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谋不轨》 第1章 别碰我 从马车上摔下来那一刻,顾玉脑海里只有四个字:流年不利。 料峭的春雨打湿了顾玉的衣服,她躺在一滩泥水里,五脏六腑犹如烈火灼烧,头晕得让她想要昏死过去。 可左胳膊传来的剧痛,又让她在昏死和清醒之间挣扎着。 她能感觉到,她的左胳膊是被撞骨折了。 面前出现一双镶绣银丝云纹的靴子,顾玉抬头看去,眼前之人一袭玄色长袍,领口一圈赤狐毛被春雨打湿,整个人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顾玉认出这是逍遥王君泽,备受圣上宠信的外甥,一向毒舌霸道,在京都几乎是横着走。 也是她这种落魄世家子弟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君泽皱着一双剑眉,居高临下看着她骂道:“顾世子若想找死,城东的金带河,长平街刚凿的八角水井,就连你身后那棵歪脖树都是好去处,何必来这官道上碰瓷儿?” 顾玉疼得脸色发白,蜷缩在地,艰难道:“王爷恕罪。” 看着顾玉要死不活的样子,君泽皱起眉头,道:“听闻镇国公曾刮骨疗伤也不吭一声,你身为他儿子,怎么就摔了一下,就趴在地上起不来?说你碰瓷儿,还真打算碰瓷儿吗?” 顾玉在心里苦笑。 第一,她不仅摔伤,还中了毒。 第二,她并非镇国公的儿子,而是女扮男装的女儿。 可这理由,她都不能明说。 顾玉不愿堕了镇国公的名声,便道:“是我给先父丢脸了。” 君泽见她能喘气儿,就是在地上起不来,便嫌弃道:“毫无尔父威严之风。” 可正当他要甩袖子走人,却看到顾玉嘴角溢出一抹血来,整张脸憋得青紫。 顾玉知道,她这是毒发了,现在胸口像是堵了棉花,怎么也呼吸不过来。 君泽看出她的不适,还当是他把人撞出了什么内伤,便蹲下身去,查看她的情况。 瞧顾玉的样子,似乎伤得不轻,君泽按捺下心里的着急,开始给她看伤。 他是武将,在军中遇见伤员是常事,有几个穴道可以止内脏溢血,他便摸索着顾玉的胸口,就要点下去。 顾玉还有几分理智尚存,感觉到君泽在摸她的上身,当即脑子像是要炸裂开来。 她为了保住镇国公府的爵位,女扮男装这么多年,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顾玉忍着浑身的痛意按住他的手,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别碰我。” 君泽因为急着进宫,却被顾玉耽搁在这里,心里不耐烦到了极点。 又因为她的不配合,君泽张口就骂道:“谁稀罕碰你!” 可他手下依然不停,还嘀咕着顾玉一个大男人,怎么胸口像是裹了什么硬布,奇奇怪怪的,让他无从下手点穴。 只听“刺啦——”一声。 君泽居然直接撕开了顾玉最外层的青衫。 顾玉暗道不好,绝望之中,使出全身力气,挥起右手,朝着君泽的脸就是一拳。 君泽猝不及防挨了一拳,一双多情的桃花眼里瞬间泛起隐怒。 他放下要事,一心想着救顾玉,万万没想到这孙子非但不领情,还给了他一拳。 君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真是笑话,满京都除了他娘,谁敢打他,还是朝脸上打。 君泽当即揪起她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本王看你是嫌命长!” 京都的这场春雨还夹杂着残冬的冷,想到这位主儿往日的霸道行径,顾玉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君泽身为圣上的外甥,颇得圣上宠信。 此人喜怒无常,捉摸不透,打过丞相的儿子,骂过尚书的女儿,也提枪上过战场,去南蛮闯过毒瘴。 在京都横行霸道多年,是出了名的不好惹,除了御史台那帮头铁不怕死的直臣,满朝文武都不敢轻易触他霉头。 顾玉欲哭无泪。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刚刚在国子监误食六皇子的糕点,中了毒,匆忙赶回府又与逍遥王的马车相撞。 胳膊被撞伤不说,她还在情急之下还打了逍遥王一拳,把人得罪得透透的。 顾玉颤颤巍巍道:“王爷恕罪,我家就我一个男丁,以后还指望我传宗接代,王爷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摸我的身体,恐有失礼之嫌!” 君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因为遇不到喜欢的女子,不愿将就,迟迟未婚,京都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他好男风。 但是敢当着她的面直接讽刺的,顾玉还是第一个。 最重要的是,顾玉自己就一副兔儿爷的样子,怎么有脸说这话。 君泽都要被气笑了,道:“顾玉,你真的是活腻了!” 他说着,就扬起拳头,打算把顾玉这张宛若谪仙的脸打歪。 顾玉下意识伸手去挡,但是左胳膊在刚刚摔伤了,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京都人人皆知顾世子一副好相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话形容她再贴切不过。 而今春雨淅沥,淋透了顾玉的衣衫,她疼得眉头紧蹙,苍白着一张脸,虽然狼狈,依然可看出她清冷出尘的姿容。 君泽手上蓄力,可看到顾玉这副脆弱的样子,手中的拳头怎么也挥不下去。 这时,刚刚给顾玉驾车的侍卫平沙连滚带爬过来,慌张道:“王爷恕罪!我们世子不是有意的!” 君泽的脸颊还在隐隐发疼,道:“不是有意的,是故意的吗?” 忍了几忍,君泽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手上蓄力,还是要打下去。 就在此时,顾玉心口一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弄脏了君泽的衣襟。 如果说刚才君泽只是恼怒,现在的他却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心。 今日他的表弟五皇子在国子监惹出了大麻烦,他要赶快进宫收拾残局。 可先是被顾玉撞了车不说,还被她的血弄脏了衣服。 现在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能穿着这血衣进宫。 而顾玉是六皇子派的人,完全有理由做出这场戏来绊住他入宫的步伐。 君泽下意识握上腰间的刀,桃花眼里闪过一抹狠厉。 第2章 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 顾玉接触到君泽冰冷的眼光,当即想到今日在国子监发生的那件事,明白了君泽的猜疑。 可是她自己都因六皇子中了毒,亦是不知真相,根本无力解释。 顾玉捂着胸口,一副随时都会昏死过去的样子,艰难道:“王爷,您将卑下撞伤,还要杀了卑下灭口吗?镇国公府虽然败落,但也是百年世家,您杀了卑下,可有想过后果?就算我不值一提,六皇子和贵妃娘娘也不会善罢甘休。” 顾玉此言,一是点明她是被君泽的马车撞伤,绝非装的。二是表明身份,让君泽投鼠忌器。三是提醒君泽,宫里的事要紧,不该在她这里耗着。 君泽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虽然他现在怒火被顾玉挑到了极致,但不得不承认,他对顾玉做不了什么。 他放开手,就把顾玉扔到了泥水里,阴恻恻道:“顾玉,你最好跟五皇子的事没有关系,否则,呵。” 他一声“呵”里,不知掺杂了多少信息。 反正顾玉躺在泥水里,脸上还淋着冰凉的春雨,不由打了个寒颤。 顾玉忍着难受道:“五皇子的事情,与卑下绝无干系!” 君泽冷冷看他一眼,临走前还不忘讽刺道:“镇国公若是泉下有知,看到自己的儿子这副弱不禁风的德行,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说罢甩袖离开。 顾玉用手背擦擦嘴角的鲜血,这位爷的毒舌果真名不虚传。 看见君泽走开,顾玉的侍卫平沙才敢过来搀扶她:“世子,您还好吧?” 顾玉强压住喉间的血腥气,道:“快,快回府。” 谁知才刚站起身来,逍遥王的马车擦肩而过,险些又把顾玉撞倒,马车车轮碾压满是水滩的青石板,带起的泥水尽数溅到她身上。 顾玉红着眼睛,看那辆马车直直驶入雨幕中去。 ... 顾玉回到府里时,脑子已经有些混沌了,大夫人听到消息后慌里慌张赶过来,赶忙问道:“怎么回事?” 顾玉躺在床上难受得满头冒汗,看到嫡母被吓得面色苍白,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 “我吃了阿姐给六皇子备的糕点,怕是中毒了。” 顾玉口中的阿姐是宫里的贵妃,也是大夫人的亲女儿,镇国公府的嫡长女。 大夫人大骇,紧张地抓住她的胳膊,道:“可有着人通知你阿姐?” 恰好被大夫人抓的地方是刚刚被摔伤的地方,她闷吭一声,道:“母亲暂且放心,已着线人告知阿姐。” 随即俯身吐了起来,吐出的污秽之物混杂着血腥气。 她隐约听到母亲慌张大呼:“快叫冷大夫过来,快。” 她再也无力支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梦里,顾玉竟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她看到一身干练西装的自己,正站在办公楼的天台。 那时的她刚凭借自己的能力升任总裁,浑身上下透露着意气风发,可还没得意多久,就被竞争对手从楼上推了下去。 她视角忽转,从高空坠落,风声刺耳,仿佛有无数尖叫着的厉鬼将她拖入深渊。 顾玉猛的在床上惊醒,夜色浓郁,如化不开的墨汁,屋外的雨还没停。 房里点着熏黄的罩灯,照见桌旁面容略显疲惫的大夫人和苏姨娘两人。 顾玉回过神来,嗓子干涩,忍不住咳了一下,低声唤道:“母亲,姨娘。” 大夫人和苏姨娘立刻清醒,起身过来。 “感觉如何,可有好些?”大夫人坐到顾玉的床边轻声问。 顾玉口中发苦,五脏六腑仍有灼烧感,左臂也传来一阵阵疼痛,但看到她们紧张的神色,还是张口说道:“好多了。” 苏姨娘端来一碗绿豆水,用勺子小心喂她,道:“冷大夫说,你中的毒毒性不轻,幸好所食不多,又及时吐了出来。” 顾玉道:“此毒蹊跷,得让阿姐查个明白。” 大夫人叹口气,道:“好在你警觉,及时赶回府,若是在国子监毒发,召来太医,恐怕身份就要暴露了。” 顾玉点点头,的确很险。 她在这个世界的父亲,镇国公顾钧益,在她出生前战死沙场。 国公府当时没有儿子继承爵位,跟随镇国公骨灰一起从边关回来的苏姨娘,怀着镇国公的孩子,即将临盆。 可惜天不遂人愿,苏姨娘诞下一对女婴。 她的嫡母为了保住爵位,一咬牙,对外声称苏姨娘为公爷诞下龙凤胎,并当晚穿上诰命服求见圣上,为顾玉请封世子。 因此,顾玉女扮男装,养到十岁时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稳重许多。 她们不知,真正的顾玉已经在那场大病里死了,十岁以后的顾玉是她这个来自21世纪的孤儿。 顾玉想到今日之事,立刻问:“阿姐那里可有消息传来?” 大夫人替她掖掖被角,道:“已经把送点心的宫女押住了,你阿姐让我们安心,那边查清楚了会有处置。你且跟我说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玉道:“下午在国子监时,五皇子好像跟郑大儒大吵起来,六皇子也连带着没能回休憩室。 等久了,我见桌上有贵妃娘娘宫里人给六皇子送来的云片糕,刚拿起来吃了一口,便觉味道不对,装作失手将糕点打翻。 几息功夫,只觉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知道是中毒,不敢耽搁,就匆匆赶回家来。” 一旁的苏姨娘听得双眼通红,抱住她道:“我的儿,你这是替六皇子受了一遭罪啊。” 大夫人一脸凝重:“圣上尚在中年,皇储之争竟已如此酷烈了吗?在国子监就敢毒害皇子,实在令人胆寒。” 顾玉道:“我此番是有惊无险,只是阿姐的处境比我们想象中要艰难许多。” 大夫人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可这是你阿姐选择的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她仿若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海中,压迫感从未这样强烈。 她在21世纪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尝遍人情冷漠,穿越过来后,方才嫡母、姨娘、阿姐还有妹妹这里体会到亲情的温暖。 她占了原顾玉的身子,昧着良心受到她家人如此多的关爱,现在镇国公府因为皇储之争岌岌可危,到了她回报的时候了。 顾玉缓缓睁开眼,目光坚定道:“母亲,等这次养好身子,我想奏请恩荫,提前入朝。” 一语惊起千层浪。 大夫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苏姨娘如临大敌道:“不行,你还未及弱冠,哪里应付得了朝廷上的事情。” 顾玉知道姨娘这是不放心自己,荫封不是简单说说,朝堂波诡云谲,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顾玉道:“时不我待,皇储之争已经摆在明面上了,阿姐处境艰难,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是到了我撑起门楣的时候了。” 大夫人思索几息,扶上她的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说:“此事回头再说,你现在要紧的是身子。” 顾玉眼神幽微,兹事体大,的确不是口头说一说就能定下来的,需要细细策谋。 她犹豫了一下,道:“赶回来的路上,跟逍遥王的马车相撞,胳膊也是那时摔伤的。母亲派人递消息给御史台,参他一状,也好将我中毒之事掩盖过去。” 逍遥王君泽是长公主的独子。 当年长公主在宫变时力排众议,将圣上扶上皇位,二十多年来荣宠不衰,君泽身为圣上的外甥也颇得圣上宠信。 在京都横行多年,无人敢惹。 说实话,若无必要,她不想跟这人扯上关系。 可此番从国子监告假,总要有正当理由,未免身份暴露,不能说中毒之事,只好把事端引到逍遥王头上。 大夫人轻声道:“我明白,剩下的事交给我,别操心这么多事情了。” 顾玉松口气,该交代的都交代好了,身上的毒还未解完,她此时头晕目眩,便闭着眼睛躺了回去。 大夫人为她掖了掖被子,而后站起身,把满脸不悦的苏姨娘带走了。 偌大的房间就彻底空荡起来。 更漏的声音一滴一滴,滴在她跳动的心头。 这样平静的夜晚不多了。 想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堂中获得一席之地,就要步步为营。 一副棋局在无形中展开。 第3章 莫非本王貌丑,吓到了顾世子不成? 顾玉的身子足足养了近一个月才好,重回国子监,一些同窗就过来嘘寒问暖,她简单敷衍过去。 其中忠义侯世子萧行之平时最是个不着调的纨绔,不知怎么想的,偏偏爱往顾玉身边凑。 一下课,萧行之就凑过来道:“你这胳膊好些没?” 说着就掂起她的胳膊来瞧。 顾玉皱着眉头,嫌弃地拍开萧行之的手,说:“去。” 萧行之也不恼,自顾自说地道:“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 外头有风从窗户溜进来,竹帘微动,细密的阳光从中投出,在顾玉身边撒上粼粼金箔。 萧行之看她乌黑的头发束在一个精致的玉冠里,如泼墨般披散在两肩,额角一缕碎发随着她拿笔的动作溜了下来,一身茶色青衣淡雅如竹。 这般景象,让萧行之不免想起往日读过的《兰陵忠武王碑》,里面有一句话“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用来形容顾玉却是正好。 萧行之道:“顾兄品貌不凡,想必你那双生妹妹姿容必是倾国倾城,不知何时才能一睹芳容呐。” 话刚落地,顾玉斜斜觑他一眼,端方持重的脸上泛着阴沉,她啪的一声搁下笔,笔头在书卷上浸染一片墨渍。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子往往藏于深闺,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要。 顾玉深深不喜这种以礼义廉耻为借口对女子的压迫,但是她目前还没有改变世俗偏见的能力。 顾玉知道萧行之一向轻佻,可没想到萧行之竟然当着自己的面谈论妹妹的容貌。 妹妹早已定下亲事,因男方守孝才迟迟不过门,萧行之这话要是传出去,妹妹的名声都要可要毁了。 她怒从心起,一把薅起萧行之的衣领,冷冷说道:“若你嫌这条舌头碍事,不如我给你绞了去。” 顾玉是国子监出了名的风轻云淡,蓦地发火,阴冷的样子把萧行之吓得够呛。 他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当即轻轻拍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忙站起来请罪道: “是我说错了话,顾兄海涵。”说完还作了几个揖。 顾玉心里有火,不想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萧行之又开始犯浑,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道:“顾玉,你看过逍遥王长什么样吗?” 萧行之祖上尚过郡主,才得封爵位,后来逐渐没落,迁到了江南。 这一辈又由皇商起复,搬回京城也就不到一年时间,是以还没见过逍遥王的面。 顾玉想到皇城街头,她往逍遥王脸上打得那一拳,把人得罪得透透的,心里就是一阵烦躁。 她不欲跟萧行之说那么多,便翻着书简,敷衍道:“并无。” 萧行之笑嘻嘻地说:“市井传言逍遥王嚣张跋扈,面如恶煞,可惜你没见到,不然也能告诉我这传言真假。” 顾玉刚想呵斥他别乱说话,门外就传来大儒的声音:“老朽见过逍遥王。” 她一惊,逍遥王竟在外面! 刚刚的谈话被听到了多少! 顾玉跟萧行之瞬间身子僵硬。 君泽推开两扇门,抬步走了进来,背后天光散射,他一身绯色织锦大袖氅,金腰带玉佩环。 俊美的脸上勾着一抹冷笑,黑眸中蕴藏着锐利,顾玉看到不禁胆寒。 她及时反应过来,拉着脸色刷白的萧行之跪下行礼:“卑下镇国公府顾玉,见过逍遥王。” 萧行之两股战战,所幸没失了体统,忙跟着说:“卑下忠义侯府萧行之,见过逍遥王。” 君泽走上前来,缓缓说道:“顾玉,萧行之。” 声音依然透着股居高临下的审讯感,让顾玉忍不住想到那场清冷的雨水。 只听他道:“起来吧。” 顾玉及时拉住萧行之要起身的动作,示意他继续跪着。 果然,君泽挑了挑眉,看她一眼,又对萧行之说: “还请萧世子抬起头来,看看本王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生毛带角,面如恶煞。” 这可是连丞相儿子都敢打的京城霸王!萧行之冷汗涔涔,竟是连完整话都说不出来:“卑下,卑下...” 顾玉气他无用,只好道:“卑下无状,还请王爷降罪。” 说罢又是深深一拜。 君泽漫不经心地转动手上的玉扳指,打定主意要找顾玉算账,道:“既然萧世子不敢说,那便请顾世子抬头看一看本王。” 顾玉无奈,这人睚眦必报,想必是在报复她打得那一拳,还有往御史台递话一事。 顾玉只好硬着头皮抬头。 眼前的人剑眉斜飞,棱角分明,多情的桃花眼不经意间流露出寒芒,戏谑的笑给他平添一些不羁,通体凌人盛气是在权势中浸润出来的。 顾玉不禁晃神,世人对他“纨绔不羁”的评价只是表象,此人绝不简单。 “怎么,莫非本王貌丑,吓到了顾世子不成?” 君泽冷冷的话中尽是锋芒。 若他都貌丑,天下恐怕没好看的人了。 顾玉迅速回神,听了这话心底发凉,道:“王爷恕罪,卑下未曾想到王爷如此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一时迷了眼。” 君泽眼神幽微,打量着顾玉。 一个月前,顾玉往他嘴角打的那一拳可不算轻,他足足养了半月,才把淤痕消去。 有侍从为君泽搬来凳子,他顺势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对顾玉道:“听大儒说,顾世子饱读诗书,尤其对刑律见解颇深,本王想问一问顾世子,冒犯皇族,该当何罪?” 顾玉暗道不好,这个人是打定主意来报复她了。 一旁萧行之的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了,求助似的看了她一眼。 顾玉虽跪在那里,身姿依然挺拔,如一支折不断、掰不弯的青竹。 君泽对顾玉不爽到了极点。 顾玉此人太过无耻。 当时两家马车速度都很快,根本说不清是谁撞了谁,只不过他的骈驾乃是御造,坚不可摧,才把顾玉从车里撞了出来。 他看着顾玉差点把自己憋死,好不容易同情心泛滥一回,去帮她看上,却被顾玉打了一拳,还吐了一身血。 后来虽然印证了顾玉的确跟五皇子之事无关,但顾玉耽误了他进宫是确确实实的。 他看在顾玉受伤的份上,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 不成想顾玉蹬鼻子上脸,在背后捅他一刀。 这段时日,御史台没少在圣上面前告他的状,要说顾玉没掺和其中,他是万万不信的。 顾玉缓缓吐出一口气,正声道: “回王爷,根据大禹国律,藐视皇族,轻者黥字,重者...” 薄唇开合,她缓缓说出了令萧行之胆颤的两个字—— “杖杀。” 第4章 有权有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君泽一挑眉,暗自畅快,道:“啧,杖杀未免太过,只是顾世子这张白璧无瑕的脸若被黥字,当真可惜。” 顾玉听他说这话,实在觉得市井传他面如恶煞,心如蛇蝎的话不假。 萧行之听到逍遥王这么说,没想明白为什么冒犯逍遥王的是自己,他却抓住顾玉不放,不由慌了心智,忙道: “王爷,方才是卑下听信谣言,对王爷不敬。顾兄与此事无关啊,若要黥字,就往卑下一个人脸上黥字,顾兄是无辜的。” 顾玉清楚逍遥王这是冲自己来的,便道:“此事全因我二人心无敬畏,若王爷降罪,卑下自当领罚。” 君泽挑了一下眉,道:“顾世子现在心甘情愿领罚,之后可别说本王不讲道理。” 顾玉心想,真是笑话,你在京都横行多年,什么时候讲过道理。 那边君泽又开口道:“以前在军营,遇见不听话的新兵,几十杖军棍下去,就听话得跟鹌鹑似的。” 顾玉猛地抬头,正撞见他满眼戏谑,暗自咬牙,这一遭怕是躲不过去了。 君泽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一阵畅快,道: “可惜本王看顾世子这瘦弱的身材怕是经不起几棍,罢了,谁叫本王仁慈,你们读书人的事,就用戒尺代替吧。” 形势比人强,顾玉咬牙切齿道:“卑下谢王爷宽宏大量。” 逍遥王发话,自然没人敢拖延,很快,偌大的学堂就有规律地响起竹板打肉,啪、啪、啪的声音。还夹杂着萧行之的痛呼。 顾玉咬紧牙关,知道逍遥王正坐在一边看自己笑话,强忍着疼不肯没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顾玉在心里默默数着,整整三十下,手逐渐痛到麻木。 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里,顾玉都自认是听话的学生,从没被老师批评或者处罚过。 这头一遭就当众被打手板,她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疼的,脸颊发烫。 一旁君泽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来喝。 看到顾玉眼角发红的样子,颇为动人,在心中嗤笑,这张脸倒是出众,只是娘们唧唧,通身没个男子汉的气魄。 镇国公为国捐躯之事被改编成曲子,传唱在勾栏瓦肆之间,眼前这个玉质金相的少年郎,怎么也难与曲子中威风凛凛的镇国公联系在一起。 若不是高门贵族的血脉不容混淆,君泽都要觉得镇国公被戴了绿帽子了。 三十下手板打完,顾玉一双手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稍微动一下指头都是钻心的疼。 饶是她再能忍,双手也不由微微发颤。 君泽欣赏完顾玉和萧行之像猪蹄一样的双手,才站起身来,对众人道: “行了,该说正事了。本王这次来国子监,是想请诸位大儒做个见证。一个月前本王不小心将顾世子撞伤,这次是特地来向世子赔罪的。” 顾玉皱起眉头,这位爷哪儿是跟人低头的主。 当初派人把丞相儿子打得爹娘都认不得,把尚书女儿骂得差点要自尽,都没见他跟人道过歉,怎么现在来跟她这么个小人物道歉? 她迅速回想着近来发生的事,对了,五皇子! 撞车那天,一向脾气暴戾的五皇子跟上课的郑大儒吵了起来,一怒之下还把桌子给掀翻了。 因这事,圣上将五皇子罚到御都山孔圣庙思过,至今没开口让回来。 五皇子的生母孝悯皇后是君泽的姑姑,君泽是五皇子一派的人。 君泽想必是趁着给她道歉的契机,向圣上开口,替五皇子求情。 这么想倒是能说通。 可是刚才还给了她那么大一个下马威,她怎么敢接。 顾玉忙躬身回道:“岂敢当,当时府内马夫莽撞驾车,惊扰王爷。卑下已将马夫处罚过了,原当是卑下向王爷请罪,何来王爷向卑下赔罪一说。” 君泽假模假样地扶起顾玉的胳膊说:“顾世子快请起,不必为本王遮掩,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世子伤势不轻,本王理应如此,世子勿要推却。” 说着,不等顾玉反应,敷敷衍衍,就向她拱手行了一礼:“还请顾世子见谅。” 顾玉忙又深躬脊背,心里默默吐槽这该死的皇权至上,接受赔罪的人还要比赔罪之人更得做足姿态。 君泽说:“谢顾世子体谅。本王已着人将药材送至公府,若世子缺什么疗伤的药材,尽可与本王开口。” 顾玉连忙应下。 气也撒了,歉也道了,君泽毫不拖泥带水,领着一堆人呼啦啦走了。 人走后,顾玉在心里细细揣摩逍遥王这个人,喜怒无常,睚眦必报,无疑是个难缠的人。 现在还未入朝堂就把人得罪得透透的,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才好。 萧行之立刻软了筋骨,瘫坐在座椅上:“顾兄,刚才可吓死我了,我差点见不到今晚的月亮。” 他不知手蹭到了哪里,他呲哈一声,“这下手也太重了吧,疼死我了。” 顾玉冷言冷语道:“看你今后还长不长教训,今日是他不与你计较,若真要论罪处罚,整个侯府都得赔在你这张嘴上。” 一旁的萧行之哭丧着脸:“难道就因为他有权有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我好歹是侯府公子,当这么多人的面被打,也太丢脸了。” 沉默良久,顾玉忽然道:“你说得没错,有权有势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那边君泽回到长公主府,他的母亲长公主就过来找他,问道:“可道过歉了?” 君泽点点头。 顾玉猜得不错,他的确是为了五皇子来道歉的。 大禹朝在今上在初登基时经历了些腥风血雨,后来镇国公打退西北蛮夷,与邻邦保持着不好不坏的关系,十几年没再起战事,算得上是天下太平,崇文轻武风气日益严重。 五皇子当着大儒的面把桌子掀了,得罪了整个儒林。 消息一传出宫闱,就有学子堵在顺天府为郑大儒鸣不平。 那天他急急驾车,本是想进宫替五皇子求情,好巧不巧还把顾世子给撞了。 不仅在宫门闭合前没赶得上入宫,还给御史台留下话柄,可谓火上浇油。 让圣上开始反省自己是否对长公主一脉过于纵容,连带冷落了一阵子。 长公主道:“下次可不许这么莽撞了,五皇子渐渐大了,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君泽紧皱眉头,母亲尝到了从龙之功的甜头,这是打算扶持五皇子为下一任储君。 没办法,就算五皇子再不成器,谁叫这位同时沾着景和君两家的血脉,他就算再不痛快,也得去给五皇子收拾残局。 长公主看到君泽一脸不悦,还以为是他不满给顾玉道歉一事,便道: “我儿,知道你委屈。只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是宫中贵妃,收养了六皇子。现今继皇后生的九皇子渐渐大了,我们虽不至于拉拢他,但暂时还是不要与之敌对,让继皇后坐收渔翁之利。” 其中利害关系君泽自然明白,想到刚才自己的“道歉”,他当着长公主的面有点心虚。 君泽想要岔开话题,转眼看到长公主交合在一起的双手,也是露出一节手腕。 君泽面色有些奇怪,悄声与她说:“这顾世子的面皮,看着比娘你的还要白嫩。” 长公主虽然年近四十身边,但宫廷有各种养肤秘方,保养十分得当,看着比许多二十来岁的女子还要年轻俏丽。 长公主笑道,伸出一根指头戳他脑袋:“你呀,净会胡说八道,怎么好拿人家世子跟我比。” 君泽啧了一声,道:“虽说是世家子弟,也太过女气了些。” 长公主道:“都道顾世子是妇人在锦绣堆里养大的贵公子,这话倒是不假。” “好了,不提她了,五皇子的悔过书也送过来了,跟我走一趟吧。” 五皇子毕竟是皇子,不能一直在御都山待着。 君泽道歉这件事算是给圣上递了个台阶。 圣上终于松了口,还顺带赞了君泽一句“终于知道分寸了。” 君泽和长公主刚出了宫门,就马不停蹄地赶往御都山接五皇子。 到了山脚,君泽撩开马车帷帘,山雨欲来,远处的五皇子景尚从御都山的青石阶梯缓缓走下来,脸色如阴沉的天色。 不愧是堂表兄弟,在相貌上,五皇子与君泽有三分相像。 只是君泽的桃花眼中自带一股风流不羁,五皇子的则更加上挑,不笑时透着戾气。 君泽想到自己跟母亲殚精竭虑为他谋划,他倒好,诗书礼易没学会,学会了无能狂怒,桌子一掀,给他们留下一堆烂摊子。 君泽喃喃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旁的长公主脸色大变:“慎言。” 君泽立刻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意:“娘,我又没说什么,你何必如此紧张?” 他真正想说的话还没说出来: 大好江山如果真的交到他这脾气暴戾的表弟手里,那以后他收拾烂摊子的机会可就太多了。 第5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天中毒之事,宫里一直没传详细消息出来,顾玉估摸着贵妃阿姐是怕打草惊蛇。 家里担心阿姐现下在宫里的处境,顾玉便递了折子,请求入宫见阿姐一面。 圣上从御史台那里听说了君泽把顾玉撞伤一事,便同意了顾玉的入宫请求。 转眼就到了入宫的日子,宫卫一大早就到了国公府来接。 踏着金灿灿的晨曦,顾玉跟着宫卫入宫,过了乾清门,由尚宫局的姑姑来接,行走在狭长的宫墙之间,耀眼的阳光普照在雕龙琢凤的金瓦上,可宫道上却布满阴影。 顾玉一路来到景秀宫,贵妃娘娘已严妆守候在廷中。 见到她后快步上前,顾玉忍着泪水给阿姐行礼,阿姐执起她的手,亦是泪眼婆娑地说:“长高了。” 顾玉跟着阿姐走进景秀宫正殿,宫女们关上门,顾玉便被阿姐抱住:“阿姐的好玉儿,都长这么大了。” 顾玉任由姐姐抱着,也不禁热泪盈眶。 穿越过来后,嫡母严厉,姨娘难免偏心养在身边的妹妹顾琼,只有阿姐把她呵护在手里,给了她太多温情。 虽然阿姐进宫后,她们见面次数寥寥无几,但是感情依然深厚。 贵妃小心地摸摸她的身子,说:“身上毒可都清完了,胳膊好全了吗?可还有什么后遗症?” 顾玉道:“阿姐放心,已经全好了,没有后遗症。” 贵妃又忍不住落泪:“都怪阿姐,没有保护好你。” 她扶着阿姐的肩膀,安抚道:“阿姐千万不要这么说,原是我一时大意。也是幸好,这点心没进六皇子口中。” 大概是遗传了苏姨娘的高挑,自己要比阿姐高上半个头,也因此混迹在男子之中不至于显得矮。 贵妃哭道:“阿姐都不敢想,你替他受罪,若是真的就此,就此...阿姐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 阿姐从小受嫡母严格教导,哪怕在她面前也是端庄贤淑。 顾玉还是第一次见阿姐如此失态。 顾玉赶忙道:“阿姐别哭,咱们好好说说话。” 贵妃擦了擦眼泪,道:“中毒之事倒是查明白了,我宫里的宫女铃兰,暗地里跟周宝林身边的小太监吃对食,受那小太监挑唆,做下这事。 可惜我投鼠忌器,就算人证物证俱全,也不能大张旗鼓过去问罪,否则圣上那里派下御医给你诊断,你女扮男装欺君之罪就瞒不住了。” “周宝林?”顾玉皱着眉头,“跟阿姐有何恩怨?” 贵妃沉默了一下,道:“后宫哪儿有安生的时候,先前因为口角结下过梁子。按说我不必将她放在眼里,只是她的眼睛与先皇后有几分相似,圣上对其颇为在意。不过玉儿,再忍耐些,你且看着,过段时日,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顾玉却是握住贵妃的手说:“我只想阿姐好好的,等我进入朝堂,阿姐就不必如此劳心劳力。” 贵妃一时没反应过来顾玉的话,继续道:“若说往日种种只为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自保,现在我却是要奋起争上一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养着六皇子,已被某些人视为眼中钉。就拿这件事来说,一个小小的宝林,哪儿来的本事弄来这么毒药,还将一切做得如此顺利。 鹬蚌相争,谁是那个坐等得利的渔翁?玉儿,事到临头,容不得我再退缩了。” 顾玉握着阿姐的手,觉得时机成熟,便道:“阿姐,我想趁今春圣上郊祀时,奏请大礼荫补。” 贵妃被这话惊得站了起来:“什么?你这就要荫补?我不同意。” 阿姐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内,她道:“阿姐,咱们这样的人家,若不激流勇进,只能日渐衰微,我身为世子,若放任自流,过不了几年,只怕谁人都能来踩上一脚。” 顾玉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宫里平安长大的三个皇子中,仙逝的孝悯皇后所生的五皇子,不得圣心,但背后有大长公主支持。 继皇后所生的九皇子,虽然年幼,也占据正统。只有阿姐势单力薄,若我入朝堂,起码能帮帮阿姐。” 贵妃摇摇头道:“你还不及弱冠,羽翼未丰,如何进入朝堂,跟那帮老谋深算的官员斗。” 顾玉知道,在阿姐眼里,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她感念于这种脉脉温情,但险象环生的现实却不会给她足够的时间成长,太多事情等着她去做了。 顾玉道:“阿姐十七岁入宫,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未见半分胆怯,我今年十九岁,且有阿姐为我打点,我迟早要入朝,不过是多一年少一年的差别,阿姐对我还没有信心吗?” 贵妃仍然道:“前朝和后宫怎能一样,男人堆里的阴谋阳策,比起后宫凶险万分,我如何放心让你进朝堂谋出路。你不要说了,等你明年及冠,我自会求圣上给你荫封一个闲职,顾家有我就够了。” 顾玉将贵妃扶回座椅,自己跪坐在地上,就像幼时依偎在阿姐身边撒娇一样,道: “阿姐还不知道我吗?从小到大,母亲把我当男儿教养,就是希望我有一天能重振镇国公府。圣上忌惮,武学上我虽无精进,但是读书方面我自认不比旁人差。 我既生在镇国公府,就要担起这份责任,不能做纨绔膏粱,浑噩度日。阿姐,那样的生活也不是我所希望的。” 贵妃扭着头,执拗地说:“你不要说了,我不会同意的,若是母亲逼你逼得紧,我自会给她去信劝劝她。” 顾玉知道阿姐这是心疼她,但时不我待,尽早入朝才能把握先机,便故意道:“是我自己决定的,不干母亲的事。 阿姐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我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若阿姐不愿意为我打点,直说便是,大不了我也像阿姐当年那样,独自一人,孤军奋战。” 贵妃撩开她的手,更咽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非要气死我不可。” 顾玉趁热打铁,仰着头,微抿着嘴唇,拿一双纯澈盈盈的眼睛看着她,道:“阿姐会答应我的,对吗?” 贵妃掩面哭道:“都是阿姐没用。” 顾玉知道这是阿姐已经妥协了,耐心哄着。 门外尚宫局的姑姑来催他们,留给宫妃面见家人的时间很短,这番拉扯已经到了时间。 顾玉只好长话短说,小声道:“阿姐快擦擦眼泪,待我入了朝,我们见面机会能更多些。” 说着话外面的姑姑又催一次,潦草收拾好情绪,顾玉就要走了。 甬道很长,两边的红墙逼仄,顾玉跟着尚宫局的姑姑离开,路旁有洒扫宫女正用扫帚扑死一只蝴蝶。 她走过去时,宫女忙放下扫帚屈身行礼,那只蝴蝶被扫帚盖在墙角苦苦挣扎。 顾玉忍不住回头望去,阿姐还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虽然甬道遥遥,看不清阿姐的表情,她猜到阿姐此刻一定又恢复了贵妃的端正仪容。 顾玉叹口气,跟着姑姑到了乾清门,却被一个小太监拦住。 小太监向她请安道:“顾世子大安,圣上命奴才来这儿接顾世子往勤政殿一趟。” 顾玉转头对尚宫局姑姑说:“劳姑姑相送。”便跟着小太监走了。 走在路上,顾玉偷偷把金叶子塞到小太监手里,道: “这位小公公,圣上突然召见,我实在惶恐,公公可知所为何事?” 第6章 命里跟逍遥王犯冲 那小太监收下金叶子,笑着说:“先前逍遥王不是把您撞伤,又跟您道歉了嘛,您大概也知道那位爷的脾气。圣上知道后觉得您能让那位爷道歉,必有过人之处,恰好您进宫,便想见见您。” 顾玉心里霎时崩溃,又是逍遥王!她能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件事情她完全就是逍遥王的一个筏子罢了! 她算是看明白了,她大概命里跟逍遥王犯冲,不然怎么会每次遇见他都要平生事端。 怀揣着忐忑与愤愤不平的心情,顾玉跟着小太监到了勤政殿。 只见殿门紧闭。隔着朱红门阁,顾玉听见里面有议论声传来,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似乎是发生了什么科场舞弊案,江南举子暴动。 这时福海走了出来,看到顾玉忙躬身道: “顾世子,实在不巧,接您的人刚走,江南那边就来了急报,圣上现下正召见大臣们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不如您先回去,等事情了了,圣上再召,奴才到时亲自去接您。” 顾玉心思一动,她想要提前荫封,得做出点事来,让圣上注意到她,这说不定是个机会。 顾玉忙对福海问道:“福海公公,可是科举出了什么事?” 福海低头沉吟一番,反正这事儿迟早会传出去,此时也不妨卖顾玉一个好,便道: “是呐,江南那边有一富户请人冒名顶替自己去考试,乡试榜出来后,又要杀之灭口,这顶替者死里逃生,前去衙门投案,又牵扯出十几个同考场捉刀者,光上榜的就有七八人。 江南士子集-合数百人要讨公道,正赶往京城,一路呼号鸣冤,要求彻查重考,从行学子越来越多,眼看压不住了,浙州知府才上奏请罪。圣上正为此事发怒,还未商量出章程来。” 顾玉沉思几息,对福海道:“我这里有些想法,或可有助于此事,麻烦公公替我向圣上通传一声。” 福海被顾玉这话弄得为难,道:“世子,这,恐怕不合规矩。” 殿内传来泛着圣上泛着隐怒的声音: “此事历经数日,江南士子都快到京城来了,你们毫无察觉,居然到现在还在互相推诿。” 这声音让福海忍不住哆嗦一下,顾玉见福海心生退意,赶忙道:“雷霆雨露皆由我自行承担,若真有助于此事,于您也是一件大功德。” 福海咬咬牙:“请顾世子在此稍候,奴才找机会呈与圣上。” 说罢,福海又走了进去。 顾玉缓缓吐纳着气息,说不紧张是假的,圣上见她是因为逍遥王,大有抱着猎奇的目的, 现在她无意间听到君臣议政,正如福海所说,她主动献策极其不合规矩。 若是圣上不愿见她,一个轻佻狂放的坏印象肯定种下了。 可若是愿意召见,听她一言,她自信自己的想法可行,圣上若是采纳一二,就算是直接得了圣上的青眼,以后行事也会方便不少。 春寒料峭,顾玉却是感觉自己背后紧张地出了冷汗。 不一会儿,顾玉见福海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忙上前一步,听他说道:“顾世子,圣上叫您进去。” 顾玉这才松了口气,刚刚她一时脑热,让福海替自己通禀,一会儿功夫她也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过于心急莽撞,现在圣上愿意见她,多少让她安下半颗心。 顾玉笑着对福海道:“多谢福海公公,有空到府里吃茶。” 福海公公是圣上眼前的红人,跟接她过来的小太监不同,见惯了世面,不会轻易被钱财贿赂。 她这么说是卖福海一个面子,日后福海若是有什么需要,她也会竭力相助。 福海听了果然喜笑颜开。 顾玉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跟着福海进殿,刚跨入殿门,一众臣子齐齐回头看她,她不由脚步一滞,稳了稳心神,重新抬步走上前去。 圣上高坐在上堂,看到顾玉一袭惨绿大袖罗衣,暗沉的勤政殿为之气象一新。 她脚步平稳,就那么走过那群臣子,跪下也如文竹般挺拔清秀,不见丝毫慌乱,说话亦不觉其卑微谄媚。 圣上这才明了贵妃曾提到她这个弟弟时,所说的俊雅是何等贴切。 先前顾玉请见贵妃的折子他碰巧看到了,想到当年宫变时,镇国公顾钧益把他护在身后的恩情。 再加上前段时日顾玉跟君泽撞车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便想见见这个孩子。 如今一瞧,与她父亲镇国公倒是不同。 圣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道:“顾玉,方才你在殿外说你有良策,不妨说说。” 顾玉听见一大臣小声嘀咕:“我们在这里讨论半天,挨了圣上训斥不说,反倒让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这里献良策。” 另一个大臣道:“呵,不知天高地厚。” 她手心捏了一把汗,开口道:“卑下一点愚见,冀图有用。”青年的嗓音带着点沙哑,响在空旷的大殿上,还能听出点回音。 圣上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 顾玉抿了抿唇,言简意赅地将心中所想缓缓道来:“卑下以为,与其将上京学子赶回江南,不如命沿途驿站好生接待,护送进京。” 此话一出,立即引起吏部一个大臣反驳:“荒谬,让他们进京,要在京中学子间也掀起躁乱么?” 春日干燥,顾玉的嘴唇干裂,随着她说话渗出血来,她更加三缄其口,道: “方才在殿外,已听大人们说起,京中学子亦有互相举报之事,那么京中学子喧哗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另一大臣冷冷说道:“不知所谓,江南学子已成浩荡之势,派兵镇压遣返还来不及,若让他们进京,再跟京都学子搅作一团,我大禹朝的科举制度岂不成了笑话。” 这时,坐在上方的圣上陡然发火:“镇压,亏你们说得出口,我大禹朝的军队是用来保家卫国的,不是用来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亮出刀剑。 你们出身勋贵世家,身居高位,不能谅解寒门学子苦读的艰辛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说出镇压这种话来,怎么?在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眼里,那些寒门学子都是反贼吗?” “圣上息怒。”殿内众人俱都跪了下来。 第7章 赌对了 见殿内再无人说话,只有圣上因发怒而起的沉重呼吸声,顾玉跪直身子,赶忙道: “圣上息怒,大人稍安,且再听小子一言。江南学子鸣冤暴动,竟一呼百应,聚集数百人入京,说明科场舞弊事件已是积久沉疴,一味镇压遣返,只会令天下学子寒心。” 顾玉的语速很快,在圣上的怒气下,她在恐慌之余更多的是兴奋。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当今圣上在位二十余年,对权利的掌控欲想必也已到了顶峰。 可是朝中高位官员皆出自世家,一些圣上所下的政令实施起来并不顺利。 顾玉联想到在21世纪读书时,所学到的隋朝历史,隐隐猜到圣上已有扶持寒门的心思。 这次江南学子便是打破世家垄断朝堂的缺口,也是她的机遇。 顾玉继续道:“依小子愚见,堵不如疏,将学子们聚集京城,效仿前朝清谈会,邀他们到御都山祭圣台清谈表态,道出所受不平,上达天听,再由圣上亲自惩处,可告慰蒙冤学子,可警诫妄图走邪门歪道入仕之人,亦可表陛下兼听圣明。此其一。” 圣上听罢果然舒展了眉头,朗声道:“善。” 微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见他们都耐下心来听,顾玉便逐渐放缓语气,就算是反驳的观点也不带锋芒,营造出一种沉稳的感官。 “其二,科举不正之风久矣,究其最大的三个病症,一为冒名顶考,二为考官徇私,三为试卷泄露。此次暴动源头便是江南富户以重金找人替考,又欲杀人灭口,掩盖真相。” “冒名顶替,若要根治,当实行连坐,让相熟的学子们三五成团,互相担保,若一人替考或舞弊,则其余人皆以同罪论处,轻则十代不能入仕,重则全族流放,以严刑峻法威慑。” “考官徇私,则要严明考纪,在糊名的基础上进行二次誊抄,让阅卷官以书吏同样的字迹在试卷上进行批改,或可避免考官按字迹徇私。” “试卷泄露,需严守考题,提前一个月将出题考官封禁一处,命其在考前出题。出题后将试题密封送至各省,再由各省誊抄,密封送至各考点。” ... 一长段话有条有理,一口气说完,圣上怒气全消,道:“顾世子所言深得朕心。若干方法可与各部商榷细节,逐一推广。” 顾玉听到这话,心下放松许多,剩下的想法也如落珠溅玉,倾泻道出。 “三,需重开恩科。除了受检举者、有嫌疑者,其余已获功名的学子保留本次科举成绩。对名落孙山者,于明年再开恩科。” ...... 洋洋洒洒说了八九条后,顾玉又道:“以上是小子一点愚见,仅作引玉之抛砖,有不足之处,望众大人们指正,具体细节也需大人们耗时耗力,一一商榷。”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结住了,除了自己紧张的心跳,顾玉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否说到圣上心里去了,又不敢抬头去看圣上的表情。 “啪、啪、啪。” 气氛正胶着时,身后传来一阵掌声,打破安静,顾玉不禁回头,只见逍遥王君泽拍着手走进殿中。 他的脸上是熟悉的玩世不恭,桃花眼中似乎永远盛着笑,又隐隐露出一丝坏。 看到这个跟她命里犯冲的人进来,顾玉暗自咬牙,心跳都慢了半拍,暗中祈祷这人别给她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惜上天没能听到顾玉的祷告,只听他张口便是让人心梗的话: “顾世子所言甚妙,只是有个要命的漏洞,本王欲跟顾世子辩上一辩。” 顾玉发誓,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抑制不住想杀人的冲动。 坐在上方的圣上看到外甥进来,威严的表情缓和下来,见他要行礼,便道:“不必多礼,过来一块儿议事。” 顾玉看君泽走过她时,趁别人不注意,还故意冲她挑了挑眉,嘴里还十分欠揍地发出一声“啧”。 传言圣上对逍遥王的宠爱重视果然不假。 逍遥王也不过弱冠之年,看他轻车熟路来勤政殿就知道,圣上应当经常让他来议事。 先圣上还派他去过西北剿匪,去南蛮处理部落冲突。 世人只道逍遥王放荡不羁,纨绔无礼,其实在不知不觉中,他已战功赫赫。 想到这人在国子监对自己的戏弄,顾玉眼前一黑,好不容易遇见的机会,这人若是给她搅黄了,她就... 顾玉深吸一口气,不甘心地承认,除了忍,自己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她在别人面前都能维持风轻云淡,就是在圣上这里也能镇定自如,只有这个狗屁逍遥王,让她屡屡破防,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顾玉此刻只能靠假想自我安慰,有朝一日,大权在握,她一定,一定第一个拿逍遥王开刀。 君泽仍然恭敬行了礼,他时刻谨记上面坐的人是他的舅舅,更是一国之君,他可以纨绔,只是这个度一定要把握好。 圣上道:“顾世子年纪比你小,却比你稳重多了。你们是旧相识,有什么要辩一辩就直说吧。” 谁跟他是旧相识! 顾玉在心里咆哮,她只想离这人越远越好。 君泽一笑,目光扫过顾玉,原以为这是个不识不食人间烟火的锦绣公子,没料到,她所思所想如此敏锐周到,这比朝堂上众多庸碌之辈不知强上多少。 只是... 君泽勾起唇角,直直盯着顾玉道:“顾世子的计谋甚妙,可先不说远的重开恩科,改进考制等,就是这次清谈会,这么多学子入京,该如何安置呢?这所有的事情,归根到底都需要大量资金。不知顾世子可有法子让户部那帮铁公鸡出资?” 第8章 又拿她作筏子 顾玉听他说话仍维持着吊儿郎当的腔调,对大臣直呼铁公鸡,周围人却都见怪不怪,可见大家已经习惯了。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被逍遥王的问话难为到了。这就是入朝和不入朝的区别。 哪怕她从现代穿越过来,有许多先进的想法,但是在古代朝堂,仍然困难重重。 她听说过户部那帮人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往往想让他们批下来点钱,要走半个多月的程序不说,钱到手里更是被各种理由缩减。 不仅是顾玉自己,她发现周围人也都交头接耳,面露难色。 顾玉眉头紧皱,想到几个法子又都被自己推翻,她从未跟户部打过交道,一时找不到破局的方法。 正焦虑时,圣上终于开口替她解围:“你这哪儿是要跟顾世子辩一辩,分明是在暗示朕出钱。” 君泽收回放在顾玉身上的视线,对圣上拱手道:“这些学子也是未来朝廷的栋梁,舅舅为他们出点钱也不亏嘛,天下学子也会感念舅舅恩德,其间真冒出头来几个未来的肱骨大臣,于舅舅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有圣上开口,顾玉松了口气,悄悄去看君泽。 终于明白逍遥王为何如此备受圣上宠信,一番话听起来不着调,但是有理有据,明明是让圣上出钱,又能哄得圣上高兴了。 只是这人又拿她作筏子,实在可恶至极。 圣上果然道:“行了行了,此次清谈会朕从私库出资,只是你这臭小子哄得朕拿出私房钱来,可别想独善其身,这等一本万利的好机会你怎么着也得沾上点。” 君泽故作苦恼,道:“舅舅这么说,外甥只好拿出这些年的压岁钱来填补喽。” 圣上大笑出声:“你呀你呀,多大人了还这般姿态,朕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顾玉敏锐地抓住重点,主动上前道:“卑下承蒙圣上恩德久矣,此番卑下愿代表镇国公府,拿出五千两来资助此事。” 圣上那句中,又是“一本万利”,又是“私房钱”的,明显是在暗示在座诸人,朕都拿出私房钱了,你们怎么着也得表示一下。 五千两银子属实不少,但对镇国公府来说,咬咬牙还是能拿出来的,一能在圣上这里讨好,二能在学子中间扬名,是个一箭双雕的好机会。 钱财对于镇国公府来说,远比不上名声重要,顾玉暗想,镇国公府沉寂多年,是到了在京中抬抬头的时候了。 其余诸人也都纷纷附和,道愿以俸禄出资。只是自然不可能像逍遥王和她这般大方就是了。 清谈会的资金问题倒是解决了,还有科举改制的一些事情。 顾玉没忘君泽一开始对自己的刁难,有心想挽回点颜面,便走上前道:“回圣上,卑下有一法,虽不能解近渴,或可解远忧。” 圣上对顾玉刮目相看,便道:“讲。” 顾玉道:“当下商户多有捐钱买官之事,此虽可为朝廷盈收,但许多目不识丁的商户捐官后,会把衙门搞得乌烟瘴气,百姓有冤无处诉,有苦无处说,怨声载道。 卑下以为,可将商户捐钱买官改为捐钱买科举名额,亦能达成捐官的盈收,也能改变上述不良境况。” 圣上眼睛发亮:“大善。” 圣上又转头对君泽道,“你看看人家顾世子,会想办法开源,不像你,竟会开口从朕这里要钱。” 君泽也不由侧目,勾唇一笑,顾玉此人的想法虽有不成熟之处,但的确对时局大有裨益,让人耳目一新,倒真是个人物。 这件事的具体细节要拿回官衙慢慢商榷,众大臣纷纷告退。 顾玉正想跟着一同离开,被圣上叫住:“君泽,顾玉,你二人留下。” 顾玉脚步一滞,不知圣上留他们做什么,待大臣们走干净后,她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想着离逍遥王远点,这人实在晦气得很。 君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他有心给顾玉使绊子,便发挥着他欠揍的精神:“莫非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顾世子为何离本王那么远?” 顾玉心里默默吐槽,因为你晦气。 顾玉现在只当逍遥王说话是在放屁,也不反驳他,低着头,眼不见心不烦。 只听圣上道破让他们二人留下的原因:“朕就知道你没那么乖觉,原来你那天根本没有跟顾世子好好赔罪,还把顾世子打了一顿。” 君泽道:“圣上,冤枉啊,那天我真的跟顾世子好好道过歉了,顾世子也欣然接受了。” 君泽又转头对顾玉道:“你说是吧,顾世子。” 顾玉不禁想反驳,什么叫“欣然”接受,可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 她忍住心里的不忿,道:“回圣上,确是如此。” 圣上佯装发怒,对君泽道:“到现在了你还试图恐吓顾世子,你母亲偏宠你,朕今日就要好好治治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去,当着朕的面,再给顾世子认真道个歉。” 顾玉无语凝噎,她一点都不稀罕逍遥王的道歉。 本来她已经惹上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了,要是真摁头让他再道一次歉,那她以后还要不要在京都混了。 然而圣上并没有听到她在崩溃边缘的心声,反而又催君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 君泽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朝向顾玉,在圣上看不见的视角,对她露出一副“你完了”的表情。 然后认认真真,拱手鞠躬:“全都是本王的过错,请顾世子千万,千万见谅。” 顾玉硬着头皮,也回一揖:“王爷言重了。” 这时,福海公公走了过来,对圣上道:“陛下,刘御医已经到了。” 顾玉还没反应过来御医过来做什么,就听圣上道:“刘御医是骨科圣手,朕叫他过来替顾世子看看伤养得怎么样?” 顾玉只觉浑身汗毛直立,若是府医给她把脉,岂不是女子的身份立刻要被戳穿了。 她就知道,一沾上这个逍遥王就没好事儿。 思量期间那府医已经走上前来,弓腰向自己问安。 顾玉顿时浑身僵硬。 第9章 别不是个天阉 顾玉不由后退半步,强装镇定道:“谢圣上关心,不过卑下的伤势早已经好了。” 君泽感到蹊跷,走过去一把抓起顾玉的胳膊,桃花眼微眯,渗出危险的神色: “先前你四处宣扬说本王把你胳膊撞伤,现在又如此推脱,莫非你这伤是装的?” 她的手腕被君泽牢牢攥在手里,广袖脱落,露出肘处缠着的一圈布带。 顾玉脸色一白,勉强撑开他的钳制。 纯属胡说,她什么时候四处宣扬了,她只是往御史台递话。 明明这人三天两头就被御史大夫参一状,怎么到了她这儿,就一直揪着不放呢。 顾玉紧张得能感觉到自己的腿微微打颤,思绪急转,道: “王爷误会了,卑下自小有不足之症,此番是担心府医诊出其他病来,恐带累王爷。” 君泽听她这么讲,心里疑虑倒是消了一大半,只是...不足之症? 君泽现在跟顾玉靠得很近,把她一张如玉面庞看得一清二楚。 按说这个年纪的男人哪怕剃得再干净,面上也会有些许胡茬,顾玉却肌肤细腻,再看她清瘦的骨架... 别不是个天阉? 想到这儿君泽赶紧打住,镇国公为国英勇捐躯,他却在想人家的儿子是不是天阉,实在不妥。 君泽轻咳一声,按下自己的胡思乱想。 顾玉正心里焦急,就听圣上道:“那便让御医只看看你的胳膊养得怎么样了。” 顾玉颤抖的腿这才安生下来,色厉内荏地对君泽轻哼一声,撩起长袖,任由刘太医将布带一圈圈解开。 刘太医轻轻捏了捏伤处,又问了她一些问题,便转身回复圣上:“并无大碍,后续好好将养着,便能恢复如初。” 圣上点点头:“如此便好。若无事,便退下吧。” 二人告退。 顾玉现在把君泽看做瘟神,一出殿门便快步离开,把慢悠悠的君泽远远甩在后面。 天高云淡,正午的阳光懒洋洋洒在宽阔的宫廷,她整个人沐浴在一片辉煌里。 这个上午过得实在惊险,不过能给圣上留个好印象也是不错的,这么想着,脚下也是一阵松快。 君泽远远看着她的背影,京都的风很大,顾玉墨色长发束成马尾,散落背后。 她身量纤细,一袭惨绿衣袂随风飘摇,似下一刻就要卷入风中,羽化登仙而去。 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实不该进入勾心斗角,满是泥泞的朝堂。 君泽眼神微眯,下意识摩挲手上的扳指。 似乎是有所感应,顾玉觉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回头,却见丹壁上君泽一抹红衣,如深深宫苑眉间的一点朱砂,绚烂夺目。 遥遥相望,虽看不清他的眉眼,但顾玉嗅到了危险气息。 ------------------------------------- 回到镇国公府,顾玉先去了大夫人那里回话,谁知一进门,就听见姨娘的叫骂和妹妹顾琼的哭声,顾玉快步走过去。 顾琼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上正梨花带雨,与顾玉不同,她一身娇俏黄衫,如枝头不堪疾风的春杏,楚楚动人。 见顾玉过来,便扑进她怀里,泣不成声道“哥哥,你要替我做主。” 顾玉的女子身份连妹妹都瞒着,见状小心推开她,替她擦泪,问:“怎么回事。” 苏姨娘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骂道:“那个杀千刀的董长茂,耽误你妹妹这么久,孝期没过,现在竟和松阳郡主勾搭上了。” 顾玉心里蓦地腾起一团火,董长茂正是跟妹妹定亲之人,他是太仆寺卿家的庶长子,几年前参加科举得了举人功名,苏姨娘替妹妹相看了他。 她一直觉得这个董长茂心思不正,可惜苏姨娘受董长茂的姨娘挑唆,一时脑热,跟人家私下换了信物,她知道后木已成舟,只能在妹妹十六岁过了聘礼,约定隔年成亲。 不成想,年节时董长茂的姨娘就因病去世,他需守孝三年,妹妹也只能跟着等,生生拖成世人口中的“老姑娘”。 顾玉终究不放心董长茂的人品,暗中派人盯着董府,看到一旁跪着的小厮,这人正是她派去的人,就道:“你都看到了什么,说。” 那小厮弓着身子对顾玉道:“回世子的话,小的有个同乡在董大人家管车马,近来发现董大公子屡次与松阳郡主外出相会。 他把这事告诉小的,小的原还不信,今日那同乡又传消息过来,小的就跟了过去。一路到郊外梅林,不成想松阳郡主真的等在那里,董大公子与郡主相见后举止亲密,甚至...” 顾玉忍不住发火:“甚至什么?快说。” “甚至还说,待孝期一过,便找个由头来公府退亲,言语间还多番对二小姐不敬。” 大夫人也是气急,靠在床榻上连咳好几声,顾玉过去替她顺气。 大夫人恨恨说道:“玉儿,你看到了没有,这董长茂是欺我公府无人,现下攀附上郡主,连宫里的贵妃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玉抬头,对上母亲目光灼灼的一双眼,里面藏满了深意。她知道大夫人这是在提点她。 于是跪在母亲榻旁,沉声道:“儿子明白,今日之辱,儿子谨记在心。” 若她的父亲顾钧益还活着,一个从三品太仆寺卿家的庶长子,给公爷牵马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国公府门庭冷落,董长茂一介连官身都没有的小小举人,竟敢对公府小姐挑三拣四。 听顾玉这么说,大夫人微微颔首:“你明白就好。” 顾玉转身又对苏姨娘和顾琼道: “姨娘,妹妹,你们放心,董长茂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给妹妹好好出口气,然后亲自上门,把聘礼扔回去。” 大夫人见她心里有了章程,也对她们道:“既然玉儿如此说了,你们就安下心来,咱们家绝没有上赶着的买卖。” 微微喘口气,大夫人又道:“琼儿,别愁嫁,没了这一桩,自有更好的等在前头。苏姨娘,你放心大胆去看,可别因琼儿年龄大了,就自个儿看轻自个儿,若遇见合适的,就是请贵妃出面,也不是问题。” 苏姨娘与顾琼抽抽噎噎应了。顾玉又哄了会儿,大夫人就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第10章 门庭冷落 微微喘口气,大夫人又道:“琼儿,别愁嫁,没了这一桩,自有更好的等在前头。苏姨娘,你放心大胆去看,可别因琼儿年龄大了,就自个儿看轻自个儿,若遇见合适的,就是请贵妃出面,也不是问题。” 苏姨娘与顾琼抽抽噎噎应了。 顾玉又哄了会儿,大夫人就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待二人走后,顾玉侍候大夫人用了汤药,轻声道:“又让母亲操劳了。” 大夫人斜斜靠在塌上,看着十分疲惫:“自家孩子,再怎么操心也不为过。贵妃那里如何?” 顾玉简单将她今日入宫的经历讲给大夫人听,大夫人面色方才好些,道: “真是个好机会,你做得不错,我猜过不了多久,圣上的旨意就会下来,或许要你协助处理此次江南士子进京一案,到时你要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恩荫的官职高低就看这一事了。” 顾玉点点头。 大夫人拧着眉头说道:“不过你还是要把你妹妹之事放在第一位,若连此事都忍得,日后国公府岂不是谁都能来踩一脚。” 顾玉道:“这是自然,冷大夫说母亲是忧思过重,这场病才来得这么严重,母亲安心养身子,外面的事一切有我。” 圣上的旨意傍晚就下来了,命她跟随吏部全程参与此事。 顾玉再次向国子监告了假,接连几天前往吏部官署与众臣子商议。 她虽得到了圣上的青眼相待,但在这些官吏眼中仍然是个后辈,且是个家世落魄,还未有官身的后辈。 官衙里的人都不怎么在意顾玉,给她安排的也都是些零碎的小活。 眼看学子们就要入京,整个吏部官衙都忙得团团转。 顾玉的晌饭也是在官衙用的,别人都三五成群,只有她端着国公府送来的食盒,孤零零坐在角落。 妹妹顾琼知道她嗜甜,亲手做了桃仁霜糖糕放进来,顾玉一笑,小口吃着糕点,心里惦记着董长茂一事。 该查的都已查清楚,到布局的时候了。 这时,吏部尚书张文敏坐了过来,笑眯眯道:“世侄,可用好膳了?” 顾玉忙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喝了口茶清口。 张尚书是出了名的笑面虎,她在官衙受了这么多天冷落,他忽然过来亲切地叫她世侄,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便小心道:“用好了,世叔,您有什么交代?” 张尚书捋了一把胡子,叹口气道:“我一把年纪,原不该腆着脸跟世侄开口,只是事到临头,实在为难,只好来倚老卖老了。” 顾玉有种不好的预感,道:“世叔久在宦海沉浮,到底是什么事,竟连世叔也这般为难?” 张尚书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禁脸热,只是半脸的胡须倒是让人看不出来: “先前世侄为清谈会捐资五千两,已尽数用完。接下来还有许多花销,不知道世侄可否再稍稍倾囊相助。” “什么?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 顾玉是真的震惊了,那可是五千两雪花银,现在准备清谈会的进度还不到四分之一,这花钱速度也太夸张了点。 “世侄小声些,还没花完。”张尚书左顾右盼,问后辈要钱到底不体面,只是逍遥王那里他不敢张口,只好来顾玉这里试试。 “花是没花完,但是圣上让江南学子入京,且由各地驿站护送,沿途跟风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每个沿途驿站都往咱们这儿要钱,这预算眼看就要兜不住了。” 为这事张尚书每天都在焦头烂额,圣上虽然答应从自己的私库出钱,但他们要钱也不能太放肆。 顾玉看到张尚书本就所剩不多的头发如今更加稀疏,深知他的忧虑。 但她又不是冤大头,现在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哪个不是背靠世家,能一掷千金的主儿,只不过是看她年轻,哄她再出血罢了,便道: “世叔,不知这些钱是怎么分派的,怎会花得如此之快?” 张尚书有备而来,当即拿出厚厚一本册子,对顾玉展示: “预支都在这里了,不说拨给驿站的钱,光是替学子们租赁客栈就占了一大半,还有衣食行...” 顾玉翻看这本册子,上面乱七八糟写满了各种开销,许多几乎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上一条还是笔墨纸砚四百六十套,下一条就又说到准备黍米粗面二百石,在这些基础上还有无数墨汁涂改的痕迹。 这一刻,她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户部总是把拨款一拖再拖,一减再减,饶是她耐性十足,看到这个乱七八糟的账本也只觉头疼。 “世叔,若您放心的话,这个账本先留在我这儿,我来梳理一下,看看还有多少缺口,到时候再斟酌,看看是往圣上那里报还是咱们再凑凑。” 虽然顾玉没有一口答应下来,但张尚书还留存着一点希望,便道:“自然可以。” 顾玉抱着账本看了会儿,便出门唤来她的小厮平沙,吩咐道: “你现在立刻前往城西的市集,把米、油、菜、肉一应物资的价格打听清楚,问问大量要货能给到什么价。还有布匹行,问问棉絮、粗布价格几何。 哦,对了,打听一下近来哪个绣坊空闲些,能接大宗生意,问好绣娘赶工的市价。” 平沙一溜烟跑出去。 幸好她有前世处理公司财政的经验,重新整理这个账目也不算吃力,拿了一个空白的书册,自己在角落奋笔疾书起来。 等平沙赶回来时,顾玉已经把整个账目的框架搭好。 根据平沙打听来的价钱,一一记录、对比,不时用毛笔在草纸上列出一些计算公式。 张尚书一直关注着顾玉,见她整理账目连算盘都不用,搞不懂她在干什么。 假装踱步过去瞟了几眼,发现她像是道士画符一样,在纸上勾勾画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第11章 开源节流 顾玉演算公式的手一顿,轻轻皱起眉头。 这个时代虽然早已有了类似《九章算术》的书籍,但算科依旧是冷门,只有商户才会费心学个基础。 她只好简单解释:“这是我的习惯,把一些数字替换成符号,方便计算。” 张尚书听得云里雾里的,转眼又指着她的新账本,问:“这又是什么。” 顾玉拿起账本,从前到后翻给他看:“这是小子画的表格,按照衣、食、住、行和清谈会分为五个部分。又用一些横线和竖线制作成表格,把各个细致的分类编排起来,每一页都留了足够的空间,以防后续增减数目...” 张尚书走马观花地看了看,因为很多数字顾玉还没算好填上去,他看着纵横交织的线条,有些摸不着头脑:“瞧着倒是有趣。” 顾玉道:“世叔,今日应该能弄好,到时您再细看。” 张尚书惊讶起来:“这么多账目,你今日就能弄好?” 顾玉一笑:“账目虽多,但是分条目整理起来会事半功倍。” 张尚书心里不以为然,这本账册是李侍郎和手下好几个官吏费了三四天时间才整理出来的。 听顾玉这么说只觉她轻狂,打算等傍晚她弄不完时,再提让她捐资一事。 张尚书说了一句“辛苦世侄”,便背着手走了。 在暮色降临前,顾玉把梳理好的部分交到张尚书手里,欣赏了张尚书从质疑、到认真、再到惊叹的表情。 “好,太好了,这实在是太好了,老夫平生第一次看到如此有条理的账目。” 张尚书拿着账本激动地来回踏步,还叫来吏部其他官员观摩,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啧啧称奇。 顾玉站在他们后面长舒口气,这笔糊涂账终于算明白了。 李侍郎问道:“不过,这预算怎么少了这么多?” 顾玉走上前去,因为是她自己整理出来的,所以翻的时候十分得心应手: “随着入京的学子越来越多,我们不能盲目往上堆加预算,得开源节流才行。” “就比如‘食’这一部分。原本计划是在食行准备菜蔬肉食。我让小厮直接去市集问价,从农户手里直接购买,虽然运送稍远,但是价格要便宜一半,且不用经过商户之手,菜品会更新鲜。” “‘衣’也同样,原想在清谈会之前,根据学子的学籍给他们发放襕衫,但一时之间也买不齐那么多统一的成品襕衫,若是直接去布行进布匹,再交给大型绣坊赶工,也能来得及且价格实惠...” “再说‘住’,我看之前诸位前辈商定让学子们住在客栈,还是那个字:贵,且各个客栈规格不同,若是有学子恰好住在环境稍差的客栈,对比他人,难免生怨。 御都山附近的阳康坊是京都新建的坊,还未有几户人家入住,可以给坊户主人一些钱财,租赁几日,学子们一同住在那里,也方便管理。” “光这些就能省下一大半预算,顾世侄心思敏捷,真是令我等刮目相看。”张尚书道。 “那么‘行’呢?可有什么法子削减学子来往京都的开支?”吏部李侍郎问道。 还未等顾玉回答,张尚书便说:“‘行’是各路驿站往咱们这里要钱,具体花销的安排我们鞭长莫及,最多只能核对好他们报上来的账目,免得让下面的人钻了空子。” 李侍郎看了看顾玉,忽然激动地对张尚书道:“尚书大人,我观顾世子处理账目井井有条,不如将这核对账目一事交由她来做,我来协助。” 想到那乱七八糟的账目,顾玉大概明白为什么李侍郎如此激动,对她来说倒是不难,算是打入了吏部的高层圈子, 她便主动道:“若世叔放心,核对账目一事可交给我来做。” 张尚书点点头,道:“世侄愿接这活,自无不可。” 李侍郎道:“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跟顾世子学一学这账目整理的法子,账目处理十分繁杂,若是顾世子后续忙不过来,我也可协助一二。” 顾玉拱手道:“侍郎言重了,这原是我自己偷懒的法子,没什么可藏私的,若侍郎想学,我定知无不言。” 旁边的官员也都纷纷表示想学,顾玉一一应下。 张尚书长叹口气道:“可是虽然现在节省下来一大笔钱,到了清谈会后期,钱这方面怕还是跟不上。圣上虽说可以从私库拨钱给我们,但是能拨多少至今没说清楚。” “以上我说的都是节流,其实还有开源一法,只是...”顾玉故意迟疑了一下。 “世侄还有什么法子尽管说,我在朝中倒是还能说上几句话,不要有太多顾虑。” 张尚书可谓把顾玉当成及时雨,着实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顾玉卖了个关子,道:“若说现在能拿出大笔钱财资助清谈会的人,不是在座诸位前辈,也不是我,更不是圣上。” 李侍郎问道:“那是谁?” “商户。”顾玉斟酌了一下道,“若有商户资助,就不愁没钱了。” 在座众人脸色稍变,大禹朝重农抑商,商户虽富裕,但社会地位很低,他们多少对商户有些瞧不起。 可就像顾玉说的,此时能大笔资助清谈会的人,也只有商户了。 李侍郎道:“话虽如此,可我们是开清谈会,又是不售卖商品,如何让商户自愿资助呢?” “招商广告。”顾玉道,“贴告示告诉商户,开办清谈会由圣上支持,是件流芳百世的事情。 若有商户愿意资助十万两,可以在学子的襕衫上绣上商户主人或者店铺的名字。 若愿意资助二十万两,可在清谈会开办之时,由儒生说出商铺的具体信息。 若愿意资助五十万两,由官方在御都山为其立碑扬名,百年之内享天下学子敬仰。” 顾玉说完,只见所有人目瞪口呆,不禁轻咳一声。 她完全照搬了现代的招商广告思路,但是在这个时代想法过于超前,他们估计一时消化不了。 李侍郎摊开手,惊讶道:“老天爷,十万两,二十万两,五十万两,那些商户愿意出这么多吗?” 第12章 食色性也 顾玉自信一笑:“会,他们不仅愿意,而且求之不得。” 其实她说这话有自己的私心,镇国公早亡,她的嫡母虽然能干,到底还是世家培养出来的贵女,于商贾一事并不精通。 近二十年来,满府妇孺只能吃家底,国公府只剩下一个光鲜亮丽的壳子。 还是她在十六岁那年,开始暗中接管家里的产业,把一些店铺重新整顿,国公府才逐渐恢复元气。 京都近两年大受名门闺秀追捧的琳琅阁和霓裳坊就是她的手笔。 若要扶持六皇子夺位,仅靠这些还远远不够,她想趁此机会,把手底下的产业往富庶的江南发展。 银子是个好东西,谁不爱呢? “商户苦地位低下久矣,若能借助儒生学子之口扬名,于他们来说是件光宗耀祖之事。” 众人都被她狮子大开口的数目说得热血沸腾,仿佛下一刻整箱整箱的雪花银就能搬到吏部来。 “若此计可行,我们都不用跟圣上张口,若是稍加节俭,有盈余留在吏部也不无可能。”李侍郎满脸惊叹道。 张尚书听罢没忍住打了李侍郎的帽檐:“钻进钱眼儿里了,清谈会还没开,你就想着盈余。” 话虽这么说,张尚书一张老脸对着顾玉,没忍住笑成了花儿:“长江后浪推前浪,顾世侄独具慧眼,以后前途无量啊。” “世叔过誉,我不过是在诸位前辈的基础上想到的法子,诸多细节还是得前辈们一一敲定才行。”顾玉谦虚道。 张尚书笑着抚须,一鸣惊人,也能保持谦和有礼,镇国公后继有望了。 张尚书道:“诸多事宜明日再议吧。”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顾玉走出官衙,小幅度伸了个懒腰,觉得骨头都在咯吱作响,累是累,但是收获不小。 一辆马车驶到她跟前,车帘掀开,萧行之从中探出身来:“顾玉,我来接你过去。” 顾玉上了马车,对萧行之问道:“国子监一应可好?” 萧行之道:“唉,别提了,郑大儒从皇子围房调到咱们这儿来授课了,此人孤直迂腐,时刻板着张死人脸,布置的课业又多又杂,可把我们折腾得不轻。” 郑大儒就是先前因跟五皇子吵架,跪在勤政殿外乞骸骨那位大儒。 听萧行之这么讲,顾玉猜测,大概是国子监祭酒怕他跟五皇子再见尴尬,就调到她们这群世家子弟这里来了。 趁着夜色,马车驶往费酒楼,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销金窟, 赌牌、歌舞、狎妓、斗兽、赏宝等一应俱全,贵族子弟常于其中出没,一掷千金是常有的事。 只有一点特殊,楼里的女子都凭各自本事吃饭,或精于歌舞,或精于诗词,或善弹琴筝琵琶,都卖艺不卖身。 原本有人不信,仗着自己身份对一个姑娘行不轨之事,谁知还没真正做点什么,就被楼里的管事乱棍打了出去。 这人事后还想找费酒楼的麻烦,可麻烦没找成,自家官职一降再降,众人方才知道,费酒楼的东家不是一般人能得罪得起的。 下了马车,顾玉跟在萧行之后面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有楼里的仆从过来招呼,“萧爷,还按老规矩么,呦,身边这位爷面生,可要跟着一起玩点什么。” 萧行之随手扔给他一袋子钱,轻车熟路地道:“去,开一间雅阁,上一桌好酒好菜,再把岚烟姑娘叫来。” 岚烟姑娘是费酒楼里新红起来的琴女,一曲《心上秋》凄凄婉婉,名动京城。 演奏时需在琴台前挂一层轻纱,她端坐其后,并不以真面目示人。 为了抬高她的身价,要求请见者答上岚烟所出的三问,方可请姑娘入阁演奏。 身为勋贵子弟,顾玉明白这不过是楼里妈妈待价而沽的手段。 规矩是给那些自诩风流,又囊中羞涩的人留的。 所谓三问的答案是否令岚烟满意,其实还是看答题人的身份高低。 所以她才叫上萧行之,他出手阔绰,是这里的常客,见岚烟连题都不用看,方便不少。 顾玉环顾费酒楼里的装潢,不亏被称为“京都第一楼”,果然满堂奢华,不时有美貌女子穿梭其中,身量袅袅依依又不显艳俗。 萧行之见顾玉走在这奢靡的销金窟,仍跟走在国子监书廊一样从容淡然,不免生起逗弄的心思,故意道。 “费酒楼里有趣的玩意儿多着呢,办完事要不我陪你在这里玩玩。” 顾玉颔首道:“好啊。” 顾玉一袭青衣,在这里站着,就跟一根嫩竹直直插在满是蜂蝶的花丛一样,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她应下来,倒给萧行之整不会了。 萧行之看她一脸沉静认真,还以为她在说反话,尴尬了一下,道:“我开玩笑的,顾兄哪儿是声色犬马之人。”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等会儿好好带我玩玩。”顾玉侧目看了一眼萧行之。 她虽然没有涉足餐饮,但是费酒楼既然能在繁盛的京都开得如此火热,一定有值得学习借鉴的地方。 而且听说费酒楼背后的主人十分神秘,若能探究一二也是好的。 萧行之挠挠头:“行...吧。” 这时,顾玉忽然感到背后有道视线,回头看去,满堂热闹,并无异样,难道是她太敏感了? 顾玉垂下眼帘,跟着萧行之径直上楼。 费酒楼顶层,君泽把身子藏在窗扇后面,与他一起过来的幕僚莫哲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皱眉道: “所谓近墨者黑果真不假,这顾世子瞧着如此清风明月一个人,竟会跟着萧世子来这儿。” 京城没人知道,这费酒楼背后的东家是逍遥王君泽。 各家族总有子弟来此销金,这声色犬马之所便集结成了君泽手里最大的情报网,给君泽带来不少便利。 看到岚烟一袭秋香色软烟纱裙逶迤在地,弱柳扶风地推门进了雅阁。 君泽端起酒杯,轻蔑一笑:“近墨者黑?我看是本性难掩。” 莫哲彦觉得君泽这语气奇怪,看他一眼,道:“可要晚点问问他们在雅阁里做了什么。” 君泽看着顾玉所进的雅阁关上了门,便道:“有什么可问的,食色性也,再正派的皮囊也兜不住色欲熏心。” 莫哲彦不可思议道:“呵,这话王爷怎么说得出口,长公主催您成婚这么久,也不见您食色性也。” 君泽转动手里的酒杯,上好的影青瓷在灯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泽: “世间庸脂俗粉太多,扰人视线,我至今没找到令我心动之人,如何成婚呢?” 第13章 以身为饵 顾玉在官衙忙了一天,也是饿极了,拿起筷著夹起来一块儿牡丹霜糖糕。 她两辈子没改掉嗜甜的习惯,镇国公府专门聘请了做糕点的厨子,但是跟费酒楼里的比起来还是逊色不少。 手里这块糖糕被捏得玲珑小巧,从里到外殷红色层层递进,中间一点干桂花点缀成芯蕊,光外表就让她口舌生津。 她咬了一角,清甜味席卷口腔,里面应该还掺了薄荷,一点也不腻。 顾玉道:“一块儿小小的糕点都被做得如此精致,难怪费酒楼的东西这么贵,客人还是络绎不绝。” 萧行之凑近她耳边,小声道:“是啊,我家虽是皇商,手下也经营了不少酒楼,但是远不及费酒楼。我本想来偷师一二,让我家酒楼也提提身价,但往里头砸了不少钱也没偷出什么来。” 顾玉道:“膳食讲究精、贵、少、雅。整个楼也都是用金银堆砌起来的。你看不出来也没关系,费酒楼的火热只限于京都,也只有京都人才有底气来这里消费,同样的规模,就是换到江南也不成。” 萧行之挠挠头:“你跟我爹说得差不多。他也是说费酒楼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大有门道。若能学得一二最好,学不到就让我老实点,别来这里扔钱。这次要不是为了咱妹子的事,我都打算再也不来了。” “不过要我说,这也就是天子脚下,管治严格,要是在江南,我直接找一些地痞流氓,把那猪狗不如的东西拉到暗巷里打废了就是,何必大费周章。” 顾玉冷眼觑他:“你也知道这里是京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给我收敛点。” 正说着,外面响起敲门声:“二位贵人,岚烟姑娘来了。” 门扇打开,只见两个美貌侍女先走进阁内,拉上一层纱帘,把琴摆到纱帘另一边。 岚烟这才缓步走进雅阁,轻薄的软纱后面,顾玉只见一个身影如弱柳扶风。 她身上的佩环随着行走发出细碎的声响,偏又有轻纱阻拦,窥不得美人芳容,真是吊足了人的胃口。 待岚烟坐定,顾玉听她问道:“不知两位贵人想听些什么。” 声如婉转莺啼,即便顾玉是女子,也酥了半边骨头。 她转头看到萧行之摇头晃脑,还沉醉于美人营造的风流韵味中,于是轻咳一声,提醒萧行之回神。 萧行之抬眼,只见顾玉一脸沉静,自己旖旎的心思也瞬间消失,暗道顾玉不解风情。 他正了正身形,到底没忘顾玉今日的交代,对一旁的侍女道:“你们都退出去吧。” 萧行之虽然纨绔,毕竟也是高门精心养出来的公子哥,知道想要振兴家业得随大势走。 成为皇商后,家业从江南迁到京都,毫不夸张地说,天子脚下,一块砖掉下来,都能砸死一片儿三品大员,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在国子监里,顾玉除了相貌,其他倒也不显眼。 但萧行之看她行为不骄不躁,举止有度,觉得这是个闷声做大事的人,再加上顾玉虽然性子冷,但人还真不错,便决定跟随顾玉的脚步走。 顾玉不过进了一次宫,就做出了清谈会这么大的动静,可见他没看错人。 这次顾玉提到妹妹亲事受辱,他当即揽下来,要助顾玉一臂之力。 思量回来,萧行之开口道:“爷们今日不是来消遣的,是有事请岚烟姑娘相助。” 嘴里说着请人相助,还是摆着大爷的款。 大概自己也是女子,上辈子受过的教育仍然根深蒂固,看到他这番做派,顾玉下意识皱眉。 当今世道,女子地位本就低下,更何况是在这里谋生的女子,更是轻如浮萍。 即便岚烟这样有名的琴女,就算卖艺不卖身,男人们对其也是又追捧又轻视。 岚烟似是习惯了这种境况,也不恼,笑吟吟说:“岚烟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竟不知哪里可以帮到世子爷。” 顾玉不想听萧行之轻佻放荡的话,便道:“在下想请岚烟姑娘用美貌相助。” 隔着一层轻纱,岚烟只看到顾玉朦朦胧胧一道身影。 猜想此人比忠义侯世子身份还要高出不少,真正让自己帮忙的也应是此人。 岚烟便随手拨动了一下琴弦,道:“不知这位是哪家贵人,岚烟也好称呼。” 随即,优美的琴音在雅阁响起,顾玉在心里赞叹,虽在身处风尘,琴声中却毫无脂粉气息,余音绕梁,果真一绝。 顾玉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 岚烟轻声笑起来,四两拨千斤,柔柔道:“俗话说心诚则灵,贵人请人相助,连名姓都不愿提及,倒是心不诚。” 顾玉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适合做这件事的人可遇而不可求。岚烟身在费酒楼,并不畏惧权贵、巧言令色。 她欣赏这样的女子,告诉她也不无不可,便道:“镇国公府,顾玉。” 轻纱那头的琴声渐渐消了音,岚烟道:“原来是顾世子,恕小女子无礼。” 顾玉道:“无妨,现在岚烟姑娘是否可以听听在下的请求。” 岚烟微微颔首:“您请说,若小女子当真能帮上世子的忙,自当倾力而为。” 顾玉不想唐突她,斟酌了下用词,但这话的确无法委婉说出口,只能硬着头皮道: “在下想让姑娘以身为饵,引诱两人。” “噌”一声,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原是岚烟的指甲划过琴弦。 岚烟冷冷说道:“顾世子不常来费酒楼,但身边的萧世子应该知道楼里的规矩。” 顾玉道:“在下明白,此番虽是让姑娘以身为饵,但暗中在下也会派人保护姑娘,不会让姑娘落入淤泥。姑娘先别忙着拒绝,不妨听听在下的报酬。” 岚烟听到报酬二字只以为是钱帛珍宝,在费酒楼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便怏怏地问道:“什么条件?” 顾玉说:“此事事了,在下替姑娘赎身,恢复良籍。” 真是个极诱人的报酬,岚烟心想。 可惜她表面是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实则是逍遥王培养出来的暗探。 岚烟拉开轻纱,缓步走了出来。 只见她玉腮樱唇,杨柳细腰,似笑非笑的眼眸如水波灵动。 只一眼,顾玉便能断定若有她出马,必事半功倍。 岚烟也看到了顾玉,她端坐在那里,姿容清雅,气质出尘,身在销金窟,眉眼全无轻浮,给人一种十分可信的感觉。 镇国公府顾玉,岚烟在心里思量这个人,前段时间跟逍遥王撞车那位。 她走到顾玉跟前,跪坐下来,眉目低垂,问道:“顾世子所说的那两人是谁?” 第14章 因为你,不配 顾玉心知岚烟这是答应下来了,便回道:“太仆寺卿董家庶长子董长茂,嫡次子董长芳。” 经过一番细查,顾玉摸清了董长茂的一些行事。他勾搭松阳郡主是真,除了想攀高枝,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原因,松阳郡主是董家大夫人给嫡子董长芳相看的姑娘。只是松阳郡主嫌弃董长芳长得不好看,家世也不是顶尖的,一直没松口。 这董长茂是董家庶长子,年纪轻轻考中了举人,便自诩学富五车,处处拔尖儿,万般瞧不起家里的弟弟董长芳。可董长芳胸无大志,才学平平,偏偏占着嫡子的名头,在府中备受宠爱。 长此以往,董长茂心生嫉妒,凡是弟弟看重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手来。董长芳是个万事不上心的宽和性子,不与他计较。董夫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董长茂姨娘之死里正有她的手笔。 半年前,董长茂知道姨娘死因后,恶念丛生,对他们母子恨极怨极。知道董夫人一心想让松阳郡主做她的儿媳妇,便心生扭曲,几次三番勾引郡主,哄她与自己厮混。 本来这只是董府的恩怨,顾玉管不着。可是董长茂偏偏不把跟妹妹顾琼的婚事放在眼里,若董长茂对妹妹无心,当早早言明,可他脚踏两只船,将妹妹耽误这么久,实在恶心。 顾玉抬头看着岚烟的脸,心里已经挖好了一个陷阱。既然董长茂处处要强,她就摧毁他最在意的东西,让他身败名裂,受世人唾弃。 “京中贵人太多,恕岚烟无知,对董家兄弟并无太多印象。只是太仆寺卿,并不是岚烟可以轻易得罪的。”岚烟道。 顾玉道:“无论事情成败,我都会保你后半生安稳富贵。” 岚烟笑道:“有世子这句话,岚烟便放心了,世子大费周章找到岚烟帮忙,倒不知与董家兄弟有何恩怨。” 牵扯到妹妹,顾玉并不欲说太多,便道:“这与你无关,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便可。” 顾玉简单与岚烟说了自己的计划。 萧行之在一旁听着啧啧称奇:“真是无毒不丈夫,日后我可要更加小心,万不能得罪了你去,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少贫两句嘴就不会得罪我了。”顾玉淡淡开口。 说完后,岚烟带上面纱亲自送顾玉出雅阁。 此时一楼西侧正热闹,岚烟跟在顾玉后面解释道:“今夜是费酒楼一月一次的鉴宝之夜,听楼里的管事说,新到了一批南洋来的奇珍,两位世子若无要事,倒可以去看看。” 顾玉听到楼下兴起一阵阵惊呼,也起了心思,道:“可以。” 岚烟道:“顾世子应该是第一次来费酒楼,也是第一次参与鉴宝,岚烟不才,愿为世子引路讲解。” 顾玉颔首:“能得美人相伴,我自无推辞之理。” 跟着岚烟到了一楼,西侧大堂已坐满了人,侍从看到岚烟带人过来,专门辟出一个带竹帘的小隔间给她们,不必受外堂拥挤喧嚣。 刚坐定,鉴宝就开始了。 “两位世子若有心仪之物,可摇动手旁的铃铛竞价。”岚烟一边倒酒,一边解释道。 顾玉端起杯子小酌一口,一股冷冽的酒香浸透舌尖,不由赞叹:“好酒。” 岚烟笑道:“费酒楼既然名为费酒楼,酒自然是京都最好,顾世子喝的这杯名为雪淬冷酿。楼里还有许多好酒,顾世子下次来,岚烟再为世子倒酒。” “豫章郡府供,重华佛眼一对。” “北疆寒地供,天山雪莲一朵。” “渝川郡府供,赤练蛇一条。” ...... 随着鉴宝官的叫名,顾玉只见身着纱衣的美人捧着一件件宝物,在大堂穿梭供人观赏。 “这费酒楼东家到底是什么身份,天南地北的奇珍异宝,都集聚在这里。”萧行之问道。 “岚烟只听命于楼里的管事,也不知酒楼的东家是谁。”岚烟不动声色地挽着袖子,为顾玉和萧行之添酒。 “南洋商船供,花雨琉璃钗一支。” 一美人捧着一支花雨琉璃钗从他们的小隔间经过,萧行之瞧了瞧成色,赶忙拉铃跟人竞价:“费酒楼居然也有这么清透的琉璃,较之琳琅阁的也不逞多让,我买下,当给咱们妹子添妆。” 顾玉看着那支琉璃经过,的确清透,这个时代提炼琉璃的技术还很落后,饶是她费了些心思,炼出来的琉璃还是有些浑浊,这串钗应该是从海外来的,她也想研究一下,便没拒绝萧行之。 萧行之财大气粗,连续跟人对着摇了好几次铃铛,才把这支花雨琉璃钗拿下。楼里的侍从走过来道:“这位贵人,请跟随小的去后面取宝。” 萧行之前脚刚走,后脚一个膘肥体胖的男子不顾侍从阻拦,直直闯了进来:“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爷抢东西。” 那人一眼就看到坐在顾玉身旁的岚烟,脸上怒气更甚,一把摔了手里的酒壶。 “好哇,管事的说岚烟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不便奏琴,原来是在陪这个小白脸,竟敢扯谎糊弄爷。” 岚烟心下不悦,站起身来,沉声道:“这位贵人不是第一次来,应当知道费酒楼里不容闹事之人。” 又过来两个侍从,拉着那人就要把他往外赶。 那人一巴掌狠狠扇向侍从的脸,道:“知道爷是谁吗?宫里盛宠的周宝林是爷的表妹,惹恼了爷,爷让圣上把你这楼拆了。” 张向荣原本是县令之子,表妹意外成了圣上的宠妾,才跟着发达起来,地位陡升,他便不知天高地厚,喝了点酒就在这里撒起泼来。 顾玉看到楼里人正把他拉出去,本不欲再计较。但是听他叫嚣着周宝林,不由眼神一冷,浑身渗出寒意。 既然都送上门来了,就别怪她不客气。 她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轻拍桌子道:“慢着。” 楼里的侍从在关键时刻都能充当打手,但张向荣生得强壮,力气也大,拉着他颇为吃力。 顾玉踱步到张向荣跟前,冷声道:“你可知为什么岚烟姑娘不便与你奏琴吗?” 不待张向荣反应,她一双凤眼露出轻蔑,对他道:“因为你,不配。” 自从表妹周宝林得宠,张向荣可谓春风得意,蓦地听到顾玉这话,气得目眦尽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找死。” 说着用力挣脱侍从的束缚,粗壮的胳膊裹挟着一阵劲风向顾玉袭来。 第15章 对不起 顾玉虽然瘦弱,但她因一次机缘,拜了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广陵剑仙为师,她的武功不弱,只是不想轻易展露人前,现在躲过张向荣这一击绰绰有余。 正要闪躲,张向荣扬起的胳膊像是被什么击中,整个身子都歪向旁边的柱子。 这个小隔间虽是用圆木临时搭成的,但架构十分稳固,张向荣脚下不稳,撞到柱子后直接摔了出去。 顾玉双眼一眯,环顾四周,人群攘攘,都来凑热闹,她未看出什么来。 “卑鄙小人,竟敢偷袭。”张向荣爬起身来,还要再攻击顾玉。 萧行之刚拿完琉璃钗回来,见状直接踩上一张桌子,大喝一声:“找死!” 对着张向荣的后背凌空踢了一脚。 张向荣还未站稳,就又被萧行之踹倒在地,他的脸重重砸向地面,挣扎了半天没能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爷面前吠叫”,萧行之又踹了他两脚。 他转身看向顾玉,紧张问道:“顾玉,你没事吧。” “无事。” 顾玉走到张向荣跟前蹲下,看他抬起头,露出满是鼻血的脸,嫌恶地皱眉。 “小白脸,你可知我是...” 张向荣忍着疼叫嚣,话还没说完。顾玉就一手拽住头发,把他脑袋狠狠往地上一砸。 张向荣被砸的头晕眼花,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玉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阴恻恻说道:“你是宫里周宝林的表哥对吧,不妨告诉你,她的好日子到头了。” 顾玉起身,拿帕子擦了擦手。 鉴宝之夜因为张向荣闹事也进行不下去了。四周人议论纷纷。 “那是谁?” “地上那个说是宫里周宝林的表哥。” “踹人那位是忠义侯府的萧世子。” “青衣站着的那人,倒是不怎么眼熟。” 管事拨开人群,捧着两个精致的小匣子过来,对顾玉道:“二位贵人,实在过意不去,这两匣子焰彩琉璃珠子,就当费酒楼给二位的赔礼。” 顾玉正想说不必,听旁边的岚烟道:“世子收下吧,就当压压惊。费酒楼日后绝不会再让张公子踏入。” 顾玉把匣子接过来,小声对岚烟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岚烟姑娘,回头见。” 顾玉带着萧行之离开,走到费酒楼大门时,她又回望一眼大厅,眼神微眯。 张向荣是右胳膊受到暗器击打,萧行之随即从他后面踹了过来。 暗中出手之人不可能是萧行之,那到底是谁?又为何出手? 带着疑惑,顾玉走了出去。 送走顾玉,管事脸上笑意尽散,对侍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张公子带出去,直接交到京兆伊,就说醉酒寻衅。” 又向四周抱拳,扬声道:“诸位贵人应当都知晓费酒楼的规矩,费酒楼不欢迎仗着身份来闹事的客人。今日每位客人都送一壶九山酿,给诸位压惊,走出这道门,费酒楼的声誉还望大家共同维护。” 费酒楼的酒天下闻名,这一送就是一人一壶,可谓财大气粗。 众人出了门也不会胡乱嚼舌根,只是闹事的张向荣是宫里周宝林的表哥,有些看不惯张向荣做派的,便连带着周宝林一起唾骂。 “可惜了本王的玉扳指,这一枚盘了三年,都有感情了。” 楼上,君泽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大拇指,遗憾道。 “既然可惜,为何还要出手?”莫哲彦道。 “没办法,我好歹是费酒楼的东家,有宵小当着我的面砸场子,我还能忍?”君泽道。 “只是这样?”莫哲彦挑眉问道。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样?”君泽抬头看他,桃花眼中满是不羁。 “我还当你给顾世子添这么多次堵,终于良心发现,才出的手。”莫哲彦意味深长道。 君泽轻蔑一笑:“你也太高看她了,她算哪个牌面的人,也值得我替她出手?” “不是我高看了她,而是王爷高看她。从她下楼开始,王爷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连这盘棋都下得大不如前,昏招频出。”莫哲彦在棋盘上下了一粒白子,又吃掉君泽几粒黑子。 君泽不以为然,抬起酒杯,一饮而尽:“有看她吗?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拿起一枚黑子,下在关键处,一招突围,转败为胜。 顾玉穿越过来后很少喝酒,也还没摸清自己的酒量,雪淬冷酿味道清洌,后劲儿还挺大。 萧行之送她到了国公府门口,就坐着马车走了。 最近天气回暖,她衣衫穿得不厚,夜风一吹,清醒了一点。回到自己的院子,正屋亮着昏黄的灯光。 推开门,妹妹顾琼坐在小桌旁低头刺绣,见她进来,放下手里的女红,细声细语道:“哥哥回来了,怎么还喝了酒。” 顾琼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对身边的侍女吩咐:“去熬一碗醒酒汤过来。” “怎么在我这儿。”顾玉问。 “睡不着,听说哥哥这么晚还没回来,心里不安,便过来等等。我给哥哥绣了荷包,哥哥喜欢什么花样?松柏?青竹?山水?”顾琼问道。 顾玉看着妹妹手上拿着的针线布料,道:“这种事情让绣娘做就好了。” 顾琼微微皱眉:“哥哥是嫌弃我吗?我的手艺的确比不上阿姐,但如今阿姐在宫里,我看哥哥腰间空置许久,便想给哥哥绣一个。” 顾玉本就喝了酒,现在听到顾琼的话更加头疼。 她这妹妹什么都好,偏性子沾点林黛玉的敏感多愁,便道:“那就青竹吧,你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 说罢,她把手里的匣子打开,拿出那支花雨琉璃钗:“这是萧行之在费酒楼买的,说是送给你添妆。” 顾琼看着琉璃钗,道:“真漂亮,外形虽不如咱们琳琅阁的精巧,但是成色更清透些。” 顾玉帮妹妹把琉璃钗在发髻上插好,烛光下妹妹朱唇皓齿,蛾眉婉转间如姣花照水,她看着这张跟自己极为相似的一张脸,酒意上头,恍然觉得自己在照镜子。 “哥哥,好看吗?”顾琼微微转头,笑意盈盈问她。 可惜她终究还留有几分清醒,缓缓舒口气,道:“好看极了。” 她摸了摸妹妹的发髻,轻声道:“你正处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多打扮打扮,琳琅阁和霓裳坊的首饰衣服,看中了直接留下。” 听了这话,顾琼又泛起愁绪来,细眉微蹙:“女为悦己者容,我日日呆在家里,打扮起来给谁看呢?” 顾玉眼神忽然暗淡,愧疚感席卷而来。 她抱着妹妹,把下巴抵在妹妹纤瘦的肩头。 “对不起。” 第16章 望爷怜惜 顾琼疑惑地问道:“哥哥,为什么突然跟我说对不起。” 顾玉垂下眼帘,大概是嫡母的私心,怕被有心人看出什么来。 她女扮男装在外行走,而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则被嫡母有意无意拘在家里。长这么大,妹妹出门的次数少之又少。 京都人人都知道她镇国公府世子顾玉,却少有人听说过她还有个叫顾琼的胞妹。 犹记得她刚穿越过来时,妹妹还很灵动可爱,只是在这深宅大院里,一日日消磨,逐渐养成了胆小柔弱的性子。 她有心想把妹妹性子矫正过来,可是身上的担子很重,学业练武便占据了日常生活,总是挤不出时间。 再加上她养在嫡母身边,妹妹养在苏姨娘那里,虽在一府之内,等闲想多相处一阵也是不易。 “以后我带你多出去转转。我这么漂亮的妹妹,不能把大好年华都耗在房间里。”顾玉道。 听到她这么说,顾琼眼睛一亮:“真的吗?” 转而又想起什么来,扭捏道:“可是嫡母说,大家闺秀不要总抛头露面。” “哥哥带你去,没关系的,其实京都有许多贵女都会在春天去郊外踏青,还会放纸鸢,斗花草,过几天哥哥就带你出去玩。”顾玉道。 “哥哥真好。”顾琼两眼放光,激动地绞着手里的帕子。 顾玉把另一个匣子打开,从中拿了两颗琉璃珠。 “这是费酒楼里的焰彩琉璃珠,南洋的舶来品,我挑两个拿去给琳琅阁的匠人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也淬炼出来这颜色,剩下的都给你拿去做首饰。” 顾琼惊喜地捧着盒子,一粒粒摩挲着,笑道:“谢谢哥哥。” 顾玉再次摸摸她的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顾琼点点头,走到门边时又转回来,迟疑地说: “似乎听姨娘说起过,忠义侯府的萧世子是个花天酒地的纨绔,哥哥常跟他一起相处,会不会被他带坏?” 顾玉无奈地笑起来,萧行之的名声在深宅夫人口中原来这么差,怪不得迟迟定不下婚事。 她道:“放心吧,此人性子是有些跳脱,但品性不错。” “那就好,咱们家家风严谨,哥哥可要继续洁身自好,我还等哥哥给我娶一个温柔大方的嫂子回来。”顾琼道。 顾玉再次无奈的笑笑,早先怕妹妹年纪小,容易说漏嘴,一直瞒着,没想到妹妹已经在期待她娶妻了。 “好,还有,董长茂一事你不要过于忧思,看你最近清减不少,为这起子人不值得。过段时日我带你去看他如何自食恶果。” 顾琼喜笑颜开:“我相信哥哥,哥哥也是,官衙事情忙,也要注意身体。” 妹妹走后,屋子安静下来,顾玉酒劲儿又开始上头。 今天实在过于疲惫,她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轻轻按着额角。 有人走进屋里,听脚步是个女子,顾玉以为是她院子里的一等侍女落雁,便没睁眼。 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能暴露,院子里只有两个贴身伺候的,一个是小厮平沙,一个是侍女落雁,这二人虽能进屋,也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落雁”进来后,在桌子上放下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到顾玉背后,用纤细的双手替她按揉太阳穴。 背对着“落雁”,顾玉缓缓睁开眼,脸上尽是冷意。 不是落雁,落雁不会不过问她,就轻易触碰她。 顾玉一把抓住此人的手。 “爷,您抓疼我了。”那人柔柔道。 府中侍从侍女都叫她世子,这人一声细腻的“爷”,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缱绻暧昧。 “你是谁?”顾玉冷冷开口。 碧螺从她身后绕回正面,半跪着答道,鬓角秀发垂落在锁骨处,更显妩媚: “奴婢是三小姐院里的侍女碧螺,方才三小姐让奴婢给爷煮醒酒汤。” 桌子上果然摆着一碗醒酒汤,还冒着丝丝热气,刚才妹妹也的确吩咐了一句。 顾玉闻言,淡淡道:“你想来伺候我?” 碧螺低着头,看不到顾玉的表情,听她这么说还以为自己勾引成功了,强压着心里的激动,声线更加甜腻: “望爷怜惜。” 尾音还带着一点轻颤,似乎在紧张,也似乎在期待。 这时,落雁匆忙赶过来,见到跪在地上的碧螺,脸色一白,也跪下道: “奴婢该死,刚刚偏门有婆子唤我,没想到她趁我不在,竟然自己进来了,请世子责罚。” 还是团队作案,顾玉手指轻磕桌面,压下心头的不悦,对落雁道:“把她调到庄子上去,这事瞒着琼儿,就说她得了病。” 碧螺心知落雁过来,自己今夜没戏了。 只是她心仪世子已久,好不容易寻到跟世子独处的机会,她把所有积蓄都给了偏门的婆子,让她替自己引开落雁。 如果不能成事,还要被发配到庄子上,三小姐对她很好,她在三小姐院里快成副小姐了,要是到了庄子,可远远比不上国公府这么舒坦。 而且那时候只能被随意配个小厮了事,再也没有见世子的机会了。 碧螺不甘心,慌忙道:“世子明察,是三小姐让奴婢过来的。”抬头还给了顾玉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顾玉眼光一凛,原想放她一马,谁知她竟敢把妹妹攀扯进来。 “把她的舌头绞了,拖出去,连带偏门的婆子一起发卖了。” 碧螺这才知道自己触了顾玉的逆鳞,高门贵族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道理,一旦是发卖出去的奴婢,都是犯了大错的。 而且顾玉为防她乱说话,还要把她舌头绞了,这般被卖,没有其他人家敢要她,再加上她的相貌,怕是只能流落到娼优馆。 想到这个可能,碧螺颤抖着身子求饶:“奴婢知错,求世子开恩,别卖我,世子,唔...” 落雁是大夫人安排过来的侍女,也有些功夫在身,没让碧螺多说话,就捂住她的嘴,硬生生拖了出去。 顾玉看着碧螺满是惊恐绝望的泪眼,心头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样,不算疼,就是让人难受。 她听着碧螺挣扎的声音在夜色中渐行渐远,哪怕知道碧螺今后的下场,她依然没有开口宽恕。 夜色中,顾玉摊开自己的双手,在现代时,她也是个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普通女子。 穿越到这等级森严的封建时代,她还是难逃被同化的命运,轻飘飘一句话就能把两个人的命运给毁了。 现实容不得她后悔,顾玉长长叹口气。 碧螺心思不干净,再把她放到妹妹身边,恐怕会带坏妹妹,若她因此再心生恶念,更是个危险。 “真是无毒不丈夫。”萧行之的话恍然回响在她耳边。 顾玉轻笑,酒这东西真是不能多沾,喝醉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 第17章 别急,这才刚开始 张向荣当晚被费酒楼的人拖到刑部,下了牢狱,在京都的周家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在费酒楼闹事,还得罪了镇国公府的顾世子和忠义侯府的萧世子。 张向荣是个糊涂的,他的姨夫周大人可不糊涂,当即气得火冒三丈,一巴掌扇到妻子脸上: “你瞧瞧你那外甥做的好事,要是连累到宫里的宝林,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宝林受宠后,周张氏忍不住在娘家膨胀炫耀,还把亲外甥接来京都,想给他找一门京都贵女,以后成为周宝林的助力。 可没想到张向荣刚来京都没多久,就闯下祸端,她当即凄凄惶惶道: “老爷,这可怎么办是好,翠翠现在正得圣宠,您可得把向荣捞出来,他在牢里有碍翠翠的名声啊。” 翠翠正是周宝林的乳名。 “还能怎么办,我腆着这张老脸去跟两位世子赔礼道歉。”周大人怒冲冲道。 顾玉午时一出官衙,就碰上在门外等她的周大人。 周大人点头哈腰地递上礼盒:“顾世子,我家外甥不懂事,昨夜惊扰到顾世子,还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顾玉打开盒子,心里冷笑,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根琉璃钗,正是她的琳琅阁出品,最贵的那一档次,下面还垫了厚厚一沓银票。 看来周大人打听清楚了,张向荣是因为抢琉璃钗惹出来的祸。 顾玉把盒子的盖合上,她最近要让琳琅阁和霓裳坊竞标清谈会的冠名,手里正缺现钱,这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周大人这礼我收下了,只是大人可能没弄清楚,跟张公子竞价的是萧世子,大人还得去一趟忠义侯府,您那外甥昨天可是嚣张得很,我是个胆大的,但是昨天萧世子怕是被您那外甥吓得不轻。” 周大人心里暗骂顾玉收钱不办事,但表面上还是感激地说:“是是是,您说的是,等他从牢里出来我一定严加管教,到时再让他亲自来给您赔罪。多谢顾世子宽宏大量,萧世子那边我这就去赔礼道歉。” 顾玉拿着盒子就上了马车,粗略数了数,里面竟然放了三千两银票,看来周宝林一朝得宠,周家没少借此谋私利。 她把银票拿了出来,将三根琉璃钗连同印有周府家徽的盒子递给平沙。 “把这三根琉璃钗送到宫里,跟阿姐说,让她赏赐打点用。” “遵命,世子。” 顾玉掀开车帘,冷冷看周大人骑上马,往忠义侯府方向去。 心里暗道,别急,这才刚开始。 周大人马不停蹄去了忠义侯府,打听下来才知道萧世子不在府中,他又跑到茶楼找人,好不容易见到人,把另外一份礼送出去,萧行之不知道是不是跟顾玉串通好了,说的话也大差不差。 “周大人这礼我收下了,只是把张公子押到牢狱的是费酒楼的管事,您大概也听说过费酒楼的规矩,这事儿还得费酒楼出面才行。” 周大人暗自咬牙,这两个小子昧着良心收钱,也不肯松口把张向荣放出来。要不是他根基浅,在京都说不上话,哪里要看两个小辈脸色。 周大人再次驱车赶往费酒楼,递上厚厚一沓钱,结果费酒楼的管事收下钱后,依然搪塞他道: “周大人找小的可是找错人了,小的就是个小人物,把人送到刑部后,罪名是刑部定下的,周大人还是去刑部找找关系吧。” 周大人简直要怄死了,他贪污受贿的前提是帮人把事办了,没想到京都的人,心肠都这么黑,一个个都是收钱不办事。 他又一脸菜色赶往刑部,好在刑部的人还算有点良心,虽没有把张向荣放出去,倒是让他下牢里看了一眼。 刚下去,张向荣就哭着扒在栏杆上:“姨夫,您快救救我,我不要呆在这里啊。” 张向荣虽然看着壮硕,但是从小被家里溺爱着长大,属实没受过什么委屈。 在牢里一天一夜,到处都是蟑螂老鼠,还不时能听见一些犯人哀嚎,虽然他知道他的罪名不用受刑,架不住这种环境可怖。 想到今天一天为他砸出去的钱,周大人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死:“你死在这里最好,除了惹事你还会干什么。” 张向荣害怕周大人不救他,赶忙小声道: “姨夫您可一定要救我,您想想,我就是个渣滓,那些人何苦因为我醉酒闹事就为难我呢,我猜这事是冲着宫里的表妹来的。” 听他这么说,周大人也谨慎起来,大家都是入朝为官,他女儿正受宠,按说各方不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但是现在他往外砸这么多钱,连个响都听不见,可不就是冲着女儿去的吗? 周大人想到自己女儿曾隐晦地说过,她与顾贵妃有些不合,可别因此让顾贵妃拿捏住了。 周大人眼神狠厉起来:“你也知道你表妹的身份,还敢在外嚣张生事,你出去后,就给我滚回浙州老家,听到没有。” 张向荣受这一遭罪也是怂了,明白自己就能在浙州逞逞威风,在京都随便哪个人,都能像摁蚂蚁一样把他摁死,现在只要能出去,他什么都应。 “我一出去就立马跟我爹娘回老家,姨夫,您快传信儿给周宝林,让她在圣上面前替我说说情,否则夜长梦多,还不知要生多少事端。” 周大人心里也觉得还是尽快把张向荣保出来得好,冷着脸应下,回家后便给周宝林递消息。 贵妃娘娘傍晚时收到了顾玉送进来的礼盒,对尚宫局的小宫女问道:“她就说了这些?” “回娘娘话,世子除了这些没说别的了。” 贵妃转动着礼盒,没有夹层,没有机关,知道顾玉谨慎,但这话没头没尾的,她一时费解。 那小宫女像是想起什么来,道:“听说昨日,世子在费酒楼差点挨了打。” 贵妃一惊:“什么!详细说来。” “娘娘放心,世子无事,打人者已经被下狱了。” “打人的是谁?”贵妃脸色十分难看,见那小宫女期期艾艾,她对身边的女官使了个眼色,递给她了一锭银子。 “听说是周宝林的表哥...” 待小宫女说完事情缘由,贵妃略一思索,隐隐明白了盒子上为何是周府府徽。待小宫女走后,便吩咐下去。 “把这三根琉璃钗分别送给近来侍寝的郑良媛,林才人和杜美人。” 第18章 露了软肋 连续几天顾玉都在官衙里忙得脚不沾地,张尚书把她的建议写成折子递上去,圣上终于批了,传来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圣上看了张尚书的折子,大大赞扬了顾玉招商的想法。 坏消息是,圣上把逍遥王也安排进吏部,督办为清谈会招商一事。 顾玉走进官衙,看到张尚书皱着一张笑脸立刻转身。 “贤侄,贤侄且留步。”张尚书老当益壮,三两步追上她,边走边道。 “招商这个想法是贤侄提出来了,贤侄上手定会快些。” 顾玉满头黑线,张尚书为了让她答应下来,称呼直接从世侄变成贤侄,她拱手道: “世叔,具体方案我们都商议好了,只消众位大人一起按步骤走就是了,我还要忙着清点驿站来的账目,就不跟世叔多聊了。” 张尚书脸面也不顾了,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贤侄,李侍郎他们已经跟你学会了梳理账目的方法,你手上的活儿交给他们便是了,招商一事没你不行啊。” 顾玉扒下张尚书的手,脚步加快:“世叔,李侍郎他们还没有参悟透彻,账目处理不如我得心应手,我还是更适合处理账目,圣上十分重视招商一事,这件事还是交给更有经验的前辈们去做吧。” 张尚书小跑着跟上:“贤侄,偌大的吏部,数来数去,也只有你跟逍遥王有些交情,还是你跟逍遥王一块儿做吧。” 顾玉听了这话差点吐血,谁跟逍遥王有交情! 她只想两人越远越好! 她再次加快脚步,侧着头道:“世叔,我跟逍遥王真的不...” “熟”字还没说出来,她在拐角处一头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人墙,冲击力太大,她连退好几步,鼻子剧烈疼痛,涌出两道热流来。 “嘶,顾世子刚刚在说什么,跟本王不怎么着?”君泽捂着被撞的胸口,忍着疼说道,这顾玉脑袋还挺硬。 顾玉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渗出,她上辈子是挖了逍遥王的祖坟吗?这辈子怎么一碰到他就倒霉。 “下官见过逍遥王,刚刚顾贤侄在说,她跟您关系真的不错,招商一事她会倾尽全力协助您来办。”张尚书不仅腿脚快,语速也快。 顾玉:!!! “卑下没有,卑下不是。” 君泽桃花眼一眯,冷冷道:“顾世子不想跟本王一起做事?莫非本王真是什么洪水猛兽,竟惹得顾世子这般嫌弃?” 这是顾玉第二次听他说这话。 顾玉心想,你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是妥妥的扫把星转世,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自知之明吗? 没看到整个官衙的人都对你避之不及吗? 但她还是不敢,只能咬牙切齿道:“卑下惶恐,能跟王爷一起做事,卑下喜不自胜。” 她说着话,又有鼻血流了出来,眼看就要流到嘴里,她正有些无措,面前出现了一个手帕。 “顾世子年轻气盛,多喝点热水,内火太旺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玉忍了几忍,还是接过手帕,把脸上的血擦了擦。 “既然顾世子这么说,那便随本王一起到商行走一趟吧。” 顾玉余光看到张尚书松了一口气,递给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她知道事情已成定局,自己也忒倒霉了些,按下心里的愤怒,正要跟逍遥王走,却听逍遥王道:“等等。” 君泽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本王在马车上等你,你把脸上的血洗干净再过来。” 顾玉被气得眼前发黑,还是道:“卑下遵命。” 顾玉洗干净脸后上了君泽的马车,不愧是当初能把她撞飞出去的双马骈驾,不仅外表稳固,里面也宽敞奢华。 三侧围榻,地铺上好的兽皮,中间还放了一个紫檀木小桌子,上摆着棋盘和茶盏。行驶时,茶盏里的茶水都不见晃荡。 待她坐定后,君泽懒懒看她一眼,刚洗过的脸透着一种清润,一缕发丝湿哒哒贴在额头。 君泽心道,一个大男人,怎么生得这般女气。 过了会儿君泽道:“路上无聊,顾世子来下盘棋吧。” 早就听闻逍遥王是个棋痴,下得一手好棋,顾玉本想推辞,转念一想,不下棋她跟逍遥王的确没什么可说的,便应了下来。 她执白子,逍遥王执黑子。 逍遥王的棋路跟他人一样,霸道蛮横,寸步不让。顾玉本就没想赢他,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 “说句实话,本王真是钦佩顾世子的本事,怎么会有那么多新鲜想法,又是清谈会,又是招商的,每次都能给人带来惊喜。”君泽漫不经心道。 “王爷过誉了,卑下不过是趁势而为,王爷才是真正智勇双全之人,卑下钦佩不已。”顾玉一面看着棋局,一面思忖着他突然说这话的意思。 “若本王没记错,明年顾世子就要及冠了吧。”君泽落下一粒黑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挑出白子时,顾玉注意到他换扳指了,金镶青玉,这搭配骚包得很,戴在他手上又觉得再适合不过。 “劳王爷挂心,到时一定给王爷发封请柬。”顾玉道,下了一子,将将挽救局面。 “本王还记得,顾世子有个胞妹,还有半年就要成婚了,到时别忘了也给本王一封请柬,本王亲自送贺礼过去。”君泽乘胜追击,不给顾玉喘息的机会。 顾玉看着棋盘的眼神忽变,下出的白子凌厉尖锐,死灰复燃,她语气冷淡,道:“王爷一日万机,家妹的婚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棋盘上,黑白两子开始真正的厮杀,君泽勾唇一笑,这才叫下棋嘛。 马车停到商行的时候,君泽已经把顾玉的白子牢牢围困,尽管顾玉后面奋力抵抗,还是填不完前半局没用心时落下的陷阱。 “顾世子棋力不凡,以后有机会与顾世子再弈吧。” 黑子落下,白子瞬间溃不成军。 君泽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顾玉看着他的背影按捺不住焦躁,她还是没能达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境界,人家三言两语一挑拨,她就忍不住破防,露了软肋。 第19章 戏如人生 商行的人早就收到消息,今日官衙的人都会过来,各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 顾玉跟在逍遥王后面,一眼看到自家琳琅阁和霓裳坊的两位掌柜,他们都是聪明人,看到自己也装作不认识。 她之前在官衙说的十万两,二十万两,五十万两都是收敛着说的,官方招商的消息真正传到商行后,简直如羚羊掉落狼群,每个商户都虎视眈眈想要分得一点肉。 对商户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士农工商,商户历来在下面被压得死死的,若能让士人阶层帮他们宣传,那么他们的地位将会大大提升。 君泽大马横刀地坐在商行上座,茗香斋的掌柜极有眼力见地端了茶上来。 “王爷,这是万春银叶,产于剑南。茶汤似甘露,香馨高爽,味醇甘鲜,拿来给学子们清谈时润口最好。” 见到茗香斋的掌柜上来,其他掌柜也不甘示弱,把君泽团团围住。 君泽视线穿过一个个黑压压的人头,看到顾玉一个人坐在下座,无人打扰,一口茶,一口酥吃着,好不自在,便道: “诸位掌柜,本王只是到吏部督办招商一事,真正能定下名单的是旁边那位顾世子。” 顾玉一口酥还含在嘴里,见人都朝她看,赶忙咽了下去。一众掌柜里,琳琅阁和霓裳坊正被挤得脸色发绿。 她喝了口茶清口,既然逍遥王想躲懒,把选择权交给她,就别怪她徇私了。 眼看众掌柜挤到她跟前,她赶忙道: “诸位掌柜稍安勿躁,这样吧,大家先按照想要赞助的饮食、衣物、文房四宝等自行分类,按照姓名的笔画数从上到下排列成册,再交给我,我与王爷按照顺序挨个叫大家进来。” 听顾玉这么说,大家便聚在一起写名册去了。 “顾世子好手段。”君泽发现顾玉做事都很有条理,往往能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王爷过誉,不过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待会儿还要劳烦王爷跟卑下一起斟酌。”顾玉道。 一会儿功夫,商行的人就把名册交了上来。 顾玉一个个叫人,进来后让他们介绍自家的商铺信息,能为清谈会捐助的资金或者货物,饶是顾玉心里有准备,还是不免震惊他们的热情,个个下了血本过来,誓要一鸣惊人。 倒也不是哪个商户出资高就用哪个商户,顾玉有自己的考量。 来京的大多都是穷书生,给他们用的东西太寒碜了不行,失了圣上面子,太贵重也不行,容易让寒门士子心态失衡。 她在一旁奋笔疾书,把每个商户报上来的信息一一记录,逍遥王则成了一个吉祥物,坐在上座翘着二郎腿看她忙碌。 每当她问:“王爷觉得如何?” 他便敷衍几句:“本王只是督办,具体事宜还是交由吏部定夺得好。” 顾玉反倒摸不透这人了。圣上为何要他来督办,他既然来了,为何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琳琅阁和霓裳坊虽然都是她手底下的产业,但也在此事上暗自较劲。两个商铺一起竞标学子襕衫的图徽。 一直老神在在的逍遥王在琳琅阁掌柜走后,突然开口:“卖首饰的来凑什么热闹。” 顾玉暗自警惕,他突如其来的发问是否是看出了什么。 “清谈会得圣上重视,无论各行各业都想从中分得一杯羹,这不奇怪。琳琅阁这次出资甚多,还可以提供棉絮被褥,是比较有诚意的。” 君泽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顾世子似乎对琳琅阁格外关注,刚才琳琅阁掌柜进来时,顾世子问得较之其他商铺都要详细许多。” 顾玉知道这人目光如炬,自己的小伎俩瞒不过他,道:“不过是家妹偏爱琳琅阁的首饰罢了,若是合适,卑下倒是想做个顺水人情。” 君泽一笑:“可惜术业有专攻,琳琅阁精于首饰,在衣着布匹方面怕是不及霓裳坊,羽衣局,锦绣阁。” 顾玉低着头,勾唇一笑,心道就知道你会从中作梗,霓裳坊,羽衣局刚也是她的,至于锦绣阁,不值一提。 “既然是王爷亲点,那卑下便把霓裳坊,羽衣局,锦绣阁三家记录上去。” 君泽听出她话里透出来的些许愉悦,会心一笑,这个顾玉,有点意思。 待接见完所有商户,顾玉累得够呛,把整理出来的册子交给逍遥王,他看也不看,道:“顾世子做事妥帖,本王放心。走吧。” 顾玉转动着手腕,在众掌柜的恭维声中,跟着逍遥王走出商行。 京都的商行设在城西,这里是京都平民百姓最常来的地方,勾栏瓦舍聚集,他们走出去时,一个戏班子正热热闹闹地演着一出戏,台下的观众人满为患,时不时叫着一声好。 逍遥王停住了脚步:“顾世子等下若无要事,随本王一起体察民情吧。” 瓦舍里的戏台十分简陋,但是来看戏的人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顾玉和君泽一进来,瓦舍的小二就看出二人非富即贵,热情地给他们腾出最前头的位置,还上了瓜果茶水。 君泽问道:“这演的是什么?” 小二回答道:“这出戏名叫《鸳鸯梦》。说的是前朝浙州一户富贵人家,家里有一名唤翠娘的小姐,长得貌美倾城,早早与族中表哥杜英朗定下婚约,谁知翠娘在一次外出时,被微服私访的圣上看中,把她召进宫中封为娘娘。” “两个有情人相隔一道宫墙,不复相见。表哥杜英朗为此伤心欲绝,日日饮酒买醉。” “现在演的这一折戏目叫《痴情郎醉抢白玉镯》,这杜英朗又一次买醉后,在大街上看中一个白玉镯,这白玉镯表妹曾有个相似的,杜英朗便想买下睹物思人。” “只是他囊中羞涩,被一富家公子哥以高价抢先买走,他喝得醉醺醺,见玉镯被人买去,便不自量力要去抢,玉镯落地,摔了个粉碎,杜英朗被富家公子打了一顿。” 君泽听完甩手给小二一锭赏银,转头对顾玉道:“顾世子觉得这戏如何。” 顾玉回之一笑:“卑下不怎么看戏,也不懂戏,评判不出好与不好。” 君泽转头去看戏台,上面咿咿呀呀正热闹。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那这出戏顾世子可得好好品鉴品鉴。” 顾玉嘴角含笑,看着戏台,眼里尽是冰冷。 第20章 皇后娘娘救我 台上到了这一折最感人的地方。 杜英朗被富家子弟打得鼻青脸肿,躺在戏台上,凄凄惨惨唱道: “好春风吹不入深深宫苑,好春梦梦不见粉袖翠衫,你瞧那白玉镯儿碎,你看那孤鸳寒水独自睡,我的镯子唉,我的好翠娘,谁知我肝肠寸寸断,身形憔悴衣带宽。” 闻者伤心,见着流泪。 满堂叫好声不断。 顾玉也学其他人往台上撒钱。 一出戏结束,宾客纷纷散场。 逍遥王邀请顾玉上马车送她回家,她以不顺路为由婉拒了。 逍遥王也没坚持,坐上马车绝尘而去。 顾玉看着逍遥王离开的方向,一种窒息感油然而生。 她怎么可能不懂戏呢?这个故事还是她亲自编写的,暗中交给京都最出名的梨园班子排演,有些唱词她更是亲自上手修改,力求感人肺腑。 《鸳鸯梦》一上市,就风靡京都,引得无数贵妇小姐泪洒剧场。 今日是荣养在后宫的姜太妃生辰,姜太妃是个戏痴,圣上一向尊敬这个不闹事的太妃,特地召了梨园班子进宫,为她唱戏,还说好了晚上亲自过去给姜太妃贺寿。 顾玉心里沉甸甸的,这出戏是她送给周宝林的“礼物”。 说到底,她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阿姐在宫里如履薄冰,她不能让阿姐冒险。 中毒一事,她不提不代表她忘了,当时境况实在太险,稍错一步,整个镇国公府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宝林背后之人她现在动不了,但是周宝林既然敢做出头鸟,就要承担后果。 整个计划从谋策到实施,她自认为已经够严谨了,没想到百密一疏,还是被逍遥王窥得一二。 可他看破又不戳穿,任由她的计划进行。 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 太阳西沉,姜太妃的寿安宫才刚开始热闹。 姜太妃像是一个老寿星一样坐在上首,享受着年轻宫妃们的恭维逗乐,先帝后宫嫔妃不少,除了她几乎都不得善终。 就连圣上的养母,当今太后,也因孝悯皇后之死,被圣上送到五台山为先皇祈福去了。 她能从一堆蛇蝎女人中杀出来,除了运气外,自有她的智慧。 先帝的后宫只剩下她一根独苗,圣上乐意把她捧得高高的,以表仁孝。 “这戏看来看去,总是这么几出,现在的梨园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没个新意。” 姜太妃翻动着手里的戏折子,“老一套的《大闹天宫》、《麻姑献寿》、《八仙过海》、《凤还巢》,年年看,都腻歪了。” 顾贵妃跟皇后一左一右坐在姜太妃身边,主动道:“近来京都新兴一出戏,叫做《鸳鸯梦》,太妃娘娘待会儿可以听一听。” 姜太妃来了兴趣:“是出新戏?讲的是什么?” 顾贵妃侧头笑道:“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绝对是出好戏。” 台上《麻姑献寿》结束了,圣上才姗姗来迟,送上贺礼后也落了座。 “幸好朕赶上了给太妃送寿礼。” “圣上日理万机,叫福海送过来就是。”姜太妃笑得像个弥勒佛。 众妃嫔也都跟着送上寿礼,轮到周宝林,她送上了一幅百寿图,道: “这是妾身照着圣上写的寿字,一个个描的,不及诸位姐姐的寿礼珍贵,望太妃娘娘不要嫌弃。” 姜太妃哪里不知道她这是在借自己的寿辰邀宠,这些招数她看多了,也不恼,夸赞她道:“你有心了。” 姜太妃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烛火下见周宝林发间一物亮得晃眼,便问道:“宝林头上的是什么?” 周宝林犹如战胜的公鸡,忍不住炫耀:“这是圣上赏的琉璃钗。” 说着朝顾贵妃瞥了一眼,见她面色微沉,更加得意。 前段时日贵妃赏给几个新侍寝的小宫妃琉璃钗,那帮眼皮子浅的天天带着,以示恩宠,她便在一次侍寝后向圣上讨要。 圣上赏赐的自然比她们的华丽许多,加上她年轻,戴在头上颇有艳压群芳之美。 “周宝林年轻俏丽,戴着正合适。”姜太妃道。 徐皇后微微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顾贵妃一眼,压下心里的不安,对周宝林道:“快坐回去吧,好戏要开场了。” 梨园戏子粉墨登场,台上的杜英朗道:“小生浙州人士,来京都寻亲。” 顾贵妃状似不经意插了句嘴:“本宫记得周宝林也是浙州人士,倒是巧了。” 随着戏子们表演,故事大概轮廓已经讲明。 周宝林逐渐发现不对劲儿了,这故事怎么回事儿,她赶忙看向圣上,圣上面色阴冷,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戏子。 这时,顾贵妃叹息道:“好一对苦命鸳鸯。” 徐皇后看到周宝林面色苍白,不知为何,心里的不安到了极点,道:“大好的日子,不该点这戏的,惹得太妃娘娘伤心,快叫停了罢。” 姜太妃拿着手帕擦擦眼角,道:“不必,好久没看到这么精彩的戏了,好好看吧。” 徐皇后勉强笑了笑,继续看下去。 周宝林冷汗涔涔,旁人不知,圣上却是知道她乳名叫翠翠,在床帏间也这么亲昵地唤过她。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前几日父亲传消息进来,让她在圣上面前替表哥求情,她虽然讨厌表哥给她惹事,还是添油加醋地跟圣上提了。 跟真相有所偏差,竟意外合了台上的戏。 什么翠娘,杜英朗,分明就是影射她跟表哥张向荣。 此时,台上的杜英朗又唱到那段凄凄惨惨的名段:“我的镯子唉,我的好翠娘...” 周宝林颤抖着双手把发髻上的琉璃钗取下来,抬眼间看到圣上向她投来目光,冷若冰霜,她吓得魂飞魄散,腿脚一软,想要跪下跟圣上辩解。 圣上先一步道:“是个好戏。周宝林坐着好好看吧。”语气中充满威压。 周宝林清醒过来,今晚是给姜太妃贺寿,众多嫔妃都在此,她若是忽然替自己辩解,搅扰了太妃寿宴不说,也会让更多人看笑话。 好不容易唱完,圣上跟太妃娘娘请辞道:“儿臣还有政事要处理,先行一步。”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宝林想追上去,郑良媛开口道:“周宝林,你没听到圣上要处理政事吗?就是邀宠也要看看时候。” 周宝林的脚定在原地,勉强道:“良媛误会了,我不过是脚麻站一站。” 剩下的戏周宝林一点儿都没听进去。 熬到姜太妃困了要回宫,众嫔妃们才一一散去。 徐皇后见周宝林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像是失了魂魄,便走了过去。 周宝林看到她,像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满是惊恐道: “皇后娘娘救我。” 第21章 扮猪吃老虎 张向荣拿着帕子擦汗,肥硕的身体挤在小小的马车里,上面还摆满了行李。 在狱里呆了几天,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虽然刚出狱,就灰溜溜地被姨父赶回老家,但这也不妨碍他一路上游山玩水的心态。 直到刚刚在瓦舍听到那一出《鸳鸯梦》,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在牢里他为了早点出来,跟姨夫胡扯这事是冲周宝林来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他蒙对了。 联想到被打那晚,晕晕乎乎中听到顾世子说“她的好日子到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 亏他还以为是自己牵连了周宝林,没想到是周宝林牵连了他。 张向荣拿着蒲扇不停扇风,越想越可怕。 当时,他手里的确没那么多钱,买不起那个琉璃钗,就仗着周宝林的名号想去抢,但他买那个钗完全是打算送给他在青楼的相好,怎么在戏文里变成了他睹物思“表妹”? 周翠翠进宫前,他娘是萌生过给他俩说亲的念头,但那个臭丫头看他恨不得鼻孔朝天,周大人对他也百般瞧不上。 再说了,他喜欢的是妩媚丰满的女人,周翠翠跟个豆芽菜似的,他不感兴趣,他娘也早就熄了心思。 怎么到了戏文里,他们变成了青梅竹马,情深似海了。 张向荣不敢往深处想,不断催促马车快点,想尽早到浙州。 途经一片树林,泥路不好走,马车一阵颠簸,他在车里差点没吐出来。正想让马夫稳着点,外面传来一阵惨叫。 他掀开车帘,刚探出头去,一阵天旋地转,竟然从另一个角度看到自己肥胖的身子。 ...... “死了?”顾玉忽然停下脚步,“凶手有线索吗?” “都是江湖人士,咱们的人找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具无头身子,被扔到草垛里,都臭了。”平沙低着头道。 “把他的身体装好,送到浙州张府,若是他家里人要报官,你暗中协助,最好让他们闹到京都来。” “遵命,世子。”平沙转身走了。 顾玉走到阳光下,一支钗,一条命,背后出手之人是谁?是周府,还是徐皇后。 亦或者是,圣上。 “贤侄。” 顾玉转过身去,张尚书笑眯眯走来,“清谈会的招商名单已经确定下来了。” 顾玉笑了笑,霓裳坊接住了学子襕衫和被褥之类的活计,琳琅阁虽然落选,但是也在御都山脚下开了店铺,对于这个结果她很满意。 “足足有二百七十万两入账,不仅能风风光光办下这场清谈会,还有不少盈余。贤侄当记一大功。”张尚书道。 顾玉谦虚道:“世叔和诸位大人为此付出甚多,我不敢邀功。” 张尚书道:“年轻人谦逊是好事,但也不要妄自菲薄。只是商户重利,后续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顾玉知道他什么意思,无非是想让她继续协助逍遥王,她有心想再探探逍遥王的底,便道: “这是自然,世叔放心,商户的筹办事宜,我会跟逍遥王一一跟进。” 张尚书听她这么说,当即笑道:“你可真是吏部的福星,不知你明年恩荫,可有想去的地方。” 这段时间顾玉跟吏部诸人相处还算融洽,且吏部掌管文武官吏任免考核,以及科举选拔,在朝堂中居于重中之重的位置,她有心进来。 便道:“最终还需圣上定夺,不过若是可以,我十分愿意跟在世叔身边做事,为世叔分忧解难。” 张尚书摸着胡子:“贤侄这话,我心甚慰。” 顾玉在为清谈会忙得脚不沾地时,京都有关《鸳鸯梦》的传言愈演愈烈。 “蠢货。” 徐皇后拿着剪刀,一点点修剪着插在瓶中的垂丝海棠,看到跪在地上哭诉的周宝林,忍不住骂道。 周宝林原本娇俏的脸上尽是病容:“皇后娘娘,臣妾与我那表哥真的没什么关系。” 张向荣死了,张家人带着一个无头尸体找上周府,现在全京都都知道《鸳鸯梦》唱的是他们俩。宫里的谣言也屡禁不止。 徐皇后让她等,可她哪儿能等得了,后宫佳丽三千,圣上一段时间不见她,恐怕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无论她怎么哀求,圣上都不愿见她。入宫以来,她仗着与先皇后相似的一张脸,跋扈惯了,得罪了不少人。 骤然失宠,个个来瞧她笑话,奴才们也开始怠慢她,日子十分难捱。 为了见皇上一面,甚至故意让自己受了风寒,以为圣上多少顾念些旧情,可是卧病期间圣上问都没问一句。 “你这一场病生得倒是巧了,知道的,是你对圣上思念成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因心爱的表哥死了,伤心而病。” 周宝林哭着说:“我那表哥一无是处,臣妾又不是瞎了眼,怎么会瞧上他,皇后娘娘,臣妾是被冤枉的。” “你以为圣上不知道你是冤枉的吗?”徐皇后眼神一撇,看她就像看一个毫无价值的死人。 周宝林脸色一白,喃喃道:“圣上知道,圣上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肯见我...” 徐皇后对她一点耐心都没有了,空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脑子里灌的都是浆糊。 圣上可不是因为一点莫须有的传言就是非不分之人,这件事就算她是冤枉的又能怎么样。 床帏之间,周宝林替她表哥求情已经是犯了忌讳,圣上看在她那张脸的份上忍了一次。现在她表哥刚死,她就病了,自己把莫须有的事情,给落了实。 所以她让周宝林等,等这件事过去了,再没有人提起,说不定她还有点复宠的希望。但是她这一病,呵。 徐皇后把剪刀放下:“圣上是天子,你也听到那些传言有多难听了,还指望圣上能在这风口浪尖的时候,毫无芥蒂地宠幸你吗?” 周宝林茫然无措道:“那臣妾现在该怎么办?” “你可知这个陷阱是谁做下的?” “是顾贵妃!一定是她,她还有她那个弟弟,一起设的局,把我跟表哥都算计进去了。”周宝林恨恨道。 “若你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不如早点投胎,重新做个聪明人。”徐皇后道。 “可惜上次没能毒死六皇子,让她躲过一劫,她一定知道了是我做下的,她这是在报复我。” 周宝林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她就该让铃兰看着六皇子把糕点吃下去,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她至今没弄清楚。 “也是我小瞧了她,原以为是个端正的世家淑女,没想到她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徐皇后对着周宝林忽然露出一抹笑,不知道这个弃子在被丢下棋盘前,还能不能再发挥点作用。 “周宝林,冤有头,债有主。只有顾贵妃倒了,你才有翻身的机会。” 第22章 见见世面 逍遥王这人虽然不讨喜,但有事他真上,一点都不含糊。 顾玉跟在他后面,可算体验到了什么叫做嚣张霸道。 阳康坊有户居民不愿腾挪,想要坐地起价,要了天价租金,吏部派去的都是斯文人,百般商讨无果。 逍遥王直接踹开那户人家的大门,让府兵把人连同家当一起拖了出去,拿着银子砸到那人头上让他滚。 为了这次清谈会,阳康坊改成了阳康书苑,清理、修缮、布置,需要大量人力,吏部人手不足,向京兆伊去借,勉勉强强拨过来五六个人远远不够。 逍遥王知道后直接去皇城司,调来一队禁军。一些虎背熊腰的禁军碍于他的淫威,干着清扫搬东西的活儿,怎么看怎么滑稽。 随着这种事越多,顾玉逐渐发现,嚣张已经成了他的优势,无往不利。 正想着,李侍郎气冲冲进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发生什么了?”顾玉放下手里册子,上前问道。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李侍郎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咱们辛辛苦苦搞个清谈会,他们不出钱也就罢了,现在因为招商能够自给自足,他们竟然派人过来,恬不知耻地说,要让咱们把招商来的钱充入国库,走个明路,后续哪里要用钱再拨款。” 顾玉一惊,赶忙问道:“那你怎么说的?答应了吗?” “我哪儿能答应,这笔钱张尚书原本打算暗中留在吏部,但是他们派了书吏来,说要帮我们梳理账目,跟个癞皮狗一样站在库房,我怎么赶都没用。 这样一来,就算清谈会结束后有盈余,他们一清二楚,还是留不住。”李侍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顾玉在吏部这么多天,跟大家也有了感情,何况这招商的法子是她想出来,又一步步落实的,她还打算荫封后,要是进入吏部,拿这钱做出点什么功绩来,没想到先让户部惦记上了。 她暗自思忖着怎么把这笔账算回来。 正当群情激奋时,外面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呵,还好意思说,吏户礼兵刑工,你们吏部可是排在第一位,这么些年倒让户部压在头顶上也就罢了,现在都踩着你们门面欺负了,还在屋里缩着脖子装鹌鹑,只会叽叽喳喳,丢人不嫌够?” 逍遥王君泽走了进来,一如既往的毒舌。 群情激奋的众人听了这话脸色难看得很。 “王爷有所不知,这户部掌天下银钱,若是得罪了他们,以后...”李侍郎道。 “现在裤子都要给你们扒光了,还谈什么以后。”君泽道。 这话说的,顾玉虽还没进吏部,已经替在场的大人臊得慌了,想到这位主儿往日的行事风格,说不定能为吏部做点什么。 她大着胆子道:“对于此事,不知王爷有何妙计?” 君泽转过头来,她看到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嘲讽。 顾玉忍不住皱眉,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似乎都会被逍遥王洞察内心,她很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本王没有什么妙计,只有一身蛮力罢了。”君泽转身走了。 众人正摸不着头脑时,只听他道:“顾世子,还不跟上,本王今天再带你见见世面。” 顾玉跟上他,出了屋门他却往另一个方向走。 “王爷,这不是大门的方向。” “后院不是还有个癞皮狗吗?” 顾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那句癞皮狗是说户部派来的那个书吏。 到了吏部库房,果然见门口站着个人,抱着算盘一动不动。 见到她二人过来,那人行完礼,把怀里算盘抱得更紧了点,警惕地看着她们。 顾玉上前一步道:“这位小哥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个书吏摇摇头,磕磕巴巴说:“尚书大人让、让我来吏部算账,我不、不能走。” 顾玉皱眉,道:“我们带你回户部,有王爷在,尚书大人不会怪罪你的。” 那个书吏再次摇摇头,像是难为情一样,红着脸道:“除、除非尚书大人亲自来吩咐,否则我、我哪儿都不去。” 顾玉心道,户部怎么派这么愣头青过来。 “跟他费那么多话干嘛,把他打晕了,拖过去。”君泽不耐烦道。 顾玉看看他,又看看那个书吏,用食指指着自己道:“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 顾玉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她实在不明白逍遥王怎么把这话说出口的,无奈道:“王爷说笑了。” 君泽像是注意到这一点,颇为嫌弃地撇了她一眼:“谁跟你说笑。” 说着,一个手刀就劈向那个愣头青。愣头青晕过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 君泽道:“去,把他拖上车。” 看着逍遥王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的背影,她忍不住在心里说了一句国骂,这人是把她当跟班使唤了吗?但还是认命地弯腰拖着愣头青跟上。 愣头青看着个子不大,还挺沉,好在吏部的人都比较有良心,半路帮忙,跟她一起把人抬了出去。 君泽在马车上等了有一会儿了,她才气喘吁吁出去过来问道:“王爷,这人怎么办?” “拖进来。” 顾玉跟着驾车的马夫把人抬到车上,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安置在马夫旁边。 该说不说,逍遥王那个手刀真的狠,她拖得过程中,愣头青的裤脚都磨烂了,鞋还丢了一只,就这都没醒。 顾玉拿手指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呼吸平稳,活着就行。 把这么个活人拖出来,她实在累得不行,再加上她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束带,现在热得满头是汗,掀开车帘,让风吹进来点。 然后拿出手帕擦拭额头的汗,幸好她爱干净,出汗也没什么异味,不然以这人的脾气,非把自己踹出去不可。 不过还是没能阻挡逍遥王挑事的欲望。 “本王记得上次在官衙给了顾世子一个手帕,怎么不见顾世子还给本王。” 顾玉一口老血想喷他脸上。那个手帕擦了她的鼻血,她洗脸时当即就扔了,他身为圣上的外甥,难道还缺这么一个手帕。 顾玉这些日子摸清了他顽劣的脾性,烦得要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下次还王爷一个新的。” 君泽想到小时候抓到过一只小白狐,被他在手里玩烦了,也是这副想咬他又不敢下嘴的样子,忽然大笑起来。 顾玉默默吐槽,这人不仅强迫症清奇,笑点也很清奇。这么句话有什么可笑的。 第23章 没有最毒,只有更毒 到了户部官衙,马夫直接把愣头青丢了下去,那动作活脱脱像在抛尸。顾玉满头黑线,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逍遥王腰间带刀,堂而皇之地走进大门,在吏部还颐指气使的户部官吏们看到他,都乖顺地行礼请安。 顾玉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又享受了一把狐假虎威的感觉,当他的跟班也还不错。 “今天是谁带头去了吏部?”君泽走在前面问道。 “是,是高侍郎他们。”一个官吏擦着头上的冷汗,颤颤巍巍道。 逍遥王道:“把他叫过来。” 径直走到正厅,他一点儿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坐在上座,一旁有仆从端上茶点。 顾玉用余光留意四周,不愧是最富的衙门,这装潢,这摆设,比吏部好上不是一星半点儿。 高侍郎紧赶慢赶过来:“卑下见过逍遥王,不知逍遥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君泽冷冷一笑:“本王是代吏部过来给你们送钱的。” 说着在桌子上拍了一万两银票,“过来拿吧。” 众人面面相觑,高侍郎顶着压力,躬身上前道:“这点小事怎么还劳驾王爷亲自上门,随便遣个人过来就是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高侍郎两只手伸向那一万两银票。 顾玉心里叹道,高侍郎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情太少。 果然,在高侍郎的指尖离银票还有几厘米时,“啪”一声,逍遥王就把腰间的那柄刀连同刀鞘拍在银票上。 饶是心有准备,顾玉还是被他这突然迸发的满身煞气吓了一跳。 君泽冷笑道:“本王为了清谈会,压岁钱都拿出来了,后面更是为了招商跑断腿,本王跟吏部千辛万苦筹到的钱,你们两手一伸,就想捡现成的。有胆子的,钱拿走,两只手留下。” 顾玉眼睁睁看着高侍郎的脸从白变红又变绿,在心里默默给他点了一盏灯。 这副凶神的样子,谁还敢造次,整个厅堂的人都跪下请罪。 顾玉站在他后面,看到一个个黑漆漆的人头,心里有些痛快,似乎替吏部所有官员扬眉吐气了一般。 君泽余光看到顾玉嘴角一抹笑,像是一只奸计得逞的狐狸,于是起了逗弄的心思,在户部官员敢怒不敢言的氛围中,突然对她道: “顾世子,看到了没,跟有些人交流就不能太客气,你态度稍微好一点,他们就蹬鼻子上脸。” 顾玉嘴角的笑僵住了,心里无数草泥马狂奔。 大哥你自己得罪人也就罢了,干嘛拉上我,我这还没入朝,就惹了整个户部。 她表面讪讪地说:“王爷说笑了。” 心里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暴揍他一顿。 君泽道:“行了,本王给过你们机会,亲自来送你们都不拿,清谈会之后,就别学那眼皮子浅的上门讨要。” 顾玉在心里暗自吐槽,你拍把刀谁敢拿,何况你也就是仗着圣上外甥的身份,若你只是个普通官吏,别说你拍把刀了,就是拍个大炮也没人鸟你。 君泽瞧了顾玉一眼,拿他当枪使这么久,也该付出点代价了,便起身对顾玉做了个手势,道:“走吧,顾世子,本王替你给吏部出气了。” 顾玉跟在他后面险些被气吐血,你到底有完没完! 出门时,撞上户部尚书,那尚书大人看到逍遥王面色铁青,吹着胡子行礼:“下官见过逍遥王。”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顾玉觉得户部尚书的已经把逍遥王凌迟了。 她忽然想起一桩旧事,以前逍遥王曾经骂哭过户部尚书的女儿,气得人家想要上吊。 原本她还觉得这传言过于夸张,毕竟大禹是礼仪之邦,尤其是世家勋贵,更是守礼节,现在跟逍遥王接触多了,才知道他的毒舌一点都不掺水。 君泽径直走过,上了马车后,扬声道:“尚书大人可要管管手底下的人了,别让他们跟个乞丐一样到处讨饭。” 顾玉跟着上马车的腿脚忽然一软,差点给跪了。 果然,逍遥王的舌头没有最毒,只有更毒。 “您这辈子,真的没有挨过打吗?” 君泽刚坐定,就听见顾玉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凑近她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顾玉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仰,怎么一秃噜嘴给说出来了。 “卑下说您英武不凡,令人敬仰。” 君泽冷哼一声:“可本王怎么隐约听见什么挨打什么的?” 顾玉冲他露出一抹假笑:“您真的听错了。” 君泽拿着刀,轻轻挑起顾玉的下巴,眯着桃花眼,道:“本王挨没挨过打另说,不过,顾世子这瘦弱的身躯,不知道能挨本王几回打。” 听他这么说,顾玉自然想起在国子监被他戏弄,心里顿生不悦,眼睛往下看,刀未出鞘,没什么可怕的,她便用手轻轻推开: “王爷说笑了,什么挨打不挨打的,卑下没说过,王爷自然也没听过。” “识时务者为俊杰,顾世子果然是个聪明人。” 君泽收回刀,放到小桌子上。 顾玉虽然是个女子,但寻常也习练些功夫防身,镇国公的兵器库留存着许多上等刀剑,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了,但目光还是被他手上那柄刀吸引住。 刀鞘没有任何花纹,称得上是朴实无华,刀柄与刀鞘衔接处露出一点点缝隙,露出里面的利刃。 见她看过来,君泽炫耀似的把刀拔出来几寸,寒光乍现。 她不禁赞叹:“好刀。” 君泽微微一笑,像是怀念着什么:“此刀名为‘端方’”。 