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银幕年华》 第1章 奶油小生 1983年，6月。 昨夜的一场大雨下得透彻，清晨时暑气全无，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洒下斑驳的旧影，天穹之上，几声鸽哨悠然回荡在耳畔。 “道具，再检查一遍，所有演员上午再对一遍台词……” “大家别吃了，麻利地，化妆，换服装……” “小唐，协助老刘布景……舞台这块不能出错，舞台尺寸，再确认一遍……” …… 车子刚刚停稳，团长就开始催促。 唐秦把最后半截油条一股脑塞进口里，麻利地跳下车来，一边抬道具，一边打量着眼前白底黑字的牌子：二七剧场。 他是山海省琴岛市话剧团的演员，昨晚随团进京，参加部里一九八三年度的现代题材戏曲、话剧、歌剧剧目观摩演出。 “小唐，小心，别碰着镜子。” 剧场里人来人往，这是铁路文工团的专业剧场，文工团的演员也都在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 唐秦答应一声，却看向身旁的镜子，镜子里的自己，一身的确良衬衫和短裤，蓝色的袜子黑色的凉鞋，镜中这个肤色白皙、面容清秀的小伙子也在看着他，可是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 迎面几个女人看样子是要去吃早饭的，手里都拿着粮票，见到他都是一愣，七八双眸子里的小火花瞬间一闪，接着有的捂嘴偷笑，有的却在擦身而过后，又回转身来。 “奶油小生。” 接着，身后就传来一阵娇笑，却吸引了更多的姑娘朝这里张望。 这样清秀干净的长相，在后世可是有大把的机会，但眼前，奶油小生四个字足以让他到那都歇着去。 八十年代，有一场轰动一时的“奶油小生和硬汉之争”，报刊杂志纷纷撰文争论，社会需要硬汉还是需要奶油小生，女人应该爱硬汉还是爱奶油小生。 当然，有一部分人喜爱以唐国强为代表的奶油小生，一部分人喜欢以高仓健为代表的冷峻硬汉。 刚开始两边势均力敌，后来就一边倒地抨击奶油小生，前年，《大众电影》一篇文章指出：“奋进的八十年代，更崇尚具有‘现代感’的阳刚之美，更瞩目于推助时代之潮的硬汉子。生活中粉团儿也似的‘奶油小生’，理所当然地不被时代垂青。” 不被垂青的唐秦不由又轻轻叹口气，眼前的热闹，总有几分疏离，不知不觉，他已经适应一个多月了，但一切仍是那么陌生。 没错，他重生了。 上辈子，他是一个演员，不愁没戏演可总红不起来，接到手的总是男三配、男四配，从没演过主角。 人到中年也就无欲无求了，可是一场酒过后，一口气没有上来，就来到了八三年的琴岛，成为一名话剧演员。 团里排演话剧《海边有个男儿国》，虽然他极力争取，可是团里还是因为奶油小生的面相，安排他饰演配角——东港公司装卸五队装卸工人陈五。 但是，即使是配角，他也只能担任b角。 在话剧中，有一个名词就叫做b角。局外人其实并不能体会到b角的处境。 舞台剧中的b角，也就是所谓的替补演员。他们要付出与a角同样的辛苦，却未必能出现在舞台上。 你看，一个月，近“三班倒”式的排演，让他累得爬不起身来，可是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上台表演的机会。 没有上台的机会到也罢了，可是杂活儿累活儿一样都少不了。 ……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文工团的剧场，当然少不了歌声，这首曾一度被视为“靡靡之音”的歌曲，经过今年春晚上观众通过热线电话高密度点播，终于被解禁。 “小唐，搭把手，把锤子给我……” 演出是在下午，但舞台搭建上午就要完成。 搭建布景，俗称装台，从琴岛来到bj，人手不够，饰演b角的唐秦就又变成了装台师傅。 团长说的舞台尺寸，就是怕装台时舞台容纳不下布景，景片外延，给演出带来危险不说，演员调度、灯光设计全部需要重新编排…… 装台的顺序就是先地上再天上，先景后灯，手里拿着锤头，看着最后一块景片装完，唐秦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bj城这个天儿，真热！ “歇会儿，”团里的师傅们都松了口气，“小唐，以后干脆跟着我布景算了……” “b角是什么，就是主角不死，你就没有机会上台，小唐这形象啊，再演戏就是个死啊，现在就能看到地头……” …… 唐秦笑笑，也不反驳，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节目单。 绿色的封面，金色的剧名，充满了这个年代纯朴的味道，打开之后，里面的演员表中没有自己的名字，职员表中，服装设计，灯光设计，化妆设计……甚至道具，绘景，装置、剧务和场记，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给。”一个老师傅随手摸出一本杂志，撕成两半，“没扇子，权当扇子使吧……” 唐秦笑着接过来，这是一本《大众电视》。 他们住的文化部招待所，象什么《十月》、《收获》、《大众电影》……这样的期刊，比比皆是。 这是去年的第11期，里面的插图是一个脸蛋象红苹果一样的姑娘，白毛衣红外套，土气而又清新自然，带着这个年代特有的审美。 嗯，今年，电视上也出现了rb和香港电视剧的身影，小鹿纯子热播，霍元甲成为一个时代的偶像。 除妖乌鸡国？ 唐秦眼睛一亮，封底上的唐僧一人占了半个封底，正双手合什看着他哪。 旁边几行小字，清楚地写着，“编剧：戴英录，邹忆青，导演：杨洁，荀浩，任凤坡，董行佶，……演员：孙悟空六小龄童，唐僧汪粤……” “哦，中华电视台录制，试拍？”唐秦一下打起了精神。 他没记错的话，红楼是今年2月成立筹备组，5月成立编剧组，8月才成立顾问委员会，而明年春夏才在bj圆明园先后举办两期红剧演员学习班。 而西游记从去年就开始建组，定景，选演员，去年十月，除妖乌鸡国就在央视播出，偷吃人参果，祸起观音院都已拍摄…… 唐秦看着眼前的杂志，唐僧，对啊，唐僧汪粤辞演了？ 唐僧是凡人，用不着戏曲舞台上的技艺，所以第一位唐僧的演出者，杨洁导演是到戏剧学院和电影学院去挑选的。 但是汪粤没有坚持到最后，因为拍电影离开了西游记剧组。 汪粤离开《西游记》剧组，杨洁导演是惋惜的，只能转而寻找下一个唐僧，同时，饰演小白龙的演员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唐秦悄悄离开舞台，来到剧场办公室。 “你好，我找一下杨洁导演。” 西游记是全国取景拍摄的，他不知道此时杨洁导演是否在外地拍戏，当电话拨通后，对方却告诉他，杨导在大播（央视一号演播大厅），正拍天宫内景戏，但不方便接听电话。 只要人在bj就好，唐秦很高兴，他决定现在就到华视去一趟。 二七剧场就位于复兴门外大街北侧，三里河路之东，这个剧场离此时中华电视台所在的广播大院不远。 “同志，电话！” 还没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姑娘就喊住了他，看着这位奶油小生，她脸色微红，“电话，中华电视台的电话。” 打回电话的正是杨洁导演。 “你好，杨导，我是琴岛话剧团的演员唐秦，现在在bj参加部里的文艺汇演，我听说咱们剧组正在挑选唐僧的演员，我想试一下。” 文化部一九八三年汇演，来自全国十七个省自治区的二十一台剧目，两千多名专业和业余的文艺工作者，杨洁导演是不会放过这个挑选演员的机会的。 天桥剧场、红塔礼堂、工人俱乐部……她都派人去了，甚至演员下榻的西苑饭店、东四旅馆，首都机场招待所……她也让人去挑选演员。 现在有人毛遂自荐，杨洁导演很感兴趣，“对，我们是正在挑选演员，你参演哪个剧目饰演哪个角色……” “四幕话剧，海边有个男儿国，我在里面饰演配角，装卸工人陈五……” 装卸工人？唐僧？ 一个风风火火，孔武有力，一个清秀俊雅，文质彬彬，两种角色根本不搭，差着十万八千里嘛！ “哦，你在剧中是配角，还是b角……”电话那边杨洁导演略一犹豫，直接拒绝道，“小伙子，对不起，二十一台剧目我们大都看过了，唐僧这个角色，我们是面向全国挑选演员，已经有人选了……” 眼看杨导要挂电话，唐秦忙道，“杨导，我人就在二七剧场，离华视也就几条街的距离，我知道，唐僧的演员重在形象，您先看一下，如果真的不合适，我还是回来演我的话剧……” 西游记，在一九八三年绝对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电话中，唐秦甚至能感觉到杨洁导演的一丝犹豫，他要抓住这根稻草，努力抓住！ 电话那边，杨洁导演倒没有再拒绝，听着唐秦说着自己一个月来的经历，没白没黑地排练剧目，当听到因为奶油小生而被安排成b角时，她笑了，“是这样啊，嗯，既然你人在bj就过来试一下，不过，今天就算了，明天吧，你到华视来，你……过来看一下再说。” 第2章 三千烦恼丝 文化部第一招待所，是由一个地下防空洞改建的，房间里阴暗潮湿，好在换气设备比较好，没有发闷的感觉。 今天，琴岛话剧团的演出很成功，会演结束后，部里会从参演剧目中精选出两台歌舞和两台话剧进行公演，眼看着琴岛话剧团榜上有名，团长很高兴。 “小唐，去买两西瓜，这天热的，我这衬衫都能拧下水来，再到卫生室买几盒藿香正气水，大家有事没事都喝一瓶，中暑可了不得……嗯，先吃饭……” 人高兴，饭菜就很可口，每桌四菜一汤，还有一个荤菜，大家吃得很是痛快。 唐秦也是胃口大开，这不，吃完饭又出了一身汗，热情地给几个女演员打了几壶热水，人家也没有留他一起洗澡的意思，唐秦抹把头上的汗走出招待所。 出了招待所，胡同深处就是一街头理发店。 说是理发店，其实就是在街上圈个地方，几把椅子，几件围裙，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理发师，就是一家理发店了，虽然简陋但是还是挺多人光顾的，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收费很便宜。 “看过通告了吗，东北那两杀人犯还没抓着！” “听说前阵子在湖南，当街杀了一家三口，那叫一个惨……” …… 几张椅子上，几个老头聊得正欢实，唐秦知道，他们所说，就是让老百姓惶惶不得终日的“东北二王事件”。 后来听说，追捕“二王”的警方和群众共计有3万人，前后耗费了7个月的时间，可谓是耗时耗力。 “小伙子，来，轮到你了，”理发的大爷一招手，“你别瞅他们，他们就是扯闲篇，”他瞅着唐秦，手动推子咔咔作响，“小伙帅气，说吧，想理平头还是分头，二八分还是三七分？” “我想理一光头。”唐秦盯着大爷手里的推子，这种手动推子经常夹扯头发，一扯老疼了。 “光头？”几个老头也不扯了，全都盯着唐秦看。 在八十年代，剃光头还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情。此时除了监狱里的劳改犯剃光头，就只有吃斋念佛的和尚们了。 “小伙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大爷说说，幸许我们能给你拿个主意。”理发大爷怜悯地看着唐秦，这小伙子怕是受什么打击了吧，不然的话，好人谁去理个秃瓢啊。 “这么帅气的小伙子，理光头干嘛，那不都是进去了才那样吗？”一个大爷不谈论二王了，显然，唐秦现在比二王更有吸引力。 “凉快。”唐秦把围裙当空一甩，披在身上，大义凛然地坐在椅子上。 切—— 几个大爷鄙夷地发出几声鼻音。 “小伙子，做什么工作，在哪个单位上班？”旁边一位理发的阿姨打量着唐秦，小伙子玉树临风，儒雅俊秀，理个光头，象什么样子嘛。 “我是演员。” 哦，几位大爷长舒一口气，那肯定是有演出任务，要演坏人？ “没有。”唐秦一口普通话说得明白。 嘿，这小伙子，几位大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要是自己家的小子非得拿脚踹他不可。 “小伙子，你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多不象话，你还当什么演员？哪个领导谁敢用你！”理发大爷干脆拿起剃刀，“说吧，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大爷，您就动手吧，”唐秦一脸悲壮，“劳驾问一句，中华电视台怎么走？” 刷—— 一缕青丝飘落尘埃，大爷却不答话，待到一个青虚虚光秃秃的脑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时，大爷才说，“你这模样，别说中华电视台了，就是上公交车，售票员都得给你赶下来，哎，那边有卖帽子的，你好歹遮一遮……” 斩去三千烦恼丝，此去空了无牵挂！ 唐秦摸着自己光秃秃的秃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光头也掩不住自己的帅气俊朗，他笑了。 知了——知了—— 唐秦抬眼看看槐树间的鸣蝉，他也确切地知道，现在杨洁导演真的是全国在挑选演员。 总政话剧团的刘伟，bj电影制片厂的王柏昭都进入了她的视线。 一个偶然的机会，为了寻找计收猪八戒中的高小姐，看了电影《精变》，杨导看中了其中的魏慧丽，里面的疯少爷比较清秀，她觉着也可以试试小白龙的角色，但是后来这人却成了第二个唐僧。 这几人，实力都不弱。 “活着干，死了算。”唐秦一摸自己的光头“我一定要演唐僧，前面就是无底洞，火焰山，我也得闯出名堂来。” …… 中华电视台，座落在bj西边复兴门立交桥西南角的的广播大楼，是一座俄罗斯风格的建筑楼，在五十年代被列入“十大建筑”之一。 看着门侧“广播电视部”、的牌子，唐秦快步走了过去。 “站住。”卫兵见到一光头，骤然警惕起来，伸手竟想掏枪。 “同志，别误会，我是琴岛话剧团的，我是饰演唐僧的演员，我来找文艺部的杨导。”唐秦说着赶紧把自己的工作证递了过去，八三年，全国人民还都没有身份证。 卫兵接过工作证，认真对比着照片和本人，突然就笑了，“进去吧，多帅气的小伙子，怎么舍得这头发……” 怎么这就进去了？不需要确认？ “不用，正常人谁理光头啊。”卫兵一脸欢快。 嘿，这话说的，唐秦一摸脑袋，我咋就成了不正常人？ 唐秦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座广播大院，此时，围着这座俄罗斯风格的大楼建了很多类似违建一样的板房，大院东边墙根儿下是中华电视台的车队，对面是中华台的党办、出版社和广播报，大院西边墙根儿是中央台的房管科、财务科、行政科。 大播也并不难找，此时的大播，也大不到哪儿去，也就是六百多平方米，今年的春节联欢晚会就是在那儿播的…… 杨洁导演此时正在大播拍天宫内景戏，正说戏哪，冷不丁有人进来，“导演，唐僧来了。” 哪个唐僧？ 杨洁导演下意识还以为是汪粤回来了，可是转念一想，是不是总政那位演员过来了，但是约好的是在后天啊，后天，山东话剧团的徐韶华，北影的王柏昭一起来试戏，定妆。 “大家都出来，换换新鲜空气，再接着拍。”既然来了，总要一见，正好趁着这功夫休息一下。 凡是拍天上的戏，都得用到干冰，也就是液态二氧化碳，它是一种白色的气雾体，贴附在地面上，能造成云雾飘渺的感觉。 这时候还没有干冰机，只有干冰瓶，它就象一个大氧气瓶子，一个场景要用几十个干冰瓶，演员踩在干冰里也受罪，一是因为它太冷，时间长了腿脚受不了，二是味道不好闻还呛人。 杨洁导演带头走出了大播，一众剧组的副导演、场记、演员也嘻哈着从大播里跑了出来。 突然，杨洁导演的脚步放慢了，一个理着光头的小伙子缓缓进入她的视线中。 饶是在中华电视台这么多年，饶是从事多年戏曲工作，看惯了各大艺术团体、艺术院校的俊男美女，杨洁导演仍然恍了一下神。 这并不是流行的高仓健式的男子，刀刻斧劈般的硬汉。 相反，这是一个标准的奶油小生，即使理了光头，可是小伙子仍是粉雕玉琢，清秀儒雅。 远远看去，他五官的比例很是协调，高挺的鼻梁，柔和的下颌线条，一双眼睛尤其黑白分明，看上去清澈而又深邃。 剑眉星目，眼神忧郁动人。 对，就是让人心动，这张脸，让人心动。 长得好看容易，但是让人心动很难。 哦，皮肤很白，白得让今天大播中的那些仙女也黯然失色…… 他站在那里，就是一束光，或者说，自带光环！ 杨洁导演突然感觉身后没有声音了。 她一回头，一众人等都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唐僧，没有人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聒噪。 “好一个俊俏的唐三藏。”杨洁导演笑道。 唐秦也看到了杨洁，可是他的眼光掠过杨洁导演的头顶，就看到了天宫中的一群仙女，看到了里面的嫦娥。 “他是来演唐僧的？”有仙女小声道，“真的是个帅唐僧。” “我看他就是唐僧，唐僧不是什么金蝉子转世吗？” “对啊，不是这样的唐僧，那些女妖怪也看不上啊。” …… “杨洁导演，您好。”唐秦迎着杨洁导演，走了过去，却在不经意间挠了挠头皮，刚理的青皮，他还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他不由露出一丝憨态。 看着他这般样子，周围的仙女都咯咯笑了，杨洁导演却皱了皱眉。 这可不符合唐僧沉静如水、儒雅佛性的气质，至少不是她心目中的形象。 “哎，你们都干什么？”她一转头，全剧组的人都围在周围，玉帝，神仙，仙女，拿着琵琶的，摇着扇子的，都来看唐秦。 临近下班，就连车队、财务、党办的女同志都跑了过来。 女同志，真的都是女同志！ 一个个女人眼里都是亮晶晶的，小火苗霍霍燃烧。 要知道，八十年代前期，青年男女说话都会脸红，男女交往仍然是含蓄而羞涩。 但此刻，所有女性的目光都在投向唐僧！ 大胆的，直接的，毫不掩饰的！ “这就是唐僧！”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唐秦正碰上嫦娥那两团小火苗，人群中的她，与大家一样，看着这位青年唐僧。 见唐秦的眼光扫过，她也不避让。 “你们决定了？那你们来当导演吧，到底你们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杨洁佯装批评道。 您是导演！一群仙女齐齐道。 杨洁笑了，看着满大播的女人，她终于道，“小唐，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你可以过来试戏！ 两天以后，还在这里，我们最后试戏，定妆，选角。不过，我可告诉你，后天，前来试镜的演员也都不差，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第3章 试妆，试戏 唐秦，对于西游记剧组是个意外。 除了面相，杨洁导演对唐秦并不十分钟意。 要知道，她敲定的人选当中，总政的刘伟获得戏剧界梅花奖多次提名，北影的王柏昭已经出演过两部电影，山海省话剧团的徐韶华，也已经出演过一部电影，并出演过多部话剧，都是主角。 但是，唐秦仅仅是一个帮助装台的b角，虽然形象过关，但杨洁导演还是想再看看，再试试，既然给了唐秦机会，真的成与不成就看个人造化了。 三人试镜的时间就定在七月二十六日，按照杨导的计划，月底拍完部分天宫内景戏，就要到nmg大草原拍摄《官封弼马温》的部分外景，所以唐僧和小白龙的演员不能再拖了，现在只不过临时加进一个唐秦而已。 “同志，一瓶汽水，多少钱？”前面就是广播大院了，今天天气太热，唐秦走到街边一汽水摊前。 三轮车上放着一排用冰块冰镇起来的汽水，旁边放着顾客喝完后回收的空瓶子。这时候没有冰箱冰柜，摊主就用一大块冰给汽水降温。 “一毛五，找您五分。”小摊老板麻利地拿起起瓶器撬开一瓶汽水。 汽水喝进肚里，浑身上下清爽通透。唐秦顺手把五分钱硬币抛在空中，待落到地上时，麦穗一面朝上，唐秦拾起硬币，笑着走进广播大院。 …… 试戏定角，意味着有人上就会有人下，虽然有两个角色，但是四个人都盯上了唐僧肉， 王柏昭本来定的是饰演白龙马的演员，现在强烈要求试一下唐僧。 在文艺界，谁不想演主角啊！ 华视文艺部里，刘伟与王柏昭都在专心地看着剧本。 总政与北影，都在京城，虽然平时并不认识，但并不影响他们认为，自己比地方的同志要高一些。 “我看，唐僧非我们莫属，”王柏昭到底抬起头，但他说话的对象是刘伟，“这个角色只能在我们两人手里产生。” “嗯，”刘伟欣然同意，对地方剧团的同志，他一向也是居高临下的，“我们公平竞争，可以作个约定，如果一人饰演唐僧，另一人可以出演小白龙。” 听到二人竟似把两个角色包圆了，全然当两人是透明人物，唐秦与徐韶华无语。 “山海话剧团的徐韶华。” “琴岛话剧团，唐秦。” 同是山海人，两人之间倒也客气，唐秦打量着这位前世的唐僧，因为要上大学也离开了剧组，杨洁导演不得不再选一位唐僧，最终迟重瑞的唐僧走完了取经路。 …… “总政话剧团，刘伟，试戏。” 试戏是在另一个房间进行的，杨洁导演看着手里的名单，她重点关注的还是刘伟和王柏昭，唐秦在她心里连第四位都排不上。 小伙子虽然长得好，可是气质与唐僧并不符合，给他一次机会，是她见到了唐秦主动理了光头的决心与勇气。 面试进行的很慢，唐秦果然是排在最后一个。 待到唐秦走进去的时候，杨洁导演示意他先坐下，大播那边的天宫戏出了一点叉子，她要赶过去处理一下。 这一处理就是一个小时，待她回来时，却见到唐秦仍象她离开之前一丝不苟地坐在椅子上。 “不好意思，小唐，”杨洁暗自赞赏，小伙子不浮躁，这一点难能可贵，“那边还在拍摄，嗯，我先问一下，你看过西游记吗？” 如果连原著都没有看过，那就不用面试了，大播那边的拍摄还等着她，她打算问几句话就把唐秦打发走的。 其实，在西游记电视剧前，许多人是没有看过西游记原著的，大家对西游记的了解大多来自于连环画或者口耳相传。 当然，如果你真有耐心打开西游记原著，你就会发现原著里面写到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这些人和你想象当中的脑海里头那个四个人，几乎都不一样，有很多细节甚至是颠覆性的。 看着杨洁导演审视的眼神，唐秦舒口气道，“杨导，唐僧，历史上确有其人，唐太宗时，不远万里，独自完成了取经大业，在我看来，他是个伟大的有坚强意志的人。” “对，嗯，继续说。”杨洁眼睛一亮，鼓励道。 “而在西游记里，突出了孙悟空，贬低了唐僧，使他变成一个软弱，人妖不分，是非不辨，动不动还哭哭啼啼，动不动还赶走孙悟空的人……” “噢，那你说，怎么来塑造唐僧？”杨洁导演接过一杯水，笑道。 其实，在开拍之前，她到西安拜访过赵朴初先生，请求题写片名，但赵老婉言拒绝了，因为佛教界对西游记不认可，认为西游记歪曲了唐僧的形象，他希望剧组能为唐僧平反，起码不要丑化唐僧。 “如果没有唐僧，就不会有西游记，如果没有唐僧的坚定信仰与足够的勇气，他怎么能只身踏上取经路，取回真经？ 但西游记毕竟是神话，他身边有三个神通广大的徒弟来帮助他，因此，他以肉眼凡胎、慈悲为怀，常常与火眼金睛、神通广大的徒弟发生矛盾，这就情有可原。 我要表现的是他取经路上的意志与胆量，当然，金蝉子转世的唐僧应该英俊潇洒，文弱儒雅，男妖怪想吃掉他，长生不老，女妖怪想得到他，也要长生不老……” 咝—— 杨洁导演的手一抖，欣赏变成了惊讶，“嘿，小伙子，你研究过西游记？” “嗯，平时喜欢读书。” 杨洁就这样看着唐秦，连水也忘了喝，“你叫什么来着？唐秦？”前天唐秦的扮相太惊艳，以至于杨洁导演没有记他的名字。 现在，她没有想到，这个小伙子跟剧组的几位编剧跟她自己想一块去了。 那几位编剧，都是中国京剧院顶尖一样的人物。 此刻看来，主动剃了光头，就是有要演唐僧的强烈意志，对原著理解得也很透彻，不，何止是透彻，简直优秀！ “难得，难得，真是难得。”杨洁导演顺手把水杯递给唐秦，“喝水。”她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小伙子们，我可告诉你们，我们西游记剧组全是实景拍摄，需要各地跑，很辛苦，不比你们待在屋里排话剧，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拍完的，也不象你们拍电影。” “我能吃苦。”唐秦马上道，“唐僧八十一难都经过了，我们拍电视剧总不会比他更苦吧。” 嗯，杨洁导演看唐秦真的是越来越满意，可是他到底没有演过主角，也没有拍过电影，还是地方剧团的演员，她心里还是拿不准。 如果演技过关的话……她心里暗道，“好，刚才只是个开场白，话我不多说了，先试戏，再试妆，等会儿台里的阮台长也要过来，她对这两个角色很重视。” “下面我们要拍计收猪八戒这一集，你手里的剧本，是最后一段八戒拜师的戏，待会儿由我给你配戏，给你一分钟准备时间。” 这出戏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孙悟空捉住猪八戒，降落云头，把他带回了高老庄。 高员外说了一句，“高徒好本事啊！”杨洁导演用平淡的语气把台词供上，下面就看唐秦的自由发挥了。 “阿弥陀佛。”唐秦双手合什，缓缓道。 杨洁导演、任凤坡副导演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些异样，唐秦入戏很快，这个表情也恰到好处，唐僧的儒雅文静也表现出来。 再看外形，唐秦是非常符合原著中唐僧“细皮嫩肉”、“饱满圆润”的特点，而且唐秦自身带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这无形中也更令他所饰演的唐僧更增加了一份魅力。 杨洁导演念道，“孙悟空则把猪八戒推到唐僧跟前，还不去见过师傅。” 只见唐秦身子稍稍往后一退，继而凝视猪八戒，接着才转头询问孙悟空，“他为何拜我？” 退步，这个动作设计的很好，任凤坡导演轻轻点头，杨洁似有所思，“他跟弟子一样，受观音菩萨教诲，愿保师傅西天取景。” 唐秦面露喜色，合掌向空，缓缓道，“多谢观音菩萨，悟空快给他松绑。” 声音儒雅，而且富有表现力，杨洁暗自点了点头，只需要一句话，内行就可以把一个演员的台词功底看出个七七八八，现在她倒不担心唐秦的表演了。 “师傅，观音菩萨还给我起了个法名，叫猪悟能，我还戒了五荤三厌，今天见了师傅，我可以开荤了吧？”杨洁原来干巴巴念台词的表情，马上转变为猪八戒憨态可掬的语气。 “不可，你戒了五荤三厌，我再送你一个别名，叫作八戒如何？”唐秦脸色慢慢转变，即严肃又慈爱，全然是一幅师父训诫徒弟的模样，他并不是用表情来表现，而是用语气来提升这种感觉。 “你看，他把我的情绪都带动起来了，不错。” 惊吓，欣喜，严肃，慈爱，短短几分钟，唐秦把一个慈悲、真诚、虔诚的唐僧演绎的淋漓尽致。 “你以前拍过电影或者电视剧？”杨洁导演忍不住问道，“前天为什么不说。” “我真的没有拍过影视剧，话剧表演也是自学的。”唐秦答道。 自学？ 杨洁导演脸上一万个不相信，如果人人都自学成这样，还要电影学院戏剧学院干嘛？ 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从台词，到表情，到动作，到环境的虚拟塑造感，估计那些演过两三部电影主角的人都没有这么厉害，就是上一个唐僧汪粤，戏剧表演专业毕业，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在唐秦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不错。”门推开了，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第4章 金子到哪都会发光(求收藏，求追读) 中华电视台副台长，阮若琳。 她主持拍摄了大型电视连续剧《寻找回来的世界》、《西游记》、《红楼梦》、《末代皇帝》等及数百部连续剧和单本剧，或任总监制、或任顾问，被称为中国电视剧之母。 这样一个电视剧界的响当当的人物，她的评价，虽然只有两个字，可是杨洁导演感受到了里面的分量。 “定妆吧，看看再说。”阮若琳道。 经过刚才的试戏，杨洁导演和剧组的几位导演心中也有了计较，见唐秦离开，杨洁导演才道，“我看啊，唐秦这小伙子，唐僧合适，演小白龙也合适，能文能武，气质儒雅也有英气。” 年纪二十岁，神采飞扬，俊朗明秀，可是偏偏身上还有种儒雅的劲儿，演技在四人中更是没得挑，这倒真的让杨洁导演惊喜。 起初她担心的是唐秦的气质，气质这东西真的是莫名其妙。 唐秦虽然少了汪粤的那些棱角，但却自带一丝忧郁，却自带一股儒雅，颇有一种庄严的宗师法相。 其他人，演绎的是《西游记》中的唐僧，而唐秦更像是历史上那位为了普度众生、毅然前往遥远的古印度取回真经的玄奘法师。 “就说理发这事，谁能下决心在角色没定之前理一光头，唐秦就先把头发剃了。”任凤坡导演对让唐秦印象更好。 “演技方面我倒是觉着问题不大，可以说，这是我见过的所有年轻演员当中，台词功底最扎实，表演动作最流畅，感情和节奏把握最完美，最细腻的演员。”阮若琳台长也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 阮台都这么说了，杨洁导演还能说什么，“现在就要看他真正拍摄时的镜头感和状态保持能力，他毕竟没拍过电视剧也没拍过电影，当然，先要看定妆的效果。” 嗯，现在的年轻演员，今儿发挥出色，明天却象变了个人，这是很多年轻演员的通病，这一点，杨洁导演要再看一下。 …… 唐僧的定妆不象扮演悟空八戒，还要扣脸，唐秦坐在椅子上，脸色平静。 “北影的王柏昭，有机会，大家多联系。”王柏昭刚才就坐在走廊上，听到了阮若琳台长的评价，他自觉自己饰演唐僧的机会已经不大，主动跟唐秦搭话。 “琴话，唐秦。”唐秦回答道。 …… 完成定妆，当四人重新出现时，阮若琳和杨洁眼前都是一亮，戴上僧帽穿上袈裟，唐秦就是唐僧！ “小唐，”杨洁导演看着唐秦真是越看越爱，可是她还想试一下唐秦，“如果让你饰演白龙马，怎么样？” 徐韶华、王柏昭心中那团小火苗，一下熊熊燃烧，唐秦下马，他们就有机会上位。 唐秦缓缓摇头，“如果让我饰演白龙马，全国的电视观众会以为，你们让唐僧饰演白龙马，全国的电视观众不会答应。” 呵—— 阮若琳台长笑了，杨洁导演也笑了。 “好吧，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试戏，具体结果我们会通知大家，单位电话都留下了吧？好，今天就到这里。” 几个人站了起来。 这就结束了？ 刘伟一脸失望，他很自信自己的舞台功底，原以为会当场宣布结果的。 团里的人可都知道他来试镜，大家还等着听好消息呢。 王柏昭看看旁边的徐韶华和唐秦，徐韶华一脸茫然，唐秦脸上却走过去，“谢谢阮台，谢谢杨导，感谢您……” 唐秦走上前去，伸过手去，阮若琳台长、杨洁导演也很客气的伸手和唐秦握手。 唐秦是很有礼貌的双手握单掌，身子也是微躬…… 这时，刘伟、王柏昭等人才反应过来，赶紧上来致谢。 “小伙子不错，演技很扎实，人也懂礼数，比另外三个懂事多了。”杨洁导演喝口水，夸奖道。 刘伟、王柏昭都在她的重点名单上，可是刚才看到那份失望与波澜，这哪是一个高僧应有的样子，就是平时，这份城府也不行啊。 “山海人嘛，礼仪之乡，”阮若琳手轻轻敲击着桌子，“杨洁，我总感觉这小伙子身上有些什么东xz着什么，我看不到……” “阮台，还有您看不到的东西，”杨洁导演开着玩笑，“他才多大啊，二十，难不成还真的成精了？” …… 《海边有个男儿国》还要在bj再演几场，唐秦这些日子可闲了下来，演出固定在二七剧场，不需要他再装台布景，饰演a角的演员更是轻伤不下火线，虽然吃坏了肚子，可是一连喝了六瓶藿香正气水，又出现在舞台上。 唐秦提着两个西瓜又一次走进广播大院。 “唐秦？” 这下，杨洁导演总算是记住了唐秦的名字了。 见到他又一次出现在大播，看到手里的西瓜，也猜测到他想干什么，“最后的名单还要台里审定，我这个导演也要听台里的。” 唐秦笑了，“杨导，我就是过来看看，上次我来，看到这么重要的电视剧，场工太少，我在团里还干着装台布景的活儿，这几天也没事儿，我就寻思过来帮帮忙，您也给我一个学习的机会……” 这可说到杨洁导演心里去了，西游记偌大一个剧组，干活儿的人少不说，经费也不足，总共才给了三百万，台里的钱都给了同期的红楼梦剧组，以致于当年拍完前十三集，因为没有资金差点停拍。 “你愿意学习，就过来多看看。”杨洁导演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来，大家过来吃西瓜，人，不用我介绍了吧，都认识，琴岛话剧团的唐秦。” “师傅。”饰演猪八戒的演员马德华笑着过来，拿起西瓜，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是天蓬元帅，“我们又见面了。” 唐秦笑笑，主动把西瓜递给马德华，当然，他也看到了嫦娥。 哦，前世看西游记，光看猴子去了，真没注意到里面从全国各地选拔的美女。 眼前的嫦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之间都带着夺人心魄的高冷与美艳。 此时的美女都带着仙气，不象后世的美女都带着妖气。 就连吃西瓜，手里的西瓜仿佛都染上了仙气。 这几天，唐秦一直泡在大播里，帮忙搬道具，换服装，架灯光，或者是现场钉个箱子，临时修补小范围场景，这都是他在装台时学到的。 慢慢地，他跟大家也都熟悉起来，剧组的几个副导演也对上了号。 每天的拍摄都离不了干冰，天宫戏嘛，就得有云雾缭绕的感觉。 “好，干冰上。”杨洁导演平时慈和，但工作起来风风火火。 唐秦放下手中的道具，抱起笨重的干冰瓶子。 这时候还没有干冰机，只能用很笨重的干冰瓶子，它就象一个大的氧气瓶子，一个场景要用几十个干冰瓶。 两人抱住一个干冰瓶子，戏开拍前就要晃动它，让干冰流出，流满演区，使云雾布满。 演出的时候也要不断地晃动，声音很大，咣当咣当地响，连演员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 “小伙子，挺熟练的，干过？”两人抱一个瓶子，唐秦抬眼一看，嚯，剧组的副导演任凤坡，也来抱瓶子来了。 “看着也学会了，这几天没少学东西。”唐秦小声道，两人也没有多交流，就是使劲地在晃着瓶子，看着哪个瓶子空了，唐秦就赶紧去换空瓶。 干冰味道不好闻，还很呛人，待在演播里里久了，空气稀薄，会有恶心头晕的感觉，只能换换空气，再接着干。 “任导，我去把小车拉过来。” 干冰放起来，低的地方要遮住地面，高的地方要半人多高，赤脚大仙站在了搭在轨道的小平台上，由人拉着绳子拉过画面，看起来就象在云中飘过来一样。 拉小平台必须趴在地上，隐藏在干冰底下。 看着唐秦认真的样子，任凤坡导演点点头，示意开拍。 赤脚大仙摇着个大蒲扇，逍遥自在，唐秦慢慢拉着，拉快了，大仙站不稳，就掉下来了，拉慢了，大仙一晃一晃地就跟喝醉了酒似的。 可是唐秦拉得均匀，大仙的扇子也晃得均匀。 “小唐，行啊，”任凤坡导演很满意，“这技术够专业的啊。”趴在干冰上，冻得够呛，就这份敬业心，也让任凤坡导演更看重他，“大家歇歇，换换新鲜空气，吃午饭喽……小唐，中午就在这里吃，尝尝我们的油酥大火烧。” 八十年代“广播大院”食堂的油酥“大火烧”，六分钱一个。那种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踏实的即将会带来的饱腹感，然后被层层油酥，香甜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所环抱，它安慰了诸多在此时物质条件不丰富的我们寡淡的舌头。 “嗯，好吃。”唐秦也不矫情，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 “那就多吃，你瞧你，瘦成什么样了。”任凤坡笑道，“我听说，你们团明天就要回琴岛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笔来，扯过一张纸写下一个电话，“这是我的电话，……回家等消息吧，相信我，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 第5章 瞧这一家子 昨夜，一场大雨把城市洗刷得更加干净。 新的一天，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拥抱这红瓦绿树，邂逅这碧海蓝天，一吐胸口的潮湿，呼吸着夹杂着海腥味的清新空气。 迎着海风，唐秦刚走出琴岛火车站，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了父亲唐长远，还有大姐唐齐，二姐唐楚。 “爸，在那呢，怎么去了趟bj就理了光头？”二姐唐楚不费力气也寻到了唐秦，没办法，这灯泡在人群中太亮了。 唐长远却不理会自家姑娘的偷笑，他一边挥着手，一边喊着儿子的名字，唐秦也看到了父亲，朝阳的霞光中，父亲被朝阳晕染上一层光晕。 爸—— “怎么就理了光头？演出需要？”唐长远挤了过来，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包，细心打量着儿子。 儿行千里父担忧，这一个月，他就没怎么睡过一个囫囵觉。他是电影公司的放映员，今天是特意请了假过来接自己的儿子的。 唐秦还没有说话，唐楚上来就在光秃秃的脑袋一阵摩挲，大姐唐齐从父亲手里接过行李包，看到唐秦的脑袋，一丝笑容也从嘴角勾勒开来。 “爸，我去了趟中华电视台，不是正拍西游记吗，我想演唐僧……” 唐长远的脚步停住了，他仔细地看着儿子的眼睛，不是在说假话，再说，光头都剃了，这也假不了。 “你？你一个奶油小生，行吗？”二姐唐楚去推自行车，还不忘打趣自己的弟弟 “试过戏了，说是让回家等通知，”唐秦笑道，“万一真行呢？”他接过父亲手里的自行车。 “那你真要演唐僧了，是不是就是奶油小僧？”二姐唐楚盯着弟弟光秃秃的脑袋又笑了。 …… 离家一月，城市如旧，虽然没有后世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却干净整洁，充满温情。 唐秦瞅一眼路边巨大的宣传牌，上面是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形象，“为了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字样迎面而来。 唐秦家里就住在京剧院的家属院，近处是土墙红瓦的中国传统平房，远处则是欧式的西洋建筑。 八十年代的琴岛，就是这样一座风情万种与现代气息水乳交融的城市。 自行车驶进院子，一个小男孩用煤夹子夹住一个燃烧得正旺的蜂窝煤，放进自家炉子里，趴在地上用力地吹着，一抬头就看到了唐秦。 “奶油哥哥……” 去！ 唐秦顺手在孩子头上弹了一下，他已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这是属于家的味道，属于母亲的味道。 “我的老儿子回来了，过来，让妈看看，瘦了，怎么去了一个月瘦成这样？还理了光头！” 母亲赵明荔是团里的刀马旦，这些年退下来，专心教学生，看到儿子的模样，亲昵地也在儿子头上摸了一把。 “饿了吧，洗洗手，赶紧吃饭，”她转身用筷子敲了敲唐楚的手，“洗手去，再给你弟打盆洗脸水。” 桌子上，豆角炒肉，辣炒蛤喇，凉拌西红柿，还有一条酱焖黄花鱼，难得还有一瓶啤酒。 现在，啤酒是计划生产，而且产量出奇地少，每年盛夏或者节假日，有关系的人拿着条子买几捆啤酒，没有关系的人只能排队。 有时为了照顾饭店内喝啤酒的顾客，有的饭店不得不搭菜卖酒。 “陪你爸喝一杯。”赵明荔笑道，接着却关心起儿子的事儿来，“演电视剧，能行吗？”同样是从舞台上走下来的，京剧舞台和话剧舞台没有什么两样，她对于儿子上不了舞台始终耿耿于怀。 可是母亲的天性又让她开始宽慰儿子，“bj城太远，选不上我们还不去呢，你爸前几天找他们经理了，把你调到电影公司去当放映员。” “妈，再看看，我不担心，你们也别跟着瞎操心了。”唐秦起身先给父母和姐姐捞了面条，上马饺子下马面，琴岛人讲究出门回家是要吃面条的。 吃凉拌面，是一种浅浅的情怀，夏天炎炎的热风吹的人心里烦躁，这时候如来上一碗清凉凉的手擀面，是特惬意的事情。 香格浓浓的芝麻酱、绿格莹莹的黄瓜、几瓣爽爽脆脆的大蒜、擀制的硬硬的极有劲道的手擀面，伴着习习的小海风，这，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儿子看得开，唐长远也就放心了，“我们也别瞎琢磨了，晚上有电影，刘晓庆演的火烧圆明园，跟着爸看电影去，对了，我给你们团长留了两张票，明天上班你给人家带上，跟人家说话客气点，演不上电视剧还要在团里待着……” …… 回家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中华电视台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唐秦在团里依然是b角，依然还要装台布景，唐僧，好象是一个遥远的梦，触不可及…… 他不得不思考未来的人生路。 今年，由sz市宝安县联合投资公司向社会公开发行了第一张股票，可是股市远没有踪影，靠股票发财怕是行不通…… 温州八大王事件，至今余波未平，发财梦怕是也做不得了…… 嗯，长春现在疯狂倒卖君子兰，江浙一带疯魔一样炒卖五针松，一纸文件下来，价格都是一落千丈…… 演戏，自己还是要演戏！ 此时，没有什么群演，全国各地都是正规的艺术团体，当然还有各种电影制片厂。 “礼拜天，也别躺着了，”唐长远到底是担心自己的儿子，“我不求你啊成什么电影明星，电视明星，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安安稳稳，踏踏实实过日子最好……走吧，跟我到电影院看场电影，明天什么也别想了，好好上班。” 从1978年到1988年是中国电影的黄金12年。 其实从家家户户有了电视以后，90年代，录像厅又遍布街头，家家户户有了影碟机，电影就开始走下坡路，到了90年代末，电影的下滑已经非常明显了。 电视剧多起来，《红楼梦》、《西游记》播放时都是万人空巷，这也抢走了电影的很多生意。 还得演电视剧！ 唐秦打定主意，不行的话，就先从场工干起，他知道，任凤坡导演对他印象很好，他只要开口，混一个场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父子两人到了电影院时，门前已经排起长队。 早晨8点开始售票，到上午10点就卖光了。为了能买到票，工厂、机关都包场，能留下零售的票很少，很多人都托关系买票。 唐长远放映到凌晨两点还得擦拭设备，他很少回家，几把凳子一拼就能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排队给朋友买票。 “武林志，武打片，看得人多。”唐长远对于电影院的红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高兴，他又试探着问道，“要不，到电影公司来当放映员？” 父子两人正说着，经理就冲了过来，“唐秦，会骑摩托车吗？赶紧的，把这个拷贝送到大光明电影院！” 全琴岛市只有一部《武林志》电影的拷贝，一部电影拷贝是由能放映片长10分钟的单个拷贝组成的，播完一个拷贝再换下一个拷贝。 一部《武林志》大概有10个左右的电影拷贝，9家电影院同时都要上映，只能一家电影院播放完1个拷贝后，立即用摩托车送到下一个电影院，每家电影院的摩托车时刻奔波在琴岛的大街小巷。 万一有一个环节卡住了，全琴岛的影院都得卡壳。 唐秦发动起摩托车来，“小心点。”唐长远叮嘱道，眼见着儿子骑着摩托车跑远了，他这才走进影院。 “老唐，你的电话，话剧团打来的。” 唐长远心里一紧，接过电话还没说话，电话那边就说道，“唐秦在吗，中华电视台打电话找他，你说，中华电视台怎么打电话找他，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还能有什么事？ 唐长远放下电话连电影也不放了，直接交给徒弟，自己一个人在影院院子里就转开了圈，终于看到儿子骑着摩托车回来，他立马跑过去，“小秦，快，快，中华台的电话，赶紧给人家回过去。” 巧得很，接电话的正是任凤坡，电话也是他打来的，“小秦，杨导对你印象很好，你那事，……估计是成了。” 真的？ 唐秦看一眼电话旁边的父亲，他比自己还要紧张。 “杨导他们正在开会，我估计晚会儿她能给你打电话，你留的是单位电话吧，快去吧，就在单位电话机跟前守着，哪也不要去。” 成了？ 唐长远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唐秦重重点点头，“你呀，连谢谢人家也没说，这多没礼貌，快，快到单位去，”唐长远一边埋怨一边催促，“就守在电话机旁，哪都不要去。” 唐秦在电话旁守了一上午，杨洁导演的电话却是下午才打过来的。 “小唐，经台里领导和剧组同志们研究，唐僧这个角色，决定由你来饰演，下个礼拜，你能来一趟bj吗，跟剧组的同志们见个面，戴台长也想见见你。” 第6章 嫦娥与场记 就在唐秦接到杨洁导演电话后几日，一封从中华电视台寄出的信件送达琴岛话剧团。 短短一页纸，字数不多，大概意思是你单位唐秦同志借调中华电视台，拍摄电视剧西游记，并请该同志前往bj进行拍摄前准备工作，最后注明该同志的编制仍属琴岛话剧团，工资与粮油关系仍在原单位云云…… 西游记！ 单单这三个字，就在这座海滨城市掀起了巨大波澜。 拍电视剧，还是四大名著，还是中华电视台拍摄，往小了说这是给单位增光，往大了说，这是给全市添彩！ 一时间，满城争说西游，满城争说唐秦！ 琴岛话剧团也立即行动，批假，给钱，开介绍信……团长、副团长亲自把他送上了开往bj的火车。 呜—— 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绿皮火车缓缓靠站，bj城就又一次出现在眼前。 八十年代初，bj城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是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由于外来人口多，一天到晚都很拥挤。 接连换乘了几次车，唐秦才来到中华电视台给联系的招待所，这是位于琉璃井的建材部招待所，条件还不错。 “琴岛来的，你这间房可是一个礼拜前就订了，要不你今天算是住不上了，这个时候出差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太正常了，”穿着白大褂的大姐抬眼打量着唐秦，“介绍信有吗？” 介绍信就薄薄的一张纸，大概意思就是“兹有我团演员唐秦进京出差，请建材部招待所予以接待云云……” 看着介绍信的公章，大姐又问，“过来干什么？”全民的警惕性都是蛮高的，街头上也经常能看到一辆辆的解放汽车…… “拍电视剧，西游记，”唐秦看着大姐张大的嘴，又加了一句，“我扮演唐僧。” 西游记，唐僧？ 大姐上下打量唐秦，态度立马转变过来，“我说嘛，小伙子长得这么好，真象演员，象那谁来着……” 她的嘴算是合不上了，“得，我今天这班没白上，认识唐僧同志了，你这模样扮演唐僧肯定错不了，唐僧好啊，我从小就爱看西游记连环画，对了，唐僧同志，这样，你这间房太潮，我给你换一间……” 说着，大姐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他来到另一间屋，“这间房朝阳，还有桌子……床单昨天刚换的，卫生干净……” 住招待所还能跟着唐僧沾光？ 唐秦赶紧道谢，大姐临了还不忘嘱咐，粮票带足了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她可以帮忙给兑换一些粮票…… 没错，这年月吃饭还是要使用粮票的。 这位大姐不提不要紧，唐秦的肚子还真饿了，琉璃井这地儿还真不缺国营饭店，一斤半馄饨满满的两大碗，唐秦吃得一点汤水不剩。 …… “唐秦！” 广播大院门口，一年轻人早已等候多时。 一口京腔京韵京片子，待唐秦凝神仔细打量，嘿，认识，重案六组中的大曾，大腕中的神经病，九十秒钟四百字的台词，几乎将他捧上神坛。 现在，他不是什么神探，也不是什么大腕，是西游记剧组的场工，专程在这里等着唐秦。 “你看我，刚离开剧组两天，唐僧就定下来了，我听说啊，您演得真传神，不，您不是演，您就是唐僧……” 李成汝是去选角了。 杨洁导演为了选女角色曾说过这么一番话：我要求，不管是什么精，都是要美的…… 她让剧组人员在拍摄的路上，不仅要选拍摄的景点，还要选演员，要去剧团里找漂亮姑娘，“到大一点的地方要找漂亮妞，不管是妖精还是神仙，都要找漂亮妞。” 此时，挑选美女来演《西游记》的这个任务，杨洁交给了此时的场工李成汝，后来，听说，李成汝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很高兴。 以后几年就是同事了，唐秦也热情地握住李成汝的手。 “咱们下一集拍计收猪八戒，就在琴岛拍，我得提前过去打前站，明后天，我跟您一起去琴岛，您今天过来主要是见一见咱们剧组的成员。”李成汝自带热情。 剧组的成员不多，制片主任段小常，李鸿昌，副导演却只来了任凤坡一个，他也是京剧院的著名花脸演员。 摄像师王崇秋，也是杨导的爱人，美工师彭曼丽，照明师孙永胜，加上剧务小孙，场工李成汝……这是杨导的基本班底。 当然还有章金来，马德华两位徒弟，“小师傅，来，来这里坐。”走进会议室，马德华很是热情，章金来却只是微笑点头，略有些腼腆，并不象大闹天宫齐天大圣的样子。 “好了，我们的班子算是又齐整了，”杨洁导演笑道，“我介绍一下，我们第七集计收猪八戒的几位演员。” 饰演高老头的这位是bj军区战友话剧团的孔苪，他是军级老演员，饰演高老太的更是中国京剧院的名角，她也是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奶奶，说起这出戏这个角色，就是全国几亿人民都认识的那种。 山海京剧团的魏慧丽，饰演高小姐，她也出演过几部电影了，娇小玲珑，秀色可餐，明亮的大眼睛顾盼留情。 “这位是我们琴岛话剧团的唐秦同志，饰演唐僧，说实话，他可是通过几轮面试，台里领导层层敲定，才最后定下来的。”面对这么多角儿，杨洁导演主动肯定唐秦，不让他有太大压力。 唐秦吸口凉气，他赶忙起身跟大家问好，来的可都是腕儿，都是名角，自己与他们对戏，看来是真的有压力了， 大家也在看着他，在场的不是京里的文艺团体就是省里的文艺团体，一个地方话剧团的演员，听说还是b角，挑大梁拿下主角，看来也是有几分真本事。 杨洁导演讲话利索，接着就说了片酬，也就是这个年代说的稿费。 稿费，一集大约在五十块钱，再加上剧场常年在外地拍摄，因此会有一些补助和津贴以及夜班费等其他收入。 “小邱，来。” 门被推开，唐秦眼睛一亮，嫦娥走了进来，虽然此时不在广寒宫，她的身上仍有种清冷之美。 “这是小邱，以前在歌舞团，最近才调到我们华视……”坐在唐秦身边的李成汝又小声道，“在我们剧中扮演嫦娥……” “小邱，在我们剧中嫦娥，本来台里打算让她在红楼梦剧组担任场记，”杨洁导演道，“我说啊，还去什么红楼梦剧组啊，我们剧组不是现成的吗，她跟我跟任导也熟悉，我跟扶林去说，你就到我这里来，到西游记剧组。”杨洁很大气，干脆利落。 邱佩甯清水般的目光掠过唐秦身上，“那我听杨导的，不过，杨导，我在红楼梦剧线还有工作，交接完成，我直接进组报到……” 第7章 我的第一场戏 电视剧西游记长盛不衰，很大一个看点就是剧组用六年时间跑遍了国内著名景点，除去天宫等一部分戏分外，全部是实景拍摄。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杨洁导演选在山海的崂山、wf拍摄猪八戒娶媳妇等戏份，然后南去杭州，再拍摄灵隐寺后云栈洞内的武打戏。 道具，服装，演员……都是四辆大卡车拉过来的，惟独白龙马是开拍前才从草原坐火车赶到琴岛，七月份，在nmg大草原拍摄官封弼马温的部分外景时，杨导相中了这匹白马。 白马有军籍，除了军籍后才成为剧组的白龙马。 李成汝忙前忙后，杨导特意安排唐秦去接白龙马。 “你可是我的第四个徒弟！” 白马皮毛光滑，漂亮精神，唐秦对它很满意，白马仿佛也有灵性，能听得懂唐秦的话，它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 嘿—— 唐秦笑着拍拍他的头，虽然剧组配备了两名养马的师傅，但是唐秦还是自己花钱买了一些胡萝卜喂给它吃。 相比这个四徒弟，大徒弟对待师父的态度就差得太远了。 “金来，晚上有空没有，能耽误你点时间吗，我们对一下戏？”明天就要开拍了，这是唐秦正式拍摄的第一次亮相，上有杨导、任导、郑榕、孔苪等前辈看着，下有四个徒弟瞅着，谁不想上来就来个开门红，轰个满堂彩！ 剧里从导演到演员，甚至服装，哪个都是大拿，戏演得不好，自己这个师父怕是以后在徒弟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况且，拍电视剧比拍电影更考量演员的演技，电影里，每个镜头都是精雕细琢的，导演会不耐其烦地指导你，从眼神、动作、身形甚至走位，一遍一遍地打磨。 电视剧，虽说杨导拍得精细，但是有些场景进展很快，剧组的时间都花在了特效、花妆上，杨导也不会单独找唐秦说戏。 可是唐秦没有辅导老师，只能自己研读剧本，自己琢磨。 说起辅导老师，章金来在剧组里是独一无二地存在。 杨导先是从bj人艺给他请来董行佶作跟组的辅导老师，改变他舞台上的一些习惯，后来董行佶离组拍摄电影廖仲恺，杨导又请了人艺的郑榕过来继续担当演出顾问。 郑老爷子，人艺艺术委员会委员，龙须沟的赵大爷，茶馆的常四爷，雷雨中的周朴园、……光是这些剧这些角色都能把人的耳朵震聋了。 当然，西游记中的太上老君也是他演的。 “我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真累了，再说明天还得拍摄，我想休息了。”章金莱两眼茫然，他是七百多度的近视眼，还不愿意戴眼镜，拍戏时经常把对手打伤，惹得杨洁导演说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己这个师傅叫不动自己的徒弟，加上对方一幅敬而远之的态度，唐秦也不好说什么。 他只能拿着剧本，自己琢磨着台词，明天该怎么亮相。 既然自己争取到了这个机会，就要做好承担压力的准备，当然，也要做好承担失败、承担质疑的准备。 有多大的舞台就有多大的责任！ 他惟有演好这个角色，才不负杨洁导演，不负任凤坡导演，也不负自己，不负这个八十年代千载难逢的机遇！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围的人都默不作声，一脸谨慎。 这个顶替汪粤的唐僧，听说还是琴岛话剧团的b角，从来没有上过舞台，只在团里帮忙装台布景！ 郑榕也在看着小伙子，明天才能看到舞台功底，不过，眼前，光凭这份勤奋，就值得肯定。 章金来拿起暖瓶去打热水，都是舞台演员，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也不费什么力气，他就是不想不愿与唐秦对戏。 西游记已经拍了三集，从第一集开始，他就与汪粤一起厮混。 刚到bj时，汪粤还带他去bj动物园看猴子，年龄都差不多大，两人感情很好，章金来还把自己的演出剧照赠给了汪粤。 汪粤离开剧组去演电影，章金来也留不住，但对于新来的师父，他内心是非常抵触的。 在他心里，唐秦就是一个奶油小生，是靠脸吃饭的，他是猴王世家出身，从小就出现在了舞台上，更是非常看不起连舞台都上不了的唐秦。 好了，现在唐秦进组，顶替了汪粤，竟也是主角，每集的稿费就比他少五块钱。 唐秦只要化妆就可以，而他早上起来还要扣脸模子，呼吸都困难，要多受罪有多受罪！ 他倒要看看，唐秦有什么本事混进了剧组，如果他滥竽充数，他章金来的金箍棒第一个不答应！ “马老师，阎老师。” 章金来对马德华和阎怀礼是敬重的，虽然一个是二师弟一个是沙师弟，但是两人的岁数都比他大得多，马德华是昆剧院的丑角，阎怀礼则是人艺的演员，在各自剧团也都是有分量的演员。 阎怀礼话不多，马德华也很风趣，两人都看到了章金来的冷淡，却也都不提这事，不过，明天，他们也想看看这个师父的成色！ 二十岁，还不是科班出身，没上过舞台，也不知杨洁导演怎么选中了他！ 演砸了，取经路上想要收伏自己的徒弟怕是难喽 …… 第二天，崂山上下起了小雨，远远望去，烟笼雾罩。 尽管雨天路滑，拍摄现场的人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今天是计收猪八戒的第一场，剧组成员都来了，孔苪老爷子，郑榕老爷子，由于岁数太大，就坐在椅子上等着开拍。 