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欢》 逢欢 第1节 ?  逢欢 作者: 雪落蒹葭 简介: 长乐七年,幽州节度使萧愈结束了国中历时数载的藩镇割据,领兵进京。 皇宫太极殿内,满朝文武在列,身量清瘦的长公主手牵着不足五岁的幼帝,拜萧愈为摄政王。 有传闻,摄政王自入宫后,夜夜进出长公主寝殿,毫无忌讳。 摄政王性情阴鸷,手段狠厉,杀人如麻,百官惧怕,对此无人敢言敢怒。 有亲近者上前试探口风,问萧愈可要与长公主成就良缘。 萧愈闻言,忆起那截藕色罗裙,不屑笑笑:“本王不过是觉得教坊司里的人比不上殿下有趣。” ** 萧愈年少时,父兄遭皇帝忌惮,他身为质子被困皇城,不见天日的岁月里,他爱上了本不该爱上的人。 他越克制,越是泥足深陷,情深入骨。 他甘愿为了那女子放弃仇恨,做她的裙下臣,护她一世周全。 不想后来那女子为了权势翻脸,将他的心绞碎,险些要了他的命。 一别十年,曾经依偎在他怀里躲雨的姑娘,成了当朝摄政长公主。 萧愈回京前就打算好了,夺了她最在意的权势,将她困禁深宫,她不要他的真心,便换做他的奴,谄媚逢迎,等哪日他厌烦了,便杀掉泄恨。 萧愈计划的好好的,直到某一日,他突然知道当年她也曾舍命救过他。 他追悔莫及,急赶去找她,却得知她因心疾复发丧了命。 听说,她的心疾,也是当年得知他的死讯,骤悲而生。 注:长公主x摄政王 强取豪夺 狗血高亮 双c 入v公告:本周六v,30号,感谢大家的支持 【文案留于2021-3-21,已截图】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摄政王x长公主 立意:坚韧独立,百折不回 第1章 三月春,梨花落满宫廷,凄白如雪,像在预兆百年王朝终将颠覆的哀景。 李琬琰一夜未眠。 想来昨夜京城上下也无人能够安枕。幽州节度使萧愈突然领兵进京,三十万幽州军入城,浩浩汤汤,连大地都震了三震。 清晨的未央宫一片沉寂,宫娥们都低声屏息,勉强有条不紊的服侍女主人梳洗,她们心里几乎都有同一个念头,只要长公主李琬琰还在,京城的天便不会塌下来。 李琬琰坐在铜镜前,目光沉沉的望着自己,今日光景,似曾相识。 三年前永州节度使曹猛也曾领兵进京,不过当时他的兵马只有十万,趁着国中大乱,投机入京,妄图挟天子令诸侯。 可是萧愈,这位近年来才崭露头角的幽州节度使,他手中足有七十万兵马,今日入京的三十万,不过是他的先锋。 李琬琰闭上眼睛,任由婢女敷粉施朱。 萧愈若反,她们必死无疑。 大宫女从外殿入内,附在李琬琰耳边:“大臣们全都到宣政殿了,无一缺席,幽州节度使…也到了宫门外。” “陛下呢?” “御极殿来人禀报,说陛下正闹脾气,不肯穿朝服。” 李琬琰睁开眼,铜镜里的女子双瞳剪水,朱唇玉面,倾城绝色,不过二十岁上的年纪,偏眉眼之间添出一股威严之气,教人望之生畏,不敢生出半分轻亵之意。 “随本宫去看看。” 李琬琰携着宫人至御极殿,到了殿外,她将宫人全部留守外面,独自入内。 寝殿里,内侍宫婢跪了一地,象征无上威仪的龙袍此刻被扔在地上,周遭狼藉一片,年仅五岁的小皇帝身着明黄寝衣,坐在狼藉之内嚎啕大哭。 李琬琰走进寝殿,挥手命内侍全部退下,她走到小皇帝身边,蹲下身,一手将地上的龙袍拾起,一手搂住小皇帝将他从地上抱起。 原本哭闹不休的李承仁见了李琬琰倒是不哭了,乖乖的趴在她怀里,哭哑的嗓音道:“阿姊,我不要上朝,宫人们都说,有坏人进京了,要杀了我。” 李琬琰压住眼底的寒意,愈发抱紧弟弟,柔声哄着:“不会的,有阿姊在,没有人能伤害陛下。” 李琬琰将李承仁抱到榻上,传宫人送了碗白玉粥,她哄了弟弟吃下,见他不哭闹了,又亲自哄着他穿上了朝服。 李琬琰同李承仁走出御极殿时,大宫女来禀,丞相恐幽州节度使在宫外等的不耐,已先命人将节度使请入宫,此刻快要到宣政殿了。 昨夜宫城禁卫军来报,萧愈的人已接掌城门,皇宫内虽然还没有他的兵马,但皇宫外围早被幽州军层层围住,连只老鼠都出不去。 李琬琰听着宫女的禀告没有说话,只紧牵着弟弟的手,如往常般不急不缓的向宣政殿走。 她一直在想,萧愈陈兵宫城外,却引而不发,苦等一夜,究竟在图谋什么。 入宣政殿,众臣朝拜,李琬琰坐在龙椅旁,望着殿下如惊弓之鸟的众朝臣。 她能理解朝臣们的惊慌,一朝蛇咬,三年前永州节度使曹猛进京后,自持强兵,烧杀掠夺,斩杀朝中大臣无数,京都血流成河。 如今的萧愈比起当年的曹猛,兵强十倍不止,没有人敢想象,若他疯起来,京都会变成怎样的人间炼狱。 丞相行礼参拜后,迫不及待的开口:“长公主殿下,幽州节度使已至殿外,不如请进来,问其来意,多多安抚为上。” 危情之下,连丞相都顾不上礼节,略过天子,直接问询皇宫之内最高的掌权人,摄政长公主。 李琬琰侧首,看着身边不安的李承仁,抬手轻抚了抚他的背,示意他别怕,随后仰首,沉稳开口:“宣。” 宣政殿的大门从内打开,清晨的晞光照入大殿,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殿门处,大家都想看看这位传闻中还不到而立之年,手掌七十万大军,战无不胜,短短三年将国中北境割据数载的七八个藩镇尽数收服羽下的幽州节度使。 李琬琰同样好奇。 这个三年前她都不曾听过名号的人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手掌天下七分兵权,灭掉其他藩镇,拿下京都以北王朝的半壁江山。 诚言讲,即便他之前在北境称王称帝,她一样无能为力。 宣政殿前,晞光沐浴着一道身影,萧愈看着敞开的殿门,薄唇勾起一抹弧度。 十年,这座宫城,他又回来了。 随着宣政殿内走入的身影,朝臣更加屏息,没有人敢肆无忌惮的直视,皆埋头抬眼,小心翼翼的打量。 走进来的人,似乎与众人心里所想象的大相径庭。 他未着戎装,更未佩剑,没有刻意扮演凶神恶煞,只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玄色衣袍,他比传言中更加年轻,面容甚至可称为英俊。 他不像是领兵进京的豪强,更像是气质超群的世家贵公子。 一时间,宣政殿内渐渐生出些细语,众臣像是被来人的外表蛊惑,莫名松了口气。 而此刻,大殿之上原本最能沉得住气的摄政长公主,却在看清楚来人后,大脑一片空白。 李琬琰不敢相信的看着走进来的人,萧愈,萧夫人,阿愈…… 他竟没有死。 ** “你肯放我走?”他似乎不信。 “我已打点好一切,出了城门你便弃车骑马,你多年未出宫,我命人绘了去北境的地图,你带着去找你父兄。” “可我走了,你怎么办?”他担心。 “我是父皇的亲女儿,他舍不得杀我,你不一样,你父兄不一样,你尽快回北境送信,让你父兄早做准备。”她忽而抱住他:“阿愈,我不能再让父皇错下去了,谢氏满门忠良,我不想你们落得那般下场。” 他回抱住她,亲吻她额前的碎发:“待我回到燕北,将此次风波平息,便让我父上表,向你父皇求亲,求他赐婚于你我。” ** 萧愈负手立于大殿中央,他只身入殿,气定神闲的接受着大殿内无数目光的打量,姿态比龙椅上的小皇帝更像是这御极殿的主人,有恃无恐,好似整个皇城已然沦为他的囊中之物。 “节度使长途入京,真是辛苦辛苦,本丞与长公主殿下已在宫内略备接风薄酒,不知节度使可否赏光?”丞相范平率先出言,满脸赔笑。 萧愈闻言未看丞相,只将目光落向大殿龙椅旁,那身影清瘦单薄的女子身上。 他瞧着李琬琰震惊愣怔的模样,薄唇扯出一抹弧度:“我的确…想与长公主殿下叙一叙旧。” 萧愈话落,眼见丞相一愣,满殿朝臣同样疑惑。 叙旧?长公主殿下与幽州节度使怎会有旧? 李琬琰在朝臣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中回神,她攥紧衣袖下的手,强迫自己镇定:“萧将军驻守北境,抵御外辱,是大魏的功臣,是百姓之福,本宫设宴为边疆百姓感谢将军。” *** 这场被丞相临时安排出来的接风宴设在御花园中的积云阁。 此楼台乃先帝朝所建,楼高仅次于御极殿,坐于楼上可将御花园风景一览无余。 李承仁喜欢这里,李琬琰时常陪着弟弟来此处,但今日,她再登积云台,却觉身处数九寒天,如芒在背。 丞相本欲陪宴,却被萧愈手下驱逐出宫,她贴身的宫人也全被扣在外面。萧愈被邀入皇宫,他的万千兵马顺理成章涌入宫门,从积云台上向下望,整个御花园被萧愈的兵士团团围住。 李琬琰在想,若萧愈想在此处杀了她,只怕禁军连楼门都进不来。 李琬琰独自坐在楼内,她没想到萧愈还活着,或是说谢珣还活着……她以为他被叔父杀死在回北疆的途中。 十年过去,李家与谢家的血仇更深了,而谢珣更换了母姓,改字为名,成了如今的萧愈。 步履声拾级而上,愈发清晰的落在李琬琰耳里,像是铁锤敲响鼓面,声声砸在她的心上。 等待的时间里,她脑海中翻滚过过往的许多事,却唯独对当下的困局一片茫然,她想象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吱呀’楼阁的门被从外推开,李琬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走进来的身影,她静坐在窗边未动。 方才在宣政殿,她们之间相隔的远,如今他走近了,她才发觉,十年的岁月将他面容刻画的更填棱角,褪尽少年稚气,双眸锐利逼人。 逢欢 第2节 他走近了,她同样发觉他手中正把玩着一柄匕首,刃锋凛冽。 李琬琰注视萧愈手中的匕首片刻,神情不变的收回目光,她该料到的,萧愈一定会杀她。 昨日当她知道幽州节度使领兵进京时,即便身陷困局,她仍相信自己,威逼也好利诱也好,总能想出一个暂时安全的法子,制衡强敌,等待援兵。 可当她在宣政殿看到走进来的人是谢珣时,她所有的权衡利弊对他来言毫无用处,无论是他们之间昔年旧怨,还是皇室与谢氏的血海深仇,他都有足够的理由杀她泄恨。 李琬琰仰头看着走近身前的萧愈,未及开口,冰冷匕首已架在颈侧,她感受到那里的疼,细微又尖锐,似乎有灼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淌下来。 她想说的话堵在口中,刹那间,她有些认命的闭上了眼。 “你竟敢派人去北境传消息,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朕养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合该杀了你!” “你以为凭你的本事就能救下谢氏?即然同朕里应外合杀了谢珣,便别想着会有回头路。你以为你传个消息,谢珣在地下便不会恨你了?” “让她去先帝牌位前给朕跪着,跪到死!” “公主殿下,陛下命奴来告诉您,谢家二子的尸首找到了,谢家谋逆之罪也已判下来,满门抄斩……” *** 过去的十年里,萧愈曾无数次地想,再见到李琬琰,他定要亲手杀了她,如同当年她对他一样,弃如敝履,赶尽杀绝。 萧愈握着匕首,架在李琬琰颈侧,他瞧见她被剑锋轻易割破的肌肤,浸出血来,衬得她的肌肤愈发苍白。 萧愈微微眯眼,只要他再稍稍用力,便可割破她的动脉,一击毙命。 此刻,他很想瞧一瞧她的反应。 萧愈垂眸看着李琬琰,似乎连岁月都格外眷顾美人,倏而十年过去,她的五官与年少时无异,只更填了风韵妩媚,可在她的眼角眉梢,他却再寻不到当年半分天真烂漫的情态。 萧愈盯着李琬琰,忽而冷笑,似是回了神。 想她当年的手段,为了她们家的皇权江山,为了她最贵无二的地位,她不惜费尽心机,与他虚与委蛇,只为要他全族的命。 她少时的天真烂漫,就像她对他表现的情深一片,全都是她装出来的罢了。 萧愈手中的匕首贴着李琬琰白皙纤弱的长颈缓缓向上,轻佻抬起她的下颚,他俯身压近,冷眼看她震颤不止的长睫,凉凉一笑。 “当年你假意助我逃出皇宫,又在半途埋伏无数杀手取我性命,可曾想过还有今日?” 作者有话说: 新开坑~求收藏~求留言~ 第2章 李琬琰感受到下颚处锐利的冰冷,她睁眼开,目光直直撞进萧愈的眼睛里。 她看着他倏而拉近的五官,虽还和年少时一样,俊美耀目,让人移不开眼,但十载风雨,饱经沙场,他早已蜕变的深不可测,刀口舔血久了,不怒自威像是刻进了骨子里。 李琬琰静静望着萧愈,他的眼眸同她记忆中少年的双眸重叠,只是这双曾经让她深深陷进去的眼眸,不再有光,他看向她时,神情皆是冷漠,充满了对她的厌恶。 萧愈盯视着李琬琰,他在等着她的回答。 当年他按照她给的地图路线向北,很快遇上一伙刺客,他心知即便有她相助,也很难完全瞒过皇帝的耳目,他拼命搏杀,甩开了刺客,但很快,在下一站他又遇到了新的刺客,如此反复,他不知这一路杀了多少人,更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来杀他。 但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怀疑过她,哪怕他身受重伤,命悬一线,他依然相信这些提早埋伏的刺客,与她无关。 可当他九死一生从昏迷中醒来,国中铺天盖地流传的,都是那道褒奖她的圣旨。 “公主琬琰,助圣上平叛谢氏一族有功,特赐封地北境长川郡,食邑五千户……” 而他谢氏一族,他的至亲,皆被屠戮殆尽,他听闻北境长川谢宅血流成河,就连猫狗也都惨死在刀剑之下。 他曾不死心的调查过,或许她是被皇帝陷害,或许是地图被皇帝的人掉了包,这一场场想要他性命的刺杀其实与她无关。 但所有的证据都在告诉他,她与此事脱不了干系,甚至他还找到了当年的人证…… 可今日,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想她亲口告诉他,当年的事,究竟与她有无关系。 萧愈将匕首抵上李琬琰的咽喉,嗓音有些沙哑:“是不是你?” 李琬琰仰头看向萧愈,轻易看清了他眼底的猩红。 窗外树上的春蝉在叫,一声高过一声,映衬着楼阁内的寂静。 李琬琰沉默良久,闭了闭眼,嗓间有些干涩。 “确是我对不住你。” 话出口的瞬间便感觉到颈上的疼,她忍不住蹙眉:“你若要复仇,我无二话。” 萧愈闻言握着匕首的手在颤。 锋利的刃压在伤口上,刺目的鲜红汩汩而出,顺着滢白的肌肤淌下来,落入粉白的衣襟里,染了大片的红。 颈间持续的疼,让李琬琰呼吸都轻了一瞬,她一张小脸惨白,强忍着将话说完:“可…” “可陛下还小,当年他尚未出生,他是无辜的,我心知李氏江山气数将尽,若我能让陛下禅位,省去你许多麻烦,你可愿放了陛下和李氏宗亲一条生路?” 萧愈冷眼瞧着李琬琰投来的似乎祈求的目光,不禁冷笑。 无辜? 谢家满门被屠,三百九十条人命,就连他已经出嫁的姐姐,他姐姐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都未曾放过。 那些枉死的人,又何辜?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的身子开始发抖,似乎是失血所致,她冷得厉害,眼前萧愈的脸也开始重影。 “将军掌兵百万,陛下不过小儿,将军又何必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计较?若将李氏宗亲赶尽杀绝,于将军日后的声名也是无益。” 萧愈听着李琬琰接连的劝说之言,她倒是替旁人想了无数活命的说辞,反而不为自己求情一句。 她想是早知道,既落到他手里,就是必死无疑。 他目光流连过她褪尽血色的面庞,见她额前的冷汗淋淋而下,她方才说话时,尾音都在颤,似乎是极痛苦。 萧愈清楚,只要再深一寸,只需再深一寸,他便可一洗前耻,了却与她的仇恨。 “谢氏满门血债,你这一条贱命,如何偿得起?”他嗓音冰冷似刃,一刀一刀凌迟般割在李琬琰心头:“不仅是你,李氏的宗亲我会一个一个杀掉,一人不留。” 李琬琰闭上眼,压住眼底的红,是先帝先对旁人赶尽杀绝,如今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旁人手下留情。 轮回报应罢了。 伤口疼得李琬琰牙齿打颤,她紧咬住唇,等着下一瞬,萧愈将她一击毙命。 萧愈瞧着李琬琰这副静等赴死的模样,反而嗤笑一声,收回了架在她颈侧的匕首。 “你倒知道求死容易。”他抬手,修长的手指掐住她下颚,迫她仰头,他垂眸睥睨着她苍白一片的小脸,像是在审视落网的猎物,冷酷绝情。 “可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的命,让你亲眼看着,你最在意的权势,你在意的人,都是如何失去的。” 他指尖无意蹭到了她的血,他下意识皱眉,似乎极嫌恶,他松开掐在她下颚上的手,指腹在她光滑的脸颊上用力一抹,随后甩了甩手。 他垂眸瞧着她脸上晕开的那抹血迹,莫名妖冶好看。 “要你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 李琬琰走出积云阁时,外围的兵士都随着萧愈一起离开,被扣住许久的贴身大宫女明琴跑过来,发现她颈间的伤,吓得脸色一白。 明琴连忙抽出袖中的帕子,捂住李琬琰颈侧不停流血的伤口。 李琬琰接过帕子,抬眸看见明琴通红的眼,虚弱开口叮嘱道:“小伤,去请何院首来,不要漏了风声,就说是本宫的旧疾犯了。” 明琴领命,匆匆俯身跑往太医院。 李琬琰又唤来近身内侍去备轿,随后有些疲惫的倚在楼前漆红的石柱上。 她独自一人,面对春意盎然的御花园,早春的花已开满遍地,她望着出神,思绪一时飘到很久远的时候。 寂寂月夜,那年中秋的月亮格外圆,同是御花园中。 他牵着她的手,侧颜深邃,眸中熠熠生辉,似乎碎满了月光。 “我谢珣,对着天上的月老起誓,此生若负有李琬琰,必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住口。”她闻言惊心,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 他侧眸望她,一字一句格外认真:“今日所立之誓,此生不变,我必一生所循,永不负你。” 风吹花动,李琬琰忽而回神,自嘲的笑了笑。 软轿很快抬来,她由内侍扶入轿内,入轿之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开口吩咐:“将丞相请来。” 李琬琰先回了未央宫,不久太医院院首何筎风提着药箱赶来。 明琴将他引入寝殿,扣了扣内室的门:“殿下,何院首到了。” “进来。”李琬琰提前将宫中内侍全部遣走,她独自坐在铜镜前,妆台上是沾满血迹的帕子。 何筎风入内,和明琴一样,被李琬琰颈上的伤惊吓到。 李琬琰免了他的礼,他此刻也顾不得往日里的礼数周全,匆忙上前查看伤口。 何筎风仔细看查许久,终于松了口气。 这道伤很有分寸,不深不浅,正正好好压在人的命脉上,再多一分,就会致命。 何筎风庆幸下手的人没能伤到李琬琰的命脉,不然都等不到他此时来救。 他从药箱中翻出外敷的药粉,呈给李琬琰:“殿下请先许臣为您清理一下伤口,然后让明琴姑姑替您上药。” 何筎风没有问这伤口从何而来,保持着一贯的分寸,不多言不多语。 这也是除了医术精湛外,李琬琰多年来提拔,重用他的原因。 何筎风今年才二十六岁,这个年纪在太医院中实在稚嫩,而这个年纪就坐上院首之位的,何筎风是开国来第一位。 何筎风本就受长公主提拔,偏还生得清隽俊逸,又至今未婚娶,宫中已流传多年他与李琬琰之间的种种秘闻。 “好。”李琬琰低声应了句,随后她像是很疲惫的闭上了眼。 何筎风撩开衣摆,跪在李琬琰身侧,他目光在李琬琰微蹙的眉心停留片刻,接着下移,滑过她凝脂般的雪肤,柔软的唇,最后停落在玉颈上的伤口上。 何筎风神色微深,他轻手轻脚的为李琬琰清理好伤口,随后退下去配方煎药。 逢欢 第3节 “殿下,那幽州节度使……”明琴是在先帝驾崩后,才被李琬琰选到身边的,并不清楚从前的事:“那节度使也…也……太蛮横了。” 想当年曹随进京,虽对京中不满他的大臣肆意杀戮,但对李琬琰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也从未动手伤过她。 可这萧愈,看着俊美无俦,气质超群,竟是这般粗鲁之辈。 李琬琰静听着明琴的话,仍未睁眼,药粉洒在伤口上,丝丝的疼。 蛮横? 萧愈若真的想要蛮横,七十万大军,足以屠了这座皇城。 她如今虽还猜不透他的打算,却很清楚,对于萧愈,她手中那几万禁军,真的打起来,无异以卵击石。 若想活,只有先全力稳住萧愈,以待缓兵之计。 “你派个人去宫门守着,等丞相入宫,直接将他请到明政殿。”李琬琰睁开眼,看着包扎好的伤口:“你亲去见裴铎,让他管好禁军,切不可与萧愈的兵起冲突。” 明琴走后,李琬琰选了件高领的锦服,兀自换上,见将颈上的伤完好遮住,才走出寝殿,往明政殿去。 李琬琰在明政殿略等了等,丞相范平由明琴引进来。 范平行礼后不等李琬琰开口,迫不及待地从衣袖中拿出一道明黄的圣旨,由内侍呈给李琬琰看。 李琬琰默不作声接到手中,展开来看,心中冷笑。 这是一道经由内阁拟好的圣旨,上头内容是拜幽州节度使萧愈为摄政王,总领国中大小政务,李琬琰略过上头一些为国为民冠冕堂皇的话,将只差盖印的圣旨放到书案上。 “丞相的意思是想将国中政务交到萧愈手上?”李琬琰面上不动声色,给范平赐了座。 “回殿下,这不仅仅是老臣的意思,也是臣与朝中几位大臣一同商议的结果。幽州节度使率大军入京,我们难是其对手,与其交恶,不如用利惠之,一来可以将其稳住,不至稍有闪失,危及殿下与陛下安危,二来即便我们不主动下旨,那萧愈想要插手国中政务,也是易如反掌,我们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予之,也可占得先机。” 李琬琰在今日早朝后,便有些怀疑范平,如今看着案上这道没有盖印的圣旨,听他这一番话,已经可以笃定,范平现下多半已经投靠了萧愈。 范平刚刚的一番进言,逻辑缜密,并无错漏,也言之在理,她刚好也在思考,要如何拉拢萧愈,暂时将他稳住。 摄政王一事虽不完全合她心意,但也可作为缓兵之计。 只是,范平这次的反应太快了。 无论是今早借口让萧愈提前进宫,还是在早朝上突然提议宴请萧愈,包括这道请封摄政王的旨意。 范平皆是赶在她之前,表面上看似是在帮她对付萧愈,实际却是暗中一步一步帮着萧愈达成目的。 她若猜得不错,昨晚幽州军入城,丞相早已派人求见了萧愈,而摄政王位,正是萧愈目前所图的,范平刚好是一把送上门趁手可用的刀罢了。 李琬琰抬手,葱白的指尖抚过案上的圣旨:“丞相既知萧愈野心,可有想过若让他身居摄政王,授以权柄,日后再想挟制,只怕更加困难。”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范平闻言一默,他抬头悄悄看了眼李琬琰,接着埋下头:“老臣愚昧,不知殿下可还有其他法子?” 李琬琰微微挑眉,继而唇畔带笑:“丞相大人过谦了,先帝在时便格外倚重大人,如今朝中风雨飘摇,大敌当前,陛下同本宫还要多仰仗您才是。” 范平闻言连忙起身作揖,一连说了数句惭愧难当,末了也表了忠心:“承蒙陛下与殿下信任,老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琬琰也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范平面前,亲自扶起他:“本宫心中确有一想法,如今南境藩镇战乱不断,本宫日夜殚精竭虑,还想劳请丞相大人亲自去见一见萧愈,若能劝他领兵回幽州,陛下可封他为幽州王,独立管辖北境,一旦日后南境来犯,也可互为唇齿,有个依靠。” “丞相大人可愿为了本宫亲自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留言~前三章发红包包 第3章 明政殿里,龙涎香气四溢。 范平闻言,被李琬琰搀扶的双臂一僵,他面上流露几分难言之意,紧接着垂下头:“老臣只怕无力劝动萧愈,他千里迢迢而来,怎愿轻易回去。” 范平话落,李琬琰缓缓收回手。 她当然清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萧愈为了复仇而来,血仇未报,他绝不会走。 她不过是想再试一试范平罢了。 李琬琰垂眸看着身前微微躬身的丞相,语气随和如常:“那丞相大人以为,除了摄政王位,如今再没有其他能制衡萧愈的法子了吗?” 范平闻言一时将头埋得更低,语气故作揣揣不安的道:“老臣惶恐,以为还是大力安抚为上。” “既如此…”李琬琰转身,曳地裙摆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尾,她走到书案前,拾起上头的圣旨:“本宫会亲自禀告陛下,请印册封萧节度使为摄政王。” “丞相辛苦了,退下吧。” 范平走出明政殿,心里还在琢磨着李琬琰方才说过的话,心觉她似乎并未起疑,一抬头便撞见等候在廊下的太医院院首何筎风。 何筎风低身揖礼,未抬头便听范平问:“长公主殿下病了?” 何筎风见范平瞅着他手中的食盒,略略垂首答道:“臣是来给殿下送补药。” 范平听了,捋了捋胡子便走了。 何筎风走进明政殿,见李琬琰坐在书案前,手拿一卷圣旨,思付着什么,他走上前低身请安,随后打开食盒,从小炉子上端起还热气腾腾的药。 李琬琰闻声抬头,看见何筎风手中的汤药,示意身旁的明琴前去接过,接着开口:“你何必跑一趟,本宫等下回去喝也是一样。” “臣怕汤药放久了药效减弱,殿下日理万机,还是要多顾惜玉体,久喝凉药会伤胃。”何筎风站在离书案不远不近的地方,抬头望着李琬琰,温声回答。 明琴从何筎风处接过药,奉给李琬琰之前,先将汤药放在书案上,用随身的银针试了毒。 何筎风对此幕,早习以为常,他见李琬琰接过药,仰头一饮而尽,又连忙从食盒中端出一碟蜜饯,亲自奉上前。 李琬琰将药碗放下,看了看案上的蜜饯,又看向何筎风:“院首费心了。” 何筎风闻言唇角无意识的填了笑,他垂下头,低身一揖:“微臣先告退了,晚些再来给殿下请脉。” 何筎风未听到李琬琰的回答,走出明政殿前,他又回首朝殿内望了一眼,见李琬琰又拿起了圣旨,并未吃书案上的蜜饯。 李琬琰在明政殿一直坐到日落十分,最后还是传召了符节令赵信,将丞相送来的圣旨盖上玉玺。 她如今终于能够明白,为何萧愈昨夜只陈兵宫墙外,却不进攻,并非是他无心皇位,而是如今还不到他心里满意的时机。 若她猜测的不错,萧愈现下不弑君篡位,是因为南境五洲割据许久的藩镇,以王氏和安氏两大家族为首,在当地树大根深,实力不容小觑。 萧愈若想坐稳皇位,一定要先消灭割据势力,统一南境,所以与其贸然篡位登基,给敌人讨伐他的理由,倒不如先借着天子的名号,征讨南境,排除政敌。 明政殿内没有掌灯,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上的明纸照进昏暗里,照亮李琬琰半身华服。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庆幸萧愈的聪明,也庆幸他即便恨她如斯,仍能权衡利弊,没有丧失理智。 只要萧愈还对陛下有所图谋,陛下暂时就是安全的。 李琬琰离开明政殿后,先去御极殿看了李承仁,陪他一道用了晚膳,又抱他到床上,亲自将他哄睡,才回未央宫。 明琴服侍李琬琰梳洗,看她苍白的脸色,有些心疼道:“殿下操劳了一日,早些休息吧。” 李琬琰睡前特意饮了一碗安神药,不想还是失了眠。 一入夜,颈上的伤口便钻心的疼,她想过传召何筎风,又怕深夜召太医惊动合宫,引起猜疑,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生出麻烦。 李琬琰挨了一夜,终于等到天际泛白。 明琴走进寝殿,发现李琬琰早已起身,脸色较昨日更差。 她不由心惊:“殿下昨夜没睡好吗?可是伤口疼?” “晚些时候将何院首请来。” 李琬琰淡淡吩咐一句,再无多言,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虚弱难堪,一张脸完全褪了血色,眼圈透着淡淡的乌青,眼底血丝密布。 明琴特意为她多涂了些胭脂,勉强盖住苍白。李琬琰换上华服,往宣政殿去。 今日早朝,便要宣读拜萧愈为摄政王的圣旨,随后明旨六部,昭示全国。 她不能缺席,更不能显出半分弱势,丞相已经倒戈,若她再不能稳住其他朝臣们的心,那李氏江山只怕真的要亡了。 到时候,陛下和宗亲就只剩死路一条。 李琬琰到宣政殿时,朝臣们全都候在殿外,李承仁由内侍扶着,坐上了对他而言又高又大的龙椅。 早朝开始,朝臣们陆续入殿,今日本该最受瞩目的主角却久未登场。 丞相范平率先站出来,向李琬琰解释:“萧节度使许是不知册封之事,殿下不如派个内官请他入宫?” 李琬琰故作不知情,依言派人出宫去请萧愈。 昨日长公主召符节令盖印圣旨的消息,已经传进大半朝臣的耳里,乱世下人人自危,多半选择三缄其口,自然也有人对这道旨意不满,却也不敢明着得罪萧愈。 大殿上一片寂静,众人从清早等到正午,仍不见萧愈身影。 李承仁坐等久了,不耐的踢了踢腿,被李琬琰制止后,他仰头看向她,委屈问道:“阿姊在等谁?朕饿了……” “在等陛下的老师。” 此言一出,沉寂的朝堂忽而响起细细碎语,范平率先出列,对着李琬琰一揖:“殿下…您刚刚说的帝师……可是指萧节度使?” 李琬琰闻言尚未回答,便听殿外一道高声通传,随即大殿正门被从外推开,让众人苦等许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外。 萧愈不疾不徐的走入宣政殿,在他身后随着他一同入内的还有两名佩剑护卫。 范平回头看着萧愈,又看了看他携带利刃的随从,选择无视。 丞相都不开口,其他朝臣自也没人敢站出来,指责萧愈此举于法不合,冒犯天子。 一时间朝臣们的目光都落到李琬琰身上,想瞧一瞧她的反应。 李琬琰坐在李承仁身旁,轻轻护住有几分害怕的弟弟,她望着走进来的萧愈,静看他这场酝酿已久的下马威。 她神色一如平常:“萧将军为国征战,戍边御敌多年,劳苦功高,今日召将军前来,是陛下与本宫都盼望将军能够留在京中辅佐陛下,成为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琬琰话落,命内侍上前宣读圣旨。 宣政殿内众臣皆跪了地,唯有萧愈一人负手而立。 范平跪在地上,听到内侍一句一句宣读,正当他打算起身向摄政王道贺,却发现原本已该结束的圣旨,突然多出来几句话。 在拜萧愈为摄政王的旨意后面,紧跟着让他出任帝师的旨意。 一道圣旨,将摄政王位和帝师紧紧捆绑在一起。 圣旨宣读完毕,众臣起身,大殿再次陷入沉寂,因为身居大殿中央的萧愈,并没有任何接旨的意思。 范平也没料到长公主会突然在圣旨上再填帝师一职。 逢欢 第4节 他有些不安的从后侧打量萧愈,生怕他转过头来怪罪质问。 但从始至终,范平都未收到萧愈一个眼神。 萧愈的目光越过殿前的层层阶梯,最终停落在李琬琰身上,神情瞧不出喜怒。 李琬琰知道萧愈对摄政王一位是志在必得,但若能让他再出任帝师,那对李承仁便是更多一层保护。 她倒不求萧愈能为李承仁传道受业,只望日后萧愈真篡了位,他碍于这一场师徒情分,碍于舆论,也不好将自己的学生赶尽杀绝。 李琬琰的这些深谋远虑,在场的人谁又不懂? 丞相生怕萧愈会怪罪的原因也正在此,他自然清楚萧愈的野心,更知道他定然不愿为日后埋下隐患。 李琬琰对上萧愈投来的目光,她与他隔空对视,忽而见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帝师?沙场血腥,本王只怕讲出来,陛下会承受不起。” 李琬琰听出萧愈话中半是威胁半是嘲讽的意味,他自称本王,却拒绝了帝师,只应承了前半旨意。 李琬琰早知此事不易,她又劝道:“陛下生逢乱世,如今到了启蒙的年纪,若只读些名学经典,本宫恐他日后难以治理这动荡江山,萧将军身经百战,必将兵法熟读于心,若能得将军指点一二,不仅本宫安心,陛下若有进益,也是江山社稷之福。” 李琬琰话落,朝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她仍在唤萧愈为萧将军,似乎若萧愈不接受帝师一职,她便不肯承认摄政王位。 范平昨日走出明政殿时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这场面。 他不知道原本答应好好的长公主,怎就突然变了卦。 三十万大军兵临池下,朝中大臣皆心有余悸,生怕一个不慎就会祸临家门。 有人心志不坚投敌倒戈,有人三缄其口明哲保身,也有人愤愤不平却不敢直言反对。 这两日来,大家似乎都被吓怕了。 可当李琬琰坐在朝上与萧愈针尖对麦芒,丝毫不肯退让的时候,大臣们忽而想起,三年前趁乱入京的曹猛,想他当年再如何叱咤朝野,作威作福,最终还是被李琬琰设计斩杀于皇宫甬道上,他被削下的头颅,如今早不知烂在了何处。 朝臣们的目光再次落到萧愈身上。 忽而心里有了些许底气。 范平看着愈发不对的气氛,连忙走出来打圆场:“长公主殿下,老臣以为陛下如今的年纪,学习兵法为之尚早,不如先请名师大儒讲解经史,待过两年,再请摄政王教习兵法也不迟。” 李琬琰听着范平的话,沉默片刻,她并未直接回答他,而是低头问身边的李承仁。 “陛下可想学习兵法?文能治武能定,成为和萧将军一样优秀的人?” 李承仁闻言和李琬琰对视良久,最后眨了眨眼,用力点头:“朕愿意。” 李琬琰弯唇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李承仁听了,看向大殿中央的萧愈,忽而从龙椅上跳下来,他小小的身板拖着曳地的龙袍,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台阶,走到萧愈身边,仰头问道:“爱卿可愿做朕的老师,朕长大后愿以天下供养您。” 萧愈垂眸看着走到自己身前的小皇帝,他似乎只比他的佩剑高出一点,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一听便知是旁人提早教的。 萧愈面无表情的看着李承仁,在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忽然看出几分先帝的影子。 萧愈的神色倏而冷暗下去,他抬头看向李琬琰,语气透出几分冰冷:“长公主和陛下如此盛情,本王看来是推脱不成了。” 萧愈应下帝师,李琬琰立刻下令让宫中开席,为摄政王庆贺。 宴席设在了保和殿,品阶稍高的朝臣皆留下陪宴。 李琬琰将萧愈和丞相的位置皆设于高台上,她看着一左一右的二人,举杯敬酒。 萧愈的目光落在李琬琰的酒杯上,随后又移至她的脖颈,那里被长长的衣领遮盖住。 他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两日未眠,一场早朝,一场宫宴,数杯酒水下腹,李琬琰早就体力不支,勉强支撑。 而范平搞砸了事,一顿宴席吃的也是惴惴不安。 更别提下面陪宴的各怀心思的朝臣。 酒过三巡,丞相已有醉意,李琬琰开口:“本宫已提前收拾出宫殿,丞相大人既醉了,今晚便留在宫里吧。” 范平一听这话,瞬间酒醒了大半,他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李琬琰对自己起了疑,还是那帝师的旨意只是她临时兴起加上去的,他可不敢轻易留宿皇宫。 范平忙起身,先谢恩再推辞,随后趁着酒劲未过,告罪退下。 朝臣们也跟着陆续起身,三三两两的告退,没多久,保和殿中人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萧愈和李琬琰。 “公主殿下怎么不敬本王酒了?是不是看戏的观众散了,你也不必演下去了?” 萧愈方才喝了不少酒,眼底却还清明,他酒量极好,一向是千杯不醉。 他话落见李琬琰不应,抬手从案上拾起一壶酒,他提着酒壶起身,一步步往李琬琰身边去。 李琬琰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如今像是撑到了极限,眼前萧愈走近的身影开始重叠模糊,她以为他尚距她很远,却在下一瞬,下颚猛地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 她被迫仰头,迷茫的瞧着,却如何都瞧不清楚。 萧愈垂眸,神色阴翳地看着李琬琰迷离望来的美目,他掐着她下巴的手愈发用力,揉.捻着她的肌肤,像要将她掐碎在掌心般。 许是饮了酒得缘故,她整张小脸绯红,唇愈发娇艳欲滴,肌肤也滚烫起来。 他掐在她下颚上的手向前用力一带,她整个身子便软软地朝他靠过去,他拎起酒壶,朝她鲜红的唇瓣上浇下去,酒水大半洒落,沿着她嫩白的肌肤肆意流淌,顺着纤细的长颈,流入领口,春衣单薄,她的胸.前的衣裳湿了大片,美好的身子在其下若隐若现。 萧愈盯着李琬琰,眸底添了几分血色。 李琬琰早已无力反抗萧愈,醉意汹汹涌上,她脑中乍然生出一片空白,接着眼前一黑,再没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求留言~求灌溉~啵唧 第4章 李琬琰再醒时是在未央宫,黄昏十分,寝殿里已掌起了灯。 明琴手里端着盆热水从外头进来,发现李琬琰醒了,小跑着上前,她蹲在床榻前,鼻尖红红的:“殿下您总算醒了……”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额头,脑袋里还有些混沌:“本宫是怎么回来的?” 她记得她在保和殿宴请萧愈,后来群臣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 明琴吸了吸鼻子,低头用热水洗帕子:“是…是摄政王派人送殿下回来的。” 萧愈? 李琬琰闻言微愣,他竟有这般好心? 她抬手接过热帕子,盖在脸上,温热的触感舒缓着神经,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拿下帕子,低头问明琴。 “本宫睡了多久?” “殿下自昨晚回来,一直昏睡到现在,后半夜还发了热,何院首一直守着,见您退了热,刚刚才走。” “昨晚?”李琬琰眉心微蹙:“那今日早朝……” “陛下来看望过殿下,后来被丞相大人亲自接去上朝,摄政王今日也临朝了,并没出什么乱子。” 明琴如常叙述,并未觉出不妥,可李琬琰听了,却慢慢攥紧手中的帕子。 她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萧愈临朝的第一天,她本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摄政王一位,看似威胁皇权,其实真正针对的是她。 只要皇帝对萧愈还有用,萧愈短时间内就不会去伤害弟弟。 但她不一样,无论是在朝臣还是在百姓心中,她都可以被轻易取代,先帝刚去那几年,她抱着襁褓中的弟弟仓促登基,不服她的大有人在,说她牝鸡司晨,窃权乱政。 她步步为营,苦心维持多年,直到斩杀了曹猛,才坐稳摄政长公主的位子。 萧愈明显在夺她的权,他本有兵马,等他坐稳朝堂,随便一个理由就可以杀了她,甚至都不需要理由,就算她死了,朝臣们也无人敢言敢怒。 李琬琰不敢细想,若有一天她死了,阿弟一个小孩子坐在朝堂上,要如何应对萧愈,应对丞相,应对那些首鼠两端的朝臣。 她这条命,一死容易,可她死了,阿弟怎么办,宗亲们怎么办。 李琬琰掀开被子,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衣裳黏在身上,极不舒服,她吩咐明琴备水。 颈侧刺痛不止,比昨日更厉害了些,李琬琰踩着鞋下榻,走到妆台前,解下缠在颈上的绢布,伤口露出来,又红又肿,像是发了炎。 李琬琰拿起药粉,洒在伤口上,她忍不住轻‘嘶’一声,咬了咬牙,多洒了一些,又重新将伤口包好。 浴室里备好了水,李琬琰脱下潮湿的寝衣,踩着石阶,一步步走进汤泉里。 明琴侍奉李琬琰多年,可她每次服侍长公主沐浴,还是会忍不住脸红。 实在因为长公主生得太美,肌肤滢白胜雪,通身没一处瑕疵,长腿细腰,明明轻盈纤瘦,可那处偏偏…… 明琴向池水中洒玫瑰花瓣,无意瞥见李琬琰半浮出水面的酥-胸,明亮烛火下,那一片肌肤柔滑的似在发光,上面沾了水珠和花瓣,愈发绝艳诱人。 明琴瞬间埋下头,耳朵滚烫起来,她咬住嘴唇,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李琬琰入水后便闭上了眼,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像现在这般疲惫过。 她从前不敢病,每每都强撑着熬过来,可今日醒来,她突然很怕自己会撑不住。 记忆愈飘愈远,李琬琰忽而忆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萧愈的情景,她那时才七八岁,在御花园中荡秋千,远远的瞧见一个内侍领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从前面走过。 她问身边的嬷嬷那少年是谁,嬷嬷见了,有些忌讳的压低声音告诉她:“那是三镇节度使谢家的小公子。” 她彼时还不懂什么三镇什么节度使,只觉得那少年生得分外耀眼,他步履匆匆的走过,无意间偏头看来,目光相对,她看到了他朗若星月的眼眸,可惜他眼里没有笑意,一片清冷。 明琴出去准备熏香,再回来时看着闭目养神的李琬琰,几番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琬琰睁开眼,看着明琴问。 明琴咬了咬唇,语气有些不安:“摄政王刚刚派人来说…说想见您。” “摄政王进宫了?” “摄政王昨夜宴后留宿宫中了。” “住在哪?” “听说住在柏茗堂。” 逢欢 第5节 柏茗堂…… 李琬琰在心底默念,那是萧愈母亲,萧夫人曾经客居宫中的住所。 李琬琰出浴,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了身干净寝衣,回到寝殿,看见窗外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他可说了什么事?” 明琴替李琬琰擦头发,摇了摇头:“那人只说摄政王在万音阁等殿下。” 李琬琰不禁蹙眉,这个时辰,萧愈叫她去万音阁做什么。 万音阁原隶属教坊,先两朝从教坊分出来,单独设于宫中,里面的乐师舞女多服务于宫中各类的庆典。先帝常去万音阁,便有不少舞女凭借姿色一跃成为妃嫔。 明琴话落见李琬琰久久不言,抬起头从镜中悄悄瞧她的反应,犹豫问道:“殿下去吗……不如奴婢去回了。” 李琬琰不想去也得去,她现在还没有惹恼萧愈的实力。 她见明琴拿起熏香,挥了挥手:“不必了,早去早回。” 及腰长发还带着几分潮湿,随意绾了个发髻,李琬琰照例换了件高领的华服,这些年她的衣裳多是庄丽的深色,与她明艳的容颜格外不符。 李琬琰不想太多人知情,只带了明琴一人前去万音阁。 行至附近,李琬琰便听见阁内传出的笙歌,寂寂深夜里,万音阁内的灯火分外通明。 楼阁前,驻满了萧愈的士兵,见到李琬琰,简单行了个礼,推开楼门,请她进去。 明琴欲跟着却被拦在外面,她本想喝一句放肆,可抬头看见侍卫一脸凶神恶煞,一时怯怯的抿了抿唇。 李琬琰回头,看见被拦住的明琴,又看了看驻守在万音阁的众多士兵,开口吩咐:“你留在下面吧。” “……是。”明琴还有些不放心,可一抬头见李琬琰已转身上了楼。 ‘嘭’一声,万音阁的门又被侍卫从外关上。 李琬琰愈向上走,丝竹声愈清晰,她甚至可以听见舞女旋转,裙摆铃铛碰撞的声音。 李琬琰走到楼上,推开阁门,里面的人渐渐注意到她,众人先是意外,紧接着回了神,乐师放下乐器,舞女停了舞蹈,众人跪地请安。 一众眼花缭乱散去,李琬琰终于看清了,坐在里面的萧愈。 李琬琰抬脚迈过门槛,走进阁内,她垂眸看着跪了一地的衣.着.暴.露.的舞女,又看了看慵懒坐在席上,面色晦暗难明,不停饮酒的萧愈。 阁中酒香与脂粉香杂糅在一处,忽明忽暗的烛火下,满室的旖旎滋味。 “王爷好兴致。” 李琬琰淡声开口,随后挥了挥手,跪地的舞女乐师起身悉数退下。 有几个舞女路过李琬琰身旁,她发觉她们面色绯红,目光暗暗流连着席上的萧愈,神色似有不舍之意。 李琬琰蹙眉,她复看向萧愈,朦胧灯火掩去了他的戾气,一双桃花眼无情似有情,玄色锦袍下身姿修长挺拔,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如今又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也难怪这些妙龄女子倾心荡漾。 萧愈手中端着酒杯,听见李琬琰的话没有开口,由着她将乐伎悉数遣退。 “王爷找本宫何事?” 等伶人们全部走远,李琬琰才开口询问。 萧愈闻言低笑一声,他将杯中酒饮尽,随后撂下酒杯,微微眯眸看向远处站着的李琬琰。 “叫你来扫本王的兴,”他的笑意未及眼底,喜怒不明的开口:“过来。给本王斟酒。” 李琬琰站在原地迟疑片刻,随后举步上前,走到萧愈身边坐下。 她靠近他,鼻息间的酒香越浓烈,她拿起酒壶斟满酒,单手端起酒杯递给萧愈。 萧愈垂眸瞧着李琬琰端来的酒盏,迟迟未接,他目光落在她露出的一截玉腕上,隐隐的似乎能闻到一股玫瑰香。 李琬琰举杯等了许久,都不见萧愈动作,正欲收手,手腕忽被一个滚烫的掌心攥握住。 那只手分外有力,像是钳住了她的脉搏,隔着她的皮肉,要将她的骨头碾碎。 李琬琰下意识想要挣脱束缚,挣扎间浅盏中的酒水洒出来,湿了两人的衣裳。 她未及反应,下颚上便是一痛,下一瞬眼前的光线暗下去,萧愈的呼吸倏而拉近,他们的鼻尖撞在一起,周遭都是他的气味。 李琬琰身子一僵,美目不禁睁大,纤长的睫微微颤动。 萧愈清晰的闻到了李琬琰身上的玫瑰香,在那些刺鼻的脂粉气里,她的气味愈发幽深好闻,他指腹揉.着她白皙的下颚,一下比一下用力,像是把玩着什么喜爱的物件,他的手常年握剑,手背修长好看,指腹却覆着一层粗糙的薄茧,蹭过她的肌肤,很快生了红。 他手上一时用了些力,将她的下颚抬得更高,呼吸交错间,彼此的唇近在咫尺。 李琬琰面庞微微发烫,不知是不是酒香熏得,脑中的思绪忽然混沌起来。 时间像是静止了,不知这般过了多久,她耳畔忽而响起一声冷笑,带着几分鄙夷。 钳在她下巴上的手松了开,萦绕在她呼吸间的酒气顷刻散了,她微微抬眸,正撞进萧愈的眼里。 “可是觉得本王会吻你?”他嘲讽笑着:“只是你这般心如蛇蝎的女子,本王觉得脏得很。” 作者有话说: 萧·心口不一·愈:本王觉得脏。 李·莫名其妙·琬琰:???给爷爬。 第5章 李琬琰清楚看到萧愈眼中的讥讽,她静默看了他几瞬,随后收回目光。 她垂下眼眸,瞧见了自己手腕上一圈红痕,语气依旧如常平静。 “摄政王漏夜叫本宫前来,难道就只为讥讽一句?” 萧愈看着李琬琰将自己情绪掩藏的滴水不漏,忽有兴致的勾了勾唇,他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扔到李琬琰身上:“今早御史台上了封折子,参景阳伯仗势欺人侵占民田,人证物证俱全,本王已下令将他入狱。” 景阳伯是太宗子嗣梁成王一支,同为李氏宗亲,按辈分算是李琬琰的族叔。 李琬琰没想到自己只病了一日,就生出乱子,她拾起落在膝头的奏折,大致看过折子上的内容,随后抬眸看向萧愈:“若情况属实,本宫会按律处置,王爷大可放心。” “王爷若无别的事,本宫便不打扰王爷雅兴了。” 李琬琰话落,见萧愈不置可否,她手拿着折子起身,走出阁门,一路下了楼。 明琴等候在外,见李琬琰出来,第一个跑上前,她悄悄观察,见李琬琰神色安然如常,松了口气。 随着李琬琰离开时,明琴回头,恨恨的瞪了一眼守在门前凶神恶煞的傻大个。 霍刀手握着八十斤的长戟,明琴的眼神看得他一头雾水,可他来不及细想,就听到楼上传来的脚步声,回头见萧愈从上面走下来,霍刀连忙转身恭敬垂首:“主子。” “刚刚下头的人来报,景阳伯夫人已经进宫了,现下正坐在未央宫等着。” 萧愈闻言淡淡嗯了一声,他望着万音阁前的石子小道,夜色深深,远处的景设早看不清楚,他像是出神片刻,接着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如常冷峻。 “出宫。” *** 李琬琰刚回到未央宫,等候已久的内侍总管跑上前禀报,说景阳伯夫人突然求见,哭着要见殿下,现下正被安置在偏殿里。 总管觑着李琬琰的面色,小心询问:“殿下可要召见?” 李琬琰手中还拿着御史参奏的折子,想想刚才萧愈在万音阁的态度,显然是有备而来,她病了一日,早朝上的事不甚清楚,难免被动,现下还是先要将事情问清楚的好。 李琬琰在正殿召见了景阳伯夫人刘氏。 刘氏早哭肿了眼睛,见到李琬琰瞬间跪了地:“殿下救命!” 李琬琰看着情绪激动的刘夫人,先让明琴将人扶起来,赐了座。 刘夫人坐下后,仍手捏着帕子哭泣不止,诉苦道:“那摄政王的兵就像强盗,夜里硬闯了伯府,把伯爷给掳走了……殿下,我家虽只是个伯府,伯爷官职也不高,可到底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这样无法无天,可还将先帝和您放在眼里……” 李琬琰先是沉默听着,待等刘夫人说完,便让明琴拿了奏折给她看。 刘夫人看了奏折,一时脸色微变,忙又跪了地:“殿下恕罪,伯爷他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妾身进宫前已命人归还了田产,还多赔了许多银两,如今那家人也答应不再追究,求您念在伯爷他是初犯,饶他一次,您若不开恩,妾身只怕摄政王是要将伯爷杀了……” “奏折上说的这些,可都属实?” 刘夫人的话被李琬琰打断,听到询问她惭愧地点了点头。 “可还有遗漏的?”李琬琰又问。 刘夫人闻言抬起头,抿了抿唇,接着摇头:“没…再没有了。” 李琬琰将奏折掀开,看着上面的两条罪状,又将目光落回到刘夫人身上:“夫人想本宫如何救景阳伯?是想本宫为了他徇私枉法吗?” “不,不,”刘夫人连忙摇头,紧接着哭道:“妾身自知伯爷有罪,不敢祈求殿下轻放他,只希望殿下念在族亲这一点血脉情分上,救伯爷一命,不然摄政王一定是要拿伯爷第一个开刀立威的。” 刘夫人哭着哭着便开始磕头。 “求求殿下给妾身指条明路,只要能饶伯爷一命,就是陪上全部家产妾身也心甘情愿。” 李琬琰指尖轻轻拂过奏折上的字迹,她声音好听,平日里也不喜拿腔弄调故作威仪,温柔和煦却字字如金,极有分量。 “国有国法,本宫既代陛下理政,就要做好天下臣民的表率,景阳伯侵占百姓田产,罪不可恕,或是革职或是杖责,自有律法依照,本宫不会干预……至于摄政王,国有法度,他不止糊涂如此,夫人是过虑了。” 刘夫人听见李琬琰如此回答,自然不肯起身,继续哭诉:“殿下您是没见到那摄政王有多蛮横,他如今纵然得势,可伯爷毕竟是宗室皇亲,他丝毫不留情面就将伯爷给绑了,伯爷在狱中指不定如何受罪……万一他真的发疯将伯爷杀了该如何,伯爷也是殿下您的族叔啊……伯爷若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是活不下去了……” 明琴看着跪在地上哭诉不起的伯夫人,上前打算先将人扶起,不想她这一扶,伯夫人反而又磕起头来。 明琴心里难免责怪。 那摄政王六亲不认,连她家殿下都敢伤,何况一个区区伯爵?殿下如今本就处境艰难,偏她家人自己作孽,被人抓了把柄,撞上摄政王临朝,拿他们开刀立威也是活该倒霉,如今又在殿下面前要死要活的,岂不是逼着殿下和摄政王交恶? “夫人,您先起来吧,如今罪责到底还没有定下来,您何必杞人忧天哭坏了身子?” 刘夫人的哭声一止,侧头看了看身边搀扶她明琴,拿帕子擦了擦眼泪,接着暗觑了觑上座李琬琰的表情,挤出几分苦笑来:“明琴姑姑说的是。” 明琴扶着刘夫人坐下,给她上了盏茶。 刘夫人最看不懂的就是这位才二十岁出头的长公主,明明这般年轻的岁数,却永远能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极好,她如今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还是没能试探出她丁点态度,刘夫人经了明琴的劝,也不敢再纠缠下去,生怕将李琬琰给惹恼了。 吃过一盏茶,便起身告退了。 刘夫人一走,明琴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不答应她就对了,如今时局艰难,她家身为宗亲不知多帮衬着殿下,反而给殿下闯祸,竟还有脸来求您开恩。” 李琬琰和明琴往寝殿走,闻言看了她一眼,叹了声:“本宫不是不答应,只是现下也不能听她一面之词,等本宫仔细调查了,真无其他罪责,也不会任由摄政王乱杀宗亲。” “殿下您也是心善。”在明琴眼里,那个什么景阳伯,完全不值得李琬琰为了他去得罪摄政王。 李琬琰知道自己并非心善,如今的形势就如一盘棋局,景阳伯就是她和萧愈博弈的第一枚棋子,她若任由萧愈拉下景阳伯,下一个就是张阳伯李阳伯,到了最后,便是陛下。 逢欢 第6节 *** 景阳伯的案子一连审了十几日,也算是审的彻彻底底,案卷清晰明了,依照律法,革除职务,杖责五十,另外赔付受害百姓白银五千两。 三司在早朝上奏时,萧愈也在场,对此处罚并无异议。 李琬琰以为此事暂且揭过,不想受了刑的景阳伯躺在家中养伤没几日,摄政王的兵马再次闯入伯府,将人重新拖进了大狱。 听闻兵马闯入府邸时,正好有几位平日与景阳伯交好的大臣与宗亲到他家中看望,谁也没料到会遇上如此阵仗,景阳伯原本不肯走,后来直接被士兵拖下床榻,拖在地上走了十几米,衣裳撕的破烂,皮肉蹭破,拖出一地血痕来。 在场的大臣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逃走的。 李琬琰在宫内听到消息时也是一惊,很快萧愈身边的人便来了未央宫,说摄政王在柏茗堂等长公主前去议事。 明琴识出前来的人是那日守在万音阁外的傻大个,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走狗。 李琬琰得知萧愈在柏茗堂等她时,怔了一怔。 说起来,她已经有十年没踏入过柏茗堂,在从前,是害怕触景伤情。 本就是皇宫偏角的一处宫宇,她十年来不理不睬,久不住人的地方,都不知道如今荒败破落成什么样子。 李琬琰想不通萧愈对景阳伯的此举是何道理,以此震慑群臣?手段未免粗陋了些,不太像他的行事风格。 在去柏茗堂的路上,李琬琰又将景阳伯事件前前后后细思了一遍。 轿子落下,明琴撩开帘子:“殿下,到了。” 李琬琰扶着明琴的手走出轿子,她抬头看着柏茗堂的匾额,果然同她想象中的一样萧条,记忆中这里的颜色越来越淡了。 今日柏茗堂外倒没有驻守许多士兵,李琬琰看着半掩的宫门,一步步走近。 待要进去时,明琴果然再次被霍刀拦在了外面:“摄政王有令,只让长公主一人进去。” 明琴气得咬牙。 李琬琰不欲多费口舌,就算她执意将明琴带进去,真遇上危险,不过是再多赔上一条性命。 她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庭院深深,杂草丛生,这里面落败的不成样子。 有一条通往里面小路,明显是被人新踏出来的,她沿着路向里走,记忆中的那间屋子出现在眼前。 十年,李琬琰从未想过她还会来这里,就像她从未想过,萧愈还活着。 她停在屋前,推门的手迟疑几瞬,便听见里面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冷笑问道。 “怎么不敢进来。可是知道心中有愧。” 李琬琰推门走进去,屋内却是整洁,明显被打扫过,只是这间屋子的朝向不好,即便有窗,日光也很难照进来,有几分潮湿的味道。 她站在入门处寻找萧愈的身影,却突然,身后的屋门‘嘭’一声关上,身周光线骤然一暗,紧接腰腹一紧,她几乎被人从后悬空抱起,便往房中床榻方向去。 李琬琰心惊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钳在她腰间的手臂,她被萧愈抱到床榻前,他手臂一扔,她像个物件般摔出去,摔到榻上。 李琬琰头晕的厉害,下意识想要爬起,可她刚坐起身,再次被萧愈推.倒,他的身子跟着压.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萧愈午后醉在了柏茗堂。 梦里他回到十年前,李琬琰穿着鹅黄色的罗裙,怀中抱着一只胖胖的狸花猫,站在庭院里朝他笑。 他梦到亭台大雨,她钻进他的披风里,在怀中仰头偷亲他的下巴。 他还梦到,她急匆匆的跑来找他,给他去北境的地图。 梦里北境长川郡血流成河,他刚出生几个月的小侄女惨死在屠刀下,她的尸身被几个士兵挂在长矛上,抛起再接住,他姐姐疯了,受辱后死在了战俘营里。 萧愈惊醒在柏茗堂里。 当年受皇命征讨三镇的是驻守河朔南面的长平军,几年前他攻下河朔,虽下令降将不杀,但他还是找出当年统军的主将,斩首示众,那几个士兵,有的战死,活着的被他下令千刀凌迟。 他想起始作俑者的先帝,想起李琬琰。 *** 拥挤的床榻上,空气稀薄的让人透不过气。 李琬琰惊魂未定,她看着萧愈眼底的血色,奋力反抗想要将他从身上推开,可怜她一点力气,蚍蜉撼树般,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萧愈被李琬琰的挣扎惹恼了,心烦意乱的扣住她的手腕,压过头顶,他目色沉沉的俯视她,眼底愈见狠厉。 重逢已久,这是李琬琰第一次感受到恐惧。 她心脏狂跳的厉害,呼吸间皆是萧愈身上浓重的酒气,熏得她头脑发晕。 手腕被压在榻上,扣着她的大手分外用力,她不安的试图挣脱,却一时被攥得更紧,骨头被他捏得生疼。 李琬琰急得想要踢开萧愈,可一抬腿,他的膝盖便压上来。 “你做什么?”李琬琰又恼又狼狈:“放开本宫!” “本宫?”他听了,面色愈发阴沉,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今时今日,你还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本王若想,顷刻便可将你沦为阶下囚。” 李琬琰最初实在有些懵,她本以为萧愈是叫她来商讨景阳伯的事,没料到进了房门,萧愈会是如此举动。 现下听到他口中的话,却也一时想明白了。 自萧愈领兵入京,至今也有半月之久,他一直隐忍着没杀她,想是如今终于耐心耗尽。 李琬琰知道了萧愈的意图,反而冷静下来:“王爷拖延了这么久,是打算到今日了结吗?” 萧愈冷笑看着李琬琰的反应,他知道她不怕死。 “我确是该杀了你。”他单手钳住她的腕置于头顶,另一只手慢慢攥住她的脖颈,他垂眸瞧着掌心下她那不堪一握的细颈,只要他稍稍用力,便可折断。 可他只轻轻摩.挲她颈侧细嫩的肌肤,那里原本的伤口愈合,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疤痕。 “可本王杀了你有什么意思?即便将你挫骨扬灰,也难解本王心头之恨。” 萧愈的目光又悠悠转回到李琬琰面上,他的神情不知是醉还是清醒,像是与她闲聊般开口:“你知道,若本王带兵攻入皇城,你现在该是何下场吗?” 他唇角噙着笑:“本王会将你丢进教坊司,千.人.骑.万人.枕,让你好好尝尝沦为阶下囚的滋味。” “你若敢自尽,本王就将宗室一个一个提出来斩首,李琬琰,到那时候你还敢死吗?” 萧愈话落,终于看到李琬琰眼中情绪的波动,他像是抓住了她的命脉,她静如止水的神情破碎开,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他,瞳孔一直在颤。 萧愈心里忽而觉出些快感来,他早厌烦尽了她波澜不惊的态度,他乐此不疲的开口。 “前朝的摄政长公主,你说…你可会成为头牌?” 李琬琰怔怔看着萧愈,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她听他说出的每一个字,被他束缚住的手脚霎时冰凉一片。 她紧咬住唇,牙齿却还是不受控制的打颤,她直盯着萧愈,不知是气是怕,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李琬琰知道萧愈恨她,她自知欠他,这条命她活该赔给他。 可她没想到,萧愈恨她如斯,杀她还不够,还要如此羞辱她。 李琬琰相信,萧愈若想报复她,会有太多让她生不如死的法子,她也相信,他有实力说到做到。 他们彼此对视,僵持许久,萧愈发现李琬琰眼睛红了,他微微眯眸,若她真肯掉一滴眼泪,他今日或许愿意饶了她。 可她这般铁石心肠的人,哪里知道忏悔。 萧愈回想起自己时隔十年,第一次回到柏茗堂时,这里的败景让他生气。 这个女人真狠心,将盛满他们回忆的地方,糟蹋的如此破落。 也是,她都不曾爱过他,又怎会留恋这个与他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屋子,在她心里,这间屋子就该同他的尸骨一样,烂成渣才对。 萧愈回神,看着李琬琰的目光填了几分血色,他攥在她颈上的手愈发用力。 “景阳伯在多年前,手上便有一条人命,他藏得再深,还是被本王挖出来了。” “李琬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可笑你自身难保,还想替别人出头。” 李琬琰感觉到窒息,眼睛酸胀的厉害,眼圈里积满了泪,可到底,她仍没让眼泪掉出来。 萧愈恨透了她这般模样,他像是腻烦了,甩开她,兀自从床榻上站起身。 他像是想到什么,立在床榻前,垂眸睨着榻上的她。 “教坊司新排了歌舞,本王瞧着不错,你去学来,下月本王生辰,跳给本王当贺礼。” 昏暗的光线落在她面上,他话落,她的长睫似乎颤动了一下。 萧愈没听到李琬琰拒绝,不禁冷笑一声。 他转身,拂袖而去。 李琬琰听见萧愈摔门而去,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她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眼睛直直望着头顶的床幔,忽而酸涩的眼角有什么东西淌下来。 *** 萧愈离开柏茗堂,霍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阴沉的脸色,不敢轻易开口。 萧愈径直出宫,回了京中的摄政王府。 他想他当是疯了,方才才会有闲心与李琬琰废那么多口舌,他何必留她一条贱命,就该一剑了结她才痛快。 他当然是疯了,才会因为在柏茗堂住了一晚,此后便整夜整夜的梦到她。 他应该对她弃如敝履,不屑一顾。 曾经的她,又有什么可怀念的?不过一个骗子罢了。 他是为了报复她,才不杀她。 萧愈坚信,等李琬琰尝了他曾受过的罪,等他泄尽了恨,他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霍刀跟在萧愈身后踌躇许久,终于等到萧愈面色和缓些许,他连忙上前禀报:“军师来信了,下月便从幽州启程来京,贺兰公子和贺兰小姐也会一道前来。” 萧愈闻言未语,待走出十几步,他忽而开口问:“让你打探的禁军统领裴铎,可清楚了?” 逢欢 第7节 “回王爷,属下正想向您禀报,那裴铎是个孤儿,如今尚没有家室,孑然一身,这些年受了长公主提拔,才一路做到禁军统领,属下之前曾寻机与他过了两招,此人武功不低,做事极为沉稳,且对长公主忠心不二,属下愚见,若想招安此人恐怕不易,不如将其扳倒,找我们的人取而代之。” 萧愈的思绪停留在‘忠心不二’四个字上。 这么多年过去,她邀买人心的手段果然愈发进益。 萧愈忽而想起这阵子,在耳边听到的诸多风声。 听说太医院有个太医,也和裴铎一样,深受李琬琰器重,同样没有成亲。 萧愈想着想着,眼底忽而生出些愠色来。 这些年深宫寂寞,李琬琰身在其中,以她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说不定早对可利用之人,敞开裙摆,苟且寻欢。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收藏留言灌溉鸭~ 第7章 李琬琰不知道萧愈今日为何突然如此。 或许他一早便想报复她,或许是他酒后发疯,又或许在这柏茗堂中,格外容易触景伤情,他思及过往,定然更加恨她。 可她今日知道,原来萧愈如此恨她。 明琴见摄政王从柏茗堂出来,带走一众侍卫,连忙跑进殿中去寻李琬琰。 她推开房门,空荡荡的屋子里,李琬琰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发髻松散,衣裙也褶皱得厉害。 明琴心上一惊,她默不作声的走上前:“殿下……” 李琬琰抬手整理着被萧愈弄乱的衣裳,让明琴重新替她梳头。 明琴发现李琬琰眼角微红,像是哭过,可她在李琬琰面上又寻不到任何情绪,几经踌躇,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摄政王他…他……” 自从萧愈在积云阁拿刀抵了李琬琰脖子,明琴每每听到摄政王传召便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他一个不冷静,就将长公主给杀了。 “没事…”李琬琰知道明琴担心自己:“只是争执几句。” “可是为了景阳伯?奴婢多嘴一句,殿下实在不值得为他得罪摄政王。” 李琬琰闻言沉默。 景阳伯既做过如此错事,是死有余辜。 萧愈这番如此大动干戈,又哪里是为了对付景阳伯,他是杀鸡儆猴,让她看看自己日后的下场。 李琬琰知道,换成是她,只会比景阳伯死的更惨。 回到未央宫时,天色已晚,晚膳时分禁军副统领唐德突然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李琬琰正心疑为何不是裴铎前来,将人召进来才知,裴铎今日下值出宫回家,竟在路上被受惊的烈马所撞,险些丧命,如今还躺在榻上昏迷不醒,太医看过,说折了条腿,能不能保住命,还要看天意。 唐副统领走后,李琬琰再无心用膳,她透过窗子看着傍晚日落后的天空,再过不久,便要陷入漫长黑夜。 李琬琰不相信这是个意外。 裴铎手掌七万禁军,是她最重要的心腹,萧愈折了裴铎,定然是为了染指禁军。 禁军是她和陛下最后的筹码,若禁军有变,她便如砧板上的鱼肉没什么两样。 “召何筎风来,本宫亲自去看看裴铎。” 明琴看了看桌子上基本没动筷的饭菜,劝道:“殿下多用些再去吧。” 李琬琰这两日胃口不好,勉强多喝了几口碗汤,等何筎风从太医院赶来,正打算带着他出宫去裴府,御极殿忽然来人,说陛下突然晕倒了。 李琬琰闻言惊骇,急忙跑去御极殿。 她坐在床榻旁,摸着李承仁滚烫的小脸,焦心难安。 李承仁的母妃分娩时难产,尚未来得及看一眼刚出生的孩子,便咽了气。先帝在李承仁几个月大时,也急病驾崩。 这些年李琬琰长姐如母,亲手将李承仁照顾长大。 何筎风跪在床榻前诊脉,神色愈渐凝重。 李琬琰抚了抚弟弟的头发,迫使自己冷静,转头看向跪了一地的御前宫人:“陛下身体一向康健,今早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晕倒?” 宫人们不敢抬头,御前总管瑟瑟向前跪爬了几步:“陛下是在用晚膳时突然晕倒的,可膳食奴才事先都用银针试过,并没有什么不妥,试菜的宫人也没什么异样。” “将试菜的宫人带来。”李琬琰话落,看向诊脉的何筎风:“如何?” 何筎风收回手,朝她摇了摇头。 李琬琰心里一急:“什么意思?陛下不好?” “殿下恕罪,许是臣医术不精,并未探出陛下病因,不如殿下再多召几位太医前来一同看诊。” 李琬琰命人去召太医,又让何筎风给试菜的宫人诊了脉。 宫人脉象正常,十分健康。 李琬琰握着李承仁滚烫的小手,心底忽而泛凉,她想起撞马的裴铎,弟弟突然病倒,难道也是萧愈? 太医院所有太医陆续赶来,诊过脉后,大家都是一头雾水。 太医们检查了近日来李承仁的衣食用物,也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妥,众人都觉得陛下这病来得实在蹊跷。 好在病势不甚凶险,虽昏迷着,短时间内不至威胁性命。 遣走太医后,李琬琰在李承仁床前守了一整晚。 她整晚都在想,若是萧愈下的手,若是他下的手,她该怎么办,她如今根本没有实力与他抗衡。 陛下生病,李琬琰下令取消了早朝。 她想了无数萧愈对李承仁下手的原因,可能是他临时变了卦,没有耐心挟天子令诸侯,想尽快篡位登基,也可能他想杀了弟弟,另扶持一个由他摆布的襁褓婴儿。 又或者,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她。 李琬琰正打算去见萧愈,萧愈却先一步派人请她去万音阁。 万音阁楼前,李琬琰看着驻守在外面的士兵,她忽然不理智的想,若她孤注一掷,七万禁军对三十万幽州军,可能拼出一条生路来? 李琬琰独自上楼,今日阁中没有歌舞,她找到萧愈,发现他身边还跪着一个似乎是外域的女子,正小心翼翼的替他斟酒。 他今日难得穿了件天青色的衣衫,不同往日或是玄色或是深紫,她这般遥遥看着他,忽而眼前恍惚,像是看到了十年前的少年,清朗和煦,看着她的目光永远浸满温柔。 萧愈生来并不是随和的人,李琬琰见识过他对旁人的冷漠,少时的他只是无私的将少有的温柔全部给了她。 李琬琰回了神,她走上前,看清楚萧愈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冰冷无情的双目。 她望着他问:“摄政王可听说了,禁军统领裴铎昨日突然被惊马所撞,现下还命悬一线?” 萧愈对上李琬琰的视线,闻言不置可否,他挥了挥手,斟酒的异域舞姬停下动作,从地上站起身,走到李琬琰身前低身一礼。 李琬琰看着走到身前的异域女子不禁蹙眉,不解的看向萧愈。 “这是本王府上的舞姬,最善教习舞艺,今日起,教坊司的新曲便由她教你。” 李琬琰闻言,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紧,她盯着萧愈,盯着他面上漫不经心的笑。 她紧攥着手,未染蔻丹的指甲陷入掌心,刺痛着疼。 “陛下昨晚晕倒了,整个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不知道王爷府上,可有什么良药?” 萧愈闻言,与李琬琰对视良久,见她不肯退让的神情,挥手命异域舞姬退下。 “你想说,是本王动的手脚?”他冷笑着站起身,一步步朝李琬琰走过去。 李琬琰看着走近的萧愈,梗着脖子立在原地未退半步。 萧愈站在李琬琰身前,他垂眸落在她苍白的面上,她仰着头与他对视,眼底密布的血丝轻易可见。 “做与没做,王爷心里难道不是最清楚。”李琬琰宁愿萧愈否认,她宁愿是陛下自己生了病。 萧愈闻言,忽而轻嗤一声,他抬手轻捏住李琬琰的后颈,棱角分明的面庞压低,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面上。 “就算是本王做的,你又能如何?” 萧愈的气息倏而拉近,他握在她颈后的手渐渐用力,李琬琰听到他的回答,身子一僵,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心口忽而疼得厉害,她忍不住闭上眼。 “阿愈……” 这声阿愈,隔了十年,隔了太多的血与泪,一出口,便让人心尖发颤。 萧愈闻言一愣,旋即他的面色沉下来,眸底生出几分愠色。 她低声下气的开口:“陛下年纪还小,什么都不懂,求你若要报复,只冲我一人可好?” 萧愈料到李琬琰会这般说,他本还有几分怒气,可等她话说出口,他突然冷笑了笑。 “本王如你所求。” 他松开她细白的颈,退后一步,目光上下打量过她窈窕的身子,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撩了撩她鬓侧的碎发:“那胡姬最擅长跳.脱.衣.舞,你学来,先在此供本王解解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他的手常年握剑,指腹覆着一层薄茧,触到肌肤上,又疼又痒。 李琬琰心尖发麻,她仰头直直的看着萧愈,像是在确认他刚刚说的话。 他的神情,同先前一样漫不经心,又似乎多出几分兴趣,好整以暇的等着她反应。 李琬琰偏头躲开萧愈的手,她不看他,忍着颤抖:“本宫若跳了,摄政王可会守诺放过陛下,放过裴铎。” 萧愈听到裴铎二字,眯起眼眸,语气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看来在长公主心里,重要的人当真不少,是不是还有那个什么太医?” 太医?何筎风? 李琬琰不懂一个太医妨碍萧愈什么,她继续往下说:“你对付裴铎无非想要插手宫防,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外宫可以用王爷的人,内宫都是女眷,更换侍卫多有不便,还是交给本宫如何?” 李琬琰有此提议,也是清楚现在南境未平,萧愈还需借着皇帝的名号,并不想与她与朝臣撕破脸。若非如此,凭他数十万大军,别说区区宫防,就是改朝换代也容易。 逢欢 第8节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提议,不禁冷笑,她倒是一如既往的会为自己盘算。 “幽州军不善宫防,你拨出一万禁军交给霍刀,由他负责外宫安全。” 李琬琰闻言顿了一顿,禁卫军只有七万,若再交出一万给萧愈,她岂非更加势单力薄。 “禁军从前都是裴铎管着,一时换成霍刀,只怕两边都不适应,本宫早就听闻幽州军骁勇善战,最能因地制宜,每每都能出奇制胜,区区宫城巡防,定然也是不再话下。” 萧愈闻言嗤笑一声,他忽而抬手环住李琬琰的腰,用力一带,将躲远的人重新扣入怀中,他目光划过她光洁的额头,瞧她轻颤的长睫:“可是本王听说,禁军最早的统领也不是裴铎,既然经历过旁人,那再换一个,又有何妨?” 李琬琰听着萧愈话里有话,微微蹙眉,她动了动,想要从他禁锢中挣脱。 尝试几次,不得其法,反而腰身被锢得愈来愈紧,李琬琰仰头看着萧愈略深的眸光,咬了咬唇:“拨调禁军一事,本宫还需同陛下商议。” 萧愈闻言倒是没戳破李琬琰的缓兵之计,他的大手抚着她的腰肢,在最纤细处着重了几分力道,他垂眸瞧她,喉结上下滚动:“长公主不觉得现在与本王讨价还价为时尚早?你要先跳了舞,若叫本王满意了,本王才会把内宫的宫防让给你。” 李琬琰知道,萧愈执着于跳舞什么的,无非是故意折.辱她,以此报复她。 “我不会跳舞。”她试着让利推脱:“本宫可以说服陛下调出五千禁军,王爷再派五千兵士,双方正好可以取长补短,也方便王爷的人管理。” 萧愈却根本没心思听李琬琰的这些盘算,他将舞姬重新召进来,随后将李琬琰拽到席上,同他坐在一处。 “多看几遍,便学会了。” 李琬琰闻言,耳朵瞬间烫起来,她侧头去看萧愈,想说什么,忽而又觉得有几分难以启齿。 胡姬向来大胆,更何况看客是萧愈这样英俊的美男子,李琬琰尚没想出什么法子拒绝,那胡姬已先一步跳起舞来。 萧愈自顾自的饮酒,他侧眸去看李琬琰的反应,却发现她垂着头,根本不看舞姬。 李琬琰不想多瞧那舞姬一眼,她此刻脑子乱乱的,虽然过去十年,萧愈亲近女色是常事,只是将异域舞姬养在府里,跳得又是这样的舞,也太过放浪了些。 短时间里,李琬琰乱七八糟的想了太多,她甚至想到,若是以此为由,让御史台参奏萧愈,能不能暂时挟制他一二,可转念,发觉自己想是急昏了,这等小事,御史台里哪个敢站出来开罪摄政王。 她想着想着,颈后突然一痛。 萧愈一手从后捏着李琬琰的颈子,一手将她的下巴抬起,迫她抬头,不满说道:“仔细看。” 转眼的功夫,舞姬身上的裙子已褪.去了大半,香肩尽露,她的肌肤虽不似中原人白皙,却也光滑细嫩,珠圆玉润的身姿在一件件落地的裙裳中逐渐显露。 李琬琰只看了几眼,便面庞滚烫,她想低头,萧愈却不肯,她几次都拗不过他的力气,眼看那胡姬就要将身上的衣裙尽数脱.下,只能闭上眼,忍无可忍的喝了一句:“够了!” 胡姬闻声动作一滞,她进退两难的看向萧愈,却发现他的目光全都落身旁女子身上。 萧愈看着李琬琰紧蹙的眉心,握在她颈后的手微松,笑了笑:“长公主竟如此聪颖,这么快就学会了?” 他挥了挥手,让舞姬退下去。 舞姬走后半晌,李琬琰仍闭着眼,萧愈等得不耐,他掐住她的下巴,扳正她的小脸,他凑过去,呼吸落在她的鼻尖上:“既学会了,那开始吧。” 李琬琰睁开眼,身周都是萧愈的气息,她只觉压迫,忽然抬手想将他推开。 可怜她力气于他来说实在微不足道,即便他毫无防备,经她这一推,仍如山稳坐,宽阔的胸膛纹丝未动。 萧愈没想到李琬琰会有如此举动,他眯了眯眸,看着她的神色略带几分阴恻。 李琬琰眸底微红,她咬牙盯了萧愈半晌,忽而见他抬手,她下意识躲闪,却颈上一凉,他扣住她的脑袋不许她躲,一时压着她,靠得更近。 他的唇贴近她的耳朵:“本王的耐心有限…你还要磨蹭多久?” 李琬琰挣扎几次,都挣脱不开萧愈,她闻着他呼吸间的酒香,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些胡姬跳舞的画面,一时间脑袋嗡嗡作响。 “你先放开我。” 萧愈依言松开手,他身子微微向后,靠在凭几上,满是兴致的等着李琬琰的反应。 李琬琰与萧愈沉默对视半晌,好看的绣眉越蹙越紧,忽而她闭上了眼,将眼下的通红全部藏起。 葱白的指尖颤抖着触碰上腰间的束带,衣带滑落,身上的罗裙一松,似乎有风钻入松散的衣襟里,李琬琰忍不住一抖,她紧闭着眼,纤长的睫随着身子一同颤抖不止。 萧愈静静看着李琬琰,眼中玩味慢慢褪去,神情一时瞧不出是喜是怒,他只握紧酒杯,一杯接着一杯,须臾间,数杯烈酒下腹。 李琬琰跪坐在席上,指尖轻颤,深色的外裳旖旎落地,露出藕粉色的里衣,这样的颜色才更衬她的容颜,她一直不肯睁眼,明明滴酒未沾,脸却红的厉害。 李琬琰不仅身子在抖,手也抖着,她抓着身上最后的一层布料,迟迟没有动作,她艰难的睁开眼,正撞上萧愈投来的视线,灼热滚烫,可仅是一瞬,她只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她的肌肤滢白得惹眼,微耸的肩头如玉般光泽,娇艳欲滴的红唇轻咬着,罗裳如花瓣般,被水葱似的玉指层层拨开,最后的中衣她只肯褪到肩头,半遮半掩,露出一角藕粉,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海棠。 李琬琰再不肯脱下去,只垂头抱住肩膀僵着不动。 萧愈便这般静看着李琬琰,不知多久,他仰头将杯中的酒饮尽,扬手丢了酒杯,下一瞬案上的东西被他挥手悉数扫落至地, 李琬琰只觉眼前的光线骤然一暗,接着像是天旋地转般,她回神时,已被萧愈按.倒在长案上。 光滑的背触到木质的长案,冷得她身子一抖,她双手抵在萧愈胸膛上,看到他眸底汹涌的血色一怔。 她出神的瞬间,布料破碎的声音响在耳畔,周身骤然一凉,她想起挣扎时,双腕已被萧愈的大手紧紧扣住,他的身影压下来,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脱.衣.舞可不是这么跳的。” 他嗓音沙哑的厉害,不知是不是醉了,用得皆是蛮力,他的掌心蹭过她细嫩的肌肤,瞬间便生了红。 那件单薄的中衣被撕.扯的破碎,缎子零零散散的落在长案上,李琬琰瞬间紧抱住身子,她惊恐的盯着萧愈,吓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萧愈双臂撑在案上,俯视身.下的李琬琰,深色的长案将她的肌肤衬得愈发雪白,他眯眸瞧她紧咬住的唇,抬手轻.揉她的唇瓣,本就嫣红的唇,经他粗糙的指腹一抹,微微红.肿起来。 李琬琰被萧愈的动作吓得又惊又愣,她更奋力推他的胸膛,她让他放开,嗓音鲜有哭声。 萧愈似乎充耳不闻,眸底血色愈浓,他捉住李琬琰的手腕,双手叠在一起,又拾起她丢在地上的衣带,轻易将她的细腕.绑.住,他瞧她小衣上的海棠花,单手用力一扯,朵朵褶皱的海棠花落了地。 长案上,李琬琰惊叫了一声,眼泪瞬间掉出来。 她大脑一片空白,身子僵硬住,冰冷的厉害,萧愈不知从何处摸来的酒壶,他捏住她的下巴,轻易撬开她的小嘴,将烈酒喂给她。 李琬琰躲不过,一连喝了几口,最后呛咳起来,本被吓得煞白的小脸,跟着涨红起来。 萧愈执着酒壶的手一顿,他不再喂给她,停了片刻,手腕忽而一转,酒水从壶口中流出,浇淋在一片白.腻的肌肤上。 李琬琰忽觉身上一片湿冷,她惊怔的看着萧愈的动作,烈酒入喉,她的身子滚烫起来,被冰冷的酒水一激,不受控制的颤抖,她气的牙齿打颤,一边流泪,一边骂萧愈混蛋。 酒水如溪流般一股股流淌过细腻的玉肌,浸润之处生出些粉红,映衬着那张小脸,更加绝艳倾城。 萧愈眸底一片滚烫,他轻扣住李琬琰的颈,目光沉沉的看着她鲜红的唇,他俯身,却被她偏头躲开。 李琬琰现下又惊又悔,她实在料不到萧愈会有如此举动,他不是极厌恶,觉得她脏吗? 萧愈看着躲开的李琬琰,神色一暗,她偏着头,玉颈愈发雪白纤长,上面沾了些许酒汁。 萧愈忽而俯身,一口咬在那雪白的玉颈上。 作者有话说: 李琬琰:你属狗吗? 第9章 颈上骤然一痛,牙齿陷入肌肤的感觉分外清晰。 李琬琰只觉萧愈是疯了。 可怜她手被缚着,想反抗却不能,纤长的小腿垂在案下,她奋力踢了踢,到头来还是扑腾了个空。 这姿势让她格外不适,她觉得自己像是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这样失控的感觉,让她分外没有安全感。 “萧愈…你放开…放开我!” 萧愈在李琬琰颈侧惩罚似的一咬,等他松口,看到她颈子上一圈泛红的牙印,抬手轻轻掐住她的下巴:“本王忽而在想,数年前永州节度使曹猛进京时,你可也有这般逢迎过?” “他较本王如何?可有本王待你的这般好性子?” 李琬琰被萧愈的话气得发抖,她像是气到极致,反而冷静下来。 “曹猛再如何,也是本宫心甘情愿的,摄政王这般喜欢仗势逼人,自然不会明白。” 李琬琰话落,明显能见萧愈的面色沉下来,她手腕愈发用力挣扎,想将束缚挣脱开,可不知萧愈究竟是何绑法,越挣扎越紧,勒得她手腕生疼。 萧愈缓缓撑起身,他坐在书案旁,冷眼看着李琬琰在上面作茧自缚。 “心甘情愿?”他冷笑一声:“对你而言,只要有利可图,无论出卖什么,你都心甘情愿吧。” 李琬琰知道萧愈是在讽刺她。 讽刺她当年,为了李氏江山,为了皇族利益,出卖他,出卖他们之间的感情。 十年太久,时过境迁,太多事都已模糊,她不想再去辩驳。 “王爷既然早知道,又何必再来问本宫,像本宫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蛇蝎心肠的女子,王爷不是一向瞧不上?” 萧愈闻言,面色愈加难看,他目色沉沉盯了李琬琰半晌,忽而轻蔑一笑。 他的目光从她的小脸移开,向下轻佻的划过她的身子,如同审视个物件般:“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在本王眼中,你不过是个脱.衣.舞.姬罢了,取悦人的玩意,何谈瞧上?” 李琬琰现下处于弱势,理智告诉她不能激怒萧愈,她听到他变本加厉的讽刺,忍了忍:“你先放开我,我手疼…” 萧愈闻言,目光又落到李琬琰的手腕上,她先前太过用力挣脱,扣子越绑越紧,已成了个死结,手腕两侧也被布料磨的通红。 他突然站起身,垂眸俯视她,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接着绕过长案,径自离开。 李琬琰眼看萧愈丢下她就走,她急着喊了两声,不见他应,接着楼阁的门,一开一合,萧愈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 李琬琰气极,连骂了数句混蛋。 明琴在万音阁楼下久等不到李琬琰出来,心里不禁着急,她陪着殿下来过数次,从未等过像今日这么久,一想到那摄政王性情阴晴不定,生怕李琬琰独自一人在上面会遇到什么危险。 可偏偏霍刀那个傻大个守在楼门口,连只苍蝇都不肯放进去。 明琴原还能站在原地等待,后来时间太久,不禁急得在来回打转,终于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她欣喜的迎上前,结果楼门一开,走出来的是一脸阴沉的摄政王。 明琴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急忙退到一侧,低身行礼。 萧愈跨过门槛,看了眼等候李琬琰的婢女,想了想:“在楼下等着,不许上去。” 明琴闻言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摄政王带着人已大步离开,可霍刀没走,手里握着个快同他一边高的长戟,再次挡在楼门前。 明琴气得结巴,委屈得快要哭了:“你…你…你们。” 霍刀好像充耳不闻,依旧目不斜视的守着楼门。 万音阁楼上,李琬琰费尽力气才从长案上爬起来,她被萧愈气得想要问候他的祖先,可一想到先帝造下的孽,想想谢家那些枉死的英魂,默了默,又愧疚起来。 若她当年能更快一些送出消息,若她能再仔细一些,或许谢家的惨案便不会发生。 李琬琰跪坐在席上,一点点用牙齿咬开手腕上的死结,她都不知自己磨蹭了多久,终于将衣带解下来,她活动了动手腕,负气的拿起衣带,用力扔出去。 逢欢 第9节 可她还是觉得不够解气,看到手边倒地的酒壶,再次拿起砸出去,她在心里骂了萧愈无数遍,随后从满地狼藉里拾起衣裳,一件一件穿回身上。 有的衣裳被酒水洒湿,半干不湿的留下一片水渍,有的干脆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根本上不了身。 还好最外面的外裳是完整干净的,李琬琰尽可能的将裙裳打理的规整,又重新梳了头发,她目光扫过阁内满地的狼藉,几番思虑,最后还是亲自动手收拾。 她不想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她与萧愈之间的事。 流言蜚语倒是其次,但是她这些年勉强竖立起的威严,不能让萧愈就这般轻易地毁了。 李琬琰下楼时,明琴急得眼睛都红,一见到她,连忙跑过来:“殿下…您…您还好吧。” 明琴上下仔细检查,没发觉出什么不妥,顿时松了口气。 李琬琰看着还守在楼门前的霍刀:“霍副统领怎么还在这?” 霍刀明显一愣,他对着李琬琰一礼,不解道:“殿下此言何意?” “你们王爷没同你说吗?本宫已与他商定,认命你为禁军副统领,掌管外宫的安防,日后皇宫的安全,陛下的安危,都要靠霍副统领多费心了。” 霍刀闻言再次一礼:“属下惭愧,愧不敢当。” 李琬琰见此不欲与他多费口舌,萧愈的人一个个都是滑不留手,不好对付。 李琬琰带着明琴回宫。 路上明琴开始诉苦水:“那个霍刀,就是个呆子,只会摄政王说什么他做什么,殿下您真放心将禁军交给他?” 李琬琰看了眼明琴,轻笑了笑:“他是幽州军出身,不听摄政王的,难道还能听你我的?” “可他也太死板了,顺水人情都不会做,摄政王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人还拦着奴婢,不让奴婢去找您……殿下您不知道,奴婢久等不见您下来,都想去搬救兵了。” 李琬琰闻言了然,她方才在万音阁时还在担心,若是明琴找上来,也不好让她撞见自己那副模样,原来是萧愈将她扣在了下面。 李琬琰自不会觉得萧愈是好心帮她维护威严面子,他想是怕明琴找上来,尽早帮她解开束缚脱困。 不过说起搬救兵,皇宫里的救兵也就只有禁军了。 如今裴铎伤了,外宫宫防也落到萧愈手里,她必须尽快扶持个人手接替裴铎,挟制霍刀才行。 李琬琰一路都在纠结人选,之前禁军上下都由裴铎一人管着,他又忠心又有能力,她也只信他一个人,如今他倒下了,她一时选谁接替都不放心。 “等看过陛下,你召何院首来,本宫要去看看裴铎。” 李琬琰先回未央宫换了身衣裳,明琴服侍李琬琰宽衣时,不禁‘咦’了一声。 明琴回过神连忙去看李琬琰,见殿下闭着眼睛好似未闻,她连忙噤声,懊悔的用力抿了抿嘴唇。 李琬琰换好衣裳去御极殿,正巧何筎风也在,李承仁还睡着,脉象仍是有几分混乱。 李琬琰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问清楚萧愈究竟对李承仁做了什么,她现下虽又气又恨,根本不想见萧愈那个混人,可为了弟弟,一会见过裴铎,她也还得去一趟摄政王府。 李琬琰正兀自思索着,忽然听见身旁何筎风开口唤她。 她回过神,看向何筎风:“怎么了?” “回殿下,臣昨夜回去后翻阅了一些古书,又找到了几份许多年前类似病症的用药方子,臣基本可以确定陛下的病因。” “什么病因?” “若臣推断的不错,陛下这病因之所以来得蹊跷,并非是外因所致,而是内里的病症诱发的。”何筎风话落见李琬琰不解,继续说道:“这可能是陛下在母体时便遗留下的病症,只是从前并未显露,所以不曾发现。” “你说陛下这是先天的病症?”李琬琰瞬间紧张起来:“难道是…是和本宫一样?” 何筎风连忙摇头:“不同的,亦不及殿下的严重。” 李琬琰闻言松了口。 竟不是萧愈? 她仔细回忆起在万音阁时,他的确没有一口认下,一想到萧愈是借此诓她,李琬琰忍不住扶额,暗自懊悔。 也是,若真是萧愈下的手,他怎么可能如此拖拉,又不致命。 她是被裴铎突然出事惊到了,才会草木皆兵。 “那你可有医治的法子?” “回殿下,臣已拟好大致的方子,但还需斟酌几味药材,待臣确定好,亲自试过,若无妨碍,再替陛下煎药。” 李琬琰点了点头:“院首费心了。” 何筎风闻言,抬头看了看李琬琰眼下的青黑,低声询问:“殿下可是没休息好?不如臣替殿下请个平安脉。” 李琬琰闻言,想起手腕上那一圈红痕,下意识压住袖口,她在何筎风略有诧异的神色下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院首随本宫去看看裴统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李琬琰带着何筎风出宫去了裴府。 裴铎是昨日夜半时醒的,得知长公主前来一愣,回神后忙要出门相迎。 李琬琰被裴府下人迎入裴铎卧房,刚一进门,便见强撑着要下榻的裴铎,她急忙上前,亲自将裴铎扶住:“不必多礼,你好生躺着。” 裴铎上个月刚过而立之年,他和何筎风不同,虽一样都尚未成亲,但他上无双亲,在京城中也没有旁得亲眷,这一伤身边连个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 李琬琰扶着裴铎重新躺回床上,明琴搬来椅子,李琬琰在床榻旁坐下。 李琬琰只两日没见裴铎,却肉眼可见他的消瘦,双颊凹陷,眼窝也深了几分,眼底透着一片青黑,额头上还包着纱布,脸上有好几处擦伤。 裴铎有个玉面阎王的绰号,在禁军中广为流传,连李琬琰也有几分耳闻。 听说是因为他生的唇红齿白,明明是个风流貌,却偏偏性情古板稳重,平日里连多笑一下都不肯,又御下极严,做事不讲私情,下属中就没有不怕他的。 明琴看到裴铎后,想起他的绰号,心里忍不住调侃,裴铎如今玉面伤得颇重,只剩下阎王了。 何筎风自进来后,便安静站在一旁,他的目光落在李琬琰搀扶裴铎的玉手上,沉默注视半晌,终于在裴铎唤他的声音中回神。 裴铎躺在榻上对李琬琰见过礼后,随后看向一旁的何筎风,客气的点了点头:“何院首。” 何筎风略略作揖:“大统领。” 李琬琰见裴铎比自己想象中伤得还重,不禁自责,她召何筎风上前替裴铎诊脉,空隙时间里,她环顾裴铎的卧房,实在太过简朴,一点装饰的物件都没有,全然不像是大统领的府邸。 何筎风静心诊脉,许久才收回手,他又捏了捏裴铎的伤腿,仔细检查了好一阵。 “如何?”李琬琰见何筎风起身,连忙询问。 “大统领此番伤得不轻,内伤还好调理,只是腿上的伤,若要痊愈,只怕困难。” 裴铎闻言,神情难免暗淡。 “凭你的医术,若竭尽全力,能医好几分?” “微臣只能保证大统领可下地行走,是否还能习武,还要看恢复如何。” 李琬琰听了,紧悬着的心略略一松,虽不能完全医好,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她向何筎风点了点头:“好,那本宫便将裴统领交给何院首了。” 裴铎闻言,不禁面露惭愧,直言让长公主如此操劳,是他的过错。 “即便本宫不说,大人也该知道,那匹惊马,绝不是意外。是本宫连累了大人。” 李琬琰话落,裴铎连忙摇头:“臣是个孤儿,若没有殿下扶持,绝没有微臣今日,微臣只恨自己无能,困顿在此,无法为殿下分忧。” “你且安心养伤,等伤好了,本宫和陛下还需仰仗你。”李琬琰将今早与萧愈之间定下的禁军宫防安排告诉给裴铎,随后开口:“禁军一直是你管着,除了你,本宫信不过旁人,如今的副统领唐德是丞相的远亲,内宫的宫防定然不能交给他,本宫想听听你的看法,可有可靠的人选?” 裴铎听到外宫宫防被摄政王夺去,一时更恨自己不争气,他仔细考虑一番身边的人,最后向李琬琰推荐了两个人选。 李琬琰将名字记住,随后看向明琴。 明琴见了,便转身退下,不一会又从屋外领进来两名姿容秀丽的宫女。 李琬琰向裴铎介绍:“这两人都是本宫身边的,做事最为细心,你如今伤得这样重,身边又没有亲人在,本宫实在放心不下,便将这两人赐给你,有她们照顾着,本宫也能安心。” 裴铎听着李琬琰的话明显一愣,紧接着连忙拒绝:“臣…臣只是个粗人,殿下身边的人何等金贵,臣万万承受不起,只怕委屈了两位姑娘。” 李琬琰转头看向两名宫女,见她们微红着脸,正悄悄打量裴铎。 她想起之前听明琴说过,禁军统领裴铎在宫女之中格外受欢迎,虽然脾气冷淡,可抵不过一张风流桃花貌。 “既如此,大统领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要好生善待她们两人。” “不不不,”裴铎闻言急得坐直身子,他看着李琬琰,一脸诚恳:“臣一个人自在管了,府上也有小厮,臣由他们照顾着,就已很好,实在不敢收下如此重礼,还望殿下成全微臣。” 李琬琰又看了看她挑选的两名宫女,明明姿容尚佳,她没料到裴铎竟拒绝的如此坚决,本就是送给他的人,他既不喜,她自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是本宫思虑欠佳,往后大统领若有旁得需要,切记告知本宫,本宫必尽全力,医好你的腿。” 裴铎坐在榻上深深一役:“微臣多谢殿下。” 李琬琰在裴府又坐了坐,便起身回宫,路上她让明琴和何筎风一同上了马车。 “明香与明雅姐姐生得都很美啊,裴统领为何如此推脱不肯收?”明琴想不通,她回忆刚刚出裴铎卧房时,明香微微发红的眼,摇了摇头。 李琬琰也不解,她摆了摆手:“罢了,是本宫乱点鸳鸯谱了。” 明琴听了,凑到李琬琰耳边,悄声说:“奴婢刚刚看见,明香妹妹都哭了。” 李琬琰诧异挑眉,她顾忌一旁何筎风尚在,侧眸看了看明琴,示意她不许胡说。 何筎风一如既往的沉默坐于一侧,他听见主仆俩的私语,微微抬首,看向正位上的李琬琰。 她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裙裳,交叠的衣领处绣着白色的梅花,明明装扮的十分清雅,却掩盖不住灼灼耀目的容颜,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不可控制的陷进去。 李琬琰注意到何筎风的目光:“何院首是有什么话要说?” 何筎风闻声回神,他顿了顿,接着在李琬琰的注视下微微垂下头:“微臣是在想,大统领不肯收殿下的婢女,或许是因大统领已心有所属,不好再耽误旁人。” 李琬琰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她点了点:“你说得也有道理。” 明琴顺着何筎风的话,一路上都在想,裴铎那个冷得像个冰疙瘩的人,能看上什么样的女子呢? 李琬琰回宫后,第一个召见了副统领唐德。 唐德是丞相范平的表亲,当初认命他为副统领,也是为了拉拢丞相,正如李琬琰所说,七万禁军,她只放心交给裴铎,且有裴铎在,唐德这个副统领基本被架个真空,虚担个名头,空领俸禄罢了。 如今范平已然投靠了萧愈,李琬琰自然不能将内宫宫防交给唐德,否则七万禁军她当真是拱手让给了萧愈。 唐德听到长公主召见,急忙赶去,他心里念着昨夜表舅嘱咐的话,打算一定要在长公主面前好好表现,争取顶替裴铎,成为禁军统领。 李琬琰在明政殿召见唐德,见了面,立即赐座。 逢欢 第10节 唐德有几分受宠若惊的落坐,他望着主位上容颜惊艳的长公主,不禁心跳加速,咽了咽口水,正欲说话,便先听见李琬琰开了口。 “那日唐统领来告知本宫大统领撞马受伤,本宫两日都不曾合眼,陛下又忽然病了,外头还有摄政王时刻环伺着,本宫只觉得有一把刀悬在头上,日夜难安。” 唐德听着李琬琰的话音,以为机会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表忠心:“微臣不才,愿为殿下分忧,效犬马之力。” 李琬琰闻言,面上笑了笑,她向下摆了摆手,示意唐德落座。 “想来唐统领也听说了,外宫的宫防以后交由霍刀统领掌管?” “是…微臣略有耳闻。” “摄政王强势,本宫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宫防交于外人之手,陛下的安危实在难以保证,唐统领在禁卫军中多年,是有资历的,如今裴铎伤了,本宫能信任的,也只有唐统领了。” 李琬琰话落,明显可见唐德面上掩不住露出的笑意。 唐德是万万没有想到禁军统领一职得到的会如此容易,他又忆起昨夜表舅范平耳提面命的叮嘱,不由觉得上了岁数的人,实在是墨迹,他望着李琬琰,心里窃喜着,等待她下一句话,认命自己为禁卫军大统领。 “那霍刀,是摄政王的近臣,本宫实在不放心由他一人掌管外宫宫防,唐统领是丞相大人的表侄,不管是论资历还是亲疏,你都是本宫挟制霍刀的不二人选,本宫是想,唐统领可愿替本宫去霍刀身边,替本宫时刻盯着他的动向,以防不测。” 唐德坐在下首,听着李琬琰一番话,不禁愣住,他仰头望着李琬琰,迟迟没有反应。 “本宫相信,以唐统领对陛下的忠心,一定不会推脱,本宫要好好嘉奖你这一番忠心才是。” 李琬琰话落,唐德终于有了反应,他直接起身跪地:“长公主殿下,臣…微臣……” “唐统领可是觉得差事辛苦?” “不…不是,微臣是觉得自己智疏才浅难以胜任,恐会坏了殿下大事。” “唐统领何必妄自菲薄。”李琬琰笑道。 “微臣承蒙殿下抬举,只是此事臣实难胜任,还请殿下另选贤能。” 唐德话落,李琬琰似乎叹息一声,她此后沉默良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既如此,本宫也不难为唐统领了,唐统领既然觉得无法胜任禁军中的职务,本宫看在丞相的情面上,日后再给你重新派个职务罢。” 唐德闻言再是一愣,等听明白自己是被革了职,着急的连忙抬头,他正想解释什么,却发现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长公主,此刻面色微冷,眉眼间似乎还透出几分不悦。 唐德觑着李琬琰的面色,口中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不多久,明政殿的门开了,唐德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 唐德走后,李琬琰又召见了彭云杰和陈一桥,这两人都是裴铎举荐给她的,是裴铎在禁军中最器重的两个下属。 李琬琰与彭陈二人聊了一下午,暂时看来裴铎挑选的人还算可靠,各授职了副统领,分管东西内宫。 李琬琰离开明政殿时,天色已晚,明琴在身边扶着她的手臂。 昨日一夜没合眼,今早上又被萧愈折腾一通,李琬琰现下只觉得体力耗尽,胸腔里心脏隐隐作痛,她传了轿辇,打算尽快回宫补眠。 轿子落在未央宫门外,明琴撩开帘子扶李琬琰出来,两人往殿内走,看见王内官急匆匆的从宫内跑出来,甚至来不及向李琬琰行礼,磕磕绊绊的开口:“殿下…摄、摄政王来了。” 明琴闻言脸色一白,忙仰头去看身旁的李琬琰。 李琬琰眉心微蹙:“何时来的?” “来了有一阵了,询问奴才您的去向,奴才不敢答,后来明香和明雅回来,摄政王知道您去看望裴统领,倒没说什么,只一直在殿内等您。” “他在哪个殿?”李琬琰向宫内走。 王内官闻言一顿,垂下头:“在…在殿下您的寝殿。” 李琬琰脚下步子一顿,她踟蹰片刻,随后开口将明琴和王内官留下,独自往寝殿去。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多多留言鸭~啵唧~ 第11章 李琬琰将外面守着的宫人全部遣退,她站在寝殿门前,深呼吸后,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萧愈的身影出现在梨花木质的镂空月亮拱门后,他站在她床榻旁的烛台前,似乎在望着烛光出神。 李琬琰走到月亮门旁,顿住脚步,环视一周,确认殿内再无旁人,又将目光重新落回萧愈身上。 将入夜,窗外一片暗色,燎燎烛光照亮萧愈侧颜的轮廓,英挺的鼻梁如刀削般笔直,剑眉斜飞入鬓,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灯火下,浓密的眼睫在他光滑的皮肤上,留下一片阴影。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李琬琰都不得不承认,萧愈是她此生见过,最令她动心的男子。 李琬琰穿过月亮门,朝萧愈走去。 “本宫提前不知王爷大驾光临,劳王爷久候。”她话落,没听到萧愈的回应,一步步走上前,最后在烛台前停住脚步。 萧愈终于抬头看过来,他的眼神即便穿越火光,仍不带丝毫温度,他看着她冷笑:“只你我两个人,你还要演戏吗?” 李琬琰闻言一默,便也直接问:“那王爷前来,有何指教。” “你去见裴铎了?”他负手绕过烛台,走到她近前,俯视问道。 “嗯,”李琬琰答了一声,接着补充:“拜王爷所赐,他的腿伤了一条,日后难再习武。” 萧愈闻言却嗤笑:“你心疼了?” 李琬琰微微蹙眉,抬眸不解的看了萧愈一眼,接着转身往殿中的茶案去,案边上散落几本奏章,都是几个老臣联名弹劾萧愈的,她也不知萧愈可看过了,只动手先收拾起来。 萧愈将李琬琰的举动看在眼里,他一步步跟着她去:“一条腿算什么,本王没要他的命,已经算轻的了。” 李琬琰在茶案旁坐下,亲自加炭烧水,开始做茶:“王爷喜欢喝什么,本宫这里有岭南新送来的茶团,可要尝尝?”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答非所问,他盯看她一阵,忽而隐起眼底的愠色,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垂眸专心做茶。 李琬琰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很快做好茶,第一杯抬手递给了萧愈。 萧愈目色沉沉的看着李琬琰递来的茶,忽然抬手,将茶盏打翻在地。 盏中刚做好的茶还滚烫,有些洒在李琬琰手背上,很快生出一片红。 李琬琰表面上波澜不惊,她缓缓收回手,抬眸去看萧愈。 “你觉得本王留你这条命,是让你锦衣玉食,安享荣华吗?” 他坐在她富丽华美的寝殿中,看着她身穿的一匹千金的绫罗绸缎,眸底神色阴鸷的厉害。 李琬琰本就隐隐作痛的心脏,经此一遭,跳得愈发剧烈,她的唇瓣微微发白:“那王爷想要如何?” “我要如何做,才能求王爷高抬贵手,饶我一命?”她话落,唇角弯了弯,不知是在嘲讽谁。 萧愈盯着李琬琰,不肯错过她面上的任何表情,他闻言亦笑了,抬指敲敲了茶案,示意李琬琰过来。 李琬琰起身,绕过茶案,绕过地上的茶盏碎片,走到萧愈身前坐下。 她刚落座,下颚处蓦然一疼,接着她被用力向前一拽,她的鼻尖撞在萧愈面上,她向后挣扎躲开一段距离,接着又被拽着靠近。 彼此的唇近在咫尺,李琬琰感受到萧愈温热的气息洒下来,她此刻心脏疼得厉害,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控制着她,不许她退,却也不主动前进,就这般僵持着,任由两人的呼吸肆意交缠。 李琬琰想起今早在万音阁,她躲开了萧愈。 她本是跪坐在地上,如今身子前倾,双手一时无处安放,寻不到着力点,姿势愈发难受,偏又被萧愈锢住,退也退不得。 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李琬琰背后已泛起一片冷汗,她很怕自己再僵持下去,就要晕死在这。 索性闭上眼,无处着落的双手,环上萧愈的脖子,她的身子顺力前倾,微凉的唇瓣碰上萧愈的薄唇。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亲吻。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以为他睡着了,偷偷亲他,可他却在双唇触碰的一瞬睁开眼来。 她原本只是好奇心作祟,想要浅尝滋味,可他睁开眼,反客为主的将她压.在.榻.上,那个吻,就像南境的梅雨,绵长的,让她觉得骨头都要醉了。 他看着冷冰冰的,唇却是温热的。 李琬琰吻住萧愈,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他有动作,她没了气息,微微张口喘气,她想作罢,可脑袋刚向后,便被萧愈的大手按住,她们的唇重新贴在了一起。 李琬琰搞不清楚萧愈究竟何意,她心脏胡乱跳的厉害,想了想,试探的张口,轻含住他的下唇,他依旧不动,她心里一横,湿润的舌尖,软软的舔.过他的唇。 下一瞬,天旋地转,李琬琰不及反应,已躺倒在地上,她庆幸萧愈扣在她脑袋后面的手没有收回,她只怕自己经不得一撞,便会昏死过去。 再往后,便由不得李琬琰做主,她胡乱的承受,褪了血色的唇很快就红润起来,之后便是疼,萧愈不停的咬她,咬的她唇瓣生疼,后来唇齿间尝到一抹腥甜,李琬琰知道,那是她的血。 不知多久,李琬琰觉得寝殿的蜡烛好像熄灭了一样,天昏地暗的,漫长的她要晕过去。 后来,萧愈总算放开她,他撑坐起身,衣冠不乱,手指蹭过嘴唇,抹掉上面的血迹。 李琬琰察觉到光线一点一点涌入眼里,她躺在地上,额上一片汗,四肢发软,实在没有力气动弹。 萧愈拿起茶案上,已经凉了的茶,饮了一口,他转头看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李琬琰。 她的衣裳乱了,领口微微敞开,雪白颈上的牙印还泛着红,墨发间的几支凤钗滑落,缕缕青丝铺散开,有几缕不乖巧的,胡乱散落在她潮红的小脸上,她的鼻尖也红,美目半睁浮着一片湿.漉。 萧愈的目光在李琬琰身上几经辗转,最后落在她被咬破的粉唇上,几滴血落在上头,衬得她容貌愈发妖冶艳绝。 “本王将府上的舞姬送过来,记得好好学舞。”他语气难得有几分和善。 李琬琰听在耳里,她虚弱至极,只能先轻声应下来。 萧愈难得见李琬琰如此听话,他略微倾身,抬手将李琬琰面上的碎发拨开,露出她整张小脸,她的肌肤有几分烫。 他收回手,站起身,又瞧了瞧还躺在地上不肯动的她,倒没再要求什么,径自离开。 萧愈走后,明琴很快跑进来。 她先注意到地上的碎片,接着看到倒在茶案后面的李琬琰,她惊得低呼一声,冲过去,发现李琬琰还清醒着,只是额头上全是冷汗,豆大的汗珠正顺着她的眉骨,一滴滴淌下来。 “药…去拿药。”李琬琰开口,呼吸已有几分艰难。 明琴闻言从惊吓中回过神,连忙跑去妆台上,从匣子里拿出一个暗红色的小药瓶,急跑回李琬琰身边,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喂到她口中,又匆匆拿起茶盏,用水将药丸送下去。 李琬琰吃了药,又疼了好一会,心跳终于开始慢下来。 “殿下,要不要叫何院首?” 明琴话落许久,见李琬琰不应,便知殿下是不肯惊动人。 她看着李琬琰唇瓣上的血,她就是再傻,也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李琬琰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终于有力气慢慢坐起身,明琴扶着她,回到床榻上。 这一夜,李琬琰睡得格外不安。 逢欢 第11节 翌日早朝,正是要商讨禁军调选之事,李琬琰心知她昨日罢了唐德,今早丞相不会肯轻易罢休,等下又是一场风波。 去宣政殿前,李琬琰又含了一颗药。 明琴看着担心,忍不住提醒:“何院首说这是救急的药,不得已才能吃。” “本宫心里有数,”李琬琰看明琴手里攥着药瓶,期期艾艾的小表情,又叮嘱:“不许告诉何筎风。” 明琴显然是不情愿应下,她在未央宫外,目送李琬琰带着内侍前去上朝。 朝堂上,李琬琰提出让彭陈二人接替裴铎,掌管禁军时,丞相果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说彭陈二人资历尚浅,之前更是闻所未闻,又说陛下生病,长公主忧心焦急,一时思虑不周也是情理之中,总之让彭陈二人总管内宫宫防实在不妥。 却是对将外宫宫禁交给霍刀一事,半字不提。 丞相一党在旁边帮腔助势,提议李琬琰换掉彭陈二人。 自然也有意见不同的朝臣,站出来询问丞相,可有什么其他好的人选。 有人先一步替丞相回答,说之前的副统领唐德,便是个可靠人选,资历比彭陈二人高出许多。 此话一出,便激得性格耿直的大臣出言讽刺,说他们司马昭之心,其心可诛。 双方大臣在殿下越吵越激烈。 座上,李琬琰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言的萧愈,她在等他先开口,他定然是和丞相站在一起,她思索着他会有什么说辞,她又能怎么反驳。 丞相几人和御史们吵了几轮,略占下风,便打算搬救兵,开口请示摄政王。 朝堂上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先前一直沉默的摄政王,想听一听他会有什么说辞。 有的御史决定后面闭口不言,不敢明面上与摄政王作对,有的御史已经想好反对是说辞,只等摄政王开口,有的御史观察长公主的反应,打算跟着李琬琰的态度是进或退。 宣政殿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等着萧愈开口。 李琬琰也在等。 她甚至准备好了应对他的说辞。 可萧愈只是稍微抬了抬眼皮,语气慵懒,透出几分漫不经心:“本王觉得,长公主的人选不错。” 萧愈话落,几乎是一锤定音,丞相党人面面相觑,终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御史们紧接着出言拥护,彭陈二人的副统领之职,彻底定下。 下朝后,李琬琰在去御极殿的路上被萧愈截住。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本王要去万音阁听曲,长公主可有兴致同去?” 李琬琰看了看萧愈身后的一众护卫,想他昨晚临走时留下的话,她知道萧愈表面上貌似邀请,实际里她是非去不可。 万音阁楼前,萧愈再次将护卫全部留守楼下,随后他的目光移到李琬琰身后的几名内侍身上。 李琬琰在萧愈的注视下开口:“你们也在下面候着。” 上了楼,李琬琰看到在此处等候多时的胡姬,便知自己猜得不错,萧愈果然是为了昨晚她应下的跳舞之事。 李琬琰的脚步停在殿门口,她看了看殿内的胡姬,又转头看萧愈:“王爷不是说听曲吗?” 萧愈看着停在殿门外不肯进去的李琬琰,闻言嗤笑一声:“都到这了,还装什么傻。”接着他抬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半拖半抱将她拉扯入殿。 萧愈想让李琬琰学的,是前阵子教坊司新编的舞蹈,内容讲的是少年将军和小公主爱恨缠绵,分分合合的故事。 其中的分分合合,大抵是小公主受不得边陲之苦,对少年将军始乱终弃,后来少年将军抗击外敌,一战成名,小公主后悔不已,远走边疆,追回少年将军的故事。 李琬琰总觉得萧愈是在借此讽刺自己。 萧愈拉着李琬琰坐在席上,让胡姬先跳了一遍。 果然是教坊司编出来取悦男人的舞蹈,李琬琰看得面红耳赤,更别提还要让她来学。 她只想一想,心里便羞耻的厉害,她试着推开萧愈握在她腕上的大手:“本宫自幼没这方面的天赋,王爷喜欢,不如去教坊司一观。” 萧愈侧头看她,耻笑道:“瞧她们有什么趣,同是公主,你来跳才能演绎传神。” 他话落不等她再拒绝,紧接着语气一冷:“本王昨日的话你可还记得?原以为你是学乖了。” 他昨日说,留着她的命,不是为了让她安享锦衣玉食的,她想活,就学着取.悦他。 李琬琰沉默一阵,她也不知这些年萧愈如何变得喜怒不定,眼看他在发火边缘,她不想惹恼他:“今日上朝前,我答应陛下要回去陪他用早膳,这舞姬便留下,明日再学可好?” 她语气难得软下来,虽是商量,可祈求他的意味明显。 萧愈今日也是难得好说话,他挥手先让舞姬退下,随后抬手拨开李琬琰的衣领,目光落在她颈子上,经了一夜,那圈咬痕终于淡下去,只剩下点点残红。 他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她的唇上,她今日涂了很厚的胭脂,像是极力掩盖着什么。 萧愈指腹蹭过李琬琰的唇,霞红的胭脂便粘在手上,他托起她的下巴,稍稍用力一抹,胭脂便在她白腻的肌肤上晕染开。 她生得极美,经不得一点艳丽的打扮,否则就要像书中勾人精魂的妖精。 萧愈捏着李琬琰的下巴,仔细端详一会,他看着她唇角刚结出的深色血痂,忽然倾身又咬上去。 李琬琰疼得一颤,她抬手抵住萧愈的肩膀,用力推他。 他却靠得更近,一手扣住她的脑袋,不久血腥气便在唇齿间蔓延开,他离了她的唇,又向下在她嫩白的下巴要咬了一口,之后扯开她的衣领,叠着昨日未褪的红痕,再次重重一咬。 李琬琰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她抬手用力在萧愈肩上捶打几下,于他却好似不疼不痒。 “明日我去看着你学。”他放开她,慵懒依靠在案旁,支颐坐着,另一只手随意把玩着她鬓侧散碎下来的发丝。 李琬琰擦着唇上的血,心里气得厉害,还不知脖子上有没有破,丝丝的泛着疼。 她将眼底的泪压下去,抬眸看了萧愈一眼,他倒神情悠哉。 李琬琰没驳萧愈的话,她现下只想尽快离开:“好,本宫明日恭候王爷大驾。”她说罢起身,萧愈也没拦着,由着她向外走。 李琬琰走后,萧愈也离开了万音阁,霍刀跟在他身旁,不解的询问:“王爷今早为何成全长公主,让彭陈二人接管内宫?” “唐德是丞相的人,丞相老儿狡诈,把禁军交给他,保不齐他会拥兵勾结南境,反咬本王一口,横生枝节,不如就留在长公主手里,她只为自保,掀不起什么风浪。” “那裴铎命大,上次让他躲过了,属下可要再次动手?” 萧愈闻言眯了眯眼,他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隐有暗色:“不必了,蝼蚁而已,由他苟延残喘。” *** 李琬琰回到未央宫坐在铜镜前一照,才知道自己的情形多狼狈。 她面上不知何时被萧愈抹上了胭脂,下巴上更有一快明显的红痕,一看便是嗦.咬所致,更别提她被他咬破的唇角,她拨开衣领侧头照镜子,颈上果然也被他咬破了,浸出的血都染在了衣领上。 