她还怕什么?” “哈哈哈,那就是说一会儿我们发现了她,是不是也可以……”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传进来,姜宝鸾只竖着耳朵听着,闭了闭眼睛。 那些叛军一间殿一间殿地搜寻过去,自然也不会放过后殿,没多久就搜到了这里。 殿门一打开,晨间熹微的日光大肆照进来,姜宝鸾用手挡住,额角一阵一阵地跳着。 领头的只将里面一扫,便看着姜宝鸾道:“原来躲在这里,你就是定国长公主?” 姜宝鸾没有说话。 那领头的指有些恼,上来便想把姜宝鸾拉起来,不想姜宝鸾既没有躲,也没有反抗,而是起身上前站到了他面前。 “不管你是不是,只将你这里的人全部拉去,总有一个是。”那人说着便往姜宝鸾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摸去,姜宝鸾早有料到,偏了一下头便让对方扑了个空。 “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也配!”那领头的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扑身上来就要把姜宝鸾压倒,“先让爷尝尝是什么滋味,不是处子也有不是处子的好处。” 正在姜宝鸾躲无可躲之际,跟在那人身边的一位随从却将他拉住,让姜宝鸾堪堪逃过去。 随从立刻附耳与那人说了什么,那人脸上便有了犹豫之色,说话间便往后退了一步。 姜宝鸾垂着眼,整个人抖得厉害,只隐约听见随从说了“谢珩”两个字。 “罢了罢了,不缺这一个,去别处也是一样的。”领头的失望地看了姜宝鸾一眼,虽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停下,随从方才和他说的倒是正经事,这不仅是定国长公主,还是谢珩的人,眼下最不能的就是和谢珩那边撕破脸,且入宫前谢珩已让人传了信来,说他很快便会替谢道昇前来商谈,且不让他们动姜宝鸾,万一被他发现了他们阳奉阴违,那事情就不好办了,为了个女人不值当这样。 不过他旋即又多看了看姜宝鸾身后,最后目光停留在姜行舟身上。 姜行舟被黄公公抱着,一直忍着没有哭,这时见那人正在盯着自己看,便再也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听说姜昀那狗皇帝只有一个皇子,才两三岁大的模样,我们到处找了都没有找到他,想必定国长公主这里的这个就是了吧?” 那领头的上前,一把从黄公公手里把姜行舟拖了出来,姜宝鸾浑身像被冰水浇了个透,只来得及把姜行舟的身子抱住。 “不是,他不是皇子,”姜宝鸾既怕用的力气大了伤到了姜行舟,又怕稍一放松,姜行舟就被人拖走,咬牙道,“他是我和谢珩的儿子,不信你去打听,我是不是和他有个儿子。” 方才说话的那随从这回只是低着头抬眼看了看姜宝鸾,没有再说话。 但这次那领头的明显就没有如刚刚那般被震慑住了,只笑道:“放了你也就够了,还真当我是傻子了?谢珩是有个儿子不假,但谁不知道楚国公府宝贝这孩子宝贝得紧,会肯放在你身边?长公主,你这边可是亡国了,谢珩会让他的宝贝儿子跟着你受这罪?” 说着便手上用了狠力,抬脚又往姜宝鸾肩上一踢,姜宝鸾吃痛却仍没有放手,无奈整个人被这一脚踹得往后仰倒,终是将姜行舟脱了手。 她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去抢姜行舟,却被玉画和敏春等一齐拉住。 “公主不能再过去了,小皇子不会有事的……” 而被人提着的姜行舟发出一声小兽的呜咽:“姑母……” 姜宝鸾眼睁睁地姜行舟被叛军带走,然后殿门再度被重重关上。 有些宫人不由发出劫后余生的喟叹,庆幸自己依旧还在这昭阳宫的后殿里。 姜宝鸾被扶着坐下,肩膀处疼得厉害,不由地缩着肩佝偻着背,定定地发着呆,一言不发。 她原先还想着叛军把她杀了也好,可死哪有那么容易呢?他们都死了,又只有她被留了下来。 连姜行舟也被带走了,这一去更是凶多吉少。 宫门一破,她就负了盛妙容所托,把姜行舟丢了。 行舟是在她手上没的,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姜静徽有那样的勇气自焚殉国,她不仅贪生怕死,还连这唯一一件嘱托都没有做到。 她原也只能等着谢珩来,让他带走自己,带走姜行舟,除此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也做不了。 从始至终,她作为人所拥有的一切,都依附于他人,她生下来便靠着父皇、母后甚至姜昀,有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一旦他们没了,她比那一粒尘土也没好上多少,浮萍一般。 四年前遇到了谢珩,她又靠着他远离了颠沛流离,如今便更不堪去提,大魏灭亡虽并非是谢家主导,却也和谢家脱不了干系,这样的血海深仇,她却只能等着谢珩来救她。 她要这样苟延残喘一辈子吗? 回到谢珩身边,回到从前在楚国公府那样的日子,不像个公主,更不像个人。 姜行舟算是她最后的牵挂,没了姜行舟,还不如就像姜静徽那样去了的好。 徐太后希望她好好活着,但想清楚了之后她实在已经无法再面对从前的自己,当下的自己,乃至以后的自己。 她或许能够活下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人活着,并不仅仅只是活着而已。 至于她自己的孩子,姜宝鸾一想起谢谨成,便肩膀连着心脏都疼得厉害,她也很想再见到他,想看着他长大,但谢谨成总是被她放弃的那一个,跟着他的父亲,他也会很好。 而谢谨成的可怜,亦是来源于她当初的怯懦与糊涂,如若她早明悟了,谢谨成也就不会存在。 这辈子所对不起的,也只有谢谨成和盛妙容。 很快,姜宝鸾开始发起烧来,玉画解开她的衣服来看,那一脚伤得确实是狠了,她本就细皮嫩肉,这一脚下去踢得肩膀处瘀血,青紫一大片,看着甚为可怖,再往旁边偏一些就要伤到心肺了。 黄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了,又在姜宝鸾身边陪了十几年,他也怕姜宝鸾想不开,便让玉画和敏春不错眼地盯着姜宝鸾,照顾她。 但因着高烧,又缺医少药,便是姜宝鸾有自尽的心思,也没有自尽的力气。 后殿阴暗,又没有蜡烛,到了夜里便更阴森可怕。 外面听声音倒不像白日里那么混乱嘈杂了,只是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 姜宝鸾烧了大半日,入夜额头愈发滚烫起来,连着身子都烫得吓人。 但她神思却清醒,连倦意都没有,一双眸子只低低垂着。 身边的敏春还在低声抽泣着,玉画已经靠着她睡着,脸上挂着泪痕。 姜宝鸾胸口处火烧似的疼,她忍不住咳了一声,但牵动了伤处,一时更是疼得冷汗直流。 她索性让敏春扶着自己坐起来,抿了几口冷茶进去,这才稍稍好些。 敏春肿着一双眼睛看她,无助地看了一圈儿四周,又掩着帕子哭了起来。 外头一阵风刮过,殿旁的树梢枝丫沙沙作响,敏春如惊弓之鸟一般缩了缩,姜宝鸾正要安慰她,却忽然变了脸色。 又有人往这里来了。 作者有话说: 先预告一下姜行舟没死感谢在2022-06-26 20:44:14~2022-06-29 20: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旺仔牛奶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姜宝鸾连忙示意敏春别哭, 还没来得及再侧耳听清楚,关闭了将近一日的殿门再次被打开。 姜宝鸾对来人不甚在意,甚至没有看过去一眼,反而侧过头, 手一抬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握在手里。 连身边的敏春都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却是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姜宝鸾抬起头, 却见来人正是谢珩。 她垂下眼, 果然不出她所料, 正是忖度着谢珩也该来了,否则怎肯将大魏这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叛军。 这时殿内其他人也都醒的醒,起的起,一时俱是连声音都不敢出, 只都看着姜宝鸾。 但姜宝鸾没有说话,仍旧靠坐在那里。 她的目光从谢珩脸上转到他手中的剑上,那剑淬着寒光,因殿内实在昏暗, 也看不清上面到底有没有血。 只能看见他是用左手拿着剑的, 模样倒也不别扭。 夺鸾 第56节 姜宝鸾垂下眼睑,脚尖动了动, 然后慢慢蜷起了双腿。 她以为自己即便在这样的情境下面对他也是能够自持的, 没成想一见到他, 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 谢珩的神色掩于黑暗之中, 一点都不分明,见姜宝鸾无甚反应的样子, 却是先开口叫了她一声:“姜宝鸾。” 声音嘶哑。 而姜宝鸾却不为所动。 金簪顶上繁复的花纹深深嵌入姜宝鸾柔嫩的掌心之中, 由冰凉竟慢慢开始变得温热, 姜宝鸾的拇指指甲不小心一刮, 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刮擦声。 谢珩已俯身平视着她,淡淡道:“起来,跟我回家去。” 他身上一丝极浅的血腥味,但旋即便被那股清冷的松木香所掩盖,姜宝鸾怔怔地,嘴唇不自觉地轻轻颤动着。 回家?这里才是她的家,她还能回到哪里去? 下一刻,她的手已经兀地伸了出来,金簪尖利的一端便朝着他的喉咙刺去。 谢珩早便留意着,此时抬了抬眼皮,只用剑柄碰了一下姜宝鸾的手腕,姜宝鸾手上顿时发麻,便没了力气,金簪应声而落。 他又将剑调转了一个方向,以剑尖轻轻把她的下巴抬起,静静地端详着她的脸。 这张脸仍旧像往昔一般娇艳柔媚,只是明明是与初遇时差不多般的情景,她却再没了当初那股子怯弱与狡黠,仿佛那被暴雨打了的花朵,在枝头抱香而死。 他的心忽然颤了颤,这才不紧不慢地将剑收入剑鞘中,又连忙抓起她方才拿金簪的那只手,入手触感依旧如记忆中那般仿若凝脂,却有些发烫。 姜宝鸾使劲挣了两下,却没挣开,又想起那时床笫之间,他一手便可缚住自己双手,此时更觉痛苦难堪。 “谢珩,你杀了我吧,”她咬住下唇,“你不杀我,我就会杀了你。” 她手上没力气,拿了金簪也刺不中要害,不如被他直接了结在这里,好过回去之后再受屈辱。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想在国破家亡的时候苟且偷生。 谢珩却轻声笑了出来:“杀我?就凭你?” “我根本不喜欢你,也不想留在你身边……”她小声啜泣起来,心一横却是只想解脱,“你忘了我派人杀你和谢谨成吗?是,那些都是我做的,是我骗你那是我母后所为。我讨厌你们,只想把你们杀了!” 她说话时发了狠,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狼,却又带着些许稚嫩,只凭着一腔孤勇。 黄公公已是吓得面如土色,喊道:“不是公主,那事不是公主做的,莫听公主胡说……” 可谢珩怎么看不出来,姜宝鸾是自己不想活了,她是在激他杀了她,包括方才拿了簪子想刺他也是如此。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从前那时候对于姜宝鸾来说也艰难,可她却从没想过要死。 但再转念一想,便也能明白几分她的伤心欲绝,姜昀亡国乃是咎由自取,依姜宝鸾的聪敏不可能分不清是非曲直,可人情之内,姜昀是她的亲弟弟,太后是她的亲娘,一夕之间家没了,国也没了,确实令人难以承受。 从前到底有个盼头,如今却没了,若是活下来,便是前面那条道是黑的,也只能走到底。 但他不会让她一世无望。 谢珩稍一用力,姜宝鸾就被扯了过来。 “姜宝鸾,你是不是也忘了那时我是怎么说的?”谢珩道,“先乖乖跟着我回去,其他的事我会解决。” 那时他说过,让她别想着走。 姜宝鸾脸色煞白,又被他这么一扯,肩膀处的伤便更剧烈地疼了起来,再来不及想其他。 她痛得连话都说不出,倒是一旁的敏春轻呼了一声。 谢珩察觉不对,再细观却见她半边肩膀小心翼翼地缩着,分明是受了伤。 “你伤到了哪里?”谢珩问。 姜宝鸾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方才情绪激动,又扯了好几下伤处,此时竟是连呼吸都开始会牵动心肺肩膀一齐疼起来。 她下意识甩了甩被谢珩握住的手,这次谢珩却是立刻放开了她,正想把她扶住坐好,谁想下一刻姜宝鸾却是吐了一口血出来。 也不知是因着哪里的伤。 血有许多吐在了谢珩的身上,姜宝鸾看着那些暗红,急急地喘了几口气,倒比方才要舒坦一些,只是身上却连最后那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睡在棉花里,也说不出是疼还是不疼。 她眼前一阵一阵发着黑,睁着眼想看清眼前,眼皮却仿佛有千斤重,转瞬间终于失去了知觉。 * 姜宝鸾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个白天,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胸口还是疼得不行,直让人喘不上气。 躺在床上转了转眼珠子,这里并不是姜宝鸾熟悉的地方,至少可以肯定她已经不在宫里了,旁边陪着两三个婢子,见她醒了便立刻围上来,也不是姜宝鸾认识的人。 姜宝鸾睡得口干舌燥,嘴里仍有一股子腥甜的血腥味,便忙问她们要茶喝。 婢子们哪敢耽误,便轻手轻脚把姜宝鸾扶起来,但这一扶,姜宝鸾身上便更疼起来,仿佛浑身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一般,从心口处、肩膀处扩散。 额角又冒出冷汗,姜宝鸾咬牙忍住,这时一个叫丹琴的婢女已经拿了茶水上来,喂到姜宝鸾嘴里。 姜宝鸾才喝了两口,却是立时又呛了一声,再去看那杯澄澈的茶水之中,已然是晕开了淡淡的血迹。 婢子们都变了脸色,一面将姜宝鸾扶了躺下,一面又忙着往外面去叫大夫。 大夫很快就来了,只是在路上的那一会儿工夫中,姜宝鸾又吐了一次血。 厚重的床帐垂下,其中露出一只覆盖了丝帕的素手,从掌心到指尖,没有一点血色。 诊完脉又施了针,姜宝鸾的精神稍稍好些,见她们要将大夫带出去,自己便先问:“我的身子怎么样了?” 帐外的大夫和婢子们对视了一眼,斟酌着道:“夫人身子弱,只是受了点外伤不碍事,服了药过几天也就好了,只是……” 丹琴连忙朝着大夫使眼色,却已被姜宝鸾听见:“只是什么?你说罢,我受得住。” “只是不可再忧思过度,本就有外伤要养,万一伤到肺腑动了根本就不妙了,再继续吐血不止怕是早夭之兆。” 大夫一说完,婢子们便连忙把他往外面领走。 姜宝鸾浑身疼得不能动,只是平躺着看着帐顶,什么都没有去想。 一时药也煎好了,丹琴叫了姜宝鸾两声,姜宝鸾没有应答,便立刻掀了床帐来看,却见姜宝鸾已经昏昏睡去,再叫也是叫不醒了。 后头几日,姜宝鸾浑浑噩噩着醒了几次,不过总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 婢子们想趁着她醒来喂药,也不很容易,姜宝鸾总是喝两三口便推说药苦喝不下,而吐血的症状也并未好转,单是肩膀上那一脚不至伤得这么重。 姜宝鸾自己却清楚,那大夫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她是看着盛妙容没的,盛妙容最后那段时日也是这般一直吐血,她素来与盛妙容要好,想来是盛妙容前脚走了,她又负了她临终所托没把姜行舟看护好,这才也步了盛妙容的后尘,许是盛妙容来叫她一道走了。 罢了,这黄泉路上也不会很寂寞,不仅是妙容,母后和妹妹她们也都没有走远,一起上路好有个伴。 这夜姜宝鸾用了几口白粥,随后便又吐了出来,再往后便是一口一口地咳血,比以往都厉害许多。 好不容易止住,姜宝鸾也躺不下来,躺下只觉喘不过气,她拦住要往外面去不知给谁报信的婢子,说:“不要去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索性将血都吐出来,淤血吐尽了这病也就好了。” 这几日时常这样,她总不肯让她们去报给谢珩知道,婢子们也怕她恼了只能妥协。 她才不要看见谢珩,便是死了也不要见他。 她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恨谢珩,恨谢家,只是不想再见他。 姜宝鸾想了想,便让丹琴多点了一支蜡烛过来,又招她过来坐在身边。 “我这会儿感觉好多了,叫人去下碗面来给我,要鸡汤做底,配火腿、香菇、笋丁的,都切得细细的,面也要细细的,上面撒一把葱花,不要放香油,我怕腻。”她说,“你过来陪我说说话,躺得久了骨头都硬了。” 丹琴是伶俐丫头,马上便笑说:“夫人想听什么?” 姜宝鸾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眼里也含着笑,只说:“那里头怎么样了?你们世子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0:56:48~2022-06-30 20:4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鲁奇 10瓶;kksuzy 6瓶;青梅煮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姜宝鸾要问的这些, 丹琴早便想到了,不过她眼神还是朝下瞥了瞥,思忖了片刻便开口说与姜宝鸾听了。 原来明福公主姜静徽在芳仪宫烧的那把火,当时看着是烧尽烧灭了, 实则里面却带了火星子一直没有熄灭, 秋日天又干燥, 稍有不慎便会着起来, 如今宫里乱七八糟也没个人管, 夜里起了风一吹,等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起得很大,并且蔓延到了周围几个宫室, 再要救火为时已晚,就这么烧了一夜,大魏的皇宫烧毁大半,连叛军也始料未及, 只叹这宫里还有许多宝物, 皆是化为烟尘。 都说这把火邪性,许是明福公主鬼魂作祟, 宁可烧了也不叫人夺去, 就和她为人一般。 丹琴忖度着姜宝鸾的神色, 挑拣着说道:“如今这皇宫也不能用了, 要另起宫室。” “那些叛军呢?”姜宝鸾问。 丹琴的眼神又朝下一望,这回透出些为难。 要说叛军, 难免就牵扯到那些前朝之事, 姜宝鸾如今的身体再是听不得这些, 除非是谢珩点了头应允, 也无人敢在姜宝鸾面前说谢家和叛军的事。 姜宝鸾知道她为难,便说:“你说便是,我既在了你们世子这里,便不怕这些,早晚都要听的。” 见她实在执拗,丹琴也不敢违了她的意思,只好说下去。 眼见都已经打进了宫里,叛军也不是不想成那大事,只是当初纠集的都是些游兵散勇,过不下去了才做了叛军,灭了大魏也实在是大魏和姜昀太无能,与谢道昇的兵马比起来,却是以卵击石,再加上谢道昇早就暗中得了各方势力的支持,叛军根本不会是谢道昇的对手。 若真的要和谢道昇硬来,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就在叛军们踌躇犹豫之际,谢珩只身前往叛军营中商谈。 谢珩给出的建议是,让叛军退居岭南,重回故里,其中叛军首领受封岭南王,世代袭爵,其他将领亦可受封,从此高官厚禄富贵一世。 谢珩只道,两边各退一步,谢道昇不想再动兵戈,而叛军这方若接纳他的条件,也是利远大于弊,好过与谢道昇正面对上最终一场空。 先前谢珩去襄州时也是和叛军打过交道的,更因他当时为了救容殊明而伤了一只手,叛军中也不乏有人对他颇为尊崇,他说得又有理,便更是相信几分。 再加上最重要的一点,这里头有许多人只是寻常百姓,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如今大魏灭了,他们亦不想再继续打仗,只想回家过自己的日子,毕竟争到最后这天下也不会是他们的,不过是换个人来做皇帝,如今离家也许久,又经历了生死,更是急着想要回去,其中有又谢珩安插在里面的人,只需稍稍一带风向,便有更多人一心想着回家去。 再三权衡之下,叛军答应了谢珩的条件,而谢道昇已到了京城,只等几日后登基为帝。 江山易主,彻底改朝换代。 另有一事,有高人算出大魏的皇宫不妥,蓬莱宫那处的高地与前面的水等同于截断了龙脉,这才导致大魏断绝。谢道昇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便不打算再重修皇宫,而是另选地址修建新的宫殿,眼下早已开始动土开工,想来不日便可完成。 至于谢道昇自己,则暂且先居于旧宫旁一处行宫,这行宫因离着旧宫近,是以大魏皇室都不喜去这里,已是荒废了许久,连姜宝鸾也未曾去过。 姜宝鸾听到这里笑了笑,不小心又牵动了伤处。 如今却来说什么祥不祥的,难道大魏的开国皇帝便没有请人算过吉凶吗? 夺鸾 第57节 大魏的灭亡,更是人祸多于一切。 丹琴说罢又小心翼翼劝道:“夫人真的不必担心什么,世子且对夫人上心着,旁的那些都再不与夫人相干的。” 话是好话,这些人也是知晓姜宝鸾来历与秉性的。 姜宝鸾低下头,原来大家都是这样看她的,她其实也早就知道,只是如今才肯认清。 她只能依附着谢珩,谢珩对她好,她便好。 她是大魏的公主,她明明该是恨谢珩这些人的,但在他人眼中,仿佛说她和大魏没了关系,她才会好起来。 传言中静徽化为鬼魂都要一把火烧了皇宫,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她呢? 只需要像只狗一样摇尾乞怜。 外面又会怎么说她呢?不顾国仇家恨,只顾自己活命苟且,即便谢氏并不是导致大魏灭亡的罪魁祸首,但终究拿下了大魏的江山,她怎有脸面留在谢珩身边。 一时鸡汤面做好端了上来,果然是按着姜宝鸾的吩咐做的,分毫不差。 丹琴夹起几根喂给姜宝鸾,姜宝鸾吃了,这回吃了三四口,又喝了两口汤,虽不多但比先前要好一些。 很快熬好的药也端了上来,只等这会儿姜宝鸾精神还好能多喝几口。 可姜宝鸾仍只将药沾了沾唇,便不喝了。 漱了口净了面之后,丹琴服侍姜宝鸾躺下,一面把蜡烛熄了,一面笑着问:“夫人方才用得倒香,明儿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做去……” 话还没说完,原本已经躺下的姜宝鸾忽然从床上撑起半边身子朝外面。 丹琴脸色一变,连忙上去把她扶住。 姜宝鸾“哇”地又吐出一口血,霎时面如金纸,没有半分颜色,纸人一般。 丹琴吓得不肯再耽误,一边扶着姜宝鸾一边偷偷给其他人使眼色,又是请来大夫开方子熬药折腾了大半宿。 这回连大夫都摇了头,却也不敢再走,只是在外间留着以防万一。 丹琴只怕姜宝鸾要不好,连着让人去请谢珩请了好几次,她们眼下是在谢府旧宅,而谢珩这几日伴驾宫中,诸事繁忙,深夜又如何能报到他跟前去。 最后还是找来了正巧在宫外的曹宽,曹宽一看情形不对,连忙便找了理由入了宫去,好在新朝初立,宫规门禁未严。 而他们这里忙乱的时候,姜宝鸾已经陷入了昏迷。 她明明睡着了又像是醒着,只觉得面前人来人往,人影憧憧。 恍惚间仿佛是又回去了宫里,仍是躺在昭阳宫的高床之上睡得香甜,何氏在旁边等着她醒来。 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又能隐约看见各种人在自己周围来来去去,不知是灵魂出窍还是做梦。 隔了一会儿,她看见徐太后从帐外走进来,就那么立在床边看着她,沉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说,姜宝鸾动不了,又张了张嘴想叫她,也发现嘴里和塞了棉花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帐外又进来两个人,脸上和蒙着一层雾一样,看不清是谁,只知道看身形是两个女子,一左一右地拉着徐太后,仿佛是要牵着徐太后离开这里,三个人一同立了一会儿,徐太后才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了。 姜宝鸾这才看见那两个人隐约像是妙容和静徽的模样,心里一时更是不舍,但她们就那么带着徐太后转身。 姜宝鸾怕她们走远,急得直想哭起来,可是她既说不了话,也哭不出来,又猛地记起她们这三人都已故去,便更急着要和她们走。 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又去何处寻人。 姜宝鸾整个人如同沉入了水底,连痛觉都再也感受不到了,终于沉沉睡去,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漆漆一片暗无边际。 许久之后,忽然有人推了姜宝鸾一把。 她的眼前再度出现光亮,耳边也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 她浑身发着冷汗,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听见声音却又忍不住蹙了一下眉,便使得周遭的人发现她已经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夫人终于醒过来了!”这是丹琴的声音。 姜宝鸾还是头疼欲裂,鼻尖却敏锐地嗅到了那一丝松木的气息。 她没有睁开眼睛。 先前周围的那些声音都小了下去,仿佛是怕惹得她不快,只静静等着她醒来。 “姜宝鸾,醒了就起来喝药。” 是谢珩的声音。 姜宝鸾像坠入了冰窟一般,醒了就要面对这一切,不如就跟着徐太后她们一起去了。 她已再无求生之意。 她睁开眼睛,目光正与看着她的谢珩对上,没有任何躲闪。 谢珩稍稍松了口气,这时有婢子连忙端了药上前来,丹琴要去拿,却被谢珩抢先拿在手里。 他给丹琴她们使了眼色,她们便立刻上前将姜宝鸾扶起。 “喝了。”谢珩拿着药碗递到姜宝鸾面前,淡淡道。 姜宝鸾惨白又消瘦的脸上似笑非笑,慢慢撇过头去,面朝着里面,头轻轻垂下,看着盖在自己身上绛色底绣花鸟纹锦缎被褥上。 丹琴在她耳边轻声劝道:“夫人,就喝几口罢,不喝这病可怎么好呢?世子昨夜出宫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守着,只等着你醒过来,小郎君也正在来的路上,你也要想想小郎君啊!” 可姜宝鸾却仍侧着头,有些艰难地喘着气道:“我是罪人,就不劳世子费心了,不如赏我个痛快,大家放过彼此,也快活。”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又带着冰凉的手攫住了姜宝鸾的下巴,轻轻摩挲了两下,迫使她转过头去。 第59章 谢珩脸上并没有多大表情, 只是眉心紧紧拧着,他右手使不上劲,只虚托着药碗,一手却是拿住了姜宝鸾的下巴。 姜宝鸾的下巴小巧, 他仿佛只需两个手指便可轻易捏碎。 姜宝鸾想抬手把他的手拿开, 却没有力气, 她已几日没有饮食亦没有用药, 美人灯似的一吹就灭。 而谢珩已把药碗的边沿放到她嘴唇上, 左手微一用力便开了她牙关,稍稍一斜那棕褐色的药汤便灌到了她嘴里。 只是姜宝鸾到底不愿,才喝了一些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再也灌不进去。 谢珩怕她呛住, 也连忙住手,好在已喝了一半,比平时要好。 丹琴等脸色却难看,只怕她这么咳是要吐血, 又是抚姜宝鸾的背脊顺气, 又是拿水。 谢珩已知道姜宝鸾不肯喝药吃饭又吐血的事,虽百般无奈, 这时却也只好狠心道:“不许吐出来, 再吐我就再灌。” 姜宝鸾一向胆子小, 怕是能将她吓住。 不想谢珩才说了这话, 下一刻姜宝鸾就已“哇”地一声,将才喝下去的那点药尽数吐出, 再看那颜色, 里面却又混了血进去。 大夫过来看, 见此情景也摇了头, 当着谢珩和姜宝鸾自个儿的面便说:“夫人的伤不严重,只是心病难医,又有求死之心,这人要是再这般下去,想要再好起来怕是难了。” 一时大夫给姜宝鸾施了针,姜宝鸾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咳了,只是脸上仍有冷汗,将青丝一络一络地沾在脸颊上。 谢珩忍不住给她把头发理好,又软了声气道:“先把药喝了,方才是我太心急。谨成很想你,他很快就要到了,你看看他。” 他怕姜宝鸾连这几日也撑不过。 但是即便是谢珩提起谢谨成,姜宝鸾也不为所动,只是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谢珩忽然觉得自己可笑,姜宝鸾不是一味感情用事的人,她既不想活,又怎会不想到谢谨成,必是想过了谢谨成可以放下,而她对谢谨成的态度本就复杂,若放不下当初就不会走。 他何时连这些都想不明白了? 谢珩起身让开,只让她们服侍姜宝鸾,自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便出去将曹宽叫来,说:“昭阳宫的人都还在,你去把她身边素日跟着那位公公找来问话,宫破那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珩虽不敢说完全看透了姜宝鸾,可对她的性子也是明了几分的,先不说姜宝鸾是不是这么容易就认命求死的人,便是她真的要寻死,早便可以自己动手解决了,何苦等到他来,偏要在他这里折腾。 很快曹宽就带着黄公公的回话来了,原来当日姜宝鸾是受盛妙容之托带着姜行舟的,但姜行舟被叛军带走,便给了姜宝鸾直接的刺激,又想起母后和妹妹都死了,便再没活着的心思,没马上自尽一是没力气,二是被宫人盯着。 谢珩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他就知道,姜宝鸾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性命的。 只要有这个症结,那就有解开的机会。 怕的是她什么都不再求。 谢珩转身进了房里,告诉姜宝鸾:“姜行舟还没死。” 姜宝鸾果然睁开眼睛来看他,一张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脸衬得那双杏眸更大。 “你骗我,他被叛军抓走了。” 谢珩挑了挑眉,笑道:“叛军把他交给了我父亲,等你好了我就把他带来。” 果然姜宝鸾不上他的当,没有理他,只斜了眼看他。 但是这话却不是谢珩撒谎假说的,姜行舟确实活着,也确实到了谢家手里,只是要见却没那么容易,就连谢道昇暂时也没想好改如何处置这个三岁大的孩子。 叛军交出来姜行舟时他还活着,若是杀了姜行舟,难保不会有风声走漏,未免落人口实,叫人说谢道昇道貌岸然,连个孩子也不肯放过。 可是不杀,姜行舟的身份却实在难办。 谢珩想了想,又说:“信不信随你,但如果你没好,我就把他杀了陪你。” 姜宝鸾狠狠地瞪了谢珩一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整个人无力地嵌在软绵绵的被褥中,眉头紧紧蹙起,却没有说什么。 重新熬好的药又端了上来,这几日药炉子上终日火不熄,一碗药接着一碗药地熬着,为的就是姜宝鸾喝下又吐出来,等她好些了再送上来。 谢珩指了一指那碗药,丹琴便端过来喂给姜宝鸾。 这回她强撑着多喝了三两口,只是才喝了这么一点,就喝得满头冷汗,神色间极为痛苦。 谢珩道:“过几日谨成来了,就让他们两个一处玩。” 姜宝鸾的嘴唇颤了颤,丹琴又喂上一口去她唇边,姜宝鸾到底又多喝下了一口,末了咬牙道:“若是我见不到他,你知道后果。” 见再喂不进去药,丹琴也无法,只是轻轻地替姜宝鸾抚着胸口顺气。 许是听了姜行舟还活着的消息,姜宝鸾喝了药却觉舒服了一些,也没有再吐出来,只是身子虚得厉害,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谢珩竟是松了一口气。 好在灌下去药了,若她连听了这个都好不起来,那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丹琴会看眼色,见状便悄无声息地起身让了位置出来,谢珩便去姜宝鸾身边坐了。 姜宝鸾长得娇艳,便是如今憔悴到极点,该是衰败下去的,竟也未曾掩盖她的花容半分,反而另有一种病态的柔媚。 夺鸾 第58节 谢珩怔怔着,只不过旁人也瞧不出。 算来已有三年多,他未再如此看过她,这般接近倒也有过,但总是隔了什么,再不像此刻一般。 她睡着的样子还是如同那时一般怯怯柔弱,藏着心眼儿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不像定国长公主姜宝鸾,张牙舞爪着便要索了他的命去。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从前的那个阿鸾不是真实的她,而定国长公主也绝非是完完整整的姜宝鸾。 坊间都言明福公主姜静徽贞烈堪为女子表率,而定国长公主姜宝鸾却懦弱又贪生怕死。 不过外面说什么又有什么妨碍,人已经是他的了,只要她能活下来就够了。 一时谢珩便退出去了外面,曹宽正在门口候着,谢珩吩咐了几句又留曹鸾在这里,自己便动身又往宫里去。 谢道昇果然在等他,只是也没有刻意来传。 昨夜谢珩是匆匆离宫的,谢道昇就算是当时不知道,等第二日找谢珩却又不见人影时必定也会了解。 谢珩进了殿内,今日是温姨娘入京的日子,便见温姨娘从谢道昇身边起来,满面的春风得意,看了谢珩一眼与他擦肩而过。 谢道昇见了他先问:“你母亲那里如何了?” “谨成略着了些风寒,所以母亲便不急着赶路了,先让温氏进京服侍父亲,她在父亲身边多年,也不至于让父亲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谢珩答道。 他回答得板正,听得谢道昇倒是连连点头。 实情却是两下里都心知肚明的,谢珩那时先被谢道昇派来京城与叛军谈判,谢道昇只带着谢琮在后方等候,等谢珩这里一说合,便着人往谢道昇那里报,谢道昇才动身前往京城,温姨娘是谢道昇出发之前就让人去范阳接过来的,李夫人却是等他到了京城之后局势真正大定,这才去请来的。 这事往好了说是谢道昇尊重嫡妻,不忍在未定之时就让妻子奔波,可往另一方面去说,却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温姨娘,第一时间只想着让她赶紧过来陪伴自己,一同分享这称帝的大喜。 谢道昇又说:“你母亲做事一向稳妥,有她在后面打理停当才好,这温氏什么都不懂,上不得台面,等你母亲一到便是登基大典,同日自然封后。” 谢珩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谢道昇多年来后院一直太太平平,一则是李夫人治家有方,二来便是谢道昇颇会平衡之术,一碗水端平,给宠姬他的喜爱,却也给了李夫人她所需要的东西。 谢珩立刻跪下谢恩,口中已道:“儿臣先替母后谢过父皇。” 闻言,谢道昇抚须大笑,一面又召了谢珩到自己身边来。 “你是我最看重的儿子,自幼就懂事聪慧,这次未动兵戈便退了叛军出京城,也是你的功劳。”谢道昇道,“但人总有弱点,是一时昏了头,还是会永远继续下去,就要看你自己了。” 谢珩点头应是。 “不过就是个前朝公主,又为我们谢家诞育过子嗣,你要留下就留下,父亲不会过问。你的手是怎么伤的,也自然揭过不提,但以后这样的事却不能再有,再怎么喜欢那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罢了,这却是你的母亲不好,没把你教好。” 谢珩心里冷笑,却掩下神色,只笑道:“儿臣知错。” “既是姜氏后人,也不能亏待她,只是不能做你的正妻,封她个侧妃也就是了,这等你母亲来了之后再安排,还有琮儿那些妾室,也都要一并安排进去。”谢道昇说,“你先下去罢。” “儿臣还有一事要说。” 谢道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止他说下去。 “儿臣恳请父皇把姜昀遗孤带回府上抚养,并赐其爵位与封赏。”谢珩说得毫不犹豫,神色淡然。 谢道昇的指节在桌案上敲了两下。 “我方才说了什么,你是根本没往心里去,这又是她的主意?” 谢珩却早有应对之法,当即便回道:“并非如此。那姜行舟只是一三岁小儿,父皇之所以迟迟没有对他下手,必定也是犹豫着若对他动了手,传出去反而显得我们谢家心虚,未免怀疑这天下来路不正。” 他看了谢道昇一眼,见谢道昇没有说话,便继续说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20:42:59~2022-07-02 20:4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包 30瓶;那就这样吧 5瓶;423569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儿臣的意思是不若就做给天下人看, 连姜昀的遗孤都能容下,岂不更显得父皇仁厚?”谢珩道,“再者放到儿臣府上,便是放到他亲姑母的身边去, 没有人见了会说这样不好。” 谢道昇点了点头:“说下去。” “但既然杀不得, 就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宫里自然不方便, 难道还有比儿臣身边更合适的地方吗?来日万一有人要生事, 到那时便暗中动手,厚待在前也让人无处可说。” 三言两语,谢道昇却深以为然。 谢道昇道:“那便封他个国公,养在你那里就要你盯紧了, 不许他们姑侄两个惹出什么祸端,否则一个不留。还有,说来明福公主殉国的事也传得广为人知,改日也挑个谥号追封了, 前朝的皇宫既不再用了, 便将她的寝宫与四周修整一番,建个公主祠出来供奉表彰, 这事你一并去做了。” 谢珩应了, 谢道昇便让他回去。 一时候在殿外的温姨娘复又入内, 又与谢珩打了个照面。 谢珩走后, 温姨娘便忙不迭在谢道昇耳边道:“妾真是担心珩儿,从前看着长大好好的一个孩子, 如今魂儿都被勾没了。” 谢道昇笑道:“谁准你叫他‘珩儿’的?” “是陛下说的, 要封妾做贵妃, ”温姨娘掩唇一笑, 虽已徐娘半老却别有风情,“难道妾都做了贵妃了,还叫不得他一声‘珩儿’吗?再者这也是私底下的玩笑话,当着面自然有数,从前也不是没在陛下面前叫过他‘珩儿’,妾说了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也在心里将他当半个亲生儿子。” 温姨娘惯会巧言令色,而谢道昇不喜李夫人端庄娴雅,却只爱她的娇言软语动人心扉,有颇多闺房之趣,便是有新人也比不得温姨娘的知情识趣。 “你倒说说,珩儿怎么被勾得没魂了。”谢道昇道。 温姨娘眼珠子转了转,说:“陛下不常在后院走动,妾当日可是看在眼里的,当初妾被禁足,琮儿的妾侍被打发去庄子上这事是不想再提的,都是那丫头片子在中间挑唆罢了,陛下可想想这么多年,夫人和珩儿可有对咱们这边红过脸的,怎的她一来就变了呢?那画明明就是她自己泼了墨上去才坏的!” “听说那自尽了的徐太后还是妃嫔时就很会些狐媚工夫,这才让她儿子坐上了皇位,也丢了这江山,妾不识几个字也不懂这些大道理,只知道这女儿像母亲,总是徐氏教养出来的。” 温姨娘一双纤手放到谢道昇肩上轻轻捏着:“还有谨成本来也是生不下来的,夫人最是知礼的人,珩儿也不比我们琮儿可以胡来,当时夫人要给落胎药,偏偏珩儿就是不肯让她落胎,这才保下来的……也就是京城这里离得远,珩儿成亲被她搅黄的事整个范阳谁不知道?” 谢道昇叹了叹,将柔荑握进手里:“你倒是对珩儿上心,这事你们夫人也不好,由着他胡闹。” “陛下这话可就冤枉夫人了,妾听了也要为夫人喊冤说上几句,”温姨娘道,“珩儿那么大了,为娘的想管也管不了啊,左不过是那丫头片子不好,如今是没什么,只盼日后不要再有其他事才好。” “珩儿那只手的事你知道多少?”谢道昇目光一冷,忽然问道。 温姨娘一愣:“什么?不是姜昀干的吗?” 谢道昇闭了闭眼,不再提这事。 不论温姨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谢珩为了姜宝鸾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什么好事,而温姨娘方才提到徐太后,更令谢道昇心中不快,只觉不吉利。 “谅她翻不出大浪。”谢道昇喃喃道。 “这是自然,”温姨娘怕是方才的话不小心惹恼了谢道昇,说话间已是出了一身冷汗,马上顺着他的话道,“妾也就是碎嘴说说罢了,这位公主可不像明福公主有那样的胆魄,珩儿也没那么昏庸。只是日后珩儿的正室进门怕是压不住她,妾想着还是要夫人多出面。” 谢道昇点头:“你是贵妃,也要多替皇后分忧才是,有些事她一时没想到,你便去和她提一提。” 温姨娘脸一红,贴到谢道昇身上:“妾哪懂这些……” 嘴角却扬起得意的微笑,李氏和姜氏越是不和,谢珩就越是难办,谢道昇也更加不喜,他们自然得利。 * 姜宝鸾养了几日,呕血的情况虽还有,却是明显少了,也能多用一些药和饭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自己仍是恹恹,姜行舟一日没送到她身边,她就一日心不能安,唯恐是谢珩骗她的。 姜行舟自小没受过苦,也不知他们把他放在哪里。 这日她正躺在床上听丹琴说话,闭目养神,却听有人入内道:“夫人看看,这是谁来了!” 姜宝鸾心里一跳,以为是姜行舟来了,睁开眼睛却见姜怜正笑意盈盈地朝她走来。 “姑母!”姜宝鸾惊喜道,要撑起身子来却被姜怜按住。 当日宫破之前先是城破,京城中勋贵死的死散的散,她再没想过大长公主还会活着,自己又病得差点死了,也没来得及去打探消息。 此时见到姜怜,却是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意外之喜。 姜怜尚且笑着,姜宝鸾就已经红了眼睛。 姜怜坐到她身边,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呢?我以为你素日是个心大的,没成想也逼得自己不像人样。” 周围都是婢子仆妇,姜宝鸾便先令她们退下,这才说道:“姑母放心,我死不了。” 姜怜叹了一声,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却又轻声说道:“那你这病是为的什么,别诓姑母人老了,姑母这心可透亮着呢,你是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了。” 姜宝鸾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静徽死得惨烈,从前倒真是小瞧她了,”姜怜拿起姜宝鸾冰凉的手捂在手心里,“你也别怪我待她不亲厚,只是她这一死,又要让我们活着的人怎么办呢?” 姜宝鸾咬了下唇,忍住眼泪道:“妹妹的性子就是这般,母后让我把她带走,可是我劝不下她,姑母,我什么用都没有,我还差点把行舟丢了,如果行舟真的没了,我就是死了也没脸去见妙容的。” 姜怜摇摇头:“我总说你母后对你太过于宠溺,经不起一点风雨,早前我也想过若遇着什么事,静徽的脾性韧,怕是能活得下来,你就像一个瓷罐子,摔一摔就碎了肯定是活不成的,却叫你磕磕绊绊到了今日。” “正是瓷罐子,才知道不能摔,”姜宝鸾苦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有时想想不如跟着母后和妹妹她们一起去了的好。” “你母后惯得你说话傻里傻气的,方才才说了行舟,若你真的跟着她们去了,行舟怎么办?”姜怜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窗外,没有说下去。 当日叛军没要了姜行舟的性命,不代表他就逃过了这一劫,作为姜昀的嫡子,说没人想要他的性命那才是假的。 姜怜继续轻声说道:“除了行舟,你不要忘了你还有谨成,那孩子也在我身边住过几日,我一向不喜欢孩子都看着他喜欢得紧。这三年里头你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但接下去的日子里,可不能是仅仅让他活着便罢,你记住了,他和行舟也没什么不同,且他更不是活着就够了,行舟不需要再去挣,可谨成要挣的东西还远远在后头。” 姜宝鸾的眸子黯了黯,提起谢家的人,即便是亲生儿子都令她心灰意冷。 “那个时候不如不把他生下来,我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这些人,看着他们一个个春风得意,我却没了家。” “宝鸾,你总说‘不如’这样‘不如那样’的,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落子无悔,你既然选择了这些,就没有回头的路可走了,哪怕不是你主动选的,但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只能继续走下去。前朝已经腐朽成那样,你有多少本事能力挽狂澜不成?你对谢家、对谢珩有怨无可厚非,姑母知道劝你终归只是隔靴搔痒,很多事只能你慢慢想通。” 终究这天下是百姓的,灭了大魏的不是谢家而是百姓,姜宝鸾心里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姜怜只是看着她,仿佛是令她慢慢接受自己所说的话。 隔了会儿之后,姜宝鸾才平复下来,问道:“姑母这几日也必定受了罪了,如今怎么样了?” 姜怜道:“你不用担心我,大魏如何我看在眼里,早就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城还没破我就逃去了先前置办下来的一处宅子的密室里躲着,等安定下来了这才出来的,我只是一个寡居的妇人,他们不会为难我什么,倒还是谢珩得知了我的消息,请我过府来看你,否则我也只能干着急。” 听到她刻意说起谢珩,姜宝鸾的面上先是露出一丝迷茫,而后很快就换成了厌倦。 姜怜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给她掖了掖被子没有说话。 “那姑母日后打算如何呢?”姜宝鸾又问。 “你放心,姑母手上有钱。那些小畜生对我也是逢场作戏,知道我还在也没来寻我,我完了大半辈子也玩够了,本也对他们没真心,今后只一个人过也罢,有好的想跟我我也来者不拒。”姜怜爽朗地笑了两声,“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姑母可不想着死,天下人都称赞静徽,姑母也不想要这称赞,骂也由着他们骂我去吧!” 夺鸾 第59节 姜宝鸾眼眶更热,本来忍了许久的泪水,这会儿终于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扑簌簌往下掉,姜怜说这话何尝不是为了她呢? 姜怜将她搂到怀里,笑道:“一是姑母不舍得死,好不容易来这世间一趟,这乐都还没享够呢!二是他们一个个的都走了,姑母却不忍心留下咱们宝鸾在这世上,要骂贪生怕死,那也是骂咱们两个,左右都有姑母陪着你。” 自国破那日起,姜宝鸾就没再哭过,她以为自己再不能这般酣畅淋漓地哭了,这辈子就如死灰槁木一般,却原来还有姑母在,至少能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哭。 在这世上,她不是孤单一人。 姜怜走后,见姜宝鸾哭得狠了,丹琴等便要服侍她睡下休息,哪知姜宝鸾净了面,反倒觉得哭过之后精神都好了一些,转念便让丹琴去请谢珩过来。 丹琴惊了一惊,怕是姜宝鸾又有什么事,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敢耽误连忙便让人报过去。 第61章 姜宝鸾只看丹琴她们死死盯着自己, 又请来了大夫诊脉,便知道她们是怕自己有什么万一,只是说什么她们都不肯信,等大夫来了之后诊过脉说没事这才放松下来。 谢珩从来就难请, 如今更是一时半会儿请不到的人, 去请了好半天都没动静, 只来了个人回话说已经知道了。 丹琴她们便又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宝鸾的神色, 唯恐她哪里又不如意了, 倒把姜宝鸾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待底下的人一向宽厚,再不像其他人那里那般严厉,更兼自己从前在楚国公府时受过那些苦, 便更不忍他人有和自己一般的苦处。 于是喝了半碗药之后,姜宝鸾有些困倦,索性也不等了,先借着倦意去睡下了。 这一睡又不知是睡到了什么时候, 反正天已经黑了, 因怕扰到她睡觉,连蜡烛都不敢点, 只远远地放了一盏, 朦朦胧胧的。 姜宝鸾翻了个身, 就看见谢珩的身影在纱帐外面。 她小声咳了一声, 便想撑起身子来。 丹琴过来将她扶住,然后靠在引枕上。 谢珩让她们都下去, 先是松了口气, 却一时又忍不住道:“不装死了?” 他当时一听是姜宝鸾叫他来, 又没说是什么事, 生怕是她要出什么事,可是又不能立即过来,等见到她好端端睡在床榻上这才放下心。 也是他一时情急,依姜宝鸾的性子若是下一刻要死,也不会想着要见他,既是把他叫来,那便是她已经好了。 闻言,姜宝鸾轻轻哼了一声,却也不和他装腔作势,只道:“行舟什么时候能来?他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他。” 谢珩眉心一蹙,才好些就忙着问姜行舟,倒不见她问谢谨成,仿佛不是她亲生的一样,若不是当初亲眼见着谢谨成一落地就被抱到自己面前,他几乎要怀疑是姜宝鸾随便从哪里找来的孩子冒充,而姜行舟才是她的亲子。 他想了想道:“等父亲登基之后,我自然把他带回来,他眼下很好,你不用担心。” 姜宝鸾点点头,不再继续问什么。 谢珩答应下来的事,几乎不曾食言过,这点姜宝鸾很是放心,若问得多了反倒烦了。 “你在病中也好,先休养着避开这阵子的风头,等一切妥当了再带着谨成一起入宫见母亲。”谢珩又道。 他说的风头是什么,姜宝鸾马上便懂了,一切都要等大局彻底定了,她才好正式出去见人,行舟才好回来,也是为的不引人注目。 她便问:“那谨成怎么也还没到?” 范阳离京城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她都病了这几日了人还没到,听丹琴说温姨娘早就来了。 听她这么问,谢珩总算为着谢谨成而心里舒了一些,斟酌之下还是对姜宝鸾实话实说道:“谨成在路上染了风寒,便赶得稍微慢了一些,左右来得及赶到京城。” 姜宝鸾直了直身子,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身上的被褥,皱眉又问:“要紧吗?” 谢谨成怎么说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生养时也不容易,也是这几日难以顾及他,再加上这三年习惯没他在身边了,姜怜的话姜宝鸾听进去了许多,也明白孩子重要。 “没什么大碍,他喜欢胡闹,母亲又由着他撒野,出了汗吹了风就病了。” 提到李夫人,姜宝鸾的神情便又有些复杂,以前那些不快历历在目,如今又要见面了,还是这么个境况,怕是李夫人也厌恶她厌恶得紧,可李夫人又待谨成很好,人活着实在是矛盾。 谢珩道:“你有什么要的缺的和她们说,她们办不好就告诉曹宽,过几日谨成来了就住你这里,你好了便去看看要添什么。” 姜宝鸾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却又道:“我在昭阳宫时的那几个宫人……” “不行,”没等她问出口,谢珩就打断她,“他们不能再留在你身边,我会安置好他们。” 姜宝鸾也没什么话好说了,这事也就是提一提,万不能强求的,毕竟那是旧宫的宫人,虽如今也有继续伺候新皇的,但再放到她身边来服侍已是不妥,她已经不再是公主了,这回彻底不是了,再与他们这些宫人有联系落到有心人眼里也终归不好。 “蕊娘也跟着来京城了,还是让她来你身边服侍,你用着也习惯。”谢珩把打算好的与姜宝鸾说。 姜宝鸾再没什么话好说,这些都很妥当,原来谢珩把这些细枝末节都已想到了。 “还有一件事,”姜宝鸾顿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母亲没了,我想为她服丧几日,也是我做女儿最后尽的一份心。” “好。”谢珩这回答应得很快,“但是守孝三年不可能,我准你穿三个月素服。” 与找来昭阳宫旧宫人不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姜宝鸾没了母亲和弟弟妹妹,要为亲人服丧也无可厚非,没必要藏着掖着,明福公主殉国后反而被谢道昇表彰赞颂,服丧此举亦是对姜宝鸾的名声有益处。 姜宝鸾本也没想着谢珩会答应自己这个要求,随即一想便有些回过味来,一时也不出声,只是低下头静静地抠着被子上的绣花。 若要让她说出“谢谢”,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姜氏覆灭谢家也功不可没,而她为母服丧天经地义,如今自己却还要争得谢珩的同意。 谢珩低头觑了她一眼,见她低着头下巴更是尖尖小小,方才入内时她又正睡着,知道她身子总归没大好,这时天色已晚,便也不欲再留。 “你好好再养几日,谨成很快就到了。”留了这句话,谢珩便往外走。 转过内室到外间去时脚步到底顿了顿,谢珩略一侧头,眼风只瞥到姜宝鸾仍是低垂着头,大半青丝散在后面,露出一段纤弱白皙的脖颈,额边一络发丝垂在脸颊旁,更衬得她一张脸尖尖小小。 谢珩忽然不敢再看她,立刻便快步往前而去。 却不知他才走出没几步,姜宝鸾便悄悄抬起眼睑,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垂下头去。 * 三日后,谢谨成终于跟着李夫人一起到了京城。 姜宝鸾头一天晚上便得知了谢谨成马上要回来的消息,还起身去看了一回给谢谨成准备的屋子,这是她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下地,脚就和踩在棉花上似的,差点连怎么走路的都忘了。 又细细检查一遍还有什么东西缺的,又有什么东西不好要换,这才安心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报说已经到了京城了,姜宝鸾便想着头一件事肯定是先入宫去,要来怎么都是午膳过后了。结果这一等又是等到了天暗下来,莫说是姜宝鸾,便是周围陪着的也开始焦急起来。 就在姜宝鸾差点等不住的时候,谢谨成才来了。 她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原本不想让谢谨成进来,只远远地在外面看一眼也就是了,没想到谢谨成被人抱进来,一放到地上便自己撒丫子跑进来。 矮矮的小人儿,才比床沿高了没多少,趴在床边抬头看着姜宝鸾。 姜宝鸾忍不住想把他抱起来,可是自己身上没力气,又实在不敢靠他太近,最后便只能揉揉他的胖脸。 “怎么才来呀,娘等你等了一日,是不是又淘气了?”姜宝鸾问。 谢谨成一边摇摇头,一边自己往床上爬,姜宝鸾想让人把他抱开,可谢谨成只和八爪鱼似的,又哼哼唧唧的,到底坐到了姜宝鸾身边去。 姜宝鸾这才发现他的脑袋耷拉下来,像一只落水的小狗,还打了个哈欠。 “我想回家,不想和祖母……”谢谨成说。 这时蕊娘也进来了,她从范阳一路陪着过来,又是放到姜宝鸾身边伺候的,闻言便道:“夫人要把小郎君留在身边,不想让他出来住。” 然后指了指外头:“入夜后是世子把他抱出来的,否则夫人不肯放人。” 姜宝鸾摸了摸谢谨成的脑袋,没有说话。 谢珩一直没有娶妻,李夫人也帮着养孙子养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一向不喜欢她,不想谢谨成跟着她也是情理之中,在这一点上姜宝鸾没有办法指摘李夫人的不是。 姜宝鸾想了想,便对谢谨成说:“祖母也是怕你到了陌生地方不习惯,这是她待谨成的好,谨成明白吗?” 三岁的小孩似懂非懂,但姜宝鸾说了,他也点点头,乖乖地伏在姜宝鸾身上。 蕊娘又道;“小郎君一直是住在退思堂的,反而是入宫去住了他才不习惯。世子还在外面候着,让小郎君见一见便抱出去,天也晚了,大家都该歇下了。” 一听到谢珩竟然还在外面等着,姜宝鸾便不自觉地直了直身子,见谢谨成也困得很,便连忙让乳母过来抱人。 一时人都簇拥着谢谨成出去,蕊娘同着丹琴她们一块儿伺候姜宝鸾洗漱。 二人到底也算是故交,姜宝鸾见蕊娘不似上回入京时那般,反而很是疲倦,便留了心,等人都走空了之后,才问:“蕊娘你怎么了?” 蕊娘为人爽直,也不瞒什么,只道:“我这次回去之后家里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嫌我年纪大还是说了个鳏夫,带着三四个孩子的那种,我不乐意就和爹娘吵了一架,正巧这里要上京来,他们还不肯让我走,只让我留在范阳和他们一块儿守宅子,好在是世子亲口点了我过来,这才逃出来,但那到底是亲爹亲娘,这一走还不知如何。” “京里好的才多,到时遇着合适的就去说合了,再让你爹娘知道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姜宝鸾安慰道。 蕊娘叹了口气,没有应声,只转身去把蜡烛吹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2 20:52:48~2022-07-04 20:4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轻轻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一月后十月初七, 一切皆定。 谢道昇登基为帝,国号为黎,年号建阳,立嫡妻李氏为皇后, 嫡长子谢珩为宣王。 而当初的温姨娘也扶摇直上从妾室成了温贵妃, 她所出的儿子谢琮也被谢道昇立为了荣王, 底下又有诸子也一并有封。 李氏虽为皇后, 可只有一子且并未被立为太子, 一女又已嫁人,与温氏相比倒显出颓势来。 立后那日李皇后是要接受内外命妇觐见的,原本姜宝鸾也应该去,但这样的场合以她的身份到底不适合立刻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病又没好全,若说因病不去又引人猜疑她是为了大魏才病的,最后谢珩只得谎报姜宝鸾有孕胎儿不稳。 李皇后不知其中底细,得知了之后便气得把谢珩叫进宫去训了一番, 末了也没有其他法子, 只能照着规矩赏赐东西下来。 姜宝鸾又把东西分下去赏给众人,如今谢府旧邸成了宣王府, 里面倒有一半是从前留下来在京城看守宅邸的老人, 一是年纪大, 二是喜欢倚老卖老, 很难指使动,其他仆人倒是怨声载道, 因正妃还没进门, 姜宝鸾又不好直接出面去管, 只得先施以小恩小惠, 至少让自己这边的人做事方便些。 听说荣王府就要好得多,宣王府虽是旧邸也只是空有一个名号,这宅子当初起的时候不是王府的规格,且这么多年下来又显得老旧,需要好好修缮,而荣王府却是旧日另一宗室王府所改,要气派开阔得多,仆人也是温贵妃叫娘家的人去挑选来的,比旧邸的旧人自是要好调派。 谢谨成又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姜宝鸾怀孕,成日缠着她问弟弟妹妹,姜宝鸾烦不胜烦,没隔几日就报上去小产了,又告诉谢谨成这是扯谎,他这才消停下来,失望了几日也就丢开忘了。 只是没了这个幌子,去见李皇后的事便拖不得了,好在又修养了将近一月之后,她的身子也好得彻底了,便带着谢谨成入宫去。 因已过了当初正式谒见,丹琴便拿来了一套普通的宫装给姜宝鸾换上,姜宝鸾要为徐太后服丧,这还没到三月,原本想把素服脱下来,可转念一想还是让丹琴去拿了另一套。 丹琴她们不好说什么,蕊娘却劝道:“夫人要入宫还是不要穿得这么素净,皇后娘娘见了万一不喜……” 姜宝鸾笑了笑,仍是执意换了一套素服穿上,浅蓝色底子绣仙鹤云纹,头上只插了一根玉簪子,就这么去了。 谢珩准她服丧的事府里上下都知道,说不准外头也有人知道,为了进宫就换下来反而显得刻意,再者她只能服这三个月,并不想中间断了一天去。 若不是必须走这一趟,入宫都令姜宝鸾心中无比抗拒,那里曾是她的家,如今却换了人住,好在这行宫姜宝鸾从来没去过,倒能好受些。 她梳妆完出去,谢珩正在外面等她,看了她一眼倒没让她回去把衣服换下来。 夺鸾 第60节 他只是说:“母后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多担待。” 李皇后住的宫殿如今叫做揽月宫,是揽月轩改过来的,从前也是行宫中较大的宫苑。 从宣王府一直把姜宝鸾和谢谨成送到揽月宫门口,谢珩便不进去了,只说另有事去。 姜宝鸾便带着谢谨成入内。 姜宝鸾才一踏进揽月宫,便觉有些不妥当,这里看着大是大,可是却太过空旷,怕是要去应“揽月”二字才会如此,又为了景色刻意造得不大工整方正,东面还有一处临水,夏天倒凉爽宜人冬天却阴湿,实在不适合李氏这样已经有些年纪的皇后来住。 行宫的好地方不止这处,有时天子带着母亲与后宫妃嫔长年不回宫只在行宫待着也是常事,各人自有合适各人的住处,姜宝鸾却是门儿清的,怎么就让李皇后来了这里住。 但姜宝鸾也只默默看在眼里,压下惊诧,带着谢谨成入内。 李皇后早知她今日要来,脸已经沉了半晌,见谢珩没有陪着进来,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只是也没好多少去,姜宝鸾又穿了这么明显的一身素服,李皇后见了自然更是不快。 姜宝鸾行了礼,才略抬了抬头去看李皇后,这李皇后当初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给她吃了多少苦头,眼下又落在她手底下,姜宝鸾心有余悸。 她一见李皇后反而愣了一下,明明李皇后与徐太后没差上几岁,虽说徐太后保养得宜,可二人看起来也不该相差这么多,且姜宝鸾记得清楚,她那时从范阳离开,李皇后也没见老,怎么短短三年工夫,竟成了这般了,即便是上了妆容,还是掩盖不住的憔悴。 谢谨成自顾自便跑到李皇后身边去了,他虽喊着不要留在宫里,换到了白日倒还愿意在李皇后这里玩,毕竟李皇后溺爱他,从不拘着他。 李皇后把谢谨成拢到旁边坐了,这才正眼去瞧姜宝鸾,打量了一番才皱眉问道:“身子已经好了?既是小产怎么不多修养几日,不必急着入宫。” 话语间还不算太苛刻。 姜宝鸾知道多说多错,李皇后也看自己不顺眼,便只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大好了。” 李皇后又看了她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光溜溜簪着的那一支玉簪上。 姜宝鸾低着头,挑了挑眉毛,没让李皇后看出来。 “年纪轻轻就穿得这般素净,倒叫人说亏待了你去,”李皇后将身子往旁边扶手上一靠,又往谢谨成嘴里塞了一颗蜜饯,“回去便把这身衣服换下,下回入宫不许再这么穿。” 姜宝鸾仍低了头答道:“妾的娘亲刚刚故去,所以要为母服丧,还望娘娘见谅。” “服丧,你……”李皇后的眉间蹙出几道皱纹,看向姜宝鸾的目光中又添了几分烦躁和不喜,最后也只能说,“罢了罢了,既然珩儿准你了那就先算了。” 这时宫人端着茶过来到李皇后面前,姜宝鸾也不用人说,亦是跟了过去,接过宫人手中的那盏茶,恭恭敬敬地递到李皇后面前去。 李皇后只冷着脸不想接,想让她一直端着这盏茶,人到了跟前便更想起姜宝鸾过往种种,一时恨得差点把牙咬碎,但谢谨成又在边上玩,孩子虽然还不懂事,但总能察觉出什么,如今姜宝鸾既然已经回来了,她是谢谨成的生母,便不能不顾着谢谨成的体面,李皇后只得生生咽下这口气。 她接了茶,略微一点头,姜宝鸾倒还轻声细语地添上一句:“娘娘小心烫。” 李皇后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像是又有什么坏主意憋着似的,眼下不仅是咽不下心里的气,更是堵得慌,但她一向贤惠大方,做了皇后便更不至于苛待儿子的妾室落下话柄,只能胡乱喝了一口茶便放下了,末了又给姜宝鸾赐座,希望她不要再来自己面前晃悠了。 姜宝鸾转过身去便抿唇一笑,施施然去落了座,谢谨成也跟着跑了过来。 姜宝鸾见他嘴巴里鼓鼓囊囊又在吃什么,便连忙给他灌了茶下去。 李皇后见了便道:“你也不是新妇,不必再行什么侧妃嫁娶之礼,否则谨成就不好算了,只等改日去府上册封了便是。” 姜宝鸾应是,都到了这一步了,没有名分是不行的,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谨成,反正她也不想嫁给谢珩,不如就照李皇后说的这么稀里糊涂地揭过去。 正说着话,外面却来报,温贵妃来了。 李皇后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好看,比方才见到姜宝鸾时还要更甚,只是见姜宝鸾时她没有掩饰,这时温氏来了,她便马上把神色遮盖住,换了一副笑面孔出来。 不多时温贵妃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妇人打扮的女子,并三个孩子,才一入内李皇后很快便准了她免礼。 再是知道温贵妃底细,姜宝鸾也不得不起身对着她行礼。 温贵妃早知道姜宝鸾在这里,却偏偏做出不认识的样子,等她行完礼看了半晌才说:“本宫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要论讨厌,在温贵妃心里姜宝鸾也是能数得上名姓的,大抵仅次于谢珩,当初她第一次被禁足,就是因为姜宝鸾在退思堂里弄的鬼,引出那么大一场风波。 李皇后见状虽知姜宝鸾不会吃亏,但也不想给温贵妃占便宜的可能,忙道:“都坐下吧。” 姜宝鸾带着谢谨成仍坐在李皇后左边下首处,对面则是温贵妃和她带来的人,温贵妃落座的位置倒要比姜宝鸾稍靠下一些,亲疏远近一看便知。 这时姜宝鸾才仔细去看对面的人,方才她只瞥了一眼倒真没看出来,两个少妇其中一个就是当日的惜娘,另一个她从没见过,衣着首饰都比惜娘要好上许多,仪态也端庄,姜宝鸾猜度着这应该就是荣王妃许氏了。 因谢珩一直没有娶妻的意思,谢琮当然不可能等着他先成亲,便由谢道昇做主娶了嫡妻许氏,许氏的叔父如今正任尚书右丞。 但跟着温贵妃一同进来的那三个孩子却只跟在惜娘身边落座,并不亲近那位荣王妃,显而易见是惜娘生的,而再仔细看惜娘,身形臃肿一看便是又有孕了。 姜宝鸾在心里略略一算,惜娘的长子比谢谨成要大上一些,三年过去惜娘又生了两个,眼下怀的这个是第四个,基本是一年生一个。她暗暗咋舌,惜娘比她婆婆温贵妃还会生,就是没把自己当个人。 正这样想着,温贵妃却不放过姜宝鸾,已是提了声音道:“这回来了该是安安分分待着了罢,别再折腾那些让家里不安生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换朝代了再重申一遍哈,本文架空所有涉及朝代年号的都是我自己随机找字词随便写的,我历史很差根本不会去套什么历史,一切情节都是为了剧情发展需要。 还有一点,昨天看到有人说我看评论区码字,那真的是多虑了,我更每本书的时候都至少会比当日更新的多出三章的存稿,以防万一有事不能码字断更,多的时候还会有十几章,之前说过可能每天可以双更也是这个原因,但是后来我有一段时间没心情码字就把存稿全部用完了,大纲也是早就做好的,我做不到那么随机应变灵活做调整,当然我的话并不能证明我没按评论区码字,愿意这么想的我也没办法。 第63章 姜宝鸾尚未有何反应, 李皇后却面色一沉。 姜宝鸾再不好也是谢珩的人,自家的事关起门来自家说,好不好的却是轮不到温氏来说,温氏当初也只是一个姨娘, 做了贵妃倒摆起主子架子来了。 “小儿家打打闹闹罢了, 当什么真?他们自己都论不出个对错来, 笑一场又哭一场的。”李皇后看了姜宝鸾一眼, “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如今他们也大了,不能让孩子看笑话。” 眼看着李皇后四两拨千斤就要把事情揭过去,姜宝鸾也顺着台阶要下去,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 不想那边温贵妃却早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话。 温贵妃不慌不忙笑道:“过去的事是过去了,可是将来也要警醒着才是,宣王还没有娶正妃,这回可别再把人气跑了才好, 否则当初笑的是范阳, 如今笑的可是全天下了。” 她又拉过儿媳的手说:“像本宫这个儿媳就是个贤良的,容得下妾室和庶子, 惜娘的肚子大了这几回, 她从来就照料得好好的。不过惜娘也听话懂事, 不会刻意去给正妻找什么不痛快, 阿鸾你若是不懂,就去找惜娘请教。” 从众人知道姜宝鸾是公主开始, 都没有再叫过她从前在楚国公府用的“阿鸾”那个名字, 连李皇后也刻意避了, 没想到温贵妃开口便是, 还句句直指姜宝鸾当初搅黄谢珩亲事的事。 这事姜宝鸾不想提起,更是李皇后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想起都要在心里骂几句姜宝鸾。 但李皇后倒也不至于被她调拨进去,立刻便道:“温贵妃,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姜宝鸾见李皇后说话便没有出声,其实她竟真的没办法说什么,毕竟温氏已经成了贵妃,她不得不低她几头,除了李皇后,没人可以压住她。 “这宫里还有许多制度没有完善,是陛下体恤皇后娘娘事忙,特意让臣妾来帮着皇后娘娘协理六宫事务的,娘娘难道忘了吗?”温贵妃竟毫不示弱。 她不是新进宫的妃子,而是一直在谢道昇身边陪伴的老人,不比李皇后的时间短,如今一当上贵妃又更是不同了,更何况得了谢道昇的话,再不同于昔日在李氏手下的妾。 姜宝鸾总算明白过来临行前谢珩说的李皇后心情不好还有看着憔悴是怎么回事了。 温氏在宫里嚣张跋扈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却是谢珩只被封了宣王,无论是论贤论才,还是论嫡论长,只要谢珩没成太子,就足以说明谢道昇对温氏母子的偏爱。 李皇后不擅与人争锋,一时竟被温贵妃噎得没说出话来。 温贵妃得意,又看向姜宝鸾,问:“听说你前些日子小产了,这也太不当心了,想必是伤心你家里的事这才伤了胎儿的吧?算算时间,这怀上的时候怕是正好……” 她说了一半便掩唇去笑,温贵妃出身卑贱,最是不羞说这些的,倒是许氏听了红了耳朵。 不过姜宝鸾没给温贵妃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马上便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妾又不是王府的新人,只看谨成都这么大了,无论这时间如何去算,妾有孕也是寻常,倒是贵妃娘娘何故要说的这般遮遮掩掩的?倒像是我们男盗女娼去了。” 话音未落,李皇后已是松了一口气,这丫头讨厌是真的讨厌,伶俐也是真的伶俐,一抓着人家话里的漏洞便把话截住,让温贵妃接下来的话没办法再说。 若让温贵妃继续说下去,那就什么都由她胡扯了,岂不是要说谢珩趁着姜宝鸾国破家亡把她强了,要是姜宝鸾没什么反应,那才是正中温贵妃下怀。 温贵妃咬了咬牙,笑便有些僵硬,看了姜宝鸾一眼,说:“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只是一味逞强倒不是保养之法,想必这才滑胎的,你只看看惜娘就是安安静静的,已经生了这么多个了,这方是有福之人。” 此话一出,姜宝鸾和李皇后倒是没什么,反而许氏面色有些难看。 姜宝鸾立刻便回嘴道:“生得多有什么用,养的好那才是真的,否则再多也只是猪崽一般看着热闹罢了。皇后娘娘也只有一子一女,从来就是引以为傲的,谁敢说不好?” “你……”温贵妃再度吃瘪,这回提及子女更是气得面色涨红,“你骂谁是猪崽?” 惜娘也有眼力见,马上便头一垂,但温贵妃已经不敌姜宝鸾了,她更不敢上去说什么,怕被姜宝鸾活撕了,只抱着肚子掉眼泪。 李皇后并不打算给她们做主,反而脸上有了笑意。 “好了都住嘴,”李皇后出言道,“本宫累了,都下去吧。” 告退的也只有温贵妃那边,姜宝鸾起身恭送,反倒是气得温贵妃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不甘不愿地转身走了。 人一走,李皇后又把谢谨成叫到身边叮嘱了几句,又缓了声气对姜宝鸾道:“本宫有些好药材收着,你一会儿拿去补身子。” 姜宝鸾谢了恩,也不多逗留,便带着谢谨成离开。 一出揽月宫坐上轿辇,她便缩着不去看外面。 即便这里她再陌生,那也是曾经属于姜氏的,她曾经的家。 没了家,她什么退路都没有了。 今日她入宫来见了李皇后,也意味着正式归顺了谢氏,那么想来不久之后,行舟就能被放出来了。 轿辇行了一会儿便停下,谢谨成坐不住探出头去看,被姜宝鸾一把拽了回来,外面的宫人过来回话:“是荣王妃。” 原来是许氏带着惜娘等也要出宫去,她们从旁边的宫道来,刚好两边都堵住了。 不过是谁先走一步的事。 许氏是荣王正妃,姜宝鸾只是宣王的侧妃,自然是低她一头,这车架本该她先行。但宣王才是李皇后亲子,姜宝鸾又出身尊贵,所以姜宝鸾这里没动,那边竟也没有再动。 姜宝鸾一时摸不准,许氏那边究竟是不想让她先过所以堵着,还是想让她先行一步。 她想了想便吩咐道:“往后退一退。” 她和许氏暂且没有什么矛盾,姜宝鸾自幼见惯了宫中的明争暗斗,深知不该起冲突的地方就不要起冲突,这路就在这里,没有谁非要先走的道理。 若许氏是故意堵着路,那么让了她一回就说明姜宝鸾对她没有什么恶意,若她只是让姜宝鸾一步,姜宝鸾此举也算是同她示好。 这不比方才在李皇后眼皮子底下,没必要去逞这个强。 一时等许氏的轿辇过去之后,姜宝鸾这边才紧随其后,出了宫门之后又前后行了一段路,才分道扬镳,各自往府中而去。 * 揽月宫。 因谢道昇留了谢珩用晚膳,过后李皇后便将谢珩叫来了宫中。 谢珩进去,便见李皇后神色舒缓,便知晓今日姜宝鸾过来并无惹她动怒。 他微微舒了一口气,姜宝鸾很懂如何激怒一个人,但只要她想讨好一个人,那也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是夜色已深,并且是在亲儿子面前,李皇后依然端坐于座上,只有一个素日贴身的嬷嬷在给她轻轻按着额角。 谢珩便等着李皇后开口说话。 李皇后心疼儿子宫里宫外奔波劳苦,自然不会故意晾着谢珩不理,很快便道:“以后不要让她再穿那身入宫了,就算不嫌晦气,让人看了也不成样子。” 闻言,谢珩在心里便叹了口气,姜宝鸾果然还是藏着她那点心眼子的,明明说了只让她穿三个月素服,她应的也好好的,到了李氏面前她却又闭口不提了,白白让李氏记着这件事却将他叫来。 夺鸾 第61节 还没等谢珩回话,李皇后又忍不住皱眉道:“珩儿不是母亲说你,姜氏的事情轻轻揭过去也就是了,我和你父亲都准了她留下来,一点没有为难过她,试问哪个天下之主能如此仁厚?可你既一边准了她服丧,又一面和她同了房,这次小产了且不说了,若没有小产,等她肚子大了又穿着素服,岂不是落人话柄?你不知今日温氏那个贱婢,就差点抓住了这一点,还是……” 李皇后说到此处没有说下去。 谢珩思忖片刻,往前一步道:“我只准了她穿三个月,而且她并没有怀孕,那是当时她病得厉害,所以才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李皇后眉头拧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却忽然明白了什么,便轻轻点了点头。 “下回再入宫,即便没到三个月也不要让她再穿了,不过就是这么一两次,她那份心尽到了也就是了,想必她母亲泉下有知也会理解的。”李皇后道,“我倒是不打紧,说明白了也就是了,只恐你父亲万一见到了会不喜。” 谢珩不疾不徐道:“父皇不看见便罢,看见了更是无妨。” “你这话是何意?”李皇后忙问。 “姜宝鸾的身世天下皆知,虽只是一介女流,但父皇心里对前朝血脉未必没有想法,与其让有心人挑拨,不如让她穿了素服出来,干脆就摆在台面上,父皇见了反而放心。” 李皇后一愣,这才方懂谢珩的意思,不由连连称是,一时想到儿子前途,竟要与谢琮那个庶子平起平坐,又不禁又伤神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殿门大开着,里头已经用上了地龙,但从外面吹进来的风自然湿寒无比,谢珩亲自为李皇后点了香祛除寒气。 李皇后却只将他往外面赶:“母亲这里一切都好,哪用得着你动手?你如今开府另过,才是要顾好自己才是,可怜身边又没个贴心的人,你和谨成如何能让母亲放心呢?” 谢珩告退出了殿门,只见一轮明月清辉落尽,凄惨惨撒在揽月宫的地上,恍惚真如瑶宫一般清苦。 今日晚膳时谢道昇已准了他这几日把姜行舟带回去,然而一用完膳,他往揽月宫来看望母亲李皇后,谢道昇却动身去了温贵妃那里。 从前谢道昇未称帝时,谢珩倒没觉得自己母亲这般辛苦,如今一落入这宫闱之中,才觉她半生艰难,日后荣辱也全系于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20:53:58~2022-07-06 20: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三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菁菁菁菁菁英 3瓶;发财小能手、泥塑大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入夜, 姜宝鸾让下人捉了谢谨成去沐浴,自己却已早早收拾妥当,窝进了松松软软的被褥之中。 她这次呕了好几日的血,到底是有些伤了底子, 今日不过是进了一趟宫, 就感觉有些劳累, 只想早些躺下休息。 如此便又想起盛妙容, 人真是经不得分毫的差池, 她才这般伤了一回心就差点死了,难为盛妙容那样的身子,本就只是吊着一口气,最后竟还被姜昀气得吐血而亡。 姜家亏欠盛妙容的还不清, 只剩一个姜行舟是盛妙容最后的一点牵挂,眼下看来性命是无忧了,只是不知谢珩到底要什么时候把他带过来。 但是这事急也急不得,只能等着, 谢珩既是答应过的, 那便会做到。论理盛妙容临终前给姜宝鸾的那份恩情,却是姜宝鸾用来救谢珩的, 依着谢珩的为人, 不会不清楚这点道理。 姜宝鸾翻了个身正要睡去, 闭着眼却听见孩童嬉笑的声音, 并且由远及近。 她心中暗道不好,谢谨成过来了。 果然不过片刻, 一个只穿了寝衣的孩子已经跑了过来, 脸上还有水没有擦干净, 这几日姜宝鸾的床被他爬惯了, 他已经能随随便便爬上来了。 姜宝鸾有时也留他一起在这里睡觉,只是多个孩子睡在身边,即便有乳母和仆妇婢女,她也要常常惊醒去看他,到底是不能安寝,她每每想要狠下心肠让人把谢谨成抱到隔壁他自己那间厢房去睡,可每次都是狠不下心,不用谢谨成求着,只看他的脸便只能应了。 等他爬上来才发现谢谨成不止是脸,身上衣裳也湿了,姜宝鸾怕他着凉,连忙和乳母一起把他身上衣服扒了,又用软软的绸帕给他擦干净,被子一裹就拢进自己床上了。 谢谨成“咯咯”地笑起来,忙朝着姜宝鸾贴过来,像一只胖嘟嘟的毛毛虫。 姜宝鸾忍不住轻轻咬了一口他伸出来的胖手,装着凶狠道:“又来搅我安宁了,娘对你又不好,改日把你卖了去。” 乳母又把谢谨成平日里玩的小玩意儿都拿来床上哄他睡觉,姜宝鸾还逗着他,结果就是谢谨成许久都没有睡着,把那些布偶玩得满床都是。 要不是亲生的,按姜宝鸾素日性子,已经连人带床扔出去了。 谢珩回了府,因有事要和姜宝鸾说,便往这处过来,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他先是心里一紧,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等再仔细听了,这才放了心,原来大多是谢谨成的声音。 许是怕打扰姜宝鸾和谢谨成,谢珩鬼使神差地没有让下人去报,若换了平时,他却是要等里头安静了,或是让姜宝鸾穿戴齐整了出来再见的。 他一入内室,一只布老虎就飞到了他的脚下。谢珩步子一顿,先是皱了皱眉,本想绕过那只布老虎,但下一刻却是俯身拾了起来。 这时已有许多仆妇发现他来了,但一个个这会儿了倒都颇有眼力见了,一声都没吭。 姜宝鸾正盯着谢谨成盯得焦头烂额,眼看着都要亥时了,这小祖宗还没有要睡的意思,反而越玩越兴奋,可是她已经很想睡了,他再不睡她就要睡着了。 如果当初生个女儿就好了,像她一定会很乖。 她只能恹恹地垂着头,一边帮着一起哄谢谨成,一边给乳母们使眼色,让她们赶紧想想办法。 冷不丁斜里一只布老虎被递进来,姜宝鸾接过之后打了个哈欠,可方才还吵闹不休的谢谨成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闭了嘴。 “怎么还不睡?”谢珩冷冷地看着谢谨成。 姜宝鸾听到这声音一个激灵,瞌睡烟消云散。 谢谨成裹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朝着姜宝鸾身边靠拢,然后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他嘴里还嘟哝道:“我已经睡着了。” 但是才说完,谢珩微凉的手指已经提着谢谨成的后颈把他从被子里提溜出来了。 一看谢谨成寝衣都没穿,只穿了件肚兜,谢珩的眉蹙得更紧。 他把谢谨成重新扔回被褥之中裹住,轻斥道:“像什么样子!” 乳母连忙把他衣服拿过来,看了看谢珩的脸色,竟不敢上前,只把衣服放在谢谨成面前。 谢谨成自己爬起来,一双小瑞凤眼中已经闪着泪花,拿起衣服往自己身上穿。 姜宝鸾靠在床头没有动弹,更没有去帮谢谨成穿衣服。 谢谨成才三岁,离了乳母根本不会穿衣,很快就抽抽搭搭哭起来,又不敢哭得大声,谢珩这才挑了挑眉,用被子再度把他卷起来,然后让乳母将人抱走。 姜宝鸾连忙道:“等睡着了再抱回来。” 只要谢谨成在这里,谢珩就不可能留下来,也待不长。 乳母当然没有应,只点了一下头就匆匆走了。 谢珩看着满床被谢谨成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额角一跳一跳的。 他小时从来不敢在父母的床榻上胡闹,亦几乎没有和李皇后一起睡过,那是父母的地方,他很小就知道不能踏足。 可谢谨成没人教过他这个,再看姜宝鸾,似乎也根本不介意。 姜宝鸾此时正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伸出一只手把一只突兀的玩偶往旁边放了放。 谢珩无奈地撇过头,本想提点她几句,让她管着谢谨成,如今看来也不用了。 这满床的东西谢珩没办法坐下,只对姜宝鸾道:“我明日就把姜行舟送回来,他住哪里你自己看着办,让人去收拾出来便是。” 谢珩知道姜宝鸾是为着盛妙容所以如此看顾姜行舟,便以为她也会把姜行舟放在自己身边,也就不刻意问了,反正只是个三岁大的孩子,比谢谨成还小几个月,等谢谨成大了自然也要挪出去,姜行舟也是,眼下一处也无妨。 可不想姜宝鸾却立刻问道:“王府里有离得远的,僻静些的院子吗?” 谢珩道:“让他住近旁无妨。” 他都把人要回来了,这个好人不若就做到底。 姜宝鸾摇头:“不,就要远的,远的才好。” 行舟还小,离了亲人她自然是不放心的,但平日寻了空隙也可时常带在身边照看,只是这住处却不能马虎,就是要做给别人看,姜行舟住的那样远,已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前朝皇子不死也该冷落,便是姜宝鸾也没办法,只能将他远远丢开。 跟她住得近,她身边有谢谨成,所以迎来送往是少不了的,进出关心的人多了,自然也看见姜行舟就在她近处,不免惹了人眼。 她要所有人都慢慢忘记宣王府住着前朝遗孤,这样才是对行舟好。 谢珩没有说话,其实他倒还怔了片刻,才又想起他从前对姜宝鸾的评价,八百个心眼子。 “西北角隔着园子有一处,连下人鲜少往那里去,但从角门过来也方便,”谢珩想了想,道,“这处合适就让他们去收拾。” 姜宝鸾点了几下头,小声应了一句,没再有其他表示。 她的头低低地垂下去,长长的睫毛羽翼一般倒影在白皙的脸上,轻轻颤抖着,非常刻意地没有去看面前的人。 藏在被褥下面的双脚,脚趾拱起来,绷得紧紧的,好在不会有人看见。 如果可以,姜宝鸾想用被子蒙住整个头。 谢珩不是傻子,绝不会看出她这般抗拒,她知晓谢珩是不可能逼迫她的,想来也很快就离开了。 谢珩却稍稍立了片刻,看着烛火摇了摇,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他的身子微微往侧面斜了一下,仿佛是要走的样子。 姜宝鸾只依旧低着头,一边却用眼角余光盯着谢珩的动作,不想谢珩却道:“明日我要去永兴侯府,你陪我同去。” 姜宝鸾脑子转得快,这会儿立刻便回道:“我还要继续服丧一月有余,穿着素服怕是不合适,今日入宫时皇后已经有些不满了,我想我还是不要出现的好,免得大家见了不痛快。” 谢珩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姜宝鸾以为他是被自己给说服了,只听他又说道:“无妨,你该穿什么就穿什么。” 既是谢珩好言好语同她说,姜宝鸾一时再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且又想到往后的日子还长,这样的事也不会少,或许等正妃进门后谢珩有了顾忌才会好些,但她既已入了王府,就躲无可躲,也只能盼着谢谨成和姜行舟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平安长大罢了。 而谢珩愿意让她穿着素服招摇过市,又是去宫里又是出去交际,怕也是有另外的事,先前她还没想过,眼下一时灵光一闪,越是大大方方穿出来,就越是说明谢氏对姜氏的体恤,谢道昇的胸怀坦荡,得位正统。 谢珩知道姜宝鸾不说话,就是答应下来了。 “还有一事,”谢珩顿了顿,打量了一下姜宝鸾的神色,“明日会见到一个人。” 他本来不想说,到时候见了也就是了,不必在此时多言,但不知为何,他如今面对姜宝鸾却总有一种小心翼翼,虽知她这人颇为识时务,眼下也作不出什么让大家难堪的事,但转念一想,还是先与她说了。 他又怕什么呢?怕她知道之后不去? 不过让她有个准备罢了。 姜宝鸾的脸色慢慢开始发白,即便谢珩不说,她也猜出来是谁了。 她的亲友早已飘零四散而去,所剩不过是谨成、行舟和姜怜,姜怜是不可能出现在新朝勋贵的宴饮上的,便是出现了也没必要让谢珩特意提上一句。 能让他说一嘴的,整个京中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容殊明。 作者有话说: 谢谨成: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o(╥﹏╥)o 姜宝鸾: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救我(灬?? ??灬) 第65章 夺鸾 第62节 自从宫破前夕容殊明带来一纸绝义书, 姜宝鸾和他便再也没有半分联系过,再往前推,两人见的最后一面更是在更早之前,不是不再见, 而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就此断了对两人都好。 姜宝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对于谢珩方才的话, 姜宝鸾心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喉间却阵阵发涩。 如果可以, 她宁愿再也不要见到容殊明了,就让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娶妻生子,然后儿孙满堂,他的人生她不得而知, 那才说明容殊明是过得好的。 眼下在这些达官贵族的宴饮中容殊明再度出现,宴无好宴,只能说明容殊明重新卷入了他们勾心斗角的漩涡之中。 他和谢珩不一样,谢珩面对倾轧也会如鱼得水, 游刃有余, 但容殊明渊清玉絜,不欺暗室, 当时那样的情况他都拒不杀俘虏, 又要如何在这样的世道中浮沉呢? 她终于抬起头再次定定地看着谢珩, 还带着些苍白的嘴唇被小小的贝齿重重一咬, 只红了那刹那。 “谢珩,你是知道我的, 你要故意带着我去那我就去, 但若是让我做些什么事, 说些什么话, 我是绝不会去做的。”姜宝鸾道。 闻言,谢珩面上也没什么变化,姜宝鸾知道他一向这样,像根风吹不动针戳不进的木头。 或许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 他带着穿着一身素服的姜宝鸾出现在众人面前,为的也是体现谢氏的宽宥仁厚,与他对已经落难的姜宝鸾的情深义重,而容殊明也在,想必也是他想利用二人曾经的那一段情谊,让容殊明看在她的面子上为他所用。 姜宝鸾早就能够看穿他了。 谢道昇道貌岸然,他的儿子又会好到哪里去。 只看谢道昇对待发妻李氏,就知他们根本不会把女子当一回事。 谢珩果然毫不理会姜宝鸾的话,只道:“明日酉时,谨成不用带。” 姜宝鸾狠狠地咬了一下嘴里嫩肉。 “对谨成不用太好,他有些被母后惯坏了。”末了谢珩又淡淡道,“让他自己去睡就是,有乳母守着。” 姜宝鸾没有言语,这三年她都没有陪伴过谢谨成,便是难得几日想让他过来睡也无可厚非,没想到谢珩倒还做出个严父的样子。 不管他,等他一走照样把谢谨成抱过来香一香。 一时有些走神,但看在谢珩眼里却是姜宝鸾怔怔地有心事。 想起方才谢谨成离开时姜宝鸾说的话,谢珩却是没来由的心里一紧。 在他都没想过该说什么话的时候,却突然脱口而出:“我不过来。” 姜宝鸾立刻眼神一飘,也懂了。 男人就是这样,明明都没有说起那种事,他却非要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一句“不过来”,岂不是说明心里就想着那档子事。 只有知道不君子是什么样子,才能装成个君子。 姜宝鸾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而此时眼前已是一动,谢珩终于往外面去了。 姜宝鸾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听隔壁厢房里谢谨成哭了几声,然后便没了动静,又等了一会儿,确认谢珩真的已经走了,也不叫人进来,只掀开被子,赤脚趿着绣鞋下了床。 她在昭阳宫的物事早几日就被收好了重新送到她手上来,不常用的进了库房收起来,素日用的只贴身放在身边。 连这里用的镜台也是从昭阳宫里搬回来的,姜宝鸾倒不觉得是谢珩抠门,朝代更迭姜氏当年的东西自然是由谢氏承继,有些也是要点了入库的,想必搬回来也要费些心思,不比重新置办方便。 镜台旁放着一个黑漆螺钿匣子,又高又深的,上面只扣了锁扣,并没有落锁。 姜宝鸾把匣子打开,里面堆放着她以前最喜爱的那些玩意儿,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有,单一支的嵌宝石金顶簪,金嵌宝四季花钿儿,白玉耳挖簪,金手镯,金篦玉梳等,零零落落的不成套,都是她从小玩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堆了满满当当一匣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匣子旁边探到最底下,摸到两侧凸起的一个榫头,轻轻一按,下面整块板就被卸下来。 带着整块板和上面的东西一股脑儿搬出来,才能让人察觉因这匣子深,所以下面还有薄薄的一层。 最底下是一样被一块鹅黄色帕子包着的东西,姜宝鸾把它拿出来,放在手心上之后才将帕子打开。 里面是一块极好的羊脂玉佩,雕着一只小鹰,拿起来触手生温。 这是先前容殊明送给她的信物,当时她察觉谢珩到了云映晴雪,容殊明为了给她安神镇鬼,便把祖母留下来的玉佩给了她。 后来的一切都太匆忙,她根本没机会把玉佩还给他,本来打算日后寻个时机偷偷找人还给他的。 姜宝鸾的手指轻轻摩挲了玉佩两下,只把玉佩放了下来,看着出了一会儿神。 这玉佩她拿着不合适,总要还给他的。 姜宝鸾把匣子收好,只留玉佩在外面,然后才让人把谢谨成再抱回来。 谢谨成果然还没有睡着,这孩子怕是属夜猫子的,怪不得都说他襁褓之中时整夜整夜地哭。 不过谢谨成被送回姜宝鸾床上之后,这回已经有了困意,只抓了一只玩偶玩了一会儿,也便沉沉睡去。 姜宝鸾摸了摸他额角的软发,也躺到他身边,闭了眼睛。 一夜无梦。 第二日是个晴天,但已经入了冬,天一放晴就冷得更彻底,宣王府甚至没有地龙,姜宝鸾只好一早就让他们多生了几个炭盆,这才暖和起来。 谢谨成夜里睡得晚,早上就起不来,在床上赖了许久,姜宝鸾不忍叫醒他,也陪着他躺着。 后来姜宝鸾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捏住谢谨成的鼻子把他叫醒。 谢谨成自然蹬着脚又哭又闹,姜宝鸾只好软硬兼施:“一会儿行舟弟弟就过来了,万一是你父亲送他来的,看见你还没起怎么办?” 谢谨成这才停止,不情不愿地揉着眼睛起床洗漱穿衣。 早膳摆了一桌出来,其中还以谢谨成喜爱的甜食居多,姜宝鸾不动声色地给蕊娘使了眼色,蕊娘会意,那些甜食便没摆到姜宝鸾和谢谨成面前来,只是远远放开。 外面天寒地冻的,姜宝鸾便让人盛了热腾腾的鸡丝粥给谢谨成,又拿过来一碟子鹌鹑茄过来,亲自夹了给他佐粥吃,桌上又有各色笋肉包儿、蟹黄包儿、鲜肉包儿等,姜宝鸾只让谢谨成自己吃。 期间谢谨成捅破了一大半包儿的皮子,只舔那汤水喝,又打翻了给他盛鸡丝粥的玛瑙碗,弄得姜宝鸾手忙脚乱,大冬天的出了一身汗,又被谢谨成的鸡丝粥脏了衣裳,便连忙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等出来时谢谨成还在桌上玩,坐的时间倒长,可是吃的却不多。 姜宝鸾重新坐下,自己端起鸡丝粥喂到他嘴里,这回总算喝了几口下去,她一时额角“突突”地开始跳,先前倒还觉得谢谨成乖巧,但实则那都是表象,谢珩所说的话确实是没错的,谢谨成被惯坏了,有东西不好好吃,偏要撤了膳食才开始找那甜腻腻的零嘴吃,家中也不是供不起,只是这些习惯实在不好,便是姜宝鸾当初受尽宠爱,自小用膳也是讲规矩的。 可孩子不能一下教得狠了,姜宝鸾只好想着慢慢给他改,至少用膳时要规规矩矩坐着,这都三岁了又是要乳母抱又是咬了这个扔了那个,实在令人头疼得紧。 谢谨成吃了几口又不安分起来,在椅子上扭来扭去,若不是乳母们万分小心地护着,早就掉到下面去了。 姜宝鸾把他拽上来,叹了口气说:“不吃了是吗?不吃了就下去,等午膳再用。” 谢谨成在乳母的帮助下下了桌,又在姜宝鸾腿边抬头问她:“行舟弟弟怎么还不来?” 姜宝鸾也不打算再用早膳,跟着他净了手,才说:“你去外头等他,若太冷了就站在门口。” 一听这话,谢谨成抿起唇笑了,撒腿就往外间跑去。 等姜宝鸾收拾停当出去,果然见他在门口蹦来蹦去地跑着,有时跑到外面去,有时窜进里面来,一点都不怕寒风。 姜宝鸾为着姜行舟也一直记挂在心里,知道他要来是无论如何都坐不住的,便也不进去了,只陪着谢谨成等在这里。 这一等就等到了用过午膳,谢谨成连午觉都歇完了,看着连天色都要暗下去时,这才终于有仆妇跑过来,不等她说话姜宝鸾眼底便一亮,拉住谢谨成就往院门口跑去。 厚重的院门本只开了一条缝儿,姜宝鸾等不及别人过来,只自己用力地将门推开,立刻便探了个脑袋出来,底下谢谨成也学着她的样子趴在门边,露出个圆滚滚的脑袋瓜子。 不远处有一人抱着一个孩子正快步朝这里走来,身姿挺拔,如松如玉。 姜宝鸾认出是谢珩和姜行舟,不由踮了踮脚,朝着他们两个招了招手。 她今日的立领上裹了一层白狐皮的毛边,因兴奋而脸微微泛着红,乌黑的发髻上只簪了一朵点翠海棠花簪,蓝色的花瓣也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谢珩步子一顿,忽的想起那年他把她带回楚国公府,也是这样入冬的时节,他让她来退思堂伺候,她每日来时都会冻得一张脸红红的,有一回他随手赏了她一只捉来的兔子,她便抱着兔子来给他看,一脸的兴致勃勃,恍惚间此时就和彼时一般。 只是那时她对他,还不如如今这样浑身长满了刺一般,从前的阿鸾不是这般的,定国长公主一向也不是这般的,只有重逢后的姜宝鸾,她厌恶他入骨,所有的欢喜都不会再对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20:33:10~2022-07-08 20:4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想看热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狐喆糖 30瓶;恰休 10瓶;行秋书乐、枝~呀 3瓶;淇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来不及让谢珩再多回忆什么, 谢谨成已经从门里冲了出来,跑到谢珩脚边,仰头看着他们。 “行舟弟弟,我们去玩!”他大声道。 谢珩用左手抱着姜行舟, 听到谢谨成的话, 便用右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力道很轻, 就像是碰了一下一般。 谢谨成乖觉, 感受到父亲的怜爱,立刻便抱住谢珩的腿蹭了蹭,笑脸咧得更大。 昨夜谢珩走前去了谢谨成那里训过他,谢谨成还忍不住哭了几声, 但此时他早已忘了昨晚的遭遇。 谢珩稍稍俯下/身子,将谢谨成暖烘烘的胖手牵起,朝着姜宝鸾走了过去。 还未走到面前,才不过短短片刻而已, 姜宝鸾看着姜行舟, 已从方才的兴奋到眼圈红了起来。 她迎上前几步,谢珩却没有将姜行舟放下, 更没有停下来, 只是轻声道:“进去再说。” 一直到了里面, 谢珩才把姜行舟放到暖榻上, 小小的孩子抬头看了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一双小手紧紧攥成拳头, 还未等姜宝鸾上去把他搂住, 即便懂事如姜行舟, 也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长大, 他就接受了离别与死亡,所有一切的残酷在他面前淋漓尽致。 姜宝鸾不敢去想自从叛军把姜行舟从自己身边抢走之后,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不说有没有吃好,有没有穿暖,他们走马灯似的许多人,可有恐吓他、欺辱他?就像曾经她在楚国公府所受过的那样,或者还要再可怕百倍千倍? 她亦不敢问姜行舟。 姜宝鸾把姜行舟轻轻搂到怀里,没有说话,姜行舟只在她的怀里哭,可只有俯视着他们的谢珩才能看见,姜宝鸾其实自己也在哽咽着。 而一边的谢谨成还不明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行舟会哭起来,明明他来和自己作伴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就开心了一日,以后一起玩一定更开心,这是好事为何要哭呢? 他见姜宝鸾还抱着姜行舟,便也凑上去想让姜宝鸾抱,被谢珩眼疾手快一把拎走。 谢谨成很快也被这氛围感染,也瘪了瘪嘴哭起来。 他这一哭,姜行舟反而去看他了,一边挂着泪珠一边揉眼睛,但哭声到底小下去了。 姜宝鸾背过身擦了擦眼角,鼻音重重的,说:“行舟,以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姑母只跟你说一句话,万事都不要往心里去,万事都有姑母,这里有谨成表哥,你们一起玩,好吗?” 姜行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没有问姜宝鸾什么。 寻常三岁孩童遇到此等剧变,光是哭哪够,怎会不吵不闹呢?这孩子自小就心思重,也是像了盛妙容,不比谢谨成那样没心没肺的,怕是早就已经想明白自个儿身边发生了什么。 姜宝鸾一想到便更觉心酸,在姜行舟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姜行舟终于小声开口叫了她一声:“姑母。” 眼见着天色已经不早了,姜宝鸾也要随谢珩一起去永兴侯府,她倒已经安排妥当,只对行舟道:“姑母夜里要出去,回来可能要很晚,你们在一起要乖乖的,你住的地方姑母都让人收拾好了,一会儿让谨成带你过去,看看喜不喜欢,然后一起在那里用了晚膳,早些睡了,姑母准你们小哥俩今晚一块儿睡。” 夺鸾 第63节 谢谨成听完已经开始欢呼起来,姜行舟却起身朝着姜宝鸾行了一礼:“谢谢姑母。” 一时仆妇把两人都带走,姜宝鸾便匆匆往里面去更衣梳洗,谢珩便在外面等着。 过不多时,姜宝鸾就出来了,她只换了外面的衣裳,眼下穿了一件霁色对襟长袄,下面一条青黛绣山水马面裙,虽都是素色,倒也不至于太过素净,以致赴宴令主人家不喜,头上仍是那朵点翠花簪,只是耳朵上多挂了一对白玉耳环。 谢珩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走吧。” 许是如今身份不同了,谢珩没有骑马,而是紧随姜宝鸾之后和她上了同一辆马车。 姜宝鸾只缩在一边不说话,半张脸都埋进领子上的毛里,有时眼珠子转一转,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不说话时又是从前的样子,一如初见时她在他的马车上照料他。 今日是永兴侯府王老夫人的寿辰,容殊明的舅母是王老夫人的女儿,也就是永兴侯的亲妹妹,这事连姜宝鸾都不知道,永兴侯一家已被外放在任上许久,后头才结交了谢道昇,此番起事也出了不少力,这才被赐了侯位,永兴侯王仪也正任中书侍郎。 既是谢珩已经提到了容殊明,那么想必永兴侯府也是有意为容殊明引荐,他年纪尚轻,如此没落下去才是可惜。 马车一路上行得很稳,大黎没有宵禁,沿路还有商铺的叫卖声、百姓的嬉闹声,朝代以一种相对安稳的方式交替了,并没有对百姓们造成很大的影响。 于这一点上,姜宝鸾也不得不佩服谢道昇和谢珩。 到了永兴侯府里面,自有软轿在等着,谢珩先下了马车,随即伸手把姜宝鸾扶下来。 姜宝鸾一站稳,便想立刻拂开他的手,然而谢珩已启唇轻声道:“有什么话今日便去说完,不要留到以后。” 姜宝鸾面色一沉,他是笃定她不会和容殊明一块儿跑了,这才如此肆无忌惮。 难道她还要感谢他的宽容大度吗?焉知他没有其他的算计在其中。 她反手握住谢珩的手心,狠狠掐了一下,说:“没有什么好说的。” 于这一点上是谢珩小瞧了他们两个,当初他跟着她一路到了行宫,甚至夜闯了她的寝殿,不过是想见她,但她和容殊明却不会如此轻率,就为了见那一面。 她抬起眼帘看了谢珩一眼,低头转身入了软轿,谢珩立在一边站了一会儿,直到软轿晃晃悠悠远去,他才转身往另一边走。 男女分开设宴,女眷这边在内院,由永兴侯夫人招待。 人倒是不多,见了面只客客气气地点头问好,也不拘那礼节,姜宝鸾还略觉自在。 许氏也在,并且比姜宝鸾要早到,既是她在那就说明谢琮也来了。 姜宝鸾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暗自忖度了一番,谢珩和谢琮二人一向不合,虽表面上还是兄友弟恭的,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其中暗潮汹涌,便是在谢道昇称帝之前就已经是这般。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一同来永兴侯府赴宴,为谢道昇引荐容殊明。照此情景也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看容殊明愿意跟着谁去见谢道昇,一种就更为直接,容殊明愿意为谁所用。 姜宝鸾微微皱了皱眉,容殊明的才能到底不该就此埋没,但接下来的路,却不会比先前效忠大魏时好走,谢珩和谢琮势成水火已是定局,但她即便是再不想容殊明卷入其中,也再无立场去劝说,也无法左右容殊明的意志,扼断他的志向。 许氏远远见姜宝鸾走近,早便起身相迎,按理她倒不必如此客气,姜宝鸾见状便也礼让她三分,行至面前便朝着许氏行了一礼。 许氏果然将她托起,并不敢真的受这礼。 姜宝鸾与许氏只有上回在李皇后那里的一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只知温氏赞她贤淑温柔,姜宝鸾不敢凭温氏此话就断言许氏是什么样的人,但也早看出许氏绝非温贵妃和惜娘可比,与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二人寒暄几句,旁人只瞧着,也不敢凑近过来,一时又携手入了宴,杯觥交错间时间过得倒也快,许氏是荣王妃前去她面前交际的人自然比姜宝鸾面前要多,姜宝鸾身子又还未痊愈,来了人便只浅酌几口,于是酒过三巡,许氏便有些微醺,脸浅浅红着。 姜宝鸾忙命婢子将她扶下去,这时宣王府的婢子也过来悄悄对她道:“夫人,方才外边儿传来消息,说是殿下醉了,正等着夫人过去呢!” 谢珩的酒量到底如何,姜宝鸾从未得知过,只是他也从没在她面前醉过,但姜宝鸾却知道,就算他酒量不好,也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醉了。 她想起方才离别时谢珩对她说过的话,已经明白过来,只冲着那婢子点了点头,却并不见起身。 她在心里嗤笑一声,早就同谢珩说得明了,她不可能去对容殊明说什么话,选谢珩还是选谢琮那是容殊明自己的事,即便撇去所有私心来说,姜宝鸾觉得选谢珩才是正路,那她为了避嫌也绝不可能怂恿容殊明去选他,倒让容殊明疑了她的心思。 从来她就是一个冷漠又有些自私的人。姜昀不是明主,但容殊明当初效忠的也并非是他而是大魏,如今剥开了这一层束缚,容殊明不会是个识人不明的人。 或许谢珩的意思并非如此,而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让她去面对面做个了断,那倒又是小瞧了她去了,二人即便不见面,不说一个字,也能将对方的心意知晓得明明白白,早已明了的事,何必又多此一举? 姜宝鸾甚至连那块玉佩都放在王府没有带出来,她没想过今天要见到容殊明。 那婢子见姜宝鸾嘴上应了,但却仍旧坐着不动,等了她半柱香工夫之后便也去回话了。 姜宝鸾略坐了坐,待在这里也是无趣,便借口自己身子虚弱不胜酒力,也要下去歇息。 这些地方都是主家早就准备好了的,姜宝鸾是宣王侧妃,身份又不是寻常命妇可比,她与许氏另有地方休整,永兴侯夫人便命人在前面为姜宝鸾引路。 姜宝鸾身边只带着蕊娘、丹琴,其余四个丫鬟、两个嬷嬷都留在这里,只是才出了宴厅,便见一个仆妇在门边处站着,见她们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第67章 姜宝鸾认出这仆妇就是方才许氏带在身边的, 当时也跟着许氏一同走了,不知为何还会在这里。 仆妇上前道:“果然让王妃想着了,她就知道您也会出来,这才特意差了奴婢过来说一声, 夫人若是要往休憩的地儿去, 就不要走原本的那条道了, 黑灯瞎火的路上有一段长了青苔, 恐夫人崴了脚那就不好了。” 永兴侯府领路的婢子闻言连忙着人前去查看, 并对姜宝鸾道:“不如夫人就走另一条路,这也是我们做下人的不谨慎,还请夫人恕罪。” 姜宝鸾摇了摇头,转念便让丹琴去把自己带着的两个仆妇重新叫到身边来, 这才往前面去了。道上有没有长青苔,不过是遣了婢子来说一声的事,何苦却要让自己的仆妇在门口巴巴地候着,但姜宝鸾一时也猜不到许氏这么做的用意, 仿佛是在刻意提醒自己什么。 而许氏身边的那个仆妇也自然跟在姜宝鸾身边, 一同过去许氏歇息的地方。 一路上风平浪静。 姜宝鸾被安排在许氏隔壁的厢房里,果然她休息了没一会儿, 许氏就进来了。 姜宝鸾连忙让婢子上了茶水和糕点上来, 她本有心要探一探方才到底是什么事, 许氏却已先道:“一路过来可还好?别看才这几步路, 咱们也不坐软轿,这地底湿滑最是容易跌一跤的, 这又是在别人家中, 叫人知道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此话一出, 姜宝鸾便知自己便是想问, 也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她到底暗自留了个心眼儿,这许氏虽没有温贵妃和惜娘那般浅薄无知,但实则却比她们的城府要深得多,无论她今日真的只是提醒自己路滑而已,还是另有它意,许氏这个人今后都不得不防。 姜宝鸾立刻笑道:“还真是多亏了荣王妃,这夜里的路确实不好走,便是路上没有青苔,我们又才吃了酒,步子不稳,也是要小心的。” 谢琮是许氏的夫君,能让许氏费了心思来提醒她的,大抵也只有他了,姜宝鸾不是没和谢琮这厮有过纠葛,明白他是个什么货色,他要故技重施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这终究也只是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为着什么,许氏是不肯说出来的,姜宝鸾也无从得知,只能先按在心里不提。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见前头也快散了,便相携着重新回到宴上去,又同大家乐了一会儿,谢珩让人来叫姜宝鸾回去,姜宝鸾也就同永兴侯夫人、老夫人以及众人告了辞。 终于又上了宣王府的马车,姜宝鸾轻轻松了口气。 那些人表面是仍旧对自己恭敬的,她从前是长公主,如今是宣王侧妃,看似永远在她们之上,从没有什么不同,然而她如何看不出,她们眼底里透出来的轻蔑之意,与待许氏是截然相反的。 她们看不起她,若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宫人,或许倒会得到几分怜惜,可惜她不是,特别是有静徽珠玉在前。 她不敢说是这世间总是对女子太过苛责,也只能以自己所作所为确实让人诟病来安慰自己。 很快,谢珩也上了马车,他身上只是略有酒气,离醉酒还差得远。 姜宝鸾冷冷看他一眼,夜里出来风冷得刺骨,便是马车上点着炭盆,姜宝鸾的手脚也是冷冰冰的,于是只窝在那里没声响。 一时谢珩静静地用左手撑着额头,轻轻按压着额角,隔离一阵之后,他道:“许氏和你说了什么?” 姜宝鸾一愣,旋即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谢珩听了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淡淡说道:“谢琮奸懒馋滑,没想到许氏倒是聪慧,可惜了。谢琮是知道你会走那条路,便想提前等在那里,不想已被许氏察觉。” 他的话没有说得很明,但姜宝鸾已经感到一阵恶寒。 她也早有此猜想,不想却是真的,谢琮还真是贼心不死,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想着要轻薄她,竟能想得出在永兴侯府拦她。 许氏也算是帮了自己,倒要承这个情。 但姜宝鸾却将目光转向谢珩,他原来都知道。 谢珩不慌不忙,还与她对视一眼,逼得姜宝鸾只能斜眼去他处。 “本来以为你会去见容殊明,便能避开那混账,”他语气一顿,似在斟酌,“你没去我便让人把谢琮从路上引开了。” 姜宝鸾“嗯”了一声,恹恹的也没什么表示,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一样。 谢家没有一个好人,除了谢谨成。 她便干脆闭了眼,假作小憩。 可谢珩却不放过她:“你真的不见容殊明?” “我见不见他和你没关系。”姜宝鸾闭着眼睛说道。 谢珩无奈地牵了一下嘴角,反正她闭着眼睛看不见。 借此机会让两人见个面说清楚,他本也是好意,天下怕是再没有一个夫君能如此大度,不想她却一点都不领情。 这是不是说明,她不想和容殊明断干净,他早就看出二人亲事不成只因都想着对方,这却最让人害怕。 谢珩没有告诉姜宝鸾,容殊明也没有去见她。 不过他已然明悟,便是他不说,姜宝鸾实则心里也是清楚的。 谢珩的心中慢慢生出一点懊恼,像一团火被浇了热油,火焰越来越高。 她早就属于他了,也只能属于他。 可与她心意相通的,却从始至终都是另一个男人。 难不成这青梅竹马之情当真会如此深刻? 他偏偏不信。 姜宝鸾发髻上仅存的那一根海棠花簪已有些歪了,谢珩伸手便想为她扶正,巧不巧马车却不慎颠簸了一下,微凉的手指便碰到了姜宝鸾的侧脸。 谢珩看着她迅速往后一躲,然后猛地睁开了眼睛。 谢珩忽然不想解释。 他的手依旧还停留在那处,仿佛是僵住了一般,但旋即他便继续探上去,连着身子都往那边倾斜着,姜宝鸾被逼到角落,无法再退下去,半张脸便被他捧在手里。 拇指轻轻摩挲着姜宝鸾细滑的脸庞,那股不知餍足的感觉又再一次将谢珩包裹住,上一回这样,还是在床笫之间时。 姜宝鸾察觉到了异样,不自觉地便垂下眼睑,不过她很快便重新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谢珩面若冰霜,看似面无表情,实则问出来却是咬牙切齿,连自己都愣了愣。 姜宝鸾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若说想,自然是想着的,她和容殊明之间有太多的遗憾,这遗憾却并非由二人造成,只是迫不得已,但她也不能说出来,天下都是谢家的了,谢珩也成了宣王,她无法做到从心底里去敬着他爱着他,至少也不能故意去触怒他,否则谨成怎么办,行舟怎么办? 她先前倒还不以为然,那确也是见识得太少,等见了李皇后和谢珩如今的情状之后,才知子以母贵,若对方已心存厌恶,任凭母子再努力也比不上男人的娇妾爱子。谢珩很快便会有正妃以及其他妾室,姜宝鸾不想谢谨成长大后也和谢珩一样。 还有行舟,虽然谢珩既答应了把他留在宣王府庇护,谢珩不是那般出尔反尔的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宝鸾只想姜行舟平平安安地长大。 若真要说不想,姜宝鸾也不愿意昧着自己的心。 所以不如不答。 夺鸾 第64节 见她没有声响,谢珩却愈发烦躁难耐,手指微微用劲,却又怕掐伤了她,只好收住了力道。 “你死心吧,”他突然狠狠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了。” 姜宝鸾终于斜觑了他一眼,说:“知道了。” 她很识时务,眼下与他争个口舌之快最是无用,不过是伤人也伤己。 而下一刻,本已离得很近的谢珩已经欺身上来,炽热的鼻息萦绕在姜宝鸾身边,松柏的冷香加上些微的酒气,倒不难闻,只是姜宝鸾仍想撇开头去。 谢珩没有再给她机会,他的手一直在她脸上放着,本来便如同威胁震慑一般,眼下却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因服丧而只略了施薄粉,竟是连胭脂都未点,但那张唇仍是红艳艳的,刚结出来的樱桃一般,带着一种未熟透的红,让谢珩忍不住将她的唇珠咬住。 姜宝鸾呼吸一滞,头皮一阵一阵地发着麻,唇上很快传来刺痛,一直侵入到嘴里嫩肉上去。 她懵了一下,连忙用手去推谢珩,无论如何不能在这里,这是马车上,她不能连这个脸面都丢尽。再者,她根本就不想再和谢珩在一起。 只是她的力气小,再怎么推都是无济于事,谢珩感受到她手里的动作,反倒愈发用力,随即连姜宝鸾身上的衣裳也被他轻而易举解开。 姜宝鸾咬咬牙,她知道谢珩的弱点如今在右手上,眼下既不想再继续下去,就只好按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掰。 谢珩果然慢慢停下,却仍不放过她,只是将她的唇放开,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涌满姜宝鸾整张嘴,她的唇瓣早就被谢珩咬破。 她抬手擦了擦,把唇上的血沫子擦去,却听谢珩道:“你当初怎么不说不要,这会儿倒来充贞洁烈女。” “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自然不要。” 作者有话说: 两人又是吵架的一天_(:3」∠)_感谢在2022-07-08 20:42:24~2022-07-10 20: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那时谢珩救下她, 她便将他视作唯一能依靠的人。 在范阳,在那个楚国公府,李氏和谢娆只把她当做外面来的野狐狸精,谢琮想调戏轻薄她, 连那些丫鬟婢子都对她阴阳怪气, 更有温氏和惜娘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咬一口的人, 使她时时刻刻不得不害怕着。 她从未接触过宫外面的一切, 误以为原来外面的人和宫里的人不一样, 他们是那样坏,而与他们的坏比起来,谢珩也就成了好。 其实她后面才慢慢想明白,宫里的人也不是对她好, 除了那寥寥几个诸如何氏他们的,大多数人对自己好只因自己是公主,并非是出自真心。 而外面的人的坏也不是坏,那根本就不叫坏, 而同样是身份使然。 所有人, 都在依照自己的身份行事。 唇上刺痛着,姜宝鸾轻轻抿了一抿, 继续轻声说道:“我能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 或是根本就回不来了, 连母后都让我看着好的自己嫁人了——虽她说的是三两年之后, 可我已经进了楚国公府了,若是错过这一次机会, 我可还能再翻身?我怕被随便发卖出去, 也怕被随便配个人, 我一个人无依无靠, 日后要如何才能在楚国公府生存下去?” “我以为你会对我好一点,父皇对他的妃子们就很好,可是你不是这样,我弟弟姜昀也不是这样,你们最懂怎么伤人的心,”姜宝鸾见谢珩没有动作,便将自己的衣衫拢住,“你让我喝药,我从没有过一句话,因为楚国公府的规矩就是这般,我也不想要孩子,可是你是怎么想我的?” 他怀疑她是伙同蕊娘故意倒了药。 谢珩却也毫不示弱,面对她的诘问,此时也是气上心头,直接便道:“谁又知道你是姜氏帝女呢?” “所以高贵之人所做一切便为正确,他们从不会做坏事,低贱之人所做一切就都是包藏祸心,恬不知耻,没有错也变成错的。”姜宝鸾眼中划过一滴泪水,水葱似的指甲深深嵌入指腹之中。 谢珩的喉结动了动,忽然说不出任何话。 世人大多以身份来定论衡量事实,比如一个富家公子和一个乞儿同时有偷盗嫌疑,人们自然而然只会去怀疑乞儿,因为乞儿需要钱,而富家公子不需要。 即便他时刻提醒着自己保持清醒,免于俗流,也未能真正做到克己慎独,仍是浅薄自大。 “后来你把我关起来,你是不是觉得那样已经算对我很好了?毕竟我只是一个卑贱的婢子,甚至来路不明,你能让我生下你的骨肉已经是对我莫大的恩赐,将我关着更是阻断了外界纷扰,你以为我不懂你所想吗?但对于我来说,被关在那里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甚至想过死了算了,你又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忆及过往姜宝鸾再也忍不住闭上了双眼,仿佛只要闭上眼睛就不会再见到那从自己脑海里闪过的一幕幕回忆。 可惜方才那些夫人们轻蔑的眼神又浮现出来,姜宝鸾头疼欲裂。 或许在这样的世道里,能决绝地去死,才是世人眼中一个女子在遇到困难时最好的选择,可是姜宝鸾没有做到,也永远失去了机会。 一时没有人再说话,只有姜宝鸾小声的啜泣声。 但很快,姜宝鸾就慢慢平复了下来,便是不能平复,也只能强迫自己静下来。 她没有任性的权力,她还有谨成和行舟。 姜宝鸾再整一整衣裳,虽谢珩还是靠她很近,她也只自己端坐在那里,深吸一口气道:“方才多喝了点酒,是我失态了。” 谢珩舔了一下嘴唇,那里还有姜宝鸾唇上的血腥味未尽。 是她的味道。 什么失态,不过是她为了谢谨成和姜行舟找的借口,虽然拙劣,他却不能反驳,难道真要计较吗? 他岂不是错的更厉害。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尚连修身都未做到,否则便不会让姜宝鸾如此怨怼。 他想了想,拿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到姜宝鸾面前,说:“擦一擦脸。” 姜宝鸾没有犹豫立刻接过,拿了之后却呆呆地在那里坐了一阵才想起来去擦脸,可脸上的泪迹其实先前一早就被她自己擦过了。 她看着手上的帕子愣了愣,再去看谢珩,发现他已经另坐一边也开始闭目养神了。 姜宝鸾鼻尖一酸,终于又忍不住,掩着帕子哭了起来。 回了府上,姜宝鸾这副样子自然不能见人,大晚上回家罩着幂篱也惹人怀疑,只好装作醉酒的模样掩了脸,这才糊弄过去。 一到内室她便急着照镜子,果然嘴唇肿了,连忙拿了药来擦。 谢珩也跟在她后面回来,见她侍弄着唇瓣倒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四处看了看,指使下人更换了几个摆设。 姜宝鸾明明知道他还没走,却也不吭声,论理她该是留他下来宿一晚,可是她不想。 好在谢珩等着最后一个花瓶摆放好,便开口问:“我是来看谨成的。” “谨成……”姜宝鸾接着他的话差点咬着舌头,“他今晚不是去和行舟一块儿睡了吗?” 她说当时说这话时谢珩也在场,是没听见还是忘了或者是明知故问? 可还没等姜宝鸾探寻出他到底什么意思,谢珩就说:“那我先走了,你早些歇了。” 他走得太快,姜宝鸾只坐在镜子前,还没来得及起身相送。 蕊娘端了热水过来给她洗脸,又看了看她的嘴唇,却忍不住笑了一声。 姜宝鸾也没说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弄的,要笑就笑吧,于是只扁了扁嘴,样子有些像谢谨成,一边又拿起梳子自己散了头发来梳。 * 此后数日,姜宝鸾再也没见到过谢珩,她也不大出门去,只在自己的院子里陪谢谨成和姜行舟。 两个孩子都是三岁上下,再过不多几日便要开始启蒙上学,这是头一等的大事,最是耽误不得。姜宝鸾闲来无事,便打算先教他们识字,但姜行舟是乖乖坐得住了,谢谨成却不肯,屁股上就和长了刺一般,根本做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姜宝鸾说了几回,但谢谨成每回都乖乖应了,一会儿之后仍是故态重演,姜宝鸾不得不强压怒火。 他又说:“不想学,已经学过了!” 夜里姜宝鸾躺下之后气得胸口疼,打又不能打,骂也不能骂得狠了,若不是姜行舟,她简直要以为全天下的孩子都是这般不听话,再着人偷偷去打听荣王府那几个孩子,一问才知惜娘的长子如今也乖乖念着书。 谢谨成在被窝里眨着眼睛看气鼓鼓的姜宝鸾,一派懵懵懂懂的天真样子,更让姜宝鸾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以后万一真成了个纨绔,那就什么指望都没了。 她摸了摸谢谨成的头,就算这孩子没指望了,她也没有办法,既然是自己亲生的就只能陪着他,日后做个闲散宗室也挺好,否则养个像姜昀那样的出来,她这辈子才是没法说。 谢谨成往姜宝鸾这边贴过来,蹭了蹭她的手,忽然奶声奶气地说:“我背《千字文》给娘听。” 还没等姜宝鸾反应过来,谢谨成已经张嘴一溜地背了起来,因着还太小,所以口齿略有些咬不准,不过也能叫人听得清。 姜宝鸾呆着等他背完,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捏捏谢谨成的脸,谢谨成喊了一声疼,她才方知这不是梦。 “谁教你的?”姜宝鸾忙问。 谢谨成精怪得很,早看出来姜宝鸾先前是生气了,于是故意想讨姜宝鸾的欢心,本以为姜宝鸾惊喜之下自己能得夸赞,没想到姜宝鸾一句没说。 他小嘴一瘪,说:“是爹教我的。” 此时谢谨成还未入睡,乳母便也等在一边没走,以防要叫人,听到这话也忙说:“是了,皇后娘娘把小郎君养得娇惯,那时殿下就常把小郎君叫来自己跟前立着思过,有时也抱着他坐在膝上认些字,倒也没教多长工夫,难为小郎君还记着,咱们小郎君果然聪明得不像凡人,以后……” 姜宝鸾连忙给乳母使了个眼色,让她不要再说下去,这孩子已经这么难管了,越捧着他只会令他越来越骄纵。 姜宝鸾想了一会儿,才说道:“谨成很乖,但远远不是学这些就够了的,就算你已经认得了,也不能这么没有拘束,你只瞧你行舟弟弟还在认真跟着我学,你却散漫胡闹,打扰了他可又怎么办?还有,即便不是你行舟弟弟,你堂哥这会儿也在府上认真念书,眼看着就是年下了,万一宫里到时候问起来你没比过人家,娘是不会骂你,可你爹那里就要你自己看着办了。” 说了这么些话,姜宝鸾也不知谢谨成听没听懂,他只睁着一双瑞凤眼,倒是听明白了最后那句话,一面往姜宝鸾怀里钻,一面说:“不要爹骂我。” 姜宝鸾无奈,把他搂进自己这边。 后头谢谨成果然乖了一些,至少消停下来,愿意跟着姜行舟一起学了。 本来那会儿工夫也不长,姜行舟只每日都过来姜宝鸾这里晨昏定省,然后便回去自己那里,连饭也不大在这里用,吃喝都是由这里小厨房送过去,姜宝鸾教他们认字也只早晨姜行舟请完安那一会儿工夫,至多半个时辰罢了。 如此过着日子,除了谢谨成有些不让人省心,其他都相安无事。 有时姜宝鸾觉得,日子能够一直这般过下去,她也可以不用理会这世间任何事。 京城的雪落下最大的一场,一转眼已经到了年节。 作者有话说: 好奇怪,发现最近总有正常的评论被删掉,甚至没过审核就删了,喷脏的倒是不删了,挠头……… 这章里面女主说高贵之人和低贱之人的那段话,其实是开本文的一部分初衷,现在有一种风气是说有钱的人、出身好的人做事都是对的,相反穷人则是穷生奸计,我很不喜欢这种说法,所以就把女主的身份设置成出身高贵的公主,但是给了她一个坎坷的遭遇,想以她的经历来说明很多事情不能以身份来定论,就像女主如果一直是公主,在男主家里的时候别人就不会怀疑她这个怀疑她那个,因为她没那个必要做,但她一旦失去这个身份,就算她做的是对的或者没做过的事,也会被怀疑,这个就是有色眼镜,我只是想用身份的转变来使前后对比明显一点,没想到之后一些人说我厌女,说什么女主明明出身高贵还要让她经历那些,这些是我始料未及的,也和我的初衷相去甚远,可以说我水平有限,写得不好没把想写的写出来,那我是愿意承认的,我思考问题确实不够深入。可能下次我要写这种剧情的时候换成男主去经历会比较好,怎么办感觉性转应该也带感我只是一只土狗呜呜呜…… 第69章 因谢道昇才登基不到半年, 朝野内外各项秩序未定,再加上去岁岭南灾情,亦有兵祸,便下旨年节一切简办, 不能奢靡浪费。 这倒让姜宝鸾松了一口气, 往年她在宫里也是最怕过年, 过年便有那许多宫宴和繁琐的礼仪事项, 连徐太后都不能救她。 但到底有些礼节也不能彻底免了。 大年初一那日, 姜宝鸾跟着谢珩入宫给李皇后请安,天未亮就要启程往宫里赶,莫说是谢谨成根本起不来,便是姜宝鸾自己都一边梳洗一边忍不住哈欠连天。 夺鸾 第65节 娘儿俩每晚入睡的时间都不早, 总要说一会子话,原本姜宝鸾是没找人说话这个习惯的,但只要一陪着谢谨成睡,也就被他缠得不得不说些什么。 谢珩早就在外面等着, 姜宝鸾一面打瞌睡一面心急火燎, 连忙先让人把重新睡着的谢谨成先抱出去,随后自己才匆匆而去。 谢珩淡淡地看了他们母子两个一眼, 没有说什么, 只等他们上了马车之后, 也跟着进来。 姜宝鸾正把谢谨成安顿好, 往他身上掖好皮毛毯子,把他整个人裹得跟只球一样密不透风, 这才总算能停下。 见谢珩进来她倒也不奇怪, 外面天寒地冻的, 天又还黑着, 谁会愿意骑马耍这个威风。 谢珩坐下,只朝着姜宝鸾头上点了点,姜宝鸾立刻会意,一摸插着的簪子果然流苏都绞在了一起。 一路无话。 到了宫里,便是谢谨成再不情愿醒来,也被谢珩叫醒了,而这时天已经大亮,谢谨成一看天色便只嘟哝了两声就罢了。 今日要举行大朝会,谢珩自是往大庆殿而去,只姜宝鸾带着谢谨成先去揽月宫。 一时诸事皆毕,李皇后尚且还要留下几个外命妇说话,便先让宫人领着姜宝鸾和谢谨成去偏殿等候。 宫人忙不迭地将一盘盘果子与点心上上来,姜宝鸾从宣王府出来时只喝了两口银耳汤,但因琐事繁杂,也没觉得很饿,只有谢谨成看见那些东西眼睛一亮。 这都是李皇后让人特意准备的,谢谨成最爱吃的那些东西。 谢谨成知道这是在揽月宫,他根本不用拘束,不过在把胖手伸向他面前的糕点时,还是抬头看了看姜宝鸾。 姜宝鸾只好朝着他点点头。 今儿个是正月初一,要打孩子也不挑着这一天打。 而且这几日她为了管束谢谨成不好好用膳的毛病,特意立了一条规矩出来,平时不许吃零嘴甜食,什么时候姜宝鸾觉得他乖了什么时候才给他吃,所以谢谨成实在是馋得很。 姜宝鸾见他吃得香,便也忍不住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狮子糖。 谢谨成一嘴的东西,使劲儿嚼了咽了一会儿,又上杆子爬了:“娘,回去也要吃!” 姜宝鸾没应他,近来按着她立的那条规矩管教,谢谨成用膳的情况确实有所改善,确实可以通融一下,但她也不打算说,说了怕谢谨成又回到从前的样子,且由着他松快几日,不好了再管教就是。 这孩子真的不知道像谁,谢珩别说是甜食了,除去三餐之外的吃食他根本不碰。 姜宝鸾虽也爱吃甜的,但也不记得自己小时这样胡闹。 谢谨成等了半日不见姜宝鸾应他,嘴里的东西又吃完了,便去拿了其他东西继续吃了。 姜宝鸾自己也挑了金乳酥吃了,宫人见她动了口,连忙端了一盏燕窝粥来,香糯可口想必是早就炖着了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谢谨成早已经被抱到旁边睡觉,李皇后才让人来请。 姜宝鸾要叫醒谢谨成,李皇后身边的宫人却说:“姜侧妃不必,娘娘说了只让您一个人过去。” 姜宝鸾心知有事,只是一时猜不出是什么,好在李皇后没什么非要为难她的地方,她也不怕。 宫人把姜宝鸾带进李皇后寝殿,又自己退了出去关上门,姜宝鸾皱了皱眉,便往里间去。 李皇后正靠在美人榻上,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她身边没有其他人,一直到姜宝鸾到了跟前行礼才发现她进来了。 “你来了,”李皇后坐直了身子,示意姜宝鸾坐下,“有件事情要找你说。” 李皇后拿来一封信给姜宝鸾,信封上也没写字,封口是已经拆过的样子,姜宝鸾也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看。 她如此谨慎小心,李皇后倒是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才说:“这是娆儿送来的信。” 谢娆先前在范阳时已经出嫁,嫁的还是江南的大族顾氏,顾氏在大魏之前就出过几位首辅,大魏时亦每朝都有子弟入朝为官,近来才因朝野震荡不安而隐退,但其在南边一带的势力不可小觑,又以读书立本,清贵无比,深得读书人的信奉。 谢道昇把谢娆嫁给了顾氏长房的嫡子,自然也有出于拉拢顾氏的考量。 在他登基之后,除了封谢娆为宜安公主,顾氏亦有封赏,听说顾氏对谢娆也颇为尊敬。 不过既是递了信进来,那想必是有什么事,可姜宝鸾和谢娆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何至于让李皇后找了她来。 姜宝鸾一脸疑惑地拆开了信,先只草草看了几行,却一下子僵住,等到把信看完,脸色已经彻底沉下来。 她差点倒吸一口冷气。 她是素来知道谢娆气性大的,却没想到她如今成了公主,竟能闯下这样的大祸。 让姜宝鸾扪心自问,若是大魏没有亡,她招个驸马来,既不是容殊明也不是谢珩,而是旁的什么不相干的人做驸马,她也是不敢这样行事的。 夫妻间不好了和离便是,即便一时不能如愿,两边走开也就罢了,谁会去数落公主不与驸马在一起住呢。 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一时冲动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事麻烦了。 李皇后说:“你看看,这事到底要怎么办?信是三四日前送来的,我一直熬到今日同你说,就是想你来出个主意,怕是再过不了几日陛下就要知道了。” 姜宝鸾把信重新折好放回去,一时没有说话。 谢娆嫁到顾家也有两年了,一直没有生育,那头长房是独子又身子孱弱,顾家长房便有些心急,而谢娆一向娇纵,自然万般不情愿让夫君去纳妾,总算磨到去年年中的时候她应下了。 但是这人选按着规矩是要谢娆选的,多半也要是她的陪嫁丫鬟里头挑,顾家于这点上便由着她,反正那些人本来就是挑过才陪嫁过来的,预备着以后主子身子不方便或是什么的好用得上。 谢娆挑了两个人,她既是做了倒也大方,直接抬了姨娘放到夫君身边,谁知才过了没几日,却突然出了一桩大事。 她带过来的家人里,有一个小管事的老婆有了喜,孩子却是她夫君的。 顾家那位公子执意要收了那个管事老婆,一点没顾谢娆颜面,而谢娆也恨得不行,她已经妥协到给夫君纳妾,可没想到夫君早就背着她偷腥了。 这事是早半年才发生的,谢娆自小被家里娇宠惯了,颇有些心高气傲,除了和娘家提起过抬了两个姨娘的事,其余事体并未说起过,南边又离得这边山高路远,所以连李皇后这个做娘亲的也不知道那个管事老婆的事。 本来气归气,恨归恨,时间久了也就过去了,谁知上个月的时候,谢娆却忽然发了狠,趁着某一天夜里顾大公子不在家中,打下了那管事老婆腹中的胎儿,那胎儿已有六七个月大的样子,再没几天生下来怕是就能活了,手脚是已经全了的,且不说那管事老婆流血不止而亡,谢娆竟把打下来的胎儿送到了刚刚回家来,一无所知的顾大公子手上。 顾大公子看见那托盘上血肉模糊的东西当即便晕了过去,而后急匆匆赶来的顾夫人也厥了许久,顾夫人倒还好,顾大公子原本身子就不好,这下竟一病不起。 如今顾家正要向谢道昇要个说法。 姜宝鸾道:“原这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是实在太残忍了些,偏偏这个时候不对,倒是麻烦了。” 李皇后点了点头,这姜宝鸾果然是个明白人,不用她说就知道了,这事坏就坏在这个时机上。 若谢娆真的是一惯气性大,当即眼里揉不得沙子就把人给治了那也无妨,她却偏偏等到谢道昇登基之后,她已经被封了公主,这才下手,岂不是成了仗势欺人,仗着身份才不把夫家放在眼里的,哪怕再晚上个一年半载谢娆再动手处置,不在这个节骨眼上,那都是另有话可说的,谢道昇素来最爱惜名声,如果顾家真的递了折子上来,怎么收场还真不好说。 再者就是李皇后和谢珩的处境,朝中宫里也并非他们二人独大,还有温贵妃和谢琮在虎视眈眈,谢娆这一闯祸,谢道昇若是发了怒,首先牵连的就是他们两个。 “无论如何这事不能让陛下知道,且得瞒得死死的,”李皇后按住额头,“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最好是能在顾家的人入京前拦下他们。” 姜宝鸾一时哑然,她如今自己都在宣王府内几乎不出去,哪来的能耐把外面的人拦住,一着不慎惹了谢道昇不快,他们一家子骨肉总能留下一条性命,她直接被拉去斩了也不一定。 而且这事李皇后爱女心切想要瞒下,实则最忌讳的就是瞒。 姜宝鸾想了想,道:“娘娘,这事瞒不住的,也不能瞒。” 第70章 闻言, 李皇后的面色一变,说:“我只这一个女儿,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姜宝鸾在心里叹了口气,李皇后待谢娆的心她又何尝不明白, 当初自己的母亲徐太后也是这般对自己的, 不容得别人伤害女儿半分。她与谢娆先前不睦, 本也不想插手, 只是实在不忍李皇后的爱女之情, 也不想有让谢琮那边得了便宜的可能。 她起身端了茶放到李皇后手上,等李皇后神色稍缓,才说道:“这件事顾家大公子是个什么想头暂且放着先不说,但顾家的人要向陛下讨个说法, 却未必是完全出于单纯为这件事要个解释。” 李皇后忙问:“此话怎讲?” “一则是为着谢娆平日就骄纵任性,顾家的人觉得不堪为长房嫡孙正室,这才借此机会发难。”姜宝鸾想也不想,却是直呼谢娆的大名, 李皇后并未在意。 “那他们可会与娆儿和离?或是直接下休书?” 姜宝鸾道:“娘娘先不要急, 便是真的和离了那倒也无事了,娘娘不要忘了一件事, 谢娆是君顾家是臣, 他们不会有这个胆子, 若是真的和离, 也不会故意来讨个说法了,所以我才说这是他们借题发挥, 让谢娆日后安安分分地做个有益于顾家的媳妇。” 李皇后眼中光芒一闪, 已经明了了几分, 她就知道姜宝鸾的心眼子多, 果然没找错人。 “二则怕就是为了起复。”姜宝鸾压低了声音,“顾家是江南一带大族,历朝历代都有子弟入朝为官,只是近几十年才隐世不出,但其在南方的势力不可小觑,门人学生更是遍布天下,否则陛下也不会将嫡女嫁给顾家。如今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以顾家诗书传家的清贵自然不会毛遂自荐,那么便要一个时机来提醒陛下,让陛下好借机补偿顾家,也好君臣尽欢,他们万万不会放弃这次机会。” 谢娆已经是公主了,顾家也不是什么浅薄无知的人家,不是思虑周全又怎敢向皇帝告公主的状。 “那你的意思是就让他们来,娆儿不会有事?”李皇后犹豫地看了看姜宝鸾。 姜宝鸾摇摇头:“不,因此是顾家的事,却不是谢娆的事,到时候顾家是得偿所愿了,她却未必。” 她顿了顿,李皇后没有催她,姜宝鸾思忖片刻后继续说道:“娘娘要在顾家的人或者折子来之前,先去告诉陛下,不仅要说,而且要比他们说得早。” “可是陛下总要知道的,我去说与他们说,娆儿都免不了这一场难堪啊!”李皇后直叹气。 “娘娘,不是这样的,你说和顾家说,这是完全不同的,”姜宝鸾立刻道,“顾家来说是含冤愤懑状告公主行为失态,而娘娘说却是为了女儿向夫君诉苦陈情。” 李皇后愣住,却又说:“难不成要我去陛下面前脱簪请罪吗?” 姜宝鸾心下失笑,李皇后一向贤惠方正,当日打理楚国公府也井井有条,只是关心则乱,为了女儿反倒急得什么都不会想了。 “想来顾家的事很快就会传到陛下耳朵里,娘娘只在这几天挑个合适的时候,亲自拿了信去与陛下说,怎么把信给我的,就怎么给陛下,只问陛下该怎么办。娘娘一定要记住一件事,你不是去向天子请罪求饶的,而是以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身份,去与丈夫商量该如何管教和帮助女儿的,你们才是真正的至亲骨肉。” 听到此处,李皇后连连点头。 “好,今日是初一,至多明日晚上我就去见他。”李皇后道。 “娘娘先别急,我还有话没有说完。”姜宝鸾想了一会儿,又说,“其实事实究竟如何,仅凭信中的只言片语也无法得知全部,若等着顾家来了再说起,那便更是有失偏颇,这门亲事陛下眼下只怕是还想要做下去的,无论最后如何处理,谢娆日后在顾家都可能会受尽拘束,这也不妥。” “是了,正是这话,我实在不愿让她受委屈。”李皇后看了看姜宝鸾,迟疑了一下,“你当那惹了祸出来的管事老婆是谁,当日那些新罗婢犯了事,打死了的那几个自不必说,但也有毫不知情的便留了下来,只不让她们进内院做事,后面就配了家里的人,这一个正是嫁了个小管事,后面又跟着陪嫁去了顾家,谁成想竟出了这事,光看当初的事便知她们不是安分的。” 姜宝鸾听了也没有什么表示,她对那些新罗婢早已经无话可说,也没有任何想法,可能只有谢谨成需要感谢她们,而李皇后所言也照样只是一面之词,顾大公子要一个管事老婆的身子,难道她还能反抗不成?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李皇后肯定不喜欢听,姜宝鸾挑了挑眉梢,只继续自己方才的话。 “陛下待女儿又是不同的,最好是由谢娆来了亲自说一番,陛下看见女儿在面前诉苦撒娇又委委屈屈的,心自然也会软下几分,再念及女儿远嫁便不会苛责于她,顾家的人见了想必更是有所顾忌,她日后回去了才稳妥。娘娘明日去见陛下的时候,便说谢娆她心里委屈,又想爹娘,也已经往京城来了,否则我怕陛下知道之后只让她在顾家留着思过。” “顾家的人已经来了,娆儿再来是否来不及?” “这不打紧,娘娘只说她人已经来了,迟几日早几日难道顾家还与娘娘对峙不成?只要她能过来便是,娘娘今日就立刻让人南下顾家接人。” 一时姜宝鸾已将方方面面排布得妥当完整,连细微处也没有落下,李皇后吊了好几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一句“多亏你了”,李皇后面对姜宝鸾却怎么都难以说出来,不过犹豫恍惚了这片刻的工夫,姜宝鸾却已起身笑道:“若是娘娘已经没有其他事了,妾就先告退了,谨成还在偏殿睡着。” 她怎不知李皇后讨厌她,今日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毕竟这种事不能找儿子一个大男人商量,而谢珩也没有娶正妃,算来算去只能把她叫来。 反正主意她都出完了,后面就看李皇后自己了,姜宝鸾心里微微有些泛酸,倒不是因为李皇后的态度,而是想起自己母亲在时她反而是任性的,从未帮徐太后分担过什么,都是徐太后在为她殚精竭虑。 为人子女最怕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李皇后摆摆手,说:“去吧,天没亮就起来了,我也不叫谨成过来了,你去偏殿等着珩儿过来,然后一起回去。” “还有珩儿那边,”她稍作迟疑,“我就不特地同他说了。” 李皇后与谢珩母子间关系不过就是这样而已,因儿子很少吐露心意,所以李皇后有时与他说话反而拘谨,斟字酌句也很累,谢娆的事实在不知从何说起,怕是未开口说话就内心颤颤,不如就让姜宝鸾去和他说。 姜宝鸾行了礼,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夺鸾 第66节 李皇后一直看着她的身影,直到不见了才重重叹了一口气。 此番是多亏了她,可姜宝鸾究竟还是太聪明了一些,眼下还相安无事,一旦谢珩的正妃进门,怕是根本压不住她。 这样聪明的女子,始终是个祸害。 唯一能治住她的,不过就是谢珩,当初把她关在那个小跨院里的时候倒是风平浪静的,闹也闹不出什么来。但谢珩如今明显是不会再那么做的,且还捧着她,她在宣王府安安分分的,那是因为谢珩没有其他女人,便是有了也是任她折腾。 未来的王妃又要怎么办?闹得厉害了岂不是家宅不宁,温氏的出身和姜宝鸾根本不能比,姜宝鸾又比温氏更伶俐刁钻,难道谢珩也要和他的父亲一般? 只偏宠一个前朝的公主,谢珩的前程怕是也要交待了。 李皇后揉了揉额角,那日谢珩成亲她只是想把姜宝鸾挪到外面庄子上去,却被她自己跑出来还弄得早产了,谢珩虽嘴上没说什么,但李皇后知道他是怀疑自己要暗地里弄死姜宝鸾的,母子间的关系本就不甚亲热,这下更加雪上加霜,到现在也就这样。 想到夫君和儿女,李皇后一时就跟吞了黄莲一般,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苦笑着只先紧着筹谋谢娆的事。 * 姜宝鸾回去偏殿之后时候还早,便窝在谢谨成身边也睡了一会儿。 正睡得酣畅淋漓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姜宝鸾迷迷茫茫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谢珩。 “准备准备回去了,我先去母后那里道别。”他说。 姜宝鸾连忙拉住他:“不用,她让我们直接回去。” 谢珩心念一动,姜宝鸾说了“我们”。 他和她,还有谢谨成,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 谢谨成翻了个身,仍是睡得和一头猪一样死,姜宝鸾看着他的睡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蛋,想起那日她说温氏的儿孙是猪崽,自己也觉得好笑,谢谨成睡着的样子也很像猪。 谢珩却见着她对谢谨成笑,悄悄松了口气,心里像是一条春水流过一般和暖。 他俯身抱起谢谨成,左手承了大半的力道,右手便用手臂托着,倒也毫不费劲。 谢谨成嘟哝了一声,没有被吵醒。 姜宝鸾也跟着翻身下了床,用披风把谢谨成裹得严严实实,免得出去着凉。 到了外面,姜宝鸾先上了马车,然后谢珩把谢谨成递进来,接着自己也跟着上来,和方才来时一样。 等马车驶出了宫门,行了一会儿之后外面人声渐渐大起来,姜宝鸾捂着嘴巴大了个哈欠,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便凑过去用手指轻轻挑开帘子往外面看。 才一眼她就回了头,然后立刻转身去谢谨成那里,叫他:“别睡了快起来,快看看外头,有好多好玩的的,快起来谨成!” 谢珩斜觑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姜宝鸾:快对新罗姐姐说谢谢新罗姐姐 谢谨成: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姜宝鸾:换一个 谢谨成:听我说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谢谢你谢谢你谢谢谢你谢谢谢谢你感谢在2022-07-10 21:04:16~2022-07-13 20: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4828442、文森特、拂晓晨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谢谨成正睡得天昏地暗, 一张脸红通通的,乍然被她这么一吵,立刻皱起眉哼哼唧唧起来。 姜宝鸾毫不气馁,继续抓着他的肩叫他, 终于把谢谨成叫得睁开了眼睛。 他一醒, 姜宝鸾就把他抱起来, 谢谨成本来要闹的, 这下立刻安静下来, 揉着眼睛任由姜宝鸾把他抱到边上去。 姜宝鸾掀开帘子让他看外边儿,今日是正月初一,沿街搭起了长长的彩棚,彩棚下面一路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小摊, 小贩们正站在自己的摊位旁边或是前面卖力吆喝,脸上都挂着笑,丝毫不畏惧冬日的严寒,仿佛连嘴里哈出的白气儿都透着欢喜。 摊位上什么都有卖, 马车过得快, 姜宝鸾睁大了眼睛却没看清楚都是些什么,大抵是些小泥人小糖人或是普通的珠宝簪钗等, 还有各色假花以及鲜花花篮, 颜色鲜鲜亮亮的很好看。 谢谨成坐在姜宝鸾的怀里, 一时也看呆了, 他一直生长在范阳,就算是有人带他出来玩, 也没见到过京城大年初一的热闹。 他的身子开始扭动起来, 姜宝鸾立刻便知道他想干嘛, 只能无奈道:“不能下去, 看看就罢了。” 谢谨成扶着窗沿站起来,半个脑袋探到外面去,怎么都看不够,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热闹理他那么近,却又一闪而过。 姜宝鸾也没有办法,她想下去玩的心比谢谨成只会多不会少,但身份使然,她不好带着谢谨成下去闹哄哄挤作一处,再者谢珩也在场,有些事情想都不用想。 等到驶过了这一处闹市街巷,周围又慢慢开始安静下来,只有几个孩童捂着耳朵在边上放鞭炮,谢谨成仍旧是那个姿势站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回来坐好。 他抬头对姜宝鸾说:“娘,回去也和行舟弟弟玩。” 这么小的孩子,姜宝鸾是不敢把鞭炮给他们的,万一伤了哪一个都不得了,但她不忍谢谨成大过年的失望,便点了点头,说:“一会儿让下人点给你们看。” 谢谨成还是有些委屈,自己呆呆地依偎在姜宝鸾身上坐了一会儿,等兴奋劲儿过了,又开始打起了瞌睡。 姜宝鸾便将他横抱了搂住,轻轻拍了几下,谢谨成便再度睡去。 只她和谢谨成看了这么会子的热闹,又说了不少话,谢珩也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仿佛外面那些都和他无关的样子,他总是这样无动于衷。 姜宝鸾在心里腹诽了片刻谢谨成此人无趣又冷情,便撇过头去不想看他,却忽听谢珩开口道:“夜里再出来吧。” 姜宝鸾的眼睛亮了亮,差点往谢谨成的腿肚子上一掐,因谢道昇厉行节俭,原本初一晚上的宫宴便由各府自家管自家去解决,说来也是有时间的,不会耽误什么,还可以把行舟也带出来,但旋即她又低下头去。 她是想出来,可是她不想和谢珩一起出来,如果谢珩也要跟在他们身边,那还不如留在府上,免得看见他煞风景,其他都且先不提,谁愿意一个木桩子立在身边,刚刚那般热闹他都没抬一下眼皮子,可见不是真心喜欢。 “我就不去了,”姜宝鸾想了想,还是不忍心带累了谢谨成他们也没得玩乐,便说,“你带着谨成和行舟去吧。” 谢珩淡淡道:“我还有事,你若也不出来,便让曹宽带着他们。” 闻言,姜宝鸾内心一喜,谢珩有事真是太好了,她就可以带着谨成和行舟三个人一起出来玩了。 “既然如此那还是我陪着去,否则我不放心他们两个。”姜宝鸾话说得装模作样的为难,却忍不住窃喜,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 谢珩应了一声,其余再无旁的表示。 姜宝鸾心情大好,眼见离宣王府还有一段路,又眼珠子一转,索性一并与他讲了谢娆的事,省得一会儿再说话。 她记性好,不仅把所知前因后果说了,还清清楚楚说了她如何给李皇后出谋划策的那些话,谢珩听了也没说不妥,只是点了点头。 随即谢珩又蹙了一下眉心,道:“看来顾家瞒得还真是紧,竟连一点风声都未透出来。” 谢娆出嫁时,陪嫁之中除了有谢道昇放着的人,亦有谢珩的人,除去这些人,另还有其他眼线盯着顾家,可事情发生以来却没有任何动静,最后只有谢娆这一封已经是节骨眼儿上才送来的信。 好在李皇后最后到底是找了姜宝鸾,否则忙中出错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顾家能几百年屹立不倒绝不是好相与的。 此次看似是为着谢娆行事无度无状,实则却是另有他意。 眼下也只能等明日李皇后与谢道昇说明了事情,他才能去谢道昇那里打探情况,至于顾家也只能等他们来了之后再行计较。 一回到府里,因是正月初一,姜宝鸾便叫来了姜行舟,留他一日都在自己这里玩,谢珩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对两个孩子说着晚上出去玩的事,便转身回了自己那里,又叫来曹宽吩咐一番,让他夜里带着人跟着姜宝鸾他们三个。 曹宽倒多嘴问了一句:“那殿下你呢?” 谢珩先是没有说话,隔了一阵之后却又道:“我还有事。” 曹宽张了张嘴没有继续问下去,正常人大年初一能有什么事,除非是像他这样有主子吩咐走不开的。 * 姜宝鸾兴奋了一日,连午觉都只草草歇了一会儿就起来,见两个孩子还在睡着,便自己先悄悄去挑衣服了。 两个孩子的衣服都是特意为着过年准备的,做也做了好几套,只等正日子的时候挑着穿,姜宝鸾给他们选了两套一模一样的,大红的锦缎上面绣了许多孩童嬉闹的图案,谢谨成和姜行舟都是差不多大,这样穿了带出去才有意思。 她自己虽已经除了素服,但心里念着母亲他们还没走多久,便不好穿得太过艳丽,于是只挑了一件姜黄色的对襟上袄,一条桃红织金褶裙,浅浅淡淡的,亦看得出来是过年节。 夜里用膳却是出了院子去宣王府一处花厅里,宣王府人少,加上姜行舟也不过才四个人罢了。 花厅里又是地龙又是炭盆地烧着,还放了许多暖房中搬出来的鲜花,冬日里也花团锦簇的,正是一朵朵盛开的时候,被暖气一熏整间屋子都芳香扑鼻,又香又暖仿佛春天一样。 姜宝鸾对着谢珩用膳没胃口,又加上一会儿就要出去玩了,便也没什么心思吃东西,谢谨成更是吃了两口就已经下桌去玩,今日是初一,所以姜宝鸾也不好教训他,只能由着他去了,他倒还带着原本很乖的姜行舟同他一起下了桌,好在谢珩就在旁边,两人不敢玩得很疯,只在一边由乳母给他们用草编着蚂蚱,安安静静的,偶尔小声说点什么。 谢珩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壶里暖着的酒已经有些冷了,他默不作声地喝下,也没让人过来温酒。 “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小心一些。”谢珩放下酒杯,提醒了一句。 姜宝鸾正捡了一块醉蟹的蟹块送进嘴里,等谢珩话音刚落,姜宝鸾嘴里就是“咔哒”一声脆响,是蟹壳被她咬住的声音。 