魏慧丽扶着剧中的母亲高玉倩，看起来还真的象母女的样子。 琴岛话剧团的同事来了大半，唐长远、赵明荔和唐齐也早早来到现场，他们都想看看儿子是怎么拍电视剧的。 “同志，让后让让，别再挤了，再挤人家怎么拍电视剧。”人太多，公安不得不维持秩序，这年月，拍电视剧大都是由公安局保护的。 天公作美！ 临近拍摄时雨终于停了。 “唐秦，金莱准备。” 服装管理李师傅拿出锦斓袈裟，又把唐僧的锡杖递给他，待唐秦戴好僧帽，则仔细地给他抚平袈裟上的每道褶皱。 剧组里真的全是大神，就说这位李师傅，六十多岁的人看着象八十多岁，但，人家可曾经是梅兰芳的“跟包”，专门负责梅大师的戏服。 穿上行头，拄上锡杖，不止杨洁导演眼睛一亮，就是孔芮，郑榕也暗自点头，好一位儒雅俊秀的唐三藏。 唐僧…… 人群，轰动！ “我儿子，那是我儿子。”人群中，唐长远笑着介绍着，眼角却已氤氲出泪花。 赵明荔则是看着儿子挪不开眼睛了，是啊，做梦都想不到儿子会拍电视剧，还是主角。 杨洁导演准备着给唐秦与章金来说戏，唐秦在西游记剧组的第一场戏，正式登场！ 第8章 亮相 前世，唐秦跑过许多剧组，但第一次面对这种老爷式摄像机，他还是感觉到错愕。 这是一台最老旧的300p的摄像机，调试聚焦，相当费劲，如果不仔细，就会虚化，就象加了柔光镜一样。 还有，西游记剧组所有镜头，竟然都是这一台摄像机完成的。 并且，摄像机和录像机还是分体的，录像机还是一寸机，非常笨重，摄像机一动，需要两人抬着录像机跟着移动。 摄影师王崇秋计划拍摄一个唐秦一个由远及近的特写，可是摄像机调试聚焦太费劲。 剧组也没有长焦镜头，从远处可以推近到人物的表情，还可以使人物变形，剧组这台摄像机的镜头也能变焦，但倍数不够，同长焦距镜头拍摄的效果是不一样的。 而整个华视电视剧制作中心只有一个长镜头，得打报告，排队，分配时间，轮到西游记剧组怕是都到了西天了。 现在，王崇秋只能在开拍前，自己抱着摄像机慢慢往前走，先试一下。 山路太滑，后面还有人抱着录像机，试了几次机位，录像机都差点给摔坏了。 “不行，还是正常拍摄吧。”杨洁导演看着手里的分镜头剧本，“不能影响下一场戏。” “那可惜了。”王崇秋实在想不出好法子，只能忍痛放弃自己的想法。 章金来就要去牵白龙马，唐秦却道，“杨导，你看可不可以这样，”他手指前面，“这是一个小山坡，摄像机可以架在坡顶十五米远的地方，这样，金来牵着马，我们从坡下慢慢走上来……” 坡下？ 王崇秋疑惑地看一眼唐秦，又盯着前面的山坡，突然，他一拍大腿，“小唐，真有你的，这样拍最好，”杨洁还没反应过来，他又解释道，“这样，小唐的头先进入摄像机，接着是身子……最后给一全景，特写……” 这样一来，也避开了雨天路滑和调试聚焦，杨洁导演也想明白了，她笑了，“我就说嘛，小唐，你以前真的没有拍过电影？” 真的没有，我向老人家保证！ 听着杨导的夸奖，唐秦都有些惭愧，这样的拍摄手法，在后世是太普遍了，还有港片美女下车时，先从丝袜美腿开始拍起，然后才拍到整个身子，那可比这震撼多了。 “好，西游记第七集第一场，十分钟后开始。”杨洁导演痛快地拍板。 见杨洁笑着表扬唐秦，唐长远虽然隔着远听不清楚，但也知道导演是高兴的。 可是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心，万事开头难，开头拍得顺利，表现出色，后面会越来越好。 如果开头拍得不好，一遍一遍重拍，那导演也会对儿子有看法。 再说，他看看周围的许多人，这么多人看着哪，前面坐在椅子上的两位老爷子，看来也是剧组的大拿，两人没有闲聊，都在盯着唐秦呢。 “万事开头难，不是后面还有一句话吗，只要肯攀登。”赵明荔小声反驳丈夫，她虽然这样说，可是在这样凉爽的天气里，她的手心里早已攥出汗来。 唐秦确实正在攀登。 他牵着白马到了山坡下，按照剧本，他要坐在马上，章金来肩扛锡杖，牵马在前。 可是白龙马却不给大师兄这个面子，打了个响鼻，撂撂蹄子就是不走。 “这马，邪性。”章金来火起，死拽硬拉牵住缰绳，可是白龙马任他怎么拉扯还是纹丝不动。 唐秦只好过来，抚摸着白马的脑袋，又捋了捋白马的鬃毛，白马通人性，又打了一个响鼻，一下子竟温顺下来。 “嘿，这马，邪性。”章金来又小声嘀咕一句。 唐秦不再理他，翻身上马。 …… 全场的目光都盯住了山坡，整个山上都静了下来，只有马踏山路的“哒哒”声和秋蝉的躁鸣声。 杨洁导演看着监视器里的坡顶，她记得，唐秦试镜时阮若琳台长的话，要看唐秦真正拍摄时的镜头感和状态保持能力，因为唐秦毕竟没拍过电视剧也没拍过电影。 镜头感，他一个新人，第一场，不知要浪费我多少胶片？ 本来剧组就不富裕，胶片更是不足，每需要胶片，还需要重新跟台里申请，杨洁导演想到这里头都大。 她在想着的功夫，白马已是驮着唐秦缓缓走上山坡。 新雨过后，碧空如洗，山树更显五彩斑斓。 唐秦项戴佛珠，身披锦澜袈裟端坐马上，随着白龙马慢慢出现在镜头前。 头部，面部，上半身，下半身…… 章金来扛着锡杖蹦跳着走在前面，白龙马却突然停住了。 “怎么停了？”杨洁导演小声道。 孔苪老爷子，郑榕老爷子却都没有说话，两人几乎同是坐直了身子，嗯，前面，有戏！ 副导演任凤坡却也是一愣，只见前方的唐秦端坐马上，锦澜袈裟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两手半拈佛珠，微微仰头，远望天空…… 摄像师王崇秋一愣，镜头里的唐秦，头顶是万里无云一洗如碧的天空，湛蓝的天空下，却是庄严、慈悲的僧人面容。 这是唐僧附体了吗？ 这一刻，王崇秋差点忘记调试聚焦，这一刻，他看到的已经不是演员唐秦，而是那位慈悲天下众生，胸中山河不染的——圣僧唐三藏！ 圣僧！ 对，就是一个圣字。 演好一个僧人容易，演出圣洁却是万难！ 坐在椅子上的郑榕缓缓起立，手搭在眼前，注视着前方马上的唐秦。 孔苪也站了起来，他记起了，那天在华视的见面会，小伙子明明说自己只有二十岁啊，难道现在的年青演员，镜头感都这么好？ 任凤坡导演却是知道唐秦的根底的，他真的只有二十岁，并且没有上过舞台？ “没有上过舞台，他懂得亮相？他学过京戏！” 作为京剧院著名的花脸演员，他好象在唐秦身上看到了什么，对，这就是艺术的灵性！ …… 没有人告诉唐秦大家在想什么，拍摄还在继续。 “悟空，前面是什么地方？”唐秦轻声问道。 “管他什么地方，师傅，离西天还远着呢。”章金莱猴里猴气，扛着锡杖左顾右盼。 “哎，我看还是先找个人家化顿斋饭吧。”唐秦在马上稍欠身子，似在询问又似在商量。 佛门讲究众生平等，即使是支使徒弟，也有礼节，也有慈悲。 这动作，就是那个味道。 杨洁导演静静地盯着监视器，她雷厉风行，但也喜怒于色。此时，早已一脸的心花怒放。 “好，师傅，稍待。”章金来道。 “好，过。”杨洁导演一下站了起来，“唐秦，一条过！” 第9章 吃几碗米的干饭 这不是我认识的杨导吧？ 章金来睁大自己的火眼金睛，就是火眼金睛也看不透眼前的唐秦。 搁以前拍摄，杨导哪一场不得拍个十遍八遍？怎么轮到唐秦就一条过了。 “导演，我我……演得还好？”牵着白龙马，蹭到杨洁身边，杨洁却只顾看着监视器，“噢，这场戏我没有注意到你……” 章金来顿时无语。 杨洁导演从来不说假话。 对于唐秦，刚刚进入电视艺术的大门，她没有期待他有多好的表演，功底好，会走位，有镜头感，这就够了，甚至镜头感，都可以慢慢培养。 还有，就是唐秦毕竟是话剧院出身，舞台上的一些动作，过于夸张，是要改掉的。 可是唐秦的表演，好象就是专门为镜头生的一样，也没有多余的过分动作，他好象天生就该吃电视剧这碗饭！ 孔芮、郑榕、阎怀礼……都站在了杨洁导演的身后，看着回放。 唐秦端坐在白马之上，唐御弟与生俱来的高贵感，唐三藏一路西行的使命感，唐长老俯瞰众生的慈悲感，都在唐秦仰视天空的刹那，尽现无遗！ 没有预热，也没有试拍，上来就有这样的发挥，许多老演员怕是都自愧弗如。 “小唐演得好，一条过，给我们开了个好头，没浪费我一寸的胶片……”杨洁导演看完，伸手向唐秦竖了个大拇指。 导演都这样说了，剧组的工作人员、班底演员都向这位年轻的“僧人”投来赞佩的目光。 唐秦一笑，也不说话，他翻身下马，也来到监视器前。 “这就拍完了？” 远处的唐长远，正看得津津有味，却没有想到儿子上午的戏份已经结束了。 “这就拍完了？” 母亲赵明荔也是意犹未尽，儿子长得帅气，骑在白马上，更是帅得一塌糊涂，母亲还想多看看，导演竟然喊过了。 是不是拍得不好？ 肯定不是，因为那个女导演正朝儿子伸大拇指呢。 “爸，妈，你们放心了吧，”大姐唐齐也高兴，唐楚因为上学没有来现场观看，她是嘱咐大姐要把现场的场面一五一十都她说清楚的。 可是，这要她怎么说，上了马，爬上坡，然后就过了？ 没法说，真的没法说！ “这是我们琴岛话剧团的演员，叫唐秦！” “就住在京剧团家属院，他爸在大光明电影院……” “她姐在国棉六厂，跟我们家外甥闺女在一个单位……” …… 在琴岛的崂山上，此时，没有人理会章金来，哪怕他是齐天大圣！ 人人都在说唐秦，就连唐长远、赵明荔的底细都被打听出来。 “金来，”郑榕作为剧组的表演顾问，趁着休息的空当，把章金来喊到跟前，“不服气？” “是不服气，”章金来把手中的锡杖拄在地上，“我们都是十条八条地拍，怎么轮到他……一条就过了？” 他瞅瞅那边穿着袈裟坐在椅子喝水的唐秦，七百度的眼神有些呆滞，此刻，他怀疑杨导，也怀疑人生。 “你啊，”郑榕有些恨铁不成钢，“幸亏你是在前面牵马，没有与唐秦拍对手戏……你们差距太大了。”如果是两人拍对手戏，章金来会被碾得渣儿都不剩。 郑榕与孔芮，虽然坐在椅子上，也感觉到了唐秦一代圣僧的气势。 “你知道，什么是亮相吗？”任凤坡导演也有意调教章金来。 章金来点点头却是满眼的茫然。 亮相，京戏表演独特的招数，是话剧和歌剧都不曾拥有的。 无论是生、旦、净、末、丑，哪一种角色，在第一次出场的时候，都会在“上场口”有短短的停顿，这就是亮相。 你相亮好了，观众会给你喊“碰头彩”，这出戏从开始就活了！ 如果你一出场，哎，怎么这样啊，人们心里立马凉了半截，这戏就死了！ 虽然短短几秒的地一亮，那手眼身法步，都凝聚着演员全部的功力、火侯和分量，行内人的话就是，你往那儿一站，就知道你吃几碗米的干饭！ “你也懂亮相，可是人家这亮相，没得说，金来，你说，在你师父跟前，你能吃几碗米干饭？”任凤坡没有跟章金来开玩笑，很严肃地问他。 章金来嗫喏几声，早没有了齐天大圣的狂放。 “你啊，都是二十岁的年纪，你师父年龄还比你小几岁，得跟着你这位师父好好学学……”郑榕老爷子不厌其烦地叮嘱道，“人家不止会演话剧，还懂京戏，这是什么，这就是本事！” 章金来再看唐秦，此时，他身上那种圣僧的气势已是荡然无存，只见他手捧保温杯，正与剧中的高老太说着什么，高小姐搀扶自己的“母亲”，笑着站在一侧。 此时的唐秦就是一个待人诚恳，谦虚有礼的青年演员。 与刚才圣僧的气质判若两人。 “好，先吃饭，下午接着拍。”杨洁导演的话里透着兴奋，这开门红可不好找，上午顺利得她都想不到，“中午土豆茄子，馒头管够。” 剧组吃饭了，围观的老百姓还没有散去，在他们眼里，剧组的人就是吃饭也是戏。 “中华电视台的剧组，就吃这个啊！” 唐长远也没有离去，远远看着儿子瘦削的面孔，这孩子饭量不小，可是就是干吃不胖，不长肉。 “我听小秦说，下个月到杭州拍，要不我每天往这里送饭盒？”赵明荔也心疼儿子，儿行千里母担忧，得赶在儿子去杭州前把他给吃胖一点。 “妈，你们给我弟送盒饭，这么大的剧组，这么多人，其他人吃不吃，人家没有开小灶的，都吃大锅饭……”唐齐其实是准备了一些晒干的鱼片和虾米来着，看着这么多人，她不想给弟弟闹特殊。 “猪蹄。” 剧组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只一声，把整个剧组和围观群众的心思全都勾跑了。 “是给那两老头的，我看出来了，全剧组就属他们辈份最高，可能也是能耐最大。”唐长远这样想着，但慢慢他的表情就收不住了，他看到，厨师端着两只刚出锅的猪蹄，就放在了唐秦跟前，自己的儿子正用筷子串了两馒头，起劲地啃着哪。 唐齐也是说不出话来，自己不想给弟弟闹特殊，怎么剧组倒给他开上小灶了？ 她看到自己的弟弟双手摆得象风扇，可是猪蹄还得吃。 “嘿，我们都是土豆片，怎么我师傅还有两个猪蹄？”马德华装作猪八戒的样子，使劲嗅了嗅鼻子。可能是他自己也没有注意，私底下，他已经开玩笑喊唐秦师傅了。 “杨导，我们有吗？” “郑老、孔老有吗？” …… 杨洁很严肃地看着大家，“都没有，我也没有，就小唐一个人，开小灶，这是阮台长交给我的任务，小唐一天一人两个猪蹄。” 唐秦犯了难为，别人都是土豆茄子，就自己啃着猪蹄，“李师傅……”他看看服装李师傅。 “小唐，你谁也别送，别人谁也不能吃，”杨洁导演赶紧制止，“这是任务，你不养得白白胖胖，怎么去演唐僧？嗯，快吃，一点肉也不许剩下……” 第10章 谁是小姐，谁是丫鬟 这可能是唐秦平生以来最难啃的两只猪蹄。 这么多人看着哪，群众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剧组的职员和演员，几十人啃的是土豆茄子，自己手里擎着的是大猪蹄子。 可是，剧组的师傅手艺还真不错，猪蹄红烧，咬一口，滋滋冒油。 看着儿子啃着猪蹄，赵明荔终于舒了口气，现在她可不担心自己的老儿子长不胖了，这么大的猪蹄，每天两个侍候着，人能不胖吗？ 唐明远却很担心，赵明荔笑道，“你没听导演说，这是任务吗？” 是任务不假，可是这任务也太特殊了，儿子不能闹特殊！ 那边，杨洁导演还在催促着，并且明令全剧组演职员，谁也不能吃唐秦一口猪蹄。 大家伙都笑了，好家伙，怎么听怎么象是猪蹄就是唐僧肉！ “猪蹄好吃吗？”魏慧丽坐在唐秦不远处，初秋的山上，空气微凉，她的身上披了一件时尚的浅黄色风衣。 “要不你试试？”唐秦一脸苦相，作势就要把猪蹄放到魏慧丽的餐盒中。 “我可不敢试，杨导都不吃，再说这是任务。”魏慧丽笑道，可是转眼间她却轻叹一声，“我也吃不下……” ……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是反着拍的，我们后世在电视上看到唐僧与悟空先到了高家的庄园，后面才是猪八戒背媳妇这出重头戏。 实际则是剧组要在崂山拍完猪八戒背媳妇，后面才到wf的范公亭和十笏园拍摄庄园戏。 凌晨四点，剧组下榻的招待所里已是非常热闹。 练功的，背台词的，整理戏服的，搬动道具的……昏暗的灯光下，人影攒动。 这两天，唐秦的戏份不多，剃头、洗脸，刷牙，敲着饭盆来到食堂，打上一盆碱面放多了的小米稀饭，又用筷子串了三个馒头，再抬眼就看到了魏慧丽。 作为山海京剧团的当家花旦，走到哪里都应是光彩照人的，可是唐秦却注意到她无精打采，颇有些强颜欢笑。 唐秦在盆里盛了点萝卜条腌的咸菜，找了个地儿慢慢喝起稀饭来。 食堂里慢慢坐满了人，这几十人在接下来的五年时光里，就要一起搅勺子了。 杨洁导演进来了，后面是她的爱人兼剧组摄影师王崇秋，魏慧丽马上笑着迎了上去，可是很快，唐秦就见到她失望地端着饭盆走到一边。 “怎么看着不高兴，受委曲了？”唐帮把眼前的咸菜推给同桌的李成汝，他知道，从李成汝的嘴里，肯定能知道缘由。 “唉，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就是不知道现在谁是丫鬟谁是小姐？”李成汝胃口很好，眨眼间一碗稀饭下肚，唐秦也听明白了，关于高小姐这个角色，剧组可能会换人。 在电视剧里，高小姐身边有一个小丫鬟，角色很小但戏份不少，很多镜头里都有她，尤其是她向高小姐描述猪八戒长相一段特别可乐：“鼻子有那么长，耳朵有那么大！” 这个演员叫刘慧英，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小姑娘，而且性格开朗，和剧组里每一个人都非常合得来，用后世的话说这叫人缘好会来事儿。 然后呢，剧组里好几个人跑到杨洁导演那边吹风，说这个姑娘更漂亮，还不如让她演高小姐。 “都是那几个人闹的妖……你说人我都从京剧团借来了，还走的是京剧院尚老爷子的门路，现在人又要给弄回去，你让人家小魏的脸往哪搁……” 李成汝的气愤并不影响他的吃喝，“小唐，待会儿你没戏，你去劝劝小魏，你们都是山海人，彼此好说话，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你瞧我这一天忙的，脚不沾地儿，还不落好，净落了一身的埋怨……” “哎，你等等。”唐秦想拒绝，李成汝已是窜出了食堂。 …… 魏慧丽小口小口地喝着稀饭，剧组里的消息她也听说了，趁着早上的功夫她就想找杨导，可是话没说几句，杨导又在安排今天的拍摄任务。 她也知道，刘慧英跟剧组的人很熟，也会来事儿，关键也很漂亮。 估计如果换角儿的话，也就是今明两天的事儿了，自己是团里的主角，也在电影里演过主角，这刚到剧组几天就被打发回去，让团里的人可怎么看自己！ 魏慧丽看一眼刘慧英，在剧组里熟络得很，就越发感觉自己没戏，唉，这种生死完全操由他人，自己作不得半分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这种难受，让她这两天茶不思饭不想，看着食堂里人来人往，听着刘慧英的笑声，还有那几人有意无意的瞥来玩味的目光，她就感觉自己真的不应该来。 “是不是感觉自己不该来？”就在她想找个地儿掉眼泪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句十分欠收拾的话。 看着魏慧丽眼圈微红，唐秦很后悔，好人都让别人做了，恶人都让自己做了。 “不该来，那我就走。”魏慧丽再也忍不住，低着头就往外走。 天色已是微亮，招待所门口却见不到几人，倒是山上行人颇多，锻炼的，打泉水的，很是热闹。 “你去哪？大清早的，别再让人抢了去。” 魏慧丽一回头，唐秦就跟在后面。 “我出去走走，今天又没有我的戏。”魏慧丽一扭头，还真的往山上走去。 “那我陪你吧，万一你让猪八戒背了去，剧组找不着人，杨导还不得急疯了，再说，你人生地不熟，我好歹还是琴岛人，给你带个路总可以吧。” 魏慧丽是有些迟疑，二王虽已伏法，但是从唐山开始的严打，正如火如荼，身边有这么一个本地人陪着，她也放心。 再说，唐秦并不讨人厌。 唐秦见她松动，趁势又道，“我今天也没戏，权当尽地主之谊了，你说吧，想去哪？再往上是神窟，我们到那里去看看？” 崂山有名的花岗岩石窟洞穴有40余处，历史上多为道家和佛家修行之地。 其中那罗延窟在佛教《华严经》中就有记载，“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是菩萨聚居处”。 魏慧丽早已是六神无主，拿不定主意，“随你吧，走到哪里算哪里。”她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不让演主角就不让演主角吧，但是她也不能演丫鬟。 小姐的命，就演不来丫鬟的身子。 “你应该这样说，不是走到哪里算哪里，而是到哪步山唱哪步歌，”唐秦从路边掰断一根枯枝，递给魏慧丽权当拐杖，“遇到的是火焰山，翻过去就是了嘛，遇到的是无底洞，把洞填平就是了嘛。” 第11章 男女授受不亲 对于魏慧丽来说，这是一次奇妙而古怪的短暂出游。 她与唐秦彼此也并不熟悉，只是在华视的见面会上认识，剧组里短暂的交流，现在双双出现在杳无人迹的山上，她不由担心地看看四周。 风在动，心也在动，鸟在飞，心也跟着飞。 她不由暗自责备自己，刚才心里实在太乱，稀里糊涂就跟着唐秦上山了。 好在洞窟并不远，看着里面幽暗的场景，魏慧丽却不敢进去了。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别说传到单位，就是在剧组里传开，这象什么样子嘛。 唐秦也不勉强，窟内面积宏大，不时有飞鸟受惊飞出，让魏慧丽更加胆战心惊。 “回去吧。”她小声劝阻唐秦。 “没事，你看，这里有个洞。”石窟之上，是一大洞，直冲天宇，就在这时，霞光突然不经意间从洞口洒落，洞内突然显大光明，祥光四射，光照人间。 魏慧丽突然间呆住了，耀眼的光线之中，唐秦长身而立，全身上下沐浴着光辉。 “拜佛吧，佛菩萨会保祐你，心想事成。”唐秦笑道。 “佛在哪？”魏慧丽到底走了进来，她四处打量，却没有泥塑，也没有石雕。 佛…… 唐秦还没有说完，魏慧丽突然朝唐秦施了个万福…… “哎，哎，我是让你求佛求菩萨，你怎么拜起我来了？”唐秦忙闪到一边，是啊，这里没有佛，也没有菩萨。 只有人间。 人间万苦，要不说，西游记里那些犯了错的神仙，动不动就贬到人间呢。 “可我没有看到佛菩萨。”魏慧丽笑道。 “佛菩萨遍满人间，就在这里，”唐秦指指心口，“拜佛是要拜你的心，心能生万法，吾心生万物……” 魏慧丽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不妨碍她娇嗔地看他一眼。 待唐秦回转身来，却见满窟的祥光之中，魏慧丽双手合十盈盈拜倒，闭目虔诚极是至心，佛光之上，天宇之中，真似有怜悯众生的大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嗯，拜佛心安，哎，说你呢，说了不要拜我，我是演员，不是唐僧。”却见魏慧丽抬起身子，又朝他施一万福。 “你知道，我初来乍到，在剧组里也没有熟人，人家跟谁都熟，嘴象抹了蜜似的……”她在指刘慧英，“我知道，你肯定有主意，有什么法子跟我说说……” 魏慧丽的大眼睛似能淌出水来，她听任凤坡导演说起唐秦的根底，几进几出华视，为自己争取到了这个角色。 现在，自己也是在争，但怎么争，她来的时候还是六神无主，现在好象冥冥之中有了依靠。 “三分天命，七分人为，杨导这个人，艺术比天大，她不会徇私情，拿艺术开玩笑做人情，你还得自己去争，自己去表现。” 怎么争？ 魏慧丽走近唐秦，雪花膏的香气顷刻把唐秦包围。 唐秦退后一步，“我看啊，嗯，下一场戏拍猪八戒背媳妇，这可是重头戏，你要让杨导感觉，在戏里你就是高小姐，最合适的高小姐，没有人能替代你。” “我？你说我该怎么演，我都拜过你了，你得给我个办法。”唐秦退了一步，魏慧丽又上前一步，香气逼人。 唐秦无语。 “要不我们试一下戏，”魏慧丽抬眼看看洞里的佛光，五彩照人，照在她的脸上，细腻的皮肤之上，泛着洁白的光泽。 在哪里，就在这里？不成，这可是佛家庄严洞窟！ 背媳妇？象什么样子嘛！ “不成，你该去找马德华。”唐秦说着就往洞外走去，“要搭戏你得找正主儿，我是唐僧，不是八戒。” 魏慧丽却拉住他的衣袖，待唐秦看她时，她一幅可怜楚楚的模样，“圣僧，你就答应小女子吧。” 唉…… 我…… 唐秦看一眼祥光云集的洞窟集，又看看脚下拾级而上的山路，还真是一个搭戏的好地方。 来吧……我就牺牲一次…… 唐秦闭上眼睛，弯下了腰。 魏慧丽也笑了，她不扭捏，再说，现在也不是扭捏的时候，剧组马上就要换人了，她得找个法子，彻底说服杨洁导演，她，才是真正的高小姐！ 两只手缓缓地搭在了唐秦的肩上，却不见唐秦有任何动作，“你动啊……” “你不上来，我怎么动？” “是你背我，还是我背你，”八十年代的风气还是保守的，魏慧丽虽然有求于人，可是唐秦不反手抄起他的腿和屁股，这怎么能背嘛，“别不好意思，快来。” 唐秦叹口气，这一早上，出人还要出力，到哪说理去？ 正想着，软绵绵的身子就贴了上来，脖颈间的热气让他一阵颤栗，雪花膏的气息又往鼻孔里直钻。 也罢，唐秦一咬牙，背起了魏慧丽。 这一段戏，是孙悟空假冒高小姐，猪八戒背着孙悟空去往自己的洞府，山路崎岖难行，再加上孙悟空使了法术，一路上把猪八戒累得够呛。 这一段也是本集电视剧的重头戏，猪八戒背媳妇，在民间流传甚广，一百个人就有一百人理解，要拍好这一段，杨洁导演熬了几个通宵了。 “郎君，你的洞府到底在哪儿啊？”魏慧丽自然是记得剧本的，两人相隔太近，她一说话，唐秦不由脖子一缩。 “不对，不对，”唐秦下意识地一扭头，魏慧丽口里的热气一下扑在脸上，发丝抚过自己的脸庞，让他心痒难忍，他赶忙把头转了过去。 “哪里不对？”魏慧丽已经入戏，全然一幅高小姐的做派和口吻。 “你现在不是高小姐，是孙悟空，你得表现出孙悟空的猴里猴气来。”山路太陡峭，凝霜路滑，唐秦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乱之中，他手往后一背，扶住差点摔下来的魏慧丽。 “你还真怕我摔着啊，”魏慧丽也是满脸娇红，虽然是过来人，但是年青男子的气息在寂静的山林中尤为明显，她顺势站到地上，“……嗯，对啊，我现在是孙悟空，”她眨眨眼睛，猴里猴气地表情倒逗笑了唐秦。 重新趴在唐秦的背上，两人都是演员，很快就进入戏中的情景。 “娘子你别急，再走一程就到了。” “还有多远哪？，”魏慧丽的声音也不再大户人家的小姐，变得尖利而又滑稽。 “你别问了，娘子，娘子，你怎么这么重啊……”唐秦已是微微出汗，不是魏慧丽太沉，嗯，是山路太陡峭好吗？ “你背不动我了？” “背得动，背得动……”唐秦心里一动，“哎呀，你不能紧挨着我啊，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第12章 猪八戒背媳妇 这几句可不是台词了。 男女授受不亲？八十年代中期，还真有点这个意思。 这个年代，男女约会已经普遍存在。尽管此时谈恋爱不再是什么洪水猛兽，但人们仍然是含蓄而羞涩。 最常见的就是晚上约看电影，但是出了影院到了小树林里，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说笑着，不再顾忌。 更有大胆者，便会闪到路灯照不到的树林深处，开始学着电影里恋人们那样“接吻”了，这在此时算是非常开放了。 魏慧丽声音小了，“你……你还挺封建。”如果这是在舞台上，她很放得开，可是这是在老山密林中，周围还有几个打泉水的大爷，饶有兴趣地围观。 “别看他们，”唐秦倒也不害羞，“记住，你是小姐，大户小姐，不能跟一个男人紧挨着，哪怕对方是一只猪，是一个妖怪，但是他也是一个男人……” “距离，明白吗，要保持距离，距离产生美……对，你要跟猪八戒拉开距离……” 这个距离，怎么拉嘛？ 猪八戒背媳妇，谁家背媳妇不是皮贴着皮，肉挨着肉？ “你跪在我身上……” 跪？ “对，就是跪，”唐秦重新弯下腰去，用跪这个姿势，虽然猪八戒背媳妇时的姿势有些奇怪，但是这样雅观多了，也符合古代一个大户人家小姐的身份。 “怎么跪？”魏慧丽感觉唐秦说得有理，这个动作好，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可能胸贴背紧挨着人家，可是让她跪她却不会了。 “这样，你先搂住我的脖子，我再托住你的腿……”唐秦汗颜，这样的动作解说，似乎有些少儿不宜。 魏慧丽却跃跃欲试，“那我上来了，”她双手搂住唐秦，“哎，你倒是快点啊……” 唐秦一咬牙，随着魏慧丽一弯腿就托住了她，“行了，起来了。你还得注意，你演的孙悟空俏皮可爱还带着猴气，在我背上不能演成高小姐……” “为什么不能演成高小姐？”魏慧丽此时信心大增，“这个高小姐我演定了！” 得，您就是高小姐！唐秦笑着回回头，魏慧丽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瞅着他呢。 嘿—— “这两小年轻，到这里来谈恋爱了。”几位大爷看得痴迷，很有代入感。 “我们是在拍电视剧，猪八戒背媳妇。”魏慧丽并不重，可是唐秦就遭罪了，她这样跪在自己身上，自己实在难受，还要一步一步往山上爬，还要用力托住她的腿…… “那光头小伙子不是演唐僧的吗？糊弄谁呢？”老头看来是看过唐秦的表演，满脸的不乐意，“你们俩啊，难道给我们演一出唐僧背媳妇？” 唐秦顿时无语。 …… 依照杨洁导演的速度，崂山的戏拍得并不慢。 大半个月的功夫，就剩下最后的重头戏猪八戒背媳妇了。 今天晚上，是魏慧丽的第一场戏，也是这一集的第一场夜戏。 化妆，换戏服，唐秦帮忙抬着录像机，摄影师忙着定机位，机位一定要定好，剧组就这么几台大灯，机位一变，灯光也得跟着变。 眼前人影攒动，人人手里都有活儿，刘慧英没有丫鬟的戏，她还在努力。 “赵老师，麻烦您再跟我给杨导递个话，这事儿，我没法儿自己跟导演说。”刘慧英有些着急，她自认为比魏慧丽漂亮，进组也早，高小姐这个角色，也是早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眼看开拍在即，她不想煮熟的鸭子再飞走了。 “张老师，我知道，您在导演跟前说话管用，杨导很看重您，麻烦您了……” 一声一声老师叫着，嘴甜会来事，几个人都打着保票，“小刘，你就擎好吧，魏慧丽早饭时找过杨导，看来没用，我看她一个人抹着泪上山了……” 那一幕刘慧英也看着了，魏慧丽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她心里安心不少。 “嗯，就看她今晚的戏，如果戏不好或者凑合，别的不用说，我们一起去找导演……” 刘慧英总算放心了，临时换角的事儿，剧组里不是没有，当初汪粤饰演唐僧，拍了除妖乌鸡国后，许多人也嚷嚷着把他换掉。 可是冤家路窄，一片昏暗灯影里，她迎面就碰到了魏慧丽，一身小姐打扮的魏慧丽。 “这个小姐不是谁都能演的。”刘慧英银牙轻咬，笑着挤出一句话来。 “丫鬟的身子就没有小姐的命，”魏慧丽笑得自然，“这人啊，不能跟命争。” 嘿—— 刘慧英被呛得一句话答不上来，魏慧丽已是走到杨洁导演身后。 这几天，几个人轮流递话，杨洁导演开始还真没当回事，不过，刘慧英确实漂亮，再加上说的人人多，她想着看一下魏慧丽的戏怎么样，戏好，她也好有说辞，如果戏不好，再看一下刘慧英的发挥…… 猪八戒背媳妇，可是重头戏，也是魏慧丽的第一场戏。 “小魏，你要注意，你趴在马德华背上，你就不再是高小姐，金来，你也一样，你穿着高小姐的戏服，你也不是高小姐，你还是孙悟空……” 章金来穿着一身小姐的服装，露着毛茸茸的雷公脸，“杨导，我明白。” “导演，您看，我是高员外的女儿，好模好样的大家闺秀，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趴在他身上。”魏慧丽站在马德华身后，马德华早已化好妆，挺着肚子，喘着气，这面具套在头上喘不过气来。 里坡老师，也是给猪八戒配音的演员，后来非要演一个角色，结果套上头套，几分钟就憋得不行了。 “不趴，还叫猪八戒背媳妇吗？”在片场，导演的话就是圣旨，见魏慧丽不愿意，她还以为魏慧丽有封建思想，这是拍戏啊，不是生活。 听着杨洁导演口气不怎么好，魏慧丽赶忙解释道，“我可以跪啊，让马老师双手托住我的小腿，我跪在他身上是高小姐，也是孙悟空，我还能用手作些动作……” 跪？ 跪！ “这个动作设计得好。”饰演高母的老演员高玉倩笑着打圆场，这几天，魏慧丽与她处得挺好，剧组里这些事儿，她也是看在眼里，她有心帮自己的“女儿”一把。 虽然一句话，杨洁导演脸上已是乌云散去，“别说，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小魏，这个角色你真的用心了，先试试看。” 有了与唐秦的经验，魏慧丽轻巧就跳到马德华的背上。 “好，这样雅观，好，这样拍好。”杨洁笑道，“金来也跪着拍，这样跪好，就这样跪了。” 这可苦了马德华，毕竟他前面抱着个大肚子，后面还跪着一个人，爬的还是山路。 更要命的是，拍一段还要换人，魏慧丽下去，章金来上来，这期间为了不穿帮，马德华还必须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好，过。” 这场戏直拍到后半夜，杨洁导演终于满意了，“借这个机会，全剧组都在，有件事，我必须解释清楚了。”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几天，有同志跟我反应，说是让刘慧英代替魏慧丽出演高小姐，慧英很漂亮但气质够不上小姐，魏慧丽天生就是小姐的气质，这演戏不能光按容貌来。” 哦—— 魏慧丽长舒一口气，她看向监视器后面的唐秦，唐秦笑了。 实话实说，这要是换一个耳根子软的导演，没准儿还真换人了，得亏杨洁导演比较有原则。 “这都是你的功劳……”眼见着那几人不再多嘴，刘慧英就象霜打的茄子，趁着收拾道具的功夫，魏慧丽走到唐秦身边。 “嘘，这是佛祖保佑。” “你教得好。”魏慧丽是真的感谢，如果不是唐秦，此刻站在这里丢人现眼的就是她了。 “你演得好。”唐秦还是乐于见到魏慧丽出现在荧屏上的。 你教得好—— 你演得好—— “你教的……”魏慧丽正没完没了，冷不丁唐秦说道，“那你还不叫师傅？” “师傅，吃你的猪蹄去吧！”魏慧丽咯咯笑道，“等到了wf，请你吃朝天锅。” “你们说什么呢，”杨洁导演心里高兴，崂山的戏份终于拍完了，明天就可以去wf了，“明天，我们去wf，成汝，你联系一下小邱，我们剧组的场记什么时候能到位。” 第13章 嫦娥来了 今年的冬天，冷得厉害。 清早起来，飘飘扬扬飞起了雪花，唐秦一摸光秃秃的头顶，把脖子往厚厚的面包服里缩了缩。 制片主任段小常带头往卡车上搬道具、服装，剧组几十号人，除了运输道具服装的四辆卡车，就是一辆大客车了。 “大家伙看看，谁还没上车，一个房间的互相看看，各组互相看看，咱别落下，还得自己一个人到wf……”李成汝招呼着大家伙。 唐秦把戏服箱子抬上卡车，待上了客车，车上已经坐满了人。 “老高，你到我这里坐，让年轻人坐一块。”孔苪招呼着扮演高母的高玉倩，两人在剧里扮演夫妻，正好在车上对对戏。 高玉倩原本是与魏慧丽坐在一起的，“母女”二人现在感情甚笃，听孔苪喊她，就笑呵呵地坐到前面去了。 冰凉的雪花飘在车窗上，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雪落无声，大地干净。 车厢里很是热闹，对戏的，说景的，抱怨制片主任段小常的，这在崂山净给大家吃素菜了，要么就是土豆白菜，要么就是茄子豆腐。 早上差不多就是稀饭咸菜馒头，顶多有时加一鸡蛋，“小段肠”，“鸡蛋主任”，“咸菜主任”……大家比赛着给段小常起绰号。 “冷吧？” 魏慧丽看着唐秦的青瓢，变戏法似地从包里摸出一顶新的帽子。 “送我的？”唐秦笑了，毛线织成的帽子，跟孙悟空那顶花帽样式差不多，看这针线，应是连夜赶出来的。 “爱要不要。”魏慧丽眨着大眼睛，好闻的雪花膏的香气又钻进唐秦的鼻孔里。 唐秦把帽子戴在头上，头皮顿时就有了暖融融的感觉。 这个年代的男同志，也不知道是这个年代天气太冷，还是流行戴帽子，到了冬天，什么前进帽，什么**帽，哪个男同志头上都有一顶帽子。 “到了wf，得空给你织幅手套。”魏慧丽低言低语，“这么冷的天，你也不戴手套？” 男同志的手套、围巾，要不就是母亲要不就是爱人给织，唐秦看她一眼，魏慧丽却把头扭向车窗外面。 唐秦其实是戴了手套的，剧组里管服装的李师傅，出门没带手套，西游记剧组每次离家就是几个月，唐秦就把自己的手套给了李师傅。 嗯，这天确实冷，八十年代的客车里也没有空调，冻得脚都发麻。 魏慧丽显然是早有准备的，一条毛毯轻轻地盖在了自己和唐秦的腿上，毛毯之下，随着汽车在凹凸不平的路上行驶，两人腿不时碰到一块。 唐秦并不是唐太宗，对弟媳妇别人家的媳妇有什么想法，魏慧丽有爱人，他也没有那个心思。 许是这些天压力太大没有睡好，看着魏慧丽沉沉睡去，他就把毛毯掀起来，都搭在魏慧丽的腿上。 车子一转弯，魏慧丽却借势靠了过来，头就搭在了唐秦的肩膀上，推开不是，搭着也不是，唐秦索性也闭上眼睛。 睡吧，爱咋的咋的！ …… wf，是一座小城，这里的雪下得不大。 四五辆车的道具，服装，大家一起搬进招待所里，本来装卸应该有专门的装卸师傅，可是这些活儿，剧组的演职员全干了。 大家没有怨言，杨洁导演很过意不去，“回头我跟台里申请，装车卸车每人三毛钱补贴。” 三毛钱！ 剧组里差点就喊导演万岁了，装一次车三毛，拍夜戏也是三毛钱，没人拒绝补贴。 “中午吃什么？段主任？”车上大家的意见杨洁导演也听在心里，“别又是土豆白菜。” 剧组的资金太紧张，谁不想过大手大脚的日子，可是过不起。 段小常苦着脸，“你是导演，你都这么说了，今天中午就加两斤猪头肉。” 几十人两斤猪头肉，平均分下来，每人连一两都不到，可是段小常主任马上有了新的绰号，“猪头肉主任”，这一次，大家不是牢骚戏笑，见到了荤腥，是真心高兴。 只有唐秦还是雷打不动地啃着猪蹄，没办法，不吃不行，可是，剧组里已经有了声音，他找过杨洁导演，杨洁导演又是一番做工作…… 唐秦还没有放下猪蹄，杨洁导演端着饭盒过来，“小唐，吃完饭你去趟火车站，接一下小邱……对，你们见过，就是嫦娥，我们剧组的第三个场记，女同志人生地不熟的，别再有什么麻烦……” 因为此时的严打，如火如荼。 火车站里，也贴满了红纸黄纸写成的严打标语，“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空气中弥漫着严厉的味道，可是这个社会的治安，明显好多了。 至少，嫦娥敢一个人坐着火车从bj来到wf。 不需众里寻她千百度，人群中，一身穿白色面包服系着红色毛线围巾的姑娘一出现，唐秦就认出了她。 后世，有好事者讨论西游记里，谁才是最美的女演员，邱佩甯每次必上榜单，即使她仅仅在西游记里出现了那么几十秒，也不影响观众的火眼金睛。 人潮汹涌，人流如织。 提着篮子的，拿着袋子的，扶老携小，大厅里挤成一团。 看着邱佩甯走出车站，四处张望，唐秦缓缓地除下帽子。 立时，周围的人都用一种恐惧的眼光盯着唐秦，这么个帅气的小伙子，竟理了光头。 光头！ 刚从里面出来的！ 几乎每个人都快速给他下了定义，几乎每个人都抬眼看一下标语—— 可抓可不抓的，坚决抓；可判可不判的，坚决判；可杀可不杀的，坚决杀！ 小伙子身上没有杀气腾腾，反倒是儒雅俊秀，但是群众立马让出一条路来，唐秦的身边，方圆五平米内，已是没有人群。 有小孩跑过来，立马就被妈妈抓回去，反手在屁股上就是巴掌。 哇—— 随着一怕嘹亮的啼哭，邱佩甯看到了唐秦。 临行，她给杨洁导演打电话时，杨导说过会让剧组的人到车站来接她，想着必是大嘴巴李成汝，或者是场记于虹，都是女同志，有些事儿也方便。 可是没有想到，前来接他的竟是——他！ 第14章 自己的音自己配 虽然穿着厚厚的面包服，也遮掩不住邱佩甯姣好的身材和气质，这样的姑娘站在一光头小伙子身边，许多人就开始摇头。 “走吧，杨导让我过来接你，还没吃饭吧？”唐秦抬手看看手腕上的“上海”牌腕表，那还是父亲唐长远在他进组前，把自己的手表送给了儿子。 邱佩甯确实没有吃饭，绿色车皮的火车上，充斥着厕所、饭食与脚丫子气味的混合味道，她吃不下。 “天太冷，剧组早开过饭了，回剧组饭也凉了，”唐秦提着邱佩甯的行李箱走出车站，“吃朝天锅？” “什么是朝天锅？”邱佩甯素面与白雪辉映。 “吃过bj的锅烧饼吧，”bj的锅烧饼就是杂碎烩火烧，说起来，西安的葫芦头（即杂碎烩饼）、长沙的火宫殿（即杂碎汤加辣椒），“都差不多。” 唐秦关注着邱佩甯，不象别人进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满眼打量的目光，她的眼里始终只有平静。 两人走进一家国营小饭馆，里面是一大大的锅台，来往的客人大都围锅坐在小马扎上，吃饼卷肉，鸡蛋，用木勺喝汤。 “吃葱吗？”锅台上还有切成丝的疙瘩咸菜和葱白，葱的味道太大，有些姑娘是不吃的。 “不吃。”邱佩甯望着热气腾腾的锅里，猪头、肝、肺、心、肚、肠，都在老汤锅里煮烂，面饼擀好烙熟后也放到茅囤子中备用。 小料也很讲究，葱段切成长短一致的小段，咸菜疙瘩切好后再重新调汁腌制。 “天冷，先喝碗汤吧，”鲜汤配以葱末、香菜末、醋、胡椒粉、辣椒面，邱佩甯一会儿功夫竟出了汗，她摘下围巾露出雪白的脖颈。 朝天锅很大，两只手都卷不过来，一个朝天锅一碗汤，香气四溢…… “你吃吗？”邱佩甯看来是真的饿了，饼就下水吃到一半，却抬眼望着唐秦。 “中午吃了两个大猪蹄子，吃不下了。” “还真给你吃猪蹄啊，”邱佩甯终于笑了，“我还以为杨导就是随便说说呢。” 她吃得并不快，唐秦又看看外面，哦，只是这一会功夫，又飘起了零星小雪。待他再看邱佩甯时，嚯，一个朝天锅已经吃完了。 “服务员，再来两个。” “我吃不下了……”邱佩甯似乎很认真地说道。 “没事，能吃多少算多少……我们山海讲究好事成双，一个可不行。”唐秦不由分说，又给她盛了一碗汤，又加了一个朝天锅。 “还有这样的说法？” “有啊。”唐秦笑着回应道，如果将来的电视观众知道天上的嫦娥被自己带来吃大饼卷肉，观众会怎么想？“还有三三不断，四季发财……” 店里的食客轰地笑起来，倒把邱佩甯闹了个满脸通红。 “小伙子，你倒这是敬酒呢。”本来唐秦进来，大家充满了警惕，可是这样一位漂亮的姑娘有滋有味地吃着朝天锅，大家慢慢就放松了心弦，有这样一位姑娘，谁特么地去犯罪啊。 “小伙子，瞧把你爱人给饿的……” “不是爱人。”邱佩甯的脸色更加通红，她看了一眼秦，唐秦也不解释，“服务员，结账。” 一个朝天锅两角钱，二两粮票，两个朝天锅四角钱，四两粮票，邱佩甯起身想要付款，可是哪能争得过唐秦？见她还想争执，唐秦笑了，“别争了，谁让我是地主呢。” 这年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剧组里的日子不是一个苦字能形容，整天的土豆白菜不说，还要时不时拍夜戏。 wf的萝卜清脆甘甜，他又在路边买了一些萝卜，权当是给剧组的水果兼夜宵。 中华台的财务制度很是严格，没有发票是不能报账的。 剧组里各个部门常常有不少小道具，到自由市场上买些萝卜青菜这类的小东西，是没法儿开发票的。 看着大家开心地啃着萝卜，杨洁导演犯了难，她没法给唐秦报销，就是两个朝天锅也没法儿报销。 “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拍好西游记凑到一起来了，还在乎两个朝天锅吗？”唐秦把洗好的萝卜递给杨导，“我接自己的同志，请她吃顿饭又怎么了，我还想给导演多排忧解难，您看，杨导，唐僧的音我自己配成吗？” 自己的音自己配，也是一件快事。 杨洁导演咬口清脆甘甜的萝卜，本来这几天上火有痰，这一口下去太对她的胃口了，“小伙子，在这儿等着我呢，你是演员，不是配音演员，你的声音，我得再听听。”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你别看西游记师徒四人的形象深入人心，是几代人的荧屏经典，可是真的拍起来完全不是这个样子，此时，普通话还没有推广，有些演员嘴里甚至能飙出方言来，演员们本色的声音让人分分钟出戏。 八六版西游记里的配音也不象后世在录音棚里配音，剧组的配音演员都是跟组的。 孙悟空的配音演员是李世宏，这位老师后来因《舌尖上的中国》旁白走红，之后又出演了《琅琊榜》中的梁帝，全剧用原声无配音，让大家看着看着剧就饿了。 猪八戒是里坡老师，他也是三国演义里的董卓和孟获，沙僧则是阎怀礼自己配音，他也是全剧惟一一个使用自己声音的演员。 唐僧的配音演员原来是董行佶，是人艺著名的演员，成功出演过话剧《日出》《bj人》《茶馆》等名剧，其台词功夫和朗诵功底在此时首屈一指，后来由于出演电影廖仲恺离开了剧组…… 唐王李世民的配音演员是八一厂资深演员赵晓明，他后来还给《康熙王朝》的吴三桂和王辅臣配音…… 华视后来的主持人王雪纯，董浩叔叔，演员张涵予此时都还是小字辈…… 杨导是把此时全国各个文艺单位最顶尖的大腕都网罗到剧组里，不论演职员还是配音演员，个个都是卧虎藏龙。 这么多人的剧组，杨洁导演就定下一条规矩，剧组演职员，不论是谁，不能跨戏，可是偏偏顶替董行佶老师的配音演员，给另一部电影配音去了。 唐秦是话剧演员，舞台功底是有的，台词功底也还成。 他也知道李世宏老师，是配音大师邱跃峰的铁粉，与他对音，他有天大的压力。 但是唐僧这个人物角色，毕竟没有多少台词的，除了女儿国那一场戏外。 他常说的四句台词就是要么是施主莫怕，我这几个徒弟相貌丑陋点，但心地善良。 要么就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以慈悲为怀。 要么就是悟空，不得无礼，或者是，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拜佛求经…… 杨洁导演也觉着唐秦的声音儒雅好听，“也罢，看在萝卜的份上，明天你跟孔苪和高玉倩老师对过戏吧，我们再决定。” 第15章 气用不到，脸上没戏 剧组里，大部分剧组工作人员的工资在五十到一百元左右，相对来说，带“师”字的技术人员工资都在八十到一百元左右，技术工种挣得多，在八十年代是正常现象。 剧组里工资最高的是著名造型师王希钟，他在全国这个领域是顶级大师，但是月工资也仅一百块多一些。 唐僧师徒四人，章金来的单位是浙江昆剧团，马德华的单位是bj昆曲剧院，闫怀礼是bj人艺，唐秦则是山海话剧团。他们在《西游记》拿稿费同时，在原单位还会有一份工资。 现在，唐秦要多挣一份工资，配音演员的工资。 配音当然发放的也是稿费，大概在一集四十元到五十元左右。 别看八六版《西游记》前后花了六百多万元，而工资、稿费和补助等各项人员支出只占了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差旅费用上，整个剧组跑遍全国大多数省份，跨越六年完成拍摄，这中间交通和住宿等费用不是一个小数字。 另一个则是制作费用，主要是服化道方面，像《火烧观音院》那一集为了拍大火专门制作了一套寺院模型，花了3000多元，还有小白龙的真身，那条硬邦邦的木头龙花了剧组900多元。 《西游记》的钱是花在了真正该花的地方 今天这场戏，是唐僧师徒二人进入高家，高员外和高夫人迎接诉苦的一场戏。 wf的十笏园内，高员外在一番惊吓之后，把唐僧师徒二人让进厅堂上座。 “师父请，师父请，请坐，献茶……”老演员就是老演员，孔芮此时哪还有半分军级演员的气势，腰微弯，背微驼，地方乡绅气势十足。 “请……”扮演高母的高玉倩也低声道，虽然迎客，却是一幅愁容满面的样子。 “请问二位师父从何处而来啊……”孔芮问道。 “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奉唐王之命，去西天拜佛求经……”唐秦说到唐王，脸虽含笑，但眼光已是穿过云天，好似唐王就在眼前。 而说到西天，仅仅一瞬间，他的脸色已变为神圣庄严。 “不错。” 杨洁导演原以来，在两位老艺术家跟前，七十岁的孔苪和六十多岁的高玉倩之前，唐秦的表演会被碾压，接不住戏甚至跳戏，可是现在看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唐秦根本不怯场。 一句台词之间，已是换了三个表情，接住了高玉倩的眼神，也托住了孔芮的表情。 反倒是章金来，似有些跳脱。 杨洁导演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她对唐秦的表演，已经放心。 哦—— “路过宝庄，借助一宿，明早别过……”唐秦继续说道。 “原来一位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妖怪呢？”高员外望着项汉老师饰演的家丁，脸上已是有些不满。 “借宿倒也是，顺便抓几个妖怪耍耍也不妨事，请问贵府有几个妖怪……”章金来道。 “几个，哎呀，天哪，还有几个，就这一个妖怪，就把我们高家害苦了……”高玉倩不愧是老演员，马上满脸心酸一把眼泪。 “说起那妖怪，当初对我们高家倒还有些恩情……”孔芮脸上似乎看不出仇恨，也看不出后悔，老演员的面孔不动，只用台词就表达出千般意思来…… 杨洁导演喊停了。 几个人都松了口气。 “金来，你的表演，还有戏曲舞台上的痕迹，”平时，杨洁导演虽然严厉，但对大家生活很关心，她就是一位大姐，一位母亲，可是在拍摄时，艺术来不得半点作人情，“你注意，这一段需要重拍。” 章金来的面具之下看不到表情，可是他麻利地跳在椅子上，麻溜地转了一个圈，把后背给了众人。 邱佩甯在本子上记录下杨洁导演的话，却飞快地瞥了一眼唐秦，刚才的四人戏，唐秦与两位著名老艺术家对戏，众人都等着杨洁导演的意见哪。 “孔老，高老师，你们看小唐的表演，怎么样？”杨洁导演很尊重郑榕的意见，“郑老师，您也给点评一下。” 众人都围了过来，与这样的老戏骨对戏，一个眼神接不住，整个戏就崩了。 魏慧丽出现在了高玉倩身后，仍象是女儿一样搀扶着母亲，眼睛却在唐秦身上。 章金来麻溜地在椅子上又转了个圈，回头望着唐秦。 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他还比唐秦大一些，现在因为他，这一段要重拍，他希望唐秦可以跟他作伴，至少让自己不至于尴尬。 “小唐的表演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功底是看得见的……”高玉倩最先说道，她一改剧中的凄楚悲痛面相，笑呵呵地对杨导说道。 邱佩甯马上在本子上记录下来，其实这根本不用记。 “我啊，感觉这不是第一次跟小唐演戏，倒好象是老朋友，演得很顺……”孔苪笑呵呵地摘下员外的帽子，坐在了椅子上。 有了两位老演员的赞赏，众人都看得出来，唐秦的演技算是过关了。 “这场戏，小唐的角色不好演。”郑榕上来就说道。 整场戏，面对高员外和高母的情绪起伏，唐秦始终要保持一个僧人的平静。 两位老演员情绪饱满，矛盾冲突起伏，却有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爆发力，一笑一哀，一责一悲，最后是平静之下蕴含的万般情绪，张力十足，俩人完全融入到角色中，引领入戏，带动观众共情。 “不论台词，身姿，情绪，表情，小唐勉强能接得住戏，没有跳戏，这很难得。”郑榕的评价倒也客观，“嗯，缺点嘛，我就说一句，气用不到，脸上没戏。” 唐秦本来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这个配音演员的角色也稳了，可是郑榕这样一说，他马上听出了问题。 “小唐有进步，大家都看得出，”杨洁导演笑着站起来，“但是如果说到配音，我持保留意意见。” 保留意见？ 说得含蓄，就是不同意唐秦为唐僧配音呗。 “小唐，我问你，孔老多大岁数？” “七十。” “你跟孔老对戏，孔老七十岁，气息很均匀，高老师的气息，悲伤时也很均匀，你坐在椅子上，你的气息跟不上……” 嗯？ 大家互相看看，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杨洁导演本身就是戏曲导演出身，她的意见大家想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 其实，郑榕说得也是这个意思。 唐秦只有二十岁，可是与七十岁的孔芮对戏，气息上竟然跟不上。 虽然他的语速很慢，但是到最后一个字，台词已经没有神韵，脸上的表情就有些浮夸和僵硬。 “小唐，总体表现很好，大家夸奖你，也是一种爱护，希望你能更进一步，但是我批评你，也是爱护，同样希望你进步，唐僧的配音演员我们需要再找。” 杨洁导演说道，“金来，自己琢磨得怎么样了，我们再来一遍。” 第16章 二十四个葫芦四十八个瓢 无论是拍电影还是拍电视剧，在每个镜头的开始，你总会看到，有个人手拿一块黑白的板子，在摄影机前面“啪”一声合上，这个动作就叫做“打板”。 板子上除了会写上电影片名、导演名称、镜头的拍摄场次、镜头数等信息，方便电影后面制作时区分影片素材之外，这个动作还有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在后期制作的时候，能很快地对照板子合上的影格与声音的波形，快速地把声音和画面合在一起。 后世的拍摄一般也都是现场收音，唐秦不想以后自己的声音出现时，让观众出戏。 就象水浒传中李雪健老师的声音，剧组后来找来配音演员，可是李老师就很不满意，把宋江配成了一个猥琐的小人了嘛！ 不过，郑榕和杨导指出的毛病，他心服口服，他们为了艺术，不怕得罪人……也敢说实话，这就是八十年代！ 唐秦下午悄悄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一包纸包的茶叶。 晚饭后，他敲响了郑榕的房门。 剧组里这么多大神，郑榕更是话剧界泰斗一样的人物，近水此时就能解他的近渴。 “小唐，还没休息？”郑榕也没睡，打眼就看到了唐秦手里的茶叶，此时的茶叶，没有后世包装的坛坛罐罐，很朴素的用纸包着，外面再扎上两道麻绳，提在手里也方便。 “也睡不着，就想过来跟您聊一会儿，郑老，您不是要休息吧？”知道人家要休息，唐秦还是厚着脸皮坐在了凳子上。 郑榕身材高大，他饰演的太上老君和蔼威严，仙风道骨！ 他虽然是剧组的表演顾问，但生活上很简朴，从不提要求，每天只喝几杯白开水，杨洁导演过意不去，想给他添置点茶叶，他坚决不从。 “这是我们琴岛崂山的茶叶……”唐秦汗颜，戏在崂山没买茶，戏到wf茶到了，唉，只能临时抱佛脚了，郑榕在演艺界就是大佛。 郑榕打量着这个小伙子，他的来意他知道，“无功不受禄，东西拿回去，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还是气息的事，郑老，我想跟您学气息，学台词。” 作为一个三流演员，前世的唐秦没有系统学习过表演，这一世在剧团里，整天干的就是装台布景的活儿，舞台上的事儿，他懂但不通。 郑榕也不客气，“你是演员，自然也懂得，气用得不到，脸上没戏的道理……” “我们演员也要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你的表演现在是用脸支撑着，不是这里，”郑榕指指唐秦的心口窝，“不是用心去支撑，你这一口气上不来，脸上演出的东西，只能叫一个凑合。” “您老请讲。”唐秦站起来，打开茶叶，拿起暖壶就给郑榕泡茶。 “你还让不让我睡觉了？”郑榕口里阻止，手上却并没动作，反而继续说道，“表演要讲五合，心与口合，口与手合，手与眼合，眼与身合，身与气合，你的情感，气息和台词，简单说就八个字……” “哪八个字？”唐秦把茶杯放到郑榕身前的桌子上，恭敬地站着，一脸诚恳地看着郑榕。 “以情引气，以气吐字。”郑榕的指头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八下。 还真是这么回事！ 唐秦的表演，不涉及到台词，表情的功夫还凑合。可是在泰斗一样的郑榕跟前，他连小儿科都算不上。 “郑老，您教教我……”看着郑榕郑重的样子，唐秦大胆道。 “想学？” “想学。” “想练？” “不睡觉也要练。”唐秦马上道，“我想拜您为师，学习表演。” “背一段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我听听。”郑榕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他坐在床上，打量着唐秦。 这一篇，差不多跟老三篇一样有名，唐秦能背得下来。 “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 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停，我不是让你把整篇都背下来，”郑榕摇摇头。 “那就背前两段？”唐秦问道，却不见郑榕点头，“那就背第一段？”郑榕还是摇头，“那就背第一句？” “不，是前三个字。”郑榕缓缓道。 前三个字？在朝鲜？ “就是这三个字，在---朝---鲜！”郑榕悠闲道，“就这三个字，你什么时候把这三个字弄明白了，再说拜师吧。” 就这三个字？ 唐秦不明白。 “就知道你不明白，演员就是要让作品立体了，就像一块上好的纯毛华达呢，有的师傅做就是精美的西装，有的师傅就喜欢做成中式的长袍马褂。”郑榕站起身来，“你是想做长袍还是做西装，……你不是想要配音吗，先去把基本功练熟了，我们再谈什么偷气，换气，憋气，托气，提气……” 基本功？ “二十四个葫芦四十八个瓢，会吧，数枣子，会吧？”郑榕摆摆手，“去吧，练得差不多了，过来找我，再去找杨导。” 就这？ 唐秦还是轻轻地关上郑榕的房门走了出去。 就这！ 郑榕端起茶杯，吹去水面上的浮茶，悠然喝了一口，“好茶。” …… 一个葫芦两块瓢，两个葫芦四块瓢，三个葫芦六块瓢……十二个葫芦二十四块瓢…… 大雪轻轻扬扬飘洒人间，范公亭内外，古树，残荷，枯柳，皆掩映于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踏着吱吱的积雪，邱佩甯开始晨练，红色的围巾在白雪皑皑中，红得耀眼。 出东门，过大桥，大桥底下一树枣。拿着杆子去打枣，青的多，红的少。一个枣两个枣三个枣四个枣五个枣六个枣七个枣八个枣…… 她的脚步慢慢停下了。 作为舞蹈演员，晨练是必备课目，此时天虽微亮，可是昨夜一场大雪无人起床。 她没有想到有人比她起得还要早。 唐秦！ 有心上前打过招呼，可是呼口热气，她还是跑了回去。 …… 唐秦并没有注意到邱佩甯，他专心于自己的葫芦和瓢，直到背了一百遍，才回到招待所的食堂。 这个时间，已经误了开饭了。 “小唐，唐僧，”食堂里的师傅看着他，“给你留饭了，别说，你们剧组的同志还真是互相关心……” 剧组的同志？ 唐秦端着饭碗坐下，是谁呢？李成汝？任凤坡导演。 