李琬琰庆幸自己是坐轿回来的,见到她的人不多,且都是未央宫的下人。 庆幸之余,她还是气得要命,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萧愈关在笼子里的老鼠,他便是笼外的猫,心情好时拿她寻开心,哪日记起仇来,就一口将她咬死。 李琬琰将自己收拾好后,赶去了御极殿。 其实李承仁还昏睡着,何筎风今日打算尝试用第一副方子,试试能否起效。 药煎好后,李琬琰亲自尝了,又一勺一勺亲手喂李承仁服下。 她将弟弟抱在怀里,喂药的手法极为娴熟,一看便是常日里习惯了照顾小孩子。 何筎风立在一旁,他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李琬琰的唇角,伤得位置实在太奇怪,且又是自己很难咬到的地方。 何筎风控制不住胡思乱想,他今早去太医院的路上,似乎隐约听到几个宫人窃语,摄政王昨晚去了未央宫。 “陛下什么时候能醒?”李琬琰将空药碗放置一边的案上,抬头问何筎风。 何筎风的目光和李琬琰投来的视线撞上,他蓦然回神,有些心虚的垂下头。 “若药效对症,最迟明晚,陛下也能清醒了。” 李琬琰用热帕子给李承仁擦了擦小脸,又将他抱回床榻上,掖好被子,随后起身,带着何筎风去了外殿。 “本宫昨夜心疾又犯了,现在喝得方子,能否调整一下,非常时期,本宫的身子绝不能出问题。” 何筎风听出李琬琰的言下之意,他没应承,只道:“微臣先替殿下诊一诊脉。” 李琬琰伸出手腕,何筎风将丝帕覆上,随后提起衣摆,屈膝跪地。 诊脉时,李琬琰想到裴铎,询问了一句。 “大统领很配合微臣,仔细养几个月,再施针辅佐,正常行走应该无碍。” 李琬琰听了放下心来。 “殿下今日可是服用了护心丹?”何筎风忽然问。 李琬琰略略诧异,都过了几个时辰,不想他竟还能发现。 “本宫怕早朝上……” “殿下日后切不可随意服用此药,除非救急,否则日后殿下再犯病时,这药也难救命。” 何筎风性情一向温和,李琬琰很少听他语气如此严肃,她盯着他看了一会,显然有些意外。 何筎风在李琬琰注视下,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垂下头,面色有些羞赧:“微臣一时情急,言语冒犯,还望殿下恕罪,只是殿下且且不可以此为儿戏。” “本宫记下了。”李琬琰笑看何筎风,抬手虚扶着他起身:“如今陛下和裴铎都由你费心照料着,本宫一定谨遵医嘱,不给院首多添麻烦。” “并非因此…”何筎风闻言急着开口,可抬头对上李琬琰的眼睛,他的话又说不出口,喃喃半晌,最后只是道:“殿下千万顾惜玉体,江山社稷,百姓朝臣都离开殿下。臣…亦是。” 他最后一句话很轻,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何筎风想到什么,从药匣中翻出一瓶药膏,奉给李琬琰,说是止血止疼的。 李琬琰接过,又去内殿看了看李承仁,便去明政殿批折子,午膳匆匆用了些,入夜才回未央宫。 睡前李琬琰涂了何筎风给的药膏,难得一夜好眠,早朝上处理几件吏部人员调动之事,刑部上奏说景阳伯的案子查清楚了,逼良为.娼,草菅人命,按律数罪并罚,秋后问斩。 朝堂上谁人不知景阳伯是得罪了摄政王,十年前的旧案都被掘地三尺挖出来,才会两番被拖进大狱。加之长公主对这等事情一向是铁面无私,景阳伯身上的那点血脉便变得不值一提,自然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替景阳伯求情一句。 就快下朝的时候,宫外忽然有从京南快马送来的奏报,说南境藩镇之首,蜀西节度使安明栾突然造反,发兵占领了京畿南面的剑南道,杀了剑南道节度使,陈兵京南,十五万大军剑指京城。 消息一出,朝臣们惶惶不安,大殿上一片嘈杂之声。 李琬琰坐在龙椅旁,转头去看另一侧的萧愈,她知道他平定南境藩镇的时机到了,她和陛下离死亡也同样更近了一步。 逢欢 第12节 早朝散后,萧愈果然跟着过来,李琬琰以为他是打算与她商讨,请旨发兵镇压安明栾,不想他开口却说要监督她学习舞蹈。 作者有话说: 大招酝酿中…… 第13章 李琬琰自幼就没学过这些,她生来尊贵,更犯不着学这些供人消遣的技艺,从小到大她连捏针绣花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年幼时皇祖父娇惯,常抱她到御书房玩,祖父批折子,她便在一旁看书,淘气时也会跑去摸一摸书房中的黄金铠甲和尚方宝剑。 后来等她再大一大,便喜欢读兵书,皇祖父和先帝不同,是领兵亲征过的,知她喜欢,便讲给她听,和那些纸上谈兵的夫子不同,外祖讲的战争里,不只有阴谋诡谲,成败胜负,还有血有肉,有黎明百姓和天下苍生。 未央宫里,李琬琰回神,她甩掉手上系着的曳地丝稠,不耐之意明显。 萧愈悠闲的坐在茶案前,眼见李琬琰眉眼间的恼色,想起她年少时说要给他绣荷包,结果两日绣了没几针,便没了耐心,便改口说带他去尚宫局,将里面好的荷包都给他。 胡姬夹在李琬琰和萧愈之间,小心翼翼着进退两难,只能赔笑夸赞:“殿下的腰身软,学起来不会费力的。” 李琬琰便被萧愈逼着,不得已仔细学了数日,她心里又羞又恨,好在萧愈只在最初几日时时监督,后来不知怎得,他又不亲自监学了,只吩咐胡姬用心教她。 李琬琰猜是萧愈捉弄她几日,也觉无趣了,他不来,她更敷衍了事,后来便直接连那胡姬的面也不见。 安明栾攻下剑南道后,一直驻军在京南,按兵不动。 李琬琰实在有些看不懂萧愈,此番可谓天赐良机,他竟一连数日毫无动静,更别提请旨发兵镇压。 这几日上朝,她明显能看出来,有些朝臣已经坐不住了,生怕安明栾会攻入京城,可反观萧愈,却是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 何筎风一连几副药下去,李承仁终于醒了,可脉象虚弱的厉害。 李琬琰坐在御榻旁,轻抚着弟弟的小脸,心里盘算着,无论萧愈做何打算,她总不能拖着一众朝臣的身家性命坐以待毙。 又几日,安明栾果然贼心不死,夜半偷袭了京畿南面的岭州,杀了刺史一家,又在城中烧杀奸掠,岭州百姓仓皇北逃,不少难民涌入京城。 李琬琰一面下旨户部拨款救济流民,一面安排巡防营加紧巡逻,严防有人趁乱闹事。 朝臣们再也坐不出了,从前为了明哲保身不肯轻易开口的,现今也直言在朝堂上奏议,请摄政王带兵镇压叛乱,力保京城平安。 犹似千呼万唤始出来,萧愈终于在朝臣们接连的谏言中起身,对着空荡荡的御座,装模作样的请旨。 李琬琰也明白了萧愈为何要拖延这几日,若叛乱刚起时,他便急着发兵镇压,朝臣们多少会顾忌他在其中的私心,但现下,安明栾恶行昭昭,朝臣们恐祸及己身,反而换成求着萧愈尽快发兵。 自然,萧愈现下众望所归,也方便他讨价还价。 萧愈装模作样的请了旨,果然后面又道:“幽州军不熟悉京南地势,不知长公主可愿派出一万禁军,从旁协助本王?” 大殿上鸦雀无声,李琬琰抬眸与萧愈对视,随后在众臣的注视下,微微一笑:“大敌当前,本宫和陛下,自然愿意助王爷一臂之力。” 下朝后,李琬琰便命人拟写了征讨安明栾的檄文,并着圣旨,下发各郡,昭示全国。 次日,萧愈便下令驻京的二十万幽州军开拔。 不知为何,二十万大军离京,李琬琰莫名松开了口气,像是积压在心口的巨石轰然落地。 萧愈并未亲征,他座下猛将如云,听明琴八卦来的消息,摄政王昨晚在王府设宴为属下践行时,幽州跟来的将领们都争着想跟着一同去,后被摄政王呵斥一番,才终于死了心。 李琬琰不禁想起自己手底下,唯一能领兵的裴铎受了伤,其余的要么老迈,要么不可靠,和萧愈一比,实在显得捉襟见肘。 大军出征后,李琬琰特意代天子出宫,去大慈恩寺为将士们祭神祈福。摄政王也一同前往。 其实李琬琰自幼不信鬼神,不信人命天定,她一直笃信的,是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知道萧愈也是一样。 可她虽不信,但祖上传承下来的习俗不可废,出宫前还特意按照规矩沐浴焚香。 李琬琰和萧愈在大慈恩寺正殿中先后敬了香,寺中主持带着一众小僧接待贵客,将二人引去了提前备好的禅房,接着就要传膳。 萧愈见了,抬手制止:“不急,本王与长公主有要事相商。”接着便将禅房中的人撵了个干净。 房中只剩她们两人,李琬琰抬眸觑了萧愈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那舞学得如何了?距本王的生辰可没几日了。” 李琬琰这几日倒是忘了这茬,闻言算了算日子,萧愈的生辰就在十日后。 十日…… 李琬琰心里默念了一会,这十日里,京城还不知要如何天翻地覆。 最早,李琬琰没料到萧愈会一口气派出二十万大军,现下留守京城的军队只剩十万,趁着留守幽州的驻军还未开始南下,这是她当前甚至未来,能够扳倒萧愈的最好时机。 昨日她召见了几名御史夫人来宫中叙话。 御史中丞的夫人刘氏,出身常州将门,她的兄长刘常怀现今任常州刺史,手上有五万常州守军。 常州在京西北侧,原是京都抵御狄人来侵的门户。 她手中还有六万禁军,若刘常怀肯借兵相助,她有实力与萧愈一较高下。 “在想什么?”李琬琰忽觉身上一暖,萧愈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将出神的她一把揽入怀里,他低头棱角分明的下颚抵在她肩上,微微侧头,轻咬住她的耳朵:“可是在心疼,借出去的那一万兵?” 李琬琰吃痛回神,她并未挣扎,同样微微侧头,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她只能模糊的看清他半面模糊的轮廓。 “我是在想,王爷生辰,定要送上隆重的贺礼才好。” 萧愈听了却笑,五指轻握住她细颈,语气玩味兴致不减:“是么,本王当真期待。” 作者有话说: 坐了一天的车,今天先更这些~小可爱们多多收藏,留言呀~ 预想下章女鹅大招被发现的腥风血雨时刻 第14章 从大慈恩寺回宫后,李琬琰又召了几名命妇进宫叙话,其中包括御史中丞夫人刘氏。 闲聊了半个时辰,李琬琰赏赐一些珍玩首饰,便派内侍送命妇们离宫,刘氏独留了下来,说昨日归家后,便将李琬琰亲笔所写的调兵诏书夹在家书信件里,派了可靠之人连夜送往常州,最迟明晚,家兄刘常怀必有回信。 刘氏走后,李琬琰独自坐在未央宫中,她看着身畔紧闭的窗户,落日余晖顺着明纸照进来,透着一点微薄的暖意。 李琬琰十分清楚,扳倒萧愈的机会,就在这短短几日中。 她也清楚,此事若败,萧愈绝对会杀了她。 横竖不过一条命,于她而言,早死晚死没什么分别,可一旦成功,她便不必终日提心吊胆,陛下和宗亲的性命也不会朝不保夕。 李琬琰不知自己在寝宫中孤坐了多久,明琴扣响殿门,说御极殿中来人,请她尽快前去。 赶到御极殿时,何筎风也在,正神情凝重的跪在御榻前诊脉,几个宫人在旁收拾地上狼藉。 李琬琰快步上前,她看到床幔里,李承仁发红发烫的小脸:“怎么回事?” 御前总管闻言小心解释,说陛下白日里服下药后就不太舒服,晚上喝了药不久又全部吐出来,转眼请太医的功夫,人竟晕了过去。 李琬琰听罢,挥了挥手,让宫人全部退下,她坐在床榻旁,静等诊脉结果。 半晌何筎风收回手,自责请罪:“微臣无能。” 李琬琰正用帕子仔细擦李承仁额头的汗珠,闻言玉手一僵,她转头直直看向何筎风。 何筎风在她的目光下垂头:“微臣原以为按着从前的方子,陛下不久就可以康复如常,但陛下现在脉象突变,微臣一时间也拿不准是何所致。” “可有性命之忧?” 何筎风沉吟半晌:“臣…臣定竭力保陛下万全。” 李琬琰听此回答,心骤然一紧,她直直看着何筎风,语气略有凝重:“陛下是先帝唯一血脉,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李承仁病情反复的消息被李琬琰瞒了下来,多事之秋,她担心会因此横生枝节。 这些年,但凡李承仁生病,李琬琰都是衣不解带的在床前照顾,此番也不例外,她躺在床上,抱着李承仁入睡,她睡得不安稳,几番醒来,听怀中弟弟微沉的呼吸声,才又慢慢睡去。 早朝上,基本围绕着前线战事与京都流民安置几件大事商讨,唯一特别的,是今日御史中丞因病告了假。 若常日里,官员告病假是再正常不过,可是今日该是刘常怀回信的日子。 李琬琰心底隐约有几分疑影,她特意观察了一下萧愈的脸色,没觉出什么不对。 下朝后,李琬琰一边派人去吏部仔细询问御史中丞告假之事,一边在未央宫中等刘氏的消息。 不想日暮西垂,未等来刘氏,却先一步等来了萧愈。 明琴跑进来通传时,李琬琰指尖莫名瑟缩了一下,她未及反应,便见萧愈的身影出现在月亮拱门外,接着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萧愈走到李琬琰身前时,见她还一动不动的坐在贵妃榻上,仰头看着他,眼底神情复杂,像极了强装镇定。 李琬琰仔细观察萧愈的神色,可他双眸中好似有一堵墙,将他真实的情绪全部掩藏起来,久别重逢,她根本看不透他。 “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明琴,替王爷上茶。” 萧愈负手立于李琬琰身前,听她口中那句有失远迎,勾了勾唇,笑意不明:“你是想说本王来得不是时候吧,这个时辰,本该是那些命妇进宫才对。” 李琬琰闻言,右眼皮一跳,她避重就轻的回应:“只是在宫中无聊,叫她们来叙话,打发时光。” “本王听说殿下每每还赏赐不少。”他盯着她,语中似有深意。 李琬琰听罢只问:“王爷不会连这些小事也不许吧?”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回答,见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他没耐心与她继续打哑谜,抬手用力掐住她的下颚:“若赏赐些珍玩倒也无妨,但若混进些旁的,比如……借兵的诏书。” 他的语气陡然变冷,夹杂着轻蔑:“就刘常怀的那点兵,你觉得你能成事?” 萧愈话落,终于见李琬琰故作平静的神情崩不住,他看她逐渐变幻的神色,不禁冷笑:“李琬琰,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嘭’一声响,明琴手中的茶盏碎在地上,她走进来看到殿中此幕,一时吓得哆嗦。 萧愈冷眼看向闯进来的明琴:“滚出去。” 明琴却被吓住,双腿一软,直接摔坐在地上。 李琬琰明显看到萧愈眸底,怒气之下掩藏的滚滚杀意。 茶盏摔碎,惊动了殿外的守军,霍刀带了两个侍卫进来,将摔在地上的明琴拖拽了下去。 “没本王的吩咐,谁也不准放进来!”萧愈眼底皆是戾色,他揪住李琬琰的衣领,犹似提了个小鸡崽子般,将她从贵妃榻上拽了起来,他拖拽着毫无反抗之力的她,往寝宫深处的床榻上去。 逢欢 第13节 李琬琰摔在床榻上,后脑勺无意磕在玉枕一角,撞得她眼前一黑,她忍着疼睁开眼,慢慢恢复的视线里,萧愈的身影逆光立于榻前。 这个时辰,寝殿内还未来得及掌灯,惨淡的光线下,他眼底的神色分外阴鸷。 李琬琰后背生疼一片,她想要起身,费力撑着手臂刚刚坐起,肩上便一重,她再次被萧愈推倒,摔回榻上。 萧愈的身子跟着压下来,他扣住她的手腕,不允她半分挣扎,死死地将她压制在床榻上。 “李琬琰,我真是小看你了。”他又重复一遍,比上一句更咬牙切齿。 “我原以为你是被你父皇教坏了,今日才知,原来你骨子里就是个不择手段,心如蛇蝎的女人。”他见她偏躲着头,抬手用力掐住她的脸蛋,将她的小脸扳正,冷笑问她:“在你原本的计划里,我是个什么下场?” “若你借来兵,真能赢了我,是不是还打算像十年前一样,费尽心机,派无数人来取我性命,不见我的尸骨不罢休?” 他话落见她不应,冷笑愈甚:“刘常怀借了你兵,礼尚往来,你打算如何报答他?是摄政王位,还是宽衣解带任他消遣?” 拥挤的床榻上,李琬琰面对萧愈的连声质问,没有一句是她能答出来的。 若她说,她此番不曾想要他的性命,只望他能折兵损将,大伤实力,退兵北去,他可会信? 他应该更相信这是她穷途末路的求饶之词。 “我若不借兵,难道坐以待毙,等着王爷将李氏宗亲在我眼前杀个一干二净吗?难道要我看着至亲一个个惨死眼前吗?”李琬琰红着眼盯视萧愈反问。 萧愈听了低笑一声,他指尖轻抚她的脸颊,这般姿态像是在说着情人间最亲昵的密语。 “你不就是这般对待我的吗?” 可他话说出口,却让李琬琰忍不住周身冷战,她望着萧愈,眼睛里似有痛苦和绝望。 “你如今又装成这副样子给谁看。”他像是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悲伤,却丝毫不领情,他的大手向下,粗鲁的扯.断她腰间的束带:“拿出你的本事来,让本王瞧瞧,你在别的男人身.下曲意逢迎的放.浪姿态,够不够换回你这条贱命。” 作者有话说: 求收藏,留言,灌溉啦~ 第15章 月影如水,凉薄的滑入寝殿,映在大片的针织地毯上。 越混乱不堪,李琬琰的思绪越飘到很远,她想起十年前,送萧愈回北境的前夜。 柏茗堂那间逼仄的屋子里,她靠在他怀里,双目有些空洞的望进黑暗里:“阿愈,我愿意的。” “可我不舍得。”他嗓音沙哑的厉害,大手抚着她的脑袋,抚顺她凌乱的发丝:“此去北境我未必能活着回来,琰琰,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便将我忘了,好好嫁人。” 她空洞的眼睛里掉出泪,她背着他,任由眼泪麻木的淌下来。 “阿愈,你会怨我吗?”她突然问他。 “怨什么?” “若有一日我背叛了你,你会怨我吗?” 他终于发现了她语调不对,抱着她的肩将她的身子向外推开,他看到她躲闪的小脸布满泪痕。 “不会。”他语气笃定,温柔擦着她的眼泪:“若有那日,定是因我先负了你,你如何报复我,都不为过。” 她听了他的话,却反而哭得更厉害,她骂他傻,他只乐呵呵的应。 天近黎明的时候,他该启程了,她眼睛已哭肿的像个核桃,她嘱咐他。 “阿愈,一定要好好活着。” 他说只要他活着,就一定十里红妆回来娶她。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着与她道别。 曾经温柔的他,久远的好像只出现在她梦里。 萧愈在未央宫中一直留到后半夜,他在她宫中沐了浴,又重新回到寝殿,坐在床榻旁,盯着沉睡的李琬琰。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亮她沉睡的小脸,她冷白的肌肤浮上一层光。 萧愈神色复杂的坐在床畔,不知多久,他站起身,提起滑落至她腰际的被子,他替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萧愈离开未央宫时天已朦朦亮,霍刀跟在他身后,带走了一队兵士。 霍刀跟着萧愈乘车出宫,一路上见主子闭目不言,先前在长公主寝宫闹出那么大动静,霍刀守在外面就是再傻也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有些意外,他入幽州军有七个年头,有幸跟随在萧愈身边也有五年,这么多年,身边的人都知道主子不近女色,不管是清纯高雅的还是性感热情的,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好,就连塞外草原王的王女,他家主子没一个入眼的。 若说这些年主子对哪个女人有过好颜色,那就只有贺兰家的小小姐,贺兰小姐能有此殊荣,也是得益于她的父亲,贺兰盟主曾经救过主子的命,主子对贺兰一家都格外和善。 除此之外,再有殊荣的便是这位没落皇室的长公主,但主子待她是明显的极为不和善,说憎恶也不为过。 对此,霍刀也有所耳闻,听说长公主的父皇,早死了的先帝,因为忌惮谢家势力,残杀功臣,主子一家都惨死在先帝的算计之下,主子也是屡遭刺杀,幸得贺兰盟主搭救,才留下一条命。 如此血海深仇,霍刀心觉此时虽还不宜动小皇帝,但先将这个碍手碍脚的摄政长公主杀了解解恨也是好的。 “王爷,那御史中丞一家,您打算如何处置?还有…长公主,您还打算留她的命吗?” 萧愈耳里听到霍刀的询问,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在未央宫中的画面。 萧愈睁开眼:“信呢?” 霍刀闻言一愣,接着连忙从怀中掏出信封,双手奉给萧愈。 萧愈接过,从信封里抽出那张明黄色的信纸,展开看上面熟悉的字迹。 这是李琬琰写给刘常怀借兵的诏书,今早上被他的人在通往长州的官道上截下来。 他拿到信,先派兵围了御史中丞的府邸,一面封锁消息,一面若无其事的上朝。 他审问了御史中丞,刘氏和送信的人,他们都招了,是受长公主指使。其实即便他们不招,他只看字迹也知道是她,就算她找人代笔写诏书,他依旧知道是她,因为在这偌大的皇城里,除了她,没有人有能力,也没有人敢不怕死的与他叫板。 萧愈垂眸看着信:“火折子。” 霍刀闻言又是一愣,可还是掏出火折子奉上。 萧愈接过火折子,吹燃火苗,点着诏书一角,他看着火焰熊熊而上,最后将整张诏书烧成灰烬。 霍刀不解又意外:“王爷…这………” 萧愈将火折子重新丢给霍刀,接着身子向后靠在车厢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御史中丞一家继续关押着。” “是。”霍刀还想再问问如何处置长公主,可想到萧愈刚刚不知为何将诏书烧了,又忍住决计先不多言。 长公主调兵的诏书,虽被截下,没有真的调来兵马,可落在他们手里,却是不可多得的把柄,只要他们有心,便可以此大做文章。 总之无论这诏书如何利用,都好过这一把火烧成灰烬。 霍刀不信萧愈没想到这层,可他又实在琢磨不透主子的心思。 马车在摄政王府外停下,霍刀下车后突然想到什么:“王爷,属下方才接到军师的来信,说他们定能在您生辰当日赶到京城。” 萧愈闻言脚步未停,亦没有任何表示,独身径直往府内去。 *** 李琬琰再醒时已是第二日午后,睁开眼,发觉眼睛又酸又胀。 她耳朵里听到细微的动静,侧头看去,是明琴在一旁轻手轻脚的收拾东西。 脑海里闪过昨夜的许多片段,李琬琰闭上眼,先让自己平静下来,随后撑着手臂起身。 明琴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见李琬琰醒了,急忙跑过去。 她一双眼睛通红,望着李琬琰,怯怯的唤了句:“殿下。” 李琬琰起身下榻,从一旁的衣架上抬手拿了件薄纱裙,披在身上:“去备膳,本宫饿了。” 明琴闻言先是有些出神,后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面上露出些笑意来:“是,奴婢这就去。” 明琴去备膳的功夫,李琬琰独自去了后殿的浴室,汤池里的水温正好,雪白的足一步步踩着石阶走下去,李琬琰将身子全部没入水里。 萧愈虽没杀她,可她清楚,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去。 李琬琰觉得自己的体力耗尽了,她没力气在水中泡太久,走出汤池,站在浴室那面落地的铜镜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才算知道自己有多狼狈。 李琬琰重新披上纱裙,回到寝殿发觉明琴还未回来,她忍着饿,脱了纱裙,走到衣橱前挑衣裳,她选了件高领的,一件一件的穿到身上,穿到一半,听见殿门处的响动,以为明琴终于备好膳回来。 李琬琰没回头,继续穿衣裳,待将衣裙全部穿好,又抬手将湿漉的长发从衣领后面全部捞出来,拢到一侧,她一边用指尖梳理又长又直的头发,一边转回身:“昨…” 李琬琰的身子顿住,她看着站在寝殿中央的萧愈,一时沉默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午后夕阳西斜,晞光从窗间明纸透进来,在寝殿里镀上一抹橘黄。 李琬琰与萧愈之间隔了数步之远,她转身静站在原地,沉默望着他的身影。 萧愈立在窗下的光影里,一身暗紫色的锦袍,深色鎏金的玉带,衬得他腰身劲瘦,本就颀长的身姿愈显挺拔。 李琬琰静望萧愈良久,温暖的日光落在他冷峻的面上,柔和了他五官的轮廓,看起来不再那般锐利逼人,她知道这只是视觉的假象,曾经那个视她若珍宝,温柔呵护的男人,再也回不来了。 可她怨不得旁人,是她亲手将他弄丢的。 李琬琰垂下眸,原本停顿住的指尖继续梳理湿漉的长发。 萧愈很早就进来了,他没有刻意去惊动她,只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一件件穿衣,他明显能看到她弯腰起身间滞缓的动作,他看着她撩起一捧乌密的长发,鼻息间好像还能隐约闻到她的发间香。 她转过身来,一张小脸透白,明显是失了气血所致,冷白的肌肤,将她的容颜显得有些清冷,她身上的衣裙是水清色,不似往日厚重华丽甚至有些古板的朝服,蚕纱轻薄贴服,将她婀娜的身段勾勒的淋漓尽致。 青葱玉指映在如墨发间,她整个人站在落日晚霞中,滢白的好似会发光。 萧愈恍惚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眼前是站在柏茗堂等他回家的姑娘。 夕阳不留恋人间,温暖的光影逐渐消散在殿中,留下一片阴冷,就像记忆中的美好转瞬即逝。 萧愈回神,他看着垂下头的李琬琰,一步步朝她走去。 李琬琰本是杵在原地没有动,可当她感受到他的气息靠近了,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一步接一步,她连续后退数步,小腿便撞在床榻上,后膝一软,她跌坐下去。 被褥间的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残留着昨夜凌乱的痕迹,尤其那一抹红,还荒唐的留在上面。 李琬琰明显察觉萧愈的视线落在上头,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赤.身.裸.体般暴露在他目光之下,她垂下头,蹙眉闭目,压住眼底的难堪。 逢欢 第14节 萧愈的视线重回到李琬琰面上,他看到了她极力忍耐的神情。 “给我个理由,为什么那么做。”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起。 李琬琰睁开眼,望向萧愈的神情有几分不解。 萧愈见了,手上隐隐用力,他盯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口:“当年,为什么要背叛我!” 李琬琰神情渐渐了然,可紧接着她又自嘲一笑。 萧愈这算什么,强.迫她之后,给得一点施舍吗? 是不是若她能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理由,他就打算暂时饶她一命? “先帝说,若我能帮他除掉你这个心腹大患,他便给我我此生最想要的东西。” 他闻言眯眼:“是什么?” 她似乎思考过,最后眼神空洞的开口:“这天底下极致的尊荣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仰头望着他,苍白的唇一张一合。 萧愈眸底的血色,随着李琬琰口中的话逐渐加深,他起先不信:“曾经,你不是恋栈权位之人。” “是啊,你也说那是曾经,萧愈,人都是会变的,人心总是贪婪,永不满足。” 他盯着她,沉默诸久,最后冷言嗤笑:“这就是你得到的至尊之位?” 她忽视他的嘲讽:“先帝已死,谢家的血债也已铸成,我早些年听闻,当年征讨长川的军队主将横尸荒野,如今看来应该是你做的,他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报复,应该报复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萧愈闻言冷笑,眸底再无温度:“你以为先帝死了,我便会放过他?他日我必崛其坟墓,将之挫骨扬灰。” “你知道长平军的主帅为什么会死吗?他并非该死在奉命行事,而是他治军不严,纵容下属烧.杀.奸.掠,将无辜婴孩的尸体任意抛玩。” 萧愈的声音陡然升高,他的情绪似乎也逐渐失控,他口中的话一字字砸在李琬琰耳里。 李琬琰怔怔的听着,如雷贯耳,她一时回不过神。 萧愈血色眸底是浓烈的恨和杀意:“你与我说这些始作俑者,可是想告诉我,罪孽是先帝一人做下的,小皇帝是无辜的,李氏宗亲是无辜的,那你告诉我,谢氏族亲何辜,我父亲何辜,母亲何辜,我的兄嫂何辜,我出嫁的姐姐何辜,我姐姐那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何辜?” “先帝不仁,我只恨他死的太早,未能将他抽筋剥皮,如今你却让我给他留后,李琬琰,你真敢想,你凭什么?” “你想将先帝如何摧坟毁墓,挫骨扬灰,我不管。可阿仁当年还未出生,你知道他是无辜的,先帝生前生性多疑,对李氏宗亲也多是防备冷待,他一人做下的孽,为何要用这些人的性命来偿还?你如此做,又变得和先帝有什么分别?” “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教训我?”萧愈的大手顺着李琬琰细腻的肌肤下滑,狠握住她那一截纤细的脖颈,他俯身压近,面面相对,他眼底的戾色一清二楚:“你不是也和先帝一样,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出卖了对你深信不疑的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觉得分外可笑:“你告诉我,即便你真得到了这天下的至尊之位,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李琬琰闭上眼,眼角有一滴湿热的东西滑落:“阿愈,求你了,求你肯放了阿仁,和宗亲一命,哪怕将他们流放外域,哪怕你此生将他们软禁别苑,活在你的监视之下,我也只求求你,别杀他们。” “你若答应,我即刻交出兵权,就让人拟写禅位诏书,以你如今的兵马,这天下无人能撼动你分毫。” “我若想要这皇位,根本无需你来让,这天下要如何收服,也无需你来教。李承仁必须死。”他早恼了她祈求,大手用力一甩,她整个人摔在床上,他立在榻前,垂眸睥睨,似俯视蝼蚁:“李琬琰我如今给你两条路,要么我送你进教坊司,对外说你病逝,我会让驻京的幽州军轮番前去,直到你死为止。要么,你跪下求我,我如今正缺一个暖.床的侍婢,拿出你当年如何逢迎我的手腕,摇尾承欢,若能讨我欢心,我便饶你不死。” 李琬琰从未有一刻觉得萧愈像现在这般陌生。 她闻言怔怔望了他良久,忽而闭上双眼。 “你为何不肯给我一个痛快?”她反问他。 作者有话说: 我看到好多小可爱问女主为什么不解释,我先解释一下,第一章回忆对话里,女主的确和先帝交易,背叛出卖了男主。 男主没将谢氏灭族算在女主头上,他恨的就是当年,女主为什么背叛他,派了无数杀手取他性命。 目前只能说这么多(其他的涉及剧透啦…) 第17章 她虽未直言回答,可她的选择已十分清楚。 萧愈垂眸看着李琬琰,见她艰难的从床榻上爬起,费力坐着,她低垂眉眼间的那抹倔强一清二楚,他闻言连连点头,神情已瞧不出是喜是怒:“好啊,你既有此骨气,那就让帮你的刘氏,陪你一起去。” 李琬琰猛地抬头:“她不过受我指使,你何故要迁怒于她?” “迁怒?”萧愈觉得可笑:“若你所谋之事成功,我身首异处之时,她难道不会向你邀功请赏?” “她出身将门,兄长又手握兵马,多事之秋,你若只为了报复我,不必给自己多树敌人。” “刘常怀那点人马,你觉得本王会放在眼里?”萧愈闻言冷笑,不屑之意露于言表。 李琬琰仰头看着萧愈,她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驳他,可她也不能坐视刘氏被自己牵连。 ‘吱呀’一声响,寝殿的门被从外推开,霍刀走进来,他垂首立在半扇雕花镂空的月亮门后:“启禀王爷。” 听到殿门声,狼藉满布的床榻上,李琬琰身子下意识一僵,她看见萧愈转身,背对着她,他的身影将她的视线悉数挡住。 萧愈转身挡住榻上的李琬琰,他冷眼看向贸然进来的霍刀,语气不善:“何事。” “启禀王爷,南境急报。”霍刀脑袋越垂越低,片刻不敢抬头。 霍刀话落,寝殿中安静几瞬,接着响起脚步声,萧愈未曾回头,径直往外走去。 未央宫外,明琴从膳房回来就被霍刀拦在门外,不久何筎风前来,同样也被摄政王的手下阻拦住,两人等在外面,明琴担忧之色流于言表,何筎风面上虽不显,内心却交杂难安,不多时辰,他已觉得煎熬。 霍刀刚入殿不久,便跟在摄政王身后一道出来。 明琴看着走出来的萧愈,心里一喜,低身行礼后,端着粥膳快步跑入殿中。 萧愈走出寝殿,迎面便看见等候在廊下的何筎风,瞧他一身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御医。 萧愈停住脚步,目光落在何筎风面上,果然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与那折了腿的裴铎如出一辙。 这是何筎风初次与摄政王直面相对,从前多是听宫人们私下议论,也曾有两次在宫中见到摄政王的仪仗,只是相距甚远,他只遥遥望到一个轮廓,却也能窥见宫人口中所说的气度不凡。 如今近距离直视,果然生得丰神俊秀,许是因久历沙场,身上自有一股让人不禁震慑的气场。 乱世里,何筎风也算见过不少拥兵自重的诸侯,却从未有一位像萧愈这般年轻,优越,从容。 何筎风注意到萧愈投来的目光,他连忙垂下头,俯身揖礼:“太医院院首何筎风,参见摄政王。” 萧愈记住名字,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径直往未央宫外去。 明琴跑进寝殿里,见李琬琰身影孤独的坐在床榻上,她急忙上前,目光触到李琬琰苍白憔悴至极的面容,不禁心口一疼:“殿下,摄政王走了……” 明琴此刻怨极了自己嘴笨,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才好,只好将手中端着的托盘奉上:“奴婢从膳房取了些碧玉粥,香甜软糯,殿下可要尝尝?” 经了先前一遭折腾,李琬琰此时已觉不出饿,可闻言还是点了点头。 明琴见了,面露喜色,快步到茶案旁,将盛粥的白玉盏放在案上,掀开盖子,还隐隐有热气溢出来。 李琬琰费力撑起身子,往茶案去,她吩咐明琴:“将榻上收拾干净,被褥…拿去浴室都烧了。” 明琴闻言,摆汤匙的手一顿,回神忙应:“是奴婢这就去。” 李琬琰坐在茶案前吃粥,甜滋滋的米粒滑过舌尖,她尝到甜味,终于从四下茫然中一点点抽回思绪。 明琴收拾好一切,再回殿中,忽想起何筎风还等候在外面,连忙禀给李琬琰。 李琬琰将一碗碧玉粥吃光,身上缓了些力气,让明琴把何筎风召进来。 萧愈走后,何筎风兀自在廊下候了多时,久等不到里面李琬琰传召,又看着摄政王留下的一队持剑士兵,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等明琴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殿门内招手,他连忙背好药箱,快步上前。 何筎风在内殿里见到李琬琰时,心头一沉,这么多年,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不止是身体上,她整个人的状态,都十分脆弱。 “院首何事?” 何筎风在李琬琰的问题中回神,终于想起自己今日前来的要事。 “臣这几日研究陛下的脉案和药方,查出陛下病情忽而加重的原因。陛下如今圣体虚弱,药方的效果过于强硬,虚不耐受,才至陛下连连吐药,臣查阅古籍,只需再填一味药引进去,便能好转。” “好。”李琬琰闻言点头:“若需什么药材,院首尽管从尚药局中取。” 何筎风听了却面露难色:“回殿下,那药材名唤幽谷草,臣之前去过尚药局,并无此药。所以臣才来求殿下,要想办法弄到这药材才行。” “这药草很名贵?”李琬琰闻言不由蹙眉。 何筎风摇头:“这药草原是寻常,只是习性的原因,只生长在北境高峰的雪山上,在北境很是常见。” 在北境很常见,可近年来萧愈逐渐占领整个北境,很多与京城来往的商路,都被他下令阻断了。 “正因这药材既不名贵,用处也极少,尚药局这几年便不曾特意采买。” “那可有能替代的药引?”李琬琰问。 何筎风摇头:“若有药效相近的,臣岂敢来麻烦殿下。” 李琬琰一时沉默下来,如今京中与北境阻断,京畿地区的人若想去北境,听说需层层审查,在北境当地还要有保人。 萧愈一心想让李承仁死,求他自然是行不通,不仅不能求他,还要极力瞒着他,若让他知晓陛下需要幽谷草救命,他定更加全力封锁北境,不会让一颗幽谷草流入京中。 “还有……”何筎风为难补充:“每次药引,至少要熬半斤幽谷草,才能达到药效。” “本宫知道了,”李琬琰支颐飞快思索着:“你出宫后,再到京中的医馆看看,若有存余就都买来,如今摄政王的耳目遍京都是,切记不可露出风声。” “你画了药草图样来,本宫在北境还留有几个眼线,明日派人传信给他们,让他们想办法将药草运送入京。” 何筎风依言画了幽谷草的图样奉给李琬琰,他立在一旁,见她垂眸看纸上的图样,纤长的睫在她苍白的小脸上留下一扇阴影,她坐在窗畔,微弱的光影下,本就清瘦的身量,更似一缕薄烟,美丽却极易破碎。 何筎风看着揪心:“殿下,可需微臣替您请个平安脉。” 李琬琰闻言,长睫颤动,她将手上图纸折叠好,抬起眼直直看向何筎风。 “本宫需要你开一副药。” “一副避.子药。” 第18章 日落后,殿内的光线越来越昏暗,明琴手拿着一截短烛,将寝宫里的烛台悉数点燃。 何筎风怔怔立在原地,明亮起来的光线,将他面上僵硬的神情照得一清二楚。 “殿下…”何筎风开口,嗓音竟一时生出些沙哑,昨晚摄政王兵围未央宫的传闻,他一直以为是谣言,今日前来亲眼撞见摄政王的此举,他才相信,可是万没想到,摄政王竟…竟敢…… 逢欢 第15节 何筎风忽然跪地:“殿下,臣虽只是一介御医,不似大统领般能领兵御敌,但臣想保护殿下…和陛下的心,自问不逊于任何人,若殿下有任何难言之处,臣愿为您分忧解难,万死不辞。” 李琬琰看着忽然跪地的何筎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医者,即可用药救人,也能用药,断人性命。 下毒行刺,古往今来,皆是一本万利之事,有时候,更胜万千兵马。 李琬琰抬手,让明琴先将何筎风从地上扶起。 她看着他,面上温和笑笑:“院首的心意,本宫明白,也十分感激,只是如今,本宫不想如此做。” “先替本宫去配药吧。” 何筎风闻言,心底莫名生出几分落寞,他微微垂首:“是。” *** 萧愈走出未央宫门,便命霍刀去调查何筎风,不想他话音刚落,霍刀就在一旁如数家珍的禀报。 “启禀王爷,那何筎风今年才二十有六,他这个年纪坐上院首的位置,太医院中有很多人不服,且属下听到许多宫人私下盛传,何筎风至今不娶,是因与长公主之间有私情的缘故,之前的禁军统领裴铎与他在长公主面前是平分秋色,现下裴铎折了一条腿,想来往后何筎风会更受宠些。” 萧愈停住脚步,回头冷眼睨向霍刀:“本王不想听这些宫闱里的长舌闲话。” 霍刀意识到主子的神情不悦,急忙闭嘴,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何筎风出身医官世家,祖上都是御医,他祖父就曾做过院首,想来家学渊源,他的医术不会差。” “臣还听闻…这个何筎风是长公主当年去御医院亲自挑选出来的,这些年一路提拔上来,长公主和小皇帝的所有药饮之物皆经他手,是最心腹之人。” 霍刀说完,悄悄觑着萧愈的脸色,试探问道:“王爷可是想除掉这个何筎风?他若一死,长公主必定要寻新的御医,届时我们也好安插自己的人手。” “派人盯着他,将他每日的行踪详细报给本王,他什么时辰进宫请脉,什么时辰出宫,务必详细。” 霍刀虽不懂萧愈的此番安排,但看他当下神情,不敢有丝毫异议,立即道:“是。” *** 未央宫里,李琬琰缓了些力气,想去御极殿看看弟弟,不想走到宫门口,被萧愈留下的士兵给拦住。 明琴见了,立即瞪眼:“你们做什么!想造反吗?” 守门侍卫看了眼明琴,接着转眸看向李琬琰,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回禀长公主,摄政王有令,殿下身在病中,为殿下的玉体着想,还请您留在宫里好好休养。” 明琴听了更气,正要争辩,被李琬琰拦住。 “你们王爷费心了。”李琬琰看着侍卫说完,转身将食盒递给明琴:“你替本宫去御极殿看看陛下,再去御医院,等院首将药煎好,你陪着院首一道回来。” 明琴双手接住食盒,闻言有些不甘心:“殿下……” 李琬琰吩咐完,再无停留,转身回寝宫。 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看了看长公主利落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捧食盒愤愤不平走出来的明琴,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们原以为执掌朝政多年的长公主必然性子强硬,他们奉命值守在此,肯定少不了一番争执吵闹,却不想这位长公主竟这般好说话,倒也免去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自然,在不违反王爷命令的前提下,有些事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便罢了。 李琬琰回到寝宫,发现窗畔有一架烛台没有点燃,她端起一只蜡烛,走到窗畔,将烛台上的蜡烛一只只点亮,她立在烛台前,望着摇曳的火光出神。 从事发至今,不过短短两日的光景,她至今都没机会见到刘氏,也不知究竟是计划的哪一环出现了纰漏,被萧愈如此机敏的察觉。 现在她人又被萧愈困在未央宫里,她已没有机会再去与萧愈硬碰硬了。 好在明琴和何筎风还能照常出入,她不至于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火苗闪动,晃了李琬琰的眼,她回神察觉到手上的疼,低头看见融化的烛泪滴在手背上,燎烧着的痛。 李琬琰将短烛放下,若刚刚没有霍刀进来打断,没有南境急报催着,萧愈是不是现下已经将她送进教坊司了。 从她图谋借兵反击萧愈开始,她就已料到事败会激怒萧愈,她虽不怕死,可也要在临死前,为弟弟留出一条生路来。 半个时辰后,窗外天色已深黑一片,明琴回来,何筎风将煎熬的避子汤药奉上。 李琬琰垂眸,看着白瓷碗中,那乌黑色的汤汁,苦涩的气味有些刺鼻,她盯看片刻,最后闭上眼,仰头一饮而尽。 何筎风在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离开前,向李琬琰禀告了裴铎的近况,又说会走遍京中所有医馆,力求能寻到幽谷草。 何筎风前脚离开未央宫,后脚他的行踪记录便出现在萧愈的书案上。 *** 李琬琰近来常犯心疾,何筎风便拟了新方子,喝了几日,略见功效,气色也好转些许。 她被困着,多日无法去上朝,也不知南境战况如何,但见宫内平静,朝野也应该没生出什么大的波澜。 李琬琰现下最挂心的,就是弟弟的药引,她送出信也有多日,如今尚未有回信,也不知她安插在北境的眼线有没有收到消息。 何筎风前几日说,走遍京中医馆,没有一家存有幽谷草,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北境的线人能把幽谷草运进京来。 李琬琰本坐在棋盘前,自己与自己对弈,她思绪想到此处,执棋的手蓦然停住。 何筎风…… 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来未央宫了。 李琬琰匆匆丢下棋子,起身正要去外面寻明琴,却先见明琴匆匆跑进来,她脸上的表情如临大敌。 “殿下…摄政王派人来请您,去…去柏茗堂一叙。” 明琴话上虽用‘请’字,但李琬琰知道,萧愈如今绝没有请她前去的好脾气。 出了未央宫门,看到等候在外面毫无笑意的霍刀,李琬琰未说什么,坐上提前备好的轿子,往柏茗堂去。 走进柏茗堂内,李琬琰步子不禁一顿,她看着被五花大绑捆在地上的灰衫男子,那是被她派去北境送信的人,一旁还有被压跪在地的何筎风,他被两个高壮的士兵羁押着,衣袍落了灰,发冠歪着,有几缕碎发狼狈的落在额前。 他看到前来的李琬琰,欲挣扎起身,被后面的士兵抬手连砸了数拳。 李琬琰看到心头一紧,立即出口喝止:“住手!” 霍刀看到停下来的李琬琰,大步上前,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催促道:“长公主,王爷已经等您多时了。” 李琬琰神色变冷,她转眸看向霍刀:“本宫从前竟不知,摄政王的手下,都是喜欢乱用私刑之辈。” 霍刀对上李琬琰的眼神,心底莫名瑟缩一下,他大觉意外,闻言抿了抿嘴,自知不占理,便抬手喝止住对何筎风拳打脚踢的士兵。 李琬琰冷眼扫过霍刀,她转回头,径直穿过院子,走到屋门前,推门而入。 这间屋子,对于曾经的李琬琰来说,是再熟悉不过。 她每日里待在柏茗堂的时辰,比自己的寝宫还要多。 先帝知道她喜欢谢家的质子,他对她向来没有太多耐心,更没有约束的心思。 乳母嬷嬷曾劝过她,这样久了,会有损她女儿家的清誉。 可那时候,李琬琰对于萧愈的喜欢,比飞蛾扑火还热烈,但她比飞蛾幸运太多,萧愈给她的温暖,从未灼伤过她分毫。 当年,萧愈的母亲萧夫人病重后,先帝很快让谢家重新送人质入京,萧愈从河朔入京不久,萧夫人便病离人世,十几岁的萧愈孤身一人,留在既冰冷又陌生的皇城里。 而她,自她记事起,便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她自幼养在皇祖父身边,皇祖父疼了她几年,后来先帝登基,她身为公主,养在偌大的后宫里。 幼时她还有许多弟弟妹妹,后来京城生了一场疫病,她三个弟弟全部因此丧命,一个妹妹落了残疾。 许多年后,她们才知道,这不过是先皇后利用天灾,除掉了先出生的庶皇子,只可惜,先皇后作孽太多,至死都没留下一个子嗣,也是因为她的原因,先帝年过四十,仍没有一个皇子。 李琬琰不知道,先帝后来变得偏执和尖锐,猜忌朝臣,提防宗室,与此有无关系。 她年幼是孤独的,先后不待见她,先帝对她也关心寥寥,直到她遇到了萧愈。 从幼稚到成熟之间,那最青春的几年里,是萧愈与她朝夕相伴。 李琬琰如今回首看去,她这二十几载的岁月里,只有那一段时光,还在灰暗的记忆长河里熠熠闪光。 她时常想,年少时的她们,何尝不是在互相取暖。 她其实,比他更依赖着对方。 柏茗堂内光线昏暗,李琬琰站在入门处,待适应光线,看见萧愈张腿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页,透过光影,隐约能见纸页后面绘着一株花草。 他看到她进来,目光沉沉落在她面上。 李琬琰在来的路上便猜测,许是幽谷草出了问题,刚才在院中见到何筎风等人,她已有几分心死,萧愈一定不会给她幽谷草,他巴不得弟弟就这般病死,以解他心头之恨。 李琬琰在萧愈的目光下,沉默站了一会,接着她举步,慢慢朝他走去。 她走到他身前,闭了闭眼,接着她整个人像是卸下一切,屈身在他膝前跪下,她仰着小脸,满眼祈求:“阿愈,我跪下求你,求你高抬贵手,放我弟弟一条生路,行吗?”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萧愈垂眸,沉默的看向李琬琰。 几日不见,她似乎更清瘦了些,白嫩的下巴尖尖的,一张小脸好像还没有巴掌大。 她仰头望着他,眼中的示弱与哀求一清二楚。 萧愈眯起眼,覆着薄茧的指腹抚上李琬琰的小脸,轻轻摩.挲:“求?”他像是觉得可笑,又不乏兴致的问她:“你拿什么求?” 李琬琰闻言,好看的眉眼略有僵硬。 他没有一口回绝,好像给她留有余地,留有活口,但现实里,却是引她入更深的陷阱里。 李琬琰与萧愈视线相对,他们之间陷入漫长的寂静里,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他有恃无恐,胜券在握,而她,从一开始便注定是场败局。 纤长的睫轻轻颤动,李琬琰垂下眼眸,她咬住血色很浅的唇瓣,咬出一片苍白。 衣带滑落,繁复的宫裙像花瓣,被水葱似的指尖片片剥落,她的腰肢过分纤细,冷白的肌肤如凝玉,在委地的裙裳间,像是长出水面的莲花枝茎,不堪重力,脆弱易折。 萧愈的神色随着李琬琰的举动,慢慢变深,变沉,他突然伸手,拉起地上的李琬琰,大手扶着她的细腰,让她坐到腿上。 掌心下,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滑细腻,他忍不住用力,像要将之碾碎。 李琬琰感受到疼,忍不住蹙眉,她耳尖滚烫得厉害,紧咬住唇,滢白的小脸晕上一抹红。 萧愈盯着李琬琰,眸底生出几分血色,他的大手滑过她细润的美背,撩开她零落下的发丝,一把掐住她纤细的后颈。 他轻蔑语气中夹杂了不知是气是恨:“本王以为你会多有骨气,原来只要给的够多,你一样可以做小伏低。” 突然而至的疼,让李琬琰脊背一僵,背后骤然生出一片冷汗,她紧咬住唇不肯吭声,玉钗随着她身子的起落从青丝间坠落至地,碎成几截。久了,李琬琰疼得受不住,想要躲,偏这姿势让她无处借力,她眼圈里积满了泪,一时躲不过由他为所欲为。 她身上湿的透彻,活像是刚从海里打捞上的鱼,肌肤愈发滑不留手,不知多久,李琬琰力气耗得一干二净,她腰肢软下来的,低头伏在萧愈的肩膀上虚弱喘.息,她呵气湿热如雾,落在他喉结上,带着点点幽兰香。 逢欢 第16节 萧愈一直紧抱着李琬琰,待等他呼吸平稳,才慢慢转身将她放倒在床榻上。 他随即起身,简单整理,很快恢复衣冠楚楚的模样,可反观李琬琰,却仍是满身的狼狈。 李琬琰看萧愈站在床前整理衣冠,像是要离开,她撑着发虚发软的手臂费力坐起身,眼藏希冀地望着他:“幽谷草…何时给我?” 萧愈闻言转眸看向她,此刻他眼底的情.欲早已褪尽,恢复如常冷峻,他语气不善:“你可是觉得本王会亲手将药送到仇人之子嘴边?” 萧愈看着李琬琰略变僵硬的神色,收回目光:“你的人,本王会放了,能否取回幽谷草,何时取回幽谷草,就看你和小皇帝的运气了。” 他话落,无心再停留下去,转身向屋外走。 李琬琰看着萧愈离开的背影,气恼又不甘心的喊他:“萧愈,”他不应,继续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她咬牙,细白的手指攥拳,捶在床榻上,低声连骂数遍:“混蛋,混蛋。” *** 萧愈走出柏茗堂,垂眸俯视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何筎风,开口吩咐:“派个人将他送回家。” 霍刀领命,随手指了两个人,何筎风被拉扯起来,他双目直直瞪着柏茗堂那半扇敞开的房门,可房内光线昏暗一片,他入目的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何筎风一时不肯走,喊了数句‘殿下’,房内根本无人应他,他像是终于接受了什么,瞪着通红的双眼怒视萧愈。 萧愈觉得何筎风的反应,既可笑又可悲,他无心怜悯给弱者一个眼神,让霍刀将抓来的人放了,接着带兵离去。 骑马回王府,刚到府门前,便见王府总管德叔一瘸一拐的迎出来,脸上堆满了笑意。 萧愈跳下马背,拦住想要替他牵马的德叔,反而搀着他一起往府里走。 “王爷,军师和贺兰公子到府上了,您不知道,贺兰小姐问了老奴一上午,王爷您什么时候回来,要给您吹笛子听呢。”德叔上了年纪,说话有些慢吞吞的:“他们要在府门外等您,都被老奴给拦下了,一会贺兰小姐见了您,指不定多高兴呢。” 萧愈扶着德叔,静静听他说话,刻意将脚步放得很慢:“虽是春日了,起风也凉,德叔日后也不要总在府门口等我了。” “京里比咱们幽州可暖和多了,老奴习惯了,每日盼着王爷回来,还能觉得时间过得快些。” 萧愈听了,便也不再坚持,走到中庭,他唤来个小厮搀扶德叔,随后开口:“本王先去更衣,等下让他们去花厅,一起用膳。” 萧愈回卧房后,命人备了冷水,多年来他习惯用冷水沐浴。 从皇宫出来这一路,他怀中莫名积了一股燥意,萧愈坐在冷水里,心烦意乱的闭上双眼。 理智告诉他,他不该那般轻易的放过李琬琰,不该轻易的让她得偿所愿。 房门忽被敲响,是德叔前来催他。 萧愈从冷水中起身,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滴落在宽阔的胸膛上,向下滑过他结实有力的腹肌。 他随意换了身常服,开门走出去。 德叔站在廊下,看着走出来的少主人,满眼的欣慰。 萧愈是谢家的老幺,当年萧夫人生他时可是吃了不少苦,萧愈三四岁时,若只看脸,都会被人误认为成女娃娃,实在是因他生得太好看。 连萧母都叹,若是个女娃,长大后定是个倾城美人。 萧愈七八岁时,已经是三镇有名的美男子,好多官家夫人见了他,都想给自己女儿定娃娃亲。 只是萧愈八岁那年,京中来诏,要谢家送位子女进宫,名义上说是给宫里的公主们当伴读,实际是天子愈发忌惮谢家,要捏个人质在手里,以免谢家作乱。 萧夫人不舍儿女,自请前去,一去十余年,最后客死异乡。 萧夫人死后,谢家仍是不免要送儿女入京,当年谢家原本选了年龄最大的长子前去,可后来临到进宫之期,萧愈突然留下一封书信,随着京中使者提前上了路。 他在信中说,兄长的婚期原在最近,那婚约是年幼时就定下的,他心知兄长期待数年,不忍他为此错过良缘,他虽是家中最小,也没有让姐姐一介女流身涉险境的道理,便自作主张,望家中人勿追勿念。 当年谢家大郎看到信后,立即策马去追,昼夜不歇,追出百里,终于追上萧愈,可后来不知为什么,兄弟两人还是没有换回来,萧愈替兄长去京城做了人质。 德叔思及过往,眼眶微湿,眼见萧愈走近,连忙低下头,枯瘦的手揉了揉眼睛。 萧愈看在眼里,不由问:“怎么了?” “风沙进眼了。”德叔憨厚笑笑,随后连忙扶着萧愈的手臂向外走:“都在等王爷了,老奴今早命厨房做了王爷最爱吃的西河鱼,时间久了怕不好吃了。” 花厅里早早等候着二男一女。 军师白天淳,如今已过天命之年,鬓边虽有白发,但双目尚炯炯有神,一看便知精神矍铄,一身灰青色的衣袍,布料虽寻常,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身后站在一个年轻男子,与萧愈年岁相近,但眉目间的神情看起来更稚嫩几分,生得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身上穿得是一匹价格不菲的缎金料子,他看后藏着一个姑娘,瞧身量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只举动未免还像个小孩子,躲在自家兄长背后,露出一只乌溜溜的眼睛,红着脸悄悄打量着萧愈。 贺兰辰将妹妹贺兰月从背后拉出来,拱手对萧愈见礼:“让王爷见笑了,月儿,还不见过王爷。” 贺兰月被兄长无情的拉出来,小脸烫红的厉害,她朝萧愈害羞笑笑,接着低身行礼:“愈哥哥。”随后又慢慢躲回贺兰辰身后。 白天淳见了,从旁捋着胡子笑道:“月姑娘刚刚不是最盼着王爷回来吗,如今怎么反倒害羞起来。” 贺兰月被白天淳拆穿后,害羞的更厉害,红脸嘟着嘴不肯说话。 白天淳话落,转眼观察一旁萧愈,见他眉眼之间毫无波动,甚至有几分冷清,心下了然,抿了抿嘴,轻咳一声,岔开话题:“王爷来京之后,一切可都还顺利吗?” 萧愈闻言点了点头,随后在席间落座,众人跟着都坐下,德叔坐在最末尾端,指点着下人们如何布菜,特意盯着那盘西河鱼,要摆到离萧愈最近处。 贺兰月见了,在旁捂嘴笑:“德叔还是这么偏心愈哥哥。” 德叔听了也不反驳,笑呵呵让下人端了菊花糕给贺兰月:“老奴也记着月姑娘呐。” 贺兰月眼睛一亮,她咬了一口菊花糕,笑嘻嘻朝德叔眨眼,接着她转头看向主位的萧愈:“愈哥哥,明日生辰还是我们大家一起过吗?” 萧愈顺着贺兰月的问,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影,才被冷水压下去的烦躁再次涌上。 他的情绪都藏在眼下,看向贺兰月:“明晚王府有大宴,要宴请朝臣…和长公主。” 第20章 萧愈走后,李琬琰浑身无力,她疲乏的厉害,索性放纵困意席卷而上,直接睡在了柏茗堂。 再醒时已是日暮西垂之际,明琴一直候在门外陪她,回到未央宫,李琬琰发觉之前守在外面的侍卫全部撤了。 宽衣沐浴后,李琬琰觉得身子清爽了,这番似乎没有前一次那么强的后遗症。她便一边吃酥酪,一边坐在书案前批折子。 暖黄的烛光映在美人容颜上,照亮的肌肤犹似一块无暇白玉,缱绻的睫微湿的发,被甜水润色的唇瓣娇艳欲滴,举手投足透出几分慵懒, 李琬琰看着看着折子,忽而想起什么,唤来明琴:“将库房的册子拿来。” 明日是萧愈的生辰,听他先前的意思,是要在王府设宴,宴请群臣。 李琬琰拿着册子挑出两份厚礼来,一份以陛下的名义,一份以她的名义。 “明日你和御前的吴总管,代本宫和陛下将贺礼送去摄政王府上。” 明琴站在旁边听了,犹豫问:“殿下…您不去吗?” “不去了。”李琬琰将册子合上,丢到一旁,继续看折子,今天膳房酥酪做得格外好吃,她吃光一碗,又让明琴再取一碗来。 明琴听了,先上前收起被李琬琰丢至书案一角的库房册子,又端起空碗,俯了俯身:“是。” 许是下午睡足了,李琬琰精神状态格外好,一连将这些日子积压的折子全看完了,过了子时,才觉困倦,睡前饮了碗安神药助眠,一觉睡到晌午才醒。 李琬琰起床后,看到明琴已经将她昨晚列出的礼单全部装箱,她想起昨天伤得不轻的何筎风,她能理解萧愈把她悄悄送去北境的人抓回来,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和何筎风一个御医过不去。 “本宫有几瓶消肿化瘀的良药,你出宫的时候顺便送去何府,替本宫看看何筎风。” 明琴应下,去宫中小库房取药,不久神色匆匆的跑回来。 李琬琰正坐在妆台前梳头发,见明琴的神情,疑问道:“出什么事了?” 明琴听了先是摇头:“回殿下,是霍刀,在宫外求见殿下。” 李琬琰闻言,不必细想,也知他是为萧愈前来,她继续梳头发:“先让他在外面等着,就说本宫尚未起身。” 明琴见了霍刀,原是有几分慌张的,生怕他们又来找事,可不想李琬琰的反应竟如此漫不经心,她眼见李琬琰情绪从容,一时也跟着稳定下来:“是。” 明琴重回到宫门口去见霍刀:“长公主殿下尚未起身,霍副统领有什么事且先候着吧。” 霍刀闻言不及回应,便见明琴转身往回走,顺道带上了未央宫的大门。 霍刀身后跟了几个侍卫,都是幽州军出身,才被新编入禁军中,他们眼见未央宫朱红色的大门在面前轰然关上,不由面面相觑。 有人上前问为首的霍刀:“大人,您可是得罪了这位姑姑?” 霍刀手里握着百八十斤的长戟,闻言回首看了看身后人。 身后人便继续解释:“好歹也请您进宫里坐着等啊,再不济…也能帮咱们传个话不是…” 虽还是春日里,正午的阳光却不减毒辣,照在略厚重的侍卫铠甲上,不一会便出了一身的汗。 霍刀本就生的高大黑壮,站在烈日下晒久了,额角开始一滴滴往下掉汗,他不禁开始思考手下人的话,心里道怪,不曾啊…… 李琬琰在宫里吃了盘新鲜的瓜果,瞧了瞧窗外的阳光,算着时辰,日头已过了最热的时候,她唤明琴,将霍刀召进来。 明琴开了宫门,打眼瞧见还等候在外的霍刀,看他面颊黑里透红,活像个烤熟的地瓜,她心里想笑,只觉解气,面上依旧端得一本正经:“殿下醒了,霍副统领请吧。” 霍刀闻言,将手中的兵器转身交给下属,抬起大手擦了擦面上的汗,大跨步迈过未央宫的门槛。 霍刀站在寝宫入殿的玄关处,隔着一道山水屏风,行了个礼:“启禀长公主,摄政王让臣来送帖子,今晚王府设宴,还望殿下务必前去。” 霍刀从怀中掏出帖子,交给明琴,明琴绕过屏风入殿,双手递到茶案前。 李琬琰用银制叉子叉起一块汁水饱满的月白梨,垂眸瞧了瞧案上的帖子,她思付着霍刀口中那‘务必前去’四个字,她原以为萧愈此时是不打算让她出现在朝臣面前的。 李琬琰慢条斯理的将梨块吃下,才回道:“本宫知道了,退下吧。” 李琬琰现下有些猜不准萧愈的心思,若说她没有向刘常怀借兵之前,他们大还可以在表面上维持个友好和平的假象,在朝臣们面前做做戏,现下闹到这般地步,萧愈本该连和她做戏的心思都没有才对。 明琴有些担心,生怕是一场鸿门宴。 李琬琰又吃了几粒葡萄,便开始沐浴更衣,她多日未去上朝,想来外面早已传得众说纷纭,朝臣们这些时日连上的几道请安折子,足以看出他们的不安。 李琬琰特意挑了一件庄重华丽的裙裳,不知怎得,她今日的气色较前几日多了些红润,涂上胭脂,姿容愈发艳丽夺目。 李琬琰定了彭副统领带一百禁军随驾出宫,又将陈副统领召来仔细叮嘱一番内宫宫防,以保证御极殿的安全为重中之重。 天色将晚,李琬琰坐凤撵出宫,前往摄政王府。 此时摄政王府内已宾客如云,丞相携夫人,和自家孙女侄女一共三个妙龄姑娘登门为萧愈贺寿。 丞相的小心思,在场谁人看不出来,但可巧,朝中大半官员都全带了女眷,每位夫人身边都依偎着一个乖巧娇俏的女孩,环肥燕瘦,一眼望去,像御花园中的花朵一样娇艳养眼。 李琬琰的车架快到摄政王府时,已有内侍先一步跑去通传,等马车停在王府门前,到场朝臣们全部站在府门外相迎,李琬琰扶着明琴的手踩着三级杌凳走下马车,意外的在一众人群中看到了萧愈的身影。 他今日竟穿了件红色的锦袍,负手立在人群中央,显得愈发鹤立鸡群,俊俏的像个新郎官。 众臣跪地,唯他一人静静站立,墨发梳理的一丝不苟,白玉为冠,李琬琰忽而想起,当年他的弱冠之礼,观礼的只有她一人。 李琬琰收回与萧愈对视的目光,看向地上拘礼的众臣,道了句平身。 逢欢 第17节 她与萧愈并肩走入王府,众臣随在身后,入了王府后花园,才知里面还候着乌泱泱的一众女眷,期间妙龄少女不下百人。 李琬琰到王府的时辰刚刚好,萧愈下令开席,她的位置被安排在他的旁边,不高不低,既不损她颜面也不失他威严。 主位下,右边首位坐着丞相,他身后坐着的三位姑娘,容貌一个赛一个的出挑,风情各异,各有千秋。丞相后面是其他朝臣按照官职高低依次落座,李琬琰目光扫过每一位朝臣身后,或多或少都跟着位妙龄少女。 李琬琰不禁挑眉,细想想,倒也是意料之中。 萧愈如今虽三十有余,但看容貌却不显,剑眉星目,俊美无俦,在场男子无一能及,单这张脸,就足够讨女孩子们欢心,更别提他手握七十万大军,实力乃天下诸侯之首,如今又是王位之尊,他日振臂一呼,改朝换代,王妃变皇后,对于任何家族来说,都是不愿放弃的诱惑。 李琬琰收回目光看向坐下左侧,为首坐着的是位面生的老者,简单的青衫布衣,打扮虽不富丽,气度却让人过目不忘,他身边还坐了两位年轻男女,女孩子生得很明艳,正嘟着嘴和身旁的男子撒娇,似乎有几分不高兴。 贺兰月实没想到今日萧愈生辰宴会来这么多女孩子,她一瞧她们望着萧愈含羞带怯的目光便气不打一处来。 贺兰月揪着贺兰辰的衣袖,又气又委屈:“愈哥哥是我的!” 贺兰辰生怕贺兰月闹起来,面上无奈堆笑:“是是是,今日贵客如云,你不许砸王爷的场面。” 贺兰月听了抬眼望向萧愈,看他在明亮灯火下英俊的容颜,一时又眉心舒展,眼睛一弯,痴痴笑起来:“愈哥哥穿红衣裳可真好看。”她说着,目光不由侧移,看向萧愈身边的女子:“那位便是长公主?” “生得像仙子一样,是不是宫里的人,生得都特别漂亮?”她歪头问自家哥哥:“一点都看不出来老哦,不过她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在愈哥哥心里一定比不过我。” 贺兰月算着李琬琰的年纪,已经先一步把她排除在情敌之外。 贺兰辰顺着自家妹妹的疑问向主位上看去,可看了一眼,便再难收回目光。 他一时形容不出,眼见的女子有多美,他只觉周遭的声音都寂静了,唯有自己的心跳,一声声‘砰砰’响在耳畔。 “哥。”贺兰月蹙眉推了贺兰辰一下:“你发什么愣?” 贺兰辰回神,连忙低头收回目光,他的脸从上到下,一路红到脖子根。 萧愈的目光从贺兰辰通红的脸上收回,面色微微变冷,他侧眸去看身旁的始作俑者,却见李琬琰正低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手上的竹签菜单,还端起手边的茶盏,若无其事的饮了口茶。 作者有话说: 下场重头戏 看小可爱们问年龄的问题,在这里解释下: 男主入宫的时候大概是十七岁,女主比男主小五岁。 现在男主大概三十二岁,女主二十七岁。 我本意是不想把年纪固定的太死板,但发现小可爱们看得好细致,就粗略的给个年纪范围。 第21章 李琬琰坐在主位上,将在场的人员大致环视一周后,便低下头开始看菜单。 菜肴设计的南北口味兼顾,菜单的字是用小刀镌刻在竹签上,末尾还雕刻了几瓣竹叶,十分别致。 李琬琰将菜单前后看过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道西河鱼上。 西河的鱼,岭州的茶,朔北的米,堪比天上仙。 这是流传在街头巷尾的俗话,多是称赞这几处特产,味道在全国首屈一指。 李琬琰爱吃鱼,鱼以西河最佳,她从前常吃,倒是近几年,北境藩镇割据,西河的鱼再难入京城。若她一心想吃,自然有人费心费力弄来活鱼讨好她,可为口舌之欲劳民伤财,实在不必。 李琬琰也有几年没吃到西河鱼,不知味道是否如初美味,她一心看着菜单,根本没留意四下投来的目光,萧愈略带不悦的神情,她也是浑然未觉。 其实在场关注李琬琰的人,又何止萧愈和贺兰辰,朝臣们都仔细观察着长公主,发觉依旧光彩如初,想是病已痊愈,不久就能重返朝堂。 世家的女儿也在看,或嫉妒或歆羡,也有三两凑在一起,好奇的窃窃私语。 不久,菜肴一道一道端上来,一同端上的还有酒水,丞相先站起来举杯敬酒,文绉绉的说了段祝寿词。 萧愈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只举起酒杯示意,待丞相说完,道了声谢。 丞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转身看向自家姑娘们,向萧愈依次介绍,说她们特意为摄政王生辰准备了才艺祝贺,询问萧愈可有兴致一观。 丞相话落,对席的贺兰月小脸已经塌下来,气愤嘀咕:“说什么祝贺,就是为了勾引愈哥哥。” 贺兰辰按住贺兰月的手,压低声音:“你给我住嘴,小姑娘家家不许胡说。” 一旁的白天淳也听见了,转头见贺兰月皱巴的小脸,无奈摇头笑笑。 寿宴在王府的正厅,德叔心知萧愈不喜欢缭乱的歌舞,便只请了几位乐师,在厅外小桥上,凑些雅致的曲子。 曲声婉转传来,既烘托氛围,又不至喧宾夺主。 丞相话落,厅上寂静片刻,桥头的曲调愈发清晰入耳。 李琬琰也转头看身边的萧愈,她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在灯火熠熠生辉,挺拔笔直的鼻梁下,微薄的唇轻勾起几分弧度。 “好啊。” 萧愈开口,丞相身后的三个姑娘瞬间红了脸。 李琬琰收回目光,拿起筷子夹了块鱼,暗暗惊艳,果然是西河的美味,鱼肉肥滑鲜美,不需过多烹饪,肉质自带甘甜。 李琬琰低头吃两块鱼的功夫,再一抬头,厅下三位姑娘已经摆好了架势,抚琴的摆好琴架,跳舞的换上舞衣,一旁执扇静静站立的,应该是打算一展歌喉。 李琬琰兀自斟了杯酒,小口浅酌,打算借着萧愈的光,好好欣赏美人消遣一番。 婉转歌喉伴着悠扬琴声在厅上响起,美人腰肢柔软,舞裙翩飞,一音一景称得上赏心悦目。 李琬琰一看便知,丞相在这上头没少费心思。 其中最惹眼的是跳舞的姑娘,听方才的介绍,好像是丞相自己嫡亲的孙女。 三个姑娘表演完才艺,满面红霞的走到近前,对着萧愈俯身一拜,抬眼垂眸间,是无尽的含羞爱慕。 李琬琰看在眼里,暗暗腹诽,没想到萧愈到这个年纪,还是这般惹小姑娘喜欢。 萧愈在姑娘们的爱慕和丞相隐隐期待的目光下,却只说了一个字:“赏。” 连句客气的夸赞都没有,更别提对其中某位姑娘表现出特别之意。 姑娘们大失所望,丞相面上有几分挂不住,贺兰月在席间高兴的几乎想要拍手叫好。 等丞相家的三位姑娘归席,她瞬间握着笛子站起身,速度快得让身边的贺兰辰想拦都拦不住。 贺兰月走出席间,站在厅下对萧愈俯身一礼,笑嘻嘻的举着手中的笛子:“愈哥哥,我也有准备贺礼。” 李琬琰听着那声‘愈哥哥’眉心微动,她抬头看向厅下的女子,正是刚刚那个与家人撒娇的姑娘。 “是么,本王洗耳恭听。”萧愈笑着回答。 李琬琰闻言转眸看向萧愈,她能看出他面上的笑意是真的,是一种对熟悉之人,很放松很真挚的微笑。 李琬琰不知为何,心底忽而触动了一瞬,她转而暗自嘲讽自己。 贺兰月眨了眨眼,横笛到唇边,清丽的笛声在厅内响起。 甚至好听,李琬琰在心里暗暗拊掌,宫里经年的乐工师傅也未必能比上如此天赋。 果然,萧愈也是毫不吝惜的夸赞,甚至还说:“想要什么赏赐,今日随你挑。” 此话一出,丞相脸色愈加难看。 贺兰月听了也毫不客气,抬手指向萧愈案上:“想要愈哥哥最爱吃的西河鱼。” 萧愈听了,便让人将自己桌上还未动筷的鱼端给了贺兰月。 丞相听到此处,已经按捺不住,他暗暗打量贺兰月,故作好奇的询问萧愈:“王爷,不知这位姑娘是……” “是本王挚友贺兰先生的千金。” 丞相脑中飞快转动,却也没立即想出,有哪位高官或者掌兵的将军家姓贺兰。 李琬琰听到‘贺兰’二字,心中一顿,她再次看向贺兰月,又看了看席上与她容貌有几分相似的贺兰辰。 贺兰辰蓦然与李琬琰视线相对,面上不禁再次涨得通红。 李琬琰收回目光,垂眸像是若有所思的寂静片刻,再抬眸发觉萧愈的视线不知何时看过来。 “长公主可有为本王准备什么贺礼?” 李琬琰闻言,心跳莫名缓了一拍,她忽而想起萧愈之前说过,要她跟着那胡姬学舞蹈,生辰时跳给他看。 最早他还极有耐心的监督过一阵,后来他不监督,她自然不了了之。 李琬琰与萧愈四目相对,她生怕他发疯一样开口,让她当众给他跳舞。 “陛下早年得过一对夜明珠,常日里十分喜欢,都不舍得轻易示于他人,今日特意让本宫带来,说是送给老师的礼物。本宫的一些小玩意倒是不值一提了。” 萧愈听了,表现的极感兴趣:“是么,看来本王要好好珍藏才是。” 李琬琰暗自松了口气。 后知后觉自己是多虑了,萧愈虽然背地里当着她的面像变了个人,但在人前,他一向装得极好,这一问一答之间,尽显君臣友善。 之后大臣们连番向萧愈和李琬琰敬酒,李琬琰酒量不差,却也不能真将自己喝醉了,十几杯下腹后,便开始佯装不胜酒力,打算先行一步回皇宫。 不想她告辞的话刚到嘴边,萧愈已先一步开口。 “府上早收拾好休息的客房,长公主可先前去休息片刻,本王后面,还有些军机要事需与殿下商议。” 萧愈当着群臣的面,以政事为由开口阻拦,李琬琰一时倒不好回绝。 她只得笑说:“王爷今日寿辰,也要这般辛苦吗,不如休息一日,明日朝上再议?” “本王的生日哪里比得上军国大事重要,”萧愈话落,不等李琬琰反应,唤来下人:“仔细扶长公主去客房休息。” 李琬琰心知萧愈葫芦里卖的绝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在去客房的路上,一直思考着后面如何尽快脱身,不想被下人带入房中,看清其内布设,根本就不像是客房。 李琬琰不由蹙眉:“这是哪里?” 领路的侍女低了低身:“王爷吩咐,请长公主在此稍后。”侍女话落退出房门,屋外跟着涌入两个高大侍卫,一把扯住李琬琰身旁的明琴,将她拉出门外,‘砰’一声响,房门被从外推上,紧接着是落锁的声音。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李琬琰尚来不及反应,她快步追到门前时已晚,用力推门只能听见铁锁链的晃动声,明琴唤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李琬琰气恼的砸了数下房门,心知自己逃出去无果,遂冷静下来,环顾四周,瞧这种种摆设,应该是主人家的卧房。 她走到窗前,抬手推了推,果然也上了锁,便在窗下的矮榻上先坐下,她虽未喝得太多,但酒劲慢慢上来,还是有几分头晕,扶额揉了揉太阳穴,闭目养神。 李琬琰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铁链晃动的开锁声,屋门被从外推开,萧愈吩咐人退下的声音率先传进来。 李琬琰站起身快步向外后走,刚转过内室的屏风,正与走进来的萧愈撞了个正着。 她撞在他胸膛上,鼻尖一痛,下意识向后躲,却先一步被他锢在怀里。他的手臂遒劲有力,紧环着她的腰,勒得她肌肤生疼。 逢欢 第18节 他身上酒气浓重,不知是不是醉了,拦腰将她抱起,阔步就向室内走。 李琬琰双脚顿时离了地,她心上一惊,下意识挣扎,白嫩柔软的小手攥成拳头,捶在萧愈肩上,于他好似不疼不痒。 萧愈抱着李琬琰阔步到床榻前,长臂一伸,将她丢到榻上,他在床榻边坐下,神色晦暗不明的瞧向榻内的她。 李琬琰经了萧愈这一番折腾,头晕的更厉害:“你把明琴带到哪去了?”她从榻上爬起,她在内萧愈在外,四目相对,她看他的神色格外警惕。 “放心,本王对你的婢女不感兴趣,已经派王府侍卫护送她和长公主的轿辇回宫了。” 李琬琰闻言蹙眉,她像是一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这时辰,王府宾客尽散,早一刻,群臣还到王府外跪送了长公主的仪仗回宫,除了明琴,根本无人知道李琬琰此刻还留在摄政王府里。 萧愈现下根本没有闲心思说与李琬琰解释,他伸出手臂,将榻上躲得远远的李琬琰,伸手捞入怀中,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面上,幽幽开口:“本王不知,长公主俘获人心的手段愈发进益,一顿饭的功夫,竟就能让从前素未谋面之人,对你念念不忘。” 方才萧愈带着众臣送撵轿回宫时,贺兰辰也随着前去了,他站在人群里,望着李琬琰轿辇的目光,那叫一个依依不舍。 萧愈想到此处,不禁眯眼,他指尖抚上李琬琰的小脸,愈渐用力摩.挲着她的肌肤。 李琬琰根本听不懂萧愈在说什么。 她被他指尖撩拨的又疼又痒,不禁偏头躲闪,他不依她,手上微微用力,掐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扳正。 李琬琰被困在这许久,本就心烦意乱,如今酒劲上头,更是恼了,索性也冷笑讥讽他:“王爷不也是一样,今晚上,应该也俘获了不少少女芳心,不知王爷可瞧上哪一位了?” 萧愈听了,阴恻恻的神情忽而透出几分笑意,他冷笑着将她推下床榻,接着也站起身,走到衣橱前,从里面翻出来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转身丢到李琬琰身上。 “换上。” 李琬琰不解凝眉,将那轻飘飘的,摸起来像丝稠的料子展开,打眼一瞧,脑袋‘轰’一声响,一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抬眼瞪向萧愈,哑口无言时,又听他道。 “就在这换。” 作者有话说: 字数预计有误,下章继续…… 第22章 李琬琰看着手中薄若蚕纱,少得可怜的零碎料子,咬了咬嘴唇,扔到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本宫不穿。” 那东西哪里像件衣裳,穿上它和不穿又有什么分别。 萧愈的目光随着舞裙翩然至地,又抬眸缓缓上移,划过李琬琰窈窕的身姿,最后落到她羞恼绯红小脸上。 他抱臂瞧她,眼中神情由玩味变得冷淡。 “本王以为昨日你是想通了,一个暖.床的婢子,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他话落瞧她僵硬住的神情:“你若还想摆你公主的架子,本王随时可以将你送入北境的人抓回来,只要本王有心,可以保证京城上下不会出现半颗幽谷草。” 他的语气很平静,冰冷之中还夹杂些许不屑,可即便如此,李琬琰还是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 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身子僵直地站在原地,原本的醉意一点点消散,她与萧愈对视良久,最后选择缓缓垂下头。 她现下若是转身离去,萧愈或许不会拦她,可是她走了,萧愈一定会说到做到,断了弟弟的药引。 李琬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俯下身拾起刚刚被她丢到地上的薄纱舞裙,贝齿将唇瓣咬的一片苍白,她眼尾微红的望他:“我想去浴室换。” 萧愈瞧着李琬琰如此反应,冰冷的神色缓和几分,他看着僵站在床榻旁的她,一步步走过去,他重新坐在榻上,语气依旧不容置疑:“就在这换。” 那件薄纱是明红色的,不知是何种工艺,细腻纱间似乎还埋了金线,在烛火下忽明忽暗的闪着光晕,裙摆坠着无数颗细碎的珍珠,颗颗碰撞,清脆作响。李琬琰手捧着衣裳,她垂眸可以清楚瞧见缎料下自己的十根手指。 几步之远,萧愈慵懒靠在榻上,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她。 端庄华美的宫装一件件从雪白的肩头滑落,李琬琰紧闭着眼,好看的绣眉紧紧蹙起,明明殿中的烛火亮如白昼,她却觉身陷入黑暗的深渊中,她冷得厉害,胡乱想将那件舞裙套在身上,可她越着急,越不得其法。 不知多久,她睁开眼来,眸底蓄满了泪,她捧着衣裳遮挡在身前,勉强遮住那大片的雪白,她咬唇瞪望向萧愈,神色一时说不上是哀求还是愤恨,她像是走在四方的悬崖峭壁上,一时进也不能退也不能。 萧愈一直静静看着李琬琰,看到最后,她手无足措,如何也穿不上那件裙裳。 他在她投望过来的目光下缓缓起身,眼底的神色晦暗难明,隐隐地似藏着血色。 李琬琰看着萧愈一步步朝自己走近,待他靠近身前,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萧愈将李琬琰本能的躲闪看在眼里,他目光落下,瞧她绯红小脸下隐隐的泪痕,他抬手将她遮挡在身前的裙裳抽出。 指尖一空,李琬琰的长睫在烛光下不止颤动,她心中羞耻难耐,每一瞬都觉煎熬。 萧愈将裙裳的系带解开,他垂眸瞧着李琬琰:“背过身去。” 李琬琰闻言脊背微僵,她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缓缓依言转身。 温热的手掌抚过平坦的小腹,李琬琰觉得有一根纤细的带子系在腰间,她来不及细想,那裙裳已笼罩在身前,那料子看着轻薄,穿在身上却有几分粗糙,摩擦着她的肌肤,微微泛着疼。 她忍不住闭上眼,耳畔皆是珍珠不停碰撞的声响,接着,身子再次一轻,她被萧愈打横抱起来。 萧愈抱起李琬琰,没有片刻停顿,转身阔步往床榻去处,他将她抱到榻上,跟着俯.身.压.下。 李琬琰回过神时,周身已被萧愈的气息笼罩,她眼底泪意未消,抬手轻轻抵住萧愈的胸膛。 萧愈将李琬琰不安的小手从胸膛上拿下,转而反按在床榻之上,他指尖轻擦她面上的泪痕,耐心地勾勒着她面庞的轮廓,像极了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李琬琰看着萧愈眼底轻易可见的血色,心尖不止的颤动。 不知这般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耐心耗尽,略有粗.粝的手掌拨开裙摆参差错落珍珠,掐.住她纤细的长腿,他低身附她在耳畔,薄唇亲吻着她滚烫的耳唇,微微张口咬住她的耳骨,他嗓音一片沙哑,语气透着几分隐忍难消的狠厉。 “你太磨蹭了。” 那件好不容易穿到身上的舞裙,不知在折腾了多久之后,碎裂的不成样子,一片片,或落在榻上,或湿漉的黏在肌肤上。 李琬琰不知为何,萧愈好似又回到了那一晚,她感受不到一点温柔,她不知他哪里来得那么多蛮力,她推不动他,久了疼得受不住,心里又委屈又气恨,她忽而一狠心,一口咬上萧愈的肩膀。 她咬他,他也不躲,只像是互相报复般,不知多久,她唇齿间感受到一抹腥甜,李琬琰松开口,她望向萧愈,正对上他望来的目光。 明亮灯火下,他的眼眸浮着一片光,她望尽他深邃的眼底,像是探究到她曾经最熟悉的神情,她睁着泪眼想仔细寻找下去,可他却突然抬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黑暗笼罩,接着她唇上一痛,她再次尝到了腥甜,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天近黎明十分,李琬琰力气耗尽,她倒在榻上,分明连眨眼都觉得乏力,可精神却偏偏分外清醒。 萧愈从浴室回来,走到床榻前,撩开落地的床幔,发觉李琬琰还醒着,他手里拿着温热的帕子,在床边坐下:“可要沐浴?” 他话落许久,她不应,他瞧着湿发凌乱沾着她的小脸,她此时模样狼狈的有几分可怜,他也不恼她,抬手用热帕子给她擦脸。 李琬琰静静躺着,她像是想到什么,忽然抬手抓住萧愈的手臂,她用力将他的身子略微扯近,目光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里,似乎在寻找什么。 月华暗淡,满室蜡烛尽灭,他的眉眼映在朦胧月光下,李琬琰仔细看,仔细寻找,找到的只有一双无尽平静又冷漠的眼睛,方才那情.热一瞬间,她看到的,好像仅是她自己生出的错觉。 她缓缓松开手,像是丁点力气也耗尽,洁白的手腕垂落在榻上,温热的帕子重新贴在肌肤上,李琬琰仍不肯闭眼,她盯着萧愈,忽而没头没尾的说道句。 “贺兰姑娘真漂亮。” 萧愈替李琬琰擦拭的手一顿,他垂眸盯着她的眼睛,眸底一时间似乎略过许多情绪,最后都慢慢变冷,他收回手,将绢帕一丢,不再管她。 “当年,我能在你和你父皇的追杀下活到今日,多亏贺兰盟主出手相救。”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李琬琰看着萧愈倏而冷淡下去的眉眼,像是早料他到会有如此反应,她眼底情绪波澜不惊,一时疲惫至极,阖上眼,缓缓转过身去。 萧愈在李琬琰如此反应下,神情愈发冰冷,隐隐泛起怒意,他忽而站起身,撩开床幔,阔步向外走,不久‘嘭’一声响,摔门声从外传进来。 次日回宫上朝,李琬琰听着各部大臣奏议,近几日南边的捷报连连传回来,幽州军已夺回剑南道,再向南打下去,便能直捣安明栾的老巢。 兵是萧愈的兵,统兵的帅也是萧愈的部下,这仗是否还要再打下去,李琬琰插不上话,只能全凭萧愈的决断。 因为南边打仗,跑到京城的百姓越来越多,无处投靠的流民,李琬琰之前都下令让户部安顿,听户部尚书上奏,流民大多安置在京西的清泉寺和灵源寺,衣食周全,寺中禅房虽不足,但好在是春日里,天气不冷,在庭院里搭了帐篷,流民都有住所。 李琬琰听了户部的上奏,还是决定亲自出宫去京西看看。 不想她在朝上话落,一旁的萧愈也开口,要与她一道前去。 李琬琰闻言看向身旁的萧愈,他并没有看她,视线落向殿下的众臣,周身透着一股疏离,所言像是与她毫无关系。 李琬琰不禁想起昨晚,到最后,她们闹得并不愉快。 下了朝,李琬琰安排了车马,打算直奔京西而去,到宫门口时,马车忽然停下,李琬琰撩开帘子正想询问情况,便看到马车前负手站立的萧愈。 驾车的车夫已经匆忙跪地行礼。 李琬琰与萧愈对视片刻,率先开口:“摄政王何事?” “本王的车架坏了,不知长公主可愿载本王一程?” 都是去京西看望流民,李琬琰一时没有拒绝的理由,僵持片刻,只好点头。 车架很宽敞,坐上四五人不成问题,可萧愈一人上了马车,李琬琰心里莫名觉得拥挤。 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个,萧愈也无心伪装,他目光冷冷的瞧她,显然还是因为昨晚的事。 李琬琰在萧愈的视线下,抿了抿嘴,最后决定先服软:“昨晚…你去哪了?” 萧愈昨夜摔门而出,去睡了书房,他躺在书房略硬的坐榻上,忽而后知后觉,他应该是将李琬琰从卧房丢出去才是。 萧愈自然不会回答李琬琰,他瞧她的神色冷淡不变:“本王一直在想,凭什么留你这条命。” 李琬琰闻言心底微微‘咯噔’一下,她盯着萧愈,美目一错不错的瞧他。 她实在没想到,昨晚的一句话,竟会引得他如此在意。 “昨晚我实在是累糊涂了,我不是有心的,日后再不提了。” 李琬琰赶在萧愈之前开口,她这话说得讨巧,示弱之意明显。 萧愈闻言明显沉默一阵,接着收回目光,他垂眸看向车厢中央的茶案上。 李琬琰见了,亲自倒了一盏茶,她坐到萧愈身边,双手递给他。 萧愈看着柔软玉指奉来的青色茶汤,除了茶香,似乎还能隐隐闻到她袖口间的栀子香,他一时端坐着未动。 李琬琰手端着茶盏等了好一会都不见萧愈动作,想了想,她将茶盏递到他唇边,亲自喂给他喝。 逢欢 第19节 萧愈喝了口茶,可惜两人动作都有些生疏,李琬琰不小心洒了些到萧愈衣服上,她连忙放下茶盏,抽出贴身的帕子,不停擦拭。 李琬琰弯腰擦着擦着,手腕忽然被大力攥住,她疑惑抬头,目光顺着萧愈棱角分明的下颚向上,对上他清冷的眉眼。 李琬琰慢慢直起身,将帕子收回,心里正叹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萧愈忽然扯了扯她的手臂,他拍了拍自己大腿:“坐过来。” 李琬琰闻言微愣,她忽而想到那日在柏茗堂,也是这个姿势,不禁有些迟疑。 萧愈却没有耐心等李琬琰磨蹭,他拽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拽到怀中来。 李琬琰刚坐到萧愈腿上时,马车忽而颠簸,她下意识抬手环住他的脖子,待坐稳了才察觉出不对,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得久了,腰肢又僵又酸。 她不舒服的动了动,腰下忽然一痛,萧愈的巴掌拍过来,李琬琰面庞霎时滚烫起来。 樱粉的唇一片湿漉,萧愈掐着李琬琰的下巴,将她的小脸带近,呼吸交错,僵持片刻,她似乎会意,微微倾身,吻上他的薄唇。 这阵子来,李琬琰似乎也学会了几分讨好萧愈的法子,她正认真,颈后忽然一疼,唇齿分开,她被他提着向后,李琬琰微微怔愣,她回神,看见萧愈忽然偏头,低咳一声。 他再转回头,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炽.热,又似乎有几分怪罪。 李琬琰有些不解,她脑袋里又突然冒出些想法,想询问,话到嘴边又忙收了回去。 萧愈瞧出她的欲言又止,指尖撩.拨着她鬓角的碎发,眯了眯眼:“想说什么?” 李琬琰一时却不敢说,实怕一开口又将萧愈给惹恼了,她垂头不语,纤白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胸膛,勾勒着他衣料上的纹路。 他见她磨蹭,捏着她颈后的五指微微收紧:“说。” “我…只是突然好奇,你是如何发现我向刘常怀借兵的?” 李琬琰壮着胆子开口,话落,便听萧愈一声冷笑:“突然?” 李琬琰抿了抿略有红肿的嘴唇:“我之前…也好奇。” 萧愈听了,倒没有真的恼起来,他审视着李琬琰的小脸,似乎想将她看穿,他同样好奇问她。 “本王也想知道,往日里你奉承本王的时候,你这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琬琰一时哑言,她大多时候脑袋里只记得疼。 萧愈看着李琬琰微微窘迫的神情,一时大发慈悲,索性告诉她。 “本王入京之前,京畿通往外面的各个要塞本王都派了重兵把守,不管是刘常怀的兵,还是王常怀李常怀,你都不可能如愿借来。” “除此之外,你日日召数位官眷入宫叙话,给刘氏与你的密谋打幌子,你做得的确小心隐蔽,可是你忘了,霍刀掌管着外宫宫禁,那刘氏每每都是最后一个出宫,只要本王稍稍留心,查一查刘氏的身份,你的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萧愈话落,眼见李琬琰的神情冷静下来,她像是若有所思,出了神。 萧愈厌烦李琬琰如此的反应,她这反应,将他们之间的貌合神离表露的淋漓尽致。 腰上忽而一疼,李琬琰吃痛回神,她的眸光又慢慢凝聚到萧愈面上。 “阿愈,刘氏和御史中丞不过奉我之命,你将他们放了吧。” 她祈求的话落,还未等到他的反应,行驶的马车忽然停住,车夫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启禀长公主,清泉寺到了。” 作者有话说: 月底啦,求个灌溉~ 第24章 清泉寺和灵源寺前后相邻,坐落在京西的一片竹林间,春日溪水潺潺,时有鸟儿结伴落在溪畔取水,步行经过,总能见惊飞的鸟儿四散林中而去。 李琬琰此番是微服出宫,特意嘱咐不要惊动寺中百姓,也正好查看户部是否由上奏般,将流民安置的很好。 李琬琰和萧愈在山下弃车,踩着山林间的磐石小路一级级向上,春暖花开,京城的景致分外怡人。 萧愈单手负于背后,气定神闲的走上百来级石阶,呼吸都没乱一下,他走在最前回首向下望,二十几级台阶下,李琬琰正站在原地,抬起小手擦拭额间的细汗,玉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愈发晶莹剔透。 她在他望过来的视线中放下手,提起裙摆,继续向上走,但明显可见她紊乱的气息,胸脯起伏的格外厉害,她走到他身边的时,额间香汗点点,雪肤染了一片绯红。 萧愈眯了眯眼,接着嘲讽开口:“长公主想是养尊处优多年,这身子也愈发千金贵重。” 李琬琰闻言看了眼萧愈,自顾自的喘息休息,并未接话。 她这身子的确一年不如一年,胸口胡乱蹦跳的心脏,让她觉得窒息。 若何筎风此时在旁,定然能看出李琬琰已经轻微发病,再这样剧烈爬山下去,极容易出现意外。 李琬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匀了匀气息,回答萧愈:“本宫不如摄政王体魄强健,犹胜少年,王爷大可先行,本宫随后会到。” 萧愈闻言下意识挑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倒是极为受用,他向后看了看远远跟在十几级台阶下面,停停走走的霍刀和彭副统领等人,忽而抬手将李琬琰拉到身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步履稳健的向上走。 他垂眸瞧怀中惊愕的她,语气是十分嫌弃:“若按你这速度,今天别想下山了。” 李琬琰实在被萧愈这突然的举动吓到,她想到后面跟随着的人马,虽然都是他们两个最贴身的护卫,可这样明目张胆,还是心虚。 她抬手推了推他硬邦邦的肩膀:“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本王没空和你在这磨蹭,”他睨了她一眼,继续向上走:“你若乱动,摔下去,伤了残了,你自己受着。” 李琬琰起先顾忌着下面的人,的确打算挣扎试试,说不定萧愈会将她放下来,可闻此言,一时倒真的不敢动了。 她甚至有些担心,萧愈喜怒无常的,万一他走着走着,忽而想起往事,一时生气起来,会不会将她从山路上丢下去。 萧愈话落,便见怀中的李琬琰乖下来,他将她抱在怀里,明显听到她错乱的心跳,隐约觉得奇怪,又想到她那软的像柳条一样的四肢,平日里吃得少喝得少,在皇宫里养尊处优,懒得像只猫一样,难怪她没力气登山。 萧愈抱着轻飘飘的李琬琰,一口气登到山顶,清泉寺的匾额出现在眼前。 他将她放落到地上,理了理胸前褶皱的衣裳,依旧气定神闲,粗气都没喘一声。 李琬琰被萧愈这样一路抱上来,心跳一时平缓了,呼吸也顺畅起来,她看着身边的他,心里忽而想到,按照他这样的体力,长命百岁不是问题。 萧愈举步向寺中走,李琬琰紧随其后,一入寺门,绕过一面石雕墙面,便见其后的庭院中搭了无数的帐篷,只留中间一道略狭窄的小道,寺中的和尚来回行走,有的提水桶,有的端炊饼,流民或要水喝,或要饼吃,场面虽拥挤,但十分安宁和谐。 有两位和尚发现李琬琰和萧愈,从远处快步朝她们走去,看着她们的衣冠,不像是落难的流民,便问:“两位施主可是来敬香的?” “如今南边战乱,天子有令,寺中暂且安置流民,施主们若要上香,要过阵子才行。” 李琬琰闻言回道:“我们并非来上香,只是想捐些粮食和药材,不知贵寺可能用上?” 和尚一听,面露喜色,微微施礼:“大慈大悲,施主心善,小僧替流民谢过施主。” “大师不必多礼,”李琬琰向寺中望了望:“不知我们可否入内看一看?” “自然可以。”和尚连忙侧身,将李琬琰和萧愈向内迎入。 清泉寺占地颇广,一共五进院落,从外向内走,每个庭院都扎满了帐篷,男人们帮着寺中和尚做些体力活,女人们围在一起缝补手上的衣物,瞧着像是和尚们穿的百衲衣,孩子们蹲在地上用石子在地上画格子,像是再下棋。 流民们衣冠整齐,神色从容,不见饥病之相。 李琬琰稍稍安心,她继续问寺中和尚:“我听闻,朝廷派发了许多物资赈济流民,衣食用物可还足够?” “天子慈悲,东西十分丰足,还有许多像施主一样心善的贵人,往寺中捐衣捐物,主持说,这些善款能维持到过年。” 李琬琰将清泉寺前后走上一遍,彻底安心下来,打算再到后面的灵源寺看看。 萧愈一路相随,一路沉默,李琬琰暗暗觑着他的脸色,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正打算告辞,引路的和尚忽然开口:“施主远道而来,不如在寺中用些便饭?” 和尚话落,李琬琰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旁沉默已久的萧愈忽而开口应下。 李琬琰仰头看了看日头,不知不觉竟到正午,便点头致谢:“有劳大师了。” 和尚将她们引入一间干净的禅房,和外面拥挤的庭院相比,这地方在寺中已十分难得。 不久和尚将斋饭端上来,清淡的绿叶汤和芝麻炊饼。 李琬琰邀和尚一同用膳,和尚笑着拒绝,退出房门。 李琬琰用清水净了手,拿起炊饼一掰两半,递给萧愈半块:“王爷觉得,寺中安置的可还妥当?” 萧愈接过饼,见对面李琬琰率先咬了一口,饼好像有些硬,她慢慢的嚼,好一会才咽下去,接着又咬第二口,似乎倒不嫌弃。 “长公主金尊玉贵,咽的下这粗茶淡饭?” 李琬琰一口一口咬着饼,闻言忽而想到什么,望着萧愈微微出神。 她的确是锦玉堆着养大的,却也不是没挨过饿。 先帝曾经禁过她的足,整整三天,她滴水未进,以为自己就会被这样饿死了。 是乳母冒着砍头的风险偷偷给她送了些水,她才挨过五日,后来先帝将她放出来,她才没被真的饿死。 李琬琰回神,默默的又咬了口饼:“我以为你已经不生气了。” 萧愈闻言微愣,他盯着她沉默未语。 李琬琰以为萧愈这一路冷嘲热讽,还是因为昨晚上她那句话。 她倒了杯茶推到他手边:“吃过饭,我们再去灵源寺看看,礼部这次做的很好,王爷觉得,可需要奖赏办事之人?” 萧愈收回目光,看着李琬琰推过来的粗陶茶杯:“若分内之事也需奖赏,那尸位素餐之人岂非更觉心安理得?” 李琬琰听了便点头:“是我少虑了,那就依王爷的意思。” 萧愈不知为何,心烦意乱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看着对面李琬琰平静吃饭的模样,不得不承认,这些年,她嘴上哄人的功夫愈发长进。 两人一同吃了饭,从清泉寺离开,往后面的灵源寺去。 霍刀先带了一小队人在前探路,不想很快又急匆匆的跑回来。 萧愈看着霍刀面色不对,蹙眉问道:“出了何事?” “王爷,灵源寺的流民作乱,已经闹起来了。” 萧愈神色微深,他回头看向身旁的李琬琰,她明显也是意外。 “你留在这,本王带兵上去看看。”他话落,立即转身往山上走。 霍刀随即招手,将跟在后面的十几名王府侍卫召上来,他对着李琬琰拱手一礼,接着转身直追萧愈背影而去。 因是微服出行,李琬琰和萧愈带的人马都不多,灵源寺的流民少说有数百人,李琬琰站在原地飞快权衡思索,随后回头看向彭副统领:“你先带着禁军去追摄政王。” 彭副统领闻言迟疑:“那殿下您……” “本宫随后就到。”李琬琰话落见彭副统领还站着不动,不由催促:“快去!” 彭统领只好俯身一礼,留下几名侍卫保护李琬琰,带着其余的人陆续上山。 逢欢 第20节 李琬琰先派了人下山调兵,随后上山,赶到灵源寺时,她已出了一身的虚汗,她听着里面混乱的动静,心口微紧。 侍卫护着她走入寺中,不想内里竟已是刀光剑影。 流矢飞来,李琬琰身旁的一个护卫中箭倒地,她惊得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将人扶起,可下一瞬,另一个护卫也中箭倒地。 “殿下小心!” 耳畔涌入无数慌乱的呼喊声,她看见刀光剑影迎面而来,电光石火间,她来不及躲闪,本能的闭上眼。 可预料中的致命一击没有到来,她感受到手臂一重,有人将她拉扯到怀中,她听到一声熟悉的闷哼,睁开眼,看到萧愈微白的面庞,他眼底似有怒意,厉声质问:“你上来做什么?” 她愣愣的听着,忽然觉得手掌心有湿热的东西滑过,她松开拽着萧愈胳膊的手,翻开手心,看到刺目的鲜血。 作者有话说: 抱歉亲爱的们,昨天真是太乱糟糟,下章入v,不出意外三合一,会设置一个抽奖送jj币,大家记得参与哈~ 第25章 车厢内充斥满血腥味, 回程的路异常颠簸,犹似李琬琰的心七上八下。 萧愈靠坐在车厢一侧,阖着双目, 浓密的剑眉微蹙, 从灵源寺下来, 他便一言未发。 李琬琰坐在一旁, 看着他额头不停冒出的汗珠,悄悄凑过去, 拿起帕子试探的触碰,轻轻擦拭。 李琬琰一边替萧愈擦拭冷汗,一边觑着他的面色, 她心里自责, 也有些忐忑。 她现下犹还清楚记得,他在灵源寺救下她时的眼神。 跟着上山之前, 她实在没有料到流民会如此作乱, 事实证明, 灵源寺的那场作乱也确实不简单,这背后一定有人里应外合的操控,那些流民被当成了幌子。 萧愈忽而睁开眼,他攥住李琬琰的手腕, 将她替他擦汗的手甩开。 李琬琰揉了揉微疼的手腕, 抿唇小声道:“今日是我莽撞了, 我不该上山去添麻烦。” 萧愈闻言, 目光移到李琬琰面上, 他听着她的道歉, 眼底的怒意仍然未消, 他看了她好一会, 眼底神情复杂,最后还是转头闭上了眼。 李琬琰在意萧愈越来越苍白的面色:“我…想看看你的伤,先简单包扎一下。” 她话落他不理会,她想了想只好又问:“你…可是要回王府?” 李琬琰猜测萧愈现在受了伤,定然不会放心住在皇宫里,便先替他安排:“我先送你回王府,何筎风伤着,我派其他御医去你府上?或者你若有贴身的大夫,我便不派人去打扰了。” 李琬琰是了解的,像萧愈身居高位,是不会轻易让陌生的医师诊脉,就好比她的心疾,御医院中只有何筎风一人知晓。 她话落,见萧愈睁开眼,神色变得更冷,他直直盯着她,忽而冷笑:“你倒是撇得干净。” 李琬琰闻言有一瞬的不解,她想了想,再次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先简单包扎一下。” 萧愈虽未答应,却也没有拒绝,李琬琰见了,便绕到他身旁的另一侧坐下,看着他一侧衣袖被鲜血染湿了大片。 她抬手,小心翼翼解下他临时勒在伤口上的布条,她一边解一边问:“疼吗?” 他虽不回答,可她还是一遍一遍的问,不知问了多少声,她终于将布条解开。 她又抬手去解他的玉带,萧愈见了,一把攥住她的手,眯眼瞧她。 李琬琰只好解释:“要宽了上衣我才能看见到。” 她觉得他好生霸道,平日不知解了多少次她的衣带,如今换到他身上,一个大男人,还能吃亏不成。 他闻言倒也松开她的手,只是再次蹙眉闭上了眼睛。 李琬琰小心翼翼的帮萧愈宽下上衣,她看到他右侧上臂深长的刀口泛着紫,流出的全都是黑血,不禁心惊。 马车上煮茶的炉子已经奄奄一息,幸而上面坐着的壶水还温着,李琬琰用壶中温热的清水打湿帕子,先替萧愈将伤口周围黑色的脓血擦拭干净,之后再用清水慢慢的替他清洗伤口。 她仰头看他的反应,眼见他的眉心越皱越紧。 “刀上有毒。”她开口,尾音带了几分不可查的颤抖。 萧愈已猜到那刀上被淬了毒,听见李琬琰的话,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李琬琰清洗好伤口,用贴身的帕子覆在萧愈伤口上,之后又拿起刚才的布条,一层层缠在帕子上,用力勒紧。 她这一套动作格外流畅,有条不紊的,倒不像是第一次做。 他根本不知道,她还有这些本事。 萧愈忽而觉得十年太过久远了,他其实不再熟悉她,就连记忆中,他最最熟悉不过的那个李琬琰,也许也都是她欺骗他的假象。 “去柏茗堂。”他突然开口。 李琬琰闻言愣了愣,接着很快点头:“好。” 霍刀从灵源寺下山,一路策马疾驰赶回王府去请军医,不想被萧愈派来的人告知,让他带着军医入宫,去柏茗堂。 霍刀闻言下意识觉得是长公主借机设伏,要谋害他们王爷,可来传消息的人却又是萧愈的暗卫。 霍刀十分不理解,今日在灵源寺上,萧愈为何要冒着危险去救长公主。 他一直觉得这个长公主乃心腹大患,比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要棘手许多,若按他的想法,今日就该借着流民的手除掉她。 暗卫哪里知道萧愈的心思,见霍刀迟疑,急着催道:“王爷正等着大夫呢。” 虽是萧愈的安排,霍刀还是不放心,点出多一倍的兵士和军医一道入宫,他下令让兵士将柏茗堂层层围住,严格把守,以防贼人混入。 彭副统领跟着李琬琰回宫,看到霍刀此举,心觉不妥。 李琬琰也看在眼底,倒没说什么,只让彭云杰在外守着,她与霍刀和军医一同走入房中。 萧愈面上已毫无血色,毒性上来,隐隐有昏迷之势。 军医跪在榻前仔细诊脉,许久才神情凝重的收回手。 霍刀上前将军医扶起,急问道:“云先生,王爷的伤势如何?” “王爷体内的毒性不轻,所伤王爷的兵器上应是粹足了毒。”云慎一边说,一边从药箱中翻出一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喂给已经昏迷的萧愈,又重新执起萧愈的手诊脉,沉思着什么。 霍刀一听此话,更加紧张起来:“那…那该如何是好?” 云慎没回答霍刀,他闭上眼似乎要静心,好一会才睁眼收回手,走到案前拿起纸笔,快速的拟药方。 云慎叹了一声:“幸而王爷身体强健,若是落到体质虚弱的人身上,定然殒命。” 霍刀闻言,不由看向一旁的李琬琰。 李琬琰静立在萧愈的榻前,听了此话也不由抬头看向云慎,她自然知道那刀光剑影原是冲着她来了,若非萧愈,此刻她只怕已命丧黄泉。 云慎却不清楚其中内情,低着头将药方拟写好,递给霍刀:“按着这个方子煎药。” 霍刀连忙接过,举步就向房外走,走到门口时,却忽然顿住脚步,他回头嘱咐云慎:“云先生,你留在这仔细照看王爷,定要寸步不离。” 云慎听霍刀此言,下意识看向房中的另一个人。 他之前并没见过李琬琰,但见霍刀如此警惕,大约也能猜出其身份。 云慎朝霍刀摆了摆手:“知道了,快去吧。” 霍刀这才放心转身,往尚药局赶去。 霍刀走后,李琬琰开口询问云慎:“王爷体内的毒能否清除干净?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话落一时见云慎不应,只好又解释:“摄政王是为了救本宫才会受伤,若王爷贵体有碍,本宫实难安心。” 云慎听了此话,仔细观察李琬琰的神情,觉得她倒不像是别有用心,反而更像关心之意,便捋了捋微白的胡子:“长公主殿下放心,大约月余,王爷体内的余毒尽可清了。” “如此便好。”李琬琰稍稍松了口气。 云慎又从药箱中翻出剪刀和绢布,打算替萧愈清理伤口,等他将右边的袖子剪开,看到里面的包扎,不由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霍刀这小子有长进,终于学会给王爷包扎伤口了。” 云慎将金疮药粉洒在伤口上,又重新包扎一番。 从始至终李琬琰一直立在床榻旁,云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心里叹谓,不亏是铁血执政的长公主,一点都不顾忌男女大防。 李琬琰一直留在柏茗堂未走,等到霍刀端着煎好的药回来,她主动伸手接过。 霍刀端着药碗,看着李琬琰伸出的手有些迟疑,可最后还是不得不将汤药交上去。 他心里虽一万个不待见李琬琰,可萧愈没有下令杀长公主,他做下属的也不能明面开罪。 李琬琰坐在床榻旁,盛出一勺药,仔细吹温后,慢慢喂给萧愈。 霍刀在旁看着看着,倒也不得不承认,长公主这喂病人吃药的手法胜他百倍。 李琬琰将一整碗汤药喂完,抬头看向窗外,发觉外面漆黑一片,竟已是入夜时分。 她将空碗递给霍刀,接着开口:“本宫今晚留下来照顾摄政王。” 霍刀接过药碗,闻言不由一愣,紧接着开口:“长公主劳累一日,这些事还是交给微臣来做吧。” 李琬琰没有与霍刀商量的意思,继续道:“你去未央宫找明琴,告诉她本宫今日要宿在柏茗堂。” 霍刀听了,口中准备劝说的话一滞,迟钝片刻,只好低头应是。 云慎在萧愈喝药一个时辰后,又重新诊了脉,彻底放心的捋了捋胡子。 等霍刀带着明琴前来,李琬琰便将云慎安排到柏茗堂偏殿休息。 明琴只得李琬琰要宿在柏茗堂,便从未央宫带了几套干净的衣物和李琬琰平日常用的物件前来。 李琬琰命宫人备了热水,在柏茗堂后殿沐浴更衣。 回到正殿时,见霍刀还站在萧愈床前守着。 “霍副统领也去休息吧,”李琬琰说完见霍刀未动,她心知他担忧什么,便也不绕弯子,直言开口:“柏茗堂里里外外都是你们的人手,本宫若有心害摄政王,岂不是自寻死路?” “退下吧。”李琬琰说完,也吩咐明琴回未央宫。 霍刀今日不仅看不懂萧愈,也看不懂李琬琰,他犹记得最初,两人之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怎么今日,长公主竟会如此好心,要留下亲自照看王爷? 难道是被王爷今日舍命相救给感动了? 霍刀在心里默默摇头,他不觉得长公主会如此好对付。 明琴依言向屋外退下,路过霍刀,看他还站在原地不动,便开口:“霍副统领,请吧。” 霍刀迟疑一阵,最后还是明琴一起离开后,两人走后,柏茗堂内一时寂静下来。 李琬琰觉得压在身上那无形的沉重担子被卸下来,她慢慢走到床榻旁坐下,抬手摸了摸萧愈的额头,果然有些烫。 逢欢 第21节 云慎临走时说过,萧愈今夜会发热,等出了汗,明早身子就能好些。 李琬琰用清水浸湿帕子,替萧愈擦了擦脸,之后将帕子跌成小方块,敷到萧愈额头上。 李琬琰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她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渊,一时间分不清楚是梦境还是现实。 凄清的院子里,柏树深深叶落,她推开柴门走进去,一步快过一步在里面寻找,终于她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她忍不住心跳加快,紧张又期待的开口:“母亲。” “滚出去!”茶盏碎地,女人背对着她,不肯回头:“滚出去!” 她踉跄而出,一脚绊倒,原以为会摔入泥潭里,画面一转,金碧辉煌的宫殿,她身前负手站着一个穿龙袍的男人。 男人突然转身,怒不可遏的盯着她,充血的眼睛像极了毒蛇:“你不愧是莲华的女儿,你和你母亲一个模样,一个为了男人不要廉耻,一个为了男人背叛亲族。” “朕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养出你这样一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朕该杀了你!” 男人怒道极致,忽而冷静下来,神情阴恻的看着她,怪笑道: “朕也是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有手段联系江湖帮派,你以为这样便能救下那谢珣的命吗?” “从你把地图交到朕手上开始,你就已经背叛他了,你往后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徒劳,谢珣一定会死,在他死之前,朕还要告诉他,是你,和朕联手要取他性命。” “就算谢家那小子下到十八层地狱,也会恨你,会怪你,比起恨朕,他会更恨你百倍千倍。” 眼前的光景就想画布般被撕裂,那张狰狞的面孔消失,她的视线忽而一片漆黑。 她被关在一个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她看不到日月,听不懂风声,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没有食物没有水,她像是一支断了根的花朵,迅速枯萎。 她奄奄一息的靠在门畔,喉咙火烧似的疼,好像要干裂开,她的意识也在一点一点消散。 她忽而听到开门声,骤然而入的光线刺痛双眼,她却不肯合眼,奋力望着光源,是乳母买通守卫,过来看她。 乳母一边喂她水喝,一边抱着她哭,说不想皇帝竟如此狠心,这是要将她活活饿死。 她心里早不记得什么皇帝,一心只记挂着谢珣,她沙哑着嗓音问乳母:“贺兰盟主回信了吗?” 乳母抹着眼泪骗她:“回信了回信了,谢公子说,要回京城来救殿下出去呢。” 她虚弱至极,连乳母话里的漏洞都听不出来,只一味急道:“不要回来,不要让他回来。” 光景再换,她出了那间黑屋子,跪到皇祖父的牌位前。 先帝身边的公公前来告诉她:“公主殿下,陛下命奴来告诉您,谢家二子的尸首找到了,他的头颅悬在宫墙上,陛下问您,可要去看看?” 她闻言怔怔回首看去,似乎听不太明白,良久好似终于触到了什么弦,她疯一样的冲出门外,一步一步向宫外跑。 遥远的皇宫,每一条甬道都又深又长,她拼命的跑,跑散发髻,跑丢鞋子,跑到胸腔要咳出血来。 可最后她仍然没能见到他最后一眼,她晕死在出宫的最后一道宫门前。 未央宫的灯火依稀,她睁开眼,听到屏风后的对话。 “心疾?什么心疾?”是先帝的声音,他装得情真意切。 “公主殿下是受了刺激,只怕天不假年。” “她身上流着我们李氏的血脉,怎会患有心疾?” 太医默默半晌,怯懦开口:“…许是遗传了父亲。” 光景又变,往事如一张密密麻麻编织出的网,她身陷其中,越挣扎越深,淹没溺死,最终也只能怪自己作茧自缚。 李琬琰满身的冷汗,她像是被困住了手脚,睁不开眼,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遥远处,她听见有人唤她的名字,声音越来越近,越近越熟悉,是谢珣,她拼命的伸手想要抓住他,可他又忽而变远,她不由哭着喊他。 “阿愈,阿愈,别走。” *** 萧愈是被李琬琰的哭声惊醒的,他坐起身,看着伏在床前的李琬琰,一时不知该气该笑:“本王没死,你哭什么?” 他话落不见她应,仔细去看她的小脸,才发觉她是在梦中。 他意外她在梦里竟哭得如此撕心裂肺,抬手给她擦眼泪,想将她唤醒。 他连叫了她数声,她却不应,萧愈终于觉察觉出几分不对,他用了几分力推她的身子,想将她从梦魇中救出来。 突然,他听见她哭着唤他的字,她一遍又一遍的唤他,求他别走。 萧愈手上的动作一顿,他寂静望着李琬琰良久,看着她不安抓握的小手,像是鬼使神差般伸出手,让她抓住自己。 她抓到他的一瞬,竟真的安定下来,只是还在哭,一直流泪,整张小脸都被泪水浸湿了。 萧愈看着这样的李琬琰一时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他忍着右臂伤口的疼,抬手轻擦她脸上的泪。 李琬琰睁开眼,她感受到有温热的手指抚摸过肌肤,怔怔抬头,正对上萧愈的面庞。 她看到他的刹那怔愣住,忽而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他。 她紧紧环着他的腰身,将小脸埋进他胸膛里。 萧愈看着突然钻入怀里的人儿,迟疑片刻,还是抬手轻抚上她的脑袋,他低声问她:“怎么了?”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声音,脊背却一僵,她缓缓抬起头,像是终于从梦魇中醒来。 萧愈明显察觉到怀中人的变化,他看着李琬琰扬起的小脸,抬手轻捏住她尖白的下巴,他的嗓音难得没有往日冰冷,再次问她:“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二更~ 推个友文:我给男主做母后 by 晏央 云莜穿进了一本书里。 此书中,先帝爱妻成痴,自妻子过世之后,很快便撒手人寰, 留下嗣子与寡母,在权臣的掌控之下艰难度日。 好在小皇帝聪慧,忍辱负重,与爱慕他的小皇后,权臣之女虚与委蛇, 最终斗倒了权臣,又将小皇后白绫赐死,迎娶自己真正的心上人。 云莜就是那个被白绫赐死的小皇后。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万万不能让“先帝”去世,“小皇帝”登基。 谁知,在云莜入宫侍疾时,早已没有求生意志的“先帝”眼中竟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莜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朕都能认出你来。” “先帝”将云莜当成了先皇后还魂,于是,他的病好了。 “先帝”几乎将云莜宠上了天,云莜却战战兢兢地做着先后替身,就怕哪天被“先帝”发现她是个假的。 直到她恢复上辈子记忆,发现她与“先帝”还真有一段孽缘……她终于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先帝”砍了脑袋。 某天,原书中的小皇帝也穿了过来, 他发现,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妻子,成为了他爹的妻子,他们还有了一个两个三个孩子! 他这个本来要做皇帝的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登上皇位了! 感兴趣的小可爱冲鸭! 第26章 月华隐去, 苍穹微白,蒙蒙的光亮从窗子透入到屋子里来。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眼底的泪光将他的眉眼模糊, 她听到他的询问, 下意识垂下眼眸, 扇一样的长睫遮住她眼下未及掩饰的神情。 “我…”她轻声开口:“做噩梦了。” 萧愈看到李琬琰躲闪开的目光, 神色微深,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 继续问:“什么噩梦?” “记不清了,”李琬琰不看萧愈的眼睛,她目光落在他右侧手臂上:“伤口疼不疼?云大夫留下了金疮粉, 我替你上药吧。” 萧愈听着李琬琰转移话题, 他垂眸注视她的小脸片刻,接着缓缓收回捏在她下颚上的手。 李琬琰伸手想解开萧愈手臂上的绷带, 却被他按住手腕制止了, 她们的视线相对, 他神情已恢复如常冷淡。 他看着她开口:“不必了,你可以走了。” 李琬琰微微一愣,但她很快回神,收回手, 从床榻旁站起来:“你好好休息。” 李琬琰转身向外走, 打开房门, 看到坐在石阶上打盹的霍刀, 她转身关门的功夫, 霍刀由梦转醒, 匆匆站起身来对她一礼。 “王爷……”他眼睛不由向房门处张望。 李琬琰点头:“摄政王醒了。”她话落, 再不停留, 穿过庭院,走出柏茗堂。 算下来,从昨夜至今,她并没睡几个时辰,她身体疲惫,精神却分外清醒。 那个梦境太真,真的让她心慌害怕。 回到未央宫,李琬琰去了浴室,她贴身的里衣早被冷汗浸湿的透彻,她走到汤池中,将身体全部沉入水下。 