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我在书写你的命运顾谶》 1.租客 “干得漂亮!” 看着电脑屏幕里那个端着枪想阴一手的自己又被队友的手雷炸死,路明非手指在光滑的键盘上猛敲一下,像是最后的挣扎。 他摘了耳机,有些无语地看向身边之人,打个cs,每次都被队友杀,心累啊。 坐在旁边的青年看起来二十五六岁,戴着细边框的眼镜,闻言只是笑,把手边的营养快线递过去。 “我就说不擅长玩游戏了。” “确实教不会你。”路明非娴熟接过,还不忘吐槽。 身边的顾谶大概是他目前十几年的人生里,唯一一个能当面吐槽的人了,因为他三无的属性里,最让路明非觉得亲近的就是‘没脾气’。 他们的相识还是他刚上高中那会儿,一家人替路鸣泽过完生日去商场的时候,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个披着西服外套跨在电玩摩托上的胡茬男,因为他实在是太菜了。 当时叔叔婶婶领着小胖子去挑生日礼物了,他闲着没事就站那菜逼边上看,别说,如果无视这男人稀疏的胡茬,那张脸算得上是俊朗。这家伙跨在摩托车上的时候,臀翘得很,就死盯着屏幕里的摩托车,身子扭来扭去,也撞得风生水起。 不过他换的币是真多啊,菜还爱玩儿,路明非有些羡慕,然后手里就被塞了一把游戏币。 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 营养快线喝了一半,路明非舔舔嘴唇,面露期待,“还玩吗?再开两盘星际?” “下次吧。”顾谶看了眼时间,“租房的人要来看房了。” “噢。”路明非多少有些不舍,现在天还早,他还挺想再玩俩小时的。 不过顾谶是大人,虽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他还真就不忙... 听他说以前在酒厂干过,所以有一些搞便宜酒的门路,上次这家伙因为假酒在酒吧挨了揍,路明非去过他家。是个风格复古的老别墅,周围建着灰玫瑰色的围墙,爬满了爬山虎。 他当时看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大概是本以为唯一的朋友是个除了比自己长得好看点,但其实年纪不小、成天就那几身西服换着披、戴的还是电子表也没出息的废柴,像自己一样寒酸。可没想到他住在别墅里。 还好顾谶当时捂着塞了卫生纸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是替出国多年的亲戚看房子。 路明非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不知道是心疼朋友被揍了一顿,还是不齿自己刚刚的心思,就大声说没准那土豪亲戚早忘了这一茬,这房子便宜了他老顾。 顾谶就咧着嘴笑。 路明非觉得他们之间是特别的,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所以朋友嘛,总要抱团取暖的。 而顾谶现在刮了胡子,看起来温和内敛,路明非觉得是自己救赎了对方,让他看起来像个人了。 “你也别玩太久,回去太晚当心被婶婶骂。”顾谶摆摆手,临走的时候给路明非续了俩小时。 路明非默默戴上耳机,整个人陷进了翻皮的座椅里。 …… 四月还有些寒凉,尤其是这种小雨绵绵的天。 顾谶刚下公交,隔老远就看着那掉黑漆的栅栏门前站了个打伞的女孩,只从背影看就是个好身段儿。 她穿了件米色的单风衣,露出里边白色的裙摆,裹着白丝袜的小腿白皙匀称,然后是白色的帆布鞋和船袜,手边扶着黑色的行李箱。 雨不大,溅起的水珠混着柏油路上的灰尘,迸在她的鞋上,就是一个个小小的脏点。 顾谶撑着西服外套遮在头顶,一溜小跑就迎了过去,掏钥匙开锁头,嘴也不闲着。 “你就是来租房的吧?真对不住,赶上下雨,回来晚了。” “对,夏弥。我也没等多久,就二十来分钟。”女生呵呵笑着。 她长得很漂亮,但不像那些漂亮女生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会说客套话。她没客气地说‘没事’,而是用不在意的语气强调了时间,这就挺让人尴尬的,但也直白地让人喜欢。 顾谶噎了噎,赶紧开了门。 院里种了些小树,不多的叶子上溅落着雨珠,在少女有些费力地拎着行李箱往里走的时候,那家伙早撒丫子跑进了别墅里头。 “不用换鞋吧?”夏弥嘴上这么说,人已经走进来了。 顾谶也不在意,外套随手一挂,手指捏着衬衣前襟拽了拽,感觉灌进的湿气就散了。 夏弥看似是在打量别墅,余光却扫着他。 别墅很宽旷,跟外面斑驳的墙皮历史一样,里边的陈设看着也都有年份,客厅那几张破洞里露出黄色海绵的老沙发就是例子。 不过还好,都挺干净的,也没什么异味。 “二楼是卧室。”顾谶扶了扶镜框,“主卧是我在睡,次卧跟另外两个客房都空着,被褥什么的都洗了,我亲手喷的消毒液,保证干净。现在里边都没住人,你随便挑。你应该是高中生吧,那我推荐你租次卧,因为想看书离书房近,下雨天怕打雷离着我近...” “好了好了。”夏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打断了他的口条。 看得出来,他嘴上功夫不浅,说这一通话愣是没怎么喘气儿。 “就次卧吧。”夏弥很干脆,说完手指一推,行李箱就朝某人滑了过去,充满暗示。 岂料某人激动地一捶手心,噔噔就上了楼,“等我去拿合同!” “……”夏弥。 等脚步声远了,她脸上表情才敛去,手指轻轻划过老沙发,划过柱子上的青铜灯,心思暗转。 房子跟里面的东西没有问题,人除了看起来精神不太在状态,也没有问题,根本不像是跟奥丁有所关联。 可为什么这里属于奥丁的气息那么浓郁?在她的感应里,这已经不能说是印记了,而几乎是奥丁的家,只是祂不在罢了。 这里就像是在她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出现的。 这也是夏弥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她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而当看到一脸灿然的房东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她莫名有个大胆的猜测。 --这个人精神不太好,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或者干脆就是奥丁的人类身份? 2.夏弥 雨停之后,天际澄净,黄昏的光逐渐涌起,与蓝相衬。 租房的人叫夏弥,是仕兰中学的高三生,也是舞蹈社团的团长。 路明非这时候是高二。 顾谶美滋滋地收了她三个月的房租,把身份信息在电脑上简单一保存,就将别墅的备用钥匙交给了她。 夏弥看着沉甸甸的钥匙圈,上边得有十多把钥匙。 “这些都是?” “嗯,大门小门的,每个房间的,随便进。”房东表现得很大气,就好像既然租了我的房那就是自己人一样,大家完全没有什么秘密。 夏弥点点头,进了次卧,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手指在衣橱上一抹,半点灰尘都没有,而整齐的被褥和床单看起来也干干净净,完全可以直接入住,根本不用收拾。 然后,她在蹲下开行李箱的时候,注意到某人正站在门口往里瞅。 “我是想看看你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顾谶表现得很热情,毕竟从自己挂上租房广告,眼前这姑娘还是第一位租客。 也将是最后一位。 夏弥就看了过来,似笑非笑,“那就麻烦你帮我把门从外面关上吧。” 顾谶耸耸肩,关门。 听着外头走远的脚步声,夏弥蹙了蹙眉,然后才打开行李箱,将单调的衣服挂进了衣橱。 房间采光很好,适时夕阳日暮,余晖透过窗,仿佛泄下橘色的海洋。 她长舒口气,将自己摔到床上,连衣裙下的长腿紧紧并在一起,从膝盖弯下床沿,腿间的轻微凹陷和夹了一点点的布料,惹人浮想联翩。 她直直看着天花板,忽然想如果院子里的树都长成了参天大树该多好,这样在有阳光的时候,枝叶的影子就会映到天花板上,每当有风吹过,它就会摇晃着随落日一点点消失不见。 只是可惜,虽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接触,但房东显然不是个有情调的人,一看就是个惫懒嫌麻烦的性子,没见这么大的院里连花草都没有么,如果有那么茂密的树,一到夏天肯定会跳着脚大喊怎么这么多虫子,然后就焦躁地上蹿下跳。 夏弥的眼神忽然暗了暗,嘴角刚刚不经意间浮起的笑意也敛下去。真是奇怪,她怎么会这么想? 转而,她伸手往旁边探了探,小指勾起了那串钥匙,青铜色的钥匙有的已经生了锈,她用指甲刮了刮,斑驳的锈绿怎么也刮不掉。 少顷,隔壁传来了关门声,然后是经过走廊下楼的声音。 夏弥一个挺身坐起。 …… 顾谶已经换了身衣服,就像路明非说的那样,又替换了一身西服,不好好穿的样子像极了不着调的无业游民。 “哎。”有人喊了声。 他回头,少女趴在二楼栏杆上,手撑着下巴,歪头问他要去哪。 “就出去逛逛。”顾谶说。 现在这时候,路明非多半已经到家了,一个人去网吧委实没意思,况且他对电脑游戏也没那么喜欢,还不如打电玩。 当然现在就是单纯出去逛逛,等到天黑,然后找个地方吃饭,再溜达着回来,洗澡睡觉。 夏弥形形色色的人接触多了,从他这个‘逛逛’里,大概能猜出他从现在到入睡前的行程安排,就很符合他这个形象。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她说。 “啊?”顾谶仰着头,一脸迷糊。 “我刚搬来,不得温居吗?”夏弥抱起胳膊。 “可温居不该是你请我吗?”顾谶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我现在是你邻居,还是未成年,那你身为大人,赚了钱是不是该让我高兴高兴?”夏弥当然是强词夺理,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确未成年。 顾谶愣了愣。 “你先等着,我去洗澡。”夏弥转身回房。 顾谶想了想,然后上楼,从床铺底下又拿了点钱。 等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都快等到把海绵抠出来的时候,听到楼上的人喊着要吹风机。 “没有!”顾谶同样大声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夏弥才下楼。 她换了件慵懒风的拼接色针织开衫,里边是纯白t恤,下身是水洗蓝的牛仔裤,两条长腿绷得又直又紧,脚下还是那双白色的帆布鞋,不过上面没有下雨淋上的灰点了。 她的头发没全干,丸子头扎得松松垮垮,但架不住少女的颜值能打,两只手边走边在脸颊上拍,满脸的胶原蛋白透着热蒸的粉,清纯动人。 “好看吧?”夏弥眉梢一扬。 “刚下了雨,你穿这鞋不耐脏,走一会儿鞋帮就黑了,帆布鞋还不好洗刷吧?”顾谶像极了出门前督促孩子的长辈。 “...你还是别说话了。”夏弥表情僵了僵。 事实证明,顾谶的经验之谈还是很靠谱的,比如他的鞋帮上就溅了不少泥水。 但那双走在身边的帆布鞋依旧白白净净。 夏弥背着手,嘴里轻轻哼着歌,悠然闲适。 顾谶领她进了一家面馆,但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她拽了出来。 “你都不问我想吃什么?”夏弥惊讶道。 顾谶更惊讶,我掏钱请你还得看你的口味? 当然,身为大人,这话他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 最后,他们进了一家石锅鱼。 客人很多,一进店热气扑面,那种辣中出味的香一下就将人的食欲勾起来了。 夏弥吃得热火朝天,嘴就没停下。 顾谶被辣得头皮发麻,眼泪鼻涕直流。 夏弥就笑,“你吃不了辣还来这?” “明明是你拽着我进来的。”顾谶脸通红,喝啤酒降温。 夏弥吃了片豆腐,烫得直哈气,暖色调的灯光下,粉嫩张开的唇泛着水润的光。 她一手在嘴边扇风,拿着筷子的手把杯子朝前一推。 顾谶get到她的暗示,看她一眼,“你不是未成年吗?” 夏弥只是瞪他。 顾谶就给她倒了半杯啤酒。 夏弥也不放筷子,三根手指捏着杯沿就大口干了,啤酒沫还在杯子里滋滋响,少女拇指在嘴边一抹,舒爽地喟叹出声。 顾谶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默不作声地给她满上,然后尝试夹了块鱼肉,蘸了一点点鲜鱼汤,刚入嘴就辣得捂嘴咳嗽。 夏弥毫不掩饰地指着他笑,端起酒杯碰了下他手边的杯。 在他面前,她反倒才是真正的人类。 3.命运 夏弥吃得欢,啤酒也喝得豪迈,优雅矜持全都没有,脸颊很快染上红晕。 石锅鱼大半都入了她的肚子,顾谶就吃米饭跟其他小菜,还充当倒酒的小二。只要对面那人酒杯一空,他就要有眼力见儿地添满,不然夏弥就会看他。 虽然什么话都不说,但少女秀眸惺忪,两颊泛红,那样直白地盯着你时,倘若你生出拒绝的心,恐怕连自己都觉得不痛快。 小店里的客人一点点减少,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石锅鱼显然不是最佳的来处。街上已经有了人声,这里虽然不是最繁华的商业街,但离那边也不远,卖场的音响遥遥可闻,闲着没事出来遛弯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吃饱了吗?”夏弥问。 顾谶觉得这话应该自己问才对,他摇头,扒了几口米饭。 夏弥胳膊支在桌上,晃着啤酒杯,眼神眯着,唇边沾着要滴不滴的酒水,哪还有穿着连衣裙时的温婉模样。 “你干嘛老偷看我?”她挑眉。 “练舞不是应该很注重身材管理吗?”顾谶有些不解。 “可能我怎么也吃不胖吧。”夏弥笑吟吟地摸了摸肚皮,宽松的开衫一下就压了下去。 顾谶把最后一口饭吃了,“吃饱了,回家吧。” “这才几点?”夏弥显然意犹未尽。 顾谶已经起身去结账了。 往外走的时候,夏弥拽过他的手看电子表,“还不到8点。” “我睡觉比较早。”顾谶说着,仿佛是佐证一般,还打了个哈欠。 “新房客跟房东的第一天,不该这样啊。”夏弥背着手,脚尖踢着小石子,“哪有这么无聊的,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相处起来多难呀。” 她像是酒后的心情低落,头耷拉着,眼帘也耷拉着,就连那个没扎好的丸子头也有些软绵绵的,可她却在偷偷往身边瞧。 “那你还想去哪?”顾谶问。 “去卖场吧?我喜欢打电动!”夏弥顿时绽放笑颜,犹如满血复活。 可实际上,作为一个合格的猎手,她对自己的目标有着不下于百次的观察,尤其是对眼前这个人,更是慎之又慎。 他没有正经职业,收入来源就是在酒吧靠便宜酒水拉拢的人脉,以及每个月从国外来的一笔外汇。说啃老不太恰当,总之整天无所事事有大把时间的无业游民是确定了。 所以他的消遣就是去卖场打电动,或者跟一个看起来像永远打不起精神的高中生去网吧,那挫男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么一看,顾谶好像完美契合了血之哀,可他在酒吧被人揍了的那晚,夏弥有偷偷采集过他的血,龙血浓度低的令人发指,简直可以说是人类。 所以他混到今天这地步,完全不是什么狗屁血之哀导致的,而是他太废了,这也是他能跟路明非玩到一起的原因--废柴之间的相互吸引,臭味相投的报团取暖。 这家伙的日常枯燥而乏味,就连周末也只是去图书馆或者跟路明非鬼混。当然,他去图书馆不是为了看书,而是睡觉。 天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个能在午后享受到充足阳光的座位的,趴在桌上的话,脸刚好被树荫挡住,大片的阳光洒在身上。睡觉的人很安静,偶尔有风,树影在他眉眼间晃动,阳光在枝叶间斑驳细碎。 夏弥曾看了很久,不讨厌的事物多了午后的树影跟阳光。 后来经过观察,判断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危险后,她才开始正面接触,因为她要尽可能地获取有关奥丁的情报。 …… 顾谶最后还是答应了夏弥。 大卖场里的人很多,在出入口的内侧就是电玩室。 顾谶换了一大把游戏币捧在手里,身边的夏弥伸过青葱般的手指,在他手心拿起又放下,他只好一边捧着一边跟她走。 “你想玩什么,抓娃娃吗?”他问。 “那都是用来哄小孩儿的,就是骗那种想在女生面前表现的傻子。”夏弥看着他直摇头,一副‘作为过来人好好教你,你也认真听着点’的语气。 顾谶暗翻白眼。 “玩这个!”夏弥抬手一指。 是电玩摩托,顾谶玩的最多也是最拿手的。 他当即就跃跃欲试。 “比一比?”夏弥瞥他一眼。 顾谶熟门熟路地投币。 夏弥抚了抚额,她一直都不觉得这个好玩,相反很无聊,但或许是想起了他以前一个人孤零零地骑在电玩摩托上的场景,现在她想着就当是陪这个傻子好了,然后长腿一伸就跨了上去。 看了那么多次,她也是会玩的。 但不等她开口,身后就多了个东西,是顾谶的西服外套,他正低着头把袖子在她腰间系好。 夏弥脑筋只是一转就想通。 --她穿着紧身的牛仔裤,骑电玩摩托的时候需要朝前俯身。 “发现了你一个优点。”夏弥轻笑。 顾谶没答话,按下开始按钮。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币都快花光了,他也没能赢一把。 夏弥慵懒抻腰,昂起的下巴昭示着胜利者的骄傲。 旁边已经有几个羞涩的初中生看直了眼。 “现在能回去了吧?”顾谶忍着没打哈欠。 “还有几个游戏币?”夏弥扒拉他的裤兜,“去抓娃娃吧。” “你不是说那是骗人的吗?” “万一运气好呢。” “……” 反正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抓娃娃的确不看技术看运气,机械手爪每次都对准了,也抓起来了,但就是会掉,怎么也抓不到。 夏弥盯着那个像得了帕金森的机械手爪,表情渐渐凝重,拍按钮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旁边有几个想看漂亮姐姐抓娃娃的小孩子都快吓哭了。 “你想要哪个?”顾谶看着手心里最后一个游戏币。 “我想要这个爪子。”夏弥咬牙。 顾谶张了张嘴,也是,她也不像是会喜欢这些毛绒娃娃的人。 “我来试试吧。”他将最后一个币投进去。 “要那个惊喜盒。”夏弥指着最靠里边的黑色礼盒。 “看起来扁扁的,下边压着的玩偶也没变形,里边不像有什么好东西。”顾谶说道:“说不定是打火机。” “你好懂啊,以前跟人来抓过?”夏弥是真的惊讶。 一个人就算喝大了也不会独自来抓娃娃,肯定是要跟人一起的,一般都是异性。可据她所知,顾谶身边哪有什么异性,难道是跟路明非来的?不会吧? “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你不看剧吗?”顾谶也讶然。 夏弥动了动唇,微抿,第一次没接话。 “就要那个惊喜盒。”她像是跟自己说。 顾谶推了几下摇杆,就按了按钮。 “这么轻率?!”夏弥眼睛一瞪,气得拍他胳膊,就好像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浑然忘记了还可以再买游戏币。 然后在她紧张忐忑的心情中,那个机械手爪忽然不抖了,稳稳地夹住了惊喜盒。 夏弥一怔,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 电玩室里五彩的光斑斓掠过,顾谶垂眸看着惊喜盒滑出来,镜片上映着白色的冷光。 4.素描 惊喜盒里装的不是打火机,而是一条红围巾。 往回走的路上,夏弥喜滋滋地戴好,不时会摸一摸。 “这就算是我们今天互通的见面礼了。”她说。 晚风悠悠,顾谶面露疑惑,“可我什么都没收到啊。” 夏弥白他一眼,“晚饭是我约的吧?” “这也算?”顾谶睁大了眼睛。 “还有这么大个美女陪你吃饭打电动呢。”夏弥煞有其事道。 顾谶算是领教了她的强词夺理。 “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吧,要好好相处喔。”夏弥笑着说。 顾谶学着她的样子,斜了她一眼,“你这朋友可真轻易,才认识一顿饭的时间。” 夏弥歪头看他,“还喝酒了呀,请吃饭喝酒,难道还不算朋友吗?” 四下人来人往,笑语欢声里,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说话时笑意盈盈。 顾谶唯恐她说出其他道理来,就含糊着一阵附和。 然后,就见身边的女孩忽然挽了挽耳边的头发,在看着他的时候,露出了羞赧的笑容。如果寻一个最恰当的形容,那就是路明非想让他网吧续费时的表情,欲言又止,摆明了是有求于人。 顾谶心生警惕。 果然,夏弥下一句就说:“既然已经是朋友了,那有个小忙...” “不行。”顾谶果断拒绝。 “你都还没听呢!”为了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夏弥语速颇快,“过几天学校要开家长会,我想让你当一下临时监护人。” 家长会是真的,但什么临时监护人当然是借口,她只是想看看这个住在奥丁气息浓郁之地的家伙,如果跟那个身上带着奥丁印记的人见面,会发生什么。 如果其中一方暴走,那就有意思了。 当然,要真打起来的话,她可不觉得身边这人能赢,多半要吃一通胖揍,不过他好像挺抗揍的? 虽然顾谶不知道她的盘算,但不妨碍他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夏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钱包,“不让你白帮,二百,就当我雇你。” 顾谶也想看看她打了什么主意。 当下,他手指刮了刮鬓角,假装沉吟,“冒充监护人去开家长会是有风险的,万一被发现了,不光在老师那里,在家长跟学生面前都丢光了脸...” “你行不行啊?”夏弥撇嘴,怎么看也不觉得他会看重面子。 “行是行,得加钱。”顾谶比了个3。 夏弥给了他一个白眼。 …… 深夜。 老别墅周遭幽静得过分,连声狗叫都没有。 “你不是一直喊困么,怎么还不睡?” 书房的门没关,夏弥走进去,看到顾谶在用电脑,后者看见她的时候像是有些慌乱。 “咦,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东西?”夏弥促狭一笑。 她确定刚刚看到的是网站的登录界面,用户名开头是od什么。 “没有。”顾谶面不改色。 “给我也看看。”夏弥俯身。 松开垂落的长发贴到了顾谶的脖颈,有些凉,有些痒。 夏弥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最小化的网页,只一眼,表情就是一僵。 是网站没错,还是个兜售假酒的论坛,而她之所以能判断出卖的是假酒,是因为顾谶点开的这个帖子,标题就是《千元以下罗曼尼康帝,求大量!!》,而某人未打完的回复写着‘加q纟’。 也因此,夏弥看全了那个带od的id--od7。 她扭头,满眼迷惑。 顾谶下意识偏头,看过来的那张脸素净无瑕,染着一层温暖的光色,额前垂下调皮的发,他好像闻到了温暖湿润的气息,带着雨后植物叶子的芬芳。 一瞬间他有点恍惚,心中的某处空白好像落下了痕迹。 “这id是什么意思?”夏弥语气如常,只是耳尖有些发红。 顾谶回神,连忙道:“一打七啊。” 夏弥愣了愣,所以‘o’是one,‘d’是‘打’,7就是7? 这么个一打七啊。 “那个,不打扰你工作了。”她捏了捏眉心,感觉有点招架不住。 …… 窗帘拉了一半,月色明亮,泄下一汪清泓,房间里光影晦暗。 空调被垂落到地板上,底下的女孩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某一时刻,墙上的阴影忽然一动,旋即如挣扎般扭曲撕扯,像是诡异的画。月光清寂,黑色的影如同沸腾的水,逐渐凝成一张怪诞的人脸,很快就爬到了天花板上,贪婪地俯瞰着少女沉静的睡颜。 少顷,怪异似是不满足于窥视,模糊的五官皱在一起,像是有什么要从中钻出来,天花板上也渐渐飘出丝丝黑雾,却如忌惮般只在半空聚了又散,最后完全隐没消失。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微弱均匀的呼吸声。 隔壁是主卧,只亮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顾谶坐姿板正,面前摊开着一张素描纸,他拿着铅笔像是涂鸦,偶尔不满意了还用末端的橡皮蹭一下。 在沙沙的响声里,素描勾勒完毕--雕刻着不知名纹路的青铜柱贯通天地,不见首尾的巨蛇缠绕而上,明暗有致,却辨不清深海与青冥。 耶梦加得。 …… 隔天,明亮的客厅里。 “你还会画素描?”夏弥惊讶地看着在画板上勾勒线条的顾谶。 落地窗前,顾谶偶尔瞥一眼院里的小树,几笔就在白纸上呈现出它的轮廓。 “我会的可多。”他像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也给我画一幅呗?”夏弥托着小脸。 她大概是要练舞,穿着白色的舞蹈服,这次扎好的丸子头挺立着,阳光底下,青春气息十足,跟披着西服外套像是没睡醒的某人成鲜明对比。 “我不会画人。”顾谶吹了吹铅末。 夏弥略一歪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细究。 很快,顾谶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声响,那是她的舞步,随着身体的动作而有淡淡的风。时间久了,连喘息都隐隐能听到。 而与之相对的,是铅笔划在纸面上的沙沙声。 …… 几天后,仕兰中学。 顾谶来开家长会。 以前就听路明非说过,这里是有名的贵族学校,这里的孩子无论是毕业之前还是毕业之后,跟他们这类人的人生完全是天上地下的两条平行线,永远也不会相交。 门口豪车云集,陪着孩子的家长无一不是成功人士的模样,而且好像还都认识,下车碰到后就可以谈笑风生。 顾谶尝试跟在这些人身后,但马上就被旁边少女一把扯了回去。 “他们不会买你的假酒的。”夏弥拽着他就往学校里走。 “我不卖假酒。”顾谶觉得她有什么误会。 夏弥懒得跟他贫嘴,一心想让他跟带着奥丁印记的楚子航碰一碰。 然后在教学楼前,就碰到了刚打完篮球的楚子航。 “嘿,楚子航!”夏弥喊了声,同时推了某人一下。 那边,冷沉的少年闻声停下。 顾谶看他两眼,小声说:“他是不是不认识你?” “...你别说话。”夏弥清了清嗓子,然后看向楚子航,“刚打完篮球啊?” 顾谶就腹诽,这寒暄可真够寒暄的。 楚子航点点头,没说话。 “……”夏弥从他的神色中,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对顾谶没反应。这信息量有点大,要么是具备奥丁因果的人互相之间不会有反应,要么顾谶这家伙单纯就是个巧合,除了那栋别墅,他跟奥丁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楚子航真的对自己没印象! “真的是。”夏弥低叹,白忙活了一场,简直是双倍的挫败。 楚子航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面前的‘兄妹’二人,转身走了。 “真酷啊。”顾谶看着他的背影。 夏弥给了他一胳膊肘。 5.四月 阳光正好,家长在学生的引领下进入教学楼,在众多笑容里,夏弥像霜打的茄子,蔫蔫的。 这时候就出现了一个必不可少缓和气氛的人。 “老顾?你怎么在这?”路明非满脸惊讶。 顾谶今天的西服外套竟然是好好穿在身上的,而不是像往常那样披着,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不过他熟知对方的性格,第一眼蹦出来的词是‘斯文败类’。不过他更惊讶的是顾谶身边的夏弥。 路明非对这位舞蹈社团的团长早有耳闻,人长得漂亮不说,还难得算是平易近人,起码跟她打招呼不会被无视掉,是一众屌丝学弟的梦中女神。 路明非曾在元旦晚会上遥遥看过对方跳舞的身姿,修长的天鹅颈,纤细的腰身,优雅安静,自信翩然。跟观众席那些涨红了脸也只憋出一句‘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的臭弟弟仿佛两个世界的人。 当然,路明非也在此列,他当时甚至连这句用烂的诗句都没想起来,满脑子都是‘妈的这妹子真好看’! 但顾谶是怎么跟她认识的?路明非刚刚可看到了两人在打闹。 “我来开家长会。”顾谶说。 “家长会?”路明非怔了怔,“你有亲戚在我们高中?没听你说过啊。” “我是她哥。”顾谶看了夏弥一眼,后者则有气无力地说:“他是我雇来的。” 路明非懂了,只不过心底忽然有些羡慕,不是因为顾谶赚了钱或者能给妹子开家长会,而是像这种时候,夏弥起码能找个人来。 不像他,连给他开家长会的人都没有--叔叔跟婶婶都骄傲地去给未来的高材生路鸣泽开家长会了。 “要不我把他借给你?”夏弥冲路明非说。 路明非下意识想说‘好’,但还是挠挠头,笑着说算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有点尴尬,按理来说他面对尴尬的情况不少,但都不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可能是因为顾谶。他本来想问一下他们两人是怎么认识的,因为实在好奇,但转念一想这也太多嘴了。 就在这时,有人喊他。 “路明非。” 温柔也熟悉的声音让纠结着找借口遁走的路明非猛地回神,他不必回头看都知道来人是谁。 顾谶也看了过去,是个穿着学生制服,看起来就很乖巧文静的女生,黑色的长直发挽在耳后,手里还捧着本英文名的书。 “陈雯雯,你来找我啊?”路明非憨笑道。 他的眼睛里一下就有了不一样的光彩,就连笑都腼腆了许多,以致于在场间另外两人的眼里,就觉得傻里傻气的。 “家长会都快开始了,你的座位还空着呢。”陈雯雯说话时细声细气的,倒不是刻意。 她还看向站在一旁的顾谶跟夏弥,在想路明非什么时候交了新朋友,而且她对夏弥还是有印象的。 家长会啊,路明非的肩膀垮了垮。 “你去给他当家长吧。”夏弥轻声道。 “钱可不退。”顾谶提醒她。 夏弥对他是彻底没脾气,当即决定尽快回京。 --最后需要确认的事项已经让她失望了,楚子航这边也没有什么进展,有关奥丁的事情只好暂告一段落。最关键的,是她不放心那个傻哥哥。 …… 四月的微风起落,甬路两旁的油桐沙沙作响,白色花絮飘摇。 陈雯雯抱着书走在前头,顾谶走在后边,身旁是走几步就要撞到他胳膊的路明非,这小子明显心不在焉,而且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一双眼睛看起来是在看路,可看着四周时的目光飘忽,只有看到陈雯雯的时候才像有了焦距,不过也只是几秒的注视,便马上移开视线。 没底气,不自信,宅男的通病。 顾谶小声说:“你喜欢她。” 不是问,而是肯定。 路明非吓了一跳,“我没有!” 声音太大,惹得前边的陈雯雯回头,给了两人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问我最近有没有在玩游戏。”路明非赶紧掩饰,“我都在看文学书,哪来的时间打游戏啊。” 他还干笑两声,佩服自己急中生智。 但或许陈雯雯根本就没在意,只是老师让她出来找一下路明非,然后现在在回班级的时候,她顺便给路明非的‘家长’引路而已。 顾谶看着抚着胸口顺气的路明非,哼了声,表明自己的态度。 “抱歉啊。”路明非不好意思地说:“我是喜欢她啦,但她不知道,所以我才...” “还没表白吗?” “嗯。”路明非低着头,在他追问之前先开口,“为什么要表白呢,反正肯定会被拒绝,还不如像现在这样。” 因为在他眼里,陈雯雯是光芒万丈的,是他生命中第一个女性偶像,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光是跟文学社的那些人比,路明非就没什么信心,何况里边还有一个赵孟华。 他跟那些‘喜欢就去表白啊,大不了连朋友都做不成,反正我又不缺朋友,缺的是你’的那些人不同,他能称为朋友的屈指可数。所以与其表白后直接被拒绝,连朋友都做不成,还不如维持原状,说不定能有一点点希望。 而对于听了自己的回答后,没有反驳也没有继续问的顾谶,路明非并不觉得意外。 因为顾谶总能体谅别人,从没有给人难堪过,路明非打心眼儿里敬佩他。 之后的家长会,顾谶八方不动,承受了来自青春期学生们各异的目光、家长们的各种内卷,以及班主任‘本来对外表具有欺骗性的他还有些兴趣,可当知道他是来给路明非开家长会的人之后’的无视后,十分淡定地结束了今天的‘兼职’。 路明非也有些脸热,不过他看到了在不远处的叔叔一家。 他以为他们是在等他,其实路谷城正意气风发、慷慨激昂地在一众家长中胡吹乱侃;泽太子抱着手机,胖脸通红地在发消息。 路明非暗戳戳地想,他大概是在添油加醋地给‘夕阳的刻痕’诉说今天的流水账,而雷打不动的开头语永远是东拼西凑的忧伤语句。 他实在不想举例。 “我先过去了。”路明非挥手跟顾谶告别,麻利地朝那边跑去。 很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顾谶站在台阶上,要离开了,但没看到夏弥。 “真现实啊,像人一样。”他这么想。 然后,肩膀就被拍了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 6.缘起 夏弥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跳下台阶,她走出几步,发现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就回头去看他,发现他好像走神般呆呆站在那儿。 “喂。”她唤了声。 许多年后,当顾谶回想起这一幕,回想起她在教学楼前浅笑回眸的模样,微风轻缓,白色的油桐花絮飘摇散落,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天空澄净的微光,又黑又亮,像是看进了他的心底,把某一处角落照亮。 很奇怪,有一股热力从胸口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走得快了些。 “刚刚发什么呆?”夏弥仰头看他。 “在想吃什么。”顾谶面不改色。 “我猜只要不是石锅鱼都行。”夏弥揶揄道。 顾谶汗颜,“我确实不太能吃辣。” “你那个朋友一起来吗?”夏弥想了一会儿,才说出存在感很低的路明非的名字。 “他跟亲戚一起回去了。”顾谶说道。 “他胆子真小。”夏弥随口道:“明明喜欢那个挺文静的姑娘,但连看都不敢看。” “你怎么知道?”顾谶吃了一惊,难道路明非的单恋在这个学校路人皆知? “拜托,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么。”夏弥撇嘴,一副‘就是这么简单’的表情,“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跟看别人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顾谶好奇道。 夏弥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你这么想知道,该不会还没谈过恋爱吧?” 顾谶干干一笑,不说话了。 …… 他们吃的是面。 华灯初上,店里隐隐弥漫热气,到处是客人吃面时的吸溜声。 “上次你带我来的就是这吧?”夏弥说道:“这家面有那么好吃吗?” “面吃起来方便。”顾谶说。 夏弥一听就摇头,“看来你是真没谈过恋爱,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你怎么能这么回答呢。” 顾谶将擦好的筷子递过去,随口道:“那该怎么回答?” “一般女生这么问的时候...”夏弥声音压低,当看到对面之人竟然真的在认真听的时候,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顾谶眼角一跳。 “你还真信我说的啊?”夏弥打趣道。 顾谶哼了声,“还不是你说的像那么回事。” “等你以后谈了恋爱,自然就知道了。”夏弥摆摆手,然后撸起袖子,开始吃面。 她的语气太过随意,好像是个中前辈一样,有足够的的前车之鉴,并且很不屑于跟大龄少男讨论感情问题,甚至都不想给他上一课,教他‘跟喜欢的异性相处时需要注意的几大要素’。 但顾谶反倒认为她是在逞强。 明明是初学者,偏要用无所不知的高深莫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空洞,以及在没心没肺的笑容下格格不入的虚无。 “加醋吗?”顾谶问。 夏弥被烫得仰头哈热气,完全没空闲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虚点着,示意只要一点点。 顾谶就倒了一点。 在低头吃的时候,夏弥眼睛眯了下,她还以为对方至少会作弄她一下,而且有这么好的机会,谁会放过呢? 但没有,他就像个乖宝宝,任由你怎么开玩笑,他都秉持着自己世界的运转,就像给路明非开家长会时的样子。 这一刻夏弥忽然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以后一定会跟一个贤淑的女孩子恋爱,这样才不会在爱情里受伤。但如果这是一种伪装,那他必然是戴上了洛基的假面,是最具城府的使徒,也是最难缠的敌人。 最轻松的方式,就是杀掉他。 “太酸了吗?”顾谶忽然道。 他吃得快,吃好发现她好像在走神。 “是有点酸。”夏弥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低垂的眼帘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遮住了变幻的眸和心中所想。 她看起来胃口不错,虽然吃得慢,但面大概还符合口味,而见对面之人在看她,女孩就嘿嘿一笑。 “如果这时候有啤酒就更好了。” “不行。” “为什么?” “喝酒对身体不好,身材也会走样。”顾谶像是在为她着想。 “就当满足我最后的请求吧。”夏弥做出拜托的手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少女直视的眼神清澈柔软总似深情,顾谶移开目光,“说得好像以后没有机会了似的。” “是啊,我要走啦。”夏弥幽幽一叹。 “什么?”顾谶怔了下。 “我哥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得去照顾他了。”夏弥放下筷子,低声说。 顾谶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给自己的说法是,这当然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不舍,而是给自己筹划的时间太少,不能狩猎耶梦加得,所以一时间有些丧气。 夏弥托着腮,“所以能喝一杯离别酒吗?” 顾谶满足了她。 刚刚说的是一杯,后来就是好几瓶,而且她喝得爽快,一点都不像是马上要跟朋友分隔两地。其实想想也是,顾谶于她不过是夏弥这个身份的过客,如果不是因为那栋出现奥丁气息的奇怪别墅,他们甚至都不会有交集。 况且就算是人类,相识不过月余,又能有多深的情谊呢? 夏弥的酒量出奇的好,顾谶最后也没等到她说什么奇怪的话。 走出面馆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明亮的路灯下经过一对对散步的情侣,偶尔刮过一阵晚风,柳絮迷离在光影里,那些笑着的女孩子就侧头缩一缩肩膀,用外套把自己捂得更严实。 “走吧。”夏弥站在马路沿上踮了踮后脚跟,笑靥轻柔。 顾谶‘嗯’了声,臂弯搭着外套,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你快点啊。”夏弥倒退着走,在看他。 “刚吃了饭。”顾谶有理由走得慢。 夏弥脚步一停,在他走近的时候忽然打了他肩膀一下,然后跑到前头,挑衅地昂起下巴,像是在等他追上去还回被打的这下。 顾谶眼睑低了低,唇边抿起淡淡的笑意。 夏弥见他不为所动,不禁蹙眉,然后猛地跳到他跟前。 “你来追我,看看谁跑得快。”她说。 顾谶敛眸,突然执着的女孩刚刚够到自己的下颔,定定看着自己,莫名娇憨。他轻轻点头,说了声‘好’。 …… 夏弥在次日的清早离开,没有道别。 后来顾谶走上阳台,远眺她的方向。 身后书桌上的素描纸被风翻动,散落一地,就如昨夜如雪般的飞絮,少女迎着光,银铃般的笑声悠然远去。 7.重启 那个女孩是在她快要毕业的时候离开的,而现在,路明非还有三个月零四天就要参加高考。 网吧里。 “干得漂亮!” 熟悉的场景再度发生在眼前,看着屏幕中自己惨死在队友的手雷之下,路明非憋了老半天,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对顾谶的赞扬。 --天知道自己有多聚精会神,不仅要提防着敌人,还要跟顾谶斗智斗勇,而这次自己都已经抱起了大狙,准备苟起来,可还是被厉害的队友找到了,就离谱。 “不玩了不玩了。”路明非连连摇头。 就在顾谶以为他要开一把星际的时候,发现他正盯着qq看,不用猜也知道,他看的是那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头像。 是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他几乎没见过对方头像跳动。 果然,路明非抓了抓脑袋,难掩失望之色。他鼠标几次滑到那个头像上,但都没敢点开。 在发现身边之人的注视后,连忙把qq退了,还直接下了机。 “急着去表白么?”顾谶故意道。 路明非脸一红,“是婶婶让我早回去。” “噢。”顾谶拖了个长音。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留学的事怎么样了?”顾谶边关机边说。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玩游戏,只是闲着无聊,刚好跟路明非搭个伴。关于留学这事儿,他也是偶然听路明非提过一嘴,语气更像是自暴自弃。 “就那样呗。”路明非耸耸肩,“没有一所大学愿意录取我,不过那些美国人真客气,回复信里全是感谢,你说是不是因为花的那好几百美金的申请费啊?” 如果是别人问,他还能顺着话胡吹乱侃几句,但问的人是顾谶,他当然不会有的没的瞎扯。 他确实申请了美国的大学,但这肯定不是他的成绩太好大有希望,对于他的成绩,人人都有不同的评价方式。 班主任是说他拉低班里的平均分,婶婶是嫌弃他老路家的基因不行,反倒路鸣泽还安慰了他一把,不过是在‘夕阳的刻痕’的qq上--小胖子很体贴地说成绩算个屁,我行我路才是我们这种人该做的!还说他是个好女孩。 路明非可谢谢他了。 实际上临近高考,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耳边咆哮,大声告诉他末日就要到来,他应该昂扬地焕发斗志,像杀气横溢的斗鸡一样扑在卷子上,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的时候,只有顾谶让他别急躁,放平心态,还愿意听他的吐槽和啰嗦。 而出国这件事,却是婶婶一力主张,押着他把申请表给填了,还十分慷慨地付了每所学校的申请费,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没有人能忤逆。 “我没申请过,不知道,但我打过交道的美国人都很不客气。”顾谶托着下巴,笑得漫不经心。 路明非撇嘴,倒不是不相信他的话,而是能跟他打交道的美国人多半也是搞假酒的,那种货色会跟你客气嘛? “不过你也别沮丧,说不定就有大学愿意收你。”顾谶说。 “除非他们眼瞎了或者有竞技类游戏专业。”路明非只当他是在安慰自己。 “不过陈雯雯怎么办?”顾谶问道。 路明非知道他的意思,就算以前生长在同一座城市,但高中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且不说以后还见不见得到,即便是见到,肯定也不是原先那样了。就他跟陈雯雯目前的关系来说,毕业后再见到大概只剩下点头的交情。 “我再想想。”他犹豫着开口。 其实这话也就能跟顾谶说一说,换成别人他恐怕早笑着敷衍过去了,就算别人知道他本身是个废柴,他也不会在人前露出伤春悲秋痛苦后悔的样子。 顾谶给他点了个赞。 路明非也暗暗给自己加了个赞。 然后话锋一转,他尝试反击,“那个漂亮学姐呢?” 所谓的贵族中学就是有一点不好,西式的东西学得不伦不类,顾谶一听这‘学姐’的称呼就有点脚趾抓地。 “谁?”他貌似疑惑。 路明非知道他一惯会装傻充愣,“当然是仕兰中学以前的舞蹈社团团长,你最后一个租客,请吃饭喝酒的对象...” “好了好了。”顾谶赶紧打断他,“我跟夏弥就是普通认识。” 说完他就起身走了。 路明非看着他的背影,笑得有些猥琐。普通认识你还记得人家的名字,还请吃饭喝酒?不过他本来是拿顾谶打趣,可笑着笑着就有些不忿了,虽然他也请自己吃过肯德基,可快餐跟面对面坐着喝酒聊天能一样吗? 果然,男人只要认识了好看的妹子,甭管关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进展,见色忘义的属性就已经提前点亮了。 …… 可能是因为季节的缘故,躁动的不只是那些面临高考的学生。 疾驰而过的车,街上的飞尘,还有门可罗雀的面馆和石锅鱼店。顾谶臂弯上搭着衬衫外套,慢悠悠地走着,路过的时候顿了顿,后来大概是不饿,就走开了,炽热的阳光晒得他皮肤生疼。 回到家倒是很凉爽,这也是这种老别墅唯一的优点了,就算不开空调也不觉得热。只不过客厅的落地窗前不再有支着长腿练舞的身影,当把衬衫挂好,楼上也不会出现趿拉着拖鞋的声音,只有一片安静,顾谶曾享受也喜欢的安静。 有的习惯很好养成,可戒掉却难,哪怕是无数次给自己暗示,但当接触到熟悉的某个场景,往事就会在脑海中重演,如潮水般翻涌,退了又来,强迫你回忆起那些想刻意忘掉的东西。 顾谶冲了凉水澡出来时,放在老沙发上的手机嗡嗡得不知响了多久。 他戴好眼镜,不出意外是路明非的电话,甫一接通就从听筒里传出这家伙咋咋呼呼的声音。 “你干嘛去了,怎么才接电话?我告诉你个惊天大新闻,你听了绝对不敢相信!” “你被美国的大学录取了?”顾谶边擦头发边说。 “...我这还没说呢。”路明非感觉就像憋着一口气好不容易从水里爬上来,但还不等他喘口气就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美国真有电竞游戏专业的大学?”顾谶又来了句。 电话那头,本来就觉得这事儿不靠谱的路明非脑袋又耷拉了几公分。 不过他在顾谶面前嘴硬惯了,“保不齐就是图我游戏打得好呢,不想错过一天才。” “那你这么说,我也能去。”顾谶幽幽道:“我能把那些世界名酒低价卖出去,让大家都能喝到,也是偏门型人才啊。” “……”路明非。 能把倒卖假酒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是独一份儿。 8.至暗 “这事你怎么想的,会不会是骗子?” 顾谶歪头夹着手机,一边倒水一边给出最靠谱的解释。 路明非那边应该在激动之余也苦恼了很久,一听他这么说,马上就跟着往下溜,“对,我听说要是录取的信,会夹着很多表格和介绍材料,厚厚的一摞。可我收到的就只有一封信,还是用中文写的。” 去年他们学校有一个男生申请成功了,巨拽,那小子带着睥睨群雄的眼神,把那摞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在一帮女生艳慕的目光里很是不耐烦地说,那么多材料呀,我怎么填得完?让我爸给我搞个打字机来敲! 对于路明非来说,被美国的大学录取这件事不吝于中了一张彩票,但冷静下来后又难免打怵。信上说第一时间让他联系那个古德里安教授,却连个联系电话都没给他,这是拿他寻开心呢? “信里怎么说的?”顾谶问。 “说我优秀...”跟相互知根知底的人聊这个,连路明非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美国大学昏了头才会给他发录取书。 “学校叫什么名,用不用我给你上网查查?”顾谶像极了替他考虑,担心他被蒙骗的老知己。 路明非感动不已,但还是连连拒绝,一是信不过顾谶网上冲浪的水平,二是他刚刚才听追到报摊这的门卫说,他还有个包裹忘了拿。 “你走的真着急,还没签收呢。”门卫不满地递给他张单子。 路明非刚才一看完信,连楼都没上去,第一时间就跑到报摊老大爷这借了电话打给顾谶,完全是好兄弟遇上事后找最铁的老伙计拿主意。 “信还要签收?” 那边许是放下了电话,顾谶这边没太听清下文,不过也没过几分钟,听筒里就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包裹里还给我带了部手机!” 路明非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而顾谶建议他上楼回家,让精明的婶婶给他参谋参谋。 挂断电话后,顾谶走到门外,清新的风不辨方向地吹过来,他张开双臂,仰头看着太阳,像是拥抱。 不用费力去想,他也能猜到此刻路明非家里是何等的喧闹,鸡飞狗跳不至于,但堪比过年是真的。 除了只敢小声发表看法的光绪帝路谷城,以及铿锵有声手握大权的太后婶婶外,还有小胖子堂弟路鸣泽,他一定会像李莲英一样永无止境地嘀嘀咕咕,而路明非这个小黄门就像个鹌鹑一样缩在沙发的一角,等待着来自太后生杀予夺的宣判。 但这都跟顾谶没多大关系,他的目标从始至终就不是这一家人。 云层倏忽而过,太阳渐渐偏斜,挡住的阳光变得晦暗,他转身上楼,走进书房。 简单的书架上整齐放满了不同门类的书,都是崭新的,看得出买书的人是一点都没看,所以这些书上就只有夏弥翻过的微微折痕。 顾谶手指在书脊上轻轻拂过,从抽屉拿出一沓信纸,顺手从笔筒里捏了支铅笔,坐下开始写。 --“亲爱的弗罗斯特,我的老朋友,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 “婶婶说明天就给那个学校的古德里安教授打电话,可能要见一面。” 晚上的时候,顾谶接到了路明非的电话,这小子声音闷闷的,不知道是在哪给他打来的。 “去看看也好,叔叔婶婶一起去也能给你壮胆。” “你不去么?”路明非这才犹豫着说出自己的意图。 虽然婶婶一句话就能他未来的人生做主,但他还是想要争取一下,起码顾谶如果也在,他到时候不至于像案板上的鱼连扑腾都做不到。 “好啊。”顾谶一口应下,“到时候我也问问,说不定也能上个外国大学。” “那等定下了再联系。”路明非笑起来,心里松了口气,“你现在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到呼呼刮风了。”路明非很机智。 “嗯,打算去酒吧,看看有没有生意。”顾谶的确是边走边说。 “千万别再去招惹那些穿貂戴金链子的大哥了!万一你再被人打了,今晚我可能赶不过去。”路明非有些着急,颇有种苦口婆心劝浪子回头的架势。 “知道了。”顾谶失笑。 路明非又再三劝他后,才不太放心地挂断电话。 四下漆黑,远处路灯忽闪着,像是出了故障,手机屏幕一点点熄下去,顾谶将信封放进邮筒,站了半晌才走。 绿色的邮筒有漆剥落,看得出已经上了年份,孤零零地伫立在那,像是无人旷野里守望的旅人。 …… 在这座南方的小城里,有一家鲜为人知的叫做归途的酒吧,只在深夜开放。 路明非来过一次,当听说顾谶挨了揍的时候,他倒提着刚买的那瓶酱油就跳上了出租车,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结果出租车司机压根儿没听说有这么一酒吧,愣是在外环路绕了两圈,等路明非好不容易按照顾谶发来的地址赶到的时候,老顾的鼻血都快干了。 路明非很够义气,当即就叫嚣着要冲进去,大不了多一个脑袋开瓢的人,今天这口气也要找回来。那时候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英勇得像是《星际争霸》里最后冲锋的狗。因为他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被人打了,他恨不得跟人玩儿命! 顾谶只是看着他,没说话,后来干脆装晕,路明非吓坏了要送他去医院,这才作罢。 现在,他就站在这家归途酒吧的前头。 夜里起了雾,淡淡地在空无一人的老街上弥漫,很奇怪,黑暗好像对这里格外眷顾,一点星光都没有。路灯从远到近一盏盏熄灭,灯丝最后的那点光也很快被吞噬掉,只有面前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奇诡的彩色光。 酒吧里面没有刺眼的聚光灯,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光,白色高亮的水晶大吊灯下,围着一张西式的大圆桌坐满了人。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穿着各异,无一例外都是男帅女靓,即便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家伙也绝对是广场大妈杀手。 他们应该是在密谈,说话的声音只容在座的人听到。 某一时刻,一条彩带忽然从天花板上垂落,刚好到圆桌的中心,打断了场间的窃窃私语,众人懵然抬头,好像不明白在这种严肃的场合怎么会突然掉下这个。 “hello~”然后伴随着怪诞悠长的语调,一道身影顺着彩带滑了下来。 顾谶踩在坚实的红木桌面上,面朝又惊又怒的众人,笑容狂悖地打了个响指。 下一秒,众人头顶的水晶大吊灯在一个忽闪间陡然熄灭,瞬间陷入漆黑的酒吧里只有灯丝中诡异流窜的火花。 然后,黑暗中出现了并飞的萤火虫,那是一双双流动着淡淡金色的瞳孔,而那个老家伙的眼睛,金光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哇哦。”顾谶发出一声轻呼。 声落下,更为盛烈的光芒自他右眼瞳中喷薄而出,那是幽冷纯粹的白光,出现在金色不曾触及的深海,就像是屹立千年的灯塔,仿佛漩涡般吞噬着临近的黑暗,令那一盏盏渔火黯然失色。 9.权能 恐慌于瞬间蔓延,在起身时椅子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里,有人跃身而上,还有古老的语言在低吟。 黑暗的环境仿佛无边的深海,那在众人需要仰视的前方,白色的光焰仿佛是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发出无声的咆哮。在他的注视下,那一双双愤然的黄金瞳如风中烛火般黯然熄灭,顷刻被夺去所有的光明。 冲阵的人倒飞而回,吟诵之声戛然而止,重物落地,桌椅崩裂,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哀嚎此起彼伏,黑暗中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攥着他们的心脏,抽取着曾被窃取的权能,如死神般左右着他们的生命。 “你到底是谁!”在死亡的涡旋中,之前还端坐首位的老家伙狼狈且虚弱地趴在地上,发出不甘的怒吼,先前湛湛的黄金瞳如冷掉的火炬。 但没有人给他解惑,因为今晚他们的集会,那个能认出顾谶是偶尔来这边兜售假酒的二道贩子的经理,今晚恰好调休。 电路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火花,眨眼就烧到了桌布,然后是那些高度酒,橙红中出现了蓝色的焰边,燃烧了黑暗。 烟和火模糊了视线,他看到了一个个躺在地上姿势怪异的同伴,如他一般黯淡了瞳光,皮肤是如骨般的惨白。不再沸腾的血液在告知他们,已经失去了千百年来所得的馈赠。 他看到那个给他们带来恐怖的人步伐轻佻地走出门口,消失在视野尽头。 名为归途的酒吧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里边浓烟滚滚,外边的薄雾却散了。 夜还深着,这里是老城区的街头,顾谶背后是渐而明亮的火光,他在台阶上停了停,好像某种留恋。白焰般的瞳恢复平静,星光似乎也开始眷顾这里,他伸出手去,起初是一两滴,转而是零星的小雨落了下来。 摊开的手心里有一个封口的小玻璃瓶,鲜红晶亮的粘稠流体如熔岩般沸腾。 他在不短的时间内踩点,才盯上了这么一股没太深背景的小团体,可惜能提纯的龙血实在杯水车薪。 “好雨知时节。”顾谶轻声说。 等他朝前走去的时候,路灯在忽闪中由近及远地一盏盏亮了起来,像是指引通向未知旅程的南瓜灯,光影里飘着细密的雨丝。 …… 次日,丽晶酒店,这座小城里最豪华的酒店,全球连锁,五星级。 叔叔一家子正坐在大堂吧里等着那位古德里安教授。 路谷城腆着肚子在给儿子传授失败了半辈子总结出的人生经验,而被指点的路鸣泽全心全意在跟喝茶时送的黑巧克力作斗争,完全记不住他在说什么。路谷城转而就开始科普黑巧克力,说这是个好东西,富含多巴胺,吃进嘴里可以让人产生幸福感。 婶婶就开始抱怨他的嘴一刻也闲不住,“没看到你那大侄子都听烦了,现在不见人了么?” “明非呢?”叔叔后知后觉,屁股从沙发上抬起来。 虽然是他跟古德里安教授约的早饭,可今天的主角是路明非,如果正主不见了,那还吃什么早饭? 好在路鸣泽指了指门口,他们才看到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什么人的路明非。 当然,这不是路鸣泽眼尖或是担心他,而是一直在防着他跟自己抢黑巧克力,所以虽然没在听路谷城说什么,可注意力有一半是在便宜堂哥身上的。 此时的酒店门口,特意打扮过的路明非有些焦急地来回踱步,像是心神不宁。 小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昨夜老街的大火烧出了一家酒吧的事在早上就传了个遍,也就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那里还有家酒吧,而且光从废墟看就知道装潢不错,也是很上台面的。 但正因为它的名不见经传,以及能将酒吧烧彻底的火势竟然没有波及两旁的建筑,所以一时间有不少小道消息在街坊里乱飞。 光路明非听到的就有七八个版本了。 但因为婶婶早上催得急,他一直没得空给顾谶打电话,眼下到了酒店才在前台借电话拨了过去,却没人接。 他记得昨晚顾谶说要去酒吧,所以现在心里担心得要死。而就在路明非下定决心要到他家里去看看的时候,从不远处经停的公交车上走下个人。 路明非撒腿就跑了过去。 “怎么了?”顾谶看着他像是愤慨又像是要哭的模样,还以为那位婶婶终于开始动用武力了。 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刚才喝茶的时候酒店里送了巧克力,被路鸣泽抢走了。” 顾谶看着他不自然移开的视线,声音一缓,“待会儿我给你买,咱吃白巧克力。” 以路明非的脑筋,是不可能想到他明明没来过这里,可说的却是‘白巧克力’而不是‘巧克力’这一点,当下只是挠头一笑,说别让美国的教授等急了。 在两人走进酒店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侍者打扮的人在跟路谷城说着什么。 一看到路明非,叔叔马上招手喊,“你这孩子跑哪去了,快过来!” “您就是路明非先生吗?”衣冠楚楚的侍者走到顾谶面前。 路明非下意识要答应,可一看才发现这家伙根本不是对自己说的,敢情还认错了人?这就让平生第一次被人冠以‘先生’称呼的路明非有些不忿。 “不是他,这位才是。”还好叔叔是个老江湖,面对这种小场面游刃有余。 路谷城是认识顾谶的,仅限于知道名字,碰到过两面。 就真的是两面,一次是看到他跟大侄子一人一瓶营养快线从网吧里出来,披着个至今都认不出牌子的西服外套,扶着镜框笑的时候像极了当地社团的白手套。 另一次是在咖啡店里,他在跟一个穿着唐装的外国人喝咖啡。当时路谷城隐约听到了一句蹩脚的英语,好像是‘i'mfine,thanks,andyou?’ 这时候,侍者也反应过来了,不好意思地致歉,然后说古德里安教授把早餐安排在了九楼的vip旋转吧。 叔叔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说什么,比如自己也是这的熟客了,怎么没听说过还有vip旋转吧这东西? 不过因为有顾谶这外人在,他不想露怯,这是久在社会历练的经验。 而最了解他的婶婶,一见他这副德性,顿时对这美国学校肃然起敬,瞬间忘记了此行的目的是为了验证那封信是不是个骗局。 至于旁边的小胖子路鸣泽,则在瞅顾谶的手腕,在反复确认他戴的是不是电子表。实在是西装跟电子表的搭配太超前了。 之后,vip电梯直接把他们送到了顶层。 10.约见 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个银色头发的魁梧老人就迎了上来。 他朝众人扫视了一眼,在顾谶脸上略一停留,就准确地握住了路明非的手。 “你好!路明非!” “...你也好,古德里安教授。”路明非大概能猜出对方的身份,同时心里不禁感叹这美国人的手劲就是大,他瘦弱的小手被捏得一阵疼。 所谓的vip旋转吧其实也没多么不同,只是因为所在的地方而具备了门槛,所以才看似有了格调,只不过也要看是谁来用。 显然路明非就对这地方不太适应,眼神还有些怯怯,但在古德里安的眼里,他能来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所以说有时候也不必妄自菲薄,或许你觉得自己平凡普通,但说不定在有的人眼里,你反倒无比重要。 只不过古德里安好像有些兴奋过了头,一时间大伙大眼瞪小眼,他竟没抛出一个话题,哪怕是能暂时缓和尴尬的寒暄也没有。 路明非看向顾谶,疯狂暗示这古德里安教授像极了周末在商场附近,忽悠小学生去上英语补习班的老外。 顾谶就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古德里安当然看不懂他们的奇异交流,这是不在教科书上的。 用中文来形容就是‘会心’、‘意会’,是需要默契才能培养出来的。用路明非的话来讲,那就是两个废柴之间的心灵感应,或者干脆了说,是‘狗言狗语’。 所以这时候就得需要老江湖出马,路谷城清了清嗓子,强调自己存在的同时,也以示自己要说话了。 “您好,古教授,我是路明非的叔叔。”老江湖一紧张,直接忘记了眼前这教授的全名。 古德里安呵呵一笑,像是有些脱线,“你们叔侄长得还真不像啊!” 这话就让老江湖没法接了,他脸上有些尴尬,一时让原本打算雌雄双剑合璧的婶婶打消了配合的念头。 之后,众人开始享用早餐,是鲑鱼卷和鲜榨柠檬汁。 吃饭的时候,路明非悄悄用手肘捅了捅顾谶,示意他不要老顾着吃,别忘了今天来的目的是给他掠阵。 顾谶就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但看他盯着芦笋像是在研究一会儿怎么吃的模样,俩人的配合像极了魏延和马岱。 在此期间,古德里安表示卡塞尔学院会录取路明非,是因为他的各项能力相当全面,看出他未来有很大的潜力。两者一碰撞,那就是千里马遇上了伯乐,绝配。 叔叔开心地吃着鲑鱼卷,浑然没有之前的尴尬,也将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话抛在了脑后,各种对卡塞尔学院的彩虹屁张口就来,根本不带重样的。 古德里安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是他们一直关注着路明非,对他周围的一切甚至连他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一清二楚,还真以为这满嘴跑火车的中年人对卡塞尔学院有多了解。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他才是学院里的教授,外派的高级专员,屠龙的中坚力量。 当然,古德里安很清楚,这个瞎扯淡却一点都不耽误吃鲑鱼卷的中年人,以及眼前的几人,是路明非身边最难缠的,是此行最大的阻力。但换句话说,他们也是唯一陪在路明非身边,唯一会为他着想的人,各种意义上。 所以他在来时准备的很充分。 给婶婶观赏的是美国教育部注册的正规大学执照副本,这就让最仔细的女人打消了狐疑。 给路鸣泽看的是卡塞尔学院的相簿,同时热情地将照片上那些古典而设施豪华的建筑一一介绍。泽太子的眼睛就陷入了这座翻新的中世纪城堡里。 给顾谶看的同样是照片,是那些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后的学生,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从照片上就能看出他们的自信,而他们的穿着和拍照时的环境又不经意间昭显了他们的财力。 这显然是在告诉他,只要从卡塞尔学院毕业就不愁一份高收入的工作,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让你的朋友来我们学校深造。 期间,古德里安的目光第一次从路明非身上移开,紧盯着看照片的顾谶,在观察他的反应。 他是路明非的朋友,两人差不多从三年前开始交往,但尽管诺玛那里有一份有关他的详细资料,古德里安在来之前,学院里对他此行的讨论中,依旧给这个年轻人打了个问号。 不是因为他有多危险或代表了什么变数,而是因为他的普通,从高中毕业后就开始打工,各行各业基本都接触过,而体内的龙血浓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芸芸众生里很是平凡的一个。或许他唯一的不平凡,就是跟路明非成了朋友。 成为了s级混血种唯一的朋友。 这算是目前的一个谜。 此刻,在古德里安的注视下,顾谶手托下巴,饶有兴致地翻看着那些照片,不时会跟坐在身边的路明非点点头,后者开始还忸怩,后来干脆就凑到他身边一起看。 最后就连路谷城都来了兴趣,看了几眼后就开始对上边的成功人士评头论足,比如这块手表多少钱,那身西服一看就是私人订制,可能是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最后还不忘赞美一下美女的身材。 顾谶索性把照片都放到他面前,让他慢慢品鉴。叔叔很高兴,可当察觉到来自婶婶的凝视后,顿时讪笑着双手离开照片。 “你们对明非哪一方面最满意?”顾谶问道。 旁边的路明非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这是他最想知道但没有勇气问出来的。 古德里安教授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当下愣了愣,“都好,我们招生看的是学员的综合素质,并不是很在意成绩单。” 路明非嚅了嚅嘴,“可你们学院还开奖学金,条件对我来说好得过分了。” “奖学金?”顾谶也很配合地表现出惊讶,像是第一次听说这回事。 路明非脸色红了红,的确,光是给他奖学金这一项就很是离谱,宛如把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安排给了邢道荣。 而古德里安也意识到这是个严肃的问题,斟酌道:“其实还有一些其他原因,你的父母是我们学院的名誉校友,对我们学院的重要研究项目有过捐款,而且我们会优先录取校友的子女。” 老路家的四口都懵了,路明非是太久没听到有关父母的消息,而叔叔婶婶则没想到路明非的父母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能让他被美国的大学录取。如此一来,他们原本还期盼的‘将来让路鸣泽也上这个卡塞尔学院’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化为泡影了。 马上,路明非就急切地问:“那我能见到他们了吗?” 11.笑容 面对路明非的迫切,古德里安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们,只是听说他们一直在研究一个很重要的课题,所以这些年都在南美的丛林里钻进钻出。” 然后在路明非瞬间黯然,可见失望的表情中,他连忙道:“不过我有一张他们的照片,还有你妈妈为了这件事写给学院的信。” 说着,他把相册最后一页,那张唯一背面向外的照片翻了过来,放到路明非面前。 路明非低头看去,像是汲水的乌鸦,明明是照片而已,却忐忑不安。 顾谶也看了过去,照片上是卡塞尔学院夏时的花园,远处依稀是古典奢华的图书馆,近处则是爬满青藤的蔓墙,绿得沉郁而通透,一男一女携手在里边散步。 笑容文静的女人穿着一件纯白的居家棉裙,当顾谶看到她时,就大概明白路明非为什么会喜欢上陈雯雯了,这像是潜意识里的一种吸引。 一旁的路明非伸出手指,轻轻地触摸照片上两个人的脸。那张往日能用笑容表达出各种情绪的脸,如今却是让人读不懂的复杂,就像是低落和难过。 仔细瞧,照片上的那一男一女看着彼此的脸,笑意融融,也无怪路明非会露出这种神情。 “两个都上了岁数的人了,还挺浪漫!”婶婶啧声,发表了精要的评论。 叔叔自然是附和着点头。 古德里安不好评价,就把路明非老妈给学院写的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是打印出来的,路明非这边正一字一句地看着,就听这位老教授用无比深情的语调,和不太标准的发音说了句‘明非,爸爸妈妈爱你。’ 这实在出人意料,转达得也格外生硬,原本催人泪下的话让他说出来,就有种令人发笑的错位感。叔叔一家没绷住笑了出来,路明非跟古德里安也都笑了,餐桌上的氛围融融洽洽。 顾谶看着路明非有些僵硬的侧脸,隐约能看出他笑容下的勉强和就快要哭出来的抖动。 “要不去一下洗手间?”他说道:“之前你不就说憋着了嘛。” “嗯。”路明非马上点头,这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想为什么每次在自己内心生出逃避念头的时候,顾谶都能猜到,且会先说出来让自己免于难堪。 他低着头朝洗手间那边走去,长长的餐桌上因为正主的暂时离开而一下陷入奇妙的安静。 平时跟那些哥们儿在一起时总能找到话题的路谷城,这时候竟诡异得没了话说,好像总被他看矮一头的路明非才是他在这种场合的勇气来源。 顾谶慢悠悠地将餐盘里丰盛但不足以饱腹的早餐吃完,这才说道:“其实没什么可笑的。” “什么?”不光古德里安,就连叔叔一家都有些愣。 “多感人呐。”顾谶说道:“过了那么些年,明非的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即使是由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么区别。‘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这跟写在纸上不一样。” 古德里安神色正式了一些。 倒是叔叔一家有些不以为然,不明白这个来混吃混喝的家伙突然在说什么,也或许是因为他明明是个外人,偏偏给到了很缺爱的蔫小孩他们不曾给到的关怀。 “明非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高兴。”古德里安的语气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那你高兴得有点早,顾谶在心里说。 少顷,路明非耷拉着脑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冷着脸的漂亮女生。 古德里安给众人介绍,“她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学生,陈墨瞳,华裔,这次作为我的陪同。诺诺,这几位就是我们新同学路明非的朋友跟家人,你怎么那么晚才来?” 后一句是对那个漂亮女生说的。 “我昨晚吃了大排档,肚子不太舒服,刚才一直在洗手间。”陈墨瞳随手摘下棒球帽,清丽的小脸更直白地呈现。 古德里安的反应是很遗憾,“吃大排档怎么能不叫我一起去呢。” 顾谶觉得路明非跟这个女孩刚刚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从他有些躲闪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来。跟以前一起上网,这小子误喝了他的营养快线,然后偷偷观察他的时候一样。 陈墨瞳很漂亮,是那种具有攻击性的漂亮,已经渐渐开始强烈的阳光泄进来,她坐在最靠窗的位置,自顾给面包抹着黄油,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明明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能让人看出那种骄傲的自信。 原本餐桌上其乐融融的气氛就被顾谶之前的话破坏了不少,如今又多了一个像是有恃无恐的人,这种氛围顷刻就消散了,连老江湖路谷城都感觉到了压力。 叔叔在偷偷看陈墨瞳的手腕,看那只银色嵌钻的欧米茄表,他的神色难免落寞,不过当看到顾谶腕上的电子表后,眼睛里就又重新焕发出自信来。 陈墨瞳刚刚吃完了自己的银鳕鱼,拿餐巾的时候看了眼路明非的餐盘,大概是想要说什么,不过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坐在对面的人自若地端走了她盯了有一会儿的餐盘,一口就把那块没动的银鳕鱼吃了。 看着那个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先前想说的话完全被噎了回去--她原本想吃掉那一份的。 然后偏偏路明非还一副傻笑的模样,这莫名就让她有些来气。大概是那种明明被你看全了狼狈的人,却没有等你的吩咐来言听计从,反倒在对其他人笑。这种心情很古怪。 所以,陈墨瞳就盯着顾谶看,她在来的时候看过他的资料,平平无奇,即便是长了一张在她看来也算出众的脸,也没有小女生上当。 不对,倒也不能说全然没有,那个在一年前租过他房子的舞蹈女孩,好像就不一样。 “没吃饱吗?”蓦地,她听对面之人说。 陈墨瞳挑了下眉,那双带点妩媚的眼睛就像是明快的刀子。 “这个早餐,可以再来一份吗?”顾谶看向古德里安,笑容爽朗,就好像他觉得对方也要这么爽朗一样。 “呃,没问题。”古德里安挠了挠头,忽然就想通了坐在对面的年轻人能将一千块的罗曼尼康帝,卖出100倍价格的原因。 他的笑容就是最好的武器,少有人能说出拒绝的话。 12.表白 虽然古德里安有些脱线,不过好在他还没有忘记正事。 “明非,你想好了吗?” “我还得再想想。”路明非没跟他灼热的目光对视。 一听这话,路谷城一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家伙是不是秀逗了’的神情来。 古德里安教授拿来的各种资料他们都翻看了数遍,足以确定是正经货;照片上还有若干政要跟卡塞尔学院的师生谈笑风生;还有那份给特别给路明非制定的奖学金计划,以及古德里安在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证书,和美国古生物学研究会理事的委任书都是佐证。 证明这卡塞尔学院并不是骗子,也不是昏了头,实在是路明非摊了一对很强的爹妈,在儿子人生的转折点搞出了这种大手笔的事情,他们甚至都在想怎么让哥哥嫂子把路鸣泽也办出去。 但就这路明非‘还得再想想’,真是牛逼大了。 “是卡塞尔学院的条件还不够好吗?”古德里安的脸色有点难看。 路明非摆摆手,“没有,我...” “是初恋女友啦。”陈墨瞳忽然说道。 桌上一下安静下来,路鸣泽耳朵竖起,叔叔婶婶也目露狐疑,路明非则尴尬地想钻到桌子底下。 顾谶看向陈墨瞳,后者露出个极淡的笑容,旋即便移开了视线,显然对他没有半点兴趣。 “我开玩笑的。”陈墨瞳双手撑着白皙的下巴,十分无害。 叔叔一家默契地松了口气,婶婶眼神欣慰地看向大侄子,“我们明非不会谈恋爱的,是吧?” 她觉得路明非没瞒着她偷偷找女朋友这一点,让她在家里的领袖地位还没被动摇。而且她也觉得不该有人那么瞎眼看上路明非,要说找着女朋友的人也该是路鸣泽。 “哪有,谁要我啊。”路明非就咧嘴笑,并且尝试从桌上寻摸个能嚼的东西,比如芦笋,这样他的嘴在动,就不用伪装什么表情了。 但可惜,叔叔和小胖子的餐盘比狗舔的还干净,他又不好意思站起来去够婶婶的,只能看向身边的顾谶,希冀他提前读懂了自己的心思,作为肉食动物能给他这只小绵羊留点草。 结果就看到了同样空空如也的餐盘。 不过顾谶很够意思地掂了掂手里的匙子,路明非无比懊恼自己能看懂他的暗示,这家伙竟然让他叼着这个银光湛湛的玩意儿,难道是把自己当打算找硬骨头磨牙的狮子了么? 路明非像个傻子一样嘬了嘬牙花子。 这时候,将两人无声但圆润的互动收入眼底的陈墨瞳蓦然出声,“你在升三级基地。” 路明非愣了愣,脸色忽然说不出的诡异。 这天的早餐以只有顾谶吃饱喝足而结束。 将众人送上了下楼的专属电梯后,古德里安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还没相信我们吗?可是文件都没什么问题啊,都是真的。” 陈墨瞳毫不掩饰自己的无语,“最有问题的是,你是拿着钱来招生,却还要带那么多证件来证明自己,还请人家的朋友跟家长在这里吃早餐,一副‘一整个期待住了’的表情。” “...可路明非在招生名单上是s级,如果让s级的学生跑掉,校董们会很不开心的!”古德里安显然是个好脾气,虽然被她这么直白地鄙视了,但还是想着工作。 “没事啦,欲擒故纵。”陈墨瞳耸耸肩,莫名肯定,“那家伙一定会从了我们的!” “你怎么知道?”古德里安不解道:“我看他的家人和朋友倒没什么问题,但他还在犹豫什么呢?” “他那个朋友恰恰是最有问题的,我看相比他家人的决定,那家伙的意见更重要。”陈墨瞳冷笑。 这是她刚刚在餐桌上看出来的,那个s级明显对那个朋友很信赖,诺玛的资料里倒是没标明这一点。她甚至觉得如果他跟那个初恋女友陈雯雯一起掉进水里,路明非的选择是毫不犹豫地一猛子扎下去先救他。 而如果顾谶早知道她会这么想...那他也不会把刚才那块银鳕鱼让给她。她在某种意义上想得很对,如果路明非没有选择救自己的话,那他不仅会把陈雯雯按到水底,还会把路明非也拽下来。 “顾...顾谶,为什么这么说?”即使古德里安的中文很棒,但对这个拗口难写的字还是不太敏感。 陈墨瞳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个字,“直觉。” “……”古德里安。 陈墨瞳转而懊恼地摸了摸肚子,“刚刚没吃饱,真的,要不再点一份吧?” …… 夜深人静。 “我要表白!”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无比坚决,还有些怂怂的杀气腾腾。 顾谶彼时正在网上冲浪,孜孜不倦地在猎人市场网站寻找着那个id是‘nido’的管理员。 “这么突然?”他不知道路明非又发什么疯,不过青春期的少男是这样,早上起来还蔫蔫的,可只要一看到漂亮妹子,晚上就能支棱一整晚,兴奋得睡不着觉。 “有吗?”路明非气势一滞。 “我之前都没劝动你,现在是谁这么大本事给了你力量?”顾谶开着玩笑,“不会是叔叔跟婶婶吧?” “当然不是,是诺诺啦。”路明非讪讪道,浑然不觉他在提起这个女孩的时候,语气跟平时大不一样,有点像得到主人激励的好狗。 “诺诺?”顾谶上下唇一碰。 “就是白天那个叫陈墨瞳的漂亮女孩。”路明非生怕他忘了,还顺带解释了诺诺之前就加了他的好友,俩人还打了两盘星际。 总之,是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女孩主动加上的他。 顾谶‘哦’了声,“她怎么鼓励的你?” “教我怎么追女生。”路明非有些腼腆。 “怎么追?” “对女孩最重要的是幸福感,追女孩要破釜沉舟!” “怎么个破釜沉舟法?”顾谶问。 路明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试探道:“我怎么感觉你问得这么敷衍,你是不是在忙啊?” “那倒没有。”顾谶登出网站,在网上,他根本抓不到那个永远只会猥琐地躲在暗处的家伙的尾巴。 “对所有人大声说喜欢她,把男人的尊严和未来都赌上去!”路明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想起了诺诺不久前对自己说的话,像一把钢刀正中他的狗头,血花四溅。 “...她这么教你的?”顾谶刮了刮脸颊,平心而论,即便他是个男人都觉得尴尬,那可想而知被这么对待的女孩了,尤其还是根本不喜欢你的女孩。 路明非被他的语气搞得一时噎住,刚涌上来的三分热血就凉了一半。 “你觉得不靠谱吗?”他小心翼翼道。 “我没追过女生,不知道。”顾谶说:“不过我支持你表白,勇敢诚实地在她面前说出来就好。” 路明非干巴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起码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 “你不是没谈过恋爱么,怎么听起来像是过来人?” “可能电视看得多。” “那倒是。” 接着,俩人不经意间聊天的方向,就往最近哪部剧好看去了。 还是顾谶把话给拽了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深红色的玫瑰花和古典音乐,诺诺给我出的主意,我也觉得很棒。”这显然是路明非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要不要我给你租辆跑车?”顾谶说道。 “那倒不用,陈雯雯不是那样的女孩。”路明非肯定地说。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他还邀请顾谶届时一定要来当见证人,这将会是他迄今十多年的人生里最英勇大胆的一次! 13.僚机 老实说,顾谶并不觉得路明非的表白能成。 因为就算陈雯雯是块石头,也知道路明非喜欢了自己三年,但两人的关系至今都是朋友未满,可见流水无情。 文艺的女孩或许会喜欢鲜花和音乐,但最多只能算爱好,如果仅凭这两种东西加一句‘我爱你’就能把自己交给一个不喜欢的人,除非她平时看的书是...算了,实在想不出有这么蠢的书。 陈墨瞳瞧着那么精明,同为女生,她不可能想不到这点,但还是这么撺掇路明非,可能是为了让他彻底死心,跟过去告别然后去美国,也可能单纯是为了玩他。 不过顾谶这边既没什么好主意,也没太多闲心放在陈雯雯这件事上,本来就无结果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除非陈雯雯真的是和路明非一样闷骚,也喜欢了路明非三年但不愿意跟他说,只等一个表白就嘤咛一声欢快地扑进他的怀里,让他抱着自己原地转圈圈...顾谶只是这么一想,连画面都没出,脑袋瓜就嗡嗡得。 虽然现实充满了离奇,但还不至于这么离奇。 但他还是低估了生活的狗血程度,电话挂断才没多久,在他刚从床底下扒拉出盖了一层灰尘的行李箱时,手机又响了。 顾谶的联系人少得可怜,所以一猜就知道是路明非。 开了免提把手机丢到床上,里边传来那家伙想克制又完全忍不住的笑声,十分荡漾。 顾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表白成功了?不会吧,这才多久,有半个小时么?莫非陈雯雯真的是闷骚?疑问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他承认在他为数不多的人生中,路明非是最特别的一个,他的脑力跟不太上对方的倒霉程度。 thiskidisabug. 在他走神的时候,路明非压抑着兴奋说:“我们文学社要搞一次毕业聚会!” 顾谶‘哦’了声,就这啊。 “你这态度怎么回事?”路明非皱了皱眉,对他在最关键的事情上没能领会到自己的暗示有些失望,然后就补充道:“是大伙一起凑钱去电影院包厅看电影。” 顾谶懂了,“你想趁此机会...”在大家面前献个丑? 路明非连连点头,激动道:“没错,你说是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电影院的小厅、电影、音乐和玫瑰花,简直啦!” 他觉得要是这样还不成,就太没天理了。 顾谶也觉得天时地利都具备了,只要没人捣乱,路明非的表白行动是能成功的。届时不光会惊掉在场众人的下巴,这一消息也会像长了翅膀一样疯传,他必将在仕兰中学扬名立万,所谓‘此獠当诛榜第一’的楚子航也要被压下风头。 “还有还有,最重要的是明天陈雯雯要陪我一起去买电影票!”路明非呼哧喘着气,像是斗牛看到了红裤衩。 顾谶怔了怔,觉得路明非的表白之路真的全是转折,主要是这家伙每次都一惊一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陈雯雯在倒追他。 “需要我应援吗?”他很大度,好朋友要做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他必须慷慨。 路明非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也没跟他客气,直说了请他买最贵的玫瑰花,以及到时候在电影院放古典音乐,恐怕还得打点一下工作人员。他自己的零用钱就够买自己的一张电影票,实在是寒酸得不忍提及。 而顾谶全都应下,说这些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了。 路明非感激涕零,说话时都带了哭腔,“我能有你这么个朋友真好,今后但凡你老顾一句话,兄弟上刀山下火海都不带犹豫的!” 十七八岁的少年也是第一次将‘兄弟’挂在嘴上,却丝毫没有烂俗,这一刻他豪气干云,气魄宛如民国时津门的青皮到京城地界儿上闯生路,到人家店里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和别人的指头捆在一起一刀砍下,要是没把对方吓退,就挨个手指捆下去剁。因为他能豁得出去的只有这条狗命。 顾谶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时间不长。 “感动不?”路明非抽了抽鼻子,方才的青皮气散了大半。 “我差点当真。”顾谶淡淡道。 “哥们儿就是认真的!”路明非觉得自己被小看,急于证明自己。 窗帘在明亮的月光下拂动,顾谶捏了捏眉心,毫不在意手上满是灰尘,他这么说:“刚刚还在想,说不定以后真会要你的命。” 明明四月已经回暖,可路明非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他咧嘴笑,“如果是cs的话,以后随便你扔雷。” 顾谶没跟亢奋的孩子多聊。 他用湿抹布将行李箱上的灰仔细擦去,然后打开衣橱,开始放他并不多的衣服。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时候,顾谶动作轻柔也慢,并不是怕把折好的衣服弄皱,而更像是在怀念什么。 在这座仿佛永远是微风习习,花如雨落的城市里,这幢老别墅宛若牢笼。而他就像是为了邂逅而等待。 …… 次日。 已经将自己那点小事都收拾利索了的顾谶走出门去,开始当一个合格的僚机。 他这一次将床铺下的钱都带在了身上,老式迷彩的腰包鼓得过分,尤其他吊儿郎当地披着西服,所以搭公交车的时候频频引人注目,他们大概在想这个菜贩子是不是迷了路。 一朵花店,酸牙小说里才会取的店名,却是当地最大最有名的花店。 顾谶是以前听酒业的同行提过一嘴,他给自己强大的记忆力点了个赞,不然随便找一家花店实在配不上要破釜沉舟的路明非。 报上之前路明非给他的电影院地址,让花店务必准时送达后,顾谶在路过一家贴着‘回收各种二手’的小门头时,抱着试试的态度走了进去,然后就真买到了一张据说是意大利贵族听过的老唱片。 那个留着像他之前一样稀疏胡茬的中年老板在卖给他的时候,还颇为不舍,说小年轻识货啊,我这可是非同好不卖的。 顾谶压根儿就没当真,二十八块钱的东西你跟我谈这干嘛。 然后刚在公交站牌下坐了没多久,眼前就多了一双紫色暗花的慢跑鞋,美中不足的是之前应该有运动过,上边沾了些尘土。 大概就只有顾谶会这么觉得,因为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双永远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14.诺诺 顾谶没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对面的人发出个极轻的鼻音,像是对他无动于衷态度的反应。 陈墨瞳,或者说诺诺腿弯微微曲了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跟他相隔一米坐下了,对他没有理会。 即便是昨天见过一面还共享了早餐,但他们之间也不是再见面后会打招呼的交情,顾谶只是路明非的朋友,不是她的。 等公交车的时候未免无聊,顾谶就玩手机,指节灵活地在屏幕上划过,以‘一打七’之名浏览着同行们在论坛里吹牛打屁风生水起,偶尔也会跟一下帖,然后就有认出他这位开着罗曼尼康帝酒庄的业界大亨,纷纷在底下求购。 顾谶扫了这些id一眼,都是些熟面孔,偶尔也是换格式不换名的小号,他全无兴趣。 诺诺拉了拉棒球帽的帽檐,往这边看了眼。 顾谶像是没有看到。 然后诺诺也开始低着头玩手机。 “嗯?”正看帖子的顾谶面露疑惑,手机像是卡了,点半天不动。 诺诺单手托腮,余光看到他的表情,嘴角浮现恶意得逞的笑意。她刚刚联系了卡塞尔学院具有‘人格’的超级计算机诺玛,然后黑了顾谶的手机。 看到旁边之人明明什么都不懂,还将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的模样,诺诺翘起二郎腿,索性歪头直白地盯着他看。 顾谶对她的小动作一清二楚,根本没放在心上。 诺诺觉得奇怪,她一向自信且骄傲惯了,从小到大就像公主一样,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受人仰慕是家常便饭,可身边这人完全没反应,不是像路明非那样躲躲闪闪地刻意不看自己,而更像是不在乎。 她难免有些忿然,竟然还起了好胜心,因为一个萍水相逢,注定不会有多大交集的家伙。就像在城门口下看皇榜的张飞,在唤醒人生蹉跎的刘备时,看到了旁边斜睨傲慢的关云长。 诺诺一向无法无天,但就在她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公交车来了。 顾谶当先起身,夹着那张用牛皮纸包着的唱片,长腿迈开就上了车。 诺诺当然不甘示弱,且不说她本来就是在等这班车,就算不是,她也要上来。心思一动,想到什么就去做,这就是她。 …… 公交车上的人不少,顾谶朝后边挤了挤,没找到空座位。 诺诺同样如此,只不过因为有他在前边‘开路’,她倒是轻松了一些,少了一些不必要的肢体碰撞。老实说,她在车门关上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了,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坐这么挤的公交车了。 或者应该说,这座普通的南方小城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他们都不上班的吗? 经常坐公交车的人应该知道,习惯性往后去找空隙的都是坐的比较少的,因为人都往后挤,其实格外闷得慌。 诺诺下意识要伸手抓吊环,不过她上身是白色小背心加没系扣穿的蓝条纹短袖衬衣,如果举着手的话...咯吱窝通风,周围的人挨得又近,她晃了晃头,实在无法想象这个画面。 她只得矮身扶着座椅后背,而棒球帽的帽檐又被蹭到,压得很低,所以平日里永远昂首挺胸,气场两米八的女孩这时候显得有点娇弱且乖。 然后就在诺诺浑身不适,立誓下一站不管是哪,自己也一定要下车的时候,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往上顶了顶帽檐,在人墙组成的缝隙里,看到了谈笑风生的顾谶,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前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有座坐着! 明明上车的时候是没空座的,诺诺有些费解。 “没事儿,我下一站就到了,您坐着吧。”跟顾谶说话的人十分热情地挥挥手,挤开人群就到了车门边上,施施然看起了手机。 是有熟人给他让座了啊,诺诺明白了,不由羡慕起他的好运气。 顾谶也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刚巧能碰上以前的客户,而且还记得自己。如今坐在靠窗的单人座,凉风徐徐,与刚才挤在人堆里当热狗的感觉简直天差地别。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眼去看随自己上车的‘热狗’怎么样了。 一眼,两人相视。 顾谶立马移开视线,装没看到。 诺诺银牙暗咬,只犹豫了三秒钟,就抖擞精神,扒拉着人群朝他去。这一刻的她浑然不惧车里的味道,气势就像张飞在古城坡下遇到了骑着赤兔来的关羽,而顾谶屁股底下的座位就是嫂嫂。 顾谶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凌厉的模样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 直到诺诺走到他面前,微微喘息着,虽然仍昂着下巴,但鬓角已经有了薄汗。 她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再不做点什么就太不男人了,所以顾谶就朝里挪了挪屁股,骨节分明的手在座位上轻轻拍了拍,暗示。 “……”诺诺。 此刻,她脑海里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学院里的老留级生、拥有最多称号的男人,芬格尔。 天下虽大,但总有些人即便素昧平生,也会莫名有相通之处。 顾谶见她不语,也就没了逗她的心思,但就在他要站起来的时候,身边的女孩一屁股坐在了他让出来的那三分之一座位上。 见他愣神,诺诺心情大好,一边扎起现在有些碍事的长发,一边递给他个迷惑不解的眼神。 车窗向阳,光线极佳,她的长发晕出一股极深的红色,像是顾谶倒腾的葡萄酒。 诺诺坐下时无比果断,但没想到身边这家伙还能坐得住。 她以往接触的人包括芬格尔在内,就算不靠谱无下限但仍有着绅士的一面,譬如在眼下这种场景,芬格尔最多会嘴碎几句,却绝不敢像粘了强力胶一样还坐着。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路明非跟他接触有多深,性格被他影响到了多少,如果那小子在蔫怂的属性上再受到顾谶的光环加持,到了学校必然会跟第一废柴相互吸引,沆瀣一气,那将来的卡塞尔学院就太可怕了。 顾谶手撑下颔,静静看着窗外。 身边的女孩本该光芒万丈,如今坐在这里却像沾了泥水的白鸽,就算再怎么逞强也能看出那份不自在。因为挤在车上的人不是路明非那样的青春期小孩,而是生活中的大人。 他们很难对她上心,最多就是看一眼,心说‘噢,这姑娘挺好看’,然后就继续想心事。他们不会关心这么漂亮的女孩为什么要来挤公交,而是在想什么时候有空位能坐一会儿,然后晚饭吃什么,是去市场还是门口的超市买菜。 在诺诺坐上这辆公交车的时候,她就成了普通人。 15.湿巾 公交车上的人一点点在减少,顾谶没有下车,诺诺也没有下车,甚至都没有去看具体停在哪一个站点。 她坐到了跟顾谶相隔走道的单人座上,也靠窗。风拂过她解开后的柔顺长发,在她用指尖挑到耳后的时候,有种岁月静好的娴静,跟初见时盛气凌人的强势和刚刚的不甘示弱判若两人。 或许女孩子总有多副面孔,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样的人,然后是自己一个人享受片刻安宁的时候才是真实的,而你能在这不经意间看到,即便你们互不相识,今后也毫无交集,但那个瞬间就是你最幸运的时候。 而倘若你心里始终有一个女孩,就会希望得到幸运的眷顾,能在下一个转角见到她。 顾谶视线从诺诺被风拂过的发丝上移开,却恰好被看过来的人捕捉到。 许是三四点钟的太阳已经不再那么刺眼,折射过他镜片的光亮之后,使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散光,在几秒钟的短暂相视里完全看不到焦距,又好像他明明看着这边,却仿佛越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远处,映在瞳孔里的跟心中所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人。 按理来说,诺诺应该不喜,但因为插手了路明非的事情,知道他心里有一个比上大学还重要的陈雯雯,所以当下也忽然好奇眼前这个在某种意义上算是大人的家伙刚刚想到了谁。他跟路明非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废柴的属性几乎一致,那喜欢的类型会不会也一样? 她忽然对陈雯雯有些好奇了,想近距离亲眼看看她长什么样,说话声音是大是小、语速是快是慢、相处时的性格又是什么样。她从前接触的同龄人都是精英翘楚,像芬格尔那样也就只有他一个,而且还不熟,但现在又冒出了两个芬格尔。 她就像发现了新奇的玩具,即便只是一时的好奇也想多玩一会儿。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诺诺忽然开口,就像一起坐车的人偶尔闲聊,只不过突然聊到了都认识的人。 “商场打电玩的时候。”顾谶心思剔透,从她方才变幻的眼神中就知道她想了什么。 “怎么会跟他交朋友?我意思是,你比他大这么多。”诺诺随口说着,手在裤兜里摸,但半晌无果。 “你有湿巾吗?”她紧接问道。 顾谶有,从迷彩腰包里掏出来给她,同时回答她上一个问题,“交朋友不就是这样么,在还不错的地方刚好遇到了合得来的人,而且路明非又是个好人。不过我也没比他大多少,很多人说我面相嫩的。” “确实是个好人,就是胆子小了点。”诺诺接过湿巾,顺便无视了他最后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话。 混血种哪个不是有一副好皮囊?她见多了,至于面前这个人啊,见识还是少了。 “胆小活得长。”顾谶说。 听到这话,诺诺嗤笑,“这可不应该是从男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可能是我年长几岁。”顾谶笑了下。 这算是用诺诺刚刚的话反击了,她挑挑眉,忽然心血来潮般问:“那你觉得,如果某一天突然拥有了超凡的力量,还会胆小吗?我是说,人的性格会不会改变?” 她声线有些硬,眉聚时颇显英气,说出的话偏偏似蛊惑。 顾谶想了想,“因人而异吧,有的人会嘚瑟,有的人还能坚守本心。” “你这话说了就像没说。”诺诺呵呵冷笑,合着两种可能全让你说了呗? “那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不会。”顾谶十分肯定。 诺诺用湿巾擦了擦露在外的皮肤,虽然她未置可否,但亮晶晶的眸子仿佛会说话。譬如‘烂泥扶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之类的,已经无缝衔接上了。 老实讲,顾谶觉得每个人的性格里都沾一点路明非属性,而如果跟他接触过的,属性会+1。譬如面前这个湿巾会叠几次像面膜那样用的女孩。 “你想要?”诺诺手冷不丁道。她手心里摊着叠成方块的湿巾,刚刚蘸了蘸了小背心之上的区域。 “……”顾谶。 第一次,他无话。 诺诺虚着眼,眼底是让人吃瘪后得逞的浅浅笑意。 可能是因为一包湿巾,让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是可以围绕路明非闲聊的关系了。是的,诺诺对顾谶先前的种种举止还有些记仇。 “你要去哪?”顾谶问。 “就随便逛逛。”诺诺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我下车了。”顾谶看了眼窗外,拿好唱片起身。 “哦。”诺诺抱起胳膊,剩下那半包湿巾没还。 然后,当看到下车的顾谶跑出公交站牌后,她下意识朝他去的方向看了眼,结果就看到了街边并肩走来的一男一女。 诺诺眼睛一下睁大,连忙起身,“师傅等一下,我要下车!” 有的路你和一些人走,短得让人舍不得迈步子,你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长得离谱。 急匆匆从公交车上跑下来的诺诺看着前边的背影,气得牙痒痒。 顾谶回头看她一眼,露出个令人亲善的笑容。 对面的一男一女刚好走到近前,男的肩膀有些垮,低着头像是在数自己的步子,女生抱着一纸袋风铃草,在看到他时犹豫着停下了,在她停下的时候旁边的男生也跟站住,然后一抬头就愣了愣。 “顾谶?”路明非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话问出口,他就看到了落后顾谶几步走过来的诺诺,当下嘴都张开了--这俩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拼命挤眉弄眼:老顾厉害啊。 顾谶当然不接,只是寒暄:“真巧啊。” 路明非立马会意,尤其是看到诺诺隐隐不善,像是藏着刀子的眼神后,赶紧配合着打哈哈,说是挺巧的。 不过好在诺诺没计较这些,因为她看到了路明非身边的女生,面容姣好,穿着白色的棉布裙,柔柔的气质文文静静,夕阳照在她身上,皮肤仿佛是透明的。 当面看到真人后,她在心里感叹,看起来是挺纯的,无怪是少男杀手。 然后嘴角就浮现出笑容来,一边拍了下顾谶的胳膊,一边冲路明非说:“我跟老顾闲逛呢,也太巧了吧!” 16.一年 路明非听着诺诺兴高采烈宛若故人相逢的语气,不由打了个哆嗦,知道对方这纯粹是做给陈雯雯看的,只好干巴巴笑着看向顾谶。他早领教过这个小女巫的邪恶,实在招架不住。 而且他还纳闷儿的是,‘老顾’是他的称呼,什么时候诺诺也跟他这么熟了? “偶然遇到。”顾谶说着,递给路明非一个宽心的眼神,示意自己的应援已经到位了,就等聚会那天全给施展出来。 路明非收到了他的暗示,之前因为听陈雯雯说起毕业后的场景而蔫垮的身子一下就挺了起来。 “你朋友啊?”陈雯雯略微有些窘迫,她是见过顾谶的,却被他身边女孩身上那股锋锐的气势压到,诺诺笑容灿烂,自信张扬,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这个南方小城长大的。 路明非支支吾吾地应着,他跟诺诺认识才没多久,说是朋友的话还勉强,可要是否认,鬼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这是陈雯雯吧?”诺诺笑着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陈雯雯讶然。 “听他说的,他还说...”诺诺看了眼路明非,“对了,你还欠我冰淇淋的吧?” 路明非张了张嘴,当然知道她是在讹诈,可又担心她胡说八道,当即就要掏钱包。 “我来买吧。”顾谶按下他的胳膊,不等他开口就对诺诺说:“一起去吧。” 诺诺鼻翼皱了皱,虽然她本意是捉弄路明非,但还是说了声‘好’。 街边就有便利店,她边在冰柜里挑边说:“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让路明非买单吗?” 顾谶明白她意思,有时候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请客买单能刷一波好感,但他觉得像现在这种时候没多大必要,因为陈雯雯对路明非的态度始终停留在一个朋友的分寸上,没有喜欢或暧昧的迹象。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还记得这句话。 当然,他知道路明非的零用钱并不多,与其让他破费倒不如自己解囊。 所以对诺诺的话,顾谶也只是一笑而过。 正挑选着吃什么味道冰淇淋的诺诺没听到回答,就偏头看了过去,发现那人倚着门框,边嚼软糖边看着不远处的路明非两人。 他们不管是从近前还是远处看,都跟情侣二字不沾边,就像整天跟在好学生后头的吊车尾,而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低眉顺眼的家伙图谋不轨。 可能他们自己也知道。诺诺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路明非有些可怜了。 …… 路明非当然不觉得自己可怜,他捧着大盒的冰淇淋吃得很开心,一时间都忘了身边还有陈雯雯。 走出老街就是鹅卵石铺的沿河路,河岸绿植葱郁,生机勃发,微风吹过枝头,槐花像小雪般零落,有的飞去河边,那里青草地上蒲公英毛茸茸的小球一个又一个,青绿发蓝的河水波光粼粼地映着夕阳晚照,晕开橙红的暖光。 顾谶随手拈了落在肩上的槐花放进嘴里,和着软糖慢慢咀嚼着。 陈雯雯偶然看到,清澈的眸子惊讶之余还泛着奇异,她觉得眼前的场景好像有些熟悉,是在哪本书里看到过,没想到会在眼前发生。 诺诺则抱怨着掸去棒球帽上的槐花,架势就像是看到仇人要打仗,路明非就护着快化掉的冰淇淋离她远远的。 只不过因为两个电灯泡的插入,让他跟陈雯雯完全没了说话的机会,所以再三犹豫之后,路明非就戳了戳顾谶的腰眼,朝走在前边诺诺的背影努了努下巴。 “我觉得她有话想对你说。”顾谶小声。 “我?”路明非指指自己,“可她偶遇的不是你吗?” 不得不说,在某些时候这家伙还是很机灵的,他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偶遇,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多半是渣男见色起意的手段。那如果代入到眼下,就是诺诺别有用心! 是的,路明非百分百相信顾谶,同时觉得小巫女是想从他这边下手,从内部开始瓦解他们,好让自己乖乖滚去美国。至于为什么不选择叔叔一家...这点他没想到,因为叔叔他们巴不得把自己‘卖’了,如果将来能让路鸣泽出国那就更好了。 像诺诺这种骄傲的公主,当然要选择最难的攻略。 这边路明非心里风云变幻,脑海中不吝上演了一出自编自导自圆其说的无间道,那边诺诺跟陈雯雯聊得倒是很投机,虽然基本都是后者在问。 陈雯雯是那种典型的文艺女孩,没有离家太远过,对外面世界的了解大多是从书上或是影视中听说,所以对在国外留学的诺诺有种天然的好奇。 而诺诺也乐得从她这里旁敲侧击一点消息,顺便也看出路明非表白之路的坎坷,给她当未来学弟是铁板钉钉了。 想到这里,她就扭头朝后看了眼,路明非闷头在喝化掉的冰淇淋,顾谶在看河边草地上嬉闹的孩童--随着几个小孩子的追闹,蒲公英的白絮随风摇曳。 一方面让人惋惜有的蒲公英花还未开好,一方面又为蒲公英的种子能飘得更远而抿起唇角。 就像他们,抗争着命运,不断做出不同的选择,却无法在做出选择的前一刻知道以后的命运如何。而一旦存在这种想法,谁又能说究竟是在反抗着命运,想把它踩在脚下,还是一直被命运推着往前走呢? 诺诺忽然就觉得没那么开心了。 但顾谶心情很不错,在草地上的几个小孩不小心将足球踢过来的时候,他长腿一伸就把足球勾在了脚上,还很有兴致地左右脚来回颠球,惹得那几个小子眼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过来,等他一脚把球踢回去,他们就惊呼一声,呼啦跑去追球了。 一阵风吹来,陈雯雯伸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裙角飞扬,怀中纸袋里的风铃草随风拂首。路明非看着她,眼里像是盈着光,熠熠生辉。 诺诺别过头,看向沿河路的另一边,与河边风景相对的商业区,电影院亮起了霓虹牌,咖啡店里随着客人走出,古典音乐和缓悠扬。 顾谶伸出手,槐花轻慢,雪似油桐,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17.前夕 他们最后在三岔口分手了。 路明非夹着顾谶给的老唱片,和陈雯雯继续往前走,而想必仍是沉默。 看着两人明明并肩,却怎么看都不搭的背影,顾谶抬脚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诺诺蹦蹦跳跳地离开,像是终于摆脱跟他同行的折磨,可只是欢快了一会儿,脚步就慢了下来。 她走出几步,借着撩头发而回头,那边的一男一女已经走远了,半点都没有留恋。在她的注视下,另一个人边走边抛着软糖,然后仰头去接,她在等他接不到的时候,只是看了有好一会儿,他越走越远。 诺诺无趣般‘嘁’了声,压了压帽檐,抱着胳膊慢悠悠地往回走,脚尖偶尔踢一下小石子,像是百无聊赖。 …… 第二天,傍晚。 晚空澄净,已经有早亮的星星,虽然模糊,却真实存在着。 在这种隐晦的天光下,顾谶跟路明非在电影院的洗手间碰头,他到的时候,这小子正对着镜子一遍遍抓着头发,今天还特意配了副深紫色的胶框眼镜,看起来很骚。 顾谶洗洗手,把水珠甩到他头上。 路明非咧咧嘴,就着水拾掇了一遍发型。 俩人相视着笑。 “花会在你们致辞的时候送到。”顾谶说。 虽然不明白这什么高中的文学社怎么聚会前还有个致辞的环节,可能是贵族的调调,但不妨碍他让玫瑰花卡点来,这就是合格的僚机。 路明非搓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衰,“你给的唱片我昨天回去的路上就在音像店听了,你被骗了,里边是费翔在唱《冬天里的一把火》。” 他至今还记得当激昂的男声传出来的时候,本就不大的音像店里不多的人唰得一下都看了过来。那个时候夕阳正落山,余晖洒满了小小的店铺,本该无比文艺的一幕生生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顾谶,他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茬。 “那音乐怎么办?”他问。 路明非吐出口气,“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说着,他就跟顾谶说了自己是何等机智--他用从路谷城抽屉里摸的那包真的软中华,去楼下烟酒店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又把一包假的放回抽屉,另一包假的孝敬给了放映员。 “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电影镜头,里边就有音乐,十二分的感人。”路明非没说是什么电影,虽说是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的经典片段,但他确定顾谶没看过。 顾谶竖起大拇指,忍不住道:“如果你今天表白不成,我看也别去美国上大学了,直接跟我做生意吧,凭你的脑袋瓜跟我积攒的人脉,半年就能冲出这个小城,三年就能上市,五年飞出亚洲,我们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路明非听得眼皮子直跳,不过很奇怪的是自己原本怦怦跳的心一下就平静下来,没那么紧张了。 他轻咳一声,忸怩道:“内个,表白的话我也从网上搜好了,要不你先听听给我提提意见?” 顾谶点点头,背靠洗手台,表示在认真倾听。 路明非深吸口气,定定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投入了十分的感情,将纠集了他认为最感人的语句声情并茂地说了出来。 “三年了,咱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或许分开后就很少能再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化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就有些难过。作为文学社的理事,我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话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个人说...” 听到这里,顾谶觉得这话铺垫太长,如果只有陈雯雯一个人她可能还会听下去,可在场十几号人,总有调皮捣蛋的给他搅和,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的话不是谁都会听的,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浪费大伙的时间。 搞不好还有别人想趁着致辞表白呢,如果是脾气暴的,说不定在台上搜肠刮肚背词儿的路明非还得挨揍。 而路明非就说到了这里,因为后边那一句就不能对顾谶说了,尤其是在洗手间这种地方,会变得奇怪。 他期待地看向对面之人,等他给自己点评润色。 作为大人,又走南闯北许多年,见识跟阅历远非他一个茅庐都没出的衰仔能比。 但还不等顾某人发表意见,就听到一个试探的声音,“路明非,你在干嘛?” 是赵孟华,他刚走进洗手间就看到路明非深情款款地看着一个男人,着实吃惊不小。 “没什么,在练习待会儿的致辞呢。”路明非笑笑,心想过不久就是自己表演的时刻了,就算你赵孟华也得往后稍稍。 “哦。”赵孟华当然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觉得他今天戴个紫色框的眼镜有点不伦不类,像个娘炮。 “对了,给你衣服。”他把手提袋递过去,“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要正式一点。” 路明非一听,眼里喜色迸发,他赶紧把手提袋里的衣服翻出来看,居然是两粒扣的黑西装和一件白衬衫,还有条黑色的窄领带。 