顾玉原本赞叹的心思瞬间破防,干巴巴一笑:“这名字起得也好。” 就是“端方”二字跟你沾不上半点边儿,真是辱没了这把好刀。 君泽摩挲着刀背道:“这是本王父亲的遗物。” 听到这话,顾玉肃然起敬,长公主驸马曾经也是征战沙场的英雄,出身河间君家,后来在收复南蛮时,被那里的毒虫咬了,感染而亡。 逍遥王在十六岁时,随军征战南蛮,单枪匹马穿越老将都不敢闯的毒瘴,后来又不顾劝阻,杀光了一整个已经投降的部落,这事广受民间诟病,看来也是存了替父报仇的恨意。 顾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这辈子的父亲死在战场,这人的父亲也死在战场。 一南一北,竟让她升起一股同是天涯失怙人的伤感。 她看到君泽脸上少见的静穆,刚想说一句“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夫忽然勒马,顾玉一个不防,身体向外俯冲。 眼看就又要重蹈从马车被甩出去的覆辙,一个胳膊揽住她的腰,她被生生拽进一个怀抱。 “顾世子啊,你碰瓷怎么还上瘾了呢?外面的人可不一定有本王这么好说话。” 草!她就不该对这扫把星生出一丁点怜悯。 第24章 王爷请自重 君泽完全是下意识拉她一把,没想到顾玉太瘦,直接跌入他怀里,君泽只觉手掌揽住的腰纤细无比,撞过来的身体也软绵绵的。 狭小的马车里,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这香说不上来的好闻,与普通香料不同,似乎是晨起走在深山里,清新的草木味道,沁人心脾。 顾玉挣扎着起身,脸色微红,这么近距离的接触,生怕他发现什么,赶忙装作整理衣服,把衣领拉高,上衣拉得更松垮些。 “你一个大老爷们,为何如此香软?”君泽皱着眉头问道。 顾玉心里默念,不要跟他计较,不要跟他计较,你打不过,家世也干不过他丫的。 “王爷请自重!” 君泽轻笑一声:“你要本王如何自重,放任你摔出去跟人碰瓷吗?” 顾玉转过头去瞪他,一双妙目满是愤怒。 君泽继续火上浇油:“再说了,你本来就娘们唧唧的,还不许人说了?” “你!”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玉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切齿道,“士可杀,不可辱。” 君泽轻轻握住她的指头,给她拉下来道,像是无奈道: “好啦好啦,顾世子消消气,本王懂,男人嘛,都要面子,以后本王看破不说破就是了。” 顾玉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老天爷为什么不降道雷劈死他。 “还在气?别气了,气大伤身,上次见顾世子火气就挺旺的,别再流鼻血了,本王现在可没带帕子。” 正在顾玉克制着掐死他的冲动时,马车里突然钻进一个中年男人,她吓得紧贴马车车壁。 “好外甥,快,快走。” 君泽一瞧,乐了,对马夫道:“快走。”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只听逍遥王道:“舅舅这是又被舅妈捉奸来了?” 舅舅?顾玉去看来人的脸,能在京都被逍遥王叫舅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圣上,另一个是端亲王。 端亲王这人虽比圣上年纪大,却是个十足的酒囊饭袋,年轻时不思进取,在皇位争夺中激流勇退。 圣上登基后,把所剩不多的几个兄弟贬去就藩,只把对皇位毫无威胁的端亲王留在繁盛的京都享乐。 圣上很满意端亲王的识趣,常拿他来彰显兄友弟恭。 端亲王最出名的不是行事受圣上纵容,而是他妻管严。妻管严也就罢了,还总想着偷吃。 明的不敢,暗地里找姑娘喝酒,听个小曲儿什么的,所以在京都,看端亲王被王妃满街捉奸也成了一道奇景。 还有一桩事,顾玉垂下眼帘,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情绪。 跟董长茂纠缠不清的松阳郡主,正是端亲王的掌上明珠。 “别提了,说书的女先生刚进门,我那虎女松阳就杀过来了,幸好我布了眼线,提前逃了出来。” “卑下见过端亲王。”狭小的马车里不好行礼,她就只是拱了拱手。 “这个是?”端亲王这才注意到顾玉,盯着看了一眼,仿佛才想起来道:“顾钧益的儿子?” 京都还能提及她父亲名讳的人不多,她当即道,“正是家父。” 端亲王笑道:“哈哈,一段时间没留意,你竟然都长这么大了,镇国公当年可是被称为‘美将’,你生得比他还好。” 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就是有些瘦弱,得多吃点饭,这个年纪还能再长长个儿。” “舅舅这话可不能说,方才我不过多了句嘴,她就跟我横眉瞪眼呢。”君泽桃花眼里满是笑意。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真的,顾玉磨着后槽牙道:“王爷说笑了。卑下怎么敢对王爷横眉瞪眼。” 端亲王显然知道外甥的毒舌,又是一笑:“顾世子好脾气。” 这时,马车又被人拦住,松阳郡主的声音传进来:“君表哥,见到我爹了吗?” 端亲王吓得赶紧把身体紧贴车壁,尽量让自己的体积小些,但是毕竟人到中年,难免发福,还是一大坨在那里。 君泽拿着端方挑起一角车帘,露出半张脸,扬声道:“没见到。” 松阳又骑着马往相反方向跑去。 端亲王这才松了口气:“好外甥,你是不知道,松阳这些年被你舅母惯成什么样了,老爹也敢管,平日里,一点不合她心意就摔瓶子砸碗的。” 君泽想到岚烟来禀报的话,故意道:“松阳的亲事还没定下来吗?” “嗨,她那性子谁敢娶。”端亲王摆摆手。 君泽看了一眼顾玉,意味深长道:“是啊,松阳那小妮子脾气跟舅母不遑多让,得找个好脾气的。” 端亲王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顾玉,顿觉她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虽然镇国公府这些年在京中不显,但听说近来这小子颇受圣上赞扬,未荫封就跟着吏部做事。 家里已经有一个母老虎了,只是王妃这些年已经初现老态,战斗力大不如前。 现在松阳也被养成了小母老虎的性子,管得比她娘还严。得赶快把她嫁出去,自己才有快活日子过。 顾玉这小子竟然能忍君泽这张嘴,想来松阳嫁给她不会受欺负。 端亲王越想越觉得合适,道:“外甥,顾世子,我得好好谢谢你们帮我躲过一劫,等会儿可有要事,不如我们去费酒楼要一桌好酒好菜。” 顾玉皱着眉头,刚才在想松阳郡主跟董长茂一事,一时走神,没注意到他二人的眼神交流。 大概上辈子她一直没谈过恋爱,这辈子又女扮男装长大,于男女之事实在不算敏感。只以为端亲王热情,没往别处想。 江南学子马上就要进京了,布下的网也可以收了,她有心想找个机会再见见岚烟。 且上次不知在费酒楼不知是谁暗中出手,替她挡了张向荣那一击,想再看看当时的布局,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便道:“卑下倒无要事,只是逍遥王不知...” 君泽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这个顾玉有意思得很,便道:“本王闲散人一个,舅舅做东,我自无不从之礼。” 就这样,三个各怀鬼胎的人一起前往费酒楼。 第25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时隔多日,顾玉再次踏入费酒楼。白天的费酒楼没有夜晚热闹,倒让她更好地看清这里的布局。 西侧的赏宝厅今日没有活动,一片冷清,顾玉在脑海里重新构想那天的场景,张向荣右胳膊受到暗器袭击,没有听到太明显的声音,所以那个东西一定是个小物件。 当时聚集的人很多,想要穿过一道道人墙,精准打到张向荣,所以那人一定是从楼上出手。 西侧,右手,楼上,顾玉把目光锁定在楼层的北面,二楼三楼是招待客人的雅阁,外有走廊,当时集聚了很多人在廊上看热闹,不好分辨。 四楼五楼呢? 君泽看她仰着头,“顾世子在想什么?” 顾玉的思绪被逍遥王打断,道:“只是在想这费酒楼的四楼、五楼是做什么的?” 端亲王一副熟客的样子,道:“四楼是博弈之地,常有文人雅士在这里聚集,对弈,斗香,斗茶,斗酒,斗诗等等。五楼嘛,不清楚。应该是费酒楼东家专门留的地方。” 顾玉点点头:“不亏被誉为‘天下第一楼’,果然涵盖万千,也不知费酒楼的东家究竟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能让我多个享乐的地儿就是好人呗。”端亲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上楼。 “王爷也不知道吗?”顾玉又转头对逍遥王问道。 君泽冲她一笑:“端亲王都不知道的事情,本王就更不知道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并不觉得逍遥王真的不知道,这人洞若观火,自己一丁点小动作都能被他看穿心思。 何况费酒楼迎来送往的达官显贵那么多,这些年来在京都仍然屹立不倒,背后的东家必然实力雄厚,逍遥王只是不愿告诉她罢了。 她现在只希望费酒楼的东家跟逍遥王没什么联系,否则,又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到了雅间,端亲王吩咐上了好酒好菜,招呼她道:“今日我做东,敞开了吃喝。顾世子,来,多吃点。” 顾玉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关于“还能再长个儿”的话,对着本来丰盛的美食,顿时没了胃口,不禁想问,你们景家是有什么不会好好说话的基因在身上吗? 几个身着纱衣舞姬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随着丝竹声在雅阁中央翩跹起舞。 君泽唤来一个侍女:“去,伺候顾世子喝酒。” 费酒楼里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但不代表真的清高绝尘,楼里的侍女也会奉承客人,以获得赏银。 侍女摇曳着莲步走来,顾玉本想拒绝,但是看他二人身边都有侍女,自己拒绝了反而显得心虚。 简单吃了几口菜,侍女纤纤玉手就捧着酒杯道:“世子请喝酒。” 费酒楼的酒虽好,但是外人面前她也不想多沾,如果失态了就不好了。轻轻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端亲王见顾玉面对美貌的舞姬和倒酒的侍女都目不斜视,一派温文和煦,怎么看怎么满意,觉得顾玉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女婿。 于是待她更加热切,频频向她敬酒。 权势压头,顾玉不得不喝,逐渐有些招架不住,她心里也惦记着岚烟,便借口出恭躲了出去。 背后端亲王似乎有点上头,还跟逍遥王道:“顾世子这是喝不过我,尿遁了,哈哈哈。” “舅舅的酒量岂是她能比得了的?”君泽又跟他碰了一杯酒。 “我看她细皮嫩肉的,就知道她喝不过我。”端亲王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顾玉关上门,对里面的舅甥二人分外无语。 一个侍女路过,顾玉便问道:“劳烦这位姑娘,楼里的茅厕在哪里?” “在酒楼后-庭。”侍女为她指了方向。 顾玉下楼,走到后院,被微风一吹,才反应过来,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岚烟姑娘,若是直接开口问,被逍遥王那个扫把星知道,恐怕他又会来搅局。 果然喝了酒,脑子都变得迟钝了。 费酒楼的后-庭也清幽雅致,她的确有了尿意,确定茅房里面没有人,她才推门进去。 毕竟来费酒楼销金的客人都家底丰厚,这里的茅厕也是单人单间,清理得十分干净。 让她有些欣慰,之前在国子监的时候,上厕所对她来说是件麻烦事,总要想方设法避开人才行。 听说有些男子还会在尿尿时比大小,比谁尿得远,她实在不能明白这是出于什么心态。 解决完,她整理好衣服把门推开,猛地撞见一个婀娜的背影,把她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单人单间,没人能看到她怎么上的厕所。 “顾世子。”岚烟微笑着冲她行礼。 “岚烟姑娘怎么知道我过来了。”顾玉边往外走边问道。 岚烟柔柔一笑:“我的侍女刚才跟我说,您向她问路了,想到您可能挂念着那件事,便来了。不如随岚烟去雅阁坐坐?” 顾玉道:“不必了,我楼上还有朋友等我。那件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岚烟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顾玉一笑:“辛苦你了,江南学子快要入京了,在清谈会前,我会找人组织京中学子在金带河进行船舫集会,到时候你按照计划行事。” “是,到时您也会去船舫吗?”岚烟问道。 “不一定。”顾玉想了想,又道,“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多谢顾世子。”岚烟屈身行了个礼。 “是我要谢你才对。”顾玉道,“可想好我替你赎身后,你去哪里了吗?我可以提前帮你办户籍。” 岚烟摇摇头:“岚烟想好了去处,事情办好了再告诉顾世子吧。” 顾玉道:“也好,事情了了再说吧。我先走了。” 岚烟拦住她,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拿出一粒丹药递给她:“这是楼里秘制的醒酒丹,可保您千杯不醉。” 顾玉接过,道:“多谢岚烟姑娘。” 走了两步,她又转头问道:“不知岚烟姑娘可否给我一个鉴宝那晚的来客名单,要求随便岚烟姑娘提,只要我能做到。” 岚烟柳叶眉微微蹙起:“名单在管事那里,岚烟无权查看,这件事恐怕帮不了世子。” 倒也在意料之中,顾玉并不失落,道:“无妨。”便转身走了。 到了拐角处,确定岚烟看不到自己,她便把手里的醒酒丹捏碎,扔进了花盆里。 她知道岚烟是出于好心,但是在国子监中毒之后,她就尽可能不吃没有明确来历的东西,谨慎一些总归没坏处。 第26章 可有心上人? 顾玉回到雅阁,推门见舞姬都退下了,逍遥王和端亲王正在摇骰子。 看到她进来,逍遥王道:“顾世子,一起来玩呀?” 逍遥王斜卧在地,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感觉热还是怎么样,他现在衣襟微敞,露出锁骨和一角胸膛,墨发垂肩,加上他面色熏红,桃花眼此时水润润的,尽显多情。 这幅样子,让顾玉忍不住想起在21世纪时,日本风俗店的... 鸭子... 太风骚了。 酒这东西真是不能多沾,喝醉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顾玉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是,顾世子一起来玩呀,君泽这小子,一点儿也不尊老爱幼,总赢我,这怎么行呢,顾世子,来,咱俩一起摇他。”端亲王醉醺醺道。 逍遥王风骚的样子顾玉不敢多看,唯恐自己再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端亲王的仪态就更辣眼睛了。 他直接敞开衣服,露出发福的肚子,上面还挂着一缕毛,此时满脸通红,像是有些神志不清。 别说了,两厢伤害取其轻,顾玉毅然决然选择走到逍遥王那边。 “顾世子可会摇骰子?”君泽晃动着手里的骰盅,哗啦啦的声音响起。 饶是她看不惯逍遥王的行事作风,也不得不承认,他这副摇骰子的浪荡样子十分潇洒。 大概是被端亲王在一边衬托的吧,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不曾学过。”看着盅里的骰子,顾玉一本正经道。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端亲王什么笑点,他大笑出声:“哈哈哈,顾世子是好人家的男儿,跟我们俩就是不一样。” 君泽也勾起唇角,长臂揽过顾玉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呀,良家...妇男。”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顾玉狠狠瞪他一眼,用力把他的胳膊扒拉下来:“王爷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端亲王捧腹大笑:“哈哈哈,怪不得你说她有趣,果然好玩。” 顾玉被他们舅甥二人闹得又烦又气,当即黑着脸站起身道:“二位王爷继续玩吧,卑下先告辞了。” “唉——,顾世子别生气,是我的错,我自罚一杯。”端亲王一点架子都没有,当即追着她说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娇喝:“死老头,你给我出来!” 正是松阳的声音。 端亲王瞬间清醒,赶忙想找地方藏起来。 “藏什么,舅舅跟一身正气的顾世子一块儿喝酒,又没有找女人。”君泽道,说话时还满眼戏谑地看了顾玉一眼。 顾玉再次被他气到,清谈会结束后,她一定能离这人多远离多远,否则迟早被他气死。 “对呀,我又没做亏心事,躲什么?”端亲王经他这么一提醒也不慌了,扶着桌子站稳,还把衣服理了理。 “碰”一声。 松阳一脚把雅阁的门踹开。 顾玉离门边不远,一股风袭来,额角的头发随之扬起。 松阳原本来捉她爹回去,没想到刚把门踹开,一个文雅公子映入眼帘,容貌如画,眉眼清朗,一袭再普通不过的青衣穿在她身上,多了些出尘的味道。 向来不爱读书的松阳脑海里蓦地出现一句诗: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松阳刚还怒气冲冲,看到顾玉后瞬间变脸,赶忙把高抬的脚落地,咬了咬下唇,故作娇柔道:“敢问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可有见到我爹爹。” 顾玉皱着眉头,因为妹妹,她极其厌恶董长茂,对这个明知董长茂有婚约,还与之厮混的松阳郡主也无甚好感。 听她问话,一言不发,侧着身子把端亲王给暴露出来。 “乖女,这位是镇国公府的顾世子。刚刚我跟你表哥,还有顾世子偶遇,就一起喝了点儿酒。”端亲王笑着介绍道。 知女莫若父,端亲王太了解自己闺女了,松阳就是活脱脱一个花痴,见到美男子就走不动道。 出来一趟,说不定还能把闺女的终身大事解决了,端亲王十分高兴。 “松阳见过顾世子。”松阳郡主柔声细语对顾玉道。 顾玉也回之一礼:“卑下见过松阳郡主。” 声音也好听,松阳的小心思雀跃起来,初次见面,她又不好表现得太热情,于是主动走到端亲王身边道:“爹爹,您怎么又喝酒了,多伤身体呀。” 端亲王难得见松阳这样小女儿家家的样子,深知这是顾玉的脸在起作用,摸着胡须道:“爹爹跟顾世子聊得开心,没忍住多喝了几杯,乖女不会介意吧。” 松阳学着淑女的样子,道:“爹爹说什么呢,女儿怎会介意,只是关心爹爹的身体罢了。” 在后面的君泽看到这一幕,无声笑了起来,畅快地饮尽杯中酒,心道,顾玉啊顾玉,你一心想替妹妹讨回公道,却不打听清楚松阳的性子,你这副样貌,以后她要不把你纠缠死,我君泽的名字倒着写。 “爹爹的酒量你还不清楚吗?就是顾世子有些微醺,让爹爹实在过意不去。”端亲王满是深意道。 顾玉不知道他们父女两人怎么又把话头扯到自己身上,当即表示:“多谢王爷关心,卑下没有醉。” 端亲王不依不饶:“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有醉。乖女,你去扶顾世子坐下,给他倒杯茶,解解酒。” 松阳微红着脸走过来,道:“顾世子,我扶你过去坐坐吧。” 顾玉警惕地往后退了半步,饶是她迟钝,这个时候也看出来他们父女二人的机锋了,没想到这个松阳郡主如此花心,董长茂那边还掰扯不清,就又来招惹自己。 她当即道:“男女授受不亲,就不劳烦郡主了。” 看顾玉这么不识趣,松阳不禁有些气恼,她虽然骄纵了点,但是自认长得还不错。 拿太仆寺少卿家的庶长子董长茂来说,他就一心想哄自己嫁过去。可惜董长茂身份低微,家里关系也乱七八糟的,欣赏一阵他的脸可以,嫁过去就算了吧。 原本以为董长茂长得已经很不错了,但跟顾玉比起来,简直成了一滩泥。 松阳不甘心,还想跟她搭搭话。 顾玉看到松阳这副样子,只觉头皮发麻,忙道:“卑下家里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王爷告辞,郡主告辞。” 门开着,她说着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松阳急得跺脚,不禁想追上去,被君泽一把抓住胳膊:“松阳,你好歹矜持些,都把顾世子吓跑了。” 松阳一想也是,看了一眼君泽,问道:“表哥跟顾世子很熟悉吗?” 君泽道:“熟啊,怎么不熟。” 松阳赶忙问道:“那顾世子可有婚配,可有心上人?” 君泽勾唇一笑,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没有,你可以放心大胆去追。” 第27章 后背交给你 江南学子一路集结了五百余人,在沿途驿站的护送下安稳入京,吏部的官员将他们接入阳康坊。 现在应该叫做阳康书苑。最开始吏部没有那么多钱,就想着先租赁。经过招商,吏部给清谈会准备的钱绰绰有余。 在圣上的授意下,吏部买下整个阳康坊,归入朝廷,在坊外建起围墙,由圣上亲题“阳康书苑”四字,拓成匾额挂在苑门。 将江南学子安顿好后,吏部张尚书便带着顾玉进宫复命。 再次到了勤政殿门口,福海脸上的笑真切不少,小声跟她道:“奴才就知道顾世子是个有前途的,果然一鸣惊人。” “还得多谢福海公公替我冒险递话。”顾玉客气道。 等了一会儿,圣上就在里面传唤她。 张尚书道:“江南学子暴动一事已经探察清楚了。顾世子面嫩,最近常穿上襕衫,混迹学子之间,这件事她更清楚些,不如让顾世子将事情始末陈与圣上。” 圣上点点头。 顾玉知道张尚书这是在提拔她,心里感激。上前一步道: “这次替名代考的秀才叫朱见春,刚过而立之年。屡试不第后就开了私塾,给乡下孩子启蒙,指导童生乡试。因为他收取束脩极低,甚至还会接济教穷苦人家的孩子,在通宁县备受尊敬。” “去年秋天,朱见春的老母病重,家里没有多少积蓄,连给老母买药的钱也没了,南望县的富户杨老爷找上门来,许诺他顶替自己考试,只要上榜就给他一百两银子。还亲自把朱见春的老母接回杨家,找大夫治病。” “朱见春一片孝心,不忍看母亲生着重病还在寒窑里苦熬,便答应下来。” “秋闱榜单出来后,朱见春前往杨家接回老母,不想杨老爷在路上安排杀手,半路截住人拖到林子里,意欲杀人灭口。” “朱见春九死一生逃走。担心还在杨家的老母,走投无路之际,主动去了衙门自首,现在正被押在通宁县监牢里。” “而杨家派出来的打手回去后想领赏钱,谎称朱见春已经被他们打死了。杨老爷当即命人把朱见春的老母淹死在自家池塘。等到衙门的人过去,朱老太太早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因为朱见春在通宁县口碑甚佳,此事一出,才引得学子暴动。骂朱见春者有之,更多的是为其申冤,呼号科举不公。” 顾玉说完,稍稍抬眼看到圣上面色十分凝重,半晌才听他道:“有满是漏洞的科举,才有满是蛀虫的朝堂。” 顾玉跪下道:“圣上,科举改制刻不容缓。” 圣上点点头:“你先前说的那些建议不错,清谈会后,跟着吏部一起把具体细节商讨出来,朕要好好整治科举弊病。” 张尚书心里一喜,看来顾玉荫封后进吏部是板上钉钉的事。 “卑下遵命。”顾玉低着头应下来,走入朝堂的第一步,步子还算扎实,她也十分高兴。 “你姐姐近日身子不太爽利,你刚好进宫,就去看看她吧。” 圣上想起这茬来,孝悯皇后死后,他对后宫颇为冷淡,但贵妃身居高位,他多多少少还是会关注些的,顾玉在江南学子一事上立了大功,他愿意让顾玉承他这个人情。 “多谢圣上。”顾玉心生忧虑,阿姐身体一向不错,怎么会突然病了。 跟着女官到了景秀宫,顾玉进去一看,阿姐满脸病容,半躺在床上,看到她过来眼睛一亮。 “玉儿,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还不知阿姐病成这样。” 顾玉一脸凝重,半坐在阿姐的床榻上,握住阿姐的手腕把脉。 她女扮男装行事,有诸多不便,就跟着府里的冷大夫学了点基础的医药知识,并不精通,但是普通的病症还是了解的。 “你们都下去吧。”贵妃对屋子里的一众宫女道。 “阿姐的脉搏浮紧,一息三至,看似风寒,但阳气在表,可惜我才疏学浅,不懂这脉象意味着什么,御医怎么说?”顾玉道。 “你说的没错,我这不是风寒,是中毒。”贵妃道。 “中毒!”顾玉大骇,“谁给阿姐下的毒,阿姐既然觉察,为什么不禀明圣上。” 贵妃淡淡一笑:“这毒是慢性毒,洒在花房每日送来的花里,再辅以我饮食里的寒凉之物,看似得了风寒,实则是中毒。” 顾玉转头,果然看到花架上摆着两盆新鲜的杜鹃,满心着急道:“阿姐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她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她明白,圣上惯爱粉饰太平,既然是慢性毒,中毒初期身子稍有不适,这个时候就算是抓到凶手,怕也会被轻拿轻放。 只有危及生命,引起圣上重视,才会让下毒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顾玉声线颤抖,问道:“是谁?” “是周宝林。”贵妃小声道。 顾玉抬头,恨恨道:“又是她。” 看来她的心还是不够狠,竟然还留给周宝林蹦跶的余地。她就该把戏文编得更恶毒些,把事情闹得更大些。 可,还是那句话,周宝林在后宫的势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做下这种事,周宝林背后定然还有地位更高之人。 想到这儿,顾玉眼眶微红:“是皇后,对吗?” 上次她中毒一事,阿姐虽然语焉不详,她已经隐隐猜到是皇后在背后做推手。 更何况,若是普通的小宫妃,阿姐大可不必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贵妃合上眼点点头,肯定了顾玉的猜想。 “都是我没用。”顾玉咬紧牙关,还是没能把眼泪逼回去。 若不是因为她势单力薄,阿姐何至于以身犯险。可笑她刚刚还在为自己受到圣上称赞而沾沾自喜。 “玉儿,你说这话是要心疼死阿姐吗?”贵妃赶忙捧起顾玉的脸,用手背替她擦了擦泪。 “一时形势比人强罢了。我听说你在前朝做的事情了,阿姐很欣慰,也相信你以后能撑起过镇国公府门楣。” 顾玉颤抖着身子,扑到阿姐怀里,更咽着问道:“就算一时拿她没有办法,阿姐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贵妃轻轻抚摸着顾玉的头道:“后宫害人的手段防不胜防,这次是我知道了,将计就计,就算不能彻底扳倒她,我也要折去她的臂膀。” “你放心,阿姐心里有数,这毒未至肺腑,以后身子还会调养过来的。这件事别跟母亲说,我怕她担心。”贵妃道。 顾玉不言不语,心里怄着气,一方面是气阿姐伤害自己的身子,一方面气自己不能好好保护阿姐。 听到顾玉在她怀里小声啜泣,贵妃故作轻松地笑道:“先前你还说你长大了,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哭得跟个孩子似的,不知羞。” 顾玉知道阿姐这是在宽慰她,便抬起头来,把眼泪擦干净,道:“还要让毒性持续多久?” 贵妃拉起她的手,道:“本来也就这两天的事,既然你来了,阿姐就放心把后背交给你了。” “好。” 第28章 你逾矩了 圣上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就见福海一脸着急走来:“圣上,贵妃娘娘忽然晕倒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圣上眼光一沉,近来他只知道贵妃身体不适,竟不知会病到昏倒的地步,当即站起身向后宫走去:“御医院没有及时给贵妃诊治吗?” “回圣上,贵妃一直吃着药,也没见好。”福海跟在圣上后面答道。 圣上刚进景秀宫的殿门,就见地上跪着几个御医,个个脸色凝重。 贵妃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圣上唤了几声“贵妃”,依然叫不醒她。 顾玉跪坐在榻边,小脸煞白,无措地问道:“圣上,刚刚阿姐还在跟我说话,谁知一句话没说完就晕倒了。” 圣上心知顾玉这是被吓到了,召来御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为首的赵院正道:“回圣上,贵妃这是寒邪入体,风寒严重...” 他还没说完,顾玉就道:“我阿姐身体向来康健,怎么会因小小的风寒就昏迷不醒。” 赵院正擦擦鬓角的冷汗:“臣不敢有所欺瞒,贵妃娘娘确实是此症状,至于为何这般严重,或许是先前臣开的方子,娘娘没有按时吃。” 贵妃宫里的贴身宫女立刻跪了下来,哭着道:“圣上明鉴,我们娘娘每次都把药喝得一干二净,药房的宫女都可以作证,何况娘娘病症缠身,怎么会不好好吃药。” 圣上冲着赵院正怒道:“你们自己医术不精,还敢推脱到贵妃身上,朕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何用。” 顾玉问道:“既然我阿姐有按时吃药,方才赵院正也施了针,那她为何一直醒不过来,你们就没一个能说清楚吗?” 说完,就见赵院正后面有个年轻御医跪直了身子。顾玉敛下目光,知道这是阿姐的心腹林御医。 “回圣上,臣斗胆说一句,贵妃娘娘不是风寒,而是中毒。”林御医道。 “什么,中毒。”顾玉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诧,“我阿姐在宫里好好的,为什么会中毒。” 赵院正立刻道:“休要胡说,贵妃这分明就是风寒。” 林御医面无惧色,道:“臣十分确定,贵妃娘娘是中毒,若赵院正坚持说是风寒,不如说说为何娘娘昏迷不醒。” 赵院正慌了神,他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私自改了贵妃的脉案,也不让其他御医上前把脉,只给他们看脉案和药方,这个林御医是怎么知道贵妃是中毒。 “你连贵妃娘娘的脉都没把,怎么就能确定她是中毒,分明是你危言耸听。”赵院正急忙道。 林御医坚持道:“中医讲望闻问切,虽然臣没有为贵妃娘娘把脉,但是观她面色、指甲、听她呼吸,便可得知。” “再加上宫女说娘娘有按时吃药,药不对症,只会加重中毒的症状。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贵妃是中毒,而非风寒。” 圣上勃然大怒,先帝后宫嫔妃众多,宫闱丑闻层出不穷。他一直知道宫里的女人斗争多,只是他的后宫一直没闹到明面上来。 这次他刚打算重用顾玉,贵妃就被人下毒,实在是不把他立下的宫规当回事。 “查,给朕好好查,景秀宫的一应奴才都送入慎刑司。真要看看,是谁蛇蝎心肠,胆敢对贵妃下毒。” “还有你们。”圣上指着一众御医道:“是谁给贵妃请的平安脉,一并送入慎刑司。除了林御医,其他人一应降等。” 满屋乱作一团,求饶声不断。 圣上又道:“林御医,你来为贵妃把脉。” “臣遵旨。”林御医走上前来,用纱巾盖住贵妃的手腕,细细把脉后,又问了宫女贵妃近来的症状,道: “回圣上,贵妃娘娘所中之毒名为‘长夜’,毒性不强,但是长期服用,会出现风寒的症状,若大夫当作风寒来开方,毒性药性相冲,会使身子更快衰朽。” 顾玉一脸焦急,声线因为惊恐出现颤抖,对林御医问道:“那要如何才能解毒,我阿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林御医道:“臣也不敢保证贵妃娘娘何时能醒,只能尽力而为。当务之急是找到中毒的途径,以防毒性加深。” 顾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圣上,我阿姐向来与人为善,不知得罪了谁,竟遭如此毒手,卑下求圣上给我阿姐一个公道。” 圣上道:“顾世子放心,朕一定给你们姐弟一个交代。” 福海这时进来道:“圣上,景秀宫的一个宫女说,先前去花房取花时,见有宫女鬼鬼祟祟往花盆里洒了什么,见到她就做贼心虚般收了起来,或许与贵妃娘娘中毒一事有关。” 林御医站起身来,走到花架旁边,对那两盆杜鹃凑近嗅了嗅,又摘下一片花瓣含在嘴里,立刻道:“回圣上,这花上被人洒了‘长夜’的药汁,若是长期吸入,也会中毒。” 圣上把手里的十八子手串握得咯吱作响,道:“把那个宫女带到花房去认人,找到后一块儿拖去慎刑司,严加拷问。” 顾玉红着眼,对圣上磕了一个响头,道:“求圣上开恩,允许卑下留在阿姐这里照顾。” 圣上有些不悦,宫里向来没有外男留宿的先例:“顾世子,你逾矩了。” 顾玉眼泪流了出来,不停磕头:“求圣上开恩。” 圣上看她额头都红肿起来,又看贵妃躺在那里毫无动静,心下有些不忍,道:“罢了,只这一次,贵妃平安醒来,你即刻出宫。” 顾玉跪在地上,身体颤抖:“多谢圣上。” 她的情绪毫不掺假,尽管阿姐再三向她保证不会有事,可是看到阿姐躺在那里,她依然放心不下。阿姐既然把后背交给她,她就不能轻易放过下毒之人。 林御医开始给贵妃施针,看着阿姐手上,脸上扎满了针,顾玉揪心不已。 剩下的御医虽然被降了级,还是被留在这里,一起商讨“长夜”的解药。赵院正站在其中一言不发,顾玉看了他一眼,眼神冰冷。 圣上命人把折子搬到景秀宫批阅,顾玉就守在阿姐身边,帮着给林御医打下手。 过了一个时辰,福海走进来道:“圣上,花房的宫女招了,说“长夜”是十天前周宝林身边的太监给她的,以重金诱她,让她把“长夜”撒到送到景秀宫的花盆里。” 圣上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想到姜太妃寿宴上那出不三不四的戏,厉声道:“把她带过来!” 第29章 是惠妃娘娘 “放开我,狗奴才,给我放开。” 周宝林被几个太监扭送到景秀宫,后面还跟来了一大帮看热闹的宫妃。 皇后听说贵妃昏迷不醒,心下一喜,没想到周宝林这个废子还能盘活局面。听说周宝林被带到景秀宫,便也跟了过去。 周宝林被押到景秀宫正殿,看到圣上就哭起来:“圣上,臣妾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被这群狗奴才欺辱,圣上,您要替臣妾做主。” 圣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孝悯皇后向来端庄贤淑,从不会做出这样的仪态,他开始反思,自己怎么会对周宝林宠爱这么久。 顾玉在一旁看着,大概理解圣上为何突然厌恶周宝林,他一面思念孝悯皇后,找来替身以慰相思,一面又因为替身的品性不好,觉得破坏了白月光的形象,这种矛盾的心理导致他对替身失去新鲜感后,就弃之如履。 圣上道:“把花房宫女带过来。” 花房宫女已经在慎刑司受过一遍刑,此时满身狼狈,磕着头道:“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收了周宝林的钱,才做下此事,求圣上饶命。” “贱婢,你竟敢污蔑我。”周宝林跪在地上,就要上去打那个宫女。 “混账!”不等圣上发怒,皇后就开口打断她们之间的撕扯:“圣上面前岂容你放肆。” “皇后娘娘。”周宝林抬头看了一眼皇后,慌张地说:“皇后娘娘明鉴,臣妾是冤枉的。” 皇后对花房宫女道:“你说是周宝林指示你的,可有证据。” 花房宫女哭着道:“周宝林的贴身宫女容晴,先前给奴婢送来一百两银票,就缝在奴婢的枕头里。” 她这话已经在慎刑司说过一遍了,已经有慎刑司的太监将她的枕头取来,当着众人面拆开,里面果然有一百两银票。 “这一百两银票又没有写我的名字,谁知道你是收了谁的好处来污蔑我。”周宝林梗着脖子,并不认账。 “为什么她不污蔑旁人,偏偏污蔑宝林你,宝林又怎么证明这钱不是你的。”顾玉及时道。 周宝林这才注意到顾玉,见她与贵妃有几分相像,猜到了她的身份,想到自己失宠跟这人有关,当即气恼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顾玉转过身,对圣上拱手道:“圣上,阿姐现在生死不知,哪怕有分毫嫌疑,卑下也不敢放过,卑下恳求圣上,将周宝林身边的宫女容晴带去一并审问。” 圣上沉着脸,道:“福海,去将容晴拉到院子里行刑。朕就在这里等着,倒要看看后宫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脏事烂事。” 容晴的惨叫声隐隐约约传进屋内,顾玉注意到周宝林和皇后面上并无惧色,心知她们另有后招,不过... 顾玉抬头,和人群中一位盛装华服,头戴琉璃钗的妃嫔对视一眼,那妃嫔朝她轻轻点了一下头。 “奴婢招!”屋外传来一声惨叫。 太监像拖死狗一样把容晴拖了进来,她道:“奴婢都招,是惠妃娘娘,她用奴婢的家人威胁奴婢,奴婢是被逼的。” 惠妃正是那位头戴琉璃钗的高位嫔妃,她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脊背笔直道: “笑话,宫里谁人不知,本宫与贵妃娘娘私交甚好,本宫为何要害贵妃娘娘。” “因为六皇子,当年惠妃娘娘一心想收养六皇子,却被贵妃娘娘抢了先,所以怀恨在心。”容晴趴在地上,腿似乎被打废了,模样好不凄惨。 “本宫想要害贵妃娘娘,直接派本宫身边的人去做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来找你。”惠妃镇定自若。 “那是因为娘娘不愿脏了自己的手,便想栽赃到我们宝林头上。”容晴此时已经气息微弱了。 “那就更不对了,既然本宫用你的家人威胁你,让你栽赃周宝林,那你为何不死咬着宝林不放,一上来就攀扯本宫呢?怎么,现在不怕本宫把你全家都杀了吗?”惠妃继续问道。 “宝林对奴婢很好,奴婢不忍看宝林蒙冤,所以才说了实话。奴婢的家人现在生死不知,求圣上看在奴婢实话实说的份上,救救奴婢的家人吧。”容晴虽然趴在地上,仍然对着圣上重重磕头。 容晴这里自认自己答得天衣无缝,实则是惠妃故意将一个个问题抛出来,引她回答。 一旁的周宝林装作一副饱受委屈的样子,控诉道:“惠妃娘娘,臣妾在您宫里住着,日日恭敬请安,您究竟是为何陷害臣妾。” 皇后见她们主仆一唱一和的样子皱起眉头,暗骂一句蠢货。 惠妃冷哼一声,也跪在地上道:“圣上明鉴,容晴的话漏洞百出,圣上也知道臣妾是个粗人,对养孩子一事向来不感兴趣,当初二皇子还未夭折时,圣上让臣妾抚养二皇子,臣妾都拒绝了。” 周宝林有一瞬间的惊愕,她进宫晚,并不知道二皇子这茬,只是看惠妃对六皇子颇为照顾,便料想她也有夺权之心。谁知她竟然拒绝过抚养皇子。 “她口口声声说臣妾用家人逼她,她在宫里,她家人在宫外,怎么知道她家人现在的情况,就不怕臣妾在宫外安排的人知道事情败露,直接将她家人杀人灭口吗?” “再者,臣妾问她这么多问题,她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能对答如流,不知在心里演练了多少次。求圣上还臣妾一个清白。” 容晴没想到惠妃会这么说,瞧见周宝林给她递了一个眼色,赶忙道:“奴婢不敢说谎,惠妃娘娘是定期给奴婢毒药的,她宫里一定还有,一搜便知。” “顾世子,你觉得呢。”圣上突然开口道。 顾玉知道,搜宫一事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朝惠妃的脸上打,惠妃出身世家,自然不能像周宝林这般,说拖来就拖来。 圣上这是想搜宫,又不想得罪惠妃背后的世家,便借她之口达到目的。 想到这儿,顾玉道:“卑下还是那句话,哪怕有分毫嫌疑,卑下也不敢放过,只是此事要委屈惠妃娘娘了。” “若能证明惠妃娘娘是清白的,卑下愿向娘娘负荆请罪,可若惠妃娘娘当真害了阿姐,卑下也相信,圣上会给我们姐弟一个交代。” 惠妃也道:“清者自清,臣妾自请搜宫。只是有一事想求圣上恩准,还请圣上的神鹰卫搜宫,只有圣上的人搜查臣妾才能放心,免得再来个什劳子宫女太监,张口就往臣妾身上泼脏水。” “还有,顾世子负荆请罪就不必了,我与贵妃娘娘历来交好,此事应该配合,勿要因此伤了我与贵妃娘娘的情分。” 第30章 中毒一事只是引子 在场诸人无不震惊,对于后宫妃嫔来说,搜宫已然是奇耻大辱,寻常搜宫是让尚宫局的女官去,可是惠妃却主动要让神鹰卫搜宫,虽然排除了女官被收买的可能,那可些人都是男子。 若是日后圣上要宠幸惠妃,到她宫里一坐,难免想起惠妃寝宫被那么多男子闯进去搜查过,怎么可能心里不膈应。 这惠妃也太敢豁出去了吧。 皇后一看周宝林错愕的眼光就知道,周宝林的计划要落空了,便开口道:“惠妃,神鹰卫都是男子,让他们搜宫怕是有损你的清誉。” 惠妃却扬起了头,道:“比起有损清誉,臣妾更怕被莫名其妙扣了屎盆子。身正不怕影子斜,圣上在此作证,臣妾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得见人的东西,自然无惧人言。” 惠妃出生将门,说话干脆利落,为人也没那么多讲究。 圣上本就对性子冷硬的惠妃没太多怜惜,便道:“既然惠妃如此说了,福海,去卫所将神鹰卫调进宫,搜查惠妃的长乐宫,连带着周宝林的偏殿一块儿搜了。” 等了好一会儿,一个神鹰卫回来复命。 “回圣上,臣跟手下人搜了惠妃娘娘的寝宫,并无异样。” “怎么可能!”周宝林惊讶地叫了起来。 “怎么不可能?按理来说周宝林也是受害者,为何这般惊讶。”惠妃看着她,冷冰冰开口道。 周宝林脸色一白,勉强解释道:“臣妾是在惊讶,若不是惠妃娘娘,那会是谁。” “是啊,究竟是谁手眼通天,能一口气将我,贵妃娘娘,还有周宝林一块儿算计进去。”惠妃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到皇后身上。 皇后长长吸口气,正想呵斥她。 惠妃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当即对容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可想好了,本宫现在清清白白,你刚才说本宫用你家人的性命威胁你,若你再不说实话,就算这话是假的,本宫也有本事让它变成真的。” 容晴明白事情已成定局,为了不连累家人,便哭道: “是周宝林,是周宝林让奴婢买通花房宫女,也是周宝林让奴婢构陷惠妃娘娘。给花房宫女的那一百两银票,是周大人托出宫采买的太监送进来的,一查便知。奴婢罪该万死,只求圣上放过奴婢家人。” 周宝林爬过去厮打容晴,骂道:“好你个贱婢,诬陷完惠妃娘娘又来诬陷我,我撕了你的嘴。” 顾玉当即跪下来,道:“圣上,周宝林毒害我阿姐,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求圣上给我阿姐一个公道。” 惠妃微侧了一下头,故意将头上的琉璃钗亮到圣上眼前:“圣上,周宝林心肠歹毒,实在不堪为宫妃。” 圣上看到后嘴唇一抿,怒火升腾。 惠妃转头又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宫规有载,后宫构陷他人,当褫夺封号,打入冷宫,毒害他人,当处以极刑,以儆效尤。不知臣妾说得对不对。” 皇后心知周宝林已经废了,众目睽睽之下,只好道:“惠妃说得没错,本宫作为六宫之主,应当秉公处置,周宝林罔顾祖宗礼法,也不顾念家人,本宫赐你杖刑,你服不服。” 周宝林似乎是不敢相信,道:“皇后娘娘,臣妾...”话没说完,她忽然意识到皇后刚才提到家人。 看了一眼圣上,圣上的脸上满是对她的厌恶,她知道自己彻底完了,只好咽下不甘,宛若杜鹃啼血,悲鸣一声:“臣妾服。” 皇后道:“既如此,将容晴乱棍打死,周宝林,杖刑三十。” 乱棍打死与杖刑还稍有不同,打死一个奴婢不论手下功夫,打死了事。杖刑则是前二十九杖都要避开身体要害,让人活生生受刑,最后一杖则由执杖人用尽全身力气,打到要害部位,力求一击毙命。 若是侥幸熬过最后一杖还活着,说明执杖者功夫不到家,需要一同就死。所以杖刑这么久以来,没有能熬过最后一杖的。 太监正要把周宝林和容晴拖出去,又一个神鹰卫匆匆赶来。 “臣在周宝林梳妆台里发现了这个。” 他将手中之物呈了上来,是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是女子用来装香膏用的。 周宝林看到后吓得口不能言。神鹰卫果然慧眼如炬,她以为伪装成香膏就可以蒙混过关,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圣上示意林御医查看,林御医打开盒子,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大变,跪下道:“圣上,这是同心膏。” 听到林御医道出那香膏的名称,周宝林两眼一翻,直直晕了过去。 有人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便问道:“同心膏是什么。” 林御医道:“同心膏由蛇床子、罂粟、茱萸、硫磺等制成,长期使用,会令嗅者成瘾,造成男女同心的假象。” 圣上怒摔茶盏,满宫人都跪了下来,同心膏是先皇后宫的赵嫔制造出来的,引得先皇痴迷于她,做出许多荒唐事,先皇也因为宫闱混乱,驾崩后被冠上了“荒”的谥号。周宝林这是要让他成为昏君。 他登基后,就将此药列为禁药,仅剩的几盒藏在后宫库房,由皇后看管。 看到晕过去的周宝林,圣上压着怒气,道:“将她弄醒。” 林御医过去,拿着针扎入周宝林的一个穴位,周宝林醒了过来。 “说,这同心膏是哪儿来的。”圣上对周宝林呵斥道。 周宝林抖若筛糠,哆哆嗦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朕没那么多耐心跟你耗,再不说实话,朕灭了你九族。”圣上怒道。 周宝林因为皇后娘娘威胁,认了给贵妃下毒一事,现在又因为同心膏,要被灭九族,皇后娘娘也保不下她了。 惠妃忽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周宝林入宫时间不长,怕是听都没听说过同心膏,为何寝宫会有这东西,究竟是谁把此物给了你。这是诛九族的罪过,你可别被人卖了,还替人家数钱。” 皇后此时如坠冰窟,她万万没想到,贵妃中毒一事只是引子,贵妃和惠妃真正要做的是揭露同心膏。 周宝林听了这话,看向皇后。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恨意,原本没有这么多事情的,是皇后一步步引导她,凭什么她在前面顶罪,皇后稳坐高台。 左右她是活不了了,她的九族,她的家人不能跟她一起陪葬,同心膏一事皇后没法摆脱干系,也不能护住她家人了。 她愚钝半生,终于聪明一回,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顾贵妃设下的局,现在只有顾玉能保全她的家人,她抬头偷偷看了顾玉一眼。 顾玉与她眼神交汇间,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嘴型说了一个“好”字。 大殿里,只听周宝林更咽道:“是皇后娘娘,同心膏是皇后娘娘给的,‘长夜’也是皇后娘娘给的,这些东西,就藏在她小佛堂的佛龛里。” 第31章 香消玉殒 周宝林的话一出,满堂哗然,嫔妃间窃窃私语有之,面露惊诧有之,幸灾乐祸也有之。 圣上的脸色已经阴郁成一滩墨水。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圣上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杀气。 周宝林刚才被拖到门边,于是膝行向前走来:“关乎臣妾九族,臣妾不敢妄言,这一切事情,都是皇后娘娘吩咐臣妾干的,否则臣妾哪里有通天的本事,哪里能拿到同心膏和‘长夜’。” “周宝林,死到临头你还在胡乱攀咬。”皇后再也撑不起端庄贤惠的仪态,一只手慌张地指着她。 顾玉看到周宝林略微扭曲的一张脸,低着头轻抿嘴角,看来周宝林已经彻底豁出去了。 皇后现在是强弩之末,一个小小的“长夜”圣上不会放在眼里,但是同心膏一出,就不是简单的后宫嫔妃争斗了。 听阿姐说过,圣上在幼时饱受先帝的云嫔摧残,对后宫一应纷争深恶痛绝,他登基以来,不是不知道后宫的腌臜事,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和先帝一样,有个钩心斗角的后宫。 于是他对很多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他就全然当作不知。 现在周宝林把后宫祥和表面下的所有脓疮都暴露出来,圣上就是想粉饰太平,也不行了。 这件事阿姐只是做了一个引子,同心膏是圣上的神鹰卫搜查出来的,迁怒不到阿姐头上。甚至会引得圣上更加怜惜阿姐。 周宝林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臣妾是不是在攀咬,皇后娘娘心里最清楚,不仅是同心膏和长夜,先前娘娘还给了臣妾‘金乌’,要臣妾买通贵妃娘娘的宫女,将毒下在六皇子的糕点里,幸好六皇子没有吃那糕点,这才捡回一命。” “除此之外,郑良媛的过敏症,杨美人产后的下红,也都是臣妾在娘娘的授意下干的。” 郑良媛和杨美人听到这话,当即站了出来,啪啪打了周宝林几个耳光,又用恨恨的眼神盯着皇后看。 周宝林被打得眼冒金星,她觉得自己已经疯魔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做过这么多恶事,她初入宫时,也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怎么忽然间罪孽累累。 她回忆起,初次侍寝时,圣上在云雨间亲切地叫她“黛儿”,黛儿是孝悯皇后的小字,原来她能在后宫三千佳丽中得圣上偏宠,不过是沾了孝悯皇后的光。 后来她不情愿做别人的影子,每次都跟圣上强调自己叫翠翠,圣上见她不识趣,就把她冷落下来。 无宠的日子可真难熬啊,她没有一个家世优渥的娘家,失了圣心谁都能来欺负她。 在她落入低谷时,是皇后娘娘拉了她一把,亲自给她讲述孝悯皇后的言行举止,告诉她能有这么一张脸,已经是上天眷顾,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白白浪费了。 哪怕后来被人嘲笑,说她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可凭借这点模仿能让她重新获得圣上恩宠,能让她过人上人的生活,就够了。 她开始对皇后娘娘马首是瞻,心甘情愿当她身边的一条狗,只要皇后娘娘讨厌的人,她就会替皇后出手教训。 在皇后娘娘明里暗里的挑唆下,她一步步走向深渊,双手沾满罪恶。 可皇后呢,依然高高在上,等她毫无利用价值时,就一脚踹开,赐她杖刑,问她服不服。 她不服,她恨。 可究竟恨什么她又茫然起来。 恨谁呢?把她当做替身的圣上?做下这局的贵妃?引导她的皇后? 还是她自己? 贪慕虚荣的自己,嚣张跋扈的自己,心肠狠毒的自己。 她的人生在这些上位者眼里就是一个棋子,被她们挪来挪去,身不由己。 她跪趴在地上,脸上被郑良媛和杨美人打得生疼,她抬头看了一眼大家,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圣上,周宝林已经神志不清了,她说的这一切,臣妾分毫不知,她不过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想拉臣妾陪葬罢了。”皇后娘娘身体摇摇欲坠,慌忙道。 见圣上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皇后又赶忙转向周宝林:“周宝林,方才本宫赐你杖刑乃是宫规,你自己也认了,现在突然攀咬本宫,是何居心,背后有又何人指使。” 周宝林看了皇后一眼,惨然笑道:“皇后娘娘,在背后指示臣妾的人除了您,还会有谁呢?” “是您教臣妾如何效仿孝悯皇后,获取圣上恩宠,也是您把同心膏给臣妾,让圣上痴迷于...” 周宝林的话戛然而止,只因胸前被插入一把利剑,鲜血浸红了她的粉色衣裙,她眼中充满了惊愕。 奇怪的是,她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却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她脑海里装满了回忆,走马观花般闪过她的一生,已无暇顾及痛感。 “圣上,臣妾也是,痴心过您的人啊。” 周宝林说着话,血从嘴角溢了出来,有嫔妃尖叫起来,纷纷向后退。 圣上从周宝林身上拔出剑来,挥剑时,剑刃带出来的血在地上留下一弯血迹,皇后站得离圣上近,那血也在她裙摆处落下几朵红梅。 周宝林像是烂泥一般倒在地上,眼神涣散,看向人群中的顾玉,见到顾玉冲她微笑着点了头后,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正值芳龄的女子就此香消玉殒。没有人会再揪住她的恶不放,数十年后,也许在场之人中,有人还活着,再回忆起这天发生的事,印象里只会剩下景秀宫那一滩艳丽的血。 谁都没有想到,爱惜名声的圣上会亲手杀了周宝林,圣上杀完人后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将手中的剑丢给神鹰卫。 神鹰卫双手接过,皱着眉头,用铠甲缝隙间漏出的衣袖擦拭剑刃上的血,似乎是在可惜宝剑沾了罪人的血。 两个太监将周宝林抬了出去,紧接着又来了两个太监提着水桶,迅速擦拭着地上的斑斑血痕。 几息功夫,华丽的景秀宫正殿又恢复如初。 殿中寂静,无一人敢说话,生怕在圣上盛怒之下被一并赐死。 圣上盘着手里的十八子,珠子转动的声音十分平稳,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敢妄自揣测。 半晌,才听他道;“皇后可有话说。” 皇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第32章 真的要输了吗 “臣妾冤枉。”皇后跪在地上。 “朕,不愿意听这种无意义的话。同心膏一直由皇后代为保管,如今在周宝林那里发现,皇后需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圣上看向皇后,眼中无一丝温度。 “臣妾一时疏忽,怕是被哪个宫人盗了去,求圣上给臣妾时间,臣妾一定查明真相。”皇后强装镇定道。 “呵,还需要给皇后娘娘什么时间,方才周宝林可说了,同心膏、长夜还有什么什么东西,都藏在皇后娘娘小佛堂的佛龛里,一查便知。” 惠妃不愧是将门之女,在这个紧张的时候还敢站出来说话。 “住口,皇后娘娘乃一宫之主,一国之母,岂能说查就查。”皇后还没开口,她身边的祥嬷嬷就如临大敌道。 她是皇后的奶娘,在宫中的地位不一般,一言一行代表着皇后的意愿。 “你才要住口,主子说话,哪儿有奴才插嘴的道理。本宫敬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奉劝你一句,休要失了皇后娘娘的体面。”惠妃向来是个胆大的,此时跟祥嬷嬷吵嘴分毫不落下风。 那祥嬷嬷见惠妃这里说不通,立刻转向圣上,道:“圣上,皇后娘娘这些年来掌管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因为一点莫须有的话,就怀疑皇后娘娘啊。” “是不是莫须有的话要看证据,周宝林所言真假,只要搜宫便可知晓。”惠妃不依不饶道。 圣上坐在上面一言不发,看着她们一句接一句争吵。 “皇后娘娘代表的是皇室的脸面,若是因为一点莫须有的话就搜宫,那皇室的威严何在?”祥嬷嬷争执道。 “祥嬷嬷这么抗拒搜宫,别不是那小佛龛里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才让你们这般遮遮掩掩。”惠妃继续道。 “你休要血口喷人。”祥嬷嬷眼看就要撑不住了,像是气急了一般,胸口上下起伏,“皇后娘娘的清白岂是你能污蔑的。” “清白是自己给的,臣妾方才为了自证清白,主动要求神鹰卫来搜宫,皇后娘娘若是真清白,为何百般推辞不让搜宫,依臣妾看来,周宝林所说怕是真的。”惠妃怒目而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质疑本宫。”皇后娘娘终于不再躲在祥嬷嬷身后,指着惠妃的鼻子怒斥道。 惠妃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眼神坚毅:“臣妾不算什么东西,只是替躺在里间的贵妃娘娘,以及在座的各位姐妹问个清楚罢了。” “周宝林可不仅揭露了‘长夜’,‘金乌’两种至阴之毒,她还说了,郑良媛的过敏症,杨美人产后的下红都与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 此话一出,顾玉站了出来:“回圣上,皇后娘娘与我阿姐,还有六皇子中毒一事到底就没有干系,一查便知。” 郑良媛和杨美人也站了出来:“求圣上下旨搜宫。” 这时,皇后一派的一个宫妃则站了出来道:“圣上,不可搜宫啊,皇后娘娘治理后宫多年,其中辛劳大家有目共睹,万不可因为搜宫,让皇后娘娘蒙受屈辱。” 两派势力互不相让。 圣上阴郁着脸,一言不发。 “圣上,臣妾是您的皇后,您的妻子啊,臣妾身上所遭遇的屈辱,日后都会一字不落地记载到史书上。难道您想要一个在史书上备受争议的皇后吗?”皇后捂着心口,哭着说道。 顾玉死死握住双手,她了解圣上,知道圣上有多在意世人对他的评价,皇后这话像把刀子,直直戳进圣上心里,偏又拉上史书当作绷带捂住伤口,不让血流出来。 她是自己半真半假地认下了嫌疑,也要逼圣上认下,料定圣上不会把事情放在明面上,惹人诟病。 不愧是在后宫掌权多年,依然屹立不倒的皇后娘娘,手段果然毒辣,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圣上听了这话,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手里的十八子手串转得更快了。 顾玉心下一沉,知道圣上这是要放过皇后,她隐忍着愤恨,不甘心啊,阿姐以命涉险,最终只让圣上对皇后轻拿轻放。 她死死盯着门外,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罢了,皇后...” 顾玉牙关紧咬,真的要输了吗? 圣上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一阵哭声。 是六皇子。 顾玉终于松开手,然后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先前她掐准时机,吩咐景秀宫的宫女前去国子监,把这事告诉六皇子,幸好现在赶上了。 她不信,有六皇子加码,圣上还要轻拿轻放。 只见刚满十二岁的六皇子哭着跑了进来,手足无措说:“我母妃呢?我母妃怎么了?” 圣上心头一软,示意六皇子到他跟前。 可是六皇子看着圣上反而后退两步,一把扑到顾玉怀里,哭着说: “小舅舅,宫女说我母妃中了毒,昏迷不醒,她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今天早上母妃还摸我的头,要我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怎么会突然中毒。” 顾玉半跪在地,替他擦了擦眼泪,更咽说道:“六殿下,阿姐她...在里间,我带您去看看她吧。” 六皇子小脸霎时惨白,身体摇摇欲坠,顾玉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到里间。 看到床上不省人事的贵妃,六皇子痛哭起来:“母妃,母妃,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你不要棠儿了吗?” “御医,你们快给我母妃治病啊。她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林御医道:“回殿下,贵妃娘娘这是中毒,若无解药,臣只能揣测着给贵妃试药,臣也不能保证,贵妃何时才能醒过来。” “解药?”六皇子喃喃道。 他当即冲出里间,跪在圣上面前:“父皇,您富有天下,一定有解药的对不对。” “长夜”的解药早在宫变中遗失了,就连林御医也只能按照贵妃的病症,试着用药。看到满脸泪水的儿子,圣上张了张口,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来。 “父皇,您救救我母妃吧,儿臣已经失去一个母妃了,不能再失去一个了。”六皇子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大势已去,看到突然杀出来的六皇子,以及明显心软了的圣上,皇后身体颤抖,幸好有祥嬷嬷撑着她的胳膊,方不至于瘫软在地。 “圣上,都到了这个份上,您还不愿替贵妃、替六皇子弄个明白,还不愿搜查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吗?”惠妃痛心疾首说道。 第33章 搜宫 圣上看了眼跪在地上痛哭的六皇子,又看了一眼靠在祥嬷嬷身上的皇后,终于开口道: “神鹰卫,搜宫。” 祥嬷嬷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都磕出来了血:“不能让神鹰卫搜宫啊,圣上,无论皇后娘娘清白与否,只要搜宫就说明了皇后娘娘有失信之嫌。 就算是等会儿证明了皇后娘娘是无辜的,可是一个被侍卫搜过宫的皇后,您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啊。” 皇后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要维护身为皇后的最后一点体面。 神鹰卫,皇后在心底苦笑,终极是她棋差一招,这才知道为什么方才惠妃不顾清誉,主动要求让神鹰卫搜宫,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她。 可是惠妃本就对圣上不上心,敢不顾名誉豁出去,她却不敢。 不仅是因为她宫里真的藏有禁药,更关乎她身为皇后的尊严。 禁药被搜查出来,她会一时失宠,她背后依靠百年世家徐家,只要贵妃能醒过来,她就不会被废后,这是贵妃设的局,所以贵妃一定还活着。 再说她膝下还有九皇子,圣上已经死了一个皇后了,就算是看不惯她,也不会废了她。 怕的是,一个寝宫被一群男人抄检过的皇后,就算日后能起复,又如何重获圣心。 圣上每月初一、十五再来她的长春宫,就会想到他的皇后,他的妻子,坐的椅子,放衣服的柜橱,梳妆的台几,甚至是睡的床榻等等,屋子里的一切东西,都被其他男人摸过。 这是要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 这是要断送她后半生所有的恩宠。 顾贵妃,你够狠。 祥嬷嬷抱住正要出去传话的那个神鹰卫的腿,被那个神鹰卫一脚踢开,祥嬷嬷本就年迈的身躯怎么承受得住这一脚,她当即捂着心口,在地上痛苦地呻吟起来。 眼看神鹰卫就要踏出殿门,皇后突然厉声道:“圣上,若现在被怀疑的是孝悯皇后,您还会下旨搜宫吗?” 这是徐皇后第一次公开提到孝悯皇后,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她向来心高气傲,认为自己不比孝悯皇后差。 现在算是当众承认,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远远不及孝悯皇后。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了。 圣上听了这话突然抬手,示意神鹰卫停下。 顾玉看到这一幕,瞳孔紧缩,圣上这是又心软了。趁着旁人不注意,她回头给了林御医一个眼神。 林御医了然,转身进了里间。 殿内的气氛十分凝重,躺在地上呻吟的祥嬷嬷顾不上自己的伤,连忙爬起来,从后面抱住皇后,想安抚她。 当年她刚生完孩子,她的丈夫就因为欠了赌债,把她的亲生女儿给卖了,她就主动签了奴契,进入徐家当奶娘。 徐皇后是喝着她的奶长大的,她早已把徐皇后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怎会不知徐皇后的痛处,现在看到徐皇后这幅样子,一颗心都要碎了。 祥嬷嬷老泪纵横,道:“皇后娘娘,您苦啊。” 皇后没有答话,重新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圣上,若现在被怀疑的是孝悯皇后,您还会下旨搜宫吗?” 圣上身上的戾气忽然消失大半,他不会,因为他一颗心都在孝悯皇后身上,无论到了哪种地步,他都会选择相信孝悯皇后。 只是,当今的徐皇后... 眼前的皇后不过三十几岁,是徐家培养出来的闺秀,从她懂事开始,一言一行,就像对照着尺子一般,是高门贵女的典范。 嫁给他以来,他虽然对皇后没有付出太多真心,但也感念她这么多年,给了他了一个还算清净的后宫。 圣上闭着眼,急促的呼吸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挣扎。 “若现在被怀疑的是孝悯皇后,她定然不会让圣上为难。” 诸人听到这句话,都转头去看。 只见贵妃被侍女搀扶着走了出来,才说了一句话就气喘微微,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 “母妃。”六皇子也站起身,带着满脸泪痕跑过去,又不敢像往常一样扑到她怀里,“母妃,您终于醒了,吓死棠儿了,呜呜呜。” 贵妃没有告诉六皇子她故意中毒,怕六皇子年幼守不住秘密,看到六皇子为她这么着急,贵妃又心疼又惭愧,又有些感动。 “阿姐。”顾玉连忙走过去扶她,“阿姐刚醒,好好在里面躺着便是,为何还要出来。” 贵妃安抚似的拍了拍顾玉的手,由顾玉扶着对圣上跪了下去,道:“圣上,臣妾幸得林御医妙手回春,这才从鬼门关里走了回来。” 说了两句话,她就气若游丝,缓了缓继续道:“刚才隐约中听到大家在争执,臣妾斗胆,请圣上给臣妾一个安心。” 她随即苦笑一声;“生死关头走一遭,臣妾真的怕了。” 贵妃一派的宫妃此时也忙道:“是啊圣上,万一周宝林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日后岂不寝食难安。” 杨美人道:“圣上,臣妾生下八公主以来,下红之症迟迟未好,御医说过,臣妾这样下去,恐怕活不过三十岁,圣上,臣妾已然这样了,求您替后宫的其他姐妹想一想吧。” 郑良媛擦了擦眼泪,道:“臣妾入宫晚,但听说过孝悯皇后最是通情达理,若是她还在世,定然不忍心让我等日日担忧自己的安危。” 贵妃看火候差不多了,便道:“臣妾知道此事会委屈了皇后娘娘,也相信皇后娘娘定然不是周宝林口中阴险毒辣的小人,可是为了一众姐妹着想,还求皇后娘娘体谅。” 一句话说完,贵妃就虚弱地瘫软在顾玉身上。 圣上见到这一幕,终于开口道:“搜宫。” 皇后没想到贵妃这个时候忽然冒出来,圣上能对她心软,亦能对虚弱不堪的贵妃心软。 她终究还是躲不过吗? 皇后紧闭双眼,心里万千情绪翻涌,搭在祥嬷嬷腕上的手下意识地紧紧握住。 “大小姐。” 皇后听到祥嬷嬷这么唤她,不由睁开眼,这个称呼她多久没听到过了,入宫之后她就不再是别人家的女儿,而是成为了一国之母,逐渐磨平了天真烂漫,成为心硬如磐石的皇后。 皇后只见祥嬷嬷对她微微一笑,脸上满是留恋与惋惜。 祥嬷嬷放开她的手,轻声道:“以后的路,要大小姐自己走了。” 看着祥嬷嬷逐渐起身,离自己越来越远,皇后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像是失去了母亲温暖怀抱的孩子,嘴里无助地呢喃着: “嬷嬷,不要,嬷嬷!” 第34章 主辱臣死 “主辱臣死,皇后娘娘,您是清白的,奴婢先去了。”祥嬷嬷忽然大呼一声。 不好! 顾玉睁大了双眼,大喊:“拦住她!” 可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祥嬷嬷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景秀宫的漆红墙壁。 “砰——” 一声闷响过后,景秀宫的地砖再次溅上斑斑血迹。 殿内又是一阵阵惊叫,顾玉从中听到身边的六皇子稚嫩的声音,忙将他带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贵妃抬头跟她对视一眼,默契地知道,这场闹剧就此结束了。 不算赢,不算输,万千不甘只能咽回去。 皇后只觉世界都慢了下来,她的奶娘,看着她长大的祥嬷嬷,为了她,自尽了。 她的母亲从小对她要求很严格,每次自己犯错受到母亲惩戒,躲在角落里偷哭时,嬷嬷都会把她揽在怀里哄。 她知道嬷嬷命苦,把她当女儿看待,她又何尝不是把嬷嬷当做母亲一样依赖。 可是现在,她的嬷嬷就躺在地上,离她只有几步远,又像是相隔天涯。 耳边乱糟糟的尖叫声仿佛被隔在另一个世界,霎时她的世界一片血红,恍惚间,她听到了儿时嬷嬷为了哄她睡觉,哼唱的摇篮曲。 那么轻柔,那么静谧。 可惜,再也听不到了。 “大胆!”圣上一声怒喝,打破了她与这个残忍世界的隔膜。 “嬷嬷——” 皇后悲鸣一声,扑到祥嬷嬷的尸体上,看着祥嬷嬷头上的不断往外冒血的窟窿,她用手去捂,可是无济于事。 皇后双眼血红,看到祥嬷嬷的眼睛半睁着,这是死不瞑目,嬷嬷还挂念着她。 不,她不能输,就算此刻悲痛欲绝,也不能让嬷嬷白白为她死。 她用沾满血的手替嬷嬷合上眼睛,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强压住心里的滔天恨意,把一张泪眼婆娑的脸转向圣上,悲痛道: “圣上,是不是臣妾也一头碰死在这里,才能保住身为皇后最后的尊严。” “放肆!”圣上怒摔杯盏,叮啷一声,瓷片满地。 “宫人自戕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来人啊,将她的尸体拉出去,鞭尸后曝晒十日,九族之内不留活口。” 太监们过来拉祥嬷嬷的尸体,皇后死死抱住,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嬷嬷。” 太监们不顾她的挣扎,面无表情地将她与祥嬷嬷的尸首强行拉开。 皇后狼狈地俯在地上,对着殿门的方向痛哭,再无一宫之主的威仪。 像是处理周宝林的尸体一样,又来两个太监快速地擦着地上的血,很快,景秀宫再次恢复如初。 “周宝林心狠手辣,毒害宫妃,罪无可赦,五服内族人发配边关为奴。” “赵院正医术不精,逐出太医院。院正一职由林御医接任。” “贵妃赐封号‘昭’。” “惠妃升为‘德妃’。” 最后,圣上道:“长春宫的嬷嬷犯此大错,皇后治下不严,罚其禁足长春宫,六宫事宜暂由德妃掌管,待贵妃身子恢复后,再交给贵妃。” 顾玉在心里冷笑,治下不严,圣上这是不再追究同心膏和“长夜”的责任了。 祥嬷嬷一死,圣上心里的怀疑只能是怀疑,无法求真。 对于这个结果,顾玉很失望。可事已至此,已无转圜余地。 知道圣上放弃了搜宫的想法,皇后娘娘吊着的一口气松了下来,想到为她而死的祥嬷嬷,她悲上心来,竟然昏死过去。 圣上说完,看都没看地上的皇后一眼,阴沉着脸走了出去。 皇后被长春宫的宫人小心抬了回去,众妃嫔神色各异地散了。 景秀宫终于清净下来。 顾玉连忙扶着贵妃回屋,将她放在床上,六皇子紧紧抓贵妃的衣角。 贵妃躺好后,对六皇子道:“吓坏了吧,都是母妃不好。” 六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啜泣道:“母妃不要离开我。” 贵妃道:“母妃不会离开你的,母妃很快就会痊愈了,你放心。” 六皇子这才擦擦眼泪。 贵妃哄着他道:“棠儿,母妃有点累了,想休息休息,你先跟嬷嬷回去,也好好休息一下。” 六皇子瓮声道:“那我明天来给母妃请安。” 贵妃道:“好,母妃备好糕点等你。” 六皇子这才跟着自己的嬷嬷,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阿姐跟六皇子的感情真好。”顾玉道。 “你吃醋了?”贵妃促狭道。 “是啊,除了吃醋,还有点替阿姐欣慰。毕竟六皇子养到阿姐身边时已经记事了,我还怕他记着生母,与阿姐有隔阂。”顾玉道。 从小她与阿姐感情就好,蓦地看着阿姐对其他孩子也这么温柔细心,她心里难免有些酸酸的。 “这孩子温顺纯良,就是胆子有点小,阿姐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他既然养在我这里,我便全心全意待他好,他也是个知恩的好孩子。”贵妃幽幽道。 早年在宫斗中,阿姐流过一个孩子,那时便伤了身子,御医说阿姐这辈子恐怕子嗣艰难。 至于当年的幕后黑手,就是皇后。 想到今日的事,顾玉眼神暗了暗。 “皇后背后有徐家撑着,圣上不好撕破脸,不过也让她元气大伤。她身边那个祥嬷嬷最为阴毒,这个下场算是罪有应得。 再说了,就算没有搜宫,圣上的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只等它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那时就是皇后的死期。”贵妃道。 “我只是不甘心。”顾玉沮丧地说。 “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你看,皇后的掌管六宫的权利到了我手上不说,我还平白获得封号。 惠妃也升为德妃了。德、贤、惠、淑,四妃虽然并列,但是以德为首。 林御医也成为院正了,日后不怕有人从御医院对阿姐下手了。”贵妃道。 顾玉知道阿姐这是在安慰她,勉强对她露出了笑脸。 贵妃却不买账,笑道:“笑得比哭还难看,丑死了。” 顾玉放下嘴角,郑重道:“阿姐以后再也别以身涉险了好吗?” 贵妃收起玩笑的话,认真道:“好,阿姐答应你。” 顾玉抹了眼角的泪水,道:“清谈会准备的差不多了,圣上对我很满意。阿姐,相信我,我很快就能撑起国公府门楣,成为阿姐的后盾。” 贵妃眼里氤氲着雾气,看到一脸坚毅的妹妹,知道她入朝的心意已决,长叹一声:“我相信你,只是你在前朝一定要小心,这次我们重伤皇后,徐家不会善罢甘休。” “好。”顾玉点头。 第35章 弱肉强食 又说了一会儿话,顾玉就要离开了。 阿姐已经醒来,她一个“外男”待在后宫不合适,圣上方才也说了她一句“逾矩”。 这个敏感时候,她要处处小心谨慎,哪怕再舍不得阿姐,也不能多呆。 跟阿姐依依不舍告别后,她便出宫了。 路上,她掀开马车车帘,对平沙道:“问问周宝林五服内的族人会流放到哪里,派人多照顾着点。” 平沙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什么世子要他照顾周宝林的族人,但还是道:“是,世子。” 顾玉缓口气,周宝林最后倒戈,她既然答应下来,就不能言而无信。 天色已近黄昏,官道两旁,世人熙熙攘攘,为了生计、为了财富、为了权势,忙忙碌碌。 顾玉回望高高的宫墙,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界亘古不变的道理。 一定要登上权利顶峰,才能摆脱这种无力感。 ...... 回到镇国公府,妹妹守在她回院子的路上,见到她眼前一亮。 “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香囊,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玉看到娇俏的妹妹,压抑的心情好了一些,将香囊接过来,正面绣的是青竹,背面是一个潇洒括约的“玉”字。 顾琼道:“这个‘玉’字是我用纱布照着哥哥的字描的。谁知一绣出来,少了那种味儿,还是我的绣活不到家。 这里面我装了丁香,薄荷,薰衣草,七里香,还有艾叶。有驱虫辟邪的功效。” 顾玉摸了摸她的头,道:“香囊很好看,我很喜欢。你有心了,我会日日带着。” 顾琼见自己得到肯定,笑着点点头,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像是有些为难,道:“哥哥,我的院子里想换几个侍女。” 顾玉颇有些意外,她知道妹妹对自己院里的人向来不怎么约束。 之前有一次,她到妹妹房里,竟然撞见一个侍女偷戴妹妹的首饰。 她正要处罚,妹妹却赶过来阻止她,还主动把错揽在自己身上,说什么是她自己让侍女试戴的。 说好听点,她妹妹是善良温和,难听点就是缺心眼儿,别人一句话就把她哄得团团转。 有时候她甚至希望妹妹能跟姨娘学学,哪怕刻薄一点,也好过面团似的让人欺负。 妹妹性子太软,才会出现上次碧螺敢瞒着妹妹,妄图勾引她的事情。 那件事她直接就给处置了,否则让碧螺闹到妹妹面前,保不齐妹妹又要心软给碧螺求情。 现在妹妹主动要求换院子里的人,让她颇有些意外。 如果妹妹能就此立起来,也就不怕她日后嫁人,被婆家欺负了。 顾玉当即鼓励妹妹道:“你的院子自然都是你说了算,跟管家说一声,让他从奴隶市场带来几个好的,任你挑。” “我院子里的人,年龄都不小了,也生了别的心思,我怕再有人像碧螺那样。”顾琼说着,脸上微微发热。 那事情不光彩,妹妹院子里的侍女勾引哥哥,说出去家里的门风都要被败坏了。 幸好哥哥处理得及时,除了告诉她,没有向外走漏一点风声。 顾玉道:“没问题,你想换多少都行,只是你要好好管教,别让她们爬到你头上来。” 顾琼知道“哥哥”是在教她道理,认真道:“好,我以后一定会管教好院子里的侍女。” 顾玉捏了捏妹妹的脸:“三日后,我带你去看热闹。” 顾琼疑惑地问道:“热闹?什么热闹?” 顾玉笑了笑说:“董长茂的热闹。” 顾琼脸色微变,恹恹道:“我不想去。” 顾玉皱起眉头,知道妹妹这是久居深闺,再加上董长茂对她的背叛多少让她受了心理创伤,所以她抗拒出门。 顾玉两只手拉起她的嘴角道: “不去也得去,哥哥好不容易给你出口气,你不看着怎么行呢。” “可是...” 妹妹还想说些什么,被顾玉打断道:“没有可是,必须去。” 顾玉深知妹妹的性格就是这样,得给她一点压力才会往前迈步。 顾玉下定决心,要趁妹妹嫁人前把她的性子掰回来。 顾琼蹙着眉头,怏怏地回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顾玉把香囊放在鼻尖闻了闻,药香混杂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她不禁勾唇一笑,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 长春宫的宫女思雪端着燕窝走进殿内,挑开床上的纱幔,看到徐皇后睁大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 她当即哭出声来:“皇后娘娘,您好歹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您身子抗不住啊。” 思雪小声啜泣着,可是床上的皇后毫无反应。 思雪继续道:“祥嬷嬷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您得保重自己啊,若您拖垮了身体,岂不令九泉之下的嬷嬷也不能安心。” 提起祥嬷嬷,皇后呆滞的神色终于变了。 “祥嬷嬷现在如何了?” 思雪见皇后娘娘开口说话一阵激动,可听她问到祥嬷嬷,又不禁悲从心来,掩面哭着。 “告诉我。”皇后微微转头,用空洞的目光死死盯住思雪。 思雪更咽道:“圣上下令把祥嬷嬷鞭尸,召集长春宫所有宫人去看,奴婢在那里,看到祥嬷嬷的身体被鞭子打得不成人样了。” 思雪泣不成声,继续道:“奴婢观完刑,就被遣了回来。可是听执行的小太监说,嬷嬷的尸体还要被挂到西南角,曝晒十日后喂鹰。” 皇后吐出一口血来:“圣上,你的心好狠。” 思雪连忙拿帕子给皇后擦拭嘴角的血:“娘娘,您节哀啊,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皇后俯在床上,恨恨地说:“顾玥,顾玉,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处。” 说着又呕出一口血了。 思雪的帕子上已经沾满了血,见状忙道:“奴婢去请御医过来。” 皇后拉住道:“不必,现在林御医做了院正,我这副样子,只会让她们看笑话。” 思雪知道皇后娘娘要强的性子,只能道:“可是娘娘的身子要紧。” 皇后用手擦干嘴角的血,道:“无妨,你附耳过来。” 思雪听完皇后的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娘娘,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皇后冷冷看她一眼:“你怕了?” 思雪心知自己听到了这个骇人的计划,若是此刻在皇后面前露了退意,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坚定道:“奴婢不怕。” 皇后虚弱地躺了回去,道:“去吧。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思雪身体僵硬地走了出去,将要拉开门时,皇后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思雪,你需记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你的家人都在我徐家,只有徐家好了,你们才能好。” 思雪压抑着心里的恐惧,屈膝道:“奴婢谨记在心。” 第36章 顾亦真 江南学子一到阳康书苑,御都山脚下就热闹起来。 各大商铺林立,京都又一繁华地带已经初具规模。许多掌柜因没有抢到这里的商铺而懊恼。 顾玉借着职务之便,暗中将家里的商铺都开了许多分店。 琳琅阁、霓裳坊、羽衣局就不说了,还有茶点铺、酒馆、粮店等等。 有了学子的光顾,日后往别处发展也都更容易打开局面。 顾玉再次换上学子的襕衫,走进阳康书苑。 不时碰到一群学子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有些想法颇有意思,是像她这样,生长在京都富贵乡里的贵族子弟所不能体察的。 顾玉的长相尽管粗衣布衫也掩盖不住风华,偶尔会有学子主动来同她打招呼。 她便给自己编了一个假身份,宝泰县秀才顾亦真,屡试不中,固守穷庐。 方走在廊上,有个叫高怀的秀才就招呼她:“顾贤弟,来这里。” 顾玉缓步走了过去,高怀向一众介绍到: “这位是宝泰县秀才,顾亦真,学识颇高,见解独到,却屡试不第,令人可惜。” 顾玉汗颜,这高怀有些自来熟,仅跟他说过几句话,他便热情似火,令人招架不住。 她谦虚道:“高兄过誉了,在下先前一点粗浅想法,实在称不上见解独到。” 其中一人问:“我也是宝泰县的,怎从未见过顾贤弟。” 顾玉也不慌乱,道:“在下自幼跟着父亲读书,鲜少与人交游。” 高怀挥挥手,道:“请顾贤弟来此,是想让顾贤弟与我们一起商议替苏县令陈情一事。 苏县令正是朱见深所在的通宁县的县令,名叫苏仲甫,曾是名满天下的探花郎。 关于这个人顾玉有所耳闻,听说在朱见深去衙门自首后,苏县令就当机立断要彻查。 但是请朱见深捉刀的杨老爷是南望县的富户,跟南望县衙里的人有些交情,苏县令要求捉杨老爷归案,可是南望县的县令百般阻挠。 苏县令交涉无果,就主动把这件事放了出来,这才引得江南学子暴乱。 在暴乱最开始,州府想瞒着朝廷镇压,但是苏县令另辟蹊径,竟然带着学子们上京。 要说江南学子暴乱的根源是朱见深和杨老爷,那么其中的推手则是苏县令。 顾玉不禁有些头疼,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果真不是假话。 现下朱见春冒名捉刀一案还未提上章程,这群秀才就筹划着替苏县令陈情了。 可本次朝廷举办清谈会的目的,既不是朱见春,也不是苏仲甫,而是科举制度的改革。 难怪朝廷上经常一件事商议大半天也不见分毫成效,原来根源从秀才这儿就有了。 这般抓不住重点,她实在为马上举行的清谈会深深担忧。 面上不动,她心下已经在谋划怎么才能让为期三天的清谈会不跑题。 高怀不知顾玉心里所想,一张嘴巴巴说着: “此番苏县令一路护送咱们入京,其义薄云天,若因咱们上京鸣不平,而带累苏县令获罪,咱们这些人需知恩图报,待事情了了,替苏县令上书陈情。” 然后这高怀开始历数苏县令是如何与沿途官吏打机锋,又是如何安排他们食宿等等。 说到激动处口水四溅,让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 高怀废话一堆,周围人也纷纷附和,顾玉终于忍不了了。 打断他道:“高兄,为何如此肯定苏县令会因此获罪。” 那高怀憨厚的脸上露出困惑,一双浓眉大眼左右顾盼。 然后低头俯在顾玉耳畔道:“顾贤弟一心只读圣贤书,难道私底下不曾听过《青梅曲》?” 顾玉满头黑线,这都是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现在怎么还拿出来说。 《青梅曲》有个渊源,牵扯到逍遥王的母亲长公主,和他们口中的苏县令苏仲甫,个中私情,不太好明面上讲。 顾玉隐隐猜到些什么,便问道:“听是听过,只是这与此事有何相干?” 那高怀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让顾玉想揍他。 高怀道:“自然相干,你想想看,长公主当年闹了好大的没脸,现在罪魁祸首苏县令率学子入京,不是上赶着给她递把柄嘛。 这长公主睚眦必报,可不得铆足了劲儿治苏县令的罪吗?” 顾玉站在那里一阵无语,若长公主是耽于情爱之人,怎么可能在当年宫变之时,力排众议,选择扶当今圣上登基。 她如今忙着拉扯五皇子成为下一任储君还来不及,苏仲甫算个屁啊,长公主怎么会把区区一个县官放在眼里。 恰好在墙外经过的长公主和逍遥王停住脚步,听到这糟心的话亦是原地无语。 君泽小声抱怨道:“让母亲你从不在意声名,由得他们编排,看看这都把您说成什么样儿了。” 长公主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有脸说这话的,你京都霸王的声名比我好到哪儿去?” 君泽欠欠地道:“那又怎么样,起码不至于二十多年后,江湖上还流传着我的传说。” 长公主气得咬牙切齿:“你这张嘴,现在竟敢对着你娘使了对吗?” 君泽刚要再输出一波,就听墙内有人道:“高兄过虑了,依我看,此次朝廷举办清谈会是为了整治科举弊病,不会纠结于苏县令的过错。” 声音清润动听,熟悉感扑面而来,君泽皱着眉头,是顾玉,她怎么掺和里面了。 那边还在争论,高怀问顾玉为何如此肯定。 顾玉没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大刺刺说出长公主和逍遥王的野心。 便道:“不如在下与高兄打个赌,就赌此次朝廷会不会向苏县令问罪,若是苏县令平安无事,那高兄需答应在下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若是苏县令被问了罪,在下自会首当其冲,就算敲登闻鼓,也要向上陈情,力保苏县令。” 高怀听了这话,激动道:“那就承顾贤弟吉言,若苏县令这样的好官平安渡过此劫,别说答应贤弟一件事,就是十件事,为兄也心甘情愿。” 顾玉满意地点点头,刚想把话题拉回科举制度上。 一旁有人认为顾玉故作高深,故意道:“不知顾贤弟为何如此肯定,难不成是窥到了什么乾坤,不妨与大家说说,也让我们安下心来。” 第37章 你在放什么屁 顾玉道正色道:“此事归根到底,不过是看长公主是否还对当年一事耿耿于怀。而在下看来,长公主心有沟壑,自不会是睚眦必报之人。” 她儿子倒是睚眦必报的人,顾玉在心里默默吐槽。 那人不服:“长公主若不是睚眦必报之人,那苏县令有治国之才,为何囿于小小县城,这么多年不得高升?说到底,还是长公主对苏县令念念不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顾玉幽幽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苏县令不想高升呢?长公主没有念念不忘呢?” 那人用一种“你在放什么屁”的表情说:“顾贤弟为何会这样想?” 墙外的长公主朝天空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便跟君泽道:“走吧。” “急什么,我倒想听听这顾玉有什么好说的。”君泽握了握腰间的端方,桃花眼中流露出一丝玩味。 长公主不由气恼:“你呀,怎么连你娘的八卦都听。” 墙那头的顾玉再次沉默了,因为她不能告诉这群人,她看过吏部的卷宗。 大禹朝官员任免,升迁贬谪,都由吏部的人考察。每三年考核一次,先由地方官员自己写上这三年所做出的功绩,交到上级,然后上级来核查,考评。期间也会有钦差过去。 苏仲甫上交的功绩录上总是只有寥寥数笔,无功无过。 可实际上,苏仲甫所管辖的通宁县的税收在江南基本上是排在前三,可谓百姓富足,仓廪殷实。 若这样的成绩放在别人身上,早就漫天宣传了,苏县令却低调得很。 顾玉只能将其归结为当年《青梅曲》实在过于火热。 曲中所说,苏仲甫和他的夫人月娘从小青梅竹马,是宗族内拐了几弯的表哥表妹关系。 两家本商定好,待苏仲甫考中进士便成亲。苏仲甫上京赶考,月娘便在家里等消息。 起先苏仲甫高中探花的消息出来,族内欢欣不已,张灯结彩地为他们二人布置婚堂。 可没过几日,又有消息传来,苏探花在鹿鸣宴上大放光彩,受到长公主青睐,先帝有意让苏探花做驸马。 族人有些手足无措,布置了一半了婚堂默默搁置下来。 月娘枯等在闺阁,嘴上说苏仲甫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可京城那里始终没有苏仲甫的信件送来,她心里惴惴不安。 又没过几天,族里的几个长辈忽然要她去祠堂,自来女人是不许入祠堂的,她不明所以,但孝字当头,还是去了。 没想到一进去,就有几个粗壮的婶子把她压在祠堂前。 族长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说月娘不守妇道,婚前与人苟且,要她以死谢罪。 风筝线勒住脖子,月娘苦苦挣扎,鲜血浸透衣领,生死一发之际,苏仲甫单枪匹马闯入祠堂,救下月娘。 苏月娘虽活了下来,但脖子上的勒痕经久不消,原本细如莺啼的嗓子也变得沙哑粗粝。 世人都道是长公主派人去了苏家宗族,下令要他们勒死月娘,自己才好跟苏仲甫名正言顺在一起。 可在顾玉看来,长公主心有沟壑,怎么会下这种命令。应当是苏家族人想要攀权附势,听风就是雨,才想着把月娘勒死,给长公主腾位置。 而且长公主当时跟勋贵君家的长子,也就是逍遥王的父亲结有婚约,长公主又不是瞎了,放着好好的世家子弟不要,去肖想一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学子。 不过这些学子会这么想也不难理解。 科举是改变寒门学子的唯一途径,其中艰辛不言而喻,在普通百姓看来,能够考上探花是一步登天的喜事。 可实际上,世家勋贵从不把这些科举入仕之人放在眼里,三品以上官员几乎都被世家子弟垄断。 就算是状元探花又如何,他们终其一生也难以达到世家的起点。 很残忍,也很现实。 这些学子还满怀激情,想要科举入仕,为国效力,等到他们有一天真的进了朝堂,会看到更加分明的阶级。 她认为,当年苏探花应当是因为《青梅曲》,在京都成为舆论中心,看到了这残忍的现实,所以宁可一辈子不升迁,守护一方安宁,也不愿向上爬,让自己成为世家子弟的陪衬。 她这些想法依然不能跟这群人说,便道:“您就当我胡说八道吧。不过在下想问问一下这位兄台,为何如此确定,长公主至今对苏县令念念不忘?” 那人道:“自然是苏县令仪表堂堂,又有济世之才。” 顾玉一笑:“那这位兄台可知,后来长公主的驸马是谁?” 那人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颇有些不自然地道:“平南将军君晋。” 顾玉道:“实不相瞒,在下曾在幼时入京,有幸见过君驸马的相貌,说其貌比潘安也不为过,若诸位见到君驸马的独子逍遥王,应当就能知道君家人的好相貌。” 墙外的君泽听到这话,嘴角忍不住向上扬,心道,想不到顾玉此人还挺大度,我给她使了这么多回绊子,她竟然还能说我相貌好。算了,以后不跟她计较那么多了。 一旁的长公主看自家儿子笑得忒得意,如果他背后有尾巴,此时一定翘上天了,忍不住泼他冷水:“夸你爹呢,你笑什么。” 君泽道:“她这话其实说得不够准确,我的相貌可是集合了您和爹的所有优点,只会比我爹更加出类拔萃。” 长公主小声道:“美得你。” 听到里面又有声音传来,赶紧对他嘘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听。 顾玉还不知自己的话都被听到了,本着对君驸马的尊敬,道: “再说济世之才,苏县令管辖通宁县多年,做出的功绩我们有目共睹,可是君驸马曾多次征战南地,打下大禹国锦绣江山,论济世之才,在下以为君驸马并不输苏县令。” 顾玉一语戳破这些学子对长公主不切实际的幻想。众人脸色各异。 高怀喃喃道:“是啊,君驸马如此优秀,长公主怎么还会揪住苏县令不放。” 顾玉笑道:“高兄能想明白就好。” 高怀忽然对她抱拳:“顾贤弟的想法果然独到,为兄佩服。” 第38章 你别太过分 顾玉道:“还有一事,诸位兄台可能不知,本次清谈会准备初期,资金最紧张的时候,是长公主的独子逍遥王和镇国公府世子各出了五千两,给各地驿站送去,我们才能在驿站休息。 后面为清谈会的招商,也是她二人一直在奔劳,我们才有高床软卧,玉盘珍馐。” 她其实不是个爱夸耀的人,但是她既然想进朝堂,就得提前为自己赢得一些好名声,便于日后培养手上的势力,这些学子未经太多尔虞我诈,最容易被收买,所以她只能忍着膈应给自己邀功。 高怀激动道:“顾贤弟不说,我等还真不知道,只以为是朝廷开恩,没想到长公主的独子和镇国公世子为此付出良多。我等刚才还在用小人之心揣测长公主,实在不应该。” 又问道:“顾贤弟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顾玉道:“向苑中仆从一问便知,高兄专心读书,不曾关注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长公主在外面笑道:“这位顾世子真是位妙人。” 君泽不知在想到了什么,桃花眼里尽是笑意:“是啊,妙得很。”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就是脸皮厚了点。” 墙那边的顾玉并不知自己的一番言论全部落入长公主母子耳中,还在庆幸终于终止了苏仲甫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她松了口气,继而把话题引到科举改革上来。 朝堂被世家霸占时日太久,她隐隐感觉到了圣上的焦躁不安。 本次江南学子入京,在大多数朝臣看来,不过让圣上派去一路军队稍作镇压就够了,还怕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举兵造反吗? 根本不需要大费周章举办什么清谈会。 偏偏圣上驳斥了一切镇压的呼声,当各方轻视此事时还勃然大怒。 当时她在勤政殿外及时嗅到了这点不寻常,进殿陈言后,还引得圣上称赞。 顾玉顿时明白,并不是自己的建议有多优良完备,而是恰如其分地搔到了圣上的痒处。 回想朝堂上的一切变动,圣上根基已稳,却仍然要受多方桎梏。 就拿此事来说,圣上大赞清谈会,可是户部仍然敷衍,不肯尽力,归根究底,还是仗着朝中多方势力牵扯,料定圣上不会因此降罪于他们。 圣上此番动作,究竟意欲何为,顾玉暗自揣测,大概是不满朝臣之间联系过于紧密,想要亲手培植寒门士子作为对抗。 弄清楚这点,她就知道此次清谈会自己要做什么了。跟士子言谈间多番暗示,要他们在清谈会上提起改革科举的晋升途径。 她作为镇国公世子,不可避免地被划到贵族一列,若是由她说出提升寒门士子地位,难免不会遭到贵族的反扑。 只能通过乔装打扮,混迹于他们之间,给他们指明在清谈会的发言方向。 在高怀这里说了半天,她口干舌燥,见这群人逐渐上道,便找借口离开了。 春已深了,阳康书苑处处绿意,顾玉靠着廊道走,路过一个厢房,正想走进去倒水喝,却听里面传来对话。 “下官惭愧,这件事情还得劳烦公主。”一个男声道。 顾玉心生疑惑,听里面长公主道:“苏县令放心,此事虽然棘手,但本宫既已知晓,就不会坐视不管。” 苏县令!长公主! 顾玉心里大惊,《青梅曲》里的男主角和恶毒女配竟然在此相会,还被她给撞到了。 顾玉心里念着非礼勿听,刚想抬步离开,忽感身后出现一人。 她下意识想要出手,但敏锐地感觉到此人没有杀意,这里鱼龙混杂,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好。 顾玉眯了眯眼,生生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谁知,身后之人二话不说就踢了她的后腿弯,擒住她的胳膊,反剪到身后,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押在地上,动弹不得。 “啊——” 顾玉忍不住叫出声,刚养好没多久的胳膊,此时传来剧痛。 屋里的长公主立刻拉开门,见儿子君泽死死摁住一个襕衫学子。 忙道:“泽儿,你这是做什么。” 泽儿,君泽,逍遥王。 顾玉这才知道是谁对她出手,心里万千脏话闪过。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他! 明明她跟这个人犯冲,为什么还总是撞到他手里。 见长公主出来,君泽这才空出一只手,一把抓起顾玉的下巴往上挑,对上她的眼睛,勾唇一笑。 顾玉气得要死,一双凤眸狠狠瞪着他。 君泽像是才意识到自己摁在地上的人是顾玉,连忙松开手,故作懊恼道: “呦,我还当是哪个不懂事儿的学子,竟然偷偷摸摸在这里听墙角,没想到是顾世子啊。” 顾玉扶着胳膊站起来,脸气得泛红,这人要不是故意的,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她梗着脖子替自己辩解:“你休要血口喷人,我就是路过这里,什么话都没听到。” 君泽道:“你说路过就是路过吗?我怎么看你就是在偷听。” 顾玉被气得语无伦次:“你,你别太过分。” 她真是猪油蒙了心,刚才竟然还在那群学子面前间接夸了这人相貌好,转眼这个煞星就来找她麻烦。 她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她刚刚怎么就忘了这人的恶劣,应该狠狠贬损他一波。 长公主这次来阳康书苑,就是为了来见苏县令一面,换他一个人情,毕竟当年《青梅曲》一事闹得满城皆知,苏县令的青梅恋人也差点因此死了。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便让儿子守在门外,她儿子君泽的洞察力她信得过,顾玉若真是在偷听,就不会仅仅是被摁在地上这么简单了。 再说,长公主知道儿子之前跟顾世子有点龃龉,这幅姿态只怕是故意的,当即安抚顾玉道:“本宫信你只是路过。” 顾玉对逍遥王冷哼一声,随即对长公主行礼:“卑下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君泽在一旁道:“怎么不见顾世子跟本王行礼,虽然本王跟顾世子有点交情,但是礼不可废啊,像刚刚跟本王你呀我呀的,就是大不敬,也就是本王宽厚,不与你计较。” 顾玉气的差点心梗,磨着后槽牙道,对他拱手道:“卑下见过...” 长公主打断她的话:“好了好了,你就别戏弄顾世子了。” 有长公主结尾,顾玉站直了身子。 这时,长公主身后,走出来一个俊逸的男子,一脸坦荡道:“下官通宁县县令苏仲甫,见过逍遥王,见过顾世子。” 第39章 凭什么 苏县令眉目舒展,面容平和,一身文气又不显文弱,一看便知是极其温润之人。 《青梅曲》中,苏探花美姿仪,果然名不虚传。 顾玉对这个孤直的苏县令颇有好感,便认真地回之一礼:“晚辈见过苏县令。” 听到逍遥王在旁边发出一声嗤笑,顾玉再次咬咬牙。 忍。 长公主笑着道:“苏县令,这位顾世子就是在皇兄跟前提出清谈会之人,若不是她,那些学子进京之路不会如此顺遂。” 苏仲甫又是对顾玉拱手:“在下替那些学子多谢顾世子的慷慨相助。” 顾玉道:“不敢当。” 长公主道:“顾世子若无要事,不如我们进来聊聊。” 顾玉迟疑了一下,她与长公主向来没什么交际,现在邀她进去是做什么? 还没等她开口婉拒,背后的逍遥王忽然推了她一把,俯冲让她一只脚踏进门里。 我绝对是上上辈子挖你家祖坟了,这辈子上天派我来赎罪。 顾玉咬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坐定后,只听长公主道:“苏县令来是为了朱见春一事求见本宫。顾世子有大才,不妨说说对朱见春的看法。” 顾玉皱着眉头道:“当不得公主夸奖。朱见春科举舞弊,是江南学子暴乱的源头。按照律法,就算不死,也难逃牢狱之灾。” 闻言,苏仲甫脸上难掩失落,道: “朱秀才在通宁县,为许多贫家子孙启蒙,教化一方百姓,备受尊敬,他并非没有进士之才,只是曾经摔伤过一条腿,成了跛足。 大禹朝律法规定,不可入仕,只能拿着秀才身份。况且...他是为了给他的母亲治病才去捉刀的,孰料...” “孰料所遇非人,反而害死了老母。”顾玉接上他的话茬道。 “苏县令久在官场,应当知道法不可违。事情闹得这么大,刑部不会因他作茧自缚而放他一马。” “苏县令还应当知道,大禹朝重刑律,就算是长公主也不好插手这件事。” “长公主更应当知道,卑下还未入朝,人微言轻,也不好插手这件事。” 顾玉的话有些冷。 在她看来,在哪里就要守哪里的规矩,这是她上辈子在孤儿院里学到的信念。 不听话、不守规矩、不顺从就会被处罚,穿越以来,她看到太多和以前生活环境的巨大差异,但是她都凭借这条信念努力适应下来。 顺势者胜,逆势者亡。 朱见春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不见得。 就像苏县令所说,他在通宁县备受尊敬,若真是为钱所困,其实可以仗着自己的名声找到很多来钱的方法。 帮县衙修书、办讲堂、替人立碑写传等等。 就算是厚着脸皮挨家挨户找乡绅要,也不是不可。 士农工商,秀才虽然没有官身,但是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十分崇高。 可他偏偏要等到老母病入膏肓,才着急两袖清风,还选择了最笨的法子。 现在苏县令圣父心发作,想要让长公主帮忙,而长公主觉得棘手,又要拉她入伙。 她真的不知道,她一个落魄世家子弟,纵然在清谈会一事上初露锋芒,可是跟他们这些真正的皇室比起来,还是有云泥之别,哪里像是能做成这件事的人。 况且,说她冷血也好,她同情朱见春的遭遇,但要她去帮朱见春,没有好处她是不会做的。 长公主像是没料到她说话忽然这么不客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仲甫一脸惭愧道:“是我思虑不周,难为长公主了。” 他在心里苦笑,当年在京都,他刚中探花,因为鹿鸣宴上赢得长公主一顾,他难免志得意满。 因此惹得许多世家子弟前来奚落嘲讽,冷如刀剑的话语戳破了他的洋洋得意,让他知道了世族与寒门之间的巨大鸿沟。 二十多年后,再次踏入京都,他带着颇为偏执的看法,认为长公主身为皇室中人,救朱见春应当是举手之劳。 现在被顾玉一语道破,方才明白,现在的长公主和二十多年前,先帝在时,捧在手上的掌上明珠不一样了。 就算长公主有从龙之功,也熬不过君心凉薄。 是他不应该。 君泽玩味地看了顾玉一眼,别说,这只小狐狸冷冷说话的样子... 还怪好看的。 “顾世子是不愿相帮吗?”君泽把端方放在桌子上,开口道。 顾玉注意到那把刀,意识到这是逍遥王对他的施压。 可凭什么? 朱见春一事,是要对抗刑法,弄不好就是一身腥,他们想蹚浑水就去蹚,凭什么还要拉上自己。 就因为他们有皇室血脉,地位高贵,就觉得所有人都该对他们唯命是从吗? 顾玉抿唇:“非是不愿,而是卑下无能为力。” “既然不是不愿,那本王给顾世子指条明路。顾世子是操纵人心的一把好手,不如再写个戏本子,歌颂一下朱秀才的孝心。”君泽道。 他果然知道《鸳鸯梦》出自她手,若是再深些,她手底下暗中养的那些戏班子,估计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顾玉压下心里的不悦,皮笑肉不笑道:“若说操纵人心,卑下自然比不过王爷。” “本王粗人一个,哪里比得上顾世子才华横溢。”君泽把玩着手里的端方,桃花眼微眯道。 长公主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但听这话,似乎顾玉解决方法,便道: “若是顾世子有什么法子不妨说说,毕竟朱秀才是个顶好的人,落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哦,对了,本宫听闻顾世子的胞妹明年出嫁,婚礼当天,本宫欲亲自前往,为顾小姐添妆。” 即使长公主言语温柔,顾玉仍然心里发寒。 听听,这就是上位者的傲慢,觉得只要自己随意施舍一二,就能让人感激涕零。 她的一应行动都被逍遥王看得一清二楚,话说到这份上,再推辞,未免太落长公主的面子。 顺势而为,她在心里念着这四个字。 既然无力反抗,就要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顾玉藏在广袖里的手紧握成拳,深深吐口气,道:“多谢公主挂念,家里打算取消妹妹的婚约,若是可以,卑下想厚颜替妹妹要个牡丹筵的邀请函。” 第40章 爱慕苏仲甫吗 牡丹筵是京都的盛会,每年四月份,牡丹盛开的时节,长公主都会在京郊花庄组织一场筵席,专门请未婚的贵女贵子前往。 其目的不言而喻。 妹妹之前没怎么出过门,现在因为董长茂,婚事有些艰难。 一来她想在筵会上,让妹妹看看能不能遇见心仪之人。 二来让也妹妹见见世面,不要总闷在闺阁伤春悲秋。 她跟妹妹都是苏姨娘所生,只是她记到了嫡母名下成了嫡子。妹妹的庶女身份,以及跟董长茂这畜生订过婚一事,难免让人看轻。 若妹妹能得长公主亲自邀请,选夫婿时的选择会更多些。 “这是小事。原该请顾小姐的,只是顾小姐深居简出,本宫竟然给遗漏了。若真是能在牡丹筵上替顾小姐觅一段姻缘,岂不是一件美谈。” 长公主听到顾玉说顾小姐要取消婚约,虽不明白其中出了什么事,但出于涵养不会揪着问。 牡丹筵邀请顾琼对她来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听到顾玉答应下来,心里也高兴。 条件谈好了,就该说正事了。 顾玉没有废话,直入正题道:“若想帮朱秀才脱罪,需要做好三件事。 第一,让朱秀才的贤名传到京都,或者说传到刑部人耳朵里,才有法外容情的可能。清谈会开办,万众瞩目,此事不难,只要在学子间散播舆论便可。 第二,让刑部骑虎难下,待到清谈会结束后,长公主可以出面,请国子监的大儒组织学子们联名上书,为朱秀才求情。 第三,其实应该把朱秀才从通宁县县牢带出来,在天下学子面前谢罪。现在距离清谈会开办还有不到十天,若走运河水路,说不定赶得及在清谈会之际到达京都。” “大善。”长公主忍不住拊掌。 怎么这件事在顾玉这里忽然就变简单起来了。 她原先一直想的是怎么买通刑部官员,怎么对刑部施压,这样的确可以达到她想要的结果,可是难免落一个不敬刑律的名头,传到圣上那里,只怕也要引得圣上对长公主府的不满。 苏仲甫也忍不住抬头,他是从书山辞海中走出来的读书人,学的都是仁义道德,思维难免固化,以舆论压人的想法其实不难想到,只是他困在自己的思维圈套里,难以跳出来。 还有清谈会、招商... 苏仲甫不禁感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位顾世子不因循守旧,心里有牵挂,胸中有道义,是社稷之福。 苏仲甫站起身来,对顾玉深深一拜:“在下替朱秀才拜谢顾世子。” 顾玉也站了起来,道:“不必客气,事不宜迟,苏县令尽快飞鸽传书到江南,让县衙官吏把朱秀才押送进京。还要劳烦王爷协助卑下在学子间制造舆论,长公主去找国子监的大儒。”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长公主,王爷,在下先走了。”苏仲甫道,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步履稳健,背影挺拔如松。 长公主和逍遥王也站了起来,送他到门边。 看着他的背影,长公主不由陷入纷乱的思绪当中。 多年过去,长公主自觉自己变了许多,那个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皇室明珠,逐渐蜕变成面冷心硬,工于心计的长公主。 苏仲甫倒是没什么变化,当年烈火烹油的探花郎因为《青梅曲》触怒圣上,被贬到苦寒之地做县官,人人大呼可惜。 可谁能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他已经凭借功绩右迁到了江南,听说颇受当地百姓爱戴,二十年来一直不愿往上升。 最重要的是他一腔热忱未变分毫。他本可以像江南许多县令一样,做好表面功夫,任由这群学子进京喧哗。可他没有,他选择跟学子们一同入京。 他明知此举可能会丢掉乌纱帽,但他还是来了,他想为天下学子做些事情,自己在科举中吃过的苦,不想让后来者再吃。 他也为那个至纯至孝的朱见春感到可惜。 所幸,他看到了圣上对科举改制的决心,剩下一个朱见春,他耗尽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点人情,请她帮忙保下朱见春。 长公主自问,爱慕苏仲甫吗? 当然没有。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是读风花雪月长大的公主,比起尚未见过面的武将君晋,她更向往的是能跟她一起赌书泼茶的夫君。 鹿鸣宴上那一瞥惊鸿,的确让她有些许意动。可这些许意动带给她的代价过于惨痛。 仅多看了一眼,紧接而来的是无限唾骂,还连累了苏仲甫和苏月娘。 她见过苏月娘,是个和苏仲甫很像的、温婉柔和的女子,是个一看就让人爱的女子。苏月娘脖子上的疤那么可怖,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因她所起。 还有君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在别人眼里帽子已经绿了。 可君晋并未在意,反而在别人嘲讽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挡住别人的恶言恶语。 在她为流言蜚语伤心时,还安慰她说:我是公主的未来驸马,无论如何都会都会守护公主。 那是个多好的人啊,可惜天妒英才,让他死在异乡。 后来,她再次选择插手储君之争,意味着她的一言一行都要受到无数人的窥视,稍有不慎,就会给自己,给他人带来灾祸。 不是不知道皇权之争的酷烈,当年她已经插手过一次,现在再次插手免不了引起圣上的忌惮。 可是若不插手,她又舍不得看君家门户凋敝,她要替死在南夷的驸马撑起君家门楣,她要跟儿子君泽一起,再为君家搏出几十年的富贵滔天。 她与苏仲甫的关系没有曲子中那般纠缠不清,恩怨不明。 苏仲甫从京城赴任那天,她还亲自送了他们夫妻二人,衷心希望他们能够白头偕老。 因为愧疚,她允诺苏仲甫若遇困境,可以找她帮忙。 长公主没想到这个人情被苏仲甫用到了朱见春身上,再想想,也的确在意料之中,这才是那个心怀天下、惹得她一顾的苏探花啊。 顾玉在一旁注意到长公主的眼神,透着怀念,心道,难不成长公主当年真的对苏探花有点意思? 下一秒,她就被逍遥王揽着脖子拖到拐角处。 “你干什么!”顾玉赶忙挣脱他,装作整理衣领,摸了摸自己的假喉结,暗自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掉。 君泽眯着眼,一只胳膊撑墙,把顾玉困在墙和他的身体之间:“本王爹娘伉俪情深,你给本王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第41章 面团儿似的姑娘 顾玉呼吸一滞,逍遥王比他高了近一个头,现在为了拦住她用胳膊撑着墙壁。 这个姿势实在暧昧,类似于现代的壁咚。 前提是,忽略逍遥王这张欠扁的脸和永远不会好好说话的嘴。 顾玉不服气地瞪着他,这人洞察力也太惊人了,怎么自己想到什么都会被他猜透。 不过,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她在想什么吗? 未免太霸道了点。 她现在就偏要想,逍遥王君泽是个大傻叉,你能奈我何。 君泽看她一脸愤怒,眼珠子还在滴溜溜转,便凑近她道:“顾世子现在一定在心里骂本王罢。” “王爷误会了,卑下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敢骂王爷。” 君泽另一只手钳起她的两腮:“顾世子的嘴巴倒是挺硬。” 不用照镜子,顾玉都知道自己成了金鱼嘴,瞬间又气又臊,一把把他推开,沉声道:“王爷自重。” 她正恼着要走,结果一转身,就看到长公主一脸惊愕地看着他们。 “泽儿,你跟顾世子的友谊...倒是挺好的...对吗?”长公主一句话,停顿了三次。 顾玉在心里咆哮:有个屁的友谊!!! 还有公主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会被气死。 顾玉拱手道:“卑下还有要事,先行一步,长公主告辞,王爷告辞。” 说完,像背后有条狗撵她似的快步离开。 长公主还陷入刚刚所见的场景中没回过神来,见儿子走过来,脱口而出:“泽儿,你对顾世子究竟是什么想法?” 君泽看着顾玉的背影,竟然收起了一贯的散漫不羁,道:“若贵妃有意替六皇子夺储,此人会成为我们一大劲敌。” 长公主暗自松了口气,这才是她那个有七窍玲珑心,偏在感情上不开窍的儿子嘛。 她家的血脉,可不能断在儿子手里。 否则她百年之后,怎么到地底下向驸马交代。 刚才一定是个意外。 一定是... -------------------- 清谈会的筹备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顾玉每天在学子中间说话说得口干舌燥。 朱见春的贤名也在京都学子群体传播起来,待朱见春即将入京时,就可以组织他们联名上书了。 岚烟那里传来消息,顾玉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回家接上顾琼,前往金带河廊。 金带河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有“黄金满地”之称,一是说每到秋天两岸枫叶飒飒,桂花飘香,二是说这里富贵云集,寸土寸金。是京都当之无愧的金腰带。 马车上顾琼忍不住想要掀起帘子往外看,又记着淑女的规矩,局促极了。 顾玉有所感应,看到妹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有些心疼,小声道:“没关系。” 然后替她拉开帘子,让她坐在自己身后看。 外面熙熙攘攘,卖糖葫芦的老人在吆喝,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妇人站在小摊前讲价,女子发髻上簪着新鲜的桃花... 人间烟火气从小小的窗口扑面而来,顾琼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顾玉在心底一笑,这样才是正青春女儿家鲜活的样子。 车停到了河廊的一座酒楼,顾琼要带上围帽,顾玉按下她的手,道:“不用。” 顾琼拿着围帽不愿放手,常年束在闺阁,忽然出门,听外面人声鼎沸,愈发显得自己怯弱。 虽然不知母亲为何交代她带上围帽,但是此刻若有帽纱做遮掩,倒让她更加安心一些。 若有知道内情的人在这里,一定会感叹,姐妹俩明明一样的脸,性子却相去甚远。 顾玉颇为强硬地把围帽抢过来,扔到一旁,道:“不要怕,有哥哥在。” 语罢,牵着手顾琼的手走入酒楼。 顾玉要了个三楼临河的雅间,打开轩窗,就能看到波光粼粼的金带河,河上船舫交织,热闹非凡。 窗户下的廊街,叫卖声一阵阵飘进隔间,顾玉叫落雁买了糖炒栗子,酥酪,糖葫芦之类的小食送上来,对妹妹道:“这些食物看着粗笨,但是味道意外的好。” 看到妹妹边吃边点头,两腮鼓鼓的,像只松鼠,她没忍住捏了一把:“哥哥先走了,你就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吧。” 妹妹嚼酥酪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抓着她的一角,看着十分紧张无措。 顾玉知道,妹妹的性子是日积月累造成了,不可能说变就变,但总要给她制造机会,便摸了摸妹妹的头说:“落雁就守在外面,你有事就叫她,不要怕。” 妹妹这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出了门,顾玉收起温柔,面色冷峻地坐上马车,赶往河间船舫赴会。 京都学子明显比起江南学子富裕得多。 今日她找人组的局又是勋贵人家的庶子或嫡次子,每个家族只能有一人荫封,所以像董长茂这样的庶子也需要科举。 她刚登上船舫,就有一些学子谄媚地过来打招呼,镇国公府虽然式微,在这群人之中还是够用的。 萧行之知道她的计划,也赶来凑热闹。 待她坐定后,一个学子端着酒杯向她敬道:“顾世子为了清谈会忙得脚不沾地,还能抽空来参加我们的集会,实在是让我们受宠若惊。” 顾玉扬起酒杯,向他示意,抿了口酒道:“江南学子近十年来的上榜人数隐隐超过京都,诸位可要努力,清谈会也要好好准备,不能被那些外来客截了风头。” 众人此起彼伏道,那是自然。 她敏锐地看到了人群之后的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董长茂和董长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董长芳可以荫封入朝,但是父亲一心觉得自己的嫡子不学无术,想趁着这个机会让他多交游一些读书人,便勒令他跟着庶兄过来。 此时,董长芳轻轻搡了一下董长茂,小声道:“顾世子不是你未来的小舅子吗?怎么不去打个招呼。” 董长茂心高气傲,很是瞧不起这些在顾世子面前伏低做小的学子,觉得他们枉为读书人。 可是这几天他求见松阳郡主,都被拒绝了,他隐隐感觉到松阳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对他腻了,心里暗自可惜。 不过幸好有镇国公府这桩亲事兜底。 他的未婚妻顾琼,虽然是个庶女,但毕竟出身镇国公府,是顾世子的胞妹,若是娶不了松阳,能把顾琼娶回家也算是条不错的退路。 姨娘临死前跟他说过,顾家三小姐顾琼是个面团儿似的姑娘,嫁过来后任他捏圆搓扁。 以他对付女人的手段,只要稍加暗示,顾三小姐就会主动替他在顾世子面前说好话,让顾世子多多提携他。 倒是这位出尘脱俗的顾世子,在圣上面前提出清谈会,这段时日可谓大放异彩,怕不是个好糊弄的。 想到这儿,董长茂站直腰板,站出来道:“顾世子高义,在下佩服,可惜在下尚在孝期,便以茶代酒,也敬您一杯。” 第42章 岚烟三问 顾玉抬头看着他,能入得松阳郡主青眼,董长茂长得自然不错,只是细长的眉目透着算计,微微下耷的嘴角作出的假清高更是让人望之生厌。 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顾玉微微一笑,道:“董公子不必客气,快坐我身边,我们好好聊聊。” 董长茂见她这么一笑,霎时如冰雪消融,他这位未来小舅子的相貌真是绝好,顾三小姐既然是她的胞妹,定然也十分貌美,若是进门后,顾家三小姐还算听话,他多宠宠也无妨。 顾玉坐在上座,萧行之在她左手边,董长茂便在她右手边落座。 看着接二连三来向顾玉敬酒的学子,董长茂不禁有些飘飘然,仿佛那些恭维的话是对他说的一样。 人来得差不多了,该打的招呼也打了,船舫里的小型清谈便由顾玉宣布开始。 此次清谈会是为江南学子办的,他们虽然不是主角,但不妨碍每个人都揣着在会上一鸣惊人的想法。 在互辩中,董长茂屡屡想发言展示自己的学识,萧行之就会从中打断,要么就是发出不合时宜的嗤笑。 这么来了几次,董长茂十分恼怒,看到一旁百无聊赖把玩酒杯的顾玉,他想争风头的想法就压制不住了。 又一场辩驳轮到他,他站起来畅谈自己的看法,引得众人交口称赞,正说到兴头时,萧行之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董长茂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再看众人都憋着笑,他嫡弟董长芳一张白胖的脸都憋红了。 他再也忍不了了,开口道:“不知在下有哪里说得不好,萧世子可以指出。” 萧行之懒洋洋道:“我可听不懂你们这些之乎者也,今儿个就是陪顾世子来接受一下你们读书人的熏陶,你们聊,不用管我。” 董长茂看了一眼顾玉,想让他未来的小舅子替他说几句话,起码萧行之是顾玉带来的,总要约束一二。 可是还没等顾玉注意到他的眼神示意,萧行之就拿起一个酒杯:“来,顾玉,咱俩碰一个。” 顾玉跟他碰了下,一口饮尽杯中酒,才抬起略带迷离的眼眸道:“刚刚董公子所言甚好,怎么不继续说了。” 好歹在顾玉这里听到了半句夸赞,董长茂在心里骂了萧行之一句有辱斯文,就要继续刚才的话说。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琴声,如怨如诉,绕梁不绝,闻之心醉。 顾玉给了萧行之一个眼神,萧行之当即会意,起身拉开船舫的门,喊道:“是谁在弹琴?” 船舫上一层有个侍女走了出来,回应道:“是费酒楼里的岚烟姑娘。” 萧行之装作纨绔劲儿上来,喊道:“在下请岚烟姑娘下来一叙,价格好说。” 在座的人闻之脸色都有些异样,费酒楼里的岚烟姑娘高不可攀,没有千金一掷的底气怎么敢说这话。 而且岚烟三问也令许多京都读书人内心敬仰,都想通过三问见到岚烟姑娘,也可借此得个风流才子的名头。 果不其然,那个侍女噔噔噔下楼,到了他们这层,屈膝道:“想见我们姑娘,需得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先答上三问,答案令我们姑娘满意了,方可入屋一见。” 萧行之道:“什么三问不三问的,爷不管那些,让她下来,必有重金相赠。” 人群中的董长芳听罢,气得浑身颤抖,这萧行之穿金戴银,一身暴发户的习气,若是岚烟姑娘迫于权势,答应了萧行之这个纨绔,那、那可如何是好。 他忍不住想到前几日和岚烟姑娘邂逅的场景。 那时他刚与朋友喝完酒回家,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女子,那女子面纱翩落,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容,顿时让他看痴了眼。 女子旁边的侍女惊呼:“姑娘,快把面纱带上。”然后对他斥道,“这位公子,好生无礼。” 他回归神来,连连赔罪:“是在下不好,唐突了姑娘。” 岚烟带好面纱,轻轻摇摇头,对侍女道:“走吧。”没走几步,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眉目含情,让人心生涟漪。 等岚烟已经走远了,他还呆愣愣的,旁边的酒友打趣他:“你小子挺有福气,旁人一掷千金都见不到的岚烟姑娘,芳容竟被你瞧了去。” 从那天之后,他总忍不住想到岚烟姑娘。以往他只知斗鸡遛鸟,不学无术,可有一点好,就是不寻花问柳。 就像他娘说的,他此番像是突然开了窍。 为了见岚烟姑娘一面,他频繁往费酒楼去。 可惜每一次,都被岚烟姑娘的三个问题挡在门外。 董长芳气愤于萧行之对岚烟的轻浮,不假思索开口道:“萧世子,岚烟姑娘品行高洁,想见她需要先答上这三问,您就算是才学不够,也别张口闭口用金钱亵渎于她。” 萧行之看到董长芳胖乎乎的身材,因为生气像个河豚似的,当真是蠢钝又无辜,想到顾玉接下来的安排,暗自递给董长芳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顾玉在后面坐着说道:“行之,董公子说得没错,若你诚心想见岚烟姑娘,不如试试回答这三问。” 萧行之摆摆手:“你还不知道我,看见书就头疼。” 而后转身面向众人,道:“不过在座各位可都是读书人,定能答上这三问。来来来,各位大禹朝未来的肱股之臣,大家一块儿试试。” 顾玉也道:“诸位,清谈会将至,若能通过岚烟姑娘的三问扬名也是件好事。” 大家被他们说得蠢蠢欲动,那侍女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来,交给船舫的侍者,侍者很快誊抄出一沓过来分发。 董长茂看到马上递到他这儿的纸条,不由皱眉,他还在孝期,况且未来的小舅子也在旁边,按说不应当参与此事。 正要拒绝,便听顾玉对他道;“无妨,费酒楼的姑娘都是清倌雅妓,算不得破戒,何况岚烟姑娘心气儿甚高,见不见你还是一说。你只管放心答,若真能通过,在清谈会举行之际扬名,我妹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董长茂被顾玉一激一捧,又想到家里嫡弟董长芳似乎对岚烟姑娘的爱而不得,不由燃起胜负欲。 第43章 不好,中计了! 董长茂当即接过三问,看到上面写着一句上联,一个诗题,还有一阙未完成的琴谱,他再次皱起眉头,这问题开放性太强,难分好坏,看来是凭才学更凭运气。 他抬起头,看到董长芳皱着一张包子脸,不由在心里嗤笑,他尚有才学傍身,他这不学无术的嫡弟,什么都凭不了。 他听下人说了,最近他这嫡弟对岚烟姑娘甚是痴迷,可岚烟姑娘半点好脸色都没赏给他。 果真是个废物点心。 可恨的是,偏偏这废物是嫡子,就算再不中用,家业还是要传到这废物手里。 而他空有一身才华,待父亲百年后,只能分得一点“残羹冷炙”。 若能... 若能借机让岚烟姑娘见他,他再以孝期为由拒绝,董长芳求之不得的机会却被他弃如敝履,岂不更让人痛快。 想到这儿,董长茂脸上透着一股阴狠,沉思一二,便提笔答题。 顾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余光看到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很快一炷香燃尽,众人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侍者。侍者整理好,又交给岚烟姑娘的侍女。 等待结果的时间大家虽也有交谈,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董长芳,一脸衰颓,想必也知道自己的答案肯定不会令岚烟姑娘满意。 又过了一会儿,岚烟身边的侍女敲门进来,问道:“哪位是董长茂董公子,岚烟姑娘有请。” 众人听罢,皆暗含嫉妒地恭喜他。 董长茂看了一眼旁边黯然伤神的董长芳,更加虚荣心更加膨胀,假模假样地说身在孝期,不便过去。 那侍女却不高兴了,趾高气昂道:“董公子把我们姑娘当什么人了,费酒楼的规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子这般推辞,莫不是在砸我们费酒楼的招牌。” 这话说下来实在让众人招架不住,有人责怪起董长茂,还有个人道:“董兄放心去吧,这是雅事,我们都不是乱嚼舌根之人。” 董长茂注意到嫡弟董长芳一脸委屈,眼睛都泛红了,扭曲心理作祟,恨不得放声大笑。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昏了神志,转头对顾玉道:“顾世子,我就不去了。” 顾玉一挑眉,似乎是在疑惑:“为何不去?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董长茂一愣,干巴巴道:“我有孝在身,也与琼妹有婚约。” 顾玉听到“琼妹”这种暧昧的称呼从这个渣滓嘴里说出来,眼中寒光一现,又被她压了下去,道: “无妨,我方才就说了,这是扬名的机会,岚烟姑娘是出了名的清倌雅妓,你去了也无妨。况且...” 她顿了一下,俯到董长茂耳边小声道:“本世子也想知道岚烟姑娘究竟长什么样,你不如替我去瞧瞧,回来也好跟我描述一番。” 董长茂惊讶得瞳孔一缩,万万没想到他这小舅子长着一张清冷出尘的脸,也有这般隐晦的心思。 怪不得她跟萧行之那个纨绔走得那么近,原来也是个披着人皮的下流胚子。 多种原因作用下,他本就心里痒痒,现在他都得到小舅子的同意了,便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董长茂这才半推半就地随着侍女上楼。 与此同时,顾琼站在阁楼上,只觉外面一阵喧嚣,她把窗户半开,往下看去只见拥挤的河廊,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吆喝着开道。 人群让出一条道后,一个满脸怒气的女子手持马鞭,驭马而过,风吹过她的头发,红衣似火,扬发如墨,恣意张扬。 落雁适时解释道:“那位便是松阳郡主。” 顾琼心里一跳,目光追随着松阳郡主的身影。 马行到河边,松阳便翻身下马,冲着金带河河面遥遥大喝一声:“来人,把那艘船舫给本郡主拉过来。” 河边顿时沸腾。 “堂堂郡主,并未出阁,到处抛头露面地疯耍,像什么样子。” “未出阁吗?可她摆出这般厉害架势,瞧着怎么像是来捉奸的妻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这位松阳郡主艳名远播,是个见了美貌儿郎就走不动道的女人,说不定还真是来捉哪个情郎奸的,嘿嘿。” 种种议论声传到楼上。 顾琼眨眨眼,问道:“闺阁女子也可这般任性妄为吗?” 落雁暗中猜到顾世子的用心,便笑着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没什么可与不可。” 顾琼喃喃道:“活法?想成为的人?” 她忽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 董长茂进了船舱,侍女便把门带上,退了出去。 里面焚香袅袅,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青瓷瓶中插着一枝梨花,十分风雅。 岚烟带着面纱,抱着琴从竹帘后走出来,万千青丝只被一柄金簪盘着,妆容素雅,一袭白衣上唯有缕缕银线点缀花纹。 董长茂霎时懂了为何嫡弟董长芳对她痴迷,这幅模样,饶是他谨慎克己,也不得不夸一句人淡如菊。 岚烟先是把琴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跪坐下来,一边斟茶,一边轻声道:“董公子请坐,船上简陋,只有冷茶一杯招待公子,望公子不要嫌弃。” 董长茂跪坐下来道:“岚烟姑娘客气了,能得见岚烟姑娘,是在下之幸。” 岚烟素手纤纤,双手递给他一杯茶道:“董公子请。” 董长茂接过茶杯,里面黄澄澄的,还未送到嘴边,便问道:“在下才疏学浅,自然那三问并无过人之处,众人之中,不知姑娘为何独独邀我进来。” 岚烟一笑,风情顿生,道:“所谓岚烟三问,不过是个噱头,岚烟只想弹琴给有缘之人听。” 董长茂有所迟疑,他还不知自己如何成了有缘之人。 见岚烟姿态优雅地品茶,他下意识把茶杯送到嘴边。 岂料,茶水一入口,浓浓的酒味充斥在口舌之间。 不好!中计了! 董长茂猛地抬头,见岚烟微微一笑,把壶中酒水尽数泼到他身上。 然后迅速站起身,裙摆微转,仿若梨花绽放。 岚烟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金钗,三千青丝霎时倾斜而下,她将锋锐的金簪抵在颈上,另一只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语气惊恐地叫道:“董公子还请自重。” 董长茂立即站起身来,揪起岚烟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岚烟笑得更厉害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与惧意:“董公子,快放手,不要这样。” 第44章 痛打董长茂 楼下的人也留意着这里的动静,听到岚烟的呼声,立即蜂拥上来,破门而入,屋内境况都暴露在外。 只见董长茂揪着岚烟姑娘的衣领,意欲不轨,岚烟姑娘衣衫凌乱,被吓得花容失色。 船上的侍者上前,把董长茂牢牢抓住,他拼命反抗,喊道:“我是冤枉的,有人要害我。” 顾玉满脸怒火走了进来,照着董长茂的面门狠狠砸了一拳:“畜生,楼下你百般推辞,我还当你是个谦谦君子,让你上来,谁知你不但敢孝期饮酒,还意图做这种猪狗不如之事。你将我妹妹置于何地。” 顾玉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董长茂当即被打得眼前一黑,耷拉着脑袋,一时间说不出话。 原本还有人没搞懂情况,听到顾玉这么说顿时群情激奋,纷纷唾骂董长茂。再看董长茂低着头,也不说话,众人只当他惭愧默认,嘴里的话更加难听。 顾玉一拳下去后就收了手,萧行之则从她身后冒出来,朝着董长茂一顿猛踹,嘴里骂骂咧咧说着: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畜生,亏你还是个读书人,爷今天就是把你打死了也是替天行道。” “我真的...是...被人...是岚烟...” 董长茂蜷缩在地上,想替自己申冤,可是每说几个字,萧行之的拳头就落到他脸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岚烟哭着冲出门去,脚下不稳,跌入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正是闻讯赶来的董长芳。 董长芳低头,只见心心念念的姑娘正泪如泉涌,六神无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啼道:“公子救我。” 匆匆几个字从嘴里出来,像是蕴含着说不尽的委屈。 董长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岚烟掩面痛哭,抽抽噎噎道:“里面那位董公子吃了一盏酒,就发了酒疯,对我动手动脚。” 董长芳身体肥胖,行动迟缓,刚刚跟在后面,没看到里面的情况,心想庶兄虽然处处爱拔尖儿,但毕竟是有分寸之人,听了岚烟这话,心下不确定起来。 岚烟见他迟疑,立刻松开手,往船栏上扑:“我坏了费酒楼里的规矩,没脸再苟活了。” 围观的人见状纷纷拦住她,一人道:“这与姑娘什么相干,明明是那董长茂不知礼数,尚在孝期还敢喝酒,喝了点酒就不知天南地北,冒犯了姑娘,姑娘可别因这起子人寻死。” 董长芳听他们道董长茂还喝了酒,又见岚烟这样,哪儿还有半分理智,当即就撩起袖子,想要冲进去质问他的庶兄。 正在场面混乱之时,船舫已经靠岸,船上的侍者放下梯子,就见一女子带着一队人马,杀气腾腾上来。 董长芳定睛一瞧,不是母亲之前给他相看的母夜叉松阳郡主是谁! 母亲嫌他性子过于软和,就想找个厉害的儿媳管住他,就打听到端亲王的女儿松阳郡主素有泼辣的名声传播在外,无人敢娶,却是正合了他母亲的心意。 结果相看时,松阳郡主嫌他胖丑,他还嫌弃松阳郡主野蛮不讲理咧,当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母夜叉,被松阳郡主听到,给了他一鞭子,现在想想都疼。 看到松阳郡主手拿马鞭,气势汹汹过来,董长芳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连忙把身边的岚烟护在身后,怕岚烟被这母夜叉误伤。 谁知松阳郡主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过去。 顾玉听到外面松阳郡主过来了,想到上次在费酒楼松阳郡主对她莫名其妙地示好,连忙躲到门后,怕松阳因为她在场就收敛了脾气。 冲着还在对董长茂拳打脚踢的萧行之低声道:“这里地方小,不好施展,你把他拖出去。” 萧行之揪起董长茂的衣领,就把他给拖拽出去,刚出门,迎面看到松阳过来。 松阳手里的马鞭是定制的,手柄上装有宝石,鞭子里面缠绕着倒刺,又经过特制的药水浸泡过,打人极疼。 松阳看到董长茂,就高高扬起鞭子。 萧行之见状,扔下董长茂就赶忙躲到一边,接下来就看松阳郡主输出了。 一阵劲风劈开空气。 “啪——” “啊——”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董长茂这才知道,方才在屋内萧行之对他的拳打脚踢有多小儿科。 松阳郡主一鞭子下去他立刻皮开肉绽,忍着剧痛喊道:“郡主,你听我解释。” “啪——” 又是一鞭子,这次直接甩到董长茂脸上,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脸瞬间裂开一道大缝,鲜血直流。 董长茂的惨叫响彻云霄,像只蛆一样在地上打滚,在场诸人听着无不头皮发麻。 松阳郡主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一鞭接着一鞭。嘴里还骂着他不知廉耻,勾引完老娘又来找姑娘这类的话。 顾玉从门缝看到董长茂被打得浑身是血,躲都没处躲,眼神幽深。 之前把松阳算计进来时,万万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 泼辣恣肆,无所顾忌,果然,景家的人都把嚣张跋扈刻在了骨子里。 只是再这样下去,董长茂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就算她对松阳郡主没什么好感,也不想让松阳因为她的算计背上人命,见差不多了,想要站出去制止松阳郡主。 谁知她刚踏出一脚。 “哗啦——”一声。 董长茂竟然为了躲鞭子,竟然纵身跳到河里去了。 顾玉生生止住脚步。 松阳扶着船栏,见董长茂在河里苦苦挣扎的落水狗样子,恨自己先前眼瞎心盲,竟被这么个人哄得团团转,可惜自己还没打痛快,这人就跳入水里。 有人想要下水救董长茂, 松阳看到大喝一声:“都不许救。” 环顾众人被她震慑住了,这才带着府兵呼啦啦走了。 松阳离开时走过董长芳,冷冷看了他一眼,董长芳忍不住脑袋一缩。 松阳嫌弃地骂道:“窝囊废。” 董长芳满脸通红,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干巴巴握紧拳头,看着松阳郡主潇洒离开。 躲在他身后的岚烟小声道:“董二公子跟松阳郡主有过节吗?” 第45章 这口气,可出舒坦了? 董长芳道:“哪儿有什么过节,还不是我娘叫我过去相看时...” 董长芳突然止住了话头。 岚烟小声道:“啊,松阳郡主竟然还跟您相看过,那她为何来此鞭打董大公子,还说...” 还说那些不清不楚的话。 董长芳也忽然意识过来,松阳郡主,岚烟姑娘... 想到庶兄以往什么都要抢自己一头的作风,此刻,董长芳还有什么不明白。 从前母亲叫他不要对这个庶兄过于宽厚,他却只记着父亲所说,兄友弟恭之类的教诲,对庶兄多番忍让。 可是现在这个庶兄不仅连他喜欢的姑娘都要染指,还蓄意勾引母亲给他相看过的郡主。 为什么? 他自认从小到大没有对不起庶兄的地方,还总是在母亲面前替庶兄说好话,为什么庶兄依然对他多番瞧不起,还要用无辜的女孩子来欺辱他。 董长芳浑身冰冷,耳畔嘈杂的声音响起,等松阳郡主走得看不见人影,才有人敢唤仆从下水救董长茂。 他看到他的庶兄被人捞上来,浑身鲜血淋漓,奄奄一息,样子好不凄惨。 有人对他道:“董二公子,这是你家人,快把他带回去吧,别让他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董长芳却下意识后退一步。 他真诚相待的庶兄竟是这么一条毒蛇,况且庶兄可是还跟镇国公府有婚约啊。 那可是连他母亲都忍不住泛酸的镇国公府三小姐。 母亲当时说,刚瞧上这么个好姑娘,就被你庶兄的姨娘抢了先,罢了罢了,那顾三小姐的姨娘也是个拎不清的,为娘再给你挑别家的吧。 这么多次,难道都是巧合吗? 看着趴在地上死狗一样的庶兄,董长芳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反感。 恶心。 太恶心了。 是不是只要跟自己沾边的东西,庶兄他都要抢去。 “岚烟先告辞了。” 岚烟姑娘的话把董长芳从强烈的情绪中唤醒。 看着岚烟受惊发白的面容,董长芳张张口,想说点什么,岚烟姑娘就被费酒楼里的仆从簇拥着下船。 等到岚烟已经上了岸,董长芳趴在栏杆上,才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岚烟姑娘,我回去就好好读书,争取有一日能答上你的三问,名正言顺去见你。” 岚烟的脚步一顿,眼底浮现一丝怜悯,又很快消散,并没有回应他的话。 董长芳没有得到岚烟姑娘的回话,失望地转身,看到甲板上死狗一样的庶兄,也没有管,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顾玉见众人都散了,方才从屋里走了出来,萧行之又踹了一脚昏死过去的董长茂道:“这畜生怎么办?” 见有仆从在旁边候着,顾玉冷哼一声:“管他做什么,死了倒还干净。” 说完便走了。 萧行之跟了上去,身后仆从们还是把董长茂抬了起来,送往董府。 “你说说你,明明没那么冷心冷肺,偏要装作一副毫无人性的样子干嘛?”萧行之道。 顾玉侧目瞧他:“你错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之人。” 萧行之在后面耸耸肩,不以为然,他可是亲眼瞧见董长茂快要被松阳郡主打死时,顾玉跨出去那半步。 下了船,顾玉坐上马车,一只手拦住萧行之要往里面进的脑袋,道:“做什么?” 萧行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道:“不是吧,顾玉,我刚刚可是替你把董长茂打得爹妈都不认识了,你用完我就扔啊。” 顾玉微微一笑,手上用力把他整个人推了出去:“我刚刚说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之人。” 说完,顾玉吩咐平沙驾车扬长而去。 萧行之一个人站在车尾扬尘里叉腰,觉得顾玉就是个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负心汉,而他则是个被骗心骗身又惨遭抛弃的可怜女子。 顾玉走上楼,闭着的门里传来两道咯咯咯的笑声,她推门一看,一个小厮正张牙舞爪地转播方才在船舫上发生的场景。 这人是个机灵的,一下学萧行之怒打董长茂,一下学松阳威风凛凛抽鞭子,一下又学董长茂被打得屁滚尿流直喊娘。 妹妹和落雁被他逗得笑个不停。 “讲得好,赏。”顾玉随手甩给他一锭银子。 那人喜笑颜开,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顾玉挥手让他下去。 那人跟着落雁一起退了出去,把门关上。 妹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顾玉道:“那人也是哥哥派去的吗?” 顾琼见妹妹这么可爱,没忍住揪了一下她的鼻头:“对呀,这口气,可出舒坦了?” 顾琼用力点点头,一张绝美的小脸笑得十分生动:“谢谢哥哥。” 顾玉摸摸她的头,这是她们姐妹少有的亲密时刻。 从小她被抱到大夫人那里教养,大概是怕她和妹妹还小,意识到两个人的生理结构是一样的,等闲不许她与妹妹接触。 长大了顾玉都明白事理了,则要忙着去国子监读书,顾琼被拘在闺阁里,见面也不多。 顾琼依靠在顾玉身上,道:“往常我都不常见哥哥,也不觉得哥哥曾与我同胞而生。这时候我才真的感受到跟哥哥亲密,有哥哥在真好。” 顾玉欣慰一笑,或许这就是母亲要她女扮男装的意义,若她与妹妹一样,养成娇娇软软的闺阁小姐,遇见同样的事,只怕除了一群妇孺凑在一堆哭,只能忍痛受着委屈。 顾玉道:“一会儿我就敲锣打鼓去董府退亲,定叫他臭名远扬。” 顾琼点点头,笑意却逐渐淡下来,她想到自己的婚事如此坎坷,同龄的姐妹都已经成家,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只有自己平白被耽搁几年,熬到这个年纪,又有一段不顺遂的婚事,心生忧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概是心有灵犀,顾玉明白妹妹所忧,替她把鬓边一缕碎发撩到耳后,道: “琼儿,其实婚事没什么要紧的,哥哥希望你知道,尘世攘攘,有太多东西比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更重要。” 顾琼有些疑惑,道:“哥哥说的,与姨娘教的不一样。” 姨娘曾教导过她,一个女人前半辈子拴在父亲兄弟手里,后半辈子拴在丈夫,儿子手里,父亲兄弟没得选,所以挑夫婿要擦亮眼睛。 可惜姨娘挑来挑去,给她挑了个中山狼。 顾玉心有沟壑,她想告诉妹妹,女人也可以建功立业,不应当受女则的陈规戒律束缚,一辈子从一个深宅大院跨到另一个深宅大院,在四面围墙中度过一生,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沉思几息,她忽然道:“哥哥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便拉妹妹下楼。 顾玉心里装着事,也没注意躲在角落里的萧行之。 萧行之看到她们离开后,用力揉揉眼,嘴里喃喃道:“我滴个乖乖,怪不得顾玉把她妹妹藏得那么深,这简直一模一样。” 而后脸一红:“顾妹妹也太好看了吧。” 第46章 哥哥有一个愿望 顾玉上了马车吩咐道:“去阳康书苑。” 此时的阳康书苑正热闹,众学子们聚在一起讨论即将到来的清谈会。 顾玉坐在马车里,掀开一角,让妹妹看去。 书苑里的学子个个意气风发,阳光下侃侃而谈,仿佛不是站在拥挤的书苑,而是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连空气中都洋溢着酣畅。 想到淑女要笑不露齿,恭克贤柔,顾琼心底不由自主地对他们产生艳羡。 顾玉握起妹妹的手,郑重道:“琼儿,哥哥有一个愿望,谁都没有说,这理想现在听着是痴心妄想,哥哥只告诉你一个人。” 顾琼被她严肃的语气弄得有些紧张,手心不自觉渗出汗来。 顾玉道:“哥哥希望有一天,世间女子能和男子地位平等,凭借自己的双手,凭借自己的学识干出一番事业。而不是把一生系在父兄丈夫儿子身上,潦草度日。” “届时,女子可自立门户,可读书,可不用带围帽出游,可像外面的男子一样恣意地高谈阔论,可入朝为官,可建功立业,可青史留名...” 狭窄逼仄的马车,盛不下顾玉的勃勃野心。 天下大势固然重要,可是一味随波逐流,只能湮灭于人海茫茫。 她见过有人在金带河里溺死无辜的女婴,见过为了不被饿死的小女孩儿,辛辛苦苦去街上卖货,还要被戳着脊梁骨骂不知羞耻,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被丈夫活活殴打致死... 就连她的阿姐、妹妹、母亲和姨娘,都自己把自己装在华丽的笼子里,以“三从四德”为生活的支柱。 上天既然让她穿越到这个时代,看到这个时代的种种弊病,看到这个时代女子的艰难,她就要试着努力一把,在历史的浪涛中翻出一朵浪花来。 哪怕只是一小朵,也能证明她曾经来过,曾经试图改变过。 顾琼眼中忽然有泪水涌出来,她不知哥哥这短短几句话,为何能如此触动她的心扉。 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离开了男人,日子要怎么度过。 躲在闺阁绣花时,她偷偷羡慕过哥哥可以随意出门。 背女则女戒时,也对书架上的孔孟春秋产生过浓浓好奇。 现在哥哥就坐在她身边,说着似乎异想天开的话,但是这话里的内容如此令人向往。 她扑在顾玉怀里,道:“我相信哥哥,一定可以的。琼儿等着那一天到来。” 顾玉抱着她,紧闭双眼,手脚发热,她会为那一天的到来而不断努力。 前路漫漫,只要她想,便万山可平,万水可跨。 ...... 从阳康书苑回家,大夫人和苏姨娘显然已经听说了今日金带河上发生的事,院子里已经把董家先前送来的聘礼搬了出来。 