隔绝人世的静谧平复了她混乱的神经,她在窒息的边缘涌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抬手擦拭面上的水痕,一时分不清是泪还是温热的池水。 李琬琰将自己收整好时,天色已经大亮,昨日在灵源寺的动乱发生的太突然,消息藏不住,想来此刻大半朝臣都已经知晓。 李琬琰思付片刻,下令取消了早朝,随后单独召户部尚书入宫。 昨日灵源寺事发后,想来朝中上下最惴惴不安的莫属户部尚书解忠义。 果然,解忠义一走入明政殿便直接跪地向李琬琰请罪。 “殿下,臣糊涂失察,让殿下身处险境,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琬琰坐在书案后,看着俯首在地的解忠义,闻言不由挑眉:“糊涂失察?” “本宫将安顿流民的事宜交给你,你却贪污赈灾款,谋取私利,致使流民生怨,要揭竿而起,动摇社稷,你却说,你仅仅是失察?” 李琬琰嗓音冰冷,听得解忠义身子一抖,他连忙用力磕头:“殿下,老臣冤枉啊,老臣并没有贪污灵源寺的钱款,老臣…老臣冤枉。” “你没有贪?那好端端的银子还能凭空消失不成?”李琬琰冷笑:“你若再不承认,就不要怪本宫不念旧情,送你入大理寺好好查问。” “老臣真的冤枉…”解忠义闻言不由双腿发软,险些跪都跪不住,他仰头看着李琬琰不假辞色面容,闭着眼慢慢垂下头,像是忽而一狠心,开口道:“灵源寺的事宜…老臣其实不曾查问,事先都交给了唐德。” 逢欢 第22节 “唐德?”李琬琰微微眯眸,她回忆一番,想起她罢免唐德禁军副统领之职后,丞相转手将唐德安排进了户部。 “以他的官职,何来资格主持灵源寺的事宜?你以为揪一个下属出来,就能替你顶罪了吗?” “老臣不敢啊,”解忠义连连喊怨:“是…是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来找老臣,说想让唐德历练历练,殿下您是知道的,那唐德是丞相大人的族亲,臣…臣一开始虽觉不妥,可也不敢驳丞相的面子,且唐德向臣保证了,一定能安排好灵源寺的流民,臣不放心,还多派了几个人手从旁帮他。” 李琬琰听闻此言,倒是沉默了一阵。 她没想到,撒网下去,最后露出水面的,竟然是唐德。 “如此说来,你只负责了清泉寺?” 解忠义听此询问,磕头请罪:“是臣疏忽职守,有违殿下所托。” “本宫去了清泉寺,里面安置的很妥当,本宫能看出你是用心了的。”李琬琰语气缓和几分:“只是…灵源寺与清泉寺相离并不远,即便有丞相的人情,你竟真的放心全权交给唐德吗?” “解尚书,你还没有和本宫说实话。”李琬琰面上露出几分笑意,说出的话却冰冷:“不如…本宫还是送你去大理寺喝盏茶,或许还能再说出些别的来。” 解忠义闻言,面容一僵,整个人忽然颓废起来。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他垂着脑袋蹉跎半晌,终于开口招认:“老臣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唐德去灵源寺后,给臣送了…送了不少奇珍异玩,他说他不会闹出事来,也不会做的太过分…老臣是一时财迷心窍,老臣实在没想到唐德竟如此胆大妄为,闹出这样大的事来,老臣有罪,求殿下开恩。” 解忠义‘砰砰’地磕头,不久额头撞破,流了一脸的血。 李琬琰盯着解忠义半晌,才开口制止:“好了。” 她紧接问:“唐德贪污之事,丞相可有参与?” “臣…臣也不知…”解忠义擦着脸上的血,想了想又道:“臣原以为…是丞相大人在后面参与,毕竟那唐德是丞相大人送来户部的…可灵源寺一事,闹到如此地步,臣猜若有丞相在背后,应不至于此。” 解忠义越说声音越小。 李琬琰听在耳里,心中不禁冷笑。 解忠义的意思是想说,有丞相那个老狐狸在,贪污救济款一定会做得滴水不漏,便不会闹出这样的大事。 “本宫会派人送解尚书回府,待事情查清楚之前,解尚书便好好留在府上,闭门思过吧。” 彭云杰带着禁军推门进来,拽起已经瘫软在地上的解忠义,半拖半拽出明政殿。 李琬琰独身留在明政殿中,目光落在殿中央处的一小滩血迹上。 灵源寺若真真是因贪污引起的动乱倒还是好说,可那些刀剑武器,淬了毒的利刃,根本不会是揭竿而起的流民能拥有的。 李琬琰抬手揉了揉眉心。 唐德不见得有胆子里通外敌。 可若是丞相…… 明政殿的门被从外敲响,李琬琰睁开眼唤人进来,明琴本是一脸喜色,可发觉地上的血迹,不免一惊。 李琬琰看着前来的明琴:“何事?” 明琴绕过血迹,快步上前:“殿下,幽谷草运来了,何院首亲自检查过,都是成株的新草,陛下有了药引,定能尽快痊愈。” “何院首进宫了?”李琬琰有些意外。 “是…院首昨晚就进过宫了,听说殿下在灵源寺险些遇刺,十分担心,听说今日药引会到,一早便候在御极殿了。” 明琴话落,李琬琰从书案前起身:“陪本宫去看看陛下。” 这几日发生太多事情,李琬琰艰难应对,甚至自顾不暇。 李承仁已经有整整两日没见到李琬琰,他心里想她,可等到她来了,又不禁耍脾气,不理睬她,也肯让她抱。 明琴在旁看着,不由笑道:“陛下这是与殿下撒娇呢,昨日奴婢来给陛下送粥膳,陛下还问殿下在哪,说想殿下呢。” 李琬琰听了,笑着将李承仁捞入怀里,抬手刮了刮他的小鼻梁:“是吗阿仁?你若不想阿姐,阿姐可就走了。” 李承仁一听,飞快转身抱住李琬琰的腰,奶声奶气:“阿姐不走。” 李琬琰见了,便抬手示意明琴将熬好的汤药递上来,她手端着药碗:“阿仁若乖乖吃药,阿姐便不走。” 李承仁小脸顿时皱巴起来,可还是举着小手将药碗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饮尽。 李琬琰不想今日李承仁竟这样乖,等他喝完药,瞬间将一枚蜜饯塞到他嘴里,随后拿帕子擦拭他沾满药汁的小脸。 “我要听阿姐讲故事。” 李琬琰笑应下来,她抱着弟弟,抬头看静立在一旁的何筎风,他眼角的淤青还没有消下去。 “本宫的药,可还有用?” 何筎风闻言,先俯身谢恩:“微臣多谢殿下赐药,有劳殿下挂怀。” “此事让你受委屈了,”李琬琰叹了一声:“你身上还有伤,不必时时往宫里跑,御医院也不必应卯,在家养好伤再说。” 何筎风闻言却请罪:“是微臣办事疏忽,被摄政王的人手跟踪,险些耽误了陛下的药引,还望殿下责罚。” “你不必自责,摄政王的眼线遍京皆是,就算是本宫亲自去找药草,也未必能逃过他的耳目,不要多想,先回府好好养伤。” 李琬琰又劝了何筎风几句,还派了身边的内侍特意送他出宫。 何筎风走后,李琬琰遣退御极殿中杂人,在李承仁的纠缠下,给他讲故事。 *** 柏茗堂里,霍刀煎好药端入房中。 萧愈比昨日好上许多,除了受伤的右臂不能随意摆动,其余大多恢复如常,只因体内尚有些余毒未清,脸色不太好看。 萧愈接过霍刀递来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霍刀站在一旁,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我们可要回王府吗?” 萧愈撂下药碗,闻言转头看向窗外,房中燎燎的烛火,映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 他目光沉沉盯着窗外的黑暗,半晌不语。 霍刀得不到萧愈的回答,沉默一阵,又试探开口:“贺兰姑娘知道您受了伤,十分担心,求属下带她入宫来照顾您,王爷可愿让贺兰姑娘来吗?” 霍刀问完,又过了好一阵,他心以为萧愈不会说话,正打算带着空碗退下,却忽然听见萧愈开口。 “李琬琰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下章演绎醋王 推个友文,超级好看! 《持靓行凶》by休屠城 周正去恩师家做客。 夫妻俩一如既往操心着他的终身大事,从饭桌一直唠叨到午后棋盘上。 师母是搞宣传工作的,手机里攒了好些个未婚姑娘的情报,一个个念给周正听。 最后一个是师母同事的侄女。 “这姑娘其他条件一般,就是长得特别特别漂亮,像电视里的女明星。” 周正一律摇头拒绝。 老师看不下去,敲棋子:“阿正,不要妄自菲薄。” 周正苦笑。 师母一边低头看信息,一边跟他说话:“让我看看啊,这个姑娘名字叫......林霜,唔......年龄和你一样大......” 他猛然抬头。 那一盘棋他输得惨不忍睹。 周正去赴了那场约。 后来有不甘心者问林霜:“周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你嫁给他?” 她那时在忙,只说了两个字:寡淡。 寡淡? 周正听到这个答复,轻皱眉头,问她:“寡淡?” “前调寡淡,后劲猛烈。” 她舔舔唇,意犹未尽,“爽翻了。” 周正脸蓦然一红,捂住她的嘴。 她的吻落在他掌心,绵绵传至心底。 有兴趣的小可爱去踩踩哦~ 第27章 霍刀听到萧愈的问题一愣, 接着抬手挠了挠额头:“属下…属下今日没留意长公主,只听说她今早好像召见了户部尚书。” “还…还有,北境运来的幽谷草, 今日也运进宫门了。” 霍刀说完, 看了看萧愈的脸色, 试探问道:“王爷可是要属下去请她过来?” 萧愈将目光从窗外的夜色中收回, 他心里冷笑,见到大臣, 陪弟弟,李琬琰这一整日倒是繁忙的很。 “退下吧。”萧愈阖上眼眸,藏住眼底的冷意。 霍刀闻言只好应是, 他拿起药碗, 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住, 回头对萧愈道:“对了王爷, 算日子少陵将军再有五日便能抵京, 军师让属下问您,可否允他去城门口相迎。” 前年成州之战,吴少陵与军师白天淳生了些龃龉,打下成州后, 吴少陵自请去驻边, 萧愈原本不同意, 可吴少陵脾气扭得很, 哪怕在幽州, 只要军师去的场合, 他一概不出现。 眼见这般下去, 两人只会越闹越僵, 萧愈索性应了他去戍边。 一走两年,萧愈此番南下入京时,吴少陵正乐此不疲的带兵,满城搜找偷偷潜入大魏的狄人。 不管是骚扰百姓的流氓还是两地倒卖的商人,都被吴少陵收拾了个干净。 惹得狄王生气,给萧愈写信,说好的互不侵犯,他派个刺头来边境,是不是诚心欺负他们。 萧愈也只回复,幽州规矩,偷潜入境的,一律视为细作,不杀他们,已是极为友好。 萧愈信里虽这样回复,但还是将吴少陵从边境调入京来,吴少陵起初不想来,可后来告诉他,要派他去南边打仗,他才高高兴兴的应下,顺便把他从狄商手中收没来的香料,狼牙等稀罕玩意,一箱箱先运送入京,说给萧愈当寿辰贺礼。 萧愈知道,僵持两年,军师此次愿意先退步,也是不想他太过为难。 逢欢 第23节 萧愈看着霍刀点了点头:“到时你陪着军师一起去。” 霍刀闻言称是,接着转身退下,他打开房门,看到从庭院中走来的身影,微微一愣。 他迈过门槛,站在屋门外对李琬琰低身一礼:“长公主。” 李琬琰从御极殿过来,整个一下午李承仁都缠着她讲故事,她手拿着史记像个教书先生似的,给他讲楚汉战争,讲项羽刘邦,终于在讲到吕后密室杀韩信时,李承仁倒在枕头上睡着了。 李琬琰替弟弟盖好被子,走出御极殿,才发觉天色已晚。下午时,她让明琴炖了鸡汤,几个时辰过去,正是汤鲜肉嫩的时候。 李琬琰手提着食盒,看到从屋内走出来的霍刀,点了点头,她让明琴留在门外,独自走入房中。 萧愈在房中便听到霍刀问安的声音,他抬眸看向房门处,果然很快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萧愈很快收回目光,他低头随意翻开案上的一本册子。 李琬琰关上屋门,转身看到坐在书案后的萧愈,灯火下,他面色不似昨日苍白,嘴唇也有了血色。 她走过去,将食盒放在书案一角:“王爷可用晚膳了吗?我让明琴炖的鸡汤,你尝一尝?” 她说着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鸡汤,又将汤勺摆好,一同推到萧愈手边。 萧愈目不斜视的看着案上的书卷,既不回答李琬琰,也不碰那碗鸡汤。 李琬琰站在书案旁,见此便拿起鸡汤兀自喝了一口,算是替他试过毒,又重新递到他身边。 “明琴的手艺一向好,我问过何筎风,乌鸡的鸡汤最是补气血。” 李琬琰双手捧着碗等了好一会,萧愈终于转头看过来,他目光落在鸡汤上片刻,微微眯眸。 “何筎风?你可有问过他,本王中了毒,如何能致死?” 李琬琰闻言一愣,眼见萧愈神情不对,抿了抿嘴唇,她一整日没来柏茗堂,也不清楚可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打算先将略微烫手的鸡汤收起来:“王爷既没胃口,我便让人倒掉。” 她话落刚想将鸡汤放回食盒里,腕上忽然一疼,白瓷碗脱手而出,‘砰’一声碎在地上,鸡汤洒了一地。 李琬琰彻底愣住,她垂着头愣神看着地上的碎片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萧愈,她的情绪几经辗转,最后都被压抑住,她尽量平静的开口:“王爷…可是心情不好?” 萧愈挥手砸了鸡汤,他在李琬琰看来的极度不解的目光下,忽而也觉得自己这火气来的莫名其妙。 他转回头不看她,语气不善:“你来做什么?” 李琬琰蹲下身子,抬手去拾地上的碎片,先是沉默,后来开口回答他:“来给王爷送鸡汤。” 萧愈闻言一默,他侧眸瞧见李琬琰徒手去拿碎片,抬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他的语气依旧不友善:“长公主日理万机,竟还有心思来看本王?” 李琬琰听萧愈这些话,忽而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她想到刚刚御极殿中的李承仁。 李琬琰沉默看了萧愈一会,接着勾唇笑了笑:“原来王爷是生本宫的气了。”她转身靠在书案上,顺便执起萧愈的手,把玩他修长好看的指尖。 萧愈看着李琬琰面上的笑意,蹙了蹙眉,抽回手:“本王只是没想到,长公主做事如此雷厉风行,听说你已经命禁军围了户部尚书的府邸。看来昨日灵源寺的场面,对你而言不过稀松平常。” 李琬琰听着萧愈的话,更是想笑,他言下之意,她本应该是被昨日场面惊吓不轻,六神无主,至少也该缓和几日,才能冷静下来,调查审问? “自然不是,”她再次拉起他的手:“若不是王爷出手相救,我现下已命丧黄泉。” 萧愈冷笑一声,倒是没丢开李琬琰的手。 李琬琰微微向前倾身,抬手抚上萧愈的领口,那上面溅了些汤渍,她又问:“王爷现在还想喝吗?” 萧愈看着李琬琰拉近的面庞,微微眯眸,接着与她相握的手用力一拽,她重心不稳,摔倒在他胸膛上。 他的大手滑过她曼妙的身姿,最后握在她的细腰上,他垂眸瞧着她的唇,低头吻上,很快尝到了鸡汤的鲜味。 李琬琰早习惯了萧愈的喜怒无常,她由着他亲吻,慢慢察觉后腰上他越发不安分的手。 唇齿短暂分离,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低低喘.息着提醒他:“你还有伤。” 萧愈眼底炽.热,他眯眸瞧着李琬琰的小脸,抬手轻捏住她的下巴:“你不是没有伤?” 李琬琰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好像听懂了什么,小脸瞬间涨红。 “不行,”她立即回绝,想要从萧愈腿上逃离,却被他按住。 他单手扯断她的衣带,语气不容拒绝的催促:“快点。” 起初两个人都不适应,很快便出了一身的汗,萧愈被她气得不轻,一会许她动,一会又不许。 李琬琰也生气,不仅生气还受累,她腰酸的厉害,伏在萧愈肩头,嗓音绵软,叹气道:“饶了我吧。” 萧愈也想饶了她,但不得其法,好一阵子,他单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放到书案上,他五指轻掐住她的细颈,低头咬了咬她白嫩的下巴。 “你怎么这么笨。”他低叹一声,语气无奈至极。 李琬琰躺在书案上,后背被硌得生疼,好一阵子,双脚才落了地,一时脚下步子虚浮,她忽然觉得萧愈这些年身边的女人一定不少,不然哪里会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花样。 她累得没心情再哄萧愈开心,拾起外裳披到身上,自顾自的往床榻处走。 李琬琰躺在床榻上,擦了擦眼角的湿漉,一时间只想闭眼睡觉。 萧愈在外间待了一阵,很快也过来,在她身边躺下,他右臂伤着,不能侧身,便将困极的她折腾睁眼,让她躺到外侧来。 李琬琰心里有些烦躁,她压抑着,依言从萧愈身上翻过,躺到外侧来。 萧愈如愿侧身将人搂在怀里,他此刻心情舒畅了,一会咬咬李琬琰耳朵,一会亲亲她脸颊。 李琬琰几番入睡失败,她忽而睁开眼,抬手推开萧愈,拢起身上被他撩开的衣袍,坐起身来。 她回眸,注视他半晌,欲言又止。 萧愈侧躺在床上,抬手支着脑袋,在李琬琰的目光下,微微挑眉:“怎么了?” “王爷府上应该有不少侍妾吧?” 萧愈闻言先是有些意外,接着眼梢带笑:“怎么了?” 李琬琰听见萧愈这句回答,便知自己猜得不错,她整理好衣服起身下榻。 她背对着他将衣裳整理好,径直向屋外走。 萧愈在后面唤了几声,见李琬琰脚步不停,他跟着起身下榻,在后面追她。 李琬琰快步走到屋门前,正要开门,萧愈追上来,他按住她的手臂,侧身倚靠在门框上,垂眸打量她的小脸。 “吃醋了?”他笑着问她。 李琬琰此刻没心情与萧愈纠缠,她挣脱开他的手,抬手将屋门推开,快步越过门槛向外走。 她走了几步,身子忽然顿住。 庭院里,除了明琴和霍刀,还多出一道身影。 贺兰月看着走出来的李琬琰,一双大眼睛慢慢积满了泪,她将手中的食盒扔在地上,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李琬琰愣了一愣,转头看向明琴。 明琴神情有些尴尬,在李琬琰询问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比明琴尴尬的还有霍刀,不仅尴尬而且忐忑,他一时低垂着头,根本不敢去看萧愈。 他实在没料到,带贺兰月前来会遇上这场面。 萧愈眼底的笑意慢慢褪去,他冷眼看着不敢抬头的霍刀。 李琬琰回头看了眼萧愈,接着收回目光,片刻不留,带着明琴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柏茗堂内, 气压异常低沉。 霍刀跪在萧愈身前请罪,他方才抽空回了一趟摄政王府,取了些东西, 顺道告诉军师可以去城门口迎吴少陵。 骑马回宫的路上, 他一直没发现贺兰月乔装成侍卫跟在了后面。 等入了宫门, 她才跑上前, 将借来的禁军铠甲一脱,缠着他带她去见萧愈。 霍刀不同意, 贺兰月便捂脸开始哭,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女人哭,只好先答应下来, 结果贺兰月抬起头, 满脸皆是笑意。 他心知上了当,却也晚了, 又心想萧愈对贺兰家的人格外随和宽宥, 应当也不会生气。 可等他带着贺兰月到了柏茗堂, 看着还守在门外的明琴,才知道长公主这个时辰竟还没走。 他自然不敢放贺兰月进屋,打算将她送回王府,可贺兰月不肯走, 他只好让她在门外等。 期初屋里还没什么动静, 但等着等着, 霍刀察觉到不对, 等他反应过来打算先拉走贺兰月, 却发现她也听到了, 先是脸红, 然后是眼睛红, 怔怔的站在廊下,隔着房门,盯着屋内的烛火,一动也不肯动。 “是属下带贺兰姑娘前来的,属下知罪,还望王爷责罚。” 萧愈冷眼盯视霍刀片刻,抬手揉了揉眉心:“贺兰月呢?” “属下已命人跟着贺兰姑娘了。”霍刀埋着头回答。 萧愈站起身,吩咐霍刀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随后大步向外走。 霍刀闻言,心知自己是逃过一劫,他看着萧愈向外走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去哪?” 萧愈没有回答,走出柏茗堂,直奔未央宫方向。 李琬琰回到寝宫,率先到后殿的汤池沐浴,她终于知道,萧愈原来可以这样折腾人,看样子,他还是伤得轻。 她今日一点都没觉到舒服,好容易挨到结束,本就疲惫至极,他偏还不让休息,她难免心烦气躁,不过碍着他为了救她受伤的份上,不好轻易发怒。 不过从柏茗堂出来后,回宫的路上,晚风习习拂面而来,她心间那股烦躁倒是散了。 如今泡在汤池了,李琬琰的心情悠悠转好,她回忆起刚刚在柏茗堂外遇上的姑娘,若她没记错,那人应该是在萧愈寿宴上吹笛子的贺兰姑娘。 李琬琰不由想起那晚,她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贺兰姑娘,萧愈便冷着脸摔门而去,想必他心里是极在意那姑娘的。 她猜萧愈此时应该在追贺兰姑娘的路上,或者已经追上贺兰姑娘,正费心费力的哄她高兴。 李琬琰想着想着,睡意涌上,她四肢乏得很,索性想放纵自己直接睡在汤泉。 明琴在正殿为李琬琰铺床,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期初并未回头,只道:“殿下的药先放在茶案,可备了蜜饯?殿下怕苦。” 明琴认真铺着床榻,话落许久发现无人应答,不由转头看去,只是这一看,差点吓得她尖叫出声。 她实在没有想到,从外头走进来的人,竟会是摄政王。 明琴飞快转身,跪地行礼。 逢欢 第24节 萧愈在寝殿内环视一周,没见到李琬琰,便问:“长公主呢?” 明琴闻言不由迟疑了一下,她埋着头怯懦不语,却发现摄政王已经径直往后殿走去。 浴室静悄悄的,偶尔能听到水声叮咚流淌,萧愈走进去,便看见李琬琰依靠在水池旁,歪头睡去。 他走到她身后,在水池旁坐下,仔细瞧她的睡颜。 浴室中氤氲的雾气染湿了她的长睫,摇摇欲坠的水珠挂在上头,她的小脸白里透粉,霎是好看。 萧愈伸手探了探池水的温度,随后抬手蹭了蹭李琬琰的脸颊,她的肌肤白皙如玉,手触上去一片腻滑。 李琬琰觉得痒,梦里糊里糊涂的躲闪,后来彻底被萧愈弄醒,她睁开眼瞧见汤池旁的他还有些愣,以为是在做梦,闭上眼想继续睡,却听见他的声音。 “起来了。”萧愈嗓音有些沙哑。 李琬琰再次睁开眼,她仰头瞧着萧愈,抬起胳膊,湿漉漉的小手触到他的脸颊,指尖感觉到一片温热,她挑了挑眉,像是彻底清醒了,语气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萧愈抓住李琬琰伸来的手,将她从汤池中拽起,他看着她踩着石阶一步步走上来,她的肌肤映在燎燎烛火下,其上肆意流淌的水珠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 萧愈移开眼,抬手从衣架上拽下纱裙,丢到她身上。 李琬琰将纱裙穿上,这布料轻薄,套在身上也不过半遮半掩,她将湿发拢到身前,再次询问萧愈:“你怎么来了?” 李琬琰疑惑,这时候,他不是应该去追伤心的贺兰姑娘么。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问,侧眸睨了她一眼,接着拽住她的手腕,转身向寝殿走。 李琬琰虽然不知道萧愈为何会来未央宫,却也知道自己实在没力气再陪他折腾下去。 两人回到寝殿时,明琴正忐忑不安的等候着,见李琬琰走出,想迎上前,可看见她身上只披着件的半透纱衣,摄政王就旁边站着,明琴不由有些害羞,咬了咬嘴唇。 “殿下…汤药煎好了,奴婢…告退?” 李琬琰闻言点头:“好,”接着走到茶案前,先拿起一枚蜜饯含在嘴里,随后端起药碗,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汤药喝了个干净。 萧愈看见李琬琰唇瓣上沾染的褐色药汁,抬手用指腹轻轻抹去:“这是什么药?” 李琬琰近来一直在喝何筎风新配的治疗心疾的方子,她感受到他指腹痒痒的摩擦过,下意识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安神药。” 她朝他笑笑:“我困了,要一起睡吗?” 萧愈瞧着李琬琰小脸上浮起的笑意,不禁眯眸,刚刚在柏茗堂时,她可不是现在的反应。 “你不吃醋了?”他问她。 李琬琰闻言微微意外,可她也不好告诉萧愈,她先前心情不好,只是觉得今日的姿势让她体验差劲,她不喜欢那个姿势,他若喜欢,找府上的哪位侍妾都比她强。 李琬琰心里虽这样想,可嘴上却不敢说实话。 “醋啊,只是贺兰姑娘更醋吧。” 李琬琰话落,果然见萧愈的表情变得正色起来,他不接她的话,却也没有转身离开,只是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床榻处走。 “更衣。”他站在床榻前垂眸看她,展开手臂。 李琬琰看着萧愈微沉的脸色,乖乖替他宽衣,她手法虽有些生疏,但好在她十分小心翼翼,磨磨蹭蹭的脱衣,倒也没碰到萧愈的伤口。 萧愈先躺在床榻上,李琬琰又跑去茶案前喝了杯水,回来的路上,将烛台的蜡烛悉数吹灭,最后借着月光,爬上床榻。 她刚躺下,萧愈便侧身抱过来。 李琬琰也不躲,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眼不久,便累极睡去。 第二天,李琬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意外发现萧愈还躺在她身边。 一觉睡醒,身子还是疲乏,尤其是腰,酸疼的厉害,李琬琰心觉萧愈害人不浅。 “我忽然想到,在灵源寺上袭击我的那个人,也许不是偶然?” 萧愈清早便醒了,等了李琬琰一上午,终于等到她睡醒,不想她开口第一句却是这样的话。 他虽不满,倒没反驳她,反而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终于想到了。” 如今虽还没有查到实证,但是萧愈和李琬琰都清楚,灵源寺上的动乱绝不可能只是流民不满的反抗,这里多多少少一定牵扯着南境。 自萧愈派幽州军南下,安明栾是节节败退,不仅丢了刚抢到手的剑南道,且折兵损将,大伤实力,如今虽已败退回老巢,但萧愈并没有下令撤兵,而且还从幽州又调了一批军队前来,明显就是要趁机将安明栾一举歼灭。 安明栾顶着如此压力,若想安排些人手,混迹在流民之中,入京行刺,也不是不可能。 但终究行刺的对象是她还是萧愈,还有待查证。 前日在灵源寺,萧愈救下李琬琰后,并没将那个刺客灭口,反而阻止他自尽,留了活口审问。 只是那刺客嘴硬,过了两日,还没有什么进展。 萧愈休养两日,气色更好了些,霍刀早候在未央宫外,带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清毒的汤药。 明琴知道他大清早便来了,站在廊下一等便是一上午,难得好心,等李琬琰和萧愈起床了,替他将东西送进去。 李琬琰又亲自服侍萧愈更衣,动作同样有些生疏,但好在服侍的细致周到。 萧愈又让李琬琰替他束发。 铜镜里,男子衣着整齐,墨绿色的锦袍配着一条白玉腰带,他身后的女子衣着却用些慵懒,松散的纱裙曳地,日光透过窗上的明纸照进来,落在她身上,莹莹勾勒出薄纱下曼妙的身姿,一捧浓密的墨发,披散在身后,有几缕绕过脖颈落在身前,衬得她的肌肤愈发白皙。 相比之下,李琬琰束发的手艺要好上一些,她仔细模仿萧愈平日里常梳的发型,只是梳成之后,稍稍有些别捏,不过差强人意。 萧愈等李琬琰梳完头发,回手拽住她,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李琬琰侧身坐在萧愈腿上,起初有些重心不稳,她心觉自己要摔下去,忙抬手环住萧愈的脖子,等坐稳了,想要伸手,萧愈却低头吻过来。 李琬琰迷迷糊糊的被萧愈吃.干.抹.净,搭在肩上的纱裙也不知是何时滑落到腰际的,她虽觉得萧愈现下有些难伺候,但总好过之前,他时不时便要杀了她泄恨。 唇齿纠缠,李琬琰有些窒息,她忽而发觉,萧愈现在又何尝不是在换着法子找她“泄恨”。 作者有话说: 推个预收文:《瑰夏》喜欢的小可爱戳作者专栏可收~ 分手五年,再见傅时一,纪瑰夏身穿着店里围裙,手提两杯咖啡外卖,愣在他办公室门口。 旁边沙发上坐着老同学沈漾,瞧见她一愣,接着讥笑起来:“纪大校花五十岁的老情人呢,舍得你出来送外卖啊?” 纪瑰夏隔空对上傅时一清冷淡漠的眉眼,她先低头,走进办公室。 “您的拿铁,您的冰美式,共55元。” * 傅时一科技公司上市前夜,在公司楼下咖啡店订了二百杯咖啡。 纪瑰夏一个人加班到凌晨,提着咖啡楼上楼下跑了十多趟。她站在电梯里,看着不断攀升的数字,忽然想起五年前,她与傅时一提分手后,他在她寝室楼下整整等了十个日夜,最后被沈漾骂骂咧咧的拖走。 二百杯的最后一杯是傅时一的冰美式。 纪瑰夏推开他办公室的门,室内只亮了一盏落地灯,在城市寂静深夜里透着微弱的光。 傅时一正靠坐在办公桌前,领带扯松,指尖的烟头猩红滚烫,他垂着头,没看她。 纪瑰夏走过去,将咖啡放在桌子上,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算账单,等着傅时一付款。 傅时一灭了指尖的烟,侧头看纪瑰夏,银屏的光映在她面上,照亮一片光洁的肌肤,他忽然伸手,将人拦腰拽过来,锢在身前,黑暗里,他的神色不明。 “纪瑰夏,我们再试试?” 纪瑰夏闻言仰头看着傅时一,灯下,他的脸帅气一如当年,她想了想:“行啊。” 注:咖啡师女主x理工学霸男主 1v1 sc 瑰夏,也是一种咖啡的名字 第29章 萧愈并没有在未央宫用膳, 穿戴好后便走了,李琬琰也没留心他去哪,兀自吃过午饭, 便去了书房。 连罢数日早朝, 案上的奏章已经堆积如山, 李琬琰一本本翻开看, 请安折子占了大半,还有些琐碎事, 若说近期最大的事,那便是礼部上折子提到,先帝的冥寿快到了, 询问她要如何操办。 若说往年, 李琬琰都是交给礼部按照流程办,她不愿在上头多费心思, 只是今年, 这冥寿来得实在有些棘手。 萧愈入京, 本就是为了复仇而来,她若给先帝大操大办冥寿,必然激怒萧愈,后果难料, 可若草草了事, 又损皇家威仪, 对阿弟的名声也不好。 李琬琰坐在书案前, 支颐瞧着礼部的奏章, 有些发愁。 她在书房坐了一下午, 将堆积的折子全部批完, 只留下礼部的, 决定之前,她需要先试探一下萧愈的态度。 处理好政务,李琬琰打算去御极殿看看弟弟,如今有了药引,她的心也安定下来,只盼着阿仁早日痊愈。 不想走到宫门口,内侍来报,丞相范平求见。 得知范平前来,李琬琰思付一阵,转道明政殿召见。 丞相突然进宫,问其来意,才知他竟是来为唐德求情的。 晌午的时候,摄政王派兵抓了唐德下狱,放言十日后在灵源寺流民面前,将唐德斩首示众。 “殿下,唐德贪污受贿,实在罪不可恕,老臣不求您轻饶他,只是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决定心里有些意外,等丞相说完,她想了想先是道:“丞相大人好快的消息,本宫倒还不知此事。” “摄政王派兵抓人的时候,唐德那逆侄正在老臣府上。” 李琬琰闻言点了点头,继续问:“那这么说来,唐德贪污之事,也早已向丞相坦白了?” 范平听了稍微有迟疑,他意识到长公主先前那句消息好快,所指的是唐德贪污。 从灵源寺事发之后,长公主和摄政王连日罢朝,户部尚书解忠义也是被长公主秘密禁足在府的,灵源寺流民叛乱背后的原因,还并没有明告群臣。 但是大部分官员在朝堂混了几十年,宦海沉浮,总会有些消息门道,更何况他位在百官之首,一国丞相,提前知道点小道消息并不为过。 范平略微垂下脑袋,飞快思索,他听出李琬琰言下之意的怀疑,这点在他进宫之前就已料到。 但他不能确定的,长公主的这份是怀疑,是出于他与唐德之间沾亲的缘故,还是长公主觉得唐德行此错事,是他在背后指使。 “老臣也是今日才得知,”范平回道:“摄政王的兵,直接闯到老臣府上,老臣虽已暮年,但也不能任由摄政王欺辱,乱抓族中小辈,与霍刀争执几句,才知唐德那小儿,竟做出如此错事。” 李琬琰微微挑眉,她以为范平在摄政王初入京城时,便是逢源效力,怎么说也能到萧愈几分薄面,不想十年不见,萧愈真将自己修炼到无情至极。 “唐德,本宫救不了。”李琬琰先开口表态。 她话落后,范平表现的神情着急,正预备再求情,李琬琰先他开口,继续道:“丞相大人可知,唐德所做的不仅仅是贪污这一件事,还有可能牵扯到‘通敌’,这可是灭族之事。” 范平闻言,神情大变,表现的惊诧万分。 逢欢 第25节 “这…这怎么可能,”他瞪大双眼,深陷的眼窝衬着他满眼的震惊:“可是有证据?” “若无证据,摄政王怎会平白无故抓他。”李琬琰身子微微向后,有几分慵懒的依在靠背上:“在前线搏杀的,可都是摄政王的幽州军。” 李琬琰话落,见范平神情几经转变,她表现的不再有耐心,结束话题:“本宫要去看陛下了,丞相大人还是好好想想,日后如何教育子侄,还有摄政王…可会因为唐德,转而迁怒于你。” 范平神情讪讪的离开明政殿。 李琬琰目送丞相的背影离去,修长的玉指轻抚上书案,粉嫩的指尖有节奏的缓慢敲击。 萧愈今天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与她说,十日斩首唐德,若按她的想法,实在有些操之过急。 唐德虽然必死无疑,但她关心的,是唐德背后可有人在操控。轻易杀掉唐德,很多线索就断了。 *** 萧愈今日晌午出宫后,率先让霍刀带禁军去把唐德抓入狱中,接着放出消息,要斩了他,以慰流民。 摄政王此举,在大部分人眼中,不过是杀鸡儆猴和收买人心的好手段。 萧愈吩咐完霍刀,直接回摄政王府。 贺兰辰得知萧愈回来的消息,急忙赶去正堂,他是在昨晚贺兰月被禁军送回府上,才得知她偷偷尾随霍刀,溜进皇宫。 贺兰辰前来替贺兰月向萧愈赔罪。 萧愈并无心追究昨晚的事,但等贺兰辰再三致歉后,末了还是说了一句:“京城不比北境安全,她年纪小,还是个孩子,往后你还是要费心看好她,以免发生危险。” 贺兰辰闻言连连称是,最后向萧愈保证:“我日后一定好好管住她,再不给王爷填麻烦。” 贺兰辰走后,萧愈去看军师白天淳,进了房门,见他正收拾行李。 “少陵还要几日才能到,先生不必这样着急。” 白天淳闻声转头,急忙揖礼,回答道:“老臣是想出城之前,去京北的庄子看一眼,几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老人们还在不在。” 萧愈知道军师的故乡在那,听了便点头:“回去看看也好,若有故人在,是幸事。” 白天淳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下去,他心里唏嘘,萧愈年纪轻轻,亲人故人皆去,如今虽高朋满座,权倾朝野,可也实在是高处不胜寒,孤独可怜呐。 “本王让霍刀陪着你,有他在旁护着你,本王也安心。” 萧愈说完,白天淳立即摇头:“臣打算今日就起行,来回要耽搁多日,还是让霍统领留在王爷身边,否则臣在路上难以安心。” 白天淳说完怕萧愈不应,主动提要求:“王爷派十个人陪着老臣就行。” “在路上也不宜太过招摇,十人确是正好,”萧愈想了想:“本王会再派几名暗卫跟着,先生大可安心。” 白天淳闻言揖礼:“臣多谢王爷。” 萧愈召了德叔和贺兰兄妹等人,一起用膳,替军师践行。 席间云慎一直盯着,不让萧愈喝酒,让人把壶里的酒换成梨汤。 萧愈酒量不错,却不恋酒,他喝了口梨汤,觉得太甜,便让人给了贺兰月。 贺兰月昨晚回到王府后,哭了一整夜,如今眼睛肿的核桃大,坐在席上也不肯抬头,垂丧着小脸。 贺兰辰在暗处几遍戳她,她依旧不给面子,自顾自的伤心难过。 等萧愈让人把梨汤给她时,她才抬起脑袋,哭肿的眼睛望着萧愈,满是委屈。 白天淳之前也想过,主公而立之年,无妻无妾,身边连个贴心照顾的人都没有,贺兰月从小便喜欢主公,如今亭亭玉立的年纪,又有贺兰盟主的恩情在,若能嫁给主公也是一段佳缘。 他此番和贺兰兄妹一道来京,路上也想过抵京后,试着撮合撮合主公与贺兰月,可他到王府第一日便瞧出来,主公对贺兰月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白天淳看着贺兰月通红的眼睛,在旁打圆场:“月姑娘可是知道老夫今日要走,舍不得我才哭得呀?” 贺兰月闻言,目光从萧愈身上移走,嘟嘴看向白天淳:“先生不是过几日就和少陵哥哥一起回来吗。” 白天淳听了,长长的‘哦’了一声,捋着胡子失望道:“原来月姑娘不是舍不得老夫呀,老夫还在想呢,出门这几日,要不要把小木菊抱给你养呢。” 贺兰月一听‘小木菊’,眼睛亮了亮,可随即目光又暗淡下去,显然平日里她最稀罕的小木菊,也抵不过她现下的伤心。 贺兰辰抬手拍了拍贺兰月的头:“还不谢谢先生。” 贺兰月躲开贺兰辰拍头的手,嘟了嘟嘴,道了句:“谢谢先生。” 众人用膳后,萧愈亲自送军师出王府,路上两人闲言交谈。 “等见到吴少陵,他若有什么脾气,先生也不必饶他。” 白天淳听了,笑着摇头:“吴将军是真性情人,爱憎分明,那年在成州,的确是臣做的不妥。” “往事已过,”萧愈闻言回答,他送白天淳到王府门口,等到临上车前,他又说:“军师此行的心意,本王明白。” 白天淳闻言了然一笑,接着对萧愈行礼告别:“王爷留步。” 萧愈目送白天淳的马车越走越远,转身返回王府,德叔拖着微瘸的腿,急急忙忙赶来:“王爷,贺兰少爷和月姑娘吵起来了。” 萧愈听了不禁叹了一声,从前他没意识到贺兰月的心思,这次他既然知晓了,也不打算装糊涂,有些事越早说清楚越好。 萧愈又折返回用膳的花厅。 隔着一道门,远远他便能听到里面的争吵。 “贺兰月你知不知道羞,女儿家家的,要矜持要端庄!” “端庄?像那个长公主?”贺兰月冷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见色起意,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你以为她矜持?她无媒苟合也叫矜持?我都听人说了,她的男宠从侍卫到太医,能从这里排到宫门口,你就是喜欢她,她也看不上你。” “贺兰月!”贺兰辰明显被激怒,嗓音都高了几度:“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是不是?” “你敢打我,你打我我就让爹爹打你。”贺兰月声音比贺兰辰还高,明显丝毫不怕他:“你和愈哥哥都眼瞎!”她说着,语调又委屈起来:“那个老女人有什么好,老妖精,狐狸精。” “愈哥哥他难道忘了吗,她可是先帝的女儿啊,先帝杀了愈哥哥全家,他怎么能看上仇人的女儿…” 贺兰辰听了,猛地抬手捂住贺兰月的嘴,他声音变低,严厉问她:“你从哪里听来的!” 贺兰月‘唔唔’的挣扎,她推开贺兰辰的手,又抬起手背擦了擦嘴,满是嫌弃的呸了两声。 “我偷听爹爹和阿娘说话知道的呀,”她说完觉得不对劲,瞪眼问贺兰辰:“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贺兰辰瞪了贺兰月一眼:“我是少盟主,自然知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永不许再提。” “我知道,我当然不会揭愈哥哥的伤疤,我只是伤心,我哪里比那个老女人差。”贺兰月说着说着又哭了。 贺兰辰听了气得想抬手打人:“你还敢再提!” 花厅的房门忽然被从外推开,贺兰辰和贺兰月闻声转头看去,待望见萧愈沉冷的面色,心里皆是一惊。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贺兰辰率先反应过来, 他责备的看了一眼贺兰月,接着大步迎上前,向萧愈行礼赔罪:“王爷…月儿口无遮拦, 我等下定好好责罚她。” 贺兰月很少见到萧愈如此面色, 怯怯的低下脑袋, 紧跟着道歉:“愈哥哥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 德叔还站在门外, 瞧着眼前的场面不由叹气,虽已过去十年, 但谢氏一族的惨案,仍然是萧愈心里最深最狠的伤疤,三百条人命, 那疼要烙在他身上一辈子。 提起往事, 德叔也不免伤感,他正想着要如何打圆场, 却听见萧愈开口。 “贺兰盟主于本王有恩, 在本王心里你们如同亲人, 本王自然不会因为一句实话而生气。” 听到亲人二字,贺兰月愣了愣,接着她垂下脑袋,双眼通红:“愈哥哥, 你既知道月儿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还要与那个长公主亲近?明明是她, 是她的父亲, 害得你家破人亡。” “贺兰月!”贺兰辰闻言立即出言呵斥:“你给住嘴!你再无法无天, 我就给你送回幽州。” 花厅里陷入寂静, 萧愈在贺兰月的问话中久久沉默, 德叔在一旁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贺兰辰在训斥过贺兰月之后,更是一时尴尬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萧愈。 长久的寂静下,衬得贺兰月的哭声愈发明显。 德叔明显能看见,萧愈的脸色越加难看,他心里叹息月姑娘今日太不懂事,缕缕戳王爷伤疤,他走上前,哄孩子一样的劝道:“月姑娘,我今日让厨房做了菊花糕,马上就要出锅了,我陪你一起去瞧瞧吧。” 一旁的贺兰辰率先接话:“好,好,我带她去。”他说着一把抓住贺兰月的胳膊,用力拽着她向外走。 贺兰月脚下蹉跎几步,被贺兰辰抬手拍了一巴掌,更用力的将她拉出门外,德叔也在后面,紧跟着把贺兰月送出了房门,他看着贺兰兄妹越走越远的身影叹了口气,接着转身,看到花厅内萧愈一动不动的背影。 德叔有些心疼,想上前安慰,可他也了解萧愈最是好强的性子,犹豫半晌,还是叹气转身默默离开。 霍刀从外面找过来,他站在萧愈背后:“王爷,监牢那边已经布设好,只等鱼儿上钩。” “对了…还有长公主,刚刚宫里来消息说,长公主想见您。” 萧愈闻言转身,霍刀瞧见他铁青的脸色,不由心头一跳,连忙谨慎起来,将近两米的个子,跟在萧愈身后,反而显得有些乖巧。 萧愈进宫,不巧到未央宫时,遇上李琬琰去御极殿看望李承仁。 李琬琰得到消息立即回宫,但一入宫门,便感觉到气氛不对,下人们各个低声屏息,小心翼翼。 李琬琰走进寝殿,看到茶案旁的萧愈,他垂着头,把玩着她手中的茶盏,她虽瞧不见他眸底的情绪,但他眉眼之间的疏离十分明显。 李琬琰有些摸不着头脑,一下午的功夫,不知萧愈因什么心情不悦,明明晌午走得时候还好好的。 “劳王爷久等了。”李琬琰先开口,她一步步走到茶案前,在萧愈面前坐下,她近距离打量他的神色,更加确定他情绪不对。 “刚刚丞相进宫了,他和我说王爷打算十日后就处死唐德?”李琬琰试探着开口:“王爷可想过唐德背后,也许还有什么人,十日里若从唐德口中审不出什么,太早杀了他有些可惜。” “这是永州官窑烧的盏子。”他不接她话,没头没尾的自顾自说了句。 李琬琰闻言,目光落在萧愈的盏子上一瞧:“王爷好眼力,这是去年永州刺史上贡的。” “永州瓷闻名全国,这样通体雪白无暇的珍品,想必价格不菲。” 李琬琰不知萧愈好端端为何说起一个盏子,闻言便道:“王爷喜欢?永州刺史上贡了一对,还有一只新的没用,本宫等下命人送去王府。” 萧愈闻言却是冷笑,他放下盏子,终于抬头看向李琬琰:“本王见这盏子,便在想,你这些年,一定活得十分滋润。” 萧愈话落,李琬琰愣了一愣,她意识到他的不悦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仅你活得滋润,你弟弟也活得滋润,你们李氏皇族,受着天下的供养,死后享着不尽的香火,就连你的父皇,残暴昏庸之辈,死后还能躺在金银宝器的陵墓里。” 李琬琰一句一句听着,脊背渐渐发僵,她不知道萧愈这一下午可是遇到了什么人,或是听到了什么话,明明上午的时候,他还愿意抱着她亲吻厮.磨。 她虽然也想过,现下的安宁,是用肉.体一时换来的,萧愈总有一日会腻烦,只是她没料到,萧愈的情绪会变得这么快。 “阿愈?”李琬琰怔怔开口:“你……可是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了?” 萧愈瞧着李琬琰面上一时生出的懵懂无辜,不由眯眸:“你做过什么,难道自己不记得。” 李琬琰闻言也算了然,但同样不解,思绪飞快转动,她忽然想起昨晚哭着跑走的贺兰月,她是贺兰盟主的女儿,是萧愈恩人的女儿,想她昨晚受了委屈跑走,今日见到回府的萧愈,未必不会宣泄,一言一语之间,提起往事恩怨也是难免。 只是可笑她这样的身份,太过敏感,她与萧愈之间,当真经不得一点风浪。 逢欢 第26节 李琬琰愣了一阵,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她走到萧愈身边坐下,抬手轻拉住他的衣袖:“阿愈,可是我什么都依你啊。” 他又不是第一日才知道她背叛了他,是他自己说,杀了她太轻易,要留着她的命好好折磨她。 她这些日子,在他手上也受了不少罪,只要是他想做的,不论她愿不愿意,都迎合了他。 若她什么都依他的心意做了,他还是不能暂时得到排.解,她就只剩下被他一剑抹脖子的下场。 “你想杀我吗?可若想杀我,那日在灵源寺你又何必救我?”她抬手轻抚上他右臂:“这里的伤,都还没有好。” 萧愈盯着李琬琰微微扬起的小脸,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他的眸底愈发深冷,慢慢的,他的视线下移,落到她那截纤弱的颈子上,他忽而抬起手,用指背上下缓慢的摩.挲着她的脖颈。 李琬琰经历过无数次濒临死亡的边缘,可从未有一次,让她觉得心底如此酸涩。 她真真正正的失去阿愈了。 哪怕他们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哪怕危险来临他愿意替她挡刀挡剑,可往事仇恨,是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横沟,只要他还记得,只要他还能想起,他随时,都还是想要杀她。 萧愈的五指慢慢张开,轻而易举又慢条斯理的握住李琬琰纤白的颈子。 李琬琰感受到那只轻轻覆盖住她脉搏的手,缓缓闭上眼。 萧愈看着李琬琰阖起的双目,她的睫浓密纤长,在雪白的肌肤上映出一扇阴影。 李琬琰阖眸许久,她看不到光,耳畔的声音似乎更加清晰,她好似可以听到近处萧愈的呼吸声,忽然,她感觉到颈上的手骤然收紧。 作者有话说: 一更,晚上二更 憋了一宿,脑袋浆糊了,要倒倒时差,过两天固定更新时间。 第31章 萧愈曾设想过无数次, 要如何杀掉李琬琰,才能偿还那么多年,他像傻子一样信她爱她。 可每一次, 他明明再轻易不过就能要她性命, 却临在关头, 如何都下不去手, 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颈上的痛伴着窒息感,仅是一瞬, 那可以将她折断的力道倏而消散。 李琬琰睁开眼,捂住颈子,低咳数声, 许久才觉呼吸顺畅。 萧愈俯视李琬琰, 像是天上的神仙在看尘世中的凡人,他微微倾身, 伸手掐住她的下巴, 目色沉沉的与她相视半晌, 他忽而站起身,一把拽起她,往内里的床榻处去。 李琬琰没有挣扎,一时像是认命般, 由他肆意摆弄。 她感受到他的粗鲁, 浅淡的眉头不由疼得蹙紧, 她睁着眼, 直直的望着上空床幔上的素色花纹, 她不肯吭声, 牙齿将唇瓣咬的一片苍白, 她一直不曾闭眼, 像是较着什么劲,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空洞涣散。 萧愈抽身离开的时候,李琬琰才闭上眼睛,她慢慢翻身,侧躺在堆叠的凌乱被褥上,微微屈膝,将身子缩起来,从始至终她一眼都不曾看过他。 后殿的浴室传来水声,再不久是他回来的脚步声,他似乎在床榻前站了一会,随后他的脚步声渐渐变远,寝殿的门一开一合,‘嘭’一声响后,彻底安静下来。 李琬琰不愿睁眼,身上的汗渐渐消失,她觉得愈发的冷,她将自己裹进被子里,瑟缩成团。 *** 自从萧愈那晚离开后,一连数日,李琬琰再没有见到他,前日早朝恢复如初,他也没有出现。 李琬琰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萧愈,如今朝局动荡,她只想着多活一日,就要多为弟弟和宗室谋一条生路出来。 距离十日斩首唐德之期,只剩几日了,李琬琰没见到萧愈,也不曾主动去找他,如今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审出些什么来。 她本想午后召大理寺官员前来问问情况,不想在散朝后看到了前来的霍刀。 霍刀来禀告说,唐德在大理寺狱中遇刺,惊吓不轻,询问李琬琰可要亲自去大理寺走一遭问问情况。 “可抓到了行刺之人?”李琬琰闻言先问道。 唐德被抓了这么多日,此时能派人来取他性命的,多半是他背后之人,怕他说漏什么,前来灭口。 霍刀闻言顿了顿,随后摇头:“前来行刺的是死士,眼看被逋,就咬破毒药自尽了。” 李琬琰听了微惊,派个死士前来,足见对方是下了血本,同样,唐德知道的秘密,也一定不少。 “唐德现在怎么样,可有受伤?” “一些皮毛伤,不耽误他吐实话。” “这几日你们可对他用刑了?他可有招出什么来?”李琬琰又问。 “王爷之前下令,只关着他,没有用刑。” 霍刀回复完,李琬琰沉默一阵,她心里有些不相信,若萧愈只为杀了唐德立威,何必等上十日,抓到他的当天就该提上山去斩首。 灵源寺的事,毕竟涉及前线,萧愈即便问出什么来,防着她也有可能。 李琬琰不觉得能从霍刀口中套出什么话,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大理寺监牢看看唐德,一见便知。 大理寺里,唐德已经从原本的牢房移到了密事里。 在场的除了掌刑的酷吏和大理寺官员,还有萧愈。 他正坐在一张略有简陋的木桌旁,姿态悠闲的喝茶,在他对面,是已经被绑在刑架上的唐德。 大理寺官员今日实在被惊吓不轻,谁也没料到,竟还有人敢潜入大理寺行刺,好在刺客没有得逞,不然他的官职不保。 官员们看到前来的长公主同样一愣,先前摄政王来时,他们已然诚惶诚恐,如今长公主又驾临,他们更低声屏息,生怕被提出来问罪。 谁能想到,唐德这一个贪污犯,竟能同时劳动两尊大佛。 李琬琰走进密事,看着里面的排场,忽而意识到有些不对。 有官员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桌子旁,殷勤的请李琬琰落座,又赶忙命人上茶。 萧愈又喝了两口茶,随后抬头去看刑架上的唐德,缓缓开口:“他都派人来杀你了,你还要替他保守秘密吗?” 萧愈话一出口,除了李琬琰,在场的官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面面相觑,终于意识到,唐德这个案子也许不仅仅是贪污那么简单。 几个官员正想在旁继续听下去,一旁的霍刀突然开口,将他们和酷吏一并撵了出去,说摄政王和长公主要密审唐德。 霍刀将杂人赶走后,手持长戟把守在门外,不许人随意靠近。 李琬琰坐在大理寺的密审中,此时此刻,她才彻底想明白,萧愈为何之前要放出消息十日斩唐德。 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这么快要了唐德的命,那十日之期,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 这十日,不长不短,若唐德背后之人,耐不住性子,立即前来灭口,萧愈正好请君入瓮。 但显然,藏在唐德身后的人,十分有耐心,或是有把握唐德不会轻易出卖他,一连六七日都按兵不动。 李琬琰心猜,今日这场刺杀,幕后根本没有什么主使,应该是萧愈做的一场戏。 她不信,背后之人会在唐德什么都没有招认的时候,贸然出手来打草惊蛇。且要灭口,方法太多,投毒或是买通酷吏用刑时“失手”错杀,这样的法子可比明晃晃的派一个死士进来杀人简单且风险低得多。 “我什么都不知道。”刑架上,只受了皮毛伤的唐德还中气十足:“我只是财迷心窍,贪污了赈济流民的银两,长公主殿下,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失了副统领的职务。我只是贪了些钱财,求您开恩,不要让摄政王杀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李琬琰听到唐德的话,先转头去看萧愈,密室中的光线昏暗,几盏微弱的烛光下,萧愈侧颜的轮廓格外清晰,他慵懒的靠坐椅子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英挺笔直的鼻梁上,他注视着唐德,勾唇冷冷一笑。 “你求她有何用,本王若想要你的命,就是天上的神仙,也救不了你。”他话落,似乎失去了耐心,站起身阔步向外走:“你既是个骨头硬的,那本王就先让人碾碎你十指的骨头,你若还不招,本王就命人剔了你的膝盖骨,你身上有这么多骨头,在你死之前,一定能剔个干净。” 萧愈话落,转身出了密室。 李琬琰也站起身向外走,她听见唐德在后面不停的喊,求她救命。 走出密室,霍刀从外面关门,用铁链层层捆绑上了锁。 李琬琰抬眸看向萧愈,从她先前走进密室起,他一眼都未看她,如今亦是负手背对她而立。 李琬琰想了想,转头问霍刀:“不要派人审他吗?” 霍刀听到李琬琰的问一顿,他抬眸先看了看萧愈的背影,随后低下头,不敢轻易回答:“属下不知。” 李琬琰默了一默,转回头,看见萧愈已举步向外走,霍刀朝她一礼后,立即小跑追上。 在李琬琰的印象里,唐德不见得是个硬骨头,严打一顿,他未必不会招出幕后主使。 李琬琰又看了眼被霍刀上锁的密室铁门,随后举步向外走。 大理寺的官员全部候在殿外,李琬琰走出来时,已不见萧愈的身影,她带着彭云杰走出大理寺,车架等在门外,李琬琰上车前在街上环视一周,依旧没看到萧愈的身影。 李琬琰收回目光,踩着杌凳,登上马车,她撩开车门帘子入内,看到里面坐着的人,不由一惊。 萧愈冷脸坐在车内,神色冰冷的瞧着低身入内的李琬琰。 作者有话说: 更晚了,抽三十个红包补偿,之前没有抽到奖的小可爱,留评的时候标注一下~ 第32章 李琬琰站在车门处停顿片刻,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放下帷幔,低身坐入马车中。 马车外是彭云杰的声音:“殿下, 直接回宫吗?” 李琬琰平缓了一下呼吸, 应了声回宫, 车身摇晃了一下, 接着慢慢在宽阔平坦的京都大道上跑起来。 李琬琰期初被突然出现在马车内的萧愈惊得不轻,现下慢慢平静下来, 又有些奇怪,那些留守在马车旁的侍卫竟一个也没发觉,光天化日下有个大活人进了她的座驾。 李琬琰对上萧愈十分冷淡的目光, 抿了抿粉唇:“王爷有事?” 她话落, 他不回应,依旧冷眼瞧着她。 李琬琰有些没底气的与萧愈对视半晌, 忽然见他站起身, 朝她伸出手, 一把拽着她的手腕,他将她拽到车厢内最宽敞的主位上。 李琬琰觉得身子有一瞬的悬空,她几乎是摔在位子上,头晕发懵的瞬间, 她看见萧愈的身影笼罩下来。 李琬琰心惊不已, 她只觉得萧愈是疯了, 她不敢出声, 怕惊动外面的人, 只能奋力想要将他推开。 萧愈感受到李琬琰的挣扎, 轻易捆住她的双手, 他将她压在位置上, 单手扣住她的颈子不许她乱动,他低头咬她的唇,掠夺着她的呼吸。 李琬琰头脑发晕,唇被他咬的生疼,她渐渐尝到血腥味,那痛感向下,落到她颈子上,李琬琰身子一颤,忽然觉得腰腹一松,束带被萧愈扯断,他的手胡乱扯拽着她的裙摆。 李琬琰被萧愈的意图吓得身子一僵,她回过神来,手脚并用拼命的挣扎,他似乎被她的反抗激怒了,下手一时更不知轻重。 李琬琰感觉到窒息,她的心脏在激烈的挣扎下跳得愈发剧烈且没有规律,额头很快浮上一层冷汗。 她狼狈至极,仍抵死不肯,眼看中衣就要被他扯开,她一狠心,张口咬在他手臂的伤口上。 趁着他停顿的瞬间,抬起腿用力将他踢开,李琬琰飞快的拢好身上的衣服,看着萧愈踉跄后退两步,又再次朝她走过来。 逢欢 第27节 他的脸色阴沉的骇人,李琬琰盯着萧愈,忽而站起身,在他走近她的瞬间,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啪’一声脆响,李琬琰毫不留情,用尽力气,她看着萧愈的侧脸瞬间红肿起来,她收回手,掌心隐隐发麻。 车厢内瞬间陷入寂静。 李琬琰双眼通红,她仰着头一动不动盯着萧愈,像是被逼入绝境的人,宁愿与他拼死一搏。 萧愈愣了一瞬,他似乎没料到李琬琰会有如此胆量,他转眸看她,看到她双眸隐隐藏着泪,却不肯示弱,不肯让眼泪掉出来。 他在她布满泪光的眼底,看到了决绝和愤怒。 她像一头孱弱的小狮子,即便孱弱的让人看起来如只花猫一样,但她生来的骨血,不允许她摇尾乞怜,受人欺辱。 萧愈微微眯起眼眸,在这场漫长无声的对峙下,他忽而慢慢冷静下来。 他像是也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虽然他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忽而觉得讽刺。 他发觉自己进不能退不得放不下,他在用这些可笑的手段,掩盖着他心底不能面对的事实。 “停车!”萧愈忽而大声开口。 随行在车外的彭云杰闻声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怀疑是自己幻听了,等萧愈第二声‘停车’从里面清晰传出来,他才猛地意识到是真的,连忙抬手叫停马车。 马车停下,萧愈转身,撩开帷幔大步离去。 不止彭云杰,随行的禁军都愣了,没有人知道摄政王何时进入的马车。 李琬琰盯着萧愈的背影离开,身上的力气好像被顿时抽空,她退后几步,跌坐在软垫上,纤细的长颈微垂,她急促的呼吸,目光盯着地上不知何时掀翻的茶案,茶盏滚落一地。 彭云杰骑在马背上,看着摄政王离去的背影,在风中凌乱了一会,等他回神,连忙开口试探的问道:“殿…殿下?” 李琬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回宫。” 彭云杰听到李琬琰的回答,心底愣了一愣,他从未听到过长公主的语气如此冰冷,立即应是,他向车夫招了个手,双驾马车再次跑了起来。 霍刀一直远远的跟在后面,发觉长公主的车架突然停下,随后看见萧愈走了下来。 霍刀立即拍马追上前,快到萧愈身前时,翻身下马,他牵着马儿跑到萧愈身边,待看见萧愈一侧脸颊微红,心上微惊,连忙垂头。 萧愈从霍刀手中接过马,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临走前吩咐道:“你去大理寺,亲审唐德,要让里面的人都知道,唐德受了刑,但是还没招供,过两天你就打算上酷刑逼他开口。” “是。”霍刀应完,便见萧愈策马而去,他站在街上,看着骑马而去的主子,四下张望了一圈,叹了声,心想只能走去大理寺。 *** 长公主和摄政王今日亲临大理寺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丞相府最先得到消息。 范平屏退左右,将大儿子范楚生召入了书房。 范平让儿子再三确认门外窗下无人,才开口:“今日大理寺的刺客,可是你派去的?” 范楚生一听,更疑惑,反问道:“难道不是父亲您派的人?” 话落,父子俩对视一眼,范平捋了捋胡子,心道不妙。 范楚生想了想,上前一步,更压低声音:“会不会是南边?” 范平闻言深看了一眼儿子,接着有些疑惑的摇头:“不该是南边啊,唐德被逋的消息,我没有告诉给南边,就怕他们轻举妄动。”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眼线在京城?”范楚生想了想:“那摄政王大张旗鼓的把唐德给绑了,又放出消息,要十日里斩了他,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南边不留心,也知道了。” 范楚生说完,看着还在沉思的父亲,忽而想到什么,紧张起来:“那唐德不会以为是我们派的人吧,他会不会把咱们供出来?” “他母亲和妹妹都在我们手里,若不是我从中设法相救,他那个私自贩盐的爹早被长公主杀了,”范平眯了眯眼:“你派人去大理寺传个话,他若想活,想全家都活,就闭紧他的嘴巴。” 范楚生听完,还是有些拿不准:“那唐德就是个软骨头,有大理寺的人偷听到,摄政王要剔他的膝盖骨,他如何能受的住?他一定会招的。” “爹,既然南边都动手了,那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还是彻底将唐德灭口了才安心。” “那是大理寺!是想派人进去便能进的?”范平摇了摇头:“且前面都已经打草惊蛇,摄政王和长公主一定会更派人严加看管,你没看唐德都被移到密室去了吗?” “咱们是没实力派个刺客进去,可是爹爹您不是在大理寺中有人手么,投毒或者伪装成唐德畏罪自缢,只要计划周详,快些下手,一定能成,南边的人就是在京中没有人手,才派个死士进去,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范平还是不点头,负手在书房中来回打转:“这唐德,知道的事情也不多,南边怎么就这么着急灭他的口,竟也不提前与我打个招呼?” “摄政王的兵都快打到他的老巢了,他如今自然想息事宁人,逃过一劫,怎敢再多添一项罪名。”范楚生现下一心只想灭唐德的口,生怕祸及到自己,他看着来回踱步不言的父亲,只觉他谨慎过头。 “且父亲之前,不也是瞒下了唐德的事,南边后来知道了,不来找父亲也是情理之中。” “之前,为父进宫特意试探过长公主,”范平眯眼回忆起来:“长公主其实已经怀疑,那唐德通敌南境。” “长公主知道?”范楚生有些意外,他以为长公主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知道后一定会立即严审或是杀了唐德:“可…可这些日子,长公主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范平背着手,闻言转头看了眼疑惑的儿子,像是气他愚钝。 “我装作为唐德求情,想探一探长公主究竟有没有疑心我,可是你猜,长公主说了句什么?” 范楚生立即好奇追问:“长公主说什么?” “长公主说,前线损失的,是摄政王的兵,要我想一想,如何不让唐德牵连到我。”范平说完,冷笑了笑:“长公主巴不得幽州军全死在前线,摄政王和安明栾斗个两败俱伤,她渔翁得利,重掌大权。” “这么说来,长公主并没有怀疑父亲,且唐德牵扯的这件案子,她也只想隔岸观火,既不提醒摄政王也不阻拦摄政王?” 范平点了点头。 “只是这摄政王,为父是真看不懂他,在灵源寺上,何故去救长公主,长公主死了,他即刻便能独揽大权,何苦留着一个绊脚石呢?” “儿子听说,摄政王好像经常夜里出入未央宫。”范楚生的神情一时玩味起来。 范平立即转身:“当真?未央宫的消息,你怎么能知道?” 从前裴铎掌管禁军的时候,御极殿和未央宫简直密不透风,想打探点小皇帝和长公主的消息难于登天。 本以为换上霍刀能好些,不想摄政王身边的人嘴更是严。 “儿子也是听传闻,”范楚生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解释:“儿子之前去过几次未央宫给长公主请安,有个小宫女心悦儿子,她时常来见我,与我说些鸡毛蒜皮的事。” 范平眼睛一亮:“她能不能做我们的探子?” “她只负责未央宫外的洒扫,连宫门都进不去,且长公主身边的明琴,爹是知道的,年纪不大却是个小心眼,把未央宫看得严严实实的。” 范平叹了一声,先将此事作罢,他摇了摇头:“这流言未必是真的。” “但长公主美貌,摄政王血气方刚的,也未必是假的。”范楚生从旁补充:“若因此缘故,摄政王救长公主一命,也在情理之中,长公主那女人是真有手段,前有裴铎替她卖命,后有何筎风跟着小媳妇似的伺候在侧,如今又和摄政王纠缠不清,简直祸乱宫闱。” 范楚生嘴上虽说得义愤填膺,但心里还是有些发酸,不说裴铎,他哪里比不过何筎风那个小白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也不知在床.上.行不行,长公主怎就瞧上了他。 “如今这刺客之事一闹,就算长公主不提醒摄政王,摄政王也起疑了。”范平有些发愁,本以为能借着摄政王的怒气,只要安心等上十日,唐德一死,秘密自然归于黄土,就算摄政王后面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也为时已晚。 不想现下打草惊了蛇,一直等下去不是办法,贸然出手又有风险。 “你还是先派人去一趟大理寺,叮嘱唐德,若想一家子活命,就把嘴闭严实了。” *** 李琬琰回到未央宫,明琴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一惊,急忙去翻急救的药丸。 李琬琰将药丸含在口中,许久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虚弱的靠在贵妃榻上,明琴站在一旁红着眼拿帕子给她擦额头的冷汗。 “都怪奴婢,忘记给殿下随身带药。” 李琬琰听着明琴的哭腔,虚弱的笑了笑,她上朝前也没想过会临时出宫,更没想到会与萧愈发生那一系列争执。 李琬琰想起自己在马车上甩给萧愈那一巴掌。 她以为会彻底激怒他,至少他会还给她一个耳光,又甚至他可能失去耐心,直接杀了她。 但他都没有,竟只是转身走了,李琬琰不知,在那一刻,萧愈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李琬琰疲惫的闭上眼,若她和萧愈之间,注定是一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她宁愿萧愈现在不要心软。 她害怕哪一日她们曾经的情谊被仇恨和利益消磨干净后,她也会想要杀了他。 第33章 李琬琰在贵妃榻上浅睡了一会, 养了些精神,随后召礼部的大臣前来,商讨近在眼前的先帝冥寿。 前些时日她还想着与萧愈商讨商讨, 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一场戏, 望他能睁只眼闭只眼。 只是没想到短短几日, 他们之间闹到如此地步, 李琬琰心知现下已经没有与萧愈商量的余地,索性便以南境战事和陛下病体未愈为由, 将先帝冥寿一切从简,当日只命几个礼部官员前去祭拜。 *** 霍刀前去大理寺,在密室中独自审问了唐德, 他自觉下手不重, 唐德叫声却惨。 霍刀被震得头疼,他抬手扣了扣耳朵, 将刑具往旁边一丢:“若想少受罪, 便赶紧招了, 不然等王爷来亲审你,可就不是皮肉伤了。” 唐德闻言,立即想起那日萧愈临走时留下的话,他哆嗦起来, 可还心存侥幸:“我真的…就是贪了点小钱。” 霍刀也不耐烦了, 径直往火堆旁走, 拿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吹了吹上面的灰, 烙铁上的火光更亮了几分。 “我没空陪你啰嗦, 最后再问一次, 招不招。”霍刀一边往唐德身边走, 一边说,他站在唐德身前,掂了掂手中的烙铁,送到唐德面前。 唐德眼珠瞬间瞪大,他甚至能感觉到刑具上的火星‘滋滋’的往外冒,随着滚滚热气,迸溅到他脸上。 ‘哇’一声,唐德大叫出来。 霍刀被唐德弄得一愣,他拿回烙铁瞧了瞧,确认还没碰到唐德身上。 霍刀再次将烙铁举起:“说不说!” “说,说。”唐德连连点头。 “是…是丞相,丞相让我贪的,若不是有他在后面撑腰,我哪里敢啊。” “他只是让你贪污?” “他说他和户部尚书有交情,便安排我进了户部,后来流民越来越多,户部尚书就将灵源寺安排给了我。”唐德语气哭丧:“我本来是想好好做事的,想重得长公主青睐,回禁军去。” “可我族叔说,伴君如伴虎,长公主喜怒不定,能多赚一笔是一笔,日后就算被罢了官也有保证,何况还有他在后面替我兜着,我一想连户部尚书一个二品大员都贪了,我跟着贪一些也没什么。” 霍刀听着唐德这些废话,怎不住蹙眉:“说些重点,那些流民怎么会有武器?” 唐德闻言一顿,又沉默下去。 霍刀举起烙铁,往刑架上敲了敲,黑烟瞬间滚起,焦灼的味道涌入唐德鼻子里,唐德侧头去看被烙铁烫过的刑架,被吓得哭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但…但是我族叔后来确实安排了一批流民进灵源寺,让我好生招待,他们一个个看着都不好惹,我也不敢多问,就将他们都安排在寺中最好的禅房里。” “兵器都是哪来的?丞相私下里冶造兵器?” 逢欢 第28节 “这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但兵器的确是我叔叔送来的,有天夜里,他派人送了十个大箱子来,我以为是什么宝贝,偷偷打开看了眼,发现都是箭矢什么,便没留心。”唐德说完,立即为自己开脱:“我当时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刺客,没想到他们会行刺长公主。” “你可知道,丞相是和谁在勾结?” “我不知道,但那些刺客里有个头头,经常和丞相私下见面。”唐德垂头丧气:“很多事丞相都是背着我,都是他说什么我做什么,贪污来的钱,他倒是都分给我。” 霍刀询问到现在,也是彻底明白了,唐德的的确确就是丞相丢出去的棋子,这场贪污,不过是再给后面那场作乱当幌子。 灵源寺只要一乱,上面必定追责,第一个当靶子的就是户部尚书,紧跟着就是唐德。 若长公主和摄政王都认为是官员搜刮贪污的原因,才致使流民生乱,那追究到唐德身上便结束了。 霍刀将烙铁一丢,用帕子擦了擦手,随后转身往外走。 他走出密室,站在外面重新上了锁。 很快有个大理寺小吏殷勤的跑上来:“大人受累了,小的备了些茶点,大人去尝尝?” 霍刀侧眸睨了眼小吏:“好啊,审了半晌,我正口干。” 霍刀随小吏到了偏厅,他坐在椅子上,小吏站在他身边替他斟茶:“你说那唐德,是丞相大人的族亲,好好的营生不干,非要自寻死路。” 霍刀闻言没接话,那小吏便继续装作关切道:“大人审了这么久,可审出些什么来,能不能向摄政王交差啊?” 霍刀刚想喝茶,听到这话便撂下茶盏,气愤开口:“审出个屁,没想到那孙子竟还有几分骨气,被我打晕了,明儿我再来,必定能让他开口。” 霍刀像是气极,说完便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小吏急忙追上:“大人,您还没喝茶呢。” 霍刀装似未闻,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外走。 小吏目送霍刀走远,转身重新回房中,他关上门,走到屏风后,将躲藏在里面的范楚生请了出来。 范楚生理了理衣裳的褶皱,神情倨傲的走出来,他坐到霍刀刚刚做的位置上,小吏连忙替他倒茶。 “刚刚你在密室外头可偷听到什么了?”范楚生喝了口茶,随后‘呸’的了一口吐了,十分嫌弃的撂下盏子。 “隔着铁门,小的听不太清楚说话,只能听见唐德一直在尖叫,还听见几句霍刀问他招不招。” “那唐德到底招没招?”范楚生抬眼看一旁哈腰站着的小吏。 “小的没听到…”小吏小声开口,接着又连忙说:“不过刚刚霍刀也说,唐德还没招,想来是真的。” 范楚生闻言眯眼沉默一阵,他指尖不停敲击桌面,考虑半晌,再看向小吏时,眼里多了些狠毒:“不管他招没招,还是不能留他了。” “这…这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小吏心里一惊。 “难道我做不了主吗?”范楚生一眼瞪向小吏:“你没听刚刚霍刀说什么吗,今日若不动手杀了唐德,明日他一定就招了。” “可是那密室上着锁,外面的一道门还有摄政王的人守着,小的就三脚猫的功夫,在自家院子里抓只鸡还行,闯狱杀人……小的…小的真不敢。” 范楚生嫌弃的看了眼小吏,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纸包,放到案上:“你只要想办法把这个混入唐德的食水中,神不知鬼不觉,用不着你去杀人。” 小吏看着被范楚生放在案上的纸包,颤抖着伸出手,他将纸包握在掌心,在范楚生注视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 霍刀从大理寺回王府,刚到侧门,发现门外停的一排马车,便知是吴少陵和军师回来了。 往书房去,果然看见众人皆在。 霍刀朝萧愈行了礼,他的视线与萧愈相对,接着暗暗点了点头。 “坐。”萧愈指着吴少陵身边的坐席。 霍刀谢了恩,在吴少陵身旁刚一落座,吴少陵便侧身凑过来,他搂住霍刀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这京城的风水是养人啊,把咱们霍兄弟都养白了。” 吴少陵话落,书房众人都笑起来。 霍刀脸瞬间红起来,他躲开吴少陵,瞪了他一眼。 吴少陵见霍刀脸红,更哈哈大笑。 他笑着笑着,又转头去看主位上的萧愈:“王爷,咱们霍兄弟也二十好几了,京城这么多美人,您也要给霍兄弟说个媳妇,总不能让他跟着您一直耍光棍吧。” 贺兰月坐在吴少陵对面,闻言暗暗瞪了他一眼。 她虽未出声,但吴少陵何等眼尖,立即把话题转到贺兰月身上:“几年不见,月姑娘还是这么不待见我,是不是在记恨我给王爷送异域美人啊?” “少陵。”萧愈听吴少陵越说越不成体统,出言打断。 吴少陵瞬间耸肩闭嘴,这世上他最怕的萧愈,立马不玩笑了,将话题转到正事上面:“王爷,给我半年的时间,我必定能铲平安明栾的老巢,等南境安稳,我再挥兵北上,有王爷在京中坐镇,我们前后夹击,拿下京城不过一个月的事。” “到时候,我亲自带兵去掘了狗皇帝的墓,报了我们的血仇。还有那些皇室宗亲,我替王爷动手,一个个杀干净。” 吴少陵话落,书房中一时静下来,军师捋着胡子不言,霍刀也没接话,吴少陵看着不回答的萧愈,有些疑惑:“我…我说的不对吗?” 他想了想,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保证:“王爷信我,半年,半年我一定能斩了安明栾的首级献给王爷。” 吴少陵话落吗,萧愈还是没接话,倒是一旁的贺兰月开口了。 “少陵哥哥还是别说大话了,等后面你见到长公主,说不定就不舍得杀她了。” 吴少陵却笑了,反问:“为何不舍得?” 贺兰月正想回话,却被贺兰辰捂住嘴,贺兰辰冲着吴少陵笑笑:“吴将军别理她,你们谈正事,我先带着月儿走了。” 贺兰辰拉起贺兰月,一路捂着她的嘴,走出书房。 吴少陵仗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看着贺兰辰把贺兰月带走,他转头看了看书房里留下的白天淳霍刀和德叔,抬手挠了挠脑袋。 “长公主很漂亮?我像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吗?先帝杀了我爹,他女儿就是生得像神仙,我该杀也得杀。” 吴少陵坚决表态后,便见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萧愈站起身。 众人跟着起身,吴少陵见萧愈沉默向外走,不解问道:“阿愈你上哪去?” 霍刀看了眼吴少陵,立即起身跟上。 德叔也追了两步 :“王爷,晚膳都备好了,您不留下用膳吗?” 萧愈却似未闻众人的挽留,继续向外走。 吴少陵看萧愈离开的背影彻底懵了,他转头看向白天淳:“先生,我说错话了?” “没有,吴将军爱憎分明,没有错。” 吴少陵也觉得自己没错:“这个阿愈,怎么来了京城,脾气还古怪起来,喜怒无常的,亏我还送了两只海东青给他,都是我亲手抓了,费好多功夫,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吴少陵前一秒还伤心自己真心错付,后一秒走到德叔身旁,搀扶着他:“德叔,他不吃我吃,我饿了。” *** 萧愈大步出了王府,霍刀紧随其后:“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 萧愈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询问大理寺中的事。 霍刀将唐德招供如实复述,接着将有个小厮找他打探消息的事情也讲了一遍,最后说,自己在临走前,已经在牢房周围布好人手,若有鱼儿,必定上钩。 霍刀禀报完,萧愈再次沉默。 萧愈站在王府前的街道上,微微仰头,这时辰,朗月升空,点点繁星隐在深蓝色的云层间。 霍刀就安静陪在萧愈身后,半晌,他听见萧愈开口吩咐。 “备车,进宫。”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春将入夏, 晚风温暖的抚过寝殿窗前的西府海棠,窗下的贵妃榻上倚坐着一位美人,清茶色纱裙下若隐若现着美人窈窕的身姿, 如云堆积的袖口中露出一截纤细的皓腕, 青葱玉指执着一卷略有陈旧的书册。 李琬琰刚沐浴过, 今日汤池的水温有些高, 出浴时肌肤被烫得微微发红,她一向受不得热, 哪怕是在冬日里,她寝宫的炭火也要减少,温度稍高, 或者空气稍闷, 她都会因为心疾而喘不上气。 李琬琰闷得睡不着,便换了件轻薄的纱裙, 推开窗透气, 她看得是皇祖父留给她的兵书, 这些年她无事时,都会拿出来翻翻,少时皇祖父给她讲解的典故到如今仍记忆犹新。 李琬琰从前时常想,先帝不仁, 玩弄权术, 为达目的宁愿伤害至亲, 她凭什么因他临终前那一句忏悔, 那一句哀求, 答应扶持他尚在襁褓中的幼子, 她动摇过, 也有过私心, 可当她想起外祖,想起他戎马半生将近乎破碎的山河重归一统,在江山基业面前,在社稷百姓面前,她与先帝之间的那些恩怨,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 更何况阿仁,当年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他又有什么错。 李琬琰躺在贵妃榻上,微风隐隐吹来的花香,她的思绪越来越沉,迷糊入睡之际,被急促跑进来的脚步声惊醒。 “殿下,霍副统领来了。”明琴的声音有些焦急。 李琬琰由梦转醒,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听见霍刀,下意识想到萧愈,随后便是今日刚定下的先帝冥寿之事。 萧愈如今在六部中皆有人脉,礼部操办先帝冥寿,就算一切从简,也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 李琬琰心猜,萧愈应该就是为此事前来,若她不退步,等下必定又是一场争执。 李琬琰思及,心里忍不住发憷,这些日子她实在被萧愈闹怕了。 她将手中的兵书放下,让明琴替她换身衣裳,她现在穿得这件,太过清凉。 明琴去衣橱中翻衣裳,李琬琰看她找出的整套宫裙,摇摇头:“不要这么麻烦的,就那件乳黄色就可以。” “殿下…霍刀是来传话,说摄政王在明池等您。” 李琬琰不禁凝眉,她瞧了瞧窗外的月色,这大晚上的,萧愈跑御花园去做什么。 “殿下要去吗?”明琴抱着衣服问。 萧愈既找她,她现在不去,一会他也会来未央宫,左右躲不过,也不必逆他心意,火上浇油,给她自己找苦吃。 李琬琰换好衣裳,随意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带着明琴和两名内侍,坐轿去御花园中的明池。 初春池水解冻时,李琬琰怕行过的宫人失足落水,命人在池边填了灯,不过她常日政务繁忙,很少有空逛御花园,今日一来,才发觉夜里池塘灯火景致甚美。 明池旁停了一系小舟,霍刀将李琬琰引路至此,请她上船。 李琬琰疑惑驻足,霍刀见了便解释:“王爷在上面等您。” 李琬琰搞不懂萧愈玩什么花样,踩着石阶一步步往下走,池边有几株早开的荷花,半人高,李琬琰拨开挡路的荷花,又下了几个石阶,才走到小舟旁,她的鞋子和裙摆都被漫上岸的池水沾湿了。 她回头,看着几米高的岸边,霍刀将明琴和内侍赶远,他自己也放了一盏灯笼在地上,也不见踪影。 李琬琰看到此幕,心里更是紧张,她转回头看了看身边小舟,一咬牙,撩开帷幔,低身钻了进去。 刚一入内便闻满舱的酒气,有一条长而有力的手臂瞬间搂住她,将她拽倒在地。 李琬琰躺在船板上,她还未回神,萧愈的气息便向网一样笼罩过来,他的吻密密麻麻的落下。 逢欢 第29节 李琬琰忍不住躲闪,却如何逃不过他身下的一方天地,她能听到因她挣扎而激烈荡漾的水声,小舟随水晃动的更厉害。 “萧愈!”李琬琰用力将萧愈推开,快速坐起身,双腿在身前曲起,她双臂环抱在膝前,紧盯着他,气息微乱。 船舱内光线昏暗,李琬琰瞧不清萧愈的神情,她只知他安静下来,拿起一旁散落的酒壶,灌起酒来。 李琬琰眼看着萧愈喝了一壶又一壶,抿了抿唇,想着他身上的伤,终究不忍心,慢慢凑上前,抬手试图将他手中的酒壶拿过来。 可她刚一伸手,便被他用力推开,她禁不住他的气力,摔坐在地上。 李琬琰摔得一疼,她本就觉得莫名其妙,看着不停喝酒的萧愈,索性从一旁捞起一壶酒,坐在他对面也自顾自的喝起来。 她喝了几口,对面的萧愈突然伸手过来,他一把夺过她的酒壶,摔碎在地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贴近,李琬琰看到了他眼底藏不住的怒气。 “原来王爷不是叫我来陪你喝酒的。”李琬琰与萧愈对视开口:“这里太闷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宫说?” 她语气尽可能的放轻放缓,听起来十分和气的与他商量着。 萧愈闻言,却是冷笑,他忽而起身走出船舱,李琬琰跟着探身出去,看到他解开系在岸边的绳子,拿起船桨一撑,小舟随即离岸边远去。 萧愈撑船,李琬琰眼看着自己离岸边越来越远,忍不住担心:“你这是要去哪?” 萧愈闻言不答,他将小舟划到池水中央,随后撂下船桨,转身回船舱中。 船舱里,李琬琰随着萧愈的进入,忍不住后退。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李琬琰看着萧愈沉冷的神情,决定先服个软。 “今日在车里,我也是情急失手,你若有气,便还过来。” 她话落,见萧愈不回答,咬咬牙:“这里太黑了,有什么我们回岸边再说,或去未央宫,或去柏茗堂,都依你,行吗?” 萧愈闻言,看着李琬琰的眼中多了几分嘲讽,他知道她怕水,若不是带她到此处,她也不肯放下身段求饶。 “是么,都依本王?”萧愈挑了挑眉。 李琬琰耳朵微烫,她咬着嘴唇点头。 萧愈抬手,略有粗糙的指腹抚上李琬琰的脸颊,她的肌肤细腻如脂,触上微微透凉。 方才她进来时,身上隐隐带了一股海棠香。 萧愈指尖捏着李琬琰的小脸,把玩片刻,又笑着开口:“可本王今日,就想在此处,”他的指尖沿着她的长颈下滑,落在她交叠的领口出,笑意冰冷:“脱.了。”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船舱内的空气有些滚烫, 酒香杂糅着早开的荷花香,落地的帷幔遮挡了徐徐晚风。 李琬琰后退一步,躲开萧愈的手, 她眼中神情复杂, 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阿愈,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萧愈闻言觉得甚是可笑, 他反问她:“那你觉得我们之间该如何?还像十年前一样?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 提起十年前,那总是李琬琰的软肋。 她听到萧愈的问, 半晌回答不出,她的沉默,更像是默认了她的罪行。 萧愈的耐心在李琬琰的沉默中慢慢消失, 他的神情亦是冰冷, 他看着杵在原地不动的李琬琰,上前一步将她拉扯到怀中。 他居高临下瞧她, 光线昏暗的船舱里, 她眼角闪着晶莹, 他抬手触上去,摸到一片湿漉。 萧愈冷笑一声,他掐住她的下巴,嘲讽道:“这点苦都受不了, 日后若去了教坊司, 那里的手段可比本王的新鲜。” 李琬琰闻言不应, 船舱里的空气愈发沉闷滚烫, 她头晕的厉害, 隐隐觉得要窒息。 月色如纱, 倒映在御池的水面上, 半开未开的荷花苞, 随着水波缓缓摇曳。 “我要回去。”李琬琰靠在萧愈怀中,攒了许久力气,才缓缓开口。 “嗯。”萧愈应了一声,吻了吻李琬琰的额头,将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身上,随后起身撩开帷幔到船头,拾起桨,返航往岸边去。 帷幔一起一落间,深夜湖心的冷气卷入,呼吸间的空气顿时清冽起来,李琬琰觉得怀中的窒息感缓解几分,她强撑着等船到岸。 萧愈撑船到岸,回舱内打算把李琬琰抱出来,他刚一伸手,便被她躲开。 李琬琰拂开萧愈的手,她不看他,兀自费力的撑着窗沿站起身,缓缓向外走。 李琬琰走出船舱,迎面的夜风吹得她身子一凉,周身的冷汗尽褪,她忍不住发抖,抬腿一步步向石阶上走。 萧愈慢李琬琰一步,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 上了岸,霍刀留在地上的灯笼还在,只是光线已经微弱,李琬琰路过灯笼,向外走了几步,便望见十几米外等候在轿子旁的明琴。 看见明琴,李琬琰心口倏而一松,她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尽快走过去,好像走近了便能摆脱噩梦。 李琬琰看着越来越近的明琴,却突然眼前一黑,身子失重坠下。 萧愈一路跟在后面,眼疾手快一把将李琬琰抱住。 远处的明琴和霍刀都被眼前的场景吓到,霍刀先反应过来,大步朝萧愈走去。 明琴看到霍刀走出去的背影,也回神立即朝李琬琰跑过去。 萧愈将李琬琰打横抱起,他看着怀中昏迷的人,眉心一跳,他喊她的名字,一连喊了数声,却丝毫不见她反应。 萧愈心跳不可控的加快,他抱紧李琬琰,大步往轿辇处走,他看着迎面赶来的霍刀,急声道:“去请太医。”他说着一顿,又补充:“要何筎风。” 明琴跑上前,看着昏迷的李琬琰,眼睛不禁一红,旁人看不出来,可她知道,殿下的发髻换了,身上的衣衫更是换成了旁人的。 明琴随着萧愈回到轿子旁,萧愈弯腰将李琬琰放到轿子里,随后吩咐内侍去备马车。 明琴看着李琬琰苍白无血的唇色,犹豫片刻,随后从衣袖中掏出小药瓶,她回头看了看背对着自己正吩咐宫人的摄政王,倒出一粒药丸,快速喂到李琬琰的口中。 “你做什么!”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严厉又冰冷的嗓音,明琴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转回身,看到正冷眼注视着自己的摄政王,连忙埋下头:“回王爷…是…是救急的药。” “什么救急的药?”萧愈蹙眉,有些听不懂。 “是何院首给殿下调制的,因为殿下身子虚弱,何院首说是补气血的。”明琴心知长公主心疾的事情不能告诉给摄政王,便临时扯谎寻了个借口,不想话落还见摄政王还盯着自己,连忙又补充道:“殿下吃了好多年,十分有效。” 马车的铃铛声传来,萧愈目光从明琴身上移开,看向前来的马车,随后低身将李琬琰从轿子中抱出来,他把她抱上马车,将车夫赶下去,他亲自驾车,往未央宫去。 何筎风在接到李琬琰晕倒的消息后,急奔入宫,一进寝殿,便看见坐在床榻旁的萧愈。 萧愈侧头看过去,四目相对,何筎风率先垂头,略施一礼,随后急奔床榻而去。 走近了,明琴看见何筎风满头的汗,衣襟也湿了一片,他的气息不稳,极力压制着缓缓喘息。 何筎风放下药箱,抬手替李琬琰把脉。 萧愈看着何筎风的手指直接触到李琬琰腕上的肌肤,下意识蹙了蹙眉。 何筎风凝神诊脉半晌,面色越来越难看,他转头看向明琴:“可给殿下吃丸药了?” 明琴连忙点头:“吃了一粒。” 何筎风心中有了底,他站起身打算去给李琬琰配药方。 萧愈看着起身就要走的何筎风,开口拦住他:“她,是怎么了?” 何筎风闻言脚步一顿,他看了眼还昏迷在榻上的李琬琰,随后面向萧愈,低头答道:“殿下心悸受惊,加之玉体虚弱,体力不支气血不足,所以晕倒了,需要好好静养。” 萧愈听到‘心悸受惊’时一愣,显然没料到在船上的事对李琬琰刺激如此之大,他的神情渐渐复杂。 何筎风话落,不等萧愈反应,俯身一礼,兀自下去配药。 他自然不会告诉摄政王,李琬琰真正昏迷的原因,是因为心疾发作。 刚刚霍刀跑到太医院寻他时,他还以为是摄政王生病要找他,没想到竟是为长公主前来,所以先前一入未央宫,他看到坐在床榻旁的萧愈也不意外了。 只是他现在还不清楚,李琬琰如何会心疾发作得如此严重,甚至晕倒。 何筎风想着萧愈刚才的神情,心知多半与他脱不了干系。 未央宫寝殿里,明琴打来热水,浸湿绢布替李琬琰擦额头的冷汗,萧愈因着何筎风的话,愣坐了许久,回神后,从明琴手中接过帕子。 萧愈替李琬琰擦了擦小脸,眼底神情复杂不减,他明明记得,她从前身子极好,活泼好动像个小太阳,怎么这十年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反而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呢。 萧愈不理解的开口询问明琴:“她的身子,一直这样不好吗?”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明琴听到萧愈的询问, 回忆起自己当年到长公主身边,在她们这些宫人心里,长公主就像是天上的神仙, 不单因为容貌, 她们都觉得长公主无坚不摧, 强大的像仙人一样。 但后来她慢慢做了到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 她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长公主心疾发作的时候。 她也终于知道,长公主也是凡胎□□, 也是一个柔弱的女子,会病会痛,她只是将自己伪装成了无坚不摧的模样。 明琴跟在李琬琰身边多年, 太了解她的要强, 何况摄政王还是敌人,明琴知道长公主绝不会也不允许自己在敌人面前示弱。 明琴垂下头:“王爷也知近来发生的事太多, 陛下病体, 南线战事, 京中流民,无一不需殿下日夜操心。” 萧愈闻言沉默片刻,随后摆了摆手,让明琴退下。 明琴不放心, 正要开口, 就听萧愈道:“本王今晚留下照顾她。” 何筎风煎了药回来, 看到寝殿中只剩下萧愈, 他端着药走上前, 便见萧愈伸出手来。 私心里何筎风并不想将汤药交给摄政王, 可他之前也从未侍奉过汤药, 进退两难间, 忽而开口道:“王爷身份尊贵,侍奉汤药的事不如还是交给明琴姑姑来做吧。” “本王已经让她退下了,”萧愈瞧着何筎风,早将他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把汤药放下,你也退下吧。” 何筎风闻言一愣:“那…那今晚谁来照顾殿下?” “自然是本王。”萧愈话落,不愿再和何筎风墨迹,抬手直接将药碗夺过,他将李琬琰从床榻抱起,让她靠在他怀中,他舀了一勺药,先送到唇边吹了吹,随后才慢慢喂给她。 即便他手法小心,可还是生疏,有药汁洒出来,沿着她的唇角,流到她白嫩的下巴上。 何筎风站在一旁,见此下意识从袖中掏出手帕,正要上前,脚步却突然顿住。 萧愈抬手,指腹十分自然的抚过李琬琰的唇角将药汁擦干净。 逢欢 第30节 他抬眸看向立在原地的何筎风,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帕子,语气多了些不耐:“你可以退下了。” 何筎风闻言面色微僵,他攥着帕子的手缓缓落下,接着转身,一步步向外走,他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到内殿里,萧愈十分亲昵的抱着李琬琰。 何筎风十指握紧,他收回目光,再不停留,埋头快步出了寝殿。 萧愈当晚留宿在未央宫,他躺在床榻外侧,侧身将李琬琰搂在怀里,他仔细听她的呼吸声,在饮药后慢慢变得平缓。 萧愈一整夜都在做梦。 他梦到当年在皇宫中第一次见到李琬琰的时候,是在柏茗堂,在他母亲的病榻前。 他去御医院领药材,在这拜高踩低的皇城里,他只住了几日,便受尽了白眼,他不敢想母亲这些年独自生活在这里,受了多少委屈。 他好不容易领到了药材,走僻静无人的小路回到柏茗堂,却发现平日冷落的门庭,突然乌泱泱站满了宫人。 他想起独自躺在病榻上的母亲,急忙冲进去,推开房门,便见一个小姑娘坐在床榻前,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要喂给他母亲。 他看到此幕,脑袋‘嗡’的一声,飞快冲上前,一把将小姑娘手中的东西打落,将她从床榻上推开。 圆滚的东西在地上转了几圈,最后停在地上,他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一块糕饼。 女孩已经摔在地上,仰头怔怔望着他,眼睛全是委屈和困惑。 他听到母亲在一旁训斥他:“阿愈,不可无礼。” 萧愈从梦中惊醒,天已大亮,他低头往怀中一瞧,发觉李琬琰已经醒了,正睁着眼,定定的瞧他。 四目相对,萧愈看着李琬琰的双眸,一时间与梦境中那个小姑娘的眼睛重合,他下意识抬手,轻抚上她的脑袋。 “琰琰。”他呢喃开口。 李琬琰闻言霎时愣住,她有些恍惚的望着萧愈,这是重逢已来,她第一次听他这般唤她。 萧愈似乎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中回神,他像是逃避般瞬间收回目光,他从床榻上坐起身,背对向她。 李琬琰看着萧愈的反应,也缓缓坐起身,如瀑的墨发铺满美背,有几缕落在指尖,她望着他沉默的背影,见他突然站起身,开始一件一件穿外裳。 萧愈背对着李琬琰将衣服穿好,才半转身回头望了她一眼:“这几日你好好休息,灵源寺的事本王会查清楚。” 他话落,不等她回应,转身向外快步离开。 李琬琰看着萧愈这反常的态度有些疑惑,明琴很快从外面跑进来,看着坐在被褥间的李琬琰,低身一礼:“殿下,可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何院首来?” “昨晚我晕倒后,可出了什么事?” 明琴摇头:“摄政王将殿下送回来,召了何院首,后来……遣了奴婢,说要亲自照顾您。” 李琬琰想着萧愈反常的态度,指尖下意识蜷起,她有些紧张的问道:“他可问了本宫的病?” “摄政王是问了,但殿下放心,奴婢和何院首都没有说漏嘴。” 李琬琰闻言,松了口气,她起身下榻,对明琴道:“陪本宫去看看陛下。” *** 萧愈从未央宫离开,直奔宫外,霍刀在宫门处牵马相迎,见到萧愈后连忙禀报:“王爷,大理寺的鱼儿上钩了。” 萧愈和霍刀策马直奔大理寺。 昨晚有人上钩后,霍刀立即派了八百幽州军,从里面将大理寺围住,以防消息泄露。 上钩的“鱼儿”,霍刀倒是面熟,他想了想,正是那日替他倒茶的小吏。 没有人知道唐德在受刑的第一日便招了,供出了在背后操控的丞相。 其实在灵源寺事发不久,萧愈便已能确定这件事绝对与丞相脱不了干系,但苦于丞相老贼狡猾,没有实质的证据。 偏他还是一国丞相,百官之首,没有证据,轻易动不得。 萧愈便设了个局,先大张旗鼓的抓了唐德,放出十日斩首的消息,本以为丞相会在唐德被捕后立即心虚动手,不想这老狐狸反而进宫去见了长公主,虚情假意的替唐德求情,撇清自己的干系,顺便挑拨一下他与李琬琰。 眼见丞相不上钩,萧愈便命人安排了一场行刺,一来推翻十日斩首之期,二来也把掩藏在贪墨背后的事情挑出来。 顺理成章审问唐德,并且让大理寺官员从旁听审,借他们的嘴将事情宣扬出去。 丞相得到消息,必然心虚。 后面再让霍刀故意放出消息,说唐德还没有松口,让丞相觉得还有掩盖罪行的机会,引诱他出手,只要他一动手,必然就会留下把柄。 有了把柄,萧愈便可直接问罪丞相,丞相一倒,朝中丞相一党必然也要清扫,届时朝堂人员重新洗牌,正是培植人手的好时机。 事情走到这一步,虽然都在萧愈的布局中,但还是比他预料中提前了,他以为按丞相小心谨慎的性子,尚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到大理寺后,提审了想要给唐德下毒灭口的小吏,几鞭子下去,什么都招了,说是丞相的公子范楚生的指使。 萧愈便命霍刀带兵去丞相府,将范楚生带来。 霍刀闻言刚转身要走,又被萧愈叫住。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派个人进宫,告诉长公主,若丞相进宫,不必见他。” 霍刀闻言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们何必提醒长公主?万一她有什么动作,想保住丞相,王爷岂非白布局这么久了?” “她不会。”萧愈下意识开口,他话落顿了一顿,随后又道:“她与她父皇还是有区别的。” “丞相既然通了敌,她绝不会因为权势利弊,而包容一个叛国的人。” 霍刀带兵进丞相府,将不肯走的范楚生从卧房中拖出来,一路拖到丞相府门外,丞相闻信赶来,看着地上衣衫破烂的儿子,惊得险些没背过气去。 他怒不可遏,直指霍刀鼻子大骂。 霍刀充耳未闻,只是在临走前,似笑非笑的对丞相道了句:“丞相大人还是想想能不能保住自己和整个相府吧。” 李琬琰在御极殿收到萧愈派来人的传信,她没想到萧愈的动作竟这样快,思虑片刻,命人备车,往大理寺去。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范楚生被霍刀带人抓走后, 留下丞相府中一片狼藉,范平的脸色如阴云密布。 丞相夫人闻信赶来,哭求着范平一定要想办法救儿子。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范平尚不知范楚生为何会被突然抓走, 唐德也还没有招供, 摄政王手中根本没有证据…… 范平想到证据, 心头‘咯噔’一下,想起昨日让范楚生去了大理寺, 难道他背着自己动手了? 范平又想起霍刀临走前说的话,脸色瞬变,他一把推开抱着自己哭的夫人, 快步往府外去。 *** 范楚生被关在了唐德临间的密室。 李琬琰的车架在大理寺门前停下, 官员们听闻长公主前来,立即跑出相迎。 李琬琰看着跪地行礼的官员, 道了声免礼, 紧接着问:“摄政王可在?” “回殿下, 王爷正在密室亲自审问范楚生。” 李琬琰让官员在前引路,密室里,萧愈很快得到李琬琰前来的消息,他看了眼刑架上的范楚生, 转身向外走。 萧愈走出监牢大门正遇上走上台阶的李琬琰。 “你怎么来了?” 李琬琰闻言微顿, 她看着萧愈的神情, 想了想开口:“我听说丞相的公子买通人手向唐德下毒, 丞相毕竟两朝元老, 所以来问问情况。” 她这话说得上是客气, 此事原本以她的身份, 前来查问是再正常不过, 无需向萧愈解释。 但从灵源寺事发至今,从审问唐德到如今抓到范楚生,都是萧愈的人手,一旦未来丞相获罪倒台,朝堂必定要有一番人员变动,涉及她与萧愈在朝堂势力的安排,萧愈有心提防她也是情理之中。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面色,发觉还是有几分苍白,他听到她的解释,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只是道:“进来再说。” 李琬琰跟在萧愈背后进了大理寺监牢,密室里萧愈已经命人给范楚生动刑,场面有些血腥。 萧愈特意看了看身旁的李琬琰,却见她眉头都没蹙一下。 霍刀见萧愈回来,抬了抬手示意掌刑的小吏停手。 “王爷,范楚生不承认买通了狱中小吏给唐德下毒,属下以为要不要将小吏带来,让他们当面对质?” “不必了,”萧愈看了看浑身是血的范楚生,瞧他那身板,只怕今日再打下去会断了气:“命人看好他,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这件牢房。” 萧愈说完,看向李琬琰,示意一同离开。 李琬琰瞧了瞧范楚生,也知第一日审不出什么来,范楚生但凡有点头脑,就知道认罪只有死路一条,咬死不认还有可能等到丞相想办法救命。 李琬琰根本萧愈走出大理寺,不想他跟着她一同上了马车,要进宫去。 因昨日的事,李琬琰现在单独和萧愈坐在马车中,还有些心有余悸,但所幸,他今日十分安静,没有一点过分的举动。 马车驶入皇宫,跑过笔直的甬道,最后停在未央宫门前。 萧愈在李琬琰之前起身下车,他站在杌凳旁,看着她从车厢中弯身走出来的,朝她伸出手。 李琬琰看着萧愈递来的手微愣,她迟疑片刻,抬起小手搭在他宽大的掌心。 萧愈握住李琬琰柔软的小手,发觉她的指尖有些冰凉,他扶着她走下马车后并没有松手,而是一直牵着她的手往宫内走,穿过一道道殿门,最后回到寝殿。 在寝殿的外廊下,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正要入内,便看见从一侧偏殿端着药炉走来的何筎风。 萧愈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后举步跨过门槛,拉着李琬琰率先入殿。 李琬琰发觉萧愈自今早上起便一反常态,她尚不知是喜是忧,两人刚在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外面何筎风便开口求见。 何筎风端着药碗走进来,低身行礼了,随后将药炉中的汤药倒在白玉碗中,他刚抬起头,便看见萧愈伸来的手。 何筎风一顿,他抬眸看了看一旁坐着的李琬琰,她虽也有些意外,但没有开口说什么,何筎风只好将药碗双手奉给萧愈。 萧愈接过汤药,有几分娴熟的用勺子搅拌散热,随后舀起一勺,送到唇边吹了吹,然后喂给李琬琰。 李琬琰看着萧愈这般举动,实在是意外,意外之余还有不解,她垂眸瞧了瞧送到唇边的汤药,停顿片刻,最后配合的张口喝下。 萧愈眉心似乎有几分舒展,他又盛了一勺,喂李琬琰喝下。 何筎风立在一旁,看着萧愈与李琬琰的一举一动,眸底神色愈发暗淡,最后默默一礼,转身退下。 萧愈的余光眼见何筎风离开,他面上表情好似没什么变化,仍然仔细的喂李琬琰喝药,甚至时不时还会拿起帕子,擦拭她唇瓣上多余的药汁。 李琬琰却在何筎风离开后,忍不住开口:“我自己来吧。”她欲伸手拿过药碗,却被萧愈躲开。 逢欢 第31节 “我喂你。”他倒是执意如此。 “这样喝太苦了。”李琬琰抿了抿嘴唇,刚刚何筎风在,她不好折萧愈的面子:“还是我自己喝吧。”她说完,从萧愈手中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李琬琰将药碗放下,拿起一颗蜜饯含在嘴里,随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又是‘咕咚咕咚’一口饮尽。 蜜饯的玫瑰香伴着清茶香在唇齿间逸开,汤药的苦涩滋味在口中渐渐褪去。 喝完药,两人一时没什么事情做,整个寝殿中又没有旁人在,这样面对面坐着,李琬琰还有些不适应,她不知萧愈怎么突然间就一反常态,明明昨晚上对待她还剑拔弩张的。 李琬琰想了想,决定谈些正事转移注意力:“今日的事,并非是丞相亲自动的手,若范楚生抵死不肯招,我们该如何?” 李琬琰话音刚落,明琴忽然从殿外走进来,禀报说大理寺卿在殿外求见。 闻言,李琬琰和萧愈对视一眼,随后李琬琰开口将人召进来。 她话落,转眸看向萧愈,欲言又止。 萧愈在李琬琰眼神中读懂她的犹豫,未等她开口,便先一步站起身,往床榻走去,他躺在榻上,将两侧床幔放下,将自己遮挡住。 李琬琰看着萧愈的举动抿了抿唇,她目光落向殿中一旁的屏风,终究没说什么。 大理寺卿很快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李琬琰率先行了一个扣头大礼。 李琬琰连忙道了句免礼,她看着一脸惶恐的大理寺卿,开口询问:“可是狱中出什么事了?” “回殿下,并非是狱中出事,”大理寺卿说着一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是…是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来寻微臣,求微臣帮忙,让他与狱中的范楚生单独见一面。微臣心知这不合理法,更有摄政王交代在先,实在不敢违逆,便拒绝了丞相。” “臣心知丞相此举不妥,罪犯楚生又涉及到通敌大事,微臣不敢擅专,特来向长公主禀报。” 李琬琰闻言,心道丞相的动作倒是迅速,只是他就算见了范楚生又有何用,总不可能将他从狱中囫囵个的救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丞相愿意有所举动是好事,他有动作,她们才有机会拿到证据。 李琬琰飞快思考,最后开口:“你去找丞相,告诉他你愿意帮他这个忙。” “这……”大理寺卿有些不明白。 “你只记得不要让丞相起疑就好,其余本宫自有安排。” 大理寺卿得了吩咐,俯身退下。 李琬琰听着大理寺卿的脚步声走远,却发现床榻处一直没有动静,她等了等,见还没有动静,只好起身往床榻处走,她站到榻前,抬手刚撩开床幔,便被萧愈伸出的手一把握住手腕,他臂上用力一拽,她整个人摔下去,直接摔倒在他胸膛上。 李琬琰心上一惊,以为萧愈又要如何,正挣扎想起身逃跑,却发现腰身被他有力的手臂锢住。 “萧愈…”李琬琰忍不住心慌。 “别乱动,”他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躺倒床榻内侧,他面对面的拥着她:“本王昨晚没睡好,要补眠一会。” 李琬琰见萧愈话落便闭上眼,紧绷的心有几分松弛,她原还以为萧愈会先问她,为什么要答应丞相。 李琬琰看着萧愈阖上的双目,他许久没有动,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他将她搂在怀中,他们之间的距离十分近,她看着他根根分明又十分纤长的睫毛,他眉眼精致的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行军多年的糙汉。 李琬琰瞧着瞧着,忽然发现萧愈右面眉骨上似乎有一道疤,她期初以为是自己看走眼了,下意识抬起手触摸上他浓密的眉毛,轻轻拨开,凑近去看,在他眉骨位置上,果然有一道拇指肚长的疤痕。 李琬琰正看得出神,忽然她的手被萧愈抬起的掌心握住,从眉骨处拿下来,随后他睁开眼,目光直直瞧她。 李琬琰对上萧愈的目光,下意识觉得他不悦,一时有些后悔心虚,粉软的唇下意识抿起。 萧愈瞧着李琬琰的反应,神色又慢慢缓和下来。 “睡觉。”他将她不安分的手攥在掌心里没再松开。 李琬琰原本还想问问他这里的伤是如何弄的,但眼见他的排斥和不悦,便立即作罢想法。 李琬琰看着萧愈又闭上了眼睛,她被他困在榻上哪也去不了,只好也随着他闭上眼睛,本打算闭目养神,不想后来竟也睡着了。 李琬琰再醒时,寝殿中一片橘色的暖光,眼见日落十分,床榻上已不见萧愈身影。 李琬琰睡得太足,脑袋反而又些混沌,她摇了摇脑袋,起身下榻,撩开床前帷幔,正要穿鞋,却先看见一道熟悉的背影正立在床前换衣裳。 李琬琰看到萧愈微湿的发根,便知他刚沐了浴,他正在穿一套新衣裳,她瞧见他一晃而过,半侧宽阔的背,即便此时寝殿光线有些昏暗,即便仅仅只是一眼,但她还是十分清晰的瞧见了他那半侧背上,横竖三道交错的伤疤。 不知为何,她心口忽然一疼。 “阿愈。”她开口唤他。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小可爱们,今天只写出一更,明天一定补个双更。 这几天家里有些事,每天都在外面跑一整天,要去很多个地方,每天都在路上抽空写,写写删删,十分卡文,希望小可爱们可以理解。 再次抱歉,等忙过这几天,就好好更新。 第38章 萧愈闻言转过头, 看着床榻边坐着的李琬琰,他转身一边系衣带,一边朝她走去。 他站在榻前, 看着睡醒的她, 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将她浓密蓬松的头发弄乱。 李琬琰不禁挑眉, 她尚记得没睡着前,他那神情不悦的模样, 倒还真是喜怒无常。 “穿好衣裳,我们去看一场好戏。” “好戏?”李琬琰闻言有些不解。 萧愈似乎有意买关子,催着李琬琰换好衣服, 带着她乘车出宫。 李琬琰还以为萧愈要带她茶楼戏院之类的地方, 不想马车停下,撩开窗帘子一看, 竟是大理寺。 李琬琰转头看向萧愈:“这里?” 萧愈依旧卖关子, 牵起李琬琰的手, 拉着她走下马车,他们现下走的是后门,霍刀提早等候在这里,没惊动任何人, 将萧愈和李琬琰引入了隔间密室。 一墙之隔, 另一面便是关押范楚生的地方。 萧愈拉着李琬琰坐在提早备好的桌子旁, 桌面上还备着新鲜的茶水点心。 萧愈拿了一块茉莉花糕掰开两半, 一半递给李琬琰。 李琬琰咬了一口, 有些甜, 便放在碟子上不吃了。 萧愈看到了, 吃完自己的半块, 顺手将李琬琰剩下的拿起一并吃了。 霍刀在一旁站着,看到眼前此幕,不由垂下脑袋。 三人在此处等了等,便听到隔壁传来动静。 偷偷摸摸的推门声,接着是大理寺卿的声音:“丞相大人,我帮您看着,您可得快点。” “爹,爹,是你吗?”范楚生激动的声音先传过来。 “知道了。”随后是范平的声音响起:“你去外面等着,我要与我儿单独说些话。” 大理寺卿应了声,紧接着是关门声。 “爹,您来救我了,爹,摄政王是个杀千刀的,他可害惨儿子了。”范楚生一直被绑在刑架上,满身的伤,连向丞相哀嚎的声音都不高。 “生儿啊,”范平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爹…您得救救我啊,一定得救救我啊。”范楚生声音哽咽。 范平叹息一声,他进来时手中提了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地上,弯腰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个水壶,倒出一碗水,一边走向范楚生,一边说:“我儿受苦了,先喝点水,嗓子都哑了,爹还带了你最爱吃的烧鹅。” 范平站到刑架前,将水递到范楚生嘴边。 范楚生从被抓到现在滴水未尽,沾了血迹的嘴唇早干裂开,他低头含住碗口,‘咕咚咕咚’一口将水喝了干净。 “爹,再来一碗。” 范平听了,却先拿出烧鹅,撕下一只鹅腿,送到范楚生嘴边。 范楚生此时也不顾得什么,几口将鹅腿上的肉咬下吃光,他一时想到自己昨日还是体面的公子,今日竟混落到如此地步,心里万分后悔,鼻尖忍不住发酸。 “爹,您想到办法救我了吗?长公主行得通吗?她不是和摄政王一向不对付吗?您是两朝元老,她不可能看着您被摄政王拉下水,那她在朝中不也势单力薄了吗?” 范平闻言不语,又撕下一只鹅腿,递到范楚生嘴边。 范楚生才将口中塞满的鹅肉吞下,他嘴里发干:“爹,再给我来碗水。” “先吃。”范平却执意的喂他吃肉。 “儿啊,你这次太糊涂了,你怎么就不听爹的话?”范平一边看着狼吞虎咽的儿子,一边叹道。 “爹,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且不要说以后了。”范平等范楚生将两个鹅腿吃完,又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嘴。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范楚生有些听不明白。 “你不救我吗?难道要看着我死在这里吗?我可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我就算做的不对,可也是想以绝后患啊。”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做的事暴露,不仅是你,还有我,还有咱们全家,都要遭殃。” 范楚生实在是懵了,他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不要忘了,我是跟着您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最早我也劝您不要冒险,刺杀长公主这样的事情谈何容易,一不小心就是毁家灭族,是您一意孤行,是您说江山早晚改朝换代,要提前效忠新主,可是现在呢?摄政王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对我一点情面都不讲。” 一墙之隔的密间里,萧愈和李琬琰闻言皆是一愣,尤其是李琬琰,她没想到灵源寺的那场作乱,最终竟是为了趁机取她性命。 “你给我住口!”范平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时恼怒起来。 “长公主和小皇帝迟早是要死的,就算今日不死在我范平手里,将来也会死在摄政王手里,我不过是在顺应天意。” “你自己不长脑子,难道要我为了你,拉着全家人陪葬吗?” 萧愈闻言不由蹙眉,他下意识看了看身旁的李琬琰,发现她似乎还沉浸在范楚生说的话里。 一墙之隔传来范楚生的笑声,似愤怒似荒凉似讽刺:“爹,你要像舍弃唐德一般舍弃儿子吗?” 范平闻言不应。 “你以为你不救我,你的秘密就能保住吗?明日摄政王还会前来,你怎知我就不会向他告发你?” 范平听了还是不回答。 牢房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两盏将要熄灭的油灯,透着浑浊昏暗的光线。 范楚生在范平长久的沉默中,心态渐渐崩溃,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微弱的光亮笼罩在范平苍老的面上,他脸上所有皱纹向下,此刻沉默而立,浑浊的双眼透出来的光如毒蛇吐信。 逢欢 第32节 范楚生第一次觉得范平如此可怕。 他忽然后悔刚刚说过的话,想再求范平顾念父子之情救救自己,不想一张口,却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 咽喉开始火辣辣的疼,范楚生双眼瞪大,他死死盯着范平,期初是说不出话,渐渐的开始呼吸困难,到最后,他眼睛瞪得铜铃大,至死都不瞑目。 隔间里,霍刀发觉前面很久没有动静,他正想请示萧愈,却发现萧愈已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密室里,范平抹了抹眼泪,他抬手将范楚生的双眼合上,随后弯腰开始收拾食盒。 ‘嘭’一声,密室的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一瞬涌进十余个持刀侍卫。 范平看着涌进来的人神色一变,旋即就想明白什么,他古怪的笑笑,转头看向刑架上已经断气了的范楚生,手中刚提起的食盒‘哐当’落地。 