这是一套典型的韩版西装,尺码跟他正合适,而看这做工也不是便宜货,相比之下,顾谶身上披的路边摊六十五一套的西服给它提鞋都不配。 路明非以前很想买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此刻转念一想,陈雯雯怎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一套衣服?他心里更欢喜了。 但他也不想想,就算毕业聚会是陈雯雯组织的,但她怎么可能会为了致辞特地准备西装? 聚会对一般人来说是联络感情的,对某些人来说是吃饭的,但对文艺少女来说则是怀念从前在一起的日子,唏嘘以后大家见不到的日子。吃饭的时候最好有啤酒,喝啤酒的时候大家最好又哭又笑,而她在一旁托着腮眯着眼默默含泪,遗世独立,这才是文艺少女的聚会。 路明非不知道,他已经被自我幻想的巨大的幸福感砸蒙了,如果有人戳他一下,想必他是会一头栽进洗手池里晕过去的。 在场的两人都知道他的性格,不同的是顾谶在等他清醒,而赵公子已经扭头走了。他不会将时间浪费在路明非这种人身上,包括顾谶,点点头已经算是有礼貌了,招呼是懒得打。 因为奔三的人了还浑浑噩噩地跟路明非混在一起,注定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相比之下路明非虽然是条败狗但起码还年轻。 有时候路都是自己走的。 18.小丑 “你说我要不要给那个小巫女打个电话?说哥们儿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就已经走向凯歌啦。” 路明非像是在问顾谶,却是自言自语说的,马上又后知后觉地解释小巫女就是诺诺。而且手比嘴快,已经掏出了手机。 当听筒中传来停机的冰冷人工语音时,他才知道自己白嘚瑟了一通。 “我被放弃了。”路明非莫名有些落寞。 “你惹她生气了?”顾谶问。 路明非挠挠头,犹豫道:“昨晚她给我打电话,让我快点做决定,还说陈雯雯长得也就那样,我听她有点逼宫的意思,就说就算她长得比陈雯雯好看我也不会选她...” 顾谶愣了下,旋即道:“好汉,待会你就拿出你这份狠劲儿,让所有人都看到,谁敢拦你你就跟他拼命!” 路明非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干笑道:“之前你不是还不看好诺诺的主意吗?” “现在不一样了,你的另一个选择已经消失了。”顾谶拍拍他的肩膀,一张俊脸深沉地就像忧心汉室的荀令君。 是啊,人生中突如其来的选择如泡沫般消失了。路明非叹了口气,转眼又喜上眉梢,“那看来我以后只能好好享受和陈雯雯一起的有爱生活了,大学毕业后就结婚生孩子,这也不赖嘛。” “……”顾谶无话可说。 两人往小放映厅走的时候,路明非下意识扯着领带,“你刚刚给我系太紧了。” “我没系过这玩意儿。” “我看你老穿西服,哪有穿西服不打领带的?”路明非听了摇头不已,好像穿西服打领带这件事,就跟吃小葱和黄瓜条一定要蘸酱一样。 “战袍不能被束缚。”顾谶说。 路明非就喜欢他这点,偶尔的中二让自己觉得‘看,有人比你大了十岁都还这么幼稚,所以你不是一个人,有这么一个朋友始终陪在你身边,就做自己吧!’ 前边就是小放映厅的门,门的两扇没有完全闭上,那一点点缝隙里透出朦胧的暗色,还有明明离他一门之隔却仿佛很远的欢笑声。 “你觉得我能行吗?”路明非低声说。 不是打退堂鼓,而是想要有一个人能给他加加油,即便他可能是在做一件旁人看起来很蠢的事,即便他可能要出丑,还是希望有人能拍拍他的头,说放心大胆地去做吧,就算有人要砍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一直挺你。 然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顾谶今晚第二次拍他的肩膀,路明非感动之余不禁在想,是不是自己头发沾水太多了,让他下不去手? 由此看,路明非的确是很紧张。 “去吧。”顾谶攥起拳头给他鼓劲儿。 路明非用力点头,深吸口气后推开小放映厅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然后就听到了像针扎一样的声音:“哇,笑死我了,你们快看猴子穿西装!” 路明非一下就听出这是苏晓樯的声音,他的同班同学,绰号‘小天女’。 而已经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这一刻他忽然想到了那篇写孔乙己的课文。 门口的顾谶也听到了。 那些孩子们或许没有恶意,只是单纯想开个玩笑,但对路明非来说却足够恶劣,这无关场合或玻璃心与否,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更没有错。而当少年遭受昔日还算相熟的同龄人戏弄时,有谁会在乎他的心情,或是想一下他愿不愿意被这样开玩笑呢? 没有。 它就像一根刺,在每每听到这些人的名字时就会想起。 顾谶突然有些愤怒,路明非以前总笑他没脾气,其实并不是,比如现在。 他讨厌这种未经允许无端而来的一切。 就像曾经那场引起万年纠缠的灾祸。 小放映厅里的笑声依旧刺耳,但很快灯光就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清晰。 顾谶之前没听路明非说有这么一步骤,当下趁着黑影走到了墙边过道。 然后就看到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了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此刻的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颇有ktv热场小王子的范儿。 顾谶大概能猜到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在等黑暗里一束灯光打在他身上,男主角睥睨群雄。但他隐隐觉得剧情走向在往计划之外发展。 强光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照得路明非下意识捂眼。 不是上方打下来的射灯,而是正面放映机的光,台下的顾谶眼睛微微睁大,当看到先前在洗手间碰到的那个‘手提袋’在黑暗里指挥着几个同样穿西装的小子后,他忽然就明白了。 有人抱了跟路明非同样的打算,只不过光是动员起来的这些人手和服化道,就远比路明非改变的只有一个眼镜框来的阵仗要大,而且这小子还主动当了对方的工具人,傻愣愣地站在那扮小丑。 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茫然四顾。 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并不是把他感动得眼泪哗啦的电影片段,而是一些字符---陈雯雯,iloveyou。路明非就是那个小写的i。 很完美,还是时下流行的小写。 那个‘手提袋’也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嬉皮笑脸的家伙的簇拥下跳到了舞台上。 跟赵孟华的浪漫手段一比,诺诺教的破釜沉舟简直稀烂,绝大多数时候男人赌上了一切还是没什么用,可能起到的一点波澜就是提供了笑料。 坐在台下的陈雯雯眼里湿润得像夏天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 之前在沿河路大家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是忧郁且沉默的,现在却不那样,像绷着一根弦,一根在等舞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人开口后就会断掉的弦,然后她就会羞涩地说我愿意。 而赵孟华显然不负众望,他大声说着路明非藏在心里不敢说的话,而原本这每一句都该由他说出来才是,这比从网上抄来的表白话感人多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女主角的身上,她在一片叫好声里站了起来。 路明非的腰背有些弯,他忽然明白了,原来他们每个人都知道今晚有什么安排,包括陈雯雯,而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也许他喜欢陈雯雯的事也早都被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路明非突然觉得很好笑,但他第一时间看的不是陈雯雯,而是门口。在这个最无助的时候,他下意识想到的是那个永远挺自己也是唯一不会笑自己的朋友。 然后,在晦暗的阴影里,他看到有人朝自己挥手。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玫瑰花瓣自上空洒落,悠扬的西部乡村风格的音乐从四面八方响起,大银幕上搞笑的非主流字符被粗犷自由的西部画面取缔。 八十年代的敞篷跑车疾驰在一望无际的柏油公路上,在直升机的轰鸣声中,路明非看着那个站在敞篷跑车里,张开双臂朝夕阳而去的熟悉背影,惊讶地张大了嘴,而原本冰冷的身体忽然从心口涌上了一股热流。 台下,顾谶用衬衣的衣摆擦拭着眼镜,垂下的眼帘像是扇形的簇簇箭羽。 19.喑哑 路明非从来没想过看起来不修边幅的老顾还有那么意气风发的时候,大银幕中起伏的荒丘和巨大的岩石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蜿蜒出一条黝黑发亮的柏油公路,长而窄,像是越过山岭的蟒,而他就踏在这条巨蟒之上,张开的双臂像是要拥抱太阳。 音乐声、引擎的咆哮声、直升机的轰鸣还有上面隐约有人用对讲机大声喊着什么,一时间嘈杂着从小放映厅的四个立式音响里窜出来,音浪像是一股狂风气流,充斥在不大的空间内,直让上一刻还推搡哄笑的孩子们当场愣住。 这是他们不曾体会过的,就像载歌载舞的汉室宫廷里突然闯进了按剑持槊的董卓,粗暴地撕开粉饰太平的帘幕,将之付之一炬。 赵孟华脸色有些发青,他的小弟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还以为这是他们老大准备的压轴好戏。可因为眼下诡异的气氛,他们不知道要不要叫好,万一搞砸了可就拿不到赵公子给的红包了。 群众演员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路明非看着他们的表情,虽然故事发展到现在他还有些浑浑噩噩,却不妨碍他此刻心底暗爽。 而像是为了让他更爽,竖直的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天地皆明,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大门。 人的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 诺诺就是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她四下扫视,目光如刀。还有在大银幕的微光阴影里,忽明忽暗的顾谶。 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这一刻,门终于开了,天使和撒旦同时出现在他的身边,就像是为了守候他的过去和指引他的未来。而相同的,是拯救他的现在。 他眼角忽然有些发酸,其实这身韩式西服并不怎么合身,比如他觉得胸口就有些勒得慌,他轻轻捶了捶,喉咙里更得厉害。 而此时象征自由的音乐也接近尾声,大银幕里的那辆跑车已经接近了地平线,它驶离了公路,毫无规矩地在旷野之中飞驰,身后卷起的滚滚烟尘就像是跟随着千军万马,那个张扬的身影好似要万军取将。 诺诺则完全变了着装风格,披散的暗红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职业套装,月白色丝绸的衬衣,紫色的丝袜,还用上了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她昂着雪白的下巴,那张冷冰冰的俏脸在光影中显得愈加精致,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之前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围绕着赵孟华和即将踏上舞台的陈雯雯,仿佛新婚大礼上的嘉宾似的,可现在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所以路明非吸鼻子的声音格外清楚。 “你明明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结果还在陪他参加这种活动吗?”诺诺看向靠在观众席的某人,语气清冽。 她的恨天高让她比平时骤然拔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十足,但唯一不变的是眼中闪过的狡黠。 顾谶手指刮了刮脸颊,配合地走过去,不过短短三五步的距离,却一改往日的惫懒随意。腰身笔挺,目光淡然,优雅和谦逊仿佛与生俱来,彬彬有礼是他由内而发的气质,温煦斯文是他给众人最直接的印象。 路明非张大了嘴,他已经忘记今晚被对方震惊过多少次了,甚至怀疑自己的下巴会脱臼。 最主要的,是眼前这人还是顾谶吗?对方表现出的完全是他的未知,他莫名在想,自己怎么能跟他交上朋友的,简直就像还在编草鞋的的刘备被当地豪强张飞拜了大哥。 他这边胡思乱想的时候,诺诺眼中的讶异也刚刚消失,今晚的行动当然是她筹划的,只不过是建立在从顾谶这里打听到原本计划的前提上。而说实话,她刚刚的确是被走来的顾谶惊艳到了,她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人模狗样的一面。 “李嘉图,我们该走了。”顾谶面带微笑,此刻的他就像在英国特拉法尔加广场上喂鸽子的绅士,大概跟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西服没有好好穿。 可实际上,顾某人却在心里吐槽‘李嘉图’这个鬼名字,这个称呼他当然是从诺诺那里听来的,其实这是个外国名字,后边还有后缀。他觉得‘路明非’这个名字就挺好,而如果非要起名的话,德莱厄斯、雷恩加尔岂不是更老外? 路明非的反应果然慢了半拍,直到被诺诺冷飕飕地剐了眼,这才嘴里‘噢噢’出声地从舞台上跳下来。只不过大概是在那傻站了太久,腿有些僵,刚落地就麻了下,酸爽得眼皮直抖。 还是顾谶体贴地扶了他一把,路明非有些面红耳赤,他觉得是对方猜到自己会腿软,早就等好了。 而他乖巧得一句话都没说,因为在周围那些像是要在他身上灼个窟窿的眼神中,他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显得傻。 “挺胸。”顾谶低声说。 路明非立马憋一口气,收腹提臀。 诺诺看着两人的小动作,暗翻白眼,她朝身后招了招手,语气慵懒,“这是表演用的衣服吧?质量不好,既然节目结束了,就快换掉吧。” 门口方向早有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在等着了,大概是成衣店的店员,此时就像得到了诏令的宫女,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业务能力熟练得鸭批。 路明非表情一僵,他哪受过这种待遇,当即就要躲避。但后背多了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把他托住了。 “老顾?”他干巴巴道。 然后诺诺就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了一把梳子,上来就给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就像是他老妈在给要上幼儿园的傻小子擦鼻涕。而如果诺诺给了他亲妈的温柔,那顾谶就是爷爷般的关怀。 路明非脑子里忽然蹦出了几句耳熟能详的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也不对,这是说老爹的。他突然有点想哭,不是因为书到用时方恨少,而是继顾谶之后,诺诺也成功戳动了他的泪腺。 不过后来他才醒悟,是顾谶之前在洗手间里往他头发上甩的水太多了,跟汗混在一起后,头发有点卷,诺诺下手又重,梳子给他薅下来好几根,疼得想流泪。 20.荼蘼 在路明非思绪发散乱感慨的时候,旁边的两个女店员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在场最忙的就是她们。 两人拿着西装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显然对于不能当众把他的衬衣和裤子扒了很不满意。她们偶尔抱怨说他这样的裤型不好配,却扭头盯着顾谶的大长腿两眼发亮,说如果是这位帅哥的话,她们保管能把他拾掇成世界名模。 肤浅!路明非有些痛心疾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陈雯雯那里受到的刺激。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m·路啊。”诺诺的笑容体贴又黏糊。 她是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的,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高兴地捏着他沮丧的脸,揶揄般说那个赵孟华是存心整他的。 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努力装得不在意且气魄十足,说我有二弟三弟我怕什么。 “二弟三弟?”诺诺罕见因他的话愣住。 “桃园三结义。”顾谶瞥了梗着脖子的路明非一眼,后者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踮脚够着他的肩膀,虚虚拍了下,“尤其我二弟天下无敌!” 诺诺就呵呵冷笑,声音低得像是幽谷里的风,“然后俩人都被砍了头?” 顾谶眉梢一扬,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往这个结局上想。 “……”路明非知道自己本意不是这个意思,却也只能扯了扯嘴角。 在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他的口袋里后,诺诺轻呼口气,可见是觉得终于能结束跟两个芬格尔相处时的这个尴尬环节了。 “各位同学好。”她朝已经回过神来但诡异默契地盯着他们‘桃园三兄弟’看的赵孟华等人微微欠身,“李嘉图晚上还有其他活动,我们就先走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相比顾谶将喜欢和讨厌都挂在脸上,且毫不掩饰的情绪,她的笑容无暇地就像西方深宅大院的资深管家,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仿佛在做最后确认。 诺诺微笑地看了眼路明非,“也是他的名字,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 路明非被她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一愣,但不等他多想,腰间就被使劲捅了下,力道大得他脸色都白了白。 “扬眉挺胸地走,傻愣着干什么?”那是诺诺的手。 路明非想再回头看一眼,可能是陈雯雯,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但就在他要有动作的时候,看到身边的顾谶在看着门口方向。 那里是小放映厅外的光,倾泻进来,他看见顾谶朝那边走去,披着的西服衣摆随着他的脚步而微微晃动。 好翘的臀!路明非跟上去的脚步快了几分,同样没有回头。 顾谶余光后瞥,薄薄的镜片下眼帘低了低,然后原本沉寂安静下去的小放映厅里音乐声大作,银幕上出现了路明非之前熬夜截好的电影片段,eve带着wall-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 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偎。的确很感人,顾谶跟路明非在洗手间碰头前,特意在工作间看了一遍。 虽然身后的一切就如浮光,可少年真诚的心意总是要让它表达出来的,毕竟那是最后的单纯美好。 在无比熟悉的音乐声和不知看过多少遍的银幕投影里,路明非低着头,摘下婶婶买给他的紫色框眼镜,用不知道是意大利定制还是路边摊批发的西装衣袖擦了擦眼角。 诺诺瞬间觉得他真是逊爆了,太容易被感动。 “你是哭了吗?”她嘴唇没动,声音从牙缝里钻出来。 “没有,我是在想那个放映员大叔真牲口,卡点卡的也太好了。”路明非咧嘴笑。或许他其实想说没白费他那包假中华。 …… 影院门口。 诺诺走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前,打开车门的同时看向顾谶,“合作愉快?” 顾谶当即就明白,对方这是吃干抹净打算赶人了。 至于路明非暂时还没关注到好兄弟这里,而是弯着腰凑在这辆以往他只在汽车杂志上看到过的法拉利前,认真端详着,一副明明摸了也不会坏,却想摸又不敢的模样。 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分明是在怀疑这是不是诺诺从哪偷来的。 诺诺就觉得好气又好笑。 路明非上了车,顾谶站在路边。 “你上来啊。”路明非连忙道。 但在轰响的引擎声里,法拉利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蹿出,冷不丁灌进嘴里的混着火锅味儿和远处烧烤香的风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去。他只能趴在车门上朝后望,那个站在电影院广告灯牌下的身影默默同他挥手告别,直到对方成了光影中的一个小黑点,都未曾离开。 这一刻路明非才恍然惊觉,自己与过去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而这一次是来自他自己的抛弃。他将顾谶抛弃在了过去之中,在他那不堪又能粉饰成兵荒马乱的青春里,用名为成长的借口。 他觉得自己算什么朋友算什么兄弟啊,不久前还发誓要为对方两肋插刀,现在走得连头都没回。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刘备,而是宋江,现在就要跟着朝廷派来的美女香车乐滋滋地接受招安了,至于以前的那些兄弟就各奔前程。 可实际上自己在顾谶面前始终是个孩子,一直是对方在照顾自己,而自己什么都没为他做过。 “我可能后悔了。”路明非嘴唇翕动,却被狂风刮得破碎,就连自己都没听清。 “什么?”诺诺单手抓住方向盘,大声喊。 “调头,我说调头!”路明非尖声大叫,像卢俊义失足落水。 “你觉得现在还能回去吗?”诺诺一把将他按了回去,声音不大却将路明非一下唤醒。 是啊,他怎么回去呢?不是因为压了赵孟华的风头,也不是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上了高架路,而是因为怎么解释这一切。顾谶和诺诺为了让他今晚活出个人样,特意安排得这么周到。 路明非就沉默下去,像是有一口浊气憋在胸口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 这个点正好是夜市热闹起来的时候,还非得是在昏黄的路灯下。 喧喧闹闹,人来人往,欢笑和匆忙的人海里,顾谶静静走着回家的路。 21.异国 真正意义上的告别从来无声。 路明非离开时有些伤感,不是因为婶婶昨晚特意做了一顿好吃的,也不是叔叔在饭桌上罕见没有吹牛逼而是给他讲入学后的注意事项,比如为人要低调,可以交朋友但一定不要太真诚,说你去的地方是美国,那里不比国内,家人朋友离得远,有些亏吃了就吃了,不过你要是觉得待在那不舒服就尽管回来,叔叔一口饭还是能管你的。 罕见的,说到这里的时候婶婶并没有拿柴米油盐的话来刺他,而是给路明非夹了一筷子菜,虽然并不是他很爱吃的。 也不是因为跟着诺诺走的时候,路鸣泽这小子挤出了几滴眼泪,还抹在了他的新衣服上。其实他知道小胖子的目的是最后多瞅几眼诺诺。 这些或许都让路明非伤感,可最让他在意且愧疚的,是没有打通顾谶的电话。他想好好告别一下,但对方没给他这个机会。 路明非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换成谁恐怕都会生气,所以他想去见他一面,央求着诺诺不知叫了多少声‘姐姐’,她才开车载他去了顾谶家。 只不过那幢老别墅依旧在,墙上的爬山虎怏怏的,敲门也没人应声。 彼时诺诺往二楼紧闭的窗户望了眼,说他要么真的不在家,要么就是故意在躲你。 路明非在那个掉了黑漆露出红锈的铁栅栏门前站了好久,直到诺诺有些不耐烦地说飞机要晚点了,他才被拽着离开。 这是他在离开故土时最大的遗憾,也是最深的愧疚,包括坐在飞往美国的航班上时,一向随遇而安的他都没有睡着,而是看着窗外,看着天光由暗变亮,顷刻一片湛蓝。 只不过烦恼纠缠了他一路的忧伤,当在芝加哥火车站看到那道再熟悉不过的人影后,就似雪遇初阳,融成了一股沁凉却让人鼻尖发酸的暖流。 下午十分,阳光大好,人群熙攘的车站,教堂般的穹顶下一张老旧干净的长椅,肩披西装搭着二郎腿的身影正在看报纸,偶尔会扶一下银丝边的镜框,斯文安然,像新旧世纪交替时的学者。 路明非瞳孔地震,惊讶得嘴里叼着的护照差点掉下来。他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火车票,又反复确认这里是异国他乡的火车站,而不是老街附近的火锅店。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觉得是没有照网上说的那样在飞机上小眯一会儿,所以又经过大巴车的颠簸而出现了幻觉。 顾谶怎么会在这里? 但不管如何,胸口确实涌上了巨大的喜悦,路明非绝不承认是因为自己浑身上下只剩20美元所致。 --婶婶给了他5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可惜在经过海关的时候,因为自己夹带的那几十张盗版光盘,让嘴里说着也是此间同好的胖警察给开成了收据。 不过同好可能是真的,胖警察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给他留了二十块。 现在,路明非吸了吸鼻子,护照上都被咬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他拎着两个大行李箱就屁颠屁颠地朝那边跑去。 …… 顾谶在看报纸,也在等人。 但他十分确定自己等的不是路明非,所以当这小子肩垮腰弯、一脸傻笑地出现在他面前时,有那么几秒他是恍惚的。 明亮的阳光被额头冒汗的瘦弱身影挡住,一看他的行李和打扮就知道是出国留学的新人,再看他的衰样就知道他在国内的社交是混成了底层,不入流的马仔和小弟是对他最好的评价。 但可恶的是,他们是熟人,还是彼此间很重要的朋友。 顾谶抬头看了眼,不过也就只是一瞥,就像在看等的人来没来,完全装作没有认出他。 路明非两眼瞪着,嘴角呼哧出气,哼唧有声。 顾谶只好像刚发现他一样,轻轻地惊呼一声,绽放出‘啊,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的笑容。 很是浮夸的表面。 路明非暗翻白眼,将行李箱一放,护照从嘴里离开的时候还拉了丝。 “你怎么在这?”他的惊喜全无假意。 “就,来这边找工作。”顾谶说。 “找工作,来这?”路明非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建筑中环视一圈,严重怀疑面前之人在兜售假酒的时候自己先喝了不少,所以才会说出这种不靠谱的话来。 而且这家伙的护照这么快就办下来了?或者说,他竟然也有护照? “那你找着了吗?”路明非屁股一挪,就熟络地在他身边坐下了,惬意地靠在长椅上,舒服地叹出口气。 “找到了。”顾谶说。 “没找到也没事,慢慢来嘛,等我入学后,说不定...等会儿,你刚说什么?”路明非两眼在火车站那些穿着开放的异国妹子大腿上乱瞄,嘴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一下就咬了舌头。 “找到工作了?从这报纸上?你什么时候来的?”路明非惊讶连连,“该不会你在这也有客户吧?” 如果顾谶的客户已经发展到了大洋彼岸,那在这重操旧业的话搞不好还真能行事,那他路明非以后岂不是也有个青年企业家罩着了? 顾谶一眼就看穿他的想法,“那未来土豪的大腿你可得抱紧喽。” 路明非一听就舔着脸往上凑,但被卷起的报纸顶住了额头,待看到对面之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后,表情顿时讪讪。 他搓了搓手,“你吃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国外的原因,路明非觉得自己的脸皮薄了些,竟然跟顾谶寒暄起来了。不过他给自己的解释是成长了,经历青春的伤痛之后,男孩已经可以仰头去淋雨了。 “刚吃。”顾谶说道:“三明治加现榨橙汁。” 说着,他还从衬衣口袋里捏出两颗软糖,问他吃不吃。 “三明治跟可乐才是绝配啊!”路明非叫嚷着,却是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糖,撕开糖纸就扔进嘴里,眼都不带眨的。 顾谶臂弯就朝后搭在椅背上,神情懒散,“如果这是毒药的话,作为刚踏上异国就客死他乡的留学生,你想必会成为仕兰中学永远的传奇,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 “因为是你给的糖啊!”面对他的调侃,路明非有些忿然。 “你就不怕我害你吗?”顾谶轻笑。 “你会吗?”路明非撇嘴,“我可是你最亲爱的好兄弟,是能为你两肋插刀的老伙计,你舍得害我吗?” 他大咧咧的好像是调侃的语气,可实际上根本不在意,顾谶为啥要害自己?自己烂命一条,完全找不到理由嘛,他连想都没想过。 顾谶只是轻轻‘嗯’了声,说当然不会。 22.聚首 “你在等火车吗?”路明非问。 顾谶点点头。 还好没来一句‘andyou?’,路明非暗松口气,不过忽然就有了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有没有可能,他们俩等的是同一列火车? 但马上他就摇了摇头头,与其异想天开,倒不如想怎么抱一回顾谶的大腿。 只不过在顾谶似洞悉一切的注视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将自己眼下的情况和盘托出,譬如一身口粮就只剩下了20美元,又譬如他连手机都没有,因为那部学院给的手机已经被叔叔珍藏当作临别礼物了,不然他还能给学校打个电话,起码能来个人接应自己。 “但可能天无绝人之路,你来了。”路明非深情款款一脸认真,就好像真的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难言,如果他舔着有些发干的嘴唇的样子不那么可怜且猥琐的话。 顾谶拨开衣袖看了眼时间,依旧是那款黑色的电子表,路明非嘴快,“你调成这边的时间了吗?” 但话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出国的人都要倒时差,更何况是顾谶这么细心的人,恐怕在飞机上早就调好了。 “没有。”顾谶说:“还是国内的时间。” “为什么?”路明非一怔,“你马上就回去?” 顾谶摇摇头,没有解释,而是岔开话题,“说说看,想吃什么?” “那当然是汉堡加可乐。”路明非嘿然一笑,外国的月亮是不是比较圆他不知道,但汉堡跟可乐比较好吃是肯定的。 而他扶着行李箱起身之余,完全是心血来潮地想到了那个舞蹈社团的学姐,也就是夏弥。他看着揉着脖颈起身的顾谶,有些欲言又止,想说是不是因为她,所以才在就算见不到的时候,时间的流动也要一样,细数着分别的日子,期待着重逢。 但路明非很清楚眼前这人的性格,怕是自己说出口,对方一定会嘲笑自己,说又是从哪个论坛里背下来的。可现在陈雯雯在大洋彼岸,已经停留在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再上网背这种东西。 路明非摸了摸鼻子,这是以前背的... “你看着我干嘛?”蓦地,眼前多了一卷报纸,散散地挥了挥。 路明非回神,“哪有,我是在想吃超大汉堡还是巨无霸汉堡。” “有什么区别吗?”顾谶不解。 “我也不知道,电视广告上都长一个样。”路明非边走边说:“话说你要不要帮我推一个行李箱?” 顾谶低头一瞥,果断摇头。 路明非夹在两个大行李箱中间,就像个猪排汉堡。 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路明非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你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顾谶虽然这么说,但只是看到他就又忍不住笑起来,“抱歉,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情,有那么好笑吗?”路明非撩了下前额的头发,然后发现他酷酷的举止吓跑了本要从他面前经过的美女。 “你以后一定要多吃饭。”顾谶认真道。 “啊?”路明非第一次没跟上别人的话题。 “总之你现在正在长身体,要多吃饭。”顾谶像是为了强调,还伸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示意路明非的脑袋刚刚够到自己的下巴。 此时172的身高是路明非的痛,闻言顿时跳脚,“我还在发育,倒是你已经不长了!” 顾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在两人背后出现,“onedoller,justonedoller.” 在美国这是句经典的讨饭话。 顾谶对他的靠近并不意外,倒是路明非吓了一跳,转身回头的同时连连摆手,嘴里说着no。 出现在两人身后的,是个又壮又魁梧的青年,埋在络腮胡里的脸算得上是英挺,明亮的眼睛在看着两人时写满了渴求。他所穿的墨绿色花格衬衫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有多久没洗了,站在一步远都传来了味道。 典型的美国流浪汉。 而他显然从路明非刚刚的口音里判断出了他的国籍,一口流利的中文就秃噜了出来,“大爷赏点儿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不小心丢了钱包。” 在看着满脸怀疑的路明非时,他还不忘冲旁边的顾谶善意地笑,以示自己的无害和落魄,明显是希望这位大款念他倒霉而慷慨解囊。 路明非就在背后悄悄拽顾谶的腰带,声音压低,“他这业务太熟练了,一看就是专业乞丐。” 乍一看他才像是出门在外的老江湖,在给跟随历练的晚辈讲解江湖上的门道儿。当然,如果他说悄悄话的时候能在稍微谨慎一些,别那么明显就更妙了。 顾谶心说我当然知道,但他第一个动作还是提了提裤子。 对面邋遢的老倒霉蛋愣愣地看着完全无视了自己的两人,脑子里在飞快地盘算接下来要说的话。 但还不等他开口,就见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从兜里摸出了几颗透明包装的软糖。 ‘专业乞丐’的犹疑只在片刻,马上就伸过手去,“给我的吗?多谢。” 但他抓了个空,因为那人手一抬,只掉下了三五个硬币。 “出门在外,没带钱包。”顾谶和善道:“去坐公交车吧。” 路明非深沉点头,表示对他处理的认可。 倒是对面的青年无奈般抓了抓鸡窝般的头发,嘴里嘟囔着坐公交车可回不到学校,然后从挎包里掏出了一本有些年头的像字典似的课本。 “芬格尔·冯·弗林斯,大学生。”他眼神认真,“真不是乞丐。” 路明非关注的是他手里的课本,上边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 他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是在1000次快车?” 名叫芬格尔的流浪汉眼神一亮,“难道你也是?” 说着,两人各从口袋里摸出了张一模一样的磁卡票来,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他们看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要纳头便拜,结为芝加哥火车站里的异姓兄弟,将来勇闯天涯。 “我是新生,路明非。”油滑起来的路明非伸出手去,主动向大概率是师兄的鸡窝头示好。 “亲人呐!”芬格尔一把抓住他的手,语气动容,“能让你的监护人帮我买杯可乐吗?” 路明非一边解释说顾谶不是自己的监护人,一边在想买可乐的话就用自己那20美元好了。 然后,就听自己刚认下的师兄猛地抽了一声,像是歃血为盟时被捏住脖子的鸡。 路明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下一秒也瞪大了眼睛。 顾谶手上有一张跟他们一模一样的磁卡票。 指肚微微摩挲过不平整的巨树花纹,眼底尚有几分怀念。 23.软糖 “你怎么会有跟我一样的火车票?” 路明非低头看看自己的磁卡票,再看看顾谶手里的,惊讶地大叫。 