不想了，他飞快吃完饭，出门就碰到了杨洁导演，没办法，配音还是要配的。 “他就是想挣那一集五十块钱。”章金来跟在杨导后面小声嘀咕着。 杨洁导演却很认真地看着唐秦，她看中了北影厂的一名配音演员，从杭州回bj这一集就要录音合成了，台里已经通知，从西游记当中选出一集，去往rb参加第二届中日文化交流会。 这是zz任务，配音更要优中选优，更不能送人情。 “小唐……如果演员都能配音，就不用配音演员了，化妆去吧，今天这场戏的媒婆你来演。”杨洁导演并不知唐秦早起练习的事儿，“嗯，好好演，别分心……” 第17章 大能干儿 嗤—— 剧组里的一干人等，特别是女同志，都在偷笑。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由于要用到大量的演员，所以剧组几乎能上场的人都上了，唐秦除了饰演唐僧，他还要在里面客串一个女性角色——媒婆。 阎怀礼则客串了一个员外，剧组的其他人，化上妆后，都是来参加高小姐与猪八戒婚宴的客人。 多么温润清秀的一个人，穿上土黄色的老旦衣服，扎上紫色的头箍，一下子竟真成了一个老太太。 “这可是我的媒人。”魏慧丽掩嘴笑道。 邱佩甯手拿记录本，当看到唐秦时，也是忍不住一丝笑意从嘴角绽出，接着却又恢复了高傲冰冷的姿态。 这女同志，跟剧组其他人在一起，都是人间女子，惟独见到唐秦，一瞬间就是天上的嫦娥了。 猪八戒因为酒喝多了，显出原形，唐秦饰演的媒婆，一下子吓昏过去，倒把监视器后面的杨洁导演给逗笑了。 虽然杨洁导演明确拒绝了他，可是唐秦仍在努力，私底下早起晚睡，苦练基本功。 郑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时提点他几句。 “喜时气要放得正，用得稳，怒时气在胸中转，悲时用喘气，欢时气要满前胸……” “小唐你体会一下，无论是发高音还是发低音，第一点就是要做到喉头放松，让气感觉顺着喉头往下滑……”喝着茶，郑榕指点得仔细，他本来是专门负责章金来的表演的，现在看到唐秦整天出入郑榕房间里，章金来又是说不出的别扭。 “从这里开始，胸腔向外打开，”郑榕的手点在唐秦的胸膛上，“腰四周要稳住，丹田气要充沛，打开胸腔产生共鸣……” …… 清晨，邱佩甯穿着红色白杠的运动服又一次开始晨跑，身边突然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风很大，云很低，也许要落雨了。我和海军大尉，沿着海边那条鹅卵石铺砌的小路，并肩向东走去。” 这是《橘园颂歌》。 唐秦看到她，却只朝她点点头，又朝前面跑去，迎着寒风，嘴里仍然朗诵着—— “海军大尉是个非常豪放的人，平日爱说爱笑，现在他却无言地走，我们爬上山坡，便看见一排排竹篱围成的院墙，这就是橘园了，在这里，埋葬了17个英雄的水兵……” 我可不是什么海军大尉！ 邱佩甯凝视着前面那个身影，轻咬嘴唇也跟了上来…… 食堂里，邱佩甯已经给唐秦留好饭菜，还贴心地弄了两只碗倒扣在稀饭上面，怕稀饭凉了。 剧组里，刘慧英到底饰演的是丫鬟。不过，她的演技确实弱一些，有一场戏她无论如何表演不出恐惧感来，唐秦偷偷告诉魏慧丽：晚上给她讲几个鬼故事…… 想着昨晚刘慧英上厕所打着手电筒还要拉着场记于虹，魏慧丽就止不住地笑。 这些日子，拍摄顺利，可是今天却难住了烟火师刘礼和摄影师王崇秋。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里有一些特效，后世，让人印象比较深的是猪八戒出现在天空之中，在八十年代的特效中，看起来很是吓人。 然后猪八戒做法将高小姐锁到二楼房间里，高小姐伴随着一股黑烟就被关了进去。 怎么制作这段特效？ 两人商量了半宿，也没有办法。 高小姐的剪影还好办，此时的特效设备能做出二维平面图，但这黑烟效果不太好弄。 “怎么弄出一股黑烟，把高小姐给吸进去？” 两人实在是愁得不行，只能放手发动群众，这年头，公安遇到案情放手发动群众，工厂遇到革新难题放手发动群众，现在拍摄遇到困难，也要放手发动群众。 “大家都说说，怎么办？”杨洁导演也有些愁，台里还指着这一集能上rb去，现在这特效搞不出来，台里要失望，她本人更失望。 想来想去，她决定，如果谁想出点子来，就按一集的稿费奖励他。 黑烟好办，弄些柴禾点着了就是了。 可是怎么才能把高小姐吸进黑烟里，这是难题。 神仙会开了一晚上，郑榕没有主意，他是舞台剧的大拿，但是特效并不是他的长项。 一众演职员也没有一个答话的，演戏是他们的专长，怎么制造黑烟，他们可不擅长，当然，让他们点火还差不多。 “这样吧，还得引进外脑，让台里联系一下香港那边的同行，看他们有没有办法。”当初开拍西游记之前，吊威亚就是杨洁导演专门去香港学习的，香港同行的特技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年轻的同志都说说，”见大家都不说话，副导演任凤坡点将了，“来，金来，于虹，你们说说，佩甯，慧丽，你们也都发表一下看法……” 章金来眨眨眼睛，没有办法，魏慧丽和邱佩甯都是笑着摆摆手。 “小唐，你说说，……”任凤坡导演见大家没有办法，也有些泄气，看到唐秦，这个儒雅温润的年轻人，也不是个搞特效的料，可是年轻人就剩他一人没有表态了。 唐秦终于抬起头来，“这不难。” 不难？ 满座的人都在看着他，王崇秋一皱眉，在他印象中，唐秦是个稳重勤快的小伙子，向来不说大话的。 可是这段特效他跟刘礼嘴上都快要起泡了，在他嘴里就是两个字——不难。 “小同志，你不是想给自己配音吗，你搞出这段特效来，我给你找杨导求情，”刘礼也很不高兴，这不是显得自己这个烟火师太没水平吗，“你搞不来，就不要说大话。” 魏慧丽挺为唐秦担心的，剧组里论资排辈，刘礼的辈份虽比不上郑榕，孔苪，也是剧组里的重要人物。 “小邱，记录，我们看看小唐有什么本事。”邱佩甯理解力很强，对于杨导随手写的一些潦草字，杨导自己都认不出了，她仍能整理好，现在她就相当于杨导的个人秘书了。 邱佩甯感觉到了大家的情绪与怀疑，可是一个清早起来迎着寒风边跑步边背诵橘园颂歌的人，她不相信他会说大话。 “让小唐说说，说不定会有好主意。”郑榕主动为自己不是弟子的弟子说话了。 见郑榕这样说，唐秦道，“我的意思，倒放不就可以了嘛。” 倒放？ 就这两字？ 章金来几乎就要戴上眼镜了，他看不清此时杨导和王崇秋脸上是什么表情。 倒放？ 王崇秋一脸疑惑，“怎么个倒放法……”他突然想起在崂山，唐秦提点他机位的时候，这个小伙子也象此时一样平静。 “这就是土特效了，我们冒一次险，让黑烟先从屋里冲出来，倒放一下再加上高小姐剪影不就行了。” 明白了？ 倒放的时候，高小姐的剪影就真的是被吸进了黑烟里。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并不复杂，几乎人人第一时间就听懂了唐秦的话。 “好！” 杨洁导演突然站了起来，“就听小唐的，准备开拍，金来，马上准备柴禾。” 这就行了？ 章金来悻悻地看一眼唐秦，这里没有他的戏份，但是他这个主角还得帮忙搬柴禾，“小唐……” “小唐帮我掌镜。”王崇秋马上说道，“我还有问题跟他商量。” 哦…… 众人看着这年轻的小同志，不得了啊，唐秦都能拍摄了？那一台摄像机可是剧组里的宝贝疙瘩，平时谁也不能碰，王崇秋也不让。 “师傅，还真有你的……”马德华是这一集主角中的主角，他笑着走近唐秦，故意大声道，“俺老猪的黑烟你都想得出来……” 他对这个师父已经从心底里接受，这个师父，有本事。 “刘工。”邱佩甯小声提醒着刘礼。 刘礼很兴奋，早忘了刚才的话了，邱佩甯的提醒他才想起自己的话来，“杨导，你看，小唐就是个大能干儿，能演唐僧，还能客串媒婆，还懂特效，你就给他一个机会……” 众人纷纷响应，以前大家都是给刘慧英说话，现在主动给唐秦说话了。 “先拍戏，拍完再说。”杨洁导演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到底是章金来在二楼闺房里点了一把火，然后压出黑烟，刘礼带着几个人用扇子拼命往外扇，制造冲出黑烟的效果。 唐秦站在摄像机后，实事求是讲，用现在的话讲这就是“作死”，十笏园是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虽然这时候管理松，但要是让文物保护部门知道剧组在楼里放火放烟，一定是饶不了《西游记》剧组的。 幸好，没出意外，拍摄顺利完成。 “怎么样，我们大能干儿的事？”刘礼很守信用，又一次找到杨导。 王崇秋虽然不说话，也看着自己的爱人，两人有约定，丈夫不能干政，干扰剧组的正常工作。 “你们是联合来逼宫了？”拍完这段特效，这一集再无难题，下面就是杭州云栈洞内的武打戏份了。 杨洁导演松了口气，心境愉快，“也罢，我就给我们剧组这个大能干儿一个机会，杭州小唐没戏，明天，佩甯回bj送带子，让他一起回去，到棚里试试，他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第18章 棚虫 bj城，走的是时候还是初秋，现在已是深冬了，再有两月就过年了。 邱佩甯作为场记，把拍好的计收猪八戒的带子送回来，正好唐秦强烈要求试音，路上也有人照顾，两人便一起回到bj。 西游记的配音演员，也都是千挑万选的，杨导的本意是，让他在一众配音演员中试一下，死了这条心，专心演戏。 《西游记》是中央电视台搞的第一部神话剧，都没有经验，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最有经验的莫过于杨导演了，美、服、化、道、录，都是在她的指导下工作，录音这块儿虽然是个独立的工种，可导演心里自有她的要求。 她的要求很高，就是配音演员也要是各剧团的顶尖人物，唐秦没有搞过配音，她是不同意的。 话说邱佩甯与唐秦下了公交车，直奔中华电视台录音棚，来找录音师冯景山。 “片子放我这里，我看两天，先回吧。”对于嫦娥，冯景山很客气，对于唐僧，冯景山也不冷淡，听说唐秦想给唐僧配音，他就忍不住了，“是杨导让你来的？怎么恶人净让我当？” 唐秦听明白他的话，杨洁导演是让冯景山来打发他的，可是他哪有那么好打发！ “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管多大的腕儿，在他跟前都得陪笑脸。”回到bj，与唐秦独处，邱佩甯的话倒多起来，“你别往心里去，台里的人都知道……嗯，台里安排你住哪里？” “和平里化工部招待所。” “有事给我打电话，这是我家里的电话。”邱佩甯从包里掏出笔和纸，写下几个数字。 电话？ 这年代，普通人家是没有电话的，即使有钱你都没地儿安装，电话局线都不给你拉。再过几年到了八十年代末，安装电话也要三四千块钱。 那可是一笔巨款。 “嗯，这两天我在台里，后天我跟你一起去找老冯。” 唐秦对bj城倒也不陌生，八十年代初的bj，街边到处可见囤白菜过冬的老太太，新鲜的白菜带着泥土味，此时这个城市，仍有着人间的烟火气。 “在朝鲜……” “在朝鲜……” “在朝鲜……” …… 这两天，和平里的化工部招待所里，唐秦又一次成了明星，许多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一个演员，嘛事儿不干，整天魔怔似地念叨这三个字…… …… 中华台里，冯景昌没有闲着。 杨导把为《西游记》选配音演员的重任交给他，他的流程通常是这样的：先是场记邱佩甯或者于虹把拍好的带子交给他，他再看上一两天。 反复看的过程中他就要做到心中有数，bj这四五十号棚虫，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谁能配什么，谁适合配什么，他要尽快做出判断，确保来了肯定合适。 有时还要紧着这些棚虫的时间，人家也有演出任务，你象八一厂对于演员有严格规定，拍戏期间本厂演员不准离开现场，得跟人家领导联系协调。 说起棚虫，八十年代初的时候，bj接受配音任务比较多的录音棚一共有三个，分别是北影录音棚、儿艺地下室录音棚和中华电视台《西游记》录音棚。 四五十名职业配音演员活跃在这个圈子里，他们都有一个亲切的称呼，叫“棚虫”。 棚虫是有圈子的，通常一个录音师搞一部戏，都是按圈子用人，棚虫们成天钻棚，前脚从这个棚里出来，后脚就进了那个棚。 他突然想到唐秦，他，也算棚虫？ 不对，应把棚字去掉！ 想到这里，看着《计收猪八戒》这一集，冯景山就直乐。 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上棚虫的，想当配音演员，姥姥！ 片子他整整看了两天，对演员的风格、音色和他们的发音位置做到了心中有数，然后挨个琢磨这些棚虫到底谁适合这集戏。 孙悟空的配音是李扬，猪八戒是八一厂的里坡老师，这都是固定班底。 饰演高老太的高玉倩老师是名戏曲演员，从现场参考声听， 高玉倩带着浓厚的戏曲舞台腔。 为了不让戏曲味儿串到这集戏里来，冯景山找了两人，但是一人的声音没有老太太风格，人物立不住，另一个声音力度 不够。 今天，他请到的第三个人是李文玲，李文玲就是《四世同堂》里那个“胖菊子”。 她本身是话剧演员，也是此时bj配音界有名的棚虫，声 音的“化妆”能力特别强。 杨导和台里对这一集特别看重，就等着这一集的音配好，到rb交流去，冯景山不敢怠慢，工作要抓紧时间往前赶。 唐秦与邱佩甯走进录音棚时，冯景昌正在给李文玲说戏。 李文玲一开始感觉也不对，她琢磨了一会儿，马上出来了另一种声音。 冯景山一听，嘿！好极了！正是高老太的声音！ 棚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冯景山、李扬、里坡都在为李文玲鼓掌。 “非常好，真的非常好，文玲给咱们这集的配音开了个好头，如果都象你这样，我也不用到处去找人了，这一集四天就能录完。” 众人看李文玲的目光都带着钦佩，冯景山一般不夸奖人，这样带头给李文玲鼓掌，这得优秀到什么地步。 “你们坐。”虽然唐秦演的是唐僧，可是冯景山并不客气，直接把人仍到了冷板凳上，不，连张板凳也没有，让人怎么坐？ 里坡、李扬倒对他这个唐僧很客气，可在冯景山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皇帝，台长来了都不行！ 唐秦也打量着皇帝的这一亩三分地，这地儿原来是中华台的大放映间，台里审片子、开大会都在这里。 现在，冯景山买来几个棉被、地毯、褥套，这里还有现成的大屏风，就搭了个录音棚，小操作间就是机房…… 俩话筒，一台9吋的监视器，一台12吋的监视器，一台2860录像机，两台720开盘大座机，一台录新闻淘汰下来的上海产6声轨小调音台，还有一台采访用的艾格拉录音机做前机，就是冯景山的全部“家当”了。 “老冯，我们在这都半个多小时了，”邱佩甯不满道，“你倒是给个痛快话，人家小唐什么时候能试音？” 一口bj话，正宗的bj妞。 “急什么，没看我跟文玲忙着嘛，人家里坡老师都没急，待会儿一起试……”冯景山头也不回，一身蓝色的中山装加灰色裤子，看起来很象老干部。 “你这2860的录像机就两个声轨啊，一个轨录台词，一个轨合成？” 冯景山骤然转过脑袋来，自己就这点家当，这一直让他痛心，现在一下被人说到了心病上，他立马心有戚戚焉。 “你，懂这个？” 唐秦不屑地扭头看看李扬，“就这俩轨，混响都得手工摘吧，动剪刀剪，再并轨，再合成。” 因为没有多余的声轨，所以常常是配音、动效一块上，谁错了都得停。这边的人配的挺好，那边突然出岔了，动效没对上，这就得重配。 “你这不是太麻烦吗？”唐秦很可怜他。 “谁说不是呢，”冯景山象找到了知音，“我跟台里报了十次报告了，你倒是给我批一次啊，”他突然象想起什么，“对了，你叫唐秦来着，你是来试音的？” 第19章 卷着 舞台戏台上的事儿，邱佩甯熟悉，可是这些冰冷的机器，与她就相隔十万八千里远了。 唐秦对录音棚里的事儿看来门儿清，可是当着杨洁导演的面儿他怎么不提？ “懂机器不一定会配音，我还得看你配音的成色。”冯景山终于开始与唐秦说话，因为作为配音演员来说，不是说声音本身好听就可以了。 配音是一门技术活儿，如何运用声音、如何将声音恰到好处地呈现、声音与人物是否相符，这些是更为重要的因素。 这就好比说声音好听的人，他不一定会唱歌。日常生活中我们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天生的嗓音非常棒，洪亮的膛音非常有质感，可是一唱起歌来，仍然会五音不全。 配音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的声音我听过了，只能说还成吧，嗯，”他在桌上翻找着剧本，“这是除妖乌鸡国里宝林禅寺一场戏，里坡老师和李扬给你配，嗯，我这关过不了，杨导那关肯定也过不了，你也别瞎耽误功夫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台里和杨导等着审录音呢，我前面找人耽误的功夫就已经够多的了……” 他给了唐秦十分钟的准备时间，如果不行，就是给唐秦十个小时准备也不成。 其实，说这些话，冯景山里外就一个意思，你打哪来还是回哪去，别在我这儿瞎耽误我的功夫！ 虽说慢工出细活儿，可是时间不等人， 戏中唐秦的声音太亮，不圆润，光是声音好听，人物是立不住的，并且开始时气息不行，力度不够，就照这样子，他这一关肯定是过不了的。 “冯老师，可以了。” 十分钟后，唐秦放下手里的剧本。 “你背下剧本了？” 冯景山很诧异，全bj城的四五十号棚虫，把台词背好再开始配音的，寥寥无几。一般人配音都是拿着稿子，边配边画杠儿。 这还不是正式配音，是在试音。 就冲唐秦这份极其认真的态度，刚才饰演高老太的李文玲当场就挑了大拇指。 里坡老师和李扬也有些诧异，这份认真的态度，让两人不敢托大，况且，人家十分钟就把台词全记住了，二人不敢怠慢，都放下剧本。 下面，三人就要配一出到乌鸡国寺院借宿的场景来。 “师父，你看这是什么寺院哪？”里坡的声音，音色好，气口儿恰如其分，他经常给电影配音，对于这个分寸掌握的很好。 并且，里坡这种嗓子里像含着东西似的、圆润的感觉，听着就是猪八戒。 邱佩甯这个外行也听了出来，她不由担心看一眼唐秦，唐秦面却已好象唐僧附体，又是一幅高僧模样。 冯景山当然也很满意里坡，里坡还没来的时候，马德华自己配了一集。 他配的其实还可以，人物感觉是对的，但戏曲舞台上的小花脸味儿很明显。 可杨导就怕这个，戏曲舞台的东西一旦出来了，就不是日常生活里的感觉了。 “噢，这是乌鸡国的皇家寺院。”唐秦的声音。 说到寺院二字，敬意十足，声音悠长，还有韵味。 不对啊，这不是带子里唐秦的声音？ 冯景山一愣，可是马上明白了，唐秦的声音还是本声原音，但已是“化过妆”的声音，化过妆的声音与本音应用自如。 可是他的声音里，一名高僧的人设，已经稳稳立住了。 里坡老师道，“师兄，有好吃好喝的，师父，叫我去借宿吧。”这一句，里坡一配，立马就不一样了，这才是一个贪吃的猪的声音。 “哎，八戒，你嘴脸丑陋，言语鲁莽，不要得罪了本寺僧人，还是为师前去借宿。”唐秦脸上一脸郑重，虽在说着徒弟，却好似又心疼徒弟。 声色圆润，声音本身足以能撑住这个角色。 只听到第二句，冯景山已经决定，要用唐秦了。 现在，搞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拍戏时唐秦的声音与现在唐秦的声音判若两人。 一个声音最后时有些短促，一个声音气息悠长，一个虽然声音不够圆润，一个圆润得就象剥了皮的葡萄似的…… 李扬猴里猴气，“还是让师父前去吧，师父——” 李扬在这一句加了几个语气助词，冯景山以为，加的“是地方”，像“嗯、啊、是吧”这种水词儿加不好是噪音，加好了是戏中戏、是精华。 可是，虽然在里坡和李扬这样的配音高手跟前，唐秦仍能不落下风。 下面就是唐僧进入寺院，迎面就碰上了院主。 “院主，弟子有礼了——” “你这和尚，哪里来的呀？” “弟子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去的，今到宝方，求借一宿。” “此乃皇家寺院，只接纳皇亲国戚，不收留游方僧人，你还是到别处去吧。” “院主，如今天色已晚，还望院主行个方便。” “你这和尚好不啰嗦，我说过不收留游方僧人……” 最后一句，冯景山要看的就是最后一句，这里，唐僧在遭拒后，有愤怒，可是他是高僧，心境要平和，但也要表达出不满来。 原来这一集有汪粤的配音，汪粤是电影演员，他的语音、语速电影节奏比较强。而唐僧是一种缓慢的感觉，凡是长句，节奏无形中就拉长了。汪粤配的节奏一快，就没有了师父的感觉，没有了佛家的感觉。 “院主，古人云，寺院道观都是我等方上人的馆驿，进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为何不肯留我？” 唐秦只感觉自己的气在胸中直转，待说到不肯留我时，他有意用了托气。 托气，就是语言声音停止时，气不能马上放松，轻轻托住，随着气息变化，用气把字吐出来。 冯景山摇摇头，却点点头，说到这一句，试音就结束了，大家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意见。 邱佩甯走近唐秦，看冯景山的样子，一直不说话，怕是唐秦的配音要悬。 “老冯这人，标准很高，你也别往心里去。”她在安慰唐秦，她总感觉那个迎风冒雪，跑步背诵橘园颂歌的年轻人，不该有这样的结局。 “老冯，人家小唐配完了，你倒是给个话儿啊。”李文玲也催促道。 “嗯，小唐，不错。”里坡老师笑道，唐秦的配音，鲜明生动亲切可亲，那种思想感情的细微变化，他体会得到，“老冯，你怎么不说话了？” 冯景山还在沉思。 哦，这一段处理得节奏比较强，用稍快一点的节奏用托气的方式，用气把字吐出来…… 气用到了，脸上全是戏！ 虽然节奏稍快，但是托气吐字，气息悠长，他，还是那个大唐东土的得道高僧。 “齐活儿。”冯景山突然就蹦出一句话来，他又带头鼓起掌来。 “仔细听，小唐的声音很有董行佶老师的韵味，董老师，人艺的大拿，话剧界的朗诵之王！” 唐秦马上摆手，这夸奖，他怎么受得了！ 他还是配音界的一名新人，现在，勉强够得上棚虫二字，或许，还要把棚字去掉！ 这就成了？ 邱佩甯倒很为唐秦高兴，努力向上的人，结局总不会太差。 可是，现在的结局是，她看到，冯景山抓住了唐秦的手，好象生怕他跑掉似的。 “唐秦同志，欢迎加入我们配音组。” 旁边给高老太配音的李文玲是认识嫦娥邱佩甯的，“小邱，这是哪里的演员？”bj这四五十位棚虫她都认识，没有听说还有这么一位啊。 “他就是唐僧啊。”邱佩甯笑道，“我们剧组的唐僧，现在来给自己配音了。” 这也成？ “何止是成，简直就是不二人选，得来，就您了。”冯景山是行家，再不用见bj电影制片厂那位，他定了，“哎，你坐啊。” 邱佩甯马上道，“你这里哪有椅子啊。” “看我这地儿，”冯景山马上自责道，“坐我的椅子，就坐我的椅子，我说，小唐，你的声音前后我都听了，不能说是天差地别吧，这进步的速度，我都不敢相信，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郑榕老爷子不是在剧组里吗？”唐秦没有坐，仍是这么站着。 “你是郑老的徒弟？怎么不早说啊，那还试什么啊，那么多人想拜他为师，一个没收，就收了你一个，你得多大的造化啊……”冯景山嚷开了，非要让唐秦坐下不可。 郑榕老爷子舞台上全挂子的本事，台词和朗诵更是没得说。 还不是徒弟呢，唐秦心道，我要拜师，人家也不收啊。 看着唐秦坐在椅子上，不象常人都是倚在靠背上，人家腰部挺直，腰有力量，这可是配音演员的本事。 冯景昌更加高看唐秦一眼，“小唐，你看，你来了，我们前面试拍的除妖乌鸡国，杨导不满意，前面的活儿，我都给挑喽……”他现在是发现宝了，立马有了更高标准。 所谓“挑”，是行话，就是把原来配好的删掉，重新配。 “老冯，电话。”正说着，录音棚外有人喊，隔着几床棉被，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电话是杨洁导演打来的，“老冯，配音的事儿得较真，我让小唐过去，可不是让你看我的面子照顾他。” “不是，不是，不是，”冯景山连说三个不是，“真不是，刚刚试完音，还没来得及给您打电话，人家小唐是真合适，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真的吗？”杨洁导演表示怀疑，刚在wf开拍时还气息不足，这会子就成了最合适的人了？ “真的，当然假不了，杨导，感谢你千里送唐秦，这省了我多少功夫，我保证你回来之前，把大部分录音配好，杨导，你这不是让我做恶人，是我做好人，谢谢了杨导……” 冯景山一个劲的感谢，倒让杨洁更加纳闷，短短几个月时间，这个唐秦，成精了？ “算了，你认可，大致是不差的，你告诉小唐，在bj等我，我们从杭州回bj，全剧组把这一集的稿费结了。”她打算回bj，亲耳听一听唐秦的录音。 听说有稿费，冯景山更高兴，“哥几个，卷着，晚上我请大家吃大饼卷肉，里坡老师最爱这一口。”他高兴地回到录音棚，这是他的口头语，实际就是“开始”的意思。 天天就这么“卷着卷着”的，这拨儿人在一起高兴着呢。 “卷”到什么程度呢？后来全bj配音界都说“卷”，后来上海那边儿也这么说了，都“卷”到上海去了，最远的都“卷”到xj的配音班子里去了！ “那我们就卷着！”唐秦笑道。 “哎，你怎么模仿我的声音……”冯景山惊讶道。 第20章 你笑起来真好看 天不遂冯景山的愿，里坡老师还有演出任务，大饼卷肉到底没有吃成。 不论谁都能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想请客，唐秦这么一来，他真的不知省却多少功夫，要不，有些大腕棚虫，还要他亲自上门去接，就是有中华电视台这道金字招牌，有时人家也爱搭不理的。 时至中午，却已经过了饭点，冯景山说起录音来那是相当投入，不吃饭都可以。 可是唐秦与邱佩甯不能不吃饭。 邱佩甯推着一辆自行车，两人并肩走出广播大院。 “老冯的编制在中华电视台？”唐秦没话找话，虽然山海人骨子里喜欢考编考公，连那位历史上有名的宋公明哥哥也一心往体制内钻，君不见，公明谐音就是功名嘛，可是唐秦对编制真的没有那么狂热。 “噢，去年，电视台改革，成立了电视剧制作中心，原来台里拍电视剧这些人就都归到了中心，不直接归台里管了。” 邱佩甯也挺不得劲儿，正值下班时间，台里的人进进出出都看着哪，看到他跟一个温润儒雅的小伙子并肩而行，她还不得不停下来解释，这是唐僧，同在一个剧组，今天是过来试音的…… “不过，老冯的关系仍在台里……” 说完这半句，两人无话，只能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 “我请你吃饭吧。” “我请你吃饭吧。” 两人几乎同时说道，说完，二人同时一愣，邱佩甯就笑了。 这是唐秦第一次见邱佩甯笑，“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这句话，发自肺腑，也没有提气，也没有托气，可是话一出来，还是象配音似的，搞得邱佩甯又笑了。 笑完，她却红着脸转过头去。 她是不好意思，哪有这么表扬人的？ 八十年代初，能说这样的话，大都是恋人，就是刚刚谈恋爱都不敢说，女方要是一听这话，保不齐甩辫子就走人了。 不过，唐秦与自己是剧组同事，又都是搞文艺的，细想想，也没有什么…… 可是，这句话就是这么悦耳动听。 “我是地主……”邱佩甯刚说完，唐秦又笑了，这句话在八十年代初就有歧义了。 “我是说，你远道而来，我该请你吃顿饭，或者我们bj话叫撮一顿……”邱佩甯忙红着脸解释道，毕竟，她刚到wf时，是唐秦请她吃了wf的朝天锅。 “我们就去老莫吧……” 这时候上老莫儿撮一顿绝非易事，甭管是托人办事儿还是请朋友，能请您到老莫儿吃饭那是给足了您面子，后世看，老莫儿无疑是一家儿老字号了，但搁在八十年代初，能吃着正宗西餐的地儿也就那么几家儿。 “要么到bj饭店？”邱佩甯见唐秦不言语，又提议道。 唐秦却在打量着邱佩甯，此时，最像样儿的当然是bj饭店，但它属于涉外场所，规矩多，得穿正装，那地儿都按美元结算，即便您有外汇券也未必进得去…… 美元、外汇券，此时可不是谁都能有的，要么有海外关系，要么就是达官显贵…… 邱佩甯却把到去bj饭店说得这么稀松平常…… 这丫头，有点意思。 “我看啊，我们走哪算哪，碰到什么就吃什么，”唐秦伸手接过邱佩甯手里的自行车，“男同志带女同志，我带你。” 自行车后座，是一个特殊的座位，如果是年轻男女出行，那里坐着的一定是爱人或者恋人。 “上车。”唐秦故意不看邱佩甯，朝前面望去。 邱佩甯的脸色倏地红了，她看看四周，红着脸轻轻地坐在唐秦的自行车上，却又紧张地看看四周，生怕熟人瞧见。 唐秦推着自行车走了几步，也一步挎了上去，自行车慢慢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路边，“学**树新风”的手绘巨型宣传栏上，穿着白衬衣的小学生正热情地向他挥手，四四方方的白底红杠的公交车不断向他鸣笛。 邱佩甯就这样坐在后座上，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唐秦也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时光荏苒，世事沧桑。 后世的年轻人再也没有什么条条杠杠了，敢爱敢恨，不用遮遮掩掩，不过感觉好像没有现在这么美好了呀！ “前面就是悦宾饭店吧……”唐秦回过头来，“到悦宾饭店？” 悦宾饭店，这个号称“中国个体第一家”的馆子，却曾搅动起bj甚至中国个体饭馆经营的浪潮。 自行车慢慢骑进小胡同，邱佩甯早从车上跳了下来。 bj城的冬天，那叫一个干冷，地上的冰冻的贼结实，走在胡同里，不大会儿就能鼻涕眼泪横流，脸给北风扎得生疼。 但bj城的冬天又暖融融的，来到到屋里儿，生着热腾腾的火炉子，只要不阴天，煦暖的阳光照进屋子里，人一进屋，哈口气都是热的。 再加上炉台上烤的馒头焦黄，红薯流出了糖油，那叫一个又香又甜。 白墙小桌迎客，圆珠笔、复写纸、老算盘结账…… 五丝桶、蒜泥肘子、清炒虾仁、面筋白菜……招牌菜，冒着热气盛在白瓷盘里，被端上了桌。 “郑老什么时候收你为徒了？”两人即使对桌而坐，一时半会还是无话，邱佩甯索性就说工作。 可是一想到在剧中，都是唐僧收别人为徒，邱佩甯就又想笑，也不知怎么着，今天她就是想笑。 “郑老没收我，不过，他就是教我一点东西，我就在银屏上、在舞台上够用了……” “还是你自己努力……”邱佩甯是忘不了大清早起来唐秦迎风冒雪背诵橘园颂歌的，这样的唐秦，身上对她有一种吸引力，与她从小熟悉的男同志很是不一样，“来，祝贺你成为一名配音演员。” 杯子碰在一起，两人都笑了…… 一餐饭吃下来，两个多小时。 当邱佩甯来到柜台结账时，不知什么时候，账已经被唐秦结了。 “哪有女同志请客的道理？”走出门，唐秦就去推自行车，见邱佩甯有些急，就又解释，“这不是让剧组的人笑话我吗？再说，我可是咱们剧组工资最高的，我请客，应当应份。” 邱佩甯对工资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想去理会工资到底有多少。 不过，算上这回，唐秦这是第二次请她吃饭了。 “下次，我请。” 下次，好吧，唐秦骑在自行车上，凉风吹来，这句话直接被灌回到嗓子眼里了。 …… 唐秦把邱佩甯送回台里，邱佩甯目送着唐秦走进录音棚，回到办公室，却还在想着刚才的场景，想着他和他的橘园颂歌—— 风很大，云很低，也许要落雨了。我和海军大尉，沿着海边那条鹅卵石铺砌的小路，并肩向东走去…… 第21章 稿费 从杭州回来，杨洁导演听了几遍唐秦的录音，现在的她，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这个大能干儿，总能给她给剧组带来惊喜。 这下，剧组的人算是聚齐了，开过总结会，又开始布置明年的工作：明年三月份，剧组移师福建武夷山拍猴王保唐僧，五月份在浙江绍兴，江苏宜兴，苏州，镇江拍摄坎坷逢三途，囚困五行山…… “今年春节，台里准备播出计收猪八戒和三打白骨精两集，到时候，大家就要跟电视观众见面，那时候大家可真的要成了明星了。” 杨洁导演眼见着大家提不起兴趣，就主动说点大家愿意听的，毕竟快过年了，大家心思不在这上面，“大家没有心思听我讲了吧，好吧，那就发工资发稿费，还有一点年货，是台里的心意……” 年货就是普通的鱼肉蛋禽，量不多也不少，唐秦琢磨着自己家在秦湾，这些东西就不带回去了。 郑榕老爷子家是在bj的，干脆年前就去一趟，权当是拜年了。 “唐秦。”会计喊着唐秦的名字，“稿费，全部加起来是二百三十块六毛……” 多少？ 拿着自己的稿费，大家兴高采烈，可是突然听到唐秦的稿费，有些人立马不淡定了。 “没错，”会计重新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拨了一遍，“扮演媒婆十块钱，特效杨导特批六十块钱，夜戏补贴装卸补贴六十块六毛，配音五十块钱，计收猪八戒这一集五十块钱，加起来二百三十块六毛，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嚯，二百三十块，这比王希钟还高了八十块钱……” “我一个月才四十五块钱，小唐的零头，都快赶上我两个月工资了……” “二百八，我半年的工资也没这么多……” …… 邱佩甯终于明白，唐僧说自己工资多了。 剧组里稿费最高的就是人物造型师王希钟，他一集的稿费是一百五十元，再就是服装道具一百元稿费，化妆员和美术设计九十多块钱……而最低的服装管理和道具管理才四十五块钱。 现在唐秦与他们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师父，你可真成了我们剧组的小财主啊。”马德华看着唐秦手里的大团结，别人都是四张五张，八张九张，他则是二十多张，看着都让人眼热。 章金来也很是眼热，唐秦的稿费足足比比他多了一百多块钱，“师父，出家人是不贪财的。”他有意揶揄唐秦。 “剧里是出家人，剧外就是普通人。”杨导马上道，“普通人靠工资吃饭，靠劳动生活，多劳多得，这就是我们的政策，你也不要眼热，你会特效吗，会配音吗？” 不会。 章金莱老老实实溜到了一边。 …… 稿费下发，手里有钱心中不慌。 去过郑榕家里，郑榕并没有收下他的年货，反倒是给他又买了bj的点心，不过，老爷子对唐秦的到来很满意，中午还特意留了他吃饭。 带着年货，带着点心，唐秦终于踏上回家的列车。 漫天的雪花，迎风飞舞。 琴岛就是这样，到了冬天就是一个雪窝子，一个冬天，几乎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雪。 瑞雪兆丰年，以往热闹的集市却更加红火，红红的春联，红红的灯笼，还有一捆捆辟邪去灾的桃枝，都预示着新年马上就要来到了。 家里，满桌的菜肴，赵明荔竟然还为儿子做了肘子。 “妈，我要吃素……”接连吃了快半年的猪蹄，唐秦见肉色慌。 “烧包。”赵明荔嘴里骂着儿子，却是仔细地端详着儿子的面孔，“你说你，别人都是土豆白菜，你一天两个猪蹄，怎么光吃不胖？” “妈，以后别提猪蹄，”唐秦作告饶状，“我腻得慌……” “腻得慌？正好，我跟大姐，我们两人分了，我在学校里，见不到半点荤腥，你倒好，整天啃猪蹄还腻……”二姐唐楚毫不客气地把肘子端到自己面前，“我说小僧同志……” “当姐姐的没有个当姐姐的样子，好好说话。”赵明荔训道，可是父亲唐长远悠闲地呷一口白酒，儿女绕膝，生活安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 “爸，这是我的工资和稿费，”唐秦吃到一半，才象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二百块钱来……” 二百？ 唐长远脸色一滞，不是说稿费就五十块钱吗？唐秦在话发电厂团的工资四十多块钱，怎么一下子多出一百多块去，这钱太多了，多到他都不敢拿。 赵明荔用围裙擦着手，也站在一旁，虽然平时家里的事儿都是她说了算，可是遇到大事，还得唐长远拿主意。 现在，二百块钱，就是大事。 唐楚也不啃肘子了，她刚要伸手拿起一张大团结来，唐长远就瞪了她一眼。 “爸，妈，这都是我的稿费，我除了饰演唐僧，还要给自己配音，还有特效奖励，还有夜戏补助，噢我还扮演了一个媒婆，也是十块钱……” 哦…… 父母的面色稍缓，这自己给自己配音也有奖励？还是五十块钱！到哪说理去？ “小僧同志，你还能演媒婆？”两位姐姐盯着奶油小生弟弟，赵明荔也笑了。 “你们看看，春节期间，计收猪八戒这一集就播了。” “真的？”父母都是眼睛一亮。 “那我可得准备，明天到街坊邻居家找几个易拉罐，再找点铝线，把我们家这电视天线好好修理修理，到时候看我儿子看得清楚。”唐长远乐滋滋地把盅内的白酒一饮而尽。 …… 唐家的住房条件并不宽裕，一共两间卧室，唐长远和赵明荔两口子占了一间，唐齐唐楚姐妹俩一间，唐秦回家，只能在狭窄的客厅搭铺睡。 唐秦走进唐楚的屋子时，唐齐梳头，唐楚正在看书。 “二姐，自行车买上了吗？” 唐楚想要一辆自行车很久了。 她是师范专科的学生，每个月有一块五毛钱的补助，这些钱她都攒着，大姐唐齐也支援了三十块钱，她的工资都上交给家里了，这还是从平时的零花钱里攒下来。 这年年月，买自行车还是要票的，夏天的时候，国棉六厂发了一张自行车票，唐楚的心思就更加炽热了。 现在自行车的牌子还是凤凰、永久、飞鸽，但颜色和款式多起来了，不再是黑色的男式车一统天下，但是26寸的女式金鹿自行车要一百多块呢。 “还差着六十多，小僧同志，你下一集的稿费什么时候发，二姐跟你化缘……”唐楚顺手拿书敲了敲弟弟的光头。 人家都是和尚跟施主化缘，现在呢，施主跟和尚化缘，看着弟弟的光头，大姐唐齐也笑了。 “还等什么下一集，这一集就成，”唐秦掏出八十块钱，“还剩二十，大姐买件衣服……” 唐齐、唐楚面色凝重。 刚才弟弟给了家里二百块钱，没想到还猫了八十块，那他这一回加上工资就挣了将近三百块钱了！ “还是我弟弟……”唐楚扔下书，亲热地拍了拍唐秦的脑袋，“小僧同志，告诉姐姐，你到底有多少钱稿费？” 第22章 开播 西游记，开播了…… 不须统计，收视率绝对是全国第一。 一时间，琴岛万人空巷，大家争着看猪八戒背媳妇，争着看三打白骨精，也争着看唐僧，谁让他是琴岛人哪…… 唐家也早早坐在了家里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前，等着西游记，等着看电视上自己的儿子。 “来了，来了。” 只听到两声短促的“唧唧”声，石猴已经出世，接着是几声有力的“铛——铛——铛”声，片头音乐《云宫迅音》迅速把大家拉进西游记里。 “嗯，这人怎么面熟啊？”开头就是高小姐独坐西楼喊着楼下的妈妈，看到老演员高玉倩，赵明荔扭头看着儿子。 “你不是到现场去过了吗，”唐长远喝着茶水，“肯定在现场见过啊。” “噢，这是我们省京剧团的魏慧丽，哎呀，妈，你是说那位啊，那是红灯记里那李奶奶……” 唐秦只说了半句，赵明荔已是恍然惊醒，“哎呀，我说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对，就是红灯记里的李奶奶，儿子，你跟李奶奶一起拍电视剧！?” 样板戏，是他们这一代的精神食粮，里面的演员更是他们的偶像。 “对啊，儿子，你整天跟这些全国的顶级艺术家在一起，这是多好的机会啊，你得多学习，艺不压身，趁着年轻多学习累不着……”唐长远又嘱咐道，看到唐秦出场了，他甚至比唐秦还要紧张，“儿子，你的声音，怎么不象是你的声音了……” “这是化妆后的声音……” 声音还能化妆？吃着瓜子花生橘瓣糖块，一家人好不轻松。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既然是喜剧，那么服化道和音乐都要配合，因此这一集很多演员的服装都是大红大绿比较喜兴，音乐上也是以欢快活泼为主，很适合全家一起收看。 看到唐秦的媒婆装扮，二姐唐楚直接笑喷了…… “这姑娘，真漂亮。”常年在剧团里，赵明荔的审美高于常人，就是唐齐唐楚这两个自家姑娘她都没夸过，可是看到天宫里的嫦娥，她忍不住开口了。 “这是在中华台大播里拍的，就是春节联欢晚会现场，……”唐秦嘴里解释着，这姑娘，现在在干什么呢？“噢，人家以前是bj歌舞团的，现在是我们剧组的场记……” 场记？ 虽然是同事了，可是没有人提议唐秦谈个恋爱啥的，荧屏上的嫦娥仙子，不食人间烟火。 自己的儿子虽然是唐僧，但现在正在吃着高粱饴和大虾酥呢，烟火气十足。 …… 唐僧哥哥，过年好！ 只一夜间，全院里孩子的口气都变了，以前的奶油哥哥的叫着，现在全换成了唐僧哥哥。 唐僧哥哥也得练功，母亲是刀马旦，早上的晨练，她逼着两女一儿到公园里耍刀枪。 “唐僧哥哥，楼底下全是人。” 剧组生活到底是清苦，唐秦本想赖床，可是邻居家的小孩子就跑了过来，这年头的邻里关系就是这么好，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擦去玻璃窗上冰冻的窗花，唐秦已是看到京剧团家属院里站满了人，正有母亲的同事指着楼上一个劲地介绍呢，“唐秦，我们剧团长大的孩子，从小就跟着她妈倒腾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可是架不住人家孩子长得好，跟个大姑娘似的……” 唐秦顿时感觉嗓子眼发苦，这叫什么话。 “我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又一旦角王阿姨争着表功，此时正是过年，走亲戚的、过路的……人越来越多，“这孩子到话剧团，还是我跟他们团长提的，当初话剧团就说人家是奶油小生，不想收，现在怎么样，奶油小生也能演主角，还是西游记的主角……” 这还象话，唐秦看着楼下喝了口水，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到话剧团是这位王阿姨的功劳。 人是越来越多了，磕着瓜子的，抽着香烟的……这就是这个年代最朴素的追星方式，哪怕是你认识这小子，也想看上他一眼。 可是，这样的追星，就没人知道给明星同志送点瓜子花生什么的…… 唐秦发着小小的牢骚，可是到底是母亲赵明荔回来，才把这一众人等打发走。 大家看到明星的母亲，仍然不肯离去，相熟的剧团的阿姨甚至有些亲戚就都围到了赵明荔身边。 弟弟成了明星，姐姐唐齐的婚姻开始被更多人惦记。 八十年代，在这个城市，最热门、工资最高的是照像机厂、自行车厂，手表厂，缝纫机厂，电视机厂，而卷烟厂则长期是热门行当。 这两天，为作国棉六厂车间工人的唐齐，这些热闹工厂的小伙子们的照片都放在她跟前，紧着她挑…… 这些人当中，甚至还有厂长书记的儿子。 “门不当户不对，以后有罪受……”唐长远对待女儿的婚姻大事很是清醒，并没有因为儿子出演一部电视剧而沾沾自喜，放映了多年电影，对这些世间的浮沉，他看得太多了。 但现在二姐唐楚是欢喜的。 百货大楼内，站在那辆心仪的26式小金鹿自行车前挪不动脚步了，车子很漂亮，白底上有渐变的紫色，前面没有横杠，24圈，是一辆相当时尚的女式车。 “啊？122块啊！”待她看清楚上面的价格，就欢喜不起来了。 穿着一身蓝色大褂的售货员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大姑娘，用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介绍道，“这是上个月的价格了，前两天刚涨的。” “又涨了，那现在多少钱？”唐楚捂着书包，那里面是全部家当了，此时，她的心都提起来了。 “材料涨价了，一百二十九。”售货员瞟一眼唐秦，唔，这不是那谁吗…… “姐，你到底买不买……”唐秦看着自己的二姐，攒了两年的补助和奖学金，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就是想能在自己的城市里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 “嗯，太贵……等降价吧。”一下涨了七块钱，这顶得上她四个月的补助了。 “你，你是不是唐僧？”唐楚还在犹豫，售货员没有犹豫，柜台后面的售货员，都聚拢过来，“对，你就是唐僧。” “我是饰演唐僧的演员，”唐秦看到，商场里，无数售货员也不卖货了，争先恐后往这里跑，本来八十年代的百货商场，也是按时下班，服务态度也不好，那态度，能把人噎死。 “你要买自行车啊？”现在，所有售货员的脸上笑靥如花，更有体贴的，说是这么漂亮的车子，得先到派出所打上钢印，丢了或许还能找回来，她的叔叔就在派出所，她可以带着一起去。 百货大楼什么时候实行一条龙服务了？ “不是涨价了吗？”作为大学生，唐楚很快发现了唐秦身上的剩余价值，嗯，可以一用。 “不涨了，原价卖给你……”女售货员马上道，“我跟我们经理说一声，就说亲戚……” 亲戚？这都行？ 唐楚无语，得，自己又省下九块钱。 就在她想要试试自行车时，她才发现，整个二楼已经全是人，还有人不断在往这里跑呢，柜台都快被挤倒了…… “小弟，快跑……”唐楚眼瞅着是走不出去了，她一指窗户，唐秦推开窗户跳到了大街上，“唉，你瞧，唐僧都被你们逼成什么样了，他都成了孙悟空了！” 第23章 过过筛子，称称斤两 西游记剧组就是一个大家庭，春节过后，大家陆续从全国各地回归，互相拜年之余，杨洁导演还自掏腰包买了花生瓜子糖块，慰问大家。 春节后，计收猪八戒这一集参加了中日电视剧的交流，rb同行听说我们只用一台摄像机拍摄出这样的画面，都感觉很不可思议，这让大家伙更有了底气和心气。 “过年好。”唐秦在一群人中间看到了邱佩甯。 “过年好。”邱佩甯也看到了他，不过，她站在离他一米远处，只是过了一个春节，两人似乎生分了许多。 接下来，剧组赶赴武夷山，拍摄猴王保唐僧一集。 郑榕因为人艺有演出任务，没有到福建，唐秦挑选了一些上等的茶叶，寄回了bj。 这位人艺的泰斗，不是老师的老师，生活向来清苦自律，可是就是有一爱好——喜欢喝茶。 说起bj人艺，某百科的解释是中国人民文化艺术的殿堂！ 这四个字，无论在此时还是后世，都代表着演艺界的至高无上的荣誉和地位。 “好茶。” 人艺的排练室里，趁着休息的空当，郑榕老爷子打开了茶叶筒。 武夷山的茶树生长在岩缝之中，这种岩茶具有绿茶之清香，红茶之甘醇，是中国乌龙茶中之极品。 “怎么，老郑，又在自己偷偷摸摸喝独食？”韩善续老师化着妆，过来就按住了郑榕的手，“老郭，快来，有好茶喝。” 他们的岁数差不多，都是五十岁左右的人，韩善续在西游记饰演了多个角色，比如掳走唐僧母亲的大恶人刘洪，而韩家庆老师扮演的则是观音的化身，那位被唐太宗请进宫的老和尚，当然，后面的黄风怪也是他饰演的。 杨洁导演非常喜欢人艺的演员，后面三戏猪八戒中的丈母娘孙凤琴，镇元大仙吴桂苓，女儿国太师杨桂香……都是人艺的演员。 “尝尝，剧组一小朋友给我从福建寄过来的。”郑榕老师把茶叶筒递给韩家庆。 “孙悟空？”韩家庆老师声音宏亮浑厚，他知道，郑榕作为表演顾问，在剧组首要的任务就是指导章金来的表演。 郑榕笑道，“大圣没有这份心，是大圣的师父，很优秀一个小伙子，杨洁导演嫌他气息不足，我就跟他一起琢磨，……” “噢，徒弟？”韩善续也不客气，捏了一撮茶叶放进自己的茶杯里。 “找到好苗子了，那赶紧跟院长说啊，收进来跟小濮、小吴一块培养。”郭家庆喝了口茶，很有兴趣，因为此时的人艺，经历过特殊年代，青黄不接，剧本荒，演员荒，年轻一代还顶不起大梁来…… “我看，还不够格，浮躁。”郑榕丢下两个字，站起身来。 在年轻演员当中，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情，唐秦做得都很到位，也肯下功夫，可是春节回到剧组，他见过唐秦，小伙子乍成为明星，一个月也能挣二百多块了钱，他感觉小伙子心浮了，气躁了，一躁一浮，这戏就演不好！ 他提点过几句，可是小伙子也没有往心里去。 “你要求高，要不，让老郭试试火侯？”韩善续主动道。 “我就知道，喝人嘴短，拿人手短。”郭家庆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张纸，打开郑榕的茶叶筒就开始往纸上倒茶。 “嘿，嘿，给我留点。” 郑榕佯装阻止，不过韩善续的提议正中下怀，下面的一集囚困五行山，郭家庆饰演的观音菩萨的化身，与唐秦有大段的对手戏，也有大量的台词。 这也是在剧中，唐僧第一次出场，这一集可不象是后面光是跟在孙悟空身后打酱油，这一集，唐僧是真正的主角！ “也罢，你就让小朋友知道，什么是戏比天大，你替我去过过筛子，称称他的斤两！”郑榕把杯子放在桌上，“继续排练。” …… 阿嚏—— 远在福建的唐秦并不知道bj人艺里的事儿。 福建的天气多雨潮湿，即使是春天也这样。剧组里忍受这样的天气好久了，耽误拍摄不说，北方的人真不习惯这样的天气，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可是，自从左大玢老师到来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此时，她还是hun省湘剧团一团团长，在杨洁导演的盛情邀请下，决定出演《西游记》中的观音一角， 拍摄的时候讲究的是真实，这天，天下着雨，唐秦早起的时候，外面还是雨幕如烟。 天下着雨，没有办法拍摄，可是到了左老师的戏份的时候，雨突然就不下了，雨过天晴！ 这真是不可解释的现象。 接下来几天，明明刚刚还是阴雨连绵，左老师一出场天空便立马放晴，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这样的事发生多了，连现场的演员都直呼她就是菩萨转世，纷纷合掌朝拜。 更让唐秦哭笑不得的是，很多慕名而来的观众更是献上水果、土特产等供品，弄得左老师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武夷山的拍摄岁月，让邱佩甯与唐秦之间的陌生感也消失了，至少在拍摄的空余，两人可以象同事一样说上几句话了。 “……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开而当名，变而弥广。法虽三焉，而类无不尽；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 武夷山的戏，他的台词不多，他在熟悉下面唐僧登坛讲法的台词。 佛经真是深奥，他感觉自己努力读，努力背，可是就是不出那个味道。 郑榕老爷子告诉他，当年排雷雨，他饰演周朴园，欧阳山尊导演指出他太硬太躁，缺乏书卷气的毛病，他为培养角色的书卷气，天天诵读古诗词…… “唐秦，导演叫你呢。”作为场记兼导演秘书，邱佩甯一身裙装，戴着太阳镜过来喊唐秦，这丫头，不论拍摄多累，从不喊苦，即使杨洁导演有时发火，她也能很快让杨导消下气去，这份能耐，大家都是刮目相看。 “杨导怎么说？”唐秦打探道。 “杨导说你……好看。”邱佩甯突然笑了，笑得唐秦有些莫名其妙。 下面就要到湖南冷水江拍摄水帘洞洞内戏，这里没有唐秦的戏份，他原本是想回琴岛话剧团的。 “小唐，我和两位副导演都感受到了你的进步，当然，你自己也很努力……” 怎么，怎么这么象前世人力资源在裁员时的说辞，或者说是剧组在突然更换一个演员的说辞？ “可是，我跟任导、荀导都感觉，你的侧脸比你的正脸好看，佩甯，你看是不是这样？”杨洁导演突然招呼道。 邱佩甯正碰上唐秦的目光，可是她也不躲闪，导演让她看，她就得大大方方地看，看完还要提意见。 “就是嘛，镜头中许多侧写要拍摄侧脸，可是这样拍摄，我感觉你身上的佛性不足……也就是说，从正脸看，你是一名僧人，但从侧脸看，你没有僧人的感觉，……” 唐秦无语，碰到这么一位精益求精的导演，他还能说什么，导演您就说怎么办吧！ 其实杨洁导演叫唐秦过来，还真不是为了他的侧脸。 《西游记》序列里，“囚困五行山”这段剧情堪称整部剧耗费时间最长、投资最大的一段剧情。 既要展现孙悟空在500年内所受的苦难，还要引入玄奘大师的前世今生，最后观音菩萨点化众人，唐王送玄奘出城与悟空相会。 可以说，“五行山”的剧情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属于承上启下的铺垫，毕竟整版小说所讲的故事就是取经，而取经的背景、人物和师徒聚首都在这一集有展现，所以这段镜头的好坏会直接影响观众的体验。 如果拍不好，取经就没了实际含义，拍得好，才能顺利让观众们渡过《大闹天宫》所带来的缓冲期。 另外，杨洁导演重视“五行山”剧情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80年代佛教对于原版《西游记》的批判，尽管整部小说是建立在佛教基础上的，但吴承恩在原《西游记》中对唐僧的描述不甚符合佛家形象。 所以在82年杨洁进行翻拍时，佛家比较出名的几位住持都要求她将玄奘大师拍出“佛性”，而作为唐僧的出场第一集，“困囚五行山”这段就极其重要。 为了拍好这一集，杨洁导演早早定下了外景拍摄的想法，并选了全国8个城市景点进行拍摄，可以说是相当花费心血。 “小唐你说，你身上的佛性，怎么才能更强一些？”杨洁导演放下手里的场记单，问道。 第24章 请长老说法 佛性，哪里最强，当然是寺庙！ 唐秦突然灵光一动，“导演，我想过了，在你们去湖南拍戏的时候，利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想到寺庙里去体验生活……” 啊！ 当和尚？ 邱佩甯看到唐秦的样子，接着笑了，她笑着扭过身去，却又不可遏止地笑着转过身来。 “小唐，你的意思，是想去做和尚？”杨洁导演也笑了，她看着唐秦的光头，嗯，这个样子到庙里就不用剃度了。 “对，就是去当一个多月的和尚，本来我进组前就应该体验生活的，看来，少了这一课还真不行。” 宁波的天祐寺，也是这一集的取景地，杨洁导演他们拍完湖南的戏，直接到宁波，双方可以汇合。 可是，这也就意味着唐秦从现在开始，就要离开剧组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邱佩甯无语，只是在本子上记下杨洁导演的安排。 “唐秦，你带好袈裟和锡杖，既然要体验生活，就完完全全按照僧人的方式和规矩在寺庙里生活。”杨洁导演不忘嘱咐道，“也不要别人送你，你就当自己是一个行脚僧。” 自己过去？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杨导在剧组的地位无人能敌，她作出的决定是改不了了。 “好好修行。”出得门来，邱佩甯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可是看到剧组的同事，她又严肃起来。 袈裟，僧帽，僧鞋，僧装，还有锡杖，唐秦收拾妥当，就坐上了北上的汽车。 八十年代的演员还有体验生活一说，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要进寺庙体验生活，唐秦坐在汽车里，不断摇头…… …… 天祐寺位于宁波太白山麓，为“天下禅宗五山”之一，天祐寺亦在海内外负有盛名，为rb曹洞宗的祖庭。 这个时候的寺庙也还不是景区，刚刚经历过特殊年份，刚刚恢复宗教政策，寺内是真修行人的居所，也并不象后世那样嘈杂…… 延青石台阶拾级而上，青松夹道，爽气扑面，抬头可见翠岗之上古塔挺秀，这里是进山入寺的第一道门户小白岭。 “也罢，既然要体验生活，那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僧人……”唐秦脱下自己的毛衣和外套，打开行李包，从里面拿出僧衣、僧帽和袈裟…… 袈裟是按照大明高僧样式制作的锦澜袈裟，上面做了很多格子，美工师又加上了反光的亮片，此时晴天万里，艳阳高照，袈裟上的道道金线和亮片夺人双目。 刷—— 唐秦披上袈裟，手拄纯铜制作的锡杖，朝天祐寺走去。 天祐寺的香火看来很盛，青松夹道上，是虔诚的善男信女，看到唐秦身披袈裟手拄锡杖缓缓行来，众人立即闪于石路两旁。 “师父。” 唐秦急了，眼见着已有善男子善女人虔诚地匍匐在地，跪拜下去。 千百年佛教习俗，对普通的僧人一般行双手合十礼，对德高望重的高僧，则实行跪拜礼，即施礼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头至于地，这是拜礼中最重者。 不可拜我……不可拜我…… 唐秦感觉自己的汗都要下来了，眼前突地跪倒这么多善男信女，都是长辈般的年纪，他，受不起。 虽说自己是唐秦，可是穿上袈裟，他就是唐僧，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唐僧的模样。 “老人家……快起来。”他伸手搀扶起一位老太太。 “敢问高僧名号？”老太太慈眉善目，虽然从地而起，却仍然双手合什，以示恭敬。 法名唐三藏？ 唐秦大窘，自己哪有法名啊？