萧愈命人绑了范平,随后派兵围了丞相府。 灵源寺一事基本水落石出,萧愈也不急着审问范平,和李琬琰走出大理寺时,已经星月临空。 李琬琰一路沉默,她虽早领教过人心的可怕,但还是被今日的事震惊到,她实在没有料到,丞相竟然会亲自动手了结自己的儿子。 萧愈陪李琬琰回未央宫的路上,他见她良久一言不发,不由将她拉到身边,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梁。 “在想什么?”他问她。 李琬琰仰头去看萧愈,想了想回答:“这场戏一点也不好看。” 萧愈愣了一下,的确,虎毒不食子,范平实在是他意料之外的丧心病狂。 “不必多想了,”他抬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后面的事情本王会处理好。” “你可还记得那日在灵源寺要杀你的刺客?” 李琬琰闻言点头。 “昨日范楚生被抓后,倒真有一伙人想要潜入狱中,将那些在灵源寺被我们俘虏的人灭口。” “难道是丞相?” 萧愈闻言摇头:“他若有这本事,今日也不必亲自去大理寺走一趟。” “是安明栾。”萧愈说着,不由眯眸,他想起今日狱中范平与范楚生之间的对话,如此串联起来,基本可以将灵源寺事情背后猜得十之八九。 李琬琰闻言,立即明白,真正想要她性命的不是丞相,而是与之勾结的安明栾。 可是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呢,即便她死了,萧愈也不会撤兵,甚至都不会延缓,他统一南境的脚步。 李琬琰回神,抬头看了看萧愈:“范平死罪难逃,丞相一职,王爷心里可有新的人选了?” 李琬琰也不与萧愈卖关子,她心知他绝不会放弃如此好的向中枢安插人手的机会。 “丞相一职的确要好好考虑,”萧愈在李琬琰的目光下开口:“此事了结之后,本王要亲自带兵南下攻打安明栾。” 李琬琰闻言一愣,她有些意外萧愈竟要离开京城,她心思尚未来得及活络起来,便听见他紧接着开口:“你也要随着本王一起去。” 这话,反而是在李琬琰意料之中。 萧愈离京,定然不肯将她留在京城里,他会担心她在背后搞什么动作。 “你我都离开,京中不能没有人主理,既选人,除了能力之外,必要忠诚可靠。” 这也是萧愈为何一定要在南征之前处理掉范平的原因。 “那王爷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本王以为,本王的军师白天淳,可以在南征期间,暂代丞相之职。”萧愈心知白天淳毕竟白衣出身,一跃成为宰相,即便有他在背后撑腰,甚至李琬琰也开口支持,也很难服众,不如先暂退一步,反而更能让人接受。 李琬琰闻言回忆起白天淳,虽一面之缘,她倒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看起来的确是超然不俗之辈。 “我若离京,便剩下阿仁一个人在皇城中,想来霍副统领也要随着王爷一道南下,外宫宫防交于旁人之手我不放心,正巧前两日,我听何院首说裴铎腿伤恢复不错,已经能下地正常行走,若王爷一定要我跟随着南下,那便让裴铎重掌禁军上下,否则我无法心安。” 萧愈闻言沉默看了李琬琰片刻,他发现她倒是聪明,心知丞相之职他已心有所属,势在必行,很难更改,便转而在宫防上与他讨价还价,争取最大利益。 “你这小狐狸。”萧愈嘲笑开口,他抬手捏住李琬琰的下巴,轻轻抬起,他垂眸,目光落在她粉红的唇瓣上:“想要回宫防兵权,总要有点筹码吧,难道想本王白白送给你?” 李琬琰耳听着萧愈的得寸进尺,想了想,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 她抬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将他拽向自己,他低头的瞬间,她吻上他的薄唇。 马车停在未央宫门前时,李琬琰率先走下来,萧愈紧随其后,旁人或许看不出,但熟悉他的人该知道,他此时心情极为不错。 未央宫的烛火很晚才熄灭,次日清早萧愈醒来,看着被褥间还沉睡着的李琬琰,忽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 昨晚他们本来在博弈着丞相之位和宫防兵权,结果她忽然提到户部尚书,紧接着难得的伏在他耳畔说了几句甜言蜜语,温柔乡里当真兵败如山倒,他稀里糊涂的便应了她。 萧愈坐在床畔,揉了揉太阳穴,他又转头看了看沉睡未醒的李琬琰,不由低笑一声。 他抬手掐了掐她的小脸,力道很轻,她睡得倒沉,丝毫没有反应。 萧愈起身,沐浴更衣后,往大理寺去。 虽然结局已定,但他还是打算亲自审一审范平。 范平自昨夜被抓后,一直在想,在这背后操控的究竟是摄政王还是长公主。 若大理寺卿一起设局的人是长公主,那他尚有一线生机,若设局的是摄政王,他则必死无疑。 范平上了年纪,虽然平日里瞧着身子骨硬朗,但终究经不住牢狱之苦,短短一个晚上,眼见憔悴不少,像是积年的朽木,干枯腐朽的厉害。 “王爷,老臣有罪,但求您看在我对您一向十分拥护的份上,救老臣一命,老臣府上百十口老小,求您开恩。” 范平拖着手铐脚镣从草席上爬起,跪在萧愈身前用力磕头。 “你的罪名不小,本王救你有何好处?” “王爷,老臣虽有罪,可也是在帮您啊,只要长公主在朝一日,对您始终都有威胁,老臣除掉她,也是在替您一统江山扫清障碍。” “替本王扫清障碍?”萧愈觉得好笑:“范大人应该是在替安明栾扫清障碍吧。” “若在南境节节败退的是本王的幽州军,范大人这句一统江山的说辞可就要用到安明栾头上了?” 萧愈看着范平僵变的脸色:“范大人在官场久了,学会些左右逢源,长袖善舞的本事也无妨,可你忘了,一仆不侍二主,单着一点,不仅长公主容不下你,本王容不下你,你觉得日后安明栾若真有机会称帝登基,他对你可会十分重用?” “你虽必死无疑,但若乖乖配合,本王不是不能从轻处罚你的亲眷。” 萧愈话落,眼见范平枯朽的眼中又有了几分亮。 “说说,安明栾为何要杀长公主。”萧愈从一旁搬个了单椅来,在范平面前悠闲坐下。 范平闻言闭了闭眼,回忆里皆是懊悔:“此事,原在两方打仗之前,安明栾便派了人来见我,他眼红王爷您进京摄政,想取而代之。他自知兵力不如王爷,便想在京中闹出些动静,杀了长公主嫁祸给王爷,一来长公主在百姓心中声望高,王爷背此骂名必然尽失人心,二来他正好趁此机会,名正言顺的举兵讨伐,就算不能将王爷取而代之,在京畿南面占些便宜扩大地盘也好。” “你那时为何没有答应?” “老臣实不相瞒,王爷您的兵力,岂非那安明栾能比的,老臣心知他不能成事,便回绝了。” “那后来又为何答应了?” 范平闻言一时有些难以启齿。 “老臣……”他闭了闭眼,叹了一声:“老臣自觉在王爷面前不得重视,长公主待老臣也是日渐疏远,老臣心中惶恐,安明栾攻下了剑南道后,又派人来寻老臣,我本以为他是有些本事的,不想…不想在王爷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萧愈闻言只觉可笑,左右逢源之辈,到头来左右都得不到。 “你与安明栾之间可有什么书信往来。”萧愈又问。 范平闻言有些迟疑,紧接又听萧愈开口:“你若能交出你与安明栾勾结的实证,本王保你范家无辜之人不死。” 范平闻言一愣,这实在超出他意料,他本以为向摄政王这样冷情冷性之辈,那里会管无关之人死活。 “有…有的。”范平颤抖着开口,随后将自己家中书房的暗格位置告诉萧愈,说那里面有好几封安明栾亲笔信印,还有几封他与安明栾近臣的书信。 “京中还有其他地方藏匿了安明栾的人?” “只有灵源寺,老臣知道的只有灵源寺。” “兵器呢?可有藏匿。” “有。”范平心虚点头:“在府中地库里,老臣私藏了一些。” 萧愈冷笑一声,他问题问完了,再不愿多瞧范平一眼,转身离开牢房。 昔日繁荣的相府,一夕之间大厦倾颓,李琬琰命刑部配合大理寺复查案件,按律列出范平诸多罪行,数罪并罚,本该处以极刑。 李琬琰念他往日功劳,改为斩首,从犯唐德赐鸠酒,户部尚书革职流放。 范平勾结通敌之罪,本该株连,但萧愈有意开恩,只将范氏中参与人员一一按律处罚,其他成年男子充军入卒。 范氏女子的处罚也一并送到了李琬琰的书案上,按大魏律法,范氏成年女眷一律没入教坊司为官妓,未成年的幼女则发卖为奴。 李琬琰盯着刑部和大理寺联合送上来的折子,坐在书案前久久没有盖印。 此时此刻,她总是难免想起萧愈曾经威胁她的话。 教坊司…… 李琬琰盯着那三个字,出神许久,说到底不过是男人们建立起来的取悦男人的地方。 ‘吱呀’寝殿的门被从外推开,李琬琰闻声抬头,看到从外面走进来的萧愈,她下意识抬手,将书案上的奏章合上。 作者有话说: 推个文文:《将军打脸日常》by起跃 那年陈国同辽军交战,沈烟冉顶替了兄长的名字,作为沈家大夫前去军中支援,见到江晖成的第一眼,沈烟冉就红透了脸。 鼻梁挺拔,人中长而挺立之人是长寿之相,做夫君最合适。 对面的江晖成,却是一脸嫌弃,拽住了她的手腕,质问身旁的臣子,“这细胳膊细腿的,沈家没人了吗?” 当天夜里,江晖成做了一场梦,梦里那张脸哭的梨花带雨,搅得他一夜都不安宁。 第二日江晖成顶着一双熊猫眼,气势汹汹地走到沈烟冉跟前,“不就是抓了你一下手,说了你一句,至于让你哭上一个晚上?” 昨夜睡的极为舒坦的沈烟冉,一脸懵,“我没,没哭啊。” 兵荒马乱的战场后营,江晖成多了一条尾巴,“将军这样的身子骨百年难得一遇,唯独印堂有些发黑,怕是肠胃不适......” 江晖成回头,咬牙道,“本将没病。” 不久后,正在排队就医的士兵们,突地见到自己那位严己律人的大将军竟然插队,走到了小大夫面前,袖子一挽,露出了精壮的手腕,表情别扭地道,“我有病。” 前世沈烟冉喜欢了江晖成一辈子,临死前才明白,他娶她不过是为了一个‘恩’字。 重活一世,她再无他的半点记忆,梦境归来,那人正坐在她面前,含着她前世从未见过的笑容同她商议,“嫁衣还是镶些珠子好......” 她抬头看着他,眸色清淡,轻轻地道,“江晖成,我们退婚吧。” 追妻火葬场,虐爆肝的那种。 逢欢 第33节 第39章 “你回来了。”李琬琰站起身迎上萧愈。 今日是范平和范氏牵涉南境通敌族亲的斩首之期, 萧愈亲自去法场观了刑。 今日自清晨起便细雨朦胧,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整日,萧愈策马而归, 衣裳和头发都被淋湿了。 李琬琰明显能察觉到萧愈自进门起似乎情绪便不高, 她先拉着他走到寝殿, 抬手替他将淋湿的外裳脱掉, 又拿起帕子微微垫脚给他擦头发。 “你怎么不知带个斗笠?” 李琬琰发觉萧愈一点都不懂怎么照顾自己,之前在灵源寺受了伤, 只乖乖躺了一天,第二日起便各种胡作非为,到现在他手臂上的伤也没彻底痊愈。 “我去让人给你煮碗姜汤, 你去汤泉里泡一会, 等下我给你送衣裳。” 李琬琰说完欲走,却被萧愈一把握住手腕拉入怀中, 他抱住她, 垂下头与她额头相抵。 李琬琰微愣, 倒没挣扎,她等了好一会,不见萧愈有所动静,便开口问他:“怎么了?可是法场上的事不顺利?” 萧愈没回答, 抬手扶住李琬琰的脑袋, 轻吻她的唇瓣。 “好…好了…”李琬琰有些喘不上气, 她侧头躲开萧愈, 推了推他:“你快将衣裳换下来, 不然该着凉了。” 萧愈看着躲开的李琬琰, 倒没继续, 他单臂环着她的腰, 像是忽然想起,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刑部和大理寺可将范氏女眷的处罚交上来了?” 李琬琰闻言微顿:“我正想与你商议此事…范平几人作孽,已连累了许多范氏子弟的前程,女眷们…更是无辜。” 李琬琰想,萧愈既然有心对范氏无辜的男儿都网开一面,何况是那些身在后宅,不问世事的女子。 她自然也知道,‘无辜’二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讽刺。 当年的谢氏,当年的他,又何尝不是无辜的。 她话落不由观察起他的神色,他虽然沉默,眼底倒没有不悦之色。 “嗯,”他应了她一声,似乎没有想要多余插手此事的意思,他的掌心滑下她的腰肢,轻拍了拍:“我去沐浴了。” 李琬琰也不知萧愈的心里到底想什么,见他的身影往后殿去,她微微松了口气,吩咐明琴去煮姜汤。 她自己到衣橱中,找出一套萧愈的衣裳。 如今他十日有九日住在她宫里,她衣橱中他的衣裳物件占了一半。 李琬琰有些出神的看着萧愈的衣物与自己的混在一起,在她潜意识里,似乎他们早该如此,若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事,到如今她们应该已经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李琬琰回神,自嘲的摇了摇头,她不敢让自己想太多,不敢奢求太多,如今的一切就像是泡影,不知哪日会烟消云散。 *** 灵源寺一事平息后,李琬琰和萧愈正常上朝,经此一遭,朝堂人员变动不少,从前依附于丞相或者与丞相有其他利益勾结的官员,或罢或贬。 朝堂重新洗牌,李琬琰和萧愈都忙着安插自己的人手,其中最惹人关注的职位,莫过于空悬的相位和户部尚书一职。 萧愈有意推举白天淳暂代丞相,话一出口,朝堂一片沉寂,持中立或者反对态度的官员,大多都在看李琬琰的反应。 李琬琰早与萧愈约定好,她点头支持白天淳暂代丞相,他不要插手她安排户部尚书的人选。 在早朝的一片沉寂中,李琬琰第一个开口打破沉默,赞同萧愈的人选。 其后由支持萧愈的官员站出来道贺,慢慢的,支持道贺的声音在大殿上此起彼伏。 早朝散后,李琬琰便回了未央宫,户部尚书的人选她还没有想好。 若选老人,虽然职务上游刃有余,但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范平,日后为了明哲保身,而倒戈投靠萧愈。 提拔新人,虽然废些心力,但他在朝中没有根基,更好她来掌控。 李琬琰忽而想到今年的新科进士常修筠,他的文章她读过,确是个胸有经纬的大才子,听说是连中三元一路考上来的外京人。 李琬琰思索片刻,命人召了常修筠入宫。 见到常修筠本人,不想他竟如此年轻,倒是让李琬琰有些意外,她询问了他几个问题,也算对答如流,最后她有意问了问他对当下朝局的看法。 常修筠想了想:“权臣当道,若想正统不衰,必要蓄积力量,养兵反擒贼王。” 李琬琰暗暗挑眉,不亏是年轻气盛的大才子,如此直言不讳,倒也不怕得罪萧愈。 李琬琰和常修筠在明政殿一聊两个时辰,等回到未央宫时,已过午膳十分,走近寝殿,发觉萧愈竟在里面。 “你不是回王府了吗?”李琬琰有些意外,她走上前,隔着茶案,在萧愈对面坐下。 明琴从外面端了水盆进来,用玫瑰与茉莉汁调的水,李琬琰洗净了手,拿了块茶饼,开始泡茶。 萧愈看着明琴的身影退出殿外,又看了看悠闲泡茶的李琬琰,扯了扯唇角,说不上是何种语气:“本王在这,可是扰了长公主与人谈论风月的雅兴?” 李琬琰闻言不由抬眸看向萧愈,旋即反应过来。 如今皇宫遍布萧愈的眼线,他想知道她在哪,召见了谁,实在易如反掌。 李琬琰煮好茶,先倒了一杯递给萧愈,她笑着向他解释:“那位是我选的新任户部尚书,王爷觉得可还合适?” 萧愈垂眸,看到李琬琰递到眼下的一截皓腕,除了茶香隐隐还有几缕花香。 “长公主看重的人,一向才貌兼修。” 李琬琰怎会听不出萧愈的阴阳怪气,她回忆了一下常修筠的相貌,的确干净清秀,她想了想,又笑着补充:“还年轻有为。” 萧愈闻言,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他看着李琬琰,不由眯了眯眼。 李琬琰不想萧愈反应这么大,连忙走到他身旁,抱住他的手臂,哄道:“再如何年轻有为,也不抵王爷掌兵百万的实力。”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恭维,冷笑一声,他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本王的确不年轻了,可长公主不也一样…不年轻了。”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尤其是说她不年轻那三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李琬琰心里暗暗腹诽,她再老也比他年岁小,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如此说,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仰头问萧愈:“我保养的还算好吧。” 萧愈闻言倒是没反驳,单看李琬琰这张脸蛋,的确猜不出她的年岁。 李琬琰见萧愈不说话,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趁他恼之前,端起茶盏,送到他唇边喂给他喝。 “再不喝就凉了。” *** 过几日,便是国中一年一度的花朝会,魏人喜簪花,上至皇亲贵戚,群臣王侯,下至商贾百姓,男女老少,皆会在节日之时,簪花于发间。 近几年国中经济不景气,早些年京畿地区还出现过粮荒,李琬琰曾下令关闭了许多花田,改种粮食,花朝会曾落寞几年,尤其是曹猛进京那年,百年流传下的节日,只那一年因战乱而停。 近年李琬琰调整了税法,又整治了一些扰乱花市的商贾,花朝会才又慢慢热闹起来。 李琬琰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出宫去看一看花朝会。 所以花朝会当晚,萧愈提议带她出宫转转,她还有些晃神。 萧愈明显看出李琬琰出神的模样,他似乎能猜到她心中所想,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走了,再晚赶不上灯会了。” “我们出行,大张旗鼓的,只怕会打扰百姓。”李琬琰有些迟疑。 萧愈闻言却睨了李琬琰一眼,他拉起她,将她推到衣橱前,让她换身寻常的衣裳。 “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可惹眼的。” 李琬琰一听只她们两个,又是一愣,旋即想起从前年少时,每年花朝会她与萧愈都会偷溜出皇宫,参加热闹的集市。 那时候萧愈会从商贩手中买花,亲手替她簪在发间,她瞧见旁得男子带了花,便要萧愈也带,萧愈本是抗拒,但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也会学那些风流才子,做一回风雅簪花郎。 萧愈见李琬琰又愣神,不由催她,他兀自抬手从衣橱中挑出一件她的衣裳,直接帮着她换。 萧愈带着李琬琰出宫,连霍刀都没有带,只牵了一匹马,策马至朱雀大街,灯火下的花会,人头攒动,一片热闹之景。 萧愈翻身下马,随后又将李琬琰抱下马背,两人一路手牵手,走在拥挤的人潮中,有孩童三两结伴嬉闹奔跑而过,撞到了李琬琰手臂,险些将她撞到,之后再有孩子或是行人路过,他都会下意识抬手,将她护在怀里。 越往里面走,人越多,萧愈索性将李琬琰抱到马背上,他替她牵着马,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 街上除了卖花的商贩,还有卖糖人的,李琬琰看见糖人不由眼睛一亮,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见萧愈往卖糖的摊位上去。 街上一侧酒楼的雅间里,热闹的坐满了人,吴少陵倚在窗畔喝酒,听见推门声转头看去,见霍刀独自走进来,他往霍刀身后张望好一会,都不见萧愈的身影,不由开口问道:“王爷呢?这么大的节日,他竟忍心丢下我们?” 霍刀听到吴少陵的问,只能抬手饶了饶额头,他总不能告诉吴少陵,说王爷是和长公主单独去逛花会了。 “说,阿愈是不是有什么情况了?是不是与哪个美人私会去了?”吴少陵又仰头喝了一大口酒,他一副断案老吏的模样,眯眼询问霍刀。 霍刀不接话,走到桌案前坐下,兀自拿起一块点心开始吃。 一旁的贺兰月听到吴少陵的话,又看了看霍刀这副闭口不言的反应,立即想到了李琬琰。 她正要开口质问,忽然听到窗畔坐着的吴少陵大叫一声:“王爷?” 雅间里众人的视线全部被吴少陵吸引过去,埋头吃点心的霍刀,也不由抬起头来,他看着吴少陵一脸震惊的指着楼下,连忙起身往窗边去。 贺兰月贺兰辰和军师也都凑到窗户前,他们的视线往下望,很快在人群中发现一对耀眼的男女。 女主一袭月白色的长裙,即便相距较远,也能看出女子身姿窈窕,容颜绝艳,滢白的肌肤在夜色灯火下似乎熠熠闪光,她正坐在马背上看着站在一旁摊位前的男子。 不一会,那男子转身,手里拿着一个糖人,他一手牵起缰绳,一手将糖人递给女子。 女子咬了一口糖人,眉眼瞬间弯弯的笑起来,她手握着糖人递到男人面前,示意让他尝尝。 男子先是摇头,女子不依不饶的摇了摇手里的糖人,直往男子唇上碰,男子便也张口咬了一块。 楼下的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萧愈。 吴少陵在楼上瞧得目瞪口呆,一想到自己平日里鞍前马后的,萧愈连个笑脸都不肯多给他,现下在漂亮姑娘面前,竟是又给人家排队买糖,又替人家牵马。 吴少陵心里大骂萧愈,有意破坏他的良辰好时,他将头探出窗子,朝下面大喊了一声:“阿愈!上来坐坐吗?” 一旁的霍刀下意识想要捂住吴少陵的嘴,可为时已晚,楼下的萧愈和李琬琰一起抬头,往窗子旁看去。 萧愈看到吴少陵和他身旁的一众人,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吴少陵隔得远,看不清楚萧愈的脸色,他的目光悉数被李琬琰扬起的小脸吸引去,他愣愣瞧着,半晌都没回神,等被霍刀一巴掌拍在背上,他才通红着脸转头看去。 “你打我干什么!有了王妃嫂子,难道还不让我们瞧瞧?” 霍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和吴少陵解释了,他忍不住发愁扶额。 一旁的贺兰月闻言,不由冷笑:“什么王妃,少陵哥哥你还不知道吧,王爷身边的那个女人,就是当朝的长公主。” 楼下,李琬琰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旁面色不悦的萧愈:“要上去吗?” 作者有话说: 逢欢 第34节 抱歉,今天实在不舒服,只写出一更,明天补两更。 第40章 酒楼的雅间中, 吴少陵听到贺兰月的话一愣,他像是一时不敢相信:“阿愈身边的人是…是长公主?” 贺兰月冷哼一声:“她就是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 贺兰辰闻言瞬间蹙眉,他瞪了贺兰月一眼:“你给我闭嘴。” 吴少陵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又转头看向霍刀, 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个求证。 霍刀实也没想到今日之事会巧成这样, 但没萧愈点头, 他也不敢胡乱说话,只有沉默。 吴少陵看着沉默不语的霍刀, 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 酒楼下,李琬琰坐在马背上,看着身旁神情不悦的萧愈:“要上去吗?” 萧愈闻言, 没有看李琬琰, 只是抬手拽了拽缰绳:“不必理会。”他说着就向前牵马,打算带着李琬琰离开。 李琬琰看出萧愈回避的态度, 她回头朝楼上瞧了一眼, 见众人还站在窗畔看着她们, 她又转回头去看萧愈:“阿愈,刚刚唤你的那人瞧着眼生。” “是我的副将,刚刚从北境调来,后面南下征讨安明栾, 他也会去。” “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上楼见见?日后去了南境, 说不定要一同共事, 何况他们还是你视若亲眷的下属, 你这样不理他们, 只怕不好。” 李琬琰话落, 萧愈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她,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反应:“你愿意去?” 迟早都要见面,李琬琰不觉有什么,点了点头。 萧愈调转马头,回到酒楼门前,他抬手将李琬琰从马背上抱下来,随后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 推门进雅间,众人走上前见礼,随后便陷入沉默,尤其是吴少陵,耷拉着脑袋站在最后,与先前在窗前招手时判若两人。 萧愈瞧着吴少陵的态度,便知是有人告诉了他李琬琰的身份。 他收回目光,引着李琬琰走到雅间里面,两人并肩坐在主位上,左侧是军师和吴少陵,右侧是贺兰辰贺兰月,霍刀坐在萧愈对面。 李琬琰手里还拿着萧愈给她买的糖人,环顾一周,看着手边的小几上立着一个花瓶,便抬手将糖人插到上面。 她转回头,正对上众人一起投来的视线。 贺兰月先看了看那糖人,瞪了李琬琰一眼,接着撇过头去。 吴少陵神色复杂,表露出的敌对之意稍较贺兰月收敛些。 “早听闻京都的花朝会繁华热闹,今日一见,确是大饱眼福。”贺兰辰私下训斥过贺兰月后,抬头望向李琬琰,笑着开口打圆场。 李琬琰并未将贺兰月的敌意放在心上,闻言看向贺兰辰:“贺兰公子是第一次来京吗?” “是…准备进京备考。”贺兰辰见李琬琰与自己搭话,不由耳朵一红,语气十分谦逊的回答。 李琬琰闻言挑了挑眉,心里算了算时间:“若要科考,就是明年这个时候,倒是不急,且有时间好好准备。” 贺兰辰正要回答,被一旁的贺兰月率先插话:“哥,你告诉她做什么?她若公报私仇,岂非等你考上了,再将你从榜上刷下来。”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贺兰辰霎时急了。 霍刀和军师白天淳闻言都是一愣,连吴少陵也出乎意料的看了贺兰月一眼。 萧愈下意识皱眉,连忙转头去看身旁李琬琰的反应。 李琬琰与贺兰月对视,看着她挑衅的神情,微微一笑:“贺兰姑娘说笑了,历来科举都是主考官们匿名选录,不到放榜前一刻,无人知晓成绩。”她说完一顿,接着微微侧头,故作疑惑的反问:“何况本宫与贺兰公子无冤无仇,何来公报私仇一言?” 贺兰辰满脸惭愧,连连向李琬琰道歉:“殿下,小妹不懂事,口无遮拦,请您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他说完推了贺兰月一把:“还不向长公主殿下赔罪。” 贺兰月闻言,脑袋一偏,冷哼一声。 李琬琰自然也知道,贺兰月敢对她如此不敬,是仗着萧愈的势力。 大家都知道,萧愈领兵入京,拜摄政王位,权势煊赫,她这个手握几万人马的长公主在萧愈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贺兰月自然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因为有萧愈护着,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自然,李琬琰也无心与贺兰月争个长短,一来如贺兰辰所言,她不过是个涉世未深,被家里人娇惯坏了的孩子,二来贺兰家于萧愈来说是救命恩人,她这个仇人家的女儿,在萧愈面前天然的便理亏。 “无妨。贺兰公子只需专心备考,若能中榜,日后步入朝堂,也是王爷与陛下的左膀右臂。” 贺兰辰闻言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一旁萧愈对他说:“本王有正事要商议,你带着你妹妹先回府。” 萧愈话落,在场的人皆是一愣。 贺兰月不敢相信萧愈竟开口赶她走,霎时委屈的眼睛一红。 吴少陵率先反应过来:“阿愈,若有什么正事,我们回去谈也是一样,何必撵月姑娘走呢,她心心念念的游街花车还没开始。” 萧愈闻言不语,只冷眼瞧向吴少陵。 吴少陵本还想说什么,可对上萧愈的视线,下意识就闭上了嘴。 贺兰辰连忙站起来,对着萧愈和李琬琰一礼:“不打扰王爷和殿下正事,在下这就告退。”他说罢,不等贺兰月哭闹,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连拖带抱将她带出了雅间。 贺兰月呜呜的哭闹声渐远,留下的是雅间内一片沉静。 霍刀与军师对视一眼,不敢轻易开口,贺兰月确有失礼之处,但他们都没料到萧愈竟会如此生气。 吴少陵不解萧愈此举,他心里闷气,默默半晌,他看了眼李琬琰,随后转头问萧愈:“王爷有什么正事是现在能说的?” “南下征讨安明栾之时,军师留在京中,本王和长公主都会离京,领兵南下。” 吴少陵闻言,眼睛一圆,神情里满是不可置信。 “王爷!阿愈!你…她…她能领什么兵?南下征讨之事岂是儿戏?” 今日上来之前,李琬琰实在没有料到会是这种场面,完全不知贺兰月与吴少陵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本想着南征之前熟悉一番,不想反倒生疏了,李琬琰有些后悔,早知不该提议上楼来,她转头看了看萧愈,知道他已经生气,她无心让萧愈与下属之间心生嫌隙,想了想开口。 “本宫有些乏了,后面还有花车游街,诸位留下好好观赏吧。”她说罢起身,不等众人反应,转身向外走。 萧愈立即站起身,他快步追上李琬琰,从后拉住她的手臂:“我送你回去。” 李琬琰闻声转头,笑了笑:“王爷留下来与家人过节吧,不必送本宫了。” 她利落开口拒绝,随后抽回手臂,推门走出雅间。 霍刀立即站起身,他与萧愈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他的心意,快步追了出去。 霍刀追到楼下,见李琬琰站在酒楼前的木柱上解开拴马的缰绳,翻身上马,他立即快步上前,对李琬琰一礼:“殿…殿下,”他刻意压低声音,怕惊动来往的人:“属下奉王爷之命,送您回宫,属下替您牵马吧。” “不必了。”李琬琰回绝了霍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听不出丝毫喜怒。 霍刀不禁抬起头,借着灯光观察李琬琰的面色,发觉和她的语气一样,他实在看不透长公主究竟有没有因楼上的事情心生不悦,正打算坚持奉命护送李琬琰回宫,就见她皓腕缠好缰绳,修长的腿一夹马腹,留下一句:“不必跟着。”就骑马而去。 此时酒楼之上的雅间内,只剩下吴少陵和军师白天淳,萧愈慢慢转身,走回主位上坐下。 吴少陵心知自己刚刚情急说错了话,垂着脑袋不言语。 等了半晌,不见萧愈开口训他,他自己先憋不住,将心里的疑问和不解一股脑的问出口。 “阿愈,你可是让那个女人下了蛊不成?我承认她确有几分姿色,可你想想她的身份,你为何要这般维护她?难道你还对她动心了不成?” “她是何身份,本王再清楚不过,”萧愈冷静的看着吴少陵开口:“战事不是儿戏,你若和贺兰月一样,拎不清轻重,那南境的兵你便不必带了,回北境去。” 吴少陵闻言一滞,他听着萧愈的训斥,再次垂下脑袋,默默半晌。 他之前喝了不少酒,如今被萧愈骂醒一半,似乎也清醒了几分,他抬手揉了揉脸,后悔认错:“阿愈,我有点喝多了,失态了。” “我刚刚的确不该那么说话,我只是想,就算先帝的仇我们不算在他女儿头上,但她不是一般只知胭脂水粉的公主,她可是摄政的长公主,就算是作为政敌,我们也该防着她些。” 白天淳闻言,拦住吴少陵,适时插话:“吴将军可想过,王爷带走长公主才是上上策,若将长公主留在京中,我们在南境战场上一旦稍有变故,到时候很有可能就是腹背受敌。” 吴少陵听了,与军师对视半晌,最后抬手用力一拍脑袋,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一时间,他更不好意思面对萧愈。 萧愈见吴少陵开了窍,也无心再次与他浪费时间,他站起身向外走,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折返回来从花瓶中拿走李琬琰遗落下的那根糖人。 萧愈手里拿着糖走下酒楼,结果发现霍刀还守在楼下,他下意识皱眉,语气不免生了担心:“你怎么在这?” “长公主…不让属下跟着,”霍刀说完,连忙又补充:“王爷,属下已经派了暗卫在后面悄悄护送。” 萧愈闻言紧蹙的眉心没有松开:“取匹马来。” 霍刀连忙从马厩中牵来自己的马,萧愈翻身上马,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缠着缰绳,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李琬琰回到未央宫后便打算沐浴就寝,她实没想到,萧愈今晚竟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章,二更和今晚的更新一起发 第41章 李琬琰兀自骑马回宫, 半途遇上游街的花车,车上张灯结彩,孩童们结伴追在花车后面跑。 她不由停驻马, 等孩子们都跑走, 才继续骑马向前, 下了桥往一旁的小道去, 避开主街的热闹,李琬琰加快马速, 直奔城中央的宫门而去。 回到未央宫,便见守在寝殿内正犯迷糊的明琴。 明琴见李琬琰回来,揉了揉睡眼跑上前, 她下意识往李琬琰背后望了望, 没发现摄政王的身影,心里不由有些意外。 “殿下, 要用晚膳吗?奴婢一直让宫里的小厨房备着, 有您爱吃的避雨山药羹。” “好。”李琬琰一整晚只吃了一块糖, 她说罢宽了外裳直奔浴室而去。 泡了会汤泉,一身轻松的换了寝衣,回到寝殿明琴已经摆好了晚膳,李琬琰坐在茶案前, 一边吃山药羹, 一边想今日的种种情景。 贺兰月对她的种种敌意她倒明白, 只是那吴少陵, 按理也当是胸有城府之辈, 不想初次见面就如此剑拔弩张。 也不知现下酒楼之中, 萧愈与他们是何情景。 李琬琰虽不甚在意他们的态度, 但是她在意萧愈, 在意萧愈的态度会不会受他们所影响。 她如今实在没精力再应付萧愈的怒气,她只求自保,保住弟弟,保住宗亲。 李琬琰用过晚膳便打算睡觉,不想刚躺在榻上,还没来得及熄灯,便听推门声传进来,萧愈的身影很快出现在月亮拱门后。 李琬琰明显没料到萧愈今晚还会回来,她从榻上坐起身,绵软的云被滑落至腰际,露出一侧纤细柔软的腰身。 逢欢 第35节 她看着走近的他,和他手中被咬掉半块的糖人。 诚言讲,李琬琰现下面对萧愈,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她很怕他忆起过往,再闹上一番。 “你怎么回来了?”李琬琰算了算时辰,这会儿正是花朝会最热闹的时候,她开口询问萧愈,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她的嗓音里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萧愈闻言坐在床畔,他看着李琬琰半绾起的微湿的长发,心道她的动作倒快。 “你的糖落下了。”他回答她的问,抬手将糖人递给她。 李琬琰从被褥下伸出手,接过糖人,伸出舌尖舔了舔,还是那般的甜。 其实她不甚喜欢吃甜食,小时候看到糖人,觉得新奇有趣,一连买上数个,最后都丢给萧愈吃。 她吃着糖,正出神想着,忽然手中一空,糖人被萧愈拿走,她意外抬眸,却见眼前光线一暗,萧愈倾身靠近。 唇齿相依,呼吸间皆是甜的,久了,李琬琰忍不住耳红,她抬手抵住萧愈的胸膛,偏头躲开,她靠在他肩上,低低喘息。 萧愈手扶着李琬琰的湿发,慢慢抚上她纤白的后颈,他侧头亲她的耳朵:“琰琰。” “嗯?”李琬琰蹭了蹭耳朵,觉得痒。 “你若愿意退一步,当年你我之间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李琬琰闻言愣住,像是一时没听明白,她从萧愈的肩膀上抬起头,怔怔瞧他。 萧愈瞧着李琬琰懵怔的神情,抬手指腹轻轻摩挲她细嫩的脸颊,深邃的眼眸盛满了烛光,他静静望着她,在等她的回答。 李琬琰万万没想到萧愈会说出这一番话。 她眼睛里明显有不知所措,但很快她眼底闪烁的光又慢慢暗淡下来。 李琬琰微微垂眸,纤长的睫遮盖住她眼底的情绪,她清楚,萧愈这一句既往不咎是有代价的。 他要她放手,放弃弟弟和宗亲,谢家的债,他还是要血债血偿,只是他愿意网开一面,放过她一人。 李琬琰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请求萧愈仁慈和慈悲,她宁愿他不放过自己,不放过先帝,可是她不希望他冤冤相报下去。 “阿愈…”李琬琰的声音轻颤:“你给我买的糖,很甜。可是太甜了,我也会承受不起。” 她的声音落下,寝殿之中一时陷入沉寂,彼此的呼吸声变得分外清晰。 李琬琰不敢抬头,她不敢对视萧愈的眼睛。 不知这般僵持多久,气氛压抑的让李琬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感受到萧愈触碰在她脸颊上的手指收回,他站起身,似乎在床榻前立了一会,随后他的身影转身而去。 从始至终,李琬琰都没有抬眸看萧愈一眼,她不敢也惭愧。 萧愈看着李琬琰垂头不言的模样,眼中原本的温柔冷却,眸底渐渐泛起红。 他听懂她的言下之意,她不屑于他的宽容原谅,她放不下小皇帝,放不下李氏宗亲,从始至终,她也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第一位。 萧愈走出未央宫门时,手里还攥着那根糖人,他的肩膀忍不住在抖,画着糖人的木棒忽而折断,木刺陷入掌心里,很快淌出血来。 萧愈却似乎感受不到疼,掌心反而更用力的攥紧。 霍刀跟在后面,看到萧愈流血的手,心上一惊,连忙上前想要阻止:“王爷……” 萧愈闻声抬头,看着一脸急切的霍刀,顺着他的视线,他看到了自己不断流血的手,和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糖人。 萧愈盯着那糖人,忽而觉得自己可笑,他太可笑了,可笑到竟一厢情愿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想李琬琰,或许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一个被她利用过,如今又可以重新利用的棋子,在他不断说服自己如何解开心结的时候,她说不定就在盘算着如何再一次拔出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一样的政敌。 若再有一次异位而处,或许她早就再如从前一般,要取他性命。 萧愈将糖人丢在地上,不顾流血的手,翻身上马,霍刀想要追,转眼的功夫,萧愈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 自从花朝会那晚过后,李琬琰已经有好几日没见到萧愈。 离南下征讨安明栾的日期愈近,她抽出空来,带着明琴和护卫出宫,去裴府看望裴铎。 之前只是听何筎风说裴铎的腿伤恢复的很好,如今亲眼见到,李琬琰也算放了心。 她本就器重信赖裴铎,也清楚他的腿伤,就是萧愈为了对付她所致。 李琬琰心里的愧疚,在裴铎腿伤良好的恢复下有些缓解。 “殿下一定要随着摄政王一起南征吗?”裴铎得知李琬琰要跟着萧愈一同南下,不免心急:“且不说军旅之路辛苦,殿下的玉体如何受得?战场情形瞬息万变,就算是我军主帅之帐,也随时有被偷袭的风险,摄政王要殿下南征,究竟是何居心!” 裴铎性子冷淡,很少有如此情绪激动的时候。 明琴之前只觉得萧愈带着李琬琰是刻意为难,并没想到此事如此复杂惊险,如今听裴铎这般说,不由心揪起来。 旁人不知,她却知道,殿下的心疾,如何经得起这般折腾? “殿下……”明琴一时也忍不住开口,想要劝说。 李琬琰抬手阻止想要说话的明琴,随后看向神情严肃的裴铎:“本宫若留在京里,要摄政王如何放心南征?我们之前派出的一万禁军,如今还在摄政王手中,若本宫执意留在京城,那一万禁军会是什么下场?” 这话明琴不懂,裴铎却瞬间明白。 若李琬琰不顺着萧愈的心意,强留在京城不是没有办法,可一旦这样,摄政王对她的戒心会变得更深更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削弱打压她的实力,减少对他自己的威胁。 那先前派出的随幽州军远征的一万禁军,便是他手中最好宰的羔羊。 战场之上,血流成河不过一夕之间,把所有禁军派做先锋,用不上十日,这一万人必全部血洒南疆。 “可是殿下,若您在南境有何闪失,陛下该怎么办?这些留在京中的禁军怎么办?” “所以本宫要求你,求你在本宫离京期间,护住陛下,护好宫防。若本宫在南境真有意外,求你一定要将陛下送到宫外,隐姓埋名,保一条命就好。” 李琬琰太清楚,无论自己离不离京,都阻止不了萧愈统一南境的脚步,也阻止不了,他要改朝换代,为父为谢氏族亲报仇的心志。 与其让那一万禁军儿郎血洒南疆,不如就她这一条命,去做萧愈的人质,打消他的戒心。 裴铎没想到李琬琰今日前来竟是交代自己此事,可是转念间,他也不得认命接受。 即便他在家中养病数月,可他还是知道,摄政王百万雄师握在手中,本人又是个绝不肯屈居人下的性格,如今朝中已有一半官员倒向摄政王,陛下如此年幼,只靠长公主一人强撑至今,再多的智计手段,在绝对实力面前也显得苍白无力,更何况摄政王并非是愚昧之人。 “临行之前,本宫会将一切都安排好,也会请王叔出山主政,平分一些白天淳的权利,有王叔和你在京制衡挟制,想来摄政王想要完全把控朝局也不容易。” “再有…本宫还有一个心愿,”李琬琰说着,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明琴:“你也知道,明琴跟在本宫身边多年,只怕她跟我久了,会受我牵连,等本宫离京,便让她客居到你府上来,她没了亲人,日后…她若有什么打算,你便帮衬她些。” 明琴听到李琬琰对自己的安排,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不由心惊,瞬间跪在地上,红眼哭道:“殿下,奴婢不要留在京里,要跟着您一起南下的。” 李琬琰看着明琴通红的眼,却笑了,她微微弯身,将明琴从地上扶起来,笑她:“傻丫头,战场有什么好的,旁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上赶着去?” “殿下…奴婢要跟着您。”明琴根本不听李琬琰的哄劝:“您去哪,奴婢去哪。” “罢了,且不与你说。”李琬琰还是不答应,她又看向裴铎,见他眸光震动的厉害,便也看着他笑了笑:“你们也真是,说得像是一定要生离死别似的,本宫不过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为了陛下,本宫也不肯轻易合眼。” 李琬琰又将离京前的一些事宜和准备计划告知了裴铎,然后将宫里珍藏的药贴和百年人参留下。 她带着随从离开裴府,临上车前,回头瞧了瞧跟在自己身后的明琴,这傻姑娘还红着眼睛。 李琬琰叹息一声,忽而想到明琴刚到自己身边时还是个做事一根筋的小丫头,如今几年过去,原以为她成熟了,利落了,周全了,不想还跟个孩子似的粘人。 “上车,本宫有话和你说。” *** 萧愈一连数日没有在早朝上露面,他人虽不在,但朝野上的风吹草动,他知晓的一清二楚。 花朝会回府的当晚,贺兰辰便带着贺兰月前来扣门请罪。 若往日里,面对贺兰月的任性,萧愈看在贺兰盟主和她年幼的份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放在心上。 可那晚,他被李琬琰气的失态,没有耐心去听贺兰月的哭闹。 贺兰辰见贺兰月没能得到萧愈的宽宥,便自己做主将妹妹禁足在了房间里思过。 这件事萧愈起先不知,是霍刀无意听到下人议论,前去向萧愈禀报。 霍刀原以为,萧愈知晓后,至少会网开一面,给贺兰兄妹一个台阶下,让贺兰辰放贺兰月出来,不想他将此事一说,萧愈沉默半晌,最后在他斗胆追问下,才冷冷的道了句:“他们家的家务事,与本王何干?” 霍刀自从前几日在书房因为嘴欠多管闲事吃了瘪,这些日子来一直奉行谨言慎行之策。 他一连多日不见王爷笑脸,吴少陵和贺兰辰都以为是因为那晚在酒楼上的事,可他清楚,王爷当晚前去未央宫的路上,心情一直不错。 只是不知道在未央宫中与长公主之间发生了什么,没多久的功夫,出来之后整个人的情绪天翻地覆,连流血了都不知道疼。 其实对于长公主,霍刀的心态,从最初的不屑、提防觉得应该除之而后快,到如今好奇、捉摸不透甚至是有些佩服。 他不知道李琬琰是如何做到能如此轻易的牵动他们王爷的心绪,至少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甚至是说,他从来就没见过,王爷将哪个女人看入过眼里。 霍刀将今日朝中的奏章整理好,送到萧愈书房中。 他将奏折放在书案上,正打算告退,却难得听见萧愈主动开口问他:“今日朝中可有什么事?” 霍刀听到萧愈的问题下意识就想回答没什么大事,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心觉按照王爷的性子,绝不会问他一个如此简单无用的问题。 他思索片刻,心情有种押宝般紧张的开口:“回王爷,朝臣们一切如常,只是长公主……”他说着,观察到萧愈执笔的手一顿,等了片刻,见萧愈没有开口打断,便继续说下去:“长公主今日出府,去看望禁军统领裴铎了。”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霍刀话落, 眼见萧愈的面色沉下来,他紧抿住嘴唇,正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 “本王问你了吗?”萧愈抬头冷眼看向霍刀。 霍刀闻言立即摇头。 “那你与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霍刀现下忍不住想抽自己一巴掌, 连忙垂头赔罪:“属下多嘴, 属下多嘴, 王爷恕罪。” 霍刀从萧愈书房中出来时, 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刚走下台阶便看见小跑着前来的小厮, 霍刀将人拦住:“什么事?” “回霍统领,是长公主…长公主来王府了。”小厮对霍刀一揖:“劳烦大人,替小的通传一声。” 小厮说完转身欲走, 被霍刀一把拦住, 他一手拉着小厮,回头往紧闭的书房门瞧了瞧, 随后转回头, 低声对小厮道:“我突然想到有些事, 你进去向王爷禀告吧。” 小厮闻言正想说自己身份低不合适,不想霍刀摆摆手打断他,转眼的功夫,便不见人影。 小厮回头看着霍刀逃也似疾走的背影, 有些疑惑, 转回头看着书房的大门, 不由深吸一口气, 接着小碎步上前, 敲开房门, 恭敬垂首禀告:“王爷, 长公主殿下驾临王府, 车辇已经到府门外了。” 萧愈闻言,执笔的手一顿,他抬起头,蹙起的眉心没有舒展,神情复杂的不知喜怒。 小厮久等不到萧愈开口,不由忐忑起来:“王…王爷可要在正厅待客吗?” 逢欢 第36节 “让她来书房。”萧愈收回目光,头也不抬的继续批折子。 小厮闻言先是愣了愣,接着不敢迟疑,跑下去传话。 李琬琰自裴铎府上离开,并未急着回宫,转道直奔摄政王府。 下了马车,有摄政王府的总管相迎,一路将她引到了内宅的书房。 李琬琰推门进去前,先将明琴留在了外面,走入书房内,绕过屏风,果见里面空荡荡的,只萧愈一个人坐在书案前。 她心知他听得到她的脚步声,她一路朝他走近,直到书案前,也不见他抬头看自己一眼。 李琬琰心知萧愈为何如此态度,她今日前来也有意破冰,眼看南征之期在即,她总不能和萧愈一直冷战下去:“王爷数日未上朝,我还在担心王爷是不是病了?” 李琬琰话落,书房中寂静半晌,她久等不见萧愈理睬,正想再说什么,忽而听见他冷笑。 “你巴不得本王生病吧。”萧愈撂下笔,他身子向后靠在太师椅上,下颚微扬,眯眼瞧着李琬琰:“若哪日本王病得要死了,岂非更合你心意?” 李琬琰闻言,下意识抿了抿粉唇,她望着萧愈的眼睛:“阿愈,我从未这样想。” 她说得十分诚恳,换来的却是萧愈的一声冷笑。 “我今日来,是想问问王爷,我能不能带着御医一同南下?” 萧愈闻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何筎风,他瞧着李琬琰的神情愈加不友善,前脚刚从那姓裴的小白脸府邸出来,后脚来他这里又是为了另一个小白脸。 “本王的帐中自有随军的医师,长公主若有什么不舒服,召军医便可。” 李琬琰料到萧愈不会轻易答应:“我知道王爷军规森严,我可以将明琴留在京中,只让何筎风随行便可。” 李琬琰话落,萧愈面上丁点的冷笑都不见了。 他直直盯视她,看着她理所当然的神情,气到极致,反而怒极反笑:“你当本王的军营是什么地方,你还想让他住到你帐子里,贴身照顾你的起居不成?” 李琬琰先是被萧愈的话问得一愣,接着摇头:“自然不是。我想过军中都是男子,带着明琴也不方便,日后南下我会着男装,至于起居之事,我自己便能应付。”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话,将信将疑的瞧她,他虽没有答应她,但也没有一口拒绝。 李琬琰今日来王府,除了向萧愈申请让何筎风同行,还为了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关系。 只是萧愈今日明显不悦,丝毫不买她的账,李琬琰在回宫的马车上还在想,若她之前假意答应,也许不会有现下的诸多麻烦。 可是她不忍心,她明知自己做不到,又何苦再去骗他。 李琬琰回到皇宫时,已是下午,她直奔御极殿。 自有了药引,何筎风几副药方下去,到如今李承仁病症基本痊愈,只要日后好好保养,复发的几率很小。 经了一场大病,李承仁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不像从前活泼好动,每日懒懒的趴在窗户前看外面热闹的春景,只有见到李琬琰时,才会高兴些。 昨日,南境传来线报,安明栾不服朝廷招安,甚至大言不惭的承认刺杀长公主是为了清君侧,防止牝鸡司晨,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正统大义。 不仅如此,他还勾结了南境的其他几位节度使,联合起一支三十万人的叛军,集体对抗朝廷。 萧愈已经拟定好五日后,先锋军开拔,随后她便要与大军一同南下。 李琬琰知道此事早晚瞒不过,今日索性一狠心,将自己要离京的消息告诉了李承仁。 李承仁本来双手抱着李琬琰亲自削皮的苹果,一排小牙齿啃得正香,他听见李琬琰的话,一时仰头,双眼懵懂的望着她,嘴里还不忘嚼着苹果,可慢慢的,他似乎想明白了李琬琰话中的含义,‘哇’的张开嘴,大声哭起来。 李琬琰连忙抽出帕子替李承仁擦眼泪,她抬手把他抱到腿上,一边哄他一边试图与他讲些道理。 可惜李承仁根本不听,甚至越哭越厉害。 而后几日,李琬琰全是在李承仁的哭闹声中度过,直到大军开拔前夜,她亲自将李承仁哄睡,等他睡熟了,才轻手轻脚的替他掖好被子离开。 李琬琰回到未央宫,明琴已经红着眼睛替她收装好行李。 李琬琰换上一身男装,卸下繁杂的头饰,三千青丝用浅青色的发带束起一个高马尾。 若从背面瞧,大家或许会误认为是哪家气质出尘的文弱少年郎,但李琬琰生得太美艳,即便一身男装,可从正面一瞧,还是难掩女儿身,只是又与女装的极致绝艳不同,多了一分寻常女子身上稀少看见的英气。 明琴依依不舍得看着李琬琰离开的背影,眼泪忍不住掉出来。 李琬琰与萧愈和吴少陵等人在宫门前相汇合,她看到吴少陵身后的贺兰家兄妹,有些意外。 李琬琰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转眸,便与萧愈投来的视线撞上。 自王府一别,七日不见,他还在生她的气。 李琬琰叹气一声,有宫人牵来她的坐骑,她摸了摸马背,随后一牵缰绳,翻身上马。 良辰吉时,大军出征,百官送行,万支火把将深夜照亮如白昼。 李琬琰坐到马背上,发觉萧愈还在瞧她,她与他对视有些疑惑的抬了抬眉头。 萧愈却收回目光,手握缰绳,他看着满天如星的火把:“出征!”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入夜出征, 至城门时夜幕深深,李琬琰骑马出城门,不由回首望着京都城墙上的万千灯火。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离京, 多少年前, 曾也是这道城门, 只差一步, 当年她在这里,仅仅只差一步…… 将入夏, 策马而行,迎面吹来的晚风依旧寒凉,李琬琰被冷风吹得咳了两声, 心里正打算等到下一个驿站时多穿件披风, 却见身旁的萧愈忽然抬手,命队伍停下。 李琬琰看着萧愈的举动, 不由环顾四周, 以为有什么敌情, 心里奇怪她们刚出城门,还在京畿地带,不该有敌军才对。 吴少陵骑马上前,到萧愈身边, 疑惑的语气中带了几分谨慎:“阿愈, 怎么了?” 李琬琰也看向萧愈, 静等他的下文, 不想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到她身上:“你去马车上。” 李琬琰闻言一愣, 未等她问出为何, 就听萧愈又道:“你骑马太慢了, 影响行军速度。” 萧愈话落, 周遭一静,李琬琰自觉骑马不慢,她环顾一周,见贺兰月也在骑马,数道目光注视下,她冷静一会,虽不明白萧愈为何找茬,但不愿在当下与他起争执。 她沉默调转马头向后,路过何筎风时,想到他不善骑马,便道:“何院首与本宫一道乘车吧。” 李琬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萧愈的脸色霎时沉下去,他盯着李琬琰和何筎风先后登上马车,半晌才牵正马头,扬鞭疾驰向前。 吴少陵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霍刀大抵能猜明白,却不敢多言,看着萧愈的背影越来越远,连忙扬鞭追上。 上了马车,李琬琰发觉车内还有小暖炉,里面装着热水,她倒了两杯,亲手递给何筎风。 长途行,马车虽然比骑马颠簸些,却也暖和,何筎风和李琬琰讲了些注意事项,随后说此时入夜,她的身子不能贪晚,他下车骑马,要她在车内小睡一会。 “院首还是乘车吧,既是行军,没那么多讲究,何况我们久在京城,不如他们那些行伍之人,免得拖累他们速度。” 何筎风闻言微顿,一时有几分拘谨,他慢慢垂头,耳廓发红:“殿下放心歇息,微臣替您守着车门。” 李琬琰拿起一旁叠放的毯子盖在身上,随后仰头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李琬琰再睁眼时发现外面的天色微微透亮,想是寅时过,大军停下来,因为前后没有驿站,开始安营扎帐。 车内只剩下她一人,何筎风已不知去向。 李琬琰揉了揉眼睛,她掀开带着体温的毯子,撩开车门前的帷幔,低身下车,晚风吹来,带了几分舒爽的清凉。 霍刀一直奉萧愈命令守在马车前,见李琬琰下来,连忙上前:“长公主殿下,您的营帐已经扎好了,可要属下带您去看看吗?” “何院首呢?”李琬琰在马车周围环顾一圈,没看到何筎风的身影。 霍刀闻言,不禁想起方才,萧愈带着大军疾驰赶路,终于找到一块合适安营扎寨的地方,之后又做了好一会心里建设,才决定屈尊降贵的走到马车前通知李琬琰一声。 不想里面没人答应,撩开帷幔一瞧,车厢内李琬琰已经睡着,靠坐在车门边上的何筎风也在打盹。 霍刀现在还记得清楚,萧愈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霎时间更阴沉了。 他只好十分有眼力的抬手,将打盹的何筎风从车厢里拖出来。 现下,何筎风正被萧愈下令,自己动手扎帐子。 “何院首应该已经到帐中休息了。”霍刀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 李琬琰的营帐就设在帅帐的旁边,此处只有她和萧愈两个人的帐子,外围还设有一圈置物的小帐子,就连最近的霍刀和吴少陵的帐子,都设在十米之外的上风口处。 “殿下若觉得缺什么东西,属下替您找来。” 临时搭建的营帐有些简陋,小小一片空间,只睡她一人倒还足够。 李琬琰看着里面铺好的被褥枕头:“这些东西足够了,霍统领也早些休息吧。” 霍刀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应付李琬琰一阵挑剔,没想到一直金尊玉贵住在皇宫里的长公主到了荒郊野岭后的适应能力竟这么强,他有些意外的拱手一礼,道谢后退下。 霍刀从李琬琰处离开,直奔萧愈的帐子去复命。 “她没说什么?”萧愈的帅帐十分宽敞,除了床席,还能置下一张书案。 霍刀回忆了一下李琬琰平静的反应,如实回答。 其实李琬琰的帐子是萧愈有意让人弄得简陋些,本以为按照她从前养尊处优的习惯,定然不肯睡在里面。 霍刀话音落下,帅帐中沉寂半晌,萧愈忽然站起身,大步向外走。 霍刀看着萧愈急冲冲的架势,以为他要去找李琬琰麻烦,正要跟上,不想萧愈走到帅帐门口,又忽然折返回来,之后就是在帐内不停的来回踱步打转。 霍刀在旁看着,几番想要开口,但都心有余悸的咽了回去。 他眼看着萧愈帐内转圈半晌,又忽而停住,撩开帷幔,走出帅帐,直奔李琬琰的帐子去。 霍刀连忙追上,看着几步之外,萧愈的脚步又忽而停住。 萧愈停在帷帐前,帐内的烛光映照出一个朦胧的身影,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又开始来回踱步。 霍刀瞧在眼里,也不知萧愈到底是何心思,但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至少他再这样待下去,等萧愈回神,说不定会殃及池鱼。 霍刀飞快思虑,随后慢慢走小道退下去。 萧愈站在帐子前,晚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站得久了,他忽而发觉自己的可笑,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这样的小帐子,她愿意住就住,难道还要他请她去睡帅帐么。 萧愈思及,像是终于被晚风吹清楚了头脑,转身打算回帅帐,可才走两步,忽然听到帐子里李琬琰的一声惊叫。 萧愈脚步一顿,来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快步走到帐子前,撩开帷幔,俯身钻了进去。 李琬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萧愈又是一惊,她仰头怔怔瞧着他,紧接着像是想到什么,忽而从被褥间爬起来,冲到他怀里,抬起手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萧愈看着撞入怀中的李琬琰有些发愣,他下意识抬手接住她,双臂轻轻环着她纤细的腰肢。 他垂眸看着惊慌失措的她,故作严肃,蹙眉道:“怎么了?” 逢欢 第37节 “有…有虫子。” 萧愈闻言,看着李琬琰为此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小脸,忍不住想笑,但他面上依旧崩的严肃,他轻轻推开怀中的她,蹲下身子,撩开她被褥,看到一条绿色的长条虫,毛茸茸的,还有几分胖。 萧愈将虫子拎起来,撩开帷幔丢到外面,随后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琬琰,他一言不发,只目色沉沉注视她片刻,最后收回目光,抬手重新撩起帷幔欲走。 李琬琰眼看着萧愈的举动,心里暗暗咬牙,在他转身的一瞬,一把上前抓住他的衣袖。 她的小手紧紧攥在他的衣袖上,感受到他停下的动作,又上前一步,从背后缓缓抱住他。 “阿愈…”李琬琰的小脸贴到萧愈坚.挺的脊背上:“别走……”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萧愈脚步一僵, 夏日衣衫单薄,他明显能感受到背后她的一团温度,透过衣料, 渗透肌肤, 像要融入血液里。 萧愈闭了闭眼, 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你不是说自己受不起吗?” “既然如此, 现在又算什么?” 他冷声质问,将她的小手从身前推开, 头也不回的举步向外走。 李琬琰却跑上前拦住萧愈,她伸开手臂挡在帷幔前,仰起小脸看他:“阿愈, 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帐内微弱的烛光洒在她白玉无瑕的小脸上, 映出她眼底隐隐的水光,此刻她像极了一个委屈无措的小姑娘。 萧愈闻言神情微动, 他垂眸沉默望着李琬琰。 李琬琰等了等, 见萧愈既不答应也不回绝, 她放下拦路的手臂,慢慢试探的牵住萧愈的袖口,又一点点牵住他的手掌。 李琬琰见萧愈不抗拒,她上前一步, 慢慢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颚, 她看到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又慢慢试探的触上他的薄唇。 蜻蜓点水的一吻, 她与他分离的一瞬, 踮起的脚尚未落地, 他忽然抬手搂住她的颈后, 分离的唇再次重逢, 他极力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狭小的帐内,勉强接纳下两个人,呼吸成倍的滚烫起来,李琬琰眼角都是泪,那盏光线微弱的烛灯,不知在过了多久后,奄奄将息。 萧愈将李琬琰抱在怀里,嗅她发间独有的香,他听到她忽而问他:“阿愈,在南境,我们将京城的事都忘了好不好?” 他一时觉得,无论何事,哪里是轻易换个地方便能忘记的,可听到她的声音,又觉得自欺欺人的忘掉也并非难事。 他在她几番追问之下,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应了一声。 她听到他的回应也笑了,继续道:“在南境,你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我是大将军的小跟班。” 萧愈闻言也笑了,他顺着她的话想下去,忽而觉得若最初,他们之间也这样简单该多好。 “琰琰…”萧愈回神,一低头,发现刚刚还与他说笑的人儿,已经靠在他怀中睡着了。 这间帐子太过狭小,萧愈却不忍心唤醒李琬琰,他抱着睡着的她挤了一夜,忽而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吩咐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萧愈在听着李琬琰平稳的呼吸声中睡着,次日一早是被外面的动静吵醒的,他听见了一个尚算熟悉令他反感的嗓音。 何筎风特意早起煮了姜汤,怕李琬琰昨天赶路着了风寒。 他端着姜汤站在帐子外请安,不想帐子的帷幔撩开,走出来的是穿着一身中衣的摄政王。 何筎风顿时愣住,他尚来不及开口,就见萧愈不耐烦的看了看他手中端着的姜汤:“拿给霍刀。” 萧愈话落,不给何筎风丝毫反应的机会,撩开帷幔,转身回了帐中。 他看着尚熟睡的李琬琰,侧躺在席上,将她搂入怀里,他瞅着她的小脸,忍不住亲了亲她的鼻尖。 李琬琰醒时,看着还躺在身边的萧愈,她抬手搂住他,朝他怀中挤了挤初醒时微哑的嗓音像个孩子:“什么时候了?” “还早,”萧愈揉了揉李琬琰的脑袋:“我抱你去帅帐?” 李琬琰闻言,从萧愈胸膛上抬起头:“我自己能走。”她说着掀开被子坐起身,又撑着手臂从席上爬起来,可才走了两步,身子忽而一轻,被萧愈从身后打横抱了起来。 萧愈抱起李琬琰,二话不说直奔帅帐。 霍刀来送早膳,正奇怪帅帐中空空如也,不想一回头,正撞见萧愈抱着长公主从外面走进来。 霍刀心上一惊,连忙闭上眼睛,埋下脑袋。 “退下。”萧愈蹙了蹙眉。 霍刀不敢抬头,连忙小跑着走出帅帐。 萧愈抱着李琬琰径直走到书案前,他将她轻轻放到书案上,看着霍刀摆放在一旁的早膳,他抬手将里面的姜汤端起来,触手还温热着,他将姜汤递到李琬琰唇边:“你的小情人送来的。” 李琬琰正口渴,便顺着萧愈的手喝下一口,冰糖放的有点多,甜腻腻的:“你也尝尝?”她说着将碗推到他唇边。 萧愈脸色沉沉的,偏头躲开。 李琬琰看着萧愈倏而变化的脸色,思索片刻,她先接过他手中的汤碗,放置在一旁书案上,接着抬手搂住他的脖颈,笑嘻嘻的轻啄他的脸颊:“他不是,你才是。” *** 晌午之前,收拾好营帐,大军出征。 吴少陵等人翻身上马,李琬琰便直奔马车,半途却被萧愈抬手拉住。 一众注视之下,李琬琰望着萧愈微微挑眉,疑惑之意显而易见。 “不许他坐车。” 萧愈虽未直言姓名,李琬琰瞬间知晓他说的是何筎风,她想了想没有立即答应,反而道:“可我一个人实在无聊。” 萧愈闻言一时沉默,他转头环视一周,目光在贺兰月什么停留片刻,但似乎想到什么,又及时作罢。 李琬琰顺着萧愈的视线看向贺兰月,见她气愤的小脸,朝萧愈笑笑:“不如让贺兰姑娘陪本宫吧。” 她话落,众人一愣,萧愈也明显的意外。 李琬琰轻轻挣扎开萧愈的手,转身往马车处走。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背影,又看向贺兰月:“你去车上。” 贺兰月自然不肯,贺兰辰及时站出来:“王爷,不如我和月儿一同陪长公主殿下吧。” 他话落,等到萧愈点头,立即拉着贺兰月上了马车。 李琬琰坐到车上不久,看到先后上车的贺兰家兄妹,倒也在意料之中。 其实她一人乘车也没什么无趣,只是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借着途中时间找贺兰家人问个清楚。 “本宫曾听王爷说,与贺兰盟主是忘年挚友?” 贺兰月闻言哼笑一声,抢在贺兰辰之前开口:“我爹爹与王爷岂止是挚友?是我爹爹九死一生救下王爷的命。” “这么说来…盟主还是王爷的救命恩人了?”李琬琰故作意外的挑了挑眉,她话落,便听见贺兰月一声鄙夷的嘲笑。 贺兰辰管不住贺兰月,只好十分尴尬的圆场:“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是我们家与王爷的缘分。” “机缘巧合…”李琬琰重复这四个字,她笑看贺兰辰:“可否与本宫说说,是怎样的机缘巧合。” 其实,在萧愈此番进京之前,李琬琰从未想过他还活着,她是亲眼看过他的尸首。 当年,她费尽辛苦终于托人联系到了贺兰盟主,这是萧愈北上途径的最大的江湖帮派,她出重金求他救人,可当年贺兰山庄的人知晓要救之人是受朝廷追杀,便一口回绝了她。 后来她散尽钱财,几番加价,终于在重金之下,贺兰盟主打算铤而走险,答应她救下萧愈。 但后来,她却从皇叔那里,看到了萧愈遍体鳞伤的尸首。 她几番派人去贺兰山庄求证,她不信萧愈就这样死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占得先机,却还是没能救下萧愈。 可她派去的人都遭到贺兰盟主的拒绝,再后来他们连贺兰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半年之后,贺兰山庄搬迁,再无音讯。 她在贺兰盟主的几番推辞之下,慢慢心灰意冷的接受了萧愈身死的事实,也不再紧揪着贺兰山庄的音讯不放。 但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十年之后,萧愈活生生的回到了京城,贺兰家依旧是他的救命恩人,那当年那具瞒天过海的尸首从何而来,明明营救成功,贺兰盟主为何对她推辞不见,究竟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有何隐情,要这样一骗她就是十年。 贺兰辰听到李琬琰的询问,抬手挠了挠头:“我那时候年纪还小,只记得父亲带着商队下山,回来时就带回了受着重伤昏迷不醒的王爷。” “那王爷醒来后,可有询问什么?”李琬琰紧接着又问。 贺兰辰虽然对李琬琰有好感,却也知道王爷和皇室的恩怨,知道谢氏一族的旧怨乃是先帝一手造成的。 他犹疑半晌,最后含糊答:“王爷昏迷数月,醒来时问…问了下家人。” 李琬琰在贺兰辰磕磕绊绊的回答中大抵能猜到那时的情景。 可她还是不明白,贺兰盟主为何要隐瞒此事。 李琬琰正想着若继续追问下去,会不会引得贺兰辰起疑,又纠结,她问出口后,贺兰辰也未必清楚当年的事。 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下,周围生出吵嚷声,贺兰辰坐在靠近车门处,闻声抬手撩开帷幔向外一望。 不知是何处涌来的流民,少说有几十人,拦在队伍面前,跪地乞讨。 李琬琰见此情景,立即起身下了马车。 这地尚还在京畿范围内,会这么多流民,实在她意料之外。 萧愈和吴少陵等人已经翻身下了马,李琬琰快步上前走到萧愈身边,与他商量可否先动用些军粮,分给这些百姓应急。 萧愈环看四周,又看了看这些流民,他目光落回到李琬琰身上,瞧她焦急的神情,便点了点头:“好。” 他吩咐霍刀去取一袋干粮。 地上的流民们闻言,立即磕头谢恩,李琬琰又吩咐人准备些水。 干粮拿来,士兵们开始给流民分粮食,李琬琰注意到人群边缘,一个瘦弱的母亲怀抱着两个小孩,想上前领粮食,却挤不过那些比她高壮的男子。 李琬琰看着她怀中饿得两颊塌陷的孩子,心里难过,她从士兵手里拿了几个馒头,亲自上前,走到女人还孩子身边,将馒头递上去。 瘦弱的母亲连连道谢,李琬琰看着这些流民,有些不解:“你们不知道京里有救济堂吗?” 瘦弱母亲先将馒头分给孩子,她闻言有些心虚的看向的李琬琰,又看了看他们大军前来的方向。 李琬琰看出她的不安,也不急着追问,又拿了一个水袋递给女人。 女人接过水袋,开始掉眼泪:“我们…我们都是从南境逃出来的,不敢去京城,安大人说,像我们这样的叛民,去了京城只有死路一条。” 李琬琰闻言不由蹙眉,她没料到安明栾竟如此无耻。 “京城从没有这样的规定,只要是大魏的子民,去了京城一定会得到妥善的安置。”李琬琰说着,忽而觉得手腕上一重,低头一看,竟是女人怀里的小姑娘正抬手抓她的手链。 女人也看见了,连忙将女儿的手拍掉,随后向李琬琰赔礼:“孩子不懂事,贵人切莫见怪。” 李琬琰垂眸看了看腕上的蕾丝镂金手链,闻言笑笑:“无妨。” 逢欢 第38节 贺兰月远远的在旁看着,早看不惯李琬琰惺惺作态的模样,见此立即开口嘲讽:“装得为国为民情真意切,贵为一国长公主,竟连一个手链都不舍得送人。” 贺兰月的声音不小,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李琬琰身旁的女子也听见了,立即表现出惶恐,就要跪地行礼。 李琬琰连忙将人扶起来。 她本无意暴露身份,闻言不由回眸不悦的看了眼贺兰月。 “小心!” 李琬琰忽而听到一声惊喝,她转回头的瞬间,看到一张陌生狰狞的面孔朝自己而来,紧接着腹部一疼有一个尖锐的东西,刺破皮肉,深深的陷入身体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李琬琰失去意识之前, 明显感受到身周场面的混乱,目之所及皆是天旋地转,眼前晃过无数个扭曲的身影, 最后她终于越过人海, 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眸。 萧愈冲到李琬琰身边, 将摇摇欲坠的她抱住, 抬腿一脚将要逃跑的刺客踢翻在地,霍刀紧随其后, 上前将刺客羁押。 萧愈看着插入李琬琰腰腹的匕首,眼底一片猩红,他目光扫过一众流民, 下令全部羁押, 随后将李琬琰打横抱起,直奔马车而去。 吴少陵闻言, 忍不住追上前, 他跟随着萧愈急匆匆的脚步:“阿愈, 你不要冲动。” 萧愈横眸看了眼吴少陵:“去把云慎叫来。” 萧愈先将李琬琰抱上马车,随后下令就地安营扎寨。 吴少陵带着云慎越过人群往马车方向走,急匆匆路过贺兰兄妹身边时,听到贺兰辰正在训斥贺兰月。 何筎风在后方得知李琬琰遇刺, 整个人一怔, 回过神时, 连忙背起药箱, 他跑到马车旁时, 满头大汗, 云慎已经先一步替李琬琰诊起了脉。 萧愈坐在马车上, 看了眼急赶来的何筎风, 随后又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李琬琰身上。 “如何?”他询问云慎,嗓音不受控制的一片低冷。 云慎闻言收回手,何筎风见机立即登上马车,他看到李琬琰腰腹的匕首,瞳孔一缩,连忙执起李琬琰的手,闭目诊脉。 “要先拔刀,止血,”云慎捋了捋胡子,有些发愁:“这刀的位置太险,拔刀的过程极易伤到内脏。若伤到内脏……”云慎说着一顿,叹了一声。 “会如何?”萧愈盯着云慎,修长的五指攥拳,骨节一片青白。 “会有性命之忧。”云慎话落,车厢内一片寂静。 萧愈闻言忍不住看向何筎风,似乎想从他那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可何筎风低着头,并未反驳云慎的话。 云慎看着萧愈倏而变白的脸色,思虑半晌,还是将心底的犹疑说出口:“臣刚刚替长公主殿下诊脉,发觉殿下心脉十分紊乱,臣第一次看脉,现下还不能确定是因受伤失血所致,还是长公主殿下原本的旧疾。” 云慎说着看向何筎风,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何筎风看着云慎和萧愈一同投来的目光,略微低下头:“长公主殿下身子一向康健,如今才出京城,便受此重伤,摄政王难道还想将伤情推到殿下的身上吗?” 云慎听了连忙解释:“何院首误会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长公主殿下的体质,好斟酌用药。” 何筎风看了眼云慎,随后目光落到萧愈身上,他起身对着萧愈一礼,接着道:“臣自入太医院以来,一直照顾殿下玉体,殿下是何体质臣再清楚不过,此伤严重,臣必须亲手救治,还望摄政王理解,莫要让外人插手。” 何筎风信不过云慎,更信不过萧愈,摄政王野心勃勃,若让云慎拔刀,搞不好他们会借此机会杀害李琬琰,名正言顺不担风险的除掉一个政敌。 “你可有十足的把握,此事不是儿戏,本王只信能者居之。”萧愈盯看着何筎风。 “臣愿以项上头颅担保,若长公主殿下有何闪失,臣愿以命相赔。” 萧愈与何筎风久久对视。 云慎在旁听着何筎风的话,不由眨了眨眼睛,似乎嗅到几分猫腻:“王爷,臣的确不熟悉长公主体质,臣可从旁辅助何院首。” 萧愈听到云慎的话,又收回目光看向沉迷的李琬琰,想她这些年来一直器重何筎风,她看人的眼光应该不差。 马车外传来霍刀的声音,说帅帐已经搭建好了。 萧愈小心翼翼的将李琬琰转移到帅帐宽敞的床席上,下令让人烧热水,准备拔刀。 帅帐里外瞬间忙碌起来,何筎风和云慎聚在一起研究用药,霍刀调度人手,吴少陵奉命去审问刺客。 萧愈守在床榻前,周遭似乎陷入寂静中,他望着李琬琰褪尽血色的小脸,她今早上的一颦一笑还近在眼前,萧愈明显感受到掌心里,李琬琰小手的温度在慢慢变低。 帅帐外忽有嘈杂声传入,是女子的哭泣声,霍刀看着萧愈倏而变冷的面色,急忙跑出帐外。 是贺兰月跪在外面请罪,她一直在哭,霍刀见此,忍不住头疼,立即上前,打算将贺兰月扶起来。 “贺兰姑娘,长公主还命悬一线,云老和何院首都需静心,您先回去歇着。” “霍大人,愈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真的不知道有刺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霍刀急得左右寻找贺兰辰,却不见他的身影,只要继续规劝贺兰月:“王爷也没说责怪姑娘,您先回去吧。” “那你放我进去向愈哥哥请罪好不好?或者让我留下来打杂也好。” “您还是别添乱了,”霍刀几番想将贺兰月从地上扶起都失败,听她越来越大的哭声直头疼,他害怕如此闹下去,萧愈必然大怒,便见吴少陵和贺兰辰从远处走过来。 霍刀如释重负,用力朝两个人挥手。 隔着十几米,贺兰辰一眼就看到跪在帅帐前的贺兰月,心头一凛,立即跑过去。 “贺兰月!”贺兰辰也无需顾忌男女大防,直接抬手将贺兰月从地上提起来:“谁让出来的!跟我回去!” “我不走,我要向愈哥哥请罪,”贺兰月挣扎着要挣脱开贺兰辰。 贺兰辰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抬手一巴掌挥向贺兰月,‘啪’一声响,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一旁的霍刀吓了一跳,赶来的吴少陵也是一惊。 贺兰辰一巴掌落下,眼中气愤与懊悔交织,他气极的情绪仍没有缓和下来,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贺兰月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兰辰,慢慢的双眼一片通红,她大叫一声,接着转身飞快跑走。 贺兰辰懊悔的垂头立在原地片刻,还是朝贺兰月的背影追去。 贺兰兄妹一走,帅帐外恢复平静,吴少陵面容有几分严肃,他询问霍刀,可否入帐瞧瞧。 帅帐内布满浓重的血腥气,云慎随军多年,见惯了皮外伤,何筎风拔刀之后,他立即着手缝合,可伤口太深,血流太快,云慎急得满头大汗,他抬手把脉,忽而发觉李琬琰脉搏停止。 霍刀带着吴少陵入帐,两人都被扑鼻而来的浓烈血气惊住,急忙朝席上望去,萧愈满手都是血,整个人僵愣的站在床榻前,双眼神情皆是空洞。 霍刀和吴少陵对视一眼,暗道不好,急忙冲上前。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霍刀看到榻上的一滩血, 又看向摇头的云慎,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何筎风端着止血的汤药走进来, 瞧见帐内此幕, 心头一凛, 他急冲到床榻前, 看着愣着不动的云慎,急喝道:“止血啊!金疮粉呢!” 云慎一脸愁容, 望着何筎风摇头:“长公主…没有脉象了。” 何筎风手中的汤药险些没摔碎,他推开云慎,跪在床榻前, 拾起李琬琰的手腕, 紧接着颤抖着手从衣袖中掏出小药瓶,从里面倒出五粒药丸, 急送入李琬琰口中。 “水!水!”他四目环顾, 急切的喊着。 云慎虽不解, 连忙递水上去,何筎风将药丸喂下,便执着李琬琰的手一动不动的等待。 除了萧愈,其他人在何筎风此举下皆面面相觑, 尤其是云慎, 不信世上还真有起死回生的仙丹不成。 不知多久, 跪在床榻边的何筎风身子一松, 整个人摔坐在地上, 像是经历了九死一生, 终于如释重负。 何筎风拿起止血的汤药, 尝试着喂给李琬琰。 云慎瞧着一愣, 凑到床榻旁,搭上李琬琰的脉搏,双眸顿时一亮,他像是不敢置信的睁大眼,几番确认之后,转头看向萧愈和吴少陵等人,惊喜道:“有了,有了,有心跳了!” 霍刀闻声,不自觉的松了口气,吴少陵的神情有些复杂,称不上喜悦,他看了眼一时间颓废不少的萧愈,看着他空洞的眼中慢慢泛起光亮。 吴少陵暗叹一声,默默转身出了帅帐。 他不理解,这个大魏的摄政长公主除了生得美,究竟还有什么好处,能只得万年不近女色的萧愈,在短短数月间痴迷至此。 吴少陵撩开帷幔走出帅帐,心头疑云不散,忽而他脑海中闪光一丝光亮,有什么东西转瞬即逝,吴少陵顿时停下脚步,他回头望向帅帐,有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欲破之而出,他不敢相信的用力摇头,可那想法却挥之不去愈发清晰。 帅帐中,何筎风喂药的手法实在生疏,喂了几次,汤药都从唇角流出来,甚至还呛到了李琬琰。 他急出一身薄汗,忽然有一只沾满血迹的手从背后伸过来,何筎风转头,正对上萧愈疲惫的双眸,他眼底的血色未褪,透过他的双眸,似乎还能看到那时惊魂未定的影子。 “本王来吧。” 何筎风闻言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起身将药碗交到萧愈手中。 萧愈坐在床榻旁,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先洗出一个温热的帕子,将沾染在李琬琰脸上和颈上的血悉数擦干净。 他喂药的手法是出乎云慎和霍刀意料的娴熟,云慎和霍刀对视一眼,一同默默退出帅帐。 云慎心里的犹疑仍未散,他捋着胡子感慨:“不愧是御医院的院首,这世上竟真有起死回生之术。” “先生,您确定当时摸不到长公主的脉象了吗?” 云慎点头:“的确是停了一阵,我当时找了很久,都不曾找到。” 云慎话落,看着霍刀也跟着犹疑起来的神情,摆了摆手笑道:“如今能救活过来,是大幸。”云慎现在还记得萧愈刚才的神情:“多亏了何院首啊,不然王爷…唉。” 霍刀听到云慎的叹息,没有接话,两人一同走了段路,霍刀开口问道:“先生要回营歇息吗,大部分的军帐都搭建好了。” 云慎闻言摇头:“我还是去看看长公主的药吧,虽救活了命,但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将军呢?” “我还得去看看那个刺客,刚审出些眉目,绝不能出了岔子。” 帅帐里,萧愈将一碗汤药悉数喂李琬琰喝下,何筎风看着云慎缝合过的伤口,心叹还好他手法细致,如今出血已减少许多,等后面起了药效,应当便没有大碍了。 “听闻军中有特质的金疮粉,王爷可否让人拿来,让臣与御医院的对比一番,选最有效的供殿下使用。” “云慎说过,军中的金疮药止血虽快,但副作用强,”萧愈回忆起自己之前用过的金疮药粉,他目光落到李琬琰苍白的小脸上:“会很疼。” 何筎风闻言默了默,转身到药箱中翻出药粉,他欲替李琬琰上药,又被萧愈伸手横空截过。 何筎风一直在帅帐等到深夜,李琬琰的脉象从凶险慢慢变得好转,却一直不见清醒。 何筎风想留下来守夜,但心觉自己一开口,必然会被萧愈驳回。 他站在一旁,忽而见萧愈的目光看过来,以为萧愈要开口赶他走,不想却听见:“那边有个席子,你去睡吧,本王守着。” 何筎风愣了愣,他顺着萧愈的话看了看软席,又看了看昏睡着的李琬琰,接着低身一礼:“殿下若有什么异常,王爷即刻唤臣,臣守下半夜。” 逢欢 第39节 萧愈闻言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安静坐在床榻边,寂静的夜似乎要将他吞噬掉,他的指尖至今仍然泛着寒凉。 萧愈握着李琬琰的手腕,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脉搏的跳动,他一直握着,不敢松手,生怕一不留神便会丢掉。 吴少陵和霍刀从外面求见,刚走入帅帐便被睡在玄关一侧空地上的何筎风吓了一跳。 霍刀定了定神,隔着屏风,低声试探问道:“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霍刀话落和吴少陵等了等,慢慢听到屏风内传来的脚步声,很轻很缓,好似怀中捧着一个稀世珍宝,生怕打碎。 萧愈转身走过屏风,看见霍刀和吴少陵,随后带着二人走到帅帐外面。 萧愈看着外面深黑下来的天还有些恍惚,帅帐旁的篝火映着他的面庞,将他神情中的疲惫照亮的一清二楚。 “何事?” “那刺客招了,”吴少陵开口:“他说是从京城灵源寺上逃下来的,霍刀说之前在灵源寺时,长公主就已经遇刺过一次?” “是安明栾,他在南境节节败退,便想通过刺杀长公主嫁祸王爷,搅浑京城的水,自己得以安生。”霍刀语气恨恨:“不想将京城的羽翼都拔干净了,出了城门还让那姓安的得手了。” 萧愈负手于背后,攥紧的大手,骨节透着青白,他一言不发的听着霍刀和吴少陵的讨论,等他二人安静下来,才开口询问。 “那刺客可有说为什么还要兵行险招?” 此事若发生在京城还尚等理解,可如今刺杀李琬琰的事情早已揭过一阵子,连前丞相这样在背后布局谋划之人都已落网,像今日行刺之人这样侥幸逃脱出来的漏网之鱼,应该更加隐姓埋名,苟且余生才对。 怎么可能面对十数万大军,以一人之力,冒着一定会被抓的风险,还要对李琬琰下手。 “这……”霍刀一时倒没想这么多,他与吴少陵对视一眼,决定再去问问。 霍刀转身往牢房而去,吴少陵慢下一步,拦住要回帅帐的萧愈。 “阿愈……”他将萧愈拦住,却又有几分欲言又止。 萧愈看着吴少陵纠结的模样,他心急回帐中,不想与磨蹭,忍不住蹙眉:“有什么事?” 吴少陵在萧愈不耐烦的神情下,咬了咬牙:“我忽然想起,你当年大伤初愈时,曾颓废过一段时日,因为一个女人。” “是不是她?”吴少陵盯着萧愈:“你曾经与我说过,你在京城里曾有一个相知相爱的女人,即便她背叛你,你还是忘不掉她。” “阿愈,那个女子是不是就是她?” 萧愈与吴少陵对视,他在他愈发激动的语气下,慢慢收回目光,他抬手推开吴少陵,径直往帅帐中。 吴少陵看着萧愈回避的反应,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而喊道:“萧愈!她不值得,今日你救活了她,来日她一定会再次背叛你。” “她根本不是真的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吴少陵的声音飘荡在初夏深夜的晚风里, 萧愈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返回帅帐。 一入帐内,便见醒来正叠被子的何筎风。 四目相对, 何筎风将萧愈沉冷的面色尽收眼底, 眼看着他片刻不停顿的绕过屏风, 走进内帐。 萧愈走到床榻旁, 看着还昏睡的李琬琰,她白嫩的额头浸出一层细细的冷汗。 萧愈抬手, 指腹轻轻擦拭她的细汗,忽而他的指尖一顿,剑眉瞬间蹙紧。 李琬琰的额头一片滚烫, 烛火一样灼烧着萧愈的指尖。 何筎风听见萧愈的声音, 急忙从屏风后跑进来,俯身一诊脉, 神情不由大变。 “殿下发热, 多半是伤口发炎引起的, 若不能及时退热,会很危险。” 萧愈闻言,才松缓几分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急忙召人, 将云慎也唤了过来。 云慎和何筎风斟酌出一个药方, 煎了药, 喂李琬琰服下, 久等不到见效。 天边泛起鱼肚白, 萧愈整夜未眠, 一直守在李琬琰身边, 牵着她滚烫的小手,不停的用湿帕子替她擦拭额头,脖颈,试图用最古老的法子替她降温。 这一整夜,过往十数年的记忆,像车轮一样在脑海中滚滚而过,无数黑白画卷般的曾经,只有柏茗堂的年岁沾染色彩。 柏茗堂的深秋,满天枫叶,夕阳暖得像冬日围炉,她推开朱红色褪漆的宫门跑进来,笑着唤他:“阿愈!” “阿愈……” 萧愈晃神,如梦初醒般,他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李琬琰,俯身耳畔贴近她,想要确认那声呢喃。 “阿愈……” 又一声,萧愈听着李琬琰细若蚊蝇的声音,握着她的大手忍不住一颤。 “我在,琰琰,我在。”他急忙回应她,颤抖的指尖轻抚上她的面庞,他等着她醒来,却许久许久,不见她睁眼。 她似乎是在梦里想到他。 萧愈心口一疼,他将李琬琰的小手攥得更紧。 何筎风和云慎研究好几个时辰,终于发现不起药效的原因,他们少了一味调制温和的药引。 随军都是些常备药,云慎和何筎风不死心的去药品库房找过,连暂时可以替代的药引也没找到,如今若想要李琬琰退热,只有两条路,要么折返回京,要么继续南下去距离最近的隋州城。 何筎风将情况禀告给萧愈,算过路程,折返回京至少需要两日,改道去隋州城只需半日,对比下来,萧愈决定亲自带着李琬琰前去隋州。 消息传到吴少陵耳朵里,他不顾霍刀的阻拦,直奔帅帐,看着像石柱一样守在李琬琰床榻前不动的萧愈,不解不忿的情绪再次涌上。 吴少陵张口想要与萧愈理论,被萧愈投来的眼神止住,他抿了抿嘴,先转身走了出去。 萧愈重新洗了手帕,叠好覆在李琬琰额上后,起身向外走,撩开帐门前的帷幔,便见等候在外面急躁不安的吴少陵。 吴少陵看见萧愈,大步直奔他身前:“阿愈,你能不能冷静一点?领兵打仗岂是儿戏?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萧愈闻言,看了眼神情激动的吴少陵:“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隋州。” “她不是带了个太医,你若不放心,大可拨出一队人马从旁随护,再不放心,你哪怕派霍刀跟她去隋州,也好过你亲自去啊。” “我心意已决。”萧愈淡淡开口,他眼底一片青黑,眸底疲倦之意明显。 他话落闭了闭眼,接着似乎轻叹一声:“我去隋州之事无需声张,只你们几日知晓,你继续带大军南下,等到剑南道时,她应该会脱离危险,我自会及时赶回去。” “阿愈!你知道我不是在意时间,我在意的是,你为了她,抛下数十万大军。” “够了,本王心中有数,你只需听令便好。”萧愈蹙眉打断吴少陵,他看了眼霍刀,随后转身返回帅帐。 “阿愈!王爷!”吴少陵欲追赶,被霍刀拦住,他一时推不开霍刀这个傻大个,气得原地打转,眼瞧着萧愈没入帅帐的背影,忍不住气恼:“萧愈!你在她身上吃得亏还不够多吗!” 霍刀拦着吴少陵,等萧愈回到帅帐,才放下手臂,他忍不住劝道:“这么多年,王爷下决定的事,岂会改变。” “总之如今还不到战时,安明栾那边还未劝降,开战之期尚不能定,我们只需听命领好兵,便是给王爷最大的助力。” “你说得这些我岂会不知?”吴少陵气得忍不住双手掐腰:“主要是那个女人不值得!” 霍刀抿了抿嘴未接话。 吴少陵见霍刀回避不谈,气得抬脚蹬地:“你就没头没脑跟着王爷吧,从前的事,你根本就不知道!” “从前什么事?”霍刀好奇。 吴少陵张嘴要回答,忽然顿住,摆了摆手,转身就走:“我去点兵了,不与你废话。” 霍刀目送吴少陵离开,回到帐中,他站在萧愈身旁,目光快速往床榻一瞥,短短一日,长公主似乎更清瘦了不少,本就单薄纤弱的人,现下当真如一缕烟,好像风一吹便会散。 霍刀迅速收回目光,他低下头向萧愈汇报审问刺客之事。 “那刺客说,因为事败不敢归乡,怕安明栾问罪,但一家老小又都捏在安明栾手里,本想孤注一掷,自己拼死若能行刺成功,至少还能换出全家人一条活路。” “王爷觉得,他这话能有几分真?这人我们还要留着吗?” 霍刀话落,几乎瞬间便听到萧愈的声音,孤寒至极,了无温度。 “杀。” 霍刀心头微凛,立即俯身:“是。” 当日晌午,萧愈将行军之事安顿好,便亲自陪着李琬琰前往隋州。 吴少陵自知拗不过萧愈,心里骂他又着了魔,但还是亲自骑马送了他十里。 等他折返军营,大军已经整顿好,吴少陵带着大军继续南下,走了半日,忽然发现原本跟在后面的贺兰兄妹不见了身影。 *** 李琬琰初醒时,已是萧愈带她到隋州城一个月后。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少,和大家解释一下,上两周都在四处看房,今天刚刚定下来,家里要忙的事情告一段落,明天要去外地,可能还是章短小,后两天应该就会有空了,一定努力多更!不好意思小可们,再忍受几章短小,等我努力支棱起来! 第48章 隋州的盛夏多雨, 李琬琰在床榻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四肢酸乏的厉害,终于等到放晴, 求萧愈带她到外面走走。 萧愈原是不肯, 想她再多休养几日, 后实在受不住她可怜兮兮的眼神, 便套了车,带她到城中央的花市街上玩。 放晴后街上人慢慢多起来, 拂面的微风还带着些雨后的湿冷,下车前萧愈将蚕丝披风披到李琬琰肩头,随后牵着她的手, 走在小桥流水中央的青石板路上。 李琬琰清瘦不少, 本就纤细的腰身更不盈一握,体力也大不如前, 只走了一刻钟, 便出了一身的虚汗。 “阿愈, ”李琬琰停下脚步,指了指路边卖糖画的摊位:“我想要这个。” 萧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随后走到摊位前, 亲自排队替她卖糖。 李琬琰站在原地等了会, 实在疲惫的厉害, 转身朝后面不远不近跟着的马车招了招手。 马车跑到近前, 李琬琰扶着车厢, 踩着杌凳, 一步步缓缓登上马车, 她坐到车厢里, 将云肩脱掉,缓了些力气抬手撩开窗幔,窗外的萧愈正买好糖画转身,与她的视线隔窗相对。 萧愈手里拿着糖画回到马车上,看着李琬琰脸色微白,不由紧张起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只是累了,”李琬琰摇了摇头,她抬手拉住萧愈,将他拉到身旁坐下:“看来该好好听何院首的话,在屋里躺在休息。” 萧愈听着李琬琰懒洋洋的话,抬手将糖递给她:“那我们回去。” 李琬琰吃了一口甜滋滋的糖,闻言立即摇头:“不要!我们还没有听南楼的话本子。” 逢欢 第40节 “不是说累了?”萧愈凑到李琬琰身前,低头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糖:“好似比京城的还要甜些。” 李琬琰眼看着小兔子的耳朵被萧愈咬掉一只,有些心疼的抿了抿嘴:“去南楼。” 萧愈领着李琬琰去了花市街中央最热闹的南楼,一层有琵琶女弹唱,江南软语,一词一句声声婉转。 二楼中央有个戏台子,中央一人一案一扇,台下围着坐满了人,萧愈包下离台子最近处的雅间。 说是院中先生刚做出的新本子,可李琬琰和萧愈听着听着,便觉出几分熟悉,再听下去,倒是直接将说书先生口中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猜出来,这个画本子像极了宋玉所篇《登徒子好色赋。》 那占山为王的山大王是楚王,途径此地被抓到山上的富家公子是宋玉,从旁教唆山大王杀人的是登徒子。 李琬琰大失所望,越听越无聊,她将糖画吃完,忽而扭头问身旁正喝茶的萧愈:“这世上当真有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如此标志的姑娘。” 萧愈闻言微微挑眉:“宋玉大抵是在骗楚王,不过……”他说着一顿,撂下茶盏,抬手一把将李琬琰抱起,他抱着她起身,走到雅间房门前,眉眼示意李琬琰开门。 李琬琰被萧愈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抬手将雅间的门推开,萧愈便抱着她阔步而出,走下层层台阶,出了南楼,将她抱上一直等候在外的马车。 “你坐什么?怎么突然走了。” “没什么好听的,”他将她抱到椅子上,俯身将她拢在怀里:“宋玉可有见过这样的美人我不知,但我知我见过。” 李琬琰微愣,接着小脸一红,她抬手将他推开:“好了,回家了。” 回府衙的路上,李琬琰看着热闹的街景,侧头靠在萧愈的肩膀上,忽而没头没脑的道了句:“若一辈子就留在隋州城也很好。” 萧愈闻言以为李琬琰不舍,抬头抚了抚她柔软的长发:“等解了南境之乱,隋州太平,你随时想来,都可以。” 李琬琰听着萧愈的回应,并未接话,似乎一日来疲惫尽了,倚在他肩头刚刚闭眼便睡去。 *** 吴少陵领兵驻剑南道,短短半月里,几次通使,安不肯降,议和的条件亦十分猖狂,欲与萧愈以蜀川分南北,各自登基加冕,互不侵犯,对派人行刺当朝摄政长公主一事,毫无悔意,且扬言,若有机会,愿助萧愈一臂之力,屠尽皇室,共谋大业。 安明栾几番言论,不仅揭露其昭昭野心,更是三两拨千金,一边挑拨摄政王和长公主之间的盟友关系,一边拉萧愈下水,与他共担谋杀皇室之责。 吴少陵被安明栾的行径气得不轻,他传信萧愈,摆明议和无门,大战在即,问他何时归来。 萧愈收到吴少陵的军报时隋州又是落雨十分,这里的气候极不适应李琬琰养伤,一下雨伤口处便泛痒。 萧愈已经命霍刀带人收拾行礼,如今摆在他面前又有两条路。带着李琬琰按照原计划南下或是送李琬琰回京城。 私心里,他是想留她在身边的,不为其他,只因她有伤在身,他不放心她孤身回京。 但军营条件不比皇宫,把她留在身边,战事莫测,不一定哪一日她就要跟着他吃苦。 萧愈再三纠结无法决断,他收起吴少陵的线报,下令次日启程前往剑南道,随后往李琬琰的房间去。 萧愈走到房门前,正遇上端着药碗走出来的何筎风,这一个月来,伤势不仅折磨得李琬琰消瘦许多,萧愈和何筎风两个大男人也跟着瘦了不少,何筎风原本清隽的面庞微微凹陷下去。 两人面对面遇上,何筎风对着萧愈一礼,萧愈微微点头,算作示意,随后两人擦肩而过,萧愈推门入内。 李琬琰正躺在榻上看从萧愈书案上拿来的兵法,闻声朝房门处望了一眼,又目不转睛的回到书页上。 萧愈将李琬琰敷衍的眼神尽收眼底,他直奔床榻旁坐下,抬手就去撩她的衣摆。 李琬琰感受到萧愈的动作身子不由一僵,她立即放下双手举着的书,目光下落到萧愈面上,她怔怔瞧他,眉梢都带着几分紧张。 萧愈与李琬琰对视半晌,他险些被她的小表情逗笑了,微微挑眉,目光从她紧张的小脸上下移,最后落在她平坦小腹上,他瞧着上面微微发红的伤疤,从床旁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 珍珠白色的药膏触手冰凉,萧愈从指腹取出一些,轻轻涂抹在李琬琰的伤口上。 期初有些痒,慢慢的开始疼,李琬琰忍不住咬唇,下意识动了动身子想要躲闪。 萧愈看出李琬琰受苦,涂好药后,他微微弯身,薄唇凑近她的伤疤处,轻轻吹气。 微凉的风,缓解了她的疼,她的小脸却越来越烫,李琬琰忍不住抬手去推萧愈。 萧愈抬起头,顺便将刚刚撩起衣摆重新放下,遮住李琬琰的伤口。 他瞧她通红的小脸,低笑一声。 “安明栾借到了兵,铁了心想要与我拼死一搏,战事催促,明日我便要动身前去剑南道。”他嗓音很温柔,与她交代到此处忽然一顿,停顿片刻,接着他抬手蹭了蹭她还红着的小脸:“明日,我派一队兵马,送你和何筎风回京。” 作者有话说: 注:“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引自《登徒子好色赋》 第49章 “回京?” 李琬琰闻言明显一愣, 紧接着摇头:“我不回。” 萧愈听到李琬琰的回绝有些意外,他抬手理了理她鬓角散落的碎发:“我是真心的,你有伤在身, 再跟着去南境会受苦。” 萧愈想起他方才将调度安排吩咐给霍刀时, 霍刀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明白霍刀心里顾虑什么, 作为政敌, 放摄政长公主回京与放虎归山无异。他想与现下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也一样,在她心里, 她是被他强制约定带来的,是作为政敌所防备的。 萧愈解释完,李琬琰却依旧摇头, 她伸手将他的大手抓过来放在膝上, 用力握住:“我不回去。” 她望着他,神情格外认真:“我既答应陪你去南境, 自然说到做到, 何况…我还从未去过南境, 若此生都无缘踏足,岂不可惜。” “怎会此生无缘…”萧愈摇头笑笑:“我只怕你会受苦。” *** 次日启程,霍刀看着与萧愈上了同一辆马车的李琬琰,难免意外, 他有些不懂, 如此好的机会, 长公主怎就轻易放弃。 李琬琰和萧愈从隋州城南下, 白日赶路, 入夜停宿, 半个月后赶到剑南道。 吴少陵亲自跑到城门相迎, 一个多月未见, 他眼见萧愈消瘦不少,不必猜也知道为了谁。 吴少陵心里没好气,对萧愈见礼后,草草看了眼李琬琰,随后向两人身后打量,吴少陵瞅着瞅着,忽然觉出不对。 “贺兰辰和贺兰月呢?”吴少陵找了一圈不见二人身影,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萧愈:“你不会把他们俩罚回京城了吧。” 萧愈闻言不由蹙眉:“他们不是一直由你带着吗?” 吴少陵听了更愣了:“他们难道不是去找你吗?”他问完又看向霍刀,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求证。 霍刀见了摇头,他跟着王爷在隋州城一个多月,一直没见过贺兰兄妹身影。 吴少陵不由着急起来:“这两个人,怎么还乱跑,一个多月了,半点消息也没有,”吴少陵说着说着,忽而想到什么不好,又及时摇头打断自己。 城门口的风大,萧愈打断絮絮叨叨的吴少陵:“回去再说。”随后转身牵住李琬琰的手,她的指尖果然冰凉,他用力攥紧,带着她回到马车上。 吴少陵看着萧愈的背影,只好翻身上马,路上他还有些心存疑惑,靠近霍刀身旁:“当真不是王爷?” 霍刀回忆起上个月,萧愈满心满眼都是昏迷不醒的李琬琰,哪有心思管顾贺兰兄妹。 “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军营的?走前可与你打招呼了?” “就王爷去隋州那日,没有半天功夫,我一转身人就没了,我一想就是去寻王爷了,就没派人去找。” 霍刀闻言不由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只盼不要出什么乱子。 “贺兰姑娘闯了祸事,辰公子带她回京也未必。” 吴少陵听了这话也不接茬,只回头往后面的马车望了望,叹了句:“这位长公主…倒是命大。” *** 剑南道刚刚从安明栾手中夺回不久,听闻安明栾撤兵前在城中烧杀抢掠,此地的居民多颠沛流离在外,仅剩少数未遭毒手,又见大批军队前来,心中难免惶恐。 吴少陵初到此地时,试着派人送了些粮食给当地百姓,但百姓一见到身穿铠甲的人便跑,次数多了,吴少陵诸事缠身,也就将此事先放一旁。 马车入城,李琬琰撩开车窗帘子,剑南道与隋州城几乎天壤之别,嫌少看见当地百姓,沿途的房屋皆死气沉沉,偶有断壁残垣,似乎被大火烧过,一片狼藉。 李琬琰看着眼前之景,胸口似乎被一团东西堵住,她从前多居庙堂之高,若非亲眼所见,她想不到沙盘上守一城失一城,在现实里会留下如此惨烈的创伤。 萧愈坐在李琬琰身旁,看着她久久不曾回神,只好抬手,将她撩起的窗幔放下,遮住外面的景色。 “安明栾行径虽可耻,但战争无情,看多了,便也习惯了。” 李琬琰闻言垂下眼眸,淡淡的应了一声。 穿过大半城池,马车驶入军营,帅帐内外早已布置好,吴少陵原本也给李琬琰准备了帐子,结果萧愈看也不看,拉着李琬琰直奔帅帐。顺便将那帐子占用做书房。 吴少陵眼看萧愈不领情的模样,直觉自己自讨没趣,他原本跟在后面打算进帅帐同萧愈议事,不想临到门前,被霍刀拦住,说萧愈让他们去书房等着。 萧愈带李琬琰走入帐内,里面的布设一如他之前行军的习惯,十分简洁。 萧愈将李琬琰安顿好后,去书房见吴少陵商议对阵安明栾之事。 吴少陵决定亲自带兵探一探安明栾的虚实,萧愈允诺,拨了五千兵马给吴少陵,吴少陵当夜便带着兵马南下。另一边萧愈又让霍刀着人去找贺兰兄妹。 霍刀领命后,忽而想起吴少陵之前与自己的唠叨,不由有些担心:“王爷,贺兰公子也算个稳重的人,迟迟没有消息给咱们,会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 萧愈闻言,不由蹙眉,他看着书案上堆积的军务,沉默半晌,只让霍刀退下。 离京近两个月,除了军务,还有京城的大小政务,有些是王叔特意写给李琬琰的密信,那时她重伤昏迷着,萧愈便一封封收起来,积攒到今日,也积了厚厚的一摞。 萧愈将那摞密信从箱子里拿出来,一路拿到帅帐给李琬琰。 李琬琰看到萧愈递来的信还有些愣,知晓是王叔写给自己的家书,便接过来当真萧愈的面一封封拆开。 也没什么特别的,里面多写的是弟弟李承仁在皇宫里的日常起居,说白日里和裴统领玩得好好的,但一入了夜便哭闹着要找她。 李琬琰连看了几封,发现大多是在说阿仁,她心知萧愈不愿看这些,便收起来,推到一旁不看了。 这些时日来她们几乎时时在一起,萧愈今天离开了一整个下午,李琬琰心里还有些不习惯。 她惊诧自己的想法,对这样的心理也明显的感觉到不安。 李琬琰抱住萧愈的手臂,顺势依偎在他怀里:“都是王叔唠叨的一些家常,没什么好看的。” 萧愈垂眸,看着依偎到怀中的人,也抬手抱住她:“这一下午都做什么了?” 李琬琰回忆了一下,将自己的无聊的行径交到一遍,随后又问萧愈,在得知吴少陵已经领兵南下的时候,很是诧异:“怎么走得这样着急?” “他愿意走便走。”萧愈自然知晓吴少陵因为什么,他将李琬琰鬓侧的碎发整理到耳后,接着将她从榻上抱起来:“晚膳好了,吃了饭,才能喝药。” 李琬琰自受伤后瘦了不少,萧愈每次用膳总是想着办法哄她多吃一些,用过晚膳,何筎风按时送来新煎的汤药。 天色渐晚,李琬琰伤口不能沾水,沐浴时总要人帮忙,每到这时候,李琬琰总是后悔为何没有带明琴前来。 等李琬琰面红耳赤的被萧愈从浴房抱到床榻上时,外面夜色已深,萧愈去拿外涂的药膏,今日他倒是没有了那些多余的小动作,快速的替李琬琰涂好药,放下药膏后起身,迅速往浴房去。 好一阵子,萧愈身上挂着水珠回来,他吹灭蜡烛上榻,李琬琰无意碰到他的胸膛,摸到一片冰凉。 她正欲收手,却忽然被他伸来的大手攥住,他稍一用力,将她拉扯到怀中。 逢欢 第41节 她枕在他手臂上,感受到他胸膛一片冰凉,不由仰头疑惑问他:“阿愈?” 他却语气严肃的拍了拍她仰起的小脑袋:“睡觉!” *** 吴少陵带着萧愈给的五千骑兵,直奔安明栾辖下的渝州城,趁其不备,连夜夺城,仅仅三日,便将渝州城拿下。 捷报传回帅帐,吴少陵正等着萧愈嘉奖的消息,不想隔日便收到了安明栾的来信,说他有人质在手,吴少陵若不撤兵归还渝州城,他便杀了人质,再发兵大战。 吴少陵最初收到安明栾信时,只当是狗屁,还盘算着如何再攻下几座小城,不想第二日帅帐来信,非但没有萧愈亲笔写的嘉奖信,甚至还告诉他,安明栾手中握有的人质,很有可能就是两个月来不见消息的贺兰兄妹。 吴少陵瞬间一个头两个大,他将副将留守渝州后,只带了十个轻骑,连夜赶路数日终回大营。 至深夜,帅帐依旧灯火通明,吴少陵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在书房里看到了正议事的萧愈和霍刀等人,他刚下解开披风坐下,忽然注意到萧愈身边一同坐着的长公主李琬琰。 吴少陵的脸色瞬间暗下来,他闷声坐下,夺过一旁霍刀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你怎么回来了?”霍刀满脸诧异。 吴少陵却不理他,只看向萧愈:“王爷可是在商议公务?” 萧愈点头:“渝州的事都安排好了?” “渝州我留了副将和重兵把守,王爷不必担忧,”吴少陵语气仍旧发冲:“我只是不明白,什么时候,一个外人也可以参与幽州军的军务大事。” 作者有话说: 萧愈:多管闲事。 吴少陵:那我走?? 第50章 吴少陵的话虽在问萧愈, 针对的却明显是李琬琰。 书房中一时寂静,低阶将领面面相觑,不敢接话, 与吴少陵相熟的将领, 看了眼萧愈的脸色, 朝他摇头。 “安明栾公然领兵反抗朝廷, 在剑南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其罪当诛,本宫既随摄政王南下,自当与王爷同仇敌忾, 共同御敌, 何谈内外之说?”李琬琰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她望着吴少陵反问道。 “同仇敌忾?”吴少陵闻言冷笑一声, 正要说什么, 忽而对上萧愈投来的目光, 他到嘴边的话一滞,低下头整理一番衣袖,沉默起来。 霍刀在旁瞧着,适时插话进来:“安明栾想要渝州城交换, 我们若不答应, 只怕贺兰公子和月姑娘就会丧命。” 吴少陵闻言抬了抬脑袋, 似乎想说什么, 半晌又低垂下去。 李琬琰虽不懂幽州军内的规矩, 却也明白, 自古就没有用一座城池换一人的道理。 但贺兰辰和贺兰月毕竟是贺兰家的子嗣, 贺兰盟主不仅对萧愈有救命之恩, 他兄妹二人与幽州军各将领又十分交好,亦亲亦友,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贺兰兄妹丧命,也实在残忍。 “本宫以为,贺兰公子与贺兰姑娘应是被俘已久,安明栾若真想用他们作为人质要挟王爷,早该先发制人,何故要苦等这么久,等到吴将军攻下渝州城,才站出来讨价还价,岂非被动?” “本宫总觉得安明栾真正的用意并非如此简单。”李琬琰说完,书房慢慢响起议论之语。 吴少陵在一众议论声中开口反问:“公主殿下的意思是要坐以待毙,等着安明栾将人质灭口了?” 李琬琰发觉吴少陵是有些找茬,心知与他和气商议下去无果,便也反问:“那吴将军是决心用渝州城换人了?” 这话问得吴少陵一滞。 他虽不能眼看着贺兰辰和贺兰月就这样丧命,但幽州军自建立起那日,就没有用人换城池的道理,更何况就算他私心一次,努力说服自己,用渝州换回贺兰兄妹的命,可他如何跟那些拼死夺城的将士开口,更没有脸面去对那些为战渝州而牺牲的兵士。 吴少陵被李琬琰问得沉默,帅帐内的气氛也渐渐变得压抑。 最后是萧愈开口:“本王会去信一封,探一探安明栾究竟何意。” 书房议事散后,李琬琰陪着萧愈回帅帐,她能明显察觉自贺兰辰贺兰月被俘的消息传回来后,萧愈整个人的情绪都低沉起来。 李琬琰知道,以她的身份,这种时候不好开口与萧愈探讨得失利弊,毕竟贺兰家对萧愈有恩。 “现下还不知安明栾究竟意欲何为,除了渝州城,若我们也能抓到对安明栾有威胁的人质,也是救回贺兰兄妹的筹码。”李琬琰跟随在萧愈身边试探开口,她话落,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他侧身看她,朝她伸出掌心。 李琬琰见了,将手递上去,十指相握,她听见萧愈微微叹息一声:“你伤刚好,此事不要操心了。” 自萧愈写信给安明栾后,安明栾很快回信,此次除了渝州城,果然又增添了筹码,是一味专门产自北域的药草。 云慎和何筎风看过后,一致认为这是治疗热症疫病的药草。 此药草只生于苦寒之地,京城都极为少见,南境更是片草不生,倒是北境雪山上,四季皆有,十分常见。 如此看来,安明栾的军中多半是起了时疫,他将贺兰兄妹捏在手中两个月之久,真正的目的是想用他们向萧愈换治疗时疫的草药,安明栾多半已经知晓他们的身份,就算萧愈不给,贺兰盟主知道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筹措草药,换儿女的性命。 萧愈很快给安明栾回信,渝州城寸土不会相让,治疗时疫的药草倒是可以商榷。 此后半个月,安明栾方面都没有消息。 李琬琰到军营中已有一月,伤口在何筎风的调理下愈合的很快,再加上萧愈每日三次不厌其烦的替她涂药膏,如今手指轻抚上去,伤口已经不觉得疼。 吴少陵为防安明栾派兵偷袭,已经领兵重回渝州城驻防。 萧愈每日早出晚归,或是操练兵士,或是与幽州诸位将领议事,听说贺兰盟主也知晓消息,写信前来,求萧愈一定要保下儿女性命。 李琬琰有时也会去书房一同议事,听座下的将领争吵,无非是要不要将治疗疫病的药草给安明栾。 若不给草药,安明栾没有办法治疗疫病,军队实力必然薄弱,他们一击即溃,可省许多功夫。 李琬琰耳听着他们的争吵,但她知道,萧愈已经派人去北境寻草药。 安明栾在半个月后,再次来信,说愿意不要渝州城,但是必须要萧愈亲自带着药草来交换人质,若发现并非萧愈亲自前来,他们当场便要斩杀人质。 此提议一出,比当初索要渝州城的条件更让人愤怒,军中将领极力反对,说安明栾必然使诈,还有人要代替萧愈前去。 李琬琰伤势好转后,便会带几个乔装的士兵出营到城中寻找流离失所的百姓,分发粮食和生活用物。 李琬琰是在当晚回营后才知道安明栾的来信,她看过信中内容,便知其中必然有诈,她下意识想阻拦萧愈,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她太了解萧愈了,太了解他恩怨分明,果然她听到他力排众议,与下属们说道:“贺兰盟主于本王有救命之恩,贺兰辰和贺兰月是跟随本王一路南下,如今他们被敌军所俘,于情于理,本王都不能见死不救。” 李琬琰沉默站在萧愈身边,看着他的臣下一个个妥协,按照安明栾信上所写,萧愈最迟明晚便要启程,前往敌营赎回贺兰兄妹。 众臣散后,书房中只留下萧愈和李琬琰,萧愈看着李琬琰这一身打扮,便知道她又出营去救济流民了。 “不是说了,这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多在营中歇息。” 李琬琰看着萧愈覆在腕上的手:“我有分寸,终日在营中也是无趣。”她话落顿了顿:“安明栾引你前去,绝不会是单单为了那药草,你一定小心。” “好。”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两人并肩走出书房,南境夜晚的风声柔和,两人一路沉默,回到帅帐,李琬琰开始替萧愈收拾行李。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背影,走上前从后面轻轻拥住她,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你不拦我?” 李琬琰有些怕痒的躲闪,她在萧愈的怀抱中转了个身,与他面对面相视,她自知拦不住他,开口也是徒劳,却还是在他这一声询问下,不死心的开口:“你一定要亲自去吗?” 萧愈也觉得自己别扭,李琬琰不开口挽留他时,他觉得失落,等她开口了,他又进退两难,他忽然后悔自己刚刚多嘴。 李琬琰在萧愈的沉默和进退两难间得到答案,她像是早已预料般朝他笑笑:“我等你带着贺兰兄妹平安回来。” 次日一早,李琬琰亲自送萧愈出征,霍刀没有随行,被萧愈下令留在了帅帐。 萧愈出征的前半个月,李琬琰还时时与他通书信,可后来某日大雨过后,她与萧愈之间的消息便断了。 不仅是她,霍刀和吴少陵想尽办法也联系不上萧愈,僵持多日,吴少陵耐不住性子,要带兵前去寻人,整点兵马的当夜大雨倾盆,吴少陵带着三千精骑出营不久,便遇上被几名重伤的将士护送回来的贺兰兄妹。 吴少陵将贺兰兄妹带回了军营,营帐里,他二人受惊吓不轻,所幸没有皮肉伤,只是护送他们回来的将士里,有一名伤得太重,当夜救治无效过世。 李琬琰闻信急赶而来,看着归来的贺兰兄妹,却不见萧愈的身影。 “王爷呢?”她和霍刀几乎一时问出口。 贺兰月埋头捂脸哭着不说话,贺兰辰一脸颓废,似乎无言面对众人。 吴少陵脸色铁青,看着兄妹二人叹了口气,接着他转头看向李琬琰和霍刀,语气十分沉重。 “他们说,王爷为了救他们,陷入了安明栾的埋伏,那些治疗疫病的药草都是幌子,他们设下诱饵,就是为了要王爷的命。” 李琬琰克制不住颤抖,急声追问:“那王爷呢?王爷现在如何?” “护送我们出来时,王爷还在包围里。”贺兰辰默默开口。 “几日了,至今几日了?” “七日了…少说也有七日了。” 贺兰辰话落,李琬琰立即转身,直奔向帐外。 霍刀看了看帐中被大雨淋得狼狈的贺兰兄妹片刻,转身追着李琬琰的背影而出。 吴少陵迟疑片刻,他派人来安顿贺兰辰和贺兰月,随后去寻李琬琰和霍刀。 