他是真惊了,先是在以为自己要孤身一人闯荡美利坚的时候,顾谶出现在春暖花开的阳光里,然后以为自己只能跟一看就是废柴的邋遢师兄走的时候,顾谶竟然神通广大地拿出了一张同行的车票! 这就是恰到好处,这就是命运啊。路明非激动得瞳光颤动,两眼含泪,只希望能从面前之人嘴里亲耳听到‘卡塞尔学院’这几个字。 芬格尔也惊了,这回倒不是装的。 他不知道在这里等了路明非多少年,就连火车站有几个老鼠洞他都门儿清,而今天校长忽然跟他说他们等的人来了,不光如此,还有一个校董会安排到学校的人也到了,不过只让他留意一下,不必接触。 因为是来自弗罗斯特·加图索的突然任命,所以校长也还没得到那个人的详细资料,芬格尔也就不知道对方是谁,长什么模样。 但他觉得既然是校董会那帮老家伙的人,多半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小白脸,或者干脆也是抹着发胶的一头银丝能让苍蝇劈叉的老baby,甚至穿大开叉旗袍的知性美女他都想到了,可唯独没想到会是路明非的熟人。 难道校董会早就开始接触路明非了?这件事他觉得有必要汇报一下。而且这个人还是那个从一早就坐在长椅上,看昨天的芝加哥晚报的奇怪男人。 芬格尔觉得一个人奇怪,那他就真的是奇怪,没有理由,直觉。 这一点从他看到对方手里那张磁卡票的时候就更为确认了。 “啊!”芬格尔一捶手心,惊呼,“莫非你就是今天要来的那位职工?” 他也不知道对方具体要在学校任什么职,所以本着对校董会的腹诽暗戳戳地给人安上了‘职工’这一称呼。 顾谶不以为忤,微笑颔首。 过了会儿。 “所以你找到工作的地方就是卡塞尔学院?”路明非喝着可乐,眼巴巴地问。 “嗯。”顾谶点点头。 “可漂洋过海万里之遥你怎么就...”路明非仍觉得不可思议,即便他从顾谶身上感受过太多的惊奇,可好像永远会有下一次来刷新对他的认知。 “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抱着试试的态度写了一封信。”顾谶摊摊手,“就,入职了。” 还就?路明非很大口地咬了口汉堡,两腮撑得鼓鼓的,他心里忽然有些忐忑,觉得不靠谱。 不是顾谶不靠谱,而是这个什么卡塞尔学院不靠谱,顾谶有这么硬的人脉么,写一封信就能进国外的大学,这也太轻易了吧? 路明非觉得,虽然诺诺带自己飙车的那晚有直升机来接,颠覆了自己的认知,但两相一对比,这冲突就愈发激烈。到底是他小瞧了顾谶,还是卡塞尔学院的骗术高明? 至于芬格尔则早冷静下来,不管这个降落伞是干嘛的,反正都有校长在前边给他顶着,他就只负责好路明非就行。至于他刚刚说的话,是一点儿没信。 所以此时就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顾谶买来的汉堡,张嘴说话的时候偶尔还往外喷渣,“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够义气。” 路明非就瞥他一眼,第一次领教了外国人的自来熟,简直跟自己有一拼了。莫名的,不齿之余还有几分惺惺相惜。 “路明非也常这么说。”顾谶坦然收下对方不走心的夸赞。 芬格尔有两秒钟的无话,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接,让他打好的腹稿有些使不大上了。 但路明非还是体贴的,或者说他根本没多想,而是尝试从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属性差不多的师兄身上打听情报。 “师兄,你几年级?” “八年级。” “……” 这话一出,连顾谶都不禁高看了他两眼。 芬格尔笑呵呵的,浑然不觉,“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 路明非试探道:“连着留了四年?” “嗯...”芬格尔有些深沉。 “嘶...”路明非对自己的未来更感到揪心了。 “那你应该坐过很多次这列火车了。”顾谶问道:“它什么时候来?” 芬格尔心底狐疑,你一个加图索家族安排的人,会不知道这趟火车的原委?不过他又猜测对方或许是为了借自己的嘴来说给路明非听,当下觉得这份细致和谨慎跟自己有的一比。 “虽然我每个学期都坐,但还真不知道时刻表,而且这火车站里也没人知道。”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态度就像每次坐车都是来这死等一样。 路明非叹了口气,其实也对,这家伙都能连续留级四年,还有什么能指望他的? “不过只有阶级低的人才会等车,高等阶级的都是车等你。”芬格尔说着向往的话,语气里却并不向往。 “阶级?”路明非觉得听他讲话还真是开眼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坐个破火车还分阶级吗? “你还别不当回事儿,阶级高的学生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派车。”芬格尔的儿化音也是相当溜,但话里也侧面说明了他们在等的这列火车,是只为学校服务的。 路明非‘啊’了声,懂了,合着他到底是没走出所谓贵族的圈子啊。而他并不以此为荣,反倒觉得格格不入。 “那你读了八年,阶级还不高吗?”他一时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在等车。 芬格尔就摊摊手,“实不相瞒,我现在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 这边路明非跟新朋友胡扯闲聊,顾谶偶尔喝一口果汁,许是觉得不够甜,就剥开颗水果硬糖丢进去,在那轻轻摇晃着,像是搅咖啡。 “你身上一直装着这么多糖吗?”路明非好奇道。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之人的兜里总能抓出几块糖来,软糖居多,然后是各种口味的水果糖,普通的透明包装,但好吃。 “也没多少。”顾谶捏着糖纸,轻轻笑了下。 也许,是为了在肚子饿了去吃饭的路上,可以随时能吃口甜的。 24.幻梦 夜幕降临,远的近的先是点点的灯火,然后是连成片的光海,一幢幢林立的高楼像是并肩的巨人,俯瞰着霓虹闪亮的芝加哥城。 顾谶站在窗边,手里捧着杯热咖啡,偶尔惬意地轻嘬一口,漠然看着街上匆匆的行人。 这里是火车站旁的小旅馆,房间里算不上干净,但好在能睡人。路明非知道他赚钱不容易,本意是认同芬格尔的打算,三人裹着他带的毛毯凑活着在候车厅睡就得了。但在熬了一宿,第二天火车还没来之后,他就有些撑不住了。 所以三人就租了个小旅馆。 但不得不说的是,在芬格尔提出要睡火车站的提议后,路明非对这位便宜师兄的感官好了不少,虽然是外国人,但洒脱不拘小节的外国人更讨人喜欢不是? 此刻这对师兄弟就睡在离顾谶不远的床上,芬格尔的大毛腿压在路明非身上,后者的胳膊搂着前者的腰,睡得很香甜。 喝完咖啡,顾谶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将西服外套一盖,打算入睡。然后就瞥到芬格尔挠着痒痒醒来,两眼还有些睁不太开,五官皱着四下打量。 “老顾,还没睡啊?”他打了个哈欠。 这两天他算是跟顾谶混了个表面熟悉,也同路明非一样开始叫‘老顾’,只不过半点想要打探他底细的行为都没有,完全一副不知道他是谁的样子,保持着自己留级败狗的人设。 月色冷清,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没捆好的窗帘散开小半,在夜风里飘荡。顾谶眯眼看着床上坐起的身影,淡淡应了声。 “睡不着吗?”芬格尔咧咧嘴,然后拍了拍当枕头的字典课本,“要不要念一段给你催催眠?” 他话是这么说,但看架势显然是要翻开的,至于大晚上的默读还是朗诵,那就全看这家伙的良心了。 顾谶别过头,向上拎了拎外套,闭上眼睛没有回应。 芬格尔挑了下眉,月光正亮,照着那人的侧脸,他感觉第一次在相处过后还没能完全了解一个人。 明明是跟加图索家族有关系,甚至是由那个苛刻严肃的老头亲自背书,可他没在顾谶身上看出半分贵族气质。而且他没怎么问,路明非自然而然就聊过顾谶几句,比如他们的相识,还有令人感动的废柴之间的友谊。 所以再加上这两天的接触,他甚至怀疑对方其实是走的副校长的后门儿,而弗罗斯特肯背书的原因是他跟那个老色批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当然,这只是芬格尔睡不着时的腹诽。 此刻,他拿起那本形似字典的课本,就这么坐靠在床头,借着透过窗的微微月光,翻开页来。 他的嘴唇在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听着成句,可无论怎么听都没办法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那是晦涩的言语,肃穆庄严,形成万千奇异。 而在他低声诵读的时候,床上原本安睡的路明非忽然无意识地皱起了眉,整个人蜷缩在紧抓的毛毯里,像是卧伏的兽。 芬格尔看他一眼,转而装作不经意地往窗边看去,然后就是一愣,差点忘了下一句--顾谶呼吸均匀,竟然已经睡着了! 真就当催眠曲听了?他有些无语。 另一边,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 远处有钟声响起,似乎来自很远的教堂,回荡在空寂的荒野里。 月下的荒原上映着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打着火把不辨面孔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像是火光组成的长蛇,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圆月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而在视野的尽头,好像有人伫立,祂该是神色怜悯,遥遥望着疯狂奔向而来的人们。 某一时刻,似乎与昏沉着往这边窥伺的目光相视,白色的光焰骤然升腾,那是对方的瞳,月色在此刻暗淡,黑暗的荒原上像是黎明升起。 路明非蓦然惊醒,众多纷杂的念头碾过他方才的幻梦,可刚刚那壮丽的一幕却徘徊难去。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喝口水,一轮巨大的圆月在窗外缓缓升起,窗帘飘摇,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进海岸的潮水。小旅馆的房间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一个小男孩靠着敞开的窗,沉默地坐在窗台上,抬头迎着月光。 大半夜这种场景当然让人觉得奇怪,不过更多的还是害怕。路明非喉间咽了咽,下意识喊老顾,但这时候才发现不光顾谶,就连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芬格尔都不见了,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片死寂,是他屏住的呼吸。 对面的男孩看起来是个华人,大约十三四岁,穿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纯净的辉光,还有路明非读不懂的沉默和悲伤。 换在平时他心里一定会冒出七八句不带重复的吐槽烂话,甚至他相信如果是顾谶面对此情此景,也一定会跟他所想一致,可能还会上前把对方从窗台上顺手揪下来,告诉他有多危险。 但现在路明非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是因为他也喜欢坐在天台的高处,也不是因为词穷,而是被莫名的沉默和悲伤浸染。他想找一个宣泄口,将自己的情绪都说出来,傻子一样大笑或是耷拉着脑袋抹眼泪,而顾谶显然是最佳的倾诉对象,可他现在不在。 路明非忽然有些心慌。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孩出现的太过诡异,就像是在那个奇怪的梦之后专程等自己醒来,也可能是因为没有看到顾谶。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经习惯了对方在周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各自想着心事,又像沉默才能让他们彼此安心。 直到男孩轻声问:“交换吗?” “什么?”路明非没听懂。 “交换吗?”男孩重复。 “换什么?”路明非觉得莫名其妙,不过一开口就顺畅了许多,“我可没钱,房间都是老顾开的,我寻思他应该是不知道外国旅馆的洗手间在哪,师兄领他去了,你要想交换的话得先等等。” “……”路鸣泽对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废话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他慢慢扭过头来,看向路明非,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宛若火焰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即便路明非此前在奇怪的梦中,也曾看到冲天而起的白色光焰,此刻却不容他多想,他所有的意志都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 他全身一颤,如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难言的力量,闭上眼睛猛地往后闪去。 “啊!”芬格尔的惨叫登时传来。 路明非看着再次清晰的场景:蒙蒙亮的天光透过窗,晦暗的小房间里像是有一层淡淡的雾霭,倒在地板上的便宜师兄哼哼唧唧地揉着后腰。街上嘈杂的声音传来,行人的脚步声、汽车鸣笛声,还有隐隐的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 没看到顾谶。 …… 25.上车 山峦起伏,陡峭的崖角像是先行者指引前方的手臂,遥遥奔向亘古不变的那轮巨大圆月,下方则是一望无际的荒原,仿佛暗流涌动的深海,一道道阴影汇聚成磅礴的黑雾,弥漫整片大地。 穿着精致小晚礼服的男孩就坐在崖边,伸出的双腿一下下晃着,手里的百日菊深红如血,在隐晦的月色下片片凋零。 “怎么办,你好像成为他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了。”他轻声说道。 旁边是与他成鲜明对比的修长身影,廉价的西服外套在风中荡漾,却恰好在宽肩上维持不坠。 “可能我是个好人吧。”顾谶看着崖底不断攀涌而上的阴影,笑容清淡。 “人?”路鸣泽歪头,好像不解。 顾谶垂眸看他,单薄镜片上似有月光凝聚。 路鸣泽低声道:“我们本来就是...怪物啊。” 顾谶没有说话,雪滴花于指尖绽放,在晚风中瓣瓣如同轻羽,飞出悬崖时黑雾争相恐后地席卷而上,即使顷刻间便如灼般消散,四下阴影亦追逐着白色的花瓣飘向遥遥远处。 仿佛一层云纱揭开,月光愈发清亮。 路鸣泽见此,将花梗随手丢掉,“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当然。”顾谶微笑。 …… 现实之中,月隐繁星。 “又是做梦吧。” 因之前噩梦惊坐起的路明非在心里说,却不敢闭上眼睛再睡。 就在这时,他听到芬格尔仰头朝他抱怨,“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一只受惊的跳蚤!” “不是梦?”路明非愣了愣,抬手一抹额头,一手的冷汗。 以前他也做过噩梦,却从没这么受惊过。他想到了梦里男孩金色的瞳孔,还有第一个梦里散发白芒的单眼瞳,仿佛吸摄无边黑暗的白洞。 芬格尔揉着腰起身,“把行李带上,车来了。” 路明非听见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他跳下床走到窗边,不远处一列火车刚刚进站,在凌晨薄薄的雾霭中,车灯闪过,似是朝他而来。 “快走!”芬格尔双手将油光打滑的鸡窝头简单抹成中分,外形很科学狂人,拉开门就往外走。 “等等,老顾呢?”路明非边拖行李箱边喊。 “外头买早点呢!”现在大概是凌晨两点钟,芬格尔很没素质地在楼道里大声回应,惹得路明非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惭愧。 而或许是听到顾谶的消息后松了口气,也或许是惦记早点,路明非下楼时行李箱哐哐作响,不多会儿就听到从几个房间里传来了英文的国骂,还有愤怒的拖鞋砸到房门上的声响。 路明非更急了,制造出的声音也就越大,还好芬格尔够意思,这家伙没白长这么大块头,直接扛起一个行李箱就跑。 外头天光蒙蒙亮,拖着行李箱的两人很是狼狈地从狭窄的过道里钻出来,到了大街上才长吐口气。路明非扶着膝盖,四下张望,眼底还有未散的惊慌。 然后就看到出挑的身影穿过薄雾,慢悠悠地自长街那头走来。 路明非神色一松,连忙朝那边挥手,只不过还好记得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原地蹦高。 芬格尔就看了看两人,若有所思。 “车来了吗?”顾谶走到近前。 “刚来。”路明非眼睛往他手上瞅,“买的什么好吃的?” “肯德基。”顾谶将全家桶递给他。 “肯德基我爱吃啊。”芬格盯着鸡肉卷的纸袋,笑得傻乎乎。 三人朝火车站去,而因为吃人嘴短,路明非将一个行李箱的负担交给了便宜师兄,反正这家伙力气大,尤其是边走边吃的时候就像个骡子。 芝加哥火车站,一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他穿着墨绿色的列车员制服,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徽章,打着手电的手里摇着金色的小铃,另一只手上拿着刷卡机。 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怪异的是,车站里的警卫仍在酣睡,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亮着灯的便利店里也没有人伸出头看一眼。 路明非鸡块都嚼得慢了些,三更半夜,这么一个像电影里绿皮火车标配的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这里,竟然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 “是人是鬼?”他下意识去抓身边之人的袖子,但顾谶先知般躲开了,所以这只满是油光的手就抓在了芬格尔的胳膊上,毫不客气地在本就脏兮兮的衬衣上留下了光彩的手指印。 饶是芬格尔的粗神经,此时也眼角猛跳。 “是他的言灵效果而已,那家伙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活人,还是后街男孩的粉丝呢。” “言灵?”路明非一脸迷惑。 但芬格尔显然没打算这时候解释,他直接朝着那边的后街男孩粉丝招手大喊,“三个人都在呐!” 顾谶从寄存处取了自己的行李箱。 检票的时候,芬格尔的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没有感情地发出‘嘟’得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说道:“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呵呵一笑,“车来得这么晚,我的阶级不会又降了吧?” 列车员给了他一个‘不愧是你’的眼神,“降到f了。” “真从农奴降到畜生了。”芬格尔嘀咕。 而当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时,伴随着绿灯亮起的,是欢快的音乐声,还有列车员的绿眼睛。 “路明非?”列车员十分不好意思地说:“真抱歉,调度上出错了,你是s级,可能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吧。” “s?”芬格尔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吗?” “不止。”列车员说着他知道的,“不过应该不超过十个人。” 接着,当顾谶的磁卡票刷在验票机上之后,绿灯亮起,什么声音都没有。 “……”列车员愣了半晌,“普通人?” 路明非不明白这所谓的阶级是怎么判定的,顾谶普通人,自己怎么就s了? “算了,既然有票那就上车吧。”列车员不在乎地摆摆手。 就算是龙王想混上车也无所谓,自己只管接收,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这列火车的终点站更危险呢? 26.油画 “那个,我想问一下,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车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 “当然是,芝加哥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列车员很有耐心地解释,“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车,不定期发车,就像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 路明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九又四分之三站台。”顾谶忽然道。 或称9?站台。是英国j.k.罗琳的魔幻小说《哈利·波特》系列里的地点,存在于英国伦敦的国王十字车站的第九站台和第十站台中的第三个柱子,每年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会自此开出。 路明非轻轻‘啊’了声。 列车员不由多看了顾谶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 他们踏上月台,高速列车停在铁轨上,亮着刺眼的灯。黑色的流线型车身上,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如艺术品。 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古德里安教授背着手,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的目光在顾谶脸上稍稍停留。 寒暄是在列车开起来的时候,漆黑的夜色在快速后退,隔着一张橡木条桌,古德里安客气道:“又见面了,这次是顾教员。” “荣幸之至。”顾谶也说着客气话。 古德里安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实在没想到眼前之人能有加图索家族的门路,还是那位苛责古板的弗罗斯特亲自点名。 当一个普通人被另眼相看的时候,那他就绝对不普通。他很难不好奇,对方身上究竟藏有什么秘密。 但顾谶只是看着窗外,并不像是很有谈兴。 不多会儿,路明非跟芬格尔换好校服走了过来,白色的衬衣、墨绿色滚着银色细边的西装、深玫瑰红色的领巾,胸口的口袋上绣着卡塞尔学院的世界树校徽。 路明非显然觉得自己从踏上这列火车换上这身衣服开始,就已经是上等人了。他站在顾谶面前,骚包地拽了拽衣襟,然后还转了个小圈给他展示,得意地挑挑眉,明显是在等他夸奖的好话。 但这一次顾谶不是很配合,他撑着下巴,看似是上下扫了一眼,其实目光一直落在那枚世界树校徽上。 “红配绿,实在是好看不起来啊。” “呃...”路明非脸上得意顿时一僵。 “咖啡还是热巧克力?”还是古德里安体贴。 “热巧克力!”芬格尔举手。 “没问你,严肃点,这是新生入学辅导时间。”古德里安说着,看向路明非,“你也可以要一杯烈性酒什么的。” “...认真的吗?”路明非有些无语,这不像是他在入学,而像是顾谶在谈业务,好像下一秒就能掏出几瓶假酒来让大家品鉴一下。 芬格尔轻咳一声,“是让你喝点镇静的东西,免得你在辅导中途大声尖叫。” “那要一杯掺了安眠药的可乐,你说呢老顾?”路明非完全是在强撑,还想着得到好兄弟的支持。 顾谶就很给面子地说:“那你还是别喝了,万一再尿了。” “……”路明非,你可真够兄弟。 接下来,古德里安简单介绍了一下学校的制度,而其中能让路明非在意的也就只有所谓的‘3e’考试了,因为如果不能通过的话,他就得打道回府,奖学金也就没着落了。 之后,古德里安递过来一份文件,“这里有份保密协议,你先签署一下。” 面对这份拉丁文混合着英文的古怪文件,路明非看了好几分钟终于确定自己看不懂,他就悄悄在桌子底下碰了碰顾谶的脚,暗示般将文件往他手边蹭了蹭。 顾谶迎着路明非忐忑的眼神,爱莫能助地叹了口气。 路明非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也是个英文白痴。 半晌,在对面俩老外的注视下,他手有点哆嗦着签了。 他乘坐的这趟快车,正以每小时200公里以上的高速,驶往神秘且未知的学院。不过这是他父母给他指出的道路,他还能拒绝什么呢?况且顾谶也在身边。 古德里安小心地收起那份文件,表情可见是松了口气。 路明非忽然有种签了卖身契的错觉。 “然后是这位顾谶先生。”古德里安语气有些严肃起来,“你能来我们学院当教员,想必对我们的学科和研究课题已经有所了解,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路明非眨眨眼睛,“顾教员?” 不会吧,顾谶不会是去当老师的吧?他这么一想,不禁觉得未来一片黑暗--这个大学到底是干嘛的?培养二道贩子的中转站吗? “我早就考虑好了。”顾谶温和的笑容就像面前这杯热巧克力,“货比三家,咱们学院的前景是最好的!” 古德里安自认是个学者,虽然曾在精神病院混过,但还真没见过市井气这么足的家伙,拿卡塞尔学院货比三家?还真敢说啊。 “所以学院有多偏科?”路明非抱了很大决心才问出来。 古德里安深吸口气,他之前坐在靠车壁的墨绿色沙发上,后面是一幅被帆布遮挡起来的巨画,他猛地揭开了遮挡的帆布。 画作很大,装裱精美,画却狰狞。 铁青色的天空下流火漂浮,黑色的龙正从尸堆深处腾起,双翼挂满了亡者的骨骼,展开的巨大膜翼后是一颗参天巨树,已经枯死的树枝向四面八方延伸,宛若织成了一张支撑着皲裂天空的密网。 “龙?”路明非只感觉脑袋里嗡嗡作响。 而顾谶看的则是画中的巨树,那棵树犹如竭水般将要死亡,而黑龙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与它相同的命运。 画的有些抽象,跟他的素描比还差了许多。 而就像古德里安注视着路明非一样,貌似无所事事的芬格尔一直在观察顾谶的反应,但得到的是正常反馈。 “准确地说,是龙皇,尼德霍格。”古德里安说道:“根据北欧神话《老爱答经》的记叙,诸神黄昏时,这个大家伙会把世界之树的树根咬断。卡塞尔学院研究的就是龙类。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其他不同的学科,但最终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顿了顿:“屠龙!” 路明非惊得腿一软,然后意识里一片漆黑。 仿佛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巨响,整个列车摇晃,所有灯光跳闪着熄灭,那两个字仿佛是魔咒,唤醒了沉睡在黑暗里的君王。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隐约有一双末世般的黄金瞳缓缓张开。 看着很干脆昏睡过去的路明非,顾谶伸手把他肩膀扶正。 “看来明非他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古德里安感慨。 顾谶点头,“嗯,但他接受能力比较强。” 想必此刻路明非的意识海洋里,又是发生在亘久之前,用血与火染就的画面。 疾驰的车窗外,云团在动,繁星却隐没。 27.教员 “欢迎你的到来。” 卡塞尔学院,校长室。 儒雅帅气的银发老人从红木桌上起身,笑容爽朗,张开的双臂好像在欢迎老朋友归家一样。 对面,顾谶笑容得体,说着谢谢。他看着以人类生命来算,明明年迈到早该走到生命尽头的老人,所感受到的却是对方体内如岩浆般沸腾的血气。 好想吃掉...他忍不住摸上右边眼眶,隐隐是烧灼的刺痛。 但好人跟坏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懂得克制。顾谶当然觉得自己是好人,是永恒正义的化身,而且面前之人也是唯一一个与他拥有相同正义的人类。 希尔伯特·让·昂热。 所以,他表现得宠辱不惊,谦逊如真的是托关系来的末学后进。 “坦白说,像你这样空降来的普通人还是头一个,我还是第一次见弗罗斯特有这么通融的一面。”昂热笑道。 他体格威猛,笑起来也豪迈,却没有半分压迫感,反而像是蔼然的长者,在跟后辈开着另一个老家伙的玩笑。 “老罗是挺古板的。”顾谶点点头。 昂热脑筋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老罗’是谁。只不过他虽然好奇对方跟加图索家族的关系,但人都是有秘密的,而他向来尊重别人的秘密,前提是不会妨碍到他。 所以他没有多问,而是说道:“校董会那边的意思,是让你担任社会实践学的教员,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以来的研究课题,所以这门学科是有些危险的。” 他没有多解释,当选择加入这所学院,不管对方怀有什么样的目的,起码都已经做好了觉悟,这无关对方的血统或能力。当然,最重要的是弗罗斯特不会派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来。 “我在来的时候就已经考虑过了。”顾谶说。 他同样没有赘言,他只需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愿和决心就好了,留在这座学院的意愿,屠龙的决心。 “好吧。”昂热耸耸肩,顺手从衣架上取下长风衣,“虽然还想跟新朋友多聊几句,不过很遗憾,我马上就要动身了,熟悉校园的事就交给古德里安和诺玛了。” 顾谶点点头,“那就先不打扰了。” 昂热臂弯搭着风衣,看着他离开,校长室的门轻轻关上。 他没有打听任何有关路明非的事情。 顾谶在诺玛的数据库中完全是一个普通人,无论是生平经历还是血统,可他却能跟弗罗斯特有联系,或许是加图索家族做的隐瞒。他不知道对方跟路明非是偶然相识还是刻意接近,但不管对方怀有何种目的,昂热都不想表现出自己对路明非的另眼相看。 因为到时候会很麻烦,如果顾谶真的是那些老顽固的人。 …… 卡塞尔学院很大,到处是绿色的草坪,铺着绯红色的鹅卵石路,还有古典建筑群。这对走过的路不多的顾谶来说,委实有些容易迷路。而且偌大校区竟看不到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不远处古德里安匆匆走过,身旁还跟着一个拎手提箱的中年人,两人边走边说着什么。 “古教授!”顾谶喊了声。 那边,古德里安明显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张望。 “嘿,顾教员。” 三人就走到了一起,顾谶也知道了拎手提箱的中年人名为富山雅史,曰本人,是卡塞尔学院的心理辅导教员。 “真不好意思,怠慢你了。”古德里安看到顾谶还拉着行李箱。 “没什么。”顾谶表示不在意,谁让他刚下火车就来见昂热了呢。 “见到校长了吗?”古德里安好奇道。 “嗯,校长很忙。”顾谶说。 “清闲的时候可以在夏威夷晒太阳,但一旦忙起来就天南海北地到处飞。”古德里安笑了笑,“不只是校长,我们都是这样的。” “不同的是有人满世界地屠龙,有的人只是负责招生。”富山雅史补充一句。 他能这么说,显然也是知道了顾谶的身份。 古德里安顿时瞪起眼睛。 顾谶问道:“你们是要去哪,路明非呢?” “就是去见路明非。”古德里安说道:“他现在应该已经醒过来了。” 再见到路明非的时候是在一间装饰古典的书房里,在环绕四周的书柜中心,这小子盖着一条毛毯,惬意地躺在那张牛皮长椅上。 看到来人后,他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醒啦?”古德里安打了个招呼。 “这是在哪?我们之前翻车了吗?”路明非揉着太阳穴,只觉得血管突突地跳。 “我们已经到卡塞尔学院了,是你在入学辅导的时候被吓晕过去了。”古德里安摊摊手,“以前接受入学辅导的学生,也有比较惊讶的,不过像你这么大反应的前所未有,你对龙有那么大恐惧吗?” “不是,我不是害怕。”路明非开始还嘴硬,然后不自觉就提高了音量,“我出国留学的贵族大学,竟然是个培训屠龙高手的专科学校,拜托!老顾你不觉得离谱吗?” 顾谶想了想,“还能接受。” 路明非汗颜,“是不是只要给你开高工资,就算让你扛着火箭炮往龙巢里冲都可以?” “为了恰饭嘛。”顾谶幽幽一叹。 路明非捏着眉心,没想到就连他都叛变了,自己反而成了最难接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看到他这副‘你们都疯了’的模样,早有准备的古德里安拍了拍手,“对于有些新生,必须给他们看实证。” 富山雅史便走过来,把两个手提箱放在桌上。 他十分恭敬地对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做了自我介绍,并表达了对s级新生的欢迎,曰本人的作风十足。 “已经四十多年,我们不曾有过s级的新生了。”他感叹道。 “四十多年前那个s级新生是什么样的人?”路明非试探道:“绝世屠龙高手么?” 他顺着这些人的思路说,脑子里下意识想到的却是《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好吧,确实跟屠龙没什么关系,硬要沾边的话那也得是会‘降龙十八掌’的乔峰。 身为心理辅导教员,富山雅史明显能看出这位s级的心不在焉,“也许他有机会,但他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吞枪自杀了。” “吞枪自杀?”路明非一愣。 “因为成绩太优秀,思维太敏锐,在钻研龙类事典时陷入了某些哲学上的思辨难关,一时没解脱出来,就吞枪了。”富山雅史很是遗憾地说,“后来我们才增设了心理教员。” 顾谶点点头,“这么一说,明非你很安全。” 路明非白他一眼,当自己没听出来是在说自己迟钝吗? 古德里安说道:“另外,之前空缺的社会实践学教员也补缺了,这样起码能带他们出去走走,免得被哲学搞出头脑风暴走火入魔。” 路明非不太确定道:“你说的新教员该不会是...” “就是你认识的顾教员。”古德里安给了他沉重一击。 路明非眼前一黑,得,他能想象的到本该兴致勃勃外出的一群哲学家,被顾谶拉着去骑电玩摩托,顺便拿着假酒传单走街串巷挨个酒吧踩点的场景了。 28.龙与苏醒 “我们带来了两件证明,来证明这世界上确实存在龙类。” 富山雅史是务实的,在场间氛围将要往插科打诨方向发展的时候,及时开口补救回来。 他用密码和指纹打开了第一只手提箱,揭去了层层遮挡的黑色泡沫,被珍藏的事物显露真容--一片黑色的鳞。 鳞片大约有半个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光洁得像是新上了油,纹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顾谶下颔轻抬。 富山雅史示意道:“可以捏捏看。” 在路明非犹豫的时候,顾谶已经捏起那片鳞来。 质感有点像钢,冰凉坚韧,却很轻。 他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上面的纹理,似乎能从冰冷的死物中看到它原本归属的庞然大物的身影。 --浓郁如血的天色下,暴雨滂沱,它立于黑暗朝四方嘶吼,却被从光明处涌来的人群吞没,他们钉它的骨,淋它的血,他们欢呼雀跃,喊声震天。 “感觉怎么样?”路明非小心翼翼的声音让顾谶回神。 “没什么感觉。”顾谶递给他。 路明非放心了,只不过在他想接的时候,富山雅史先一步接了过去,然后将之放到了窗台上。随后不等面露疑惑的路明非发问,手心里就被塞了个冰凉的东西。 路明非傻了,居然是一柄手枪! 富山雅史悠闲地给他介绍了这把装备部改进的手枪,并让他放心大胆地朝鳞片开枪。 “去吧,我们的s级!”他给脸色苍白的新生鼓劲,同时拉着左右两边的同事一起。 古德里安一头黑线。 顾谶的西服外套都差点被这曰本人晃掉,合着这家伙不光是个行动派,还会搞人心态。 至于被寄予厚望的路明非则苦着脸,“我知道这枪,007也用它。” “经典吧?”富山雅史捂起耳朵,“对准鳞片开枪就好了。” 路明非看向顾谶,做最后确认。 顾谶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然后路明非就扣动了扳机,在轰然的巨响声里,近四十年唯一的s级新生被改造枪的后坐力整个掀飞,直接摔进了身后的沙发里,两眼呆滞。 “原来他不是那种体力优秀的学生,也许我该拿把普通的左轮过来。”富山雅史有些惊讶,然后看向顾谶,“顾教员,你刚刚应该提醒我的。” “...好吧。”作为朋友,顾谶的确是该提醒一下。 富山雅史看到他的态度,不由挑了下眉,他刚刚不无试探的意思,可身边之人没有丝毫面对他们胡闹时的不耐,甚至很是迁就。 看来他跟路明非的关系的确很好,这跟他本身的性格也有关。这是身为心理学家的初印象。 在他内心展开分析的时候,顾谶走过去扶起路明非。 