姜宝鸾嘴里塞了东西又不能说话,只能含着蟹块点了点头,幸好蟹块切得小,咬出来蟹肉很方便。 她也明白应该先把蟹肉挑出来放进嘴里再吃,但醉蟹的蟹肉软滑不似熟了的那般好挑,她用膳又随意惯了,从前没有人拘着她,这里人又少,姜宝鸾以为谢珩不会注意到她的。 她吸完蟹肉,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脸不由地红了红。 谢珩却似乎没放在心上,放下筷子道:“我用完就先走了,你带着他们去。” 然后就起身离开了。 他一走,姜宝鸾哪还等得住,连忙叫上谢谨成和姜行舟,直奔府外。 夜里的京城比白天更好看,街上沿路已经挂起了灯笼,映着那搭起来的彩棚,分外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姜宝鸾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三个人慢慢走在街上逛着。路上也甚为拥挤,大家都挑着今日这个好日子出来玩耍,连平日不大出门的那些女眷也都出来了,三两好友互相携手笑着前行。 三岁的孩子看什么都是好奇的,连看头顶上挂着的灯笼都要看半天,一路过去见到那些卖小玩意儿的更是连路都走不动了,姜宝鸾只要他们喜欢便都买了下来,很快跟在后面的仆婢们手上就都满了。 再过去又见到有人在路边牵着悬丝傀儡做傀儡戏的,还有表演杂耍的,上竿的,弄虫蚁的,还有剃剪纸画的,歌舞百戏,热闹非凡。 谢谨成的嘴巴就没合上过。 明明还未到元宵,街上却也有了猜灯谜的,两个孩子这时已挣脱了姜宝鸾的束缚,自己在一边玩着,只是也不走远,姜宝鸾走得累了,便去猜灯谜玩。 她向来不擅猜谜,挑了个自己喜欢的灯笼,却对着谜面苦苦思索。 一时谢谨成和姜行舟也围过来叽叽喳喳,姜宝鸾更是觉得一团乱麻,那小贩见了便笑道:“这位夫人既是猜不出来,不如就让您的夫君过来猜猜看,兴许猜着了就能拿这个灯笼了!” 姜宝鸾笑着摇了摇头,拿钱买下了灯笼,又问了谜底,这才心满意足。 灯笼一到她手上,谢谨成就抱住她的双腿,踮着脚尖来抢,姜宝鸾转身去对付他之间,却恍惚看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身影,有些眼熟。 姜宝鸾心下一动,只觉得自己是被灯晃得眼花了,想要去看清楚,这时谢谨成却不住地缠着她:“给我,娘给我,我要这个!” 姜宝鸾只能分了心思给他,她自己还没玩够,当然不给谢谨成,便索性又买了两个灯笼给他们玩。 一人一个灯笼提在手上,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夺鸾 第67节 等姜宝鸾再探头往后面那处望去,哪还有什么人影。 作者有话说: 参考书籍《东京梦华录》 第72章 一行人再继续往前走, 谢谨成和姜行舟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姜宝鸾只和蕊娘两个人走在他们后面。 姜宝鸾便问:“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蕊娘立马笑道:“怎么没有呢?是曹宽!” 姜宝鸾这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一时两个孩子往前面跑得更远而去,姜宝鸾走得累了也跟不上,便叫人赶紧跟着, 这时蕊娘忽然说道:“夫人, 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 姜宝鸾侧过头望了她一眼, 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这样就很好, ”因对方是蕊娘, 姜宝鸾便也不多加掩饰,“我只要谨成和行舟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听说……殿下也该迎娶正妃了,等正妃进了门,可就不好说了。”蕊娘悄悄说。 姜宝鸾也不问她哪里听来的, 反正这也是早晚的事,她早就不介意了,甚至没再放在心上过。 “蕊娘,他娶就娶, 一来和我无关, 二来即便我不愿意,也不可能照着我的意志行事。” 身边香车宝马疾行而过, 蕊娘把姜宝鸾往边上拉了拉, 正好可以看见有人在桥边支了个摊子演皮影戏, 乐音吱吱呀呀的, 姜宝鸾只朝那边望过去,仿佛看戏入了神一般。 两人也停下不走了, 蕊娘道:“那你和他夜里不睡一处总不是个办法, 这不好。” 两人从来没同房的事, 根本就瞒不住人, 虽然大家面上装聋作哑,但至少近旁的人看在眼里是一清二楚的。 姜宝鸾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蕊娘皱了皱眉,有些急切:“你可得抓紧些,在王妃进门前彻底把殿下笼络住,可别笑,以后的事一点都不好说,你至少不能让王妃知道你们眼下有名无实,否则可不就让人随随便便拿捏你了?这万一要是宫里的娘娘知道了,对你也是不好的,肯定会说你没伺候好殿下。” 姜宝鸾也不问她这些话是哪里听来的,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像是应了又像是没应,只是心思放在皮影戏上的模样。 蕊娘刚叹了口气,便听她说:“大年初一就叹气,这也不好。蕊娘,你和你家中拧着来不肯嫁他们安排的人,往后又想好怎么办了吗?” “还能怎么办,”蕊娘一愣,眼神却有些飘飘忽忽的,“反正他们也不可能来京城把我捉走了,先前我只想做个管事姑姑,还有小丫鬟伺候着,不知有多体面——对了,宫里是不是有六尚局?” 姜宝鸾点头:“是,里面还有许多女官,掌管宫廷内苑大半事务和调度。” “那就是这个,六尚局的女官们就很威风,”蕊娘脸上满是向往,“如果我也能像她们一样就好了,一直就待在宫里,不嫁人也没人说,反而管着许多事情,也被许多人敬着。” “一年里面头一天说出来的话,希望你能如愿。”姜宝鸾笑了,心下却便有几分计较,蕊娘从未入过宫,又是怎么知道女官们威风的,希望只是她多心了,蕊娘不过是自己臆测的而已。 两人继续跟着前面的谢谨成和姜行舟往桥上走去,他们两个早就到了桥的那边。 桥上的密密挨挨,都是三两成群的说笑着,但也并不显拥挤,姜宝鸾走到桥上,却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 蕊娘奇怪:“你怎么了?” 姜宝鸾的目光往方才来时的桥下扫了几眼,便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的皮影戏好看。” 等过了桥,谢谨成又跑了过来,手上的灯笼摇晃得厉害。 “娘,累了!”他一指街边的茶楼。 这茶楼姜宝鸾原也来过,京中许多贵女闺秀都喜爱来这里夜游吃茶,此时见里面更是衣香鬓影,人影绰绰,便也不拘着什么,只让人先去问有没有雅间。 谢谨成再是待不住的,明明一边喊着说累,一边却又到处乱跑,姜宝鸾也管束不住他,到底抓住他叮嘱一句不要带坏了姜行舟,谢谨成便如野狗一般挣脱而去,仆人们连忙跟在后头。 进去问雅间的婢子一时还没出来,姜宝鸾也不进去,便在茶楼外的彩棚下等候,这里亦摆着不少桌子,有客人正喝茶聊天。 街上人来人往的,更挡着桥上的游人,什么都看不清,姜宝鸾也没有再去看外面。 她垂着眸子,看起来像是累了的模样,掩去脸上的神情。她怕自己脸上出现什么不该有的神情。 有人愿意跟着便跟着吧。 彩棚下挂着的灯笼又大又亮,把底下或坐或站的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远远望去竟分不清究竟是俗世烟火还是人间仙境, 姜宝鸾立在那里,虽身边跟着许多人,却仍是遗世独立一般,烛光打在她身上绚烂璀璨,更像是神妃仙子。 谢珩跟着她下了桥,但没有继续跟上前去,只是站在桥边上,人都或快或慢地从他身边走过,这样的日子再是无人关注一个独自站在路边的人。 姜宝鸾回了几次头,虽没有找寻的模样,但谢珩却知道,以姜宝鸾的机敏,即便他藏得再好,也难免会被她发现踪迹。方才他见姜宝鸾一门心思在猜着灯谜,便略走近了几步,竟也想着去看看那谜面,想必就是那时不当心,这才给她看见的。 既然他当时说了不出来,便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提出要来夜游京城时,他也是想着索性一起出来玩一玩的,但姜宝鸾一听他说,却似乎是不乐意了,立刻便说自己不去,而若是她不来了,他来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就放她出来好好松快松快,他不想扫她的兴。 远处谢谨成还在跑来跑去,一刻都消停不下来,这会儿又回来站在姜宝鸾身边,仰头和她说着什么。 谢珩不由往前走了几步,差点撞到了别人。 这回他终于看见了姜宝鸾正皱着眉和谢谨成说什么,但脸上却还是带着笑的,必定是谢谨成又闹出了什么花样。 她低头一左一右牵起两个孩子的手,再没朝其他地方看一眼,转身进了茶楼。 * 姜宝鸾带着谢谨成和姜行舟一直玩到深夜才回来。 姜行舟倒是在车上就睡着了,一到府上便被人抱着回去睡觉了,但谢谨成原本就睡得晚,今夜又吃撑了,一会儿说肚子涨一会儿又跑来跑去,片刻消停不下来。 姜宝鸾笑了许久,谢谨成看什么都是新奇的,更没吃过京城的这些吃食,在茶楼里点了一桌吃的,还着人去外面买了其他的,什么香糖果子、从食、馉饳儿、梅子姜、旋炙野猪肉、羊脚子、假河豚、群仙羹,几乎只要给他见到的就都得买。 这么个吃法吃撑了也是应该的,若一会儿还不好,少不得又要给他服丸药下去。 谢谨成的那盏灯笼早就破了,只是还剩个架子强撑着,面上都破了好几道口子,里面的烛火奄奄一息,依旧在谢谨成手上挣扎。 他提着灯笼满院子乱跑,还妄图再次染指姜宝鸾那盏灯,姜宝鸾自然不给。 她捉住谢谨成的肩膀,说:“既是不睡,你就去看看你爹在干什么吧。” 说着便牵着谢谨成去了谢珩那里,他住的地方离他们很近,几乎就在眼跟前儿,没几步就能到了。 她就是戏耍一般的,忽然起了坏心眼儿。 怕是他也刚刚才到吧? 跟了一路难受的反正不是她,她便偏要去看他如何难受。 也或者,像谢珩这样的人根本不会难受。 没进院门前,姜宝鸾放开了谢谨成的手,谢谨成立刻冲了进去,抄家一般。 谢珩许是听见了响动,便出来看,在门口刚好截住了谢谨成的脚步,谢谨成不敢继续往前冲了。 谢谨成这会儿见了人,却又怕谢珩训他了,挠了挠头去看身后慢悠悠走进来的姜宝鸾。 姜宝鸾挑了挑眉。 “你来做什么?”谢珩身子稍稍向下俯,并没有责备谢谨成大晚上闹腾的意思。 “来看你!”谢谨成才思敏捷,又把破灯笼往谢珩手上一塞,笑得露出了两颗小米牙,“送给爹爹!” 谢珩拿着那盏破灯笼,差点哭笑不得。 他不想被姜宝鸾他们发现,只一路远远跟在后面,所以才刚回来这里,险些就被姜宝鸾和谢谨成两个闯了个空。 他方才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却是心里一惊,又有些后怕,但实则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完全可以推说去了别处,何苦怕他们问? 姜宝鸾只站在院子中间,并不再往前来,谢谨成送完破灯笼,她便朝谢谨成招招手:“谨成,回去睡觉了。” 谢谨成“哒哒哒”跑到她身边,姜宝鸾轻轻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 她突然对谢珩道:“我们晚上玩得很开心。” 谢谨成当然不明白姜宝鸾那些小心思,立刻附和道:“对,很开心,我吃了很多好吃的!” 姜宝鸾摸了摸傻儿子的脑袋。 谢珩听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听过就算了,一点没放在心上。 “哦。”他应了一声,却像是为了不让姜宝鸾他们尴尬。 说话间,母子俩已经转身走了。 谢珩便把那盏破灯笼挂在了檐下,寒风一吹,摇摇欲坠的烛火便熄得彻底。 破灯笼也是他们很开心的证明。 第73章 初二这日宫里没什么消息, 初三也没有,姜宝鸾便知事情成了,谢道昇没有对谢娆的事发怒,李皇后成功了。 才过了十五, 顾家那边就把事情捅了出来, 然而却并未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谢道昇已经提前知晓此事, 并且在李皇后的劝说下对女儿起了怜爱之情, 很快就将此事先压了下去,不过如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只泛起一圈涟漪罢了,只有偶尔有人在闲聊时说几句。 但顾家的人还是被暂时留在京城。 谢娆的事是一回事,顾家的事又是另一回事, 已经偏袒谢娆过多,不可能就这么给顾家没脸,毕竟顾大公子此刻还在卧床重病着。 又几日之后,谢娆也到了京城。 她先是去揽月宫见了李皇后, 据说形容憔悴, 而后也并未更衣理装,却是往谢道昇那里而去, 随后见到谢道昇, 便伏在谢道昇膝上哭了半日。 谢娆与谢道昇说了什么已是无法得知, 但谢道昇过后便给了谢娆许多赏赐, 并嘱咐她先安心在京中居住一段时日。 谢道昇的态度不可谓不明显,但却也并未降罪于顾氏, 顾氏的人留在京中一时不敢轻举妄动, 而传闻中被谢娆又气又吓以致重病在身的顾大公子顾茂年也动身前往京城而来。顾家的目的也并非是要与谢娆你死我活, 不过就是打个幌子为顾氏牟取利益, 如今谢娆无事,但箭在弦上却不得不发,在新朝之下顾氏必须要更进一步,顾茂年与谢娆之间也需要破镜重圆。 就这样,谢娆的一场祸事便化解于无形之中。 但即便如此,暂居宫中的谢娆却郁郁寡欢数日。 李皇后让人来宣王府传了姜宝鸾过去的时候,姜宝鸾便心知不妙,一入宫虽未见到谢娆,李皇后却给她出了难题,让她去开解谢娆。 姜宝鸾便道:“眼下倒不好说,总要等那位到了再说,否则……” 她欲言又止,看了李皇后一眼。 李皇后叹气:“我倒也不图你劝她什么,只是叫她该温顺的时候也该温顺,陛下这也算是给了双方台阶下,并没有苛责娆儿,她就不要再拧着了,等人一到了稍哄一哄,也就跟着回去才好。” 夺鸾 第68节 姜宝鸾觉出李皇后话里的意思来,谢娆看样子却是不想轻易原谅顾茂年了。 这种事旁人最好是不要掺和,更何况她根本不是谢娆的正经嫂子。 姜宝鸾心下有了计较,却笑了笑说:“倒也没什么,妾的姑母虽说是早守了寡,但驸马在时犯了错,也是当场就赏了板子打一顿的。” 李皇后身子一僵,看看姜宝鸾,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这姜宝鸾机灵是机灵,谢娆此番多靠了她从旁出主意,但这回却是找错了人,她们姜家的女儿哪是容易对付的,就光看谢珩被她吊得死死的,只怕谢娆被她这一教一劝的反而坏事。 李皇后最是循规蹈矩的贤妻良母,眼里心里只有三从四德的,哪怕女儿已经是最尊贵的公主,她也不希望女儿和离,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行此举,谢娆和顾茂年还年轻,不过小儿家闹一闹,没继续过下去又怎知两人不合适。 “罢了,娆儿也不想见人,你说得对总要等那顾茂年来了再说,”李皇后说道,“左右让她跟着他回去,想来也就好了。” 姜宝鸾抿唇一笑,没有说什么。 若是真的没了心要继续好下去,便是把两个人绑起来也是无用的。 李皇后又说:“今年也要给珩儿相看正妃了,已有几家闺秀挑了上来,否则王府里没有人主持中馈不像个样子。我同你说这话,不是为了拿捏你,故意给你找不痛快,而是提醒你几句,也是为了你往后的日子好。” “是。”姜宝鸾将头压得低低的,一副恭敬的模样,礼仪是周全的,浑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快。 “你是前朝的公主,陛下对你们姜氏一族颇多优待,这在历朝历代都是绝无仅有的,也只有陛下仁厚才行此举。”李皇后看着姜宝鸾,“也正因如此,你有体面,也都知道尊重你,你虽终究是不能做珩儿的正妃,但等正妃一进门,必然也是敬着你几分,再不等同于寻常的侧妃。” “我知道珩儿如今都让着你,以前的事也是我们对不住你,让你这金枝玉叶受了委屈,但你也要明白家和万事兴,日后切勿仗着陛下给你的体面与珩儿的宠爱,不把正妃放在眼里,或者与她为难,这是乱家之始。珩儿是你下半辈子的依仗,他若因内宅之事失了分寸而被牵连到什么,日后难过的也是你,这些道理想必不用我说,你也是能想到的。” 姜宝鸾口中只称“是”,再无一句多言。 李皇后只怕她伶牙俐齿,见她不说话,便含笑点了点头:“很好,你能明白很好。往后你敬着我,我让着你,大家和和睦睦,岂不很好?” 姜宝鸾心里暗笑,什么对不住她,不还是为了让她别为难以后的宣王妃,她能有几分能耐,倒让李皇后说得她要把未来宣王妃吃了一样,她巴不得赶紧来个人分担李皇后这里的这些破事,免得没主意时就把她找来,吃力不讨好,完了还嫌她太聪明。 回去就让谢珩赶紧娶老婆。 一时姜宝鸾见机正要告退,李皇后却皱了皱眉,又问:“你……珩儿和你是不是一直没有同房?” 姜宝鸾道:“妾的母亲才刚走没多久,便想着好歹守完这半年罢了。” “那倒是没多久了,”李皇后点点头,“你也要记着不能太耍小性子,夫君才是咱们女子的天,只伺候好他,让他顺心才是,万不可矫揉造作、拿乔作娇。” 这话李皇后却是说得也有几分真心,她素来便是这样传统的女子。 但是李皇后说归说,听不听就是姜宝鸾自己的事了。姜宝鸾出了宫,便也没将李皇后这些话放在心上,只先对谢珩说了谢娆的事,谢珩听了也并没有说什么。 末了,姜宝鸾又笑说:“娘娘要给你选正妃,赶紧去挑一挑,看喜欢哪家的闺秀,娘娘才好定下,免得你娶回来又不喜欢,杵在那儿反而怪旁的人挑唆。” 说完也不等谢珩说话,姜宝鸾自己便先走了。 到了夜里,谢珩却派人来说谢娆第二日要去永昌寺礼佛,他也要一同前去,让姜宝鸾跟着一起。 姜宝鸾万般不愿意,特意又让人去回了一次,结果谢珩没理她。 姜宝鸾气得睡不着觉,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本来打定主意死也不去,结果一早就被叫了起来。 既然已经醒了,那也就只能过去了。 永昌寺是京城第一佛寺,香火旺盛,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贵胄都喜欢去这里祈福。 谢珩和谢娆要去,上半日便清了其他香客,谢珩还特意留了人在远处向不知情前来上香的百姓分发香烛等物,以示歉意。 姜宝鸾和谢娆分坐了两辆马车,下马车前姜宝鸾及时戴上了幂篱,省得和谢娆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谢娆也同样戴了幂篱。 她倒先在外边站着了,却偏不往里去,只等姜宝鸾下了马车,仿佛只为看她这么一眼,然后就直接转身走了。 隔着两重幂篱,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谢珩看了一眼谢娆离去的背影,也没跟上去,只到了姜宝鸾身边,轻声道:“娆儿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多担待。” 姜宝鸾轻哼一声,理都不想理他,也随之离去。 多担待什么,非把她大早上叫起来还让她多担待。 到了大殿里面,寺院主持正在等候,谢娆手捧了紫檀木描金经函给主持,这是李皇后亲手所抄,她自年轻时起就笃信佛法,这些年在范阳更是闲时便潜心修佛,时常对百姓布施,如今一朝成了一国之母,即便宫内事务繁杂,她也没有忘记亲自誊写佛经,供奉于佛前。 一时净手焚香跪拜,姜宝鸾和谢娆便都将幂篱拿了下来,谢娆倒没有再刻意去看姜宝鸾,姜宝鸾也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人是清减了许多,但仍是同往常那般神采奕奕,丝毫不像传言中的那样因夫妻不睦而憔悴,只不过眉间有几丝愁绪,并不分明。 姜宝鸾暗暗点头,看来李皇后倒是一点就通。 起身之后,姜宝鸾只和谢珩站在旁边,小沙弥拿了签筒先来给谢娆抽,谢娆捻出一根,便先掩在袖中,跟着解签的主持去了另一边,一副生怕别人看了去的样子。 姜宝鸾轻嗤一声,还不是提防了她,谁对她那点子事感兴趣? 再说了,谢娆难道还真的觉得会在这里抽出什么不好的签文或者解出什么不好的意思来吗?还是太过于天真不通了,这都是寺院早就准备好了的,莫说里面有没有下下签,就算是有凭着主持的舌灿莲花还不是能让她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永昌寺她自小到大来过许多回,哪说过她命中有这许多劫难?后殿前面的树上还缠着她幼时和容殊明一起挂上去的姻缘牌,黄花梨木所制,二人的名字上描了金,如今也不知道已经去了哪里。 这时,站在姜宝鸾身边的谢珩忽然道:“你抽不抽?” 姜宝鸾侧了侧头,继续不理他。 谢珩却朝那小沙弥使了个眼色,那小沙弥灵活,已然捧了签筒递到姜宝鸾面前,姜宝鸾这才对着小沙弥笑笑,说:“我不抽。” 小沙弥便走了,姜宝鸾道:“我只是来作陪的,也配抽签。” 见她又开始冷言冷语地讥讽,不知是对谢娆不满还是对谢珩不满,谢珩也并不生气,只是转了话头道:“容殊明有着落了,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李皇后:退!退!退!退!退!退!姜宝鸾远离我女儿感谢在2022-07-13 20:58:47~2022-07-16 20:5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文森特、阿虺.1234、拂晓晨曦、606909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香不爱唐 20瓶;dhdhdbbd 5瓶;枝~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姜宝鸾心里一惊, 她方才才想着幼时和容殊明来永昌寺挂姻缘牌的事,怎么谢珩就忽然提起了容殊明,难道他看得出自己的心思不成? 不过就算看出了她也不怕,有本事他去把那块牌子找到。 既然涉及容殊明, 姜宝鸾也不加掩饰, 忙问:“他怎么样?” “他如今寄居在宗亲家中, 父皇很快便会赐他新的宅邸, 地方我去看过了, 很好,不比原来他自己的侯府差。”谢珩道,“另外,父皇让他去客省任客省使。” 客省使不过六品, 亦无另外爵位在身,与容殊明从前相比差得太远,但今时不同往日,容殊明也算是大魏旧臣, 虽那时已被姜昀罢黜, 可他并未像其他臣子一样已经与谢道昇暗通款曲,而仍是忠于大魏, 眼下谢道昇肯用他已是恩典。 客省需要负责各国使臣接待, 事虽繁琐杂乱, 但姜宝鸾却知道容殊明的父亲还在时, 曾带他去到处游历,接触各国风物, 这对他来说却也是如鱼得水。谢道昇用容殊明是为了一个不负忠臣良将的好名声, 然而怕是不会将要领兵的差事派给他, 容殊明又向来不是文官的路子, 去客省其实算是最稳妥的。 继而,姜宝鸾又思忖片刻,问谢珩:“那你……” “你放心,客省是我的地盘,不会出什么岔子。”他未等姜宝鸾问完便回答道。 姜宝鸾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谢娆与主持解完签,已经向这边走来,她脸上已彻底没了愁色,连唇角也带着笑。 姜宝鸾便知她心里还是想着要继续和顾茂年好下去的,来永昌寺本就是李皇后的意思,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需一个契机令谢娆彻底心回意转,那么即便她到时见了顾茂年再怎么闹,两人也终究不会分开,不过是多磨一阵子罢了。 若她自己已不想再和顾茂年过下去,以谢娆的性子来说,听了主持解的签怕是早就闹起来了。 一时谢娆和主持都到了面前,谢珩却突然递了一张叠好的字条给主持。 “这是我挑选的王妃,请主持看一看生辰八字。”谢珩淡淡道。 闻言,姜宝鸾身子一颤,心里像是被滚烫的热水浇了一般,迅速垂下眼睑,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神色。 然而谢娆已经得意地向她望过来,唇角还挂着略带挑衅的笑意。 姜宝鸾狠狠咬了一下嘴里嫩肉,什么时候不好问,偏偏要当着她的面问,谢娆又在场,谢珩怕是发了癫,找个和尚合八字,想来是故意把她叫来,当众给她难堪好让她死心的。 这种招数又不是第一次用,她才不介意。 饶是如此想着,姜宝鸾心口还是一阵一阵地发着紧。 主持拿着那张字条,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最后却也不将字条还给谢珩,只是自己捏进手里,然后双手合十对谢珩道:“殿下不宜娶妻。” 谢珩听了还没什么,谢娆已经有些急了:“你说什么?什么叫不宜娶妻?快点说清楚,我哥哥为什么不宜娶妻?” “几位贵人若真的想听,老衲便说了也无妨,”主持不慌不忙道,“殿下原本是出家做和尚的命数,否则怎会二十多岁了都一直未能娶妻?只因殿下贵不可言,这才没能出家,若是生在寻常人家,早已遁入空门。” 姜宝鸾一抿嘴,差点笑出来,这位主持真的神了,经他一点拨她茅塞顿开,谢珩这种对世事几乎无悲无喜,对外界也没有反应的人,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出家之人吗? 虽然有侮辱出家人之嫌,但只要一说便觉真的很像。 姜宝鸾斜眼看了看谢珩,看来谢家还耽误他了,去做个和尚道士多好啊! 谢娆彻底急了,忙问:“那怎么办?方丈可有解法?真的不能娶妻了吗?” 主持摇摇头,光滑的头皮亮闪闪的,继续慢悠悠说道:“这样的命数要是非要娶妻,不仅会妨了对方,也会妨了自己。有些事是注定的,不可更改,也切莫强求,随喜罢了。” 谢娆立刻没了主意,看看谢珩还是一脸淡然,再看看姜宝鸾,见她脸上没掩住笑意,想瞪她也急得没瞪起来。 “我要回宫去,我这就要去告诉爹娘!”谢娆大声道。 这回谢珩倒是马上出言轻斥道:“寺院清净地,娆儿不许喧哗吵闹。” 话音刚落,谢娆眼中已是蓄出了泪水,看着谢珩仿佛他已经出了家。 “哥哥……你不能听这话,不能真的想出家做和尚啊!”谢娆吸了吸鼻子,“你不想想爹娘也要想想谨成,你走了他们怎么办?” 谢珩本来不想回答谢娆,还是忍不住皱眉:“知道了。” 姜宝鸾挑了挑眉,继续在一边装死。 谢珩又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午膳前便启程。” 谢娆问:“那你呢?” “我还有点事要问主持。”谢珩回答。 谢娆捂住嘴掉了几滴眼泪:“哥哥还想听些什么,没有什么好问的!” 谢珩没有再理她。 姜宝鸾已经转身往大殿外走去,而谢娆见她走了,也六神无主了,又怕谢珩生气,只能跟在姜宝鸾的身后走了。 一时人都走净,主持便拿出方才一直在手里握着的字条还给谢珩。 谢珩并没有他话,只仍将字条收好。 主持道:“殿下切不可再给第二个人看见这生辰八字了。” 夺鸾 第69节 谢珩问:“那您呢?” “老衲看了便忘了这是谁的生辰八字,自然只有殿下一个人才知道。” 谢珩暗自发笑,这老和尚见惯了京城的达官显贵,早就成了人精了,他来前只安排了老和尚说他不宜娶妻,他却编出了这么多合情合理的话。 至于给他看的生辰八字,这老和尚怎会不记得贵人们的生辰八字呢? 谢珩又问:“听说永昌寺后殿的院子里有一株古树,上面可挂姻缘牌?” 主持点点头:“殿下要挂?不妥。” “不挂,我要取。” “也不妥。” 谢珩笑了:“已不成的姻缘,继续挂着岂不是坏了寺里的名声?” “除非姻缘牌自己掉下来,否则永昌寺不会主动去取,永昌寺不知姻缘成不成,取下便是坏人姻缘,罪过。”主持看向谢珩,“不过若是殿下执意要取,并且已经知道那段姻缘不成,老衲也没有理由再拦。” 谢珩闻言便要离开,主持又说:“只是要取也得殿下亲自去取,殿下方才也说了寺院清净地,经不得您兴师动众,更耽误外面那些等着的香客。” “好,我取。”谢珩没有犹豫。 主持问:“那树上的姻缘牌足有几千个之多,殿下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谢珩转身向外面走去。 主持这时道:“那块姻缘牌和别的不同,乃是黄花梨木所制,殿下可留心。” 谢珩微微点了点头,便踏出了殿外。 主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摇了摇头:“出家多好。” * 姜宝鸾回府的时候没见到谢珩,只听说他有事先走了,眼见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也急着往回赶。 谢娆在她后面的那辆马车上,两人上马车时谁也没搭理谁。 本来以为走着走着就该分道扬镳的,但谁知姜宝鸾到宣王府门口下了马车,谢娆的马车也停下来。姜宝鸾往里面走,她也往里面走。 大门朝里开着,姜宝鸾也拦不住谢娆,但也没问她有何贵干,只自顾自回了自己那里。 她先去小厨房看了一圈儿,今日去了永昌寺礼佛,姜宝鸾一早便让小厨房准备了素斋,谢谨成是跟着她一块儿用膳的,自然也只能吃这些,倒是可以给他另外准备的,但姜宝鸾也打算让他去去肚里的荤腥,一天不吃肉饿不死人,素斋的味道也未必比肉食差,连送去姜行舟那里的吃食,也一向是和姜宝鸾这里一样的,姜宝鸾去查看了,这才让人送去给姜行舟。 等安排完自己手头的事,姜宝鸾才把丹琴叫过来问:“她来干嘛来了?” 知道姜宝鸾问的是谢娆,丹琴为了不使姜宝鸾难受,也刻意回避谢娆的称呼,只说:“四处转了转,倒也没说什么,这会儿子已经开始用膳了,许是原本要和殿下一起的,但殿下却有事耽搁了,没有回来府上。” 人家兄妹俩有话要说也是寻常,姜宝鸾点点头:“她是公主,不可怠慢了。” “知道,”丹琴连忙答道,“一切都是妥当的,夫人且放心,只自己安心用膳便是。” 菜一道道往桌案上摆,乳母已把谢谨成抓来,谢谨成爬到椅子上,眼巴巴地看着菜一道又一道上来,然后却说:“不想吃。” 他一日三餐少有乖乖吃饭的时候,先前姜宝鸾不甚明了,如今已经习以为常,只自己坐下,也不理他,然后往他的小碟子里夹了一块菜心。 乳母把菜心喂进谢谨成嘴里,谢谨成不甘不愿地嚼了好半日,姜宝鸾终于冷冷道:“咽下去。” 谢谨成咽了,又说了一遍:“不想吃了。” 接着便让乳母捧了茶来他喝,好好的饭菜不吃,倒跟水牛似的咕咚咕咚灌了许多茶水下去。 姜宝鸾心里的火腾腾往上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20:56:28~2022-07-17 20:4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宝爱自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谢谨成用膳的规矩近来在姜宝鸾手上改善了些许, 至少坐在桌前的时候不是歪七扭八,而是坐得端端正正了。 用膳仍是不佳,只捡了自己爱吃的来吃,不爱吃的一口都不碰, 这都是李皇后当初给他惯出来的习惯, 姜宝鸾不能说李皇后这样是错了, 只能慢慢给他改。 还有吃到一半便坐不住起了玩心, 跑到下面去玩的, 只有在谢珩面前时才是太太平平的,虽现在姜宝鸾也给他开始归束起来了,但有时还是老样子,若是姜行舟在的时候, 更是带着姜行舟一起。 姜宝鸾轻轻放下筷子,噎下去一口气,说:“不想吃就别吃了。” 她如今总是这句话,即便心里直冒火, 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谢谨成坏得很, 一看她生气了反而乖乖的,还没张嘴说他他就开始哭, 打更是打不得的, 别说手一扬就有人来拦着, 乳母也早将谢谨成抱开了, 就是姜宝鸾自己也下不了手,结果就是谢谨成总也管教不好, 姜宝鸾只好干脆让他别吃了, 净饿着如了他的意, 只是也不许再给其他东西吃, 等到正餐再吃。 不过底下的人仍是怕他饿着,还是会偷偷喂给谢谨成东西吃,好在这么做还是有点成效的,谢谨成知道饿了也不会给东西,用膳便乖巧一些。 谢谨成下了桌,跑来跑去玩了一阵,到底只吃了颗菜心,很快又跑回来,眼巴巴看着姜宝鸾想要东西吃。 姜宝鸾自己慢慢吃着,没理他。 谢谨成摇了摇姜宝鸾的腿:“娘,饿了。” 这一撒娇,姜宝鸾的心软了软,但一想起他方才是如何的顽劣,姜宝鸾又撇过头去。 乳母忖着姜宝鸾的神色,拿了只碗开始往碗里夹菜。 姜宝鸾见挑的都是谢谨成爱吃的,便道:“不准给他吃。” “这……”乳母端着碗赔笑道,“万一饿坏了,心疼的可不就是夫人了吗?” 她转过头对谢谨成道:“以后要继续用膳就不准随便下桌,只要下了桌就不许再回来吃。” 谢谨成挠了挠脑袋,说:“可是万一我想……” “那你自己去问你爹,到底可不可以,”姜宝鸾一听就知道儿子要说什么,她还在用膳,连接把他的话截住了,“不许在用膳的时候说这种话。” 谢谨成见姜宝鸾软硬不吃,哼哼唧唧就开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支支吾吾地喊:“好饿……” 姜宝鸾也没打算真的饿死他,毕竟只吃一颗菜心,等着到夜里再用晚膳,按照谢谨成的年龄和食量很可能会晕过去,她只是想先晾他一会儿,训得听话了也就好了。 正想放下筷子把谢谨成抱上来,却听到一个声音乍然掺和进了谢谨成的哭声当中。 “好你个姜宝鸾,谨成都连连喊饿了你竟然不给他吃饭!”谢娆不知何时进来的,说话间已经到了眼前,“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丹琴已经上前笑道:“殿下怎么来了?可是菜用得不可口?让奴婢……” 话还没说完,谢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丹琴没有防备,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而后更是愣住了,她在这里也算是有几分体面,姜宝鸾从来没对他们说过什么重话,一直都是和和气气的,更何曾动手打骂过。 姜宝鸾已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当年谢娆无缘无故罚她跪在雪地上,也是这样泄愤似的往她身上踹,那时她还懵懵懂懂的,因着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后面也就看透了。 她不苛待下人,不代表别人就不苛待,不巧的是谢娆便是这样的人。 谢娆斜眼看着姜宝鸾,姜宝鸾走到她面前,见她正要和她说什么,却是冷笑一声,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也扬起手狠狠朝她脸上抽去。 这回被打懵的是谢娆,在场所有人更是吓了一跳,谢娆伸手要抓姜宝鸾,已经被跟着她的婢子们拉住了。 “姜宝鸾!你竟然敢打我!我回宫这就告诉我爹我娘!”她喊道,“你不要以为哥哥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这天下如今是我谢家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他护着你,我偏不与他去说!” 姜宝鸾不慌不忙,冷笑道:“你赶紧去,娘娘已是为了你和顾家的事焦头烂额,我打了你我到时候自会入宫去,只是我也不会就这么心甘情愿领罚,定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陛下和娘娘都是仁厚之人,娘娘倒是无妨,若是陛下看见你对待亲兄长府上的下人都这般刻薄,怕是会对你更为失望,顾茂年可还没来给个说法呢!” 谢娆张了张嘴,姜宝鸾继续顶上去:“你问谨成是不是我亲生的,他不是我生的难道还是你生的?当着我的面就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你居心何在?莫说是殿下,便是娘娘知道了也是不依的。” “你……你怎么成了现在这样……”谢娆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两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股气势哪还是以前抱着小兔子怯生生的阿鸾? 姜宝鸾没理她,谢娆忽然哭了起来,却立在一边并不走。 姜宝鸾给蕊娘使了个眼色,蕊娘会意,亲自去端了水来服侍谢娆梳洗。 谢娆这次倒没再闹腾。 蕊娘一边给她把头发抿好,一边问:“要不要把殿下去给您找来?” “不用了,也没什么事。”谢娆眼神有些躲闪,她是想向谢珩问一问顾茂年什么时候到,但谢珩却不知去了哪里。 等脸上的粉匀好了,谢娆看了看姜宝鸾,倒是有了几分尴尬和惧意,说:“我只是来看看谨成的,你不必对我这样,我也是关心他。” 这就是讨饶的意思了。 这时谢谨成已经吃完了饭,又开始晃悠来晃悠去了,他也没听懂在吵什么,他也不知道害怕。 他看着谢娆反而有些好奇,因谢娆出嫁时他还很小,也不大记事,只知道有这么个姑母罢了。 谢娆向他招招手:“谨成过来,我带你去宫里。” 谨成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而是回避了这个问题,机智地跑开去玩了。 “是我娘要见谨成,”谢娆咬咬牙只好对姜宝鸾说,“让我一定把他带回去看看,看完就送回来。” 这却没什么好拦的,还省得姜宝鸾自己带谢谨成入宫了。 姜宝鸾点了点头。 谢娆只想赶紧逃离宣王府,逃离这个变得她不认识的姜宝鸾。 出去正看见姜宝鸾这里的小厨房往外头送东西,谢娆一个不留神,谢谨成已经跑过去了。 谢娆便问:“这是什么?” 小厨房的仆妇道:“回公主的话,是给姜家小郎君送的点心。” 谢娆知道姜行舟的事,她却清楚这事是不能多嘴的,听了也就罢了,便要带着谢谨成走。 谢谨成说:“姑母,想吃这个。” “你不是刚刚用过膳吗?”谢娆皱眉,“这是人家的东西,你吃它做什么?” “我想吃。” 乳母连忙拦他:“使不得,夫人不让你多吃这些。” 谢娆本来不想让谢谨成吃的,但一听这话,反而亲自拿了一块点心塞到谢谨成嘴里,说:“吃吧,凭什么她不给你吃。” 谢谨成乐呵呵地一边吃一边跟着谢娆走了。 夺鸾 第70节 * 一直到日头西斜时,谢谨成才从宫里回来。 姜宝鸾正站在院子里剪一根枯了的花枝,马上就要到开春了,要尽早将这些枯死的枝条都剪去,春日里开的才好看。 谢谨成走进来,叫了她一声:“娘。” 姜宝鸾把剪子递给蕊娘,对谢谨成道:“快让乳母给你去洗面洗手,咱们用膳了。” 谢谨成点点头,果然就跟着乳母去了。 “今日怎么这么乖?”姜宝鸾倒嘀咕了一句,自己也往里面去。 蕊娘笑道:“乖还不好吗?” 姜宝鸾笑了笑,倒没说什么。 晚膳仍旧是素斋,但厨子精心做出来的,和午膳时的菜色又是完全不同的,午后正巧有一些新送来的笋,是头一批的春笋,尤其鲜嫩可口,小厨房便做了一道三丝羹出来,汤底是用香蕈菌菇熬出来的,再加了笋丝一滚,比肉羹还要鲜上几分。 谢谨成大抵是看见又是一桌素食,人便有些恹恹的,坐在那里闷闷不乐的,一双小脚垂在那里也不摆动了。 姜宝鸾便舀了一碗三丝羹给他,说:“这个肯定好吃,娘不骗你。” 谢谨成拿了调羹就往自己嘴里送三丝羹,倒是砸吧了一下嘴巴,估计是觉得还不错,就继续喝了几口。 大约吃了半碗之后,他便又放下调羹。 姜宝鸾问他:“怎么不吃了?”说着又给他夹其他菜。 “吃饱了。”谢谨成说。 乳母见状道:“方才在娘娘那里吃了不少点心,怕真是还不饿。” 既是如此姜宝鸾也不强迫他吃,便让谢谨成下了桌,又叮嘱他不准疯跑胡闹。 谢谨成听了便去一边乖乖坐着了,乳母给他拿了个刷得浑身上下五彩缤纷的小泥人,他自己在那边玩了。 隔了一会儿,他又跑过来说:“我想睡觉了。” 姜宝鸾皱眉,这才是什么时辰,谢谨成往日还远远没开始疯的时候,他平时从用完晚膳开始,要一直疯到上床睡觉,然后再在床上把眼睛睁得老大,很晚才肯睡着。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姜宝鸾下意识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觉得烫手。 谢谨成抓了抓头皮,也没有说什么。 姜宝鸾便让乳母带他洗漱去,等乳母把谢谨成抱到床上,谢谨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睡了过去,姜宝鸾过去给他掖好被子,又让下人点上了安神香,便坐在床边陪他。 虽谢谨成自己没说什么,但她总觉得今日谢谨成回来之后便不大对劲。 她轻声问乳母:“今日去宫里都做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乳母回答道,“都是和往常去宫里是一样的,只在揽月宫玩了罢了,娘娘看得紧,也不让他去别处,揽月宫除了娘娘和公主,也再没其他人过来,实在没出什么事。” 这时,已在睡梦中的谢谨成忽然蹙紧了眉头,小小的身子也随之蜷在了一起,他喊了两声。 姜宝鸾和乳母等皆是吓了一跳,姜宝鸾连忙想去拍他安抚,不想手才放到谢谨成的胸口,却见他嘴里渗出来血沫子,像小金鱼吐泡泡似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7 20:41:12~2022-07-18 20:24: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文森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室内为了谢谨成安寝, 烛火是极暗的,姜宝鸾一开始还没看清楚,只看见暗暗的东西从谢谨成嘴里吐出来,她还疑心是谢谨成的唾液。 乳母已经惊叫起来, 姜宝鸾连忙用手一捻, 才发现手上竟真的是血沫子, 倒不是鲜红的血水。 “点灯!快点灯!快让人去请大夫来!”姜宝鸾喊道, 她的一双手霎时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却还是将谢谨成跑起来搂进怀里。 灯一点上,她看见谢谨成嘴里还是在吐着血沫子,乳母拿了丝帕来擦,越往后擦那血便越红起来。 姜宝鸾肝胆俱裂。 “怎么会这样?谨成, 你到底怎么了?”姜宝鸾叫了谢谨成几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谢谨成原本红润又胖乎乎的脸已经越来越白,姜宝鸾又回头对他们说,“谢珩人呢?快把他找过来!” 早有机灵的下人过来回话:“已经去请了, 只是殿下眼下不在府上, 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姜宝鸾看着怀中的孩子口里不断渗出血来,一时间竟脑子里一片空白, 往日的机敏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什么都想不到, 什么都不敢去想。 他还那么小, 怎么经得住这样吐血? 好在宣王府长请着大夫住在府上,大夫来得很快, 看了谢谨成的情形, 又细细诊了脉, 脸色也很不好, 对姜宝鸾道:“小郎君这是中毒了?” “中毒?”姜宝鸾心里一紧,“那要怎么解?” 大夫说:“先喂解毒的丸药下去再说,再熬几剂汤药灌下去试试,看能不能一面解毒一面把他吃得东西催吐出来。” 一时便要先撬开谢谨成的嘴往里喂丸药,但谢谨成人昏迷着,那丸药又大,怎么塞得进去,便是塞进去了也咽不下去,于是掰开丸药再喂进去,又要喂好几次,如此竟耽误了许多时间去。 姜宝鸾抱着谢谨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他们喂一粒丸药便喂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谢谨成似乎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便想刀子在划一样。 隔了一小会儿之后,大夫又翻了谢谨成的眼皮看了,说道:“夫人,还恕在下直言,小郎君的情况不太好,他实在太小了……” 姜宝鸾眼前一黑,但还是强行撑住了。 谢珩不在,她若没撑住,谢谨成又该怎么办? “你说下去,他会怎么样?”她一开口,这才发现不过这么一阵,嗓子已经哑了。 “解毒的丸药只稍稍缓解了一些,只看一会儿小郎君能不能吐些什么东西出来,好在倒不至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尚可有延缓的时间。”大夫说,“若是这样还不好,便只能再喂解毒的汤药和药丸等,再不好就要准备后事了……” 话音未落,乳母们已是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但不敢大声,怕犯了忌讳。 姜宝鸾脸上怔怔的,仿佛是还没听懂大夫在说什么。 才三岁大点的孩子,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呢?若是这样,他生下来走这世间一遭的意义又是什么? 她轻轻摸着谢谨成额角的绒毛,谢谨成直到三岁才重新见到她,难道母子之间的缘分仅此而已吗? 没有让她见到她的孩子就罢了,但已经见到了,她如何还能接受他的离去? 这世上再没有比让一个母亲亲眼看着她的孩子逝去更残忍的事了。 让她知道是谁对谢谨成动的手,她必定会亲手杀了对方。 姜宝鸾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问:“殿下怎么还没来?” 立了一地的人都面面相觑,别人都不敢答,蕊娘便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来说:“夫人再等等,曹宽他们已经出去找了,说是殿下没让他们跟着,不知道人在哪儿。” 姜宝鸾闭了闭眼,又很快睁开去看怀里的谢谨成。 往最差的地步想,不知道谢珩还能不能赶上。 药很快便熬好了端过来,因是汤药,喂下去倒比方才顺利,而大抵那解毒的丸药也起了效,谢谨成嘴里的血沫子已经渐渐止住了。 大夫道:“夫人也不要急,这汤药也是有解毒功效的,喝下去了再看看。” 这时外面终于来报,谢珩回来了。 谢珩是在回府路上遇到出来找他的曹宽的,一路上便听曹宽把谢谨成中毒的事说了。 那块好不容易翻找来的黄花梨木姻缘牌就被谢珩抓在手里,此时却觉得烫手。 姜宝鸾必定心急如焚,可他却不在,反而计较着这一块连描的字都早已经褪色的姻缘牌。 他见姜宝鸾抱着谢谨成坐在那里,侧身对着他,背影削瘦纤弱,忽然不敢走上前去,甚至不敢去看她。 大夫已经过来说明了情况,谢珩略点了点头,道:“我不想听旁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又叫人请太医们过来。 大夫捏了一把汗,没有出声。 宣王就这一个孩子,要是有个万一,怕是大家都别活了。 “好了好了,小郎君要吐出来了!”忽然有人喊道。 谢珩定了定神,这才朝母子俩走去。 谢谨成在姜宝鸾怀里扭动着小小的身子,眼睛仍闭着,但是嘴巴微微张着,非常难受的样子。 姜宝鸾一声一声地叫他:“谨成,好孩子,快点吐出来,你快点吐出来……” 乳母们上来把谢谨成拉起,让他面朝下以避免被污物噎住,但谢谨成还是张着嘴,并不见吐出来什么。 姜宝鸾心里越发焦急,仍是把他拉回来,抱着谢谨成仰面躺着,一手却是去抠他的嘴巴。 谢谨成喊了一声,随着姜宝鸾的手指往喉咙里去,谢谨成终于有了反应,姜宝鸾这才把手收回来,和乳母一起拉起谢谨成。 谢谨成吐了两口,大夫过来看了又摇头:“不够,还得再让他吐。” 姜宝鸾二话不说继续方才的动作,只是这次谢谨成无意识地防备了,牙齿咬住了姜宝鸾的手指。 姜宝鸾蹙了一下眉心,但旋即便想再次往里探进去,小儿牙齿尖利,却已是死死嵌入姜宝鸾的虎口处。 细嫩的皮肤只轻轻一划便会有红痕,哪经得起如此锋利又没有分寸的撕咬,霎时便流了血滴出来。 “谨成,张嘴,让娘把东西抠出来,”姜宝鸾却毫不知痛楚一般,只抖着嗓子唤他,“快点把嘴巴张开,娘求求你了……” 话音未落,已是有人拽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的手从谢谨成的嘴里拖出来。 姜宝鸾一时不防,等看清了那只握了她手腕的手,下一刻却很快转过头去,狠狠道:“谢珩,你放开我!” 谢珩没有理她,只将她的手往后一甩,自己先掐住了谢谨成的下巴,等谢谨成长了嘴,他便伸了两根手指探进去,动作迅速,往里面重重一按。 谢谨成咳了几下,小小的身子往下一俯,这回吐出来许多。 一直到吐不出来了,他这才停止,小鼻子嗡动着,难受地喘着气。 大夫来看过之后点了点头,又赶紧让人给他另灌了解毒的汤药下去。 谢珩净了手,又让大夫去给姜宝鸾包扎,姜宝鸾只定定地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 谢珩便把乳母全部叫到跟前,冷冷道:“仔细交待,不准落下。” 乳母们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了几句,当中有一个便先道:“实在没什么,一日三餐都是和夫人一起用的,只是下午时去了一趟宫里。” 夺鸾 第71节 “宫里?”谢珩蹙眉,若是宫里出的事,李皇后那里怎么会没有动静,再者李皇后做事谨慎,难道揽月宫已经有了内奸? 这时姜宝鸾听见了,也道:“谨成离开时还好好的,是回来之后才不对劲的。” 乳母道:“在娘娘那里是吃了不少东西,但娘娘和公主也多多少少都用了,这……” 此时天已墨黑一片,早就不是能入宫的时辰了。 但宫里如果出了事,不会没人出宫来报。 谢珩按下心中惊疑,又问:“继续再想。” 这时终于有个乳母上前支支吾吾道:“倒有一件事,小郎君离开王府前拿了姜小郎君的点心吃,当时我们都不让,是公主……” 姜宝鸾浑身如坠冰窖,看看床上的谢谨成,已是六神无主。 如果是冲着姜行舟去的,谢谨成尚且在她跟前,那这会儿行舟到底怎么样了? 她将姜行舟摆得那么远,竟还是有人惦记着他吗? 不多时,姜行舟的乳母匆匆而来。 乳母的话让姜宝鸾松了一口气:“小郎君眼下已经睡着了,什么事都没有,当时确实有点心拿过来,但那是已经动过了的,便没再让小郎君用,原本奴婢几个打算夜里饿了再吃,这下也不敢吃了。” 乳母把那盘少了一块的糕点拿过来,大夫拿过去看了,回来道:“毒就下在点心表皮。” 室内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没有人敢出声,只等谢珩说话。 谢珩扫了在场所有人一眼,近旁的都是信得过的,具是平日贴身伺候着的几人。 他道:“谢谨成误食无事,姜行舟已是暴毙身亡了。” 姜宝鸾缓缓起了身,她往前走了两步,像是想说什么,很快便眼珠子一转,没有说话了。 她明白谢珩的意思,谢谨成中毒的事闹得已经大了,但姜行舟却没人知道他有没有事,谢珩是想先打个迷雾阵,最好能把人给引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20:24:44~2022-07-19 20:4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la 58瓶;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很快, 姜行舟中毒身亡的事传遍了整个宣王府。 谢珩派了曹宽去守着姜行舟的院子,让闲杂人等不准出入,里头只做出一副办丧事的样子来。 到了下半夜,谢谨成的情况也渐渐好起来, 翻了个身倒是睡了过去。 姜宝鸾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这孩子也算是多灾多难, 从他们见面开始, 先是徐太后要杀他, 如今又是被人下毒误中,再吓一吓她自己怕是就要短命了。 只是这回也算是谢谨成自己自食其果,平日不让他吃那些个,他就去贪姜行舟的, 明明去了宫里李皇后肯定还会喂他,他就是眼馋那一两块点心。 姜宝鸾问了乳母详情,乳母已将当时情景一一说明,自然也没敢漏下谢娆。 谢珩方才脸色倒不见如何, 这回听完反而脸色一沉。 不是谢娆听见姜宝鸾不给谢谨成吃点心而非要给谢谨成吃, 也闹不成这事了。 不过最庆幸的还是姜行舟无事,若整盘送去姜行舟那里, 他吃的必定不止那么一块, 万一乳母再粗心一点, 那就真的会闯出大祸。 为了做戏做得像样子些, 姜宝鸾还朝着窗外哭了几声,算是知道了姜行舟已经没了。 一时太医也来看过谢谨成了, 只道:“幸好发现得及时, 否则小郎君人小, 就有可能伤及肺腑, 那就麻烦了。” 姜宝鸾心里又是一紧,忙问道:“那现在可会有事?” “解毒的法子倒很好,一面解毒一面让他吐出来,救是救回来了,夫人不必心急。”太医斟酌着说道,“只是这毒虽发作得慢,或许药性还是强的,须得看过后毒有没有完全祛尽,眼下尚且还不好说。” 他说完便看了谢珩一眼,见谢珩没有发怒,便悄悄松了一口气。 太医与大夫便一同去了外间商量药方的事。 姜宝鸾坐在谢谨成身边,把他那床百纳被往上拉了拉,把人都盖严实了,又轻轻拍着谢谨成背脊。 谢珩走过去,望着姜宝鸾的侧脸看见她的眼角红红的。 “夜深了,先去歇着吧。”他道。 姜宝鸾稍稍侧了一下头,谢珩看见原来她已经熬得一双眼睛都通红了。 姜宝鸾疲倦地摇了摇头,忽然有了一丝心酸,忍不住问道:“你去了哪里?” 在谢谨成吐东西之前,是最凶险的时候,喂丸药就是一重艰难,后面喂下又不见好,又灌汤药下去。 谢珩愣了愣:“我……”他此时才觉出双手冰凉,若谢谨成没了,他与姜宝鸾之间又会如何? 他不敢再想下去。 “大夫方才说,如果不好就要给谨成准备后事了。”她淡淡道,“若果真他命该如此,你来得再晚一些,都不知道能不能见上最后一面。” 谢珩没有再说话。 他总不能告诉姜宝鸾,他在永昌寺翻找了一日的姻缘牌。 她会更生气的。 床上的孩子又翻了个身,脸上还并未完全舒展开,想来是余毒未清,尚且难受着。 谢珩摸了摸谢谨成的头。 “在谨成好起来之前,我们先好好的,好吗?”他压低了嗓音,轻轻问道。 姜宝鸾没有应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谢珩却慢慢放松下来。 他知道,只要她没有严词拒绝,那就是已经答应了。 好好的,哪怕只有这一时片刻的假象,他也甘之如饴。 * 第二日,谢珩那里就抓到了一个带着毒药的小丫鬟,带着东西正要往他的房里放,人抓着的时候已经到了枕边。 这只是个平时做做粗话洒扫的,一点都不起眼。 人抓起来,又把姜宝鸾这里的人全都叫过来指认,终于小厨房做事的一个婆子认出她来。 “昨日她不知过来干什么,说是做活累了来讨口水喝,我便给了她。那会儿……给姜小郎君的点心正好做好,许就是那个时候动的手。” 小丫鬟没几下就招了,果然是她趁人不注意下的毒。 这里原是谢氏老宅,里面的下人中一半都是一向家里的人,谢珩当时仔细查了一遍,留下得用的,把不靠谱的都打发了去了别的地方。 但既是这层关系在里面,就难免会有漏网之鱼。 这个小丫鬟是父母早亡,没有其他家人的,看着是独身一人,没什么好查的,但实则她有个表姑姑嫁给了谢家一个庄子上的庄头,那个庄头姓宋,和惜娘娘家竟是连着一点点的亲。 就这样给了她两包药粉,一包找机会下给姜行舟,一包用来放在谢珩那里。 她以为姜行舟死了事成了,按教她的人说的就该趁所有人不注意放去谢珩身边了。 小丫鬟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个意思,但姜宝鸾和谢珩却是一看就明白了。 除去谢谨成不说,姜宝鸾最在意的就是姜行舟这个侄儿,是已故的盛皇后临终前托付给她的,好不容易才弄来了身边。 而姜行舟的另一个身份,却是前朝遗孤,不同于姜宝鸾与姜怜这些宗室女,他是男丁,若说无人想要他的命,那是假的,没有姜宝鸾和谢珩护着,姜行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便是谢道昇只怕也是表面上装得仁善,实则心底里到底忌惮着姜行舟。 姜行舟在府中中毒身亡,姜宝鸾头一个怀疑的便会是谢珩,就算表面上不表现出来,私下里必定想尽办法去谢珩身边查探,到时只要看见这包药粉,那谢珩就是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原本这事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但可惜碰着了贪嘴的谢谨成和故意与姜宝鸾作对的谢娆,东西被谢谨成吃了去,姜行舟那里却因糕点却了而没端上去。 姜宝鸾轻轻打了一下谢谨成的手背,他还在昏迷中,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姜行舟真的没了,且她又知道是谢珩所为,说不得真的会去杀了谢珩。她眼下尚且能冷静下来细思,也是因为谢谨成暂时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姜行舟也无事发生,若真的有个万一,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谢琮能做出这等阴毒又幼稚之事来嫁祸谢珩以期挑拨二人关系,甚至以至于伤了谢珩性命,怕也是费了不少工夫。 就算最后没能动得了谢珩分毫,只要能搅得宣王府大乱那也是谢琮喜闻乐见的。 宣王府上上下下又被重新查了一遍,然而除那个小丫鬟之外,还真的再没有其他人是不干净的,就是这条漏网之鱼,差点闹出来了轩然大波。 不过出了这样的事,谢珩却并没有往上报,甚至连李皇后都不知道内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谢谨成忽然病了。 姜宝鸾一开始没明白过来,但很快就恍然大悟,谢珩的善心慈悲绝不会落到谢琮身上,怕是还有后招在等着,这只是他忍得一时罢了。 就算他能忍,她也忍不了,她不是能吃这个亏的主儿,两个孩子都是她放在心尖上疼的,还没变天就怕他们冷了热了,无论旁的如何,万不该把手伸到小孩子身上。 她也没问谢珩到底要怎么做,只是看着就罢,谢琮依仗的是母亲温贵妃的宠爱,内里却是一团草包,动他一动也不足为惧。 姜宝鸾如今的心思只全部都放在谢谨成身上,无暇他顾,连姜行舟那边也是偷偷请了姜怜过府先来照看一二。 这毒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所以才给了他们时间,让谢谨成不至于夭亡,但也正因如此,因时间拖得久了,谢谨成中的毒也不浅,当晚只是治了一时,要把毒全祛了还须得费点功夫。 谢谨成醒得倒是很快,一天没到就睁了眼睛,像只刚出生的小猫那样喊饿,姜宝鸾不敢给他吃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问了大夫之后只熬了薄薄的稀粥给他。 但谢谨成喝了一点点就不喝了,姜宝鸾还疑心是稀粥没有荤腥,也不是谢谨成爱吃的甜食,他这才不爱吃的。 大夫却悄悄同她说:“倒并非如此,只是还说不准到底是这毒的缘故,还是呕吐的时候伤着了。” 姜宝鸾竟不敢再细问下去。 谢谨成还这么小,要真是如此就衰弱下去,那该如何是好。 谢谨成有时还叫她:“娘,难受。” 再问他是哪里难受,可谢谨成却说不上来,只说想喝冷茶。 姜宝鸾自己忖度着他该是觉得体热发烫,可又并没有发烧,一时又想起一种早前听说过的说法,人临走之前会觉得身子烫得慌,会非常想吃冷的东西。 大夫和仆妇们都告诉她,这是她自己吓自己,眼下只等把毒全祛了就好了,可姜宝鸾就是无法遏制自己去胡思乱想。她日日夜夜都陪着谢谨成,不让他离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夜里也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时便索性起来去抄一卷经书,方能好受些。 谢珩只要一有空便会过来看看谢谨成,可他终究是事忙,大多数时候他来,谢谨成都是睡着,也见不到。 谢珩总是站在一边陪一会儿,从来也不坐下,又叫来大夫问问,其余无话。 姜宝鸾也不让他坐,只怕他每回来都是略站一站就走,反倒耽误了他。 每当这样的时候,她总是想起他在谢谨成中毒那晚说的话,在谨成好起来之前,他们两个好好的。 可谢谨成醒都不大醒,又演给谁去看呢?不过是一句空话罢了。 夺鸾 第72节 大夫和太医一起又想出了一种法子,煮了药汤出来给谢谨成泡药浴,谢谨成泡了大半个时辰,人发了一身汗,抱出来的时候也精神了一些。 等把他抱回床上,倒又喊着饿了,姜宝鸾让人煮了清汤面过来,怕他不爱吃就在上面稍稍加了两滴麻油,又撒了切得细细的葱花上去,谢谨成这次用得香。 吃完也不像以往那般爱睡了,坐在床上同姜宝鸾和乳母一起玩,姜宝鸾还不如乳母有心思,看着谢谨成的模样一面高兴,一面有起了疑心,忙把大夫叫进来诊脉。 大夫诊了半天没说什么,只让姜宝鸾宽心。 姜宝鸾又问谢谨成:“还难不难受?” 谢谨成摇了摇头,完全只顾着玩,不再想其他事情。 当晚,安顿下谢谨成睡着之后,姜宝鸾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第78章 谢谨成的睡颜娇憨可爱, 许是泡了药浴病痛减缓,他眉目间也舒展开了。 姜宝鸾侧过头看他,眼泪一滴一滴落到枕头上,然后又用手指戳了两下谢谨成的脸蛋。 先前谢谨成被徐太后的人伤了脑袋, 她也陪在他身边, 那会儿却仿佛只将他当一只小猫小狗一般, 也没想过那么多有的没的, 如今陪得越久, 便也越发小心起来。 皇宫里长不大的孩子,姜宝鸾见得太多了,她的父皇就有许多儿女没留到长成。 今夜是丹琴上夜,她听见了姜宝鸾在里头哭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便小声道:“夫人,病好了是好事,想来再多泡几回药浴也就完全好了,夫人该笑才是, 哭却是伤自己的身子。” 姜宝鸾点了一下头, 眼泪却仍止不住一般,扑簌簌地砸在枕头上, 还有一些泪珠流进她的头发里面, 一直到她半边的鬓发都湿了。 许是见劝不住, 丹琴也没有再说话了, 转身去了外面给姜宝鸾准备水擦脸。 姜宝鸾又哭了一阵,自己也觉得湿漉漉的不舒服, 便撑起半边身子来靠着, 一面又叫:“丹琴, 拿块绞干的帕子给我。” 丹琴也没有应声, 只等了片刻,帐外递进来一块干净的绸帕。 姜宝鸾侧过身子伸手去接,原本没在意,不想手指尖不小心碰了一下帐外之人的手。 微凉硬直,既不粗粝也不过分柔软。 她拿了帕子就连忙缩回手,胡乱地往脸上擦了两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乐意让谢珩看见她哭。 她尚且不愿他得知自己的任何喜怒哀乐。 床帐很快被掀开一条缝,露出谢珩半张脸来。 他看见姜宝鸾靠坐在里面,眼睛红得像兔子,鬓发也湿了一半,又有几络碎发黏在脸颊边上。 “哭了?”他问。 谢珩原也不想问,但烛影昏暗,人声寂寥,他便突然失了分寸。 问完才惊觉,他是不应该问的。 果然,姜宝鸾颇不自然地直了直身子,道:“没有,没有哭。”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一边的床帐挂起。 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听说谨成好一些了?”话锋一转,他只问起谢谨成。 “是,”姜宝鸾点点头,回过身子摸了摸谢谨成的额头,“药浴倒比其他法子强,泡完就精神许多。” 谢珩舒了一口气,他这几日陪伴谢谨成的时间远远不如姜宝鸾,对于他们母子,他一向是于心有愧的。 “这样,今夜我来陪,”谢珩想了想道,“你去睡吧。” “我又不是不睡觉,不要。”姜宝鸾鼻音浓重,捏着帕子揉了揉鼻尖,把鼻尖也揉得红红的。 睡梦中的谢谨成忽然动了一下,姜宝鸾连忙去看他,却见他不知在做什么梦,嘴角扯了扯竟笑了。 姜宝鸾愣住,心里却是大石头落了地,做梦都能笑,果真是已经疏解了。 谢珩见她愣住,不明所以,以为谢谨成是又有什么事,便坐到床沿上,俯身过来看。 姜宝鸾反而往里让了让,指着谢谨成的嘴角。 她自己也偷偷笑了笑。 谢珩瞥见谢谨成勾起的嘴角,耳边却是姜宝鸾轻轻的笑声。 两个人贴的那么近,仿佛她就在她耳边笑着吹气一般。 谢珩便盯着谢谨成看了许久。 久到姜宝鸾已经觉察出不自在了,他身上那股冷冷的松木香,开始慢慢往她有些不通气的鼻子里钻。 姜宝鸾轻轻咬了咬下唇,用手背碰了一下谢珩的肩膀,旋即又马上拿开,算是提醒他离开。 谢珩终于回了神,又在原来的位置坐好,却并不起身。 “还有一件事,”他说,“娘娘那里已经知道谨成的事了,但没往外面声张,仍是瞒死了。我本不想让她知道,该处置的人,你看着办吧。” 姜宝鸾蹙了一下眉心,然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又连忙接着道:“夜深了,该歇了。” “你的手怎么样了?”谢珩忽然问。 “什么?” 姜宝鸾疑惑地往自己手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谢珩说的应该是那日她被谢谨成咬了的伤口。 她将手晃了两下,肤色莹莹的好看。 “早就没事了,小伤口而已。” 谢珩这才起身,但步子又是一顿。 姜宝鸾实在想不到他今日有这样多的话可以说,断断续续总也没个完。 “明日休沐,我一早便过来。” 姜宝鸾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垂下头没再说其他。 谢珩的左手紧紧攥了一下。 她总算没有推辞。 他帮姜宝鸾放下方才勾起的床帐,然后转身快步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时,谢珩先是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无风无月,不知何时才能见到第二日天明。 * 因谢珩有过话,姜宝鸾第二日天蒙蒙亮就醒转过来。 她幼时嗜睡,无论有天大的事要发生,都是能睡了整觉到天明的,如今到了二十上下的年纪,也并不算老,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旦心里惦记着些什么事,就会早早醒来。 帐顶是绣了缠枝花卉的藕荷色暗纹实地纱,不薄不厚,春秋用刚好,颜色也瞧着喜人,姜宝鸾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身边还睡着的孩子发出均匀又清浅的呼吸声,偶尔在梦中砸吧一下小嘴,有时又哼哼唧唧的。 姜宝鸾便转过头去看他,蜻蜓点水一般地点了一下他的下巴。 熬油灯似的熬了这几日,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只怕将来的日子,这样的劫数也并不会少。谢琮那边自不必说了,与谢珩是注定要不死不休的,莫说是天家,便是从前还在楚国公府时,两人也仅仅只能维持表面的兄友弟恭,不是一母所出的兄弟又如何能算得上的兄弟,怕是比隔了房的堂兄弟还不如。 而谢珩这边,也总有一日是要迎娶正妃的,永昌寺主持的话又能当什么真,哪有一辈子不娶妻的人呢?除非真是铁了心要了断俗世尘缘,别了父母嫁人做和尚去。 到时很快便会有了嫡子,谢谨成就是庶出的长子,竟比谢琮这个和谢珩前后脚生下来的庶子还要更惹眼一些,即便他们母子没有那个心,但焉知对方不会这么想。 来日她头上的主母像李皇后那般宽宥大度也就罢了,大家相安无事,若来个真正心思重的,那就要费些心力了,至少不能让旁人欺侮了她和谢谨成去。她这二十年来已经看过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转瞬即逝,自是不会再去争抢什么,只保得谢谨成他们平平安安长大便是。 姜宝鸾勾唇轻笑了笑,她实在算不得是个好母亲,即便谢谨成病成这样,她也从未有过一刻要拿自己去换他的命的想头,甚至长跪佛前祈福之时,也没有发过什么拿自己的寿数去顶谢谨成的愿。 她一向自私得很。 若是她没了命活下去,日后谢谨成的命也不知会如何,更何况还有一个姜行舟。 首先她要留下自己的命,才能好好护住他们。 眼下她别无所求,只有他们而已。 天光开始亮起来,慢慢透过层层帷幔,一直透入藕荷色的床帐中来,并不刺眼,浅浅淡淡的,清丽又袅娜。 谢谨成扭了一下身子,他这几日睡足了的,身子好了自然就起得早了,不像从前大晚上的不肯睡,早起又拖拖拉拉。 他睁开眼睛,先时还是懵懵懂懂地,一双眸子四处看看,像是在找寻着什么,很快便看见姜宝鸾,朝着她笑了,软软糯糯叫她一声:“娘。” 然后蹭过来抱住她。 姜宝鸾心尖子上那块直泛酸,也将谢谨成抱住,摸了一把他的手臂,前几日还没发现,他原本鼓鼓囊囊的手臂都瘦下去了好大一块。 姜宝鸾隔着帘子唤人过来伺候洗漱,一时还没准备好,她便仍旧和谢谨成躺在床上没动。 “下回还敢不敢?”她佯装生气,瞪着眼睛问谢谨成。 谢谨成挠了挠脑袋,一脸的茫然。 姜宝鸾叹口气,摇了摇头,也怪她心急了,这孩子还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把谢谨成扶坐起,两人正对坐着,面上神色颇有些严肃:“我问你,你那日是不是看上了行舟弟弟的点心?” “不记得了。”谢谨成嘟嘴,大大的脑袋垂下,有些丧气,像是没有明白为何方才还待他很温柔的母亲,突然之间又换了一个样。 “你姑母要把你领进宫去,你看见了小厨房送给行舟的点心,闹着自己也要吃,然后你姑母便亲手拿了一块喂给你,你还记不记得?” 谢谨成想了一阵,又笑嘻嘻地朝她拱过来,姜宝鸾皱着眉把他推开,轻声斥责道:“先说话。”像头猪崽似的,下回她还怎么嘲讽温氏去。 “下次不会了,”谢谨成终于认错,“娘不要生气。” 谁知姜宝鸾还不肯饶他,咬牙狠心轻轻朝谢谨成嘴上打了一下,谢谨成瘪了瘪嘴,泫然欲泣,但至少没有真的哭出来。 “你可知你这条小命都差点要被你自己断送了?”姜宝鸾继续道,“下回还敢不敢贪嘴?” 谢谨成的小瑞凤眼眨巴了几下,浓密的睫毛上沾了细细的小泪珠,吸了一下鼻子才说:“不敢了。” 姜宝鸾知他已经涨了记性,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谢家是怎么养孩子的,李皇后自己也不笨,怎么养出来的谢谨成这么没有心眼,怕是别人手上拿颗糖都能把他骗走。 但再转念一想,才三岁大的孩子,可不惦记就是玩和吃吗?先前她没在身边,如今来了,再慢慢教着也来得及。 夺鸾 第73节 作者有话说: 谢谨成:我娘让你看我,没让你看她!!! 下本古言的话预收感觉不是特别好,不想再写hzc挨骂了……应该会先开一本奇幻 第79章 婢子们已经将梳洗要用的东西端上来, 床帐完全被打开,丹琴递了热巾帕过来给谢谨成擦脸,乳母在一边拿着漱口的茶水等物,姜宝鸾只接过丹琴手上的巾帕自己给谢谨成擦了, 然后随意扫了一眼, 今日没见蕊娘过来了。 一时都洗漱完了, 谢谨成倒还不能下床, 姜宝鸾便让人端了一个小几过来, 上面都是各色各样的小菜,只那碗粥仍是白粥。 谢谨成捏了捏自己瘦了一圈的小肚皮,看了一眼姜宝鸾,也没敢闹什么, 张开嘴乖乖接受。 姜宝鸾往他嘴里塞了满满一勺粥,然后才用筷子夹了一点小菜喂给他,谢谨成再度张嘴的时候还漏了几滴粥下来。 有些手忙脚乱,但谢谨成接受了, 只有一旁的乳母看了倒都笑了, 一边给谢谨成擦嘴一边笑道:“夫人,您只把菜放在粥上便是。” 婢子连忙上前去给姜宝鸾舀好的粥上夹菜, 姜宝鸾才继续喂, 如此舀一勺夹一筷喂一嘴, 乳母原本能干得利落的事反而要多好几道工序。 姜宝鸾也不嫌烦, 反正也不是天天喂。 谢谨成这几日中毒生病,一直没胃口吃东西, 眼下已经开始好起来, 转眼便吃完了一碗粥, 又眼巴巴地看着姜宝鸾, 想要吃第二碗。 姜宝鸾怕他猛地一下胡吃海喝伤了脾胃,便不给他再吃,只许诺一会儿再另做吃的给他,就这么少吃多餐才好。 一时喂完了谢谨成,她让乳母们在旁边陪着,自己出去外间用早膳。 还是和方才谢谨成那边差不多的菜色,姜宝鸾自己这几日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只吃些清淡的养一养才好。 只有一道粥不一样,姜宝鸾的粥是生滚粥,加了切了薄薄的鱼片和松仁进去,鱼肉嫩滑鲜香,一点都没有腥味,松仁外表绵软内里酥脆香甜,光是闻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宝鸾尝了不错,又吩咐道:“给姑母和行舟也送一些过去。” 正要继续吃,丹琴忽然朝姜宝鸾使了个眼色,又往窗户那边过去听声儿,结果还没走到呢,就听见外面已经报了,谢珩来了。 姜宝鸾早有准备,把嘴巴里那口粥咽下,才要漱口时,谢珩已经进来了。 他看见姜宝鸾一副正在用早膳的模样,面前的粥还没怎么动过,见他来了便要忙着漱口,便道:“不用忙,我先去看看谨成。” 姜宝鸾低头应了一声“是”,顺便挑了挑眉,没让人看见,又稳稳地在凳子上坐好。谢珩是来看谢谨成的,她忙什么,继续吃着便是。 她抿了抿唇,到底咽下了问谢珩有没有吃过,要不要再用一点的话。 再说谢珩进了内室,谢谨成正坐在床上和乳母一块儿玩,一只拨浪鼓甩得噼里啪啦得响。 他先前玩得入神没看见谢珩来了,等谢珩到了跟前,乳母们忙跪了一地,谢谨成这才蔫了,缓缓靠到床上。 他鬼灵精怪得很,这次事情连姜宝鸾都没放过他,谢珩就更不必说了。 果然谢珩在他身边坐下,淡淡地扫了他一样,问:“知道错了吗?” 谢谨成连忙点头。 谢珩没说话。 谢谨成又补上一句:“下次不吃了。” 谢珩还是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谢谨成。 谢谨成叫他一声:“爹,爹爹。” 企图以仅仅三年的父子之情打动谢珩。 但是谢珩去仍旧没有要放过谢谨成的意思,也不用打骂什么,只看着他罢了。 谢谨成揉了几下眼睛,想哭没敢哭出来。 他也不知道不过就是拿了一块糕点吃而已,竟然会差点把自己毒死。 而实则谢珩却并没有把谢谨成的惴惴不安看在眼里,一方面他确实是来让谢谨成仔细一下身上的皮的,然而另一方面,却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如果现在出去了,他就只能走了。 因为姜宝鸾看见他出来肯定不会留他。 所以谢珩就只能在谢谨成这边干坐着,消磨时间。 至于其他的,姜宝鸾用完早膳总要进来,到时再说吧。 可谢谨成不知道啊,他以为谢珩就是来找他算账的,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哇”地一声,谢珩还没有防备,倒是被谢谨成唬得一愣。 他接着皱眉:“哭什么?” 谢谨成原本还只是抽噎了几下,被谢珩这么一问,于是索性放声大哭。 乳母也不大懂父子两个到底怎么了,一时也不敢上前去掺和,谢珩不比姜宝鸾说话好声好气,她们做下人的都怕。 好在乳母正要溜出去告诉姜宝鸾,外边儿姜宝鸾也已经听见了响动,自己进来了。 她见谢谨成哭成这样,自然是心疼的。方才教他时虽然也板着个脸,但她知道轻重分寸,不会真的吓着孩子。 谢谨成才刚好一点,哪经得起谢珩这么摧折。 见姜宝鸾忽然进来,谢珩倒是起身给她让了个位置,谢谨成见状立刻害怕地趴到姜宝鸾身上。 “怎么了?”姜宝鸾问他。 谢谨成哭着没说话。 这回是谢珩替他回答:“没怎么。” 姜宝鸾也知他是在教训谢谨成,既这么说,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谢谨成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慢慢地竟睡了过去,毕竟身子才好了一点。 把谢谨成放平在床上,再盖好被子,姜宝鸾起身便见到仍旧杵在那里的谢珩。 她想了想,还是说:“谨成还病着,你不要这样。” 谢珩忽然有为自己辩解的冲动,但终究是说不出口的话。 难道说他为了留在这里才在谢谨成这边干坐着? 姜宝鸾听后是会笑还是会讥嘲? “知道了。”他心里想了许多,面色却还是淡淡,连说的话都是不咸不淡的。 接下来他是不是该离开了? 还是自己走了的好。 正当谢珩踌躇之际,姜宝鸾却说:“他睡了,我便去找蕊娘一趟,无事的话你陪着他也好,若有事便走开罢。” 说完也不等谢珩说话,自己就先转身出去了。 仿佛谢珩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她已提前把两种情况都想明白,也说出来了。 谢珩盯着她的背影离开,这才转过头,心里慢慢沁出一丝甜意。 * 阳光绕过一边檐角,高高地照射下来,春日晴好。 姜宝鸾进去蕊娘房里的时候,她正立在窗边看一枝新长出来的嫩芽,只是也并不很认真,一听见响儿就转过头来,等着姜宝鸾似的。 “你来了。”她邀姜宝鸾坐下,忙着倒茶。 蕊娘是这里最不怕姜宝鸾的人,除她之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忌惮着姜宝鸾,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她不痛快。 但蕊娘一直是不同的,大抵是因为早就和姜宝鸾相识,且共度过一段不短的时间。 蕊娘随之也坐下,轻叹了叹。 姜宝鸾道:“他让我自己看着办,我便还来问问你。” 蕊娘有时会和宫里的李皇后通风报信,姜宝鸾是早就已经看出来的,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怪我是个傻子,以为你不会知道。”蕊娘说。 姜宝鸾摇了摇头,从前无关紧要的事也就随便她去了,左不过是李皇后知道她没和谢珩同房,没伺候好他,这一回蕊娘却是犯了大忌,明明谢谨成中毒的事不该露进宫里去一丝风声,可李皇后还是知道了。 若有哪里出了差错,李皇后还无妨,万一谢道昇也知道了,那就会坏了后头的排布。 蕊娘又问:“是把我发卖了还是把我打发回去?你快点和我说了,我好准备准备。” 她哭起来:“我也是没有办法,那么一大家子还留在范阳,都是脱不开身的人,他们逼我嫁人我不嫁,一走了之来了京城就够任性的了,天下哪个做儿女的如我这般的?皇后娘娘让我替她看着点你这边,我根本不敢不答应,我走是一回事,但不能真的就这么丢下他们不管不顾了。” 这样的事,是根本分不了对错的,姜宝鸾也没什么好苛责蕊娘的,是人都有自己的软肋和牵挂,蕊娘可以离开家人,但要她完全弃家人于不顾,这世间也很少有人能做得到,毕竟她家里行的也是寻常之事,实在没对她有出格的举动。 若是有一日有人拿谢谨成和姜行舟去威胁她做什么事,她也不知该如何做选,怕是有一多半可能还是会先为着两个孩子着想。 等蕊娘说完,姜宝鸾才伸手给她擦擦眼泪,柔声道:“你哭什么呀,我也没说会把你如何了,不是都说要先问了你自个儿吗?” “真的吗?你别再逗我了,”蕊娘摇头,“殿下那个人别人不知道,我们是最清楚他的,我犯了这样的大错,没当即被拖出去打死就是看在你的情面上了,要饶过我是再不能的了,你不用哄我。” 她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哭得反而比方才更厉害了,一把握住姜宝鸾的手,说:“我就求你一件事,如果真的要死,我死之后别给我扔去乱葬岗,把我的尸骨收了送回范阳去给我爹娘,实在不行就把我烧了再送也成,这就是不枉我们两个好了一场了。” 姜宝鸾板起脸,显出几分甚少流露出来的严肃:“不成,谁说能这样的。” 蕊娘愣住,挂着眼泪抬头看她。 姜宝鸾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谁要你的命了?他说了让我处置,哪里还会再来过问,否则也太小心眼儿了些,”姜宝鸾说道,“说了那么多口渴是不渴?先喝了茶,再听我慢慢说。” 平心而论,姜宝鸾这辈子从没有过什么朋友,自小在宫里,别人都捧着她让着她,要说真心却是少,她自然也没将那些贵女们当成朋友,再说妹妹姜静徽,那更是一向性子不合的,真要算起来,也只有当年在范阳时认识的蕊娘,两人虽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红过脸,但后来却很合得来,又陪着她禁足,于姜宝鸾来说,蕊娘更能算是她“识于微时”的朋友,更不能忘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20:51:33~2022-07-22 20:5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夺鸾 第74节 第80章 “回你是回不去了的, 哪有再回范阳的道理?人都是往好的地方走的,京城哪里不比范阳好,蕊娘你说是不是?” 蕊娘点点头,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悲怆, 而是多了些紧张。 “我是这样想的, 如果你还想嫁人过安稳日子, 我便给你一笔银子放了你出去, 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在京城买一处小宅子住下,你自己慢慢找着,有好的便嫁了,我平时也会帮你多留意, 京城那么大哪里找不到你的如意郎君。”姜宝鸾慢慢说道。 蕊娘没有说话。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我把你送进宫去。” 蕊娘抬起头来,眼神亮了亮。 姜宝鸾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上回说你羡慕宫里那些做了女官的, 我也听明白了, 但是你可要想好,入了宫若不是主子开了恩典放出去, 那就是一辈子都老死在那里了, 我在宫里见过许多主子跟前得力的人, 主子再是器重, 也没有轻易开这个恩典的,否则今日你来求, 明日我来求, 宫里就没有人了。也只有那么一次, 是我皇祖母还在世时过五十大寿, 开恩放年满六十的老宫女们出去,只是你想想,在宫里能熬到六十的又有几人?就算真的熬到六十恰好遇到主子开恩能出去了,放还乡中又还能有什么亲人在?又要如何被奉养?手上没银子的就不说了,手上有银子拿着的尚能自足,可也有那许多人觊觎着那点子钱财,日日盼着你去死都算好的,动了手的也不是没有。” 她从未对什么人费过如此口舌,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已将利弊摆明,只希望蕊娘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什么都不清楚,只看见人家风光的时候,不知道人家吃苦受罪的时候。 蕊娘的身子直了直,却说:“我要入宫,我如果真的能入宫,就不会想着出来,就算是主子开恩典我也不会出来。” 人各有志,姜宝鸾见状知道劝不住了,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想好了,这样入了宫可只能算是你在宣王府犯了错,主子们生气了才把你打发去里面受苦的,否则必定又会生出事端,对你也不利。” “我明白,我很明白,”蕊娘马上道,“我入了宫就和你们没关系了,我只顾好我自己的。” 闻言,姜宝鸾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细思了片刻。 原本她是想着让蕊娘去李皇后身边待着直接当个女官倒也好,李皇后总比宫里其他人那边儿要好得多,可再转念一想也不行,去了李皇后那里反而惹眼,更令蕊娘束手束脚了,蕊娘若有心要干个名堂出来,这样反而不好。 不如去其他地方,比如蕊娘自己就提过六尚局,只是一时不好提她补那些空缺,只能慢慢来。 “那只能先委屈你从宫女做起了,真想好了不要出去自己过活算了?”姜宝鸾又问了一遍。 蕊娘咬牙:“我又不是傻子,你给我女官做我倒不敢,可不能让人知道我和宣王府还有瓜葛。日后我要什么,我自己会去挣,不同宣王府相干,也不会来找你们。” 姜宝鸾便拿出自己给蕊娘准备的银钱,里头是整二百两银子还有一点碎银,无论蕊娘如何做选,她都会给她。 蕊娘却只推了不要:“当初那五百两我还没动过,在宫里足够了,我自己也有攒下的体己钱,不要你操心。” 知道蕊娘性子倔,姜宝鸾只好再把钱收回去,忍不住又说:“在宫里不比外面,规矩多又难伺候,你说话做事都不能再胡来了,否则救也救不了你……还有,如果真的待不下去了,就赶紧往外面递信,我好把你接出来。” 说着说着,姜宝鸾自己都哽咽了一下,没再能说下去。 蕊娘抹了一把眼泪,说:“好了,我知道了,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幸了,你还是要把我的尸首要回来,送给我爹娘去。我不识字,眼下你再帮我写一封信送回范阳去,就说我要入宫去了,让他们别担心我,我往后每年托人送银子给他们。” 姜宝鸾写了信,又给蕊娘读了一遍,倒惹得蕊娘又很是哭了一番。 人都是这样,嘴上说着要奔着自己想要的前程去,可总有那么多也是放不下的,世上没有两全的事,只看觉得哪样更重要,选了哪样便是。 姜宝鸾离开蕊娘那里的时候都已经快中午了,初春的日头远不能算毒辣,可是大中午的照在身上还是有点热。 回去的路不长,姜宝鸾怕晒便走得急,额头和鼻尖上便出了一些细汗,腹角也有些隐痛。 这几天累着了,她本想回了房先沐浴,用了午膳便上床去睡了。 不想回去一看,谢珩还在那里。 谢谨成这会儿倒是醒了,正坐在床上拿着一只布老虎等着姜宝鸾,碍于谢珩在场,也不敢狠玩了。 姜宝鸾上排的牙齿一酸,谢珩不会是在这里待了一上午吧? 那她要不要留他用饭啊? 啊? 不过也不是没有好处,蕊娘的事她就不用特意再找他说了。 姜宝鸾一面让下人去摆饭,谢珩见了自然自己知道该不该留,一面慢慢朝谢珩挪过去。 谢谨成已经眼巴巴地在看着她了。 姜宝鸾在床尾停下,站得有些远,对谢珩道:“蕊娘那边我去过了,把她打发去宫里罢。” 谢珩听了也没问什么,只是应了。 “你让她去六尚局罢。” “嗯。” 姜宝鸾的左脚脚尖掩在裙摆下面,悄悄在地上划圈儿。 她有些想让谢珩走,但又想起那日他说过的话,好歹等谢谨成好起来,否则孩子病中就见到父母不合,总归是不好的。 等过了这一阵再说。 姜宝鸾方才走得急了,便觉身子有些发虚,就干脆坐到床边上去。 谢谨成一下子就扑上来,幸好这几天他不重,姜宝鸾只把他抱了坐在自己腿上,谢谨成有她在就不怕谢珩了,动来动去地玩,把姜宝鸾弄得不大舒服。 谢珩这时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立即赶人,总算说了句整话:“你对蕊娘倒是好。” 姜宝鸾低头把谢谨成的双腿紧紧捆住,不然他踢来踢去,心道,她不和蕊娘好又和谁好,那个时候怀着谢谨成,如果不是蕊娘在旁边陪着说说话,她可能已经把自己给郁结死了。 想着脸上又有些许不快的模样。 谢珩不知她这是又怎么了,回想了一下也没说错什么,便以为是谢谨成太闹腾,就斜眼淡淡地看了看他。 谢谨成像一株被晒干了的小草,顿时枯了下去,趴在了姜宝鸾身上。 这时丹琴进来说:“饭摆好了,殿下和夫人什么时候出去用?” 谢珩没起身,没有要走的意思。 姜宝鸾只好说:“就现在吧,让乳母进来给谨成喂饭。” 她倒不是不想借着给谢谨成喂饭离谢珩远远的,而是今天实在是有点累了。 在累着自己和看见谢珩之间,她选择看见谢珩。 午膳已经在外间摆好了,姜宝鸾扫了一眼,只看着也没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是那些老菜色,油腻腻的一点都不想吃。 坐下之后姜宝鸾没怎么动筷,丹琴便给她布菜,姜宝鸾挑了几下,只捡了炙活鹑子吃,鹌鹑切成细细的丁,只用放一点点油煎了,嚼起来又酥又香也不腻。 还有一道鳜鱼肉羹不错,剔出来的鳜鱼肉看着就晶莹白嫩,汤羹不厚不薄,咸香中带着新鲜鱼肉的鲜甜。 姜宝鸾便只挑这两道菜吃。 谢珩没有正眼去看她吃菜,怕她又多心,但心里却留意了,也明白了几分谢谨成挑食的习惯一半是李皇后惯的,一半是姜宝鸾这里来的。 平时倒是见她能掩饰,今日倒是任性。 一碗热热的鳜鱼肉羹下肚,姜宝鸾的神思稍稍清明了一些,身子也不像方才那么累了。 她留了个心眼儿,还慢慢算了几遍,好像也没到那日子,尚且还有几天。 正想着,便听谢珩道:“顾茂年已经到京城了。” 姜宝鸾听了没应声,她都没见过顾茂年,而且顾茂年是谢娆的夫君,同她说干什么。 “娘娘的意思是娆儿留在宫里不好,顾茂年不可能时常入宫。”他说,“所以娆儿要来这里住几天。” 姜宝鸾没听完就懂了,夫妻两个闹成这样,既是没有和离的打算,那么自然要多找些机会和好,不能经常见面就是最麻烦的,谢娆在京中又尚未有公主府,所以住在宣王府是最合适的。 这她倒没有阻拦的理由,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宣王妃也不能说什么。 只她不说话,谢珩又很快道:“我不会让她再过来生事。” “随便。”姜宝鸾淡淡道。 谢谨成中毒的事后来李皇后知道了,怕是谢娆也知道了,还往这里送过几回东西,算是赔礼道歉。不过她和谢娆的关系不可能一下子便好,井水不犯河水就是,想来谢娆也有自己要愁的事,顾茂年一来哪还有其他心思顾着旁的。 “外头进贡了几匹好马,再过半月便要开始驯马,陛下到时要过去,顺便看看大家的骑术如何,谨成也要去,你带着他。” 姜宝鸾应了一声,又问:“那万一谨成还没好怎么办?” “他不比,”谢珩说,“我还没教他骑马。” 姜宝鸾愣了愣,她还真不知道谢谨成不会骑马,这个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是谢道昇看重骑术,那么早些开始学也无妨,反正出不了什么事。 姜宝鸾想了想:“谢琮那边呢?他的儿子会吗?” “会。但三四岁的小儿虽能骑却无法驭马,谨成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谢珩说着便低头,眼神中有一丝极难令人察觉到的锋芒。 这话也有道理,姜宝鸾便也没再说什么,孩子的事还是一切以小心为上,骑马什么时候不能学,她就是八九岁上才学的,那时还为着骑马磨破了双腿内侧的肌肤,哭闹了好几天,直说这辈子都不要再骑马,后来还不是学得好好的。 这时丹琴夹了一块她最喜欢的金乳酥给她,姜宝鸾正要吃,却觉得小腹好像真的有点凉凉的疼。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早九晚九。 第81章 姜宝鸾顿时如坐针毡。 可是她自己也咬不准到底是不是日子到了, 吃到一半就贸然离席也不好,用什么理由呢?难道就直接给谢珩甩脸子? 丹琴见她捅着金乳酥不吃,便奇怪道:“夫人,是不是今日的金乳酥看着不可口?” 姜宝鸾连忙摇摇头, 把金乳酥往自己嘴巴里送, 往日觉得香甜可口的金乳酥, 这会儿吃起来味同嚼蜡。 她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 今日穿的还是一条碧色百褶裙, 有什么痕迹一览无余。 越着急,小腹好像也越疼起来,凉得就像有冰块放在上面,姜宝鸾心里着急, 眼前也跟着一阵一阵发晕。 好歹把金乳酥咽下去,她正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先走了,谢珩却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姜宝鸾慢慢地把筷子放下, 等着谢珩说。 谢珩却忽然又没话说了。 丹琴瞧着姜宝鸾有些怪, 便问她:“夫人怎么了?” 姜宝鸾当然不想在谢珩面前说,只说:“今日的金乳酥味道似乎太淡了些。” 闻言, 丹琴便让人将金乳酥撤下, 谁知谢珩忽然举箸过去夹了一块金乳酥, 浅浅地咬了一口在嘴里。 他细细吃了, 才摇摇头。 “不淡,很甜。”他说, “吃得太甜不好。” 姜宝鸾差点气得七窍升天, 不过是一个打发人的借口罢了, 谢珩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这些了, 还非要较这个真。 平时也就罢了,可今日她有急事。 夺鸾 第75节 等着他说话他不说,非要扯到一盘金乳酥上面来。 甜不甜的,谢珩平时从不吃这些,几乎碰都不碰,又有什么关系? 姜宝鸾手心已经微微沁出汗,身上也说不清是冷是热,反正难受得很。 她耐下声气,说道:“好,下次让他们不要做得那么甜。我……” “有一件事要和你说。”谢珩忽然打断她。 姜宝鸾低下头,双手下意识拂了拂裙摆,又不由自主地紧紧攥住了碧色的罗裙。 一时连丹琴等伺候用膳的也都悄无声地退了下去,只有内室里面谢谨成那边还有人在伺候着,不过也不同这里有什么相干。 姜宝鸾拿起茶水来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冷了,连忙就放下,也不再重新倒一杯热茶。 她张了张嘴,原是想催促谢珩赶紧说的,但到底也没出口。 两个人还是太过于陌生,知道他有话犹豫着不敢说,她也不会去催促,左右该说的总会说的。 他说:“娘娘要替我选正妃。” 姜宝鸾眼前黑了黑,倒不是为了他宣布他要娶正妃了,而是因为这是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正妃的生辰八字还当着她的面去菩萨面前转过一圈了,又有什么必要再说一遍。 她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咬着嘴里的嫩肉,一面舒缓自己的焦躁,一面听他继续讲下去。 “那日在寺庙里的话,想必你也听见了。”谢珩说完一句又顿了顿,“那位大师说我不能娶妻,否则会有妨碍,我已经同陛下和娘娘说了。” “我告诉他们,要有也只是侧妃,我不会再娶正妃。” 姜宝鸾在心里叫苦不迭,这同她又有什么关系,他想娶什么娶什么,正妃侧妃都和她无关,娶个男人回来也没事。 “陛下没说什么,娘娘也说侧妃只随我自己。” 慢慢地,姜宝鸾已经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 永远都不娶正妃? 这话却不要同她来讲,免得日后怪她耽误了。 于是她挤出了一点笑意,道:“那便慢慢寻访着,万一有合适的也说不准,再说了,若知道殿下是不能娶妻的,那么做侧妃也是合适的。” 谢珩皱起眉头,一时没有说话。 姜宝鸾竟连听到这些都油盐不进,未有半分动容。 “我不会再娶。”他最后只是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说的话。 姜宝鸾没有放在心上,这样的承诺当不得真,他真要娶了难道还能拿这话让他兑现不成? 她眼下更担心的是自己的情况,再拖下去肯定就不行了,身子觉得越来越虚。 姜宝鸾也不再理会谢珩那些话,只是起身稍稍俯身一礼,道:“妾有事先告退了。” 谢珩怔住。 他话说得已这样明白了,她竟然只想一走了之。 眼见着她转身就要走,谢珩也再顾不得什么,伸手就去拉她,心中只有那么一个想头,就是把她留下。 姜宝鸾从背后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也没想到谢珩会那么直接。 只是这一个踉跄,姜宝鸾本来眼前就发着黑,一拉就更觉天旋地转,脚下也软绵绵的。 她刚要转过头让谢珩放手,却耳边嗡地一响,眼睛里看见的却已是天旋地转。 谢珩就看着姜宝鸾忽然倒了下去。 “姜宝鸾!”谢珩连忙去扶住她,不想却看见他嘴角流了一丝鲜血出来。 再看姜宝鸾面色煞白,眉头紧紧锁着,脸上表情似是痛苦难受。 这时外面候着的人听到动静也都进来了,见到姜宝鸾不省人事也都大惊失色。 谢珩一面将她抱起,一面道:“快把大夫叫来,夫人中毒了。” 说着便抱着姜宝鸾往内室闯,里面谢谨成正饭吃到一半,嘴里鼓鼓囊囊地瞪着眼睛,看着谢珩朝自己走来。 “下去。”谢珩对坐在床上的谢谨成冷冷道。 不知是看见谢珩对他态度差,还是看见姜宝鸾晕过去害怕,谢谨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地倒着爬到了床下,乳母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上来抱他。 谢珩一看床上,都是谢谨成的玩具,于是先将姜宝鸾放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拂袖就把谢谨成的东西都扫到了床下。 谢谨成哭得更厉害了。 “你又哭什么,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地方。”谢珩心里着急,又莫名生出一股怨气。 说话间,姜宝鸾已经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睛。 她只觉得是晕了一下,等再睁眼已经到了床上躺着。 肚子疼,舌尖也疼,好像是方才想让谢珩放手,结果话没出口人就晕了,咬到了舌尖。 屋子里乱成一团,姜宝鸾忙道:“我没事。” 谢珩用手指揩去她唇边的血给她看:“躺好,你中毒了。” “我没有,”姜宝鸾矢口否认,“这是我舌头上的。” “大夫来看过再说。” “不要!不是……我真的没事,我没有中毒!”姜宝鸾急了。 一会儿大夫来了诊过脉结果只是她月信来了,她还要不要做人? 她伸出舌头给谢珩看伤口,说:“真的不是中毒,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要让大夫来了,快让他回去!” 谢珩充耳未闻,只把她撑起来的上半身往下压。 大夫来得也快,本来就预备着这边要叫人的,这会儿已是到了。 姜宝鸾躲在床帐后面,绝望地闭着眼睛,然后让大夫诊脉。 大夫诊完沉默了片刻,才说:“夫人无事。” 谢珩问:“不是中毒?” 大夫道:“不是,只是夫人这些日子为着小郎君忧心,来了葵水导致气血失调,所以方才才会晕厥。” 丹琴马上道:“是了,明明还要再过几日,这可不是失调吗?” “夫人这几日有不适卧床即可,再开个方子吃着,也不会很难受。” 大夫说完悄悄看了谢珩一眼,这闹得也是令人啼笑皆非,怀疑中毒倒是情有可原,但正经夫妻之间,这种私事哪还用说,两个人都是心里有数的,他们这家可好,一个明明知道自己来了月信却偏不和夫君说,一个竟然也根本没想到是这回事,侧妃还是早就生过一个孩子的,又不是刚成亲的小夫妻俩,真是荒谬又离谱。 姜宝鸾听见外面说话,已经便被子拉到了自己脸上盖住。 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一时大夫走了,姜宝鸾露了一双眼睛出来看,眼睛以下仍盖在被子下面,红通通的。 枕边还有个遗漏的布玩偶,像猫又像狗,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一对眼睛是用黑色的宝石镶出来的,和姜宝鸾看了个对眼。 姜宝鸾抓起那个玩偶就朝外面仍了出去。 藕荷色的帐幔一动,谢珩看见一样东西朝自己飞过来,伸手接住之后才发现是个玩偶,肯定是谢谨成的。 因着姜宝鸾仍了东西出来,帐幔开了一个口子,谢珩抓着玩偶,不由自主地朝里面望去。 只见姜宝鸾转了个身子,面朝着里面背对外面,看不清她的脸,似乎被遮了起来。 谢珩没有说话,放下玩偶自己悄悄走了出去。 姜宝鸾一双眸子露在外面,听见谢珩似是出去了,终于轻轻松了口气。 不过到底是身子不舒服,她很快也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快要到黄昏。 躺了一下午,身上也舒坦了不少,姜宝鸾伸了个懒腰,丹琴便出声问:“夫人醒了吗?” 姜宝鸾挑开帘子探出头去,四处看了看,问:“谨成呢?” “今儿下午是在自己那边儿歇的,”丹琴过来扶她起来,“听殿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小郎君自己睡。” 姜宝鸾挑了一下眉,谢谨成去哪儿睡她说了算,谢珩说了不算。 正要叫人去把谢谨成带过来,却听见外面一阵喧哗,谢谨成的声音由远及近。 等到了跟前,姜宝鸾竟然发现谢谨成是被谢珩抱回来的。 两个人看起来还很是亲密,至少谢谨成的样子是对谢珩很亲密的。 谢珩说:“谨成还是睡在你这边。” 第82章 姜宝鸾从来就不是个傻的, 若换个别人来,定是以为谢珩只是想着谢谨成中毒未痊愈需要母亲看顾,这才改变主意把人送回来的,但她却不这么想。 谢珩那一肚子坏水, 她看得比谢珩自己还清楚。 他表面上一直什么都没有做, 实则却是悄无声息地侵蚀着她的领地。 谢谨成一走, 谢珩肯定也清楚自己不能再借着看谢谨成的借口随意过来, 无论谢谨成在不在姜宝鸾这里, 谢珩都是看得见吃不着,所以既然都吃不着了,不如多看看。 哪日她一心软,他再略一用强, 半推半就就能给了他了。 谢珩一边说着一边还把谢谨成递过来放到姜宝鸾身边,姜宝鸾往旁边让了让,没对谢谨成有亲昵之举,反而问道:“为什么还让他过来?” 谢谨成委屈地仰头看她。 谢珩心下忽地一动, 他就知道姜宝鸾会这么问。 他看了谢谨成一眼, 点了点头:“好,那让他走。” 姜宝鸾一愣, 片刻后才发现她着了谢珩的道。 她明明是要问谢珩有何居心, 谁知谢珩顺着她的意思说, 这下就成了她主动要求谢谨成离开, 那谢谨成一走轮到的是谁? 任谁听了都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夺鸾 第76节 姜宝鸾恨不得刚刚咬伤舌头不会说话算了。 眼见谢珩又要抱走谢谨成,姜宝鸾连忙抱住谢谨成, 说:“算了算了, 还是让他睡在这里, 否则我不放心……” “我自小就没和父母一起睡过, ”谢珩淡淡地看了姜宝鸾一眼,“这是规矩也是分寸。” “谨成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身上余毒未清,好歹再等等。” “行,我答应你,等到他病好再走。” 姜宝鸾彻底怔住了,她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怎么就成了她求谢珩答应让谢谨成病好再走了? 明明她根本就不想让谢谨成走! “不是……”她一时张口结舌,不知从哪里开始捋比较好。 谢谨成却大声道:“谢谢爹爹!” 姜宝鸾不可思议地朝他看,心道定是谢珩拿什么贿赂买通了谢谨成,但谢谨成看起来竟是一脸坦然,目光还璨璨的,似乎是发自真心的。 一个三岁小孩不可能这么会演戏。 一想倒也明白了,原先的意思在谢谨成看来是让他马上就走,可谢珩却退了一步允许他住到病愈,谢谨成根本分不清什么弯弯绕绕,自然开始对谢珩感恩戴德。 姜宝鸾只觉自己聪明一世,可惜生个儿子是傻的。 谢珩点了点头,又对姜宝鸾道:“你好好休息。” 姜宝鸾木然地应了一声,看着他转身出去的。 怀里的谢谨成热乎乎的一团,小火炉似的抱着倒是妥帖,姜宝鸾小腹冷冰冰的难受,把他搂得紧了一些。 谢谨成却扁了扁小嘴,问:“娘为什么不让我住了?” 姜宝鸾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母子感情就这样被谢珩四两拨千斤地离间了,看来是她先前又对谢珩太过于掉以轻心了。 她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合适的回答:“方才你爹说这是规矩!” * 几日后,谢娆悄无声息地从宫里搬到了宣王府一处僻静的院子里住。 那院子旁边就是一道长巷,过了长巷便是角门,可以直接出入,对于谢娆来说倒很方便。 在顾茂年抵达京城之前,顾茂年的父亲和堂叔就已经被谢道昇提拔了上来,一个在国子监任祭酒,一个则去了司农寺,都是文官,对于诗书传家的顾家来说,也是相得益彰。 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谢娆点头原谅顾茂年,与其一同回家。 姜宝鸾倒有过奇怪,如今顾家的主力都来了京中,其中甚至有顾茂年的父亲,可顾茂年和谢娆为何还要再回去,照她所想在京城建了公主府岂不更舒服? 但一则这是谢娆的私事,姜宝鸾不想关心,二来再想想,顾茂年的祖父母和母亲等亲眷还在家中,顾茂年是长房嫡子,回去合情合理。 而对于顾茂年此人,姜宝鸾只见过一次,却一点不想做评价。 那日刚好是蕊娘入宫,姜宝鸾送了蕊娘离开,正往回走,因宣王府长年未有合理修缮过,除了显得有些陈旧之外,其余大大小小也有多处破损,大的地方不说,天气晴好的时候檐下便会有人来修补填漆,姜宝鸾知道了便也要嘱咐丹琴一些事情,又要避开有外人的地方。 正和丹琴说着话,却听远处一声响动,不大也不小,像是什么东西砸在地上,姜宝鸾吓了一跳,唯恐是有修补的匠人不慎跌落,忙让人过去查看。 派过去的仆妇很快就匆匆回来了,先是对姜宝鸾回话:“夫人放心,无事。” 又过去在丹琴耳边说了些什么,丹琴想了想,便又悄悄对姜宝鸾说道:“今儿个顾家又来人了,眼下正在那儿教训人呢,这才闹出这动静,夫人离远了走吧。” 姜宝鸾没有动,只问:“是我们府上的人?” “那倒不是,”丹琴连忙说道,“是顾家自己带来的人。” 姜宝鸾这才点点头,虽说在别人家里管教仆婢也是少有听闻,但人家也是管教自家的人,她却不好插手,只当没听见也就是了。 一时便沿着游廊要往远处另一条路走,忽然斜里却窜出一个丫鬟,披头散发的,正好撞在姜宝鸾后边跟着的那些婆子身上。 婆子想也不想一掌劈了上去:“作死的小娼/妇,没头没脑地往人身上扑,前面的就是夫人,惊到了她你有几条命来偿?你是哪里的人?” 丫鬟倒在地上半天也没做声,丹琴等已围在姜宝鸾身边不让她看见,只能隐约看见她衣衫都已经破败了,很明显不是那婆子一掌打的。 姜宝鸾皱了皱眉,府上也没有什么苛待下人的事,便道:“去问清楚怎么回事,谁把她打成那样的?” 丹琴过去看了几眼,却也没问什么就过来了。 “这不是咱们府上的,”丹琴悄悄与姜宝鸾说道,“夫人走罢。她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咱们府上没有这样的人,许是那边的,那边不是正好管教着吗?” 姜宝鸾心下了然,又多看了一眼,见她鼻青脸肿的,虽有恻隐之心但这是别人的人,于情于理她都管不了。 “送她回去,给她些伤药。”姜宝鸾吩咐道。 “夫人,夫人救救婢子!”那个丫鬟听见了姜宝鸾说话的声音,忽然出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再打下去婢子就真的活不成了!” 姜宝鸾尚不知道什么事,当然不能贸然插手,这时已经有知晓内情的仆妇过来和姜宝鸾说话。 这丫鬟是顾茂年的通房,从小伺候到大的,在谢娆进门前就已经收在房里了,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只是谢娆几次都想打发出去,顾茂年也没有同意,一直留在身边。 却不知这回顾茂年上京来寻谢娆回去,为何又要把她带着,今日来宣王府也没有留下她,听说方才是她说错了一句话,便被顾茂年当着谢饶的面狠狠管教了,怕是打得实在受不了这才跑了出来。 姜宝鸾听完正不知道说什么,那边已经有人匆匆跑过来,姜宝鸾瞥了一眼,见是顾茂年和谢娆,便退后了几步不说话了。 顾茂年走得比谢娆还要快几步,走到那丫鬟身边停下,先对着姜宝鸾一礼,也不过来,眼睛也没有去看姜宝鸾。 他道:“顾某羞愧,没有管教好下人,这才致使夫人受到惊扰,还请夫人宽恕则个。” 姜宝鸾脸上先挂出笑意,身子却不动声色地又往后退了两步,这个顾茂年长得还行,但却让她感觉到极不舒服,甚至这种感觉比面对谢琮时还要强烈。 “无妨,”她笑道,“只是下人有不好的说也就罢了,还不好就打发出去,打死了人反而折损了自己的福报,驸马说是不是?” 闻言,顾茂年脸上闪过一丝羞恼,还没说话却被已经赶上来的谢娆拉住。 谢娆道:“罢了罢了,是不该在你的地方动手,今日也是一时没忍住。” 姜宝鸾思忖片刻,明知故问道:“她是犯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谢娆说话比顾茂年快得多,“这是他的通房,平日倒有些不懂事的地方。” 她说完看了姜宝鸾一眼,若是平时也不会特意和姜宝鸾解释,只是今日看见了,怕她去哥哥那里添油加醋。 姜宝鸾一听,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哪是说错了话才打的,顾茂年分明就是故意把人带过来的,谢娆这个人性子爽直简单,平日肯定就对这个通房多有迁怒,如今顾茂年和谢娆关系不好,便拉她讨厌的人在面前打一顿,给她出出气,谢娆的气怕是就能消下大半,顾茂年再顺势说自己改好了,谢娆必定信他。 这就是男子的奸诈之处,明明是自己的错,却要拖一个相干或是不相干的女子来承担错误,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就像这个婢子一样,事情与她根本无关,挨打的却是她,打完顾茂年和谢娆或许就好了,她却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若换个人倒也不至于如此,但谁让谢娆一向就是个糊涂的,顾茂年那些心思她可能根本就看不明白,还以为夫君是改过自新了,还肯打自小就照顾自己的通房了。 让男子悔悟哪有那么容易的,多半是嘴上说说罢了,是信不得真的,只看他连自小照顾自己的人都说动手就动手,就可以看出这是个狠心绝情的货色。 但这个道理谢娆不懂,姜宝鸾也不会和她说。如果是自己的亲妹妹譬如姜静徽,姜宝鸾是拼着被她讨厌也要说的,可是谢娆不是,她只是谢珩的妹妹,亲姐妹再不睦那也是亲姐妹,和谢娆几次三番冷过脸那就不会再好了。 于是姜宝鸾听后只笑笑说:“打得差不多也就得了,出完气也不是非要人性命的,倒让自己手上沾血了,没意思得很。况且……打死她又有什么用呢?” 顾茂年眼神一闪,有些慌张。 谢娆点头:“知道了,让她去养伤。” 姜宝鸾也便走开不理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这里四十多度了看见这个封面就好热……你们想要换封面吗,想要的话我就去约一个看起来凉快一点的 感谢在2022-07-23 20:47:39~2022-07-24 20:4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n 5瓶;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走得看不见后面的人了, 丹琴便对姜宝鸾道:“这事要不要告诉殿下?” 姜宝鸾先是没有说话,走了一阵之后才摇了摇头。 “不用了,”她说,“也没真的闹出人命来, 反而要说咱们大惊小怪, 若是又碍得他们夫妻不好了, 岂不是咱们的罪过?” 这事换了谁她或许都会管一管, 好歹要和谢珩去说, 但偏偏这个人是谢娆,不是姜宝鸾记仇,而是实在是不想惹了麻烦过来,谢娆是个明白人能分辨人情是非也就罢了, 怕是只会怪姜宝鸾多管闲事见不得人好,来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 再加上这件事其实已经算是差不多结束了,顾家要的也求到了,谢娆更没受什么委屈, 只等两人和好如初, 姜宝鸾若是再横插一脚,先不说谢道昇了, 李皇后头一个就饶不了她。 她自己都顾不好自己, 哪有那样的心力去顾得上别人。 姜宝鸾又叮嘱丹琴:“让府上的人特别是婢子们少往那里过去, 免得引火烧身, 都避得远一些,那里是是非地。” 再说另一边厢, 谢娆和顾茂年站在原地没动, 等姜宝鸾走远了, 顾茂年先是悄悄松了口气, 谢娆却踢了地上的丫鬟一脚。 “今日碰见她是你走运,不过我往后不想再见到你,滚吧!”谢娆狠狠道。 顾茂年朝着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丫鬟便被拖走了。 他便与谢娆两个人往回走。 早就听谢娆提起过这个姜宝鸾,今日一见果然不可小觑,光看着也不像是个厉害人,可她只要眼睛一扫,顾茂年便开始心虚起来,生怕被她看透了去。 这种女子即便再貌美,也究竟是个祸害。 好在谢娆一向与她不睦,言语间时常透露对姜宝鸾的不喜,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顾茂年想了想,又故意问道:“方才那个就是你的嫂子?” 谢娆果然皱眉:“她算是我哪门子正经嫂子?她也配?你再说这样的糊涂话我就再不理你了!” 顾茂年连连应是,心下却又将谢娆看轻了几分,姜宝鸾再不济也是前朝公主,是天生的金枝玉叶,谢道昇为表其得位之正,对前朝遗孤一直是多加礼遇尊崇,这宣王府到现在还没有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往深了说谢娆是谢珩的亲妹妹,这辈子都是绑在一块儿的,若是日后谢珩继承大统,姜宝鸾的身份必定更加尊贵,就算不上赶着讨好,却也不能得罪她,谢娆竟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要是早知道楚国公府的嫡女是这般浅薄无知又任性蛮横的性子,便是另要其他庶女也是一样的,左右都是谢道昇的女儿,如今又都跟着鸡犬升天成了公主,如谢娆这样的娶进门来,实在难当顾氏日后当家主母的大任,甚至要怕她坏事。 不过心里鄙夷归鄙夷,顾茂年嘴上反倒说:“你说得是了,这是我思虑不周,这么叫确实于礼不合,而且一直听说她作风不正,为人轻佻□□,她的姑母更是京中出了名的荡/妇,即便我们远在南边也是有所耳闻,顾氏家风清正,从来听不得也见不得这样的事,一直引以为戒用以教导顾氏女子。既然是这样,你还是少与她接触的好。” “哪里就接触了?”谢娆先回一句,然后又有些犹豫,说道,“倒也不是她作风不正,不是因为这个,她和我哥哥的事情不好说……还有,她的姑母有时也会出入府上,我与她虽不好,但与她姑母无冤无仇,且又是长辈,这样的话若是给人听了去又传出去的实在不好,也说我们家轻慢了人,往后你别说这样的话了,我不爱听。” 顾茂年听了心中越发烦躁,但却一面拾起谢娆的手,浅笑着说:“你说这话我便要急了,看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 “当然没有,你想得美!”谢娆的脸红了红。 “她们是公主,你也是公主,我还真怕你和她们学了去,也只管自己快活了。”顾茂年轻声道,“娆儿,你会像她们那样吗?” 谢娆的脸烧得更红,顾茂年的声音近似呢喃,如同床笫之间一般,似是占有又似是乞求,二人算是小别胜新婚又算是破镜重圆,本就是比先前更好,眼下哪里还招架得住,当即就软得靠在了他身上。 顾茂年却将她扶正,又严肃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这样,有什么等回去夜里再说,你再这样,我可要怀疑你真的被她们给带坏了。” “我哪是那样的人,再不会和她们一样的,”谢娆只软了声音撒娇,“你在担心什么?” 夺鸾 第77节 顾茂年只牵着她往前面走:“担心你不要我,你既要让我放心,便不要再和她们这些人有来往了,便是吵嘴也是有失自己的身份。” 谢娆道:“我只叶姐姐一个好友,这你是知道的,常常书信来往的也只有她罢了,说起来叶姐姐也是她害的,先前还以为觅得如意郎君了,谁知竟是个短命的。若是她当初嫁给了我哥哥,我倒不回去了,就在这京中住下,大家也好有个伴儿。” 顾茂年不接她后面那茬儿,只说:“你的叶姐姐是守了寡的,以后来往也要注意着些,寡妇最是怕惹是非的,你说话又没个分寸,难免让人厌烦了,又或是给人看见了那些信,不仅让人说我们的不是,连累了她就不好了。以后那些信,还是多检查几遍之后才送出去才稳妥,我也可帮你再看看。” 谢娆心思单纯,也不疑有他,只道顾茂年是为了自己好,而且她和叶宜采的来往信件一直坦坦荡荡的,也并无不可告人之处,真有那私房话要说了,让顾茂年不看便是。 只要顾茂年不再因为其他女人的事和她生气,其余的都是些小事罢了。 * 转眼便到了驯马这日,姜宝鸾自己是兴致缺缺,但谢谨成很是兴奋,前一天晚上就闹着姜宝鸾把他要穿的衣服都拿了出来。 姜宝鸾还笑他:“你急什么,你又不会骑马,到了那儿也是看着别人干瞪眼。” 最后谢谨成还是换上了新做的骑装,姜宝鸾只是一身便装。 谢娆和顾茂年也跟在他们后头一起过去,姜宝鸾对顾茂年感觉不好,也没有特意让人去打招呼。 马场上烈日熠熠,这才是春天,尚还未到最热的时节,姜宝鸾下了马车便连忙去了棚子下坐了,还不忘叫人看住谢谨成,让他待在自己身边不要乱跑。 她饮了一口茶水,便见旁边已有人入座,是谢娆和顾茂年,隔了片刻谢珩也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谢琮离得这边远多了,也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处,并不按年龄长幼的座次排,反而泾渭分明。 他的庶长子谢谨逸也跟在他身边,惜娘因身子不方便没有前来,谢谨逸由许氏带着,也是一身骑装,正站在棚子前面到处看。 姜宝鸾忍不住侧过头问谢珩:“他真的会骑马?”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你看着就是。” 姜宝鸾撇了撇嘴,觉得和他在一起无趣,转头就把已经开始下地乱跑的谢谨成抓过来,点了点他的脑瓜子,让他小心着些。 今日是驯马,虽说都是做了万全准备的,但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匹烈马野性难驯,等真的出了事就迟了。 隔了一会儿,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却过来说,谢道昇因有事不来了,但驯马之后的比试还是要比,情况要如实禀告上去。 接着驯马师牵着上贡的马匹入场,姜宝鸾看了一眼,马倒都是好马,看皮毛发色就知道,只是也没有那么稀世难得,不过寻常名贵罢了。 那些马都是早先就操练驯服过的,眼下不过是牵上来装装样子,只有谢谨成这样的孩子看得兴奋。 今日的重点却在之后的比试上面,那些马上来走了个过场也就很快被牵下去了。 谢谨成是不会骑马的,姜宝鸾怕他看着人家眼馋,到时候也闹起来,连忙把他抱过来放在自己膝上,让他吃一碗樱桃酥酪。 谢谨成拿着一只小银勺,心思果然只放在吃的上面了。 谢道昇除了谢珩谢琮等几个已经长成的皇子之外,还另有好几个年幼的儿子,都在十五岁以下,今日比试主要也是看他们,谢珩等自然不在比试之中。 然而谢谨逸竟然也在当中。 他骑着一匹小马,马鞍马蹬都是量身定做的,也像模像样。 姜宝鸾上回是问过谢珩的,但没想到谢谨逸真的要跟着比,他才比谢谨成大几个月,比几个小叔叔要矮上一截,连他已经五六岁的那个叔叔也只在旁边看着却不上去比。 再一想温氏一脉就喜欢掐尖要强的,让那么小个孩子上马比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回头谢道昇知道了,肯定夸的是谢谨逸,其他几个年龄都比他大上不少,自然做他陪衬。 不妙的是谢谨成一边吃着东西一边已经看见了,坐在姜宝鸾膝上抬头看看她:“娘,我也想去。” 姜宝鸾不想和他费口舌,只悄悄指了指身边的谢珩。 谢谨成便隔了张桌案过去扯谢珩的衣袖,想去玩的心已经战胜了对谢珩的惧怕。 谢珩先是把衣袖抽出来,然后再把他按回去,说:“不行。” “可是我想去……”谢谨成揉了揉眼睛,“谨逸哥哥也在!” 谢珩没有理他。 谢谨成颠脚闹了一会儿,那边已经开始了,他也终于消停下来。 他舀了很大一勺酥酪放进嘴里,看着比试的几人骑着马绝尘而去,张大嘴巴感叹道:“哇!” 姜宝鸾掩唇笑了起来。 她摸了摸傻儿子的头,说:“下次让你爹教你好不好?” “嗯!” 谢珩也听见了,却插嘴道:“再过两年。” 谢谨成又撅起了小嘴,满脸不开心。 “随口说说罢了,”姜宝鸾伸手就轻轻拍了一下谢珩,“你稍微哄哄他不行吗?” 这边三个人正说着话,一旁的谢娆却忽然惊叫起来,姜宝鸾抬头看去,那边场上某处扬起厚厚的尘烟。 有人坠马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双更,下次一定!哈哈哈不是,这周肯定还会有双更哒感谢在2022-07-24 20:48:49~2022-07-25 20:5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n、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因离得远, 这边看不清楚到底是谁出了事,谢珩马上打发人过去查看,谢娆伸着头看,好奇多过担忧。 不多时派出去的人还没来, 却见那边许氏已经被请了出去, 急匆匆往那边走。 姜宝鸾心里一惊, 连忙掩饰住神色, 只当看见了也不在意。 过了片刻谢珩的人才回来禀报情况, 坠马的果然是谢谨逸,大概是没骑稳从马上摔了下来,又惊了旁边的马,被马踩了几脚, 眼下还不知道状况如何。 谢珩听完起身就要过去,姜宝鸾忍不住拉住他,道:“这会儿乱糟糟的,过去了也没用。” “你们留在这里, 我过去。”谢珩不动声色地给姜宝鸾使了个眼色, 转身就走。 姜宝鸾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慌乱之下差点出错, 越是要避嫌越是要过去, 否则反而让人生疑。 谢谨逸被抱到阴凉处, 太医很快就来了, 姜宝鸾踮着脚看,却找不见谢珩的身影。 谢谨成这会儿倒是乖了, 依偎在姜宝鸾身边, 静静地看着。 这时顾茂年过来说:“夫人, 我们先回去了。” 姜宝鸾也顾不上他们, 只点了点头。 谢娆原本是还想留着看热闹的,但顾茂年说这里太乱还不如回去,她也只好答应了。 不过谢娆倒还是凑过来问了一句:“你和谨成要一起回去吗?” 姜宝鸾摇了摇头,谢娆和顾茂年就离开了。 中途仆妇们也劝她先回去,都被姜宝鸾拒绝了。 这事她几乎可以肯定是谢珩干的,也知道谢珩做事谨慎,不可能留有什么把柄,但若不在场,她还是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只有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终于,谢谨逸在接受了暂时的医治之后被抱了回去,姜宝鸾也终于找到了谢珩的身影。 日光已经有些偏移,把谢珩的背影在身后拉成很长,但他的步子却很利落。 他也没想到姜宝鸾还在,有些惊讶,问:“怎么没走?” 姜宝鸾摇了摇头:“你回去吗?” “走吧。”谢珩道。 三个人上了马车,谢谨成先打了个哈欠,被姜宝鸾抱着睡了过去。 马车行了一会儿,姜宝鸾才问:“谢谨逸怎么样了?” “脚被踩断了,其他也有伤处,不过不致命,”谢珩淡淡地说道,“脚伤厉害些。” 他本来根本没想过要去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孩童动手,这是多卑鄙龌龊的人才会去做的事,他自己尚且能忍受,但谢琮却不该先把脑筋动到姜行舟和谢谨成身上来,要致姜行舟于死地,害得谢谨成差点中毒身亡。 若是再不有所应对,谢琮怕是会得寸进尺,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仅是整个宣王府,就连宫里的李皇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会如何?” 谢珩挑了一下眉梢:“不会如何,谢谨逸是自己掉下去的,哪怕谢琮清楚是被动了手脚,他也查不出来。” 谢谨逸喝的茶水中提前被下了安神药,骑马时自然精神恍惚,再加上三岁小儿独自骑马本就惊慌紧张,两相作用之下便掉到了马下面,腿也是其他马受惊之后才踩踏上去的。 姜宝鸾想了想,还是说道:“只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谢琮那是无事都要生非的主儿,本来是想着让谢谨逸去出尽风头的,结果风头没出成反而令谢谨逸受伤,他怎么肯咽的下这口气。 “不罢休最好。”谢珩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下去。 这原就是给谢琮设的圈套,表面上动的是谢谨逸,可实则却是在逼谢琮再次动手,谢琮此人粗鄙奸诈,在没有找到证据的情况下必定恼羞成怒,乱中出错只等他自投罗网便是。 这些事谢珩却不打算和姜宝鸾细说,他自是知道她不会为了他的任何事情而感到忧心烦恼的,但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谢谨成,她总会为了谢谨成去多想多思一些,既在内宅之中也帮不上忙,何必让她徒增烦恼。 他只对姜宝鸾道:“娆儿过几日便走了,你近段时间若非宫中传召,也不要再带着谨成去其他地方,实在要出去便让曹宽陪着。” 姜宝鸾应是,她知晓轻重,不会和他在这种事情上犟起来,毕竟还有什么事是比生死更要紧的。 怀里的谢谨成睡得满头大汗,姜宝鸾拿丝帕给他擦了,他扭了几下身子,嘴里还在喃喃道:“骑马……” 谢珩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下他头顶,也没能将他吵醒,姜宝鸾抿唇一笑,抱着他稍稍侧过身子去。 * 谢谨逸坠马一事很快便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他虽不是长房嫡出,却是谢道昇的第一个孙辈,再加上温氏和谢琮的缘故,一向对其疼爱有加,登基后更因温氏时常把谢谨逸召入宫中,相处的时间便远胜其他孙儿,此番听说谢谨逸今后都可能会是个瘸子,谢道昇自然一时不能接受。 他当即下令要将当日在马场随侍的人都杖毙,却被谢珩拦下。 连李皇后都赶来劝解谢珩不要再阻拦谢道昇,这档口避嫌还来不及,怎么还能去触怒谢道昇。 谢珩却只言谢道昇一向仁厚,若只为了自家骨血便大肆屠戮,传出去只会为人暗中所诟病不齿,当年都一直宽宥待人,如今得了天下便变了一个样,多年来累积的名声更会不保。 这却说中了谢道昇的软肋。 温贵妃和谢琮恼怒,任凭温贵妃再如何哭诉哀求,谢道昇都不再为其所动。毕竟他有许多子孙,哪怕是谢谨逸真的没了,对于谢道昇来说也丝毫不伤皮毛。 夺鸾 第78节 他只是指了许多太医名手去为谢谨逸诊治,至于到底治不治得好,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而已经身为谢琮侧妃的惜娘一听到长子出事的消息,也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一个死胎,谢琮又疑心是王妃许氏故意告诉惜娘此事,虽不能对许氏做什么,但言语间却颇多冷淡质疑,就连惜娘自己也责怪当日是许氏没有看护好谢谨逸,成日在谢琮哭泣,更说要带了几个孩子一起去死。 外面的事先不说,光是荣王府内里的事就乱作一团,谢琮自己不仅没有要管束的意思还掺和在其中,许氏不堪其扰,便入宫向温贵妃寻求帮助,但温贵妃因这几日的事情心力交瘁竟也对许氏颇多怨言,许氏再欲求见李皇后,李皇后当然更是紧闭揽月宫的大门,只说是旧疾复发。 听着荣王府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事,姜宝鸾听了一边感叹一边心惊,固然是谢琮自己不成器,自己先乱了针脚才使得府中一团乱麻,但究其根本也是府中姬妾众多,素日便积下来的祸患。 来日宣王府又会比荣王府好多少呢?姜宝鸾不敢肯定。 她也根本不信谢珩说的不娶正妃,这些话听听就够了,哪怕谢珩去佛前发誓她都不信,空口白牙的难道日后她还拿着这话去质问吗? 等又过了半月有余,谢道昇派出去的太医终于入宫复命,谢谨逸的腿这辈子是不会再好了,等日后慢慢调理或许能脱离拐杖。 此事中并未有任何人受到牵连,谢道昇到底觉得对谢琮过意不去,便赐下许多珍宝,更另赐了谢谨逸爵位,许氏尚未有嫡子,世子之位自然是日后是嫡子的,但这也已是莫大的恩赐,从未听闻过的。 惜娘也不再和谢琮闹了。 谢琮这边终于腾出了手,矛头便直指谢珩。他早就知道是谢珩动的手,又恨谢珩阻拦谢道昇处置那些宫人仆从,一口气无论如何都没有出够,谢谨逸残疾已是定局,正好就借此机会发难。 于是谢琮便仗着谢道昇对他的宠爱,以及此次事件的亏欠,向谢道昇呈上了伪证。 那是一枚极粗极长的铁钉,谢琮告诉谢道昇这是在马掌上面发现的。这样的事也是司空见惯,谢道昇倒并不惊讶,只问谢琮何时发现,可有人证。 不多时人证被带上来,问了几句之后便道是谢珩指使。 那日谢珩被谢道昇叫进宫,姜宝鸾心里已经猜到了会是什么事,却也没有多去过问几句,只让谢谨成送了他一段路。 她没有其他能做的,等他回来便是。 谢珩入宫之后得知此事,自是矢口否认的,谢琮却道:“你就是知道那日谨逸会出事,所以才看着你的儿子不让他过来,这不单是谨逸,比骑术的还有其他弟弟,也有可能会伤到了他们,你竟然连自己的手足都能置之不理。” 谢珩不慌不忙,只照实禀明:“谨成被娘娘养得娇气,一直不会骑马,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而且三四岁大的孩子并不适合与那些年长的孩子同场比试,是阿弟执意要让谨逸上场,这并非我能阻止的。” “谨逸的骑术很好,我时常带他去试炼一直都没有出过事,”谢琮把那根铁钉拿过来到谢珩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根铁钉,眼熟吗?人证物证俱在,父皇也在这里,你再狡辩也没有用!” 谢珩只拿眼风扫了一眼那根铁钉,脸上神情纹丝未动,问他:“你确定?” 谢琮自小就比不过谢珩这个兄长,无论是智谋高低还是城府深浅都差他许多,见状自然也心里直发憷,但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 “确定。” 谢珩没有理会谢琮,对谢道昇道:“陛下明鉴,谨逸是何时坠马的,当日所有人都亲眼目睹。按照这根铁钉的粗细长度,只要人一骑到马上,稍稍跑几步便会刺穿整个马蹄,为何还能等跑到中段时才将谨逸甩下马?况且那时大家也都看见了,谨逸的马并没有因疼痛而惊吓过度的样子,谨逸只是不慎从马上跌落从而被其他马踩到了腿。” 谢琮脸色一白,额头上霎时冒出汗珠,他看了看自己找来的人证,心里更道不妙。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5 20:51:26~2022-07-26 20: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谢琮以为的人证物证, 可能都只是故意给他设下的圈套。 果然那个人证见状立刻伏到地上,只说是被谢琮以亲人性命相要挟。这是实话,且一细查便知。 谢道昇一脚踹在谢琮的肩膀上,到底没舍得照着脸踹过去。 谢珩反而没有说话, 只垂下头不语。 然而谢琮本就咽不下谢谨逸受伤的那口气, 如今又被谢珩反将一军, 知道今日这一局左右都要再扳回来一些, 否则自己就是输得彻底。 他心一横, 也没有精力再思考多余的事,便对谢道昇说:“父皇,虽证据是儿臣伪造的,但事实却是千真万确的, 除了他会对谨逸动手,其他人与我无冤无仇,更没有动手的理由啊!” 谢珩眼底寒光一凛,只暗笑谢琮果然是个蠢货, 一脚踩进了他布置好的陷阱中却不知难而退, 接下来等待谢琮的只能是继续出错。 “哦?”谢道昇闻言也来了兴致,看了谢琮一眼, “你倒说说你哥哥有什么理由对一个孩子下手。” 话语间却像是寻常人家父子一般, 谢道昇少有用这样的语气和谢珩说话的时候, 但谢珩却时常能见到他对着谢琮这样说话。 谢琮自然愈发失了戒心, 只想对父亲诉说冤屈。 “父皇大概还不知道,谨成前段时日中了毒, 哥哥一直瞒着没有报到宫里来, 想必是怀疑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动的手, 于是便故意隐去此事, 好将自己害谨逸报仇的动机掩去!” 谢道昇“嗯”了一声,转头对谢琮道:“还是你消息灵通,朕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了。” 谢琮额头上热汗冷汗直流,张了张嘴,这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既然都瞒着,他是怎么知道谢谨成中毒的?究竟就是他所为,还是他一直暗中监视着宣王府的一举一动? 他心里恨得恨不得杀了谢珩,一步又一步地给他铺着陷阱,也是谢谨成那小子命大,否则真的死了也解他心头之恨了。 “此事到此为止,都不许再提了。”谢道昇负手踱了几步,回到座上看着下面立着的两个儿子。 谢琮捏了一把汗,看来谢道昇到底还是偏着他的。 “珩儿,朕相信此事与你无关,是琮儿莽撞了。”谢道昇道,“只是你们两个是至亲兄弟,你一向懂事,做兄长的要多包容一些,有时也要多提点提点下面的弟弟们,这才方是一个好兄长,朕也能放心。你弟弟他不懂事,你既知道那么小的孩子不宜骑马,谨成也没有学,见了谨逸上去就该劝着,你是做哥哥的,琮儿自然听你的。” 谢珩俯身一礼,只道:“是。” 谢道昇长叹一声:“为时已晚,谨逸的腿废了。” 然后便让谢琮下去了。 谢珩依旧留着。 谢道昇揉了揉额角,问他:“怎么谨成出了事也没往宫里报呢?” “怕陛下和娘娘担心,其实当晚解了毒就没事了。”谢珩回道。 谢道昇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谨成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姜氏的血,珩儿,父皇这么说你不会不懂吧?好好待他和他的母亲,再多的却不能够了,你要知道分寸。你说你的命数不能娶妻,父皇也不强求,不娶也罢,但你却不能只有和姜氏所生的孩子。” 谢珩心下一哂,面上只做恭敬谨慎之态,实则谢道昇的话却丝毫未放在心里。 他想和谁有孩子是他的事,谢道昇也管不着。 当初允许姜宝鸾生下谢谨成已是坏了规矩,何妨再继续坏下去。 他是宣王谢谨成就是宣王世子,他做了皇帝谢谨成就是太子。 没人规定不能如此。 谢道昇以为他听进去了,倒是叹了叹,又说:“还有你弟弟,他还是小孩子脾气,你就原谅了他,朕不希望看见你们兄弟之间再起事端。” “是。” “倒是可惜了谨逸,他实在是个好孩子,罢了。” 谢珩没有再说话。 * 谢珩出宫回府的时候已经很晚,姜宝鸾和谢谨成早就已经睡下,他一时没地方可去,又不想直接睡了,便独自拿了酒喝。 喝了半晌,再看一地银霜,便更觉寂寂。 他饮酒一向很少醉了,今日才喝了一点却已是微醺,醉意一阵一阵涌上来。 谢珩起身离开自己这里。 等他再回过神,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姜宝鸾那边。 仿佛已经很晚,也不知是几更天了,姜宝鸾房里只亮着暗暗一盏灯,透着银红的窗纱摇摇曳曳的。 房中却仍有声音传来,悉悉索索的,是小儿在喃喃。 一听就知道是谢谨成还没有睡。 谢珩在外面立了一会儿,本想略醒醒酒就回去,然而夜风寒凉,丝丝缕缕吹在脸上,反而使得酒气上涌,头昏脑涨。 他也不知心下如何作想,抬腿便往里面走去。 上夜的婢子和仆妇见他进了,连忙便要行礼,谢珩只手一挥,她们也懂了几分,皆是轻悄悄下去了,连关门都没弄出响动。 谢珩去了窗边软塌上坐下,捏了捏额角,又往内室看了一眼,重重帘幕遮挡着,一点都看不分明。 里间谢谨成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但也能听出他并不甘心就此睡去,仍是隔一阵便强打起精神来说几句,非要姜宝鸾应答他。 到后来终于没了声音,谢珩不知为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姜宝鸾正面朝里睡着,她其实一早就听见有人进来了,只是外面的人不出声,她便也装作不知道,眼下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头枕着手想了一会儿,又拍了两下谢谨成,见谢谨成真是睡得熟了,这才悄悄起身来。 她坐在床沿上也并没有出去,一只脚趿着一只软缎绿底绣鞋,一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静静地垂着头,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已经睡过去了。 忽然,脚上那只绣鞋终于被她自己踢了下来,“啪嗒”一声响,落在了紫檀木的脚踏上,声音是极细微的,连身边睡着的谢谨成都不会惊动到,但周遭却又实在太过于寂静,若是用心听着,即便是这么一声动静,也能叫外头的人听去。 姜宝鸾想了想,正要站起来,却见谢珩已经入内了。 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往常姜宝鸾从未见他喝得这般多过,再去细看,他的眼睛也已经通红了。 她心里一颤,脚趾往里蜷缩了一下,问道:“有什么事吗?” 谢珩按了按额角,声音很是沙哑:“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外头的人早就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见他们开始说话,便连忙入内来把谢谨成抱走。 姜宝鸾伸了一下手,然后垂下去,也没再拦着。 “茶水在那边案几上放着,”姜宝鸾说着便往一处指了指,又说,“你喝多了,喝了茶水若还醒不了神就让他们去做醒酒汤喝。” 谢珩对她的话仿佛是充耳未闻,径直朝她走来。 一室之内的路本来就不长,说话间谢珩已经到了姜宝鸾面前。 姜宝鸾仍是坐在床沿上,两只白生生的脚嫩藕似的赤着,一晃一晃的,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人。 许是因为实在是太晚了,姜宝鸾的脸上略带了些睡梦中懵懂,却叫谢珩怎么都看不懂她心里所想。 白日里出门时,她明明是让谢谨成来送他的,可他回来之后——即便已经很晚,可到人都来了她面前,她也一句问的话都没有吗? 或许他在谢琮那里落了下风,有哪个做妻子的就算不担心夫君的安危,也要担心一府上下的前程。 她是太过于相信他的能力,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酒气愈发冲得谢珩头脑发晕。 姜宝鸾一双杏眸正定定地看着他,里面像化了春水一般的,又像是寒星透过薄雾照射过来,不留一丝余地。 夺鸾 第79节 谢珩的脑子混混沌沌的,仿佛回到了当年那一个晚上。 她也是这样看着他。 似是含情,实则却是无情。 谢珩忽然很不想看见她那双眼睛。 还没等谢珩自己反应过来,他的嘴唇已经碰上了她的眼角。 姜宝鸾闭上双眼,旋即浑身轻轻一颤,却没有躲开,只是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也没有很用力,只是极轻地搭着。 若是他真的要做什么,她再是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谢珩从她的眼睛开始一点一点往下移着,又慢又仿佛蜻蜓点水一般,一直到两人的鼻尖相抵,他才停下来,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姜宝鸾便问他:“你要做什么?” 谢珩没有说话,却也没有继续动作,两个人似是依偎呢喃,又似是对峙一般。 许久之后,他才回答道:“你说要做什么?” 姜宝鸾睁开双眼,手臂却被谢珩攫住。 “你要逼我?”她轻轻问道。 “难道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吗?”谢珩轻蔑一笑,也同她轻声说道,“姜宝鸾,你那么聪明,既然当初都从了,如今怎么反而装疯卖傻起来?” 姜宝鸾眼神一冷:“殿下,你喝醉了。” 话音未落,樱桃般殷红的唇瓣已被他衔住。 姜宝鸾自知已经无力反抗,可也相信谢珩不至于这样就乱了心智。什么酒后乱性都是拿来骗人的,真的醉了便做不得任何事了,酒只是一个借口罢了,都是仗着酒去做平日里想做又不敢做的事。 因为一点点酒便乱了性,怕是也难当大任,谢珩不是这样的人。 过了许久,直到姜宝鸾都快要喘不上气来的时候,谢珩终于放开了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有一点点车尾气,算是吧……算不算的反正自由心证……感谢在2022-07-26 20:52:21~2022-07-27 20:5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an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姜宝鸾的手臂仍旧被他紧紧攫着, 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呢?”姜宝鸾淡淡一笑,“深夜过来,只喝了这么多的酒,问你却什么都不肯说, 是你不屑同我来说?罢了, 日后自然有正妃来听你说话, 她才配得, 我配不得。” 谢珩昏沉沉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只将头埋入她的肩窝中,道:“你不必说这样的话,我说了不娶就是不会娶。” 他语气很少有这样赌气一般的,仿佛还是个初初长成的少年, 蛮不讲理。 下手也莽撞得可怕。 姜宝鸾终于忍不住推他一下,紧蹙了眉头道:“你不是不会逼我的吗?” 话音未落,鹅黄色的寝衣已经从肩头滑落,而谢珩的手也顿住。 “阿鸾, 我们不要再闹了。”他说道。 春日里已经撤下了炭盆, 屋子里自然是不冷的,但姜宝鸾的肩头露出来, 还是有些寒冷, 她禁不住微微缩了缩肩膀。 “我没有要和你闹, 我早就看开了, 是你自己看不开。”姜宝鸾双眼酸涩,声音中也带着些哭腔。 手背上忽然凉凉的, 谢珩定睛一看, 是一滴水珠, 然后两滴、三滴。 他再度停了下来。 姜宝鸾只咬着唇, 没有哭出声儿来。 看着姜宝鸾泪眼婆娑,谢珩的心软得不能再软,又如一块石头沉入了湖底。 他微微抬起姜宝鸾的下巴,眼泪便流进了她乌黑的鬓发之中。 “从前的事是我错了,无论如何都不该那样对你。”谢珩接住她即将滑落的一滴眼泪,“你原谅我也好,继续执拗下去也罢,或是恨谢家连带着我,我都接受,我也只这一句话,往后不会有正妻,也不会有其他女人。” 这辈子也只和姜宝鸾纠缠下去,姜宝鸾执拗,他又何尝不是? 他偏要把她拗过来。 从没想过会因这红尘之事而纠葛不断,谢珩以为自己会和父亲以及那些叔伯兄弟一般,一定有一个正室,妾侍可多可少都无所谓,但自从遇上姜宝鸾,他便再也不能沿着寻常的轨迹而去直到终老了。 他也可以放手,从此不再在意,可那样的人生又有什么乐趣? 他自小被教导得循规蹈矩,只懂克制己身,连父母都不亲近依赖,见到其他兄弟姊妹在父母跟前有亲昵之举,也从不觉得自己会羡慕,可他自己以为的不羡慕,就真的是不羡慕吗? 所以遇到姜宝鸾,他对他从未体会过的爱恨甘之如饴。 姜宝鸾却又道:“何必呢,娶了正妃不好吗?” 谢珩笑了,他不知她是欲擒故纵还是真心实意,也不想去分辨。 “不信?那就走着瞧。”他的眉眼唇角俱是含笑,手再次继续方才的动作。 姜宝鸾再说话,也没有再阻拦他。 直到谢珩手指一动,她死死咬住嘴唇,浑身颤栗起来,嘴里却还是发出一声呜咽。 他见好就收,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抽出手指,将坐在床上的姜宝鸾顺势往里一推,然后把被子盖在她身上,自己则转身出去清洗。 许久之后,谢珩再度折返,躺到了姜宝鸾身边。 他身上带着水气,又异常寒冷,一近身姜宝鸾就觉得很冷,明显是用冷水洗了澡。 姜宝鸾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却将被子推了一点过去。 谢珩拿过盖到身上,转身便也睡了。 * 此后春尽夏来,很快便又到了赤日炎炎的时节。 朝中渐有让谢道昇立储的声音。谢珩是中宫皇后所出,既嫡且长,又向来与谢道昇父子同心,是他的左膀右臂,先前因是谢道昇才登基,诸事未定这才暂时未立太子,如今一切皆定,最合适的人就在眼前,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谢道昇还真的就这么把此事搁置了,只说储君一事再议。 虽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并未显露出对谢珩的不满,但他心中所想已经是昭然若揭,谢珩不是他属意的储君人选。 谢道昇心思难测,便有风声露出来,说是谢珩没有被立为太子,一则因他的右手有疾,二则因谢道昇对他身边的姜氏女多有忌惮,只恐姜氏女狐媚惑主,这天下竟再被姜氏分一半去,或是干脆重新取而代之。 当然,谢道昇闻之只哈哈大笑几声,直斥“无稽之谈”,他对于姜氏一脉多有礼遇,怎会有此担忧? 但话虽如此说,谢道昇也并没有惩罚传这些话的人,甚至没有把一开始造谣的人找出来。 不过几日之后,李皇后便因热症病倒在床,虽无大碍,但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谢道昇也只是偶尔让人传一些安慰的话语过去,自己则还是很少步入揽月宫。 情形如此,姜宝鸾只听了谢珩的话,寻常不往宫里去,也不让谢谨成入宫,免得生出什么事端,又命人看紧了姜行舟,更留了姜怜暂时在宣王府小住,同姜行舟在一起。 大的事情她管不着,即便带着姜行舟一同去了谢道昇跟前表面忠心,谢道昇肯定也是不信的,所以能做的就只是顾好自己,不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谢琮吃了那么大的闷亏,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而谢道昇的态度暧昧不明却是最致命的,不立谢珩为储君就几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宝鸾心里很清楚,也不得不承认,大魏是早就回不来的,能留下这几条命已经是上天见怜,特别是姜行舟,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的前朝遗孤几乎是闻所未闻的,她也不想旁的事情,只想着不负盛妙容所托,把姜行舟照看到长大成人。 若是谢珩占了上风,他们就尚且有一□□气可以喘,若是谢珩在谢道昇和谢琮面前败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就会是灭顶之灾。 朝中关于立储的风言风语一直从盛夏持续到了入秋,这才渐渐平息。 李皇后的身子也好起来,她这原也是心病,一日是皇后便不好一直这样病着,日子总要过下去,到了她这个年龄也早就已经看透了,抓着手里能抓到的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她都倒下来,谢珩便更没了指望。 但因她先前病了,温贵妃原本就协理着六宫事宜,中秋宴便顺理成章由其操持。 谢谨成的生辰就在中秋前几日,上一年的时候姜宝鸾不在他身边,便当没这回事,眼下是不行了,乳母早就同他说过要过生辰的事,谢谨成提早好几日就眼巴巴地等着了。 但姜宝鸾不打算张扬,她清楚暗中有不少人正盯着宣王府,不仅是如谢琮这般和谢珩对立的,亦有尚且还在观望之中的,姜宝鸾自知自己的身世不同寻常,连带着谢谨成也是,有些时候凡事不出声才对他们对谢珩都好。 所以宴席什么的便全部都免了,外面的人甚至不知道宣王的庶长子要过生辰了,便也没有任何人情往来,等外人知道了便以为是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不过姜宝鸾也不会亏待谢谨成,不当着众人的面过,不代表就不过。 谢谨成虽然淘气些,但也不是特别难缠的孩子,他的喜好分明,只要给了他喜欢的东西,他便能乖上许久。 白日里姜宝鸾便派人出去市集上买些谢谨成喜欢的小玩意儿,顺便让人去支会了谢珩一声,说是夜里给谢谨成过生辰,但谢珩没说来也没说不来,姜宝鸾并不在意,立刻丢在脑后随他去了。 傍晚的时候姜宝鸾也让姜怜把姜行舟带了过来,四个人一块儿热热闹闹坐在一起,虽没有大操大办,但也是家常趣致。 秋风一起便有肥美的螃蟹,不仅个个个头大,一剥开来里头全是黄澄澄的蟹黄,天气凉下来又适合吃锅子,姜宝鸾便让人上了鸭肉锅子,螃蟹性寒,锅子又是热性,这么一搭便刚刚好,姜怜素喜喝酒,光看见螃蟹和锅子便点头直笑。 谢谨成和姜行舟也另有他们喜欢的吃食,谢谨成喜好甜食,姜行舟也不遑多让,姜宝鸾干脆给他们面前都摆了两个食盒,打开食盒里面便是一格又一格的吃食,有沙糖冰雪冷元子,缠枣圈,缠松子,雕花红团花,荔枝蓼花等等,还有各种时鲜果子,谢谨成一看今日能吃个饱,眼睛都亮了。 姜宝鸾自己略陪着姜怜喝了三四杯酒,便放下酒杯不喝了,只给姜怜添酒。 “这些时日辛苦姑母了,自谨成中毒以来便把姑母请来照顾行舟,一直也没把姑母放回去,姑母在这里可还习惯?”姜宝鸾笑着问道。 她平日里为了不惹人眼,很少亲自往姜行舟那里去,便是姜怜来了也是如此,只日日听人来报姜行舟那里如何。 姜怜夹了一片才烤上来的鹿舌细细嚼了吃下,这才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左右我如今也无牵无挂的,成日在自己那里也没意思。” 谢谨成已经和姜行舟下去玩了,两人时而过来拿了东西吃,正被乳母们追着跑,姜宝鸾看着他们,眼中倒是也有了笑意。 “妙容把行舟交给我,我便一定要看顾好他,”她对姜怜道,“若不是姑母,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何必说这个,如果没有你护着,行舟早就跟着他的父母一起去了,我也只是帮你多看着他一些。姑母老了,也没办法再帮你什么,只是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你须得自己都想好了。” 姜宝鸾默了默,说道:“我明白。” 一时花厅里起了凉风,姜宝鸾自己起身去把琉璃窗子关上,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一,月亮渐圆了。 姜怜放下酒杯,道:“不喝了,做些鸭花汤饼来我吃。” 鸭花汤饼上来,姜宝鸾瞧着样子不错,便也吃了一些,才放下筷子,便听人来报,谢珩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尾气……我先说了,嗯,怎么不算呢 夺鸾 第80节 第87章 那边姜行舟还在和谢谨成两个人玩得兴致勃勃, 姜怜一听谢珩来了,便想先带着姜行舟走,被姜宝鸾拦了。 谢珩也很快就到了,谢谨成和姜行舟两个人过去他面前行礼, 他道:“马厩里有两匹小马, 一匹是谨成的, 一匹是行舟的, 等明日让人带你们去看看, 不过记住了不许骑,再长几岁再说。” 这是送给谢谨成的礼物,先前谢谨逸骑马,谢谨成闹着也要, 谢珩虽嘴上说了不许,但到底还是宠着谢谨成,借着生辰给他弄来了,还送了姜行舟一匹, 两人都高兴。 姜宝鸾心里暗笑, 这能看不能吃的,等过两年能学骑马了, 还是得另牵了合适的小马来, 这两匹早长大了。 谢谨成乐得过去抱住了谢珩的腿, 很是父慈子孝。 这时原本已经被关上的琉璃窗子再度被打开, 不远处的夜空里有火树银花升起。 谢谨成和姜行舟拉着手跑过去看,连一向安静的姜行舟都忍不住兴奋地叫了几声。 等烟花看完, 两个孩子都意犹未尽, 又出去玩了一阵, 回来后也不早了, 姜怜这才带着姜行舟告辞。 谢谨成玩得累了,便朝着谢珩张开双臂,谢珩过去抱起谢谨成,然后三个人一道回去。 谢谨成趴在谢珩肩上,头朝着后面,姜宝鸾几步走上前去点了点他的鼻子:“四岁了,以后不能再要人抱了。”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姜宝鸾笑着摇摇头,自己也拿他没办法。 回去的路不长,谢谨成却已经睡熟了。 姜宝鸾抬头看了看月亮,谢谨成出生时那晚的月光她已经记不得了,她应该是根本就没见过那晚的月亮的。 她一边走,一边慢慢地回忆着。 她只记得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谢珩把谢谨成抱给她看。 谢谨成白白胖胖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婴儿,她原本在哭,见了他也就不哭了,但心里似乎仍是害怕的,说不清是因为谢珩还是谢谨成。 姜宝鸾忽然笑了笑。 谢珩刚把谢谨成放到床上,转过身刚好见到她笑,便问:“笑什么?” “没笑什么。”她说。 谢珩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再问下去。 谢谨成仍是睡在姜宝鸾的床上一直没有改过来,谢珩除了之前那晚来睡过一次,便没有再来了。 姜宝鸾知道他不会逼她。 