李琬琰出了营帐直奔书房,她站在沙盘前,找到萧愈陷入埋伏的地点,她观察着周围的地形,霍刀和吴少陵相继赶来。 两人看了看李琬琰站在沙盘前的背影,对视一眼,慢慢走上前。 李琬琰转头看向走来的吴少陵和霍刀:“我要去救王爷。” 作者有话说: 推个预收文:《诱妻》 为救青梅竹马心上人性命,魏蓁不得已求到冷情冷性的景王面前。 景王傅崇笙权势滔天,说一不二,就连当朝太子也要敬让三分。 魏蓁本盼望傅崇笙能念与竹马多年交情,出手相助,却万没想到,一向瞧不上她的景王殿下,答应救人的筹码,竟是她。 人人都说魏蓁嫁给景王殿下是高攀,魏蓁也一直确信傅崇笙娶她,不过是为了躲避御赐婚姻的一种手段。 直到婚后某日,魏蓁在王府书房翻出一本泛黄的旧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闺中小字。 *** 没有人知道,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景王殿下有个软肋,是他藏在心底,想了十年的姑娘。 十年相思浸刻骨髓,他明知她心有所属,却克制不住相思成疾。本以为此生只能陌路,不想某日,那个姑娘竟主动找上门来。 喜欢的小可爱求收藏啊~ 第51章 营外大雨倾盆, 李琬琰走得太急,身披的蓑衣太沉,回到书房时, 腰侧的伤口隐隐泛疼。 逢欢 第42节 李琬琰手捂在伤口上, 她忍着疼站在沙盘前仔细观察萧愈被困的地形, 那里是最低洼的一片谷地, 两侧都是安明栾下辖的城池,正面杀进重围的困难很大, 很容易刚进谷地,便被两侧城池围歼,更别提萧愈从里面想要突围, 能将贺兰兄妹救出来, 还不知道牺牲有多惨烈。 霍刀和吴少陵先后赶过来,李琬琰听见脚步声回来, 看着走进来的两人:“本宫需要一万骑兵去救王爷。” 霍刀闻言一时沉默, 倒是吴少陵眯了眯眼, 他盯着李琬琰,一步步朝她走近:“一万骑兵?”他好似嗤笑:“你是想要回你那一万禁军吧。” 李琬琰听出吴少陵的防备之意,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缘故,今日伤口处特别疼, 李琬琰强忍着暗暗咬唇, 她反问吴少陵:“那吴将军可想好如何救王爷的对策了?” 吴少陵听到李琬琰的问, 走向沙盘前, 他看着上面临时标注的几个旗子, 神情微深, 他扭头问李琬琰, 语气满含意外:“这些…是你放上去的?” 李琬琰现下没心情与吴少陵探讨其他, 她闻言又拿起几个旗子,插在沙盘之上:“王爷如今被困这里,我们如果派兵从正面进攻,很有可能还没有与王爷碰面,人马便折损大半,更坏的结果是,我们营救不成,反而同王爷一起被困,被安明栾全歼。” 李琬琰话落,见身旁的吴少陵和霍刀都沉思着,没有反对,便继续说自己的想法:“如今安明栾将大批人马堆在这里,已经七日了,若王爷守不住…”李琬琰说着一顿,她捂在伤口处的手不停用力,想要将那股疼按压下去:“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安明栾如今最薄弱的反而是他的老巢。” “你的意思是围魏救赵?”吴少陵问道。 李琬琰点头:“不止围魏救赵,‘围魏’不过是障眼法,我们依然要派重兵与安明栾对阵,只是进攻的时机要等到‘围魏’之后。” “本宫愿带一万骑兵去攻打安明栾的老巢绍都,战事一起,安明栾必定要撤走一批人马回程支援,届时包围兵力减少,本宫相信以吴将军身经百战,必然能将王爷救回来。” 李琬琰话落,书房一时寂静,吴少陵看过来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安明栾一旦回程支援,若你们撤退的不及时,很有可能会被全歼。” 李琬琰听吴少陵此言,收回目光落在沙盘上:“本宫自认没有统领数万人马的本事,带一万骑兵速战速决倒还有几分把握。” “如今王爷身陷重围,本宫虽不了解幽州军,但无论哪支军队,若主帅有难,必然变得群龙无首,若仅是如此倒也好,就怕低下会有人趁乱生事。” 李琬琰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吴少陵和霍刀对视一眼。 “所以吴将军和霍副统领必然要有一个人留守营中。” 事不宜迟,三人迅速制定行军路线和营救方案。 大雨下了整夜,至清晨时才慢慢变成淅沥小雨,李琬琰和吴少陵几番确认通信暗号后,随后动身前往校场点兵。 刚走出书房,遇上迎面走来的贺兰兄妹。 在得知李琬琰也要带兵前去救援时,贺兰辰有些意外,他没料到一直身处宫阙的长公主竟也懂领兵打仗。贺兰月似乎哭了一整夜,两个眼睛肿的如核桃,她瞬间拉住吴少陵,拉着他走到一旁:“少陵哥哥你怎么能让她去救王爷,若她居心叵测怎么办?” 吴少陵一夜未眠,心绪有几分急躁,他拂开贺兰月的手:“你好生留在营中,莫再添乱了。” 吴少陵语气不善,贺兰月不禁心生委屈,贺兰辰瞬间上前将贺兰月拉到身后,满是歉意的望向李琬琰。 李琬琰并非没有听到贺兰月的话,只是并未往心里去,如今每耽搁一分,萧愈便更危险一分,她看向吴少陵:“走吧。” 李琬琰带着一万骑兵率先出发,吴少陵特意将自己的副将留给李琬琰做帮手。 在军营前分别时,吴少陵忽然叫住李琬琰,似乎是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在这一刻忍不住问出口。 “你既心里有阿愈,当年,又为何要那样对他?” 李琬琰明显意外吴少陵的疑问,旋即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从前她总觉得吴少陵对她的防备甚至厌恶与幽州其他将领不同,太过的直白和外露,和贺兰月那般没有城府的小姑娘一样。 如今她听到他的询问,倒是有些明白他为何会如此,他大抵是所有人中唯一知晓她与萧愈过往的,他那直白的敌意,该是源自于为萧愈的不平不忿。 李琬琰没有回答,她手握缰绳,在吴少陵期待和不解的目光下,调转马头领兵出征。 清晨的细雨拂面,冰凉的雨丝洒落面上,吴少陵的那句询问一直回荡在李琬琰脑海中飘散不去。 当年,她为何要那样对萧愈…… 她自幼便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听乳母说,她自生下来便养在皇祖父身边,后来先帝登基,有人告诉她那是她的父皇,她看着其余兄弟姐妹们的母妃,便想找自己的母妃,但各种娘娘都不认她,有温柔好心的会拿一块糕饼给她吃,等她的乳母寻来,将她抱走。 后来长大些了,她明白了世间的生老病死,便自以为自己的母妃病逝了,十多年来,她一直深信不疑自己是先帝的骨肉,虽然他对她一直不够亲厚。 后来她遇到了进宫客居的萧夫人,萧夫人不仅人生得美,性情十分温柔,她那时莫名觉得,萧夫人像她的母妃,在她心里,她的母妃大抵就是这般模样。 她忍不住同萧夫人亲近,萧夫人也不嫌她烦,还会亲手做点心给她吃,萧夫人说她也有一个女儿,年岁比她长些,却没有她淘气,还与她说,她的性格更像她的小儿子。 萧夫人闲时会画许多画像,李琬琰至今还清楚记得,有一幅是幼年时的萧愈。 先帝何尝不知她渴望母爱,所以当他将母亲拿出来做筹码时,便知道她一定会束手就擒。 李琬琰以为太多年过去,她早已忘怀,可今日想起来,却还是五脏六腑如绞,心如刀割般的疼。 李琬琰带着一万精骑昼夜不歇,从渝州城内穿过,从西北方向直奔安明栾“老巢”绍都。 攻城当日,绍都狼烟四起,前线探子来报,安明栾见到绍都起狼烟后大惊,不知敌军有多少人马,匆忙遣了五万骑兵驰援。 李琬琰与吴少陵的约定,敌军回援当夜,带兵从正面突围。 李琬琰按计划撤兵,却在到达绍河时,因连日暴雨,河水涨位,挡住大军去路。 *** 萧愈在杀出重围时,中了敌军荼毒的箭矢,在回程的路上昏倒。 南境的雨一连下了十余日。 吴少陵每日都在发愁,距李琬琰约定好的归来之日,已经晚了五日,他们之间早在十日前便断了联系。 吴少陵派了无数人去找,都没打听到李琬琰和大军的丝毫下落。 吴少陵从校场回营,被不知从何处走出来的何筎风当街拦住。 这几日长公主失踪的消息渐渐瞒不住,何筎风和从京来的禁军将领几乎每日都要拦住吴少陵询问李琬琰的下落。 吴少陵看着拦在马前的何筎风,立即勒紧缰绳停住马,他快速翻身下马,走到何筎风身前:“何院首…长公主还没有下落。” 吴少陵如实相告,语气难免有点颓废,今日何筎风倒没有像往常一般追在吴少陵身边不放,反而有些平静。 “摄政王醒了。”何筎风抬眼看了看吴少陵,他话落便转身离去。 吴少陵与何筎风视线对上,他明显能看到何筎风眼底密布的血丝,他的背影透满了疲惫。 吴少陵站在原地目送何筎风的背影走远,他像是终于意识到什么,立即翻身上马,直奔帅帐而去。 吴少陵跑到帅帐外下了马,三步并两步的向里面跑,可当他跑到帐门前,脚步忽而停住。 他突然想起,萧愈还不知李琬琰带兵去绍都救他,更不知道李琬琰至今失联。 吴少陵忍不住扶额,他在帅帐门前来回踱步,半晌终于撩开帷幔走进去。 入内,发现众人皆在,萧愈阖着双目坐在床畔中央,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云慎正在替他包扎身上的伤口,贺兰辰和贺兰月站在床榻两边。 今日贺兰月倒是乖巧,红着眼睛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看着萧愈,还知道帮云老递剪刀或者绢布。 霍刀站在最远处,第一个看见他走近来,两人对视一眼,霍刀瞬间明白吴少陵心中所想。 吴少陵进来的脚步声,惊动床榻上的萧愈睁开眼睛,他的目光寻声望过去,在看到是吴少陵时,似乎暗淡了几分。 云慎手法利落的替萧愈包扎好,俯身退到一旁,贺兰月立即上前,她蹲在床榻前,红着眼睛望着萧愈:“对不起…愈哥哥…都怪我,我不该乱跑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愈哥哥,我亲手做了参汤,你要喝一点吗?”贺兰月擦了擦眼泪,转身从一旁的食盒中端出一碗参汤,双手递到萧愈面前。 萧愈的目光落在贺兰月递来的参汤上片刻,随后抬眸,目光在帅帐中寻找一圈,最后落到站在最远处的霍刀身上。 “长公主去哪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霍刀蓦然听见萧愈的询问, 一时间自然手足无措,他迟钝的张口,正要回答, 被一旁的吴少陵抢先开口。 “回王爷, 京中有急事, 长公主回京了。” 吴少陵话落, 引得帅帐中原本有些紧张的几人一愣。 霍刀闻言意外看向吴少陵,在与他对视一眼后, 立即回神,也有些紧张的跟着点头附和:“是…回王爷,长公主殿下提前回京了。” 贺兰月扭头看向身后合起伙骗人的吴少陵和霍刀, 她又转回头, 将手中的参汤捧得更近:“愈哥哥,你伤得这样重, 别想旁的了, 喝些参汤吧。” 帅帐中再次陷入寂静, 萧愈未看身前的贺兰月,他的目光落向远处,直直的看向吴少陵和霍刀。 霍刀被萧愈看得紧张,久了连站姿都发僵。 吴少陵在萧愈的注视下也越发心虚, 又赶忙补充:“长公主是在知道王爷您脱离危险之后才走的……” 帅帐中不知寂静多久, 萧愈疲惫的闭上眼睛:“你们都退下吧。” 吴少陵等人闻言如释重负, 连忙行礼告退, 只有贺兰月看着手捧的参汤有几分恋恋不舍。 众人退出帅帐, 等走远了, 霍刀才敢开口问吴少陵:“你怎么能对王爷撒谎?” 吴少陵听着霍刀的问, 有些颓废的叹了口气:“王爷刚捡了条命回来, 我现在哪敢告诉他实话?” 吴少陵再了解萧愈不过,以他的性子,若直言相告,他必然立即就要去找李琬琰。 他还记得刚刚突破重围,和萧愈的人马汇合时,萧愈满身的伤,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便是问李琬琰,问她身上的伤有没有好,问他被围的消息有没有瞒着她。 他当时哪敢直言告诉萧愈,说不仅没瞒住李琬琰,还让她带着伤领兵去围绍都。 吴少陵当时只敢骗萧愈,说李琬琰正在营中等着他,本想着回了营中再如实相告,萧愈要骂要罚都好,不想撤兵时,安明栾那边眼看败绩,便用阴招,萧愈为他挡了一箭,箭头有毒。 萧愈昏迷在半途,回营后好容易脱离危险,李琬琰那边却断了联系。 “我若告诉王爷李琬琰现下生死未卜,他肯定要亲自去寻,他现在的身子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吴少陵话音刚落,一旁的贺兰月立即点头:“少陵哥哥说得对,我们一定要瞒住王爷。” 吴少陵闻声回头看了眼贺兰月,终究没说什么,他又看向霍刀,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其余的事都交给我,你只要悉心照顾王爷便好。” 云慎一直沉默站在一旁,他看着吴少陵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 “报!属下清点过,存粮还够大军十日之用。” 李琬琰坐在火堆前,燎燎火光映着她的身上银色的铠甲,浓密的墨发梳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李琬琰闻声抬起头,看着跑来禀告的士兵:“绍河的水位退了吗?” “回殿下,陈将军刚刚亲自带人去探查,还未回来,昨日已退至两米了。” 李琬琰命人退下后,拿出地形图,她们如今所藏匿的地点是距离绍都不远的山林中,十多日前她带着大军按计划回程,却在行到绍河时发现河水因连日大雨暴涨,渡河艰难。 前是滔滔河水,不慎便要葬身鱼腹,后面是安明栾的援兵,一旦遇上,一万对五万,鲜有胜算。 进不能退不得之际,李琬琰只能兵行险招,反其道而行,带兵直奔绍都方向,倒有幸与安明栾从东边追来堵截的援兵错开。 李琬琰本已下定决心在绍都城下决一死战,却在途中偶然发现一座未曾标画在地图上的山林,立即掉马,带兵躲入山中,暂避锋芒。 最初入山的几日,连日暴雨,派了兵去前线探查,安明栾的军队被阻拦在绍河南岸,以为幽州军已经渡河,等了两日不见水位下降,便撤兵回了绍都。 逢欢 第43节 雨势渐小后,李琬琰也派人去寻找其他回去的路线,但无论总哪条路,总是躲不过绍河。 李琬琰只能带兵守在山林里,苦等绍河水位退去。 她与吴少陵失联也有半月之久,她至今也不知萧愈的安危,不知吴少陵究竟有没有突围成功,救出萧愈。 山洞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李琬琰合上图纸抬头看去,见吴少陵的副将陈元从外面走了进来。 李琬琰抬了抬手,示意陈元免礼,让他坐下烤烤火。 因为山林距绍都太近,入夜后,李琬琰便禁止多处生火,怕火光引来敌军,她虽怕冷,却也以身作则,只在白日里尽量取暖,将潮湿的被褥都烤干。 好在是夏日,虽然连月暴雨,山林间十分湿冷,忍一忍总能挨过去。 陈元坐在火堆旁,搓了搓手:“回禀殿下,属下今日去绍河看过,若骑马,最深处会没过马脖子,再等两日,我们便能安全过河。” “好。”李琬琰闻言点头,迟则生变,大军越快离开绍都范围越好:“通知下去,两日后渡河回营。” *** 萧愈一连数日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在半夜惊醒,云慎的解释是因为他体内毒素未清,才致睡眠不稳。 “长公主可到京城了?有没有来信?”萧愈看着端着药走进来的霍刀开口问道。 霍刀闻言,端着木盘的手臂一僵,他先规矩的将药放下,垂头答道:“回王爷…属下还没有得到消息。” “京中究竟有什么急事,军师不是在京吗,你们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何须折腾她回去?” “听…听吴将军说,好像是老王爷写信,因为是家私才回去的。” 云慎看了眼急得满头大汗的霍刀,他调制好外敷的药粉,替萧愈的伤口换药:“这是何院首给臣的方子,是御医院的秘方,臣试过,比之前军中的方子要温和许多。” 云慎此话出口,霍刀便觉大事不妙,下意识垂头闭上眼睛。 果然,云慎话音未落,便听萧愈冷声反问:“何筎风?” “何筎风怎么还在营中?他不是该陪着长公主回京吗?” 云慎闻言不由拍嘴,求助的看向霍刀。 霍刀更是嘴笨,在萧愈怀疑质问的目光下,磕巴半晌,也没答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王?”萧愈眯眼盯向霍刀,在他垂头回避下,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从床榻上站起来,大步向外走。 霍刀和云慎皆是一惊,霍刀连忙追上前,下意识抬手想要阻拦,可对视萧愈侧眸看来的目光时,伸出的手又瞬间僵住。 霍刀一心焦急的跟在萧愈身后,他悄悄示意云慎,赶快去找吴少陵。 霍刀跟着萧愈一路直奔何筎风的寝帐,刚刚靠近便听见喧哗声,走近了才看见何筎风帐前站了两个执戟侍卫,拦住何筎风,不准他出帐子。 何筎风几番想闯出去,可他一个自幼习文的太医,哪里是那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士对手,几番推搡,连头发都乱了。 “住手!”萧愈看见此幕,神情瞬间冷下来。 两个兵士闻声回头,看到后萧愈皆是一惊,连忙俯身跪地:“参见王爷。” “你们在做什么?”萧愈盯着跪地的士兵,嗓音沉冷的厉害。 跪地的士兵闻声面面相觑,埋着头不敢答。 “摄政王,”何筎风快步冲出营帐,他红着双眼盯着萧愈:“殿下为了救你至今生死未卜,你却派人拦在我帐前,既不肯见我,又不肯让我回京请救兵,你们是打算就这至殿下于险境不顾吗?” “你可对得起她为了救你,冒着丧命的危险,去当敌军的诱饵?” 萧愈站在何筎风面前,听他一连串的话,脑海中嗡嗡作响,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何筎风,一时间有些缓不过神。 “阿愈!阿愈!”远处传来吴少陵焦急的呼喊声,他的声音由远至近。 吴少陵看着眼前此幕,知晓到底还是瞒不住了,他垂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士兵,先转身对何筎风一揖,道歉道:“何院首,此事是我安排的,请你不要误会王爷。” 何筎风闻言,目光从萧愈身上移到吴少陵面上:“亏了殿下如此信任你,你却在背后如此对她,你以为你们用此种下作的手段坑害殿下,便能顺理成章的篡位谋夺江山,你们真当天下人眼瞎吗,不知你们的种种罪行!” “除非你们将我杀了,将禁军都杀了,就算如此,你们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吴少陵听着何筎风这番激烈言辞有些头疼,若换做从前,他不会否认,长公主李琬琰作为首要政敌,他的确会想尽办法除之后快。 但这一次,他当真没有借机除掉李琬琰的心思,至少这一次,她是为了萧愈身涉险境,他吴少陵就算再小人,也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何院首你误会了,我自己的副将也跟在你家殿下身边,我就算不想救你家殿下,可也会想救那些与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派人寻找长公主的下落,并非坐以待毙,我拦你,只是顾忌王爷重伤初愈,不想你去打扰他。” 吴少陵连连向何筎风解释,等他话落,像是意识到什么,转身去看萧愈。 四目相对,吴少陵有几分惭愧的垂下头:“阿愈……” “究竟是怎么回事!”萧愈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本王要你一个字一个字说清楚。” 吴少陵耸起的肩重重垂下,事已至此,他只好将自从在营外遇到贺兰兄妹时开始说起,将后面至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 吴少陵话音刚落,还未来得及向萧愈解释,一抬头便见萧愈已经转身快步向外走。 萧愈周身冰冷的厉害,他的心好似被掏空一块,让他不敢细思细想李琬琰失踪的这些时日,他只要往深处一想,心便如万箭穿过般的疼。 萧愈不顾身上还流血的伤口,转头看向还怔愣的霍刀,厉声喝道:“调兵,备马,本王要去绍都找她!”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卯初, 天光熹微洒入山林的角落里,大军整装完毕,陈元踩过一条泥泞的山间小路, 站在山洞对李琬琰一揖。 “殿下, 一切准备妥当, 请问何时出发。” 昏暗的山洞内燃着一抹火光, 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其内一道窈窕的身影。 “绍都方向可有异动?”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堪称悦耳, 却同样带着为将者的严肃果决。 “这时辰,绍都中人尚未清醒,属下留了几名侍卫乔装流民守在城下, 若有异动, 会第一时间燃放信号烟火。”陈元利落回道。 李琬琰目光落在身前的一小撮火焰上:“通知大军,一刻钟后动身。” 陈元领命退下, 李琬琰抬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 从怀中拿出贴身放着的小药瓶, 红褐色的药瓶躺在雪白的掌心间,在暗淡的火光下透出一抹诡异的光泽。 李琬琰低眸看了药瓶片刻,抬手将塞子拔掉,药瓶里面已经见底, 她试着倒了倒, 只倒出两粒丸药。 她看着丸药再无犹疑, 抬手送入口中, 接着拿出随身的水袋, 将药咽下, 随后灭掉奄奄一息的火光, 起身向山洞外走去。 李琬琰和陈元将大军分为三路, 分散开走出山林,最后在绍河前汇合。 至今日绍河水位已经降得很低,骑在马背上,最高处隐约能没湿鞋袜,只因这时辰风大,河水有些湍急。 李琬琰下令让骑兵中年纪最小的那队和伤兵先渡河,随后让陈元带兵渡河,由自己断后。 陈元本是不同意,但争执不过李琬琰,只好听命。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陈元对大魏皇室有了很大的改观,或是对这位曾经高坐京阙的长公主有了很大改观。他是幽州人,年轻时也经历过□□苛政,托着一家五口老老少少四处乞讨,后来投入幽州军麾下,才有了口热乎饭吃。 在幽州时,他听到最多的便是皇室奢靡无度,没落皇族和世家大臣尸位素餐,皇帝年幼无知,长公主挟天子牝鸡司晨。 实话说,他们这些从幽州来的将士,从心底多多少少都对皇室对那些虚伪窝囊的世家大族感到厌恶。 陈元最初跟着长公主前来围攻绍都只是听命于吴少陵,他甚至觉得吴将军是不是糊涂了,同意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矜贵公主领兵岂非坏事。 但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日里,经了太多事,陈元见识了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实际上的杀伐果决。他忽然明白了那句人不可貌相,也明白了从前的种种传言绝不真实,长公主能扶持幼帝从荆棘中走到今日,靠得绝非是外界传言的绝色美貌,那些香.艳迷乱的传言,不过是深谙人心底的邪恶,用以扭曲抹黑。 陈元领兵过河之际,李琬琰抬首回望天空,日出东方之际,苍白明亮的天空一片平静。 李琬琰紧悬着的心有些许松缓,等陈元领兵渡河过半,她领着案上余下的人马开始过河。 往日尚算平静的河面不知为何在今日狂风骤起,李琬琰在颠簸中,明显能感觉到马儿在渡河过半后明显开始吃力。 忽然,她明显感觉到马蹄一滑,紧接着马身剧烈摇晃,李琬琰随着马的颠簸,眼前的视线乱成一团,耳畔是周围将士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强大的冲击力让李琬琰握在缰绳上的手一松,她的身子猛地向后,一瞬的悬空后,急急的下坠,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李琬琰来不急反应,只能认命的闭眼。 突然,腰腹被有力的手臂拦截住,坠入河底的窒息感没有涌上,反而一股力量环住她的腰,将她捞了起来。 李琬琰落在马背上的一瞬睁开眼,四目相对,她却一时怔住。 李琬琰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待她回神,忽而眼眶一热,通红的眼底积满了泪:“阿愈。阿愈?” “是我。是我。”萧愈听着李琬琰带着哭腔的嗓音,连声回应,他单手攥紧缰绳调转马头,另一只手将李琬琰用力搂在怀中,他的薄唇贴着她的耳畔,不停的道歉:“我来晚了琰琰,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琬琰望着萧愈消瘦不少的面庞,眼泪控制不住的往外掉,她忽而抬手环住他的脖颈,很用力的抱住他,埋头在他怀中,试图藏住那不可控制的眼泪。 萧愈低头看着怀中李琬琰起伏的肩,嗓间一片干涩,抱着她的手臂愈发收紧,压住眼底的猩红,加快马速直奔河岸而去。 大军全部安全渡河后,众人悬了多日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随后疾行十里,萧愈下令大军驻扎修整。 临时搭建起的营帐中,霍刀端着刚烧好的热水前来,他刚入帐中便撞见帐内紧紧相拥的二人,连忙垂下脑袋,转身飞快退了出去。 这些时日来,再苦再累,甚至生死关头,李琬琰从未有一刻想要流泪,却在绍河上,看到萧愈的一瞬,情绪根本不受她的控制。 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来她有多害怕,有多不安,她甚至不敢让自己去想那最坏的结局,她再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失去萧愈,得而复失,比最初她失去他时,更要让她痛百倍。 李琬琰和萧愈席地而坐,她紧紧抱着他良久不肯放手,萧愈的下颚抵在李琬琰柔软的头发上,他将她抱在怀中像是哄孩子般,手掌不停的轻抚她的后背。 李琬琰慢慢抬头,她望见萧愈苍白的脸色,发觉他的薄唇毫无血色,她心上一惊,立即放开他:“你受伤?怎么受伤的?” 萧愈看着李琬琰紧张的反应,连忙安慰她:“是旧伤,无妨。” 李琬琰听了却还是不放心,她扯住萧愈的衣袖:“我要看看,让我看看。” 萧愈下意识想逃避,却拗不过李琬琰,她将他的外裳脱下,便瞧见他浸血了中衣。 李琬琰瞬间神色大变,她仰头满眼震惊的看着萧愈:“你怎么伤得这样重?你怎么不在营中好好歇着,还来寻我做什么?” 萧愈还想开口安慰些什么,却见李琬琰已先一步起身,她快步走到营帐门外,叫霍刀去取预备药箱。 李琬琰将萧愈浸血的中衣脱下来,在看到他肩头箭伤后,双眼不由一红,她咬咬牙,用热水洗过绢布后,轻轻擦拭伤口边缘,随后替萧愈上药,包扎。 等她做完,还未来得及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被萧愈长臂一伸,搂入怀里。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眼中说不出是心疼还是埋怨:“你伤得这么重,不要命了吗?” 萧愈闻言默默听着,他抬手擦拭她粉白小脸上残留下的泪痕,又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反问她:“你可有受伤?”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问,听着他的声音落入耳畔,心底那一点气顿时散了,她摇了摇头:“我很好。” 再次启程时,李琬琰让霍刀准备马车,她执意让萧愈乘车。她的战马被从河上救回来,是因为被河底的尖石划破了蹄子,有手巧的士兵临时坐了板车,众人齐力将马儿赶上板车,一路拉回军营。 逢欢 第44节 回程的速度放慢,白日赶路,夜里营宿,数日后才抵达军营。 队伍到营前,李琬琰一下车便看到早早迎候在大营门前的吴少陵和何筎风等人。 吴少陵早命人宰了羊犒赏归来的将士,沉寂已经的军营终于出现些庆祝的氛围。 众人一路回到帅帐,帐内众人围在萧愈和李琬琰身边落坐。如今虽称得上是团圆,但经历过太多鲜血与牺牲,氛围难免有些低沉。 吴少陵看到李琬琰平安归来,悬了终日的心终于落下,不单是为了向萧愈有所交代,也不是无需再担心何筎风和禁军诸位将领终日缠着他要他给个说法,而是这一次,他是真心盼着李琬琰能够平安回来,若此次李琬琰当真在绍都出事,他也无法逃脱愧疚。 其实如今,就算面对平安归来的李琬琰,吴少陵心里也同样难逃愧疚,听副将陈元说,大军能平安归来,多亏了李琬琰在战场上当机立断,否则如今众人要么战死绍都城下,要么葬身鱼腹。 他们本是分线作战的盟友,他却丝毫没有帮上忙,吴少陵因为顾忌萧愈身上有伤,席上便没有命人备酒,他举起杯以茶代酒,正打算向李琬琰赔罪。 忽然听到营外有人传报,说京中有急信寄来。 送信的人跑进来,信件是呈给长公主的,李琬琰接过信,在众人或疑惑或好奇的注视下展开,她垂眸扫过信上的内容,渐渐地她的视线变慢,好看的绣眉不由蹙起。 萧愈坐在李琬琰身旁,看出她神情的变化,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询问:“怎么了?” 李琬琰握着信纸的手微微缩紧,她闻声侧头去看萧愈,视线相对,她的眼眸有些颤抖,声音中带了几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紧张和颤抖: “是王叔…他说陛下旧疾犯了,很严重,要我尽快回京。”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帅帐宴席早早地散了。 吴少陵等人走后, 李琬琰开口叫何筎风留了下来,她将王叔送来的信拿给他看。 “陛下的旧疾突然发作,京里的太医都诊不清楚, 之前陛下一直是由你照料, 你可知道为何会如此?” 何筎风看过信后也有些疑惑, 离京前他已将陛下的体质调理十分康健, 又有辅药预防,按理说应该很难再复发。 “此事臣尚不明确定, 要回京亲自替陛下诊过脉才知。”何筎风说完,一抬头便多对上李琬琰满含忧愁的眉眼,他看着一顿, 缓了缓又道:“臣离京前交代给太医院应急的方子, 陛下病的虽急,想来不会有危险, 还请殿下一定要宽心。” 何筎风说完, 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摄政王, 他目光重新落回到李琬琰身上,揖礼道:“臣月余未见殿下,想替殿下诊个平安脉。” 李琬琰听着何筎风的提议,下意识有些回避, 她正想如何借口推脱, 却听身后萧愈先一步道:“何院首有心了。” 李琬琰不由回头去看萧愈, 便听他又道:“原本还打算召云慎前来替你看看, 琰琰, 你的脸色特别不好。” 李琬琰听到萧愈唤自己的小名, 忍不住脸红, 见萧愈和何筎风都如此坚持, 知道自己逃不过,便坐下来,伸出手腕。 何筎风在听到萧愈对李琬琰那句称呼时不由一愣,他看着李琬琰露出的一截皓腕,神情复杂的垂下眼眸,他跪坐到李琬琰身畔,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的绢帕,覆在她腕上,垂眸凝神诊脉。 李琬琰有些心虚的看着身前的何筎风,果然发现他的眉心渐渐蹙紧。 何筎风蓦然抬头,与李琬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眼底神情复杂,有惊有怒。 “臣配的丸药殿下吃了多少!?” 何筎风声音急促,一切往日温和语气,连一旁的萧愈听在耳里,都不由意外。 “什么丸药?”萧愈看向两人问道。 何筎风闻声,似乎从惊怒回神,他收回手,面向萧愈,垂着头拱手一礼:“回王爷,是臣特意为殿下调制提神的药,殿□□弱,臣想行军途中难免疲累,因为是应急的药,难免会有副作用,臣刚刚替殿下诊脉,发觉殿下脉象虚弱,故而猜测是那药所致。” 何筎风话音未落,便听萧愈焦急问道:“可严重?可有大碍?” “摄政王宽心,”何筎风暗暗看了眼身旁李琬琰紧张的神情:“殿下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何筎风走后,李琬琰才算松了口气,她起身走到萧愈身边,看着他略带凝重的神情,牵起他的手轻摇了摇:“怎么了?” 萧愈仰头看着身前的李琬琰,与她相握的手轻轻用力,将她拉入到怀中:“都怪我不好,”萧愈一想何筎风最初那激烈的反应,便知那药的副作用远不止他后来向自己解释的那般轻巧:“以后不许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好不好?” 李琬琰顺着萧愈的力道坐在他身前的席子上,她闻言便笑着点头,随后安慰萧愈:“我知道分寸的。” 萧愈没得到李琬琰的回答不肯放手,李琬琰见此,只好连连点头答应:“好,我再不吃这药了好不好。” “你要何时回京?”他又问她,他自觉克制的很好,语气间却还是难免透着落寞。 诚言讲,李琬琰当下是舍不得萧愈的。 她在绍都山林间,每日望着日升月落,她想知道萧愈的消息,又很害怕知道他的消息,她患得患失,煎熬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再见到他,知道他的平安,他刚回到她身边,短暂的,让她舍不得离开他。 “三日后…我与何筎风启程归京。”李琬琰回答时忍不住垂头,连她的声音,一时间也变得极低。 李琬琰垂着头,看着膝前她与萧愈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忽而她感觉到额头上一凉。 萧愈的手指覆在李琬琰光洁的额头上,他手上稍稍用力,将她低垂的小脑袋抬起:“好,那剩下的时间,你哪也不许去,乖乖留在帅帐中,留在我身边休息。” 他的语气称得上温柔,没有丝毫的排斥和不悦。 李琬琰有些意外的看着萧愈,他见了,蜷起手指敲了敲她挺翘的鼻梁。 李琬琰下意识闭眼,萧愈手上的力道很轻,像是抚过般,有些痒,她睁开眼,看着他眼底的几分笑意:“阿愈…等阿仁病好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萧愈闻言却一时没回应,他只牵着李琬琰的手起身,拥着她倒在榻上,他的双臂环住她,似乎恨不能将她揉进骨血里。 李琬琰启程回京那日,萧愈亲自去大营门口送她,特派了一队百人精骑从旁护送。 临上马车之前,李琬琰被萧愈拉住,四目相对,良久,他抬手理了理她鬓侧的碎发。 “此番回京,便留下吧,军营环境艰苦,莫回来了。” 李琬琰有些意外,她正因萧愈此话出神,待听到他后面的话时,彻底愣住。 “你弟弟的病,若还需要药引,便告诉白天淳,他会派人去幽北寻来,琰琰,你若愿意…”萧愈说到此处一顿,似乎早已抉择良久,终于在此刻下定决心:“我愿看在你的情面上,不再追究。” *** 李琬琰已不记得自己是怀中何种心情从萧愈身边离开,登上回京的马车。 临别时他与她说的话,久久的盘旋在脑海中,她从未曾奢望过,让萧愈去宽恕去原谅。 她明白这对他不公,于他而言亦是牺牲。 她倒是曾无数次设想过,权衡利弊之下,她能主动攥有筹码,从萧愈手中换下弟弟。 李琬琰忽而觉得自己脆弱的紧,她试图将眼泪忍下去,却越是努力,眼泪越不听话。 百名骑兵护送李琬琰回京,日落十分,停靠在驿站。 晚膳过后,何筎风煎了调理的汤药,敲响李琬琰的房门。 何筎风等李琬琰喝下药后,又替她诊了脉,此时屋中只他二人,他便也不掩饰,将这几日来一直压在怀中的话说出口。 “殿下可知那药性有多猛烈?您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后若真有意外,恐再无良药救您性命。” 李琬琰对上何筎风严肃的双眸,她自然知道这药的烈性,可她同样清楚自己的身子,若没有这些药,她绝对撑不过来。 “本宫知道,”李琬琰朝何筎风笑笑:“日后,再不会了。” 这并非是她诓骗他之言。 她相信萧愈,若他肯放过弟弟,放过那些无辜被先帝连累的宗亲,这世上,她便再无什么需要劳神费心之事。 她从不恋栈权位,也知道李氏江山气数将尽,她费尽心力,也只能维持京畿的太平,面对国中四处的藩镇割据,心有余却力不足。 山河破碎,是萧愈,是他的幽州军南征北战,统一四境,听闻,他治下的幽北,百姓衣食丰足,安居乐业。 她相信,若有朝一日,他位登九五,一定不同于先帝,也一定远胜于她,她曾心愿的天下太平,能由他来实现,亦好。 何筎风看着李琬琰眉眼间的笑意,微微出神,待他反应过来,连忙低下头。 “但愿殿下您并非诓骗微臣。” *** 李琬琰在半个月后风尘仆仆的赶回京中,回到皇宫后便直奔御极殿。 她的驾辇一入宫门便有人赶到御极殿前来报信,等她到御极殿时,便见李承仁已经站在宫门前翘首以盼等着她。 李琬琰看着迎面朝自己跑过来的弟弟,心间不由升起疑惑,等弟弟跑近了扑到她怀中时,她瞧着他红润甚至还胖了几分的小脸,心中更是疑云密布。 李承仁扑到李琬琰怀中,他的个子才刚刚到她的大腿,仰着脑袋,伸着手臂,不停的急唤她:“阿姊,抱,抱。” 李琬琰压下心底的疑云,应声将李承仁一把抱了起来,刚将弟弟抱在怀中,便觉得脸颊落下湿湿的一软。 李承仁抱住李琬琰的脖子,便朝她雪白的脸颊亲上一口,接着小脑袋一歪,枕在李琬琰肩膀上:“阿姊,你去哪了,是不是不要阿仁了。” 李琬琰闻言,心里难免生出愧疚之感,她抬手拍了拍李承仁的小脑袋:“不许乱想,阿姊怎会不要你。阿姊是随摄政王去南境了,南境有战乱,百姓们流离失所,若阿仁长大了,也一定不忍心百姓受苦,也要会亲自前去,打跑坏人的对不对?” 李承仁听着李琬琰的解释,歪在她肩头,闷哼两声:“那阿姐为何不带着阿仁一起去?为什么要与摄政王一起去?” “阿仁还小啊,等阿仁长大了,就不需阿姐去了。” “你骗人,”李承仁今日却不领情,他揉了揉眼睛,很是委屈:“他们都说阿姐有了摄政王,就不要我了,朕不喜欢摄政王,他要抢走阿姐,还要抢朕的皇位,朕要杀了他。” 李琬琰听着李承仁带着哭腔的话,脚步瞬间顿住,她下意识抬手捂住李承仁的嘴,仅是一瞬间,她的心疯狂的跳起来,她盯着李承仁,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是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李承仁从来没见过李琬琰如此严厉, 他听着她的问,一时整个人有些发呆,接着委屈的咬住嘴, 圆圆的大眼睛变得通红。 “阿姊……”他既委屈又有些害怕的唤了李琬琰一声。 李琬琰瞧见李承仁这般反应, 一时也有些后悔, 她压住心底腾起的惊怒, 抱着李承仁快步走回御极殿中。 回到寝殿内,李琬琰将李承仁放到矮榻上, 瞧他脸蛋上的两道泪痕,轻叹一声,从衣袖间拿出绢帕, 替他擦了擦小脸。 “你的病好了?我让何院首进来替你瞧瞧。”李琬琰说完正打算唤宫人将何筎风召来, 刚一转身,衣袖就被李承仁拽住。 他小小的手紧抓着她的衣袖, 仰着头胆怯怯的开口:“阿姊, 对不起, 我骗你的。” 李琬琰在刚见到李承仁时就有此怀疑,她闻言并没有太过意外,转身坐到李承仁身边,瞧他微红的眼角, 用帕子轻点了点, 她温声问他:“告诉阿姊, 是谁教你这样做的?” 李琬琰确定, 李承仁这样小的年纪, 想不出这样的法子。退一步说, 就算这真的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能瞒过那么多人的耳目, 将她从南境骗回来,也绝不会仅他一人之力。 李承仁听着李琬琰的问确不回答,他闷闷低着头,明显是在掩藏着什么。 “阿仁,”李琬琰看着李承仁,声音稍稍严厉几分:“你还打算骗阿姐吗?” 李承仁闻声立即抬起头,他望着李琬琰,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纠结。 逢欢 第45节 “罢了,阿姊也累了,回宫去了。”李琬琰说完,立即从矮榻上站起来欲走。 李承仁见此明显急了,三两下从榻上爬起来,他站在矮榻上,个子还只堪堪到李琬琰的胸口,他一把抱住李琬琰,特别用力:“阿姊不走,是明蝶姑姑,是明蝶姑姑说只要我病了,阿姊无论在哪一定会回来看我的。” 李琬琰缓缓抬手,回抱住李承仁:“那你装病,太医怎会不知,竟将那么多人,连着老王爷都瞒住了?” 李承仁闻言有些脸红,他低了低小脑袋:“是我让太医去骗王叔。” “阿姐我想你嘛,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李承仁一边说着,一边抱起李琬琰的手臂,不停的摇晃:“我是想你嘛,我不想自己待在皇宫里。” 李琬琰听着李承仁的这些交代,心里的疑影还是未散,她面上不显,在御极殿中陪着李承仁玩耍一会,等将他哄睡后,立即回未央宫,顺便将明蝶一起带了回去。 明琴知晓李琬琰的驾辇回京,提前跑回未央宫整理打扫,在宫内等了半日,终于等到李琬琰回来。 明琴迎出来,看见垂头跟随在李琬琰轿辇后面的明蝶,瞧她一脸紧张,便知原因。 明琴虽然也盼着李琬琰回来,但想明蝶这样给陛下出主意诓骗长公主,是在太过胆大妄为。 李琬琰将明蝶带入正殿,屏退一众闲人。 明蝶一入殿内,瞬间跪地请罪:“殿下饶命,奴婢无知蠢笨,只是心疼陛下因为思念殿下不思茶饭,才出此馊主意,奴婢当真是无心一言。” 明蝶是御极殿内的大宫女,若论品级,按理比明琴还要高出一些。 李琬琰倚在贵妃榻上,垂眸淡淡瞧着地上的明蝶,听她一番哭诉之后,才慢条斯理的开口反问:“你的意思是说,你的一句无心之言,可陛下听后却当真了,他一个孩子,自己就将宫里宫外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瞒住了。” 明蝶闻言面色一变,她将头埋得更低,额头磕在地面上:“长公主殿下恕罪,奴婢当真是无心一言,陛下有命,奴婢也不敢不从。” “够了!”李琬琰的声音陡然变冷:“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你以为本宫会信仅凭你一人,便能帮陛下做这瞒天过海之计。你若再不招实话,本宫便让人将你拖出去杖毙。” 李琬琰话落,眼见明蝶身子一软,摔倒在地上,她的眼中生了几分空洞,接着她慢慢爬起了,重新规矩跪着,哆哆嗦嗦的开口:“奴婢只是和许太医一起帮着陛下,奴婢们也只是想讨陛下的好,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还望长公主明鉴。” 李琬琰闻言沉默盯看着明蝶片刻,接着开口命人将她押下去关起来。 明琴从外面走进来,便见李琬琰有些疲惫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她快步走上前,自责请罪道:“殿下恕罪,是奴婢失察,竟未曾发觉陛下是装病。” 李琬琰睁开眼,抬手示意明琴平身:“有那么多人打掩护,本就有心防着你,自然能将你瞒住。” 明琴有些不解:“很多人?”她话落迟疑一阵,忽然明白,她望着李琬琰有些心惊:“殿下难道是说……” “本宫离开的这段时间,王叔常来御极殿吗?” 明琴点头:“王爷几乎日日来,每次都陪着陛下玩上一两个时辰才回离宫。” “所以,这阵子陛下同王叔很亲?” “自然是亲近不过殿下的…”明琴说着,面露几分为难之色:“不过,陛下自从有王爷陪着后,就不多与奴婢和裴统领说话了。”甚至还有些回避。 有些话,明琴自知身份,也不好说出口,她们本是奴婢,陛下赏识亲近是恩赐,陛下疏远,她们也没有资格说任何。 “你将裴铎叫来,然后再派人去御医院,将与明蝶联手那个许太医给本宫带来。” 明琴闻言低身应是,正欲转身退下,殿外却先一步有宫人前来。 “启禀殿下,裴统领在宫外求见。” 裴铎从外面走进来,银光铠甲掩不住修长挺拔的身姿,他的步履平缓,从表面来看,李琬琰已经瞧不出他的腿伤。 裴铎走上前,正要单膝跪地行礼,被李琬琰先一步拦住:“不必多礼,本宫正有话问你,明琴,赐座。” 明琴闻言刚要去准备席子,却被裴铎抬手拦住。 李琬琰意外看着裴铎的举动,听他道:“殿下,刚刚摄政王府来人,军师知道您从南境归来,特意设宴,请您前去。” 白天淳此举倒是有些出乎李琬琰的意外,印象中他似乎不是精于此种作为的人,她心里虽然也不喜欢这种应酬宴饮,但毕竟是摄政王府的人,是萧愈器重的军师,她不好回绝。 “既这样,明日再提审许太医罢,”李琬琰从贵妃榻上起身:“裴统领稍后,本宫更衣便来。” 李琬琰带着明琴去寝殿中更衣,借此功夫,明琴将李琬琰离京这些时日发生的大小事略略讲过。 “白天淳和王叔之间可有来往?” “明面上王爷不大喜欢代丞相,私下里是否有往来,奴婢不知。” 李琬琰简单梳洗后出宫,裴铎已经迅速钦点好一队人马,他亲自陪在李琬琰车架旁,护送她出宫。 车架停到摄政王府门前,白天淳已站在门外恭迎。 李琬琰被明琴扶下轿辇,白天淳带着一众人见礼后,两人寒暄几句,白天淳将李琬琰请入府中。 “王爷前几日到信来,叮嘱臣若殿下需要幽谷草,尽早派人去幽北运来。” 李琬琰随着白天淳往花厅处走,闻言心头不由一暖,她离开半月有余,不想萧愈还这样记在心上。 “白大人不必挂心此事,御医院中还留存尚多幽谷草,够陛下应急。”李琬琰说完一顿,又问道:“不知王爷在信中可有说些旁得,南境战事如何,我走时王爷身上还有伤,现下不知养得如何了。” 李琬琰思及到萧愈身上的伤,便不忍担心,她话说出口,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有何不妥。 白天淳却是听出来了,他手捋着胡子暗笑笑:“王爷与殿下还当真心有灵犀。” “王爷怕殿下忧心,给臣写信时,特有一封是留给殿下的。” 白天淳和李琬琰到花厅后,他便命府中下人去书房取信。 提前精心备好的菜肴一道道端上来,白天淳还特意让人取出府上精藏的陈酿。 下人很快取了信前来,李琬琰也未再顾忌其他,当即拆开,里面夹了三张信纸,每一张都写得满满当当。 李琬琰未料到有这么多,不好意思再细看下去,她忍住心急,草草扫过,先收起来仔细放置一旁。 下人端了酒水上来,李琬琰看着侍女将酒樽斟满,抬头便见白天淳在席下朝自己举杯敬酒。 李琬琰也举起酒杯,隔空示意后,将酒饮下。 “臣虽在京中,却听闻了南境的许多事,长公主殿下当真是女中豪杰。绍都一战,若无殿下,只怕王爷便要凶多吉少。”白天淳说完,再次举杯,他兀自饮下一杯,谢敬李琬琰。 “王爷知晓殿下回京,在信中几番叮嘱臣,要用心辅佐殿下,处理好京中政务。” “先生过谦了,以先生之才,应该是本宫多多请教和仰仗先生才是。”李琬琰身子不宜多饮酒,便举起茶杯:“本宫以茶代酒,多谢先生这些时日用心辅佐陛下。” 白天淳又饮了一杯酒,酒壶便空了,他身后的下人立即上前将空酒壶拿走,很快填满新的一壶。 李琬琰与白天淳一边用膳一边聊天,从南境聊到京中,倒是相谈甚恰。 白天淳撂下筷子,再次举起酒杯:“殿下有心驾临王府,臣代摄政王接驾,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殿下见谅。” 明琴站在一旁,听着白天淳此话却觉有几分不对劲,不是他派人进宫来请长公主前来的吗,怎么现下变成是殿下有心驾临摄政王府了? 明琴心里带着疑惑,看着白天淳将杯中酒仰头饮下。 李琬琰闻言也有些不解,怀疑白天淳可是吃醉了,她眼中带笑,正要反问,却见席下的白天淳突然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作者有话说: 推个预收文:《周郎顾》 桑柔重生醒来,最要紧的事便是躲开周崇景,这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 她自幼爱慕他如痴,凭着王女的身份,对他纠缠不放,她想他会讨厌她,却没料到他那般恨她。 朝廷战败,他领着一众大臣逼迫兄长送她去西蛮之地和亲。 “公主若肯大义下嫁,便是救了千万吴地百姓,臣亦仰慕公主大恩。” 那是他第一次,愿意主动与她说话。 她痴痴的听着他的话,嫁去了夷国,三年里她在夷国王手中受尽打骂折辱,后来孩子没了,她伤了身,衣不蔽体的死在了寒天大雪里。 她死后,吴地的子民终于来接她了。 她冥冥中看着,他们将她的尸体运回吴地,出殡那日,有人为她痛哭,而周崇景立在棺前神情淡漠,毫无悲色,劝身旁的兄长以大局为重。 桑柔再次睁开眼,战败的消息刚刚传回宫中,她拒绝了所有大义凛然劝她来和亲的正直之士,背着朝野骂名,一句话没留,乘舟去了淮州,那里风景如画。 她倚在忘忧楼畔,喝酒听曲,周崇景从京都南下追来。 她拢起滑落肩畔的罗裳,玉颜似醉,目光却皆是清清冷冷,她笑问来人:“周相国还要劝本宫去和亲吗?” 周崇景孤身立在珠帘外,听见桑柔的问,拨帘走入,他走到她面前,屈膝跪在贵妃榻前,拿走她手中的酒杯,嗓音如温:“不,臣来求亲。” 注:追妻火葬场,女主前世啥都经历过,这辈子放飞自我 第56章 李琬琰和明琴都被眼前此幕惊吓到, 明琴更是被吓得花容失色,直接喊出声来。 李琬琰连忙起身,往白天淳身边赶去。 裴铎带着侍卫守在外面, 听见明琴的喊声, 心头一凛, 立即破门而入, 他手握着腰侧的佩剑冲进去,待看到吐血倒地的白天淳不由脚步一顿。 禁军侍卫和王府家仆跟着裴铎身后涌入花厅, 众人看到此幕皆是一惊,王府家仆回过神来,急忙扑到白天淳身边, 大喊着:“救命啊, 先生吐血了,救命啊。” 裴铎也开口命令侍卫:“护驾!”他说着拔出佩剑, 走到李琬琰身边:“殿下, 此地恐有危险, 不宜久留,臣护先送您回宫。” 李琬琰闻声仰头看向裴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尽力让自己镇定:“快!进宫去请太医来。” 李琬琰蹲在白天淳身边, 眼看着他又喷出一口鲜血, 她心头猛地一震, 连忙掏出手帕, 想要替他擦拭面上的血迹, 她连伸出的手都是颤抖的:“先生, 本宫已经命人去请太医了, 你别急, 别急。” 白天淳闻言却摇头,他像是用最后一股力气,一把抓住李琬琰伸来的手,他的眼睛已经充血,通红一片,直直望着她,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李琬琰耳边响起:“是…明…明王爷。” 李琬琰听着白天淳的话,还在震惊中未曾回神,她尚来不及回答他的话,就眼见着白天淳闭眼咽了气。 守在白天淳身边的王府家仆瞬间哭出来。 裴铎眼看此幕,连忙上前劝李琬琰先撤离此地。 李琬琰怔怔看着咽气的白天淳,心颤不止,她的手一片冰凉,听见裴铎的话,半晌才缓缓站起身,起身的一瞬,她的身子不由一晃,勉强稳住心神后,她朝裴铎摇了摇头。 “本宫不能走。” “白先生不仅是代丞相,更是摄政王的军师,与本宫同宴中毒,若本宫不将事情弄清楚,日后有口说不清。” “先生在此时中毒,下毒之人不是冲他便是冲着本宫,本宫更不能走。” 李琬琰话落,她的目光在桌案上寻找,最后锁定在那壶白天淳最后入口的酒。 “裴铎,去验那壶酒。” 裴铎闻言,立即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银针,他刚将银针没入酒水中,针身瞬间变得通黑。 李琬琰快速回忆刚刚将这壶酒端上来的人的模样,正想下令让裴铎带着禁军先将摄政王府各个门围住,却见刚刚被派去请御医的侍卫却满身是血的跑回来。 侍卫重伤倒地,剩下最后一口气:“陈…陈副统领造…造反了…兵围了王府,殿下…快逃。” 逢欢 第46节 此言一出,让本在震惊中的众人更回不过神,裴铎看着咽气倒地的侍卫,有些反应不过来,陈副统领?陈一桥? 打斗声紧随着从外面传进来,混乱的厮杀声越来越近,裴铎终于回神,他立即下令让禁军护着李琬琰撤离。 今夜的事发生都太突然了,像是连环套一般,一环扣着一环,铺天盖地而来。 裴铎带着李琬琰还未来得及走出花厅,迎面便遇上陈一桥带着禁军闯入。 裴铎怒视陈一桥:“陈一桥!你这是在做什么!谁许你擅自调动禁军的!” 陈一桥瞧着裴铎的怒喝却不答,他目光落到李琬琰身上,故作恭敬的一礼:“奉长公主殿下之命清剿逆王府,逆王府从犯白天淳已被正罚。” 李琬琰听着陈一桥口中的话,此时此刻她已经明白,自她被从南境骗回来,便已经入局。 明琴闻言忍不住蹙眉,反驳道:“你胡说!殿下何有这样的命令!” 陈一桥闻言盯看向明琴,眯了眯眼,握剑的五指不由攥紧。 “小心!”裴铎急呵一声,‘嘭’剑刃碰撞,裴铎拦住陈一桥砍向明琴的剑,将李琬琰两人护在身后。 两人接连过招,铁器碰撞声响彻黑压压的庭院。 裴铎单手持剑一连逼退陈一桥数步,陈一桥握剑的双手不止颤抖,他盯着裴铎眼底忽而划过戾色,他故意后退半步,紧接着抬腿,用力踢在裴铎的右膝上。 裴铎遭了陈一桥的偷袭,瞬间脸色煞白,他猛地向后踉跄退了数步,接着受伤的膝盖一软,整个人摔倒下去。 裴铎将手中的剑立在地上,支撑着单膝跪在地上,额头冷汗如豆珠大,滚滚而落,他仰头看着提着剑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陈一桥,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李琬琰,眼底生红,他握剑的手不停用力,想支撑着站起身。 下一瞬,裴铎觉得身畔有裙摆一晃而过,接着眼前光线一暗,有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 李琬琰拦在裴铎和陈一桥中间,她看着陈一桥:“你既投奔了明王爷,当知造反的后果。” 陈一桥看着走上前的李琬琰,脚步停住,听见她口中‘明王爷’几字,眼底神情一顿,随后他仰头冷笑一声:“造反?我今日之举乃是匡扶正统!长公主借着陛下年幼,牝鸡司晨多年,如今更是要将这李氏江山拱手让与他人,你才是那个违背祖宗的罪人!” “匡扶正统?可笑!”李琬琰看着陈一桥亦是冷笑:“这么多年,本宫听了太多人口中冠冕堂皇的‘匡扶正统’。” “你们既有如此志向,想要除掉摄政王,又何必借本宫的名头,你的主子明王爷,可告诉你因由了!?” 陈一桥被李琬琰问得一滞,他觉得理亏,便恼怒起来,举起剑直指李琬琰:“除了长公主,其余人,杀!” “谁敢!”李琬琰喝道,她对着陈一桥指来的剑,丝毫不退。 陈一桥闻声看了看身后一时没有举动的禁军,皱起眉来:“愣着做什么!明王爷有令,长公主背叛宗室,羁押回宫,周围党羽全部绞杀!” 他话落,正要动作,却见李琬琰拔下发间的钗子,直抵在脖颈上。 陈一桥神色一变,又立即扬起手喊:“停下!” “去告诉你们王爷,若想利用本宫,便不许动本宫身边的人。” 陈一桥也不甚明白明王爷为何偏要留下长公主,见此幕,只好派人回宫请示明王爷。 等候的时间,李琬琰退回到花厅内,白天淳的尸首还在厅内,他身边的仆人已不见身影。 裴铎的腿才好,经此重击,旧伤反复,他整张脸都褪去了血色。 明琴搀扶着裴铎坐下,裴铎仰头看向李琬琰赔罪:“是臣识人不明,连累了殿下。” 陈一桥的副统领之职,是之前裴铎养伤时向李琬琰举荐才得来的。 李琬琰派了两个人从花厅后面绕出去,探一探摄政王府后门可有出路。她闻言看向裴铎:“明王爷有不轨之心,陈一桥也好,王一桥也好,总会有人愿意从险中谋富贵。” “若事况危机,请殿下切切不要为了臣等而伤及自身。” 裴铎话落,明琴也连忙点头应和。 李琬琰闻言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簪子,她现下尚不知皇宫内是何情景,也不知五万禁军究竟有多少人叛变,萧愈还留了一万幽州军在京,陈一桥能带兵围攻王府,只怕那一万幽州守军也是凶多吉少。 李琬琰飞快思索,就她身边带出宫这一队人马,她实在没有实力与明王爷硬碰硬,更糟糕的是陛下,现在一定在他手中。 明王爷只杀白天淳却不杀她,应该还是心里忌惮着萧愈,想要拉她出来背这个黑锅。 派出的士兵很快返回来,说王府前前后后都已经被围住,他们还好是因为着装一致,装成陈一桥的人才没有被杀。 李琬琰一听便知道这场宫变早在她回京前就已蓄谋已久,她沉思片刻,忽而意识到什么:“明琴你换上禁军的衣服,你们几个便装作陈一桥的人,保护裴统领撤离。” 明琴和裴铎闻言皆是不肯。 “奴婢不走,奴婢是生是死都要陪着殿下。” 李琬琰却已经命人,将刚刚重伤身亡的侍卫的铠甲脱下来,命令明琴穿上。 “你们不在本宫身边,本宫反而好与明王爷谈筹码。” 李琬琰派了六个侍卫将裴铎和明琴带走,又命令其他侍卫,一会出门便投降,都是禁军出身,只要不站在她这边,便不会有危险。 派去皇宫传信的人很快回来,说明王爷答应了李琬琰的条件。 陈一桥进来捉人时,却发觉李琬琰身边几个重要的人,连带着裴铎都不见了。 李琬琰看着在陈一桥不停打量寻找,淡淡开口:“走吧。” 来时的车辇还停在王府门外,李琬琰登上马车,形单影只的返回皇宫。 *** 入夜关闭的城门被一支仓皇人马强行闯开。 人马逃出京城后便直奔南境方向。 疾驰的队伍间夹着一辆马车,德叔发髻凌乱地坐在车内,不停地抹眼泪:“军师啊,这可怎么好啊。我该怎么和王爷交代啊。” 三两奴仆围在德叔身边,有一个是伺候在白天淳身旁的,团缩在车厢内,不停的哆嗦:“我听见了,是长公主,德叔,您一定要告诉王爷,给我家主人报仇啊!”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盛夏午后的太阳毒辣, 萧愈从校场练兵回来,远远便见云慎端着药等候在帅帐门前。 萧愈走上前:“云先生怎么不进去?” “帐内太热,站外头透透气。”云慎笑答, 跟在萧愈身后走近帐中。 萧愈宽了衣裳, 云慎替伤口换了药, 放心的点了点头:“就快大好了, 只是盛夏里,王爷还是要当心些。” 萧愈闻言点头, 端起汤药一饮而尽,他将空了药碗递给云慎:“这阵子辛苦先生了。” 云慎就要答话,便见霍刀猛地从帐外跑进来, 他满头的大汗, 脸色通红,一脸急切。 萧愈很少见霍刀有这种有失稳重的神态, 他下意识皱眉:“京里出事了?可是长公主?” 霍刀听着萧愈的问, 先是点头接着摇头, 他平缓好一会,终于匀上一口气:“回王爷…是军师、军师出事了。” 霍刀先大致将从德叔那听来的只言片语转告给萧愈,随后又道:“德叔和幸存下来的将士已经到大营外了,正赶上吴将军回来禀报公务, 属下便将人托给吴将军去安顿, 先来禀告王爷。” 霍刀话落, 瞧着萧愈面色微沉, 不敢多言, 京中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 他知晓的也不详尽, 何况里面还牵涉长公主。 只是一想到白天淳, 霍刀不忍伤感起来。 云慎在旁听着,心里也是震惊又伤感,等看着吴少陵扶着德叔从帐外走进来,他便先开口告退。 德叔从京南下这一路风尘仆仆,整个人消瘦不少,一见到萧愈,便忍不住眼眶一热。 德叔拖着一条残腿,直奔萧愈身前,哭着就要跪下去。 萧愈连忙将人扶住,德叔便抱着萧愈的手臂开始痛哭:“王爷啊,老奴有罪,军师走了,老奴没有照顾好他,没有照顾好家。老奴没脸见您,恨不能一死了之啊。” 吴少陵和霍刀对视一眼,眼底悲痛之意明显。 帅帐内的气氛一时低沉到极点,萧愈先扶着德叔落座,等他平复几分,开口问事情的原委。 德叔便将那晚,长公主传旨要驾临摄政王府用膳,他们忙着备宴,当晚军师在花厅陪着长公主宴饮,却突然中毒身亡。 其实他之前便觉出奇怪,长公主刚驾临王府时,他派小厮出府采买东西,小厮久久不回,他派人去找,却发现王府里里外外都让禁军给围了,他派人去告诉军师,那人赶到花厅时,却发现军师已经中毒倒地,长公主的人全围在附近。 德叔擦了擦眼泪:“后来禁军就闯进来杀人,老奴是被王府侍卫拼命护着,才逃出一条生路,有命来见殿下。” 德叔此话说完,吴少陵和霍刀的目光全都落到萧愈身上,若按德叔此言,那便是长公主领着禁军,设计毒杀军师,围攻王府,剿杀驻京幽州军,等同完全与摄政王撕破脸。 若往常,吴少陵或许会觉得,长公主这女人心机深沉,好容易有机会回京,定然要不甘心的搅弄出些风浪出来。 但此番吴少陵与李琬琰共同经历过事后,难免会觉得有些蹊跷。 “德叔,这里面会不会另有隐情?”吴少陵想了想迟疑开口:“有没有可能她也是被旁人设计了呢?” “吴将军您不信老奴?”德叔抬头看吴少陵:“好,好,老奴毕竟未曾亲眼所见,但有一人事发时就在边上,是军师身边的松文,把他叫来一问,你就信了。” 松文被唤到帅帐,将那日所见说出口,他面对萧愈发誓:“王爷,奴才亲耳听到,禁军副统领陈一桥与长公主说,他奉长公主之命围剿王府,杀害军师,奴才若有一句谎言,必然不得好死。” 吴少陵听到松文的证词,一时间也动摇了。 他如今虽信了李琬琰待萧愈确实用情颇深,但她偏偏不是那寻常的闺阁儿女。权利面前,凭她的野心未必就不会舍弃萧愈,毕竟这等事,她从前并非不曾做过。 吴少陵正思索着,就听萧愈开口询问霍刀:“京中可还有别的消息传来?” “不曾有信,不知是不是被困住了。” 其实萧愈十日前还收到了军师的信,却不知他拿到信的时候,军师已经遇害。 “派人去京中探一探,若有长公主的消息,即刻报回来。”萧愈沉声开口,他的情绪不见波澜,一时间不知他心底喜怒。 *** 京都西郊僻静的村落后,一处人迹罕至的破旧小院升起炊烟,明琴端着两碗白粥走出来,她看着院落里裴铎坐在荒草堆上的背影,愁叹一声。 明琴走上前将粥递给裴铎:“裴统领,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吗?” 裴铎接过粥碗,向明琴道了声谢:“明琴姑姑不必担心,明日我还能再走远两条街,说不定就能打听到殿下的消息。” “只困于如今我不能回府,不然也不必你在这荒郊野岭中吃苦。” “我吃些苦倒无妨,我是怕殿下…会有危险。” 半个月过去了,明琴一想到李琬琰只身在不知吉凶的皇宫中,便担心的寝食难安。 “我这些日子在想,如今能帮咱们的只怕就剩下何院首了。” “何筎风?”裴铎挑眉,他想了想,一时懊悔自己竟没有想到他。 “他是御医,总有办法能进内宫,说不定还能见到殿下…”明琴说着一顿:“只是,他一向是殿下的心腹,不知明王爷会不会提防甚至牵连到他。” “有没有牵连,见一面才知,我明日便去何府,想办法见上何院首一面。” 逢欢 第47节 明琴将所剩不多的小菜留给裴铎:“那你千万要当心。” *** 李琬琰自回宫后便被软禁在未央宫中,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连李承仁都没有机会见上第二面。 明王叔的说客倒是日日都来。 “都是皇室中人,殿下何必要向着一个外人呢?这江山就算殿下您不稀罕,可咱们李氏宗亲却不舍得,你不如交出玉玺,王爷顾及血脉亲情,总不会真要您的命。” 说客的话翻来覆去,先前几日还试图讲些温情话让李琬琰心软乖乖交出玉玺,后面逐渐没了耐心,脸皮下的丑恶也暴露出来,先后断了李琬琰的饮食和饮水。 明王叔是在给李琬琰断食断水三日后出现的,他独自前来,手中提了个食盒,里面是清粥小菜,和两盏清茶。 李琬琰昨晚犯了心疾,她原以为自己或许挺不过去了,后来似乎是饿昏的,今日晌午缓缓转醒,倒是来了位脸生的御医。 李琬琰拒绝御医诊脉,顺便询问了一下何筎风,御医不敢轻易回答李琬琰的问题,提着药箱唯唯诺诺的走了。 不久后明王爷便亲自前来未央宫。 往日热闹繁华的未央宫,此刻清冷至极,明王爷李玄明走进来时,惊动了落在门庭的雀鸟,雀鸟在靠近的脚步声下振翅而飞。 李玄明推门走进来时,李琬琰正坐在书案前望着未燃的烛台出神,她看见走进来的他,缓缓收回目光,平静坐在椅子上与他对视。 “琬琰,你这倔脾气,倒是真的很像你母亲。” 李琬琰闻言平静的目光没有波澜,她看着李玄明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粥食和茶盏摆出来。 “王叔从前常去道观,学了些手艺,你尝尝这百味粥可还合口味。” 李玄明将茶盏和粥碗推到李琬琰面前,自己则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拿起另一盏茶,品尝起来。 李琬琰看了看李玄明送来的饮食和水,她抬手先拿过茶盏,将里面的水饮尽,似要干裂开的喉咙终于有所缓解,接着她又拿起粥,一口一口吃完。 李玄明在对面笑问她:“王叔的手艺还不错吧。” “王叔今日来,也是想要玉玺的吗?拿到玉玺,王叔又想做什么呢?让陛下写禅位诏书?” “琬琰,你误会王叔了。”李玄明放下茶盏,摇头故作一声叹,接着他抬眸望向李琬琰,目光透出疑色:“难道你宁愿将千里江山拱手让给外姓人,也不肯让自家人来当这个皇帝吗?” 李琬琰面对李玄明的质疑,却只云淡风轻的笑笑,她同样反问他:“王叔是觉得自己能坐稳这个江山吗?” “凭借你从陛下手里偷走的几万兵马?还是凭借你这些时日在京城人邀买的几个朝臣?” 李玄明听着李琬琰的话一滞,他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好似没了耐心再虚伪下去。 李玄明从太师椅上腾地站起身,抬手直指李琬琰:“这是我们李氏的江山,还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之人来指手画脚,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自私到极致,你这个李姓,不过是凭借着我父皇对你的偏疼偏爱得来的,你非我亲族,有何资格霸占着玉玺。” “本王的耐心有限,你若再不交玉玺,本王就让人将未央宫里的宫人都从司刑局提出来,一天杀一个,杀到最后,本王就去杀了你弟弟,等天子死了,新帝顺理成章要从宗室中挑选,本王同样能顺理成章登上皇位。” 李琬琰静静听着:“既如此,王叔何不去做?”她情绪平静好像事不关己:“何须来我这里苦等半个月。” 李玄明闻言,脸色愈加难看,好似一众铁拳全都砸在了棉花上。 李琬琰在李玄明良久的沉默中淡淡抬眸,她的神情似乎早已洞察一切,是超越她年纪的冷静和沉稳。 她看着他深陷布满褶皱的眼窝:“若本宫猜得不错,王叔现在还不打算登上皇位,或是还不敢登上皇位。” “你在忌惮摄政王,你从本宫这要玉玺,是想借着陛下和本宫的名义,替你对付摄政王。” “若事成,自有你过河拆桥,杀了本宫和陛下,登上帝位,若事败,在你前面,总还有本宫和陛下替你来当挡箭牌。” “但你太自不量力了,就算没有摄政王,凭你,也坐不稳这江山。”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李琬琰话落李玄明的脸色阴沉到极致, 他负手立在书案前,眸光满含阴鸷的盯着李琬琰。 李琬琰与李玄明静静对视,看着他的面庞从紧绷渐渐松弛下来。 李玄明毕竟历经两朝帝王, 先帝最猜忌宗亲那几年, 他凭着求仙问药, 寄情道观, 躲过先帝的耳目,韬光养晦多年, 自然是有些城府的。 李玄明的神色缓和,甚至对着李琬琰笑了笑:“琬琰,若论亲, 我怎么也算是你的舅舅。他日我若登上帝位, 你依旧是公主之尊。那萧愈不过一外姓之人,他答应你的承诺怎可作数?” “你何必成全一个外人?不如我们联手一同对付萧愈, 他日事成, 我给你无限尊荣。” 李琬琰听着李玄明的说辞, 微微挑眉,像是来了兴趣:“怎个联手之法?” 李玄明听李琬琰松口,以为事有进展,他复坐下来:“只要你交出玉玺, 便是帮了我大忙, 我承你的恩情, 他日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说来说去, 王叔还是想从我这拿走玉玺。”李琬琰摇了摇头:“其实玉玺交给你也无妨, 只是口头之诺, 我如何信你?若你拿到玉玺便翻脸, 我岂非害了自己和陛下?” “那你想如何?”李玄明直言问道。 “我有两个条件, 你若做到了,我可以想想将玉玺交给你。”李琬琰抬手拿起空茶盏把玩:“一是,白天淳与本宫私交不错,本宫不忍他死后无处着落,你着人好好将他安葬了。” 李玄明听了立即点头答应:“这是小事,第二个条件呢?” “本宫近来身体不适,你派来的御医本宫信不过,本宫只信御医院院首。” 李玄明闻言眯了眯眼睛,抬手摸着自己一撮胡子:“何筎风是吧,那个年轻人倒是很入你的眼。” 他说完又沉思一阵,接着道:“也好,不过是些奴才们的事,本王即刻便派人去做。” *** 李琬琰在当日傍晚前便见到了何筎风。 何筎风自知晓宫变后,久不见李琬琰,早就焦心如焚,几番想要进宫都被拦住,今日知晓能去未央宫诊脉,也顾不得旁得,来不及修整仪容,提着药箱便跟着宫中来使出了府门。 何筎风到未央宫外,看着昔日繁华的宫苑冷清至极,心口好似塞了一团棉花,他快步入内,在正殿看到等候她的李琬琰。 她整个人亦消瘦不少,虽面带病容,但精神尚佳,李琬琰倚在贵妃榻上,免了何筎风的礼,懒懒的给他赐了坐。 “进来时可有人跟着?” 何筎风闻言摇了摇头:“内侍跟到宫门口,便留下了。”他回答完,略微靠近李琬琰,压低声音:“裴统领前几日来找过微臣,说他和明琴姑姑隐蔽在京郊,一切安全。” 李琬琰本是想通过何筎风联系上裴铎,不想裴铎竟先一步找到了何筎风。 “外面的情形如何,他可与你说了?” 何筎风闻言点头,便将他自己打听到的和裴铎告知他都告诉给李琬琰。 “彭副统领在明王兵变当晚,因不服从调令,被陈一桥的人杀了,当时还有很多禁军只听从裴统领的调令,明王下令镇压了一些,又关押起来一些。” “在兵围摄政王府的当晚,又和摄政王留守的幽州军起了冲突,听说幽州军和禁军损伤都不小。” 李琬琰闻言,心口忍不住针刺般的痛起来,她想尽办法不愿让京畿百姓经历战乱,不想让禁军将士剑刃见血,她殚精竭虑到最后,还是逃不掉这无谓的牺牲,禁军不曾死在敌人手中,反而是死在了自相残杀中。 李琬琰听着何筎风这一番话,心里估算着禁军的折损:“明王手里,至多还能剩下三万兵马。” “裴统领也是这样与微臣说的。”何筎风附和点头。 李琬琰脑海中飞快思索,最后她将目光落到何筎风身上:“本宫需要几颗救急的药。” 何筎风听了,第一反应是排斥,他想办法回绝:“臣往后日日来为殿下调理,殿下无需那丸药。” “本宫不乱吃,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宫内情况变幻莫测,本宫留着救急。” 何筎风临行前只好给了李琬琰一瓶十粒的丸药,李琬琰又叮嘱他。 “小心些明王的人,也许会在暗中盯着你,你们在见面时,记得隐蔽些。” 过几日,明王又派了说客前来,向李琬琰讨要玉玺。 李琬琰依旧是拒绝,惹得明王亲自而来,当面斥责李琬琰不守诚信。 李琬琰仿佛是在听笑话,懒懒回答:“本宫的确好好思考过,便觉这玉玺更不该给你。” 李琬琰思考过,李玄明手上绝对变不出其他兵马,只有通过和陈一桥联手,控制的三万禁军。 若只区区三万人马,他是绝对不敢与萧愈的幽州军的叫板,当下这种情况,他绝大可能是与安明栾联手了。 安明栾在南境对阵萧愈失利,多半是来京求援,与想篡位的明王叔一拍即合。 她现在若将玉玺交出去,明王借玉玺有所动作,她才是真的害了萧愈和在前线搏杀的将士。 李玄明见李琬琰如此态度,心知被她耍了一通,他气极甩袖离去,再次命人封锁了未央宫。 当晚,李玄明便借着李承仁的名义下发了圣旨。 *** 李玄明假发圣旨的消息李琬琰是在数日后才从送饭的宫人口出知晓。 她确认李玄明没有从她这里拿到真的玉玺,他如此迫不及待下发这道旨意,一定是有什么在背后催促着他。 李琬琰琢磨着圣旨上的内容,瞬间明白李玄明的所图,他想通过封禁京城从而断了萧愈的粮道。 从前萧愈的军粮从北境运来,必需经过京城,如今明王下令锁住城门,是要从根源上断了萧愈的补给,安明栾实力不足与幽州军抗衡,只能用此手段,届时他只需闭守城门,耗时久了,一旦萧愈这边断了粮,安明栾再出击,自然由他宰割。 李琬琰不知萧愈现下军粮还剩多少,只盼他能速战速决。她更不知,若他在南境听闻圣旨消息,心里究竟会不会信她。 *** 京城圣旨的消息在十日后传到了南境军营中。 小皇帝下召,否认萧愈摄政王位,并对他南征行为视为造反,又在召中写天下诸侯皆可诛之。 摆明了是过河拆桥。 吴少陵在知晓此事后,立即奔回军营,他将杂人都打发走,自己留在萧愈身边,把探子誊写下的诏书原本拍在书案上。 “阿愈,这摆明是在阴我们,小皇帝哪来这样的心机,会不会是李琬琰?” 萧愈看着信纸上寥寥数字,闻言抬头看了看吴少陵:“粮草还剩多少了?” “粮草?”吴少陵听着萧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仔细回忆一番:“我前两日刚问过,应该还够五个月。” “阿愈,你别和我扯这些,我现在都怀疑,绍都一役,究竟是不是李琬琰故意做戏骗我们,博得了我们的信任,才能毫无阻碍的回京,回到京中立即就反过来阴我们。” “阿愈,若真是她,你别再傻了,她能杀了军师,对幽州军下手,来日同样能对你我下手。” “三个月攻下绍都,本王要安明栾的首级。”萧愈站起身,走到沙盘前:“之后班师回京,为军师报仇。” 吴少陵听萧愈此话出口,眼中不由一亮,终于放下心来,他立即拱手领命:“属下愿为王爷做先锋,领兵先渡绍河。” 作者有话说: 逢欢 第48节 第59章 未央宫庭前的西府海棠匆匆花落, 昭示夏去秋来,连晴空都变得清冷。 不知多久之前,还曾来过替李玄明讨要玉玺的说客, 如今倒是彻底绝迹不来了。 李玄明一定是需要玉玺的, 他不来找她, 定是找了旁人, 李琬琰能猜到的,要么是李玄明买通了司礼监的官员, 仿造了假玉玺,要么就是李玄明下发所有的指令原本便是就假的。 李琬琰不知自己被困在未央宫多长时日,她试图逃跑过, 却发现所有宫门都上了锁, 锁外各把守着叛变的禁军。 她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来送饭的宫女,那小会儿开关门的当口, 她试着从宫女身上下手, 威胁她调换了衣服, 扮成宫女出宫,却还是在出门时被拦住,第二日来送饭的宫女便换了人。 逃跑不成,她总要想尽办法打探外面的消息, 守卫在宫门外的禁军会换班, 知晓的应该会比一直在深宫内的宫女多些。 她便用未央宫内的钗环首饰试探每一班侍卫, 也不知被李玄明灌了什么迷药, 对她的收买一个个皆不为所动。 李琬琰便想着再从送饭的宫女着手试试, 宫女倒是收了她的金银珠宝, 答应帮她到外面打探消息, 李琬琰苦等一日, 接过第二日来送饭的有换成了生面孔。 李琬琰也不知道那宫女是被李玄明发现了,还是就想从她这里骗些钱财,再向李玄明表忠心,将自己调往别处。 李琬琰挫败几次,同样也发觉李玄明对她的防范相当严密。 时间匆匆而过,庭院中的海棠花落尽,这日宫人前来送饭,未央宫的宫门一开,李琬琰坐在庭院中便听见长街上的吵闹,有人在外大喊:“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啊!” 送饭宫女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转身便跑,连带着守在门外的禁军侍卫一同跑没了影。 李琬琰坐在庭院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微愣,她缓缓从庭院的摇椅上坐起身,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响动,似乎忽然回神,猛地起身向宫门外跑。 甬道长街上皆是四处逃散的宫人,李琬琰逆着人流直奔御极殿,入目的凌乱的宫宇,宫内上下一空,李琬琰找遍御极殿,都没有找到李承仁,甚至连宫人都没有找到一个。 李琬琰心里一慌,她急忙返回长街上,在人流中拦下一个小内侍:“可知陛下去哪了?” 小内侍猛地被人拉扯住,本就一慌,待抬头看清李琬琰的面庞,更是愣住了:“长…长公主?” “陛下在哪?”李琬琰看着怔愣的小内侍急问道。 “昨夜幽州军攻城,明王爷带着陛下去…去行宫避难了,殿下您…您为何还在宫里?” 李琬琰闻言拽着小内侍的手缓缓松开,让他去逃命。 她被关了太久,她甚至不记不得自己究竟被锁在未央宫有多久,或许有一百日,又或许是更久。 她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就连昨日幽州军攻城都毫不知情,萧愈回来了,应该是在南境大捷,原本此时她本该与他商量着和平禅位,她带着弟弟去边塞,此生绝不毁约,绝不踏足京城半步。 可现下,皇宫大乱,李玄明掳走了阿弟,而萧愈的大军用兵刃见血的方式很快就要占领皇宫。 李琬琰此刻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等着阿弟的又是什么。 一切都太迟了,利剑悬在头上,她却连过去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李琬琰慢慢回到御极殿,她坐在殿前的长阶上,等待着,等待着天意弄人安排给她的命运。 她或许都见不到萧愈,便被先寻来的幽州士兵一剑削了首级拿去邀功。又或许她能见萧愈一面,可他会信她吗,会如何想她,或许他要憎恨不已,面对她一再的“背叛”,想要杀之而后快。 李琬琰从未央宫跑出来时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纯白的布料包裹着她愈见消瘦的身躯,一捧墨发多日未绾,如瀑布般沿着她的脊背散落,她抱膝坐在石阶上,长长的发尾曳地,包裹住她半个身子。 夕阳慢慢落去,耳畔杂乱的宫廷慢慢复归平静,李琬琰不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这些时日来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半日的功夫于她如弹指挥间般。 秋风一卷,吹来阵阵凉意,李琬琰将身子抱得更紧,她埋头在膝前,静等时间的流逝。 脑海中忽然晃过许多光景,有在南境军营的时光,帅帐的灯火那样明媚温暖,这是她这十年来,最最松弛的光阴,她还想到弟弟,他还那么小,那么傻,凭着李玄明用那点血脉亲情骗他,不知他这些时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她很害怕,最后穷途末路,恼羞成怒的李玄明会不会带着阿弟一起去死。 李琬琰不知自己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耳畔终于听到脚步声,她闻声缓缓从手臂间抬起头,眼前忽然涌入的光线,让她不由闭了闭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李琬琰适应着睁开眼,那道身影从御极殿的大门逆着光缓缓朝她走近。很熟悉,却依旧让她不敢辨认,她既期盼又胆怯,渐渐地她看清楚了。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她看着他,有一瞬的冲动让她很想上前,到他的身边,可她的四肢是那样的沉重,让她一动也动不得。 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萧愈了,未央宫的时光,漫长的像是半生,他瘦了不少,沙场的日光将他的面庞晒黑了几分,她望着他的眉眼,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李琬琰心口疼起来,她在他冰冷的神情下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阿愈……” 萧愈进宫后最先去了未央宫,那里一片凄静,空荡荡的院落似乎已经沉寂许久不曾有过人烟。 吴少陵随在他的身边,进宫前便告诉他,李琬琰早带着小皇帝跑了。 他闻言不语,沉默往未央宫走,吴少陵陪他见证人去楼空的景象,眼见他不死心还要去柏茗堂。 吴少陵将萧愈拦住:“阿愈,你别糊涂了行不行?连宫人奴才都跑了不少,你以为她会傻傻留在宫里等你裁判吗?” “让开。”萧愈抬眸冷眼看着身前阻拦的吴少陵。 吴少陵闻声与萧愈对视,半晌他咬咬牙,收回手臂,负气的转身就走:“我去整兵,随你找。” 萧愈又去过柏茗堂,那里比未央宫还要沉寂,房间里透着久无人居住的潮湿味。 萧愈在柏茗堂的石阶上静坐了一会,又去了他之前极少踏足的御极殿。 萧愈垂眸看着抱膝坐在石阶上的李琬琰,她扬起的小脸消瘦又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她似乎病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脆弱,似乎经不住长袖下的一阵风,如烟便就会散了。 萧愈慢慢蹲下身子,目光沉沉的望着李琬琰,他平视着她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 李琬琰就这样与他对视,渐渐地眼眶便湿了,她想开口解释这一切的误会,可他就在她面前,她却不知该从那句话开始说起。 她有太多的空白,她不知道她被困这些时日里,京城发生了什么,萧愈发生了什么,甚至南境的胜败,她已不知。 “你…赢了吗?” 话说出口时,李琬琰觉得自己问题是那样的傻,皇城都攻破了,她和弟弟都是阶下囚。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询问,他明白她想问什么,可他没回答她,只是抬手将她从冰冷的石阶上抱起来。 李琬琰觉得身子一轻,被萧愈抱起的一瞬她不免震惊。 萧愈将李琬琰打横抱起,他抱起她便转身往御极殿外走,长街上早安静下来,寂寥无人,日落后的黑暗渐渐从天空笼罩向大地。 李琬琰不知萧愈要带她去哪,他带她走的每条长街都那样空寂,最后李琬琰发现了未央宫的门槛。 萧愈目光落到朱红大门上断开的锁,停顿几分,抱着李琬琰走进寝殿,将她平放到床榻上。 李琬琰心口微悬,她下意识坐起身,仰头看着榻前站立的萧愈。 寝殿内没有点灯,夕阳余晖透过窗纸的光分外暗淡,他的身影在黑暗的笼罩下,她仰头望着他,看他昏暗中神色不明的眸光,觉得压抑。 “阿愈,你信我吗?”李琬琰咬住唇瓣。 她声音落下,寝殿中仍是一片沉寂,安静地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和萧愈的呼吸声。 萧愈转身向外走,关上了寝殿的门,李琬琰没有听到那让她熟悉又敏感落锁的声音,他只是掩上走了,不知去了,不知会不会回来。 萧愈走出未央宫,一并关上了宫门,他的目光复落到宫门外侧手臂的粗的铁链上,半晌他去寻霍刀,让他备辆马车。 吴少陵看到萧愈路过的身影,追上前去,试探问:“找到了?” “没有。”萧愈脚步停住,他盯着吴少陵:“有事?” 吴少陵对着萧愈冰冷的态度吃了个瘪,他抬手挠了挠额头:“我点兵,我去点兵。” 霍刀准备好马车,萧愈屏退了随从,独自驾车往未央宫去。 李琬琰倒在床榻上,寝殿内的光线越来越黑,她的眼睛确越来越明亮,黑暗里,她似乎可以看清楚寝殿内的一切。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推开,她惊觉起身,紧紧盯着门口。 推开的门,露出一扇光影,光照亮来人,李琬琰看清是萧愈,紧张的心渐渐放松。 萧愈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他到她衣橱里,随意找出几套衣衫,打成包裹,随后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下,走到床榻前,再次将她抱起来。 他几乎是将她扛在肩上带出了未央宫,宫门外就停了一辆马车。 萧愈将李琬琰放到车厢里,将包裹扔到她身上,接着撂下车前的帷幔,将车厢里面严严实实的遮挡住。 萧愈亲自驾车,带着李琬琰,离开了皇宫。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吴少陵整点好皇宫内的兵马, 定下三章法令,不可奸杀抢掠,不可内讧争抢, 不可擅自离守。 吴少陵安排一切, 去寻萧愈, 结果只见到霍刀。 “王爷呢?” 霍刀摇摇头:“王爷没教我跟着。” “他出宫去了?可他的马还在外面。”吴少陵说着, 回头朝庭院里指了指。 “王爷好像是坐马车走的。”霍刀负责战马清点,正忙着, 吴少陵问什么便答什么,并未多想。 吴少陵更疑惑,萧愈哪里是有马不骑非要坐车的性格, 他想着想着, 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想起方才在宫中相遇, 萧愈直言回答他没找到李琬琰, 若真没找到, 按萧愈的性子哪里还会再理他。 吴少陵确定,萧愈一定是在哪里找到李琬琰了,那辆马车就是来藏她的。 吴少陵正琢磨着萧愈若将李琬琰送出皇宫,能把她带到哪去, 便见萧愈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 吴少陵连忙奔他而去, 霍刀也看见了撂下笔和册子, 起身迎上前。 “阿愈, 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吴少陵跑到萧愈身边便开口。 萧愈闻言看了眼吴少陵, 径直往殿内走, 霍刀侧身让路, 对着萧愈一礼, 吴少陵跟在萧愈身后,路过霍刀身旁,一直朝他使眼色。 吴少陵和萧愈进了殿中,回手便关上殿门,他追到萧愈身旁:“你找到她了对不对?” 萧愈闻声回头,看着被吴少陵关上的门,下意识蹙了蹙眉,他坐到书案前,拿起霍刀登记的册子看了看。 “阿愈,你能不能清醒点,那个女人骗你多少次了?非要哪日你真的将命搭上,才罢休么。” “未必是她。”萧愈抬头看了眼吴少陵。 吴少陵闻言只觉得萧愈是执迷不悟:“好,你信,就你信不是她。”吴少陵一时间气得不知该哭该笑:“就算不是她,可那些诏令都是用她的名义下发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所以无论是不是她,我们都要杀了她,就凭她是摄政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姐姐,是皇室宗亲,我们就不能留她。” 萧愈看着吴少陵的目光渐渐变冷,像是警告:“不可能。” 吴少陵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双臂撑在书案前,微微向前倾身:“就算是她,你也不会杀她的对不对?” 萧愈闻言沉默看着吴少陵,他的不曾否认已经将答案昭然若揭。 吴少陵简直气极,他手指御极殿方向:“那那个位置呢?你还要不要了?难道也要因为她让出去不成?谢家的仇也不报了吗?我吴少陵出生入死,为得就是今日,我吴家仇,我一定要报!” “吴家的仇,你要如何报?” 逢欢 第49节 “我曾在家父牌位前立誓,定要先帝挫骨扬灰,便是今日他死了,我要挖他的坟,掘他的墓,哪怕九泉之下,他也休得安宁。” “既如此,便带兵去吧。” 萧愈平静开口,倒是惹得吴少陵一愣。 “你纵我挖了她父皇的陵墓,你觉得她便不会恨你?还有她远在行宫的弟弟,你不杀小皇帝,早晚是祸患,这些事上你既不留情,就算留了她的命,她也未必感激你,甚至还要报复你。” 萧愈似乎没将这些话听在耳里,闻言只道:“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若想报仇,现在时机到了,想去便去,不去便滚。” 吴少陵闻言站在书案前默默半晌:“我要一千兵。” *** 李琬琰被萧愈带到一处院子,他将她丢在院子里便走了,她不知身在何处,只好等他回来。 之前被困在未央宫的日子,一日只有宫女送一次饭,确保她不会饿死,今日宫女刚来送饭便打翻了食盒,折腾一日,李琬琰到现在滴水未进。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陌生的宅子里,李琬琰找不到烛台,只好走到庭院里,借着暗淡的月光,坐在花坛外围的石阶上,面对着宅院大门,等萧愈从外面回来。 不知多久,她听见门外街上的马蹄声,从远至近,最后在门外停下来。 萧愈推门走进来,便见坐在庭院梨花树下的李琬琰,他微愣,侧眸朝屋中一瞧,发现一片漆黑。 萧愈走上前,目光从李琬琰脸上落在她单薄的衣服上,他牵住她的手腕,从石阶上将她拉起来,带着她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的烛台一盏盏亮起来,李琬琰坐在窗畔下的小榻上,看着萧愈熄了火折子,朝她走过来。 “阿愈,白天淳的死并非是我所为。”李琬琰想了一下午,她必须将事情坦白清楚,无论萧愈信不信,她都要将她知道的说清楚。 “我回来的当日收到白先生的邀约去王府做客,那时候陈一桥已经被明王收买,带着禁军造反。他们诓骗了陛下,将我从南境骗回来,又做局将白先生的死污蔑到我身上。那道讨伐你的旨意,也并非是我与陛下的意思。” 李琬琰全部说完,她眼睛一错不错看着萧愈:“阿愈,你信我吗?” 萧愈面对面望着李琬琰,明亮的烛光将她苍白的小脸照亮得一清二楚,连带着面上未消的泪痕,浅浅的一道,落在她白透无暇的面上分外明显。 萧愈此时不知究竟该已何种态度面对李琬琰,吴少陵聒噪的话还留在耳畔,提醒着他现实的死局。 “你可有证据?”他看着她,语气尽量平静淡漠。 李琬琰闻言心上一沉。 她明知他的询问再正常不过,可听他说出口,她还是忍不住心口泛疼。 李琬琰微微低眸:“我不知道。” 自那晚事发她被囚禁,至今日她才第一次踏出未央宫,再次之前,她对外面的所有消息都是闭塞的,她唯一知道那道圣旨,再往后,李玄明有没有做过更多的不容原谅的事,她一概不知。 “阿愈,但我可以保证,这些事全部都是明王所为,与陛下毫无关系,他只是个孩子,就算被利用了,也毫不知情。我求你,别杀他,好不好?” “明王有罪,你想如何迁怒都好,只是承仁,他真的还只是孩子,你留他一命好不好?你若愿意,我保证带着他远走边境,有生之年绝不踏入京城半步。” 萧愈原还能维持镇定,但听李琬琰此话出口,他的神情瞬间沉冷下来。 萧愈站起身,他走到李琬琰身前,抬手掐住她的下颚,他粗糙的指腹下,她的骨骼是那样的明显。 萧愈舍不得用力,他俯下身,神情有些发狠的盯着她:“你当我满宫找你,把你带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个短小,有点卡文,等我捋捋。 第61章 李琬琰被迫仰头望着萧愈, 四目相对,她将他暗藏汹涌的怒意看得一清二楚。 她理解他的愤怒,理解他在战场上腹背受敌遭受的不公, 她也能理解他对她的怀疑与不信任。 “阿愈…”李琬琰知道萧愈将她带离是非之地, 是想要保全她的性命。 可他既然不信她, 便该恨她, 又何苦保全她? 她眼底的迷茫一点点外露出来,落入他眼中, 在他深邃的眸底掀起轩然大波。 李琬琰觉得下颚处的手一松,紧接她的身子一轻,她被萧愈打横抱起, 径直往一侧床榻处去。 “阿愈, ”李琬琰想要反抗,可她太虚弱了, 一点力气都没有, 白嫩的手腕过分纤细易折, 被他修长的手死死扣在榻上。 白色的束带一松,她眼泪瞬间掉出来,像是委屈到极致,她睁着眼, 看着他被泪水模糊的面庞:“萧愈, 你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对我。” 萧愈俯身吻上李琬琰的唇, 将她的呜咽全部吞入口中, 她却像是被触动了某根弦, 眼泪不停的留, 越哭越厉害。 萧愈将李琬琰抱在怀里, 不必解开她的衣裳看,便知她身上的变化,她哭累了,侧头躺在榻上低低的喘息,他看着她面旁上的泪,握在她腕上的手慢慢向上,与她的掌心十指相扣。 他低身去吻她的脸颊上的泪珠,片刻的功夫发现她哭肿的眼眸合上,似乎睡去。 萧愈真的忍不下心,他起身去浴室用热水洗了干净的帕子,回到床榻旁,替李琬琰擦了擦泪痕纵横的小脸。 萧愈扯开被子,替李琬琰严严实实的盖上,他从后面抱着她,下颚抵在她的脑袋上,鼻息间皆是她的发香,他很用力很用力的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李琬琰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望着陌生的窗子,还有几分懵懂,待昨日的记忆如潮涌上,她才想起来自己现下身在何处。 床榻旁是空的,李琬琰不知道萧愈是何事走的,又或许他昨晚根本没有留下。 她太饿了,腹内一片冰凉酸涩,连四肢也酸疼的没有力气,她想下榻去寻些吃食,却忽然听见屋外有动静。 “谁?”她心里警觉。 ‘吱呀’一声,屋门立即从外面推开,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朝她恭敬一礼:“姑娘醒了?” 李琬琰心里疑惑,盯着走上前的妇人,瞧着十分面生。 “主家命我来照顾您,您可要吃些东西?” 主家?难道是萧愈? 李琬琰想到萧愈,难免忆起昨晚,她低头瞧了瞧身上规整的中衣,她连自己如何睡去都不知道。 李琬琰目光重新落向妇人身上:“准备些粥吧。” 她饿的没力气,却胃口不佳。 妇人闻言连忙点头:“备了备了,我这就给您端过来。” 李琬琰喝了半碗粥,又喝了几口甜汤,身上的虚汗消下去,她也疲惫再吃下去,让妇人收拾起来。 李琬琰在当晚又见到了萧愈,妇人本陪着说话,见萧愈来了,特别识趣的退了下去。 李琬琰坐在窗畔的小榻上,抬眸瞧着萧愈高大的身影从远至近走来,她望着他,心底有些复杂。 萧愈打量李琬琰的小脸,似乎比昨日好了些,他自然地在她身边落坐:“什么时候睡醒的?” “晌午。” “吃过饭了吗?” “嗯。” 萧愈瞧着李琬琰低垂的小脸,停顿片刻:“这些日子你就住这,若缺什么少什么就告诉我。” 李琬琰闻声抬头:“你打算一直将我关在这吗?” “你知道你现在不合适露面。” “我可以解释的!” 萧愈盯着李琬琰,若世间万事皆可用一张嘴说清楚,就不会有那么冤案。 李琬琰话落对上萧愈的神情,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简单,就算不是她做的,她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引起幽州军众怒的摄政长公主,想要萧愈杀了她的人,应该不计其数。 “可不可以放了我弟弟?”李琬琰祈求看向萧愈:“我可以让他隐姓埋名,甚至,你若不放心,你也可以派人看着他,阿愈,我保证,阿仁绝不会对你有威胁。” “本王没有那么多闲心。”萧愈淡声开口,他话落站起身,拉着李琬琰往床榻去。 与其日夜防着先朝血脉,倒不如一剑杀了来得永绝后患。 李琬琰被萧愈推坐到榻上,她试着起身逃开,被他展开的手臂环抱住,他拦住她,再次推到榻上。 李琬琰仰起头,看着站在床榻前的萧愈,房内的灯火从后面映照过来,他的面庞与她,皆笼罩在阴影里。 李琬琰眼底微红,渐渐地她垂下眼眸,阖上双眸。 *** 李琬琰次日醒来,身子像是被车轮碾压过的疼,她双目微微肿着,睁开眼,眼底也是一片干涩的疼。 妇人惊呼着从门外跑进来,看着醒来的李琬琰,抬手朝屋外指:“姑娘,起火了,外头起大火了。” 李琬琰闻言朝外面看,透过窗子似乎能隐隐瞧见窗外的火光,她披了件衣裳下榻,走到屋门处,朝妇人手指的方向的望去。 远处火光满天,她瞧着那方向忽而一怔,起火的方向正是皇陵。 皇陵距京甚远,她能见如此火势,无法想象皇陵山上的火会有多大。 李琬琰站在门畔,怔怔瞧着那火光天,脑海里晃过曾经萧愈无数憎恶的眉眼,她忆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他恨先帝,恨得要挫骨扬灰。 那先帝的孩子呢? 萧愈或许曾经想要放过阿仁,但经此一遭,他的怨恨只会增而不减。 满天的火光卷着滚滚浓烟,似乎要将天地吞噬,李琬琰忽而心口绞痛,她下意识想要捂住心口,却在抬手的瞬间,眼前一黑。 妇人原还站在李琬琰身旁看热闹,惊呼这百十来年难见的大火,却听耳边‘咚’的一声响,原本好好站在她身边的李琬琰突然昏死过去。 妇人吓的惊叫,连忙蹲下身,试图将李琬琰唤醒,许久不见效果,她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跑出宅子,往街对面的医馆处去。 萧愈得到李琬琰昏迷的消息时,正在宫中与众部将讨论发兵行宫。 作者有话说: 再短一天, 第62章 吴少陵眼见着霍刀趴在萧愈耳边说了几句, 萧愈顿时神情大变,站起身就直奔屋外。 吴少陵看了眼对面,面面相觑的众将, 他起身拦住要跟上去的霍刀, 压低声音:“什么事?” 逢欢 第50节 霍刀一脸为难:“王爷有命, 不许说。” 吴少陵闻言, 就算再傻也知道是谁了。 他懒得再理霍刀,摆摆手:“走走, 就胡闹吧。” 别苑里,妇人正满面焦急的送走从对街医馆请来的大夫,大夫背着药箱, 一边捋着胡子一边摇着头向外走, 出门前忍不住向妇人嘱咐:“尽快准备后事吧。” 妇人闻言被惊得不轻,她才被雇来伺候没几日, 哪料到会遇上这等大事, 她一边心疼李琬琰年纪轻轻竟这样命薄, 一边又担心主家会不会埋怨她照顾不周,赖到她头上。 大夫话落,要出门离去,刚一转身便与急匆匆赶紧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相撞, 大夫几个踉跄向后, 险些跌坐到地上, 他看着从外面闯进来的年轻男子, 见男子直奔里屋, 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背药箱的白胡老头。 大夫站在原地缓了缓, 他看着两人消失在房前的身影, 摇了摇头, 朝妇人道:“晚了。” 妇人看见赶来的萧愈,悬着的心落下一半,她急着将大夫送出房门,连忙返回屋内。 萧愈已经李琬琰从地上抱回床榻上,云慎跪在床前诊脉,他的神情几变,最后终似了然的叹了口气。 “难怪…竟是如此。”他喃喃自语。 “如何?”萧愈从旁急问,他耳畔现在还回荡着刚刚在门口听到的让准备后事的话,他不信,越极力想抹去,那声音越清晰。 云慎从床畔起身,望着萧愈,神情有些凝重:“殿…”他开口注意到后面的妇人,立即停住。 萧愈回头,示意妇人退下,等妇人关上了门,云慎才有些沉重的开口。 “是因为心疾发作。” “心疾?”萧愈一时听不懂云慎的话,蹙眉双目紧盯着他:“她何时有心疾?” 萧愈自幼便与李琬琰认识,她身体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这…”云慎知晓萧愈没办法接受的原因,心疾大多是自娘胎里带着,但也不排除后天生成,只是像李琬琰这样年轻的,实在少见。 “你可有什么法子?本王要你治好她。” 云慎闻言却发愁,别说彻底医治好李琬琰了,便是现在要他保下她的命都困难。 “王爷恕罪,殿下这病来得突然,是…十分凶险。”云慎刚刚也听到了那位大夫的话,期初只怪那大夫如此不上心,后来诊了脉才懂其中凶险:“在下不擅于此,对殿下的体质也不了解,实在不敢乱用药,还请王爷恕罪。” 萧愈闻言更是不懂了,他一动不动盯着云慎:“你此话是什么意思?” 云慎正想请罪,焦急之下,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个身影,他眼睛瞬间一亮:“何筎风!” “之前都是他一直在照顾殿下,他一定知道殿下的心疾,他一定有法子的!” 萧愈听着云慎略带激动的话,连忙命人去召何筎风。 云慎再次替李琬琰诊脉,只怕病势汹汹,她撑不到何筎风赶来。 云慎用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萧愈,意识到自己此事不宜留在这里,便道:“王爷,臣先去用当归、川芎配一碗养血活血的方子,为殿下拖延些时间。” 云慎背着药箱出门后,萧愈怔怔的走到床榻前,他坐在李琬琰身旁,看着她苍白的面庞,他去牵她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萧愈只觉得心头悬着一把刀,锋利的刃并不致命的一道又一道割着他胸口,可若她有什么闪失,便要一剑穿胸,夺了他的性命。 萧愈的手在抖,往昔的记忆一段一段涌上,他怪自己的粗心,竟连她何时患了心疾都不知。 何筎风在府上当得知门外来了摄政王的人,他下意识拒绝,并让一同在场的裴铎和明琴躲到屋后去。 在京中大乱,幽州军入城后,裴铎便和明琴从京郊跑去来,暂且躲回裴府,后来又联系上了何筎风,本来以为他会知道李琬琰的下落,不想何筎风也是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曾经进过一次宫,后来就再无缘见李琬琰一面。 裴铎算着时日,他们与李琬琰已经失联近四个月了,他只打听到明王挟着陛下逃到行宫去了,欲做最后的抵抗,但是关于长公主李琬琰的消息,却没有一丝一毫音信。 坊间传闻倒是不少,长公主在幽州军入宫当日便死于敌军之手,也有传闻长公主与陛下一同逃去了行宫,还有人说长公主不仅没死,还在皇宫里,正与摄政王商量着如何讨伐引起京中大乱的贼王,救回陛下。 坊间众说纷纭,哪个都不可信,但裴铎和何筎风他们宁愿相信李琬琰是真的与陛下一起逃往行宫了。 而那个讨伐贼王,救回陛下的传闻,他们听起来,就知是无稽之谈,萧愈真心想要杀了李玄明不假,但他在南境吃了那么多亏,心里必然有恨有怨,李玄明又打着陛下与长公主的旗号,萧愈是绝不可能会想要救陛下。 百姓们不知道,他们却清楚,萧愈如今在南境扫平了安明栾的全部势力,统一国中南北境,又挥兵进京,打着是清君侧的旗号,行的却是要谋朝篡位之举。 可偏偏幽州军纪律森严,入京后毫无烧杀抢掠之举,还帮着百姓重建房屋,分发米粮,十分得人心。 何筎风心里早打定主意,若李琬琰真有个三长两短,日后萧愈登基为帝,他此生绝不会再入御医院为官,一身医学宁愿卖与百姓家,也不受萧愈的皇权富贵。 他派人回绝了摄政王府来人,没多久就见仆人白着脸匆匆跑回来,他还没来及询问仆人详情,就见仆人身后紧跟着手持长戟闯进来的霍刀。 何筎风神色一变,他盯了盯霍刀手里的铁器,面容明显带怒:“霍副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病危,王爷速请你去救命。”霍刀喘着粗气,明显是一路急赶而来,他来不及与何筎风多解释,张口就道。 这话一出,倒是将何筎风说愣了,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倒是躲在屋后的明琴闻言心头一跳,她比裴铎和何筎风这两个大男人都清楚李琬琰和萧愈私下里的关系究竟如何,顿时从屏风后面跑出来,她催促何筎风:“还不快走!” 霍刀许久没见到明琴,幽州军攻破城门那日,他还特意四处寻找过她,不想是躲在了何筎风的府上。 何筎风被明琴催着回神,立即跑去背药箱,顺便将抽屉里他潜心数月配出的新药带上。 裴铎见明琴跑出去后,霍刀没什么反应,只能打赌他是善意前来,也从屏风后现了身。 霍刀看着要一同跟着去的三人,唯有点头,霍刀和何筎风骑马先行,裴铎套了车,带着明琴,往霍刀所给地址给取。 云慎煎好药,正想给李琬琰服下去,屋舍的门被猛得推开,何筎风背着药箱冲进来,他满头大汗的喝了一句:“别给她喝!” 云慎被何筎风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险些洒了药,他当即将药碗放下,何筎风急奔到床榻前,他一瞧李琬琰尽褪血色的面庞,心头一紧,再一诊脉,当即神色大变。 他盯向云慎煎好的汤药。 云慎从旁见了,连忙告知自己配得方子,并说还没给李琬琰服下。 何筎风听过云慎配得方子,神色缓和了几分,他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一个小锦盒,锦盒里面躺着一个龙眼大小的黑色药丸。 何筎风盯着手里的药丸,却迟迟不给李琬琰服下,他手心拖着那药丸久了,便开始颤抖,最后他一闭眼,将眼底的血色压下。 他抬手将药丸放入李琬琰口中,那么大的药丸,昏迷着的她自然咽不下,何筎风又将目光落到云慎煎的那碗药上:“再加柏子仁一钱,党参,肉桂,茯苓、朱砂。” 云慎听了连忙端起药碗,按照何筎风的指使,跑到对面的药铺去抓药,掌柜正是刚刚看病的大夫,他闻言命小药童去抓药,有些不敢相信的询问云慎:“有救了?” 云慎也不清楚,他看得出来何筎风也并非胸有成竹,只怕还是凶多吉少。 大夫见云慎不回答,一边催促着小药童尽快装药,一边道:“心疾的病人我也瞧了不少,自诩有些经验,对面那姑娘,大抵是不成了,仁兄还是早做些心理准备吧。” 云慎听在耳朵里,只付了要钱,从药童手中接过油纸包,转身便快步往宅子跑。 大夫瞧着云慎急赶的背影,喝了口茶水,摇头叹了叹气。 云慎回去立即开始煎药,屋子里,明琴和裴铎也赶到了,看到萧愈,神色皆不免有些复杂。 待等明琴看到榻上病得不成样子的李琬琰,一下子捂嘴哭出来。 何筎风将丸药送到李琬琰口中后,一直搭脉,果然有了起色,但他知道,这药丸是他下了十足十足的猛药,就是为了防备李琬琰不时之需,可他如何也没料到,这日竟来得这样快。 药效过猛,吉凶不过一瞬之间,何筎风掐着药效的时辰,今日入夜乃是最凶险的时候,若是挺不过去,便只能求着天边来位神仙,救他家殿下的命。 云慎的汤药煎好了,明琴走上前拿过药碗:“奴婢来。” 萧愈看着何筎风颓沉的面色:“你有把握吗?” 何筎风憋了一肚子话,想质问萧愈李琬琰为什么会在他这里,想问他是如何逼得殿下病重到如此地步。 可许多话在腹里千回百转,在嘴边面对着生死,又显得那么无力。 “五成。”他哑着嗓音。 萧愈闻言,身形微晃,他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攥紧。 “她的心疾,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本王记得,她从前没有这样的毛病。” 何筎风不知道李琬琰最早是什么患病的,但是从他入太医院,第一次为李琬琰诊脉的时候,他便知道了。 明琴手法娴熟的喂李琬琰喝下整碗汤药,她将药碗放下,何筎风立即围了上去。 明琴则走到萧愈身边,屈膝跪了下去:“王爷,我家殿下是被人陷害的,那日白丞相在府上中毒,是明王之人所为,就是为了让王爷误会殿下。” “那晚陈一桥带着禁军围了摄政王府,殿下想办法将奴婢和裴统领安全送出包围,自己却被明王给俘了。奴婢和裴统领想过出城给王爷送信,但是京都封了城,连只鸽子都不让飞出去。奴婢敢用性命担保,那些攻伐王爷的圣旨绝对不会是殿下的意思。那晚白丞相拿出王爷给殿下的信,殿下还十分高兴,殿下又怎么会突然意起的去杀害丞相和陷害王爷呢?” 裴铎看着声泪俱下的明琴,也走到萧愈身边,俯身一礼:“臣也可作证。” 萧愈看着身前的明琴和裴铎,何筎风也在一旁插话,说自己曾经进过一次宫,他可以证明,李琬琰的确被李玄明关锁在未央宫内。 他们所说的这些,萧愈又何尝没有想过,猜过,预料过,未央宫门上的铁链锁还在上头挂着,他有何尝不曾看见。 可是明琴也好,裴铎也好,甚至何筎风,他们一个是李琬琰贴身的婢女,另两个是满朝皆知,李琬琰最信赖的近臣,他们的证词,即便全是真的,又能有几分说服力,如何打消疑心,如何还她清白。 这世上最能证明李琬琰清白的,便是让罪魁祸首自己招认。 当夜没有人离开,全都守在李琬琰床榻前,入夜是最为危险的时刻,何筎风满头大汗,手指搭在李琬琰脉上,片刻不敢移开。 萧愈负手立在床榻前,目光一错不错的望着李琬琰,他不信,上天会待他如此残忍,萧愈想过,若李琬琰真有闪失,他便是到地狱里,也要将她追回来,若追不回来,他便一道陪着她。 李琬琰的脉搏曾出现过短暂的停掉,吓得何筎风跌坐到地上,眼泪一下子淌出来。 萧愈瞧着何筎风此等反应,心脏猛地一缩,他连忙抬手去探李琬琰的脉搏和呼吸。 何筎风见萧愈的举动,也连忙去探,之后忙又捏住脉搏,待他渐渐察觉到脉搏由微弱到清晰,才用衣袖擦了把眼泪,平和下来。 经过那一次停跳后,脉象越来越稳定,待何筎风几番确定危险过去后,他一时牵起李琬琰的手,趴在床前哭。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手被何筎风的双手紧紧攥着,神情不由一暗,他拍了拍何筎风的肩。 何筎风抬起头,对上萧愈的视线,两人对视半晌,他才松开李琬琰的手,擦了擦眼泪。 宅院很小,只有两间偏房,明琴和妇人住一间,云慎,何筎风,裴铎挤一间。 霍刀吃惯了苦,直接抱着大刀坐在门下,倚在廊下的柱子睡了一宿。 萧愈守在李琬琰身边,却是一整晚都没睡。害怕他一闭眼,她会有什么危险,害怕他一闭眼,会过错她醒来。 萧愈守了一整晚,都未曾等到李琬琰醒来,征讨行宫的军队就要出发,萧愈必须前去为将士践行。 萧愈将云慎留下,带着霍刀策马回宫,吴少陵昨日特地去摄政王府走了一圈,以为萧愈会将李琬琰藏在府里,不想府里只住着德叔,还说萧愈已经没有回来了。 吴少陵一听便知萧愈是在外面还有宅子,为了将李琬琰藏得严严实实,倒是没少费心思。 行宫那边,李玄明只剩区区几千残兵,萧愈特意将吴少陵留在京里,派霍刀领兵。 霍刀想起萧愈给自己的交代,要他活捉李玄明,最初他听此旨意还有些不解,不知道李玄明此等小人,还有何留着的价值,经了昨日,他才明白,萧愈留着李玄明的命,是为了还长公主清白。 否则那么多道污蔑的圣旨,幽州军在战场上那么多牺牲,那么多血债,很容易在他们处决了李玄明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后,却落到长公主身上。 萧愈昨晚见了裴铎,问他可愿跟随幽州军出征,替他劝降那些背叛的禁军,若能兵不血刃的解决,便是最大限度减少伤亡。 裴铎闻言却有些发愣,似乎不敢相信萧愈竟愿意让他跟着幽州军去行宫。放他去行宫,便等同于给他机会营救陛下。 裴铎不信萧愈意识不到这点,便也不与他绕弯子,直接问:“摄政王派我前去,就不怕我趁乱救下陛下。” 逢欢 第51节 萧愈对皇位的野心,大家彼此心知肚明,裴铎如此问,也是不相信萧愈会放过小皇帝。 “你若有本事,本王便等着将人救下来。” 萧愈此话一出,倒是让裴铎彻底愣了,裴铎盯着萧愈半晌,最后低身一役领了命:“臣愿前去。” 萧愈进宫后,领着众将将进宫方案又核对一遍,此番萧愈派出两万兵马,确保能将李玄明活捉。 正午萧愈随大军出城,在京城门外替众将士践行,吴少陵跟随在萧愈身边,看到了霍刀身边多出来的裴铎,神情霎时间一变。 他一时扯住萧愈的衣袖,向他靠近,压低声音,贴耳道:“阿愈,你疯了,你派裴铎去做什么。” 吴少陵连萧愈想要活捉李玄明的心思都不知道,更不会想要,萧愈竟还想让小皇帝从行宫活着回来,直到看见了马背上随军的裴铎,他才意识到,萧愈定然又被李琬琰那个女人给下蛊了。 “让他去劝降。”萧愈回答的十分自然,他看着大军出发,侧眸看了吴少陵一眼:“能少一些牺牲,难道不好?” “少些牺牲自然好,但裴铎是什么人,”吴少陵越说越毁,恨不能追上前去把裴铎给扣下来,他看着萧愈,气愤的一甩衣袖,转身奔回城内。 *** 萧愈直奔了别苑。 明琴一直守在李琬琰床前,看着回来的萧愈擦了擦眼泪。 妇人从前便觉萧愈身份不凡,又觉李琬琰生得如此美艳,心里大约猜测她是被萧愈置于外面的外室。经此一遭变故,她昨日偶然听见明琴唤那个年轻的大夫为院首,心里一惊,竟是宫里的太医,难怪能起死回生,顿时觉得李琬琰的身份也绝不简单。 萧愈给妇人一袋银子,告诉她明日不必来此当值了。 妇人手捧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既高兴又有些失落,不知往后上哪去找这样既尊贵又大方的主家。 萧愈遣走妇人,又让明琴去偏房休息,他独自留下来照顾李琬琰。 萧愈在外一上午,心一直悬着,如今回了家,即便李琬琰未醒,他已觉得心上安稳。 萧愈折腾了将近一日一夜未眠,宽了外裳,侧身躺在榻外,耳听着李琬琰渐渐平稳的呼吸,闭上眼睛。 夕阳落入云层,留下天际一道残红。 李琬琰有几分艰难的睁开眼,胸腔里似堵着一团郁气,她一侧眸,正对上萧愈睡意深沉的侧颜。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李琬琰睁开眼看到身旁的萧愈一愣, 她静静看了他的睡容片刻,复又闭上眼。 她以为自己死了,无知无觉的黑暗, 她连对自己的意识都是不存在的。 不想上天眷顾她, 总是好端端的留下她的命。 李琬琰再睁开眼, 视线忽而与萧愈对上, 他竟也醒了,四目相对, 她望见他眼底的光亮,心里只觉疲惫。 “我那日看见皇陵大火…是先帝,对不对?” 萧愈听见李琬琰的问, 眼眸微深, 却没有回避,如实答:“是。” 李琬琰得了萧愈的答案, 她丝毫不心疼先帝, 也不在意先帝被毁的陵寝, 那是他种因得果,那是他的报应,可是他的过错,连累了子孙, 连累了亲族。 “阿愈, 我很累, 想自己静一静, 我们暂时不要见面了好吗?” 萧愈闻言先是沉默, 他与李琬琰对视, 看着她眼中就要溢出的疲惫, 他抬手抚上她的小脸, 他静视她半晌,最后似乎有一声不可查的叹息:“也好。” 萧愈走后,李琬琰独自在榻上躺了好一会,屋门被从外面推开,她以为是妇人,不想走进来的是明琴。 李琬琰存了些力气从榻上坐起身,她意外看着走进来的明琴:“你怎么在这?” 明琴眼睛红红的扑到李琬琰身边,闻言将这两日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那裴铎呢?他现在在哪?” “裴统领先前一直在,今日晌午骑马走了,说是跟着摄政王的军队去行宫。” 李琬琰闻言又是一愣,萧愈去征讨李玄明,怎么会允许她的人跟随。 “他是偷偷跟去的?” “这…裴统领与奴婢没说,只让奴婢好生照顾殿下,他归来必有好消息。” 李琬琰闻言便知裴铎定是去救弟弟了,心紧跟悬起来。 明琴发觉李琬琰眉眼间的忧愁,她谨记医嘱,不能让病人多忧心,连忙转了话题:“何院首之前也在,只是他觉得对面药铺的药材不好,便特意回府去取,再过一会便回来了。” *** 萧愈这次很信守承诺,自那日去后,接连多日,当真没再出现。 李琬琰一边担忧又期待着裴铎的消息,一边由明琴和何筎风陪着在这间僻巷深宅院里养病。 何筎风这些年一直潜心研究治疗心疾的方子,意图根治李琬琰的病。 李琬琰这些年,是一点一点感受自己身体的虚弱,也是越来越清楚的发现每次犯病的加重。 从前她肩上有担子,不敢让自己有丝毫闪失,在权利旋涡里挣扎十年,如今也算得了解脱,她唯剩弟弟这一块心病,若他能平安过完这一生,她便再无旁得牵挂。 似乎也有,她心里还牵着阿愈,但是他未来位及九五,权倾天下,似乎也无需她牵挂什么。 对面药铺的大夫见李琬琰“起死回生”很是惊奇,又正巧两家临得近,他时常带着自己珍藏的茶来聊天,其实是想着法子摸一摸李琬琰的脉象,想知道她是怎么治好的。 大夫来过两次,李琬琰就明白了他心里所想,也理解他作为医者的好奇,便全了他的想法,让他诊了脉。 大夫诊过脉后,更是惊奇,并与李琬琰说,她调理的很好,给她看病的大夫定是高手。 礼尚往来,明琴有时做了点心也会送到药铺去,大夫吃了点心,带着几包润肺梨汤来,说是他祖传的方子,教明琴如何加水,如何掌控火候。 