我就是前来体验生活的……可是没想到这种生活是如此让他意外。 他再三解释，这些人就是不信，没有办法，他只有徐徐步行向前走去，众人虔诚地跟在后面，眼看着前方就是山门了。 望着通向山门的长长台阶，唐秦轻舒一口气，他正想着如何对寺里的知客僧说话—— “弟子是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佛求经去的，今到宝方，请求挂单。” 还是这样说，“我是演员一名，奉导演之命，前来体验生活，还请收留容纳……” “咚——咚——咚——” 却忽然听到三声钟响，钟声浑厚悠长，在这清凉山间回荡。 他再转头时，身后的信众已是双手合什，念念有词。 紧接着，三声板响，山门大开，一众僧人鱼贯而出，个个神情肃穆，双手合什，分立两侧。 这搞什么？ 唐秦看看自己的僧衣，僧鞋，还有身上火红的袈裟。 再抬头时，却看到山门中走出三人，皆是身着袈裟，望向山门，长身肃立。 这是寺里的住持？监院，维那……？ “铛铛铛铛——” 敲引磬四捶，三位僧人已是走下台阶，身后是两行僧人。 从年龄上看，这三位大都与唐长远年龄差不多大，“弘远代表全寺大众诸师，敬候大和尚莅临天祐寺，惟愿和尚慈悲，即行进院，众等不胜恳祷之至。” 这说的是什么？我是大和尚？ 主持，我只是一名演员，是前来体验生活的，好吗？ 唐秦看到主持、监院一脸的肃穆，分列两旁的僧人满面的庄严，就是身后的善男信女也是个个虔诚如一…… “阿弥陀佛……”他只能双手合什，这样子的氛围之下，体验生活四字，他说不出口了。 “敢问长老法号？” 长老？ 唐秦哑然失笑，刚才那位老太太称呼自己高僧，是的，我饰演的是大唐玄奘法师。 “请长老山门前说法。”住持手一挥，所有僧众立即停止了念诵，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唐秦。 说法？ 唐秦懵了，山门洞开，僧众齐迎，钟鼓齐鸣，看样子这是佛教的礼仪，可是，我哪会说法啊？ 我就是一名话剧演员，在西游记中饰演的是唐僧这一角色。 “请长老山门前说法。” 唐秦吓了一跳。 分立两侧的僧众，身后的信众，齐声央求道，声音如此洪亮，让他心里狂跳。 “请长老山门前说法。”住持、监院和维那，三人又一齐开口请求。 唐秦的汗都下来了，他定定神，也只有开口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金刚经！ 这是《金刚经》里最为著名的一个偈子，也是这部佛经的精髓所在。 佛说，只有知道一切都是因缘所生、有生有灭的假象，只有明白这个道理，具有对境不生妄想、对物不生执著的智慧，人才能从生死烦恼中解脱出来。 佛用“金刚”来比喻这种的智慧，“有为法”，就是有生有灭的一切存在；“作如是观”，就是把世间开始有生有灭的假象当作梦（睡觉中的梦境）、幻（海市蜃楼般的幻影）、泡（水泡）、影（影子）、露（露水）、电（闪电）等等幻有的现象来看待。 前世，唐秦在无戏可拍的时候，看佛经静心境，金刚经是他最喜欢的！ …… “哦，是我禅宗大德到了，恭请圣僧，慈悲，慈悲。”主持双手合什，示意唐秦起步入寺。 唐秦长舒一口气，长老？大德？高僧？我连一名沙弥都不是。 他看看前方寺庙里的院落，唉，一入佛门深似海，从此……佩甯是路人……也不知现在剧组的人在干嘛，杨洁导演，我能不去体验生活了吗？ 在维那僧的引领下，唐秦在弥勒像、韦陀像前以及大雄宝殿、伽蓝殿、祖堂等殿堂佛像前，一一拈香礼拜。 一位眉发皆白的老僧人，在一名沙弥的搀扶下，手拄锡杖缓缓而来。 “此是本寺方丈印觉长老。”住持弘远及一众僧众双手合什，缓缓下拜。 “长老您好。” 看来这才是天祐寺里真正管事的，他这个假僧人就不要冒充什么高僧了，他就是来体验生活的，他想赶紧找机会，把事情解释清楚。 在寺庙里，方丈与住持并不一样，方丈的主要任务在于开坛传戒与教化弟子，因此，只有德高望重、极有修行的高僧，才能成为方丈，并拥有广大信众，广为说法。 印觉长老拈香，一缕清香，超然物外，缕缕清烟随风而去，“请进室内说话。” 唐楚一脸凝重，从看到老方丈那一刻起，他突然心安了，再也没有山门前怕被人拆穿的担心，也没有走进庙来对于未知的彷徨。 “方丈，我不是僧人……” “知你不是僧人……”老和尚示意小沙弥倒茶。 “知道我不是僧人，怎么用大礼来迎接我？”唐秦长舒一口气，“还要我说什么法？” 老和尚慈悲看他一眼，只答了两个字，“袈裟。” 袈裟？ 唐秦身上的袈裟是按照大明高僧样式制作的锦澜袈裟，做了很多格子，加上了反光的亮片，锡杖也是纯铜制作。 在佛教中，是以袈裟上面的格子多少来区分一个僧人的修行地位的，如果格子越稠密，代表着这个僧人的修为越高。 而唐僧的袈裟，上面的格子应该是最多的，因为他饰演的是玄奘法师。 这倒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在山路上，那么多善男信女，见他就跪拜于地！ “您知道我是来体验生活的？” 老方丈缓缓垂下眼帘，“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是与不是在心不在身，此生活，彼生活，都是生活……施主与本寺有大因缘，你告诉我，你披的不是玄奘大师的袈裟么？” 哦，唐秦明白了，他们没有把这当成体验生活，而是当作迎接远道而来的“玄奘大师”！ 僧人们敬的是那位玄奘大师，敬的也是他们自己的心！ 阿弥陀佛！ 老和尚赞许地看一眼唐秦，“施主，与佛法有大因缘，即是因缘，就不可错过，弘远，早课晚课一并安排他参加吧，他即是喜欢金刚经，那就把我的那部金刚经送与他……且看他能修行到几时几地……” 第25章 不需要演技的演技 晨钟暮鼓，法音缭绕，庙里的生活既单调，也规律，即清净，也能让人心安。 清早四点起来上早课，晚上七点钟上晚课，早课结束后耕地种菜，而用过午斋后，下午唐秦就开始念诵金刚经。 唐秦最接受不了的是，僧人们晚上不吃晚饭，这叫作过午不食，可是整天就是青菜稀粥，半夜里他时常饿醒。 饿醒的日子慢慢过去，他的胃好象也能接受了晚上没有饭吃的现实，至少早上起来，肚子里不再是震天般的肠鸣。 坐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树木，天气渐暖，屋里多了许多小虫子，可是既然是僧人，就要严格遵守戒律，弘远主持对他的戒律要简单一些，主要说就是三归五戒。 一要归依三宝，二要归奉佛法，三要归敬师友：此是三归。 五戒者就是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 抬眼看着小虫子落在自己的脸上，即使脸上很痒，唐秦也只能是轻轻地把虫子捉起，放到窗外。 “唐僧……”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唐秦顿时怔住了，透过窗户他看到了李成汝，也看到了跟在李成汝后面的邱佩甯。 庙中一日，世上千年，剧组到了天佑寺了。 “唐长老……”也不管是在庙里这般清静地方，李成汝进来就是大喊大叫，“哎呀，瘦了，真瘦了，半年的猪蹄白吃了，我看，杨导以后要给你加三个猪蹄了。” 唐秦缓缓起身，掠过李成汝的头顶，目光落在邱佩甯身上，她的眼神里，有重逢的喜悦，也有久别的矜持，还有担心，怜悯…… 诸多情绪，却化作唐秦一句话，“你们什么时候来了？” “别说，小邱，小唐还真象僧人，看来就得体验生活，这生活体验得好，”李成汝起先没有回答唐秦，“可是，没有人想真正来当和尚，是不是，小邱……” 邱佩甯脸色一红，好象让人看出心思一般。 李成汝不管，“杨导说，今天就拍摄天祐寺一段戏，噢，，我们昨天晚上到的，杨导不说通知你，说你现在的状态肯定最好，通知了，你提前准备了，就不是僧人了……” 今天就拍摄？ 唐秦心里波澜不惊，他看一眼僧室，住了将近两个月的寺庙，一草一木他是太熟悉了，这里，确实是他的主场，现在，他就是僧人。 “走吧，还真要出家啊，”李成汝翻看着他案头的佛经，“还真用功，看了这么多书，……小唐，今天可是大场面，杨导联系了部队的领导，从舰队借来好多人……” 拍这段戏，场下所有的和尚有天祐寺的僧人，更多的是东海舰队的官兵，为了帮助西游剧组，他们甚至全员剃了光头 “杨导。” 看见现场指挥调度的杨洁，唐秦快步上前。 “小唐。” 瘦了，真的瘦了，杨洁导演很心疼，可是接着也开起玩笑，一天那两个猪蹄看来是白吃了。 “西天取经路遥，翻山越岭，风餐露宿，能不瘦吗？”唐秦坐下，任化妆师造型。 “嚯，有那个感觉了。”杨洁导演笑着夸奖道，看来体验生活真的必要，她接着又介绍起这场戏的其他演员来。 饰演唐王的是江南有名的越剧小生张志明，他将一代帝王的气质表现得很到位，剧中唐太宗送别唐玄奘的场面，那句经典的台词：宁爱本乡一捻土，莫恋他国万两金！让此时的孩童喝水时，都愿意从地上捏起一撮土放进自己的水杯里。 还有就是扮演观世音化身的郭家庆，韩善续此时穿戴上了金盔金甲，饰演的是唐太宗的大将。 “小伙子俊秀！”一见面郭家庆就夸上了，可是不知道演技怎么样。 韩善续也是同样的心思。 今天唐僧开坛讲法的这场戏，是一段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常戏，唐僧全程都是坐在法台上讲经说法，没什么爆点，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情绪波动。 拍摄时，别说走路了，动作都不能有，全靠眼神与声音和头部的动作来表演。 虽然普通，可是越是考验演技。 “小唐，下面就看你的了，这是唐僧在全剧中第一次出场，我也要看看，看看你的修行到底过关了没有？”杨洁导演道。 是真修行还是假修行？李成汝顺嘴来了一句，惹来邱佩甯一个白眼。 唐秦不理会李成汝，走出化妆室，看到台下的僧人们，有庙里朝夕相处的师父，也有部队的官兵，见他一出场，几百道目光都投了过来。 “好，下面看我们的唐僧如何讲经说法。”杨洁导演示意打板。 唐僧缓缓在座位上坐下，单看这凝重的身姿，渊渟岳峙的气质，杨洁导演忍不住点了点头，这感觉很到位。 “……以三法为统，以觉法为道。开而当名，变而弥广。法虽三焉，而类无不尽；觉虽一焉，而智无不周。观诸法而会其要，辩众流而同其原。斯乃始涉之鸿渐，旧学之华苑也。……” 唐秦开口了，这一段选自慧远大师的《三法度序》，文言文很是拗口，可是他讲得流畅。 声音洪亮，如黄钟大吕…… “他的声音平时也是这么响亮吗，这气息，绝了。”郭家庆没有上场，一身老僧装扮的他，就站在人群里。 这声音如果搁在话剧舞台上，那天生就是中国好声音！ 声音儒雅，穿透力却很强…… 出大音声！ 台下，弘远住持双手合什，看着台上的“僧人”，大梵天王的声音，音声具足五德:第一个是音声深沉，非常深沉，如大雷震，让人从迷梦之中惊醒过来…… 这才是高僧的声音！ 阿弥陀佛！ 他就是年青的玄奘大师！ 弘远主持突然走神了，他记起来了，印觉方丈说过，唐秦与佛门有大因缘！ 难道这音声，是佛菩萨护佑！ “镜头拉近……”杨洁导演一脸庄重，此时，她的心里很清净，多日的劳累，在佛法开示中一扫而光。 佛性…… 她要唐秦表现的佛性，声音具足！ “图大成于末象，开微言而崇体；晤惑色之悖德，杜六门以寝患，入深缘起，见生死际。 尔乃辟九关于龙津，超三忍以登位，垢习凝于无生，形累毕于神化……” 镜头慢慢拉近了，唐秦端坐高台之上，俯视众生，慈悲众生，怜悯众生，对，就是这样的眼神…… 佛性，就是慈悲，怜悯，救众生于人间火宅之中…… 这段表演，很好！ 自然，圆融，也很有表演的质感，无论肢体动作，面部表情还是台词语调，细节也很到位，都是一个高僧应有的气度！ “给他侧脸……”杨洁导演轻轻道。 第26章 锦斓袈裟，金丝佛珠 “此奉太宗圣命，召集众贤，选集诸僧，参禅讲法。大开方便门庭，广运慈悲舟楫，普济苦海群生……” 此时，韩善续就站在唐秦一侧，看着这张俊美的侧脸，他神情一时有些恍惚，不知台上坐着的，到底是唐秦还是唐僧。 他扭头向台下看去，一众僧人神色庄严，静听唐秦讲经说法。 说法的时间并不长，因为这是拍戏。 “好，过。” 杨洁导演很高兴，这么大的场面，光是参演的演员就达几百人，没有费第二遍事儿，遭第二遍罪，整个剧组都得感谢唐秦。 “小唐过关了，脸上全是戏，下一场，后背你也得见戏。”杨洁导演又提出新要求。 后背怎么见戏？ 有人纳闷，有人明朗，摄影师王崇秋知道，五行山宫廷戏的内景取自浙江禹王陵，水陆大会后，唐王带着老和尚到宫廷内买宝物，这也是唐僧正式出场的第一幕，所以场景异常宏大。 唐僧在唐王的召唤下，要独自一人走上八十一级台阶，剧组准备有俯拍的方式，自然要拍的是唐秦的背影…… ……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作为导演，自然要感谢天祐寺两个月来对唐秦的照顾。 唐秦也要跟庙里的印觉方丈辞行。 “阿弥陀佛。”老和尚寿眉低垂，外面的一幕他虽没有亲眼见到，可是唐秦讲经说法的声音他听到了，法音具足，宛如玄奘法师再现。 “唐秦，在本寺修行一月有余，我来问你，什么是修行？”唐秦想不到，辞行时老和尚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修行，就是修正自己的行为。”唐秦简单答道，“把身上的坏毛病坏习惯坏念头都要改掉。” 这样回答也没错。弘远看看老和尚，老和尚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并不理会。 “金刚经开始就告诉我们，怎么样叫修行？”唐秦继续道，“第一品穿衣、吃饭、洗脚、睡觉，就是规规矩矩地做人，老老实实地做事，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都说完了。” 金刚经！他手里拿的还是老和尚送的金刚经。 “然后佛自己摆一个榜样给我们看，他自己穿上衣服，化缘、吃饭，吃完了，洗了泥巴脚，敷座而坐。 也没有一个学生把他位置铺好，是他自己来安置，弄弄好，敷坐，把位置拍拍平，然后自己上去坐。” 这就叫修行！ “善哉，”老和尚眼睛缓缓睁开，“我早说过，唐秦施主与佛门有大因缘，与佛法有大因缘，不知你可曾想过入佛门中，弘扬佛法，普度众生？” 入佛门中？ 唐秦眉棱骨一跳，他就是来体验生活的，入佛门当和尚，离他太远。 弘远主持的眉棱骨也是一跳，方丈德高望重，难得有他法眼另看之人，他，不是想收唐秦为徒吧？ 刚才，唐秦讲经说法时，他的意识里，就好象穿越到了唐朝时，玄奘大师登坛讲法一样，他就坐在台下，仰望高僧。 “阿弥陀佛。”弘远主持合什念道。 杨洁导演一惊，她虽然不相信唐秦会遁入空门，可是老和尚对唐秦的看重，她能听得出来。 这演技，都能让方丈想把他收为弟子吗？ “唐秦，你自己说，可愿跟我修行佛法？”老和尚却不理会杨洁，直接问唐秦了。 “方丈……”唐秦本能想拒绝，虽然暮鼓沉钟的生活让他心底平静，可是世上还有亲人，重生一遭，他还有愿望，起码前世没有在演艺界大展拳脚的遗憾他要弥补。 “方丈，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回真经，拍摄西游记也是磨难重重，您是想我取回真经还是不想我取回真经？”他直接把问题重新抛给了方丈。 哦…… 老方丈不言语了，他点点头，“西游记与佛法有因缘，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是该有终点，也罢，人在红尘中，心在红尘外，无所住而生其心，在哪修行也是修行，弘远，取我的袈裟与佛珠来！” 弘远住持马上一脸肃穆，但很快，他亲自捧着一只紫檀木的盒子返了回来。 “唐秦，你试一试。”老和尚站起身来。 盒子打开了，一身红色袈裟静静地展示于众人眼前，上面是一百零八颗佛珠。 “佛度有缘人，你有佛缘，也有慧根，这袈裟与佛珠就送与你，取你的经去吧。” “方丈……”弘远主持忍不住道，却见印觉方丈毫不理会，“方丈的袈裟是特质的，袈裟上的金线都是真金缝织，佛珠是金丝楠木制成，在没有重大活动的时候，方丈一般都不会轻易穿它。” 哦，是这样，众人肃然起敬。 当袈裟披到唐秦身上后，果然更加光辉耀眼，杨导、邱佩甯都不说话，却都双手合什，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唐秦，而是真的唐僧！ 唐秦接过佛珠，却又连忙放下，前世他对文玩有研究，这佛珠，绝对是金丝楠木制成。 金丝楠木，跟“价值连城”其实是划等号的。 作为古代皇家建筑才能使用的顶级木材，金丝楠木的质地绝对是木中之霸，价格自然也是相当傲人。 后世的市场行情来看，每吨金丝楠木的价格炒到了30万元左右。 如此昂贵的材料制成的佛珠，唐秦不敢收。 “收下吧，这是方丈所赠。”弘远大师起先还是不愿意相赠袈裟佛珠的，可是此时眼到神采奕奕的“年青法师，”他倒劝起唐秦来。 “施主与佛门有大因缘，取回真经，我们有缘自会再见。”方丈转过身去，无话。 “方丈。”唐秦万般感慨，却只说出这两字来。 弘远主持手一挥，“请吧。” 一行人向方丈行礼后走出禅室，唐秦突然却又返身跪倒，恭敬行参拜之礼 老和尚没有转身，却好象已是看到唐秦，他声音中充满慈悲，“去吧，去吧……” …… 浙江，绍兴，禹王陵。 唐秦长身肃立，抬眼望向直插天空的九九八十一级台阶。 这场戏只有他一个人，他要身披袈裟走上八十一节的楼梯，戏里即给足了他排面，又预示着唐僧取经的艰险。 这场戏，他连台词也没有，连正脸也没有，仅靠背影就要展示出唐僧的气质来。 拍摄是从空中俯拍的，唐秦一手提九龙锡杖，一手撩僧衣袍角，缓缓上行。 郭家庆没有进殿，就在台阶底下仰视着前行的“僧人。” 他在人艺的舞台上泡了几十年，自认为是科班出身，表演需要舞台功底，也需要在舞台上锤炼多年，身上才能有一种叫作演技的东西。 他也认为，演技这东西，不可琢磨，只可意会，但始终是一门技术。 技术用得恰当好处，人物自然就立起来，技术用得不足，或者太过，人物要么象没长大的孩子，发育不足，要么就象一个大个子，风风火火，把人物给拔苗助长了。 可是，现在，这个小伙子的背影，他是用不上演技的，可是一抬手一动足，他仍是演，但他就是看不出他演在哪里…… 这是一种不需要演技的演技…… 或者说，他本身已经就是唐三藏！ 满场无声。 大家在静默中目睹“玄奘法师”走进了宫殿。 “休息一下，”韩善续化好妆，待会儿他也要站在宫殿内，与马德华一起，饰演唐王的将军，“待会试试他的戏？” “还用得着再试吗？”郭家庆虽然看起来很瘦，但是化上妆后，一幅仙风道骨的模样，很有分量，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神气和正气，说起台词来，也是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我回bj得跟郑榕说道说道，这个徒弟他收不收？他不收的话，我收了。”郭家庆道。 韩善续明白了，“那还等什么，赶紧的给院长打报告啊，西游记拍摄结束，就把人调进人艺，我们又能增添新鲜血液了。” 第27章 可怜的唐秦 烟花三月，江南正是好风景，暖风，白云，绿柳，红花，让剧组全然忘了疲累，整日整夜地琢磨着怎么拍好西游记。 宜兴、苏州、镇江的戏拍着，烟火师刘礼就要率领一支小分队北上，准备在bj七王坟一个天然的大坑，拍摄悟空被压在五行山底下的那场戏。 后面的唐王送行，唐僧出世、放生池等戏份也要在清西陵和sjz的苍岩山福庆寺拍摄。 说起这段戏，刘礼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全然不顾江南的桃红柳绿，整天与摄影师王崇秋琢磨。 尽管在原著里，大圣被如来一掌镇压的剧情很短，只有不到30秒，但这段剧情的拍摄过程却极其费工夫。 剧中有这样一个场景，孙悟空和如来佛祖打赌，后来孙悟空一看翻不出如来佛祖的手心，正想逃走，如来佛祖手掌一翻，顷刻之间山石炸裂、砸向孙悟空，最后五行山将其压住 怎么才能拍出顷刻之间天崩地裂的感觉？ “我是没招儿了，就一台摄像机，这可是宝贝，万一炸坏了，台里饶不了我，杨导也饶不了我。”刘礼仰面躺在招待所的床上，一筹莫展，窗外的雨水滴滴答答，更让他心烦。 台里倒有一台专门的ado特技机，剧中的特效比如后期合成、抠像等这台机器勉强还能用，但是想要搞出这样的场面，根本无从下手。 “你忘了，找大能干儿啊。”王崇秋喝着白开水，慢悠悠道。 嘿，你说，我怎么忘了这茬！ 刘礼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人还没出房间，声音就喊出去了：大能干儿—— 唐秦正在管服装的李师傅屋里，屋子里全是戏服。 老人家太瘦了，他不时会送个猪蹄过来，这倒让这位老人感动了。 “当年啊，梅先生也是这样……对我们极好……”老人听到刘礼的吆喝，“快出去吧，是不是又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了？” “刘工。”唐秦只得出了屋子，打了个照面儿就被刘礼抓住了手腕，走廊里此时全是人，唐王张志明、副导演任凤坡，一众班底演员都走了出来。 杨洁导演带着邱佩甯也走出房间，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跟大能干儿商量个事儿……”刘礼对打扰大家很不好意思。 天崩地裂啊！ 天上的石头砸向孙悟空，还不能把摄像机给砸坏了！ 看着唐秦若有所思，刘礼不禁有些失望，“你大能干儿如果再想不出招儿来，我可就真没办法了。” “有招。”唐秦笑道。 “什么招儿？”刘礼马上又一次抓住他的胳膊。 “你也不能白使唤人家小唐，你得表示表示。”王崇秋的性格很是平和，说话一直慢悠悠的，他阻止唐秦，示意他点子可不能随便就给刘礼。 “我收他为徒……”刘礼急道。 “亏你能说得出口，你一直找人家小唐讨主意，在天祐寺，方丈都想留下小唐当徒弟，你说什么大话？你得请客，吃饭。”王崇秋道。 请客吃饭小意思嘛，刘礼一口答应下来，催促着唐秦快说。 孙悟空被压时山崩地裂的场景，其实跟去年在wf拍高小姐被吸进黑烟里那一段很象，唐秦让刘礼在现场搞一个“大爆破”，再将这个镜头通过特技反转过来，爆破后散落的石头不是向上吗，这样一翻转过来，散射的石头就向下了。 哎呀—— 刘礼一拍脑袋，他怎么就想不到了呢，“小唐，你这脑袋怎么长的，会演戏还有点子……这回我真得请客，我们不在剧组吃了，晚上我们出去找一家饭馆，我好好跟你学习学习。” “得，唐僧的第五个徒弟，出来了。”王崇秋笑道。 晚上答应请客，可是中午的饭还得吃。 大半年相处，唐秦与大家熟悉了，因为年轻性格又好，剧组里的人并不因为他每顿饭两个猪蹄而排斥他。 他端着饭盒到这个房间聊一会儿，到哪个房间坐一阵儿，外面的雨也悄悄停了。 手拿一只猪蹄来到招待所院里，啃着猪蹄呼吸着雨后江南的新鲜空气。 王崇秋正站在窗前，他灵机一动，举起了摄像机，拍着拍着他自己先笑了。 当唐秦把猪骨头扔进垃圾桶，王崇秋也拍摄完毕。 “快来看啊……快来看……”王崇秋举着摄像机也来到院子里，他人缘很好，又是导演的爱人，众人立时围过来一堆人。 “大家看，小唐，多可怜哪。”王崇秋笑得一脸神秘，目视走向远处的唐秦。 可怜？ 邱佩甯也跑了出来，她也想看，可是人太多，她根本挤不进去。 啊！ 挤在里面的人嘴里都发出一声惊叹，那意思怎么会这样？ 到底怎么了？ 杨洁导演急匆匆赶了过来，唐秦现在是她最得意的演员，她可不允许他有闪失，跟着杨洁导演，邱佩甯终于也挤了进来。 啊！ 两人大惊失色，都看一眼在远处散步的唐秦，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摄像机的回放里，只见唐秦伸手从垃圾桶里掏出一个猪蹄来，大口大口地啃着，然后边啃边在院里踱步…… “怎么会这样？两个猪蹄不够他吃？”杨洁导演心疼了，多好的演员，怎么还能从垃圾桶里找猪蹄吃，还这样大口大口地吃。 邱佩甯也看着远处的唐秦，他好象也注意到了这里，还冲着这里笑笑。 嗯，不至于吧，这么温润儒雅一个人，平时也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怎么就会从垃圾桶里找猪蹄吃？ 杨洁导演起初震惊后，这时也回过味来，“王崇秋，怎么回事？” 王崇秋笑了，得意道，“我啊，用的是小秦的办法，倒放啊，倒放后就成这样了……” 正放，那原来就是吃完猪蹄扔进垃圾桶里，倒放就是从垃圾桶里拣出一个猪蹄，然后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大嚼着，然后优哉游哉地散步，还使劲吸了一口中新鲜空气…… 哗—— 院子里一阵爆笑，杨洁导演笑不可遏，剧组里好久没有这么欢快的气氛了。 可是笑过之后，杨洁导演板起了脸，“这不是浪费胶片吗，王崇秋，从你的工资里扣。” 老婆要扣老公的工资，王崇秋也不在意，反正工资不归他管。 “老王，你不能这么埋汰我小师父，”刘礼自己也是笑得不行，可是嘴里还得给秦东拔份儿，“本来晚上想请你一起去吃饭，算了，你不用去了。” 嘿，你小子，过河拆桥是吧，王崇秋一把卡住了刘礼的脖子。 在他的押解下，刘礼悄悄通知了剧组几位聊得来的同事，副导演任凤坡，班底演员张寄蝶、项汉，前面一位是高老庄中的地保，后面一位则是高老庄那个家丁，哦，还有武术指导也是二郎神的扮演者林志谦……还有唐王张志明。 第28章 压箱底的本事拿出来 这是一条人声鼎沸的老街，脚下是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蔬菜瓜果、小吃零食、家用玩艺……让这条粉墙黛瓦的老街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一处平房内，就是张志明点名要找的饭馆，饭馆不大，一间房做菜，另一间房吃菜，菜单就贴在墙上…… 醋鱼、糟鸡、醉蟹……炒三鲜、芋艿豆腐皮、梅干菜五花肉…… 哦，全是硬菜。 听到菜名，在剧组里见不到荤腥的众人就开始打趣刘礼，这个月不怕回bj跪搓衣板？一顿饭就花了快十块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不过了！ 刘礼很慷慨，大叫着上酒。 一众大男人在一起吃饭，怎么能没有酒呢？绍兴的加饭酒也是出名的，酒不辛辣还叫酒么！ “郑重介绍一下啊，我的小师父，”当一小杯黄酒下肚，刘礼示意唐秦，“现在，我是位于悟空，悟能、悟净和白龙马后面的五师弟。” 众人都笑，也知道这餐饭他们都是来作陪的，刘礼是要感谢唐秦的，唐秦几次出手，帮助他解决了特效上的难题。 “小唐戏演得好，也肯下功夫，”导演任凤坡主动夸奖唐秦，他从唐秦试戏时就很看好这个小伙子，将近两个月的寺庙生活更让全剧组震惊，要知道，剧组的同志整天吃青菜都有意见，而唐秦在庙里晚上都是不吃饭的，更不要提那么多清规戒律了，“郑榕老爷子背地里也一直夸你呢。” 唐秦举杯回敬，嘿，这老爷子，为什么背地里夸，当面夸多好！ 我受得住！ “小唐，去年计收猪八戒那一集我看了，你的出场，真的很让人回味，”唐王张志明诚心道，“你这形象，放在我们剧团，那标准就是小生一个。” 是么？ 听着众人夸奖唐秦，刘礼笑了，“吃菜，吃菜。” 小菜馆，大味道！ 梅干菜乌黑发亮，五花肉肉粒饱满，一勺带汤汁的菜和肉，夹着开好口的白馒头，咬一口就是满嘴的回味满嘴的鲜甜！ “好吃吧？任导，老张，老林，你们都看好我的小师父，干脆就都教他一手，我们这个剧组，且得有好几年在一起搅勺子呢……任导，要不你先说。” 任凤坡一下笑了，他作势拿着筷子要敲杯子，“我就知道，这饭不好吃。”可是再看唐秦，他是越看越喜欢，小伙子的人品也好，他知道，唐秦的猪蹄，私下里给了剧组许多老同志。 可是，他是京剧院的花脸演员，唐秦这粉雕玉琢的小生，他学花脸干嘛？ 艺多不压身，刘礼替唐秦回答了。 “小唐，你想学哪一段？”任凤坡算是点头了。 “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唐秦拿起杯子敬酒，这也是不是老师的老师了。 他心知道刘礼的心意，剧组里全是大腕，一人教他一点本事，就够他以后在整个演艺圈横着走。 “老项，还用我说吗，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来。”刘礼又示意项汉和林志谦，“老林，刚才你可夸奖我小师父夸得最猛。” 项汉是湘剧团的演员，十几岁时就给xxxxx表演节目，是剧团有名的武生，也是全国有名的“筋斗王”。 林志谦则更有名气，他是通背大师孙振环门下弟子，后来师父去世后，他又投入一代武术宗师万籁声门下，时间长达二十余年。 在进入剧组前，林志谦从事最多的，就是武术教学和培训工作，就是给武警、公安特警、野战军的侦察部队、特种部队等搞训练，一般就是散手训练、格斗训练、防卫训练和防暴训练。 杨洁导演的评价，他可是“豹子头林冲”那样的人物，妥妥的八十万禁军教头！ “小唐，想学，我就教。”林志谦答应得痛快。 唐秦乐坏了，这两位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大腕”，机缘，真的是机缘！ 嗯，我要感谢自己，来到西游记剧组…… 张寄蝶眼看着刘礼在看自己，他笑着摆摆手，“我这儿啊，矮子功，小唐练这个不适合。” 无丑不成戏。 他是昆剧团的名丑，矮子功誉满全国，他也是盖叫天的徒孙，中国京剧院著名武丑张春华的学生。 “学！”不等刘礼说话，唐秦就表态了，这些人年龄都比他大了一旬两旬，艺术造诣更不须说，矮子功怎么了，也是一门学问。 “你教小唐画画，雕刻……”刘礼却是知道他的底细的，张寄蝶是全才，绘画与篆刻独步天下。 “我啊，就这点压箱底的本事，”张寄蝶说起自己的本事，还是很得意的，但传授给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很愿意，“都被你抖搂出来了。” “服务员，小笼两客，再来二十个油包！”刘礼高兴了。王崇秋是老熟人了，他让王崇秋教唐秦摄像，“别捧着摄像机象个宝贝疙瘩似的，有什么本事，给小唐说说……” “我跟小唐，互相学习，”王崇秋知道唐秦懂得摄像，刚开拍时机位的设置，就让他心服口服，“哎，你说了这么多，志明呢，他教小唐什么？” “正主来了。”刘礼神秘笑道，“先吃饭。” 小笼两客，汤七碗，汤的作料十分讲究，有小开洋、淮皮、紫菜、蛋皮、葱花、猪油。 也可混搭，小笼只用醋来调味，油包沾着汤喝，一甜一咸，别有滋味。 “志明，小唐这形象，还得是小生……”刘礼道，“你可以排上大用场……” 张志明笑着摆摆手，他是江南越剧的名小生，也是尹派的传人。 “小唐这形象，真的是小生的最佳人选，我们越剧，从五十年代就倡导男女合演，但真正舞台上的男小生却很少……” 越剧与其他戏曲最不同的地方，在于很多小生都是女扮男装，别具特色，但也让男小生失去了舞台。 可是，张志明在唐秦身上发现一种“清”的美质，音色清亮，长相清秀，气质清雅，他是能够处理好刚柔平衡，既能塑造男性人物，又不失剧种风格的。 “小唐，如果你想学越剧，我可以把我的老师介绍给你，”张志明诚恳道，“不过，在剧组里，我可以先把圆场、手位、台步、指法等一些基本知识说给你听，还有一些唱段可以说给你……” “那张老师，感谢了。”唐秦递过一个油包，这餐饭，可真的太值了。 花脸、筋斗、武术、篆刻、绘画……暂用不到唐僧身上，可是越剧小生的身姿步态，那就是现成需要的。 象什么丢袖，起袖，整冠，提襟，扬眉……都是可以借鉴的。 “你想先学哪一段？”张志明很看好唐秦，也有惜才之心。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唐秦顺口就来。 “好吧，”张志明满口答应，可是他一抬眼看到刘礼就笑了，“老刘，任导和老张老项老林，我们是不是能算得上小秦半个师父了，你说，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师爷吗？” 哗—— 众人大笑。 第29章 黄梅戏第一美人 天下戏曲，都是相通的。 京剧中的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在越剧中同样也是基本功。 母亲赵明荔是刀马旦演员，唐秦从小练就了腰、腿、手、臂、头、颈的各种基本功，这倒让张云明感到意外之喜。 但越剧的小生与京戏又不一样，越剧的小生分为娃娃生，穷生，扇子生，纱帽生，翎子生…… 结合唐秦的特点，张志明让唐秦专攻扇子生，先练习怎么坐，怎么站，怎么走，丁字步拉三膀，左右云手，各种台步，然后再教程式套路组合…… 程式产生与生活来源，也就是把日常生活动作，经过琢磨、洗练、夸大、美化形成舞蹈节奏化，再加以手眼身法步连贯带动，结合唱念做打，所以一招一式一举一动以及声容笑貌都合乎美的规律。 这些戏曲程式是一代又一代的艺人智慧创造的结晶，通过程式，戏曲艺术才得以流传至今。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招待所的房间里，一间屋子放了上下铺的四张床，天气渐热，大家都没待在房间里，唐秦点燃一支香，一边哼唱，一眼不眨地盯着黑暗中的星星之光。 “嘿，你在这儿躲清闲哪，好了，以后不用躲了，恐怕以后要永远清闲喽。” 门突然被推开了，李成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位场记邱佩甯和于虹，很快，章金来也走进来，剧组里，有于虹的地方就有他。 “怎么回事？”唐秦笑着站起来，顺手把香掐灭。 “调查组要来。”章金来有气无力，全然不是荧屏上齐天大圣的模样。 调查组，自然调查的是西游记剧组，或者说是冲着杨洁导演来的。 正是因为杨洁所主张的这种实景拍摄手法，这一集要跑八个景点，华视内部出现了不少声音。 他们认为杨洁拍摄进度极其缓慢，而且带着剧组整天东奔西跑四处游山玩水，所以专门派了调查组到剧组查看。 调查组来，西游记如果拍不下去，章金来这个主角就黄了，他现在慌得一匹。 “查吧，不出半个月，他们就会给我们说好话。”唐秦倒不在乎。 “你就这么放心？”章金来吃惊道，唐秦好歹也是主角。 其实剧组里的人都很担心，西游记如果不拍的话，剧组就要解散，大家都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也就不是什么明星了。 “让他们来吃半个月的青菜馒头，卸一个礼拜的车，他你看他们怎么说。”唐秦笑道。 果然，不到半个月，调查组组员纷纷表示受不了这里的艰苦，一个劲地感叹剧组的不容易。 临走，李成汝还特意拿了王崇秋拍摄的唐秦从垃圾桶捡猪蹄的片段给调查组看，虽然杨洁导演解释清楚，还是把整个调查组的人都给笑坏喽…… 一笑解千愁！ 调查组回到华视不仅平息了风波，还为剧组说了一车轱辘的好话！ 但这件事，对杨洁导演触动很大。 剧组确实不能光低头拉车，还得抬头看路。 原来，在拍摄的过程中，每到一个地方，她都给剧组下达“死规定”—— 不准说大话，不准接受媒体采访，更不准惊扰当地群众，要是有需要，就去跟去景点的工作人员联系，切记一切都要低调进行。 这样的导演和剧组，再对比后世，往往一部剧在开始筹备之初，不管是演员，还是投资，都会极力宣传，生怕观众不知道，哪里还有当年那种追求艺术的初心？ 可是，现在，杨洁导演主动联系了大众电视的记者前来采访，采访就在绍兴进行。 杨洁导演介绍了这一集的拍摄过程，剧组的辛苦，这些演员不光要演好自己的角色，还要经常客串剧里的其他小角色，一个人顶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用，简直成了第二拨班底演员。 “下面一场戏，杨导，准备在哪里拍摄？”记者对西游记很同情也很关注，全国的电视观众对西游记也很关注。 “下一场戏，我们准备去镇江，在江面上拍摄陈光蕊赴任沉江一场戏，马兰同志，在我们剧中饰演大唐开国功臣殷开山的女儿殷温娇，又名满堂娇……” 马兰啊！ 记者蓦然抬起头来，“是ah省黄梅戏剧院的马兰同志吗？” “就是黄梅剧院的马兰同志。”提起马兰，杨洁导演喜笑颜开。 说起马兰，杨洁导演在录制《女驸马》时，就非常喜欢马兰的形象和表演，觉得她“扮相好，风度好，男装也好看”，而且很符合唐朝美人的模样。 但杨洁和马兰约定时她还是小有名气的五朵金花之一，而1984年春晚上，马兰一曲《女驸马》选段惊艳亮相，成为这届春晚的焦点之一。 之后马兰主演的电影《龙女》上映，她在片中的扮相再次惊煞观众。 等到1984年中旬，她已经是大明星，更是ah省黄梅戏剧院的台柱子。 去年，她参演了电视就《严凤英》，还获得飞天优秀女主角奖和金鹰最佳女主角奖！ 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影视戏三栖明星，还是得到各大奖项认可的那种。 “她身上有种古典的美，美的高尚，美的纯净，美的叫人怜爱。”仿佛马兰就站在眼前，杨洁导演继续道，“天时人和，非她不可！” …… 杨洁导演的采访，一经大众电视刊登，很快被全国媒体转载，黄梅剧院的王丽娟院长还是从本省的报纸上看到杨洁导演的专访的。 报纸上虽然作了节选，但是关于马兰的那一段却原原本本地刊登出来。 此时的马兰，排演的舞台剧《龙女情》，正在全国各地公演，场场爆满。 “这个杨洁，这不是借马兰的名声宣传西游记剧组吗？”王丽娟一脸的不满意，把电话打到中华电视台，找到西游记剧组在绍兴招待所的电话，她直接要杨洁导演接电话。 杨洁导演在拍摄《西游记》之前在华视文艺部担任戏曲组导演，在这个岗位上她工作了十几年，和全国各地的知名剧团和演员都很熟悉，与王丽娟也不陌生。 而此时，电视剧还是一个新兴的行业，而电影和戏曲却是正当红的行当，大多数电影演员和有些戏曲演员是看不上出演电视剧的，哪怕是《西游记》。 作为黄梅戏演员，王丽娟的声音很好听，象唱戏一样，“杨导，我看了你的专访，对剧组的辛苦很感动，你们确实不容易……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们能把这条报道收回去。” 杨洁导演很惊讶。 “杨导，你听我跟你说，我能理解你作为导演对这部电视剧的感情，可是换位思考，你也能理解我对马兰的感情，我不想有人借她来宣传西游记……” 宣传？杨洁导演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怎么就借马兰宣传西游记了？ “马兰是我们剧院的台柱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国的戏曲观众都在看着。”王丽娟继续温言笑语，没有一丝一毫生气上火的模样，她的腔调也是软绵绵的，可是她越是这样，越是让一向风风火火的杨导说不出话来。 “我们剧组，bj人艺的郑榕老师，hun省湘剧院的左大玢，还有扮演白骨精的杨春霞……哪个都是台柱子！” “她们演过电影吗？有在全国各地叫得响的曲目吗？电视剧获过奖吗？”王丽娟在电话那边笑了。 她很明白杨洁的心思，戏曲演员在舞台上来回飘动的身影，带动着漂亮的衣裙，飘飘欲仙的感觉很到位，这也是戏曲演员对电影演员天然的优势。 就算到现在，很多电影学院科班毕业的演员也穿不出很多古装尤其是裙装的味道。 戏曲演员们也有表演经验，身板比较正，眼神很亮，看起来非常精神。这是戏曲舞台锤炼出来的结果，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不是白练的。 “我们都彼此退一步，以后，不要出现关于马兰和西游记的报道，这样，你看行吗？”王丽娟自认为给杨导面子了。 “剧组宣传是我的事，你黄梅剧院管不到这里。”杨洁导演真生气了，语气也是非常不好。 “那你告诉我，你们镇江的戏，是不是要跟那个饰演唐秦的演员搭戏？我听说，他就是一个舞台的布景，现在都到你那里演上电视剧了……”王丽娟笑了，“我想，如果全国的观众知道唐僧是由这样一个人饰演，会有什么观感？” 说起唐秦，倒让杨洁导演一怔，一怔之后，她突然感觉自己想摔电话。 她是导演，在剧组里就象一个母亲一样看护着年轻演员，现在有人说自己孩子的不是，她很愤怒。 她看看院子里，正在跟张志明学戏的唐秦，呼了一口粗气。 此时倒没有咖位一说，可是杨导明白王丽娟的意思，唐秦配不上跟马兰搭戏。 “没有啊，杨导，你千万不要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威胁你，就是想跟你好好聊聊，都是文艺工作者，都是一家人，马兰正在全国各地公演，电视剧怕是要去不成了，要不，你再找别人，全国的戏曲演员你都熟悉，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保重啊……” 听到电话被被挂断，杨洁导演半晌才说出一句话来—— “如果马兰不来参演，这部戏不拍也罢！” 可是，此时的马兰风头正盛，档期满满当当的，根本抽不出时间。 杨洁导演费尽周折，最终在ah省文化厅高层的首肯之下，确定了马兰参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剧务李成汝得罪的人太多，又有人趁机把状告在了杨洁导演处，杨洁导演正在气头上，一怒之下就要把他赶出剧组。 “小唐，你知道马兰吧，你们都年轻，镇江的戏，你要跟她比一比，拿出你的本事来，让他们看看。”杨洁导演仍余怒未消，她的怒气不是对唐秦，也不是对马兰，更不是对远走bj的李成汝，而是对马兰的领导王丽娟。 “怎么样，没有信心？” “有信心，可是比过怎么样，比不过又怎样？” “比得过，你提要求，我能解决的我都解决。”杨洁导演撂下话来。 “我想成汝回来。”唐秦也不藏着掖着。 当初，确定饰演唐僧后，是李成汝到中华电视台门口接的自己，自己在庙里“修行”，也是李成汝第一个过来看望自己。 并且，李成汝的活动能力是很强的，撵走李成汝，就象砍断了杨洁导演的一只手，剧组许多事儿都不顺畅。 “你倒讲义气，这事儿……这事后面再说……”杨洁导演却不接茬，回答得模棱两可，估计现在答应唐秦，她自己也抹不开脸，“这是你第一次跟女同志对戏，你不是学了很多本事吗，那让就我们看看你的压箱底的本事！” …… 第30章 小百花 剧组就要离开绍兴了，拍完宜兴和苏州的戏就要赶赴镇江，大家忙着装车，没有一个人理会李成汝。 李成汝一脸的晦气，闷头在房间里收拾着自己的行李。 唐秦其实是理解李成汝的，他这人，除了嘴快话多，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剧组里的苦活儿累活儿脏活儿，差不多都是他在干。 反倒是，剧组里的人就因为他是剧务，安排大家住上下铺，安排大家吃青菜馒头，就对他有意见。 “我们一起到车站。”唐秦推开门，把两包茴香豆和豆腐干放到桌上，“孝敬老爷子的，一点心意。” “这……”李成汝本想推辞，话到嗓子眼里了，又咽了回去，“你的情儿我领了，我啊，在这里不受待见，还不如回bj……” 可是，回去干什么？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华视的临时工，回bj一时半会儿也是闲着。 调查组来，最怕剧组解散的是他，怕当闲人的是他，现在好了，剧组没解散，他自己倒是闲人了。 “唐僧不也是几次撵走孙悟空吗，你啊就是孙悟空，要去西天取经，唐僧还得把你请回来，别哭丧着脸了，走吧，我送你去车站……” 李成汝明显感动了，剧组里没有人说他好话，可是唐秦就不一样，“小唐，你的话我记住了，你这哥们，我交定了，对了，以后我们就是铁磁……” 唐秦去车站，一送李成汝，二是他自己也要去一趟杭州。 宜兴和苏州都没有唐秦和张志明的戏份，张志明先去了杭州，他的老师尹桂芳就在杭州小百花剧团教戏，他让唐秦过去见见老师。 小百花剧团，这是江南的一个文化符号！ 茅威涛，何赛飞，陶慧敏……八九十年代，挂历上有人家，电视上有人家，电影上有人家，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说起小百花，这个剧团的成立，也颇有传奇色彩。 前年，浙江从2000多名戏曲学员中选拔400人参加全省戏曲“小百花”会演，有200名新秀获得“优秀小百花奖”和“小百花奖”。 当年10月，再从这200人中中精心挑选出40名平均年龄18岁的越剧新秀，组成了小百花集训班，在浙江艺术学校进行严格训练。 去年，再从集训班中精选出28人组成“浙江小百花越剧团”赴港演出，《五女拜寿》第一次亮相。 剧团连演14天15场，场场爆满，轰动香江。 随着一系列演出的成功，原本临时组团性质的“小百花”也被保留了下来。 杭州教工路95号，走进剧团，唐秦只感觉自己走进了女儿的世界，个个美得耀眼，个个美得不可方物，你想啊，从两千人中就选了二十八人，这淘汰的比例也太高了。 “茅威涛……”排练室里，张志明热情介绍着，同是小生演员，茅威涛初入梨园，也是师从尹冠芳，同是一位老师，两人自然也有交集。 越剧界也有“十生九尹”的说法，十个小生就有九个学习尹派小生，可是不巧的是，唐秦来到杭州，尹师却已去了上海。 “哦，唐僧同志，你好。”两人岁数差不多，茅威涛笑语朗朗，眼神清澈，这一双眼睛太动人。 其实，这些日子，除了越剧的程式，唐秦也一直在练习眼功。 一身之戏在于脸，一脸之戏在于眼，一眼之戏在于神，眼神，眼神，眼中无神，哪能演得好戏？ 前世他也练过眼功，但是老感觉眼神发飘。 进寺庙读佛经，唐秦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平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他的眼神不再发飘，可是眼中仍然无神。 角色的思想感情是通过面部表情再通过眼睛传达给观众的，如果光有漂亮的眼，没有传神的睛，跟睁眼瞎也差不多。 这些日子，除了看香火，看太阳，他也讨教张志明，张志明在西游记中的眼神，太有戏！ 张志明也把自己一些绝活教给他，毫无保留。 “你真的是话剧团的，没有演过戏？”茅威涛也在审视唐秦，尹桂芳临走时，是叮嘱他们试一试唐秦的，只见他腰板挺直，眼神澄明，吐字不快不慢，自带一种威仪。 张志明大笑，“小唐的母亲是京剧演员，剧组里，我、张志蝶还有任导，我们都看好小唐。” 哦，有这么多老师，这人缘不差，“赛飞。”门是开着的，茅威涛打眼就瞅见了走廊上端着脸盆的何赛飞，她自己是小生，倒不如让唐秦与何赛飞搭一下戏，老师不是想试试他么。 “这就是那位唐僧啊……”何赛飞的声音里有种难得的清脆，她看着唐秦，突然捂着嘴就笑了，“我还要去洗头，不过，就搭一段……哪一段？” “宝黛初相见那段吧。”张志明看看唐秦，见他丝毫不怯场，嗯，剧组的演员，真的是见过世面的。 “公子，请。”何赛飞又是一笑，接着不知怎么着，却又笑不可遏，练功房里立时响起一串清脆的音符。 我有这么好笑么？ 唐秦也不扭捏，运用着张志明教的程式，这段程式，台步，指法，神韵，他都是仔细琢磨过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何赛飞马上接了去，就在唐秦要开口时，她又是忍不住笑开了，“不行了，不行了，茅茅，志明师兄，他的唱腔，台步，都是新学吧……我可不陪他了，我还要洗头呢，你们让慧敏来吧……” 陶慧敏此时还是五女拜寿中的五妹，名气显然不如几位金花姐姐。 “哎，你倒是别走啊，还没唱完呢。”茅威涛忙挽留道，她只道是何赛飞因为唐秦是初学者，不屑与他对戏，可是人家远来是客。 其实她自己也看出了，唐秦的唱腔还在新学阶段，但是一双眼睛…… “他啊，”何赛飞一手拿起脸盆一手拿着毛巾，“他的眼神……慧敏，慧敏……” 相对于何赛飞的大方，陶慧敏优雅娴静，身上有种古典美，哦，她在电影中饰演过林黛玉。 “小陶，麻烦你，唐秦初学，你带他一段，让他感受一下。”张志明似乎也很不好意思，何赛飞唱了两句就把唐秦晾在一边，让他这半个师傅很难说话。 陶慧敏笑了，并没有说话，看了唐秦一眼，却把头别转过去。 “慧敏你怎么了？”茅威涛很怕这个温柔的小妹也不屑于唐秦搭戏。 陶慧敏脸色却红了，她没有回答茅威涛，却在回避唐秦的眼睛，好象他一眼就能看透她的性格精神，勾走她的魂魄。 “没事儿，开始吧，”陶慧敏到底是不敢看唐秦，待到唐秦起腔，她才接到，“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却原来骨胳清奇非俗流……” 张志明分明发现，唐秦的眼睛一亮，陶慧敏的眼睛一探，两人的眼里……有戏！ 眼睛，真的是戏曲里非常重要的东西，眼睛其实大家都在用，但在戏曲其实是比较夸张的，不光是吊眉，样子夸张，它的表演也很夸张。 比如说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两人见着的时候，那一下，可能现实生活中就是一秒，比如你走过看，这人挺帅的，但是戏曲有一个瞬间，一下子就把它放大了…… 现在两人的瞬间，真的就是初遇的样子。 “慧敏入戏了。”茅威涛很惊讶，在这样一个初学越剧的人面前，陶慧敏竟然一下入戏了，不是搭戏，倒象是在舞台上演戏一般，经过一年半载磨练那种。 在这一段里，他们两人也是有一个推磨的。 推磨也是戏曲舞台上调度表演的程式，双方面对面相视，同时旋转一周，就象推磨转圈一样。 可是，张志明分明看到了陶慧敏眼里的情愫，很浓，化不开，这不该是宝黛初相见的样子，她不是应该矜持吗…… “茅茅，你说，这个世上，有贾宝玉转世吗？”张志明和唐秦还要去镇江，在剧团里简单吃过饭后就离开了。晚上，宿舍里，陶慧敏一边梳着长发一边对着镜子回味。 “那是戏曲中的人物，你不会是说唐秦是贾宝玉，你想做林黛玉吧……”茅威涛从这个小妹妹的身上看出了什么，开着她的玩笑，“他啊，拍的是西游记，不是红楼梦！不过，我怕是要多一位师弟喽……” 陶慧敏蓦地转过头来，却感觉脸发烧，尹桂芳老师常到小百花剧团教学，那他是不是也能常常过来！ …… 当张志明与唐秦赶回剧组时，马兰已经进组，她是明星，在另个房间，全剧组的人都在看马兰呢。 杨洁导演却笑着把唐秦叫了过去，“小唐，刚才阮台打过电话来，她在上海开会，明天早上特意到镇江过来，看望剧组的工作人员，也看看你怎么跟马兰演对手戏？” 第31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马兰是从成都到的镇江，成都的演出刚结束，就赶赴西游记剧组。 人家远道而来是客，唐秦作为剧组的常设演员，是主，理应过去看望。况且下面就是两人的对手戏，早认识一下没有坏处。 “我师父回来了，”马德华也在追星，马兰就是明星中的明星，看到唐秦过来，他站在房门口笑着打趣道，“师父今天重返故里了。” 在《西游记》原著中，唐僧是在金山寺出家的，也就是现在的镇江金山寺。 下面的日子，陈光蕊赴任沉江和江流儿随江流而去的戏就要在镇江的焦山江面拍摄，唐僧重返故里一说也说得过去。 唐僧？ 众星捧月中，马兰向外望去，可她的房间内处处都是笑脸，处处都是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唐秦。 不过看来，这位师父还是挺受徒弟尊重的，马德华的岁数比唐秦大，听说还是昆剧院的名丑，与唐秦讲话，丝毫没有拿架子。 要知道，演戏与生活是两码事。 “让我师父进去。”章金来也喊道，经过调查组那档子事，他对唐秦不再象以前一样敌视，这里面也有于虹的功劳，于虹看出他对唐秦的敌意，也曾劝过他，而章金来明显对于虹有小心思。 “马兰同志很受欢迎，你看，大家都来看马兰了。” 正想着，外面的人却说起话来，哦，马兰缓缓站了起来，这人说话间丹田间提着一股气，声音浑亮，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利落极了，要说没有台上的功夫，她是怎么着都不会信的。 人群自动分开了，接着，一位年轻人就出现在门前，他在门前微微停顿，眼光准确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温润多情，不用扮上，分明就是戏曲舞台上的小生一个！ 说是小生，比寻常的小生少了几分浊气，显得清丽俊秀，细看之下，身上还有种特别的英气，这英气不是粗犷，也不能简单地用“雄性气质”加以概括，而是一种力道，呈现出男人的潇洒和爽朗。 来之前，王丽娟院长亲自给她打过电话的，她只道他是一个装台工，阴差阳错当上了电视剧的主角，去年大火的西游记计收猪八戒，她竟没有看过。 现在，不想却是这样一个青年男子！ 马兰突然感觉到脸上微热，笑容慢慢绽开了。 唐秦也看到了马兰，却仿似前世今生，早已相识。 她就是站在那里，真的娴静犹如春花照水，行动好比春风拂柳。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好比是旧时友，你好，马兰同志。”唐秦笑着上前，虽然说的是戏词，可是是心里话。 马兰的长相太符合唐朝的审美了，珠圆玉润，面如银霜，目若桃花，扮上妆之后确实有国色天香之感，出演大唐开国元勋殷开山之女毫无问题。 “你好，唐秦同志。” 马兰笑着伸出手来，唐秦却只握住她的手指，接着就松开了。 这倒让马兰惊讶了，一般的男同志与自己握手，有时不撒手，有时握得自己生疼，这样只握自己半只手的男子还是第一次遇到。 再抬眼时，正碰到唐秦澄澈如湖水的眼神，她不由转过头去，这眼神她不敢与他对视，可是，这分明让她心底也有一种旧时友的感觉，好象前世她就与唐秦相熟…… “好了，明天这场戏的主角都齐了。”杨洁导演撩帘而进，“大家散了吧，早早休息，明天准备拍摄。” 唐秦笑着朝马兰点点头，走了出去。 马兰的嗓音和她的外貌一样惊艳，他听过她的戏，她的唱腔浑然天成糯中带甜，声音很高但同时却也很柔和，看她的演出不仅养眼，耳朵也很享受。 “唉，小唐到底是话剧演员，没有舞台演员的韵味。” 李成汝走了，镇江的住宿条件好了些，杨导与王崇秋今晚住到了一块，否则，王崇秋也是与其他男同志搭铺的。 “怎么说，小唐正在跟志明学习越剧。”王崇秋很欣赏唐秦，见妻子说话，马上为唐秦辩护。 “我不是说小唐不好，”杨洁导演洗着脚，“我是说小唐身上没有那种舞台演员的韵味。” 杨洁导演之前是戏曲导演，拍古装剧重用戏曲演员，吸取戏曲文化中的精华元素与电视剧相结合，她有意创作出最古典的韵味。 马兰是一位功底扎实，才华横溢的演员，唱做俱佳，生旦齐能。 她扮相俊俏，大度不凡，且功底厚，身段美，唱腔动听，行腔优美，吐字清晰，能唱出人物的内心世界。 “马兰非常有古代女子的姿态和神韵，小唐扮相的状元郎陈光蕊应该就是“男版”的冯素珍，但我现在看不到冯素珍……” 这一点，倒让王崇秋不知道怎么为唐秦“辩护”了。 黄梅戏表演出身的马兰，自幼受黄梅戏的熏陶，还有人杰地灵的ah太湖也容易孕育美人，所以马兰非常有古代女子的那种姿态和神韵，典型的大家闺秀的气质。 马兰到来后试了一下妆，她扮演的殷小姐真是从《西游记》中走出来的。 《西游记》原著中对殷小姐外貌的描写是“面如满月，眼似秋波，樱桃小口，绿柳蛮腰，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唉，谁让她是马兰呢，小唐这次算是碰到对手喽，不说了，睡觉……”王崇秋伸手关灯。 …… 镇江的早上，江面上弥漫着团团轻雾。 招待所的早餐很好，没有了李成汝，大家吃得很好，可是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销却让杨导皱眉。 “王院长，我现在就在镇江，”马兰吃完早饭，把电话打回ah，昨晚太晚了，她没来得及给王丽娟打电话，“我听说，今天中华电视台的阮若琳台长也要过来。” 哦，王丽娟心里一跳。 当初她阻拦马兰进组，还是阮若琳副台长协调了文化厅的高层，马兰才得以成行。可是在王丽娟心里，这是拿领导来压她。 “说实话，我没有领导那么无私，你公演已经够辛苦了，我实在不想让你拍什么电视剧，让别人借你的名声宣传她的电视剧。” “你们俩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演唐秦的演员以前是一个装台工，跟你年龄差不多，就是外在条件好一些，你跟他搭戏？他不配！” “您的意思是让我离开西游记剧组？”马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却又深不见底，这双眼睛让她心里的琴弦拨动。 “让你离开剧组是我的事，这你不用操心，今天，你就当着阮若琳的面儿，碾压他，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角儿……” 第32章 我就是角儿！（求追读，求收藏） 今天这场戏是在镇江焦山段江面上拍摄，昨天，镇江日报也报到了唐僧重返故里的消息，这让大清早起来的剧组，直接面对了镇江观众的热情，热情得剧组差点出不去招待所的大门。 到了江边，观众那是里三层，外三层，把个剧组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看到马兰，人群中的江潮立即涌了上来，幸亏公安维持秩序，要不，马兰一个礼拜怕是都挤不出人群了。 