这小子还有些懵,看向他的时候仿佛没有焦距,直到富山雅史将毫发无损、甚至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的鳞片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就是龙鳞,1900年斯文·赫定在楼兰古城发现的。虽然他没能认出来,但他发现用火烧或用锤子敲打都无法损坏这片东西,所以把它带回了欧洲。在欧洲有人把它认了出来,那个人叫梅涅克·卡塞尔。” 富山雅史露出笑容,“这是证据之一,现在你是不是对龙的存在有点相信了?” 路明非还在嘴硬,说这可能是高科技。 顾谶的表情却倏然有些冷,并不是因为这片鳞或路明非,而是因为富山雅史刚刚提到的那个人名。 梅涅克·卡塞尔。 伟大的屠龙者,秘党的英雄。 他摘下眼镜,从衬衣口袋里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 富山雅史不禁多看了他两眼,那不是配西装的手帕,更像是私人缝制的随时使用的手绢,简言之就是那浅蓝色的底布上绣着白色的花,看起来有些土。 不过在看着顾谶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想,许是因为拿着手绢的人是他,所以在这古典雅致的书房里,有种淡然的闲适,令人感到安静。这跟大呼小叫的路明非是不同的,所以他对这两人能成为朋友难免有点好奇。 但富山雅史还没忘记正事,他看向其实差不多已经相信了的路明非,“即便是纳米技术制成的钛合金,也挡不住这样一枪吧?我有东京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学位,你要相信我。” 这就是典型的‘我书读得比你多,不会骗你’。顾谶跟路明非相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有此共识。 这里不仅遍地疯子,还都是高学历的疯子。 “好,那么第二件证明。”富山雅史显然get到了两人的无声交流,当即啪地一声打开了第二个手提箱。 “用眼睛,不必用大脑来思考。” 一只圆柱形的大玻璃瓶被放到了书桌上,就像生物课上老师用来装标本的那种瓶子。 当看清里面的东西后,不光路明非像被雷劈了一样震惊地张大了嘴,就连顾谶都感到意外般怔了下。 泡在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里的,是一个很像蜥蜴的动物,黄白色的,蜷缩着修长的尾巴,嘴边的长须在溶液里缓慢地飘拂,合着眼睛的样子看起来如安详的胎儿。 而在它的背后,展开了两面膜翼。 “这是一条还在沉睡中的红龙幼崽,龙类很难死去,即使你杀死它也只是一时的,它们会在沉睡中慢慢恢复。” 富山雅史很满意两人的表情,“这可是很难得的标本,通常人类很难捕获完整的龙类,因为它们的大脑可以感觉到人类大脑的活动,所以要么会在人类靠近前发动进攻,要么就会逃走。 这个标本是1796年在印度发现的,这条红龙幼崽应该是在刚孵化出来的时候被巨蟒吞下去了,当地的农民杀死了巨蟒,从它肚子里得到了这个幼崽。” 路明非头皮发麻,“这真的不是塑胶的吗?” “凑近来看看。”富山雅史把玻璃瓶拿到两人眼前。 “看它的细节,鳞片的纹路。”他的语气充满赞叹,“什么样的艺术家,能做出这样完美的塑胶制品来?” 顾谶戴好眼镜,隔着一层半厘米厚玻璃的标本瓶端详那只红龙幼崽,它的膜翼和长须都在溶液里拂动,像悬停在云中。 这样完美的生命,只有自然或者神才能诞育出来。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骤然睁开了眼睛! 29.时间遗忘 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红龙幼崽,忽然睁开了眼睛。金黄色的眼睛,冰冷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孔,全身从头至尾痉挛般地一颤,伸长脖子对顾谶发出了吼叫。 无声,喉咙深处有亮色的火光出现,那是凝聚的龙炎,它奋力张开双翼,想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缚! 它苏醒了。 路明非三人都傻了,看着古老的标本在他们面前复活。 顾谶眼底却是些微怜悯,挣扎的红龙幼崽仿佛读懂了他的眼神,发出无声的咆哮,但下一刻福尔马林溶液就灌入了它的喉咙,那道细微的火焰立刻熄灭了,令它仿佛溺水的人那样痛苦不堪地呛咳起来。 而它最终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强有力地振动膜翼,但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次积累了数百年的复苏,结束得和开始得一样迅速。 在几人眼前,很快龙崽就重新蜷缩起来,恢复了安详,又一次进入了休眠。 所谓的龙,血统中蕴含的强大能量,到最后却连自由都未能争取。 顾谶直起身来,再未看一眼。 而身边的路明非则发出悠长的尖叫,哆嗦地指着玻璃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喊什么。”古德里安喃喃道。 “你没看见么,它活过来了,它刚才活过来啦,活的龙!”路明非摇晃着这个懵逼的老家伙,脸色煞白,脚下却很诚实地往顾谶身边挪了几步。 “看见了。”古德里安喉间咽了咽,愣愣地看向富山雅史,“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富山雅史脸色惨白,明显是刚刚回神,闻言只顾点头,“对...不过这真不是我的本意,我也不知道它刚好会醒过来。” 说着,他音量忽然拔高几分,嘶叫着怒斥档案馆那帮贴标签的蠢蛋。 “还好从前年开始,就更换了纳米材料容器,不然刚才就撑不住了。”古德里安汗颜道:“不过它的苏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计算的,按说不会出错啊...除非是血统召唤!” “血统召唤?”富山雅史收声,理智回归后盯着路明非,眼神像在打量一个怪物。 被他这么看着的废柴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被一个脸上写着‘我是曰本人’的中年男人这么盯住,换谁也脊背发麻。 “除了血统召唤,还能是什么让龙类提前苏醒?”古德里安忽然恢复了精神,目光灼热地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是你强大的血统在召唤它啊明非,你现在该知道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快被这容易激动的老家伙给拍塌了,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等等,什么跟什么啊?别把这种要人命的意外推我身上,我可什么都没做!”他很是委屈地大叫。 古德里安笑容和蔼,“龙皇可是只凭凝视就能让人类臣服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因为你是具备次代种能力的龙族混血!” 他在看着路明非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狂喜,就像宗教的信徒看到了圣婴。 路明非当然受不了这老家伙的目光,离他更远了,几乎要站到顾谶胳膊后边。 “什么混血?我爸妈都是人类,你《聊斋志异》看多了?与其说我是龙族混血,还不如说老顾就是龙!” 他现在虽然是在争辩,却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今天所见早就刷新了他的认知,他十几年的世界观也一直在崩塌中。 倒是顾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之后,就像他跟古德里安说过的那样,路明非有很强的接受能力,高情商的说法是随遇而安,往通俗了讲就是随波逐流,又蔫又怂的人,只要被推一下,就会往那个方向走。 路明非现在就是这样。 不过顾谶也没有插手或者阻拦,因为这场战争本来就是怪物和怪物的对决,至死方休。 …… 谁不想了解真实的世界呢,那世界广阔得你难以想像,跟它相比,你原来所知的世界,不过是一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样渺小。 这是富山雅史说的话,似叹息,似蛊惑。 走出背后这栋中世纪风格的建筑,垂头耷脑的路明非忽然低声说了句‘沧海一粟’。 声音很低,顾谶恰好听到,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路明非抬头,露出个勉强的笑容。远处仿佛教堂的建筑顶上有鸽子起落,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也拿不准顾谶到底是人还是混血种。 如果是人,那他会很羡慕,而如果是混血种...只是这么一想,路明非低沉的心里就出现些高兴,因为在踏入所谓真实世界的时候,有人在一路陪着自己。 或许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与过去告别,不能与从前的人说,只能往前走,不回头。就像他看到命运之门洞开的那天晚上,天使和撒旦同时降临。 “怎么了?”顾谶有些疑惑地低头,虽然路明非一直很怂很弱,可远不至于会被什么吓哭,但现在这小子眼角的湿润,是眼泪吗? “没什么啦。”路明非用手背蹭了下鼻子,赧然地移开视线。 顾谶看着他,沉默片刻,“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回去。” 路明非一愣,下意识看过去。 原本就比他高的顾谶站在阶上,背后是古老的建筑,温驯的白鸽自檐角振翅,阳光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似被遗忘的旧神俯瞰人间。 这一刻,路明非忽然有种错觉,那就是只要自己说一句同意,即便前方有千军万马阻拦,他也会杀出一条血路,带自己回到那个南方的小城。 不光路明非有些失神,旁边的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也愣住了,他们听到了顾谶的话,换在以往肯定会当做不自量力的玩笑来听,可此时却莫名感到一阵悚然。 就像沉积的厚重云层,阴雨连绵中,孤身一人置身荒野。 “顾教员...”富山雅史下意识开口。 “嗐。”顾谶忽然出声,无奈般摊摊手,“差点忘了你之前还签了保密协议。” 所有的压力一扫而空,像是彩虹出现时的幻光。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你真打算带我杀出龙巢,单枪匹马闯回国。” “我又不是赵子龙。”顾谶给他一个白眼。 “我也不是阿斗哇!”路明非大叫。 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相视一眼,一时间有些搞不懂两人的相处方式。 但就在这时,凄厉的警报声突然横空划过。 30.这样活着 突然响起的防空警报声在校园里四处回荡,像是咆哮着狂奔的幽灵,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顾谶看向空无一人的校园,目光停留在那些古建筑群上。 而看着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瞬间严峻起来的脸色,路明非心里一咯噔,“是空袭吗?龙族来进攻了?” “糟糕,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富山雅史脸色发青,急声道:“快找隐蔽物,他们要开始了!” “他们?”路明非很敏锐。 “还是先回办公室躲一下吧。”古德里安神情肃然。 很显然,两人都没时间解释,一是目前对路明非没必要解释,二是以顾谶的门路,不可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巧的是,顾谶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场面。 不等他们进身后的小楼,穿着黑色作战衣手持m4枪族的人群就从中蜂拥而出,之前要进楼维修被路明非用枪打碎的窗户的维修工人们,还试图上前阻拦,但对方抬枪就射,那些特种兵般魁梧的木工们像稻子一般倒下。 顾谶拽着大脑一片空白的路明非就往建筑物间的窄道里窜,富山雅史跟古德里安双手抱头跟在后头,看他们两人熟练的动作,显然对这种场景不陌生。 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入侵者完全无视了他们,连看都不看,直接从窄道外快速闪过,跃到花坛后或草坪里,开始以作战姿势突进。 而前方祥和美好的教堂里,则呼啦冲出了穿深红色作战服的人。 原本寂静到极点的校园忽然就变成了战场,每一栋建筑物里都有人往外涌出,他们以衣服颜色区分群体,每个人都带着武器,见面就毫不留情地扫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瞬间就被撂倒在地。 枪声震耳欲聋,路明非捂着耳朵,张大了嘴想说什么,但又十分清楚现在不是吐槽的时候,所以就憋得难受。 他下意识看向顾谶,结果发现那家伙闲散地贴着墙,正在剥糖纸。阳光下,糖纸愈发透明,而从糖的颜色上看,那应该是橙味的水果糖。如果吃进嘴里的话,应该会酸甜地让人不自觉眯起眼睛。 路明非猛地晃了晃头,这种时候自己竟然还胡思乱想这个? 而顾谶居然真的在吃糖,路明非看到一颗流弹就从他面前划过,像有一道急促的气流。并且他现在才注意到,在刚刚那种情况下,顾谶还没忘记带上行李箱,那个黑箱子此刻就在他的腿边,一尘不染。 “疯了,都疯了。”他喃喃道。 旁边,古德里安矮着身子,大声咆哮,“学会生主席想干什么,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不想被扣学分吧?” “他在乎过么,他的绩点本来就不高。”富山雅史说着,敏捷下蹲,麻利的身手像个战士,而子弹的呼啸声就从他的头顶掠过,将仔细打理的发型吹乱。 或许正是因为被破坏了发型,这个看起来不苟言笑实则带有一点幽默属性的心理辅导教员猛地站起来,愤怒道:“他叫凯撒·加图索,那个开布加迪威龙的纨绔子弟!” 听到这个名字,顾谶吃糖的动作一顿,脑海中自然浮现出另一张冠以加图索之名的老脸,不过他转而便将糖抵到另一边牙上,在嘴里一下下地嘬。 富山雅史已经掏出了他那把航炮(航空机炮)版的ppk,另外更换了一个弹夹,一脸突击队即将上战场的决然。 古德里安大喊回应:“我记住他了,如果他选我的课,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颗不知从哪个方向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射入了他的身体,在那身邋遢的西装上留下了一个冒烟的弹洞,一泼血差点溅到目瞪口呆的路明非脸上。 古德里安低头,吃力地看了一眼身上的弹孔,伸手拉住路明非只说了一句,“你的选课单...要填好!” 然后他就瘫倒在地。 旁边本打算要‘上战场’的富山雅史表情一僵,显然没想到应该掩护自己出去大杀四方的战友就这么躺了,他稍加思索,就扑到了老友身上,看似是要上去救援,实际上是想确认这老家伙是不是见势不妙干脆装死。 可他只是刚有动作,背后就中了一枪,像被人从后推了一把,猛地向前扑了几步,再也没爬起来。 顾谶就在他正对面,还记得这位同事倒下前的表情,憋屈、留恋、不甘心,还有对刚认识没多久的同事的不舍。这种情绪应该是遗憾,因为大家都还没能坐下来好好聊聊天,说说或辉煌或惨淡的过去,谈谈理想化的未来,然后再小酌几杯,开怀大笑,大家就算是熟了。 其中大概有真实心情的写照,但总体来说还有演的成分。因为顾谶还能感受到趴在地上的两人的呼吸。 他们当然没死。 如果路明非没有被吓傻,还能冷静思考的话,也能发现这一点。 但很可惜,近四十年来第一位s级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贴在墙上,熟知他性格的顾谶大概能猜到他现在脑袋里是一团浆糊。 “老,老顾。”路明非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之前说回去的事儿,还作数吗?” “……” 顾谶忽然想起了路明非的‘弟弟’。 那个矮子明明比自己还要担心他,但在路明非无数个或狼狈或无助的时候,从没有出现过。可能是不想引人注意,也可能是存了让他成长的想法。 就像那晚,路鸣泽说自己已经成了路明非信任且亲近的人,这似乎有离自己的初衷,顾谶心想。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做的有些多了,包括路明非偶尔对他的依赖。为什么会这样呢? 水果糖在嘴里咬碎,沁人的甜掩过了酸味。顾谶觉得,可能是在看到路明非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帮助他。哪怕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于对方来说也是一种关心,所以路明非才会为了朋友拼命,哪怕这个朋友只是陪他一起打游戏,请他吃快餐,听他倾诉。 而顾谶给的并不是施舍,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才有了像人一样活着的感觉。所以他才会遇到同样作为人类的夏弥,才会请她吃饭喝酒,才会留下短暂但历久弥新的记忆。 这样活着很好。 他深吸口气,朝着还在等他回答的路明非大喊:“回个屁,干死他们!” 不时有冷弹倏忽射过,路明非却觉得原本僵直像木桩的身体忽然活泛了起来,重新鲜活着,并热血沸腾。 番外·不夏一顾 这是分开之后的新年,他们未曾再见过面,也未曾联络过。 除夕的夜晚注定是热闹的,城市的光霓虹闪烁,五彩缤纷的烟花绽放。即便是这个藏在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也有簇簇升腾的烟火,在连串的鞭炮声里,还有小孩子追逐打闹的欢笑声。 白色的蕾丝纱帘和深青色的绒帘轻轻拂动,夏弥抱膝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那些孩子手中点点飘散的火光,清寂的眼底有些出神。 屋子是空空的一整间,原本大概是配电房一类的地方,连洗手间都没有。她的身后是一张在屋子正中的床,还有角落里的老式五斗柜,另一侧的角落里是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 房间里没有开灯,这里是高层,月光透亮,烟花一闪而逝又次第绽放,斑斓的色彩映照在夏弥身上,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也跟着飘忽不定。 熄屏的手机就在她的手边,离得很近,她偶尔会看一眼,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也好像没什么理由。 或许,是因为有期待,心才会热。 外头的鞭炮声渐渐少了,零星的几个响儿也是调皮的小孩在玩,这也表示夜已经深了。 笑声和晚会节目的声音就在零星的鞭炮声中传来,夏弥仰头看了眼锈迹般般的金属窗框,可能是窗户关不严实,所以声音多的有些喧闹,还有饭菜的香,她闻出了饺子出锅的味道。 刚刚还压制的回忆一下就涌上心头,也是这样的热火朝天,在人与人的热乎气儿里,是烫嘴的石锅鱼,是滑溜劲道的拉面,还有凉爽的啤酒,还有坐在对面的人。 而现在,对面的窗上映着近在咫尺的人影,落魄又单薄。 夏弥啧了声,像是嘲讽,敛眸时睫毛垂下来,如小小的扇影,关上了那扇窗。 少顷,她抓了手机起身,在床边拎了装满各种口味薯片的购物袋,戴上卫衣的帽子就往外走,只不过出门前想了想,又打开冰箱拿了一板酸奶。 她关房门的时候有些用力,下楼时购物袋蹭着腿边发出响声,混着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楼道里。而往往等走过了台阶,感应灯才会亮起,即便是昏黄的光也永远迟她一步,从不替她照亮前方。 昏暗的灯光里,只有墙上贴满的各种小广告反射着幽光。 站在单人进的老楼门前,夏弥轻吸口气,些微刺鼻的硝烟和饭香混杂,她胸口忽然酸了下,但转眼便如常。 小区的水泥地面有些坑洼不平,她紧了紧外套,快步朝前。 夜色深沉,像是一层幕布将她笼罩,宛若枷锁。 …… 远的近的,数不清的烟花在天上炸开,金的光,银的花,火的尾,热烈盛大,美不胜收。 顾谶裹着毛毯,靠在阳台的落地窗边,璀璨的光影在单薄的镜片上浮动变幻,映出那双相比之下黯淡无光的眼睛。 任何强大都是需要代价来维持的,他也不能免俗,而今天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体内的龙血寂静如深海的冰,精神却仿佛失控般亢奋,他脖颈上的血管如灼烧般鲜红,如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隐忍。 室内只余一盏撑不起黑暗的床头灯亮着,放在床上的手机不时会闪烁一下,那是客户发来了拜年短信,间或有同一个提示音响起,那是除夕夜耐不住寂寞的路明非,这小子总会在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来骚扰他,也只能骚扰他。 顾谶抬起手,刚叠好的纸飞机停在手心里,他换只手捏着,哈了口气,随手掷出。 迎着光,纸飞机摇摇晃晃,在夜风里寻找着方向,最后触到墙上枯死的爬山虎,跌进角落里。 而影影重重间,那里已经堆了许多纸飞机,有的已经弯折,有的布满灰尘,有的在雪化时浸湿腐烂。相同的是从没有一架能够飞过这面墙,飞到外面去,它们只是有一阵乘风,然后就迅速坠落。 顾谶偏头,轻轻磕在木质的窗框上。 在身后昏黄微弱的光线中,他若镶嵌的一片剪影。 …… …… 时间在顾谶刚刚打包行李去美国的时候。 黄昏时分,穿着白裙的身影出现在了那幢老别墅前。 夏弥微微仰着头,站在铁栅栏门口,看着二楼没关紧的窗,有风吹过白色纱帘,拂动像是摆手。 她其实并不喜欢穿裙子,因为那样显得太娇弱,而她一点都不想让人这么觉得。但或许,是因为那日油桐花开放,在校园长长的甬路上,她看到某个人多看了那个叫陈雯雯的女生两眼。 陈雯雯当时就穿着棉布裙。 也没那么好看,夏弥心想。 日暮途远,老别墅蔓墙常青,她垂首挽发,似是踌躇。 有遛弯儿的大爷看到,顺口说:“别等了,这家的小老板听说出差去啦。” “我知道的。”夏弥抿唇轻笑,指尖挑起一串钥匙,脆声碰撞当啷响。 大爷见此,摇摇头走了。 而他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让夏弥做出决定,她捻着钥匙,轻易就找到了开门锁的那把。 跟顾谶手上带着锈迹的钥匙不同,她手里的还新,一看就是放在抽屉里没用过几次。细长的钥匙插入锁孔,那看起来锈迹般般的大锁竟十分灵活,机簧弹动的声音分外悦耳。 夏弥满意地点点头。 院里同她离开时并无两样,想想也是,不过经年而已,小树还是小树,石板路旁仍有几株杂草。看得出来,就算住在这里的家伙还在,他也是不会打理的。 当走进屋里,明明只有通风过后的气味,她却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这跟她那个虽然有着能看到夕阳的巨大落地窗,却没有半点人气的出租房是不同的。可明明,这里也只有一个人住。 夏弥咬了下唇角,拾阶上楼。 她的房间已经锁上了,进去后,还是她最后收拾的模样,铺在床上的防尘罩单没有一丝褶皱,就连压在底下的空气凹痕都没有变化。 “他没进来过?”夏弥心底浮现出这个念头,竟然还有点不忿。 然后她就径直去了顾谶的房间,当用钥匙开门后,她撇撇嘴,竟然连他自己的房间钥匙都给了自己,这人啊... 房间意料之中收拾得很干净,就连床单都是洗过晒干后才铺上的。 夏弥掀开罩单,在床边坐了会儿,她这才发现这间主卧的采光这么好,向着阳光却不刺眼,沐浴在余晖里的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沉默片刻,试探着,犹豫着,放松地舒展开身子,朝后倒下。不是很软的床铺,有晒过太阳后的淡淡洗衣液味道,很温暖。她觉得躺在这样的床上,恐怕不一会儿就能睡着。 天花板也清理得干净,不是老楼白腻染成的暗黄,而是新帖的墙纸,一尘不染。 夏弥垂在床边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踢着,眉眼间是感到舒适后的完全放松。 但并不很长,她就深吸口气坐了起来,因为她怕自己会睡着。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了,也是最后一次跟那个人有交集,他不在正好,省得没必要的寒暄,夏弥这么想。 但马上她又摇头,暗道可惜,因为如果他在的话,还能蹭一顿饭,最好还是石锅鱼,要特别辣才行,这样就都是自己吃掉了。然后还要冰爽的啤酒,一定得是瓶装的,慢慢倒进酒杯里,在酒沫快速浮起的时候,将汤匙用力地砸到杯底。 光是想象,夏弥就忍不住舔了舔唇边,不,不应该说是想象,因为这是曾经发生过的,跟那个人一起。 她眼神暗了暗,关上门出去。 本来是要下楼的,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她脚步忽然一停。可以说是躺久了有些困乏,可以说是此次探秘之旅还有没有光顾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她想再多待一会儿。 所以她就走进了书房。 还是老样子,书架上的书只有她翻阅过,而她当时显然不是为了读这些充门面的似是而非的名著,只是为了从中寻找房屋主人留下的轨迹。但令人抓狂的是,每一本书都很新,那家伙买来竟然连看都不看! 可气的是她当初还小心翼翼地翻看,唯恐在对方下次翻阅的时候察觉到什么。现在触景生情,夏弥觉得自己真是傻乎乎。 或许整间书房里唯一有不同的就是眼前这张书桌了,笔筒里多了几支新铅笔。 “素描么。”夏弥顺手从桌上的一摞杂志底下抽出张白色素描纸,上边描绘的应该是某处的风景--细细的雨和在雨幕中模糊的住宅,还有空无一人的长街。 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了几分春寒料峭的朦胧感,即便是不懂素描的人看了,也会不吝夸奖一声画的不错。 只是夏弥看着,忽然轻咦,再仔细看过两眼,纸上画的分明就是这幢老别墅前的街景。 “还挺有情调的。”她自语一声,把画放回原处,低头时看到了关得严丝合缝的抽屉。 犹豫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抽屉就被打开了。 没什么特别的,只有一盒崭新的铅笔和橡皮,再就是一个笔记本。 夏弥有些意兴阑珊,还以为能发现大龄男生的小秘密。不过想想也是,现在都是上网居多,谁还会将秘密藏在现实里的某处呢,尤其还是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 但就在她要关上抽屉的时候,心下蓦然一动,心血来潮般伸手抓了下那个笔记本,看起来颇厚的封面就塌了下去。 笔记本平放着的时候,看起来跟平常一样,可当拿起来才发现,里面已经撕掉了一大半,大概是有强迫症,撕痕整齐得过分。 这时候就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力了,夏弥指尖摩挲过纸页上留下的淡淡划痕,那是书写后的痕迹,只有寥寥两三句。 “这该不会是日记本吧?果然,老男人就是闷骚啊。”她眼睛眯起,惬意弯弯的眉眼含笑,是终于发现某人隐藏极深秘密后的调笑和欢愉。 只是无人分享。 指肚在整齐的撕痕上蹭了蹭,有种别样的舒爽,就像捏爆气泡膜时那样。 她在想写的日记为什么要撕掉,是羞于见人吗?但这本就是私密的东西,不羞耻还不往上写嘞。 那总不能是折纸飞机吧? 别说,这纸如果折纸飞机的话,肯定能飞得很远。 夏弥这么想着,不由一怔,转而想到什么似的,日记本还抓在手里,人就匆匆跑回了刚刚待过的主卧,也就是顾谶的房间。 她跑得欢快,披散的长发和裙角撩起飞扬,像开在墙边的花,周遭腐朽的一切因而生气勃勃。 夏弥忍不住笑,像电玩游戏闯关成功后不仅破了记录,还发现了终极彩蛋。而打电动,就算是一个人的时候也快乐。 她一把推开卧室阳台的落地窗,夕阳在不远处的楼宇间坠落,倾泻下大片橘红的暖光,她眸子亮晶晶的,盯着蔓藤缠绕的墙边看,那里零零散散有许多跟日记本同色的纸页,是搁浅的纸飞机,在无人问津的时候被她发现。 斜阳晚照,夏弥不掩悦色的脸庞愈发清新明艳,细微的少女绒毛在晚风中若隐若现,干净动人得好像会发光。 她四下看了看,脚尖一踏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那些在落叶中腐败褪色的纸飞机出现在白皙的手掌里,曾经在无论刮风还是下雪的天气里被随手掷出,如今却被小心翼翼地拂去沾染的灰尘,像呵护一般对待。 夏弥半蹲着,无比小心地用指甲挑开这些纸飞机被泥水粘连的折叠处,将其恢复成原本的书写纸模样,认真的表情就像是在拆弹。她小脸绷着,抿紧了唇,偶尔太大力撕破了纸还会懊恼地‘啊’一声,好像到底该剪蓝线还是红线那样纠结。 即便她很用心了,但可惜的是,这些纸飞机多半已经被雨或雪淋湿,更气人的是上面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这就让本就看不清的字更为模糊。 夏弥有些抓狂,有种白忙活了一通还被人耍了的感觉,银牙咬得咯嘣响。 不过就像是为了安慰她,让她发现了被压在最底下的纸飞机,虽然沾了土,却只是潮湿,就好像它也同样偏执,在等待着被人发现。 夏弥动作轻柔地将之折开。 “今天同她一起吃饭、喝酒,很奇怪,感觉就像人一样活着。” 可能是写的时候用力,字迹偏偏清晰。只是一句话,夏弥定定看了很久。 31.硝烟之上 “定位,定位!对方还剩四十三人!” “对方剩余二十七人,有一名狙击手未能定位,他已经干掉了我们十三个人,解决掉他!” 这是将卡塞尔学院当战场的双方,正一边对着对讲机咆哮,一边持续射击着,声音大得横穿校园。 路明非看向顾谶,给了他一个‘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的眼神。 “你射击水平怎么样?”顾谶问。 路明非心说你没看到我刚才开的那枪?军训时的射击项目是他迄今最光辉的一个点,百发百中说的就是他。 可转念一想,以对面之人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那脑子里想的恐怕是自己被后坐力震飞,像傻子呆滞了半天的画面。 “我之前是没准备,谁能想到那是用来屠龙的改装枪。”路明非不禁脸热,连忙道:“只要我有准备,就他们刚刚喊的那个什么狙击手,八百里外我都能一枪爆掉他!” 看到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顾谶笑了下,然后朝趴在地上的富山雅史努了努下巴。路明非顺之看去,看到了掉落在一旁的改造手枪。 他眨眨眼睛:你认真的? 顾谶耸肩:怕的话就躺尸装死。 窄道外面硝烟弥漫,仔细修剪过的园林和草坪一片狼藉,从教堂出口到餐厅路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双方已经动用了包括手雷、火箭筒等各种武器。路明非跟顾谶玩过不少cs,大概能认出一些。 当然最熟悉的莫过于手雷,此刻就有一枚在他附近炸响,窄道回音,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但肾上腺素不可遏制地飙升,决定就是在这种时候下的,他用力点头,在一个打滚捡起那把手枪的时候,好像也继承了富山雅史的遗志,那张因不标准的战术翻滚而沾了草屑灰尘的脸上,是敢死队冲锋前的毅然决然。 “来。”路明非蹲在地上,朝他招手。 顾谶抚了抚额,到底是没有学着他的样子滚过去。 路明非看他猫着腰一溜小碎步跑到近前,翻了个白眼,“如果是我扛着狙击枪在对面,你现在已经挺尸了。” “那幸亏我们不是敌人?”顾谶托着下巴往外瞅。 “那可不。”路明非有样学样,一起猫在大冬青后头。 他相信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这时候是绝对不可能这么悠哉的,但因为还有顾谶在,所以他才能很快压下茫然和惶恐,投身到对未来的摸索中。 此刻的战场上,黑、红作战服的两拨人显然是对立的,他们都试图朝对方的本部发起冲击,黑队的本部就是他们刚才出来的那栋小楼,红队则是草坪对面的教堂。 而炮火焦点就是双方阵地之间的停车场,双方冲锋队必须强行通过那里,但停车场没有足够的隐蔽物,完全暴露,已经有四五十号人填在那了。 之前还是贵族学校的乖乖仔,现在暑假还没结束就目睹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属实有些触目惊心。 “迫不及待吗?”顾谶问。 “怎么可能。”路明非讪讪一笑,握枪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汗。 “估计很快就结束了。”顾谶说。 “你怎么知道?”路明非有些不解。 就在刚刚还有敢死队拎着皮箱往前冲呢,等人被狙杀撂倒,他才看到翻过来的皮箱上有个清晰的黄色核标志...这已经不仅仅是疯子了,还是恐怖分子。 “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顾谶说着,忽的一笑,“我看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 “你还看电影?”路明非的惊讶半真半假,一方面是当前环境中有一个话题能缓解紧张,一方面是觉得顾谶不像是会看电影的人。 他应该忙着到处瞎逛赚钱,然后下馆子吃饭,安安静静待着看电影可不符合他的人设,吊儿郎当才是他。 “看来你对我很有误解啊。”顾谶叹气。 “那也是你表现出来的让我误会了。”路明非说的时候,想起了那晚在小放映厅里看到的录制片段,那样意气风发的顾谶他从来没有见过,简直跟现在判若两人。 或许最恰当的比喻就是同一个人的十七八岁风华正茂,跟四十一二时的丧气颓废的差别。 莫名的,路明非想多了解他一下,哪怕是开着玩笑问问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好。 “别走神了。”正遐想间,顾谶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怎么了?敌人攻上来了?”路明非一脸惊恐,枪柄上的纹理都被他的冷汗盘得滑溜。 “别把枪口对着我。”顾谶无语,他怀疑这小子是故意的。 硝烟略微散去,枪声也渐渐稀稀落落,四面八方传来了雄浑有力的声音--是通过某个扩音系统播放出来的。 “恺撒,你那还有几个人活着?还要继续吗?” “楚子航,干得不错。”回应的声音似乎是从同一个扩音系统出来的,“我这边只剩我和一个女生了。” “楚子航?”路明非耳朵一动,就想探出脑袋去看看,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 顾谶扯了他一把。 “老顾,你刚刚听到了吗?他们说楚子航。”路明非想起眼前之人也是见过楚子航的。 “听到了。”顾谶不在意道:“所以你出去送人头?” 路明非一噎,是啊,现在一看就是双方老大在做决胜前的最后试探,然后就是单挑,活下来的就是新王。而他要是冒头,肯定是先被双方乱刀砍死的。 “这不是还有你在嘛,说不定是我们包圆儿。”他不服输地说。 “现在对砍的都是混血种,正该是你s级出去大杀四方的时候,我一个普通人只能瑟瑟发抖地给你加油助威。”顾谶随口道。 “普通人?”路明非想了想,罕见认真,“老顾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是混血种,所以才来这的?” “怎么可能,是因为我被人骗了!”顾谶忽然有些义愤填膺,痛心疾首道:“还记得之前跟你说过的,我们这行有个论坛么,那天有个人私信我,说他在美国有个专门做名酒的酒庄,刚好要打开我们南方这边的市场,需要一个老手。” 路明非愣愣道:“然后就找到了你?结果呢?” 顾谶叹了口气,“结果当我把定金打过去之后,那个id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路明非。 “你连真假都还没确定,就先打了定金?况且就算是真的,你这还隔着半个地球呢。”他忍不住道:“你心是真大。” 顾谶摊手,“我也没想到会遇到这种对同行下手的。” 他倒不算骗路明非,因为在诨号‘罗曼尼康帝’的论坛里,的确出现了一个新的id,并且联系到了他。 izumi。 32.老阴险了 “所以你来美国找工作是假,想找到那个人才是真的?”路明非沉吟道:“但你怎么确定他人真在美国?” 顾谶瞥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来美国纯粹是因为钱被骗光了,然后以前认识的一个老朋友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 “那你来之前就不问问吗?”路明非忍不住道:“你可是要给疯子当老师,他们都是什么所谓的混血种,是要屠龙的!” “你不是也来了么。”顾谶说。 路明非一愣,半晌才道:“所以也是因为不放心我,才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顾谶随口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个卡塞尔学院到底看中了你什么地方,不惜派人色诱也要把你弄来。” “什么色诱。”