董长茂的姨娘原本就没多少积蓄,董家大夫人也不可能给这个讨厌的庶子精心准备什么,看着送来了三十六台,其实都是些表面功夫。 家里原本想着等顾琼嫁过去时,多贴补点嫁妆,现在也不必了,他们当初抬来多少,就原封不动抬回去多少。 苏姨娘看到她们回来,忙不迭来迎:“玉儿,你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就该让董长茂那猪狗不如的畜生好好吃顿苦头。” 顾玉微微一笑,道:“择日不如撞日,我现在就带着聘礼去董府退婚。” 苏姨娘脸上微微一僵,小声道:“按理来说是他们家理亏,这聘礼就是留在咱们家,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大夫人听到这话,不悦道:“苏姨娘,咱们家难道还缺这么点破烂玩意儿吗?没得让人笑话。” 苏姨娘脸色有点不自然,但还是替自己辩解道:“我哪儿是眼皮子浅,看上了这点儿东西,还不是替琼儿委屈,咱家也太吃亏了,琼儿被平白耽搁这么些年,将来还怎么继续说亲事呀。” 顾玉知道,虽然她跟母亲都保证了妹妹的婚事她们会放在心上,还是架不住苏姨娘觉得,“剩女”就难说亲事,自己先看低自己的观念。 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妹妹。 幸好,妹妹没有像之前那样,一点儿打击就伤风悲月的。 她会心一笑,这是妹妹的进步。 便道:“姨娘放心,我已经替妹妹要来了长公主牡丹筵的请柬,到时我带妹妹去。” 苏姨娘和顾琼听了这话皆是眼前一亮。 苏姨娘高兴地来回走了几步:“太好了,先前大小姐在家时受邀去过几年,名动京都,可惜选秀时被留在了宫里,不然当时多少好人家来求娶呀。 我们琼儿还没去过,要是琼儿能去牡丹筵,凭我琼儿的相貌,还愁入不了那些高门贵子的眼吗?” 顾玉忍不住皱眉,妹妹跟在苏姨娘身边,没被养歪了还真是个奇迹。 “女儿家家的,还是不要抛头露面得好。”大夫人突然张口道,仿佛一盆冷水猛然浇到三人头上。 顾玉知道母亲这是还顾忌着她“兄”妹二人太过相像,怕被眼尖之人看出什么苗头,但是不能因为她,让妹妹一辈子关在院子里。 便道:“母亲,妹妹迟早要嫁人的,到时去了夫家,也还是要出面交际。” 这话顾琼听不太明白,但是大夫人和苏姨娘心里一清二楚。 大夫人抬眼看着她,目光交汇间,仿若有千言万语。 顾玉低下头,缓缓道:“况且此事是长公主亲自答应下来的,总不能不给长公主面子。” 大夫人知道顾玉这是心意已决,竟然还拿长公主来压她,终究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想去就去吧,琼儿到时候戴上面纱,好好的姑娘家,别随意被人看了去。” 顾玉知道这是嫡母最大的让步了,先答应了下来,到了牡丹筵上,就不受嫡母掌控了。 顾琼揪住顾玉的衣袖,咧开嘴一笑:“太好了,哥哥。” 顾玉顺势道:“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退婚。” 顾琼正处在兴奋的状态,当即就要答应。 这次不等大夫人来阻止,苏姨娘就带着怒火开口道;“不行!” 顾琼一愣。 苏姨娘继续道:“琼儿,你是女孩儿,怎么能跟你哥哥一样行事,还有,我教过你,笑不漏齿你怎么忘了。” 看到妹妹明显黯淡下去的脸色,顾玉一阵头疼,看来改变妹妹,任重而道远,大夫人和苏姨娘就是两只巨大的拦路虎。 顾玉摸了摸她的头,道:“没关系,今日就算了,不过你要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先回去等消息吧。” 顾琼低敛着眉目,跟着苏姨娘回去了。 顾玉招呼府里的仆从,抬着聘礼前往董府退亲。 与此同时的端亲王府。 端亲王拿着长鞭对着松阳骂道:“你一个女儿家,如此恣意妄为,丁点都不考虑自己的名声吗?” 松阳梗着脖子:“名声能当饭吃吗?难道我有气还不能撒了吗?” 端亲王高高举起鞭子,恐吓她道:“你也就庆幸你是我的女儿,否则到了别人家,你这是要被浸猪笼的。” 松阳还是第一次见父亲生这么大的火,但是她从小就没低过头,仍不服气道:“凭什么你们男人就能花天酒地,我们女子就要恪守贞洁。” 端亲王见松阳还冥顽不灵,当即就要甩下一鞭,让松阳长长教训。 第47章 晚辈又不是瞎了 可是鞭子还没落下,就被匆匆赶来的端亲王妃一把抓住。 端亲王妃怒冲冲对着端亲王吼道:“松阳说的有什么错!” 端亲王看到自己的虎妻,扔下鞭子,苦口婆心道:“惯子如杀子啊,爱妃,她如此不知洁身自好,日后的亲事可怎么办呐!” 端亲王妃“呸”了一声:“你教训女儿前,先看看自己有没有洁身自好。再说了,我的女儿,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又能怎么样,偌大的端亲王府还养不起一个闺女吗?” 端亲王气的跺脚,知道跟王妃说不通,便转脸对松阳道:“你可知那董长茂的未婚妻是谁?” 松阳皱着眉头,她是听说过董长茂有个未婚妻,但本就没想跟董长茂处多久,听他说过一耳朵,转脸就忘了。 端亲王看她这幅样子就知道结果,痛心疾首道:“他的未婚妻是顾世子的胞妹,别跟我说你连顾世子也不记得了。” 松阳瞪大了眼睛,她当然不会忘记那个如玉公子,当即喃喃道:“完了完了,那顾世子要是知道,我把她妹妹的未婚夫打成那样,岂不是要恨死我了。” 端亲王指着她的鼻子,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也知道啊!你实话跟我说,你究竟有没有...” 松阳还沉浸在顾世子会恨死她的恐慌里,没过脑子地反问:“有没有什么?” 端亲王咬着牙,小声道:“有没有跟董长茂做那回事。” 松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爹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红着脸吼道:“当然没有!” 端亲王道:“那也要顾世子信你没有才行!” 想到这个可能性,松阳再也坐不住了,立马冲了出去。 端亲王在后面喊道:“你做什么去!” 松阳道:“我去跟顾世子解释一下。” 端亲王又骂了她一句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翻身上马,朝着顾府的方向奔驰而去。 顾玉骑在马上,带着仆从一路前往董府,沿途的人看到她后面跟着聘礼,都交头接耳讨论。 “这不是顾世子吗?要去哪家下聘吗?” “顾世子要是去下聘,怎么会就带这么点儿东西,这明显是去退亲。” “我知道我知道,这定然是替她妹妹去退亲,今天在金带河发生了好大一场热闹...” 顾玉的一张脸本来就颇为引人注目,骑在马上更是高调,所行之处,关于董长茂的流言蜚语四散开来。 都道董长茂不仅孝期饮酒,还在有婚约在身的情况下,对费酒楼的岚烟姑娘意图不轨,行为着实让人不齿。 一介京城才子,顷刻间名声扫地。 太仆寺卿董大人原先在官衙听说了长子出事,匆匆赶回家来,看到浑身是伤的董长茂,两眼一翻差点昏过去。 他原本计划得好好的,嫡次子继承家业,庶长子科举入仕,由他照料官途。 可是现在董长茂的脸上那么长一道血痕,只怕会留下一道疤,朝廷有规定,凡相貌有碍观览以及身患残疾者不得入仕。 他这儿子算是废了。 他当即怒吼道:“是谁!是谁把我儿子伤成这样!” “别吼了,是松阳郡主,怎么,难道你还要向端亲王府寻仇吗?”董家大夫人走了出来。 董大人面色一僵:“我董府与端亲王府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伤我儿子至此。” 董夫人冷笑一声:“无冤无仇,你发怒前,怎么不打听清楚,你这孽子做了什么事!引得郡主不顾名声也要来打他。” 而后董夫人对旁边的董长芳道:“长芳,你来说。” 董长芳站出去,不急不缓地将今日在金带河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前因后果也说了说。 他少有的沉静,经历了下午的事,似乎一下就长大了。 都不用他添油加醋,董长茂做的事实在不堪入耳,拿三个女孩儿当作跟嫡弟别苗头的工具,松阳郡主拿鞭子抽他都是轻的。 董大人听完猛地一拍桌子,万万没想到他的长子会做出这种事。 董夫人道:“老爷别忙着急赤白脸,先想想要是顾府来人讨说法可怎么办吧。” 说曹操曹操到,府里的仆从弓着身进来道:“老爷,夫人,顾家来人了,抬着咱们的聘礼来的。” 董大人赶紧去门口迎。 董夫人听罢对身边的侍女小声道:“去把那孽子和顾三小姐的定婚书取来。” 顾玉见董府大门打开,董大人故作一脸笑意过来道:“顾贤侄,今日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来,我们一起喝杯茶。” 顾玉推辞道:“董大人,晚辈最近事忙,喝茶就不必了。此次是替家妹前来退亲,这是贵府送来的聘礼,晚辈原封不动给带了过来。” 董大人面色难看,试图打圆场道:“咱们是亲家,中间定有什么误会,等长茂醒后,我让他亲自前往国公府解释,也好好向顾三小姐谢罪。” 顾玉勾起嘴唇,笑容却不达眼底,道:“董大人,家妹与贵府公子还未成亲,何来亲家一说。何况今日之事晚辈又不是瞎了,不必董公子再多做解释。” 董大人还想挽回,抓心挠肝的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顾玉见他迟疑,直接道:“是家妹无福,配不上董大公子,这是贵府的婚书,晚辈给带来了,顾家的婚书也麻烦贵府换回来。” 董大人被她说得无地自容,干巴巴道:“贤侄,不如我们再商量商量。” 看董大人还在推辞,顾玉脸上的表情愈发冰冷。 周遭看热闹的表情也窃窃私语。 “这董府怎么这么不要脸,自家儿子干出这种事,顾世子都到门口了,还赖着不给婚书。” “上梁不正下梁歪,董大公子厚颜无耻,原来都是从董大人这儿学来的。” “哎呦,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打也打死了,辱没家门。” 董大人脸色难看极了,这时,身后传来董夫人的声音。 “顾世子也太抬举那孽子了,顾三小姐伶俐通透,是我家那孽子猪油蒙了心,配不上才对。这是国公府的婚书,顾世子收好,两家各自嫁娶,互不干涉。顾世子明年就要荫封了吧,往后与我家大人同朝为官,还请不要因此伤了情分。” 第48章 王爷有请 顾玉脸上的笑容才真挚起来,董夫人倒是个聪明人,于是跟董夫人换回了婚书,道:“那是自然,多谢董大人、董夫人慷慨。” 董大人见事情已无挽回余地,想着替长子要回最后一点尊严,道:“这些聘礼不如就当给顾小姐添妆了,此事是我家孩子的错,给顾小姐赔礼了。” 人群中有人道:“还算有点良心。” 听到这话,顾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不必了,家妹不需要这些,若您不收,晚辈便借花献佛,把这些聘礼折算了银钱,捐给善所,也算做一桩善事。” 这里的善所类似于现代的福利院,收养一些孤儿,逢年过节也给乞丐、流民施粥。 人群中又有人道:“顾世子博施济众,真是好人啊!” 董大人知道自己话语间又被顾玉摆了一道,明明是自家的聘礼,让顾玉拿去做了好事,名声都落在了她身上。 但是到了这地步,总不能再要回来,便道:“如此也好。” 事情已了,顾玉便告辞了。 上马时,一个面生的侍卫走来,对她道:“顾世子,我们王爷有请。” 她看到了这个侍卫衣服上的家徽,逍遥王这个时候要见她,意欲何为? 顾玉眼神微眯,翻身上马道:“劳烦告诉你们王爷,我有要事在身。” 那侍卫道:“顾世子,我们王爷一定要见您,还请不要让小的为难,否则。” 他扶上腰间的刀。 顾玉抓紧了马缰,一个小喽啰她自然不用放在眼里,但是他背后的逍遥王实在麻烦。 她咬咬牙,深吸口气道:“带路。” 跟着侍卫一路到了长公主府,前面的侍卫沉默寡言,顾玉主动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那个侍卫道:“寡言。” 顾玉没明白:“什么?” 那个寡言不说话了。 顾玉又问:“不知长公主可在府中,初至贵府,照礼数,我得去拜见一下。” 寡言言简意赅道:“不在。” 顾玉继续问道:“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寡言道:“不知。” 顾玉气结,这个寡言还真是寡言。 想不到逍遥王是个毒舌,他的侍卫却是个闷葫芦,说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长公主蒙圣上眷顾,府邸是按亲王的规格修建而成,处处亭台错落,假山林立,顺着回廊拐了七八道弯后,才到了逍遥王的院子。 跟他骚包的性格十分契合,院门的匾额题字为鹤立院。 顾玉:... 所以在逍遥王眼里,就他是鹤,别人都是鸡吗? 要她说,逍遥王那扫把星属性,这院子叫乌鸦院还差不多。 更离谱的是,跟着寡言到了鹤立院,她看到院中还真养了两只白鹤,一个低头饮水,一个仰天振翅。 正屋里传出逍遥王的声音:“进来。” 顾玉进屋,寡言悄无声息退出院子。 看到逍遥王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枚黑子,旁边的桌子上摆着棋盘。 果然是个棋痴,顾玉向他行礼:“卑下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叫卑下来有何事?” 君泽头也不抬,道:“过来。” 顾玉觉得今日这人的气场很不对劲,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 只听逍遥王道:“上次说了,顾世子棋力惊人,不知在顾世子眼里,这局棋的白子该怎么盘活?” 她看到棋盘上正是她之前去商行的路上,跟逍遥王下的那局。 现在被逍遥王一子不差地复盘出来。 逍遥王的记忆力惊人,她暗下结论。 不过,这局棋她开始时下得不经心,后来虽然将将挽回棋面,终究还是拜于黑子下风,没有活路可言。 便道:“无路可走。” 她的话不知触碰到逍遥王哪根筋,只听“啪嗒”一声。 逍遥王就把手里的黑子扔在了棋盘上,霎时局面混乱。 顾玉感受到一股杀气,下意识转身要夺门而出,两扇门却被一股邪风关上。 好强的内力。 顾玉背后渗出冷汗,他究竟要干什么? “顾世子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这才急着要跑?”君泽在她后面阴恻恻道。 顾玉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冷冷开口道:“王爷的话卑下不懂,若是卑下哪里又碍了王爷的眼,不妨直说。” 君泽步步紧逼,顾玉步步后退。 直到退至门边。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不知以她的功夫,能在逍遥王手下走过几招。 “朱见春死了。”君泽眼里涌出一股戾气。 顾玉瞳孔一缩,下意识开口:“怎么会死了。” 君泽冷笑一声:“顾世子猜猜,在朱见春死的地方发现了什么?” 顾玉烦透了他在这种关键时候故弄玄虚,言语也带起冷然,道:“我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知道发现了什么。” 君泽抄起端方,小心放在顾玉的颈间:“顾世子总是忘记尊卑有别。” 顾玉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这个时候你踏马纠结什么尊卑。 不等她再“不知尊卑”地开口,君泽便道: “朱见春赶往京都的船炸了,打捞出来的尸体中,独独少了朱见春。” 若是只少了朱见春,也可解释为水流湍急,不知冲到了哪里。 可是逍遥王的态度明显不对,顾玉想起了什么,紧握的手心里渗出汗水,道:“还有呢?” “顾世子终于不再装聋作哑了,你说怪不怪,那么多尸体中,竟然还有你们顾府的人。”君泽道。 感受到颈间的端方越逼越近,顾玉皱着眉头,道:“既然王爷都说船是被炸毁的,又怎么断定,那些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中有我顾家的人。” “顾世子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君泽说着,把端方从顾玉的颈间拿下,又从腰后拽下来一个令牌:“你们顾家的家徽,顾世子不会再说不认的吧。” 顾玉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自己解释不清了,便硬着头皮,迎着他危险的目光道:“顾家家仆众多,几乎人手一个,指不定是谁弄丢了,又被谁捡了去。” 君泽再次握住她的两腮,狠狠道:“顾世子的嘴巴果然很硬,就是不知顾世子的骨头硬不硬,能抗住刑部几道酷刑。” 顾玉再次被掐成金鱼嘴,心知逍遥王找她过来,没有直接上报圣上,就是另有打算,也不惧他的威胁,道:“卑下能不能抗住,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第49章 本王还是小瞧了你 “倒是王爷,呵。”顾玉轻笑:“竟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也未呈与圣上,又是何居心” 因为凑得近,顾玉没想到,她居然听到了逍遥王磨后槽牙的声音。 她更没想到,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她竟然还有心思跑神。 这个扫把星终于被她气了一次,对吧。 总不能每次都是她被气得七窍冒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哪怕只是还一点点。 君泽强压住怒火,往后撤回了一步,道:“本王还是小瞧了你。” 顾玉终于得以喘口气,心道,没想到我还有被你高看的时候。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刚她整个人被逍遥王压制,没留意外面的动静。 倒是逍遥王,能一边对她放狠话,一边察觉有人过来,耳力也如此惊人。 洞察力惊人,内力惊人,记忆力惊人,耳力惊人... 顾玉心里一阵烦躁,她怎么招惹了这么个怪物。 “泽儿,顾世子在你那边吗?”长公主的话由远到近传来。 长公主,你简直是我的救星。 顾玉迅速拉开门,对着长公主行礼道:“卑下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又看到长公主身边的松阳郡主,不知她怎么来了,也行礼道:“卑下见过松阳郡主。” 谁知,长公主见了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停顿了好几秒,才道:“不必多礼,你们谈完话了?” 看长公主这反应,应该是还不知道朱见春已死,虽然不知道逍遥王为何先把消息递给她,还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道:“谈完了” 长公主面色僵硬,道:“松阳这丫头心急火燎的,说是要找你。” 松阳郡主也一脸着急,道:“顾世子,我有话与你说。” 顾玉有些迟疑,这个时候,为什么松阳郡主来找她,莫非是知道她把她算计入局? 不应该呀。 不过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终于有机会逃离扫把星的低压区了,今天的扫把星真挺瘆人。 便道:“那卑下就先随松阳郡主离开了。” “站住!本王让你走了吗?” 逍遥王暗含怒气的话在耳边响起。 一息间,这人的手就压在她的左肩上。 力度不大,足以让她脚步一滞,不能向前。 顾玉眼中划过寒芒,瞬间又恢复了平淡如水的神色。 她余光扫了一眼长公主和松阳郡主,轻轻扶上自己的脸颊,蹙起眉头,做出一番屈辱的姿态,道:“卑下知错,不该不向王爷请示。” 转而又放下手,把微红的脸颊展示给松阳郡主看,不无失落地道:“郡主,卑下与王爷还没谈完事,恐怕不能随郡主之意了。” 松阳郡主脸色慌张,快步过来,关心道:“顾世子,你的脸怎么了?” 顾玉摇摇头,欲言又止。 松阳郡主怒目而斥:“表哥,顾世子温润如玉,她若是哪里不如你意了,口头上说说便是,你那张嘴就足以让人气死,为何还要对顾世子动手!” 顾玉恨不得为这话拍手叫好,郡主你太上道了。 长公主也注意到顾玉脸颊的红痕,急忙问道:“泽儿,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君泽转头看向顾玉那张做作的脸,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顾世子,你好得很,给本王等着!” 顾玉脸色一白,闷哼一声。 这次不是装的,而是逍遥王的手跟钳子一样,捏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痛得很。 这扫把星,下手真不客气。 松阳见状,身上把逍遥王的手扒开,看到顾玉这幅样子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顾玉捂着肩膀,这条胳膊真是多灾多难,屡次伤在这人手里。 “顾世子,我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松阳郡主说着就要扒开顾玉的衣领。 她警惕地抓住松阳的手腕,略带不虞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松阳没想到顾玉会说这话,缓缓放下手,明明是关心她,她却不领情,当即有些委屈。 不过松阳的委屈不会冲着心上人发,转头对长公主跺着脚,嗔道:“姑母,你看表哥,又欺负人!” 然后反拉着顾玉的手道:“顾世子,走,我带你去看大夫。” 顾玉顺着她的拉扯就要走。 “顾玉,你敢跟她走,信不信我把你的腿给打断。”君泽威胁她道。 长公主看着顾世子脸颊的红印,还有她那屈辱的表情,再看君泽双眼对松阳喷发出的怒火,似乎因为松阳对顾玉动手动脚不满。 长公主一时思绪纷乱,心跳加速,满脑子都是不可能,不可以。 松阳梗着脖子,对逍遥王喊道:“你也太霸道了吧!顾世子又不是你的奴仆,凭什么你说不让就不让。” 松阳尖锐的声音把长公主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长公主怒道:“泽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顾玉一只手被松阳牵着,一只手捂住肩膀。 她料定逍遥王没有现在就打算对长公主说出朱见春已死,便道:“是卑下不好,刚刚言语间跟王爷有些许冲突,才惹怒了王爷。” 松阳和长公主自然清楚君泽的毒舌威力,向来只有君泽惹怒别人的份,怎么会有别人惹怒他的份。 既然顾玉说是言语冲突,那一定就是君泽的错。 君泽看到自己母亲和表妹如出一辙的谴责表情,哪里猜不透她们在想什么,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顾玉,你真是好样的。 人心算是让你玩儿明白了。 松阳道:“表哥,若是顾世子有言语失宜的地方,我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君泽看到自己这个蠢到无可救药的表妹,满是恶意地说:“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她赔不是。” 松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小心翼翼看了顾玉一眼,也不装通情达理了,虚张声势道:“我,我就是看不惯你嚣张跋扈的样子,怎么样吧。” 君泽只觉自己额头上的青筋被气得一抽一抽:“被人卖了还在帮别人数钱,本王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表妹。” 松阳根本不知道今日她是被顾玉算计了,不管君泽说什么,都觉得他是在仗势欺人,继续火上浇油,道:“给你台阶你不下,你就是给脸不要脸。” 君泽看到站在松阳身边的顾玉,竟敢冲他挑衅一笑,更是气得头昏脑涨,内力暗施。 “砰”一声。 屋里的茶具闻声而碎。 第50章 此人深不可测 顾玉下意识把身边的松阳当做妹妹,护到身后。 好家伙,一言不合就爆裂,不但是个扫把星,还是个家暴男,以后哪家姑娘要是嫁给他,一辈子完了。 松阳也被吓傻了,大叫一声,抓住顾玉的衣袖不松手。 然后带着哭腔对长公主说道:“姑母,表哥要打我。” 长公主现在也头疼得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怎么也压不住,正要开口训斥君泽,鹤立院响起君泽气急败坏的低吼: “蠢货,给我滚。” 吼声让院子里的两只鹤吓得扑腾翅膀,四条细长腿,在院子里到处乱跑,羽毛纷飞。 听到这话,顾玉毫不拖泥带水,带着松阳郡主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们走后,长公主越过还在怒火中缓不过来的君泽,快步走进屋内,环视一周。 床榻干净,坐席整齐,她松了一口气。 等等,为什么桌子上的棋盘这么凌乱? 她深知自己儿子是个棋痴,这副棋乃是他专门找来的老云子,亲自监工,每粒棋子从配料到制作,经过十二道工序,可以说是完美无瑕。棋盘也是上好的榧木,他更是亲自上手打磨。 平时这副棋盘他十分珍爱,碰都不让人碰,现在如此凌乱,竟然像是... 像是有谁把谁压在桌子上,弄乱了这棋局。 长公主不敢再往下想,惶恐道:“泽儿,你对顾世子究竟是什么看法?” 母亲发问,君泽压住满腔怒火,道:“此人深不可测,需小心应对。” 深不可测? 长公主脑子更乱了,这里是一刻也不能多待了。 她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跨过门槛时还被绊了一下。 君泽还沉浸在对顾玉的揣度中,没有注意到长公主的怪异。 顾玉足智近妖,提出让朱见春入京时,他就应该警惕,太轻敌了。 让朱见春入京合情合理,她又为什么安排人在朱见春身边,炸船之事跟她到底有没有关联。 她做这一切究竟想干什么。 君泽一阵头疼。 他对事物观察入微,从小他就觉得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总能通过别人的一点微表情、小反应看透对方的想法。 但是顾玉,他怎么都看不透。 或者说这次猜透了,下一次他的想法就会被否定。 这个人就像是一团雾,她表现出来的,跟她内心所想的是两回事。 君泽深吸口气,把弄乱的棋子一点点摆好,然后死死盯住那个死局。 这次他手执白子,抽丝剥茧地寻找白子的破绽。 开局如此散漫,后面棋风突转,每一步都能起死回生,那为什么最后还是败给他了呢? 是她故意为之,还是他揣度过度? 君泽按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能感受到血液中的兴奋。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棋逢对手更让人兴奋? 顾玉一路走出公主府,到了没人的巷子里,才喘过气来。 完了完了。 因为她一时意气用事,让两人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她扶着墙,欲哭无泪,本来就四面楚歌,现在天降扫把星,把她的路都给堵死了。 早在勤政殿外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就觉得朱见春舞弊案没那么简单。 就像她之前说的,朱见春想要给老母治病,来钱的路子很多,为什么偏偏选这么个歪门左道。 还有,朱见春是个跛足,就算走路时有意遮掩,别人看不出来,但是跑步一定会受影响,怎么会从杨老爷派去的众多杀手手中死里逃生。 除非他早就料到有人要对他下手。 可这样又陷入了死局。 既然朱见春知道有危险,为什么又答应去替考呢? 她故意在长公主那里提起让朱见春入京,也是想把朱见春放置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 她的确往接朱见春入京的官兵中安插了自己人,但那是为了保护朱见春。 杨家或者说杨家背后之人竟然这么大胆,连官船也敢炸。 朱见春又窥探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现在棘手的是,朱见春的尸体没找到,她的人倒是先暴露出来了。 搞得她百口莫辩。 杨家... 顾玉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她的方向一直都是错的。 要解开这个死局,她不应该过度纠结朱见春。 而应该从杨家入手,好好查查。 清谈会将至,她已在学子中间把朱见春一事宣传开来,希望到时候朱见春死了的消息传入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后,能让杨家,或者说杨家背后之人有所忌惮。 起码给她留下调查或者说是自证清白的时间。 否则逍遥王把顾家家徽当做拿捏她的把柄,就不妙了。 还有苏仲甫... 也是疑点重重。 她不得不把人心往险恶处揣摩。 苏仲甫真的如他表现出来那样浩然正气吗? 他一个县令,真的惜才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穷秀才朱见春,就鼓动这么多学子暴乱,并冒着丢乌纱帽的危险进京吗? 他找长公主帮忙护住朱见春,是否是知道了朱见春身上藏着什么秘密,已经预见了朱见春的危险。 那他既然要救朱见春,为何又不向长公主坦白? 一切思绪纷乱如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顾玉低着头,眼底涌现烦躁。 看来,要去见一见苏仲甫了。 “顾世子,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顾玉从头脑风暴中回过神来,看到松阳郡主正一脸娇羞地对她说话。 她低头一看,两个人的手还牵在一起,她刚才想事情太投入了,根本没注意到她是牵着松阳的手走出来的! 顾玉:... 一种无声的尴尬蔓延在小巷子里。 松阳郡主见她不说话,又道:“顾世子,你疼得走不了了吗?不然我去叫马车来?” 顾玉赶忙松开手,正正神色道:“卑下唐突了郡主,望郡主赎罪。” 松阳听她这么说,不知道为何脸突然红了,雀跃地踮踮脚,细声细语道:“没关系。” 要不是顾玉今日刚见识过松阳郡主怒抽董长茂的奇景,还真要被她这副少女娇憨的样子欺骗了。 但她想到自己刚刚把松阳坑了,松阳还顶着扫把星的怒气替她说话,便一阵心虚,道: “卑下无碍,只是郡主为了替卑下说话,怕是惹怒了逍遥王。” 刚说完,顾玉就想给自己两个耳光。 明明知道刚才扫把星是对她发火,怎么说话间下意识又给松阳挖了坑。 第51章 逼问苏仲甫 松阳道:“没事的,我从小就跟我表哥吵架长大,他那个人,嘴巴是坏了点,小气了点,自以为是了点,但是人还不错,不会跟我计较的。” 松阳顿了一下,继续道:“大不了,下次让他多阴阳怪气几句好了,我早就习惯了。” 顾玉哭笑不得,是不是松阳郡主的心眼全都让给扫把星了,表兄妹的智商差距真的好大。 “你肩膀疼吗?我家里有上好的伤药。不如你随我去拿。” 松阳郡主的眼睛又大又有神,此刻目光炯炯看着她,让她想到家里的妹妹。 顾玉开始反省自己,松阳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自己连番坑她属实不应该。 不过松阳也有不对,怎么能明知董长茂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凑过去。 不过也正是因为她,才让妹妹和姨娘识破董长茂的卑劣心思,况且松阳刚刚顶着扫把星的怒火帮了她... 顾玉在心里对松阳的评价反转又反转,说出来的话也不自觉软和起来:“无碍。不知郡主着急找我有什么话要说。” 虽然口头上说是无碍,其实肩膀的疼还是一阵阵传来,扫把星下手可不轻。 但要真跟松阳郡主去了端亲王府上药,岂不是要露出肩膀,恐怕会暴露性别。 松阳这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风风火火满京都找顾玉,原本到了顾府,听说顾世子替妹妹去退亲了。 她满心忐忑,虽然知道董长茂是个渣男,但是害怕顾世子和顾小姐把错归结到她身上。 她马不停蹄去了董府,结果董府那边看热闹的人刚散,她问了一大圈,才知道顾世子去了长公主府。 她一时脑热,就又去了长公主府,还碰巧撞见她表哥欺负顾世子的场景。 她扭捏道:“我找顾世子,是想跟顾世子道歉。听说顾世子去董府退亲了,我知道都是因为我,让顾家姐姐蒙受屈辱。我知道错了,我爹已经狠狠教训过我了。希望顾世子和顾家姐姐不要生我的气。” 顾玉听到松阳说这么长一段话,因妹妹对她产生的怨气也散了。 不过看她这么生龙活虎的,端亲王狠狠教训过她的话是没任何可信度。 这样恣肆张扬的女孩子,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凤毛麟角,得益于端亲王和端亲王妃的宠爱吧。 顾玉道:“我明白,都是董长茂的错。但我妹妹的确因此伤神,郡主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妹妹。” 松阳郡主仰着头道:“正该如此,不如我随顾世子回府吧,我亲自向顾家姐姐赔罪。” 顾玉知道妹妹内向敏感的性子,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想见松阳。 而且她现在急着见苏仲甫问个明白。 便道:“今日不便,我还有要紧事要做。今春的牡丹筵我妹妹也会参加,若郡主有心,多照顾我妹妹一二。” 松阳年纪小,性子娇蛮,若能让她那过于怯弱的妹妹学到点最好。 “好的好的,我定然会的,顾世子快去忙要紧事吧,我不耽误顾世子。”松阳道。 顾玉点点头,把手指蜷在手里吹了个口哨,平沙就带着他的马过来。 她正要告辞,松阳忽然趴在她耳边小声道:“还有最后一句,我没有跟董长茂做过什么苟且之事。我虽然花痴,但是也知道分寸的。我、我想等顾世子。” 顾玉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别说是在大禹朝,就是在21世纪,也少有女孩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松阳不等她回话,就跑着离开了。 看着松阳的背影,顾玉感到头疼。 她是女儿身,这莫名其妙的桃花,她一点儿也不想要。 平沙走近,顾玉回过神来,翻身上马,对他道:“平沙,你亲自去一趟江南...” 平沙道:“是。” 天色将晚,顾玉骑着马一路到阳康书苑。 苏仲甫正在房中用膳,阳康书苑提供的饭食简单清淡,看到她进来,苏仲甫很意外,放下碗筷招呼她道:“顾世子忽至,是有什么急事吗?可用过晚饭了?” 苏仲甫向来节俭,没有点灯,屋里晦暗不明,苏仲甫只觉顾玉面容沉郁,满是阴影,就要掏出火折子点上灯。 顾玉忙活了一天,的确滴水未进,胃饿得有些痛,但她心里装着事,没什么胃口。 眼前这个苏县令贤名远扬,可是从江南学子暴动,再到请长公主入局,都证明了他所图甚大。 原本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需要办好清谈会,得圣上一句赞扬便罢了。 可是那日无意间撞破苏仲甫和长公主谈话,被长公主拖下水,后面她派出去的人被炸死了,家徽令牌落到逍遥王手里,这趟浑水不趟也得趟了。 她心情很差,不想绕弯子,直接道:“苏县令可知,朱见春死了。” 苏仲甫正在打火折子,闻言一愣,火苗窜到他的指尖,烫得他一个激灵,急忙松手。 火落在地上,顾玉一脚踩灭:“苏县令不应该这么惊讶。” 昏暗的房间里,苏仲甫似乎一下泄了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张口道:“我没想到...” 顾玉见他这反应,知道他的确隐瞒着什么,垂下眼帘,语气冰冷:“苏县令怎么会没想得到。” 苏仲甫抬头,眼神里尽是悲悯和无措,道:“顾世子,此事非同小可。” 顾玉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凌厉,道:“苏县令到现在还想隐瞒吗?你几乎是凭一己之力,把江南学子群体搅得乌烟瘴气。” “我没有!”苏仲甫立刻站起身,满脸惊愕,“我,我真的是为那些学子着想,天下学子千千万,苦于门阀世族久矣,若不放手一搏,那么寒门永无出头之日。” 顾玉继续道:“放手一搏?苏县令说得轻巧,你可知,原先大臣们是怎么向圣上提议的,他们口口说江南学子暴乱,恐有不臣之心,当派兵镇压。你觉得那些只知读圣贤书的学子们对上官兵,还有几人能活。” 她每说一个字,苏仲甫的脸色就难看几分:“可现在圣上已经重视这件事了,不是吗?” 第52章 种种罪名,你担得起吗? 顾玉萌生出想打人的冲动,这个苏仲甫空有一颗圣人心,半点章法都不讲。 看来这么多年未升迁,估计也不单是他不想升的缘故,还有他的确木讷。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锋利:“你就庆幸我在勤政殿外刚好听到圣上议事吧,才让我有机会献策,才有了清谈会给他们申冤。否则,为了你这放手一搏,还不知要赔上多少无辜的冤魂。” 苏仲甫道:“我知道顾世子心有沟壑,为科举改制付出良多,我衷心替那些天下学子感激顾世子,请顾世子接受仲甫一拜。” 说着,苏仲甫就对着她跪了下去,施行大礼。 顾玉居高临下道:“苏县令,我今晚过来,不是来向你邀功的。我是要弄明白,为何有人不惜代价,也要让朱见春死。” 苏仲甫跪直身体,浓密的眉毛皱在一块儿,道:“个中详情在下真的不知,鼓动学子暴乱只是顺势而为。” 顾玉听罢,只想冲着他的头踹一脚:“你既然不知详情,为何要找长公主救朱见春。你可有想过,若背后的详情连长公主也兜不住怎么办?还是说你记恨着当年的《青梅曲》让你夫人受难,故意让长公主踏入险境?” 苏仲甫立刻举起手起誓:“在下若有此卑劣之心,定叫天打雷劈,死后不得超生。” 饶是在满屋的阴影中,顾玉还是能看出苏仲甫的激动来。 古代人对誓言看得很重,现在他情绪既然到了起誓的地步,那么离说出真相的时机就越来越近。 顾玉继续激他:“可是现在朱见春死了,长公主也联系到了大儒,我亦在学子间大肆宣扬朱见春的美德。 说好的联名上书,现在成了一纸空话,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好好的清谈会,还没开展,就先有了污点。 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那些群情激奋的学子,怎么想你我,怎么想长公主。” 看着已经呆愣着的苏仲甫,顾玉没给他思考的余地,道: “他会觉得学子听风就是雨,不堪大用。你我破坏清谈会在史书上的光辉留笔,渎职无能。长公主与大儒、学子勾结,牝鸡司晨,心思不正。” “苏县令,种种罪名,你担得起吗?” 苏仲甫完全被她说蒙了,根本想不明白这些话,只知道自己似乎酿成大错,又无力弥补。 顾玉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唇一笑,就是要你措手不及,无暇思考,只能跟着我的节奏走。 她循循善诱,将苏仲甫扶了起来:“苏县令,现在能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搞清楚朱见春为何被杀。给学子们一个交代,给圣上一个交代。” 苏仲甫道:“具体真相,在下真的不知。” 顾玉脸色一僵,心里按压的怒火刚要发作,又听他道:“只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顾玉追问:“怎么个非同小可法?” 苏仲甫叹口气道:“当日我在牢里也这么问他,但是他说此事告诉我,不过是多个人陪他送死罢了,不肯与我多说。 后来果然有人旁敲侧击试探我,幸好我真的不知道,不然,估计也没有命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顾玉彻底不耐烦了:“苏县令,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便是。” 苏仲甫道:“我只知道朱见春年幼时定过娃娃亲,他的未婚妻,后来被人拐走,再相见时,未婚妻已经沦落成了杨府养的瘦马。 朱见春冒名替考,不单单是为了替母治病,还是为了向杨老爷讨要这个瘦马。朱见春知道的秘密,很有可能跟这个瘦马有关。” 瘦马不是马,江南以女子纤瘦为美,有些商人会把一些美貌且瘦弱的女子豢养起来,经过一番调教,再当成货物一样进献给官员,以在某些方面讨些便宜。 说白了,就是美色贿赂。 她早就听闻江南一些官吏不爱金银爱瘦马,富商豢养瘦马已经成了一种扭曲的流行趋势。 既然是瘦马,杨府不会是想自己享用,否则直接养成小妾便可。 所以那个瘦马定是要送到大人物手里,这个大人物,大概率就是追杀朱见春之人。 “那个瘦马还活着吗?”顾玉虽然这么问,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朱见春的老母都死了,这个瘦马定然也活不了。 苏仲甫摇摇头:“只怕凶多吉少。” 顾玉紧接着问道:“杨家的本家是哪家?” 苏仲甫早查过杨家了,直接道,“不是什么名门望族,本家就是普通的盐商,在江南的势力算不了什么。” “这就怪了,一个普通的盐商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顾玉的思绪高速运转,她能想到的,普通盐商能做到最严重的事情也不过是贩卖私盐。 但说实话,水至清则无鱼,贩卖私盐这种事,是个盐商估计都干过。 可普通盐商,在盐矿有限的情况下,顶天了能贩卖多少。 怎么值得炸毁官船也要让朱见春死? 还有,那个瘦马究竟是要进献给谁? 苏仲甫给出的信息实在太少。 “你方才说,有人旁敲侧击试探你,那人是谁?”顾玉问道。 苏仲甫苦笑一声:“太多了。” “多?”顾玉再次皱眉。 “那段时间我一面煽动学子暴乱,一面要保朱见春安全,可谓草木皆兵,觉得谁都有嫌疑,我的师爷、府里的下人、甚至街边卖菜的老婆婆,打招呼的农夫等等,他们每一句话都似乎有所意指,可深究又觉得不是。”苏仲甫苦恼道。 顾玉再次被他的无能气到了。 好歹是个探花郎,怎么心志如此不堪一击。 顾玉道:“我问你,是你自己故意把他科场舞弊之事放出去,还是他让你放的?” 苏仲甫道:“是我自己,我预感到此事对寒门学子来说可能是个机会,便想顺势而为。 我担心他会介意自己的声誉受损,毕竟天下学子对舞弊深恶痛绝,此事一出,他定会遭到唾骂。 可我跟他说的时候,他竟然同意了,说是临死前也算为学子做点什么,他还说他在参与舞弊之时,就做好了受人唾骂的心理准备。 让我放手去做,不要顾虑太多,这等胸襟实在让我钦佩不已。” 顾玉抓住重点:“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苏仲甫点点头,又问道:“敢问顾世子,朱见春是怎么死的。” 顾玉眼神微眯,故意道:“在船上跳水自杀。” 第53章 百般试探 “这不可能!”苏仲甫惊讶道。 “虽然他在知道老母死后已经心存死志,但他自己也说过,就是死,也要把这个秘密送到圣上那里再死。更何况他生于江南水乡,水性极好,怎么可能会跳水自杀。” 顾玉垂下眼帘,水性极好,那朱见春会不会趁着船炸时,凫水跑了,所以才找不到尸体。 这种可能性极其微小,但不是没有。 她的手磕在桌子上,在心里把所有信息整理了一下。 看苏仲甫这反应,知道他把该说的都说了,没有再隐瞒什么。 顾玉这才告诉他真相:“的确不是,是他坐的官船被火药炸了,连尸首都没找到。” 苏仲甫紧皱眉头,知道自己这是被顾玉试探了,不过他脾气很好,没有因顾玉的不信任而心生不快。 道:“顾世子是谨慎之人,若是有心定能查明真相。” 顾玉像是突然放松了,缓缓道:“苏县令可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一点也不想查明真相,朱见春之事也与我无关,今夜,你没见过我,我亦没见过你。” 苏仲甫急了:“若世子不想查明真相,为何要来问我?我觉得世子提出清谈会,定是心怀苍生之人,才将知道的全盘托出。否则,就算朱见春死了,我也会把他跟我说的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顾玉看着他那张虽然年至不惑,俊朗依旧的脸,叹口气: “苏县令,长公主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一顾啊。放心吧,我既然知道了,便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顾家家徽还在扫把星手上,她想独善其身也不能了。 苏仲甫脸色再变,气恼道:“世子,你不必对我百般试探。” 顾玉拍了拍他的肩膀:“还是要的,不然你为什么嘴巴这么紧,连长公主都没说,偏偏我一问,你就倒豆似的招了。” 苏仲甫今晚皱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他揉揉额头,是啊,他怎么就这么说了。 眼前这个还不及弱冠的顾世子,也太让人难以招架了。 这时,一阵肚子咕噜声响起。 顾玉忍不住扶额,脑子一停下来,肚子就开始叫嚣了,便道:“苏县令,我先告辞了。” 苏仲甫觉得跟顾玉说了这一番话,比他处理一天公文都累,便道:“顾世子慢走。” 临走前,顾玉警告他道:“苏县令,朱见春已死,此事非同小可,谁也不知道会发展到哪种地步,所以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哪怕是长公主询问。 我们静等消息传入京都,看看圣上是什么态度,若圣上要查,我会自荐前往,若圣上要压下去,我们也全当不知此事。 现在清谈会才是第一要紧之事,你明白吗?既然你为了天下学子背负这么多,科举改制就差临门一脚,别把事情弄砸了。” 苏仲甫郑重答道:“在下明白!” “告辞。” 顾玉出门时,天已经黑透了,街道上没几个行人,她策马狂奔,想要纾解心中的郁气。 夜色浓郁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汁。晚风拂过脸颊,带不走种种忧思。 她知道入朝的路很难,但没想到这么难。 随便哪个人都能成为变数,稍有差池,就满盘皆输。 不知奔马多久,她才带着一身夜露回府。 镇国公府静悄悄的,她回到院子里,落雁还没睡,便吩咐道:“给我准备一份糕点。” 她需要糖分来缓解焦躁的情绪。 “是,世子。”落雁也走了。 她关上门,褪去衣服,借着烛火光,看到左肩上黑紫黑紫一个狗爪印。 扫把星下手真够狠的。 她拿着伤药按在淤青上面,一点点推开。 疼痛让她疲惫了一天的身体再次清醒。 逍遥王扶持五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也必须要给六皇子铺路。 两个人阵营不同,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无论逍遥王为什么替她瞒下顾家家徽一事,都不容她心存侥幸。 生死面前,她绝不会心软。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顾玉把衣服拉好,道:“进来吧。” 进来的人不是落雁,而是她妹妹顾琼。 妹妹端着食盘道:“大晚上的不要吃糕点,不好克化。我给哥哥煮了碗百合莲子甜羹,暖暖胃。” 顾玉一笑,净过手后,就坐下喝了起来。 一碗热羹下肚,整个人舒服多了。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顾玉问道。 “我也不知道,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了很多事,又觉得什么都没想。在院子里散步,看到落雁给哥哥准备夜宵,我就接过手来。” 晚上万籁寂静,顾琼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顾玉垂下眼帘,这不意外,妹妹终年养在深闺,猛一出去,看过外面世界,睡不着是应该的。 便道:“不要想太多,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只听妹妹道:“我想做点什么,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我会弹琴,会写诗,会刺绣,但似乎没什么用。” 顾玉实话实说:“放在外面是没什么用。” 这些东西对贵女来说是锦上添花,对她妹妹来说,则多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副作用。 还记得十一二岁那年暮春,妹妹抽抽噎噎送给她一张红笺,上面洒满了泪痕,当时妹妹说的什么来着? “昨夜东风无情,吹散万千樱雪,做了这首诗,送给哥哥品鉴。” 她打开那张红笺,满纸的春花秋月,但字里行间写着两个字:矫情。 但她不忍心打击到妹妹的自尊心,看过后说了句写得很好。 不过谁没有个年少的时候呢。 她在现代的十一二岁时,还在孤儿院舔盘子,学哈巴狗喝水呢。 反观她妹妹都能写诗了,比她强太多。 妹妹接着道:“我以前总是瞧不起那些农妇商妇,觉得她们言行粗鄙,可是现在才知道,能把那么大的田地照顾好,能把一个小摊位经营好,该多难啊。” 她们生得不易,活得不易,反观我,每日衣食无忧,却在伤春悲秋,空度时光,回首看去,尽是惘然。” 顾玉扬了扬眉:“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顾琼眉眼尽是认真,道:“所以哥哥,你说,我能做点什么呢?” 第54章 苏县令,你糊弄鬼呐 妹妹已经勇敢踏出第一步了,是个好征兆。 她鼓励道:“不如先从你会的入手,你女红好,可以帮霓裳坊和羽衣阁的衣裙设计花样。 不过这样的话需要你多出去走走,了解京都贵女着装的流行趋势,你可以做到吗?” 这已经是她能想到,妹妹最容易上手的事情了。 顾琼呼吸急促起来,烛光下,眼睛水汪汪的:“我可以努力试试,就是我怕我做不好,砸了咱们家的招牌。” 顾玉捏了捏她的脸,看到妹妹有了干劲儿,她心情也好起来。 便道:“既然决定要做,就不要瞻前顾后,你放心,咱们家的招牌不会因为你设计得不好就砸了的。” 找到了前进的方向,让向来没什么主见的顾琼有些小激动:“那我就浅试一下。” 顾玉欣慰一笑,靠在椅子上。 顾琼抬头注意到她脸色有些不好,轻蹙眉头道:“哥哥看起来很疲惫。是遇见什么棘手的事了吗?” 顾玉故作轻松笑道:“有吗?还好吧,就是今天跑的路有些多,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担心。” 顾琼又蹙起眉头,愧疚道:“镇国公府现在都是哥哥一个人撑着,一定很累。我还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哥哥,实在不应该。” 顾玉道:“家里的事没有小事,何况你这是帮我呢。” 顾琼道:“这样可以帮哥哥?” 她小小伸了懒腰:“是啊,等你上手了,霓裳坊、羽衣阁都给你来经营,你能帮我一点,我也就少操心一点。” 顾琼揪着帕子,道:“太好了。” 顾玉道:“不早了,快去睡吧。” 妹妹走后,顾玉简单洗漱了一下,这一天太累了,她几乎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的梦里,逍遥王骑着扫把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变成了一只螃蟹,死死钳住她的肩膀,就要往长着一条黑紫色毒舌的嘴里送。 顾玉从梦中惊醒,渗出薄汗。 黑夜中,她暗骂一声:玛德,扫把星怎么在梦里也阴魂不散。 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 “她又去了哪里?”君泽手撑着头,面前一副无解的棋盘。 寡言还是第一次见他为了一局棋这么费神,道:“书苑,找苏县令。” “呵,果然。”君泽道,“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没有。”寡言道。 君泽满头黑线:“你这结巴的毛病永远治不好,难道就要永远这么说话吗?” 寡言:... 君泽妥协了:“好吧,为什么没去听。” “怕,被,发,现。”寡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她很谨慎,且功夫不弱,对吗?”君泽道。 寡言是他捡回来的孩子,说话不利索,耳朵倒是异常灵敏,能听常人所不能听之语。 若是寡言说没有(听到),那必是离得过远,唯一的解释便是顾玉武功不在寡言之下,寡言怕被顾玉察觉,不敢凑近。 只是顾玉无耻的一点在于,她装作一副任他欺凌的模样,惹得他母亲和他表妹心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 寡言冷冰冰回道:“对。” “去把苏县令带来。”君泽道。 寡言一言不发,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带着苏县令到了鹤立院。 翘着二郎腿道:“想来苏县令已经知道朱见春死了的消息。” 刚才寡言到阳康书苑的时候直接破门而入,吓得他以为这人是来杀自己的。 寡言二话不说就把他拖到马上,一路狂奔到长公主府,颠簸得他想把晚饭吐了。 听到逍遥王这么问了,苏仲甫脸色变了变,还是道:“回王爷,已经知道了。” 君泽懒洋洋道:“顾世子跟你说的,她还问了你什么。” 苏仲甫心里咯噔一下,不肯说实话:“顾世子问了下官朱见春科举舞弊的详情。” 君泽轻笑一声:“苏县令,你糊弄鬼呐。” 苏仲甫压力很大,还是道:“下官不懂王爷的意思,莫非朱见春之死有疑?” 君泽洞若观火,岂会猜不透苏仲甫在跟他耍心眼,于是打算套一套他的话,便道:“顾世子跟你说朱见春是怎么死的吗?” 苏仲甫顶着压力道:“畏罪自杀。”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漫不经心道:“这个顾玉。” 随即又道:“那本王若告诉你,朱见春不是畏罪自杀呢。” 苏仲甫咽了咽口水,装作惊讶道:“那是怎么死的?” 君泽看着他虚假到家的表情,道:“他坐的船被火药炸了。” 苏仲甫还不知自己的想法被君泽猜得了个底儿朝天,继续道:“什么?何人竟敢如此大胆。” 君泽唇角勾起,缓缓道:“顾家的人。” 苏仲甫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君泽继续误导他:“苏县令不应该如此惊讶,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顾玉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去找你?” 苏仲甫呼吸急促起来,一时间脑子里想了很多内容,但理智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他不愿相信,能提出清谈会的顾世子,会千里迢迢害一个毫不相干的朱见春。 除非顾世子跟朱见春藏着的那个秘密有关。 可是若有关,顾世子今晚完全没必要来找他盘问。 但若顾世子今晚只是来试探他究竟知不知道朱见春秘密的呢? 想到这里,苏仲甫吓出了一身冷汗。 “王爷有何证据证明顾世子与朱见春之死有关?” “苏县令可知,本王的人在河里打捞朱见春尸体时发现了什么?” 苏仲甫的心跳得很快,当即问道:“发现了什么?” 君泽把腰间的令牌拿了出来,亮给苏仲甫看。 “苏县令虽然来京都不久,但只要稍微留心,就会知道这令牌上刻的是顾家家徽,你说为什么顾家的人会跟朱见春死在一块儿呢?” 苏仲甫脸色一白,想到方才他对顾玉全盘托出的那些事,暗恨自己轻信了人。 君泽道:“现在苏县令可以把你们所有的谈话内容都说出来了吧。” 见苏仲甫还有迟疑,君泽继续加码:“苏县令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我娘吗?” 苏仲甫这才把今晚跟顾玉谈话的全部内容都说了出来。 末了,还说了一句:“我不知道顾世子今晚为何来盘问我,若朱见春之死真的跟她有关,我们该怎么办?” 第55章 什么!朱见春没死? 君泽眼含怜悯地看着他,说的话跟顾玉如出一辙:“苏县令啊,我母亲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对你一顾啊。” 苏仲甫彻底蒙了:“什么?” 君泽淡淡道:“放心吧,我虽然不知道为何顾世子派人过去,但是她与朱见春之死无关。” 他已经从苏仲甫跟顾玉的这些问话中得知,顾玉也不清楚朱见春的秘密。 只是顾玉这审问套路,真的是把苏仲甫拿捏得死死的。 苏仲甫想来想去,才想明白,自己刚被顾玉套了话并被嘲讽一番,转脸又被逍遥王套了话再次被嘲讽一番。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难招架? 气煞人也! “泽儿,你睡了吗?” 长公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见到两次儿子对顾世子动手动脚后,她心慌得厉害,找人暗中观察儿子的动向。 寡言木讷得很,君泽说是让他把苏县令带来,那就不顾苏县令的意愿,把苏县令带来便是,下马时在门口闹出了点儿动静。 今晚长公主都已经睡下了,听侍女禀报说,她儿子从外面掳来一个男人。 这还了得。 她赶紧穿上衣服过来。 苏仲甫打开门,两个旧相识大眼瞪小眼。 长公主几乎是尖叫出声:“苏县令,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仲甫有些尴尬,他总不能说,是你儿子半夜三更把我掳来,还把我的话套了个干净,又笑话了我一顿。 君泽不明白他娘为何如此激动,站起来严肃道:“我跟苏县令在议事,娘,事关朱见春之死。” 长公主的重点却没放在朱见春已死上,她继续问道:“那下午呢,你跟顾世子也在议事吗?” “对啊,也在谈论朱见春之事。”君泽理所当然道。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长公主道。 君泽不懂他娘为什么重点偏移,还是道:“我要说的时候你就走了呀。” 长公主松了口气,这才把注意力放在朱见春身上。 “朱见春怎么会死?”长公主跨入门槛,跟苏仲甫和君泽一起坐下。 “如果说得严谨一点,他还没死,但离死不远了。”君泽道。 “什么!朱见春没死?”今日的刺激和反转太多,苏仲甫有些接受无能。 君泽把事情跟长公主说了出来,只有最后一点不太一样。 “我的人找到朱见春时,他全身被火药炸得溃烂,身体浮肿得厉害,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儿了。 什么话都说不了,身体也动弹不得,现在在来京都的客船上,找了大夫一路为他医治,希望他到京都时还能活着。” 令牌的事情还没弄清楚,他自然不会跟顾玉说实话。 “没想到这个人情还是没能还你。”长公主不无失落地对苏仲甫道。 “长公主和王爷已经帮过我很多了,我感激不尽。”苏仲甫道。 尽管知道他娘对苏仲甫无意,君泽还是忍不住替自己早死的爹牙酸。 君泽手指点点桌子,提醒道:“两位,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压下之前在京都掀起的火。学子们可都等着联名上书,然后看朱见春到清谈会上谢罪呢。” 苏仲甫想起顾玉的话,道:“清谈会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朱见春的秘密也要等到清谈会之后,再看圣上的态度处理了。” “苏县令说得不错,但是如今学子间对朱见春的议论甚嚣尘上,该如何压下来?”长公主皱着眉头道。 君泽沉思一二,对着长公主意有所指道:“想要压下一件事,需得用另一件事才行。” 长公主道:“哦?你有什么想法。” 君泽咧开嘴一笑:“娘,把今年的牡丹筵提前吧,让那些江南未婚学子也参加,瞧瞧京都的热闹。” 长公主严肃道:“胡闹!牡丹筵可是我的面子。就是在勋贵之家,也不是谁都配拿到请柬的。再说那些贵女向来娇贵,万一被哪个学子冲撞了,该怎么办?” 长公主的牡丹筵的确是京都盛会,每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 贵子贵女们都以参加牡丹筵为荣,这意味着自家的家世能入得长公主的眼。 苏仲甫眼神一暗,想到了当年他就是在牡丹筵上受人嘲讽,说他一介寒门布衣,就算穿上官服也掩盖不了穷酸味儿,怎么配得上长公主一顾。 “朱见春已死的消息大概两天后就能传到京都,清谈会五天后举办,除了牡丹筵,我想不到其他法子让那些学子转移注意。”君泽两手一摊道。 长公主也是气急,瞪了他一眼:“就算我同意,那些贵女们也不可能同意。” “那便先瞒着,等到了牡丹筵上,还能再走不成。”君泽道。 苏仲甫握着拳在嘴边咳了一下:“这不是诓人吗?” 君泽对没主意还挑刺的苏仲甫不怎么客气,道:“那还有一个办法,你俩闹出个恩怨情仇来,把当年大火的《青梅曲》再火一把。” 苏仲甫第一次见识君泽的毒舌,当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摆手道:“不可不可。” 听到这个馊得不能再馊的馊主意,长公主毅然决然选择了前一种。 君泽忽然想到了什么,略带玩味道: “不过既然那些学子都能参加,不如再办大一点,以往邀请的贵女都是世家之女,一个请柬千金难求,今年不必做这个限制。 凡在京官员,适龄未婚的女儿也可参加。不必诓骗,直接告诉她们学子们也会来,她们自愿参加。” 长公主听了这话也忽然想到什么。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各自转移视线,默契地当作没想到过那一茬。 一边的苏仲甫从他母子二人微妙的神色中,也忽然想到了什么。 亦是颇为识趣的沉默了。 长公主打破寂静,清了清嗓子对君泽道:“还有,你到时候也要参加,你老大不小了,得赶紧把终身大事解决了。” 在经历了儿子几次跟男人纠缠不清的刺激后,长公主决定把儿子的终身大事提上日程。 虽然她是牡丹筵的主办人,但儿子君泽迄今为止只参加过一次。 就是那一次,君泽把户部尚书的女儿骂得要上吊,君泽因此进了京都贵女们择婿的黑名单。 君泽无可无不可,走个过场就是了,便答应下来。 “还有顾世子,若遇到品貌俱佳的贵女,我也替她牵牵线。”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注意儿子的表情。 君泽道:“还是算了吧。” 长公主皱起眉头。 君泽道:“有松阳在,我敢打赌,没有贵女敢不要命地往顾世子身边凑。” 长公主眉头舒展开来。 第56章 岚烟姑娘解开了衣服 翌日,长公主准备大办牡丹筵的消息传遍京都。 整个吏部的人都察觉到顾世子的状态十分阴郁,像是有人欠了她几万两银子不肯还。 低压之下,没人敢去触她霉头。 除了... 逍遥王。 顾玉被堵在官衙后院,嘴角抽搐地看着逍遥王递过来的请柬。 “王爷这是何意?”顾玉道。 “先前答应顾世子的请柬,本王亲自给你送来。”君泽满脸戏谑道。 顾玉忍了又忍,伸手接过那两张请柬,咬牙切齿道:“满大街都是的请柬,居然还劳烦您送过来,卑下真是受宠若惊。” “顾世子不必太感谢本王,本王也是想让那些光棍儿学子见识一下,京都牡丹筵有多盛大繁华。”君泽道。 “所以牡丹筵的请柬满天飞,是您的主意,对么?”顾玉紧紧捏着请柬,指尖都发白了。 “不错,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本王这是让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学子们,一起赏京都的美景,美花,美人儿。就算以后中不了举,也不枉来京都这一趟。”君泽道。 顾玉瞪着他那张欠扁的脸,道:“那王爷可真是大爱无疆。” 君泽一笑:“顾世子不必对本王太过敬仰。” 顾玉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扫把星这是故意在搞她。 当时她以牡丹筵的请柬为条件,答应掺和进朱见春这件麻烦事来,现在请柬满京都发放,变得一文不值。 她有一种被白嫖了还要倒贴的感觉,恨不得举着拳头砸向逍遥王那张欠扁的脸。 顾玉深呼吸好几次,调节自己的心态。 不能跟狗一般见识。 狗咬你,你不能咬狗。 她憋着一肚子气转身走了。 君泽还在她背后补刀:“顾世子,届时你可得打扮得好看点,别一天到晚一身绿,那些贵女们可都喜欢姹紫嫣红的颜色。凭顾世子这相貌,说不定还能讨个世子夫人回来。讨不到的话,给松阳做上门女婿也不错。” “王爷还没娶妃,卑下也不着急。”顾玉咬着牙道,在心里把扫把星凌迟了无数遍。 京都谁不知道,逍遥王君泽凭着那张嘴,被各家拉入择婿黑名单。 要是离开了这显赫的家世,他能讨到媳妇就有鬼了。 出了吏部官衙,松阳就等在她的马车旁。 一见到她小跑着就过来了。 “顾世子,牡丹筵你和顾家姐姐还去吗?” 松阳知道这次牡丹筵不比从前,因为那些学子参加,许多贵子贵女都不打算去了。 可她答应过顾世子,要跟顾姐姐道歉,要挽回自己在顾世子心里的形象。 顾玉知道松阳对她的心思,难免有些头疼,她女扮男装,这种桃花太致命了。 便道:“不知道,大概率不会去吧。” 其实她知道,妹妹是想去的。 松阳不可抑制地失落起来,道:“那顾姐姐不去,顾世子会去吗?” 顾玉昧着良心骗她:“我也不去了,郡主会去吗?” 松阳撅着嘴,话说得赌气又暧昧:“顾世子不去,我也不去。” 顾玉面上不动,心里频频点头,正该如此。 “那郡主若无要事,我便先回家了。” 松阳攥住她的衣角,对她眨眨眼睛道:“那我可以邀请顾世子去喝杯茶吗?” 这是松阳惯用的伎俩,之前她喜欢哪个好看的男子,便以喝茶为借口,增加接触机会。 那些人或许是看上她显赫的家世,或许是看上她长相,十有八九就会跟她一起去,饮茶间谈谈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一段浪漫的小情小爱就自然而然发生。 但顾玉明显不是“哪个男子”,当即拒绝道:“要辜负郡主的美意了,在下还有要事。” 松阳知道顾玉这是在推脱,但屡次三番被拒接,难免丧气。 她看着顾玉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暗自叹息自己情路多舛,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爱而不得的难过。 她不想表现得过于急躁,给顾玉留下轻浮的坏印象,失落地走了。 看着松阳的背影,顾玉吐了口气。 女人缘太好,也是一种烦恼。 她坐上马车往费酒楼赶去。 先前她答应过要替岚烟赎身,再次踏足费酒楼,应该是岚烟有所吩咐,楼里的侍从径直把她带到一个雅间。 岚烟端坐在一张矮桌后,见她过来,柔柔一笑。 侍从退出去,将门带好,屋内只剩下二人。 “顾世子请坐。”岚烟道。 顾玉坐了下去,道:“我来为姑娘赎身。” “辛苦顾世子为我跑一趟,先喝口茶吧。”岚烟道。 桌上摆着一套青瓷茶具,岚烟撩起袖子要为她沏茶。 顾玉先一步把茶水倒到矮桌旁的金兽炉里,袅袅香烟瞬间被茶水扑灭。 “既然姑娘要为我沏茶,就别让这香炉里的香搅扰了茶香。”顾玉淡淡道,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 岚烟轻笑:“世子说的是。” 美人沏茶,自然赏心悦目。 只见岚烟用瓷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茶炉上烧得滚烫的水淋过,反复相沏三次,倒入青瓷杯中,杯中茶芽在黄绿色的茶汤中舒展起伏,茶香溢满整个雅阁。 “费酒楼的酒天下闻名,但是茶也不错,世子尝尝岚烟的手艺。” 芽影水光,与岚烟的素手纤纤相得益彰。 顾玉接过茶盏,浅酌一口,赞道:“岚烟姑娘蕙质兰心,沏出来的茶也是一绝。” 岚烟微笑道:“世子若是喜欢,岚烟愿日日为世子沏茶。” 顾玉被一口茶水呛到,连着咳嗽好几声:“不必,不必。” 岚烟关切地用帕子帮她擦拭嘴角。 她直接接过帕子:“我自己来。” 她用帕子遮住半张脸,简单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岚烟姑娘可想好了去处,我可以帮姑娘办户籍,保姑娘下半生衣食无忧。” 岚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她,眼中盈盈水光,万千情绪,尽在不言中。 顾玉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看来她得去庙里求个符,去去这过于旺盛的桃花运。 “岚烟姑娘,我并非你的良人,何况我未来还要娶妻,哪里有妾室比妻室先入门的道理。” 岚烟的泪说流就流,她的哭也是极其轻柔、极其有技巧的。 晶莹的泪珠从姣好的面容划过,红唇微张,欲语还休,让人看了就心碎不已。 “岚烟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世子,只求跟在世子身边,做一洒扫奴婢,便心满意足。” 顾玉眉头一跳,正想把拒绝的话说得再无情些,就见岚烟不知解开了哪道系带,轻薄的纱裙瞬间掉落在地,露出雪白的肌肤。 顾玉:!!! 第57章 她怀了顾世子的孩子 顾玉心里万马狂奔,连忙转过身去,说话的声线都不稳了: “岚烟姑娘这是做什么,你我结缘全因一场交易,你何至于此。” 岚烟悲戚道:“在世子眼里,岚烟只是您计谋中的一个棋子,但是岚烟,已经心系世子,情难自抑。” 顾玉心道,装,你再装,你道行确实高明,一举一动皆勾人心弦,但我好歹是看过不少八点档狗血言情剧的女人,糊弄别人绰绰有余,糊弄我可就太不过关了。 她把外衣一解,闭着眼转身,披在岚烟身上,得益于身高优势,盖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岚烟还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在她怀里仰着头道:“顾世子,岚烟虽然身在风尘,但这具身体和这颗心都是干干净净的。” 顾玉道:“我明白,但是大可不必。你进了国公府,无论是为妾室,还是为奴婢,都脱不了奴籍。 远不如自立门户,归了良籍,自由自在。往后你若有了心仪的男子,我愿意给你置办嫁妆,送你出嫁。 若是你不想嫁人,我也可帮你弄个店铺,你做点小生意,遇到麻烦时,尽管报镇国公府的名号。” 岚烟苦笑一声:“顾世子,您出身勋贵,自然不懂我们这些人的处境。您一句自立门户说得轻巧,但岚烟一介弱女子,孤身在外,只有受人欺凌的份。何况,岚烟已经把一颗心都给了世子,不会再心仪其他人了。” 顾玉心里也清楚,以岚烟的相貌,赎身前还能得费酒楼的庇护,赎身后的确难以自保。 但这不是赖上她的理由啊啊啊啊啊! 顾玉道:“我会找人暗中关照你。” 岚烟饮泣:“世子能关照我一时,还能关照我一世吗?” 顾玉替她拢好衣服,放开了她,话说得十分无情:“岚烟姑娘,你我相识不过各取所需,希望你不要做出这番姿态,自轻自贱。” 岚烟的眼泪像不要钱一样簌簌落下,她喃喃道:“自轻自贱,原来我在世子眼里,竟是这样的人。” 说完就瘫坐在地,伏在小桌上哭。 顾玉看她纤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尽管知道她是装的,也架不住一个弱女子这番姿态。 搞得好像... 搞得好像她怎么不可描述了岚烟一样。 她伸出手去,想拍拍岚烟的肩膀,劝她天高海阔,把眼光放长远。 谁知指尖刚碰到,岚烟就离开撑开:“既然嫌我卑贱,就不要碰我。” 岚烟的胳膊碰倒了桌上的茶具,呼啦啦碎了一地,闹出不小动静。 顾玉无语凝噎:“我什么时候说过嫌你卑贱的话。” 岚烟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顾世子没有说,可是一举一动都在表明您心里有多瞧不起我。” 见岚烟这样,顾玉心里也有些恼火,情不知所起,为何偏偏选中她,当她冤大头,好骗是吗? 于是她站起身,冷冷道:“我会先替姑娘赎身,等姑娘想清楚了去留,再来找我帮你办户籍。” 刚往外走没两步,岚烟就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世子别走,求您收了岚烟吧,哪怕是当个丫鬟婢女,只要能守在世子身边,岚烟在所不惜。” 贴得太近,她都能感受到岚烟柔软的身体,半是气半是羞地红着脸,叱她道:“你别太过分!” 哪儿有什么谁离不开谁的戏码,这岚烟看着挺聪慧一个女人,怎么犯起浑来,比松阳还要难缠。 她手上用力,把岚烟甩了出去。 岚烟跌在地上,不停抽泣。 她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就要往外走。 然而,走廊的围栏上倚着一个她最不想看见的人。 “顾世子可真是绝情啊,提上裤子就翻脸不认人了。” 君泽手里还拎着一壶酒,满眼戏谑地看着她。 她赶紧回头,看到岚烟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披着她的衣服跑进屏风后面。 不由松了口气,岚烟衣衫半解的样子她看看也就看看了,可不能被扫把星一个男人看见。 她开口道:“王爷,听墙角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泽一笑,上下打量着她:“听墙角不是君子所为?那始乱终弃算不算是君子所为呢?” 顾玉知道,这个人存心跟她作对,便道:“卑下与岚烟姑娘清清白白,不是王爷想的那样。” 君泽的眼神却越过她的身子,道:“顾世子嘴巴一如既往的硬。” 顾玉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去,恨不得立刻戳瞎自己的双眼。 只见岚烟发髻凌乱,眼角含春,泪水挂在粉红的两腮,衣襟像是匆忙间整理好的,贝齿轻咬下唇,微微垂首,仿佛受了无尽委屈。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岚烟里面的衣服都穿好了,还非要在外面披着她的衣服啊啊啊! “是岚烟配不上顾世子,顾世子能为岚烟赎身,已经是岚烟之幸,再不敢肖想其他了。”岚烟道。 顾玉心里狐疑,怎么现在终于松口,不跟她入府了? 下一秒,她听到了让她差点心肌梗塞的一句话。 “我的天呐,顾世子玩得花样还挺多。赎身不让入府,莫非是想安置外室,看来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俗话当真不假。”君泽大声惊讶道。 顾玉一口老血想要喷他脸上,这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说话间,外面路过的行人竟然都驻足在雅阁门口,看他们的热闹。 顾玉还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岚烟姑娘这是要被赎出去当外室吗?” “谁那么财大气粗,帮岚烟姑娘赎身。”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把岚烟姑娘安置成外室,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啊,外室,正经人谁安置外室啊,你安置吗?” “我不安置,你安置吗?” “我也不安置。” 君泽还在火上浇油:“顾世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能理解你尚未娶妻,不方便让妾室先进门,但是你偷摸安置外室,岂不是更不把未来世子夫人放在眼里?” 顾玉差点气死过去:“卑下替岚烟姑娘赎身,并非是想安置外室,而是要放她自由。” “自由?呵,心在樊笼,谈何自由。”岚烟凄凄惨惨道。 顾玉瞪大了眼睛。 大姐!你说话归说话,为何要用手摸上你的肚子啊! 果不其然,君泽看热闹不嫌事大:“莫非岚烟姑娘她怀了顾世子的孩子?” 第58章 世子怕是破了童子身 “费酒楼不是有规矩说不让姑娘接荤客吗?怎么连孩子都有了。” “再大的规矩,能挡得过岚烟姑娘一厢情愿吗?” “孩子,什么孩子?孩子多大了?几个了?” 顾玉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气得脑子嗡嗡,指着岚烟道:“我压根没碰过她!哪里来的孩子!” 岚烟泪眼汪汪,更咽道:“世子说没有,就是没有吧。” 顾玉无语问苍天。 如果她有罪,请用法律来制裁她,而不是让她莫名其妙有了孩子。 君泽感叹道:“唉,真是郎心似铁啊。” 顾玉:... 她上前抓住岚烟的手腕,这动作在旁人看来似乎是她恼羞成怒,要对岚烟动手。 有人正要指责她,她就放了下来。 不是滑脉。 还不算太糟糕。 要不然这个时代,她忽然喜当“爹”,连个靠谱的鉴定方式都没有,那才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垂下头,看着岚烟还带着微红的眼眸道:“好,我带你回府。” 此话一出,不单是岚烟,连君泽都惊讶地挑眉。 费酒楼的管事从人群后挤了进来,应该是岚烟提前说过,管事当即从怀里掏出岚烟的卖身契交给她。 “顾世子,这是岚烟姑娘的卖身契。” 今日本来就是来赎岚烟的,她从袖子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千两银票。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顾玉拿到岚烟的卖身契后,冷冷地看了君泽一眼。 她弄清楚了,费酒楼的管事不是扫把星是谁。 想不到上辈子她总爱看这种狗血热闹,现在她也有被仙人跳的一天。 扫把星和岚烟一唱一和的,她再不上道,岂不辜负了他二人的表演。 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她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背后有人窃窃私语,她知道明天流言蜚语就会传遍京都。 标题她都想好了。 《大跌眼镜!当红钻石顾老五竟然与费酒楼当红女艺人有了个孩子!》 《震惊!京都大龄剩男顾世子终于抱得美人归!》 岚烟什么东西都没带,跟君泽对视一眼后,就跟在顾玉身后离开了。 君泽看着她们的背影,勾唇一笑,一口饮尽壶中酒。 上了马车,顾玉坐着,看着掀开帘子进来的岚烟冷冷道:“岚烟姑娘,你的目的达到了。” 岚烟顺从地跪在她脚边,把姿态放得很低。 若是在往常,她一定扶起岚烟,说自己没那么多规矩,坐着就行。 但是她刚被摆了一道,心情能好才怪。 她想起在现代时读过的那些狗血虐文小说,忽然满是恶意地开口道: “岚烟姑娘,就算我让你进了顾家家门,也不会宠你爱你。你表面是我的妾室,实际上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只能做一些粗鄙的活儿,在我的后院消磨一生,孤独终老。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岚烟很给面子的小脸煞白,惨然道:“奴婢明白。” 顾玉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继续羞辱她道:“岚烟姑娘倒是对自己的身份适应得很快,这一声一声的奴婢,叫得真好听。” 岚烟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道:“世子喜欢的话,奴婢天天叫给世子听。” 岚烟还披着她的衣服,狭长的睫毛上挂着盈盈泪珠,那逆来顺受的小模样,看着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顾玉放开她的下巴,用帕子擦擦手,很没有教养地扔到岚烟脸上。 岚烟却把帕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叠好,放在桌上。 顾玉懒洋洋看她一眼,不愧是扫把星调教出来的人,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坚不可摧。 扫把星已经盯上她了,与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镇国公府被安插人进来,还不如将计就计,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再往好处想一点。 她这个年龄,在现代也就是个刚进入大学的大学生,但是放在这个时代,孩子都有几个了。 她怕自己身份暴露,迟迟不能娶亲,有岚烟做挡箭牌,也可让贵女们对她望而却步,尤其是松阳郡主。 毕竟京都讲究体面,她这种还未娶妻,就先有妾的人,自然会被许多疼爱女儿的家庭排除掉。 事到如今,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回到镇国公府,她没有理会落雁不可思议的表情,指着岚烟道: “把她安排进蘅芜院。” 落雁是顾玉身边十分得用的侍女,顾玉吩咐下来的事情,她都能游刃有余完成,唯独今天她有些无措。 自家世子向来洁身自好,现在突然带着一个女人回来,按说她应该好生敬着,毕竟是世子的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同小可。 但是世子又吩咐让她住蘅芜院,那是镇国公府少有的破败小院。 在角落里,很多年没有收拾过了。 岚烟因为在马车上一直跪着,腿麻,走路有些僵硬,这在落雁眼里又是另一层意思。 她家世子怕是破了童子身,还把这位姑娘折腾得不轻。 “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岚烟一脸乖巧地问道。 落雁一边带她去蘅芜院,一边说:“担不得姑娘一声姐姐,叫奴婢落雁便好。” 岚烟道:“我初来乍到,以后还望落雁姐姐多多关照。” 落雁没接这话,心里腹诽,您可是世子第一个女人,以后还不知道谁关照谁呢。 一路到了蘅芜院,落雁怕岚烟心里不满,便道:“这院子虽然小,但是颇有野趣,今天下午让府里的仆从收拾一番,便能入住了。” 岚烟心道顾世子身边的人真是会说话,把一个杂草丛生的破落院子说成颇有野趣。 不过她不会不识趣地戳破,道:“能有片瓦遮风挡雨,岚烟已经很高兴了。” “岚烟?”落雁觉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 岚烟似乎有些局促不安,道:“我原是费酒楼的姑娘,幸得顾世子慷慨,将我赎了回来。” 落雁点点头,没有因为岚烟的出身而表现出任何轻蔑。 “我们世子脾气很好,但有一点,不要自作主张。” 碧螺的先例还摆在前面,虽然岚烟已经是世子的女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说明白的好。 岚烟乖巧地应了下来,问道:“那我可以去世子的院子侍候吗?” 落雁也意识到,这蘅芜院实在磕碜,世子就是要跟岚烟欢好,也不会来这儿。 但她还是谨慎道:“这得看世子的意思了。” 听说顾世子从外面带着一个女人回来,那女人身上还披着她的衣服,走路姿势还歪歪扭扭的。 整个镇国公府都炸开了锅。 第59章 又是来兴师问罪的 人生啊,好无常。 顾玉不禁感叹。 她在设计董长茂,拉岚烟入伙时,万万没想到岚烟会赖上她。 也万万没想到费酒楼背后的东家是逍遥王。 这倒是能解释通,为什么在商行时,扫把星忽然说的那些话。 想到自己的每一步计谋都被那人看在眼里,她就不痛快。 顾琼有些激动地在外敲门:“哥哥,听说你把费酒楼的岚烟姑娘带了回来。” 顾琼听说这个消息后,先是去蘅芜院看了岚烟,猜测是因为自己,哥哥才将岚烟带回家的。 顾玉打开门让她进来。 小丫头脸上满是急躁:“哥哥还未娶妻,怎么能先纳妾,还纳个出身乐户的姑娘。是不是因为我,哥哥才被迫将她带回来的。” 妹妹说乐户是很客气的表达,说难听点,乐户就是贱籍,她们这样的人家,就是买奴婢也是买的良籍,更别说纳妾了。 顾玉若是想纳妾,小官小吏的女儿都排不上号,现在被一个乐户女子抢了先。 顾玉有些头疼,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妹妹解释,道:“别瞎想,不是因为你。” “不是因为我的话,难道哥哥真的看上了岚烟姑娘?”顾琼问道。 “我刚刚去看了一眼岚烟姑娘,的确是仙姿玉骨,可这也掩盖不了她是乐户的事实啊。 哥哥这样,还有哪家的贵女敢嫁给哥哥。就算哥哥真的喜欢她,也要等到妻子娶进门再纳她啊,哥哥你也太糊涂了。” 顾玉被妹妹这一大串话弄得尴尬极了,向来都是她教妹妹做事,现在风水轮流转,变成妹妹教她做事了,偏偏她还不能解释清楚。 只好道:“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顾琼道:“你要是有分寸,就不会把岚烟姑娘带回来了。” 顾玉叹口气,决定转移话题:“琼儿,今年的牡丹筵与以往不同,一些江南学子会参加,你还去吗?” 顾琼还是揪着不放:“哥哥也知道牡丹筵就要到了,我还指望着在牡丹筵上帮哥哥看个嫂子呢。等等,为什么今年的牡丹筵会有学子参加。” 见妹妹注意力终于被转移了,她暗自松口气,把朱见春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又道:“今年生面孔会很多,你若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顾琼则是有些心疼哥哥,知道哥哥忙,没想到哥哥肩上担着这么大的事情。 顾琼下意识想拒绝,但是想到之前哥哥说过,如果她能在霓裳坊和羽衣局做出点什么成绩来,就可以帮哥哥分担一点。 那她是不是应该勇敢些。 她思索几秒,道:“我想去,我想看看那些贵女的衣裙都流行哪些花样,我也可以找点灵感。” 顾玉郁闷一天的心情因为妹妹的勇敢而晴朗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真不错。” 这时,外面传来大夫人的声音:“琼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跟你哥哥说。” 看到母亲那一脸严肃的表情,顾玉就知道这又是来兴师问罪的,让妹妹先走了,自己独自承担暴风雨。 谁知妹妹临走前又想起那茬来,对大夫人道:“母亲,您好好教训一下哥哥,太不让人省心了。” 顾玉忍不住扶额。 大夫人道:“岚烟是怎么回事?” 顾玉从算计董长茂,到今天赎身的事情都简单说了说,隐去了扫把星在里面掺和的内容。 毕竟扫把星十分得圣上宠信,母亲知道她惹上这么号人只会多添烦忧。 “我是想着,如果娶妻,耽误人家女孩子不说,一旦被发现了我的身份,对咱们家是灭顶之灾,还不如借岚烟一事,装作我对她宠爱痴迷,以此让那些贵女望而却步。” “若你想借妾室弄坏自己的名声,落雁跟在你身边多年,是个好人选。可是岚烟,风险太大了。”大夫人并不赞成。 顾玉摇摇头,她知道落雁对平沙有好感,她做不出这种拆人姻缘的缺德事。 便道:“岚烟绝色的声名在外,别人才会相信,我对岚烟痴迷不已,无心娶妻。” 大夫人叹口气道:“也罢,落雁相貌上是差了点儿。只是这个岚烟,你只能假意宠,不能真的宠。” “自当如此,母亲放心,我有分寸。”顾玉道。 “刚刚你跟琼儿在谈牡丹筵之事?”大夫人问道。 “对,妹妹愿意去。”顾玉道。 大夫人皱着眉头:“你别怪母亲偏心,人有远近亲疏,我实在是担心琼儿的相貌会引起别人怀疑。” “我们是双胞胎,大家只会觉得我们像是应该的。”顾玉道。 其实她因为习武的原因,比妹妹高出半个头。 俗话说相由心生,她常年女扮男装,也让她的眉目带着一些英气。 再加上她会刻意画粗眉毛,伪装声线,带着假喉结。 这么多年,才没被人发现她是个女人。 “母亲,妹妹终究要出嫁的,她那个性子,实在应该多去磨一磨。”顾玉道。 大夫人拗不过顾玉,道:“罢了,牡丹筵上,你多留意她点,毕竟是她第一次去这种场合。” 顾玉笑起来:“多谢母亲,我会的。” 晚上二更天时,落雁进了顾玉的房间,道:“果然不出世子所料,岚烟刚刚潜伏出去了,轻功极好。” 下午时,顾玉便私底下跟她说,岚烟是被旁人安插进来的眼线,要她紧盯着岚烟的一举一动。 “可见到她去了哪个方向?”顾玉手指均匀地点在桌子上,问道。 “翻过墙就向东了,她很警觉,奴婢不敢近身追踪。”落雁道。 镇国公府的东边,住着太多勋贵,费酒楼和长公主府都在东边。 顾玉眼神微眯,她现在百分之百确定,岚烟就是逍遥王手下的人。 “好,你就当做不知道,该对她什么态度就对她什么态度,再有异动,就向我禀报。” 落雁道:“是,只是奴婢不知道,为何世子已经知道她心思不纯,还要让她入府。” 顾玉道:“有她在,才能见招拆招。” 否则,以扫把星的心计,她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被他坑了。 岚烟是条线,线那边的人动了,她就知道,自己也该动了。 与此同时,费酒楼的顶层。 岚烟跪在君泽面前禀报:“顾世子后院只我一人,她身边有个叫落雁的侍女,颇得信任,不过看样子,也没被顾世子收房。” 君泽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漫不经心道:“果真如传闻所言,不近女色吗?” “是的。”岚烟道。 君泽一笑,桃花眼里尽是风流:“你找个时机,再去试试。” 岚烟应下。 君泽道:“对了,以后尽可能不要来见我。” 岚烟不太明白,王爷让她过去不就是让她帮忙传递消息的吗? “王爷的意思是?” 君泽手里转动着棋子,道:“她多半已经猜到,你是我的人了。” “是岚烟大意了。” 岚烟脸色一变,反复思考自己今日可能露出破绽的地方。 君泽一笑:“不是你的错,此人足智近妖,看出来不奇怪。” 岚烟皱着眉头,道:“那王爷为何还要让我进顾府?”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先动。” 第60章 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在阳康书苑的学子都在谈论牡丹筵的时候,朱见春的消息随着驿站的快马传入京都。 顾玉是在阳康书苑跟那些学子一起接到的官方通知。 说是朱见春所坐的官船夜行时遇见了水匪,不幸丧生。 书苑的学子们满是遗憾。 顾玉在心里冷笑,哪个水匪这么不要命,敢用火药炸官船。 漕运上确实有水匪,当地与水匪几乎是达成了一种默契,你打劫可以,记得把打劫来的东西上供,不要闹出人命就行。 水匪也颇有分寸,在官府的默许下,打劫都换了另一种说法,叫“保护费”,只要把钱交给水匪,就能在运河上畅通无阻。 这种漏洞百出的理由,是谁想出来的? 顾玉在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扫把星。 他恐怕是打定了主意要掺和这件事了。 令牌还在他手里,如果他想栽赃嫁祸给自己,易如反掌。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亲自去一趟江南,查明此事。 “江南水匪一向猖獗,没想到朱见春前辈在官船上也受害了,真是可惜。”高怀道。 顾玉抬抬眼,问道:“高兄可惜什么?” 高怀一时答不上来,他对朱见春的情绪很微妙,一方面是因为朱见春德高望重,另一方面是他舞弊,令人不齿。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因为朱见春舞弊,他们也没有机会来京都申冤。 高怀道:“顾贤弟,科举改制后,若有一日你我能红袍加身,当为朱前辈供一盏长生灯。” 顾玉道:“自当如此。” 朱见春是个导火索,先炸出了科举改制,背后怕还有个更大的雷火。 “暂且不提他了。对了,看顾贤弟似乎没有娶亲,那贤弟是不是也要去参加牡丹筵?” 顾玉道:“我自然要去的。” “那我们可结伴同行。”高怀热情地邀请她。 顾玉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实不相瞒,我已与旁人有了约定。” 高怀满是遗憾,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顾玉看到高怀身后有个人向她挥手示意,是吏部一个负责传话的小吏。 她先一步道:“高兄,我有点事,你们继续聊,我先失陪了,告辞。” 顾玉直接走到一个角落,小吏道:“顾世子,圣上召您入宫一趟。” 顾玉点点头。 她正要想办法入宫,让圣上把她派往江南,查查朱见春一事,没想到圣上就召见她了。 身上的灰青色的学子襕衫还没来得及换,她就坐马车入了宫。 到了勤政殿,顾玉看到站在侧面的逍遥王,正与圣上低声说话。 她眼皮一跳。 完了,她又要倒霉了。 “卑下参见圣上。”顾玉行礼道。 圣上看到她进来,道:“看来顾世子今日又扮做学子去阳康书苑了,可有听说官船炸毁,朱见春已死的消息?” 顾玉道:“回圣上,听说了。” 圣上道:“那些学子反应如何?” 顾玉如实道:“不算太激动。” 圣上道:“那就好。”转头对逍遥王道,“你母亲压消息压得还不错,辛苦了。” 顾玉低着头,心想,要是让圣上知道,那些学子前段时间之所以一直谈论朱见春,正是因为长公主想还个人情,圣上还会不会说长公主压消息压得不错这话。 “能为圣上分忧,是我母亲和我之幸。”逍遥王道。 “你呀,就是嘴甜。”圣上笑着道。 顾玉差点骂出声。 扫把星嘴甜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嘴苦的人了。 她到底没忘今天的目的,道:“圣上,朱见春之死令人惋惜,但是江南水匪如此猖獗,实在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卑下斗胆请命,想去江南剿匪。” 圣上还没说话,君泽笑出了声:“哈,本王没听错吧,剿匪?顾世子这小身板,是去江南被匪剿吧。” 顾玉脸霎时黑了,气结道:“卑下虽不能参与剿匪,但是可以监察当地官衙剿匪,这些日子在阳康书苑,听说了许多朱秀才的仁义事迹,便想亲自去江南,看水匪落网,替他讨回公道。” 逍遥王十分不合适宜地发出一声嗤笑。 顾玉深呼吸,告诉自己圣上面前,不能失礼。 忍。 圣上忽然严肃道:“顾世子有这份心是好的,不过朱见春没死。” 没死? 顾玉猛然抬头,看向逍遥王。 只见他嘴角微勾,满脸欠揍。 她忍不住在心里爆粗口,又上这孙子的当了。 她故作惊喜,试探道:“那太好了,岂不是能去清谈会上向天下学子谢罪了?真是件好事。” 圣上叹口气道:“不行,他受伤严重,无法言语也无法动弹,连进食都很困难,靠参汤吊着半口气罢了。” 顾玉再次把目光投向逍遥王。 先前他那么说话,朱见春一定是被他找到,送到京都的,这一路上,她不信他没从朱见春嘴里挖出点什么来。 可惜她从逍遥王脸上除了看出欠揍外,只能看出欠揍。 顾玉试探问道:“那倒是麻烦了,他口不能言,无法说清舞弊案和水匪炸船的细节,恐怕不好定罪。”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道:“朕总觉得这事有蹊跷,今日召你二人前来,是想让你们一同去一趟江南,查清楚朱见春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顾玉拱手道:“不知卑下以何名头前往?” 圣上道:“顾世子以钦差大臣的身份过去,肃查官纪,泽儿,你继承你父亲的衣钵,以平南将军的身份过去剿匪。” “卑下领命。” “臣领命。” 顾玉低着头,没料到有扫把星在这里,自己还能这么轻松去江南。 只不过有他一同过去,怕是要倒霉很久。 得想办法让他去不成,或者不要一块儿去。 圣上道:“清谈会更要紧些,结束后你们再走。也等等看朱见春是否能救回来,说出点什么要紧信息。” 在顾玉看来,朱见春藏着的这件事更为紧急,否则背后之人不会用火药炸官船,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阻止朱见春入京。 不过她为清谈会付出良多,还是亲自看着它顺利举办比较好。 “对了,还有牡丹筵,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都未娶亲,若是在牡丹筵上遇见心仪的贵女,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圣上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过,等等,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希望圣上你学会断句啊喂。 什么叫“朕可以亲自为你们二人赐婚”?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扫把星,扫把星明显没察觉出圣上话说的有些歧义。 但是他张开嘴,打算说话。 顾玉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每次都会在她要倒霉的时候降临。 第61章 给我掌她的嘴 君泽道:“圣上不必操心顾世子,她最近可谓春风得意,把京都大名鼎鼎的岚烟姑娘纳为妾室不说,连松阳都对她芳心暗许,怕是好事将近,外甥先恭喜舅舅喜得侄婿。” 顾玉恨不得上去撕烂他的嘴。 松阳做事毫无顾忌。她现在可以说是对其避之不及,生怕那丫头缠上她,发现她女子的身份。 松阳在知道董长茂找岚烟时,都把他抽成那熊样,要是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岂不是离死不远了。 顾玉赶忙道:“还请王爷口下留情,松阳郡主灿若明珠,卑下不敢高攀,何况卑下已有妾室,门户不净,不敢让松阳郡主清誉受损。” 君泽道:“顾世子多虑了,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松阳向来大度,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顾玉当即道:“既然如此,卑下预祝王爷在牡丹筵上喜觅贤妻美妾,卑下一定送上厚厚的贺礼。” 君泽用遗憾的语气说道:“可惜美妾已经被顾世子觅得,本王只有望美兴叹的份。” 顾玉气得要死,这扫把星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越发精进了。 可惜她说不出把家里的妾让给旁人的渣男话语,只好道:“天下美人甚众,王爷何愁觅不得。” 好在圣上明理,抬手止住了他们的吵嘴。 圣上对自己的儿女颇为严厉,倒是对子侄外甥很是慈爱,听到顾玉已经有了妾室,不想委屈松阳嫁过去,便道: “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朕还是不掺和了。且退下吧。” 从勤政殿出来,没走多远,顾玉就质问道:“王爷为何欺瞒卑下。” 顾家令牌虽然还在他手上,但他始终没提,顾玉知道,他暂时不会用令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君泽道:“顾世子不也至今不肯说,为什么派顾家人过去吗?” 顾玉深吸口气:“卑下的手下人敬仰朱秀才贤德,自请前往护送,不可以吗?” 君泽脚步一顿,一双桃花眼里没了笑意,盯得她心里发毛。 “顾世子未卜先知,本王佩服。” 她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重压之下,不肯让自己弱了气势。 “王爷运筹千里之外,卑下也敬佩不已。” 他们同时冷哼一声。 正剑拔弩张时,不远处走来两拨人。 顾玉看去,是五皇子景尚和六皇子景棠。算算时间,应该是从国子监下学回来。 只是五皇子性子霸道,看着像是在一脸不悦地训斥六皇子。 顾玉下意识皱眉。 五皇子景尚为孝悯皇后所生,圣上对孝悯皇后可谓痴心一片,可惜孝悯皇后自幼体弱,为了给圣上生个嫡皇子,更是喝药把身子掏空了。 致使生五皇子时难产没力气,眼看就要一尸两命,当时太后在产房命令御医剖腹取子。 心爱的女人因为生孩子死状如此惨烈,让圣上对五皇子的感情十分矛盾。 平时对他不假辞色,甚至是厌恶,但是他一旦闯了祸,圣上又会毫无原则地为他兜底。 这养成了五皇子极端暴虐的性子。 被阿姐收养的六皇子则恰恰相反。 他的生母只是个地位低下的采女,那采女仅被圣上临幸了一次,就怀孕了。 怀孕之后没有上报,反而偷偷把孩子养在冷宫,饥一顿饱一顿的,好歹长大了。 直到六皇子八岁时,有一次从冷宫跑出去玩,才被圣上知道了他的存在。圣上大怒,那个采女被赐鸩酒毒杀。 六皇子又过了一段被各方嫔妃争相抚养的混乱日子,九岁才真正认到阿姐名下。 据阿姐所说,刚到她宫里时,六皇子怯弱得厉害,一点小动静就吓得瑟瑟发抖,像个受尽折磨的小兽。 看到他们,两位皇子都小跑着过来,后面呼啦啦跟着两队宫人。 顾玉向两位皇子见过礼,就听五皇子对君泽叫了一声:“表哥。” 六皇子小步走来,先是恭恭敬敬对逍遥王行礼,木讷地跟着叫了声:“表哥。” 又对顾玉唤道:“小舅舅。” 君泽眉毛一挑,怎么他还跟顾玉差了辈分。 五皇子当即就给了六皇子后脑勺一巴掌:“不会叫别瞎叫,这是我表哥又不是你的。” 六皇子没忍住缩了缩脑袋,也不敢说话。 这下可把顾玉心疼坏了,她不悦道:“六皇子年幼无知,五皇子身为兄长,言语教导便是,何必上手。” “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教训我。”五皇子眉眼间戾气迸发,指着她的鼻子道。 “卑下人微言轻,不敢教训五殿下,只是兄友弟恭,乃人伦之礼,卑下想,圣上定然也不愿看到五皇子这么对待弟弟。”顾玉不卑不亢道。 五皇子正处在叛逆期,对圣上是又敬畏又抵触,现在听顾玉提起,就要治她的罪,道:“凭你,也配拿父皇来压我。德荣,给我掌她的嘴。” 顾玉眼神一凛,没想到五皇子都十四了,行事还如此不知忌惮,这里是前朝,就是圣上,也不会轻易对人喊打喊杀。 六皇子吓得脸色苍白,当即红着眼哀求道:“皇兄,小舅舅言语不当,我替她给你道歉,要打就打我,求你不要打她好不好。” 顾玉心里一阵感动,没想到阿姐的养子会为了她说出这一番话。 她把六皇子拉到身后,下摆一撩,一言不发跪了下来。 颇为挑衅地开口道:“悉听尊便。” 她并无过错,清谈会将至,她又是提出清谈会之人,今日五皇子敢在勤政殿外打他,明日满京都学子都会知道五皇子的桀骜事迹。 本来他因为之前掀了大儒桌子,就令天下士子不喜,这个万众瞩目的节骨眼上,圣上定会加重对他的处罚。 一个白面无须,颇有几分俊秀的小太监从五皇子身后走出来,扬起手就要打她。 君泽一声怒斥:“住手!” 五皇子和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回头看他。 君泽对他们道:“回去!这里不是你撒气的地方。” 顾玉淡淡看了他一眼,知道自己的打算被他看穿了,不会令自己得逞。 “表哥为何向着她!”五皇子不可思议道。 君泽严厉叱道:“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五皇子气愤不已,当即甩袖离开,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顾玉一眼。 顾玉抬眼看他,这五皇子真够蠢的,扫把星这哪儿是向着自己,分明是一心为他着想。 “今日本王虽然没让五皇子掌你的嘴,但是顾世子这张嘴属实该好好修理修理。”君泽道。 这话说得很侮辱人,顾玉还跪着,迎着他的目光道,冷冷道:“谨听王爷训斥。” 第62章 这些杂念迟早会毁了他 君泽面色不虞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小舅舅,快起来。”六皇子扶着她道。 她要跟六皇子平视说话,跪姿变成半蹲着,问道:“五皇子寻常都这么对你吗?” 六皇子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顾玉叹口气,认真对他道:“六殿下,您得自己立起来啊。” 六皇子眼眶又红了:“我知道我很没用,不能给母妃争气,也没法保护好小舅舅。” “六殿下,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刚刚就是在保护我,只是没用对方法。” 六皇子愣愣地点头:“那我该怎么办?” 顾玉有些无力,她知道一个人的性子一旦定了型,很难再改过来。 六皇子和妹妹还不一样,妹妹那是局限在一个地方久了,难免伤春悲秋,多出去走走,就能好很多。 六皇子生在冷宫,听说他的母亲是个疯子一样的女人,他被圣上发现时,浑身被虐待得没一处好肉。 就算是被阿姐收养,大多数时候也是在国子监或者皇子所,没个人指引。长期下去,就成了逆来顺受的样子。 就连五皇子当众打他,他也觉得理所当然,没有分毫反抗意识。 阿姐既然已经决定扶六皇子上位,就不能放任他这么下去。 顾玉道:“你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勇敢起来,不要一味服软,恶狼不会因为羊羔的哀求而手下留情。您能明白吗?” 六皇子还没变声,说话奶声奶气的:“我应该跑得更快些吗?” 她看着六皇子的眼睛道:“不,您应该成为一匹更凶狠的恶狼。但在此之前,要学会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六皇子抱了一下顾玉,在她耳边道:“小舅舅,我会做得很好的。” 五皇子回到自己的宫,德荣殷勤地替他解开外衣,倒好茶水。 热茶奉到景尚面前,景尚喝了一口又吐出来,把茶杯往地上一砸,顺势一脚踹向德荣。 “狗奴才,你想烫死我。” 那茶水根本就不烫,德荣知道五皇子是在借机宣泄怒火。 顾不上被踹得生疼的身体,德荣连忙跪下来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景尚像是一只暴怒的幼狮,开始发疯似的打砸房间里的一切东西。 乒铃乓啷的声音不断从紧闭的门传出去,在外值守的宫人互相看一眼,赶紧把头埋下,当做不知道。 “啊——” 景尚忽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德荣赶紧爬起来去看,发现他踹桌椅的时候磕到了脚趾。刚要帮他把靴子褪下,给他揉捏伤处,就又被踹倒在地。 德荣起身,跪下来大力扇自己耳光:“奴才该死,奴才知道殿下委屈,只求殿下往奴才身上撒气,别伤了身子。” 景尚开始捶打他,哭着喊着:“没有一个人向着我,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我明明是替他出气,他却觉得我不懂事。” 很快,德荣那张白净的脸很快红肿起来,宦官的帽檐被打落,披头散发的也掉下泪来。 “殿下,奴才会永远向着您,永远站在您这边。” 景尚打他打得更凶狠了:“你也不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国子监是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于我,否则,我也不会气急之下掀了郑大儒的桌子。” 景尚几乎是把德荣往死里打,嘴里骂着:“贱奴贱奴。” 德荣生生受着,更咽着说:“奴才一心为殿下着想,只是心疼殿下这么些年备受冷遇,那些个大儒嘴上仁义道德,背后说殿下喜怒无常,是个怪物,奴才是为殿下不平,当时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景尚打累了,闭上眼睛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脑海里闪过父皇对他满是厌恶的训斥,闪过孔圣庙无处不在,透着晦暗光线的窗格,还闪过刚刚表哥对他发火的眼神。 德荣趴伏在地,举手发誓:“奴才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有半点私心,便叫上天降下一道雷电劈死奴才,殿下若还是不信,奴才就磕死在这里。” 说着重重磕头,一下一下砸在地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直磕的额头鲜血顺着额前散落的头发淌下来,仍未停止。 景尚忽然起身抱住德荣,哭道:“你怎么这么傻,我打你,你躲就是了。” 德荣脸上挂着鼻涕眼泪,也不能掩盖俊秀,道:“要是能让殿下高兴些,奴才这条命都可以给殿下。” 景尚整个身子依偎在德荣怀里,默不作声了许久,才握紧拳头,从德荣怀里站起来。 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闷声道:“你走吧。我会安排你去别的地方做事。” 德荣满眼绝望地抓着他的裤脚,道:“殿下,求您别赶奴才走,寒冬腊月,是殿下把奴才从御兽苑救了回来,若是日后见不到殿下,奴才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条贱命,本也早该没了,受殿下恩惠,这才苟活至今。” 说完,德荣便跪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景尚看他满身狼狈,想到当初在御兽苑见到他时,他正被领班欺负,瘦弱的身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像现在这样。 可他再蠢,也猜到德荣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但德荣不说,他就愿意当不知道。 只有德荣会在他发疯的时候任他打骂,还不会生出不满,忍受到他清醒之后,再抱住他安慰。 他明知德荣有异心,还留在身边,他怕自己再这么下去,会在某次发怒时,活活把德荣打死。 他踉跄着坐回椅子上,挣扎一会儿后,终究不忍心,道:“罢了,你以后就去后所做洒扫吧,等闲不要出现在本宫眼前。” 在皇子所后所做洒扫终究还是在所内,虽辛苦些,偶尔还能碰上几面。 德荣知道自己心里装着很多不为人知的杂念。 这些杂念迟早会毁了五皇子。 他不敢要求更多,听了这话道:“多谢殿下慈悲,奴才日后定然好好劳作,绝不往殿下身边凑,若能隔三岔五在所内默默看殿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德荣挂着满脸的血和泪,跪爬着到景尚脚边。 “让奴才最后为殿下做点事吧,刚刚一定磕疼了。” 景尚放任他把靴子褪下来,露出右脚青紫的脚趾。 德荣替他上了药,又从旁屋拿出一双厚实的皂靴来,小心翼翼为景尚换上。 “奴才知道殿下火气旺,足底容易出汗,这双靴子是近些时日奴才跟着绣房的绣娘学的,纳了好久,鞋底用了透气的粗麻填充,不怕闷汗。这是奴才最后一点心意,求殿下不要嫌弃。” “殿下保重。” 做完这一切后,德荣眼含泪花,对着景尚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第63章 没想到顾世子还是个痴情种 时间紧迫,牡丹筵在清谈会前两天举行。 原本长公主计划牡丹筵放在清谈会之后,那时才是牡丹开得最好的时候。 现在为了压朱见春的消息,把牡丹筵提前,为牡丹筵准备的那些牡丹还没开放。 世家勋贵想做什么事,不必考虑太多,千金万两投掷下去,各地的牡丹像潮水一般送入京郊皇庄。 顾琼为了牡丹筵激动得昨晚都没睡好,侍女桑芽正在为她上珍珠粉,以遮盖眼下的黑眼圈。 顾玉从外面进来,接过桑芽手上的活,拿起黛粉就要为妹妹画眉。 妹妹笑弯了眼睛:“哥哥,桑芽好不容易给我画好的妆,可别给我弄坏了。” 顾玉道:“不会。” 下笔平稳,没几下,顾琼就照向镜子,里面装着两个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 坐着的那位凤眼微弯,长眉若柳。 站着的那位凤眼上挑,不笑时自带一股清冷矜贵。 顾玉就听妹妹笑道:“‘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以后的嫂子可有福了。” 她也是一笑,打开妹妹的梳妆台,一个钗一个簪地给她试戴。 她喜欢给妹妹打扮,就像是她在给自己打扮一样。 最后选定了四蝶纷飞银步摇,配上鹅黄色的绢花,身上穿着一水杏黄的齐腰襦裙,清新俏丽。 顾琼揶揄她道:“今日哥哥的衣服倒是换了个颜色,可是为了吸引漂亮的贵女?” 顾玉低头看了看,早上穿衣服时,想到君泽之前笑她穿一天到晚一身绿,便报复似的穿了个暗红绣银线的骑装。 其实穿上她就有些后悔了,凭什么自己穿个衣服也要被那人嘲笑。 犹豫了几下还是没换回来,倒显得她因这句话多纠结似的。 带上顾琼到了京郊的皇庄,自有接待贵人的侍从引路进去。 江南学子大半都未娶亲,成群结队过来。 虽然明面上贵子与学子不做区分,但是侍从很有眼力见,两方人引向不同的场域。 皇庄里各处都是雍容华贵的牡丹,许多珍稀品种被随意摆在路边。 真正的重头戏在筵席上,听说今年培养出了“冠世墨玉牡丹”,现在被黑布遮盖着,等会儿会揭开供众人赏玩。 一个侍从头顶着一盆花路过,脚被绊了下,那盆花直直向她们砸来。 顾玉凌空一脚把那盆花踢飞出去,转头问道:“琼儿,没事吧。” 顾琼摇摇头。 那个侍从身子一歪,擦着她的衣服摔了下去,而后跪地请罪道:“小的无心之失,贵人赎罪。” 顾玉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怪罪。便带着妹妹走了。 松阳遥遥看到这一幕,心里泛酸,不由转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表哥君泽。 刚好听他道:“顾玉看着娘们唧唧的,身手倒是敏捷。” 松阳满头黑线,货比货得扔,哥哥比哥哥更得扔。 要是那盆花砸的是她,君泽表哥别说帮她踢飞了,不捂着肚子笑话她蠢就够了。 再看顾世子,跟她妹妹说话那么温和,满脸微笑如春水消融。自家表哥一副好相貌,偏偏长着一张气人的嘴。 想到之前答应过顾玉的事,松阳迎面走向她们。 顾玉看见松阳,下意识想闪躲,又生生止住,有些话总要说清楚的,她在现代遇到过很多海王,都是有了女朋友或者妻子,还跟其他女孩藕断丝连。 她不耻这种行为,也不想让松阳的一颗心错付给她。 松阳三步并两步过来,凑近了看到她们两人相似的容貌先是愣了一下。 又对顾琼道:“这位便是顾家姐姐吧。” 顾玉跟妹妹介绍道:“这位是松阳郡主。” 顾琼点点头,她对松阳有印象,在金带河的楼阁上,见到这位肆意张扬的女孩,令她颇为震撼。 松阳屈膝行礼:“我是来给顾姐姐道歉的,是我不对,不该在知道董长茂有婚约的情况下还跟他纠缠不清,望顾姐姐见谅。” 顾琼吓了一跳,她早就对董长茂死心了,反而对这个松阳郡主很有好感,觉得她活出了女子另一种姿态。 顾琼赶快去扶她:“郡主言重了,也多亏了郡主,才让我视清董长茂的面目。” 松阳有些惊讶,她做的事不太光彩,已经做好了被顾琼这个苦主奚落的准备,要不是因为想博得顾玉好感,她也不会来道歉,意外道:“你真这么想?” 顾琼点点头。 松阳脸色明媚起来,道:“那就好,你不知道,那天我把董长茂抽得可惨了,他躲都没处躲,最后跳到河里,成了落汤鸡。也算是替你出气了。” 顾琼被松阳感染,眼睛也弯起来。 松阳忽然扭捏道:“我能不能跟你哥哥说几句话。” 顾玉看到妹妹眼里迸发出八卦的光,在心里叹口气,这丫头,怕是又在想让她找嫂子的事。 顾琼很有眼色道:“我先去一边,哥哥,郡主你们慢聊。” 说完就脚步轻快去一旁赏花。 顾玉看着眼前的松阳,已经猜到了松阳的目的。 果然,听松阳酸溜溜道:“听说顾世子新收了一门美妾,日子过得好不自在。” 她有心断了松阳的念想,说出来的话很是残忍:“岚烟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很喜欢,打算等她有孕了,就抬她做贵妾。” 松阳因为顾玉纳妾难过了好久,甚至抱着她可能是被岚烟赖上的想法,现在听她亲口说出她有多喜欢岚烟,更是满腔委屈无处诉。 小声骂道:“你们男人果然都一个样,有了妻子还不够,再把一个个女孩纳进门,左拥右抱,好不潇洒,又有谁知,与人共事一夫的苦。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松阳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顾玉一时间手足无措,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人能说出这么先进的话,松阳简直是女性平权之光。 她不想打击松阳这种平权积极性,只好道:“实不相瞒,我对岚烟姑娘一往情深,若有可能,我愿终身不娶,只此一人携手到老。” “哎呀呀,没想到顾世子还是个痴情种啊。” 看到扫把星从松阳身后摇着扇子走来,顾玉眼皮一跳,看来今日又要倒霉了。 君泽缓缓从后面走过来,继续道:“我还当顾世子穿这一身红是来招蜂引蝶的,没想到顾世子已经对家中美妾情深不渝。松阳啊,你跟顾世子玩玩可以,还是别费心思了。” 扫把星果然一张嘴就没好话说,顾玉心里跑过一万匹马。 什么叫招蜂引蝶?什么又叫玩玩可以? 松阳心里的小鹿刚撞死在顾玉身上,就被毒舌表哥奚落,臊得满脸通红。 她特地穿了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因为她觉得顾玉喜欢这个颜色,到了才知道,顾玉换了一身银红,想到之前顾玉还骗她说今天不来,不就是为了躲她吗? 费心思迎合顾玉,倒显得她自作多情。 就像表哥说的,这心思,不费也罢。 松阳故作毫不在意,道:“好啊,以后有机会,我来跟顾世子玩玩。” 顾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话就是放到现代来说也是十分惊世骇俗。 “不愧是我的表妹,拿得起,放得下,玩得花。顾世子貌比潘安,松阳你跟她玩玩可一点都不亏。”君泽继续补刀。 顾玉急了,她可一点都不想跟松阳玩玩,道:“王爷自己风流自己的,别教坏了松阳郡主。” 君泽摇着折扇走近她,欠揍地说:“本王的表妹,本王想怎么教就怎么教,不劳顾世子费心。 牡丹筵开始的时间差不多了,侍从们正在引导男子和女子分开,她没来得及嘱咐些什么,就看见妹妹跟着侍从走了。 松阳见状也要走,不知为何,顾玉心头猛地一跳,忽然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并不是扫把星带来的那种,而是一瞬间的窒息、恐惧。 仿佛会有灾祸发生。 她赶紧对松阳道:“我妹妹没怎么出过门,还望郡主在女席那边多照看她点。” 第64章 还请王爷离我这卑劣无耻之人远些 松阳急匆匆走了,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松阳虽然娇蛮,但是为人坦诚直率,妹妹要是跟在松阳身边,她能放心些。 顾玉转头,撞进君泽一双冰冷的眼睛里,不知为何心底一寒。 “顾世子表面光风霁月,实则诡计多端,卑劣无耻,一边对松阳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一边还要让松阳替你照看妹妹。” 顾玉难堪地转移视线,抬步就要走。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道德,只是妹妹在贵女间没什么交际,怕她面对那么多陌生人害怕,所以厚着脸皮请松阳照顾她。 她也察觉到,扫把星护短得很,五皇子也是,松阳也是。 自己每一次耍心机,都被这人看得一清二楚,被他骂是应该的。 “怎么不反驳了?呵,承认了?”君泽抓着她的胳膊,质问道。 顾玉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跟他对视,淡淡道:“王爷说得没错,我为何要反驳,还请王爷离我这诡计多端,卑劣无耻之人远些,告辞。” “你!”君泽也不知为何,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来。 顾玉从他手里抽出胳膊,就转身走了。 没有人喜欢被骂,她更不想成为诡计多端,卑鄙无耻之人。 可在孤儿院的时候,她就知道,在弱肉强食的世界,凭借单纯、善良、光风霁月等教科书上美好的品德是活不下去的。 很小她就学会伪装自己,装乖扮可怜她做得太多了。 甚至有一次,她为了多拿到一小块儿蛋糕,咬破舌头挤出泪来,博取院里阿姨们的同情。 长大后,她买过很多昂贵精致的甜品,但那块儿劣质奶油蛋糕的香甜她始终忘不掉。 剥开一层层皮,她都弄不明白,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样。 穿越时,她之所以被竞争对手从高楼上推下来,是她罪有应得。 她明知那个女人为了这个职位奋斗了二十多年,也急需这个职位的高薪来维持家里孩子治疗白血病的医疗费,但她还是毫不犹豫抢了过来。 或许就如逍遥王所说,诡计多端,卑劣无耻才是她的底色。 幸好上天让她穿越过来了。 否则在那个孤独的世界,她都不知道她最终会变成什么样自私冷血的怪物。 春日的阳光正灿烂,她本来心情也不错。 但是扫把星的责骂,让她瞬间陷入一股低沉的情绪中。 下一秒,后衣领就被抓住,她脚下没站稳,往后仰去。 然后又是一拉一拽,她整个人被一双大手抵在身后的墙上。 “你干什么!”顾玉瞪着眼,低吼道。 去他妈的低沉,她现在只想杀了眼前这人。 君泽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就是生气,就是不想看顾玉冷淡如水的眼神,仿佛她下一刻就要抛下所有,跳入无尽深渊。 可是看到顾玉满脸怒气对他说话,他心里那团火又被浇灭了。 这才像个凡夫俗子应该有的鲜活样子。 见扫把星凑得这么近,又一句话不说,顾玉气冲冲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放开我。” “本王就是想知道,你装着这样一颗卑劣心肠,为什么要提出清谈会,为什么要派人去接近朱见春,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说完君泽就后悔了,明知刚刚顾玉是因为自己骂她才成了那副样子,现在又没忍住说出难听的话。 他其实是想问,为什么不反驳,你明明不是这种人。 可是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儿。 他一阵懊恼,甚至想道个歉,再说点软和的话缓和一下他们的矛盾。 顾玉怒极反笑:“我卑劣?王爷别忘了,松阳郡主之所以缠上我,王爷可是功不可没。您为了一时乐子,能把亲表妹推到我这卑劣之人身边,又能有一副什么好心肠。” “你!”君泽嘴上向来不饶人,现在少有的语塞。 他在松阳问他“顾世子可有心上人”时,真的没想那么多。 因为松阳的性子很是洒脱,男人于她而言就像衣服,换来换去,没想到自家表妹竟然真的栽到顾玉身上了。 顾玉把他两只大手掰开,略略整理了衣襟就走了。 心里不停骂道:扫把星,君狗,煞笔,脑残,神经病... 牡丹筵就要开筵了,人群骚动得很,顾玉跟着人流走,胳膊再次被人拉住。 “顾贤弟,你今天穿这么好啊。”高怀惊讶道。 顾玉下意识皱眉,清谈会将至,该打探的消息也都打探好了,是时候告诉高怀自己的身份了。 高怀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从手上的小盒子里找出一朵嫣红色的花来,二话不说给她插到鬓边。 嘴里还说着:“这朵花正好配顾贤弟的衣服,好看,真是好看。” 顾玉赶紧看看四周,众人都往里面走,还没人关注她。 刚要把花拿下来,高怀又捉住她的手,一脸憨厚问道:“顾贤弟这是做什么?可是嫌这朵花不好看?不然我再给你换一朵。” 顾玉知道江南人有春季在耳边插花的风俗,男女皆是如此。 高怀是把她当做江南人,看她耳边空着,理所当然给她戴上。 高怀还喋喋不休道:“这次来参加的几个同窗,还以为能在皇庄里摘花带上呢,可你看,皇庄的花都太名贵了,谁敢下手。 还是我有先见之明,从外面摘了一盒,前边还有几个人没戴呢,我先给他们送过去,你等会儿来啊。” 说着高怀就挤进人群,一下子不见了。 顾玉落在人群之后,旁边刚好有个小水潭,她鬼使神差地临水照花。 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以前也是个爱美的女孩,男人当太久了,从鬓边这朵花里找回了一丝陌生又熟悉的女子娇美。 但她不敢多戴,看了一眼后就摘下来扔到水里,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不知道这一幕被君泽看了个正着。 君泽的手紧握成拳,靠在墙上,心里再次泛起焦躁的情绪来。 刚刚一个陌生男人竟然给顾玉耳边插花,最离谱的是顾玉没拒绝,反而在人走后沾沾自喜地去照水。 想到顾玉对所有人都可以很和煦,唯独在他面前,要么冷着一张脸,要么就是隐忍怒火。 君泽心里的不痛快到达了极点。 果然是个娘娘腔,真给男人丢脸。 还有,那个嫣红色太俗气了,跟顾玉一点儿都不搭。 君泽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去了花房。 花房里的牡丹都是各地送来的珍稀品种,君泽不懂这些,在一堆花里蹚来蹚去。 左挑右挑找不到顺眼的。 忽然他被一个黑布遮住的花盆吸引住了。 君泽走出花房没多久。 一个侍女进来抬花,看到满地的残花一阵腿软,她赶忙往里走,掀开黑布。 顿时瘫坐在地。 完了完了。 长公主备下的压轴牡丹“冠世墨玉”被人偷走了。 第65章 把你所有的注都压我赢 侍女匆匆赶到长公主身边,小声道:“公主,‘冠世墨玉’不见了。” 长公主扶在椅子上的手握紧,皱着眉头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侍女战战兢兢道:“被人偷走了,还踩坏了十几盆花。” 长公主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集聚,沉声道:“等会儿先把姚黄魏紫搬上来应急,你们暗中去寻,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敢在我的牡丹筵上偷花。” 侍女擦擦冷汗,弓腰走了。 随着牡丹花一盆盆摆上来,皇庄四处弥漫着淡香。 已经有些贵女写出了诗词,被侍女誊抄下来到空白的画轴上,陆续有男子前来和诗。 大多都是江南学子,想在京都贵女面前展示自己的学识。 京都的贵公子们都在场上走马射箭,蹴鞠投壶,玩得酣畅淋漓。 顾玉置身在热闹之中,不知道为何,明明春光灿烂,她总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像是被毒蛇盯上,环顾四周,也没有发现异常。 望向女席,她眼力极好,远远看到妹妹身边围着几个贵女,在低头说话,看样子她们相处得很融洽。 可能是她多虑了,妹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娇弱,这么多人陪着,不也应对自如。 顾玉不知道的是,顾琼是被许多贵女围着问她家哥哥的喜好。 顾琼本来还有些忐忑,毕竟她是实打实的“老姑娘”了,跟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女孩们相处,很害怕自己会被孤立。 没想到刚过来,这些小妹妹就蜂拥而至,在她们的言谈中,顾琼明白了,一个个都是冲着哥哥来的。 她们一边跟自己聊天,一边还不断往哥哥那边看。 饶是她有心帮哥哥相看女孩,听她们叽叽喳喳,也有些招架不住。 一个贵女忽然道:“你们看,是孙家三小姐。” 顾琼看去,一个粉衣女孩正小步走向她哥哥。 旁边一个贵女道:“她要干什么,天哪,她往顾世子那里去了。” 又有个贵女道:“真不害臊。” 排在后面的一个贵女眼珠一转,趁着她们还在义愤填膺,悄悄退了出去,往顾玉那边走。 顾玉听到不远处赛马场上传来一阵阵欢呼,那里似乎在组局比赛射箭,还有人压了注下去。 她不免感叹,京都哪里射箭不比这里宽敞,看来春天到了,大家都很躁动,想在贵女面前展示自己的马上风姿。 还没感叹完,就有一个穿着俏粉色的小姑娘小跑着过来,塞给她一个小纸条,就小跑着走了。 顾玉展开一看啼笑皆非,少女情怀总是诗。她手上这首小诗遣词用句都是绝佳。 只是送给她,注定糟蹋了一片心意。 紧接着,又一个女孩过来,这女子更为直接,拔下头上的绢花就塞到她手里。 她赶忙拒绝:“多谢姑娘美意,只是在下心有所属,不敢承姑娘的情。” 那女孩目光盈盈,正想说什么。 忽然,顾玉耳畔一阵疾风袭来,她下意识躲闪,一个软趴趴的东西就斜插在她的发冠上。 顺着那个方向看去,扫把星手里拿着弓箭,骑在马上,背后是姹紫嫣红的大好春光,风扬起他的头发,更显得他风流俊逸。 不过这风流俊逸被他欠收拾的表情削减不少。 君泽遥遥开口道:“顾世子,不跟我们一块儿走马射箭,在一群女孩儿间摆弄花草,算什么男子汉。” 顾玉恼羞成怒,把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发现是一朵红得近黑的牡丹,当即气得把花摔到地上踩碎。 一旁忙着找“偷花贼”的侍女看到这一幕,差点跪下。 几十位顶尖花匠精心培育近十年才得了这么一朵冠世墨玉,现在被顾世子踩得稀巴烂。 君泽眼神扫过正跟顾玉献殷勤的女孩。 那女孩看到这位传闻中,把户部尚书之女骂到上吊的煞星,连顾玉都顾不上了,赶紧跑走了。 顾玉冷眼看着扫把星骑马过来,绕着她走了一圈。 不知道这人又在憋什么坏水,一个东西向她丢了过来。 她赶忙接住,是把弓,就听君泽挑衅道:“比比?” 顾玉还来不及拒绝,君泽就骑着马扬尘而去。 她被马蹄踏出的尘土呛地咳嗽。 远处又传来一阵欢呼,君泽射中天上的飞雁,穿目而过。 顾玉小声吐槽了句:“无聊。”就要转身离开。 君泽夹紧马腹,一个倒挂金钩又随手捞起一朵花,随手捋去花叶,用鱼线缠到折断了箭头的箭木上,再次搭上弦向顾玉射去。 耳畔再次袭来一阵风,顾玉侧过身子躲过。 人群又是一阵喝彩。 还有完没完了! 她的气性被激了上来。 走到一旁的司马官那里,让司马官给她牵来一匹马。 她翻身骑上,御马往赛场而去。 没有注意到背后,从马房侧面走出来一个人,他脸上裹着黑纱,露出的两个眼睛泛起阴狠。 顾玉到了马场上才发现是萧行之在组赌局。可谓把商人本性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骑马到萧行之面前,道:“萧行之,把你所有的注都压我赢。” 萧行之抬头,有些犹豫:“顾玉,虽然咱俩关系好,但你对上逍遥王,行吗?他今天还没败绩。” 萧行之身后一堆国子监的同窗纷纷压上逍遥王。 顾玉气结,扬起马鞭作势要抽他。 萧行之赶忙道:“压压压,我全压你,舍命陪世子。” 顾玉策马入场。 卜洛成周地,浮杯上巳筵。斗鸡寒食下,走马射堂前。垂柳金堤合,平沙翠幕连。不知王逸少,何处会群贤? 走马射箭是大禹朝历来就有的风尚,国子监也开设有“御”和“射”两科。 走马射箭的难处在于要一边在马上颠簸,一边瞄准靶心。 对视力、臂力、平衡力等都是巨大考验。 赛场中间摆着三个靶子,骑一圈下来射一箭,射中任意一个靶子就算通过一轮。 箭射得越靠中心,得分就越高,原本一组有八九个人参与,轮过几圈后,就只剩下顾玉和逍遥王。 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比分咬得很紧。 侍从不断从靶上取箭下来,喊着分数。 萧行之觉得自己比场上的两人还要激动,要知道在场十之八九的人都是把注下在逍遥王身上,万一顾玉赢了,他的本金能翻个八九倍。 第66章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高怀也跟着人群过来看热闹,惊讶道:“那不是顾亦真吗?怎么在走马射箭?” 真不是高怀大惊小怪,实在是顾玉给人的印象就是文弱书生。 边上一个官宦子弟看到高怀耳边的花,就知道这是个江南学子,语气傲慢道:“什么顾亦真,这位是镇国公府的顾世子顾玉,清谈会就是他提出来的。” 高怀惊讶地瞪眼,老天爷呀,他竟然跟镇国公世子称兄道弟这么久。 长公主听到侍女说冠世墨玉是被儿子摘了,还用箭射到顾世子的发冠上,顿时坐不住了,匆匆赶到赛场。 只见场上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纵马驰骋,你来我往,潇洒快意。 耳边不断有人传来欢呼,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一些贵女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凑了过来。顾琼夹杂在其中,也紧张地看着场上的比赛,替哥哥捏了一把汗。 伴随着“嗖嗖嗖”的声响。 箭一支支射入靶心,她们弱不禁风的小心脏也跟着微颤。 松阳见状,直接把腰间的玉佩拽下,拍到桌子上,对萧行之道:“我买顾世子赢。” 萧行之一看,上好的铀岩玉镂空雕刻亭台楼阁,不说玉种,就是这雕刻技艺都价值千金。 他不禁牙酸,顾玉这位爱慕者也太大方了吧。 有些外向的女孩都来下注,不过她们早就听闻逍遥王恶名,纷纷把注下在了顾玉这里。 萧行之是来者不拒,趁顾玉骑马过来还大喊一声:“顾玉,好多姑娘都压你,你可要争气啊。” 顾玉被这嗓子吼得手上一颤,一支箭擦着中心靶的靶边射去。 没中。 比分瞬间拉开。 顾玉恨不得攥着萧行之的衣领骂他。 她一点都不想要这种桃花,能不能让那些贵女都回去。 君泽策马追过来,道:“顾世子,你可要加把劲儿了。” 然后越过她,向前奔去。 顾玉咬咬牙,看着场外越来越多贵女集聚,额头上渗出汗来。 要速战速决了。 再一次驶过箭靶,她从背后抽出三支箭来。 萧行之眼尖,惊讶地站了起来,大声道:“是三箭齐发!” 三箭齐发十分讲究技巧,手上要稳,眼力要准,胯下的马也要在射的时候拉停。 春风微起,发丝拂过顾玉的脸颊,在场诸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盯着她。 前面的君泽也调转马头,看着顾玉的动作。 勒马瞬间是她唯一的机会,风停了,她的心跳均匀极了,万事俱备。 她把弓横了过来,三支箭穿插在四指间,瞄准靶心,手下用力,三支箭齐齐射出,在空中各自分散,分别射入三个不同的靶心。 全中了! 人群沸腾起来。 文可安定江南学子,武可弯弓三箭齐发,镇国公后继有望了。 顾玉看了逍遥王一眼,嘴角勾起,眉毛微挑,仿佛在用表情告诉他:比赛结束了。 君泽觉得顾玉的表情就像个奸计得逞的狐狸,红色骑装衬得她面若桃花。 这才是少年郎应有的意气,沐浴在阳光下,顾玉整个人洋溢着勃勃生机。 他脸上不自觉荡开笑意,夹紧马腹,继续策马疾驰。 “我压五百两,赌逍遥王赢。” 这个情况下,顾玉赢得比赛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怎么还有冤大头押逍遥王赢。 萧行之抬头,一个身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的男子正微笑着,把五百两银票放在桌上。 萧行之赶紧把银票收起来,道:“买定离手。” 莫哲彦看着桌面堆放的赌注,那些贵女们一过来,压顾玉的人很快就超过了逍遥王。 他毕竟是逍遥王的幕僚,跟在逍遥王身边这么多年,对逍遥王的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 萧行之对他散发出的迷之自信不解,问道:“难不成王爷也能来个三箭齐发?” 莫哲彦嗤笑一声:“‘三箭齐发’算什么?” 萧行之心道:你就吹吧,有本事你也来个三箭齐发,小样。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把视线转到场上。 此时君泽已经策马行过一圈,来到靶子跟前,马还在向前奔跑,他把手上的弓弦拉成满月。 顾玉在远处看得一惊,那把弓被扫把星使蛮力拉扯,已经超出了它的承受能力,弯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弓身几近断裂。 难道他要一箭破靶! 顾玉拉马缰的手一紧。 场上的箭靶是用浸泡过冷水的粗麻绳缠绕而成,用钉子嵌入厚实的熊皮,异常坚韧,能将靶心射穿之人,手上没有千钧之力是万万做不到的。 本来她就因为萧行之那一吼错失了一箭,如果扫把星把靶子射穿,她连下一个三箭齐发的条件都没了。 败绩已成定局。 顾玉皱起眉头,没有再比下去的必要了。 扫把星手劲儿大,箭头准,她要输了。 若她能有破靶之力,还能将剩下的两靶射穿,扳回评分。 可她是个女人,不得不承认,天生在力气上比不过男子,且她从小练的都是灵巧柔韧功夫,断没有破靶的千钧之力。 真晦气。 好不容易冲动一回,还输给扫把星了。 果然还是要离他远点。 场上烈马长嘶,君泽手上用力,额头青筋暴起。 瞄准。 射出。 “噌”一声。 短促的劲风带动他耳边的头发。 利箭破空而去。 莫哲彦一拍手掌,大声喝彩:“一箭破靶,王爷威武。”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激动的表情就一寸寸石化。 只见那支箭以迅猛速度射出,擦过靶边,直直嵌入挂着靶子的木桩上。 众人听到莫哲彦一句“一箭破靶”,都屏住呼吸,见证奇迹。 可看到结果大失所望,纷纷唏嘘出声。 萧行之发出一阵爆笑:“哈哈哈,一箭破靶,王爷威武,好生威武。” 莫哲彦的脸色难看极了。 随即他不知道又想明白了什么,摇头一笑。 顾玉看到这一幕,抿抿唇,她怎么看不出来扫把星在放水。 只是猜不透扫把星脑子里这是为什么。 故意用激将法激她比赛,又选择输给她。 输了她固然失望,但是赢得不彻底,也让她丧失快感。 她拉着马缰,就要往回走。 但胯下的马却不听命令。 其实刚刚她勒马三箭齐发后就察觉到自己的马有些焦躁不安,一直驰骋着不太明显。 现在停了下来,愈发不受自己控制。 在场子另一头的君泽看到顾玉拉着马来回踢踏,还以为她是想多风光一会儿,不肯下场。 不由大笑起来,扬声道:“顾世子,赢了我就这么高兴吗?不然咱们再比一场?” 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顾玉骑着马,猎猎红衣,迎风飒飒,横冲直撞向他奔来。 第67章 分明是你要杀我! “顾世子惊马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出来一声,马场周围瞬间乱作一团。 君泽见顾玉飞速奔来,连忙拉着马缰掉转马头。 可是来不及了,顾玉的马直接撞上他马的马臀。 二马相撞,同时发出嘶鸣。 君泽的马也惊了。 两匹马一前一后疯狂奔驰。 顾玉压低身子,紧紧握着麻绳,看到马场周围乱作一团,用尽手上力气把马头拉向一边。 不能冲到人群中去,只能往外走。 她骑着疯马跨出赛场围栏。 幸好今日的皇庄设在京郊的小山坡上,上了山坡,那里林木众多,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逼停疯马。 但代价也显而易见。 山林里到处都是荆棘灌木,她骑着疯马驶过,不断有树枝和荆棘擦着她的脸和身子。 疾风灌满耳朵,脸上身上都是被荆棘挂出的伤口,她丝毫不敢放松,这个时候如果摔下马,就是不被马蹄踩死也要摔个粉身碎骨。 她不断在心里默念:冷静,一定要冷静。 顾玉脸色苍白,就算她再冷静,也抵不过生死面前的恐慌。 两条夹紧马腹的腿已经僵硬酸痛。 不能停。 不能停。 要等到疯马跑累减速,她才能找机会跳下来。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拉着马缰,抱紧马身。 背后君泽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顾玉!顾玉!” 君泽的马虽然受惊,但是不至于癫狂,他骑着马一路追着顾玉疾驰,看着她几次差点被马甩下来,心都跳到喉咙里了。 他手上没拿马鞭,只能用腰间的端方狠狠砸了一下马背。 胯下的马吃痛跑得更快了。 不能让顾玉继续这么下去了,往山上跑固然能让马的速度降下来,但是越往上断崖越多。 到时候跌下来不死也残了。 顾玉也深知这一点,费力地拉着马缰,可是越拉马叫得越惨,跑得越快。 她很快反应过来问题出在马缰上,只能松开马缰,死死抱住马脖子。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大喊: “放手——” 她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听到这话脑海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瞬间断裂。 下一秒,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从马上带倒。 世界在她眼睛里不断颠倒翻转,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了,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的疼痛。 可是想象之中骨折的剧痛却没有传来。 君泽沉重的身体把她压倒在灌木丛里,她瞪大了眼睛,有一瞬间的迷茫。 君泽艰难地从她身上撑起来,身下的人发丝凌乱,满脸是被荆棘刮破的血痕。精致的五官皱得像个面团。 他刚想问一句:你还好吧。 下一刻就被顾玉翻身压上,脖子被她的双手牢牢钳住。 他本来为了救顾玉耗费了很大力气,现在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被她扼住了脖子。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喉咙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没想到顾玉看着纤瘦,手上的劲儿这么大。 他气血上涌,呼吸不了,憋得满脸通红,看着顾玉发红的凤眸。 是杀气! 顾玉竟然要杀他! 他刚刚不顾危险把顾玉救下来,转眼这娘娘腔就要对他下死手。 什么诡计多端的狐狸,分明是个以德报怨的白眼狼。 他把手握成拳,重重给了顾玉的肚子一拳。 顾玉再次闷哼一声,身体因痛蜷缩,手上不自觉泄了劲儿。 他马上把顾玉摁在地上,脸着地,把她的双手反剪,膝盖压在她背上。 空出另一只手薅起顾玉的头发,把她的脸拽过来,看着她的眼睛,骂道 “他奶奶的,老子刚刚救了你,你竟然要掐死我?” 顾玉脸被他按到地上时,吃了一嘴杂草,现在呸了一声,把草吐出来。 这在君泽看来,是她对自己挑衅的表现,气得他直接往顾玉嘴角打了一拳。 尽管他刻意收着力,顾玉嘴角还是不可避免地青了一块儿,大概磕到了牙齿,还渗出一点儿血来。 顾玉怒火中烧,不断扭着身子反抗,大声道:“放开我。” 君泽咬牙笑着说:“放开你来杀我吗?就凭你这细胳膊细腿?也不自己掂量掂量。” 顾玉眼里的火几乎要喷出来,怒道:“分明是你要杀我!” 君泽气急,恨不得再给她一拳:“老子要杀你的话,为什么刚刚冒险救你,跌了一身泥,弄出一身伤不说,还险些被你掐死。” 顾玉愣了一下。 今天扫把星特别反常,先是激将法要跟她比走马射箭,又故意输给她。 她马惊时,下意识觉得是扫把星做了手脚,为了让她去不成江南,或者为了趁机杀了她。 所以抱着拉他一块儿死的心态撞上他的马,让他的马也惊了。 没想到扫把星一路追来,竟然是要救自己。 落地的瞬间,她感觉到扫把星随身带着的端方硌着她的腰间,怕扫把星用端方杀她,就先下手为强。 没想到他压根就没打算要她死。 细细想来,这人虽然嘴巴欠了点儿,似乎真的没做过伤害她的事。 “怎么不说话了?嗯?反应过来了是不是。”君泽道,手上还死死压制住顾玉。 顾玉垂下眼帘,这种情况下,她的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腔怒火霎时消失,她干巴巴道:“你先放开我。” 君泽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有些心软,但一想到刚刚这人差点掐死自己,就不肯轻易放过,说道:“叫声爷爷来听,说爷爷饶命,求爷爷放开。” 他以前在军中生活过,听多了兵痞子骂人,现在怒气上涌,自然怎么难听怎么说。 顾玉低垂着眼,她现在的确有些心虚,只好道:“你先放开我,我再叫。” 君泽手上把顾玉控制得更紧,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哄呢。” 顾玉浑身是伤,尤其是肚子上被打的那一拳,扫把星压在她身上一使劲儿,她就疼得厉害。 不由紧皱眉头,嘴里溢出一点痛吟。 君泽看她这样子实在可怜,就气鼓鼓地把她放开。 顾玉踉跄着站了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看着山林里杂草丛生,她老实巴交道:“我们该怎么回去。” 君泽圈起两根手指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个口哨。 他那匹马竟然踢踢踏踏跑了回来。 君泽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到:“我骑马回去,你跟着跑回去。” 就在这时,顾玉心口忽然一阵窒息的剧痛,她忍不住弯下腰,心跳得厉害。 妹妹,是妹妹出事了。 君泽不知她这是怎么了,自顾自道:“除非你求我,我就带你一块儿回去,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这山林里有没有吃人的野兽。”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心底明白,以顾玉的性子,不可能为了快点儿回去就跟他低头服软。 谁知,顾玉眼底猩红,面无血色,仰头对他道: “求你。” 君泽一瞬间收敛了脸上所有表情,对她伸出一只手。 “上马。” 第68章 哥哥救我 顾玉坐上马背,后背紧贴君泽的胸膛。 下山的路也不好走,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一路披荆斩棘往皇庄的方向冲。 君泽只觉怀里的顾玉瑟瑟发抖,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玉在脑海里迅速思考着今日发生的种种,声线颤抖着问道:“皇庄的马匹是谁负责的。” 君泽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凛,沉声道:“太仆寺卿董大人。” 太仆寺卿为九卿之一,主掌皇朝车马。 太仆寺卿董大人还有一层身份,董长茂的父亲。 顾玉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 尽管她穿越过来,依然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此刻在心里不停祈祷着。 漫天神佛啊。 一切罪孽因她而起,所有报应都该是她来承受。 千万,千万不要连累到妹妹。 ... 赛场惊马之后所有人都尖叫着,混乱着,拥挤着。 顾琼被人群挤得站都站不稳,仍然想快点出去找人救哥哥。 她凄凄惶惶,茫然无措,看到远处长公主正指挥着人马追上。 她刚想跟上去,一个带着黑纱围帽,看不清脸的司马官就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小声道:“小的是世子派来的,三小姐别担心,世子另有安排,您随我来。” 顾琼直觉这人不太对劲儿,并不相信他的话,反而往长公主的方向走去。 那个司马官拿出一个香囊道:“这是顾世子给小的的信物,她说您见到就相信了,万不能惊动旁人,会坏了世子计划。” 顾琼接过一看,正是她给哥哥绣的青竹香囊,忙道:“哥哥真的没事吗?” 司马官道:“无事,这里太乱了,请您随我来。” 顾琼忧心忡忡地跟着这个司马官走出人群。 路上她反复确认:“哥哥真的没事吗?会不会受伤?为什么没跟我说这件事?” 那司马官原还敷衍着,等到了一处了无人烟的厢房,他把黑纱小围帽掀开,露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正是董长茂。 他浑身的鞭伤还未好,尤其是脸上那一道深可见骨。 那天被人抬回家,醒来略一思索就知道,他是中了顾玉的圈套。 他名声尽毁,脸上有疤不能入仕为官,彻底成了一枚废子,连他父亲都不肯帮他讨回公道,嫡母更是对他冷嘲热讽。 他从前途无量的长子,变成了人人唾骂的畜生。 而造成这一切的顾玉,因为清谈会名声大噪。 没有人替他讨回公道,那他就自己讨回来。 他看到眼前的顾琼,露出一抹瘆人的笑意。 