马兰的戏其实是是倒着拍的，先在镇江的焦山、金山拍水上戏，后面十一月份才能到云南的喜州拍摄那场著名的绣球戏，观众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其实是跟拍摄顺序正好相反的。 就快要拍摄了，杨洁导演却不拍了。 剧务给她找来的是一条渔船，好嘛，让新科状元与宰相的女儿坐一条渔船赴任，亏剧务想得出来。 “要是成汝在就好了，他准有办法。”唐秦来了一句，可是没人接茬。 “别得罪人，”李师傅在给他换服装时轻声提醒道，“你在剧组时间还长……别动。” 见李师傅弯腰要替自己穿上官靴，唐秦赶紧阻止，李师傅毕竟也是六十多岁的人，比自己父亲年龄都大一轮。 “你不要动，你自己换，衣服会弄上褶子，在台上，这可不美观，”李师傅到底是蹲下身去，给唐秦换上官靴，“记住，要让观众看到最好的你，你要时刻记得—— 你是角儿！！” 唐秦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是李师傅对待舞台的态度，可是让他替自己换靴，到底还是不自在。 嗯，我是角儿？？ …… 在杨洁导演的要求下，剧务到底找来一条旅游用的画舫充当官船，这还有那么点意思。 这条画舫上，唐秦、马兰还有饰演刘洪的恶人韩善续，剧组还找来另两条船，上面坐着导演、摄像、场记……一行二十多人。 阮若琳副台长也在其中一条船上，看着扮上了的唐秦与马兰，也是感叹，“杨洁，我就说嘛，我们剧组的女同志，比红楼梦里的女同志还要漂亮，男同志饰演贾宝玉也不违和，才子佳人啊……” 对于扮上相的唐秦与马兰，杨导也很满意，两人的合作真的是天作之合，光从扮相上看，他们搭档没有一点瑕疵和做作，古典韵味非常浓重，就是从古典小说中走出来的金童玉女。 “金童玉女。”岸上，林志谦眼见着官船驶入江面中段，就很感慨。 “郎才女貌。”张寄蝶也在看着官船，沉吟道。 “才子佳人。”项汉同样目视官船，“这段戏多少秒？噢，才三十秒，能给杨导说说，给两人加戏吗？” 不提项汉他们议论，唐秦与马兰进舱后，却一直没有出来。 “他们怎么还不出来啊，两人在舱里干嘛？”阮若琳台长望向一望无际的江面。 “看剧本，对台词……”王崇秋道。 “我去叫他们。”邱佩甯自告奋勇，王崇秋有些异样地盯了她一眼。 “不用，让他们熟悉一会儿。”阮若琳笑道，“没有抛绣球就成婚了，可不得给两人熟悉的时间嘛。” 邱佩甯轻咬嘴唇，黯然。 她感觉时间过了好久，唐秦与马兰才从船舱里走出来，其实两人也并不是单独相处，还有韩善续，还有两个艄公呢。 “小马，小唐，这段戏这样处理，我想在将来的电视剧中不出现你们的台词和声音，这段配上音乐做无声化处理……但是你们在拍摄时，台词该怎么说还是怎么说。”杨洁导演在给两人说戏。 一句台词没有！ 杨洁导演要把它处理成无台词表演，全部靠剧情的发展和音乐来讲述。 之所以删掉包括陈光蕊在内的所有台词，就是为了制造一种模糊的、久远的、悲凉的回忆氛围。 做这样处理，会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毫不影响剧情的发展，反而给观众带来更多的回味空间和遐想，着实高妙！ 没有台词，观众可以发挥想象，也可以在背景音乐中感受情节的跌宕，更能体会到殷小姐和陈光蕊以及江流儿人生的悲凉。 但是，这给演员的表演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演员不能通过台词表达感情，只能通过肢体动作、面部表情来推动剧情，这就需要有高超的演技。 韩国有部电影叫作新世界，电影的后半段，演员李成宰没有一句台词，完全是用眼神和动作完成了人物的塑造。 马兰与唐秦几乎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唐秦轻微点头，马兰立时感觉到他眼神中的坚定，哦，这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从戏校一路走来，吃了好多苦，也让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好胜心，只要在舞中上，有马兰在，那么其他人都不行，她就是角儿！ 这样的性格，让她名满ah，也让她走出舞台，走上银屏银幕，走向全国。 再看一眼唐秦，她立时想到早上王丽娟的话，碾压他，让他明白什么是角儿！ 柔弱躯身下的好胜基因，瞬间被激活！ 杨洁导演突然发现，马兰脸上有种风采，一种舞台皇后的风姿！ 好吧，我不管你是装台工还是演员，我们戏里见。 她的眼神灵动，心中灵感的火苗在烧，就当着阮台和杨导的面儿，拿出我最好的表演来。 “我看马兰进入状态了，”另一条船上，阮若琳用扇子一指马兰，“唐秦进入状态有点慢……” “戏不等人。”杨洁导演马上道，“准备。” 啪！ 这时，船上，场记板清脆的声音响起，陈光蕊赴任沉江这场戏，正式开拍。 第33章 美景，美酒，美人 今天的拍摄进行的并不顺利，几次喊停，竟然都是唐秦自己喊的，这让前来“观战”的阮若琳台长面露不悦。 本来当初在试镜的时候她就担心唐秦的镜头感，发挥不稳定，现在果然有此毛病。 杨洁导演倒没有着急，与唐秦一年时间，这个年轻人常常给他惊喜。 “是不是看到马兰太激动了？”她主动开着玩笑，为唐秦解脱。 “再看看吧，”阮若琳有些失望，“他刚才的表演有些夸张，不自然，也不流畅，他以前也是这样吗？” “以前很好，都是一条过，”杨洁马上道，“是不是您一来，把小伙子给吓着了？” “我这个中年妇女就这样面目可憎？”阮若琳笑了，她看着官船的上唐秦，小伙子刚才独自待了一会儿，似在调整自己。 “阮台，杨导，可以开始了。”唐秦终于朝这边挥手，刚才他也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太过夸张，把戏曲舞台上的夸张带到了电视剧里来，一点也不圆融。 应是那种自然而然，静水流深的感觉，他看一眼江水恒流，对，水到渠成最好…… …… 官船在平静的江面上徐徐前行。 前舱内，陈光蕊眺望江水一色，兴致颇高，殷温娇微笑望着丈夫，眼中满满的情意。 兴致高处，哪能没有美酒？ 殷温娇把酒杯递给丈夫，却娇羞地转过脸去，陈光蕊笑着接过来，抬袖举杯，美酒一饮而尽。 “这次不错。” 阮若琳台长暗赞，两人的感觉都很到位，新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一个眼神都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这一个镜头，两人的表演也很自然，像极了古代的一对夫妻，非常含蓄但又觉得很真实。 一个是知书达礼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一个是饱读诗书的当朝状元，就是应该有这种琴瑟合鸣的和谐感。 真的不错，她她看出了马兰把黄梅戏的一些动作融化在表演之中，可是唐秦的表现，足以与马兰旗鼓相当。 状元是有底蕴的，可是在倾国倾城的妻子面前，温柔很容易演成轻浮，微笑很容易变成浅薄，可是此时的陈光蕊，就是戏剧舞台上的翩翩公子，公子范儿十足。 杨洁导演也很惊诧，她起先担心在马兰面前，唐秦身上的戏曲韵味不足，现在看来，他就是一位翩翩公子嘛。 这小伙子，总能给她惊喜。 …… 许是船舱里太闷，陈光蕊站起身来，走出船舱。 他的身姿在舱门口一滞，英俊挺拔、神采奕奕的状元立时出现在镜头中。 “不错。”杨洁导演忍不住低声夸奖道，这个亮相，戏曲的意味就更浓了。 高中状元，迎娶娇娘，人生得意莫过此，一日看遍长安花，此时正是陈光蕊最意气风发之时，这亮相，彩头太足！ 陈光蕊转身揭开珠帘，扶着殷温娇走出船舱，两人前行几步，陈光蕊指着夜色下的江面，“夫人，寥廓江天，春光正好，你看，前方点点渔火，枫叶相对而眠……” 顺着他的手指，殷温娇顺势把头贴近丈夫，一脸的娇羞，却在风中紧了紧衣襟。 陈光蕊转身进船舱拿来殷温娇的外衣，轻轻地给她披在身上。 感受到丈夫的温情，殷温娇娇羞地转过身来，陈光蕊关切地注视着娇妻，“夫人身怀有孕，要保重身体，莫受风寒。” 殷温娇慢慢靠近丈夫，低声道，“但愿生下一个男儿，日后也和陈郎一样……”说完，又不胜娇羞地扭过身去。 陈光蕊搀扶着身怀有孕的殷温娇，深情地相互依偎立于船头…… 停！ 杨洁导演适时地喊了停，这场戏的第一条结束了。 唐秦笑着看站在船头的马兰，马兰也是笑意盈盈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他…… 江上，突然悄无声息了。 画舫上的唐秦与马兰都不说话，阮若琳、杨洁也不说话，即使她喊了停，可是她的丈夫摄影师王崇秋同志好象没有听到，摄像机仍在继续拍摄。 “啪……” 江面上，一条鱼跃出水面，发出击打水花的声音。 哦，唐秦还是反应过来，这段戏拍完了，可是他的手还搭在马兰的香肩之上。 “小马，小唐！这一段演得太好了！” 阮若琳从船上站起来，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赏识，“马兰演出了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小唐也把一个状元郎该有的底蕴表现出来。” “这是我们西游记剧组自开拍以来，最好的一个片段！”杨洁导演笑逐颜开，“我想，不光我们愿意看，全国的电视观众肯定也愿意看。” 对啊，谁不愿意看才子佳人啊，她就不明白，那些所谓的硬汉有什么好看的！ “啪啪啪”—— 阮若琳台长带头鼓起掌来，刚才的表演，两个人可谓棋逢对手，旗鼓相当。 看得出，马兰的表演有许多戏剧化的动作，可是唐秦的表演，出舱的亮相，披衣的云手，搀扶夫人走向船头的台步，一举一动都有越剧小生的味道…… 并且，自己当初担心的镜头感，此时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听杨洁导演说，剧组里的老同志都把自己压箱底的本事教给他，他也在学习越剧，嗯，形象一流，演技一流，态度一流，只要肯花心思，将来必是一名优秀的演员。 去年，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成立，中心的演员不缺，但缺的就是能挑大梁的演员，缺的就是这种形象与演技齐飞的演员…… 将来，一定要让他到电视剧中心工作。 阮若琳的这些心思，却不能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儿跟杨洁导演去说，她甚至觉得，如果未来的三年内，或者五年内，中心只能招收一个演员，那这个名额，非唐秦莫属。 那个什么琴岛话剧团，竟然让这样的人去干装台的工作，还有那个什么丽娟，说什么人家是装台工，配不上马兰，瞎了狗眼了嘛！ 她心里不由暗暗说了一句粗话。 她是分管电视剧制作中心的，中心里如果能有这样的演员，一年再制作几部大型电视剧又有何难！ “那阮台，下一条等天黑时再拍。”杨洁导演笑对阮若琳，月黑风高杀人夜，天色黑下来，才是刘洪动手的好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陈光蕊打进江里，“您饿吗，要不要先到岸上吃晚饭？” “你们自己定，晚饭就先不吃了，拍完这一条，晚上一块吃。”阮若琳态度很坚决。 画舫之上，唐秦与马兰迎着江风，仍然伫立船头。 “杨洁，刚才你看到唐秦的眼神了吗？”又一次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阮若琳按了暂停。 这是陈光蕊在给殷温娇披衣的时候，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这眼神…… 阮若琳没有说话，杨导又抬眼看一眼长身玉立的唐秦，“这眼神，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 邱佩甯轻咬嘴唇，这眼神，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得了……哎呀，怎么把这句话写到场记单上去了，她慌忙用笔划掉，可是越划上面的字体越黑…… “小唐，谈过恋爱，有对象了吗？”阮若琳记得，小伙子今年二十一了吧。 “没听说有对象。”杨洁导演笑着瞅了邱佩甯一眼，邱佩甯装作什么没有看着，“好象以前也没有谈过对象，一张白纸……” “可我怎么感觉他的眼神，不象是白纸……”阮若琳台长道，“就怕真的是贾宝玉一样的人物，别问我什么意思，就是既爱宝姐姐也爱林妹妹，你看这眼神……” 杨洁导演不语，眼神是戏里的眼神，生活中我们剧组的唐秦不这样！ “杨洁，其实，看完这场戏，我都想让扶林去拍西游，你去拍红楼梦了，”阮台长终于不说唐秦了，“这部戏，光凭这一个镜头，就立住了，观众就忘不了，看了一遍还想看，再想看，看来看去还想看，就停不了了，你说这是什么？ ——这就是经典！” 第34章 入戏太深了 焦山江面上这段戏，不需要转场，也不需要搬动剧组那台老掉牙的摄像机，大家静静地等待天黑，趁着傍晚的余光拍摄下一条陈光蕊被刘洪打进江里的戏。 画舫上除了马兰与唐秦，再无他人。 马兰借口回船舱休息，唐秦就没有跟进来，虽然是演戏，虽然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这个年月，青年男女说话还是会脸红的。 马兰定定地看着江上的流水，从戏校开始，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舞台上，荧幕上，荧屏上，她都能碾压对手，不论与她对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可是今天，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舞台不属于自己。 不是舞台，是在镜头前！ 她看得出，唐秦的表演借鉴了越剧的程式，越剧的动作和表情，他不动声色地融于表演之中，没有了戏剧的夸张，一切都恰到好处。 举手投足，张驰有度。 是不是换个人跟他搭戏，他就不会有这么好的发挥了？马兰问自己。 不是的，她很快否了自己的答案。 这条刚开始的时候，是在船舱里喝酒，唐秦的表现只能用中规中矩来形容，就是一个越剧的普通小生的样子。 一个装台工，演到这个程度，也难为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自己的表演节奏就被他带偏了呢？ 对，就是从走出船舱，从他在舱门前亮相开始，虽然她看到的是他的背影，但他的背影里全是戏，特别是当他转身掀帘，她看到了那双眼睛的时候。 就这样，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就一路跟着唐秦在演……顺着唐秦的节奏在走。 因为那双眼睛，与她以前碰到的演员真的不一样，那是一汪深情，眉宇间极尽写意，神态中尽显精彩…… 精彩得把她的戏路都带偏了。 其实她是想看那双眼睛的，却偏偏不敢看，不敢与他对视，因为在这双眼睛里、暧昧、关爱、安慰......或许还有一种纯真，一种男人的纯真，让她心疼的纯真。 可是，我是马兰啊！ 从戏校毕业，几年间就成了剧团的台柱子，什么时候她能让人带着演戏？ “饿吗？” 正想着，唐秦已然走进舱门，江上已经起雾了，团团白雾悠悠飘荡，让他的眼神显得越发迷离。 它有点飘忽、有点神秘、有点情深，又带着温暖，安抚心灵。 既像无辜孩子流露出的天真无邪的目光，时而又有中年男子安之若素的淡然。 总之，能轻松触动你的灵魂深处，甚至……电到你。 “不饿。”马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然站了起来，起身走到了唐秦身边，走到唐秦面前她才知道，可是她仍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鸡蛋，吃吗？”唐秦笑着递过一个鸡蛋，“补充一下体力，马上就要开拍了。” …… 天色擦黑。 江雾迷漫，岸边芦苇丛杂。刘洪持篙，凶相毕露，鬼鬼祟祟来到陈氏夫妇二人身后。 此时，陈光蕊一手揽住殷温娇的纤腰，殷温娇依靠在陈光芯身上，繁华过后，随遇而安，骑马泛舟，纵情山水，此生与君永不分开…… 正当殷温娇深情地注视着陈光蕊时，听到了身后的声响。 殷小姐闻声转身，大吃一惊：“啊！” 刘洪一个箭步跑到陈光蕊面前，挥篱行凶，陈光蕊被打落水中。 殷温娇大惊失色，奔向船边：“陈郎……” 浑黑的江水让殷温娇痛不欲生，她挥身重重地打了刘洪一个耳光。 刘洪丢下竹篙，逼近她，殷温娇又惊又恨地看着刘洪，刘洪步步逼近，殷温娇转身欲跳江一死。 刘洪跃步上前，拉住殷温娇，“行了，行了，没听到导演喊停了，今天太顺了，两条都是直接就过，哎，你别跳啊……” 马兰身材苗条纤细，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了，但是现在，韩善续感觉到自己拉不住她了，“小马，听我说，……这是拍戏……导演都喊停了，剧本中没有你跳江这一节……” 他看看漆黑的江面上，只有陈光蕊的帽子在随水飘荡。 “杨导……”韩善续看着小船上的杨洁，“小马入戏太深了，这一耳光，她是真打啊。”他捂着自己的腮帮子，感觉腮帮子可能都鼓起来了吧。 这个小女同志，下手咋这么狠呢！ 杨洁也不说话，她自己个也很心痛，她恨恨地盯着韩善续，仿佛他真的就是恶人刘洪，她恨不得也给他一耳光。 才子佳人，就这样天人两隔。 马兰不由哭出了声…… 此时的马兰，真的感觉到心在疼，以前她只知道有心疼的说法，以为那只是比喻或者夸张，可是，原来心真的会疼，还是在拍戏的时候。 听到哭声，大家都很难受，没有人说话，阮若琳台长也沉浸在戏中，刚才这段，马兰演得真好，小唐的发挥倒还在其次，但是两人通过肢体动作、面部表情来表演，即使听不到台词，大家看到这对璧人阴阳两隔，也会出离愤怒。 这就足够了！ 咦，小唐呢。 黑沉沉的江面上，只有一顶帽子随波逐流。 “小唐……” “坏喽，小唐还没上来呢。” 大家这才发现，唐秦还在江里呢，这黑灯瞎火的，出事可就不好了。 “唐秦……”马兰突然扑到了栏杆前，盯着滚滚而过的江水。 “有会水的没有，下去捞，一定把小唐救上来。”杨洁导演大声命令着。 这唐僧可千万不能出事，唐僧出事，还取的哪门子经哟。 “我在这儿呢。”就在众人焦急，有人准备下水时，唐秦一下从水面钻了出来，他游近自己的帽子，“你们才想起我来啊……” 众人都松了口气，马兰却感觉到自己浑身已是无力。 她突然明白了，入戏，从来入的不是戏中的角色，而是戏外的自己，或者说，戏中人与戏外人，情感打通了！ 不得不承认，她今天确实入戏了，入得有些失态，看着韩善续的腮帮子鼓起来，她只能安慰几句。 她又看了一眼爬上船头的唐秦，却又是泪流满面……他上来了，他竟然上来了，她真的有种陈光蕊没死的庆幸，也有种心上人活过来的喜悦。 还记得当初刚进戏校时，出演女驸马，她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冯素珍，希望逢到一个自己的李兆廷…… 她明白这只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今天，那双眼睛就象电流，击中了马兰内心深处最柔软那个地方，让她的幻想有了凭据…… 现在，她不是无法出戏，是不愿意出来。 “好，吃饭。”杨洁导演却生生地把她拉回现实，“阮台说，晚上每人加一个鸡蛋……补充营养，船往回开，剧组的同志等着我们哪。” “阮台，你说怎么办啊？”杨洁导演看着画舫上的那对年轻人，“这出戏算是拍完了，你马兰的样子，入戏太深了，后面的母子戏怎么拍，会不会出戏？” 第35章 喜州再见 接下来的戏份中，唐秦发挥正常，马兰也不负众望，虽然仅仅几分钟的出场，大家看到“唐僧妈妈”双眼泛满泪花的眼神，马兰把一个美丽、幽怨、愤怒、悲愤又无可耐何的年轻母亲演绎的如此精湛！ 杨洁导演对马兰更加满意，主动提出合影的要求，“小唐来。”她也招呼着唐秦。 马兰看看唐秦，主动站在了杨洁导演右侧，轻轻地挽住了杨洁导演的胳膊。 “哎，你看，我站在中间，里外就多我一人，你们这对金童玉女，陈光蕊和殷温娇，应该合张影。”杨洁导演看看右右这一对年轻人，主动抽身而出。 哦，拍戏是拍戏，摄影是摄影，大庭广众之下，让一对青年男女单独合影，虽然还穿着戏服，虽然都是剧中的角色，两人还是有些忸怩。 “你演得真好，”唐秦主动化解尴尬，“我们剧组的人啊，都喜欢听黄梅戏，什么时候时候能去看你的演出啊。”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只要你们有时间。”马兰笑着点点头，步摇微动，亭亭站于唐秦一侧。 咔嚓—— 陈光蕊与殷温娇的照片，就此定格。 …… 镇江的戏份拍完，马兰就要回合肥了，杨洁导演特意安排了唐秦与另一名剧务把她送到火车站。 马兰登上火车，突然她从车窗探出头来，挥动着手，“唐秦……” 唐秦还以为她是落下了什么东西，他紧跑几步赶过去，车窗内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就递到了手上，火车汽笛声中，他几乎听不到马兰在说什么，“再见，我们喜州……再见。” 哦，唐秦看向开望远处的火车，绿皮本是崭新的，可是打开来，一张马兰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 照片上的马兰，一身女驸马的装扮，温柔贤惠，含情脉脉，正看着他呢…… “唐秦……唐秦，想什么哪，唐秦……” 人潮汹涌中，唐秦心底有些落寞，冷不丁身后就有人喊他，一回头他就笑了，穿了一身乞丐服的李成汝就兴冲冲地朝他奔过来呢，边挤边伸出双手，一见面儿就亲热地给了他一个熊抱。 “唐秦，哥们回来了……” “我就说嘛，你就是属孙悟空的，杨导还得请你回来，你可不知道，你不在，杨导就跟舍了一只手似的，到江上找条画舫都找不着……你穿的这是什么呀，怎么裤子上还破了一个洞！” “这叫乞丐服，今年bj城最流行，我给你也带了一件。”李成汝刚才还是好模好样的，可是转眼间眼圈突然红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杨导说了，是你跟杨导打保票让我回来，拍戏时给我说尽了好话，什么话不用说了，唐秦，以后我们是铁磁……” “但凡以后有用得着哥们的地方，就一句话，兄弟我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他突然回过头去，冲一姑娘招手道，“快过来呀，这就是我们剧组的唐秦，饰演的是唐僧，人家可是主角……” “你好，”女子笑着走过来，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我是浙江昆剧团的何晴。” 哦，小乔，李师师，还有电影版红楼梦里的秦可卿，只她一人，就把四大名著给演全喽！ “我知道，真真，爱爱都找到了，杨导不是还在找怜怜吗，我在火车上一下子就看到了小何，人家小何起初不搭理我，还以为我是坏人哪……”李成汝显摆道。 第八集《坎途逢三难》中，为了试探唐僧师徒取经的决心，黎山老母带着观音、普贤、文殊三位菩萨，变幻成家财万贯的母女。 其中，姐妹三人中最小的“怜怜”由普贤菩萨变幻而成。 此时“真真”、“爱爱”的扮演者都已经找到，唯独差年龄最小、活泼娇俏的“怜怜”。 “好，肯定没有问题，我也是敢给你打保票的。”唐秦顺手送了一人情，“走吧，跟我们回去见见杨洁导演。” 杨导当然会很满意，可是她自己不知道的是，她精心挑选的一群全国各地的美女，花容月貌，盛世美颜，倾城倾国，个个美艳不可方物，结果大家只顾盯着看猴哥打妖精…… …… 九月，bj育英学校体育馆改造的摄影棚内，拍摄了太上老君炼丹房，蟠桃会等戏。 十月一日国庆，全剧组休假，唐秦来到天安门广场，亲眼目睹了大学生打出的“小平您好”的横幅，广场上，“振兴中华，实现四化”的喊声响彻天际。 十月中旬，拍完bj的戏，剧组移师贵州黄果树大瀑布、花江，云南大理、石林，拍摄花果山、水帘洞、流沙河等外景戏。 殷温娇抛绣球招亲，将在云南的喜州拍摄，剧组已经在喜州开始搭台布景。 剧组整天跋山涉水，却好象脱离了社会似的，而唐秦却把剧组当成了自己的大学，跟着组里的各师傅学习各种知识。 杨导看他好学，一度让他跟着王希钟大师如何制作面具，甚至让中央芭蕾舞团老师教他芭蕾…… 杨导，我是唐僧好吗，唐僧是不必跳芭蕾的！ …… 合肥，黄梅戏剧院。 马兰以手支头，翻看着桌上的月份牌，默默地计算着日子，喜州的戏份就要开始了，刚刚，杨洁导演打来电话，十一月上旬，喜州的戏份正式拍摄。 到喜州，她是欢喜的，可是让她不欢喜的是，六月份拍完镇江的戏份，他竟没有给自己写过一封信。 “马兰，你这个时间上，有冲突啊……”王丽娟突然推开门走进来，她的手里拿着一张时间表，“十一月七日，九日，十日，十一日到十五日，你都有演出，票都卖出去了，我们总不能为了西游记，给观众退票吧？” 哦，马兰有些着急，她看着手里的时间表，只有十一月八日一天，她是没有安排的。 自己是黄梅戏演员，舞台是她的根基，她也做不出让观众退票的事来，让其她演员代替她上台，她更做不到，观众买票是来看马兰的，马兰没却没有出现在舞台上，观众得有多失望啊。 “王院长，西游记剧组那边能协调时间吗？”现在看来，只能西游记剧组让路了。 王丽娟暗笑，这次的时间安排，她不是不知道，或者说她就是始作俑者。 上次本来想让西游记剧组吃憋，结果在省厅的协调下，马兰去了镇江，听说那位唐僧表现得也非常好，但是这口气出不来，她是要憋出内伤的。 “那就要跟杨洁协调了，她这个人啊，不好说话的……”王丽娟假意叹道，“这事儿啊，我不好打电话，还让人家以为我不放你马兰去拍电视剧，这事儿，你得自己跟杨洁说去。” 第36章 千里借马兰 世事洞明皆学问，十几年，杨洁导演接触了全国这么多剧团，王丽娟的小心思哪能瞒得住她。 但她也知道，由于马兰已经是单位不可或缺的台柱子，她主演的《龙女情》票都卖光了，满打满算ah省黄梅戏剧院只能将马兰借给《西游记》剧组一天一夜的时间。 “我说过，没有马兰，西游记不拍也罢，”杨洁导演很干脆地下了决心，“成汝，你现在就去合肥，于虹，订机票，十一月七日晚从合肥到bj的机票，从bj到昆明的机票……十一月八日从昆明到bj再回合肥的机票……” “老于，”他又吩咐一名剧务，“你就在昆明守着，成汝陪着马兰一到昆明，你马上把人给我带到喜州。” 众人都明白了，杨导这是不惜血本，也要把马兰请过来，这是一场“千里借马兰”的接力赛。 “小唐，十一月八号就看你的了……” “我？”唐秦马上理解过来，马兰十一月八号才到，只一天的时间，所以拍摄上一点错不能出，因为拍完，马兰还要原路返回合肥，她第二天还有演出。 “我试试……” “你不是要试试，”杨洁导演很严肃，既使她生气，也从不发火，只是一遍遍地给你做工作或者讲戏，“听明白了吗，不是要试试，是要一遍过。” “一遍过。”唐秦重复道。 “你还要带动马兰的情绪，她一路鞍马劳顿，人从合肥到了喜州，她还是龙女情的主角，隔一天还要演出龙女情，你要引导她，带动她，让她快速地进入殷温娇这一角色中。” 杨洁导演安排完一切事宜，还真就把电话打到合肥，“丽娟，感谢你对我们西游记剧组的支持，一天时间也足够了，我们就用十一月八号一天，拍完马兰在喜州的戏份，电视剧开播时，这里面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我的功劳？ 王丽娟可不敢贪功，也知道杨洁导演的意思，你说一天时间就能拍完马兰的戏份！ 她不屑地笑了，虽然她学的是戏曲，可是艺术都是相通的，一天时间，来来回回，怎么可能嘛！ …… 十一月七号晚上，李成汝赶到了合肥。 马兰在合肥剧院的演出一落幕，李成汝马上护送她连夜送往bj机场，从bj登上到昆明的航班，昆明机场守候的剧组人员等航班一落地，就接上马兰驱车直奔喜洲。 马兰到达剧组时，头天晚上演黄梅戏的彩妆还没卸干净。 杨洁导演一夜没睡，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见面拉着马兰的手就进入招待所，“马兰同志，辛苦了，还没吃饭吧，”飞机上有飞机餐，可是一晚上的鞍马劳顿，恐怕也饿了，“我们剧组新发明了一道菜，香酥白骨精，你尝尝？” 这道菜，其实就油炸鸡叉骨，剧组没钱，平时只能买点鸡叉骨打打牙祭 天色微亮，马兰却没有看到唐秦，从杨洁导演的口中得知，唐秦已经去了拍摄现场。 剧组化妆停当，换戏服，戴头饰，一身吉服红装的殷温娇，比在镇江时还要美，杨洁导演笑了，光看这扮相，千里借马兰，值了！ 这场戏却与镇江的戏一样，仍然没有台词，仍然要用肢体动作和眼神表情去表演。 从台侧走上绣楼，马兰的表情有些疑重。 她送给唐秦的笔记本里夹着自己的剧照，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很勇敢的行为，也已经含蓄地表明心意了，可是她却没有收到回音。 她也一直在想，唐秦跟随剧组也不是常驻某地，不写信也有原由，可是今天两人的戏，她竟然没有看到他。 按理说，就是搭戏，你也要亮一下相啊。 他是看不上我……马兰的心里象堵着什么似的。 按照剧本，殷小姐走上绣楼，看到台下各色人等都有，没有一个人合她的心意，也是眉宇紧缩，愁眉不展。 “马兰入戏了。” 看到绣楼上的马兰，杨洁导演很高兴，她只是在开往拍摄现场的车上，简单给马兰说戏，马兰到底是马兰，这么快就入戏了。 唐秦呢？ 上次他入戏可比马兰晚，这一次时间这么紧张，可千万别在现场掉链子。 马兰手拿团扇，在绣楼上来回踱步，她在人群中搜寻唐秦，情窦初开的年纪，从合肥到bj，从bj到昆明，从昆明到喜州，她一直在想着这个人…… 看着台下，哪有唐秦的踪迹？ 这人哪，她轻微叹口气，一如绣楼上的殷小姐。 得得得——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马兰眼睛顿时一亮，脸上立马象春水般温润起来。 一身红色状元郎服装的唐秦，端坐马上疾驰而来，本来就是儒雅俊秀的他，红色的状元袍让他更加神采飞扬。 坐在白马上的，有可能不是唐僧！ 白马慢慢在绣楼前停下，他的眼神清澈，炽热，马兰顿时感觉到自己千里奔波并不劳累，倒象洗了热水澡一样舒服…… 此时的陈光蕊与殷温娇，是人生初见。 此时的马兰与唐秦，也是半年之后的初见！ 两人真的象初见一般，展现给对方的皆是一身红衣，皆是最美好的自己。 自从镇江一别，多少日子不见，他们都在互相打量对方。 殷温娇娇娇羞地低下头下去，聪明的丫鬟适时递过绣球…… 杨洁导演不看监视器了，她直接站起来看向绣楼，马兰的一举一动，柔情而温婉，优雅而大方，贤惠而知书，她的镜头虽然不多，但却很精彩，精彩得让人还想给她加戏。 对，她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初上绣楼的凝重，初见陈光蕊的娇羞，两人互相打量时的欣赏，他就是那个值得她抛绣球的人。 她是用心在演…… 杨洁导演不由叹口气气。 纤纤玉手终于拿起绣球，殷小姐款款的目光投向陈光蕊…… 马兰也在看着唐秦，唐秦的脸上有激动，也有期待，那双眼睛，她今天终于可以直视了。 绣球抛了出去，殷温娇向陈光蕊投下了那颗命中注定的绣球。 马兰也向唐秦投下了自己的绣球。 绣球投出一霎那，殷温娇很担心绣球被别人抢到，可是看到绣球被陈光蕊收入怀中，两人相对而笑…… “完美，如果西游记拍到这里不拍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杨洁导演喊了停，又是一条过，马兰在西游记的戏份结束了。 “您可不能这么说……”李成汝上来凑趣道，“我们不是有三十多集吗……，后面还有二十多集没拍……” “你这乌鸦嘴，我哪是那意思……”杨洁导演没好气道，“待会儿还是你把马兰送回合肥，出一点差错惟你是问。” “我看，还是由陈光蕊送她比较好……”李成汝看向绣楼，殷小姐还在深情地看着陈光蕊呢。 这次，马兰不象在镇江时拍完第一条时那么沮丧。 作为剧院的台柱子，当导演喊停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仍然在跟着唐秦的节奏来演。 从站上绣楼的那一刻，不，从到喜州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她走上绣楼的凝重…… 半年不见，唐秦也没有来看她，才有两人之间初见时的新鲜与一见钟情。 当看到唐秦御马而来，唐秦的眼神立时又让她忘记了前尘…… 对视，唐秦的眼神是那样炽烈和清澈，她只想把绣球抛向他…… 现在她明白了，唐秦才是这场戏的导演，而她自己甚至杨导都是演员！ …… 一场戏拍完，剧组人员立刻再将马兰送往昆明机场，然后昆明飞bj，从bj再连夜回合肥，不耽误第二天的黄梅戏演出。 马兰这次一天一夜的千里之行，辛苦自不必说，但她演出的殷小姐却一样光彩照人。 同时，这也体现了当时马兰的受欢迎程度，即使费尽周章也不能少了她。 “可以写信吗？”临行，马兰终于问出了久要想问的几个字。 “你的地址是ah黄梅剧院吗？”唐秦问道。 十几天后，一封信终于从喜州寄到合肥，里面除了一张照片，仅信纸一张。 那是两人的合照，一身红妆倚绣楼的殷温娇，与一身状元服装的唐秦，站在一起…… 马兰头微侧，象殷温娇一样就要靠在唐秦的肩膀上…… 审视了半天照片，待打开信纸时，马兰的嘴角终于绽开一丝微笑，上面是几行字，写得飘逸潇洒……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拂柳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求收藏！ 第37章 这算怎么回事 云南春光旖旎，bj却是风雪交加，一下了火车，唐秦、邱佩甯与李成汝赶紧从各自的行李包中把棉衣找出来，棉帽子戴上，棉手套捂上，棉围巾裹上，这才是在bj过冬天的样子嘛。 坎途逢三难、囚困五行山都已经拍完，照例是邱佩甯把带子送回bj配音，唐秦是配音演员，自然也要一起回来。 李成汝回bj，却是因为母亲病了，他是孝子，也得到医院侍候着。 “这样吧，先公后私，我们先把带子送回台里，然后去看老太太。”几十个小时的火车，唐秦已然是三人的中心，凡事两人都希望他能拿主意，“这么多胶片，这可是宝贝，我们也别坐公交车了，干脆打辆出租车好了。” “那得多贵啊，台里也不给报销。”李成汝想反对，在剧组里他省钱是省出习惯来了，但凡一丁点花钱的地方他都要抠搜，可是唐秦坚决，邱佩甯赞成，他只能去敲窗。 车窗紧闭，司机正在里面裹着棉衣呼呼大睡。 “师傅，别睡了，中华电视台。”李成汝敲着车窗，“醒醒，别睡了……” 司机睁开惺忪的睡眼，又裹了裹身上的大衣，隔着车窗就回了一句，“喊什么呢，什么中华电视台？不去。” 嘿，李成汝的脾气上来了，“中华电视台你都不去，我们是西游记剧组的，怎么着，合着光拉外国人？中国人都不能坐出租车？” “算你说对了，一块钱外汇券顶一块二的人民币，商场里烟酒都两个价格呢，外国人一种价格中国人一种价格，……全bj一千多辆出租车，外国人都拉不过来，还拉你？”司机拒绝得理直气壮，同样几句京片子，把此时嘴还不利索的李成汝噎得说不出话来。 “师傅，别急，我们出双倍的价格……”唐秦掏出钱包，在司机眼前一晃，“双倍，你拉吗？” 双倍的价格，司机一边嘟囔一边委曲道，“合着我今天就该受累，走吧，自己个拿行李啊，外面天这么冷，我就不下去了……” “十二块钱呢。”车上，李成汝小声抱怨。 “找杨导报销……”唐秦一脸的底气，可是真正到了中华电视台门口，他的底气没了。 他的钱包里里，只剩下十块钱，还有一张五毛、两张两毛的毛票，哦，还有一枚五分的钢镚。 我的钱呢？ 前世他就是个花钱没数的主儿，为人也大方，这在剧组里那么多师父，平时不时请师父出去搓一顿，工资再多也架不住花钱如流水。 “师傅，通融一下，”李成汝家里更是困难，他又是孝子，在西游记剧组吃饭也不花钱，他都把钱寄给家里了，“从火车站到这儿本来用不着这么多钱。” “有本事你们别坐出租车啊，啊，到了门口又开始哭穷了，我招谁惹谁了，大冷天我也不容易……”司机一幅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还是邱佩甯掏出钱来，这才把他的嘴堵上。 “算我欠你的。”唐秦不自在，八十年代，这么纯真的年代，离了钱还是不成啊。 把带子交给冯景山，又去医院看了李成汝母亲，李成汝过意不去，提议去吃卤煮火烧，他说他知道有一地儿，卤煮做得特地道。 这会子，三人老老实实坐公交车去了。 虎坊桥路口，一家老国营饭馆。 打眼一看，门窗是木头刷绿漆，玻璃上还拿胶布贴满各种菜名儿，门儿也是老式的弹簧门儿，双扇儿的那种。 饭馆里很热闹，三人进去愣是没找到座儿，只能跟陌生人一起在靠墙的位置拼了一张桌。 这年头在国营饭馆吃饭，拼桌是常事，但是墙就有些脏了，白墙下边刷绿油漆，直接刷成一个墙围子，bj人都叫“卫生墙”，但凡有泥点溅上去也不用愁，拿抹布一擦就干净了，一点儿都不费事儿。 可是说是卫生墙，但上边儿永远都是油渍麻花的，“我坐里面，你坐外面儿。”唐秦看得出，邱佩甯是爱干净的，她的气质好象跟这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李成汝却很兴奋，点了卤煮不说，又要了两炒菜，唐秦给邱佩甯碗里加了点辣椒油、蒜汁和香菜，又加了醋。 “听说了吗，现在都在下海，我一哥们，就专门倒腾那种外贸服装，听说现在都发了。”虽然此时不健谈，但李成汝明显在往这个路子上靠。 “下海啊。”吃着滚烫的卤煮，原本白皙的脸上就了红晕，邱佩甯难得露出笑容，“成汝，你也想下海？” “我就一直在海里，我不象你们，都有正式单位，我就是一临时工。”李成汝笑道，笑得有些辛酸。 邱佩甯不说话了，大院里，许多同学发小，都在做生意，他们这拨人，背后有人，头上有云，脚下有路，挣钱太容易了。 “我就是在剧组里想多学点东西，”她有意无意看看唐秦，“我听说，阮台对你印象很好，上次从镇江回bj，就想把你调到台里，但编制在中心那边……” “我啊，在哪儿都行……快吃吧！”唐秦看一眼服务员，已经爱搭不理的，国营饭馆过时不候，想跟哥们儿朋友吃完多聊一会儿，门儿都没有，快到下班点儿，人家不管有客没客，直接上板儿撵人！ “服务员，结账。”李成汝从裤兜里掏出钱来，这会钱倒够了，可是他没有粮票了。 这年头，就是在胡同口吃口早点也得有粮票儿，兹要是跟粮食有关的东西都得用粮票儿，实在没有，饭馆儿也能通融，但就得多花点钱了。 恰恰他的钱就不够了。 唐秦则在看望李成汝母亲时，把钱花了个差不多，就等着杨导他们回bj发工资了。 “我来吧，”到底又是邱佩甯救急，“你们照顾了我一路，我理当表示感谢……” 嘿，这算怎么回事？两个大男人，一天下来，净让人家女人付钱了。 “哎，哥们，停，停，停嘴……”李成汝一腔子窝火，看着一桌上的客人吃得正欢实，“你们是不是吃错菜了？” 哟，还真吃错了，一桌上了两盘鱼香肉丝，人家净吃他们这盘了！ 拼桌儿是常事儿，真要上赶寸了，拼桌儿的这俩哥们儿如果菜点的一样，真有可能吃错了！ “得，这一天过的。”唐秦拍拍空空的钱包，也是意兴阑珊。 …… 六铺炕煤炭部招待所，李成汝从医院出来，家也不回了，直接到唐秦这里挤一挤，这里不用生炉子，暖气烧得也热，还能洗个热水澡。 “唐秦，刚才我回家给我妈拿脸盆，碰到我一发小，他是物资供应站的，你猜他怎么说，他问我，倒腾彩电行吧？”唐秦快睡着的时候，李成汝夹风带雪喜滋滋闯进屋来。 “哎，唐秦，你别睡了，你听我说啊，……我说这当然行啊，一台彩电能挣五十块呢，我发小给了我十台电视机名额，明天我就把这名额倒出去，得了钱，我们俩平分，谁让我们是铁磁呢。” 80年代，彩电还是抢手货，需要凭票购买。十台电视机名额，可以卖给十个熟人，每个熟人可以挣50元。 这一来一去就是二百五十块钱，也怨不得李成汝兴奋，他一年的工资才四百八十块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李成汝就兴冲冲走了。 唐秦洗脸刷牙，就着焦圈喝了两碗豆汁，出了一身汗，就在他从招待所门口出来，门口冷不丁有人说道，“你就是唐秦吧？” 这位，唐秦打量半天，不认识。 “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谁让你现在是电视明星呢，”来人也在打量着唐秦，“有一演出，一场五十块钱，四天二十五场，你接吗？” 第38章 倒爷与走穴 大冷的天，来人捂巴得严严实实，还带着白棉大口罩，这是在这里专门侯着唐秦呢，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来，他怎么就能找到七铺炕来。 不干，唐秦回答得干脆。 “真的不干？一场可顶你一个月的工资。”这冬天吃萝卜的干脆劲，差点让来人说不出话来。 唐秦不再说话，出门走人，冯景山还等着他配音呢。 别以为他不知道行情，此时一些文艺团体的演员参与社会演出，一个演员从每场2块钱一路上涨，五块，十五块，涨到了三十块，现在专门侯着他，开口就是五十，他还想能多榨出点油来。 说是社会演出，其实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叫作走穴。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走穴行列，今年，文艺界也第一次出现了“走穴”浪潮。 第二天，又是一出大门，他抬眼就瞧到了昨天那人，还是捂巴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口罩，唐秦这次根本不搭理他。 “一百块一场，四天二十五场。”来人赶紧小跑着跟了过来，“你算算，四天就是两千五百块钱，一天差不多六百多块钱，一天就能挣你一年的工资。” 唐秦站住了，来人心里一喜，可是冷不丁两个字就夹着雪花钻进他的耳朵里，“不干。” “哎哟，爷，您是爷，”来人立马哭丧着脸紧跑几步又拦住他，“刘晓庆我才给她八十，人家可是电影演员，火烧圆明园，那电影您也看过吧，你现在西游记就播了一集，西游记火了，您只是小火一把，……您要多少？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儿啊，也不枉我在这里站了两个早晨了。” “要痛快是吧，一百五十一场，我还得带个人一块去。”唐秦终于站住了，避开一辆叮铃铃响着的自行车，站在了路边。 “一百五，您是真敢要？”来人没有犹豫，可是嘴里话太多，天知道，他到底给刘晓庆一天多少钱，“行，一百五就一百五，后天出发，河北hd，到时有车来接你。” “你是干嘛的？”唐秦倒对这人产生兴趣了，“再说，我去了以后演什么？” “我是xx文工团的，你岁数不大，喊我老李或者李叔都成。后天，还在这里，有车来接你。”来人见谈妥了，急着就想走，“演什么，什么都行啊，说两句话，唱首歌，都可以，不会唱歌，说话总会吧，主持啊，主持就算了吧，这年头是个人就会主持……” “就我一人吗？”唐秦到底还是不放心，别四天给出去了，连定金都没有，自己白忙乎一场。 “刚才不是说了刘晓庆吗，还有王洁实、谢莉斯、姜昆、李文华、唐杰忠、苏小明……” 哦，都是bj文艺界的人。 “这里的价儿就属你最高，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会喊价的，要不是西游记，要不是你是唐僧，要不是报纸上老是你的消息，我才不会给你这个价格！”老李仍有些愤愤不平。 确实，一百五十一场太高！ …… 走穴啊！ 连演二十五场？四天？一百五一天？不可能，你不怕被人黑了！李成汝拿着倒腾出的三台电视机钱回到招待所，他给了唐秦七十五，自己留下七十五。 “不怕，有钱赚，你看出租车司机都看不起我们。”唐秦只这一句话，让李成汝马上下了决心，“那我的费用，我也得跟我这本家好好磨磨……” 李成汝见着自己本家的时候，老李本家也打量了一下他，得知是西游记剧组的剧务，也开了价，一场五块钱。 “别价，哥哥，我兄弟一场一百五十块，到我这儿怎么就变成五块了？”李成汝好不郁闷。 “你是唐僧吗？”老李一点面子不给他，“说实话，这就是带你去玩，别不知好歹，人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得管你吃住，我也不容易……” 得，人家这是看在唐秦的面子上。 可是毕竟是有钱赚的，大家坐上一辆长途车，互相见了面，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但也都没有多余的话，走穴现在已经是公开的秘密，相对于前两年拿粮票换鸡蛋吃不饱的演员，走穴挣来的钱足以改善生活。 hd现场，重生后的唐秦第一次见识了观众的热情，人山人海的观众，外面根本进不去，里面也出不来，简陋的舞台上，拿在手里的根本不是话筒，就是那种大对讲讲话的话筒…… 唐秦表演了一段朗诵，他的拿手好戏橘园颂歌，又跟台下的观众交流了几句，得，一百五十块钱到手了。 李成汝上台，表演了一段快板，倒惹起姜昆的兴趣，后来听说这只是西游记剧组的剧务时，就跟老李埋怨上了，“老李，你们怎么搞的嘛，怎么把剧务也给搞来了……” 李成汝可不管这些，观众太热情，他们可不知道他是剧务，他又唱了一首歌，真正体会到了当明星的感觉！ 四天二十五场，场场现金结算，第二十五场演完，三千七百五十块到手。 这可是一笔巨款！ 就像是叫化子捡了金子，不知道把钱放在何处。 从毛衣的领子里放进去，走了还没有两步就漏出来掉在地上，心慌意乱地拾起来，干脆把毛衣掖进裤腰里，把钱一股脑地全塞进腰间…… 带了hd的特产武安的小麻糖回到bj时，远远看去，李成汝就象怀了孕的妇女。 招待所里，当着邱佩甯的面儿，把毛衣从裤腰带里扯出来，大团结一摞一摞地掉在床上，惊得邱佩甯都想去喊公安…… “小邱，一会儿哪也别去，我们就去老莫痛快地撮一顿，我请客。”李成汝洋洋得意。 “这四天不见，你们俩这是干嘛去了？”邱佩甯大概齐也猜到了，可是四天就挣了这么多钱，着实让从小见过世面的她，也开了眼。 四天，唐秦就挣了别人六、七年的工资。 不过，这可不能让杨洁导演知道，“嗯，这小麻糖，味儿真正……”她走近唐秦，他的毛衣前胸这儿破了一个洞，露出了里面的蓝色的秋衣。 …… 邱佩甯是买了毛线回到家里的，她的家，是一栋三层的别墅。 去年满大街流行光夫衫，也没见这小姑子要学着织毛衣，今年快过年了，倒买回毛线要织毛衣了。虽有腹诽，邱佩甯的嫂子还是耐心地指导小姑子。 “小甯，你还会织毛衣，今天真是让我开眼了。”一辆奥迪停在楼前，从车里走进一位年轻人来，“噢，是给我织的吧？你这手艺，我可不敢穿啊。” 他是邱佩甯的哥哥，某部最年轻的处长。 “你们部里处长都有专车了？”邱佩甯看看外面崭新的奥迪，“待遇提高了啊。” “这是哪跟哪，我跟你实话说吧，我们部里，最近成立了一个对外贸易公司，以前啊，我们是用手中的权力帮别人赚钱，现在我们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不用手中的权力为部里赚钱？”邱佩甯哥哥笑道，“所以啊，就成立了公司，我是总经理。” “说真的，你这是给谁织毛衣啊，谁上辈子得修了多大的福份，让我妹妹给他织毛衣……”他看着邱佩甯不熟练的动作，取笑道。 “是不是那个唐僧？”邱佩甯的嫂子逗着小姑子，“人家可穿的是袈裟，不是毛衣。” “唐僧可是吃素的，一个演员一个月工资也就四五十块钱吧……”邱佩甯的哥哥提醒着，“王盟，就是李部长家那老二，下个月就要去rb了……” “他可不是吃素的，哥，你一天能挣九百多吗？”邱佩甯马上反驳道，她从小的环境倒不是有多关心钱，可是现在下海后的哥哥，钱成了他衡量别人的标尺。 “一天九百多？”邱家嫂子吃惊地看着小姑子，“你哥这个总经理，一个月也才一百六十块钱！” 第39章 岁月从不败美人 不知是西游记受欢迎，还是唐秦受欢迎，这自从hd一行，唐秦感觉自己就停不下来了，从数九隆冬直到春暖花开，邱佩甯的毛衣袖子还没织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挣了几辈子的钱。 五月，石榴花开，剧组从云南的昆明、石林转战江西庐山拍摄智激美猴王、夺宝莲花洞及花果山的外景戏，唐秦趁机回了趟琴岛，给家里买了一台双缸洗衣机。 “妈，洗衣机，双缸的。”把洗衣机摆在楼下的院子里，立时吸引了京剧团家属院的大姨大妈，“一个缸洗衣服，一个缸甩干，甩出来跟干的一样……” 这是儿子孝敬的，赵明荔是真乐喽，可不是吗，甩干后的床单让海风一吹差不多就干透了。 “唐秦，还是你孝顺你妈，当了明星也不忘本……孩子，这rb产的双缸洗衣机能烘干吗？”旁边有大姨笑着问道。 “烘干，能啊，我再跟rb人说说，让他们把洗衣机里设计一台蒸汽熨斗，省得大姨你每天都得熨戏服……” “你这小子，你整天就逗着我们玩吧……” …… 这一路走穴下来，唐秦感觉别的本事没长，逗人玩的本事倒长了不少。 许多场合，他也想学冯巩老师喊一句，“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可是脸皮薄真的喊不出来，不知道冯老师是不是也是当年走穴的时候练出这么一手绝活儿。 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了，心思不用在演戏上，人就荒废了。 可是老李却不放过唐秦，左一句“看在你李叔的面子上”，右一句“就当帮帮你李哥，下次一准不喊你去了……”，直到六月上旬的时候，在河北北戴河海边拍摄石猴出世和龙海借兵器的外景戏，七月、八月吉林长白山、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大战红孩儿，他都在老李的央告下外地走穴。 他频繁请假，开始时还说单位分房子，分房子毕竟是人生大事。 后来杨洁导演就回过味来，直接回他，“你们单位有多少套房子？我看，我也不用在中华电视台工作了，干脆到你们琴岛话剧团算了，也能分套房子……” 十月上旬，在广播剧场拍摄后期特效和抠像镜头，这里没有他的戏份，他更加撒丫子跑到了徐州。 “唐秦，我不管是分房子还是分媳妇，十月底拍摄趣经女儿国，不准再请假，一天不行，一个小时都不行！”杨洁导演最终下了死命令。 …… 当剧组抵达苏州时，天气已凉，早晚得穿毛衣了。 小伙子却正是火力强壮的时候，昨晚在拙政园布台搭景，忙了一宿，回来唐秦就发起烧来。 他这一病不要紧，三位导演，两位编剧、摄像、灯光、录音……管服装的，管道具的，化妆的甚至养马的、做饭的，都来到他的屋子里。 也难怪，小伙子在剧组里太会来事，不说别的，谁没背地里吃过唐秦的猪蹄啊。 “年轻也不能硬撑着，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管服装的李师傅到了这把年纪，他拿唐秦当自己的孙子看。 “我知道了，是不是知道女儿国国王要来，把你激动的。”烟火师刘礼开着他的玩笑。 瞅一眼邱佩甯，唐秦有些难堪，难堪地闭上双眼，得，眼不见为净，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正说着，外面李成汝突然喊了一句，“女儿国国王来了……” “哎呀，我们的女儿国国王到了。”杨导刚才还是一幅担忧的表情，现在马上笑逐颜开了。 “杨导，我来晚了……”窗外，口音清朗绵软，很是温婉大气，杨导已经亲自迎了出去。 呼啦—— 待唐秦惊讶地睁开眼睛的时候，一屋子的人都跑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李师傅和邱佩甯两人，就连于虹这位女同志也去看女儿国国王去了。 我去！ 见色起意！ 唐秦愤愤不平，邱佩甯重重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一转眼唐秦已是挣扎着下床，邱佩甯大惊失色，“你，你怎么起来了？你不是还发着烧吗？” “峨眉厂的同志，远来就是客，我过去接一下……”唐秦一脸正色，“哎，扶着我点，头晕……” 两人还什么也不是呢，邱佩甯到底是没有扶他，唐秦头晕得厉害，可是依然靠在门框边上，看着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儿国国王。 此时的朱琳，已经年过三十。 褪去了小姑娘的青涩，闭月羞花的容貌与独特的魅力气质，却没有随着时间消散，反而因为时间沉淀下了更多的美丽。 或许，这就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吧。 所以，当时的杨洁导演一眼就相中了朱琳，毫不犹豫地直接拍板，让朱琳扮演女儿国国王这一角色了。 但杨导这样做，也得罪了许多人，当初白骨精杨春霞能来出演，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要出演女儿国国王，杨导起初也是满口答应。 后来拍完白骨精她就变卦了，以致杨春霞同杨导老死不相往来。 还有，在见到朱琳之前，杨导也见过许多人，可是都觉得差了一些感觉，没办法，她选择了此时有“上海第一花旦”之称的一位女演员，但看到朱琳的照片后就又把那位女演员晾在一边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剧组的唐秦同志，在剧中饰演唐僧唐三藏……”杨洁导演笑着转头看着唐秦，“唐僧同志有些感冒，昨晚发烧，也没有休息好。” 哦…… “你好，唐僧同志。”朱琳很是大方，她走过来伸出手，“我是蛾眉电影制片厂的朱琳，去年就在电视上认识你了。” 他就是这一集中的男主角？ 朱琳还是习惯以电影中的名称来称呼唐秦，但不得不说，眼前的小伙子，就是那种让女人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的人。 他的脸型极其好看，但侧脸最是耐看，眉眼间也有种沉静，但恰在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变换间又神彩飞扬了。 “那还得您多指教，成汝常跟我说起您。”唐秦笑着回道，朱琳与李成汝是电影学院培训班的同学，什么朱琳原是医科大毕业，后来改行当演员这些事，到了苏州后，李成汝一天得说八回。 “他这张嘴啊……”朱琳掩口笑道，说起李成汝，她的眼光依然在唐秦身上。 这张脸，是最接近自己心目中圣僧的脸，唐秦本人比电视上更加耐看，不是说他昨晚发烧没有睡好吗？ “女儿国国王远道而来，中午休息一会儿，下午一点半，我们在招待所会议室，召开围读研讨会，”杨洁导演笑道，“全剧组所有人，一个不落，都参加，都要发表意见，朱琳，唐秦，你们两位戏份最多，好好准备。” 众人答应着散去了。 围读剧本，就是制片方把导演、主要演员、编剧等工作人员召集起来，演员们分角色开始读剧本，然后一起捋清楚人设和人物关系，有什么不足或者想法，都可以提出来。 这真的说不上有多么高大上，都是影视业的基本功课，是常态！ 可是后世，唐秦记得几家影视行业媒体联合发布“围读剧本运动”的倡议，“围读剧本”还一度成为影视圈的热点话题…… 在西游记剧组，这当然不是全剧组第一次围读剧本，但是美服化道录……各个工种一起参与进来，剧组人员齐齐整整的，这还是第一次。 第40章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说起来，杨洁导演不仅拍摄了西游记，她还是一位狂热的《红楼梦》书迷，她从小就读这本书，一直读到了晚年。 1981年，杨洁筹拍戏曲版《三国演义》的报告石沉大海，她想调离华视的时候却接到了筹拍《西游记》的任务。 与此同时，王扶林也接到了筹拍《红楼梦》的任务。 无缘《红楼梦》让杨导很是遗憾，但她还是在《西游记》中为自己找到了实现“红楼梦”的机会。 《趣经女儿国》一集，杨导其实是不作红楼梦来拍的，这也算是完成了她的一个心愿。 从这个层面上讲，《趣经女儿国》在杨洁导演心中的分量就不言而喻，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集也不过分。 今天的围读剧会，杨洁导演，两位副导演任凤坡、荀浩一个没有缺席，两位编剧戴英禄、邹忆青也从bj赶了过来，唐秦也早早来到会场。 《西游记》里，唐僧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那么，对唐僧来说，八十一难里哪一次最难？对于唐僧的取经事业哪一次最有威胁？ 大家其实都会选择女儿国这一难！ 这一难在所有的剧集中，唐秦的戏份也是最多，是绝对的主角中的主角。 进入剧组两年了，唐秦自认为对唐僧这个角色早已驾轻就熟，说实话，这个角色已经提升不了他的演技，但是惟独在这一集中，与朱琳的对手戏，是演技大爆发的时候…… 能不能在演技上再上一个层次，就看这一集了…… 唐秦认真看着手里的剧本，事实上，吴承恩原著《西游记》女儿国一节的故事很简单，而且重心是在蝎子精上。 