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谔的总裁》 第一章 智宣,首席总助,出了名的一丝不苟,执行认真。与之对比强烈的是总裁本人,敷衍了事,得过且过,对公司的事是一问三不知。 可谁叫他姓「郁」呢? 郁,刚好也是集团董事长的姓氏。他也姓郁,董事长亲生仔。 在公开场合,智宣总是寸步不离地守护在郁韫韧身旁,不为别的,众所周知,他是郁韫韧的脑。是的,众所周知,郁韫韧自己本身无脑。 前面迎来一个大叔笑着走来,郁韫韧一拧眉,智宣就立即会意,在郁韫韧耳边说:「他是雄飞的总裁姚帆,上个月和您打过高尔夫,输了三杆。」郁韫韧赶紧扬起一个笑,握住对方的手:「姚总啊,姚总,怎么,上次输了三杆,不服气要再挑战啊?」姚总哈哈大笑,和他谈了几句,又散开了。郁韫韧只觉非常无瘾,四处张望,见一窈窕女子眼波似有若无地飘来,也算是这个无聊宴会的一抹亮色。郁韫韧便扭头跟智宣说:「看到那边那个老偷看我的红衣36d美女没?快去跟她要号码!」智宣叹一口气:「她是tiffanyyuan,您半年前交过的女友。」然后智宣又顿一顿:「而且是34c。」郁韫韧完全不介意智宣知道自己前女友尺寸的事,一来这非常正常,因为从鲜花、包包到情趣内衣,都是智宣负责采购,知道这个尺寸并不出奇,另外,智宣是个同性恋,不会和他女友有染的。 其实有也没所谓。 好兄弟嘛,有好大家分。 郁韫韧的生活哲学。 姚总又看了看智宣,见智宣站得很直,从头到脚,都是一丝不苟,和他做人做事一样,不觉有些羡慕地对郁韫韧说:「真羡慕你啊,有阿宣这么叻仔的助理。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这个助理记得推荐给我。」郁韫韧哈哈大笑,心无芥蒂:「好啊!一定!不过阿宣其实脾气也很大的!上次说还拍着桌子说要炒了我!」姚总觉得不可思议,看向智宣:「真的吗?」智宣微微一笑:「没有拍桌子。」 姚总非常好奇:「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叫阿宣也这样大动肝火?」说着,姚总又一顿,指着郁韫韧说:「肯定是你不对。」郁韫韧认错地点头:「肯定是我不对。」然后郁韫韧啜了杯中香槟一口,又说:「当时我想给一个亲密女友投资,他非常强烈地反对。我想着,一点钱给女孩子玩玩无妨,但阿宣说我这样对董事会无法交代。若我执意如此,他只能辞职向董事会谢罪,然后还径自走了,说要先去巴厘岛,把年假花光后回来请辞。」姚总笑笑:「哦,这样啊。那后来呢?」郁韫韧拍了拍智宣的肩头,说:「这还用说?我当然是与女友分手,开车去机场把阿宣追回来啊!哈哈哈!」姚总也大笑:「做得好,做得好!就该这样!年轻漂亮又爱花钱的女人哪里会少?阿宣这样的好帮手,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姚总他们都说,郁韫韧这个总裁做得很悠闲。财力方面不用担心,上头有他亲爸爸,执行方面也没问题,一切都有智宣把关。郁韫韧负责的事情就是签名和露脸。 只是郁韫韧的好日子似乎要到头了。 智宣一直想着姚总微妙的态度,还有姚总说的那句「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 郁韫韧什么时候不做总裁了? 智宣总觉得最近集团上头的风扯得很紧,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公司这边也是人心惶惶。只有郁韫韧还是歌照唱、舞照跳,什么都影响不了他寻欢作乐的兴致。 每当智宣在工作上有啥不顺心的,都会选择去夜场喝一杯。大概认识他的人,都不能给想象智宣这样的人居然会混迹夜场。事实上,智宣也曾在夜场碰见过熟人,却没有被认出。 一开始智宣还有些小小的紧张,后来想想,这也认不得,是很正常的。本来这些「熟人」和他就不熟,况且灯光昏暗,面目模糊,更别说他与日常迥异的打扮了。 在白日里,智宣的打扮非常古板老土,仔细梳好的却扁平得几乎贴住头皮的八十年代大背头,油光水亮得和他脚下的nobrogues的牛津皮鞋一样,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钛金属半框眼镜。整个人似从80年代电影里走出来,使人和他交流时不敢说一句网络用语。 夜里,他也是背头,只不过是抓得蓬松的、充满空气感的背头,他一直是背头的钟爱者,喜欢露出自己光洁圆润的额头,以及和剑眉极为匹配的青黑鬓角。金属框的眼镜是理所当然要摘掉的,隐形眼镜看心情戴或不戴,因为他的近视其实并不严重。摘掉眼镜之后,他那斜斜上挑的眼角才显出应有的魅力来,好叫吃了半杯酒的他就能顾盼生辉、眉目含情,在夜店里鼓噪的音乐里尽情释放骚气。 「美人儿……」一个男人走近,「我可以坐这儿吗?」 智宣抬起头,长眉挑起:「你来干什么?这儿是gaybar。」 大直男郁韫韧大剌剌地坐下,随手跟酒保招手,指了指智宣:「我跟他喝一样的。」酒保点头给他一杯加冰威士忌。郁韫韧还是唯一一个在夜场遇见智宣并一眼将他认出的人。这绝对出乎智宣意料,他一开始还拒不承认。毕竟郁韫韧是个昨天睡过谁第二天醒来都能忘记的傻子,智宣认为自己断然否认,就能避过一劫。郁韫韧却信誓旦旦:「我知道是你!你也不用装,看你帮我订夜场、找僚机的手法,我都知道你不是什么正经人了!」 让智宣异常安心又异常意外的是,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郁韫韧,并没有对外说过一句智宣爱泡夜场的话。 郁韫韧干掉杯中威士忌,然后辣得喉咙冒烟,忍不住咳了两声。智宣问他:「你喝那么猛做什么?借酒浇愁?」郁韫韧拍了拍智宣的肩膀:「你以后自己照顾自己。」智宣听了这话,背脊肌肉都紧绷起来:「什么意思?」郁韫韧说:「我不中用,要从这个位子上撤下来了。你应该是无碍的,大家都喜欢你。」智宣疯狂摇头:「不可能!你是郁董的亲生仔啊!」郁韫韧便说:「问题是,我爸不止我一个亲生仔。」 智宣才想起郁韫韧那个「薛定谔的兄长」。 有人说郁韫韧有位长兄,也有人说郁韫韧自己就是有且仅有的郁少爷,可是家族的人却总称他为「二少」,是否暗示还有以为讳莫如深的「大少」?也有人说这个「大少」是无名无份的私生子,也有人说「大少」早夭,更有人说「二少」是因为郁韫韧很二,才这么叫的。智宣竟觉得最后一个猜测也很靠谱。 然而,谁又知道,没多久前,这个「薛定谔的大少」从盒子里跑出来了。 智宣便说:「大少不是在海外子公司吗?」郁韫韧略带忧愁地说:「我爸说要合并业务,让大佬回来这边坐镇,两边都归他管。」智宣安慰似的拍了拍郁韫韧的肩膀:「这样啊……」他也对大少早有耳闻,这个莫名跳出来的大少爷,说是在海外长大的,毕业后在海外公司做管培生,培了一轮之后突然爆出他是太子爷的身份,也顺理成章上位,现在在海外当着总裁,业绩非常好,股东对他都很满意。便也很多人传说二少要失宠了。 郁韫韧深沉没多久,一杯酒的时光过后,他又开始眉飞色舞:「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都不适合做这个。」说着,郁韫韧又戚眉戚眼:「如果是算『蒲王』,那我就当仁不让!这么无聊的生意,还是交给我大佬吧!」那智宣摇头笑笑。郁韫韧又伸手搭智宣的肩,智宣不客气地甩开他的手:「不要对基佬动手动脚是基本的礼貌。」郁韫韧笑说:「好、好。我就是叫你自己执生,我大佬没我那么好说话。」智宣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笑了笑:「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我自己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个新上任的总裁,怎么会用旧任的总裁助理? 智宣又想,每一份让郁韫韧签字的合同,都必先经智宣过目。智宣才是实际上的执行人,在这些年来,都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尽管他不得罪人,别人也不见得不想挤他下去,好自己上位。估计在大少那边,已经好多人说他「把持朝政」,他已经被渲染成了「带把的魏忠贤」了。 这位「薛定谔的大少」,大名叫郁韫韬。今天上午下飞机,中午前就开着座驾到达公司,没有任何预兆。大家自然有失远迎,兵荒马乱地接驾。唯独智宣只在办公室继续处理手头上的工作。 郁韫韬来到公司楼下时,一早不忿智宣在自己之上的副总裁emuyi赶紧上眼药:「总监及以上级别的人都到了,除了总助智宣,我们通知他了,他却推说有事,所以没下来。」郁韫韬问:「你是?」他说:「我叫伊苗,英文名emu。」郁韫韬点头:「我知道你,是副总裁。」然后,郁韫韬又对大家说:「你们有事的都先做事,不用管我。我自己招呼自己就行。」 郁韫韬直接上了总裁办公室,智宣便在那儿。他也得知郁韫韬驾到了,在听到电梯叮咚声之后,也站了起身,从脚到头都直似一条线。电梯门打开,走进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打扮倒和智宣相似,一样的严谨商务范儿,只是背头还是抓得比较松的,脸上也无眼镜,整张脸不加一点垂发或眼镜的遮掩,袒露出本来就接近完美的轮廓。智宣抬起眼,看见郁韫韬,忽似被万剑攒心。 旁边几位总裁秘书俱是美女,都是按照郁韫韧口味选的,见新总裁来了,纷纷莺莺燕燕地迎上去。因此智宣僵立在原地的失礼倒不显眼了。郁韫韬看着总裁办公室里都是脂粉气,还一下子扑来了几个娇娆女子,叫他以为自己误入盘丝洞。他便一抬手,制止这几位「女妖」:「可以了。你们去做事情,不必招待我。」那几位「女妖」,既然是「女妖」,除了吸精气还有什么事情做的,便也委屈起来,只怨新总裁如此美貌却不解风情。 郁韫韬走到智宣面前:「你是智宣?」智宣原本还不敢确认,如今倒是99%的肯定了,对方就是他那个一声不吭人间蒸发的前男友。 但还是有1%的不确定。 郁韫韬的眼中没有任何波动,似乎对面的就是一个陌生人。那智宣便也拿出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是,总裁。」说着,智宣拿起手中的文件:「我没意料到您来得那么早,交接的文件还未整理完,目前只有这些。您需要现在过目吗?」郁韫韬点头,接过文件:「辛苦了。」 郁韫韬坐下,开展了他的工作。 智宣不确定,他扭过头,悄悄用眼角打量对方。还是那样英俊得连妖精也能迷倒的样子。可是……眼前这个不苟言笑、谨慎专注地工作的人,和记忆中那个臭男人无法重合。如何能想象这样的男人将他压在墙上,笑着说:「你好紧……我要今晚便将你扩松。」 第二章 郁韫韬似乎感受到过于炽热的视线,抬起眼来,带些质询地看智宣:「还有什么问题吗?」声音听起来冰冷清冽,像是高山的泉水,像是断不会说出任何脏话的。智宣忽对自己的想法多了点惭愧心:「难道真的认错了?」那智宣只回答:「我在外头,有问题可以叫我。」郁韫韬像是要打发他一样地说:「有问题我会问你的。」 智宣却看着那郁韫韬的容貌、声音,只觉哪有这般相似,又说:「总裁中午在外吃还是需要订外卖?」郁韫韬说:「订外卖好了。」智宣问:「总裁有什么不吃的?」郁韫韬想了想:「我自己订就可以了。」智宣答应了才退出办公室。 只是郁韫韬专心看文件,却忽视了午餐问题,到了午饭时间,还手不释卷。那智宣又敲门,问他:「郁总的外卖似乎还没到?」郁韫韬这才觉得有些饿了:「哦,我忘了。」