他这个前未婚妻往常像是鹌鹑一样只会待在家里,这是唯一一次出门,也是他唯一一次报复的机会。 所以他不顾浑身的伤势未好,在父亲安排牡丹筵的车马时混了进来。 原本他只安排了让顾玉惊马,可是看到顾玉替顾琼踢飞花盆时,无意间腰带上的香囊掉了下来。 他才有了第二个毒计。 他的人生毁在了顾玉手里,他也要毁掉顾玉珍重的东西。 顾琼看到董长茂那张脸,刚要尖叫出声,就被董长茂捂住嘴,拖到厢房里去。 到了厢房,董长茂一把把她压在床上,她撑开董长茂捂在她嘴上的手,大喊道:“救命啊。” 董长茂不但不害怕,反而兴奋道:“叫吧,大声叫吧,让别人看到你被我奸污,失了清白,我看谁还敢娶你,只有我,你只能嫁给我这个废人了。” 顾琼哭着喊道:“哥哥救我——” 董长茂狞笑着撕开她的衣服: “救你,哈哈哈,她现在已经死了。我原计划等牡丹筵结束时,让她的马受惊,你俩在马车上一起死。谁知她偏偏想出风头,去跟人走马射箭,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哈。” 顾琼惊恐万分,哭道:“你骗人!我哥哥还活着。” 董长茂满脸癫狂道:“你知道她会怎么死吗?我在你哥哥的马缰上涂满了荆刺和毒药,那匹马会带着她狂奔,她每一次勒马都只会让马更加疯狂。 她最终会体力不支摔下来,然后被马蹄踩个稀巴烂,她肮脏的心肺会烂成一摊泥,她的身子会被野兽啃得血肉模糊,她的骨头也会碎成渣滓。” 顾琼承受不住了,摇着头痛苦地大声尖叫: “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哥哥——” “假的,都是假的。” “你说谎。” 董长茂大笑出声,用力甩了她几记耳光,道:“大声哭吧,你,还有你哥哥,都要跟我一起下地狱!你们谁都跑不了。” 董长茂一边说,一边撕扯着顾琼的衣服。 顾琼拼命挣扎,她不相信,不相信早上还笑着帮她画眉的哥哥会死。 她要去找哥哥,哥哥就在外面等她。 可是她根本挣脱不了,董长茂的身子像小山一样压了上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没用。 她的衣裙已经被撕烂了,大片的肌肤裸露出来。 她能感受到董长茂的手像蛇一样冰凉,蹂躏着她的身体,可她却怎么都反抗不了。 恶心。 太恶心了。 救命。 谁来救救我。 谁救救我哥哥。 挣扎间她摸到了一个花瓶。 她用尽了全部力气拿起来砸向董长茂的脑袋。 刚刚还在撕扯她的董长茂忽然倒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董长茂头上的血溅到她的嘴里,一股血腥味充斥在口腔,她呕吐出声。 顾不上浑身狼狈,她费力将董长茂推了下去,抓住自己的衣裙就要往外跑。 她要救哥哥。 哥哥不会死。 还没迈出一步,她的脚踝被董长茂死死抓住,她跌倒在地,额头磕在桌角,也流下血来。 董长茂挣扎着说:“你敢出门叫人,我就会告诉他们,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你猜,他们是信你还是信我。” “都得死,都得给我陪葬,哈哈哈” 顾琼瞬间如坠冰窟。 姨娘教过她,女子贞节大过生命。 闺中读过的女则女戒像是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烙刻在她的脑海里。 外面似乎有人过来,顾琼脚下一软,怎么也不敢拉开那道门。 ... 骑马下山要比上山更险,但是君泽骑术高超,一路狂奔。 远处隐约听见长公主巡山的队伍。 君泽跟顾玉一起拉着马缰。 正值暮春时候,气候温暖,他感到顾玉的手十分冰凉。 他没有理会那群人,再次夹紧马腹,继续往皇庄的方向跑去。 下了马,顾玉腿脚一软,在君泽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就往里面冲。 第69章 走火入魔 因为赛场惊马,长公主亲自带人上山去寻,主人家出事,客人们走的走散的散。 顾玉带着满身伤痕和泥泞穿梭在人群里,惊恐地看着一张张人脸。 不是妹妹。 不是妹妹。 一个都不是。 君泽在旁边道:“你别急,皇庄到处都有人值守,我让人帮忙找。” “顾世子。” 松阳满脸惊慌地从人群里跑了过来,看到顾玉眼中一亮,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覆盖。 “我妹妹呢。” 顾玉紧紧抓着她的胳膊问道。 松阳都快哭了,连忙道:“在后厢房,我带你过去。” 顾玉脚步不停,跟着松阳跑到顾琼的出事的地方。 推开那扇门,顾玉看到地上一滩血,她的心跳都停止了一下。 “是董长茂的血,不是顾姐姐的,我找过来时,董长茂就躺在地上,顾姐姐躲在柜子里,情绪很不稳定,别人一靠近她就尖叫,我只能先让人把董长茂拖了出去。” 房间里一个柜子柜门紧闭,有片杏黄色的衣角露了出来。 顾玉小心翼翼拉开柜门,里面的顾琼双眼无神,缩成一团,阳光投射在她脸上,鲜红的手掌印和凌乱的衣衫像是刀子,直直插入顾玉的心脏。 顾琼惊恐地揪住自己的头发,尖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哥哥——” 顾玉连忙抓住她的手,道:“琼儿,是我,哥哥来了,对不起。” 顾琼空洞的眼眸像是回了神,看了顾玉一眼,又复归惊恐状态,拼命挣扎,拼命往角落里缩。 “啊啊啊啊。” “求求你放过我。” “不要,不要。” 顾玉将妹妹抱进怀里,更咽道:“对不起,是哥哥来晚了。” 顾琼却对她的拥抱十分抗拒,嘴里哭喊着:“放开我,哥哥救我。” 她一时手足无措,哄着妹妹道:“是我,是哥哥,哥哥来了,没事了。” 妹妹似乎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不断在她怀里挣扎着,尖叫着,充满了绝望与无助。 顾玉知道妹妹处在崩溃的边缘,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妹妹可能会疯。 于是她按上妹妹脖子后的一个穴位,妹妹一下子昏死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要把妹妹抱出来,右手接触到妹妹的衣裙,感觉手下一片湿漉,低头看到衣柜里一滩水渍。 妹妹因为恐惧,失禁了。 顾玉眼中充满血丝,她头痛得几乎要炸开了,心里装着的魔鬼几乎要破笼而出,暴虐的情绪充斥在血液里。 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杀。 杀光所有人。 每一个看到妹妹的人都得死。 董长茂,松阳,君泽。 还有她自己... 都得死。 正在她要走火入魔时,怀里的顾琼身体抽搐了一下。 昏死过去的顾琼无意识喊了一声:“哥哥。” 顾玉闭上眼,浑身颤抖,眼泪流了下来。 她帮妹妹拢好碎裂的衣衫,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围在妹妹身上。 君泽看不到顾玉的表情,但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凛凛杀气。 他赶快带着松阳走出房门,一脸严肃问道:“怎么回事?” 松阳哭了出来:“赛场惊马时,大家都很慌张,我一转头,顾姐姐就不见了身影。我找到这里时,董长茂已经被砸晕了,顾姐姐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 君泽皱着眉头问道:“还有谁看见了里面的场景。” 松阳更咽道:“当时皇庄里人又多又杂,我没敢声张,只有我和我两个侍女看到了。” 君泽道:“嗯。” 幸好这场面没被太多人看到。 松阳哭着更厉害了:“我听到顾世子让我帮忙照顾顾姐姐了,但当时我有点赌气,故意没守在顾姐姐身边,顾姐姐才遭遇不测。表哥,我该怎么办,顾世子不会原谅我了。” 君泽看向紧闭的房门,他知道顾玉有多在意这个妹妹,摸上松阳的头道:“别哭了,你可看到,顾琼有没有被...” 这话不用说完,松阳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当即道:“没有,我过来时董长茂满头是血,倒在地上,但是他的裤子还没脱下来。” 君泽的眉头并没有因这话放松下来,道:“董长茂死了吗?” 松阳道:“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我把他绑到其他地方了。” 君泽眼中闪过狠厉,道:“晚点把他送到顾府。” 松阳点点头。 这时屋门打开,顾玉抱着妹妹走了出来。 怀里的顾琼被顾玉的外袍牢牢包裹着。 松阳想过去,被君泽一把拉住,警告她道:“你就呆在这儿。” 君泽走到顾玉身边,道:“跟我来,这条路没人。” 顾玉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他是一个死人。 不。 仿佛她才是一个死人。 看到她这幅样子,君泽心底泛起寒意。 路上开口道:“你放心,今日这件事,不会有一个字泄露出去。” 顾玉一言不发,跟着他走出皇庄,顾府的马车也过来了。 正要上去,怀里的顾琼又是一个抽搐,嘴里喃喃道:“不要,马车...” 君泽耳力过人,听到后主动过去,检查了一圈。 发现车辕被人动过手脚,马匹的缰绳里藏着细密的荆刺,若不一点点摸索,根本发现不了。 君泽眼神冰冷,道:“换车。” 转头又对顾玉道:“此事我会给顾府一个交代,董长茂待会儿我会秘密送到你府上,随你处置。” 顾玉依然一言不发,把妹妹抱得更紧了。 君泽眼里浮起浓浓的担忧。 她身上只有一身中衣,风一吹,愈发显得她身量单薄。 新换的马车很快赶来。 顾玉上了马车后,松阳才从门后走到他身边,看着驶去的马车,松阳也满是担忧,小声道:“表哥,顾世子会不会怪我。” 君泽看了她一眼,道:“她不会怪你,但是,以后你不要往她跟前凑了。” 松阳张张嘴,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回到顾府,顾玉抱着妹妹回到她的院子里,小心放在床上,对桑芽吩咐道:“叫冷大夫来。” 昏睡过去的妹妹并没有摆脱痛苦,她的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叫喊。 明明来的时候妹妹还一脸欣喜地跟她说,要好好看看那些贵女们的衣裙,要画出漂亮的花样,要帮哥哥经营霓裳坊,要替哥哥减轻负担。 她的笑那么明媚,眼睛里都是光。 她像只刚从厚厚蚕茧里探出头的蝴蝶,还没来得及闻闻花香,就被人撕碎了美丽的翅膀。 都是她的错。 是她一意孤行,对妹妹描述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美好。 却没保护好她。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是苏姨娘和大夫人听到消息赶了过来。 第70章 请家法 苏姨娘进到房间里,看到衣襟凌乱,狼狈不堪的顾琼,差点昏了过去。 “我的琼儿。” “是谁?是谁把我的琼儿欺负成这样,是谁?” 顾玉跪在地上,低着头道:“董长茂。” 苏姨娘哭喊一声,扑过去,掀开顾琼的被褥,就要检查她的衣裙。 顾玉怕昏睡过去的妹妹再次受惊,忙过去拦住苏姨娘的手。 苏姨娘忽然发疯般一下子把顾玉推倒在地,用力扇着她的耳光,哭道: “她出事时你去了哪里,她都没出过门,你为什么不护好她。” 顾玉的嘴角再次渗出血来,头发上本就松垮的玉冠在苏姨娘对她的撕打中掉在地上摔碎。 一头墨发散落下来,显得十分女气。 苏姨娘看见她这个样子,想起来顾玉也是自己的女儿,脸上也挂着伤。 但终究比不过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顾琼。 苏姨娘崩溃了。 她好恨。 恨董长茂人面兽心,恨顾玉没有保护好琼儿。 甚至恨起了早亡的镇国公,若是国公爷还活着,定然不会让琼儿造此劫难。 更恨自己瞎了眼。 董长茂是她千挑万选给女儿选中的夫婿,先是攀高枝跟松阳郡主勾搭不说,现在把女儿害成这样。 她开始啪啪啪抽打自己的脸,恨不得替女儿遭受这一切伤痛。 顾玉跪着过去拦住她自虐的手,喊道:“姨娘,您别这样。” “不要叫我姨娘!” 苏姨娘嘶吼出声:“你自奔你的前程,立你的功业去,不要带累我的琼儿。我好好的女儿养在闺阁这么多年,就跟你出去了一次,还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以后也别见我的琼儿。” 顾玉无措得像个孩子,跪着拉着苏姨娘的胳膊道:“姨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别这么说。” 苏姨娘再次把她推倒在地:“我现在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滚。” 顾玉再次跪爬起来,紧紧抓住妹妹的手,摇着头,“我不走,我要等妹妹醒过来。” 可是顾琼还深陷昏迷,被顾玉一触碰,身子就是一个抽搐,顾玉连忙收手。 “不许碰我的琼儿。” 苏姨娘推搡着顾玉。 这时冷大夫匆匆赶来,众人给他让开地方把脉。 他也是,一碰到顾琼,顾琼就浑身发抖,抗拒的厉害。 冷大夫只能看了看她的面色,得出结论:“惊吓过度,先开点安神的方子熬着,试着灌进去再看。” 然后冷大夫抬头看了一眼顾玉,道:“劳烦顾世子帮忙按着小姐,我来施针。” 顾玉连忙站起来,可是一碰到顾琼,她就不停抽搐。 冷大夫叹口气,道:“罢了,小姐大概不能忍受男子接触,还是苏姨娘来吧。” 顾玉想说自己不是男子,可是昏迷中的妹妹不知道。 她是本能地排斥自己。 想到这个可能,顾玉脸色更加苍白。 众人折腾了好久,冷大夫施完针,顾琼才停止了发抖和抽搐,嘴里也不再时不时哭喊出声。 可是眉头依然紧皱着,睡得并不安稳。 顾玉想留下来等妹妹醒来,但是苏姨娘根本不想看见她,骂道:“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你没看到我的琼儿害怕你吗?还不快滚。” 苏姨娘的话就像刀子,把她的心扎得血淋淋的。 一直没开口的大夫人突然道:“玉儿,你跟我来。” 顾玉还跪在妹妹床边一动不动。 “你在这里只会让琼儿更加害怕,更不愿意醒来。”大夫人一语中的。 顾玉身子摇摇欲坠。 她看了一眼在床上躺着的妹妹,又看了一眼对她满脸憎恶的苏姨娘,只好站起身,跟嫡母离开。 明明白天还是暖阳微风,到了黄昏,突然下起雨来,打得满院杏花零落。 顾玉只穿着中衣,春雨潮湿,她打了一个冷颤。 大夫人一脸肃穆,冒着雨把她带到祠堂。 看守祠堂的老人看到他们进来,点上烛火。 大夫人对顾玉道:“跪下。” 顾玉一言不发,直直跪在了父亲镇国公的牌位前。 大夫人道:“你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满京都却无一人敢欺辱顾府上下,就连圣上,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垂询家中老小。顾玉,你可知这是为何。” 顾玉仰望着父亲的牌位,道:“因为父亲骁勇善战,为国开疆拓土,守卫大禹朝四海升平,光耀门楣。” 大夫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道:“你错了。” 顾玉不解。 大夫人并没有给她正确答案,反而问道:“我知你一定是陷入某种险境,才弄得如此狼狈,但你没有护住妹妹就是错,我当着你父亲的面赐你家法,以示警戒,你可有不甘?” 顾玉对父亲的牌位磕了个头,道:“儿子一时不慎,犯下大错,甘心受罚。” “好。” 大夫人收起情绪,对看守祠堂的老人道:“云伯,请家法。” 云伯先是拿出来几片儿人参给顾玉,她将人参片含在嘴里。 这是为了防止在施行家法的时候,她因承受不住晕死过去。 云伯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将身子转向镇国公的牌位道:“开始吧。” 顾家家法用的长杖由坚硬的栗木制成,外表包裹一层铁皮,上面还有带刺的倒钩。 云伯是退伍军人,虽然已过花甲,但手上的力气不减当年。 “啪” 一杖打在后背上,瞬间渗出血迹。 顾玉闷哼一声,刚刚还犯冷的身体霎时痛出了一身汗。 她咬着下唇,不肯发出丁点声音。 十杖过后,顾玉痛得弯下了腰,双手撑着地面,汗水从额头流到下巴,又滴落在地。 大夫人冷冷开口,道:“挺直身子,你父亲就是刮骨疗伤,也从未弯过脊背,我顾家不要懦弱的儿郎。” 顾玉听罢,艰难地直起身子,道:“劳云伯继续。” 随着一声声闷响,大夫人紧盯着镇国公牌位的眼睛已经湿透了。 她没有叫停。 听一杖杖打下去,折磨着顾玉,也折磨着自己。 第二十二下时,顾玉猝不及防喷出一口血来。 云伯停了下来,想要请示大夫人,还要不要打下去。 不等嫡母开口,她再次往嘴里送进一片人参,道:“云伯,继续。” 云伯皱皱眉,看着顾玉有些不忍。 大夫人察觉到云伯的迟疑,道:“国公爷就是上面看着,云伯,你是替公爷教训儿子,打。” 听到这话,云伯握紧了手上的长杖,不敢含糊。 继续挥杖打了下去。 第71章 你,你是个魔鬼 三十杖打完,顾玉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痛出的汗,嘴角被自己咬出血来。 苍白的脸配上刺目的红,十分凄厉。 她的背上更是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大夫人闭上眼,顾玉受罚,她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缓了缓,她才仰着头走了出去。 不敢回头看顾玉一眼,生怕自己心软。 走到门槛时,她被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在外候着的侍女扶起她,刚要张口,被她用眼神制止住了。 嫡母走了,云伯也走了。 祠堂门紧闭,不知哪里漏进来的风,吹得烛火不停跳动。 春雨淅沥,祠堂一片寂静。 顾玉这才缓缓跪趴在地上,颤抖着身子,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疼。 好疼。 这是她第一次受家法,就硬生生挨了三十杖。 可是比身子更疼的还有自己的心。 妹妹的恐惧,姨娘的憎恨,嫡母的冷漠,都让她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都是她的错。 是她辜负了家里人的信赖。 早就知道以家里的处境,她该慎之又慎。 最近的风头让她不可避免地沉湎于自骄自傲,认为一切事情都尽在掌握,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一切人心都能操控自如。 董长茂的父亲是太仆寺卿。 这么大的漏洞她都没想到。 还有她早就打听到,董长茂为人阴险毒辣,在家里时,就屡次三番使用奸计残害嫡弟和庶弟。 这样毒蛇一般的人,因为她内心还残余的可笑的所谓人道主义,没有斩草除根。 让他还有机会出来伤害妹妹。 是她的疏忽,让妹妹受到欺辱。 妹妹那么胆怯,就连见到陌生人都会忍不住往她身后躲。 可是她却在妹妹被欺辱时,没能及时赶过去。 还有她的香囊。 妹妹一针一线给她绣出来,还问她喜欢什么花样。 知道她不喜欢香料,还在里面贴心地塞了草药,就怕她被蚊虫叮咬。 她却没放在心上,连丢了都没察觉。 才给了董长茂可乘之机。 把妹妹从柜子里抱出来时,妹妹的怀里还藏着这枚香囊。 妹妹一直相信她会及时赶过去救下她。 可她并没有。 她不敢想,妹妹那么怯懦一个女孩子,独自面对董长茂时该有多恐惧,有多绝望。 妹妹那双从来只拿针捏手的手,又是拼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董长茂砸晕。 都是她的错。 在参加牡丹筵时,她就有预感会发生危险。 但她还是让人妹妹一个人在那里。 甚至可笑地觉得妹妹面对那么多人会开心。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嫡母不让妹妹参加牡丹筵。 不是因为怕她们长得像,会引人怀疑她的身份。 而是她没用。 她没有保护雏鹰起飞的能力,只会一味把妹妹推向悬崖。 好痛。 心好痛。 她好想把这颗心剜出来。 烛火发出噼啪一声响。 顾玉抬起头,直视镇国公的牌位。 父亲,如果你还在,是不是不会让这件事发生。 父亲,我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护住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她不知道独自在祠堂跪了多久。 跪到后背的伤疤不再溢血,跪到浑身僵硬,眼前发黑。 心已经痛到麻木。 祠堂外,有一人的脚步声传来,到门边又停下。 她艰难地站起身,又因为腿脚的僵硬和背后的伤跪了下去。 咬着牙缓了口气。 再次站起来,一步步挪到门边,打开门,正对上落雁担心的目光。 “世子,董长茂醒了。” 顾玉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神色,声音沙哑道:“好。” 顾玉走向关押董长茂的柴房,脚步踉跄。落雁伸出手来扶她,却被她挥开。 没两步她又换了个方向,道:“服侍我梳洗。” 回到院子,顾玉在落雁的服侍下把嘴角和下巴的血擦洗干净,又把身上沾满血的衣服换下,穿上一件纯白色的衣袍。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把剑。 这把剑早就铸成,至今没有见过血。 从椭圆形的剑鞘里抽出,雪白的剑芒照亮她的眼睛。 剑呈三棱状,只需刺入一寸,手上稍微一旋,伤口就呈三棱的血窟窿。 在这个医疗水平并不发达的时代,无法缝合的伤口,必死无疑。 准备好一切,她独自踏入柴房。 董长茂头上的血已经结痂,现在蓬头垢面,双眼无神。 早在做下这一切时,他就没打算活。 与其背着骂名苟延残喘,不如拉上顾玉顾琼陪他一起下地狱。 只是他的念想终究要落空了。 柴房的门打开,顾玉一袭白衣站在门边。 背后是雨打芭蕉,绿肥红瘦。 明明暮春时节,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随即一道闪电破空而过,天下大亮。 董长茂看到顾玉面无表情站在那儿,像是来索命的无常。 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哪怕已有死意,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也会忍不住害怕。 他醒来时已经想过要不要自杀,但人就是这样,有任何生的希望,都会试着抓住。 毕竟他曾是父亲最骄傲的长子,就算现在废了,父亲也不至于真的对他放任不管。 然而他会用整整一夜来后悔,为什么没有在顾玉到来前自杀。 顾玉走进门来,落雁从外面关上,悄无声息离开了院子。 “你想干什么?你父亲是朝廷命官,我有举人功名,你不能杀我。”董长茂道。 顾玉脸上不起一丝波澜,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随时能捏死的蝼蚁。 董长茂的手绑在背后,双腿蹭地,不停往柴堆里缩。 顾玉缓缓走近,拔出三棱剑竖在眼前。 雪白的剑刃映照着她雪白的脸颊,看着里面的自己,她忽然笑了。 这才是一层层外壳包裹下,真正的自己。 在董长茂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顾玉把剑往下一插。 “啊——” 董长茂惨叫出声。 他男性的象征,被那把剑一下搅碎。 鲜血从他腿根处流出,溅到顾玉纯白的鞋子和下裳衣摆上。 还没等他从剧痛中意识过来。 顾玉稍一挥剑,他的脚筋被生生挑了出来。 董长茂再次惨叫出声。 然后顾玉割断了绑着他的绳子。 人的双手得到解放,就会生出不该生出的念头。 董长茂想要对他出手,但是疼痛让他动作缓慢。 下一瞬,他的手筋也被顾玉挑了出来。 董长茂像是蛆虫一样在地上挣扎着,吼叫着。 顾玉蹲了下去,就像享受一般,把他的十根手指一节节切断,又在地上一节节重新拼成手掌的形状。 董长茂的惨叫很刺耳,身子因痛苦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 她随即用沾满鲜血的手托起董长茂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剑就要往他的嘴里刺。 董长茂看着顾玉那张无悲无喜的脸越来越近,用一种可怖的语调挣扎出声: “你,你是个魔鬼。” “是的,你不该把我放出来。” 顾玉对他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三棱剑就插入董长茂的嘴巴。 拔出来时,一根完整的舌头从他嘴里掉落。 让我死吧。 给我一个痛快。 可是他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类的生命力总是超乎他们自己的想象。 柴房已经化作炼狱,血腥味充斥其间。 顾玉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居高临下地欣赏他的痛苦。 既然祈祷神佛无用,那就化身魔鬼,审判罪恶。 别急,这一夜才刚开始。 第72章 仿佛一切如常,噩梦消散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曦透过柴房的窗棂,投射到顾玉眼睛上的时候,董长茂终于如愿以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顾玉艰难站起身,拉开门,大好的阳光铺撒在她身上。 漫长的黑夜逝去,新的一天来临。 仿佛一切如常,噩梦消散。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充满血腥味的空气飘来一股草木香。 让人的灵魂忍不住随之轻盈,似乎下一刻就能羽化登仙。 她身上的白衣被鲜血浸透成黑红色。 她的血。 董长茂的血。 三棱剑也饮饱了血,在阳光下流转着肃杀的光泽。 晴空万里无云,天空蓝得那么纯粹。 一夜风雨过后,满庭院的花草还散发着勃勃生机。 她缓步走出炼狱,发现这世间美好得让人只觉虚假。 落雁守在院落外,一夜没睡。 看到顾玉满身是血从柴房出来,她连忙迎了上去,道:“奴婢侍候世子梳洗。” 顾玉回去把衣服换了下来。 背部的伤没有及时处理,黏在衣服上,脱衣服时伤口再次血肉模糊。 落雁在外面关切地问道:“世子,可要奴婢进去帮您上药。” 顾玉忍着疼,在胸上束带,换上惯常穿的青衫,道,“不必。” 落雁揪着帕子,世子的伤在后背,若是无人帮她上药,只怕会溃烂发炎。 可是世子向来不许别人碰她的身子。 当真难办。 正在落雁左右为难时,顾玉从里屋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向书桌,从里面的小暗匣中取出一枚印章,沾上印泥后印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 而后把那张纸递给落雁,面色如常道:“把董长茂尸体连同这个,秘密送往董家。” 落雁屈膝道:“是,世子。” 走出门把宣纸打开一看,里面赫然一个图腾。 不是顾家家徽。 而是顾玉的父亲,镇国公顾钧益的领兵征战时,战旗上的图腾。 一只赤红狰狞的火眼。 见证了镇国公无数次在战场上的英勇厮杀。 顾玉把印章收好,现在的她太弱了,没人会把她放在眼里,唯有借着父亲的势,才能镇住董氏一族。 等着吧。 她会让这图腾在她手里再次发扬光大。 让大禹朝再无一人敢欺辱顾府上下。 顾玉起身前往妹妹的院子,院门紧闭,里面静悄悄的,她绕着外墙走了一圈,也没听到一点儿动静。 直到妹妹的侍女桑芽一脸疲惫走了出来,看到像雕像一样站着的顾玉,吓了一跳。 不知世子在外面站了多久,头发上都挂着朝露,连忙屈膝行礼道:“世子安好。” “琼儿怎么样了?”顾玉声音沙哑问道。 桑芽道:“夜里惊醒了三四次,刚刚才睡得安稳些。” 顾玉道:“用过药了吗?” 桑芽道:“夜里奴婢跟姨娘费了好大劲儿,才勉强灌进去一些,后来又都吐了出来,反复灌了几次,才算是喝了一碗。现在从梦魇里缓过来,也不抽搐了。” 顾玉点点头,道:“我晚些再来看她。” 桑芽欲言又止。 顾玉小声问道:“怎么了?” 桑芽捏着帕子道:“苏姨娘吩咐过我们,不让您见三小姐。冷大夫也说,三小姐现在很抗拒男子接触,您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不要来了。” 桑芽说完,低下头,不敢看顾玉的表情。 顾玉脑海空白了一下,消瘦的身子一晃,随即闭上眼,缓缓道:“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她,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桑芽应下。 看着世子离开的背影,明明挺得笔直,却散发着颓唐佝偻的感觉。 ... 长公主府,鹤立院。 君泽一夜没有好眠,梦里梦外都是顾玉那双空洞冰冷的眼神。 看到岚烟过来,他揉着额头问道:“她怎么样?” 王爷没有明说,岚烟也知道“她”指的是谁,便道:“昨晚顾世子挨了家法。” 君泽揉着额头的手一顿,早在军中时,就听过一耳朵,顾家家法狠厉,上一辈还打死过人。 赶忙问道:“她现在如何?” 岚烟垂首道:“三十杖,伤得很重,还吐了血。” 君泽心里腾起一股无名火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一时之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顾玉平时看着那么聪慧一人,怎么偏到事上不知道躲,硬着头皮挨着。 三十杖,就算是普通军棍也能要了一个成年男子半条命去,何况是顾家用铁皮包裹栗木的长杖。 他看了一眼岚烟,知道她还有话没说完,示意她继续。 “昨晚顾世子挨过家法后,夜里还去虐杀了董长茂,现在董长茂的尸首应该在送往董府的路上。” 君泽气得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他少有情绪这么失控的时候,自己也不清楚为何难以抑制心中的怒火。 受了三十杖顾家长杖,不好好去躺着养伤,还熬夜去虐杀董长茂。 岚烟觉得王爷这愤怒没来由,派她过去难道不是为了监视顾玉的动静吗? 二人不应该针锋相对,各为其主相互争斗吗? 为什么听到顾世子身受重伤的消息,王爷不感到高兴,反而这么愤怒。 君泽甩给岚烟一个小瓷瓶,道:“拿去,给顾玉上药。” 岚烟接过,认出了这是宫廷御用的金创药,能够疗伤生肌,千金难求,有价无市。 她一时想不明白,继续火上浇油道:“我出来前,顾世子坐车去了阳康书苑,怕是要到晚上了。” “啪” 君泽手掌再次拍到桌子上,手上的扳指应声而碎,桌面裂出了一道大缝。 君泽咬牙道:“她真是不要命了。” 岚烟低着头不语。 君泽冲外唤道:“寡言。” 寡言悄无声息进来。 君泽把手上碎裂的扳指扔给寡言,道:“拿着这扳指,去一趟董府,警告董大人,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让他心里有个数。” 寡言接过扳指,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拿来。”君泽伸手对岚烟道。 岚烟一时没明白。 君泽冷着脸道:“金疮药,拿来。” 岚烟连忙递了上去。 君泽略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吩咐人准备马车,要往阳康书苑去。 临走前对岚烟道:“最近顾玉的一举一动,全都过来告诉我。” 岚烟应下。 这跟王爷先前说的不一样,不是怕打草惊蛇,让她尽量少来吗? 王爷对顾世子的上心已经超出了对手的范围。 看来她需要好好摆正自己对顾世子的态度了。 第73章 顾玉,你不要命了? 董大人在听说顾世子惊马时就察觉不对了。 为官这么多年,他始终小心谨慎,太仆寺没出过什么变故。 牡丹筵之前,他仔细检查过皇庄上下,车马也有专门的人前照料。 顾世子一惊马,他下意识想到自己的长子。 把下属推出去应付长公主后,他匆匆赶回家。 长子董长茂果然不见了。 整整消失了一夜。 他也一夜未眠,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敢往京兆伊报案,只着人秘密搜寻着。 清晨时,董府送来一口棺材,棺材上贴着一张印有火眼的图腾。 镇国公死后,顾家军的兵权由圣上接管,后来又给了绍无极绍太尉。 顾家人一向低调,多少年没再见过这个图腾了。 顾府的人说:“董大公子已安置妥当,董大人无需再开棺验尸,平白扰了董大公子清净。” 人走后,董大人跪在棺材旁失声痛哭。 却是真的不敢打开看长子最后一眼。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样子,儿子这次是彻底触碰到顾世子的底线了,连国公爷的图腾都搬出来镇他。 还没哭多久,逍遥王身边的人再次敲响董府的门。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扔下一枚碎裂的扳指。 还有一句一字一顿的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您心里要有个数。” 两方人施压,董大人只能秘密将长子发丧。 他庶子庶女众多,唯有这个长子在学问上争气,本来有大好的前程,却落得如此下场。 来不及悲痛,他就要在今日朝会之前写好乞骸骨的折子,和给夫人的休书。 纸张上字字泣血,董大人老泪纵横。 一时不知道哭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沉痛,还是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的悲哀。 董大夫人向来起得晚,她醒来时还诧异怎么丈夫不准备准备去上朝,一纸休书就摆放到她面前。 董夫人哭道:“老爷这是何意?我嫁给你以来,侍奉公婆,慈爱儿女,七出未犯,凭什么最后只落得一纸休书?” 董大人将其中利害跟夫人讲明,语重心长道:“早就听你说过长茂性子阴毒,我没有在意,如今覆水难收,我方知夫人先见之明。” “我这辈子已经走到头了,不能连累你受苦,你跟长芳回你岭西娘家吧,若是可以,让长芳从岭西张家入仕为官。我虽然退了,手里还有些人脉,日后留给长芳入京用。” 董夫人泣不成声,拿着休书,当即就吩咐人收拾东西启程。 董长芳在门外听到这些话,还未来得及消化,就骑着马前往顾府。 岚烟轻功很好,刚从长公主府回来,就看见董长芳骑着马要拍顾家的门,眼里不由泛起浓浓的不悦。 这种敏感时候,董长芳还敢来顾府,简直是在找打。 念在董长芳曾经为她付诸一片真心的份上,岚烟少有地生了善念,及时拦住他,把他带到无人的小巷子里。 几日功夫,董长芳瘦了很多,但依然一脸憨厚,只听他道:“岚烟姑娘,我就是来找你的。” 岚烟不耐烦道:“我已为人妾室,董公子来找我做什么。” 董长芳笨拙地道:“传言顾世子对姑娘颇为宠爱,我来看看岚烟姑娘过得好不好,若真如传闻一般,我也可放心离去。” 岚烟不想跟他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冷着脸道:“我过得很好,董公子还是不要轻易到顾家来。若无要事,岚烟先行告辞。” 董长芳急忙道:“岚烟姑娘,我此番去岭南,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再回京都时,一定让你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很是让人感动,但是岚烟始终觉得人各有命,董长芳就不是读书入仕的命。 在费酒楼这么久,她早就练就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就算心里再不相信,还是敷衍道:“期待董公子衣锦还京那一天。男女有别,董公子以后珍重,岚烟告辞。” 岚烟走得毫不留情,董长芳看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短暂的告别之后,他踏上了回岭西的路程。 ... 君泽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阳康书苑,一眼就看见人群中一袭青衫的顾玉。 她在与别人聊天,不知谈到了什么,她微微一笑,姿态闲雅。 清冷出尘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仿佛昨日种种都如过眼云烟。 君泽藏在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顾玉越是这样,就说明事情越大。 怎么可能有人受那么重的伤,遭遇那么大的打击,隔天还能当做诸事皆宜,与人谈笑风生。 明明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姿容。 可君泽就是觉得,那个走马射箭,意气风发的顾玉骑着烈马走远了,去了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留下的这个,不过是一具空壳。 忽然,昨天在牡丹筵上为顾玉带花的那个长相平庸,气质平庸,脑子看起来也不甚灵光的学子不知跟她说到了什么,竟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君泽目光如炬,看出顾玉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君泽眼里更是气得要喷出火来。 她是疯了吗? 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还让人随意触碰。 君泽面色冷峻,快步走入人群,当着众人的面拉起顾玉的手就往没人的地方走。 高怀他们认出这位是逍遥王,见状也不敢拦。 若是平时,顾玉还能跟他过几招,现在她身受重伤,稍一动作就扯到伤口。 任由君泽把她拉到一处厢房,才冷冷开口道:“王爷日理万机,匆匆忙忙把我拉过来,不知有何要事交代。” 君泽鼻子很灵敏,一靠近就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儿。 当即怒道:“顾玉,你不要命了?” 顾玉懒洋洋地掀起眼帘。 君泽这是连装都不肯装了,她昨晚挨的家法,这一早他就知道了。 岚烟就是他们二人间博弈的一层遮羞布。 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君泽现在把这层遮羞布掀开,还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 她不以为然道:“王爷的话,卑下不明白,清谈会事忙,王爷若是得空,不妨多去巡查巡查,圣上格外看重清谈会,别再出现惊马之事了。” “少给本王揣着明白装糊涂。”君泽怒道,“清谈会少你一个人不会怎么样,反倒是你,受了伤不好好养着,过来干什么?” 第74章 断袖,好的很 不是顾玉不想休息养伤。 一来因为后日就是清谈会,她作为提出者,一定要再来看看一应安排是否妥当。 二来因为她留在家里,只会因为妹妹之事感到沉痛窒息,反倒希望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因为在牡丹筵上走马射箭,早先认识她的学子都知道她是镇国公府的顾世子了。 她便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些学子对她更加信服,几乎是她说什么,那些人听什么。 刚说到要紧处,就被这人拉了过来。 还听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烦。 烦不胜烦。 君泽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向来只有他挑拨别人心火的份,最近每每遇到顾玉,他心里的那团火就被燎得无法熄灭。 他也看出来顾玉眼底的烦躁,还有她嘴角那抹淤青。 是昨天被他一拳打的,嘴唇也是破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被顾玉侧着头躲过。 顾玉眼神里没有意思情绪,冷冷问道:“王爷,您叫卑下叫过来,究竟要干什么。” 离得近了,君泽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却闻不到一点药味。 他眼神瞳孔一缩,她真的是不要命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夜没睡,早早就来忙事情,竟然连药都不上。 君泽把她拽到床边,道,“趴下,我给你上药。” 顾玉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变了,下意识拽住衣领往后退了一步,怒道:“王爷这话好生奇怪,我为何要趴下,又为何要上药。” 君泽第一次好声好气跟她说话:“你受这么重的伤,不上药会起热的,听话,我带了上好的金疮药,给你上了。” 她皱着眉头,眼前这个人温声细语说话的人,还是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扫把星吗? 她正色道:“卑下微末之躯,不敢劳烦王爷,告辞。” 说着就要离开。 君泽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拽回床上,直接伸手拉她的衣领:“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顾玉拦住他的手,破口大骂,道:“你他妈的是不是有病!” 看她变了脸色,君泽竟然松了口气,咧开嘴一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以前在军中,军医不够用,他都会给受伤的战友上药包扎。 京都世家子弟比起军中糙汉矜贵许多,这个顾玉尤其矫情。 顾玉的手暗自握成拳,准备找准时机给他一拳,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便压住脾气,冷着脸说:“谢王爷挂心,昨日王爷给卑下肚子上那一拳实在算不得什么伤,不劳王爷挂心,已经好了。” 君泽皱起眉头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伤是指什么。” 顾玉不想跟他废话,站起身就要出去。 君泽自然不肯,当即拦下,手上一用劲儿,反而把她推倒。 阳康书苑原本是民居,里面的床不似家里的高床暖被,而是硬邦邦的炕。 本就受伤的背部经此一遭,疼得她龇牙咧嘴,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君泽有些慌,连忙俯身过去,道:“我不是有意的,快让我看看伤得怎么样了?” 顾玉怒从心起,红着眼大声吼道:“别碰我,滚啊。”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一众学子簇拥着长公主就站在门边,众人脸上都成了调色盘。 只见逍遥王把顾世子压在床上,撕扯着她的衣服,意图不轨。 顾世子反抗不过,眼底通红,表情极为屈辱。 “丧心病狂!” “欺人太甚!” 高怀突然跪了下来,表情沉痛道:“长公主,顾世子昨日刚惊马,为了我等还是来了阳康书苑,却被...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长公主沉着脸道:“泽儿,回去!” 君泽一边站起身,一边道:“娘,我跟顾世子还有事要做。” 顾玉忍着疼也站了起来,道:“卑下没有什么事跟王爷要做,先告辞了。” 君泽拉住她,不让她走。 学子们再次窃窃私语,脸上十分愤慨。 长公主发了怒,大声道:“我管不了你了是吗?回去。” 君泽皱着眉头,僵持了几息,看着这么多人在这儿,还是败下阵来。 他把手上的金疮药塞到顾玉手里,道:“你待会儿一定要把药上了。” 说完就沉着脸走了出去。 长公主的人都走了之后,顾玉随手把药瓶扔到地上。 背后火辣辣的疼,脸上的肌肉被气得有些抽搐。 她眼底泛红,按捺着心里的怒火。 逍遥王,一天不跟她过不去,就活不成一样。 杀是杀不了,得找个机会,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高怀几个跟顾玉有点交情的学子都围了过来。 高怀道:“实在惭愧,刚刚我等看到逍遥王面色不善地把您拉走,怕您出什么事,但我们人微言轻,不敢硬碰硬,幸好遇见长公主,才敢跟着长公主过来。” 剩下的人也都七嘴八舌替她打抱不平。 “就算他是皇族贵胄,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对顾世子这般欺凌。” “实在可恨,但愿长公主能好好管教他。” “只是顾世子日后一定要小心为上,切莫与此人独处。” “无耻,太无耻了。” 原本顾玉没往别的地方想,听他们一说,她才发现逍遥王最近很不对劲。 先是在牡丹筵上救她,又是替妹妹掩盖风声。 最不可思议的还是今天,竟然要脱了她的衣服给她上药。 她看着地上的药瓶,眼神深邃,在心底冷笑一声。 怪不得二十多岁还没成亲,原来是个断袖。 还看上了自己。 顾玉眯了眯眼,一个计划初步成型。 断袖,好得很... 长公主没有再问“你对顾世子究竟是什么看法”这种愚蠢的问题。 是她太迟钝了。 一次两次,她都被儿子糊弄过去。 牡丹筵的冠世墨玉被他摘取送给顾世子,在顾玉惊马时不要命似的过去救她。 还有今天,如果不是她及时赶过去,儿子怕是会把顾世子欺辱到底。 而顾世子的态度。 那朵被踩得稀巴烂的冠世墨玉就表明了一切。 长公主的危机感从未如此强烈。 如果顾玉是个普通男子,让儿子给君家留个后,暗地里跟顾玉厮守也没关系。 高门大户,谁家还没有点说不得的事情。 但是顾玉是六皇子一派的领头人,足智多谋,地位不俗。 他们两个之间只能是劲敌,在朝堂上拼杀个你死我活。 孽缘,当真是孽缘。 长公主看了一眼君泽。 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右手下意识摩挲着左手大拇指。 长公主发现儿子刚换的扳指又不见了。 但愿他对顾玉的态度,跟他对扳指的一样。 玩玩罢了。 长公主收回放在儿子身上的视线,暗自思忖。 圣上有意让顾玉跟儿子一起去江南,在此之前,得想个办法,断了儿子的念想。 第75章 顾世子跟兔儿爷一个样 君泽身上的扫把星属性不减。 刚说完那句“不上药会起热”,顾玉就觉得有点起烧。 她没办法自己给自己背部上药,随身带了清热的丹药,连续吃了三四颗,缓了缓。 清谈会将至,说忙也不忙,说不忙到处都是事儿。 吏部官衙的人送过来一堆不好处理的账目,顾玉就一个人坐在那里整理数据。 脑子被计算的理性思维占据,便无暇去想那些让人心碎欲裂的事情。 午饭是高怀送来的,她明明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进,但是看到菜蔬饭食一点胃口都没有。 简单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高怀十分担心,劝道:“世子看着憔悴的厉害,再吃些吧。” 顾玉知道自己这么下去不行,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口。 饭菜的香味占据口腔,她服刑似的咀嚼着,怎么也咽不下去。 胃里忽然翻涌出一股恶心感,她把刚吃的那些都吐了出来。 高怀见状就要叫大夫,顾玉拦住他道:“无事。” 高怀急道:“顾世子怎么看也不是无事的样子。” 顾玉摇摇头,用帕子擦擦嘴,故作无恙道:“我只是早上吃油腻了,现在一时反胃,身上带着药,一顿不吃,反而能舒服些。” 她说着,又倒出两丸丹药,就着茶水服下。 “你把这些都撤了吧。” 高怀忧心忡忡地端着饭菜出去。 走回厨房的路上,在一个拐角处听到两个京都学子正在谈论顾世子。 一个叫赵志的学子道:“怪不得逍遥王对顾世子心怀不轨呢,顾世子身段脸蛋比女人还秀丽,跟清风馆的兔儿爷一个样,谁见了不喜欢。” 冯定道:“这个顾世子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不仅勾得逍遥王对她倾心,就连艳名在外的松阳郡主都对她神魂颠倒。” 赵志摇摇头:“高门大户的腌臜事不少,说不准,顾世子今日只是欲拒还迎。那可是圣上宠信的亲外甥,顾世子一个门庭冷落的世家子弟,也就在咱们面前摆摆谱,真遇见勋贵,怕是只有委身迎合的份儿。” 冯定嘿嘿一笑:“说不准,这次的清谈会还是逍遥王带的她,我可是听说,他们二人一块儿招商筹资,来往很是密切呢。” 赵志道:“那她还反抗什么,这不是婊子立牌坊,又当又立嘛。” 高怀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直接把手上的盘子砸在地上,上去就给他俩一人一拳。 怒道:“顾世子为了我等呕心沥血,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用这么下流的想法揣度于她。” 京都学子到底比江南学子家世好些,挨了两拳当即叫来下人过来打高怀。 双拳难敌四手,高怀很快就被打得在地上呻吟。 赵志往地上啐了一口:“你一个江南学子,不好好读书,知道顾世子的身份之后,天天跟条哈巴狗似的跟在她后面,真是枉为读书人。” 冯定神情倨傲道:“世间有我等孤直之辈,自然也有他那种阿谀奉承之人。” 赵志嗤笑一声道:“反正为兄我是学不来这般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姿态了。” 高怀躺在地上当即呸了一声:“若你二人是孤直之辈,孔夫子都要臊死了。” 冯定在京都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但是在这群出身寒门的江南学子面前,还是有点底气的。 一脚踹向高怀的肚子,骂道:“我们谈论顾世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莫非你也想做顾世子的入幕之宾,劝你撒泡尿照照自己。” 高怀听不得他们侮辱顾世子,怒吼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跟他们扭打一团。 周遭江南学子和京都学子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两方看到自己人身上都带了伤,问都没问就打起了群架。 到底是江南学子人更多些,京都学子逐渐落了下风。 赵志被打得狼狈,嘴上仍不服输:“你们这群穷酸寒门,读一辈子书,也不够给我们京都人提鞋的。” 这句话被闻讯赶来的苏县令听到。 这么多年过去,京都人还是一样的傲慢。 眼看两方的架打得越来越凶,苏仲甫怒喝一声:“都住手。” 江南学子看到苏县令就像是看到了家长,纷纷垂眉低眼停了手。 赵志的父亲是正六品承议郎,比苏县令这个七品官还要高一级,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嘴里还对江南学子们骂骂咧咧:“让你们入京参加个破清谈会,就把自己当根葱了?别说凭你们的家底比不上我们京都人,就是读书论经我们也甩你们这些泥腿子几条街。” 江南学子又骚动起来,不知是谁又出了手,场面再次乱成一团。 苏仲甫在其中怎么也平息不了两方怒火,混战中也挨了几下。 “住手。” 这道声音清冷,又带着不容置疑。 众人回纷纷回头,只见顾玉走了过来,面无表情道:“都是读书人,竟像市井的混混一样打斗,像什么样子。” 赵志也就是在这群江南人面前横一横,见到顾玉过来,不由往人群中缩着身子。 顾玉先是向苏仲甫见礼,道:“苏县令辛苦了。” 苏仲甫连忙回之一礼:“世子言重。” 众人见到这样的场景脸色各异。 她这是帮寒门出身的苏县令立威。 江南学子带着满腔热忱入京,不能因为赵志这番话受了打击,激起群愤。 能走到京都的,都有些愤青的性子在,再次发生暴乱也不是不可能。 圣上重视清谈会,他们却在清谈会前夕打了群架,闹大了谁脸上都不好看。 见众人都停了下来,顾玉才开口道:“为什么打架?”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一头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都说不出来。 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看到自己人挨打,哪里还用问为什么,上去干就完事了。 有些最早听到动静过来的,把目光投向高怀、赵志和冯定三人身上。 可是三个人都低着头,不肯言语。 顾玉觉得自己身体又开始起热了,清热的丹药一时压不住。 她只想快点儿解决这件事,道:“大家都是读圣贤书的,心里自有一套道理,不如摊开了说,把心结解开。” 第76章 顾玉,你醒醒! 赵志见高怀一直低着头,想着先混淆是非,道:“回世子,我正跟冯贤弟说些私密话,这姓高的偷听不说,上来就给了我们一拳,实在不讲道理。” 顾玉知道高怀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一定是赵志冯定二人说了什么,才惹恼了他。 她便对高怀道:“高怀,是这样吗?” 高怀还是不说话,那些污言秽语他怎么说得出口。 冯定见状,也赶忙道:“顾世子明鉴,这高怀是仗着您的名义行凶,说您跟他关系好,就算是打我们,有您护着,他也不用担什么责。” 高怀被他们的无耻气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们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口无遮掩,说顾世子是兔儿爷,我气不过才打你们的。”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静默了。 当众说顾世子是兔儿爷,无疑是往顾世子脸上扇巴掌。 就算是转述也是莫大耻辱。 毕竟,兔儿爷就跟妓女一样,需要委身于另一个男子,任人作弄。 高怀一怒之下说出了这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他怎么就说出来了呢? 顾世子听了这话该多难堪呀。 出人意料的是,顾玉只是脸颊有些微红,表情依然风轻云淡。 甚至对高怀反问道:“就这?” 高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志和冯定连忙跪下,赵志道:“你血口喷人,我们何时说过顾世子是兔儿爷这样的话?” 冯定道:“你自己心思不正,编出兔儿爷这话来哄骗众人。” 高怀听他们拒不承认,把兔儿爷这三个字在嘴里反复念叨,怒吼道:“你们说的话只会更脏!” 这一声吼得顾玉有些耳鸣。 走在外面,风一吹,病状来势汹汹,才几息功夫,她就觉得浑身酸痛发热,后背更是疼痛难忍。 本着快点结束的想法,调和道:“你们都无法自证是否说过这话。不过口舌之争终究不是君子所为,动手更是莽夫行径。” “今日参与到这件事的人各自将礼学经义抄写三遍,交给苏县令审阅,否则本世子会安排吏部记档。” 记档可不是小事,影响到以后的科举入仕,众人见顾玉只是罚他们抄书,没有揪住不放,自然皆大欢喜,纷纷应下。 顾玉继续道:“在场诸位说不准以后还能成为同僚,一点小摩擦,没什么过不去的。清谈会将至,还是不要平添事端,自己抹黑不给说,也让天下人笑话。” 众人齐声道:“我等惭愧。” 顾玉见他们都顺服了,不至于等她走了再打起来,就说出最后一句话。 “还有,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实属无稽之谈,本世子不希望你们用读圣贤书的舌头来嚼这种烂话,听明白了吗?” 顾玉的话十分公正温和,但其中就是暗含一股威压,把众人震慑得死死的。 众人再次齐声道:“我等明白。”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顾玉扫了一眼众人,便转身离开。 高怀追了上来,听他道:“世子,我不是故意跟他们打起来的,他们真的说了那些话。” 顾玉忍不住皱眉,道:“我知道。” “是我不好,给世子添麻烦了。可他们实在可恨,顾世子高风亮节,到了他们嘴里竟然...那般难听。” 顾玉道:“高兄的脾气是该磨一磨,以后入了朝,听人私语几句,就动手打人怎么行呢。” 高怀道:“是我匹夫之勇。只是世子明明知道我说的是实话,为何不严惩他们?” 顾玉现在头晕眼花,还是耐着性子跟他道:“我信你无用,要大家信你才行。何况这不是什么光彩事,说一千道一万,也只是让自己没脸罢了。” 高怀愤懑不平道:“可就这么放过他们吗?” 顾玉垂下眸子,心里暗想,自然不可能。不过收拾两个口舌不干净的人还用不着她出手。 只要稍微往长公主跟逍遥王那儿放点风声,就能让他们有苦难言。 她表面还是一派稳重道:“我等高兄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入朝为官替我讨回公道。” 高怀被她说得有些激动,拱手道:“在下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明年蟾宫折桂,唯顾世子马首是瞻。” 顾玉点点头,高怀仗义,在这批江南学子间有点号召力。收服了他,剩下的人就好办了。 他性子耿直果敢,可以把他安排入御史台,不用怕他因为言语获罪。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高怀能考中,她才有可操纵的空间。 顾玉走了几步,又是一阵眩晕感袭来。 她手脚发烫,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都在喷火,意识有些模糊。 高怀没什么眼力见儿,还跟着她后面。 顾玉不想被他察觉出自己的异样,便下了逐客令,道:“高兄你先回去抄书吧,我还有事要忙。” 高怀这才注意到顾玉脸颊绯红,还当是她因为别人说她那些话而羞恼。 想想也是,好好的大男人,被人说成兔儿爷,这种奇耻大辱,哪儿会真的不在意。 高怀赶紧告辞。 见他走了,顾玉才撑着墙,大口喘息起来。 回到房间里,把门反锁,挪步到桌边,一口气灌下几杯凉茶,才觉得身体的热没那么强烈了。 她把刚才扔下的账目重新捡起来,宣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开始扭曲,像是跳蚤一样跳进她的眼里。 没看两眼,脑海就混沌起来,来不及叫人,便一头栽倒在书桌上。 笔尖的墨汁弄脏了她的衣袖,她感觉到手腕处有些凉意,但没力气挪一挪胳膊。 世界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她仿佛钻进了一个泡泡里,泡泡外面有无数看不清脸的人,争吵得她心烦意乱。 她奋力挥手,把泡泡戳破,那些人变成了一个个顾玉。 前世的她,现世的她,儿时的她,老年的她,男装的她,女装的她。 像潮水一样齐齐向她走来。 她转头就跑,跑着跑着就变成了一颗糖,掉进了烧红的铁锅里,被烈火煎得滋滋冒烟。 每当自己快融化时,就会有冰块儿忽然降落,引得她发出阵阵寒颤。 一冷一热,把她反复熬煎。 直到一声巨响传来,她才从铁锅里被人捞了出来。 “顾玉,顾玉,你醒醒!” 君泽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动静,他直接用力把门踹开,看到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顾玉,连忙唤她。 顾玉勉强睁开眼,看到君泽那张脸,不由皱起眉头,虚弱地说:“扫把星,滚。” 君泽听不清她说的什么,把耳朵贴近,问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再说一次。” 顾玉又没了反应。 君泽急了,又开始解她的衣服,嘴里暗骂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刚把外衣解到一半,他就感到腰间被抵上一柄短剑。 抬起头,顾玉一双猩红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 第77章 敢脱我衣服,杀了你 他跟母亲长公主回去时,一路无话。 到了府里,长公主把厚厚一摞世家贵女的名册摆到他面前,警告他说:“今年之内一定要成亲。” 他自然不肯,让他跟那些黏黏糊糊,一碰就倒的小姑娘生活一辈子,比杀了他还难受。 长公主语气十分严肃:“你婚后可以私下养几个男子,前提是先给君家留个后。” 君泽忽然涨红了脸,理不直气也壮道:“娘,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喜欢男的。” 长公主一脸不悦,道:“你喜不喜欢男人我不管,但是你绝对不能喜欢顾世子。” 君泽更加崩溃:“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那个娘娘腔。” 长公主现在对他的话是半个字都不信:“这本册子你给我好好看,不看完不许离开。” 不等他拒绝,长公主就走了。 还把门从外面锁上。 君泽当然不会乖乖看那些册子,他只是有些心烦意乱,怎么就被人误会他喜欢男人了。 想到以前在军中,一些汉子长年累月见不到女人,会偷偷互相解决,有次被他撞见,两个男人满头大汗脏兮兮地缠在一起。 想到这儿,他头皮一阵发麻。 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对于顾玉,他只是起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惺惺相惜之感。 仅此而已。 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以后得跟她保持距离了,皇储之争总要摆上台面,两个人就是针尖对麦芒,总要死一个。 大不了,等五皇子上位后,他发发善心,留顾玉一命,专门养在府里跟他下棋。 他刚决定要跟顾玉保持距离,被他留在阳康书苑的寡言就从窗户跳了进来。 一字一顿道:“顾世子,出事了。” 颇为艰难地从寡言那里获取了信息。 以为顾玉是因为别人骂她兔儿爷,心里想不开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随即他就反应过来,别不是没有用药,苦熬着伤吧。 想到这个可能,他直接翻窗出去,一路到了阳康书苑。 他在外面拍门,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情急之下他就把门踹开,一眼看到陷入昏迷的顾玉。 顾玉这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实在瘆人,想到今日大家对他们的误解。 君泽磕磕绊绊道:“你别误会,我是为了给你上药。” 顾玉把手上的三棱剑往前送,锋利的剑尖下,他不得不往后退了一点。 顾玉不带丝毫温度地开口道:“敢脱我衣服,杀了你。” 他赶忙松开手,道:“好,我不脱,我带你去看大夫。” 顾玉又不说话了,君泽看她眼神木木的,在她面前摇摇手,道:“你这究竟是醒了还是没醒?” 顾玉没有回答他。 他站起身,想要把顾玉打横抱起,又想到这个姿势对于顾玉来说不是很爷们,再加上顾玉的伤在背上。 于是他半蹲着,慢慢把顾玉放到自己背上,背起来就要往外走。 这时像是死了的顾玉突然活了过来,头耷拉在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冷冷道:“我要回家。” 君泽哼一声,道:“行吧,顾爷,小的这就带你回家。” 这时顾玉缓缓抬起手,那把刚刚抵在他腰间的短剑,又放在了他的颈间。 顾玉声音沙哑道:“我要回顾府。” 君泽忍不住在心里骂娘,娘娘腔要求还不少。 他愤愤不平道:“真把我当伙计使唤了。” 顾玉浑身难受,在他背上趴着也不安稳,呼出的气滚烫,抵在他颈间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去。 君泽脸上忽然有些不自在,道:“算了,等你好了再跟你算账。” 刚背着顾玉出门,就撞上高怀。 高怀怎么能容忍顾世子落到他手里,伸手拦着他们道:“王爷,您不能带顾世子离开。” 君泽早就对这个呆头呆脑的学子看不顺眼,抬起腿直接把他踹趴下。 “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东西。”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背着顾玉离开。 高怀捂着肚子,知道自己跟逍遥王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又担心顾世子的安危。 看到顾世子一动不动趴在逍遥王背上,高怀更是心急如焚。 早就听说京都逍遥王嚣张跋扈,现下不知使了什么肮脏手段把顾世子迷晕过去了。 不行,他得赶紧去找人救顾世子。 君泽是翻窗户逃出公主府的,骑马过来,为了顾玉着想,只能上了顾府的马车。 无视顾府马夫惊诧至极的眼神,他背着顾玉就钻了进去。 坐好后小心地把顾玉放在他腿上。 马车启动,君泽低着头,只见她眉头紧皱,两颊酡红。 她连耳朵都是粉红的,君泽觉得稀奇,轻轻碰了碰。 引得顾玉缩瑟了一下。 顾玉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她的五感只剩下疼,觉得地府的下油锅也不过如此了。 她意识模糊,难耐地哼咛出声。 君泽轻咳一声,小声道:“真该给你拿把镜子,让你看看自己这副娇娇小姑娘的样子,哪儿有半点男人味儿。” 半晌,他补充道:“丢死人了。” 他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动手,轻轻扒开她的眼皮,里面只有眼白,像是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自觉没趣,想要收回手来。 谁知顾玉大概是寻到了消解热度的地方,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还用脸蹭了蹭,喉咙里还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 君泽瞬间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掌心弥漫全身,他不断调整坐姿,但怎么坐都不得劲儿。 顾玉像是不满他的乱动,迷迷糊糊说了一句:“别动,我头晕。” 他把另一只手也盖在顾玉的额头上。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顾玉觉得自己就是杯烧开了的水,忽然马车不知道碾压住了什么,颠簸了一下。 她这杯水洒了出来。 幽幽睁开眼,没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很快她察觉到自己脸上有一双手,不是她的。 她立刻惊醒,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这双手的主人。 但是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怎么也看不清楚,声音沙哑问道:“你是谁?” 君泽看出来顾玉已经神志不清了,于是恶劣地开口道:“我是你爹。” 他以为顾玉听到这句话多少会清醒点,怒气冲冲骂他几句。 谁知顾玉直直倒在他怀里,小声啜泣道:“爹,我好疼。” 第78章 你怎么不去死 君泽瞪大了眼睛,身子僵硬。 怀里的顾玉像是烫手山芋一样,扔也不是,抱着也不是。 第一次为自己的嘴欠而懊恼。 他也太不是东西了点,顾玉病成这样,他还想着占顾玉便宜。 他小心翼翼揽着顾玉的身子,安慰他道:“马上就到家了,乖,回去上了药就不疼了。” 顾玉嘴里嘟囔了一句话,他低着头过去听。 上一句没听到,这一句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不去死。” 一瞬间君泽以为顾玉反应过来了,正想替自己辩解一下,顾玉又陷入昏迷之中。 混沌的梦境里,顾玉看到了一个小口小口吃蛋糕的小女孩,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界只剩下蛋糕的甜味。 转眼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笑着带她上车,用勺子挖下一小块儿蛋糕放进她嘴里,很温柔地说道: “你爸爸已经把你卖给我了,从今往后,你想吃多少蛋糕就吃多少。” 她高兴极了,被喂着吃完一整块儿蛋糕,还意犹未尽地用舌头舔了舔嘴角。 天真地问:“真的吗?我喜欢吃草莓味儿的。” 那人一脸慈爱,温柔道:“真的。” 她如愿以偿地吃到了草莓味儿的蛋糕。 在被送上手术台前。 手术刀划破她的皮肤,因为打了麻药,一点儿都不疼,只是冰冷的刀刃搅动身体器官时,她有些发抖。 君泽察觉到怀里的顾玉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泪水不断往下流,牙关紧咬,怎么叫都叫不醒。 马车到了顾府,君泽拍了拍顾玉的脸着急道:“顾玉,到家了。” 顾玉身体迸发出一股力量,一把把他扑倒,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猩红的眼里尽是杀意。 “去死吧!” 这是顾玉第二次掐他的脖子,但是这回他不敢再给顾玉肚子一拳,一个手刀砍向她的后颈,直接把她砍晕过去。 君泽劫后余生,摸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脖子,骂道:“奶奶的,就算我占你了一小下便宜,你也不至于对我下死手啊。” 他背起顾玉下了马车,大夫人闻讯赶来,看到昏迷不清的顾玉脸色一白,道:“劳王爷将我家孩子送了回来。” 说着又对身边的落雁道:“扶世子回屋。” 君泽看了眼落雁的小身板,道:“送佛送到西,我直接把她背回屋吧。” 大夫人勉强撑起笑脸,道:“多谢王爷。” 顾玉的院子名为慎独院,取自“君子慎独”。 跟他的鹤立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院子不大,小径幽深,竹林飒飒,处处透着一种清雅感。 回到屋里,君泽把顾玉放到床上,看大夫人站在后面,不悦道:“府医呢?” 大夫人如梦初醒,赶忙吩咐侍女去叫冷大夫。 看到君泽大马横刀坐在椅子上,还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心里忐忑,又不敢下逐客令。 冷大夫匆匆赶来,给顾玉把了脉,花白的眉毛皱在一块儿,满脸忧色道:“不容乐观,得赶快上药。” 大夫人暗中撇了一眼赖在那儿不走的君泽,对冷大夫使了个眼色。 冷大夫当即道:“老朽要给顾世子施针,这是独门针法,不可示人,老朽斗胆请王爷在外等候。” 君泽道:“怕什么,本王又不会医术,就是看了也学不会。” 大夫人和冷大夫同时沉默,大有他不走,就不会对顾玉施针的意思。 君泽压抑住心里的火气,背着手走了出去。 之前还道顾玉矫情,没想到她家里人更矫情。 谁稀罕看一个糟老头子的破针法。 逍遥王是贵客,大夫人只能抛下顾玉去前厅招待他。 苏姨娘听到消息赶来给顾玉上了药,看着女儿血肉模糊的背哭得不能自抑。 大夫人在前厅陪着逍遥王喝了一杯茶又一杯茶,放心不下顾玉,又脱不开身。 君泽本想等顾玉醒来再走,但是长公主很快赶来顾府,亲自捉他回去。 苏县令跟在长公主后面,高怀跟在苏县令后面。几人听到顾玉是因为高烧晕倒,才收起一脸谴责的表情。 君泽忍不住磨自己的后槽牙,这个脑残,真会坏事儿。 长公主的表情堪比墨汁,在母亲大人的血脉压制下,君泽不情不愿地走了。 临走时还特意交代,顾玉醒了不要让他再去官衙或者阳康书苑了,好好养身子要紧。 大夫人把长公主送出门,听她意有所指地说:“顾世子明年就要及冠了吧,可有相中的贵女?” 大夫人敛眉道:“正在相看,终究要看孩子的意愿。” 长公主笑道:“这话不对,常言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嘛,未经人事,哪儿懂得轻重好坏,亲事上还是要咱们当母亲的多操心。您说是不是,顾夫人。” 毕竟是浸润权势多年的长公主,真要向大夫人施压,她还真有点顶不住,只能道:“长公主说的是。” 长公主笑意这才真切了些,扶上大夫人的手,在上马车前道:“顾世子乃人中龙凤,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先成家,再立业才好。” 坐在里面的君泽听了这话,忍不住皱眉,掀开帘子道:“娘,您管天管地,怎么还管顾世子成不成家?” 长公主脸上的笑僵住了,她斜眼瞥了一眼儿子,继续对大夫人道:“本宫手里有京都贵女的花名册,品行家世一应俱全,隔天本宫送来顾府。” 大夫人屈身行礼,道:“多谢长公主,长公主慢走。” 看到长公主府的车马走远了,大夫人才向苏县令和高怀打听清楚了今天在阳康书苑发生的事。 心里有了另一番计较。 等苏县令跟高怀也走了,她才忧心忡忡地往顾玉那里走去。 顾玉已经上了药,但是身上的烧还没有退。苏姨娘不断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 大夫人走到床边,接过毛巾,道:“我来吧,你先去休息。” 苏姨娘没打算离开,只是想去换盆水。 刚站起身,衣角就被顾玉拉住。 她在梦里啜泣道:“娘,别走。” 顾玉从来没有叫过娘,往日里叫大夫人为母亲,叫苏姨娘为姨娘。 这声娘不知道叫的是谁,或许是同时叫的她们两人。 苏姨娘摸了摸她的头发,泪眼盈盈道:“玉儿,娘不走。” 睡梦中的顾玉眉头才稍微放开。 一直忙到深夜,顾玉的额头总算不那么热了。 怕病情反复,大夫人和苏姨娘还在她身边守着。 房间寂静,顾玉悄悄睁开眼,眼里哪儿还有一丝迷茫。 她看到嫡母和姨娘都在,她轻轻舒口气。 小心把枕头下的两个香囊拿出来,一个是阿姐给她做的,一个是妹妹绣的。 放在鼻尖深吸一口,仿佛她们也在。 所以,她还是那个会为了一小块儿蛋糕,就能咬破舌头的人啊。 什么清热丹,凭她这半吊子医术做出来的丹药,疗效如何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只是没想到病势汹汹,她会晕倒在阳康书苑。 还以为能撑到回家... 希望意识昏沉的时候,没有在扫把星那里发生什么脱离掌控的事。 她把两枚香囊揣到怀里,再次看了看大夫人和苏姨娘,满意地合上眼。 苦肉计骗来的温情,也是温情啊。 第79章 顾世子哭着求本王 这场病把顾玉折腾得不轻。 反反复复烧了两天三夜,整个人瘦了一圈,她照照镜子,有种形销骨立的意味。 费心筹办的清谈会只剩下最后一天了,今天无论如何她都得去。 对着镜子露出一张笑脸,她撑着桌子站起身来,腿脚还有些软。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的身子一向不错,猛一生病,很是吃不消。 这两天天气回暖,太阳升得早。赶在国公府还寂静的时候,她绕着妹妹的芳汀院走了一圈。 时辰尚早,里面没什么声音。姨娘没有再下令拦着她去见妹妹,但是妹妹不愿意见她。 经此一事,妹妹比以往还要胆怯,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根本见不得男人,府里的府卫都被下令不许靠近芳汀院。 连冷大夫这些日子给她把脉,都要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手腕上垫上丝帕。 姨娘这几日晚上都睡在妹妹身边,听姨娘说妹妹夜里总是惊醒。 顾玉十分无措,她不知道该如何挽回妹妹,姐妹两人见一面都是一种奢侈。 她在门口等到桑芽出来,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桑芽知道世子每天清晨会过来一趟,所以到了时间就找个借口出来。 前两日世子发着高烧,满脸通红站在那里,劝也劝不回去。今日看起来好多了,就是瘦得厉害。 桑芽道:“小姐今日回了点神,知道主动要吃的了。” 这几日顾琼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吃什么喝什么都是苏姨娘一口口喂她的,今天主动要吃的,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顾玉问道:“她可说了想吃什么?” 桑芽摇摇头:“就说饿了,姨娘亲手做了点清粥小菜。” 顾玉道:“进得可香?” 桑芽叹口气,不言而喻。 顾玉垂下眼帘道:“我知道了,你照顾好她。” 顾玉独自上了马车,身边没人的时候,她所有的表情都会卸下来,身上散发着颓丧气息。 到了御都山,她再次带上假面,又成了那个矜贵清润的顾世子。 前两天的清谈会进行的还算顺利,京都学子和江南学子之间只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很快就被吏部的人压了下来。 毕竟圣上留意着,谁都不敢太过放肆。 顾玉下了马车,走上御都山的台阶,刚好撞见六皇子和他身边的伴读郑源朗过来。 她跟六皇子说话一向是半蹲着,六皇子趁机摸上了她的额头。 “小舅舅,你病好点了吗?我跟母妃都很担心你。” 顾玉一笑,捏了捏六皇子的小手,道:“已经好了,跟阿姐说不必担心,一点小风寒。” 怕阿姐平添烦忧,妹妹的事情,还有她受家法的事情都没有传到宫里。 “顾世子可大好了?” 君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顾玉不由皱起了眉头。 说实话,她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见扫把星。 现在关于他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流言传得满天飞,但是前天又是他把自己背回顾府,于情于理她该道个谢。 君泽一手牵着五皇子,一手摇着扇子走来,看了她一眼道:“国公府是换厨子了,不合顾世子的胃口吗?怎么两天没见瘦这么多。” 顾玉站了起来。 道个屁谢,道谢只会让他蹬鼻子上脸。 顾玉行过礼后,道:“家里有没有换厨子,就不劳王爷费心。” 这时站在君泽身边的五皇子冷哼一声,面色不善地对她道:“好心当成驴肝肺。” 顾玉:... 君泽啪一声,把扇子合了起来,叹口气道:“是啊,顾世子翻脸不认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顾玉淡淡道:“王爷说笑了,卑下哪儿敢对王爷不敬。” 君泽道走近她,隐约闻到了一股药香,道:“顾世子这副冷冰冰的样子真是让人伤心,还是你前日哭着求本王带你回家的样子好些。” 说完就带着五皇子离开。 顾玉脸色刷一下变了,她那日昏昏沉沉,的确记不得事,但她怎么可能哭着求他。 这人定是在戏弄她! 居然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她,太可气了。 没走几步的五皇子突然道:“表哥,那日顾世子真的哭着求你了吗?” 她还没怎么样,六皇子就大叫了起来:“怎么可能!他是骗人的!” 五皇子脚步一顿,看向他的眼光很是不善,似乎是没想到鹌鹑一样的弟弟会突然这么说话。 君泽心想,她是没有哭着求我,但是她哭着叫我爹了。不过这话他要是说出来,顾玉怕是得气死。 看到顾玉也是一脸怒气,他咧嘴一笑:“我跟顾世子开玩笑呢,她当然不会那样。” 听到这话,在场几人都莫名松了口气。 只有五皇子像是有些失望,轻哼一声,跟着君泽走了。 顾玉压了压心里的火气,一手牵着六皇子,一手牵着郑源朗上山。 郑源朗是郑大儒的孙子,自从五皇子当着郑大儒的面掀翻了桌子后,原本处于清流的郑大儒把自己的孙子送到了六皇子身边当伴读。 这是个蛮好的风向,顾玉乐见其成,再加上萧行之说过,现在郑大儒给他们授课,她便借机跟郑源朗说了点话。 郑源朗今年九岁,比六皇子还要小三岁,生得唇红齿白。明明一脸稚气,却学着大人说话行事,老气横秋的小模样瞧着十分有趣。 不愧是郑大儒的孙子,小小年纪,在学问上就已经很精进了,几个问题下来,连她都忍不住夸赞。 旁边的六皇子一直没说话,就这么听她俩一问一答。 等到了孔圣庙前的平坛上,顾玉才放开他俩的手。 忽然察觉到六皇子的手心都是汗,见他穿得也不厚,就没放在心上,用帕子给他简单擦了擦。 今日圣上特地派两位皇子过来听讲,估计是念着给两个皇子在学子间立名声,她还有前两天的卷宗要看,便送他俩去了国子监来的那群小学子那里。 孔圣庙前的平坛上六七百人聚集,逐渐开始相互辩驳,声势浩大。 听着众人的唇枪舌剑,她有种身处历史书本的感觉。 这种百年未遇之盛况,将成为寒门士子的一次精神觉醒。 吏部的小吏看见她过来,连忙呈上前两日的卷宗。 她简单翻了翻,里面对于科举改制的一应建议逐渐往成熟靠拢。各种科举舞弊冤案也都摆上了刑部案头。 清谈会的余波会震荡很久。 她冷眼看着那些京都学子的傲慢姿态,合上卷宗,他们怕是还沉浸在世族的昨日辉煌里。 孰不知从圣上答应举办清谈会起,垄断了大禹朝上层阶级数百年的门阀制度就开始出现了裂缝,皇权再次得到集中。 第80章 跪下,我要骑马 另一旁的六皇子带着郑源朗过去,五皇子正不知道跟他的伴读狄泰说些什么,看见他们过来,眼神十分不善。 五皇子上前揽上六皇子的肩膀,狄泰也揽上郑源朗的肩膀,半是强迫地把他俩带走。 到了一处无人的小树林,五皇子对着六皇子的膝盖上去就是一脚。 六皇子趴在地上,像是习惯了一样,默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反而郑源朗刚跟在六皇子身边没多久,哪儿见过这种架势,本来年纪就小,当即哭出声来。 五皇子一皱眉,狄泰就捂住郑源朗的嘴,不让他发出声。 “谢皇兄赐教。”六皇子木着脸说。 五皇子冷冷看着他道:“景棠,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 六皇子呆愣愣的,像个木头一样。 见他不说话,五皇子变本加厉道:“跪下,我要骑马。” 被捂着嘴的郑源朗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拼命反抗起来。 狄泰脚下一滑,跟郑源朗一起跌倒在地。春泥潮湿,两人的衣服弄得一团脏。 狄泰气得用拳头猛地砸了两下他的面门,郑源朗的鼻血流了出来,弄得狄泰手上都是血,只得在身上擦了擦。 六皇子依然是那副逆来顺受的呆样子,甚至并没有觉得这是对他的羞辱,直接趴在地上,任由五皇子跨坐上来。 艰难地膝行几步,六皇子感觉背上一松,五皇子已经站了起来。 看着他呆滞的样子,五皇子扯扯嘴角,道:“没意思。” 六皇子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言不语。 五皇子警告道:“景棠,我不喜欢你当着我的面对我表哥不敬,再有下次,你自己看着办。” 六皇子点点头道:“知道了,皇兄。” 五皇子对狄泰说:“走吧。” 经过郑源朗时,他猛地踹了一脚,骂道:“跟你爷爷一样讨厌。” 山上湿泥很多,郑源朗浅蓝色干净的衣服上出现了一个明晃晃的脚印。 郑源朗回过神,嚎啕大哭起来。 五皇子对六皇子道:“景棠,不要让你这个伴读乱说话。” 六皇子看了一眼哭得脸上都是鼻血和眼泪的郑源朗,开口道:“我知道了,皇兄。” 五皇子跟狄泰走后,郑源朗哭着从地上爬起来,道:“六皇子,他们怎么能这样欺负人,我们告诉圣上好不好。” 景棠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没用的。” 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次你可以试试。” ... 顾玉不知道长公主或者逍遥王做了什么,今日的清谈会没有看见赵志和冯定的身影。 不过她也不关心两人的下场,往他身上抹黑不要紧,还连带着逍遥王一块儿抹,不会有好果子吃就是了。 第一场清谈会是给学子鸣冤的机会,一应冤案刑部已经着手细查了。 第二场清谈会是让学子提出科举改制的建议,在此之前,她在学子之间已经做足了引导,诸多建议切中弊害。 今日的是第三场清谈,也唯有今天才有了传统清谈的样子,议论的主题是: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 一些敏锐的学子已经从中看出来年的恩科侧重方向了。 顾玉暗自思索,看似普通的论题,其实当中的“四方贤才”四字大有文章。 为何要招延贤才? 因为朝中无人可用。 为何无人可用? 因为满朝文武皆出身世家,勾连纵横,让圣上手下无一可用之人。 明明是举贤才的策论,她从中闻到了肃杀感。 在21世纪的华国历史上,每当皇权集中,势必浮尸万里。 最典型的例子是《红楼梦》,贾王史薛四大家族如烈火烹油,可是大厦倾覆,不过一夜之间。 这还是轻的。 明朝初期的胡惟庸案,朱元璋为了皇权集中,前后共诛杀三万余人。 现在的大禹朝表面上海晏河清,圣上爱惜羽毛,不会做出第二个“胡惟庸案”,但是贾王史薛的结局必在圣上的计划之中。 顾家也是世家。 虽然已经衰落,但是为了避免被波及,要好好筹谋。 她要做的,就是在圣上集权的过程中始终保持清醒,顺势而为。 若有机会,顺势而上,成为圣上大刀阔斧改革下,主动献上去的那把刀。 这条路很险,但是能一步登天。 眼下,这些学子是圣上的第一步棋,也是她的第一步棋。 她穿插在学子中央,留意有哪些可用之才。 她的名声在学子间已经打响了,走到哪里都有人热情地打招呼,她没摆贵族的架子,因此获得了了无数赞扬。 或真或假,倒也不必细究。 苏仲甫迎面走来,见到她眼睛明显一亮。 两人走到一起,苏仲甫道:“今日的议题乃是圣上亲自出的,真是让人心生感叹。” 顾玉一笑:“苏县令这是在感叹生不逢时?” 苏仲甫道:“怎么会,我本不是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料,能在江南当好一父母官足矣。” 顾玉心里知道苏仲甫这脑子不是当大官的料,还是道:“苏县令何必妄自菲薄,若没有苏县令的推波助澜,圣上也没这么快下定决心改制科举。” 苏仲甫摇摇头:“都是顾世子的功劳。否则以我匹夫之勇,还不知要酿成什么大祸。” 顾玉回头看了眼学子们,他们个个侃侃而谈,似乎下一刻就能鱼跃龙门。 顾玉道:“苏县令,朝堂要变天了,你说,这些学子是幸还是不幸?” 苏县令关键时候又犯起来迷糊:“科举改制后,只会更加公平,且明年重开恩科,对他们来说,自然是大幸。” 顾玉勾起嘴角:“苏县令说得对。” 只是她能嗅到的肃杀,其他世家会嗅不到吗? 那些世家真的会让人圣上培植自己的势力吗? 只怕这些学子,会成为圣上和世家博弈的第一批牺牲品。 改制后的第一场恩科,越公平,世家会越警惕,反扑的动作也会越强烈。 希望圣上已经准备好了,不至于让这些小白鼠刚跃龙门,就被世家踩死在脚下。 一个小吏一脸着急赶来,小声道:“世子,出事了。” 见苏仲甫在这儿,那小吏不敢声张,附在她耳边道:“郑源朗死了” 顾玉瞳孔一缩,迅速看向正在学子间讲学的郑大儒。 另一个小吏正往郑大儒那边去,她立刻对苏仲甫道:“苏县令,劳您在这里维持好学子间的秩序,我有些急事要处理,告辞。” 第81章 顾玉,你是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苏仲甫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他不方便知道的要紧事,识趣地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顾玉脚下生风,穿过人群。 圣上还等着清谈会让他名留青史,绝对不允许让一个孩子的死添上污点,闹大了,谁也落不了好。 郑大儒年事已高,若是知道了孙子死了的消息,怕是会直接当众晕厥过去,到时消息想掩盖都掩盖不了了。 那个小吏看到郑源朗死了后,急匆匆赶来通知郑大儒,马上要到郑大儒身边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回头一看,顾世子一脸凝重的看着他道:“走。” 情急之下,她几乎是拖拽着那个小吏走出人群。 到了人少的地方,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那个小吏道:“路过后厢房的时候,看到一个门口有血,推开门一看,郑小公子就死在了里面。” 顾玉呼吸急促起来,不久前她还牵着郑源朗的手,听他奶声奶气地说话,怎么就这么死了。 快走到后厢房时,她脚步一滞,道:“都谁看见了郑小公子的尸体?” 一个小吏低着头道:“我跟他,还有另外两个吏部的兄弟,那两个人一个守着厢房,一人去找了逍遥王。” 顾玉心头一跳,急声道:“找他做什么?” 说话的小吏低下头。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算了,怪不到他们头上,今天来清谈会,地位最高的就是逍遥王,是要通知一声。 她看了一眼身后两个小吏,在吏部官衙,这两个人跟她打过不少交道。 于是道:“你们不要过去了,想活命的话一个字都别往外说,也别让人察觉到你们知道这件事。另外去刑部请个仵作过来,不要说太明白,先请来再说。” 那两个小吏知道顾世子是为他们好,向她拱手保证道:“是,属下定然守口如瓶。” 顾玉一个人走过去,到门口时发现逍遥王也是一脸凝重,旁边站着两个小吏。 她跟君泽眼神交汇,危险感顿生。 对两个小吏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吏默默退下。 另一个叫孙奇的小吏没走,反而跪下道:“属下有罪。” 君泽顿生不悦,他在这里的时候这个人一言不发,顾玉一来就请罪,还没入吏部,就把人收服得死心塌地。 只听孙奇道:“属下刚刚在这里守着,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动静,属下趴过去看的时候,房间里有人冲了出去,转眼就跑没影了,郑小公子的尸体在这儿,属下不敢擅离。” 他抬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逍遥王,道:“看身段,是个孩子。” 君泽脸上霎时像挂了冰渣:“你什么意思?” 顾玉挡在孙奇身前,直视君泽。 郑源朗是郑大儒的嫡亲孙子,若说今日来的孩子中,谁跟郑大儒有过节,非五皇子莫属。 而且五皇子暴戾的名声在外,怀疑到他身上不奇怪。 君泽身上的气息已经降至冰点,看着顾玉道:“顾世子,你还未有官身,就不必掺和进来了。” 顾玉正声道:“卑下虽然未有官身,但是郑小公子是六皇子的伴读,卑下于情于理应该帮着调查一二。” 君泽咬牙切齿道:“顾玉,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 顾玉不输他的气势,道:“卑下不敢,只是今日来的孩子不多,稍加问询问询,定然会有线索。” 不顾他吃人的眼神,顾玉对孙奇问道:“也就是说,你们发现郑小公子尸体时,凶手就在房间里。” 孙奇道:“是。” 顾玉跨进门,地上有个破碎的钧瓷花瓶,郑源朗趴在桌子上,脸下面是一张宣纸,手边有毛笔,死前应该是在写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摸了摸郑源朗的身子,还是温热的,看来是刚死没多久。 她小心翼翼抬起郑源朗的脑袋,这个有些少年老成的孩子面目狰狞,双目紧闭,微微张开的嘴里含着一腔血。 他的咽喉处被插了一把细长尖锐的瓷片,血水浸透衣襟,白净的脸上也沾染上斑斑血迹。 刺喉。 这种死法过于残忍,顾玉心里有些堵。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才会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顾玉把他身下的那张宣纸拿出来,虽然浸满了血水,笔墨被晕染开来,但依稀可辨别上面写着: “禀奏圣上,草民有冤要诉,今日于御都山遭五皇子打骂” 笔锋稚嫩青涩,但十分工整。 后面的话截然而止,应当是写到这里,就被人从身后杀害。 顾玉抬起头,看了一眼逍遥王,目光微凉。 君泽走过来,也看到了这行字,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阴沉得可怕。 顾玉环顾房间,跟对孙奇确认信息道:“你们发现的时候,门口有血,门是关着的,他们三个去找人,你在这里守着,听到窗外有动静,你趴过去看,房间里有另一个人跑了出去,是吗?” 孙奇道:“是的。” 顾玉对君泽道:“王爷,看来凶手极有可能是两个人,一个人先跑了出去,另一个人不知道为何留下来,有人来了,把门打开,留在这里的人才趁机跑了出去。” 她说完,君泽跟她一起察觉到不对的地方了。 密室杀人。 又不完全是密室。 既然一个人能跑出去,那为什么另外一个人不跟着出去,反而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留下。 难道是确认郑源朗能不能死透? 这也不对。 那把细匕首,插在喉咙里,断没有活下去的可能。凶手完全没必要留在这里确认。 君泽走到窗边,窗棂蒙着的窗纱上一个小洞,外面是树丛寂寂,没有任何异样。 顾玉跟过去看:“像是小石子打出来的。” 君泽道:“弹弓。” 他小时候皮,经常拿弹弓崩麻雀。 不妙的是,五皇子的弹弓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基本上是指哪儿打哪儿。 再低头看地上,零零散散几个小石子,根本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是从外面打进来的。 顾玉冷着脸,绕着房间走了一圈。 孔圣庙香火旺盛,每到春闱秋闱,都会有学子慕名前来拜祭。 于是在庙后修建了围房,供学子们歇息。 里面干净整洁,没什么装饰,也几乎不能藏人。 除了... 第82章 六皇子失踪了 京都的冬天很冷,因此家家户户都有炕,这里也不例外,顾玉半蹲在地上把炕上的床单撩开,一个炕洞出现在眼前。 而里面的空间只能容纳一个孩子。 顾玉对孙奇吩咐道:“把五皇子,六皇子,还有今日两两落单的孩子们叫到隔壁厢房里去,先别告诉他们郑小公子的死讯。” 孙奇正要走,君泽厉声道:“站住。” 顾玉脸色一沉,站起来直视他道:“现在还没有实证,王爷就百般阻拦,莫不是心虚,想要包庇谁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君泽带着解释的意味,道:“我了解五皇子,他脾气虽然不好,虐打过宫人,但是从来没有要了谁的命。” 顾玉冷笑一声:“卑下是否可以理解为,王爷这是对号入座。现在还没有实证呢,您就替五皇子开脱。” 君泽长着一双桃花眼,笑的时候风流洒脱,一旦严肃起来,也冷峻得可怕。 只听他开口道:“你不信我?” 顾玉不由皱眉,这话很奇怪,谈什么信不信他,倒是他,对五皇子不是一般的护短。 虽然还没有见到五皇子,但这么多线索摆在这儿,矛头纷纷指向五皇子,亏他还能昧着良心要她信他,甚至要她信五皇子。 她道:“是非黑白不是信不信能定的,孙奇,去请他们过来。”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孙奇见逍遥王这次没有阻拦,低着头,快步跑了出去。 君泽的脸色愈发阴沉,两个人在房间里相对无言。 顾玉回到郑源朗跟前,继续探查线索。郑源朗身上许多泥泞,身上还有脚印,应该是与人打斗过。 看他这豆丁的身材,估计只有挨打的份。 他脸上除了脖子里溅出来的血,鼻腔里也有不少血,印证了这一点。 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死前,五皇子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在君泽看不见的角度,她眼神幽微。 无论是不是五皇子杀的,郑源朗临死前写的字,都会让他摆脱不了污点。 上次五皇子把郑大儒的桌子掀了,郑大儒尚且要乞骸骨,这次孙子死了,定然会闹出更大的风波。 不过圣上绝不会允许这件事闹大,为了他自己的圣名,也为了五皇子。 天子犯法从来不会与庶民同罪。 经此一事,圣上定会对五皇子更加失望。 只消稍微放出点消息,儒林定然哗然,绝不会允许五皇子成为储君。 想到这里顾玉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干什么? 她在利用一个无辜孩子的死给六皇子铺路。 早上时,郑源朗和六皇子还一左一右被她牵着来到孔圣庙前,又目送他们离开。 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恶心自己。 她看着自己的手,刚刚抬郑源朗脑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点血。 她闭上眼,狠狠压下刚才的念头。做人要有底线,不能吃人血馒头。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她赶紧起身,跟逍遥王一起走了出去,把门关上当做无事发生。 五皇子一脸暴躁地走在前面。另有四个孩子不明所以地也被请了过来。 他们进了一间厢房后,孙奇过来回话:“王爷,世子,六皇子和五皇子身边的狄泰小公子没有找到。五皇子和其他四位单独落单的孩子都请过来了。” 顾玉心里怦怦直跳,郑源朗是六皇子的伴读,现在死了,六皇子下落不明,她不可避免地往坏处想。 马上对孙奇道:“叫上吏部所有人,暗中搜山。” 孙奇忙快步跑了出去。 君泽道:“顾玉,先别急。” “王爷当然可以不急,毕竟失踪的不是五皇子,而是六皇子。”顾玉冷声道。 她看向君泽的目光很是骇人。 郑源朗血淋淋的尸体还摆在这里,刚刚她不敢让人通知郑大儒,怕郑大儒年龄大了,承受不了。 现在的她自己亦是不敢听到关于六皇子的坏消息。 六皇子人小,胆子也小,被欺负了一声不吭,若是真的遭遇不测... 阿姐怎么办,国公府怎么办。 一切就都完了。 她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颤抖起来,冷着脸抬脚前往隔壁厢房。 君泽被她的话堵得哑口无言,若今日失踪的是五皇子,他反应一定比顾玉还要强烈。 又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宣纸,他冷着脸跟在顾玉身后。 走到门边,顾玉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把门打开。 里面几个孩子齐齐转头。 世家的四个小公子纷纷向她见礼。 五皇子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到她露出厌恶的表情。 等君泽从她身后过来,五皇子才站了起来,唤道:“表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单单叫我们过来。” 君泽上下打量了五皇子,严肃道:“狄泰呢?” 五皇子眼神有些飘忽,道:“他身体不适,我让他回家了。” 君泽走出门去,叫来一个小吏道:“去把狄公子请回来。” 顾玉按耐住心里的忐忑,道:“孔圣庙的经书失窃,有人看到是被两个孩子拿走了,所以来问问诸位公子,刚刚都去哪儿了。” 五皇子拿起桌上的茶盏就砸向顾玉,被她敏捷地侧着身子躲过。 碎裂声和五皇子怒喝声同时响起:“顾玉,你找死。一本破经书失窃,竟然敢怀疑到我头上来。” 顾玉面无表情道:“五皇子稍安勿躁,那本经书是孔家先祖流传数百年的手抄本,乃是国宝,所以卑下斗胆来问问,望您体谅。” 五皇子还要再发脾气,被回到屋里的君泽呵斥一声:“景尚,现在不是你发脾气的时候。” 五皇子怒气不减,但也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坐回椅子上,呼吸急促,看样子是气急了。 顾玉只得先问另外四个孩子。 这四个孩子都是国子监的混世魔王,平日里调皮捣蛋惯了,但是知道国宝失窃非同小可,老老实实交代了刚才的行径。 一个一身脏的小孩战战兢兢道:“清谈会太无聊了,我就跟姚全捉鸟去了。” 顾玉看了一眼那个叫姚全的孩子,也是一身泥泞,便问道:“谁能证明?” 二人脸一红,道:“我们是背着人去的,不过我们把捉来的鸟给烤了。后山还有火堆。” 顾玉又问了另外两个孩子。 他们有点着急,道:“我们就是去阴凉处打了个盹儿,没人看见,不过我们可以搜身自证清白。” 说着就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还抖了抖。 两个捉鸟的孩子见状也跟着掀开衣服。 顾玉看了看,就知道不是他们四个,道:“四位公子先回去吧,认真听学,莫要贪玩,也莫要跟人提起国宝失窃之事,知道吗?” 他们纷纷答应下来,走了出去。 顾玉把视线投到五皇子身上,五皇子直直迎上她的视线,眼睛里满是阴鸷,道:“顾玉,本宫就是允许你搜身,你敢搜吗?” 第83章 什么叫喜欢她? “卑下不敢。”顾玉缓缓道。 根本用不着搜身,五皇子衣服干净整洁,只有脚下一点春泥,不能说明什么。 顾玉的低头在五皇子的意料之中,他冷哼一声就要往外走,可是顾玉堵在门口。 五皇子还没长开,身高不到顾玉的肩膀,但他身份地位远远凌驾于顾玉之上。 看到顾玉这么不长眼,便警告道:“顾玉,别以为表哥喜欢你,你就能在我面前放肆。” 顾玉和君泽同时皱眉,什么叫喜欢她?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顺耳。 顾玉道:“卑下只是想问问五皇子,今日可见到六皇子了。” 五皇子不屑于说谎,道:“见到了又如何。” 顾玉忙道:“敢问五皇子,最后见到六皇子时是在哪里,在做什么事?” 五皇子走近她,充满恶意地开口道:“在后山的小树林里,他不听话,我身为哥哥小小教训了他一下,不可以吗?” 顾玉听了这话胸腔爆发一团火,恨不得狠狠打他一顿,但是地位悬殊,她不得不弯腰低头,伏低做小。 道:“五皇子身为兄长,教训弟弟自无不可,只是六皇子还小,五皇子是怎么教训的,他现在又在哪里?” 五皇子不以为然道:“我踹了他一脚,还让他跪下来给我当马骑,怎么,顾世子心疼,还想把我踹回来骑回来不成?” 顾玉双手紧握,指甲嵌到肉里。 人之初,性本恶。 这个五皇子竟然恶毒到这种地步。 先前她让六皇子忍耐,万万没想到六皇子私底下过的是这种日子。 这么多年,六皇子在五皇子跟前不知受了多少屈辱,可是六皇子都默默忍着,一个字都没跟阿姐说过。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为什么她要保护的人一个个都倍受欺辱,她算什么哥哥,算什么小舅舅,算什么要撑起国公府门楣的唯一男丁。 看着五皇子满不在乎的表情,她浑身颤抖,眼底发红,血液里的暴虐因子再次沸腾起来。 五皇子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由觉得害怕,后退两步。 转而又意识到自己可是皇子,这个顾玉实在放肆,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正要再骂她几句,他就被君泽拎起衣领,暴力地拖了出去。 “表哥,表哥,你干什么,放开我。” 五皇子的声音响在身后,顾玉伸手用力抓住门框,直把门框抓出裂缝,才勉强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情绪。 六皇子还没有消息,她得忍耐,一定要让五皇子说出来才行。 如果六皇子真的遭遇不测。 那她... 顾玉压下所有念头,不可以。 六皇子绝对不能出事。 她转身跟了过去。 五皇子被君泽拖到郑源朗所在的房间,一进去他就被吓了一跳。 “怎么会!” 君泽冷冰冰道:“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 他能信五皇子,不代表顾玉能信,上次见到她那副样子,还是在她妹妹出事那天,董长茂的死状凄厉。 就算五皇子身份尊贵,不可与董长茂作比,但是顾玉要被逼急了,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偏偏五皇子还不停挑衅顾玉。 余光看到顾玉跟了过来,他小声警告道:“不许有一点隐瞒,否则就是圣上也保不了你。” 顾玉看着五皇子的眼神冰冷刺骨。 房间里还有一具尸体,五皇子就算心里气,也得乖乖把事情讲清楚。 于是道:“我最后见景棠和郑源朗是在后山,教训完他,我跟狄泰就走了。我也不知道郑源朗为何会死。” 顾玉道:“狄泰为何回家?” 五皇子对顾玉厌恶到了极点,听她带着质问的语气,正要发作,君泽搭上他的肩膀,示意他老实点。 他语气不自然道:“他打了郑源朗后,衣服弄得一团脏,本来他就不想来参加清谈会,趁机溜回家了。” 君泽看出他还有话没说完,半是训斥道:“景尚,别忘了死的是郑大儒的孙子,你若有一点隐瞒,就洗脱不了嫌疑了。” 五皇子有些负气,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一身腥,没想到一时任性,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要是让父皇知道,指不定又要对他平添多少厌恶。 还有郑大儒那个老不死的,定然会紧紧咬着他不放。 明白表哥这是在帮他,他顾不上替狄泰隐瞒,便交代道: “狄泰的衣服被郑源朗弄脏了之后,被带着他过来的兄长骂了一顿,他心里不忿,说要再回去找郑源朗撒气。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郑源朗的死跟我没有一点关系。” 顾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后山走去。 山路难行,遇到了几个搜山的小吏,都没有找到六皇子。 她顾不上那么多,大着胆子往山下走,走一段喊一声六皇子。 起先还有许多空地,越往下,灌木丛林越多,也越危险,她身上的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的。 又是一声呼唤过后,六皇子微弱的声音传来。 “小舅舅,我在这儿。” 顾玉赶忙沿着声源走去,在一个山体截断处发现了六皇子,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纯白里衣,脚下是松软的泥土,现在凄凄惶惶不敢乱动。 一旦泥土塌了,他整个人就会滑下去。 见到她,六皇子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眼睛里却闪烁着光,道:“小舅舅,救我,我好害怕。” 顾玉一手抓着树干,一手伸向他,脚慢慢往下挪动,道:“别害怕,来,慢一点,把手给我。” 六皇子脸色苍白,小心翼翼伸出手递给她,就在即将抓住的一瞬间,他脚一滑,大叫一声跌了下去。 顾玉顾不了那么多,也跟着跃了下去,好歹抓住了他的胳膊,借着树木的阻力把他揽在怀里,整个背部几乎是擦着山体下来的。 停下来时几根灌木直直斜插在她背上,本来背上的伤还未痊愈,现在疼得她眼前发黑,冷汗直流。 六皇子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呜呜呜,小舅舅,我差点以为我要死了。” 顾玉忍着疼,哄他道:“没事了,没事了。” 六皇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舅舅,你还好吗?” 顾玉把他扶好后,自己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缓了口气,道:“我没事。” 山体陡峭,下来容易,再上去要消耗不少力气,她现在带着伤,再加上六皇子。 只能等到吏部的人找到她们。 趁旁边没人,她对六皇子问道:“棠儿,今天跟我分开后,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84章 剩下的,交给我 六皇子身体猛一颤抖,唯唯诺诺道:“是我贪玩,不小心跌了下来。” 顾玉蹲到他面前,摸着他的头道:“别害怕,我都知道了,五皇子欺负你了对吗?” 六皇子眼里瞬间含满了泪水,小幅度摇摇头,憋着嘴道:“是我对皇兄不敬,他是在教我。” 想到五皇子那些刺耳至极的话,她的心好像被剜了一块儿,郁气凝结在胸腔,让她呼吸都有些不畅。 很想彻彻底底骂醒六皇子,她让六皇子蛰伏,不是让他逆来顺受。 但是看到六皇子苍白的笑脸,她怎么也骂不出口。 “你受欺负,怎么不跟阿姐说,怎么不跟圣上说。” 六皇子抠着自己的手指,正要开口,顾玉再次打断他,“我不要听那些你觉得他是在教你的话。” 六皇子道:“说出来也没用的,父皇他从来不管这事,母妃想管也管不了。说出来,平白让母妃难过。” 顾玉把他揽到怀里,他放声大哭:“没用的,我也不想,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没有办法啊,我只能这样。” 顾玉觉得自己嗓子里像是塞了一坨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阿姐没有办法,六皇子没有办法,她也... 没有办法。 太弱了,她实在是太弱了。 弱到让六皇子一个才12岁的孩子,被自己的皇兄骑在头上都不敢吭声。 她刚刚还在警告自己不能吃人血馒头,现在非这么做不可。 五皇子行事肆无忌惮,把六皇子逼到这种地步,郑源朗的死也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必须要让五皇子吃到教训。 作恶之人怎么能不付出一点儿代价,郑源朗无论是不是五皇子杀的,五皇子都不可以清清白白。 六皇子在她怀里哭了一会儿,稍微停歇了。 顾玉才试探性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六皇子抹了一把眼泪,不肯说话。 顾玉叹了一口气,六皇子对五皇子的恐惧太重了。 她只能逼他开口,便道:“六皇子,郑小公子死了。” 六皇子脸色煞白,摇着头再次哭了起来:“不会的,怎么会,我明明让他跑了。” 顾玉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追问道:“你不想为郑小公子报仇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出来,让圣上替郑小公子讨回公道。” 六皇子道:“父皇他日理万机,不会管这种事的。” 顾玉握着他的手,循循善诱:“他会的,别忘了,就算他不会,郑大儒也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算不能一命偿一命,但一定会让凶手付出代价。” 六皇子泪眼朦胧,抓着顾玉的胳膊问道:“代价,会付出什么代价?” 顾玉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放心说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六皇子扑到她怀里,闷声道:“皇兄跟狄泰欺负完我后,就走了,过了没一会儿,狄泰又返回来,上去就对源朗拳打脚踢。 我抱住狄泰的腿,让源朗先跑了。我怕狄泰回过头来打我,也往山林跑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追上源朗,把源朗杀了。” 顾玉追问道:“那你的衣服呢?你怎么只剩下里衣了。” 六皇子道:“我,我怕我的衣服太明显,就把衣服脱了朝反方向跑。” 今天六皇子穿着一件亮眼的金蓝色,在山林里的确容易被看见。只是他怕五皇子也就罢了,连五皇子身边的跟班狄泰也怕成这样。让人心疼。 顾玉摸上他的头,夸奖道:“真聪明。” 说话间,吏部的人终于找了过来。 顾玉先把六皇子扶上一人的背,自己也在别人的搀扶下爬了上去。 今天天热,她只穿了两件,不能把外衣脱给六皇子,否则会被看出来她束胸了。 一个小吏颇有眼色地把外衣脱了给六皇子裹上。 狼狈的回到出事的厢房,顾玉本不想让六皇子看到郑源朗的死状,可是六皇子坚持要去看小伙伴一眼。 跨进房门,牵着她手的六皇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吓出了声,顾玉忙把他揽进怀里,捂住他的眼睛。 “胆小鬼。”五皇子面色不虞道。 他身边站着狄泰,衣服上满是泥泞,袖口还有血迹,一脸惶然。 刑部的仵作已经来了,现在正蹲在地上检查郑源朗的尸体。 等检查完道,说出了的内容跟顾玉先前分析的大差不差。 另外又补充道:“凶手应是与郑小公子认识之人,比小公子高,从身后握住瓷片,使了巧劲儿插进喉咙,一击毙命,郑小公子当时没有防备,不然伤口不会这么整齐,血喷溅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少。” 顾玉察觉到六皇子正在瑟瑟发抖,便道:“我带你去隔壁。” 六皇子埋在她身上点点头。 正要走,君泽冷冷开口道:“慢着。” 顾玉眼神一沉,直直看向他。 君泽走近道:“六皇子的衣服去哪儿了?” 顾玉冷声道:“这个问题不如问问狄小公子。” 狄泰心虚,色厉内荏:“关我什么事!” 顾玉道:“六皇子乃皇族贵胄,你竟敢追着他打,今日若非我及时找到了六皇子,六皇子不死也伤,你们狄家满门抄斩也不够谢罪。” 狄泰大声道:“我没有打他!我只打了郑源朗,我碰都没碰六皇子一下。” 顾玉道:“就算你没碰,你敢发誓你没有追他恐吓他吗?” 狄泰再次道:“我没有。” 但这一次明显气势不足。 顾玉冷哼一声,道:“这话狄小公子还是留到圣上面前说吧。” 刑部的仵作恰好开口道:“得劳烦狄小公子随下官去一趟刑部了。” 狄泰慌了,对五皇子道:“五皇子,您帮帮我,我不要去刑部。” 五皇子刚要说话,就被君泽打断。 “够了。”君泽怒气腾腾,这两个孩子,都蠢到了极点。刑部的人还在这里,说话一点都不知道忌讳。 反观六皇子,乖巧地窝在顾玉身边,一句话不说,就引得顾玉为他出头。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对顾玉道:“六皇子也有嫌疑,等会儿跟五皇子一块儿往刑部一趟。” 两位皇子身份尊贵,就算真的杀了人也不至于往刑部,君泽这是为了拖六皇子下水,不惜让五皇子跟着去。 顾玉道:“六皇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王爷居然怀疑到他身上。” 她对君泽救她时留下的好感尽数散去,是她天真了。 这位可是五皇子的表哥,与她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敌对关系,自然不肯放过任何攀咬六皇子的机会。 君泽道:“有委屈可以一块儿诉,但是有嫌疑绝不可放过。” 顾玉正要再跟他吵架,怀里的六皇子要哭不哭道:“小舅舅,我去,别因为我得罪了他们。” 第85章 人心之复杂,让人惶恐。 顾玉脸色差到了极点,牵着六皇子的手走下山。 前面刑部的人把郑源朗的尸体抬上了一架车,六皇子默默哭了一路。 御都山山脚因为清谈会格外热闹,在上刑部的车前,顾玉买了一个糖葫芦递给他。 “别害怕,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是皇子,地位尊崇,他们不敢为难你。” 六皇子接过糖葫芦,看了一眼骑上马,跟在刑部车旁的君泽,眼泪汪汪道:“小舅舅不陪我去刑部吗?” 顾玉道:“清谈会还没结束,我得留下。” 君泽是个做事不顾忌后果的,非要强行跟着去,她却不行。 何况... 六皇子把糖葫芦递到她嘴边,道:“小舅舅先吃。” 顾玉看着他,把嘴上面那颗又大又圆的山楂咬了下来,笑着说:“很甜。” 又把他外面披着的小吏的衣服拢了拢紧,轻声道:“去吧。” 六皇子抽抽噎噎地上了刑部的车。 车马疾驰而去,顾玉吐出了嘴里的山楂。 山楂性酸,一旦甜了,就容易被虫蛀。 外表红彤彤,里面的溏心儿已经发烂发苦。 她独自上了山,向孔圣庙的驻守的儒生要来一碗粘稠的浆糊。 回到了郑源朗出事的厢房,经她吩咐,没人破坏现场。除了郑源朗被抬走的尸体,其他都是原样。 清谈会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偶尔有些杂音传来,可她的心安静到了极点。 盘腿坐在地上一点点清扫地上的钧瓷残渣,再一块儿块儿用浆糊粘好。 这是件很消耗的耐性的事情,她始终做得很认真。 有些太碎的地方已经拼接不起来了,她需要把宣纸浸泡在水里,捏烂了填上去。 被浆糊粘得歪七扭八的瓶子上,缺了好大一个口子,正是被凶手拿着刺入郑源朗喉咙那块儿。 还有一处,被宣纸填充的部分格外明显,大小跟大拇指甲盖差不多。 长久盯着一个地方,让她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不由望向窗户,窗纸上有一个小洞。 可以是从外,被人用弹弓拉上小石子打进来的。 也可以是从里,用弹弓拉上小瓷片儿射出去的。 下午的阳光像潮水一样,从那个细小的洞口涌入房间。脑海中纷繁的思绪被潮水冲刷干净。 她把头靠在墙上,就这么盯着那个小洞,许多看不清的事情突然明了了。 若说在后山救六皇子时,她一时情急,只关心六皇子安危,没有考虑那么多不合理之处。 那么仵作的一番话却像是冷水一样,把着急上火的她泼了个身心凉透。 狄泰也好,五皇子也好,刚欺负过郑源朗,郑源朗怎么会跟他们独处一室,毫无芥蒂。 他怎么可能会顺利写下那句话后,才被杀害。 五皇子或者狄泰在杀完人后,怎么可能不把那张宣纸抽走。 狄泰的衣袖上怎么可能只有一点点血迹。 “凶手应是与郑小公子认识之人。” “比小公子高。” “郑小公子当时没有防备,不然伤口不会这么整齐。” “血喷溅的地方也不会这么少。” 郑源朗刚做六皇子的伴读,进入国子监没多久,这么多孩子中也唯有跟六皇子能玩到一起,绝不会对六皇子设防。 还有六皇子的衣服。 吏部的人搜山,都没有找到六皇子的一点下落,偏偏等到她找过去,六皇子才发出声音呼唤她。 若他真的是滚落到那个断层,怎么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除非是他主动下去的,借助树木的冲劲儿,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下去的。 在与郑源朗分开之后,他又找了回去,趁机摔碎花瓶,偷偷藏着一块儿瓷片儿。 然后他哄郑源朗写下那些字,自己悄悄绕到后面,趁其不备,一把刺入。 郑源朗的鲜血喷溅到他的衣服上,外面有人过来,他慌忙藏进了炕洞。 他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瓷片儿,用弹弓,或者是裤子上的皮筋儿,把瓷片弹射出去。 趁小吏趴在窗户上查看时,他趁机逃走。 衣服呢? 就算郑源朗没有太强烈的挣扎动作,但是扎到脖子,血液一定会喷溅而出,未免浸透里衣,他会立刻脱下来。 但是把衣服藏起来太冒险了,血迹一时之间也洗不干净。 只有用火焚烧,才会不留痕迹。 或者,在孙奇把那两个烤鸟的小孩子带走时,他直接借助未扑灭的火苗,再把衣服焚烧得一干二净。 可这样的话,衣服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所说的,用衣服引开狄泰的说法,也无法成立。 破绽重重。 但是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再往深了想。 为什么平时一声不吭的六皇子,敢在五皇子面前替她呛声。 真的是为了维护她吗? 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在后山时,他一直稳稳站在那个松软的山体上,等她伸出手要救他时,偏偏滑坡了。 六皇子在赌,赌她会不会为了救他义无反顾跳下去。 她跳了,目的就达成了,伤地越深,她就会越憎恶五皇子。 她不跳,六皇子最多受点皮肉伤,而她会对六皇子产生巨大的愧疚,一样因此越发憎恶五皇子。 对于六皇子而言,这是一场只有赢面的赌局。 如果再多想一点,六皇子嗜甜,也知道她喜欢吃甜食,每次阿姐送到国子监的糕点,都是他先吃一点,剩下的给她送过来。 偏偏她中毒那一次,六皇子一口没动,给她送了过来。 想到这里她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对她这个小舅舅都能下手,遑论一个刚相处没多久的小伴读呢。 顾玉嘴角露出苦笑。 如果说,这次六皇子利用自己栽赃嫁祸五皇子,是因为这两天她跟逍遥王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六皇子怕她因此倒戈,所以切断了她所有后路,让五皇子对她极端憎恶,让她再无路可走,只能跟他绑到一起。 那么糕点中毒事件呢? 又是为什么? 人心之复杂,让人惶恐。 顾玉弯起腿,把头埋进臂弯里。 郑大儒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孙子已死,她还要不要把脏水泼到五皇子头上。 一个为达目的,连她都能牺牲利用的孩子,她还要继续扶持下去吗? 脑子再次混沌起来,这时,她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 抬头一看,君泽正抱着端方倚靠在门边,把她浑浑噩噩的样子尽收眼底。 第86章 王爷,您不会喜欢我吧? 顾玉下意识想把刚才拼凑好的瓶子摔碎,刚动作,就意识过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人目光如炬,比她更早看出郑源朗是六皇子所杀。 前有狼,后有狮,怀里的六皇子是披着一层羊皮的白眼狼。 她有些头晕,后背在救六皇子时二次弄伤,现在疼得厉害。 又发起烧来了。 君泽走了进来,道:“顾世子这样子,是把这事儿想明白了?” 她现在很没心情,再次把头埋进臂弯,不想回答君泽的风凉话。 君泽走到她身边,跟着坐了下去。 最近每次见到顾玉,她都把自己搞得一身伤病,哪儿还有赛场上走马射箭的意气,也没了跟他打擂吵架时的朝气。 “你还不算太蠢。” “不过也是,谁能看出六皇子是个芝麻馅儿的汤圆,外边软白可欺,里面黢黑。” “你费尽心思扶持这么个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像五皇子,脾气是差了点儿,但是敢作敢当,对自己人回护得紧。” “现在他虽然对你颇有意见,但是有我在,他会把你当成自己人的。” “要不你考虑考虑,现在止损还不晚。” 君泽说话的语调轻松放肆,其实心跳得很快。 六皇子明显没有君王之德,小小年纪,就知道杀害无辜的孩子给自己铺路,连顾玉这只小狐狸都能利用个彻底。 他欣赏顾玉,棋逢对手固然痛快,但是势均力敌,长此以往不过两败俱伤。 说白了,他想拉顾玉一伙,二人加在一起,总要事半功倍。 见顾玉不说话,君泽再次道:“不妨考虑一下。” 君泽只见埋头在臂弯的顾玉肩膀一耸一耸,君泽不由皱眉,他今天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啊,顾玉不至于哭吧。 难道是六皇子的真面目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看着顾玉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君泽一脸认真道:“喂,你不会真的在哭吧?” “哈哈哈。”顾玉大笑出声。 她抬起头,斜眼看一脸认真的君泽,嘴角勾起,讥讽道:“王爷啊王爷,卑下之前怎么没看出来,您想法这么简单呐。” 君泽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冰冻,顾玉的语调他再熟悉不过。 每次他遇到蠢人,说出来的话就自带一股凌驾于对方智商的优越感。 他满心想让顾玉跟他并肩作战,结果在顾玉看来,自己这种行为竟然很蠢。 顾玉跟他对视几秒,再次轻飘飘开口道:“王爷不会真的像传闻中所说,喜欢我吧?” 君泽噌一下站起身,双拳紧握,怒道:“顾玉,你大胆。” 顾玉扶着墙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道:“卑下知错,还望王爷息怒。” 君泽觉得自己一腔心意喂了狗,他想让顾玉加入五皇子一派,跟他一块儿对抗皇后所生的九皇子是不假,但是他的确是想拉顾玉一把。 六皇子这个性子,就算真有一天荣登大宝,顾玉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好歹。 这个顾玉,当真不知好歹。 君泽步步靠近她,把她逼到墙上,捏起她的下巴,语气发狠:“顾玉,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本王喜欢你?” 顾玉一挑眉,学着他以往欠揍的语气道:“呦,看来是卑下自作多情了。” 君泽用力把她的下巴往旁边一甩,从怀里掏出帕子,嫌弃般地擦擦手,道:“本王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娘娘腔。” 顾玉再对他施一礼,道:“多谢王爷不喜之恩,往后卑下一定离王爷远远的,不让王爷看见我这个娘娘腔烦心。这就告辞。” 说着顾玉就转身走了,留给君泽一个伤痕累累的背影。 单薄的春衫装着一个更单薄的身体,背后点点红色,昭示着此人伤势不轻。 君泽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用力踢碎那个被顾玉粘得歪歪扭扭的花瓶。 随着“砰”一声响起,破碎的花瓶就像他破碎的妄想。 他咬牙切齿道:“顾玉,你好样的。” 他最近真的是昏了头,刚才竟然会说出那些直白脑残的话。 顾玉此人看着温顺有礼,实际上最是桀骜不驯,他怎么会萌生出拉顾玉入伙的念头。 他是被谁下了蛊吗?怎么最近一遇见顾玉就像是变了个人,什么理智都没有了,屡屡与顾玉的想法背道而驰。 还有,他是眼瞎了吗?居然会觉得顾玉在哭。 君泽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怎么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 可恶! 就该在牡丹筵上,让顾玉从马上摔死。 或者在阳康书苑,趁她发烧昏迷给她一刀,砍死她得了。 省得她以后跟自己作对。 君泽用力捶了一下桌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阵营不同,迟早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防微杜渐,得想办法在她入朝前彻底断了她的前路。 ... 顾玉从房间里走出来,脸上的讽刺瞬间消失。 渐不可长,她得在入朝前把君泽这个麻烦彻底解决。 她怎么会不知道六皇子不适合做储君。 国子监中毒之事还没弄明白,谁知道下次六皇子又会因为什么原因对她出手。 但是五皇子更不行。 五皇子每每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狠厉,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断她的脖子。 她不知道君泽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五皇子脾气是差了点儿”这种话,那是差了一点儿吗? 呵。 她要是加入五皇子阵营,不过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左右讨不了好。 更何况,让她低头逢迎五皇子和逍遥王,她做不到。 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日子上辈子她就过够了,这辈子就算有一丁点希望,也要反抗到底。 顾玉长长吐口气。 这个时代不是群雄逐鹿的时代。 天下太平,百姓温饱,没人希望再起战事,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入朝晋升,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若是阿姐能有自己的孩子,就好了,不用这般受制。 可惜阿姐伤了身子。 也是幸好,六皇子十分依赖阿姐,至今为止,还未对阿姐生过一些不好的念头。 她缓缓吐口气,没关系。 圣上正值壮年,去年宫里尚且有诞下公主的妃嫔,未来再有皇子也不一定。 她可以慢慢筹谋。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不能急。 就算真的没有,她也可以在六皇子上位前,掌握权柄,让六皇子当傀儡。 这一切都要慢慢谋划。 顾玉走到孔圣庙前的平坛上,郑大儒正坐在上首喝茶润嗓。 现在要做的,是压下郑源朗的死讯。 至于六皇子,目前还不能弃。 第87章 顾玉,你倒是大胆 清谈会于傍晚时分终于结束了,吏部的小吏把三日来记录的卷宗都送到了顾玉这里。 另一个主事的逍遥王不在,吏部的张尚书还在收场,满桌子堆放的记录几乎要把顾玉淹没。 清谈会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精简纪要,笔吏们还是学不会,她简单归纳了一下,把一些要紧的信息收拾出来。 张尚书走了进来,道:“今晚辛苦顾贤侄跟我们一块儿熬夜,把这些卷宗理好,明日呈与圣上。” 顾玉道:“这是晚辈分内之事,不辛苦。” 她明白为什么张尚书要得这么急,后日就是圣节,清谈会表面上的“圆满”,算是吏部给圣上的贺寿。 张尚书犹豫道:“贤侄,你要不要先换件衣服?” 顾玉看了看自己,这身衣服今天弄得的确很狼狈,就找了个小吏的外衣套在外面。 孙奇从外面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顾世子,已经尽数告知郑大儒了,现在郑大儒让人搀着去了刑部。” 顾玉饮了一口茶,道:“继续留意刑部的动静。” 再晚些,孙奇又赶了过来,小声道:“五皇子六皇子都回宫了,郑大儒也受召进了宫。” 顾玉靠在椅子上,道:“逍遥王呢?” 孙奇道:“今日王爷去了一趟刑部,很快就出来了,圣上没召见他,他已经回了长公主府。” 顾玉点点头,道:“好。” 对于逍遥王来说,这不是一个好迹象。 六皇子这个白切黑她们两个都能看出来,但是看出来是一回事儿,说出来又是一回事儿。 谁会相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思缜密到如此程度,杀害自己的伴读来诬陷皇兄。 不仅没人信,还会被认为心机叵测,尤其是逍遥王说出来,更会让圣上觉得,他为了给五皇子脱罪,用这种蹩脚的理由,陷害无辜的六皇子。 就算万一圣上相信了,自己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是个残害手足的怪物,那么挖掘出真相的她们,也落不了好。 圣上可不会认为是他自己教导无方,只会把过错放到向来维护五皇子的逍遥王头上,以及教养六皇子的贵妃头上。 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他身为父亲,不会有错。 更何况,五皇子和狄泰欺负六皇子是真,郑源朗身上的泥泞和被五皇子踹的脚印也是真,圣上只会觉得五皇子毫无孝悌之心,连亲弟弟都欺辱。 逍遥王想要帮五皇子“脱罪”,只能把所有罪过都推到狄泰身上,这样一来,五皇子派的人会忍不住觉得寒心。 狄家可不是一般的世家,狄家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跟在五皇子身边的伴读都能推出去“顶罪”,那其余追随的人呢。 刑部与大理寺向来不和,只怕更加不会如实对待,狄泰就是有三分嫌疑,也会被说成七分。 这个闷亏,五皇子派是咬着牙也得吃下去。 顾玉跟吏部的人一直忙到深夜,她其实发着低烧,硬撑着罢了。 两个神鹰卫到了御都山,找到她道:“顾世子,圣上召见,劳您跟我们走一趟。” 顾玉放下手里的卷宗,看了一圈吏部的官员们,佯装什么都不知道地发问:“只有我吗?” 神鹰卫自然不会对她吐露那么多信息,道:“卑职只奉命来请顾世子。” 顾玉站了起来,道:“二位稍等片刻,我把手头的卷宗跟尚书大人交接一下。” 张尚书并不知道郑源朗死了,现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在这里,为什么单单召顾玉进宫。 看到顾玉把手里整理好的东西交给他,他作为长辈关心地说:“大概是问询清谈会的境况,顾贤侄去吧。” 然后小声地在她耳边嘀咕:“圣节将至,说不定还会顺带提提恩荫之事,你可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我在吏部等你。” 顾玉笑了笑,不置可否。 大禹朝的恩荫分为圣节恩荫、大礼恩荫、致仕恩荫和遗表恩荫。 圣节恩荫就是在圣上诞辰时受封,大礼恩荫是每三年的郊祀时,致仕恩荫是官员致仕后,请求让子孙恩荫,遗表恩荫是官员死时上遗表一次。 她原计划就是清谈会结束后,通过圣节恩荫入朝。但是因为发生了朱见春之事,圣上之前表示过,要她跟逍遥王一起去江南彻查,怕是赶不上了。 幸好今年秋季还有一次郊祀机会,不然还得等到明年。 顾玉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完后,顺手把外面套的小吏的衣服脱了下来,穿着一身脏衣服,跟着两位神鹰卫进了宫。 夜已经很深了,晚上的皇宫和白天截然不同。 冷寂,压抑,唯有勤政殿灯火通明。 皇位不是那么好坐的,圣上更是在大禹朝历史上,少有的勤奋,夜半召大臣议事屡见不鲜。 福海在门口迎了过来,道:“顾世子可算来了,圣上一直等着您呐。” 顾玉道:“路上耽误了些功夫。” 进入勤政殿,圣上正挑灯批奏折。 “卑下顾玉,参见圣上!” 顾玉跪在地上行礼,埋首时暗自揣度,无论是因为朱见春,还是因为郑源朗,圣上都只召见了她。 这是一个信号。 跟上次五皇子掀翻了郑大儒的桌子一样,圣上没有见逍遥王,怕是已经对五皇子失望了,连带着对长公主和逍遥王的信任也削减不少。 逍遥王怕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下午时才会想着劝她入伙。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五皇子稍显式微,若她还扶持六皇子,对这场面自然喜闻乐见。 可是... 总之,圣上夜半召见她,是在给她上位的机会。 圣上放下手里的奏折,顾玉跪在地上,以他的视角,把顾玉背上的磨损和血迹看得一清二楚,便开口叫起。 “听景棠说,今日是你不顾危险救了他,可想要什么赏赐。” 顾玉道:“回圣上,这是卑下该做的,不敢讨赏。” 圣上道:“是朕这些年忽视了景棠。” 顾玉抿抿唇,大着胆子道:“圣上为了大禹子民殚精竭虑,日理万机,对于几位皇子难免有不周到之处。” 圣上笑了笑,道:“顾玉,你倒是大胆,什么都敢往外说。” 第88章 小心六皇子 她这么说是间接承认了圣上的确对自己的孩子疏忽,尤其是对六皇子。 圣上知道自己对孩子们疏忽,这话也定然不是第一次对人说。 她能肯定,圣上也定然听多了别人的假模假样的恭维。所以她剑走偏锋,反而会让圣上觉得她赤忱诚恳。 顾玉也笑道:“卑下是实话实说,圣上宽宏大量,自然不会跟卑下计较。只是...” 圣上明显起了兴趣,道:“但说无妨。” 顾玉低着头道:“圣上心怀天下,先国后家,但是几位皇子年龄尚小,怕是不能理解圣上的拳拳慈父心肠。” 圣上脸上露出好奇,道:“你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 顾玉正色道:“若是能让两位懂事了的皇子,明白了苍生社稷,事务繁杂,自然能体谅圣上的艰辛。” 圣上垂下眼帘,面无表情道:“你是想让他们参政?” 顾玉心跳如鼓,她是六皇子派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让皇子参政,很容易被圣上认为有恐有不臣之心。 别看圣上现在语气平淡,只要她肯定了这个念头,圣上绝对会把她摁死在犄角旮旯里。 没有一个皇帝喜欢别人觊觎他的皇位,就是亲生儿子也不行。 她若是鼓捣年幼的皇子参政,自然要死在最前面。 顾玉道:“非也,二位皇子虽然已经懂事,但政务不是儿戏,稍有不慎,无数百姓都会受到影响。 卑下的意思是,让二位皇子闲暇之余,跟着圣上学习,零散的小政务,圣上处理后可以给他们看,由大儒在旁讲解。 一来让二位皇子看到圣上的辛劳,于读书上效仿圣上勤政风范,二来让两位皇子提前接触政务,过不了几年,也好为圣上排忧解难。” 圣上像是在思索她这个想法的可行性,迟迟没有说话。 顾玉低着头,也在思索。 六皇子就是个看不到时钟的定时炸弹,虽然他现在对阿姐很是孺慕,但难保什么事情又触动到他的敏感点上,进而对阿姐下手。 在阿姐眼里,六皇子还是那个孱弱胆怯的孩子,根本不会对六皇子设防,所以她要想办法减少他跟阿姐的接触。 圣上今日的问话正好给了她机会。 按理来说,六皇子比五皇子小了两岁,就算是参政也会晚两年。她这个想法直接让六皇子越级,表面上是为了六皇子好。 实则... 顾玉舒展眉头,实则是她想要让圣上看住六皇子。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六皇子多少会收敛起一些阴暗的动作。 再加上,她也想知道,两位皇子到底几斤几两。 在圣上面前,六皇子究竟是收敛锋芒,继续藏拙,还是露出爪牙,俘获圣心。 除此之外,这样对徐皇后所生的九皇子也是一种打压。毕竟两位哥哥都跟着圣上学习了,他还在吃奶。 眼看五皇子跟六皇子正式进了圣上的眼里,她不信皇后还能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之利。 她现在因为六皇子左右为难,找不到出路,不如把夺储这池水搅得再浑浊一些。 让她多一些喘息的空间。 她看了一眼圣上,大概是因为熬夜,显得圣上面容十分疲惫。 她衷心希望圣上的身子硬朗,再多生几个小孩儿。五皇子六皇子这两个号一个不如一个,九皇子还是个婴儿,看不出什么来。 别熬夜了,快去找宫妃再生几个孩子吧。 顾玉在心里叹口气。 圣上终于开口道:“你的想法倒是灵巧。” 顾玉道:“卑下这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圣上忽然严肃道:“顾玉。你于清谈会上有大功,朕本想让你趁着圣节提前荫封,但是朱见春之事急需处理,你荫封得往后放放了。” 顾玉道:“能为圣上解忧是卑下之幸,不敢让圣上为卑下操心。更何况,比起荫封,卑下更希望自己是凭借能力让圣上赐封。” 圣上道:“你年纪不大,却胸怀凌云志,很是不错,朕很看好你。” 顾玉还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样子,道:“谢圣上厚爱。”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道:“我派你去江南巡查,明为巡查,暗为探访。” 顾玉稍微抬头,诧异道:“探访?” 被炸药炸得不成人样的朱见春,是醒过来说了什么吗? 圣上道:“朱见春在昏迷中,说了几个字,虽含混不清,但是与安亲王有关。” 顾玉呼吸不自觉放轻,安亲王是先帝的长子,也是当年九龙夺嫡最热门的人选,前太子逼宫时,安亲王守在皇宫,被前太子的亲卫所伤。 安亲王昏迷不清,被人拉去疗伤时,长公主趁机扶当今圣上继位。 先皇在弥留之际,知道大局已定,只好将安亲王的封地选到了江南。 圣上初登基时,安亲王蠢蠢欲动,圣上对安亲王多番打压,近些年来才像是歇了心思。 至于这个心思到底有没有歇,谁也说不准。 究竟是朱见春说出的话真的跟安亲王有关,还是圣上打算借机除去安亲王这个心头大患,也未可知。 一旦沾上皇位之争,就意味着此去江南,会万分凶险,也意味着她的大势即将来临。 这个机会,她接住了,将会彻底赢得圣心。 若是接不住,她怕是根本从江南回不来了。 富贵险中求。 顾玉在心里默念这几个字。 她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道:“卑下愿为圣上肝脑涂地。” 圣上道:“你不必过于紧张,逍遥王也与你一同去,你们二人相互扶持,不要太明显,但是一定要探个明白。” 顾玉道:“卑下定当不辱使命。” 圣上道:“你二人虽然都领了命,但是顾玉,你提前荫封,就一定要做出大功绩来,朕才好堵住悠悠众口,所以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是你探查出来的,你明白吗?” 顾玉郑重道:“卑下明白。” 圣上喝了口茶,道:“嗯,不早了,你退下吧。” 顾玉道:“卑下斗胆,在去江南前想再见贵妃娘娘一面。” 此去江南,危险重重,她不一定能安全回来,一定要提醒阿姐,小心六皇子。 圣上也知江南之行危机四伏,自无不可,道:“后日,不,明日就是圣节,朕在宫中设宴,届时你来参加,朕允你们姐弟见面。圣节之后,你与逍遥王就启程吧。” 顾玉道:“多谢圣上,卑下告退。” 顾玉从勤政殿退了出来,冷风一吹,她身体里的热散去不少,她打了一个寒颤,随即而来的是更大的眩晕感。 她强迫自己清醒下来,圣上刚才特意强调“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是你探查出来的,明白吗?” 她回头看宫城巍峨,冷笑一声。 明白了。 第89章 圣心难测 镇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在空寂的官道上,月黑风高,只有马蹄踏踏,顾玉靠在车壁上,长舒口气。 圣心难测。 疑心病怕是皇帝的通病,自诩明君的圣上也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先皇的老路。 猜忌兄弟,猜忌妻妾,猜忌儿子。 虽然没有去刑部,她大概也能猜到刑部递交给圣上的内容。 杀害郑源朗的事,六皇子虽然有许多破绽,但是没有切实的证据指向他。 这小孩儿惯会扮无辜装可怜,到了刑部估计一流眼泪,刑部的人就对他束手无策。 反倒是五皇子,在欺凌六皇子时,无意间留下许多“证据”,这锅他甩不掉。 只能两相其害取其轻,既然先前都说了,两个人,一个人杀人,一个人放风。 五皇子就成了那个放风之人。 而袖口有血迹的狄泰,就得是那个杀人的凶手。 可狄泰背后的名门望族狄家自然不会轻易背锅,“板上钉钉”的证据也要辩驳一二。 不想认怎么办呢? 只能凭借自家的势力向圣上施压,圣上本就对世家不满,狄家越是这样,他就会越忌惮得厉害。 连带着,忌惮五皇子,忌惮逍遥王,忌惮长公主。 顾玉叹了口气,身体的不适让她思考这些问题时止不住头疼。 高处不胜寒,圣上应当比她还要头疼。 当年长公主力排众议,仗着君家这个百年世家的势,扶持圣上上位。 他怕了,怕有一天,长公主以同样的方法,把他囚禁起来,像逼迫先皇那样逼迫他,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下传位的诏书。 回想这些年,圣上对长公主府的偏宠,君泽作为长公主的儿子,竟然能越过皇子得封异姓王,还年纪轻轻积攒了这么多战功。 若不是他横行霸道,人品不好,估计早成了圣上的心头大患。 不过现在成为还来得及。 根据圣上所言,朱见春说出的安亲王这个隐患,逍遥王比她知道得更早。 或许一开始,圣上并没有打算让她掺和进来,她为明,逍遥王为暗。 若有必要,她估计要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暗中探查的逍遥王推出去挡刀。 而郑源朗的死,让五皇子的暴戾,狄家的逼迫,君家的势力摆到了明面上,圣上开始忌惮了。 逍遥王的功绩已经很多了,再多下去,圣上恐怕要睡不安稳了。 再加上安亲王当年可是夺位的热门,圣上怕烈火烹油的君家跟安亲王勾结,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可以。 于是圣上要暂时用她牵制逍遥王。这才告诉她去江南的真实目的。 她一个落魄世家子弟,家里的兵权早就被收回了,用起来自然放心又顺手。 夜风吹进马车,顾玉身上冒出鸡皮疙瘩,春寒料峭啊。 逍遥王怕是没猜到,自己会在六皇子这里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后背的疼痛袭来,她苦笑一声,她不也没有猜到,有朝一日,会被羊羔一样的六皇子利用吗? 不要小瞧了任何一个人。 回到慎独院,岚烟站在院门口,显然是被落雁赶出来的。 见到她过来,岚烟目光盈盈道:“世子,您终于回来了。” 顾玉看到她手里拿着一个很眼熟的小瓶,道:“找我做什么?” 岚烟低着头,满是委屈道:“大夫人和苏姨娘已睡,奴婢想帮顾世子上药,可是落雁姐姐不让奴婢进院子。” 顾玉看着她道:“所以你站在门口守了一夜?” 岚烟含情脉脉,道:“是,能见世子一面,岚烟就心满意足了。” 这情话好黏腻,若顾玉是土生土长的男人,估计真扛不住。 幸好她不是。 顾玉皱着眉头,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道:“去跟你主子说,江南一行,还望王爷多多关照。” 就算是在黑夜之中,顾玉还是看清了岚烟小脸忽然变得惨白,她似乎想替自己解释些什么,张张口又解释不清。 顾玉从她手里拿出药瓶,扫把星在阳康书苑要脱她衣服给她上药后,现在真是一点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明目张胆地让岚烟给她个一模一样的金疮药。 那她还装什么,左右明天扫把星也会知道,她被圣上连夜召进宫,还不如直接摊开了讲。 跟他宣战。 江南之功,她势在必得。 落雁听到动静,赶紧把院门拉开,道:“世子,您回来了。” 顾玉跨进门,扬了扬手里的药瓶,对岚烟道:“以后这种小心思不要费了,没事儿也别来我院子,我不想看见你。” 岚烟颔首行礼道:“是,世子。” 顾玉又当着她的面跟落雁道:“看住她。” 三人间诡异的气氛让岚烟和落雁都有些汗颜。 落雁忍着尴尬把门关上,帮顾玉烧水,伺候她洗漱。 顾玉对着铜镜艰难地把伤口清理了一下,打开金疮药的瓶子闻了闻,果然是好药。 不用白不用。 自己上药总十分不方便,尤其是今天被树枝插伤的伤口,背着手没有轻重,格外疼。 胡乱弄完,衣服上都是药粉。 更夫打更的声音传来,顾玉趴在床上合起眼。 又是极为疲惫的一天呐。 ... 五皇子的宫殿灯火通明。 所有宫人举着蜡烛,整整齐齐跪在地上,滚烫的蜡油滴落在手指上,也没人敢发出声音。 更漏一声声响起,有些宫人身体已经开始打摆。 躺在床上的德荣脸色死白,御医擦擦额角的冷汗,小心翼翼对他施针。 景尚面无表情盯着德荣,眼底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这才多久,德荣就在杂役处被折磨成这幅样子。满身伤病,骨瘦如柴。 他们怎么敢! 怎么敢这么对德荣! 对他拳打脚踢,不帮他找大夫,还不给他饭吃。 若不是他今日要找德荣过来,恐怕德荣死在杂役处都未可知。 一个靠着墙捧蜡烛的宫女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一倒,蜡烛就点燃了她的衣裙,她尖叫着站了起来。 众人将要动作,就听五皇子道:“谁敢动,拖出去,杖杀。” 那个宫女浑身被火苗吞噬,凄厉的尖叫声充斥在整座宫殿。 所有人瑟瑟发抖。 床上昏死过去的德荣皱了皱眉头,景尚忽然站起身走到了外面,小声骂道:“吵死了,都是聋子吗?把她给我拖出去,割了舌头,罚到掖庭做苦役。” 那个宫女整个人被火烧伤,连求饶都喊不出来,旁边的人也都不敢向五皇子求情。 听了这话,不顾自己的衣袖会被火苗燃烧,就要把她拉出去。 床上的德荣终于有了动静,轻咳了一声,嘴里含糊道:“殿下,别。” 第90章 太丢脸了 景尚回到床边,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德荣,你终于醒过来了。” 宫人继续把那个宫女拖出去,既然德荣说了“别”,这个宫女的舌头算是保住了。 