路明非老脸一红,然后不无担心地说:“但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他们嘴里的s级,这就跟集卡游戏一样,就算前期再废柴,后期总有培养起来的时候。可你只是普通人啊...” “你这就跟老伙计谈起阶级来了?”顾谶惊讶脸。 “没有!”路明非急道:“我是担心你啊!” 就在两人闲扯着感动彼此的时候,扩音器里电流的嘶啦声赫然终止,显然是双方交流完毕,都切断了通讯。校园忽然间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弥漫的硝烟像是一层晨雾。 教堂和小楼的门打开了,两道身影几乎是同时走了出来。 路明非伸着脖子,从冬青里小心看去。 穿红色作战服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大约半米长的军用猎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纹;黑色作战服的人则提了一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剌眼。 两人脚步不急不缓地朝停车场走去,向着对方。 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真就你说的肉搏?” “我说的是...算了,就是肉搏。”顾谶看向场中。 红作战服的人摘掉了头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长发披散下来,衬着一张如希腊雕塑的脸,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冷淡,将那柄猎刀在空中抛着玩。 路明非咂咂嘴。 “帅啊?”顾谶问。 “一看就是个风流骚包的渣男。”路明非嘁了声。 另一边穿黑色作战服的人也摘掉了面罩,因为是背影,只看得到一头黑发。 “楚子航?”路明非不太确定。 “是他。”顾谶点头。 场间,金发的年轻人面无表情道:“能走到我的面前,你比我想得强。” “能让恺撒这么夸奖,很荣幸。”黑发的年轻人冷漠回应。 顾谶学着他的样子,也摆出一副冷酷脸,旁边的路明非则低语:“但到此为止了!” 他在猜测凯撒的台词。 而下一秒,凯撒果然说道:“但到此为止了,楚子航!” “哦。”路明非拍了下额头,这糟糕的预判。 而凯撒则在一声大吼中如利箭射出,像一只从高空俯击的鹰,挥出的刀只余残影! 楚子航站定了没有动,长刀缓缓扫过一个圆弧,凝在半空中,在恺撒斩来的瞬间做出了凌厉的闪击,击打在了他的刀尖上。 恺撒如撞在一面石墙上,身体后仰,急退了几步。 --楚子航在他力量爆发前的瞬间,击打在了他力量最空虚的一点上。 “师兄厉害啊。”路明非目露激动。 “这有什么厉害的?”顾谶觉得这种贴身肉搏简直傻透了。 可路明非觉得这才是男人的浪漫,虽然他做不到。 接下来,面对又扑杀到一起的黑、红两人,在金铁碰撞的铿锵声里,蹲在冬青后的俩货从叶子缝隙里看,明明什么都不懂,嘴里却啧啧有声地点评着,比如这一刀劲儿使大了,那一下闪得有些仓促了,如果这样那样会更好等等。 多半是路明非在说,顾谶给他补充。 “他们那刀还有名字呢?”路明非歪头,“狄克推多,村雨?” 他游戏玩得多,当然知道它们的意思。 顾谶倒是有些不以为然。 路明非见此,就想着卖弄见识,给他科普一下,然后就听到了从后方窄道传来的细微脚步声,即便是在两把刀碰撞的震鸣声里,也格外清楚。 他猛地闭上了嘴,耳朵竖起,目光有些贼地冲身边之人示意,同时慢慢变蹲为趴,大有在人来之前就躺尸装死的意图。 然后他就看到顾谶大大方方地朝后回头,像是试图看清来人一样。 路明非白眼猛翻,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早吗?他再也不能看到顾谶这么傻乎乎的样子,当即就朝他扑去,像是要带着他一起卧倒--卧倒在古德里安和富山雅史身边,这也是他们二位最后的作用了。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顾谶像是鬼使神差般,莫名其妙地朝前探了探身子,这就让铆足了劲的路明非一下扑空,他眼神惊恐地只来得及捂脸,就一头栽在古德里安的腰上,梆硬。 “痛!”他不由痛呼出声。 然后就听到了飒然的风声,是反应迅疾的动作所带动的声响。 一道穿红色作战服的身影就站在两人对面,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柯尔特手枪上,稍显妩媚的眼里难掩惊讶。 “嗨。”顾谶冲她挥了挥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诺诺瞪大了眼睛,扎成马尾的暗红色长发和亮晶晶的四叶草耳钉微微晃动。 这让刚刚把她认出来的路明非有点落寞,难道是因为自己姿势的缘故,没有看到自己吗? “巧吧?”顾谶说。 诺诺深呼吸着,显然还没从在此时此地见到他这张脸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但就在下一秒,她眼神就是一厉,猛然喊道:“趴下!” 顾谶早就察觉到了那个从侧窗偷偷跃下的身影,只不过在他看到身边还懵着的路明非时,心中忽然一动,然后一声‘小心’大喝而出,同时朝他扑去。 子弹呼啸着划过,路明非甚至能看清它在空气中留下的轨迹,那是一枚0.5英寸口径的狙击子弹,直接命中了顾谶的后背。 “老顾?”路明非愣愣地看着,甚至在他扑过来的时候,自己下意识伸出的手此刻就摸到了他背后大片的温热粘稠。 那是蔓延开的血,将顾谶的白衬衣染得通红,浸透了那件看起来廉价的西服外套。 路明非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 33.呼吸之间 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路明非唯一想过的与顾谶告别,就是在自己飞往美国来的时候。 但那时错过了,后来又在火车站见到了对方,他甚至庆幸当时的错过,没有让对方看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他在那天还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再见,所以他们才会在异国他乡再见。 可对于生离死别,路明非却从未想过,因为这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那是说不准的未来,他根本不会去想。 但现在,未来就发生在了眼前。 顾谶侧身躺在他的怀中,那张往日偶尔神色惫懒,偶尔会玩世不恭地灿烂笑着的脸上只剩下了苍白,像是釉色褪掉的瓷器。 路明非又一次没来得及告别,他唯一的朋友永远停留在了昨天,且今后再也没有告别的机会。他张大了嘴想发出声音,可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只有闷闷如更咽般的声响,此刻的他无助得如同离群的小兽。 又一声枪响,他木然转头,看到了缓缓靠墙坐下的诺诺,她满脸不甘心,胸口晕开大片的血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伤口,又看向路明非,大概是想说什么,但只是垂下了头。 在她的对面,身穿黑色作战服的女孩平贴在地面上,端着狙击步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冒着青烟。 她是黑队的最后一人,那个之前出现在凯撒和楚子航交谈中的功勋狙击手。 路明非再低头看顾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淋漓的鲜血无不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头忽然剧烈地疼痛起来,像是在极深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意识之海里,路鸣泽看着人事不省的顾谶,那双淡金色的黄金瞳仿佛有流光闪烁,冷了又淡。他知道现在对自己来说是个机会,但这也仅是他闪过的念头罢了,他根本不屑去做。 就像顾谶先前说的,在炮灰填完之后,就是王对王。 他们不需要炮灰,因为他们本身就代表了千军万马,在风和硝烟里,他们永远会在最前方,让命运来做出选择。 所以,路鸣泽只是看了无聊的顾谶一眼,便轻轻闭上眼睛。 与此同时,路明非只感觉眼前一阵发黑,黑幕上仿佛有青紫色的蛇在无声游动,那些蛇的背后,一双璀璨的黄金瞳睁开,有钟鸣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愿意交换么?” 交换什么? 路明非此刻心底是愤怒和迫切交织,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却不知道因何而迫切。 直到,他看到那个女狙击手从容而来,拔出后腰的军刀,先一把抓起诺诺的长发,用军刀划开她的喉咙,然后走到他的面前,漠然地将刀插进了顾谶的心窝。 抽刀时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路明非只感觉一鼓热气从心口窜上来,顶得他天灵盖发烫,他呼哧喘着气,鼻腔里全是急促的热风。 路鸣泽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笑。 …… “我们赢了!凯撒,你失败了!”苏茜朝还在劈杀的两人大喊。 她看着楚子航,欢呼也矜持。 但下一秒,背后传来的震耳欲聋的枪响让她戛然而止,袭来的子弹带着巨大的动量推着她向前。 苏茜不敢置信地挣扎回头,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从身边几具‘尸体’中爬了起来,手里端着一把改造过的ppk手枪。 她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些不解,好像是在说他之前藏的真好,她竟然都没有发现,而且真能忍,一直到现在才出来。 她跌倒在草地上。 不远处的凯撒和楚子航也被刚刚巨大的枪响震住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收手后退,同时看向硝烟弥漫的窄道出口处。 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从硝烟中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巴雷特m82a1,接近1.5米的狙击枪被他提在手中,看起来有些别扭。 “你怎么混进来的?”凯撒皱眉,“无关者出局!” 回应他的,是一颗大口径的子弹,正面击中了他的胸口。他踉踉跄跄退后两步,仰面倒地。 “哇哦,酷。”大冬青后面,顾谶盘腿坐在古德里安宽阔的腰背上,抱着胳膊目睹勇者的诞生。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跟路明非之前被三具‘尸体’挡着不同,就连此刻在校园西侧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里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等一大帮人,都没能从监视器上发现他的踪影,包括站在宿舍楼顶拿望远镜瞅着这边的芬格尔,同样如此。 他好像一道幽灵,又像是真的死去之后的灵魂,不为任何事物所看、所听、所感知到。 而顾谶此刻显然很满意路明非的表现,真正的高手就应该这样,无需废话,见面就分出生死。 那边,楚子航看了眼漆黑的枪口,黄金色的瞳孔映着村雨的刀光,缓缓举起手。 “你是谁?”他问,但没过几秒,就不太确定地说,“路明非?” 路明非没说话,大概是在想什么。 顾谶看着他的背影,忽而摇头,因为仅从精神的感应中,就发现了路鸣泽的动静,换句话说,路明非刚刚爆发出的勇气,有一半原因是路鸣泽使了手段。 所以现在他所以为的勇者,正陷入自我怀疑和彷徨之中。 顾谶指尖蹭了蹭鬓角,或许成长的道路就是这样,总得需要时间,即便偶尔会有催化的插曲,也持续不太长。 譬如眼下。 “游戏结束了,我可以认负。”楚子航抛掉了手中的村雨。 “杀了他。”路鸣泽坐在意识之海中的王座上,毫无感情地命令。 路明非身子颤了下,那是明显的犹豫和下意识的拒绝。 顾谶眼睛眯起,这样能让他看得更远,看到冰冷着脸的路鸣泽,看到他周身蔓延开的黑雾,让他身上原本无形的锁链逐渐凝成实质。他看似坐在王座上,实则更像是被束缚,千年万年,永远不获自由。 而不过几个呼吸,他就仿佛看得累了,不禁仰头看天,飘散在高处的硝烟遮挡了天空,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眼角滑落像是因涩感而留下的生理性泪水,也像是与之同哀的喟叹。 无声中,顾谶倒下,好似不曾动过。 那边,枪口火光明灭,楚子航还有些不解,血花已从他的胸口飞溅开来。 34.扎了一针 阳光照在硝烟上,泛着漂亮的金色,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路明非撑着那把狙击步枪,茫然四顾。 良久,他穿过草坪,走回绿化丛,在小楼前的台阶上坐下。视线中是倒地的顾谶,是靠墙垂首的诺诺,再往前望去,四周尸横遍野。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也并非大杀四方后的高手寂寞,而只是想一个人坐会儿,让胸口突然涌上来的想哭的念头缓和。 但有人不这样想。 铿锵有力的进行曲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那套哑了很久的校园播音系统像是打了个盹儿刚刚醒来。 那栋挂着‘执行部’牌子的建筑忽然大门中开,穿着整齐的医生和护士们蜂拥而出,他们没有携带担架,而是提着有‘世界树’徽记的手提箱,四散开取出注射器给每一具‘尸体’打针,在默不作声中有种奇怪的熟练。 路明非的情绪刚刚差点到了,这会儿被眼前场面一打岔,竟然又懵又不争气地打起了嗝。 一个穿黑色西装,戴金丝眼镜,脑袋秃得发亮的小老头儿拿手帕捂着口鼻,一边叹气一边朝他走来。 经过那些满是弹痕的墙壁时,他的叹息声就越发感人,感觉他根本不是在乎这一战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损失。 “看你的装束,是新生?还是来参观校园的?”他眉头皱着,上下打量路明非。 “我...嗝~”路明非扯了扯嘴角。 都说人在高度紧张或失落的时候,会陷入失语状态,他现在就是如此。 “我是风纪委员会曼施坦因教授。”金丝眼镜老头盯他两眼,鄙夷摇头,“现在的学生,入学不把课业放在首位,却参与到这种无聊的游戏里来,很好玩吗?” 他说着说着就有了怒气,指着建筑外那些布满弹坑的花岗岩墙面,“这些都是钱,都是钱啊!” 路明非讪讪一笑,然后就看到有个护士撩起顾谶的衬衣下摆,在他腰上给了一针。 “哎!”他下意识喊了声,干嘛啊,这是给人打针还是给猪接种呢? 不过马上他就清醒过来,是了,人都已经死了,在哪里打针、被当成人还是牲口,又有什么区别呢? 路明非重新坐了回去,抱着膝盖,低头看着从台阶缝里钻出来的小花。也叫不上名字,就是一朵小白花,指甲大小,有风吹过的时候就微微拂动。 直到眼前投下阴影,多了一双白色的平底鞋,哪怕是在硝烟渐散、人群匆忙的此刻,仍干净得一尘不染。 他怔了下,能把小白鞋穿得这么干净的,他只见过一个人。 路明非抬起了头,看到了背光的颀长身影。他手背搭在额头上,像是躺久了要放松一下似的,另一只手里抓着折叠粗糙的西装外套,白衬衫因为大片的血迹而紧贴在身上,匀称的腰线风骚显露。 路明非就这么仰着头,懵了。 “看到老朋友死而复生的第一反应,不应该是...”顾谶笑着开口,下一秒路明非就用力抱住了他,少年瘦弱的胳膊此时格外有力,还不住拍着他的后背,他后半句话才轻声说了出来,“过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么?” “咳咳。”旁边,古德里安跟富山雅史互相搀扶着,眼神古怪地看着两人,尤其是在看趴在顾谶胸口,像是埋头啜泣的路明非。 “我还以为是诈尸了。”路明非马上松开顾谶,咧着嘴笑。 他刚刚感受到了,人是热的,还有清楚的心跳,无疑不在告诉他眼前之人还活着的事实。至于为什么近距离被狙击枪命中还没死的原因,他压根儿就没考虑,此时他已经被‘顾谶还活着’这一惊喜给冲傻了。 就像海浪掠过沙丘之后,小小的螃蟹从洞里钻出来,留下一串脚印。只是看到就瞬间解压,想要在沙滩上用力奔跑,甚至打滚。 顾谶摸索着自己的腰,“你刚才看到是哪个混蛋给我扎的针了吗?当我是猪么,可疼死我了。” 路明非只是憨笑,以前还不觉得,可现在看到对面之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跟他吐槽的时候,他就觉得格外亲切,就只想笑着听他说。 而笑着笑着,眼睛就有些模糊,他忍不住抬手揩了揩眼角,吸着鼻子别过头去。 顾谶目光低了低,装作没看到,转而问富山雅史,“老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山雅史呆了一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古德里安一脸迷惑,“老富?” 富山雅史轻咳一声,“中文语境里,称呼前面冠上‘老’这个字,是朋友之间亲近的称呼。” 古德里安摸着下巴沉吟,“那老公、老婆...” “自由一日,刚刚发生的一切是因为今天是学校的‘自由一日’。”富山雅史选择打断这个思路清奇的笨蛋,因为他很容易带偏话题,而一旦话题被他带偏将很难聊回来。 “什么是自由一日?”路明非多少恢复了冷静。 “简单讲,就是学生们可以自由行事,而不会受到校规处罚的这么一天。”古德里安说道:“比如刚刚就是一场真人cs。” 路明非‘啊’了声,既有些无语,也是因为对cs这个词有点敏感,因为这太容易让他想到被作为队友的顾谶支配的时候了。 “可你们浑身都是血。”他不解道。 “这是一种很小的炼金装备,弗里嘉子弹,他们拿来当玩具的。”古德里安从兜里摸出一颗子弹递给他。 子弹的弹头是诡异的深红色,像是某种橡皮泥捏出来的。 接着,古德里安又科普了一番‘弗里嘉’这一名称的由来,然后道:“它是有炼金生物活性的弹头,在击中目标的时候,会迅速粉碎,然后汽化,不会伤到人,只会留下血一样的痕迹。因为里面混有麻醉剂,所以会让人立刻昏迷。” 大概是说的兴起,这位有些脱线的教授用力把子弹戳在自己的手背上,笑着给两人演示--那枚坚硬的弹头在撞击之下爆裂来开,化作一团血红色粉尘,就像是中枪时喷出的血雾。 富山雅史见此,眼角跳了几跳。 顾谶抚额。 然后就见古德里安面部抽搐了一下,笑容僵硬着一头栽倒。 35.自由一日 “没脑子的家伙。” 在众人无语的表情中,曼施坦因对这位老伙计尤为鄙夷,“是弗里嘉子弹里的麻醉药发作了,护士,再给他一针!” 刚才枪炮连连的战场,现在已经是一派运动会前的热闹景象了,医生和护士们挨个儿给中枪的人注射针剂,为晕倒时候扭伤关节的人推拿按摩。 满地的‘死人’一个个爬了起来,摘掉头上的面罩后,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四顾战场,打听这场战斗的胜负,但现在都有些茫然,因为两队的领袖就‘横尸’在停车场上。 两人你枕着我的胳膊,我枕着你的大腿,很是亲密。 而每人胸口都有一个巨大的血斑,标志性的武器就跌落在一旁,很显然,是有人在这对宿敌搏杀时开了黑枪,一举解决了两条好汉。 “谁干的?”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路明非脖子一缩,板着脸坐在台阶上,满脸‘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的表情。 “闭嘴!”曼施坦因愤怒地大喊,脑壳锃亮,“今年闹得太过分了,你们违反了自由一日的特别校规,我要给汇报校长,终止这个活动!还会把你们这次的荒唐事记入档案!” 在周围一众青春洋溢的年轻人面前,他愤怒得像是一只护仔的老母鸡,被他们胡闹破坏的一砖一瓦就是他的崽子。 顾谶也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一脸惬意地享受身旁小护士的按摩,后者瘪着嘴,指尖按着酒精药棉在他腰间轻轻揉着,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这家伙当然没有伤到关节,只是之前不知道被哪个实习护士扎了一针,腰子都给扎肿了。作为新上任的社会实践学教员,当然得让小护士知道社会的险恶。 路明非偶尔看他一眼,脸上不齿,心底羡慕得要死,他有点后悔自己之前为什么不混入其中了,不然现在也能享受漂亮妹子的按摩,还是外国的龙族混血种妹子。 想想就馋。 这时,有人接着曼施坦因的话问道:“三条特别校规分别是,不得动用‘冰窖’里的炼金设备、不得造成人员伤亡、不得带校外陌生人参观。对吗?” 话落,就有人紧接说道:“受伤和游戏无关,是他们自己不小心跌倒了,每个人都会跌倒吧?” 说话的两个学生是恺撒和楚子航,这对宿敌刚刚醒来,平静得像是刚踢完球回来的两个队长。分别靠在窄道的两边,以几乎同样的动作双手抱在胸前。 凯撒懒洋洋的,楚子航像一张扑克。 路明非终于看清了仕兰中学的骄傲的脸,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曾经见过几面,还说过话,现在好像不只是同一个民族,还是同一个血统? 陌生的是他们不熟,对方原本就少有表情的脸如今更加冷漠,而他竟然也是混血种! “谁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恺撒耸耸肩。 沉默了一会儿,场间所有醒来的年轻人都举起了手。 曼施坦因沉着脸四顾,那些高举的手像是环绕的枪林,又是戏弄又是威胁。 学生们互相比着鬼脸,无论他们是哪一队的成员,在风纪委员会主席的面前,立场都是一致的。 “这就是青春。”顾谶感慨。 路明非觉得他在念台词,不过显然不是个好演员,情绪没到、不够热血、肢体语言也没给上,却意外得让人认同。 他不由想起了自己刚刚逝去不久的青春,那可真的是...一地鸡毛。 “好!恺撒,楚子航,你们胆子够大,等我汇报给校长!”曼施坦因教授气得手抖。 他铁青着脸,有些哆嗦地从怀里摸出手机拨打,顾谶看着很想上去朝他手背拍一巴掌,让他冷静。 而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听到他提起那位校长的时候,所有的视线都汇聚在那部手机上。 曼施坦因轻哼一声,一副权柄在握的模样,狠狠按下了免提键。 “你好,曼施坦因。”低沉且优雅的声音伴随着流利的中文传出。 “校长,很抱歉打搅您,但今天的‘自由一日’太混乱了,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动用弗里嘉子弹,把校园当战场,弄伤了很多人,还毁坏了不少建筑,情况非常恶劣!”曼施坦因义正辞严,阳光穿透硝烟,这位头发稀疏的刻板教授好像披着一层圣光。 他环视一周,继续道:“而且我们骄傲的学生们,尤其是学生会会长凯撒·加图索,和狮心会会长楚子航,他们对风纪委员会完全不放在眼里。” 说到最后,他难免痛心疾首,这是身为长者和领路人的威严尽失,换成谁恐怕都无法忍受。嗯,或许可以将古德里安排除掉。 “可凯撒一直都是这样啊,曼施坦因你该习惯了才是。”电话里的人对此并不在意,反倒觉得这位兢兢业业的教授有点小题大做。 曼施坦因噎了噎,迟疑道:“还得考虑巨额的损失...”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管家,在计较着家里被熊孩子搞破坏的支出。 昂热显然不在乎这种小事,而财大气粗的凯撒表示很愿意负责将狼藉的校园恢复原貌。 只不过结果仍是从校董基金出这笔钱,这位爽朗的校长在电话里笑着说:“享受完这个节日,还要努力于学业啊,亲爱的学生们。” 听到他的话,在场的学生们彼此相视,一起鼓掌,欢呼着把臂章解下来抛向空中,胳膊搭在彼此的肩上扭动,还对着曼施坦因做出戏谑的鬼脸。 打扮得绅士又精英的曼施坦因漠然看着这些孩子们,心底却是欣慰的。只不过他仍是冷笑道:“笑吧,欢呼吧,这是你们最后的胜利,在毕业答辩的时候我会让你们更开心。” 结果是没人理他。 就连路明非都傻乐地跟着鼓掌,眉开眼笑地朝四周点头,以表示‘嘿,好兄弟,我跟你们是一伙的,戏弄那个秃头老家伙可太开心了叭’。 论如何在学校里混下去,他可是专业的,那就是绝不能被同学们看作是那种‘会向老师打小报告的班干部’,学生之间的小团体太可怕了,一旦成为他们的公敌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想着,他不禁冲顾谶挤眉弄眼,以示自己的机智。 顾谶摆摆手,表示自己收到了,并且暗示他如果再这么得意忘形的话,可能会死得很惨。 路明非起初是不信的。 36.灯火长明 “我还想问候一个人!” 电话里,昂热大声说。 所有人都一愣,四周安静下来。 曼施坦因也有些疑惑,然后看向了还在享受小护士按摩的顾谶,他觉得校长应该是要给校董会一个面子,把这位降落伞介绍给同学们认识。 但不是,昂热笑声回荡,“s级新生路明非在吗?你选完课了么,选了我的《龙类家族谱系入门》了吗?” 周围的学生们眼里满是诧惊异,s级?新生?他们不免窃窃起来,交头接耳。 就连没什么表情的楚子航都朝那边看了过去。 路明非上次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在上次。 他怯生生道:“选了,我记得我选了。” 清醒过来的古德里安已经把手机从曼施坦因的手里拿了过去,十分麻利地递到了路明非的面前,目露期待地看着这位s级,仿佛他跟校长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世纪对话。 “很高兴听见你的声音。”昂热说道:“进校第一天就撂倒了楚子航和凯撒,我很期待跟你在课上见面,要比你前任的s级干得更漂亮啊!” 路明非抓了抓头,明显是没弄明白到底怎么才算是‘更漂亮’。遇事不决...他看向顾谶。 顾谶略一沉吟,然后并起手指,朝着嘴巴做了个开枪的动作。 “……”路明非就悟了。 好家伙,你可真够兄弟,让我跟那个吞枪自杀的哲学大佬比这个! 他瞄了眼已经回到富山雅史手里的航炮版ppk,或许他能赢过上一任s级的也只有这个了。 顾谶摇摇头,看着眼前那些朝气蓬勃的学生,心底有片刻的放松。 在屠龙这一夙愿上,有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他们会战死,他们会老去,可唯一不变的是坚定的信念,以及将践行的路和启示留给下一代。在这场注定只有少数人知情的战争中,为了生存的家园,人类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下去,真的很了不起。 “好了吗?”小护士委屈巴巴的声音唤醒了他。 “噢,舒服多了。”顾谶小幅度地扭了下腰,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手法很专业,等下次遇到你的导师,我会替你美言几句。 看着眼前这个厚脸皮一副‘卡塞尔学院我平趟儿’的模样,小护士干干一笑,还导师呢,那家伙早死在上次的外派救援任务里了。 顾谶看到她的眼神,眨眨眼睛,移开了视线。只要装作若无其事,那就不会让人觉得尴尬。 …… 阳光从舷窗斜照进来,窗外晴空万里,流云起伏,这架飞机正飞过芝加哥上空。 优雅的老绅士抻了个懒腰。 不用想也知道此刻的卡塞尔学院该有多么狼藉,而他早有先见之明,提前避开了那些烦人的硝烟。 “凯撒和楚子航又在学校里闹出事端了?”坐在旁边的中年人摇头道:“自由一日的维修费一年高过一年,该控制一下了。天才学生们喜欢放浪形骸的生活,可他们本该是遵守纪律的军人。” “我故意给他们空间的。”昂热偏了偏头,迎接最耀眼的阳光,“曼斯,你还记得十年前那次挫败吧?” 曼斯教授喝了口红茶,“没有人会忘记。” “训练有素的军队全军覆没,卡塞尔学院这座神秘的军事堡垒像是笑话。”昂热淡淡道:“也许和龙族的战争,我们需要的并不是军队,而是天才。” 许是阳光过分刺眼,他伸手抚着眼帘,声音低沉,“一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一个领袖,一个让龙王也畏惧的屠龙者!一个就足够了,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尔。” “培养天才需要自由的环境。”曼斯教授点点头,表示理解了他的教育方针,但还是皱眉道:“凯撒和楚子航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过路明非这个s级...我故意把c1000去接他的时间延后了,来延长对他的观察期,可我没有发现他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其实我把他评为s级的原因是...”昂热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像是恶作剧,“我完全不知道他有什么特长,也不知道怎么归类他,就随便给他评了个s级!” “嘎?”曼斯教授似乎受到五雷轰顶的重创。 “这样不是很好么?我们的天才楚子航和凯撒,立刻就会注意到他并警觉起来,会知道总会有能力超过他们的人取代他们的地位。”昂热淡淡一笑,“我小小地警告他们,不要肆意使用他们的特权。” “让一个废物夹在两股巨力之间,会被挤爆的。” “说废物还言之过早啊。”昂热朝老友风骚地挑了下眉。 曼斯教授摇摇头,“说到这里,还有加图索家族安插进来的那个新教员,社会实践学?” 昂热说道:“路明非可能是我们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是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废物,那位新教员也是如此。” “你对他的评价这么高?”曼斯教授有些惊讶。 “谁?降落伞么?”昂热耸了耸肩,“我对他没什么期待,只是好奇弗罗斯特的眼光。” 曼斯教授默默点头。 顾谶虽然还算是年轻人,但相比较路明非他们,已经有些年龄了,这就代表他已经有了磨合,与这个世界的明处和暗处。 就算他是加图索家族暗中培养的秘密武器,瞒过了诺玛的情报,也只能是屠龙的中坚力量,而无法成为决定性的必杀。 像他这样的人,全世界的各个混血种组织里都会有。可能会在遇到的时候称奇一时,但也很快就会被后辈追上,成为一朵不会再令你回首去看的浪花。 在坐的两人显然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心知肚明,而此刻想的也是同一件事情。 --青铜与火之王。 …… 夜深人静,学院安排的单人公寓里,顾谶手里一条白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沐浴间出来。 不得不说,房间虽然不大,但一应设施都很齐全。尤其是对他这种比较注重住宿环境的人来说,睡前如果能冲一个热水澡,那简直是种享受,也会睡得更香。 床铺是崭新的床单和被褥,在离床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他脚下一个用力,人就扑了上去,然后被柔软震得颤了颤,舒服地发出声音。 顾谶把脸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朝半空伸手,像是挥手打招呼,房间里原本明亮的节能灯就忽闪了一下,随后熄灭。 外头明月皎洁,从敞开的半扇窗里泄下一汪清泓,纱帘在晚风中摇曳,地板上是拂动的幽影。 “回去。”顾谶扯着被子蒙起头,声音变得闷闷的。 话落,月光下的影子像是挣扎般扭曲起来,紧贴着地板就要往床上爬! 顾谶叹了口气,一把掀开被子,同时房间里熄掉的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月与影全然消失不见,只有窗帘沙沙作响。 犯困的人没了睡意。 37.不语的歌 卡塞尔学院比较亲民的一点就是宿舍里都给配了电脑,顾谶这边扯了最快的网线,并且除了公寓自带的台式电脑外,还额外附加了一台笔记本。 窗外明月高悬,室内所有的灯都亮着,相比较其他夜猫子,在偌大校园里算是独一份儿。 顾谶了无睡意,从冰箱里拿了大桶的冰淇淋,坐在电脑前扶了扶眼镜,边滑鼠标边吃。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电影和电视剧上新,也就只能刷刷论坛跟网页。罗曼尼康帝的同好论坛里从不缺会吹牛逼的老弟,看发帖跟留言甚至比他还神通广大,尤其是最近不知从哪冒出来的id为‘izumi’的家伙,隐隐有想取代他酒庄大亨的势头。 顾谶没想到这小子还敢冒泡,当即就叼着冰淇淋木勺,解放双手,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私信的聊天框里眨眼就多了好几串儒雅随和的问候话语。 他跟对方算不上有仇,之前跟路明非说的话半真半假--来美国是他自己的决定,跟‘izumi’没什么关系,虽然这家伙的确试图诓骗自己。 但机智的顾谶显然不会上当受骗。 他本来以为对方不会回复,但对方好像也算准了他的想法,就在他拿起木勺准备挖冰淇淋的时候,聊天窗口里弹出了消息。 --「哈喽,大亨!」 顾谶看到后,冷笑,还是这么土掉渣的开场白,你当我是十四五的愣头青呢,跟我卖萌? od7:「又拿诓我的那一套招摇撞骗了?」 izumi:「(羞涩)(羞涩)」 od7:「不好使吧?」 izumi:「感觉他们个个儿都是老油条,比你聪明多了。」 “……”看到这里,顾谶眼角不由一跳。 od7:「我不仅没有被你骗到,还戳穿了你的伎俩。」 izumi:「那你还挺得意?」 聊天框里,顾谶打出一串字又删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 izumi:「怎么,该不会是在组织语言想拓词吧?(微笑)」 如果只是这么一句嘲讽的话也就算了,关键是后边带的那个笑嘻嘻的黄脸表情,简直给嘲讽加了层buff。 顾谶哼了声,敲下两个字--呵呵。 izumi:「要逃走了吗?」 “逃?”顾谶盯着这个字眼看了半晌,晒然,自己真是有够无聊,跟隔着网线的人计较什么呢。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路明非打来的电话。接通后,罕见的没有听到大呼小叫。 “喂?”顾谶开了免提。 “唉!”一声长叹,听得想让人立马把电话掐掉。 顾谶托着下巴,一边看着屏幕上的聊天框里那个骗子给他发问号,一边问路明非出了什么事。 “你住教职楼所以没看到刚刚的阵仗。”路明非长吁短叹完之后,立马抖擞起了精神,“几十个臭小子一直尾随我进宿舍楼,你能想象得到这么多人靠在走廊墙壁上,眼神不善地盯着我进门的场景吗?” 他说着还一阵嘬牙花子,当时的场景想想就吓人,尤其是对天生胆小的他来说,好似下一秒就要被一群不同国籍的大汉霸凌,还是校园霸凌,就离谱。 顾谶大概能想象得到,瘦弱的路明非像是一只小羊羔,被群狼环伺,然后终于在宿舍门口看到了貌似狼狗的哈士奇--芬格尔。 画面还是挺美的。 “你怎么不说话了?”路明非这种时候的感觉向来敏锐,“是不是在想什么对我不利的场面?” “怎么可能,我是为你打抱不平!”顾谶马上义愤填膺,“你等着,等我正式任课之后,今天谁瞅你了,到时候我就让你瞅回来!” 电话那头,盘腿坐在床上的路明非嘴角抽了抽,在上铺朝下探出头的芬格尔冲他竖大拇指,意思是你这朋友真够意思,尿性! 路明非咧咧嘴,算是替顾谶接下来自这条败狗的赞赏。 “其实仔细想想,能被这么对待,你应该骄傲一下的。”顾谶说道:“入校第一天,话都不说一句,直接一枪干掉了学生会老大,又一枪干掉了狮心会会长,这种冷酷强少,小说都不敢这么写吧?” “……”路明非被他说得脸通红,尤其上铺那贱人还一手捂嘴一手捶着床板,一副想笑又怕自己尴尬而拼命忍笑的模样。 “所以别忧郁啊,少年。”顾谶幽幽说着,同时看着聊天窗口里‘下线了?’的消息,稍一犹豫,回复说没有。 izumi:「噢噢,看你半天不说话,还以为跑了呢。」 od7:「正开导在人生道路上迷失的少年。」 izumi:「那少年幡然醒悟了吗?」 od7:「好像没有。」 izumi:「啊这,还是你不行呀。」 od7:「下了下了。」 izumi:「好的,那下次再聊!(呲牙)」 顾谶看着最后那个欠欠的表情,嘴角无意识地抿了下,像是在笑。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跟一个可以倾诉、可以相互打趣的人在说着这一天遇到的事情,而明明,他们就只是网上有过三两次交集的陌生人。 izumi:「你怎么不回我?」 izumi:「下线之前也要说再见的!(愤怒)」 顾谶撑着下巴,弯起了笑容,手指在键盘上轻轻点了几下。 od7:「好,下次一定。」 对方没有再回复,应该是看到后下线了。 顾谶目光在聊天窗口上停留了片刻,滑动鼠标点开了‘izumi’的个人资料。 不出所料的是设置了隐藏,一张蓝蓝天空的头像旁边,个性介绍写着:会经常请吃饭的漂亮姐姐。 顾谶微微歪头,映着屏幕荧光的镜片后,是浮现探究的眼睛,有那么一个瞬间亮了下。 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要么是在照顾那个累赘哥哥,要么是存着侥幸寻找‘奥丁’,怎么可能会无聊地大半夜上网跟他闲扯呢? 这么想着,瞳中的波澜便恢复了平静。 …… 深夜的京城灯火辉煌,落地窗外是一片迷离的光海。 坐靠着窗的身影轻轻吁了口气,揉着被下巴垫得发酸的膝盖起身,握紧的手机散着蒙蒙亮光。 