智宣便说:「我多订了一份饭,郁总不嫌弃可以试试。」郁韫韬这回倒没有拒绝,又发现智宣订的饭符合自己的口味,便放心将决定午饭的事交给智宣。毕竟每天决定吃什么午饭,某程度上也是一件很让人困扰的事。 原本郁韫韬还觉得智宣作为总助,做这些生活上的事情非常不必要,琐事交给秘书则可,但却又渐渐有些依赖智宣了。智宣煮的咖啡、送来的饭,甚至是给空调调的温度,都完全符合郁韫韬的需求,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郁韫韬既觉得惬意,又觉得诡异。 智宣又何尝不觉得诡异,无论从相貌、嗓音甚至行为习惯,郁韫韬都与他记忆中的「白浪」一模一样,可是……郁韫韬却表现得完全不认识智宣一样。智宣一开始还觉得他在装蒜,相处下来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若说是「装蒜」,也装得太成功了,没半点不自然之处。那郁韫韬确实对待他如一般刚认识的人,那郁韫韬亦表现得无懈可击,完全是一名严肃认真的商务精英,与流离浪荡的「白浪」判若两人。 智宣也觉得自己和白浪在一起,也算是白浪了。 然而工作还是得继续。 智宣又参与慈善晚宴,一样以公司总助的身份,只是他要助的那位总,已经换人了。这位新的「郁总」,也不似旧任那样要他操心。郁韫韬的一切都恰如其分,非常得体,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静静地看着对方。他长得那样得天独厚,光是那样看着你、听着你说话,就更给你一种「脉脉含情」之错觉。一位与郁韫韬说话的女士,已脸颊微红,被那郁韫韬单纯谈论天气的态度撩得芳心乱撞了。 智宣站在一旁,细不可闻地叹气。 郁韫韬礼节性地结束与女士的谈话,又转去和下一个嘉宾聊天。姚总再次出现,这次不需智宣提示,郁韫韬就熟稔地往前与他握手:「姚总,久仰、久仰。」姚总很意外:「哈,你还认识我?」郁韫韬微笑:「当然认识,久仰大名。」姚总便笑:「你也是一表人才啊,我也听说你很久了,青年才俊。今天一看,就是这么一回事儿。老郁不错啊,生得好儿子。」二人寒暄客气一番,那姚总又看了看智宣,笑说:「哎,我前些日子还跟你弟开玩笑,说他不做总裁了,可以把阿宣让给我。」郁韫韬也笑了:「阿宣这样的人,哪儿不缺?」姚总大笑:「哈哈,那我是挖角无望了!」 智宣还是头一回听见郁韫韬叫自己「阿宣」,那郁韫韬清澈的声线带着笑意发出如此暧昧亲昵的称呼,叫智宣不可自控地心弦一颤。智宣觉得自己疯了,居然莫名其妙地再次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沦陷。 只是智宣又庆幸,郁韫韬肯表明态度不会更换总助。其实郁韫韬从不信奉「一朝天子一朝臣」那一套,更何况,他那位不成器的二弟也非天子。虽如此,他本来也有些担忧这个智宣确实如传闻中的那样,如今看来,倒不是如此。据他观察,智宣只是严格又忠实地执行一切总裁交代的任务,不问对错,效率极高,不带任何私人感情或个人观点,这一点却有几分像机器人。然而,哪个老板不喜欢机器人一样的员工? 对于智宣这样的助理,郁韫韬求之不得,还恨不得他真的是机器人,好叫郁韫韬能追本溯源,找到厂家,批量出货。 郁韫韬只觉得智宣这样的人难得,亦不知自己也是何等难得。晚宴中不少单身女士已对郁韫韬虎视眈眈,更有一名美女亲口询问:「看来郁总应该是单身吧?」智宣认得这名女子,叫顾晓雾,长得漂亮,身价不低,之前郁韫韧苦苦追求,都没有半点成果。却不知这个顾晓雾却亲自前来询问郁韫韬意向。真是同人不同命。 郁韫韬听见顾晓雾的话,感觉讶异:「这是怎么看出来的?」顾晓雾说:「你有点像我兄长,似个『心外无物』的工作狂。」郁韫韬答:「这倒不错,令兄也是一表人物,令人敬重。」顾晓雾淡淡一笑:「他都不在现场,你却这样盛赞,我在你跟前,你却没夸过我一句。」那顾晓雾的埋怨似含情,大有意趣。那智宣也是目瞪口呆,原来在郁韫韧面前冰山木头一样的大美人,也能如此风情万种。还是那句,同人不同命啊。 智宣真想打开手机录下这一段给郁韫韧看。但这种破坏人家兄弟感情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只是面对如此佳人,郁韫韬倒成了那冰山木头了,岿然不动:「顾小姐当然也是学识渊博,大家闺秀。」这话真是叫智宣差点笑出来。无异于人家问你「我美吗」,你答「姑娘一看就很会读书」。 顾晓雾也颇为意外,却也不甚气馁,笑道:「是,多读书,总是好的。不知道郁总喜欢读什么书?……啊,总是『郁总』『郁总』的称呼,还不知道您全名是什么?」郁韫韬便字正腔圆,宛如央视主播一样报了姓名。顾晓雾便卖弄起她的「学识渊博」来:「这不正是『韬韫儒墨』么?果然很适合你。也不知我能不能叫你『韫韬』。」郁韫韬说:「称呼而已,都无所谓。」顾晓雾便又柔柔说:「那么韫韬喜欢读什么书?」郁韫韬便随口说了一本管理学的著作。 智宣倒知道郁韫韬是在说谎,最近公司交接事宜甚多,郁韫韬都在读文件,哪有空读书。那顾晓雾却不在意对方是否真在读书,只是庆幸对方报的书是自己看过的,便又简单说了几句,又说要留个微信号,有什么不懂的要问郁韫韬。郁韫韬自然是不得拒绝的,毕竟对方是顾家千金,便说:「我手机没带身上,你让阿宣给你吧。」恰好顾晓雾的手机也在前台寄存,没有带着。智宣便从口袋里掏出便签本和钢笔,唰唰地写下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双手递给了顾小姐。 回去的时候,智宣照样取车,送郁韫韬回住宅。郁韫韬坐上副驾驶座,却忽然问智宣:「你刚刚是故意写错的吗?」智宣一怔,装傻充愣:「写错什么?」郁韫韬说:「我的微信号。你写错了一位数字。」智宣的私心被戳破:「我以为……」郁韫韬说:「你以为我明明带了手机却说没带,是要推辞。所以你故意写错,顺我的心吗?」智宣便说:「是我自作主张了。」那郁韫韬却说:「你做得不错,阿宣。」 这天,郁韫韬已说了好几回「阿宣」了,但都是对着别人说的,如今却是头一回直面着智宣说出这个昵称。更别说那郁韫韬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如同刚刚强调的那样,郁韫韬看着人时总能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这对智宣冲击过大,智宣一时有些失措:「啊……?」 尚幸郁韫韬没有读懂智宣失措背后的意思,只说:「你是否不习惯我叫你『阿宣』?我见大家也这么叫你,才跟着叫的。」智宣这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没什么,都是一句而已。」郁韫韬却说:「既然是要长久共事,还是要互相尊重。你不用因为我是总裁就容忍我的缺点,有什么使你不快的,你大可提出。」智宣一边开车,一边看着城市夜景,漠然说:「这是没有的事。」 郁韫韬笑笑,将椅背下调,半躺着说:「可我总觉得你对我的态度有些怪,好像很尴尬。」智宣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只是因为我不熟悉您……」郁韫韬却说:「恰恰相反,我觉得你是不是……」那郁韫韬皱起好看的眉:「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 第三章 智宣听着这话,脑中一个炸裂似的,眼看着前面一辆货车,险些刹不住,回过神来猛地一个急刹车,二人都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幸好安全带绑得紧。智宣正要道歉,拧过头却见郁韫韬脸色苍白,失却平日沉稳的大将之风。智宣不由得更为歉然:「对不起……郁总……」郁韫韬缓过神来,便笑笑:「没关系,我只是……」 那郁韫韬又调起了座椅,坐直身来,说道:「我出过车祸,所以……反正我很久没开车了。」智宣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苍白,眼中难掩担忧之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现在还好吗?」郁韫韬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不愿意开车,还有以前的事……很多记不住。」 智宣猛地想起,当时他一直疯狂地寻找「失踪了的白浪」。白浪失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根本不认识自己的男朋友。他不认识白浪的朋友,没见过白浪的家人,白浪一旦撤退,他连个骚扰前男友的方式都无。他这才意识到果然「夜场无真爱」,他这个老司机居然也会翻车,对一个在夜场认识的人动真情,说不定「白浪」这个名字都是假的——现在看来恐怕还真是假名。 夜场的朋友安慰智宣:「你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不是抛弃你了,只是……你知道,比如出了车祸失忆了呢?」那智宣哭笑不得,又恶狠狠道:「最好是,不然我祭出我家传的宝刀砍他狗头!」 现在看来,他的家传宝刀可以免于染血了。 郁韫韬看着智宣的表情,更是肯定了:「其实这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我在路上遇到人,他一直盯着我,后来追着我叫我『小白』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以前的同学。」说着,郁韫韬耸耸肩:「确实很尴尬。你一定是觉得我很奇怪,但因为我是上司,又不敢问吧!」不知为何,智宣心中的尴尬更浓了:「嗯,有点。」 郁韫韬却说:「我们也是同学吗?」智宣看着眼前红灯转绿,便踩着油门冲出去,一边开车一边说:「老总,我比你大六岁。」郁韫韬倒看不出来这个,虽有也惊讶,但也点点头,也直视前方车道:「那是朋友?」智宣敷衍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所以你看着我的脸,一点不觉得眼熟吗?」郁韫韬茫然摇头:「不,之前那个认我的同学,我也不觉得眼熟。」智宣心中一阵苦涩,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都没留下一点残影。 郁韫韬又说:「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智宣觉得「夜店厕所」不是一个好答案,便说:「在共同朋友的party上。」这样不算撒谎,智宣答得坦然。郁韫韬也不怀疑,又问:「那位朋友现在呢?还有联系吗?」智宣摇头:「没有了。很久之前的事了。」 智宣送了郁韫韬回去之后才回自己的家。回到家中,智宣把压在床底的那个箱子搬出来,里面一堆封尘的东西,如同他和白浪之间封尘的记忆。他拿起彼此的合照,一阵恍惚:「过去这一段,对于他、对于郁韫韬,算什么?」 智宣大概想象得到,白浪的浪大概是真的,估计是郁家一个离经叛道的私生子。算起来,当时郁韫韬才是18、9岁,正是叛逆年纪。车祸失忆之后,郁老爷趁机开始加强管教,将他送海外读书。他也如家人所愿的顺利完成学业,毕业后表现出众。估计顾家老爷子天天烧香感谢上天安排大儿子撞车吧。 而和郁韫韬的那几年,对于智宣来说,却像发梦一样了。 而梦,总是要醒的。 