谢珩立了一会儿,看乳母们给谢谨成擦洗完又换上寝衣,正好姜宝鸾也洗漱完正坐在镜台前由丹琴梳着头发。 他让丹琴下去,姜宝鸾便自己拿起梳子梳头发,一边从镜中抬眼看他。 “京中这几日来了一支商队,里面有个女子是他们从边境带来的,”谢珩道,“她自称是当初被送去蛮族的贵女。” 姜宝鸾愣了愣,不由地将手中玉梳放下。 “她说她是逃出来的,运气好遇到了商队肯把她带回来,没想到回到京中之后物是人非,她想找到家人却一直没有音信,几经辗转才找到了容殊明,这件事也是容殊明告诉我的。” 谢珩在姜宝鸾面前少有一气儿把事情说囫囵的时候,姜宝鸾直起身子,却问:“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暂且还住在驿馆之中,但也不是长久之计。” 即便大魏已经亡了,可她们早就已经是蛮族的人了,要将她留下就必须要把她先藏好了,否则风声透露出去,她是那无关紧要的人倒还无妨,若是有人要她,是送回去还是不送? 姜宝鸾略一思索,急道:“这不好,不能把她放在外面,给人知道传出去就糟了。” “原先容殊明要把她留在府上,可她听说容殊明家中还未娶妻,便说什么都不肯了。” “让她去我姑母那里,”姜宝鸾很快便想到主意,“她那里地方又宽敞又隐蔽,多个人没人会发现,便只说是买了个婢女回来罢了。至于她的家人,先慢慢寻访着再说,或许已经不在京城了也未可知。” 谢珩没说什么,问她:“你真要管?” 姜宝鸾道:“我不该管吗?不管要让她如何?流落街头还是重新被送回去?”这事归根结底是姜氏造下的孽,如果不是那次的事情,她们早就已经嫁人生子,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了。 姜宝鸾也很少有这为着别人的事而言辞激烈的时候。 “好,明日一早我就派人把她接走。”谢珩点了点头,又说,“她叫符玉华,你可识得?” 姜宝鸾只觉得名字有几分熟悉,回忆了一会儿便慢慢想起来,倒也不能说熟,只不过有过几面之缘,也曾说过几句话。 “见过几次。”她说。 “符玉华听说你还活着,想见你一面。” 姜宝鸾下意识撇过头去,斩钉截铁道;“不见,我同她一点都不熟,帮她找到家人便是,若找不到便让她长住姑母府上,我养着她。” 谢珩坐到她面前,有些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抗拒。 “她和容殊明说了一些事,但还有些话,她不能和一个男子详说。” 姜宝鸾的肩膀缩了缩,显现出一点点怯懦来。 隔了许久,她才垂下头,小声道:“不行的,我自己逃了,我对不起她们。” 她根本就不敢去见符玉华。 谢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姜宝鸾却仍没有抬起头来。 “我以前对你很好吗?”他问。 姜宝鸾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狠狠地摇了摇头。 “那就不用愧疚了,”谢珩淡淡道,“若是她问你了什么,你便说我强迫了你,再挑些厉害的说。” 姜宝鸾扯了扯唇角,却终究没笑出来。 其实于情于理,她都不该逃避,反而应该主动去见符玉华,即便大魏已经没了,她作为留下来的那一个人,也必须去听一听她们所受的那些苦难。 这是她最不能推辞的事。哪怕是符玉华要骂她,要骂姜氏所有人,她也须得唾面自干,这是她该受着的。 “那我明日就去见她。”不是符玉华要见她,而是她应该去见符玉华。 谢珩应了一声,只说:“明日去你姑母府上,我陪着你。” * 姜宝鸾见到符玉华的时候,想了一阵才记起来她原本的模样。 和从前大抵还是有几分相似的,眉眼五官都未变,只是瘦得可怜,又黄又柴的,像从前又不像从前。 符玉华见到姜宝鸾便下跪行礼:“公主……” 姜宝鸾一手将她托起,一手掩住她的嘴,冲她使了个眼色。 “不可再这样叫,”姜宝鸾把她扶了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符玉华身边,“你们受苦了,是姜氏对不住你们。” 符玉华苦笑一声:“夫人何必如此说呢,当日想出那等烂了心肝的主意的,何曾是一人所为?焉知我的父兄叔伯们就不在其中呢?” 她既能从那个狼窝里逃出来,一路逃回京城,也是个智计过人的,便摇了头不再提那日的事情,也不问姜宝鸾什么。 她没问,姜宝鸾一时便更觉羞愧难当,无颜以对。她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昨儿晚上谢珩那话也就是安慰安慰她罢了。 谢珩再坏,也坏不过蛮族。 再者苦难一事,无法作比,让她对已经遭受了许多艰难的符玉华说,她也吃了很多苦,不比符玉华容易,姜宝鸾做不到。 “我只是想有人说说话,这些年,我实在……”符玉华说到一半便哭了起来,“我回了京中,发现家人都找不到了,全都变了,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在那边时也管着我们不准说旁的,可那时尚且还能忍,如今回了家,再要忍我却是忍不住了,可我又不敢和其他人说,我怕再把我抓去……我听说夫人还在,只想着有人能听我说一说……” 姜宝鸾握住她的手,只觉冰冷:“你尽管说,家里的人我帮你去找,一日找不到就一日待在这里,不用怕。” “……他们先是挑了最貌美的,然后一层一层往下再挑,做的那些事自是不必说了,那时我的脸上刚好发了疹子,这才逃过一劫,就被打发去做粗活了。好在这一干就是好几年,也没人记起我,我有时会听上几句,好些人都……都已经没了,但是也有还活着的,我不知道她们想不想回来,她们或许过得也好,所以我逃出来的时候也没叫上她们,我不敢……” 符玉华越说情绪越不稳,甚至枯黄的面色上泛着红,说到后面几乎一副要喘不上气儿来的样子。 姜宝鸾这才明白了几分,符玉华为何要见自己。 符玉华所经历过的事情远胜她所说出来的百倍千倍,这些事情足以将一个人的心智压垮,若此刻还找不到人说,她或许会死,也或许会疯。 举目京中,故人四散凋零,除了姜宝鸾,符玉华无人可寻,无人可倾诉。 她已经找不到任何人了。 而她曾经的体面也不允许她对着随意一个人诉说,包括容殊明。 还有她心里的愧疚,她把她们丢下了。 就像姜宝鸾当初丢下她们,自己听了徐太后的话逃跑了一般。 符玉华很聪明,她不想自己一个人疯掉,才要见姜宝鸾一面。 作者有话说: 这章稍微铺垫一下剧情 感谢在2022-07-28 20:36:55~2022-07-29 20:35: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忘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背面 2瓶;k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符玉华长途奔波, 眼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安定的居所,一边哭一边说话,后头也只剩下哭,哭着哭着便也睡去了。 姜宝鸾叫来婢子看着她, 这才起身离开。 谢珩一直站在外面等她, 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 姜宝鸾眉心微微蹙着, 却也看不出不开心, 只是淡淡地, 就这么看了谢珩一眼。 “走吧。”她说。 二人一同上了马车,姜宝鸾恹恹地靠在那里,也不知想什么。 谢珩见她这个模样也没理她,隔了一小会儿, 就听见姜宝鸾小声地抽了一下鼻子,哭了起来。 谢珩一点都不意外,拿了自己随身带的丝帕递给她,同时往她身边不着痕迹地移了移。 姜宝鸾只拽着帕子, 也不拿来擦眼泪。 马车有些晃, 谢珩便朝着外面提醒了一声。 夺鸾 第81节 谁知才话音刚落没多久,马车狠狠一朝谢珩一侧偏去, 姜宝鸾一边哭一边没有坐稳, 额头便砸在了谢珩肩头。 谢珩眼疾手快把她下巴扶住, 不让她动弹, 只见她额头已经红了一块。 姜宝鸾哭得一双眼睛又红又肿,谢珩的手又托着她的下巴, 便也不想使力气挣开了, 直接抵着他的肩膀继续哭起来。 一会儿工夫, 谢珩肩膀处便湿了一大块。 马车识相地绕着宣王府跑了好几圈, 一直也没有停下,终于,姜宝鸾的哭声渐止。 她这才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本想还给谢珩,又捏回手心里去。 谢珩那么怕脏,肯定嫌她用过的不干净,她才不还,回去就扔了。 不过她嘴上忽然还是喃喃了一句:“我想……” 然后又不说了。 谢珩的手攥了一下,问:“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鼻音浓重:“没什么。” 有些事,不是她想就能做的。 也不是她和谢珩说了,谢珩就能做的。 * 三日后便是中秋。 宫里要开宴,姜宝鸾自然也要去。 想起去岁中秋,她还在昭阳宫里住着,当时形势已然很不好,她更是被姜昀禁足在昭阳宫的,可毕竟那也是自己的家。 母后、何氏、静徽也都还在。 当时便想,再过了一年之后,宫里就都换了新面孔了,她们果然也是不在了。 旧宫是早就决定弃之不用的,先前芳仪宫附近宫室都被姜静徽烧了,如今听说也快修缮好了。 但是旧的终究是旧了。 谢谨成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来给姜宝鸾看,宝蓝色的圆领袍子更显得他粉团可爱,听乳母的话张着手在姜宝鸾面前转了几个圈,停下来自己都差点摔倒。 姜宝鸾连忙把他扶了抱住,又为他整了整衣衫,谢谨成就和只小狗似的看着她。 姜宝鸾忍不住狠狠地捏了一把他的脸蛋。 入宫先要带着谢谨成去李皇后那里请安,然后再一同过去赴宴。 李皇后病了一场,看着面色倒还好,许是宫人为她画的妆容妥帖,只是人瘦些罢了。 她一见着谢谨成就忙不迭让人把他带来自己身边,爱得不知怎样才好。 谢谨成也乖觉,见了李皇后就左一个祖母右一个祖母地叫个不停,喜欢得李皇后一直喂他吃他最喜欢的吃食。 姜宝鸾趁着李皇后没注意,朝谢谨成眨了眨眼,谢谨成抓了一下脑袋,又就着李皇后的手大大地啃了一口糕点,然后摇摇头说:“不想吃了。” 李皇后放下糕点,宫人上前来为她净手,等擦干净了才把谢谨成搂到怀里,爱怜地说道:“怎么瘦了呢?” 姜宝鸾暗中挑了挑眉,谢谨成也不瘦了。 再喂下去,喂成个傻子可怎么好。 见姜宝鸾和谢谨成都没有说话,李皇后便拍着谢谨成的背脊,道:“我只这一个孙儿,自然恨不得多疼他些。” 这像是话里有话的样子,姜宝鸾眼观鼻鼻观口,便听到李皇后让人先把谢谨成带下去玩。 等人都走空了之后,李皇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就这两个孩子,娆儿先前也不顺,眼下看着倒是好了,只是怕过自己的去了,也不常往这里送信了。”李皇后的神情稍稍落寞下来,看了姜宝鸾一眼,“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可有些事情上面,你也不能光顾着自己高兴,全然不顾珩儿啊!” 姜宝鸾垂下眼睑,没有去看李皇后,只是福了身子道:“娘娘,妾不敢。” 李皇后摆摆手:“我倒管不了你敢不敢,但如今的情况你也见着了,他再只偏着你一个人宠,身边连个其他女人的影子也看不见,终究是碍着事了。先放开什么情情爱爱的不提,我也不管你们两个的事,可也要想想往后,只有珩儿好了,你和谨成才好,你总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吧?” 李皇后说的话,姜宝鸾自然是懂的,谢珩的身边若是只有她一个,难免会让谢道昇心生猜忌与不快,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再还一半回去,凭谁都不会乐意。 不过若真是如此,姜宝鸾也不是不能成全谢珩,但事实却并非李皇后所见的那么简单。 一则是谢珩亲口答应了她,不会再有正妃或其他女人,那日夜里赌气似的和她说的,她倒也想看看。 二则也是最要紧的一点,谢道昇并非是因为姜宝鸾才对谢珩失望而有意放弃的,是他本来就没有属意过谢珩,或者说从前尚且能维持表面上的慈爱,毕竟谢珩也是他的嫡子,他的左膀右臂,可如今不同了,谢道昇得到了皇位,喜恶只会更分明也更随性。 从这一方面来说,什么谢珩的右手有疾,什么姜宝鸾,都只是谢道昇的借口罢了。 就算解决了这一个个弱点,谢道昇照样会再找出其他毛病,谢珩在谢道昇眼中,永远不会是一个完人,而那一点微小的缺点,就足以令谢珩与皇位失之交臂。 姜宝鸾心下叹气,却并不和李皇后细说,只是点头称是。 李皇后不懂这些,她只是一个内宅妇人,贤良大度,时刻审视自身有无做到完美无缺便是她的应对方法。也或许她心里是懂的,但李皇后却想不出其他的办法来,比起让她眼睁睁看着,尽早尽一切所能来改变才能令她好受一些。 面对姜宝鸾的谦恭,李皇后倒也满意了几分。 她喝了一口茶,缓了声气继续道:“前些日子说是荣王妃也有喜了,先前为着谢谨逸也闹成过那样,但正妻终究是正妻,私下再怎么淡着也只是私下里,明面上却要给她该有的体面和尊重,外人才无可指摘。” 许氏嫁给谢琮许久未有所出,谢琮的孩子几乎都是惜娘一个人生的,间或还有两三个是也是其他妾侍的,许氏不得谢琮的宠爱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甚至连温贵妃也是喜欢惜娘多一些的。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谢珩被中伤只宠姜宝鸾而不顾大局,谢道昇态度暧昧不明,而谢琮却转回头给了正妃许氏应有的体面,并且有了嫡子,两厢比较之下,谁更能像是谢道昇心目中的储君,不言而喻。 姜宝鸾只静静听着李皇后说话,自己一声不肯。 “珩儿也和我们说过了,寺里的大师说他不能娶妻,否则妨他人也妨自己,既是陛下都许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李皇后话锋一转,说道,“但不娶是一回事,样子却不能不摆出来。” 说着,李皇后贴身的嬷嬷便带上来一个女子。 姜宝鸾立刻会意,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姿色平平,远不比上当年李皇后给谢珩在退思堂放着的蕊娘惜娘等人,想来也是李皇后知道长得漂不漂亮对于谢珩来说都是一样的,也就不往容貌上面去花心思了。 “这是程秋,是我一位远房表姐家的女儿,自小性子就沉稳,人也安分——安分最要紧,我看过最是老实的一个人,你带回去给珩儿,就说是我说的。” “娘娘,妾不敢说。”姜宝鸾马上回答道。 李皇后知道她这里没那么容易说通,立时双眉一竖,冷然道:“怎么不敢?你在他那里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姜宝鸾不紧不慢道:“既是照娘娘所说,这也是娘娘的娘家人,论起来也算是殿下的表妹,该很是有几分体面的,但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带回去,又算什么呢?怠慢了程姑娘可要怎么好?便是给殿下,也该是娘娘或者陛下名正言顺所赐,这才好入府去,否则便没这样的规矩,妾是万万不敢做这个主的,不敢担这等骂名。” 她一边说着,李皇后一边咬紧了牙,恨不得把姜宝鸾那张嘴撕碎。 偏偏这样伶俐的嘴,只有她说的份儿,别人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李皇后何尝会不知道她说的道理? 她自然是更愿意循着常例把人赐下去的,可那也得先让谢珩点了头才是,先前不是没有和谢珩提过,都被谢珩直接挡了回去,去和谢道昇说倒也是个法子,但李皇后只怕谢珩在谢道昇面前也是那副样子,那岂不是更加坏了事? 想来想去最稳妥的法子,也就是从姜宝鸾这里入手,让她先把人带回王府去,到时候就算谢珩想把人退回来,也是再没这个道理的。李皇后想的是哪怕谢珩就把人放在府上看着,一点都不动她也行,只要让谢道昇知道谢珩还肯接受其他女子,不成亲只是因为命数所限,并非为姜宝鸾完全蛊惑了去,那便也成了。 早先还道姜宝鸾这丫头机敏也颇为知情识趣的,道理都和她掰扯得清清楚楚,她聪明些就该把人先给带回去了,不成想竟是一句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反而给她抓了错漏说了一大堆大道理。 回头硬逼着她把人带回去,李皇后就怕她跑去和谢珩诉苦,说是她故意要她担什么恶名骂名的,那就是白费了心思还惹得一身骚了,外头的人还在虎视眈眈,自己家里头就不得安生起来。 第89章 李皇后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 但又没有办法,只得让人先把程秋带下去,再另做打算。 她忍不住又说:“罢了罢了,但你也要劝劝珩儿, 见了稍稍能入眼的就收了, 这也不碍什么。” “妾不是没有劝过, 从前父亲弟弟也是有妻有妾, 早就看得习惯了, 何曾会因这事嫉妒?”姜宝鸾眼尾往下一垂,显得很是委屈,“说了好几次了,但是殿下只说听了心里都不清净, 想出家做和尚了。” 李皇后被她的话气得脑子里面嗡嗡直响,像有一口钟在耳边不断敲着,一时竟也分不清楚姜宝鸾到底是真话假话。 缓了一阵之后,李皇后才问:“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姜宝鸾假装忖度了许久, 吞吞吐吐回答道:“许是真的也不一定, 殿下他……” “他……你们这么久了同过房没有?”李皇后急了,她先前要了蕊娘做她在宣王府里面的眼线, 倒也不要蕊娘查探什么, 只偶尔问问他们素日的情况, 但当时蕊娘报的便是没有同房, 后来蕊娘被姜宝鸾发现了,无情地直接打发到了宫里做普通宫女, 李皇后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由着他们去了。 闻言, 姜宝鸾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晕:“没有……”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能算同过房呢?她也没撒谎。 李皇后听得手脚冰凉,再想起儿子从小就不要那些个丫鬟婢女伺候,谢琮十三四岁就有了房里人,他一直拖到快二十岁才收了一个姜宝鸾而已,这么说倒也不好全部怪在姜宝鸾身上。 他就是在这种事情上没有心思。 怪不得寺里方丈说他天生要做和尚的。 见李皇后闭上眼睛,姜宝鸾还关心地问道:“娘娘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李皇后没有动静,隔了一会儿又说:“谨成也这么大了,该给他再添个弟弟妹妹了。” 姜宝鸾沉默下来。 这时候谢珩身边不多个女人倒没事,若她又有孕了那才是不好,已在的事实不能改变,但也不能让情况变本加厉,至少要维持原状。 否则便是摆明了谢珩对外面的风言风语一点都不在意,甚至不在意储君之位,毫不收敛,这就是谢琮那边瞌睡了谢珩递个枕头过去。 再者生养谢谨成的时候实在太过于痛苦,姜宝鸾一想起那些日日夜夜就心生恐惧,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没等到姜宝鸾说话,李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便让人重新把谢谨成带了上来。 看着谢谨成胡闹了一阵儿,气氛稍稍缓和下来一些。 李皇后脸上有了笑意,索性也抛开方才的不说了,问姜宝鸾:“对了,娆儿可有和你们府上来信?” “这倒是不知道,”姜宝鸾想了想,实话实说,“或许殿下和她也在联络,只是妾这边不知道。” 李皇后点点头,说:“只是随口问问,也没什么,今日是中秋,没等着娆儿的信,心里有些急罢了。” 姜宝鸾一时忽然想起顾茂年,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没让李皇后察觉。 “回去时二人好好的,殿下和妾都看得真切,娘娘不必太过于担心。从京城到南边也要不少路程,中途说不得再遇上个刮风下雨,如此就不好赶路了,延误上几天也是有的,娘娘再等几天,想是信也就来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话说得李皇后心里舒服,连连点头,“还有娆儿一直是小孩儿性子,与顾茂年好了,怕也会忘了写信,只顾着自己开心。” 一时天色渐暗,李皇后便带着姜宝鸾和谢谨成赴宴,谢珩与谢道昇等早就已经到了,姜宝鸾便和谢谨成一同入座到谢珩身边。 不多时之后,温贵妃也带着许氏到了,今日倒没见到惜娘,应是留在府里没来。 谢谨逸倒是来了,跟在嫡母许氏身边,他的腿是再不会好了,先前还不能走路,眼下已经可以扶着人走几步,走起来也是一瘸一拐的。 到底只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姜宝鸾见了也心生怜悯,但转念想到谢谨成被下毒吃的苦,她也只能是暗自摇摇头。 谢琮从前对许氏不冷不热,这回见了倒是殷勤,或许是因为许氏有了身孕,也或许就是装装样子给人看的。 夺鸾 第82节 不过姜宝鸾也很佩服谢琮能做到这份上,谢珩就从没这么殷勤过,真心还是假意都没有过。 等散了宴回去,谢谨成非要骑马,谢珩只好自己带着他骑。 八月的天已经凉快下来,不很热也不很冷,恰到好处,风吹过来凉丝丝的,不像春天那般柔和,却清爽怡人。 月色白白地照下来,像撒了一层糖霜一般,谢谨成牢牢地抓着缰绳,胖乎乎的小手又被谢珩握住,然而方向却由着谢谨成掌控,一下马头朝着那边走几步,一下又忽然朝着另一边而去。 也只有手才是自由的,谢谨成的小身子被谢珩紧紧地捆在怀里,一点都不让他动弹,谢谨成很会得寸进尺,放任他操控方向还不够,隔了一会儿便扭来扭去,妄想从谢珩的双臂中挣脱出来。 谢珩便索性连他的缰绳也夺去了,又放慢了马的步伐,渐渐走到马车旁边去。 姜宝鸾原先正在马车里面闭目养神着,渐渐耳中传入谢谨成窸窸窣窣说话的声音,她便知道父子二人到了自己旁边。 “我要骑马……” “……” “我要下来……” “不行。” “爹把我放开……” “……” 姜宝鸾揉了揉额头,谢谨成的话实在是多了些,骑马还堵不上他的嘴。 她又侧耳听了一会儿,这才忍不住把帘子掀开一角,只看见谢谨成的小短腿一晃一晃的。 “你方才也看见你谨逸哥哥了,他原先也和你一般能跑能跳的,难道你也想像他一样吗,谢谨成?”姜宝鸾提高了声音道。 谢谨成那条腿使劲在马上颠了好几下,差点把他的鹿皮小靴子蹭下来一半,又干嚎了两声,不过很快声音就被堵住了。 姜宝鸾面前挡着帘子懒得全部掀开去看个分明,想也知道是谢珩出了手。 “闭嘴,若是遇上宵禁你就等着被抓起来罢。”谢珩冷冷道。 姜宝鸾敲了两下马车厢壁,道:“还是让他进来好。”谢谨成滑得像条鱼似的,保不住趁着谢珩什么时候不注意就蹿出来了,有了谢谨逸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姜宝鸾无论如何都不敢大意的。 “无妨,我会看好他,”谢珩一边说着,一边淡淡地看了谢谨成一眼,谢谨成听到姜宝鸾要他进去里面,立刻就老实下来,“他要骑就让他骑一会儿。” 他这么说,姜宝鸾也没有强求,只是又把帘子稍稍撩开一些,好去看谢谨成,明晃晃的月色照了一半在姜宝鸾脸上,凉风缓缓地吹进来,倒让人灵台澄澈清明。 谢谨成回过头来冲着姜宝鸾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 姜宝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下更不愿进去了,如此秋高气爽的天气也难得,透透气也是好的。 “喂,”姜宝鸾叫了谢珩一声,索性便和他聊起天,“你收到你妹妹的信没有?” 谢珩侧了一下头,说:“没有,问她做什么?” “没有那就没事了,娘娘说今日中秋没收到她的来信,便问我有没有见你收到。”姜宝鸾道。 “我和她没事可说,一年里也不过两三回往来而已,”谢珩想了想,倒是继续同姜宝鸾慢慢说道,“顾茂年倒送了帖子上来,只说一切都好,想来无事。” 他这么一说,姜宝鸾也想起来了,顾家是送了节礼来的,东西是她收的,帖子和信件便送去了谢珩那里。 “我同娘娘也说了怕是路上耽误了而已,再过几日也就收到了。”姜宝鸾顿了一下,斜眼觑了觑谢珩,“不过我觉得顾茂年这个人……希望他是真心悔过。” 谢珩没有说话,仍像是听过了就算了一般,隔了会儿才把谢谨成手里的缰绳拽了拽,说:“别人的事管那么多作甚。” 言下之意是让她管好自己。 姜宝鸾撇了撇嘴,抬头看看月亮,又想起了李皇后给谢珩安排的程秋,忽然起了玩心一般,又“喂”了一声:“你待会儿来不来?”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远处的人一点听不见,但谢珩却是能听见的,心里颤了一下,她这是在邀请他? 谢谨成也听见了,但却不很懂到底什么意思,反而仰头看看谢珩,一脸想要询问的表情。 谢珩把他的脸掰正,蹙了蹙眉心,又把马往旁边驱使过去,刚要让她小声一些,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却见她已经放下了帘子,躲到里面去了。 谢珩愣住,只看着那帘子晃了几下,自己却哑口无言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这时谢谨成把脸在他手臂上蹭了两下,奶声奶气道:“来嘛,爹爹和我们一起睡觉!” 谢珩耳边仿佛听见马车里头的人笑了几声。 “到底来不来?” 他就如一个市井莽夫一般舔了一下嘴唇,昔日的矜贵自持荡然无存。 “来。” 作者有话说: 说好的二更来了! 感谢在2022-07-30 20:10:18~2022-07-31 10:11: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帷幔层层堆叠遮掩, 如坠云端。 谢珩洗漱完了之后便依约到了姜宝鸾这边,听婢子们说她早就已经睡下了,只是透着这重重帷幔,也看不清她到底睡了没有。 他想疾步入内, 可到底把持住了, 仍旧像是往常那般行走, 不过步子有些虚浮。待掀开最后一重帐幔, 才发现姜宝鸾背对着外面躺着, 谢谨成不在。 谢珩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嘴上却问:“谨成人呢?” “你想他吗?那把他抱来。”姜宝鸾说着话,却一动都没有动,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 “随他。”谢珩当然不想。 姜宝鸾这才侧了侧身子,只是也没躺平, 更没完全转过身子来对着他。 谢珩坐下来,姜宝鸾果然伸出食指抵住他腰侧,似是拒绝,又似是欲拒还迎。 “怎么, 我说几句你就真的信了?”她笑吟吟问道。 谢珩将她的手腕一下子捏住, 没有用力,但是却让她挣脱不开来。 姜宝鸾也没有去挣, 而是慢慢借着他的力从床上撑起上半身。 “今儿娘娘给我见了一个人, ”姜宝鸾慢悠悠道, “我瞧着是很好的, 很适合来和我做姐妹,你说好不好?” 谢珩眼神一冷, 手上用力把她往自己面前拉了拉, 姜宝鸾水红色的寝衣从肩头滑了一小半下来, 锁骨之下, 雪拥双峰,亦是若隐若现。 但谢珩尚能克制自己,只问:“是程秋?” “原来都知道,只有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看来还是我多嘴了。” 谢珩冷冷地看着她。 “可是我倒给你推了,怎么办?明日我再入宫给你要回来?” 她说话间,谢珩也不知听没听见,却已用另一手挑开她的寝衣。 姜宝鸾往里面靠了靠,唇角勾出一丝笑意:“是你自己说的,不娶正妃了,也不要其他女人了,反悔不反悔呀?” 脖颈处一痛,谢珩已经吮吸上来,先是慢慢吮着,而后才趁她不备,轻轻一咬。 姜宝鸾将呻/吟压在喉间,眼里已经泛起水意。 “姜宝鸾,”谢珩低声喃喃道,“你把我叫来,又说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彻底把身子放平到床上,看着他笑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看看你的心诚不诚,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珩没有应声,手上却没有再留情,一把将姜宝鸾的亵裤扯开,隐秘处纤毫毕现。 姜宝鸾不慌不忙,修长白皙的双腿一并,绞在一处,纤腰盈盈不可一握,却又使自己看不分明了。 “这么急做什么?”她声音轻得似是在呓语,“你说的走着瞧,这么一会儿都忍不得,让我怎么相信你?” 她就是想看看这样看得见吃不着,谢珩究竟能坚持多久。 忍不了又要了旁的人,他就输了。 谢珩置若罔闻,继续从她的脖颈处一路而下,动作极慢,最后在她的锁骨处停下。 他低着头喘了几声粗气,不过很快便平息下来。 这倒是姜宝鸾很佩服谢珩的一点,他能克制得住自己,这种克制仿佛没有底限。 他只是把那条被他撕破的亵裤扔到一边,有些泄愤似的,然后又把锦被往姜宝鸾身上一扔,将她彻底盖住。 他转身离去,又是隔了许久才回来。 姜宝鸾已经快睡着了,感觉到自己身边一动,被子被扯动开。 她将自己裸/露的双腿往里收了收,谢珩却已经看见了。 他再度离开,很快拿了一套新的寝衣过来仍到床上:“换上。” 姜宝鸾揉了揉眼睛,说:“不换。” 谢珩在床边立了许久,最后黔驴技穷。 他躺到她身边,只是离得她有一些远。 婢子们听见里面没再有动静,也悄悄进来熄灭了几盏灯。 即使洗了冷水澡,谢珩身上还是热得厉害,特别是身边睡着姜宝鸾,还是衣衫不整的姜宝鸾。 她的亵裤是被他亲手扯碎的。 他却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知道这是她在嘲笑他,也是在惩罚他。 黑暗中,胸膛里的心脏跳得厉害。 谢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声音已经哑得厉害。 “我会让你信我的。” 姜宝鸾翻了个身,像是睡着了又被吵醒。 夺鸾 第83节 她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看他的冷水澡能洗到多久,寒冬腊月的也就罢休了。 他先开的口,她也不吝给他机会,可既是给了机会,他自己没坚持下去,那也不能怪她不原谅了。 * 入了秋之后,天一日冷过一日。 中秋之后又接连落下几场雨来,凄风惨雨的,风里雨里都透着清苦,就像那枯黄了的叶片一般。 人也都没了一开始庆幸秋风扫去炎热的快意,只拢住衣裳,紧着步子跑几步,好使自己逃过这冷意一般。 离冬季尚还远着,姜宝鸾便吩咐下去,府上下人们秋季做的那几身衣裳,要有一身是加厚的,以防交替之际换不过来。 谢珩这几日有事不在府上,听闻最近蛮族似是有异动,说不准是有意来向朝廷示好投诚,还是另有目的,今时不同往日,自然不如当初大魏那般怕他们,但对于他们还是要防患于未然,再者有符玉华出逃在前,也要防着他们借此发难。 而符玉华那边,姜宝鸾同样不敢松懈,姜怜也已经回去了,她特意把事情仔细同姜怜说了,又另外派了人暗中盯着姜怜那里,不让那里有任何出岔子的可能。 符玉华自己也小心,听姜怜说,她很少出了自己的房门,恨不得没有这么个人存在,生怕被人知道了自己住在这里。 姜宝鸾略放心下来,只以为万事无碍。 这日又是下了一整日的雨,清晨起来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不过才离着中秋半月都不到,已经是两片天地。 入夜,姜宝鸾和谢谨成一同睡下,又照常陪着谢谨成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姜宝鸾自己迷迷糊糊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差不多已经睡着了,也不知道身边的谢谨成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雨声渐响,外头树叶枝丫扑簌簌地互相拍打着,像是藤条抽在人身上。 姜宝鸾正窝在被子里睡得香香的,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叫着自己。 她心里一惊,唯恐是谢谨成在叫,立时便醒了过来。 果然见丹琴立在床头叫她。 她忙把谢谨成往里面推了推,才问:“大半夜的什么事?” 丹青道:“府外来了个女子,也不肯报上名姓,只说是一定要见夫人。” “女子?什么女子?”姜宝鸾一双柳眉紧紧蹙起,瞌睡早已经醒了一大半,“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过了三更天了。” 姜宝鸾道:“这无端端的,又不知道是谁,你先让人打发她找个地方住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记着,把人看紧了。” 她心中疑窦顿生,这又是风又是雨,大半夜还来个女子找上门,反正绝不会是好事,若谢珩是个喜爱在外面拈花惹草的,那倒也不奇怪了,或许是莺莺燕燕们来了也未可知,但怪就怪在谢珩不是那种人,能有什么人那么急,冒着风雨漏夜前来? “早说了,她只是不肯,奴婢方才也已经出去看过了,身边带了一个丫鬟一个妇人,另外就是车夫了,只冒着雨等在那里,说是一定要见到夫人的。” 姜宝鸾坐起身来,一时竟心绪难定,又问:“她到底说了没有是什么事?” 丹琴摇头,也是一脸的为难。 “说了什么事倒不这么急了,正是什么都不说,门房怕耽误了事也不敢不报了,这才一层一层报进来,请夫人拿个主意才好,看是直接把她打发走,还是就由着她等在外头,等明日一早再说?” “看得出多大年纪吗?” “她戴了幂篱看不清脸,年纪应该不大,听声音也不过是二三十岁的模样。” 姜宝鸾靠着引枕想了一会儿,欲把人晾在那儿自己继续睡,终究也是睡不下去了,又唯恐会不会是符玉华那里出了事,虽知有姜怜在那里,出事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不能再放心。 最后姜宝鸾思虑再三,还是叫来乳母陪着谢谨成睡觉,自己起身穿了衣裳,早早挽了个发髻便往外面去。 贸然把人叫进来内院里面来最是不妥,还是自己走这一趟去看看,左右这是在宣王府上,不会出什么岔子。 坐着软轿倒也不慢,只是进出湿漉漉的难受,雨势又紧起来,啪嗒啪嗒地一刻不间歇地敲打着轿顶,也听得人心烦意乱。 女子早就被请到了耳房里去坐着,姜宝鸾进去的时候,耳房里生着炭盆倒也暖和,只见她手上捧着一杯茶,头上还戴着幂篱未曾摘下来,穿了一身月白色极素净的衣裳,原本是坐在那里的,听见动静便立刻站起身来。 姜宝鸾先扫了一眼她身边跟着的那两个仆婢,马上便松了一口气,万幸都是生面孔,不是伺候符玉华的人。 只要不是符玉华,那一切便都好说,总不至于是姜静徽或是什么人夜半还魂。 姜宝鸾蹙了蹙眉,未等她开口,便听那人先启唇道:“夫人别来无恙?” 声音清亮柔软,姜宝鸾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但大半夜脑子昏沉沉的,竟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猜猜来的是谁 第91章 一时间姜宝鸾的步子便顿了顿, 迟疑了一下,而那边的人已经解下了自己的幂篱。 薄纱下是一张清丽娴雅的脸庞,白白净净的,只是有些清瘦。 姜宝鸾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紧紧攥住了丹琴扶着她的手。 身边的丹青都感觉到了她呼吸一滞, 奇怪地看了姜宝鸾一眼。 但姜宝鸾张了张嘴, 哑了一般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再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叶宜采, 如此猝不及防的, 她连个准备都没有。 即便从风雨中而来,叶宜采身上沾染了一些雨水潮气,可身姿仍是挺立的,纤秾合度, 丝毫不见风尘仓促。 叶宜采见到姜宝鸾,似也是松了一口气,她面上这才显露出一些急切,先是上前了一步, 离得姜宝鸾不远不近, 很有分寸。 她道:“半夜把夫人叫起来是我失礼了,只是我心中实在急切, 便顾不得这许多了, 还望夫人见谅。” 姜宝鸾示意叶宜采先坐下, 然后才问:“有什么事吗?” 她对于叶宜采,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可这喜恶却与旁人无关, 也并非什么争风吃醋, 或许是因为叶宜采也见过她最卑微低贱的一面, 而她又用那样无耻的面目破坏过叶宜采的人生。 她该是羞愧的,也该有歉疚。 叶宜采轻轻叹了一声,便道:“夫人最近可有娆儿的消息?” “你是为了谢娆来的?”姜宝鸾忍不住问。 “对,”叶宜采脸上已尽数都是忧虑,对着姜宝鸾点了点头,“自两个月前起,我便没有收到过娆儿的信件了,寻常我们半月便会有信件往来,至多也不过是一个月左右,但是这次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连去几封信询问,可惜都石沉大海,一直到半月前中秋,娆儿也没有再给我来过信,这十几年来每每逢年过节,娆儿是绝不会忘记的。” 听她提起中秋,姜宝鸾忽地想起中秋那日,李皇后似乎也说过这样的话。 她思忖片刻,才说:“她的事情我不清楚,但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也说起过此事,只是……” 叶宜采的夫家不在京城,夫君先前也不幸离世,叶宜采是已经守寡了的,再看看她身边跟着的不过三人而已,便不难想到她此番出门所受的阻挠,姜宝鸾想不到她竟是为了谢娆能做到这种地步。 再思及她不肯自报家门,怕也是担心她听了她的名字而不肯见她,更怕姜宝鸾听到是谢娆的事而直接拒绝,耽误了时间,索性什么都不说,非要把姜宝鸾给请了出来。 “夫人但说无妨。”叶宜采微微颔首。 “只是她是公主,又会出什么事呢?”姜宝鸾道,“娘娘说了,许是和那顾茂年二人好了,才顾不得旁的事。” 叶宜采听了没有说话,而后看了姜宝鸾一眼,忽然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便被收敛,接着问道:“夫人从来不是蠢笨之人,我只问夫人信吗?” 姜宝鸾沉默下来,先前李皇后念叨时她自己倒还替女儿找了借口,她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可叶宜采人都到了跟前,她是最清楚谢娆的,她都觉得不对了,那必定是谢娆那里出了什么事了。 “殿下眼下不在,明日一早我便让人去和他说。”姜宝鸾道。 叶宜采起身,屈膝对着姜宝鸾一礼,姜宝鸾连忙往旁边避了,她便道:“我替娆儿谢过夫人。” 姜宝鸾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先在这里住下吧,我让厨房做些吃的给你送过去。” “今夜只能叨扰夫人了,不过等天一亮,我就回家去了,我在京城有住处。”叶宜采笑道,“娆儿的事没有下落,我便继续等着。” 这时有仆妇来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请叶宜采过去,叶宜采也不客气,立刻便起身。 她原本已经转身,但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对姜宝鸾说:“这些年我和我夫君一直很好,他英年早逝也是命该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夫人不必介怀。我只有感谢夫人的,能为我们赐下这门亲事,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枉了这辈子了。” “你……”姜宝鸾眼中满是吃惊。 当初她自觉毁了叶宜采和谢珩的亲事,怕叶宜采从此姻缘受阻,便特意去求了姜昀,为叶宜采指了一门好婚事。 但后来叶宜采的夫君没过两年便撒手人寰,竟是害得叶宜采守了寡,姜宝鸾得知此事后亦只能暗自感叹不已。 而她也一直以为叶宜采不知道促成这门亲事的人是她。 “其实我早就猜出来定国长公主就是你了,”叶宜采说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臣女,为何忽然被皇帝指婚呢?再加上你的名字,我当时就想我猜得应该有几分准。” 姜宝鸾心下震撼,原来叶宜采这么早就发现了,若是她当时就说出来,或是告诉谢家,她那三年的逍遥日子也就没了。 亲妹妹姜静徽尚且把她的丑事宣扬得满京城都知道,而叶宜采竟肯守口如瓶。 一时姜宝鸾自己还愣怔着,叶宜采已经出了耳房的房门。 姜宝鸾连忙追上去,想了想却也不知该说什么,手心尽是薄汗。 “谢谢”两个字还未出口,叶宜采已经笑着朝她摇了摇头。 “我是独身一人来的京城,夫家没有什么人陪着,娘家暂时也还不知道,他们都不在此处,我一个人住着倒也怕生事,夫人若是不嫌麻烦,可否为我寻一二信得过的人?” 姜宝鸾连忙应了,看着叶宜采坐上软轿走了,又在耳房檐下呆立了片刻,看着雨连成线一样地从屋檐落下,方才走了。 * 第二日早上姜宝鸾起身,却听说叶宜采一早就已经离开了。 她一面让人去给谢珩传话,一面又叫了两个婆子先去叶宜采那里帮忙,又另寻合适的人准备给叶宜采送去。 婆子回来后倒是和姜宝鸾说:“瞧着是要长住的,东西全都带齐了,倒还听说出来时竟和夫家闹了一场,她是守着寡的,自然不让她出来。” 姜宝鸾听后了然,想来叶宜采是回不去夫家了的。 晚一些的时候谢珩也回来了,姜宝鸾把事情又仔细说了一遍,问他:“要不要先和宫里说?” “不妥,”谢珩摇头,“娆儿先前的事闹得陛下已经不喜,这回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有什么也只是猜测罢了,娘娘那里更是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徒添担忧。” 这也有道理,姜宝鸾又细想了一回,压低了声音道:“还是赶紧先去查查清楚,不过倒不能张扬,不要给其他人知道。只往坏处想,若是真的有什么咱们想不到的事,谢娆眼下或许还性命无碍,但一旦顾茂年察觉了,就难保他一不做二不休。” 谢珩揉了揉额角,点头便叫了曹宽进来吩咐。 见他这边事忙,姜宝鸾也起身进了内室看谢谨成描字。 刚往香炉中添了香饼,就见谢珩也跟着进来了。 姜宝鸾看见谢谨成的背挺了挺。 谢珩走到谢谨成身边看了一会儿,提笔给他纠正了几个笔画,看着谢谨成重新写了一遍,这才去窗边坐了。 “早知如此,便该多留娆儿几天。”他叹了口气。 夺鸾 第84节 姜宝鸾也在他旁边坐下,先是没说话,然后才道:“留的日子再多也总要回去的,顾茂年有那坏心,怎么都挡不住。” 谢珩记起那日中秋宫宴结束回来的路上,姜宝鸾是提过一句的,可是他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 “顾茂年那时在府上,其实也是有颇多古怪之处,”姜宝鸾道,“他故意把从小陪伴他的妾侍带过来鞭打,让谢娆出气,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做出样子给谢娆看的,只不过我不好多说什么罢了。” 闻言,谢珩也没有说什么,若谢娆行事不是这么任性又苛刻,或者是她对姜宝鸾不那么带有敌意,也不至于身边没个人提醒她。 但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妹妹,如果真的有什么事,不仅李皇后那里交代不了,他自己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而这边的姜宝鸾也忍不住担心,虽然她和谢娆不合,但也不至于想看她出事,只是想不到顾茂年真的那么绝,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相对着没有再说任何话。 外头雨声渐止,熹微的晴光投过窗纱照进来,鸟扑过树梢,扬长而去。 谢谨成是最耐不住寂寞的,即便旁边的人说的话他听不懂,听个声儿也是好的,没人说话他立刻就嫌无趣了,匆忙忙描完字,就放下笔扑到姜宝鸾怀里。 姜宝鸾抓住他沾染了墨迹的手,不让他来自己身上乱摸,皱了皱眉却对谢珩道:“叶……她为了谢娆和夫家撕破脸了,眼下一个人住在京城,怎么办?” 谢珩面上神色未动,看了乱动的谢谨成一眼之后才说:“等娆儿的事又着落了再说,把她送回去便是。” 姜宝鸾点点头。 谢谨成抬头问:“是谁呀?” “就你话多,”姜宝鸾无奈地戳了一下他额头,“又关你什么事了?” 说话间,谢珩已经指了指桌上的描红,示意让谢谨成再过继续写,自己则转身出了门。 姜宝鸾把谢谨成放下去,自己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 若是叶宜采在他的身边,谢娆一定不会出事吧。 作者有话说: 救救,我掐指一算男女主已经小五年没杏生活了…… 第92章 谢珩派去顾家的探子没几天就再度折返, 并且带回了谢娆。 当时谢珩就已经吩咐过他们,无论情况如何,都先把谢娆带回来再说,不必听顾家甚至谢娆自己说任何话。 姜宝鸾再次见到谢娆的时候是一个午后, 天既没有放晴也没有下雨, 只是阴阴的, 谢娆被仆妇们扶进门来, 姜宝鸾吓了一跳。 她整个人都已经饿得浮肿, 面色又蜡黄蜡黄的,极为诡异骇人,分别不过半年都不到,竟是换了一副模样。 姜宝鸾连忙让下人们把她带进去梳洗再休息, 其中有个仆妇朝姜宝鸾使了个眼色,轻声说道:“殿下说了,人先放在夫人这里,能问问几句, 问不出来就先算了。” 话虽如此, 姜宝鸾也不敢立刻进去问,原本请叶宜采来才是最稳妥的, 但人才刚回来, 总要先让谢娆喘口气再说, 再者叶宜采是寡妇, 总是让其进出宣王府也不方便,也得谢珩点了头才是。 一直到用了晚膳, 姜宝鸾让人去问了一回谢珩回不回来, 那边却报他入宫去了, 姜宝鸾也咬不准是不是去说谢娆的事, 一时仆妇又过来说是谢娆人已经醒了,让姜宝鸾过去一趟。 姜宝鸾想了想,便让谢谨成去了姜行舟那里一起过夜,自己腾出手去谢娆那里。 她过去的时候谢娆正在用膳,因谢娆饿得脸都浮肿,一路又奔波过来,姜宝鸾也不敢给她吃得太多,只备了几样粥给她,先缓着吃一些垫垫肚子。 见姜宝鸾进来,谢娆看了她一眼,吸了吸鼻子也没说什么,只继续低头吃自己的。 等喝下两碗粥,谢娆才放下碗筷,声音嘶哑,问道:“我哥哥呢?” 姜宝鸾知道此刻倒也不能像先前那样冷淡生硬待她,生怕刺激到她什么,便先坐了下来,回答道:“他在宫里,有什么事便和我说,你叶姐姐为了你也来了京城,等再过几日便请她过府看你。” 谢娆还不清楚叶宜采的事,只胡乱点了点头,然后忽然就哭了,说:“我想见我娘……” “自然要让你见娘娘的,只是眼下晚了,你先歇上几天,否则娘娘见你这样也心里难受,”姜宝鸾细声劝道,“不用急,宣王府是你哥哥家,也就是你自己的家。” 谢娆抽着肩膀哭了许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姜宝鸾没急着问,一直等到她哭完。 “你身边跟着的那些乳母和婢子仆妇们,还留在顾家?要不要先把她们也接回来?”姜宝鸾没有直接问,而是慢慢旁敲侧击。 谢娆“呜”地一声,哭得更厉害,几回想控制住,却始终停不下来。 姜宝鸾知道有事,便先让人上了热茶放在谢娆面前给她喝。 谢娆捧起茶喝了几口,稍稍缓了缓,丹琴便拿来热巾帕给她擦脸,总算是好些了。 “她们都没了,不然我……我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谢娆说道。 姜宝鸾一惊,只觉谢娆又是赌气在说玩笑话,她作为谢道昇嫡女,当初从楚国公府出嫁时那排场是极大的,身边陪嫁过去的人根本不可能少,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这根本就不合常理。 她一时便没有说话,旁边的丫鬟仆妇们也都面面相觑。 谢娆许是没听见动静,她自己就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立刻又哭道:“你们也不信我,我不如死了去算了,也免得受这样的折磨,不信我岂不是又要把我送回那狼窝里去?” 说着便起身,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姜宝鸾早就让人把所有利器都收了起来,连烛台都放远了,一见谢娆起身,周围早有膀大腰圆的仆妇上去把她扶住,不让她寻死。 姜宝鸾皱了皱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谢娆还是这样的性子,今晚也不知道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她们是真的没了,我才一回去,顾茂年没过几日就说我身边的奶嬷嬷不好,总是挑唆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想着这才刚好,总要先依着他几句,便先打发了几个奶嬷嬷回去,都放了卖身契让她们回家了,或是回了范阳去,只留下几个,如今也……都被他打杀了。”谢娆凄凄哭出声,“还有那几个陪嫁丫鬟,他说……他说妖妖娇娇的不像个样子,都不是安分人,还怕出上回新罗婢的事情,都是那些做下人的不好,我想着也不是没有道理,也都打发走了,都给我卖了……” 姜宝鸾听了也不知该说什么,确实是谢娆能做出来的事,但顾茂年也居心险恶。 她想了想又问:“那其余那些陪房呢?贴身的人打发走了,还剩那么多陪过去的人呢?” 顾家总不至于能把谢娆带过去的人全都处置了。 谢娆道:“顾家宅院极深,有些原本就被放在外面的,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只知道我把身边人都打发走了,除非我叫人,也不往里面来。” 这就是兔死狐悲了,谢娆对待贴身的人尚且说打发就打发说卖就卖,那些不近身的自然得更加小心,免得也惹了谢娆哪里不快活。 “原本说了打发了旧人,再往身边添新的人就是,可顾家也不是我当家,我上头还有婆婆太婆婆其他婶娘们,自然不是我自己去挑人,谁知道……谁知道都是顾茂年……” “他找过来的那些人只是表面上奉承我,其实一点都不听我的话,后来装都不装了,顾茂年见我身边终于没有贴心的人了,便开始变本加厉,从前还只有数得上的那几个妾侍罢了,后来……能看得到的都被他得手了,我知道后实在气不过,就说要回来告诉爹娘,他……他怕再出事,就干脆把我软禁起来了,还不给我饭吃,要活活饿死我!” 姜宝鸾听得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冷声道:“他胆子还真是大。”只怕是早前谢娆还在京城之时,顾茂年心里就已经有这个念头了,把谢娆带回去之后才好慢慢弄死。 “顾家离京城远,他打算把我饿死了,便报上去我急病死了,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顾家那些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还怕我不死反而坏事!”谢娆哭道,“他们还说……他们还说爹爹不喜欢哥哥,不打算把皇位给哥哥,还不如让我死了他们可以另谋出路……” 再听下去,不仅顾茂年对待发妻刻薄寡恩,还有顾家的老奸巨猾,竟是将以后的算盘都打好了。 “当初回去之后,顾茂年说为了我好,连我的信件也都查阅过,特别是叶姐姐那里,他说怕我说错话叶姐姐恼了,就会把我送过去的信改了再让我重新写,都是些客套话,我自己瞧了都不亲近,还怕她同我生分了。还有娘这里,他提过不该让皇后娘娘如此烦心,让我少写一些,但是我没听,也不知他最后到底给我送出去多少信……” 姜宝鸾一晃神,又想起叶宜采那日夜半而至,冒着风雨等候的样子。 这次如果不是她,谢娆便大抵只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去了。 若谢珩的妻子是叶宜采…… 姜宝鸾按了按眉心,这几日这个念头总是不时地从她的脑海里冒出来,她有时甚至会沉溺于此无法自拔。 叶宜采是谢道昇和李氏所中意的儿媳人选,沉静娴雅,进退有度,如果宣王妃是她,谢道昇或许就不会对谢珩有如此多的不满,谢珩也不会那么艰难。 谢谨成落到叶宜采手里倒也比其他人那里要好,叶宜采为人也端正,不会故意去磋磨庶子。 可惜是叶宜采自己看不上谢珩,当场悔婚了。 但如果不是叶宜采自己悔婚,那么谢珩…… 姜宝鸾游魂似地回了房,然后任由丹琴她们为她梳洗,心里砰一下砰一下地跳着,很不安稳。 等上了床,丹琴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去点了安神香,又问:“婢子去问问殿下回来了没有吧?” 姜宝鸾没有吭声。 面对叶宜采的时候,甚至只要想到她,姜宝鸾就是自卑的。 她闭上双眼,裹了被子又捂住头,想迫使自己睡过去,却还是鼻尖一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宝鸾听见身边有动静,她这才想起来丹琴好像去请谢珩了。 于是她往里面挪了挪,假装睡着了。 谢珩过来见她整颗脑袋捂在被子里,倒也没多想,谢娆方才说的事一早就有人来报过了,不必非把姜宝鸾给叫起来不可。 他只是怕她睡着了闷着难受,便伸手把被子想给她往下扒一扒。 可是被子纹丝不动,像有人紧紧拉着一样。 谢珩皱眉,她还没睡? 而姜宝鸾心里也犯嘀咕,他难道看出来什么了?否则扒她被子干嘛? 接着她感到自己身后一动,是谢珩睡上来了。 姜宝鸾仍扯着被子不动。 谢珩奇怪道:“闷着头干什么?” 这下露在外面的长发也跟着往里面缩了缩。 谢珩再次伸手去扯,姜宝鸾便拽得更紧。 但她两只手也抵不过谢珩一只手有力,慢慢地被扯了开来。 姜宝鸾终于没忍住,瓮声瓮气道:“你不要扯我!” 谢珩立刻便听出她声音不对,有点像是在哭,手上便更加用力,没几下就扯开了。 姜宝鸾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满脸湿漉漉的泪痕,眼睛也肿成一团,然后又很快背过身子去,不给谢珩看见。 “又怎么了?”谢珩问。 “没事!” 谢珩仔细回想了一番,最近几日也没什么事发生,除了谢娆,可谢珩是绝不信的,姜宝鸾会为了谢娆哭。 作者有话说: 看看七夕能不能给大家双更,更不更我都会提前说的哈…… 感谢在2022-08-01 20:42:20~2022-08-02 20:1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1548565 5瓶;云边有只羊 4瓶;45084531、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夺鸾 第85节 第93章 她一直背着身子, 削瘦的后背一抽一抽的,像是有一件极伤心的事。 谢珩已经扯了她被子,便也没有继续动手把她掰回来,只是撑着身子看着她。 隔了一会儿, 丹琴来问:“殿下, 若要入寝婢子便把烛火熄了。” 谢珩应了一声, 丹琴便把灯都熄了, 内室里只留了帐外一盏灯。 里头也愈发昏暗, 谢珩叹了一口气,问:“到底怎么了?” 闻言,姜宝鸾竟是小声地哭出了声。 就在谢珩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她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不娶正妃了?” 谢珩挑了挑眉:“不想娶。”他记得他早就说过为什么了。 姜宝鸾一下子坐起身来, 她哭得眼前看东西都是糊的,便揉了揉眼睛。 “当初你怎么不说不娶?” 谢珩慢慢回过味来,难道说的是叶宜采? 他也摸不太透姜宝鸾的心思,怎么又无端端想起这个人来, 或许是因为谢娆的缘故。 只是这个问题, 谢珩自己也想了一下。 他对于婚姻嫁娶一向是不在意的态度,娶也就娶, 不娶也就不娶, 当时叶宜采出现, 家里说定了她, 他也没对叶宜采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她了。 至于后面几年他也没什么心思娶妻, 连李皇后都将此事作罢了。 但是现在, 他不再是无所谓, 而是不想娶。 除了姜宝鸾,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人令他如此挂怀,爱也好恨也好,或是其他什么,谢珩自己也说不清,仿佛只有他们两个才该是天生牵扯在一块儿的。 既是无人能再给他需要的,他不需要的他也不会再要。 既是鸡肋,不如弃之。 谢珩低头笑了笑,先是不语。 姜宝鸾心里更不舒服,梗着小石子一般,又见谢珩已经躺到床上。 她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却被他一下攫住手腕,拉到自己身边。 女子的身体馨香柔软,软软的云朵一般,但也只这一瞬,姜宝鸾怎肯乖乖就范,立刻就挣开来又睡回去自己那边。 “当初还不知道会这么想和你在一起。” 姜宝鸾愣住。 她又把被角紧紧攥住,然后轻声说道:“别人不要的玩意儿……谁要和你在一起?” 闻言,谢珩只是轻笑了一声,也没有反驳。 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秋雨,二人都不再说话,听着雨声也就慢慢睡过去了。 一夜好眠。 * 谢娆很快就被谢道昇和李皇后接回了宫里。 谢道昇虽说不甚满意谢珩,也并不止谢娆这一个女儿,但毕竟这是中宫所出的嫡长女,自是与旁的那些又有区别。 得知谢娆回顾家之后被顾茂年以及顾家众人虐待,甚至差点活活饿死,谢道昇勃然大怒。 只要离谢道昇近的人都知道,谢道昇轻易是不动怒的,常以仁善又无悲无喜的面貌待人,叫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这一点与谢珩略有些相似。说起来谢道昇登基之后还几乎没有大开杀戒过,就连前朝姜氏和当初的叛军他都宽仁以待了,就算是普通百姓也对他颇有赞言。 这回谢道昇发怒,却是连谢珩都有些意外。 顾茂年的父亲和伯父还未来得及替顾茂年求情,就已经被谢道昇革了职。 而谢珩这边,除了将顾茂年押解进京之外,其余顾氏男丁以及女眷,也无一例外全部陪其同行。 然后又在谢道昇面前参了顾家数罪,包括已经查出来的顾茂年父亲和伯父收受贿赂,顾氏在南方一带侵占良田,最后更是直指顾氏不忠不义,没有在当初姜氏风雨飘摇之际匡扶江山社稷,而是故意隐忍不出,明哲保身,不配为一方世家表率。 如此,顾氏因虐待宜安公主谢娆获罪,牵连之广,谢道昇当即便判了顾茂年极刑处死,顾茂年的父亲和伯父斩首示众,十五岁以上男丁流放,其余没入贱籍。 谢娆也很快恢复过来,在顾茂年死之前,她去看了他一次,看着他受刑而死,然后亲手将其挫骨扬灰。 谢道昇当初嫁了谢娆去顾氏联姻,也是为了顾氏这一方势力,但顾氏究竟还是因为顾茂年的恶毒而一夕覆灭,旧的势力已去,也早晚会有新的势力出现,顾氏的消失只如同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汪洋大海中。 李皇后要忙着悉心照顾谢娆,宫外的事自是无暇他顾,而宫外还有一个叶宜采,这是姜宝鸾一直牢牢记着的。 因为谢娆的性命几乎算是叶宜采所救,谢娆便也亲自带了赏赐见了叶宜采一回,二人很是互相倾诉了一番,只是谢娆终究是要回宫里去的,几次欲接了叶宜采入宫,都被叶宜采拒绝了。 而宫里也得知了叶宜采为了谢娆不惜与夫家决裂,这事不能置之不理,李皇后本想派个女官出宫询问叶宜采,但终是觉得有所不妥,思来想去也只能再劳烦姜宝鸾跑这一趟。 她倒也没找姜宝鸾特意提点什么,只是也不放心,找了个心腹的嬷嬷跟着姜宝鸾。 姜宝鸾到叶宜采那里的那日,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叶宜采正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喝茶,葡萄架上的葡萄藤叶已经枯黄了一大半,风一吹就落下几片,但叶宜采也没有把枯了藤叶拿下来,就继续这么放着,好像它还会生长似的。 见到姜宝鸾前来,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起身行了一礼,便请姜宝鸾入座吃茶。 茶也是好茶,姜宝鸾一闻便知,放在唇下啜饮了一口,细细品了。 李皇后派来的嬷嬷悄悄地给姜宝鸾使眼色,让她赶紧说明来意。 叶宜采便道:“我不喜欢那么多人在这里,夫人不会介意吧?” 那位得力的嬷嬷也只能不情不愿地下去了,呼啦啦一群人都出了这个不大的院子。 姜宝鸾想了想,便忖度着说道:“今日是皇后娘娘让我过来的,娘娘也听说了你与你夫家的事,她的意思是,将你风风光光送回去就是,那边不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朝廷也会给你表彰,到时自会为你在当地立了牌坊,再封你为县主。” 这话姜宝鸾不知为何有几分不愿意说,好似叶宜采一个寡居之人拼着被夫家厌弃前来京城,只是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贤名似的,有些事情又岂能用赏赐来衡量。 但这毕竟是李皇后交代的事,而若是叶宜采要再回去,这是再体面不过的做法了,也无可指摘。 “原本我该去宫里谢恩的,但到底还是不想惹了娘娘厌烦,”叶宜采笑道,“我不要这些,不必让娘娘麻烦了。” 姜宝鸾一听,心下忽然明朗了然。 她立刻问道:“你不回去了?” 叶宜采点点头。 这果然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当初能不顾外界眼光在大婚当日悔婚,如今就能干脆地与夫家彻底划清界限。 当世女子,能做出这样事来的凤毛麟角,果敢远胜男子。 叶宜采继续说道:“回去了即便是荣华加身,也不过一世困于一隅,又有什么用?我不要这样的名头,宁肯在外面快活。这座宅院不大,是我当初和我夫君一起买下的,本想等时局好些了便来京城游历,不成想他撒手人寰,倒是我毕生之憾。不过也没关系,他是无法来了,我却可以,也算是圆了我和他的梦,有始有终。夫家我不会再回去,娘家那边也不回,若是回去了也是依旧找个地方困起来,但他们素来知晓我的性子,我哥哥嫂嫂已经派人前来照应我这里,你只把我这些话同娘娘说明白,免得连累到你。” 姜宝鸾一时没有说话,实在不敢一下子就满口答应下来,寡妇脱离夫家这是大事,叶宜采却连娘家都不归,若只是她一时冲动,那便是真的要害了叶宜采一辈子去了。 “有什么事我都自己担了,不与任何人相干。”叶宜采往后一靠,裙摆下露出一只淡粉色的鞋尖点了两下地,“我都不怕,你倒犹豫起来,什么时候竟也这样瞻前顾后了?” 她语气中略带打趣,姜宝鸾想起过往,脸倒是红了红,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真的想好了?” 叶宜采先不急着回答,这时茶炉上的茶水再度翻滚起来,叶宜采重新给自己和姜宝鸾沏了一杯。 最后她似是舒出一口气,但是说起话来仍是同往常那样娴静:“我可能会一直一个人过下去,也可能会再嫁,但就是不会回去做别人家里的寡妇了。” 姜宝鸾手指一抖,洒出来几滴清澈的茶水,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然后点点头:“好,我去和娘娘说。” “我幼时喜读四方游记,本就向往名山大川,如今来了京城,想必太平盛世各方来朝,也能见到周边各国风貌,这样的日子才是我所喜欢的。” “这些话我也没有和娆儿说过,她这个人天真些,于各种情字上却有些迟钝,怕是要再过上个十年才懂。”叶宜采继续说道,“人生苦短,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才不会辜负自己。” 姜宝鸾默了片刻:“对。” 人人都夸她一句聪敏伶俐,姜宝鸾自己亦是这样觉得,可见着了叶宜采,她才知什么叫做真正的通透灵慧。 若有人要脱离苦海,那个人也必定会是叶宜采,其余人只继续在红尘中沉沦。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七夕那就双更吧,什么时候不一定,但是一定会更的,我不过节有大量时间慢慢码字……感谢在2022-08-02 20:15:35~2022-08-03 20:5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姜宝鸾回宫回了话, 一字不漏地说给了李皇后和谢娆听,李皇后自然狐疑,怕是姜宝鸾使坏,姜宝鸾也懒得分辨, 倒是谢娆拦了李皇后, 只道这确实像是叶宜采能说出来的话。 于是李皇后也只好把姜宝鸾放了回去, 让她平日里多看顾着些叶宜采。 这一回姜宝鸾倒是释然了, 没有再像那天晚上一样想着想着哭起来。 叶宜采的人生其实也颇多坎坷, 但却仍旧能恣意活下去,不问前路只问内心,她虽无法全部勘破,可也心向往之。 一晃眼蹉跎年岁, 她不再年少了。 日子照常过下去,姜宝鸾的梦里已经很少再出现往事,特别是那日听了叶宜采的话之后。 徐太后、姜静徽、盛妙容和姜昀,甚至是容殊明, 她都渐渐开始少梦见了。 所剩的也不过就是一点执念和年少时的情动, 或许哪日就彻底没了。 但李皇后那里终究是按捺不住的,没几日之后, 她就把程秋给直接送到了宣王府。 人到了大门口, 姜宝鸾不能堵着不让进, 让一个大姑娘家站在外面, 只好一边把人接进来,一边让人去把谢珩叫回来。 但谢珩哪里是随叫随到说来就来的, 先等着要少不得要姜宝鸾去见程秋。 十五六岁的女孩儿, 正是初初长成, 虽容貌不出挑, 那也是嫩得能掐出水一般的,一张脸圆团团的,刚开出来的荷花那样的好看。 姜宝鸾身边的嬷嬷悄悄对姜宝鸾道:“看面相就是好生养的。” 姜宝鸾抿唇一笑,倒不是笑程秋什么,而是笑李皇后对于谢珩也就这点指望了,其余事情更是管不着。 她让人带了程秋过来,程秋见了她便跪下请安,姜宝鸾叫了她起来,程秋也迟迟没有动静,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 这般举动倒也不难理解,人都进了王府的大门了,哪还有再让她出去的道理呢? 真要是就这么把人再原封不动退回去,程秋就真的不用活了。 姜宝鸾叫丹琴去扶了她起来,想了想还是问她道:“娘娘是怎么说的?” 程秋缩了缩肩膀,畏怯得不敢看姜宝鸾,细声细气地答道:“娘娘让我来伺候殿下。” 夺鸾 第86节 “哦,”姜宝鸾淡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那你等殿下回来罢,府上暂且也没有王妃,这事我做不了主。” 话音才落,程秋便又“扑通”一声跪下,许是害羞窘迫,一张脸蛋红扑扑的,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就收下我罢,我能上京城都是撞了大运了,家里可就全指着我了,”程秋略一停顿,又继续说道,“我什么都不求的,以后也不会惹殿下和夫人生气,有不好的地方任凭夫人打骂,只是要再把我给送回去,我……家里就不说了,外头要怎么看我说我呢?” 李皇后是中宫之主,一国之母,她说的话自然是金口玉言,这程秋家中又是李皇后拐了好几道弯儿的亲戚,定也是相看许久才选了个程秋出来,李皇后自也肯定与他们说明了去处,这是天大的好事,程家更没有瞒着的道理,定是以为事情是定了的,但谁知遇到了谢珩这样的人,倒不如那荤素不忌的来得爽快。 这程秋倒也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样闷葫芦样儿,人虽羞怯着,口齿却伶俐,也明白姜宝鸾只是不想插手这事,却说自己做不了主,这宣王府再没其他人,她不做主又是谁能做主。 看她跪在那里,只缩着肩膀,姜宝鸾心里竟也起了一丝怜悯之意。 当初她跪在谢珩面前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而面前的程秋,虽姜宝鸾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女子的命运终究是无法自己做主的,与她的性格并没有多大关系,不是人人都是叶宜采,有些人无法反抗,有些人随波逐流,有些人则是尽自己所能令自己过得好一些。 姜宝鸾轻轻摇了摇头,起身去扶程秋,程秋受宠若惊,不仅没有起来,反而连连将身子俯得更低。 姜宝鸾便拽住她的手臂,使劲往上一拉,程秋并没有被她拉起来,却也被姜宝鸾带得一个趔趄,一时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她。 只见抓着她手臂的那只纤细的手,手指染着胭脂色的蔻丹,这只手的主人面含些微的笑意,眉心却似乎带着些愁绪,只是对她道:“能不跪就不要跪,否则要再站起来就难了。” 说完,步履翩跹而去。 留下程秋一人在那里愣怔许久。 * 谢珩是在程秋入府后两天才回府的,先前姜宝鸾让人去叫他回来,就和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许是真的有要紧事在忙,许是一点没放在心上。 到了快用晚膳的时候,姜宝鸾正教谢谨成读诗,谢谨成还剩最后一句没说明白,即便哭巴巴地看着姜宝鸾,姜宝鸾还是狠下心当做没看见,不念顺了就不让他下桌吃饭。 谢谨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读,后来看见丹琴进来说菜都传完了,姜宝鸾还是无动于衷,他才终于崩溃地哭了起来。 这时谢珩进来内室,他应该是在外面听见了谢谨成的哭声,脸上倒是带着很少见到的烦躁之意,在谢谨成身边停住。 可谢谨成哭起来容易,要收起来就有些难了,即便谢珩在身边,谢谨成还是没止住哭声。 谢珩的手往谢谨成头上一举,最后还是轻轻落下来。 “哇”地一声,谢谨成放声大哭,比方才更剧烈。 姜宝鸾皱眉,倒替谢珩说了句话:“哪里就疼成那样了?还没上回拍你身上那颗蚊子拍得响动大!” 然后就起身自顾自径直去了外面。 谢珩冷冷地看了谢谨成一眼,谢谨成便自己爬下了椅子,跟在谢珩后面也出去了。 姜宝鸾已经入了座,一见谢珩来,便问道:“这也两日过去了,你打算怎么办,人可就在府上住下了。” 谢珩道:“我早就说过了。” “这怎么一样?”姜宝鸾笑了,“她人都被娘娘送进来了,再让她回去可就是不给她活路了。” “那就不回去。” 姜宝鸾一愣,她倒是不相信谢珩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改变想法把人留下来,否则也就不是谢珩了。 可是不回去又能让她去哪儿? 谢珩不紧不慢道:“曹宽跟了我十几年,一直没有成亲。” 他要把程秋嫁给曹宽? 也没多想什么,姜宝鸾立刻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有人不愿意呢?” “曹宽可以。”谢珩皱了皱眉。 “那程秋呢?” 谢珩本来也没有在吃东西,听到这话便放下筷子,说:“她若想去其他地方就去,若没有便嫁给曹宽,这里不会留她。” “那也得她愿意啊,如果不愿意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姜宝鸾咬了咬下唇。 谢珩一时不语,似是日有所思。 忽然他说道:“古来一直是盲婚哑嫁,只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可,哪来这么多愿意不愿意的。” “不行,”姜宝鸾说,“非要找个自己合心意的才罢,反正我不愿。” 谢珩原本正在斟酒,听到这话时手中一抖,洒了几滴酒水出来在虎口处,被他不动声色地擦了去。 “你不愿?”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姜宝鸾点头:“对。” 她是公主,或者说以前是公主,怎可能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若是迫不得已呢?” “宁可死了。”她小声说道,而后脸一红,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脆生生的一声响,声音倒不大。 谢珩听后没有再说话。 周围便安静下来,除了杯盏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之外,连谢谨成也没弄成动静,眨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乳母寻着间隙便往他嘴里喂一口饭。 静听窗外有树叶沙沙声,是秋雨落在叶片上的轻响,柔和温婉,掩盖了秋日里所有的肃杀。 忽然,谢谨成不小心把筷子摔到了地上,姜宝鸾低着头没管他,婢女重新为谢谨成奉上了一双新筷子。 谢珩还没抬了眼皮子看谢谨成,谢谨成却一下子又放声大哭起来,他是比旁人都更爱哭些,自小如此,方才也已经哭过了,可是这次却有一种让人说不上来的凄惨尖厉感。 姜宝鸾捂了一下耳朵,正要询问,却听谢谨成哭道:“爹爹是不是要有新的夫人了?是不是不要娘和我了?” 侍立在旁的乳母们脸上显现出惊恐来,连忙跪到地上求饶:“殿下恕罪!夫人恕罪!不是奴婢们故意说的,是不小心的……是不小心的……”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怕是听见乳母们私下在说什么,就记到心里去了。 姜宝鸾朝着谢谨成招了招手,谢谨成乖乖地爬到她膝上去,她摸了摸谢谨成头顶的软发,给他擦干净眼泪。 谢珩道:“没有,吃饭。”说着又捏了一把他的小脸蛋。 谢谨成脸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泪珠,谢珩只用巾帕擦了,并未提及需要净手。 思及他一向喜净,姜宝鸾最后还是给丹琴使了个眼色,丹琴会意,转身便将备好的热水端来。 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完全浸入热水中,右手终归还是有少许不便,他又不大要人伺候,清理右手时便有些不顺手。 姜宝鸾见了,便起身过去帮他洗,谢珩倒是一挡,说:“不必。” 姜宝鸾便递过干净帕子给他,素手微微蜷着,身子也不由向下一俯,却是启唇道:“别得意,我不过是看你长得好看。” * 因谢珩决意不留程秋在府上,姜宝鸾也不想就这么拖延着,当即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嬷嬷去同她说话。 嬷嬷很快就回来,并且告诉姜宝鸾,程秋没有说什么便点了头,又谢了恩,倒是个极省事的。 姜宝鸾便另找了住处给她挪出去待嫁,曹宽二十好几了都没有娶妻,家中也是急得很,东西都是早就备齐了的,便挑了个半个月后的好日子成亲,但三媒六聘都是齐全的,只不过是快了些,也不见仓促。 宫里那头自然是不与姜宝鸾相干,一应都交给了谢珩,让他和李皇后去说。 李皇后一向都拿儿子没办法,他这样说了,便更不能强迫,也只好随他去了,还又另外添了嫁妆给程秋,程秋毕竟和她沾着亲,李皇后倒怕谢珩万事不是自己挂心的就不理会,若是这么随便把人往别处一塞,丢的倒是她的脸。 只是一边让人准备给程秋的嫁妆,一边到底心里憋闷,又不知道冲着谁去发,便只好倚着软塌叹气。 谢娆修养了几日,毕竟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她也没有什么大碍,正陪着李皇后,原也是知道这桩事的,看见李皇后唉声叹气,便有些愤愤道:“娘倒也依着哥哥胡来,从来长辈赏人,哪有推出去给别个的?就算是不喜欢,放在那里便是,又碍得了谁了?” 李皇后闻言又叹了口气,说:“你倒是缓缓性子,你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小便不同我亲近,即便我这个亲生母亲待他再好,他都像是隔着一层似的,他长了这二十多岁了,我也总没有明白到底为何会如此,那庙里的主持又是那般讲法,可见他有自己的机缘在,倒是我们耽误了他。