只掖庭是非去不可了。 其余的人还高举着蜡烛不敢吭声。 睁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德荣才像是回过神来,抓住景尚的衣角,道:“殿下,奴才不是在做梦吧。” 景尚抓紧他的手,恨恨道:“告诉我,是谁,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我杀了他。” 他虽然这么问,但是心里也清楚,是他自己。 德荣原本是他身边最亲近的小太监,一朝失势,被贬到洒扫处,自然有许多看不惯他行径的宫人,借机把怒火撒到德荣身上。 宫里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太简单了。 不过是故意安排粗重的活儿,辛苦干完一天后,只给留一口残羹冷炙,稍有不对就拳打脚踢,病了就晾在那儿。 再加上德荣被他发配到杂役房那天,着实被自己打得不轻。 御医说,他的肋骨本来就断裂了一根,一直拖着,现在恶化了,估计以后再也直不起腰来了。 五皇子的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下一刻就拿刀杀尽所有人。 德荣摇摇头:“奴才卑贱之躯,不敢让殿下为奴婢沾染恶名。” 五皇子脸上浮现出狰狞,道:“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德荣看五皇子这副样子就知道,他又犯病了。 近日五皇子遭遇了些什么?身上的暴戾情绪这么重? 德荣垂下眼帘,五皇子急需一个发泄,而自己,就是那个发泄口。 越过五皇子的身体,德荣看向一众举着蜡烛,瑟瑟发抖的宫人。 他险些被饿死杂役房,昏迷时被灌了药,肚子里有东西,多少恢复了一点力气。 伸出手,他指认了两个欺负他最狠的宫人。 五皇子冷冰冰道:“拖下去,鞭扑。” “殿下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两个宫人被拖出去,宫殿门大敞,惨叫声传入殿内,跪在地上的宫人们抖得更厉害了。 景尚面部肌肉抽搐,幻想着自己拿着鞭子,把那两个人抽得血肉模糊。 他这么想,也打算这么做了。 可刚站起身,被德荣伸手拉住。 回头看,德荣消瘦惨白的脸上挂着泪,小声啜泣着:“殿下,奴才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景尚一瞬间变了脸色,朝外道:“滚,都给我滚。” 待所有宫人都如获新生般退出去之后,五皇子扑到德荣怀里大哭。 “德荣,没有人信我。” 德荣已经十八了,比五皇子高上不少,就是瘦得厉害,他轻轻抚上五皇子的头,道:“殿下,奴才信你。” 景尚蜷缩在德荣怀里,扯开他的衣襟,像孩童吃奶一样,吮了上去。 太监虽然没根,也还是男人,他自然吸不出什么来,只是这个动作能让他平复情绪。 五皇子哭着问:“德荣,你会像我母后那样,离开我吗?” 德荣道:“从您在御兽苑里救下奴才那一刻起,奴才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您了。” 五皇子再次埋首在他怀里。 德荣仰面躺着,看着床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啊,就是死,奴才也会死在您跟前。” ---------------------- 翌日,清谈会结束,学子们就要起程前往江南。 没有她的插手,郑源朗的事还是被压了下来,一点波澜都没有惊起。 上次五皇子当着众人的面掀了郑大儒的桌子,郑大儒闹得人尽皆知。 这次郑大儒的亲孙子死了,却无力为他做些什么。 没人知道昨晚郑大儒进宫,圣上与他说了些什么。郑大儒一大早就上书乞了骸骨,带着一家老小回老家去了。 萧行之居然特地给她传了个信儿,用满是庆幸的语气写道说: “顾玉,你运气忒好!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为人迂腐,时刻板着张死人脸,布置课业又多又杂的郑大儒终于走了!我中午高兴地吃了两碗饭。” 顾玉看着那几行字,想起鲁迅说过的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信的末尾,萧行之还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回国子监?” 顾玉把纸团揉碎了,扔进纸篓。 她不用回国子监了。 从江南归来之日,就是她进入朝堂之时。 如果那时她还活着。 与郑大儒一起离开京都的还有狄泰小公子,狄家是世家,不是郑大儒这种清流能比得上的。 在圣上与狄家的拉锯战中,两方各自退了一步。 狄泰安然无恙,只是被送往远在长陵的本家,此生再不能入京。 冤吗? 冤。 但是年仅九岁的郑源朗更冤。 权力争夺中,从来没有一命偿一命的说法。 顾玉和吏部一些人送江南学子出京,高怀找了个机会,对她道:“顾世子,先前在阳康书苑,我们打过赌,若苏县令不被朝廷问罪,我便答应为您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 顾玉愣了一下,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回事儿。 当时她就是争一时意气,不想听废话,随口说的。没想到高怀居然还放在心上。 顾玉道:“现在我没有什么是需要你为我做的。等你一举夺魁后,进入朝堂再说吧。” 高怀郑重道:“一言为定!” 顾玉哭笑不得,怎么欠别人承诺,高怀这么高兴。 ----------------------- 费酒楼。 “劳本王多多关照,她真是这么说的?”君泽翘着二郎腿,颇有些磨牙的意味问道。 岚烟很不想回忆昨夜的尴尬,但是主子发问,她只好道:“一字不差。” 君泽有些气不顺,圣上虽然没有处置五皇子,但终究在心里留了个疙瘩。 他猜得透圣上想的是什么,自然不会不识趣地跟顾玉抢这个功劳,碍圣上的眼。 但是,想到昨天他满腔热血地找到顾玉,想拉顾玉入伙,顾玉却嘲笑他一番。 算了,不能想。 太丢脸了。 还是人生第一次,被人这么嘲笑。 江南一行,他们必定要揪出安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来。 但是他出力,功劳却都要留给顾玉,真是让人想想就不痛快。 君泽拿着一枚白子在棋盘上敲了敲,目光深邃。 就算最后他吃力不讨好,顾玉也休想把这功劳拿得太顺利。 第91章 阿姐想收养八公主吗 听闻圣上在勤政殿侧殿设立了南书房,顾玉知道,圣上这是把她的话放在心里了,准备把两位皇子拎到跟前亲自教导。 圣上恩准了顾玉在圣节时与阿姐见一面。 她提前入宫,踏入景秀宫,杨美人所生的八公主正跟几个小宫女踢毽子。 杨美人见到顾玉过来,便对昭贵妃行礼道:“臣妾带着八公主先回去了。” 昭贵妃道:“你先回去吧,小八正玩得高兴,留在这儿也不妨事。” 杨美人笑得十分温婉,自从生产过后,她被徐皇后下药,下红之症迟迟不见好,近些年已有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在空寂的后宫里她是活够了,只是放不下自己的女儿,若她死后,小八能认养在昭贵妃名下,由昭贵妃庇护着,她便能放心去了。 是以乐意见到昭贵妃对自己女儿亲近,便道:“那小八就辛苦娘娘了。” 说着,杨美人就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顾玉这才走入庭院,八公主的毽子踢得老高,从天空中直直砸到顾玉怀里。 顾玉也学着把公主的样子,踢了回去。 “二十七!” 八公主继续踢着,旁边的小宫女们纷纷说:“不算,不算,这一下是顾世子帮您踢的,您得重新来。” 八公主人小鬼大道:“怎么不算,毽子没落地,就还是我的。” 几个宫女年纪也不大,跟八公主玩熟了,说话随心所欲了点:“公主耍赖皮。” 八公主一边踢毽子一边道:“你们踢不过我,就说我耍赖皮。三十一,三十二...” 几个女孩儿笑作一团。 等走到阿姐身边,顾玉行过礼后,道:“阿姐,我有话要跟你说。” 昭贵妃点点头,跟顾玉一块儿进了屋子,八公主的笑声传得满宫都是,听着就让人高兴。 透过窗棂,昭贵妃看着八公主踢毽子的身影,眼里尽是怀念,对顾玉小声道:“若是你没有女扮男装,自小也应该像她这样娇俏可人。” 可是在母亲的一念之下,她妹妹的童年总是被拘在书房,三四岁就摇头晃脑背着之乎者也,何时又有过如此轻松灵动的样子。 顾玉一笑,顺着她的视线看着八公主道:“阿姐想收养八公主吗?” 昭贵妃道:“棠儿虽说养在我膝下,但平时都在国子监和皇子围房,没什么需要我操心的。 杨美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我与她同一年入宫,终究有情分在。养八公主对我来说是举手之劳,对她而言也了却牵挂。若是八公主养在我宫里,倒是热闹许多。” 顾玉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道:“杨美人身子怎么样了?” 上次阿姐将计就计,为了引出皇后的同心膏,自己服了毒。与皇后对峙要求搜宫时,她就注意到,杨美人脸色极差,脂粉也遮不住衰败的样子。 昭贵妃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杨美人的下红之症有多严重,现在她走几步路,下面就崩坏得不行,若有一天,我成了那样,活着还真不如死了干净。” 顾玉心头一跳,皱着眉头道:“阿姐别说这话。” 昭贵妃知道她这是关心自己,便笑道:“好,呸呸呸,阿姐以后不说这丧气话。” 顾玉这才舒展眉头。 昭贵妃抬手抚上她的眉心,道:“日子没有过不去坎儿,别总是皱眉,眉心都有川字纹了,哪里还有我在家时,你跟在我屁股后面的漂亮样儿啊。” 这话说得让顾玉险些落下泪来,她眨眨眼道:“好,不皱眉了。” 昭贵妃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顾玉斟酌了一下语言,把这两日跟六皇子之间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昭贵妃坐在塌上,脸色十分难看,道:“会不会,是你多虑了?” 顾玉知道这对阿姐来说难以接受,毕竟养在身边这么久的羊羔,忽然有一天,别人告诉她纯白的皮子下是头狼崽子,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顾玉道:“我倒是希望是我多虑了。可阿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昭贵妃刚才还说顾玉别总是皱眉,现在她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镇国公府的希望都寄托在六皇子身上,结果发现,六皇子是这种人,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宫里活下来的只有三个皇子,五皇子有长公主支持,她们插不上手,皇后与她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六皇子狼子心肠,不说登基后她们会不会有好下场,单说这性子,对天下人来说,怕也是灾祸。 顾玉看阿姐愣愣的,还当她是不相信,继续道:“阿姐你信我,日后一定要小心六皇子。” 昭贵妃脸上露出一丝痛苦,道:“我自然信你,只是这事太匪夷所思了,我要好好想想。” 比起六皇子,昭贵妃自然更相信从小看到大的顾玉。顾玉稳重,若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不可能说这话的。 在宫里生活这么久,她早该明白,能活下去的,没一个简单人物。 早先她还觉得六皇子身为圣上的儿子,性子太过软弱。现在知道软弱是装出来的,心里百感交集。 这个打击对昭贵妃来说太大了,她对六皇子,切切实实付出了一番慈母心肠,怎么会养成这样。 昭贵妃有些无措地道:“是不是因为我哪里做得不好,他被五皇子欺辱这么久,我都没发现,是我的错,忽视了他。” 顾玉拉着她,道:“不是阿姐的问题,六皇子才养到阿姐身边几年,三岁看老,他怕是在崔侍巾那里,就已经有了这性子。阿姐,你还记得当年崔侍巾是怎么死的吗?” 昭贵妃开始回想,道:“崔侍巾原本只是宫奴,一次偶然被圣上宠幸,才封了侍巾,她的身份低贱,事后被赐了一碗避子汤,就没人关注她了。 可谁知,她还是怀孕了。她也是胆子大,怀孕后没有声张,独自在冷宫生下了六皇子。六皇子饥一顿饱一顿地长大,并且亲自教养。 到了八岁时,六皇子跑出冷宫,刚好撞见圣上,满宫这才知道,宫里竟然有位六皇子。” 这个事情人尽皆知,今日顾玉才抓住重点,道:“就跑出去过一次,还刚好被圣上撞见。” 昭贵妃长长叹口气:“以前不觉得有问题,回过头来看,的确过于巧合。” 顾玉接着问道:“那崔侍巾呢?把六皇子藏这么久,圣上是怎么对她的。” 第92章 妈的,她又被算计了 昭贵妃压低声音道:“崔侍巾彻底进了冷宫,没多久就死了。我原本以为,是圣上暗害了崔侍巾...” 阿姐的话没说完,顾玉知道,她是怀疑崔侍巾的死跟六皇子脱不了关系。 圣上子嗣稀疏,当时满宫人关注点都放在六皇子会被谁抚养,哪儿有人关心冷宫的崔侍巾。 细思极恐。 昭贵妃如坠冰窟,乖巧良善的六皇子,很有可能在八岁时就弑母了。 亲生母亲尚且如此,那她这个养母呢? 在没人发现他的那八年里,他跟崔侍巾在冷宫里究竟是怎么生活的。 他又是怎么在崔侍巾手下养成了这种性子。 昭贵妃呼吸都有些不畅,道:“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前途一片灰暗,未来她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对待六皇子。 顾玉道:“圣上正值壮年,我们慢慢等,总有希望的。” 昭贵妃眼神空洞,手下意识抚上肚子,喃喃道:“若我还能生,就好了。” 她是有过孩子的... 顾玉知道阿姐伤心了,忙唤道:“阿姐。” 昭贵妃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表情,道:“幸好还有你,还有咱们一家子人,你放心,阿姐不会垮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顾玉握着她的手道:“我跟阿姐一块儿找出路。” 顾玉斟酌了一下语言,道:“阿姐,明天我就要去江南了,这段时日你千万小心六皇子,静观其变,不要露出破绽。他虽然是个孩子,但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 昭贵妃只以为顾玉去江南是去巡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没太担心。 说话间,侍女在门外道:“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过来了。” 昭贵妃对顾玉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去太极宫候着吧,我还要跟德妃准备圣节宴会的一些东西。” 顾玉捏了捏阿姐的手,道:“好。” 走出门,德妃还亲切地跟顾玉打招呼。 德妃跟阿姐在闺中就认识,二人一前一后入宫,也见过她小时候的样子,是以对她倒不似杨美人那样避嫌。 等顾玉走出景秀宫宫门。 德妃道:“你这弟弟,马上就要弱冠了吧,怎么家里还没给她定下婚事。” 昭贵妃明白顾玉女扮男装,在亲事上是一大难题,便道:“不着急,宁缺毋滥,慢慢等吧。” 顾玉走出景秀宫,正好撞见八公主跟六皇子蹲在一个小花坛旁边,不知在做什么。 六皇子余光看到她,忙站起来道:“小舅舅。” 八公主正在换牙,说话漏风,见到她捂着嘴笑道:“顾世子安好。” 顾玉看去,地上躺着一个后腿受伤的兔子,两个小孩儿用布条儿笨拙地包扎着。 顾玉看着那兔子躺在地上,一双眼睛黑黢黢的,乖巧得一动也不动。 都说兔子的忍痛能力很强,即使是骨折,也不会叫出声。所以“冤”这个字,可以拆分为冢和兔。 可是究竟是因为兔子忍痛能力强,还是说它根本就不会发声呢? 痛苦是一定有的,不能因为别人不知道它的痛苦,就说它忍痛能力好。 不还有一句话叫做兔子急了也咬人么。 顾玉道:“兔子哪里来的,为什么会受伤?” 八公主道:“是六皇兄带来的,我们一起给小白兔包扎。” 六皇子道:“我在御兽苑里捡的,御兽苑的小太监说,它受伤了,要把它送到御膳房,我就给要了过来。” 顾玉摸了摸他的头,“嗯”了一声。 顾玉蹲了下来,把他们胡乱绑的布条拆来,找来两根小木棍固定住伤处,缠绕好,道:“要这么包扎,不然它永远都好不了。” 八公主拍着手道:“顾世子好厉害。” 六皇子颇有些自豪道:“我小舅舅什么都会。” 顾玉把兔子抱起来,看着他们,道:“你们要养它吗?” 六皇子道:“我往后要去南书房,交给小八养吧。” 顾玉把兔子放到八公主怀里,道:“正该如此,小八你要好好照顾它。” 八公主接过后,欢天喜地地抱着兔子回去了。 六皇子仰头冲她笑起来,小声道:“是小舅舅提出的,让我跟五皇兄一块儿跟着父皇学习吗?” 顾玉居高临下看着他道:“嗯,圣上面前,他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六皇子扑到她身上,抱着她道:“小舅舅对我可真好。” 顾玉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像从前那样揽住他,道:“你在南书房好好跟圣上学习。” 六皇子点点头,道:“我去给母妃请安。” 顾玉拉住他的手,道:“阿姐在忙今晚圣节宴的事情,先别去打扰她了,我带你直接去太极宫。” 带着六皇子行经御花园,许多命妇和贵女花枝招展地赏花,看到她牵着六皇子走过,不由议论纷纷。 就算她未娶妻,先收了岚烟做妾,在京都人眼里,依然是炙手可热的金龟婿人选。 尤其圣上派她去江南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明天圣旨下来,她被任命为钦差,从此就算是真正有了官身,更是让人眼热。 没走几步,逍遥王带着五皇子迎面走来,场面似乎与在御都山那天一样,眼神交织,又品味出不同的东西来。 顾玉看到扫把星下意识想躲开。 君泽看了眼六皇子,想起五皇子被他坑了个底儿朝天,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发生了那事,顾玉竟然还牵着这个芝麻汤圆的手。再加上想到前天顾玉对他的嘲笑。 他不痛快了,就得让顾玉也不痛快,刚想上去找顾玉的麻烦。就听到一个宫女惊呼: “不好了,孙小姐落水了!” 顾玉自然也听到了,她赶忙跑过去,御花园的神女湖里,一个粉衣女子掉入湖中苦苦挣扎。 周遭围了一圈命妇贵女和宫人,手忙脚乱地看着。 “谁会游泳,快下水救她!”顾玉大声问道。 所有人都没有动静,有个女孩儿想站出去,被带她来的母亲拉住。 女子落水不是一件小事,春天衣衫单薄,从水里捞出来,衣服贴在身上,身材岂不是都被看光了。 就算有人会游泳,也不会冒着丢失名节的下水救人。 顾玉咬咬牙,对一众宫人道:“愣着干什么,下水救人啊。” 宫女纷纷道:“我们都是北方人,从小进宫,哪儿会游泳啊。” 太监就更不敢承认自己会游泳了。 能来参加圣节宴会的人都是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是贵女被太监摸着身子捞出来,这太监的命也就交代在这里了。 所有人都是一脸焦急,但都不肯动作。 一个太监不知从哪里找到根长竹竿,就往水里伸,可是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孙小姐怎么也抓不住。 眼看孙小姐就要沉下去了,顾玉再次环视周遭人。 君泽看到这一幕,觉得有些许不对,正要往前去看,被赶过来的长公主叫住:“泽儿,你不会游泳,不要离水那么近。” 顾玉听到这话,顿时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妈的,她又被算计了。 第93章 除非嫁给她。 意识到这一点,她狠狠瞪了一眼逍遥王。 君泽刚还在疑惑,他明明会游泳,为什么他娘说他不会,转眼就被顾玉瞪了。 莫名其妙,他还没找顾玉麻烦呢,怎么就平白无故让她给瞪了。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瞪了回去。 这在顾玉看来,是他间接承认了。 想不到他这么卑鄙,眼看岚烟身份不够,这又给她找个贵女拴在她身上。 之前她没答应逍遥王,放弃六皇子,支持五皇子,转眼他就整了这出戏。 孙家与君家有拐着弯的妯娌亲戚,这是要用孙小姐的命逼她做出选择。 若是她不救,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她根本做不到。 若是救了,又要添一枝烂桃花。而且如果跟长公主派挂上姻亲,她再不能独善其身了。 后院一个岚烟就够她烦的了,再添一个孙小姐。 顾玉窒息了。 知道这是个圈套,顾玉很想转身就走,但是湖里的孙小姐彻底沉进了水里,耳畔一群女人咋咋呼呼地叫着: “怎么办?” “谁下水救救她。” “她沉下去了。” 甚至有些年纪小的贵女直接被吓哭了。 人群中一个命妇忽然冲出来,哭着就往湖里冲:“采薇,谁来救救我的采薇。” 见没人跳下去救,她就要跳下去,一堆人拦着她,道:“孙夫人,你不会游泳,下去也是添乱啊。” 孙夫人哭着拽住顾玉的衣角道:“顾世子,您能不能救救我女儿,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顾玉很想一脚把这个孙夫人踹开,但眼看湖面已经平静下来,她始终做不到袖手旁观。 君泽看了看孙夫人,又看了看长公主,忽然想起他娘给顾家大夫人送去过一本京都贵女的名册。 难道是怕顾玉跟高门世家姻亲,壮大六皇子势力? 所以提前用孙采薇占了顾玉正妻的位置? 君泽一阵烦躁,为什么他娘不提前跟他商量一下。 顾玉这人有反骨,越是用这种方式逼她,她就越会抗拒。 他娘究竟怎么想的,搞这一出干什么。 想到顾玉身上还有伤,再下水肯定会恶化,他便要上去拦着。 没等他走过去,长公主再次抓住了他的胳膊,半是警告道:“你不会游泳,过去干什么?” 君泽正要撑开,只听“噗通”一声。 顾玉已经跳了下去。 水面溅起水花,她潜入水中,也不见了踪影。 还是没拦住,君泽眉头紧皱,半是责怪地对长公主道:“娘,您这是做什么?” 长公主听了这话心跳都慢了半拍,看来她儿子是真的对顾玉动了心思。 顾玉把孙小姐从水里捞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孙小姐名节受损,只能嫁给顾世子,一会儿在圣节宴会上,她再借机请圣上赐婚。 如果顾世子有了妻室,她儿子或许会歇了这心思。 再加上孙采薇的确喜欢顾世子,她也借机成全这个远房晚辈。 可谓一举两得。 但是向来对她孝顺的儿子,竟然会因此责怪她,让长公主有些难受。 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进行下去。她手上用力抓住儿子的胳膊,不让儿子破坏她的计划。 君泽知道,顾玉已经跳下去了,他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孙夫人坐在地上哭,有人命妇安慰孙夫人道:“别急,顾世子已经下去救了。” 孙夫人擦擦眼泪,紧紧盯着水面。 神女湖乃是御湖,湖水清澈,顾玉潜入湖底,一眼就看到那抹粉色的身影。 孙采薇已经没有动静了,不停往下沉,她朝着那个方向游了过去,用胳膊揽住孙采薇的脖子,就往水面上带。 费力地把她拉出水面后,有太监把竹竿伸了过来,拉着她们上去。 两个人湿淋淋上岸,顾玉头上还顶着几根水草,孙采薇彻底昏迷过去。 按说这时候应该有人给她做一个人工呼吸的,在场这么多人也只有顾玉会做。 但是顾玉气得要死,抓住孙采薇的手腕,为她把脉时,发现没有生命危险。 就检查了一下她的口鼻,没有被淤泥糊住,只是把她的身子翻到一块儿石头上,拍着她的背,让她吐出口腔鼻腔的水。 孙采薇连续吐出好几口水,咳嗽几声,将醒未醒。 孙夫人哭着跑过来,对顾玉跪下道:“多谢顾世子救命之恩。” 顾玉生怕她继续说出什么“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这种让人心梗的话。 赶忙止住道:“不必谢我,快去请御医,御医才是孙小姐的救命恩人。” 说完,她对在场身份最高的长公主辞了一礼,连六皇子都顾不上管,就落荒而逃。 她满身都是水,生怕自己上身穿着束带被人看出来,脚下生风,一路跑回阿姐的景秀宫。 昭贵妃跟德妃已经确认好宴会的一应流程,正要往太极宫去,看到她这样吓了一跳。 问清楚缘由后,昭贵妃对德妃道:“你先过去镇场子,不要让人传这件事。” 德妃知道这事传出去,对顾玉和对孙小姐的名声都不好,一脸严肃地走了。 昭贵妃这里还没有适合顾玉换的衣服,倒是有给圣上准备的中衣,但是上有龙纹,昭贵妃也不敢给顾玉穿。 只好吩咐人出去找衣服。 昭贵妃道:“现在宫务由我掌管,若说谁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一局,除了长公主不做他想。” 顾玉严肃道:“想不到长公主出嫁多年,在宫中的威慑还是这么稳固。” 昭贵妃带着责怪道:“你也是,明知道是个圈套,还要往里钻。” 顾玉颇为无奈道:“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看得出来,孙采薇是真的不会游泳,拿命赌她的心软,是个狠人。 昭贵妃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娶她。” 顾玉当然知道,她女扮男装,还要再娶个女孩,一旦被发现,那就是灭顶之灾。何况还平白耽误了人家女孩一辈子。 顾玉道:“我明白,但我怕长公主和逍遥王不会善罢甘休。” 毕竟是扫把星,没事他都得追着咬她一口,何况是出了事,更是会在其中煽风点火吧。 顾玉在心里叹口气,那么多人看到她拖着孙采薇上岸,消息传出去,孙采薇怕是不好出嫁了。 除非嫁给她。 第94章 阿姐,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但是她不可能娶的。 顾玉湿淋淋坐在那里,衣服还没送来,她一边拧着自己衣服上的水,一边思索。 世人对男性总是更宽容,她就是坚持不娶孙采薇,世人最多说一句她没担当。 她倒是不怕名声再坏点,甚至越坏越好,她于亲事上名声越差,那些贵女们也就越是避之不及。 可是孙采薇就惨了。 那么多人看到她湿淋淋的样子,在场可不只有她一个“男人”,还有扫把星、五皇子、六皇子,一大群命妇贵女,还有许多宫女太监。 传出去一点风声,这姑娘就得被戳脊梁骨。 顾玉拧完上衣拧下摆,那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明明她是被算计的那个,她把孙采薇救出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无论孙采薇结局如何,都是自作自受。 昭贵妃道:“怕是五皇子六皇子同时要进入南书房,他们心急了。” 顾玉不置可否,她有种直觉,此事应该跟两位皇子无关,完全是冲她来的。 但扫把星为什么这么做,她又摸不透。 一个小宫女拿来一个厚毛巾,昭贵妃接过,对顾玉道:“我给你擦擦头发。” 顾玉后背被水蛰得生疼,正对着昭贵妃道:“我自己来吧。” 昭贵妃道:“我又不是没给你擦过,赶快过来。” 顾玉心虚,往后退了两步,正好被要走出去的小宫女看到,小宫女惊讶地叫起来:“呀,顾世子背后怎么有血。” 听到小宫女这么叫,顾玉知道她受家法的事瞒不住阿姐了。 果然,昭贵妃一脸凝重地把她拉到身边,看到她后背上浸透出来的点点血迹,对小宫女命令道:“你出去。” 小宫女垂首退出房门后,顾玉揪着自己衣襟不敢说话。 昭贵妃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衣服。 看到顾玉伤痕累累的脊背,昭贵妃没忍住掉下了眼泪,道:“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顾玉也从铜镜里看到过自己背部的伤,的确有些惨,用的药再好,也架不住这几天反反复复折腾。 好在她身体底子不错,虽然偶尔会发低烧,吃过药第二天就能挺过来。 顾玉干巴巴解释道:“其实是这两天开始结痂了,看着狰狞而已。” 昭贵妃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顾玉的肩头,她身为嫡长女,当然认出来这伤是顾家家法打出来的。 更咽道:“要是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顾玉默认了。 昭贵妃继续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家法?” 顾玉低着头,像是犯错的孩子一样,言简意赅地把牡丹筵上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昭贵妃开始泣不成声,她毕竟还是向着顾玉,道:“那也不能打得这么狠啊,这该多疼啊。” 顾玉低着头道:“不疼,阿姐,是我该受的,若不是妹妹及时砸晕了董长茂,后果不堪设想。” 董长茂当时已经疯魔了,把妹妹杀了也不是不可能。 她每天早上习惯性地往妹妹的芳汀院走一趟,自虐似地反复回想当日把妹妹从柜子里抱出来的场景。 因为她一时疏忽,让妹妹心灵受到这么大的创伤,她无法与自己和解。 只能一遍又一遍折磨自己,精神上,肉体上,唯有痛,才能让她保持绝对清醒。 昭贵妃让顾玉趴在塌上,她宫里备的有伤药,一边哭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顾玉上药。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算是上完药,顾玉还要冒着伤口感染的风险,继续找来束带把上身束好。 这是个慢刀子钝肉的过程,顾玉每勒紧一寸,伤口就痛一分。 宫女从神鹰卫那里找来了一身干净的男装送来,顾玉凑合穿上,毕竟是武官的衣服,她穿着有些大。 就算是亲姐弟,她也不方便在阿姐宫里待太久,穿好衣服后,顾玉就要拉门走出去。 昭贵妃忽然从背后抱住她道:“玉儿,我不想让你入朝了。” 顾玉侧头,叹了口气道:“阿姐,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昭贵妃暗自垂泪,知道自己的话太不合时宜了,道:“你一个女孩子,本不应该背负这么多。” 顾玉看着门缝里透出阳光,尘埃飘荡在光线里。 她目光灼灼道:“我从不认为女子有什么应该,或者有什么不应该,无论我是男是女,咱们家该走的路都只有这么一条。” 昭贵妃还在哭,顾玉颇有些无奈道:“阿姐,别哭了,一会儿还要见人呢。” 昭贵妃放开了她,转身掩面道:“时辰不早了,你先去吧,我这副样子没法儿出去,要补补妆。” 顾玉“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 “娘,您这是做什么?”君泽跟在长公主身边,小声道。 长公主一双美目瞪了他一眼,她一把年纪了,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想让儿子走回正道吗?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儿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在感情上极其在意脸面。 便不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君泽一路跟着,问了好几遍,长公主终于不耐烦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龌龊心思,我告诉你,顾世子与你不是一路人。” 君泽知道他娘怕还是误会传闻,认为他喜欢顾玉,当下气得要命,替自己辩解道:“什么龌龊心思,我都跟你说了,我不喜欢她!” 见长公主不理他,他继续道:“谣言止于智者,我以前觉得娘你挺有智慧的,怎么会信这种无稽之谈。” 长公主一点儿也不信他这鬼话,道:“如果你想让我不信,那就马上找个贵女成亲。” 君泽顿住脚步,道:“那您还是信吧。反正一点谣言,对我来说不痛不痒,随便找人成了亲,那我这辈子都完了。” 长公主顺手在花丛里拔了一朵花,砸到他身上,道:“你给我滚,快滚,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君泽见他娘油盐不进,心里也有气,转身就滚了。 长公主沉着脸,进了一个厢房。 御医给孙采薇施完针后缓缓醒来,看见长公主正坐在屋子里喝茶,就要起身。 长公主道:“不必多礼,你躺着就好。” 孙采薇溺了水,心肺不舒服,轻轻咳嗽了两声,道:“多谢姑母成全。” 第95章 你真不要脸! 长公主道:“我成全你无用,得看顾世子愿不愿意成全你。” 孙采薇幽幽道:“她今日既然舍命救我,来日就一定会娶我。” 长公主摇摇头,道:“说我虚伪也好,虽然此事于我有益,但我身为你姑母,还是要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顾世子救完你后,可谓落荒而逃,我明眼看着,她对你没有一点心思。” 孙采薇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可不还有话,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和日久生情吗?” 长公主心里想,你可真是没救了,嘴上道:“京都优秀的少年郎不知凡几,为何非得是她?” 这话虽问的是孙采薇,其实是她想知道,为何她儿子亦非得是顾玉。 就连朝三暮四的松阳,瞧着也对顾玉念念不忘。 孙采薇却道:“有些人,单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动。” 长公主扶额,所以说,市井那些戏本子真的不能看,那种烂俗的一见钟情戏码都把好好的姑娘毒害成什么样儿了。 她冷笑一声,问道:“皮囊吗?” 顾世子的皮囊是不错,她年轻时不也对温润谦和的苏探花一顾吗? 可是她生于皇家,从小就知道皮囊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了,谁能摸透皮囊下的人心呢。 就像她父皇,后宫莺莺燕燕,个个倾城之相,实际上钩心斗角,阴毒手段层出不穷。 包括她自己,雍容华贵的外表下,不也利欲熏心吗? 孙采薇摇摇头:“是她看人的眼光,待人的心。” 长公主长舒一口气,道:“我理解不了你的想法,但她绝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你就算嫁过去,也不会幸福。” 孙采薇道:“能在她身后,远远地看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长公主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孙采薇犹带稚气的小圆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知道她在幻想跟顾玉之间不切实际的场景。 没忍住打击她道:“你先想想,若是顾玉不愿意娶你,你怎么办吧。” 孙采薇自信满满道:“她会的,她一定会的。” 长公主没眼看她一脸天真的模样,摆摆手道:“但愿如此。” 见她没什么大碍了,长公主直接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吧,我先走了。” 长公主走后没多久,松阳郡主听闻消息,怒气冲冲杀来。 孙采薇靠在床上,正要起身行礼,一巴掌就扇在她脸上。 只听松阳咬牙切齿道:“早在牡丹筵上,我就看到你给顾世子递东西,没想到你心思这么重,竟然跳到湖里让顾世子救你。” 孙采薇脸颊立刻红了起来,眼睛也氤氲出雾气,她辩解道:“我是失足掉入湖里,恰好被顾世子救了而已。” 松阳怒道:“失足,你眼睛长在脚后跟吗?那个大一个湖看不见,还能失足掉下去。分明是你蓄意勾引,要用这种方式赖上顾世子,你,你真不要脸!” 孙采薇低着头,以柔克刚道:“采薇只是做了郡主想做又没有做的事情罢了。” 松阳气极反笑:“少拿你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可做不出你这种没皮没脸之事。” 孙采薇低眉顺眼道:“郡主说的是。” 松阳看孙采薇那不知悔改的样子,还想再扇一耳光。 但她虽然大大咧咧,野蛮任性,一直觉得女孩子娇弱,所以从来不对女孩子出手。 就像上次把董长茂抽得皮开肉绽,也没碰岚烟一根指头。 看孙采薇脸上刚被她打出的手指印,她忍了忍,放下一句狠话,道:“你休想得逞。” 然后就气冲冲离开。 孙采薇开着松阳离开的背影,捂着脸道:“我一定会得逞。” 因为要入宫,松阳没带鞭子来,跑在御花园里拔出一根花枝,就肆意抽打花丛泄愤。 君泽背着手走过来道:“你与其在这里撒气,不如赶紧去找圣上。” 松阳闷声道:“找圣上做什么?” 君泽道:“圣上最爱做媒拉纤,万一他听说了今天的事,一时兴起给顾世子和孙小姐赐婚也说不定。” 松阳又是用力抽了一下花丛,急冲冲就去找圣上。 君泽朝天吹了一个口哨,背着手就往太极宫去了。 ------------------------------------- 折腾了这么一遭,顾玉来到太极宫,里面已经很热闹了。 能参加圣节宴会的官员,都不是普通人,环顾四周,属她年龄最小。 还未正式入朝,她也就能跟吏部的人能说上几句话。 孙采薇的父亲孙大人遥遥看到她,只觉鹤立鸡群,越看越觉得女儿答应长公主是明智之选。 笑着走了过来,顾玉跟他见礼。 他笑着道:“贤侄不必多礼。我是专程来感谢顾贤侄救我女儿之恩。” 顾玉脸上的笑淡了许多,哪儿有这样的父亲,孙采薇落水被她这个“男人”救起。 按说家里人为这女孩儿的名声,捂着还来不及,他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大刺刺说出来,是拿定了主意,要赖上她吗? 于是面无表情道:“不敢当,救孙小姐的是宫中御医,晚辈不敢承孙世叔的情。” 孙大人还想再说点什么,顾玉截住话头道:“恕晚辈无礼,先告辞了。” “唉——” 孙大人还想拦,张尚书已经咂摸出一点味儿来,能让顾玉冷下来脸,这孙大人真是没品到了极点。 于是道:“孙大人,好久不见,咱俩老东西说说话吧,就别打扰小年轻了。” 孙大人有些讪讪,倒是没去追顾玉。 顾玉心里郁闷,在太极宫外随意转了转。 再回去时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她默默回到座位上。 皇后还在禁足,阿姐身为后宫位份最高的嫔妃,坐在圣上身边,严妆华服,一时间风头无两。 再加上两位皇子要入南书房的风声,一些不看好六皇子的人也开始暗自琢磨起来。 一场歌舞完毕,圣上把该说的场面话都说了,宴会就正式开始了。 五皇子作为活着的年龄最大的皇子,率先带着礼物给圣上祝寿: “今逢圣节,儿臣祝父皇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背后由几个壮实的太监抬上来一个巨大的笼子,外面用黑布遮盖着,吊足了在场人的胃口。 圣上道:“里面是什么,打开看看。” 五皇子笑道:“儿臣知道父皇喜鹰,特命人在泰山擒来一只海东青,给父皇贺寿。” 圣上这才露了些笑容,道:“你有心了。” 五皇子转身,掀开黑布。 众人俱目不转睛地看着,可当黑幕掀开,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第96章 会有这么巧合吗? 海东青有“万鹰之神”的称呼,传说十万只鹰中才会出一只海东青,是价值连城的猛禽。 笼子里这只海东青通体雪白,体量健硕,半张着翅膀都快到成年男子的腰部了,一看就是珍品中的珍品。 可是在场之人谁都能看出来,它的一双眼睛血红,半张的翅膀不收起,也不飞跃,两只爪子在笼子底跳来跳去,精神状态极度萎靡。 这鹰被熬坏了。 圣上爱鹰,大禹朝上下都跟风爱鹰,连圣上的亲卫都改名为“神鹰卫”。 在座的官员对鹰多少有些了解,一眼就看明白了这只海东青的问题。 海东青不同于普通的鹰,它性子烈,不能熬,需要循序渐进,强制熬鹰会把鹰熬死。 看这半癫半痴的样子,这只鹰怕是离死不远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吱声。 圣上曾在一次狩猎时,把自己比作遨游天际的雄鹰。 在生辰之日,被自己亲儿子送上一只快被熬死的鹰,莫不是在诅咒圣上。 明眼人都知道五皇子这是被坑了,但是无一人敢替他辩解一句。 看到自己精心准备的惊喜成了这样,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早上看,它还不是这样的!” 五皇子知道,在郑源朗之死一事上,父皇并不相信他是清白的。而且因为他欺负六弟,圣上对他愈发失望。 他想做点什么,扭转一下父皇对他的态度,知道父亲爱鹰,他提前几个月派人去寻好鹰,这只海东青是其中最好的一只。 刚刚父皇明明对他笑了一下,就在刚刚。 他心里一慌,想对父皇解释,他是被陷害了,可是一抬头,就撞进父皇冰冷的眼睛里。 那是他的父亲,看他的眼神却毫无温度,就是对陌生人,父皇也不会如此。 他把眼里的泪水憋回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如死灰道:“是儿臣一时疏忽,求父皇息怒。” 宫殿内一片死寂。 长公主想要起身说点什么,被一旁的君泽拉住,微微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这个时候越解释,五皇子越落不了好。 圣上不可能不清楚五皇子是被陷害的,不过这不妨碍圣上对五皇子失望。 毕竟被人陷害,也是一种无能的体现。 连给圣上的礼物都让人钻了空子,可见五皇子根本没上心。 顾玉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六皇子,他一脸迷茫,仿佛不知道为何全殿鸦雀无声。 她抓着酒杯思索。 会是他吗? 会有这么巧合吗? 今日他才御兽苑抱回来一只受伤的兔子,马上五皇子进献给圣上的鹰就半死不活。 可那样的话,六皇子未免太可怕了。 谁在他背后助他? 五皇子这鹰既然是进献给圣上的,必定派人严加看管,他怎么会突破重重监管,把鹰弄成这样?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强烈,六皇子转过头来,懵懵懂懂地与她对视一眼。 她立刻收起眼里的情绪,看向圣上。 圣上垂下眼,把左手的十八子手串换到右手,缓缓开口道:“这鹰不错,你有心了。” 五皇子缓缓抬头,脸色苍白唤道:“父皇。” 圣上吐出一口气,似乎没把鹰放在心上,忽然笑道:“把鹰带回御兽苑吧,好生将养着。” 把鹰笼抬上来的几个太监战战兢兢地又抬了回去,快走到门口时,一个太监忽然跌倒,笼子也倾倒下来。 鹰笼的门晃晃悠悠打开,里面的鹰没有一点求生的欲望都没有,继续缩瑟在笼子里。 几个太监赶忙把门关上,胆战心惊地抬了出去。 圣上打破满宫殿的寂静,道:“尚儿,贺礼都上完了,你还跪着干什么?” 五皇子缓缓站起身,退到自己位置上,再没有刚刚贺寿时的自骄。 在五皇子坐定后,六皇子小心翼翼站起来,连话都说不完整,道:“儿、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一旁的宫女呈上一块儿和田黄玉,上雕龙纹。 就像六皇子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毫不出彩。 圣上竟然伸出手,宫女连忙把玉佩呈上来,圣上拿起托盘里的玉佩,看了看道:“柔和如脂,质地滋润,色黄正而骄,龙雕栩栩如生,看来是费了一番心思,不错,朕喜欢。” 更多人把视线放到五皇子身上,只见五皇子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昭贵妃适时给圣上倒了一杯酒,道:“圣上您看,棠儿脸被您夸得都红了。” 众人闻声看去,六皇子白净的小脸红透了,连耳朵脖子都染上了红色。 六皇子咬着唇,期期艾艾道:“谢父皇夸奖。” 圣上道:“坐回去吧。” 九皇子被乳母抱着走上前来,顾玉还是第一次见这个不到两岁的九皇子,他被皇后照顾得精细,等闲不抱出来。 胖乎乎的样子很喜人。 九皇子被乳母放下,摇摇晃晃站在地上行礼道:“儿、臣,请,请父皇安好。” 话说得含糊,但让圣上龙颜大悦,道:“抱上来。” 乳母把九皇子抱到圣上身边,圣上一把接过,让九皇子坐到自己腿上。 许多人脸色都变了,那可是龙椅,圣上慈父之心不错,但是让九皇子间接坐在龙椅上,实在令人惊悚。 “母后呢?” 九皇子看向昭贵妃,奶声奶气说道。 顾玉坐在下面,看到阿姐从善如流地从圣上身边退了回去,似乎并没有受九皇子的影响。 皇后禁足之后,就没再让九皇子见一面。 不到两岁的孩子,几天不见母亲,就会忘之脑后,这话恐怕是九皇子身边的人反复跟他强调过的。 顾玉深吸一口气,看来离皇后解除禁足不远了,希望能在她从江南回来之后。不然阿姐在宫里孤军奋战,她放心不下。 圣上抱起九皇子颠了颠,就把他交给乳母了。 剩下的几位公主都送了礼物后。 歌舞声乐起,觥筹交错间,满宫殿热闹非凡。 顾玉穿过人群,看了眼逍遥王和长公主,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发生了五皇子那件事,这两人就不再揪住孙采薇不放了。 顾玉在跟人喝了几杯酒后,酒精上头,她的后背又疼又烫,便站起身走出宫殿透透气。 夜色逐渐降临,身后歌舞升平,身前星月寂寥。 “顾世子。” 顾玉一回头,松阳郡主就站在那里。 第97章 原来是你呀 自牡丹筵一别后,她没再见过松阳,于是开口道:“郡主安好。” 松阳走到她跟前道:“顾世子,顾家姐姐怎么样了?” 听到松阳提起妹妹,顾玉眉头微皱,随即又想起阿姐替她抚平眉心,道:“尚可。” 松阳跟她之间陷入了一瞬间的尴尬,懊恼自己跟顾玉搭讪用了这么个烂借口。 她绞着帕子道:“今日顾世子落水,回去记得喝碗姜汤,别受凉了。” 顾玉应了下来,本来出宫殿是为了躲清静,现在松阳在这里,她还不如回去。 说了一句“多谢郡主关心”,就要回去,松阳突然开口道:“顾世子会娶孙采薇吗?” 顾玉叹口气,把话说得很疏离,道:“这不关郡主的事。” 松阳不可避免地难过起来,顾玉多多少少,还是怪她在牡丹筵上故意抛下顾琼。 她闷闷道:“你不要娶孙采薇,她手段不干净,配不上你。” 说完,松阳就低着头跑走了。 顾玉心里有些烦躁,她不想跟这些女孩儿扯上联系,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她。 “顾世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本王佩服。” 君泽拿着一壶酒,从后面走了出来,显然听到了她们全部对话。 顾玉心里的烦躁达到了顶点,冷声道:“王爷当初若不把户部尚书的女儿骂到要上吊,如今未必不是桃花漫山野。” 君泽低低一笑,想必很不在意有没有桃花。 他抬头饮了一口酒,风马牛不相及地说了一句:“顾世子啊,咱们以后的路可不好走喽。” 顾玉心想,我跟你又不熟,干嘛在我跟前发出感叹,还有扫把星不会是洞察到什么了吧。 今晚海东青萎靡不振的样子实在奇怪,五皇子被坑成这样,非一般人能做到。 就算六皇子不是普通的小孩儿,心思深沉,可是在宫里没什么根基,还只能依靠阿姐,看他那懵懂的样子,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 顾玉想到被圣上抱在怀里的九皇子,如若是皇后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那就真的麻烦了。 六皇子去了一趟御兽苑,五皇子送的鹰就熬坏了。 坑了五皇子,牵扯了六皇子,可谓一箭双雕,干脆利落。 可是明日就要起程去江南,真相她是来不及探查了。 随他去吧,六皇子伪装这么久,被阿姐庇护这么久,是时候放出去祸害祸害别人了。 最好她从江南回来,五皇子、六皇子还有皇后斗得一败涂地,圣上再生几个。 太糟心了。 扫把星感慨了一句,似乎也没想从顾玉这里听到回话,走近她后,像狗一样嗅了嗅,没说一句话就越过她走了。 心想,是上过药的。 顾玉在他身后瞪大了眼睛,露出嫌恶的表情来,扫把星从宫殿里出来,不会就为了闻闻她身上的味儿吧。 她赶紧抬起衣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酒香跟药味儿混合,称不上好闻。 扫把星这癖好恶心巴拉了,真心为他以后的妻子担忧。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多年未娶妻,不会真是断袖吧,还是说,他那方面有问题? 夜风吹拂,顾玉抖着一身鸡皮疙瘩正准备回宫殿,背后又响起一道声音。 “顾世子。” 顾玉无语了,怎么还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来呢。 孙采薇已经重新换上了一身衣服,可能刚落水,一副病西子的模样。 救人时顾玉没注意看,现在趁着廊上的灯火照得清楚。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脱,已初见倾城美貌,弱柳扶风般走了过来。 顾玉本想转身就走,但又觉得还是该快刀斩乱麻,她既然无心,就不该给孙采薇一点苗头。 孙采薇对她福了一礼,道:“多谢顾世子救命之恩。” 顾玉再次搬出御医来,道:“不必谢我,要谢该谢御医救治及时。” 孙采薇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顾玉立刻避嫌,往后退两步。 孙采薇没在意,道:“顾世子还记得我吗?” 顾玉回想了一下,牡丹筵上,这个小姑娘是给她送过情诗,隐约记得那诗写得很好。 她嘴上仍道:“今日是我与孙小姐第一次见面。为着孙小姐的名声着想,我们应该一次都没见过。” 孙采薇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道:“顾世子果然不记得我了。” 顾玉恨不能仰天长啸,我又没睡过你不负责,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孙采薇继续道:“当年观音山一别,顾世子对我说的话,我永不能忘。” 顾玉满头问号,她什么时候跟孙采薇说过话?一点印象都没有,难道是十岁前的原身? 孙采薇看到她这副样子,就知道她忘得一干二净,便提醒她道:“六年前,在观音山上,顾世子跟我说‘人生而平等,不该因为自己身为女子就自轻自贱’,我谨记在心。” 顾玉这才想起来,那时阿姐怀了身孕,她跟着嫡母去观音山上香祈福,嫡母跟庙里的主持谈话,她一个人就在山上转悠。 撞见一个妇女要把一个女婴往溪水里溺,旁边一个小女孩在那里制止她,应该就是孙采薇。 她见状也赶忙过去拦着,当时那个妇女说,是要用新出生的女儿给她肚子里新孕育的孩子换命。 她说她生完女婴没多久,就又怀上了,找算命先生算出来,说肚子里的还是个女儿。 那个无良的算命先生告诉她,把新生的这个女儿在观音山溺死,肚子里的女孩就会被一起收走,上天会再赐给她一个男孩。 这个妇人蠢且坏,为了生儿子,连自己的女儿都能下手。 顾玉记得她当时气得要命,骂出了声,说了一堆男女生而平等,虎毒不食子的话。 可惜那个妇人冥顽不灵,直接把女婴丢入溪水里。 新生儿本就脆弱,这个女婴从生下来应该也没得到好的照顾,就算顾玉及时跳下水,把女婴捞起来,那个女婴还是死了。 顾玉上辈子就是被抛弃的,那个女婴死在她怀里,她一时悲愤,站在水里骂那个蠢妇,两辈子的脏话都骂出来了。 孙采薇更是追上去咬打那个蠢妇。 可惜那个妇女只当她们是小孩儿,把孙采薇推倒后,就拍拍裙子跑了。 孙采薇就坐在地上哭,她抱着死婴从水里淌出来,跟孙采薇一起把女婴埋了。 两人埋葬婴儿的时候说了很多话,那些话在现代来看很正常,但是放在这里,过于超前。 她有感而发,世人对女子的偏见已经够多了,身为女子,不理解女人的处境艰难就罢了,为何还要成为施害者。 孙采薇竟然还记得。 顾玉抬头,对孙采薇瞬间亲近起来,道:“原来是你呀,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本来是一句客套话,不料孙采薇开始掉眼泪。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第98章 顾世子,求求你再救我一次 顾玉赶紧环视周围,幸好没人看见,不然大晚上的,孙采薇在她跟前哭,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医术虽然不精,望闻问切多少还是懂一点的,孙采薇面色白而虚浮,眼周发黑,乃是长久地郁结于心导致。 为了避免再忽然冒出一个人,顾玉把孙采薇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递给她一个帕子,道:“先擦擦泪。” 孙采薇缓缓道:“我娘于我父亲寒微之时嫁给他,接连诞下三个女儿,身子也垮了。 我父亲嫌我娘不能生儿子,在外纳了一个又一个妾室,现在家里庶出的弟弟成群。 我爹爹宠妾灭妻,寻常冷落我跟我娘也就罢了,最近竟然在谋划,要以无子和善妒为由把我娘休了,扶正妾室。” 孙采薇说着,用帕子捂脸哭了起来。 顾玉听了心里也跟着难受,喃喃道:“竟还有这事。不过我朝虽有七出之条,也有三不去之法,‘前贫贱后富贵’,孙大人不能随意休妻,若真有那一日,你可以跟你娘去京兆伊鸣冤上告。” 顾玉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明白,若孙大人真的下定决心休妻扶妾,苍白的“三不去”是阻挡不了他的。 若是逼急了,孙大人让夫人“病故”,都有可能。 顾玉心底一片凄凉,再次感觉到这个时代女子的可悲。 孙采薇更咽道:“六年前,顾世子告诉我,男女生而平等,为何现实中不是这样。 就连我娘自己,都觉得是因为她生不出儿子才遭到父亲厌弃,日日以泪洗面,还恼恨我跟我两个姐姐不是儿子。 我的两个姐姐,虽然是嫡出,但是在那些庶弟跟前,有理也退让三分。生怕在婆家受欺负,弟弟们不帮她们撑腰。 顾世子,你说过,世道偏见,女子更不该自轻自贱,可为何我每每说出男女平等之话,反遭父母训斥不喜。 我日日忧思,想不明白,为何我生而为女,就要受到种种束缚。就连挣扎,都会被说成离经叛道。” 顾玉无言以对。 她在现代接受的思想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她当时是看这个小姑娘古道热肠,多说了几句,没想到反而困住了她。 有句话说得好,我本可以接受黑暗,如果没有见过光明。 孙采薇就是如此。如果她当时没有说那些男女平权的思想,孙采薇或许会和这个时代万千女子一样。 接受三从四德的打压,从父从夫从子,虽然有艰辛苦涩,但一辈子这么含含糊糊过去。 可她说了,孙采薇也听进去了。现实却不像她说的那样。 所以孙采薇开始自苦,明明已经有了女性的觉醒,可男尊女卑的现实世界却像大山一样,把她压得死死的。 一个人的力量是薄弱的,就连顾玉自己,想改变现状,都觉得有心无力。 孙采薇还在小声啜泣着:“顾世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观音山一别,她把顾玉的话当做人生信条,每每被逼着看女则女戒,听那些贞洁烈女的传奇,都会呼吸不畅。 父母,姐姐们都把她当作异类,请了严厉的女先生来管束她。 她真的费了很大的心力才没有被洗脑。 顾玉再次沉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日她带着妹妹去往阳康书苑,说出的那些豪言壮语仿佛像是笑话。 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个时代,没有能力改变世人秉承了数千年男尊女卑的观念。 她唯有该改变身边人,可结果呢? 妹妹在她的鼓励下向外迈出一步,却被董长茂伤害,孙采薇因为她一番话,多年来苦苦挣扎,熬得心力交瘁,有了早衰之相。 晚风吹拂,她身体里的酒热尽数散去,随即而来的是冷意刺骨。 “对不起。”顾玉道。 孙采薇惊愕的抬头:“顾世子给我的答案,就是一句对不起吗?” 顾玉再次沉默。 孙采薇哭着笑出声:“那我这些年的自苦,又算是什么呢?” 顾玉听着她哭,心里因妹妹而起的伤口再次被撕开。 她从未想过,自己一句话,会把孙采薇困住。 六年过去,那个跟她一起埋葬女婴的小女孩儿,已经被封建礼教和思想觉醒反复磋磨成了这副样子。 若是不能解开她的心结,她怕是会痛苦一辈子。 可是这个心结不是孙采薇一个人的,而是时代的病症。 夜风把衣袖吹得猎猎作响,顾玉觉得从骨髓透出冷意。 孙采薇擦了擦眼泪道:“若是顾世子觉得对不起我,就娶了我吧。今日我湿身被顾世子救出来,名节尽失。若是男女注定不能平等,就让我留在顾世子身边,固守那个虚妄的美梦吧。” 顾玉拒绝得很干脆,道:“不可。” 孙采薇道:“我不敢奢求顾世子的正妻之位,只求在世子后院有一处容身之地。也好过我日日听那些三从四德消磨心智。” 顾玉仍然道:“不可。” 孙采薇泣不成声:“我听说了顾世子对岚烟姑娘情根深种,我以性命起誓,若嫁与世子,绝不会争风吃醋,不会肖想顾世子的爱怜,一方院落,我孤独一生,便已心满意足。” 顾玉还是道:“不可。”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她不敢用顾家满门赌孙采薇的一个誓言。 孙采薇双手捂着耳朵,崩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顾玉看着她道:“我有绝不能娶你的理由,你的一生,也不该如此度过。” 她知道这样对孙采薇很残忍,但是长痛不如短痛。 孙采薇扑通一声给她跪下,仰着头道:“顾世子,我求求你,求求你再救我一次。” 闺阁黯淡无光的岁月里,是顾玉给了她希望,她跳进神女湖,快要溺死时,也是顾玉捞了她一把。 孙采薇拉着顾玉的衣摆,道:“我名节已失,若顾世子不愿娶我,我父亲就算不把我活活打死,以正家风,也会把我嫁给高门大户做妾做续弦。 顾世子,你说我的一生不该如此度过,可我更不想被这么摆布着度过,这是我最后一次抗争,你救救我,救救我可以吗?” 顾玉覆上她的手,把衣摆从她手里拽出来,眼含悲悯道:“不可。” 第99章 赐婚 “啊——” 孙采薇绝望了,她大叫一声,跌跌撞撞跑向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她的精神很不稳定,顾玉连忙追上去。 万万没想到,孙采薇再次跳入神女湖,四周漆黑,顾玉二话不说又一次跟着跳了进去。 夜晚的水冰凉,水下漆黑一片,顾玉摸黑抓住她的衣裙,再次把她拖上岸。 刚刚孙采薇那一声哭喊多多少少传进了宫殿之中。 一些好事者竟然跟了过来,顾玉和孙采薇浑身湿淋淋的样子再次被人看见。 孙采薇心有死志,本来身子就不好,两番落水,现在闭过气去。 情急之下,顾玉只能按压她的胸腔,把她腹中的水压出来。 在旁人看来,更是有了肌肤之亲,再也解释不清了。 人群纷纷乱乱,顾玉放任孙采薇被人带去救治,她跟着阿姐宫里的宫女去换了衣服。 好一番折腾之后,圣节宴会也接近尾声。 顾玉身上带着潮气,藏起所有情绪,回到了太极宫。 宫殿里丝竹乱耳,歌舞升平,旁边一个相识的吏部官员还不知刚刚发生的事情,小声跟她道:“顾世子,刚才一个献舞的舞女,被圣上多瞧了几眼。” 这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圣上是瞧上了那个舞女,要收入后宫。 顾玉遥遥看了阿姐一眼,她正跟德妃低声说着什么,丝毫没有因为“夫君”又要纳妾而受影响。 她感受到自己被装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 她庆幸自己女扮男装,不用局限于后院,又觉得这种庆幸十分可悲,难道只有披上一层男皮,才能坐在这些官员中间吗? 酒盏里浮现出她刻意画出来的男相,她已经忘记自己女装时的样子,只能偶尔从妹妹身上找到点影子。 难道她一辈子都要带上这张男相的面具度过吗? 她把酒一饮而尽。 满堂喧哗,每个人都各归其位,几个妃嫔摇曳着身姿轮番向圣上敬酒,官员们高谈阔论,女眷们窃窃私语。 仿佛本该如此。 可她在现代见过许多女人在商界搅动风云,在舞台上大放异彩,在赛场上挥洒汗水。 顾玉再次饮尽一杯酒。 酒这东西真的不能多喝,一喝就容易胡思乱想。 妹妹的恐惧,孙采薇的崩溃,还有刚刚,九皇子一句话,阿姐就默不作声从圣上身边退了下去。 这酒不知叫什么,劲儿还挺大,顾玉撑着头,第一次摸到了自己的酒量。 她醉了。 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在长公主有意为之下,一个宫女禀报给了福海,福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圣上提了一嘴。 圣上的生辰,一个女子两番落水,两番被顾玉救了上来,若说第一次是失足,第二次却是主动跳下去的。 圣上转了转手里的十八子,看了一眼不停喝酒的顾玉,想到今日长公主跟松阳轮番来找他,心里起了兴趣。 迷迷糊糊间,顾玉听到圣上叫她的名字。 她放下酒杯,虽然意识朦胧,但多年的谨慎克己还是让她步履平稳,不动声色。 满宫殿的丝竹声骤停,顾玉能感觉到无数视线投在她身上。 她听到,圣上说:“没想到孙小姐对顾世子情根深种,今逢佳节,朕乐意成人之美,福海,拟旨。” “昭曰: 兹闻孙家三女采薇,娴熟温婉,品貌敦厚,朕躬闻之甚悦,镇国公府世子顾玉,年将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良女与配。 值孙采薇待字闺中,与顾玉天造地设,朕成佳人之美,特将孙采薇配与顾玉为世子侧妻,择良辰完婚。 布告朝野,咸使闻之。 钦此。” 宫殿诸人神色各异。 长公主嘴角微勾,看了眼自己儿子,君泽面色阴沉,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松阳瞪大了眼睛,在圣上和顾玉之间来回扫视,咬紧下唇,跌坐在椅子上。 昭贵妃紧坐直了身子,再不与人言语,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唯恐自己失态。 顾玉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她听到自己说: “谢主隆恩。” 歌舞继续,觥筹交错之后,顾玉觉得自己是被人扶着走出太极宫的。 上马车前,君泽骑马路过,对她道:“顾世子良妻美妾,令人艳羡,的确该饮酒庆祝一番。” 顾玉醉意朦胧,低低一笑:“王爷若是想享齐人之福,还不是长公主一句话的事?” 黑夜中,君泽看着顾玉站都站不稳,两眼迷离,还硬撑着跟自己说话,心里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道:“酒多伤身,江南路途遥远,明日可别病恹恹上路。” 车轮碾压过官道,顾玉依靠在马车上,耳朵里还满是别人的“恭喜”。 她闭上眼睛,醉是醉了,各种纷纷扰扰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事情越来越不可控了。 虽然已过子时,但嫡母和姨娘都没有睡觉,时间紧迫,明日她就要去江南了,满府的人都在给她准备行装。 这是顾玉第一次出京都,还是去遥远的江南,家里人都挂着心。 尽管顾玉强调过,一路上会有驿站补给,还是架不住她们担忧,减了又减,还是准备了两大箱子东西。 见到顾玉醉醺醺回家,大夫人连忙把她扶到院子里,跟苏姨娘一起给她上药。 看到顾玉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都换了,大夫人心知在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顾玉醉得不行,问也问不清楚。 到了后半夜,顾玉再次发起高烧来。 身上有伤,两次落水,还喝了那么多酒,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大夫人急得不行,眼看到了中午就要启程,顾玉还高烧不退,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 但是这次去江南,随行官员众多,逍遥王更是带了军队,总不能都等着顾玉。 冷大夫隔一会儿一给她把脉,顾玉意识昏沉间听到他劝自己:“顾世子,慧极必伤,既然病了,就别再想那么多事了,好好睡一觉。” 顾玉眼睛半张半合,无数事情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不断闪过,几乎要挤爆了她的意识。 头痛,背痛,心痛,浑身都痛。 人活着,怎么会如此痛苦。 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屋子里所有人都走了出去,多日未见的妹妹走到她床边。 她想要清醒过来,跟妹妹说点什么,趴在床上,手指一点点往妹妹身边挪。 妹妹替她合上眼,轻声道: “哥哥,睡一会儿吧。” 顾玉瞬间陷入黑暗无际的梦里。 第100章 我希望你能再信我一次 长春宫,徐皇后近来颇为嗜睡,昨天下午抵不住困意睡了一觉,夜里醒来,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便唤来思雪梳洗。 思雪一边伺候皇后梳洗,一边把圣节宴会上发生的事告诉徐皇后。 皇后虽然在禁足,但皇后该有的体面还是有的,是以知道外面的事并不难。 思雪道:“五皇子给圣上准备的鹰半死不活,圣上却没有发火,唉。” 徐皇后冷哼一声:“他越是不发火,对五皇子的失望就越大,如今对五皇子是连一点儿心思都不想费了。” 她顿了一下,目光一凛,道:“不过花锦城也是胆大,圣节宴会上都敢做手脚了。” 思雪道:“花公公这是孝敬您,替您出气呢。” 徐皇后眼底闪过厌恶,道:“替本宫出气?呵。” 思雪不敢再提,低着头继续道:“今日皇后娘娘不在,昭贵妃出了好大的风头,连带六皇子送上的一枚普普通通的和田黄玉,都让圣上夸了一番。不过...” 徐皇后听思雪的语气就知道,后面还没说完,便道:“一时风光而已,要知道登得越高,跌得越重。” 思雪故意留下话茬给皇后接,没想到皇后没继续问,略带疑惑地问道:“娘娘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六皇子吗?圣上还设了南书房,让五皇子六皇子一块儿去学政。” 徐皇后想到当年把六皇子从冷宫接出来的场景,不以为然道:“六皇子绝无登上皇位的可能。不过什么,继续说。” 思雪道:“不过圣上虽然夸赞了六皇子,咱们的九皇子一过去,圣上就把六皇子抛之脑后,还把九皇子抱到腿上,九皇子懂事,问了一句‘母后呢’,昭贵妃就灰溜溜地从圣上身边退了下去。您没看到她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 徐皇后没有思雪想象中的高兴,道:“本宫没看到,你就看到了?” 思雪当然没看到,她也是从别人口中打听来的消息,想着哄娘娘高兴罢了。 思雪继续道:“还有一桩事,圣上给顾世子赐婚了,女方是孙家三小姐,说起来,跟君家有点儿拐了弯的姻亲关系,不过是世子侧妻。估计顾世子从江南回来,就要完婚了。” 徐皇后眼神冰冷道:“顾家,君家。赐婚又如何,去了江南,还指望能全头全尾回京吗?” 她看了一眼思雪,道:“传话给徐家...” 思雪低着头听完,道:“是,娘娘。” ------------------------------------- 一直到凌晨,顾玉才算是退了烧。 大夫人这才带着满身疲惫,向外打听宴会上发生的事情。 当得知圣上给顾玉赐婚,大夫人手上端着的茶盏忽然落地。 苏姨娘紧张地问道:“夫人,这该如何是好啊,玉儿的身份,怎么能娶妻啊。” 圣上赐婚,虽说不是正妻,但也不能休了。 大夫人想了想,对苏姨娘道:“先别自乱阵脚,就算是迎娶,也要等玉儿从江南回来后,我们还有时间慢慢谋划。” 苏姨娘忧心忡忡地走了。 大夫人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开始翻看族谱,看完之后,她提笔写下两封信,交给身边的贴身侍女一封,道:“送去豫章季家。另外,把冷大夫叫过来。” 豫章季家正是大夫人的娘家本家,虽然因为地域遥远,不算太亲近,但这么多年,也有礼节往来。 侍女接过信封,道:“是,夫人。” 冷大夫很快过来,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冷大夫最近可有音信?” 冷大夫道:“上次寄信过来,说是到了陇西。” 小冷大夫跟顾玉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为了给顾玉上宗牒,从一个顾家军的遗孀那里带回来的男婴。 满月之后,大夫人把顾玉藏了起来,抱着小冷大夫跟顾琼一起去了户部,才让人相信,苏姨娘生了双胞胎,成功让顾玉得封世子。 还不知事的时候,小冷大夫在一定程度上是作为顾玉替身的存在。 后来就一直养在府里,跟着冷大夫学医,叫冷大夫爷爷。 说是去找父母,其实大夫人跟冷大夫都清楚,是之前小冷大夫跟顾玉发生了什么矛盾,两人别扭了好一阵儿,小冷大夫受不了了,便借口去找亲生父母,散心去了。 大夫人道:“他是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叫他回来吧。” 冷大夫微微叹息,道:“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倔,不知道他肯不肯回来。” 大夫人把另一封信交给冷大夫,道:“把这封信寄过去,他一定会回来的。” 冷大夫想到了什么,道:“夫人这时候叫他回来,可是想...” 大夫人道:“那孩子一直养在府里,跟玉儿也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在。” 冷大夫道:“还是要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大夫人道:“总要试试。”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叹口气。 顾玉一觉睡到中午,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头重脚轻地起床。 穿戴完后叫了落雁进来,问道:“昨晚,琼儿是不是来过。” 落雁道:“三小姐是来过,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顾玉点点头,赶紧往芳汀院走去。 可惜她到了芳汀院,院门依然紧闭,她敲了敲门,桑芽从里面走了进来,又把门给关上了。 桑芽道:“三小姐昨晚没睡好,现在还在睡。” 顾玉越过桑芽,往前走了两步,对着门道:“琼儿,我知道你在门后,昨晚你来看我了是不是?” 门里毫无动静。 顾玉继续道:“我要去江南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再让我看一眼好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桑芽默默退后,顾玉站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门依然紧闭。 时辰不早了,顾玉不能再等下去了,在门边道:“琼儿,我想说的是,我之前在阳康书苑对你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 里面没有回应,顾玉道:“如果你还记得,我希望你能再信我一次。” 两扇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着,顾玉落寞地走了。 顾琼听到顾玉离开的脚步声,扒在门上,透过门缝看到哥哥离开的身影。 她捂着嘴,默默流泪。 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只是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哥哥。 董长茂说哥哥会被摔死,她不信,她拼命挣扎,想出去找哥哥。 可是董长茂又说,你敢出门,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不知廉耻勾引我,没人会信你。 哥哥有生命危险,她却因为恐惧,龟缩在了柜子里。 这样懦弱自私的自己,怎么有脸再见哥哥。 第101章 断没有断袖分桃之好 从京都到江南,原本走水路会快很多,但是逍遥王名义上是剿匪,带了许多士兵。 顾玉自己也是打着钦差巡察的名号,带着一些官吏过去。 顾玉发着低烧,知道乘坐马车会拖慢行军速度,于是大热的天穿得厚厚的,打算骑马硬撑过去。 没想到一到城门外,一辆骈驾马车停在最前头。 君泽拿着折扇掀开车帘,道:“顾世子,上来,咱俩对弈呀。” 顾玉犹豫了一下,扫把星可是武将,怎么还坐马车,这么热情邀请她过去,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朱见春自从入了宫,就再没有消息传来,圣上模棱两可说的那些话,其中意思全靠她自己揣摩。 她其实一直在担心,君泽的人在送朱见春入京的路上,有没有获得更多消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坐马车当然比骑马舒服很多,也有利于养伤。 顾玉抱着再试探试探的心思,下了马,上了他的马车。 真正起程时,顾玉才知道,先前担心马车会拖慢行军速度完全不必要。 毕竟是当初能把她撞飞出去的皇家豪华版双马骈驾啊。 两个马都是昂贵的“照夜玉狮子”,寻常贵族能得一匹都要好吃好喝照料着,扫把星居然用它们来拉马车。 那速度当然不能跟普通马车相提并论。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顾玉坐着人家的马车,就听人家的话,拿起棋子,跟他对弈起来。 顾玉执白子,就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病容,本来就想随便意思意思,毕竟下棋耗费精力,但是看顾玉一脸认真,自己也不由坐直了身子,认真起来。 可还没等他下几子,顾玉就把五个连成串的白子捡了出来,君泽一副智商被侮辱了的表情,道:“顾玉,你几岁了,居然跟我下五子棋!” 顾玉不以为然道:“五子棋相传起源于尧帝时期,可比围棋早得多。” 她现在身子还不舒服,哪儿有那么多精力跟扫把星一起下围棋。 君泽硬着头皮跟顾玉下了有三四局,实在是受不了这降智的棋路,把手上的棋子一扔,就靠着软枕休息去了。 顾玉见状,把棋盘棋子收好,喝了口茶,也有样学样地闭目养神。 这马车过于平稳,微微的摇晃中顾玉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君泽把她推醒,阴阳怪气道:“顾世子,咱们是来办事剿匪的,不是给你游玩山水的,你这睡得也太安逸了吧。” 顾玉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竟然日近黄昏,她一口气睡了一下午。 不过她睡足了觉,现在神清气爽,烧也退了。 扫把星嘴是毒了点,这一下午没有叫醒她,她还是有点感激的。 便问道:“是到驿站了吗?” 刚问完,她肚子就一阵乱响。 扫把星果然嗤笑一声:“睡完就吃,顾世子好福气。” 顾玉轻咳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走入驿站。 士兵们在驿站外安营扎寨,她和扫把星自然能在驿站里面吃口现成的。 驿站官吏亲自把饭菜送来,顾玉用银针试过毒后,就吃了起来,虽然比不上家里,倒也能凑合。 因为睡了一下午,顾玉晚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夜半时分,驿站的屋顶传来一些动静,顾玉躺在床上握紧手里的三棱剑,把呼吸放平,佯装熟睡。 门栓被人小心挑开,一个黑衣人悄声走了进来,拿着刀就往床上看去,可是刀刃落下,只有棉被的松软。 黑衣人瞪大了眼睛,就要撤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床帘兜头降落,黑暗之中,一道剑影泛着冷白,直直刺入黑衣人的腰腹。 黑衣人闷声倒地,黏腻的血沾到了顾玉手上,她掀开床帘,顺道擦了擦手。 这还是顾玉真刀真枪的第二次杀人,可能有了董长茂做底,她再杀起来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不过是拔剑,刺入,擦手,罢了。 生死危险面前,她心态转变之快,连自己都惊讶。 顾玉用火折子把灯点上,回头看去那人已经咬下牙齿里藏的毒,气绝身亡了。 死士。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君泽直接推门进来,他衣襟敞开,像是刚披上去的,露出里面精壮的肌肉。 手里的端方跟她的三棱剑一样,沾着血。 君泽走到黑衣人面前蹲下,把他脸上蒙面的黑罩扯了下来。 顾玉也蹲了下来,搜检了他身上,什么线索都没有。 君泽见摸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直接把黑衣人的衣服扒光,只留下一条里裤遮羞。 顾玉:... 君泽道:“他身上除了伤疤,没有什么刺青印记。” 顾玉问道:“你房里那一个,也是这样吗?” 身上什么印记都没有,刺杀失败就立刻服毒自尽。 君泽手上动作一顿,他房里可不止进来一个,估计是背后之人知道他难对付,派了四个人进来,以为顾玉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就过来一个。 他解决完那四个之后,担心顾玉的安危,根本没搜检,就赶紧跑了过来。 虽然没搜检那四人,但必定是一伙人没错了,君泽毫不心虚道:“一样的。” 顾玉皱起眉头,他们才刚上路,就派人来刺杀,是谁这么心急? 她跟君泽一块儿把两房间里的五个杀手抬到驿站大堂。 无论是谁,都得让圣上知道他们一路凶险无比。 抬完尸后,顾玉回到自己房里,正要关上房门,君泽走过来,撑着门框痞里痞气道:“顾世子,看在我让你坐马车的份上,收留我一晚呗。” 想起驿站的床很窄,他补充道:“我睡榻也行。” 顾玉善用剑,一剑下去,一个血窟窿,她及时用床帘捂住,房间里没留下多少血。 扫把星用刀,刀锋所到之处,鲜血四溅。顾玉回想起刚才去扫把星房里抬尸体的场景。 四个人,就算扫把星下手干脆利落,每人一刀,那屋子里已经不忍直视了。 不过这不是收留他的理由,她微微一笑,像是苦恼道:“王爷,下官家有美妾,也马上要娶侧妃了,断没有断袖分桃之好。” 第102章 顾世子,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君泽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凝固了,道:“你什么意思,你没有,难道我就有吗?” 顾玉火上浇油道:“就算王爷真如传闻所言,喜欢下官,下官也只能遗憾地说一句,王爷错爱了。” 顾玉说完,轻轻推了扫把星一把,然后“砰”一声把门关上。 关门风把君泽额前的头发都带了起来,缓缓落下后,君泽气得捶了一下门,咬牙切齿道:“顾玉,你好样的,给我等着。” 顾玉在门里耸耸肩膀,她总算找到了对付扫把星的精髓。 他贱,你比他还贱就是了。 然而报应第二天一早就来了,顾玉用过早饭,正要上马车。 君泽大马横刀地挡在马车门口,开口道:“顾世子一派清明,可别被我这分桃断袖之人玷污了,让人误会多不好。” 顾玉的脸皮到底比不过扫把星,当即转身去骑马。 骑在马背上自然比不得马车舒服,不到一个上午,顾玉的大腿里侧就磨得生疼。 随她巡查的刘大人,骑着马赶过来,一脸苦相道:“顾世子,能否让军队行得慢一些,我等都是文官,哪儿能比得过那些官兵。” 往日刘大人不是没跟其他钦差巡查过,但都是一路慢慢悠悠,巡到哪里歇到哪里,甚至会坐着马车轿子。 这次跟随逍遥王的军队一块儿,急速行驶,才一天半,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顾玉抿抿唇,还是觉得先到江南更重要点,便道:“事态紧急,刘大人多忍耐一二,等回了京都,我一定为上陈诸位大人的艰辛,论功行赏。” 说着,顾玉就再次夹起马腹,向前走去。 刘大人嘴上称是,心里的不满极了,昨天顾世子可是坐在马车里了一天,自然不能体悟他们的辛苦。 刘大人看着顾玉瘦瘦弱弱的背影,心道:看你能在马上坚持多久。 顾玉没坚持多久,没到中午,君泽就又把她叫上马车。 顾玉乖顺很多,老老实实跟他下棋,任他阴阳怪气什么,都答是是是,好好好,王爷说的对。 今晚没有及时赶到驿站,所有人都就地安营扎寨。 篝火处处,大家就在野外烧火解决饭食。 条件简陋,顾玉凑合着吃了点儿干粮和热汤。回到自己帐篷时,闻到一股肉香。 跟着味儿走过去,扫把星正靠着一只不知是野鸡还是什么的飞禽,见到她主动道:“顾世子鼻子挺好使,闻着味儿就过来了,吃吗?” 说着还撕下一半递给她。 那肉烤得的确不错,外焦里嫩,滋滋冒油,不过顾玉不是重视口舌之欲的人,听扫把星这么奚落自己,会吃才怪。 便道:“下官吃过晚饭了,王爷自己吃吧。” 转身就要走,就听君泽道:“这么好的鸽子,顾世子居然不吃,真是暴殄天物,也罢,就让我自己解决了吧。” 顾玉脚步一顿。 等等。 鸽子? 君泽恰好咬下一大口鸽子肉,赞叹道:“嗯~肉质肥美,咸香适宜,这鸽子真不错。” 她瞪着眼走过去,质问道:“哪里来的鸽子?” 君泽一边咀嚼一边道:“自然是从天上打下来的,顾世子,你说奇不奇怪,这只鸽子的腿上居然还绑着一个小纸条儿,上面跟道士画符一样,乱七八糟的。” 顾玉差点吐血,这只信鸽是她跟先去江南的平沙联系用的,她教过平沙和落雁拼音,以此传递消息,不用担心被人看出来。 没想到信没到她手上,就被扫把星抓住烤了。 顾玉连忙问道:“那纸条呢?” 君泽再次撕咬下来一块儿肉,道:“我看不懂,给烧了。” 顾玉差点尖叫起来:“你居然给烧了!” 她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想要一拳捶爆扫把星的脑袋。 君泽道:“顾世子作何反应这般强烈。莫非那鸽子是顾世子的?” 顾玉强忍着不让自己的脸扭曲起来,否认道:“不是。” 君泽长长哦了一声,再次把另一半鸽子递给她,道:“吃吗?” 顾玉气愤不已,自家的鸽子,哪儿能都便宜给他。 当即夺过来,泄愤似的咬了一口。 平沙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飞鸽传书给她,万一很重要很紧急。 她觉得自己内心在滴血,但是嘴巴里... 真香。 好罪恶。 等她吃完,君泽忽然道:“说来本王虽是武将,但是脑子一点都不比文官差,寻常看个书啊纸条啊,都能过目不忘。” 顾玉咽下最后一口肉,赶紧问道:“刚刚的小纸条儿,王爷可还记得。” 君泽笑着看她一眼道:“自然。” 顾玉道:“可否劳烦王爷凭借记忆誊抄下来。” 君泽道:“莫非顾世子能看懂?” 顾玉道:“说不定呢。万一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就这么被烧了,岂不耽误事。” 君泽拿腔拿调道:“那可怎么办呢?本王刚吃饱,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顾玉忍着怒火道:“下官给王爷准备笔墨。” 转身就要回帐篷,就听君泽道:“本王要用上好的澄心堂宣纸和御贡的善琏湖笔。” 顾玉回头,不可思议道:“这荒郊野外,我往哪儿给你找澄心堂宣纸和善琏湖笔?” 君泽道:“马车的坐垫下面有暗格。” 顾玉无语了,不是说逍遥王是武将出身吗?怎么比世家贵公子还矫情。 顾玉认命地上马车给他找出纸笔,还把车上的小矮桌一并搬了过去。 所有东西都给他摆好后,中间的篝火把周围照得明亮。 君泽拿起笔,刚在纸上点了一个小墨点,就皱着眉头,认真道:“想不起来了。” 想杀一个人的眼光是藏不住的。 顾玉双手紧握成拳,在小桌子上捶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耍我。” 君泽看到她这副样子大笑出声。 论气人,顾玉跟他比起来,还是差点意思。 笑完后,君泽长臂搭上顾玉的肩膀,道:“顾世子,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捶桌子咬牙的。” 顾玉看着他那张欠揍的脸,恨恨道:“难不成还要下官给王爷捏捏肩捶捶腿?” 第103章 你受伤了? 君泽似乎在考虑这个方法的可行性,道:“也不是不可以。” 顾玉压着心里的火,道:“王爷,别玩了,万一真有要紧情报,你我都耽搁不起。” 君泽桃花眼一弯,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肩膀,道:“是啊,万一有要紧情报呢。” 顾玉咬着牙,撩开袖子给他捏肩膀。 君泽自小练的是挥刀的霸道功夫,两肩上的肌肉梆硬,无论她手上使多大的劲儿,君泽都不叫疼,反而摇头晃脑地享受。 捏了几下之后,顾玉忍着气道:“可以了吗?” 君泽一挑眉,也不说话,就看向自己的腿。 顺着他的视线,顾玉就看见放在地上那两条大长腿,她咬着牙道:“写字又用不着腿,你不要太过分!” 君泽再次大笑出声,道:“行吧,你说得对,那捶腿就留到下次吧。” 说完他重新拿起笔,凭借记忆洋洋洒洒画出那些鬼画符。 顾玉勉强分辨出,平沙用拼音拼凑道:盐场有疑。 顾玉眯眯眼,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君泽脑袋凑过来,问道:“写的是什么?” 顾玉看了他一眼,道:“下官也看不懂。” 君泽本来就没指望能从顾玉嘴里套出来什么有用信息,不过她们这传信儿的密文倒是有趣。 他浑不在意道:“顾世子该多读读书了。” 顾玉:... 不能跟他计较,否则会被气死。 顾玉收拾好纸笔,把小桌子搬回马车,才回到自己帐篷里。 掀开帐篷,她再次热血沸腾,想要把扫把星的脑袋给拧下来。 怪不得不让她回帐篷拿纸笔,要什么上好的澄心堂宣纸和御贡的善琏湖笔,还得去马车上拿。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帐篷里,一只鸽子被细麻绳绑住一条腿,不时煽动翅膀,怎么都飞不起来。 鸽子的另一条腿上,还绑着小竹筒。 她把小竹筒里的纸条倒出来,跟刚才扫把星写的内容一模一样。 顾玉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掌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混账东西!” 君泽在顾玉走后,赶紧龇牙咧嘴揉了揉肩膀。 这顾玉,让她捏个肩膀而已,下手这么狠。 可能是上次在驿站死的那五个人起到了震慑作用,后面就没再碰到杀手。 顾玉一路上偶尔骑骑马,偶尔坐上他的马车,尽管如此,整个人还是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洗澡不怎么方便,如果到了驿站可以洗得舒服点,但是大多时候还是在外面有水的地方安营扎寨。 越往江南走,天气就越热,一到晚上,那些士兵们就欢天喜地下水玩,她自然不可能跟他们一样。 所以总是在深更半夜趁着月光,悄咪咪去擦擦身子。 背后的伤不再反复刺激,很快就好了,她晚上在驿站照着镜子,有些痂已经脱落了,长出了新的肌肤。 都不是特别深的伤口,被好药养着,也不至于留疤。 唯一难受的是,她每个月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她的例假一向不准,半夜弄脏了裤子,只能趁大家都睡了,偷偷拿去河边洗。 “你受伤了?” 顾玉正搓着起劲儿,背后猛地传来扫把星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幸好扫把星脑回路清奇,先她一步做出解释。 顾玉回头,只见他一脸惊讶道:“顾玉,想不到你表面清冷出尘,痔疮犯得这么严重?” 顾玉:...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她把水拧干,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去。 君泽在背后啧啧称奇,果然人不可貌相。 顾玉这人很奇怪,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不洗澡的话身上的味儿太大。 大家伙都会在晚上跟下饺子似的去河边洗洗,运气好,还能在水里摸几条鱼开荤。 那些文官最开始还矜持着,后来也是如此。 唯独顾玉一直不去。 他邀请了几次,都被拒绝了,大家都是男人,不知道顾玉矫情什么。 但是在马车上又闻不见顾玉身上有异味儿。 他心生好奇,偷偷留意着她晚上的动静,没想到她居然趁着夜里没人,偷偷洗裤子。 这么下来就解释得通了,毕竟如果他有这毛病,也得藏着掖着。 他忽然又想到,他刚把顾玉撞了那阵子,圣上还把他叫去勤政殿跟顾玉道歉。 御医帮她看手臂时,她说的: “卑下自小有不足之症,此番是担心府医诊出其他病来,恐带累王爷。” 原来不足之症是指这个。 不是天阉,是痔疮。 这病怪麻烦的。 君泽一边想,一边回去睡觉。 隔天起程,顾玉就算是垫了好几层月事带,还是要时不时以小解为借口出去一趟。 每当她出去收拾,扫把星就一副“我都懂”的怜悯表情,连带着说话也没以往刺耳了。 顾玉没有更好的解释,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没想到沿途经过一个驿站休停时,君泽在晚上敲响她的房门。 递给她一个小瓶,道:“这是我让人在城里买的痔疮药,虽说比不上京都的,但是条件有限,你先凑合着用,这病拖不得。” 顾玉都说不清她是以什么心情接过的痔疮药。 反正就是凌乱,很凌乱,风中凌乱。 后面几天顾玉的月事逐渐过去。 扫把星翘着二郎腿,对她道:“看来那药的疗效的确不错,你这些天出去‘小解’的次数越来越少。” 顾玉无语凝噎,把车帘撩开,借着看风景的由头,让风吹散她的脸红。 她看到外面刘大人骑着马经过,之前刘大人跟自己抱怨无果后,也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原本肥胖的身子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 不过人看起来精神多了。 顾玉放下车帘,扫把星对她道:“那么一小瓶儿,你用完了吗?用完的话,下个驿站我再找人去买点儿。” 顾玉颇为无力地撑着额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本来就没多少面子,一路都丢光了。 得赶紧走。 不尴不尬的,又过了几天,他们再次住上驿站。 晚饭后,刘大人的房门被人敲开。 二更天时,万籁寂静,有星无月,所有人都沉睡了。 顾玉带上行李,一路从驿站走到城外的河边。 过了河就是宝泰县了,算是正式到了江南。 有夜渡的船只停靠在河边,一个身穿蓑衣的人坐在船上钓鱼。 顾玉走过去,直接跳上船,道:“船家,渡河。” 钓鱼的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顾玉绝对不想看到的脸,他弯着桃花眼道:“顾世子和本王一样,也来赏月吗?” 顾玉看着天上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月亮,心里呕出一口老血,想喷他脸上。 第104章 气得脑子嗡嗡的 顾玉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再远处也看不清。 君泽贱兮兮道:“顾世子别找了,方圆几里的船只我都给钱让他们回家了,只剩下这个了。” 君泽手里的鱼竿忽然有了动静,他赶忙拉上鱼线。 空空如也。 扫把星哪儿是在钓鱼,分明是在钓她。 顾玉没好气地道:“马上就到江南了,王爷不去剿匪,怎么来这里赏月?” 君泽把鱼竿收起来,顾玉已经钓上来了,他还装什么,这破船上连鱼食都没有,便道:“剿匪的事不着急,还是帮顾世子巡查百官要紧些。” 狗皮膏药。 顾玉在心里骂了一句,坐在船里。 君泽道:“世子怎么坐下了,难不成想让本王给你划船?” 顾玉心里直骂娘,呛声道:“王爷既然不会划船,为什么要把船夫赶走。” 君泽理所当然道:“船上多一个人,怎么好跟顾世子说悄悄话呢。” 谁要跟你说悄悄话! 顾玉认命地站起身,找到船上的长杆,开始往河心划船。不过没有去对面的宝泰县,而是直接往下游行船,去了雇佣朱见春作弊的杨老爷所在的南望县。 将近黎明时,船也快靠岸了,顾玉撑着长杆,忽然道:“做个交易。” 君泽饶有兴趣道:“说说看。” 顾玉俯视着他,道:“我告诉你信鸽的内容,你告诉我朱见春都说了些什么。” 君泽点点头:“可以。” 顾玉把船杆别在船头,也盘腿坐了下来。 君泽一挑下巴,道:“你先说。” 顾玉心想,反正有圣上忌惮,这功劳你到最后也不敢抢,不怕你藏着掖着。 便道:“盐场有疑。” 江南学子暴乱闹出来后,圣上就下令把杨老爷处死,杨府上下人等都充为官奴。 吏部的卷宗上有记录,杨老爷就是江南的一个普通盐商,规模不算大。杨家自然没能耐炸毁官船。 可杨家背后真正有本事的人,在杨家出事后并没有露头。 这么看来,杨家跟背后之人只是单纯的利益关系。 飞鸽传来的内容有限,“盐场有疑”四个字不清不楚,倒也算是指了条探查的路。具体还要等上了岸,跟平沙接头后细问。 君泽唔了一声,道:“朱见春是个痴情种,昏迷不醒时,嘴里只念叨着晚娘二字,就是他那个定过娃娃亲,被人贩子拐走的瘦马。” 顾玉问道:“还有呢?” 君泽道:“没有了,就只有晚娘这两个字。我的人找过去时,杨家已经被抄了,晚娘怕是凶多吉少。” 江南的日出都比京都的早一些,虽然太阳还没出来,但是天边已经泛了亮光。 顾玉死死盯着他,这人十分狡诈卑鄙,上次就说朱见春死了,转眼又把好剩下一口气的朱见春送入宫。 他现在说晚娘死了,能有几分可信? 君泽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周围没旁的人,我不妨跟你摊开了讲。” 顾玉也严肃起来,正襟危坐听他道:“圣上登基十几年,天下太平,是到了拔除心头之患的时候了,无论安亲王跟朱见春之死有没有关系,都必须要有关系。” 顾玉听了,立刻放松了姿势,道:“一定是有关系的,所以晚娘在你手里吗?” 君泽见他抛出这么严肃的话题,顾玉都没被他糊弄过去,轻咳了一声道:“早死了,死得透透的。” 果然。 跟扫把星说话,就得坚持自己的想法,稍微不注意就会被他带跑偏,顾玉道:“那晚娘有没有说什么遗言。” 君泽摇摇头:“我的人找到时,就已经是一具尸骨了,在杨家后院的井里,跟朱见春的老母一块儿一前一后投进去的。” 顾玉皱着眉道:“那就奇了怪了,既然朱见春知道这么大的秘密,怎么可能还会安心去作弊?” 君泽表面也跟着皱眉道:“是奇怪得很。” 心里想的却是,当然奇怪了,晚娘还真在我手里,就是神志不清。而且估计连杨老爷都不清楚,朱见春究竟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顾玉一抬眼,狐疑道:“你不会还是在诓我吧。别闹了,早点解决完早点回去。” 君泽道:“早点回去干嘛?不过也是,孙家三小姐还眼巴巴等着顾世子迎娶呢。” 一想到孙采薇,顾玉就糟心,但愿孙采薇能如她所言,只求在后院有一处容身之地,不会肖想其他。 顾玉语气明显不快,道:“你还知道什么,快点儿说出来。” 君泽知道自己不放出点真话是不行了,便道:“不过杨老爷家的瘦马都能知道的秘密,其他瘦马未必不知,可以接近那些瘦马,找找线索。” 顾玉认真起来,道:“倒是可以借助职务之便,让下面人送几个瘦马到我们身边问问,不过那要再等等了。” 她不跟着大部队走的原因就是怕打草惊蛇。 要知道,她如果以钦差的身份到江南,看到的都只是下面官员让她看到的。 现在她微服私访,方便找到更多不为人知的真相。 君泽道:“我倒是有个更快接近瘦马的办法。” 顾玉一脸认真地发问:“快说。” 君泽道:“哎呀,我这个腿盘坐久了,有点麻,要是有人能给我捶捶就好了。” 顾玉呼吸一滞,一回生二回熟,忍着怒火随便给他捶了几下腿,然后一脸严肃道:“快说。” 君泽清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是这么想的,顾世子面如桃花,若能扮做弱女子,我扮成丧尽天良的拐子,把顾世子卖给专门调教瘦马的楼里,定然更快些。” 顾玉唰一下站起来,瞬间气得脑子嗡嗡的。 她认真跟扫把星说话,还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的谋策,甚至给他捏腿,结果呢? 他居然还是在耍自己。 顾玉胸腔不断起伏,大口呼吸几次,也平息不了心里的怒火。 扫把星笑得都快要岔过气儿了。 顾玉一怒之下,一脚踹向他的胸口,本来君泽就坐在船头笑得东倒西歪,一下不防,竟然直接被踹到水里。 他在水里挣扎起来,好不容易扒住船上垂落下来的绳子,在水里仰着头,一脸着急道:“顾玉,快拉我上去。” 第105章 竟敢趁人之危,偷吻我 顾玉慢悠悠蹲了下来,想到在宫里,长公主好像说过,君泽不会游泳,看他在水里挣扎这样子,似乎的确是这样。 顾玉用小拇指掏掏耳朵,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君泽脸都绿了,道:“本王命令你,拉本王上去。” 顾玉满不在乎道:“这儿哪儿有什么本王,什么王爷的,明明只有一个丧尽天良的拐子,和一个被拐卖的弱女子。” 说着,就抽出三棱剑,就要往他抓住船绳的手上刺。 君泽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忙道:“我可告诉你,我跟寡言说过,我会一直跟你在一块儿,我要是死了,他就会告诉所有人我是你杀的,到时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玉嗤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其中利害,但是就这么拉扫把星上来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学着扫把星的语气道:“王爷啊,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君泽在水里焦急道:“我上去给顾世子捏肩捶腿还不行吗?” 顾玉一挑眉头:“不行,你的人品我信不过。” 君泽咬着牙道:“那你说,怎么求你。” 顾玉沉吟了一声,道:“叫声爷爷来听,说爷爷饶命,求爷爷拉我上来。” 君泽差点吐血,这话太耳熟了,在牡丹筵惊马之后,他把顾玉摁在地上,也是这么说的。 君泽把顾玉说过的话说了一遍,道:“你先拉我上去,我再叫。” 顾玉把手上的三棱剑往前他手上一刺,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糊弄呢?” 君泽赶紧放开手,在水里又是一阵扑腾,然后重新抓住绳子,浮上水面骂道:“顾玉,你他娘居然玩真的。” 顾玉手里玩着三棱剑,问道:“叫不叫?” 君泽问道:“我叫你一声爷爷,你敢答应吗?我可是当朝...” 君泽还没说完,顾玉又往下一刺,道:“我都说了,这里没什么王爷,只有一个丧尽天良的拐子和一个被拐卖的弱女子。” 君泽在水里起起伏伏,再次把身子拉上来,怒极反笑,道:“爷,顾爷,顾大爷,求你啦,快拉小的上去。” 顾玉道:“这才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玉把手里的三棱剑收好,一只手探了下去。 不料,在君泽抓住她手的那一刻,把她往下一拽,顾玉整个人扑通一声也掉进河里了。 耳朵里都是咕噜咕噜的水声,顾玉在心里怒吼。 说好的不会游泳呢! 又上这狗东西的当了! 顾玉跟君泽在水下打得不可开交,你抓我头发,我扯你衣服。 顾玉在岸上打不过扫把星,在水底倒是有优势。 她水性极好,能在水里憋气许久不受影响。 倒是君泽,虽然会游泳,但常年在北方,没太多下水的机会,很快就落了下风。 顾玉稍微挣扎,踩着君泽的头,借着这股劲儿翻身上了船。 她再相信扫把星她就是狗! 顾玉站在船上把衣领什么的都理好,转身看水面一片平静。 她冷哼一声,又在骗她。 顾玉守在船头,打算等他爬上来时再把他踹下去。 可是等了一会儿,水面依然没有动静。 她脸上凝重起来,这也太久了,早已超出正常人憋气的极限。 顾玉朝着水面冷声道:“别玩了,快上来。” 水面平淡无波,这里离岸边有点距离,水不算浅,刚刚还看到水草丛生。 顾玉拿着长杆用力拍打了一下水面,大声道:“快上来!” 水面依然没任何动静。 顾玉面上发冷,就要跳下去,马上要下水时,忽然想起京都的一切。 若是逍遥王真的死在这里,于她来说是件好事。 寡言那里,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不能搪塞过去,左右逍遥王跟她一样,是瞒着人过来的。 然而很快,她又想起来牡丹筵惊马时,他不顾危险,在山上把她救了下来。 还有她跟妹妹心灵感应,急着要下山时,君泽坐在马上对她伸出的那只手。 罢了,一命还一命,就此扯平。 “噗通”一声。 水面再次溅起水花。 所幸晨光大亮,水里虽然昏暗,也不至于什么都看不清。 顾玉不断往下潜,果然看到一动不动,正往下沉的君泽。 顾玉揽着他的脑袋,就要往水面上拖,但是他的脚又被水草缠绕住了,她只能游过去解水草。 顾玉觉得自己的胸腔都要被憋爆了,才把水草解开。 拖着君泽就往水面上游。 到了水面怎么把君泽弄上去又成了问题,她只能先用绳子把君泽的腰系上,然后踩着他的身体上船,再把他拉上来。 到底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顾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拉上来。 拉上来后君泽怎么叫都叫不醒,在水里待得太久了。 顾玉检查完他的口腔鼻腔,把他翻到船头上吐水,怎么拍他的背,他都吐不出来。 顾玉用力按压了他的胸腔,依然毫无反应。 顾玉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反反复复,足足做了有五六分钟,依然没醒。 顾玉再次给他度气之后,刚离开嘴,他哇一声,翻身把肚子里的水都吐了出来,然后持续吐了很久,整个人狼狈至极。 看他吐得差不多了,顾玉走过去想扶他一把,不料君泽一拳就砸在了她脸上。 顾玉被这一拳打倒,半靠在船帮上时,脑袋还懵懵的。 只听君泽恶狠狠道:“顾玉你卑鄙,竟敢趁人之危,偷吻我。” 顾玉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怒发冲冠,她觉得满身气血往天灵盖上涌,每根头发丝儿都要竖起来了。 她当即翻身上前,把君泽一脚踹倒,朝着他的脸就乱拳捶了下去。 君泽才刚苏醒过来,一时半会哪儿是顾玉的对手,基本上是被动挨打。 “住手!” “顾玉你找死!” “快住手!” “够了,够了,我认输!” “别打了。” “滚开,我要吐了!” 说完最后一句,君泽再次趴在船头吐出了一腹腔的河水。 顾玉还是气得脸颊抽搐。 留了两辈子的初吻给了这个人,却反被打了一拳。 第106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君泽吐着吐着也回过味儿来了,刚刚他在水里觉得自己要死了,心里还想着死的真冤。 他娘曾经说过,你迟早死在这张嘴上。 没想到一语成谶。 刚苏醒过来,就觉得有人嘴对嘴亲他,给他度气。 他先是怎么也呼吸不了,后面把水吐掉,活了过来,意识到给他度气的人是顾玉。 那些扯淡的流言蜚语里,他爱而不得的人。 他本着先下手为强的想法,让别人先尴尬了,他就不尴尬了,才说顾玉趁人之危,没想到遭来一阵毒打。 真狠啊。 果然是仗着这里没别人看见,就以下犯上。 等回京都,再慢慢收拾你。 君泽吐得撕心裂肺。 顾玉打完多少还是恢复了一些理智,毕竟这个人是逍遥王,虽然这段时间熟悉了,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她一个人坐在船尾生闷气,觉得胸腔都快被气炸了。 天色大亮,顾玉把身上的水拧了拧,江南的早晨已经开始升腾热气,河风吹拂衣衫,很快就干了。 君泽吐完,看见闷声坐在船头的顾玉,刚从鬼门关里被顾玉救回来,还被顾玉打了一顿,他暂时不敢触她霉头。 老老实实拿着长杆划船,虽然把船划得歪歪扭扭,但好歹靠了南望县码头。 下了船,顾玉拿上落在船舱里的行李,冷冰冰看了君泽一眼。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眼神把什么都说了。 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让君泽打消了跟她一块儿走的想法。 在船上坐着,一直到她走入人群,方才从船上跳下来。 他从半干的衣服里掏出一袋钱,往天上一抛,吹了声口哨,随即因为扯动脸上的伤龇牙咧嘴了一下,也隐没在人群里。 江南为天下富庶之地,它的繁盛与京都大有不同。 男子们在鬓角簪花成了风尚,江南女子比京都更加温婉含蓄,出门在外皆带面纱围帽,让人窥不得芳容。 折腾了大半夜,顾玉带着行李就走进一个装潢不错的酒楼里。 连日赶路没吃到什么好的,要了一桌子饭菜。 口味偏甜,饿极了,不是不能接受。吃完饭,心情刚好了一点,就理所当然地叫上小二结账。 “客官,一两一钱银子。”小二弓着身子,笑眯眯道。 江南的物价跟京都有过之而无不及,顾玉带的钱多也没在意,往行李里一掏,瞬间变了脸色。 那小二弓着腰等她,见她手插进去,就没反应了,脸上的笑意收了一些,再次强调道:“客官,一两一钱银子。” 顾玉从包袱里抽回空空如也的手,不知道小二跟楼里人有什么打暗号的方式,她听见门外噔噔噔上来两人,听声音身材高大。 半刻钟后,在京都金娇玉贵的顾世子,穿着一身国公府里下人都不穿的粗布短打,走到街上。 路过卖胭脂水粉的小摊,顾玉从摆着的铜镜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嘴角一抹淤青,那衣服极不合身,露出一节胳膊和脚脖子,满头秀发只用一根筷子固定,虽然眉目间不掩风华,但怎么看怎么滑稽。 扫把星! 顾玉心里一阵气闷。 她真的是,下手太轻了。 包袱里没放多少东西,不过是寻常用的药,顾家令牌,她用棉布包裹住的三棱剑,还有裹胸用的小衣。 哪个都不能压在酒楼。 浑身上下,也就身上泡过水的衣服,还有头上的乌木簪值钱点儿。 幸好小二给她换下的这身衣服干净,不然她真的会被气到晕厥。 清谈会后,她已经让顾家的家业往江南发展了,新兴力量崛起,难免惹人注目。 她要暗中探查,就得更加谨慎些。 萧行之家的基业就在江南,从他那儿得了便利,顾玉很快找到了萧家的一处钱庄,跟掌柜对了暗号后,就在一个房间里等平沙过来。 平沙过来后,看到顾玉吓了一跳,他家世子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他忙问道:“世子,谁那么大胆,敢打您的脸?” 顾玉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没吭声。 平沙贴心,赶紧给她弄来一个熟鸡蛋揉脸。 顾玉一边揉脸,一边问道:“盐场怎么了?” 平沙一脸严肃道:“杨家抄家之前,跟他同等规模的李家买下了盐场,朝廷的人也没细究。 我这几天乔装打扮成盐工,进了盐场,发现原本的杨家,现在的李家盐场分为外盐场和内盐场。 我这种盐工,只能在外盐场做工,听说内盐场里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隶,关在里面,从未见人出来过。” 顾玉手指点了点桌子,喃喃道:“外盐场真的在制盐吗?” 平沙道:“是,我还学了不少制盐工艺。” 顾玉有了点想法,道:“怎么制盐,说来听听。” 平沙简单说了说,还道:“江南私盐贩卖屡禁不止,在盐场的盐工们工钱少,都会在下工时摸点盐出来卖。那些监工们也都知道,对这事并不打压。” 顾玉把手上的鸡蛋放下来,道:“有没有法子把我弄进去。” 平沙道:“我跟盐场的管事攀上了点儿交情,明天世子您先跟我进盐场,盐场的盐工们识字的不多,我想办法让负责记账的监工做不了工,您到时候见机顶上。” 顾玉道:“可以。” 平沙迟疑了一下,还是提醒道:“只是盐场燥热,要干的事儿多,您得吃一番苦头了。” 顾玉道:“无妨。” 隔日一大早,顾玉还穿着昨天不合身的粗布短打,因为担心自己细皮嫩肉的,还往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涂了不少草木灰,头发也弄得乱蓬蓬的。 尽管如此,真的到了盐场还是遭到管事的嫌弃。 “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这活儿吗?”那个管事叼着烟斗,斜眼看着她道。 平沙极有眼力见儿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烟叶子,谄媚道:“同兴斋新出的烟叶子,我来孝敬您。我这表弟十岁就是童生了,一直没考上秀才,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这才来找个活计,您行行好,赏她口饭吃。” 那管事把烟叶子踹到怀里,不耐烦道:“她看着就不怎么行,今天工钱先扣十文,试试看,干不了明天就别来了,进去吧。” 顾玉刚进去没多久,又来了一波青壮劳力,尽管中间那个人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顾玉还是看出来点儿鹤立鸡群的味道。 那人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跟顾玉四目相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第107章 怕不是要扒了他的皮 南望县在大江出海口,盛产海盐,利用地势在海边修筑了一系列盐池,刮取海边咸土,用草木灰吸取海水。 吸附完后,再用净水冲洗,溶解盐分形成卤水。 最后把卤水放置在专门提炼盐的宽口容器中,加热蒸发盐分,形成盐粒。 顾玉跟平沙要做的就是最后一步,把卤水一桶桶提到器皿中,然后拉风箱,时刻看好火候。 平沙已经在这儿干了几天了,做起来都得心应手,顾玉跟着他学,好几回拉风箱差点把自己的头发衣服点着。 累还是其次,主要是热,她不比那些男人,煎盐时火气腾腾,直接把衣服脱了赤膊,她不仅不能脱,里面还穿着小衣。 用灰头土脸,汗流浃背已经不能形容她了。 平沙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养在富贵窝里的顾世子,竟然在干这种事情,要是让大夫人和苏姨娘知道,怕不是要扒了他的皮。 旁边有人记录着他们做的事情,每煎出一层盐,每人就能拿三文钱。 偶尔顾玉会往隔壁瞟一眼,扫把星在跟一群男人干得热火朝天,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顾玉不得不承认,扫把星的嘴虽然毒,但是碰到事儿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会总是圣上哄地宠信于他。 她也得赶紧找时机了。 只要跟扫把星靠太近,所有事情都会失去掌控。 在又一次拉风箱时,她把衣服往上凑,燎上了火星儿,惹得身边的盐工帮她扑灭。 那个盐工四五十岁的年龄,大概是他儿子也这么大岁数的原因,对顾玉有几分关注。 扑灭后,顾玉一脸懊恼道:“唉,想不到这煎盐可比读圣贤书难多了。” 那盐工十分憨厚,道:“你干得很好,不愧是读书人。” 顾玉苦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那盐工踟蹰了一下,道:“像我们这种人,想读书还读不了呢,我那长子刚满十一岁,去年考取了童生,可惜书苑的束脩太高,只能半途而废,现在在一个客栈给人打下手,算算账。” 顾玉颇有些意外,这个人看起来四五十了,应该孙子都有了,怎么长子才十一岁。顾玉问道:“敢问这位大,大哥,今年多大了。” 顾玉本想说大叔,但是捏不准他的年龄,稳妥起见还是说了大哥。 大哥挠挠头,道:“今年二十七了。” 顾玉是真的震惊了,大哥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常年劳作,难免显老。” 这也太显老了吧。 而且按着年龄算,大哥16岁就生了儿子,江南早婚风气远超京都。 顾玉一边拉风箱,一边与他攀谈:“大哥贵姓。” 大哥道:“我姓刘,小兄弟若是看得起我,叫我一声刘大哥就好。” 顾玉严肃道:“刘大哥,我刚刚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完全是在放屁,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你那儿子真不得了,才十一岁就考中了童生,若能继续读下去,前途无量啊。” 刘大哥笑脸不变,但是笑容里带着苦涩,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没钱啊。” 顾玉叹道:“可惜我们在外盐场做工,累死累活,一天也只能拿几十文钱,那些内盐场的人,唉,不提也罢。” 刘大哥赶忙问道:“不是说内盐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隶吗?莫非小兄弟还知道什么内情?” 顾玉道:“什么签了死契的奴隶,内盐场的人跟我们一样,都是做这些事儿的盐工,不过他们都是跟上面有点关系的,每天拿到的钱是我们的三倍。” 刘大哥忙问:“三倍?竟然这么多,你说的上面,是什么上面。” 顾玉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道:“上面就是上面,不可说。不过除了比我们多拿这么多钱之外,他们赚的外快比拿的工钱还多,你可知道为何?” 刘大哥赶紧问:“为何?” 顾玉长长叹口气道:“我们现在煎的这些盐,都是粗盐,送到内盐场,由他们细细打磨,再供给上面。” 此话一出,刘大哥就明白了。 在这里干活的盐工都不是冲着一天几十文的工钱来的,而是为了偷。 每天煎盐时,一锅抓出来一小点儿,到最后也能藏个一捧出去。 就算是有监工会在下工时检查他们的衣服,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藏盐的手法层出不穷,甚至给管事或者监工塞点烟叶子,就让走了。 大家都心照不宣。 顾玉这么说,一下子就激起了刘大哥的嫉恨来。 他们在这里累死累活,熬出的盐送到内盐场磨成细盐,都便宜了那帮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顾玉说这话之前,刘大哥可能还觉得这活计不错,累是累点,但是有工钱,有外快。 可能她说完这话,刘大哥瞬间感觉到了其中的差距,大家都是盐工,凭什么你能在内盐场赚得盆满钵满,我们外盐场的人只能吃点蝇头小利。 刘大哥思想简单,顾玉一挑拨,他就信了大半。 顾玉看他表情,又往火炉里扔了根柴火,嘴上也加把火道:“要是我们也能去内盐场就好喽,赚的多些,我攒攒,说不定还能继续考秀才。” 刘大哥心里很是意动,但他老实巴交惯了,除了嫉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即狠狠叹口气道:“可惜我们上面没人啊。” 顾玉道:“难不成我们就认命了吗?” 刘大哥道:“不认命又能怎么办呢?” 顾玉看了眼在外嘬烟斗的管事,道:“他们既然把内盐场藏着掖着,就说明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如果我们把这事儿告诉大家,大家都知道了,到时候跟管事闹一闹,说不定管事为了压众人的火,让咱们也沾沾内盐场的光。就算沾不上,也可以借机多要点工钱。” 刘大哥憨厚的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顾玉也知道他的顾虑,毕竟闹不好,把他们辞退了都有可能,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啊不,是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顾玉也不着急,嫉恨的种子一旦埋在心里,不怕它不会生根发芽。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管事通知大家伙儿吃饭了。 顾玉站起身来,拍了拍刘大哥肩膀,颇有深意道:“还是读书好啊。” 蹲在那里的刘大哥有些愣住了,脑海里都是儿子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 第108章 我脸上的伤就是那孙子打的 盐场提供的饭自然不咋地,一碗清澈见底的米汤,两个有些发苦的杂菜窝窝头。 顾玉穿过来后,养尊处优了近十年,这种东西猛地一吃的确难以下咽。 平沙有先见之明,从怀里掏出两张芝麻油饼子递给顾玉。 顾玉拿了一个道:“另一个你吃。” 平沙始终记着尊卑,推脱着不肯吃。 直到顾玉皱起眉头,道:“让你吃你就吃,一顿而已,晚上回去想吃什么没有。” 顾玉留意着刘大哥在跟人窃窃私语,便小口小口咬着饼子琢磨,怎么让这闷在被子里的火彻底烧起来。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阵爆笑,一群人围坐在扫把星身边,不知在说什么,每个人都喜笑颜开。 有些人就是这样,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短短一个上午,扫把星就有了众星捧月之相。 看着他得意的表情,顾玉就不得意了。 她看了一眼正端着饭过来的一个记账监工,给平沙一个眼神。 平沙两三口就把饼子吃完,碗里的米汤一饮而尽,用手背擦了擦嘴就站起身来。 一旁正跟人说话的君泽留意到这里的动静,目光闪了闪,转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下午时顾玉这边煎盐的盐工们明显沉默不少,一旁记账的监工不停往茅厕跑,耽误不少事。 平沙见状赶紧带着顾玉过去,塞给他一小袋盐道:“大哥,你身子不舒服,就让我表弟先替替你吧,她读过书,记账自然不在话下。” 监工本来就闹肚子,见有人能帮她自然求之不得,简单跟顾玉说了说后,就又捂着肚子走了。 顾玉为人低调,除了扫把星不怎么与人交恶。 反倒在这么个小地方,把小人得志发挥得淋漓尽致。 每一锅盐的好坏都由顾玉决定,她拿着个小本本往扫把星那里走去。 扫把星正拉风箱拉得起劲儿,顾玉往锅里看了一眼,嘴里发出“啧”的声音。 然后摇摇头走了。 在煎盐的一种盐工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人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拉肚子的监工过来,指着君泽的鼻子让他去抬卤水。 君泽插着腰道:“为什么?” 监工道:“你还好意思问,把盐煎坏了几锅了?” 君泽只想一脚把这个监工踹趴下,踩着他的脸问:你知道爷是谁吗?敢这么跟爷说话。 转眼看到顾玉狐狸一样的表情,于是冷笑一声,道:“是,我这就去抬。” 来回抬了十几桶下来,看到顾玉摇着蒲扇坐在那里好不自在。 平沙还在四处点火,上午顾玉待着的那一块儿的盐工们都低头窃窃私语,隐隐有了燎原之势,周遭的盐工也蠢蠢欲动。 管事发现今天下午的盐场格外安静,往日众人有抱怨,有说笑,偶尔还会呼喊着号子。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都是干粗活的人,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君泽再次抬了一桶卤水过来,一边有个盐工笑着跟他说:“小兄弟,你这是哪里得罪监工了,让你一个人跑这么多趟抬卤水?” 君泽把桶里的卤水倒进锅里,看了一眼外边坐着在草棚下,拿着小本本,正对他一脸挑衅的顾玉。 于是指了一下自己的脸,对这个盐工道:“看到我脸上这伤没?” 那个盐工道:“看到了,一早就看到了,我还在想谁下手那么狠,把你打成这样。” 君泽下巴一抬,示意盐工往顾玉那里看,道:“我脸上的伤就是那孙子打的。” 盐工道:“多大仇多大怨啊,把你打成这样。” 君泽勾唇一笑,道:“我欠她钱还不上,她非让我以身还债,我不同意,她就把我打成这样了,不过虽然挨了一顿打,我还是保住了贞节。这不,她拼命给我安排活计,是逼我屈服于她呐。” 盐工啧啧称奇:“你又不是小娘子,做什么要你以身还债。” 君泽摇摇头,小声道:“她啊,好男风。” 那盐工惊愕道:“还有这等事,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盐工来回看了看两人,道:“不过看你俩这身材相貌,你一定是上面那个。” 君泽一笑:“上面又怎么样,我对那孙子可没半点兴趣。” 盐工哈哈一笑。 君泽继续道:“我上午跟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那盐工咽了咽口水,继续干活没说话。 君泽跟他说话期间,旁边几个盐工也都听见了,都是一副踟蹰的样子。 君泽把桶放下,朝着顾玉走去。 此时的顾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草棚里面,盐场火热,她把蒲扇摇得哗哗作响,也没得来一点清凉。 看到扫把星走过来,四目相对,碰撞出不少火花。 “打一架。”君泽走到她面前道。 顾玉抬头,看到扫把星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是她昨天打出来的伤痕。 今天扫把星虽然没打赤膊,但毕竟天热,上衣的衣襟半敞着,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肌。 一滴汗滑落,很快隐没在衣襟里。 油腻。 顾玉在心里默默吐槽,这个人,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眼睛的侮辱。 君泽低着头看顾玉。 她嘴角一点儿淤青十分滑稽。 上午干活儿出了很多汗,她脸上不知道涂的什么脏东西,被汗水晕开,脸上脖子上一片儿白一片儿黑的。 哪儿还有半分在京都时气质出尘的翩翩公子样儿。 真脏。 君泽有些嫌弃。 顾玉越过君泽,看到不远处暗自躁动的劳工,平沙还在里面跟人交头接耳。 时间差不多了。 她漫不经心道:“怎么打?” “砰”一声。 众人闻声看过来。 君泽一脚把顾玉身前的桌子踢了个粉碎。 顾玉站起身来,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君泽咧开嘴一笑:“我们要去内盐场做工。” 顾玉很上道,大声喝道:“为什么要去内盐场做工?” 君泽道:“内盐场有银矿,这盐场是我们一块儿开采的,里面的银矿我们也有份儿,凭什么他们闷声发大财,我们只能在这里干活儿,我们不服。” 顾玉心道,这么离谱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的? 第109章 看看顾玉在耍什么花招 但是看周遭的盐工,一个个蠢蠢欲动,说明这离谱的话还真有人信了。 两相比较,她跟平沙说的那些过于保守。 顾玉道:“你说有就有吗?” 君泽跟她一唱一和道:“让我们去看看,就知道有没有。” 顾玉道:“有胆子你就闯。” 君泽一脚把草棚的柱子踹断,大声道:“兄弟们,听到了吗?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咱们一块儿闯。” 顾玉赶紧趴下,晚一秒钟就会被草棚顶砸中,心里把扫把星骂了无数遍,这种时候还不忘坑她。 劳工们沸腾起来,内盐场究竟是银矿还是细盐已经不重要了,在君泽的振臂而呼下,从众心理让他们失去理智,一个个狂欢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能暴富。 人群呼啦啦往内盐场走去,顾玉被压在草棚下面,隐约还听见管事和几个监工不停呵斥,可是谁都拦不住他们。 平沙过来把顾玉从草棚里挖了出来,顾玉道:“咱们赶快过去。” 她跟平沙赶过去,到了内盐场。 扫把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块儿鲜艳的破布衫,站在一个废弃的锅炉上,大声道:“我们要去内盐场做工!” 所有人跟着喊:“我们要去内盐场做工!” 顾玉跟在看着他振臂而呼的身影,阳光照射下显得他格外高大。 短短一个上午,扫把星就让这么多人跟他一块儿疯狂,这号召力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幸好大禹朝天下太平,若是乱世之中,未免不是另一个揭竿起义的陈胜吴广。 顾玉赶紧打住这个想法。 内盐场里走出一个人来,大声喝道:“闹什么!你们管事的呢?” 管事赶紧从人群中挤出来,苦呵呵道:“赵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闹成这样?” 赵爷一巴掌把管事扇倒在地,冲众人大声道:“都不想要工钱了吗?都滚回去,内盐场岂是你们这群杂碎能进的地方?” 杂碎? 顾玉看了一眼站在高处的君泽。 果然,君泽大声强调道:“都是盐工,凭什么不把我们当人,骂我们杂碎!就因为我们是外盐场的人吗?” 众人本来被恐吓拿不到工钱,有些退却,听了君泽这话再次激愤起来。 永远不要小瞧青壮年的活力,愤慨起来能把天掀翻。 赵爷看到领头的君泽,当即叫来两个壮汉,道:“把他给我拿下!” 君泽怎会束手就擒,大声道:“兄弟们,跟我一起冲,我们去内盐场看看,里面有什么我们干不得的活计。” 对君泽来说,收拾两个壮汉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俩打趴在地。 盐工们见状,很快把赵爷推搡到一边儿,就往砸门冲进去。 就在众人马上冲破内外盐场的防线时,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身穿甲胄的官兵从盐场外面冲进来,把他们团团围住。 所有盐工见状都吓傻了眼,不过是盐场闹事,怎么会惹上官兵。 隔着人群,君泽顾玉对视一眼,知道这临门一脚,迈不进去了。 这些官兵都拿着佩刀,一个个威风凛凛。 手无寸铁的盐工跟他们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君泽从锅炉上跳下来,跟盐工们一块儿蹲在地上。 领头的官兵走过来,把腰间的刀拔出来,道:“想干什么?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冤枉啊,我们都是良民。” 赵爷赶紧走过去,道:“林巡检,他们要闯内盐场。” 林巡检一巴掌把赵爷扇倒在地,道:“废物。” 顾玉一看乐了,刚刚赵爷给了管事一巴掌,现在林巡检给了赵爷一巴掌,等会儿再来个人给林巡检一巴掌就好了。 林巡检锋利的目光扫过众人,冷声道:“谁带的头?” 顾玉下意识往扫把星那里看去,谁知一转头,扫把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他后面。 !!! 这时,众人回过味儿来,纷纷把目光投到君泽... 还有他身边的顾玉身上。 外盐场的管事见状,急于撇清责任,道:“回官爷,这两人是今天新来做工的盐工,就是他俩煽动的暴乱。” 顾玉赶紧指着君泽道:“草民冤枉啊,这一切都是他带的头,草民一无所知。” 君泽根本没想放过她,大声道:“不是你让我想办法带他们闯进去的吗?” 顾玉恨不得撕烂他的嘴。 一天不跟她作对,就活不下去吗? 赵爷道:“内盐场的盐工都是奴隶,怎么,你们也想卖身为奴吗?” 话一说出来,他们两个同时成了众矢之的。 一些人指着君泽说:“%#¥#!@,你不是说内盐场里是银矿吗?” 另一些人指着顾玉骂:“!@#¥$¥,你不是说内场都是细盐吗?” 其中夹杂了无数事关八辈祖宗的脏话。 林巡检道:“只有他们两个带头?” 两个人已经够管事胆战心惊了,忙道:“官爷,剩下的人都是在这里干得比较长久的。” 林巡检眼中闪过杀气,冷声道:“把他们俩抓起来。” 顾玉跟君泽对视一眼。 这个时候反抗明显不是明智之举,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两个官兵带着镣铐过来,把顾玉跟君泽的双手都给铐上,还对他们推推搡搡的。 临走前,顾玉给平沙做了一个手势,后面一路低头不再言语。 顾玉平生第一次尝到阶下囚的滋味。 被人带到县衙牢里,一路上,她看见君泽给她使了无数次眼色。 就当没看见一样,半推半就地跟着林巡检走进牢里。 官兵打开一个牢房的门,呵道:“进去。” 君泽不明白为什么顾玉一路上这么沉稳,本想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招,但到了这时候,真让人把他关进牢里的话,那牺牲未免太大了点。 虽然手上带着镣铐,但他有把握把这群小喽啰打倒,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拔下某个官兵的刀,一路杀出去。 他最后一次给顾玉使眼色,却没想到,顾玉居然继续从容地走了进去。 君泽:??? 顾玉终于给他回了一个眼色,虽然他没懂什么意思,但是好奇心让他决定再等等看。 看看顾玉在耍什么花招。 第110章 难得知音 “个儿矮的那个,名叫顾亦真,宝泰县的秀才,经熟人介绍来盐场做工,跟管事说她是童生,来讨口饭吃。 个儿高的那个,根本查不出身份来,上来就跟一些盐工称兄道弟,让那些盐工带他去的盐场,实际上,谁都叫不上他的名字,只知他姓何。”一个小官吏道。 林巡检翻了翻手里顾亦真的户籍,不像是临时做出来的,可宝泰县的秀才为什么大老远跑来南望县盐场做工? 还伪装成童生,说出那番话。 有户籍有功名的顾亦真不能动。 不过嫌疑最大的那个姓何的,煽动盐工暴乱的就是他,现在什么也查不到,恐怕是冲着内盐场来的。 不论他知道些什么,都要让他像消失的户籍一样,消失得无声无息。 “把刽子手找来。”林巡检吩咐道。 小官吏低着头道:“是。”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君泽坐在小县城牢房里的草垛上感叹。 顾玉一挑眉,扫把星居然还会发出人生感想。 紧接着,就听扫把星继续道:“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顾玉一阵无语,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顾玉虽然不理他,也挡不住他想要感慨的冲动,他靠着墙,继续道:“多新鲜,我堂堂逍遥王,京城谁见了,不得对我点头哈腰。 到了江南,先是被你个娘娘腔推下水,又打得鼻青脸肿不说,还成了盐工,大热天的干那些粗活。 现在更是沦落为阶下囚,再落下去,我岂不是直接上刑场?” 顾玉正要开口,外面传来脚步声。 林巡检带着两个官吏走过来,道:“把那个个儿高的堵住嘴,带到刑场。” 顾玉:... 君泽:... “凭什么只带我一个人?”君泽站起身问道。 林巡检不耐烦道:“她有户籍,有秀才功名,你有吗?” 君泽一噎,看了眼对他耸了耸肩的顾玉,没想到在这儿等着他呢。 看着一个官吏正要解开牢门的铁锁,他冷笑一声。 老虎不发威,真把他当病猫了。 身上暗暗蓄力,他敢保证,他会在被人碰到他身体之前,一脚把那个人踹吐血。 然而他蓄势待发,正准备大杀特杀时,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官吏,在林巡检耳边说了句话。 林巡检皱起眉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先关着,谁都不要靠近他们,不要跟他们说话,等我回来。” 说完,几个人就急匆匆的走了。 君泽满身的力无处使,看了顾玉一眼,道:“打一架。” 顾玉冲他翻了一个白眼,道:“无聊。” 君泽自找了个没趣,便盘腿坐了下来,对顾玉道:“说说吧,费尽心思来牢里,你打算干什么?” 顾玉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君泽只觉那笑里憋着坏,便道:“那行,我们换个话题,你觉得内盐场里都有什么?” 顾玉反问道:“你觉得呢?” 君泽跟顾玉分开后,多方打听知道了内外盐场的事,就在猜内盐场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寻常盐工都进不去。 想来想去也只有金银矿这种巨利产业,而且背后之人并没有主动上报朝廷,所以需要人,但是更需要保密。 他以银矿来利诱盐工们跟他一块儿暴乱,就是想借机探探虚实。 可是今天林巡检的到来,不仅打断了他进内盐场的想法,也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内盐场里,绝不止金银矿这么简单。 他跟顾玉对视一眼,就知道顾玉跟他猜的一样,便道:“你也猜到了,对吗?” 顾玉跟他面对面坐着,道:“不如一起说说。” 顾玉道:“我们刚发动暴乱没多久,林巡检就带兵过来了。”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时刻留意着盐场的动静,他很警惕,说不定就是专门守在盐场外的。” 顾玉道:“林巡检归属于县衙,但是能独自带那么多兵。”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背后依靠甚大,甚至可以说,整个县衙都已经依附了背后之人。” 顾玉道:“林巡检把我们压制住后,并没有对那些盐工做什么,只把我们两个带走了。” 君泽道:“说明内盐场里面的东西见不得光,他根本不敢闹大。” 顾玉道:“林巡检说内盐场里面做工的人都是签了死契的奴隶。” 君泽道:“说明内盐场只进不出,知道真相的,一个都别想活。” 顾玉道:“林巡检把我们抓进来后,没有第一时间审讯我们,而是先查明我们的身份,一上来,问都不问,就要堵着你的嘴,拉你去刑场。” 君泽道:“说明林巡检根本不知道内盐场里面是什么,他不敢知道。就算是猜到了,也不敢让人知道他猜到了。” 顾玉道:“区区县衙的巡检和衙役,都能穿上甲胄,每人佩刀。” 君泽道:“说明南望县一点儿都不缺兵器。” 顾玉道:“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四目相对,仿佛有无数火花在脑海里炸开。 “铁矿。” “铁矿。”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 在这种简陋的环境下,两人都蓬头垢面,邋里邋遢。 看着对方,心底同时萌生出难得知音的感觉。 有这么个人,跟你棋逢对手,相处的每一刻,都在算计怎么坑对方,但是又总在关键时候,跟你默契地想的一样。 在盐场时,最简单不过的“打一架”三个字,是挑衅,是导火索,也是暗号。 只要看到对方的眼睛,就仿佛彼此心灵相通。 一唱一和,状似不经意。 实际上众人的情绪本就被煽动起来,他们只要轻轻一吹风,就能成星火燎原之势。 一个敢说,敢信对方能明白,一个敢信,敢毫不犹豫跟上。 这种感觉是奇妙的。 他们都自诩聪明,自诩世事如棋局,拿起棋子那一刻,自己就能赢下整盘棋。 忽然有一天,出现了另一个拿起棋子的人,可以在棋局上痛快厮杀,一招一式,恰到好处地堵住对方的路。 虽有输有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但其中的酣畅淋漓是什么都比不了的。 可惜啊。 可惜一个这么好的棋友,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第111章 永远不要小瞧弱女子 大禹朝盐铁官营。 盐场的盐最终都会被朝廷收购,表面看,一个个盐场遵纪守法,实则是在给铁矿打掩护。 铁这种东西,用处可太广了。家家户户离不开铁具,铁锄头,铁锅,铁锹... 虽然比不得盐那么必备,但是它还有更大的用处。 刀、剑、斧、戟、矛、箭、甲胄、盾牌... 哪个都需要铁。 这是个冷兵器时代,虽然已有炸药,但是其危险系数太大,很容易自爆。所以真正打仗时还是以兵器为主。 而这些兵器都离不开铁。 官营盐是为了获利,官营铁则是为了维护统治。 若是放任民间产铁,制成兵器,天下就不会有太平的时候。 早先他们猜测,圣上派他们来的目的,是为了铲除安亲王这个心头大患。 现在看来,安亲王的确有了反心。 盐场存在已久,铁矿不知什么时候被发现,又制成了多少兵器。 这些未知都透露着极为危险的信号。 江南,是安亲王的封地。 君泽是打着剿匪的旗号过来,带的一众兵士虽然训练有加,但是人数有限。 顾玉带来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一群连骑马都嫌累的文官,遇见危险,只有受死的份儿。 若是安亲王真要对付他们,他们两个可以说是插翅难逃。 事态比想象中的严重。 就算他们猜到铁矿,也一定不能轻举妄动。 一旦被安亲王察觉他们猜到了,将会不顾一切代价,让他们回不了京都。 君泽闪过万千思绪,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合理”地从这里出去,不然忽然逃走,就会落实自己已经猜到内盐场有疑的消息。 一时能逃出去,也会遭到强烈扑杀。 只要在江南,就摆脱不了危险。 想到这里,君泽心里一阵懊恼,这一回合,他输给了顾玉,没她想得周到。 也是幸好,他因为一点好奇心,跟着她进牢了。 君泽开口道:“我们怎么出去?” 顾玉嘴唇勾起,道:“不是‘我们’,是你,和,我怎么出去。” 君泽有点无奈,道:“我们好歹也算患难与共,你不必计较这么清楚吧。” 顾玉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君泽压着心里的火气,道:“你还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多久?说我是人贩子,不就间接承认你是弱女子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玉化身人生导师,道:“永远不要小瞧弱女子。” 君泽只以为这个“弱女子”还是顾玉的自我调侃,没往细想。 便道:“不跟你争这个,等回到京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顾玉道:“那得看王爷还有没有命回京都了。” 君泽感觉顾玉这语气不对。 外面再次传来脚步声,林巡检赶了过来,打开门锁,对顾玉道:“顾秀才,请。” 君泽变了脸色。 顾玉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就在林巡检的迎接下走了出去。 君泽跟在她后面也要出去,林巡检直接拦住他,腰间的刀半拔出来,道:“刘大人只唤了顾秀才过去。” 君泽只能眼睁睁看着顾玉在牢门外冲他挑衅一笑,像是狐狸从乌鸦嘴里骗到了肉一样狡黠。 他没忍住懊恼,下手砸了一下铁栏杆。 顾玉心甘情愿进监牢,除了不能暴露她猜到内盐场的秘密外,还有一层目的。 那就是让他被关在这里求助无门,进退两难。 刘大人。 这次跟着顾玉来的那个胖乎乎的刘大人。 前天晚上,他听见顾玉敲响了刘大人的房门,不知他们在密谋什么。 只猜到顾玉想单独行动,便先去了河边堵截她。 如果顾玉在前天晚上,就谋划好这一切,所有的意外都被她算计在内,走一步,看十步。 这样的对手,真的是... 君泽的手还在栏杆上撑着,乱蓬蓬的头发挡住他一双桃花眼,里面涌动着强烈的情绪。 真的是。 太让人兴奋了。 林巡检对她的态度不温不火,到了县衙,南望县的县令正在给刘大人奉茶。 作为一县的县令,林雨石能在南望县说一不二,但是真碰上京官,还是来巡查的京官,他只有奉茶谄媚的份儿。 顾玉跟在林巡检走进来,对着刘大人深鞠一躬,道:“宝泰县秀才顾亦真,拜见刘大人。” 刘大人坐在上首,道:“不必多礼。” 转而对林县令道:“这位顾小友在清谈会上一鸣惊人,与我相识一场,她若是年少无知,犯下了错,我代他给林县令赔个不是。” 林雨石哪儿敢让刘大人给他赔不是,赶紧道:“大人严重了,这都是误会,是误会。” 刘大人笑眯眯道:“那就多谢林县令网开一面了。” 林雨石笑着应了,旁边的林巡检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他忽然发怒,对林巡检骂道:“蠢材!你怎么做事的,居然把秀才公抓进牢里!” 林巡检赶紧请罪道:“今日盐场有人暴乱,大家都指认是顾秀才还有一个姓何的男子,卑职一时失察,惊扰了顾秀才,实在有眼无珠。” 顾玉知道他们这是在试探她,便摆摆手,道:“林县令、林巡检言重了,此事是我不好,听信了小人谗言。” 刘大人在其中和稀泥道:“既然是误会,那大家不妨摊开了说说,别传出去,说本官袒护熟人。” 顾玉一脸惭愧道:“我知道刘大人这次随钦差前来巡查江南,早在京都时,刘大人就对我颇为照顾,我想着为大人做些什么,在宝泰县时,偶然听到那个姓何的说...” 刘大人问道:“他说了什么,顾秀才你别担心,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顾玉低着头道:“那姓何的小人说南望县的盐场大量贩卖私盐,我一时糊涂,听信他谗言,想一探究竟,再来禀报刘大人,便随他一起进了盐场。 谁知,到了盐场他又到处跟人说内盐场里有细盐,后面更是说内盐场里有银矿。 我知道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恐怕不真,但那时他已经掀起盐工暴乱,我只能随波逐流。 万万没想到,他最后还诬陷是我说的,还望刘大人、林县令明鉴,我真的毫不知情。” 刘大人摸了摸胡子,对林县令道:“贩卖私盐?林县令,可有此事?” 第112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县令满脸惶恐道:“这姓何的血口喷人!盐关乎国家大计,我怎会容忍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贩卖私盐,还望刘大人明鉴。” 然后他赶紧对林巡检道:“林巡检,你快把盐场这五年的账本拿上来,给刘大人看看。” 林巡检很快就把账本取来,林县令道:“刘大人,您请看,这账目清清楚楚,下官绝无半点疏漏。” 刘大人拿到手里,随意翻了翻,就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道:“这茶真不错,色绿、香郁、味甘、形美。” 林县令忙道:“这茶是明前采摘的西湖龙井,大人若喜欢,我这就让人送来一罐。” 刘大人笑了笑,没说话。 林县令给林巡检做了个手势,林巡检默不作声走了出去。 而后刘大人跟林县令说了许多风花雪月,不关正事的话题。 林巡检回来时,手上拿了一个精致的茶盒。 林县令笑着接过,恭恭敬敬摆到刘大人面前。 刘大人掀开一看,笑眯眯道:“好茶。” 林县令把账本往前推了推,道:“刘大人,劳您再看看这账本。” 刘大人又随意翻了两下,道:“很好,我初到南望县,发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什么贩卖私盐,纯粹是子虚乌有。” 顾玉在一旁,仿佛不谙世事,道:“看来是那姓何的信口雌黄,我还傻呵呵进了他的圈套,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实在羞愧难当。” 林县令心里咯噔一下,道:“刘大人、顾秀才放心,那宵小居心不良,我自不会放过。” 顾玉道:“正当如此。” 刘大人道:“时候不早了,事务繁多,本官就先走了。” 林县令巴不得他快点走,忙道:“下官送大人。” 在林县令的恭送声中,顾玉跟着刘大人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林县令跟林巡检都冷着脸回到县衙。 林县令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对。刘大人来的蹊跷。” 他心里萌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这次的钦差大臣是京都镇国公府的顾世子,这顾亦真也姓顾。 这不得不让他多想。 林巡检道:“大人是怕顾亦真是顾世子?” 林县令道:“希望是我多想了。” 林巡检道:“应当只是重姓了。那个顾亦真脸上有伤,谁那么大胆,敢打钦差大人,而且,京都勋贵都极为在意脸面,怎么会屈尊降贵去当盐工。” 林县令还是觉得惴惴不安,道:“你赶快找咱们县参加清谈会的学子问问,看有没有顾亦真这个人。” 林巡检道:“是。” 林巡检刚转过身,林县令就叫住他,道:“还是先去把那个姓何的杀了再说。” 林巡检道:“是。” 这时,一个小吏满面烟灰,急匆匆跑来,道:“林县令大事、大事不好了,县牢着火了!” 林县令大骇:“里面的犯人呢?” 那个小吏道:“不知道谁把牢门都给打开了,现在全都跑了!” 林县令大声骂道:“废物!都他娘的是一群废物!” 林巡检道:“卑职这就去捉拿那个姓何的。” 林县令咬着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马车上,顾玉看到了县牢方向燃起的火势,勾唇一笑,她就知道,扫把星不会坐以待毙。 不过就算如此,这段时日也有的他煎熬了。 想一下堂堂京城一霸,谁见了不得点头哈腰的逍遥王,到江南成了见不得光的老鼠。 真让人痛快啊。 顾玉心情愉悦地把车帘放下,一旁的刘大人刚把官帽拿下来,用袖子擦拭额头的大汗,哪儿还有刚刚笑面虎的贪官样儿。 他颤颤巍巍对顾玉道:“顾世子,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一个盐工拿着顾世子的官印找到他,跟他说顾世子被关进了县牢,需要他去把顾世子捞出来。 他一听,那还了得,南望县县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把钦差大人关进牢房。 万一那些不长眼的对顾世子动了刑,谁担得起啊。 而且顾世子怎么也不亮出身份,由着人把她关进县牢。 那个盐工却再三嘱咐他,去捞顾世子时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否则,顾世子和他都有生命危险,还要说顾世子是宝泰县的秀才。 刘大人是个惜命的人,听了这话胆战心惊,他怕是要卷入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鬼知道,刚刚在县衙,看到顾世子嘴角的伤,他帽子衣服下出了多少冷汗。 满江南敢打钦差大人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除了一块儿消失的逍遥王,还能有谁? 想到京都的五皇子和六皇子,他就觉得双腿打颤。 他可是纯臣,无意卷入皇储之争啊。 多亏他浸润官场已久,练得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装作贪官,糊弄过去。 顾玉道:“刘大人最好还是不知道得好,毕竟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刘大人刚擦完额头上的汗,听了这话又冒了出来,道:“那下官就不问了。” 顾玉点点头,道:“大人安心,等回到京都,我必为大人记一大功。” 刘大人直觉江南要被眼前的顾世子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哪儿还敢想着大功不大功的,能平安回京都他就谢天谢地了。 