日子过得快,转眼一个月过去,萧愈没有再来,李琬琰也迟迟没得到裴铎丝毫的消息。 她与明琴说,明琴只唯唯诺诺的安慰她,派何筎风去外面打听,也一无所获。 *** 远征行宫的幽州军今日得胜归京,霍刀卸下兵器后匆匆入宫请罪。 早在七日前,行宫的消息便悉数传回京中。 裴铎不负众望果然劝降成功,陈一桥为了保命抛弃了因利益勾连想与的明王,领着三千禁军投降。 霍刀一直记着萧愈的命令,要生擒李玄明,自然也是以劝降为主,想先诱骗他出来。 不想李玄明眼见大势去,自己不肯降,挟持着小皇帝在宫殿里纵起火来,扬言要天子为他陪葬。 霍刀眼见火起,连忙组织队伍进火里抢人,但李玄明明显早有准备,似乎在殿内殿外浇了柴油,火势巨大,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霍刀又急忙组织人取水灭火。 匆忙间,一个没留神,发现裴铎只身冲进火海里,霍刀心里大惊,冲上前,却因隔着火海,根本瞧不见里面的情景。 忙了几个时辰,大火还被彻底扑灭,但众人心里都清楚,火海里面的人,肯定活不成了。 大火将宫殿烧得一片灰烬,霍刀派人搜寻,一具尸骨都没找到,有经验的士兵说,这样大的火,人早烧成灰了。 霍刀进宫请罪,更详细的交代了当日行宫的大火,他说完,屈膝跪地:“还请王爷责罚。” 吴少陵坐在一旁,看了看跪地请罪的霍刀,又看了看上首的萧愈,自几日前消息从行宫传回来,他便再没见过萧愈面露一次笑脸。 “此事是那李玄明自寻死路,原本还能多活几日,他非要放火自焚,始料未及之事,怪不得霍刀。”吴少陵从旁插话。 霍刀抬头看了吴少陵一眼,示意他不必求情,一副做错事就要受罚的表情。 吴少陵一见霍刀这呆脑瓜便来气。 萧愈听完霍刀的禀报,思绪停留在‘没有尸骨’四字上,李玄明驻守行宫多日,未必就不会给自己找条退路。 像是抓了最后一根稻草,萧愈派霍刀带一队人马重返行宫,带上有经验的仵作,就算真的烧成了灰,也会留下灰烬。还有行宫周围,一切出口的位置,再找寻一遍。 吴少陵耳听着萧愈的安排,只觉得他是丧心病狂。 “那么大的火,屋梁都烧榻了,他们几个凡胎□□,还能活着不成?”吴少陵有意阻拦霍刀再去,完全是白费功夫:“李玄明该死,小皇帝若活着也是大患,要我看,这里面唯一死的怨些的就是那裴铎,毕竟是给咱们幽州军立了功的,你要想补偿什么,就看看他家里还剩什么人,给些银两算了。” 吴少陵话落见萧愈沉着脸不说话,无奈扯了扯嘴角:“这么大的事,就算你有心瞒着那位,也是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反正不是我们下的手,她顶多伤心一阵,也恨不到你头上。” 萧愈视线落向吴少陵,他目光沉冷的厉害,明显是怒了。 吴少陵见了,瞬间闭嘴,他瞧了瞧还在地上跪着的霍刀,努了努嘴,转移话题:“王爷,人家还跪着呢。” 萧愈让霍刀起身,命他修整一日重返行宫。 *** 李琬琰又苦等了两日,仍旧没得到裴铎的丝毫消息,何筎风这两日也是奇怪,不知在忙什么,每日诊了脉就走,李琬琰想托他打听事情,他只含糊应承。 李琬琰便想自己到街上打听,被明琴拦住,说外面情势动荡,若让幽州军里的人瞧见,必然生出波澜,万一这时候裴铎带着陛下回来,岂不添乱。 李琬琰也知道自己这张脸不便示于人前,只好让明琴再出去打听打听,明琴应了,说去街上买菜时问问。 明琴走后不久,对面药铺里的小药童跑过来,说掌柜亲自炖了梨汤,请李琬琰过去尝尝。 李琬琰心里一直惦记着裴铎和弟弟,近来实在没胃口,便笑着拒绝,又包了蜜饯给小药童,让他告诉掌柜,谢谢他的好意。 小药童高高兴兴的领着蜜饯跑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垂着小脸说,掌柜特意炖了好些,要她和明琴姑娘一定前去尝尝。 李琬琰不想掌柜竟如此坚持,只要应下,跟着小药童去了药铺。 梨汤刚刚出锅,掌柜先盛了两碗出来,看着走进来的李琬琰,笑着打招呼,随后朝她身后望了望:“明琴丫头呢?” “她去买菜了。” 掌柜请李琬琰坐下,一碗放在她面前,一碗递给小药童:“那就便宜你先喝吧。” 小药童乐呵呵接过碗,有些烫手,连忙先搁到桌子上,捏了捏耳朵:“烫…烫…” 李琬琰瞧着一笑,将勺子递过去:“吹吹再喝。” 掌柜转身正要去后屋继续盛梨汤,便见来了客人,打眼一瞧,竟有些眼熟。 妇人揉着眼睛走进来,说自家孙儿病了,让大夫前去给开个方子。 妇人开口,掌柜正觉得耳熟,李琬琰却听出来,她转头看向妇人。 妇人看到李琬琰,心里不由惊诧,连忙上前,她仔细打量李琬琰,高兴道:“姑娘这是大好了?” 李琬琰望着妇人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谢过您。” 掌柜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才想起来,明琴丫头来之前,就是这个妇人在照顾李琬琰,那日也正是她跑来药铺请他去救人。 “小孙子怎么了?”掌柜开口问道。 逢欢 第52节 妇人叹了一声:“被吓的。”她说着开始回忆起前两日幽州军凯旋归京,她抱着小孙子在人群里面看高人大马,看得正热闹。 李琬琰闻言,顿时话脱出口:“幽州军凯旋了?那…那陛下呢?” 妇人闻言一拍大腿:“说得就是呢,我当时也是多嘴,好奇跟身边的人打听了一下,那人跟我说,那贼王不肯就降,拉着皇帝纵火焚殿,那大火烧得呀,将里面的人都给烧成灰啦。” “我那孙子还小,那听得了这话,当晚回去就病了,我眼见着他烧得厉害,这才出来请大夫去瞧瞧。” 妇人说得唏嘘,掌柜听着也唏嘘:“咱们这陛下,今年才多大,”他说着看了看桌子旁埋头只顾吃梨汤的小药童:“还没他大嘞。” 两人正感慨着,一低头,却忽然发现李琬琰脸色苍白如纸。 妇人吓了一跳:“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下章死遁…… 第64章 何筎风从家中带着刚煎好的汤药前来, 他提着食盒走下马车,便见李琬琰从对面的医馆走出来。 何筎风看着李琬琰摇晃不稳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错觉, 立即快步迎上前。 李琬琰只觉步子越来越重, 她抬眸, 看着迎面而来的何筎风, 忽然嗓间涌上一抹腥甜,唇齿一热, 吐出一滩鲜红的血。 何筎风被此情景吓得心头大骇,摔了手中的食盒,连忙将李琬琰下垂的身子扶住。 “殿下…殿下…”何筎风急唤数声不见李琬琰答应, 连忙将人打横抱起, 直奔屋内。 明琴买菜回来,瞧见家门口的血, 心上一凛, 冲回宅子, 便见李琬琰面容苍白的躺在榻上,何筎风一脸沉重守在旁边。 “你们…都知道…对不对?” 何筎风闻言不由埋头,不敢去看李琬琰的眼睛。 “臣不是有心瞒殿下,臣只是担心您的身子, 怕您经受不住……” 李琬琰此时此刻倒是全能明白了, 为何这几日何筎风总是避而不见, 明琴也支支吾吾。 “你们不该瞒我的, ”李琬琰只觉得疲惫的厉害:“阿仁不在了, 我早晚都会知道。” 明琴闻言跪在床榻旁抹眼泪:“殿下节哀, 您定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啊。” 李琬琰觉得眼皮很沉重, 她静静的躺在榻上, 却没有合眼:“那药,你可准备好了?” 她询问的突然,明琴不解,何筎风听了倒是身子一僵,他迟疑的开口:“殿下…殿下是要…” “陛下不在了,天下就要易主,这座京城于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想离开。”李琬琰淡淡道。 可是与她而言,离开又岂是容易事,她想到萧愈,他定是第一个不许的。 与其她想尽办法,都逃脱不掉,不如一次彻底做了了断。 “摄政王是惜才之人,以你的医术,日后依旧可以在御医院一展宏图,”李琬琰看着何筎风,接着又将目光落到明琴身上:“你年岁也不小了,既出了宫便别再回去了,何院首,我想将明琴托付给你,日后她若遇上良人,望你能以兄长的身份送她出嫁。” “殿下…”明琴被李琬琰这一番交代吓到:“您不要说这些,奴婢哪也不去,一直陪着您。”她说着又抬手推了推身边埋着头一动不动的何筎风:“殿下这是怎么了,你快开方子啊,快救救殿下。” 何筎风在明琴的推搡下抬起头,他先说李琬琰性命无忧,接着又说出了李琬琰的意图。 明琴在听到后,明显被李琬琰的想法的吓住:“这…这怎么能……” “我研究过古法,也亲自试过,最多三日就能醒来。”何筎风说着从怀中贴身处拿出一个小药瓶:“这里面的药粉,兑水化开,服下后只需一刻钟,便呼吸脉搏全无,犹如死人。” 明琴听着何筎风的话,呆呆地望着他手中药瓶,随后转头看向李琬琰:“殿下…” 李琬琰知道,这一个月来,萧愈虽然没出现,但是他留了人手在宅院外,她刚刚在街上吐血,萧愈的人定是看见了,会很快传信回去。 这样的想法不是李琬琰第一次萌生,她早就想过带着弟弟远离京中的是是非非,但现下弟弟不在了,她又成了孤家寡人。 李琬琰不想再留在京城,她厌烦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或许在外人眼中,曾经的摄政长公主“死了”,对于崭新的江山,又少了一层威胁。 李琬琰让何筎风去配药,随后拉住明琴的手,将自己“死”后的事情交代清楚。 *** 萧愈在得知暗卫来报,听闻李琬琰吐血晕倒,心头一震,他瞬间便联想到,定是行宫的事没有瞒住她。 萧愈也顾不得与李琬琰之间的约定,更顾不得他不知该如何与她见面的心理,策马直奔别苑。 萧愈在院前驻马,当跨入门槛,便听见屋里面的哭声,他的心跳急剧加快,三步并两步奔入屋内,便见明琴和何筎风头带白布并肩跪在床前哭。 萧愈身形一僵,他眼前一时发黑,他睁大眼睛,像是不可置信的定定的盯着二人,待发觉他们头上的白布并非幻影,萧愈脑中“轰”得一声炸开。 他急冲向床榻前,却在临近的一瞬,脚下踉跄,摔跪在地上,他甚至来不及直起身,连跑带爬的奔到李琬琰床前。 明琴和何筎风看着赶来的萧愈,对视一眼,两人让开床前,继续低低哭泣。 萧愈跪在床榻前,他看着榻上一动不动的李琬琰,他听不到她呼吸,看不到她睫毛的颤动,萧愈大脑一片空白,他颤抖的抬手,一点一点靠近李琬琰,这个过程是那样的漫长,他的手胆怯的悬在半空不敢落下,视线越来越模糊,眼眶里的泪已先一步掉出来,他颤抖的手指触上她的脉搏。 萧愈顿时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冷了,他却不肯相信,双手捧着李琬琰的小脸,不停的唤她:“琰琰,琰琰,琰琰醒醒。” “你别吓我,琰琰,你骗我的对不对,你睁开眼看看我,你看我一眼。” 萧愈抱着李琬琰,许久得不到她丝毫的回应,他忽而转身,一双眼眸猩红的骇人,他一把抓过何筎风,将他拽到榻前:“药呢,药在哪,本王要你救活她,药给我!快点给我药!” 何筎风抬眸,看着情绪失控的萧愈,慢慢垂下眼眸:“摄政王节哀……” 萧愈闻言,抓着何筎风衣襟的手不停的颤抖,忽而一把将他推开,接着转身便将榻上的李琬琰抱起来。 何筎风看着萧愈的举动一惊,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拦住他:“摄政王要做什么!” “本王要带她走!”萧愈双目猩红盯着何筎风:“让开!” 明琴也被萧愈的举动吓到,她跪在地上,三两步爬到萧愈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请王爷放过殿下吧,殿下临终前说了,殿下再不想回宫,也不愿葬在京城,甚至连王爷,也不愿意见。” 萧愈听着明琴的话,身形不由一晃,他盯着跪地哭泣的明琴,目光又缓缓转落到怀中,他看着李琬琰苍白的小脸,他的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掉在她略有冰冷的肌肤上。 萧愈痛苦的闭上眼,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霎时间苍老了十岁。 他怀中紧紧抱着李琬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与自己僵持许久,最后他的肩膀一松,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回到床榻上,将李琬琰小心翼翼的平放到床榻上。 “叫太医……”萧愈嗓音已然全哑:“去太医院,把所有太医叫来,若能救活长公主者,本王封万户侯。” “王爷…人死不能复生…” “去找!给本王去找!”萧愈低吼道。 明琴眼见着萧愈此举,心里忍不住担心,生怕太医院中要是也有太医识得古法,被辨认出来,岂非功亏一篑。 何筎风知道明琴担忧什么,暗暗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必再劝,他应了太医院的吩咐,将所有在职不在职的太医都给请来。 普通百姓不识长公主,御医院里的太医却是都识得,在此处见到李琬琰后都是一惊,自宫变后,他们一直都不知晓李琬琰的下落。可等他们按照摄政王的吩咐挨个上前诊了脉,情绪却越来越低沉。 这长公主显然是过世了,摄政王还叫他们一个个上前诊脉,太医们私下面面相觑,实在猜不透摄政王的意思。 “她有心疾,会不会是心疾导致的,从前也有过,这一次是不是也如此?”萧愈看着对面的一众太医,一连问了数个问题,他眼中满是希冀,希望能有人站出来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对面的太医们,各个垂着脑袋,木讷不言。 萧愈心里的丁点希望,在他们的沉默下渐渐消散,就想冰天雪地里最后的一蹙火苗,终究奄奄一息,萧愈的眼眸,他的心,跟随着一齐跌入无尽的黑暗里。 “庸医!都是庸医!都给本王滚!滚!” 太医们却如蒙大赦,鸟兽似的一散而尽。 宅院里最后只剩下何筎风,明琴和留下没走的云慎。 云慎瞧着萧愈的这般情况,心里发愁,他实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这样突然,心疾之人最受不得刺激,或许行宫的事对长公主的打击太大了。 “王爷节哀…长公主是有福之人,早脱离这人世苦海,往极乐处去了。”云慎走上前,试着安慰了一句。 萧愈却恍若未闻,他只握着李琬琰的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榻畔。 “你们都出去。” 良久,萧愈才终于开口:“本王要和她单独待会儿。”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明琴告诉萧愈, 李琬琰的遗愿是死后遗体能供奉在大慈恩寺三日,每日由寺中主持念上百遍地藏王经。 萧愈执意到大慈恩寺亲自守陵,接连三日, 寸步不离棺椁, 滴水不尽。 何筎风和明琴看在眼里, 计算着时辰, 若萧愈再这般守下去,必然会出意外。 明琴推门走入殿中, 内里香火燎燎,映着萧愈的背影愈显孤寂,她轻着脚步走上前, 跪在萧愈身边, 悲切道:“王爷,奴婢想起殿下交代的遗物, 要奴婢务必亲手奉于王爷。” 萧愈这三日来, 几乎未言语, 吴少陵曾来过,在他身边苦口婆心劝了好半晌,结果萧愈好似未闻,只字未言, 吴少陵瞧他短短几日里就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只好叹气又负气的走了。 还有许多大臣闻信赶来, 但萧愈不许外人入殿, 前来吊唁的人只能隔着扇门, 在外磕个头离去。 萧愈三日来就像是石樽一样, 一动不动的守在那, 终于在明琴开口提及李琬琰遗物时有了反应。 “在哪?”他侧头看向明琴, 双眸血丝密布,嗓音沙哑的几乎发不出声音。 “回王爷,在宫里,请您跟奴婢进宫。”明琴话落见萧愈没有动作,紧又补充:“殿下给您留了信,要您和遗物一起看。” 萧愈闻言,枯朽的眼中终于出现些许光亮,他又将目光落向李琬琰的棺椁,站起身瞧着静静躺在里面的人,似痴似傻的说道:“我去瞧瞧你留给我的东西,别害怕,我很快就回来。” 明琴闻言,眼底不由一热,她急忙垂下头。 于她的私心讲,摄政王虽称不上是殿下的良缘,但这几日的事她都看在眼里,摄政王必然是对殿下用情至深的,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糟蹋成这副模样。 明琴成功将萧愈从灵前支开,何筎风顺理成章进入殿内守陵,进宫前,明琴与何筎风对视一眼,继续按计划行事。 回宫的路上,萧愈让明琴与自己同辇,他终于开口与旁人交流,但询问的依旧是李琬琰。 “殿下的心疾许多年了,自王爷进京前便有了,甚至在陛下出生前就…”明琴说着,意识到自己触到禁忌,连忙住口,同时打量着萧愈的脸色。 萧愈却根本没考虑旁人,他细思着时间,李承仁出生之前至今少说也有六年,他走了十年,那期间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好端端的人患上这样重的病。 萧愈越想,心口绞痛的越厉害。 这几日,他脑袋不停的出现一个疯狂的念头,如今大仇得报,他一向不求庙堂之高,权利旋涡停留久了的人,更觉无尽疲惫。 他登上帝位,无非是应了吴少陵的那句话。 逢欢 第53节 “你纵可抛了王权富贵,可那些从幽州一路追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呢?他们的前程富贵,又要谁来保全?” “我吴少陵亦可庸庸碌碌一生,醉死声色犬马,但我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拿命搏是为了吴家大仇得报,为了光耀我吴家门楣,阿愈,你呢?当年谢家如此鼎盛,却折损于奸佞之手,你便不恨吗,报了仇,就不想这天下改姓谢吗?” 马车停在未央宫门外,明琴引着萧愈去了寝殿,在浴室的一面墙后,设有一间暗室,暗室里又设机关,明琴将□□一个个旋转,转到李琬琰交代给她的时辰处,‘叮’的一声,锁开了,拉开有些沉重的铁门,明琴伸手从里面拿出一个四方的锦盒交到萧愈手上。 萧愈接过来,有几分沉,他不解的将锦盒打开,瞧见里面的物件,视线不由一滞。 明琴又从怀中将李琬琰留给萧愈的信拿出来,递上前。 萧愈看到信,连忙将装着玉玺的锦盒丢下,飞快拿过信,他的手颤抖着将信封撕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信纸,上面也只寥寥写了几十个字。 “阿愈,我此去乃是解脱,勿念。玉玺我没有给李玄明,一直留着,如今真心想要交给你,李家江山气数已尽,如今山河一统,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望天下再无战乱,百姓能富庶安康。阿愈,谢家平反的卷宗我已命人封存在大理寺,待登基之日,昭示天下,洗雪冤仇,以慰谢氏无辜亡灵。” “阿愈,愿来世你我皆生于百姓家,竹马绕青梅,今生缘尽,愿君千岁,儿孙满堂。” 萧愈抱着信纸失声痛哭,明琴在旁瞧见如此情景,也不由抹眼泪。 突然霍刀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王爷…出事了…大慈恩寺起火了。” 明琴先震惊的问道:“那殿下的棺椁呢?可有事?” “就是灵堂起火了,听人说,连何院首都困在里面了。” 明琴刚要惊呼,却见身旁的萧愈,身影一晃,飞一样的冲出去,霍刀紧跟着追上。 明琴低头看着被遗落在地上好不受重视的玉玺,思虑片刻,觉得明晃晃的留在此处不安全,便弯腰拾起来,放回暗格里,但没上锁,只是将外头暗室的门合了起来。 明琴走到未央宫门前,忽又临时起意,折返回来,从衣橱中寻了几件样式简单的衣服,又挑了几样李琬琰喜欢的首饰,又回自己房中,将这些年攒的积蓄全部带上,平日殿下赏赐她不少,还好她激灵,有机会便折兑成金子,明琴将东西都打好包裹,她不再往大慈恩寺去,而是离宫后,雇了辆马车直奔城门。 大慈恩寺,萧愈和霍刀赶到的时候,灵堂已是一片火海,霍刀愣愣瞧着眼前的大火,心有余悸,与那日在行宫的火太像了,要吞噬天地一样,想着困在里面的人,霍刀不由一个激灵。 他正出神,忽而听到耳畔有人惊呼,回过神来,他吓得一骇,眼见着萧愈便要往火海里冲,霍刀一个箭步冲上前,从后面一把将萧愈紧紧抱住,用力将人向后拖,尽量远离那火海。 吴少陵闻信赶来,便瞧见争执的霍刀和萧愈二人,霍刀憋红着一张脸,誓死不肯松手,幸而他人高马大,否则像萧愈疯起来这模样,三五个人都拦不住。 吴少陵气极冲上前,拦在萧愈身前,他看着萧愈比火海还要红的双眼,心知他是失了理智。 “你疯了!里面是个死人,你冲进去做什么,难道还要陪着她搭上命吗!” 萧愈根本不看吴少陵,眼睛越过他的身影,直直盯着那片火海,嗓音嘶吼着,像是一头身处绝境的狼。 若是往日,他还能挣脱霍刀,可当下他三日滴水未尽,能活着已是奇迹。 吴少陵心知若再纵容萧愈这般疯下去,他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吴少陵狠了很心,趁着萧愈不备,一掌将他打晕,他急着吩咐霍刀:“快带王爷回府,叫云慎。” 霍刀连忙应着,背起萧愈转身便走。 吴少陵留下来,组织人灭火,大火将整个殿宇烧成灰烬,里面的人会如何,想想便知。 吴少陵虽然不喜欢李琬琰,更不像萧愈那样,总是毫无理由的信任她,但即便作对一个政敌,吴少陵也不希望李琬琰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 大火后又经历了大水,等一切清理出来,地上残留的各种灰烬混在一处,请了仵作来,也实在辨别不出,只依稀觉得某些可能是骨灰。 吴少陵忙到凌晨才回王府,直奔萧愈卧房,云慎和贺兰兄妹守在一旁,榻上萧愈还昏迷着。 吴少陵挠了挠脖子走上前,有些心虚问云慎:“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贺兰月闻言知晓了萧愈是被吴少陵打晕的,立即转头瞪过来。 云慎闻言摇了摇头:“是王爷三日未眠未休,哪就这么轻易醒过来。”他说完,又问了句:“那何太医,救出来没有?” 吴少陵摇了摇头。 云慎回忆起南征的日子,他常与何筎风在一处,一直很欣赏那个有才的年轻人:“可惜了,如此天赋的医者,可惜了。” 忆起南征,吴少陵不禁想到李琬琰身上,如她一般的女子,世间的确少有,若她非政敌而是朋友,他或许也当如萧愈一般,狠狠痛苦一场。 “的确可惜。”吴少陵默默道。 *** 与此同时,趁着夜幕混出城门的李琬琰和何筎风与等候城外旧庙里的明琴汇合。 何筎风驾车,片刻不歇,直奔江南而去。 车厢里,明琴回禀李琬琰先前交代给她的事,她本想隐去摄政王哭得伤心,但可能这几日看得太多,实在不忍心,话涌到嘴边便说了出来。 李琬琰沉默良久,终似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会好的,都会好的。” 明琴心觉自己说这话惹了李琬琰伤心,急忙将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包裹献宝一样给李琬琰看。 李琬琰瞧了,无奈笑笑,却也夸她:“还是明琴会理家。” *** 京畿远郊处有一条溪流,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在河边脱下鞋,坐在地上挽起了裤脚,随后拿起手边的灯笼,淌水下河,沿着河边浅水处走,提着灯笼弯着腰,仔仔细细的寻找着。 突然,他脚步一顿,把灯笼往岸边一丢,接着双手急冲入水中,很快他直起腰,手中多出一条活蹦乱跳正拼命挣扎的鱼。 中年男人高兴的呵呵笑了两声,抱着鱼上了岸,丢进背来的竹娄里,穿上鞋,捡起地上的灯笼,哼着小曲往家走。 家里,布裙女人守在门口,看着男人回来的身影,急冲冲的迎上前:“得了吗?” 男人一脸自豪的点头。 女人见了,不由高兴的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就有得救了。”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一年后。 江南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两个月终于转停, 转眼秋来,院里的叶尖开始泛黄。 明琴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推门进屋便见李琬琰坐在窗下绣着帕子。 李琬琰闻声抬起头, 见是明琴, 连忙朝她招手:“过来瞧瞧。” 明琴小跑着上前, 李琬琰将身边的几案挪开, 让明琴坐在自己身边,将绣了一上午的花样给她瞧:“怎么样?可有些进步?” “小姐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明琴捧着花样夸道。 李琬琰一听这话, 便知明琴又在安慰她:“那有什么地方可以改改的?” “小姐,何筎风昨天都埋怨奴婢了,说绣花这东西费神, 奴婢可不敢再让您绣了。”明琴说着将刺绣还回李琬琰手上, 一副谨遵医嘱的表情。 李琬琰对明琴和何筎风真是想生气却气不得,她索性将花样撂下:“这也不许, 那也不许, 你们一个开药铺, 一个给绣庄供货,每天都忙得不见影,那我做什么?” “您就在家中,让我们伺候您啊。”明琴不理解这样有什么不好, 偏偏李琬琰总是不赞成。 所以让她教着一起做绣活, 结果做了几日, 被何筎风那个唠叨怪发现了, 一会说伤眼睛, 一会说废心神, 一会说万一扎到手怎么办。 明琴心里就奇怪了, 这事情她明明做了一年了, 也没听见何筎风说过这些话,果然这的人是歪着长的。 “对了,那桂花糕,小娃娃喜欢吗?”李琬琰忽然想起来,问道。 明琴今日出门是给酒楼送糕点,为了感谢前几日有一群地痞到医馆闹事,何筎风到底一个文人,面对一群壮汉只有挨揍的份,好在临街对面的酒楼掌柜是个仗义人,带着楼里活计,抄刀的抄刀,拿棒子的拿棒子,将一群地痞给赶走了。 掌柜行侠仗义也是有原因,他有个心爱的小儿,娘胎里带着弱症,病了好些年,看了无数大夫,都说活不过七八岁。 何筎风药铺刚开门的时候,因是外乡人,掌柜可能信不过,虽只隔着一道街,却也没派人来问医。倒是后面有一次,她们三人同去酒楼吃饭,何筎风正遇上妇人怀中抱着的病弱小儿,一搭脉,发觉还有得治,开了方子吃了半年,小娃娃现在都能下河抓鱼了。掌柜哭着登门要磕头道谢,何筎风不肯受他的礼,一来二去,两家也熟起来。 酒楼在当地颇有些影响,掌柜小儿的病也是人尽皆知,后来某日大家突然知道小娃娃的病治好了,都闻信而来,药铺的生意从清冷变得忙碌起来。 “吃得可香了,掌柜也尝了一块,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明琴绘声绘色描绘着送点心到酒楼时的场景:“宫里的秘方,自然是最上等的。” 李琬琰闻言陷入思索,刺绣这事,她应该是没有天赋的,也没有从小积攒下的功底,但做点心她还是会一些,虽然没有明琴做的那样灵巧,至少可以打打下手。 “开个点心铺子吧,”李琬琰忽然开口:“专门卖桂花糕。” “这……”明琴可不敢直接答应下来:“小姐…殿下…好殿下,您别为难奴婢了,何筎风回来要在我耳边唠叨死。” “他若唠叨,便找我来唠叨,你们若不同意开点心铺子,我便去应了后街老学究家的女先生,去给娃娃们讲书。” “他才不敢和您唠叨呢…”明琴撅着小嘴默默道。 晚上何筎风从药铺归家,李琬琰将想开个点心铺的想法告诉他,何筎风闻言率先去看一旁的明琴。 明琴便举手:“我听殿下的。” “殿下……”何筎风又转头看向李琬琰,正打算来一场长篇大论,劝说李琬琰打消念头。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琬琰叫停:“我心意已决,铺面也想好了,你就药铺边上的那家,你明日帮我租下来。还有…”李琬琰的目光在明琴和何筎风的面上来回扫过:“说了多少次,不要再叫我殿下!” “遵命,小姐。”明琴立即应道。 何筎风正想无奈叹气,一抬眸正对上李琬琰看来的目光,他把叹息憋住,也赶紧点头:“好,好,明日就去租。” 吃了饭,何筎风去刷碗,明琴和李琬琰坐在屋里画新铺子的图纸,主仆俩研究到深夜,直到何筎风忍无可忍的来敲门,提醒李琬琰不能贪晚,两人才洗漱上床睡觉。 点心铺在十几日间支设起来,有何筎风的药铺引流,加之味道一绝,很快名扬城中,每日天不亮就有人来排队买刚出锅的糕点。 *** 今年京城的秋显得格外寂寥,就在前不久,司礼监掌管玉玺的官员被抄了家,族中成年男子全部斩首,新皇登基一载,这已经不是第一个被抄家灭族的官员,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尤其是曾经与明王李玄明来往密切的官员,每日都过的如项上悬剑,不知哪一日利剑落下,就丢了命。 这次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官员伪造了假的玉玺,替李玄明下发伪圣旨,有不少幽州军因此丧命南境。 新帝雷霆之势清扫朝堂,丝毫不讲情面,其势是要彻底挖除与李玄明有关系所有官员,重则斩首抄家,轻则流放贬官。 其实李玄明之流早已不成气候,众人私下猜测,新帝如此手段,并非忌惮,而是因为被触及了逆鳞。 听说是前朝摄政长公主因李玄明之乱丧命,后又经了场大火,连个全尸都没留下。还听说新帝在皇宫正对的骊山上为了前朝摄政长公主李琬琰设了一个衣冠冢,衣冠冢的方位与新帝的寝宫正对着,还听说新帝已经派人去寻址修建陵寝了,百年后要与衣冠冢合葬。 传闻很多,但都离不开前朝那位摄政长公主,人们不知真假,但为了李玄明案流血的人却就发生在眼前。 吴少陵从兵部下值进宫,再过几日便要到白天淳的忌日,萧愈要带着幽州众亲友前去祭奠。 他们刚从南境回来时,吴少陵是先带着仵作去乱葬岗找的白天淳的尸首,但把乱葬岗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军师的遗体。 后来才有人告诉他们,李玄明之前将白天淳厚葬在京郊了,此举明显不像是李玄明能做出来的,众人也不用细想,当时的京城,除了她,便再无旁人会顾忌军师的遗体了。 萧愈命人将白天淳的棺椁从迁回了他的故土。 “贺兰辰来信,说路上耽搁住了,要晚几天才能赶回来,我们要等他们吗?”吴少陵大摇大摆走进明政殿,顺手从萧愈案前揪了颗葡萄,之后眼睛一眯:“好酸。” 书案前批奏折的萧愈蹙了蹙眉,但不曾抬头:“不等。” “好,”吴少陵接话:“等他们两兄妹回来,若是愿意去给先生磕个头,我就派人护送他们。” 逢欢 第54节 他说完话,又伸手去拿萧愈桌案上的糕点,他一边伸手,一边眼睛觑着萧愈,见他没有反应,拿起糕点,飞快抽回手。 他对面萧愈纹丝不动,似乎没注意或者根本没想注意他的举动。 吴少陵愤愤的咬了口糕点,很是挫败。 “阿愈,你能不能别成天闷在屋里看折子,”他说着环视了一圈书房:“你这屋里清静的都快成庙了,能不能挑几个漂亮宫女过来伺候,红袖添香,美人奉茶,这多好,是不是?” “喂,我的陛下,您能不能抬头看我一眼?”吴少陵两口将糕点塞进肚子里,双手撑着书案,倾身向前,紧盯着萧愈。 萧愈闻声,确是抬起眸,扫了吴少陵一眼,便继续看折子。 吴少陵直被萧愈这嚣张又轻视的态度给气着了:“我真是多余,你就这样自苦下去吧,她走一年,你守一年,她走两年,你继续守着,等你守到七老八十了,江山后继无人,我看你怎么办。” 吴少陵这番话落,终于见萧愈撂下手中的笔,他眼底一亮,以为有些效果,却见萧愈抬起头,直视他道:“你有事?” “我没事啊。”吴少陵不解,他都下值了,能有什么事。 “没事出去。”萧愈冷漠道。 “啊!谢珣!你!你!我真是多余,我有这功夫去听曲看美人不好吗,我非要来找你!我,我真是有病!”吴少陵闻言气得快要原地打转,却见萧愈还是无动于衷的看着他,他这脸面是彻底挂着下不来了,便一甩衣袖,气哄哄的向外走:“我再也不来了,我再来就…就不姓吴!” 白天淳忌日当天,萧愈便衣出宫,带着吴少陵和霍刀等人前往京北。 萧愈领着幽州众人在白天淳墓前磕头上了香。 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当着众臣的面,郑重对着一个已故臣子行了大礼。 在萧愈心中,白天淳不仅仅是他麾下的军师,在他心里,白天淳亦师亦友,若无他在身边精诚辅佐,他不会如此顺利在幽州走出一条荆棘路。 他的老师故去了,他的爱人不在了,萧愈抬头望着京北寂寥的天空,这世上,他俨然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萧愈带着幽州众人祭奠过白天淳后,按计划启程归京。 骑马立在庄子时,在庄子口遇到一群吵架的人,萧愈坐在马背上看了一眼,似乎是一群男女老少正围着一个头发遭乱的老妇人嘲笑。 萧愈蹙了蹙眉,用余光看了眼身侧的霍刀。 霍刀瞬间会意,拍马上前,看热闹的人们往后面瞧,看着还有一队带兵器的人马,顿时四散开了。 只剩个老妇人留下来,霍刀跳下马,友善问道:“老人家,可需要我们送您回家。” 老妇人闻言抬眼扫了霍刀,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模样,抬手拢了拢头发,便绕过霍刀,直径向庄子里走。 老妇人路过队伍时,抬了抬眼眸,本是无意打量,却在见到萧愈的一瞬,顿下脚步,她几步退回来,拦在马前,瞪着眼睛仔细看查萧愈,最后尖着嗓音道:“是你!真的是你!谢家三郎!你竟然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吴少陵看着折返回来挡在萧愈马前的妇人, 本没放在心上,但听到她口中那句谢家三郎时,不由正色起来。 吴少陵仔细瞅了瞅那妇人, 确认自己不识, 随后急忙骑马上前两步, 转头观察萧愈的神色, 他压低声音询问:“这位是…?” 萧愈听到那句谢家三郎也是一愣,他看向蓬头垢面的妇人, 终于从眉眼间寻出几分熟悉,萧愈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位沦落乡野的妇人, 是李琬琰的乳母。 一隔十年, 他回京后没有在李琬琰身边见到她,原以为她已经去世了, 不想竟还活着。 萧愈识出妇人, 翻身下马:“陈嬷嬷, 你…怎么会在这?” 妇人见萧愈认出自己,不回答,反而更激动的哭起来,她上前两步, 双手抓住萧愈的胳膊, 似乎只有实实在在摸到他, 她才敢确信:“你真的没死啊, 真的没死。”妇人短暂的乐乐, 又悲伤起来:“若是殿下知道, 该多高兴啊, 可怜我的小殿下命苦啊。” 吴少陵从旁瞧着, 原本还有些发懵,待听了这话,便猜出□□分,这个老妇人从前八成是李琬琰身边的宫女。 只是她说李琬琰知道萧愈活着会高兴,这话就有点蹊跷,且不论后来李琬琰对萧愈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在当年她可是确确实实与先帝联手,要取萧愈性命,用恋人的命,搏自己的前程富贵。 是萧愈傻透顶,不仅没计较前尘恩怨,反而又将自己一颗心全都扑到那女人身上,那女人走了,他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亲友,百废待兴的江山困住了他的肉身,他的心却跟着那个女人一道葬在了骊山上。 吴少陵这辈子就被见过像萧愈这样的感情傻瓜。 萧愈听见妇人口中的那句小殿下,死寂许久的心,忽而扯痛一下。 妇人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什么,拉起萧愈便往庄子里走:“我带你去见个人,走。” 妇人坚持中带着执拗,吴少陵等人只能下马,一边牵马,一边跟在萧愈身后,随着妇人急匆匆的步伐向乡间坎坷的土路上走。 妇人将萧愈领到一间两进院落,在这小小乡野间,已十分不寻常。 妇人只肯让萧愈进去,吴少陵和霍刀等人只能在外面候着。 院落里很干净,与妇人蓬头垢面的模样大相径庭,进了二门,妇人带着萧愈直奔主屋。 萧愈本以为主屋里住着什么人,结果进了屋中,只能看见香案上供奉的牌位。再寻常不过的牌位上,只写着徐恪寻之妻寥寥数字,连故人的姓氏都没有。 萧愈疑惑看向陈嬷嬷。 陈嬷嬷抹了抹眼泪,向萧愈介绍:“这是殿下的生母,莲华公主。” 生母?公主? 萧愈不由一愣,一时有些想不通,李琬琰不是先帝的女儿吗?她的母亲若是公主,那与先帝之间,岂非是兄妹? 陈嬷嬷一眼看出萧愈的疑惑,解释道:“当年也并非是要瞒着你,而是小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先帝的孩子,生母是个故去的不得宠的嫔妃,这世上怎会有像先帝那样豺狼般的父母,心狠到要将她活活饿死。” 陈嬷嬷越说萧愈越糊涂。 往事就是藏在纱后的迷雾,掀开一角,却仍然眼花缭乱,不得真相。 此事说来话长,陈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从香案上点了三支香,递给萧愈:“既来了,便拜一拜吧。” 萧愈虽还疑惑着,但知道牌位的主人是李琬琰的母亲,心中已是肃然起敬,他执香叩拜,随后起身将香插在香炉上。 陈嬷嬷见萧愈如此态度,心里安稳几分,将他引入一旁的矮榻上落坐。 “小殿下不在了,你知道吗?”陈嬷嬷一晃十年没见萧愈,十年啊,能移山填海,何况是人心呢,谁又知道现在这个男人心里还有没有李琬琰,谁又知道他是不是误会着她,还恨着她。 “知道。”萧愈回答,字字如刀割。 陈嬷嬷沉默起来,似乎在自我纠结,她像是与自己挣扎了许久,才道:“当年…你还记得吧,她啊,她是有苦衷的,你别怪她。” “她是真心想帮你逃出宫的,但她哪里是皇帝对手呢?她做的事很快就让皇帝知道了,皇帝逼她要她交出你北上的地图,她不答应,皇帝就说,要在宫里秘密杀了你,只要瞒得好,也惊动不到三镇。” “她怕皇帝真的在宫里对你下手,就做了份假的给了他,先帝拿到地图当场就撕了,还打了殿下一个耳光,说她用假的骗他,真当他愚蠢到看不出来。” “殿下便说,皇帝若敢在宫里杀了你,她死也要将消息透去给三镇,届时三镇有了防备,皇帝再想出兵围剿便困难了。” 萧愈垂落在膝头的手忍不住攥拳,不可控的颤抖,他心头那道还未愈合的伤疤,被这尘封不知的往事一寸寸揭开,露出下面的鲜血淋漓。 “先帝啊,便是个畜生,为了一己私欲,全然不顾旁人的死活,小殿下的身世旁人不知,他却是比谁都清楚,她生母莲华公主是太-祖的嫡公主,是先帝的亲妹妹,当年□□远征狄人,败了仗,双方议和,狄人提出要联姻,还一定要嫡公主。可那时候,公主已经有了心爱的人,也是小殿下的生父,是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生得比探花郎还英俊。” “公主芳心已许,决然不肯和亲,太-祖心中有愧,百般请求,并保证两年后定将公主从狄人那接回来,公主依旧不肯,后来太-祖百般调查,终于知道了原因,知道是因公主与状元郎两情相悦,公主才不肯去和亲,便设计将状元郎调离京城,状元郎比谁都不舍得公主远嫁异乡,直接辞了官,要带着公主逃走。” “公主与状元郎逃跑那日撞上了先帝的马车,先帝没拦两人,可后来还是让太-祖知道了,太-祖派人要将公主抓回来,一直追到河岸,就差一点点,她们就能坐船逃走了,状元郎为了护着公主乘船逃跑,留在岸上想要拦住侍卫,有个侍卫一失手……状元郎就死在公主面前,后来公主心灰意冷的被带回了皇宫,几次寻死都被拦下来,后来公主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太-祖没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后悔却晚了,他不逼着公主和亲,可公主已彻底与他断了情分,生下小殿下后,不顾□□阻拦,舍了皇姓,出了家。” “出家前,公主将孩子留下了,并与太-祖约定,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身世,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存在,不要告诉小殿下她的外祖逼死了她的父亲。就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 “太-祖对小殿下很疼爱,也许是因为愧疚,也许是因为忏悔,他将当年的事对外瞒得严严实实,可先帝却知道,他不仅知道,还为了从小殿下哪里骗到你的行踪,以她的身世为筹码,说只要将地图给他,他便让她去见她母亲。” “她并非是真的为了自己的私心啊,她怕自己抵死不交,惹得先帝狗急跳墙,便假意答应要与见母亲为筹码将你出卖。先帝对以此交换来的路线深信不疑,可她交给你的,却是她改过的。” 萧愈的身体在颤抖,他仿佛置身数九冰雪之中,他想了十年的原因,他不解了十年的原因,他已经放下的原因,忽然置于眼前,告诉他那十年来,他日日猜忌,固执认为的真相,却都是假的。 他清楚地记得,李琬琰最先给了他一份路线,临行之前又临时调换,他曾经一直以为,是那份调换了的路线出了问题。 “先帝本想在你回三镇的中途在下手,可三日过去,路线上的每一个驿站都没有传回来你路过的消息,先帝便知道小殿下将他耍了。他恼羞成怒,用公主的命,我的命,小殿下身边在意的所有人的命威胁,先帝愤怒之下杀了很多人,砍刀落到我头上的时候,小殿下将路线交给了先帝,她以为你已经走得很远了,先帝的人未必追得上。” “那时候殿下也天真,不知先帝在各个州府都豢养了一批杀手,本是为了监督各州刺史,却变成了用来拦追堵截你的刺客。” 萧愈忽而心口剧痛,他下意识捂住心脏,却觉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他苍白的薄唇喷出来。 陈嬷嬷被惊的一下子站起身,急着想要唤人,却被萧愈拦住,他通红着双眼问她:“然后呢?饿死…又是什么?” 他一直急着她说的那句李琬琰险些被先帝饿死的话。 陈嬷嬷不想萧愈如此竟还要追问往事,她看着他唇角的血,不由担忧道:“你无妨吧?” “无妨。”萧愈抬手擦拭去唇间的血,他一直看着陈嬷嬷,等着她的回答。 “小殿下被先帝逼着交了你的路线,岂会心安?她日夜睡不着,生怕先帝的人会追上你,后来她听说有江湖帮派专门做人头的生意,一个人头百金,能救人也能杀人,听说他们也不怕朝廷,救完人便逃到深山里,躲上一年半载便都平安了。小殿下就让我拿了钱去江湖上找关系,后来我们发现临近你北上路线中程处正有个帮派,听闻实力不俗,帮派的庄主姓贺兰,我们派人找上去,贺兰盟主收了钱,接了生意……”陈嬷嬷话没说完,却见刚刚还好好的萧愈,突然身子一歪,昏迷坠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陈嬷嬷惊呼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来, 吴少陵等人闻声连忙推门冲入院内。 吴少陵跑在最前,见昏倒的萧愈心上一惊,他箭步冲上去, 将萧愈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急声道:“阿愈, 阿愈。” 吴少陵连续唤了几声, 不见萧愈回应,先将他扶到床榻上, 随后看着陆续赶到的众人:“云老呢?云老在哪?” 云慎上了年岁,腿脚不像年轻人利索,刚迈进屋便听见吴少陵喊自己。 云慎挤上前, 就看见昏迷的萧愈, 心里震惊又意外,上前一搭脉, 随后从怀中掏出贴身的针灸包, 在萧愈手臂几个穴位上扎针下去, 刚拔针,萧愈便缓缓睁开眼。 吴少陵面上一喜:“阿愈,你想吓死我不成。” 萧愈抬眸环视围在床榻边上一圈的人,记忆渐渐涌上, 他看到被挤到外围正朝她张望的陈嬷嬷。 云慎听着吴少陵的话, 一边收针, 一边宽慰道:“陛下只是急火攻心, 醒了便无碍了。” 吴少陵松了口气, 正疑惑着陈嬷嬷说了些什么, 竟能让萧愈急火攻心到晕倒, 便听见人群中响起女人激愤的声音。 陈嬷嬷拨开挡在身前的人群, 直奔萧愈身前,抬手指着他的鼻子:“竟然是你!你竟然是新帝!你竟然就是那个逼死她的新帝!”陈嬷嬷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变得尖锐刺耳:“竟是你,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吴少陵坐在萧愈身边,简直被冲上前的陈嬷嬷这一顿骂给骂懵了,他蹙眉看着陈嬷嬷直指来的手,刚要抬手,下一瞬就被萧愈制止住。 萧愈直视着陈嬷嬷,看着她悲伤又愤怒的面庞,有许多话在心头辗转,却对她的指责,无言以对。 从陈嬷嬷的家中回到皇宫,萧愈沉默了整整一路。 霍刀和吴少陵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看着萧愈寂寥的背影,两人暗暗对视,都知道此时,无论怎么出言相劝,都无济于事。 萧愈回宫后,屏退一切人,独自去了未央宫。 这座封存一年之久的宫殿,萧愈登基后从不让旁人进入,每个月他总有几日要来此处,纵着自己喝个烂醉,等第二日酒醒了,像是打理自己心爱的物件一样,打理着这座宫殿。 萧愈今日没有喝酒,却依旧头疼欲裂,他倒在地上,陈嬷嬷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荡。 逢欢 第55节 “是你逼死了她,你逼死了她啊……你知不知道,她就是因为你才年纪轻轻换上了心疾,才会这样短命,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你竟如此对她,如此对她…” 萧愈闭上眼睛,胸膛上像压了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积满眼眶的泪流到鼻梁上,压抑着他的呼吸。 *** 贺兰辰和贺兰月在三日后抵达京城,此行还有跟着儿女一路进京的贺兰盟主。 若说新帝登基,最能得意的便是贺兰盟主,从一个江湖布衣摇身变成了天子的救命恩人,旁得益处先不说,封个爵位一跃成为士族,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德叔从王府搬到皇宫,仍旧贴身伺候着萧愈,霍刀接管了从前裴铎的职位,成了信任禁军统领,禁军上下全部重编,用的都是幽州军内的人。 一年多前,陈一桥领着几千禁军在行宫投降,萧愈将投降的士兵都放归回家,也按照陈一桥的请求,赏了他白银百两放他离京。 但是很快有地方官府上报,发现陈一桥横死在大街上,身上的银两被一抢而空,最终定案为抢劫杀人。 德叔端着茶盏慢慢从外面走进来,他腿脚不好,行动总是很迟缓,萧愈说过几次要他好好休养,德叔闲不住,每日总是往明政殿跑。 德叔将茶盏搁到案上,看着萧愈消瘦下去的脸颊,心里奇怪,好端端去京北一趟,回来没几日就变成这副憔悴模样。 德叔侧面向霍刀打听过,霍刀什么都不说,又问了吴少陵,结果那贼小子编了个听起来就是唬他的话来哄他。 “陛下,贺兰盟主进宫求见,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萧愈闻声,执在手中的笔一停,他垂眸盯着折子上被墨迹晕开的圆点,撂下笔:“让他进来吧。” “在这?”德叔有些意外,他问完,见萧愈没什么反应,兀自点了点头,转身去外面通知贺兰盟主。 贺兰盟主见走出来的德叔,迎上前几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又朝明政殿门口望了望,没见到萧愈从里面走出来的身影。 “陛下请您进去。” 贺兰盟主听着微微意外,但很快回神,满脸堆笑:“多谢德叔,我这便进去。” 德叔大致能猜出来贺兰盟主此番来前是为了什么,便没跟进去凑热闹,而是去了偏殿,靠在藤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猜测萧愈在京北到底是遇到什么事,他现在这副状态,与一年前那位长公主刚故去时的模样太像了,虽不如那时激烈,可他在眼里还是揪心。 贺兰盟主进了明政殿,在这书案后端坐着的萧愈,大步上前,规矩的跪地行了个大礼:“参见陛下。” 萧愈垂眸,看着地上叩首的贺兰盟主,片刻后开口:“平身。”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但贺兰盟主心里却还是一顿,他总觉得萧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生疏,但他很快打消念头,觉得是自己太紧张在意的缘故。 “坐。”萧愈又开口。 贺兰盟主听了,脸上便有了笑容,谢了恩,坐到一侧的软席上。 “贺兰辰怎未随着盟主一起来?” “回陛下,辰儿带着月儿去京北看望先生去了。” 提到京北,萧愈的神情微微一变,他看着贺兰盟主,忽而开口问道:“朕这阵子忽而想到一些往事,不知当年盟主是如何搭救朕的,机缘巧合吗?” 贺兰盟主听着萧愈的询问一愣,他目光望着萧愈,愣了好一阵,才点点头:“陛下不记得了…当年是盟上的商队出山,正遇上重伤的您。” “原来是如此巧合,朕在想,若是没有盟主的援手,这世上还有没有会记得朕,千方百计的想救朕一命。” 贺兰盟主听着萧愈的话,越听心里越没底,今日的对话,与他进宫之间所预想的实在大相径庭。 他隐隐觉得萧愈是在试探自己什么,可是那件事情过去了十年,先朝的人都死光了,萧愈又会从哪里知道呢? 贺兰盟主压下心中的种种疑虑,坚持着一贯的说法:“陛下说笑了,这世上自有太多人不愿您出事,好在您福泽深厚,经历那么多刺客,还能安然无恙,这就是老话说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看,连老天爷都知道,您将来是位及九五的天子。” 萧愈听着贺兰盟主的恭维,或许于他而言,心里的态度对一个人的看法影响过于巨大,从前他并不认为或是不曾察觉贺兰盟主是这般钻研经营的人,从前他也不觉得厌恶。 “盟主回去吧,朕还有政务要处理。”萧愈淡淡开口遂客。 贺兰盟主面上笑容一滞,他讷讷的点了点头:“是,臣…呃…草民告退。” 萧愈看着贺兰盟主消失在明政殿前的身影,他眼底的温度渐渐淡至无温,德叔在贺兰盟主离开后走进来,他瞄了眼萧愈案上展开的圣旨,微微挑眉。 书案上平铺的圣旨上写的是赐给贺兰家侯爵的爵位。 德叔心猜,贺兰盟主与萧愈许久不见,两人应该是相谈甚欢,他隐隐觉得,凭着贺兰盟主的恩情,加上萧愈与贺兰月在幽北时便相识的情分上,贺兰月将来极有可能会位主中宫。 德叔心里正猜测,忽然见萧愈抬手将圣旨递过来。 德叔急忙双手捧过,以为萧愈要他去宣旨,却不想下一瞬听到萧愈开口。 “拿去烧了。” 德叔捧着圣旨,一时直怀疑是自己耳背:“陛下…您说什么?” “烧了。”萧愈收回视线,重新执起笔批阅奏折。 德叔确定这次自己听得一清二楚,可他还是意外地难以回神,双手捧着圣旨在萧愈身边默默站了许久,见萧愈无动于衷的批着折子,明显心意已决,才转身带着圣旨走出明政殿。 贺兰辰和贺兰月去京北祭拜过白天淳后,回到京中宅院,贺兰盟主已经等候多时,知道贺兰辰回来,立马将他叫到书房,将今日在明政殿发生的事仔细讲述一面。 贺兰辰听来听去,看着异常紧张的父亲,觉得不解:“这有什么不妥吗?” 贺兰盟主被贺兰辰问得一滞,半晌叹了一口气,背过身去:“有些事,你不清楚,其实……其实当年为父救下陛下,也并非全然是机缘巧合。” 贺兰盟主忆起往昔,期初他的确收了钱财要救萧愈,后来又有一伙人找来,同样留下钱,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 他心里忌惮后者,又被前者的人紧催着不放,那日机缘巧合出山,在山下捡了个遍体鳞伤的人,本来伤得太重,他没打算多管闲事,但是将人翻过一瞧,竟与画像上一模一样,纠结再三,想着是在山里寻到的,旁人应该发现不了,便将人抬回山上,请了大夫去瞧。 亏也是那人命大,九死一生活下来,又明示身份,说自己是三镇节度使家的公子,日后必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一听是三镇节度使谢家,心里一惊,谢家就在不久前举族覆灭,他救下的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怕自家受牵连,没敢声张,如此前后一推测,派人来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的一定是朝廷的人,想来想去,他正认识个通晓江湖秘术的朋友,能做□□,以假乱真,他便做了个假尸,故意抛尸山下,没几日,尸体便被人抬走了。 当他正想着如何委婉将萧愈赶出贺兰山庄,免得有所牵累,萧愈知晓了谢家覆灭的事,自请离去,说他日再报救命之恩。 而后两年便未再见面,他也无心热络一个落魄士族的公子,倒是最早来找他救人的买家,几次三番来打探,他哪里敢承认自己真的救了人,来来回回见面多了,他意外知道,想救萧愈的人,竟然也是皇宫里的。 他一心只想一家老小安身立命,便将自己从这件事摘得干干净净。 没几年后,国中情势大变,皇帝驾崩,藩镇割据,那个落魄的世家公子竟真的在乱世中闯荡出来了,有一支实力不俗的兵马,驻守在幽州。 乱世下,江湖帮派也是大吞小,相互厮杀极不安稳,萧愈来信给他,请他带着贺兰山庄前来幽州住下。 他欣喜自己寻了靠山,也想过将当年的事情如实告知,但那时候巴结萧愈的江湖帮派不少,他很怕自己这样一说,救命之恩成了买卖,萧愈不再如此真心实意的护着贺兰山庄,便私心隐瞒下来,一瞒十年,连他自己都快忘了,曾经还有个买家,千里而来,给他一万金,要他救一个少年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宁静的河岸旁, 小小村落间人来人往,晌午村西的茅草屋升起炊烟。 男主人开了一坛酒,倒入有缺口的瓷碗里, 一碗递给裴铎, 另一碗自己端起, 两人碰杯, 接着仰头一饮而及。 劣质的酒水有些辣喉,裴铎喝下一盏后, 拒绝男主人再要倒来的酒水:“喝醉了,便不好上路了。” 男主人听了便作罢,开始给裴铎夹菜:“裴兄早去早回, 我们在家里等你。” 裴铎闻言, 转眸看向还躺在榻上的李承仁,接着又将目光落到男人身上:“小侄儿还要托您和夫人多费心。” “裴兄放心, 我和内人定将孩子照看的好好的, 等你去京城请来好大夫。” 裴铎再次道谢, 随后主动拿起酒坛子,他向男人敬了最后一碗酒,随后起身上路。 妇人从后院追上来,又多给裴铎塞了几个炊饼, 叮嘱他路上小心。 裴铎道谢后, 推开院门, 往村外走。 一年多前, 行宫大火, 他抱着李承仁跳入寝宫的汤池里, 顺着出水口, 一路拼命的游, 才逃过葬身火海的下场。 汤池的出水口通着行宫外的运河,只是他呛了太多的烟和水,逃出来时便失了意识。 是路过的渔夫救了他们,将他们领回了家,他昏迷了好几月才醒,但李承仁年纪太小,他们请了很多大夫,试了很多偏方,仍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 裴铎因为腿伤,醒来后在床上又躺了几个月,近来才渐渐恢复如常。 在这一年多的日子里,他听了太多关于京中的传闻,例如李琬琰的死讯还有他亲眼见证的新皇登基。 改朝换代不过一夜间,但他不相信李琬琰就这样不在了,他要回京去找线索,即便她真的故去了,他也要知道原因。 裴铎并没有将自己和李承仁的身份暴露给农户,所以只说自己认识京中的名医,此次入京是为了请大夫。 一年接触下来,裴铎发现农户和妇人都是极好心的人,他不敢贸然带着李承仁入京,反倒将李承仁托付给二人更安心些。 裴铎从临户租了一辆驴车,从乡间赶了十天的路,终于到京城门下,他故意将自己装扮的邋遢些,牵着驴,跟着人流进城。 顺利进了城,裴铎直奔何府,他在京城的故人里,也只有何筎风能知晓李琬琰真正的下落。 何筎风并非独居,而是祖孙三代住在一起,裴铎不敢贸然扣门,他之前在何府客居过一阵,对里面的布局还算熟悉,想了想绕到何府后门,他记得后墙连着花园,穿过花园便是何筎风的卧房。 裴铎心想着妥当起见,还是打算爬何府的后院墙,他牵着驴车走到大树旁,将缰绳栓到上面,随后抬头打量了一下何府的院墙,正要行宫,何府的后院门开了,一个白胡子老者从里面走出来,瞧见裴铎便朝他招手:“送菜的吗?” 裴铎迟疑片刻,应着老者的招呼走上前:“我是来找二公子的。先生能帮我通传一下吗?” “哪个二公子?”老者闻言蹙眉。 “何二公子,何筎风。”裴铎话落怕老者不应,想了想又道:“前几日何公子与在下定好了,要在下来找他。” 裴铎话落,却见老者瞪大眼睛,跌跌撞撞转身就要往府里跑,好似见了鬼。 裴铎心里疑惑,还是先一步将老者拦住,不解问道:“老人家,可是不方便?我们是真的有约。” “见鬼了,见鬼了。”老者却盯着裴铎的脸喊道:“裴统领,二公子也死了,您若有事就去阴间找他,别来找我啊,别来找我。” 裴铎没见过老者,不想竟被老者一眼认出来,他出神的功夫,被老者挣脱开,接着‘嘭’一声何府的后门重重锁上。 裴铎简直被老者的话说懵了,什么叫何筎风也死了? 裴铎眼见着此时不是翻墙入何府的好时候,便解下驴车,打算和邻里打听打听。 不打听还好,这一打听,裴铎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何筎风在一年前,因为大慈恩寺失落,葬身火海,同时他还打听到,传闻前朝摄政长公主的遗体在当时也正巧供奉在大慈恩寺。 裴铎不敢相信短短一载多的功夫,何筎风竟就这样不在了,更不敢面对,李琬琰真正故去的事实。 裴铎牵着驴车,穿梭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他一时觉得在这偌大的京城,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裴铎在京都街上独自游荡许久,想起自己的府邸,旁人都知他葬身行宫火海,他又无后为继,府邸大抵是被朝廷征收再赏给旁的有功之臣。 裴铎纠结之后,决定还是回家看看,他装作不经意间路过,却发现自己门庭冷清,像是许久不住人的模样。 裴铎犹豫上前,推开府门,发现内里空荡荡的,他卸下车,牵驴入府,穿过庭院,往卧房去。 走入府内,裴铎更确定无人居住,他此刻心情低落的厉害,去花园里挖出他去年藏在地下的酒,倒在地上喝个大醉。 *** 逢欢 第56节 霍刀从宫外策马飞奔进宫,入了宫门,又是一路疾跑,赶到明政殿外气喘吁吁。 明政殿里,贺兰辰在听到父亲的坦白后,内心难安,辗转反侧数日,终抵不过心里的愧疚,选择瞒着父亲,进宫向萧愈坦白。 萧愈从贺兰辰口中,知道当年更完整的经过。 霍刀在外求见时,贺兰辰愧疚离去。 霍刀和贺兰辰在明政殿外短暂点了点头,接着疾步如风,直奔殿内:“陛下,有人禀报,说是在京里看见裴铎了!” 萧愈闻言一震,他抬眸直直看着气喘吁吁的霍刀。 霍刀见此,便知萧愈不太相信,他刚刚听到消息时同样不信,当年在行宫,他是亲眼看见裴铎入身火海后就再也没出来。 “是守城的侍卫,从前在禁军任职,他说跟了裴铎五六年,绝对不会看错,裴铎就是在今日牵着一辆驴车入城的。” 霍刀解释完,便听萧愈开口。 “封锁城门,你带一百人,掘地三尺,也要把裴铎给朕找出来。” 霍刀领了命,立即带人出宫寻找裴铎。 霍刀先想到裴府,带人进去一搜,果然看见醉倒在庭院柏树下的裴铎。 虽然霍刀在心里已经埋了一个裴铎可能还活着的疑影,但在真实看到裴铎的那瞬,他仍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惊奇,万分惊奇。 霍刀几次尝试将裴铎唤醒失败,又看了看倒在他身周围六七个已经空了的酒坛子,便知他醉的太厉害,轻易唤不醒,思来想去,让人备了辆马车,他亲自将裴铎扛到车上,运进了皇宫。 吴少陵闻信赶来,在明政殿外和众人一起见了醉的不省人事的男人,的确就是裴铎。 “陛下,可要将他弄醒问问?”霍刀请示问道。 裴铎活着,有可能小皇帝就还活着,甚至李玄明连也可能活着。 吴少陵这样一想,就忍不住头大,他扣了扣耳朵,看向霍刀:“醉成这样,弄醒了也问不出什么,你说呢陛下?”他说完又看向萧愈,等着他最终决定。 萧愈目光沉沉落在裴铎面上,深沉的眼眸犹如寂静下来的黑夜。 “明日等他醒了,再带他来见朕。” 萧愈让人将裴铎安顿好,撵走要留下来与他商讨的吴少陵,独自去了未央宫。 当夜,萧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未央宫外西府海棠突然开了大片大片的花,明亮的天空万里无云,他走到宫殿廊下的石阶上坐下,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不满大叫。 “你坐到我的头了。” 萧愈疑惑回头去看,却发现身后空空,他以为自己幻听,便转回头,继续看满树花开。 “喂!你快站起来,我的腰快断了。” 萧愈这次听得清楚,闻声站起来,却发现身下什么都没有,只是殿前铺阶的石板。 “瞅什么!就是我!你换个地方坐!”石板满满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石头。 萧愈瞧着气性颇大的石头挑了挑眉,他换了个地方坐下。 “喂,人间皇帝,你知不知道,我是下一任的皇帝。” “那你是我的儿子喽?”萧愈闻声笑看石头。 石头却愤愤的‘呸’了一声:“我乃天上的神仙,犯了错贬下凡当块垫脚石,不过我修行的好,下辈子就变成人当皇帝了。”石头说着‘啧啧’两声:“你少占我便宜,看着同是皇帝的份上,我透漏些天机给你,你这辈子命中无子,死后这江山无以为继,天下大乱,是我,拯救天下苍生,救百姓于水火,是我这个大英雄给你收拾烂摊子,你要好好感谢我。” 萧愈闻言静静看着“英雄石头”,似乎对他所言所语并不震惊。 “你这么瞅我做什么?”英雄石头怂道。 “你…哎呀…你别瞅我。”英雄石头往旁边滚了滚:“你没有儿子又不是我的错,是你自己欠了情债,上天罚你,我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相当这个人间皇帝啊,要不是因为你,我下一世就直接升仙回天上去了。” “情债…”萧愈闻言喃喃两声,他的目光从石头身上移开,落向庭院的海棠树,却发现刚刚还满树花开,此刻的海棠树竟全都枯萎了。 萧愈伸手拍了拍英雄石头:“对不住了石头,我的情债这辈子还不清了。” “你少摸我头,”石头从萧愈手心下滚开,绕着他后背滚了一圈,滚到他另一侧:“为何还不清?你不爱她了吗?” “爱啊…”萧愈红眼叹道:“可是她不在了,我想还,也要下辈子拼命找到她,你能告诉我,我下辈子还能遇到她吗?” “我不知道。”石头朝台阶下滚,滚落到庭院里。 萧愈的目光追随着石头,见它绕了几圈,又滚到他脚边。 “但我知道,她还活着。”石头说。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萧愈猛地从梦中惊醒, 蒙蒙天光从窗户透入殿中,他睁着眼,四处环望, 发觉自己身在寝殿之中。 下一刻, 萧愈迅速下榻, 他甚至来不及穿好鞋, 疾步奔向殿外,推开寝殿的门, 庭院里的海棠凄零凋落,他垂下头,下意识移步躲开脚下的石板, 他静静盯看那石板半晌, 却不见丝毫动静。 萧愈独身在深秋清冷的早晨,天际不见晞光, 穿过廊下的风, 卷走他身上的温度, 将他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 *** 裴铎是在次日晌午才酒醒的,刚发觉自己所处换了地方,便被看守他许久的人带到了明政殿。 裴铎走在皇宫的甬道,便知是萧愈派人抓了他, 而他如今一介白衣, 能惹得新帝“青眼”, 特意把他抓进皇宫里来, 无非是在忌惮李承仁, 忌惮前朝皇室的血脉。 明政殿里, 吴少陵和霍刀一左一右站在裴铎身边, 两人上下打量一番, 除了瘦了些,邋遢了些,和往日没什么两样,甚至连道烧伤都没有。 这看起来,就让人忍不住奇怪了。 萧愈心里没有想要审问裴铎,否则昨晚就将他押到牢房了,裴铎似乎也意识到这点,萧愈赐他座,他也没应,面上一副拒绝沟通的表情。 吴少陵忍不住先替萧愈开口问道:“裴统领死里逃生,可要与我们好好说说,究竟是怎样化险为夷的,让我也学学,万一哪日倒霉,还能保条小命不是?” 裴铎闻言,侧眸看了吴少陵一言:“寝殿后面有一座汤池,我跳进池水里,撬开出水口的石板,游出去的。” “就你自己?”吴少陵紧接着又问。 “是。只有我自己。” 裴铎说完,吴少陵却摸了摸下巴,一副不甚相信的模样,但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那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了,怎么昨日才回京城。” “腿疾复发,修养到今日才好。” 这话听起来的确没什么漏洞,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李承仁和李玄明可还活着?”吴少陵也不绕弯子了,直接问道。 “他们是死是活,裴统领不是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霍刀闻言正想接话说他灭了火时,房梁都榻了,一具尸首都没找到,仵作说是烧成灰了。 但他刚一张口,便被吴少陵看来的眼神给制止住。 “正是因为可疑,所以才要问你,说起来,我们已经私下里找了你们一年了,不然怎么你昨日刚一进京,我们便立即找上你?” 裴铎听着吴少陵的话,一时沉默。 他能确定李玄明定是死了,当时他冲入火海,从李玄明身后抢过李承仁,回手一剑抹了他的脖子,李玄明就算不被大火烧死,也定然死在他的剑下。 吴少陵这话莫不是故意诈他,便是他们真的一具尸首都没找到,若火烧得太大,把人烧成灰了也未必没有可能。 “吴将军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问我先帝的下落,可我进入火海时,里面全是烟,若不是一脚踩空掉进汤池里,我现在也没有命等着你来问。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信与不信,随你。”裴铎话落收回目光,看向主位上一直一言不发的萧愈。 “还未来得及恭喜摄政王,得偿所愿。” 吴少陵听着裴铎“阴阳怪气”的道贺,心里撇了撇嘴,想着若非顾念着他从前给幽州军立过功,恨不能现在就给他扔到刑部大牢去,一套酷刑下来,不怕他不说实话。 “我听闻,长公主殿下病故了,是吗?甚至,连何太医都丧命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里。” 萧愈闻言,眸色下意识一暗。 霍刀和吴少陵一听裴铎提起李琬琰,心里顿时暗道不好。 裴铎直直的盯着萧愈,一定要听他的回答。 “那些只是意外,或许你不知,李琬琰她有心疾,她是因为心疾才病故的,何筎风是在寺中守陵,也是…意外。”吴少陵忙站出来打圆场。 “意外?”裴铎却冷笑,他觉得这些说辞异常好笑:“真的是意外吗?还是你们这群人,欲盖弥彰才滥杀无辜?是不是觉得,将殿下杀了,将她身边的人也杀个一干二净,就能掩盖你们篡位窃国的罪行!” “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殿下一向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故?哪都不起火,偏偏是万年都不着一场火的大慈恩寺,偏偏何筎风就在里面,你说出的理由,就不觉得可笑吗!”裴铎声嘶力竭,压抑许久的悲伤似乎终于有口宣泄。 “裴铎!”吴少陵怒喊道:“你别以为你立了功,我们便不会杀你!我们若想杀她,有千万种法子,何必落这种口舌之事,更何况,若非陛下,李琬琰在幽州军破开宫门的当日便该死了。” “够了!” 主位上,萧愈冷声打断殿中相互争执的裴铎和吴少陵,他的神情比他的嗓音更要沉冷万分。 吴少陵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无心戳了萧愈的痛处。 这一年来,因为萧愈将李琬琰看得太重,他们反而不敢在他面前直言提起李琬琰的名字,也因萧愈不肯面对,也没有人忍心一遍一遍提醒他李琬琰已经故去的事实。 “霍刀,送他出宫。” 霍刀闻言微愣,这是不打算审了吗? “裴统领,请吧。”霍刀上前一步,朝门口处伸出手臂。 霍刀带着裴铎离开后,吴少陵心觉自己戳了萧愈的痛处,只怕他心情不悦,正打算开溜,还未等挪动脚步,就听萧愈开口道。 “朕有事要与你商量。” 吴少陵闻言微微挑眉,慢慢凑上前,先问道:“裴铎的事,就这样算了?万一李承仁真活着怎么办?要不还是别顾忌旧情了,将他扔到刑部大牢去,审问几天,说不定能吐出些实话。” “不必,”萧愈立即拒绝:“你只需派人盯好他,无论他去哪,都牢牢跟着。” 吴少陵就知道,李琬琰活着的时候,萧愈就有些心软了,如今她死了,他更是对她身边的人下不去狠手。 “那李承仁……”他还是不死心试探道。 “朕的江山,是靠一兵一卒打下来的,岂会惧一个黄口小儿?” 吴少陵闻言默了默,他心知失了李琬琰,李承仁这个小儿不足为惧,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斩草除根,更能永绝后患。 “你刚刚想与我说什么事?”吴少陵将心里的想法压下去,转移话题道。 萧愈想起昨夜的梦,那样怪异又那样真实,直至此刻,他仍将梦境里的一切,记得一清二楚。 “朕昨晚…梦见了一块石头,石头告诉我,她还活着。”萧愈看着吴少陵的眼睛,分外认真说道。 逢欢 第57节 吴少陵却被萧愈的话震惊到,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都该如何接萧愈的话,只能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朕要去找她。” 萧愈话落,吴少陵瞬间抬手抱住脑袋,他站在书案前,来回打转几番,又猛得转回身,他双手撑在书案上,忍不住向前倾身,他似乎是震惊至极无奈至极。 “阿愈,我能理解你见到裴铎的心情,可是李琬琰和裴铎不一样,裴铎能在大火里死里逃生,那时因为他并没有死,可是李琬琰,她不是死在大火里,而是因为心疾,那场大火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了。” 萧愈听着吴少陵极尽全力的解释,抬眸静静看他:“不,她一定还活着,朕要去找她。” “梦境之事岂可当真啊?”吴少陵急得想打转:“阿愈,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那梦,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我理解你见到裴铎死而复生,便会想到她,可是,可是……”吴少陵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间想到国家大事:“你登基还不到两年,国中四境也刚刚平稳,此时你要抛下政务去找她,这偌大的江山谁来管?” “朕会处理好。”萧愈明显心意已决。 “好,就算你要找她,可这天下这么大,你哪里找的过来,不如专门派几队人马,去各州各境寻找。”吴少陵眼见萧愈是着了魔,他拉不回来,只能换个法子寻找。 去哪里找她……是啊,天下这么大,他去哪里找她呢? 萧愈想到昨晚的石头,只要她还活着,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天下多大,天地多广,他一定能找到她。 半个月后,京城的百姓津津乐道,年轻有为的帝王,在登基的第二载,突然带兵南巡,有人说帝王贪恋江南景色,有人说帝王要督查河道,还有人说帝王是亲自南下整顿官吏。 百姓们对此众说纷纭,但只有萧愈自己知道,他踏遍山河,只为能够重新找到她。 他想过若一年不成,便找两年,两年不成便三年,如此下去,终此一生,他定能找到她。 *** 天子南巡的消息,是在天子离京一个月后才传到李琬琰所在的小镇上。 得到消息的当日,何筎风早早关了药铺,满脸愁云的回到家中。 萧愈才刚登基不到两年,按理说正是励精图治,稳固山河的好时机,谁人能料到他竟突然毫无征兆的要南巡江山。 “小姐,你说摄…皇帝会不会巡游到咱们这?”明琴很是担心道。 李琬琰得到消息后也是意外,据她对萧愈的了解,他并非是个热衷于享乐之人,这次南巡的确不合常理。 “不管他来不来,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先搬走。”何筎风听到明琴的话,有些坐不住的开口道。 明琴闻言有些舍不得,在这小镇上生活久了,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却让她更有家的感觉,她原以为自己就这样和小姐一起,在这里落地生根,将日子越过越好。 “那我们搬去哪?”李琬琰听着何筎风的话,提问道。 第71章 何筎风听着李琬琰的问, 思考一阵,发觉搬家的事情也并不简单。 搬家这事容易,可搬到哪里却是个难题, 他至少要先知道萧愈南巡的路线, 否则像个无头苍蝇乱撞, 搬到哪都不安心, 更可能运气不佳直接自投罗网。 可是天子出行的路线,哪里是他们能轻易知道。 何筎风想着想着, 发起愁来,若是坐以待毙,他更做不到, 他们好不容易逃离京城的是非地, 李琬琰的心疾也才刚刚好转,若这时候撞上萧愈, 他前面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他不急于让李琬琰爱上他, 也心甘情愿的等着她, 一年不成便两年,两年不成便三年,他不信若十年都这般朝夕相处,她还是待他没有丝毫情谊。 何筎风有信心用时间和陪伴打动李琬琰, 却没有信心与萧愈相比, 他知道萧愈那人霸道惯了, 也知道萧愈对李琬琰的感情, 若是萧愈知道李琬琰还活着, 一定会用尽千方百计找到她, 抢走她, 那他, 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李琬琰看着何筎风,见他整个人忽然颓废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她想了想,转头看向明琴:“前日知府是不是来人说知县的母亲过七十大寿,请咱们去府上做点心?” 明琴应着点头:“可是小姐不是让奴婢辞了吗,说不与官府多牵扯。” “他们后面可还来找过?” “没有,”明琴摇了摇头:“不过那日他倒是说,愿出双倍的酬金,若咱们改了心意,可以直接去和他们府上门房知会一声。” “那等下你便去答应下来。” “为何?”明琴和何筎风齐问。 “天子的行踪,咱们向寻常的百姓打听,说不定他们比咱们知道的还少,知县官虽小,但毕竟是官府里的,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些消息,若我猜得不错,天子若真要驾临此地,会提前通知当地官员接驾,等咱们确定了,再搬家也不迟。” 明琴听了恍然大悟的点头:“那奴婢等下就去知县府上。” “知县官虽不大,但来往的人多也是官员,想来寿宴用的糕点也不多,明琴应该忙得过来,小姐就不要去了,以防万一。”何筎风从旁补充道。 明琴听了瞬间不满道:“何筎风你也太偏心了,小姐可以不去,你去给我打下手。” “我正有此意。”何筎风对上明琴瞪圆的眼睛,耸了耸肩。 明琴听了,瞬间满意起来:“这还差不多。”她说罢起身,告辞出门往知县府上去。 房间内一时只剩下李琬琰和何筎风。 何筎风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他一时并未将盏子放下,而是拿在手里,瞧着出神。 李琬琰见他这副有心事的模样,开口道:“怎么了?” 何筎风闻声慢慢抬起头,他的目光落在李琬琰面上,欲言又止,最后抬手将茶盏放下,起身道:“出来时药铺还没关,我回去锁个门,听说后街新开了一家烤鸭店,我买两只回来,晚上一起尝尝好不好吃。” 李琬琰点了点头,她瞧着何筎风的模样,不像是惦记着两只烤鸭。 “真的没别的事?” 何筎风转身正要走,听到李琬琰的追问,脚步一顿,他回头,鬼使神差便接了话:“小姐觉得…萧愈为什么突然南巡。” 李琬琰看着何筎风,听到他这话,眼神下意识回避,她侧眸去看桌角,昨日新上的漆特别光亮。 “我不知,总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 何筎风听着李琬琰的回答,心口忽然莫名的一松。 是啊,无论萧愈此行目的如何,无论萧愈是何居心,但只要李琬琰不愿意,只要不是她心甘情愿,他就有理由一直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带她离开。 明琴去了知县府上,门房听了来意,热情请她入府,找来管家,商议寿宴上的事。 老夫人的寿辰在后日,桂花糕要刚出锅的最好吃,就在宾客登府前两个时辰开始准备,明琴和何筎风天不亮就要到知县府上。 寿辰当日李琬琰也起了早,亲自下厨煮了两碗面给明琴和何筎风,等她们吃饱了,又送她们出门。 何筎风叮嘱李琬琰一定再回去补觉,睡眠不足要耗心血。 李琬琰笑着应,等她们走远了,锁上院门,回房想继续睡,却一时没了困意,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一年多的日子,她很少能听到京城的消息,更不必说萧愈的消息,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将他淡忘了,就像她努力去忘记弟弟和裴铎故去的悲伤。 可现实是她一想到弟弟和裴铎葬身火海,她便控制不住心如刀绞,萧愈也是一样,从前她总会梦到在柏茗堂的日子,像眷恋日落前夕阳的温暖一样,现在她也不停的梦到他,可梦里的光景那样冰凉,他们之间总是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触碰不到彼此。 *** 明琴和何筎风到了知县府上,准备好食材,上锅蒸糕的时候,明琴去问管家,可有机会拜见一下知县大人。 管家今日忙得头脚倒悬,一边听着明琴的话,一边指挥着人摆放盆栽。 明琴话落半晌,不见管家回答,刚要再开口,便见管家转过头来,脸上一副知道她要攀高枝的表情:“你再等等啊。”说着转身就走了。 明琴瞧着管家离开的背影,正打算追上去,面前路过两个抬屏风的小厮,她退后让个路的功夫,再一抬头,管家已不见了踪影。 明琴垂头丧气的去找何筎风:“前日请我来做桂花糕时态度还好好的,今日就狗眼看人低。” 何筎风闻言想了想:“你在这看着锅,我出去一趟。” 何筎风没再去找管家,而是直接问路去了前院。 他从前给知县夫人诊过脉,若知县夫人还记得他,那通过她见知县一面应该不难。 何筎风走到前院,拦住个下人,询问了知县夫人的去处,端茶盏的丫鬟说自己正要给夫人送茶。 何筎风便跟着丫鬟,一路走到知县夫人卧房外。 “劳烦姑娘帮在下通传一声。就说我是如善堂的郎中,有事求见夫人。” 丫鬟端着茶盏进去,不一会又走出来,将何筎风请了进去。 知县夫人见到何筎风也有点意外,记忆里这个年轻英俊的大夫有几分清高,知晓了她的身份后,态度也一如既往,没有半分热络的意思,今日登门求见,实在有些让人出乎意料。 她之前有头风的毛病,看了好多大夫都不成,半年前听说县里来了位神医,慕名而去,见那大夫生得唇红齿白,年纪轻轻的模样,原本还怀疑他的本事,不想几副药吃下,旧疾竟好了大半,因此记忆深刻了些。 何筎风进屋后,便闻到了藏红花的味道,他垂着头规矩的向知县夫人行了个礼。 “在下今日冒昧前来,是想请夫人帮忙,在下有事想见知县大人一面。” 何筎风话落半晌,没听见知县夫人回应,抬起头,见丫鬟正将研磨好的药粉兑水倒在知县夫人手腕上,而夫人的手腕上正有一道明显的淤青。 何筎风下意识收回目光,正对上夫人看来目光,他想了想:“夫人的体质不适用藏红花,可以换成赤芍、川芎,更合适一些。” 知县夫人闻言,挥了挥手,涂药的小丫鬟便低身退了下去。 “先生找知县什么事?” “此事恕在下不方便告知夫人。” 知县夫人听了,挑了挑眉,倒也不没在意,只是道:“你来得不巧,知县大人不在府上。” 今日是老夫人的七十大寿,知县怎会不在家中? 何筎风下意识想到此处,随后便听知县夫人继续道:“郡上下来的调令,官人被调到郡上去忙公事了,少说也要十来日才能回来,先生若有事,不妨过后再来。” 知县夫人说完,见何筎风一时没接应,便又道:“也不怕先生笑话了,瞧瞧我这腕上的伤,就是刚刚被婆母扔来的茶盏磕得,幸而里面没了水,否则要烫掉一层皮,”知县夫人语气很平淡,似乎经历多了,早就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以此自嘲:“婆母不高兴,就是因为官人被临时调走,赶不上她的大寿,就拿我这个儿媳来撒气。” 知县夫人话说至此,何筎风也没有再怀疑的理由,他想了想,半是关怀半是试探道:“夫人可知道知县大人是因为什么事被调到郡上的吗,竟这样急,连一天都等不得,过了七十大寿再走也不准吗?” 知县夫人将手腕上的药粉拿帕子擦拭掉,转头吩咐丫鬟按照何筎风的方子重新备药。 何筎风回头看着丫鬟离开的背影,转回头,就见知县夫人瞧着自己。 “先生究竟是想打探什么?”知县夫人的语气变了几分,不似先前温和,多了些警惕。 何筎风知道如此下去,定会引起夫人怀疑,他先是低身一礼,抬起头时说道:“夫人恕罪,是在下无意间打探到天子的圣驾南巡,就快到此处,在想是想向知县大人打听一番,天子可会来我们这里,在下有些皮毛医术,若有机会也想去京城闯荡一番,要是能有机会见到天子,更是在下的造化了。” 知县夫人听了何筎风的解释,神色缓和几分,倒是能理解他的想法。 毕竟身负才华之人,谁不想一展宏图。 “看在你我有些缘分的份上,我实话告诉你,官人此番去郡上正是为了接驾,但天子之尊,可会到我们这样的地方,我便不得而知了。” 第72章 因为知县被临时调走, 老夫人的寿宴有些不欢而散,何筎风和明琴提早回了家。 逢欢 第58节 两人到家时,李琬琰正在厨房生火, 打算给他们准备晚饭, 案板上菜已经切好了, 明琴见了忙跑上去帮忙, 何筎风一把拿过李琬琰手中的柴火,蹲在灶台前, 往火里慢慢添柴。 “早上不是和小姐说,不必管我们两个。”何筎风看着炉子里烧得正旺的大火,担心道:“若是烧到手可怎么好。” 李琬琰被何筎风抢走了手上的活计, 便转身洗菜:“我哪有那么笨, 你瞧,我不将火生得好好的?” 明琴听见两人的对话, 在旁总结道:“小姐, 他不是说你笨, 他这是关心则乱。”明琴提了提手里正在剁鱼头的刀:“你瞧,他从来都不嫌我笨。” 何筎风听见明琴的调侃,耳朵不由一红,他抬眸瞧了她一眼, 接着下意识去看李琬琰。 李琬琰闻言笑着耸耸肩:“好了, 我心疼你, 一会我来切肉。” 明琴才不肯李琬琰动刀, 一边加快速度, 一边道:“这点小事, 对奴婢小菜一碟。” 何筎风看着李琬琰再平静不过的反应, 心里有些失落, 他收回目光,又填了些柴。 三个人围在厨房里,说说笑笑一起准备着晚饭。 何筎风将在知县府上打听来的事,悉数告诉李琬琰。 若按知县夫人的话,萧愈最近也就只到郡上,若他后面还打算往县里开,便没必要惊动下面的各个知县,全部赶到郡上去接驾。 李琬琰分析完,何筎风便点头:“我也是想的。” “既如此,那我们便先不搬家了,不过御驾在郡上的这段时日,我们还是小心行事,非必要不出门,药铺和点心铺都关上一阵,等风头过了再说。” 李琬琰说完,明琴立即拍手,她住在这里的时日虽不长,可若真搬家,她是一个万个舍不得。 三人一边商议着,一边将饭菜做好,一人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走到正厅,何筎风放下菜后,又折返回去盛饭。 *** 与此同时,知县府上,老夫人派了名善骑马的家仆,快马往郡上给儿子送桂花糕和柏叶酒。 家仆彻夜赶路,终于在第二日一早赶到郡上,四处打听家主下落,才知和一众在郡守府上,正接待圣驾。 家仆自生来就没见过如此大的阵仗,更别提得见圣驾,他无处可去,只能提着食盒等在郡守府外。 萧愈没到一处,除了让霍刀带着亲信拿着李琬琰的画像,暗暗在当地各处寻找,他还会叫来当地官员,一一当面考察政绩,筛选出或有才干或庸碌的官员,除此之外,他也会拿出李琬琰的画像,给下县的官员传看。 但无一不是摇头说,未曾见过此人。 霍刀带着日日带着人早出晚归,几乎将城中搜遍,仍是一无所获。 吴少陵每日看着霍刀披星戴月忙着找人,只在旁边看热闹,从不插手帮忙,在他看来,霍刀就是大白天打灯笼,白费功夫。 果然,在此地也是一无所获,明日萧愈就要启程去下一个郡,吴少陵帮着萧愈粗略算过,按照他这样的找法,耗上十年,他就能将国中上下找个遍,到时候他也彻底死心了。 萧愈将郡上官员见了个遍,没有人说见过李琬琰,他又让各县将近两年间新迁入的人口统计名册交上来,连夜看了个遍没发现任何端倪。 按计划,萧愈今晚要出城,宿在驿站,次日一早就前往临郡。 郡守带着官员在府门外跪送圣驾。 等萧愈上了马,吴少陵第二个翻身坐上马背,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骑马走在最前面漫不经心的开路。 路过郡守府门前的一座石狮像时,吴少陵原本松散的神情瞬间一凛,他立即策马冲过来,快速拔出藏在怀中的匕首:“谁!” 躲在石像后的知县家仆瞬间吓得跪了地,手中的食盒一歪,柏叶酒洒了大半。 吴少陵看着跪地的家仆,冷峻的神情不变,他垂眸睨了眼食盒:“这里装得什么?” “回…回…大人,桂…桂花…花糕和柏…叶酒。”家仆瞅着吴少陵手中的刀,魂都要吓飞了。 “既装得这些,那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吴少陵怀疑道。 家仆闻言欲哭无泪,他只是悄悄躲在石像后面,偷窥一下天颜,不想刚一露头,天子的模样还没看清楚,便被人抓了个正着。 “我…我是奉老太太之命,来给知县大人送…送吃的。”家仆连忙搬出自己认识的最大的官,来为自己开脱。 吴少陵闻言,向后稍了几步马,瞧向郡守府外,跪在地上一片不明状况的官员。 “哪个知县?” “刘…刘知县。”家仆连忙道。 萧愈沉默看着吴少陵大张旗鼓的行径,等他提着小贼策马回来:“阿愈,我怀疑他是刺客,要不要审审?” 家仆一听,瞬间吓软了腿:“大人救我!” 刘知县在家仆被提上前的一瞬,便识出了是自己府上的,他哪敢承认,将头低埋着,想要躲过一遭,不想下一瞬,就听见吴少陵的声音响起。 “哪位是刘知县?” 身边的官员开始交头接耳,刘知县跪在地上,顿觉如芒刺背,心知自己藏不住,不得不抬起头,慢慢从人群中爬出来:“是…是微臣。” “这人自称是你家下仆,你可认得?” “回…回吴大人,他是微臣老母身边的下人。” 吴少陵见刘知县承认了,更来了兴趣:“那本官倒要好奇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点心,竟值得家仆这样大老远的送过来。” 吴少陵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掀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一叠精致的桂花糕,和洒倒的酒瓶,酒水洇湿了半面桂花糕。 吴少陵意外的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县城,竟还能做出如此精细的点心,模样可与御膳房的媲美。 其实早在从石像后面提起家仆时,吴少陵便认定这人不是刺客,他故意挑出后面的事,实在时南巡的日子太无聊,吃吃不好,睡睡不好,他更不可能像霍刀一样傻到满大街去找一个死人。 他确认了不是刺客,同时也知道自己这样小小胡闹一场,解解闷,萧愈也不会恼他。 刘知县被吴少陵这一番满带怀疑的话吓得心上一抖,连忙解释道:“回…回吴大人,是因为家母,家母昨日过寿,许是念臣不在家中,特地才派了下人前来送点心,这…这点心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县上近来新开的铺子,两个姑娘做掌柜,县上的人都说点心好吃,家母才慕名请来,许是真的好吃,记挂着微臣没有口福,才千里迢迢送来。” 刘知县虽然在向吴少陵解释,但眼睛时不时瞄着萧愈,生怕天子一时间又有什么不悦,摘了乌纱帽是小,可千万别摘了他的脑袋。 吴少陵将刘知县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他时不时瞄向萧愈的目光,吴少陵顿时觉得自己是那个狐假虎威的狐狸,一时间也没什么趣了。 他从家仆手中拿过食盒,递给霍刀,教他验验有没有毒。 霍刀在萧愈的另一侧,见吴少陵将食盒朝自己递过来,他可不敢直接越过萧愈身前解下,正向绕过马后接过食盒,却见原本坐在马背上,隐隐有些不耐烦的萧愈,突然一把抓住食盒。 吴少陵和霍刀,连带着众人,都被萧愈的举动弄得一愣。 萧愈对吴少陵胡闹的忍耐本已经到了极限,在他递食盒的时候扫了一眼,正打算开口结束这场闹剧,可他看到那碟桂花糕,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迎面充斥来,他下一瞬便想起来,从前在未央宫的茶案上总会摆着这个点心,李琬琰喂他尝过,说是明琴最拿手的点心。 萧愈一把夺过食盒,拿起一块就要尝尝,却被吴少陵一把抢走:“陛下!还没验毒!” 吴少陵给霍刀递了个眼色,霍刀连忙上前小心翼翼从萧愈手中拿过食盒,从怀中拿出贴身包着的验毒银针,将每块点心一一试过。 吴少陵一瞧萧愈这失常的反应,便知道这块桂花糕不简单,莫非还能与李琬琰扯上关系? 吴少陵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玩闹这一场,他转手将糕点递给家仆:“你吃。” 家仆接过来,乖乖的吃掉。 吴少陵见他吃的毫不犹豫,又有银针验证,这才放心点心无误。 他挑了一块没有被酒水浸泡过的点心,双手递给萧愈。 萧愈拿过点心的手忍不住颤抖,他将点心送到鼻息,是一股熟悉的桂花香,他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他将点心送到口中,霎时间熟悉的味道充斥口腔,萧愈眼睛霎时一红。 吴少陵也吃了一块,一尝便知是御膳房才能做出来的口味。 刚刚刘知县说开点心铺的掌柜是两个年轻姑娘。 “刘知县,”吴少陵招手将人召上前:“那两个姑娘长什么模样,其中一个,可是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岁,容貌十分出挑惊艳?” 刘知县被吴少陵的话给问住了,他没去买过点心,也没见过那两个掌柜,只是听闻是两个年轻姑娘。 刘知县正犹豫着如何回答,忽然一直跪在一旁的家仆开口:“奴…奴才虽没见过,但听过县上百姓们夸赞掌柜的容貌赛西施…” 吴少陵一听这话,连他都开始动摇了,难道这李琬琰也能“死而复生”不成? 萧愈闻言,握在缰绳的上愈发用力,他一刻都不愿再等下去。 “去县城。”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江南的秋带着京城不可多得的温暖, 药堂和点心铺都不开张,三人在家中闲下来,便将几案搬到庭院里, 在满树红叶下铺一张竹席, 又在席上盖一张柔软的兔毛毯子, 三人坐在席上, 围在几案上煮茶聊天。 李琬琰捧着茶盏出神,她昨晚又梦到了萧愈, 梦里的场景分外凌乱,她回忆着梦境出神良久。 何筎风瞧见了,他端起炉上的茶壶, 轻声道:“小姐, 茶要凉了吧。” 李琬琰闻声回神,她瞧向何筎风, 怔愣片刻, 似乎在思考他的话, 片刻点了点头,将茶盏递上去:“多谢。” 何筎风替李琬琰填好茶,明琴笑嘻嘻的将杯子递过来:“我的也凉了。” 何筎风见了,无奈笑笑, 又替明琴续上, 他放下茶壶:“刘知县也走了有三日, 不知圣驾要在郡上停留多久。”他说完, 悄悄打量了李琬琰的神情, 紧接着又道:“我明日去知县府周围转转, 若他们那里有动静, 我们再搬走也不迟, 不过想来我们这里还是安全的。” 明琴囫囵个听完,她觉得定然风平浪静,便直接转了话题,问李琬琰今晚上想吃什么。 “南街那家烤鸭铺子不错。”李琬琰答道。 “那奴婢等下就去买,然后再做桂花糖藕解腻,再做一个冬瓜汤。”明琴高兴的张罗着晚饭,宅院的门忽然被敲响。 好似宁静美好的时光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破,三人的心里皆是一顿。 不知为何,李琬琰忽然觉得紧张,她眼睛看向院门处,指尖微微用力捏住茶盏。 何筎风与李琬琰和明琴对视后,站起身,径直往院门处去,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隔门问道:“外面何人?” “请问是何大夫府上吗?”外面的声音脆生生的,听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 何筎风闻言先回头看了看李琬琰和明琴,接着转回头朝门外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是奉知县大人的命,来请两位女掌柜去府上做桂花糕。” “知县大人回来了?”何筎风有些意外。 “是啊,我们大人晌午就从郡上回来了,之前吃了女掌柜做的桂花糕,赞不绝口,正等着姑娘再去做。” 何筎风没料到刘知县竟回来的这样快,难道萧愈已经离开郡上了? “何大夫,您在听吗?”外面的小厮催道。 何筎风闻声回神,将院门从里面打开,将人请了进来。 小厮一进院中,便看在坐在树下喝茶的李琬琰和明琴,连忙快步跑上前。 小厮先看到坐在外侧的明琴,心道果然是美人,难怪会有西施之称,接着目光移向李琬琰,在看到她容貌的一瞬,却是愣住。 逢欢 第59节 李琬琰平日在点心铺时,多半时间待在后厨备料,客人太多时,才会到堂前来,但都会带上面纱,很少有人见过她的全貌。 小厮怔怔瞧着李琬琰,半晌回不了神。 何筎风没想到门一开,小厮便直奔向李琬琰和明琴,他追上前就见小厮一动不动看着李琬琰,顿时心里不悦。 “劳烦回禀知县大人一声,进来家中有事,点心铺子不开张。” 何筎风的话落到小厮耳边,小厮才猛地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失态,红着脸低下头:“大…大人知道铺子没开张,才让我来家里请人。” “大人一定要吃刚出锅的桂花糕,还请两位姐姐行行好,您若不答应我,我回去定要挨板子。” 小厮开始朝李琬琰和明琴说软话。 何筎风闻言正打算拒绝,明琴瞧了瞧小厮,先开口:“知县大人可说了什么时候要吃?” “自然是越快越好,桂花糕一出锅,就给知县大人和老太太端过去。” 明琴看了看天色,计算着现在去知县府做一锅糕点,回来正好路过南市,买只烤鸭,刚好就是晚饭的时候。 她那日去知县府上,还真的瞧见管家模样的人,拎着几个年岁不大的奴仆,到后厨巷尾处去打板子,似乎只是因为打碎了两个盏子。 明琴不由有些心软,向李琬琰请示:“小姐,不如奴婢去吧,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 明琴话落,李琬琰还没接话,一旁的小厮先乐出来,连连弯腰做了几个深揖:“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何筎风叹了口气,对李琬琰道:“那我送明琴去吧。” “好,那我在家准备晚饭。” 李琬琰落话,明琴从席子上站起身,连忙道:“小姐不必动手,奴婢回来做,顺便还能带只烤鸭,”她说完又看向何筎风:“你还是留在家里陪小姐吧,不用送我,我丢不了。” 小厮也连忙接话:“是是,老爷特意备了马车,来接掌柜前去。” 明琴闻言有些意外,虽然之前在宫里的时候,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位同朝中三品大员,但如今随李琬琰出了宫,她只是个平民身,不想竟还有如此待遇。 明琴跟着小厮上了马车,李琬琰和何筎风站在家门口,目送马车的背影远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李琬琰收回目光,转身往院子里走:“许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小姐安心,等下我去知县府上接明琴回来,我看刘知县既回来,圣驾应该是离开郡上了,”何筎风阖上院门,转身看李琬琰的背影:“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我替小姐把个脉吧。” 何筎风追上前:“我还是给小姐把个脉吧。” 李琬琰见何筎风如此执意,点了点头,她转身走到席子上坐下,将手搭在几案上。 何筎风坐在李琬琰对面,指尖搭上她雪白的玉腕,他细细诊脉片刻:“无妨,小姐这一年身子养得好,心疾也有所缓解,如此下去,我有信心治好小姐的病。” 李琬琰倒从未想过心疾这病会痊愈,从前她为了弟弟,总想着自己能多挨一日便太平一日,如今肩上的担子彻底卸下来,心里松了口气,倒没有病来如山倒,反而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这里面,大多都是何筎风的功劳。 “多谢你。”李琬琰朝何筎风感谢笑笑:“这些年若没有你在身边,我只怕活不到今日。” 何筎风出神看着李琬琰面上的笑意。 李琬琰将袖子放下,正欲抽回手腕,下一瞬,何筎风本已离开的手,突然用力一把将她的手握住。 李琬琰被何筎风的举动弄得一愣,她垂眸,瞧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停顿片刻又缓缓抬眸。 李琬琰并没有奋力挣脱,而是目光平静的看着何筎风。 她不傻,也并非不懂得儿女情长,她知道何筎风宁愿舍弃前程,舍弃亲族也要陪着她假死,陪她来到南境,是因为什么。 “琬琰……”何筎风紧握着李琬琰的手,看着她喃喃开口。 这个名字,他早在心里唤了上千上万遍,却从不敢宣之于口。 在皇宫里的时候,他口上唤着她殿下,可在他心里,他从来不曾将她当成站在权利巅峰,当成旁人眼中仕途晋升的阶梯,他陪在她身边将近十年,看着她费尽心力,扶持着幼帝维持着四处破碎的山河,他多想自己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他从前甚至羡慕或是嫉妒过裴铎,嫉妒他过人的武功,嫉妒他统管禁军,是护在李琬琰身边最坚硬的盾。可是他,只是一介文弱的太医,他不能保护她免受伤害,只能躲在帷帐后,看着她受苦,替她疗伤。 何筎风将李琬琰的手握得更紧。 “琬琰…我…我……”何筎风忍不住眼红,他太过激动,连呼吸都乱了。 “何筎风。”李琬琰平静开口,将他的话打断。 “我心里,有别人。”她不想瞒着他,也不想给他没有可能的希望,更不想耽误他。 “其实我一直想与你说,你的才华未顿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实在屈才,你该有更广阔的天地,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是我连累了你……” “不!”何筎风激动的开口:“我是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我…我想这一辈子都陪你身边,琬琰,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不逼你,我可以等,我愿意等…” “不要等我。”李琬琰垂下眼眸:“我这一生,不会再喜欢旁人了,等风头过去,我和明琴搬走,你回京吧,你还有家人在,还要大好的前途,娶妻生子,这才是你该过的人生。” 何筎风听着李琬琰冷静至极的话,滚烫的心头好似浇下一盏凉茶,他的心瞬间冰冷下来,他握着她的手缓缓松开,掌心的温度火一样灼烧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要逼你,我不提了好吗?我们就还和从前一样,像家人一样在一起好吗?” 李琬琰知道,今日的对话绝非一时偶然,她料到何筎风迟早有一日会表明心意,今日比她心中料想的更晚,她也在纠结中,蹉跎着何筎风的岁月。 从前她虽不知自己要如何主动开口,但她知道,他们这样日复一日下去,只会耽误了何筎风的人生。 今日事情既已挑破,她不想再留余地,也不能再留余地。 “你这话是在自欺欺人,你有这番心意,我亦知道你的心意,我们朝夕相处,怎会和从前一样?” “这些年,你陪我身边,我对你只有感激,从前我或许还能给予你报答,如今我只求自己不再拖累你,你就当我真的死了,若这世上没有我这个人,你会过什么人生,就是你现在本该去过的人生。” 李琬琰话落从席上站起身,转身步步离去。 何筎风独留在秋叶下,看着李琬琰消失在屋门前的背影,心如刀绞,一涌而上的悲伤让他透不过气,他捂住胸口,像要呕血一样的疼。 何筎风后悔,他不该冲动,他不该开口,可他心里却清楚,那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结果。 她若不爱他,明日,后日,明年,后年,哪怕再有十年,他开口,她一样会拒绝他。 何筎风觉得眼角酸涩,抬手触碰,才发觉自己面上皆是泪。 他站起身,环望刚刚还一片祥和的院落,刹那间就空荡下来。 何筎风失魂落魄的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李琬琰坐在屋门,听见何筎风离开的声音,她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的不留情面一定会伤害到倾心待她的何筎风,可是,她宁愿伤他这一次,也不想日日流水如软刀一样,凌迟着他的人生。 傍晚,李琬琰在厨房切好菜,等明琴回来掌勺。 可一直等到天黑,李琬琰也没等到何筎风和明琴任何一个人回来。 李琬琰瞅了瞅马上就要彻底黑下去的天,她心里不安,犹豫几次,还是回房中点亮一个灯笼,提灯出门,走去知县府上找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入了夜, 小县城没有长安街头的万家灯火,李琬琰提着手中火光摇曳的灯笼,走在铺满月光的石板路上。 李琬琰不确定何筎风去了哪, 但这个时候, 明琴还未归家, 定然是被留在了刺史府上, 一路上,李琬琰想了许多种可能, 有一种想法在她脑海里翻来覆去,呼之欲出。 刺史府外,看门的小厮看着从远处慢慢走近的窈窕身影, 待看清来人容貌时, 霎时间愣住,好一会才想起主子的交代, 殷勤的走下府前的台阶, 迎上李琬琰。 “下午贵府可来了位做桂花糕的姑娘, 不知桂花糕可做好了?我来接她回家。” “在府上呢,您进去找她吧。”小厮说着向前引路,请李琬琰入府:“还有一位姓何的大夫,正与老爷喝茶呢。” 李琬琰听着小厮这些话, 基本可以确定先前的猜测, 明琴和何筎风是被知县故意扣在府上的, 至于刘知县为何如此做, 想想他刚刚从何处回来, 李琬琰心里一清二楚。 小厮话落后率先向前走了几步, 一回头发觉李琬琰还站在眼底, 他等了好一会, 才见李琬琰举步向前走来。 小厮引着李琬琰入府,穿过层层拱门,路过花园假山,最后停到一扇房门前:“请姑娘进去吧。” 李琬琰停下脚步,环视屋舍,廊下空荡荡的,没有仆人或是侍卫,屋舍内的灯火通亮,隔着掩上的房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李琬琰收回目光,转身将手中的灯笼交给小厮,随后举步朝屋舍内走去,她的心跳随着她越来越靠近的脚步不停的加快,她停在屋门外,再回头发觉送她前来的小厮不见了身影。 李琬琰转回头,看着房门上透过窗纸流露出来的光,她抬起手,推开房门。 屋舍内她的眼中最先映入一道颀长的背影,玄色的锦袍,腰束白玉带,遥遥望去,宽肩窄腰,年轻挺拔。 李琬琰根本无需再看第二眼,虽然她早有预料,可还是在看见萧愈的一瞬,心跳不可控制的错乱狂跳。 下一瞬,那道背影转身,她看到了那张时常在梦里出现的面孔,她发觉他与梦境中不同,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沧桑。 他疾步而来,几乎是冲到她面前,她刚刚触到他通红的双眼,忽而周身一紧,她被他用力抱入怀里。 萧愈用尽全力抱住李琬琰,似乎生怕一松手,她便如风一样消失不见。 今日他在刺史府上见到了明琴,他道不出那一刻的心情,他知道她定还活着,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欣喜若狂,他想去见她,立刻去找她,现实却是她明明就在那,他却变得患得患失。 “琰琰…”萧愈的声音变得哽咽:“琰琰……”他垂下头,额头抵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像是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愈发的小心翼翼。 李琬琰在萧愈的怀抱里,有几分局促,有几分滚烫,她试着挣脱开。 “明琴和何筎风是不是在你手中?” 萧愈缓缓抬头,他仍抱着李琬琰不肯松手,在这之前,他想过无数遍,他们重逢时说的第一句话,他有千言万语有数不清的话想说与她听。 可他听到她的询问,只能藏住落寞,按捺住他心头无数想说的话,回答道:“你放心,我没有为难他们。” 李琬琰闻言,纤长的睫轻轻颤动,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她不得不与他对视,她看到了他眼底掩藏不住的红。 “我要带他们走。”李琬琰垂下眼眸,她的双臂护在胸前,以一种十分防御的姿态。 “琰琰,和我回京好吗?”萧愈将李琬琰的抵触看在眼里,他开口,以一种十足和缓的,近乎哀求的声音询问她。 “你放开我!”她却根本不回答他的话,似乎因为如此,更想奋力的挣脱他。 “琰琰,我此番南巡,就是为了找你,我想过,若南境没有我便去北境,北境没有还有西疆,东海,大漠,这世上所有我能去到的地方,我都要去找你,可是我没想到,上天对我如此眷顾,我如此幸运,在这找到了你。” 李琬琰听着萧愈的话有些愣。 他找她? 她的确觉得萧愈这次南巡来得突然又奇怪,不符合他往日做事的常理,但她万万想不到,他说他南巡竟是为了找已经“故去”的她? “找我?”李琬琰蹙眉,她不相信,虽然直到此刻,她仍不知萧愈是如何找到她的,或许是误打误撞,或许是她命运不济,又或许是上天帮她的忙,让她以此来与他做个真正的一刀两断。 萧愈看出李琬琰的疑惑,他将自己在未央宫中做的梦将给她听。 “我梦到了一个会说话的石头,它说自己是触犯天规被贬下凡的神仙,它说我欠了情债,要我来还,是它告诉我,你还活着。” 逢欢 第60节 萧愈从不信鬼神之说,李琬琰亦是,可是那个梦,却又那般巧合。 或许在旁人眼中,这个梦说出来,大抵都会觉得萧愈疯了,若论以往,或许连萧愈自己都不会信的,可这一次,他却偏偏深信不疑,或许因为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夙愿,或许世间真的有神灵,知道他欠了她的情,帮他找到她,偿还她的情债。 李琬琰听了萧愈的解释,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琰琰,这是天意,天意都不愿让我们分开,你和我回京好吗,这两年,我知道了许多事……我不该疑你的,是我的错,你原谅我这一次,让我带你回家,好吗?” “萧愈。” 这个名字,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不曾提起,如今说出口来,竟有几分陌生。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事就让它留在过去吧,你已位登九五,尊享天下,何必执着一个我这样的人?” “我不会回京,李氏江山亡了,那座皇宫不是我的家了。” “你弟弟的死,你在怪我对不对?”萧愈听着李琬琰略带冰冷的语调,他能想到,她不肯随他回京的原因只有这一个,当年她就是在得知李承仁葬身火海之后才“假死”抽身离去。 李琬琰曾经想过,求萧愈保下弟弟一条命。 但她知道,她也好,弟弟也好,她们生来就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命运,成王败寇的道理,她理解。 哪怕不是萧愈,这天下落入任何一个人手里,都不会留下阿仁的命,哪怕是与她们有着血亲的李玄明,也同样为了那个皇位痛下杀手,甚至计谋不成,也要拉着他的亲侄儿,葬身火海。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萧愈呢? 她只是累了,不想留在京城,不想与他解释,不想再废心机。 “我死了,不是正好给幽州军一个交代?”李琬琰不解的看着萧愈。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李琬琰话落, 明显见到萧愈眼底的不解,他愣了片刻,不禁摇头:“我从未想过要把你交给任何人。” 他话落见她静默不语, 心头一紧, 语气难免有几分激动:“我为何要带你离宫, 你难道不明白吗?” 他用力抱着她, 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小脸,似乎想从她流露出的情绪里得到答案。 李琬琰闻言, 眼睫微垂,她自然懂,也因为她懂, 所以她才走得干干净净。 让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死”了, 于萧愈而言,岂非省去诸多麻烦, 他不必再夹在她与幽州军之间, 不必再纠结取舍, 前朝的摄政长公主,除了死,哪还有让众人更安心的结局? “琰琰,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你交出去赎罪, 我当年派霍刀去行宫, 是要活捉李玄明的, 我知道他才是始作俑者, 他不过是盗了你的名义, 我想活捉他还你清白, 可是…可是那场火太突然了。” 萧愈向李琬琰解释的声音有几分颤抖, 这些话一直藏在他心底, 他曾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何不早早告诉她,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才与她说,他一想到她临死前,仍然觉得他会为了幽州军舍弃她,觉得他一定要取李承仁的命,他便心如刀绞。 他不敢深想,她临死前心里一定很绝望,一定恨着他。 萧愈庆幸,此生他还能将这些话说出口,给她一个解释。 “琰琰,你那时病着,我让裴铎随军跟着,招降不过是一个让他前去借口,他说过,若有机会,他一定会救下你弟弟。” 李琬琰闻言微愣,裴铎竟不是偷偷跟着去的,是萧愈特意派去的? “我的确恨他父亲,可琰琰,我知道你说得对,我恨他,哪怕将他一人挫骨扬灰,挖坟掘墓也不为过,我未能手刃他,是我之憾。” “我不怕天道轮回,不怕人世间的报应,琰琰,你不知那十年我是如何活过来的,我日日夜夜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杀光李家的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我无法同样待你,我甚至不敢去想你,我不敢承认我还爱你,无论我怎样说服自己,我都没办法恨你分毫。” “我承认,我愿意放过你弟弟,愿意放过那些无辜的李姓宗室,并非我真的心慈手软,我是因为你,琰琰,我舍不得你伤心,我才肯放过他们。” “琰琰,从前我有诸多不好,我患得患失,我伤了你,你该怪我的,我不怕你怪我,但我很怕你离开我。” “这两年,我过得只觉比过去一生都漫长,我不能没有你,和我回去,好吗?”萧愈眼里藏有悲伤,他望着她,眸光里隐隐透着希冀。 李琬琰闻言,眸底不由一湿,她垂着眼眸,一直低垂着不敢抬头,她害怕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的掉出来。 她真的从未怨过萧愈,虽期望过,但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多奢求萧愈的牺牲。 是命运同她们开着玩笑,总是将她们一遍又一遍推入两难的境地。 “阿愈,你可以怪我骗你,可以怨我不告而别,但我很累,不想再回去了,我的身份,我这张脸,都不合适再回京城去。我们都将彼此忘了吧,日后天涯海角,各自相安。” “我不,我不答应。”萧愈拼命摇头,他甚至有冲动想要将李琬琰绑在身上,现在就将她带走。 可他知道,若如此做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萧愈抱着李琬琰默默许久,在她静视的目光下,分外不舍的一点点松开环抱她的手臂。 “琰琰,我不能没有你,”他不曾切实的抱着她,他觉得自己的心空了大半:“但我不逼你,我愿意等,等你回心转意。” 他话落,牵起她的手,拉着她朝屋外走。 李琬琰微愣,她垂眸看了看与萧愈相握的手,随着他的脚步向外走。 走出院外,李琬琰看见了来时不曾见到的霍刀,霍刀见到李琬琰时,也有几分出神,倒不是意外,只是觉得奇妙,那个梦竟是真的,李琬琰竟真的还活着。 “去把明琴和何筎风带来,再备两辆马车,朕要送她们回家。” 霍刀听着萧愈的吩咐有些出乎意料,他又看了看萧愈身旁情绪不高的李琬琰,点头应道:“是。” 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继续向府外走,路上他试着寻些轻松的话题:“我吃了你做的桂花糕,听说你还开了一个铺子。” 李琬琰原本没接话,走着走着忽而想到什么:“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因为吃了桂花糕。”萧愈感受到一路来李琬琰几次尝试将手从他的掌心逃走,默默攥得更紧:“刘知县的家仆给他送了一份你做的桂花糕。” 李琬琰闻言,一切都想得通了,她原本还在猜测,萧愈是如何突然找到这里的,原本以为是自己疏忽大意曾没刘知县见过真容,不想竟是一碟桂花糕。 “那味道,我太熟悉了,你宫里时常备着,你不爱吃甜,却唯独喜欢吃这个,我好奇味道如何,可是在批折子,你便喂我吃。”萧愈回忆起过去,眼角久违的带了些笑意,连他的语气都轻松了几分。 出了刺史府门,李琬琰见到和霍刀站在一起的明琴和何筎风。 明琴见到她,急忙快步跑过来,声音略带哭腔:“小姐……”明琴跑到李琬琰身边,看到了萧愈紧握着李琬琰的手,她有些的胆怯的抬眸看了萧愈一眼,忙收回目光。 李琬琰转头看向萧愈:“就送到这吧,我们三个能回家。” 萧愈闻言仍不松手,他执意要送李琬琰到家门口。 明琴和何筎风坐一辆车马车,萧愈同李琬琰做一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夜晚寂静的街道上。 车厢壁上悬着两盏烛灯,柔和的烛光洒在两人面上,萧愈握着李琬琰的手久久不曾松开,他看着日思夜想的容颜,片刻不舍得移开目光。 “石头与我说,我此生无子。” 李琬琰闻言,长睫不由一颤,一直垂下的眼眸不禁抬起,她直直的看向萧愈。 萧愈看着李琬琰如此反应,面上不可控制的露出笑意,他就知道她心里一定还是在意着他的。 “那是因为我欠了情债,”他笑着向她解释:“琰琰,我想过,若你不在,我不会与别的女人成婚生子,我本就未想过一定要留下后嗣,可是石头告诉我你活着,我来还你的情债,以后我们生一堆孩子。” 李琬琰听着萧愈这一番话有些怔愣,她的思绪一时间如海浪翻来覆去,她竟不知该从哪句话来回答他。 她或许该与他说,你这个傻瓜,为了她不留子嗣,万里江山谁来继承,他是谢氏唯一的血脉,不留子嗣,谢氏一族如何延续? 她或许该与他说,你不欠我的情,无需来还这莫须有的债。 她或许还应该告诉他,她的身子,很难有孩子。 千言万语汇于心头,可李琬琰发觉,似乎哪一句,她此时都不该说出口。 李琬琰试着将手从萧愈的掌心抽出来,被他用力攥着,她的手心出了一片汗,他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像是要将她的血液一起滚烫了。 马车停在了家门口。 明琴和何筎风下了车,回头看去,见霍刀还坐在车门前,车厢内没有丝毫动静。 何筎风盯着那扇车门看了半晌,下意识想上前,却被明琴抬手拉住。 明琴朝何筎风摇了摇头:“我们回去等吧,给小姐一些时间。” 何筎风闻言,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攥紧,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像一场噩梦一样将他牢牢吞噬。 他原本还后悔自己今天的冲动,想着来日方长,他应该再多一些耐心,再多一些等待,或许时日再久些,李琬琰便会动心。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萧愈找来的这样的快,快得让他措不及防,他今日离了家门就有些后悔,他不该将李琬琰一个人留在家中,可他出了那道门,又没有颜面和勇气回去,站在院门外左思右想,决定去市街买烤鸭,再去刺史府接明琴,一道回家,不想进了刺史府,却发现入了陷阱。 在意外见到久违的萧愈后,他甚至开始庆幸,今日将那番话说出口,因为他害怕,若他今日不说,很有可能往后这一生,他都没有机会再开口告诉她,他珍藏已久念念难忘的心意。 何筎风忽然松开拳头,转身几乎埋头奔向院中。 霍刀坐在马车上,目光落在明琴拉在何筎风衣袖上的手,片刻后收回目光。 明琴看着何筎风不见的身影,又朝霍刀望了一眼,见他身后的车门内仍没有动静,便也转身回了院内。 霍刀见离开的何筎风和明琴,也跳下马车,他可不敢听皇帝和未来皇后吵架,走远几步,确认自己听不见后,安静等候。 车厢内,李琬琰几番想要下车,都被萧愈给拦住。 她心里不由恼了,好看的黛眉轻蹙,她反问他:“你不是说了,不会再强迫我。” 萧愈闻言便知理亏,他缓缓松开她柔软的小手:“我只是舍不得你。” “琰琰,还有一事,我应该告诉你,”萧愈似乎轻轻叹息一声:“裴铎还活着,在我南巡之前发现了他。”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让小可爱们久等啦 第76章 田间小路, 毛驴走过雨后湿润的泥土地,留下深深浅浅的蹄印子。 妇人喂了鸡回房中,看着坐在床边哄孩子的男人, 犹豫几次, 开口问道:“裴兄弟这么久不回来, 不会不要这孩子了吧。” 男人闻言看向女人:“不可能, 裴老弟不是那样的人,他定是在京城被什么事绊住了脚。” 女人撅了噘嘴, 洗手后从锅里盛了碗米汤,走上前去:“你让开,我喂他吃了粥, 才能喂药。” 男人瞅了瞅身旁还昏迷不醒的小孩, 听话的站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去。 “管他要不要了, 我早就当阿仁是我自己的孩子。”妇人一边喂粥, 一边伤心说道:“只是这孩子, 怎么就是不醒呢,试了那么多偏房,竟都不管用。” “大夫不是说了,孩子撞伤了脑袋, 要多养, 放心吧, 早晚会醒的。”男人从旁安慰道。 “对了, 你再去河里钓几条鱼回来, 邻居刘婆婆有个外甥女, 就是小时候撞了头, 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 后来得了个偏房才醒的,昨日她把那方子给了我,我们也试试。”女人将粥喂完,又去炉上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晾凉后端了过来。 “又要鱼?”男人挠了挠头:“入秋了,河里的鱼不多了,你改日去集市上买个大水缸,我们多养些,不然再过几个月,河上结冰,可不好弄鱼了。” 逢欢 第61节 “行,你快去吧,一会天黑了,下水危险。”女人一边给孩子喂药一边催促道。 *** 裴铎自入京第一日就被萧愈派人给抓了,本以为萧愈会要了他的命,以绝后患,不想萧愈不仅将他安然无恙的放了,萧愈自己竟还离京南巡去了。 裴铎记挂托付在农户家的李承仁,他久久不归,不知那夫妻俩会不会担心他是舍下孩子逃跑了,虽然那夫妻俩都是心善之人,但他还是不放心将李承仁单独留在那。 半个月前,他曾顺利混出了城门,但出城后突然发现自己身后有尾巴。 其实回裴府后,裴铎就发现家门外有人监视他,想也是萧愈派来的人,萧愈不放心他,但可能碍于种种原因又不想杀了他。 他出城前本来已经设法甩开了家门口那几个日常监视他的人,不想萧愈在城门处还留了后手,他一出城,又被新的一伙人给盯上了。 裴铎原本是想去看看李承仁,给夫妻俩留些银子,托他们好生照顾,但因为身后的尾巴,不得不在城外转了一圈又进城回家。 自他跑出去以后,第二日府外监视他的人就多了一倍。 一晃又半个月,裴铎不敢贸然去看李承仁,要是让萧愈知道李承仁还活着,搞不好就要斩草除根,那他就太对不起李琬琰。 *** 萧愈自寻到李琬琰那日,便留在县城不走了。 这样一尊大佛留在县里,刘知县是日夜难安,一边小心翼翼不敢漏出丝毫风声,一边想尽办法努力讨好皇帝陛下。 但几日下来,刘知县发现自己想多了,皇帝陛下的重点根本不在他身上,而是在那个做桂花糕的女掌柜身上。 听自家见过那女掌柜的小厮说,那女掌柜是个惊世绝艳的大美人,比画里的神仙还漂亮,刘知县心道也难怪,若非绝艳美人,哪里会引得皇帝如此流连。 萧愈自住在县里后,几乎每日都会登门去见李琬琰。 李琬琰在家躲了几日,但发现根本躲不过他,院门锁了,他便让霍刀翻墙进来,替他开门,她将自己的屋门锁了,他更是轻而易举的翻窗进来。 总之无所不用其极,种种行径无赖的像市井小贼。 李琬琰发现自己这样躲下去无用,索性恢复往常的日子,早上带着明琴与铺子做点心。 点心铺子久未开张,今早一开门百姓蜂拥而来,在铺子外排了长长的队。 明琴在前堂卖点心,卖着卖着,一抬头便看见霍刀。 明琴一想到前两日,霍刀跟着萧愈身边,为虎作伥的骚扰小姐,便气不打一处来,面上的笑意淡下去。 “还有多少点心,我都要了。”霍刀说完,便从掏出一荷包的银子。 明琴一听他这话,便知他是来捣乱的:“不卖,卖光了。” 霍刀的后面本还排着长长的队伍,后面的人见霍刀挡在铺子前,久久不走,本就着急,现下更急切的朝前张望。 “卖光了?”霍刀先是一愣,接着就明白起来:“既然卖光了,就打烊吧。” 明琴闻言,好看的眼睛不由瞪圆:“你让开,我们不做你的生意。” 霍刀却不走:“你要么把点心都卖给我,要么现在就打烊。” 后面的排队的百姓一听霍刀这话,顿时明白他是来找茬的,有人义愤填膺道:“凭什么都卖给你!快走快走,不然就到县衙告你去!” 霍刀装作未闻,头也不回的立在铺子前。 明琴眼见排队的客人们渐渐骚动起来,不得已拣了几块桂花糕递给他:“快走快走!” 霍刀接过桂花糕,往锅里瞅了瞅:“还有那么多呢,我都要。” “你存心找事是不是?”明琴虽然很怕萧愈,但却不是很怕霍刀这个傻大个,反正有小姐在,她也不怕霍刀敢造次。 霍刀认识明琴也很久了,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小丫头个头不高,气势倒挺唬人的。 霍刀愣了片刻,紧接着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若是不卖糕点也行,我家主子正在湖畔等着,请长…你家小姐一叙。” 后面等候的队伍越来越急躁,明琴知道霍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她咬了咬牙,转身撩开帘子到后屋去。 明琴将霍刀在外面闹事的事情告诉给李琬琰,她又气又愁:“小姐,咱们怎么办。” 李琬琰看着还在火上蒸着的两锅桂花糕,沉默片刻,抬手解开身上的围裙,又从袖中掏出面纱带上。 “后面的点心就不要钱了,送完为止。” 明琴闻言点了点头,看着李琬琰的举动:“小姐,你…要去见他吗?” 李琬琰往屋外走,看着挡在门口的霍刀,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桂花糕,转头问明琴:“给钱了吗?” 明琴摇了摇头,她刚刚一心想着把他撵走,倒是忘了要钱这茬。 霍刀听见李琬琰和明琴的对话,连忙将荷包掏出来,他左右看看,也不知要多少钱,便把整个荷包递上来。 明琴见了,上前接过他的荷包,将里面的银子悉数倒出来,随后将空了的荷包丢还给霍刀。 李琬琰沉默看着明琴的举动,她走出铺子,看着还愣在柜台前的霍刀,冷声道:“霍大人,还要买点心吗。” 霍刀闻言立马回神,眼看着自己半个月的俸禄就折在这小小的几块桂花糕上,他忍着肉疼,连忙转身快步走到李琬琰身前,恭敬道:“主子给您备了车,请。” 李琬琰坐上停在街边的车,霍刀驾车离去前,还忍不住看了一眼在铺子里笑着送客人点心的明琴。 霍刀驾车,将李琬琰送到县北侧的清泉湖。 李琬琰走下马车,看着空荡荡的湖面,环视一周,发觉周围寂静空旷。 “殿下放心,陛下已经命人将这一片圈起来,不会有闲人入内。”霍刀一边向李琬琰解释,一边引她到山林间的一座凉亭处走:“陛下已经上面等候多时,殿下走上去便能见到。” 霍刀将李琬琰引到上山的路口,便停住脚步。 李琬琰看着蜿蜒的小路,抬头向低矮的山坡上瞧了瞧,满山枫叶间隐隐可看见半山腰上凉亭露出的一角。 李琬琰不知道萧愈今日究竟在卖什么关子,眉心轻蹙,沿着石子小路走上山。 大约走了五十步,李琬琰便看着凉亭内的身影,萧愈正背对着她坐在凉亭。 李琬琰走入凉亭内,也不见他回头,她强忍着耐心,绕过石桌,坐在他对面。 这几日来,两人虽日日见面,但像这样独处的机会却很少。 山林很静,隐隐能听见湖水声,偶有飞鸟从林间振翅,枫叶簌簌而落。 “琰琰,明日我便启程回京了。”萧愈望着李琬琰开口,眼底是眷恋和不舍。 李琬琰闻言难免意外,或许是因为萧愈连日纠缠,她不曾想到他突然离开。但转念想想,京城有那么多的政务,萧愈总不能一直未顿在这小县城里,放着天下江山不管。 李琬琰心底有过一瞬的落差,她有些不敢相信,自顾自的很快将那感觉否定在心底。 她静静看着萧愈,没有说话。 萧愈与李琬琰对视片刻,见她不语,又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答应你,绝对不会强求你和我回去。” “琰琰,我只是舍不得你,想在临行前再看一看你。” 李琬琰闻言,唇角微动,终究没说什么。 “琰琰,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萧愈又问。 李琬琰这几日一直在想裴铎的事,她有一丝期待,有一丝怀疑,若裴铎还活着,那弟弟会不会…… 但她不敢直接问出口,说到底她还是不得不承认,对于阿弟,她还是无法全心全意的信任萧愈。 “一路顺风。”李琬琰淡淡开口:“以后不要来南境了。” 她话落,忽而听到山下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霍刀跑上来,看到她时欲言又止。 萧愈看着霍刀的反应蹙了蹙眉,不悦道:“什么事?” “是…是京城的消息。”霍刀吞吞吐吐的开口。 萧愈眉头蹙的更紧。 霍刀看着萧愈不悦的神色,只好开口道:“跟着裴铎的人来报,他们跟着裴铎出城,发现了…发现了……李承仁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抱歉小可爱们今天有事耽误了,先更一章,明天补两章 *** 推个友文:《如此喜欢》作者/竹枳 1.大学时,陆北柠如飞蛾扑火般爱慕校草周隐。 周隐出身寒门,成绩优越,一身气质清冷桀骜,堪称a大最风光霁月的男神。为了靠近他,陆北柠挖空心思,终于在那个阳光肆意的午后,白衣少年心软妥协,难得温柔地回应,“那就试试。” 可这份感情保质期太短,没多久,周隐就以不合适为理由提出分手。 陆北柠气急:分就分!!谁他妈回头谁是狗!! 扔下这话,她转头奔入雨帘,结束这段酸涩的青春。 2.多年后,陆北柠入职新公司,却不想,分手多年的周隐竟是顶头上司,几年不见,男人俊颜不改,清冷气质中沉淀出浑然天成的欲气。 本着一个坑不能摔两次的原则,陆北柠避而远之,专心泡小奶狗,结果奶狗泡不到,她却每天处在被周隐支配的水深火热中。 直到有一天,奶狗被调走。 陆北柠炸了。 据小道消息,那天她在办公室指着周隐鼻子骂,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都以为她要凉凉,却不知气氛暧昧办公室里,周隐把人抵在桌沿,呼吸滚热,嗓音低哑撩人——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就是嫉妒你和他眉来眼去,怎么了?” 【小剧场】 陆北柠参加同学聚会,周隐中途出现,碍于两人曾经的关系,众人不敢调侃,就连座位都安排得极远。 直到陆北柠游戏输了,被要求公布最近一条微信,无奈之下,她只能交出手机,任旁人把内容念出来—— 周隐大魔王:【你说你只出去玩一小时,骗人】 话音落下。 吃瓜群众一脸瞳孔地震。 唯有周隐风波不动地举起茶杯,“所以玩够了么,周太太。” #不是说好谁回头谁是狗吗?!!# #谁是狗?谁!!# -———— 逢欢 第62节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 人间甜豆漫画大触x假凉薄真深情的大boss *男主分手有苦衷 *双c/1v1/he 第77章 亭子内忽然寂静下来。 李琬琰忍住最初的激动, 她先是看着霍刀,最后看向萧愈。她渐渐明白过来,萧愈今日约她来此的醉翁之意, 他并非真的要与她道别。 李琬琰视线落到萧愈面上, 果然听到他开口问道:“琰琰, 要和我回京吗?” “你既然早知道, 何不一开始便直接了当的告诉我?”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反问,承认的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特意安排霍刀上来透露消息的。 “我并非想以此事逼迫你。”萧愈温声解释:“但我同样不想放手。” “我不想把这件事当成交易,用你弟弟威胁你。琰琰,我只想带你回京, 前尘恩怨我放下了, 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已经失去了十年, 往后我不想再失去与你一起的须臾光阴。” 李琬琰静静看着萧愈, 的确, 若他用阿仁威胁,她定然要束手就擒同他回京。 “我要回家。”李琬琰起身,不欲在此处多停留。 萧愈并不阻拦,让霍刀先下山驾车, 他跟在李琬琰身后, 随着她的脚步一同下山。 萧愈将李琬琰送回家门口, 见她进了院子, 才让霍刀调头离开。 明琴送完桂花糕, 早早打烊回了家, 她告诉何筎风李琬琰被霍刀接走后, 何筎风坐立不安, 几次都要出门寻找李琬琰,被明琴拦下来。 李琬琰推开院门走进去时,何筎风和明琴都坐在院子柏树底下,见她走进来,两人急忙迎上来。 李琬琰瞧着明琴和何筎风满是紧张的神情,先是笑笑,随后道:“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 三人回到屋中后,李琬琰将裴铎和李承仁可能活着的事情告诉明琴和何筎风。 明琴闻言先是一惊,有些不敢相信,随后又开心起来:“真的?陛下和裴统领还活着?” 何筎风看着明琴高兴的笑脸,却一时笑不出来,他心底藏着怀疑,犹豫片刻:“小姐是如何想的?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只是他们欺骗您回京的说辞?” 这一点,李琬琰也想过,但是萧愈拿出阿仁做引,就算有丝毫阿仁还活着的希望,她都要去证实,都要回京看看。 何筎风知道自己这话泼了李琬琰冷水,他缓了缓又开口:“小姐若想回京,我愿意陪您回去。” 其实自那日坦白心意后,何筎风已经有数日未曾与李琬琰这样面对面说话,萧愈的出现让他太措手不及,他很后悔,当初便不该犹疑,带着李琬琰搬走。 “小姐,奴婢也跟您回去。”明琴和何筎风不同,何筎风在京中还有个家,但她只有李琬琰,虽然到如今她能凭着自己的手艺养活自己,可在她心里,这世上最重要还是李琬琰。 李琬琰决定回京后,并没有将点心铺子盘出去,她想着,也许有一日她们还会回来,有铺子有这间简单的宅院,便有安稳的家。 *** 李琬琰同意回京后,萧愈立即着人准备北上的船,走水路减少舟车劳顿之苦。 离开生活一年之久的小县城,明琴依依不舍的站在船头,随着船只走远,岸上的房舍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明琴回到船舱里,看着坐在窗畔望着前面船只出神的何筎风,走到他对面坐下,拿起炉上的陶壶,往茶盏里填满一杯水。 “在担心小姐?” 何筎风闻言并未收回目光,他依旧盯着那船只不动,淡淡应了声:“嗯。” 今日明琴和何筎风晚一步上船,等上了船才发现李琬琰根本不在这艘船上,她们想要去找李琬琰,却被禁军护卫拦住。 明琴这才知道,萧愈是故意将他们支开,这船在水上至少要走一个月,下一次靠岸至少也要十天后,李琬琰形单影只一个人在萧愈身边,何筎风怎能不担心。 明琴现在还记得,一年之前,李琬琰假死之后,她将玉玺和告别信拿给萧愈看时的情景。 以萧愈待李琬琰的感情,明琴不觉得李琬琰会有什么危险,但这话她不能和何筎风直说,只能道:“别想了,我们想破了头也没有用。” 何筎风闻言看了眼明琴,却知的确话糙理不糙,想见李琬琰至少要十天后,江风有些冷,他抬手拉下竹帘,遮住自己无法控制的视线。 北上船队的最中央,是天子的御船。 李琬琰同样是上船之后,才发现自己上了当,明琴和何筎风根本不在这条船上了。 船上除了萧愈和霍刀,余下的宫娥侍卫,都是她不认识的生面孔。 李琬琰心知萧愈是故意的,最初两日不愿理他,但船上的时光实在漫长无聊,为了从他书房借几本书,不得不和他搭话。 他是管会得寸进尺,他在书房批折子,也不许她带着书离开,一定要坐在书房里面看。 这样过了十日,船终于靠岸,购置补给,萧愈也带她下了船,所到之地是柳州,因为靠着江海,当地渔业发达,美食也都与鱼虾有关。 在柳州停留一日,晚上登船,李琬琰要到明琴和何筎风的船上去。 回岸边的路上萧愈还答应的好好,结果到了岸边,萧愈趁她不备,从后面将她打横抱起,不由分说将她重新抱回了御船上。 李琬琰气鼓鼓的在萧愈怀中挣扎,上了船他也不松手,一直将她抱到最里面的卧房,直接将她放到床榻上。 李琬琰脚终于挨了地,下意识就想站起身下船,却见身前原本站着的萧愈忽而蹲下身去。 李琬琰看着萧愈的举动一愣,还未反应,脚踝忽而被他握住,紧接着她脚上的鞋被他脱下来。 李琬琰脸一红,她下意识想躲,另一只鞋,又被萧愈轻巧脱下来。 “你做什么?”李琬琰瞪着萧愈恼道。 “在集市逛了一天,累了吧,我让人备了热水。”萧愈却故作无知,理所当然说道,他一边说,一边还要去脱李琬琰的罗袜。 “我要下船。”李琬琰眼看萧愈的举动,身子下意识向后,双腿一缩,躲到榻上来。 萧愈手上一空,他听着李琬琰的要求,哄孩子一样:“琰琰,好晚了,马上就要开船了,早些睡觉吧。” 李琬琰听着萧愈无赖一样的回答,气恼道:“你…你个骗子,我要去明琴的船上。” 房间的门被敲响,霍刀的声音从外面传进:“陛下,热水备好了。” “送进来。” 霍刀闻言,拉开房门,端着热水走进来,便看见蹲在李琬琰床榻前的萧愈。 霍刀连忙垂下眼睛,他将热水放下,转身就走,关上门之前,他还听到万人敬畏的九五之尊在说。 “琰琰,水温正好,乖,我帮你洗脚。” 霍刀忍不住抬手捂脸,这话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影响陛下这英明威严的形象,作为天子身边第一禁军统领,他绝对不能在身份上输给明琴。 船队再一次靠岸时,已是半个月后,众人下船登岸,换走陆路回京城。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入夜, 萧愈带着李琬琰宿在京畿驿站,明日便能入城。 当年离开时李琬琰没有想过今生还会回来,她坐在驿站楼阁的窗前, 遥遥向京都城门方向远望, 入目的房舍依稀, 偶有炊烟, 再远处便看不清楚了。 ‘吱呀’屋舍的门被人从外推开,李琬琰闻声回头, 看着走进来的身影,又收回目光继续向窗外望。 萧愈早习惯了李琬琰的不待见,他兀自走到她身边去, 将手臂上搭着的披风展开, 从后面包裹住她的身子:“深秋风冷,你坐在窗口容易着凉。” 李琬琰感受到萧愈的举动倒未挣扎, 她低头看了看披风, 抬手将胸前的带子系上。 李琬琰忍了一路, 如今临入京城,终于等不及开口:“你可派人去找我弟弟了?他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萧愈听着李琬琰一连串的询问,覆在她肩头的手缓缓移开,他在她身旁坐下。 李琬琰与萧愈对视, 见他欲言又止, 隐隐开始担心。她知道此时与萧愈硬碰硬无异, 她只想要回弟弟, 以弟弟这样敏感的身份, 安危不过在萧愈的一瞬间。 她等了等, 依旧不见他回答, 便继续问道:“我想见我弟弟, 行吗?” “琰琰,其实……”萧愈在李琬琰的追问下开口:“其实…有件事我需要告诉你。” 李琬琰的心随着萧愈的话慢慢揪起来,她忽而生出一股很强烈的,极为不好的预告,在她的脑海中呼之欲出。 “其实…你弟弟的事,是我骗你的。”萧愈的话在李琬琰的强烈预感之下说出口。 李琬琰闻言怔怔盯着萧愈,一时失语,她像是无法接受,一动不动看着他。 “琰琰…”萧愈看着李琬琰的反应紧张起来:“我骗你的确是我的错,但我不知道除了这样的法子,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愿意跟我走。” “琰琰,我虽不知你弟弟的下落,但裴铎的确还活着,去找你之前,我审过他,但他什么都不说。” “等回了宫,我便将他召来,你亲自询问他,他若知情觉不会瞒你。” 萧愈有几分急切的说完,他看着李琬琰久久不语,心里难免忐忑,他下意识想要去握她的手,下一瞬却见李琬琰忽而起身,直奔屋外去。 萧愈心头一跳,急忙从后追上去,他拦下李琬琰:“琰琰,你若生气,要打要骂都行,但我不许你走。” “你骗我的时候,就想到会有今日,你若真的怕我生气,最初便不该骗我。” 萧愈移身拦在屋门前,他听着李琬琰的话,也不反驳:“我骗你是真,怕你生气也是真,可琰琰,回了宫,我便让裴铎前来,我骗你的这些也未必是假,也许你弟弟真活着,只是被裴铎藏在了某处,他忌惮我,我不会与说,但他若知道你活着,怎会不告诉你弟弟的下落。” “琰琰,最后一次,这辈子我只骗你这最后一次。” 李琬琰看着被萧愈挡的严严实实的屋门,向后退了一步。 事到如今,她再与萧愈多争执什么都是无异,她已身在京城外,再想回南境,凭她们三人之力是无望了。 “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应我。”李琬琰心知现下逃走无望,但在入城之前她还可以和萧愈讲些条件。 “你说,我答应。” 李琬琰听着萧愈毫不犹豫的回答,缓了缓说道:“若找到阿仁,求你别杀他,好吗?” “我知道我现在与你说,我对你弟弟的杀心,在派兵去行宫前便已消了,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是琰琰,今日我以对你的心意起誓,若找到你弟弟,绝不伤他分毫。” 李琬琰与萧愈对视,他眸底的诚恳之情轻易可见,她的心情缓和几分,也保证道:“我同样会教育好阿仁,绝不会让他对皇位对社稷安稳有丝毫威胁。我对他别无所求,只求安稳一生。” “琰琰,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他,是你。”萧愈从未忌惮过李承仁这个前朝先帝的身份,他从前一心想要李氏亲族偿命,也不过是为了报复先帝。 “若能找到你弟弟,我会给他一个富贵的身份,安稳自在过这一生,”萧愈说完,向前走了两步,他抬手轻轻抱住李琬琰:“然后,我们都放下恩怨,还想从前一样,我们在宫里的柏茗堂成亲,看着我们的孩子在柏茗堂的柏树下跑着跳着慢慢长大,我们也慢慢的白了头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琰琰,好吗?” 萧愈的声音低低落在耳畔,李琬琰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慢慢湿润起来。 逢欢 第63节 萧愈的这些期待,又何尝不是她曾经所求的,年少时,她挽着他的手坐在柏茗堂廊下的石阶上,幻想期待的,也不过是穿上一件火红的嫁衣,嫁给他。 但那时候,他还是谢珣,虽然身为质子,虽然心绪困顿,却没有经历过那彻心彻骨之痛。她也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没有身世的困扰,不必临朝听政,不必费尽心力,在与朝臣与诸侯的尔虞我诈中,艰难求生。 李琬琰闭上眼睛,她低下头,小脸埋在萧愈肩头。 她多希望不曾经历过那十年,她多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回去,若她能重回当年,她再不会中先帝的圈套,不会在心存希冀,望他能顾念丝毫亲情,望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若让她再选,她会陪着萧愈一起走,天涯海角,是生是死,她都要陪着他,总好过那十年的煎熬,良心的谴责和悔恨。 但时光无法倒流回去,她走过那十年,身与心早在京城的权利旋涡中疲惫至极,她还有了本不该属于她的责任和牵挂。 李琬琰的心绪千回百转,但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 李琬琰想尽快见到裴铎,问询弟弟的下落,次日清早便从驿站启程,赶了一整日的路,终于在入夜时分,进城回宫。 萧愈一面命人去裴府召见裴铎,一面带着李琬琰回未央宫。 李琬琰又近两年的时间不曾踏入皇宫,但她随着萧愈的脚步,走在这座已经易主的宫殿时,她没有丝毫的陌生感,或许是因为这里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也或许是因为她身边的人,因为萧愈成了新帝,她才不会有物是人非的苍凉。 入宫后,萧愈屏退了下人,连霍刀和明琴都不许跟着,他独自牵着李琬琰的手,走在前往未央宫的甬道上。 “琰琰,你走的这两年,我时常都会宿在那里,那时我以为你不在了,但却总是想着,也许你想家了,魂魄会回宫看看,也看一看我。”萧愈说着,握着李琬琰的手慢慢收紧,不知是他紧张还是何如,深秋微冷的天里,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萧愈说完,自嘲笑笑:“我傻吧,傻到不知你还活着。” 李琬琰看着萧愈自嘲的模样,不由沉默,是她低估了萧愈待她的情谊。 但那时候,除了逃避,她想不出第二个法子,解脱自己,解脱困境。 未央宫外,李琬琰仰头看了看熟悉的匾额,低下头,见萧愈正拿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锁。 “为何要锁上?”李琬琰不解。 “我不许旁人进,这里有你的痕迹,我怕旁人破坏了。也害怕……若有生人进来,会吓到你。”萧愈后面说的断断续续,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知该怎么告诉李琬琰,他总是妄想着自我欺骗着,觉得她还留在这,留在他身边。 李琬琰明白萧愈的意思,她随着他的脚步,跨过门槛,走入未央宫内,她环视一周,发觉这里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精细到一草一木,不像是没人打理的模样。 李琬琰侧眸看了看萧愈,难道他亲自打理? “其实…若我真的死了,是不会留恋这里的。”李琬琰收回目光,再次环顾未央宫,淡淡开口。 萧愈闻言微愣,他心口莫名随着她的话一痛。 “为何?” “因为住在这里的日子,没什么欢愉,只是挣扎在权利深海里,艰难的一日度一日罢了。”若有留恋,大抵会是柏茗堂,这一生她最不舍最眷恋的时光,都是在那一座小小的有些破旧的殿宇里。 后面的话李琬琰没有说,她一步一步向寝殿方向走,路过海棠树,瞧着上面所剩无几的花朵,她正打算进殿,却被萧愈从后面叫住。 她闻声回头,看见萧愈站在石阶上,手指着一块石板,朝她笑道:“琰琰,你来瞧,梦里就是这块石头成了精。” 李琬琰走过去,蹲下身,抬手触上那块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石板。 她抬头看向萧愈:“你知不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萧愈闻言笑笑不语,低身握住李琬琰的手腕,拉她起身,顺势牵住她的手,与她走入寝殿。 “饿吗?我让人备膳,咱们一边吃一边等裴铎。” 李琬琰摇了摇头,算着时辰,裴铎也该进宫了。 萧愈陪李琬琰在未央宫中等裴铎,他明显能感受到时间越久,李琬琰越紧张。 不久,霍刀从宫外走进来,站在殿外求见。 李琬琰听见霍刀的声音,以为是裴铎到了,她的五指下意识攥紧。 萧愈看着李琬琰溢于言表的紧张之意,他先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对殿外的霍刀道:“进来吧。” 殿门推开的声音,接着从屏风之后走出一个身影。 李琬琰的目光紧紧盯着屏风背后,自两年前一别,她再未见过裴铎,他原本可以好端端的活着,他和何筎风一样,他们都是有才之人,以他们的才华能力,就算没有她的提拔,就算世间几经易主,只要他们愿意效力,都会得到新君的赏识。 但他却放弃了好前程,甚至是自己的命,却为了救弟弟而不顾一切的投身火海,她对他的亏欠,不仅仅是一条命。 李琬琰庆幸,裴铎还活着,即便弟弟被李玄明所害,即便事实已定,但裴铎能够捡回一条命,依旧是上天的怜悯,是她该好好珍惜,好好报答的人。 霍刀从屏风后面走进来,李琬琰张望许久,却不见屏风之后再走出身影。 李琬琰不解又心急的看着霍刀:“裴铎呢?” 霍刀听见李琬琰的询问,话语一滞,他下意识将头垂得更低,接着抬起眼眸,有些心虚的看向萧愈。 萧愈看着霍刀如此反应,不禁蹙眉:“有话就说,磨蹭什么?” 霍刀也想回禀,可这话当着李琬琰的面直接说出来,他实在不敢。 “裴铎在哪?”李琬琰实在看不下去霍刀的磨蹭,声音不由急切起来。 霍刀一狠心,紧接着俯身跪地:“陛下恕罪,属下无能,没…没有找来裴铎。” “什么没找来?”萧愈也被霍刀给弄糊涂了,他压抑着不耐:“你可说了,是长公主要见他。” 萧愈也知道裴铎对自己防备颇谨慎,若没有李琬琰,他要是想见裴铎,大抵就是让人将他给绑了,再带进宫来。 “回陛下…并非是裴铎不来,是下面的人来报,裴铎根本不在家中。” 萧愈闻言眉心蹙得更紧,他下意识去看李琬琰的反应,生怕她误会,紧接着又道:“朕不是派了人监视他吗,他不在家中,就去找跟着他的人,这样简单的事,还用朕来教吗!” 霍刀心头一抖,他将脑袋垂得更低:“陛下,找…找过了,底下的人来报,昨晚上跟着裴铎的人都被迷药迷晕了,裴铎不知去向,可…可能是跑了。” “陛下息怒,是属下无能,还望陛下责罚。”霍刀回禀完,话音还未落地,紧接着就请罪。 霍刀虽请罪请的分外诚恳,但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冤,虽然看守跟踪裴铎的事情陛下是交给了他,但是他也是今日才跟着御驾返京的,裴铎昨晚上逃走,他实在也是始料未及。 寝殿内一时陷入寂静。 霍刀请完罪,听不见任何动静,他又不敢抬头,去看萧愈和李琬琰的反应,只能闭了闭眼,等着听天由命。 诚言讲,不仅霍刀不知所措,现下连萧愈也开始不知所措。 他来不及搭理请罪的霍刀,转头去看身旁的李琬琰,萧愈心里满是紧张,他对上她的目光,一时间竟有种百口莫辩的挫败感。 “琰琰…我…我这次真的没有骗你,裴铎之前的确一直在京中,我派了很多人看守他,就是怕他跑了。” 萧愈眼看着李琬琰的目光渐渐冷淡下去,她眼底的怀疑越来越重,他心里一惊,连坐都坐不安稳,站起身,急切解释:“琰琰,你给我几日时间,我…我一定把裴铎给你找回来。” 第79章 萧愈带李琬琰回未央宫的第一日, 怎样都没想到是扫地出门的下场,他还有很多心里话想与她说。 霍刀垂头丧气的跟着萧愈身后,离开未央宫, 他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 便见宫门内, 明琴扬长而去的背影, 霍刀又转回头,瞧着自家主子孤单的背影, 他加快脚步上前凑近萧愈。 “陛下,是属下无能,请您责罚。”霍刀再次请罪, 他心里也清楚, 裴铎早跑晚跑,什么时候逃跑都好过今日不见踪影, 可偏偏就这样巧, 像是老天爷在拿他们开玩笑。 萧愈听见身后霍刀自责的声音, 侧眸睨了他一眼,瞧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温不冷的开口:“有在这请罪的功夫,不如尽快把裴铎给朕找回来。” 霍刀闻言微愣, 慢慢抬起头看着萧愈的背影:“是…是…属下这就再多加派人手。” “对了, ”萧愈忽而停住脚步:“你现在就出宫一趟, 去京北给朕请个人回来。” 未央宫里, 明琴前前后后在殿中走了一遭, 只有些许积灰, 不像常年无人居住的样子。 她拿着扫帚, 快速将寝殿打扫一遍, 又用打了盆水,蹲在地上那绢布里里外外擦了遍地。 李琬琰坐在茶案旁,看着来回忙碌不停的明琴:“歇歇吧,外殿明日再打扫。”她倒了杯茶放在案上,朝明琴招手:“快过来。” 明琴闻言,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随后洗干净手,跑到茶案前,端起茶盏,一口喝了干净。 “奴婢怕殿下住的不习惯。而且许久没回来,打扫打扫才有家的感觉。” 李琬琰又给明琴填了水,示意她坐下来,随后道:“明日我们一起打扫,”她话落赶在明琴拒绝前又道:“让我也找找家的感觉。” 明琴闻言笑嘻嘻端着茶盏,一口一口喝,她知道李琬琰是心疼她一个人打扫未央宫劳累,只是她更舍不得李琬琰那十根指点江山的纤纤玉指做粗活。 “小姐,裴铎怎么没来?”明琴原本跟霍刀待在一起,后来有个侍卫趴在霍刀耳边嘀咕几句,霍刀顿时脸色一变,转身就不见了踪影。 她原本还担心是不是李琬琰出了什么事,后来有禁军来通传,让她去未央宫,到宫门口时正遇上离开的新帝和霍刀,却没见裴铎身影,她还诧异,新帝怎么可能同意裴铎和李琬琰单独相处,不想一进寝殿,就只有李琬琰一人。 “霍刀刚才来禀报,说裴铎逃出城了。” “逃了?”明琴闻言诧异睁大眼:“今日?怎会这样巧?” “说是昨晚逃的。” 明琴闻言愁的小脸皱起来:“小姐…不会真的让何筎风给说准了吧。”她话落又忽而有些后悔,要是裴铎和李承仁活着的消息都是萧愈假编用来骗小姐的,明琴想不到李琬琰该多伤心。 本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们在南境小城,李琬琰已经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骤然得知好消息,又有了希望和期盼,再一次落空,岂非更让她伤心。 明琴忽而想起刚刚和霍刀在一起时的情景,她说给李琬琰听,接着又道:“也…也许是真的也说不定。” 李琬琰现下已经冷静下来,反正她身处在皇宫之中,要想离开,若萧愈不点头,她基本插翅难飞,现在除了相信萧愈,也别无他法。 “明日我想办法让何筎风进宫一趟,就说你身子不好,请他来看看。” 明琴闻言挠了挠头:“奴婢…奴婢这身份哪里请得起他啊。” 在南境的时候,她们一起生活,身份上都是平民百姓。 回了京城,何筎风就算不是太医院院首,也是医官世家的公子,用她的名义,只怕屈尊了何筎风。 “我们三人在南境生活多年,情同家人,有何不可?”李琬琰说完又解释:“我若说自己病了,反倒要生出更多麻烦来。” 明琴闻言倒也明白,按照新帝现在对小姐的重视程度,若说小姐病了,新帝定然要找无数太医来诊脉,再想方设法留下来亲自照顾小姐。 明琴想想那情景,也替李琬琰头疼了,不过……明琴悄悄打量李琬琰的脸色,有些话她实在是好奇。 “小姐…奴婢其实看得出来,您心里是有新帝的。” 明琴话落,果然看见李琬琰一愣,她抿了抿嘴唇,纠结片刻,继续说了下去:“奴婢也能看出来,新帝在您心里还是很重要,若非有新帝,何…何筎风也许早就打动小姐了。” 明琴跟在李琬琰身边多年,从前在宫里时便看着何筎风默默守护在李琬琰身边,但那时候,李琬琰是权力之巅的长公主,何筎风这份倾慕里,未必就不敢杂质,但后来江山更迭,何筎风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弃前程富贵,甚至是亲族,陪着李琬琰离开,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生活,天下能做到如此地步的男人,绝对凤毛麟角。 明琴说着有些害羞的耸了耸肩:“小姐…若有个人,也像何筎风对小姐这般对待奴婢,奴婢真的就愿意嫁了。” 李琬琰实在被明琴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给说愣了,不过她也很快回神,明琴本就心细,又一直跟在她身边,能发现这些也没有可意外的。 “你…喜欢何筎风?”李琬琰看着明琴害羞的模样问道,后知后觉的疑惑道。 明琴却被李琬琰这话问得一惊,连连摇头:“不…不奴婢不喜欢他,奴婢是羡慕他待小姐您的心意。”明琴说完,忽而觉得不对劲,怎么聊到她自己头上来了。 “小姐,奴婢其实是想说,您既然心里有新帝,新帝对您也是千依百顺,您为何要躲着他呢?” 逢欢 第64节 “大抵是累了吧。”李琬琰现在也无心思考与萧愈的未来,当下困在她心头的,只有裴铎和弟弟的下落,萧愈找来的太猝不及防,她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们的余生。 “原本离开,也不是心里怪他恨他,只是觉得疲惫至极,本还想为了阿仁再挣扎一下,可后来阿仁都不在了,我以为自己的身子也撑不了几年了,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度过余生。我“死”了,断了他的念想,顺便给幽州军一个交代,皆大欢喜的事。” “小姐,奴婢听霍刀说,新帝登基之后一直追查李玄明的案子,已经还了您清白。” “一直查案?”李琬琰微愣。 “是,听说期初没什么线索,但新帝不肯放手,特意成立了个查案组,蛛丝马迹也不放过,后来真的揪出了人,一供十,十供百,都给查出来了,凡是涉案的,几乎都是重判。霍刀还和奴婢说,那个和李玄明窜通仿造印玺嫁祸小姐的官员,更是灭了门。”明琴想到萧愈如此手段,身上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过…他们罪有应得,乱臣贼子,死有余辜。”明琴一想到那些涉案的官员中,有不少曾受过李琬琰的提拔和恩惠,还有不少都是李氏宗亲,就更心寒愤恨。 要不是李琬琰苦苦支撑,这江山早亡了,他们还不知道死在那个节度使的刀下,可他们倒好,听几句李玄明的蛊惑,为这点眼前的利益,就跟着造反,背叛小姐,若不是他们坏事,就凭着小姐在南境同幽州军一起出生入死,还救过萧愈的份上,说不定还能保下他们的命。 他们把自己作死了,还牵累了李琬琰成了罪人,好在萧愈心里有小姐,若换成别人,早借题发挥,借此杀了小姐永绝后患。 明琴愤愤想着,见李琬琰出神的模样,心里奇怪起来:“难道新帝一点都没告诉您吗?” 李琬琰闻言摇了摇头。 其实深追李玄明案不放,甚至重则党羽,抄家灭门,对于刚刚登基的萧愈来说,不是明智之举。重责首,宽其从,才更容易稳固他的江山。更何况是为了她这样“已死”之人的清白。 明琴更觉奇怪,她不明白,明明很多时候,小姐和新帝都为了彼此做了很多事,甚至都愿意为了彼此舍弃性命,可这俩人,为什么做了好事,都不告诉对方呢。 *** 次日明琴起了个大早,趁着李琬琰睡醒前,里里外外将未央宫打扫干净。 宫门被敲响,原以为是御膳房来送早饭,她拎着扫帚去开门,结果门一开,却是新帝站在宫门口。 明琴连忙将手里的扫帚一丢,跪地行礼。 萧愈瞧了瞧被明琴丢开的扫帚,面上没什么波动,他跨入宫门:“她醒了吗?” “回陛下,小姐还未晨起。” 萧愈从明琴身旁走过,明琴松了口气,正打算起身去那扫帚,却忽而听见一声熟悉的笑,她一抬头,就见霍刀停在她身前看她的笑话。 明琴瞪了眼霍刀,拿起扫帚,故意扫了扫地,将落叶扫到他身上去。 霍刀挨了欺负,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明琴提着扫帚,小跑着往寝殿方向去。 霍刀摇了摇头,等他回过神,见已经走远的萧愈,连忙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刘嬷嬷,抬手搀扶着她:“嬷嬷,跟我来。” 萧愈径直进了寝殿,他刻意将脚步放轻,待转过屏风,看到床榻上躺着的李琬琰,心里忽然暖洋洋的瞬间被填满。 这座宫殿空旷太久,那张床榻也空旷太久,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她的睡颜,原以为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他身边。 萧愈早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那张空旷又冰冷的榻上宿醉醒来,他的心是冷的,盖多少被子抱多少暖炉,都不会热起来的冷。 可是现在,萧愈觉得殿中的阳光明媚至极,照进他的心里,将他的心填的满满的。 萧愈快步向床榻处走,他唇角忍不住勾起笑,他走到床榻前,刚要坐下,却见她忽而睁眼,双眸微眯带着初醒时的懵懂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小可爱们久等啦~我去睡觉觉了~ 第80章 萧愈心头一软, 他坐在床榻旁,抬手去揉李琬琰的头发,原本稍有凌乱的头发, 经他胡乱揉搓, 顿时蓬乱起来。 李琬琰刚醒, 反应还有些迟钝, 好半晌才回过神,将萧愈的手拍开。 萧愈挨了一巴掌, 丝毫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更开心:“起床了,我带你见个人。” 李琬琰下意识反应是裴铎, 瞬间精神几分:“你找到他了?” 萧愈闻言未答, 而是起身去衣橱里给李琬琰拿衣裳,他背对着她时才道:“不是裴铎, 我已经命人画了他的画像下发至各郡, 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 “那是谁……”李琬琰疑惑起来, 还有什么人值得萧愈这样兴高采烈。 萧愈找出来两套衣裳,兀自纠结对比一会,选了颜色鲜亮的那件,他拿着衣裳回到床榻边, 递给李琬琰:“等下你就知道了。” 李琬琰接过萧愈挑选的衣裳, 双手捧着瞧了瞧, 好像是新裁的衣裳, 款式也很好看, 她抬起头见还站在榻前不动的萧愈:“你出去。” 萧愈挑了挑眉, 他转过身去:“我不看。” “你出去!” 萧愈闻言叹了口气, 妥协向外走:“好好好, 我出去,这就出去。” 李琬琰看着萧愈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掀开被子下榻,她将身上的寝衣脱掉,再一件件穿上,等穿好了衣服,她到妆台前梳了梳头发,看着明琴备好的水,将里面的玫瑰花瓣挑出来,梳洗好之后,举步往外走,她走过屏风,就见萧愈等候着的背影。 “你要让我见谁?” 萧愈闻言转头,目光落在李琬琰身穿的宫裙上,唇角不由扯笑意:“你穿这衣裳真好看。” 李琬琰顺着萧愈的目光低头瞧了瞧这宫裙,抬头见他满是笑意的眼眸,佯装嗔怒道:“到底是什么人,你再不说,我便和明琴出宫了。” “出宫?你要去哪?”萧愈心里瞬间警惕起来。 “明琴昨晚不舒服,我带她去找何筎风瞧一瞧。” “宫里有许多太医,你若不放心,我可以让云慎来。” “明琴的病一直是何筎风在看,她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李琬琰淡淡回绝道。 萧愈闻言沉吟片刻,试探道:“那…我让人带何筎风进宫如何?” “也好。”李琬琰心愿达成,继续问道:“你究竟想让我见什么人。” 萧愈没想到李琬琰答应的如此痛快,后知后觉发现自己似乎中了她的套,他摇头笑笑,上前牵住李琬琰的手,走到外殿,推开殿门。 晨光正好,随着推开的殿门倏而间洒落下来,李琬琰下意识眨了眨眼,她听到耳畔响起一道熟悉的颤抖的哭声。 “殿下!”刘嬷嬷看到李琬琰,眼泪不受控制的掉出来。 李琬琰一愣,睁开眼看见霍刀搀扶着的妇人,眼眸亦是一红。 李琬琰将刘嬷嬷请入殿中,她回头看了看还站在殿外吩咐霍刀的萧愈,又慢慢收回目光。 “嬷嬷,他…怎么会找到您?” “殿下,殿下,”刘嬷嬷用力攥着李琬琰的手:“您真的还活着,老奴…老奴还以为他们骗我。” 李琬琰闻言叹了口气:“说来话长…陈叔可还好?” 刘嬷嬷听到李琬琰提起自己那个杀千刀的老伴,就不受控制的咒怨道:“早不知死哪去了,老奴一辈子的积蓄和殿下的赏赐都叫给他偷了去,也怪老奴眼瞎,没发觉他是个赌徒酒鬼。” “不提他了,不提他了……”刘嬷嬷拍了拍李琬琰的手:“只要殿下您好好的,老奴死也瞑目了。” 殿外,萧愈看着李琬琰和刘嬷嬷的背影,收回目光对霍刀道:“派人去何府,把何筎风带进宫来。” “是。”霍刀应道,又有些疑惑:“陛下不是说严防何筎风入宫吗?” “明琴病了,叫何筎风来瞧瞧。”萧愈话落,转身入殿,追着李琬琰的背影走去。 李琬琰将刘嬷嬷扶坐到茶案旁,便见追上来的萧愈。 萧愈目光深深的与李琬琰对视一眼,随后看着欲起身的刘嬷嬷,抬手制止:“不必多礼。” 刘嬷嬷不懂这些年的内情,只顾着开心,感慨着提起自己年前在京北遇到萧愈的事。 李琬琰这才知道,原来军师白天淳的故乡就在京北,她看向萧愈,他既在京北见了刘嬷嬷,那她母亲的往事,他大抵也应该都知晓了。 刘嬷嬷急赶了一夜路,马车颠簸也不曾休息好,和李琬琰萧愈用过早膳后,李琬琰便让明琴扶着她去偏殿休息。 殿内一时只剩下萧愈和李琬琰两人。 “你都知道了?” “琰琰,那年的事,你为何不告诉我?我知道你的苦衷,如何都不会怪你。” 李琬琰静静看着萧愈,在心里默念他的问题。 为何不告诉他呢? 因为惭愧。 这世上,关于她的父母,关于那段亲族相残,关于那段悲剧,她不仅不愿意告诉他,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是她接受不了,不想去面对,更不想让旁人知道。 当她知道一切时,她怪过祖父,为何不成全她的父母,她怪过自己母亲,为何要狠心抛下她,她怪过先帝,既从小骗了她,为何不骗她一辈子。 她也怪过自己,为了这一段荒诞的亲情,付出了萧愈的安危。 “阿愈,我不想说,就让它过去吧。”李琬琰微微垂眸:“多谢你,替我找来嬷嬷,多谢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萧愈抬手刮了一下李琬琰的鼻梁,他慢慢凑近她,一点点试探的将她抱在怀里:“琰琰,这世上,我只有你了,只有你在,我才不是孤家寡人。” 李琬琰心绪有些乱,她靠在萧愈怀中,闻言没有挣扎,她闭上眼听见他胸膛内有力的跳动。 她忽而想到年少时,柏茗堂里,她也如此依偎在萧愈身边,她说:“阿愈阿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你陪着我,我陪着你,我们就都不会孤单了。” 何筎风被霍刀带进宫,霍刀担心了一路,旁敲侧击问询何筎风,明琴究竟哪里病了。 何筎风哪里知道明琴生了什么病,他心猜大抵是李琬琰将他召入宫的借口,被霍刀询问的心烦,便敷衍道:“贫血体寒,需要多用药温润滋补。” 霍刀闻言,将何筎风的话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确认自己记住了,才罢休。 何筎风到未央宫后,李琬琰将明琴召入殿中,随便以隐私为由,将萧愈支了出去。 萧愈大抵也猜到李琬琰醉翁之意不在酒,依她的心意出了殿,发现霍刀不停的向里面张望。 “瞅什么呢?”萧愈奇怪看着霍刀。 霍刀经萧愈这么一问,脸瞬间红起来,他低下脑袋,抬手挠了挠头:“属下…属下没看什么。” 萧愈看在眼里,大抵明白了,他低笑一声:“走了,回明政殿。” 霍刀依依不舍的离开,有些意外萧愈今日怎么这样放心何筎风,明明在南境的时候,还视何筎风为大敌,处处防备。 未央宫里,何筎风虽然是借着看病的因由进宫,但还是为李琬琰和明琴分别请了平安脉。 这两年,李琬琰不理俗务,不操心劳力,心疾很少发作,身子在何筎风精心调理下,比两年前强上太多。明琴则是一如既往的体质康健。 “萧愈说,已在城中贴了裴铎的画像来找他,我找你进宫来,是想让在宫外打听打听,尤其是裴府附近,看看究竟有没有见过裴铎。” 明琴听了接话道:“是啊是啊,万一真让你说准了,小姐等了那么久,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小姐放心,其实我也正在想法子给宫里传消息,”何筎风闻言说道:“新帝没有骗你,我回府后家中的仆人告诉我,他亲眼见过裴铎来府上找我,当时还以为是见了鬼。” “我来时,也的确看到城中各处张贴了裴铎的画像,小姐不要忧心,我在宫外,也尽量派人寻找,一定能找到裴铎的。” 逢欢 第65节 李琬琰闻言一时有些出神,她想起昨晚,萧愈得知裴铎逃跑时那无措的神情。 原来,他真的没有骗她。 何筎风和明琴对视一眼,看着出神的李琬琰,轻声道:“小姐?” 李琬琰猛地回神,她抬头看向何筎风:“多谢你,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何筎风听着李琬琰客客气气的话,心里苦笑,他从药箱中拿出一瓶药,又留下一个方子。 “这是我新配的,小姐七日一次,若有疗效,三个月后,我再换方子。” 明琴将药瓶和药方收下,她看了看李琬琰,又看了看何筎风,对他道:“我做了点心,你带些回府吧。” 何筎风听着明琴的话,只好起身,他与李琬琰告别,随后跟着明琴去厨房取点心。 明琴将打包好的点心递给何筎风,又送他到宫门口。 何筎风踏出宫门,走了几步,又忽而想起什么,转回头看着明琴叮嘱道:“霍刀今日一直问我你的病情,我说是体寒贫血,他若问你,切不要说漏了。” 明琴闻言点了点头:“我记下了,”她看着转身离开的何筎风,关上宫门,一边往殿中走,一边在心里嘀咕,霍刀问这个做什么,那个傻大个还想笑话她不成? 作者有话说: 推个文,喜欢的小可爱加个收藏~ 《道姑重生成了内娱之光》by许弦弦 上辈子的乐祈很牛b,一入道门整七载,总共有两个徒弟,一个师父。 大徒弟因恋慕师父,欲行不伦,被逐出山门。 二徒弟因恋慕师父,欲行不伦,被大徒弟打死后扔出山门。 师父恋慕乐祈,倒没想对乐祈做什么,却最终把乐祈逼死,之后遁出山门。 重生后的乐也很牛b,一代修界天才,竟魂穿到一个三十六线演替身最后惨死的小横飘演员身上。 小演员软弱无能,替人背黑锅,被全网爆黑,最终被对家毒手害死,死了还要背负骂名。 在棺材里醒来的乐祈开始回忆两段失败的人生,痛定思痛。 原来乐祈在前世在修界所修功法叫“忌情道”,忌情道的副作用便是,身边所有的异性都会爱上她。 而她唯一喜欢的师父步夜寰也并不是真的爱她,仅仅只是中了忌情道反噬,所以当她散功之后,乐祈的师父步夜寰直接将她打进地牢,任她自生自灭。 前世乐祈在地牢里绝望自尽,死前哀悼了一下自己那颗该死的恋爱脑。 重生一世,乐祈不想谈恋爱,乐祈不想被喜欢。乐祈只想发展事业搞钱。 乐祈被一家快要倒闭的娱乐公司重新签约,本来是准备开启星辰大海赚钱之路,可她却没想到,她的徒弟弟和师傅傅,居然跟随她一起穿越到了现世…… 于是史上最强关系户登场。 乐祈的制片人大徒弟听说师父出关进了演艺圈,豪掷百亿助她师父出道,砸钱打水漂,只为哄乐祈开心乐呵。 乐祈的病娇影帝二徒弟听说师父出关进了演艺圈,打通所有制片公司和人脉,给乐祈找来所有a级资源,只为捧乐祈成为内娱之光。 乐祈凭着走后门,硬生生带着快破产的公司成了顶流。 (乐祈:达咩达咩,我出道凭的是唱跳rap业务能力。) (众:您上坟烧报纸糊弄鬼呢。) 而她更不知道的是,乐祈的师父步夜寰听了这话,放弃修仙,来到异世寻找乐祈。 现世之中,步家听说大少爷不再修仙,当即放鞭炮庆祝,赵管家开着玛莎拉蒂来接大宗主,泪流满面问:大少爷啊,你是终于不再修仙,踏入红尘准备继承家里的中世集团和百亿遗产了吗? 步夜寰:我出离仙境,只为拉一人回这红尘。 (乐祈:??你们不都是因为反噬才喜欢我的吗?下山找我干嘛?) 第81章 宁静的乡村, 邻里炊烟袅袅,中央的一户人家却紧闭院门。 年轻的夫人手捧着药碗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榻上坐着一位白胡老者, 正一手捋胡子, 一手给床幔里面的小人儿诊脉。 妇人忧心忡忡的望着, 是不是看向屋门口并肩站立的两个男子。 大夫诊脉良久, 最后长长叹了口气,他收回手, 站起身来。 妇人见状也连忙撂下药碗,她目光紧紧追随着大夫:“您看如何?什么才能醒啊?” 大夫看了眼妇人,走到柜子旁, 拿起上面的药箱背到肩上, 摇着头向屋门处走:“老夫也无法了,能试的法子都试了, 该吃的药也吃了, 可就一点变化都没有, 夫人还是另寻高明吧。” 妇人一听这话,顿时崩不出情绪,捂嘴哭起来。 男人一见妇人哭了,大步上前将妇人搂到怀里, 低声安慰, 眉宇间却不减忧愁。 裴铎仍站在原地, 看着眼前此幕, 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攥拳, 他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大夫, 先从怀中掏出银子付了药钱。 大夫从京都被裴铎一路带到这偏僻乡野里, 心里本就憋着几分气, 给榻上的病人治了几天,一点成效都不见,一身本领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更填气馁,现下拿到钱,只想尽快走人。 裴铎见大夫要走,下意识抬起手臂将人拦住。 大夫上了年岁,见有人拦路,顿时觉得冒犯,仰头盯向裴铎:“你这是做什么?” 裴铎回神,立即将手臂放下来,随后对大夫低身一揖:“敢问先生,您可还认识别的医术精湛的大夫,在下愿重金聘之,只要能医好我这小侄儿。” 大夫看了看态度谦逊的裴铎,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你当初到医馆来找我时,也该知道那是京城最好的,我都无法子,我那些徒儿还能更有妙法不成?我与你说句实话吧,你若真有重金,不如托人试一试太医院的门路,兴许大内的太医能有法子,找别的大夫,不过浪费银子罢了。” 白胡子大夫说完,又背了背肩上的药箱,从裴铎身侧走过,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妇人闻言,哭得更厉害,本以为京城的大夫能有法子,不想还要找太医,她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去哪里能请到太医啊。 “裴兄弟,”男人一边安慰妻子,一边问裴铎:“你有没有办法能认识宫里的太医,花多少钱都成,若家里的钱不够,我就将后院的牛卖了,总要救回孩子的一条命啊。” 裴铎听着男人的话,心里悬得石头彻底落下来。 他回来之前,也害怕过,自己走时分文未留下,甚至还向邻里借了驴车,他被困在京城那么久,夫妻俩会怠慢李承仁,到了家,才知道自己之前的担心实属多余,如今听闻男人为了李承仁竟舍得将家里的牛都卖了,也放心自己日后若有个三长两短,李承仁总不会成了孤儿。 裴铎知男人此心足以,断没有让恩人卖牛卖地的道理。 “兄长有所不知,我之前入京的确是想找一位太医院的朋友,可去了哪才之知道,两年前他已不幸离世,我又被一些杂事绊住脚步,”裴铎说完,指了指最早回来时递给男人的包裹:“这里面有我的一些积蓄,应该够给阿仁去京里请大夫了。” 裴铎说完,上前将包裹打开,里面的银两露出来,男人和妇人都不由一愣。 男人最早帮裴铎拿行李时,只觉得有些沉,不知裴铎放了什么东西,却未留心,不想里面竟满满当当都是银子。 “裴兄弟,你这……” “我在京城怕是结了仇,不方便再回去,只能劳请兄长替我入京去找大夫。” 男人自然愿意,可是若下河摸个鱼的本事他有,到大京都找太医,他实在是两眼一抹黑。 “可…可我怎么找呢?也不能去太医院门口堵人吧。”男人着急道:“我连太医院的门在哪都不知道。” 裴铎其实原本也可以靠旧友,找个太医前来,但是太医院的人岂会不认识李承仁,一旦他们告诉萧愈,那他真是死了都没脸面去见李琬琰。 “不找太医,京都卧虎藏龙之处,绝不像刚刚那大夫所言,我们多请些大夫回来,不信没人能治好这病。” 男人一听不找太医,顿时有了点信心:“那我明早就启程。” 妇人却推了推他:“现在走吧,我去给你收拾行李,你早去早把大夫给阿仁找回来。” *** 李琬琰自从何筎风那得到裴铎还活着的确切消息,不由一日日盼望起来。 萧愈敏锐察觉出李琬琰的心情转好,便在御花园的楼阁上布了景,邀李琬琰到此处用晚膳。 夜幕将至,明琴陪着李琬琰到御花园,远远瞧见霍刀那个傻大个守在楼阁前。 霍刀看着前来的李琬琰,单膝跪地见了礼:“陛下正在上面等您,还嘱咐让您一人上去。”霍刀说完,下意识用眼睛瞄了瞄明琴。 明琴闻言,心里忍不住翻白眼,只好和霍刀留在楼下。 李琬琰独自上了楼,想起自己与萧愈分别十年后,初次单独见面就是在这里。 往事涌上,李琬琰忍不住摇头。 楼阁四面的门皆敞着,萧愈站在屋外的栏杆前,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似乎在看今晚的月色。 李琬琰看着他背影,脚步刚刚一动,便见他转过身来。 “琰琰。”萧愈笑着朝她伸手:“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李琬琰慢慢走上前,看着萧愈一直朝她翻开的手心,停顿片刻,抬手搭了上去,她微微冰凉的手指,瞬间被他温和的掌心包裹住。 李琬琰与萧愈并肩而立,她侧头看他:“你要给我看什么?” 萧愈朝着李琬琰一笑,随后他抬手指向天空:“你看。” 李琬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上一瞬还寂静的夜色,忽然绽放开一朵花火,紧接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接连在天际绽放,霎时间绚烂了整个京都的天空。 李琬琰看着天空上从未见过的花火形状,不免惊奇,不同的形状有不同的颜色,多到她甚至来不及数清楚,一个又一个,美丽虽稍纵即逝,但又连绵不绝,此消彼长,漫布整个天际。 楼下,明琴被突然绽放的烟火吓了一跳,接着越看越入迷,她跟在李琬琰身边多年,宫中祭典的烟火也年年见,却从来没见过这种色彩和形状的,她正看得入迷,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撞自己的胳膊。 明琴不舍得移开眼,蹙着眉头将胳膊躲开,不想身旁的人又跟过来,明琴心里一气,立即瞪过去,却见霍刀将一个包裹递到她面前。 “什么?”明琴不解瞧着那个包裹。 “枣…枣……”霍刀耳朵一红,磕巴道。 “早什么?天都黑了。”明琴没好气的瞪了眼霍刀,继续抬头看烟火。 “不是!”霍刀一听这话,立马急道:“是大枣,能吃的那种,给…给你。” 明琴扫了眼他手上的包裹,接着收回目光继续看烟火:“多谢你的好意,我不太爱吃,你自己留着吧。” “这不是普通的大枣,这是我托人从西疆带来的,一个枣有中原的三个大,补身子的效果最好。”霍刀急忙解释,接着不由分说将包裹塞到明琴怀里。 明琴一头雾水,她看了看怀里的包裹,忽然抬头看向霍刀,像是明白了什么。 霍刀见明琴盯过来,不由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明琴一瞧霍刀这反应,不由眯起眼来,更笃定自己的想法。 “你这是贿赂我?想向我打听什么消息不成?” 霍刀闻言,微耸的见一时耷拉下来:“对…对…贿赂你,就是贿赂长公主,提前贿赂一下未来的皇后。” 逢欢 第66节 明琴听了不由笑起来:“真没想到啊,堂堂禁军统领,还要贿赂我这小婢女。不过…”明琴将油纸包扔给霍刀:“你贿赂也没用,我是不会出卖我家小姐的。” 霍刀简直要被明琴急死,从前瞧着挺通人情世故的姑娘,怎么在小乡镇待了两年,就变傻变呆了呢。 “这大枣补血最好,长公主不是有心疾,食补总比吃药强,而且这是西疆的枣,我问过太医院,是最好的了。”霍刀说完,又将包裹塞给明琴。 明琴一听这话,倒也不推脱了:“那多谢,我回去给小姐炖羹汤用。” “你自己也记得吃点…”霍刀低声接话道。 明琴却没听见,她注意力从烟火转移到这包红枣上,想着能做几种花样出来,可以做糕,可以做糊,好像直接生吃也行…… 霍刀侧头,看着灯下明琴琢磨的模样,正出神,忽而听见有急促的脚步声靠近。 霍刀瞬间回神,下意识握住腰侧的佩刀,脚步近了,身影慢慢出现在灯光下,霍刀看见来人先是有些意外,紧接着难免兴奋:“有消息了?” 来报信的人走得很急,一看便是一路小跑过来,呼吸还急促着:“是…回统领,有个回京的大夫揭了府衙前的画像,说是知道裴铎在哪。” 明琴闻言也是一喜,她刚刚回神,忽而觉得有身影从旁一闪而过,一转头,站在身边的霍刀不见了踪影。 霍刀大步上楼,待到楼上,看着站在栏杆前依偎的两人,不由垂头,低咳一声。 李琬琰和萧愈闻言皆转过头去。 “什么事?”萧愈心知,若非急事,霍刀不会上来打扰。 “回陛下,是裴铎,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不好意思小可爱们,和你们道个歉,家里房子装修,然后被等了两个月的设计师鸽了,因为人工都找好了,没时间再新找设计,就只能自己做设计方案,这几天都在忙这件事,实在没留出空来更新,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啦~ 第82章 深夜寂寂, 一辆驴车颠簸在乡间小路上,在月色的掩护下,快速行驶。 驴车最后停在一间掌着灯的房舍前, 男人跳下车, 将驴拴好, 随后快步往屋中走。 裴铎睡在柴房边上的一间狭小厢房, 屋里原本堆叠的杂物被整理到一边,留出铺席子的地方, 很是狭□□仄。 厢房的门被急促扣响,裴铎被吵醒睁开眼,下意识握住身边的佩剑, 他轻手轻脚起身, 缓缓往屋门旁边走。 裴铎一手紧握住剑,背贴门侧墙壁, 另一只手慢慢抽掉门栓, 将门打开一道缝隙。 男人推门而入。 裴铎看着进来的男人一愣, 握剑的手慢慢放松,拿起窗台上的火折子,将屋内唯一一支蜡烛点燃。 烛光亮起,照清楚男人复杂的面色。 裴铎看着男人, 又向他背后看了看, 不见再有旁人, 不由疑惑道:“兄长怎么回来了?” 男人闻言看向裴铎, 神情间的复杂之色显而易见, 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男人迟疑很久, 才试探着开口。 “裴兄弟,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事?”男人看着裴铎的表情:“你之前说在京城结了恩怨…你若有什么难处,直言与我说,我若有法子,定然帮你。” 裴铎也是被男人这番话说得一头雾水:“兄长入京可是有什么不顺?” 男人见裴铎也是明显不知情的模样,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画纸来。 “你瞧瞧。”男人将画纸递到裴铎手上。 裴铎疑惑接过,缓缓展开,待看到画纸上所绘的是他自己时,眉头不由蹙起。 难道萧愈南巡回来了?怎会这么快?这追捕画像都贴出来了,看来还是在疑心李承仁还活着,若非如此何必咬着他一个无权无势,还伤了一条腿的人。 “裴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男人担心道,说起自己驾着驴车一路入京,在进京的城门口被人拦下,凡是进城出城的人,都会被拿个画像对比,然后再询问,是否认识画像上的人。 他打眼一瞧,就看出这上面是裴铎,他进了城,就见满城都在张贴裴铎的画像,趁无人处偷偷撕下一张藏在怀里,也顾不得请郎中,急急就赶了回来。 裴铎听见男人的询问,缓缓从画像中抬起头,他望着男人,忽然屈身单膝跪地。 男人被裴铎的动作吓得一跳,急忙去扶他:“裴老弟,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你快起来。” “兄长救我与阿仁性命,是我们的恩人,有些事我本不该麻烦兄长,但实在是因这世上我与阿仁再无旁得亲人,所以裴某只能厚着脸皮请求您。”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呀,”男人急道:“你快快起来,有话好说。我早就把你当成阿弟,我和内子也早把阿仁当成自己的孩子,你何苦说这样生分的话,你若有危险,我和你嫂嫂自然全力护你,但你总得教我们知道才是。” 裴铎被男人从地上扶起,他抬头看了看屋顶,深叹一口气。 “我的确有事情隐瞒了兄长。”裴铎慢慢阖上眼睛,缓缓说道:“我原是前朝的禁军统领,前朝覆灭,我身为人臣无能为力,甚至连自己最想保护的人都没有保护住。” 男人实是被裴铎这一番话震惊住:“这…这……” “我这样的身份,实不该告知兄长,其实我之前回京久久不归,是因为被新帝的人发现,扣在了京都。新帝南巡,我想了法子才逃出来,原想着我这样毫无利用价值之人,逃了便逃了,没想到新帝竟这样穷追不舍。”裴铎不禁冷笑了笑:“我的行踪已经不是全然隐蔽,那个从京城请来的大夫,若看到海捕画像,未必不会供出我来。兄长,阿仁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大人的事与孩子无关,我只能去自投罗网,否则朝廷的人找过来,阿仁必受牵累。” “我有一事,要托付兄长,此地只怕不安全,还望兄长先带着阿仁与嫂嫂尽快搬家,等风头过去再搬回来也好。” “那你呢?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逃。” “新帝如此架势,不抓到我不会死心,但我也未犯什么罪,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裴铎对着深深一揖:“兄长,阿仁便托付给您与嫂嫂了。” “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裴铎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这是我府上的令牌,和阿仁一起,都托付给兄长了。” “裴兄弟,这万万使不得。”男人不肯收,要还给裴铎。 “兄长,我们耽误不得了,”裴铎算算时间,若那大夫一入城便到萧愈那去告发他,那兄长回来这两日的时间,足够萧愈派兵找来了。 “劳烦兄长,今夜便带着嫂嫂和阿仁离开。” “这么急?”男人惊诧:“你当真不与我们一起走吗?现在跑还来的及。” 裴铎当然知道现在还有机会逃跑,但他若跑,萧愈就会一直追查下去,总有一日他逃不过,那时候岂非要带着李承仁一起落网? “我此刻,便入京。”裴铎拿起剑,若他能在回京的途中遇上萧愈派来捉捕他的人马,他正巧可以截下来,给李承仁留更多逃跑的时间。 “兄长,后会有期。”裴铎再次对男人一礼,随后出门去院中牵了马,临走时摸了摸正弯腰吃草的驴脖子,他翻身上马,朝追出来的男人看了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策马离去。 *** 李琬琰在未央宫等了整整两日,萧愈每日里会来数次,李琬琰每次都以为是裴铎有了消息,结果萧愈只是来陪她吃饭喝茶。 “都两日了,那地方又不远,怎么还没回来?”李琬琰从未这般沉不住气,但一想到弟弟也许还活着,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弟弟,她便忍不住激动着急。 “你为何不肯让我跟着禁军去找,或许这时候我已经见到人了。” 萧愈今日是来和李琬琰下棋的,但李琬琰现下哪静得下心来对弈,她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篓中:“我不下了。” “还没见到人,你就这样偏心,若见到了,我在你心里,可还有位置?”萧愈也放下棋子,他随手从茶案前拿了个橘子,剥开皮来,又掰下一半,将上面白丝挑干净,递到李琬琰唇边:“尝尝,甜不甜。” 李琬琰看着递来的橘瓣,又抬眸看了萧愈一眼,随后缓缓张口吃下去。 “甜不甜?”萧愈好奇道。 李琬琰心里的急躁,经萧愈这一番举动,慢慢平缓下来,她点点头:“甜的,你尝尝。” “我不吃。”萧愈又掰了一瓣喂给李琬琰。 “为何不吃?” 萧愈见李琬琰疑惑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一看你就没听过民间俗谈,‘橘’呢,音同居,我和你分橘,岂不是要分居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李琬琰听得认真,本以为萧愈表情一本正经的要说什么典故,没想到竟是诨话,她瞪了他一眼,从他手上夺过橘子:“那你就再剥一个自己吃。” 萧愈听话的开始剥橘子,吃了一瓣,却不禁眯眼,他撂下橘子,大口喝茶,惊道:“怎么这样酸?” 李琬琰瞧着萧愈夸张的表情,不由被他逗笑,她笑着笑着,忽然见他的眉眼舒展开来,也看着她笑。 “我骗你,傻瓜,总算是知道笑了。”萧愈继续吃橘子:“这个也很甜。” 萧愈这两日是眼见着李琬琰知道裴铎下落后,就开始寝食难安,他吃完橘子,开始笑着骗她:“今日晚膳你多吃一些,或许明天早上,你就能见到裴铎了。”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了?”李琬琰一听这话,不由怀疑道。 萧愈还打算与李琬琰买卖关子,殿外霍刀忽然求见。 霍刀低头从殿外走进来,对着萧愈和李琬琰见礼后,禀告道:“陛下,禁军按照那大夫指给的路线一道寻去,发现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李琬琰闻言,心头霎时一空,连萧愈闻言,都不禁面色一变。 “什么叫人去楼空?”萧愈神色一冷。 霍刀瞬间跪地:“陛下…臣还未说完…不过城门处来报,裴铎他…他倒是主动回来了,还想求见陛下。” 萧愈闻言,恨不得一脚将霍刀给踢出去,好端端学什么说话大喘气。 不仅霍刀害怕,连萧愈自己都怕了,若这次再出差错,换谁都很难再相信他了。 “还不赶快将人带过来。” “是…是陛下,人已经绑到宫门口。”霍刀从地上站起身。 萧愈下意识看了看身边李琬琰,见她面露担忧之色,立即转头斥责道:“谁让你们绑的?朕只是派你们找他,他又无罪,绑他做什么?” “是…臣这就去给裴铎松绑。”霍刀话落,连忙告退,转身就走。 霍刀一路急奔到宫门外,亲自给裴铎解开捆绑,他拍了拍裴铎的肩膀:“底下人不懂规矩,让裴统领受罪了。” “不敢当,”裴铎不着痕迹的躲开霍刀的手:“霍统领。” 霍刀见此,讪讪收回手,忽然觉得自己两边都不讨好。 “陛下答应见你,还有一人,也一直在等你。”霍刀带着裴铎入宫。 裴铎走在宫内的甬道上,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等等。” 霍刀闻声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这好像不是去明政殿的路。”裴铎身上的刀剑已经在进宫门前全部收缴,他负手于背后,缓缓握拳蓄力。 霍刀看着裴铎警惕的神情,忽而一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对了,忘了告诉你,我们是去未央宫。” “未央宫?”裴铎眉心不由皱起:“去未央宫做什么?” “长公主在未央宫,一直在等你。”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逢欢 第67节 第83章 宫墙下寂静漫长的甬道似乎风止了, 偶有深秋枯黄的落叶飘零坠落。 裴铎闻言的一瞬,只觉得霍刀为了诓骗他开始口不择言。 “你说什么?殿下还活着?” 霍刀话落,明显见裴铎的怀疑更深, 他无奈道:“你若不信, 随我去看看便知。” “长公主就是为了见你, 才从江南回京, 不想她回来的前一晚,你就跑了。” 霍刀一边带着裴铎往未央宫方向走, 一边告诉他逃跑这阵子,自己为了找他废了多少心思。 裴铎寂静听了一路,待走到未央宫门外, 却再次忍不住停下脚步。 霍刀走着走着回头, 见没有跟上的裴铎,他折返回去, 明显能察觉到裴铎眼底的迷茫与紧张。 “要么我先进去通传一声?”霍刀话音刚落, 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裴铎, 裴铎,可算找到你了。”明琴从庭院跑出来,直奔大门前,满眼欣喜, 甚至还红了眼睛:“你还活着, 太好了, 太好了, 快和我去见殿下吧。” 裴铎看到明琴, 心底的犹疑彻底消散, 他像是突然间得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高兴的让他回不过神。 明琴瞧着看着自己发呆的裴铎, 拽起他的胳膊就往未央宫里走:“殿下这几日一直在等你,吃不好睡不好,你快让殿下瞧瞧,见你无碍殿下也就放心了。” 霍刀还留在宫门处,他看着明琴拉走裴铎的背影,心里忽然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暗自冷落站了会,也不见明琴或是裴铎任何一个人想起他,只能深叹口气,抬腿跨过宫门槛,兀自往宫内走。 明琴将裴铎领入正殿。 原本坐在椅子上等候的李琬琰,在看见裴铎身影的一瞬,站起身来,快步朝他走去。 裴铎心里虽已知情,可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双眸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年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容颜,忽而双膝跪地:“殿下,是微臣没有保护好殿下。” 李琬琰连忙将裴铎扶起,看着几乎没什么变化的他,放心的松了口气。 “我有事要问你,阿仁,阿仁是不是还活着?”李琬琰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几乎一刻也等不得:“那个大夫说,你身边还有一个孩子,七八岁的年纪,是阿仁吗?” 裴铎看着李琬琰焦急的神情,答案在口中呼之欲出,但他还是忍住,目光从李琬琰面上移向她的身后。 李琬琰没等到裴铎的答案,她不解的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去看,见到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的萧愈。 李琬琰看着裴铎满眼的警惕,朝他摇了摇头:“无妨。” 裴铎微愣,他心底不信萧愈,还是留了心眼,便道:“阿仁病了,看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若无人能医治,耽搁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李琬琰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她脸色一白:“是,是什么病?” “具体病因尚无人能查清,但何筎风或许会有办法。”裴铎怕吓到李琬琰,连忙着补道。 “那阿仁现在在哪?我要去见他。” “微臣回京前,将他托付给了友人,友人行踪不定,如今在哪,微臣也不可知。”裴铎说完,转身面向萧愈,低身一礼:“烦请陛下,可否让我与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萧愈虽然一直坐在旁边未言语,但听裴铎和李琬琰之间这番对话,也明白裴铎戒心颇重,自己若不走,他不会将真实消息说出口,还要李琬琰多添一份提心吊胆。 萧愈闻言站起身,他走到李琬琰身边,瞧她神情间透出的不安,抬手轻抚上她的肩头:“琰琰,无论你弟弟在哪,我都会帮你找回来。” 李琬琰下意识点头,她有些意外,萧愈今日竟会离开的这样痛快。 萧愈走后,裴铎将明琴将殿门关上,他再次跪在李琬琰身前:“殿下恕罪,刚刚新帝在,属下实在不敢如实相告。” “他…无妨的。” 事到如今,李琬琰没什么理由不再相信萧愈。 裴铎虽不解李琬琰为何如此笃定,但心知李琬琰的性格,若非十足相信,也不会拿自己弟弟的命去冒险。 “殿下,难道是想将陛…陛下接回京吗?” 李琬琰先弯腰将裴铎从地上扶起来,闻言朝他笑笑:“早该改口了,你就和明琴一样,唤我小姐,或是唤我名字。” “小…小姐难道要接公子回京吗?”裴铎不觉这是明智之举:“臣还是不相信新帝,且公子的身份,住在京城里,不会少了波澜。” 李琬琰之前也想过要如何安顿李承仁,京城的确不适合弟弟,但是萧愈怎会同意她离开,她若住在京城,弟弟除了在她身边,又能安顿在哪。 “公子现在病着,大夫说若非情急,尽量少挪动,不如就以此为借口,将公子留在京外,小姐和何筎风出城看望,只要离了京城,我们总有很多办法。” 李琬琰听出裴铎的意思,是想带着她和李承仁逃走。 提起离开,李琬琰已经没有最开始时那样强烈,她下意识垂眸:“离京的事情日后再议,现下最重要的,是先治好阿仁的病。” “等下让明琴陪你去何府,你将阿仁的情况与他说说,我去见萧愈,这样的事想瞒住他是不可能的,但你说的对,现在让阿仁回京,的确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明琴和裴铎离开后,李琬琰独自在未央宫中坐了一会,正打算去见萧愈,却发现他先一步前来。 “你怎么过来了?”李琬琰有些意外。 “我日观星象,猜到你想见我。”萧愈走到李琬琰身边,他没有落座,而是靠着书案,面对面站在她身前。 李琬琰被他的话给逗笑了,她察觉到他整理鬓边碎发的手,抬手握住他的掌心。 “我不想把阿仁接回来了。”她坦然道。 “你可是在担心我?我可以保证,决不食言。” “不是的,”李琬琰急着摇头:“我没有不放心你,只是阿仁的身份实在敏感,京城的权力纠葛,我太清楚了,若让有心人知道阿仁还活着,岂会舍得不利用他来动摇你的江山?” “于他,于你,都不是明智之举。” “那你可舍得?”萧愈闻言反问道:“你可舍得你弟弟不在身边?” “我有一事,正要与你说,我不想接阿仁回京,可他现在病着,我放心不下,想离京去照顾他,可以吗?” 萧愈听着李琬琰口中的那句‘可以吗’,心里满满都是无奈,他想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他很想自私的说一句不可以,但也知道,这样一定会惹她伤心,也会将她推远。 萧愈太清楚李琬琰了,她自幼便不是柔弱的性格,甚至小时候还有几分霸道,她想做的事情,从不会因为旁人的一句不可以而停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萧愈抬手,轻轻抚上李琬琰的下颚。 李琬琰闻言,心知萧愈是答应了,她忍不住开心:“阿仁病好了,我便回来。” “琰琰。”萧愈忽而倾身将李琬琰紧紧抱住:“不许骗我。” “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第84章 李琬琰离京, 萧愈派了一队亲卫跟随护送。 裴铎坐在马背上,时时回首看着李琬琰马车旁的重甲侍卫,心里冷笑, 萧愈说是护送, 却难说没有监视之嫌。 城门外, 马车停下, 霍刀隔着窗帘禀告:“陛下,出城了。” 声音传入车厢内, 萧愈握着李琬琰的手却迟迟不肯松开,不舍之意显而易见。 李琬琰试着抽回手,又立马被萧愈握住, 她不由劝他:“都送到这里了, 回去吧。” “我还是舍不得你。”萧愈无奈叹气。 他话落,见她眼底神色微动, 不由一笑, 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放心, 我不反悔。” 萧愈又恋恋不舍的瞧了李琬琰一眼,接着起身,撩开帷幔,低身走出马车。 李琬琰看着车帘一起一落, 萧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心底原本的几分紧张又渐渐变成了失落, 她抬手撩开窗幔向外看去, 不见萧愈, 又撩起另一侧。 萧愈正在交代霍刀仔细护送, 见到撩开窗帘下李琬琰的小脸, 转身两步走到马车旁, 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舍不得我?” “不用让霍刀跟着了,有裴铎在,还有这么多护卫,又不是出远门,你身边不能没人。” 李琬琰话落见萧愈迟疑,又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要赶路了。” 萧愈闻言沉默一阵,最后像是妥协:“也好,早去早回。” 萧愈看着李琬琰的驾车走远,才带着霍刀策马回宫。 *** 乡间小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人们惊诧的看着陈家院内拴着的数匹骏马,不停的向屋舍内好奇张望。 屋舍内,男人看着坐在床榻旁容颜绝艳的女子,又看了看女子周围,各个衣冠楚楚的生面孔,心有忐忑的将裴铎拉到一旁。 “裴兄弟,这些就是你从京城请来的太医?” 男人原本听裴铎的安排,带着妻子和李承仁到别处暂避风头,结果前日收到消息,说找到了太医,让他带着孩子回家。 男人原本欣喜的盼着,可今日见裴铎带来的这浩浩汤汤的队伍,又见队伍中人各个气质不凡,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他话落见裴铎坦然点头,又转头朝后面瞅了瞅,随后靠近裴铎身边:“那外屋里,那么多带刀护卫,是保护太医的?” “兄长不必担心,那些人是保护小姐的。阿仁是小姐的弟弟。” 男人闻言似懂非懂的点头,随后恍然大悟道:“那这位小姐,是你的侄女?”男人说着目光来回在裴铎和女子面上打量:“可…可瞧着裴兄岁数也不大。” 裴铎听到男人的话先是一愣,接着想起自己一直谎称李承仁是自己的侄子,想着如今不方便将实情告知,便压低声音憨笑道:“辈分大辈分大。” 男人恍然大悟,随后指了指屋外:“我去招待客人。” 目送男人走后,裴铎朝床榻处走去,稍稍走近,便能看见李琬琰通红的双眼。 何筎风刚诊过脉,神情凝重难解,正在药箱里翻来找去。 女人端着一碗热汤在这床边一角,看看李琬琰,再看看何筎风,瞧着二人的衣着和气度,不免有些紧张局促。 裴铎见了,先走到女人身边接过碗:“嫂嫂,这几日您和兄长劳累了,去歇歇吧。” 女人有些不放心,但一向这些都是京城来的皇室太医,一时间也怕自己留在此处碍事,便点点头:“好,好。” 裴铎和女人的对话传来,李琬琰终于从悲伤中回神,她看着欲离开的女人,站起身来:“夫人留步。” 女人闻声微愣,她望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李琬琰,紧张地心跳渐渐加快。 李琬琰走到女人身前,忽而低身欲跪,被震惊的女人和裴铎一起扶住。 “姑…姑娘这是做什么。”女人惊道:“这万万使不得。” “还未谢过夫人和先生对裴铎和我弟弟的救命之恩,还望夫人受我一礼。”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都是缘分,姑娘不必这般客气。”女人说完,看了眼裴铎,生怕这神仙一样的人物再向自己行礼,急忙转身,小跑到屋外去。 裴铎上前一步,拦在李琬琰身前,挡住她的视线。 逢欢 第68节 李琬琰看着女人离开,她向左裴铎也向左,她向右裴铎又向右,好像生怕她去追上女人。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内,李琬琰不解的看向裴铎:“你拦我做什么?” “小姐…我们去看看公子吧。”裴铎转移话题。 “小姐。”何筎风终于从药箱中翻出幽谷草,离京之前他便怀疑李承仁病重迟迟不醒,是不是犯了旧疾,便特意随身带了幽谷草,刚刚一诊脉,不想还真让他猜中了。 “这是幽谷草,我煎个方子让公子服下,是否有用,需看半个时辰后。”何筎风没想到李承仁病情如此棘手,就算他曾医治过这病症还有幽谷草做药引,但因为还有新伤,新旧伤势交叠,这番他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将李承仁医治好。 李琬琰看着何筎风凝重不变的神情,心知他若有把握,早已出言宽慰她,现下这样的反应,必然是弟弟的情况十分危险。 何筎风话落,见李琬琰怔怔的神情,有些自责的垂下头,他拿着幽谷草和写好的方子走出房间。 李琬琰到刘宅后,便有亲卫快马加鞭回京,将详细的情况告知萧愈。 萧愈也不曾料到李承仁竟病得如此严重,竟连何筎风都棘手。 吴少陵坐在一旁,看着主位上沉思的萧愈,又看了看单膝跪地的亲卫,他挥了挥手,示意亲卫先退下。 “阿愈,要我说你真是用情至深,对李琬琰也算是情深义重,至于她弟弟的死活,你何必也来操这个心?” 吴少陵话落,见萧愈沉默不语,不由撇了撇嘴:“我若没猜错,你是想将云慎派过去吧。” 萧愈的心思被吴少陵猜中,点了点头。 吴少陵见了,忍不住拍大腿:“我的陛下,您冷静点,他是什么身份,你不杀他都是开恩了,何筎风若没本事,治不好李承仁,怎么也怪不到你身上,何必蹚浑水呢?” “朕只是不想见她伤心。”萧愈淡淡开口,吴少陵分析的这些利弊得失,他早就想过,可是相比之下,他更不愿让李琬琰好容易的欢喜再落一场空,不愿她在伤心流泪,不愿她再经历生死离别。 “来人,”萧愈将亲卫唤进来:“去太医院请云慎,让他随你回去,从旁协助何筎风。还有…”他说着一顿,缓了缓继而道:“替朕带一封信回去。” 第85章 何筎风亲自看炉煎好药, 端着药碗回房,路过庭院时见护卫们三三两两席地而坐。 屋舍内的空气有几分浑浊,明琴推开窗, 微风吹入带来几分清凉, 何筎风推门走进来, 看了看窗边的明琴, 随后目光落向床榻处,看到榻畔李琬琰单薄的背影。 何筎风低下头, 望着手中的汤药出神片刻,心底微叹,他朝李琬琰走过去, 将药碗递给她。 刚刚关合的屋门又推开半人宽, 女人从门后探身进来,她瞧了瞧李琬琰手中端着的药碗:“我来喂吧。”说着慢慢推门走进来。 女人走上前, 局促的挽了挽袖口, 接着朝李琬琰伸出双手:“我来吧, 他有时候会吐药,免得脏了你的衣裳,我都喂习惯了。” 李琬琰看着主动上前的妇人,迟疑片刻, 接着点了点头将药碗递过去:“多谢。” “小事, 这都是小事。”妇人接过碗, 又对李琬琰道:“您从后面抱着阿仁, 坐起来更好喝药。” 李琬琰依言李承仁抱起, 她将弟弟抱在怀中, 隔着衣料, 摸到他细的可怜的胳膊, 心底一疼。 妇人喂药的手法的确熟练,期间李承仁吐了一次药,李琬琰正想拿手帕,就见妇人已经飞快掏出帕子将药汁擦拭干净,随后伸手捋了捋李承仁的胸脯,等他顺了气,继续喂药。 何筎风立在床榻旁看了一会,随后走向窗畔,问明琴:“裴铎呢?” 明琴往外屋望了望:“刚刚还在,你没看见他吗?” 何筎风摇头,她又道:“许是出去了吧。” 裴铎在院中走了一圈,又到院外看了看,发现随行队伍里果然少了一个人,回到房中正遇上要出门找他的何筎风。 “我看这家只有两间屋子,白日里都装不下这么多护卫,晚上更不住下。”何筎风指了指在院子内席地而坐的护卫们。 裴铎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咱们也撵不走。”他说罢想了想:“不如请殿下来试试看?或许他们会听殿下的。” 何筎风闻言便摇头,接着转身回房内,裴铎跟着一同回到屋内。 妇人喂完药,李琬琰将李承仁重新放到榻上,替他盖好被子。 妇人坐在床边没走:“你一日都没合眼了,眼看天要黑了,晚上我来守着吧,你去歇歇。” “我不累,”李琬琰朝妇人笑笑:“我陪着阿仁吧,夫人照顾阿仁这么久,定受了不少苦。” “苦什么,照顾孩子哪有苦的,”妇人摆摆手,她说着转头望向李承仁,替他掖了掖被角:“我早将阿仁当成自己孩子了,怎会觉辛苦。” 李琬琰闻言微觉意外,便见妇人连忙抬起头看她,神情有些局促:“姑娘,您别介意,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照顾久了,习惯了。” 李琬琰瞧着妇人紧张的模样,拉起她的手,笑着安慰道:“您将阿仁视如己出,我该感激才对,若非您心善,我今日许都不会再见到阿仁。” “都是缘分罢了。”妇人擦了擦眼角的泪。 裴铎和何筎风从屋外走进来,何筎风开口:“小姐,借一步说话。” 李琬琰朝妇人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向二人走去,三人出了主屋。 “何事?”李琬琰问道。 “小姐,外面还有这么多护卫,只怕住不下,不如遣走一些?” 李琬琰闻言算了算数,且不论那些护卫,就算是何筎风明琴几个,在这里便住不下。 “裴铎,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客栈酒楼之类的?” 裴铎想了想:“回殿下,这地方有些偏僻,十几里外快到镇上的地方,倒是有一家酒楼,是离着最近的了。” 李琬琰沉吟片刻,决定道:“那好,那便麻烦跑一趟,与酒楼的掌柜商议看看能否将酒楼租下来,这样便都有地方安顿了。” 裴铎闻言先应是,随后有些迟疑道:“殿下真要一直留着他们吗?属下刚刚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不知是何时不见的,说不定就是回京报信去了。” 李琬琰闻言先朝院子里看了看,沉默片刻,又看向裴铎:“早去早回。” 裴铎见李琬琰如此反应,不好多说,低身一礼后,转身出门朝马厩走。 李琬琰和何筎风目送裴铎牵马离开,并肩回到房内,妇人还守在床榻旁,明琴折腾一日像是累了,坐在窗下支颐打盹。 李琬琰见了,走到窗户下,将窗合上,又从一旁拿起薄毯,轻轻盖在明琴身上。 何筎风算了算时辰,走到床榻旁替李承仁诊脉。 妇人连忙起身让开位置,她小心翼翼的站在后面,紧紧交握在胸前的双手将她心底的紧张暴露无遗。 李琬琰替明琴盖好毯子走上前,便听妇人紧张问道:“太医大人,如何?” 何筎风缓缓收回手,站起身看向妇人,欠了欠身:“夫人唤我名字就好,”他话落目光又慢慢移到李琬琰身上,轻轻摇头:“许是还未起药效。” *** 裴铎快马疾行,很快到酒楼处,见楼内客人寥寥,找到掌柜一谈,掌柜立即高兴应允。 裴铎又快马返回,李琬琰让他带着侍卫先去,她和何筎风在这留一晚,明早再带李承仁前去。 妇人得知李琬琰等人要走,本想挽留,但看着自家狭小的屋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心里有万般不舍,可也不得不劝自己,阿仁的亲人来了,她哪有拦着的道理。 裴铎了解妇人,见她背身抬手擦泪,便开口道:“嫂嫂若不忙,不如一同前去?” 李琬琰本不想再麻烦恩人,可见妇人对阿仁是动了真感情,也道:“夫人若有空,就还得多麻烦您几日。” 妇人听见这话,连忙擦掉眼泪,转过身来对李琬琰和裴铎道:“不麻烦不麻烦,我在家也没别的事,愿意再照顾阿仁几日。” 裴铎先带着护卫和明琴到酒楼,李琬琰和何筎风留在宅院,院子里还主动留下两名护卫,说不放心李琬琰安危,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 李琬琰知道这是萧愈的安排,也能理解他此次的小心翼翼,她已不想将此事防在心上,只安心守着弟弟。 入夜,男人被妇人催到厢房去睡,她仍守在李承仁床前不走。 药效的时辰过去,李承仁依旧不见丝毫好转,何筎风心思沉沉,替他施针时,背后不由出了一层冷汗。 深夜时分,院外响起急促的马蹄声,李琬琰本以为是裴铎从酒楼回来了,不想屋门推开,从外面走来的是个脸生的侍卫。 他裹得了一身的寒气,李琬琰立即想到下午裴铎说队伍里少了个护卫,她看着他正要询问,忽然见门外又走进来一道身影。 李琬琰看见来人,微微意外,她站起身:“您怎么来了?” 云慎朝李琬琰一礼,他开口前看了看一旁的妇人,低头回答道:“是家主让我来的。” 侍卫听着云慎的话,心里觉得奇怪,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走上前双手奉给李琬琰,也学着云慎说道:“这是家主让属下带给您的。” 李琬琰接过信,信封上还带着体温,她垂眸便见封上写着几个笔锋有力的大字:琰琰亲启。 第86章 李琬琰拿着信封, 指尖轻抚过熟悉的字体,她抬眸看着面生的护卫:“你叫什么名字?” 暗卫闻言微愣,接着垂头道:“属下黄晟。” “辛苦你了, 去歇着吧。”李琬琰将信收好, 对黄晟道。 黄晟走后, 李琬琰又看向守在床边的女人:“夫人守了一日, 去歇歇吧,明日还要去酒楼。” 女人有些犹豫, 明显是不舍李承仁,半晌还是起身:“那我去收拾行李,若有要帮忙的, 就去找我。” 李琬琰将女人送出房门, 她合上门一转身,就见云慎已经坐到床榻旁替李承仁诊脉。 云慎离京之前, 就得知李承仁此病不轻, 今日搭上脉, 才明白为何连何筎风都束手无措。 何筎风静等云慎诊完脉,着急问道:“如何?” 云慎起身,目光先落到李琬琰身上,接着垂下头:“我一时也没有头绪。” 何筎风神情一暗, 他意识到还站在一旁的李琬琰:“小姐再给我些时日, 如今云老来了, 我们一起想办法, 定能医好公子。” 李琬琰看着努力安慰自己的何筎风, 朝他笑笑:“阿仁的事劳你们费心了, 天色不早了, 我守着阿仁就好, 你们去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何筎风担心李琬琰的身子,怕她忧心劳累心疾发作:“不如还是我来吧。” 李琬琰摇头拒绝,何筎风只好作罢,带着云慎离开。 屋内李琬琰独自守在床榻前,她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小脸,长久的昏迷他的小脸早无血色,李琬琰鼻尖微酸,她替弟弟掖好被子,只怨自己当年太过鲁莽,若她细心一些,说不定能早日寻到弟弟,说不定病情便不会严重到如此地步。 衣袖间忽掉出一角信封,李琬琰将信封拿出来,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熟悉的字迹,她撕开信封,将信纸抽出来,展开来看。 开头交代了一些琐事,说派了云慎前来,看看可能帮上忙,黄晟是他的心腹,她若有信可以交代给他传回来。 李琬琰看着信前半部分,一字一句还算正经,可到了后面,便见萧愈大言不惭的写道:盼吾妻琰琰,一日不见,我心思狂,愿吾妻早早归矣。 末尾落款更是直接写着,夫君谢珣。 李琬琰微微脸红,也不知是害羞,还是被萧愈无赖气得,她将信纸合上,装回信封里,贴身收好。 也不知为何,看了萧愈这无赖的信,她心情忽而不似先前沉闷。 逢欢 第69节 次日早,众人收拾好行李前往酒楼,妇人不放心李承仁,跟随前去,留下男人在家看院子。 裴铎和明琴早早将酒楼上下打点好,只等众人前来。 将众人安顿好后,云慎和何筎风开始对李承仁的病症做研究,几日下来,发现昏迷不止因为旧疾,还因颅后的磕碰伤,久久昏迷不醒,也许是因为颅内有了血瘀。若能缓解血瘀,或许就能醒过来。 如今对症下药,众人轮流照顾半个月,李承仁的脉象慢慢有转好迹象。 萧愈时常来信,李琬琰有时也会写写自己的近况让黄晟送信回京都。 深秋入冬,眼看着天一日日冷下来,不知哪日要飘雪。 酒楼老板与侍卫们都熟悉了,大家围在一楼烤火,在火里烤些栗子红薯,大家分了吃。 李琬琰因为照顾李承仁,眼看着日渐消瘦,明琴心疼不已,她又劝不动李琬琰,只能去厨房开小灶,做些补品给她补补身子。 李承仁是在初冬落雪第一日醒的。 李琬琰和何筎风等人都守在床榻边。妇人看着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的李承仁,不由喜极而泣,她下意识冲到最前,一把抱住榻上的李承仁,埋头痛苦。 李琬琰看着情绪激动的妇人,抬手抚了抚她的背,她视线与弟弟相对,看着他懵懂的神情,眼前顿生一片模糊。 妇人抱着李承仁哭了好一会,情绪才慢慢缓和,她意识到不妥,连忙从床榻前让开位置,讪讪的擦了擦眼泪。 何筎风上前,拿起李承仁瘦弱的胳膊,正要诊脉,掌心的手突然挣脱开,何筎风一愣,抬头便见李承仁满眼警惕和害怕,他的眼珠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将身子缩成一小团。 何筎风看着李承仁如此反应,不由抬头看向李琬琰。 李琬琰也意外李承仁的反应,她向前倾身,慢慢握住他的小手:“阿仁,别怕,这是何院首啊,你忘了?” 李琬琰话音未落,李承仁的手再次从她的掌心挣脱开,他看向她的眼神同样陌生和惧怕。 李琬琰一愣,心里顿时生出紧张:“阿仁?你不记得阿姊了?你别怕,阿姊在这,不会有事的,别怕。” 李琬琰耐心哄劝,可李承仁闻言,却是一掀被子,自己整个人都藏在被子下。 李承仁这反应,在场的众人解释一懵。 李琬琰有些迷茫的看向何筎风,何筎风神色一沉,他转头与身后的云慎对视一眼。 云慎捋了捋胡子,迟疑片刻,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在下之前也有想到过,只是没想到竟真遇上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明琴见不得李琬琰伤心,看着云慎慢慢吞吞的说话,急道。 “许是…许是失忆症。” “失忆?这是为何?”明琴心里一惊。 “公子昏迷不仅是因为旧疾,还因为之前在行宫时伤到了脑袋,颅内生了淤积,如今能转醒已是万幸,但醒来也许会有失忆,或是失语,又或者四肢不协调等等可能诱发的后遗症。”云慎听着明琴的催促,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如今可见,公子不识人许是失忆了,至于还会不会有其他病症,还有继续观察。” 云慎话落,房间中顿时陷入寂静。 明琴站在李琬琰身旁,转头看见她瞬间苍白的脸色,心里一疼:“小姐……” 李琬琰怔怔看着云慎,似乎无法从他这一番话中回神。 李承仁只清醒了一会,不久又睡去,何筎风趁着他睡时诊了脉,又检查了一下他的手臂和双腿,暂未发现什么不妥。 夜幕十分,众人前后从房中离去,只有李琬琰还守在床榻边,迟迟不肯离开。 明琴劝过无果,打算先去厨房炖一碗莲子羹。 李琬琰在李承仁的床前,一直守到天亮,何筎风前来,发现一夜未眠的李琬琰,心里一急,他快步走进来,放下药箱:“你快去休息,你的心疾怎受得了这样的折腾。” 何筎风语气有些急促,他看着李琬琰苍白的面色,又有些不忍,连忙缓了缓语气:“小姐快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明琴守着,你放心。” 屋门又一响,明琴揉着眼睛走进来,她看着还在房中的李琬琰有些自责,昨晚上她在厨房炖着羹,结果自己不小心睡着了,再一睁眼,天都亮了。 明琴急忙走上前,欲扶起李琬琰:“小姐,奴婢陪你回房休息吧。” 她话音刚落,屋门被人从外敲响。 “谁?”何筎风问道。 屋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外的是酒楼的掌柜。 掌柜对着屋内一礼,接着目光落到李琬琰身上:“姑娘,楼下有人找您。” 掌柜殷勤的向前引路,李琬琰跟在他身后向楼下走,心里满是疑惑。 待走到酒楼外,李琬琰看到停在外面的马车,她的目光移转,很快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 李琬琰脚步一顿,她定定望着那道背影,有几分不可思议。 萧愈听到靠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身,便见酒楼门外,呆呆站在原地,望着自己不动的李琬琰。 作者有话说: 推个友文:我给男主做母后 by 晏央 云莜穿进了一本书里。 此书中,先帝爱妻成痴,自妻子过世之后,很快便撒手人寰, 留下嗣子与寡母,在权臣的掌控之下艰难度日。 好在小皇帝聪慧,忍辱负重,与爱慕他的小皇后,权臣之女虚与委蛇, 最终斗倒了权臣,又将小皇后白绫赐死,迎娶自己真正的心上人。 云莜就是那个被白绫赐死的小皇后。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她万万不能让“先帝”去世,“小皇帝”登基。 谁知,在云莜入宫侍疾时,早已没有求生意志的“先帝”眼中竟爆发出惊人的光芒来。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她拥入怀中:“莜莜,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儿,朕都能认出你来。” “先帝”将云莜当成了先皇后还魂,于是,他的病好了。 “先帝”几乎将云莜宠上了天,云莜却战战兢兢地做着先后替身,就怕哪天被“先帝”发现她是个假的。 直到她恢复上辈子记忆,发现她与“先帝”还真有一段孽缘……她终于不用担心什么时候被“先帝”砍了脑袋。 某天,原书中的小皇帝也穿了过来, 他发现,他唯恐避之不及的妻子,成为了他爹的妻子,他们还有了一个两个三个孩子! 他这个本来要做皇帝的人,这辈子都没机会登上皇位了! 第87章 初冬的清晨, 日光和煦,暖暖的照在人身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李琬琰意外的看着萧愈, 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她回神, 几步向他走近:“阿愈?你怎么来吗?” 萧愈看着李琬琰眼底的淡青色, 映在她瓷白的小脸分外明显,他下意识抬手, 抚了抚她的脸颊:“想你了,来看看你。” 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两人回到马车上, 并肩坐着。 “琰琰, 你弟弟的事,我都知道了。” 李琬琰听到萧愈的话, 她转头看他, 四目相对, 她有几分欲言又止。 李琬琰不知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萧愈难道是为了弟弟的事情来的? 萧愈见李琬琰看着自己不说话,他想了想,决定后面再提此事, 他握着她的手, 在掌心是一团冰凉。 “琰琰, 我们已经有十九日零六个时辰未见面了, 我很想你。”萧愈闭上眼睛, 额头抵着李琬琰头发, 鼻息间是她的发香。 李琬琰听着萧愈在耳畔的呢喃, 他的呼吸热热的洒下来, 她不禁脸红,侧头躲闪开。 萧愈睁开眼,见李琬琰躲了,得寸进尺的抬手将人一把搂在怀里:“那你有没有想我?” 自然有想过。 但李琬琰嘴上不打算承认,她试着挣扎一下,发觉自己是白费力气,她一夜未睡,着实也不剩多少体力,索性由萧愈抱着,她借着他的胸膛靠一靠,还挺舒服。 萧愈虽没听到满意的回答,但看着怀中乖乖巧巧的人儿,也心满意足的罢休。 “琰琰,我想接你回京。” 李琬琰原本生出几分困意,闻言立即精神起来,她仰头睁大眼睛看着萧愈。 萧愈自然知道李琬琰紧张什么,紧接着又道:“王府别苑空着,让他住在那,你也好时时方便照顾他。” 萧愈心底是不愿意接李承仁在京的,他对他的身份虽然称不上忌惮,但不喜却是真的。 原本打算李承仁这次若能捡回一条命,看着李琬琰的面子上,也可以封他个不大不小的爵位,日后天地逍遥皆随他。 但好巧不巧,他偏偏失忆了,若再涨几岁,也许还能猜一猜他是伪装的,偏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下失了记忆,大抵与离不开人的襁褓婴儿没什么区别。 萧愈心知李琬琰不会放任李承仁不管,除了将李承仁也接入京中,别无它法。 “阿仁虽醒了…但身子还很虚弱,暂时不便移动。”李琬琰在萧愈的注视下,缓缓低下眼眸:“我其实还是不想让阿仁回京。” “阿仁留在京中长大,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都是后患无穷。” “不在京?那你舍得?”萧愈闻言试探道。 李琬琰看着与萧愈相握的手,手心翻转,反握住他的手:“阿愈,我现在还不能回去,阿仁病情还不稳定,离不开人。” 萧愈便料到是如此结果,他叹了一声,一时间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 李琬琰是靠在萧愈怀中睡着的,这一觉莫名其妙睡得格外沉,醒时日渐西斜。 李琬琰揉了揉眼睛,撩开窗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微惊,连忙转过头去看萧愈:“你怎么不叫醒我?” “睡醒了?”萧愈抬手揉了揉李琬琰的头发,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臂。 李琬琰抱住萧愈伸来的手臂,上下捏了捏:“疼不疼?枕麻了吧。” “没事,”萧愈笑着握住李琬琰的手,刚睡醒时她的手心温温:“刚刚明琴来过,说你弟弟醒了。” 李琬琰闻言欲下车,刚刚起身便被萧愈拉住,她不解回头:“怎么了?” “这么快就走?”萧愈挑眉,不舍和醋意明显。 “你不下车吗?”李琬琰反问,她想到什么,继续又道:“酒楼还空了很多客房,你在里面等等我?” “我该回去了,”萧愈耸肩笑笑,语气满是不舍:“朝中还有事。” 萧愈没告诉李琬琰,此次前来本就是临时意起,他收到黄晟传回京的消息,得知李承仁失忆,害怕李琬琰接受不了,跑来安慰她。 逢欢 第70节 本来很想她,想与她多说说话,结果这个傻姑娘,昨晚担心的一夜未眠,今日靠在他怀中睡了大半日。 李琬琰没想到萧愈这么快就要走,她重新坐回他身边:“那你路上小心。” “不留我?”萧愈挑眉,心里感慨李琬琰答应的也太痛快了。 李琬琰自己是临过朝的,心知朝政忙起来是如何脱不开身,坐在那个位置上往往又是牵一发动全身。 “回去吧,朝政要紧。” 萧愈不由得苦笑:“过几日我再来。”他说罢,大手忽然搂住李琬琰后颈,将她朝自己轻轻一带,薄唇吻上她的额头。 李琬琰身子微僵,待她反应过来,他的唇已辗转向下,掠过她的鼻尖,堵住她的唇,侵占着她的呼吸。 萧愈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放开李琬琰。 “回去吧。”李琬琰低着头,藏着两颊的绯红,她的小手抵着萧愈的肩膀,轻推了推。 萧愈陪着李琬琰一同下了马车,他牵着她的手,将她送到酒楼门前,才缓缓松开,他负手立在门外,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梯尽头。 李琬琰回到楼上,透过窗看到萧愈的车队远去。 “小姐,你醒了?”明琴端着药碗,路过回廊,看着站在窗边的李琬琰,她凑上前去看,见萧愈的车队走远,远远的她还能看见马背上霍刀的身影。 “新皇这么快走了?”明琴有些意外。 “怎么不唤他陛下?”李琬琰发觉明琴一直这样称呼萧愈,有些好奇。 明琴闻言,左右看了看身边无人,压低声音对李琬琰道:“奴婢之前唤公子习惯了,一时间换个人有些别扭。” 李琬琰闻言摇头笑笑:“他会是个好皇帝的。” 明琴应着点头,她举了举手中的药碗:“小姐,公子醒了,您快去看看吧。” 李琬琰和明琴回房时,发现妇人正守在李承仁床前,手里拿着一个软布做的老虎,正哄他玩,两个人笑的都很开心。 妇人见李琬琰走进来,面上的笑忽有些局促,她放下手中的老虎,站起身来。 第88章 “小姐, 您来了。”妇人双手捏着衣角,望着李琬琰笑道。 李琬琰将妇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朝她点头笑笑, 她走到床榻前, 看着榻上呆呆的李承仁, 坐到他身边, 抬手揉了揉他的小脸:“阿仁醒了?” 李承仁手里拿着小老虎,呆呆的看着眼前出现的漂亮姐姐。 妇人站在一旁, 见了说道:“他竟一点也不怕你,我刚来时,他还害怕躲在被子里不敢露头, 拿小老虎哄了好一会才理我, 果真还是血亲的缘故啊。” 李琬琰闻言回头,看着一直站着的妇人, 示意明琴去搬把椅子来。 “许是教夫人哄好了, 才肯与我亲近。”李琬琰说着, 看向李承仁,拿小老虎逗了逗他:“让阿姊抱抱好不好?” 李承仁闻言呆了呆,抱紧手中的小老虎,接着翻身将自己藏进被子里。 李琬琰被他的反应逗笑了, 转头和妇人明琴说:“看来哄得还不够多。”其实能有现在的结果, 李琬琰已经很满意了, 虽然和阿仁之间不似从前亲近, 但至少他不排斥她, 时间长一长便好了。 何筎风推门进来, 见众人都在, 他刚刚发现萧愈的车队不见了, 竟真的回京了? 这些人里,李承仁最不喜欢的就是何筎风,每次来都要他喝苦苦的汤,李承仁一见何筎风露面,瞬间将自己整个人严严实实的藏进被子里,连头发都不肯露出来。 何筎风走上前,将药箱先放在一旁,随后从衣袖中掏出两颗饴糖,递到被子下,随后又道:“今日只搭个脉,不吃药。” 被子底下的小人磨蹭了一会,慢慢的像雏鸟破壳,一点点从被子底下伸出小脑袋来,看看何筎风,又缩了回去。 李琬琰没想到李承仁刚醒不久,这么快就把何筎风给记住了,不仅记住了,还会逃避了。 何筎风又掏出两颗糖,对着被子道:“你若答应,这些也给你。” 被子底下的人听了,慢慢的伸出掌心,示意先给糖。 李琬琰见了,发现李承仁与从前一样,还是个鬼机灵。 李琬琰用眼神示意何筎风将糖放上去,在李承仁将糖果握起,攥起小拳头的一瞬,一把将他的小拳头握在掌心。 李琬琰稍稍用力,便将他的胳膊从被子下拽出来,她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接着示意何筎风诊脉。 何筎风看着这姐弟俩都很幼稚的举动,不由摇头笑笑。 李承仁似乎因为拿到了糖,在被李琬琰捉住后,尝试几次挣脱不开,便也乖乖的放弃了。 何筎风诊了脉,发现自李承仁醒后,他的方子见效快了些,打算更换几位草药,增加药效方法。 李琬琰在车内睡了大半白日,如今倒还清醒,见天色晚了,便催促妇人和何筎风早点回去休息,打算自己陪着李承仁过夜。 妇人和何筎风一同离开,出了房门,外楼梯处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梯,何筎风的房间挨着裴铎,在西侧,妇人在东侧。 临到楼梯口,妇人看着何筎风的背影,欲言又止。 何筎风下楼后,对妇人客气一礼:“在下先行一步。” 妇人闻言,停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眼看着何筎风转身,背影一步步走远。 何筎风走了没两步,便听见身后妇人开口叫他:“何御医,您等等。” 妇人追上前来,站在何筎风身前,双耳憋得通红,她面上有焦急之色,嘴上却半个字说不出来。 何筎风看着妇人这有点反常的举动,心里有些疑惑,他看着妇人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妇人闻言,更局促起来,她两手紧紧攥在一起:“我…我想…想请您能帮我看一看吗?” “夫人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何筎风闻言明白过来:“您随我到房中看一看。” 妇人闻言,感恩的点点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便看出这些人绝非普通的京城富贵人家,裴铎之前是禁军统领,何筎风是宫里御医,那个不常说话的老者也精通医术,听下面侍卫唤他什么院首,如此一看,李琬琰和李承仁的身份定然十分尊贵,或许京城里的大户人家,伯爵侯爵家的公子小姐也未可知。 