女儿国国王的戏份反而很少，她和唐僧也只见了一面，而且在见面之前还没见到唐僧就有了和唐僧结婚的想法。 由于当年大唐强盛，是大国上邦，而女儿国仅仅是一个弹丸小国，因此女儿国国王一听唐僧是唐朝来的“御弟”，马上就想到联姻，这样自己成了李世民的兄弟媳妇，就不用担心再受周围强国欺负了。 至于唐僧帅不帅，肉好不好吃那都没考虑过，政治婚姻才是她关心的。 再说了，真要结婚了，想吃点肉还是很方便的。 如果真按原著拍的话，女儿国这一集就没啥意思了，过程和其他什么乌鸡国、朱紫国等小国也不会差太多。 因此杨洁导演和编剧将女儿国这一节进行了翻天覆地的修改，这才成了后来看到的样子。 “想什么呢，今天围读，你可是主角，我那同学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就很优秀，人家还演过电影……”剧组里没有等级之分，除了导演编剧坐在一起，大家打乱顺序随便坐，李成汝嘚吧嘚吧就坐在了唐秦身边。 朱琳来得要晚一些，可是走进房间，他就看到那个穿着白色光夫衫的年轻人。 他一手拄着下巴，一手缓缓地翻动着手里的剧本。 挺拔的鼻梁，温润的唇角，构勒出一张完美无瑕的侧脸。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子笼罩在他的身上，在他身上镀上一层如梦如幻的光晕。 如果不是这样的唐僧，女儿国国王也不会以一国之富，招他为王吧？ 就在李成汝得吧得吧不停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嘴，一种清新的香气让唐秦也转过头来，朱琳正笑着站在他们身后呢。 “成汝，我得坐这儿，得靠着唐秦同志，在这一集我们有大量对手戏，这样靠着坐方便……” “您坐，您坐。”李成汝笑着站起来，“我找另一地儿坐去。” “你好，唐秦同志。”朱琳大大方方坐下来，完全没有小女儿家矫揉的姿态。 今天，她穿了一件暗黄色格子衫，外面同样罩了一件白色毛衣，眉目如画、柔情似水、温婉娴静，房间里一时没有人说话了，大家都在看着女儿国国王。 唉，唐秦叹口气。 唐僧，肯定是一个极有定力的和尚，一心只想西天取经，坚定不移，如果轻易动了感情，不仅会破坏人物形象，也是对原著的亵渎。 所以，要想实现杨洁导演的这个设定，就必须找到一位美若天仙的女演员来扮演女儿国国王，只要是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这样才能让唐僧动凡心变得合情合理。 照这个标准，朱琳就是所有人心目的中女儿国国王！ “好，正式开会，”杨洁导演见人来齐了，“读剧本之前，我们首先还得谈一下对角色的理解，”她看一眼唐秦，“唐秦，这一集你的戏份最多，你是怎么理解这一集当中的唐僧？” 众人都在看着唐秦，朱琳也在看着他。 唐秦清清嗓子，“杨导，我认为，这一集，其实唐僧是在这里要谈一点恋爱的，动一下凡心的，这一集我想突出唐僧也是凡人这一面，他面对这么美的国王，对他又好，如果还不动心，……” “他就不是个男人。”李成汝马上插话道，惹来邱佩甯、于虹等年轻女同志的鄙视。 可是在剧组里，他第一次得到全体男同志的赞同。 “应该说不是个人。”刘礼又说道。 “嗯，不是人，那是什么，”唐秦把话接过去，“是圣僧，有修为有道的僧人，如果他现在已经悟道，那不会动心，但是现在他没有悟道，所以要面对的是不是妖怪，而是自己的心魔……” 原著中，女儿国国王和唐僧只见了一次，但在《趣经女儿国》中，他们见了四次，算上女王梦里那次则是五次。 “这五次，是凡人与圣僧之间的冲突，是凡人与国王之间的冲突，是圣僧与国王之间的冲突，是男人与女人间的冲突……” “小唐，我怎么感觉，你比我这个编剧理解得还透彻，干脆你来编剧好了。”戴英禄先生笑道，房间里立马响起一片笑声。 朱琳看着唐秦，满目的欣赏。 “那下面我们试几句台词，就是开场时参见女王那一句。”杨洁导演却是面色冷峻，直视唐秦。 这里的台词只有一句，但反复说了几次，因为女儿国国王早已被圣僧迷住。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唐秦双手合什，喃喃自语。 “不好，”话音刚落，杨导就已经面露不悦，“小唐，气息不 足，有气无力，感觉拖腔拉韵的……” “会不会是感冒不舒服……”坐在杨导身边的邱佩甯小声提示，杨洁看她一眼，她马上低下头去。 “再来。”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唐秦双手合什，提高了声量。 “不好。”杨洁导演把手里剧本放在桌子上，眼神里全是不满，“佛性，唐僧是圣僧啊，虽然此时没有修成正果，得到法身，可是也是有为的高僧，你这一声，没有让人看到圣字，再来……” “小唐，你试着说得慢一点，分开音，抑扬顿挫……”另一位编剧戴忆青老师提醒道，刚才唐秦对人物的理解，很符合他改编的初衷，他很看好这个小伙子。 唐秦看看剧本，果然又抬起头来，“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 一个下午，别人什么没干，大家都在听唐秦参见女王陛下了，女王陛下就坐在他身旁，旅途劳顿，都快睡着了。 “小唐，这样可不行啊，演戏是不是没有走穴轻松？没有当明星挣钱快？”杨导似笑非笑，唐秦心里猛地一跳，邱佩甯吃惊地抬起头来，李成汝正喝水呢，一口水一下呛着了…… “但你要记住，我们剧组只要演员，不要明星，明天第一场戏，拍不好你就可以去走穴了。” 第41章 开窍了 在西游记剧组，唐秦的表演常常是一条过，大家已经熟悉了这样的场景，也熟悉了杨洁导演夸奖剧组这个大能干儿的场面。 现在唐秦念了一下午“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以前那个一条过的唐秦去哪儿了？ 并且，大家也都知道杨洁导演讲原则，她说不定会真的不用唐秦。 “杨导，这可是我们剧组的大能干儿，年轻人犯错误，错了再改，改了再犯嘛……”刘礼第一个来为唐秦求情，他是拉着林志谦、项汉一起来的。 “小唐没有耽误表演，给他时间，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项汉也说道。 “导演姐姐，您不是因为唐秦在外面演出，故意说他演得不好吧？”全剧组，林志谦对杨导的称呼最为特殊。 “你以为我是在打击报复？”杨导立马生气了，“我是说，他现在心气浮躁，把自己身上演员的灵气给磨没了，你们说，灵气没了，还能演好戏吗？” 走穴把自己当成明星，就不再是演员，走穴消磨掉的灵气，短时间很难重新找得回来。 这一般人是看不到的，但对于杨洁导演这样对艺术精益求精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也不能不给人家机会……”王崇秋嘟囔道，在杨导面前，他轻易不为剧组的人说话，唐秦是个例外。 嘿—— 杨洁导演彻底生气了，“看这意思，我要是不让唐秦再演唐唐僧，怎么着，你们几个都想走人是吧，走吧，都走吧，剩我自己一人拍西游记去！” …… 导演这里，来求情的一拨又一拨，就连剧组专门侍候白龙马的两位师傅也都过来了。 唐秦那里，却把大家都打发走，他要一人静一静，人到边缘，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刚才的剧本围读，朱琳的表现很精彩，不论从眼神、台词来看，都很大气，撑得起女儿国国王这一角色。 尤其她的台词功底，虽然说的是四川普通话，但是后期需要配音嘛…… 她的台词里，透着对女儿国国王的理解，端庄大气，又不失女儿之情，看来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自己这些日子走穴，根本没时间看剧本，真的是把自己当成明星了，明星不是演员，是演不好戏的。 现在，就象杨导要求的一样，自己首先要弄明白，唐僧在这一集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走到窗前，拿出信纸和钢笔来，刷刷刷，提笔写下一行字。 “写什么呀？这么认真？”李成汝却不管不顾推门进来，“噢，唐三藏人物小传？要不要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嘿，我不打扰你了，你饿了喊哥们一声，我给你留饭……要不给你端过来……” 嘿，罗家英版的唐僧真应该他去演！ 唐秦没有搭理他，继续在信纸上写着。 “寺庙里，暮鼓晨钟，香火缭绕，师傅取了一点米糊喂到我的口里，我望着白胡子的师傅，还有师兄，撒着腿跑开了……” “后来，我听说，师傅是在江里的澡盆里捡到我的，我从小没有家，寺庙就是我的家，别的孩子跟着父亲母亲来上香的时候，我也问过师兄，我的父亲是谁，我的母亲是谁，他们都说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 “寺庙周边的孩子都说，我是个野种，大人们都不让孩子跟我玩……” “……天气冷了，今天上午，一位女施主带着与我一般大的孩子，孩子手里有一支糖葫芦，我想如果我有娘亲的话，我是不是也能吃得上糖葫芦？可是师兄看我一眼，我只能继续敲我的木鱼……” “女施主烧香礼佛，那个孩子悄悄送了我一颗糖葫芦，真甜啊，甜得让我想起我娘亲，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春天了，寺庙里的花都开了，一个常来上香的小姑娘送了我一个风筝，在风中，她的声音象铃铛一样，真好听，……我想能常常见到她，可是也要她母亲上香时她才能来……” “后来，我渐渐长大，到处讲经说法，声名鹊起，那个小时候吃着糖葫芦来上香的玩伴已经娶妻生子，他的新婚妻子并不漂亮，不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己的孩子买糖葫芦吃……” “还有那个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见面也不再称呼我为小和尚……我问师兄，我们会娶妻吗？师兄们都笑了，大师兄也笑了，他说我们是僧人，只有吃素修行，取妻生子是不行的……” “再后来，我与母亲相认，她是那样的漂亮，害死我父亲的仇人也已经伏法，……可是我仍然是一名僧人，仍然要长伴青灯古佛……” “佛法对我有再造之恩，此生我也发誓弘扬佛法，在我开坛授经时，遇到观世音菩萨点化，唐王赐我为御弟，允我西天取经……” …… 夜色渐深，窗上树影斑驳。 李成汝把饭菜端了过来，他没有打扰唐秦，坐在床上随手拿起这一摞信纸就看起来。 这份人物小传，竟然是第一人称写的！ 第一人称，唐秦就是唐僧，唐僧也就是唐秦！ 这份人物小传，几乎都是修行生活中的小事，但是却是江流儿的平生。 短短十几页纸，李成汝看得认真，看着看着，他不断揩拭着自己的眼泪。 如果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孩子，那他的命，真的太苦了。 比自己还苦！ 一个从小没有父母的孩子，在庙里还有众多师兄，虽然师傅照看，可是架不住师兄们背地欺负…… 看到人家的孩子有人疼有人爱，他也羡慕…… 看到小伙伴长大，娶妻嫁人，他也惆怅惘然…… 看到那位漂亮的小妹妹嫁人，他只能一遍一遍彻夜诵经…… 知道父亲被人杀害，母亲悲惨遭遇，他只能感叹命运的不公，如果没有那刘洪恶人，他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父慈子孝，母亲疼爱，他也应当是秀才了吧？ 或许，或许那位送他风筝的小妹妹……揭开她的盖头的人应该是他吧…… ……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我得出去缓一缓。”李成汝感觉心里很疼，这个唐僧，不是什么圣僧，他比普通人还不如，这孩子，让人揪心地疼！ 夜凉如水。 李成汝走到桂花树下，无言地长叹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抽了抽鼻子，擦擦脸上的眼泪，“我就送顿饭，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招谁惹谁了……” “成汝，你哭了？”不止他没睡，邱佩甯也没睡，也在注视着那间亮着灯的窗子，“这是怎么了？” “我心疼唐僧，太不容易了……”李成汝转过头去，“唐秦啊，下功夫了，我看啊，杨导想要撵人，还真没那么容易！” “后来啊，我来到了一个叫女儿国的地方，误喝了子母河的水，也见到了那个女儿国的国王，她是那样大方美丽，很象我的母亲……” 唐僧的命运太苦了！ 屋子里，唐秦突然感觉到自己胸口疼得不能呼吸了，唐僧的灵魂进入他的身体了…… 他就是唐秦，他也是唐僧！ 什么亮相，什么气息，什么佛性，什么眼神，都是在演，我是唐僧，我不需要去演，因为我就是。 好象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唐秦胸口反而不闷不疼了，对，演是不演，不演是演，这才是最高级的表演！ 我不是天生的好演员，可是我就是唐僧，唐僧吃饭我也吃饭，唐僧喝水我也喝水，唐僧呼吸我也呼吸，唐僧遇到女儿国国王…… 唐秦突然感觉到全身都空了，这是不是就叫……“开窍了”，这种“开窍”并不来自某一场戏的刺激，不来自某一次感悟，而是突然就懂了。 “快看看吧，小唐好象难受得厉害。”李成汝刚才进来了，可是唐秦愣是没看到他，可是他看到唐秦手捂胸口痛苦的样子，这可把他吓坏了，赶紧去叫邱佩甯。 邱佩甯几乎是冲进房间里的，可是两人一进门就傻了。 房间镜子前，唐秦双手合什，一脸庄重——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 第42章 走不走两说 早上六点，bj人艺家属院。 “老郑，老郑……电话，电话！”大冷天，郑榕刚刚起床，天还蒙蒙亮，楼下，传达室的老王就喊开了，“都打了三回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来了，郑榕隔着窗玻璃回了一句，披衣下楼，他心里就犯了嘀咕，这么大清早的谁啊，电话还打了三遍了。 “苏州的……”老王搓搓脸，“嘿，我说你八点再打过来吧，人家愣是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地轰炸，本来大礼拜天的还想多睡会儿……” “喂，您好，您是哪位……”郑榕一边拿起电话一边心里犯嘀咕，他没有苏州的亲戚朋友啊，“说话，再不说话我挂了啊……” 这年头，家里没有私人电话，许多倒爷的名片就是家属院里的传达电话，当然，后面再标注一行小字：麻烦传达室的x大爷喊一声。 “喂，喂，说话，哪位……”郑榕不干了，下楼太急，秋衣外面只披了一件外套，连毛衣都没穿，寒风吹过，他打了个喷嚏，这不是捉弄人吗？ “在朝鲜……” 就在他要挂电话的时候，电话那边的人突然就开口了。 “在朝鲜……” 嘿，是他！ 郑榕也顾不上冷了，仔细地听着这三个字，得，这台词有韵味，有节奏，有感情……你还别说，还真有点当年董行佶那味儿！ “怎么样，师父？”听到电话里郑榕不说话了，唐秦在电话里笑呵呵地就喊上了。 “行，不用戳大杆了，小伙子，你可以入槽了。”郑榕看看旁边，老婆匆匆拿着毛衣赶了过来，怕他冻着。 在人艺，跑龙套，俗称“戳大杆儿”，就是在台上当群众演员举旗杆。 当然，如果年轻人表现得好，获得认可的标志就是入“槽”，入槽的条件异常严苛，年轻演员要跑上五年龙套才能演正式角色，年轻导演磨炼的时间更长，起码十五年才能独立署名到导演那一栏。 “嘿，我说小子，先别忙着喊师父，我问你，你怎么一下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郑榕接过毛衣没有穿，却只是拿在手上，惹得老婆恨恨地戳了他脑袋一下。 “人物小传啊，我就琢磨着，我自己就是魏巍老师，跑到朝鲜战场上当记者，窝头也啃了，雪也吃了，还上了前线……”电话那边，小伙子说得很是动情。 郑榕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这小伙子，开窍了。 “在朝鲜，在朝鲜……” 电话打了约摸半个多小时，不是郑大妈给把电话挂了，“别朝鲜了，朝鲜有酱油吗？今天包饺子，买酱油去，搞艺术也得吃酱油啊！” …… 得到远在bj的郑榕的肯定，唐秦真想激动地喊两声，可是话到嘴边，拳头却举起来，在空中狠狠地挥动了两下。 今天开拍女儿国的第一场戏，清早五点，马德华、章金来等人就起来化妆了。 “咱这位师父也不地道嘛，走穴也不拉着我们……”声音很小，可是唐秦经过化妆间，还是听到了，是章金来的声音。 “这事儿，哪能拿到台面上，”是马德华的声音，“看出来吗，杨导很生气，咱们这位师父有可能跟李成汝一样……” “走人呗。”章金来化着妆嘴里可没闲着，“他保李成汝，我看这次谁保他？他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没看到围读剧本的时候，人家朱琳表现，整个一上午，就他在那里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了……” “听说他当时是因为敢剃光头，杨导才用他……”马德华又来了一句，当时他就在大播拍天宫内景戏。 “你们俩啊，背后这么议论师父，还有个徒弟样子吗？”化妆师一边给章金来扣脸，一边取笑道。 “马上就不是师父了……”章金来说不下去了，从镜子里，他看到唐秦走了进来。 “化好妆了吗？赶紧吃饭，待会儿准备入宫。” “是，师父……”章金来脸还没有扣完，就是一幅孙悟空的表情。 “就这么办吧。”唐秦看一眼马德华，转身离开。 “这才是徒弟的样子嘛。”化妆师见马德华站了起来，章金来低眉顺眼地回答，不禁乐喽。 嘿，我怎么这么听话？他不是要被撵走了吗？ 章金来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刚才镜子里那眼神，那姿态，活脱脱就是自己的师父啊。 “我看啊，我们师父有点意思了。”马德华到底岁数大一些，阅历也丰富，“走不走还真的两说。” …… 早上八点，唐僧入宫面圣的戏份正式开拍，鉴于唐秦并不在状态，也没有以前的灵性，杨洁导演没有安排多余的戏，她希望唐秦找回状态，也要遵守组里的规矩，毕竟，找一个唐僧，不是那么容易的。 可是大家却不知道她的想法，江南园林，园子里本来地方就不大，现在全站满了人，事关大能干儿的去留，每个人都很关心。 “我知道，台里阮台长很看好唐秦，不行的话，我回台里找人给阮台长递句话。”刘礼作着最后的努力。 “对，阮台跟杨导能说得上话……”任凤坡也在出主意，他知道，杨洁导演虽是女流，但性格风风火火，也是钢牙铁嘴，说出的话很少收回去。 摄影机选定机位，唐秦在看着手里的剧本。 去年，唐僧师徒进城的戏，已在苏州盘门拍完外景，今天先要拍的是拙政园里女王上朝的戏。 朱琳一身明黄色王服，头戴火凤凰王冠，款款走向王座，走到王座前她稍一停顿，宽大的袍袖一摆，作了一个亮相的姿态。 “女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接着，音乐起，蝎子精上，女官来报，“启奏陛下，今有东土大唐高僧来我国中求见陛下。” 朱琳轻启朱唇，眉眼含笑，“来自东土大唐的人物，快快有请。” 凭心而论，朱琳这一段大气端庄，却又顾盼神飞……她就是女儿国国王本尊！ 在她的身上，几毛钱的塑料感十足的头饰首饰，竟穿出了富贵感与美感。 一场戏下来，朱琳轻松折服全场。 看着杨洁喜笑颜开地拉住女儿国国王说这说那，朱琳明眸皓齿，如明月生辉，唐秦不由也精神抖擞，昨天的唐秦已经逝去了，现在是一个不一样的唐秦了！ “得，该你上场了。”任凤坡导演走到唐秦跟前，“小唐，别紧张，演出你原来的水平就行，朱琳……你没有必要跟她比较，我看过她的剧本，本子都快翻烂了。” 你们对我这就么没信心？ 唐秦一边任由李师傅给他穿上戏服，一边道，“任导，我不跟任何人比，我只跟自己比，唐秦就是唐僧，唐僧就是唐秦。” 他已经明白为什么自己念不好这三句台词了，里面固然有他忙于走穴心情浮躁的因素，但最大的原因，他是太端着了，他把自己真的当成了圣僧。 可是，此时的唐僧，其实仍是凡人，他也有七情，他也有六欲，不过，佛门的清规戒律在约束着他，当女王在他参见没有反应的时候，他也有自己的心思，心里不可能如古井无波，不起半点波澜…… 可是现在，任导，刘礼、林志谦等人，却都在替他捏着把汗。 杨洁导演瞥了他一眼，却见唐秦缓缓戴上僧帽，甚至替马德华整理了一下帽子，咦，这个唐秦，好象……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李师傅则在认真的检查着唐秦的僧装，“小唐，不论别人说什么，我对你有信心，你记住，不论什么时候，你都是角儿！” 第43章 演技决定颜值 唐秦手提僧袍，穿梅花门，过假山，踏上红毯，走上台阶，缓步来到女王跟前。 朱琳端坐于王位之上，却是眼波流动，打量着来人。 “贫僧唐三藏参见女王陛下。”唐秦一脸肃容，单掌合礼，身体微躬，缓缓施了一礼。 朱琳却不说话，她头上步摇轻轻晃动，呼吸也稍有急促，一双美目不住在唐秦身上端祥。 凭心而论，朱琳的五官长相都很适中，五官清秀、舒展淡雅，而要说最迷人的还是这双会说话的杏眼，当真有“嫣然一笑动人心，秋波一转摄人魂”之势。 坐在监视器后的杨洁导演脸上也很是舒展，朱琳太美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是刻骨柔情的女儿国国王。 “唐三藏参见陛下。” “贫僧唐三藏参见陛下！” “不错。”杨导脸色更加舒展，唐秦的三句台词，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动作也还是同样的动作，但仅凭眼神与台词，就让这三句话有了很强的层次感。 第一句他说得庄严，因为初到一国面见君王，本来也是一件很严肃的事，而见女儿国国王不答复，他第二句的语气已是提醒，且略带敷衍。 到了第三句，语气中已略带不满，但身为有道高僧，菩提无树，心如明台，情绪拂拭而过，尘埃半点不留，你能从唐秦的声音里听到语气拉长，语调高起来，还有一点点的不满，却入石子投湖，涟漪顷刻而平…… 这是一种很高级的表演，很好，这孩子身上的灵性又回来了。 接下来，女儿国太师轻声提醒，“陛下，陛下……” 朱琳此时好象才反应过来，“快请高僧上座。” “谢陛下。”唐秦展僧袍端庄坐下，他的表演很轻松，也很圆润，“请陛下在此文牒上加盖宝印，贫僧也好和三个徒儿去西天取经……” “大唐高僧原本姓陈？”接过太师转呈的文牒，朱琳一双美目注视着唐秦。 “贫僧俗家姓陈，法名三藏，因唐王恩认为御弟，赐我唐姓。”唐秦的表情有矜持也有些许自傲，一切表情都恰到好处。 杨洁导演看着监视器，监视器里的唐秦侧脸堪称完美，可是与朱琳比起来，他的正脸还不是那么完美无瑕。 以八十年代的审美来看，朱琳是一等一的美人，而且是标准的东方美人。 与西方的浓颜系美人不同，东方美人身上更多的是典雅端庄、温柔大气，从长相与气质就能看出。 相比西方，东方人的五官长相立体度普遍不高，像朱琳，整体脸部较为扁平，鼻梁、眉骨都不够立体，但正是这样的长相，才具有东方美人的神韵。 “哦，原来是御弟……”朱琳合上文牒，若有所思，却马上抬起眼睛，显然心中已有了主意。 嗯，这段戏难度不大，戏眼已经过去，杨洁导演心里很轻松了，这一集的拍摄开了个好头，后面看来也会顺利。 “陛下……” 听到朱琳的御弟二字，唐秦下意识喊了一声陛下，他的眼神有警惕也有期盼，哦，杨洁导演暗暗摇头，这个眼神，朱琳没有接住。 她虽然跟得上唐秦的节奏，但仅凭这一眼神，朱琳就被压戏了。 更为要命的是，已经压戏了，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压。 “御弟旅途辛劳，先与高徒到馆驿歇息，这官文嘛，我自会派人送去……”朱琳丹唇轻启，顺势把官文递给了太师。 “这一段需要重拍。”杨洁导演说起戏来，很认真，“朱琳，唐秦刚才的眼神，你没有接住……你应该这样，”她示范道，“这里应该有一个眼神的碰撞……明白吗？” “你发现了没有？”杨洁导演拉住唐秦的僧袍，“从唐秦穿进梅花门到这段戏结束，他的眼神一直在回避看你……但是你说到原来是御弟时，唐秦抬起眼睛，这里，你们应该有一种交流，明白吗？” “他为什么不能看我？”朱琳却没有一点压力，女人漂亮就是一种自信，也是一种权利。 “因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佛门是有清规戒律的。”杨导看一眼唐秦，他仍然没有看朱琳，这唐秦，不演的时候，还真把自己当成唐僧了？！ “老刘，这是过关了吧？”项汉终于吐出一口气来，刚才这心一直提着呢，看杨洁导演说朱琳的眼神没接住，那唐秦的表演，她肯定是满意的喽。 “还用说？”刘礼拾起地上的一片枯叶，用嘴咬着叶梗，“别的不用说，老项，老林，你们说实话，刚才这段戏，你们的眼睛一直看着谁？” 谁？ 那还用说嘛，当然是女儿国国王朱琳了。 她的这一双眼睛，会说话，真的会说话，将那成熟而温婉，入情而止礼，敢于表达内心所爱的一国之君完美刻画出来。 “你没听导演刚才怎么说，人家小唐就一直没看朱琳，这就是演得好，听明白没有？” “哎，老刘，你刚才说这话，眼神在谁身上？”张寄蝶马上反驳道，“别说我们这些男同志，就是女同志也在盯着朱琳呢。” 是啊，在女儿国国面前，鲜少有人不动心。 “我怎么觉着，小唐这孩子，一晚上跟变了个人似的……”李师傅整理完唐秦的戏服，回到大家中间，“这孩子，真的不容易……” 当然不容易，光眼神对接这一段，杨导又拍了三次才感觉满意。 “停。” 杨洁导演终于站起来，“这段戏，过了，中午加餐，庆贺一下。” 哦，众人都欢呼起来。 朱琳走到唐秦跟前，此时，唐秦的眼神没有再回避她，两人戏外第一次面对面看着对方。 初入剧组的时候，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感觉其实跟杨导一样，也感觉到唐秦的侧脸真的是完美，可是，拍完这一段，她的感觉完全颠覆了。 朱琳发现，帅气根本不应当是一个视觉性词语，而是一个感觉性词语。 原来长的好看这种东西，都是可以演出来的。 戏中戏外，唐秦的正脸，突然间就变得完美，虽然有小瑕疵，但瑕不掩瑜。 是啊，两年的时间，上百条演出，不计其数的修改调整，唐僧正从一个书面化的人物角色成长为一个立体化的人物，他从剧本中走出来了。 演员颜值高，演戏是锦上添花。 而对一个真正的演员来说，她只能说，演技决定颜值，可以修改颜值。 “小朱，小唐，我们先拍的是室内戏，后天，我们准备拍夜赏国宝那一段，但在剧本中，你们是有过一次游园接触的，这样，明天放你们俩一天假，你们互相熟悉一下，你们可以出去逛逛，也可以在房间里对对戏，体会一下女人追男人的那种感觉……” 杨洁导演坐在监视器前，王崇秋的摄影机仍没有停，这一对人，真的太配了。 第44章 假戏真做 女人追男人，女人要主动，这是杨洁导演的要求。 因为按照剧本本来的顺序，在唐僧夜赏国宝前，中间还有一场游园的戏，这场外景戏，要放在杭州去拍，但这场戏让两人之间有了互相了解，杨导的意思，拿出一天来也让两人熟悉一下，正好也可以熟悉一下下面这一场戏的台词。 朱琳今天一早，主动来找唐秦，既然是两人游园，杨导的意思，你们干脆就去狮子林，全剧组的人拍摄其他戏份，谁也不许跟着。 “那小唐不会把女儿国国王给拐跑了吧？”剧务小孙话里话外透着股酸味。 “我还怕她把唐秦给吃了呢。”作为铁哥们，李成汝马上怼了他一句。 “朱琳又不是妖精……”章金来替朱琳辩护道，不自觉间，他们已经不再称呼他们俩剧中的角色，而是直呼其名了，在他们心中，唐秦就是唐僧，朱琳就是女儿国国王。 “导演，非要这样吗？”唐秦找到杨洁导演，邱佩甯就站在导演身后。 “非要这样，下面一场戏可是重头戏，一个环节也马虎不得。”杨导还真准备把西游记这一集拍成红楼梦了。 …… 苏州的秋天不同于别处，说得简约些，大概也就是一片银杏，是一叶红枫，是一支桂花吧，美得五彩斑斓。 井边濯衣，街头摇橹，穿过白墙灰瓦，与女儿国国王徜徉于苏州城内，也是别有乐趣。 “喝水吗，我这有面包。”两人并肩走进狮子林，俊男秀女，立时吸引了诸多目光，“小唐，你说，我怎么找不到感觉呢？” 朱琳明白，以这个年代的眼光看，女儿国国王是在追求唐秦，女追男，主要是在自己，可是唐秦虽然俊秀，但现在也只是欣赏而已。 唐秦也明白，作为著名的挂历女郎，朱琳怕是从小到大爱慕的眼光看得太多了，一般的男人走不进她的心里。 两人走得都不快，缓缓穿行于园林秀景中，朱琳没有动心，唐秦真的心动。 朱琳的美，美在漂亮的长相，美在温柔的性格，美在优雅的气质，也美在高超的演技。 “前面就是狮子林的湖心亭，不如我们试一试游园的台词？”朱琳提议道。 唐秦轻叹一声，跟着朱琳走上曲折的廊桥。 这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可能就是一见钟情，而人世间最凄惨的爱情可能也是一见钟情，因为它犹如烟花，在瞬间的辉煌之后，留下的多半的是久久的惆怅和遗憾。 剧本里也是这样写的： 御花园，枫叶似火，草木含情，鸳鸯戏水，清溪潺潺。 习惯了险山恶水，在小桥流水之中与佳人并肩而行，唐僧多少是有些异样的。 而走下王位的女王尽显女儿本色，笑语吟吟，脉脉含情。 “御弟哥哥，今日身体可好些了吗？”朱琳的殷切问候之中，分明饱含深情。 “多谢陛下垂问，贫僧已恢复如初。”唐秦答道。 “那就好，”朱琳笑着往前走去，“你看那戏水鸳鸯，如胶似漆，多么欢快，是么？”似乎随口之语，却是另有深意。 “陛下看得真切，贫僧不曾留意。”唐秦也只能躲闪朱琳如火般的目光。 朱琳笑了，“为什么天地间鸟啊蝶啊，都要成双成对呢？” “这是自有天地以来，便是如此。” “御弟……哥哥，”朱琳似在犹豫，但还是大胆地说出哥哥二字，“不去取经行不行？”她殷切的目光之中，满含期待之情。 “为什么世间还有象我们这样的孤男寡女，不能成双成对？为什么御弟哥哥甘愿守孤灯伴古佛，单宿单飞呢？”略带哀怨的质问，却又是一片柔情。 唐秦叹了口气。 圣僧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以他天资之聪颖，怎不明这旁敲侧击外的深意？只是，取经重任在肩，唐王承诺在先，不可改，不可违。 但，又如何拒绝这殷殷柔情？ “陛下，贫僧许身佛门，正是为了解救芸芸众生，使世上不再有杀伐纷争，使人间不再有怨女旷夫。” 唐秦无奈之下，只得抛出普渡众生的理想作为搪塞，尽管知道它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果然，这个脆若薄纸的托词被女王轻轻点破：“既然御弟哥哥有如此情怀，那么眼前就有需要你解救的芸芸众生呀！” 唐秦真的不想再答，他感觉自己金身已破，唐秦与唐僧重新成两个人了。 “哎呀，我演得不好，”见唐秦不语，朱琳笑意盈盈，“我啊，只在bj电影学院的培训班培训了三个月，你说，怎么才能快速喜欢上一个人？这要怎么去演？” “那你得……你得种下一颗种子。” “种子？”朱琳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柔情，让唐秦不得不说下去。 “这个种子，其实就是角色与我们自己重合的地方，再具体一点儿，就是两者相合的某一点儿特质……” “不是模仿形象，而是要成为形象、生活在形象之中，并要求在创造过程中有真正的体验。” 这是斯坦尼体系对演员的要求。 “人的性格的种子其实是很多的，你从你的种子里面挖掘，然后找到一个和角色相近的把它放大，就变成了角色，比如你找到一个与女儿国国王性格相近的你，……但是如果说你身体里完全没有，确实也是不能去演的……” 这也是斯坦尼体系对演员的要求。 哦，是这样啊！ “你有种子吗？”朱琳突然问道。 我有……，唐秦窘，看到他这幅模样，朱琳反而笑了。 “湖心亭看雪……”眼前景色秀美，朱琳不由念出了声。 唐秦马上接道，“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 哦，朱琳定定地看着他，“……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你喜欢读书吗？” 美人在骨不在皮，朱琳的美更在于她身上所流露出的气质，她其实就是这个时代的女文青，“我可以不惭愧地说，国外的名著，我几乎所有都读过，甚至不止一个版本。” 她的风采更来源于她所读过的书，加上从小就学习舞蹈，她的身上更多了让人着迷的气息。 “喜欢诗歌吗？”两人似乎能聊到一块去了。 “喜欢，”唐秦笑道，“这个年头，谁不喜欢诗歌啊。” 这个年头，80年代，正是充满青春激情和理想的光辉时代，也是一个属于现代诗歌的黄金时代。 这个时代人们对诗歌的热爱，对诗人的追捧，犹如后世年经人对流行歌星的狂热。 有点文化的人几乎都在读诗、抄诗、写诗，这时的文艺青年聚会必谈诗，不会即兴朗诵几首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识字。 北岛、顾城、杨炼、舒婷、芒克、翟永明、海子、西川、韩东、席慕蓉、汪国真……他们在这个年代堪比明星！ “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黯哑在流浪的主题里——你来了 我走向你 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 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 孤独？你为什么总是孤独？” …… 朱琳缓缓坐下，眼中的唐秦不是唐僧，他就是唐秦，诗歌真好听，好象就是为她写的一样，可是为什么他看透了我的孤独？ 哦，她好象找到自己的种子了。 “……这时候，你在我的视网膜里潮湿起来 我翻着膝盖上的一本诗集，一本惠特曼的诗集 我看见你是一只纯白的飞鸟 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美丽的笼子囚禁了你，也养育了你绵绵的孤寂和优美的沉静……” 唐秦继续朗诵着，朱琳却轻轻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唐秦试探着想抽出来，却发现只是徒劳。 “这男的可够幸福的，女朋友真漂亮……” “我怎么看，这女的象电影明星，男的象电视明星……” “同志，这首诗是你自己作的吗？” 两人回过身来时，才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一群年轻人。 唐僧看一眼朱琳，她脸色微红，手却仍然紧紧地握住唐秦。 “走吧。”人越聚越多，唐秦待不住了。 “同志，这首诗是你作的吗，你怎么称呼？我们刚才记了一半……你能全部朗诵吗？” “还有下半段吗？”朱琳被唐秦拉着往园子外走去，却也惦记着这首诗。 “哎，同志，你别走啊，下半段……” …… “怎么样？” 晚上朱琳来到杨导的房间，杨导正拿着唐僧的画像仔细端详，剧中，这是女儿国国王画的唐僧的肖像。 “这是小唐画的，还可以吧？” 是吗？朱琳眼睛一亮，如此的工笔画，真是难为他了。 “我问你呢，怎么样，找到感觉了吗？”杨导笑着又继续问道。 “找到了，”朱琳脸红了，扭捏间却是万种风情，她抬起头来，笑道，“简单地说，就是四个字。” “哪四个字？”杨导追问道。 “假戏真做！”朱琳的眼睛焕发出光采。 第45章 我还算不得国宝吗 网狮园。 夜赏国宝这场戏的现场布置，用了很多的珠帘与轻纱，其实，杨导就是要营造出浪漫富贵的气氛来，骨子里，她是把这里当作洞房来布置的。 你别看在生活中，杨洁导演给人的形象是风风火火的，似乎没有多少的柔情，可这样表面风风风火火的人，很多时候内心却是非常的柔软的。 她的内心有着女性应有的柔情和细腻，对于感情戏，她也下了非常大的功夫。 “这场戏，我的要求与往常不一样，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不许给我改，里面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你们都要做到位，不允许有自己发挥……” 以前拍戏时，演员自己加两句台词，杨洁导演是允许的，可是这场戏不一样，“朱琳同志，唐秦同志，今晚可以说都是你们俩的，这条戏，就是拍到天亮也得拍完。” 导演都这么说了，唐秦一边化妆一边笑着对朱琳道，“怎么样？找到感觉了吗？” “我还可以，”朱琳笑道，“你呢？” 唐秦笑了，朱琳扮演的女儿国国王真的太美了，有端庄大气，有雍容高贵，还有柔情万种，不说唐僧会心中起波澜，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心软。 “好，准备……”杨洁导演目示于虹，于虹打板后快速跑开。 深夜的王宫，灯光摇曳，一片寂静。 满怀疑虑的赏宝之行，最终却步入女王的寝宫。大惊之下， 唐秦急欲转身离去，“太师，太师……陛下，陛下，太师领贫僧夜赏国宝，不知为何闯入陛下寝宫……” 纱帐中朱琳的柔声轻轻飘来：“御弟哥哥，那就请观赏国宝吧！” 杨洁导演暗暗点头，可是一个赞字还没有出口，镜头里的唐秦笑场了。 他一笑，让朱琳也感觉别扭起来，她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扯扯自己的袖子，不知哪里让唐秦如此发笑。 “小唐，怎么回事？”杨洁导演的语气中透着恼怒，拍得好好的，有什么好笑的？ “杨导，对不起，我想起小时候了……”小时候看西游记，以为国宝就是那自动打开的蚊帐，没想到国宝还会是女王。 “胡闹，”杨洁导演是真的愤怒了，“面对美人，你还能想起小时候？你是个男人……你现在应该紧张……” 可是导演，我真的不紧张…… 杨洁导演跺脚，无奈地转过脸去，“这戏没法拍了……” 可是没法拍也要往下拍，但下面朱琳却又笑场了。 杨洁导演气得又是一阵跺脚:“你俩干嘛呢？都严肃点，赛着谁拍的条数多吗，达不到那种感觉就通不过……” 朱琳看一眼唐秦，害羞地红了脸:“杨导，这衣服都是纱做的，太薄了，我不好意思。” 这……杨洁导演无语了。 唐秦看一眼朱琳，薄纱之下，躯体曼妙玲珑，娇艳欲滴，倾国倾城也不过如此，西游记第一美人，真不是白叫的。 “唐朝的服装样式，就是这样，胸口比较低，……女王以托国之富欲招赘唐僧为王，国家都可以献出去，何况身体……”杨洁导演耐心地给朱琳讲戏，“大家注意，没有必要的人不用在屋子里待着，现场不许有一点杂音。” 杨洁导演清场了。 唐秦看一眼朱琳，朱琳也在看着他，昨日仓皇而起的情愫，种子似乎已在发芽，现在正是需要大水漫灌的时候…… “御弟哥哥，那就请观赏国宝吧！” 进退两难之际，珠帘轻启，朱琳款步走出：“难道，在御弟哥哥眼里，我还算不得国宝吗？” 唐秦心神大乱，支唔着不知如何回答。 偷眼瞧去，看轻剪西窗烛的女王，却不料和那绝代的深情回眸悄然相遇，心中那根一直沉寂的情弦剧烈地颤动。 “阿弥陀佛。” 唐秦默念佛经，强定心神。 杨洁导演暗赞，唐秦的这一段演的收放自如、自然贴合又 极具爆发力，把那唐僧那种想看不敢看，想爱不敢爱的感觉演绎的酣畅淋漓，这像极了生活中的人。 对，很有生活的质感。 看下面，看下面，出泪容易，出汗难……看看他能不能自己把汗出来…… 杨洁导演看一眼窗外，已是秋风四起，深秋的晚上更是有些寒凉，这天气，别说出汗，盖上一床被子都不待出汗的。 镜头前，多情的朱琳在轻诉衷肠，“哥哥你看，这烛光也知人情，欲照今日之喜……” “不知陛下喜从何来？” “我身为女王，饱享荣华富贵，可是从未享受人间欢乐，今日哥哥到此，真乃天赐良缘，来日哥哥登上宝座，我为王后，从此双宿双飞，这不是万千之喜吗？” 烛光中，唐秦终于抬起头来，女王愿以一国之王，托付终生，与心爱之人双栖双飞，他如何不动心？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她也是哪样漂亮，即使母亲，也从未如此温柔待我，还有，那位放风筝的小妹，也是如此对待她的夫君吗？” 此时的唐秦，脑海中没有人物小传了，他全然已经进入了唐僧的状态之中。 可是，他虽是有血有肉有欲的凡人，在女王热烈的追求之中，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欲念…… 在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中，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唐秦微微抬头，“佛心四大皆空，贫僧尘念已绝，四大皆空，无缘消受人间富贵。” “阿弥陀佛。” 他的额头上禁不住汗珠渗出。 可是，无奈的解释再次被女王一语中的：“你说四大皆空， 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紧闭双眼，不过是逃避自己，不敢面对现实。 心事既被点破，无言做答，额头更是汗如雨下。 “不敢睁眼看我，还说什么四大皆空呢，”朱琳继续温言软 语，场边的杨导马上命令，“近镜头，唐秦的额头，特写。” 眼看女王不忍，轻舒玉手，欲拭去圣僧额头之汗；自小深受佛法熏陶，怎敢接受女性如此亲昵之举，急避之间，却无意与女王深情的目光再次相遇…… 唐秦如遭雷击，瞬间惊呆…… 朱琳笑着以手掩口，唐秦的目光既有清澈，又有陷入温柔乡的迷幻，难得的是，这种清澈与迷幻，他只用一个眼神就表达出来…… “阿弥陀佛。” 坚定的取经信念刹那间土崩瓦解。 唐秦呆坐许久，心潮难平，悄悄抬起手，擦去额头的汗珠。 第46章 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 “哥哥，别闭上，睁开眼睛吧，你就睁开眼睛吧。” “我就是睁开眼睛看你，又能怎样？” “哥哥……” 朱琳拉住了唐秦，一如昨日在狮子林中拉住唐秦，唐秦想挣脱她，一如昨日在狮子林中想挣脱她…… 两人轻轻用力，唐秦后仰跌落在国王的闺床之上。 朱琳软语温存，唐秦却一再推让。 朱琳的脸色很是心伤，话语中已是一片哀怨：“哥哥，难道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今夜良宵难得，你就答应了我吧……” “女王陛下，贫僧已许身佛门，并与大唐天子有诺在先， 还望女王陛下放了贫僧西去……” “下一句，下一句……” 杨洁导演什么也不说了，下一句，她相信是这一段也是全 集的戏眼，这句台词的表演，就是全集的成败。 …… 镜头中的唐秦沉默，还是沉默。 该如何回答？又如何回答？ 叹只叹，苍天作弄，为何要去取经，为何会闯入女儿国，为何会陷入这情海之中？ 佛渡众生，却不能渡己，佛讲不能有爱，无爱又何必有佛？佛在心中，又何必扼杀爱的自由？佛讲缘分，但为何要拒绝这难得的情缘？ 平生第一次，对原来坚定的信仰产生了动摇。有心吐出那个字，眼前忽然闪现唐王与观音的目光，唐秦不禁心头一惊。 “来世若有缘分…..” 语音未落，却被打断，朱琳柔声道：“我只想今生，不想来世，今生今世，我们俩是有缘分的！” 清香袭人，柔情似水。 唐秦只感觉脑海一片空白，青灯古佛逐渐远去，全身完全熔化在一片深情之中。 自己就是自己？为何不能接受人间的真情？ 朱琳轻轻地把头靠在唐秦的肩上，她一往深情的样子，让唐秦双腿无力，坐在床上…… “陛下……” “哥哥……” “你就答应了我吧……” …… 全场寂然，只有摄像机的声响。 这一条其实已经拍完了，蝎子精的戏份要等到明天了。 可是，满场无语，唐秦与朱琳都是脸色绯红，似乎也在回味刚才这旷世的温柔与旖旎。 这一条，拍得太好了！ 杨洁导演终于站了起来，虽然重复了七八条，但呈现出的效果来看，她相信，是不输于红楼梦的。 朱琳演活了一个为了唐僧甘愿放弃当国王的女人，在她眼中世间的一切，都不及唐僧一人。 你说你四大皆空，却紧闭双眼，要是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而唐秦嘛…… 现在已经超出了杨洁导演预期…… 一个演员，只要到了镜头前，多多少少就会有一点儿装腔作势，甭管是什么老艺术家也好，有灵气的新演员也好，杨洁导演就没有见过在镜头前跟生活中一模一样的人。” 按照世界三大表演体系中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的要求：“要求演员不是好像存在于舞台上，而是真正存在于舞台上，不是在表演，而是在生活。” 杨洁导演一直知道这个要求，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直到今天看了唐僧…… 唐秦既是自己又是角色，等于说他一下子把这两步全做到了。 要知道，两年前，唐秦还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布景工，话剧舞台上的b角。 “唐秦同志！”杨洁导演脸上没有笑容。 她的这一称呼吓了她的丈夫王崇秋一跳，这么郑重，还是跟大领导们座谈的时候吧。 不是小唐的表演又出问题了吧？ 他想喊刘礼等人，可是导演清场了，无关人等，谁也不能入内。 “感谢你，你们……”杨导把朱琳一起加上了，“感谢你们给到导演和对手演员，最精彩和美妙的时刻……” 至此，杨洁导演对唐秦的评价就是： 他是有天赋的演员，你不会感觉到他在演戏，你感觉他是在生活。 刚才，就是他生活在女儿国中的一个片断！ 哦，现场的人才明白，杨导这是在夸奖他们。 “朱琳的演技很高，小唐，你的演技，上了一个大层次……”自进入剧组以来，杨洁导演第一次对唐秦竖起大拇指来。 “多大的层次？”屋内戏份拍完，等候在外面的众人早已心痒难耐，马德华第一个跑进来凑趣。 可是朱琳早上披上衣裳。 “全国年轻演员中，数得着。”杨洁导演没功夫搭理马德华，坐在监视器前与大家一起看回放。 “那小唐不是……就是明星中的明星了？”刘礼很欣慰，自己倒底没有看错人。 “是不是，小唐？”李成汝也来凑趣，他的身后，是一脸关注的邱佩甯。 不，不是这样的。 就在杨洁导演看向唐秦时，她发现，小伙子也变得很是庄重。 其实，其实很久之前，演员跟明星，原本是近义词，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两个概念。 前者看戏演得好不好，后者看人红不红。 真正的演员，是心如止水的。 浮华和油腻的，那是明星。 “刘工，对不起，我是一个演员。”唐秦庄重地说道。 “哦，演员同志，那刚才这段戏，你给大家讲讲，你有什么感觉？”李成汝其实最想演的就是唐僧，可是杨导偏偏让他做场记，看着唐秦与朱琳在屋内拍戏，他心里就象猫抓似的。 朱琳也在看着他，她披了一件军大衣，正小口喝着热水。 “没什么感觉……” 唐秦看到了一双眼睛，清澈却有哀怨的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能说。 “唐秦同志，你真的什么感觉没有？”从网狮园回到招待所，洗涮时，唐秦正好碰上朱琳。 说没有，那可能吗？ “大家洗刷完了没有？招待所要关灯了。”不知谁在外面喊了一句，走廊里马上响起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灯灭了，周围一片沉寂。 “说说行吧，哥哥？你就答应了我吧。” 黑暗中，清新的口气仿佛就在耳边，让唐秦心里一动一动。 黑暗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就走到身边，在朱琳的耳边轻声道：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唐秦说完，如释重负。 黑暗中，只留朱琳一人在回味，直到躺在床上，她还是想着这句诗，想着唐秦，现在，唐秦留在她体内的种子，好象越发大了…… 明天，我能跟杨导说，西游记不拍了，就此打住吗？ 第47章 女儿美不美 趣经女儿国一集的外景戏，是在杭州拍摄的。 花港观鱼公园拍摄女王与唐僧观鱼一段戏，杭州的群众真的把西游记剧组当成了红楼梦剧组，整个杭州都传遍了，说是贾宝玉和林黛玉来杭州了。 可是，真正前来的是唐僧与女儿国国王。 此来杭州，不是为了相聚，却是为了送别。 相见时难别亦难，长亭送别，相望无语，步履沉重，草木含悲，女儿国国王只愿这路没有尽头，能这样一直走下去。 御弟哥哥，此去山高路险，风雪无情，哥哥但且保重，我在这里日夜期盼，愿你取得真经造福万民。 今生再难相见，他世盼哥哥只做山野樵夫，我做河边浣女，一生姻缘相携，不求富贵…… 唐秦看向朱琳，那种难过不舍、双目含泪的神情，让他心如刀绞，痛彻入骨。 相送千里终有一别。 就此留步，接过文牒，再望向那双含泪的双眸，他只能无言以对，终于，狠心转身上马，却再听到那声深情的呼唤： “御弟哥哥！” 唐秦勒住马缰，再度回首，却不忍再去看那双忧伤的眼睛。 他只能再转过身，纵马而去，却一直感到背后那深情的目 光一直相伴。 从今后的取经之路，再也与爱无关。 不知唐僧到达西天，功德圆满，取得真经，修成正果，驾 祥云返回故土之时，那水，那园，那人，往事恍如昨日。 他是否还能看到孤栏旁那个憔悴的身影，那双深情的双目…… “好，过。” 监视器里的唐秦打马远去，杨洁导演停了好一会儿才喊过，这一条拍得，让人的心情都不好了。 “导演……”白龙马驮着唐秦又走了回来。 “怎么？哪里没拍好？”这些日子，唐秦对自己的表演越发精益求精，杨洁导演还以为刚才的表演哪里有瑕疵。 “导演，我不想取经了。”唐秦翻身下马，马缰交给养马的师傅。 哦？ 唐僧不想取经了，西游记也就结束了，咱们不往下拍了？你就停留在女儿国里了？ “那我还想回高老庄呢。”所有人都看出唐秦的情绪，马德华也返身回来，开着玩笑，一段戏结束，他的烟瘾又犯了，戴着头套就把一支烟塞进嘴里。 章金来也靠近唐秦，用剧中的语气和台词取笑道，“师父，你不想取经了，你是想跟女儿国国王结成夫妇，生子生孙，永传帝业？” 唉—— 唐秦冷眼看一眼章金来，“泼猴误我……” 你看，你看，导演你看嘛……章金来蹦蹦跳跳地走到杨洁导演跟前，“入戏太深，出不来了，真把自己当成唐僧了。” 唉—— 杨洁导演也叹口气，“你说错了，他并不是唐僧，”她看看唐秦的背影，“他是一个演员。” …… 女儿国一集拍完，剧组大部队又要临时解散，其实，从十一月份开始，前十一集已经开始后期制作，预备在春节期间与全国广大电视观众见面。 剧组的演职员各回各的剧团，bj的回bj，湖南的回湖南，四川的回四川……唐秦要回bj配音，剧组没有让他与剧组的车辆同行，特地给他买了回bj的火车票。 让他惊讶的是朱琳也没有回四川，而是在剧组离开杭州的前一天，就前往bj试镜。 在杭州时，bj电视剧制作中心的尤小刚导演打来电话，邀请她去拍一部军旅戏。 “哎，要是能与女儿国国王一起回bj，那得有多可乐！”拿到火车票，李成汝不住地替唐秦惋惜。 “有什么可乐的，一路上我还得照顾女同志……得，我走了，哥们，我们bj见。” …… 不似江南的冬天，bj的十二月，凛冬已至，寒风夹杂着零星的雪花，扑头扑脑地笼罩住了这座千年的古都。 “小唐这声音是越来越有味道了……” 冯景山这些日子都请唐秦吃了两次大饼卷肉了，他请来给女儿国国王配音的演员也不差，是周庆瑜，八十年代最优秀的三大配音花旦之一，她的声线优雅柔和，恬淡圆润，可是在配音时，唐秦眼前却总浮现出朱琳的面容。 “小唐，有人找。”周庆瑜进得录音棚，眼光就先落在唐秦身上，“一位女同志，就在大院门口。” “找我？”唐秦穿上冯景山的军大衣，他自己过冬的棉衣，还扔在琴岛家里呢，“哪位啊？” 邱佩甯就在华视工作，也不用到广播大院门口等自己，自己的两个姐姐可都在琴岛呢。 马兰虽然常写信联系，可是临近年底，人家的演出全部排满，哪有空儿到bj来啊。 哦…… 他心里一动，行走在广播大院里，身上的军大衣几乎要飞起来。 经历过八十年代的人，谁没有一件军大衣啊，在这个满大街蓝灰的年代，绿色的大衣似乎是一种时尚，不仅时髦而且保暖。 果然，一身红色棉服的朱琳就站在广播大院门口，在bj城灰蒙蒙的冬天中，那是一道温暖的亮色。 “bj城的天儿太冷了，”哈口气就是一团雾，“怎么样，试镜还顺利吧？”唐秦可不会问朱琳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人家过来就是证明心里有你。 听他象个老朋友一样关心自己，朱琳笑了，“基本定下来了，我在剧中饰演女主角江曼，剧本我看过了，挺感人的，不过听导演说得到老山前线拍摄……” 哦，这部剧唐秦知道，凯旋在子夜嘛，八十年代末非常有名的一部电视剧，就是bj电视剧制作中心那帮人捣鼓的。 “走吧，今天高兴，我请你吃饭，我在bj也没有什么朋友。”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在广播大院门前停留，朝着前面的一处公交车站走去，“bj太冷了，来前我也没带棉衣棉鞋，这还是现买的，你说，怎么就忘了买手套了呢……” 朱琳用力跺跺脚，又用力地搓了搓就要冻僵的手，“不行了，感觉手指头都要被冻掉了……”尖利的北风吹过，她缩着脖子转过身去。 唐秦也没戴手套，冯景山的军大衣很是肥大，他的手就缩在袖子里，把袖子权当手套了，看她的样子，唐秦也没犹豫，军大衣脱下来就想给她裹在身上。 “这哪行啊，你还不得冻成冰棍！”朱琳赶紧制止他，“你还得配音，囊着鼻子可配不成音了。” “要不你把手伸进来，我给你暖和一下？”唐秦笑着抬起胳膊开起玩笑，可是他没有想到，朱琳仅仅是抬头望了他一眼，接着就把手伸了进来。 冰凉的纤手碰到自己的大手却没有停留，直接往里面又探了探，抓住了他的胳膊，“我听尤导说，这部剧的男主角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你有没有想法试一试？”朱琳没有丝毫扭捏，倒说起电视剧来。 军旅戏，一个奶油小生怕是不合适的。 “怕什么，唐国强不是在高山下的花环里饰演赵蒙生吗？”朱琳鼓励道，“你的演技这么好，再说，形象可以化妆啊。” “我倒是想啊，可是杨洁导演也不放啊，我走了，西游记就真的去不了西天了。”唐秦也不知哪里来的心劲，手腕一脱，就握住了朱琳的手， 朱琳看他一眼，却不似剧中那样大方，声音就小了下去，“你干嘛？”她微微用力就要挣脱开，可是四只手握在一起是真的暖和。 唐秦倒想她能挣脱，刚才自己也不象剧中那样拘谨，两人现在全翻过来了。 可是，朱琳没有再用力，两人就用这样一种姿势不时看看对方，又不时看看左右，“这天这么冷，我看你能握到什么时候……”还是朱琳先说话了，“怎么等了半天了，公交车还不来啊。” 是啊，公交车怎么还不来啊！ “同志……” 一声同志，两人却受惊似地分开了，一位老大爷很严肃地走到两人跟前，“同志，我看你们俩半天了，你们真是来坐车的吗？……你们注意没有，两辆公交车都过去了……” 第48章 狼真的来了 狼来了！ 唐秦因为走穴，喊了一年的狼来了，结果这次回琴岛过年，狼真的来了，单位真的给他分了一套房子。 两室一厅一卫，五十平方出头，面积虽然小了点，也是老房子，可是真的是货真价实的单元房。 如果他在团里一直担当b角的话，别说单元房了，就是筒子楼都没有他的份儿，排到猴年马月也不一定能排得上，前面光是老演员和关系户，就能排出二里地去。 当然，把房子分给他，团里许多同志也是有意见的，这么年轻，又没在团里演过主角，也没有什么贡献…… 可是团长力排众议，“唐秦是人才，是人才就要留住，你们也到西游记里还一个角色试试，别说主角了，那些小妖小怪也不行啊，就一句话，演不上……” 还有一点不能放在台面上说的，省话剧团都来协调几回了，就差下调令了，人家是真想把唐秦调到省里。 用一套房子留住一个人，团长觉着这是很划算的一笔买卖。 “分房了？” 父亲唐长远回到家，嘴都快合不上了，自己的老儿子在外面拍了三年电视剧，竟能分到房了，还是一套单元房。 “那还等什么，看房去啊。”母亲赵明荔更是激动，不管哪个年代，房子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总是一样。 “我说小僧同志，拍了三年电视剧就能分一套房，你们西游记我看干脆别停下了，拍个十年八年的，说不定话剧团的团长你都能当得上。”老弟回家，最高兴的还是姐姐，二姐唐楚都大学毕业了，弟弟的电视剧还没拍完。 说走就走，一家人兴冲冲地来到话剧团的家属院。 原来的住户已经搬走，一把铁锁象征性地挂在门上，竟是连锁也没锁，“不行，明天我得再买一把新锁，这门看着也不结实，得找木匠过来修一修……” 唐长远已是把这里当作了自己家，一草一木一门一户都值得他珍惜。 “怎么样？”唐楚在里面转了一圈，神采飞扬。 “不错。”唐秦也是感慨，好了，以后回琴岛，再也不用在客厅里打地铺了。 “嗯，小僧同志，欢迎以后常来，姐会给你做好吃的。”唐楚笑着摸了一把弟弟的光头，自己就咯咯笑开了。 咦？ 好象不对啊，“你瞎说什么呢？”赵明荔看着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弟的房子。” “我知道，可是不是还有孔融让梨这一说吗，”唐楚笑道，“我现在工作了，这里靠着我们学校近，晚上我就不回家了，就在这里对付对付得了，也替小僧同志看着房子……” 看着唐楚把自己说得多委曲的样子，唐秦就笑了。 单位职工多、住房少，是这个年代非常普遍的情况。 职工结婚多年也没有分配到住房的情况比比皆是，没有住房而一再推迟结婚的情况也是多见，而一旦单位分房子，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呢，谁家的职务、工龄、人口、表现等等，你自己清楚，别人更清楚。 前阵子，啤酒厂的一女职工对分房产生了不满，手拿装满酒精的大瓶子和打火机就闯入开会现场…… 二姐唐楚大学毕业当了老师，学校里论资排辈的现象更严重，她这个新老师，要想住上楼房，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唐长远和赵明荔也不说话了，一家人年轻时都住过筒子楼的，邻居间为了用水吵架，为了一个蜂窝煤争论，为了上厕所差点憋出肾炎……好象就是昨天的事。 “我看也不管谁住，总归是咱们家自己的房子，”唐长远越看这套房子心里越爱，“赶明天，我带几个徒弟过来，把门窗刷一下，再把餐厅和客厅这面墙通开，就敞亮多了……” “哎呀，爸，你一经理干这活儿……”唐楚拉住自己父亲的手，亲热地摇晃着。 “经理？”唐秦看向父亲。 “托你的福，都知道你爸有个明星儿子，”赵明荔笑得很欣慰，“放了二十多年电影，今年提了副经理了，不用每天再睡到影院里了。” “我倒是想睡……以前电影多红火啊……”唐长远却欲言又止，脸上欢快的表情就没了。 去年，高山下的花环上映，影院里还是人山人海的，可是自打今年年初四世同堂在电视上播出后，影院里的人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咱们的牛百岁这电影勉强能保本，黄山上来的姑娘也不错，可是黄土地一部电影，电影院里原本一百多个人，演到一半，走了二十多个……影院连电费都挣不出来。 “唐经理……”唐楚却依然想让父亲高兴，“别想你的电影了，大家现在都看电视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去，没大没小的……”赵明荔笑着制止女儿，“走，回家，贴福字，包饺子，看我儿子演的电视剧去。” …… 一九八六年春节，西游记前十一集在中华电视台正式开播。 一家人春节期间哪里也不去了，整天就守在电视机前，别的不看，就看西游记。 “小秦，你跟马兰……”大姐唐齐喜欢黄梅戏，看到电视上唐秦与马兰抛绣球招亲一段，激动得就拉住弟弟的手，“马兰也演西游记？” 马兰还给你弟写信呢，唐秦笑着摇摇头。 唐长远吃着花生，看着自己的老儿子，这两天，合肥来的信，他收到两封了，孩子大了，问多问少都不是，那干脆就不问，可是老两口愣是在灯下琢磨了几个晚上，最后得出结论，人家是角儿是台柱子，自己儿子就别作什么非分之想了！ 前年，华视还只是推出一集西游记，就已经万人空巷了，现在十一集连续推出，整个春节，大家都在说西游，看西游，不光观众在看，西游记的演员们也在看。 有人是看自己，比如章金来，也有人在看别人，比如马兰…… 看到喜州这一段，想起一起拍戏的几日，虽然仅是几日，却比有人陪了她十几年更让她难忘。 她又想起那个琴岛的人来，相隔千里，也不知过年的时候，他能不能收到她的信…… 拉开抽屉，从笔记本里拿出照片，照片上，自己不为察觉地依偎在唐秦肩头，唐秦笑得那么灿烂…… 照片是人生的切片，它使虚无的时光有了物质的凭据。 马兰又看了一眼照片和照片中那两个风里的人，还有摇摆的树影和远处的绣楼…… 第49章 四月的纪念 八十年代的春节，没有多余的假期。 一辆自行车穿过灰蒙蒙的bj城，猛地拐进北郊小关一个比肩挂着“诗刊社／bj市朝阳区绿化大队”牌子的素朴庭院。 手脚麻利地打了八壶开水，年轻的编辑唐晓渡坐在办公桌前先是发了一会呆，然后叹口气从墙角用力拖过一个麻袋来。 麻袋鼓鼓囊囊，很沉，里面装满了全国各地寄来的投稿，同样的麻袋，墙角边还有七个。 没办法，诗刊社是现在文学界的一面旗帜，如果说得直白一点，就相当于水果界的榴莲，汽车界的法拉利，代表着中国现代诗歌的天花板。 唉—— 他一边撕信封一边看稿子，看一个扔一个，很快，脚下就堆满了稿件。 “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 嗯—— 就象有漂亮姑娘突然闯进眼帘，有点意思，唐晓渡脸上的表情顿时生动起，可是这首诗连题目都没有，题目都没有还敢寄到这里，他心里已经在问候这个作者的父母了。 “……用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擦拭着我裸露的孤独……” 哇—— 唐晓渡嘴里不由自主发出一个音节，眼睛已是一目十行看了下去，“主编，主编……”他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是脚下的麻袋一下绊倒了他，“主编……” 主编邵燕祥拿着茶杯走了出来，对这个年轻编辑的失态他很是不满，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诗歌的殿堂。 “你看……”唐晓渡踉跄着就跑到邵燕祥身边，把手里的稿子递过去，“作品，作品哪……” 哦—— 作品他见得多了，邵燕祥慢条斯理地接过来，看到一半他猛地放下茶杯，接着就翻到第二页，“小唐，怎么只有一半？” 啊—— 刚才太激动，唐晓渡还真没注意，他赶紧在桌子上找起来，可是没有，把麻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 邵燕祥不说话了，拖过墙角的一个麻袋，他现在期盼着这个作者是分两次寄来的稿子，可是，整个编辑部的人疯狂地找了一上午，仍是这写了一半的诗。 他们这帮搞文学的文人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倒把绿化大队的人都给惊动了。 没有办法，大家只能互相传看着这写了一半的诗歌。 “风铃草一般亮晶晶的眼神，曾被辜负的音符，……不再失约的车站，这都是青春无法诉说的冲动和向往！”一位中年编辑看了一半的一半，已是忍不住夸奖，“有点忧郁，又隐约着轻快……” “流畅的旋律，朦胧诗的意境，很清丽，很平和，就象在月光下娓娓诉说一样……”一位女编辑脸色微红，“这显然是一首爱情诗，我在想，是什么样的爱人，能让诗人写出如此动人的诗篇！” “语言优美，还有醉人的意境，略显灰色但不失真挚……”邵燕祥激动地在编辑部里踱着步，“这绝对是本年度最好的诗，没有之一……” 哦，众人虽然狂热，但是也是知道日历的，现在刚刚过完春节，元宵节还没过呢，咋就说到本年度了。 “作者是谁？”大家一阵激动，这才想起还不知道作者的尊姓大名。 可是，来信没有署名……“嗯，信纸的抬头是苏州大学数学系，这样，小唐，你马上去苏州，一定要找到这位作者，一定要让他写出下半篇，”邵燕祥已是迫不及待，也不管马上就要过元宵节了，“一定要找到他，不惜代价……” 唐晓渡也没有犹豫，马上就买了火车票动身前往苏州。 让他意外的是，寄信的人很好找，是苏州大学数学系的一名讲师，可是人家很坦白，诗是他寄的，可是不是他写的，是他们举办诗会的时候偶然记录下来的。 他们中也有人想署自己的名字，可是，讲师同志认为，这是对这个时代的不负责任。 这顶帽子太大，可是唐晓渡理解，“那么诗人在哪里，他是谁？” 这个嘛，讲师同志就没有办法了，人家随口朗诵的，他也不认识人家。 “我去找，就到你们的狮子林。”唐晓渡决心守株待兔了。 可是等了一个礼拜，人没见着不说，邵主编那边倒着急了。 “发！”邵燕祥已是迫不及待了，这样的诗，不让诗坛、文坛看到，那自己就是对这个时代的不负责任。 “就这半段？”回到bj的唐晓渡提出疑问。 “就这半段，”邵燕祥踌躇满志，“这就半段，也足以笑傲诗坛……编者按，我亲自来加。” 好嘛，唐晓渡心里都酸了，这半段诗不过四百字，邵总编的编者按就加了五百多字！ 这还了得！ …… 一九八六年，中国大地上惊涛骇浪的文学大潮，澎湃汹涌，那景象，气势，气概，精髓……再也没有时代可以比肩。 四月的那个夜晚，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那个晚上很平常……我用沼泽的经历交换了你过去的故事……谁都无法遗忘，沼泽那么泥泞，故事那么忧伤…… 诗刊首发，中华青年报转载，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相继跟进，电台也不甘寂寞，配乐诗朗诵响彻了大街小巷，一时间，几亿人在读在听，这首没有名字没有作者的只写了一半的诗歌，，名满天下！ 此时的唐秦，就在bj，他刚刚走出火车站，就看到了一对青年男女虔诚地朗诵着黄昏不再失约的车站，…… 哦，唐秦笑了。 对于年轻人来说，这是一碗爱情的鸡汤，不过，这个时代的鸡汤，汤里好歹还有鸡，不象后世的鸡汤，汤里只有鸡精。 …… 春节后，朱琳也来到了bj，今天在bj电视艺术中心，与编剧韩静霆还有中心的副主任郑晓龙见面，因为让她来扮演江曼遭到了剧组一些人的质疑，毕竟让一个柔情似水的女儿国国王出演战地护士长是很不靠谱的。 “韩老师，我认为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个角色。”朱琳没有退缩，“每个演员的心里都有种子，其实就是角色与我们自己重合的地方，再具体一点儿，就是两者相合的某一点儿特质……” “我在bj通讯文工团当过兵，对军营很熟悉，我毕业于中国医学科学院，与女主角江曼一样有医学专业背景……” 这些，都是我的种子，找到一个和角色相近的把它放大，就变成了角色…… 这是唐秦的话，朱琳感觉到那颗种子在自己身体内越发大了。 嗯，韩静霆点头，朱琳的眉宇间也有股倔强劲，与江曼很象。 “那就这么定了，”尤小刚是很看好朱琳的，可是今年他刚刚从bj电影学院毕业，在中心还没有多大的话语权，“哎，冯小刚呢，这孙子哪去了？” 冯小刚是中心的美工，也是这部电视剧的两名美工之一，他进中心也是托了郑晓龙的关系，“他啊，昨晚是不是又做梦起不来了，韩老师，小朱，你们不知道，他的梦想就是在路边盖一大炮楼，收过路费，然后花姑娘通通给他拉进去……” 郑晓龙几句话就替冯小刚解了围，也活跃了气氛，待到冯小刚推门进来时，他就不客气了，“干嘛去了，要家韩老师、小朱都等你半天了……” “嘿，”冯小刚嗞着大板牙，先是跟韩静霆、朱琳打了招呼，这才把肩头的军绿挎包拿在手里，“哥们来晚了，可是哥们今天真真的被感动了，你们不知道啊，现在全bj城流行一首诗，就一半，但就火了……” “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像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 朱琳起初一脸懵懂，可是看到他滋着两颗大板牙一本正经地朗诵着，扑哧，她就笑出声来。 第50章 西游记，不拍了 “小朱，你别笑，你说，这是为什么样的女人写的诗，什么样的女人才能配得上这样的诗？”冯小刚不念诗了，转而一脸的义正词严。 朱琳不说话了，她是太知道这首诗是为谁而做，“其实，作者你们也都认识……” 我们认识？ 郑晓龙刚才还倚在椅子上，现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冯小刚却把书包拍在桌子上，“我认识？你快说，到底是哪个孙子。” 可是，当这孙子出现在冯小刚面前时，他激动地上前握住唐秦的手，“今天全中国的人都想知道你是谁，我啊，今天终于抬头望见北斗星了……今天什么也别说了，我请客，我们撮一顿，为了风铃草一样亮晶晶的眼神……” 郑晓龙和尤小刚却都在看着朱琳，如果说此时中国的女演员谁能有风铃草一样的眼神，那就是坐在眼前的朱琳啊。 他们俩，一个唐僧，一个女儿国国王……两人不敢多想，又不得不多想。 不过，用郑晓龙的话来讲，他请冯小刚吃饭一般都是下馆子，而冯小刚请客一般都是在家里，最后，到底是没有下成馆子，一行人还是来到冯小刚家，冯小刚亲自下厨，做了酱猪蹄和麻椒鸡丝，后一道菜，还是郑晓龙的女朋友手把手教给冯小刚的。 唐秦喝到最后，已经不记得郑晓龙和尤小刚说什么了，只记得冯小刚从他进门就逮住他一阵猛夸，夸得他脸一阵红一阵白。 “尤导，你看，童川，不是就在跟前吗？”朱琳还是主动跟尤小刚说起了唐秦。 “不成，不成，”尤小刚倒没有觉得唐秦太奶油，“人家西游记剧组是大制作，我们经费一共才四十二万，我听说人家西游记剧组光经费就有三百多万……” 四十二万，其实也不少了，此时，整个****全年的拍摄经费也不过四百二十万，“人家是地主，我们就是长工，不能比，不能比，北斗星同志怎么能到我们的剧组来。” 唐秦也没有想到凯旋在子夜的剧组，因为，元宵节过后，西游记剧组再次集中。 大家都在说着自己的家乡观看西游记的场景，一时间，把杨洁导演说得热泪盈眶，拍不好西游记，真的有种对不起全国电视观众的感觉。 李成汝年前又被杨洁导演赶走一回，不过，年后又回来了……他的身上，真的有种打不死的小强的味道。 第二天，台里召集开会，剧组的主创人员全部参加。 此时，新台还没有建好，台长们的办公室在旧电视台旁临时搭建的一排小平房里。 平房是一条走廊通到底，两边是台长们的办公室，最里面是一间大会议室。 台长们接见，大家很是兴奋，李成汝却把唐秦拉到角落里，很快，邱佩甯也坐了过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两人还在走穴，走得不亦乐乎，现在李成汝满脑袋里还是想着怎么挣钱。 挣钱得有门路。 “你看，能不能倒点外贸服装，出口转内销，肯定能行。”唐秦出着主意，“我们剧组里的服装设计王蕴琦大姐，中央芭蕾舞团的大拿，我们将来可以自己设计服装，找人加工不成吗？” 这还真是条道，李成汝很兴奋，“今天我可是抬头看到北斗星了，有明路了。” 哦，这句话唐秦还真是耳熟，你与冯小刚那厮也熟悉吗，还是bj人都这么说？ 聊着聊着，很快，唐秦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个时间，台长们都已经在办公室上班了，按道理应该跟大家道个辛苦，拜个晚年，可是为什么一反常态的冷落？ 好不容易，阮若琳副台长进来，她面无喜色，笑容勉强，心不在焉，就在杨导要汇报今年的计划时，她说了一句，“十五集都拍完了，那就拍个结尾，结束吧。” 啊，众人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台长的意思就是停拍呗。 也难怪，西游记的拍摄用时太长了，大家的初心不改，物价却在噌噌飙升，原计划足够拍摄三年的经费，只能艰难地维持两年时间。 况且，台里的钱都拿去给红楼梦剧组盖大观园了，人家剧组就在bj，近水楼台先得月。 “没有办法，你们用完了三百万，台里没有钱了……没办法，没钱，你们拿什么拍？这是台里集体决定的。”阮若琳台长也很是惋惜。 “这算什么，西游记只拍半截？这经我们不取了？”杨洁导演愤愤道，“台里什么时候说过只给三百万，我们一文钱也没浪费，为什么只拍半截？” 众人也是七嘴八舌，李成汝也要说话，却被唐秦按住了。 “阮台长，如果我们自己想法办法找钱，可以吗？”杨洁导演真的豁出去了，如果我们自己找钱自己拍，台里什么意见？” “台里当然支持……” “那西游记的版权也得归我们。”唐秦喊了一句，阮若琳立即目视唐秦，小伙子，你还想什么呢？要不要中华电视台也给你算了，“你们的版权，你们的编制在哪？” 不过，看着大家坚持，阮若琳台长也软化了，“这样，我没有想到你们这么坚决，这么齐心，我会向台里反应，不过，钱不是那么好找的，说实话，台里也替你们找过钱，可是我们中华台也不是银行，……如果真找不来钱，也就这样吧……” 找钱！ 为了取经，也只能找钱了。 可是找钱的路比取经的路还难走，这时社会还没有商业化，电视剧能够卖出，赚钱还账的事儿还没有兴起，杨洁导演谈了不少家，但没有一家是成功的。 有的单位怕资金收不回来，有的怕中华台太大，一旦发生变故打官司都打不赢…… 反正什么原因都有。 “明天我去找我妹妹……”杨洁导演把自己能用得上的关系都用上了。 她的妹妹在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工作，对方的经理接见了杨洁导演和制片人段小常，李成汝也跟班去了。 “杨导，你也知道，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的信托工作也得跟得上形势，这样，这三百万我们出了……” 杨导正待高兴，可是对方却又说道，“不过，你们要清还利息，还有，我们去国外考察销售，一切费用也得从这三百万里出，我们得到国外看看，了解国际信托的态势。” 这算什么！ 李成汝的脾气就按不住了，“那还谈什么谈！这钱还不够你们自己个花的，还拍什么戏！” “你是干嘛的？”对方很不满李成汝，毕竟杨导和段小常还没说话。 “这是我们组的剧务……”杨导护犊子，也有风骨，就是想拍西游记也不为五斗米折腰，“成汝，我们走。” 剧务…… 对方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西游记剧组，一个剧务这么牛x！ …… 剧组上下一片愁云惨淡，王崇秋想要募捐，但台里不允许。 有些小观众知道了西游记停拍的事，寄来了压岁钱零花钱，可是台里哪能要他们的钱。 杨洁导演是真感动了，遇到困难，只能采取老办法了。 “现在，我个人保证，如果谁能找到钱，除了版权的事儿，其它事儿我都可以跟阮台、戴台去说，谁能找到钱，他就是取经路上的第一功臣。” 第51章 这张脸，三百万 八十年代中期，一帮演戏为生的人，漫无边际地寻找数百万资金，很有些“天方夜谭”。 为了给投资方更直观的印象，杨洁导演把主要演员的定妆照洗印出来，做成了一个相册。 可是，这时候的胶卷很金贵，相册只能做一本，不少谈判单位表示要留下相册以便开会研究，这一研究就没有然后了。 唐秦想出个法子，可以印制一批单张的宣传页，类似于后世的小海报，每到一家就留下一张。 杨导和剧组人员也没有放弃，纷纷求助于自己的亲朋好友，看看能不能找到渠道拉来赞助。 每天几乎都有消息，可是最终都没有了消息。 剧组的前途一片茫然，“分行李散伙算了，我回我的高老庄，你回你的花果山、流沙河……” 眼看着原本热热闹闹的剧组作做猢狲散，唐秦、李成汝、邱佩甯也是无语。 “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走到大街上，李成汝就扯开了嗓子，也不管人来人往的各种眼光。 “一番番春秋冬夏，一场场酸甜苦辣……敢问钱在何方，钱在脚下……” 邱佩甯原本脸还是绷着的，禁不住一下笑出声来，“李成汝，有钱你倒是捡起来啊。” “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叔叔拿着钱……” 可是这根本就不是一分钱的事儿，是三百万！ 这个年头，谁家有三百万啊，三千、三万都是顶了天了。 “走吧，老太太一直惦记着你呢，元宵节你也没到家里吃饭，弄得我里外不是人，今天说什么也得到家里，佩甯……” 在一个剧组四年，彼此的根脚早已是一清二楚，邱家这种家庭，跟大杂院之间隔了几层天，李成汝也就是随口一邀，可是邱佩甯还直答应了。 李成汝家的胡同，就在故宫旁边，用他的话说，小时候放风筝，说不好就落故宫里头了。 李家老太太很喜欢唐秦和邱佩甯，一个劲地让两人多吃，“你看这两孩子，多瘦，瘦得让人心疼。” “他啊，每天两个猪蹄，就他有这个待遇，”李成汝打断自己的母亲，“不过，剧组解散，你到哪找这个待遇去？” “成汝，成汝……唐秦在这儿吗？”院子里，突然响起场记于虹的声音，“快，快，赶紧的，导演让唐秦回台里一趟呢，剧组的资金有眉目了。” 呼—— 唐秦手拿猪蹄就站了起来。 …… “小唐，你马上回趟家乡，跟李主任一起，争取把资金拿下。”杨洁导演一扫脸上的愁云，兴奋地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原来，剧组制片副主任李鸿昌通过朋友的搭线介绍，联系到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的副政委回金龙，他听说此事后非常感动，愿意向上级部门反映争取赞助。 “为什么非要我去？”唐秦不解。 “因为你是……明星。”杨导笑道，起初她非常抵触这个词，现在好了，还得借用唐秦的脸面。 唐秦饰演的唐僧，宝相庄严、仙风佛骨，在社会上好评如潮，反响极大，中铁十一局的领导很是推崇，点名想见一见唐秦。 况且，带上唐秦到山海兖州去洽谈投资合作，比仅仅带上海报和未剪辑完的片子显然更有效，多少还有些“凭此为证”的意思。 “好了，火车票已经买好了，你们连夜出发吧，西游记能不能到西天，取得真经，就托付给你们俩了。”临行，杨导一一与李鸿昌与唐秦握手，再无他话。 …… 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局机关设在山海省兖州县，两年前，兵改工后改编为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 背着装满录像带的背包，两人踏上了开往兖州的火车。录像带内容是已经基本合成好的《西游记》未播放剧集。 “怎么就你一人啊，唐僧呢？”火车站，回金龙看到李鸿昌，脸色就不好了。 “火车上憋了一路，找地方方便去了。”李鸿昌赶紧道，这幸亏叫上了唐秦，看这意思，没有唐秦，人家连理都不理会他。 “小唐，你真把唐僧演活了，唐秦就是唐僧，唐僧就是唐秦。”第十一工程局局长罗有志一见到唐秦就夸上了，“听说，你也是山海人？能喝酒不？” “能。”唐秦回答得痛快，山海人还有不会喝酒的吗？ “上白酒。”罗有志很高兴，“手把一。” 李鸿昌吓了一跳，桌上十三个人，人手一瓶“双合聚老酒”，他一看度数，好嘛，五十六度，这喝进去不跟喝刀子似的。 “罗局，借着这个酒名，我敬杯酒，”唐秦不端杯，直接拿起酒瓶，“双合聚，这个寓意好，代表着华视和十一局双方合作，聚力前行”。 “说得好！”罗有志立即满脸开花，他也拿起酒瓶，当兵的酒量都很大，况且这又是在山海这个喝酒大省，能喝还得能说，“这一瓶，我们干了。” 李鸿昌的脸当场就绿了。 这一晚上，他出去吐了七回，唐秦喝了两瓶。 两人第二天赶回济南，很快，十一局派人来济南进一步商谈，大家在泉城路燕喜堂花了20多块钱好好撮了一顿，满满一大桌鲁菜招牌菜。 大家觥筹交错，谈的都是《西游记》，合作的事几乎没怎么说。 “回政委，你看，这事能成？”李鸿昌知道，远在bj的杨洁导演还等着回信呢。 “你们还要拍多少集？需要多少资金？”回金龙脸色通红，他看一眼正在敬酒的唐秦，“你看，唐僧这张脸，值不值三百万？” 啊！ 1986年2月9日，第十一工程局局长的罗有志率队专程前往bj，与时任中华电视台副台长兼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主任的阮若琳、中国电视剧国际合作公司主任黄宗汉及《西游记》导演杨洁等，签订了《联合投资制作电视剧＜西游记＞协议书》。 协议书标明，电视剧《西游记》总投资900万元，中铁十一局投资300万元。 这雪中送炭的钱，终于可以让《西游记》电视剧起死回生了！ “小唐，这张脸，就值三百万！”李鸿昌返回剧组，握住杨导的手，就说了这一句话。 “小唐，是我们剧组的第一功臣，”剧组欢欣鼓舞，前些日子的阴霾一扫而光，杨洁导演笑道，“今晚，全剧组，给小唐过生日。” 杨导买了一个蛋糕，台里送了一个蛋糕，邱佩甯和刘礼也买了蛋糕，西游记剧组第一次这么富裕。 “扑——” 蜡烛熄灭了，房里的灯又突然熄灭了。 杨导只觉脸上一凉，一块奶油就抹在了脸上，紧接着女同志的尖叫、男同志的大笑在这黑暗中就响了起来。 “哎哟，谁这么讨厌，快开灯啊，抹我脖子上了！” “别往头发上抹啊！” “你们浪费不浪费，别糟蹋了……” 惊恐、欢笑、兴奋……成了这个房间的主旋律，在这个无拘无束的黑暗时刻，笑声与快乐成为了剧组的主题。 灯，却突然又开了。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却仿佛都象被定在了原地。 只见四个蛋糕已经东倒西歪，众人手里都是蛋糕奶油，头发上、衣服上、脸蛋上，全是奶渍，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哎，你们不觉得，好象少了一个人？”李成汝笑着用纸擦着脸上的奶油，一边四处打量着。 “谁？”章金来仍意犹未尽，把手里的蛋糕抹在于虹的脸上。 “你师父，还能有谁，寿星，我们的功臣。”刘礼没好气道。 “对，人呢？”众人都四处打量着，“不会跑了吧？” 邱佩甯也在四处看着，有人拉开门到走廊上瞧了一眼，仍是找不到人。 突然，窗帘子一动，唐秦笑着闪身从窗帘后走了出来，他身上干干净净的，三百万的脸上，一块奶油也没有，在一众狼狈不堪的红男绿女中间，显得很清爽干净。 他拿起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嗯，好吃，唐秦同志，我祝你生日快乐。” 第52章 武指 “春天到了，西花厅的海棠花又盛开了。看花的主人已经走了，离开了我们，不再回来了。 你不是喜爱海棠花吗？ 解放初期，你偶然看到了这海棠花盛开的院落，就爱上了海棠花。也就爱上了这个院落，到这个盛开着海棠花的院落来居住……” 这段时间，剧组里喜事连连。 先是西游记复拍，后是电视剧制作中心拨给剧组一万五千美元，到香港印刷成精美的册子，销售很好，这也缓解了剧组资金紧张的难题。 还有一件喜事，就是唐秦的师傅林志谦，快四十岁的人了，终于要结婚了，不，是已经结婚了。 砰砰砰—— 唐秦一边背诵着《海棠花祭》，一边徒手击打着墙壁，墙上的许多小凹痕都是他击打出来的。 当李成汝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还是一愣。 前些日子不是剧组差点解散了吗，林志谦就回了单位fj省歌舞团，对，你没看错，八十万禁军教头的编制在省歌舞团。 这才多长时间啊，他就结婚了？ 其实，他长相英俊，气质阳刚潇洒，剧组里就有许多人暗恋他。可是这位师父，却是个不知感情为何物的人，他常说，好好一个人，干嘛要去结婚，没意思！ 唐秦现在好奇的，是什么人把林志谦给拿下了。 “报告导演姐姐，我结婚了！” 外面，林志谦却找到杨导，杨洁导演是不信的，甚至说他胡说八道，因为他以前连对象也没有，哪有这么短时间就结婚的。 “真的，”林志谦从钱包里拿出照片和结婚证，“你们看，我们福建田径队的，叫柯谨霞，全国百米冠军……” “好啊，师父，你以前早有人了，瞒我们瞒得这么紧……”唐秦从人堆中挤了过来，剧组的人也都知道两人感情要好，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哪里是早有的，以前我根本不认识她。”林志谦赶紧解释。 “你这是一见钟情？”唐秦又步步追问。 “没有一见钟情，就是一见还行。” “怎么这么快就结婚了？”唐秦顺腿在椅子上坐下。 “我妈妈喜欢她，我妈妈喜欢就行了，反正也要结婚，不如就结了，免得她老人家不高兴……”林志谦一脸的无奈。 可是旁边的杨导看不下去了，她伸手在唐秦的光头上一敲，“没正形，哪有跟师父这么说话的？你这架势，倒象是在审问你师父！婚都结了，志谦，怎么还要请假？” “光领了结婚证了，我妈妈说还要办酒席……” 哦，这个假就不能不批了，人生四大喜，这个大孝子的酒席不能不办，可是他走了，剧组的武术设计怎么办。 扫塔辨奇冤这一集，有大量的武打戏份，可以说是全剧武打动作最集中的一集，他一走，武打戏怎么拍？ “我不会去太长时间，十天半月我就回来，”林志谦看一眼唐秦，“不是还有小唐吗，再说，三太子和龙女进组，先要练上一个礼拜，就让小唐先教着他们……” 这样也行。 这几年，唐秦这个大能干儿在剧组里，简直成了万事通，逮个人就学，逢个人就问，林志谦更是把他当成不记名弟子。 “我这点本事啊，小唐全学去了……” 这样啊，杨洁导演痛快地准了假，这时虽然还没有随份子一说，可是脸盆、暖瓶等物件，从bj也带不回福建，大家你两块我三块凑了份子，林志谦根本也不接，当晚就坐上了回福建的火车。 “师父，我的心意，做得不好，你看象不象你和师母……别让师母笑话，我还指望着跟师母学短跑呢……”唐秦、李成汝、邱佩甯把林志谦送到火车站，唐秦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这是两个林志谦和他的爱人的头像模型，在剧组里，唐秦还跟着王希钟大师学习脸模的制作。 别说，虽然手法稚嫩了点，但是有模有样，依稀可以看得出林志谦和柯谨霞的模样。 “小唐，功夫一天不能撂下，我的学生郭秉杰，都成了散打冠军，你将来不差于他。”林志谦很高兴地收下了这份礼物，“扫塔辩奇冤这集，武术设计你先拾起来，我很快就回来……” 火车开动了，林志谦看着手里自己的脸模，怎么模子底下还用纸给封着，当把这薄薄的一层纸扣开，一摞大团结就从里面掉了出来…… “嘿，这小子，真没正形……”林志谦无奈地摇摇头。 …… bj机场。 一辆大巴车飞快地行驶着。 车上一行十几人，一边看着车窗外陌生的城市，一边兴奋地议论着。 他们都来自香港无线或者亚视，一行人也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龙虎武师，这是香港影视界对武术指导、武打替身、动作特效演员的统称。 去年，杨洁导演曾到香港，现场学习香港同行的吊威亚技术，今年，作为回访，无线、亚视也来到了中华电视台参观。 车子最后面的座位上，一个年轻人却没有四处张望，看起来应该是一行人中最年轻的武师，他半倚在座椅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的小册子。 “前两年拍木棉袈裟，迪安来过内地。”亚视带队的徐小明笑着解释道，“内地的武术队，人才很多，这趟来，我们也能跟他们好好交流交流。” 当然，还有一个目的他没有说出口，亚视的老板叮嘱过他，如果内地有优秀的武师，可以介绍到亚视来工作。 林迪安笑着看一眼徐小明，却又把眼睛低下。 看到册子上的女演员，他稍微停留一会儿，看到孙悟空，就再琢磨一会儿，可是只要有唐僧等人的画面，他一掠而过，，这些人，根本跟武师不搭边嘛。 汽车停在了中华电视台门前，电视剧制作主心办公室的黄主任亲自迎接。 “你好，你好，徐先生，欢迎。” 与内地保守拘谨的穿着不一样，走在最前面的亚视的徐小明一身西装，后面亚视、无线的十几个龙虎武师，打扮新潮，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很有些年头的苏式大院。 “小邱，小邱……”电视剧制作中心，也在大院里办公，香港人参观了电视台后，特意提出要看一下特技制作，“这是我们西游记剧组的邱佩甯同志……”黄主任热情地介绍着。 这个称呼经过大半天的参观，香港人已经适应，可是他们不适应的是一个工作人员的惊天美貌。 “这是我们台里从美国进口的ado特技机。” 邱佩甯不卑不亢地介绍，机器虽然是从美国购进的，但是制作出的人不是立体的，一转动，人就成了扁片。 后来才知道，与机器配套的还有一个软件，需要五万美金，订购机器的人不舍得花这个钱…… “你们西游记拍摄的特效全都是你一个人制作出来的？”徐小明很是惊讶，眼前这个位靓女，竟然还是剧组的场记。 西游记剧组的两位场记可都是多面手，邱佩甯与于虹分成两班，每次一人替换跟随剧组，另一个人在家里整理带子，还要把事先拍摄好的特技镜头按照要求，在机器上进行合成。 技术不达关，实在很复杂，很难做。 “……人物有了，背景幕布有了，就可以在ado特技机上合成画面了。”邱佩甯面无表情地继续介绍，在香港人面前，她依然高傲冷峻。 合成就是完美的画面了，当然不是的。 人物身上要绝对避免与背景幕布相同的颜色，不然，就会在画面上出现空洞，露出背景来。 所以剧组做了许多种颜色的幕布，服装色彩肯定不相同，无法在一块幕布前完成，只有采取多次合成的办法。比如师徒四人衣服各不相同，在不同颜色的幕布前，录下四人的图象，再分四次把他们合成到一起。 在幕布前拍摄人物图像，衣服也要绝对平整，不能出现褶皱，不然，在抠像前不能把褶皱去掉，就会出现一条条痕迹…… 看着特技机里的画面，林迪安笑了，“了色。”他用粤语轻声说道。 内地的电视剧制作水平低下，听说西游记剧组差点停拍，看来是个穷剧组，草台班子，还未相见，他就给剧组下了结论。 “垃圾。”邱佩甯马上直视他。 噢，林迪安尴尬，徐小明也有些恼怒，林迪安以为一个场记是听不懂粤语的。 “黄主任，我下班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邱佩甯把包一背，撂下一众香港人自顾自走了。 可是黄主任还不敢提意见，邱佩甯是谁啊，台里都知道。 其实，他也是有意见的，他去过广州，知道这两字是啥意思，被人当面吐槽，滋味是不好受的。 把香港武指送到招待所，回头他就给在军艺拍戏的杨洁打了电话。 前阵子，不是中铁十一局赞助剧组三百万吗，电视剧制作中心宴请十一局的领导，他喝大了，也感动了，随口就说中心要拿出三万美元来印刷册子，好好宣传西游记。 可是第二天酒醒后，他就心疼钱了，只给了杨洁导演一万五千美元到香港印刷，杨洁导演一直追在他屁股后面要钱呢，对他的意见可大了去了。“ “杨洁，我，老黄，哎，你先别骂我，……行，我都听了五分钟了，你说够了吧，我就知道你会骂我，我还是打这个电话……” 黄主任把下午的事儿说了一遍，“什么人啊，都拽到中华电视台来了，明儿他们要到你们剧组参观，你得答应我，让他们知道，谁是了色，……答应我啊，你做到了，剩下的一万五千美元我拨给你，再加三千美元，啊……算数，我说话算数，这次不算数的话，我是你孙子！” “老黄，你先别挂电话，香港人来，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剧组的林志谦，回福建结婚去了……”杨洁导演在电话里就又急了。 第53章 万圣公主 扫塔辨奇冤这一集的内景戏，是在解放军艺术学院礼堂拍摄的。 放下电话，杨洁导演在军艺紧急召集主要演员和武术特技组开会，“后天，香港的武指要过来参观武打戏的拍摄，亚视的徐小明大家都听说过吧……” 哦，是他啊。 坐在人堆里的唐秦笑了，电视剧霍元甲中的独臂老人，陈真中的独臂老人的孙子，他的手里也出过许多有名的电视剧，象什么《霍东阁》、《再向虎山行》，他可是香港著名的武指。 “我们不能让人看笑话，相反，还要拿出我们最好的东西来，虽然我们的特技是从香港取经的，不是还有句话吗，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家都把自己的工作好好琢磨琢磨……” 杨洁导演作了简短的动员，看李成汝在招呼，知道有新演员进组了，“成汝，你去给林志谦发电报，让他火速回bj……” 这一集中，饰演小白龙的王柏昭重新进组。 他本来就是北影厂的演员，以前又来试过戏，跟大家也不陌生。 “小王，你这一集要跟剧中的万圣公主开打，必须会些武功，……哦，你不会武功，那你是想找替身还是愿意亲自上？”时间来不及，如果搁在平时，杨洁导演是不会给这个帅气的演员找替身的。 王伯昭有些犹豫，北影厂虽然不象八一厂那样，严禁演员压戏，可是厂里有部电影，他正在争取，拿不出那么多时间来。 “也罢，就给你找替身。”学功夫可不是一时片刻的事儿，只有几天的时间就得拍，说不定到时还得给他找替身，杨洁导演痛快地答应了他，“既然来了，就不见见老朋友了？” 当年一起试戏，都想饰演唐僧，不过，唐秦上，王柏昭下，王柏昭倒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见唐秦正教着章金来一些动作，他就惊讶了，“小唐，你什么时候成了武术设计？” “客串。”唐秦笑着回答道。 王柏昭当然不相信他的鬼话，此时，北影厂就缺这样的人才，可是他却是不愿唐秦进北影，八三年试戏，唐秦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小秦，杨导叫你呢，二炮文工团的同志也来了。”两人正谈着，李成汝就跑了进来，他的脸上笑得乐开了花，“快去吧，公主来了。” 公主？ 唐秦走进礼堂时，万圣公主已经在等候了。这个小妖口中的“妖娆美色“、“花容月貌，有二十分人才“，唐秦认为他说错了，明明是一百二十分人才嘛。 这是一幅纤细曼妙的身材，这是一张清纯灵动的脸蛋，难怪剧组的化妆师张新华推荐了张青。 “我来介绍一下，二炮文工团的张青，在我们这一集中饰演万圣公主……” “你好，唐僧同志，”张青却不等杨导介绍唐秦，就已伸出手来，“我们见过，在电视上见过。” 说完她就咯咯笑起来，虽然笑着，眼睛却在唐秦身上打量，这个唐僧的一张脸，三百六度无死角，侧脸比正脸好看，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 “小唐呢，在我们剧组还兼着许多差事，”俊男靓女，让杨洁导演心里愉快，暂且放了心头的焦虑，“现在他有一项最重要的差事，就是剧里的武术设计，张青，你自己的意思，需要找替身还是自己上，总共只有一个礼拜时间让你练习。” “我自己上。”张青很爽快。 “好，那具体动作可以让小唐帮助你，”舞蹈演员有一定功底，杨洁导演反而放心，“志谦很快回来，后天，香港的同行过来参观……” “志谦，就是二郎神吗？我听那个李成汝说他回家结婚去了。”说完，她又咯咯笑起来。 唐秦一脸无奈，你，怎么那么爱笑啊！ …… 万圣公主在剧中有不少打戏，因为她是水中的妖精，打斗的时候武器比较多，而张青又不擅长武打，只好利用空闲时间向唐秦请教。 张青虽然爱笑，可是练习很认真，也舍得下功夫，唐秦就教得更认真。 “唐师傅，您看是不是这样，我这个动作做到位了吗……” 说实话，张青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男同志，长得好，气质好，还能打。 “很好，”唐秦并不吝惜自己的表扬，“打的时候，你不要想是武打动作，就当是舞蹈动作，其实，跟你们舞蹈动作一样，武打动作也是表演，也要按照人物性格，还有人物专长来设计，比如你舞蹈演员……对了，你知道，海里什么最常见？” “鱼。”张青拄着方到画戟又咯咯笑起来。 “你就知道吃啊，”唐秦无奈，几天相处，这个无心机、爱傻笑的姑娘，唐秦对她印象不错。 “同志，是海藻，海藻就象你们舞台上舞蹈演员的红绸，我们可以设计这样一段动作……” 如果不出意外，看杨导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当一下王柏昭的替身，那这段海底打斗的戏份，他更马虎不得。 可是抬眼看看手表，已经晚上九点了。 要知道，万圣公主在众多妖精中颜值也是相当高的，跟她独处一室，即便什么都没发生，也难免传出点什么来，唐秦看看练得投入的张青，把她引上阳台。 春天的bj，雨气朦胧，这样的湿润倒有点龙宫的意思。 嗯，外面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就在唐秦往外探头张望的时候，哦，他就不说话了，楼下，一群人打着伞笑着指点着，都在看他给张青说戏呢。 得，大家还有这癖好！ “别管他们，……这里应该是这样，你身子一扭，这一杆方天画戟从侧方斜刺而出……” 唐秦站在张青的身后，示范着，纠正着…… 张青的身段很是玲珑凹凸，近距离的示范，让两人之间不时接触着，搞得唐秦就很是尴尬。 “唐秦，是这样吗？”张青两条长腿弯曲，手中的方天画戟一下刺了过来。 “哎……” 阳台上地方太过狭小，这一戟来得又快，好在唐秦一偏身子躲了过去。 “行了，这动作到位了……”再不到位，你就要跟我脑袋上招呼了。 “真的可以了？”张青也很高兴，她把方天画戟拄在地上，“还是有进步的吧，我知道，这都是你教的好，这样，明天我请客，我们出去撮一顿。” 她一双大眼睛闪烁着，都能把人融化了，“我们不吃别的，就吃鱼。” 姑娘请小伙子吃饭，以八十年代的眼光看，这就相当有“意思”了。 这顿饭，唐秦吃不消，可是张青坚持，他只能说，“那我中午叫上成汝，小邱也回来了，你们女同志有共同话题……” 饭馆里，李成汝坐在张青跟前，有点反常，“咱就是一剧务，还是三天两头被导演撵回家的剧务……感谢你啊小张，吃饭还想起我来……” 这什么意思，唐秦看看李成汝，这家伙有想法！ “明天，我不回去搞合成了，我跟于虹换班了，这几天我就靠在剧组，”邱佩甯却没有注意到李成汝的小心思，她把鱼香肉丝夹进唐秦碗里，这个亲昵的动作，立即让张青睁大了眼睛…… “小唐，你不是跟着林师傅学了四年了吗，你得教训一下香港这帮孙子，替我出口气。”在唐秦印象里，邱佩甯第一次说粗话。 也难怪，自己费尽巴力搞的东西，被一个小年轻说是了色，导演还没这么说呢，一个外人，就好比到人家主人家作客，看到主人家小姑娘画的画，说是垃圾，是谁谁都受不了。 “小邱，别急，赶明儿，哥们给你找人好好修理修理他们……”李成汝急赤白咧道。 “我不是让你找人收拾他们，”邱佩甯赶紧解释，“他们明天不是要过来参观我们的武打戏吗？你们拍好喽，演好喽，震一下这帮孙子！” 第54章 没有小演员 西游记的龙宫戏并不是在水底拍摄的，而是将一个鱼缸装满水，用的鱼缸作为前景，把鱼缸放在摄像头的面前，透过鱼缸，然后再去拍摄制造一种人在龙宫的感觉。 虽然看着很搞笑，但是这么简单的设备，要拍出那么真实的场景，真的很困难…… “就是这么拍的？” 林迪安却笑得翘起脚来，黄主任不由沉下脸来。 “黄主任，西游记拍了多少长时了？一共有多少集？”徐小明操着最蹩脚的普通话岔开话题。 “八二年筹备，到今天拍了五年了……”黄主任很是骄傲，这是一种对艺术的精益求精。 一群香港武指互相看看，一个个脸上却露出惊讶的表情，“五年？！” 林迪安越发笑了，“你们西游记拍了五年了，五年……”他夸张地伸出一只手来，“五年啊……靓仔都变成阿伯了。” …… 客车开到了军艺礼堂，几位导演制片就迎了出来……还有武术特技组，唐秦也在其中，这个组是去年杨洁导演到香港取经后紧急成立的。 徐小明很有礼貌地与大家一一握手，哦，他的眼睛一亮，眼前好一个英俊小生，比无线的五虎上将更耐看，有周润发的不羁，有郑少秋的儒雅，却比他们更靓！ 可是，此人虽然看着面熟，但他应该是武替吧，可惜这张面容了。 其实，徐小明对内地电视剧制作水准也是轻视的，西游记他没有看过，本来需要补一下功课，但看过华视的特技制作后，功课也懒得补了。 …… 军艺礼堂，现在已成了水下龙宫，章金来化好妆，钢丝也已经准备好，准备吊威亚。 吊威亚，其实就是用钢丝把人吊起来，有香港同行过来参观，杨导要求不要心疼钱，钢丝要用最好的，最细的，最结实的，还有穿在身上的威亚衣，也都是紧张制作出来的。 徐小明与杨导和几位导演聊着，林迪安却在“龙宫”内四处溜达。 内地的吊威亚是多个滑轮，用长的钢丝把他们连接上，再穿上吊人钢丝，他看到，章金来已被吊上了钢丝，这样的技术，香港同行给起了个形象的名字，叫作“过江龙”，其实就是吊威亚的一种。 哦，徐小明在人群中也看到了刚才的年轻人，穿着内地一身蓝色白杠的运动服，与多个人一起，准备开始拉绳子。 第一次，拉绳子的人跑得太慢，章金来起来是起来了，但是没有腾空的那种愉悦感。 第二次，拉绳子的人增加了，一声开始，孙悟空马上上了天。 效果不错，杨洁导演笑着一边跟徐小明交谈，一边看着吊威亚的章金来。 啪—— 绳子突然断了，章金来从六米高的顶棚处一下摔下来，声音很响，地上竟起了一层灰。 作为武指，林迪安也吓了一跳，他抬头看看军艺礼堂的天花板，这差不多有四层楼房那么高吧。 大家都傻了，香港同行也不说话了，礼堂里，足足有六秒多时间，鸦雀无声。 杨洁导演终于清醒过来，“金来，金来。”她小声地试探着喊道，就象喊一个睡不醒的孩子。 大家紧张地围了过去，“不要动，不能动。”唐秦站了出来，摔在地上不要立即起身，身体会触发一个自动保护和修复的系统，这也是林志谦教给他的。 徐小明和林迪安都看着这个光头，嗯，他说得对，他们接着又把目光投向地上的章金来。 好久，章金来才哼了一声，大家都松了口气。 唐秦这才猛地上去，架起他就往门外跑，这还能到哪去，医院呗。 本来想露把脸的，可是没成想，丢人现眼了！ 杨洁导演心里很失望，她看到，香港同行嘴上不说，年轻的林迪安已是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bj的烤鸭好吃，可是这吊威亚的特技是真的不怎么样，“你们的威亚不是这么吊的……”看得出，这是一种“过江龙”的技术，徐小明耐心指导着，“两头用力拉，人就起来了。”。 “你等等，你说，什么是威亚？”杨洁导演不明白了，明明是吊钢丝嘛。 徐小明一愣，接着就笑了，内地的这些同行也太胆大了，连什么是威亚都不知道，就敢把人吊在六米的高空中。 他看过剧组的钢丝，就叹了口气，接着就很严肃地说道，“你们怎么这么胆大，居然用普通钢丝来吊威亚？” 他顿时有种看不下去的感觉，真的不必再看了。 他想，他真的还是高看了内地的同行。 “师父，这真的是一个不入流的剧组，草台班子。”回到中华台特意给他们安排的招待所，林迪安就来到了徐小明的房间。两人虽然一个在亚视一个在无线，可是徐小明真的是林迪安的师父。 林迪安9岁的时候就跟着徐小明学过一些武术，后来又学了空手道、太极、北少林螳螂拳等，17岁开始拍戏，基本上什么都做过，道具、摄影、替身，还当过师父的制片、副导演，大部分都是在做武师…… 他与内地结缘也较早，木棉袈裟就是第一次与内地合作的片子。 “邵先生临行前特意让方先生叮嘱我，要到大陆来寻找武师……”林迪安笑了，那样子根本不需要嘛。 “稍安勿躁。”当着徒弟的面儿，徐小明收敛笑容，“不是还有武戏吧，看下他们这里的龙虎武师，我们再看看……” 林迪安笑笑，这个剧组，从摄像机到威亚，从道具到灯光，哪里都透露着草台班子的味道，他们的龙虎武师如果能赶得上香港，也不用在这里学着吊威亚了。 噢，不是的，他们连威亚是什么都不知道。 …… 不管香港人的腹诽，这几天，张青学得很认真。 唐秦教得也很认真，张青饰演的万圣公主实在是妖艳无比，一颦一笑、一态一姿都拥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白白净净的脸庞、柔柔细细的肌肤如同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特别是那一双极具诱惑的眼睛更是撩人心醉。 “这几天喝酒了……” 李成汝感觉这几天整天醉醺醺晕乎乎的，红楼梦不是说，女人是水做的吗，我怎么感觉女人是酒做的呢。 张青在剧中使用的是一柄方天画戟，小白龙则用宝剑，既然确定自己是替身，唐秦自己拿起宝剑配合着张青。 林迪安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的动作，突然，他恶作剧心起，上来就拿住了张青手里的方天画戟，他的普通话并不好，可是并不影响唐秦理解他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比划比划。 可是，唐秦还没有答话，林迪安就快跑助力一个跃身，一戟朝他刺了过来。 张青惊叫一声，两眼透露出恐惧来。 可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唐秦就在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向左侧方移动半步，侧身避开画戟，然后手里的宝剑，剑柄砸向方天画戟，剑身反手已是横削林迪安的手指。 林迪安大惊之下，手里的方天画戟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唐秦夺了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张青睁开眼睛时，只见到唐秦背剑负手而立，方天画戟静静地横托于手掌之上。 林迪安愣住了，他怀疑地看看自己的两只手，两只手中，确实什么也没有，他再看看自己的脚下，方天画戟也不见踪影。 再看唐秦，他的眼睛就睁大了，方天画戟竟在唐秦手里。 “精彩。”不知什么时候，徐小明已经站在身侧，他拍着手掌走过来。 “他会武功，但并不一定是一个好武指。”林迪安强自辩解。 “回去。”徐小明脸上笑着，嘴里却很严肃。 他看一眼唐秦，是越发喜欢这个年轻人。 在香港影视行业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没有小演员，只有小角色。因为，配角出场机会不是太多，在银幕上这么少的时间要让观众感受到，是比主演更加艰难的。 这位替身就更加艰难了，他可能连自己的脸都露不出来，但是徐小明相信，只要站在摄像机前，他绝对是一个能让观众记得住的——替身演员。 到底是年轻人，看着徐小明满脸堆笑跟众人寒暄，林迪安不服气地悄悄问旁边一位老者，正是管服装的李师傅，“你们那位武指叫什么名字？” 五指？ 李师傅不懂粤语？服装李师傅什么人没见过！ “乌鸡？”老人家笑得大智若愚，“不，他不是乌鸡，他是凤凰！” 第55章 海藻与剑 在香港，武术指导又叫动作指导或武术设计、动作导演，是武侠片、功夫片、暴力警匪片里，担任演员打斗动作的指导人员。 通俗来讲，相当于武侠片、动作片中的“编舞”。 武替和武指是一个行当，但是不同内容，后者其实相当于此时内地的武术设计。 所以，林迪安吃了亏，只能以一个替身是不懂得动作指导来安慰自己。 徐小明也看得出来，《西游记》里大部分演员不会武术，这样的武打动作很难设计，虽然不少人是戏曲演员，但戏曲元素在演员亮相时可以用，拍武打戏必须有武术运动员的套路。 “这要一个个教，半年时间都下不来”，徐小明道，他现在倒是对唐秦越发感兴趣了，这个小伙子，好象深谙套路又有真功夫，“明天，我们都去，他们只有一抬摄像机，看他们怎么拍？” …… 章金来从威亚上摔了下来，中心的黄主任都急了，这脸没露出来倒把猴屁股给露出来了。 这不，杨洁导演让唐秦打电话催着林志谦回来。 “那也不能不让我师父入洞房啊……”唐秦回来后笑不可遏。 打电话时，林志谦说，昨晚酒喝多了，跟几个哥们在酒店里睡了一晚，新娘子长什么样他都差点忘了…… 嘿—— 杨导又好气又好笑，第一次看见这样结婚的。 人生四大喜，这也不能不让人家入洞房吧，杨洁导演只得作罢。 …… 龙宫内，三太子与万圣公主对打一场戏，终于要开拍了。 在剧中，万圣公主和九头虫私通，在与小白龙的新婚之夜，公然在新房内与九头虫卿卿我我，小白龙怒而烧毁玉帝赐予的宝物，触犯天条，被贬鹰愁涧。 后取经路过祭赛国，悟空、八戒闯碧波潭，联合天兵天将灭妖除怪，九头虫败亡；小白龙只身闯宫，万圣公主与其交战，小白龙不敌，但其夫君九头虫也被孙悟空、二郎神等击败，其见大势已去，转而花言巧语，欲求与小白龙破镜重圆…… 今天这一段拍的就是小白龙闯入龙宫的戏份。 在他们之前，却先是猪八戒先上场，摔得七荤八素的章金来赶在开拍前也回来了。 “哦，不错……” 猪八戒这一段打戏，徐小明看出来了，这段武打动作，打出了人物的性格。 比如猴子很矫健，举手投足都有灵气劲，而猪八戒虽然身材蠢笨，但他也有灵巧的地方。 有个小蹦小跳的，两个小腿捣腾一下，像是一个非常胖的人要轻盈地跳一个小天鹅舞，这肯定是专门设计的。 “嗯，迪安，你看，猪八戒的武打是带有喜剧色彩的，脚上被蚌壳夹住了，反脚一踢就碎了……反差一大，喜剧效果就出来了。”徐小明小声跟自己的徒弟交流着。 林迪安应付着自己的师傅，他却看到，这个草台班子剧组，根本没有导轨。 两个人推动的自行车来代替移动轨，在平板车上放个方桌，桌子上架椅子，摄像师坐在椅子上，人们推动三轮车拍围移镜头…… 甚至，摄像机跟电池也是分离的，跟拍什么，后面要有人拿着电池跟着跑，还要配合好。 正当想着的时候，一身白色服饰的唐秦，提剑而来。 前天吃过唐秦的亏，林迪安就次看得特别的仔细，显然这位替身是替代三太子，真正的三太子还有其人，就站在边上，等着拍摄自己的镜头。 挺拔的鼻梁，温润的唇角，构勒出一张完美无瑕的侧脸，这外形条件真的是360°无死角。 徐小明暗赞，如果他到无线或者亚视，什么五虎将，都不会有他红。 最宝贵的是，这个小伙子的眼神很是清澈，这种清澈，在香港演员中没有…… 杨洁导演却没有看唐秦的眼神，她在担心跳戏，本来嘛，西游记唐秦的镜头太多，观众如果认出三太子的替身是唐僧，那不乱套了吗…… 邱佩甯一脸高傲地打板，正式开拍。 “师父，这怎么象西洋击剑？” 看着唐秦与守在洞窟门口的万圣公主的侍女对打，林迪安就笑了，这段编排得差强人意，甚至是不合格。 徐小明没有理会自己的徒弟，他看到，唐秦踢翻万圣公主的侍女后，万圣公主亮相。 内地这么多美女吗？ 徐小明很惊讶，那个场记可以说是倾城倾国之姿，这位万圣公主，真的是公主一样的人。 她把戟一把掷向唐秦，唐秦手中的剑就被钉在了珊瑚石上。 张青眉眼一挑，素手一挥，“三太子，你为何来此啊！” 唐秦却无心搭理他，他怒目圆睁，“看剑。” 两个人，一个帅气凌人，一个美丽动人，真的是小白龙和万圣公主的不二人选。 哦，徐小明不象其他武指，他更关心这个替身，他竟把小白龙的那种怒气演得很是生动，而张青也把万圣公主对小白龙的那份似真非真的感情演得很好 再看，这对儿有名无实的夫妻一碰面，就是一通打斗。 两人一个身着鲜艳的红衣，一个身着白衣，打斗的场面真是太美了，招招都像是在秀优美的舞姿，真是养眼极了。 一来一往，动作潇洒，很是娴熟，张青手中的戟一横，架住唐秦砍来的剑，唐秦怒道，“我来取尔等偷去的佛宝。” 哦，徐小明的手搓了搓自己的脸，他已经看出这里的动作设计，里面有套路。 徐小明内地的片子看的不多，只看过一部少林寺。 少林寺的演员是武术运动员，他们有对练的套路，一对二、一对一，像和尚对官兵的戏，动作可以分解，分几个场景拍。 这里的套路也一样，不同的是，张青的动作很是魅惑，唐秦的动作很是凌厉，嗯，符合人设。 徐小明看看林迪安，林迪安也很是吃惊，这段武打动作，虽然戏曲化浓一些，已经与香港的武术设计没什么两样了。 劈、撩、剁、刺、砍，唐秦的剑法，看来功底很厚，林迪安在考虑，如果双方都用剑，自己是否能抵挡住这凌厉的攻势！ 两人还在继续往下演。 张青用戟杆上的宝石晃晕唐秦，趁机一个后跃，跳上了珊瑚石，她笑得依然是那样魅惑，让林迪安很是心动。 “只怕你拿它不到吧……” 唐秦横剑追了过来，“哪里跑？” 一团绿色的海藻就从顶棚上缓缓降落。 “海藻？” 眼看着张青扔下方天画戟，拿起一根绿色的带子，徐小明恍惚，下面难道是徒手搏斗？ 却见张青手中的“海藻”已经展开，上下翻飞，左右围绕…… “好。” 徐小明失态了，他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都是同行，也都知道，设计编排的武打动作要以人物特点为依据，这段小白龙对打的龙女，用的是海带。 看着龙女不断旋转身姿，海带在她身上围绕，徐小明想拿出相机来，可是相机他没有带，放在酒店了。 “唉……” 他长叹一声，可是马上又被这段动作吸引过去。 这是把艺术体操中红绸舞的动作编排到了这场戏里，一场海带与剑的格斗，可谓既巧妙又优美。 虽然整场戏有些设计太过缓慢和生硬，表演的痕迹太明显太失真，没有打斗的流畅性和真实性，但是只这一段，就是高明！ 它与香港动作戏光追求打斗的精彩，动作却千篇一律，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一种极佳的视觉美学享受，这也是它的高明之处！ 看着香港同行情不自禁站了起来，杨洁导演终于松了口气。 起初她还担心唐秦的表演会跳戏，一跳戏就算完，这戏就废了。 可是看唐秦的表演，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情绪爆发，跟着武打动作转变自己的情绪，他不是唐僧，他现在就是三太子！ 没有人会认出这个一身白衣的人是唐秦，如果自己不知道，自己也会以为这就是王柏昭！ 什么叫高级表演，这就是高级表演！ 砰—— 海带突然就缠住了宝剑，宝剑随着海带一卷而出，钉在了不远处的珊瑚石上。 剑身战战巍巍，犹自抖动不停。 好！ 一群香港武指都站了起来，没有人带头，却都开始鼓掌。 “杨导演，你们的武指很厉害，我想见一见他。”这一段掌声稍歇，徐小明已是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要求，“这是我见过的内地最好的武术设计……” 林迪安不语，师父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我们的武指，你是说武术设计？”