余光瞟到林县令送给他的茶盒,忙递给顾玉道:“顾世子,这钱该如何处置。” 顾玉打开数了数,足足有两千两,看来为了让刘大人息事宁人,下了血本。 不过林县令是个谨慎的,这银票是联号的,只要花出去,稍一查证,就能知道查到是在哪儿花的。 是个有形的定位追踪器。 她对刘大人道:“这钱既然是给刘大人的,刘大人放心花就是了。” 刘大人苦呵呵道:“顾世子说笑了,这贿赂来的赃款,下官怎么敢花。” 顾玉道:“刘大人这一路辛苦,放心拿着花就是了。算是我借花献佛,感谢刘大人把我从牢里捞出来,这钱是刘大人的了。” 见刘大人还要拒绝,顾玉从中拿出六百两银票,接着道:“若刘大人还不安心,我先拿六百两,剩下的这些银票,刘大人分给其他来江南的大人,大家一块儿受用。” 第113章 未必不是一条活路 刘大人深谙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钦差都说到这地步了,再拒绝就太不识趣了。 这才道:“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马车往驿站驶去,刘大人没话找话,问道:“顾世子,您刚刚说的姓何的男子是谁呀?” 刚问出口,刘大人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说好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问这个。 幸好顾玉嗤笑一声,道:“是个丧尽天良的人贩子,千刀万剐都不足惜。” 刘大人暗暗松口气,附和她道:“顾世子所言极是。” 马车行到驿站,顾玉一眼就看到望眼欲穿的平沙。 顾玉对刘大人道:“刘大人在车上稍候,一会儿咱们起程去通宁县。” 说完,顾玉就下了马车,平沙忙过来问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顾玉拉着他往驿站里面走,道:“你快去换衣服,换我的衣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顾世子了。” 平沙猜不透顾玉有什么打算,但还是听话地去换了顾玉的衣服。 等平沙出来,顾玉眼前一亮。 平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多多少少沾着点她的气质。 平沙相貌本就不错,若是下意识伪装,没见过她脸的人,定然会被蒙骗过去。 顾玉道:“你跟刘大人先去通宁县,尽可能让他在路上花钱。切记,一定要护他周全。” 平沙脸色一变,道:“世子是要留在这里。” 顾玉点点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平沙跟刘大人走后,她还会安排几队人马去往不同的方向,以此迷惑林县令他们。 当然,最危险的还是刘大人,所以得让平沙跟着。 平沙道:“我走了,谁来保护世子安全?我不走,我得跟您在一块儿。” 平沙心里着急,在他眼里,他家世子就是个没吃过苦头的富贵公子,虽然会武功,但还没真正杀过人。 他和落雁不在世子身边,世子的脸就让人给打了,他怎么能放心让世子一个人待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顾玉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平沙还是不同意,顾玉冷下脸,道:“我这是让你迷惑旁人视线,你走得越远,我越安全。” 平沙这才怀揣着忐忑,上了马车。 顾玉撩开马车车帘,对刘大人道:“刘大人,未来这段时间,他才是顾世子,你明白吗?” 刘大人非常不想明白,但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就没有轻易下来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刘大人和平沙走后不久,又有三辆相似的马车出了县城,奔往不同方向。 ------------------------------------- 林县令怒骂道:“找不到,什么叫找不到!南望县就这么大一点儿地方,那么大一个活人你怎么会找不到。” 林巡检道:“卑职该死!” 县牢里逃出去的犯人陆陆续续被其他官吏抓了回来,只有那个姓何的逃出去后,就跟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林县令气急败坏道:“你该死,别说你该死了,他们要是真发现什么,我们俩都别想活了!” 林巡检脸色发白,道:“叔父,难不成内盐场真是?” 林县令立刻打断他道:“给我闭嘴!继续去找!找不到,全都得玩完。”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动静。 “谁?” 林巡检赶紧把门打开,一个衙役从外面跑了进来,道:“回县令,卑职问了咱们县去清谈会的学子,他们说却是有一个叫顾亦真的秀才,但是在清谈会当天,顾亦真就化身成了镇国公府的顾世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林县令跟林巡检同时变了脸色。 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一会儿,又有一个官吏来报:“回县令,刘大人的马车已经出城了,而且,而且...” 林县令现在是一点儿耐心都没有了,骂道:“快说!” 那个官吏道:“而且出现了好几辆刘大人的马车,往不同方向去了。” 林县令眼前一黑,一日之内放走两条大鱼,要是让上面知道,非得剥了他的皮不可。 可是不让上面知道,一旦消息走漏,别说皮了,他怕是连骨头渣滓都不剩了。 那两个官吏走后,林巡检道:“叔父,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林县令冷汗涔涔,道:“去通知安亲王。” 林巡检道:“叔父,难道,我们真的要...” 林县令盯着他的眼睛,道:“从我走马上任那日起,我们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林巡检道:“可是时机尚未成熟,我们现在向朝廷投诚,未必不是一条活路。” 林县令看着自己这个侄儿叹口气,他这侄儿到底没在官场上待过,想法很天真。 林县令道:“我们帮着隐瞒内盐场这么久,朝廷不会放过我们的。何况,安亲王心有沟壑,所生的几个儿子也是人中龙凤,早在我来南望县之前,就有了内外盐场之分,安亲王蛰伏多年,真到了那一日,也未必会输。” 林巡检道:“可是天下太平已久,再起战端,安亲王恐怕不得民心。” 林县令冷哼一声,道:“太平已久?只是你在江南待着,舒坦日子过多了,才觉得太平已久罢了。而且你别忘了,江南的舒坦日子,是谁给的。” 林县令紧紧攥着拳头,当今圣上是明君不错,但是太过优柔寡断,朝堂被几个世家牢牢把持着,政行不通,像他这样科举出身的官员永无出头之日。 而安亲王有帝王之相,也有帝王雷霆手段,亦能不重出身,礼贤下士。当年若不是在宫变时受伤,让当今圣上捡了漏,天下还不定是什么景象。 他想到在京都时,自己极尽谄媚,才被调到南望县这个富庶之地,没想到刚来第一天,安亲王就亲自登门拜访。 当时后悔万分,只道自己费尽心机,却来了这么个祸地。 后来才渐渐明白福祸相依,江南在安亲王的治下,当真称得上是海晏河清。 林县令长长吐口气。 一步登天,还是被打入深渊,就看这遭了。 希望安亲王依然不会让人失望。 林县令道:“不惜一切代价,追杀那个姓何的,还有刘大人跟顾世子。另外,秘密传信儿给安亲王,求他示下。” 林巡检道:“是。” 第114章 真假萧世子 三日后,南望县李府。 管家急匆匆把会客的李老爷叫了出来。 满脸惊慌道:“老爷,外面又来了一个萧世子!” 李家的管家找了个借口把李老爷叫了出来。 李老爷正跟萧世子喝酒,商议今年李记的粮食通过萧家收购,往京都销售一事,正谈到要紧处,都要交定金了,被管家叫了出来。 李老爷狠狠皱眉,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叫又来了一个萧世子?” 那管家满头大汗,道:“外面那个萧世子还有萧家在南望县的人陪同,看样子是真的。” 李老爷错愕道:“里面那个萧世子谈吐不凡,京都的粮食行情信手拈来,还有萧家少主的令牌,也不像是假的呀。” 李老爷跟管家彻底迷糊了,江南萧家是皇商,今年南望县收成好,他们李家因为收购了杨家盐场,手上宽裕许多,囤积了大量粮食,就想着往京都发展发展。 也可借此替安亲王在京都打开局面。就放出消息,说要往京都贩粮食。 万万没想到把萧世子吸引过来,若是能搭上皇商这阵东风,未来会一路畅通。李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刚刚跟里面的萧世子相谈甚欢,眼看就要签契约,这怎么忽然又冒出一个萧世子。 李老爷道:“你先进去稳住里面的萧世子,我去会会外面的萧世子。” 李老爷走进大厅,“萧世子”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表情极其不耐烦。 看到他进来,顾玉表情极其不悦道:“李老爷,本世子屈尊降贵亲自上门来找你,你竟然就派个下人招待。怎么?是看自己刚收了杨家盐场,就不把萧家放在眼里了吗?” 李老爷连忙请罪,嘴上道:“萧世子见谅,刚刚家里有事耽搁了,就是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怠慢萧世子啊!” 李老爷在心里犯起嘀咕来,怎么这个萧世子跟里面的萧世子给的下马威如出一辙。 顾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随即吐到茶盏里。 “啪”一声。 顾玉把茶盏重重放到桌子上,道:“这种茶也敢拿来给本世子喝。” 李老爷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刚刚那个萧世子也拿茶来做文章,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萧家不就一个萧世子吗? 难道是兄弟? 这看着也不像啊。 可又这么默契,难道是同父异母,嫡庶之争? 李老爷在心里脑补了一大出兄弟阋墙的大戏,忙道:“萧世子请随我来,我去后面摆宴招待世子,定然送上好酒好茶。” 顾玉冷着脸,跟他过去。 等里面的筵席都摆好后,顾玉跟旁边的萧家人一块儿吃起来,李老爷已经招待过一次“萧世子”了,再来一个,聊得比刚刚顺利多了。 宾主尽欢之时,顾玉忽然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 李老爷问道:“世子的意思是?” 顾玉不悦地看了李老爷一眼,似乎在嫌他不上道。 李老爷当即对一旁的小厮道:“去,叫几个瘦马过来给萧世子歌舞。” 李老爷吩咐好后,一个小厮在他耳边道:“老爷,管家叫您。” 李老爷寻了个借口出来,管家跑过来道:“老爷,我那边的萧世子见您不在,正发脾气呢,我,我撑不住了,这该怎么办呐?” 李老爷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办,突然冒出两个萧世子,一个有令牌,一个跟着萧家的人,说话脾气都差不多,我哪儿分得清哪个真,哪个假。” 管家转转眼珠,道:“小的倒有一计,就是怕惹怒真正的萧世子。” 李老爷道:“说。” 管家道:“不如让两个萧世子见一面,真假自知。” 李老爷气得打了一下管家的脑袋,道:“那让真正的萧世子知道,有人冒充他,我们还把那个冒充的人奉为上宾,什么生意都得给搅黄了。” 管家道:“我的老爷啊,那现在还有别的办法吗?难不成您要跟两个世子做生意,付两回定金吗?” 李老爷骂道:“我又不是冤大头。” 管家道:“我瞧着还是后来的那个萧世子像是真的,世家子弟,谁出门不是呼啦啦带一堆人。” 李老爷看到两个瘦马在下人的带领下,进了后来的那位萧世子的屋子,便道:“只能这样了,你先过去稳住这个萧世子,我去请另一个萧世子过来。” 顾玉学着萧行之吊儿郎当的样子,半倚靠在桌子上喝酒,这时外面来了两个瘦马,一人抱琴,一人穿着轻纱曼曼的舞衣。 进来后就跟她请安。 “奴家莺歌。”抱琴的瘦马道。 “奴家燕舞。”穿舞衣的瘦马道。 “见过萧世子。”二人齐声道。 顾玉故作好色,饶有兴趣道:“莺歌燕舞,是个好名字,抬起头来,让本世子看看长得怎么样。” 莺歌燕舞同时抬头。 顾玉细细看她们的脸,两人都长得闭月羞花,身子娇软无骨,都是能让人看到,一眼就喜欢的女子。 二人垂首低眉,欲语还休。 这时管家从外面走进来,忙笑着对顾玉道:“我们家老爷一会儿就过来了,这两位是咱们府里精心调养出的瘦马,歌舞双绝,萧世子可先品鉴一番。” 顾玉道:“无妨,你们都会些什么,展示给本世子看看,表现得好,本世子就把你们收了房。” 顾玉说这话时,余光看到管家脸色不变,甚至有些高兴,她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莺歌燕舞齐声道:“奴家献丑了。” 莺歌一边弹琴一边唱歌,曲调婉转,绕梁不绝。燕舞翩翩起舞,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不得不说,这种视觉听觉的盛宴,让男人难以抵抗。 一曲舞毕,燕舞的衣袖抚过顾玉的面颊,轻佻暧昧。 顾玉一把抓住,燕舞顺势倒在顾玉怀里。 软香玉在怀,顾玉挑起燕舞的下巴,拿起酒杯就要给她灌酒。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君泽刚走过来,就看到京都光风霁月的顾世子像个色中恶鬼一样,极为轻佻地给一个美貌女子灌酒。 他心里蓦地涌起恼怒,果然人不可貌相,此人在京都一派正经,到了江南,就原形毕露了! 顾玉抬起头,撞进君泽惊诧中带着点愤怒的眼神里。 李老爷和管家同时唤道:“萧世子。” 萧世子一号:... 萧世子二号:... 远在京都的萧行之连续打了两个喷嚏,把衣领拢了拢。 嘴里嘟囔道:“奇了怪了,谁在背后想本世子?” 第115章 我看上的,是世子这个人 “李老爷,这是怎么回事?”君泽冷声问道。 顾玉把怀里的燕舞放开,也站起来道:“李老爷,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老爷夹在中间冷汗涔涔,这两个人必有一个假的,按理来说假的那个遇见真的应该会心虚,自露马脚。 但是现在两个萧世子气势上谁也不让谁,他依然分不清谁是真的。 抬头各自看了他们一眼,道:“两位萧世子。” 顾玉跟君泽同时开口道:“哪儿来的两位萧世子?” 李老爷差点给跪了,改口道:“小人有眼无珠,您二位都自称萧世子,所以小人斗胆请二位自证一下身份,也好让另外一个假的现原形。” 顾玉冷笑一声,道:“本世子竟然不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冒充本世子,来人,把他抓起来,乱棍打死。” 君泽上前一步道:“本世子出身江南萧家,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贼喊捉贼,来人,把她捆起来,扭送到衙门。” 李府的下人们都不敢上手,顾玉身后的萧家人蠢蠢欲动。 李老爷看到这剑拔弩张的场景,哆哆嗦嗦道:“二位可有自证的法子。” 顾玉道:“李老爷,你是看不见本世子身后的萧家人吗?这双眼睛若是有病,不如趁早剜了去。” 君泽从腰间取下刻有“萧行之”三个字令牌,对顾玉身后的萧家人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本世子都能认错,还不滚过来。” 李老爷额头上冷汗直冒。 几个萧家人凑过去一看,还真是萧家少主才能有的令牌,当即面面相觑。 这实在怪不了他们,萧世子身份尊贵,怎么会来南望县这个小小的县城,一直闻名,却从未见过萧世子本人。 顾玉一脚把一个萧家人踹倒,道:“蠢货,本世子早先跟你说过什么话,你都忘了吗?” 顾玉气得咬牙,刚刚马上就能跟两个瘦马亲密接触,试探一下她们会不会武功,还能趁机装作好色之徒,把两个瘦马带回去好好审问。 朱见春是听了杨家瘦马的话,才招致杀身之祸,那么其他瘦马未必不知道这个惊天动地的秘密。 尤其是接管了杨家盐场的李家,更是需要特别留意。所以她才有了今天这一遭。 怕被林县令发现行踪,她避风头避了整整三天,才敢出来喘口气。 闲暇时,只能靠着幻想扫把星东躲西藏的倒霉样儿聊以慰藉。 没想到扫把星跟她撞款,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另一个萧世子。 她看着扫把星脸上贴着胡子,知道他跟自己一样,是为了遮盖脸上被对方打的伤痕。 那形象真的是,丑到不忍直视。 碍眼! 这人怎么这么碍眼! 扫把星好歹算是皇亲国戚,居然干偷盗的勾当,在船上偷了她的钱不说,还把萧行之给她的令牌给偷了。 若不是她偶然有一次听萧行之说过,他们萧家有暗号,好奇问了一嘴,她到了江南那才叫做寸步难行。 顾玉这么一说,萧家人反应过来,伏在君泽耳边小声道:“萧萧班马鸣。” 君泽一皱眉,他猜到这是萧家人专属的暗号,奈何的确不知道自己该对什么。 他一迟疑,萧家人就反应过来,这人是假冒的。 顾玉适时大喝一声:“抓住这个冒牌货!” 萧家人和李家人闻声而动,立刻朝君泽攻击。 君泽当即拔出腰间的端方抵挡。 顾玉知道君泽武功高强,这些人加起来都不够他塞牙缝的,今天她一定要趁人多收拾扫把星一顿,否则难解心头之恨,于是拔出三棱剑加入战斗。 这么多人君泽的确有些招架不住,他无意伤人,所以收着劲儿,但眼看就要寡不敌众,他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刀锋直直往一个萧家人身上砍去。 顾玉一直留意着他的动静,看到他忽然发狠,连忙剑锋一转,挑开他的刀。 可就在刀剑相接那一瞬间,君泽刀刃一侧。 不好! 中计了! 可是顾玉此时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君泽身子一转,脚划半圆,把顾玉绊倒。 顾玉直直跌入他的怀抱,下一秒,端方就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世子,美人在怀,饮酒作乐的滋味不错嘛。”君泽在顾玉耳边道,“世子”二字显得格外咬牙切齿。 顾玉轻笑一声,道:“那怎么比得上某人来去潇洒,自由自在。”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都不敢上前,萧家人道:“你不要伤了萧世子,多少钱我萧家都能给你。” 君泽冷笑一声,道:“我还看不上你萧家的臭钱,我看上的,是世子这个人。” 他说着,还用另一只手摸上顾玉的脸,还摸到了顾玉嘴边用来遮盖伤痕的假胡子。 之前他会因为顾玉不长胡子,揣测她可能是个天阉,现在看来,顾玉还是不长胡子好 这假胡子贴在她脸上,不是一般的丑。 顾玉听了这话没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声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君泽道:“我对世子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俩一块儿走,你好好给我治治这‘相思病’吧。” 一步错,步步错,他这次是真的被顾玉坑惨了。 这三天他为了避风头,躲得都快吐了。 到处都是追兵。 人生第一次这么凄惨,都是拜顾玉所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这次把顾玉掳走,他要好好跟顾玉算这笔账。 顾玉眼神一凛,对一众人道:“直接上,他不会伤我的。” 君泽道:“刀剑无眼,敢上来试试看。” 君泽把端方往她颈间送了送,顾玉只能往后靠,背部跟他的胸膛贴得更紧了。顾玉都能感受到扫把星的心跳,一声声,平稳有力。 虽然听他这么说,那些人怎么敢真的直接上,要是萧世子受伤或者死了,他们几条命也不够赔的。 顾玉看他们不敢动,不禁咬咬牙。 她把扫把星坑的这么惨,要真落到他手里,哪儿能落个好。 于是孤注一掷,猛地把脖子往前一伸。 果然如她所料,君泽嘴上不饶人,实际上还是没有伤她。 在她往前撞的瞬间,他连忙撤出刀。 但毕竟离得太近,顾玉脖子上不可避免地划上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君泽看到气得眼里要喷出火来,骂道:“你疯了!” 第116章 你给我等着 手里的三棱剑跟端方相接,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角力时都擦出了火星子。 萧家人率先反应过来,拿着武器向君泽袭击。 君泽虽然及时撤开,手臂上还是被顾玉的剑刃划伤。 顾玉退到人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摸到一点血,抬头看向君泽,忽然对他笑了一下。 君泽心头一跳,上次顾玉这么笑,还是在牢里,紧接着就是他四处逃亡。 果不其然,顾玉开口道:“敢伤本世子,一起上,把他抓起来。” 君泽开始抵御一轮又一轮的攻击。 看到退到安全之处的顾玉,他强忍着满心火气,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然后开始霸道挥刀,把众人逼退。跑到院中翻墙一跃而起,消失不见。 萧家人道:“世子,还要追吗?” 顾玉想起他那句极像小学生威胁人时说的“你放学后别走”,为自己把他搞得这么惨兮兮,不由会心一笑。 看着他逃走的方向道:“追,凭什么不追。伤了本世子,还指望逍遥法外吗?不仅要追,还要全城通缉。” 两个萧家人当即追了出去。 剩下的一个萧家人赶紧对管家道:“快去找药来给世子止血。” 一屋子人乱作一团,莺歌燕舞见到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顾玉过去,十分绅士地对她们二人伸手,要拉他们起来。 莺歌,燕舞像是极为感动,把手递给顾玉。 顾玉一手一个,把她们拉了起来,两个女子的手都软弱无骨,没有一点茧子,不像是会武功。 太奇怪了,还得再探探。 这是管家拿来止血的药瓶,递给顾玉,顾玉在手里把玩了一下,对莺歌燕舞道:“两位美人帮本世子上药吧。” 莺歌上前就要接过顾玉手里的药瓶,顾玉递给她的瞬间佯装失手。 药瓶掉落在地,还往她脚边滚了滚。 莺歌忙提起裙子蹲下捡药瓶。 看着她头顶的摇摇晃晃步摇。 顾玉暗道:反应迟钝,应当不会武功。 燕舞拿着帕子,轻声道:“让奴家给世子擦擦脖子上的血吧。” 顾玉微微低头,道:“好。” 燕舞个子矮,稍稍踮起脚,轻柔地用帕子给她的伤口沾沾血,擦完就要撤手时,纤腰被顾玉一把搂住。 燕舞眼里浮现出痴迷的表情,呢喃道:“世子。” 这一声娇媚动人,岚烟跟她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顾玉轻轻捏了捏她腰间的肉,其实并没有什么肉,江南女子以纤瘦为美,燕舞作为瘦马,更是楚腰袅袅。 顾玉再下一个结论,腰间绵软,不会武功。 燕舞像是被她搔到了痒处,娇媚笑道:“世子,痒~” 就算顾玉是个女人,也不禁为这一声酥了半边身子。 顾玉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鼻头,道:“本世子带你回家好不好?” 燕舞又露出沉醉痴迷的表情,靠在她怀里,轻声道:“奴家多谢世子。” 顾玉在心里叹息,这表情,这姿态,这声音,实在太到位了。 江南瘦马,果然名不虚传。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直把人的魂儿勾走。 莺歌捡了药瓶站起来,也忙问道:“世子,奴家我呢?” 顾玉一副情场老手作态,手臂一伸,把莺歌也揽进怀里,道:“自然也有你。” 然后左拥右抱,看向李老爷,道:“李老爷,这两个瘦马我要了,你开个价。” 李老爷见顾玉对自家这两个瘦马如此喜爱,忐忑的心情稍稍安定。 还有色心就好。不然萧世子在他府里遭到刺杀,别说萧家人不会放过他,闹大了,就是背后的安亲王也饶不了他。 哪儿真敢跟萧世子开价,忙道:“世子说的哪儿的话,她们能入得世子的眼,是他们的福气,也是小人的福气。” 顾玉点点头,把莺歌燕舞推开,道:“去,收拾东西,我先让人把你们送回去,乖乖等本世子。” 莺歌简单给她脖子上了药,就跟燕舞齐齐退下。 顾玉对李老爷道:“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李老爷万万没想到,萧世子遇到刺杀之后,还能谈笑风生,跟他谈买卖,不禁感叹不愧是世家子弟,这胸襟气魄就是不一般。 李老爷把跟君泽说过的那些话很顺畅地又跟顾玉说了一遍。 顾玉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杯子,听了他最后的报价,问道:“这价格是他报给你的?” 李老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指那个假的萧世子,便硬着头皮道:“是。” 顾玉道:“行吧,比这个价格多半成,你那些粮食,我全都收了。” 李老爷磕磕绊绊道:“全、全都是什么意思?” 顾玉看了他一眼,目光微凉,道:“全都的意思是,你有多少,我要多少。而且我要快,一天之内,全都送往我萧家粮仓。” 不但是李老爷,就连背后跟着的萧家人都十分错愕,他们萧家又不缺粮,怎么一口气买这么多? 李老爷道:“一天之内,全都要,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 顾玉没给李老爷过多思考的机会,道:“李老爷可要想清楚了,若是不卖给本世子,本世子就把今天遇刺的事宣扬出去,届时我倒要看看,谁敢买你的粮食。” 李老爷一脸为难,其中利害他自然知道。 可没见过做这么大宗的生意的,摸不准她的想法,道:“萧世子您这不是难为我吗?全部,这也太多了些。” 顾玉继续向他施压,道:“你购入这么多粮食,不就是为了卖的吗?难不成还指望压在手里生子儿?卖一家跟卖多家,你也省了不少事儿,况且我还给你加了半成的价格罢了。” 李老爷疑惑,道:“敢问萧世子,要这么多粮是做什么用?” 顾玉大言不惭道:“京都的费酒楼你知道吧,跟本世子合作,要在江南开几家了,这些粮食都是用来酿酒的。明年酒楼建成之日,就是这些酒酿成之时。” 李老爷心跳加快,他当然听说过费酒楼,没想到居然跟萧世子合作,要开来江南。 萧家善钻营,果然名不虚传。 第117章 江南,有一场大仗要打 李老爷心里暗喜,这次若能合作好了,那以后岂不是还能跟费酒楼源源不断合作。 这么一来,李家在外的名头能通过萧家和费酒楼打响,家里最近的运道也忒好了点。 李老爷抛下所有顾虑,笑眯眯道:“世子出手,就是不同凡响。世子这么慷慨,我断无再拒绝之理。” 顾玉在手里转动着杯子,道:“只是这事需要李老爷为我保密。” 李老爷明白商场如战场,萧世子这么谨慎也是应该的,便道:“世子放心,我必当守口如瓶。” 顾玉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道:“好,不过我要一天之内就收到所有粮食。” 李老爷再次迟疑,道:“这这这,时间过于紧凑,很多粮食还在郊野,来不及呀。” 顾玉把杯子往桌上一放,道:“最多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若是来不及,就什么事儿也别干,调集所有人手,专心备粮。” 李老爷被顾玉身上散发的魄力镇住了,道:“好!” 契约很快就拟定了,顾玉毫不心虚地签下了萧行之的大名。 出了李府,萧家人才道:“世子,咱们南望县的萧家分部没有那么多钱呀。” 顾玉道:“没有就想办法去筹集,实在不行就先卖掉一些产业。” 萧家人谨慎道:“忠义侯此事可知道?” 顾玉睁着眼说瞎话:“自然知道,你放心去做,一切有我。记住,一定要快。” 紧接着顾玉又去了其他几个粮商人家,都是规模不算太大的,都在市场价格上稍微高出了一点儿,条件是“全都收了,要一天之内。” 各个老板都没空思考、交流那么多,只道自家的运道来了,都火急火燎地去筹粮。 萧家人也很给力,一天时间,该筹的钱都筹来了。 各个老板送粮过来,当场结账,干脆利落。有些老板互相碰上面,也会在心里嘀咕一声。 不知道萧家这操作是想干什么。 李老爷一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费了千辛万苦把手下的粮都筹集过来,送粮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他咂摸出一点儿味儿,又不敢确定。 只能派人出去把此事通知安亲王,可是人刚走出李府,就被顾玉派去的人给拦截了。 顾玉回到萧家给她准备的别院,两个瘦马已经等了她一天了,看着屋子里亮起的灯火,顾玉问道:“这两个人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萧府的人道:“一直在房间里待着,只是在李府时,接触了什么人,就不知道了。” 房门打开,莺歌见到顾玉,娇柔柔叫了一声:“世子。” 看到莺歌腰肢摇曳,提起裙子就要过来,顾玉不知为何,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李府派出去的人被拦截了。这两个瘦马不知有没有把消息传出去。 她在莺歌凑到身边时直接转身,吩咐道:“带上她俩,即刻启程。” 看着顾玉的背影,莺歌欲言又止,在萧家人的催促下,她们只能回去收拾东西。 与此同时,江南不夜城最大的花楼,极乐楼里,一个面带轻纱的女子敲响最顶层的房门。 里面轻纱曼曼,一个戏子咿咿呀呀唱着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他作为旦角的戏子很是奇怪,脸上只化了半面妆。 一半浓墨重彩,一半露出一张粉黛未施,雌雄莫辨的精致面容。 一句唱崔莺莺,一句唱张生,生旦的唱腔转变得天衣无缝。 面纱女子走进来,对那个旦角半跪下,道:“启禀教主,南望县传来消息,李家安插进去的两个瘦马被人带走了。” 面纱女子口中的教主把粉黛未施的那半张脸露出了,继续唱道:“等待那齐齐整整,袅袅婷婷,姐姐莺莺。一更之后,万籁无声,直至莺庭。若是回廊下没揣的见俺可憎,将他来紧紧的搂定;只问你那会少离多,有影无形。” 这句生腔唱完,他站起身子,用正常声音问道:“谁?” 这声音慵懒低沉,分毫不显阴柔的女气。 面纱女子恭恭敬敬道:“忠义侯萧家世子,萧行之。他与李老爷谈了许久,从李老爷手里买了许多粮。” 教主勾唇一笑,粉黛未施的那半张脸美得像个妖孽,眼里泛着幽幽的光,道:“杀人,夺粮。” 面纱女子道:“是。” 教主又唱了起来:“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迍迍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面纱女子退了出去。 房间里四下寂静,教主身体微微颤抖,自言自语道:“好戏开场了。” ------------------------------------- 南望县运河上,虽是夜里,但船舫交织,萧家的运粮船一艘接一艘驶离岸边。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所幸林县令的注意力还在追杀扫把星和刘大人身上。 今天走很危险,但是留在这里,等林县令缓过神来会更加危险。 更何况身边还多了莺歌燕舞这两个未知的危险因素。 顾玉也上了船,随着运粮船往通宁县驶去。 所有萧家人都出动了,这事办得离谱,期间有人不断怀疑顾玉的目的,顾玉只说若是不放心,可以往京都去信。 这才稳住他们。 顾玉走到船头,夜风飒飒,十六艘运粮船漂荡在水面上。 不够。 远远不够。 安亲王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怕的是,没人知道蛰伏江南近二十年的安亲王,筹备到了哪种地步。 两岸灯火零星,无数安居乐业的百姓还在睡梦中。 烟花十里的江南,有一场硬仗要打。 这一仗,已经能够预料到血腥气息。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只希望朝廷的援兵能及时赶来。 这时船身一阵颠簸,顾玉望去,黑压压的江面迎面驶来一艘艘大船,像是黑夜中的幽灵。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不好了!水匪来了!” 第11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顾玉心头一紧,把手放在船栏上。眼看着水匪的船越逼越紧,她眯了眯眼。 心道:“果然来了。” 从扫把星跟她说,朱见春想讨要的那个晚娘,跟朱见春的老母一块儿一前一后投进井里时,她就开始怀疑了。 原本是怀疑晚娘知道了杨老爷在为安亲王做事,告诉朱见春,所以两人才惨遭灭口。 不过很快她就推翻了这个怀疑。 盐场,瘦马,李老爷对她讨要莺歌燕舞时的反应。 种种迹象都表明,圣上所告诉她的,安亲王有不臣之心,并非朱见春所说,而是圣上打算借机铲除安亲王这个心头之患。 所以圣上派了有作战经验的扫把星前来,又派她这个跟扫把星敌对势力的人前来制衡。 朱见春所说的自始至终只有晚娘。 谋反乃株连九族的死罪,杨老爷绝不会把这事告诉晚娘这个区区瘦马。 杨老爷让朱见春替他科举考试,是想要获取功名,走上仕途,以此更好地为安亲王做事。 所以当朱见春向他讨要晚娘这个瘦马时,杨老爷为了稳住朱见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甚至给了他们两个见面的机会。 而那次见面,晚娘跟朱见春说的事情,才是朱见春所坐官船被炸毁的原因。 朱见春第一次遭人暗杀,是在回南望县的路上,他考完试,要把老母和晚娘接回来。 暗杀他的人是杨老爷派出去的。因为杨老爷不想让他捉刀之事败露。 这一次朱见春侥幸逃脱,主动投案,让苏县令把他替考之事宣扬出去,以此促进科举改制。 此时的朱见春知道晚娘所说的事是个秘密,这个秘密远比科举舞弊更大,所以他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朱见春第二次遭人暗杀是在去京都的路上,他所坐的官船被炸毁,他人在濒死时被扫把星救了下来,说出晚娘二字。 这一次才是事关晚娘秘密的人前去刺杀的。 而晚娘的秘密杨老爷并不知情,否则不会让朱见春见晚娘,更不会在他们见面之后,还放任朱见春离开,让朱见春代他去科考。 同理,莺歌燕舞的秘密李老爷也不知情,否则不会任由她带走两个瘦马,还喜笑颜开。 她故意多番试探莺歌燕舞会不会武功,故意把她们从杨老爷手里要回去,故意让她们去收拾东西,给她们留下时间空间通风报信,故意让她们知道自己买了许多粮食,还连夜走水路运送。 她就是在试探,是不是李老爷家的瘦马跟杨老爷家的瘦马晚娘一样,也知道这个秘密。 这一切都是顾玉的猜测,而现在,水匪的出现让她肯定了这个猜测。 内盐场存在多年,足以证明安亲王是个十足谨慎之人。 若他觉得,朱见春知道了他要谋反的秘密,要阻止朱见春入京,他有许多方法,绝不会做类似于炸毁官船,如此惹人注意的事情。 这说明两点。 第一,进一步佐证了朱见春引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并非安亲王谋反。 第二,是瘦马背后的人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甩锅给安亲王,让圣上注意到安亲王,进而派了她跟扫把星来到江南,揭露安亲王谋反的证据,以此逼迫安亲王谋反。 顾玉抬头,瞭望夜空,所以星月隐没,是夜里最漆黑的时候。 她心里的线索缠绕的谜团却逐渐明朗。 抽丝剥茧地捋出来两条线。 一条是安亲王谋反,内盐场的铁矿。 一条是瘦马的秘密,朱见春的死因。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条线有头无尾,第二条线无头无尾。 安亲王谋反已经让她和扫把星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只能东躲西藏等候安亲王举兵,想方设法活到朝廷的援兵到来。 现在的瘦马更是棘手,因为她们必定早就知道李老爷和杨老爷在帮安亲王做事,所以潜入两家府邸,监视李、杨的一举一动。 可顾玉并不知道瘦马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激化安亲王跟朝廷的战争意欲何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顾玉怕的,是她为螳螂,瘦马背后之人才是那个伺机而动,等待一网打尽的黄雀。 眼看着水匪的船越来越近,顾玉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水匪,而是那只黄雀派来的人。 “黄雀”应该是猜到了她大量购粮,是在为即将开始的战争做准备,所以来掺和一脚。说明它并不向着朝廷。 它把朱见春所坐的官船炸毁,引得圣上决心派她和扫把星过来,说明它也不向着安亲王。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无形之中一只大手推动着所有人前进,顾玉也是被只大手捻起来的棋子。 一个萧家人走上船头,在顾玉的示意下,冲着水匪的船大声呼喊:“诸位好汉,这里是皇商萧家的船,今夜厚颜借道,自有借道费奉上!” 水匪那里并无回应。 萧家人再次大喊:“诸位好汉...” 话没说完,一个火雷从水匪船上射出,在水面上炸出巨大的水花。 顾玉所在的船摇摇晃晃,她赶紧蹲了下去,浑身不可避免地被水花浇透。 这次距离不够,水匪的火雷没有落到船上。 顾玉赶紧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擦亮火苗。 一个烟火从她手里放出,她狼狈大喊:“摆阵!” “砰”一声。 水匪那边又射来一枚火雷。 船身晃动的幅度更大了。 十六艘运粮船在颠簸中摆成一个扇形,把对面几艘水匪的船半包住。 水匪不停射出火雷,但都没打中运粮船。 水面波涛汹涌,顾玉知道,他们是打算先用火雷吓破自己的胆子,等两方的船接近,水匪就会上他们的运粮船,杀人抢粮。 看到阵型已经摆好,顾玉再次往天空中放出一朵烟花,大声喊:“取火!” 只见十六艘运粮船从船舱里取出掷火架。 这是顾玉这三天里,让萧家秘密赶制的东西。 在大禹朝本身就有的掷火架的基础上稍作改进,使得它的射程更远,落点更准。 萧家人从船舱里拿出一个个球体,里面装着石头,外面包裹着易燃的油布,点上火,瞬间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球。 放到掷火架上,一个个火球如流星,向水匪船上飞去。 第119章 不好了!又来了一大波水匪! 水匪船上有大量火药,火球一落上,瞬间引燃自爆。 水匪见状也不再考虑抢粮了,直接加大火力,打算炸毁萧家的船。 漆黑的河面上被两方人马炸得炮火连天,明亮如白昼。 顾玉早有预谋,再次往天上发射一枚烟花,十六艘船闻声而动,由原来的扇形变成了长方形。 前后各六艘,左右各两艘。 真正装有粮食的五艘船和顾玉所在的船被保护在后面。 前面六艘船上的人把火球都掷出去后,纷纷跳到左右两艘船上,继续用掷火架向水匪掷火球。 眼看那边伤亡惨重,顾玉决定见好就收,“黄雀”究竟是谁还不清楚,这个敏感时候,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刚要向天空中发射撤退的烟花,她所在的船就熊熊燃烧起来。 顾玉放眼望去,一个蒙面人浑身是水,应该是游过来的,趁人不备登了上来,还在船上放了把火。 被她绑起来,放到船舱里的莺歌燕舞被蒙面人解救下来。 顾玉眼神一凛,莺歌燕舞是弄清楚“黄雀”的关键,不能走。 顾玉不顾满船的火势,提着剑向她们袭去。 莺歌燕舞不会武功不是装的,被蒙面人解开绳索后,就提着裙子跑了出来。 顾玉的剑锋直指二人,却在即将刺伤离她最近的燕舞时,三棱剑被蒙面人挑开。蒙面人迎上来与她打斗。 在蒙面人的保护下跳下了船,潜入水中不见踪影。 蒙面人拖着顾玉,一招一式凌厉凶狠。 顾玉不落下风,几个回合下来她毫发无伤,蒙面人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莺歌燕舞走了,顾玉得把蒙面人留下审问,在一次短兵相接时,她手上的三棱剑戳中要害蒙面人的要害。 蒙面人跌倒在地,一手捂住伤口,不断往后退,再无反抗之力。 顾玉收起三棱剑,走到蒙面人跟前蹲下,伸手把她的面罩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倾城绝色的脸。 顾玉惊讶道:“你是女子?” 忽然蒙面人从袖子里洒出一些粉末,顾玉赶紧往后撤退躲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粉末被蒙面人撒到她眼睛里,刺痛灼烧感传来,顾玉一时间眼前漆黑一片。 蒙面女不顾伤势,继续提剑向她攻击,顾玉什么都看不见了,只能凭借直觉狼狈躲闪。 所幸刚刚已经把蒙面女重伤,萧家人也赶了过来。 蒙面女见状不再与顾玉缠斗,跳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世子,你怎么样?”一个萧家人急忙问道。 顾玉捂着眼睛,摇摇头。 她心里也慌,怕自己就此失明,但是跟水匪的战斗还未结束,她不能自乱阵脚。 强忍着眼睛的痛感,她把怀里的烟花掏出来放进萧家人手里,道:“按计划撤退。” 未知他们是否还有后招,不能跟他们硬碰硬。 前面那六艘船上除了装的火球和掷火架,剩下的就是不值钱的茅草。 把那六艘船留下,留给自己人撤退的时间,能最大程度上减少伤亡。 萧家人刚把烟花放出,准备撤退,就又有人大喊出声: “不好了!又来了一大波水匪!” 顾玉脸色一变,她们准备的火球已经快用完了,再来一波根本抵挡不了。 她万万没想到,为了这些粮食,水匪会派出这么多人。 她闭着眼对身边的萧家人道:“你们都去迎敌,他们的目的是粮食,一会儿一定会登船,实在不行,那五艘船上的粮食都给他们。” 几个萧家人都站了起来。 她身边留了两个人保护她。 一个人道:“世子,这个船已经起火了,我们得赶快换船。” 顾玉点点头,在他二人的搀扶下跳上一艘运粮船。 就算眼睛看不见,顾玉也知道水面上的斗争十分激烈。 她心里砰砰直跳。 不对劲儿,太不对劲儿了。 她这次购的粮食,被她分成了三批,一批偷偷藏在了南望县,一批走郊野,运往通宁县,最少的一批就是这些运粮船,走水路来钓水匪。 十六艘粮食看似多,但绝没有能吸引所有水匪来抢的资本。 一个萧家人拿来一个湿毛巾给顾玉擦眼。 其实眼睛进了异物应该及时用清水冲洗的,但现在条件有限,跟水匪的斗争还未结束。 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耳朵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水雷的爆炸声,船身的摇晃,还有萧家人的惊呼,眼睛的刺痛,让顾玉很吃不消。 这时,有道声音传来,道:“两波水匪打起来了。” 顾玉一口气还没放下来,又提起一口气。 另外一波水匪是谁? 意欲何为?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道声音:“不好了!我们被水匪包抄了!” 顾玉惊的站了起来。 包抄! 水匪从后面打过来了。 顾玉眼前一片漆黑,忙对身边的一个萧家人道:“快出去看看,是哪一波?有没有火雷?” 那人出去看了一眼,大声道:“是第二波,没有火雷,他们在朝我们靠近!” 顾玉道:“先别回击。” 没有用火雷说明他们还是想要留下这些粮食的,前有狼后有虎,局势不清,但还不到同归于尽的时候。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动静。 顾玉知道,第二波水匪登船了。 她听到外面的萧家人试图跟水匪交涉:“好汉,都是道上的,万事好商量!” 顾玉感觉到第二波水匪虽然没有“好商量”的意思,但是并没有下死手。 不断有人惨叫起来。 这种惨叫倒也不是非常的惨。 不是殊死搏斗。 留在顾玉身边的萧家人道:“世子别怕,属下誓死保护世子。” 他的话很英勇无畏,很视死如归。 如果声线没有颤抖的话。 顾玉苦笑一声。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不是萧世子,而是顾世子,不知会作何反应。 顾玉摸索着站起来道:“扶我出去。” 躲在船舱坐以待毙也不是事儿,她此时身为萧世子,应该站出去。 被那个视死如归的人扶了出去,她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但刚刚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好歹能忍痛看到一点点光。 原来激战至此,晨曦已降临人间。 顾玉闭着眼睛,朝水匪的方向开口道:“我乃忠义侯府萧世子,诸位好汉,为钱为粮都好商量,还望勿伤人性命。” 一个水匪道:“钱、粮、人,我全都要!” 此话一出,顾玉满头黑线。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不是君泽那个丧尽天良的扫把星是谁!!! 第120章 您可否放她一马? 顾玉知道她把扫把星坑得不轻,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她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扫把星在向她一步步走来,她的心跳得很快,忽然想起白天在李家时,扫把星留下的那句狠话“你给我等着。” 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扫把星不会杀她,但不能保证扫把星不会折磨她。再加上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想到扫把星咬牙切齿的模样,顾玉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 刚刚跟她说誓死保护世子的萧家人挡在她跟前保护她,可对于君泽来说,也就是一脚的事。 几息功夫,君泽带来的水匪就把所有萧家人控制住了。 顾玉看不见君泽的表情,但闭着眼也能猜到,一定满脸得意,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君泽宛如闲庭信步,走了过来,顾玉下意识想要拔出三棱剑,被他用手一把按住。 顾玉听见扫把星道:“世子,天道好轮回,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那话里充满戏谑,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怎么,一日不见,世子都不用正眼看我了?”君泽继续道。 顾玉:... 躺在地上的那个萧家人替她做了解释:“好汉,我们世子眼睛受了伤,您可否放她一马?” 顾玉:... 大哥你以为你说出来这个,他就会放我一马吗?他只会更加幸灾乐祸,巴不得我永远瞎掉好吗? 扫把星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扫把星放开按在她手上的手,轻轻摸上她的眼睛。 顾玉皱着眉头躲开他的触碰,道:“你想干什么?” 想挖了我的眼睛吗? 不至于这么凶残吧大哥。 君泽看到顾玉这么不识趣,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的。 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带着一群不会武功的萧家人就敢以身诱敌。 简直是在找死。 夜里他在岸边听到动静就赶紧召集人过来了。 他是从第一波水匪后面驶过来的,那里的场面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许多尸体浮在水面上,船身被炸得支离破碎,熊熊烈火蔓延到水面上也不灭。 他想到顾玉有可能被炸死了就呼吸不畅。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顾玉看不到君泽黑得要滴出墨水的脸色,只听到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想干什么,呵呵。” 紧接着,顾玉的后脖颈就被君泽一把抓住,因为有身高差,她像是小鸡仔儿一样被扫把星拎着走。 顾玉的脖子后面最怕痒,再加上眼睛看不见,开始拼命挣扎起来。 “放开我!” 没走两步,顾玉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命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蹲。 君泽看她这样也猜到了脖子后面是顾玉的痒痒肉,故意放开她。 还没等顾玉松口气,一只大手又抓了起来。 顾玉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君泽轻笑一声。 众目睽睽之下,“萧世子”被人这么戏弄,萧家人看不下去了,纷纷开始骂君泽。 然后就被君泽带来的人收拾了。 痛呼声此起彼伏。 有还算理智的赶紧道:“好汉!好汉!您手下留情!他是忠义侯府世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侯爷禀报钦差大人和平南将军来剿匪,您也落不了好。” 顾玉蹲在地上咬牙,气得肝儿疼。 钦差大人跟被圣上封为平南将军的扫把星就在这里,他这么说,平白给扫把星增加笑料罢了。 果然,君泽大笑一声,道:“我不杀你们,传信给你们萧侯爷,世子就在我手里,让他拿出五百万两来赎。” 饶是身为皇商的萧家人,也不免被他这狮子大开口给惊到了。 一个萧家人说:“敢问好汉姓名。” 君泽一把抓起顾玉的衣领,道:“何晋。记住,筹钱要快。” 说完,就把顾玉拖上了他的贼船。 萧家装有粮食的五艘船被他一并劫走。 一个管事的萧家人捶胸顿足,道:“这可怎么办啊!” 另一个萧家人道:“那个水匪,看起来好像白天冒充咱们世子的那个骗子。” 管事的萧家人说:“你怎么不早说!” 那个萧家人道:“刚刚那情况,就是早说也没用啊!” 管事的满脸苦涩,道:“快,快去筹钱,给侯爷报信儿。” 顾玉被君泽半拖半拽地进了船舱,一把摔在地上。 她手里紧紧握住三棱剑,虽然知道现在的她根本打不过,但多多少少能让她有点安慰。 她摸索着周遭的环境,手里像是摸到了一个板凳一样的东西,就坐了下去。 对面的君泽冷哼一声:“你倒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顾玉虽然受制于人,但是不愿落他下风,也冷哼一声,道:“圣上派王爷来剿匪,没想到王爷自个儿成了水匪。” 君泽道:“江南鱼米之乡,谁不想来插一脚。反正这条运河上一定会有水匪,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顾玉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是承认了。 眼睛看不见,听觉就会格外敏感,她能听到外面的水匪们说话。 语言虽然粗鄙,但的确是江南纯粹的吴侬软语不假。 要么就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要么就是在江南呆了许多年。 怪不得朱见春的船被炸后,君泽可以第一时间把他救下,还能一路把朱见春平安送入京。 她再次紧张起来,不为别的,而是为了君泽的实力。 费酒楼,江南水匪。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现代的一句话: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这些看起来跟逍遥王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存在,居然都出自他的手笔。 怪不得圣上忌惮他和长公主。 荣宠不衰的君家的确有让圣上忌惮的理由。 顾玉道:“圣上知道吗?” 君泽嗤笑一声,答案不言而喻。 是了,圣上若是知道,怎么会让他打着剿匪的名义来揭露安亲王。 在圣上看来,派他所忌惮的君家军队率先跟安亲王对上,等杀个两败俱伤,圣上再派朝廷的军队前来。 两相消磨,既拖住了安亲王,又大大削减了君家的势力。 一箭双雕。 不,一箭三雕。 还有她的存在。 第121章 他,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圣上是拿她制衡,也是在拿逍遥王在养她这条蛊。 圣上说了,“事情的真相一定要是你探查出来的,明白吗?” 这么大一个功劳,君家会在过程中为此付出惨重,最后却只能落到她身上。 五皇子、六皇子背后的势力此减彼增。长公主和君家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若咽不下,她回到京都将会永无宁日。 只能寻求圣上庇护。 圣上再对她施点儿小恩小惠,她就会感激涕零,忠心不二。 顾玉微微抬头,她现在很想看看扫把星的表情。 此人有七窍玲珑心,能看出来圣上的目的吗? 他,会咽得下这口气吗? 可是顾玉什么都看不清。 这时一个水匪走了进来,道:“回二当家,假水匪在咱们的围剿下屁滚尿流地逃跑了。” 顾玉顾不得想其他,忙道:“可留有活口?” 那个水匪看了一眼君泽,在君泽的默认下,道:“她们像泥鳅一样,活着的全都跑了,重伤的跑不了,都咬毒自尽了。” 君泽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那个水匪道:“她们都是女人。”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一个男人。” 君泽道:“你先退下吧,拉紧风帆,快点回去。” 顾玉陷入沉思,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女人。 不是她瞧不起这个时代的女人,而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桎梏太多了,能走出家门抛头露面的女子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会武功,敢办下这种惊天动地事情的女人了。 她们是有组织的,又是谁组织了这群女人,为什么要推动这场战乱。 顾玉想不明白,她的眼睛又疼了起来,她忍不住想用手去揉。 手抬到一半,被君泽一把抓住,道:“你这双眼是不想要了吗?” 当然想要,她也知道那毒粉进了眼睛,再揉的话会加速毒粉的扩散,但是痛痒得厉害,她下意识想要用力揉,以痛止痛、止痒。 顾玉没接他的话,把他的手从自己手上扒拉下来,道:“你是二当家,那大当家是谁?” 君泽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顾玉道:“怎么?怕我禀报圣上?我想想,我回京了要怎么说,你听听看,我就说,圣上啊,您派平南将军来剿匪,可他自己就是匪,这些年来,在运河上赚了个盆满钵满。” 君泽轻笑一声,道:“不愧是能写出《鸳鸯梦》的人,戏就是多。” 顾玉故作诧异道:“你不相信?” 君泽肯定道:“你不是蠢人。” 顾玉一笑,是啊,她不蠢。 她跟君泽是知音,也是对手。自己能看透的,对方也能看透。 他既然敢带着水匪过来,就不怕她会回去禀报圣上。 圣上让他来剿匪,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运河上水匪存在多年,早成了惯例,你交钱,我护你平安,比官府还要靠谱。 这个匪剿不剿,剿到什么程度,对圣上来说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告诉圣上,您的外甥逍遥王是运河的水匪头子。圣上最多也就是勒令他把每年的“保护费”抽成上交朝廷。 更大的可能是圣上依然毫不在意,这就是圣上的傲慢,问外甥要钱,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增加圣上对他的忌惮吗? 本来就挺忌惮的,不差这么一点儿。 最重要的一点是,顾玉完全有理由相信,以君泽的巧舌如簧,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届时倒显得她这个告状者小肚鸡肠,左右不是人。 顾玉换了个话题道:“晚娘到底在不在你手里?” 不等君泽开口,她又道:“你别再骗我了,现在这个局势,谁都看不明白,你告诉我,我们还能一起想想。” 这时船靠了岸,君泽一把拎起顾玉,语气不善道:“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顾玉被他拖下船,不知道到了哪里,脚下松软的泥土和不时传来的犬吠声让她猜到这是一个村子。 跌跌撞撞被他拖到一个像是小溪一样哗哗流水的地方,顾玉来不及反应,就被摁着头摁在了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 顾玉在水里睁开眼,冰凉的溪水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她眼睛的灼伤感。 可就算她会游泳,这样猝不及防被摁下去,根本呼吸不了,她浑身挣扎起来,却被扫把星牢牢钳制住。 几秒过后,扫把星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抓了上来。 她刚呼吸一两下,说了句“放开我”,就再次被扫把星摁了下去。 “咕噜咕噜咕噜...” 顾玉的头埋在水里,她拼命挣扎。 扫把星对她的报复开始了吗? 很快,扫把星再次把她提出水面,顾玉呛了水,不停咳嗽,憋得脸都红了。 紧接着,再次被他摁进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 扫把星、君狗、混账东西、煞笔,脑残,神经病... 顾玉在心里骂了他无数遍。 然后又被他提了上来。 顾玉呛得快要背过气儿去,赶忙道:“让我..” 让我缓缓。 话没说完,又被扫把星摁进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 顾玉欲哭无泪,神啊,谁来救救我。 又一次被他提起来时,顾玉喝饱了水,迷蒙着眼睛,朝他的脸喷去。 君泽空出一只手来擦脸,阴笑一声,道:“看来你还是没吃够教训。” 说完再次把她摁进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 再被他拎起来时,顾玉边咳嗽边道:“够了够了。” 君泽用手指扒开她的眼睛看了看,几次用清澈冰凉的溪水冲洗眼睛,顾玉眼睛的疼痛感好多了,被他扒开,能看到一点儿光。 君泽冷冷道:“还不够。” 说着又把顾玉的脑袋摁在水里。 “咕噜咕噜咕噜...” 顾玉已经无力挣扎了,任由他像是涮拖把一样,把她摁下去又提起来,摁下去又提起来。 如此反复不知多少次,顾玉像是死狗一样躺在地上。 脸被憋得通红,头发浸湿贴在脸上,浑身上下泥泞不堪。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是这么折腾下来,顾玉眼睛里的灼烧感好很多,多多少少能看到世界灰蒙蒙一片。 第122章 你巴不得我瞎掉 昨天为了买粮奔波了一整天,夜里又迎击水匪,现在又被扫把星折腾成这样。 她头晕眼花,感觉一闭眼就能昏睡过去。 君泽也是累得气喘吁吁,略微缓了缓,就站起身来,拎起顾玉的衣领,把她拎了起来,道:“走。” 顾玉瞬间回神,她衣服穿得少,像刚刚那样拎后衣领也就罢了,拎前衣领,从扫把星的视角很容易就看到她的束胸小衣。 她扶着扫把星的手赶紧站直,拢住衣领道:“别拽我,我自己走。” 君泽道:“行啊,你能走,来,你自己走。” 顾玉:... 她哪儿看得清路。 顾玉咳嗽几声,道:“你,你先走。” 君泽哼一声,直接就走了。 顾玉听着他走路时发出的声音,磕磕绊绊跟了上去。 太阳光逐渐强烈,顾玉的眼睛现在怕光,本就睁不开的眼睛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君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绸带,系到她眼睛上,还很不礼貌地推了她一把。 顾玉一个踉跄,这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君泽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在前面带路,顾玉跟着他,一路上摔倒好几次,被他笑话好几次。 走了不久,估计是嫌她这样走太慢,君泽不耐烦地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给她引路。 顾玉心里不是滋味儿。 这个人很恶劣,但是不坏。 刚刚是在折腾她,但也通过这种方式给她洗了眼睛。现在看她屡次摔倒,还是牵着她往前走。 她还能感觉到路上有一些荆棘,被他率先拉开。 平心而论,如果现在瞎的是扫把星,她不说上去补一刀,也会放任不管,瞎了最好。 她逐渐看不懂这个人了。 若他对自己像刚认识时那样恶劣,顾玉还会觉得正常,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就变了味儿呢? 依然是针锋相对,可是又平白多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牵绊? 对,就是牵绊。 多奇怪啊,两个死对头,无形中多了这么个东西。 顾玉自然不会相信那些无聊至极的,逍遥王对顾世子爱而不得的传言。 她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魅力,能让自负至极的逍遥王对她这个“男人”折腰。 那天她给扫把星做人工呼吸,反而被打了一拳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一路回到村庄,鸟鸣犬吠,小孩儿嬉戏玩乐,不时有姑娘唱着南乡小调,光听声音,就觉得这里祥和美好。 谁能想到,江南运河上的水匪,日常生活在这样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 有人路过,对君泽唤道:“二当家。” 顾玉问道:“他们都认得你,你不是第一次来。” 君泽道:“当然不是。” 顾玉又问:“你手下一共有多少水匪?” 君泽道:“一人一口唾沫能把你淹死那么多。” 顾玉:... “你真恶心。” 君泽又是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顾玉道:“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君泽道:“无非就是想,等安亲王举旗谋反那一天,我手下的水匪能抗住多久。” 顾玉道:“不仅有水匪,还有你带来剿匪的那些兵,以及周遭一些未投靠安亲王的县府的兵,我们能扛多久?” 君泽眼里闪过一丝嗜杀,道:“龟缩在一处,也撑不了七日。” 顾玉呼吸一滞。 她穿越过来后,看过许多兵法书,但毕竟都是纸上谈兵,真到了两军交战那一日,还是得靠君泽。 安亲王在江南经营多年,实力未知。可以君泽的能力说撑不了七日,那就是真的撑不了七日。 三天前他们发现内盐场真相时,就着人通过各路渠道往朝廷递消息,可是就算再快,消息送过去也要十天了。 然后圣上开始点兵点将,按朝廷以往的效率,又要用掉三天。 而江南周遭的各路人马,从接到圣旨,到开拔赶往江南,最快也要八天时间,还是在舟车疲顿的情况下。 就算是这样粗暴的简单相加,也得需要二十一天,三天已经过去。 剩下的这十八天,安亲王随时都可能找借口谋反。 她们真的能撑到朝廷的兵到来吗? 走着走着,君泽脚步停了下来,打断她的思绪道:“进去。” 顾玉被他推进一个院子,闻到了浓浓的药香。 君泽道:“常大夫,给她看看眼睛。” 一个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顾玉道:“听大家伙儿说这回逮回来一只大肥羊,就是她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君泽道:“是呀,一会儿洗干净,下锅,就着酒吃。” 常大夫跟扫把星一块儿笑了起来。 顾玉:... 你们很不礼貌。 说笑归说笑,常大夫还是过来帮顾玉看了看眼睛,解开蒙在她眼睛上的布带,用手碰了碰眼皮,道:“多亏了你自己看不见,不然一照镜子,得把自己吓着。” 顾玉也察觉到自己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上辈子一次眼睛过敏,两眼就像奥特曼那样凸起。 她有点扭捏,这次只会比以前肿得更严重。 她还是很要面子的一个人,这副鬼样子被扫把星看到,怎么想怎么不得劲儿。 常大夫给她扒开眼睛,笑着道:“热毒淤滞,幸好及时用清水洗过眼睛,开点药,回去熬熬,汤药放凉后,再把干净毛巾浸上,每晚敷一敷,很快就好了。” 顾玉点点头。 君泽在一旁问道:“她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也见不得光,会影响以后的视力吗?” 常大夫道:“这段时间注意点,不会影响的。” 顾玉的心也跟着这句话落了下去。 常大夫回屋抓药,很快拿出几包牛皮纸包的药出来。 顾玉鼻子灵敏,闻了闻,里面有“冰片、炉甘石、没药、硼砂、麝香,玄明粉、芒硝、明矾”等,都是清热解毒、消肿散结的药材。 从常大夫那里出来,顾玉继续被扫把星牵着走。 一时之间没什么话好说的,大概是局势严峻,他今天少了吊儿郎当的痞气,变得严肃不少。 不跟他斗嘴,就会觉得尴尬,半晌,顾玉干巴巴道:“我以为,你巴不得我瞎掉。” 第123章 我们是朋友吗? 君泽冷哼一声:“你现在瞎掉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本来已经够麻烦的了,我还要再拖一个瞎子。” 顾玉有点惭愧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君泽嗤笑一声:“这种事情还少吗?” 顾玉脸一红,牡丹筵上惊马,阳康书苑的昏倒,甚至来江南路上邀请她坐马车,骗她吃烤鸽子... 她好像总是对扫把星带着偏见。 可是这世间真的有无缘无故的好吗? 她对家人倾心付出,是因为家人也对她倾心付出,她与萧行之交好,是因为萧行之皇商出身,需要她帮忙铺路,她也需要萧家的钱,互利互惠。 她所拥有的东西有限,大多还都是算计来的,所以当她弄不明白扫把星为什么对她好时,就会下意识进行曲解,然后开始钻牛角尖。 既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往最坏处想,每每把自己逼到死角,再回头看去,仿佛不是这样,又继续茫然一片。 眼睛蒙着布条,她什么也看不见,很想问问他究竟为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难为情。 只能干巴巴道:“我们是朋友吗?” 她说着这话,觉得脸微微发烫,暗中祈祷扫把星不要回头看她。 君泽走在前面嫌弃道:“谁要跟你一个娘娘腔做朋友。” 顾玉被噎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还指望能从他那张嘴里听出什么好话吗? 过了一会儿,顾玉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截我的船?” 她倒不是心疼那些粮食,或者是替萧行之心疼他狮子大开口要的那五百万两。 就算扫把星不截船,她也会把那些粮食送到他手上,会想办法从萧家各地调钱来给他。 因为他手里有兵。 这个特殊时候,只能聚集所有资源来给扫把星。 扫把星稍微一想,应该也知道其中关窍。 实在没必要在萧家人跟前演这么一出戏。 君泽道:“我以为你在莽撞行事。”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责怪,没有愤怒,也没有错怪她后的羞愧。 顾玉任由他牵着袖子,道:“没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君泽一时无话。 他在水匪村子里被水雷声惊醒,问清楚是萧家运粮船出事的时候,根本没考虑太多东西。 他承认,他是觉得顾玉莽撞行事了。 为了落实自己的怀疑,居然亲自带粮当诱饵。 尤其是看到江面一片惨状的时候,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直到他看见顾玉被人扶着从船舱走出来,悬着的心才算真正落地。 顾玉还是那个狐狸一样的顾玉啊。 短短三天时间,准备火球和掷火架,跟萧家人讲述水上作战计划,买粮,藏粮,运粮,还要想方设法瞒住所有消息... 非常人能及。 刚刚在水边,粗暴地把顾玉的头摁进水里,也带着点惩罚的意味。 究竟是报复她害得自己连日狼狈逃亡,还是怪她不顾危险独自运粮。 怎么说得清呢? 如果顾玉真的死在那群假水匪手里,回京都的路上,谁来跟他下棋,打发时间呢? 顾玉跟着他,像是走进了一个大院子,一院子人陆陆续续叫君泽“二当家”,然后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顾玉被带到一个房间里,他就出去了。 顾玉只能摸索着来到一个床边,连日来耗费的体力精力太多,她几乎倒头就睡。 迷迷糊糊中,有人用布条把她的手绑到床头。 顾玉颇为无语道:“你觉得我一个瞎子,能逃走吗?” 君泽又恢复了痞里痞气,贱兮兮地说:“肉票就要有肉票的样子。” 顾玉:... 算了,她应该习惯的,这人间接性脑抽,没得治了。 她实在是太累了,在心里吐槽完,就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带着浓浓的药香走了进来。 紧接着,顾玉眼睛上的布条就被解开,一个湿毛巾就搭了下来。 清凉的感觉从眼睛上传来,顾玉一笑,道:“谢谢你。” 给她敷眼的人道:“小哥哥,你醒了呀。” 顾玉半醒半睡,听出这是个小女孩儿,顾玉问道:“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儿道:“我叫兰兰。” 然后兰兰就开始背: “幽兰花,在空山, 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 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 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顾玉夸道:“背得真好,是谁教你的呀?” 兰兰道:“是二当家教我的。” 顾玉道:“你以前见过你们二当家吗?” 兰兰道:“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见,不过他人好,教我背诗,还叫我写自己的名字,我喜欢他,他长得好看,以后我想嫁给他,让他天天教我背诗。” 顾玉轻轻一笑,真是童言无忌。 要知道,扫把星曾经把户部尚书之女骂得要上吊,虽然地位尊崇,但是谁家相看女婿,都会率先把他拉入黑名单。 没想到在京都人嫌狗憎的逍遥王,在这个小村庄这么受欢迎,连小女孩儿都想嫁给他。 兰兰又给她换了一块儿毛巾,道:“不过二当家说,我要嫁的话应该嫁给你,因为你长得也好看,而且你会背的诗更多。不过我没觉得你好看,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好笑。” 顾玉:... 她眼睛肿着,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还弄得很脏... 是挺好笑的。 兰兰道:“你猜我今年几岁了?” 顾玉听出她说话时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应该在换牙,便道:“我猜你七岁了。” 兰兰惊讶地叫了起来:“你怎么猜得那么准。” 顾玉喜欢这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道:“你能帮我解开手上绑着的东西吗?” 兰兰回答得干脆利落:“不能。” 顾玉道:“为什么不能呀?” 兰兰道:“二当家说你是小肥羊,晚上要涮锅子就酒吃的,把你解开,你跑了怎么办。” 顾玉无语了。 扫把星真不要脸,连小孩子都戏弄。 跟兰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兰兰走后,顾玉又沉沉睡了过去。 睡意惺忪间,她几次三番想揉眼睛,但是手被布条绑着,她揉不了。 在乱七八糟的梦里,她抽空怀疑了一下,说不定扫把星绑着她,就是为了防着她乱揉眼睛呢。 第124章 莫非那萧世子是假的? 顾玉是被食物的香气和腹中的饥饿唤醒的。 一觉醒来,颇有种“今夕是何年”的迷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虽然看东西依然模糊,但是顾玉能感觉到外面已近黄昏,没想到她居然一觉睡到现在。除了兰兰过来帮她敷眼睛,一整天都没人来打扰她。 她其实是很喜欢睡觉的人,一觉醒来所有的疲惫都会消失,但是往往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睡觉。 想不到在这种紧张的时局,她还能得一天好眠,属实不易。 听到外面人群嘈杂,说着什么抬酒,什么搬桌子的。她小小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一声哈欠。 这时,门忽然被人推开。 顾玉能感觉到进来的人是扫把星,她饥肠辘辘,下意识问道:“要吃饭了吗?” 君泽发出一声嘲笑,道:“你怎么跟猪一样,睡完就想着吃。” 顾玉睡了一天,心情大好,没跟他计较那么多,道:“可以把我的手松开了吗?我想小解。” 君泽走过来,给她松绑,等她坐起来后,又用手扒着给她看了看眼睛。 最后手贱地拍了她一下脑门,道:“走吧。” 跟着君泽到了茅厕,君泽却赖在那里不走了,顾玉道:“我要小解,你不出去吗?” 君泽一挑眉,道:“你是个瞎子,掉进茅坑里怎么办,到时候可没人来捞你。” 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毒舌,熟悉的气血上涌感,顾玉冷冷道:“不会,你出去吧,我就是真掉进去,也不用你来捞。” 君泽不以为然道:“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还比你的大,你还怕我占你什么便宜吗?” 顾玉只想咣咣给他两拳,但这显然不现实,茅厕也不是一个适合出拳的地方。 见他还赖着不走,顾玉梗着脖子道:“我就是怕你占我便宜。毕竟传闻道,王爷可是对下官爱而不得嘛。” 听她这么说,君泽果然气急败坏道:“呵!真是笑话,你个娘娘腔,我多看一眼都会长针眼!爱而不得,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完他就走出去,砰一声把门关得巨响。 顾玉松口气,她两辈子也没弄明白,男人之间互相比大小的意义何在。 她开始摸索着解自己的裤腰,眼盲就是不大方便,她解了半天,就在快要脱裤子时,扫把星“咣”一声,又大力地把厕所门推开。 吓得顾玉差点尿出来,骂道:“你踏马回来干什么!” 君泽像是窥到了天机,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穷讲究了。” 顾玉直觉这人脑回路清奇,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听他道:“痔疮犯了嘛,我懂的。” 然后他往顾玉手里塞了一个小瓶儿,道:“这药乃是常大夫独家配方,绝对比来江南路上时买的那个药效要好。” 顾玉气得满脸通红,大骂道:“滚!给我滚!” 君泽叹了口气,道:“那我先走了,你摸索着慢点涂上,可不要讳疾忌医呀。” 顾玉气得脑子懵懵的,除了“滚”再说不出其他的来。 君泽大摇大摆走了出去,留顾玉一个人在厕所风中凌乱。 等顾玉出去,净了手。 又让君泽牵着袖子来到一帮水匪面前。 “肥羊来喽,肥羊来喽。” 有人兴奋地高呼,君泽也没否认,似乎看她窘迫的样子很好玩。 等酒肉上齐,众人都落了座,顾玉听见兰兰坐到了她身边,热情地跟她道:“小哥哥,你真能睡。” 顾玉听罢摸了摸她的头。 这时又过来一个人,众人纷纷起身向他打招呼。 “大当家。” 顾玉入乡随俗,也站了起来。 虽然看不清,但她明显感觉到大当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阵。 大当家对她很客气,道:“来者皆是客,世子请坐,莫要拘谨。” 顾玉从善如流地跟众人一起坐了下去。 倒也明白,自己可不算是客,而是他们口中的肉票,小肥羊。毕竟还指望她从萧侯爷那里骗来五百万两银子。 五百万两几乎能掏空萧家小一半家底,但对萧家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希望萧侯爷上道一点儿。 顾玉面前被摆上一个海碗,倒上酒后,大当家站起来豪迈地对她道:“来,世子,干了这一碗。” 顾玉也站了起来,端起自己那个碗,略一迟疑。 她的眼睛没好,应该忌酒忌辛辣,这个时候看不清东西实在不妙。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尤其是他们这些水匪,能敬你算是看得起你,你身为肉票若是不喝,就未免太不识趣了。 君泽看到了她的迟疑,在一旁说风凉话道:“上次在李府,世子喂美人喝酒倒是喂得挺熟练,想必酒量不差。” 顾玉听不得他阴阳怪气,捧着碗一饮而尽。 结果酒入口腔,顾玉才发觉里面装着的是水。 君泽坐在她身边,借着喝酒挡住嘴角的一抹笑。 她喝完,大当家也把他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大笑出声:“痛快,痛快,世子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顾玉见他没发现异样,也默不作声坐了回去。 兰兰很贴心,一直帮她往碗里夹菜,顾玉一天没吃东西,在兰兰的照顾下吃得很是爽快。 村里的年轻姑娘在这儿载歌载舞,大概是生长在水匪村,江南小调在她们唱来并不显绵软。 顾玉不知道的是,她脸上的布条蒙住了那双滑稽的眼睛,只漏出一半如玉的精致面庞,就足以让这些女子芳心暗许,频频向她抛媚眼。 君泽在一旁看着有趣,无论在哪儿,顾玉的女人缘都好到离谱,可惜她们对瞎子抛媚眼,注定徒劳。 顾玉参加过无数酒局,或为名,或为利,一个个言语间恨不得藏千百机锋,一句三想方说出口。 但坐在水匪中间,耳畔推杯换盏的声音不断,爽朗豪迈的笑声不绝于耳。 总算是体悟到,为何权利如此让人着迷,可历代无数文人士大夫最终还是会选择归隐山林。 ------------------------------------- 不夜城,极乐楼。 面纱女子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道:“属下无用,上了萧世子的当,此次折损教众四十余人,求教主责罚。” 她口中的教主一袭旦装衣裙,声音细腻,唱到: “与奴家一样衣衫一样裙,丫环使女难分辨,我生身爹娘也认不清。她一样到花园焚宝鼎,占绣楼,走神针,鱼目竟将珠玉混,望大人,明镜高悬判假真,哎呀大人呀!” 面纱女子疑惑抬头,道:“莫非那萧世子是假的?” 第125章 该死的扫把星! 教主从台子上跳了下来,面纱女子为她奉上川贝梨汤。 教主对他这副嗓子尤其爱护,可男可女,可粗可细。 教主坐在椅子上道:“若萧行之有这脑子,忠义侯府早就直上青云端了。” 面纱女子道:“那此人是谁?” 教主道:“此次来江南巡查的钦差大人,镇国公府世子顾玉。” 面纱女子脸色凝重,道:“她将莺歌燕舞带回去,又在运河上设局,岂不是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教主不以为然道:“察觉到又如何,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面纱女子还是不放心,道:“教主,举大义之际,此人是个变数,郦若斗胆,自请前去刺杀。” 教主低头看她,眼神微凉道:“郦若,以前你没这般心急的,还有什么瞒着本座,说!” 郦若低着头,紧张道:“郦若该死,让顾世子看到了脸。” 房间安静下来,郦若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作声。 一直等到郦若冷汗从鬓角滑下来,教主才轻笑一声,道:“怕什么?” 郦若有些错愕,她是教主身边的人,自从她成人以后,教主就命令她戴上面纱,说只要看到过她脸的人都该死。 她一直觉得这是她的殊荣,这命令是教主单独为她下的,这张脸也只给教主看到过。 可是现在,她的脸真的被另一人看去,教主却不以为然。 她问道:“教主究竟为何让属下蒙面?” 教主道:“告诉你也无妨,天下大乱之时,就是神女降世之日。” 教主俯下身,帮她轻轻摘下面纱,露出郦若那张倾城绝色的脸,然后咬破食指,把血珠点在郦若的眉心,道:“而你,就是那个神女,明白了吗?” 郦若看着教主那张浑似妖孽的脸,瞳孔放大,喃喃唤道:“教主,我...可以吗?” 教主勾唇一笑,更不似凡世之人,像是画上勾人心魂的妖魅,道:“别怕,你可以的,本座会在后面看着你,看着你一步步走上神坛,成为万人敬仰的存在。” 郦若只觉自己的心怦怦直跳,像是走上了一条充满刺眼阳光的不归路。 可因为阳光太过刺眼,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畔只剩下教主那声“别怕”。 教主端起瓷碗,喝了一口川贝梨汤,道:“可惜啊,到了那一日,本座怕是喝不了你亲手奉的汤了。” 郦若才缓过神来,当即道:“教主永远是郦若的神明。” 教主坐直了身子,夸赞道:“真听话。” 郦若道:“既如此,那顾世子看到了郦若的脸,岂不是更该死。” 教主道:“她既然不是萧世子那个废物,留下她就还有用,不着急,这场戏,得慢慢来唱。” 郦若道:“那就先留她一命。” 教主道:“神女降世前,保护好你这张脸,也赶快去把伤养好,神女可不会受伤。” 郦若道:“是!教主。” 郦若走后,教主在里面用生腔唱道:“这牡丹待我情义似山重,心似花容与玉貌。那牡丹薄情寡义无人情,心似寒冰空有貌。容颜难分两牡丹,情字能别人与妖。助人是人,助人是人,害人是妖。” ------------------------------------- 常大夫的医术的确高超,一夜过后,她的眼睛已经消肿了,只是视物还是模糊。 兰兰给她找来一根竹子,她就拿这个当导盲杖,一路摸索,找到君泽。 听他似乎在收拾东西,顾玉道:“你要走?” 君泽道:“不走怎么办呢?总不能坐以待毙。” 顾玉握紧手上的竹杖,道:“你打算去哪儿?” 君泽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顾玉隐隐猜到了,道:“你一个人?” 君泽道:“嗯。” 人多反而更容易暴露。 顾玉道:“我也要去。” 君泽不客气道:“你一个瞎子,去个屁。” 顾玉眼上的布条换成了薄一点的轻纱,朦朦胧胧可以看到点事物的轮廓。 她道:“正因为我是瞎子,才不会引人注意。” 君泽摸着下巴想了想,道:“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点儿道理。” 君泽走近她,抬起手来。 顾玉还以为他要带自己一起走,正想说自己虽然眼盲,但绝不会拖他后腿。 可猝不及防,一个手刀砍来,顾玉身子就像面条一样软趴趴倒在君泽身上。 一个时辰后,顾玉手脚皆被绳子牢牢捆住,嘴里还被塞了布团,动弹不得,也叫不出声。 嗓子里只能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 该死的扫把星! 她像个毛毛虫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想找个锋利的东西割开身上的绳子,但是床上除了被褥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翻下床去,一点一点挪到门边。 然后用身子去推门,可是门从里面怎么也推不开,她累得气喘吁吁。 过了许久,她听到兰兰的声音,又开始用力撞门。 兰兰听到动静过来,问道:“里面有人吗?” 顾玉只能继续用身子撞门求得回应。 兰兰找来人,把门给她打开,惊讶道:“小哥哥,谁把你绑起来了?” 然后帮她把嘴里的布团取了出来。 顾玉连忙道:“我要见你们大当家。” 由兰兰领着,顾玉见到了大当家。 大当家让兰兰等人退了出去,留顾玉单独说话,问道:“你见我做什么?” 顾玉恭恭敬敬道:“按辈分,我得叫您一声世叔。” 大当家大笑出声:“怪不得我那眼高于顶的侄儿能把你放在心上,的确聪明睿智。” 顾玉道:“一点小聪明,当不得世叔夸奖。” 早在船上时,顾玉听别人叫君泽二当家,就在想能压到君泽头上的人是谁。 喝酒时,君泽几次跟大当家碰杯,语气里只有恭敬,没有匪气,顾玉就大胆猜了猜大当家的身份。 现在大当家的反应也落实了她的猜测。 君家上一辈出了两个异类。 一个是君泽的父亲君晋,明明是上战场浴血杀敌的猛将,却为了获取长公主芳心,把自己弄得浑身书生气,被时人称为儒将。 还有一个就是眼前的大当家,君显。 第126章 说个遗言吧 明明出身世家,却不耐烦一切繁文缛节,圣上跟前也敢赤裸上身,醉酒打拳,早早跟家里断绝关系,不知所踪。 谁能想到,他离经叛道至如此地步,成了江南运河上的水匪头子。 顾玉对他抱拳道:“还望世叔助我。” 君显道:“顾世侄,我看得出来你很聪明,但你需知,真到了生死攸关之际,脑子是最用不上的东西。” 顾玉道:“多谢世叔教诲,只是还有一句话,鸡蛋不能放进同一个篮子里。濒危之际,把希望放在王爷一人身上,过于冒险。” 她独立惯了,遇见事情往往先把别人护在身后,也习惯了直面风雨,自己去争取一线生机。 何尝不知道此去危险重重,可让她躲在扫把星给她留的这个避风港,等待扫把星未知的救济。 她做不到。 没把握的事情她不会做,局势不明,她没有把握去了就能扭转乾坤。但待在村子里,却是目前最没把握的事。 君显道:“我那侄儿临走时跟我说了,让我看紧你,别让你去给他拖后腿。我也答应他了。” 顾玉坚定道:“若因我一人影响局势,我会立刻拔剑自刎。” 她眼睛上还蒙着白色纱带,君显无法透过那层纱带看清这话有几分真心。 于是叹了口气道:“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君显就在后辈跟前,就当一回言而无信之人吧。” 顾玉松口气,她赌对了。 眼前的君显亦不放心让君泽孤身前往。 顾玉郑重道:“多谢世叔。” 君显问道:“你要去哪里?” 顾玉抿抿唇,道:“不夜城。” 君显又是一笑:“你们倒是有默契,一个个净往龙潭虎穴里面钻。” 不夜城是江南是安亲王的大本营,夜不宵禁,灯火辉煌,是以取名不夜城。 因其繁华程度可与京都媲美,又被世人称为小京都。 安亲王所有军事力量都积聚在那里,若是朝廷与江南起战事,一定是以不夜城为原点,向四周扩散。 而朝廷派兵前来,又一定会是从外向里包圆,意指不夜城。 她们对不夜城的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破釜沉舟,往这不夜城里冒险走一遭。 此一去凶多吉少。 顾玉不像君泽那样,直接就能上路,她眼睛看不清楚,要等常大夫把汤药熬成药膏,以便她路上能用。 等待的时间里,君显过来找她,道:“说个遗言吧,你看不见,我来帮你写。” 顾玉思绪纷繁,有千言万语要跟家里交代,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她担心阿姐,虽然临走前,她献计让两个皇子进了南书房,六皇子行事多了层忌惮,但保不齐他会被什么事情刺激到,伤害了阿姐。 她担心妹妹,经历了董长茂那件事,妹妹始终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不肯见人,临走时她们姐妹也没能见一面,她不想让这个遗憾成为妹妹终生的遗憾。 她担心嫡母,把她当做继承人,呕心沥血培养她近二十年,还没等到她撑起镇国公门楣的日子,就天人永隔。 她也担心姨娘,姨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处处掐尖要强,但妹妹和自己就是她的命。 她甚至想到萧行之,牡丹筵上让他把筹码全压自己,他就愁眉苦脸的,这次坑了他那么多钱,要是消息传到京都,还不知道要怎么吱哇乱叫。 还有孙采薇,若是自己死了,她以守寡的名义进镇国公府,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玉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了一边,又觉得自己矫情,明明自己是去找生机的,怎么净想自己要死了的事情。 虽然她跟君显说,如果自己影响局势就会立刻拔剑自刎。 但她并不是牺牲自己也要保全大局的人,真到了拖扫把星后腿的时候,她就算是把扫把星的裤子扒下来,也得让他拉自己一把。 好不容易等常大夫给她熬好药膏,外面骤起狂风暴雨,闷雷阵阵。 不知不觉,江南已经进入夏天了。 顾玉站在门外听雨,君显走过来对她道:“雨天运河上浪涛大,得等雨停了才能起程。” 顾玉知道这个道理,可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也不见停。 顾玉晚饭是跟君显一起用的,君显大概是想让她放松些,给她讲了一些水匪的趣事。 她知道了常大夫年轻时喜欢一个富家小姐,偶然有一次富家小姐得了病,他为了跟小姐表明心迹,装作大夫去给小姐看病。 结果他那时连医书都没摸过,装模作样给小姐把脉后,把大夫曾经给他开过的治风寒的药方写了上去,结果还没来得及跟小姐表白,就被那家人打了出去。 他受了刺激,开始发奋学医,没想到一学就痴迷起来,后来学成时,第一个病人就是那个富家小姐...后来嫁的相公。 那相公对小姐并不好,稍有不顺就非打即骂。他一时激愤,给富家小姐的相公下了猛药,导致人家病情加重,成了偏瘫,他被送到官府坐牢。 再出来时,无路可走,就投靠了水匪。 还有兰兰,是从运河上捡来的弃婴,在水匪村吃百家饭长大,谁都把她当半个女儿一样疼。也算是因祸得福。 君显甚至把他当年在京都的荒唐事都拿出来说。 什么在孔圣庙前撒尿,拿弹弓崩丞相的脑门,一口气吹灭佛堂众夫人供的长明灯。 虽然没提究竟为何在圣上面前不穿衣服醉酒打拳,但顾玉猜测一定有个极有意思的原因。 君泽与他的父亲儒将君晋不像,与这个叔叔君显倒是脾性相投。 亏得君显不在京都了,不然这叔侄两个岂不是能把京都掀翻。 顾玉听他说这么多,沉重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吃罢饭要回去时,她对君显道:“最多再等一晚,明天雨还不停,我就冒雨乘船去不夜城。” 谁也不知道安亲王什么时候就与朝廷撕开脸皮,又是以什么理由撕开脸皮。 不清楚安亲王的实力究竟积攒到什么程度。 她与平沙和刘大人断了联系。 路途遥远,那些检举安亲王私造兵器的信,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圣上手里。 亦不知圣上的军队什么时候才能到。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糟糕处发展,多拖一天,危险就多一重。 第127章 不夜城 到底是天公作美,暴雨在第二天一早就停了。 顾玉又让兰兰帮自己敷了一次眼睛,看东西时更清晰了一些。 君显来送她上路,顾玉问道:“王爷带的兵是不是也藏在水匪村?” 君泽到了江南后,跟大部队分开,顾玉也再没听到那些兵的消息。 君显道:“水匪村在运河上绵延数百里,我还是能养得起他那些兵崽子的。” 顾玉道:“水匪村许多水匪,也是君家的亲兵吧。” 在水匪村待了两天,发现那些水匪做事井然有序,不经过一定的训练,是做不到这个地步的。 君显一笑,道:“果然脑子聪明就是好,就算是瞎了,也能看破这么多东西。不错,我当年与家里决裂,是带走了一些君家亲兵。” 顾玉道:“眼瞎心又不瞎。” 然后她又补充道:“眼也不瞎,很快就好了。” 君显笑了起来:“你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顾玉拄着竹杖往河边走,心里暗道,君家藏拙的时间比她想象的更早。 到了河边,顾玉对君显道:“萧家的钱如果送过来,劳烦世叔送往通宁县一部分。” 通宁县有迂腐的苏县令在,是不会倒戈在安亲王那边的。 不知道平沙跟刘大人究竟如何了。 君显道:“好,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顾玉摇摇头,剩下的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君显对她抱拳,道:“世侄此去,千万保重!” 顾玉捣着竹杖上了船,也向他回之一礼:“谢世叔相送。” 划船上了河,她此去不夜城,不能带任何人,也不能带她的三棱剑引人注目。 她只是一个外地来的瞎子,因为仰慕不夜城的辉煌,来不夜城游玩。 在运河半路上,顾玉换了三回船,即将日落时,才上了岸。 凭借简单的易容跟瞎子的形象,顾玉躲过了一层又一层的盘查。 她能感觉到,安亲王明显对她跟扫把星的搜查力度减了许多。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不找了,说明他们的泄密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马上就要造反了,所以不重要了。 到了不夜城,顾玉体验到小京都的名不虚传。 甚至因为晚上不宵禁,商业要更加繁荣。 商贩的吆喝声沿着河水传来,车水马龙井然有序,道路两旁的商铺都挂着铃铛,风一吹,叮铃作响。 华灯初上,昨夜的暴雨带来的水汽还未散去,给家家户户门前的红灯笼平添了几分朦胧。 顾玉随意找了一家饭馆,大堂里嬉嬉闹闹,所有人都沉浸在不夜城繁盛的景象中,并未察觉到大乱将至。 最多会有来往周边的商人抱怨一句,最近城门口查得严,得排好久的队,那两个盗取宝物的贼什么时候能抓到。 顾玉要了一碗馄饨和一碟子煎饺,慢悠悠吃着。 竟然发现人人都在称赞安亲王的贤德仁厚。 在他们嘴里,没有天子,只有安亲王。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安亲王在江南百姓心里威望颇高,民心所向,才是无往不胜的利器。 而且,顾玉听出在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有几个人故意说这些话的,她猜测这是安亲王故意安排的人,为了给他的谋反造势。 顾玉吃下一颗馄饨,这时店里的小二神秘兮兮道:“你们听说了吗?芳贵太妃的身子越发不好了。” 顾玉咀嚼的动作放缓了些,仔细听他们说话。 一个人问道:“安亲王不是延请了天下名医,给芳贵太妃治病吗?那么多名医,就没一个能治好的?” 小二道:“听说光名医就去了十几人,都被安亲王留在别庄里了。” 另一个人道:“安亲王孝心感天动地呀,我听说之前芳贵太妃想吃京都的茯苓糕,他在江南重金招募京都的糕点师傅,就为了让芳贵太妃吃口地道的。” 顾玉适时开口道:“那这次安亲王为芳贵太妃延请名医,岂不是要万金喽?” 那人道:“何止万金呐,若能医好安亲王的老子娘,安亲王不得把那大夫当恩人供起来嘛。” 众人哄笑起来。 顾玉也微微一笑,问道:“那芳贵太妃究竟得了什么病?这么久都医不好?” 小二摸摸后脑勺,道:“贵人的事,我哪儿知道哇。” 顾玉又问道:“芳贵太妃是何时病的呢?” 小二道:“病是病了许久,但听说最近几天身子愈发不好起来,所以安亲王找个大夫就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最近几天,顾玉在心里咂摸着这几句话。 忽然想到常大夫做的荒唐事来。把小二叫到身边。 她从怀里掏出几文钱放到小二手里,道:“小二哥,我想跟你打听打听,怎么才能去给芳贵太妃治病呢?” 小二打量了一下顾玉道:“这位客官,别怪我说话难听,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你一个盲人,望闻问切都得少一样,会治病吗?” 顾玉也不恼,道:“我虽然眼盲,但是行医多年,还未失过手,再说了,安亲王贤德仁厚,就算我治不好芳贵太妃,想必安亲王也不会怪罪与我。若是我治得好,那岂不是平步青云,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小二跟她旁边的食客都笑了起来,小二道:“是这个道理,不过你愿意试,就去试试吧,芳贵太妃现在就住在不夜城最中心的锦宜别墅,你过去揭了榜,由医官考核过后,就能进去了。” 顾玉道:“倒是稀奇,生病的人应该静养,怎么住在闹市之中?” 小二道:“外乡人,你不知道了吧。亲王府占地面积大,在城郊,但芳贵太妃就爱热闹,不住王府偏偏爱住这闹市之间,以前她身体好的时候,我们还经常看见她坐着轿子去戏楼里听戏呢。” 顾玉道:“她现在病着,安亲王也在锦宜别墅守着吗?” 小二道:“安亲王事务繁忙,隔三岔五过来一回,不过两位郡王倒是一直在锦宜别墅守着芳贵太妃。” 顾玉点点头,道:“多谢小二哥。” 小二道:“客气。” 顾玉拄着竹杖出了饭馆,消失在不夜城灯火摇曳的夜色里。 第128章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顾玉从饭馆出来后,在药铺买来一个药箱和一个医铃。 然后叫了一辆马车,直接去了不夜城中。 医铃是大禹朝游医必备的东西,走街串巷摇铃铛,别人就知道游医来了。 一些人家不便宣之于口的疑难杂症,就会找这些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游医。 不夜城已经够繁华了,锦宜别墅所在的城中央更是奢靡。 夜里甚至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她摸索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发现城中最大的花楼极乐楼,就坐落在离锦宜别墅三条街的位置。 路过时极乐楼时觉得刮来的风都是胭脂香粉的味道。 顾玉觉得稀奇,芳贵太妃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养老。 转念又想到江南盛行的瘦马行业,也就释然了。 差不多快转完时,顾玉走进八方赌坊,能开在城中央的赌坊,自然不一般。 富商有之,小官小吏有之,贩夫走卒亦有之。 但是盲眼的游医还是吸引了一波关注,顾玉由赌妓领着来到了赌桌上。 别人看到她都觉得稀奇,庄家问道:“小大夫想玩多大的?” 顾玉把竹杖放到桌旁,道:“早就听闻不夜城人人腰缠万贯,在下斗胆,拿了游医多年赚来的二十两银子前来赌一把。” 庄家道:“二十两是有点少,不过你既是外乡人,我们带你见见世面也不是不可。” 顾玉道:“多谢庄家慷慨。” 庄家道:“你想玩什么?” 顾玉道:“可有牌九?” 桌上的人笑了,都道:“你一个瞎子,玩玩骰子也就罢了,还玩牌九。” 顾玉道:“骰子生死定的太快,不如牌九,能多陪大家一会儿。” 庄家道:“也好也好,咱们这儿天高九及地高九都算作对牌。” 顾玉对身边的赌妓小声道:“待会儿还得麻烦姑娘帮我看牌,别让他们耍诈,我赢的钱分你两成。” 赌妓笑着答应,不过觉得顾玉一个瞎子,没有赢的可能。 顾玉跟他们玩儿的是大牌九,每人拿四张牌,分为大小两组,分别与庄家对牌,全胜全败为胜负,一胜一败为和局。 一个个骨牌握在顾玉手里,在她的推算下,把把险胜。 有行家看出顾玉是个高手,每一把都在故意吊着庄家玩儿。 赌妓的脸色也变了,对顾玉越来越殷勤,恨不得把身子揉到顾玉身上。 顾玉只能小声对她道:“姑娘,你贴在我身上,影响我发挥。” 赌妓眼眸闪了闪,稍微矜持了些。 等赌徒们逐渐被她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顾玉却把手上的牌一扔,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庄家被她戏弄一番,脸色有些不好,道:“小大夫现在手气正好,怎么不继续发财。” 顾玉笑着收拢桌上的钱,二十两银子为本钱,她已经赚回了一百二十两,便道:“做人不能太贪心。” 说着,抽出里面的二十两给了赌妓。 然后拄着拐杖站起身来。 另一个赌妓凑过来,不小心把手里的茶撒到顾玉身上,她也不恼,留下一句“小心”,就走了。 经过赌坊门时,还被人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一个赌徒笑话道:“庄家,你今天是遇到高手了。” 庄家脸色僵硬地笑了笑,跟拿着二十两银子的赌妓对视一眼后,便上了楼。 赌场的东家殷三爷问道:“一个瞎子,在你跟前出老千,你都没看出来?” 庄家苦笑道:“是啊,一直吊着我玩,出手快,收手也快,我怎么出千,都破不了她的千。” 殷三爷问道:“真瞎还是假瞎?” 庄家道:“出门时还让赌坊的人试了她一下,不像是假瞎,这出千的速度又不像是真瞎。” 殷三爷道:“做事张弛有度,像是个人物,去看看她有没有走远。” 顾玉察觉到有人跟踪她,便摇着医铃拄着竹杖,故意走到一个深巷,装作一副误入的样子,就要摸索着走出去。 两个刚刚在赌场看到顾玉拿到钱的小混混把她堵在巷子里,道:“小大夫,我们哥俩想跟您借点钱花花。” 顾玉也不慌张,从腰间解下钱袋,道:“尽管来拿。” 不到几下,两个小混混就瘫倒在地,又被顾玉及时堵住嘴,痛得直打滚儿,又发不出声音。 顾玉在巷子里用竹杖捣了一下地,道:“还不现身。” 两个赌坊里的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道:“小大夫,殷三爷有请。” 顾玉道:“劳您带路。” 一个人带着顾玉走了,另一个人在巷子里帮顾玉收拾残局。 躲在阴影处的郦若暗自松了口气。 好险,刚刚差点被顾玉诈出来。 顾玉随赌坊的人走来出来时,耳朵一动。 看来不夜城的局势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到了一处深巷,那人道:“委屈您从小门进了。” 顾玉道:“特殊时候,不委屈。” 于是跟他从小门走入赌场后院,上了楼后,那人带她到了一处门前,道:“请。” 顾玉站在门外,道:“殷三爷,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殷三爷笑着从里面拉开门,道:“小兄弟慧眼如炬,是我唐突了。” 顾玉这才拄着竹杖走进门,道:“在下一介半瞎,当不得殷三爷慧眼如炬的夸奖。” 顾玉径直走入屋内,仿佛没看到门边的一滩水渍。 殷三爷道:“在下正是赌坊的东家,殷裕,家中行三,不夜城人士,若小兄弟看得起我,可唤我一声殷三爷。还未请教小兄弟贵姓,来自何方。” 顾玉道:“免贵姓冷,来自运河水畔,若殷三爷看得起我,可唤我一声二当家。” 殷三爷的脸僵硬起来,道:“运河是有个从不出面的二当家,只是与你年岁不符。” 顾玉道:“既然从未出面,殷三爷又怎能说跟我年岁不符呢?” 殷三爷眼色一凛,就单手成爪,朝顾玉的眼睛抓去。 顾玉拿起医铃,四两拨千斤,叮铃一声响,挡住了殷三爷的攻击。 殷三爷收回被震得发麻的手,顾玉的医铃还在屋子里叮叮回响。 顾玉脸上依然平淡无波,道:“殷三爷,我来做客,无茶无酒也就罢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第129章 扫把星为什么可以这么离谱? 殷三爷一笑给顾玉倒茶,道:“是我失礼了,我以茶代酒,给二当家赔罪。” 顾玉接过他的茶,饮了一口道:“殷三爷若还是不信,可以去道上打听打听。” 殷三爷没接这话,道:“二当家此番上岸,不知所为何事?” 顾玉道:“时局不稳,在下想跟殷三爷做一笔买卖。” 殷三爷道:“太平盛世,二当家何出此言?” 顾玉道:“三日之内,不夜城必起战火,届时殷三爷经营赌坊的所有心血,也将付诸东流。” 殷三爷的脸色很难看,道:“二当家可知,就凭你这几句话,我就能把你上交官府,拿到不少赏钱。” 顾玉道:“那也要殷三爷能活着走出赌坊才行。” 殷三爷道:“我若不能活着走出赌坊,二当家也无法全身而退。” 顾玉道:“我相信殷三爷扎根不夜城多年,不会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殷三爷看着顾玉,年岁不大,气度不凡,竟敢说出三日之内,不夜城必起战火这种骇人听闻的话。 在道上混的,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自然也嗅到了最近不夜城不同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听说钦差巡访江南,又不知所踪。安亲王为了捉拿两个盗取宝物的毛贼,差点把江南搜了个底儿朝天。 还有身子骨一向康健的芳贵太妃忽然病重,遍寻名医,以及前日运河的两拨水匪火拼。 单单发生一件就够惹人关注了,短短几日之内,一块发生,怎么看怎么不详。 可是三日之内,不夜城要起战火,实在过于离谱。 究竟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人。 殷三爷忽然哈哈一笑,道:“你有什么买卖,说来听听。” 顾玉道:“殷三爷可要想好了,这买卖一说出来,殷三爷就不能有不做的道理。” 殷三爷见套不出话,再次犹豫起来。 顾玉道:“我的话就放在这里,给殷三爷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时势造英雄,殷三爷不做,我再去找别人做就是了。” 说着,顾玉就给自己沏起茶来。 眼睛的模糊并没有影响她行云流水沏茶的动作。 放茶叶,注水,洗茶,换水,沏茶,倒茶,她把动作做得很雅。 萧家的运粮船在运河上被水匪截走,又发生了两拨水匪火拼,安亲王不会察觉不到。 再说了,她还得问萧侯爷要钱,这时候也不能再冒充萧行之,继续去萧家的铺子招摇撞骗。 她要做的事情太冒险了,单枪匹马唯有死路一条,所以只能找黑道上的人在外面接应她。 顾玉在君显那里了解到,这个殷三爷是个胆大心细的人物,能在不夜城的城中央把赌坊开得有声有色,的确不简单。 就看殷三爷敢不敢接了。 殷三爷坐在那里看顾玉沏茶,明明是很清心养性的举动,顾玉整个人也风轻云淡的,他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等顾玉杯子里的茶稍微放凉,她慢悠悠喝完,殷三爷终于开口道:“若我现在放你离开,会有什么下场?” 顾玉道:“明日依旧,后日依旧,大后日就说不定了。毕竟殷三爷不敢做,不夜城里总会有人敢做。我能来八方赌场博戏,也能去极乐楼里眠花宿柳。” 殷三爷没有说话。极乐楼是不夜城的招牌,也是不夜城地下的另一股势力,始终压在他头上。 顾玉把眼上的轻纱摘下,与殷三爷对视一眼,道:“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殷三爷难道不想搏一搏?” 殷三爷对上顾玉那双平淡无波的眼睛,道:“好,这笔买卖,我做了。” 顾玉替他倒了杯茶,道:“殷三爷好魄力,我敬你一杯。” ... 从八方赌场出来后,顾玉又把轻纱戴回眼睛上,在锦宜别墅附近外转了转,熟悉了一下地形。 再次路过极乐楼,顾玉抬头看了看,楼里迎来送往,远远就能听见里面的嬉笑声,好不热闹。 听说这里是江南最大的瘦马调教之地。 顾玉想到晚娘,以及莺歌燕舞,眼神暗了暗。 不夜城里藏龙卧虎,希望她能活着走出去。 郦若半跪在地上道:“教主,刚刚看到顾世子伪装成游医,来了不夜城。” 教主洗尽铅华,层层纱幔下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他勾唇一笑,唱道:“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郦若继续道:“她刚刚进了八方赌场,与殷三爷密谈许久。” 教主道:“时刻关注锦宜别墅的动静,通知楼里上下,若有必要,助她一臂之力。” 郦若虽然不解,但还是道:“是,教主。” ------------------------------------- 顾玉一大早从客栈醒来,常大夫的拨云眼膏效果不错,她看东西更清晰了些。 退了房后,她孤身前往锦宜别墅,有安亲王的重金加持,江南稍有名气的大夫都过来碰碰运气。 除了顾玉一个盲人游医惹人注意,他身后还有位八十多岁,牙齿都掉光的老大夫过来,令人不由唏嘘。 锦宜别墅也不是所有大夫都能进去的,里面有专门的医官进行考核,来筛查医术不精之人。 顾玉虽然只有半吊子医术,但也不慌。 轮到她来考试时,一个医官问她:“姓甚名谁,从哪里来?” 顾玉道:“姓冷,名流,从陇西过来,自幼跟着祖父云游行医。” 这时,背后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大夫忽然激动道:“冷流?冷大夫是你什么人?” 顾玉大言不惭道:“冷大夫正是我祖父。” 那老大夫摇摇头,对后面排队的大夫道:“走吧走吧,小冷大夫来了,芳贵太妃就用不着我们了。” 大夫们小声议论道:“小冷大夫,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有个大夫问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大夫道:“老大夫,你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在一个小辈面前认怂?” 老大夫道:“你们太年轻,没听说过小冷大夫,但一定读过《千金脉考》吧,就是她祖父冷大夫所写的,所以我让你们都回去。” 大夫们纷纷震惊,想不到这位眼盲的小冷大夫来头这么大。 《千金脉考》乃是大禹朝医学圣典,每个学医之人都避不开的书籍。 冷大夫隐退后,久久不闻踪迹,没想到冷大夫的孙子小冷大夫出山了。 那个医官也颇为震惊,原本想出个难题,让这个瞎子别来凑热闹,没想到她居然是冷大夫的孙子。 怕自己在班门弄斧,也不考顾玉了,恭恭敬敬把她请了进去。 顾玉糊弄过关,这个老头演技着实不错,钱没白花。 顾玉跟着另外两个大夫进了锦宜别墅,发现里面简直可以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形容。 不仅有大夫在外面候着,还有和尚跪在院中诵经,道士满院子捉鬼。 除了混乱还是混乱。 人声嘈杂中,顾玉听到一句: “符来!” 短短二字铿锵有力,顾玉转头看去,模模糊糊中,一个道士手里的黄符开始熊熊燃烧。 顾玉在心里咆哮起来: 哔了狗了,扫把星为什么可以这么离谱??? 第130章 顾玉怎么会来这里? 从渔夫到盐工、萧世子、再到水匪,现在又是道士。 扫把星,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下次再见面,你又会披上什么马甲来到我跟前? 随行的大夫们交头接耳,纷纷指责起来:“有病不好好医治,请这么多和尚和江湖术士,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顾玉也无力吐槽,这里有捉鬼的,有念经的,有请太上老君的,有跳大神的,甚至还有一个现场宰杀活羊给芳贵太妃续命的。 如果都成了真,岂不是各路神仙妖魔打作一团,谁还会去关注芳贵太妃的病啊。 跟这群人比起来,扫把星在庭院中施法,已经算是保守的了。 君泽一袭法衣,手上的黄符燃尽后,拿起案台上的黄酒,把烧成灰的符纸扔进去,然后大饮一口。 仰头的瞬间,他余光看到藏于人中的顾玉,她一袭白衣胜雪,眼上的轻纱让她更添一抹出尘。 顾玉怎么会来这里? 君泽一惊,嘴里含着的符水差点咽下去,幸好他及时反应过来,对着一旁两个道童拉着的大黄纸喷了上去。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呛了一下,借着挥舞广袖,遮盖尴尬。 大黄纸沾了符水,里面显现出来一个血红色的鬼图。 君泽见机抽出桃木剑,向鬼图刺了过去。 一张黄纸在他的舞动下瞬间七零八落。 君泽一边装神弄鬼舞桃木剑,一边抽空瞪了顾玉一眼。 又想到顾玉现在看不见,当即收回眼光。 他嘴里看似念念有词,实际上翻来覆去在骂顾玉。 顾玉跟一众大夫看了一堆热闹,那边才请她们过去给芳贵太妃治病。 可谁知进了屋里,一个侍女道:“我们贵太妃昨日喝了一位大夫的药,病情稍微好了些,但为了以防万一,还请诸位大夫暂时留在这里歇着。” 大夫们听了这话纷纷露出遗憾的表情,都道自己来晚了,贵太妃已经好转了。 一个大夫道:“我大老远赶来,就是想为贵太妃治病,岂有歇着的道理,就算是太妃已经好转,我也想探探贵太妃的病症,以及您口中那位大夫的处方。” 顾玉握紧了手里的竹杖。 听侍女道:“我们贵太妃就是被几个大夫轮番开药,许多药方的药都是相冲的,才让贵太妃的病越来越严重。所以安亲王说了,先紧着一位大夫看病。” 众大夫们又唉声叹气起来。 侍女又道:“众位大夫稍安勿躁,若是我们太妃就此好了,诸位大夫统统有赏。” 听了这话,大夫们才稍稍稳定下来。 侍女道:“诸位大夫一路风尘赶来,饿了吧,请随我来。” 众人随着侍女去了后院的一个阁楼,桌子上摆满了珍馐美食。 大禹朝的大夫收入都不算高,众人乍一见这么多美食,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顾玉借助广袖遮掩,用银针测了测,发现没毒后,也跟着吃了起来。 来到江南后,顾玉还是第一次吃上这么好的食物,不过她心里装着事儿,吃得也不多。 饭后,侍女又把他们带到一个小院子里,每人一个房间,院子外还有侍卫守着。 那些大夫们只当这是府上的规矩,没太在意,顾玉却是疑窦丛生。 太奇怪了,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她原以为进来锦宜别墅会有点困难,那个老大夫只是第一招,她还预备了第二招第三招来让自己糊弄过关,但是都没用上。 满院子的道士、和尚、大仙儿,进来的人未免太多了些。 明明昨天芳贵太妃就已经好转了,但是今天依然放进来了这么多人,把锦宜别墅弄得像是筛子一样。 安亲王谨慎小心,怎么会容许这关键时刻,进来这么多人。 顾玉走进院子,看见另一群大夫无所事事地在那里闲聊,便走过去问道:“诸位前辈,可有见过芳贵太妃,她的病症如何?” 一个跟顾玉年龄相仿,圆脸的年轻大夫道:“我进来两天了,还没见到芳贵太妃,亦不知芳贵太妃病症如何。” 另一个大夫也道:“我也没见到。” 大家都没见到。 他们进来锦宜别墅后,被侍女照顾得周到妥帖,日日高床软枕,玉盘珍馐,不像来治病,倒像是来享乐的。 顾玉故作遗憾道:“那我们怕是领不了赏金了。” 圆脸大夫十分憨厚,道:“赏金倒是其次,我实在想知道方贵太妃究竟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让这么多以大夫束手无策,侍女所说的那个大夫,又是用了什么药,让芳贵太妃好转起来。” 顾玉道:“可惜我们见不得芳贵太妃的面。” 圆脸大夫道:“不过我能与这么多前辈一块儿交流已经很满足了,众位前辈医术高明,帮我解了许多困惑。” 顾玉在心里默默给这个大夫竖起大拇指,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进来,这份求学不求钱的心态值得每位大夫学习。 圆脸大夫对她道:“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顾玉还未开口,身后就走来一个今天一块儿进来的大夫,道:“这位乃是大名鼎鼎的,著作《千金脉考》的冷大夫的孙子,小冷大夫冷流。” 圆脸大夫虽然没听说过冷流,但显然被著作《千金脉考》的冷大夫的孙子这个名号镇住了。 当即恭敬道:“原来是小冷大夫,久仰大名。” 顾玉满头黑线,久仰什么大名啊,她的大名都是假的。 圆脸大夫道:“在下名叫甄群,您唤我小甄就好。” 顾玉道:“小甄大夫好。” 甄群道:“恕我冒昧,小冷大夫的眼睛怎么了?” 顾玉道:“我自幼失明。” 甄群感慨道:“想不到小冷大夫自幼失明,还能学医学得这么好,真是令人佩服。” 顾玉竟不知自己除了冷大夫的孙子这个名号,哪里能看出来学医学得这么好。 知道甄群在拍她马屁,便谦虚道:“我医术不精,当不得小甄大夫夸赞。” 甄群道:“恕我再冒昧,我在看《千金脉考》的时候,有许多疑问,不知可否请教小冷大夫?” 顾玉:这的确冒昧了,冷大夫的《千金脉考》老厚一本,我看都没看完。 第131章 等死才是最冒险的事 顾玉装作一副受伤的样子道:“我祖父的《千金脉考》,我自己也没读过,都是跟祖父学的经验,怕是帮不了你什么。” 小甄大夫忽然想到顾玉自幼眼盲,当然没看过《千金脉考》,于是忙不迭地道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无礼,我愚钝,小冷大夫别往心里去。” 顾玉一副真把他的话往心里去的样子,面露苦涩,道:“无妨,是我自己不争气,怪不得你。” 然后就浑身沮丧地回自己的房间了。 甄群愧疚到了极点,不停跟在她身后道歉,直到顾玉把门关上,才忐忑地回去了。 顾玉在门后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想伤害一个耿直小大夫赤城求学的心,实在是她那半吊子医术,说出来给冷大夫丢人。 顾玉怕自己出去再被“请教”一番,就一直待在屋子里,傍晚时侍女叫她来吃饭,她也借口不适,让侍女帮她单独取来一份饭。 谁知是甄群把饭送过来的,又是好一顿道歉。 她能看出来,小甄大夫是真的悔不当初。 到了深夜,万籁寂静,顾玉眼睛上敷着拨云眼膏,衣装整齐躺在床上。 夜里的但凡有一丁点声音,就会格外明显, 不远处的屋顶传来一阵动静,顾玉的窗子被人打开,一道身影从窗户翻越进来。 黑暗中君泽捂着顾玉的嘴道:“嘘——” 见顾玉很平静,君泽才放开手。 顾玉衣着整齐地从床上坐起来,道:“呦,几天没见,王爷怎么干起了毛贼的行当。” 君泽冷笑道:“半斤八两,同样是招摇撞骗,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顾玉不服气道:“那我也是那个八两。牛鼻子,今天的鬼驱干净了吗?” 君泽再次冷笑一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顾玉道:“我不来,怎么见识得到王爷驱鬼时的风姿呢。” 君泽道:“现在好了,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黑暗中顾玉眯了眯眼,道:“我们上当了。” 君泽道:“瓮中捉鳖。” 顾玉叹口气:“安亲王故意用芳贵太妃引这么多人前来,但是他既未动手,就说明他还不确定,我们究竟来没来,来的人又有谁是我们。” 君泽道:“不妨再大胆一点,如果他不确定是谁,就会等人来得差不多了,一块儿杀了。” 黑夜中顾玉睁大了眼睛。 是了,别说是他们两个,满别墅的牛鬼蛇神,都得死。 顾玉道:“什么程度才是人来的差不多呢?” 她跟君泽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答案。 等到安亲王万事俱备,正式宣布造反那一日,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君泽道:“现在锦宜别墅守得像铁桶一般,我们根本出不去,也不能打草惊蛇。” 顾玉道:“不能坐等安亲王把所有事情都筹备,来屠杀我们。” 君泽缓缓道:“安亲王是个大孝子,或许芳贵太妃是个突破口。” 顾玉道:“可是现在我们根本见不到芳贵太妃的面,我有个大胆的猜测,芳贵太妃根本不在锦宜别墅。” 君泽轻轻一笑:“明晚我去探探。” 顾玉看着他道:“太冒险了。” 君泽道:“等死才是最冒险的事。” 顾玉抿抿唇:“明天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君泽咧嘴一笑,道:“明天也别锁窗户,我要是被人发现了,就过来拉你一块死。” 顾玉:... 你这贱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君泽道:“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顾玉道:“好多了。” 君泽道:“那行,我先走了,记住,明晚别关窗户。” 他说完,又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隔天,顾玉依然没出门,但因为她的房间离院落大门比较近,所以能听到外面传来的一些动静。 大家都还在讨论芳贵太妃,以及骂外面装神弄鬼的和尚、道士、术士和大仙。 一天三顿饭都是小甄大夫送的,老一套的“对不起,我错了,请原谅”,弄得顾玉很不好意思。 下午时,顾玉听到一群道士过来,说这群大夫里有个人跟芳贵太妃八字相冲,得召集所有人出去,把那个人找出来,赶出锦宜别墅。 大夫们本来就瞧不起这群装神弄鬼的僧道,一言不合就跟道士吵了起来。 随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顾玉也不能一直躲在房间里,便拄着竹杖走了出去。 这时又有个江湖术士赶过来,指着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夫,神神叨叨说了一堆话。 大概意思是,这个老大夫与命格与芳贵太妃与命格相符,如果能把这个老大夫蒙着脸杀了,就能给芳贵太妃续命。 老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个江湖术士道:“骗子,你个骗子!” 那江湖术士虽然知道自己是个骗子,但肯定不能承认,便道:“若不是你们这一个个庸医误人,芳贵太妃早就好了。” 身为大夫,最听不得的就是被人骂庸医,当即群情激奋,一个个撸起袖子跟这些牛鬼蛇神干起架来。 或者说是单方面挨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身为大夫,哪儿能跟行走江湖的僧道术士比。 自来僧道不合,这次锦宜别墅进来的什么人都有,两方早就看不顺眼彼此了,一些僧人趁乱跟道士打作一团。 其中居然还有几个少林僧人。 这就形成了一个混乱至极的现象。 江湖术士打大夫,僧道之间互殴,跳大仙的夹在中间,被误伤时又胡乱打回去。不知从哪儿跑来几只羊,在中间咩咩咩,显得更混乱了。 人群中,顾玉没看到扫把星过来,但也知道这是扫把星的手笔。 眼看大家打架打得越来越厉害,顾玉装作过去拉架,可她一个瞎子,很快就被人推倒在地,还被误伤几下。 甄群看到后赶紧跑来扶她,问道:“小冷大夫,您没事吧?” 正说着,不知哪儿砸来一个三清铃,正中顾玉脑门,她光洁的额头上瞬间一片红。 甄群见状,站起身来,道:“小冷大夫你在这儿站着,我替你出口气!” 顾玉来不及拉住他,他就加入群架,透过轻薄的眼纱,顾玉看见小甄大夫跟刚刚那个冲她扔三清铃的道士打了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纯真的小甄大夫还会一些拳脚功夫,几下就把那个道士打趴下了。 顾玉的脸色难看起来。 第132章 此人面色慌张,恐怕是刺客同党 甄群跑回她身边,道:“小冷大夫,我刚刚把那个伤了你的臭道士给打了一顿。” 然后邀功似的冲她笑了笑,随即想到顾玉看不见,又道:“小冷大夫离这里远点,我扶你回去吧。” 顾玉笑不出来,道:“不必,我自己回去,你虽然会武,但也别再凑热闹了,免得被误伤,赶快回去吧。” 甄群道:“不行,几个前辈力有不逮,小冷大夫你先回去,我去帮帮忙。” 说着就要走,顾玉拉住了他的衣袖,隐隐能看出甄群脸上属于少年人好斗的意气。 顾玉道:“别去。” 这时一个大夫被打倒在地,发出“哎呦哎呦”的痛呼。 甄群连忙道:“你放心,我自幼学武,对付他们不在话下。” 说完便从顾玉手里抽出衣袖,再次加入群架。 顾玉朝他的方向叹口气,就拄着竹杖回屋了。 这场闹剧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有侍卫过来拉架。 顾玉听到外面有人说:“让你们来给芳贵太妃治病,是让你们来打架的吗?” 一院子人鼻青脸肿地在外面听训。 “都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许出来闹事!” 一些人还以为自己参与打架会被赶出去,听他这么说,忙不迭地跑了回去。 该念经的念经,该做法的做法,该跳大神的跳大神,该闲聊的闲聊。 顾玉把门紧闭,涂上拨云眼膏,闭目养神,无论谁来探望,一概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 夜里顾玉给君泽留了窗户,可是他迟迟未来。 顾玉很焦灼,但她眼睛看不清,出去找不是明智之举。 后半夜时,外面依稀有些响动,隔壁的门被人推开,顾玉紧张地攥紧被角,放平稳呼吸。 她的房间一夜无人来扰,顾玉一夜未睡。 她难得早起出去,跟一众大夫一起用膳。 直到吃完饭,好几个年轻大夫没过来,其中就有甄群。 因为昨天打的那一架,大夫们住的院子外又多了几个侍卫。 顾玉拄着竹杖回去时,院子里摆了好几具尸体。 惹得大夫们连连惊呼。 顾玉佯装失明,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大夫道:“死了好几个大夫。” 顾玉握紧竹杖,一个侍卫走上前道:“昨夜别墅进来了刺客,不仅惊吓到芳贵太妃,致使贵太妃病情更严重了,还潜入各厢房接连杀害数位大夫。” 有些大夫已经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刺客惊吓到芳贵太妃,不赶紧逃跑,为什么连杀这么多大夫。 而且大家都是一人一个房间,刺客一间间进去杀人,又没把所有大夫杀光,让贵太妃无人医治。 费这劲儿图什么? 一个大夫道:“老朽医术不精,不能为芳贵太妃治病了,请让老朽回去吧?” 剩下的大夫也纷纷请辞。 顾玉也装作一副害怕的样子,问道:“请问那个刺客抓到了没有?我等实在害怕。” 侍卫道:“并未抓到,但是一定在你们之中,给我一个个搜。” 于是所有侍卫出动,把他们的房间翻了个底儿朝天,又来搜身。 顾玉张开手臂,侍卫摸了摸她的衣袖腰身,没有发现利器后就去搜了下一个。 明晃晃的刀下,大夫们都不敢抱怨,只求搜完后,能把他们放出去。 顾玉替扫把星松了口气,看来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昨天那场群架是扫把星发起的不假,顾玉猜测是他打算夜里行动,故意闹这么一出,混淆侍卫们的视线。 一下子暴露出来好几个有功夫的,虽然都不强,但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并没有参与进来的扫把星,和故意装作无力抵抗的她。 安亲王果然狠,只要是昨天打架稍微占上风的人,都被趁着夜色,毫无防备之时杀了。 顾玉看到了小甄大夫的尸体,他圆圆的脸没有一丝痛苦,估计是先迷晕,再被杀的。 之所以没杀完所有人,顾玉猜,一会儿还有一场戏需要他们来演。 戏演完,就是第二场屠杀开始。 只是芳贵太妃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还一无所知。 搜完身,所有人都嚷嚷着要回家。 侍卫道:“先不急,芳贵太妃昨夜受惊,还需大家过去一趟,帮忙诊治,治好了,自然放你们回去。” 一个大夫感觉到危险,就要硬闯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被侍卫拔刀砍断了脖子。 鲜血四溅,众人不断惊叫,瑟瑟发抖。 侍卫道:“此人面色慌张,恐怕是刺客同党。” 顾玉看到外面一层层守着的侍卫,在手心里捏了把汗。 侍卫继续道:“诸位若不做贼心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随我前去为芳贵太妃治病,治好了统统有赏。” 大夫们只能战战兢兢跟了过去。 顾玉要跟着走时被侍卫叫住。 侍卫道:“慢着,把你的竹杖给我。” 顾玉抱着竹杖不撒手,道:“军爷,这竹杖就是我的眼睛,给了你,我连路都走不了了。” 那个侍卫才不听他说这些一把抢过来,发现就是根普通的竹子,当即给顾玉掰断了。 顾玉敢怒不敢言,只能被另一个大夫拉走。 没了竹杖,顾玉摸索着走路缓慢,在路过一个小门时,一个侍卫站在门框后,把锋利的刀刃横放到她跟前。 若她是真瞎,走过去就是脖子撞上刀刃,鲜血四溅而亡。 若她是假瞎,就会惊慌地停住脚步,继而暴露自己,再被侍卫杀死。 她面色不动,径直走了过去,那刀刃离她脖子只有半指远时,侍卫才将刀撤回。 顾玉脚步不停,一个不防被门槛绊倒,摔在地上。 几个侍卫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大夫看不下去了,赶紧回头来扶顾玉,小声道:“小冷大夫再忍忍,给芳贵太妃看完病我们就能回去了。” 顾玉被他扶起来,没说话。 所有人被带到了芳贵太妃的院落。 所有人是指,大夫、僧人、道士、江湖术士、跳大仙的人。 经过昨晚的杀戮,还活着的人。 让整个院子显得很拥挤。 顾玉在人群中很快就找到了君泽,他脸上很是凝重。 人多眼杂,他们根本不能交流。 等他们都进来后,侍卫把院门给关上了。 大夫们都被带进房间里,剩下的人都在院子里祈福做法诵经。 闹腾腾的。 顾玉到了房间里,只见床上纱幔重重,一只手从纱幔间伸了出来,一动不动。 一个大夫率先过去把脉,刚搭上那只手腕,就脸色惨白,惊呼出声:“这,这,芳贵太妃已经薨了呀!” 第133章 她不是瞎子,是刺客! 那个大夫话音刚落,侍卫就举起刀,指着他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芳贵太妃!说,是谁派你来刺杀贵太妃的!” 那个大夫脸色唰一下白了,刚要张口为自己辩解,侍卫的刀就砍掉了他的脑袋。 热乎乎的鲜血溅到其他大夫身上时,他滚落在地的脑袋还张着嘴,似乎有话要说,有冤要诉。 变数太快,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靠床最近的那个大夫脸上被溅满了血,瞪着眼睛,浑身僵硬。 不知是谁尖叫一声。 拉开了杀戮的序幕。 “给我杀!”侍卫道。 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死的人咽不下最后一口气,还活着的人跪地求饶,充满绝望。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家里还有老母要侍奉。” “军爷饶命啊。” “我不是刺客,冤枉啊。” “别杀我,求求你别杀我。” “救命,救命,救...” 更多的还是一声接一声的惨叫。 一个侍卫满身是别人的血,走到顾玉面前,举起刀就要朝这个瞎子砍去。 顾玉拉起身后的一个帷幕,一个跳跃翻到了屋里的茶桌上,用力把帷幕一抛,遮住几个侍卫的身子。 侍卫在帷幕里挣扎。 顾玉趁他们不注意夺来一把刀,朝他们劈去。 青色的帷幕瞬间染红。 “她不是瞎子,是刺客,快,杀了她!” 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推开门就向顾玉袭击而来。 顾玉身形灵巧,躲过几人攻击,足下借力,踩着他们的肩膀跑了出去。 大声喊道:“都快跑,他们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外面的僧道术士大仙儿们也听到了刚刚的动静,本就人心惶惶。 现在看到顾玉满身是血出来,还说了那样的话,更是吓得魂飞天外,一时间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跑。 会点拳脚的都在昨夜被暗杀了,现在的这些人都毫无反抗之力。 许多侍卫从墙头跳下来,砍人如切菜。 好好的院子成了修罗场。 地砖上的血汇集成河,蔓延开来。 顾玉把眼上的轻纱摘了下来,强烈的日光让她很不适应,但是不摘,又无法看清远处。 一把刀向她砍来,顾玉侧身躲过,挥刀朝来人砍去。 看着院子里的人一个个倒下,顾玉大喊:“把门打开,快逃!” 说着,又是一把刀险些砍到她身上,顾玉连忙反击。 一些人听了她的话,往门边涌去。 不过马上又被侍卫们杀死。 饶是如此,有个人已经到了门边,用力拉门,可根本拉不开。 绝望喊道:“门被反锁了。” 然后就被拦腰砍倒在地。 君泽早也夺过了刀,一路杀到顾玉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顾玉道:“没事。” 随即二人又加入战斗。 杀戮不停,流血不止,尸体遍地。 人在绝望之下会爆发出潜力,在场的人为了活下去,都开始拼命反抗。 那道从外锁着的院门在几个僧人道士的撞击下,连接墙壁处已经有了松动的痕迹。 君泽越过人群,过去帮忙,连踹几下,把那道被反锁的门踹开。 然而,更令人绝望的一幕出现了,外面站着更多的侍卫,一把把刀在夏日燥热的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即便如此,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闯出去。 顾玉很快也跑了出去。 早上还有一百多号走进这个院子,现在只剩下十二个了。 他们从一个修罗场出来后,又进入了另一个更大的修罗场。 前后左右都被侍卫团团围住。 所有人都绝望了,甚至有个人再也受不了,拔剑自刎了。 顾玉握紧手里的刀,知道自己不能慌。 背后突然贴近另一个后背,不用回头,顾玉就知道是君泽。 “还能撑住吗?” 阳光让顾玉忍不住眯眼,道:“还行。” 血雨腥风再次降临。 顾玉第一次浴血奋战,手里的刀已经微微卷边,她的心也在一次又一次挥刀中变得麻木。 他们不死,她就得死。 不过片刻,侍卫的包围圈中就只剩下顾玉和君泽两个人。 顾玉善用剑,讲究抽、带、提、割、击、崩、点、刺,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最后的一下刺,重在技巧。 可是她的剑不在身边,手里只有从侍卫手里夺来的刀。 刀和剑是截然不同的用法,刀讲究撩、刺、截、拦、崩、斩、抹、带、缠裹,以劈砍为主,重在身法。 换了武器,再加上眼睛畏光,顾玉无法发挥原有的实力。 在突围过程中,尽管已经尽力躲闪,身上还是出现了不少伤口,逐渐处于下风。 这样下去不行。 君泽见状移步到顾玉身边,快声道:“你先走,我断后,西郊城隍庙找寡言。” 顾玉眼里闪了闪,道:“八方赌坊。” 两人说完,迅速分开,一路突围,杀到别墅前门。 顾玉忽然大声喝道:“主子,您先走!” 众侍卫立刻反应过来,以为君泽是主子,顾玉是奴才。 一人命令道:“抓住那个道士!” 君泽横刀在前,冷笑一声,道:“道士?呵,爷爷是神仙。” 他把外面的法衣撕下,不知道做了什么,手上燃起一团火,继而嘴凑近,朝手上的火喷去。 远远看着,像是民间杂耍团的喷火表演。 这团火燃烧了他的法衣,他拿在手里舞动起来,无数黄符四散,带出的火星引燃了十几个侍卫的衣裳,他们满地打滚儿,可是身上的火怎么也熄不灭。 众侍卫被他这邪术弄得一时分神。 更多的兵力向君泽那边涌去,顾玉这里的压力被分散了一大半,她找到一个机会就要往墙头翻去。 这时别墅大门打开,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顾玉视力模糊,看不清楚,但是这前呼后拥的架势只有一个人——安亲王。 “我的好外甥,第一次登舅舅的门,不打声招呼也就罢了,怎么还杀人放火。” 安亲王一步步走进来,手一抬起,身后又涌来一大帮侍卫。 君泽对墙边的顾玉大吼:“走啊。” 顾玉听到后一个冲刺杀了几个拦路的侍卫后,翻上墙头。 她跳到墙外前回头看了一眼,君泽孤身一人,被密密麻麻的侍卫包在正中间。 顾玉咬咬牙,从墙头翻了出去。 第134章 究竟是男是女 看到顾玉的身影消失,君泽把手里的刀握紧,冷冷道: “小杂碎们,一起上吧!” 君泽上过战场,千军万马面前未有惧色,看着把他紧紧围住的侍卫,眼里闪过嗜杀和暴戾。 他的刀法十分霸道,出刀迅猛快速,刚劲有力,如猛虎扑食,势不可挡。 一轮轮侍卫如潮水般涌来,每当他要被淹没时,又忽然破浪而出。 侍卫的尸体倒了一地,他却始终没倒下来。 他浑身通红,连发梢,都在往下滴血。 别人的血,他的血。 可他终究是个人。 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安亲王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就在君泽快要坚持不下去时,外面跑来一个侍卫,道:“王爷,不好了,兵器库被人点了火。” 安亲王眼光一凛,看了一眼浴血奋战的君泽,开口道:“留下性命,关入地牢。” 于是转身走出门,骑上马就往兵器库方向疾奔而去。 人海战术下,君泽最终脱力被擒。 有安亲王的命令在,擒住他的侍卫们虽然悲愤于他杀了那么多兄弟,可还是不敢伤他性命。 顾玉满身是伤,从锦宜别墅跑出来,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 她跑向八方赌坊方向,可是又被追兵堵在巷子里。 片刻后,她虽然再次逃脱,但身上的伤更重了些。 中午的太阳让顾玉更加睁不开眼,她只能凭记忆逃跑。 经过极乐楼的深巷时,她听到不远处又有一波追兵赶来,她抬起头,一扇窗户开着,里面的美人似乎正在对镜梳妆。 想到瘦马那回事儿,顾玉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踩着深巷的墙,爬入那扇窗户。 进去后,顾玉及时捂住那个美人的嘴,又把窗户合上。 楼下的追兵追到深巷,见没人又跑了出去。 顾玉一手捂住美人的嘴,一手拿刀抵住她的脖子,道:“别出声,否则我杀了你。” 美人点点头。 花楼的人都是夜里辛劳,白日休息。这个美人刚刚正坐在绣墩上,对镜梳妆,一头墨发披散在肩。 顾玉的眼睛本来已有好转,但是强光下这么久,又模糊起来。 透过铜镜的折射,她像是深度近视,看不太清刀下人的脸,但隐约觉得这是一个美人。 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外面的追兵是走了,但很快又一伙追兵居然搜上了楼。 顾玉抓着美人的头发,就要往床上带。 美人在她的胁迫下站起身来,顾玉一看居然比她还高一些。 追兵马上要搜到她们的房间了,顾玉把美人推倒在床,把刀藏进被窝里,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顾玉的头发也散落下来,遮住她半张脸。 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拧,手上的簪子就变成一个锋利的尖刺,抵住美人的脖子,警告道:“叫。” 就在追兵要搜到这里时,里面传出一声声细腻的娇喘。 那声音直直要媚入男人的骨头里去了。 顾玉此时压在美人身上,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 她撑着身子,怕触碰到身下人的身体,也怕自己的身体被触碰到,让美人发现她女扮男装。 尤其是下半身,与美人的身体保持着距离。 这个姿势需要调动全身的肌肉和经脉才能撑住,她身上的伤口更疼了。 外面的追兵听到这媚叫,依然要推门闯进来,在闯进来前,美人居然伸手拉下床上的帷幔,脚下一绊顾玉,把顾玉压在身下。 顾玉瞪大了眼睛,两人的姿势没变,虽然重叠着,但彼此有一段距离,可是上下位置居然调了个个儿。 顾玉近距离看着美人的脸,虽然有点朦胧,但还是能看清眉目。 饶是顾玉在现代见过不少荧幕美人,也不免惊叹。 太美了。 像是传说中勾人心魂的魅妖。 可随即顾玉发现了不妥,这个角度看来,美人胸前一马平川。 可脸明明是女人的脸,女人的声音。 追兵走了进来,顾玉来不及思考那么多,把手里的簪子又往他颈间送了送,美人像是受到了惊吓,尖叫一声。 就在追兵要掀开帷幔一探究竟时,老鸨从外面跑了进来。 把追兵挤到一边,拉开帘子,看到里面的场景。 当即用被子蒙上她们的头,开始哭天喊地:“哎呦我的老天爷,你竟敢在大白天私会情郎,她一个穷小子,你怎么不要钱就把身子给出去了呢,天生的下流胚子,不知廉耻的淫贱骨头,看我不找人来打死你。” 追兵看到这一幕,也没有继续为难,转身去搜下一个房间。 见人走了,老鸨一边往外走,一边骂道:“你给我等着,看我不叫来龟奴来打死你这个贱皮子。” 老鸨走后,顾玉忽然再次拿起刀,抵在美人颈间,道:“为什么帮我?” 美人身体缩瑟了一下,道:“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自己。若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俩一个被窝,我也难逃一死。” 倒是聪明。 可这并不能打消顾玉的疑心,她今天杀人已经杀麻了,不差这一个。 感觉到顾玉的杀意,美人道:“妈妈马上就要带着仆从过来了,你杀了我,极乐楼不会放过你的。” 极乐楼在不夜城的势力不小,似乎也不是安亲王的势力,顾玉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别再平添麻烦了。 听到老鸨带人上来,顾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是男是女?” 美人道:“静双,你记住,我叫静双。” 来不及听此人回答第二个问题,老鸨就带了人过来。 顾玉忙收回刀,从窗户跳了下去。 老鸨推开门后,紧张道:“教主,那些追兵没发现异样,已经走了。” 教主坐在绣墩上,继续梳理自己的头发,道:“让郦若过来。” 老鸨应了一声。 郦若过来的时候,教主正唱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郦若一直在留意锦宜别墅的动静,把打听来的消息跟教主一五一十禀报了。 教主冷笑一声,道:“有点儿意思。” 郦若道:“现在安亲王放出了话,芳贵太妃被贼人谋害,暗指圣上指派,现在正满城追杀凶手。” 教主勾唇一笑,铜镜里映出一张妖冶的脸庞,道:“且看着,不夜城的天,马上就要塌了。” 第135章 他,能活下去吗? 顾玉带着伤从后门进入八方赌坊前,八方赌场已经被搜查过两次了。 殷三爷的脸色阴冷得可怕。 未免惹旁人注意,殷三爷亲自给顾玉包扎伤口。 顾玉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眼底却微微发红。 她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千钧一发之际,是扫把星说出让她先走。 明明只要再晚几秒钟,她就会毫不犹豫说出“主子,您先走”,继而把侍卫的压力转移到扫把星身上。 说了她不是宁教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天下人的性子。 危险面前她第一反应就是使用阴招,先让自己脱困。 扫把星于江南局势很重要,可在危机情况下怎么也重不过自己。 但是扫把星却先开口,说了“你先走,我断后”这种话,甚至把寡言这张底牌交给了她。 她欠下了一个本不该欠下的,天大的人情债。 临走时,扫把星被侍卫团团围住,安亲王也打开大门,又带了许多人过来。 扫把星像是被狼群围攻的猛虎,虽然英勇,可根本挡不住那么多恶狼的撕咬。 为什么? 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那人屡次三番帮自己,今日更是以命相护。 若只是为了让自己加入五皇子阵营,未免牺牲过大。 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理由。 这份好来得没缘由,让顾玉心里产生异样,又觉得分外沉重。 她毫不犹豫走了,扫把星独自一人面对安亲王的层层围剿。 他,能活下去吗? “嘶——” 殷三爷像是泄愤似的把绷带拉紧,胳膊上伤口的疼痛把顾玉从可怕的猜想中拉了回来。 顾玉忍着痛道:“帮我个忙。” 殷三爷冷冰冰开口:“你把天都捅破了,还妄想拉我这个凡夫俗子去补。” 顾玉双目通红,死死盯着殷三爷道:“你现在有的选吗?” 殷三爷大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坚实的红木桌被他一张劈裂。 他恨恨道:“我敬你一声二当家,但你也别蹬鼻子上脸,我殷三爷在道上混了几十年,不是你个黄毛小子能拿捏得住的。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 顾玉并不惧他,从他把自己接应到赌坊那一刻起,她跟殷三爷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现在殷三爷的怒气,最多三分。 他表现出七分,不过是想趁机跟她谈价。 她做的事太险,殷三爷这番作态合情合理。 总不能什么保证都没有,就让人家给自己卖命。 顾玉看着他道:“安亲王要反,但时机未到,就被逼反了,朝廷已闻消息,数十万雄师正往江南赶来。届时定然朝廷平定江南叛乱,定会势如破竹。 不夜城号称小京都,但终究不是京都,殷三爷胸有大志,却连不夜城都走不出去。 你怕是早已蠢蠢欲动,否则不会察觉到不寻常,注意各方动静,更不会在明知我身份有疑的情况下,还冒险助我。 我刚刚能死里逃生,焉知我没有后手,你的网破了,我这条鱼未必不能再逃一次。 殷三爷,我把话放在这里,天下大乱之时,便是你一鸣惊人之日,天下重归太平之时,便是你殷三爷掌控不夜城之日。” 顾玉与殷三爷四目相对,明明二人的年龄,阅历相差一大截,殷三爷的气势却隐隐不敌她。 几息过后,殷三爷开口道:“你究竟是谁?” 事到如今,顾玉不怕他反水,便说了实话:“镇国公府世子,顾玉。” 殷三爷忽然大笑起来,道:“好!想不到我殷裕一介市井混混,还有跟贵人交朋友的日子。” 顾玉对他抱拳,道:“顾某在这里多谢殷三爷匡扶社稷。” 殷三爷笑道:“我读书少,不懂什么是匡扶社稷,你只需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玉缓缓开口:“造势,寻人,谈判。” 扫把星,你可一定得撑过今晚。 ... 今日的不夜城注定不会平静。 午时从芳贵太妃居住的锦宜别墅传来消息,有刺客装成大夫和江湖道人潜入锦宜别墅,借口为芳贵太妃治病,趁机刺杀。 不夜城城门加了好几道防线,对出城之人反复检查。 河道上船只禁行,不少商人的货物堆积在码头,怨声蔓延。 每家每户都被搜查了几遍,有任何可疑之人都被当场围杀。 下午时,城郊一处庄子起火,火势之大,浓烟滚滚,传至城中,烟焦味久久未散。 但凡路过城郊庄子的百姓都被这场大火吞没。 傍晚时,谣言四起。 有人说,芳贵太妃知道宫闱秘辛,是被圣上派人暗杀的。 有人说,圣上早把安亲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派去的人原打算暗杀安亲王,谁知千钧一发之际被芳贵太妃挡下一剑。 有人说,刺杀芳贵太妃的人是这次圣上派来江南剿匪的平南将军,也是安亲王的亲外甥儿,现在已被安亲王擒获。 还有人说,京郊的这场大火就是上天对不夜城的警示,天道不公,圣心不正,所以降下神火告诫众生。 茶馆、酒楼、赌坊、花街柳巷的人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不夜城处处风声鹤唳。 再晚些时候,安亲王身着丧衣,将芳贵太妃的遗体从锦宜别墅转移到安亲王府。 锦宜别墅所在的城中心,没有往日的欢声笑语,人人表情肃穆地目送安亲王和他身后的棺材离开。 扶灵的安亲王妃和几位郡王痛哭不止,打头的安亲王亦是满脸沉痛。 