当初和「白浪」在一起的时候,智宣就觉得他们长不了。白浪貌美、年轻,充满活力,活好不粘人。当时的白浪浑身散发着雄性荷尔蒙,年轻而富有神采,弯弯眼一笑,便杀死一片人——智宣自然在那一片之中。智宣不会试图接近他,他像是一个随缘的钓鱼者,静静地在人群之中,以似有若无的媚眼作鱼线,叫人愿者上钩。夜场里客人如织,似流动的河,每个人,都是鱼。智宣喜欢在那儿垂钓,但见了白浪,他便将旁的一切人士当作多余的浮藻了。 没有其他的鱼了,只有白浪。只要白浪。 但智宣的态度看着不像那样,他仍是那样坐着,淡定得像个七老八十的渔者。 天从人愿,智宣魅力不减。果真,白浪却溯流而上,咬住了他的直钩。 智宣心中窃喜,脸上平淡,只有眼波中暗流涌动,勾得虽然聪明却太年轻的毛头小子白浪凡心荡漾。年纪尚浅的白浪似乎对智宣这老狐狸欲擒故纵的手法毫无还手之力。智宣相信,如果是现在,他这些手段在郁韫韬眼中一定非常不入流。恐怕只会惹来嘲笑。因此在这方面,他还真宁愿郁韫韬不记得了。 智宣到了厕所去,却被白浪尾随而来。智宣便取笑他说:「这儿那么多人喜欢你,勾着你,你非要粘着我做什么?」白浪用鼻尖蹭了蹭智宣光滑的颈侧,引来智宣一阵无法自制地颤动。白浪便这样用鼻子蹭着他,说:「你好闻,和他们不一样。」智宣笑笑。白浪说:「你身上有奶香味。」智宣常被人说身上有奶香味,他也习惯了。只是智宣却推了推白浪说:「你才是,乳臭未干。」 白浪最不喜欢被智宣说自己年纪小。男人哪里都不能小! 白浪仗着自己力气大,硬把智宣的裤子扒了,将手往智宣下体摸。智宣一张脸都红了:「你做什么?」白浪笑:「你这儿也不大啊。」智宣倒气急了,却一看白浪的家伙,只闭上了嘴。那智宣倒是有些怕了,看着这狭窄的空间,一直故作淡定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窘迫。白浪看出来了,笑着说:「大哥哥别怕,哪能在这儿就办了你。」说着,白浪蹲了下来。 智宣自诩高冷,从来不是「好上手」的类型。 却不知为何,居然叫这个初次见面的小朋友弄得溃不成军。 白浪站起来,颇为绅士地用纸巾帮智宣擦了擦,还帮智宣拉了裤链,一边咂咂嘴,说:「没有奶味儿。」 水龙头打开,流出了冰凉的自来水,正好用来泼在智宣的脸上,叫智宣赶紧清醒,从一无所用的回忆中脱身。明天还得工作,容不得他沉湎。可他又忍不住回忆,这倒是很好的打手枪的素材。尤其是郁韫韬的出现,更勾起他潜伏内心深处的许多爱与欲。 爱情,原来是那么轻而易举又欲罢不能的事。 许多人都认为智宣是个只需要工作不需要感情的机器人,事实恰恰相反。智宣需要大量的感情,只是太难信任他人。至于工作,对他而言是谋取生活资料的必然手段,他自然尽力而为。如果可以,他确实希望一整天在家睡觉。 天知道他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之前郁韫韧何等不省心,许多本来属于郁韫韧的工作都堆到智宣身上。智宣拿着总助的工资操着总裁的心,但实际上却并无真正的权柄,不得不小心翼翼,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公司绩效也算不上好,却也算不上坏。就是郁韫韧能在季度会议上勉强交差的水平。 现在郁韫韬接手公司管理,任务繁重,但智宣反而比以往清闲了。许多不属于智宣的工作都交还郁韫韬手中了。智宣也就回归本职,安安分分做他的助理。 但许多时候,他又无法安分。 工作上他没有野望,但感情上却免不得有奢求。 尤其是那个名副其实的「高富帅」前男友每天在他面前晃悠。 智宣感觉自己真的空窗太久,精虫过剩,有时候隔着玻璃门看着那个大帅比,他甚至幻想与郁总疯狂做爱。结果他两人每天都在疯狂……加班。 第四章 现在已经是……智宣抬起手表看了眼,晚上十一点了。 八点半的时候,智宣自作主张地把秘书放走了,不然可能秘书会损失一位暴怒中的女友。对的,秘书是男的。郁韫韬上任第二天就示意hr约谈那几个妖精一样的女秘书,叫她们离开。hrd简直是喜上眉梢,估计一大波总监级别的人早对这堆「拿着鸡毛当令箭、每天聚在那儿讨论钓凯子、光拿钱不干事」的蜘蛛精意见很大了。 现在只聘请了两位男秘书。 本来是该请至少四位的,可惜郁韫韬要求太高,一时间很难找到合适的人选。 郁韫韬也预料到了,并没有什么话说。倒是智宣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真是无处不合心。 智宣在低头看手表的时候,郁韫韬正好走了过来。那智宣抬头,看到郁韫韬高大的身影,一时有些尴尬。员工在加班时候看手表,似乎意思很明确,但智宣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既然无法与之疯狂做爱,他也愿意同他疯狂加班的。 似乎是捕捉到智宣眼内一闪而过的窘迫,郁韫韬轻松笑笑,调侃说:「不错的手表。不过不像你的风格。」智宣愣了愣,笑笑:「前男友送的。」郁韫韬听了这句话,也是愣了一愣。二人相会以来,郁韫韬总是波澜不惊的,还是头一次露出惊讶的模样。这对智宣来说非常新鲜。智宣变得轻松了一些,仔细打量着郁韫韬的眉目,又说:「很奇怪吗?」郁韫韬坦白回答:「有一点。」 智宣反而有些错愕:「哦?你觉得我是性向很奇怪?还是突然跟你出柜,你觉得奇怪?」智宣对自己的性向非常自在,公司里也不少人知道他是同性恋者。但也有人说,智宣首次说自己同性恋,都是被女同事表白的时候。却从无人见智宣有男朋友。故不少人还开玩笑,说这是智宣不想被女同事追才编出来的。那女同事缺乏幽默感,尴尬得不久后就辞职了。 郁韫韬其实也听说过智宣是同性恋这一回事,因此他回答:「我不是因为你的性向而感到奇怪,我的惊讶,是因为觉得你不像是会保留前男友礼物的人。」 智宣因为这句话,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脆弱的表情。 然后这丝裂缝又很快缝合起来,好像不曾存在过。 可是这是无法逃过郁韫韬的眼睛的。 但是,郁韫韬装作不曾看见智宣眼里的伤感,只安慰性质地拍了拍智宣的肩——却不知道这更加重智宣的伤怀。智宣僵硬地别过脸,下意识地将腕表藏进藏青色的西装袖子里头。 郁韫韬环顾四周,说:「原来已经那么晚了。」智宣感激郁韫韬转移话题,也赶紧附和说:「是啊。不过最近的事情都很多,郁总辛苦了。」郁韫韬笑了:「这话该我对你说。」说着,郁韫韬又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说:「这样吧,我们去喝一杯?」 智宣无法拒绝这个提议。 他现在需要放松,也需要酒精,更需要郁韫韬。 智宣说:「那我们去哪儿喝?」郁韫韬问:「那你平常和韧子去哪儿喝?」 「韧子啊?」智宣对这个称呼有些莫名的陌生,但也惊讶,原来郁韫韬他俩兄弟关系还不错?郁韫韬又说:「听韧子说你很会玩?」说着,郁韫韬眉眼有些飞扬,居然露出一丝白浪的痕迹来。 西装骨骨、长身鹤立的郁韫韬,脸上露出白浪的神情,叫智宣几乎立即就倾倒在他的西装裤脚。 只是智宣是一个懂得隐藏感情的大人了,他轻轻侧过脸,说:「啊,是的。之前二少晚上的去处我都能安排。您也需要吗?」郁韫韬只说:「也不用去他爱去的地方。不清静。咱们找个清吧饮酒则可。我刚从国外回来,不熟悉,还须你带路。」 智宣自然不能带郁韫韬去玩,便也选了个附近的一个叫「firefly」清吧。那是个比较低调的清吧,进门的时候则可看见点点蓝色的荧光灯,似萤火虫飘舞一样,充满浪漫气息。他俩选了玻璃墙边的卡座,坐在褐色的皮椅上,可以看到窗外街景。 扎着马尾的男服务生走来,带着微笑告诉他们卡座的低消。智宣只好和郁韫韬多点几杯酒。郁韫韬喝了两杯酒,便觉得有些发热,松开了领带,解开了最上的两颗扣子,露出了那散漫的模样,看在智宣眼内,有种不经意的性感。智宣心中暗道:「这个男人有毒!恐怕这几年飞扑到他身上的男男女女都很不少吧!」想到这个,智宣居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吃醋,灌了一大口酒鼓起了腮。 郁韫韬不习惯这种沉默,便问他:「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智宣答:「五年了。」郁韫韬点头:「那是有一段时间了。你很厉害,五年就能做到总助。还能帮韧子那么多,我敬你。」说着,郁韫韬真的把杯中的酒给干了。智宣看着郁韫韬咕噜饮酒时滑动的喉结,强忍住扑上去舔的冲动,举起杯中酒,说:「怎么敢当?」然后智宣也干了杯。 郁韫韬笑:「你不必那么拘谨。」智宣点头,晕乎乎地看着郁韫韬。郁韫韬又说:「我来之前还很担心。因为总助是个很重要的岗位。我之前在那边公司的总助,就是换了好几个才定下来,尽管定下来了,还是磨合了一段时间,才达到比较和谐的状态。」智宣听了这话,心想对方是要赞我了不是?郁韫韬果然是要赞他:「所以你让我很意外。我来这边之前,已将我那位总助提拔至副总裁了。我相信你也能做到。」智宣听着这话,只认为是老板画饼,并没有任何垂涎副总之位的心态:「唉!我哪能和人比?我都是想着,做好该做的事情,为老板分忧。」 郁韫韬表面成熟,内里还是个大男孩,觉得智宣这种看着一丝不苟的冷感西装男装逼表忠心很好笑、也很好玩,便说:「嗯,行,那多喝两杯。」说着,郁韫韬打了个响指,招呼来服务生,说:「再来两杯长岛冰茶。」智宣深知长岛冰茶里头没有茶,里头还含伏特加,但很容易醉。那智宣皱起眉来:「喝那那么多?」郁韫韬说:「不是有低消吗?怎能不多喝两杯?」那智宣笑了:「点个果盘就是了。」郁韫韬问他:「韧子说你很能喝?」智宣笑答:「他张嘴说话靠谱?」郁韫韬笑了:「你这样说你前老板坏话,更该多罚两杯!」说着,郁韫韬又给点了一杯zombie。智宣听见「zombie」,也是一阵纠结:「玛德,又是一杯『失身酒』!他最好是想我失身才给我点的,而不是为了看我出洋相。」 所谓「失身酒」,就是口感好,喝起来好像很清甜,让饮酒者戒心很低,但其实酒精含量可观,不小心就会喝得酩酊大醉的酒。混迹夜场的智宣一口气能说出十几种失身酒的名字,却不想郁韫韬失忆了倒没忘记这些品种,也是可恶。只是点这些酒的郁韫韬自然不是为了让智宣「失身」,也并非为了叫他出洋相,只是纯粹好奇。 郁韫韧说智宣「表里不一」,却又未说明他如何不一。智宣从「表」看,是个矜持不苟、又略带冷淡的男士。郁韫韬原本对他的「里」并未好奇,只是相处下来,倒是忍不住有些探究的欲望,尤其是在智宣说出那块手表的来历之后。为什么呢?郁韫韬也说不上来。 那韧子又说智宣「非常能喝」,郁韫韬本来还不信的。智宣看着很瘦,又很弱,没想到三杯下肚脸不红气不喘,说话仍是条理分明。 郁韫韬自己也喝「失身酒」,自是不忌惮的。智宣却不甚情愿与新老板、旧情人喝道酩酊大醉,以免丧失尊严,将长岛冰茶与zombie喝完之后,在郁韫韬举手要点「ckrussian」之前,便举手投降,装出醉态。智宣装醉的样子,非常夸张,郁韫韬看着几乎笑出声来。 智宣不适合演戏,又或者郁韫韬天生很敏锐。 反正智宣做出头昏的样子时,郁韫韬的脑内就已经立即浮现两个字——「演戏」,然后又是两个字——「好假」。大概郁韫韬也不记得,当年年轻的「白浪」也是轻易看破智宣的故作淡然,只是如此「用力过猛」的貌美大哥哥,白浪吃到嘴里觉得是分外香甜。 第五章 智宣摸着额头,装出头痛的样子,又摘下了那钛框眼镜,揉`捏鼻梁,紧闭眼睛。郁韫韬伸出手,拿过智宣放在桌子上的眼镜,从口袋里拿出一片屏幕拭擦专用的湿巾,替他拭擦镜片。智宣对郁韫韬的行为感到好奇,便睁大眼睛打量他。郁韫韬解释说:「看见好几次了,你用眼镜布拭擦镜片。