罢了,我也不敢强逼着他的,反正已经都有了谨成,就随他去罢。”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谢娆便想起那回她是跟着谢珩一起去的,当时那位主持看了她抽的签之后还说了些好话的,什么柳暗花明之类的,结果转头她回去就差点被顾茂年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想起来就心有余悸。 “做不得准的,娘怕什么?”谢娆道,“那些个秃驴满口胡说,我看他们都是合起伙来糊弄人的,哥哥怎么就不能娶妻了?” 李皇后自年轻时起便笃信佛法,一听谢娆这话便皱起了眉,轻斥道:“不要胡说,你的事且也准着,这不就好了吗?” “如果不是叶姐姐来救我,我这会儿还不知在哪儿呢!” “你啊,你自小就和她认识,两个人也是极要好的,可是怎么她出落得温婉聪慧,你却……看来我真是前世不修,生的儿女都是这般模样,你要是有她一半的灵巧,我日后闭了眼也就安心了。”李皇后摇摇头,又说道,“说起来那会儿我刚嫁给你父亲,温氏就三番两次暗中挑衅,我生怕她在我之前生下长子,便日日都跪在佛前祈求,这才得了你哥哥,可能这才是他合该出家的因由。” 谢娆撇了撇嘴,不耐烦道:“有什么因由,我看是姜氏吹枕头风才是,只恨不得天天把哥哥栓在她身边,一步都不让哥哥去别的地方,哥哥是着了她的道,让我说把她赶走才是正经,改明儿我就和父亲去说,她一个前朝公主留在哥哥身边本就不妥,找个地方给她出家去,和谨成也断了关系才好,谨成有一位好嫡母,怕更胜过她千百倍。” “越说越不像样了,你哥哥的事也是你能说的?”李皇后想斥责几句,可她素来更疼爱谢娆几分,又想起谢娆先前经历,便忍不下心了,只说道,“你哥哥也艰难,你可不准去你父亲面前胡言乱语什么,这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家关起门来便罢,今时不同往日,内外你要分得清楚,否则只会害了你哥哥。还有,她再不好也是谨成的生母,我总说为着谨成也要给她体面,她是万万不会亏待了谨成去的,娆儿你还小,又没做过母亲,亲生的和不是亲生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嫡母便是再好,也不会有亲生母亲那般好,更不会很与庶子去亲近。” 谢娆胡乱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李皇后也不疑有他,又劝说道:“你无事便出宫去找你叶姐姐说说话,她实在是蕙质兰心,你能学进去一点,我都要烧高香了。” “当初若是叶姐姐做了我嫂嫂,定然就不会是这样一副局面,还不是怪她。”谢娆嘟哝了一句。 李皇后终于生了气:“不许再提这事,再让我听见就掌嘴!” “知道了。”谢娆应了,眼神往旁边一飘,“娘,我有些累了,先下去歇着了。” 等回了寝宫,谢娆躺下,却暗暗盘算了一番。 * 程秋和曹宽的婚事时间紧,而程家不在京城,除李皇后添的那份嫁妆之外,实则程秋的嫁妆也实在不多,姜宝鸾见了便也添上了一份,算作是宣王府给她的,在曹家那边更有体面。 一时上街去置办倒也不难,只是东西要得急了就算不得上好,姜宝鸾见惯了好东西,自然是不很满意的,但也没其他法子了。 她想了想,便让丹琴去开了自己的库房。 姜宝鸾自己也有嫁妆,当初徐太后准备的自不必说,全数得到是不能够了,但那时徐太后自知不成,赶着送去昭阳宫的也有数十箱笼的珠宝绸缎,金饼银锭,再加上昭阳宫原本就在的一些贴身之物,零零总总也有不少,昭阳宫的东西除了略有一些被叛军搜刮去的不说,其余又尽数都搬到了宣王府来,原封不动。 姜宝鸾便拿了一套头面首饰,一箱珠宝并两箱绸缎再加进去给程秋,这些都是世上难得的珍宝,添进去也不算难看了。 库房再往里靠墙暗处又有约莫十个箱笼,比其他箱笼都略小些,叠在一处放着,连锁头都略比其他的小巧精致些。 丹琴拿了册子点东西,倒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姜宝鸾面不改色道:“是我素日爱看的一些书籍罢了。” 说着她又让后面的婢子拿出一大串钥匙,自己一个个数过去,找到钥匙便让人搬了一个箱笼下来,亲自去开了锁。 丹琴等上去帮姜宝鸾把箱盖揭开,只见里面码放着的果然是一本本书,里头还有成套的,因她们不大识字,也不知是什么书。 姜宝鸾背过身去翻找了几下,挑拣出几本,拿绸布包起来,说:“这也放去程秋的嫁妆当中。” 除了傍身的金银钱财之外,有些东西也是必不可少的。 立刻有仆妇拿下去了。 丹琴正要把箱盖合上,却被姜宝鸾拦了,继续挑拣起来。 她又挑出来几本,然后开了另外一个箱笼,里面放着的依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书,还更紧凑些。 姜宝鸾拿出一本翻了一页,颔首却马上又合了起来,接着又往里面拿了三两本,这才让人把两个箱笼的盖子都盖上,亲自上了锁。 夺鸾 第87节 她把这几本书往怀里一拢,就回了房去。 等到了内室,姜宝鸾让人都出去了,便坐到床沿边,轻手轻脚地再把书拿出来。 这十个箱笼里收着的确实是书籍,但却不是什么正经的书,甚至连话本子都算不上,几乎全是活色生香的小人打架,间或有些极为露骨的淫/词艳曲以及笔记。 其中有八箱是徐太后为姜宝鸾出嫁后准备的,另有两箱却是姜怜放在这里给姜宝鸾的。 虽都是同一种东西,风格却大相径庭,八箱里的多为男驭女,姜怜的却几乎全是女驭男,还有男驭男和女驭女。 不过以姜怜的喜好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宝鸾先还将这些箱笼尽数束之高阁了,今日倒是为着程秋的嫁妆才看见还有这些个东西,反正有这么多便挑几本送给程秋,想来她娘家也有备着的,其余的便自己挑几本出来看。 夜里等哄睡了谢谨成之后,姜宝鸾自己悄悄拿了烛台放过来,然后抽出压在枕边的书,从头开始翻下去。 没看几页,姜宝鸾就开始面红耳赤。 她用被褥捂住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来,仍是忍不住继续看下去。 一面看,一面又忍不住细想自己和谢珩的事情。 除却前些日子那云山雾罩一般的一次,从前那些实在是时隔太久了,不过虽然隔得太长,还是能记起来愉悦似乎也是愉悦的,只是又有些害怕,害怕亦带来了痛苦,如此交织在一起。 也没有书上所描述的繁复精巧,不知他们快活不快活。 姜宝鸾一页一页地仔细研习琢磨着,一时连外面的动静都没听见,等身后床帐一动,烛火跟着一摇,她连忙把书塞到被子里去。 谢珩是不常来的,她就没注意。 但谢珩已经看见了她匆匆忙忙做贼似的动作,便问:“什么东西?” 姜宝鸾一张脸飞红,支支吾吾道:“没有东西。” 谢珩一点都不相信,俯身就要掀她被子,姜宝鸾不可能让他如愿,拼了命的按住。 “谨成还在睡觉,你放开!”她小声说道。 谢珩看了一眼睡得和死猪一样的谢谨成,反而伸手去拍拍他脑袋,果不其然谢谨成一点反应都没有。 姜宝鸾知道自己扯不过他,只好咬了咬牙,从底下掏出那本书,直接甩到谢珩身上。 “你要就拿去!” 谢珩笑了笑,拿过来翻看起来,才一翻开,面色就是一冷。 他原本以为姜宝鸾只是挑灯夜读话本子之类的书籍,再没有想到会是这个。 他知道不该再翻下去,却忍不住又翻了几页之后才问:“你哪来这种东西?” 姜宝鸾眉头一拧,说:“我自己的。” “谁给你买的?” “我娘和我姑母给我的嫁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嘴角带着些挑衅。 谢珩无话可说,手上的书如同烫手山芋一般,竟不知该不该还给她。 偏生姜宝鸾赤着一双白生生的脚丫子挪过来一点,轻声问:“你是不是从没看过这个?” 让谢珩回答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双更直接二合一了。七夕节就是乞巧节,祝大家事业顺利学业顺利,天天都赚小钱钱,每年都赚大钱钱(*^▽^*) 感谢在2022-08-03 20:52:51~2022-08-04 20: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谢珩最终也没回答, 只是把书往床角一塞,自己随之上了床。 “睡吧。”他说。 姜宝鸾却不依不饶问他:“你想不想看?” “不想。” “我有十箱。” 谢珩终于忍无可忍:“姜宝鸾,谢谨成还睡在这里。” “哦,”姜宝鸾从善如流, “那算了。” 随即谢珩却是将她肩膀往自己这里一掰, 探手向下, 等摸到一点湿润之后, 他才又笑了笑。 姜宝鸾用脚尖去踢他:“不行。” 可一边说, 一边竟也伸手抓住了谢珩那处,然后稍稍用力。 她不给谢珩再反应的机会,就这般上下动作着,于是她倒无事, 不过手略有酸痛,只有谢珩强忍着,又怕惊动了身边睡着的谢谨成。 她的手指灵活小巧,动作时重时轻, 时缓时慢, 几乎要让谢珩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竟是从未有这般失去理智的时候。 终于, 他在她手上到达顶峰, 为了堵住喉间那一声闷哼却先将姜宝鸾的唇堵住, 狠狠咬了上去。 姜宝鸾一手的粘腻, 正伸出被子来,又被谢珩一下子按住, 更是蹭得连枕上都是。 他嘴上动作更加凶狠, 似乎要把方才那些都讨要回来。 等终于停歇, 二人明明没干什么, 却气喘吁吁。 缓了一阵之后,姜宝鸾才看着这些狼藉道:“怎么办呢?谨成还睡着……” 让乳母进来抱人,看见这些还不知丢脸的是谁。 谢珩便只能自己抱起谢谨成,将他抱到外面,又只叫了人进去收拾干净换了被褥,自己则重新去沐浴一回。 今日姜宝鸾身上没有什么,难受的倒是他。 等他洗完回去再看,姜宝鸾果然已躺在新换的被褥枕头上安稳入眠。 那本书还是塞在床角,想来也无人敢动。 谢珩又拿到手上翻了几页,最后竟是轻笑出声,放下书也在姜宝鸾身边躺了下来。 十箱,果然是能够慢慢看的。 * 秋末的时节上下了几场大雨,然后天气正式转晴,京城便彻底入了冬。 姜行舟的生辰离着谢谨成也没几日,姜宝鸾也照例是要给他过的,不用大操大办,只比着谢谨成的来就是。 但姜宝鸾这里到底人多眼杂,宴席便设在了姜行舟那里,进出倒也方便,原本姜怜也要来,但她这几日着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孩子了,便一早推脱了。 姜宝鸾便自己带着姜行舟和谢谨成,她给姜行舟的礼物也是和谢谨成一般的,杜绝了小哥俩任何吵架攀比的可能,谢珩那边不知从哪里也得到了姜行舟要过生辰的消息,早早便派人把礼物送了来,是一个小马鞍,谢谨成也有,配着谢谨成生辰时送他们的那两匹小马刚刚好,虽然不能骑,但是看看也令人高兴。 这倒是谢珩所思周到妥帖之处。 礼已经送出来,姜宝鸾也不好独独把他落下,毕竟这还是在宣王府,谢珩的地盘上,姜行舟往后要仰仗谢珩的地方多了去了,于是姜宝鸾便叫人去请了谢珩一声。 不过她原也没想着谢珩会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不成想这回去带话的人回来还原路带了回话,谢珩说了夜里就来,让她备一些热酒,但不必多备,又让他们先吃起来,也不用等着他。 结果到了夜里,桌子上的菜换了好几次,酒也热了几回,谢珩还没有来。 两个孩子倒不觉有什么,只谢谨成起头问了两三次谢珩怎么还不来,后来就和姜行舟一块儿玩儿去了,早就把亲爹抛到了脑后。 姜宝鸾总觉得心里不大是滋味,但又不想巴巴地去请,听着外面北风呼呼地越吹越紧,到了最后也还是按捺不住,叫人带了大氅去给谢珩添衣,免得来得路上着了凉,也是催他快些来的意思。 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并且带回了姜宝鸾让带去的大氅,急着禀告道:“殿下已经不在府中了,说是刚要过来,宫里便来了人请。” 正要来的时候才被请走,那就是入夜天黑了才叫的人,姜宝鸾心里一紧,不知宫里又出了什么事,竟叫得这般着急。 她又问:“既是殿下走了,怎么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来回话?人都上哪儿去了?” 那人回道:“奴婢也这么问了,但那边儿只说是殿下吩咐的,让不给夫人知道。” 姜宝鸾点了点头,缓缓地坐了下来。 这时丹琴刚好把热好的酒端上来,姜宝鸾原是想等谢珩来了再一道喝几口,但眼下人是不来了,她便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烫得热热的,触及杯壁都是温暖不凉手的。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谢珩明明知道她这边等着,还特意吩咐了不给她知道。 自半年多年谢谨逸的坠马事件开始,谢琮虽吃了亏又受了谢道昇的斥骂,表面上是谢珩出了一口恶气,但实际上谢道昇到底是如何作想的还不好说,谢珩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些,可姜宝鸾眼明心亮,早就有所察觉。 她就算再被关在内宅里对外面的情形一无所知,但有些事情旁观也是便是。这半年里头谢道昇明里暗里竟提了不少人,早先与他一道征战天下的臣子里面多有支持谢珩的,不仅有多年共事商议的交情,也有看着谢珩长成的,自是不比一般的,这些人在谢道昇登基之后自然是首先被重用加封赏的,谢道昇虽没有动他们,仍旧对他们亲厚,但实则却另外提拔了不少人加以掣肘平衡。 这有谢道昇不愿自己当年的亲信坐大的原因在里面,但再细细去看这些提拔上来的人,竟有不少人与谢琮那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是直白明了的。 若说早先谢道昇只是楚国公,他的世子之位只由嫡长子谢珩继承,无可撼动,在谢珩还活着的情况下,便是他要许其他人,朝廷也不会同意他乱了法度,但如今谢道昇已成了一国之君,储君之位也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而谢琮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谢道昇心里也不会不清楚,就算他只愿疼爱信任自己喜欢的,也不会不清楚谢珩,若真有了抉择,要让谢琮日后顺顺当当的,谢珩就几乎是性命难保。 忽然一阵寒风吹来,姜宝鸾被冻得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发现是那边玩耍的孩子们把窗户推开了,他们似乎还拍着手在笑着。 姜宝鸾心烦意乱,索性自己起身过去,谢谨成见她过来还大喊道:“外面下雪了!” 再一看,果然见到有几片指甲盖大小的雪花飘进来,极小极小的,若不是孩子心里正念着,怕也难让人察觉。 谢谨成只伸了手出去接飘过檐下又飘到窗内的雪花,其实并没有多少,他还是仰着头眼巴巴等着,一只胖乎乎的小手被风吹得红通通的,惹得乳母们一口一个“小祖宗”地喊。 姜行舟也跟着他兴奋不已,但见到姜宝鸾过来,到底趴在窗边回头问她一句:“姑母,姑父怎么还不来?” 姜宝鸾摸摸他的头,脸上勉强对着孩子露出一丝笑意:“他方才说有事不来了,外头下了雪,姑母和谨成也不回去了,今晚就在这里陪你睡觉好不好?” “好!”姜行舟开心地笑了,然后继续回过身子和谢谨成一块儿接雪花去了。 姜宝鸾叹了一口,说:“想玩就出去玩罢,今日便许了你们了。”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不顾乳母们在身后叫唤,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 姜宝鸾笑了笑,终是笑不大出来,跟着他们出去了。 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抛弃,身边的人都提着灯护着他们,那些灯笼被支得高高的,倒能映出雪的影子来。 姜宝鸾立在檐下看着落雪,对着灯影也不由伸出手接了几片,雪花在她的手心里很快融化成水,湿漉漉的。 夺鸾 第88节 她将手一斜,水珠便滚落了下来,掉到地上看不见了。 她也没了再去接雪花的心思了,终是年岁已经渐长了。 想起来当初她刚到楚国公府时也是这样的初雪天,记得那会儿还是有些玩心的,有没有玩雪也记不大清了,却能清楚地记起来她那时常常想起在宫里玩雪的情景。 年年今夕忆往昔,不知明夕忆何年。 雪渐渐密起来,姜宝鸾便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进来,姜行舟一向是算听话的,只有谢谨成不肯,在雪地里扭捏了好一会儿,要等姜宝鸾牵着姜行舟的手转身离去,他才连忙冲了上来,小狗似地跟在姜宝鸾身边。 谢谨成来了这里睡是一定不肯和姜行舟分开的,姜宝鸾让他们两个睡在一起,自己去西边的暖阁里睡了。 屋子烧着炭盆,实在暖和又舒服得紧,但姜宝鸾翻了几下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了身,丹琴听到动静便隔了床帐问:“夫人怎么了?” 姜宝鸾呆坐了片刻,才道:“我认床,想出去走走——不,还是回去罢。” 匆匆穿了衣服,又随意拢了头发,打开门之后才发觉风雪已盛。 丹琴问:“夫人还走吗?” “走,”姜宝鸾点点头,“回去。” 她心里乱得很,风雪之中行路虽难,但受在身上的竟能使心里好过几分,仿佛只有这冰天雪地才能消磨内心的烦躁。 烛火在琉璃灯罩中摇摇晃晃,却并不受外界侵蚀。行至中段,风雪中有人疾步前行。 作者有话说: 半辆车……嗯,怎么不算车呢……感谢在2022-08-04 20:00:14~2022-08-05 20:4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姜宝鸾眯了眯眼睛, 没看清楚朝这边过来的到底是谁,只是看模样仿佛有点像谢珩,因风雪太大,她倒不敢认。 一时连丹琴等也看不清楚, 只陪着姜宝立在原地。 那人渐渐走近了, 姜宝鸾悄悄松了一口气。 是谢珩, 他回来了。 谢珩很远便看见这里一行人, 等见着姜宝鸾, 他皱了皱眉,道:“怎么出来了?” 姜宝鸾闷闷地应了一声,说道:“想回去。” 风吹得她的声音瓮声瓮气的,像是带了哭腔一般。 谢珩低下头, 无奈地笑了笑,没让她看出来。 旋即他拉住她的手,道:“那就回去。” 他一时没把握住力道,扯得姜宝鸾一个趔趄, 不过很快便将她扶住, 一同转身离去。 丹琴在后头打着伞,有些吃力, 姜宝鸾想了想便回过头, 直接拿过了她举在手上的伞。 这把伞不很大, 只够遮得住两个人的一方天地罢了。 走着走着, 姜宝鸾忍不住问:“你怎么也出来了呢?” “刚从宫里回来,找你们。” 姜宝鸾拢住衣服, 这会儿才觉出外面冷, 可心里却渐渐定下了。 “什么事呢?”她又问。 含含糊糊的, 像是在问宫里面, 又像是在问谢珩为什么来找他们。 谢珩轻轻摩挲了一下包在手心里那只柔若无骨的小手,然后另一手拿出了一样东西,就这么侧过身子递到姜宝鸾面前。 一根珠翠碧玺花簪,小小的却很精致,碧绿的叶片上脉络都分毫可见,花蕊处却摒弃了写实,缀了一颗硕大的明珠,即便在黑暗中都闪着珠光,虚虚实实,如梦似幻。 这是谢珩前几日所得,一直想要给姜宝鸾,可总也找不到个由头,这次姜宝鸾来请他,却是刚好,不想又被叫到了宫里。 原本思及回来时辰已晚,姜宝鸾应该已经睡了,但谢珩竟是按捺不住,漏夜前往寻找姜宝鸾。 今夜不送,又等何时。 姜宝鸾先还没有注意,过后才看清楚那是一根簪钗,色彩鲜亮夺目,是她的喜好,于是接过来下意识就要往头上试,不过立即又停住手。 “怎么?” 她捋了两下头发,有些害臊:“头发没有齐整,怕掉了打碎。” 谢珩拿过碧玺花簪,只往那乌黑处一插,簪子便稳稳当当留在了姜宝鸾半挽的发髻上。 姜宝鸾只觉得脸热热的,幸好是夜里看不清。 她扭过头,小声说道:“走吧,外面怪冷的。” 然后另外一只没被谢珩牵住的手,却忍不住悄悄摸了摸才到了自己头上的碧玺花簪。 她又忽然想,若是白昼该多好。 不知他有没有看清。 天地苍茫,飞雪已在地上积起了薄薄一层,两人就这样慢慢走着,留下两对不同的,却几乎并肩左右的脚印,而后又被绵绵不断的雪所继续掩盖,直到没有痕迹。 等回了自己那里,早有仆妇准备了姜汤端上来,姜宝鸾和谢珩一齐坐下来喝,谢珩还正喝着,姜宝却急急地灌了两口,又一声不吭走开了。 她走到内室镜台前,对着铜镜看自己头上那根簪子。 这辈子她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但就是为了这根簪子急得连一时半刻都不想耽搁。 姜宝鸾伸出手指点了点充作花蕊的那颗明珠,然后慢慢地抿唇笑了。 她很喜欢。 一时听见身后脚步声,姜宝鸾不由手一抖,有些慌乱,连忙把一络挽起来的头发放下,又匆匆拿起妆台边的梳子,去梳自己的头发。 谢珩进来见到她头发也没拆完就在梳头,稍稍抿了抿唇,若是姜宝鸾正抬头看着铜镜,那想必是能看见他的笑意的,可惜姜宝鸾正低着头攥着络发丝慢慢梳着,连眼角余光也没有扫到。 谢珩当做没有看见什么,只在她身边坐下,又故意问她:“急匆匆进来干什么?” “累了,”姜宝鸾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原是早防着谢珩会突然进来的,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拆了头发想睡了。” 谢珩“哦”了一声,抬手拔出她头上那根碧玺簪子,金色的簪身掠过姜宝鸾脸颊边的时候正映着烛火,只一瞬便闪出熠熠灿然之光,姜宝鸾心里像是被什么牵着似的,抓着梳子的手往侧边已虚空的地方一晃,似是想抓住什么,一面又忙不迭抬头去看谢珩的手。 她只忽然冒出了一个极深的念头,给了她的东西就不许再拿走了。 下一刻,谢珩的手轻轻落在镜台前,“啪嗒”一声极轻极轻的脆响,碧玺发簪落在了紫檀木的桌案面上,翠玉碧绿莹莹,红梅色的花瓣剔透娇艳,当中明珠花蕊轻颤,似假又似真,姜宝鸾也跟着悄悄送了一口气。 她掩在裙摆底下的脚尖往里一缩,脚趾也跟着蜷了蜷,梳了两下发梢,才想起把头发全部拆了。 丝滑如缎子一般的青丝倾斜而下,又黑又密,一直垂到腰际以下,将一把细腰掩住,可行动间又若隐若现,愈发使见者觉得盈盈不可一握,随意便可折断。 姜宝鸾一手捻住几络头发,一手拿起梳子梳了几下,终是按捺不住松开了双手。 她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羽翼似的倒影在脸上,掺着一丝红晕,接着削葱一般的食指与拇指轻轻拿起碧玺花簪的簪身,另一手又打开了她日常收放首饰的红漆匣子。 匣子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都是姜宝鸾素日喜爱用的那些,她踌躇了一阵,这才把其他东西往一面拨了拨,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姜宝鸾将碧玺花簪放到腾出空来的那个位置,如何轻轻合上了盖子。 “放在外面容易打碎。”她解释了一句。 谢珩没有说话,脸上神情仍是淡淡的,指尖却忽然一阵一阵发着麻。 终于,他忍不住摸了一下姜宝鸾拢在背后的青丝发梢。 姜宝鸾垂着眼没有动静,谢珩几乎以为她不会发觉,但当他的手指碰到她头发的那一刻,却能明显感受到姜宝鸾的背脊一颤。 似是二人都愣怔了片刻,随即姜宝鸾才将背后的头发都拨到前面来,斜斜地放在一侧肩上。 她拿起梳子继续梳着,谢珩也不走,姜宝鸾白皙的牙齿悄悄咬了一下下唇,问道:“宫里什么事?” 方才在雪地里时姜宝鸾是问过一次的,但谢珩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碧玺花簪。 她到底是不能作罢。 这里是宣王府,不是能让她彻底卸下心防的桃源。 谢珩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娆儿闯了些祸,把娘娘给气病了。” 姜宝鸾点点头,心里知道绝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一桩事,竟是又追问道:“是什么呢?” 见她锲而不舍,谢珩心念一动,原本是打算不对姜宝鸾露出一丝口风的,但到了此时,全部的念头却如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他淹没。 或许真的可以告诉她。 他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仿佛生来天地间便只有他一人一般,而方才风雪中与他并肩同行的人是否也能与他一起分担,只要能听他说就好。 “娆儿下午时跑去陛下那里说了一些话,我也是娘娘传召之后才知道的,”谢珩慢慢道,“后来……陛下也找了我。” 他说得很细致,眉目中极罕见地出现了一些茫然,姜宝鸾这才注意到,他如今已经几乎不称谢道昇和李皇后为父母了,一概皆以陛下和娘娘称呼。 雪天更漏长,黑夜仿佛没有尽头一般,只将天地陷于这浓墨之中。 谢娆绕开李皇后去找了谢道昇,让谢道昇给谢珩赶紧指一门婚事,无论是正妃还是妾侍都好,怕宣王府只有一人独大。 她在谢道昇面前说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兄长谢珩着想,只说姜宝鸾不是之处,将谢珩一直没有娶妻的缘由一股脑儿全都推到了姜宝鸾头上。 甚至连已经嫁给曹宽的程秋,也被谢娆拉出来作为话柄,告诉谢道昇这原是李皇后为谢珩准备的人,只充开枝散叶之用,结果便是如此,姜宝鸾眼里也容不下她,人都进了宣王府了,合该是名正言顺的,却被她反手送给了曹宽,极是不给脸面。 还有入了宫的蕊娘,谢娆不知是真这么想,还是故意要按些罪名给姜宝鸾,也说是姜宝鸾容不得蕊娘自小伺候在谢珩身边,一入王府便把她打发到宫里做普通宫女。 谢娆自以为自己是聪明至极的,没有找任何人商量过要说的话,亲密如李皇后和叶宜采都不知道,只以为这是为了兄长好,只要谢珩身边没了姜宝鸾,日后便必定一帆风顺了。 她最后同谢道昇说了一句话,谢道昇却笑了,谢娆以为谢道昇是赞同她所说的话,回去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同李皇后说了,想要李皇后夸奖她,在李皇后这里邀功。 可李皇后听了之后却脸色骤变,手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然后便连连叫人传谢珩赶紧入宫来。 谢娆那句话是这样对谢道昇说的:“姜宝鸾是前朝的公主,她的身份非比寻常,若哥哥身边的是旁人得宠些也就罢了,为了她而不看其他女人再是不妥当,父亲的江山是要留给哥哥的,哥哥如果只有姜宝鸾所出的孩子,那日后我们谢家的江山岂不是又要分一半去给了姜氏?便是谨成也不知会给她教养成什么样子,又没嫡母在旁,只向着姜氏而不知谢氏就糟了!” 作者有话说: 谢娆:哥,我聪明不? 夺鸾 第89节 第97章 谢珩一字一句, 慢慢同姜宝鸾诉说着,在姜宝鸾的记忆中,他从未这般与她说过话。 两人之间的接触,从始至终都像是对峙, 偶尔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情愫, 或许只是来自于人最原始的冲动与本能。 听到他说谢娆的事, 姜宝鸾本该是很生气的, 但眼下她却一直心平气和的。 “娘娘知道的时候为时已晚, 等我进宫听了这事,陛下就传我了。” 谢珩见到李皇后的时候,李皇后又惊又怒,几乎要肝胆俱裂, 可没等谢珩出言安慰,谢道昇的人便来了。 谢道昇只对谢珩道:“送姜宝鸾出家,不然就杀了她。” 他明知谢珩不会同意,却故意让谢珩选择。 谢娆作为谢珩的亲妹妹, 身边最亲近的几人之一, 亲手把刀子送到了谢道昇手里。 谢道昇正苦于没有谢珩的把柄,也不是不清楚这回事, 只是他挑起来此事未免显得别有用心, 这绝不是谢道昇的行事作风, 而谢娆提起就完全不同了。 连亲妹妹都看不下去了, 作为父亲的谢道昇何须再忍。 谢道昇最后叹了一声,道:“前朝妖女蛊惑我儿心智, 既是你不愿处置她, 为父也不好强来, 你只记着, 谢家的江山不可能再落到姜氏血脉的手中。这几日,你便在王府里好好想想,不必再来了。” 虽未言禁足,却字字都是威吓。 不处置姜宝鸾,谢珩前途尽毁。 红烛明灭摇曳,烛花爆出一声轻响,姜宝鸾起身用银剪子剪了烛芯,复又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真要退到那一步,让她死她不愿也不能,但避开这里倒也不是不行,先稳住谢道昇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姜宝鸾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谢珩果然道:“他不过找个由头,就算杀了你……他还是不会满意,接下来或许就会是谨成,等到我听从他的意思把你们都除尽,就是刻薄寡恩的罪名在等着我。” 姜宝鸾没有再问下去,谢珩自有自己的打算,除了她之外,谢珩从来都是无可指摘的,朝中亦有许多人支持,毕竟谢琮是个无能草包,新朝除立之时最是能人辈出,谁会愿意屈于一个草包之下。 就算是谢道昇有这个自信能为喜爱的儿子留下一个稳固的江山,他也不敢即刻就对谢珩出手,而是要徐徐图之,慢慢磋磨谢珩的心性。 谢珩按了按额角,姜宝鸾这才发现香炉中点着的安神香已经燃尽,差点连霜灰都快要冷下去。 漫漫长夜,私语间竟也如此短暂仓促。 一只微凉的手悄悄抚上谢珩的额头,姜宝鸾给他慢慢揉着,轻声道:“去睡罢,天都快要亮了。” 谢珩没有答话,只是闭上眼睛。 许久之后,久到姜宝鸾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才听他说道:“我自小从没什么做得不好过,为何父亲……” 沙哑的嗓音戛然而止,也只这一瞬的委屈如孩童一般,可谢珩早就过了孩童的年纪,会天真地问父母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甚至在他的幼年时,也从未问过。 他只知做自己该做的,又令人从何不满? 思忖间方才那只为他按压额头的手又牵起了谢珩的右手,他的右手不很很使上力,只有手腕能使些劲,便也就这么跟随姜宝鸾。 姜宝鸾把他拉到床沿上坐下,自己脱了鞋爬到里面,掀开被子裹住自己,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然后眨了眨眼睛说道:“睡了,有什么事都睡了起来再说。” 谢珩浮躁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有一隅安身,又有人相伴,若不栖息岂不辜负? 他躺到她身边,闭上了眼睛。 屋外风雪交加,不知明日会否能是一个好天气。 * 第二日雪止初晴,阳光迷迷蒙蒙地穿透云层,照在地上积得厚厚的雪上熠熠生辉。 姜宝鸾照例是要睡足了才起来的,她醒来一睁开眼便看见谢珩也安安静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醒。 姜宝鸾微微惊讶,谢珩一向很有规律,那时夜里折腾得再厉害,早晨该是什么起他也就是什么时候起。 转念她才想起谢珩几乎是等于赋闲在家了,什么时候起床都是一样的,往好处想是难得浮生半日了。 窗外传来孩子的嬉闹声,姜宝鸾转了个身,静静躺在床上侧耳听了一会儿,依稀是谢谨成在同仆婢们玩雪,笑得就跟疯了一样。 记得去岁下雪时,谢谨成也是这般疯的。 姜宝鸾抿唇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起了床。 谢珩躺在外侧,饶是姜宝鸾再小心翼翼,还是不免惊动他,姜宝鸾才坐在床沿上把绣鞋穿好,正打算自己出去叫人,转头却见谢珩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朝着他笑了笑,只是略了勾了一下唇角,笑意便漾开来,令人猝不及防间却又立即扭头朝外面走去,留下一个袅袅婷婷的背影,纤细的腰肢如同三月的杨柳枝一般。 谢珩原本打算也跟着起来,可见着她的笑,却忽然收敛了这个念头,仍旧没有起身。 等外面伺候的人进来,谢珩心里的希冀又慢慢落空。 他在想什么呢? 当初让她服侍一场已经是不知如何修来的机缘,若再要多的,便不能了。 她生来便是公主,只有让别人伺候宠溺她的,别人又哪里轮得到呢? 等他出去,姜宝鸾已经没了人影,外间的仆妇正在摆饭,见他出来便连忙道:“殿下,夫人在外头。” 谢珩点点头,也没有跟出去,他这个人向来无趣,活了二十多年自己也不是不清楚,出去了反而败了他人的兴致,不如不去的好。 他便走到窗子旁边,银红色的窗纱看着就暖融融的,但是下一刻窗子便被谢珩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儿,天光彻底从缝里透露进来,映着雪光,一半是雪色,一半是银红。 远处谢谨成正在院子里疯跑,身上裹得就和一颗球一般,身姿却也很是灵巧,院子里四季常摆着花房送来的鲜花,昨日刚搬来的花朵,有些含苞待放,有些已经全部开出来,红花绿叶原本都被掩盖在雪下面,但谢谨成一来,花木上的雪早就被他打落得七七八八了,远望色彩斑斑,分外鲜妍。 姜宝鸾立在檐下并没有过去,谢珩这里只能见到她半张侧脸,这侧脸也一大半都拢在雪白的皮毛出锋里面,却仍能看到笑意盈盈。 今日她梳了个半翻髻,侧面簪着谢珩昨夜送她的那支碧玺花簪,其余并无多余的饰物,只有一朵小小的绢花点缀,愈发衬得碧玺花簪粲然夺目。 她手上拿了一根檐下打下来的冰凌子玩,冰凌子已经化了一半了,正滴滴答答地落着水,被她从左手滑溜到右手,又再次从右手倒腾到左手,她既不管手有多湿,也不管滴下来的水,有几滴滚落在她绣着花鸟的缎面裙摆上,沾湿了些许。 她的手被冰凌子冻得红红的,还时不时搓两下手指,只是仍不舍得那根冰棱子。 谢珩微微愣怔,在他的记忆里,仿佛也有过似这般的雪天,她拿了把扫帚来退思堂扫雪,每每一双手都会冻得通红。 他已记不清自己那时见了她的手是如何作想的,最后只觉这样一双细长白皙的手不该被冻坏了,或者长了疮什么的,便使人送了她一个小小的手炉。 那只手炉他后来也见过的,姜宝鸾离开楚国公府之后,他便命人把她所有用过的物件,全部扔的扔,烧的烧了,手炉也在其中。 谢谨成捏了一大团雪扑到姜宝鸾怀中,姜宝鸾小巧的嘴巴稍稍翘了翘,然后便用湿漉漉的手去摸谢谨成的脸,谢谨成被冷得大叫起来,手上那团雪也掉到地上,姜宝鸾便眼疾手快把他拉开。 这时姜宝鸾和谢谨成都看见了站在窗边的谢珩,谢谨成咧开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又转身去捏了一个雪团子过来,跑到谢珩面前踮着脚捧给他。 孩子的小脸也被冻得红扑扑的,像极了姜宝鸾的那双手的颜色,谢珩原本从不玩雪,甚至于雪天从外面回来都会立刻更换全身上下的衣物,但此刻却不由自主地拿起了谢谨成手里的雪。 只是他控制不好力道,指尖用的力多了些,那颗雪团子一到他手上,便立刻五马分尸,扑簌而下,一半落在地上,一般落在窗台上。 谢谨成却笑得更开心了。 姜宝鸾一直看着这边,见儿子大笑也赶忙过来,点了点他的额头,似是嗔怪又似是怜爱。 谢谨成将她抱住,依偎在她的身侧,姜宝鸾却对谢珩道:“我想把行舟送出去。” 谢珩不由皱了皱眉,这话原也不该在谢谨成面前说的,孩子们都还实在太小,不适宜听这些,姜宝鸾平日聪慧敏锐,今日倒是不慎。 果然谢谨成嚷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行舟弟弟送走?” 仆妇们看见这边主子们在说话,一早就远远避开了,也听不见这里在说什么,但姜宝鸾还是低头朝谢谨成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道:“你也想跟着去?” 谢谨成连忙摇摇头,大大的脑袋垂了下来。 谢珩说:“你想送便送罢。” 从前把姜行舟放在宣王府,一则是姜宝鸾为不负盛妙容所托,一步都不让姜行舟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则是因为宣王府更能护住姜行舟,可眼下不同了,局势易变诡谲,姜行舟远离宣王府才更安全。 “我打算把他送到姑母那里去,也只有那里可去,姑母没有任何牵扯,倒比其他地方不惹眼。”姜宝鸾小声说道,“只说是行舟发了痘疹,为怕传染到宣王府,这才把人送走的。” “好,我让曹宽去办,不要经这边其他人的手,让素日伺候他的乳母跟着也就是了。” 他们二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谢谨成时而抬头看看,又时而低下头垂头丧气,为着小伙伴要走,也为着父母说话他听不大懂。 明明姜行舟好好的,怎么就痘疹了呢? 明明他们昨天还一起玩了,甚至夜里也是睡在一处的,只不过他早晨先回来了,姜行舟怎么可能生病呢? 等这边商议完,姜宝鸾才轻轻抬起谢谨成的下巴,看着他道:“谨成,你和行舟不一样,他只能走,你却只能留在这里,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6 20:56:44~2022-08-07 20:41: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宝爱自己、才宝、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谢谨成当然不明白, 在他看来他和姜行舟没有任何分别,除了姜行舟的父母已经没了,但他的父母也一样对姜行舟很好。 可谢珩的心里却终是回过味来,他一直只道谢谨成还小, 虽面上不显, 但实则对他极为疼惜, 从不愿外界的这些纷扰侵害到谢谨成, 让他一直无忧无虑。 可这终究是为人父母所想, 旁人却不会对谢谨成怜惜分毫,若一朝剧变,谢谨成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谢珩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些,只有姜宝鸾想到了。 谢谨成抓了抓脑袋, 果然问姜宝鸾:“为什么?” “因为行舟是客,而你是宣王府的主人,你是你爹的儿子,”姜宝鸾蹲下身子, 平视着谢谨成, “爹娘也在这里留着,难道你就要走吗?” 她当然可以把谢谨成一起送去姜怜或是其他什么人那里, 这样或许真的可以让谢谨成躲过一时的灾难, 可是然后呢? 等着谁再度把他想起, 或是死, 或是战战兢兢过一辈子。 也或许他们会没有事,谢谨成也跟着安然无恙, 那么下一次呢?一直等到他长大了, 也这样把他始终保护起来吗? 谢谨成和姜行舟不一样, 姜宝鸾要保住姜行舟的性命安危, 这是她这辈子都不能辜负盛妙容的托付,但对于谢谨成,她要他和他们在一起,学会面对风雨。 若是始终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十几年后,不过是又一个姜宝鸾。 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和自己当初一样。 夺鸾 第90节 她要他经得起一切,也拿得起一切。 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能抗得起风雨。 谢谨成大大的眼睛里还是有一些迷茫,不过听了姜宝鸾的话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吵闹,而是安安静静地点了两下头。 姜宝鸾忍不住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拍了拍,垂下眸子掩去眼中的心疼。 这时谢珩咽下一声叹息,只淡淡对母子两个道:“进来用膳。” 早膳放了一桌,谢谨成一爬到椅子上,就已经忘了方才的不解与难过,又故态复萌,挑拣起吃喝来,所幸的是今日有谢珩镇着,谢谨成不敢很放肆,只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把自己面前的一碗粥搅来搅去。 不过谢珩和姜宝鸾今日倒也没去管他。 谢珩问姜宝鸾:“那个符玉华眼下可好?” “还好,姑母只说那是她先夫的侄女,死了夫君来投奔她的,她那里也没人怀疑,外面更没人说什么。”姜宝鸾回答道,又跟着问,“怎么了?” “自从符玉华逃了,又没被抓回去,大抵是剩下的那些觉得可行,在她走之后也纷纷效仿。边地发现不少如符玉华那般的女子,这几日已由将领呈报到我这里。” 姜宝鸾呼吸一滞,能逃出来自然是好事,可要说高兴那就真的是高兴得太早了,只有符玉华一个,自然是好掩护的,藏下一个人不过轻而易举,可是人一多,先不说那边会不会有动静,便是要这里要瞒也瞒不下来。 一旦她们逃回来的事被揭出来,朝廷不可能当做不知道这回事,到时势必要对此做出回应,谢道昇又会如何做选? 选择就此让她们留在故土,那边或许不会计较,但也或许会因此生事,再次扰乱现下的平和。 再加上先前就听闻蛮族似是有异动,怕是不会就此简单善了。 姜宝鸾圆润的指甲剐蹭了一下筷子边侧,问道:“要把她们都送回去吗?” 谢珩沉默片刻。 就在姜宝鸾的心就要沉入谷底的时候,才听他说道:“既然回来了,就没有送回去的道理,否则……” 否则和大魏又有什么区别?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在那里受尽苦楚,好不容易逃出来有了盼头,却又重新被送回去,一次的伤害就已经够了,二次便是彻底把她们打入深渊。 “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会不会不同意你把她们留下?” 谢珩想了想,斩钉截铁道:“陛下肯定不会留下她们。” 姜宝鸾脸色一白:“那你……” “暗自瞒下不是长久之计,边地不仅有我的人,也有陛下的人,”他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亲自把这事揭开,提议让陛下下旨将这些女子接回来。” “这能行吗?”姜宝鸾蹙眉。 这虽是反其道而行,谢珩必定会有他的理由和谢道昇讲,可兹事体大,牵一发而动全身,谢道昇会不会接受却极不好说。 “陛下毕生最爱的就是脸面和名声,我将此事揭开,便是将他直接架了上去,由众臣子包括百姓评判,他不可能选不接她们甚至再把逃回来的那些再送回去,逼他退两步他再进一步,那也会将已经回来的那些女子保下。” 姜宝鸾点点头,话虽这样说没有一丝错处,谢珩所想是决计可行的,但若是如此行事,谢珩自己就引火烧身了。 谢道昇顾及颜面不可能再把人给送回去,但心里也必定对谢珩更加不满,谢珩此举无异于胁迫他做决定。 就算不是谢道昇,只是一个寻常的、喜爱嫡长子的帝王,也不会满意自己儿子,在自己春秋鼎盛之时做出如此举动。 更何况种种原因所致,谢道昇已经极不喜谢珩,这更不是小打小闹,谢珩受不起雪上加霜了。 她一时没有说话。 阻止了就是再度置那些被姜氏所害女子于万劫不复,若是不阻止或许就是整个宣王府一齐万劫不复。 谢珩往她和谢谨成的碗中各自夹了一块金乳酥,然后淡淡道:“不差这一次。” 他不是不清楚谢道昇正等着一个合理的由头收拾他,昨日已然因着谢娆的话被贬在家思过,再来一个筹码,谢道昇或许自己都会乐意以几个女子的安危换来谢珩的落魄。 这是谢道昇梦寐以求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他却不能不这么做。 当初的姜宝鸾也是她们中的一员,若她也去了那边且历经了千辛万苦归来,他无法想象他对她见死不救,亦不能接受再把得到希望的她送回去。 还有,姜宝鸾那时也不愿再次见到他,他后来才渐渐明白姜宝鸾的厌恶与恐惧,而那些女子心里对待蛮族的人,或许只会比姜宝鸾对他更甚。 谢珩一旦明了,便无法坐视不理。 姜氏已经抛弃她们了,可今时不同往日,大黎比大魏不知强盛多少,尤其是兵力上面,再将她们弃置不顾,谢氏便不配得到这天下。 * 谢珩就这样在宣王府中留了五六日,宫里一直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忘了他这个人一般。 这几日里他除了处理一些公务,便是教教谢谨成读书写字,谢谨成已经开蒙,等明年开了春 ,便要请人来府上授课教导,都已经四岁了,不能再拖延。 除了谢谨成有一点不开心之外,谢珩自己倒是很能自得其乐,毕竟谢谨成虽淘气些,但也不蠢笨,学得也算顺畅。 姜宝鸾偶尔会在谢谨成不好好吃饭的时候让人送点吃的过去,到底是怕谢谨成饿着,读书不比平时疯玩。 但每次食盒里装着的也就是谢谨成自己的那口吃的,谢谨成每每香香甜甜地吃了,谢珩那份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日谢谨成正吃一块牛乳蒸糕,谢珩状似不经意地过去看了看,果然食盒里只有那一小碟子牛乳蒸糕,还有两块枣泥核桃糕,并一碗莲子羹,多的再没有了。 她只给谢谨成备了吃的。 于是谢珩便拍了一下谢谨成的脑袋,淡淡道:“别吃了,吃多了犯困。” 谢谨成泫然欲泣,但最后还是人忍住了,看了那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一眼便爬下了椅子。 谢珩背着身子捻起了一块谢谨成吃剩下的枣泥核桃糕,这枣泥核桃糕外皮做得松软,一拿起便往下掉渣子,谢珩重新放下。 他本来也不爱吃这些花里胡哨的吃食,一日三餐吃了也就罢了,轻易不再多食。 倒是与谢谨成最后的动作一样,谢珩也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白气的莲子羹,依稀想起了那时在退思堂,李皇后每日按时都会让人送东西过来,他从来不吃,都是让姜宝鸾替他吃了,后头那回《东山行旅图》被毁,叫他看出来姜宝鸾这个丫头不肯听话,他便逼着姜宝鸾喝下整整一碗已经冰冷的牛乳。 那时仿佛也是严寒时节,比眼下还要再冷一些,姜宝鸾喝完之后便被他打发回去,一路上走过去,定然是冷得浸入五脏六腑里头去。 谢珩走到谢谨成身边,谢谨成正握着笔写大字,才四岁的孩子下笔一点力道都没有,饶是谢珩再教,字也写得歪七竖八,只不过能写好一竖一横也就不错了。 “行了,回去找你娘去罢。”他对谢谨成道。 谢谨成没想到如此喜从天降,欢呼一声扔下笔,蹭蹭蹭地就跑了出去,引得后面跟了一串仆妇们追他。 谢珩看着谢谨成的背影消失,不由摇了摇头,一时庭冷风静,他便仍旧过去打开的食盒旁边,伸手端起了那碗莲子羹。 这会儿莲子羹的冷热刚刚好,谢珩搅了两下,便浅浅地舀了一勺放到嘴里。 入口便是甜腻腻的滋味一直顺着舌尖喉咙滑下去,甜也是真的甜,怕是为着谢谨成爱吃甜的才多放了糖。 他一向不大吃这些,更不吃那么甜的,但还是又吃下去一勺,这才把碗放下,却不命人来收了,只让人叫了曹宽进来吩咐:“去把容殊明请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20:41:34~2022-08-08 20:4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宝、叽里呱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谢谨成一路冲到了姜宝鸾那里, 路上还有未化完的雪水,惹得乳母们连,连连惊呼,既怕谢谨成摔了又要防着自己也摔倒。 姜宝鸾正倚在榻上看书, 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心里一惊, 不由起身坐起, 身上盖着的灰鼠皮毯子一半都滑了下来, 然后才反应过来, 这应该是谢谨成回来。 今日谢谨成比往常要早回来很多,姜宝鸾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能说不知道。 他在一边看着谢谨成洗了手脸再换了衣裳, 又照例问了问谢谨成今日学了些什么,谢谨成老老实实答了,不过也答得不很仔细,姜宝鸾知道孩子还太小, 实在是不懂, 便也不逼他,只让他自己去玩。 谢谨成玩了一会儿, 很快又去拿东西吃, 姜宝鸾才记起来问道:“不是才送了吃的过去, 怎么又饿成这样了?” 谢谨成软乎乎地贴过来, 嘴里塞了一嘴的桂花藕粉团子,说:“爹不让我吃了。” 这些倒是记得清楚。 姜宝鸾把他抱到膝上, 想了片刻, 对丹琴道:“你去问问食盒收回来了没?” 丹琴有些摸不着头脑, 姜宝鸾一向是从不过问这些琐事的, 一个食盒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便是丢上几百个也无妨,怎么今日就眼巴巴地去要了。 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正要出门去,却又听见身后姜宝鸾叫她。 她回头去看,姜宝鸾已经拉着谢谨成的手站在那里。 “不必去了,等我换一身衣裳,我自己过去看看。”姜宝鸾道。 姜宝鸾转身往内室去挑选衣裳,樱桃似的小嘴不满地翘了翘。 她就是清楚谢珩素日都不吃那些点心,这才不备他那一份的,如今倒好,只把谢谨成打发回来,想必东西都落到了谢珩的嘴里。 抢谢谨成的东西,姜宝鸾怎么着也要去看一看。 丹琴拿了才熏好的披风给她穿上,又为姜宝鸾整了整发髻,倒多嘴问了一句:“这根碧玺花簪夫人戴了好几日了,今日换一换罢?” 姜宝鸾不由自主抬手摸了一下髻边花簪,中间的明珠颤了颤。 她低下头,好似有什么秘密被人发现了一般,只觉得脸有些微微发烫。 “换来换去倒也麻烦,还得再重新梳头。”她说。 不过是换一根簪子的事被她说得这么麻烦,丹琴看出来她是不想换,便也不说什么了。 一时等妆点好了,姜宝鸾便带着裹得厚厚的谢谨成出了门。 谢谨成最喜欢跑来跑去的,姜宝鸾怕他冰天雪地地摔一跤,也紧紧拽着他不肯放。 于是他便撅起嘴有些发脾气了,小手也不怕冷似的,一路走一路去拂道边树枝,等姜宝鸾发现的时候,谢谨成的袖子已经湿了一大半。 眼见着离谢珩那边也近了,姜宝鸾便索性停下来教训谢谨成。 谢谨成对付父母长辈有不同的战术,这回任凭姜宝鸾说得口干舌燥,他也只笑嘻嘻地朝她身上贴。 姜宝鸾更不会怕一个四岁的小孩子,只冷着脸笑了笑,说:“反正你的袖子湿得不像样,我也不让她们给你换,一会儿去了你爹面前给他看看。” 谢谨成哼哼唧唧了两声,终于认输了。 “别想再折返回去给你换,眼见着就要到了,”她说,“等到了那里再换。” 谢谨成怕被谢珩训斥,捂住眼睛又要开始哭了。 这时丹琴却朝着姜宝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旁边避一避。 姜宝鸾唯恐谢珩这里有外人出入,也不疑有他,连忙拉着谢谨成就要往旁边去。 夺鸾 第91节 然而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步子一顿,停了下来。 姜宝鸾转身欲看分明,而对方也明显看见了她,二人都不约而同回过头去。 容殊明还是和从前一个模样,与姜宝鸾记忆之中一模一样,仿佛是昨日才刚见过一般。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了,等回过头再去想,才惊觉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若是这么过着,一辈子也便很快就过去了。 虽是已经面对面见了,但姜宝鸾不好过去,只是她也不走,看着容殊明向她走来。 她身边跟着那么多婢女仆妇,还有谢谨成,若见了面匆匆忙忙避了,有心人看在眼里反而疑心,倒不如大大方方。 似乎就在眨眼间,人已经到了跟前,姜宝鸾牵着谢谨成往后退了一小步,朝他微微颔首浅笑。 “夫人。”容殊明行了一礼。 姜宝鸾早就抬手让他起身,笑道:“这天寒地冻的,容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谢谨成就拉了拉她的手,又抬起头来看她。 “叫容叔叔。”姜宝鸾捏了一把谢谨成的小脸。 谢谨成已经完全忘了容殊明了,小孩子的忘性就是这样大,有时候叫人羡慕。 谢谨成叫了容殊明一声,在外人面前,他倒是很乖巧的模样。 容殊明这才道:“是殿下有请,夫人和小郎君一向可好?” 他其实过来时就已经隐隐听到姜宝鸾的声音,她总是这样,训人也仿佛带着娇嗔,是自小养出来的娇气。 眼下见了一面,看她的样子也算过得不错。 他也就放心了。 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她身边的孩子依偎着她,才小小的年纪就已经能看出肖似谢珩的轮廓,连那双眼睛都长得和谢珩一模一样,正大大咧咧地盯着他看。 如果没有其中种种劫难,他们也会有个孩子吧。 只可惜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改变,他和她终是无缘。 只空留遗憾,无法去指摘任何人。 “我们都很好,”姜宝鸾答道,“容大人呢?” 容殊明马上止住方才那些念头,如利剑斩之,亦答得恭敬:“多亏了殿下和夫人,没有不好的。殿下那边还有事,夫人恕某先行一步。” 姜宝鸾点了点头。 发髻上的碧玺花簪映着阳光闪了闪,璀璨生辉。 容殊明的眼睛被晃了晃,下一刻竟是道:“夫人的簪子很美。” 出口才觉失言,但也无计可施。 她再也不是那个能被他捧着夸着的小姑娘了。 姜宝鸾笑了笑,低头向谢谨成看去,嘴上却轻轻道:“是我夫君送给我的。” 容殊明释然,接着转身离去。 姜宝鸾看着他的背影,丹琴上前道:“夫人,要不要过一会儿再过去?” 容殊明是去谢珩那里的,姜宝鸾眼下再去倒是不合适的。 “走吧,”姜宝鸾拉起谢谨成的手,“既然玩得袖子都湿了,不如就去玩个够,咱们去园子里玩一会儿。” 谢谨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欢呼雀跃起来。 * 一直等到下人来报容殊明已经走了,姜宝鸾才带着谢谨成重新往谢珩那里去。 才不过耽误了那么一会儿功夫,日头已经西斜了。 谢谨成先姜宝鸾好几步蹦蹦跳跳冲了进去,姜宝鸾到了门口时脚步停了停,然后才跟在谢谨成后面进去。 谢谨成已经跑到谢珩身边,谢珩正蹙眉看他,也看不出方才在谢谨成进来之前,他一个人是在做什么。 他看见姜宝鸾进来稍稍一愣,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先前只看见谢谨成进来,他便以为谢谨成是一个人来的,因姜宝鸾几乎从来没来过这里,所以谢珩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也会来。容殊明才刚出去,不知二人在路上见了面没有。 姜宝鸾先瞥了一眼放在远处的食盒,食盒的盖子被盖住了,也瞧不清楚里面的东西到底有没有被吃完。 一时见谢珩没有说话,她抿了抿唇,走几步上前,便立在桌案对面对他道:“刚刚过来时见到容殊明了。” 不知为何,谢珩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其实是极想知道姜宝鸾和容殊明有没有见面的,可若是她瞒着不说,难道要他刻意去问吗? “是,”他淡淡答道,把一张空白的信笺从谢谨成手里扯下来,“有点事找他。” 姜宝鸾迟疑片刻,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轻轻攥住衣角边,指甲微微泛着一点白。 “什么事呢?”她问。 “他身居客省,这个职位不引人注意,那边的情况又需要有信得过的人去打听查看,一是容殊明在客省往来方便,二是他幼时便与父亲在边关待过一阵,那里他熟悉。” 姜宝鸾点点头,并没有说过多的话,仿佛容殊明只是她随口一问,并不挂在心上。 旋即她又小声问道:“真的能把她们带回来吗?” 谢珩叹了口气,手腕稍稍抬了抬,姜宝鸾便不由自主地绕过去往他靠近了一些,然后又被谢谨成挡住。 “我要先把他悄悄放出去,才好为日后的事情筹谋。”他说,“陛下过几日怕就会让我回去,到时情况不会很好。” 姜宝鸾心里一紧:“要不要缓一缓再说?”谢珩才刚刚惹恼过谢道昇,眼下这个情况任凭谁都会先收敛锋芒,若他当即就要提那桩事,岂不是直接把自己往刀口上撞,这事是迟早都要说的,但姜宝鸾没想到会那么快。 谢珩终是看了谢谨成一眼,让他去旁边自己玩,等谢谨成跑到不远处之后,他才说道:“既是陛下早晚都会知道,迟了怕也责怪我隐瞒,还有谢琮在暗处,许多事情只会更加防不胜防。若是我先说出来,倒省了他们一番心意,再有,也能尽量保下我这边的人。” 姜宝鸾一边听着,一边面色慢慢发白,她原先还没想到这些,但一听谢珩讲,才知局势竟已经到了这般地步。 如果谢珩没有尽早将这件事说出来,甚至若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的人或者说支持他的人就会一点一点慢慢被谢道昇拔除。 长痛不如短痛,谢道昇可以忍受一个因愚蠢而触怒自己的儿子,却无法让一个隐忍又有实力的儿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所以谢珩是要用自己一时的落魄去换得谢道昇的放松警惕。 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万一……他把你杀了怎么办?”姜宝鸾问。 “不会,”谢珩很快否定道,语气不见波澜,“我清楚陛下的性格,他不可能杀了我,他会留下我的性命做给天下人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8 20:43:56~2022-08-09 20:4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姜宝鸾听后, 长久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陛下为何会对你如此?”她扶住桌案边沿,语气有些急切,“谢琮是他的儿子, 你也是他的儿子, 而且娘娘这么多年以来也并未犯过什么错, 倒是温氏屡屡僭越, 陛下难道就不知道谢琮是什么样的人吗?” 谢珩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才淡淡道:“我是他的儿子,谢琮也是他的儿子,他为什么就不能偏宠谢琮?其实自陛下登基以来,我就已经明白了, 他只是把我当臣子,并不再将我当做儿子。” 谢道昇得来的天下,谢珩有一半的功劳,甚至在叛军打入京城, 大魏灭亡之后, 他孤身前来京城与叛军谈判,最终免去一场兵戈, 又为谢道昇搏下一个好名声。若是至亲父子, 谢道昇只会欣喜自己后继有人, 可他没有把谢珩当做儿子, 或者说没有把他当成自己属意的继承人,那么谢珩在他心里就只是一个能臣。 一个为自己打下半壁江山的能臣, 谢道昇怎不忌惮? 再加上谢珩多年以来与谢道昇身边的那些臣子也关系密切, 便更令谢道昇心生异样, 怕是时刻担心谢珩的党羽壮大之后, 直接将他取而代之。 谢道昇有自己喜爱的儿子,可如此对于谢珩来说,却实在是心寒。 姜宝鸾垂下眼帘,轻轻地叹了一声气:“那往后会如何?” “可能会成事,也可能就这样待一辈子。”他答道。 他大可以期许往后的一切来让姜宝鸾宽心,可是谢珩做不到,她不想偏她,将她蒙在鼓里,令她空欢喜一场。 姜宝鸾的手轻轻抖着,也没有再说什么话了,事已至此,反正她是脱不开身的,想来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经历了的。 这时谢谨成跑了过来,他没听见父母在这边低语什么,只看出姜宝鸾的神色有些凝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摇着她的手撒娇:“饿了饿了,要吃东西了!” 姜宝鸾的鼻尖忽然一酸,摸了摸谢谨成额角的绒发,轻声说道:“就知道吃,还能做什么呢?” 若是有那一天,谢谨成又要怎么办呢? “让人去传饭吧。”谢珩起身,自己先往外面走了。 谢谨成也跟在他后面。 姜宝鸾咬了一下嘴唇,趁他们没看见,只有睫毛被沾湿了一点。 “娘!”谢谨成已经一边走一边已经叫起来。 姜宝鸾匆匆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才想起什么,连忙拎起裙摆小跑着去了食盒边,打开食盒看了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还带了些鼻音。 食盒里面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一看就只有谢谨成吃过。 算了,就知道他是自己不吃也不让谢谨成吃,白让她胡思乱想一番。 以后就备这么些,反正够谢谨成一个人吃就够了。 * 几日后,谢珩果然就被谢道昇解禁,谢道昇原本大概想的是谢珩经过此番打压会更小心谨慎,言听计从,可没想到的是,在两三日之后上朝时,谢珩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谢道昇禀明了符玉华一众的事。 连私下先与谢道昇商议都免去了,令谢道昇简直猝不及防,如同把谢道昇架了起来,也不再有延缓的余地。 虽谢道昇是天子,这些人留不留甚至救不救只在他一念之间,不会有人忤逆他,但若是真的不留不救,天下悠悠之口终究是难以堵住的。 夺鸾 第92节 这是谢道昇的死穴,汲汲营营一辈子,他得到了天下,却也不能失去他最看重的名声。 面对谢珩不仅要收留已逃离蛮族之人,并且还要前去与蛮族商谈让其放回那些女子的提议,谢道昇虽然最终无法全盘应下,只言为大局计,但符玉华等却被留了下来,让她们在大黎安稳度日,日常用度由朝廷所奉。 听到这个消息,姜宝鸾一面为符玉华她们高兴,一面也更加担忧起来。 谢珩每日都是照常出门回府,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自那日后,他也没再和姜宝鸾说什么有关于朝堂之上的话。 姜宝鸾提心吊胆了几日,几乎就要侥幸以为就此风平浪静。 但是不过半月左右,一日夜半三更,宣王府的大门被人敲开了。 来的人是谢道昇身边的太监,只对谢珩道:“皇后娘娘急病,还请殿下赶紧入宫去。” 李皇后一向身子康健,这几日也未曾说起过有什么不适,除非是了不得的大病,不至于连夜来请。 这即是事出反常。 姜宝鸾得到消息之后连忙出去看,谢珩正要走,夜里冷得要把人血肉都冻成渣子,他连大氅都没来得及披上。 幸好姜宝鸾已经让人拿过来,又将他拉住,小声问:“娘娘有事吗?” 谢珩思忖片刻,答道:“应该无事。” 她给谢珩披上大氅,一时又熬不住搓了搓手,往手心哈了两口气。 谢珩见她一双手被冻得通红,便道:“回去罢。” 姜宝鸾想了想,说:“既是娘娘病了,我便和你一块儿入宫去,我给娘娘侍疾。” 谢珩还没说话,一旁等着的太监脸颊边的肉便抖了抖,上前来说道:“姜侧妃就不用了,陛下只说了让宣王殿下过去。” 他说话时样子却恭敬,但语气却到底有点不尊重,姜宝鸾在宫里长大,知道这些阉人最是有眼力见的,单从他们那里便能知晓端倪。 她的心直直往下沉。 “外面冷,你先进去。”谢珩低声道,“谨成还在里面,你照顾好他和自己。” 然后不等姜宝鸾点头,谢珩转身就走了。 姜宝鸾在庭中立了片刻,丹琴也不来劝,只往她手中塞了个手炉。 这是谢珩先前吩咐过的,夫人的手容易冷。 一时天上又扑簌簌下起雪来,不大却密密麻麻的,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冻得人生疼。 姜宝鸾叹了一口气,一团白气呼出,糊得人看不清眼前。 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这回又重新回了里面去。 * 揽月宫。 与谢珩所想的那般一样,这里并没有宫人和太医的身影。 他抬头望了望揽月宫那块巨大的匾额,这才发现天上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 谢珩进入内殿,却正好见到谢娆出来。 她一双眼睛又肿又红,明显是哭过,看见谢珩到了,却停在那里看了看他,一副有话想说的样子,又不敢过来。 自从上次她去谢道昇面前自作聪明说了那些话,直接导致谢珩被禁足在宣王府,谢娆也知道厉害了,又有些愧疚,又怕谢珩指责,便很是胆怯。 眼见着谢珩就要进去,谢娆这才拦住他道:“哥哥,你怎么那么糊涂?母亲也不是病……” 谢珩抬眼看她,谢娆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便连忙住嘴,而后终究忍不住又极小声道:“你就把她放开好吗?” 这回谢珩没有再理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谢娆哭了起来,但无计可施,只能被李皇后身边的宫人强行送回了寝宫去。 李皇后听到女儿的哭声渐远,只见儿子又朝自己走来。 她正端坐在殿内,丝毫不见病容。 等谢珩到了面前,她便道:“珩儿你来了。” 看着眼前的李皇后,谢珩心里也是一刺,他已经许久没有仔细看过母亲的脸了,如今所见,李皇后脸上不仅憔悴,连皱纹都多了许多,条条枝枝在脸上蔓延开来。 温贵妃与她年纪相当,却保养得宜,远远看着只像三十许人。 “母亲。”谢珩启唇叫道。 李皇后点点头,示意他在自己旁边坐下。 在儿子面前,她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一点倦意,手指轻轻抬了抬,原本是想去抚摸儿子的脸,但想到儿子已经长大了,又自小与他们生疏,便连忙放了下来,没让谢珩察觉到。 “我不懂那些事,也从来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以为你一直是个能令人省心的孩子,但没想到……”李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姜宝鸾在你身边留着,本来就显眼些,你父亲早前就因娆儿的话愈发不满,珩儿你为何丝毫不收敛,反而还要去触怒你的父亲?” 谢珩没有说话。 李皇后早就习惯了儿子这副模样,仿佛针刺刀砍都不会出声,假人一般。 “那是姜氏当初做下的孽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啊!却为何是你去你父亲面前说出来?就算你不管,也不会有人来指摘什么,你只当不知道,你不说,也总有人会说 ,何苦让自己沾上呢?” 李皇后说完,浑身上下似是一口气堵着上不来,闭上眼喘了一会儿气,才又继续道:“我知道,这事与她姜氏有关,必定是她自己想给姜氏赎罪,这才挑唆你犯下这等大错……” “娘娘,”谢珩这时终于打断了李皇后,淡淡道,“这事和姜氏并无半分干系,那些被姜氏送去蛮族的女子,也是我大黎的子民。” 李皇后气得手一抖:“罢罢罢,我只恨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叫一个女人蛊惑了去,更恨当初没有直接把她杀了,也好免去今日的祸患。珩儿,我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知道吗?” 第101章 说到此处, 李皇后一时心痛难抑,于是便只撑着额头在那里停歇了一会儿,忽又缓下声气对谢珩说道:“珩儿,你听母亲一句劝, 我知道你对她已经下不了狠手了, 那么就把她远远地送到别的地方去, 再去和你父亲认个错, 你毕竟是他的嫡长子, 又素来有贤能,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抛弃你的。” 谢珩心里像是黄莲的苦汁掺入了一杯清水之中,虽已尝不出很苦,但只要一入嘴, 仍有苦味漾开来。 “母亲难道还看不透吗?”他道,“这些事都只是陛下的借口,他只要一个幌子,无论这个幌子是什么。” 不是姜宝鸾出身的原罪, 也并非是谢娆那日说错了话, 而是谢道昇内心早有算计。 他便亲手给了谢道昇一个罚他的机会。 李皇后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厉声道:“珩儿不许胡说, 你做了错事, 只有你父亲来怪罪你, 没有你去与你父亲辩驳的, 你怎么能如此猜疑你的父亲?” 谢珩唇角稍稍向上勾了勾,似是轻笑一般。 他的母亲自从嫁入谢家, 就为谢家、为谢道昇和儿女们劳心了半辈子, 恪守着自己的本分, 循规蹈矩地过着日子, 做一个端庄合格的正室夫人,竟是到今日还是没有看明白自己的枕边人是什么样子的,抑或是从心底里不愿相信,不愿承认。 谢道昇既是连夜将他传唤入宫,这事就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时揽月宫的宫人匆匆入内:“娘娘,殿下,陛下已经往这边来了。” 闻言,李皇后一下子直起身子,嘴唇抖了抖,但毕竟眼中竟是一亮,好似有那么一点希望似的。 谢道昇来得很快,说完几乎也没过多久,人就已经踏入了殿内。 李皇后到底哀求般地看了谢珩一眼,趁着谢道昇还没到跟前,用极小的声音对他说道:“珩儿,就算是母亲求求你……” 说话前,谢道昇已经到了面前。 不同于李皇后的憔悴,这位帝王即便在夜半,也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意气风发,仿佛永远是如少年那般的精神抖擞。 谢珩跟在李皇后身边行礼,谢道昇一直等到他们行了全礼之后才道:“起来罢。” 李皇后起身时一个踉跄,谢珩在后面连忙扶住李皇后,谢道昇却是淡淡看了他们母子二人一眼。 在他眼中,自把李氏娶进门之后,就对这个板正的妻子感到乏味,只觉她如同庙里木胎泥塑一般,只是能将府中上下打理周到,他也无甚好说,得用便好。及至后来有了谢珩,他亦不喜谢珩的性格,先前小时看着还与李氏颇有几分相似,小小的年纪也不懂撒娇,亦无其他孩童的天真可爱,只有规矩倒是不错的,等慢慢长大,竟比李氏还要变本加厉,李氏到底只是对着他木讷,却不冷漠,但谢道昇很早之前就在谢珩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也看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不喜欢。 李氏不像温氏那般会娇声软语,撒娇扮痴,让他觉得这世上唯有他是她的依靠,谢珩亦不像谢琮那样自小体贴知心,会自己爬到他的膝上同他说话。 谢道昇入座,心思已经百转,抬手整了一下广袖,李皇后要上前帮忙,却被他制止:“皇后身子不好,不必劳动。” 李皇后刚要谢恩,又听他道:“从明日起,皇后就在这揽月宫中好好养病,也不用出来,亦不用宫中妃嫔们过来请安看望。” 揽月宫本就地处偏僻,根本不像是中宫居所,谢道昇此言不让李皇后与外面来往,竟是无异于禁足。 “陛下……”李皇后一脸惨白,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六宫事务便交给温贵妃打理,她一向是有协理之权的,做起来想必得心应手,皇后不必担忧,养好身子为上。行了,”谢道昇没有再给李皇后说话的机会,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宫人,道,“送皇后去寝殿中休息。” 李皇后愣在那里,一直等到有宫人前来搀扶,她才一下子拂开宫人的手,跪在谢道昇面前。 “陛下,臣妾与你好歹二十几年的夫妻,你要怎么罚臣妾都可以,这都是臣妾的不好,臣妾不会有一句怨言,”她低泣道,“但是珩儿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求陛下饶了珩儿这一回,他下次一定不敢了,臣妾会好好教他……” 谢道昇闻言竟是冷笑一声:“你教?你就教出来这么一个眼中无君无父的畜生?” 李皇后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看谢道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但她没能再说些什么,而是被宫人们半扶半拖着带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了谢道昇和谢珩父子二人。 谢珩叹了一口气,极是无奈道:“珩儿,你可知错?” “陛下,儿臣不知。” 仿佛是早就料到谢珩会如此作答,谢道昇点了点头,也不生气,只说:“把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杀了,朕就放了你。” 谢珩垂下眼睑,淡淡道:“儿臣亦不知她有何罪。” “她是姜氏女,本来就是一种罪过,”谢道昇盯着谢珩道,“朕怕你糊涂,将这江山再拱手送给姜氏。” “陛下说笑了,江山只由陛下所执掌,儿臣何时竟有这样的权力。” 谢道昇闻言竟忽然大笑起来,手指点着谢珩道:“看看,这就是你的心里话,你这是在怪朕没有给你储君之位,没有把江山给你。” 谢珩脸上没有一丝波澜,若换旁人必定已经恐惧至极,他却仍是淡淡:“陛下若是真的觉得荣王比儿臣好,倒也无妨。” “哐当”一声,一只甜白瓷牡丹花杯在谢珩腿边碎开,是谢道昇砸过来的。 “你终于肯说真话了,谢珩,你是朕的儿子,可这二十几年来朕从来没看清过你的内心,你也终于有这一天,你是一直都对朕不满吧?怪朕不疼爱你,怪朕更喜欢琮儿,是不是?” 谢珩这回没有说话。 他只是觉得荒谬,原来谢道昇竟对他猜忌到了这种地步,完全是荒唐又没有道理的,亦无迹可寻,荒谬到他找不到谢道昇到底是为何对他如此厌恶。 但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他已经改变不了谢道昇对他的看法,如此不过是作茧自缚,自寻烦恼,于任何事都无益。 “陛下息怒。”他最后只是淡淡道。 谢道昇道:“朕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去把姜宝鸾杀了,朕就饶了你这一回。” 夺鸾 第93节 谢珩肯答应下来,就代表他还是听话的。 只是饶了这一回,还有下一回。 谢珩启唇:“恕儿臣难以从命。” “好,”谢道昇这次很是干脆,“你回去罢。” 谢珩跪下谢恩。 与他一同前往宣王府的还有一道圣旨。 废宣王谢珩为庶人,将其禁于宣王府内,内外皆由人监视。 次日天明,宣王府内仆从尽数遣离,只有宫内一太监一女官在内院看守,还有外院负责日常饮食起住的也尽数是谢道昇指了来的,寥寥几人,这些人也不与内院的人见面。 一夜之间,宣王府败落。 谢谨成早上醒来,便没看见姜宝鸾睡在自己的身边,他蹬了几下脚,也没见乳母们听到动静进来。 谢谨成不会穿衣,只能在床上哼哼唧唧几声,还是没有人过来。 他只好自己从床上起来,才掀开床帐,就看见姜宝鸾朝着他走来。 “起来了?”姜宝鸾问他,一双眼睛通红。 谢谨成暂时没说话,朝着母亲身上蹭了几下,贴着她。 但很快他就看见随之而来的父亲。 姜宝鸾回头看了谢珩一眼,便对谢谨成说:“谨成,往后我们可与之前不一样了,丹琴姐姐他们走了,你的乳母她们也走了,只有爹娘陪你了。” 谢谨成一点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乳母们从他出生时起就一直服侍他,他一想到乳母们走了到底有些难受,像是缺了什么东西似的,便在姜宝鸾怀里扭动起来,开始要吵闹。 然后就被谢珩瞥了一眼。 谢谨成难受地哭出来,但是没再闹了。 姜宝鸾抱着他轻轻拍了两下,整个人一时也愣愣的。 昨夜谢珩走了之后,她自然是无法入睡的,就这么干熬着一直到四更初,谢珩才终于回来了。 人回来了她是松一口气,但接下来要面对的却更加艰难。 这种类似于夜半抄家的事,姜宝鸾也不是没经历过,但人面对磨难是不可能疲软的,否则人也就被毁得差不多了。 她看着王府里的人都被一个个叫出来,一排一排地挤着,然后一边点人一边被带出去,近身伺候的想留下来,可宫里来的人却不让。 谢珩书房里的文书,都尽数被拿走,有些直接就地烧了,甚至寻常书籍画册都不能幸免于难,一地的狼藉。 宣王府的所有财物也被一箱箱清点出来,有些甚至连姜宝鸾都忘记放去了哪里,然后一一被封存起来,大半就地锁着,另剩下些不知被抬去了哪里。 