夏弥简单穿上外套,拎着买好的薯片和酸奶,默默走出门去。 一切就跟往常一样,但又好像有了不同。 …… 另一边,路明非托着腮,颇显幽怨地看着手机的通话界面,顾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说着说着就没声了呢? 38.如影随形 “你忙去了啊?” 在芬格尔好奇的眼神中,路明非梗着脖子喊道。 这回电话里马上传来了声音,像是在吃什么的那种有点敷衍的语调。 “没有,刚刚回了个消息。” “谁?客户吗?”路明非开着玩笑,“这么晚了还联系,不是大单子就是别有图谋。” “图谋?”顾谶挖了一勺冰淇淋。 “图你的钱呗。”路明非随口道:“某人不是很干脆地给不认识的人转了定金嘛,这不是肥羊是什么?” “就不能觉得网络上的我风趣幽默,图我这个人吗?”顾谶不服。 路明非觉得,如果不是芬格尔还在伸头看,他一定会就这件事跟顾谶好好理论一下。 “对了。”顾谶像是刚想起来,“被你偷偷装在心里的漂亮学姐怎么样了?” “什么偷偷?什么漂亮学姐?”路明非心里咯噔了一下,音调都有些慌乱性的尖锐,是冷不防被人戳穿心事后的窘迫和急于辩解。 顾谶笑了笑,“坐车来的一路上,你都不知道念叨多少次了。” “这个我可以证明!”就在路明非想否认的时候,芬格尔果断举手,声音刚好能让电话那边的顾谶听到。 “嗯,看来芬同学跟你一个宿舍。”顾谶说道。 芬格尔还有些不太习惯他的称呼,以及此时已经把自己代入教员身份的长辈语气。 但不妨碍他痛快地将路明非真正唏嘘长叹半宿的原因揭露出来,“那个诺诺,陈墨瞳并没有感激他!” “哦?”顾谶好奇。 然后,怕芬格尔添油加醋胡说的路明非就脑袋一横,索性直说在曼施坦因教授呵斥学生们禁止围观他的时候,混在人群里的诺诺只是遥遥看了他一眼,就和恺撒一起离开了。 “听者落泪。”顾谶深沉道。 路明非胡乱抓了抓头发,“我觉得你是在说风凉话!” “不过骚年英勇的事迹已经传唱了整个校园。”芬格尔把搁在肚子上的笔记本抱下去给路明非看,“你今天上了校内新闻网,标题相当轰动。” “什么校内新闻网?”顾谶问。 芬格尔就大方地告诉了他进入的网址和密钥,当登录进去,看到浮夸的版面和不断自动刷新的帖子后,顾谶就知道这将会是自己以后常来冲浪的地方。 《震惊!自由一日的王冠归属于谁?又是谁轰爆了凯撒之后又轰爆了楚子航?》 置顶,鲜红的标题,有种莫名的压力和悚然。 下边是一张路明非的大照片,是怎么挫怎么来,而如果有机会怼脸拍的话,偷拍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另外还附有他的学号、宿舍号、年龄、籍贯等一切信息,最后一条亲切地标明‘单身’! “征婚启事?”顾谶感到迷惑。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对吧?”路明非一捶手心,激动地大叫。 果然只有老伙计才跟自己有相同的看法。 “不,是通缉令...”芬格尔翻了个白眼,以表对这两人的无语,然后摇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自卫!”路明非叫屈,“鬼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想到要肉搏。” 这时候他也不觉得拳拳到肉是男人的浪漫了,每当看一眼新闻版面上自己傻笑的照片,他就一阵蛋疼。 “不管是不是自卫,最后是你赢了。”顾谶已经关电脑上床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床头灯的开关。 听到他的话,路明非愣了愣,赢了?我吗? 他对‘赢’并不陌生,游戏里他经常大杀四方,可现实中能说‘赢’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他这个年龄段能跟‘赢’扯上关系的无非两种,学习成绩和跟漂亮女生谈恋爱,他哪一样都不行。 “没错,你赢啦!”芬格尔赞叹道:“首先你会获得‘诺顿馆’一年的使用权,其次直接获得明年‘学院之星’的决赛权。最后,你在这个学院里追求的第一个女孩,不能拒绝你,并且要和你维持至少三个月的关系。” “真的假的?”顾谶惊讶道。 “怎么样,羡慕吧?”芬格尔笑得荡漾,暗戳戳地不忘试探,“如果早知如此,你会不会也来争取一把?” “那可不!”顾谶的语气像是错过了什么天大的机缘,“自由一日简直就是为我量身打造的,我最擅长这种开黑枪的多人作战!” 芬格尔听他说的认真,不禁愣了愣,有些犹豫该不该将‘新来的教员擅长枪械和射击’记入情报搜集中。 但路明非看到他的表情后,顿时咧嘴,“对,你玩cs的时候的确喜欢打黑枪,不过每次瞄准的都是我。” 他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个拎着带有黄色核标志皮箱,各种走位想要穿越停车场炸了敌方本部,结果被一狙撂倒的同学。如果换成顾谶上场的话,保不齐一通蜜汁走位,这皮箱就拎回了己方阵营指挥官的面前。 芬格尔默默点头,还是他高估了顾谶的节操。 顾教员:“明非,你要火啦!” 路明非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经因此成了学院所有男生的公敌,当按照芬格尔的话将鼠标移动到他的照片上后,更是跳出了一个鲜红的x,清晰标注着--看清楚了,就是这个狗娘养的!谁去杀了他? 路明非彻底石化。 芬格尔很体贴地拍了张照片留念。 悄悄是吓人的血色通缉令,沉默是路明非突然涌上来的尿意。 “老顾,先不聊了。”他起身下床,“我得去撒泡尿冷静一下。” “...很爷们儿的作法,不过这你就不用跟我汇报了。”顾谶没好气地说。 挂断电话后,他忽然有了些睡意,推测可能是跟两个欢乐的废柴通话的原因。 困意如潮水般涌上来,房间里所有的灯都出现了闪烁,像是不间断地短路。 顾谶眼皮在打架,嘴边是无意识的低喃。 在明灭忽闪的灯光下,幽影诞生,先是从墙边,然后游到了床底,继而顺着垂下的床单往上爬。黑色的影子延展出数条枝形的分叉,如网罗一般向顾谶胸口汇聚,像是夺取,又像是某种回归。 敲门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有一点着急。 房间里的灯光齐齐一顿,后如先前般明亮如昼。 床上,顾谶慢慢睁开眼睛,有长久的恍惚。 39.我的神经 门外站着的人是古德里安,这位勤恳的老教授正在走廊上来回踱步。 顾谶开门的时候神色已恢复如常,脖子上还搭着条白毛巾,一手抓着房门,一手在拨弄头发,倚着门框,眼中是恰好到处的对来人深夜拜访的不解。 “啊,抱歉,打扰到你了吗?”古德里安不好意思道。 “没有,刚刚还在跟路明非聊天。”顾谶说。 他觉得对方来找自己,八成是跟路明非有关。 “明非?他也在里面吗?”古德里安好奇地往房间里瞅。 顾谶无奈道:“是通电话。” “哦。”古德里安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在你这里呢,就省得再跑一趟了。” “所以是有什么事吗?”顾谶问道。 “给你送教职工卡,有了这张卡,就可以在全校范围内享受教员的特权了。”古德里安将手里的信封递过去。 “特权?”顾谶接过后就拆开了,里面有一张制作精美,有着世界树徽章的磁卡。 “比如不会对学生开放的场所,或是他们不能查阅的资料,都会对你开放。”古德里安深沉地说。 顾谶将磁卡放回信封,然后准备关门。 “哎。”古德里安连忙道:“那个,我还要给路明非送学生证,顺便说一下明天考试的事情,如果你现在不困的话,要不要一起去?” “一起去?”顾谶狐疑回头。 “他比较信任你嘛。”古德里安组织着语言,“我怕他听完考试的内容之后,会打退堂鼓。” “不就是之前说的血统评估考试吗?”顾谶惊讶道:“该不会因为路明非今天爆了两个学校扛把子,所以临时加了别的项目吧?比如砍人之类的?” “...这怎么可能。”古德里安噎了噎,还砍人,这家伙比自己还敢想,这就是久经社会的老江湖么? 他轻咳一声,“主要是路明非现在好像太出名了,啊对了,你应该知道校内网吧?” 顾谶点点头,“芬同学给了我网站。” 古德里安思索了有一会,才理解这个‘芬同学’就是他手底下的头马,芬格尔·冯·弗林斯。 “嗯...芬格尔向来这么热心肠。”他说道:“所以一起去吧,到时候你还能帮他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想办法通过明天的考试。”古德里安笑道。 “好吧。”顾谶也跟着笑了下,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加图索家族的人了。 见他同意,古德里安表现得很高兴,“你不去换身衣服吗?” 顾谶穿的那身西装在白天被弗丽嘉子弹给染红了,刚刚冲完澡换的是浴袍,闻言他低头在身上打量了一下,也觉得就这么出去太不雅观。 所以他就噔噔回房,从行李箱里又扒拉出一件西服外套,边往身上穿边锁门。 古德里安看着眼前这手脚麻利的家伙,一时有些发愣。 “这是意大利手工定制的西装吗?”下楼的时候,他没话找话,纯粹是‘今后大家就是有着同一个目标的同事了,平时可以多走动走动’的样子。 “嗯,意大利商品城。”顾谶紧了紧领口,一点都不暴露。 “商品城?”古德里安显然对这个词汇有些陌生,不是不懂它的意思,而是在他的生活圈里,这个词离得有点远,几乎不会出现。 “就是在我们那地方,离步行街有段距离,拐过两个红绿灯就是。那里什么都有,意大利的西装,巴黎模特穿过的裙子,韩国爱豆仿真...总之凡是你能想到的,在那里都能搞到。”顾谶说得绘声绘色,“我是那里的常客,所以能搞到批发的路子。” 古德里安有些费力地理解完了他的话,沉默半晌,“常客吗,你经常在那批发西装?” “没有,那是别人的生意。”顾谶说道:“我联络的是法国红酒,主打罗曼尼康帝。” 听着他自得的语气,好像‘一人成团,在搞批发的商品城出道’是件多么辉煌和值得骄傲的事情一样。古德里安一下就想起来了,眼前这人可是正宗的掮客。当然,这是矜持一点的说法,通俗地讲就是二道贩子,甚至还直接参与到了红酒造假之中。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说老实话,他根本不能将之跟加图索家族联系到一起,仅仅是两者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感到一阵违和。 公寓楼外,月亮洒落一地清辉,放眼望去,整座校园安静得过分。 顾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忘记什么东西了吗?”古德里安回头,目露不解。 “古教授,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顾谶一个小碎步就贴到了墙边,警惕四顾。 古德里安茫然看他。 顾谶眼神一沉,做出个抬枪狙击的动作,朝着他‘biu’了一声。 “……”古德里安眼皮抖了抖。 好家伙,得亏这人不是新生,不然自己当他的导师,怕是迟早有一天会被搞出内伤。因为这是跟芬格尔完全不同的神经质,毫无逻辑,突如其来,就打你个猝不及防。 他给自己的中文水平点了个赞。 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的确不是新生,却是新教员啊...古德里安揉了揉太阳穴,幸好社会实践学的课程不多,而且他选择相信卡塞尔学院的学生们。 “自由一日已经结束了,你大可放心。”他朝背靠墙角做出极不标准的战术防御姿势的某人说道。 顾谶松了口气,几步从台阶上跳下来。 古德里安这才发现他虽然穿着鞋,却根本没好好穿,一双白色的平底鞋更像是拖鞋,走起路来的时候脚后跟和鞋底一分一合,还会发出轻微又清晰的响声,就像会说话的扇贝。 “古教授。”顾谶幽幽开口,“你干嘛老盯我的脚后跟看?” 古德里安回神,尴尬挠头,“我是在看地砖,维修部的那些家伙效率真高,这么快就把损坏的地方处理好了。” 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急智,这就是有芬格尔那样的学生的功劳啊,都被练出来了。 校园里很安静,并不是因为在白天释放了精力,而是因为都涌入到了校内网的守夜人论坛里。 那里除了杀千刀的s级新生的‘通缉令’外,另一则消息的热度也飞速上涨,并被置顶。 40.狗の碰撞 事情发生在顾谶跟路明非通完电话之后,机智的芬格尔爬到了路明非的床上。 “我突然有个好点子。”他贼兮兮地说。 路明非这边还在为自己成为全校公敌而苦恼,闻言把手机一放,抱着枕头靠在床头,有气无力地问他什么好点子。 “有个成语叫做‘祸水东引’。”芬格尔盘起两条大毛腿,架着的笔记本电脑就像炮台,而他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作就像是在输入导弹发射指令。 旁边的路明非就眼睁睁地看到这家伙熟练地开始发帖,内容竟然全都有关顾谶! 《震惊!跟s级新生一起入学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离奇!卡塞尔学院新任社会实践学教员,竟然是名不见经传的他/她?》 《恐怖!揭秘无名之辈的上位史!》 芬格尔手速飞快,三篇帖子分分钟搞定,并且毫不客气地动用自己的管理员权限,全部加精置顶,一通操作熟练地雅痞。 路明非嘴唇发颤,看着守夜人论坛的版面疯了一样的刷新频率,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可惜,如果凯撒不是学生会的会长,我高低得把加图索家族写进去。”芬格尔捏着手指,语气是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只能用三分力的萧瑟。 “你怕凯撒啊?”路明非很实诚。 芬格尔耸耸肩,“他手底下可是有千八百号小弟,每人撒泡尿都能让我游半天,我可不想第二天睡醒发现自己被扒光了衣服,丢在芝加哥的公厕里头。” 他说得轻巧,路明非听了更一阵恶寒。 虽然今天是跟那位学生会长的第一次见面,但对方身上那股傲视一切的自信,以及在场那么多学生对他的信服,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并不认为对方会计较芬格尔在论坛上提一嘴加图索家族的这种事。 当然,他也算是了解了芬格尔的性格,知道对方是在扯淡。 “所以你想的祸水东引的办法,就是抹黑顾谶?”路明非问道。 “这怎么能是抹黑呢!”芬格尔大喊冤枉,“你仔细看看,哪一条不属实?” 他滑着鼠标,路明非就挨行挨句地看,然后松了口气,虽然标题起得夸张,但内容并不是瞎扯的,只不过是顾谶别致的人生吸引到了卡塞尔学院的那些天之骄子。 “来,我们看看回帖。”芬格尔搓了搓手,两眼放量地挨个帖子点开看。 「不是,这新教员是贩卖假酒的黑商?」 这算是比较温和的说法了。 「难道没人注意他跟s级的相识,竟然是一起打电动吗?现在还有人玩这种古老的游戏吗?」 路明非看到这条回复,当即就不爽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鄙视我跟老顾的兴趣爱好,还是贬低我们生活的地方?” “可能只是随口一说吧。”芬格尔抓了抓头发,顺便麻利地删楼层并将这个账号禁言。 路明非愣着看他。 芬格尔不在意地摆摆手,“我也只是随手一封。” 路明非张了张嘴,嘀咕道:“权力是这么用的吗?” 偷偷看着他明明感激却不好意思说出来的模样,芬格尔无声一笑,继续浏览起了帖子。 「诺玛判定这个降落伞是普通人?那他怎么进来的?走了谁的后门?」 在这个回复之下,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们插上了自由的翅膀,开始了他们的遐想。 有人说顾谶的平凡只是伪装,他背后有家族或者财阀,所以贿赂了负责招生的古德里安。但这条很快就被否定,如果他背后真的有人,诺玛会查不出来?而且拿什么才能贿赂到那位耿直的老教授呢,古龙的标本吗? 有人说他是抱紧了s级新生的大腿。这条回复下边还是很多人认同的,而他们言谈间难免有一种身为混血种的高高在上,仿佛小人物巴结和畏惧着他们是理所应当。 也有人开玩笑说顾谶其实是隐藏很深的厉害人物,说不定本身就是一位龙王,因此那位智慧的校长才会把他招进来。猜测很大胆,然后底下的回复就‘顾谶会是哪一位龙王’展开了一场推理,成功将楼层带偏。 芬格尔瞥了眼正看得入神的路明非,忽然道:“你觉得呢?” “啊?”路明非回过神来,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接下来再刷新的回复就不一样了。 「我的天,他竟然还在卖假酒的时候挨过揍?」 「真的假的,这样的人凭什么给我们当教员啊?」 「没错,他的‘社会实践’并不成功。」 回帖的更多是对顾谶能力的质疑,路明非看着这一条条,虽然有些生气,但他却想不出怎么去辩驳。 「先等下,这几个帖子是谁发的?知情人还是杜撰的?」 「不会就是那个假酒黑商本人吧?」 「管理员还加精置顶了,也可能是竞争教员职位失败的...」 路明非看到这里,不由感慨腹黑哪里都有啊。 「别瞎猜了各位,是芬格尔发的。」 「我去,那家伙还没毕业呢?」 「楼上,看id,你楼上就是老学长本人。」 芬格尔扯着嘴角,呵呵笑着,疯狂打字,“我的老baby们,师兄还在等着看你们脱单的那一天呢,怎么舍得挥手说再见哇。” 路明非抱着抱枕,斜着眼看他。 芬格尔察觉到他的注视,风骚地挑了挑眉,意思好像是在说‘我厉害吧?’ 厉害倒是没看出来,但狗是真的。路明非心想,没敢说出来。 「所以这些消息都是真的?还有,你从哪弄了这么张照片?」 照片里,月色清冷,幽幽晚风吹过窗帘,顾谶躺在椅子上,盖着薄西服外套。是那晚在芝加哥火车站的小旅馆,芬格尔顺手拍下的,当时他预感会派上用场,现在就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先见之明了。 他打字回复:「当然是真的,你可以质疑我的学业成绩,但绝不能怀疑我的人品!师兄以蝉联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名誉发誓,这情报板上钉钉!」 「你们看,成语都出来了,想必是真的。」 「难为师兄了。」 「泪目。」 「不过师兄是怎么搞到这份情报的?」 芬格尔嘿嘿一笑,打字:「身为资深且最具权威的新闻工作者,当然要保护爆料者的隐私。在这个行业的我的后辈们,还不赶紧学习起来!」 41.心锁门环 不得不说,芬格尔把顾谶的资料推出去这一招,的确替路明非转移了不少视线。 路明非都感激起来了,这让芬格尔觉得今晚的宵夜有着落了。 然后就见路明非指着屏幕,惊咦一声,“这人是谁啊?” “怎么了?”芬格尔下意识看去,帖子的刷新速度突然快了许多,页面长时间不动的话都有点卡,这说明涌进来看帖的和回复的人猛然多了不少。 他试着往上滑,终于找到了原因。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新来的教员有点帅吗?」 一条简简单单的回复,下边却是几十上百号人的跟帖,并且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不用点开也知道,楼层里已经开始对线了。 芬格尔搓了搓脸,看的是回帖的那个id--门环惹铜绿。 头像是不知道在哪拍的一扇锈迹斑斑的大栅栏铁门,夜色下后头隐着一幢老楼,乍看有点阴森。 芬格尔看了片刻,确定网上冲浪五六年,没见过这人。是谁的小号,还是处于话题中心的本人?他更倾向于是后者--那个有点自恋的新任教员特意开了号表示愤懑。 “这会不会是老顾的小号啊?”在这一点上,路明非跟他突然有了默契。 “是么,不会吧?”芬格尔装傻。 老实说,路明非也不太确定,但他认识的顾谶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而且还很拿手。 芬格尔已经点开了这个‘门环惹铜绿’的楼层,底下果然是一片争执的声音,有人不屑,说混血种有哪个长得丑的?然后就有人悄咪咪回复说今天见到的那个s级就不过如此。 看到这里,路明非脸色黑了黑。 也有人怀疑这是顾谶开的小号,只不过‘门环惹铜绿’就只有这一条留言,掀起争论后就再也没冒泡,大有深藏功与名内味儿。 而奇怪的是,下边的回复里表示认同的人竟逐渐多了起来。 一看就是女孩子和女装大佬才会用的那种头像,顶着一个或萌或沙雕或有一点小忧郁的id,这群人很快占领了高地,纷纷复制粘贴着顾谶的那张被他们誉为‘在清冷的月色下宛若雕塑般的绝美睡颜’照片,多半还特意修了图。 路明非看着突然转变画风的回帖,下意识看向身边之人,而芬格尔也有点懵。 “这什么情况,水军?”他咂舌。 “黑商的手段啊。”芬格尔叹息。 如果不是因为路明非在,他一定会给新闻部的那些马仔下指令,先查出这个门环是谁。这不是瞎搞嘛,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围魏救赵。”路明非断然道。 在用成语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赢过了身边这位当了七年新闻部部长的师兄。 芬格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有觉得顾谶不是个简单角色的意思。 “叔范儿?”路明非看着某条大概是亚洲女孩的回复,愣愣摸头。 “这个词的意思我知道。”芬格尔大咧咧道:“这可不是夸人啊,顾教员看起来多年轻啊,这是故意把人叫老了啊,不过他颓废的鬼样子的确很中年大叔。” 听到‘颓废’这个具有显著代表性的词汇,路明非就盯着他不说话了。 芬格尔摸了摸脸,眼珠一转,鬼主意说来就来。 “师弟啊,师兄的财政情况,你是知道的吧?” “太知道了。”路明非呵呵一笑,不知道他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拿不准是三十六计还是歪门邪道。 “所以师兄现在有个赚钱的门路,你支不支持?”芬格尔两眼冒着贼光。 路明非立马抱着抱枕离他远了些,一脸警惕,“你忘记都是老顾买单了嘛,我可没钱。” 芬格尔一听,搓了搓手指,表情忸怩中竟还有几分小娇羞,“你不是还有...” “打住!”路明非惊恐,他的奖学金果然被这条败狗给惦记上啦! “莫慌,听我细说。”芬格尔轻咳一声,胡子拉碴的脸上笑容和善。 路明非马上就要捂起耳朵。 但就在这时,‘砰砰’的敲门声打破了两人微妙的氛围。 路明非一个起跳,“是那些狼人!” “哎呦!”他惊起得太猛,脑袋狠狠地撞到了上铺的床板。 “什么狼人?”芬格尔耳朵被震得发晕。 “就那些围观我的!”路明非一手捂头,一手还着急比划着。 芬格尔这才领悟到他说的是那些可爱的同学们,他摆摆手,“安心啦,他们还不至于闯进来寻仇,总得给我几分面子。”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这家伙跳下床,昂首挺胸地把房门一把打开。 门口,刚抬起手的古德里安冷不丁闪了下,不禁幽怨地看着面前的得意门生。 “老顾?你怎么来了?”路明非眼尖,瞅见了古德里安身后飘出来熟悉的西服外套。 “惊不惊喜?”故意藏在老教授身后的顾谶转出身来。 “真是surprise!”芬格尔配合着干笑。 顾谶没理他,古德里安也没理他,直接绕过他进了屋,第一件事就是大力拍着刚刚从床上下来的路明非的肩膀,直把这小子给拍傻了。 “知道么孩子,我为你骄傲!”老教授激动得鼻尖通红,眼里好像还含着欣慰的泪光,“一天之内你的名字传遍了整个校园,你看外面有多少人来看你啊!” “你去炸了五角大楼,你的名字也会在一天之内传遍美国,不,传遍全世界。”路明非露出个僵硬的笑容,“还有,你确定那些人不是来跟我玩儿命的?话说这个点他们还没走吗?” “刚走。”顾谶说道。 方才到宿舍楼的时候,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校园里几乎见不着人了。当然,不是因为都扎堆在这蹲路明非,更多的人现在都窝在寝室里上网。 --这是他在走廊上,一个莫名其妙认出他的小个子‘好意’跟他通风报信的,说他不仅交了一个s级的朋友,那位s级还交了个更好的朋友。 顾谶看着那小子举起的手机,一开始看到那张放大的照片上的帅哥时,还没太敢认,后来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平凡的自己啊! 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偷拍的人显然就是当时睡在床上的路明非或芬格尔,至于是谁,不用猜也知道。 芬格尔莫名觉得脖子一凉,赶紧道:“你们这么晚一起来,有什么事吗?” 42.龙文钟鸣 “差点忘了正事。” 古德里安一拍额头,然后掏出个信封塞到路明非手里,“我是来送学生证的,还有,明天就是入学评估考试的日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什么入学评估考试?”路明非有点傻眼。 刚刚还被人下了通缉令,现在又来个考试,他觉得还没开始享受在这所学校里的s级特权,就已经先被折腾到了。 “就是证明你超凡脱俗能力的小考试,对别人来说可能有点头疼,但对s级的你来说轻而易举。”古德里安带着十二分的鼓励和信任,“相信自己,你今天已经证明了自己一次,明天还能再证明一次!” 说着,他看向在往床铺上的笔记本电脑瞄的顾谶,悄悄捅捅他的腰,以示让他站在此刻身为教员的立场上,给s级新生、未来的屠龙领袖说句鼓励的话。 顾谶这人吧,生得七巧玲珑心,对别人的暗示和潜台词那是一点就透。 所以他就很给面子地清了清嗓,对路明非说:“放心大胆地考,我看看能不能混进去,到时候帮你做个弊。” “……”古德里安。 我是让你说这个的? 而且你搁这瞎吹啥呢,卡塞尔学院的3e考试,你来帮忙作弊? “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幼稚的想法。”古德里安语重心长道:“我担心你的安危。” “教员的职位不保吗?”路明非问道。 他心领了顾谶的好意,虽然大概率是在安慰自己,不过也难免担心他会真的冲动,万一再丢了工作。 “不不不,是他自身的安危。”古德里安认真地把话说的很严重。 果然,路明非马上紧张起来。 古德里安暗暗点头,他想的没错,明非真的是个好孩子啊... “还是说考试的事情吧。”顾谶提醒一声。 而那边的芬格尔顺势将笔记本电脑啪的一声合上,装作若无其事地背着手看天花板,看他抖动的不安分的嘴唇,大概还想吹几个口哨。 完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连古德里安都不禁摇头,“好了芬格尔,要给亲爱的师弟做出表率啊。” 芬格尔表情一收,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抚着鼻梁,一秒化身卡卡,“考试的确很简单,只是考龙文而已,就是龙类的语言文字。” 即便他想做出正经的模样,可平时看了他太多不正经的那面,路明非丝毫没有被唬到。 他瞪着古德里安,“你之前说过外语可以免修的!什么龙文,龙也写字吗?” “龙文不是外语,是每个具有龙类血统的人的母语之一啊。”古德里安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不用学,龙文是随着血脉流传的记忆,你是s级,血统纯得惊人,只要看到龙文,你自然而然就能理解。” 他一副‘我看好你,这种小事情根本难不倒你’的表情,路明非则虚着塌了塌肩膀,唯恐这老家伙再突然激动起来,到时候遭罪的可是自己。 顾谶看向古德里安,他知道对方不会只是说说。 “来,明非,集中精神,听我发的每一个音。”古德里安严肃起来,双手搭在路明非的肩膀上,直视着他的眼睛。 然后,一串从未听过的卷舌音,从他的嘴里迸发出来,这是一种难以想象的发音方式,在古德里安浑浊嘶哑的声音中,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 路明非呆愣愣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古德里安朝对面的芬格尔悄悄使了个眼色,岂料后者下巴一昂,权当没看见。 没办法,这位耿直的老教授只要心底存疑,就一定得找到答案才行,所以他就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去,看同样听到了龙文的顾谶。 然后他就愣住了。 跟路明非明显产生了共鸣不同,顾谶进寝室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非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他此时眼里微微带光,那是一种‘你继续说,我还没听够’的情绪表达,就像是在看什么爱豆唱跳一样。 古德里安犹豫了一下,才说:“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明非,你听到太古龙皇的声音了吗?看见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懂了!” 至于顾谶,他下意识将其忽略掉了。就像芬格尔之前跟他说的,在小旅馆里念课本上的龙文时,那家伙反倒睡得更香! 起初他不信,现在他信了,顾谶这个人有点怪。 芬格尔溜达到路明非身边,伸手在他呆滞的眼前晃了晃,“看起来是被精神冲击到了,出现‘灵视’了吗?脑海中有龙文浮现吗?” “我看他像是在发愁。”顾谶盯了路明非两眼。 听到他独到又自信的见地,古德里安跟芬格尔下意识相视一眼,灵视的表现效果里有‘发愁’吗?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路明非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想努力理解,可完全听不懂,你们确定没招错人吗?s级学生?龙族血统?” “也对,叫路明非的人也不只你一个。”顾谶附和道。 路明非忍不住白他一眼,你这时候可太够兄弟了,这么一说好像在补刀,承认我真的很废一样。 古德里安却是当场傻了,“你说你没听懂?那你怎么一脸悲伤?” “我听不懂当然难过啦,因为听不懂就过不了考试啊。”路明非哭丧着脸。 “不会吧?”古德里安喃喃道:“你完全没有幻觉?没有一种被伟大主宰召唤的感觉吗?” 这可比来当教员的顾谶对龙文无感还令他震惊,顾谶还能解释成被加图索家族后天雕琢过了,所以有某种警惕性也说不定。可路明非完完全全就是张白纸啊。 “什么召唤,我觉得你在唱歌。”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着明显抓狂的老教授。 顾谶别过头看向窗外,还召唤,总不能自己召唤自己吧? “这是第一例!”古德里安冷不丁开口,神情睿智,十分坚定,已然恢复了学者的镇静。 “什么第一例?”芬格尔第一次跟不上他的思维。 “第一例不响应龙皇召唤的龙血后裔。”古德里安双眼紧盯着路明非,如同在鉴赏一只神奇的标本,“对于这种情况,我只能解释为...变异!” “明非,你变异了!”他大力拍着路明非的肩膀。 “你魔怔了。”顾谶连忙给他拉开,再看路明非时,瘦弱的少年正呲牙咧嘴地捂着肩膀,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先听我说!”古德里安急得怪叫,他怎么舍得跟路明非分开? 43.废柴之下 “听我说,对龙文的敬畏是随着龙族基因流传的,任何龙族混血种,都会对这句「言灵·皇帝」有反应。” 古德里安还被顾谶扯着胳膊,却扭着头一脸惊喜地看着路明非,“但你出现了基因变异,你是独一无二的!明非,你是货真价实的s级啊!” 路明非长这么大,说实话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简直是在往天上捧,他难免动容,所以就摆手,表情认真,“且慢!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没什么龙族血统,我就是个普通人,这个解释是不是更合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朝顾谶露出笑容,那是两个废柴没有通过考核后相互安慰的笑容,因为顾谶刚刚也没什么反应,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什么血统,什么龙族,那都跟他们没有关系好吗? 顾谶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他们可不是同类。 “不可能!校长的血统评级绝不会出错,他当着那么多学生的面只问候了你,足以说明你的重要性。”古德里安因为想通了这个问题而激动不已,“我相信你是不同寻常的!” 旁边,没被校长问候的顾谶看起来颇受冷落。 芬格尔见此,就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臂膀,大咧咧道:“没关系的兄弟,我还站在你身边,你可以永远相信芬格尔!” “你们什么时候成兄弟的?”古德里安惊讶道。 “从他在车站请我吃了汉堡和可乐,还带我在小旅馆睡了一宿之后。”芬格尔下巴一昂,有些刚烈,“所以我看谁敢在老顾任课的时候起跳,我第一个不答应!” 顾谶默不作声地离他远了两步。 芬格尔顿时一脸幽怨,感觉像是错付了。 所以古德里安的叹气声就格外明显,“那这样的话,明非明天的评估考试怎么办?除了我,还有谁能相信你不是潜力不行,而是变异了呢?” 虽然用‘变异’来形容人,越听越觉得古怪,但路明非现在的心情差不多已经跌落谷底了,所以只是勉强笑了笑。 “我相信!”芬格尔举手,架势像极了安慰完一个好兄弟马上投入到安慰另一个老伙计之中,“看面相他就很变异!” 路明非大怒,一口老槽喷薄欲出。 顾谶看了看除了瘦点、矮点、挫点、不太有精神头外,是个好人的路明非,又看了看邋里邋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油气的芬格尔,真要说变异的话,俩人都能够得上。 堪称卧龙凤雏。 “我的教授职位怎么办?”古德里安忽然忧伤。 “这和你的教授职位有什么关系?”芬格尔愣了愣,就好像自习课堂上轻松的氛围里突然有人说马上要收数学作业一样。 “其实我一直没能评上这里的终身教授。”老家伙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赧然道:“进校十几年,我现在还是个助理教授,校长照顾我,说你是前所未有的s级,潜力无限,把你培养成优秀学生就像是纽约扬基队赢得明年的职棒联盟冠军那么简单。那我也就能评终身教授了。” 顾谶惊讶:“你之前不是说自己是哈佛的教授吗?” 路明非站到他身边,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古德里安叹气,“是啊,可哈佛大学的终身教授要转卡塞尔学院的终身教授,就必须成功培养过一个优秀学生。” 路明非眼前一黑,好嘛,这老家伙果然把自己坑了。 顾谶想了想,“所以你其实跟我一样,没有任何教学经验?” 他这么一说,古德里安就不认同了,“这怎么能一样呢,你之前是完全没有从事过教育行业,而且据我所知,你只是高中学历,抱歉,这么说有点伤人。” “...是有点。” “而且我转入卡塞尔学院,还是带过一个学生的。”老家伙笑呵呵地拍了拍身旁脸上写满了‘不管你们说什么都不关我事’的芬格尔。 “我的天...”路明非彻底绝望,“所以我才这么巧跟他同一个寝室的?” 他觉得自己的未来愈发黑暗,甚至已经没有了未来。因为仅从被古德里安教导出来的‘优秀’师兄芬格尔身上,他好像就看到了自己经过他辅导之后的样子。 “冒昧问一下,芬同学在入学的时候是什么等级?”顾谶好奇道。 路明非瞬间看过去,心情还有点紧张。 芬格尔罕见忸怩地看着天花板,小声嘀咕,“a...” “啥?”路明非没听清,“你大点声说。” “a,是a啦。”芬格尔没好气道。 “也不低啊。”路明非点点头。 顾谶白他一眼,道:“你在车站说成了骡子,所以你在数年没毕业的现在,是什么等级?” 路明非这才醒悟,“是了,评估没通过的话应该还会降级吧,就跟打怪没打过,然后掉耐久一样。”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芬格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吐出个音节,“f。” “嗯?”路明非脸色一僵。 芬格尔拍拍他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语气说:“我这已经不是掉耐久了,而是要爆掉。” 路明非差点哭出来,他已经能想到自己在古德里安的调教下,变成更废柴的一条败狗的模样,那他们师兄弟今后就是卡塞尔学院的卧龙凤雏。 “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这一组的废柴感到绝望,但正视现实吧。”芬格尔叹了口气,“你确实是在一个废柴教授的组里,还有一个八年没能毕业的师兄,现在还在被全校男生追杀,而且我这里还有个最悲哀不过的消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 路明非嚅了嚅嘴,他看着面前的三人:一个是耷拉着头发乱糟糟脑袋的老教授,此时大概是感觉到了羞愧;一个是看似一脸沉重的就义模样,实则很是不以为然且没心没肺的同门师兄;最后是他唯一能寻求安慰的顾谶,可他现在已经是卡塞尔学院的教员,好像要越走越远了。 “还是说吧。”顾谶给他做了决定,“与其以后说出来让他郁闷,不如把负能量全压给现在。” “你难道就不考虑一下我现在的脆弱心理能不能承受么。”路明非站在他边上,一低头刚好能拿头撞到他的肩膀,所以他就像撞南墙一样一下下轻轻碰着,像是无奈至极。 但岂料对面那混蛋根本没理解他,反而很是嫌弃:“你回寝室后洗头了吗?” “……”场间一组仨废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