眼镜布不是用来擦镜片的,可惜我不戴眼镜,只有这个,但也差不多了。记得用镜片专用的一次性湿巾,对镜片都比较好。」其实智宣也听说过这个说法,但没放在心上。没想到郁韫韬现在还发展出了那么龟毛的属性了。 郁韫韬抬起眼来看智宣,正对上了智宣探询、疑惑的目光。郁韫韬这才发现智宣的眼睛并不是很小,大概是智宣眼裂本就狭长,平日又戴着古板的黑框眼镜,遮掩了这双细眼的好处。内眼睑微微往下内含,划出一道扇形的狭窄双眼皮,随着上挑的眼尾而飞扬出一个悠长的弧度,因饮酒而有些泛红,好似神话片里才能见着的红狐狸一样。 这才让郁韫韬有了一种实感——我见过他。 尽管郁韫韬失忆,但对于以往的人与事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比如之前叫住他的老同学,他尽管记不得了,还是相信对方的说辞,因为那个老同学给予他一种「熟悉感」,尽管很微弱。但他依稀辨认出这是往日出现过的人。对于智宣,他倒是感到过分陌生了。唯独此刻的智宣,像是从云雾里走出来,似醉非醉地朝他一笑,才叫他生出「忽遇故人」之叹。 「原来你……」郁韫韬脱口而出这三个字,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智宣有些懵懂:「原来我什么?」 郁韫韬把玩着手中的金属眼镜,说:「原来你长这样啊。」 智宣一怔。 「走吧。」郁韫韬用指节叩了一下桌面,「既然你醉了。」 智宣这才想起装醉这件事,便说:「是的,我醉了。」 郁韫韬听了这句傻话,「哧」地笑了一下,只从荷包里拿出几张大钞,压在玻璃杯之下。智宣看见那只荷包,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一下:「这个钱包看起来很旧了。」郁韫韬笑着看他:「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只用新货的有钱人吗?」智宣笑了:「极像。」郁韫韬将荷包收入贴近胸口的大衣内袋里:「相反,我是个恋旧的人。」 智宣笑了,没说话:连旧人都记不得了,还谈什么「恋旧」? 郁韫韬站起来,左手上搭着他的外套,右手朝智宣伸出。智宣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醉了」的事情来,便道了句气弱的「谢谢」,伸出手来搭在郁韫韬的小臂上。隔着薄薄的精纺衬衫,智宣的指掌轻易地感受到郁韫韬小臂上肌肉的力量。 智宣想起那个他极度怀念的臂弯,恍惚地半闭了一下眼,真露出些确切的醉态了。 郁韫韬习惯了智宣那个机器人一样的样子,现在看着智宣流露软绵绵的醉态,说不意外是假的。怪不得韧子说他「表里不一」,「里比表好玩」,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他又忍不住想,智宣也在韧子面前露出这个模样吗? 智宣不知道郁韫韬的心理活动,正如郁韫韬不知道智宣的。智宣握紧了郁韫韬的小臂,只是那小臂是一只手握不住的,那智宣站直了身,便将手拿开。 郁韫韬看着他:「你是真的醉了吗?」智宣笑了:「你怎么能问醉汉这个问题?醉汉肯定是说没醉的。」郁韫韬微笑:「你的条理倒是很清晰,醉汉先生。」智宣似乎已感到自己的表演被戳穿了,但仍笑着演下去,这就是人生的态度。 郁韫韬推开门,与智宣走了出去。郁韫韬说:「需要找代驾吗?我们都喝酒了,不能开车。」智宣便说:「我家在附近,我走回去则可。」郁韫韬有些惊讶:「那么近?」智宣回答:「不然我也很难每天那么早上班。或许你很难相信,像我这样的人一样讨厌早起。」郁韫韬看着智宣说话,嘴角一直带笑:「是,很难相信。很难相信你讨厌任何事情。」智宣皱起眉:「我看起来像是对世界充满爱的样子吗?我讨厌的事情其实很多。」郁韫韬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很难相信你讨厌什么、也难想象你喜欢什么。」智宣豁然开朗:「我明白了,我像机器人。」说着,智宣顿了顿,将眼镜重新戴好,隔着镜片看,眼中诱人的水光似乎真的减弱了:「我喜欢这个设定。」 郁韫韬又是轻笑了一声:「这个设定!」 智宣也不知道自己从何时开始有了「工作机器」的代称。天地良心,他只是很珍惜自己的工作,以专业的态度完成每一件任务而已。他也没有想过故意装样子,只是认真工作起来,就自然是那个谨慎冷淡的风格了。久而久之,他也觉得这个「设定」在工作中非常方便,便也一直按照这个人设走下去。 其实对于郁韫韬也是一样。 郁韫韬心里产生共鸣,点了点头:「走吧。」智宣问:「去哪儿?」郁韫韬说:「去你家。」智宣一阵惶然:「什么?老板,您是在开玩笑?」郁韫韬依旧是笑:「不开玩笑。现在回去我那儿太晚了,在你那儿寄宿一晚。」智宣心想「不接受不肉偿房费的借宿」,自然不敢说出口。郁韫韬看见智宣很是犹豫,便问:「不方便?」说着,郁韫韬又道歉:「我多饮两杯,有些自来熟了。你是家里有人吧?」智宣摇了摇头:「不是,家里有点乱。您不嫌弃的话就来吧。」 郁韫韬相信智宣的家是不可能乱的。 毕竟智宣是何等一丝不苟的人,办公桌上一点灰尘都没有。 然而,郁韫韬错了。 智宣的家是真的乱。 郁韫韬进门那个呆住的样子,让智宣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尴尬。智宣见郁韫韬似有话说,就问:「你有什么想问的?」郁韫韬问:「你家是养了哈士奇吗?」智宣失笑:「我一个便够了,还多一个哈士奇,岂不翻天。」 智宣尽力把沙发上的杂物收走,供郁韫韬一个放屁股的地方。那郁韫韬点头微笑,在沙发上坐下,又问:「你从不打扫?」智宣想说「那都是以前你的工作」,但只笑笑:「我有请阿姨,每周来一次。但她打扫完又很快回复这个状况了。」 白浪和智宣还曾同居过好几个月。白浪的理由是「你家需要一个打扫的人」。智宣还记得白浪第一次上他家里,二人在玄关处激吻半天,正要奔入房间,白浪却被眼前景象惊呆,将欲`火焚身的智宣丢开一边,自顾自地收拾起来。因为是夏天,又没来得及开空调,白浪很快就出汗,智宣只觉得他很性`感,便扑上去,搂住白浪滚烫的身躯,深情抚摸。白浪却皱着眉将他推开:「我刚扫过的地,你别踩。」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刻认真专注的白浪,不正是现在郁韫韬常见的表情吗? 智宣灌了自己一大口冰水,冷却回忆,才又倒了两杯水,走到客厅,看到郁韫韬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地看着凌乱的客厅。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很想撸起袖子干家务。那就是白浪啊。 想到这些,智宣忍不住笑了起来。 郁韫韬扭过头,看到站在门边的眼中盛满笑意的智宣,好像有什么影子与他重叠了起来。 智宣见郁韫韬皱眉,便收敛了笑意,将手放到茶几上。郁韫韬再次皱眉,似乎很难受。智宣知道,郁韫韬一定是想大吼「杯垫啊,用杯垫啊,不然会有一圈水印的你知道吗」。那就是他的白浪啊。 智宣半蹲着,打量着郁韫韬的脸色,眼神中是自己所无法察觉的温暖。郁韫韬看着智宣,说:「我想我确实认识你吧!」智宣一愣。郁韫韬又环视四周:「我是不是来过这儿?」智宣细不可闻地叹气,然后勉强笑了:「是的,有一阵子我们关系还不错。」郁韫韬问他:「是很好的朋友吗?」智宣点头:「是很好的朋友。」郁韫韬又问:「那是怎么变不好了呢?」 智宣心中一酸,但他知道这份酸涩太浓,是无法掩饰的,尤其是在郁韫韬这样世故的人面前。 第六章 如果强行掩饰,反而会显得可疑。因此智宣便坐上了沙发上,毫不在乎地坐在皱巴巴的毛巾上,果然看到郁韫韬又难受地皱起眉来。这反而让智宣放松了些,智宣便放任自己露出悲伤的样子:「我也不知道!你突然就消失了。我担心了许久。我想应该就是你出事的那段时间吧。可惜我们也不是熟到知道对方家庭情况的程度,不然我也不用担心那么久了。」 郁韫韬看出智宣是真心难过,便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害你担心了。」智宣故作坦然地笑笑:「没关系,人没事就好。」郁韫韬却又说:「还有,你在公司见到我的时候那么尴尬,也是因为这个吧?本来很好的朋友突然消失,再次相见却不认得了。」智宣叹了口气,说:「是啊。真是很尴尬。」 郁韫韬拿起手中的水杯,跟智宣的杯子撞了撞,发出类似酒杯碰撞的悦耳声响:「以茶代酒,跟你道歉。」智宣笑了:「不敢。」郁韫韬道:「听说你下班了,就是另一个人。」智宣无奈地捏了捏鼻梁:「到底二少都跟你说了什么?」郁韫韬喝了一口杯中的冰水,笑了:「他说的都是好话,你信我。」智宣笑着说:「哦?什么时候『表里不一』都算好话?」郁韫韬却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也不是那个意思。私下和工作两个状态是很正常的,我也是……你既然以往与我是好朋友,也知道我私下不是工作的那个样子。」智宣想起白浪,耳根都有些热了:「那真不是一回事。所以之前我才不敢认你。」郁韫韬有些爽朗地笑起来,露出那大白牙,俨然就是白浪的样子了,又让智宣产生要吻他的冲动。 郁韫韬笑够了,一双黑暗的眸子定定地凝睇住眼前发愣的智宣:「那我们又是朋友了?」智宣怔了怔,心中一片酸楚:「恐怕很难。和老板做朋友,这种事情好难把握分寸。」郁韫韬便说:「你可以试试,说不定还不错。」说着,郁韫韬又拿起桌子上的抽纸巾擦了擦玻璃茶几上的杯子留下的水印,再将抽纸巾叠成四方,作为临时的杯垫垫在杯子底部,才再将杯子放下。 智宣看着郁韫韬终究还是受不了,忍不住觉得好笑:「其实吧,我家有杯垫。」郁韫韬睁大眼睛看他:「那你为什么不用?」智宣心想「因为想看你抓狂」,笑答:「一直放着,不习惯用。」说着,智宣又大方地往后靠在那堆堆积如山的脏衣物上,看着郁韫韬险些暴走的表情,笑着说:「我知道你受不了这个。实在不行,您还是回家吧。」郁韫韬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就偏不走呢!」智宣说:「无所谓,难受的是您。」 其实说难受,也不会很难受。 智宣的家也只是乱,并不脏。浴室也肯定是干净的,储备在家准备出差用的一次性内裤也不会有卫生问题。郁韫韬洗过澡走出来,下`身围着大浴巾,浑身冒着热气的,那八块腹肌看起来就跟铁板上的牛肉一样好吃。作为「肉食男」的智宣却装成「草食男」一样,一脸正经地看着郁韫韬:「你怎么不穿衣服?」 郁韫韬说:「你给我的衣服不合身。」智宣当然是故意的,嘴上当然不说:「哦?原来你这么壮,真是看不出。」郁韫韬勾了勾嘴角:「我当是夸奖了。」智宣走近郁韫韬,遏制住自己要摸对方腹肌的欲`望:「那怎么办?光着身子睡觉可以吗?」郁韫韬想了想,说:「那也可以。」郁韫韬坚持要洗衣机自洁过后再洗自己的衣服。智宣懒得管,由他自己折腾。 郁韫韬等洗衣机自洁过后,才放自己的衣服进去。郁韫韬的西装除了外套之外都可以机洗,他不喜欢那种非要送去干洗的衣服。因为他洗完衣服都是要高温烘干的,那种娇贵的布料经不起这一道工序。待烘干过后,郁韫韬正想召唤智宣,却见智宣已经自动自觉地把挂烫机推到他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智宣靠在门边,看着郁韫韬认真地烫平每一道或深或浅的褶皱,如同多年前的每一天那样。 到底他这个懒惰的邋遢鬼是怎么跟这个勤奋的小洁癖一起住那么久的? 