连姜宝鸾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嫁妆也差点被缴获,姜宝鸾本想上去争辩,好歹留一点东西下来,但又怕火上浇油,便也不敢动了,倒是宫里出来的那位姓窦的姑姑开口说了几句话,这才幸免于难。 宣王府本就是谢氏在京的老旧府邸所改,如今一瞧,便更破败凄清了,连一草一木都没了生气。 然后谢珩和姜宝鸾便被囚在了一处,所幸窦姑姑指了姜宝鸾素日住的院子,也免去更加颠沛,亦没有惊动到还在熟睡的谢谨成。 谢谨成在姜宝鸾怀里哭了一会儿,揉了几下眼睛,又塞着鼻子问姜宝鸾:“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姜宝鸾摇摇头,只好与他实话实话:“娘也不知道。” 谢谨成嚎啕大哭。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0 20:57:59~2022-08-11 20: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宝宝爱自己、48117693、才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谢谨成一直哭到迷迷糊糊睡着, 姜宝鸾才抬头去看谢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一声鸟鸣,扑腾过树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外头倒是晴光大好。 这里也只有虫鸟才是自由来去的了。 姜宝鸾把谢谨成轻轻放到床上, 趁着背过身子狠狠眨了几下眼睛, 倒也不难过, 虽鼻子泛酸但也不太想哭, 不知道为什么, 许是已经习惯了,又或是这次不是一个人。 及至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东西是在外院做好了由窦姑姑递送进来的,打开一看, 里面的饭食不至于腌臜难以下咽,却是真正的粗茶淡饭。 一盘子炒青菜,水比油多,不像从前吃一道香菇菜心都要鸡油炒了, 香菇亦是同其他各色香蕈一起醸过的, 一碗咸菜炖豆腐,谢谨成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吃过咸菜, 谢珩和姜宝鸾也差不多, 闻着倒是还挺香的, 另外就是几样平日里配粥吃的小菜, 还有一条清蒸的鲫鱼,还没姜宝鸾的一只手大, 鲫鱼多刺, 又能剔出来多少肉吃。 与平时所食有天壤之别。 姜宝鸾咬了一下下唇, 好歹没送进来剩菜剩饭, 还算是体面。 窦姑姑道:“不是厨房不做好的,实在是份例才给了这么些,您几个只能先将就将就了。” 谢珩没有说话,夹了一根青菜就先吃了起来。姜宝鸾尚且还拿着筷子踌躇,见到他先吃了,倒忍不住去看他一眼,只不过谢珩吃或不吃都没有什么多余的表示,即便盐罐子打翻了他尝到最多也就是说一句罢了。 但是谢谨成却没那么好糊弄,姜宝鸾看来看去,最后先舀了一勺豆腐给他吃,她自己先尝过,这道咸菜炖豆腐也不算难吃,谁知谢谨成吃了一口,接着就直接吐到了桌子上。 他素日也吃些豆腐做的菜,但能端到他面前的菜,即便是普普通通的豆腐,做法也是不简单的,其他食材的味道都几乎要将豆腐的本味遮盖掉,不比如今的豆腐,只用咸菜烧出来,只有豆腐和咸菜的味道。 姜宝鸾也没办法,她手上拿着的调羹里还有一点豆腐,本来都是要喂给谢谨成的,可惜谢谨成这样子是不爱吃了。 她平日也很少喂谢谨成用膳,这都是乳母们的活,原本正愁要怎么给他塞进去,如此更是手忙脚乱。 等她再挑了一筷子青菜送到谢谨成嘴边,谢谨成撇过头去不吃了。 姜宝鸾只好剔出一块鲫鱼肉给她,她平时自己吃鱼肉也很少亲自动手,大多都是下人们剔好了再给她的,于是为了这一块鲫鱼肉,也颇为艰难。 这回谢谨成倒是给了她一个面子,吃是吃进去了,但又不肯继续吃了。 姜宝鸾刚要说话,手却一下子被谢珩按住,她双眉一挑,只见谢珩摇了摇头,便也咽下了嘴里的话,又看了嘟着嘴巴的谢谨成一眼,自顾自吃了起来。 一直等到用完后窦姑姑把饭食都撤下去,谢谨成都还没意识到他要饿肚子了。 平日里他也挑食,姜宝鸾亦是做下规矩除了用膳以为不给他吃其他吃食,但到底还是心疼他的,见他表现不错,有时还是会让小厨房做一点糕点给他填肚子,谢谨成便还以为这回也同以前没什么两样,虽乳母嬷嬷们是走了,但午膳说不定是爹娘想出来的主意。 歇午觉之前,他就问姜宝鸾:“有吃的吗?” “没有。”谢珩如今也在这里不能去别的地方,便直接代替姜宝鸾回答道。 等他歇了午觉起来后,又问:“有吃的吗?” 姜宝鸾摇了摇头。 然后谢谨成就被谢珩捉去练字了。 姜宝鸾偷偷过去瞧了一眼,谢谨成眼里都是泪水,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一边拿着笔写字,她不看都能知道纸上的墨迹必定是泅开的,竟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吃食倒是好了一些,有白粥和糟鸭肉,谢谨成自己忙不迭就爬到桌上吃了起来,饿得狠了满口满口地往嘴里塞粥。 谢珩这才问他:“以后还敢不敢不好好吃饭?” 谢谨成一嘴的东西说不了话,只能使劲儿点点头。 姜宝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来还得用她的老法子,让谢谨成饿着就行了,中午也是一时没了主意。 夜里寒风刺骨,姜宝鸾好不容易给谢谨成擦洗完,就和他一起钻进了被窝。如今不仅是饭食,就连炭也不能随便可着他们用了,地龙亦是停了,只有一个炭盆放在外面烧着,白日里又阳光照进来倒还好,一入夜便冷得令人受不住了。 谢谨成从被窝里钻出来一个小脑袋瓜子,还问姜宝鸾:“为什么那么冷?” 姜宝鸾睡在最里面,她把谢谨成往自己这里推了一把,留出来外面的空隙,好在天气实在太冷,谢谨成也没有滚来滚去。 “有炭有地龙才暖和。”她回答道。 “没有地龙和炭了吗?”谢谨成又问。 “地龙没有了,还有一个炭盆在外面。” 她没有刻意去瞒谢谨成什么,已然是眼下这副情景,没有必要给孩子编织一个谎言,告诉他事实才是对他好。 谢谨成倒也没有闹,只是扁了扁嘴,贴过来一些,然后闭上眼睛睡了,平日里他是不肯那么乖的,入夜要和乳母婢子们玩上好一会儿,等再上了床也定要找姜宝鸾说些话,许是今日没那么多人陪着他了,他也就歇了心思,也或者是天气实在太冷。 姜宝鸾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也不知过了多久,谢谨成已经睡熟,连姜宝鸾自己也快要睡着,脸上忽然感觉到一丝冷意,她睁开眼睛,果然看见谢珩正掀了床帐进来。 她便将谢谨成又搂得紧了一些。 谢珩坐到床沿上,倒是皱了皱眉。 他伸手把谢谨成扒过来了一些,然后才躺到床上。 外面只留了一盏蜡烛,里面昏昏暗暗的,帐内只有小儿呢喃了一声,不过很快又重归宁静。 谢珩刚刚闭上眼,却听姜宝鸾没头没脑地轻轻说了一句:“万一以后谨成长大了,我们三个人可怎么睡呀?” 这是已经想到以后去了,谢谨成都长大了,他们一家三口还没被放出去。 谢珩想了想说:“我睡外面榻上去。” 姜宝鸾“哦”了一声,也没动静了。 “睡吧。”谢珩翻了个身,说道。 * 如此过了有半月有余,宫里面还是没有任何风声出来,连李皇后的近况也不得而知,姜宝鸾试着问了问窦姑姑,窦姑姑只摇头说不知道,由此可见谢道昇竟是真的下了狠手把宣王府彻底隔了开来。 姜宝鸾也冷眼看着谢珩,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他每日起居都和她在一起,不见他见什么人,或是和外面有什么来往,一般只看看书,不然就是教谢谨成识字。 他的话实在不多,寂寞的就是姜宝鸾和谢谨成,只能母子两个说说话。 谢谨成先前几日倒还好,连吃食上面也一下就被教好了,他也并不是很麻烦的孩子,只是略娇气淘气点,其余地方省事得很。 但日子一长,小孩子就熬不住了。 他平时在整个宣王府到处撒野乱跑,一点都不拘着他的,也没人会说他,如今睁眼闭眼就是一个小院子,院门紧紧锁着,若是夏日还好些,可偏偏还是冬天,天气又阴又冷,便更加沉闷。 只有窦姑姑来时,院门才会打开一个小缝,谢谨成后来摸清楚规律了,窦姑姑还没来他就去门口等着,等着窦姑姑来的时候能透过门缝看看外面,窦姑姑走的时候他又眼巴巴跟在后面,有几回都差点扒拉到门上去了。 姜宝鸾见了心里更不好受,但也没旁的办法。 谢谨成一天比一天更像一只落了水耷拉着脑袋的小狗,焉了吧唧的。 这日天又下了雪,这时节是一日比一日更冷的,堪堪到了黄昏时才停下,用完晚膳,姜宝鸾便拿出一盏荷花花灯点了,拉着谢谨成出去院子里玩雪。 谢谨成一开始还挺高兴的,但是玩着玩着也开始厌倦了,出又出不去,只能在下雪时出来玩,也会玩腻的。 夺鸾 第94节 外面又冷。 姜宝鸾便拿了好几捧雪过来,和谢谨成一起坐在檐下捏小雪人。 两个人捏完一个,谢谨成垂头丧气地问姜宝鸾:“娘,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姜宝鸾正用房里翻出来的碎金粒子给小雪人按上眼珠子,听到这话抬起头,心里叹了一口气,可是却对谢谨成眨了眨眼睛,柔声道:“和爹娘在一起玩不好吗?” 谢谨成揉了揉眼睛,抽抽搭搭道:“我想出去玩了,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姜宝鸾心下不忍,便连忙把他抱过来到自己膝上坐着,慢慢哄他。 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能答,这里几乎无人进出,但难保不会隔墙有耳,她总不能被软禁了还对着谢谨成骂谢道昇吧? 谢谨成在她怀里哭着,哭得姜宝鸾的披风半边都湿了。 她一边给他擦拭眼泪,一边想了想,说道:“谨成,娘和你说一件事吧,是你经历过,但是又不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咱就是说有人又要被翻旧账了笑死感谢在2022-08-11 20:52:34~2022-08-12 20: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谢谨成的心思被她的话扯了过来, 睁着一双小小的瑞凤眼看她,眼角还沾着眼泪。 一看这眼睛,姜宝鸾就能马上想到谢珩,谢谨成的眼睛和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谢珩不会有这样挂着眼泪的时候。 姜宝鸾摸了摸谢谨成的脑袋, 慢慢说道:“那个时候谨成还没有出生, 还在娘的肚子里待着, 但是那个时候我们也是这样住在一间小院子里不能出去, 住了很久。” “谨成是乖孩子,那个时候一点都不闹,就乖乖地待着,陪着娘。” 当时, 她对肚子里的孩子既厌恶又恐惧,可是谢谨成却很少闹她,只是有时会动一动,向她宣示他还活着, 并且在成长。 一眨眼, 谢谨成都这么大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出去呀?”谢谨成问。 姜宝鸾的眸子黯了黯,一时没有答话。 许久之后, 她才悠悠地叹了一声气。 “所以这一次, 谨成也乖乖的好不好?那个时候你还那么小都可以, 现在也一定可以的, ”姜宝鸾亲了一下谢谨成的额头,“谨成已经长大了。” 见姜宝鸾绕过了他问的问题, 谢谨成得不到解答又有些失落, 虽听了姜宝鸾的话点了点头, 但还是继续哼哼唧唧起来。 “为什么呀……”他继续问, 已经不再纠结能不能出去玩了,而是盯上了当初为什么出不去。 姜宝鸾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意识往里面望了一眼,却见到谢珩正立在门边。 见她忽然回头,谢珩也是一愣。 其实谢谨成哭的时候他就过来看了,没想到听见姜宝鸾说话,一时就没再继续往前走。 他默默地听着她说话,听着谢谨成发问。 他还想听她如何作答。 是不是会毫不留情地对着谢谨成诉说他当年的漠然与无情? 他曾经那么自以为是。 可是他没听到姜宝鸾的答案,就被她发现了。 姜宝鸾回过头,他都听见了。 谢谨成的绒发在她手指上绕了三圈,脚步声已经到了她跟前。 谢谨成揉揉眼睛,叫了一声:“爹。” 然后下一刻,谢谨成就被谢珩从姜宝鸾怀里抱起。 她听见他说道:“是我把你们关起来的。” 谢谨成的眼中露出许多迷惑,抓了抓脑袋,又继续问:“为什么?” “因为错了。”谢珩道。 谢谨成终于不再问什么了,姜宝鸾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再问下去,看谢珩怎么回答。 她不由地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谢谨成打了个哈欠,趴在谢珩的肩上,一副哭累了想睡觉的样子。 谢珩便把他抱到了里面去,姜宝鸾起身跟随其后。 谢谨成一放到床上就睡熟了,仍旧是往常一样,母子两个先睡,谢珩再上床。 今日谢珩却来得早。 他站在床边先没有上来,姜宝鸾撑起身子,惺忪着双眼问道:“做什么?” “那个时候,我想的是让母亲他们不来扰你。” 姜宝鸾又重新躺下,转过身子去没有再说话。 隔了许久,她听见谢珩上床的声音,这才说道:“我知道。” “对不起。” 她轻轻笑了一声,又似是叹息,然后闭眼睡了过去。 睡前姜宝鸾往香炉里放了一块小小的安神香,想着能让屋里头不那么湿冷,因着那块香实在太小,不多时便差不多燃尽了,室内便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不比平时那样浓郁,但也很好闻。 倒也令人宁神静气。 差不多到了半夜快三更的时候,大抵是外间的炭也烧完了,里面便更有些冷,姜宝鸾是极怕冷的,一时便冻得有些转醒过来,谢谨成也往她怀里蹭了蹭。 她按住谢谨成的肩膀拍了拍,又很快把手伸到被窝里面去,转了个身子正要再睡过去,鼻尖却忽然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气味。 很香,不难闻。 姜宝鸾一开始还以为是安神香的味道还没散去,也没有留意,但是俄而,她却觉得有些不对,一下子清醒过来,手探过去使劲摇了一下谢珩。 谢珩一向觉浅,立刻便醒了过来。 他才睁开眼睛便闻到了那股香味,蹙了蹙眉,连忙示意姜宝鸾先捂住口鼻,然后自己伸手去把谢谨成的口鼻闷住。 姜宝鸾不由拽着谢谨成往里挪了挪,后背满是冒出来的冷汗,大半夜往他们屋里扔什么香,十有八九是迷香,把他们迷晕了才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 难道谢道昇竟能如此狠心? 不对,如果是谢道昇要下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派人来杀了他们便是,何苦要先迷晕了他们,让他们无法求救? 是谢琮? 正思忖之间,谢谨成因为呼吸不畅已经吭哧吭哧咳嗽起来,他的小脸憋得通红,谢珩捂着他的口鼻不能动,姜宝鸾便连忙去压住他的手脚。 可是谢谨成蹬得厉害,还是弄出了响动。 一道凌冽的风声自姜宝鸾面前划过,床帐已经一半落地,裂帛破处平整,而后一个错眼便见到剑光闪来。 谢珩直接把谢谨成往姜宝鸾怀里一推,回身间便抽出枕边放着的短刃,一声极刺耳的刀剑铿鸣之音,只见已然探入他们帐内的一个蒙面人被震得后退两步。 然而还没等姜宝鸾松一口气,便见接二连三的蒙面人竟霎时都闯了进来,足有六七个之多,只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时谢谨成也已经醒了,见到这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凄厉。 谢珩逼退三四人,又见两人提剑往他们而来,他知道此刻难以抵挡这如此多的人,于是便只看那两人的眼神,却见到他们果然是看着姜宝鸾的。 领头的蒙面人还以为谢珩只将心思放在另外几人身上,一时松懈下来,只想速战速决,便不顾周遭,一心朝姜宝鸾刺去,眼见着姜宝鸾瞪着眼睛先把怀里的孩子往旁边推,以为就要得逞,不想下一刻却感觉下腹一凉。 他手里一顿,剑锋偏下来,忍不住低头去看,只见谢珩手中的短刃已经刺入了自己的身体里。 接着,他被谢珩从侧面一脚踢开,那把即将就要刺到姜宝鸾的剑,也随之应声落地。 这时其他人见头领出事,一时都更加警惕起来,打算先几个人将谢珩合力困住,再去对付姜宝鸾,但谢珩又怎猜不出他们所想,已经挡在了姜宝鸾面前。 那几人既然奉命做了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不可能就此停下,便仍旧挥剑往谢珩身上而去,想着谢珩终究是爱惜自己的性命,只要他稍有迟疑或者躲闪,他们便能抓到空隙。 本是想先把谢珩吓退的,但谁知谢珩并没有躲开。 剑尖恰到好处地捅进了谢珩的左边胸膛处,蒙面人眼神巨变,连忙收手,好在因为面对的是谢珩,他们这些人下手也有分寸,除了姜宝鸾之外防着伤到不该伤到的人,剑尖也只是刺进了一寸左右,但鲜血还是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一见谢珩受伤,在场的人都惊住,拿着剑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再有人上前。 转瞬,谢珩的寝衣左边便被鲜血浸透。 “出去!”他喝道。 几人见伤了谢珩,早就没了主意,只是眼下这情况怕是谢珩拼着一死也要继续护住姜宝鸾的,若谢珩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才是要人头落地,于是也不想再继续下去,收了剑扶起方才被谢珩刺伤的头领,纷纷退出外面。 姜宝鸾脸色早在看见谢珩受伤的时候就已经惨白,那里虽刺得不深,但她却很清楚,谢珩那里有旧伤,果然才一寸的伤口原本对谢珩来说只是伤到皮毛,却从伤口里流出那么多血来。 她把谢谨成往旁边一扔,便扑到谢珩身边去,二话不说先紧紧按住他的伤口,想让血流得慢一点。 顷刻血就从姜宝鸾的指缝里流了出来。 “谢……”她本想叫他的名字,却哽咽了一下。 她看得分明,所有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他明明是可以躲开的。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迎着他们的剑尖而去? 谢珩拂开她的手,将沾满了血的寝衣撕开,又让姜宝鸾找了块干净的帕子来捂住伤口,这才道:“若我没有受伤,他们便不会停手。” 姜宝鸾的眼睛慢慢红了,她站在床前看着谢珩,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愣了半日才看见谢谨成还窝在里面,便把他拉出来,这才记起来要往外面去喊人。 谢珩却拉住她,道:“让谨成去。” 他们如今不比从前,只要叫一声就有人进来,这里只住着他们三个人,连窦姑姑都另在他处住着,若要叫人便必要跑出去拍了门才或许有人应。 谢谨成虽然也不很安全,但比姜宝鸾出去要安全得多。 谢谨成不敢说不去,问谢珩:“爹你是不是要死了?” 谢珩没有回答他,谢谨成抽噎了两声,自己穿好鞋子揉着眼睛跑出去了,很快便传来拍门的声音:“窦姑姑……窦姑姑,我爹要死了……” 姜宝鸾听见这声哭丧似的声音原本是要笑的,可是看见谢珩伤口的血触目惊心,又好像笑不出来了,最后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旋即便低下头去,两滴泪水掉到了手背上。 夺鸾 第95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2 20:56:24~2022-08-13 20: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78566 20瓶;3682859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窦姑姑与那位同样看守的仇公公是一起过来的, 他们只听谢谨成说谢珩要死了,吓得不知怎样才好,等一过来看见的竟是如此,二人一想便也猜出大概是什么事了。 窦姑姑和仇公公都是人精, 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窦姑姑先帮着姜宝鸾一起把谢珩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 上了一点伤药, 便道:“还是要和宫里去说, 太医也得是宫里派出来的。” 仇公公也表示赞同,毕竟谢珩若真有个三长两短,谢道昇问起来他们才担待不起。 姜宝鸾本是想连夜让他们出府去找一个大夫来的,随便哪一个都成, 先看看伤口再说,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请大夫这事是成不了的,便也只能无奈干熬着。 中途谢珩倒是开口问她要水喝, 姜宝鸾匀了温茶给他, 他喝了几口,便迷迷糊糊睡去了。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 仇公公便动身去宫里禀报, 又过了一会儿窦姑姑拿了食盒过来, 姜宝鸾便去叫谢珩起来用早膳, 结果叫了好几岁,已经不见谢珩有什么反应了。 谢谨成跑过来伏到床边呆呆地看了谢珩一阵, 然后小声哭道:“爹不要死……” 姜宝鸾把他抱起来, 给他擦掉眼泪:“你爹不会死。” 胡乱应付下一顿饭, 姜宝鸾走到门口去望了望, 门依旧是紧锁着,不见有人过来。 她算了一下,这会儿估摸着还没下朝,总要等谢道昇下了朝才好见仇公公, 又等了大约一个时辰不到,日头已经老高了,仇公公才回来。 他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一路跑进来一身的汗。 姜宝鸾不死心地朝他身后看,可惜空无一人。 “太医呢?”她问,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仇公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扯了扯嘴角,却没扯出一副笑模样,对姜宝鸾道:“陛下有旨,传夫人入宫去。” 姜宝鸾心里一惊,却仍旧追问道:“那太医呢?” 仇公公道:“陛下说了,夫人入宫去,太医自然就来为殿下诊治了,夫人还是快些入宫去吧。” 姜宝鸾往里面床上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睑去。谢道昇让她入宫,就算她不想去也不得不去,随便找几个人来架走她便是,可谢道昇却非要用这种磋磨人心的法子,用太医来要挟她。 想必是极享受这种翻云覆雨的感觉的。 这时谢谨成跑过来道:“娘,你走了爹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姜宝鸾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示意窦姑姑来领走他。 没有再耽误太多,姜宝鸾甚至连衣裳都没换,便往宫里赶去。 她从来入宫都不多往外面走动,大多时候都只在揽月宫待着,今日便任由内侍将她往别处带,最后在一处宫室前停下。 领路的内侍告诉她:“这是温贵妃的寝宫。” 姜宝鸾也并无畏怯忧郁之态,只抬头看去,只见匾额上写着“春芳宫”三个大字,虽还未入内,亦可窥探得周遭开阔规整,与李皇后那处的气象全然不同。 她心里叹得一声气,便对那个内侍笑道:“公公,请问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呢?” 内侍道:“待奴婢前去通禀了,不过陛下今日下了朝便来贵妃娘娘这里了,许是这会儿正歇着也有可能,姜侧妃大概要多等一会儿了。” 姜宝鸾道了谢,眼瞧着内侍进去,便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等在外面,日头也越来越高,所幸天寒地冻的,阳光也并不猛烈,只是立在那里寒风直往身上扑,吹得姜宝鸾连眼睛都快睁不开。 于是姜宝鸾便低下头看日影,估算着时辰,大抵快到午时的时候,眼见着都要传膳了,她人也快懂成冰棍了,方才进去通禀的那个内侍才疾步向她走来,然后又匆匆把她领进去。 春芳宫正殿内,谢道昇正等着她来。 姜宝鸾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四周,温氏倒不在,只有谢道昇和几个宫人,她一看心里便知,谢道昇是极其爱惜名声的,留也要留几个宫人下来,免得叫她玷污了他的名誉去,怕不慎传出去叫人说公公和儿媳之间不清楚。 她在谢道昇面前稍远处停下,然后毕恭毕正地跪下行礼,谢道昇很快便让宫女扶起她。 姜宝鸾垂着头,仍能感受到谢道昇豺狼一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最后停顿在某处。 “定国长公主。”谢道昇忽然笑道。 姜宝鸾背脊一凛,又要屈膝跪下,只不过方才那宫女一直站在她身边,立刻受谢道昇指使将她扶住。 她只能道:“妾不敢。” 谢道昇笑了两声,说:“太医已经给珩儿送去了。” “谢陛下。” “珩儿是朕的儿子,谈何说谢?”谢道昇起身,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在不远处停住,“只是朕也没想到,他都到如此境地了,竟然还肯为了你受伤。” 谢道昇是素来知晓谢珩秉性的,连对待父母双亲也就是那般不咸不淡,如今虽对姜宝鸾不一样一些,但多半也是出于愧疚亏欠与谢谨成的缘故,能做到不亲手杀了儿子的生母已是谢珩仁慈,他以为自己既派了人出去杀姜宝鸾,谢珩怕是早就察觉,半推半就把姜宝鸾解决也就是了,左右已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对谢谨成亦有交待。 但谢道昇却发现自己竟然错了,谢珩不仅没有半推半就,还以自己受伤为代价逼退了那些杀手,这着实让谢道昇感到惊讶。 这个嫡长子何时竟成了一个情种? 随即便又想起那时叛军起事,谢珩伤了一只手,也是为了姜宝鸾。早先他也并没有很在意,只觉得谢珩伤了手这件事倒可以作为不立他为太子的原因之一,如今再细想,竟是那会儿起就有预兆。 他虽没有要立谢珩为储的心思,但却再不能容忍姜宝鸾再留在谢珩身边,因为谢珩是他的儿子,生杀予夺也只有他才能说了算,任何人即便是李氏也不能干涉左右。 不过昨夜既用了那样的做法,到了今日,谢道昇便要换一种做法了。 见姜宝鸾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样子,谢道昇继续道:“你跟珩儿的事朕只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仿佛珩儿是欺负过你的,前朝的定国长公主,自然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受不了这样的委屈的,强行绑在一处,想必难受。” 他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挑眉看了看姜宝鸾,只见她还是默默地听着,看不出任何急躁焦灼。 “珩儿从前做过的错事,朕这个做父亲的代他向你道歉。”谢道昇这样说着,语气中却没有一点歉意,“朕就让你们好聚好散,你带着谨成离开珩儿,朕自许你一世高枕无忧,荣华富贵。” 外界对这位公主一直是众说纷纭,说的最多的便是将她和妹妹姜静徽做对比,说她不如姜静徽坚贞,乃是自私自利贪图享乐之辈,谢道昇自然也有所耳闻,并且听进去了几分,又观姜宝鸾这一路的行径,亦是深以为然。 谢珩不愿杀了她,那么便从姜宝鸾入手。谢道昇倒是可以直接杀了她的,但是昨夜已经做过了,没成功谢道昇就不屑再做一次了,杀了她虽不过就是让谢珩再多恨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却不如姜宝鸾自己走了能对谢珩造成的打击大。 一个他三番两次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最终却为了自己的安乐弃他而去,谢道昇只觉妙极。 闻言,姜宝鸾狠狠咬了咬嘴里的嫩肉,只一下就沁出了血腥味,原来谢道昇的主意打在这里,他明明可以直接动手,却偏要她自己走。 她稳了心神,只道:“妾不知陛下何意?妾是殿下的侧妃,怎好在此时离开他,岂不是让人唾骂?更何况谨成……” “朕让你走。”谢道昇打断她的话,冷冷道。 姜宝鸾没有再说话了。 谢道昇又回座上去坐下,慢悠悠道:“不肯?朕就告诉你,珩儿一辈子就这样了,你吃不了这些苦,不如走了好,否则日后有你受的。” 姜宝鸾是什么人?她一听往后日子的苦难,必定自己就先退缩了,怎肯与谢珩荣辱与共? 他拿捏不了谢珩,却能拿捏得了姜宝鸾。 姜宝鸾却跪下,一句话不说,只往地上磕了一个头。她也不知谢道昇这话真假,但若被他这一句话就吓跑了,又把她当做什么人,真是人人都可轻视了去,往后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当初她是从了谢珩,因那时年幼,母亲让她找了人嫁,她为了活下去自己也难以权衡,谢珩又长得不错,姜怜从前也说过男子只要长得好看就够了。 难道谢道昇以为她会这么轻易就听他的? 谢道昇眼神一凛,这回没让人将她扶住。 他继而大笑,似在笑着姜宝鸾的愚钝。 必定是以为他这话只是吓唬她,以为只要继续跟着谢珩,就仍旧会有好下场。 他的眼神慢慢转到姜宝鸾的脸上,一字一句道:“只要你在珩儿身边一日,朕便一日不放他出来,你要知道就是因为你,珩儿的前程算是没了。” 第105章 姜宝鸾纤细的手指一下子攥紧, 片刻便嵌入到了指腹的肉中,指尖苍白。 若说方才她一点不怕谢道昇的话,眼下却真正犹豫了。 谢珩真的是因为她才这样的吗? 谢道昇真的会因为她,就此彻底废去嫡子? 谢道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如果当初不是这位公主流落了民间, 被谢珩抢先一步, 他倒也想收她入后宫以示恩德, 可惜了。其余公主除去死的死, 走的走,都不如姜宝鸾貌美,也没她尊贵,便少了得到她那般的趣致。 不过再美再尊贵的女子, 也没有温氏能得人心,温氏近年来也见老,但他却不大厌烦,年轻的未必有温氏这样体贴柔顺, 她一向如此。 想归想, 谢道昇还是继续说道:“你一走,他还是宣王, 或许更好。” 姜宝鸾纤弱的脖颈垂着, 许久后才道:“我不走。” 听了谢道昇的话, 她不是不害怕慌乱, 但却不可能乱到底。谢道昇根本就不想让谢珩做储君,若他有这个心, 早就会为儿子扫清道理, 而不是在这里和她悠闲地耍嘴皮子, 他登基时便会要她走甚至要她的性命, 何苦等到今日? 甚至眼下,他直接了结了她,也来得及。 她可不信谢道昇是发了什么善心,要留她一命。 他明明可以独断,却仿佛看戏一般地同她商量恐吓,唯一的解释只有他确实是在戏耍他们。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陛下既要殿下继承大统,何苦让我一个小小女子破坏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说陛下就只想看我离他而去,令他一蹶不振?” 谢道昇道:“珩儿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一蹶不振。” “但是如果陛下没有恢复他的位置,他又会如何?” 那时的谢珩,就真正什么都没有了,终日困于破败的老宅,身边没有人陪着他,姜宝鸾和谢谨成也离开了。 她的手轻轻颤抖着,如此激怒谢道昇,谢道昇虽少犯杀戒,但她也怕真的把她弄死。 杀了她和谢谨成,然后告诉谢珩他们走了。 就算谢珩不信,也是回天乏力。 忽然身后有脚步声,姜宝鸾吓了一跳,然后才看见温氏端着酒上来了。 温氏把酒在谢道昇面前放下,谢道昇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却是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走?” 夺鸾 第96节 姜宝鸾摇了摇头:“请陛下成全。” 抛开种种不谈,哪怕是死或是前路再坎坷艰难,她也不想再逃避了。 谢道昇沉默片刻,道:“好,那你就去陪着他,这酒原本给你践行的,不用喝了。” 姜宝鸾闻言腿差点一软。 谢道昇知道她看出来了,只挥手让人把她送出去。 他原本笃定姜宝鸾会选择离开,但他却也没打算让她就这么走了,然后安稳富贵一生。他再不喜欢嫡子谢珩,也不能容忍谢珩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把他抛弃。 所以姜宝鸾一旦答应,就是她的死期。 温氏问道:“陛下何不直接杀了她呢?皇后娘娘也是高兴的,她成日霸占着珩儿,妾看了都不是个滋味。” “你懂什么,”谢道昇拍了拍她的手背,却耐心解释道,“就看着他们贫贱夫妻百事哀,磋磨年岁下去罢。” 他突然也想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如同看笼子里的鸟雀一般。 倒也不是非杀了姜宝鸾不可。 这样的人他什么时候想起来要杀,便派人去杀了即可,根本不用急于一时。甚至包括谢珩。 温氏低头浅笑,眼珠子却转了一圈儿,说:“陛下和娘娘都是仁厚的人,珩儿也是,从前向来都是好好的,她一来,就调唆得珩儿不好,连我们谨逸的腿都……” 谢道昇一时没有说话,转过眼去看了看她。 “贵妃,你今日多言了。”他眯起眼睛来笑着。 温氏忽然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跪下请罪,忽然又想起谢道昇一向不喜她跪,便只好伸手给谢道昇捏了几下肩膀,然后顺理成章地靠到了他的身上,这才作罢。 * 姜宝鸾出了春芳宫,仍是提着一颗心。 才进去这么一会儿,方才还日头大好的天已经暗了下来,阴阴的,像是马上就要落下雪来。 带她入宫的那个内侍见她出来,便过来道:“姜侧妃请吧。” 仍旧是来时的马车。 姜宝鸾一进去坐下,才长长舒出一口气。马车里什么都没有,冷得像冰窖一样,但饶是如此她的手心还是冒出绵密的冷汗。 今日从始至终,谢道昇对她都是有杀心的,即便是出了这道宫门,姜宝鸾仍然是不敢保证自己一定就是已经安全了。 马车慢悠悠地朝宫外驶去。 姜宝鸾觉得自己的额角一跳一跳地疼。 如果她刚刚选错了,那么送出宫的可能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她毫不怀疑谢道昇会用她的死去打击谢珩。 谢道昇原本笃定的是她一定会选择离开,安稳富贵过完一生。她在他人的眼中就是这么凡事只想着自己,自私又怯懦。 如果换在几年前,她或许会犯下令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错误。 但如今,在她听到谢道昇以谢珩的前程来威胁她,她犹豫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 放在以前,她绝不会犹豫。根本就不用走到这一步,她早就已经选择了离开。 她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该她面对的事,她不会再逃避。 她更不相信谢珩果真就会任由谢道昇宰割,从此困苦一世。 最重要的是,昨夜他为了救下她,不惜令自己受伤,她怎么可能抛下他自己走了,人可以为了自己谋利,却绝不可只为了自己而对他人无情无义。 否则即便能活下来,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罢了。 马车一路向着宣王府而去,路上并没有发生什么,看来是谢道昇暂且放过她了。 外面果然很快就飘起了雪花,等姜宝鸾回了府,雪已经在地上积起薄薄一片,一脚踩上去就是一个极浅的鞋印。 谢谨成跑过来抱住姜宝鸾的腿,仰头看向她,嘴里呼出一团热气,说:“娘,我想你了。” 姜宝鸾俯身把他抱起来,然后用自己的披风把他裹住,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头。 这时窦姑姑已经上前来,对姜宝鸾低声道:“太医已经来看过了,也留了药下来。” 姜宝鸾过去一看,药的剂量是留足的,大约能吃上半个月左右。 这也说明,谢道昇仅仅只是让太医过来看一看,并没有继续让他们继续为谢珩诊治的打算。 “他怎么样了?”姜宝鸾抱着谢谨成往外面走。 窦姑姑还没答话,谢谨成就先道:“爹还不醒。” “太医说了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可能引起旧伤复发,所以还是要悉心照看着。”窦姑姑勉强笑着。 一时雪下得愈发大了,姜宝鸾才抱着谢谨成回去,窦姑姑就拿了食盒来开始摆饭,姜宝鸾看了看,菜也只是比先前稍稍好些,并没有多大改善。 她又进去内室看了看谢珩,就如同谢谨成说的那样,他还是在昏迷中,姜宝鸾轻轻叫了两声,他没有任何应答。 掀开被褥看了看,伤口倒是被太医包扎好了,也上过药,只略有血丝渗出来,不像半夜的时候那样可怖。 姜宝鸾环顾四周一圈儿,本想给谢珩擦擦脸,却没找到热水,也只能叹一口气先出去。 谢谨成这回已经乖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等姜宝鸾回来。 今日倒有一道冬笋火腿老鸭汤,其余并几样小菜都是寻常菜色,姜宝鸾便给谢谨成用老鸭汤泡了饭,谢谨成吃得香香的,她自己也用了一点,还剩下一半的汤。 窦姑姑往常都是吃完便把东西收走,今日却说:“怕是公子一会儿醒来要吃,便先留着。” 姜宝鸾道一声谢,又问:“姑姑可否为我寻一点热水来?” 窦姑姑应了。她是当初大魏这座形容废弃的行宫里的宫女,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要留在行宫里到老了,连主子们的面儿都难再见上,谁知大魏没了,大黎把这里暂且先用了起来,她也被一起留了下来,又因实在害怕继续碌碌无为到老死,便一门心思铆足了劲儿上进,也得了些许赏识,这才被派来了这里。 也正因如此,她是见惯了人情冷暖的人,亦知不可趁人之危去落井下石,做事不能做绝。 俄而,窦姑姑便拿了热水过来,又帮姜宝鸾把留下来的饭食收起来温着,虽天寒地冻饭食很快就会凉了,但聊胜于无。 姜宝鸾绞了一块热帕子给谢珩擦了脸,接着又给他去擦手。 谢珩左边胸口有伤,因瘀血凝滞不通,就连左手也有点浮肿,姜宝鸾一边擦,一边把他左手拿起来慢慢摩挲,想让他的手舒缓舒缓,没一会儿后倒确实好些。 再转去右手擦拭,谢珩的右手从手腕处开始到手指便较之左手更细更苍白些,这是他先前右手被伤到了,一直不大方便,久而久之用得少了的缘故。 刚刚擦拭干净的手背上忽然砸下一滴水,姜宝鸾连忙又给他擦了,背过身子去却怎么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106章 她怕这时出去, 被外面的谢谨成捉了问东问西,姜宝鸾实在不想和孩子解释为什么要哭。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于是她就坐在谢珩边上哭了一阵,也没人来理她。 姜宝鸾又想会不会自己哭着哭着,就把谢珩哭醒了, 她仿佛几次都听见谢珩叫她名字, 可每每转过头去看, 谢珩的双眼仍旧紧紧闭着。 一直到她哭完, 谢珩也没醒来。 或许是她哭的时间太短了, 姜宝鸾这样想着。 她忍不住往他身上摇了两下:“公子,你醒醒……” 谢珩还是没有反应。 等姜宝鸾擦干了眼泪捧着水出去,谢谨成看见她眼睛肿着,又跑过来问:“是不是爹死了?” 他这一日还没过完, 就说了数不清次数的“爹死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尚不能理解生死为何物,姜宝鸾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和他说。 或许慢慢长大就能懂了。 “你爹不会死,以后不准说这话了, 仔细他听见了打你。” 姜宝鸾去看了看被窦姑姑温在那里的饭菜, 果真已经冷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丝丝热气, 冬笋火腿老鸭汤上面已经浮起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如此转眼又到了天黑, 用过晚膳之后, 窦姑姑熬好的药拿来, 将午膳放到食盒里拿走,又剩下晚膳来。 姜宝鸾想了想上前道:“公子一下午都没醒, 怕是这会儿连药都难喂, 能不能再麻烦姑姑去寻一个银吊子来, 我热汤热药的也方便。” 窦姑姑不多时便把银吊子给姜宝鸾拿来了, 又悄悄对姜宝鸾道:“外面的雪一直没有停,这几日怕是冷得很,夫人也别省着炭用,我那里一人用的份例足够,倒能拿过来一些。” 姜宝鸾没有拒绝,眼下已经如此艰难,别人不刻意为难那都是为人厚道,万幸才有窦姑姑这样的伸手拉一把,这样的天冻出病可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谢珩还伤着。 她让窦姑姑等了一会儿,自己去隔壁厢房开了一箱嫁妆,把里面的一只八宝璎珞金项圈拿出来,送到窦姑姑手中。 这是大魏宫中内造之物,比外面买的不知精美多少,窦姑姑只推辞了不收:“这样贵重的东西,都能去买多少上好的银骨炭了,奴婢拿不得。” 姜宝鸾便道:“姑姑收着罢,这是我私心下感激姑姑,日后也定不会忘了姑姑的恩情,姑姑且放心。” 一听她这话,窦姑姑自然懂了,便笑着拿了这金项圈。 一时入了夜,风愈大雪愈紧,药快放凉的时候姜宝鸾又去叫了谢珩一回,他还是没有反应,白日里的药不是她喂的,也不知喂进去了多少,可眼下她可不敢瞎喂,要再等等看,最好是谢珩醒了自己喝下去,这样才喝得多。 三个人只有一盆炭,晚上仍旧睡在一起,姜宝鸾本想把谢谨成挪到外面榻上去睡,可又实在不放心,也就算了。 谢谨成素日一般都是睡在谢珩和姜宝鸾中间的,今日也不能这样睡,姜宝鸾把他抱到了最里面去,自己睡在中间,谢珩还是在最外面。 她自己估算了一下时辰,若是到亥时末谢珩还不醒,她也只得去热了药,硬把药给他灌下去了。 这会儿倒也还早,若不是被关起来实在没事干,往常他们是绝不可能这么早早就睡下的。 她和谢谨成两个人说了会儿话,谢谨成渐渐睡着了,而这一日姜宝鸾实在太累,昨夜又大半个晚上没睡,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觉得身边有动静,本来想翻个身继续睡,却忽然想起来谢珩,一下子便惊醒过来。 姜宝鸾睁眼转过头,谢珩也正看着她。 她顾不得高兴,连忙撑起身子道:“你醒了?我去给你热药!” 一双睡眼还惺忪着,起身就往谢珩身上跨过去。 谁知摇摇晃晃地脚一崴,姜宝鸾整个人就朝着床下摔去。 眼看着就要脸朝地,谢珩眼疾手快从侧面把她的手一拉,姜宝鸾才倒在他身上。 好在她人不重,又没碰到谢珩伤处,这才无事。 姜宝鸾一颗心也砰砰直跳,瞌睡彻底醒了。 她坐在床上,和谢珩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什么话都没说。 缓了片刻之后,姜宝鸾才重新起身下床去热药。 夺鸾 第97节 才刚把药倒到银吊子上,谢珩就出来了。 姜宝鸾皱着眉看了他几眼,谢珩便坐下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昏了那么久,姜宝鸾回头看火,没有拆穿他。 药很快就热好了,姜宝鸾让他喝下去,又热了一点粥给他。 谢珩把药喝完,对吃的倒是兴趣缺缺,胡乱对付了两口。 “午膳还有冬笋火腿老鸭汤,可惜你没醒。”姜宝鸾道。 谢珩点了点头,捂住胸口咳了几声,问她:“陛下是不是找你了?” “对。” “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谢珩不说话,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姜宝鸾这才叹了口气说:“他让我离开。” 然后垂下眼睑,双手往桌案上一放,趴在了上面。 隔了一会儿,她见谢珩没动静,又忍不住抬起眼皮子看看他,眼中映着烛火莹莹的亮,说:“我没答应。” 这话说了也等于白说,若是她答应了谢道昇,谢珩这会儿醒来又怎么见得到她。 但谢珩却放下了提起的那口气。 他亦明白她是没走的,可不得她亲口所言,他绝不能放心得下。 胸膛中似乎有火在灼烧那般炙热,谢珩从醒来开始这才发觉自己的伤竟有如此之痛。 “走罢,外面冷。”他一边咳了两声,一边就要起身。 姜宝鸾直起身子:“你再吃一点吧,如今不比从前,不是什么时候饿什么时候就能叫的。” 听到她的话,谢珩又停下来坐好,姜宝鸾这才忽然记起来谢珩两只手仿佛都不方便,怪不得只喝了药,却没怎么吃饭食。 晚膳给他留的是鱼片粥,还有一点玉兰片和小松菌,都是味道鲜美又清淡之物,最宜受伤之人食用。 姜宝鸾伸手过去像谢谨成那样似的把鱼片粥搅了两下,说:“鱼片粥冷了就腥了,又得去热一回,麻烦,我喂你吃吧。” 谢珩背脊一僵,他从懂事起就没再让别人喂过他进食,只要人是清醒着的,几乎都是自己吃的,于是一听这话便下意识要去拒绝,脸上也有难色。 但是旋即他稍稍抬起的手又顿住。 这次拒绝了恐怕就没下回了。 而思忖之间,姜宝鸾葱管似的手已经到了面前,一大勺鱼片粥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粥水,下面接着碗。 谢珩蹙了蹙眉,好在姜宝鸾没有看见,她正一门心思放在粥碗上,如果只舀一小勺,那要十几二十勺才能喂完,如果每次都舀一大勺,六七回就能把这碗粥全给谢珩塞进去。 谢珩咬咬牙,心一横张开了嘴,略带温热的鱼片粥和汤匙很快都被姜宝鸾送进了他嘴里,陶瓷质地的汤匙还和谢珩的牙齿重重磕碰了一下。 然后姜宝鸾拿着汤匙胡乱在他嘴里一搅,确定东西全都倒在谢珩嘴里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把汤匙拿了出来。 这一大勺粥把谢珩的嘴填的满满的,姜宝鸾立刻又要喂第二口,谢珩只能赶紧咽下,幸好这鱼片粥是温的,若是才烧了端来滚烫的,饶是谢珩定力再好怕是也要直接吐出来,嘴里几个燎泡是少不了的。 不过即便不烫,这一大口咽下去,谢珩也觉得牵动了伤口。 他没有说,继续吃姜宝鸾喂过来的第二口。 如此只转眼的工夫,一碗鱼片粥就喂完了。 姜宝鸾舒出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大功告成。” 谢珩咳了起来。 她也没再去顾他,起身往炭盆前看了看炭火,用铁钳拨了两下子,眼看着炭火烧得更旺,她便把双手放到上面去烘了烘,等手脚都烘得热热的之后,才叫谢珩:“进去了。” 然后也不等谢珩,自己一路小跑着进去,如一条灵活的小蛇一样哧溜爬到了床中间,朝着才进来内室的谢珩拍了拍最外面的床板。 姜宝鸾把自己窝进被子里,不知为何,整个人都舒缓下来。 等谢珩也上床来之后,她转过身望着他,小声问:“会好的是吗?” 闻言,谢珩也转过头看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姜宝鸾安心地闭上双眼,手暖脚暖就是舒服。 她沉沉睡去。 第二日却是谢谨成先醒,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几声,把姜宝鸾从梦里弄醒。 姜宝鸾闭着眼睛喊了两声“乳母”,才慢慢想起来他们早就没有乳母用了。 她无奈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 谢谨成第一句话就问:“爹死了没?” 姜宝鸾:“……” 都教过他别再说这话了,怎么睡一觉醒来又忘了,所幸是谢珩只有这一个孩子,怎么都不会多心,也多心不了,若是再多些孩子,特别是异母的孩子,谢谨成这心眼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宝鸾给他裹住被子抱起来到谢珩身边,说:“你自己看死没死。” 谢珩有没有盼着谢道昇死她不知道,但谢谨成似乎怎么看怎么像盼着谢珩死,真是父辞子笑。 谢谨成的小手从被子里钻出来,往谢珩脸上摸了两下,满意地点了点头,更有几分谢珩的影子。 不过随即谢谨成却道:“爹的脸好烫!” 姜宝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住,这时也看见了谢珩脸上有些不正常的潮红,但是不明显。 作者有话说: 改新文文案改得头快秃了,宝们要不要看一眼o(╥﹏╥)o 奇幻《仙门恐怖传说》 一朝穿越,洛明月成了修仙文中的恶毒女配, 原女主萧若水在虚无界隐忍多年,终于斩断与虚无界之主容兆的孽缘报仇归来,而洛明月因为对师尊贺白清暗生情愫,嫉妒与贺白清青梅竹马的萧若水,她屡屡犯下错误,最终被逐出师门,成了一个普通人,穷困潦倒而死。 对此,洛明月表示:“都修仙了还惦记情情爱爱,你们晚上怎么睡得着的!” 于是,洛明月作为资质最平凡的大师姐,从此成为了赤霄宗的一个恐怖传说。 令人闻风丧胆,威名远播, 做不了仙门最优秀的弟子,就做最最努力的卷王。 但最终贺白清还是以洛明月嫉恨刚刚从虚无界斩断孽缘并且归来的萧若水为由,让洛明月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把几乎成了废人的洛明月扔去了虚无界。 初到虚无界的那一日,洛明月从血河中爬上来,拽住了一个过路人,气若游丝道:“你好,我是洛明月,我被贺白清扔到这里,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拉我出来,分享给你我的毕生所学,明天做我小弟,让你卷遍天下!” 过路人容兆:“……” * 容兆是虚无界之主,他自混沌中而来,身世扑朔迷离, 闭关出来的第一日,就见到满身是血还不忘给他画饼的洛明月, 他本想直接砍断洛明月的手,却从她的脸上依稀看到几分萧若水的影子。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爱过,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女子。 可是后来,当萧若水提剑上前,眼中满是盈盈泪水对他诉说:“容兆,你答应过会放了我们。” 清俊疏朗,并世无俦的男子身上已然没有了阴戾之气,与一身风姿出众的洛明月并肩站立,笑着说道:“我不是他。”感谢在2022-08-15 20:57:19~2022-08-16 20:3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糕糕笛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她正要伸手去探谢珩额头, 谢珩却已经睁开眼睛来。 他看见姜宝鸾抱着裹成一团的谢谨成坐在自己身边看着,谢谨成的小手还在自己头脸上方摇着,便下意识皱了皱眉。 同样的,还有姜宝鸾的手。 他坐起身, 问:“怎么了?” “没事, 我只是摸一摸。”姜宝鸾说。 然后果真继续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手心手背都试了几下之后, 姜宝鸾才又说道:“你好像发烧了。” “嗯, ”谢珩又躺回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早起是明显感觉到不舒服,“我再睡一会儿。” 姜宝鸾点点头, 解开谢谨成身上的被褥,让他能跑出来,然后也和谢谨成一起下了床。 又是日复一日的旧动作,穿衣洗漱然后用早膳。 窦姑姑也乖觉, 昨晚才拿了姜宝鸾一个内造的八宝璎珞金项圈, 今日就悄悄给她送来了一箩筐炭,食盒里放着一碟子点心, 这怕是好不容易才从厨房里弄来的。 姜宝鸾与她道了谢, 又说:“姑姑能不能想想法子, 公子发烧了, 想来昨日的药用着也不合时宜了,得再请太医来看看。” 窦姑姑出去问, 回来告诉她:“奴婢和仇公公都去说了, 他们不肯, 这是陛下的意思。” 姜宝鸾也没有强求, 她回身进去看了看谢珩,仍旧还在睡,她也不敢吵醒他,只是叫来谢谨成,告诫他:“不许再那么说了。” 谢谨成挠了挠头,根本就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谢珩还是像昨日那样,除了早晨醒了一下,其余一整个白日都没有醒来。 姜宝鸾给他的伤口清洗上药,发现伤口处果然肿胀还向外翻着皮肉,太医只说可能会旧伤复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旧伤复发。 夜里谢珩的额头更烫了些,姜宝鸾从外面拿了一脸盆的雪来,放在屋里化了雪水,然后用雪水给谢珩敷额头。 昨夜她还以为谢珩已经好了,没想到那却是个假象。 她只好把谢谨成放到榻上睡了,自己打算彻夜守着谢珩。 若是旧伤也一起复发了,又高烧不退,难保夜里不会出什么事,她得警醒着。 谢珩也没像昨天夜里一样自己起来喝药用膳。 夺鸾 第98节 更鼓响过三声,姜宝鸾猛地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坐在脚踏上,头靠着床沿睡了过去。 她连忙去就近摸了摸谢珩的手,手背冰冷,手心却滚烫。 姜宝鸾又去外面弄了一点雪过来,把一盆雪放在炭盆旁边化开,又唯恐时间久了水热了,便在一半水一半雪的时候就把帕子放进去。 冰凉的雪水一碰到手指是彻骨的寒冷,寻常这个时候,人都应该在暖融融的被窝里,便是最普通的人也是如此,总有一刻是能安心歇下来的。 姜宝鸾的手缩了一下,然后咬牙继续。 她把雪水泡过的帕子绞干了给谢珩敷到头上,忍住想哭的冲动。 昨日哭过,今日就不能再哭了。 如此到了天快亮的时候,谢珩才终于退了烧,姜宝鸾见天色还早,也不管什么了,直接把鞋一脱,爬到谢珩身边去睡了。 几乎整整一夜,她的手脚都冻得生疼。 谢珩醒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姜宝鸾整个人缩成一团蜷在他的身边。 他知道姜宝鸾怕冷,如此一定是冷极了。 谢谨成也不在,她定是守了他一夜。 他把被子往姜宝鸾身上掖了掖,姜宝鸾像是寻到热度一样又蹭了过来,头发也乱糟糟的,像一只小猫。 谢珩心里痒痒的,把她往怀里一揽,他的烧已经退了,灵台清明,他却不忍惊动吵醒她。 怀中的姜宝鸾忽然喃喃了一声,谢珩一时没听清楚,等再去细听,她却不说了。 许久之后,谢珩才再度听见她的梦呓。 “公子……” 他竟是从未经过的眼眶一热,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鸾,安心睡罢。” 天光渐明。 * 此后数日,宫里再也没派人来过,窦姑姑试着递话进去了几次,希望再请个太医出来给谢珩治伤,也都是了无音讯。 好在谢珩慢慢好起来。 只是新伤加着旧伤,好得也更不易一些,总是反反复复。 姜宝鸾知道谢珩不可能这么没个安排,悄悄和他提过一回:“就去外头找一个,不至于是件难事吧?” 谢珩正斜倚在榻上听谢谨成背诗,谢谨成背得断断续续,他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姜宝鸾的话。 姜宝鸾觉得没意思,听了一会儿,说:“背成这样,谢谨成你完了。” 谢谨成揉了一把眼睛。 谢珩这才侧过头对她道:“用不着再请大夫,最迟到除夕也就好了。” 不过最后倒是弄了些药进来,窦姑姑偶尔过来看见了,也就当作没看见。 离着除夕却还有许久时间,姜宝鸾自那日听后便留了心,又不好直截了当问谢珩,于是掰着指头数了几天,见谢珩自己像个没事人一样,也没看见有什么人悄悄过来,便疑心是自己多心了,也甩开不想。 天却是一日比一日冷,一家三口几乎都窝着不出门,若不是强行被禁闭在这里,日子也算安逸。 这日谢珩不知让人从哪里弄了一筐芋艿来,也不说什么,只让姜宝鸾自己看着办。 姜宝鸾哪会做饭,自然是每日都丢几粒去炭盆里面,用炭火烤熟。 一般也都是她和谢谨成吃,谢珩从来不吃。 每每只要姜宝鸾一把芋艿扔到炭盆里去,谢谨成就眼巴巴守在炭盆前等着,脸都被烘得红通通的,让人忍不住捏上两下。 不多日一整筐芋艿也就吃得见了底。 最后几粒当然是要好好品尝,姜宝鸾还特意问窦姑姑去拿了一些虾酱过来蘸着吃,味道比蘸盐巴要好得多。 她给自己分了三颗,给谢谨成分了三颗,然后给谢谨成都剥好放在碗里,用小银勺舀一点虾酱淋上去,再让谢谨成用小银勺挖着吃,自己也是这般如法炮制。 谢珩倒看了她一眼。 正巧和姜宝鸾的眼神喷碰了个对撞,姜宝鸾还另放出两颗在外面,连忙说:“哎,还有两颗给你吃。” 谢珩摇头。 “过来。”她正色道。 谢珩再说:“我不吃。” “不,你想吃。” 姜宝鸾说着起身把两颗芋艿塞到谢珩手上,不由分说:“给你你就拿着,快吃,吃完就没有了。” 土匪一般霸道。 谢谨成坐在椅子上一双短腿一晃一晃的,手里抓着把小银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地看着这里。 谢珩最后还是在他们的目光中把芋艿从中掰开,也不剥,只是挤出肉来尝了一点。 于是姜宝鸾心满意足,和谢谨成玩了一会儿消食,就一块儿手牵着手去睡了。 夜半的时候姜宝鸾觉得身边有动静便醒过来,自从上回夜里被刺杀,她便不敢睡熟了。 是谢珩正下床,看见她也醒了,他给她掖了掖被角,低声说:“我不走,你好好睡觉。” 姜宝鸾点点头,重新闭上双眼,耳朵却竖着,不一会儿就听见了谢珩出门的声音。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住,便悄悄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看了看。 隔壁的厢房亮着灯。 她在地上走了几步,心就像被吊在了嗓子眼。 虽知道这一步不可能不走,但还是不由地害怕。 万一谢道昇也早有准备呢? 姜宝鸾怕打扰到谢谨成睡觉,便去外间坐着,眼睁睁看着蜡烛燃掉了一截,外面才又有动静。 她连忙过去看,是谢珩出来了,他身边还跟着好几个人,甚至有年长者,姜宝鸾倒不大认识,想必是当年一直追随谢珩,支持他的人。 谢珩提早令谢道昇废了自己,也正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放过这些人。 或许谢道昇终究也不会放过他们,但总算给了缓冲的时间,而不是等着谢道昇一个一个将他们拔除,使谢珩孤立无援再动手。 一直看守在院门外的人也不见了,只见谢珩将他们送出门。 他们走后,姜宝鸾打开门,在檐下站了一会儿,院子里乌漆麻黑的,也没有点灯,又冷得很。 她本想进去了,但脚步却没有迈开来,而是慢慢坐在了檐下台阶上。 谢珩回来的时候一开始没有发现她。 他从里面关上院门,而后院门外才传来锁扣关上的声音,谢珩便转身往回走。 走到离正房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怔怔地看着眼前。 檐下坐着一个人影,身上只裹了一件大大的披风,头也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见他过来便将头抬起来看他。 即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那双眸子璨璨的,仿若星辰。 谢珩疾步上前。 他不是把她提起来往屋里去,而是用身上的大氅把她一裹,自己也随之坐在了她的身边。 风大天寒,他能感觉到她整个人都是冰的,还打着哆嗦,直往他的大氅里钻。 “出来干什么?”他柔声问。 姜宝鸾吸了吸鼻子:“想看看你。”声音带着点哭腔。 谢珩失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她慢慢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问:“我们一定能出去的是不是?” “能。” “我相信你。” 他平生第一次,悄悄伸手把她瘦弱的肩头拦住,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谢谢你还能相信我。” 第108章 一时便又到了冬至, 过了冬至就是年,姜宝鸾这才觉得除夕不远了。 当初还在宫里的时候,每逢冬至宫里就会设下宴席,热闹得很, 姜宝鸾只和一些姐妹还有宗室女们玩玩乐乐, 吃茶吃果子。 想起那时, 竟已远得像是几世之前了。 冬至的饭食也并没有因冬至而与众不同一些, 因着不能太过明目张胆而坏事, 即便谢珩这边几乎可以出入自由,每日送来的饭食却还是那样,最多就是因窦姑姑去打点而丰富点,也偷偷来问问姜宝鸾他们想吃什么。 姜宝鸾自然不会亏待窦姑姑, 嫁妆又送出去一些,好在她手头宽裕,从来不心疼。窦姑姑除了照料内院事宜,也是离他们最近的, 以她为人搞不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使人家担惊受怕又要堵嘴,也总要给点好处。 冬至晚上送来的是一道炙羊肉, 还有萝卜丸子汤, 除了炙羊肉难得见到之外, 其他都是普通菜色。 不过三个人正好都不大爱吃膻腥之物, 勉强应着时节只尝了一点炙羊肉,也就不吃了。 谢谨成被炙羊肉腻住, 才喝了半碗萝卜丸子汤就不吃了, 窦姑姑见状便笑道:“奴婢那里倒有一些上好的面粉, 一会儿做了面条给小郎君吃。” 听了这话, 谢谨成更不爱继续吃下去了,因今日是冬至,姜宝鸾也就随他去了。 一时用了晚膳,谢珩去了书房,姜宝鸾便牵着谢谨成跟着窦姑姑去了,她已把面粉拿到这里小厨房,小厨房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看起来也杂乱得很,索性灶台倒还好,窦姑姑只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能用了。 让姜宝鸾生火她也不会,窦姑姑把柴火引着了就道:“那里烟大,夫人可别往那里去,和小郎君看看就出去吧!” 只不过小厨房里面刚进来还冷得很,灶台边却热,谢谨成早就蹦过去了,坐在原本烧火丫头坐的地方,在灶下看着火。 姜宝鸾也不管他,说了一句让他小心着被火燎到了,就转身去帮窦姑姑。 窦姑姑已经在和面,也实在用不着她帮忙。 “夫人要不要也试试?”窦姑姑问,“夜里天冷,多做上一些你和公子也能吃。” 她素有眼力见,其实姜宝鸾就等她这句话。 “好。”姜宝鸾马上抓起一把面粉,见不够又多添了一些上去,然后学着窦姑姑的样子加了水,但窦姑姑是有经验的人,水加得恰到好处,姜宝鸾就不是了,整碗水加上去,面粉就成了面糊。 夺鸾 第99节 窦姑姑见了也笑了:“夫人赶紧再加面粉,否则就只能吃面疙瘩了!” 说着也过来帮她,紧着帮姜宝鸾把面粉给和好了。 但是接下来的,姜宝鸾就更不会了。 只见窦姑姑熟练地把和好的面用擀面杖擀成一张极薄极大的面皮,姜宝鸾一时错眼也没搞清楚她的手上下翻几回,最后面皮叠到了一起,窦姑姑就用刀开始切面皮,面皮马上就在她手底下变成了扁长的条儿,看着还很细。 姜宝鸾立刻决定放弃。 这时谢谨成因觉得坐在灶边无趣,也早蹭过来了,和姜宝鸾一起看着窦姑姑做面条,有些目瞪口呆。 他一面看,一面还悄悄伸手从姜宝鸾的那团面上抠了一块下来,拿在手里玩。 窦姑姑把做好的面条在扁箩筐上晒好,又洒了一把面粉上去,便过来帮姜宝鸾。 姜宝鸾看谢谨成拿着面团也好玩,便拒绝了窦姑姑的好意。 虽然她放弃了,但是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方法。 谢谨成已经给了她启发。 于是姜宝鸾把面团先搓成一个粗壮的长条,再把长条一截一截掰开,然后也不再用其他工具了,而是直接用手再把一个个小面团搓成更为细长的面条。 谢谨成站在旁边,也紧紧蹙起了眉。 这些“面条”和窦姑姑做出来的完全不同,窦姑姑的匀称划一,粗细也刚刚好,可姜宝鸾的东西被她搓得坑坑洼洼,有的还能保住完整一条,有的直接搓着搓着就从细处断裂,从此再也连接不上了。 他只想吃窦姑姑做的,不想吃姜宝鸾做的。 一大团面团只分了十个左右的小面团,姜宝鸾就算用尽全力去搓,又能细到哪里去。 眼见着她也快搓完了,窦姑姑便要去烧水,却听完院门响了三声,谢谨成倒没注意,姜宝鸾和窦姑姑听见了都立刻停住动作。 窦姑姑连忙上前去熄了灶火,姜宝鸾拉起谢谨成就往外面走,他们二人立在院中,见窦姑姑上前去开了门,却是仇公公。 “宫里来人了,几位赶紧准备着接旨!” 姜宝鸾心里一紧,不由自主地回身望去,只见谢珩也已经出来了,将姜宝鸾和谢谨成挡在身后。 说话间宫里的人就来了,来传旨的也不是谢道昇身边的内侍,而是温氏的人。 他们宣旨的时候只立在院门外不进来,院门口两只大大的灯笼悬在他们头顶,照得他们仿若鬼魅。 谢道昇念及今日是冬至,在宫宴上便想到了被囚禁在府中的嫡长子,一时也心有不忍,特意赏赐了羊肉锅子下来。 还吩咐一定要看着谢珩他们吃下去。 一个小太监把羊肉锅子端到里面去,姜宝鸾上前去一看,果然,这羊肉锅子也不知是谁吃剩下的,汤煮得只有一半了,里头羊肉都已经碎了,肉不成肉,看着就污糟恶心。 姜宝鸾捂住嘴巴,差点作呕,不过她硬生生忍住了,这是谢道昇赐下来的,要是她直接吐出来就是大不敬。 谢道昇还够体贴,专门让人看着他们吃完,这哪是赏赐,分明就是侮辱谢珩。 谢珩脸上神色却仍是淡淡,面对残羹冷炙如此,面对山珍海味亦如此,他看了姜宝鸾一眼,示意她先和谢谨成坐下,接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吃完就够了?”他问温贵妃身边的那个内侍。 内侍笑起来:“是,这可是陛下和娘娘的赏赐。” 话语间对谢珩更是没有一点敬畏。 羊肉锅子“咕嘟咕嘟”地滚着,飘散出浓重的膻味。 谢珩道:“好,我吃。” 内侍见他举箸,又立刻接话道:“夫人和小郎君不一起用?” “你只管回去禀告,陛下和贵妃更喜欢听到你说是我一个人吃完的。”谢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个内侍便不吱声了。 他用筷子往锅子里去夹了一块羊肉,面不改色地放进了嘴里。 姜宝鸾张了张嘴,说:“公子……” 谢珩抽走她手里的筷子,道:“你们不用吃。” 内侍眼珠子一转,忽然给底下的人使了个眼色,马上就有宫人上前来把姜宝鸾和谢谨成半是拉扯半是胁迫着下了桌,让他们面对面看着谢珩。 谢珩亦没有阻止。 姜宝鸾恨得后槽牙都紧紧咬在一起,剜了那个内侍一眼,还是阉人最懂怎么诛心,又更是和温氏勾结在一起,不仅要让谢珩吃下去那些秽物,还要他的至亲之人亲眼看着。 践踏人心,将其摧折。 她知道谢珩是最喜洁净的,怎么能忍受得了吃这些不知道什么人剩下来的东西? 或许是谢道昇,或许是温氏,或许是谢琮,更或许是其他人,比如面前的这个内侍。 来前让路上的乞丐去捞一筷,她也是信的。 她想想就觉得恶心。 谢珩更是一向不怎么爱吃羊肉,晚膳都只夹了一筷子炙羊肉而已。 可谢珩还在继续往嘴里吃着。 只是他平日里吃好东西脸上波澜不惊的,如今吃这些亦看不出有什么,让人简直分不清他是喜欢还是厌恶。 连半懂不懂的谢谨成看着看着,虽不懂事怎么回事,但也知道眼下父亲很不好,于是眼眶里很快蓄满泪水,小声抽噎起来。 当汤底快要煮完的时候,谢珩终于吃完了羊肉锅子里最后一块残肉。 明明才半柱香多一点的工夫,姜宝鸾却觉得一晚上都快要过去了。 她忘了内侍一众人是怎么怎么出去的,只记得自己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谢珩身边哭了。 谢谨成也在哇哇大哭,两个人哭作一团。 “你要不要先去吐出来?”姜宝鸾晃了晃谢珩的手臂,“你快点去吐出来……” 谢珩按住她焦躁不安的手背,对她道:“无妨。” 吃都已经吃下去了,这辱也受了,再吐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好好记住此刻。 谢谨成揉着眼睛,泪水越揉越多:“爹你吃了会死吗?” 姜宝鸾:“……” 谢珩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到他的头上,只是起手瞧着重,下手却极轻。 里面凄风苦雨地哭了一会儿,谢谨成虽挨了谢珩一巴掌,可也比姜宝鸾止住得快,又扯了她说道:“我饿了。” 姜宝鸾这才想起小厨房还备着吃的。 她擦了擦眼泪,便领着谢谨成起身,踌躇片刻还是问谢珩:“你还吃吗?” 她打量着谢珩肯定是吃不了的,先不说饱不饱了,才吃了那么恶心的东西,不吐出来就算好的了,哪里还吃得下。 但不想谢珩却道:“你做我就吃。” 姜宝鸾木愣愣地应了一声,牵着谢谨成就去了厨房。 窦姑姑已经开始烧水,见状便问姜宝鸾:“下多少面条?” “姑姑做的好,就全部下了,我和谨成两个人分了。”她说道,“剩下我做的另做一锅,免得混进去坏了姑姑的面条。” 两锅面很快就做好了,窦姑姑的那锅面条盛出来到碗里去面香四溢,汤是清汤底,配了几颗绿油油的小青菜,加了酱油调味调色,最后再点上几滴麻油,令人食指大动。 姜宝鸾的面条也盛出来,根根发育良好,一碗放不下五六根,只是样子看起来是熟了罢了,也不敢再煮。 作者有话说: 这章我自己回看都是又饿又yue又饿的…… 作者南方人,如果写的做面条的方法不是很正确还请谅解哈感谢在2022-08-17 20:45:03~2022-08-18 20: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畸藕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糕糕笛笛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几碗面都端到了房里去, 本来三个人吃三碗面,一次拿就够了,可是姜宝鸾的面盛出来三碗,倒要分两次。 姜宝鸾见天色也晚了, 便让窦姑姑先回去歇了, 这些东西明日来收也是一样的, 窦姑姑道了一声安, 也就走了。 谢谨成眼疾手快, 很怕分到姜宝鸾的面,自己捧了窦姑姑那碗就开始吸溜起来。 姜宝鸾也赶紧给自己拿了一碗,又指了指另外三碗道:“你自己挑。” 真的很大方。 谢珩拿过一碗比较浅的,挑起一根粗壮的面条, 眼见着一碗面马上少了下去。 他张口咬了下去。 说不出来的味道,里面好像还没熟。 不过谢珩还是慢慢地嚼着,手艺那么粗糙离谱,不用猜就是姜宝鸾做的。 但是即便姜宝鸾做的饭菜再难吃, 也比方才的羊肉锅子要好, 无法作比。 姜宝鸾眼角一直偷偷瞥他,见他一口咬下去嚼半天, 到底也有些过意不去, 凑了头过去, 问:“好吃吗?” 不等谢珩作答, 姜宝鸾就从他碗里挑起一根,又往自己这边牵过来, 长了才发现和他筷头挑着的是同一根。 不过姜宝鸾也不介意, 自己咬住尝了一口, 一入嘴就马上吐了出来。 “呸, 生的!别吃了,吃我的。” 她的面条搓得太粗了,果然没能煮熟。 下回得了空应该去学一学窦姑姑的做法,而不是自己瞎捣鼓。 谢珩眼中泛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问她:“生不生?” 姜宝鸾以为他没听清楚,马上回答:“生的!” 随即她很快反应过来什么,脸红了红,回嘴道:“不生!” 夺鸾 第100节 然后为了证明这句话,自己硬生生吃下了整一根面条,连带着原本碗里的也吃不下了,她干脆把自己的给了谢珩,又挑了一根生面条给谢谨成。 谢谨成不明所以,无辜又茫然地咬了一口,然后也吐了出来。 姜宝鸾问他:“生的吃够没有?” 谢谨成捧着自己的碗,点点头说:“够了!” 姜宝鸾得意地看了看谢珩。 “听到没有,够了。” 说完也不再看谢珩有什么反应,自己便起身去了里面。 她只有谢谨成一个孩子就够了。 想得美。 * 过了冬至,日子继续流水一般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年节。 宣王府仍旧门庭冷落,一点都不像要过年的样子。 那日谢珩的话,姜宝鸾一直记在心里,于是越靠近除夕,她心里就越乱,只要是想起了,心跳得便快得很,像是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 有时夜里正睡着,也是会突然惊醒过来,然后醒来头一件事就是算还剩多少时间才到除夕。 能出去固然是最好的,但她也怕一着不慎的毁灭。 每当这个时候,她只能侧过头看看躺在身边的谢珩和谢谨成,这才能继续安寝。 然而有的时候谢珩却不在,熟睡的就只有谢谨成,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姜宝鸾便睡不着,便闭着眼睛等着,每回他都要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 堪堪到了除夕那日。 照例年节该有各种赏赐,可如今谢珩已经成了庶人,宫里什么都没赏下来,记起冬至那日,没有也倒比有要好。 只是已然被囚禁在这里,还一样过年的东西都没有,也实在难受。 早晨起来,姜宝鸾给谢谨成翻找出一身衣裳。谢谨成的衣裳是极多的,从前隔几日就有人来给他量身子做衣裳,宫里面李皇后也常常有赏赐,他从来不缺衣裳传,几乎大多数衣裳都只是穿一两次就不穿了,但自从跟着谢珩被禁在这里,他就一直没有做新的衣裳,今日找出来的这一身算是略新的,颜色也喜庆,只是往他身上一套,也差点就要穿不着了。 孩子长得快,一点办法都没有。 姜宝鸾大过年的差点叹气,再关久一点,谢谨成就要没衣裳穿了,别个手巧的也就罢了,可是她不会做衣裳,最多是也就是给会做的打打下手。 谢谨成自己拉了拉前襟,对姜宝鸾说:“娘,明天有没有新衣裳穿?” 姜宝鸾一愣,本想脱口而出没有,但话到嘴边就拐了个弯,说:“不知道,或许有。” 谢谨成没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便撅了噘嘴,不太开心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只惦记吃喝的,谢谨成也跟着他们受了这些日子的苦,也没怎么吵闹,已经很不容易了。 姜宝鸾想了想,便去库房里挑了一个金锁片出来,给谢谨成挂在脖子上,算是安抚他。 谢谨成低头就能瞧见脖子上黄澄澄的金锁片,这才终于高兴了,蹦蹦跳跳地出去玩。 窦姑姑拿了一叠剪好的窗花并一碗糨糊过来,说是给他们贴窗花玩儿。 虽然姜宝鸾没什么心情,但是节下就算是讨个彩头也要应应景,便笑着接纳过来,又连忙把谢谨成叫过来一起贴。 不一会儿,谢谨成就把窗子糊得都是糨糊,还不慎撕破了好几个窗花,好在窦姑姑备下的多。 谢谨成又想自己剪窗花,姜宝鸾怕剪子伤了他,先是不许,后来耐不住他苦苦哀求,过年也实在不好凶他,便只能起身为他寻一把趁手的剪子,大的剪子谢谨成根本就拿不住。 翻箱倒柜了好半日,姜宝鸾都没找出一个,谢谨成又巴巴地缠着她,姜宝鸾无法,又转身去了谢珩那里。 谢珩正在看书,见姜宝鸾一阵风似的进来,便问:“什么事?” 姜宝鸾瞥了一眼他看的书,竟然只是一本某地风俗考,她又不由怀疑起来,那日谢珩说的除夕,是不是她记错了,或者只是她随口一说。 她问:“有没有小一点的剪子?” 谢珩蹙眉看她,又不说话,他这里怎么会有剪子? 姜宝鸾看他样子就知道没戏,正要回出去,却见谢珩放下书本,几步上来拉住她的手,悄悄给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姜宝鸾眼风一斜,立刻明白过来。 “宫里面都安排好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请。”他压低了声音道,“入宫之后,他应该会把我们分开,你和谨成不要害怕。” 姜宝鸾点点头,又问:“你去哪儿?” “除夕夜的宫宴。” 他把姜宝鸾往自己身边拽了一下,继续轻声说道:“到时宫里内外都会戒严,你和谨成待着不要乱跑便是。” 