旁观百姓中,有人感念安亲王的恩德,以及芳贵太妃的慈悲,纷纷哭了起来。 眼泪是会传染的,一些并无感触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硬生生挤出几滴泪,仿佛这个时候不哭就是对芳贵太妃的不敬。 哭着哭着,大家也被这沉痛的氛围感染了。仿佛死的不是离自己生活很遥远的芳贵太妃,而是自家亲人。 仿佛不哭,才是不正常的。 棺材行至中街,教主在楼上打开轩窗,看到街上好几个常在城中心浪荡的混混,站在人群里,带头歌颂芳贵太妃的和善行径。 芳贵太妃每至旱涝之年都会施粥赠衣,这是富人、贵人家常用的积德行径。 他们歌颂感恩无可指摘。 可是这事由混混牵头说出来未免滑稽。 教主皱起眉头,一旁的郦若问道:“教主为何忧思,可是有不妥?” 教主道:“不妥,太不妥了。” 但他也看不懂了。 顾玉躲在八方赌坊的事他清楚,这些混混也唯有八方赌坊的殷三爷使唤得动。 顾玉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调动这么多人的情绪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指明是逍遥王来刺杀的芳贵太妃,岂不是更陷朝廷于不义? 莫非,她已经知道了... 第136章 哭什么,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 芳贵太妃的棺材即将抬出城中心时,一波蒙面刺客忽然从路旁的酒楼上纷纷跃下。 刀光剑影间,芳贵太妃的棺材轰然落地,刺客来得快,去得也快。 街道再次平静之后,安亲王不顾被刺客刺伤的身子,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仰天大呼: “圣上,圣上啊——” 一些胆大的百姓小心翼翼拉开一点窗缝门缝。 只见安亲王嘴里吐出一口血来,不由吓得一哆嗦。 安亲王妃和几位郡王跟在他身边痛哭流涕。 最年幼的郡王只有八岁,此刻懵懂地说:“父王,为何圣上不放过我们。” 安亲王妃赶紧过去捂住他的嘴,无声落泪。 天色昏沉,人们见到安亲王踉跄着身形,继续扶灵往府里走。 顾玉从窗缝里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楼下的酒楼大堂爆发了议论。 “安亲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芳贵太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亲王嘴里口口声声的圣上是什么意思?” “九龙夺嫡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小郡王说圣上还不放过他们?” “唉,李兄,你今天说的那桩宫闱秘辛到底是什么?” “张老弟,此事不可说,不可说。” “不得了,不得了,不夜城这是要变天了。” “何止不夜城,怕是江南都好不了了。” “现在城门还开着吗?能走吗?” “走?走什么走,若真变了天,不夜城反而是更安全的。” “赶快去屯粮食!轻易别出门!” ... 夜半,安亲王把芳贵太妃的尸体安置好,三个成年的郡王来到书房。 大郡王率先道:“儿有罪,一时疏忽让贼人潜入兵器库。” 安亲王道:“损失可清点清楚了?” 大郡王一脸自责道:“兵器库的兵器折损三分之一,弓弩的弦几乎全断了,一些枪、戟的木杆都被烧毁,砲车、云梯、火油也折损不少。” 安亲王重重叹了口气,本来谋逆的时机就未成熟,被君泽和顾玉在南望县发现内盐场的秘密后,他不得不加快脚步。 现在不夜城的兵器库被烧毁,损失这么严重,让本就不明朗的局势雪上加霜。 他看了一眼陷入深深自责的嫡长子,道:“你要记住这次教训。” 大郡王低着头道:“是,父王。” 二郡王接着道:“各地粮仓已备好,只是南望县的粮不知什么时候被皇商萧家尽数购去,通宁县宝泰县等几个县不知被谁操手,粮价飞涨,所购不多。整体来看,这次的存粮可以撑到秋收。” 这个消息不算好,也不算坏。 安亲王点点头,看向自己的第三个儿子。 三郡王上前一步道:“所有消息都放出去了。不仅是不夜城,还有城周几个城县都安排了不少人过去,想必不出三天,此事就会传遍江南。” 今日临出城中心时的那场蒙面人刺杀就是他们安排的,为的就是造势。 只有引导百姓们议论,才能先取得民心,他的造反才会合理。 这还只是个开头,再等等,等芳贵太妃的遗体下葬,真正举兵那日,还有个更大的话题爆发,届时圣上的皇位就再也坐不稳了。 二郡王忽然道:“父王,今日刚从锦宜别墅出来时,我觉得百姓们的反应有些不对。” 三郡王是个急脾气,道:“有何不对?所有百姓都为祖母之死痛哭流涕,这还不够吗?” 二郡王是个沉稳性子,回想起百姓痛哭那一幕,道:“这反应未免过于强烈。” 他们祖母芳贵太妃在民间是有些声誉,但是也不至于哭成那样啊。 三郡王觉得自己的兄长没收好粮食,在父王面前故意找自己的茬,当即怒道:“二哥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消息撒得好也成了错处?” 二郡王道:“为兄绝无此意,只是有些奇怪。” 三郡王打断他道:“你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自己的事做不好,来找我麻烦!” 大郡王在他们之间打圆场,道:“二位弟弟稍安勿躁,这个时候咱们要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不能自己人内斗起来。” 三郡王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安亲王打断,道:“好了,百姓们这般反应,于我们有利无害。不要再说这个了。顾玉可找到了?” 二郡王听父王发话,只得压下心里的疑惑,道:“儿无能,还没找到。” 安亲王像是很疲惫,道:“继续找,把动静再闹大些。” 三位郡王齐声道:“是。” 安亲王道:“老大留下,你们两个先走吧。” 二郡王和三郡王神色不一,低头退了下去。 见他们走了,大郡王赶忙半跪在安亲王面前,关切问道:“父王,您的伤还疼吗?” 刚刚为了在百姓面前演戏,安亲王故意被刺客刺伤,现在虽上了药,但安亲王身子到底不比年轻人,在最疼爱的大儿子面前,一脸萎靡。 安亲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父王老了。” 当年太子逼宫,他身受重伤,这么多年也没养回来。 大郡王眼眶一下就红了,道:“父王正值壮年,怎么算是老呢。” 他知道父王的身体,外表看不出来什么,但内里虚得厉害,一点风寒就要缠绵许久,遇到阴雨天,旧伤就会复发,冬季寒咳,夏季盗汗。 祖母芳贵太妃曾经对他说过:你父王的身子还不如我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安亲王道:“我没几年活头了,唯一执念就是这大好江山。现在提前起战事也好,我或许能在有生之年,再战一战,回味一下当年英姿飒爽。” 大郡王默默啜泣。 安亲王道:“哭什么,我又不是明天就死了,大夫说了我将养着,还有好些年活头呢。” 大郡王埋首在他膝间,哭道:“父王。” 安亲王道:“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连你两个弟弟都不如。” 安亲王对大郡王这个儿子十分宠爱,话虽这么说,还是爱他这种感性。 不仅对自己依赖,也对底下的弟弟关爱有加。 安亲王道:“你可知,我为何一直不为你请封世子,让你当个空头郡王?” 第137章 顾玉,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大郡王愣了一下,仰头看向父王,带着满脸泪问道:“为什么?” 天下所有人都在猜测安亲王为何不立世子,连圣上都以为安亲王对大儿子虽然疼爱,但还是有些失望于大儿子的资质平庸。 安亲王道:“我想,等咱们打入京都那一日,你直接坐上皇位,我依然为安亲王,安享晚年。” 大郡王根本没想到父王会给他这么一个答案,道:“父王,这是为何啊!” 为何父王机关算尽,逐鹿江山,打算把皇位递到他手里,依然做安亲王? 大郡王不能理解。 安亲王一笑,道:“你不必在意我做这一切的目的,最终的结果是你登上皇位,就足够了。你父王我,对皇位不感兴趣。” 大郡王不敢相信,摇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不,父王,您知道的,在我心里,父王比皇位,比江山重要许多。若父王登基,我绝不会生出半点杂念。父王给我,我就拿着,父王不给我,我绝不会要。” 安亲王替他擦了擦泪,他当然相信,他们之间的父子亲情是做不了假的。他这个大儿子也是所有儿女中最像他的一个。 他对大儿子付出的厚望,是所有孩子加起来也比不上的。 安亲王道:“我相信,但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我这一辈子,做亲王就够了,你不需要懂,听我的就是了。在此之前,我们得打到京都。” 大郡王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多么不可思议,他父亲为了谋反,策划近二十年,到了真要谋反的时候,居然说自己对皇位不感兴趣。 大郡王道:“儿资质平庸,比不得二弟稳妥,也比不得三弟果敢。我,我怕我辜负父王期许。” 安亲王道:“你是嫡长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你值得最好的,资质平庸不怕,你要努力做到最好,明白吗?” 大郡王只觉万千情绪充盈于胸,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含泪点点头。 安亲王道:“好了,你也回去吧,我得休息好,明天会会你那个表弟。你随我离京时年岁不大,大概不记得他了,我得想想怎么处置他。” 大郡王道:“是,父王,儿先走了。” 大郡王走后,安亲王仰靠在书房的椅子上就睡着了。 他不知梦到了什么,一个激灵惊醒,脸上泪流满面。 一夜风声四起,安亲王在第二日早上来到地牢。 君泽的两条胳膊被铁锁吊起来,身上满是伤口,衣服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块儿,脸色憔悴得十分可怖。 安亲王走进来,一个侍从给他搬来一个凳子坐下。 君泽虚弱道:“舅舅,外甥儿大老远登门,怎么连一口茶都没有。” 他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说话的声音沙哑粗粝。 安亲王示意侍从给他水喝,侍从倒了一碗水喂给他,他喝完还意犹未尽,安亲王已经挥手让侍从退下了。 安亲王道:“我还未感谢我外甥儿初次登门,就给我送来这么大一份礼。” 君泽道:“那场火好看吗?我精心准备了许久。” 从猜到内盐场是铁矿开始,君泽就让寡言去找安亲王藏兵器的地方。 在他冒险进入锦宜别墅之前,已经跟寡言约定好,无论锦宜别墅有没有动静,都会在那个时间放火。 只是他和顾玉还是太轻敌了,安亲王已经在锦宜别墅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们上钩。 可就算不轻敌又能怎么办。 这锦宜别墅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母亲说过,安亲王重仁义重血缘,自己落到他手里,会吃点苦头,但不会被杀。 就像是他让安亲王吃了这么大一个闷亏,落到他手里,他还是会给自己一口水喝。 顾玉就不一定了。 所以在那种危险情况下,他得让顾玉先走。 只是不知道,顾玉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去。 安亲王道:“是好看。我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怎么会不好看呢。我外甥儿是个有本事的,舅舅很欣慰。” 君泽现在说句话都要费很大力气,没精力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道:“她怎么样了?” 寡言的武功高强,五感灵敏,他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顾玉,在锦宜别墅就受了伤,眼睛还看不清东西,不知道能不能躲过安亲王的追杀。 寡言空有一番蛮力,但是脑子不够使。 他想被救出去,还得靠顾玉。 想到这儿君泽心跳有些快,他向来以惹恼顾玉为乐趣,顾玉平常就对他横眉冷眼的。 现在他落入安亲王手里,一天一夜了都,那个没良心的小狐狸怎么还不来救他。 不会不管他吧。 应该不会吧。 不会吧。 安亲王道:“你问哪个?” 君泽抬头看他,道:“从锦宜别墅逃出去那个。” 安亲王道:“昨夜被我的人砍死在巷子里了。” 听安亲王这么说,君泽一笑:“我母亲说的果然不假,舅舅你性子温良,天生不是说谎的料。” 安亲王也是一笑,看着他道:“你跟你母亲很像,长得像,性子也像,今天看到你,我还有些恍惚,你母亲当年也一样的霸道蛮横,肆意放纵,常把宫廷搅得天翻地覆,你也是,一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怀念。看着君泽仿佛能回到少年时,兄弟姐妹在宫廷读书玩乐的场景。 只是随着年龄增长,大家都被权势打磨得面目全非。 君泽道:“好,怎么不好。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安亲王道:“可我怎么觉得她过得并不好。你父亲君晋死后,她就再没有什么为人津津乐道的消息传出来了。” 君泽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安亲王道:“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不乐。可惜你母亲不在,不然我真想问一问她,这么多年,她可有后悔当年的选择。” 这话说得很危险了。 当年夺嫡之争,谁也没想到长公主会扶地位最下乘的当今圣上上位。 他从重伤中醒来,听到这个消息后只觉造化弄人。 君泽道:“有什么好后悔的。” 安亲王道:“当然了,覆水难收。她就算后悔也没用。好了,该做正事了,你是我亲外甥儿,我不能杀你,但是留着你,也不行,所以我只好废了你的手脚筋,断了你的心志,方不会因这一时心软,追悔莫及。” “君泽,别怪舅舅心狠。” 君泽看到他手里拿的刀,正明晃晃闪着寒光,心里一沉。 顾玉,你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第138章 刀尖一点点刺入他的手腕 看着安亲王一步步走进,君泽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 眼看那把刀一点点靠近自己的手腕,君泽额头渗出了一滴冷汗,刀尖触碰到皮肤时,君泽赶紧叫出了声: “舅舅!你听我说。” 安亲王问道:“说什么?” 君泽道:“你知道昨天逃走的那人是谁吗? 安亲王停住手,道:“不论是谁,既然敢在不夜城搅弄风云,我就让她有来无回。” 君泽道:“舅舅废了我,无非是觉得我这次带来的君家的兵马没了将领,就会成为一盘散沙,但是您别忘了,此次圣上可不只派了我一个人来江南。” 安亲王心里陡然升起一股恨,道:“她是顾钧益的儿子?” 当年宫变时他身受重伤,最重的那一剑就是顾钧益刺的,差点要了他的命去。 先前听说顾玉也来了江南,毕竟是仇人的儿子,他多少给了点儿关注。 一个在京都锦绣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儿,在被妇人娇养着,毫无其父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就算协办了清谈会,也不值得他放进眼里。 既然到了江南,就别想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开战之时,定能早早收拾了她,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可是万万没想到,昨天那个人居然就是顾玉。 仇人的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到现在还没抓到,让安亲王有点恼。 而且,能有胆识来不夜城,他似乎是小看了这个顾玉。 君泽道:“是,她是镇国公唯一的儿子,就算舅舅废了我,我这次带来的君家兵马,会由她来带。舅舅可别小瞧了她,江南内盐场一事就是她发现的。 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南望县的粮食被卖空了,也是她冒充皇商萧家去买的。运河两拨水匪火拼那事舅舅也听到风声了吧,也是她搞出来的,她跟运河上的水匪还有不小的交情 前天,还有前天在锦宜别墅,那些大夫、僧道、术士群殴,也是她挑起来的...” 君泽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知道这样会激起安亲王的火,可他真的没办法了。 顾玉不知道干什么吃的,到现在都没来救他,他在心里骂了顾玉一万遍,那孙子再不来,他真的就要被废了。 安亲王冷冷地看着君泽道:“所以我就很想问问你母亲,扶持圣上登基可有后悔。机关算尽,落得被猜忌的下场。派你来也就罢了,还再派来一个顾玉当‘监军’,只知制衡,不知人心。” 安亲王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倒是好奇,明明顾家大小姐在宫里收养了六皇子,注定了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昨天你为什么还让她先走。” 君泽道:“我要是被舅舅废了,君家的兵马还能有个能带兵的人,不是吗?” 安亲王轻蔑一笑,道:“就凭她?” 君泽认真道:“就凭她。” 他相信顾玉。 安亲王冷哼一声:“任她有带兵之才又能如何,圣上这次只让你带了八千兵马来江南,纵使镇国公在此,也只有引颈受死的份儿。” 君泽道:“我君家兵马,个个可以以一当十,她手下还有水匪,除此之外,江南总还有一些不愿与你同反的城县,未必不能与你抗衡一段时日。” 安亲王道:“别说八千,就是八万我也不放在眼里。其他人,呵,乌合之众,何足挂齿。” 君泽的脸也沉下来,听他这么说,看来江南的兵马比他想象中的还有多。 安亲王看到他的脸色,心里顿生不快,他这个外甥儿,拿一堆半真半假的话,来摸他的底。 于是不再听他说话,就要挑了他的手筋。 君泽再次起了一身冷汗,叫道:“舅舅!” 安亲王已经摸到君泽的手筋,就要刺下去。 “舅舅谋反,芳贵太妃可知?” 安亲王手下一顿,看向君泽的眼神狠厉起来。 君泽硬着头皮道:“早就听闻芳贵太妃心善,定然不愿见到江南因舅舅的一己私欲,导致生灵涂炭。” 安亲王道:“你扯这么多话,无非是想拖延时间等那个顾玉来救你。可她身在不夜城,本就自身难保,你肯舍己为人,让她先走,她却不会为了你冒险。再说了,我早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就是来了,也不过是来给你陪葬的。” 君泽何尝不知,但他手脚被缚,除了给自己拖延时间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顾玉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 安亲王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他重新提起刀,决定无论君泽说什么,也不会再理会。 君泽被吓得魂飞天外,一瞬间想到了无数自己手脚被废后,只能瘫在床上的光景。 一点血珠从刀尖冒出来,君泽已经想到自己母亲看到他时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在心里狂喊: 顾玉!!! 你死哪儿去了??? 怎么还不来!!! 君泽侧首,看着安亲王的动作,觉得整个世界都放慢了。 刀尖一点点刺入他的手腕,剧烈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他脑子一片空白。 不! 不! 不! 千钧一发之际,地牢外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 “住手!” 那把刀被这一声住手喊停,安亲王手一松,刀尖带着血离开了君泽的手腕。 君泽紧张的牙齿都在打颤,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腕往外冒血的地方虽然疼,还是有力度操控手指的。 好好养养,能养回来。 他差点没哭出来。 顾玉,你可算来了。 大郡王从地牢的楼梯上跑了下来,因为太过慌乱,脚下踩空,直直摔了下来。 安亲王见状皱着眉头道:“发生何事?” 大郡王看到君泽还安然无恙,蓦地松了口气。 连忙对安亲王道:“父王,刚刚有人飞箭传信,说祖母被人劫走了,信上还说,祖母无恙,但若是君泽身上哪里多一处伤口,就让祖母身上也多出同样的伤口。射箭传信之人还未抓到。” 君泽还被吊着,听到这话不禁低低笑出了声。 顾玉,不愧是你。 安亲王听到后怒吼一声,握紧手里的刀就往君泽那里扎去。 第139章 顾玉!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一声闷响过后,安亲王气得气喘不止,那把刀居然直直插入君泽背后的墙壁。 君泽歪着头,堪堪躲过这一刀。他脸上笑意不减,有了这封信,安亲王就是再恼怒,也不敢动他。 “父王息怒。” 大郡王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父王身子本就不好,昨天还受了伤,现在又被这么刺激... 君泽悬着的心落到地上,劫后余生,怎么不让他高兴。 他一高兴,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当即道:“舅舅,那您可不得好吃好喝照顾外甥儿。我吃点苦头不要紧,主要是芳贵太妃年纪大了,怕是扛不住。” 大郡王听了,也是火气顿生,一拳狠狠打向君泽的肚子。 君泽疼得蜷缩着身子,但是因为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嘴里溢出一丝痛吟。 幸好君泽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不然这一拳下去,他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君泽咬着牙也要犯贱,道:“表哥,不知芳贵太妃受不受得住这一拳。” 大郡王还想再打,君泽赶紧道:“打我的时间不如快去追。” 安亲王忍着满腔怒火,转身走了。 大郡王也连忙跟在他后面,对外面的人吩咐道:“看住他。” 这一拳君泽许久才缓过来,他脑子木木的,浑身都疼,尤其是两条胳膊,吊了一天一夜,像是有万千蚂蚁在啃噬他的血肉。 手腕上的伤在往下滴血,也是疼得厉害。 不过还好,他的手筋保住了。 他看着地牢的窗口投射进来一束光,会心一笑。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顾玉一定会来。 ------------------------------------- 安亲王的马名叫追风,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速度惊人,他带上几个亲王府的侍卫一路风驰电掣,大郡王将将追得上去。 他们身后的几个侍卫落后一大截,只有两个勉强跟了上来。 然而,无论是安亲王还是大郡王,心里担心着芳贵太妃的安危,都没回头。 否则一定会发现那两个侍卫十分面生,并且为了让马疾驰起来,手上的鞭子把马往死里抽。 他们一路狂奔,带翻了沿路许多摊贩的摊子,看着满地果蔬,小摊贩正想破口大骂,但是看到打头那匹马上的人穿着亲王规格的衣服,连忙把脏话咽下去。 路人赶紧避让,看到这一幕,把怀里抢购的粮食菜蔬抱紧,往家走的脚步更急了。 真是要变天了。 几个人一路来到城中一处深巷,安亲王头也不回地走入院中,推开正屋房门,却意外地发现芳贵太妃一身素衣,正平静地对着一副画念经。 看到他急匆匆进来,芳贵太妃缓缓回头,问道:“怎么了?” 安亲王一见母亲安然无恙,心里一跳。 不好! 中计了! 安亲王连忙转身拔刀。 “噌——” 刀剑相接,顾玉和安亲王都被强烈的力道冲击地后退两步。 寡言在后面接住顾玉的后背,也拔刀向门里二人攻击。 四个人立刻激战起来。 寡言武功高强,与大郡王打作一团,逐渐占了上风。 顾玉刚刚在阳光下狂奔,眼睛干涩难受,下马跑进院子时,已经带上了轻纱,眼前雾蒙蒙一片,但也能看清安亲王的动作。 半盲的她与安亲王过招,并不落下风,安亲王昨天已经受过一次伤了,打架的过程中,伤口撕裂,渗出血来。 顾玉亦然,昨日的伤势也不轻。 但她动作灵巧,群战不行,单打独斗是个好手,眼看要一剑刺入安亲王的胸膛时,大郡王顾不上与寡言缠斗,挥刀向她劈来。 寡言在大郡王后背留下了很长一道伤疤,顾玉为了躲过大郡王的刀,身形一变,剑锋随之改变,堪堪刺入安亲王的肩膀。 顾玉暗道可惜,若今天拿的是她的三棱剑,哪怕刺入安亲王的肩膀,安亲王也会流血而亡。 身后安亲王府的人呼啦啦追了上来,顾玉趁着安亲王和大郡王都受了伤,飞身一跃到了芳贵太妃身边。 用剑抵住芳贵太妃的脖子道:“安排一辆马车,送我们出城。” 芳贵太妃大惊失色,看到受了伤,相互扶持的安亲王父子,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当即就要撞上剑刃。 安亲王察觉到她的意图,喊道:“娘,不要。” 顾玉及时拽住她的头发道:“贵太妃这是想陷安亲王于不义吗?” 芳贵太妃与安亲王脸色一变,若是芳贵太妃因为安亲王死了,只有尸体还在顾玉手上,安亲王依然不敢把顾玉逼得太紧。 等她出去放出风声,安亲王一定会遭天下人唾骂。 死者为大,在锦宜别墅时,那些侍卫竟敢在“芳贵太妃”尸体旁杀人,顾玉就猜到里面躺着的死人一定不是芳贵太妃。 而且来不夜城之后,顾玉多方打听,发现安亲王对芳贵太妃是真的孝顺。 这么一个大孝子,定然不会因举兵造反缺乏借口,就杀死自己的母亲。 所以顾玉知道,安亲王扶灵而走,找刺客在不夜场街头演那么一出戏,甚至把棺材都摔落在地,所以棺材里面的,一定也不是真正的芳贵太妃。 而真正的芳贵太妃,必定是被安亲王给藏起来了。 可昨天她跟寡言,还有殷三爷手下的人,几乎把不夜城所有可能藏芳贵太妃的地方翻了过来,依然没找到。 今晨只能冒险,杀了两个安亲王府的侍卫,换上衣服,混了进去,还让寡言向大郡王那边射了一箭。 安亲王关心则乱,果然上钩,亲自带路把她们带到这里。 未免芳贵太妃暴露,安亲王就把她藏在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民巷里。 安亲王和大郡王都受了伤,芳贵太妃还在顾玉手上,跟过来的侍卫们纵使人多,也不敢轻举妄动,纷纷看向安亲王,请求指示。 安亲王看着顾玉那张与镇国公顾钧益相似的脸,难掩心里愤恨,但是她的剑横在芳贵太妃脖子上,他只能听顾玉的。 对一众侍卫吩咐道:“准备马车,送她们出城。” 不一会儿,马车找来,顾玉挟持着芳贵太妃上了马车。 寡言坐在前面驾车,顾玉一手拿剑抵住芳贵太妃的脖子,一手撩开车帘,对安亲王道: “安亲王,今晨那封信还作数。七日后,在通宁县运河上,我们互换人质。逍遥王这段时间,就劳烦王爷照料了。 您放心,若到时候逍遥王安然无恙,芳贵太妃也会安然无恙。若逍遥王有何不妥,交换人质当天,我也不能保证芳贵太妃会有何不妥。 安亲王,我们后会有期!” 安亲王气得浑身颤抖,却也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去。 他和大郡王都被侍卫扶着,大郡王忍着痛问道:“父王,难道我们就这么放她出城吗?” 现在只能送她们出城,芳贵太妃在他们手里,若不随了她的意,性命堪忧。 安亲王眼里迸发出滔天恨意,道:“顾玉!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第140章 大战一触即发 马车出了城,疾驰在郊野,顾玉靠在马车壁上,手里的剑在芳贵太妃脖子上一直没放下来,她始终关注着芳贵太妃的一举一动。 实际上,芳贵太妃除了在深巷的民居时,有了一次想撞剑的行为,这一路走来,都十分平静。 芳贵太妃的面相极好,五官柔和,闭眼时像是一尊菩萨,眼里满是慈悲。 她手里慢悠悠捻着一串佛珠,嘴里不知道在念什么经。 似乎不是佛经,也不是道家经文。 顾玉听不懂。 听她小声念着,一直处于精神高压之下的顾玉有些昏昏欲睡,但她不敢放松精神。 芳贵太妃似乎看出来顾玉在强撑着,低声道:“累了就休息一下吧,我不会再做傻事,而且外面还有你的人。” 顾玉轻轻摇头,她可不会因为芳贵太妃一脸慈悲相就小瞧了她。 能在先帝那一团脏污的后宫混成贵妃,儿子也险些成为圣上,怎么会是吃斋念佛的简单人物。 到了河边,有水匪村的人来接应她们。 马车是安亲王准备的,里面铺的有软垫。 眼前的小船十分简陋,行在水上也十分不起眼。 顾玉对芳贵太妃道:“芳贵太妃,条件有限,恕晚辈失礼了。” 芳贵太妃没说什么,在顾玉的挟持下上了船。 一路回到水匪村。 她跟安亲王提七天之后去通宁县换人,不是不想早点救君泽出来,而是在不夜城,安亲王的势力太大,就算换过来,他们逃不出去。 安全起见,换人的地点只能设在两方都能把握住的地方。 之所以不直接安排在通宁县里面,则是因为通宁县过于安全,顾玉不能拿君泽的命去赌安亲王的孝心。 万一安亲王觉得一切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直接攻城,那她就得不偿失了。 运河是个好地方,安亲王并不知道运河的水匪是君泽的人,就算有埋伏,顾玉也能有所应对。 (彼时的顾玉还不知道,君泽在地牢里为了拖延时间,已经把运河水匪的底交代了,还推到了她身上。) 而把时间设定成七天,则是给自己留时间。 七天是一个临界点。 她可以拖延到朝廷的兵马到来,也不至于让安亲王太过心急,以至于直接撕破脸皮。 不过,这七天她会尽可能把一切准备周全,整合兵力,制造舆论,拉拢人心,储备粮油、兵器等等。 留给君泽一个直接能上手的局面,这样他才能无缝衔接,上战场运兵布阵。 否则就算君泽回来了,以她们手里的这些兵力,也抵挡不住安亲王的千军万马,同样是死路一条。 同样的,安亲王也不会干等着。 她要做的事,安亲王也一样会去做。 就看两方谁下手更快了。 ------------------------------------- 不夜城,不,整个江南都在讨论一件荒唐事。 安亲王扶灵芳贵太妃,从不夜城正中心的锦宜别墅一路高调回到安亲王府,期间还被圣上派来的人刺杀,当众吐血喊冤。 可是不到一天,又有消息传来,芳贵太妃没死,只是被安亲王带到了通宁县修养,有人亲眼看到芳贵太妃在通宁县。 百姓纷纷表示 荒唐,太荒唐了。 安亲王扶灵,棺材里躺着的不是自己亲娘,还闹那么大一出戏。 而安亲王府一直没有给芳贵太妃出丧,也说明了这一点。 他居然拿自己亲娘做戏,愚弄百姓。 百姓纷纷议论这件事的同时,也不免在心里嘀咕,安亲王做这一切的目的。 最近不夜城风声鹤唳,有几个人议论这件事的时候,被安亲王府的侍卫抓了起来,不知去向。 有这些人的亲属组团去安亲王府喊冤,却被暴力赶走。 然而越压制,人们想要讨论的欲望就越强烈。 安亲王一连几天都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顾玉此番不仅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还让世人对他添了虚伪不孝的印象。 假的芳贵太妃的尸体也不能下葬,原想瞒住世人,不料芳贵太妃被顾玉劫走,再继续做这出戏的话,顾玉定然也会拆穿。 可恨。 大郡王走到他身边,道:“父王,我们要不要先把那个消息放出去。” 这些日子他在城里抓散播不好传言的人,以及处理那些闹事的家属,有些心力交猝。 可是流言猛于虎,在不夜城他还能稍稍压制,江南其他地方却是无能为力。 再这样下去,还未起战,父王就要尽失民心,成了一个笑话。 安亲王睁开眼,芳贵太妃在顾玉手里,他夜不能寐,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开口道:“还不是时候。” 现在放出来,只会加快朝廷增援的速度,假芳贵太妃的丑闻还没过去,现在放出去,不仅达不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显得不可信。 他得等,等真正开战那一日。 现在的一应耻辱,都会在那时荡尽。 大郡王忧心忡忡道:“是,父王。” 同样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的还有顾玉,这几天里,她恨不得一天掰成两瓣用。 一分一秒都不能放过。 殷三爷的消息传播得很快,整个江南都知道了,大战一触即发。 只是不知究竟在什么时候。 顾玉和安亲王都知道,就在交换人质的那一天。 所以要慎之又慎。 顾玉连同水匪们秘密来到通宁县,才发现所有朝廷随行钦差而来的官员们都在,唯独少了平沙和刘大人。 南望县一别后,顾玉多方联系也联系不到他们,生死不知。 七天之约即将到来,顾玉站在运河边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呆,不远处兵将水匪们在一起为明日的交换人质做准备,经过七天的磨合,他们很快融为一个集体。 苏县令走到她身边,道:“以南望县为首,宿安县、泰和城、常淮县、惠安县等,都投靠了安亲王。宝泰县,金江县,永济城派了人往我通宁县递了话,说会支持朝廷。剩下的,另有九县七城,我派了人去游说,都没给确切答案,想来还在观望。” 顾玉道:“辛苦苏县令了。因为我,通宁县要首当其冲,成为第一战场了。” 第141章 你可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苏县令道:“顾世子这话折煞我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通宁县,也不过是大禹朝版图的小小一角,惟愿战争早日结束,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 顾玉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是顾玉穿越到这个时代以后,第一次深刻体悟到这首诗的意义。 刚到南望县时,她看到街上车马交织,不说富庶人家,就是底层百姓,只有肯努力,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 而安亲王管辖的不夜城更是如此,繁华千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说着不夜城又名小京都,实则在许多方面比之京都更胜一筹。 而现在,她从运河一路来到通宁县,沿途经过几个县城,发现人心惶惶,舞榭歌台冷冷清清,商铺闭户,唯有粮铺开着,每日排着长队。 因为各种消息满天飞,导致粮价一路高涨,百姓们怨声载道。 这才短短半个月。 江南就变了一副样子。 可是顾玉知道,这才刚开始。 苏县令叹了口气,道:“顾世子,我担心的是,通宁县虽有存粮,但比之安亲王那里的远远不够,兵器就更不用说了。除此之外,目前已经有许多县兵请辞,在城内招兵,来的人寥寥无几。” 顾玉心生惆怅。 这不能怪人们贪生怕死,毕竟太平了这么久,人们的斗志全无。 何况这也不是外族入侵,比起远在天边的圣上,在江南多年的安亲王更得人心。 他们不愿同胞相杀,并且觉得就算战败,安亲王也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既然如此,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 何必去拼命呢。 包括苏县令,顾玉也知道,不是他不感怀安亲王在江南的仁政,而是战争在江南起,唯有在江南结束才是最快的。 一旦安亲王完全占领江南,与朝廷有了抗衡之力,那么天下将会迎来旷日持久的战乱。 所以无论他们做出什么牺牲,都不能让安亲王的兵马走出江南。 通宁县将是第一道防线。 顾玉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苏县令,劳烦您以我的名义发出告示,只要有人参军,无论身份,都一次性奖励五两银子,若不幸战死,会给其亲人二十两抚恤金。若能立战功,直升军户,其宗族免收十年的赋税,战后论功封官。” 她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有布宣德意,询民疾苦,疏涤冤滞,蠲除烦苛,体察官吏贤否,明加黜陟等权利。 苏县令道:“可是县衙现在没有这么多钱。” 顾玉道:“钱的事我来解决。” 朝廷不会不拨钱下来的,只是等户部那群人一套流程走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她得另想办法。 就在他俩为钱发愁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半夜三更到了通宁县。 哪怕是黑夜之中,也能看到萧行之身着绫罗绸缎,头戴紫金冠,腰缠金腰带,手上戴着几个珠光宝气的戒指,富贵逼人,光彩夺目...又狼狈地来到通宁县县衙。 萧行之上了岸许久后还哇哇吐,艰难道:“顾玉,我给你送钱来了。” 他这一路为了快点到江南,日夜不停地坐船。 为了节省时间,还专挑急流走,自己在江南长大,可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快。 顾玉看到他后简直想把他当财神爷供起来,及时雨说的不就是萧行之吗? 顾玉阴郁多日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这可是你亲自送上门的,别怪我宰你。” 这才是大肥羊啊,真让人垂涎欲滴。 萧行之晕晕乎乎地道:“这不是巧了嘛!我来这儿就是给你宰的。” 他父亲萧侯爷收到江南来信时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千变万化来形容。 明明自己儿子就在自己身边,拨着算盘对账本抓耳挠腮,信上却说他儿子在江南被水匪劫持了。 那不要脸的水匪还说,要他送到江南五百万两,否则就撕票。 也是幸好萧行之想到自己把萧家的暗号对顾玉说过,再加上顾玉到了江南。 他们父子俩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萧侯爷恍然想起,长公主的封号为“靖和”,驸马的名字里是君晋。 这一结合,可不就是信上提到的水匪头子“何晋”嘛! 不得了了,这哪儿是水匪要钱,分明是去江南剿匪的逍遥王和顾世子在要钱。 萧侯爷又多方打听之后,才发现江南要起乱子了。 而顾玉在江南冒充自己儿子的那些事,说不准可以真落到自己儿子身上。 这是个机会,萧侯爷纵横商场多年,深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不管江南现在是什么局势,就把萧行之踢了过去。 才有了萧行之到这里送钱的机会。 顾玉心情复杂收下萧行之带来的钱。 可是... 萧行之都来了,朝廷的军队依然没有动静。 圣上为了可笑的制衡,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江南四面楚歌吗? 一愁刚平,一愁又起,顾玉叹口气,道:“钱送过来了,你快些回京都吧。大战马上要起了,你在这里不安全。” 萧行之摆摆手,道:“我爹说了,富贵险中求,让我跟紧你,况且我留在江南,得安置一下我萧家的产业。” 萧家虽然到了京城,但是基业依然在江南。他身为萧家少主,到江南稳住局面还是有必要的。 顾玉道:“你留在江南可以,只是不能在通宁县,这里是第一战场。” 萧行之听到后果然变了脸色。 顾玉给了他一个台阶,道:“你先去浙州城避一避吧,那里相对安全些。若有需要你的地方,我随时联系你。” 萧行之想了想,道:“也行,萧家的钱你随便用,不要跟我客气。” 顾玉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萧行之连夜来,又连夜走了。 等天亮,就是交换人质的时候了,顾玉又是一夜未睡,她的身体明明疲惫到了极点,但精神始终保持高度紧张的状态。 她独自坐在灯下,和自己的影子一起,枯坐等到了天明。 晨曦穿透窗棂,照在她身上。 这一夜她想了许多事情,又猛然发现这些事情都与扫把星有关。 真奇怪,明明很讨厌那个人,自己居然会想他想了整整一夜。 顾玉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连日的疲惫让她有些吃不消。 如果扫把星回来了,她能稍微轻松些了。 顾玉稳稳心神,往关押芳贵太妃的院落走去。 芳贵太妃在她手里这些日子,一直很平静。 该吃吃,该睡睡。 这是对安亲王极度信任的表现。 顾玉忍不住想,君泽呢? 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安亲王有没有难为他?有没有对他用刑。 在锦宜别墅时,他一定受了不少伤,安亲王有没有给他医治? 这是她第一次,除了自己的家人外,挂念另一个人。 扫把星,你可一定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否则,这个人情债让我寝食难安。 第142章 交换人质 顾玉推开门,看见芳贵太妃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嘴里依然念着经文,佛珠在指间一下一下转着。 看着她这样,顾玉忍不住道:“若芳贵太妃真的慈悲,此次回去,当好生劝谏安亲王勿起战乱,勿让江南百姓流离失所。” 芳贵太妃身子略微僵硬了一下,小声道:“我定当日日念经,为那些遭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祈福赎罪。” 顾玉只觉这话讽刺,冷笑一声,道:“是嘛,那您恐怕念一辈子经,都赎不了安亲王犯下的罪了。” 没想到,芳贵太妃反驳她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来赎罪的。赎得了,赎不了,得先有这份心。” 顾玉道:“按您这么说,只要有了赎罪的心,就可以随意犯错吗?” 芳贵太妃道:“人,生来就是有罪的。” 顾玉觉得芳贵太妃的话令人不适,不再与她多说,只道:“芳贵太妃,七日之约已至,请吧。” 顾玉对一旁的寡言使了个眼色,寡言上前把芳贵太妃绑了起来。 她们一起从通宁县河边上了船,浩浩荡荡地往运河中心驶去。 河面开阔,太阳强烈的阳光铺撒上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金箔一样灿烂的波光。 顾玉的眼睛已经快要好得差不多了,能像从前一样视物。 只是现在运河上无任何遮挡物,阳光过于强烈,她需要以轻纱遮眼,方不会流泪。 在轻纱的雾蒙蒙下,顾玉看到一队船只气势汹汹迎面驶来。 她手心渗出汗水,心里暗自祈祷。 扫把星,你可一定要... 好好的。 随着两方的船越离越近,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只见河道上,两方各派出来一艘小船,顾玉和寡言带着芳贵太妃坐进船舫,寡言拿着船杆向河道划去,跟另一艘小船上的安亲王碰了头。 两船相碰,顾玉把芳贵太妃绑在船舫,由寡言看着,她独自走了出来,安亲王亦是一个人站在船头上。 安亲王道:“顾钧益一生刚正不阿,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狡诈如狐的儿子?” 顾玉道:“芳贵太妃满怀慈悲,不也生出安亲王这么一个为了一己私欲,不顾黎民百姓的儿子吗?” 安亲王道:“真是讽刺,不顾苍生的何止我一人,你效忠的那位圣上岂不更甚。 明明早已对本王心生怀疑,却不愿背上手足相残的骂名,硬生生拖到本王万事皆备,他再也等不下去了,才派了你们两个小娃娃过来。 若本王没猜错,朝廷的军队至今没有消息过来吧。呵呵,事到如今,他还想着等本王杀了你们,引起公愤,他才‘不得不’对自己兄长出手。 江南这场浩劫,是本王造下的,却也是他放任的结果。不愧是掖庭淫妇之子,纵使高坐皇位,还是摆脱不了那欲盖弥彰的恶心习气。” 安亲王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圣上浓浓的厌恶和恨意。 顾玉听了这话也觉心惊,事到如今,她再看不清圣上的打算就真的太迟钝了。 昨夜萧行之的到来,告诉她,离开京都时,朝廷援兵不知商量到了哪一步,还未听见有任何动静。 原本以为圣上忌惮君家,派她来江南与君泽制衡,却不想自己也是被牺牲的那个棋子。 圣心难测,又险恶。 果然,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就是人心,她相信当初的圣上定然与现在截然不同,不然她父亲镇国公,以及长公主等人不会在宫变时扶持他上位。 就如同外表纯良怯弱的六皇子,在关键时候,不也把那份有毒的糕点送到了她手上吗? 可是,安亲王在江南口碑极好,谁又敢说,如果当初登上皇位的是安亲王,现在天下的局势会比现在更好呢? 罢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 从圣上登上皇位那一日起,安亲王想要取而代之,便只有谋反这一条路可走。 她同样,身为镇国公府世子,就算知道圣上在利用她,她也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不仅要在权势的纷争中夹缝生存,还要想办法一步步往上爬。 顾玉看着与当今圣上有三分像的面容,道:“安亲王,多说无益,我们换人吧。” 顾玉将芳贵太妃从船舱里带了出来。 今日双方背后都有人,稍有不妥,就是两败俱伤。 大家都是聪明人,就算是要打,也得等芳贵太妃和君泽到了安全的地界再打。 看到君泽被安亲王带了出来,顾玉暗自松了口气。 君泽虽然一脸萎靡憔悴,但是手脚俱在,衣服也换了新的,看到顾玉后,对她露出一个熟悉的笑。 顾玉在两船之间放了两个甲板,两个人质互相走过来时,顾玉和安亲王一起紧张起来。 所幸都忌惮着彼此,在对方给予的压力下,都没有轻举妄动。 君泽一只脚跨到顾玉的船上时,甲板忽然动了一下,顾玉和安亲王同时亮出武器,剑拔弩张说的就是这般。 孰料君泽是脚下踩空,整个人手脚绵软,直接倒在了顾玉身上。 安亲王见状稍稍放松了警惕。 君泽在顾玉耳边小声道:“快走,水下有第三方人。” 顾玉连忙把他扶回船舱,给他解开绳索后,强装镇定,寡言见状当即拿起船竿就往回划。 顾玉冷汗涔涔,唯恐被水下之人劫道。 安亲王不敢在芳贵太妃还未安全的时候动手,水下的人,很有可能是上次劫持萧家运粮船的假水匪。 那伙人究竟是谁?要做什么? 就快到己方船只群时,身后炸起轰然一声响,水花四溅。 是鱼雷! 顾玉的船只被水浪掀得摇摇晃晃,回头看去,安亲王的船只在一片水浪中,被几个黑衣人攀上。 安亲王那边的水军以为是顾玉搞的鬼,一簇簇箭羽向顾玉的船袭来。 情急之下,顾玉只好拖着君泽跳入水中躲避,寡言也跳了下来。 正要往自家船只方向游时,又一声鱼雷响起,在他们前方炸裂开来。 顾玉在水下被水波炸得头昏脑涨,几个水鬼似的蒙面人就向他们游了过来。 三人在水下与她们厮打起来。 顾玉刚冒出头去换气,发现自己的水军以为是安亲王搞的鬼,已经朝安亲王的方向开战了。 前后箭羽齐飞,顾玉拖着君泽,在夹缝中艰难生存。 来不及思考那么多,顾玉在水下拖着君泽就往右侧的岸边游去。 留下寡言替他们拖住那几个蒙面人。 向岸边游的途中,顾玉几次差点被石头砸中,也险些被鱼雷的冲击波崩吐血。 九死一生,她们好不容易才上了岸。 水面上的战争逐渐白热化,但是两个人趴在芦苇荡里没了力气。 第143章 顾玉,我的右手被废了 顾玉缓了缓,爬起来拍了拍君泽的脸,问道:“你怎么样了?” 君泽慢悠悠醒来,看着天空,生无可恋道:“顾玉,我的右手被废了。就在我们分开的第二天早上。” 顾玉看向他的右手,果然很深一道伤口,上面结着一层薄薄的痂,因为刚刚在水里,那里还有点儿肿。 顾玉脑子瞬间空白。 她终究... 还是拖累了君泽。 都是练武之人,右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君泽还是个武将,右手废了,这辈子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她觉得自己心像是被一只手死死揪住,疼得厉害。 为什么在锦宜别墅,君泽让她走,她就真的走了?那么多人围攻他,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为什么没有在当天夜里就想到骗安亲王,让他带路,而是在不夜城里漫无目的找了一夜? 为什么在掌控住芳贵太妃后,还自作聪明地设下七天之约,等朝廷不会到来的援军? 现在君泽因为她,被废了一只右手。 她该拿什么还。 君泽就躺在地上,桃花眼里映着碧蓝的天空,以及她茫然无措的倒影。 刚刚她为了叫醒君泽,半跪在他身边,任风吹弯了一丛芦苇,水鸥起飞,她也一动不动,心里满是忏悔。 君泽那只手就在她眼前,她却不敢触碰一下。 被废了右手,这对君泽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 顾玉张了张口,想说些安慰他的话,嗓子却仿佛被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忽然,她听到君泽小心翼翼道:“没关系,我还有左手。” 顾玉道:“这怎么能一样!” 说出来的话竟然带着一丝更咽。 右手和左手,怎么能一样。 君泽又不是天生的左撇子,想要换过来,谈何容易。 她的眼睛里氤氲着雾气,陷入沉重的自责情绪中,半跪着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完全没发现君泽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 不会吧! 不会吧! 不会吧! 顾玉哭了! 他,他就是逗一逗顾玉。 顾玉不会当真了吧。 君泽稍稍转头,看到顾玉眼里水汽那一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完了完了。 顾玉真的当真了。 看到她这一头湿发散落,脸上梨花带雨的模样,还,还怪好看的。 一直知道顾玉长得好,但此刻这清水出芙蓉的样子实在令人惊叹。 若她是个女子,就好了... 等等! 他在想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想办法糊弄过去吗? 他逗顾玉逗惯了,刚刚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她怎么就信了! 君泽试着全身运力,发现自己被安亲王关起来折磨的这七天里,力气早就消耗殆尽了。 如果顾玉生起气来,像刚来江南时,在船上猛打他,他一点儿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拿身份压她吗? 可以顾玉来江南以后愈发胆大包天,而且这里还是通宁县,不是水匪村。 老天爷,他该做些什么才能躲过即将到来的一顿毒打。 他以后一定管好自己的舌头,不乱犯贱了还不行吗? 顾玉咬紧牙关,在自责悲伤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一滴泪猝不及防从眼眶落了下来,还未滑到下巴,就被一只手拭去。 她低头看了一眼君泽。 君泽脸色苍白,嘴角勉强对她挤出一抹笑,轻声道:“别哭,没那么糟糕。” 顾玉心里的自责更加强烈,为什么这人到现在还能笑得出来? 难道觉得她看不穿他强颜欢笑下的悲伤吗? 顾玉握着那只替她擦泪的手,试图给君泽增加一点儿信心。 道:“你放心,常大夫就在通宁县里,他一定能医好你的手。若他医不好,我镇国公府里有一个冷大夫,医术高超,人称扁鹊第三,他定能医好你。如果他们都医不好,我帮你遍寻...” 天下名医??? 顾玉说着说着,发觉君泽的表情越来越怪异。 等等,她手里握着的,是什么东西。 顾玉缓缓摊开手,发现那是一只不属于她的右手,那只手的指尖上还有一点点湿润,是她刚刚落下的一滴泪。 她连日没有休息好,刚刚又在水下与人缠斗许久,此时脑袋有点木木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睁睁看着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她才瞪大眼睛。 几息过后,顾玉阴恻恻问道:“你的右手,没事?” 君泽闭上眼,准备迎接顾玉狂风暴雨的怒气。 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顾玉一言不发,擦了下眼睛,就站了起来。 她深一脚浅一脚淌进河边的芦苇丛,往通宁县方向走去。 她真的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相信扫把星的鬼话。 在他那里吃到的教训还不够吗? 又上了他的当。 亏她刚刚那么难过,还哭了出来。 真是一片伤心喂了狗。 丢人,太丢人了。 君泽连忙站起身来,脚步绵软地追上她道:“我不是故意骗你的,那天真的,你的箭羽再晚到一秒,我的手就要被废了。” 顾玉闷声不语,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君泽继续道:“虽然我的手没有被废,但也受了重伤,短期内不能拿刀了,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顾玉沉默不言,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君泽又道:“我承认,我刚刚不对,不该那么骗你的,但是你想想,我在安亲王那里待了整整七天,心里一肚子憋屈没处撒,就...” 顾玉默不作声,未回应他,继续往前走。 君泽追逐她的脚步,可是他早已没了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伸手想要揪住顾玉的衣服,但是手怎么也抬不起来。 噗通一声,君泽栽倒在芦苇丛里。 顾玉以为他又在诓自己,往前走了好一会儿。 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才停下脚步,半信半疑地回去看了眼。 君泽摔倒在泥水里,比之他们初次在皇城街头相遇,顾玉瘫倒在水滩里还要狼狈。 他紧闭双眼,眉头皱着,衣服上沾满了泥水。 真不像是假的。 顾玉赶紧把他从泥水里拉出来,狠狠掐住他的人中,把他唤醒。 君泽眼睛睁开一条缝,半死不活道:“顾玉,你、知道,我这七天是怎么过来的吗?” 第144章 二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有了那封信加持,安亲王的确不敢对他做出明晃晃的伤害,甚至把他吊着的双手放了下来,关入牢房。 但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顾玉约定了七天之后才交换人质。 君泽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被解救的消息,安亲王再没有露过面。 除了每天给他送饭的杂役外,他再也没见过其他人。 他心里没个准,开始想办法自救。 比如他故技重施,在牢狱里纵火。可是地牢湿润,他差点把自己呛死,火也没升起来。 再比如他把给他送饭的杂役砸晕,从他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牢房门,换上杂役的衣服。可惜还没走出地牢,就被人发现抓了回去。 折腾了几次后,看管他的杂役觉得他太能闹腾了,于是克扣了他的食物。 可怜他连续三天,每天只能吃一个杂面窝头跟一碗水。 早就饿得头晕眼花,刚刚在水下又耗费了不少体力,现在是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了。 君泽艰难吐出两个字:“我...饿...” 就又闭上了眼睛,竟是活活饿晕过去。 顾玉抓起他的手腕给他把脉,发现脉搏虚弱,气血亏得厉害,明白这次君泽不是骗她,是实打实地晕过去了。 她又叫了一会儿,还是叫不醒他。 顾玉环顾四周,发现并无民居,寡言迟迟没过来。 顾玉不算矮,按照现代的尺码,有个一米七五,可是君泽个子高大,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就算了饿了七天,也不是她能扛得动的。 顾玉试着把他背了起来,君泽的两条腿拖拉在地上,把她累得够呛,两人还是没走多远。 顾玉气喘不止,一阵头晕目眩后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君泽跟死狗一样半压在她身上,她也没力气把他掀下来了。 顾玉苦笑一声,这些日子,君泽不好过,她又何尝好过了。 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去准备各项事宜,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心里装着的事情太多,整夜整夜睡不着。 明明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还要强打精神,应付一切。 远处的河面上两方的战役还在继续,芦苇荡里水鸥发出悦耳的鸣叫,一阵风吹过,芦花飘扬。 君泽浅浅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均匀地响起。 顾玉的眼皮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 君泽的头发垂落到她颈间,有点痒,又不是难以忍受。 累了。 她是真的累了。 算了吧,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吧。 这个世界少她一会儿,又不会毁灭。 一只蜻蜓停留在顾玉眼前,微微动了动翅膀,又飞走了。 顾玉彻底闭上了眼睛,和压在她背上的君泽一起昏睡过去。 君泽的梦里始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顾玉在梦里依然负重前行,但是暖意源源不断涌入身体。 二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外面天翻地覆,芦苇荡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宁静祥和。 ------------------------------------- 苏县令和大当家君显找到他们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君泽半个身子压在顾玉身上,摆着苦命鸳鸯至死也不离不弃的架势,一动不动。 苏县令当即想到在阳康书苑时听到的那些传闻,一下子就变了脸色,连忙趟过去,把他们分开。 顾玉幽幽转醒,睡了一觉,恢复许多,她看了一眼还昏迷着的君泽,松口气,此番也算是有惊无险。 君显亦是皱着眉头,让人把君泽抬了回去,然后深深看了一眼顾玉。 那眼神太复杂,顾玉没看懂。 回去的路上,苏县令道:“那个叫寡言的高手独自回来,说你们不见了。我们找你们都快找疯了,大当家派人去水里捞了许久,还以为你们被冲到了下游,现在还在打捞,没想到你们居然在这里睡觉。” 苏县令还有话没敢说,而且还是逍遥王压着顾世子,顾世子居然也任由他压着。 虽然芦苇丛轻软,人叠人也不至于太难受,但顾世子...的心也太大了吧。 京都那些传闻,顾世子是一点儿都不在意吗? 顾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候,跟君泽在芦苇荡里睡了一觉。 想来想去,顾玉只能归结为自己太累了。 看到苏县令不断变换的表情,顾玉岔开话题,道:“今日水上战况如何?水下那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县令道:“伤了一些兵吏,倒是没打得太激烈。那伙人很奇怪,似乎是冲着安亲王来的,没怎么对我们出手。” 顾玉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问道:“安亲王那里没有动静吗?” 苏县令道:“安亲王那边好像也在找人,好像安亲王跟芳贵太妃也失踪了。那边有探子过来,想必我们找你们的事那边也知道了。” 双方的领头人都在换人质的时候丢了,彼此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从运河退回来后,没有想象中的腥风血雨。 顾玉想到了瘦马。 还有极乐楼里那个不辨男女的美人。 可是现在她又不可能返回不夜城。 唯有静观其变。 不对,还有晚娘。 或许君泽还知道什么事情。 顾玉凝着脸,回到了通宁县县衙。 在常大夫的施针下,君泽幽幽醒来。 他虽然是被饿晕的,但刚醒过来不能暴饮暴食。 面前一点清粥小菜给他垫底,常大夫反复叮嘱,得少食多餐,慢慢恢复过来。 顾玉坐到他面前,把苏县令的话以及她对莺歌燕舞的怀疑说了一下,担心被极乐楼里的美人发现端倪,顾玉略去极乐楼里发生的事。 君泽吃了点儿东西,恢复不少,见顾玉没再因为自己诓她手被废而发怒,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玉这人好就好在做事认真,一旦遇到事儿上,就会把那些不愉快抛到一边。 君泽老老实实交代道:“晚娘是被我救下了,只是神志不清,嘴里念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顾玉问道:“晚娘现在在哪里?” 君泽道:“在水匪村里,你要见她的话,可以让大当家把她带过来。” 顾玉道:“得见一见。” ------------------------------------- 安亲王在运河上身受重伤,被几个武功高强的女人蒙着眼,挟持来到一个满是脂粉气息的楼里。 他知道这伙人不是顾玉派来的,似乎也无意伤他,一路过来还算配合。 等他上了楼,挟持他的女人把他眼上的黑布扯开。 安亲王看到一帘纱幔后,一个身影朦朦胧胧。 “三皇叔,好久不见。” 第145章 永团圆,他此生永无团圆了 安亲王在刚刚的打斗中受了重伤,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 听到纱幔里的人这么唤他,脸上更是褪尽血色。 他呼吸都放缓了,颤抖着手拉开那帘纱幔,看到了里面那个唤他三皇叔的人。 那人少见地穿了一身男装,紫色长袍的领口镶绣着银色流云纹,黑亮如绸缎的墨发被高高束在一个银冠里,垂落两肩。 他的五官格外精致,男子的俊朗与女子的柔美融合在一张脸上,竟意外地契合。嘴角挑起一抹微笑,浓密的睫毛下,眼睛闪过琉璃般光彩。 安亲王看着那张脸心跳加快。 像,太像了。 他不可思议问道:“你,你是?” 那人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道:“侄儿景双,见过三皇叔。” 安亲王撑着重伤的身子,挥开纱幔,踉跄向前两步。 来到景双面前后,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顿时热泪盈眶,道:“你真是景双?” 景双道:“是,我是景双。” 而后他看到安亲王身上的伤,微微皱眉道:“手下人无礼,竟将三皇叔重伤至此,侄儿定会好好惩戒她们。皇叔稍候,侄儿去叫个大夫过来。” 景双说完就要往外走,安亲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生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安亲王道:“景双,你别走,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这么多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景双笑着叹口气,将往事娓娓道来。 “当年宫变,我父亲被杀死在禹王宫的龙椅之前,圣上登基后,下旨把我们弟兄姊妹贬为庶民,囚禁在永安巷。 那时我才六岁,我的奶嬷嬷告诉我,我这辈子都要在永安巷度过了。可惜圣上连这苟且偷生的机会都不愿给我们。 我的兄弟姊妹接二连三重病,又找不来御医给他们医治,我的奶嬷嬷不许我吃外面送过来的任何食物。 六岁,我六岁还只能偎依在嬷嬷怀里吃奶保命,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嬷嬷没了奶水,便割血来喂养我。 眼看着我的兄弟姊妹一个个病死,奶嬷嬷也撑不住了,撒手人寰。就在我即将和兄弟姊妹一样慢慢病死时,一个叫花锦城的太监找到了我。 他早年受过我父王恩惠,把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小男孩藏在粪桶里,把我从永安巷换走。 出来后,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把我扮作获罪的罪臣家眷充入教坊司。” 景双讲述往事时,嘴角的笑依旧,仿佛那些苦难不是他经历的。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极乐楼的香无处不在,驱散了不堪的记忆。 藏在粪桶里从永安巷出来的时候,他以为那将会是他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可是现在却发现那短暂的痛苦,是他重生的必经之路,回首看去,唯剩感激。 后来到了教坊司,到了真正的胭脂香粉之地,他每天沉浸在各种各样绵软的香里,为之深深着迷。 他扮作女孩身,跟着教坊司的姑娘们一起跳舞,一起唱戏,一起把身子变得香软,声音变得甜腻。 他还学了那些勾人心魄的妩媚姿态。 久而久之,他并不能明确分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区别。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那些娇软可爱的女孩们是一样的。 不懂为什么教坊的妈妈从不让她与女孩一起洗澡,为什么给他裹足,为什么不给他吃饱饭。 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和几个姐妹偷看了一个官妓接客的场景。 才明白自己身上多的那块儿东西,其他姐妹都没有。 才明白自己唱戏时,为什么声音总也比不上其他姐妹那样细腻。 才明白妈妈给他裹足,不让他吃饱饭,是为了不让他骨架长太快。 花锦城毕竟是宫里人,需得小心谨慎,把他送出来后,只见过他几次面。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十五岁,喉结已经长出来,教坊司再也藏不住他时。 花锦城给了他两条路,让他自己选。 一条是让他彻底忘记身份,忘记过去,去做一个普通人。 另一条,则是替他的父亲,先太子报仇。 安亲王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江南?怎么到这极乐楼里来的?” 景双看了眼旁边梳妆台上的镜子,倒映着他姣好的面容。 说到底,宫变时他才六岁,哪儿记得清那么多深仇大恨。 六岁的记忆中,让他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个脏污不堪的粪桶,还有教坊司永远也散不去的香粉味儿。 他选择了第一条路。 花锦城很失望,对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离开教坊司前,让他进宫为他的杀父仇人——当今圣上,唱一出戏。 他脸上浓墨重彩,随教坊司的姐妹们进了宫。 一步步走在富丽堂皇的宫宇之间,他才发现他都记得。 记得父王抱着他,站在宫里最高的摘星台上,说这人间灯火最辉煌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记得母妃带他在御花园里赏花,他调皮地摘下一朵牡丹,簪在母妃发髻上。母妃笑着告诉他,牡丹是天下最尊贵的花,也唯有天下至尊至贵之人才配簪。 记得东宫的兄弟姐妹们在一块儿读书玩耍,捉弄迂腐古板的太傅。 记得他的三皇叔,每次来东宫,都会把他抱得高高的,掂掂他吃胖了没有。 他还记得神女湖旁的假山里面,刻着一个双字,那是他跟嬷嬷捉迷藏时,用小石子一笔一划刻下来的。 往事如烟,你觉得它散去了,可是重回故地,又惊觉那烟始终萦绕在那儿。 那是元宵佳节,家家户户团圆之日。 圣上与自己的家人一起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他戏服单薄,裹着厚麻布的脚在戏台上每走一步,就痛一步。 冬夜的烈烈寒风中,他旦腔婉转,唱着《锁麟囊》的团圆喜庆唱词。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莫在痴嗔休啼笑,教导器儿多勤劳。今日相逢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圣上大悦,赐他一匹绸缎,他跪在戏台上瑟瑟发抖。 “谢圣上赏赐——” 他紧紧抱着被圣上施舍而来的绸缎,一步步走出宫。 风疾雪冷,他站在皇城街头,整个人都冻僵了。 花锦城冒死出宫,在宫门口不远处,让他重新选择。 “我选第二条路。” 他是这么回答的。 圣上团圆在今朝。 他永无团圆那日了。 第146章 当年的约定,可还作数? “我为什么从京都教坊来到江南极乐楼?” 景双喃喃重复了这句话。 “三皇叔就不奇怪,为什么刚刚我的人劫道时,芳贵太妃没有反抗吗?” 安亲王如坠冰窟。 刚刚水鬼们从水下跳出来,鱼雷炸出朵朵水花,芳贵太妃在船上面色平静。 他以为是顾玉搞的鬼,跳下水后拼命拽着芳贵太妃,让她配合自己游向安全的地方。 可是芳贵太妃却拨开他的手,游往水鬼的方向,任由她们劫持。 他不明所以,心急如焚,放弃独自游向安全的地方,为了救芳贵太妃,在水下与水鬼们打斗起来。 这才受了重伤,被擒到此处。 而他娘芳贵太妃,上岸后一言不发,任由水鬼们将她劫持,脸上依旧如菩萨低眉般平静。 仿佛料到了这一切。 安亲王胸口发闷,是芳贵太妃把景双从京都接到江南的,又把景双安排到极乐楼。 原来他向来喜静的娘,一改常态要定居锦宜别墅,是为了能更方便见到景双。 听戏只是借口,找景双给她唱戏才是目的。 “为什么?”安亲王喃喃问道。 为什么景双还活着的消息,他娘没告诉他?还一声不响把景双安置在极乐楼。 可不用景双回答,他也明白。 因为他娘知道,他重情义,也知道他一直在蛰伏,伺机谋反。 他娘怕他知道景双的存在后,夹在自己孩子和景双之间左右为难。 先帝生了九子,长大后为了皇位争得不像样,唯有他和太子哥哥感情十年如一日的深厚。 只因他娘芳贵太妃,是太子生母敬德皇后的婢女。 当时宫里所有人都在明嘲暗讽芳贵太妃是背主上位,无人知道,是敬德皇后与芳贵太妃共同商议的,让芳贵太妃帮忙笼络圣心。 一主一仆,一个有权无宠,一个有宠无权。 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是彼此互补。 敬德皇后死得早,留下年幼的太子,被芳贵太妃细心教养。 安亲王闭上眼睛,不想在晚辈面前流露出伤感。 知子莫若母,他娘已经料到自己见到景双后,会纠结,会痛苦,会摇摆不定。 所以一直瞒着他景双的存在。 芳贵太妃对他的谆谆教导还在耳边。 “满宫皇子谁都可以争那个皇位,唯独你不能。 咱们娘俩的一切,都是敬德皇后给的,敬德皇后死了,要把恩报在她儿子身上。 太子是嫡长子,是正统,是储君,你要好好辅佐他,不能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这话不知被芳贵太妃说过多少次,安亲王早已铭刻于心。 也一直对太子哥哥保持敬重,从未想过跟太子哥哥争。 可惜,太子是嫡长子,却不受圣上喜爱,三次废去太子之位,又三次重立。 每一次都惊心动魄。 像是有一把刀时刻悬在太子哥哥的头上。 无数人希望那把刀落下来,唯有他,始终站在太子哥哥身边,祈祷父皇早日驾崩,让太子哥哥上位。 在圣上听信奸臣谗言,要第四次废太子之时。 太子哥哥再也忍不了这种慢刀子钝肉的折磨,发动宫变。 “芳贵太妃用心良苦,三皇叔应该体谅她。”景双幽幽道。 安亲王道:“景双,这些年,你受苦了,跟三叔回去,三叔...” 景双打断了他,道:“侄儿没有受苦,侄儿有今日,多亏了芳贵太妃。这个极乐楼,也是她替我买下的,我在这里生活多年,不想离开。” 安亲王更咽道:“景双,你可是在怪三叔,当年,三叔不是不想救你们兄弟姊妹,而是宫变之后,掖庭贱妇之子登基,我被他处处打压,自身难保。”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当时的自己太过懦弱,宫变的打击太大,他一蹶不振了许久。 回过神来,只得到太子哥哥所有子女病死的消息,留下无穷无尽的悔恨。 现在听到景双的一番遭遇,更是心痛万分。 花锦城一个太监都能冒险做到的事,他却没有做到。 景双笑着摇摇头,看着安亲王的眼睛里暗含悲悯,道:“我从未怪三叔。” 安亲王忙问道:“那你为何不愿跟三叔走。” 景双眼神微凉,道:“我此次请三皇叔过来,不是为了与三皇叔相认,而是想问三皇叔一句,宫变前夜,我父王与三皇叔的约定,可还作数?” 安亲王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景双会这么发问。 他身形有些不稳,跌坐到一个软椅上,仰视着景双那张与太子哥哥有几分相似的脸。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太子在发动宫变前夜,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明日宫变,危险重重。” “若我得幸胜了,登上皇位,你我兄弟君臣,共治天下,开创盛世。” “若我不幸败了,劳皇弟将我斩杀,取得护驾之功,替我登上皇位。” 每个字都有千钧重。 每个字都浸透着他们兄弟二人的血与泪。 可惜... 安亲王心里翻起惊涛骇浪,时过境迁,他竟然没有勇气像当年的自己那样,斩钉截铁说出那个“好”字。 他为了谋反呕心沥血,他的几个儿子都对他充满仰慕。 他无心皇位,不代表他的儿子们也无心皇位。 或许,这就是芳贵太妃一直瞒着他景双存在的良苦用心。 景双半跪在安亲王面前,道:“三皇叔,我会像您当年等待我父王那样,等待三皇叔的结果。 若是三皇叔得幸胜了,我当对三皇叔俯首称臣。 若是三皇叔不幸败了,请三皇叔助我一臂之力。” 安亲王看着景双的眼睛,那个“好”字迟迟说不出口。 景双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三叔早已忘记了那个约定。” 安亲王合上眼睛,一瞬间想到无数他与太子哥哥相处的场景。想到敬德皇后对他的慈爱。 他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再睁开时,里面充满坚毅,他道: “好。” 景双脸上的笑这才真实了些:“侄儿先祝三皇叔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安亲王道:“我有个疑问。” 景双道:“您问。” 安亲王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道:“若我败了,你无兵无权,拿什么履行那个约定。” 第147章 你直接念我名字得了 景双微微一笑,道:“这点就不劳三叔费心了。” 安亲王不再多问,他重重喘气,身上的伤让他看起来十分苍老,仿佛一只手,就能要了他的命。 安亲王问道:“我娘呢?” 景双把安亲王带到安置芳贵太妃的房间。 芳贵太妃已经换下一身干净衣服,跪坐在蒲团上念经,如无波的古井一般,不骄不躁。 安亲王道:“娘,我带您回去吧。” 芳贵太妃看了他们一眼,道:“我想留下,陪陪景双。” 景双道:“那太好了。三叔,芳贵太妃在我这儿您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安亲王稳了稳心神,从见到景双那一刻起,他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娘对敬德皇后的忠心日月可鉴,此番为了他,委屈景双这么久,自然不肯离去。 而芳贵太妃留下,无疑又给他跟景双之间的约定增加了筹码。 让芳贵太妃从景双这里怀念回忆的同时,充当维系约定的人质。 安亲王都明白,他没有再劝,他独自一人,拖着重伤的身体离开。 他还没走多远,就被安亲王府的侍卫找到。 几个郡王守在安亲王旁边,安亲王一个个摸过他们的头,对景双一事只字未提。 罢了,事到如今,他应该高兴。 就算是败了,也还有景双这个希望。 他对大郡王道:“是时候了,把那个消息放出去吧。” 大郡王道:“父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此时绝不是开战的好时候。” 安亲王咳嗽了几声,咽下喉间的血,道:“无妨,不还有你们吗?” 几个郡王听了这话有些热血沸腾。 安亲王道:“去吧,我相信你们,会做得比我好。” 他们齐声道:“是,父王。” 安亲王躺在床上,看着几个儿子的背影,欣慰地笑了起来:“你当了圣上又能怎样,我的几个儿子哪个不比你的好。” ------------------------------------- “景双,让我好好看看你。”芳贵太妃放下手上的佛珠,对景双伸出手。 景双跪坐在地上,任由芳贵太妃抚摸自己的脸。 “像,太像了。”芳贵太妃更咽着说。 不是像太子,也不是像太子妃。 而是像敬德皇后。 尤其是景双在教坊司和青楼长大,只要他想,说话做事稍微带丁点女气,就能让芳贵太妃泪流满面,为他痴迷。 景双笑着道:“昨夜,我又梦见皇祖母了,她跟我说了好多话。真奇怪,明明我出生时,皇祖母已经去世多年,她的音容笑貌却如此清晰。” 芳贵太妃道:“跟我说说,你皇祖母都与你说了什么。” 景双道:“好,我慢慢讲给你听。” 片刻后,芳贵太妃带着对敬德皇后的思慕沉沉睡去。 景双从房间里出来,眼睛里毫无温度。 极乐楼的戏台上正在排练一出戏,上面关云长正雄赳赳气昂昂唱着: “怒发冲冠三千丈,一言怒恼关云长。这荆州原本是关某执掌,你们哪一个大胆敢提夺荆襄。不看军师诸葛亮,定斩你首级挂营房。” 景双站在楼上,将腰间的玉佩扔到台上,赞了一声: “好!” ------------------------------------- 顾玉找到常大夫,再次确认道:“他的右手真的没事吗?” 常大夫道:“你怎么不去问他?” 顾玉一噎,问他什么?让他再戏弄自己一回吗? 顾玉道:“您才是大夫,自然问您比较合适。” 常大夫撇撇嘴,今天他俩在芦苇荡人叠人睡觉,被不少人看见了。 常大夫原还不确定,这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那么点儿不可说的意思。 但是给二当家施针医手的时候,明明他自己的手伤得那么重,险些废了,他还不当回事儿,只揪着他问:“顾玉的眼睛好全了吗?” 他当时也是问二当家:“你怎么不去问她?” 二当家与顾玉的说法如出一辙。 “您才是大夫,自然问您比较合适。” 常大夫年少时爱慕一人,这种别扭的情感多少体会过。 但是出现在两个男人之间,就不太好说了。 大当家的脸从芦苇荡回来,到现在都还是绿的。 常大夫颇为不耐道:“没事没事,你看他活蹦乱跳的,能有什么事。” 顾玉松口气,道:“那就好。” 常大夫道:“就是最近要尽量少用右手,不能拿刀不必我再提醒,吃饭,洗澡,提东西,统统不能用右手,最好有人在他身边帮他。” 顾玉点点头,她知道一些医理,常大夫说的这些她也明白。 她转而叹息一声,道:“唉,这人手紧张的时候,还得匀出来一个人照顾他,真是麻烦。” 抬头看到常大夫一脸怪异,她有些不明所以。 这时,背后响起一道声音:“麻烦?呵。” 顾玉尴尬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到底没忘君泽的手是怎么伤的。 顾玉轻咳一声,问道:“你怎么来找常大夫,哪里不舒服了吗?” 君泽道:“别说不舒服了,我就是病死,也得自己一个人挖个坑躺进去,免得麻烦别人。” 顾玉心虚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麻烦的意思。” 君泽咄咄逼人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顾玉说不出来,哪儿能想到随口一句吐槽被当事人听见了。 君泽赌气道:“呵,果然,我这个残废,哪儿配让人跟在旁边照顾。” 顾玉为难道:“别这么说,你可是当朝逍遥王,平南将军,哪儿能不配让人跟在旁边照顾,我这就去找几个衙役过来供你差使。” 君泽道:“你说得对,我可是当朝逍遥王,平南将军,一群毛手毛脚的衙役,怎么配照顾我。” 顾玉很受不了他这阴阳怪气,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君泽道:“照顾本王的人,不说是朝廷一二品大员,起码得是钦差那种级别吧,也不枉本王以身涉险,落得个右手重伤。” 顾玉:... 你直接念我名字得了。 第148章 不如顾世子帮我洗 “你做梦。” 顾玉斩钉截铁拒绝。 开玩笑,让她照顾扫把星,不等安亲王打过来,她就得先被气死。 顾玉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君泽在她身后凄凄惨惨道:“常大夫,我这手怕是就此废了,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唉。” 顾玉深吸口气,闷声往前。 “啊,好痛。” 君泽一声痛呼,让顾玉连忙回头。 他脑子怕是进水了,居然在用受伤的右手拿常大夫的药箱。 顾玉赶紧过去,皱着眉头骂道:“你作什么死?” 君泽道:“我只是想帮你拿一瓶痔疮药,上次就是从常大夫这个药箱里拿的。” 顾玉觉得自己心肌梗塞,险些背过气去。 再对扫把星产生一丁点类似于同情的情感,她就是狗。 君泽继续道:“是不是比路上买的那个好用多了。” 常大夫在一旁听着只觉辣耳朵,断袖分桃那回事儿他多少了解点。 眼前两个人无论从身材还是气质,高下立见。 怪不得二当家对顾世子的痔疮这么在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君泽还在喋喋不休:“莫非不如上次那个?那我再去找人去别处买点儿?” 顾玉此刻已经不能用心梗来形容了,她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赶紧捂住扫把星的嘴,以防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常大夫还在这儿,她要脸。 顾玉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道:“别说了,我照顾你,还不行吗?” 君泽感觉到捂在自己嘴巴上那只手格外柔软,不同于军中糙汉的粗粝,也不同于他因常年握刀而满是薄茧的手掌。 他垂下眼,刚好能看到她大拇指指甲泛着淡淡的粉。 干净,修长,又不失力度。 就像顾玉这个人一样。 君泽心里有些莫名的痒痒。 他的桃花眼不自觉弯了下来,待顾玉把手拿下来时,他生出一丝不可觉察的失落。 看到顾玉因为羞恼微微泛红的脸,他笑得像个骗到肉的狐狸,道:“那就辛苦顾钦差照顾我这个麻烦了。” 顾玉生无可恋道:“不辛苦,应该的。” 就当我还你个人情。 扫把星这人说好照顾也好照顾,说不好照顾也不好照顾。 晚饭时,因为君泽的胃饿了太久,只能吃汤饼、稀粥之类的食物。 他看着眼前的清粥一动不动,在心里消化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 无肉不欢的自己只能吃这些老头老太太们吃的食物,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事情吗? 顾玉一直注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在等自己亲手喂他。 顾玉不由眯了眯眼,如果扫把星敢开这个口,她发誓,她一定会把自己面前的饼子怼进他嘴里。 反正这屋里没有别人。 所幸君泽很快消化完自己的情绪,左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 两个人都是世家子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东西也很斯文。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的清粥,也能吃出一种很香的感觉。 顾玉在君泽身边坐着,看他进得香,自己不自觉也多用了点饭。 晚饭后,君泽要练左手刀。 他右手受伤,可是安亲王不会等他痊愈后再打。 如果到时候他连刀都拿不起来,那还折腾什么,现在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得了。 顾玉在院子里陪他过招,自己只用两成力,就能轻易把左手握刀的君泽制住。 顾玉并不会因战胜他而生出半点成就感,她的心里泛起担忧。 若君泽以现在的状态开战,根本无力自保。 顾玉拿着剑试着给他喂招,两个人在月光下一起找着左手握刀的技巧。 一直对打深夜,君泽一次又一次输给自己,看得顾玉有些心酸。 “再来。”君泽道。 他自己并没有沮丧,反而越挫越勇。 虽然还是比不过顾玉使出的三分力,但他出刀的动作一次比一次快,力度一次比一次大。 顾玉试着将用剑的技巧与用刀的身法相结合,以求他出刀的一招一式更方便精准。 君泽再次做出一个挥刀的姿势,顾玉过去一点点帮他调整。 认真道:“手肘更直些试试呢,左脚划过来时,下盘压低,像这样,直击对方腰部。” 君泽在地牢时亏了气血,常大夫开的药里都是党参、黄芪、枸杞之类的大补药材。 顾玉离他很近,那双如青竹般干净修长的手在他胳膊上一点一点挪动,帮他调整最合适的出击姿势。 一股淡淡的草木香萦绕在他鼻尖,像是顾玉头发上,又像是她衣服上的。 君泽莫名觉得有些燥热。 以前他没少跟军中的男人们接触,天热时打着赤膊,跟人肉贴肉摔跤也是有的。 但是现在两个人衣衫整齐,却让他十分不自在。 夜风起,顾玉的头发扫过他的面颊,他拿刀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再试试。” 顾玉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话把君泽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走神感到不好意思。 按照顾玉刚刚帮他调整的出刀技巧,君泽又与顾玉过了两招。 果然,下手有如神助。 刀锋霸道,剑锋凌厉。 刀剑相接,在燥热的明月夜擦出火花。 顾玉有意给他喂招,再一次交锋时,君泽的刀刃直取顾玉腰间,又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点到为止。 “很不错。”顾玉赞道。 君泽没有说话,注意力全被顾玉的腰吸引去了。 她一袭青衫,腰带缠绕两圈,系了一个最简单的节,无任何配饰,简单利索。 又纤细... 一个男人的腰,怎么会这么纤细,打架时又蕴藏着无尽的力道。 顾玉发现君泽这会儿格外沉默,以为他累了,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时辰也不早了。” 君泽点点头。 太晚了,衙役小厮们都歇下了。 顾玉帮他抬了点热水过来,嘱咐道:“你洗澡的时候注意右手伤口不要沾到水。” 君泽咧开嘴一笑:“送佛送到西,不如顾世子帮我洗。” 顾玉当即露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的表情。 君泽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他耳朵有点泛红,幸好黑夜里没人看见。 顾玉走后,君泽一个人泡在桶里,一直泡到水变凉,身体里的燥热还是挥之不去。 他不是重欲之人,这种时候没有太多心情,他强行压下,擦完身子后躺回床上。 睡梦里君泽眉头紧皱,呼吸急促,额头上冒出汗来,那股清新的草木香在他梦里挥散不去,让他心烦意乱。 辗转反侧到天色将晓,他才睁开发红的眼,长舒口气。 他这是,怎么了。 第149章 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 第二天,顾玉总觉得君泽有些许不对劲儿。 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顾玉形容不出来。 早上收拾碗筷的时候,她的手不小心碰了君泽一下,他却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不过他的话少了些,也没那么气人了,是件好事,顾玉便没有深究。 晚娘被送了过来,顾玉跟君泽一起把她带到一个屋子。 她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可是在一些人看来,她的美丽仅限于符合瘦马的标准。 晚娘眼神木讷,行动迟缓,嘴里不停念叨着: “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顾玉皱着眉头,这不是一般的佛家和道家咒语。 天地摧崩指的是什么?邪祟横行又是什么? 神女指的是谁,人在哪里。 顾玉问道:“晚娘,你可记得朱见春。” 晚娘木讷的眼神有一瞬的波动,小声道:“求神女赐福于见春,保佑他无灾无难,逢凶化吉。” 顾玉略想了想,道:“晚娘,朱见春身受重伤,需要神女赐福,你能不能告诉我,神女在哪儿,我带着朱见春去找她。” 晚娘依然反复念着那句话:“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顾玉跟君泽对视一眼,走了出去。 君泽道:“我试过很多方法,她人一直这样。” 顾玉道:“大禹朝信仰佛教和道教,但是她说的都不是两家之语。江南这里,还有什么供奉神女的教吗?” 君泽道:“杂七杂八的教很多,倒没听说过有信奉神女的。” “神女,神女。”顾玉在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又没能抓住。 君泽道:“我们刻意去找都找不到,只能说明她们很谨慎。” 顾玉想到莺歌燕舞,外表来看,根本就是普通的瘦马,也的确不会武功。 她们潜入这些富商府里,到底图什么呢? 顾玉忧心忡忡道:“她们一共在运河上出现过两次,每次都准备了炸药、鱼雷。我担心她们所图甚大,江南已经够乱的了,这样一方人不知目的躲着暗处,让人不得不警惕。” 这是个冷兵器时代,战场上还是以刀枪剑戟为主,火药一旦用不好,就会自伤。 但火药的威力依然不容小觑。 两次出动,一次抢粮,一次抢人,火药都用得不少, 这么大手笔,恐怕她们储备的还有更多。 顾玉越想,眉头皱得越深,忽然一只手扶上她的眉心,把她吓了一跳,问道:“你干什么?” 君泽嘟囔道:“小小年纪,皱什么眉。” 顾玉没好气地说:“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我认真跟你说那帮人呢,怎么就看我皱眉了呢。” 跟君泽相处久了,顾玉总是忽略他逍遥王的身份,说话间多了几分随性,现在看他走神,不悦地又抱怨一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泽自讨了个没趣,刚刚是有些走神,他越看越觉得顾玉那张脸好看,尤其是认真的时候,格外引人注目。 怪不得顾玉那么招女孩子喜欢,一个个寻死觅活也要嫁给她。 君泽心里平生出莫名的烦躁。 顾玉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便道:“如果直接让人送来几个瘦马询问,怕是也问不到什么。” 君泽直接道:“可以严刑逼供。” 事到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顾玉正想应下,一个衙役急匆匆赶来。 “顾钦差,平南将军,大事不好了,安亲王平安回不夜城了,还放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流言。” 那个衙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也不敢说是什么流言。 顾玉和君泽把他带到一处厢房,顾玉道:“你快说,恕你无罪。” 那个衙役哆哆嗦嗦,道:“流言说,说当初给圣上接生的医女流亡到了江南,被安亲王所救,医女言明非当今太后所出,乃掖庭淫妇所生,而且圣上的出生日子与记档不符合,非皇室血统,,鸠占鹊巢,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话说完,那衙役开始跪地磕头,道:“钦差饶命,将军饶命,此话乃是安亲王妖言惑众,非卑职所言,求钦差、将军饶命,饶命啊。” 顾玉和君泽脸色皆是一变,没想到安亲王会以此事做文章。 顾玉道:“你先下去。” 那衙役见顾玉无心为难他,便战战兢兢问道:“可要全城逮捕散播流言之人?” 顾玉看了眼君泽,发现他除了刚刚听到消息时变了脸色,现在又平静下来,反而多了一丝不可觉察的笑意。 顾玉明白他所想又与自己契合,便道:“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先出去,告诉大家稍安勿躁。” 衙役连忙退下。 君泽舒口气,坐到凳子上,道:“这下好了,不怕朝廷不派兵过来了。” 顾玉心里也轻松了少许。 这流言是把双刃剑,固然可以使天下人怀疑圣上的血统,让安亲王举兵谋反多了底气。 但是也让圣上感到危机。圣上最要面子,绝对不能忍受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去,所以会加快派兵支援他们的步伐。 这样一来,顾玉和君泽也不会因为不知援兵何时到来而终日惶惶。 顾玉道:“宫廷秘辛,王爷知道多少?” 君泽跟顾玉相处这么久,卸下了很多防备,便道:“圣上的生母原本是掖庭的罪奴,后来勾搭上先帝,先帝为了名正言顺宠爱她,替她一家子洗脱罪名,还封为云嫔。” 顾玉心想,这的确是先帝能干出来的事,他那个后宫是可以载入史册的荒淫无序。 比起先帝让姐妹同榻侍候、强占人妻等等,帮罪臣之女洗脱罪名,再封为高位嫔妃,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 君泽继续道:“后来被人发现那个云嫔与侍卫私通,圣上知道后大怒,把云嫔处死,又把圣上养在当今太后宫里。” 顾玉想了想,问道:“真的私通了吗?” 如果是真的私通的话,先帝难道不会怀疑圣上的血统吗? 君泽道:“我哪儿知道真假,但是云嫔死后,圣上还能活着养在当今太后身边,就说明当年事情存疑,先帝相信圣上是他的亲子的。” 顾玉道:“可到了这种地步,安亲王抛出宫廷秘辛,让天下人对圣上的身世存疑就够了。” 君泽道:“安亲王就要举兵了,但愿朝廷的军队能快点儿到。” 顾玉叹了口气,打开厢房的门,远处阴云涌动,酝酿着一场血雨腥风。 但愿他们都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去。 第150章 妇孺之辈,怎堪大用 关于圣上出身的流言传得满城风雨,苏县令满脸忧思地找到顾玉,道:“世子,咱们真的不压一压消息吗?” 顾玉知道苏县令有些迂直,不能把话给他说得太明白,只道:“无稽之谈,不需理会。” 苏县令痛心疾首道:“谣言猛于虎啊,现在城内人心惶惶...” 顾玉语气发冷,打断他道:“自古成王败寇,等安亲王彻底被镇压了,这谣言自然不攻自破,苏县令若实在不放心,可以派一两个衙役去抓散播谣言之人。” 苏县令道:“只派一两个衙役吗?” 他想说一两个衙役根本就不够,但是顾玉脸色实在难看,他没继续说下去。 顾玉道:“现在哪儿哪儿都缺人手,整合兵力,准备粮草,锻造兵器,召集新兵等等,若还花大量精力去处理这些不痛不痒的谣言,苏县令不觉得顾此失彼了吗?” 这个流言不需要过多去管,象征性地抓几个人也就罢了。 传得越快,朝廷的援兵才会来得越快。 至于圣上的名声会不会受损,顾玉在心底冷笑,关她什么事。 苏县令见顾玉劝不动,只能转身走了。 很快,安亲王的三个成年儿子从不夜城出发,兵分三路向江南各处进攻。 顾玉花萧行之的钱花得毫不客气,可整个通宁县,征兵只征来了三百多号人,其中老弱病残、混混占了一大半。 顾玉、君泽、苏县令、大当家君显以及几个跟过来的小将领、京都文官,众人围在一起商量对策。 江南安逸太久,短短一天功夫就占下了泰和城,并且占下后没有烧杀抢掠,百姓的生活依然没受太大影响。 那座城的官员本就暗中投靠了安亲王,象征性地反抗几下,就让安亲王破了城门,算得上是兵不血刃。 这是个很恐怖的消息。 只要有了这个开端,其他城县就会闻风而动。 那些早就有投靠安亲王之心的城县会更加坚定这个做法是安全的、可行的。 法不责众,就算有一天安亲王战败,他们大可以说其他县城皆是如此,他们不过是为了百姓。 而那些中立的县城,也会有所意动。 最可怕的是原本站在朝廷这边的县城。 一旦做出反抗,做出牺牲,城里的百姓会埋怨官员无法让他们安宁,造成巨大内乱。 一个小将领道:“咱们手里现在有多少人。” 君显这几天一直在练兵,练君家的兵、县衙的兵、水匪以及新招来的那些老弱病残,所以比较清楚。 便道:“加上那些新来的,一共不到一万二人。”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兵少,没想到这么少。 安亲王是藩王,有自己的军队,这么多年,私底下也在招兵买马,各部加起来起码有十五万人,光是大郡王带来向通宁县蔓延的就有七万多人。 更不要说一路走来,整合的沿途城县散兵。 一个随顾玉来的文官小声道:“若是加上宝泰县、金江县、永济城等几个拥护朝廷的城县呢?” 那个小将领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他们尚且自顾不暇,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怎么会增援咱们驻守的通宁县。就算是增援,也得是城破了,他们带着一群残兵败将过来投靠。” 那个文官缩缩脖子,显然发觉了自己这问题愚蠢。 顾玉摇摇头,大禹朝重文轻武到了如此地步,文官连这点儿都想不明白。 “把牢里那些犯人拉出来。”君泽忽然道。 顾玉一笑,这人的脑回路永远清奇。 苏县令犹豫道:“那些犯人都是犯过事,怕是不好管教,到时趁乱跑了,岂不更糟。” 君泽道:“那些老弱病残都能来,他们有什么来不得,何况还吃着县衙的粮食,穿着县衙发的衣服被褥。” 这话顾玉都有点听不下去了,给犯人吃的那些,穿的那些,都是剩饭烂衣,实在不值一提,不过她显然不会反驳君泽的话。 “至于不服管教。”君泽说着,看向他叔叔君显。 君显道:“交给我。” 越是穷凶极恶、作恶多端之人越好,这种人崇尚暴力,嗜杀。 人手太缺了,大家都默认了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顾玉道:“苏县令,去信给周边县区,让他们把犯人都送过来吧。另外也安抚一下犯人,若是在战事中立功,可以抵免刑罚,立大功者,甚至可以给予一定的奖励,规则怎么定,苏县令与众大人再行商量。” 苏县令和几个京都文官们应了下来。 有事儿做,他们才不会太过焦虑。 尤其是那些浸润官场的文官们,怎么以最简单的方式糊弄手下人卖命,他们最擅长了。 顾玉道:“还有,征兵也可以把一些健壮妇女征进来。” 此话一出,当即有个将士拍案反对:“妇孺之辈,怎堪大用。” 顾玉眼神微凉,道:“许多农妇、商妇为了支撑家中生计,在田地里挥汗如雨,在商行四处奔波,其力气、手段、心志皆不输于男子。” 一个文官反驳道:“女本柔弱,就算能支撑家里生计,家中不还是要听从父、夫、儿子做主吗?让她们看到千军万马,怕不是裤子都得尿湿了。” 他说着,居然还有人笑了起来。 顾玉冷笑道:“那些妇人面对千军万马会尿裤子,大概李大人拿起刀剑迎战时不会尿裤子。” 李大人脸色一变,他是文官,虽然坐在这里商议,可是没一个人会让文官上战场。 他的手只拿得动笔杆子,刀剑之类的兵器都没上过手,顾玉现在这么说,难不成是要他去送死? 李大人额头出了冷汗,道:“顾钦差说笑了。” 顾玉见他怂了也没咄咄逼人。 又有一人道:“向来遇见危险,都是保护妇孺,顾钦差让妇人上战场,我大禹朝男儿的脸面往哪儿放,叛贼也定会取笑我们黔驴技穷,连妇人都派上用场。” 顾玉道:“保护妇孺什么时候成了维护男儿脸面的借口。面对危险,那些妇孺愿不愿意被保护还是一说,张大人就急着在纸上谈自己临危时的英勇了吗?” 第151章 别脏了你的剑 众人七嘴八舌驳斥顾玉。 饶是顾玉清醒自知,也不免难以招架。 他们越反对,顾玉的心就越凉,那些老弱病残、混混囚犯尚且能上战场,这些妇人就早早被打上了标签。 说她们不堪大用,说她们柔弱无能,说她们胆怯到看到刀剑就会尿裤子,说她们只配躲在男人背后瑟瑟发抖。 顾玉心里凝聚着一团火,又不能明晃晃发出来。 这里坐着的都是男人,没一个会设身处地替女性着想。 他们只会用或戏谑、或道貌岸然的语言,粉饰自己对女性的轻视。 到了最后,就算顾玉不开口反驳,他们依然没停止对女性打上各种各样“低男人一等”、“弱男人一筹”的烙印。 顾玉闭着眼睛,打算结束这个无意义的话题。 一人的力量还是不够,她又天真了。 居然想要凭借区区几句话,让这些男人改变根深蒂固的想法。 “说够了吗?”君泽忽然道。 顾玉睁开眼,看到他冷着脸把刀放到桌上。 “啪”一声响后,一众刺耳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君泽道:“说够了就去发告示,管他是男是女,是贩夫走卒,还是媒婆农妇,我不要求他(她)们拿起武器跟敌军真刀真枪干。 但只要能在敌军攻打时登上城墙、救助伤员、运送物资,只要能做、敢做,本王就给他(她)们加官进爵,保他(她)们家人衣食无忧。” 有人还想说些什么,君泽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扫过去,那人就立刻闭上了嘴。 顾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恰好君泽也看向了她。 他眉毛一挑,刚刚对旁人发冷的眼神霎时变了,嘴角微弯,有些得意。 仿佛在说:“看吧,关键时候还得靠我的。” 顾玉回之一笑,坐在他身边,心头有些热。 谢他替自己说话,谢他没和旁人一样,把女性看得很低。 同时也看清了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 不是一个人的力量薄弱,而是她的力量薄弱。 眼前这群文官武将,口口声声唤她“顾世子、顾钦差”,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敏感点,就全无尊敬了。 权力,她缺的还是权力。 不是顾钦差和顾世子这种空荡荡的名头。 她要像君泽那样,关键时候,能有震慑人心的权力和地位。 让别人再不能轻视她所说的一切,哪怕“惊世骇俗”、哪怕“胡言乱语”,也得硬着头皮执行。 有了君泽的一句话,苏县令很快便把告示写了出来。 贴在县城各处的告示栏中,引起了一大波躁动。 县衙外,围了男男女女对着告示指指点点。 “让女的迎战,笑死人了。” “我通宁县是无人可用了吗?” “让女人跟一群男人厮混,伤风败俗。” “我的媳妇女儿要是敢去,我打断她们的腿。” “女人那双手天生是用来绣花的,哪儿能帮得上老爷们的忙。” “女人倒也不是全然无用,我想到一个妙用,嘿嘿嘿。” “什么妙用,快说快说。” “让女人去伺候兵老爷呗,嘿嘿嘿。” “要真如此,我也报名参军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也让我老杨开开荤。” “老杨,你个不要脸的老光棍,原来在打这主意。” “...” 顾玉站在人群中,听着这些污言秽语,握紧了手里的剑。 余光看到一个妇人拉着旁人问:“我不识字,告示上真的说,只要上城墙帮忙,就有十两银子可以拿?” 这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腰背宽厚,满面风霜,一看就是常年辛苦劳作之人。 顾玉从人群中挤过去道:“是真的。不仅有十两银子,若表现得好,还另有赏钱,若立有大功,甚至可以破例加封诰命。” 妇人咽了一下口水,看样子很紧张:“没男人,也能封诰命?公子你在说笑吧。” 顾玉指着告示上的印章道:“这告示上加盖钦差官印,绝无虚言。” 妇人呼吸急促,拽住自己的衣角,跃跃欲试。 旁边有个屠夫截住她的话头,道:“林寡妇,你不会想参军吧,你丈夫死了这么多年,终于忍不住痒痒,想去军中伺候男人了吗?” 引起一群人哄笑。 林寡妇刚刚燃起的念头瞬间被摧毁,当即羞愤难当,磕磕绊绊道:“我不,不,我就是好奇问问,问问而已。” 她说着,头越来越低。 顾玉眯起眼,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屠夫。 有个读书人道:“你何必这样戏弄于她,林嫂嫂孀居多年,家里拖着公婆还有三个孩子,日子颇为不易,就算是想参军拿些赏钱糊口,又有何不对。” 屠夫被这个读书人驳了脸面,当即骂道:“怎么,你心疼她,怎么不把她娶回家好好疼爱,在这儿装什么好人。” 那个读书人气得面脸通红,道:“你,有辱斯文。” 屠夫继续道:“我有辱斯文?你一个读书人,跟个寡妇搅混在一起,才是什么狗屁的有辱斯文吧。” 那读书人气得就要撸起袖子打那个屠夫。 林寡妇夹在中间,忙道:“张秀才,别别,你以后要考取功名的,别因为我落下不好的名声,快走吧,快走吧。” 那屠夫却不肯让张秀才走,把衣服一撩开,露出上身因多年杀猪而练得十分健壮的肌肉,堵在张秀才面前,道:“骂完我就想走,没那么容易。” 顾玉胸口燃起一把火,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沉声对屠夫道:“你身强体壮,不思报效祖国,反而作践女人,羞辱读书人,是什么道理。” 那屠夫看了看顾玉,无耻地笑了起来,道:“哈哈,林寡妇,你艳福不浅,张秀才刚帮你说完话,又招来一个小白脸。” 顾玉怒从心起,刚要拔剑指向那个屠夫,就被一只手摁住。 顾玉抬头,看见君泽面庞十分冷峻,低头与顾玉对视一眼,道:“无能鼠辈而已,别脏了你的剑。” 说完,他一脚踹向那个屠夫。 屠夫健壮的身子却被这一脚踹翻在地,滑行了四五米才停下,哎呦哎呦的痛呼。 君泽一步步走过去,那个屠夫指着他道:“你竟敢在县衙门口当众行凶,我要告官。” 君泽一脚踩住他吱哇乱叫的嘴,还用鞋底狠狠碾了碾,冷笑一声,道:“报官,呵,顾钦差,当众寻衅滋事,该当何罪?” 第152章 论嚣张,还得看逍遥王啊 顾玉见屠夫这般惨样,刚刚压抑的情绪有所好转,眼底也不自觉多了几分笑意。 论嚣张,还得看逍遥王啊。 顾玉站出来道:“当众寻衅,不敬官府,当视情况处以鞭刑,入狱监禁三月以上,一年以下。” 林寡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回答自己的人竟然是钦差,她当即跪下,行礼道:“民妇拜见钦差大人。” 众人也纷纷跪下,跟着道:“草民拜见钦差大人。” 只有那个读书人,有秀才功名,拱手行礼便可。 君泽把脚从那个屠夫嘴上抬下来,那个屠夫嘴边一个明晃晃的脚印,嘴里的门牙被君泽的脚碾掉了,牙床鲜血直流。 但他听到顾玉的身份后吓得不顾疼痛,连忙跪下来求饶,道:“草民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大人恕罪。” 顾玉道:“你不是冒犯了我,你是冒犯了这位嫂嫂,该向她请罪才对。” 顾玉回头看了眼林寡妇,道:“嫂嫂,请上前来。” 林寡妇没想到顾玉会这么说,一时间跪也不是,站也不是。 有人暗中推了一下林寡妇,道:“嫂嫂,钦差大人叫你呢,你快去呀。” 林寡妇这才站了起来,低着头走到顾玉身边,有些迷茫。 顾玉道:“还未请教这位嫂嫂贵姓。” 林寡妇简直要晕过去了,她一介寡妇,日常就是被欺凌,被贬低的人物,现在朝廷的钦差大臣居然问她尊姓大名。 她的姓氏在嫁到林家的时候就丢了,丈夫活着的时候还有人称呼她为林戴氏,丈夫死后,她就只剩下林寡妇这个称呼了。 她唯唯诺诺道:“民妇林戴氏。” 顾玉道:“戴嫂嫂,此人轻你辱你,如今本官在此,可替你讨回公道,你想他受什么惩罚,尽管说来。” 戴嫂嫂还未从钦差跟她说话的眩晕中回神,就被那句“想他受什么惩罚”砸得更晕了。 从来官员不都是凶神恶煞、高高在上的吗? 为何这位顾钦差如此温和,还说会替她讨回公道。 寡妇门前是非多,自来如此,她想参军赚赏钱,也就是一头脑热,被那些人一笑话,就熄了心思。 看到满嘴是血的屠夫,还有温和中不失威严的顾钦差,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想让屠夫受到什么惩罚,也不知道他该受什么惩罚。 更不知一句她早已习惯了的浑话,为何屠夫就要受惩罚。 见戴嫂嫂不说话,那个屠夫以为她憋着狠,要报复自己,忙道:“林嫂嫂,啊不,戴嫂嫂,我该死,我有罪,我不应该欺负您,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屠夫说着,就跪在地上去拉戴嫂嫂的裙角。 吓得戴嫂嫂往后退了一步,顾玉一脚把那个屠夫的脸踢歪,屠夫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站起来。 戴嫂嫂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她一向就是被人轻视欺辱的人,刚刚还嚣张的屠夫现在居然跪在她面前求饶,还被顾钦差一脚踹开。 让她左右为难的同时,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 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惩罚屠夫是好。 顾玉看出了她的局促,道:“戴嫂嫂不说话,想必是气急了,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之徒鞭打十下,打入大牢。” 顾玉看着那个屠夫强壮的身子,为自己抓来一个能上战场的壮丁而满意。 躺在地上装死的壮丁连忙求饶。 衙役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看顾玉发话,连忙过来把屠夫抓走。 戴嫂嫂脸色发白,她是会因为屠夫得到惩罚而高兴,但她怕等钦差走后,这个屠夫再报复自己,那时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寡妇,根本无力反抗。 她想要开口阻止,顾玉及时道:“戴嫂嫂,生活不易,唯得自己立起来才行。你现在心软放过他,不代表他就会感激你。可你如果把他收拾狠了,唯有让他怕了你,才能杜绝他日后报复你。” 戴嫂嫂期期艾艾道:“可他一时怕,还能一世怕不成。钦差大人,有哪一天他不怕了,民妇该怎么办。” 顾玉道:“刚刚见戴嫂嫂打算投军,若是戴嫂嫂能在战事中立下功劳,成为军户,那人一辈子都不敢欺辱你。” 不仅戴嫂嫂蒙了,连其他人都蒙了。 大禹朝户籍按照士、军、医、农、工、商划分,最高等的是士,其次就是军户。 若哪家人是军户,真是了不得的事情,没人敢看轻。 戴嫂嫂道:“钦差大人,民妇男人死了多年,就算我投军,也不能成为军户呀。” 顾玉道:“你成为军户跟你男人有什么关系?你是你,他是他。” 人群躁乱起来,从来没有女子能自立门户之说,更别提一下子就立成军户。 这时一个衣着颇为干练的紫衣女子走了出来,问道:“顾钦差,您是当官的,可不能骗我们老百姓。” 顾玉当即叫衙役送来笔墨,拔出剑,在自己右手食指割开一道口子,滴入砚台,跟墨混在一起,用毛笔沾着这血墨在告示上添了几个字: “凡有功者,无论男女,皆可立军户。” 君泽在他身边微微皱眉。 顾玉写完,伸出三根手指,起誓道:“本官以血起誓,若违此言,天打雷劈。” 那紫衣女子当即道:“我要投军。” 话音刚落,一个老男人就走了过来,捂住那紫衣女子的嘴就往回拖,对顾玉道:“钦差大人,小女无礼,冲撞了大人,我这就带她回去。” 那女子挣扎起来,用哀求的眼光看向顾玉。 顾玉立刻道:“住手。你没听到吗?她说她要投军。” 紫衣女的父亲道:“钦差大人,我女儿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紫衣女好不容易挣开她父亲的手,道:“我就是要投军,要立军户,钦差大人,我会打猎会使弓,还会包扎伤口,力气也大,能搬东西,到时一定能帮上忙,您收了我吧。” 紫衣女的父亲当即给了她一个重重的耳光,骂道:“你是个女子,投军像什么样子,不嫁人了吗?” 顾玉再也忍不了了,三棱剑出鞘,直指那个父亲,冷声道:“当着本官的面行凶,你是嫌命长。” 第153章 顾玉,人生难得一知己 那个父亲忙跪了下来,道:“大人饶命。” 紫衣女挨了一巴掌,没有哭,只厉声道:“我才不要嫁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收了铁匠的聘礼,他都打死了两任妻子了,你为了区区十五两聘礼,就把我往火坑里推。” 一旁人听罢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说这个父亲不是人,为了钱卖闺女。 有人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铁匠打杀妻子,一定是那妻子的问题。 顾玉道:“世风日下,竟然还有这种恶事。来人,将她口中杀妻的铁匠抓捕归案。” 又多一个壮丁,还是个铁匠,罪人,自有罪人该得的报应。 紫衣女的父亲当即道:“不可,不可啊。” 顾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道:“你多番阻挠,莫非与那铁匠是同谋?” 那老父亲吓得瑟瑟发抖,哪儿敢认,连忙说:“草民冤枉,草民冤枉。” 顾玉道:“你明知铁匠杀妻,却为了区区十五两银子把女儿卖出去,枉为人父。” 然后她对紫衣女道:“你可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投军。” 紫衣女当即跪下,斩钉截铁道:“民女想好了,要参军,自立门户。”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紫衣女对顾玉磕了一个响头,道:“谢钦差大人。”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入县衙,她父亲还在顾玉剑下跪着,干着急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脱离他的控制。 顾玉对戴嫂嫂道:“戴嫂嫂,你想好了没有?” 戴嫂嫂还是有些犹豫,问道:“会很危险吗?民妇家里还有老人孩子。” 顾玉道:“本官实话实说,定然会有危险,可一旦城破了,叛军杀进来,危险会更大。若你们真的为国战死,朝廷会荣养你们的父母子女,有大功者,也会为你们立碑立传。” 戴嫂嫂一个人养着公婆和三个孩子,日日劳作也赚不了几个钱,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刚刚看到告示才会心动。 现在听到顾玉说女子还能立军户,就算死了,朝廷也会养着父母子女。再加上她怕屠夫从狱中出来后会报复她,便再没什么顾虑。 便道:“民妇要参军,民妇力气大,会缝补衣服,民妇虽然会的不多,但都可以学,求钦差成全。” 顾玉道:“去县衙报名,领钱。” 戴嫂嫂对顾玉磕了个头,急匆匆进去。 在紫衣女和戴嫂嫂的带动下,另有一个医女和一个女镖师过来报名。 虽然只有这四个人,但对顾玉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这件事会传出去,让许多像紫衣女和戴嫂嫂这样无路可走的妇女来加入。 也会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世人对女子的看法。 而女子自立门户,唯有在这混乱之时,才能借机实现。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进步,却至关重要。 令人意外的是,刚刚替戴嫂嫂说话的张秀才也弃笔从戎,报了名。 一传十,十传百。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紧张时候,又带动了一些人投军的决心。 ... “顾世子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君泽在顾玉身边说道。 顾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对他道:“王爷也一样让我刮目相看,世间女子多困苦,世人轻之、贱之,又享受着她们的付出,王爷昨日竟会支持我的想法,我冒昧问一句,为何?” 君泽道:“我从不会轻视世间女子。说点大不敬的,先帝有次喝醉酒,开玩笑说过,若我娘是男人,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顾玉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回想长公主宫变时的铁血手腕,的确令人钦佩。 顾玉道:“可是长公主现如今并不参与政事。” 君泽道:“圣上虽然疑心重,万事讲究君主制衡之道,但于政事上还算勤勉可靠。我娘自然不会去碍他的眼。” 顾玉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天下,还是男人的天下,女人想出头太难。就算尊贵如长公主,也得在弟弟面前收敛锋芒。 君泽回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刚报名参军的女子,她们脸上还有未褪去的迷茫。 君泽道:“朝廷可不会让女子立军户。” 顾玉一笑,道:“王爷神通广大,这种小事,不是抬抬手就能搞定的吗?” 君泽哭笑不得:“合着你刚刚夸下海口,是指望我出力啊。” 顾玉笑着道:“不是我指望王爷做事,而是整个江南都在指望王爷出力。”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狐狸样,心底再次泛出异样的情绪,道:“让我出力,总要给我点儿报酬吧。” 顾玉一挑眉头,问道:“王爷想要什么报酬。” 君泽道:“你出城前,陪我喝次酒吧,也算是我为你践行。” 顾玉脸上的笑逐渐落了下来,她垂下眼帘,道:“好,你想什么时候。” 君泽道:“通宁县兵力整装待发,想来你早有打算,只是瞒着我这个拿不动刀的废人罢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就悄悄走了,不如就今晚。” 顾玉道:“好。” 她的确早有打算。 安亲王的军队势如破竹,连拿下三座城,照这样下去,通宁县根本撑不到援军到来。 所以她只能冒险出城,拦一拦安亲王的兵力。 晚上,君泽带着一坛酒来到顾玉的院子,他在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上两个海碗,自己却厚颜无耻道:“我手受伤了,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 顾玉闻了闻那坛酒,警惕道:“你今天带的酒淡得都能洗脸了,怕什么?” 君泽迟疑了一下,才道:“也罢,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是不能矫情。”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海碗酒,畅饮起来。 顾玉这才放下一半心,跟他一块儿喝酒。 君泽道:“你出城后打算做什么?” 顾玉道:“与你无关,你守好通宁县便是。”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君泽忽然道:“你不告诉我,我怎么放心得了。” 顾玉看了他一眼,通宁县的酒虽然淡,几海碗下去,她还是有些熏熏然。 月光下,君泽那双有些醉了的桃花眼格外动人。 此去城外拦截安亲王的军队,危险重重,她忽然想跟君泽多说点话,反正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好隐瞒的。 便道:“游击。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他们人手不足,唯有用游击战术打乱安亲王进军的节奏,才能拖延时间。 可是游击意味着以少对多,稍有不慎,就会陷入敌军的包围圈。 君泽笑了笑,道:“是不错,可是顾玉,我说句实话,你别恼,操控人心,我不如你,但是带兵打仗,你不如我。” 这是君泽少有的认真与她说话。 顾玉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耳畔劲风忽起,顾玉以空碗碗底挡住君泽袭击她后颈的手刀。 一滴酒从碗里滴落,她轻笑一声:“同样的招数,我会上两次当吗?” 从君泽把酒带过来,她就猜到了君泽的意图。 他又想像上次独自去不夜城一样,把她放倒,然后自己行动。 且这一次,她不能像上次一样不管不顾追过去。 江南只有她们两个人身份最高,一挡一守,才能稳住局面。 可君泽也不掂量掂量他现在的状况,左手拿刀,连她三分功力都比不过,他怎么敢去冒这个险? 顾玉抬头,想要与他言明利弊,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可是只见君泽朝她得意一笑,道:“同样的招数,我会使两次吗?” 顾玉脸上笑意尽失,她猛地站起,又被一股眩晕冲击地坐了回去。 顾玉睁大眼睛,这绝不是醉了的反应! 君泽端起酒碗,抿了一口,道:“常大夫独家秘制的蒙汗药,无色无味,童叟无欺。与酒混在一起,药效翻倍。” 这眩晕感太强烈,顾玉忍不住扶上额头,道:“你!你!你为什么没事!” 君泽耸了耸肩,道:“因为这蒙汗药没有下在酒里,而是被我涂到了酒碗上。” 顾玉把舌尖咬出血,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道:“你不能去,你的手还没好。” 君泽道:“打仗靠的是用兵的谋略,又不是靠蛮力。” 顾玉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强道:“那也不行。” 说完,她一头栽倒在石桌上。 君泽一只手及时托住她的脑袋,不让她磕到石桌上,道:“顾玉,好好睡一觉吧。” 顾玉眼皮有千斤重,就是不肯闭上。 君泽叹口气,又给自己倒了碗酒,道:“少时读俞伯牙与钟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我就一直在等我的钟子期,寻寻觅觅多年,还好让我遇见了你。顾玉,人生难得一知己,我敬你。” 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帮顾玉合上眼睛。 顾玉沉沉昏睡过去。 君泽借着月光,用右手细细描摹着顾玉的脸,小声道:“你放心,祸害遗千年,我不会轻易死的。” 他自幼学什么都快,再说有浑厚的武学功底,就算是左手刀法,也很快掌握了要领。 他哪儿是比不过顾玉三成功力,只是想要借此多跟顾玉相处罢了。 这几天的时间,他右手在逐渐恢复,左手已经练到能抵挡顾玉六成功力的状态了。 通宁县外的刀山火海,不是不能冒险走一遭。 月光明亮,倾洒小小的庭院,君泽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坐在昏迷不醒的顾玉身边。 寂寞独酌。 第154章 顾钦差,你想干什么! 隔天,顾玉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她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没有变,鞋子被人脱了,整整齐齐码在床边。 她迅速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拿上三棱剑就往军营跑去。 可等她到了军营,里面已经空了大半。 顾玉拉着军营一个留下来的老兵,厉声问道:“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老兵道:“昨天夜里,平南将军带着通宁县内七千兵马出了城。” 顾玉没忍住心里的火,手握成拳,狠狠砸了一下墙壁。 大郡王带了七万兵力来通宁县方向,她原本打算带走一万通宁县的兵力出去阻挡。 而且在心里有盘算,打不过就早点退,她很惜命,没打算硬拼。 可没想到君泽那个不要命的,竟然只带走了七千。 以一当十,无异于螳臂当车。 想到这里顾玉心里又是一阵气恼。 昨夜,她是怀着警惕去跟君泽喝的酒,可是她潜意识里还是信任君泽,没想到他居然会在碗里下蒙汗药。 她有一股冲动,想骑着马追上去,问问他究竟为什么。 为什么三番两次替她拦下危险。 但是她不能,君泽既然走了,就是给她争取时间,她要守着通宁县,直到敌军兵临城下。 然后,接收君泽或死、或活的消息。 想到这里,顾玉心里仿佛装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她没忍住又用拳头砸了一下墙壁。 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真是让人... 难受。 一个人缓步走到顾玉面前。 顾玉抬起头,看到君显一身劲装停在她面前,与君泽几分像的脸上一派冷峻。 顾玉质问道:“世叔为何不拦住他,他手上有伤,您是知道的。” 君显道:“我君家只有战死的男儿,没有躲在人后苟且偷生之徒。” 顾玉怒道:“躲在人后就是苟且偷生?你们君家人,难道就凭一腔热血行事吗?” 君显有着一双君家人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却没有君泽那般风流之态。 他盯着顾玉,开口道:“君家家训第一条,就是精忠报国,这是君家人的责任,也是君家人的使命。必要时,以马革裹尸为最高荣耀。我父亲如此,君泽的父亲亦如此,我虽不着调,但若有必要,我也会如此。” 顾玉道:“那也不能只带七千兵马!我明明备了一万兵马,你为什么不让他都带走。” 君显道:“他为什么只带七千兵马,别人不明白原因,你还不明白吗?” 顾玉瞬间哑然。 通宁县的兵马一共就那么一点儿,带走的多了,留下的自然就少了。 顾玉是个很自私的人,她带走的人多,生还的可能性就更大点。 但与此同时,若她不能凭借一万兵马拖住叛军的脚步,兵临城下之日,通宁县将毫无抵抗之力。 君泽只带走七千兵马,不是因为他自负到觉得自己带走的人可以以一当十,而是他想在无能为力时,给通宁县留下一线生机。 顾玉满腔怒火不知道该撒向哪里。 她拥有现代灵魂,哪怕穿越到大禹朝多年,哪怕她自己的父亲顾钧益也是舍身报国的楷模,她依然无法理解这种忠义。 尤其是在圣上对他百般猜忌的情况下。 君显看到顾玉的神情就知道顾玉没明白。 人人都说他荒唐得不像君家人,实际上最不像君家人的是他的侄子君泽。 因为君泽的父亲君晋早亡,他母亲又是长公主,对他异常宠溺,从小到大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君泽养在长公主府里,不在君家长大,是君家这一辈听训最少的孩子。 甚至有一次当着族长的面质疑,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明明修身是第一目的,平天下是最终目的,为何要牺牲自己的第一目的去奉献别人最终目的?” 年幼的君泽从皇宫、从长公主那里知道,天下是景家的天下,而他有一半景家血脉。 可是却忽略了自己姓君,而不是姓景。 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他只能是牺牲自己,奉献景家天下的君家人。 君家族人听到他说这大不敬的话,狠狠处罚了他。 可是一转眼,他投入长公主怀抱,又把君家家训抛到一边。 君家人战战兢兢看着君泽成长,所幸他熄了心思,没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还颇得圣上宠信。 可是君显知道,君泽哪儿是熄了心思,分明是把那话藏在了心里,还自己给自己做出了答案。 那答案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但一定不是君家家训的精忠报国。 君泽此次带七千人出去,哪儿是为通宁县留一线生机,分明是为守护通宁县的顾玉留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君显的眼神开始变冷。 他自己离经叛道,对断袖分桃之好没多大抵触,但不会希望自己兄长的独子好这个。 长公主说过,君泽有颗七窍玲珑心,偏偏于情之一字上不开窍。 现在开了半边窍,却逢上这生死关头。 还有这个顾玉,只知道生气,却连君泽冒死出城的原因都弄不清楚。 君显替自己的侄儿感觉不值。 他冷冷开口道:“顾玉,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他既然选择出城,你就应该为他准备好退路。” 说完,君显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玉看着兵营里剩下的兵马,转身去了县衙。 ... 苏县令跟顾玉对峙着,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 苏县令道:“顾钦差,这样做,不磊落。” 顾玉看着苏县令,寸步不让,道:“苏县令,你是要磊落还是要命?” 苏县令自幼熟读圣贤书,是从四书五经里走出来的文人士大夫。 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光风霁月的顾玉会提出这种方法。 他不想让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恕难从命。” 顾玉看着苏县令的眼神异常冰冷,道:“这件事,苏县令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苏县令惊得站了起来,道:“顾钦差,你想干什么!” 顾玉道:“你可以固守你的仁义礼智信,可你心爱的月娘呢?她愿意吗?别忘了,你是坚定不移的拥皇派,城破之日,安亲王可能会放过成中百姓,可是他会放过你吗?会放过你的家人吗?” 苏县令脸色大变,他真是瞎了眼,从前居然会觉得顾玉是个君子。 现在未达目的,竟然拿月娘来威胁他。 苏县令缓缓坐了下来,道;“安亲王在江南口碑良好,你这么做,百姓也不会信的。” 顾玉道:“只要有一丁点怀疑,就够了。” 第155章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君泽说得不错,把控人心,他不如她。 通宁县城门忽然涌进来几十个流民,他们衣衫褴褛,满身是伤,在通宁县内散播恐慌。 “大郡王的军队打进来后,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我家的粮食都被强行征作军粮,我不愿意,他们就把我的腿打断了。” “听说通宁县安稳,我们冒死逃出城来。还有无数人死在路上。” “叛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他们满大街抓壮丁充军,不愿意的当场就杀。” “...” 谣言如星星之火,只要给一点儿风,就能成燎原之势,把人们烧得四处呼号。 顾玉冷眼看着,来参军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不再事不关己,起先还怀疑这谣言的真假,毕竟安亲王在江南口碑良好。 于是顾玉剔除了安亲王,直接说三位郡王的恶毒行径。 谣言猛于虎,尤其是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所有人都恐慌起来。 都怕通宁县成为下一个被攻破的城。 苏县令骂她卑鄙,骂她不择手段,顾玉冷眼看着像蚂蚁一样,源源不断来参军的人。 忽然一笑。 卑鄙? 那又怎样。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恐慌,要让所有人明白,不守城,便会死。 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动起来。 人心难测,可人心,是最容易愚弄的。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六天... 没有援军的消息,也没有君泽的消息。 其余两路敌军已经攻下七座城池,唯有大郡王这条线被绊在路上。 顾玉知道,是君泽在挡。 君晋带领一千水匪回到了运河,他要在通宁县的河道上形成一道防线。 世道纷乱,真真假假的消息满天飞,通宁县似乎应了那个“宁”字,成为最后的安稳。 没了君晋,练兵还在继续。 谣言四起的这几天里,通宁县来参军的男男女女有一千二多人,其中二百多女人。 收纳各县残兵败将两千余人。 囚犯四百余人。 通宁县目前有兵近八千。 有不服管教的混混,顾玉亲自去了军营,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一方面震慑他们。 另一方面,发泄她连日来的焦躁情绪。 有个人在军营说通宁县必败,不如趁早投敌。 顾玉将他的头颅挂在了军营门口。 有个人练兵练到一半,就撂挑子不干了,顾玉给了他十两银子,然后砍下他一只手,放他回去。 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顾玉的焦虑,可大家同样无能为力。 所有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敌军而紧锣密鼓准备着。 苏县令看着顾玉一步步走向极端,直到她提及让囚犯充当军奴,安排到第一线。 这意味着在开战时,那些对打仗一窍不通,只知道使用蛮力的囚犯,会站在最前面给敌军杀。 他们的死,不能抵挡敌军,但可以让敌军的刀变钝,消耗力气,浪费箭羽。 苏县令怒道:“你这是让他们去送死?” 顾玉整个人冷若冰霜,道:“他们有罪在身,不让他们送死,让那些精兵和刚参军的百姓去送死吗?” 苏县令痛心疾首道:“他们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啊。有些不过是犯了口舌、盗窃的罪过,何至于此啊。” 顾玉连日来的神经紧绷,让她没有一点儿耐心跟苏县令解释。 苏县令太正直了。 太平时候,他是一个好官。 但是乱世,他这种贤者心肠只会拖累局势。 苏县令道:“顾钦差!顾世子!顾玉!你冷静一点,平南将军在外抵挡,援军也正在赶来,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顾玉双手撑着桌子,正是因为君泽在外抵挡,而援军迟迟未到,所以她才焦虑。 顾玉抬手,就要让苏县令出去。 苏县令道:“顾玉!你这么做,会遭天下人唾骂的!” 顾玉看着苏县令,连日的焦虑让她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看起来尤为可怖。 她缓缓道:“只要苏县令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那些囚犯,自然不会有一人生还。 顾玉闭上眼,浑身的暴虐因子在沸腾。 苏县令骂道:“你疯了,你真是疯魔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还是那个为了寒门学子提出清谈会的顾玉吗?” 苏县令的质问让顾玉的神经像是遭到了重击。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双手。 干净,修长。 可连日的焦虑让她的心态到了崩溃边缘,她仿佛看到自己满手鲜血。 拿活人的性命给敌军钝刀。 她,真的疯魔了吗? 可是她也想活下去。 顾玉深吸一口气,道:“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这个方法。” 苏县令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顾玉这几天的状态明显不对,既然做了让步,他不敢再多加刺激。 苏县令拱手对顾玉施了一礼,道:“下官告退。” 苏县令走后,顾玉颓废地躺靠在椅子上,用袖子遮住脸。 她不想的,她也不想这样。 她以前也是一个只需要考虑穿什么裙子,带什么首饰的普通都市女孩儿,会因为吃到喜欢的甜品而开心一整天,最大的压力就是升职加薪。 可是现在,她却要为一座城池负责,要为整个江南负责,要为冒死出去挡人的君泽负责。 她操控人心,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她还没来得及改变这个吃人的世界,就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认同了这里的规则,弱肉强食,成为吃人之人。 ... 又过了两天,一个斥候急匆匆在军营找到顾玉,道:“禀钦差,平南将军的行踪出现在白狼山。” 顾玉脸色一白。 游击,最重要的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无踪迹。 若是连她都知道了君泽的行径,那意味着,大郡王一定也发现了君泽的行径。 等待君泽的,便是最坏的结果—— 围杀。 顾玉看着军营里不多的兵马,陷入纠结之中。 救,还是不救? 白狼山离通宁县不算远,不救的话,等大郡王的军队到此,通宁县还有抵抗之力。 若是救了,很有可能出去救的兵马也会被大郡王的兵马围杀,到时,通宁县再无抵抗之力。 这个斥候是君家的人,君泽临走前让他听命于顾玉,他私下里当然希望顾玉能派一队人马去接应君泽,可是顾玉迟迟不见动静,让他的心怦怦跳。 几息过后,只听顾玉冷静道:“集合兵马。” 出城救人... 第156章 前后夹击 大郡王骑着马,来到一个白狼山的山坳前。 他的脸色差到了极点,这次他们兄弟三个,唯有他带的兵最多,可是也唯有他行进的速度最慢。 一路上被君泽的游击兵搞得断断续续,疲惫不堪。 那就像一只恶心人的蜜蜂,打不死,赶不走,但是你不理它,它又时不时来蛰你一下。 这一路上,他已经被蜇了满身包,掉了许多精兵。 不过君泽也走到了穷途末路,唯剩下的几个残兵败将,躲在这个山坳里。让他一顿好找。 马上就要到通宁县了,得在攻城前摁死这只恶心人的蜜蜂,以防后背再被他蛰个包。 一个斥候跑了过来,半跪在他马下道:“禀大郡王,前方并无异样。” 大郡王胯下的马动了动马蹄,他拉了一把才稳住,道:“再探。” 他这个表弟多智近妖,这几天让他吃了不少闷亏,他不信君泽会乖乖待在这个布袋型的山坳里面,等他瓮中捉鳖。 不一会儿,斥候又跑了过来,道:“禀大郡王,并无异样。” 大郡王眯了眯眼,道:“真的什么都没有?” 的确什么异样都没有,里面的人就像在乖乖等死一样。 沿路没有火药,没有陷阱,山上没有弓箭手,没有大石。 埋伏常用的、不常用的那些手段,统统没有痕迹。 一些马蹄印、足印十分混乱,像是慌忙逃窜一般逃进去的。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里面的人都像是走到了穷途末路。 除非有天兵天将从天而来,否则怎么看都是能稳稳瓮中捉鳖的局面。 可是这几天每个人都被君泽搞得心力交瘁,这个斥候在大郡王的施压下,不敢说“真的什么都没有”,只能狠狠叹口气,道:“属下再去探。” 过了一会儿,斥候灰头土脸跑来,道:“大郡王,还是没有异样。” 大郡王脸色阴沉,他不信,不信就那么简单。 哪怕一路打过来,君泽的兵马已经所剩无几,但他不想再被君泽戏耍一回。 今天耗在这个山坳前面已经许久了,万一里面真有埋伏,他绝不能再忍受这种万全准备之下的奇耻大辱。 大郡王咬牙切齿道:“再探!往里探!” 斥候只能认命地再过去探。 夏日的阳光炙热,大郡王带的兵是精锐中的精锐,甲胄都是最精良的那一批。 但是大热的天,穿着这么一身笨重的甲胄,热得人直冒汗,行军速度也慢了不少。 大郡王的额头有一道汗水冒了出来,他没有去擦,任由汗水落下。 斥候第四次探路回来,道:“禀郡王,我们往深处探,发现有些一路上山,再往深处就是山林了,那儿树木密集,恐有埋伏。” 终于听到有埋伏的踪迹,大郡王依然轻松不起来。 山林里地势复杂,这埋伏究竟是什么,谁也说不清。 这时跟在大郡王身边的一个小将道:“大郡王,属下有一猜测,他们会不会翻过山去?” 大郡王道:“山那边是南望县,我二弟的地盘,他翻山就是找死。” 小将道:“可还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二郡王并不清楚我们这里的具体情况,若是真被他们翻了过去,说不定他们隐入人群,逃之夭夭,甚至搅乱二郡王那里的局势。” 大郡王踟蹰不前。会有这么简单吗? 前方,究竟在唱空城计,还是在唱请君入瓮? 小将道:“若郡王不放心,可在这里等候,属下带人前去。残兵败将,就算有埋伏,我们人多,量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另外一个将领被这天气弄得格外心烦意乱,不想再等下去了,便道:“大郡王,若他们真的打算翻山,我们再观望下去,恐怕真被他们逃了。” 大郡王看了看平静的山坳,道:“带上两队人马,翻山去找。” 两个小将齐声道:“是。” 大郡王守在山口许久,直到山上忽然爆发出一小阵动静,又很快消失。 大郡王对身边的斥候道:“去探,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斥候跟着一个小将领过来,还有一个二郡王那边的小将。 小将领道:“大郡王,我们上当了!山上陷阱粗糙,除了几件血衣和几具动物尸体什么都没有,二郡王的人也被引过来了。” 大郡王怒从心起,恨不得把君泽千刀万剐。 几件血衣,一个粗糙的陷阱,就平白耽误了他们一个下午的时间! 不是空城计,也不是请君入瓮,更没有瓮中捉鳖。 这是调虎离山! 君泽是算准了他生性谨慎,为保稳妥会一探再探。 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不打算挡了,要带着所剩无几的兵马溜回去。 大郡王怒吼道:“所有骑兵,跟我急速往通宁县方向追击。” 君泽胯下的马已经疲惫不堪,连日来的奔波让他整个人狼狈极了。 这么热的天,他嘴唇全是干皮,说一句话就往外冒血。 他的确在白狼山待了一天,收拾自己的伤口,因为寡言在他身边护着,他受的伤不算多,但也不少。 带出城的七千兵马只剩下五百多人,一半都是受了伤的。 若他拼死还能拖上两天,可是他不想拼死。 这已经到了他的极限了。 于是他故意留下行踪,让大郡王以为他在白狼山休养,成功让大郡王的部队在白狼山耽搁半日。 不知道跑了多久,所有人都身心疲惫,胯下的马儿也泄了劲。 君泽鼓舞士气,大喊道:“兄弟们,还有十公里,我们就快到通宁县了。” 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不是十公里,而是二十公里。 但所有人都默认了他的假话。 望梅止渴,也生津。 这时,耳畔忽然有破空声响起,君泽侧身回头,躲过箭羽。 大郡王的骑兵队已经追上来了。 他夹紧马腹,往前跑去,却发现又一队人马已然堵在前面。 前后夹击。 大郡王骑着马走近。 君泽虽然处于下风,但毒舌瘾不合时宜地犯了,他朗声道:“大表哥,你的箭法,没我准。” 大郡王看着他眼里满是厌恶,再次拉起弓,道:“不如再试一次。” 第157章 顾玉才是他计划的最后一环 一箭破空而来,君泽在马上闻风而动,险险又躲过一箭。 君泽大笑一声道:“我说错了,你的箭法不是没我准,而是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大郡王气得面部肌肉抽搐起来,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 说话间,君家兵马已将君泽护在最中心。 君泽一边撕下衣服上的布条,把自己的右手跟刀柄紧紧绑在一起,一边道:“大表哥不如给我一把弓,让我给你演示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射箭。” 连日来他大多用的左手,现在到了用右手的时候了。 大郡王不屑道:“你该不会以为,凭几句话,还能再拖延我一会儿吧。” 君泽用牙齿咬紧手上的布带,道:“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大郡王抬手让所有人开杀。 君泽大喊一声:“慢!” 大郡王手势一顿,只听他道:“我还有遗言要说,血浓于水,再让我拖这点儿时间,大表哥不会介意吧。” 大郡王轻蔑一笑,道:“说。” 君泽道:“大表哥,在地牢时,你往我肚子上打的那一拳,可真疼啊。你是不知道,我多想打回去,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大郡王觉得自己被戏耍了,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你没机会了。” 他下定决心,一会儿非要把君泽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不可。 君泽站在人群中笑出了声,看着大郡王,露出一个挑衅而又欠揍的表情。 只听他道:“是吗?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白狼山的消息,只传给大表哥一个人了吧。” 大郡王旁边的斥候赶紧下马,趴在地上听了一下,变了脸色道:“大郡王,通宁县方向,有一队人马朝我们过来。” 大郡王大喊一声:“给我杀!” 厮杀正式开始。 君泽的刀锋所到之处,鲜血飞溅,身边不断有人倒下。 他一路杀,一路往通宁县的方向突围。 大郡王躲在人后气得怒目圆睁,他终究还是有理智的,不会因为一时怒火,就下场厮杀。 眼看无数人倒下,君泽还稳稳坐在马上。 他搭上箭,再次往君泽的方向射去。 一箭没中。 第二箭。 还是没中。 第三箭。 依然没中。 大郡王颜面尽失,怒吼一声。 君泽脸上再次露出嘲讽的笑。 大郡王紧紧咬牙,冲着君泽的马射去。 马儿不如君泽灵活,受箭之后长鸣一声。 君泽本着物尽其用的道理,拉了马缰,调转马头,而后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受伤的马直直向大郡王的方向奔去,虽然没到他身边就被杀死,但也带倒了许多叛军,造成混乱。 君泽下了马,就不如在马背上那般轻松自在了。 随着他劈砍的动作逐渐加大,手腕的疼也深入骨髓。 他咬牙撑着。 所幸他刚刚用布条把自己的右手与刀柄牢牢捆住,否则这会儿刀怕是早就脱手而出了。 君泽所到之处,一片血雨腥风。 以他为中心,荡开了一个空地,都知道他狠,跃跃欲试不敢上前。 寡言来到他身边,就要对他伸出一只手,拉他上马。 