果然是像梦一场啊。 智宣又想,幸亏只是同居了几个月,若是久了,必然会厌烦吧。 郁韫韬将衣服烫平,便扭过头看智宣,一笑:「你发什么愣?」智宣这才回过神来,郁韫韬说:「有你这么做主人家的,看着客人自己忙活?」智宣弯着那双细长的眼睛笑:「可你不是说咱们私下是朋友么!我对朋友就是这样,爱理不理的。」郁韫韬将挂烫机复原,又说:「那你这样子,朋友多吗?」智宣答:「不少。」郁韫韬便说:「你这样还能有不少朋友,可见长得漂亮还是有好处的。」智宣听了这话,心莫名有些悸动,然后又立即骂自己不中用。 郁韫韬似乎没发现自己说了一句撩汉的话,淡定地收好挂烫机,又说:「你对朋友再爱理不理,也起码带我去客房吧。」智宣便带着半`裸的郁韫韬走,他心里却想着如果能把他带进主卧就好了。如果他们是在夜场再遇,智宣一定会说「什么客房,我家没有这种东西,主卧的床很够大,不信你试试」。然而他们是在职场再遇,还是这个情况,智宣只得装作心如止水,领了总裁大人进客房。 郁韫韬看见客房,也算松一口气。 得亏智宣平常不怎么进客房,每周又有阿姨打扫,客房还是像样的。不然郁韫韬得打扫一小时再睡觉,那就真的不如回自己住处睡了。 郁韫韬在客房里,很快就睡着了。倒是智宣魂不守舍地回到卧室,侧躺着的时候觉得床边的位置尤其空旷。他开始想念郁韫韬的身体了。 不知道他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白浪身上有一种少年独有的清新气息,闻起来像是新鲜的柑橘。智宣每次与他接吻,都觉得又甜、又酸。智宣跟他说这个,白浪哈哈大笑,说:「什么酸又甜的?你是说我身上有初恋的味道吗?」智宣笑他:「神经病!」白浪问:「骂我做什么?」智宣说:「你这个人就和『初恋』两个字很不配。」白浪一脸委屈:「什么意思啊?大哥哥就是我的初恋啊。」智宣哈哈笑:「神经病。」白浪忽然定睛看智宣,似乎要把智宣看穿一样。智宣在他的视线下,笑容僵住了:「怎么了?」白浪突然很认真地说:「你的初恋是谁呢?」智宣一阵窘迫,耳根发热,半天说:「你为什么在意这种事?我们又不是在交往。」 白浪怔住了,这个时候的他特别像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了。平常的他过于游刃有余。这个时候才出现了一丝属于他年纪的脆弱。智宣一直怨恨白浪,怨恨白浪如同诱惑他的有毒的蛇,这下他打住了七寸了,他有种痛,又有种快意。智宣笑笑:「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是认真的吧?」 白浪看着智宣一阵,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淡粉的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一个字「是」。 智宣不敢信,不敢信他是,也不敢信自己被这么一个字打得溃不成军。 白浪低头,吻了智宣的嘴。 给了他一个又甜、又酸的,像是柑橘一样,干净纯净又充满夏天气息的吻。 对,像是初恋一样的吻。 那是一个很浅的吻,跟他们那些变化万千的把戏来说,简直是小学生的水准。可就是这个吻,让智宣记到了现在。大概要记到死的那一天。 不知道他现在闻起来怎么样? 智宣睡着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漫长而短暂的夏天。 第七章 「笃笃」、「笃笃」…… 智宣是被沉稳的敲门声弄醒的。 他皱着眉爬起来,习惯性地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时钟,然后一下子就吓得清醒过来——对了,他昨晚忘了调闹钟了。酒又喝多了,睡过头了。 门外仍响着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最可怕的不是睡晚了要迟到,是睡晚了要迟到你老板还在门外。 智宣不敢让总裁大人久等,赶紧应了一句「来了」,然后踢着拖鞋飞奔到门边,将门打开。郁总裁站在门边,已是打扮停妥,穿上了昨天洗烫好了的衣服,连背头都梳好了,一脸审视地看着智宣:「虽然你昨晚说过你讨厌早起,但现在会不会有些晚了?」 「是、是、是,总裁说的对。这次是我的失职,因为昨晚喝太多了。我现在马上洗漱,保证不会迟到。」智宣已经进入了职员的状态,一脸严肃地致歉。郁韫韬从鼻子里笑了出声:「不是说要做一个对我爱理不理的主人家吗?」智宣挠了挠头:「还是饭碗重要。」 郁韫韬说:「行了,昨晚加班那么久,本来今天早上就是可以调休的。」智宣低声嘟囔着:「可是我不想要调休,我想要加班费。」以智宣的薪酬来说,一点五倍的加班费还是很吸引的。 郁韫韬已经走开了,智宣灰溜溜地走出来,跑到盥洗间里,打算快速洗漱,看能不能争取不迟到。只是智宣照镜的时候,就一阵悔恨交加——这就是刚刚一大早郁总看到他的样子吗?睡眼惺忪,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睡衣的纽扣还扣错了? 智宣想着不如把自己淹死在洗手盘上算了。 可是,死,还是不可以的。 智宣心想:「郁总一定对我这个以『一丝不苟』著称的助理感到失望。」一边想着,他一边快速地洗脸刷牙,拿起梳子,发现梳子上纠缠的青丝都已不见,显然是郁韫韬看不过眼清理过了。那智宣紧了紧手中的梳子——这是刚刚郁韫韬用过的梳子吗?智宣像是个色`情狂一样,缓慢又用力地用梳子梳头,感受梳齿压过头皮引起的酥麻。 郁韫韬拖开椅子,正好看见智宣从衣帽间里走出来。这时的智宣已经是平日里公司里能见到的样子了,西装革履,耿耿全然无俗态。但他似乎更乐意看见刚刚智宣鸡窝头扣错衣钮眯着眼睛的样子。 智宣从衣帽间出来,看着厅子也是吃了一惊:「你……打扫了?」郁韫韬看着四周新净的环境,颇有些成功感:「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算不上打扫。我看你还没起,便多做了份早餐。」智宣说:「怎、怎么好意思?」郁韫韬大方也爽朗,拍了拍椅背,说:「不用客气,来坐吧。」智宣肚子也饿了,并不扭捏地坐下,又想:「看到迟到是必然之事了。本来还打算去便利店买个包子算了。」 郁韫韬在智宣对面坐下,开始吃早餐。智宣这才发现桌布已经铺好,水杯下垫着杯垫,碟子下垫着碟子垫,碗下垫着碗垫,筷子嘴下面也自然是筷子垫了。智宣一怔:「这些东西是从哪儿翻出来的?」郁韫韬随意地说:「我随便打开一个柜子就看见了。」智宣茫然点头:「哦。」郁韫韬觉得好笑:「你自己也不清楚对不?我看你根本都没用过。自己买回来的东西自己不用?」智宣心想:明明是你买的。 郁韫韬又说:「你的冰箱里很多过期食品,你知道吗?」智宣无奈地说:「这也是人之常情。」郁韫韬也很无奈:「真看不出你是这样的人。」智宣摊手:「我是这样的人,但这从不影响到我的工作,是吗?」郁韫韬敲了敲碗边,郑重地说:「我不是站在老板的角度批评你。我是站在朋友的角度说话。」智宣也不在郁总面前露出谨小慎微小助理的模样,大模厮样地翘着脚,说:「行啊,老友,你说我老板天天让我加班,我该怎么好好料理自己的生活啊!老友,给点建议呗!」郁韫韬不以为忤,反而笑起来:「老友,我听说你老板也加班,可是生活就很有条理。」智宣也笑了:「对啊,是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特别尊敬我老板,我太敬慕他了,简直就是我的榜样!」说着,智宣拿起水杯:「敬老板!」 郁韫韬微笑着看看他,却不跟他碰杯。智宣的握杯的手悬在半空有点儿尴尬,半晌就收回来,自顾自地饮水了。智宣戳着碗里的饺子,说:「我家还有这个?」郁韫韬说:「有,速冻水饺,冰箱里仅剩没过期的食品。」智宣吃了一口,说:「这个口味好差,我还是蘸点辣椒酱吧!」郁韫韬皱起眉来,智宣就笑着说:「行,不蘸就不蘸,早上空腹吃辣不好是吧!」 郁韫韬感觉到违和了,他和智宣相处的模式。他全然不像是智宣的老友,更像是智宣的……老妈。 郁韫韬感到有些郁闷,自己才这么年轻,在比自己大六岁的男人面前像个老妈子。那郁韫韬撑着腮说:「我们以前也是这样,对吗?」智宣疑惑抬起眉:「这样?是怎样?」郁韫韬伸手拿了一张纸巾,递给智宣,无奈说:「擦嘴。」智宣这才拿起纸巾胡乱擦了一下。郁韫韬便一边收拾桌面一边说:「就是这样!」智宣似乎明白过来了,窃喜地笑了:「是啊,我总笑你,一个大好少年郎活成了操心老妈子。」 郁韫韬感到无奈,想了半天,说:「我该不会是欠了你钱吧?」智宣习惯了当甩手掌柜,翘着脚看老总擦桌子,说:「说得不错,确实欠我一笔。不过我不跟你计较,老友鬼鬼的,谈钱多伤感情。」反正都肉偿了。 郁韫韬看着智宣一脸嚣张的,也不甘示弱:「哦?那我们是真的很老友了。能到你不谈钱的地步。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为了追讨八块钱的报销在周六一直打电话轰炸财务。」智宣想起这事,脑里过了一遍,眼珠子转了转,郁韫韬用头发丝都知道智宣在想什么。因此郁韫韬一边转身走入厨房一边说:「不用猜想了,告你状的人很多!你记不过来的。」智宣冷哼一声:「你别小瞧我。」说着,智宣召唤出手机备忘录,趿着拖鞋跟在郁韫韬屁股后,将手机递到郁韫韬面前:「告我状的人都在这上面吧?」郁韫韬侧过脸,看见智宣手机屏幕上一串的名字,那郁韫韬失笑:「你真是记仇啊。」智宣却说:「不是我记仇,是他们记仇!」 郁韫韬一边打开水龙头洗刷,一边说:「那你该不会将我做过的得罪过你的事都记在手机备忘录里了吧?」智宣摇头:「我只记录我得罪过什么人,不记录什么人得罪我。」因为别人得罪了我,我脑子能记得。 郁韫韬将杯盘碗碟洗刷过一边,再放进洗碗机里。 一切的操作都非常驾轻熟路,郁韫韬说:「看来我以前经常帮你打扫啊。」智宣说谎不喘气儿的:「是啊,你不是欠我钱嘛?所以经常给我做免费家政。后来你消失了,我找个合适的家政还找好久呢。果然郁总这样的人才啊,在哪儿都是行业精英。」郁韫韬一边洗手一边斜眼看他:「我都不知你这话是夸,还是贬。」智宣赶紧弯弯腰笑道:「是夸,是夸,咱们郁总顶呱呱。」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郁韫韬完成了一切,才放心地和智宣出门上班。 第八章 郁韫韬和智宣步行了15分钟便到了公司楼下,因为郁韫韬是总裁,还能乘搭总裁专用电梯上楼,不用排队挤电梯,真的省时间了。郁韫韬不觉点头,说:「你住的地方倒是很方便上班。」智宣说:「是这样不错。但说起来,还是郁总住的地方更高档。」郁韫韬从电梯门看智宣的模样,智宣此刻梳着贴头皮的油头,戴着老土眼镜,身穿暗沉的西装,一板一眼地应答郁韫韬的话。 大概到了公司,智宣就自然而然地进入工作模式了。 觉得不习惯的反而是郁韫韬。 郁韫韬忍不住想揶揄他,便说:「你上次送我回去的地方,难道看不出是个酒店?」智宣答:「是个酒店公寓吧?」郁韫韬便说:「我刚从国外回来,无法,现在正在找地方住。」智宣果然已经进入工作模式了,电梯门一开,便先为老总按住开门键,又问:「那郁总需要寻找新的住所吗?」郁韫韬便说:「嗯,我也觉得住得离公司更近会好些。」说着,郁韫韬便迈步走出电梯,智宣这才紧随其后走入办公室。坐在外头的秘书看见二人回来,也赶紧站起来打招呼:「郁总,上午好!智总助,上午好!」郁韫韬微笑点头,智宣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二人走入总裁办公室,智宣继续问道:「郁总说的『离公司更近』,是指步行15分钟的距离内吗?」