杨导笑了，她对刚才这段更满意，“我们的武指回福建结婚了……他啊，要等到下个礼拜才有回来。” “是么，那太不凑巧了，很可惜……”徐小明失望地看着张青手里的海带。 “不过，他的徒弟在这，这段戏就是他设计的，也是他手把手教的我们的女演员。”杨洁导演把唐秦推到了前面。 他不是替身吗？林迪安不相信，这段动作，在他心里，也得是那些武指里面的老人，他们才能设计出这样的动作来。 “噢，他连武指也不是，”邱佩甯笑了，“他是我们剧组的演员，不，是草台班子里的还员，这几日，客串武指，你们都专业的吧……” 哦，徐小明一脸茫然。 现在内地的孩子都这么厉害了吗，能当演员，还能当武指！要命的是，他演得也好，内地的电视剧制作真的已经达到这样一个水准了吗？ 徐小明从没有怀疑自己的眼光，但现在他怀疑自己的观念。 是不是这个时代已经变了，这样一个一台摄像机的剧组，一个不知道威亚为何物的剧组，扣像扣得扁平的剧组，能有这样的武指兼演员，内地的电视剧这是要崛起的还是已经落了他们一大截了！ 可是，听闻邱佩甯的话，林迪安的脸立即黑了。 人家一个客串的就设计出这样的动作，那他们这个专业的得多丢人才能站在这里啊。 唐秦知道邱佩甯的意思，他也损道，“其实啊，更厉害的还是那只猴子，不知天高地厚，金来，你来，他这个武指最厉害，还会演戏……” 唐秦向来是不表扬章金来的，这还是第一次夸他。 章金来马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发克！ 林迪安骂了一声，内地的武指真的这么厉害吗，戴着面具，还能看到惊恐的表情，演技真的有这么厉害！ “我知道了，你就是唐秦，是唐僧，是动作设计，唐生，冒昧地问一句，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分镜头剧本吗？”徐小明终于搞明白了，眼前的年轻人，他只是客串武指，他的真正身份是一个—— 演员！ 第56章 中国第一小生 《大众电影》是80年代的时尚标杆，刘晓庆曾说：“上《大众电影》封面，是明星仅次于‘百花奖’的殊荣。” 今天，唐秦获得的是仅次于金鸡奖的殊荣，他登上了《大众电视》的封面，而电视剧金鹰奖就是大众电视设立的。 作为参观的最后一天，看着大众电视的记者在给唐秦拍摄封面照，徐小明最终决定，邀请这个年轻人到香港看一看，也让香港几家电视台的老板看看这位内地的英俊小生，兼武指。 “唐先生，我知道你们的薪水很薄，你们到香港也很麻烦，不过，你放心，这些都由我来操办，只要你答应，回香港后我马上联系内地……” 到东方之珠走一遭，也是唐秦的愿望，可是确实跟徐小明说的一样，到香港的手续很麻烦。 “那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徐小明很是惋惜，最后一定要与唐秦合照后他才上车。 林迪安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站在了唐秦的另一侧，十几个龙虎武师也都走过来，站成两排，把唐秦让在了中间的位置。 邱佩甯举起手中的相机，虽然唐秦的穿着不如这班香港同行那样光鲜亮丽，可是精气神十足。 嗨—— 突然，十几位龙虎武师各自摆出各种动作，亮出各种造型，吓了镜头前的邱佩甯一跳，她的手不由按动了快门。 镜头中，徐小明微笑着，唐秦一脸懵逼…… 可是唐秦明白，香港的武师们，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向内地的同行——致敬。 几日后，林迪安回到香港无线，方先生亲自接见了他。 “你是说，内地的剧组，还有这样的武师？” “他是演员，小生，很帅哦。”林迪安很认真地看着方先生，方先生桌上的电话就响起来，“哦，是邵生，”他已是站了起来，“邵生要听听你们去内地的情形，他好象对这位武师很感兴趣。” 邵逸夫并不是一个人在办公室，两人进去时，公司里那个被雪藏了近四百天的靓仔，正坐在邵生对面。 今天，他与无线重新签下新的合约，他可以向影坛发展，可是未来十年内，他不能替别的电视台或者公司拍电视剧。 “邵生，这是唐秦的资料，还有现场拍摄时的照片。”方先生把手里的资料恭敬地放到桌上。 那位年轻人就要离开，却被邵逸夫喊住了。 照片上的年轻人头戴金冠，身着白衣，长身玉立，英姿飒爽，眉宇间尽现英气，“你看，他比你们五虎将怎么样？” 年轻人看一眼邵逸夫，再看照片上的人，这扮相这气质，真的堪比郑少秋的楚留香，“邵生……”，他正要作答，邵逸夫却已是挥手让他离开了。 “把资料放在这里，我需要西游记已经播放的全部剧集资料……”邵逸夫没有听二人汇报，只是把现场拍摄的录相带放进机器里。 画面上，唐秦与张青的武戏，很是养眼。 他拿起桌的报纸，这是一份大公报，上面是对西游记的报道。 “中国第一小生！” 邵逸夫看看报纸上唐秦的唐僧造型，再看一眼电视，这个靓仔，对得起这个称谓！ …… 这一年，有了钱的西游记剧组加快了拍摄进度，七月份、八月份在ah九华山、浙江建德等地拍摄误入小雷音。 在ah的时候，常与唐秦通信的马兰有演出任务，却没能来探班。 九月，剧组则去了北疆tlf火焰山，高昌古城等地拍摄三调芭蕉扇。 都说北疆是抱着火炉吃西瓜，可是火焰山只有火炉，没有西瓜，唐秦与三个徒弟化好妆马上就花了，那是让汗给冲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天气，诗刊的总编还是赶到了北疆，他到底还是打听到了这位作者，这首几亿人民都在朗诵的诗，一无名字，二无作者，三只有半段，这是对全国人民的不负责任嘛。 一头大汗的他到底是“逼着”唐秦写下了后半段，并且给诗起了一个题目。 “好，就叫四月的纪念，也纪念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邵总编终于诚意满满而来，心满意足而去。 “小秦，要不你在我们的晚会上来段诗朗诵？”杨洁导演也终于知道了隐藏在队伍内部的“诗人”。 其实，在五月底的时候，杨导就向阮若琳台长进行了汇报，为了保证播出的完整性，今年春节就不拿西游记出来播出了，剧组准备搞一台西游记的联欢晚会。 台里的春节晚会是大年三十，西游记的晚会就放在大年初一。 拍摄间隙，联欢会的台本也已经定好，但具体的节目仍在调整，这次唐秦离开剧组回bj配音，杨洁导演还叮嘱他要好好练一下朗诵。 “你的信。”临行，李成汝却又拉住唐秦，神秘地掏出一封信来，这一封封来自ah的信，只要西游记剧组在哪里，它就寄往哪里，这，在剧组里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 “香烟瓜子八宝粥，啤酒饮料白开水……” 听了一路的吆喝声，唐秦到达bj时，傍晚的bj，已是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国庆了。 bj火车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唐秦背起行李包走进人潮中，嗯，前面突然间人潮就停止了。 他个子高，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他猛然就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虽然戴着帽子，可是那纤细妖娆的身姿还是让许多乘客回头，观望，以致围在她的周围，影响了通行。 “同志，去ah黄梅剧团怎么走？”唐秦悄悄挤过去，来到她的身后，笑眯眯地问起路来。 眼前的她，身影好似一顿，可是接着就转过头来，唐秦就看到了马兰白皙亮丽的面容，还有那双惊喜的双眸，“真的是你？”眼前这人，不是殷温娇还是谁！ “你这是要回ah？”能在火车站相遇，让唐秦很高兴。 马兰的笑容也在脸上盛开，“我啊，不回ah……”她好象突然间就有些扭捏，脸色就是绯红一片，“我啊，是专程过来接你的，嗯，碰碰运气，……” 信上，唐秦提到过，国庆的时候，他要回台里录制前面几集的配音，可是她没有想到马兰能赶到bj来。 “不是，我也是今天刚到bj，”马兰解释道，她在bj有演出任务，可是具体的任务她没有说，只是过了今天就要封闭半个月，不准跟外界接触，她今天就是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唐秦。 傍晚的霞光照进车站，也映在马兰的俏脸上，唐秦一时有些呆，这个动人的女子，她脸上的红晕，可能就是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晚霞。 “你会不会笑我傻？”马兰笑着就要接过唐秦的行李，可是唐秦哪能让女同志提行李，“我怎么会呢……” 一个名满天下的女子，特意为自己来到火车站，等了半天，唐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我啊，没想到就碰到了诗人……”马兰与他并肩走出车站，“那首四月的纪念，真的是你写的吗？” 第57章 兰花黄，兰花香 “……于是，往事再也没有冻结愿望……我捧起我的歌，捧起一串串曾被辜负的音符……走进一个春日的黄昏……一个黄昏，一个没有皱纹的黄昏……和黄昏里，不再失约的车站……” 这也是一个黄昏，不再失约，永远不再失约，唐秦与马兰并肩走进bj城人流如织的大街。 “吃什么，炸酱面？”唐秦是真饿了。 马兰却没有回答他，那眼神，只是一抬头，就让唐秦融化了。 傍晚的霞光照在槐树叶上，小心踏过岁月的花砖，面馆里人已是声鼎沸。 老板站在烟雾蒸腾的大锅后面，热情而干练地忙碌着，老板娘周旋于面馆中，端面、收钱、收拾桌子。 “两碗炸酱面，多放点料。”唐秦熟练地点餐。 黄瓜、香椿、豆芽、青豆、黄豆菜码和肉丁、葱姜、黄酱炸酱，香气腾腾的炸酱面端到眼前，唐秦风卷残云，就在他快吃了一碗时，一抬头，马兰正看着他呢，“你怎么不吃？” “好吃吗？”马兰却依然看着他，看得他又要了一碗炸酱面，“今年的西游记晚会，杨导给我们俩安排了节目。” 我们啊，马兰眼睛一亮，就象舞台上神采飞扬。 “你得教我黄梅戏。”唐秦笑了，这眼神真的能把人心底照亮。 “你想学……等演出结束吧，你在bj能待几天……”两人头对头，脸对脸，香气氤氲的面馆里，却没有人注意这对青年男女，大家吃完面，还想着逛国庆节灯会。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仲秋之夜，公园内彩灯齐放，来自成都、自贡、南京等地的各式官灯、纱灯、船灯和公园的传统花灯争芳斗艳，异彩纷呈，引得无数市民如痴如醉。 马兰与唐秦，兴致勃勃徜徉于灯海星火之间，留恋于火树银花之畔。 灯下看娇娘，人比花枝俏。 随着花炮的流光溢彩，随着灯笼的艳光四溢，唐秦发现，马兰嘴里已是在哼着熟悉的黄梅戏曲调。 “……火炮哇连天门哪前绕，喂却喂却依喂却喂，喂却冤哪家舍呀嗬嘿，郎啊锣鼓儿闹嘈嘈哇……花开花谢什么花黄？”马兰轻轻依偎在唐秦身旁。 唐秦心里一动，随口接道，“兰花黄。”马兰，本来就是一朵幽兰，此时这朵幽兰依偎在他的身边，正情义殷殷地看着他。 “么花香？”马兰笑着唱道。 这一句，在黄梅戏夫妻观灯一段中，台词应该是“百花香”，可是唐秦却唱道，“兰花香。” “兰花兰香百花百香，香嘶调儿调嘶香，我自打自唱自帮腔……”马兰的眼睛里立即氤氲出一团化不开的轻雾，她明白了唐秦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心意。 “喂却喂却咦喂却，喂却愿那家舍呀呼嘿，郎呀，九月里菊花黄呀……”一句郎呀，两个字，从未有如此多的感情，此时马兰才明白，这两个字应该怎么唱，是用心底里的柔情蜜意去把这两个字喊出来。 不得不说，此时是马兰的嗓音最好的时候，她抬头看一眼唐秦，眼光又羞涩地躲开了。 “换环子榴。” “开门喽。” “扭栳子。” “开门栓。” 两人配合得好象正当蜜里调油的年轻夫妻，马兰笑着用手推一把唐秦，“用手打开门两扇，夫妻双双把呀把灯看哪……” 她长吁一口气，看向星星点点的灯火，今天真的是一个观灯的好日子，她羞涩扭过来头来看向唐秦，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胳膊处。 唐秦只感觉那道目光照亮了此时的暗夜，让他心底最深处的那道门也给打开了。 东也是灯，西也是灯，南也是灯来北也是灯，四面八方闹啊闹哄哄啊…… 可是虽然人潮汹涌，众里寻她千百度，此时的马兰，就在这灯火阑珊处。 …… 第二天，马兰就进入了封闭状态，直到10月13日晚上，唐秦才得知，今晚9点30分，她主演的黄梅戏剧目《无事生非》将在人民大会堂演出。 这是一部改编自莎士比亚戏剧的中国版黄梅戏，演出前，马兰作为演员代表参加了为欢迎女王伊丽莎白举行的国宴。 国宴很精美。 马兰悄悄把服务员叫到一边，“同志，这里的菜可以打包带走吗？”唐秦说是要晚上一起吃饭，他现在应该还是饿着肚子吧，想到这里，马兰就是心疼。 服务员笑了，全中国谁不认识马兰啊，可是即使是马兰也不行，不能打包，但是菜单可以带走。 夜色已深，演出在如潮的掌声中结束，当马兰步出会堂，她心里一动，前面，空旷的大街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朝这里张望。 “马兰，你到哪里？”身后，领队急切地想要制止团里的台柱子，可是她却已奔赴那个夜色中不再失约的车站。 中华电视台录音棚内，唐秦就着冯景山的酒精炉，下好了面条，“国宴好吃吗？是不是没吃饱？” “不好吃，嗯……不如面条好吃。”马兰抬头看看他，眼睛里是无尽的满足。 深蓝色的苍穹如水洗般澄澈，疏密有间的星星闪耀着神秘的微芒。 马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路边昏黄的路灯与斑驳的树影，悄悄退去。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李公子……” 空旷的大街上，马兰心满意足地一展自己的歌喉，她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 “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骑得气喘吁吁的唐秦气喘吁吁地也接了一句，却转过头来坏笑道，“我问你啊，……谁，是你的李郎？” 马兰没有回答，她只是娇笑着用手捶打着唐秦的后血，深秋的夜风中，又悄悄地把头靠在了这个结实的后背上…… …… 十一月七日，西游记剧组全体返京，在bj拍摄西游记春节晚会，除了阎王刘江大大，全体剧组人员一个不落全部参加。 欢歌热舞中，一身殷温娇服饰的马兰走上舞台，“我祝大家春节好……” 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曲调改成了春节的唱词，韩善续老师却以恶人刘洪的装扮上场了，“夫妻双双回家门。” “不对，不对，不是你，是他。”马兰笑着把韩善续推向一边，拉过了一身红状元服饰的唐秦，“不负多年寒窗苦……” “平步青云喜盈盈。”唐秦唱着看向近在咫尺的马兰，可是马兰没有按照杨洁导演的台本，羞涩地扭过头去，她大胆地看向唐秦，眼睛里全是喜庆的柔情蜜意。 大年初一，这一幕也被全国电视观众看到。 “乒乓——” “噼里啪啦——” 当夜色渐深，心急的人们已燃起鞭炮。 透过窗户玻璃，隐约可见外面烟花绚烂，流光溢采，胡同里，每家都在剁饺子馅儿，响成一片。 这花炮与剁饺子馅的声响汇合起来，就有如万马奔腾，狂潮怒吼，响彻了整个琴岛！ “砰——” 五彩的烟花在上方炸响，天空一片绚烂，飘飘扬扬的雪花都被染成了五彩的颜色。 “嘘——” 坐在电视机前的赵明荔看着电视里的儿子，儿子穿着线衣线裤正跟父亲唐长远吃着饺子喝着啤酒，这哪象个状元的样子嘛。 “这，真的是马兰吗？”她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非要让唐楚给自己取花镜。 “妈，这不是马兰……你是不是想让她当你的儿媳妇。”唐楚打趣道，“我看啊，你这真不象做梦，小僧同志，能把马兰带回家让咱妈看看吗……” 第58章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 西游记，不止是一部经典电视剧，它的镜头还把祖国的名山大川，湖光山色，大好风光，尽情地记录在电视胶片中。 风光是美好的，演员可就遭罪喽。 二月、三月，剧组在福建泉州、厦门，广东肇庆，佛山拍摄传艺玉华洲一集戏，可是到了五月、七月，剧组就到了四川灌县拍摄错坠盘丝洞。 这一集，唐僧被七个蜘蛛精抓住，由于蜘蛛丝是从蜘蛛精肚脐中射出，需要拍摄裸露的肚子。 然而在这个十分保守的年代里，这样的镜头可以说十分暴露了，让女演员压力极大，拒不出演。 还是杨洁导演灵机一动：“小唐肚子不错，让他来。” 蜘蛛精的肚皮由唐僧来代替，剧组的人都乐不可支，无奈之下，唐秦代替蜘蛛精贡献了自己的肚皮…… 九月份的时候，本年度飞天奖揭晓，因为在电视剧凯旋在子夜中的出色演出，朱琳获飞天奖，同时，关于她离婚的报道也满天飞…… 虽然此时没有什么小报八卦，可是朱琳在拍摄西游记时假戏真做的说法就见诸报端，还有人说，看到他与唐僧在bj一起乘坐公交车…… 李成汝还专门拿着报纸来问唐秦，一个是他的铁磁，一个是他的同学，他可不能不清不楚地被蒙在鼓里。 “瞎说，跟他们看到了似的，说得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唐秦否认的也是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样。 十月份，马兰凭借主演的莎士比亚戏剧《无事生非》获得第四届中国戏剧奖·梅花表演奖，还被评为国家一级演员。 唐秦很是欣慰，他自认为还是锦鲤体质，能给她人带来好孕，不，是好运…… 可是关与他与马兰的消息也是有鼻子有眼，这次，不仅有了目击证人，还有了物证，说是拍戏这几年，两人写了几百封信，马兰在大会堂演出时，伊丽莎白女王还看到了唐秦在大会堂外面等着马兰…… “让他们去英国问伊丽莎白女王吧。”唐秦暗恨，这种消息，肯定是从西游记剧组和黄梅剧院传出去的，也罢，传就传吧，他还要出国拍戏呢。 八八年临近年底，天气冷了，天竺收玉兔的室外戏是没法拍了，这一集，杨导选择在在泰国曼谷、大城府、帕塔雅拍摄，顺便给波生极乐天这一集收个尾，二十二集的西游记拍摄工作就要结束了。 天竺国这一集，起因是园中一个不明来历女子的哭声，引起了唐僧师徒的关注。 然后天竺国公主骑象择亲，一箭射中唐僧的僧帽。国王为公主和唐僧举行了盛大婚礼。 园中的女子在喜庆的乐声中，欲投河自尽，被悟空暗中救起。悟空变作老奶奶，问明女子身世。她原是天竺国真公主，一年前在父王为他举行的二十岁生日盛宴上，被黄风刮走…… 今天，是一个喜庆的日子，拍摄的正是天竺公主射箭求亲一段戏。 天竺国街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师徒四人也走上街头，这是取经路上少有的心境放松的时刻。 “这老者，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喜庆啊？”八戒上前，双手合什询问一位老者。 “今天是给我们公主选亲的日子……” “公主选亲，啊，公主选亲，师父，今天是给公主选亲啊，这么喜庆，你看看……”八戒已经开始欢呼雀跃。 “八戒，我们到朝中倒换官文，要斯文……”唐僧满面含笑，但还是教训徒弟。 “师父，我们也去看看去。”沙僧提议道，唐僧其实也有此意，师徒四人还真上了街。 卫兵、侍女并排走过之后，大象驮着的轿子缓慢而来，轿里就是东方歌舞团的李玲玉，她在这一集中分饰天竺公主和玉兔。 这是一个有着异国情调的美丽女子，杨导还是在大众电影上发现了她的照片，照例又是李成汝去谈，并成功地把她借回剧组。 异国的建筑，异国的服饰，异国的女子……李玲玉面带纱网坐于轿中，一下子就看到了被卫兵驱赶的唐秦。 看着被挤入人群焦急万分的唐秦，李玲玉轻轻地摘下面上的网纱，拿起手边的弓箭。 她张弓搭箭就射中了唐秦的帽子，“恭喜贵人，请入朝吧……”马有侍者笑嘻嘻地上前。 这一段，对西游记剧组来说，也是大场面，不光要有群众演员还要有大象演员，见拍摄过程没有出什么差错，杨导这才松了口气。 西游记的拍摄临近尾声，她的心境和态度也开始放松，看着李玲玉这位剧中的妖仙美女，她艳丽，娇媚，能歌善舞，惹人爱怜，杨导就开起玩笑，“玲玉，你说，是谁把你送到我们身边？” 众人都笑了，这首歌许镜清老师作曲阎肃老师作词，在剧组里，杨导还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她对这首充满异域风情的曲子是非常喜欢的。 “是我，是我……”李成汝赶紧跳出来，西游记的拍摄临近尾声了，他到底挺过了一次次被赶走又一次次留下来，他，是西游记真正的功臣。 看着众人围着杨导，唐秦摘下僧帽，坐在一旁解下袈裟交给服装李师傅，然后坐在街边，看着街头这些泰国风情的建筑。 邱佩甯拿着场记单不言声地坐了过来，剧组马上就要解散了，可是，唐僧还是唐僧，场记还是场记…… “是谁把你送到我……们身边……”邱佩甯本来是想说我的，可是话吐出口就又加了一个字。 唐秦接过李成汝递过的香蕉，“那你要感谢就感谢文化部八三年汇演……”感谢那半本大众电视，当然也要感谢八三年的自己，那个下午，他麻利地给自己理了光头。 “还回琴岛话剧团吗？”邱佩甯默默地吃着香蕉。 在这个年代，影视剧行业的生态并不好。 演员不够，才大规模从戏校和剧团里挑，也是因为没活儿干，才能把人关起来集训好几年才开机。 拍完戏之后，主角的顶流身份和后来的发展完全不相符，因为拍完照样没活儿干，东方闻樱还能去演武侠剧，很多人连这个都没得演。 何况很多人关系还在剧团，演完就只能回地方剧团去了。 混得好的是少数，但唐秦就是其中之一。 在西游记剧组里，台前幕后，许多工作人员来自不同的单位，他们回去一宣扬，各个单位都知道了剧组中有个大能干儿，虽然是奶油小生，但是有本事，什么装台、舞美、动作、表演、特效……样样都能拾得起。 有许多单位已经通过自己在剧组的演职人员，跟唐秦秘密接洽，里面省级的单位倒不多，多的是国家级的单位。 “你呢？”唐秦反问道。 “我准备辞职。”邱佩甯这话谁也没提，包括杨洁导演，“做生意去。” 哦，唐秦并不感觉意外，以她的家世和背景，做的也不是普通人的生意。 “我们可能就要分开了……”邱佩甯把场记单挡在脸上，美丽的脸庞就遮住了一半，只剩下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等待唐秦回答。 “不会的，”唐秦笑道，“如果我也去bj呢……” 你真的想来bj，邱佩甯的脸上顿时放出光彩来，马兰与朱琳的事儿她不是没听过，这两人一个在四川，一个在ah，她表面是上是在问唐秦去哪，实际是问他到底选择谁。 “哎，你们俩说什么呢，你们俩，是谁把谁送到谁身边，……”李成汝象说着绕口令，“你们也别什么明月，山泉了，杨导叫你们呢。” 第59章 孽障，还不快显露原形 “明天，玉兔精与唐秦成婚这场戏，是我们西游记剧组最后一出大戏……” 临近末了，杨导很平静地在给唐秦、李玲玉说戏，其实这一段，对唐秦来讲没有什么难度，这一段中他没有台词，也没有什么难度，就是一群侍女在天竺公主的带领下，围着他载歌载舞…… 李玲玉呢，本身是东方歌舞团的演员，唱歌跳舞是她的本行，本色出演都行，唐秦想象不出，杨导对这一段戏有什么好担心的。 泰国的异国风情还是吸引人的，可是杨导也下了命令，除非拍摄，一律不准外出，大家只能把精力放在了拍戏上。 …… 今天，场记邱佩甯第一次没有待在杨导身边，直接跑到化妆这边来了，倒不是专门来看唐秦，两名场记，于虹饰演国王夫人，她又演起了嫦娥。 唐秦的戏服是一套印度风格白色衣服，再带上白色的帽子，别说，比穿袈裟还帅气。 “李师傅，您看我这行头，还成吗？”收拾停当，唐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八三年开始，西游记拍了五年了，自己已经二十四岁了。 “成。”李师傅笑着就说了一个字，这五年间，朝夕相处，他早把唐秦当成儿孙，彼此的情份就是剧组散喽也散不了。 “佩甯。” 镜子里，邱佩甯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唐秦，哦，嫦娥眼神一滞，即使脱下僧袍穿上天竺服装，他还是唐僧，唐僧和唐秦，她已分不开到底谁是谁了。 …… 长长的红毯已经铺就，巨大的榕树下，喜庆的侍者端着宝物喜庆地上场，美丽的天竺公主对着水面喜笑颜开，翩翩起舞…… “噢……沙噢沙噢沙里瓦沙里瓦……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圆圆的明月，是那潺潺的山泉……” 随着歌声，一身白衣白缨的唐秦也被几位侍者生拉硬拽来到了婚礼现场。 “我像那戴着露珠的花瓣，甜甜地把你把你依恋，依恋……” 一众天竺国的青年男女纷纷起舞，把唐秦推到李玲玉身边。 “是谁送你来到我身边，是那的璀璨的星光，是那明媚的蓝天……” 李玲玉的眼神既热情又魅惑，围着唐秦热切地舞蹈，嘻笑着的青年男女纷纷抛撒出鲜花…… 咦，唐秦作低头为难状，可是他马上发现了问题，他这个年轻的老演员，竟被刚刚出演电视剧的李玲玉抢戏了！ 抢戏，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不顾剧情，不顾人物，一味地卖弄，另一种则是演员在台上演出时，突出自己，既搅了别人的戏，又破坏了整个舞台气氛…… 但现在，李玲玉一身曼妙的舞姿，符合剧情，又兼顾人物，还没有破坏拍摄气氛，但是从头到脚都突出了自己，唐秦只感觉自己成了人肉背景板。 这些歌舞演员，她们有舞台表演技巧，真的知道怎么抢戏，虽然有时不是故意的，但是是骨子里就有抢戏的种子。 再说这场戏，唐僧是静态，公主是动态，两人还没有台词，完全要用表情去演用肢体去演，唐秦的演出还要在大家对唐僧的认知范围内，不能做各种夸张的动作，这真的是带着镣铐去跳舞啊…… 可是他也有办法，马上，他就举起了白色的袍袖，遮挡住自己的面孔。 哦，杨导正看得津津有味，唐僧自己个把自己个给藏起来了。 “停。” 这戏没法拍，主角不露脸算是怎么回事？“玲玉，刚才这段，你有些抢戏了。”杨洁导演跟演员说戏，从来不发火，刚进组时李玲玉还有些怕她，可是后来看到，演员不懂杨导就说两遍，三遍，但是就是一遍火也不发。 “我哪抢了？”李玲玉感觉自己很委曲，自己就是在跳舞啊，哪抢戏了？ “没抢。”唐秦笑了，主动给李玲玉开脱，他要与李玲玉交流一下，告诉她怎么才是聪明的抢戏。 那何为聪明的抢戏呢？ 就是你要积极的去与对手沟通，去与对手交流，而且引导她进入到你的表演环境当中来。 “玲玉，这里虽然没有台词，可是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台词，”唐秦一脸真挚，“比如说，你为什么一直围着我转，一直仰视我……” 唐秦可以给李玲玉一个规定情境，他可以上来就问她：“你为什么要围着我转？” 那么这个信息给的不够准确。 你围着我转，你怎么转？会让对手产生一个模糊；如果你上来跟他说“你为什么围着我转，一直仰视我……”，那她就会有一个更具体一点的信息。 有了更具体点的信息的话，那会更好的帮助她建立她的表演观，会让对手进入到你的表演情境当中来，她也会跟着你的逻辑往下走下去，那整个故事就成了唐秦是主导的一个过程，这样的话，他自然就成了那个抢戏的人，被抢的人还要感谢他。 “谢谢啊，小唐，你的话很给我启发……”李玲玉一脸真挚地双手合什行礼。 唐秦笑了。 可是接下来，唐秦面对跳舞的众人，先是唉声叹气，后则冷眼相看，最后佛心现前，一脸平静念起阿弥陀佛来…… 可是，他却仍不忘用眼神与李玲玉交流，演员与对手的交流是否有机，有没有只顾着自己的表达而忽略了与对手的交流，这也是好演员的标志。 后世，黄晓明的表演为什么饱受诟病就是这个原因，只顾自己耍酷，没有和对手真实的交流。 …… 监视器前，杨导象一位饱经风霜的老母亲，她默不作声，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这一场戏，从唐秦的第一个表情到最后一个表情，他的表演是有层次的。 唉，五年了，当初那个琴岛话剧团的小伙子，从进入中华电视台演了第一场戏，到今天，五年间，他的最后一场大戏。 从第一场戏到最后一场戏，他的表演，就象登上一级级台阶，也是发展而富有层次的，杨洁导演看到的是一个不断成长的唐秦，演技不断有层次递进的唐秦。 “导演，导演……”身着嫦娥衣饰的邱佩甯小声提醒着，杨导这才看到，这一场戏已经拍完。 刚才的歌舞已是恍如梦境！ “小唐，你过来。”杨导缓缓招手，把自己最钟意的演员叫到跟前。 看着他缓缓而来的模样，杨导又笑了，他的一举一动，本能就是唐僧。 “小唐，我相信，演唐僧，现在是你的本能，以后说起唐僧，全国电视观众肯定先想起你，这就是你的代表作！” 斯坦尼体系的核心就在于“恢复人的有机天性及其下意识的动作”。通俗一点说就是通过表演技术的训练恢复演员的本能。 演员在塑造人物形象的时候如果能做到本能的反应、本能的演出这就是最高的追求。 所以如果演员做到了本能的反应，那他的表演肯定真实的可信的，他就化成了角色，你分不清演员是角色还是角色是演员，他们是一体的。 比如很多粉丝喜欢某个演员，一定是从喜欢他塑造的某个成功的角色开始的。 比如陈道明的康熙，陈宝国的白景琦，周迅的李米，马龙·白兰度的教父，达斯汀·霍夫曼的雨人，章子怡的宫二，罗伯特·德尼罗的出租汽车司机，黄轩的小马，周冬雨的安生，小李子的杰克…… 这都是演员塑造的很成功的角色，在角色扮演中演员表演真实、生活、自然，当然演员的表演就可信。 邱佩甯的表演也是可信的。 看到李玲玉，她就想到了那两位ah和四川的女子，“你们竟敢私自逃出广寒宫，还异想天开，欲配唐僧……你知罪吧，……孽障，还不快显露原形！” “是你，不是你们。”杨洁导演很无奈，这一段表演很好，可是台词总是出错，“小邱，我再提醒你一句，是你，不是你们，你心里在想什么哪！” 第60章 白龙马 波生极乐天，二十二集西游记的最后一集，当最后一个外景戏拍摄完成，杨洁导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全体剧组工作人员已是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掌声热烈，这掌声是送给杨洁导演的，也是送给剧组演职人员自己的。 邱佩甯手握场记单，与另一个场记于虹相拥而泣，章金来不语，马德华流泪，阎怀礼一脸严肃，他们的师父唐秦则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僧袍，看向平静的湖水。 六年时间，西游记终于结束了。 六年时间，几百名演职人员一起跋山涉水，含辛茹苦，往返于祖国的北国南疆，风餐露宿，甘苦自知。 土洋结合的特技，千姿百态的人物，瑰丽多彩的服饰，五光十色的烟雾，变幻莫测的灯光……还有金碧辉煌的灵霄宝殿，若真若幻的瑶池仙境，流光溢彩的东海龙宫，气势恢弘的大雷音寺…… 再见了，一切都结束了…… …… 剧组返程，首站是云南。 “你准备回bj后到哪个单位，有眉目了吗？”贵州一家招待所里，邱佩甯坐在唐秦对面，她知道，现在不少单位都对唐秦递来了橄榄枝，可是她还是希望他去bj。 这事其实也不着急，回bj后，西游记还要后期制作，她自己要做特效，唐秦也要配音，两人还要在台里一起工作，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有说起这事的时候。 “有几家单位……我不太中意。”唐秦正说着，李成汝一把推开了门，惊得这一对青年男女立即从床上坐了起来，“小唐，你快看看吧，中心那帮孙子，要把白龙马处理掉。” 唐秦一下站了起来，剧组里谁不知道啊，他跟白龙马感情最深！ 别人都是徒步走完这一程西游，惟有他则是骑在白龙马的马背上。 其实，从泰国回到云南，中心的黄主任早已等候在这里，西游记拍完，剧组的布景道具要处理掉，也不必拉往bj了，直接拉往无锡。 “马是好马，就是……比人还娇贵。”黄主任拍了拍马背，“运走。” 在剧组里，平时，有两人专门侍候白龙马的生活，长途时坐火车，糨和道具服装在一起，共用一个车皮。 两个养马的的师傅或者唐秦和它一起坐在闷罐车里，由于是慢车有时要在车上十几天，短途时坐则一起乘坐卡车。 咴—— 白马龙好似通人性，杨洁导演看到，他仰天长嘶，眼睛里似是已经流下泪来。 “拉走，还愣着干什么？不就是匹马吗……”黄主任不耐烦道。 咴—— 白龙马又是一声长嘶，它的眼睛里，已经看到那个它最熟悉的年轻人，正快步跑来。 “黄主任，这马不能处理，它是西游记的功臣。”唐秦伸手就拦在了黄主任前面。 “小唐，”黄主任对唐秦倒很客气，“它是功臣，可是它也是一匹马啊，台里可没有多余的钱养它，还得让它该到哪到哪去。” “那您准备让它到哪？”唐秦抚摸着白马的鬃毛，白马很温驯地蹽着蹄子。 “无锡景区，我说小秦，别挡着了，这还有正事呢。”黄主任不耐烦了，要不是看在他给香港人吃瘪，要不是看在阮若琳台长很看重唐秦，他哪会跟他解释这么多。 唐秦也不再理会黄主任，他轻轻地抚摸着白马，五年，五年啊，它与唐秦一起风里雨里，爬山越岭……就是木头人也会处出感情来。 上一世，去了景区的白马被当作了拍照挣钱的工具，最后年老体衰，被草草埋葬…… “这马，我要了，黄主任，你开个价吧。”唐秦拍拍马的脑袋，白马果然通人性，它响亮地打了一个响鼻。 “你？”黄主任上下打量着唐秦，笑了，“我知道，你还给西游记配音，你有工资，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马当初可是花了八百块钱从部队上买的……” “一千。”唐秦毫不犹豫。 一千？ 剧组里的几位老人就要阻止，拿出两年的工资来去买一匹马，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小唐，你可别跟我置气啊，我一向看好你，”黄主任愣了愣，笑着看向杨导，“一千块啊，干点什么不成。” “哥们乐意，他就愿意花一千块钱去买匹马，”李成汝却不顺着黄主任，拍完西游记，他又成为闲云野鹤了，他本来也不是中华电视台的人，也就不顾及黄主任的脸面，“贵吗，还真不贵，不就一百张大团结吗？” 什么叫成功人，？成功人士就是买什么东西，都买最贵的，不买最好的，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那……你想要就四百块给你……”黄主任也不知动了哪根筋，主动打了对折，“不过，你可别后悔，这么一匹马，吃喝拉撒的，都得要钱，再说，你养在哪儿，有地儿吗你？” “有马就有地儿，”唐秦兴奋地翻身上马，白马在他的胯下已是不安分起来，它抖着长长的鬃毛，迎风长嘶，“大不了我就在bj买套四合院，专门养马。” …… 十一月底，剧组回到了久违的bj，紧张地进行全剧的后期编辑，明年春节，二十五集西游记将在中华电视台与全国观众见面。 隆冬的bj，天色黑得也早，晚上七点，整个京城里已是华灯初上，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沸沸扬扬的小雪，雪落大地，悄然无声。 “晚上，在哪？”唐秦终于穿上了邱佩甯给织的毛衣，既使此时光夫衫不再流行。 “成汝找了798电子厂的厂长，人家职工下班，我们借着人家的食堂联欢。”邱佩甯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并肩与唐秦一起走出中华电视台，坐公交车来到798厂。 “嘿，小伙子是唐僧吧，这位……嫦娥……”798的门卫盯着唐秦和邱佩甯，脸上没有公事公办的样子，“二位，快请吧，就别在雪里站着了。” 两人笑了，进入厂区，隔着窗玻璃就可以看到，798食堂里已是张灯结彩，轩敞的大厅，中间彩球高悬，四周彩带环绕，还有转动的彩灯，剧组的舞美小露一手就把这里快打造成春晚的舞台了。 “嫦娥，请吧，还等着让人给我们发请帖是怎么着。” 唐秦笑着推开食堂的旋转门，一股热浪与声浪扑面而来，剧组几百号人，在bj的基本上都来了，在外地的也有赶过来的，几十张桌子坐满了人，大家吃着瓜子花生，吃着糖块，都在热切地聊着。 “我得去那一桌。”唐秦指指刘礼、王崇秋那一桌，今天这个场合就看出平时在哪个山头了，哪个山头的自然是要坐在一块的。 “那我也过去坐，”邱佩甯笑道，“我也是你们这个山头的。” 第61章 人生有限，功业无涯 哟，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桌的人，刘礼、王崇秋、任凤坡……看着平时高傲冷艳的邱佩甯跟在唐秦身后过来，瓜子也不吃了，茶水也不喝了，都在傻傻地看着两人。 “我们俩坐公交车过来的。”唐秦根本也不解释，解释多了也没用，“怎么，光吃瓜子花生没菜啊。” “有菜，还有酒，”王崇秋笑道，“今天啊，我们剧组终于大方了一回，畅开了喝，畅开了吃，每桌八个菜，四荤四素，再加一道汤，就当提前过年了。” “还有啊，畅开了跳。”刘礼笑着又加了一句，“这个没事，谁都别担心，公安找不过来，他们都知道，我们是西游记剧组。” 八十年代初，跳舞还是属于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机关里要搞舞会是要承担政治和社会舆论风险的。 据说，某部团高官组织舞会还被市公安局拘留了，所以平时，各部委举办的舞会大都相互邀请，但不对社会公众开放。 到了八七年，社会风气已经开明了许多，起码公安部门不再视跳舞为洪水猛兽了。 “那还等什么啊，上酒上菜，上姑娘啊。”唐秦笑着抓了一把瓜子塞到邱佩甯手里。 “嚯，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流里流气的？”邱佩甯嗔怪地看他一眼。 因为以前穿着袈裟，我是唐僧，现在脱掉僧袍，我是唐秦。 今晚上的真的全是硬菜，酒嘛则是最普通的二锅头，不止是唐秦端了杯子，邱佩甯也抿了一小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年轻人，别放杯子，去敬阮台和导演一杯。”刘礼笑着提点两位年轻人。 这样的场合，看似人多热闹，杂乱无绪，其实还是有步骤的，相熟的关系好的人聚在一起先喝几杯，再加深一感情，喝到最后就开始展望未来，什么明天我作东、哥们再相聚的话就出来了。 平时关系不怎么着或者有矛盾的人，此时早把矛盾撂在了一边，彼此之间客气得不得了不说，也恨不得要把以前的坑坑洼洼都给填上。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到剧组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导演、台里的领导那里敬一杯酒。 唐秦这个大能干儿，虽然有刘礼、王崇秋、项汉、张寄蝶这个大圈子，也有李成汝、邱佩甯这个小圈子，他在剧组里跟谁的关系也都好，只能一个一个地敬。 “哎，我说哥们，这酒不能这样喝，佩甯，你也不看着点小唐，”李成汝作为今晚的总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为西游记剧组操心了，“就这喝法，酒量再大也得倒，快去吧，杨导和阮台那里你还没敬酒呢。” “我先得敬我师傅一杯。”唐秦一手一瓶二锅头，一手一个杯子，就走到郑榕、程之、孔芮这一桌，这一桌全是老戏骨中的老戏骨，台柱子中的台柱子。 “两瓶五十度的白酒，拉来三百万投资，”刘江大大夸奖着，“小伙子，没有你，就没有西游记，我们这些老家伙，跟你一起喝一杯。” “师父……”唐秦笑着征求郑榕的意见。 “喝。”郑榕很爽快，喝完，他也示意让唐秦去阮若琳台长一桌敬酒。 身为华视主管电视剧业务的副台长，电视剧制作中心自然也归她管，“怎么样？小唐？”阮若琳让唐秦坐下来，酒值半酣，剧组里的同志已经翩翩起舞，还有台里特邀而来的职工，大家跳得含蓄而热烈，礼貌而欢快。 唐秦看看她，“我是说你对中心的印象怎么样，有没有想到中心工作？”阮若琳笑着揭晓了答案。 虽然以前就听王崇秋说过，阮若琳有意把他调入电视剧制作中心，今天这个场合，这样的话从阮台长嘴里说出来，唐秦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八三年，我们就认识了，你，从一个装台工，成长为一个优秀的电视剧演员，我听说，在剧组里还学了十八般武艺，大家都对你印象很好……”阮若琳台长笑着指指几位制片和导演，“你对中心总要有个印象吧。” 唐秦心里一动，“很好啊。”他只简单说了三个字。 阮若琳不仅有些失望，普通人谈起中华电视台，都手脚无处安放，看到台领导更是紧张得要命，可是偏偏眼前这个年轻的小伙子，一幅见惯不惯的样子，倒让她稍稍有些气馁。 “嗯，中心虽然是电视制作，我们也有演员的编制，比如陈道明，以前是作为导演招进来的，现在是演员了，末代皇帝就是他演的嘛……” 大家虽然喝得有点多，但是台长的意思大家都听了出来。 这意思可太直接了，只要是唐秦进入中心，待遇和级别怕是不差于陈道明，噢，陈道明此时还在末代皇帝剧组，这部剧前前后后拍了四年。 “小唐，你想不想到台里来？”杨导是那个一路看到唐秦成长的人，唐秦的点滴，这五年间她都看在眼里，“到时，你跟大家还可以在一起工作嘛。” 凭借中华电视台的黄金招牌，杨洁导演自认为是在给唐秦铺就一条金光大道，关键唐秦还是有实力的，他的表演不象陈道明，没有起伏波澜也没有层次感，总感觉象在演他自己一样。 “一定要把他弄到台里来。”一众年轻人开始跳舞了，阮若琳台长也要离开，临行，她郑重嘱咐杨洁导演。 “台长怎么说？”邱佩甯站在了唐秦面前，章金来已是抱着于虹踏入舞池。 “台里的电视剧制作中心有意调我过去，杨导也是这个意思，”唐秦笑道，“我总感觉，我还有大量需要进步的地方……” “电视剧中心就能给你进步。”邱佩甯的脖颈很是修长，灯光下，她雪白的脖颈泛着诱人的光泽，“阮台也很开明，很注意培养年轻人，中心的编导都是全国有名的，现在已经不是电影话剧的时代，电视剧的时代已经到来……你在剧组学的一身本事正好可以排上用场，中国电视剧需要你这样的人。” 邱佩甯说得没错，此时正是中国电视剧的复兴时期。 电视剧中心，有原来华视电视剧部的人，也有中国广播文工团电视剧团的人，还有电视艺术委员会录制部的人，中心的徽志——三段圆弧组成的一朵新花，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你到中心来工作……” 那么，她想说，她就继续留在华视工作好了，去什么下海，去什么挣钱，我不侍候了…… 唐秦看着邱佩甯，一起相处五年，她身上的香味早已如此熟悉。 其实，他的心里早已经有了掂量。 从泰国回来，不，更早的时候，大约从五六月份就开始了，项汉受潇湘电影制片厂所托，询问唐秦有没有到湖南工作的想法。 朱琳则含蓄地邀请他去峨眉制片厂…… 自己所在的省份，省话剧团的人几次三番找到团里…… 就是bj的几所话剧院团，国家话剧团，总政话剧团、战友话剧团……都抛来橄榄枝…… 北影，虽然王柏昭并不希望他去那里，厂长还是让王柏昭带来了话：厂长托我给您带个话，只要您肯过去…… 唉！ 五年的艰辛，太不容易，可是最终也结下了累累硕果。 “还记得那首歌吗？”唐秦轻揽住邱佩甯的纤腰。 “哪一首？”邱佩甯身上就是一抖，她感觉到自己突然有些站不稳了，但是，片刻之后，她还是羞涩地转过头看着他，“哦，是那首……” 对，就是那首，酒至兴处，杨洁导演亲自领唱，食堂里到处在回荡着这首歌，它是剧中之歌，也是剧组之歌…… “一年年含辛茹苦经冬夏，几万里风霜雨雪处处家。取来了真经，回返我华夏。鬓添白发，减损韶华，战胜了八十一难心不老，赢得了世代传颂是酬答。 人生总有限，功业总无涯。 休夸说妖魔鬼怪全打怕，莫提起险山恶水都平踏。又一条征程，正摆在脚下。自度度人，自觉觉他，要把这真理妙谛播天下，要让我九州处处披锦霞…… “人生总有限，功业总无涯。” 有限的时光里，他要出去闯一闯，不能在一个地方捆住手脚。 唐秦突然用力一揽邱佩甯的腰，可是他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此时，他清楚地知道，他自己想要去什么地方了。 第62章 四合院 白龙马从云南回bj之后，暂时寄养在bj动物园。 这天，趁着配音的空当，唐秦穿着军大衣，手提一柄宝剑走上街头。 宝剑是听说阮若琳要把调他进中心，黄主任相赠的，“小唐，就您这打扮，再骑上白马，你说象什么？”李成汝打量着唐秦这身行头，寒风吹过，两人缩着脖子里快步朝公交车跑去。 八十年代的bj，雪后的空气真的清新！ 坐上方方正正，白底红杠的公交车，看着街上穿着臃肿面包服的行人，看着一辆辆车把上挎着人造革手提包的自行车，行人和车辆不多，更显和道路很是宽敞，嗯，街两边的行道树，枝桠交错，也有些年头了。 “成汝，成汝……” 刚走进李成汝家的胡同，他一发小就迎了上来，他热情地跟唐秦打声招呼，“你小子得请我吃饭啊，你要找的四合院，我给你找到了。” 还真找到了！ 李成汝也是一脸的惊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你知道啊，我发动了多少人，连我丈母娘她二姨姥家我都找遍了……得，总算没白费功夫。” 那不还得赶紧着先酬谢人家，唐秦立马从小卖部里买了两盒大前门，塞到人家手里。 “我没事就骑着自行车到处找啊，没成想，回到站里，我们站老王的一个亲戚，人家要到美国去，他赶巧有一座四合院要往外卖，就在钱粮胡同，你听这名字，有钱又有粮……多好啊。”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带我们去看看啊。”唐秦不急，李成汝倒催促上了。 重新坐上公交车，三人就兴奋地说开了，边说边往车窗外瞅，街边，一堆堆的大白菜，唐秦知道，每当大白菜上市的时候，bj的寒流就要来了！ 朴实的人们，干净的街道，生活的场景，这才是记忆中的bj！ “这下可遂了你的心愿了，但这四合院可不便宜，你猜，在哪？就在紫禁城旁边！”李成汝的发小笑道，“坐在家里就能看到紫禁城。” 哦，这可是个好地方。 “咱找的四合院，几进几出，多大的面积？”公交车靠站了，三人都紧了紧脖子围巾，下了车李成汝就问道。 “两进两出，”发小同志也不含糊，“人家张嘴就要这个数，不还价。” 两万？ 李成汝有种想问候别人八辈祖宗的冲动，两万块啊，不吃不喝得小几十年吧，才能攒够工资。 三人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坐标80年代的bj，遍地的筒子楼、四合院，此时，bj市民还不太流行租房子，也不太流行买房，解决住房问题，停留在“等、靠、要”三个字上，“等国家建房，靠组织分房，要单位给房”，是解决住房问题的主要方式。 看着两个大妈用竹子小推车推着冬储的大白菜儿，走进胡同里，家家户户也都飘出炒白菜的味道。 嗯，不错，唐秦一进胡同，就喜欢上了这里。 钱粮胡同虽有着悠久的历史，也住过章太炎等名人，却并没有其他胡同那么热闹非凡。 从古旧的老式砖瓦房内探出的腊梅，正开得欢，颜色之艳丽，给这条宁静的胡同增添了几分生机。 一路踏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一旁是斑驳的古墙壁，一旁是参天大树，寒风吹动，树顶的积雪就扑簌扑簌落在肩头。 当然，胡同里不是很干净，有人正骑着三轮车搬家，里面是彩电，瓶瓶罐罐，还有七十年代的三大件也都被请了出来，“劳驾您内，给俩钱儿，您拿走。” 听着地道的京片子，唐秦很是感慨，胡同与他而言，是一种静谧的时光。 特别是在冬日，用手轻轻滑过胡同口那棵干枯的老树，手心传来粗糙的触感，让岁月的痕迹从指缝间划过，就会觉得好像看到历史的书卷缓缓打开。 “他的院子是只有他一家还是几家合住？”唐秦问道。 作为老bj人最常见的住宅样式，最初，四合院一般是一户一住，但是随着人口的增多，四合院里渐渐拥挤起来，很多四合院都是多户合住，而且这些人家多为贫困人家，这样的四合院就被称为“大杂院”了。 “就他一家，我打听清楚了，没有麻烦。”发小同志顺着街边的大门望进去，一处四合院里，自行车，随意搭建的临时建筑，大白菜，晾晒的衣服，还不断飘来洗衣粉、煤烟味…… 有老人正往炉子周边抹着泥巴，两个孩子在两堆大白菜间打纸牌，谁把谁的纸牌用手扇过来谁就赢！ “前门我姨家的二妞，傍上老外不到俩月就出国了，什么感情不感情的……” “人家这是新潮，时髦，敢做敢为。” “这不，老吕家也要出国……” 两人闲散地溜达着，几个戴着红袖标的大妈警惕地看看两人，此时街道积极分子被戏称为“”小脚侦缉队”，后来升级为“中国大妈”！ “请问，吕长兴家是住这里吗？” “你找吕长兴？”大妈上下打量着发小同志，听到他bj口音才放松了警惕。 “对，我们来看房子。” 发小同志应付着大妈，唐秦打量着这座四合院，墙上的青砖已多有残破，厚实木门的门漆已斑驳陆离，可是仍能看得出飞檐斗拱的样式来。 青砖、老瓦、木门，被时光洗磨了的质感，给它来一个华丽的转身，这样的废宅也可以变得很时尚。 正在这时，一个戴着帽子手套骑着自行车的人就从外面赶了回来。 “这是我家祖产，要不是为了出国，也舍不得卖，”吕长兴打量着发小同志，又看看唐秦，“买家来了吗，哎，同志，我们俩好象在哪见过。” 见过吗？ “真的见过，”这位姓吕的卖家很肯定，“你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得，熟悉就是缘份，你是先瞅瞅还是我给你先介绍一下？，对了，看你这岁数得要结婚了吧，你是想当婚房？” “他啊，不结婚，也没对象，”李成汝笑着代唐秦回答了，“他想在这儿养马。” 养马？ 吕长兴一双眼睛隔着镜片瞪得溜圆。 第63章 缺个女主人 养马？ 我这可是祖产，你这不是来买院子，是成心来气我来了是吧！简直就是来糟蹋我的院子，吕长兴就差动手撵人了。 “我们养的马啊，可不是普通的马，”李成汝又要讲故事了，“老吕同志，你听我说……” 他这张嘴，简直是在重复西游记剧组的历史，把白龙马怎么在剧组建功立业说得神乎其神，“噢，我说呢，怎么着就看着面熟，”吕长兴重新热情起来，“得，就冲你唐僧同志与白龙马同志这份感情，这院子我卖你了。” 吕长兴支好自行车，摘下手套，拿出钥匙打开院门。 “先进来看看吧，这可是祖宅，如果不是出国，我也不想卖。” “那您就不打算回来了？”唐秦问道，叶落归根，人到晚年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没有这个打算了。”吕长兴神情一阵黯淡，唐秦和李成汝跟着他进了院子。 八十年代末的bj，人的思想非常活跃开放，出国潮也是一拨接着一拨。 唐秦端详着这个院子，照壁前堆了一堆砖头，上面是花盆，白菜，院子中间是用水泥砌好的水池子，窗下摆着蜂窝煤。 “这是两进的院子。”吕长兴介绍道，可是看起来很是留恋，不知是留恋祖宅还是自己的年青时光。 嗯，唐秦快步朝后面走去，中间的过道里，也摆满了白菜和杂物，看来出国也是突然间的事情，要不这人是要在bj城过冬的。 进入屋里，屋里还真藏了不少老物件，有七十年代的三大件，也有油光铮亮的老式家俱，一对太师椅怕是老古董了，他走到一个横几旁，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插瓶…… “坐吧。” 见唐秦看得仔细，吕长兴稍稍定下心来，演员的工资虽然少，架不住人家走穴挣的多，他对唐秦的经济实力倒不怀疑。 太师椅上放着两张完整的猹皮，保存的特别完整，唐秦忍不住想上手去摸一摸。 “要不到别的屋里看看？”见唐秦不坐，吕长兴又打开了另一间房门，墙上有以前小姐闺房爱挂的四联画，这组是琴棋书画，还有梅兰竹菊等等，现在家里很少会挂了。 “行啊。”唐秦终于说出了一句话，这让吕长兴不由自主地又看看他这张年轻的脸。 唐秦走到院里的石榴树下，南墙边上还有一棵枣树，想必到了夏天也是枝繁叶茂，“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是旧时京城小康人家生活的生动写照。 现在自己也要过上这样的日子了。 吕长兴道，“家里就是些瓶瓶罐罐，一些老家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都留给你。” “价格？”唐秦笑着走到廊檐下。 砍价才是买货人，吕长兴马上进入卖房状态，“看你年轻，我再让一百，一万九千九百。” “您再让点。”唐秦倒不着急，他知道吕长兴急着要走，碰到个一次性能拿出两万块钱来的主儿，不会轻易让他跑了。 “再让二百。”吕长兴看来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有几十几十块钱地砍价，“不能让了。” 唐秦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往外走，李成汝看看惊讶的吕长兴，也跟着走出去。 “哎，你们不是逗我玩吧，真有钱吗？” 唐秦却站住了，他揭开挎包，里面一摞摞的大团结马上让吕长兴气短，“这是两千的定金，你同意，下午就到银行取钱。” 吕长兴看看唐秦，又看看自己的房子，一咬牙一跺脚，“得来，一万九千五百，成交！” 唐秦笑了，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他笑着看着这个四合院，朴实无华，且枯燥！ “那我们签个合同，我一个周后飞美国，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吕长兴还不忘叮嘱唐秦。 …… 一个周后的早上，唐秦终于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钥匙。 当清脆的鸽子哨声回响在天空，院外，小贩的吆喝声就在胡同间歌唱，吕长兴不断给他介绍着街坊四邻，唐秦笑着一一点头致意，老bj人家礼多、故事也多。 胡同的早晨，男人遛鸟，女人倒尿盆儿，还有街门口、污水口旁刷牙漱口，还有刮舌头的。 这种老bj的胡同里，由于多户合居，空间相当狭小。窄小的空间里，家长里短，龃龉不断，但在矛盾中同时也孕育出了相当和谐的邻里关系。这些就构成了老bj独特的市井文化。 80年代的大杂院，看上去拥挤破败，丝毫没有四合院的美感。但是是市井文化代表了这个时期老bj生活的全部。 “李师傅，您看怎么样？”买了房，唐秦第一个把剧组管服装的李师傅请了来。 “房子是好房子，有些年头了，这对插瓶……”李师傅仔细端量着，“我看不准啊，总觉得比这房子还要值钱……” “值不值钱人家房东不知道？”李成汝反驳道，“不过，我是真看好这两张猹皮……”他牵着白马在院里溜达着，后院东边处还真有一处马厩。 “看好就拿走。”唐秦知道李成汝家里潮湿，猹皮铺在褥子底下，可以隔潮。 “那你现在再把单位定下，把户口和粮油关系迁过来，就是bj人了。”邱佩甯今天一脸的喜气，仿佛搬家的不是唐秦，而是她自己。 “是啊，房子里什么都有了，就缺个女主人了。”邱佩甯的心思，李成汝是看出来了，他就逗着她，却惹来两团飞雪，不偏不倚正砸在脸上。 是啊，我的单位…… 唐秦长吁一口气，都赶紧定了吧。 “李师傅，还得麻烦您帮我个忙，这不，过年我要回琴岛，平时可能也不住这儿，这院子和白龙马还得你帮我照看着……” 李师傅打量着唐秦，这小伙子可太会说话了。 本来就是因为家里住房紧张，他这几年才一直跟着西游记剧组东跑西颠，好嘛，现在两进两出的四合院，够他住的。 “小唐，”李师傅是真感动了，这样的替人着想，润物无声，他只在梅先生身上看到过，“我说过，你，就是角儿！” 角儿不角儿的唐秦不知道，反正街坊四邻都知道有个小唐搬到胡同里来了，小伙子以前理的是光头，现在正在长头发呢。 唐秦也不理会他们的目光，骑着邱佩甯送给他一辆自行车，满bj城瞎转…… 这是邱佩甯哥哥的一辆旧自行车，八成新，人家现在有了奥迪，不骑自行车了。 “一万九千五，一万九千五啊。”晚上，唐秦请李成汝吃饭，李成汝喝了几杯，嘴里就不住地念叨着，“唐秦，你知道吗你，你家的厕所比我家都大……” 踏着“吱吱”作响的积雪，昏黄的路灯下，戴着厚厚的手套，推着这辆二八大杠，唐秦独自归来。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这片被桔黄色晕染的地方，矗立着线路缠绕的电线杆子，古老的四合院，还有地上厚厚的雪，真的象一幅油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