妇人心知自己身份,这些时日下来,虽然极其舍不得李承仁,但在心里已经不敢高攀,再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妇人跟着何筎风走到房中,何筎风先请妇人落座,又亲自替她倒了杯茶水。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何筎风一边从药箱中拿出脉枕,一边问道。 妇人闻言,低了低头,模样上有几分难以启齿:“我成婚多年…至今还未有子嗣,我心知您医术了得,想请您看看,若真是这辈子无缘,我也认了。” 何筎风听了这话,又一想这对夫妻的年岁,确实不寻常,他将脉枕放在桌子上,妇人将手腕搭上去。 何筎风替妇人诊脉许久,妇人的心也随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半晌何筎风沉吟着收回手,思付片刻,对妇人道:“夫人身子康健,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是…”妇人意外道:“可是…”她说着说着,神情慢慢暗淡下去:“许是我当真没有子嗣缘。” “不瞒您说,我之前也瞧了好些大夫,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吃了很多,他们都说不出来是什么毛病,久了也放弃了。” 妇人忍着泪意,起身告辞。 何筎风也起身,一路将妇人送到门外,见她落寞的背影走远,一转身见裴铎打开房门走出来。 裴铎揉了揉脑袋:“下午着了霍刀的道,也不知他哪来的酒,后劲这么大,殿下呢?可回来了?” “小姐去看公子,我这有副解酒汤,可要试试?”何筎风回道。 “多谢。”裴铎抬头看着长廊远处的身影:“那是…?” 何筎风听了,正巧开口问道:“你的那位兄长身子如何?” 裴铎闻言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很能干,上山砍柴下水抓鱼,地里的农活都是兄长一个人做,还烧得一手好饭菜。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何筎风说完,转身回房:“我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第89章 裴铎喝了醒酒汤, 往楼上走去看李琬琰。 敲门声响起,正在铺被子的明琴起身去开门,看见是裴铎微微意外:“你酒醒了?” 裴铎点了点, 视线不由向内看:“殿下呢?” “殿下正哄陛下睡觉呢, 来, 进来。”明琴侧身让路。 李琬琰听见响动, 看着入睡的李承仁,替他掖好被角, 看了看他手中紧攥着的小老虎,起身向外走。 裴铎看到李琬琰,立即低身请罪:“属下醉酒失职, 还望殿下恕罪。” 李琬琰看着低身揖礼的裴铎, 连忙抬手将他扶起:“不要说这见外的话,你劳累多日, 且禁军我是知道的, 旧人见到你, 难免要一叙,何况我早不是殿下,你愿意留下来帮我,我和阿仁都要感谢你才对。” “殿下此言, 属下惭愧。”裴铎闻言不由低头。 “唤我名字吧, ”李琬琰见了不由无奈的耸了耸肩:“或是和何筎风一样, 唤小姐也好。” 裴铎一时转不过来, 总觉得别扭:“我…我来还有一事, 何筎风说公子的病好多了, 至多再养半个月便能停了汤药, 我是想问殿…想问小姐, 后面可有什么打算?” 李琬琰听着裴铎的话,略微沉默。 她想起今日马车上萧愈对说的话。 带阿仁回京,虽有他金口玉言的保证,但世事难料,那样的环境,终究不适合阿仁的身世。 若不回京,天地广大,她带着阿仁一时间倒有很多去处。 可她与萧愈,便注定要天各一方。 裴铎见李琬琰沉思着不说话,想了想开口道:“永州有我的一位故友,前些时日提及他们那里府衙缺人,我是想着,若小姐不嫌弃,永州倒也是个好去处,之前因小姐赏赐,倒也存有些积蓄,到了那边我再谋份差事,小姐和公子还有明琴姑娘,定不会吃苦。” 明琴在旁听着裴铎的这些话,意外的眨了眨眼,随后笑道:“裴统领倒是小看我了,我和殿下也是开过闻名全县的点心铺子,挣得可不比你的俸禄少哦。” 裴铎闻言更是意外,接着不好意思笑笑:“是我短见了。” 李琬琰的心思却一直停留在永州上,永州距京千百里,若断了音信,此生再见面,只怕都很困难。 “我还没有想好,”李琬琰慢慢回神看向裴铎:“我还要再想想。” “不急一时,不急一时。”裴铎回答:“我也只是提议,只要小姐不嫌弃,无论去哪,我都愿一直做您和公子的护卫,护您周全。” 明琴听着裴铎这番话,顿时觉得耳熟,这不该是何筎风的台词?但转念想想,殿下如此沉鱼落雁的美貌,又有寻常女子甚至是男儿都不及的才智,治国领兵样样翘楚,裴铎守在殿下身边多年,眼睛日日看着,耳朵日日听着,会不动心才怪。 明琴在旁憋笑,更同情何筎风,这下好了,情敌又多出一个来。 “其实你不必如此,”李琬琰心里微微叹息:“以你之才,不该屈就乡间,更不必随波逐流。” 逢欢 第71节 “跟着小姐,怎能说是随波逐流。”裴铎闻言有些激动,话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失态:“我…我是想说,自小姐将我提拔为禁军统领的那日,我便下定决心,定不辜负小姐的托付,此生之志便是护小姐与公子周全。” “天色晚了,属下先告退了。” 裴铎一番话说完,顿时觉得酒劲又涌上头了,忙忍住脸红,低身一礼后告退。 明琴目送裴铎的身影离开,等屋门关上了,回头望着沉默李琬琰,抿了抿嘴:“小姐,其实裴铎在也好,他武功高,从前何筎风虽护着咱们,可真争执起来,他也要受伤的。” 李琬琰听着明琴的话摇了摇头:“他若真的因为忠心跟着我,我绝不会亏待他,但我不想再辜负旁人了。” 明琴跟着李琬琰这么久,哪里会不懂她真正的心思,低头摆弄摆弄自己的手指,试探道:“小姐…要不回京也好?” 李琬琰闻言笑笑:“早些睡吧。” *** 李琬琰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一早睁眼,见明琴和弟弟都睡着,便先起身更衣,打算回房梳洗,一开屋门,便见妇人已候在了门外。 “您醒了。”妇人捏了捏衣角,紧接着想起什么,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食盒,双手递上去:“我昨日睡得早,醒的也早,就去厨房煮了些粥,也不知您和阿仁爱不爱吃。” 李琬琰看着食盒,又抬眸看向妇人,见她眼底明显的乌青,眼睛微红,还带着些血丝,心里微疑,并未抬手去接食盒:“阿仁还未醒,夫人先到屋内坐坐,我回房更衣,去去便回。” 妇人闻言连忙应下,李琬琰等妇人进了屋,才转身离开。 *** 何筎风六七日一换方,换了两次方子后,李承仁已经可以在酒楼内上上下下的跑了。 妇人自跟着来了酒楼,便一直未归家,反倒是男人处理好家里的农活赶了来,看见活奔乱跳的李承仁,高兴的不得了。 李琬琰将这些事看在眼里,她明白,他们夫妻早就将阿仁当成了亲人。 昨日李承仁缠着李琬琰玩到很晚,李琬琰午后小憩了一会,睁开眼便见明琴从外走进来,手里奉着信封,见她醒了,立即快步跑过来笑道:“小姐,又来信了,有两封。” 李琬琰这些日子几乎每日都会收到萧愈的信,昨日是三封,今日是两封,信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事,都是萧愈的闲话,早饭吃了什么,见了那些唠叨的大臣,还问她国库怎得如此充盈,这些年她究竟是如何掌管的,还说等她回京成婚,他还要将国库交到她手里。 李琬琰起身,从明琴手中接过信,展开来看,还是细碎小事,也难得萧愈日日有耐心一笔笔写下来,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在信尾问她何时回来。 李琬琰默默将信纸折上,明琴趁着她读信的功夫,沏了杯热茶,走到床前,一边接过信,一边将茶盏递上,好奇笑问道:“今日信上,陛下可说了午膳吃什么?” 李琬琰喝了口茶,低眸看着清澈的茶汤出神,思虑片刻,忽而开口:“他问我要何时回京去。”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明琴闻言, 思索片刻,轻声问:“小姐是决心回京了吗?” 李琬琰垂眸默默片刻,放下茶盏, 对明琴道:“替我准备纸笔。” 李琬琰踩着鞋子下榻, 先走到檀木衣架前, 将外裳穿好, 又到妆台前,梳通长发, 挑了支极为简单的白玉簪,随意绾起一个发髻。 李琬琰走到书案前,明琴已经铺好软纸, 正在研磨。 “可巧了, 今日黄晟还问我,小姐有没有信写给陛下, 想是陛下多日没收到小姐的信, 正盼呢。” 李琬琰听着明琴的说笑未接话, 看了看砚台上的墨汁:“够用了,你先去忙吧。” 明琴闻言微微意外,紧接着回神,放下墨:“好, 那奴婢去收拾床铺。” 李琬琰看着明琴的背影, 随后缓缓垂眸落在信纸上, 她拿起笔, 均匀沾好墨, 执笔停顿片刻, 最后落在信纸上。 *** 信送到京都后的第三日, 李琬琰便见到了萧愈。 酒楼之下, 萧愈的车队停后在外面,明琴和裴铎站在窗前,看到正在牵马喂草的霍刀。 二楼卧房内,李琬琰垂眸静静坐在矮榻上,即便她不抬头,此刻大约也能猜到萧愈的神情,空气沉寂的有些可怕。 “琰琰,你不愿意原谅我对吗?” 李琬琰听见萧愈低沉又挫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说着近乎带着哀求的语调:“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萧愈已经不知道这世间还能拿什么来补偿李琬琰,看着她一直沉默,不由上前轻轻抱住她的肩膀:“琰琰,别走,好吗?” 李琬琰的心跟着萧愈一颤,她压抑着眼底涌上来的泪意,缓缓抬头。 她想告诉他,她并非不肯原谅他,这些年的恩怨里,错的人很多,唯独不是他。 “阿愈,京城不合适阿仁,你比谁都清楚,我也不想你因为我而去迁就那些你本不愿迁就的人。” “我不在乎!”萧愈急道,握在李琬琰肩侧的双手都不由跟着用力:“我不在乎琰琰!” “可是我不能没有你,这世上我早没有亲人,只剩下你,那年母亲离开后,京都的日子那么的冷,若没有你,我想不到我要如何挺过来,如今我独自在那座皇宫里,夜里还是和当年一样冷,琰琰,我只有你了,这世上我只有你了,别走好吗?别离开我好不好?” 李琬琰感觉胸口有一团郁气,让她喘不上气,她看着萧愈颤动的眼眸,心尖上似有一道锋利的刃。 “阿愈……我不能。” 李琬琰不知道声音是如何说出口的,嗓间干涩的厉害,她看着萧愈,强压着眼底的泪:“阿仁不可以在京都,对你对他都不好,即便你不在乎,可是我在意。” “再过几日,我便要带着阿仁南下,京都事忙,你也早些回去吧。” “我不回去。”萧愈握着李琬琰的肩不肯放手。 “阿愈,你之前答应过的,不会勉强我。”李琬琰试着挣脱萧愈的怀抱,她用力将他推开。 萧愈感受到李琬琰的挣扎,被迫松手,向后踉跄两步,只是瞬间,整个人变得颓废。 李琬琰指尖微微缩紧,她看着萧愈渐渐苍白的唇色,忍住心口的疼,侧头躲开。 萧愈不肯离开,像是无措良久,终于开口:“琰琰,你若执意要走,我只求你一件事,回京住一段日子好吗,只一段日子,我舍不得你。” “我保证,若你要离开,我绝不会阻拦。” 李琬琰慢慢抬头,她看着萧愈诚挚的眼神不由心动。 “回京?” “若往后余生那么长,我的生命里都没有你,那现在求你匀给我一些时日,我们好好在一起,不论其他,不管任何人,我们只是弥补,曾经我们失去的那十年,好吗?” 李琬琰几乎是鬼使神差的点头,下一瞬便被拥进一个温暖颤抖的怀中。 她感受到萧愈紧紧环在她身侧的手臂,勒得她肌肤生疼,她听见他埋在她肩头闷闷发出的声音。 “琰琰,阿琰。” 萧愈并没有离开,他要等着与李琬琰一同回京,当晚住在李琬琰隔壁的房间。 明琴原本以为李琬琰写信给萧愈,是答应要回京,今日才知竟是封告别信,还是决心要带着李承仁南下。 萧愈和李琬琰在房中的交谈明琴不知,但在心里还是捏了把汗,新帝的性格,她早在他还是摄政王时便知晓,李琬琰的性格也不似寻常女儿柔和似水,她害怕两人会生争执,也惋惜明明李琬琰心里放不下,却因为李承仁,而不得不割舍。 明琴回到房间,听到李琬琰说要先回京暂住一阵,便知是新帝想到了法子,心里不由高兴一阵,她总想着,或许李琬琰自私一些,会好过许多。 入夜,李琬琰久久未眠,她不知自己这样答应下来是对是错,理智告诉她,这件事本该快刀斩乱麻,牵扯久了反而不好脱身,可就算理智如此,当她答应下来,胸口堵住的那块棉花,一时间便消散开。 天际蒙蒙亮时,李琬琰才终于生出些困意,她邮着自己睡去,再睁眼已是晌午。 李琬琰睁开眼,便看见床榻前坐着的那道熟悉的身影,不知萧愈是何时来的,四目相对,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温柔。 萧愈见李琬琰醒了,不由一笑,他向前倾身,凑得离她更近一些。 “醒了?我帮你去拿衣裳?” “你怎么在这?”李琬琰坐起身,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想你了,闲来无事,等你起床。”萧愈说得分外自然,好比一句天气真好。 李琬琰耳朵微红,抿了抿嘴:“你来多久了?” “有几个时辰了。”萧愈略微思付片刻,紧接着道:“哪里不舒服吗?怎这样贪睡?” 李琬琰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昨晚失眠了,眨了眨眼睛,转移话题:“我要更衣了,你先出去。” 萧愈闻言似无奈的耸了耸肩,他起身先去衣架处替她拿衣裳,将衣服递给她后,才背过身去:“我不看,你穿好衣裳,我来替你梳妆。”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李琬琰坐在妆台前, 透过铜镜看身后的萧愈,瞧他眉眼间认真的神情,他拿梳子梳头发时还算利落, 绾发时便完全暴露。 李琬琰眼看着自己的头发第三次被萧愈弄得一团糟, 终于忍不住转身, 将梳子从他手中夺走:“好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 萧愈讪讪收手,无奈耸肩一笑, 等着李琬琰束好发,又试图替她画眉,李琬琰忙推开他的手, 起身往房门处逃:“明琴。” 明琴一直候在屋外, 闻言连忙推门走进来:“小姐,”她悄悄觑了眼李琬琰身后的萧愈, 接着道:“水已经备好了, 奴婢让人端进来。” 李琬琰梳洗的时候萧愈一直在, 等到她梳洗好后,众人都退去之时,他又凑了上来。 “今早上明琴告诉我,行李就快收拾好了, 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如何?” 李琬琰闻言回头看了眼萧愈:“行李的事, 明琴怎么没告诉我?” “谁教你醒的晚, 早些时候明琴一直在收拾, 自然霍刀也帮着忙了会, 就差不多了。” 李琬琰不用想也知, 霍刀是受了萧愈的授意, 转身将身边的人推开:“我去看看阿仁, ”她兀自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稍稍回头:“若行李收拾好了,后日便启程吧。” 萧愈闻言,高兴的神情都掩饰不住,他转身大步往床榻处去,大摇大摆的往上面一倒:“我等你回来。” *** 李琬琰到李承仁房间后,发觉妇人和男人都在,男人带来一个虎头帽,说是托邻居做的。 李琬琰一进门便看见带着虎头帽在房间里四处乱跑的李承仁,李承仁瞧见她,转身直朝着她扑过来。 “阿姊。”李承仁抱住李琬琰的大腿。 李琬琰略略低身,一把将李承仁抱起来:“是谁给阿仁做的小帽子呀?” 李承仁转身,手指指向男人:“是爹爹。” 李承仁话音落下,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了,妇人最先回过神,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她立马站起身来,惊诧中带着局促和不知所措,她望着李琬琰紧张解释道:“您别误会,我…我们…我们也没想到孩子会这样说。” 李琬琰瞧着怀里的李承仁,好奇道:“阿仁,你怎知那是爹爹?” “是吉儿妹妹说的。”李承仁嘟嘟嘴:“她说她的爹娘也把好吃的都留给她。” 逢欢 第72节 吉儿是酒楼掌柜的女儿,吉儿会这样告诉李承仁也无可厚非,毕竟夫妻二人待李承仁的关心不亚于他亲生的父亲,甚至要更多一些。 “我知道,”李琬琰对着紧张不已的妇人笑道:“其实夫人一家的救命之恩,于阿仁而言,便是再生父母,阿仁能得您对他如此疼爱,是他的福气。” 李承仁迷迷糊糊听着李琬琰的话,在她怀里挣扎几下:“阿姊,我要去找吉儿妹妹玩,给她看我的小虎帽。” 李琬琰依言将李承仁放下,等他跑出房间,走到妇人和男人身边坐下:“后日我可能就要带着阿仁先回京住一段时间。” “去京里吗?”男人意外道,接着神情透出几分羞赧:“京城好啊,仁哥儿是贵人,自该去富贵吉祥地。” 妇人在旁听见这话,急忙开口制止:“你这是吃醉酒了在说胡话?阿仁自然是要回本家的,与富不富贵有什么干系。” “我不是那个意思。”男人急道:“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孩子。” 妇人默默观察李琬琰的神色,随即又道:“一个大男人,怎也这样婆婆妈妈的。”妇人说罢站起身,一并拉起男人:“我们也回去收拾东西,家中总劳烦邻居照看也不好。” 李琬琰起身送走夫妻二人,想着留在自己房中的萧愈,一时不想回去,就留在阿仁房里。 李琬琰其实能看出夫妻二人对弟弟的不舍,其实邀二人一同入京也无妨,只是弟弟的身份实在特殊,京城又是人多眼杂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京后万一生了事端,也免得将夫妻二人牵连其中。 *** 裴铎从酒楼外回来,便见到等候在房门外的夫妻二人。 “兄长可是有什么事吗?”裴铎连忙将二人请入,又亲自斟茶。 夫妻二人闻言,有些踟蹰,男人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裴老弟过两日便要回京了吧。” “是,小姐才定下的,不知此次回京要待多久。” “我与你嫂嫂已经收拾好行李了,晚些时候便打算回家去了,前来与你道个别。”男人说着叹了口气:“如今阿仁的病好了,我和你嫂嫂心事也了了,你们此番回京,下此见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老弟日后若得闲,记得常来看看我和你嫂嫂。” 裴铎听出兄长言语之间的不舍,思考片刻:“我记得这时节,庄稼也忙过了,兄长来时不是将家中的事都托付给邻里了,此次不如与我们一道回京,我也闲着无事,不如做兄长和嫂嫂的路引,在京中游玩两日。” “这…只怕要填上许多麻烦。”妇人抢在丈夫之前开口,回绝道。 “我现在一身白衣,回京也无事,平日里府上也只我一人,空旷的很,若有兄长和嫂嫂前去,家里也能热闹些。” 妇人闻言看向身边的丈夫。 男人是个直肠子,听了裴铎的邀请,心里也的确有些舍不得李承仁,自然高兴的应下来。 妇人倒是多留了心,今日原是听李琬琰提起回京之事,当时见她并无意邀他们一同入京,只怕他们贸然跟去,会多添麻烦。 “此事我想还是和小姐说一声,万一有什么不便……” 裴铎听到此话,倒是一时想起李承仁的身份,恩人们不知情,京里的人却个个耳聪目明的很,只是话已说出口,裴铎想了想:“此事嫂嫂不必忧心,我等下去与小姐说一声便是。” 裴铎送走夫妻二人,便起身上楼去见李琬琰,见屋门紧闭着,试探着敲了敲门,结果屋门一开,走出来的却是萧愈。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两人照面, 裴铎不由一愣,待他回神,低身对萧愈行礼。 “何事?”萧愈本以为是李琬琰回来了, 不免失落, 语气也填了几分冷淡。 裴铎微微抬头看了萧愈一眼, 又垂下眼眸:“在下有事与长公主商议, 不知殿下可在?” “她出去了。” “敢问殿下去了何处?” 萧愈闻言垂眸盯着裴铎看了片刻,接着抬眸:“有什么事同朕说吧, 朕替你转答。” 裴铎迟疑片刻,回答道:“是关于恩人一家,我想邀请兄长和嫂夫人回京做客, 不知殿下这边可否方便。” “知道了。”萧愈没心情与裴铎多废话下去, 听完之后便关上了门。 李琬琰一想到赖在自己房中的萧愈,便拖延到傍晚时分才回房, 推开房门, 发觉不见萧愈身影, 松气之余,心里莫名又空落落的。 李琬琰摇了摇头,打消自己要胡思乱想的念头,开始查看明琴整理的行装, 明琴做事一向利落, 拖是再拖不下去了, 最晚后日怎么也要出发。 李琬琰叹了口气, 便听身后屋门被推开, 转头看去, 果然是萧愈。 京中有些杂事, 亲卫来报, 萧愈出去片刻,回来见到李琬琰自然高兴。 “还知道回来?我在这等了你一整个下午。”萧愈嘴上不满的埋怨,脚下的步子却不停,直奔李琬琰而去,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李琬琰感觉自己被萧愈结结实实的锢在怀里,挣脱不开也就作罢:“你等这么久,有事?” 萧愈差点将裴铎的事情忘了:“没事便不能等你?恐怕你是故意躲我才不回来的,是不是?”萧愈说着,环在李琬琰腰上的手臂,故意威胁似的收紧了些。 “好了,别闹了。”李琬琰推了推萧愈的胸膛:“你弄疼我了。” 萧愈闻声瞬间松手,他将下午裴铎的事情告诉李琬琰。 李琬琰早就看出夫妻对李承仁的不舍,本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二人既受了裴铎的邀请,她也没有拒绝人家的道理。 “你是要答应?”萧愈见李琬琰沉默着思索不语便问。 李琬琰不禁抬眸瞧向他:“你不答应?” 萧愈被她的反问逗笑了:“我有何不答应之礼,只是你若担心,裴铎想带他们出游时,朕派一支禁军封路便好。” 李琬琰心知夫妻二人来京,游玩本是其次,想多和李承仁相处才是真的,但还是惊讶于萧愈如此大方。 “陛下厚爱,只是派禁军封路实在大材小用,不必了。” 萧愈耸肩一笑,他若只信了李琬琰表面的好话才傻,不过等回了京,她逃走却是不容易了。 李琬琰和萧愈在后日,从客栈启程,前往京城。 萧愈偏要和李琬琰同乘一车,李琬琰想到等回了京,萧愈回宫,她去裴铎府上,两人总要分开,便先依了他。 入城之前,倒还一切如常,不想一入城门,萧愈的守卫忽然将后面裴铎和李承仁的车马拦住,他们所乘的马车突然加速,直奔皇宫方向。 李琬琰回神时,一切方晚。 萧愈的马车在皇宫内畅行无阻,一直过了五道宫门,入了内宫才停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琬琰见萧愈如此举动,难免不想起曾经。 “既答应我来京住一段日子,皇宫这么大,难道你不住在自己家里,朕若想你,还要去裴铎府上不成?” “我们之前说好的,日子一到,我一定得带着阿仁离开。” “我何时骗过你。” 萧愈命人传了撵轿,与李琬琰一同去了未央宫。 自李琬琰离开后,这未央宫几乎成了皇宫禁地,新入宫的宫人们不了解内情,还当里面锁着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禁密。 从外人虽不得入,萧愈却时常来,帝王的寝宫不住,只喜欢未央宫和柏茗堂两处。 李琬琰走入未央宫,看着宫内熟悉的一景一物,没想到这半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此处。 萧愈带着李琬琰直奔皇宫,等阻拦裴铎等人的禁军撤离,他们想追已追不上,裴铎只能先带着明琴和李承仁先回府中。 李琬琰身在宫中,虽然默许了萧愈直接带她回宫的举动,但怕裴铎和明琴担心,还是打算出宫与他们知会一声。 萧愈哪敢冒这样的险,便殷勤的替李琬琰准备好纸笔。 李琬琰瞧着萧愈的举动,思索片刻,似乎是一时想通了,应着他的话,打消了出宫的念头,只给裴铎写了信。 信写好后,萧愈直接派霍刀亲自送去裴府。 李琬琰放下笔后,就一直坐在茶案前,看着萧愈为着这一封小小的信忙前忙后,虽是如此,但不难见他眉眼间的高兴是如何都藏不住。 将入夜,未央宫内的烛火三盏两盏散落在宫殿四处,烛光虽不明亮如月,但星星点点似繁星点缀在空气里,光线柔雾般散开,朦胧雅致。 李琬琰坐在茶案前,支颐看着对面的萧愈,她默默不语瞧得认真。 萧愈如愿将李琬琰留在宫里,也有些意外她这次竟没有生气拒绝他,看着她投来的目光,他本是饶有兴致的与她对视,但见她目不转睛一直瞧着自己的眼神,时间久了不免被她盯看的有些害羞,萧愈不禁轻咳一声,低了低头,眼底闪过些许不自然,再抬头时便听见她开口。 “萧愈。”李琬琰游走的思绪渐渐归神:“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是特别的缘分。” “为什么这么说?” 李琬琰闻言笑了笑,她朝萧愈勾了勾手指。 萧愈瞧李琬琰这般姿态,不禁挑眉,却还是乖乖的凑过去。 李琬琰目光落在萧愈的脸上,不禁抬手轻轻扶住他的脸颊:“若不是特别的缘分,怎么十年兜兜转转,在我身边还是你。” 萧愈自觉十分不争气的心跳加快,他顺着李琬琰的话:“既是如此特别的缘分,那我们…”他下意识想握住她抚在脸颊上的手,却被她灵巧的逃开,她的指尖向下,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颚,她向他倾身,将他未尽的话封在唇齿间。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萧愈敢肯定, 上辈子上上辈子,他一定同样栽在李琬琰手里。 未央宫外夜色浓烈醉人,未央宫内气氛愈发滚烫, 萧愈很快反客为主, 他将李琬琰抚在下颚的手扣住, 他的手指慢慢挤入她的指缝, 十指纠缠,李琬琰的掌心渐渐冒汗, 她有一瞬间想要逃,却明明知道为时已晚。 晨光朦胧,李琬琰早早醒来, 一转身便见睡在自己身侧的萧愈。 她手臂有些麻, 动了动身子,一边用眼角觑他的反应, 他今日睡得倒是沉, 不见丝毫反应。 李琬琰索性侧身欣赏萧愈的棱角立体的侧脸, 她枕住之前发麻的手臂,希望会有些缓解。 李琬琰静静瞧着,心里不禁感慨,这家伙这么多年领兵打仗, 边关的风沙是全都吹到旁人脸上去了吗。 李琬琰兀自看了一会, 还不见萧愈醒了, 无聊之际, 便抬手捏住他的鼻子。 萧愈被李琬琰折腾醒, 歪头便见她在身边偷笑。 萧愈故作恼了, 转身伸出手臂将人捞入怀中, 他有意“报复”的将李琬琰紧紧锢在怀里, 低头去吻她的额头,似又不得满足,一路攫取着她的芬芳,他的唇吻过她的鼻尖,向下咬住她的唇。 李琬琰吃痛,推着萧愈的肩膀,他应着她松了松,却还不等她缓和,复用力咬上去。 “萧愈……”李琬琰万分后悔,自己何故去招惹他,又想他难道不知疲累,她实在是乏的很,昨日她招惹他的恶果,她认下自己吞,可现在,她实在没有体力应对他。 “萧愈…等等…我…我饿了…” 她的话被他吞的断断续续,也不知究竟有多少进了他的耳朵。 想来他是听到了,放在她的唇,伏在她耳边问:“你馋了?” 逢欢 第73节 李琬琰一瞬想歪了,她打断自己危险的思维,立即反驳:“我没有!” “可我有。”萧愈铁了心不放她,芙蓉帐内,春宵千金,哪会轻易知足。 后殿的温池洒满新摘的茉莉,萧愈抱着李琬琰入水。 李琬琰伏在萧愈肩头,她累得只想继续睡觉,偏偏腹中饥饿,萧愈指腹的薄茧抚摸过她瘦弱的脊背,李琬琰觉得痒,躲了躲,见他还在胡闹,心底压着的埋怨涌起,她张口咬在萧愈肩膀上。 萧愈吃痛,胡闹的手一僵,随后低笑起来,他的掌心沿着她细腻光滑的美背,掠过她柔软的颈,他低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抚道:“马上洗好了,我让膳房备了你最爱吃的鱼。” 李琬琰不觉解气,她松口,挨着自己的牙印,并排又咬了一口。 她小牙一磨,萧愈又疼又痒,哭笑不得。 李琬琰出了气,心里舒坦几分,萧愈也怕将李琬琰饿坏了,不再胡闹,乖乖伺候她洗好身子,将她抱出水池,又寻了巾帕,擦拭净她身上的水珠。 李琬琰一件一件穿好衣裳,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没耐心再等着将头发擦干,将湿漉漉的长发从背后归拢到身前,便大步向外走。 萧愈一转的功夫,便见李琬琰的背影离开了后殿,他整理好衣裳,拿起巾帕追出去。 霍刀已经早膳一一用银针试过,见李琬琰走来,她披散着长发,发梢还滴着水,不由低下头避开目光。 李琬琰坐到桌前,先端起熬得晶莹雪白的白玉粥,尝了一口,米香浓烈,出奇的好吃。 她也不知,是自己许久不尝御膳房的手艺,还是恶狠了的缘故,不消片刻,半碗粥下肚。 萧愈追过来:“慢点吃。”他倒没急着陪她一起吃饭,而是拢过她的长发,站在她身后替她擦头:“窗就在旁边开着,你也不怕着凉。” 李琬琰此刻一心扑在早膳上,根本不肯理会让她挨饿这么久的元凶。 霍刀听见萧愈的话,抬头看向窗子,又看向萧愈,两人眼神一对,霍刀立刻走过去将窗户关上。 霍刀定了定,见萧愈丝毫不觉屈尊降贵的替李琬琰擦头发,这等场面,或许从前他还会惊奇诧异,现今早已见怪不怪了,心知自己现下留在这里也是多余,默默行了个礼告退。 萧愈将李琬琰头发擦了半干,才放下帕子,坐下陪她一起吃饭。 李琬琰心满意足吃下一碗粥,每道小菜做的都很可口,尤其是清蒸的鲟鱼,肉质鲜嫩,入口顺滑,用料讲究,口味清淡,十分合李琬琰的胃口。 吃饱喝足,难免犯困,李琬琰起身走到窗前,将窗户推开,清风徐徐吹来,她清醒几分,便赖在窗边吹风。 从前在宫里,睁开眼便是处理不完的政务,批改不完的奏折,她披星戴月的忙,生怕这摇摇摇欲坠的王朝,会在她一刻放松下,不堪一击的分崩瓦解。 如今终于晓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恣意,李琬琰微微侧身,回首去看萧愈:“吃完饭,我去马场骑马吧。” “马场多没趣,之前外郊正圈出一片马场,现下草也长起来了,我们去那里跑马,才痛快。” 李琬琰算了算时辰,若去外郊,一来一回,一日的时间便消磨了。 “你不用批折子吗?” 萧愈将李琬琰吃剩下的半条鱼,全部剔骨入腹:“自然要批。” “那今日怕是没工夫去外郊了,就宫里的马场吧,虽然小,但也方便。” 萧愈第二碗粥吃完,撂下碗筷:“折子不多,你帮我批一些,晌午咱们就能去马场。” 李琬琰支颐浅笑:“我岂敢置喙你的朝政,萧愈,你这样我不禁要怀疑,你有做昏君的潜质。” 萧愈看着窗畔,巧笑嫣然的李琬琰,清风吹动她的发丝,晨光从窗外洒在她的衣裙上,她半面沐浴在晞光下,肤若凝脂,明亮白皙,美得无法言喻。 他想,有了她,哪怕做了昏君,也值了。 李琬琰到底守着最后一寸底线,没有帮萧愈批折子,只是在他的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的无耻手段下,不情不愿的充当他的劳动里。 萧愈笑称,此乃红袖添香。 李琬琰想着郊外,绿水青山,正是好时节,策马平原,便也忍着替他研磨。 萧愈倒也言出必行,晌午前,他将折子全部处理完。 两人一起在宫里用了早膳,霍刀妥帖的准备好两人的骑装和马具,车架和护卫也一并到位。 李琬琰和萧愈刚坐上马车,队伍忽然停下来。 两人正打算询问因由,明琴的声音却先从车外传进来。 “小姐,出事了,小公子今早被恩人带出府玩,提前没知会奴婢,也不让裴府下人跟着,结果恩人不熟悉京都,一眼没看住,将小公子弄丢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萧愈坐在李琬琰身边, 眼见她的脸色一变,他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宽慰道:“别着急, 我这就让霍刀带人去找。” 李琬琰有片刻的无措, 但很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向萧愈, 静望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多谢。” 萧愈闻言, 有些无奈,但现下这种情况,京郊定然是去不成了。 “阿愈, ”李琬琰继而道:“阿仁走丢不是小事, 我怕就怕若是遇上有心人,会生出很多波澜。” 李承仁在这世间, 在许多前朝官员, 前朝百姓眼中, 因逆王之祸,早已不幸丧命。 一旦今日被相熟之人或别有用心之人看见,无论是对于萧愈还是对于她们自己都会留下无穷祸端。 “我也要去找他。”李琬琰话落便想起身下车。 萧愈没有松手,反而一时攥得更紧, 他将李琬琰拉回来。 “难道你在京城就没有熟识面孔吗?恐怕认识你的反而更多。” 李琬琰停顿一瞬, 的确, 她当年也是借着假死离京, 给自己搏了一个自由身。 可阿仁走丢, 李琬琰是如何都坐不住的。 “我带一个帷帽, 阿仁现下一定害怕, 我得去把他找回来。” 萧愈见李琬琰是执意要亲自出宫去寻, 他隔帘吩咐霍刀:“出宫。” “你也要去?”李琬琰意外道。 萧愈看了她一眼。心道,若不跟着去,难道要放任她离开自己的眼皮底下。 萧愈嘴上虽然承诺好好的,什么在京小住一阵,想何时离开,他定设宴相送…… 狗屁。 他千辛万苦,失而复得,是万不可能轻易放手。 但他也不敢再莽撞,留人容易,留心难。心结这东西最是难解,可好在,李琬琰并不排斥他。 萧愈自然不能将根本原因道明,他心眼小,即便李承仁还只是个孩子,即便他能看在李琬琰的情面上,留他一命,但他绝不会仁心到关心他的死活,安危。 “你去哪,我便去哪,我怕你会有危险。”萧愈十分“诚恳”道。 李琬琰哪还来得及想那么多,与萧愈乘车出宫,他先到裴府,裴铎已经出门寻找李承仁,府里只留恩人夫妻自责的并肩坐在一起,紧张地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妇人见到李琬琰,立即起身扑过来就要下跪。 李琬琰一惊,连忙将人扶住,妇人哭着道歉:“都是我们的错,明明人生地不熟,还要带着孩子出门玩,若阿仁有个好歹,我也活不下去了。” 男人见妻子哭成这般,足像个霜打的茄子,他起身遥遥望着李琬琰,眼里全是自责和愧疚:“是我的错,是我带孩子出去的,都是我没用。” “阿仁会没事的,”李琬琰自己忧心,表面上也得先安抚着夫妻俩,随后便急急告辞,要去寻找弟弟。 恩人夫妻追出来,想跟着一同找人。 男人再三保证:“我绝不会添乱的,若不将孩子找回来,我急也要急死。” 李琬琰心想裴铎将恩人夫妻留在府里,多是怕两人在京本身就人生地不熟,为了寻李承仁在将自己走丢了。 但看两人急切的模样,心知让他们在家里坐以待毙也是煎熬。 李琬琰看向萧愈:“若方便,派两个妥帖的人陪着他们吧。” 安排好后,李琬琰与萧愈一组,霍刀明琴和恩人夫妻一组,开始在城中寻找李承仁。 一路追寻,李琬琰已经在心里预料到最坏的结果,若李承仁身份暴露,她必得今日就带他远走高飞。 萧愈哪里会不懂李琬琰的心思,他陪她走过大街小巷,心里想的全是如何留下她的种种想法。 李琬琰找到李承仁之前,先被裴铎派来的人寻到,那人带来好消息,裴铎已经找到李承仁,安全带回府中。 李琬琰便急急奔回裴府。 一进门便见恩人夫妻抱着李承仁抹泪。 裴铎向她解释,自己是在湖边找到李承仁的,幸好遇上湖边垂钓的好心百姓,百姓给了他两颗糖,他也不走了,就坐在湖边看着人家钓鱼,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走丢了。 李琬琰松了口气,她远远看着被恩人夫妻团团围住的李承仁,无奈摇头,自从他失忆醒来,全然成了个不知险恶,天真至极的孩子。 李琬琰有时也不知,这对于李承仁来说,究竟是福是祸。 萧愈站在李琬琰身后,其实从一开始时,他便在观察这两位中年无子的夫妻俩,直到今日,看着两人的种种反应,他心里的某种想法愈发强烈。 “我在外面等你。”萧愈上前一步,俯身在李琬琰耳畔轻轻道了句,随即转身走出屋子。 李琬琰回头看了看萧愈的背影,随即走向李承仁。 李承仁完全不知自己在河边坐着看了一下午钓鱼,又得了两颗甜果,欢欢喜喜的半日背后,究竟发生了多大的风波。 “阿姊。”李承仁看见走来的李琬琰,伸出手,举高高,要抱抱。 李琬琰动作娴熟的将李承仁抱起,点了点他的鼻尖:“今天玩得可开心。” “开心。”李承仁被李琬琰袖口的绣花吸引,用手去抓。 “那你可知自己今日闯祸了?”李琬琰语气依旧像是在哄孩子。 李承仁茫然摇头。 “那你想一想,今日是谁带着你出门玩的。” 李承仁伸手指向男人。 “那又是谁带你回家的呢?” 李承仁指向裴铎。 “那你想想,为什么是裴哥哥带你回家呢?” 李承仁咬住手指摇头。 “因为阿仁只顾着看鱼,不知道自己丢下了叔叔,叔叔找不到家,又担心阿仁,阿仁以后再出门,可不可以一直照顾身边的人呢。” 逢欢 第74节 李承仁眨了眨眼:“叔叔走丢了吗?”随即眼中生出些自责的情绪:“阿仁以后再也不乱跑了,阿仁一直陪着叔叔。” 李琬琰闻言轻笑着亲了亲李承仁的脸颊,夸赞道:“阿仁真乖。” 今日幸而只是虚惊一场,安顿好裴府的事情后,萧愈适时出现,催促李琬琰随她回宫。 两人牵手走在裴府的花园小路间,朝大门的方向走。 萧愈忽然顿住脚步,他侧头看着李琬琰,坏笑道:“琰琰,我今日才知,你哄孩子的手段,比骗我时还高明。” “我何时骗你了?”李琬琰不满的噤了噤鼻子。 萧愈不接话,他自有一套完整的说辞,继续自说自话:“琰琰,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子吧,到时你哄骗他,我一定帮你出谋划策。”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日落十分, 晚霞染红了裙摆,李琬琰慢慢仰起头,萧愈挡在她身前, 他眉眼逆在光影里, 眼底藏着诱人深入的危险。 李琬琰静静与萧愈对视, 光阴在她们沉默中溜走。 萧愈在李琬琰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微微挑眉。 李琬琰瞧着萧愈这毫不心虚的得寸进尺的模样, 唇角勾起一抹笑,她绕过他, 继续向前走。 萧愈早预料过是如此结局,毫不气馁,转身追上, 和李琬琰并肩, 顺势牵起她的手。 走出裴府,晚霞正胜, 李琬琰从先前的紧张中缓了口气, 放松下来, 玩心倒起。 “我不想回宫。” 萧愈闻言神色微僵,他紧张盯着李琬琰,见她扭头看向自己:“我们在街上逛逛吧。” 片刻的功夫,萧愈的心情好像跑马, 忽上忽下, 他原以为是李琬琰见了李承仁, 不舍得离开弟弟, 不想随他回宫了。 萧愈松了口气, 一口答应。 朝代的更迭, 并没有影响这座城市的繁荣, 在萧愈的治下, 帝京的百姓依旧安居乐业。 “娘子,这些都是新到的簪花,您瞧瞧?”商贩热情的招揽着生意,看见李琬琰眼前一亮:“娘子这么漂亮,您夫君真是好福气啊。” 商贩说着将目光看向李琬琰身后,带见到萧愈后,心里暗暗吃惊,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两人绝不是简单的富家商户,绝对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心血来潮出门闲逛。 李琬琰走到铺子前,拿起上面的簪花,做工虽不如宫里的精巧,但足可见是花了心思的,她拿起一支在头上比量一下,好看是好看,但心里却觉得别扭。 这些年,她也曾盛装华服,却是坐在朝堂上,端着架子,面对朝中各怀心思的鬼胎,她每日拼命想的,是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成熟老成,如何不让下臣们欺她年轻。 “娘子,您带着我们簪花,花都变好看了,这个要帮您包起来吗?” 簪花粉绒绒的,很是娇艳,李琬琰看了看,取下来,放回摊上:“不了,不太合适。” 商贩闻言连忙又推销起别的样式:“那您再看看这个,这都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好多小姐娘子都喜欢。” 萧愈一直在旁瞧着,那绒花虽不精致,但确如商贩所言,李琬琰带着很美,他同样看出,她很喜欢。 萧愈上前一步,掏出荷包,扔给商贩:“就要刚刚那支。” 商贩接住沉甸甸荷包,瞬间惊诧,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客人,他整个摊子都值不上这么多银子。 萧愈拿起那个被李琬琰放下的绒花,重新簪在她的发间。 李琬琰耳朵微红,仓促间欲伸手摘下,被萧愈阻止,萧愈轻轻钳住李琬琰的手腕:“别摘下来。” “我喜欢看你戴着。” “很好看。” 李琬琰的耳朵越来越红,她甩开萧愈的手,转身就走。 萧愈眼瞧着李琬琰是害羞了,他藏着心里的得意,面上波澜不惊,看着李琬琰仓皇逃脱的背影,缓步追上。 李琬琰逃了几步,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别扭什么。 她停下来,看着身后两步外悠闲跟着自己萧愈。 萧愈见她回头,笑问:“娘子不害羞了?” 李琬琰心里翻白眼,她何时害羞了? “我饿了。” 晌午出宫,忙着找李承仁,到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 “想吃什么?”萧愈对京中的酒楼略有了解,之前贺兰兄妹住在王府时,贺兰月几乎将京中的酒楼尝遍,他虽然不同他们一起去,但若有好的菜式,德叔总会带一份回来给他。 李琬琰想了想,倒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继续向前走,忽然瞄到路边有个小摊子,当即决定:“就吃面吧。” 小摊子支在路边,金枝玉叶长大的李琬琰都不计较,随军多年的萧愈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两碗面,一盏煤油灯,火光忽明忽暗,照着碗中升起的氤氲白雾。 面做的很劲道,汤底也不错,李琬琰吃得开心,只是她食量一向不乐观,才吃了小半碗,就饱了。 萧愈自然负责收尾工作。 吃过饭没多久,李琬琰就开始犯困,萧愈也察觉到,借机在旁开口:“不如,我们回宫?” 李琬琰侧眸睨他一眼,就知道他这一晚上,都在打这个算盘。 她其实一直都不排斥,反而很珍惜这段时光,她很想,以此来弥补那十年丢失的时光。 “好啊。”她嘴上答应着,却还是赖在原地不动。 萧愈挑挑眉,他走到她身前,蹲身低下,扭头看她:“上来,我背你。” 天边红霞不知何时消散,夜幕爬上天空,偶有落叶随风卷过地面,落在萧愈的鞋面上。 李琬琰趴在萧愈肩头,她的下巴舒舒服服枕在他的肩上,看着他鞋面上落叶偷笑。 萧愈踢了踢腿,那片落叶倒是执着,黏在鞋面上不动。 李琬琰觉得滑稽,更是笑得毫不遮掩。 萧愈背着李琬琰,听她坏笑,便也使坏,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 李琬琰吃痛,耳朵也红了,吵着让萧愈放下。 萧愈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哪里肯答应,还挑衅问她:“你还笑不笑话我了?” 李琬琰真没想到,七尺男儿,堂堂一国之君,竟是如此的小心眼,但好在,她心眼也不大,闻言便张口咬在萧愈肩膀上。 萧愈挨了李琬琰的报复,哭笑不得,贫嘴求饶:“你这小娘子,好生厉害,在下拜服。” 李琬琰懒得听萧愈贫嘴,她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困了,快跑快跑。” *** 萧愈背了李琬琰一路,她当是真的疲累,后来直接爬在他背上睡着了。 萧愈吵醒她,索性连马车也不坐了,一路步行将李琬琰抱回了皇宫,入宫后又一路直奔未央宫。 萧愈轻手轻脚的将李琬琰放在床上,见她还睡着,松了口气。 霍刀从外面进来,向萧愈汇报调查结果。 今日李承仁走丢虽然是虚惊一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仔细查查。 “属下今日仔细问了那个渔夫,李承仁一整个下午都在他身边,原是同他家女儿一起玩,后来女儿跟他妻子回家,李承仁还是在池边看他钓鱼,没有再去别处,若渔民没说话,算算时间,应该很难遇到别人。” 萧愈点点头:“这事你继续留心着,朕不希望他坏事。” “是。”霍刀立即领会萧愈的意思。 “还有…”萧愈想了想,还是道:“你仔细查一查那对救了裴铎的夫妻,祖上三代,亲眷家属都要查。” “陛下您是觉得他们有什么不妥吗?”霍刀的思路还停留在,今日将李承仁看丢的夫妻俩。 “你查便是了。”萧愈朝屏风内看了看,不欲多言,生怕将李琬琰吵醒了。 霍刀瞅准眼色,连忙告退。 萧愈轻手轻脚的绕过屏风,走到床前,却发现李琬琰还是醒了,她眼神满是慵懒的瞧过来,语气倒清醒。 “你查他们做什么?” “你醒了?”萧愈避而不答:“要不要喝水,还是我着人备汤池?” 李琬琰感受到萧愈的回避,支身坐起来:“好端端,你查人家做什么?还是…你怀疑什么?我与那夫妻二人相处有一段时间,看得出来他们很疼爱阿仁,断不会害他。” “琰琰,你若不喜,我不让霍刀去查了便是。”萧愈说着,将李琬琰一把从榻上抱起来,往后殿走:“不是困了,别胡思乱想。” 入了汤池,李琬琰很快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她脑袋里一时想到的都是萧愈这个骗子,这个禽兽。 李琬琰不知道自己被萧愈折腾到何时,她困得眼皮直打架,还没能走出汤池。 又急又恼,她用掌心撩了一捧水,扬在萧愈脸上,有气无力:“你还要闹到何时?” 萧愈闷哼不语,借机寻到她的肩头,在那一片细腻雪白的肌肤上重重咬上一口。 李琬琰早分不清自己身上的究竟是汗还是水。 回到寝殿时,李琬琰懒懒躺在榻上,疲累的连指尖都不想动。 李琬琰发誓,她再也不会答应,和萧愈这个十足十的大骗子一起来汤池。 第96章 李琬琰这些时日住在未央宫, 着实是实实在在的体会了一把高质量的偷得浮生多日闲。 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或是宅在宫里不动,或是和明琴在院子里踢蹴鞠, 要么就出宫去看李承仁。 萧愈对此毫无二话, 因为造成李琬琰日日睡到晌午的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萧愈有时政务忙得抽不开身, 也不能拦着李琬琰出宫去看弟弟, 只能提心吊胆的放人,可好在每一次李琬琰都赶在晚膳前回宫。 次数多了, 萧愈倒也慢慢变得放心。 上次因为李承仁走丢而搁浅的郊外跑马活动,在萧愈处理完河南水患的重大事件后,被急急提上日程。 逢欢 第75节 马具行装全部准备妥当, 明琴在收整行李这方面, 早已锻炼的就轻驾熟,若李琬琰今晚想逃跑, 她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将有用的东西全部打包。 原本一般王公贵族出游, 那必然要带个三船五车的物件, 譬如用习惯的茶器啊,焚香炉啊,书扇画啊,除了风雅之物, 吃食衣裳这等用物更是不必说。 但萧愈是经常领兵打仗的人, 没用的东西一样不带, 平白增加辎重, 拖延行军速度, 这习惯一直延续至今, 即便最初南巡时, 也没带多少东西, 赶路的速度堪比行军,让一些随行的文臣,实在是吃不消。 李琬琰和萧愈一样,也领过兵打过仗,与寻常女人比,她简直不娇气的过分,只让明琴多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反正京郊而已,最多一晚便回宫了。 一切收拾妥当,霍刀带着两队钦点的禁军精锐,护送李琬琰和萧愈去京郊。 李琬琰今日特意早起,一时还不适应,坐上车便开始打盹,等迷迷糊糊醒了,撩开帘子往外一切,早已经出了皇宫,但还没出城,道路两侧,还有百姓遇到御驾,跪地行礼。 李琬琰不由摇头,心想,这可不行,若每次出来玩都这么大张旗鼓,惊动百姓,那她前半生勤政爱民的美名怕是要全毁了。 李琬琰想着想着,又是一愣,又兀自摇头,她大抵是睡傻了,现在在外用得可是萧愈的名誉,唯这一次,小小的消耗他的名声也无妨。 萧愈在旁,看李琬琰自迷迷糊糊的醒了,便又是摇头又是点头,还是不是蹙眉不消片刻又弯唇浅笑,好奇心顿时活络起来,他凑上去,贴在她身边,透过她撩起的一角窗幔向外看:“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你看了这样久…” 萧愈的话突然一顿,眉心下意识蹙起。 李琬琰察觉到,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瞧。 萧愈几乎条件反射,下意识将窗幔落下来。 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李琬琰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李琬琰转头看萧愈,有些不解:“你急什么?” 萧愈也不知李琬琰有没有看到,便硬着头皮,嘴硬道:“没什么…我是怕你刚睡醒,吹风久了,会头疼。” 李琬琰听出这是借口,她本来对街上的两人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但被萧愈这一通欲盖弥彰,反倒是生出些好奇来。 “刚刚在街外行礼的两人,不是贺兰辰和贺兰月吗?” 萧愈抿了抿嘴,没接话。 李琬琰这一提及,也发现一个问题,假死归京,萧愈身边的人几乎没什么改变,霍刀,吴少陵,德叔,还有陈将军,王督军,虽然有的人天天见,有的人只是寥寥几面,但她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贺兰辰和贺兰月。 按照从前萧愈对两人亲近的程度,他如今得登九五,该是封赏之时,但似乎贺兰辰并没有被授官。 “他们两个怎么了?你为何那么紧张,都不肯让我看?” 提起贺兰家,萧愈已经从之前气愤变成惭愧。 他惭愧,是在面对李琬琰时,贺兰家时时刻刻的提醒着他,他就是这样恩将仇报,错怪她,伤害她。 “那日乳母进宫,她没有告诉你吗?”萧愈问。 李琬琰回忆起来,倒是回忆起乳母告诉自己,萧愈好端端的突然吐了血,然后被一群人围上前,好一会功夫救醒了,人却傻了,由着乳母骂了一通,无知无觉的魂丢了一样就走了。 “乳母没和我提起贺兰家。” 萧愈想想也是,毕竟乳母和李琬琰都不知道贺兰盟主隐瞒真相,冒名顶替的事,两人阔别重逢,怎会无端提起一个外人。 “也没什么,只是你不是不喜欢贺兰家的人吗,看他们做什么。” 李琬琰愈发觉得萧愈奇怪:“我何时说过我讨厌他们了,莫非是你做贼心虚,我倒是一直记得,你之前待贺兰月可是很好的。” “一直记得?”萧愈笑笑:“原来琰琰是在吃醋。” 李琬琰瞪他一眼:“说正经的,你究竟在怕什么,对着救命恩人东躲西藏的,这可不好。” “琰琰,你当我还不知道当年的真相吗?”萧愈闻言真的一本正经起来。 “你该告诉我的,你该告诉我的。” 李琬琰面对突然郑重起来的萧愈,一时无措,她思考着他的话,其实她当年并非想要瞒他,这里面实在存在太多误会曲折。 就像她以为他真的因她丧命,就像她明明确确看了他的尸体。 但他还活着,成了幽州节度使,他说贺兰盟主是他的恩人。 或许并非她,他才获救,或许真的是贺兰盟主的心善,或许这其中经历着许多机缘巧合。 而且她不在意,他的感恩,并不在意,他一定要将她当做恩人,她在意的,只有他的安危,她在意的,只有他还好好地活着。 “所以,你因为此事,冷落了贺兰家?” 萧愈沉默,等同于默认。 “那贺兰一家,就一直无职,住在京城?” “贺兰盟主回幽北,他倒还算知轻重。” “既然当年只是他一人所为,贺兰兄妹并不知情,你也不必真将那么多年的情分都抛了。” “嗯。”萧愈淡淡的应了,但明显是很不情愿的。 李琬琰想笑他像个孩子。 “我也没对贺兰家如何,贺兰辰一直在准备科举,只是上届不幸落榜,留在京中应该是打算等明年的科举吧。” 李琬琰点点头。 “琰琰,我们不提他们了,贺兰辰若真有才,等他得了进士,日后我自然会重用他,你觉得我像那种公私不分之人吗?” 李琬琰在心里点头。 像,很像。 不过嘴上却道:“好,不提了。” 萧愈自以为自己的是公正的,在旁得事情上他也的确做的很好,但面对李琬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事究竟有多偏心。 他对贺兰一家的冷落,那样迅速,在外人看来那样毫无征兆,甚至可以说是绝情。 但萧愈丝毫不觉,他心里痛苦的,却都是自己曾经对李琬琰的伤害。 那是他的错,他不逃避,可他还是会迁怒,还是会心存侥幸的想,若是当年没有,他与李琬琰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当时他失去了她,以为此生不得见。如今她又回到他身边,他心胸开阔许多,虽然对贺兰盟主的行为在心底依旧厌恶排斥,但如李琬琰所说,对贺兰辰,他还是可以有些宽容的。 如今,因为她,他也愿意多给他们一些宽容。 *** 李琬琰和萧愈次日从京郊回到宫中。 萧愈登基不足三年,各州各郡之事堆积如山,也亏得他有治世之能,否则真的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李琬琰负责在旁边看萧愈忙得头脚倒悬。 有些事可以,有些事却是要注重底线的,比如,插手他的政务。 一来注意分寸,二来李琬琰也实在是不想看折子。 她要好好享受致仕生活。 *** 霍刀虽然平日遇到小姑娘就变得又憨又傻,但办差的能力却是极强,萧愈前阵子交代给霍刀调查救下裴铎和李承仁的那对夫妻,霍刀很快将夫妻两人,祖上三代,先存亲眷,人数几何,亲近者,疏远者,哪怕是断了联系的,都调查了一清二楚,顺便还包括了,与夫妻二人走得近的邻居,朋友等等,可谓是事无巨细。 萧愈看到霍刀呈到书案上的本子,才知那男人姓陈,祖上曾做过盐商,只是到了他祖父那辈和族里分了家,日子每况愈下,又逢他爹不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家业败光,可怜他小时候经常挨饿受冻,但与祖上不同,他倒是勤奋,娶了妻子后,十分恩爱,两人将小家经营的蒸蒸日上,只可惜一直没有子嗣。 妻子这边呢,家境就更简单些,祖上皆是农户,虽说士农工商,农排第二,但妻子何氏家中只有几亩薄田,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何氏作为家中长女,早早被亲爹卖了,给弟弟娶媳妇。幸而这陈孟十分体贴妻子,相逢时虽不幸,但往后的日子两人都是幸运的。 夫妻俩人老实,心也善良,邻里之间处的和气,邻居们对夫妻二人颇有赞美之词。夫妻俩也没什么复杂的人情关系,不良嗜好,从这些资料来看,是可靠的。 萧愈满意的将本子合上,递给霍刀:“你先收着。” 霍刀不敢有疑,双手接过,但还有好奇:“陛下忽然查这夫妻俩,是为何?” 霍刀总想不明白,一来这夫妻二人是最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二来萧愈也不可能去好奇裴铎和李承仁的救命恩人。 左思右想都是奇怪,今日见萧愈看了本子,似乎心情还不错,就不由更疑惑。 “朕自有打算,退下吧。” 霍刀只得告退,出了勤政殿,打算去视察一下禁军,他走在宫中的甬道上,身旁是匆匆路过的宫女和内侍。 霍刀走着走着,忽然觉得远处的身影有些熟悉,他不由加快脚步,越走越近,等他看清楚来人正是明琴时,明琴也注意到了他。 霍刀将提着食盒明琴拦住:“好巧啊,你这是要去哪?” “御膳房做了些桂花糕,我去取来给殿下配茶。” 听到桂花糕,霍刀不禁一时想起自己之前在南边,半个月的俸禄全折在那几块糕点上,不过……味道确实好吃,比御膳房的手艺更精湛。 “我进宫见陛下,要去巡查禁军。”霍刀说道。 明琴本也不好奇他的行踪,见他主动说了,就点点头:“好,霍统领去忙。”说罢欲走。 霍刀见了,手忙脚乱的将明琴拦住。 明琴疑惑:“怎么了,有事?” 霍刀摇头:“没…没事,呃…我…我就是,”他的视线忽然飘到食盒上。 明琴顺着他的视线飘到食盒,一时间顿悟了!原来这个傻大个饿了! 明琴打开食盒,拿出两块点心递给霍刀:“我拿的不多,只能分你这些,不然怕殿下不够。” 明琴说完,盖上食盒,抬腿就走。 霍刀手捧着两块点心愣在原地,雪白的桂花糕夹着甜蜜蜜的馅,在他又宽又大的掌心里,显得十分袖珍。 霍刀想对天发誓,他,真的不饿! 明琴在返回未央宫的路上直摇头,早知道回来时换一条路好了,好好的桂花糕被霍刀拦路夺食。 失策失策。 第97章 明琴提着食盒回到未央宫, 在殿内没有找到李琬琰。 后殿的花园里前不久新扎了一个秋千,明琴寻过去,果然看见李琬琰躺在秋千上, 面上盖着一角绣着兰花的丝绢, 清风徐徐吹过, 裙摆随风翻飞起落。 明琴在旁看着, 饱足眼福,她悄声靠近, 试探的轻唤一声:“小姐?” 李琬琰只是假寐,不知怎得,最近愈发懒散, 闻声将帕子揭下, 转头看向明琴:“你回来了,我刚煮好茶, 在后面的石案上, 你去尝尝。” “奴婢还以为小姐又睡了, 桂花糕刚出锅,小姐尝尝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逢欢 第76节 李琬琰听了,打起些精神。 明琴伸手去扶她, 李琬琰笑着牵住她的手, 两人往石案处走。 明琴将食盒放在案上, 端出里面的点心, 一盘五瓣叠三瓣的点心, 缺了一个角, 明显少了两块。 “路上遇上霍刀了, 把奴婢拦下, 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干什么,后来发现他一直盯着食盒看,就给了他两块。” 李琬琰一边倒茶,一边听:“之后呢?” “然后奴婢就回来了。” 李琬琰听了直想摇头笑,也不知这霍刀究竟是不是真的饿了。 李琬琰和明琴围在桌案前一起吃点心喝茶,有一句没有一句的闲聊,李琬琰恍然发觉,她进宫至今已快一个月了。 “明琴,你觉得永州怎么样?” “永州?”明琴一愣:“奴婢没去过,小姐好端端的怎想起永州来了?” “之前裴铎说,他在永州有故友,我后来仔细思量了一下,永州确是个合适的地方,地处边塞,离京城远,离权力中枢远,那里的官员多半面生,届时就在永州界下挑个小县城,买房置地,看着阿仁长大。” “小姐……”明琴闻言开始发呆。 其实在宫里住的这阵子,明琴已经开始习惯,她在宫里生活多年,虽然有时会觉得单调,但的确比生活在别处游刃有余。 李琬琰看出明琴的迟疑,她先喝了口茶,随后漫不经心的问:“我想的是,带着阿仁离京前,总要将你先安顿好,不如你来说说,可有心上人了?” 明琴耳朵一红:“小姐,您别打趣奴婢。” “奴婢哪都不去,您去哪,奴婢就去哪。” “这可不行,你跟着我,已经误了些年纪,若再叫你耽搁下去,我的过错可就大了,你若没有心上人,就留在宫里,你的才能我是知道的,萧愈现在后宫正缺个管账的人手,你做个二品女官,日后若遇上心动的人,就告诉萧愈放你出宫。” 明琴连连摇头:“奴婢才不稀罕什么二品女官,奴婢就跟着小姐,伺候小姐一辈子。” 李琬琰实在被这丫头的执着整得无奈,正欲再劝一劝她,就听她问。 “小姐,你是决心要带着小公子离开了吗?其实……其实这阵子在京也没出什么大事,奴婢看得出来,小姐与陛下在一起时,是真的开心的,何必要苦了自己,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 李琬琰原本还想着劝说明琴,不想反被明琴说了一通。 李琬琰默默听着,明琴说的话,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李琬琰沉默半晌,为了掩饰,只能笑笑:“明琴,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你知道对于阿仁,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下他的。” “他到我身边时,还在襁褓里,最初,因为先帝,因为他有先帝这样一个父亲,我也不喜他,甚至讨厌他,可是感情这东西很奇怪,不知不觉的就将你改变了,我看着他每天只知道傻傻睡觉,到学会自己翻身,再到牙牙学语,学会走路,学会叫姊姊。” “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若年岁再长些,我或许也能学着放手,可他偏偏还是个几岁孩童,又刚生了一场大病,我没办法自私,没办法不管他,你能明白我吗?” 明琴心疼的看着李琬琰,她自然能明白李琬琰对于李承仁的感情,即便是她,这么多年也同样感同身受,从小养大的孩子,与自己的亲生的又有何异? 付出的时间,精力,感情,哪一样都是切实的。 “小姐,其实有些话,奴婢一直想说,可又怕不妥。” “什么话?”李琬琰好奇起来。 “奴婢这段时间一直在旁边瞧着,其实陈大哥和陈嫂嫂对小公子实在不错,奴婢看得出来,他们是上了心的,您不知,那个小公子走丢,奴婢和霍刀陪着陈大哥和嫂嫂找人,一直找不到,陈嫂嫂哭得伤心,又怕小公子真的会出什么事,陈大哥也跟着红了眼,自责的模样,连霍刀都看不下去了。” “陈大哥和陈嫂嫂不是贪慕富贵之人,虽然在裴府,裴铎视两人为座上宾,支了许多仆人去服侍,可陈大哥和嫂嫂的心思全扑在小公子身上,陈大哥看裴府后园荒废,还觉得可惜,每日早起去除草,又买了几棵树苗栽上,说明年这时候,园子就该好了。” “小姐,奴婢说了这么多,其实最主要的,是陈大哥和嫂嫂成婚多年,虽恩爱却没有子嗣,若是将小公子托付,他们必定视如己出,十分珍重。” 明琴说完,见李琬琰一时不语,忙又接着道:“奴婢知道这个想法,对于小公子来说,的确屈尊降贵,陈氏夫妇虽好,可到底只是平民,小公子是天家血脉,是委屈了的。” 李琬琰看着明琴紧张解释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明琴一愣,傻傻看着李琬琰。 “傻丫头,”李琬琰看着明琴笑说:“你可听过成王败寇?” 明琴点点头。 “昔日蜀国被灭,蜀国权贵被人驱遣若猪狗,亡国之人,还谈何血脉?我有时又庆幸他年幼,如今前尘往事皆忘,也算是因祸得福,他还能自在,快乐的过这一生。” “那小姐…奴婢所说之事,您觉得可行得通?” 李琬琰一时沉默,没有立刻回答,这件事,她之前从未想到过,如今经明琴提起,一时间有些迷茫。 “我、我没想过。” “恩人对阿仁之情,我能看懂,也知他们真心,但我没想过,将阿仁交给他人。” “小姐,恕奴婢直言,”明琴替李琬琰填茶:“小公子年幼丧母丧父,虽然小姐您待他如亲子呵护,但只有小姐一人,这个家庭并非是完整的。若小姐所爱之人,是何筎风,是裴统领,奴婢敢肯定,他们会和爱小姐一样,疼爱关心保护着小公子。” “可偏偏,您心里的是新帝,偏偏,新帝……您也不愿为难他,所以若小姐独自带小公子长大,还是没有办法补全父爱的缺失,小公子如今年幼尚还要问爹爹在哪,陈大哥明知小公子在找他,却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去应答。小姐您想一想,等日后小公子再长大些呢?” 明琴今日说了许多,都是从前李琬琰没有想过的。 她仿佛被明琴点醒,却还是觉得心中一片薄雾茫茫。 李琬琰静静听完明琴的话,她意识到,自己从前的思考是欠缺的。从血脉上讲,她的确是阿仁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但从情感上来说,这世上不仅仅只有她一人爱着他,陈氏夫妻,裴铎,对李承仁都有着救命之恩。 她似乎不该将她们姐弟二人困于一个孤岛上,她似乎不该将自己看得太过重要,她似乎也并非这世上唯一能爱护李承仁的人。 “小姐,若小公子有了好归宿,您也不必再为了他而去牺牲您自己。” “您已经为了小公子,为了李氏宗亲,牺牲和付出了太多。” “如今小公子有了自己的机缘,这也许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您可以试着放手,去追寻您自己的幸福。” 李琬琰渐渐回神,她看向明琴,笑了笑:“你这小丫头,说起我来头头是道,那你自己呢?” “你怎么就不想着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呢?” “奴婢跟着小姐就是幸福啊。”明琴认真道。 李琬琰大抵是了然了,这小丫头还完全没开窍。 *** 萧愈在勤政殿批了大半日的折子,眼见着日落十分,他还被奏章绊住脚走不得,眼巴巴的朝殿门张望无数回,也不见李琬琰主动来找他。 “霍刀,”萧愈起身开口唤人。 霍刀闻声连忙从殿外走进来。 “将这些奏章都搬到未央宫去。” 萧愈话落,大步向外,他站在殿外仰头看着天边隐隐欲出的银月,舒展舒展筋骨,直奔李琬琰寝宫而去。 李琬琰一整个下午都在想明琴的话,她坐在窗边出神,看到庭院里萧愈的身影,随后便是霍刀和两个侍卫,每人捧着半人高的奏折跟在后面。 李琬琰起身去殿门口迎萧愈,她指着奏章:“怎么这么多,你白日偷懒了?” “还是河南的案子,听说有官员贪污腐败,我派人去查,结果这一查还真是牵连出不少来,我看了一整日,头都大了,还有这么多。” 李琬琰瞧着萧愈此刻的模样,像足了学堂里不肯学习的孩子。 萧愈见李琬琰在旁偷笑,更不满起来:“还有你,我在书房忙了一整日,你也不肯来看我,小没良心,我只能捧着折子来找你了。” 李琬琰看着霍刀等人将奏折全部放在书案上,像是三座拔地而起的小山丘,她掩唇一笑,也不理会萧愈的哭诉,转身往内殿走:“陛下且快写看吧,否则今晚怕是不能睡了。” 萧愈才从勤政殿出来,怎么可能愿意去看奏折,他追着李琬琰的背影到内殿,殿中只有二人,他便肆无忌惮的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 他贪恋的嗅着她的馨香,在她耳畔呢喃:“你怎知今晚睡不成了?” 李琬琰思绪微乱,她开始怀疑,萧愈这家伙怎么就不知疲惫。 “你到底要不要批奏折了?” “嗯……”萧愈鼻音淡淡的,他的唇辗转在李琬琰的颈侧。 “既然要批,还不快去,都抬来了。” “不急。”萧愈抱着李琬琰的腰,将她在怀中转了个身,开始吻她的唇:“我需要奖励。” 李琬琰脑袋晕晕的,等她被萧愈抱起,她才反应过来,连忙拍他的肩:“你到底还批不批折子了。” 李琬琰想想自己真是失策,竟然信了萧愈这般奏折来她寝宫的障眼法。 李琬琰半夜时迷迷糊糊醒过一次,床畔无人,透过屏风,能瞧见外殿隐隐透入的一点微光。 李琬琰不用猜也知道萧愈是去外殿批折子了,他今晚倒是真的不打算睡了。 睡意一点点消散,李琬琰披了件外裳起身,她走出屏风,往外殿看去,便见萧愈正坐在书案前批折子,身畔只点了一盏灯。 李琬琰走近了,他才发觉,抬头意外问她:“怎么醒了?我吵到你了?” 李琬琰摇摇头,她在他身畔坐下,拿起蜡烛,又点亮两盏灯,周遭瞬间明亮起来。 “你这样也不怕看坏眼睛。”李琬琰将手中的蜡烛放在铜台上。 萧愈停笔,借着烛光,歪着头看李琬琰的侧颜,她的面庞白里透粉,光晕落在她的鼻尖,萧愈心里痒痒的,很想咬上一口。 他拖着下巴正望着她心猿意马,她却未觉,正将他堆得乱七八糟的奏折一本本整齐叠好。 李琬琰收拾好,转头发现萧愈瞧着自己发呆。 “还偷懒,再磨蹭一会,今日真的别想睡了。” 萧愈闻声,借机凑到她身边,歪倒在她柔软的身上,借机拨弄她垂在胸前的碎发。 “琰琰,你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你引诱我心猿意马,怎得还怪我磨蹭了。” 李琬琰闻言挑了挑眉。 好不讲道理的明明是他吧! “我何时引诱你了?”李琬琰才不肯背着个锅。 萧愈闻声轻笑,他近水楼台,轻啄了一下她的下巴:“你难道不知,自己有多诱人吗?” 李琬琰眼见着萧愈没正形,心知他有意调侃,肯定不会好好批折子,便趁机问他。 “我记得之前,你好像吩咐霍刀,去调查了恩人夫妻,有结果了吗?” 萧愈没想到李琬琰突然提起这事,玩意瞬间淡了几分,多了几分正色:“怎么突然想起这事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你若得了消息,便告诉我一声。” “你好奇这个做什么?”萧愈追问。 李琬琰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膝上的萧愈,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怎得,只许你调查,不准我知情?” 萧愈故作吃痛闭眼,再睁开时,眼底藏住狡黠。 逢欢 第77节 “上次你不是说那两人可靠吗,我就没再去查,既然琰琰想知道,那明日我就吩咐霍刀重新去查。” 李琬琰这次倒没阻拦,点点头:“好。” 萧愈心里猜测一番,一时间又有了精神,他懒洋洋的起身,提起笔继续批折子。 李琬琰给他煮了杯淡淡的菊花明目茶,本想是在陪他一会,却被他赶去睡觉。 奏折枯燥,萧愈自然想红袖添香,可想到李琬琰的心疾,哪里舍得让她熬夜。 第98章 李琬琰之前没想到, 霍刀的办事能力如此卓越,才三天,他就将调查的结果呈上来。 本子里面记录的事, 面面俱到, 就连熟识的街坊邻居都记录在内, 李琬琰之前在陈家住过几日, 上面的记录的邻居她还认识。 李琬琰将本子上所记录之事一一看完,一时间决定先出宫去裴铎府上看看弟弟。 萧愈已经因为河南的贪墨案忙得几日没有睡好觉, 得知李琬琰要出宫,便派霍刀从旁随护。 马车停在裴府外,李琬琰和明琴下车, 明琴正打算跟着李琬琰一同进府, 却被急步走来的霍刀拦住。 李琬琰回头,看了看拦下明琴的霍刀, 心里了然, 没说什么, 兀自进府。 府外,明琴皱眉躲开霍刀的手,她看着李琬琰离开的身影,着急的向前张望, 她急道:“你有事?” 霍刀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 递上来。 明琴看着霍刀递来的东西, 更不解:“这是什么?” “是我托有人从西疆运来的红枣, 我想着上次那些你应该吃完了。”霍刀说着见明琴面露疑惑, 忙又道:“呃…是因为前几天, 你不是给了我两块桂花糕吗, 我来送谢礼。” 明琴这才明白几分, 却道:“霍统领客气了,两块点心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明琴向前张望,发现自己和霍刀几句话的功夫,李琬琰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心里不由着急起来,不欲再多说,快步跑上石阶,入府追去。 霍刀手捧着包裹,又一次僵在原地,他抬手挠了挠额头,也不知自己哪句话没说对。 霍刀讪讪的收起包裹,跟在明琴身后入了裴府。 李琬琰是裴府后花园找到李承仁和陈孟的。 陈孟正挽着裤腿,拿着锄头清里杂草,李承仁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的石墩上坐着,怀里小心翼翼抱着只兔子。 李承仁发现李琬琰,眼睛一亮,顿时起身朝她跑过来,他跑得太快,拌了个跟头,怀里的兔子趁机蹦蹦跳跳的逃跑了。 李琬琰没有跑上前去扶,李承仁慢腾腾的自己爬起来,拍拍衣摆上的灰尘,继续朝李琬琰跑来。 “阿姊!”李承仁向上张开手臂。 李琬琰笑着弯身,将李承仁一把抱起来,几日不见,感觉似乎重了些。 李琬琰捏了捏李承仁的小鼻子:“有没有摔痛啊?” 李承仁笑着摇头。 李琬琰单手抱着李承仁,另一只手将帕子从腰侧拿出来,递过去:“来,自己擦擦小手。” 李承仁接过李琬琰帕子,先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香。” 陈孟发现李琬琰来了,连忙放下锄头,将挽起的裤腿放下,他看着自己因除草弄脏的掌心,局促的搓了搓手。 “小姐,您来了。”陈孟上前和李琬琰打招呼。 “陈大哥,还在整理园子,瞧着确实比之前好看许多。” 陈孟听了李琬琰的夸赞,憨厚笑笑:“我也是瞧着这么好的园子荒废了可惜,又闲不住,便帮裴兄弟打理打理。” “爹爹!”李承仁忽然朝陈孟喊道:“小兔子跑了。” 李琬琰虽然之前听明琴提起过,但当着面,听李承仁唤出这声爹爹,心底还是不由得一颤。 先帝早在李承仁记事前便驾崩,所以在李承仁的记忆里,没有阿爹阿娘,李琬琰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去帝陵祭拜先帝,随行的官员,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象征的洒了几滴眼泪,但李承仁虽然也跪在了陵前,却无悲无喜,他心里最计较的,甚至还是昨晚她为什么不肯给他吃甜汤,而与她怄气。 如今忽听他这一句爹爹,李琬琰心中当真是千回百转。 意外与不适应是有的,可她心里却不反感。 陈孟被李承仁这一声爹爹唤的尴尬不已,他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一个大男人憋的脸红,看向李琬琰满是羞愧,想解释,又觉得当着孩子的面不妥。 明琴赶过来,正撞见这场面,她只能看见李琬琰的背影,也不知她此刻神情,不知她有没有生气,又看陈孟在旁进退两难。 明琴一时有些心疼陈孟。 总不能叫他,当着孩子的面,答上一句,我不是爹。 明琴走上前,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公子的兔子长什么样啊,奴婢来帮公子找找吧。” “明琴姊姊。”李承仁看到前来的明琴笑道:“雪白雪白的,眼睛是红色的,它的脚上有一块黑斑。” “公子记得这么清楚呀,那这小兔子,是哪里来的呀。” 李承仁伸手指向男人:“是爹爹买的。” 明琴一时觉得自己嘴欠,为何要多问这一句,她刚刚就应该立即去找兔子,她明显看到一旁的陈孟更加的尴尬了。 “那奴婢带着公子一起去找小兔子吧。” 李承仁闻言兴致勃勃:“好!” 李琬琰将李承仁放下,李承仁跑到明前身边,牵住她的手,欢欢喜喜的去找兔子。 陈孟见李承仁走了,他看着李琬琰,心里满是羞赧,他想解释,可是嘴笨,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小姐…我…我……” “陈大哥,我来时带了些茶叶,我们去屋里喝茶吧,嫂夫人呢,怎么没见她。” 陈孟见李琬琰将话题岔开,一时愣住,好一会回过神,连忙点头应道:“她,她去街上了,说是认识个绣娘,想同人学学手艺。” “也是不巧,裴兄弟这会儿也不在家,好像是说之前的同僚来找他喝酒。” 李琬琰点点头,她侧身,先给陈孟让路:“陈大哥,您先走。” 李琬琰和陈孟在房中喝了会茶,便见明琴和李承仁回来,李承仁心满意足的抱着兔子。 大家有闲聊一阵,李琬琰与陈孟谈天,侧面打探了一下,发现他所言与本子里说写的几无二致。 眼见晚膳时分,陈夫人和裴铎都不见回来,李琬琰便带着明琴起身告辞。 裴府门外,霍刀刚打理干净自己身上的杂草和泥土。 他此番本以为就是个护送的任务,没想到最后变成在裴铎家里满院子抓兔子,不过为了能将大枣送出去,霍刀心想也值了。 *** 李琬琰回到宫中,发现萧愈今日倒是清闲,早早等在未央宫里,晚膳齐备,只能她回来。 萧愈让侍从都退下,李琬琰瞧他这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禁疑惑。 “陈氏夫妻的资料我也看了。”萧愈呈了碗熬得奶白的鱼汤递给李琬琰。 李琬琰闻言并不意外,消息是霍刀查的,萧愈会知道是情理中事,李琬琰品尝着鱼汤,等着萧愈的后话。 “你觉得陈氏夫妻如何?”萧愈问道。 “很简单清白的人家,夫妻二人也是难得老实良善。”李琬琰如实答,紧接着反问:“那你觉得呢?” “琰琰说好,我自然也觉得好。” 李琬琰低笑一声,显然是早看破了他的油嘴滑舌。 “你把人都支出去,不会是就想和我说这些吧?” 萧愈闻言,正色几分,先给李琬琰夹菜,又替她碗中填汤。 “琰琰,你突然让我调查陈氏一家,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打算?”萧愈这狐狸才不会主动招认,他早早起了贼心,早早就将陈氏一家调查的明明白白。 虽然之前他也计划着,找准时机,然后在李琬琰枕畔旁敲侧击一番。 可是没等他开始行动,李琬琰不知怎得,自己突然间开了窍。 省去会被她怀疑的麻烦,萧愈自然乐不可支,见她今日主动出宫去了裴府,便早早将杂事处理完,打算趁热打铁,让她彻底放心。 李琬琰闻言侧眸看了看萧愈,继续喝汤,今日这汤炖的十足鲜美,品不出一丝腥味。 李琬琰又将一小碗汤喝完,拿起筷子吃菜。 萧愈话落见李琬琰久久不答,也不催促她,只是不停给她夹爱吃的菜。 两人默默将晚饭吃完,萧愈暗暗观察李琬琰神情,似乎并不见她不悦或是排斥。 “阿愈,”李琬琰忽然开口,她抿了抿粉唇,似乎还在犹疑中。 萧愈闻声连忙回应,他等在她身边,等她开口。 “我今日听阿仁唤陈孟爹爹。”李琬琰看着萧愈,似乎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你说,我之前想的,是不是不够妥帖。” “为什么这么说?”萧愈问。 “明琴告诉我,哪怕我是阿仁唯一的亲人,哪怕我如亲生母亲一样疼爱他,但我终究没有办法给他一个健全的家庭。” 萧愈忍不住叹息一声,他轻轻握住李琬琰的手:“琰琰,你为何总想着责怪自己?你对你弟弟的关怀和呵护早已超过对你自己,明琴的话不是在指责你,你应该也是明白的,她想告诉你的,是想让你待自己好一点,你有你自己的人生。” “琰琰,我们都不再年轻了,恍惚间半生岁月已过,你的前半生为了李氏王朝,为了你弟弟,活得还不够辛苦吗?如今你总与我说你看淡了,不在乎了,可你还是处处把你弟弟考虑在第一位,你考虑过你自己吗?你自己的人生呢,你的喜恶,爱憎呢。” 李琬琰呆呆的看着萧愈。 萧愈也怕自己一时说的太深,反而引得她逃避,他叹息一声,先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轻轻将李琬琰搂在怀里。 “你就当是我自私好好,我不想你走,不想你离开我。” “我就是这样自私,我就是想将你,一直一直留在身边。” *** 李琬琰一夜辗转没有睡好。 她装睡许久,等萧愈睡实了,她才慢慢翻身,朝向他,借着从纱帐透入的月光,静静打量萧愈的侧颜。 她的脑海中一直重复着他的话。 你的喜恶呢? 逢欢 第78节 你的爱憎呢? 她似乎是被枷锁束缚久了,连她自己都忘记了,甚至对自己身上的铁链无知无觉。 自她年少动情,至今从没有一刻,她是不爱萧愈的。 哪怕是那以为他不再的那十年。 她依然爱他,并且深知,自己这一生不会再爱上旁人。 李琬琰慢慢闭上眼睛。 是啊,她已经不再年轻了。 为什么,明明萧愈回到她身边,为什么,他明明近在咫尺,她伸手便可以触碰到,为什么,她却要逃走呢。 若没有这十年间的世事无常,如今他们,早已成婚多年,儿女绕膝。 李琬琰不知自己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后来感觉有人亲她的额头,她迷糊间清醒一瞬,很快又被睡意掩盖。 李琬琰醒时快到晌午,她起身洗漱,然后告诉明琴,打算去裴府。 李琬琰之前因住在宫里,到裴府距离不近,一来一回的路上便要耽搁好一会,所以李琬琰基本上三日一出宫。 明琴有些意外,但也连忙安排起来。 明琴也不知,李琬琰频繁去裴府,是要决定离京去永州的事,还是听过她的话后,愿意将李承仁交给陈孟夫妇养育。 明琴陪李琬琰乘车出宫去裴府,路上又是霍刀随行护送。 到了裴府外,霍刀又将明琴拦住。 今日,明琴看在霍刀昨天帮忙抓兔子的份上,多了几分耐心。 “霍统领,有什么事?”她话音刚落,便见霍刀又将昨日的油纸包给递了过来。 明琴实在不解,这霍刀怎么沉迷于送大枣给她呢? “你收下吧,就当是昨日我帮你抓兔子的报酬。” 明琴一下子被霍刀的话给逗笑了:“哪有你帮人忙,反给别人报酬的事?” 霍刀也怀疑自己,怎么一遇到明琴他就紧张的脑袋转不过弯,反正今日也不管她说什么,霍刀直接将包裹塞到明琴怀里,转身就走。 明琴打开包裹看了看,里面的枣颗颗饱满,西疆的枣确实比中原要大上许多。 正巧,霍刀之前送来的那包,前阵子做甜汤刚刚用完,听何筎风说,这东西可以补气血,正适合李琬琰的体质。 李琬琰入府,正巧遇到陈孟夫妇都在。 问了问李承仁,得知正在后殿午睡。 李琬琰先走到后殿,隔着帘子朝里面望了望,见李承仁怀里还抱着小兔子,睡得踏实。 李琬琰转身,轻手轻脚的离开,寻到陈孟夫妇。 “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与陈大哥和嫂夫人商议。” 第99章 陈孟和陈夫人对视一眼, 虽然李琬琰待她们一向客气和善,但自入京一来,李琬琰并没有客居在裴府, 他们不知李琬琰住在何处, 只知道李琬琰每次前来, 都有一队重甲护卫, 完全不想是寻常大户人家的看家护院。 两人一见李琬琰态度如此郑重,不由紧张起来。 陈夫人昨日归家, 听到陈孟提起下午的事情,虽然昨日李琬琰没说什么,但陈孟还是放心不下, 便与妻子说出来分析分析。 今日一听李琬琰有事商议, 陈夫人率先反应过来,她本是坐着, 一听这话连忙起身, 便对李琬琰行礼道歉。 “小姐莫生气, 实在是我这夫君的不是,怎好厚着脸皮,让孩子喊他爹爹呢,是他的错, 我替她给您赔不是, 您千万别生气。” 李琬琰才刚落座, 就见陈夫人这般反应, 她心道意外, 连忙起身, 将陈夫人扶起:“嫂夫人, 您误会了, 我并没有生气。” 陈夫人一愣,随即有些羞赧,面色微红,心里怪自己沉不住气。 “但,我今日前来,确也是为了阿仁的事情。” 陈夫人看了眼丈夫,随后看向李琬琰:“小姐,您请说。” “昨日,我见阿仁唤陈大哥爹爹,心里的确是有些震惊的,我回去后,也一直在想,或许,阿仁当年险些丧命,是嫂夫人和陈大哥好心相助,悉心照料,阿仁才能活到今日,你们的恩情对阿仁来说,与生身父母无异。” “更何况,你们对阿仁的疼爱,我自愧不如。” 陈夫人听了连忙摇头:“不,小姐您这样说,我和夫君实在不敢当。” 李琬琰看着陈夫人一笑:“其实,最重要的,还是阿仁。阿仁喜欢你们,阿仁醒来什么都忘了,可阿仁愿意相信你们就是他的阿爹阿娘,既然阿仁自己都选择了你们,我有什么理由,不阻拦呢。” 陈夫人眼眶发红,她摸了摸眼角的泪,低下头:“可是我们这样的身份,实在给不了阿仁什么,我们哪敢肖想阿仁这样的公子。” 陈孟听见妻子的话,一时间也侧过脸,默默不语。 李琬琰看得出夫妻二人的顾虑和不自信。 “夫人和陈大哥是人品贵重,心地良善之人,阿仁遇上你们,是他的福气,夫人和陈大哥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陈孟和陈夫人闻言一愣,两人抬起头来看向李琬琰,似乎有点不敢相信的话。 李琬琰起身,对着陈孟和陈夫人低身一礼。 “我今日前来,就是有一个不情之请,若夫人和陈大哥愿意,我想将阿仁托付给您二位来抚养,入陈氏宗祠,希望夫人和陈大哥能答应,日后对外,就称阿仁是亲生子。” 陈孟和陈夫人一时被李琬琰的话惊得愣住。 短短的功夫里,二人的心如同忽上忽下,最后是陈孟先反应过来,就要下跪感谢李琬琰愿意将阿仁交给他们养育。 李琬琰连忙将陈孟扶住:“陈大哥既认了阿仁为子,那也是我的长辈,我岂敢受长辈的礼。” 陈夫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喜极而泣。 李琬琰看着夫妻二人的反应,她自己心里的滋味却是模糊的,她不知自己今日的决定,究竟对不对…… 之后,李琬琰又与二人说了些其余细节之事,比如陈家老院可能不能再住了,因为周围的邻里都知道阿仁的来历,阿仁日后懂事了,若是听见风言风语也是不妥。 陈孟和陈夫人在那里住了很多年,对家宅的感情毕竟还是有的,但为了阿仁,两人当即决定搬家。 李琬琰便又道:“陈家的祖宅,陈大哥若是想留着,我可以派人时时打扫,必不会荒废了。” 陈孟答道:“如今我们既要养育阿仁,自然要尽所能给他提供最好的环境,老宅和田产我打算都卖了,置办个好一点的房子。” “这些事您无需操心,京城此等十分纷杂,不适合阿仁成长,不知裴铎可与您提起过,他在永州有故旧,他打算在永州某个职,若陈大哥和嫂夫人愿意带阿仁去永州,一来,有裴铎在,可以相互照应,二来,我在永州也有几分薄产,愿送予陈大哥和夫人,当做我的一点谢礼。” “这…这可使不得。”陈孟和陈夫人连连拒绝。 夫妻二人说着,似乎突然间想到什么:“说起裴老弟,从他昨日出门喝酒,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往日也没见他不回家,我们刚刚还商议着出门找找,可对京里人生地不熟的,怕又像上次一样,给裴老弟添乱。” “裴铎从昨日出门就一直没回来?”李琬琰也有些意外:“那他也没有传口信回来吗?” 陈孟摇头。 “他出门时,身边可跟了小厮。” “裴老弟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出门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那日又是一帮旧友相邀,他被他们急匆匆的拉走,说去什么楼喝酒。” 李琬琰点点头:“没事,裴铎可能是昨日喝醉,顺便宿在哪个同僚家,我派人去找找,陈大哥和夫人不必忧心。” 陈孟和陈夫人一听,心安许多。 李琬琰出门去寻明琴:“霍刀呢?” “应该还在府外候着。”明琴怀里抱着包裹:“小姐要回宫了吗?” “裴铎自昨天出去喝酒到现在都没回来,我怕他出什么事,去找霍刀,让他去京中的各个酒楼问问。”李琬琰注意到明琴怀中的包括:“这是什么?” “是西疆的大枣,霍刀送的,奴婢看过,枣子很新鲜,可以给殿下做甜汤。” 李琬琰回忆起:“我记得,之前你做甜汤的枣子,就是霍刀送来的吧。” 明琴点点头,语气疑惑:“奴婢也不知道,他总是送这么多大枣做什么。” “不如你下此做了甜汤,留一碗给他,当做谢礼。” 明琴虽然不太喜欢霍刀,但毕竟他送了这么多枣子,便点头应下,随后她将包裹递给李琬琰:“小姐在房中等奴婢,奴婢这就去找霍刀。” 李琬琰原本是打算等到裴铎的消息了,再回宫,不想一直等到日落十分,霍刀那边也没有消息。 明琴从府外跑进来,说她刚刚听留守的侍卫说,霍刀从合春楼出来后,直接进宫了。 “进宫了?”李琬琰猜测:“许是宫里有什么急事?” 明琴摇摇头。 “那些侍卫还说什么了?他们有没有知道裴铎下落的。” “奴婢问了,可是他们都不说,只说等霍刀回来会亲自告诉奴婢,奴婢追问霍刀去哪了,他们才不情不愿的说霍刀进宫了。” 如此说来,就有些奇怪了。 而且裴铎两日一夜未归,也十分的反常。 裴铎就算遇到什么事情被绊住了,那也总会传个消息回来,不会让家里里着急。 现下他一不回家,二五书信,再加上霍刀这反应,李琬琰不得不怀疑,裴铎是遇上了麻烦。 “你刚刚说,霍刀是去了合春楼之后就直接进宫了?”李琬琰问。 明琴点头:“对,就离裴府不远,只隔了两条街。” “走,我们去合春楼看看。” “小姐要亲自去?” “我怀疑霍刀就是在合春楼得到了什么线索,然后发现自己不能定夺,才急急的回宫禀报。” 明琴跟着李琬琰的步伐向府外走。 “小姐,天色都这么晚,您还要去吗,快晚膳时候了,您今日不回宫了?” “我只怕事情不小,裴铎或许会有危险,我不清楚情况,回了宫也不安心。” 明琴本来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听李琬琰这么一说,不由也重视起来了。 走出裴府大门,李琬琰和明琴被侍卫拦住。 “殿下,霍统领走时吩咐属下,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天色已晚,您还是在府中等候吧。” 逢欢 第79节 李琬琰看着阻拦自己的侍卫,更确定裴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 “既然留你们保护本宫,那你们就随行护卫吧,本宫要去合春楼。” “这……”侍卫们面面相觑。 “本宫听闻,霍统领带在身边的都是精锐,连战场都上过,怎么只是天色稍黑,你们便觉危险了?还是说如今京城的治安,入了夜便如同战场?” 跟在霍刀身边的人都是幽州军的亲信,自然是清楚李琬琰的身份。 他们自然不能承认如今的京城治安混乱,但是一时间又寻不到借口阻止李琬琰出门。 “霍刀只是让你们保护本宫安危,可没许你们限制本宫的自由。” 李琬琰虽然近些年来平易近人多了,但毕竟做了十年的摄政长公主,威严是溶在骨血里的,如今语气稍稍强硬,侍卫们便忙作揖赔罪。 “属下不敢,殿下请。” 李琬琰带着明琴上了马车,前往合春楼。 入了夜,合春楼的生意兴隆,客人来来往往。 掌柜才刚送走霍刀,才松了口气,便见那帮面熟的侍卫护着一个马车前来,停在楼前。 掌柜在楼上的窗户后张望,看见他们,下意识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而不见,可偏偏霍刀之前亮了身份,掌柜就算再借几个胆子,也不敢和禁军过不去,除非,他是不想活了。 掌柜丧着脸,快速跑到下楼,到大门前迎接。 掌柜候在门前,立即换上笑脸。 明琴正扶着李琬琰从马车中走出来。 掌柜看着马车里走下来的美人,虽然美人带着帷帽,看不清容颜,但身姿婀娜,定然是倾城之姿。 掌柜满脸堆笑迎上前,李琬琰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听掌柜说道:“贵人可是来询问昨天那件事的?” 李琬琰见掌柜如此热心配合,点了点头。 “那请贵人移步雅间,在下仔细与您说来。” *** 霍刀从合春楼得到消息后,连裴府都来不及回,策马直奔皇宫。 入了宫门不得骑马,他有跑了一路,跑到勤政殿时,满头大汗。 萧愈将霍刀召入,看他这急匆匆的模样,神色瞬间一凛:“长公主出事了?” 霍刀被萧愈的眼神吓了一跳,连连摇头,随后缓了口气,说道:“回陛下,是裴铎出事了,昨日有几个原是裴铎旧部的禁军侍卫,邀他去合春楼喝酒,结果遇到王肖和咱们的几个幽州军旧部,听合春楼掌柜说,是王肖那边先闹的事,还说…还说裴铎是前朝余孽,之后王肖仗着人多将裴铎几人给打了,还把裴铎抓到牢里给关起来了。” 霍刀站在萧愈面前,他明显能感觉到,前朝余孽那几个字说出后,萧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这事,长公主知道了吗?”萧愈问。 “属下没敢告诉长公主殿下,但殿下一直在裴府等消息,属下就只能让人瞒着,还请陛下裁夺。” “你先派人将裴铎放出来,然后你亲自提审王肖,朕要知道,究竟只是他活腻了,还是背后还有主谋。” 霍刀领命,正要告退,被萧愈给叫住。 “等等,朕也出宫,去裴府,接她回家。” 第100章 入夜, 裴府的灯笼一盏盏亮起。 李琬琰坐在正堂里等霍刀出宫回来,她手边的茶盏换了几次,如今又凉了下来。 “小姐, 您别太担心, 裴铎经历过那么多事, 这次也不会有事的。” 李琬琰从合春楼掌柜处得到裴铎被幽州旧部挑衅, 对方故生是非然后趁着人多将裴铎关进大牢。 理由只是因为,裴铎曾是她的部下, 哪怕他还曾为幽州军立过功。 那她呢,弟弟呢?一旦让这些人知道,她们又是什么下场?萧愈又该怎么办?为了她, 让旧部寒心吗? “什么时辰了?” 李琬琰话音方落, 便听见敲门声响起,明琴以为是霍刀回来了, 忙跑去开门。 屋门打开, 霍刀一脸严肃的站在廊下, 他看见眼含期待的明琴,不禁低头躲闪开目光。 霍刀侧身让路,明琴看到登阶走来的萧愈,连忙低身见礼:“参见陛下。” 明琴问安的声音微微提高, 有意提醒屋内的李琬琰。 李琬琰闻声转身, 便见萧愈负手从屋门处走进来。 屋外, 霍刀拉住要跟着一同进门的明琴, 上前一步, 悄声将房门关上。 “琰琰, 裴铎的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吧。”萧愈何等聪明, 入裴府时见守在门外的侍卫们畏畏缩缩, 东躲西闪的想找机会与霍刀说话,便猜出他们定是没办好时,又不敢当着他的面认罪。 李琬琰倒是没想到此事会惊动萧愈出宫,闻声点了点头:“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萧愈见李琬琰站在长案旁,一袭淡色衣裙,燎燎烛火在侧,映着她好看的眉眼,单就这般望着她,他一路赶来时空落落的心,忽而被填满。 “我已命人放了裴铎,王肖之事尚需调查,若有幕后之人,同他一道杀一儆百。” 萧愈话落,见李琬琰明显意外,他缓步向她走去,在她面前站定,修长的指尖轻抚她额前若有若无的发丝。 “现下你可安心同我回家了?” 李琬琰仰头看着萧愈,见他唇角轻松的笑意:“王肖可是幽州军的旧部,你杀他,不怕其余将士寒心。” “寒心,也要朕先对不住他们,天下初定时,朕按功行赏,从未亏待一人。况且国有国法,有人意图挑战律法,便该知道是掉脑袋的下场,此事就算牵涉其中之人不是裴铎,朕也绝不会轻饶。” “琰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烛火明亮,李琬琰望着萧愈清冷的眉眼,案牍劳形,他的眼底透出淡淡的青色。 她自然明白他如此说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此事虽是王肖酒后无状之过,但究其根本,王肖肆意挑事,也是揪住了裴铎“先朝旧臣”的把柄。 李琬琰原有很多顾虑,可此刻见萧愈眼中倦色,又不忍直言说出。 “待裴铎回来,见他平安,我们便回宫。” 霍刀带人去牢中救出裴铎,又派了一队禁军去王府将王肖羁押入狱。 裴铎受了些皮肉苦,萧愈召了数位太医前来看诊,确认伤口都无大碍后,李琬琰才和萧愈回宫。 李琬琰今日本想将李承仁过继给陈孟夫妇的事告知萧愈,但经今日裴铎一事,她不能不多虑。 她将阿仁安排去永州,距京千山万水,待再过几年,阿仁再长大些,便无人能认出他便是曾经的幼帝,可即便如此,她便能够安稳的留在京都了吗? 京城的百姓,官员,都太熟悉她了。 一些老臣便罢,那些从幽州来,似王肖那般的新臣,因先帝作孽,他们对她的敌意不可预料。 今日是王肖错在先,萧愈行霹雳手段无可厚非,他日要是众臣联合反对她,萧愈总不能为了她与群臣对峙。 她当权多年,太清楚在那个位置上,并非世人所想的呼风唤雨,也有许多艰难和无可奈何。 哪怕将阿仁送去永州,她独留京城,于萧愈而言,仍是后患无穷。 李琬琰回宫后,沐浴后先上了榻,不久烛盏被吹灭,接着被子侧面掀开,一团温暖拥过来。 李琬琰转身,顺势躺在萧愈怀里,他衣袍上染了龙涎香,静心好闻。 “阿愈,我母亲年轻时曾去永州游历,建造了一座私宅别苑,我想将院子赠与阿仁,日后他在永州读书习武,至少生活无虞。” 萧愈听到永州二字,抱着李琬琰的手臂不由收紧,下颚抵着她柔软的发,嗅着她发间的馨香,他静静听完她的话,慢声回道。 “你的安排,自然周全。日后……裴铎到了永州,我自会许他重职,有他照应,你便可无需担心。” 萧愈后话的声音不自觉的变轻,小心试探之意明显。 李琬琰闻言,静静枕着他的臂弯,没有接话。 她如今实在不敢给他任何承诺。她更不舍得,随阿仁前去永州,一走了之。 * 何筎风次日听闻裴铎受伤,一早赶去裴府。 他是听族中长辈说起,昨夜王肖入狱,天子盛怒,先抄了王家,又将随着王肖等一同闹事之人皆下狱,作势要严查此事。 或许在旁人眼中还看不清此事,以为王肖身为幽州旧部,虽犯律法,但如何也该有一线生机,但何筎风清楚,王肖此次必死无疑,他触到了萧愈最深的逆鳞。 何筎风亲自为裴铎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伤口,确认太医的药无误后,决定去找霍刀问问口风。 裴铎拦住何筎风:“你代我传个话,告诉明琴,替我与殿下说一声,我与王肖本有些恩怨,让殿下切莫为此事忧心。” 何筎风去刑部,果然寻到霍刀,探了他的口风,心知自己猜的不错。 只是他还担心,李琬琰会因此事与萧愈生出龃龉。 “昨晚殿下知道裴铎事后,可有什么反应?” 霍刀闻言看了眼何筎风:“陛下知道此事后连夜出宫,后来陪着殿下等裴铎归家,见裴铎无大碍,陛下便接殿下回宫了。” 何筎风闻言倒有些意外,记忆中的萧愈,倒不见得是如此温情的脾气。 但听霍刀言语笃定,何筎风也松了口气,又将裴铎要代传给明琴的话告诉霍刀,让他进宫时帮忙带话。 这样的活计,霍刀自然愿意,见审问的差不多,骑马朝皇宫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霍刀进宫寻明琴时, 明琴正是心烦,听过霍刀的转述后,便要转身走人。 霍刀见状一急, 忙将人截住:“可是出了什么事?我见你似乎心情不好。” 明琴心里怨怒王肖, 一并牵连了同为幽州军部同僚的霍刀。 今日一早李琬琰便吩咐她收拾行李, 虽未明说原因, 可除了离宫陪小公子一道前去永州,还能有何事? 明琴看着拦在身前的霍刀, 硬邦邦的开口:“霍统领若没什么要紧事,我还要回未央宫收拾行李,失陪。” 逢欢 第80节 明琴草草行了个礼, 绕过霍刀便走。 霍刀听到收拾行李一愣, 反应过来,连忙追上明琴, 跟在她身边, 急问道:“好端端的, 为何要收拾行李?” “还不是因为王肖!”明琴瞪了眼霍刀:“你们幽州军中就没有好人,从前一个个都想要殿下的命,如今也见不得殿下好。” “我没有!”霍刀急着否认:“明琴你听我解释,之前因为各事其主, 我们的确对长公主有所忌惮, 可也正是如此, 我们也同样敬佩长公主, 身为女子有如此的心智见识, 她曾经领兵在安明栾严防死守下救出王爷, 跟随在她身边的幽州将士无不从心里敬佩长公主。” “王肖那厮真的就是个意外, 等我回狱中, 定先剥他一层皮!” 明琴闻言心里好受些,她早知自家殿下优秀,只是再想到王肖做的坏事,便忍不住更加生气。 “你与我解释有什么用?本来殿下都已经将小公子过继给陈孟大哥和嫂夫人了,我以为殿下是终于下定决心留在宫里了。现在好了,闹出王肖这个事来,你让殿下如何不想收拾行李离宫去永州寻清净!” 霍刀听到这话,便知要出大事,笨嘴拙舌的讨好明琴一番,急赶去勤政殿,却扑了个空,宫人告知圣上前脚刚走。 霍刀想也不想便朝未央宫的去路追赶去,一路疾跑,在半途追上圣驾。 “陛…陛下,臣有急事禀报。”霍刀气喘吁吁的追来。 萧愈见状屏退左右。 霍刀将从明琴处得来的消息尽数告知,果见萧愈神情一变。 “朕知道了。” 萧愈的眸光渐渐暗淡,半晌,他再次抬眸,眸底皆是锐利。 “王肖审的如何了?” “还没有吐口,属下这就回刑部,不惜重刑,也要让他吐干净。” 霍刀走后,萧愈赶去未央宫的步伐渐渐变缓。 可无论他如何拖延,未央宫还在原处,不会改变。 萧愈满腹心事的走入未央宫,抬眼便见明琴收拾出来的箱笼。 萧愈停住脚步,那箱笼分外刺目,哪怕他早已知晓,也解脱不得,胸口顿时像是压下块巨石,压的他喘不上气。 “阿愈?”李琬琰走出来,看见站在门口不动的萧愈有些意外。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地上的箱笼,不由轻轻抿住下唇。 萧愈听见李琬琰的声音,回过神来,抬眼望去,一时间两人皆是沉默。 李琬琰最先反应,她举步慢慢朝萧愈走去,粉唇弯起一抹笑。 “阿愈,我有事同你说,正巧你先来了。”李琬琰挽住萧愈的手臂,拖着他朝殿内走。 萧愈的心沉入谷底,由着李琬琰的脚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他甚至都没有勇气在箱笼旁停一停,询问她这是怎么回事。 李琬琰将萧愈拖到茶案前,两人并肩坐下。 李琬琰将新煮好的茶分给萧愈一盏。 萧愈看着李琬琰递来的茶盏,迟迟不肯接下。 李琬琰见状,微微一笑,随即低下眸,轻声开口。 “前去永州之期已定。” “十日后,我便陪阿仁和陈家夫妻一道启程。” 李琬琰话音未落,萧愈猛得拥抱来。 他的怀抱那样紧。 用力到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琰琰,我舍不得,舍不得。”萧愈将李琬琰拥在怀里,恨不能将她拥入骨血里。 “阿愈……” 李琬琰忍着疼,她甚至道不出安慰的话来。 她亦明白,当下无论她说什么,说的多么冠冕堂皇,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吻来,亦是突然。 裹挟着无尽的霸道与侵略。 李琬琰无力的回应着,唇齿痴缠,她轻咬住他的下唇,换得一丝空隙喘息。 萧愈护着李琬琰的颈后,欺身将她压在地毯上。 这个吻,似乎要将他们毕生的痴缠用尽。 李琬琰闭着双眸,压住眼底的酸涩,听着萧愈在耳畔一遍又一遍的说着。 “琰琰,我舍不得你,不要走,不要走。” * 霍刀严审王肖两日。 最早王肖还嘴硬,攀咬裴铎就是个前朝余孽,本就该死。后来见霍刀动了真格,知道耍赖无用,又禁不住打,很快就招了,说自己从前与裴铎有些私怨,又听见下面的风言风语,说裴铎从前给幽州军立过功,这次很有可能被重用,顶替他的位置。 那日在酒楼喝了酒,一糊涂,便将裴铎绑来泄私恨。 霍刀将审讯结果呈报给萧愈时,正巧李琬琰也在旁。 “陛下,王肖不承认背后有人指使。属下可要再严刑审问?属下见王肖不是个硬骨头,若有指使,大抵会尽快招了保命。” 萧愈翻看王肖的供词。 “即便无人真的指使,他也是被人利用,摆布成刀。” 只是这背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是真的对“前朝余孽”怀恨在心,或是针对裴铎,又或是眼红王肖身居高位想要拉他下马取而代之,便不得而知了。 萧愈将供词扔给霍刀。 “王肖滥用私刑,按律当斩,三日后行刑。其余从犯,官降一级,宽免以观后效。” “等等。” 霍刀领命,正要退下,被李琬琰叫住。 “长公主有何吩咐?” 李琬琰看向萧愈,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下的手。 “王肖滥用私刑,确实罪该万死,但念在他曾在幽州军中效力,绕他一命,贬责庶民,流放边疆,也算对他的惩治。” 霍刀站在一旁,若这些话是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他大抵会觉得这人是活腻了找死,竟敢置喙天子决意,但说这话的是李琬琰,霍刀不由将目光落到萧愈身上,等待他是否会真的改变主意。 萧愈这几日心情极度不好。 哪怕在夜里,他片刻不歇,想将李琬琰分毫不离的留在身边,可他知道,十日之期一到,她还是会去永州。 因为在京城,在这鱼龙混杂之地,给不了她小城的安稳。 他能明白李琬琰今日替王肖求情的原因。她并非是同情王肖这个人,相反,她真正关心的是他。 王肖出身幽州,很早便入伍,也算跟在他身边多年,平日虽常犯些小错,又爱酗酒,但念在王肖从前功劳,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琬琰自然也想到这层,她不愿他杀王肖,无非是怕他落下一个‘凉薄旧臣’的名声。 萧愈叹了口气。 他现下就算是杀了千百个王肖亦不能解气。 若非是王肖,或许他的阿琰便不会离开。 但萧愈也知道,这只是或许。 哪怕他处置了王肖,京城还藏着无数“王肖”,像他这般对前朝旧人藏着敌意之辈。 这才是李琬琰真正在意的,才是她非要离他而去的原因。 李琬琰话落许久,见萧愈沉默不应,她握住他的手掌轻轻摇晃,似撒娇一般:“阿愈。” 萧愈转头看李琬琰,她瓷白的小脸映着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分外明显,怪他两晚连着折腾她,可他恨不能用尽毕生的力气去拥有她。 “琰琰,就算杀了他又如何,你若怕,朕不惜多杀几个心怀恶意之辈。” “阿愈!” 李琬琰闻言心里一惊,她最害怕便是如此,害怕萧愈为了护她留下骂名,她才会想要离开。 萧愈最后妥协下来,依言免了王肖死罪。 “他的妻儿,望陛下也不要牵连。” “琰琰,”萧愈闻言无奈一笑:“我看起来便这般有暴君潜质吗,要你替我这样担惊受怕?” 霍刀领命走后。 萧愈牵着李琬琰的手,离开书案,走内勤政殿后的内室,这是萧愈从前常居之地,后宫无人清零,除了踏足柏茗堂与未央宫,萧愈多数宿在这里。 打开衣橱,萧愈在暗格里捧出一个锦盒,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下,萧愈将锦盒置于案上,缓缓打开。 锦盒之内,盛着一套精美无匹的凤冠霞帔。 李琬琰见此一愣。 这套嫁衣,是萧愈一年前便准备下的,南征回来,他便想要迎娶李琬琰,即便那时有李明栾之事耽搁扰乱,他还是私下命宫里最好的绣娘赶制。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少人反对,他都会,他一定要娶李琬琰。 但后来她却先心灰意冷“假死”抽身而去。 大慈恩寺那场火海之后,他便将这套凤冠霞帔封存,亦如此心,这一世,他本已断了再娶妻成婚的念头。 除了李琬琰,他谁也不要。 兜兜转转,苍天待他不薄,他终将她寻回身边,可没想到,竟是镜花水月,她终究还是选择离开。 或许这座皇城终是困了她太久。 伤她至深。 她对这里,竟没有丝丝毫毫的留恋。 逢欢 第81节 萧愈抱着最后一点希冀,紧紧抱住李琬琰。 “琰琰,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我们成婚。”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李琬琰闻言身形一僵, 长睫迟缓的眨动。 一股冲动的情绪涌上脑海,瞬间贯彻全身,顷刻间冲破她的理智。 她怔在萧愈的怀抱里。 “琰琰, 若我反悔, 你可会怪我?” 萧愈在□□与被迫的理智中挣扎, 他多想在这一刻一意孤行, 多想霸道的将她留在身边。 可是曾经的一意孤行与霸道给他留下苦果与报应。 他如今口口声声对她的爱,容不得他再如从前般不顾及她的感受。 李琬琰闭上眼睛, 萧愈的怀抱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他的手臂那样的用力,紧密的让她窒息。 “我不许你反悔。”李琬琰指尖抚上萧愈薄唇, 她看着他眼底的挣扎, 也能看到他眼底紧紧藏着的痛苦。 李琬琰闭上眼睛,吻上萧愈的唇。 他们的呼吸彼此交织, 似要吞尽彼此的气息, 像搁浅的鱼儿, 想要依靠在海中的人渡气存活。 李琬琰带走了萧愈量身为她织造的嫁衣,留下那顶奢华的凤冠。 * 城头冷风烈烈,鼓动着高处人的衣摆。 萧愈站在城楼之上,只觉风过沁骨, 他周身的血液都要在此刻冰冻凝固。 霍刀站在萧愈斜后方一步之外, 城楼之下, 是一队即将远行的人马。 霍刀不禁忆起昨晚, 若非他在宫廊下截下明琴, 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 或许此刻, 他能对萧愈感同身受。 霍刀想起自己话出口时, 明琴整个人怔愣得像个漂亮木偶,好一会才缓过神,先红了脸,随后埋怨的瞪了他一眼,留下一句:“我何时说我要去永州了!”便急匆匆的跑了。 回忆上头,霍刀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咧开一抹弧度,可视线落到前方,负手而立的笔直背影上时,他的嘴角又平了下去。 长公主李琬琰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 陛下用皇后之位都没能将人留下。 霍刀的视线越过那道孤寂的背影,越过城墙,向下望去,白裙立于风中,衣袂飘飘,那道身影美似神仙,像是匆匆堕于红尘,几经流连,终究还要飞升回属于她的九天。 霍刀望着自己主子负于背后的手,大手紧紧攥着拳,骨节都泛着青,他的背影从后面遥遥望去,笼罩着无尽的孤寂与落寞。 城门外,何筎风的马车已经停留许久,他从何府赶过来送了一车的秘制丹药。 听闻说,何家族长近来正在四处寻觅适龄女儿,要给这位“失而复得”、“大难不死”的孙辈议亲。 霍刀的视线又落向正与何筎风交谈的裴铎。 永州刺史的官职,让大半个朝廷红了眼。谁能想到,最终的最终,留在长公主身边的竟然是这小子。看他如今一脸如沐春风的笑,认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得意。 霍刀不禁又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 长公主是昨晚离宫的,他守在御前,自然清楚主子一夜未睡。 霍刀只是不解,既然来送,为何不像何筎风一样,至少还能面对面说一说话。 就这样一直站在城楼上遥遥望着,长公主能不能发现他都难说。 霍刀思及回神,突然察觉萧愈的背影一震,视线向下,他触及到城楼下的三道目光。 长公主立在一匹白色的骏马前,手中牵着缰绳,她的背影对着城墙,转头回望,视线直直看来。 她的目光波及到身边两人,何筎风和裴铎也抬头看来。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站在城楼下弯腰揖礼。 霍刀眼看此幕,心口忽然生出悲寂感,他无法体会,萧愈此刻究竟是何种心情。 霍刀的视线移向萧愈,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侧影。 萧愈的表情貌似平静,可霍刀近距离的观察,能看到他面部线条紧绷,如弦紧绷,如他此刻的状态,极度的克制。 李琬琰仰头,隔着傍晚微风,遥遥望向城楼,她与萧愈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但是距离太远,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立在城楼上的身影,风鼓动着他的袖袍,在他背后是漫天彩霞,傍晚月升前的火烧云滚滚千里。 李琬琰感觉心口被一把利器反复的割锯。 她垂眸,目光扫过地面随风卷起的黄沙,缓缓转过头,最先收回视线。 李琬琰看向裴铎:“时间不早了,该启程了。” 裴铎下意识向城楼看了一眼,接着点了点头,他朝何筎风拱手一礼:“告辞。” 何筎风的视线慢慢落到李琬琰身上,眼底的情绪寂静翻涌,最后化作唇畔的浅笑。 “祝殿下…一路顺风。” 李琬琰翻身上马,她手握着缰绳,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一扬马鞭,最先策马而去。 裴铎连忙上马追上,停在城楼下的马车与货车也跟随着启程,一路朝北方而去。 霍刀看着那一行逐渐远去的车马,城楼上的风急,刮过脸颊如软刀子似的,他望向萧愈的背影,那道孤独的身影一动不动,若非那握拳的指节愈发青白,霍刀甚至怀疑时间在此刻定了格。 * 李琬琰策马在前,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裴铎从后骑马追上。 “殿下,不必走得这样急,我们今晚宿在京郊驿站,明早才正式赶路。”裴铎说完,看了看李琬琰身上单薄的衣裙:“今晚风凉,殿下可要披肩斗篷?” 李琬琰沉默的望着远方,没有降速,反而骑的更快。 她不知为何,她的心里像是被掏了一个洞,走得越远,那个窟窿越大,无论她多想忽视,迎面的风刺痛脸颊,她策马跑的飞快,也抵不掉那空洞下一阵阵传来的痛。 李琬琰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城楼上的一幕。 萧愈隔空望来的眼神在此刻忽而从模糊变得清晰起来。 李琬琰的心抽痛起来,她睁开眼,入目是残阳如血,落日烽烟,地上的沙石随着马蹄踏过扬起阵阵灰烟。 李琬琰突然勒住缰绳,骏马扬起前蹄,她控住缰绳,转马调头。 * 城楼上的风似乎都静了。 视线里已经看不到远去的队伍,只有车轮和马蹄留下一道道长长绵延不尽的痕迹。 “备马。” 霍刀闻声一愣,一时不敢确信:“陛下?” “备马。” 沉冷的声音清晰的响彻在冷风中,萧愈负于背后的手慢慢落下,他望着就要坠下天际的残阳,隐忍最终抵不过心口的那道裂痕,像是有一只吸血的妖怪,不断吸食着他的心血。 “备马!”萧愈冷喝一声。 他要将李琬琰追回来。 他要将他的妻子,他此生的挚爱追回来。 霍刀终于反应过来,他正要跑下城楼备马,目光忽然注意到远处,一抹红衣策着白马,从遥遥天际,背落夕阳,奔来的身影。 霍刀脚步一顿,一时怀疑眼花,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次向远处望去。 日落苍穹,霞彩漫天,城外漫漫黄沙,斜柳于风作响,红衣白马愈来愈近,那张容颜,惊为天人,像是强行闯入红尘的仙子,义无反顾的奔来。 城楼上,萧愈的身影一僵,他怔怔望着那道早已刻入骨血,刻在心尖的身影,许久许久,他猛然转身,飞奔城楼之下。 京都城门。 “吁。”李琬琰轻轻勒住缰绳,她坐于马背之上,望着五步之外,站在城门中央的萧愈。 他站在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似乎还未从震惊中回神。 李琬琰望着萧愈一笑,她跳下马背,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靠近他的每一步,李琬琰感觉心口的窟窿再被不断的填满。 只有真正离别的时候,她才知道究竟有多舍不得他。 流言蜚语又如何,她李琬琰这辈子,经历过太多的风浪,为什么遇上萧愈,她就要变得畏缩。 或许,她这一生,注定是一个要强的人。 躲去永州固然可以安然一辈子,但这样的安然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京城这座战场,没有人比她更熟悉,刀光剑影的朝堂,本就不该成为分离她与萧愈的阻力。 李琬琰朝萧愈靠近的每一步,她都想得很明白,若是时光倒退回十年前,她一定不会放开萧愈的手,她会陪着他北上,哪怕命丧黄泉,挫骨扬灰。 她不想十年后的今天她再次后悔。 后悔今日,她为什么没有回头,为什么没有留在他身边。 李琬琰从未觉得几步的距离如此的漫长。 直到她重新走到萧愈面前。 她仰起头,看着他眼底密布的血丝,他的瞳孔在震动,他望着她似乎想笑,眼睛却一寸寸的红起来。 “阿愈,”李琬琰展开手臂:“嫁衣,好看吗?” 她几乎瞬间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萧愈紧紧抱着她,她们的脸颊相贴,她能感受到他冰凉的肌肤和耳畔他急促的呼吸,他的嗓音沙哑的在她耳畔响起。 “好看。” “好看。” 他一遍一遍在她耳畔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