郁韫韬见智宣一板一眼起来,也笑着点头。智宣拿出口袋里的小本本,并从衣袋里取出笔,一边记着一边说:「此外还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说,郁总还想继续住酒店公寓吗?还是考虑普通民居?」郁韫韬坐在老板椅上,抬头看着智宣,指了指他的小本本,说:「你不是有手机备忘录么?为什么还用笔和本那么麻烦?」智宣大概看出了老板想要开玩笑,便也笑笑:「因为这样看起来比较专业。」 郁韫韬在大班椅上转了个圈,回过头来,朝智宣一笑:「我觉得你那个公寓就挺好的。」智宣一怔:「诶?那、那我去看看那栋公寓里还有没什么放租的套间。那么……嗯,关于格局、朝向和楼层,郁总有什么偏好没?」郁韫韬说:「就你那个挺好的。」智宣点点头:「所以如果是相同朝向、楼层和格局的套间,您都考虑是吗?」郁韫韬说:「是的。」智宣便道:「我知道附近有个更高档的小区,一梯一户,隐私性会更好,郁总考虑吗?」 「哦?你这也知道啊?」郁韫韬有些意外。智宣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之前租房的时候我也做了不少功课,感觉那个小区综合条件非常好,可惜我的经济实力匹配不上。但相信郁总就不会有这个顾虑了。」郁韫韬笑着说:「你是太谦虚呢,还是暗示我们的给薪太吝啬?」智宣连忙摇头,说:「我租那个房子的时候还不是总助。现在薪水够了,可是我又懒得搬了。」郁韫韬笑:「这个『懒』字很准确。」 智宣也是无言以对。 其实智宣不是懒得搬,实际上……他是怕白浪回来找不到他。 他是傻,他是疯。 他一直跟朋友说白浪跑了。朋友说「那都是你自己作的,整天叫人滚,看吧,现在人滚远了,你又哔哔」。他自己何尝不后悔,但嘴上不示弱「滚就滚呗,我还嫌腻歪」。那朋友看出智宣眼神里难以隐藏的懊悔,便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他不是跑了,他就是单纯的死了呢?」智宣白他一眼:「胡说八道!」那朋友又说:「又或者是拯救世界去了?又或是车祸失忆?」 他和白浪之间的联系,约等于零。 这也是他自己有意而为之。 他总是害怕伤害,有意显出疏远的姿态。白浪问他:「大哥哥天天西装打呔,是做什么工作的?」智宣便开玩笑回答:「天天西装打呔,还能是做什么的?肯定是卖保险呗!」他不肯告诉白浪自己的状况,也不询问白浪一切与他相关的事。偶尔白浪自己提起,他也装出毫无兴趣的样子。 「就是玩玩而已。」智宣这么对自己说。 玩玩而已,不要在乎,不要认真。 也是这样,住到一起了,他都不知道白浪家里几口人。 白浪失踪的时候,当电话一个个拨过去都是嘀嘀嘀,最后还变成关机,再最后变成停机的时候,智宣不是不后悔的。他帮这个号码续费了,一直续到现在。他愣愣地看着站在窗边打电话的郁总,他想,自己可以停止为那个永远拨不通的号码付月租了。 男秘书见郁韫韬仍在打电话,又走到智宣跟前,说:「这是今晚慈善晚会的名单。」智宣接过了,点点头。他浏览了一遍,又看到了「顾晓雾」的名字,他心里跳了一下。 上回晚会上,顾晓雾要郁韫韬的微信号,智宣故意报错了。如果今晚再见到,顾晓雾又问的话,他总不能再报错吧?但是看郁韫韬的态度,似乎对这个女孩儿也没什么想法。智宣愣愣的,不知道自己瞎操什么心。郁韫韬现在只是他的老板,以及,老友。 郁韫韬打完电话,隔着玻璃门朝智宣做了个招手的姿势,智宣赶紧推门入办公室,问:「郁总?」郁韫韬说:「今晚又得加班了,你去调档一下和顾氏的合作案。」智宣心中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头痛加班之事,只说:「那今晚的慈善晚会,是要推掉吗?」郁韫韬无所谓地点头:「推掉吧。」智宣点头:「好的。」 智宣回去告诉男秘书,说:「调档一下顾氏的合作案。今晚加班。」男秘书点头,心中却想:加班不用告诉我,能准时下班才通知我吧,这样比较省事。 他们在忙顾氏合作案的时候,顾氏的千金小姐则在慈善晚会上。顾晓雾非常失望,发现自己又见不着心仪的白马王子了。其实顾晓雾条件非常好,追她的公子哥也很多,比如韧子。可她是看不上脑子空空的纨绔子弟的。那韧子没想到自己女神突然微信敲他,竟然是问他别的男人的微信号。 「草。」抢我公司,又抢我女神! 韧子忿忿不平,但还是将郁韫韬的微信号推给了顾晓雾。顾晓雾礼貌地道谢,并婉拒了韧子请吃饭的邀约。 郁韫韬看见好友申请的时候,一脸懵,抬头问智宣:「顾晓雾谁?是顾氏那边的?」智宣探头看老总手机上来自顾晓雾的好友申请。那智宣一怔,心想:「顾小姐对他是上了心啊。」那智宣说:「是之前在慈善晚宴上问您要微信号的那位小姐,顾总的妹妹。」郁韫韬点点头,便通过了对方的验证:「哦,我想起来了。所以她负责这次的合作案吗?」智宣真是哭笑不得:「嗯,据我所知,顾小姐不参与公司业务。」郁韫韬听了,便放下了手机,可见确实是对这个美女毫无兴趣。男秘书在一边看着,想:「咱们老总真是凭实力单身啊!」 郁韫韬手机放下不久,就亮起了屏,原来是顾晓雾发来了一条信息。郁韫韬完全没在意,放下了手机,便跟智宣谈起话来,也是围绕着工作。智宣非常庆幸,郁韫韬果然对顾晓雾一点兴趣都没。但智宣又想:「他对顾晓雾没兴趣,不代表他对别人无兴趣啊。可能顾晓雾就不是他的口味。 郁韫韬在纸上的数字上画了个圈,严肃地对智宣说:「这儿你算错了。」智宣一听,皮都紧起来了,估计是他刚刚因为顾晓雾走神了才出错。他埋怨自己因私废公,一点也不专业。智宣赶紧道歉:「对不起,郁总。是我的错,我马上改。」郁韫韬见智宣冷汗都冒起来了,又叹了口气:「也不用这么紧张。」说着,郁韫韬抬头看钟:「现在也晚了,你累了也很正常。」智宣却严肃地说:「这是我的失误,没有借口。」郁韫韬为了缓解气氛,微微一笑:「那扣你工资?」一听见扣钱,智宣又别扭起来:「那也不必吧。你还是骂我两句吧。」郁韫韬细细地笑了:「我斯文人,想不出怎么骂人,不如打你吧?」那智宣料定郁总也不能暴揍他,便笑:「可以。」郁韫韬便伸手,弹了一下智宣的额头,智宣捂住痛处「诶」了一声。 男秘书听见动静,抬眼看了一下,心想: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气氛有点奇怪。 第九章 这天下班时,也是十一点后了。男秘书听见赦免,赶紧收拾东西。智宣跟在他背后从总裁办公室里走出来,又跟他说:「工作到这么晚,女朋友没意见吧?」男秘书心想「天天如此,女朋友都快没了,怪不得智总和郁总都没有女朋友」,那男秘书笑笑,说:「工作为重,管不了这么多了。」智宣点头:「辛苦了。」 智宣让男秘书先回去,自己负责收拾。男秘书感激地道谢,然后赶回去。郁总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智宣在收拾东西,皱了皱眉,笑说:「小南走得还真快!」智宣抬起头,说:「我让他先走的。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天天搞太晚,肯定有意见的。」郁韫韬看了看智宣,说:「你倒是无家室所累。」 智宣干笑了两声,说:「不像郁总,从不会寂寞。」郁韫韬皱起眉:「什么意思?」智宣赶紧做谨慎状:「没什么……」那智宣又立即用谄媚找补:「因为郁总风度翩翩、英俊多金,故有此猜想。」郁韫韬打量智宣一阵,说:「我知道了,是韧子跟你说什么了?」智宣呵呵地说:「二少说您比他受欢迎。」 确实是韧子说的。 但罪魁祸首归根到底还是智宣。 是智宣忍不住跟韧子聊微信,故意跟韧子套话。韧子这人心无城府,对智宣也没有防备,一股脑地交代清楚了。智宣说:「大少和你谁桃花比较旺?」韧子立即说:「奶奶的,他的字典里就没有『空窗』两个字。没有!你问他『空窗』两个字怎么写!他能写出来,我头砍下来你当球踢!」智宣想了想,回答:「那也不用,我也不踢球。二少给我发200块钱红包则可。」韧子发了个流汗的表情,说:「阿宣,你老这么扣扣索索的,影响不好啊。」智宣问:「怎么影响不好?」韧子说:「弄得好像咱们郁氏好像没给饱饭你吃一样。」 那郁韫韬站了半分钟,又问智宣:「韧子跟你说什么了?」智宣笑笑,将微信对话递给郁韫韬看。郁韫韬看了一眼,嘴角扯了一个笑,拿起桌子上的笔铁画银钩地写下「空窗」二字,并一边盖上笔帽,一边说:「拿这个去跟他讨红包吧,财迷。」 智宣兴冲冲地把郁韫韬的一手秀丽的「空窗」发给韧子,并说「红包拿来」。韧子确实大方,看见图片笑个不停,给智宣转了2000块,并说:「不用找。」智宣高高兴兴地回了句「谢谢老板」。韧子说:「不用谢,我哥才是你老板。」外加了一个鄙视的表情。 比起他老板,智宣更想郁韫韬做他老公。 「唉……」智宣回到家中后,看着干净整洁的客厅,长吁短叹。这儿很快又要被他搞乱了。想必郁韫韬也不会像白浪那样跟在他屁股后收拾的。智宣脱下衣服,随便丢在沙发上,然后将袜子扔脏衣篮里。加班到那么晚,洗了个热水澡,脑子反而更昏沉。只是他昏沉着脑袋,将自己摔到床上时,想的还是「所以郁韫韬现在不是空窗了?」 怪不得他拒绝顾晓雾那么干脆。 原来不是空窗了。 郁韫韬开车的时候,知道微信一直在振动。他扫了一眼显示的信息,看到是顾晓雾以及相亲对象发来的,便没在意。等回到公寓的时候,他原不想理会顾晓雾,但考虑到对方是顾总的妹妹,便给顾晓雾回了信息说自己一直加班,没有看手机,现在准备睡了。与此同时,相亲对象那边已经发来:「工作永远比我重要!我们也不必相处下去了吧,不然分手好了?」郁韫韬回了个「好」,然后给老爷子打电话,报告这次又是女方甩的他。老爷子说:「行,那我再给你介绍。」郁韫韬有些头痛:「嗯……要不然还是缓缓吧。连二弟都笑我没有空窗期了。」老爷子说:「这是好事啊!证明你旺啊!」 郁韫韬却说:「几乎每次都是因为我工作太多而失败,这种问题恐怕不是再介绍几个就能解决的。」老爷子便说:「那是她们不识大体。总能遇到识相的。」郁韫韬不知为何,心里飘过「直男癌」三个字。 郁韫韬原本以为失败个几次,老爷子就能消停,没想到老爷子把白手起家的毅力也用到说亲上头了。那郁韫韬不得不认真地说:「这种事也急不来。我看你也没催韧子这方面的事呀。」老爷子便说:「韧子怎么一样?他这个傻子……唉,他还年轻嘛,而且都没希望了。他自己爱咋样咋样,我不管。」郁韫韬也隐约知道,老爷子撤掉韧子ceo的职务,就已经是表明放弃韧子了,以后随便韧子怎么玩,也不逼他上进了。 因此,郁韫韬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压力也更大,不觉叹了口气:「实情是这样的……」老爷子说:「怎样?你该不会是在外面已经有私生子了吧?」郁韫韬一愣:「诶?」老爷子说:「那是喜事呀!」郁韫韬揉了揉眉心,说:「不,没有。」老爷子失望地说:「哦……但有也没关系,可以跟我说的。」郁韫韬无奈苦笑一下,说:「是……我的意思是,实情是,我是同性恋。」老爷子那边难得地沉默了下来,郁韫韬只听到那边传来的电流声,使这个静谧的晚上显得更加压抑了。那郁韫韬认为自己作为晚辈,有义务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便又说:「您听我说……」老爷子粗暴地打断了他:「我不听!我不听!」然后哐当地挂掉了电话。郁韫韬听着电话那边的嘟嘟声,一阵无奈。 郁韫韬挂掉电话没多久,韧子又打进来了:「天啊!你是gay啊!」郁韫韬说:「是……」韧子说:「不是吧!那你对我能硬不?毕竟我怎么说也是个帅——」郁韫韬将电话摁掉了。 