姜宝鸾听了也不敢再问下去了,多问无益,都到了眼下这一步了,即便前路再危险,也只能继续往前去,否则就是坐以待毙,也白费了他们在这里被关了这么久。 许是她找个剪子许久没有回去,外面已经隐隐约约传来孩子的声音,姜宝鸾透过天水碧色的窗纱往外看,果然看见谢谨成手里拿着个红红的东西出来。 她只抬眼看了看谢珩,便要出去。 一时谢珩只将她的手攥住,没有放开。姜宝鸾仍侧着身子对着他,垂下眸子来,谢珩更走近一步,便到了她身侧。 他低头在她小巧玲珑的耳垂上轻轻啄了一下,意犹未尽,却看着她耳垂上坠着的珍珠一晃一晃的,然后那白嫩嫩的耳垂顷刻间便烧得通红。 “等我。”谢珩道。 等将将说完这句话,谢谨成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也就到了房门口,姜宝鸾咬咬牙,只好将他推开,继而深吸了一口气。 明明这里都没有炭盆,她方才却觉得热。 房门被敲了几下,谢珩没有出声也没有去看门,只是看着姜宝鸾,姜宝鸾也没有动。 门外的人终于不耐烦了,自己推开了并没有上锁的房门,先探了个头进来瞧瞧。 姜宝鸾看了谢谨成一眼,这才对谢珩道:“好。” “有没有剪子呀?”谢谨成出声问。 谢珩又重新回到座上去坐好,仍旧拾起方才在看的那本书来看,不理谢谨成。 谢谨成自己跑过去他桌案便,踮起脚仰着脖子东看看西翻翻,既没发现剪子,也没发现什么可玩的东西。 姜宝鸾也不拦他,就任由他在这里玩,只是谢谨成弄乱了哪里,她就马上去把哪处摆好。 然后等谢谨成玩累了,这才抱起他回去,与谢珩之间并无再多说一字。 他亦没有再多看姜宝鸾和谢谨成一眼。 若是放在从前,姜宝鸾几乎都能肯定,他只是不在意。 但到了如今,她已经再也不会生出这种想法。 走到院子里,姜宝鸾便俯下/身子对谢谨成道:“今日天气好,又是除夕,我们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好不好?” 一听到可以玩,谢谨成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姜宝鸾便拿了花绳和几个沙包出来,她自己还藏了个毽子,是当初乳母何氏做了给她的,也被她当做念想带出宫,平时自己偶尔踢着玩,今日也拿出来给谢谨成玩儿。 两人便面对面站着踢毽子,谢谨成人小腿短,又是头一次玩,肯定是玩不过姜宝鸾的,每次都接不到姜宝鸾踢过去的毽子,姜宝鸾丝毫不会因为他只是个孩子而怜惜他,一次比一次笑得厉害。 谢谨成一生气,便跑着去接,差点就在地上摔个大马趴,幸好被姜宝鸾眼疾手快拉住。 他“哇”地一声哭起来,还用小拳头锤了姜宝鸾几下。 姜宝鸾笑得更大声了,揉着谢谨成流满眼泪的脸,反倒打趣道:“嗯,外面风这么冷,一会儿眼泪就在你脸上冻住啦,然后谨成的脸就冻裂啦,哈哈哈哈哈哈……” 谢谨成被吓住,也不记得哭了。 谢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上书卷的某一页中,几乎一动不动。 他听着院子里的嬉闹声,嘴角渐渐展开笑意。 第110章 不过半个时辰都没到, 谢谨成就出了一身的汗,好在已经勉勉强强能和姜宝鸾接上一个来回。 姜宝鸾怕他汗湿了衣裳吹了冷风生病,便要带他去里面换衣裳。 才刚转了个身,身后院门就传来开锁的声音, 她听了那声音, 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门一打开, 又是一群陌生的宫人, 这回还多了几个宫女。 谢珩听到动静也出来。 果然是让他们入宫赴宴的。 传旨的太监道:“陛下开了恩让大皇子去宫宴, 原本夫人和小郎君自然要跟随,只是皇后娘娘病了多日也未见能够起身,还是需得夫人带着小郎君去给她看看,侍疾以尽孝道, 否则除夕夜也太冷清。” 姜宝鸾垂着头,掩在衣袖中的指甲紧紧掐着嫩肉。 谢道昇如此安排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若是他已经察觉到,谢珩岂不是就危险了? 而把她和谢谨成送到李皇后那里,怎么看怎么像用他们来牵制谢珩的一举一动。 谢道昇如今也是刚愎自用, 既已有了疑心, 竟还执意让谢珩除夕夜入宫。 等谢珩接了旨谢了恩,宫女们就跟着他们入内为他们穿衣梳理。 姜宝鸾和谢珩没有机会再说任何话。 最后她只是在发髻上簪上了谢珩送她的碧玺花簪。 因入宫去不同的地方, 三人一开始便坐了不同的马车。 谢珩的马车在前, 姜宝鸾和谢谨成在后。 他扶着姜宝鸾上了马车, 姜宝鸾对谢谨成道:“和你爹道个别。” 谢谨成朝着谢珩挥了挥手。 她也在最后入内前向他笑了笑。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入高高的宫墙之中, 不知何时分道扬镳。 揽月宫比从前更加凄清,不知为何连宫人也少了许多, 李皇后依旧是中宫之主, 整宫有多少伺候的人都是有定数的, 轻易更改不得, 想必也是谢道昇裁撤的人。 姜宝鸾心下冷哼,不过就是几个伺候的人,倒也不必在这种小事上磋磨自己的结发妻子,莫说是李氏和谢珩无罪,就是有过被废,念着旧情也不应该是如此情境,宫里哪里就缺了这几个伺候的人了?谢道昇也是百年钟鸣鼎食之家出身,哪里竟学得这样小家子气。 李皇后说是身子不好,入秋以来便缠绵病榻,实则早就在自己寝殿中等着姜宝鸾和谢谨成,只是人清瘦些罢了。 夺鸾 第101节 一见他们步入,李皇后便起身迎上前来,急急便问:“珩儿也入宫了?” 姜宝鸾给她使了个眼色,笑道:“娘娘身子不好,怎么就起来了?” 她防备着这里有谢道昇或是温贵妃的人,一时也不敢说其他的。 李皇后先拉了谢谨成到自己身边,细细看了看,又牵过姜宝鸾,小声说道:“你放心,这里的人都信得过。” 姜宝鸾稍稍点了点头,道:“我方才入内时,见门口都把守着许多侍卫,也不知究竟底细如何,既这么着,娘娘只留几个贴身伺候的在这里也就是了,再拨几个得力的去看守着各处进出之地,特别是宫门附近,今夜我们不出去,也不许其他人再进来。” 闻言,李皇后不知怎么倒是松了口气,连忙按她说的去做了。 等入了座,李皇后只留了两个嬷嬷在身边伺候,其他人都安排去了别处,姜宝鸾一环顾,却没见谢娆的身影。 “公主呢?”她问。 李皇后答:“她自然去了宫宴上。” 这也无可厚非,谢娆如今是天家之女,女儿家受的牵连原本也就不多,谢道昇想来对她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李皇后又皱了皱眉:“我听说你们要入宫,原本不让她再去,但娆儿的性子……我已管不住她了,随她罢。” 这些日子以来,因见李皇后与谢珩之状,谢娆颇多不忿,常常在宫里咒骂温氏和谢琮,怕她再惹出祸端,李皇后一向也拘着她,轻易不让她露面,只陪着自己在揽月宫内行动,但今日是除夕,再让她不露面,便是谢道昇那里也交代不过去了。 揽月宫亦摆好了席面,与今日宫宴上的菜色是一模一样的,三人坐了一阵,也无甚心思,只听宫人来请入席去,便也起了身。 一时也只剩谢谨成看见面前一桌子菜倒高兴,李皇后无从落手,放下筷子便对姜宝鸾道:“我没心思顾着他,他要吃什么就尽管让他吃,可怜见的都饿瘦了。” 姜宝鸾应了事,虽也同李皇后一样没有心思,但到底有事做,便同着前来伺候饭食的嬷嬷一同照顾谢谨成。 李皇后只看着他们,许久之后轻轻叹息一声。 * 极乐宫,除夕宴饮便设在此处。 去岁谢道昇才刚登基,一切都从简,便是除夕的宫宴都照简了没有大办,但今年就不同了,天下太平,极乐宫中除皇亲国戚之外,还有一些重臣。 谢道昇带着温贵妃与另一年轻新宠嫔御坐在最上首,二妃相伴左右,今日温贵妃倒得体些,只有那年纪轻的在谢道昇近侧服侍。 左面下首依次是谢珩、谢琮、谢娆等皇子皇女,右面便是一些宗亲,重臣们在稍靠后处。 而谢道昇待谢珩又似寻常,几乎让人看不出谢珩已被他废为了庶人。 酒宴才刚刚开始,谢珩身侧的谢琮便作势敬了他一杯酒,谢珩只抬了酒杯,并未再近一步,而谢琮也就停留在那里,嘴上道:“这些日子不见兄长,让我这个做阿弟的好想啊,无人交心也实在寂寞。” 谢琮才能平庸,若没有谢珩,那么只看他倒也过得去,勉强能守得住便是,但前面已有了谢珩,他如何还能有机会,不过是自小就一直听温氏与他说李氏在她之前抢着生下嫡长子,竟也以为自己只是时运不济。 从前他便被温氏教得在谢道昇面前惯会表现,又是爱妾所出,谢道昇本就对他多上心亦多亲切,就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一般,如今大局已定,谢道昇原先还想再等几年将谢珩慢慢排挤出去,让他自己绝了心思,但思及自己身边的那些老臣也是与长子一路过来的,便唯恐再生出其他不测,先对谢珩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自从谢珩被废被禁,朝堂上也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谢道昇一意孤行,也无人敢立刻忤逆他,只是这段日子以来,谢道昇却觉出其他事情上诸多制肘,他又要为谢琮收拢人心,为日后铺路,便更是对谢珩起了疑心,今日也有试探之意。 若今日有人与谢珩沆瀣一气,谢道昇便会一同将其拔除。 谢珩喝了谢琮敬的酒,亦是如往常那样寡言少语,自己静静坐着。 他才等了一会儿,果然听见喧嚣之中谢道昇忽然道:“珩儿,冬至那日朕赐下去的羊肉锅子,你吃着可好?” 谢珩起身一礼,道:“多谢父皇赏赐,甚好。” “还是那日琮儿想起了你,道所食羊肉锅子味道鲜美,你却无缘一尝,更不能与父母兄弟一起享天伦之乐,朕这才想到,便当即命人拿了他食过的那只锅子送去你那里,听说送到时还热着,珩儿,你可知朕的深意?” 在场的人一时都收敛了笑意。先前冬至那日的事情,倒是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已是侮辱之事,却还被谢道昇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令谢珩情何以堪。 谢珩却道:“儿臣不知。” 仿佛是早就知道谢珩会如此回答,谢道昇笑了几声,摇摇头说:“你少时聪慧,越长越愚钝。” 谢琮接着说道:“父皇是想让兄长与我同食一锅之物,感怀兄弟之情难以割舍。” 温贵妃脸上立刻笑靥如花。 “罢了,你一向对朕和琮儿诸多不满,也不差这一点。” 说着便让谢珩坐下。 谢珩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正要继续饮酒作乐,却听温贵妃叫道:“陛下,臣妾的酒里有毒!有人要害死臣妾!” 还没热闹起来的宴席,一下子便比方才更为冷清。 内侍已呈了温贵妃的酒给谢道昇看,试毒的银针底部已经漆黑。 谢道昇也没有发怒,只是冷笑一声,问:“是谁?” 自然没有一人应声。 敢把毒物在今日下在酒菜之中,谁知道是要毒死温贵妃还是谢道昇?又抑或根本是温贵妃自己做戏? “砰”地一声,盛了毒酒的酒杯在离谢珩不远处落地,明显是谢道昇掷向他这个方向的。 先谢珩一步,谢琮已经跪下道:“父皇息怒,想必能查出来。” “不用,”谢道昇却冷冷道,“朕清楚。” 最有动机去杀谢道昇只有一个人。 “有人要做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朕一直都知道。” 谢珩刚好饮得一杯冷酒,即便谢道昇几乎已经言明,他仍是不动声色。 只是眼神随手上的酒杯落到桌案上,再抬眼时却轻轻扫过那边谢娆向他投来的惊恐目光。 只这一刹那,他便再度垂下眼去。 谢娆也慢慢缩在了那里。 谢道昇把受了惊吓的温贵妃召到自己身边,低语了几句,温贵妃脸色稍霁,但终归不能像另一边的年轻妃子一样撒娇了。 谢道昇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她也不敢再喝,谢道昇便让内侍用银针再试毒给她看,果然无毒,温贵妃便举杯欲饮,但转念又亲手端到谢道昇唇下。 谢道昇笑着喝了她喂过来的酒。 不一会儿,谢道昇忽然头朝后一仰,再看人已经昏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0:55:46~2022-08-20 20:3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78566 10瓶;漪颐旖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揽月宫这顿晚膳吃得人没滋没味, 李皇后一点没碰,姜宝鸾只略吃了一些也停下,等谢谨成吃完之后,三人便离了席。 大人尚且熬得住, 可小孩不行, 谢谨成一向睡得晚, 但今日这里冷冷清清, 李皇后不说话, 连姜宝鸾也不怎么说话,他便没趣儿,一没趣儿就开始犯困。 姜宝鸾哄了一会儿,只把睡着的谢谨成放在一旁榻上。 谢谨成或许闭眼睁眼之间就到了明日, 这样才好。 李皇后揉着额角,吩咐人把烛台挪远一点,才说:“年纪大了,夜里眼睛看不清楚, 光亮照得近了又刺眼, 不中用了。” “赶明儿娘娘请太医来看看才是。”姜宝鸾道。 李皇后点点头,又问她:“你母亲若还在, 如今是几岁了?” “三十六。” “比我还年轻, ”李皇后叹了叹, 这是她头一次提起姜宝鸾的家里人, “她的眼睛可好?” 姜宝鸾想了想,答道:“母亲极懂保养, 从不让自己难受。” 李皇后一时不语。 “娘娘也该放宽心。” 闻言, 李皇后起身去看谢谨成, 摸着他的额头说:“我这辈子为夫为子, 自问也没做得哪里不好过,只盼着子孙平平安安,却连……” “娘娘相信他吗?” 李皇后一愣。 “娘娘如果相信他,就不该说这话。” 姜宝鸾说完,看着李皇后又一字一句道:“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因为她相信他。 李皇后背过身,擦拭起眼泪。 忽然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过来道:“公主在外面!” 姜宝鸾脸色一沉,却先不说让谢娆进来,只是自己起身出去看,李皇后也跟在后面。 宫宴上不知会出什么事,这里暂时还太平,周边的侍卫们虽不知底细,但眼下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损害,须得那里出了事,等消息传过来再说。 若谢珩得手,消息过不过来都一样,若谢珩败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捱得一刻是一刻罢了。 但有一点,他们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跑来跑去只会乱事。 这是谢珩之前也说过的,让他们不要乱跑。 最安全的就是守着揽月宫。 让谢娆进来也无妨,只是要开了大门,不知她身边可有什么不妥的人,再加上谢娆为人性子不定,又天真烂漫,来这里到底是什么意图,也不好说。 谢娆已在门口喊道:“母亲,快把让我进去!”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看就是在哭。 李皇后自然心疼女儿,想立刻把她放进来,但却被姜宝鸾拦了,一时踌躇不敢上前。 此时竟也只能听姜宝鸾的。 姜宝鸾只问她:“公主是一个人来的?” “姜宝鸾,你快让我母亲开门!” 听到这话,谢娆话语间不似惶恐,姜宝鸾稍稍放松一些,这至少证明谢娆没有受人胁迫。 夺鸾 第102节 但也不能证明她没有被人蒙骗,引祸上门。 “你先说几个人?” “就我一个……”谢娆声音软下去,像是哭起来,“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你先让我进去,否则我没法说。” 姜宝鸾沉思片刻,谢娆不是那么聪明的人,若出了事她被人蒙骗,定会一股脑儿把事情说出来,以她性格只以为这样才能让他们赶紧开门。 可此刻她却三缄其口,明显是不敢在外面说某些话,也怕被侍卫等人听见。 能让她如此警醒,可见是真的怕了。 让他们开门和让他们放她进去,是有极大区别的。 这时爬上墙去趴着看的太监也朝着姜宝鸾点点头。 姜宝鸾这才让人给谢娆开了一条门缝,谢娆一进来,大门随即关上。 谢娆看见李皇后也在,一下子哭了出来,扑到她怀中。 一时等大家都进去之后,才发现谢娆发髻都散乱了,脸上也都是泪痕,浑身上下狼狈得很。 从她口中,姜宝鸾和李皇后断断续续也得知了宫宴上发生的大概事情。 谢道昇在喝了温氏的酒之后不久,便突然不省人事。 当时整个极乐宫大乱,谢珩首先控住宫殿四方,谢琮和温氏等大惊,当即便指责谢珩狼子野心,图谋不轨。 谢珩并没有和他们过多纠缠,他自然早就暗中安排了许多兵力人手,以备不测,也知道今日宫内必定有一场争斗,却是一面令人制住谢琮等,一面让人去宫殿各处搜查。 谢琮亦不可能只是孤身前来极乐宫,且谢道昇也是有自己可调派差遣的人手的,但谢珩当时的动作实在太快,竟令他们的人无法再进入到殿内,亦不知谢珩到底排布了多少人。 极乐宫大殿乱了一时,见谢珩如此亦不敢再有喧闹者,都只静下来看情况。 待太医来了之后,便有今日赴宴大臣与谢珩进言道:“臣观陛下之态,若不是中毒,倒像是中了魇术巫蛊。” 太医却道:“并非中毒。” 谢珩便立刻让人将宫里所有宫室都把守住,首先从有人居住的开始,只揽月宫因谢道昇有言在先,不得惊动李皇后养病,这才先作罢。 不多时,春芳宫变传来消息,在温贵妃的床榻之下发现了一些东西,待呈上来一看,用一只黑漆匣子装的是几张写着谢道昇和李皇后生辰八字的符纸,并两只木制的小人偶,约莫有手掌的长度。另有六皇子是温贵妃和谢道昇的幼子,因年幼还不能在宫外开府,一直在宫中随温贵妃居住,亦在他的床头找到了刻有谢珩姓名和八字的小人偶。 谢珩和谢道昇的那两只看起来尚且簇新,可见时间并不长,可李皇后那只小人偶明显陈旧,人偶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针眼,特别是心口处尤其多,更有针尖断在人偶的身体里面,可见做法之人怨恨之大,心思之毒。 众目睽睽之下,温贵妃知道自己百口莫辩,却到底不肯认错,竟对谢琮道:“琮儿,你父皇已经不成了,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的母亲被人诬陷受死吗?你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不如我们母子拼这一把,也不辜负了陛下对我们的一片心意!” 她虽言语间甚为嚣张不敬,但亦是此时只能一搏,只是这话一出口,便是图穷匕见,板上钉钉的谋反了。 谢琮见母亲和亲弟受辱,也无法再忍,再加上平日里谢道昇对他颇多称赞,以为自己的能耐也深重,又看见谢珩所为,也是一时难以按捺得住。 他随手擒住了一个赴宴的宗亲的孩子,寻着空隙出了大殿,竟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召集到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自己的人马。 也正因谢琮此举,原本只等谢道昇醒来,或许便能简单化为后宫斗争的一件事,便彻底变了意味。 在宫闱之中行巫蛊之术,谋害帝后的是温贵妃,听温贵妃所言喧闹宫墙,发起宫变的是谢琮。 谢珩为了谢道昇和整座宫城,无奈之下只能与谢琮刀剑相向。 谢娆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原本是躲在后殿陪着谢道昇的,但她实在害怕,只想赶紧回到李皇后身边,便自己偷偷跑了出来。 她跑出来时前面已是烽烟四起,隐隐都是刀枪铮鸣之声,拼命跑了有约莫半个时辰,这才跑到了揽月宫,想来再不多时,怕也会蔓延到后面的宫室。 谢娆一口气说完,浑身都忍不住发着抖,躲在李皇后怀里低泣。 李皇后问姜宝鸾:“要不要出去避一避?” 姜宝鸾当即拒绝,她低声对李皇后和谢娆道:“他既然放心留我们这里,并未曾说过什么话,便说明至少揽月宫附近都是安全的,亦有他的人在,否则他不会让我们就这么置身险境。” 他们四个人只要守住这里,不自己乱了阵脚跑出去就行了。 很快,果然有刀剑的声音传来,看来已经是到揽月宫旁边了。 姜宝鸾把谢谨成叫醒,又从李皇后的寝殿里搜罗出了一些利器,但李皇后是贤妇,几乎不曾在身边放置一些防身之物,都是一些剪子小刀之类的东西,勉强也只能一用。 只有一把挂在寝殿外间的剑,这是李皇后出嫁时曾祖父所送给她的嫁妆,因曾佩戴过此剑上阵杀敌,是开过刃见过血,后面没了用便给李皇后让她悬挂于近身之处辟邪。 李皇后出嫁二十几年,从来没把剑□□过,今夜转眼就被姜宝鸾摘下拿在了手上。 李皇后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话,看着姜宝鸾把宝剑从剑鞘中抽了出来。 虽然过去了多年,但剑身锋刃未改,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谢娆还不忘问姜宝鸾:“你会用剑吗?” “不会,”姜宝鸾摇摇头,“只玩过几次。” 谢娆脸上紧张的神色更为失落,刚要叹气,却听姜宝鸾又道:“来了什么人,直接往他身上刺便是,能刺几个是几个。” 谢娆吓得脸色一白,往李皇后身后一缩,抱住谢谨成不说话了。 就这样约莫到了快三更的时候,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了。 谢谨成已经又睡了过去,姜宝鸾和谢娆二人分别立在窗口静静听了一阵,都确认了人仿佛是都已经走了。 李皇后道:“明日还有事,都在这里将就歇一会儿再说。” 可话音才刚落,就听见殿外有人急急报道:“娘娘,门外来了几个人,说是殿下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0 20:39:30~2022-08-21 20:2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嗯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李皇后听了登时脸色惨白一片, 唇上也没了一丝血色,谢娆却想让人开门,好在被李皇后拦住。 李皇后到底还算沉着,只对外面道:“先别开门, 本宫已入睡了, 要回话也等本宫梳洗穿戴完了再说。” 姜宝鸾已经重新提起了剑, 道:“怕是多半有诈。” 谢娆急道:“你说得轻巧, 万一哥哥真的有事怎么办?” 李皇后皱眉看了她一眼, 眼神中带着警告,谢娆便住嘴不说话了。 姜宝鸾根本就不想在这种时候和谢娆作无谓的争辩,她很是想了一会儿,才对李皇后道:“杀了他们。” “外面已经经过一场恶战, 不知还保存有多少实力,”李皇后将自己的担忧也说了出来,“若是谢琮那边来的是高手……”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姜宝鸾道。 留这几个人在宫门外徘徊肯定不是长久之计,而那边见他们迟迟没有把姜宝鸾他们带过来, 一定会继续派人过来增援, 到时情况会更加不妙,不如分批将其解决, 先过了眼下再说。 回话的宫人隔着宫门高喊了一句:“几位先回去罢, 一会儿娘娘自然带着姜侧妃过去。” “殿下让我们一定将人都带回去, 特别是姜侧妃和小郎君。” 一时里面没了动静, 姜宝鸾让李皇后和谢谨成留在里面,自己带着剑往外出去, 谢娆也跟着出来, 留在外面守卫的那些宫人见她出来, 皆都面面相觑, 手指点了点外面。 姜宝鸾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着烛火让他们里里外外全部熄了。 忽然,远处的宫门迸发出猛烈的敲击声,胆小的宫人们已经抱团缩在了一起,连谢娆都躲到了姜宝鸾身后。 有人喊道:“快点开门!这是殿下的意思!” 然而话音刚落,他们这一举动亦是引来周边侍卫的猜疑,原先他们还疑心这是不是真的是谢珩的人,毕竟眼下都是乱糟糟一团,所以便一直按兵不动,如今见到这几人想强行闯到揽月宫之内,怎么还会放过他们。 刀剑铿鸣之声骤起。 许是料定了他们不会乖乖跟着走,谢琮那边是做好动刀动剑的准备的,姜宝鸾侧耳听着,人不在少数,且还能和外面这些侍卫打几个来回。 正这样想着,身边一个宫女指着墙上叫了起来,姜宝鸾一看,模模糊糊便是一个人影已经到了墙头,正往下跳。 谢娆倒是没忘记拉住她,失声道:“赶紧进去,他们来了!” 姜宝鸾把谢娆一推,让宫人们赶紧把她带进去。原本揽月宫里面亦有一队护卫中宫的侍卫,但自从谢珩被废,李皇后宣称病了,这些侍卫也被谢道昇从揽月宫撤走,今夜虽都预料到会发生一些事情,但提前亦是很难往揽月宫之内再安插人,谢珩只能在外面暗中动手脚。 说话间,人影已经往姜宝鸾这里冲过来,转眼已经有几个想上前拦阻的宫人倒在地上。 姜宝鸾往旁边一避,躲进了一个死角里面,那个人影见她慌不择路,选了连后路都没有的地方躲起来,自以为已经成了大半,只要拿住姜宝鸾,就不信这周围所有人不听话。 眼看着人一步一步逼近,姜宝鸾一直不断地往后退着,嘴里还说着:“你不许过来!我跟你走就是……” 那人又得意了几分,见其他人也都不敢上前来,便愈发胸有成竹。 及至把姜宝鸾死死逼进墙角,他才作势动手来抓姜宝鸾的手,姜宝鸾自然不肯,挣了几下还是被他握住,一时又挣扎得厉害。 那人见姜宝鸾花拳绣腿的,反而觉得有意思,只握着她的手捉小鸡似的。 不想他的注意力正放在姜宝鸾挣扎不停的手上,而腹部却是一凉,他低头看去,只见姜宝鸾左手竟拿着一把剑,而这把剑现在剑尖在他体内。 这里极暗,几乎没有点灯,他进来时只顾着看姜宝鸾,却并没有发现她负手拿着一把剑贴在后背。 才不过惊诧的刹那,姜宝鸾又拼尽力气把剑又往里面送了许多,那人大怒,便不顾身上的剑要上前来抓姜宝鸾报仇,这时已有眼疾手快的小太监从他背后砸了一个花缸上来,“哐当”一声,碎片从他的头上爆开,那人后退两步,姜宝鸾找准时机竟让剑脱了手,然后一脚往剑柄上踹了过去。 整把剑贯穿了来人的身体,他死死看了姜宝鸾,而后终于倒地了。 姜宝鸾再和几个宫人一起把剑□□,看看四周,好在没人再闯进来。 一时外面刀剑声歇,姜宝鸾知道这一关算是又过去了。 但是她还提防着会再有人趁他们不备,便叮嘱了其他人依旧紧盯着各处通道以及院墙,自己复又拿着剑进了寝殿里面去。 剑以及用水冲洗了一遍,只是上面还略沾着一点血腥,谢娆看见姜宝鸾进来就直往后躲。 姜宝鸾也不理她,重新又净面洗手后就去看谢谨成,外面闹出这么大动静,谢谨成一点都没醒,里面的地龙烧得极热,谢谨成睡得小胳膊小腿都露到了外面,身上只穿了一件肚兜,上面盖了一件薄被。 李皇后倒没说什么,只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谢娆这时却又吸了吸鼻子过来,坐到姜宝鸾跟前,小声问:“他们差点进来了……哥哥他,会输吗?” 姜宝鸾摇了摇头,也没和谢娆解释太多。如果谢珩真的败了,他们反而不会这么急着来寻他们了,反正早晚都能收拾,何必急于一时。 谢娆又说:“我……我在温贵妃喝的酒里下毒了,如果哥哥输了,我落到他们手上,会不会……” 李皇后听见,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疾步下来走到她的面前,问:“你说什么?娆儿,怎么是你下的毒?” “我就是讨厌温贵妃,”谢娆哭起来,“是她和谢琮害得我们这样的,所以我要杀了她,我提前让人抹了东西在她的酒杯上,以为不会被发现的。” 话音还未落,李皇后已经一巴掌打到了谢娆脸上:“你差点害死你哥哥!” 今晚的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何时事发,何时发难,何时拿人,何时起事,中间有一个环节出了岔子,谢珩很有可能就会一败涂地,谢道昇绝不会是任人摆布的,怎么可能让毒物出现在除夕的宴席之中? 夺鸾 第103节 姜宝鸾也一时被吓住,细想便是一身冷汗。 谢道昇怕是早就知道温贵妃的酒里被谢娆下了毒,甚至很有可能连温贵妃和谢琮也是知情的,他们是想要借着谢娆下的毒,顺水推舟就推给谢珩。 哪怕是谢道昇提前不知,中途横生枝节借机发难,也会令谢珩的计划全盘被打乱。 谢娆捂着脸不敢再说话,隔了好一会儿,见李皇后顺过气儿来之后,她才又支支吾吾道:“哥哥好像看出来是我干的了,但是后来,很快父亲就自己倒下去了……我陪着父亲真的害怕,我怕也是我用的毒给害的,我怕他死了,这才自己先跑回来了……” 李皇后已经冷了脸不理她,谢娆最后只好哀求似的看了姜宝鸾一眼。 姜宝鸾也假装没有看到,只低头去给谢谨成把被子盖上。 片刻后,她才慢悠悠道:“想来最终还是老天庇佑,这才无事。” 李皇后听了回过神,叹了一口气,转身又回去了那边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念起经书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色开始渐渐转明。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姜宝鸾是最先听见宫门打开的声音的,她不由起身,这时见到李皇后和谢娆也已经听见了,一时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整整一夜,若来的不是谢珩,那她也没什么话好说的了,还不如自己先出去看一眼,好过躲在这里。 她还没走到门口,外面已经隐隐传来欢呼的声音。 李皇后和谢娆也一起跟了出来。 不等姜宝鸾打开殿门,殿门便从外面打开,外面已经天光大作,姜宝鸾的眼前晃了晃,却看清了来人并不是谢珩。 不过她还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来的是曹宽。 身后的李皇后发出一声低泣,谢娆正在小声劝她什么。 曹宽道:“殿下让属下过来先说一声,他很好,反贼已经基本诛杀殆尽,请娘娘和夫人安心。” 李皇后问:“陛下呢?” “陛下……也没事,”曹宽回话道,“只是还没醒来。” 李皇后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她整了整神色,对着姜宝鸾和谢娆摆摆手道:“都好了,熬了一夜也该累了,都先在揽月宫歇一会儿。” 姜宝鸾到看见曹宽为止才彻底放下心,虽然没看见谢珩,但是也差不离了,紧绷了一夜的弦终于放松下来,困意便朝她袭来。 她带着谢谨成去了偏殿歇了,谢谨成睡了一夜还没醒,连挪了地方也不知道。 简单梳洗了一下之后,姜宝鸾在谢谨成身边躺下,一闭上眼睛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约莫睡了很久,只有谢谨成睡醒那一阵她略醒来过,后来谢谨成被人抱走之后,她就又睡了过去。 仿佛只是一个翻身之间,姜宝鸾睡得极为舒适,终于惬意醒来。 谢珩不知何时躺在了她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下章真的有车,不骗你们(*^▽^*) 完结倒计时啦,番外是平行时空。 第113章 姜宝鸾揉了揉眼睛, 绕过谢珩探出身体去看了看外面,天还亮得很,这一觉不算睡得太晚。 她刚要躺回去,谁知谢珩睡眠浅, 已经被她弄醒, 皱了皱眉, 只睁了眼睛把她按回去。 “再睡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姜宝鸾这会儿其实已经不想再睡了, 但是谢珩拦在外面, 她也不想大动干戈过去,于是悄悄往边上蹭过去了一点,然后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姜宝鸾还是没睡着, 又翻了个身朝着里面。 忽然感觉腰上一重,原来是谢珩的手臂放了上来。 姜宝鸾动了动,想把他手甩开。 谢珩又道:“睡觉。” “你不是也没睡吗?”姜宝鸾老老实实道。 谢珩没理她。 姜宝鸾又转了个身,面朝着帐顶, 自然而然就把谢珩的手甩开了。 她面朝着帐顶呆了片刻, 问:“真的都好了吗?” 谢珩轻笑一声。 “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妹妹说温贵妃那里的毒是她下的,是不是也被他们发现了?” 谢珩按了按她的手背, 仍是闭着眼:“她把温氏毒死也妨碍不了, 陛下身边新宠的妃子是我的人。” 话没有说透, 但姜宝鸾已经懂了, 谢珩也知道她一定会懂。 谢道昇的身体怕是早就出了一些状况,只等着到了时间再暗中给一剂猛药。 所以假使谢道昇真的提前发难, 一切也早就在谢珩的掌握之中。 姜宝鸾不由轻轻惊诧了一句:“他居然都没有察觉。” “他以为我会忍辱负重, 也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谢珩明显有些不想再提及此事, 便不等姜宝鸾再问, 索性自己先说道:“温氏寝宫内的东西是昨日蕊娘放进去的,但娘娘那个是温氏自己的。” “在宫闱之中行巫蛊之术是大罪,可以祸及全族的,当年我们姜氏后宫即便再乱,也从未有人敢如此,查出来就只有死一个下场,”姜宝鸾想了想问,“如果陛下知道,会怎么处置她?” “无论他知不知道,他现在都没办法处置了,随他。”谢珩淡淡道。 谢道昇从不是老眼昏花的人,温氏和谢琮全仰赖谢道昇一个人罢了,温氏对李皇后的咒骂,谢珩不敢说谢道昇全部得知,但至少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温氏巫蛊一事事发,与其指望谢道昇自己良心发现,对结发妻子有了怜惜和悔婚,不如自己动手干净。 “陛下还没死,”谢珩又说,“但已经不能处理政务,我做他听就是。” 他翻了个身,便与姜宝鸾贴得极近。 他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松柏木的冷香,姜宝鸾先觉得有些好闻,然后就是一怔。 然而就在她愣怔之中,谢珩却已经翻身上来。 她蹙眉别过头去,推了推他:“不是说睡觉吗?” “被你吵醒了。” 他说完,不给姜宝鸾再说话的机会,直接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吮吸啃噬许久之后,姜宝鸾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他这才放开她。 “不行,”她说,“这是在揽月宫,不行,而且是白天。” “没关系,可以。” “不行……” 她的声音小下去。 “都五年了。” 她蹬了他一脚:“为什么偏偏记着这种事?我又不是没有……” “那个不算。” 不知何时,姜宝鸾身上的寝衣已经不知所踪,她有些生气,便也去扯谢珩身上的衣物,于是两个人便彻底绞在一处,再也难以分开。 …… 一室旖旎沉香坠地,氤氲之间是缠绵之音不绝于耳。 等云雨声渐歇,已经近黄昏时分。 一时也无人敢进来。 谢珩起身,见锦被只搭放在姜宝鸾腰际,便给她往上拉了拉。 姜宝鸾闭着眼睛,累得狠了,本来连话都不想说,最后还是问:“你去哪儿?” “还有些事,我不过暂且来歇歇。” 姜宝鸾听了只往里侧转去,没有说话,随着她的动作,她后背大片的肌肤又露出来,一直到腰臀那里。 谢珩只好再给她把锦被拉过来。 “我走了。”他说。 姜宝鸾没有回应。 谢珩便往她腰窝处一揉,姜宝鸾忍不住笑起来,等她裹住被子要骂,谢珩却已经走了。 * 延光殿。 这里本就是谢道昇一向的起居坐卧之处,宫人往来尽然有序,就如同往常一般。 太医正在为床榻上的谢道昇施针诊治,神色多有凝重,却对他的病情一言不发。 今日是正月初四,离除夕已经过去了四天。 谢道昇有时是醒着的,就比如今日。 他既没有死,便急欲知晓自己的身体状况,但即便他问了,也没有人来和他说,只让他宽心好好修养。 他才正值盛年,不该如此。 谢道昇从除夕宫宴上昏过去之后,等再度醒来就已经到了这里,温贵妃没有出现,谢琮也没有出现,连身边伺候的宫人都是面生的,显而易见是已经被换过一拨。 也没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谢道昇也能猜出来,温贵妃他们怕是已经不好。他自以为一切都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只要自己当时没事,皇城禁军都只会听他的号令,没人敢轻举妄动。 但谢道昇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忽然不省人事,这之后的事,他便无法再控制了,即使是到了风波平息,他亦不能知道当天的情形。 那日与温贵妃一起侍立在他左右的那个妃子倒还在他身边,悉心与宫人们一起喂他喝了药,谢道昇正想继续休憩,眼角余光却瞥见那个妃子俯身一礼,然后便退了下去。 夺鸾 第104节 谢道昇吃力地转过头去,终于见到了他的长子。 这么多天过去,他既没见到温贵妃和谢琮,也没见到过谢珩。 谢道昇自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喊叫,本有许多话要说出来,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越是急切,便越是难以发出完整的声音何语句。 谢珩上前,对谢道昇行了一礼,不等谢道昇叫起,自己便先从容起来。 接着谢珩就告诉了谢道昇这几日一直想知道的事情。 他的声音舒朗清亮,又温煦如春日暖阳一般,令人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可谢道昇的心却仿佛被打到了万丈深渊之下。 他想质问谢珩,为何不等他醒来便擅自处置谢琮和温贵妃,在未彻底查清之前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们逼到绝境,使他们不得不反击以保护自己,以致酿成大祸。 但木已成舟,错是谢琮先犯下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在宫闱之中起兵,便是谢道昇自己也难以再放过他,毕竟今日是谢珩所逼,来日若是谢琮再有理由,是不是也要反了他? 谢道昇稍缓了片刻,只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谢珩便恭恭敬敬答道:“罪人谢琮当夜已伏诛,其余同胞兄弟也都下了狱,暂且收押,温氏亦被看守于春芳宫之中,但她当时见到谢琮死状,已然疯了。” 谢道昇一时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没想好要怎么说,还是说不出来他所想表达的那些话。 谢珩静静地等着他,目不斜视地看着。 “谢琮的后事不必再留情,只作庶人罪臣处置,他一向鲁莽少远计,有今日倒是我大黎之福。”谢道昇道,“但温氏只是一介粗鄙妇人,又不比你母亲出身显贵,知书达理,她懂得什么?既然已经疯了,也不能留在宫闱之中了,其余诸子亦是你的弟弟,珩儿,放了他们,让温氏跟着他们去府上,不过留他们几条命罢了。” 谢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在谢道昇以为他已经妥协的时候,他才说道:“陛下说得是,但谢琮以谋逆论处,自有国法去处置,若余下众人有罪不能逃,无罪自然会放了他们。至于温氏,她是宫妃理应由娘娘来惩治,巫蛊也是大罪。” “你!”谢道昇被谢珩气得没能说得上话来,而五脏之内气血上涌,只能闭着眼在那里喘着气。 他以为谢珩已经赢了,余下的人根本不会是他的对手,且谢道昇自己也已经有心无力,只不过他还活着,谢珩总不可能弑父,得了便宜总要卖个乖,也算全了父子之情。 反正谢琮已经死了,再后悔也来不及,不如舍下谢琮所有生前身后之事,保了其他人,也能消解谢珩心头之气。 可谢珩没有接这一茬。 谢珩又说道:“还有一事,出逃投奔来京的诸如符玉华等皆已都安定下来,还有一部分尚且留在那里,臣打算不日便派遣使者去把她们接回来。” “你为了姓姜的那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就为了替她赎姜氏的罪过,你就不怕引起兵戈生灵涂炭吗?”谢道昇吼道。 “大魏积弱这才引得豺狼侵犯,面对大黎,他们不敢,”谢珩神情自若,“若是他们真的敢来,亦有其他方法应对。” 谢道昇目眦欲裂,转着头狠狠地看着谢珩,可惜只是有口能言,却无法再做其他举动,连手握成拳都不能,只能以手掌重重地敲击着床板。 谢珩说完了要说的话,心中也没半分得意,只觉得无趣,本想直接便走了,但转念一想,步子便是一顿。 “臣一直没有娶正妃,如今亦没有娶的心思,打算不日就立姜氏为正妃,今日来了便顺便与陛下说一声,免得日后再来打扰陛下休息。” “你让你母亲过来,她是中宫,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不仅不见人影,还由得你胡来,让她来,朕要见她!” 谢珩道:“娘娘早就不想见陛下了。” 闻言,谢道昇几欲呕血,又是疑惑,又是根本不能相信谢珩所言。 “这是她亲口说的?朕与她二十几年夫妻,给了她作为女子至高无上的尊荣,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温氏没了,朕身边没有得力的人,你让她来延光殿,让她来朕这里,快去!” 谢珩充耳未闻,只淡淡道:“陛下好好休养。” 说罢转身离去,留下身后怒到双眼充血,在床榻上苦苦挣扎的谢道昇。 “朕是对温氏偏宠偏信,但这是人之常情,你不也偏爱姜氏?”谢道昇喊道,“你不愧是朕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也会步朕的后尘!” 斑斑点点的血迹喷溅到帷帐之上,立刻便有宫人前来服侍,可透过层层叠叠的帐幔,哪还有谢珩的人影。 谢道昇牙关紧要,面色紫胀,终于再度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五年……将近一百章……感谢在2022-08-22 20:54:09~2022-08-23 20:0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去囿 20瓶;36078566 10瓶;青梅煮酒 3瓶;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过了正月十五, 宫里的局势便稳定下来,姜宝鸾不欲再在宫中多留,毕竟一举一动都在李皇后的眼皮子底下,颇为不自在, 于是元宵之后便带着谢谨成向李皇后辞行。 李皇后也不说什么, 她这段时日几乎没出过揽月宫, 从前是谢道昇禁着她, 后头能走了, 不知为何倒也不愿再走了,成日只在揽月宫自己消遣。 宫人每日三回来报一报谢道昇的情况,然而任凭宫人怎么说,李皇后始终都无动于衷。 姜宝鸾不大明白李皇后对相处二十多年的夫君到底有没有男女之情, 但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一难,李皇后对谢道昇的夫妻恩义也终于是消磨殆尽了。 倒没什么可嗟叹的,没了谢道昇, 李皇后的日子才更好。 正如姜宝鸾自己的母亲徐氏, 虽然后面的日子多灾多难,也难以善终, 但至少在她父皇龙驭宾天的时候, 母亲该是最快活的女子才是, 若父皇能够活很久, 或许会有更宠爱的妃嫔,会有更喜爱的儿女, 他们母子三人便不会有那样的好日子了。 至于温氏, 她也落到了李皇后手里, 全由李皇后来处置, 自此后也没了音信,连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或是死了,或是被关在了什么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李皇后也算受了她半辈子的闷气,但姜宝鸾觉得以李皇后为人,倒不会真的对温氏做出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只是到底如何,也只有李皇后自己才知道了。 李皇后揽过谢谨成到身边,与他呢喃了一阵,才抬头对姜宝鸾道:“回去也好,总是住在我这里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怨言,嫌不舒坦,也免得珩儿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 姜宝鸾低头只应是。 她又叮嘱了几句衣食起居,说完又没有让他们退下,姜宝鸾抬眼睨了座上的李皇后一眼,只见她神色间也有犹豫。 于是姜宝鸾道:“娘娘若无事,我们就先告退了。” “不急,”李皇后叹了叹,说道,“有一件事我想不好,正不知该怎么办。” 姜宝鸾马上问:“可是公主?” “珩儿把她送到山间一处寺庙去了,也不和我说去了哪里,我知道娆儿的性子三番两次都差点闯祸,但珩儿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心里到底放心不下,总要告诉我人在哪里,何时回来。” 这事姜宝鸾不知道,李皇后一提才想起来已经有许多日没见到过谢娆,原来是被谢珩收拾了。 谢娆再不管只怕更要闯大祸,便是姜宝鸾也不好顺着李皇后的话给她开脱,斟酌片刻便道:“殿下是公主的亲哥哥,娘娘何必担心?娘娘一直笃信佛法,此次公主若得佛法庇护浸润,定能福泽绵长,将她的性子缓一缓,对她的心智亦有好处,否则便如孩童一般难以教化。” 李皇后又叹了口气,悠悠说道:“珩儿从来不大与我亲近,后头得了个女儿,便更纵容宠溺些,不想养出这么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公主到底青春年少,若长久居于清净地也终归残忍,想来不过一年半载也差不多就能回来了,她又自幼与叶小姐交好,二人时常书信往来,叶小姐最是聪慧机敏之人,再有她时而劝解教导公主,定是事半功倍。” 李皇后点点头,面色稍缓:“希望如此。” 饶是李皇后内心再不想让女儿离开自己的身边,如今也不得不这么做,谢娆与前夫家的事如何且先不说,单她回京之后惹出的是非,虽不致命,但也几次三番酿出祸事,使谢珩屡屡疲于应对。 受点磋磨,自己静下心去想,或许才能有所改变。 李皇后想了想,又说:“另外还有一件事,谢琮伏诛那日他的妻室许氏也在场,但却并未参与其中,事后也证明一切并不知情,她和温氏是不一样的人,我打算饶过她,让她抚育自己所出的小女儿。” 谢琮一死,妻妾自然遭难,另有兄弟子嗣都一并下了狱,不会再有什么好下场,只有许氏生的这个女儿,尚在襁褓之中,又是个女孩,暂时免去一难。 姜宝鸾其实对许氏此人没什么印象,她仿佛一直都只站在谢琮身后,如李皇后、盛妙容她们一般,做着一个本本分分的正妻。 二人唯一一次有交集,仿佛还是那次两辆车架在宫中相逢,她和许氏谁也没有先过。那时她咬不准许氏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如今看来,以许氏为人或许只是想让她先行一步。 “娘娘仁慈,这样自然是最好的。”姜宝鸾笑道。李皇后不会比她想得少,既是李皇后都动了恻隐之心,何必要再去对许氏这样的苦命人赶尽杀绝呢,女子嫁什么人从来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若让许氏自己选,她估计才不会想选谢琮。 “许氏已经来谢过恩,她倒是提起了一个人。”李皇后看了姜宝鸾一眼。 “是惜娘?”姜宝鸾又很快猜了出来。 相比于许氏,姜宝鸾对惜娘是没有一点好感,更何况上次给姜行舟下毒害得谢谨成中毒的人就是惜娘那里的,她以为惜娘总该跟着谢琮去了,听李皇后的口气倒是不像。 “许氏暂时和谢琮的妻妾关押在一起,惜娘也在其中。她原本是求我把那些女子都发卖出去,或是送还娘家罢了,只提起惜娘,许氏面有难色,说她想见你。” 姜宝鸾皱了皱眉,惜娘不死还罢了,为何还要见她,难道不应该是躲她还来不及吗? “我原先也不想同你说这事,但思及万一有什么事,若无缘无故,你不必去见。”李皇后忙又道。 姜宝鸾思忖片刻,笑道:“那我倒真想去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言,李皇后没有再说话,总归姜宝鸾做什么事,她从来也管不了。 许氏等就在掖庭关着,姜宝鸾被宫人引到一处破败的院落前面,这里就是她们的暂居之地。 许氏听说姜宝鸾前来,便立刻出来迎接,她知晓姜宝鸾果真是为了惜娘才来的,稍寒暄了几句,便对着姜宝鸾指了指右侧一间厢房,轻声道:“夫人留心,她这几日就和疯了一般,我们并不敢和她在一起。” 姜宝鸾只笑了笑,听说温氏疯了,难不成惜娘也疯了,那还真是凑巧了,于是便让宫人在前面开路,打开了被许氏锁起来的房门。 见是姜宝鸾前来,惜娘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只是从椅子上直起身子。 许久不见,她已经瘦得和一把柴干似的,又枯又黄,哪有昔日好颜色,宫人们怕她伤到姜宝鸾,便上去把她手脚捆住,绑在椅子上。 姜宝鸾让其余人关门出去,好奇问她:“你要见我做什么?” 惜娘抬头看了看她,旋即又低下头去,仿佛是缩在那里,极不敢看她的模样。 隔了一会儿,她才哭起来,问:“谨逸他们……他们是不是也没了?” “你这话问错人了,我不知道,”姜宝鸾淡淡道,“若只有这话,那我便走了。” 其他人倒有可能依许氏所求被发卖或是送还娘家,但惜娘是谢琮最亲近之人,亦为他诞育过许多子女,她要出去怕是难了,最好也就是留着一条命在掖庭残喘。 “你等等,我有话……我真的有话……”她嘶声喊道。 “快说。”姜宝鸾学着谢珩的样子,冷下了脸。 望着姜宝鸾,惜娘忽然惨然一笑。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谨逸根本不是谢琮的孩子。” 姜宝鸾眉梢一挑,显出几分霸道来,问:“你是不是想说,谢谨逸其实是谢珩的孩子?” 惜娘怔住:“你怎么知道?” “你先说说看,我也正想知道。”姜宝鸾笑了。 “我自小便伺候在他身边,以为他待我是不同的,我也从没想过除了做他妾侍以外的事,可是我一心一意为他,在他身边默默等候了那么久,他却一直没有要我的意思。” “可是女子最好的年华才那么几年,我怎么耽搁得起?从前我遇到过谢琮几次,他虽言语轻佻些,但话里话外却是肯给我一个名分,我自然肯点头从他。可是我不甘心,这么多年竟全都白费了吗?” 姜宝鸾默默地听惜娘说着。 夺鸾 第105节 看她说得认真恳切,却不似作假,又像半真半假,一时也不知许氏说她疯了到底是不是真的。 “某日夜里,我在他的饮食中下了药,不等他清醒过来,我就离开了,所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跟了谢琮,但是我第一个儿子,他是谢珩的骨肉。”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说出来,不是不敢,而是觉得痛快!”惜娘死死咬住牙,“特别是那次他设计谨逸坠马,谢琮苦于没有证据,可我却只觉得痛快!因为那也是他的儿子!” 她的眼中划下两行浊泪,笑道:“谨逸……我的谨逸,我最疼的就是他,可是他先是被亲生父亲害得瘸了腿,如今又被亲生父亲害死了……是你们母子,是你们夺走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你就可以不讲道理地霸占着他,一直吊着他,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只能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应该不会有人信这种鬼话吧哈哈哈哈哈哈 ↓ 推一下基友新马甲的预收文 《嫁给白切黑夫君以后》作者鹿燃,古言 为了羞辱因宫变而变疯傻的废太子,新帝将秦葶塞到他的身边,彼时秦葶还是刚从流民堆里跑出来的野丫头,转眼便成了废太子何呈奕的新妇。 何呈奕每日被人围着追打捉弄。不过在秦葶看来,他虽然疯傻,但并不是坏人。两个人相依为命,秦葶夏天带着他挖野菜,冬日带着他套麻雀,何呈奕每日乐呵呵的跟在她身后。 秦葶每天想的就是怎么让两个人填饱肚子,而何呈奕想的,则是如何东山再起,杀尽所有羞辱他的逆贼一雪前耻。包括眼前这个被仇人塞来给他又来路不明的女子。 毕竟为了活命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他忍够了。 后来秦葶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竟真的可以忍辱负重装傻那么多年,连看她时单纯的目光都能装的毫无破绽。昔日的傻子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与将要同他大婚的贵女并肩立于城楼之巅。而为了见他一面千辛万苦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秦葶却混在百姓当中同旁人一样,匍匐在他的脚下三跪九叩。 秦葶知道,至此世间再没有说要跟着她一辈子的傻子,至始至终他都是装的,对她也不过是利用而已。她从地上爬起来默然离开。 再见何呈奕时,秦葶正被人抓住要送往敌军军营,何呈奕的兵马将敌军团团围住,而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昔日他纯澈的眼中满是阴寒。 “杀!”他道。 而后秦葶见着满地的敌军尸体。 此时他长剑带血,指着秦葶的喉咙说:“要么同我走,要么死在这儿,你选一个。” 双c 古早狗血 强取豪夺 感谢在2022-08-23 20:05:51~2022-08-24 20: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xi 99瓶;29710189 5瓶;50640631、月亮?背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所以呢?你想要什么?”姜宝鸾问。 “我知道我也快死了, 但是我不想带着这个秘密去死,也不想再见到他,我只能来告诉你。” “你不怕我和他说吗?” 惜娘眼中闪过一丝惶惶然:“不要!我不想他……不想他知道他害死了他的亲生儿子,你不要说, 求求你……” “如果我非要说, 你也会说那你也没办法是不是?” 惜娘愣住:“你……” “好了, 故事讲够了没?”姜宝鸾揉了揉肩膀, “你说得很真实, 但是我不信。” “你为什么不信?你怎么证明我说的是假的?” 姜宝鸾笑了:“怎么证明?是你要证明你说的是真的才是。” “无论你信不信,谢谨逸都是他的孩子!” “好,你都如今这般田地了,要这么想我也拦不住你。但是如果你心里还没有疯到那个地步, 我也告诉你,你和他比起来,我自然是相信他的。” “你会这么说,除了你疯了之外, 无非就是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让我们心里埋下一根刺。如果我不信谢珩,你已经成功了, 回去之后我或许会问谢珩, 或许只是埋在自己心底。若我问他, 他自然要解释, 可我既已起了疑心,任凭他再解释, 我都会觉得有疑惑。问与不问, 谢珩跳进河里都是洗不清的。” “那你……” “我不会问, 也不会放在心里了, 因为我信他,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被我下了药,即便他不是那种人,你又如何能保证?”惜娘仍旧狡辩。 “你要是敢这么做,不必等到那时才做,若是早点做下这事,并且他都没有察觉到是被你下药,想必他早就已经纳了你了。若是他察觉到了,头一件事就是查人,你以为你躲得过?所以你根本不会那么做。” 惜娘绑在身后的手重重挣了两下,仰天大笑起来,果真状若疯癫。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谨逸就是他的儿子,是你在狡辩……”她厉声大喊道。 姜宝鸾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或许惜娘是真的疯了。 温氏是真的疯,惜娘却是清醒着疯。 可是她对谢珩又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是自小的相伴才一往情深?可谢珩从没有回应过她,若换了姜宝鸾自己,这种没有回应的感情,她恨不得马上丢弃并且忘记。 或许她应该再等得久些,谢珩就算早前不要她,也早晚会要先收个房里人的。 一时姜宝鸾出门来,许氏和宫人们原本就在外面候着,这时见她出来,一个个脸色也都不好看。 许氏道:“夫人别听她瞎说,她疯了。” 姜宝鸾根本不觉得怎么样,只对她道:“你以后好好抚育女儿便是,不与你相干。” 许氏自是千恩万谢。 出了院落上了轿辇,惜娘那凄厉的喊声渐渐没了,不知是已经走远了,还是惜娘被人堵住嘴了。 姜宝鸾又是轻轻摇了摇头,便再往揽月宫中去接回谢谨成,然后便出宫回府了。 * 再回宣王府,一切如旧。 姜宝鸾牵着谢谨成的手才进门,谢谨成已经甩开她,自己撒丫子乱跑起来了。 “回家咯!回家咯!” 不过是离了半个月,他发现他的乳母们也都回来了。 姜宝鸾这段时日提心吊胆,早先又拘在王府不能出入,一面更要管束谢谨成,也是厌烦得很,乐得有下人们来伺候谢谨成。 丹琴已经在屋子里熏好了姜宝鸾最喜欢的香,里面暖融融的,仿若春日百花齐放。 “夫人刚回来,先歇一会儿再说?”丹琴问。 姜宝鸾摇摇头,自己去靠了窗的榻上坐下,稍稍推开一点窗子,露出一条缝儿,鸟鸣传来。 她趴在窗沿上看外面,轻轻叹了口气。 总算已经过去了。 但对于她来说,路还远远没有走完。 她却已经很累了。 不知何时能有尽头。 姜宝鸾慢慢在榻上睡过去,梦里却什么都没有,一片澄澈。 等她醒来已经是掌灯时分,谢珩还没有回府,她便先同谢谨成一块儿吃了饭。 梳洗完之后,乳母便把谢谨成抱过来,丹琴却冲乳母使了个眼色,乳母立刻明白过来,转身抱了谢谨成就走,只留下谢谨成念念叨叨的不解之语。 姜宝鸾方才睡的时间太长,这会儿入了夜便精神了,一点都不困。 她往床边一掏,自己的书还在,便让丹琴拿了一支烛台进来,自己趴在床上看书,笼着床帐也不许人进,只一个人看。 约莫有一柱香的工夫,姜宝鸾趴得双臂有些麻了,便翻了个身,却听见外面有动静。 她连忙撑起身子,一口吹灭了摆在床头梨花木小柜上的蜡烛,又把书放回原来位置。 刚安安稳稳躺好,谢珩已经掀开了帘子。 他早就听见里面悉悉索索不知在干什么,又亮着烛火,本也想快些看看她在做何事,又怕惊了她打翻烛台,烧了哪里就不好了。 看看她脸颊泛着桃粉,一双杏眸积了水一样,谢珩便大抵猜到了。 “又在看书?”他问。 姜宝鸾捂住嘴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也不回答,转身就睡。 谢珩笑了笑,也先走了。 隔了一会儿,他沐浴完回来,就看见姜宝鸾还瞪着眼睛望着帐顶,哪有要睡的样子。 总算知道谢谨成一到夜里就瞪眼睛不睡的习惯哪儿来的了。 她看见他过来,又说:“我要睡了。” 谢珩没理她,自己上床掀开被子躺下。 “我要睡了,”她又重新念了一遍,“别理我哦!” 谢珩:“……” 他也跟着闭上眼睛。 这几日堆积如山的事情,他也很累。 但是片刻后,他听见身边的姜宝鸾似有若无地悠悠出了一声气。 谢珩便忍不住问:“怎么了?” 姜宝鸾侧过身子,脑袋枕在手背上,眨了眨眼睛,说:“不是说不要理我吗?” 谢珩也侧过头,伸手把被子往她头上一拉,姜宝鸾整张脸都蒙到了被子里面。 她用手指往下扒了扒,露出眼睛看着他:“你有没有话要问我?” 她刚刚睡不着的时候胡思乱想,总觉得她去见了惜娘的事应该瞒不住谢珩,惜娘喊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谢珩事后也不可能未有耳闻。 依他喜好洁净之态,会不会被气死了? 他怕不怕她怀疑他呢? 姜宝鸾觉得谢珩即便心里有所想法,还真不一定会问出来,多半最有可能的就是默默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从中再来猜测。 夺鸾 第106节 她自己先替他问出来,便等着他回答。 没想到谢珩想了想却说:“没有。” “那你不问可不要后悔。”姜宝鸾眨着眼睛笑道。 谢珩把她的长发拨顺过去一点,却问:“你呢?有想问的吗?” 姜宝鸾愣住。 按着常理,她该是一见到谢珩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惜娘说的事。可是她没有。 反而要谢珩问她。 在她内心深处,根本没觉得这事要问一问。 她无心,谢珩也无意。 他们二人,不会因这种荒唐事向彼此开口。 “没有什么要问的。”她忽然喃喃道,然后慢慢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谢珩垂下眼睑,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说:“睡吧。” 他怎会不知惜娘今日对她胡言乱语了什么,原本惜娘一个女子,谢珩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却是不能放过,早就让人处置了。 回来前他就已经打算好,若姜宝鸾不问,他也不会说。 这样的人和事,不必花费心力和时间。 一夜好眠。 * 谢道昇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没有丝毫好起来的迹象,待元宵之后又半月,已是几近弥留,只是吊着一口气。 所有的政务政令都由谢珩一手所把持,朝野上下早就默认了他是储君,无非是没有谢道昇当初那一纸诏书,但大多数人亦是对他心服口服。 若是谢琮继位,大黎也不过就是流星那般转瞬即逝。 只是朝中也有零星几人对姜宝鸾颇有微词,劝诫谢珩应当早日娶妻成家,不过也是关心情切。 谢珩很快便上书谢道昇,求请立姜宝鸾为宣王正妃,谢道昇虽无法理事,但圣旨下得却快。 亦对姜宝鸾的来历另有了一番解释。 当初姜氏被迫南下避祸,徐太后不愿女儿落入蛮人爪牙,便暗中托付亲信将她护送到范阳谢家,以寻庇护,并向谢家许下女儿与谢家嫡子婚事。 谢家为了保护公主,又怕被传扬出去横生枝节,连忙筹备婚事使二人成亲,却并未大肆宣扬。 很快公主有孕,并且在谢家诞下一子,恰逢此时姜氏终于回到京城,公主年幼思家,便向徐太后陈情,请求再回京城居住陪伴,谢珩无法同往,于是二人暂且分别。 之后大魏风雨飘摇,公主不忍离去,决意要陪在母亲和弟弟身边,直到叛军入京,谢珩从叛军手里将她救回来。 而之后叛军退出京城,让贤谢道昇,那时姜氏遗孤正是敏感,怕因姜宝鸾身份引得内外议论,便先封了侧妃,等到时机成熟自然是要把名分正了的,岂有贬妻为妾的道理。 知道实情见此也不敢再声张,何必自讨没趣,不知道实情只觉得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不再怀疑。 姜宝鸾就这样成了宣王正妃。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有正文最后一辆车,番外上次已经说过了会是平行时空,尽量写得甜一点,其他几个人比如叶宜采容殊明他们的结局都会放在另开的番外里,没有兴趣的就别买了哦,我会在标题标注清楚的。感谢在2022-08-24 20:46:55~2022-08-25 20:54: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亮?背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圣旨下来那一日, 她跪下接旨谢恩,直到诏书拿在手里,还是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这一世总归是怎样的泼天富贵都经过了,王妃之位对于她来说也仅仅就是一个名号, 一张诏书而已。 若是以后成了皇后呢? 姜宝鸾低头笑起来, 旁人只以为她是为了圣旨而高兴,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在笑自己, 笑自己想得太远了。 皇后也不过如此。 后世之人若能寻得蛛丝马迹, 又会如何评价她呢? 谢谨成跑过来拉住她,问:“什么是正妃?” 姜宝鸾摸摸他的头:“就是妻子的意思,谨成以后也会有。” 谢谨成似懂非懂,只牵着她去摘后山的梅花。 从山坡上望去, 宣王府的屋檐覆着斑驳的雪,一时雪也要化尽了。 姜宝鸾陪着谢谨成在后山上跑了半日,最后也只折了几枝梅花下来。 母子两个都换了衣裳,然后窝在榻上吃点心, 丹琴已经找了琉璃花瓶出来, 插了梅花上去格外好看。 吃了一半谢珩便进来了,悄没声儿的, 姜宝鸾倒还好, 谢谨成塞了一嘴的糕点差点噎住, 看得谢珩直皱眉。 然后他也没让谢谨成出去, 只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膝上坐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额头。 谢谨成捧着茶咕咚咕咚喝着, 喝得满头大汗。 谢珩对姜宝鸾道:“边地那里已经传来消息, 容殊明就要回来了。” 容殊明还是谢珩出事前紧着被派出去的, 原来也过了这么长时日了。 姜宝鸾点点头, 问:“那边怎么样了?” “也有意向把她们送回大黎。” 谢珩只说了这轻飘飘一句,旁的并没有和姜宝鸾提及,但姜宝鸾却知道,单他口中这一句话,又不知容殊明是经历怎样的艰难才求来的,而若大黎还是当初的大魏,先不说容殊明此行还有没有命再回来,他们也绝不会就这么乖乖把人还回来。 姜宝鸾想了想,仍是绕开容殊明说话:“前些时日逃回来的那些女子们,有些找到了家人团聚,亦有没有找到的,虽朝廷说了供养她们到老,可若没有个妥帖的安身之所,便容易遇着点其他事,万一遇上了地痞流氓,说不清倒还在其次,被赖住了就不妙了,朝廷管得了一时,但总有个错漏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她们能待得安心一些?” 谢珩也没有想过这一点,男子终归不如女子心思细腻体贴,他稍想了一会儿,便道:“大魏旧宫已经差不多修缮完成,芳仪宫按陛下早先的意思改成了公主祠,便把她们安置在公主祠附近便是,另派了人守着,想必不会再有人侵扰。” “还有,不许不给她们出入,这是最重要的,”姜宝鸾急忙道,头上的流苏啪啪一阵乱响,一点都没有端庄娴雅的样子,“你这样说了,底下的人难免会错意,索性就不给她们进出了,本是好意变了味反而成了拘束她们。” 谢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到底回了一句:“知道了。” 姜宝鸾这才满意了,又一叠声把乳母叫进来,谢珩看出她还有话要说,但也没有问。 一时等谢谨成被抱下去了,她眨了几下眼睛,稍稍正了正神色,对谢珩道:“等他回来了,我有事要见他一面。” 她说完,只等着谢珩应答。 姜宝鸾本以为谢珩不会多过问什么,没想到却听他道:“什么事?” “反正就是有事,”姜宝鸾胡乱搪塞了一句,想想又不大对劲,便道,“没什么事,你别问了,他有一样东西托我保管着,我要还给他。” 谢珩“哦”了一声,神色淡淡,没有再说什么。 但是下一刻,他却突然问道:“是不是一块羊脂玉佩?” 姜宝鸾呼吸一滞,瞪大了眼睛。 “你……”她张了张嘴,然后“腾”地一下起身,朝内室跑进去,途中还不慎在榻边磕了一下腿,但是也没喊疼。 容殊明当初送给她的羊脂玉佩一直被她好好收放着,黑漆螺钿匣子每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上面堆放了各种东西,连姜宝鸾都不信会有人发现下面藏着东西。 她打开放在镜台边的黑漆螺钿匣子,一股脑儿把上面金镯玉钗全都倒出来,然后才拿开底下的那块木板。 朝匣底望去,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哪里还见那块雕着小鹰的羊脂玉佩。 姜宝鸾捧起匣子就一阵风似的又到了谢珩面前,气得眼圈儿都有些发红,问他:“你把我的东西放哪儿去了?” 这是她自己的东西也就罢了,没了就没了,但这是容殊明的,还是他祖传的玉佩,要是丢了她可拿什么东西再去还给他? 谢珩不疾不徐地抬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冷声说道:“我早就替你还给他了。” “还他?替我?”姜宝鸾更急了,跺了跺脚,恨不得朝谢珩踢上一脚,“什么时候?” “他去蛮族之前,来府上的那一次。”谢珩说。 “你和他都说什么?” “没说什么。” 容殊明是聪明人,玉佩到了手里,早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况且这玉佩无论是谢珩还还是姜宝鸾亲自还,都是总有一日要还给他的。 姜宝鸾又有些不甘心,继续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把玉佩放在那里的?不是,你怎么知道玉佩是他的?” “早就知道了。” 又是早就。 姜宝鸾知道从他嘴里是再也撬不出什么东西了。 谢谨成说话也总是绕来绕去地说不清楚,谁知道是年纪小,还是像了他的,故意打马虎眼儿。 姜宝鸾一时气馁,抱着那只颇有些大的黑漆螺钿匣子在榻上坐下,喃喃道:“要是上了锁就好了。” 也是她大意,以为放在这里不会有人发现,便是发现了也想不到那是容殊明的。 闻言,谢珩却仿佛是轻轻哼了一声,姜宝鸾没怎么听清楚,只疑惑地侧过头看他。 果然听他道:“那就把锁砸了,或是把你这一匣子破铜烂铁全都给了他便是。” 破铜烂铁? 姜宝鸾气得再次起身就走,她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有些想哭了。 她把匣子仍在镜台边放好,一件一件地往里放方才被自己倒出来的珠宝首饰,越放越是心酸。 其实谢珩说的也没有错,都是些零散不成套的玩意儿,对于寻常人家来说,一件便能算得上是珍宝贵物,但在他们眼中却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何时,谢珩也走到了里面来,在姜宝鸾身后站着,姜宝鸾从镜中看见他来了,忍不住道:“这不是破铜烂铁,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都是我从小积攒着玩的。” 她手上正拿着一支米珠蔷薇簪子,她记得很清楚,这是她五六岁时见徐太后戴着好看便从她头上拔下来玩,徐太后顺手赏给她的。 谢珩怔了怔,旋即便上前两步,替她一起把东西再放回去。 最后一件东西放好,姜宝鸾阖上盖子,想起那块玉佩,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难受。 夺鸾 第107节 谢珩忽然伸手将她揽住,问:“委屈了?” 姜宝鸾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在他怀里恹恹的。 “上次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见他。”谢珩说。 姜宝鸾抬起头:“什么?”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她记不大清了。 谢珩淡淡道:“我给了你机会去见他,把话说清楚,既然你当时不见,也不能怪我。” 姜宝鸾狠狠打了他一下,一边却垂下眸子,罢了,东西还了也好,见面反而也是尴尬,不如不见。 正这样想着,下一刻,姜宝鸾却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谢珩抱起来。 “干什么?”她嚷嚷道。 谢珩把她放在床榻上,俯下/身子开始从她的额头吻起。 姜宝鸾先是不说,直到他一路吻到她的唇上,两个人温存片刻,他又继续向下,她才使劲推了他一把。 “还是白天……” 谢珩就跟没听见一样。 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姜宝鸾更能感觉到他炽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脖颈之上,使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一阵一阵发麻。 她推了推他:“你为什么总喜欢白天……” 谢珩一下便用左手把她不安分的那只手捆住,一直按到头顶上去。 姜宝鸾别过头。 他又停下来,在她耳垂上轻轻啄了一下。 然后也没有停歇,而是玩弄似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含放着她的耳垂。 姜宝鸾终于熬不住,自己乖乖把头转过来了。 他正笑着看着她。 被他这样看着,姜宝鸾忽然就羞红了脸。 又急于找到一样东西攀附,可是手被他捆着。 她咬了一下下唇,小声说道:“你先放开我。” 谢珩没有动。 他继续自己方才的动作。 姜宝鸾实在没了办法,腰上稍稍使力,蜻蜓点水一般地碰了碰他的唇。 谢珩这才慢悠悠松手。 姜宝鸾装模作样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其实谢珩用的力道不大,根本就一点都不痛。 双手终于将谢珩的脖颈环住,两人贴合地更近,这一方天地中远近也只有他们而已。 “公子。”姜宝鸾轻轻叫了谢珩一声。 “嗯?” “阿鸾还希望公子好好怜惜。” 她咯咯笑起来,杏眸都笑成了一弯月牙。 * 一月后,谢道昇病逝,谢珩登基为帝。 登基大典之后,姜宝鸾便拿到了立后诏书。 诏书中对她极尽溢美之词,毫不吝啬,使姜宝鸾兼具了所有的美好品德。 在宫殿中,她看见年轻俊朗的帝王向她走来。 这一辈子,未来的路他们都将一起走下去。 谁都逃不开谁,也不会想逃。 他将她揽到身侧,低头轻声道:“且先当这几年皇后,等谨成大一些,便把皇位让给他,我们去游山玩水,好吗?” “好。” 此生短短数年,富贵荣华有过,血雨腥风亦有过,只盼往后能闲云野鹤,朝朝暮暮相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好了,这就是最后一章大结局了,后面还有几个番外,看见昨天评论好像都想看关于后续的番外,其实后续都是有的,会穿插在另外几篇番外里面,可能会有一点点点点点点刀,然后平行时空番外就完全是甜饼向,不会有正文那么多过不去的坎。 以下新文预收,下本就更,奇幻《仙门恐怖传说》 一朝穿越,洛明月成了修仙文中的恶毒女配, 原女主萧若水在虚无界隐忍多年,终于斩断与虚无界之主容兆的孽缘报仇归来,而洛明月因为对师尊贺白清暗生情愫,嫉妒与贺白清青梅竹马的萧若水,她屡屡犯下错误,最终被废去根骨,逐出师门,一世再也无缘仙途,穷困潦倒而死。 对此,洛明月表示:“都修仙了还惦记情情爱爱,你们晚上怎么睡得着的!” 于是,洛明月作为资质最平凡的大师姐,从此成为了赤霄宗的一个恐怖传说。 令人闻风丧胆,威名远播, 做不了仙门最优秀的弟子,就做最最努力的卷王。 但最终贺白清还是以洛明月嫉恨刚刚从虚无界斩断孽缘并且归来的萧若水为由,让洛明月百口莫辩,成为众矢之的,把几乎成了废人的洛明月扔去了虚无界。 初到虚无界的那一日,洛明月从血河中爬上来,拽住了一个过路人,气若游丝道:“你好,我是洛明月,我被贺白清扔到这里,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拉我出来,分享给你我的毕生所学,明天做我小弟,让你卷遍天下!” 过路人容兆:“……” * 容兆是虚无界之主,他自混沌中而来,身世扑朔迷离, 闭关出来的第一日,就见到满身是血还不忘给他画饼的洛明月, 他本想直接砍断洛明月的手,却从她的脸上依稀看到几分萧若水的影子。 在他的记忆中唯一爱过,并愿意为她舍弃一切的女子。 可是后来,当萧若水提剑上前,眼中满是盈盈泪水对他诉说:“容兆,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清俊疏朗,并世无俦的男子身上已然没有了阴戾之气,与一身风姿出众的洛明月并肩站立,笑着说道:“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