第十章 韧子虽然被挂了电话,但心里却变得踏实了。他想:这样一来,顾晓雾和老哥就不可能啦!唉,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这么漂亮的妹子不要,跑去泡男人,这个老哥看着聪明帅气,原来也是这么没品味的。 像韧子注定追不到顾晓雾一样,顾晓雾似乎也注定追不到郁韫韬了。但顾晓雾隐隐也觉得郁韫韬对她的态度很不热情。但顾晓雾不气馁,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又给郁韫韬发了一条:「那下次的慈善宴会你可别错过,是我筹办的呢。」郁韫韬那边回得极慢:「嗯,看情况吧。」她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邀请函。」郁韫韬回:「寄到我公司则可。」顾晓雾还真是头回这样次次碰壁。 那顾晓雾刷完牙,走到客厅,便见到她哥哥坐在桌子边,一边划动着平板电脑走马观花地看新闻头条,一边喝着冰牛奶。顾晓雾叫道:「哥!」顾晓山抬起头,露出那张人如其名「晓山晴色丽」的脸,又说:「昨晚还挺高兴的,今日怎么垂头丧气?」顾晓雾悻悻说:「没什么。」说着,顾晓雾瞥到tablet上的新闻讲郁氏、顾氏合作风波不断,讶然说:「所以你最近忙的都是和郁氏有关的事吗?」顾晓山说:「也不全是。」顾晓雾便对兄长说:「啊,那最近你常见到郁韫韬了?」顾晓山感到有些古怪:「你也认识他?」顾晓雾笑笑:「在慈善晚会上见过。」顾晓山想起这个郁韫韬的手段,冷冷一笑:「他可不像是做慈善的。」顾晓雾却说:「你也不是吃素的啊,还不一样跟那个儒商团去拜佛哦。」顾晓山听了这话,眉毛一挑:「你倒会帮着外人说话了。」 顾晓雾也不说什么了。顾晓山看着顾晓雾的表情,便猜着了方向,只说:「你跟他在约会?」顾晓雾心想「我倒想呢」,嘴上只说:「还没到那一步,不过刚认识。」顾晓山说:「那你最好快点。听说他可抢手得很。」顾晓雾立即竖起了耳朵:「什么意思?」顾晓山便道:「字面意思。」顾晓雾心里非常在意,可却故作不在乎:「哦,那也没关系。谁不抢手!我也很抢手。像哥哥,也更抢手吧。」顾晓山不理她的揶揄,淡淡一笑,将早餐蛋吃完,便拿起公文包出门。 郁韫韬为了最近的风波忙得脚不沾地。郁韫韬实际上是帮韧子擦屁股,以往的合作案漏洞甚多,都是顾氏在占便宜。现在郁韫韬趁着约期届满,要填补漏洞,免不得斤斤计较、雷厉风行起来,双方更难免要起矛盾。郁韫韬焦头烂额,顾晓山其实也不轻松。 当然,两个ceo都不轻松,像智宣这种底下的人也不得安生。 智宣好容易得了个空儿,晚上能在7点下班,却可巧朋友给他打了个电话——就是那位铁口直断白浪车祸失忆了的老铁。这位老铁也确实姓铁。故大家都叫他老铁,算名副其实了。老铁声音响亮,隔着电话也嗡嗡的:「今晚有局,你别不来!」智宣答:「没空!」老铁嚷嚷:「你也太久没来了吧!是不是最近得了隐疾?我给你推荐个医生!」智宣冷笑:「留着给你治梅毒第四期吧。」老铁骂:「你才梅毒!我这是关心你,怕你下面发霉!」智宣又笑:「你给我舔干净就行呗。」说这话的时候,刚转过头,就瞥见郁韫韬站在他身后,对上郁韫韬双眼幽黑幽黑的。智宣不期然地抖了抖,颤着嗓音说:「你给我舔干净……酸奶盖。很贵的,有机的,我刚从澳大利亚空运回来,不要浪费。」 老铁在那边一听,便笑答:「懂了,掰。」说着,老铁就挂了电话。尽管如此,老铁还是随即给智宣发了今晚的局的地点时间。智宣可以忽略手机传来的震感,只保持淡定,跟郁韫韬说:「这么巧?」 这是人来人往的街道,离公司一段距离了,智宣没想到还是撞见了郁总。郁韫韬扯起嘴角,一笑:「不,我是故意来找你的。」郁韫韬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usb盘:「这个留在我办公室了。」智宣赶紧一边道歉一边道谢地接过u盘,心里却直打鼓,只说自己跟了新总裁之后时常出这些小错误,确实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果然办公室恋爱要不得,单方面的也不行。 智宣背脊一紧,又说:「那……那您该不会一直跟在我背后?」郁韫韬轻微地点了点头。智宣呵呵干笑,看来刚刚郁总不但听到他说「舔干净」,还听到他说「梅毒第四期」了。噢,怎么办,他现在要跟郁总说自己有个患了梅毒又爱吃酸奶的友人吗? 还好,成年人的世界,就是看破不说破。 智宣撂开这个话题不提,郁韫韬想必也不会追问。因此,智宣便说:「那我先回家了,郁总慢行。」郁韫韬看了看智宣,说:「吃饭了吗?」智宣一怔:「啊?」郁韫韬又大声一点问:「吃饭了吗?」智宣被郁韫韬突然提高的声量吓了一跳,毕竟他印象中的郁韫韬说话都是响亮却不嘹亮的,这一下叫他有些惊到了:「啊呀,不用这么大声!」郁韫韬笑了:「还不够你那位友人说话大声,我都能听见他的话。」智宣头皮一阵发麻,暗骂老铁这大嗓门,只干笑两声说:「还没吃饭。」那智宣无由来地心虚笑笑:「要不然咱一起吃饭?」郁韫韬便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也行吧。」 智宣和郁韫韬便到附近的一个餐馆坐下吃饭。 郁韫韬坐下果然就像个老板一样翘着脚,菜牌也不看,由着智宣点菜。智宣心里知道郁韫韬的口味,但又怕他这些年口味有变化,一边点还是一边问他的意见,又发现郁韫韬的口味没有变化。那智宣心中有数了,默默合上菜牌,心里希望郁韫韬找恋人的口味也没变化。 智宣和郁韫韬这顿饭却吃得有些尴尬。那智宣还惦记着刚才打电话的事,自然尴尬非常。郁韫韬也没像平日私下那样说笑,只是低头吃饭。那智宣这顿饭吃到有些冒汗,却见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响了,智宣一瞥,居然是老铁,便愣住了。郁韫韬抬眼看见,说:「不接电话吗?」智宣说:「不用理他。」郁韫韬似是开玩笑:「是么?该不是纠缠不清的野草吧?」智宣见郁韫韬开玩笑了,便也与他开玩笑:「哎呀,都说是『野草』了,摘完就扔掉了,哪能叫他知道我的电话号码?」郁韫韬却盯着他,不接话了。智宣的手一阵哆嗦,咽了咽唾沫:「开玩笑哈哈哈。」郁韫韬也回答:「哈哈哈。」 尴尬,贼特么尴尬。 第十一章 智宣自然不会接老铁的电话,赶紧赶慢将饭吃完,又抬手看了看表,说:「郁总,觉得怎么样?要加菜吗?」郁韫韬便答:「不用,走吧。」二人下了楼,智宣正想着和郁韫韬道别,郁韫韬却说:「咱们顺路,一起走吧,我刚好要去看房子。」智宣一怔:「看房子?」郁韫韬答:「可不是你说的?你那边的小区很好,只是你说替我看,也没了下文。还好我认识房产中介,为我帮忙。」智宣心想:「最近天天加班的我哪有时间给你找房子?就算有,天天加班的你又怎么有空看?倒赖上我的不是了。」 智宣硬着头皮,在郁韫韬的陪同下,一路走了回公寓。郁韫韬送他到楼下,与他挥手告别。智宣总觉得很怪,但也不敢多想,钻进电梯后,看着金属门映照着的自己的狼狈相,重重地叹了口气。待他出了电梯间,口袋里的手机又振动起来。智宣拿起来,看见是老铁的来电,这才接起来,不耐烦地说:「怎么了?还玩夺命连环call?」 老铁似乎喝了点酒,嗓门更大了:「哎呀,叫你你还不来!这个局倍儿棒!」智宣冷哼一声:「滚!」老铁却说:「真的好!有天菜!」智宣答:「你多喝了两杯,看咸菜都是天菜。」老铁信誓旦旦:「真是天菜!你快来!咱们在battle!」智宣感到好笑:「battle什么?」老铁便实话实说:「我遇到我ex啦,对啊……就是劈腿的那只章鱼精,他带了个天菜来!玛德,气死老子了。老子不能输!只能拜托你这颗天菜给老子撑撑场面。」智宣笑了:「艹,不早说。」老铁叹了口气:「要脸嘛。」「你还要脸?」智宣说,「我拾掇拾掇,马上来。」 江湖儿女,义字当头。 老铁说的这个局,是个高端局,不是哄闹昏暗的夜店,却在一家颇有格调的会所。脚下是复古浅色的菱形拼花瓷砖,头顶是拱顶吊玻璃灯的奢华气派,比起夜场,更像是一个高大上的舞会场所。因此智宣也不能穿得太出格,只穿着西装出现。却非他白天上班时穿的那种老土西装,衬衫和裤子都剪裁得极为修身,简直是紧身衣的程度,专注于勾勒细腰、翘臀、大长腿,上衣的纽扣开到第三颗,露出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锁骨,从头到脚都冒骚气。 智宣一推门进来,就立即成了人群的焦点。 他却知道,这个时候一定要装作漫不经心,好像不知道别人都在看自己一样,迈着他两条被西装裤紧紧包裹的长腿,目不斜视,大步往老铁那边走去。老铁笑得跟个傻子似的,朝他招手,一手搭在智宣的肩上,笑道:「好兄弟!」智宣故作不经意地打量四周,又说:「这要我battle啥呀?恕我直言,这全场只有我一颗天菜,其他显然都是地瓜。」 老铁便附耳道:「我ex在你七点钟方向的台边坐着,他带的菜刚刚走开了,一会儿你就看见啦。」老铁和智宣二人坐在黑白色搭配的吧台旁,看着天花板上模仿极光颜色的灯带,这装修布置算得上美轮美奂了。老铁说:「我说这局高端、上档次,你还不信。」智宣说:「待会儿你帮我结账啊。」老铁「啧」了一声。智宣的目光瞟去老铁刚刚提到的「七点钟方向」,便看见了老铁那个劈腿成章鱼的ex,只说:「你这品味……」老铁赶紧补漏:「活好、活好。」那智宣便不置可否。 这音乐又响起,舞厅中央便见三三两两、成双成对的男人在跳华尔兹。智宣忍不住笑:「你这个局可真高端,俩大男人跳交谊舞呀。」那老铁笑:「俩大男人还能交配呢!跳个交谊舞咋了?」智宣竖起拇指:「高端,高端。」 二人附耳说话,那老铁的ex章鱼精看得一阵冒火。章鱼精对老铁还是未能忘怀,只觉得老铁虽然过分粗糙,平时又聒噪,可是器大活好,出手阔绰,还是廿四孝男友,章鱼精寻寻觅觅,发现还是老铁这样的好,因此还是很想与他复合的。章鱼精便故意带了自己的潘安宋玉一样的表哥来玩,其实只想刺激刺激ex,没想到ex那边也这么刺激。 章鱼精在华尔兹的曼妙音乐里忿忿不平,决计拿出他劈腿成章鱼的勇气和脸皮来,笑着迈着步子往吧台走去,朝那老铁伸手:「mayi?」老铁怔住了,瞥了一眼智宣,智宣却装瞎,老铁心想「跳就跳,还能咋的了」,攒住章鱼精的手就往舞池里带。 这曲子还没完呢,那天菜就从外头回来了。没错,天菜一进门,那智宣就知道这就是老铁口中的「天菜」了。所谓的天菜,就是你一眼看见就知道「这特么就是天菜」。天菜的打扮倒是和这儿的气氛不太相称,穿的是普通的t恤牛仔裤,智宣真怀疑这么高级的场所怎么会放打扮如此随意的人进门。 那天菜似乎察觉到智宣的视线,便扭过头来。智宣也大方地迎视着他,却觉得对方好像有点面善。对方看他,也是有点面善,便朝他走了过来。天菜走到吧台边,离智宣足够近了,没戴眼镜的智宣终于完全看清了他的面目。这个人,智宣是认识的。只是平常看到的都是西装革履的他,如今他穿着t恤牛仔,看着年轻了十岁,所以一时认不出来。 智宣说:「您是……」然而智宣发现对方好像没将自己认出,便赶紧改口:「您是哪位呀?有什么事吗?」对方确实没认出智宣:「我们见过吗?」 一年大概见两三次吧。 ——智宣心里想。 智宣偏作不认得,说:「可能见过吧,在别的场子。」对方便点点头,打量了一下智宣,又笑:「那可能是有缘吧。你好,我叫顾晓山。」智宣愣住了,顾晓山出来玩用真名啊? 事实上,顾晓山根本不晓得这个场子的性质。章鱼精告诉他这是一个纯男性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觉得很有趣,又拗不过他纠缠,便参与了。 智宣看着对方伸出来的手,只好与他握了握,说:「晓山,好名字。你确实是眉如春晓之山啊。」顾晓山却笑:「明明是春晓之山像我的眉。」智宣听了这话,忍不住勾起唇笑:「是,您说得对。」顾晓山又说:「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智宣心想:「顾氏果然书香门第,顾公子来夜场勾佬都这么有礼貌。」 智宣便答:「啊,你跟他们一样,叫我『圈圈』好了。」「圈圈?」顾晓山有些疑惑。智宣便说:「圆圆圈圈的圈圈。」实情是智宣跟老铁说自己叫「阿宣」,夜场太吵,老铁听错了,以为他叫「阿圈」,后来就叫成了「圈圈」了。可是认识「圈圈」的人,都以为他叫圈,是因为他是个圆满的0。 顾晓山望向舞池,见那些男人跳舞跳到贴住脸,有些甚至在贴胯了,感受着这氛围,也开始怀疑章鱼精的说法。顾晓山面带疑惑地说:「我表弟告诉我,这儿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智宣这才明白过来,心里想着:「怪不得呀。」智宣又怕以后再正式场合被认出,便顺着他的话,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难道不是吗?我朋友也是这么跟我说的!」顾晓山看着舞池里亲热的一双双狗男男,说:「看来只有你和我是真心来跳舞的。」智宣连忙装样子说:「啊……居然……」只是智宣打扮过于风骚,倒是没什么说服力。 这曲终了,乐队又放新曲,竟换成了二拍子的探戈舞曲。这探戈太考验人,舞池上许多人便散去。倒是顾晓山起了兴趣,问智宣:「你能跳探戈吗?」若问「愿意跳吗」,智宣恐怕会婉拒,听见这个「能跳吗」,智宣便答:「怎么不能?」顾晓山又说:「你能跳女步?」智宣挑起眉:「你跳女步,我就上场。」顾晓山绅士风度地朝智宣伸手:「无妨。」智宣从高脚椅跳下来,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顾晓山,叹了口气,说:「还是我跳女步吧。」顾晓山笑:「随你。」 探戈不比华尔兹那样容易,舞池上原本没剩几个人了,却见两颗天菜上场,大家更纷纷避让,又说「果然要battle了!」 探戈和一般交谊舞不同,跳舞的人不面带微笑,反而表情严肃,节奏又快,确实有些「battle」的感觉。音乐的强拍极细碎,又激烈,二人脸色严肃,彼此那修长的腿稳稳地踏在拍子上,有时似并行,有时又似交绕,你进我退,似进还退,如交锋,若角斗,在强劲的鼓点中,左顾右盼,蟹行猫步。 顾晓山和智宣舞蹈的时候,有几秒脸贴得有些近。顾晓山几乎以为自己要吻上智宣的唇了,却其实差得远了。只他想,智宣的唇颜色很好,若在舞曲中吻下去,也不失为美事。 智宣却是神色紧张,并非因为探戈要求他板着脸,而是他好胜心强,要求自己跳到最好,不能丢脸。他没什么跳探戈的绮念,只牢记着如何按着节奏屈膝扭胯,没能享受音乐,只是苦苦跟着拍子、记着舞步。他自己心里苦,带着一种数学考试的谨慎和烧脑。旁人看着,却觉得他美得很,舞蹈间可见腰肢柔韧、小腿有力,天菜就是天菜。 一曲终了,围观者纷纷鼓掌。那智宣也算落下心头大石,又朝顾晓山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说:「你看我是能还是不能?」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第十二章 那智宣心无旁骛、表现满分,因此顾晓山总算是相信了智宣是正经来练跳舞的了。 「圈圈,那我们先走啦。」老铁搂着章鱼精,一副要去开房的样子。智宣心想:「这老铁没救了。」但对于别人感情的事,他也没啥好笑的,朝他抬了抬下巴,表示理解。那章鱼精又说:「表哥,那我先走了。」顾晓山见章鱼精整个章鱼一样的攀住了老铁,皱起眉:「不是来跳舞的吗?」章鱼精干笑两声:「咱们去私教。」说着,章鱼精就和老铁勾搭着往外走,那老铁又说:「唉哟,原来是你表哥呀?」章鱼精嘻嘻笑:「可不是,我哪有别人?」 智宣看着这对狗男男的背影,心想这算什么事儿,若是平时他肯定也抬屁股直接走人了。然而对着顾晓山,他还是有些忌惮,便有对顾晓山笑说:「你这……你这表弟很……活泼呀。」顾晓山笑笑:「你的朋友,也很……开朗啊。」智宣想着,这也是差不多时间告辞,结束这次尬聊了,却不想顾晓山又先开口:「在这儿呆着也挺没意思的。」智宣赶紧点头:「是啊,我就是想来跳舞的,没想到这里如此不堪!」 顾晓山便说:「不然我们去吃个夜宵吧。」智宣确实有些饿了,晚上他和郁韫韬那顿饭吃得太尴尬,也没吃什么东西。他俩双双往外走。 智宣没想到顾晓山身家百亿,居然带他吃烧烤。但智宣转念一想,宵夜不吃烧烤,难道吃牛扒吗?顾晓山跟智宣笑说:「我以前经常来吃,这档很好的。」智宣和顾晓山在烟雾缭绕的档口坐下,满鼻都是炭烧鲜肉的香气。那智宣一边涮着筷子一边斜眼看顾晓山,见顾晓山剃板寸头、穿白t、蓝色牛仔,一点没排场地跟老板开着玩笑,真难想象那个在谈判桌上衣冠齐楚、不苟言笑的人也是他。 智宣却又想,谁又知道那个一丝不苟的总助是自己这样的?更有谁知道郁韫韬可以是白浪那样? 反正职场里,办公室内,所谓的「精英」都是大同小异的。像是制式化了的西服一样,一板一眼,差异几近于无,必须剪裁挺拔却丝毫不舒适自然。 顾晓山见智宣发着愣,问他:「你吃内脏吗?」智宣笑了:「哎呀,做得好,屎我都吃。没忌口的。」顾晓山听智宣一副精致模样说这种粗话,也是好笑,便说:「好的,我明白了。」智宣和顾晓山点热腾腾的烧烤和冰凉凉的啤酒,在夜幕的凉风里大快朵颐。 智宣吃了两串羊肉,一脸满足地说:「烧烤,还是路边摊好啊!」顾晓山说:「我以往常来这儿吃。」智宣只想,这顾晓山这种公子有什么机会能来吃路边摊。那顾晓山却说:「我以前经常跑业务,这一片都跑过。经常加班到很晚。」说起当初在基层的时光,顾晓山也挺感慨的,又对智宣笑笑。智宣却说:「你还跑业务啊?」顾晓山点点头:「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人嘛,总要历练历练。」智宣想着,看来顾氏也是家教很严,不像郁老爷子那么宠儿子啊,像韧子,怎么可能肯跑业务。那智宣又笑了:「对啊,那种时光很宝贵的。我看你现在应该混得很好吧?让你现在回去,你愿意么?」顾晓山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他:「当然不愿意啊?」智宣也觉得自己好蠢,笑着摇头:「我喝大了。脑子有病了。」顾晓山却笑:「我不是那个意思……也不是说因为现在钱多了,才不肯回去。只是觉得现在的我,花的时间比较有价值。」 智宣却想起和白浪同居的那个夏天。白浪是学生,离家出走跑出来蹭住的,自然也没钱,智宣也刚毕业,自己都不够花,还得养着个大男孩。大暑热天的,智宣跟他走好远,专门去离市中心远的便宜的大市场买西瓜,两个人抱着西瓜回来都是满头大汗的,说是要解暑,实际更折腾。只是开着风扇,一边吃西瓜、边看电视,也很是好玩。白浪口口声声说西瓜心都留给智宣,却常常趁智宣看电视入神的时候挖走一两勺西瓜心的果肉,做贼似的心虚,囫囵吞下,咂咂嘴尝尝那个甜味的回甘。智宣发现了也装作没看见。 这些跑大老远去买西瓜的时间,现在看起来也是不值当的吧。 那个时候的时间真的花得很奢侈了。 可是智宣愿意回去。 智宣想到这些,也有些伤感,连吃个孜然都有柠檬的酸涩味了。顾晓山精细人,自然知道察言观色,便说:「是我说错什么了?」智宣却道:「没,我只是想起以往的苦日子,在忆苦思甜!」说着,智宣又笑了起来。顾晓山便和他说笑:「我都不知你为何看出我『混得不错』,我通身衣裳都不够你一件衬衫值钱。也难为你穿着奢侈品跟我吃烧烤。」智宣却笑起来:「你这种贵人天生有气度,不用像我这等平民花大钱装身才勉强有点样子。」顾晓山听了这话极其受用,但嘴上还是谦虚的,只说「哪里哪里」。智宣没想过顾晓山私底下如此随和健谈,又正是夜深感伤,美食当前,不免跟他多饮了几罐。到吃完宵夜要走了,智宣已经醉醺醺的红了两颊,狐狸一样的眼珠子上泛着雾气。站起来起得猛了,脚步有些不稳,顾晓山将他扶住,问他住址。 若是平常在夜场遇到的人,智宣宁愿自己撑着打的回去。只是顾晓山不是夜场咖,出现在那儿也是偶然,况且行为十分正经,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难道还能占他便宜不成? 退一万步说,顾晓山要占他便宜,他也不该有什么抗拒才是。若是在平时,智宣说不定还会想着和顾晓山这等天菜来一段艳遇。然而,最近郁韫韬重新进入他的生命,以至于他看一切的繁花芳草都是枯枝败叶了。 顾晓山打车和智宣到了该小区门口。那智宣便说:「你顺便乘这个车回家好了,我自己走进去,没几分钟的路。」那顾晓山却说:「既然没几分钟,就让我再送送吧。横竖到来到这儿了。」那智宣便也不多推阻。顾晓山先从车上下来,等智宣要下车的时候,又去扶他。那智宣笑着说:「我不过多喝了点,又不是残疾了。不必这样小心。」顾晓山也笑了:「现在小心些,好过醉汉摔成残疾。」智宣呶呶嘴,心想:「啥子醉汉残疾的,会不会说话?看你顾氏的面子上,不然老子怼死你。」 顾晓山和智宣一起进了小区。此时夜已深了,小区的路灯也不算十分明亮,脚下是看不太清的。智宣说不必顾晓山扶他,便逞强往前走,努力走出一条直线,却不想不提防一脚踩进坑里,极惨烈地「哎呀」了一声。顾晓山忙扶住他:「怎么了?」智宣大感丢脸,便恼怒地说:「这石板地上怎么有个坑?」顾晓山见智宣是恼羞成怒,便模仿他恼怒的语气说话:「是啊,什么破石板地,居然能长出一个坑来。」 智宣知道他在揶揄自己,不免更为窘迫。顾晓山问:「扭到脚了?」智宣便说:「还好。」然而智宣一迈步子就露馅儿,免不得一瘸一瘸的,显然是崴着了。智宣感觉自己一晚上的形象都跌碎了,僵着背脊,梗着脖子,一脸尴尬。顾晓山却说:「不然我背你吧?」智宣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岂敢、岂敢。」顾晓山很无奈,心想「还真是个正经人啊」,又说:「可你怎么走,还是我扶你吧。」 顾晓山扶住智宣往前走。智宣脚腕疼得厉害,也就随他了,心里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穿内增高小皮鞋? 这小区绿化做得不错,他们一路走来都是绿荫掩映。好不容易,智宣熬着痛终于从石板路上走到自己居住的楼下。感受到顾晓山的隔着t恤按着他腰部的手掌,智宣这个见惯世面的人不是没感到暧昧。一个直男是不会这样摸另一个男人的腰的。 顾晓山似乎也觉得自己并不失礼,手在智宣的腰部不轻不重地摩挲,又问:「所以今天晚上那个真的是纯男子的舞蹈俱乐部?」顾晓山先前已问过一遍了,现在又问一遍,那语气显然不一样了,低沉得有些性感,嘴唇几乎贴着智宣的耳朵,喷薄出一些暧昧的气息。他既然看出了智宣衣服的牌子了,自然也该知道这件衣服原本那是那样修身性感的,那智宣发际和耳后散发的迷情香水味,似乎也表达着智宣「绝非良家」的信息。 智宣眯起眼睛,想推开顾晓山,却手搭在顾晓山肩上,更有种「欲拒还迎」的感觉。他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拒绝人?若是平日常见的矮瓜劣枣就算了,如今上等天菜都要拒绝?难道你还为白浪『守身』?」这一刻,智宣沉浸在自怜自哀的情绪中,没发现顾晓山已经将嘴唇从他耳侧挪到唇侧。 「嗯唔……」猝不及防地,智宣被堵住的嘴唇发出了惊讶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