这时叛军向寡言袭击而来,他为了抵挡,没能伸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传来一声大喝: “上马!” 君泽回头看去,顾玉一袭猎猎红衣,不,是血衣,突破重重包围,骑马向他奔来。 恍然间回到了牡丹筵上,在赛马场与他较劲儿的场景。 一只手伸到君泽面前,他及时抓住,翻身上马,坐到顾玉身后。 方才大郡王为了追君泽,只带了六千重甲骑兵过来,而不远处,顾玉带来了三千通宁县精兵前来接应。 一时战况胶着。 顾玉并行几人往通宁县方向突围。 君泽坐在顾玉身后,跟她一起拉着马缰,颇有些激动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顾玉一边解决拦在他们前面的兵马,一边咬牙切齿道:“你胆子不小。” 君泽笑起来。 他把大郡王耽误在白狼山那么久,完全有机会逃,这一路虽然慌张,他还是有意无意放慢了步伐。 以身作饵,引得大郡王抛下大部队,率领少数骑兵来围剿他。 而实际上,顾玉才是他计划的最后一环。 他相信顾玉会懂他为什么故意泄露行踪,也相信顾玉会出城来接应。 他在顾玉耳边问道:“可准备好了?” 顾玉有些赌气道:“没有,等死吧你!” 君泽咧开嘴一笑:“那咱俩岂不是得死在一块儿了。” 六千对三千多,且顾玉带的人很杂,有君家兵马,也有县兵,还有些小喽啰。 大郡王的性子说好听点儿是谨慎,说难听点儿是优柔寡断,不然也不会在白狼山一探再探,耽误那么多功夫。 若放在以往,大郡王一定还会犹豫一番,要不要等大部队跟上来后,有十成的把握再去追。 但今天他被君泽接二连三戏耍、嘲弄,满腔怒火把理智燃烧殆尽。 六千重甲骑兵,对上顾玉带的那三千虾兵蟹将,怎么看都是赢面。 顾玉的人并不恋战,解决完前面围堵的人后,就往通宁县方向奔逃。 大郡王看着他们,想逃,没那么容易。 他举起刀大喊一声:“追。” 金戈铁马,血染黄沙。 血迹从地上蔓延到天边,顾玉跟君泽骑着马,跑在最前面,离通宁县还有五六公里时,所剩不多的兵马四散跑走。 大郡王穷追不舍,他被保护在兵马中间,忽而看到前方顾玉的马停了下来。 晚风一吹,他瞬间冷静下来。 大吼道:“停下,快停下。” 然而已经晚了。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陷马坑,坑中鹿角枪、竹籤朝天,坑形似亚字相连,里面状似钩鏁。 表面被铺上草木、灰尘做掩饰。 顾玉带的兵马四散而去,紧追其后的叛军来不及反应,直接陷了进去。 无论他们的铠甲有多厚,马匹有多精良,只要陷进去,就被鹿角枪和竹籤刺穿了身体。 而侥幸活着的人还未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下一波来不及勒马的兵马压死。 数百兵马一瞬间折损在陷马坑里。 剩下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兵荒马乱。 大郡王前面的人都掉了下去,一直被保护在人后的他终于暴露出来,胯下的马惊慌失措,来回踏步。 君泽在陷马坑另一边道:“顾玉,牡丹筵上,没能让你看到的一箭破靶,现在给你看。” 第158章 从背后覆上她的手 君泽用牙齿咬开手上连接刀柄的布带,捞起马上的弓就要放到胸前。 顾玉却冷哼一声:“如果你的手不抖,这话还有几分可信。” 一句话把正要装x的君泽打回现实,他用手过度,早已疼得不行了。 刚刚拿弓时,的确有些颤抖。 顾玉夺过弓箭,摆到自己胸前,拉满瞄准,却并未发射。 她的箭准头足够,可是力气不够。 君泽闻弦而知雅意,从背后覆上她的手,两人合力把弓弦拉成满月,二人手上都青筋暴起,弓弦咯吱咯吱作响。 呼吸声放平稳,胯下的马儿也识趣地稳了下来。 他们心有灵犀般同时撒手,箭羽破空而出,带动二人肩膀垂下来的头发。 这一箭穿透空气中的血沫与黄沙,裹挟着满满的肃杀,直接射入大郡王心口。 冲劲儿太大,大郡王直接从马上跌落,捂着心口的箭羽。 他谨慎一生,唯一一次冲动,就被君泽和顾玉一箭穿心。 “大郡王!” “大郡王,您撑住!” “大郡王,我们这就带您回去!” 大郡王捂着不断冒血的心口,艰难说道:“瞒着我父王。” 他父王前些日子重伤出现在不夜城,现在都没调养回来,如果知道他被一箭射死的消息,悲痛之下,怕是不能久活。 父王对他期望有加,三个成年弟兄,唯有他带的兵最多。 若今日带兵过来的是他二弟,刚刚一定不会被君泽激怒,只带六千骑兵就追过来。 若带兵的是他三弟,一定不会在白狼山耗那么久。 他父王说他是嫡长子,值得最好的。 可惜,他辜负了父王的期望。 有人把他扶上马,他一边吐血,一边再次强调:“一定不能让我父王知道。” 敌方军心大乱,瞬间失了斗气。 局势逆转,这回轮到叛军带着命不久矣的大郡王慌忙逃窜。 顾玉带的人来到马前问道:“追吗?” 顾玉和君泽同时开口:“不追。” 大郡王后面六万多人正在赶来,没得追。 何况那一箭,大郡王绝无生还可能。 君泽道:“可惜了。” 顾玉问道:“可惜什么?” 顾玉心想,难道是在可惜不能继续追杀? 君泽一撇嘴,道:“在地牢时,他狠狠打了我肚子一拳,可惜我打不回去了。” 他顿了顿,仿佛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小题大做,又补充道:“妈的,那一拳差点把老子吃的年夜饭打吐出来。” 辣耳朵,太辣耳朵了。 顾玉嫌恶地皱眉,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人家都要死了,他居然可惜自己没把那一拳打回去。 扫把星的脑回路果然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去解。 叛军如潮水般退去。 顾玉她们班师回城,此战折损了小一半人,但射杀了大郡王,称得上大获全胜。 君泽累得不行,就轻轻坐在顾玉背后,把脑袋放在顾玉肩膀上,两条胳膊晃荡着。 顾玉一抬肩膀,嫌弃道:“你能不能坐好。” 君泽叹口气,道:“累啊。” 顾玉不再说话,由他靠着。 寡言骑马走了过来,顾玉道:“你去坐寡言的马。” 君泽眼皮都没抬一下,道:“懒得动,除非你能把我抱上去。” 这人没个正形,顾玉没忍住骂说了脏话:“去你丫的,脑子有病。” 君泽低低一笑,道:“这还是京都那个风度翩翩的顾世子吗?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粗俗呢。要是让松阳听见...” 君泽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想到在京都时,顾玉的那些烂桃花,心里一阵烦躁。 顾玉没忍住道:“你这欠扁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君泽道:“这谁说得清呢。” 君泽扭头对寡言道:“你快些回去,让常大夫候着,我的手疼得不行了。” 寡言见自己主子没有换马的打算,夹紧马腹,默不作声地往前跑去。 顾玉道:“他怎么会起这么个名字?” 君泽道:“什么名字?” 顾玉道:“哪儿有人叫寡言的。” 君泽又笑起来,道:“是啊,哪儿有人叫寡言的。人家明明叫关言,是你自己总寡言寡言的叫。” 顾玉有些囧,合着她一直叫错了名字,关言也一直没开口纠正。 到了通宁县,君泽下马时脚步都有些不稳,由顾玉搀扶着进了县衙的厢房。 常大夫带着药箱过来,给他包扎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后,开始给他两条胳膊舒筋散瘀。 “啊啊啊啊——” 君泽在床上躺着直叫唤,疼出的汗不断往外冒。 顾玉听得耳朵疼,道:“你是爷们儿吗?这点疼都受不了。” 君泽背上有一道刀伤,他褪去上衣,被白色的绷带缠绕着。 现在趴在床上,两条胳膊被常大夫拿捏住。 君泽艰难道:“爷们儿也知道疼啊。” 一套操作完成后,常大夫和君泽同时舒口气。 常大夫道:“行了,我明天再来。” 君泽在床上趴着,嗓子里发出哼哼的气喘。 顾玉跟着常大夫一起出去。 常大夫猜到了她要问什么,直接道:“右手筋骨伤得很严重了,这段时间千万不能再用右手了。” 顾玉点点头。 等她端着给君泽的药回来时,苏县令已经在里面了。 只听苏县令有点告状的意味道:“顾钦差在城里散播谣言,杀了军中喧哗的人,砍了一个要退军的百姓的手。” 君泽道:“正该如此,苏县令是文人,不懂军中哗变的危害,她这么做才是对的。” 苏县令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顾钦差打算把囚犯充当军奴,敌军攻城之日,安排在最前面。此事若传出去,怕是得遭天下人唾骂。” 君泽眨眨眼,道:“此事还有谁知道?” 苏县令道:“只有我们三人知道。” 君泽道:“顾玉都不怕,你怕什么?还是说,苏县令打算把这事说出去?” 苏县令脸色一变,惊道:“将军!” 君泽很疲惫,像是打盹儿的老虎一样,“嗯?”了一声。 苏县令耐下心,道:“下官是希望,若她真打算这么做的时候,您能劝诫一二。” 君泽闭上眼,道:“你放心,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用这招的。” 顾玉端着药碗,站在门边,汤药冒着热气,一股苦味充斥在鼻尖。 这世间,有这么一个了解她的人。 是福?还是祸? 第159章 做一回圣人又如何? 苏县令拉开门出去,刚好看到顾玉站在外面,想到刚刚自己跟平南将军告的状,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过顾玉没有多说什么,不待他行礼,就越过他走了进去。 苏县令挺直了脊背走了。 顾玉把药碗放在小桌上,很不客气道:“喝药。” 君泽撑起身子,把药接了过来,一口饮尽,俊朗的五官皱作一团,道:“常大夫的药苦得要死。” 他把空碗递给顾玉,顾玉接过后,另一只手变出了一颗蜜三刀。 君泽道:“爷向来不吃这种女孩子家家的零嘴儿。” 顾玉不以为然地把蜜三刀放进自己嘴里。 甜味儿充斥在嘴里,让人心情愉悦。 君泽丧气地叹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跟顾玉客气个什么劲儿,嘴里苦得他想呕吐。 顾玉看着外面昏黑的天色,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君泽颓丧道:“不辛苦,命苦。” 顾玉却又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个蜜三刀,道:“最后一颗,吃不吃。” 君泽从她手里拿过,塞进自己嘴里,甜味冲击着苦味儿,让他打了个激灵。 顾玉幽幽道:“援军有消息了。” 君泽闭上眼睛,他知道,他在外面,比封闭在通宁县的顾玉知道的还要早几天。 那时他已然没有退路了。 可惜援军并不是往通宁县的方向支援。 而是南望县。 朝廷向来会把利益最大化。 哪怕他和顾玉在通宁县孤立无援,艰难应付,朝廷还是要先拿下有铁矿的南望县,断了叛军的兵器供应。 他们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先抢夺南望县,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怪只怪他们在通宁县。 顾玉的手指轻轻点着桌子,道:“说真的,我无意做舍生取义的圣人,在决定出城救你之前,我想过许多弃城逃跑的方案。” 君泽道:“可你还是出城救了我。” 出城,意味着顾玉彻底放弃了弃城逃跑这条路,要把他接回来,跟他一起守城。 他们的计划很顺利,大郡王死了,附近的二郡王很快就会接到消息。 到时二郡王一定会为了报仇,从南望县出来,集结兵马来通宁县。 这下子,不仅有大郡王原来带的七万军队,还有二郡王从南望县支援带来的军队。 通宁县的压力,更大了。 顾玉道:“我们只剩下守城这一条路能走了。” 顾玉的脸上浮现担忧。 君泽道:“顾玉,你相信我吗?” 顾玉看着他,忽然一笑,那一丝担忧又烟消云散了,道:“不信你的话,我就不会出城救你了。” 把生死置之度外,做一回圣人又如何? 哪怕没人会知道她们的付出与艰辛。 君泽心里再次产生了些许异样,他垂下眼眸,道:“谢谢你。” 谢谢你知道这场赌局九死一生,还肯把注压在我身上。 顾玉站起身道:“好好休息,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君泽回味着蜜三刀的甜味,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顾玉走出去的背影。 顾玉走在浓稠的夜色里,清风半夜鸣蝉。 这样安静祥和的夜晚不多了。 与此同时,安亲王忽然满身是汗地从床上坐起来,安亲王妃迷迷糊糊问道:“您怎么了?梦魇了吗?” 安亲王的神色十分痛苦,道:“我梦见老大去世了。” 安亲王妃心吓一跳,这梦不祥。 安亲王翻身下床,他的伤还没养好,稍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 拉开门对府上的侍卫道:“老大可有消息传来?” 侍卫道:“昨日传来消息,就快到通宁县了。” 安亲王依然放心不下,道:“传信鸽,要最新的消息。” 侍卫道:“属下遵命!” 安亲王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坐在软榻上等消息,不时咳嗽几声。 安亲王妃亦是忐忑不安地在一旁候着。 一直到天色大亮,侍卫才把消息带来,道:“禀亲王,大郡王无恙,快要抵达通宁县了,等待这两日攻城。” 安亲王与安亲王妃俱是松口气。 安亲王妃安抚他道:“放心吧,老大稳妥,不会有事的。” 安亲王这才回去补觉。 驻守在南望县的二郡王目眦尽裂,将手中的密函看了一遍又一遍,终是不敢相信。 他拎起一个侍卫的衣角,低吼道:“我不相信,这一定是君泽传来的假消息,以此来乱我军心,你马上去寻我大哥的部队,把真实情况带过来。” 虽然父王偏心兄长,可兄长仁厚,他从未有不服。 信上说,大哥在追逐君泽的时候,被一箭射死,临死前反复叮嘱,不可将此消息传到父王那里。 假的,一定是假的。 二郡王吓得满头是汗。 可是隔天,去确认消息的侍卫回来,颤抖着说:“大郡王已死,尸体还在军中,怕消息走漏不敢入葬,现在大郡王的七万兵马群龙无首,等待您去接管。” 二郡王眼前一阵阵发黑,道:“是君泽!是他杀了我大哥!” 侍卫道:“还有镇国公府的顾世子。” 二郡王道:“集合兵力,前往通宁县!” 那侍卫震惊地抬起头,道:“二郡王,那南望县怎么办?朝廷的援军就要到了。” 二郡王恨恨道:“我只带一队人马过去,大部队留在南望县。” 南望县有内盐场,固然重要,但是君泽跟顾玉这两个江南身份最高的人在通宁县,拿下他们,其他人就不足为惧。 大哥没做成的事情,他要接着去做。 杀兄之仇,他要顾玉和君泽血债血偿! ------------------------------------- 攻城是在一阵擂鼓声中发起的。 全城警戒。 有关叛军所到之处,民不聊生的传言愈演愈烈,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可是在看到君家的兵马浩浩荡荡前往城门时,大家的心又都莫名安定下来。 君泽骑在马上,接受着通宁县百姓的瞩目,知道这是顾玉做出的努力。 她不仅散播了谣言,还大肆宣扬君家兵马的英勇。 把他和他父亲君晋以往的功绩传得神乎其神。 仿佛只要他上了城墙,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 第160章 她也是英雄啊 “哈哈哈,以一挡百?天生神力?战无不胜?力能扛鼎?英勇不凡?” 君泽重复着沿途百姓对他的溢美之词。 顾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分明是夸大其词,可是君泽不仅没有被过度吹捧的羞惭,还得意洋洋,仿佛说的就是他一样。 君泽道:“没想到我在顾世子心里,居然这般高大伟岸。” 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顾玉忍不住扶额,道:“如果通宁县的城墙有你脸这么厚就好了。” 说笑归说笑,等他们上了城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胆寒。 城外黑云压城,敌军气势汹汹,呼声如浪潮,排山倒海。 城墙上战鼓擂动,明明只有五千余人,气势却分毫不减。 顾玉在城下安排百姓起锅烧油,掷火架一台台搬上城墙,所有女兵在城墙下候着,接济伤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东风是被一支箭羽射出来的。 并没有伤到谁,而是攻城的信号。 叛军推着一架架云梯搭在城墙,城墙很高,一旦搭上,城墙上的士兵想要把云梯掀下去难上加难。 君泽早有先见之明,在前一夜召集城中农夫把外围的土锄得松软,以至于云梯架上后,不再如以前稳固。 叛军爬云梯爬到一半才发现,城墙上的君家兵没有用石头把他们往下砸,而是拿着农夫用的钉耙和锄头把他们往下怼。 就是昨夜用来松土的那些农具。 没办法,通宁县里太缺兵器了,能用的都用上,不能用的也都另辟蹊径用上。 同时君泽知道,石头固然可以把敌军砸下去,可搬运石头的过程耗时耗力,有些爬得快的,会在对方搬石头的间隙爬上来。 除此之外,砸石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砸下去的石头太多,到了后期会被叛军用来踮脚攀爬。 一个敌军爬到一半,被城墙上的士兵用锄头怼了下去,五脏六腑都摔成了烂泥。 但下一个人会立即补上,像是蚂蚁上树一般,源源不断。 摔在地上侥幸还有一口气的敌军,在拖着崩裂的内脏即将站起来时,又被自己掉落的同伴砸死。 然后是新一波叠加。 城墙下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多到叛军可以踩着同伴的尸体攀爬。 这时,一锅锅热油被顾玉安排着抬了上来,哗啦啦浇下去,烫得云梯上的敌军撕心裂肺惨叫。 热油与人肉呲出来的味道腥臭刺鼻,令人作呕。 尸体堆成小山时,他们点上一把火,城墙外瞬间成了一片火海。 阻挡了叛军再进一步。 “砰”一声。 几辆砲车同时往城墙上投掷大石,顿时有几个士兵被砸倒在地。 君泽看到城墙下蔓延的火海,让所有士兵都撤回城楼里。 等火势变小,叛军再次杀上来,他又让大家都出去,直接搬上掷火架。 用顾玉提前备好的油布把那些石头简单包裹了一下,就点上火还给了叛军。 这种情况下,只有少数叛军带着满身的伤和烈火攀爬上来,又被守城的士兵轻易打了下去。 接连几日,看似人少力薄的通宁县依然固若金汤。 每天都有一些说书人坐在茶馆酒肆,把一场场守城之战讲得绘声绘色,我军英勇无畏,叛军接连败退,叫好声不绝于耳。 城中央最繁华的地界,钦差大人请来戏班子,咿咿呀呀的戏腔不断。 戏台刚搭起时,有读书人指着戏子骂“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可是随着一幕幕《单刀会》、《穆桂英挂帅》、《杨家将》、《挑滑车》等激动人心的武生剧目出来,所有人都被感染了。 每演罢,必有人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除此之外,官兵骑着高头大马雄赳赳气昂昂地播报城门的战绩,援军马上就到的消息传到城内。 还沉浸在江南繁华梦里的人们终于意识到,战争已经来了,死亡和毁灭离他们如此之近。 而大家也都意识到,通宁县之所以失去安宁,是因为安亲王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谋朝篡位。 不断有伤员从城墙上抬下来,也不断有人从街坊里巷站出去参军。 战死的士兵被蒙上白布,统一安放在城中空地。 自发来帮忙的百姓帮他们整理遗容,登记衣服上绣的姓名,以此给他们的家人发放烈士补贴。 有人从中发现了自己的亲人,痛哭几声后,又去帮别人的亲人整理遗容。 城外尸山血海,城内的烈士保下了最后的体面。 战争还未看到尽头,城墙上的厮杀声与擂鼓声犹如一个无形的罩子,铺天盖地压在通宁县上空。 戴嫂嫂蹲在巷子里不停干呕。 她是如此绝望,也是离死亡如此之近,她看到无数人倒下,又有无数人站起来。 她缝补衣服的手,用来缝补伤员血淋淋的伤口,甚至是四肢。 顾玉走到她跟前,半蹲下帮她顺气,她抬头,看到顾玉关切的神色,刚想要行礼,就被顾玉拦住了。 顾玉道:“嫂嫂您还好吗?” 戴嫂嫂道:“还,还好。” 顾玉道:“你给那些伤兵处理伤口的动作很利落,好多妇女都在夸你,那些伤员也都在感谢你,戴嫂嫂你很勇敢。” 戴嫂嫂没想到顾玉会这么说,她算是来参军的女人中年龄最大的,许多年轻女孩儿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瑟瑟发抖,啼哭不止。 她作为那些女孩儿的嫂嫂,只能装作毫无畏惧的样子,安慰她们这没什么大不了。 跟我学,很简单的,针头从这里扎进去,从那里拉出来。 很简单对吧,就像是缝衣服一样。 她拿针的手很稳,可是裙子下面的一双腿却在不停发抖。 实际上她自己也怕极了。 戴嫂嫂哭道:“好多英雄都救不活。” 顾玉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泪,道:“你已经尽力了。” 戴嫂嫂依然在哭。 顾玉道:“你后悔了吗?” 戴嫂嫂满脸是泪,点点头,又迅速摇摇头。 顾玉夸赞道:“戴嫂嫂,你真是个勇敢的英雄。” 一句话让这个淳朴的妇人嚎啕大哭:“我不是,那些在城墙上抵抗的士兵才是英雄。” 顾玉道:“他们是,你也是。你不知道吧,城里在唱穆桂英挂帅,巾帼不让须眉,挂帅的穆桂英是英雄,像你这样帮伤兵处理伤口的妇女也是英雄。 你真的很勇敢,敢不顾世俗出来帮忙,敢处理那么多血肉模糊的伤口,敢在其他女孩儿胆怯的时候过去给她们鼓劲儿。” 戴嫂嫂泣不成声,她从未想过当英雄,也并不觉得自己是英雄。 可是顾玉这么说让她心里升起从未有过的满足。 她这一生吃过不少苦头,生活的贫苦,丈夫的打骂、公婆的磋磨,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 可现在,她觉得以往那些苦全都不值一提。 当自己强大起来时,就会觉得以前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的大山不过是个小土块儿,一脚就能踩碎, 她不再是逆来顺受的林戴氏,不再是克死丈夫的丧门星,不再是为了生计抛头露面,却被骂不检点的寡妇... 她很勇敢,她也是英雄啊。 还有许多事等着顾玉去做,她站起身道:“戴嫂嫂,我先走了,你累了就先歇歇。” 看着顾玉的背影,戴嫂嫂哭着道:“顾钦差,我不后悔。” 顾玉脚步一顿,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她也不后悔。 不后悔出去救君泽,不后悔留下守这座城池。 第161章 天要亡我通宁县 攻城与守城之战进行到第七天,双方依然胶着。 二郡王从没想过一个小小的通宁县这么难攻,看着己方不断增长的伤亡人数,他阴沉着脸。 他能肯定通宁县里剩下的兵不多了,可以很快拿下,但是每次强攻都会被狠狠打脸。 君泽带着不到一万的杂兵,硬是撑到现在。 大郡王已死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江南,唯独瞒着在不夜城里养伤的安亲王。 心向朝廷的县城士气大振,而己方的士气在强攻通宁县不成后,不可避免地衰落下来。 朝廷的援军已经打到了南望县。 两方都在攻城。 南望县的那群酒囊饭袋连发几封急函求他回去。 二郡王看着跳动的烛火,是继续攻城,还是回去守城,他陷入纠结。 怕就怕,通宁县没攻下,南望县又没守住。 一个斥候忽然跑进来,满脸激动道:“禀二郡王,属下夜观天象,这两日将有大雨降临,攻城有望了。” 若是在寒冬腊月,遇见大雨或者大雪,对攻城的一方绝对是个噩耗。 因为雨水会打湿厚重的衣服,妨碍进军的动作。 可现在是炎炎夏日,君泽这些日子为了守城可以说是物尽其用,其中火和油是他最大的利器。 下了雨,气温也降了下来,火烧不起来,热油也运不到城墙。 二郡王走出帐篷,天空黑压压一片,起风了。 是继续攻,还是回去守。 看来上天已经帮他做出了选择。 ------------------------------------- 苏县令站在院中,感受着空气里的潮湿,喃喃道:“天要亡我通宁县。” 君泽守在城楼里,生于北方、长于北方的他敏锐地嗅到了这股潮湿。 顾玉从他身后走出来,道:“要下雨了。” 君泽点点头,桃花眼里不再有笑意。 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萦绕在二人之间。 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奈何天公不作美。 这些日子,他们把能用的都用上了,给茶舍酒肆的说书人提供了许多笑料。 用农具充当兵器已经是最低级的骚操作了。 君泽从养蜂人那里找来无数蜂巢,包裹好向叛军砸去,小小的蜜蜂把众多叛军弄得全盘崩溃。 一筐筐的毒蛇往下一倒,给它们来了一场吃不完的饕餮盛宴。 他用兵,用百姓,用农具,用火,用油,用动物...能用上的都用上了。 他的脑回路永远清奇,永远让人猜不透下一次,他又会用什么,就像现在。 一个守城的士兵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道:“赵武,你替我一下,我去解个手。” 赵武道:“好嘞。” 君泽苦笑一声,对顾玉道:“顾玉,下雨那天,你一定不要来城墙。” 顾玉挑眉,这人清奇的脑回路又想到什么了? 便问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泽的表情都要哭了:“别问,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也别来,你跟这招犯冲,你一来,就不灵了。” 顾玉骂道:“神经啊你。” 论犯冲,谁比得过你个扫把星。 第二天,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谁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攻城了,也是最危险的一次。 君泽毫无保留,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城墙。 幸存的战士们已经适应了君泽的节奏,哪怕是那些刚参军的百姓,在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也能被他安排得当。 下午时,雨下得大了起来。 二郡王身上的铠甲被硕大的雨滴打得噼啪作响。 “是时候了。” 他知道是他竭尽全力攻通宁县的时候了,也是朝廷的援军竭尽全力攻南望县的时候了。 大雨瓢泼中,城墙上的军鼓声音都是闷闷的。 厮杀声不减分毫,没了烈火和热油,他们很轻易就把云梯架好。 然而爬到一半时,一股恶臭从天而降,一些张着嘴的人猝不及防接住,然后吐了出来。 “金汁,是金汁,呕呕呕。” 紧接着就是哗啦啦的开水浇下来。 两相融合,那酸爽,无可比拟。 这终究只是缓兵之策,一波又一波人攀爬上来,却发现城墙的边沿出现了许多铁倒刺,只要手扒上去,就会在手上留下伤口。 城墙上的守军用钉耙、锄头、长矛一个个推下去。 后来是布满铁刺的铁球,满是棱角的石头往下砸。 每个人都被这场下雨淋得湿透,狼狈至极。 守军一个个带着面罩,满脸嫌恶,可还是认命地把一桶桶金汁和热水倾倒而下。 这是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直到乌云散尽,通宁县依然没有攻破。 朝廷的援军终于穿透了南望县,浩浩荡荡向通宁县驶来。 二郡王的军队没料到朝廷的军队来得这么快,一时间慌了手脚。 前面攻不进,后面已被追上。 二郡王恼怒得心肺欲裂,带着满腔恨意下了命令:“撤!” 甲光向日金鳞开的一瞬间,满城为这样灿烂的阳光欢呼。 夕阳的余晖是那么璀璨,红透了半边天。 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可能是感慨活着不易,可能是悲痛于自己的战友、亲人死在了这最后的守城之战。 二郡王带的军队惶惶如丧家之犬,攻城幸存下来的人大多生了病。 金汁的威力比一般人想象的大,碰上伤口,要去了不少人的性命。 疫病蔓延在二郡王的军中,但是行军的速度不会因为这些人生病就放慢下来,一路上尸体不断往外抛。 野狗流着口水跟在叛军部队后面。 每个人都狼狈不堪。 “求求您,他还有气儿,救救他吧。” 一个人抱着战友重病的身体,哀求自己的队长。 那队长心有不忍,可仍然把半死不活的人抛了出去。 那个重病之人在被野狗咬断脖子前,用尽身上所有力气发问: “为什么啊!为什么太平日子不过,要打这场仗啊!” 一句仰天长问,触动了所有叛军心底的伤痛。 或许一开始,他们是为了加官进爵,为了以战争给自己谋条青云路。 可是现在,看看自己,看看战友凄惨模样,他们开始陷入了迷茫与绝望。 比疫病更可怕的是这种找不到方向的迷茫。 第162章 男男授受不亲 “滚滚滚,离我远点,呕。” 顾玉像是躲苍蝇一样躲着君泽。 君泽满身污秽,一脸菜色道:“都让你别来城墙了,你还来。” 顾玉不敢看他,道:“快去洗洗,再来找我,呕呕呕。” 君泽自尊心像是受到了伤害,撇了下嘴,拖着湿哒哒的衣服,一言不发走了。 顾玉看着他的背影,他前往的方向火烧云美得像一幅画。 如果他不是一身脏的话。 顾玉忽然笑了笑。 这座城池总算是守下来了。 朝廷的援军在夜里抵达通宁县。 白天的一场大雨冲刷了无数血腥,城外尸横遍野,为了防止疫病产生,顾玉叫来城中百姓带着面罩去清理战场。 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挑拣出来守军的尸体妥善安葬后,剩下的叛军尸体就集中挖了无数大坑,焚烧掩埋。 火把在潮湿的夜里跳跃着,刺鼻的气味直冲云霄。 大坑黑压压火焰之中,不知道躺着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沉痛。 君泽把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站到顾玉身后,顾玉默不作声地往旁边移了两步。 君泽气得头皮发麻,长臂一揽,顾玉就仰倒在他胸膛。 君泽道:“你再嫌弃一个试试。” 顾玉一边挣扎着脱离他的桎梏,一边嫌弃地说道:“快放开我,你好恶心。” 君泽道:“不放,你给我好好闻,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他身上的确没有味道,若说有的话也是澡豆和衣服上的皂荚味儿。 可是顾玉想到傍晚见到他时的样子,就崩溃得不行:“啊啊啊,给我放开。” 君泽道:“不放,说,有没有味道!” 闹着闹着,顾玉连挣脱几次,都没有挣脱出来,她少有跟人这么亲密接触的时候,自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君泽把她当成男人,打闹没个分寸,让她有点恼。 不自觉的声调也冷了下来,道:“放开,我生气了。” 君泽这才把她放开。 顾玉轻哼一声,整理自己的衣襟道:“下次你再这样没轻没重,别怪我翻脸。” 君泽一噎,嘟囔道:“都是男人,不知道你矫情什么。” 顾玉跟他解释不清,眼珠一转道:“你跟别的男人可不一样。” 君泽眉毛一挑,而后轻咳一声问道:“哪儿不一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紧张,自己在顾玉心里原来是不一样的么。 顾玉道:“你是个断袖,所以离我远点儿,男男授受不亲。” 君泽一时恼羞成怒,道:“谁跟你说我是断袖。” 顾玉轻蔑地呵了一声,答案不言而喻。 君泽气的有些语无伦次:“就算我是断袖,也不会看上你个娘娘腔。” 顾玉道:“最好是这样。” 君泽道:“你!呵。” 君泽一甩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朝廷的援军就是这个时候迎面走来的。 迎面走来一队兵马,与普通兵马的气质完全不同,一看就是在沙场被鲜血浸润的一国兵刃,格外威武肃穆。 为首那人身量高大,铠甲在月光并不明朗的夜里依然散射着寒芒,让人不敢直视。 君泽也看到了,在顾玉身边说道:“是绍太尉带的兵。” 顾玉了然,绍太尉绍无极,当今朝堂上武将的地位最高之人,连丞相都得让他三分。 他是圣上奶娘的儿子,和圣上一同长大,圣上对其极为宠信。 这种宠信跟圣上对君泽的宠信还不一样。 圣上对君泽更偏重宠,对绍太尉则偏重信。天下一半兵权都在绍太尉手里攥着,包括她父亲镇国公早先的兵权,被圣上收回去后,也是交由此人。 绍太尉至今未成家,未有子嗣,说他是朝中太尉,不如说是圣上手里最趁手的那把刀。 他在民间的名声极差,“杀神”的名号朝野皆知,能止小儿夜哭。 只因圣上刚登基那些年,朝中多有不服的人,绍太尉便帮圣上罗织罪名,把一个个反对者灭门抄家,午门的鲜血无一日干涸。 一时间朝野上下风声鹤唳,无人敢直视绍太尉。 因为杀的人太多,闹得太大,御史轮番死谏,请求圣上处置绍无极。可圣上也只是训斥几句,小惩小诫而已。 后来朝纲稳固,绍无极才稍稍收敛了自己的嗜杀。 绍无极的兵马逐渐走近,火把下,顾玉看到他面上一道伤疤从左眉贯穿到下颌,给他威严的脸上增添了凶狠。 他虽然名声差,但是运兵遣将的本事让人不得不服。 顾玉收回视线,当年她父亲镇国公出征西北,被马背上的西戎族围困在落日关,也是邵无极前去增援。 绍无极一到,西戎族人连连败退,逃窜入贫瘠的荒原,不敢侵犯大禹朝,至今年年朝贡。 可惜那一场战役,她父亲镇国公身受重伤,没能挺回来,死在了落日关。 而这次通宁县能守下来,得益于君泽那些层出不穷的主意,也得益于绍无极兵贵神速,及时攻破南望县,赶来支援。 这才让二郡王有所忌惮,匆匆撤兵。 君泽道:“走吧,回城。” 顾玉回过神来,看了眼君泽,他收敛了刚刚的玩笑样,唇角拉得很紧,不知在想什么,桃花眼里一派凝重。 顾玉能感觉到他并不高兴。 象棋棋盘上有王不见王的说法,虽然绍无极跟君泽年龄相差甚大,但顾玉估摸着是圣上这两个宠臣之间的较量不会少。 尤其君泽此人出身显贵,又足智多谋,不可避免地有些自负,奈何年龄阅历在那儿摆着,圣上终归多把他当“孩子”看,比不得对绍无极的信赖。 更何况绍无极无妻无子,了无牵挂。 这把刀,圣上用起来不要太顺手、太放心。 现在楚河汉界的两将同在通宁县,加之圣上对君泽的猜忌,君泽为江南付出再多,也入不得圣上的眼。 包括她的付出,也一样。 绍无极骑在马上,路过顾玉时,锋利的目光扫过,让顾玉心头一凛,垂首让行。 心里暗道,好强的气魄。 第163章 很邪门的教 待绍无极走入县城后,他似乎是不经意间对身旁的随从问起来:“方才那个年轻人是谁?” 随从知道绍无极除了圣上的命令,其他事情一概不往心里放。 顾玉一个落魄世家子弟,自然不值得他留意相貌,便回道:“是镇国公府的世子顾玉。” 绍无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道:“镇国公,顾钧益的儿子?” 随从道:“正是呐。” 绍无极点点头,他的眼睛像是鹰目,带着锋利的钩子,此时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顾玉跟君泽一起回到县衙等绍太尉安置兵马,等了许久,绍太尉才姗姗来迟。 顾玉低头向绍太尉行礼,觉得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攻击性很强,让顾玉很不舒服。 互相见过礼后,顾玉看了眼摆着一张臭脸的君泽,礼貌性地开口道:“多谢绍太尉赶来支援。” 绍太尉面无表情的“嗯”看一声,不再言语,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顾玉本想跟他禀报一下通宁县现在的状况,但看他这样,也不想开口了。 等了这么久,就等到了他一声“嗯”,任谁心里都有点儿不满。 但顾玉不好说什么,就跟君泽一起告辞离开了。 月光熹微,顾玉百无聊赖地对君泽问道:“你跟绍太尉有什么过节吗?” 君泽道:“没有过节,单纯看他不顺眼罢了。你离他远点,这种人,呵。” 顾玉问道:“这种人?什么人?” 民间对绍太尉的非议很多,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楚。 但顾玉也本能地排斥他。 君泽道:“如你所见。” 顾玉眯了眯眼睛,她所见的绍太尉就是一把毫无感情,又嗜杀的刀,你根本摸不清他想的是什么,只能小心谨慎行事。 回到自己的院子前,君泽忽然道:“援军来了,你能走,就走吧。” 她是钦差,来江南本是巡查的,恰好碰见安亲王造反罢了。 现在朝廷的援军已到,她这个钦差得救,自然应该早早回去。 顾玉站在那里,两个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一高一矮,顾玉道:“你呢?” 君泽道:“江南局势未稳,我得留下来,镇压叛乱。” 顾玉道:“好,等通宁县一应杂事处理妥当,我就走。” ------------------------------------- 江南的战乱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平定的。 不过有绍太尉和君泽在这里,给江南人增加了一些信心。 隔日顾玉把绍太尉跟君泽送出城,二人前往不同的方向镇压叛军。 但是最终的目的地都是不夜城。 顾玉留在通宁县收拾残局,先前答应过给参军的女子论功行赏,该给的赏银都给了,想要自立门户的,顾玉跟苏县令也都一起办了下来。 至于户部那边,自有君泽这个在京都人嫌狗憎的霸王去信威胁。 一群女人喜极而泣,跪在顾玉面前喊:“青天大老爷”。 顾玉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有了军户户籍,有了赏银,往后,你们不必看谁的脸色,不必卑躬屈膝,不必仰人鼻息生活。” 那些女人个个热泪盈眶。 相处这么久,顾玉对这些来参军博生路的这些女子多少有了了解。 有像戴嫂嫂那样生活困苦的寡妇。有像紫衣女那样,被逼着盲婚哑嫁的女子。有受不了丈夫家暴,而偷跑出来的媳妇。有因为相貌不好,嫁不出去备受指点的“剩女”... 顾玉在生活上帮不了她们太多,唯希望她们能自己立起来,不要再受他人欺辱。 通宁县上下挂满了白幡,无数人的牺牲换来了通宁县的安稳。 街上随处可见僧人跪在地上,为这场战役死去的人们念往生经。 顾玉不信这个,但是在这种祸乱时期,拥有信仰也算得上是有了另一种寄托。 她穿过人群,一个妇人嘴里念叨的话让她停住了脚步。 “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顾玉回头看去,那个妇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一串佛珠挂在手上,满脸虔诚地重复这句话。 顾玉眯起眼,走近那个妇人,小声问道:“这位大姐,您在念什么经?” 那个妇人像是被吓了一跳,看到顾玉一脸和煦,才磕磕巴巴道:“没有,没念什么经啊。” 顾玉道:“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大姐,你也信这个教吗?” 妇人一脸疑惑,道:“钦差大人家里也有人信神女教?” 顾玉心头一动,问她家里是否有人信,这个教的名字又叫神女教,莫非这个教只有女子才会信? 顾玉道:“我母亲信奉。” 那妇人笑了起来,道:“想不到教义已经传到了京都,好啊,好啊。” 顾玉道:“大姐,通宁县的教友有多少?一般在哪里集会?” 那妇人却不肯说,只道:“潜心修心,天地摧崩之日,神女自会降临人世。” 顾玉道:“大姐说的有理,是我浅薄了。” 那妇人站起身来,道:“钦差大人,民妇告辞。” 顾玉也站了起来,看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地摧崩”怎么听,怎么让人毛骨悚然。 ------------------------------------- 不夜城,极乐楼。 “给女子立军户,呵,有意思。”景双靠在软榻上,勾唇一笑。 郦若跪在他身边,眼里闪过异样的情绪,道:“教主,顾世子似乎发现了我们教众的踪迹,她会进一步探查吗?” 景双道:“想办法把她带过来。” 郦若十分意外,皱眉问道:“教主,她是朝廷钦差,为何要把她带过来?” 景双伸手把郦若的面纱扯下来,露出郦若美得不可方物的一张脸,道:“把她带过来不好吗?你不也想见见她?” 郦若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看穿,道:“教主,我...” 景双道:“你最近比本座还关注她,为什么?郦若,你告诉本座为什么?” 郦若颤抖着身子,半天说不出话。 景双摩挲着她的脸道:“郦若,你让本座很失望。” 第164章 顾世子,她是个女人 郦若一滴泪流了下来,喃喃道:“我只是,我只是好奇。” 景双温柔地替她拭去泪水,道:“你好奇什么?好奇她一个男子,为什么要帮女子立军户?” 郦若小幅度点点头,道:“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如果她能自立门户就好了,她娘就不会在父兄死后,被叔伯霸占家产,她和她母亲只能流落街头,以至于母亲为了养活她进入青楼谋生,被嫖客虐待致死。 明明那些家产是她父亲和母亲共同置办下的,可是父兄死后,族里的亲人就像是一群恶狼,把她和母亲的血骨啃食殆尽。 她们最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骂她因为天生灾星,八字太硬,所以克死父兄。 她跟母亲去官府击鼓鸣冤,可是她们没有独立的户籍,家产都划分在父姓宗族,她们处境再惨,官老爷也不会帮她们。 吃绝户这种事随处可见,却从未有人想过改变。 所以乍一听闻顾世子要帮那些女人办户籍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不可思议,觉得这不过是顾世子在糊弄那些女人为她卖命。 男人,怎么可能会体谅到女人的难处。 但她心里始终抱着一点希望,一日日等,等到通宁县被守下来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飞鸽给通宁县的教众打听这件事。 万万没想到,顾世子真的做到了。 她一口气帮四百多女人办了户籍,还是军户。 她想到父亲临死前对她们担忧的眼神,她和母亲被赶出家门时,那些族人的丑恶嘴脸,想到母亲在宗族祠堂哭天喊地,却不能进入。 流落街头后,她哭着问母亲,为什么她们不能守住家产。 母亲告诉她,因为她们是女人。 “女人天生就该仰男人鼻息生存。” 似乎是人人都在说的真理。 景双笑起来道:“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顾世子,她是个女人。” 郦若瞪大了双眼,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景双反问道:“怎么不可能?” 郦若跌坐在地,是啊,怎么不可能。 世间男人,怎么可能会明白女子的难处。 若顾世子是个女人,那她做的这一切就有了解释。 郦若再次落下一滴泪,若是当年她跟母亲遇见的是顾世子就好了。 景双再次替她擦干净眼泪,道:“你以前没这么爱哭的,你刚跟到本座身边时,像个不服输的小老虎,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郦若是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遇见的教主,那时娘亲为了养活她进了青楼,可是没过多久,她温柔贤惠的娘亲就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抬出来,被一张草席卷到乱葬岗。 娘亲临死前说,下辈子一定不要投生成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相貌惹人注意,便日日用泥巴涂脸,把自己折腾得又脏又臭。 尽管如此,在一个破庙避雨时,还是没能躲过一个老乞丐的魔爪。 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反抗,却无济于事。 她失去了父兄,失去了家产,失去了娘亲,最后连自己也要失去吗? 绝望之际,她身体里爆发出无穷的力气,从泥泞中翻起身,一口咬向那个乞丐的脖子,腥臭的鲜血灌满她的咽喉,她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衣不蔽体,满身是血。 雨停后,她拉开庙门,看到了男女莫辨的教主。 “瞧,这里有一只吃人的小老虎,本座带你普度众生好吗?” 从此,她跟着教主一起在女人堆里传教。 告诉她们遇到困难,就虔诚祷告,神女会赐福于她们。 神女无所不能,能够解救她们于水火。 说得多了,她自己也产生了迷茫。 她问道:“教主,神女真的存在吗?” 教主嗤笑一声,道:“当然不存在。” 她追问:“那为何要信奉神女呢?” 教主道:“天下信仰何其多,信奉佛祖,信奉观音,信奉玉皇大帝,信奉财神,而对那些受难的女子来说,神女是最合适不过的信仰。”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郦若问道:“教主,神女降世后,众生真的会变好吗?” 景双道:“那要看天地摧崩到什么程度,唯有毁灭,才能重建秩序。” 郦若道:“一定要先毁灭吗?” 景双道:“当然,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天地混沌之时,世间战乱不休,男女没有高下之分,他们一同劳作,一同征战,一起生儿育女。 可是天地初开,各国统一,男人就开始凭借天生强壮的体魄奴役女人,祥和不见了,平等也不见了,柔弱的女人成了附庸,成了累赘,成了下等人。 所以郦若,唯有天地摧崩,人间重归混沌,才能让那些自大的男人们明白,女人和他们是一样的。一样可以重建家园,一样可以在危险中挺身而出,一样坚韧不拔,无所畏惧。” 郦若道:“可...” 她没说完,就被景双狠狠揪住了头发,威胁道:“郦若,你这么摇摆不定,让本座不得不怀疑是否该继续选你做神女。” 郦若吃痛,却垂下眼帘,一脸乖顺道:“教主,郦若知错。” 景双这才放开她,道:“你错在哪儿了?” 郦若跪下道:“错在不该质疑教义,不该质疑教主。” 景双忽然站起来,把她拖到窗边,打开一扇窗,正好看到楼下一个嫖客在扇一个妓女的耳光,那个妓女捂着脸垂泪,却不敢反抗。 景双道:“你自己看看,看看这残忍的世道,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想想你受过的那些苦,想想天下女子正在受的那些苦,你希望这样的世道继续下去吗?” 郦若哭着摇头,道:“不,我不希望。” 景双道:“那就毁了这世道,然后以神女的身份,成为救世主,引领所有人重建一个你想要的人间,明白吗?” 郦若道:“我明白了,教主。” 景双彻底撒开她的手,道:“本座不想再看到你有任何犹豫,若是到了天地摧崩之日,你依然是这幅德性,本座不介意换个人来当这个神女。” 郦若跪下道:“是。” 景双道:“去安排人,想办法把顾世子带到极乐楼里,本座有预感,她会成为我教一个很好的信徒。” 郦若道:“是,教主。” 看着郦若走出去,把门合上后,景双勾起一抹轻蔑的笑。 “真是,好骗啊。” 第165章 你还好意思哭 通宁县有条不紊的重建中。 江南其他地方战乱仍在继续。 行军打仗顾玉不行,但是坐镇后方帮忙调配物资,制造舆论,安抚民众等等,她是个好手。 君泽嘴上跟她说让她能走就走,可是他人出去平叛,一封一封的信函传到通宁县,今天要粮草,明天要马匹,后天送来一大波流民。 君泽跟绍太尉兵分两路平叛,一方对上二郡王那条线,一方对上三郡王那条线。 绍无极杀神的恶名再次传遍京都。他手下的精兵骁勇无畏,每场战败,叛军无论投降与否,全都不留活口。 三郡王亦是个好斗的狠人,绍无极杀他的俘虏,他便也不再接受沿途县城的投降。 顾玉早先在通宁县散播的那些谣言成了真。三郡王攻破一个县,便烧杀抢掠,征兵征粮,无所顾忌。 两方都知道一旦战败唯有死路一条,便更加拼命,两方斗得有输有赢。 听说一场战役下来,江南泾河的水被染得百里漂红,令人闻风丧胆。 君泽依然奇招频出,恩威并施,每场战前,必要军兵唱起江南小调,一群糙老爷们唱着这绵软的小调并不显软弱,反倒唤起叛军的思家之情,一招四面楚歌把二郡王逼得接连败退。 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君泽专门辟出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前往通宁县。 顾玉一边抱怨君泽给她找麻烦,通宁县人口本来因为守城之战大减,现在又趋向饱和,可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流民进来,让顾玉颇为头疼。 一边又认命地给他们安置住处,带他们开辟田地,想方设法给他们提供能安身立命的生计。 半个月后,前方战役如火如荼,后方顾玉跟苏县令接手流民接得都要吐了。 流民很多,顾玉不可能把那么多人都安置妥当。 在这种兵荒马乱之时,顾玉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广邀通宁县的富户,她穿着绫罗绸缎,日日与他们饮酒作乐。 每到一家,总要嫌弃一番此家的院落,还净往人家的祠堂参观。 听人吹捧完自家祖上的功绩后,顾玉便道:“此事不凡,何不重修祠堂,为先人修碑立传?” 钦差亲口夸赞了自家祖先,那些富户自然十分光荣,于是一个个铆足了劲儿,兴修族内祠堂。 顾玉大肆宴饮,每至一处,必要请来伶人歌舞,舞台太小,她要摇头,太破也要摇头。 这又掀起了一波重筑舞榭歌台的风潮。甚至以谁家的建得好,能请到顾钦差前去评判为荣。 除此之外,顾玉还下令各处翻修颓圮的园林景点,她带着一群富商前去游览赏玩,小日子过得奢靡不已。 苏县令在顾玉醉醺醺回县衙之后,问道:“顾世子这是做什么?现在前方战事吃紧,应当厉行节俭,您身为钦差,更应以身作则,您怎么反倒声色犬马起来?”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若让朝廷知道,派出来的钦差在战后这番作为,定会降罪于她。 顾玉按着自己的头,道:“不仅我要这样,苏县令也要这样,穿得好点儿,多与富商走动,劝他们兴土木。” 苏县令道:“莫非与之交好,他们就肯出钱资助战事了?” 顾玉嗤笑一声,道:“怎么可能。” 苏县令不悦道:“那为何还要如此骄奢淫逸?” 顾玉醉得不行,不想跟这个榆木脑袋解释,便道:“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苏县令越发看不懂这个年轻人。 因为之前顾玉想把囚犯充作军奴一事,他与顾玉产生了一些争执,现在看顾玉这样堕落,也不想在劝。 就像平南将军所说,顾玉都不怕名声受损,你怕什么? 过了几天,通宁县的变化让苏县令再次对顾玉狠狠折服。 通宁县百废待兴,那些看似无用的舞榭歌台,园林楼宇,雕梁画栋,都逐渐被翻修起来。 苏县令原本觉得,战事未完,应先挤出钱来安置灾民,万万不能把钱花在粉饰太平上。 可是经过顾玉的劝导,那些富商率先动作,一个赛一个的积极。 修建这些需要大量人力,人手不够怎么办? 当然是请那些从外地到通宁县避难的流民来做了。 那些流民有了正经活计,自食其力,不用啃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剩下的钱都被顾玉送到了前线。 除此之外,顾玉还号召流民中的为前线战士制衣做鞋、准备药材、制作干粮等等,和钱一起送到前线。 流民得以安置。 富商出了风头。 朝廷的拨下来的钱财不再紧缩。 前线的士兵有了新衣新鞋和干粮。 通宁县很快就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这一切全都得益于顾玉掀起的这波奢靡潮。 再见到苏县令时,顾玉解释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喂养流民能缓解一时,可长此以往,财政吃不消,那些流民也会产生惰性。” 苏县令彻底服了,道:“顾世子思虑周全,有大智慧,是下官狭隘了。” 顾玉道:“苏县令,我知你刚正不阿,但必要时,脑子得转个弯儿。” 苏县令连连称是。 这一天,消失许久的平沙带着刘大人跟着流民一起回到了通宁县。 两个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比叫花子还叫花子。 刘大人胖胖的身体一下子缩水了好几圈儿,顾玉险些认不出来。 刘大人看到顾玉哭着道:“顾钦差,您可要替我做主啊。” 平沙骂道:“你还好意思哭。” 本来平沙只是顾玉的一个侍卫,万万比不上刘大人这个京都文官,但是他们逃亡这么久,为了活下去,早就不分身份贵贱了。 平沙道:“从南望县出来后,我们到处被人追杀,最开始按您的吩咐,把钱都花了出去。 我本来还有点儿碎银子,可刘大人娇气得很,住客栈要住最高档的,吃东西要吃最好的,我一开始碍于身份,把钱都给他了,可是他转眼就挥霍一空,还引来追兵。 后来我们食不果腹,我想去偷点儿钱,他也不让,说什么有失身份,可我偷别人的钱买的东西,他吃得比谁都快。 开战之后,我只想赶紧跟您汇合,可各处战乱不止,一路逃荒回来,还沦落成了乞丐。” 第166章 拿下了顾世子 平沙越说越气,看来这个刘大人一路没少折腾。 顾玉道:“刘大人辛苦了,回京后,我会向圣上禀明您的辛劳。” 刘大人哭哭啼啼回去,还道:“顾世子可要好好管教你这仆从。” 又把平沙气得脸红脖子粗。 他走后,平沙对顾玉道:“世子,我回通宁县的路上,发现一个很邪门的教,叫神女教。” 又是这个教。 顾玉严肃起来,忙道:“怎么个邪门法。” 平沙道:“我跟刘大人流亡时,一路吃不饱饭,可慢慢发现,一些贫弱的女子不知道总能从哪儿领回一些食物。 我跟刘大人而问她们在哪儿领,她们也不说,只念叨着‘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说这些食物都是‘神女的恩赐’。 这个教的教徒全都是孤身流亡的妇女,她们互不认识,都因为神女结缘,互相抱成团,倒是一路平安。”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她们都是孤身流亡的女子?” 平沙有些难堪,道:“这一路上属下跟刘大人饿得不行,刘大人就让我脱了一个女尸的衣服,去那个教骗东西出来给他吃。” 顾玉咳了一声:“你辛苦了。” 那个刘大人来江南的时候骑个马都要抱怨,何况是沦落为叫花子,想来平沙这一路过得很不容易。 顾玉继续问道:“可有问清天地摧崩是何意?” 平沙道:“没人说得清,那些女人一个个跟疯了一样,做什么都要感谢一下神女,遇见一滩净水说感谢神女,吃到一口饭也说感谢神女,活一天就要感谢神女一天。” 顾玉道:“那她们加入这个教的目的是什么?” 平沙又有些难堪,道:“起初跟属下一样,想去骗吃骗喝,但后来那些女人就信得十分虔诚。属下刚过去没多久,就被发现是男子,她们把属下给打了出来,骂属下骂得十分难听。” 顾玉道:“她们都骂你什么了?” 平沙没想到顾玉会问这个,他抬头看到顾玉一脸严肃,不是故意看自己笑话的,便道:“骂属下身为男子,只会抢夺女人的东西,还有无数不堪入耳的脏话,话里话外说,她们受劫难都是因为男子。” 顾玉整合着所有信息,这个神女教表面上像是女子为了自救而产生的教,明里暗里似乎有些厌男。 按说底层女子有这么一个教,能够互相取暖没什么不好,但是这个教的口号“天地摧崩”究竟是何意? 为什么要把信奉神女教的瘦马,安排到负责内盐场的杨家和李家? 为什么冒着巨大的风险炸毁官船,也要杀了朱见春? 为什么之前抢夺她送往通宁县的运粮船? 又为什么运河上,她与安亲王交换人质时,来掺和一脚? 神女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顾玉百思不得其解,道:“这次来通宁县的流民中是否还有神女教的教徒?” 平沙道:“这一路属下留意着,有一些教徒都凭空消失了。但肯定还有些来了通宁县。” 顾玉道:“凭空消失?” 平沙道:“我们一路沿着河道回通宁县,有些人今天还在,第二天就消失了,消失的人都是特别虔诚那种。” 顾玉道:“她们去哪儿了?” 平沙道:“属下为了赶路,没有细查。” 顾玉道:“嗯,明天安置流民时,你暗中给我指出来都哪些人信教。” 平沙道:“是。” 隔日,顾玉在城郊的小菩提庵见到了平沙口中那些神女教教徒,她们个个落魄,但面上平和,对一餐一饮都怀揣着感恩。 甚至可以从她们脸上看到幸福。 可是真的幸福吗? 战乱纷飞,家园尽失,亲友丧命,居无定所,食不果腹。 宗教的意义是什么? 在她们痛苦时,帮她们蒙上眼,以神的名义给她们希望。 这样的幸福,是幸福吗? 可连这样的幸福都没有,那岂不是只能陷入无尽的痛苦。 顾玉有一瞬间的迷茫。 她知道不能以自己的思维去衡量别人的思维。 跟平沙交代完一些事后,顾玉走向了她们。 一个妇人看到顾玉走过来,站了起来,正是前些日子,跟顾玉搭过话的那个妇人,这段时日,顾玉以自己母亲信神女教的名义,对她颇为照顾。 妇人向其他教徒介绍道:“这位就是朝廷的钦差大人,是她接收了各地流民,前些日子还为一些女子立了军户。她母亲信奉神女教,一定是神女赐福,所以派下顾钦差来帮助我们渡过难关。” 其他教众看到顾玉这个“男人”过来,原本还有些警惕,听到妇人这么说放下心来。 嘴里纷纷念着:“感谢神女。” 妇人继续道:“这次来通宁县的有一个神女教的教仕,她讲经讲得特别好,顾钦差若是有空,可以随我到后面听一听。” 顾玉道:“如此就太好了,我母亲常说京都少教众,无法聆听教中福音,若我听得,回京告诉她,她一定开怀。” 妇人道:“若我教众的家人个个如顾世子这般明理就好了,请随我来。” 顾玉随她到了后面,教仕把神女教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 “人生来就是有罪的,你们想想自己的一生,是否心有无数恶念?” “而神女降世,就是为了消除大家的罪过。” “人间初始,天地混沌,男女平等...后来...” 听了一会儿,那个妇人给教仕端来一碗凉茶,道:“教仕,您润润嗓子。” 而后给每一个听教的教众倒茶。 到了顾玉面前,那妇人笑着说:“顾钦差,天气热,您也喝点儿水,消消暑。” 顾玉看着那碗茶水,笑着接过。 ------------------------------------- 不夜城,极乐楼。 “还好有你。” 安亲王仿佛老了十几岁,两鬓白发苍苍,身子不再挺拔。说完,他用帕子捂住嘴咳嗽几声,帕子中心一点鲜红。 谎言终归有被拆穿的一天。 无论瞒得再紧,他还是察觉到不妥来,稍一逼问下人,才知自己的嫡长子死在了前往通宁县的路上。 悲痛占据了他所有心神,一夜白发,形同枯槁。 蛰伏江南近二十年,没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就被逼反了,逼反后原本有实力再搏一搏,但是君泽和顾玉两个毛头小子竟然撑到了朝廷援兵到来。 带兵来的,还是有杀神之名的绍无极。 虽然现在两方势均力敌,但是安亲王知道,一旦不能占据上风,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的心血要付之东流了。 他不后悔,只是不甘心。 安亲王看着景双的眉目,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景双道:“我需要一些人马,助我成事。” 安亲王走后,景双唱道:“观江水滔滔浪腾,波浪中隐隐伏兵,俺惊也么惊,凭着俺青龙偃月敌万兵。” 郦若走了进来,道:“教主,我们的教众已经拿下了顾世子,现在他们正走水路往不夜城来。” 景双笑道:“很好。” 运河一个平平无奇的船上,顾玉手脚被绑,在船舱里睁开眼睛,一派清明。 天地摧崩,希望不是她想的那样... 第167章 可以搞事情了 顾玉昏昏沉沉睡了几天,再一次清醒时,鼻尖萦绕着脂粉香气。 一个温热的,带着香味儿的湿帕贴在顾玉脸上,让她苏醒得并不难受,她缓缓坐起身,一连几天被人下迷药,让她睡了一个长长的觉。 睡舒服了,该搞事情了。 顾玉看到一个戴面纱的女子把湿帕子拿起来,那双眼睛很漂亮,看过就让人难忘。 顾玉道:“是你。” 在运河上冒充水匪,抢她粮,还把她眼睛弄伤的那个女人。 她暂时失明前,看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就是这个女子漂亮的眼睛。 “郦若,你先下去吧。”景双开口道。 原来她叫郦若。 顾玉看向房间里的另外一个人,头发被一根紫瑛簪松松挽就,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顾玉又道:“是你。” 郦若说了一声“是,教主”,便走了出去。 这位就是神女教教主,顾玉瞳孔一缩。 “顾世子,久仰大名。或者该称呼你为,顾小姐。”景双慢悠悠说道。 他此刻用的是他本来的声音,低沉的男声,说话时尾音微微拖拽,像是有个钩子,撩拨人的心弦。 顾玉认真起来,这个男扮女装的教主跟他的神女教一样邪门。 上次为了躲避安亲王的追杀躲到他身边,千万小心还是被他看穿了。 顾玉缓缓道:“静双,或者该称呼你为,景双。” 景双自信拿捏顾玉的笑容顿时消失,表情也认真起来,开口道:“本座还是小瞧你了。” 顾玉轻轻一笑。 原本还觉得自己的猜测扯淡,看到他那一瞬间,所有的疑点就都捋清楚了。 那灵光一现也终于被她捕捉到了,怪不得初听神女教这个名字这么熟悉。 呵,她来江南前一夜,可是两次跳入皇宫的神女湖救人。 对“神女”这个名字的印象理应再深刻不过了。 皇宫的神女湖由先帝下令开挖,只因当时正得圣宠的敬德皇后来自江南,偶然说了一句:“臣妾每逢夏季,必会与闺中姐妹去湖里泛舟游玩。” 荒淫的先帝为搏美人一笑,下令在御花园挖出一个湖来。 敬德皇后百般阻止,也未能打消先帝的念头,只能硬着头皮受了这份恩宠。 湖挖好后,敬德皇后在湖上跳了一支舞,先帝赞她“美如九天神女下凡”。 神女湖由此得名。 按说这两个神女只有名字一样,实际上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顾玉不得不把这两条线索联系到一块儿。 先是晚娘说的“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导致朱见春惹来杀身之祸。 再是运河上运粮船被神女教的人劫走,以此想引得她的处境在江南愈发艰难。 那个时候她就开始猜测神女教抢粮食的目的。 在交换人质时,又是她们从中作梗。 甚至把安亲王给劫走了。 那时,她隐隐感觉到神女教似乎在有意无意,掺和朝廷与安亲王之间的战争,而且扮演的是属于中立的搅屎棍角色,给两方惹事。 把炸毁朱见春乘坐的官船的锅甩到安亲王头上,引得圣上忌惮,派她和君泽前来江南彻查。 她们也如神女教之愿找到了安亲王谋反的证据,逼得安亲王提前造反。 如果再往前深挖一步,朱见春从晚娘那里知道的秘密,也是晚娘故意透露给他的。 朱见春这个人可太合适了,刚好在帮安亲王手下负责内盐场的杨老爷舞弊,自己就沾上了一身腥。 又是通宁县贤名远扬的读书人,他出了事情,容易引起读书人共鸣,通宁县的苏县令又是个思想简单的热心肠。 在事实还没弄清楚前,就达到了一呼百应的效果。 他的死自然惹人注目。 任谁想,都会觉得朱见春背负的秘密跟安亲王意图造反有关。 也会觉得是安亲王要杀人灭口,才炸毁官船。 事情发展到这里,神女教似乎是中立又稍稍偏向朝廷。因为安亲王谋反一事并未完全准备好,贸然把他逼反,成功的几率会下降许多。 可这个结论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为运河上,被神女教劫走的安亲王,活着回到了不夜城,并且很快发动了战争。 若是神女教偏向朝廷,大可把安亲王一杀了之,抓了又放,是玩儿的哪出? 这让顾玉不得不思考,安亲王在神女教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安亲王、朝廷、神女教之间究竟有何恩怨纠纷。 以至于神女教在安亲王和朝廷之间如此挑拨。 于是顾玉回归原点,抓住了神女教和神女湖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名词。 直到刚刚见到景双那一刻,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 静双。 景双。 多巧妙的谐音。 她从敬德皇后身上开始捕捉记忆,然后是敬德皇后的嫡子,即宫变失败的太子,再然后是太子的几个早夭的孩子。 终于让她找到了,景双这个在皇家族谱中尘封已久的名字。 想完这一大串逻辑,顾玉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下好了,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 可是,不太妙呢。 现在自己可是在神女教的地盘上。 顾玉眼神微凉,道:“教主可没有小瞧我,否则,也不会让我记住你叫静双。”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一切都太巧了。 若说被安亲王追杀那天,她是走投无路闯进景双的房间躲避。 这或许是偶然,也或许是景双只想让她把江南的水搅混,才趁机救了她。 结果她女子身份暴露,被景双盯上。 景双自认为拿捏了她的把柄。 于是从她在通宁县听到那个妇人的祷告开始,她就像是被人推着前进。 一个她跟君泽多方探查,都查不到的教,怎么会突然在她经过的地方,自己暴露身份。 而且根据平沙所说,神女教的教徒都是孤寡落魄的妇人女子。 而她对那个祷告妇人所说的,她母亲,镇国公府高高在上的大夫人信教,这么大一个漏洞,居然没有引起那个妇人的警惕,反倒一步步跟她亲切起来。 更别说后来,战乱起,通宁县一下子涌入那么多神女教教徒,堂而皇之地布教。 这一步步,都是被安排好的。 引她上钩。 那她来便是。 正好看看他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168章 本座喜欢你 景双逐步走近她,道:“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子。” 这话让顾玉下意识皱眉。 顾玉道:“我只是不知,教主下这么大一盘棋,把朝廷、安亲王都算计进来,意欲何为。” 景双的薄唇吐出两个字:“传教。” 顾玉看着他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他细长的眼睛中倒映着她同样雌雄莫辨的脸。 顾玉看着他,也看着他眼里的自己,道:“你这个教,有点儿意思。” 景双道:“自然有意思。从你闯进我的房间开始,我就觉得,你会是我很好的帮手。后来你的种种所为,也让我更加笃定,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个教很适合你。” 顾玉一挑眉,道:“种种所为?” 景双道:“招女兵,办女户,为女子提供生计...” 他顿了一下,眼底浮现一丝疯狂,道:“还有想让那些囚犯成为军奴。” 前一句,说明顾玉身为女人,看到了天下女子的苦楚,想要改变。 后一句,说明顾玉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心人。 在顾玉道破他身份那一刻,景双觉得顾玉近乎完美。 她把女子的柔善和男子的狠厉完美结合在一块儿,再加上那异于常人的智慧。 简直让景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顾玉垂下眼帘,她让那些囚犯当军奴的事只有她,君泽,和苏县令知道。 她跟君泽自然不会说,唯有一种可能。 苏县令那个头脑简单的,又让人给套话了。 这也从侧面说明,景双暗中的宗教势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已经渗透到官员府邸。 事情麻烦起来。 顾玉问道:“为何是我?” 景双道:“因为我知道你怜悯那些女子的处境,你想要改变,可是一个人的能力太小了,我知道你渴望权利,唯有大权在握,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我,能给你这个机会。” 顾玉一笑:“口气不小。” 景双道:“你这么聪明,该猜到我的势力有多庞大的。” 顾玉但笑不语。 神女教的势力她只触碰到冰山一角。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往往只有水下的八分之一。 苏县令刚正不阿,身边唯有月娘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居然都能被神女教的人套话。 那么其他人呢?其他江南的官员、来过江南的官员、跟江南有联系的官员呢。 别忘了,江南还有一个最负盛名的产业——瘦马。 官吏、富商豢养瘦马已经成了风潮,乃至京都许多官员家里,都有江南进贡的瘦马。 大禹朝上下,哪怕只有十分之一,不,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官员家里,养有瘦马,那也是个无比庞大的数字了。 顾玉从来不会小瞧宗教势力。 就算是在科学盛行的21世纪,亦有无数狂热的宗教信徒,国内外历史上更是因宗教信仰不合,而产生的战争无数。 为了信仰而死,他们觉得是一种圆满,一种荣誉。 景双道:“你不信?” 信,怎么不信。 只是真相太可怕,她得缓一缓。 而且诱惑太大了,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如果得到神女教的支持,意味着她掌握了无数官吏的第一手信息。 谁贪污受贿,谁欺男霸女,谁仗势欺人,谁与谁私交甚好,谁又与谁深仇大恨... 这庞大的人际利益关系,都会被那些身处官员后院的瘦马们、小妾们看在眼里。 届时,无数把柄在手,她还怕自己官途不顺吗? 顾玉咽了下口水,她脖子上贴的假喉结随之起伏。 不愧是教主,三言两语,就能蛊惑人心。 顾玉咬了一下舌尖,冷静,不能自乱阵脚。 顾玉道:“我信。可我更相信,天上不会掉馅儿饼,就算掉了,也不会砸中我。” 官运亨通的诱惑是很大,但这诱惑背后的要付出代价必定很大。 景双道:“若说天上还真有掉馅饼的事,恰好砸中了你呢。” 顾玉轻蔑一笑,显然不信这鬼话。 景双忽然凑近她,看着她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道:“本座喜欢你,所以想送你直上青云。” 顾玉道:“我们只见过两次面,教主说喜欢我,未免太儿戏了。而且我这个人不喜欢谈感情,伤钱。” 顾玉想来想去,景双挑上她,让她传教的原因大概有两点。 第一,的确如他所说,他们是一样的人。身披异性的外衣伪装自己,让景双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第二,她是皇储之争中,六皇子的支持者。大概在景双看来,六皇子还是那个性格绵软的小羊羔,若有一天登基,朝纲很容易就被权臣把控。 而顾玉,无疑就是那个权臣。 景双是先太子的孩子,先太子宫变失败后,不知为何,他流落在青楼里,还变成这雌雄莫辨的样子,想必吃尽了苦。 从天之骄子变成这样青楼里不男不女的怪物,顾玉不信他没有替父报仇,争权夺位之心。 一旦她成为神女教的教徒,又有女扮男装这么大一个把柄在他手上,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就不再是她了。 而是她背后的景双。 她把六皇子当傀儡,景双把她当傀儡。 这一环套一环,披着让她平步青云的外衣罢了,一旦踏上这条青云路,想回头也回不了了。 景双细长的眼里满是笑意,任谁都能看出他的高兴来,他看着顾玉轻声道:“你还真是,清醒啊。” 巨大的诱惑面前,不是谁都能保持理智的,这个顾玉,比他想象中还要难对付。 顾玉却道:“我至今还没弄明白你那个教,是怎么回事,就算想帮你传教,也无能为力。” 景双道:“来我这儿之前,你不是听教仕讲经讲了许久吗?” 顾玉道:“一点皮毛而已,哪儿比得上教主亲自传教。” 景双道:“神女教的教义,是为了拯救天下女子于水火。” 顾玉问道:“只有女子吗?” 景双道:“是的,只有女子。” 顾玉道:“为什么没有男人?男人就不需要拯救吗?” 景双认真道:“他们思想肮脏,行为龌龊,不配得到神女垂怜。” 顾玉道:“我很好奇,你身为先太子的孩子,为何流落到江南的花楼里,又为何...如此厌男。” 景双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顾玉道:“那好,我换个问题,神女是谁?” 第169章 是我更美,还是她更美? 景双道:“神女就是神女,她从九天而来,怜悯天下女子的苦难,所以要降临人间,普度众生。” 顾玉不以为然地掏了掏耳朵,道:“这种话,你自己都不信,何必拿来糊弄我。” 明明很粗鲁的动作,顾玉做得很优雅。 景双低低一笑,道:“神女,不重要。” 顾玉眼神微凉,真可笑,神女教的教主,把神女捧得那么高,又说神女不重要。 顾玉道:“神女只是一个名头对吗?谁都可以成为神女。” 景双道:“是的。她不可或缺,但并不重要。” 顾玉柔柔一笑,她伸出手,把束在发冠里的头发放了下来。干净修长的手翘起一点兰花指,一下一下,梳理着垂在肩膀上的头发,双瞳如剪水,眉如远山黛,莞尔一笑,恍若画中梳妆的仕女。 沉静优雅,令人见之忘俗。 景双眼里闪过惊艳。 顾玉道:“既然如此,那这个神女,我是不是也当得?” 顾玉放弃了假声,这一句完完全全是用她本来的女声说话,如山间清泉般悦耳动人。 景双紧紧盯着顾玉,像是在思考这个选择。 顾玉忽然皱起眉头,厉声道:“谁!” 景双跟顾玉同时向门边看去。 郦若推门走了进来,虽然她带着面纱,但顾玉能感觉到她面纱下的脸一定异常苍白。 郦若走到床边,对景双跪下,道:“郦若无心探听,只是路过。” 顾玉慢条斯理道:“既然只是路过,又为何驻足。” 郦若咬了咬牙,眼里含了一汪泪,看着有些可怜,道:“郦若知错。” 景双看着他一言不发,实际上他不过是在纠结顾玉的话。 诚然,想让顾玉放心为他做事,不给她足够的诱惑是不够的。 而让顾玉成为神女,享受了万人崇拜的滋味儿后,很难不爱上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也很难再保持清醒。 可是顾玉的野心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这样的顾玉太不可控了。 一旦让她成为神女,在教中地位超然,就很容易被她反噬。 顾玉打破寂静,开口道:“你应该就是教主原定的神女吧。” 见没人搭理她,她又继续道:“上次就是你弄伤了我的眼睛。我想一想,你弄伤我眼睛之前,我把你的面纱拉了下来,嗯,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顾玉看向郦若的眼神像是在赏玩一个物件,语气也带着轻佻不屑。 郦若抬头看了一眼景双,可惜景双冷眼看着,并未替她说话,她咬着唇,觉得有些屈辱。 顾玉加大了火候,一边用手指缠绕自己的头发,一边道:“教主你说,是我更美,还是她更美?” 郦若的确是天下少有的美人,运河上顾玉拉下她面罩的一瞬间,惊诧于她是女人,也惊诧于她的绝色。若不是她有这样一张脸,景双也不会选择她当神女。 可顾玉的美天然去雕饰,秋波微转,风流蕴藉,长期女扮男装,眉宇间的英气也让她的美带着一股侵略感。她若想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力,那人很难分心去看旁人。 顾玉又提醒了他一次,道:“教主怎么不说话了?” 景双上手挑起顾玉的下巴道:“你的脸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珍宝。” 一句话把郦若的一颗心打入谷底。 顾玉半靠在床头,景双站着,而她却跪在地上,高下之分,更让郦若屈辱感倍增。 她抬起头,看到顾玉的眼神,没有想象中的得意,反而如寒潭般平静。 明明顾玉的下巴被教主禁锢着,可是她脸上却不见慌乱,仿佛她才是主导全局的人。 郦若忽然不想跟她争了。 争不过。 她做不到顾玉那样喜怒不形于色,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了,怎么担得起普度众生的责任。 顾玉把景双的手移开,道:“所以教主的决定是?” 景双放开顾玉,道:“美则美矣,当神女,你现在还不够资格。” 顾玉问道:“那要怎样才够资格?” 景双道:“等你把教义参透了再说吧。想当神女,总不能连神女教都不了解。” 顾玉道:“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景双道:“说说看。” 顾玉指着郦若,道:“我要她来教我教义。” 景双再次犹豫起来。 顾玉道:“怎么?我人就在这极乐楼里,被教主下了软筋散,教主还怕我逃出你的五指山吗?” 这一路上,顾玉就发现自己手脚绵软,内力运行不畅。 凭她自己,跑是跑不了的。 教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好。” 顾玉说了一通话,像是累了,满不在乎地问道:“我要学多久?” 换言之,就是神女什么时候降世,普度众生。 景双道:“天地摧崩之日。” 顾玉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道:“天地摧崩是何意?又在哪一日?” 景双道:“天地摧崩的意思就是,天规天条禁止神女下凡,唯有天地摧崩,神女才会趁机降临人间。” 顾玉道:“听着怪吓人的,那天地要如何摧崩?” 景双道:“如何摧崩,自然是...” 他说到关键地方,忽然不说了,看着顾玉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顾玉双手捏出一把汗。 景双忽然勾唇一笑,那张娇媚与俊朗相揉合的脸更显妖异,他轻声道:“瞧我,差点儿,就被你套出话来了。” 顾玉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忽然断裂。 最关键的部分,没有套出来。 她余光注意到郦若,没关系,她还有机会。 这次,换景双看着顾玉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以及顾玉眼中的自己。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跟顾玉很像。 一个女扮男装长大,一个男扮女装长大。 这种换性别的经历让他们把男女的诸多心思交叠重合,所以看待两性的视角会比普通人更加清晰。 可惜,顾玉还差点儿东西。 那就是恨。 没有恨,她的心就无法狠下去。 景双道:“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就跟着郦若好好学教义吧。你是女子,会喜欢这个教的。” 顾玉道:“但愿我学完之后,会喜欢上。” 景双对郦若道:“好好教她。” 第170章 傻姑娘 郦若很少过来,就算来了,也不怎么与顾玉说话。 被囚禁在小阁楼里,顾玉依然可以听到楼下的欢声笑语与丝竹乱耳。 她要做的,就是在这种靡靡之音中看神女教的各种福音书,以及一些教仕对书的注解。 大禹朝佛道两教各占半壁江山,香火传承百年,神女教想从这两个教中抢夺信徒,很难打开局面。 于是景双很聪明地把两个教的内容融入神女教。 佛家的轮回,道家的无为融为一体。 有些观点颇为先进,比如神女教认为,天地初始,混沌一片,众生平等。 顾玉的手在书籍中的混沌二字上反复摩挲,对郦若问道:“混沌何意?” 郦若戴着面纱,面无表情回答:“顾世子读过的书不比郦若少,怎会不知混沌何意。” 顾玉道:“我所知道的混沌,与你们教中混沌应该不是一个意思。” 郦若忽然警惕起来,道:“混沌就是混沌。” 顾玉盯着她的眼睛,道:“我猜猜看,你们想要追求平等,所以只能天地重归混沌。” 郦若站了起来,就要走出门,顾玉拉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道:“我知道混沌是什么了。” 郦若道:“你知道了,又如何?” 顾玉道:“郦若,你也想让天地重归混沌吗?” 郦若的身子逐渐僵硬起来。 顾玉把桌子上的蜡烛一点点往桌子边上挪动,在即将掉落在地时,郦若手疾眼快地抓住了。 烛火燎伤了她的手指,顾玉一碗凉茶泼到她手上,给她降温,蜡烛也随之熄灭。 书桌旁昏暗一片,郦若和顾玉彼此看不清彼此的脸。 有风吹过窗户,桌上的书哗哗作响。 顾玉趁机道:“原来你也知道疼。” 这话很奇怪,郦若道:“我是人,当然知道疼。” 顾玉道:“你知道疼,那你知道那些因战乱而死的人有多疼吗?” 郦若不说话了。 顾玉继续道:“他们断手断脚,伤疤满身,痛苦哀嚎着,依然在祈求上苍让他们活下去。他们有多疼,你知道吗?他们有多想活下去你知道吗?” 郦若呼吸重了起来,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去请教主过来。” 顾玉道:“去吧,去请教主,让那个疯子带着整个江南一块儿死。” 哪怕是在昏黑的夜里,顾玉也能看清郦若那双明亮的大眼正瞪着她。 顾玉道:“你以为你们在做对的事?以为天地摧崩,重归混沌,就能回到理想的世界?” 郦若道:“教主说过,唯有毁灭,才能重建,到时神女会带我们重建世界。” 顾玉骂道:“放他娘的狗屁。” 郦若愣了下,似乎没想到金尊玉贵的顾世子会说出这么粗鲁的话。 顾玉道:“别人不知道神女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还不知道吗?神女不就是你自己吗?” 郦若侧过头,不去看顾玉,道:“神女马上就会变成你了,你会比我做得更好。”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比你做得更好。” 郦若道:“你在通宁县,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女子参军,帮女子立军户。” 顾玉道:“这就是我要抢了你的神女之位,你却忍着不甘心,还悉心教我教义的原因?” 郦若道:“嗯。” 傻姑娘,顾玉在心里骂她。 顾玉道:“那不妨让我再猜猜,那个疯子是怎么对你洗脑的。他是不是说,唯有在危险之时,世人才会明白男人女人是一样的。就像我在守城的时候,打破常规,让女人也上战场。” 郦若不知道什么是洗脑,但教主的确是这么说的,便道:“他没有在骗我。太平的时候,女人从未被人尊重过。” 顾玉骂道:“你怎么这么傻,被他骗成这样还不自知。” 郦若恼羞成怒,道:“他没有骗我!你江南战前战后的变化,你身在通宁县,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顾玉道:“你等着!” 郦若道:“等什么?” 顾玉语气不虞道:“等着就是了!” 再晚些时候,景双走了进来,问道:“郦若呢?” 顾玉道:“被我气跑了,她这些天,没少跟我甩脸子。” 景双道:“你都要把她神女之位抢去,她当然要对你甩脸子了。” 而后他看到顾玉摊在桌子上的书,勾勾画画,说明看得人很认真,景双便问道:“学得如何?” 顾玉道:“学明白了。” 景双从顾玉手里拿出来那本书,道:“这个教你可满意?” 顾玉看着他道:“没意思。” 景双有些意外,反问道:“没意思?” 顾玉道:“你的教,不过如此。” 景双道:“神女教救赎了天下万千女子,给她们以信仰,哪里让你不满意?” 顾玉道:“不是救赎,是愚弄。你看似给了她们希望,实际上不过是剥夺她们独立思考和抗争的能力。 那些信徒在快要渴死时遇见一汪泉水,她们会认为是神女的恩赐,而让她们完全忽略了是她们走了很远的路,才喝上这一口水的。 她们在重病时挺了过来,以为是神女的恩赐,其实是大夫为她们治病开方。 还有通宁县,她们感恩通宁县没有被叛军占领,以为是神女在庇护她们,实则是万万千千士兵和百姓在城墙上拼死抗敌,用无数牺牲才守下了这座城。 你以神女的名义,掩盖了她们自己和旁人的努力,久而久之,让她们只知道祈求神女赐福与救赎,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 在下一次快口渴时,下一次病重时,下一次兵临城下时,她们只知道祈祷,可到时,神女的福泽却不会降临。 她们根本没有摆脱这世界上的苦痛,只是用神女赐福这种可笑的念头来麻痹自己。” 景双看着顾玉的眼神颇为玩味。 顾玉继续道:“我看错了你,你不是厌男,你是厌女。你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人,觉得她们好愚弄。 你不对男人传教,不是因为男人思想肮脏,行为龌龊,而是因为你觉得男人占据世道的种种优势,他们不需要一个虚假的信仰来麻痹自己。 你不对有钱有势的女人传教,是因为她们生活优渥,大多都读书明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信这种可笑的谎言。 唯有底层女性,她们生活困苦,需要希望带领她们。你恰好出现了,打着救赎的名头。可你给的根本不是希望,而是愚弄。” 第171章 她是一个披着谪仙皮囊的妖精 景双大笑出声:“是,我是瞧不起她们,她们愚昧无知,不思进取,一边抱怨着男人对她们施加的暴力,剥夺她们的自由与尊严,一边又默默忍受。 最可笑的是,明明自己备受打压,一旦给她们一丁点儿主动权,她们就会转而打压另一个女人。 就像郦若,明明把神女之位给你的人是我,她却不敢冲我发脾气,只会认为是你抢走了她的神女之位,对你横眉冷眼。 女人就是这样,只要给她们一点儿甜头,不,连甜头都不需要给,只有给他们一点儿虚无缥缈的希望和承诺,她们就会把生活中的苦都咽下去,继续忍受。” 顾玉道:“这就是你愚弄她们的理由?” 景双道:“圣上愚弄百姓,富人愚弄穷人,父母愚弄孩子,你不也在守城时,愚弄了那些通宁县百姓吗? 明明叛军没有在烧杀抢掠,你却四处散播谣言,引起所有人恐慌,让他们跟你一起守城。 实际上他们不必死的,通宁县被攻破之后,他们依然是江南的百姓,可是你愚弄了他们,他们就只能拼死一搏。 顾玉,愚弄人这种事,你做得比我做得好,可你明明愚弄了那么多人,却还假惺惺地来谴责我。 顾玉,你真是,让我恶心。” 顾玉冷眼看他,景双看向他的眼睛里果然充满厌恶。 顾玉一双眼冷冰冰看着他,道:“不装了?” “从你对我说‘这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子’时,我就隐隐感觉到,你轻视女子。 你根本不是喜欢我,而是习惯掌控女人的心志,忽然碰到我这么个不上道的女人,让你产生想要掌控我的征服欲。 而我始终对你抛出的诱惑不为所动。你苦恼于找不到我的弱点。 没关系,我帮你找。于是我故意透漏出我想当神女。 而提出让郦若教我,不过是营造一副“雌竞”的表象,让你认为,我也是一个会为了至高无上的地位而争风吃醋的“小女人”罢了。 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虚荣心和胜负欲,便说我还不够资格,让我学教义,也是在激我,让我为了当上神女而认真去学,最好是让我像其他教众一样,被满纸的神论洗脑。 可你知道我不是那么容易被洗脑的人。 那么迎接我的,就是在我认真学完教义,并秉持着聪明的脑子,觉得我完胜郦若,一定能当上神女时,你再跳出来打破我的自信。 告诉我,我连郦若都比不上,以此打击我的自信心,让我放下骄傲,听你做事。 到那时,我努力的目的就会在潜意识里变成取悦你。 我说得没错吧,教主。” 景双的做法,是pua的常见套路。 唯一的破解方式,就是要坚定自己的内心。 然后,换她来主导一切。 顾玉始终没忘自己来的目的。 景双瞪大了眼睛,额头青筋暴起,看起来恨不得把顾玉生吞活剥。 他自以为顾玉的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原来他的每一个意图都被顾玉看在眼里。 然后顾玉一步步把控着他的思想,然后见招拆招,精神凌驾于自己之上。 顾玉道:“郦若也是被你这样收服的吧,还有那些教众。方法可能略有出入,但看起来,你还挺成功。” “起码郦若那个傻姑娘,到现在怕是都还以为,你是在为天下女子做好事。就连天地摧崩才能重建世道这种理由,她都信了。 孰不知,你只是在借神女降世,天地摧崩为借口,想要毁了这天下。 你比安亲王更能看清自己的处境,你一个已经死了的先太子嫡子,不可能像他那样谋反称帝。 你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你把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别人身上。 看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女人对你臣服,对你痴迷,以此来满足自己恶心变态的征服欲。 你挑拨朝廷与安亲王的战乱,也是因为战乱中,无依无靠的女子会更多,你可以借机扩大你的邪教,让更多女人对你臣服。 同样,你想让天地摧崩也是这个目的,打着唯有毁灭才能重建的旗号愚弄别人,看别人一步一步走向深渊,又被你那可笑的神女降世的理由麻痹。 可是重建在废墟里的世道,只会越来越黑暗!” 顾玉还有一肚子话要骂,可是她骂不出来了。 她的脖子被景双狠狠攥住,软筋散让她反抗不得。 景双嗓子里发出扭曲的笑意,道:“恶心变态?呵,既然本座在精神上征服不了你,那就从身体上来征服你。看看你这副傲骨被阴沟的老鼠给糟蹋了,还能不能来骂本座恶心变态。” 他说着,就把顾玉拖到床上,像是个发狂的野兽一般把顾玉压在身下。 顾玉的头发自从那天散下来,就没有再束起来过,现在满头乌发像泼墨一般披散在床上。 顾玉不再盛气凌人,而是满脸惊恐,带着哭腔道:“不要,放开我,不要。” 景双听了这话脸上浮现出疯狂与扭曲。 女人,天生就该被男人踩在脚下,一辈子不得翻身。 像你这样有脑子的女人,就该磨灭了你的心志,一身傲骨被碾成碎屑,满腹才华化成哀怨。然后囚禁在笼子里,每天向我摇尾乞怜。 痛苦吧,恐惧吧,悔恨吧... 求饶吧。 用泪水祈求我的原谅,祈求我的怜悯,祈求我的怜爱。 景双的眼里毫无理智可言。 随着布帛撕裂声响起,顾玉的衣服也只剩下单薄的里衣。 忽然,顾玉的狂笑不合时宜地出现。 景双的头像是遭到了重击,他不敢置信地看向顾玉的脸。 原来顾玉刚刚的惊恐都是装的。 顾玉又一次戏耍了他。 她眼角的确挂着一滴眼泪,却是因为笑得太狠,硬生生挤出来的。 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脸上,头发后是风华绝代的姿容,她笑得癫狂,比他还疯。 她是一个披着谪仙皮囊的妖精。 稍不留神,就被摄去了七魂六魄。 顾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景双的理智被这笑容一点点吞噬。 看着顾玉鄙夷讥讽的表情,他半是迷茫半是惊恐地道:“你笑什么?你笑什么?说,你笑什么!” 顾玉抬手,撩拨了一下遮在脸上的头发,轻蔑地道:“我笑你可笑。” 第172章 你跪下求我 景双刚刚的动作过于激烈,自己也衣衫不整,发丝凌乱,那张男生女相的脸上尽是无措。 仿佛现在不是顾玉被压在身下,求助无门。 而是他。 傲骨被碾碎的也不是顾玉。 而是他。 景双抓住顾玉的肩膀,问道:“哪里可笑!我哪里可笑!” 顾玉嘴里发出嘶的声音,像是被他吵得耳朵疼。她慢条斯理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在意女人的贞洁吧。” 难道不应该吗? 天下女子,上到皇后,下到乞丐,无一不视贞洁如命。 只有青楼里的妓女不在意,可她们无一不是对自己也唾弃万分。 为什么顾玉不在意? 她也是个女人,哪怕女扮男装多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为什么? 顾玉慢悠悠道:“别说你一个人了,就是再来十个八个,我也会躺好,慢慢享受。不过你要明白,到底是谁,在强奸谁?” 景双只觉自己的脑浆翻滚起来。 他看着躺在床上、满脸戏谑的顾玉,明明他才是压在上面那个人,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尊严被顾玉狠狠踩在脚下。 顾玉没有想象中的恐惧,反而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丑态。 琉璃一般的眼瞳中,倒映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他这样做,不是在折辱顾玉,而像是顾玉在折辱他。 是谁,在强奸谁? 景双头痛欲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玉还是女人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 是哪里出了问题? 因为顾玉当男人当太久了吗? 那被当成女人长大的他,还是男人吗? 顾玉趁他不备,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他的下体。 他顿时脸色发白,整个人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顾玉轻而易举地把他踹到地上,他因为下身太疼,只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顾玉一把拽起他的头发,然后把自己的小拇指伸到他眼前,继续践踏着他的尊严,道:“啧,怪不得你扮女人扮得这么像,原来下面就这么一点儿。” 景双看着顾玉,像是在看一个可怕的妖魔,他崩溃地嘶吼一声,就要翻身来打顾玉。 顾玉却灵巧地躲过他这一击,软骨散这种东西,景双能想到,她会想不到吗? 在她找上通宁县那些教徒之前,她就向常大夫要了大量解毒的药。 装了这么久,该她松松筋骨了。 景双不知道经历了什么,骨架并不像男子那样大,真就跟女人似的,削肩细腰,窄胯小脚。 这样的身量很难练武,就算练武,也很难精进。 她轻而易举把景双制服,按照他跪下的姿势把他绑到地上。 顾玉从床上站起来,踩着他的脑袋就跳了下去,又听得景双一声闷哼。 顾玉把房间里的柜子打开,对藏在里面的郦若道:“都听到了吧!” 郦若已经泪流满面,她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顾玉跟景双的对话中被一遍一遍刷新。 她蜷缩在柜子里,看到顾玉低头看她的样子,那眼神里有怜悯,有坚毅,还有她曾经有过,又被她丢掉的傲气。 她回想着自己不算精彩的前半生,从被家人宠爱的小女儿,到父兄去世,再到族人吃绝户,被赶出家门,母亲被青楼的嫖客殴打致死。 最后是在破庙前,她打开门,教主对她盈盈一笑:“瞧,这里有一只吃人的小老虎,本座带你普度众生好吗?” 她以为自己是在拯救这个男尊女卑的人间,把神女的希望传递给无数饱受欺凌的女人。 可到最后,顾玉却戳破了教主给她编织的幻想。 她不是在帮那些教徒,而是在助纣为虐,让那些教徒越陷越深。 不是没有过怀疑,也不是没有过摇摆不定。 但每当她露出一点儿迟疑,教主就会软硬并施,让她看清世间女子所受的苦难,再让她看到那些女子狂热信教的“幸福”模样。 一旦想明白了,以前的种种迷茫就找到了解释。 比如为什么教主一边让她看妓女被欺辱,一边又不肯施以援手。 只是告诉她们痛苦时就祷告吧,只要虔诚祷告,神女就会赐福于你。 若是祷告无用,神女没有赐福,那就是你罪孽太深,心有杂念,不够诚恳。 再比如为何一些教众明明家徒四壁,还要让她们放弃农耕与纺织,去向其他人传教。 甚至以同舟共济的名号,暗示那些教众拿钱,帮助旁人,然后告诉那些教众这是拿钱消除罪孽。 是的,很多教众捐上来的钱都用来帮助其他教众了。 可是大家都穷困潦倒,你捐出去的钱,不一定能在自己食不果腹时收回来。 再比如,教义所说“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可是教主却令无数瘦马入教,让这些瘦马替他打探消息。 还有她自己,郦若想了想她自己。 在破庙里奋起反抗,咬断乞丐脖子的那个小老虎,什么时候变成会因为教主的喜怒而惊恐万状的病猫了。 “出来吧。”顾玉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并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道:“噩梦醒了,总要做点什么。” 郦若搭上顾玉的手,她躲得太久,浑身都麻了,艰难地被顾玉从柜子拉出来。 脚落地的一瞬间仿佛有万千根针扎一般。 顾玉没有扶她,看着她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一步步咬着牙走到椅子那坐下。 景双回头看到从柜子里出来的郦若,道:“郦若,杀了她,杀了她,你就是神女了。” 郦若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上,并不动作。 景双眯着眼道:“郦若,你以前,很听话的。” 顾玉坐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景双道:“可她现在不愿意听话了。” 景双回头死死盯着顾玉,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以为杀了我,控制住郦若,就能从极乐楼里逃出去吗?别忘了,这里是不夜城。” 顾玉道:“我是要杀你,但现在还不到时候。至于逃?我也并未打算逃。” 景双道:“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顾玉道:“天地摧崩在哪里?” 景双低声一笑,道:“你求我啊,你跪下求我,我就告诉你。” 第173章 你跟我,终究还是不一样 顾玉看着景双道:“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现在战争起,世道纷乱,为了活下去,人心变得险恶,应了你那句邪祟横行。 可事到如今,还没有真到生灵涂炭的地步。毕竟江南繁华了这么多年,底蕴还是有的。 就如同通宁县,只要众志成城,就能很快恢复元气。 所以你提前引发安亲王叛变,酿成这个人祸还达不到你的预期,等战争快要结束时,就是你制造天灾的时候了。 而天地摧崩,就是你要制造的天灾,对吗?” 景双坐在地上,不肯说话。 顾玉道:“我想想看,朝廷的平叛军队势如破竹,就快要杀上不夜城了,虽然中间有抵抗,有牺牲,但依然太快了。 安亲王蛰伏近二十年谋反,就算还没做好万全准备,也不至于就弱到这种地步。那就只能是他们故意引朝廷的援军到不夜城。 我不知道你跟安亲王之间有何恩怨情仇,以至于让他来为你卖命,但你们是真的狠。 不夜城四面环水,是运河南来北往的枢纽,最重要的是,不夜城有江南最大的连海堰,汛期马上就要到了,朝廷的援军也马上就要到了。 等该到的都到的时候,就是你所谓‘天地摧崩’之时。 火药炸毁连海堰,上游的水没了阻拦,汛期的雨灌满河道,最先淹的就是那些朝廷的军队。 而后水淹江南,朝廷军队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到那时,安亲王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景双笑出了声,道:“就算你猜到了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能阻止得了吗?千万石火药已经被安亲王运往连海堰,就等一声令下,砰,天地摧崩。” “这天下,我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坐得安稳。” 顾玉道:“谁说我要阻拦?” 景双这局棋布地太久,炸毁大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有预谋。 她孤身在不夜城,在安亲王的层层包围圈里,绝对没有阻拦的能力。 景双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玉,道:“你若无意阻拦,为何要冒险来不夜城见我?” 顾玉一笑:“因为,你说的没错,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景双看着顾玉那双眼,里面泛滥着和他如出一辙的疯狂。 顾玉道:“我在通宁县时,为了活下去,就敢用囚犯充当军奴给敌军钝刀,就敢愚弄百姓,让他们上城墙阻挡敌军。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不顾自己安危,也要拯救苍生的人?” 景双狂笑起来道:“你也想炸毁连海堰!你也想水淹江南!你也想看人间生灵涂炭!哈哈哈哈。” 可是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浮现出绝望与疯狂。 他低着头,泪水溢满眼眶,道:“你跟我,终究还是不一样。” 顾玉冷漠地看着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善恶放两边。 端看这个人能不能做好两者间的平衡。 顾玉是打算让那些囚犯当军奴,可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而是冒险出城营救被追杀的君泽,让君泽跟她一起守城。 她是为了守城制造谣言,让许多百姓放弃安稳的生活去御敌,可那是为了把叛军拦在通宁县外。 一旦叛军攻破通宁县,将会一路向南进发,那时,安亲王的叛乱就会蔓延出江南,其他藩王也会蠢蠢欲动,想要趁乱分一杯羹,导致各地战乱不休。 她是没打算阻拦炸毁连海堰,可她的目的不在于水淹江南,看生灵涂炭。 而在于赶在朝廷的军队到达不夜城之前,就把连海堰给炸了。 汛期的洪水先把不夜城淹没,到时,江南固然有一场洪灾,但朝廷的军队依然存在。 洪水固然可怕,但比洪水更可怕的,是看不到边际的战乱。 她这是要以“天灾”挡“人祸”。 以最快的速度,最少的牺牲,来平息这场战乱。 景双抬头看着顾玉,善与恶之间诡异的平衡,铸就了独一无二的顾玉。 顾玉是神与妖的结合体,怎么会跟他这个怪物一样。 景双道:“我喜欢你,这次是真心的。” 顾玉不屑道:“被你这种人喜欢,我真觉得挺掉价的。” 景双低低笑了一声。 顾玉蹲到他身前,从郦若那里接过来一把匕首,用匕首的刀剑抬起他的脸道:“既然你这么喜欢玩火,顾姐姐就陪你好好玩一场。”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为那些被你愚弄的女人收点利息。” “你当女人当久了,知道女人在意贞洁。” “我装男人装久了,也知道你们男人最在意什么。” 寒光一现,鲜血从景双腿间喷溅而出,他痛得脸色苍白,冷汗直流,嘴里却被顾玉塞了布团,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濒死的痛苦中,景双却想到自己在教坊司和青楼相处过的那些妓女。 她们身在泥泞,却妄想一个男人带他们爬出去,对男人掏心掏肝后,又被男人骂是不值钱的贱货。 甚至会因为抢夺一个大腹便便的嫖客,两个女人大打出手。女人最知道女人的弱点在哪里,她们会撕扯对方的衣裙,抓烂对方的脸,最后两个人都落得一个尊严扫地。 他看够了男人是如何用花言巧语哄的妓女们死心塌地。 看够了那些女子是如何蠢钝愚昧而不自知。 那时他暗暗发誓,自己一定不要成为这样的女子。 直到那天他跟楼里的姐妹躲在窗户边,偷看男女欢好。 看得他热血沸腾。 不是因为那活色生香的肉体,而是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男人是什么样的,女人又是什么样的。 原来他与那些饱受欺凌的姐妹们不是一种人。 他是个男人,是在生活里扮演欺凌者形象的男人。 那一晚他彻夜难眠,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充盈着他的身体,他也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快乐。 再去看那些挣扎在泥泞中的姐妹们时,他不再为她们感到惋惜。 而是产生一种凌驾于她们之上的优越感。 第174章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后来花锦城进一步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身世,并把他送到江南,芳贵太妃问他想去哪儿。 他说他想继续在女人堆里生活,脂粉香气让他觉得开心。 因为他人生中第一次产生安全感的那一刻,就是从粪桶里出来,走进教坊司的那一刻。 女人们的脂粉香气让他痴迷。 顾玉说他厌女,其实不全对。 他爱女子爱到了极点,他爱女子绵软的身躯,他爱女子香喷喷的衣服,他爱女子的痴情,因为太爱了,所以他会唱戏喜欢唱旦角,穿衣喜欢穿女装。 可越爱,就越厌恶。 因为这个时代的女子被种种教条束缚着,别人给她们作茧,她们自己也作茧,他怜悯女子的不幸,又鄙薄女子的不争。 他是一个矛盾体,找不到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于是他开始编织谎言,享受那些令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这就是他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他骗的第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芳贵太妃。 严格意义上说,芳贵太妃是他手里第一个信徒。 女人就是这样好愚弄。 他不过说了一句“我梦到皇祖母了。” 芳贵太妃就泪流满面,对他予取予求,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他眼前。 他说他要去江南脂粉味儿最浓郁的地方,芳贵太妃就给他买下了极乐楼。 他亲手把极乐楼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从极乐楼里的妓女开始,他彻底走上了愚弄女人的道路。 直到遇见顾玉。 他碾碎了无数女人的尊严与傲骨,现在,又被顾玉这个女人碾碎。 他在死亡来临前,他忽然想唱一场戏,就像以前在教坊司,跟姐姐妹妹们一起学唱的那些。 “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阵冰凉,清白人会算糊涂帐。” 可惜他唱不出来了。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或许是他觉得顾玉有太多跟他一样的地方了。 他看着顾玉那张雌雄莫辨,无悲无喜的脸,很想告诉顾玉一个秘密。 神女教不是他创办的。 可是他说不出来了。 他看了一眼郦若,这个小老虎一样的女孩在他手里变成了病猫,现在到了顾玉身边,应该也会回到从前张牙舞爪的样子吧。 没关系,他说不出来没关系。 顾玉那么聪明,又有郦若在一旁提醒,她迟早会发现的。 ------------------------------------- 夏季的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昨天明明还艳阳铺照,今天一阵阴云就遮天蔽日,恍如黑夜。 江南处处是水乡,江南人对雨也并不陌生,所有出门的人都备好了蓑衣和油纸伞。 小摊贩和卖货郎站在家门口,犹豫这样的阴云天还要不要出去卖货。 富家小姐吩咐着下人把院子里精心培育的花盖上油布,唯恐娇花被雨打风吹去。 一个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呻吟,他的风湿病让他比所有人更早感受到大雨将至。 一个读书人抱紧了怀里的书,昨夜他有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得赶在下雨前跑到先生家请教,否则他坐立难安。 除了暴雨将至,不夜城的今天和往日没有太大变化。 中午的极乐楼是一天中最冷清的时候了。 恩客陆陆续续打着哈欠走了,姑娘们卸妆沐浴后,都回到自己的房间补觉。 一个女人从极乐楼顶层走了出来。 她身着水雾散花的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走路时簪于墨发上紫玉步摇轻颤,一举一动间自有风流蕴藏。 可惜头上带着烟罗软纱的围帽,让人看不清样貌。 坐在楼梯上嗑瓜子的老鸨看见这个身影,倚着栏杆问道:“郦若姑娘,马上要下雨了,您到哪儿去?” 郦若却不答话,带着油纸伞从另一边楼梯下去,径直走出极乐楼。 老鸨瘪瘪嘴,继续磕着自己手里的瓜子。 谁让这个郦若是教主身边最信任的人呢,人家有这个傲气的资本。 不一会儿,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闷热的天气倏然清凉起来。 雨声霹雳间,楼上传来一声尖叫。 老鸨听了觉得熟悉,赶紧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出来,连滚带爬地上了楼。 推开门一看,郦若带着面纱,跪在地上哭着道:“教主!你再多跟郦若说几句话吧,教主。” 老鸨连忙跑过去,跪在郦若身边,看到教主躺在地上,身边都是血。 老鸨把手指伸到教主的鼻子下面。 没气儿了。 老鸨不敢相信,又摸上教主的手腕。 脉搏也不跳动了。 教主手还是温温的,看样子才死没多久。 郦若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鸨忽然反应过来,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刚刚不是出去了吗?” 郦若道:“我什么时候出去了,我一直在极乐楼里。” 老鸨道:“遭了,刚刚出去那个女人是凶手!我去叫人把她抓回来。” 郦若却拉了她一下,道:“此人逃不出不夜城,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老鸨道:“什么更要紧的事情。” 老鸨忽然想到刚刚郦若哭的那些话,忙问道:“教主临死前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郦若抹了一把眼泪,道:“教主刚刚说,是天地摧崩,神女降世的时候了。” 老鸨听到外面下着的大雨,道:“这么快吗?” 郦若道:“妈妈,教众从未见过我的脸,只能你去连海堰通知教众,准备摧崩天地,迎接神女降世了。” 老鸨道:“你呢?” 郦若道:“教主刚刚让我去请安亲王过来帮他收尸,我虽然不知何意,但是教主遗愿,我定要完成。” 老鸨深呼吸了几下,给了郦若一个安亲王的令牌,道:“你拿着这个令牌,安亲王会见你的。” 郦若看着手里的令牌,点点头道:“好。” 顾玉躲在暗处看到老鸨冲入雨中,骑上马向连海堰的方向奔去。 不一会儿,郦若也走了出来,骑上马赶往安亲王的府邸。 这场雨下得最澎湃时,郦若带着安亲王的人马从雨幕中赶了回来。 马蹄踏过积雨,溅起朵朵水花。 安亲王跳下马,冲进极乐楼里。 郦若却趁乱退出人群,与顾玉汇合。 两个衣着一样的女人打着油纸伞走入漫天大雨中。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郦若下意识想回头看,被顾玉按住了脑袋。 顾玉道:“顾姐姐教你一句话。” 郦若道:“什么?” 顾玉眼里只有前方的雨,她缓缓道: “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第175章 她心动了 安亲王听到景双身死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可是请他过来的郦若姑娘哭得伤心欲绝。 他怀揣着忐忑,带着一队亲兵到了极乐楼。 大雨瓢泼中,他跳下马,带着满身雨水,径直闯入极乐楼。 极乐楼里的姑娘们刚刚被郦若一声喊叫惊醒,纷纷走出自己的房间,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看着安亲王带着一众亲兵闯进来,她们再次被吓了一跳,眼神忍不住向他看去。 安亲王每走一步,极乐楼奢华的地毯上就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他一步步走向上次景双把他带过去的房间。 刚推开门,一支蜡烛就从门框上落下,满地的火油瞬间燃烧起来。 他看到浑身是血的景双坐在凳子上,他这辈子杀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景双已经死透了。 来不及为景双感到悲痛,灼热的大火就燎动着他湿漉漉的衣摆。 他带来的一众亲卫开始呼喊人来灭火,可姑娘们看到火的那一刻全都变了脸色,争先恐后地从楼里跑了出去。 有个姑娘连绣花鞋都被人踩掉了,可是来不及去捡。 在大火蔓延到楼下时,姑娘侍女们都跑到了漫天大雨中。 安亲王是有机会从楼上跳下去逃跑的,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他听到了芳贵太妃的声音。 他的肢体动作远比他的思想反应得更快,当他意识到极乐楼下面埋有火药时,他已经推开了另一扇门,来到了芳贵太妃身边。 他双脚瘫软,跪在地上大喊:“娘!儿来了!” 爆炸从下而上攀升,极乐楼一瞬间倾塌。 熊熊烈火中,安亲王听到芳贵太妃道:“神女...不,皇后娘娘,臣妾来陪你了。” 安亲王的意识在彻底消散前,随着芳贵太妃这一声呼喊,停留在年幼时,他跟太子哥哥在皇宫里摔跤玩的场景。 那时阳光是那么灿烂,比阳光更灿烂的,是他、太子哥哥、母妃,还有敬德皇后的笑容。 一阵巨响过后,极乐楼附近的居民不顾暴雨,走出家门。 谁都没想到,名震江南的第一花楼极乐楼会在一场暴雨中轰然倾塌。 它的火烧得是那么大,在雨中燃起浓浓的黑烟,乌云密布的天空看起来更黑暗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爆炸声此起彼伏。 所幸今日的大雨抑制住了火情,不然周遭的民居全都要遭殃。 从极乐楼里跑出来的姑娘被雨淋透,站在大街上不知所措。 直到殷三爷带着赌坊里的一众小弟出来,问她们要不要先往赌坊避雨。 有明眼人看得出来,往后的殷三爷,将会成为不夜城当之无愧的地头蛇,无人再能撼动他的地位。 ------------------------------------- 雨太大了,郦若手里的油纸伞被豆子大的雨滴打得劈啪作响,她跟在顾玉身后问道:“顾姐姐是怎么知道极乐楼地下埋有炸药的。” 顾玉微微侧头,她头上戴的围帽被雨水打湿,已经被她取了下来。 油纸伞下,顾玉如闲庭信步一般踩过一滩滩积水,她衣裙半湿,一缕秀发贴到面上,却不显狼狈。 郦若心想,仙姿佚貌不过如是。 顾玉道:“是你告诉我的。” 郦若疑惑道:“我?” 她是知道极乐楼下埋有炸药,但是她并没有告诉顾玉。 忽然她灵光一现,惊道:“是那根蜡烛!” 顾玉脚步不停,默认了她的猜测。 的确是那根蜡烛。 冷大夫是杏林圣手,于中医一道见解颇深,曾告诉她天地万物终究离不开五行运转。 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所感到的,都自在五行之中。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正是这个道理。 虽然她医术不行,但是她感官敏感,又经过冷大夫的悉心指导,会比旁人更容易注意到周遭环境的变化。 江南明明是水乡,空气理应湿润,极乐楼里却无处不充斥着一股燥热。 江南的夏季应该与京都截然不同。 就算是热,也应该是湿热,不该是燥热。 于是顾玉联想到那些火药,在安亲王与景双合作之前,那些火药会储存在哪里? 江南最大的花楼并不是说说而已,它的占地面积令人吃惊。 再加上极乐楼里灯火辉煌,可是每盏灯都罩上了灯罩。 那天顾玉把灯罩拿下,只把蜡烛摆在书桌上,当着郦若的面故意碰掉。 而郦若明明因为她的一番话感到不安,想要去把景双叫过来,可看到她把蜡烛碰掉,不惜自己的手被烫伤,也要抓住。 顾玉就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安亲王的确已经在暗中把火药运往连海堰,极乐楼下面,依然还有余存。 所以郦若不得不紧张那一根小小的蜡烛。 哪怕书桌上就有茶水,哪怕顾玉就在一边。 除此之外,极乐楼里脂粉气息浓郁,怕也有遮盖火药味儿的成分在。 见微知著,郦若对顾玉的崇拜又多了一层。 她问道:“顾姐姐,我们去哪儿?” 顾玉道:“去连海堰,等天地摧崩后,召集神女教教众,让她们来欣赏神女降世。” 郦若脚步一顿,道:“为什么,还要?” 顾玉停下脚步,把油纸伞微微倾斜,她看向天空,暴雨还在下,这场雨过后会有许多庄稼倒伏。 可农人们都相信,只要等天晴,明亮的太阳一晒,那些庄稼就会奇迹般站起来。 顾玉幽幽道:“有信仰不见得是坏事,只是这信仰一定要教会她们如何生活,如何在风雨后从泥泞中站起来。” 郦若看向顾玉道:“顾姐姐要当神女,普度众生吗?” 顾玉看向郦若道:“不,神女是你。” 郦若不可思议地摇摇头,道:“我不如顾姐姐。” 顾玉道:“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郦若道:“为什么?是因为顾姐姐女扮男装入朝堂,不能暴露身份吗?” 顾玉道:“不,是因为你的心比我更干净,更纯粹。我能看出你是真的想要帮助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只是你先前跟着景双,他把你带入歧途了而已,现在我不仅要让你走上正道,还要让你带领那些受蒙蔽的教众走上正道。” 郦若半是明白半是迷糊。 她没有再问,自己思考着顾玉的话。 看着郦若认真的脸庞,顾玉会心一笑。 郦若会做得比她好。 因为在景双提出,他能凭借手里的瘦马教众,监视百官,送她直上青云时。 她心动了... 第176章 天,该亮了 极乐楼的老鸨把教主的“遗言”传到连海堰,所有教众都沸腾了。 她们不顾暴雨冲向外边,高兴地载歌载舞,高呼“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 等暴雨转中雨时,她们就坐不住了,想要炸毁连海堰,然后跑到山上的祭坛,迎接神女降世。 先前安亲王安排了一队兵马,前来助景双运火药过来,他们看着那些女人像疯了一样,在雨中祷告。 当女人们要求炸毁连海堰时,那些士兵不为所动。 他们是安亲王的部下,虽然不知安亲王为何要让他们把火药运送到连海堰,但他们需要听到安亲王的指令才能行事。 两方人马在雨中僵持不下。 神女教的教徒已经从高兴变成了愤怒,现在生怕错过了天地摧崩的最好时机。 教里的福音书上说,神女受天条束缚,唯有天地摧崩之时,把天庭炸开一道裂缝,神女才会降临世间,普度众生。 可是这些安亲王的士兵却阻挡着她们,明晃晃的刀刃,她们又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不远处忽然一声马嘶,一个身着安亲王亲兵服饰的男人骑着马奔来,举着一个令牌道:“安亲王下令,炸毁连海堰!” 天色将晚,乌云压顶,那人的脸模糊不清,但是士兵接过他手里安亲王的令牌,上手一摸就知是真的。 虽然心里有许多疑惑,他们还是按照安亲王的吩咐,去引燃火药。 老鸨总觉得事情不大对,之前教主给过她一个安亲王的令牌,以此联络安亲王,中午情急之下被她交给郦若了。 她心头一跳,正想走过去看看令牌,黑暗中,一个身影来到她身后,不等她开口,就被身后的黑影捂住嘴,抹了脖子。 人群拥挤,每个教徒都在期待神女降世,现在这些碍眼的士兵也不再阻拦,她们雀跃不已。 一队人马前往连海堰埋火药的地方赶去,剩下的神女教教众往连海堰旁的福源山上跑去。 连海堰旁有两座山。 一座名为保河山,从前叫做宝和山,乃是大禹朝的太祖皇帝诞生之地。 正因为太祖幼时受到洪灾的侵袭,一统乱世后,举江南整个之力,修筑了连海堰。 保江南不再连年受洪水侵害,太祖也将这座山从宝和山改为保河山,有保卫大禹河山之意。 过去百年,保河山的盛名虽远不如前,倒也香火旺盛。 景双是个疯子,他把炸药存放在保河山的山洞里,然后逐渐往连海堰运送。 现在连海堰上已经被运了五分之三。 剩下的五分之二,顾玉遥遥望去,黑夜中,保河山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轮廓。 一座名为福源山,那里原本有一座香火旺盛的观音庙,后来因为庙中怪事频发,荒废下来。 后来观音庙成为神女教教众集会的地方。 也是福音书上所记载的,神女降世之地。 教众早已把观音庙修葺翻新,挂上了神女庙的匾额,并在里面设下祭坛,在天地摧崩之日,迎接神女。 根本没人注意到两个身影逆流而退。 顾玉把老鸨的尸体丢在了山林里,眼中晦涩不明。 比起郦若,景双似乎更信任这个老鸨,连安亲王的令牌都给了她,她的身份真的只有老鸨这样简单吗? 顾玉隐隐觉得不安,景双已死,但是他身上的秘密还有许多。 比如他身为废太子的儿子,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比如他为何会成为这样不男不女的样子。 比如为什么他已经和芳贵太妃、安亲王相认,却依然生活在青楼。 种种谜团顾玉来不及思考太多,就跟着众人往神女庙赶去。 先前平沙流亡,沿着运河回到通宁县后说,一路上,陆陆续续有虔诚的神女教教众消失不见了。 那些人就是到了这连海堰,狂热地信教,狂热地等待神女降世。 顾玉来到神女庙后,那些信徒一个个跪在祭坛下祈祷。 顾玉从她们痴狂的脸上看到了幸福,也看到了漫无边际的痛苦。 夜半时分,轰鸣声从山下传来,一阵阵爆破的巨响过后,洪水从上游倾泻而下,连庞大的山体都为之动荡。 本来已经停了的暴雨再次随洪水澎湃。 庙外的水肆虐人间,庙里的人祈求平安。 顾玉走到了神女庙后一个破旧的矮木屋里,那些虔诚的信徒不会想到,她们崇拜的神女将会从这里“降世”。 郦若借着昏暗的烛火,看着模糊的铜镜给自己梳妆。 顾玉过去打开她的妆匣,里面的首饰,粉黛远不如她平时用的,但特殊时候,能有这些已经不错了。 顾玉拿起粉黛帮她上妆,郦若道:“真想不到,不夜城的殷三爷也是顾姐姐的人。” 顾玉道:“他不是我的人,我们只是利益合作的关系罢了。” 今日拿着安亲王令牌来传信的正是殷三爷的人。 炸了极乐楼后,也是殷三爷接应的她们,暗中送她们出了不夜城,并准备了这些东西。 否则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们两个插翅难逃。 安亲王死后,也需要殷三爷手下的人来扩散消息。 而做这一切的回报便是,不夜城的黑道将由他掌控。 郦若感慨道:“殷三爷在不夜城多年,教主来了之后,有芳贵太妃庇佑,迅速压过殷三爷一头,两方私底下一直在较劲儿。想不到兜兜转转,不夜城还是回到了殷三爷手里。” 顾玉道:“殷三爷有手段,讲道义,不夜城有他镇着挺好。” 郦若嗯了一声,侧头看了一下铜镜,惊叹道:“顾姐姐把我装扮得真漂亮。” 顾玉道:“你本来就很漂亮。” 郦若勾起唇角,听得出顾玉这是真心在夸她。 不像是教主,夸她漂亮时总带着一种审视,仿佛她不是个人,而是一个漂亮的物件。 郦若抬眼看着顾玉认真给她描眉的神情,灯下看美人,别具一番风味,昏黄的烛火下,顾玉少了白日里的清冷感,更显天姿国色。 郦若道:“顾姐姐这么美,化妆的手法又如此精妙,却不能以女装示人,真是可惜。” 顾玉道:“没什么好可惜的,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要失去一些东西。” 郦若道:“女扮男装长大,顾姐姐一定很累吧。” 顾玉的手顿了一下,险些把郦若的眉毛画歪,她道:“人活一世,谁不累呢,你以后也会很累,因为你不再是你,而是承载无数人希望的神女。” 郦若抓住顾玉的手,无措道:“我真的很忐忑,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顾姐姐,辜负了她们。” 顾玉道:“所以你要时刻警醒自己。” 郦若美目盈盈,看着顾玉道:“好。” 等到暴雨停歇,黑压压的乌云被风吹走,顾玉在外套上了一袭黑斗篷,宽大的帽子戴在头上,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她打开门对郦若道:“我教你的那些戏法,你可都学会了?” 郦若道:“都学会了,没想到顾姐姐连这都会。” 顾玉微微一笑:“这也是别人教我的。” 她打开门,带着郦若走了出去。 天,该亮了。 第177章 恭迎神女降世! 在神女庙内听了一夜暴雨与洪水汹涌,信徒们被希望与绝望反复折磨。 有的教众人心惶惶,有的教众更加痴狂,有的教众泪流满面,有的教众痛苦哀嚎... 黎明来临前的夜空最为黑暗,神女庙昏暗的烛火下,她们赫然把自己勾画成了一幅诡异的众生相。 顾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这是一群急需神明解救的人。 而她,就是那个造神之人。 就在此时,天地间一阵闷雷响起,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整个庙宇都在晃动。 教徒们心里的惶恐与惊喜已经到达崩溃边缘,她们拥挤在一块儿瑟瑟发抖,痛哭流涕。 没人知道她们心底在想什么。 或许是潜意识里对大自然心存敬畏,这天地摧崩的场景,让她们变成了受危险挟持的兽群。 或许是在惊喜于天地摧崩后,神女从天而降,救她们与水火。 或许只是看到身边人癫疯、恐慌、狂喜,不自觉地就被感染了情绪。 一个黑袍女人站在屋顶,看到远处的保河山轰然崩塌,倾泻了半宿的洪水,被滚落的山石拦截。 随即又是一声惊雷响起,教众们猛然抬头,神女庙的庙顶忽然炸开了一个大洞,木屑与尘土纷纷落下。 不知谁喊了一声:“来了,来了,神女真的来了。” 一个黑袍女人从天而降,衣袍翩飞,平稳地落到了祭坛上。 众人屏住了呼吸,这,就是神女吗? 可为什么,连脸都看不清楚。 只见她落地后,并未言语,只是走向一旁,向天空拍了两下手掌。 随即,一朵烟火在黑夜里炸开。 黑袍女子扬声道:“恭迎神女降世!” 她的话响在拥挤的神女庙里,引起一阵阵回声。 这时,甲光向日金鳞开,黑压压的乌云忽然投射下来一缕金光。 不,不是金光。 是炽热的火光。 神女从漆黑的天空中降临人间,她一袭白衣翩飞,从黑压压的夜幕中降临,仿佛是擦亮漫长黑夜的启明星。 落地后,众人才发现她一手捧火,整个人沐浴在圣光之中,绝美的脸庞绝非红尘中人。 她是神女,是来解救众生的神女。 她降临人间的方式,也仿若泛黄古籍中的神话。 神女庙内寂静起来,所有人的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自己惊扰了神女。 直到顾玉开口,打破平静,众人才从刚刚那一幕中缓过神来。 顾玉单膝下跪,道:“拜见神女。” 所有人如梦初醒,纷纷跪下,齐声道:“拜见神女。” 神女睥睨着她们,没有说话。 有几个女人忍不住抬头,忽而一道火光被神女挥出,像是一条火龙向庙门口游弋而去。 那几个女人连忙低头,没看到那火龙就在半空熄灭。 她能舞火!她会仙术!她真的是神女! 那一瞬间,所有人更加崇敬。 顾玉低着头,没人看见她唇角勾起的一抹笑意。 这招数,还是扫把星教她的,她又交给了郦若。 不知道扫把星怎么样了。 他的手可还好,前线的战况如何? 顾玉赶紧打断自己的思绪,这个时候怎么忽然跑神想起他来了。 她深呼吸了一下,把注意力放在郦若身上。 郦若在祭坛上走了两步,对一众教徒道:“众教徒请起。” 无人知她紧张得心怦怦直跳,被这么多人跪拜没有让郦若觉得飘飘然,反而让她觉得自己肩头的责任重大。 现在这些教众如此痴狂,她曾是背后的推手,教主愚弄了她,她又愚弄了其他人。 与其说自己担起神女的职责是在帮她们,不如说她是想向她们赎罪。 众教徒站起身来,依然痴迷地看着郦若。 郦若承受着这么多人的瞩目,下意识去看顾玉。 黑斗篷把顾玉的身躯完全包裹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睛,与她对视。 那双眼里有欣慰,有肯定,有鼓励。 哪怕看不到顾玉的表情,看到顾玉这双眼,也让她信心倍增。 她再次明白了以前的她错得有多离谱。 教主明明只会冷冰冰打压她,打压其他教众。 说她们是有罪的,说她们受的苦是神女对她们的考验,说唯有神女才能救赎她们。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能救赎她们的从来不是信仰,而是她们自己。 宗教只是引子,引导她们积极面对惨淡的生活,然后努力去改变人生。 就像她。 从泥泞抬头看到顾玉给她的阳光,然后根据阳光的方向,一步一步,自己走出泥泞。 而不是瘫在泥泞中祈祷救赎。 再次回头,看向众教徒,她已经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了。 她要做的,就是成为这些人的阳光,为她们指明方向。 郦若缓缓开口:“本神既已降世,便是放弃神籍,成了凡夫俗子。” 众教徒听罢都是一脸无措,没想到神女降世的代价是让神女成为凡人,那她还怎么普度众生。 郦若继续开口道:“本神自极乐世界而来,便把极乐世界的种种处世之道传于诸位,诸位秉承信仰,定能拨云见日。” 众教徒的议论声逐渐弱了下去。 郦若道:“先前本神将教义传于神女教教主,命他传播福音。可惜他未能参透教义,导致诸位会错了本神之意,无法从绝境中解脱。” 一个教徒道:“敢问神女,真正的教义是什么?” 郦若想起顾玉的话,道:“众生平等,爱人爱己,砥砺前行,还有...” 她看着一众教徒,道:“万事不求神。” 此话一出,庙里的教徒都沸腾了起来,前面的都能理解,唯有最后一句,怎么会是万事不求神。 她们信仰神女教,目的便是求神庇佑,为何神女会说不求神? 一个教徒问道:“不求神,求什么?” 郦若缓缓吐出两个字:“求己。” 众人还是没懂,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顾玉站了出来,道:“天下教徒甚众,神女必然有庇护不到之处,而神女给尔等唯一的指引便是求己。 譬如溺水,神女赐下枯木来救尔等,尔等需自己攀爬上去,而非溺在水中祈祷。” 顾玉的解释通俗易懂,那些教徒听得认真。 传教许久,天空完全放晴,所有人都腹中空空,仍觉意犹未尽。 顾玉对郦若递了个眼神,郦若当即会意,道:“尔等先行回去,天地摧崩后,努力重建家园。一个月后来此地领取新的教义书籍,望诸位往后摒弃前尘,潜心修行,广散福音,多行好事,积德积福。” 当最后一个教徒也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了。 郦若像是一个亟待家长表扬的孩子,迫不及待对顾玉问道:“顾姐姐,我刚刚表现得可还好?” 顾玉笑着道:“很好。” 她带着郦若走出神女庙,站在山上,瞭望远处的河流。 天色大亮,登高望远,天边云蒸霞蔚,太阳带着普度众生的光芒冉冉升起。 人间万千风景尽收眼底。 连海堰断裂了大半,肆虐的洪水裹挟着黄沙奔泻而下,不断冲入已经波涛汹涌的河道,那轰隆隆的声音拍打在岸边,又在峰回路转处被阻拦不前。 保河山被火药炸毁,山体轰然倒塌后,及时弥补了连海堰的空缺,再次保下大禹朝的河山。 印证了太祖的那句话: “保河山,保河山。” 郦若道:“顾世子大可不必炸毁保河山,连海堰一毁,洪水奔流而下,可以冲垮安亲王的军队,战事便就此结束了。” 顾玉道:“如你所说,洪水可以冲垮安亲王的军队,亦可以冲垮万千无辜的百姓。” 无论是朝廷的兵马还是安亲王的兵马,从他们选择拿起刀剑那一刻起,就背负着自己的使命。 可是江南的百姓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原本安居乐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该成为这场皇权博弈的牺牲者。 她曾把自己的院落起名为慎独院,就是为了警戒自己。 在通宁县,她已经愚弄过一次城中百姓,让他们放弃正常的生活,冒死走上城墙。 这一次,她要为那些无力选择的百姓做出选择。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 顾玉对郦若说道,更是在跟自己道。 第178章 给我杀上不夜城 下游最先感受到洪水来临的是君显。 彼时他正躺在船舱里听雨休憩,水面晃荡得太激烈,把他的困意彻底摇走。 他走出船舱,看到浪涛像吃人的野兽,席卷河面。 他大喊一声:“大浪来了,快回岸。” 江南年年都有汛期,水匪们对洪水来临的应对措施轻车熟路。 拉帆的拉帆,下锚的下锚,浪涛虽然来势汹汹,他们还是有惊无险地跑上了岸。 一浪高过一浪后,又在将近正午时停了下来,君显心里觉得事情不太对。 才一场暴雨而已,为何水浪这么大。 不像是汛期的征兆。 可是雨还没停,这浪为什么又消失了? 君泽也察觉出不妥来,这场洪水太突然,打了叛军一个猝不及防,像是上天都在帮朝廷的军队。 早一点儿,淹不到正在渡河进攻的叛军。 晚一点儿,他们所有人都要被巨浪吞噬。 叛军军心不稳,正是朝廷军反攻的好时机。 君泽走入营帐,关言把通宁县来的信函递给他,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快速看完后又烦躁地拍在桌子上。 不是顾玉写的。 他在外带兵,屡屡向通宁县要钱要粮,调兵遣将,先前都是顾玉跟他交接,虽然寥寥数语,也能把事情安排妥当,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她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飘若闲云,气韵流畅,铁书银钩,看着就赏心悦目。 绝不是苏县令这等板板正正,恨不得每一个撇捺都勾画着“我很正直”的楷书。 算下来顾玉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有回信了,他往通宁县的书信问候到顾钦差,苏县令却避而不答。 虽然知道通宁县一应妥当,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那只狐狸,经常仗着自己狡猾做一些险事,她不会又做了什么吧。 等等,这场洪水不会跟她有关吧。 想到这个可能,君泽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应该不会的,她脑子再聪明,也没这通天的本事。 万一呢。 君泽的心怎么也定不下来。 他对关言道:“去了解一下,通宁县周遭的百姓受灾情况如何。” 关言颇有些嫌弃地接了这个指令,想问顾世子的情况就直接问呗,还绕这么一大圈。 打量谁猜不出来,你是想知道顾世子人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不过关言向来少话,也就腹诽一下,就转身找信使递消息去了。 不一会儿,关言急匆匆跑进来,把一个小混混丢到君泽面前,道:“安亲王死了。” 君泽瞳孔瞬间放大,看到那个小混混道:“说!怎么回事!” 那小混混冒着生命危险出了不夜城,一路赶到朝廷军营地,险些被认为是奸细抓起来,现在见到了平南将军真人,忙不迭地全交代了。 他慌慌张张道:“小的是不夜城八方赌场的打手,顾世子让小的来告诉您,安亲王已死,望您趁东风早日告捷。” 君泽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儿,没想到顾玉还真中了那个万一,闷声不响干出了这么大一件事。 造反头子安亲王都死了,那些叛军自然没了奔头,再加上洪水到来,一群残兵败将,不足为虑。 但君泽此时一点儿也不关心怎么借顾玉给他吹的这场东风,他的头皮都在发麻。 顾玉怎么敢,怎么敢一个人做出这种事。 不要命了吗?她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吗? 君泽一把揪起那个混混的衣领,冷声道:“她人呢!她人怎么样了!” 君泽平时看着玩世不恭,但毕竟是从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武将,一旦凶起来很是骇人。 那个混混哆哆嗦嗦道:“顾世子在不夜城,有殷三爷在,她不会有事的。” 君泽理智这才回来了大半,但是心里的怒火依然在熊熊燃烧。 君泽问道:“她什么时候去的不夜城,怎么把安亲王弄死的,又是怎么逃脱的?” 君泽三个问题把混混整蒙了,真真正正是一问三不知。 君泽气不过,道:“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混混道:“小的啥也不知道哇,就是殷三爷让小的来传话,小的就来了,其他的啥也不知道哇。” 君泽道:“她人呢,你见到顾玉她人了吗?” 混混道:“没见到。极乐楼爆炸后,殷三爷就让我冒雨前来传话了,不过您放心,顾世子只要在不夜城,殷三爷就能保她平安。” 他怎么放心得下,这个混混没有见到顾玉的人,就说明顾玉现在的安危还不能保证。 君泽问道:“殷三爷是谁?” 提起自己的东家,混混像是来了底气,道:“是不夜城八方赌坊的东家,也是不夜城黑道上的老大。” 君泽恍然想起在锦宜别墅,被安亲王的府兵围攻时,顾玉提到过八方赌坊。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风云人物,强龙难压地头蛇正是说得如此。 听这个混混这么说,君泽的心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是在担心顾玉的安危。 安亲王之死跟顾玉有关,洪水突然来临,又忽然消失跟顾玉有关吗? 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顾玉能化险为夷吗? 君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就算再担心顾玉,也得按耐住。 战事还未结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追赶二郡王的部队,杀上不夜城跟顾玉汇合。 君泽道:“你刚刚说极乐楼爆炸了,是怎么爆炸的?” 混混正要说他也不知道,就那么一下,突然就爆炸了,殷三爷从八方赌坊走出来看的时候,高兴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但是君泽的表情实在不算好,他绞尽脑汁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道: “当时不夜城下着暴雨,安亲王就带着一队人马冲进了极乐楼,很快极乐楼里的姑娘侍女都跑了出来,唯独不见安亲王,然后砰砰几声爆炸后,极乐楼就塌了,安亲王没出来,死里面了。” 听着都惊心动魄。 君泽道:“你确定爆炸时,顾玉从楼里出来了?” 混混当然不确定,他只是被殷三爷派来传话的,但想来是安全的。 混混稍一迟疑,君泽就看出来了,他忍着想一脚踹翻他的欲望,放开了他。 在营帐里来回走动几圈后,对关言吩咐道:“去,先把安亲王死了的消息传到叛军那里。明日整合兵马,给我杀上不夜城。” 第179章 我父王有未解之心结 安亲王死的消息很快在叛军中四散开来,屡屡败退,焦躁不安的二郡王知道后,竟然急火攻心,两眼一黑,直直晕了过去。 军医过来施针,喂药,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醒。 他刚睁开眼,就看到身边的幕僚和将领纷纷在胳膊上缠了黑色的丧带。 这打破了二郡王最后一点希望,看来不夜城的讣告已经传到了军中。 父王,是真的去世了。 愤怒,悲痛,恨意,齐齐涌上心头。 他艰难地开口:“父王,是怎么死的?” 幕僚们面面相觑,安亲王死的地方实在不算体面,他们刚知道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多方打听,确是如此。 一个幕僚道:“讣告说是,死于极乐楼坍塌。” 二郡王瞪大了眼睛,道:“不可能!” 他父王不重女色,府里唯有他娘安亲王妃和两个侧妃罢了,从不踏足烟花之地。 就算是真的要女子侍候,也绝不会去极乐楼这般脏污之地。 一代枭雄,死于花楼,这不仅让天下人笑话,也是遗臭万年的耻辱。 二郡王崩溃道:“假的,这是假的!定是君泽那厮,扰乱军心之举!” 在场诸人不敢反驳。 二郡王在心里认定,父王的死不会这么草率,这么荒唐。 他想到前些日子收到的密函,父王明明还让他在汛期时,把君泽的军队引到不夜城外的大运河旁。 可是洪水来得比预料中的早太多了,没有淹到君泽的军队,反而把他带领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 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岔子?父王的死是否与之有关? 一个斥候跑了过来,跪下道:“禀二郡王,平南将军的兵马杀过来了。” “杀回去!” 二郡王咬牙切齿说出这句话,恨意弥漫在他眼中。 一众将领和幕僚脸色都不好,任谁都能看出,现在的叛军已是强弩之末。 可是他们无路可走。 君泽虽然不像绍无极那个杀神一般凶残,所到之处,血流漂杵,叛军无一生还。 但是君泽的英勇与狡诈,还是在他们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都是大禹朝的百姓,普通士兵缴械投降,君泽可能还会放他们一马。 可是他们这些带兵的将领幕僚,君泽是万万不会给活路的。 二郡王一口饮尽大夫给他开的药,把碗往地上一摔,道:“破釜沉舟,也要一战。” 无论二郡王如何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也无法挽回军心。 君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像是疯狗一样,只要咬定叛军的足迹,就不肯松口。 君泽知道,顾玉还在不夜城里,不能让二郡王的兵马进城。 他的军队日夜不停,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二郡王的兵马围困在不夜城外。 此时正值汛期,运河的大浪发出滔天巨响,断不能走水路过河。 可通往不夜城的道路被一整座山堵住,那是不知因何崩塌了的保河山。 守护江南运河几十年的连海堰不知什么原因断裂,上游的水像是一直发狂的猛兽,眼看就要吞噬整个江南。 可到了断裂的连海堰,又峰回路转,被保河山阻挡住了。 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二郡王的兵马所剩无几,前面是君泽的围剿,身后是滚滚浪潮,以及阻挡前路的保河山。 叛军气数已尽,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 二郡王狂笑出声:“哈哈哈,保河山!保河山!老祖宗,这是你的指引吗?同样是你的子孙,你为何如此偏心!” 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不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大哥死了,父王死了。 前几日接到密函,三弟对上杀神绍无极,也在宿安县被万箭穿心而亡。 留他成了战场上的丧家之犬。 君泽的士兵一个个面目狰狞,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索命的恶鬼,看得叛军人人遍体生寒。 孰不知是君泽太狠了,为了把二郡王截到不夜城外,日日夜夜追杀,不给叛军喘息的机会。 他自己的兵马当然也没有喘息的机会,一个个累得双眼通红。 不光是叛军想君泽去死,就连君泽自己带的人,都想把他踢入波涛汹涌的运河,狠狠涮上一涮。 明明是必胜的局势,至于这样赶吗! 战鼓擂动,最后的厮杀开始了。 二郡王的人心态全崩,像是绵软的羔羊,面对君泽这条疯狗两腿颤颤。 有些人在厮杀中高举刀剑,跪地求饶。 有些人为保尊严,拔剑自刎。 有些人拼死一搏。 包围圈越来越小,直到二郡王身后只剩寥寥几人。 尸体堆积成山,鲜血染红泥土。 君泽骑着马,众星捧月般走了过去。 二郡王浑身鲜血,狠狠地看着君泽。 君泽不语,平静无波地看了回去。 一个手下败将,不值得他产生除睥睨外的过多情绪。 可毕竟身上流的都有景姓人的血,按辈分他还得叫二郡王一声表哥。 该给的体面,他还是要给的。 怎么死,留给二郡王自己选择。 这里是运河河畔,滚滚浪涛之前,最能引起人抒发豪情壮志,慷慨悲昂的地方。 无论是拔剑自刎,还是投身入背后的滔天大浪,君泽都不会拦他。 残阳如血,这场叛乱已经到了尾声。 史官会向参与这场平叛的军人询问此情此景的详细信息,然后用千百年也不会褪色的松烟墨在史书泛黄的宣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主角正是马上的君泽,和被几个残兵护在身后的二郡王。 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二郡王竟然扔下了手里的剑,跪在地上。 君泽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了裂痕,瞳孔微缩,他的确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二郡王会选择跪着求生。 就连守在二郡王身边的几个亲兵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二郡王会苟且投降。 明明落到君泽手里,也难逃一死,他为何要扔下武器,跪地投降。 “二郡王,您这是为何啊!”一个受了重伤,依然守在二郡王身边,死撑着不肯倒下的将领痛心疾首道。 二郡王看了那人一眼,道:“尔等,自行了断吧。” 不论二郡王为何如此,剩下的人还是不肯像他那样放弃尊严,纷纷拔剑自刎。 连身边的残兵败将都有骨气的自我了断了,二郡王却缴械投降。 仿佛是因为他们拥有一半景家的血脉,让君泽觉得二郡王此举实在不够体面。 他抬高了下巴,放低了眼帘,以蔑视的姿态缓缓开口道:“你大哥和你三弟,都没你这么怂。” 二郡王道:“我父王有未解之心结,我要替他向长公主问个明白,以免到了黄泉路上,他还未了余恨。” 君泽眯了眯眼,涉及上一辈人的恩怨,他不好多说什么,伸手一挥,对身后的士兵吩咐道:“留活口。” 第180章 她落入君泽的怀抱 君泽的大军进入不夜城时已是傍晚。 不夜城里留守的安亲王的兵马不值一提,安亲王与两位郡王死了,二郡王也缴械投降了。 只剩下年幼的五郡王和几个郡主躲在安亲王府,没人会为了这群妇孺拼命。 安亲王妃一袭白色的丧服,紧紧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儿子。 灵堂里安放着安亲王和芳贵太妃的棺椁。 他们母子二人的尸体已经被火药炸得支离破碎,棺椁里只有他们的衣物和常用的器皿。 安亲王妃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可是仍然打算在君泽杀进来后,再哭一哭。 用卑微的姿态祈求君泽饶小儿子一条性命。 可是君泽迟迟未到。 君泽几乎是畅通无阻地骑马闯入不夜城。 上次从不夜城离开,是他被安亲王的手下绑着、推搡着,上了前往通宁县交换人质的船。 那时他被饿得头晕眼花,手腕上是钻心的疼痛,整个人狼狈不堪。 时过境迁,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再次踏入不夜城,却没有过多情绪。 一个将领在他身边道:“将军,安亲王府不是这个方向。” 黑夜中,君泽的脸格外冷峻,他道:“你们先去安亲王府,我稍后再去。” 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去看安亲王家眷伏诛还重要,那个将领很没有眼色地开口问道:“您要去哪里?” 君泽一侧目,冷冷开口道:“找人算账。” 那个将领吓了一跳,明明已经大战告捷了,平南将军怎么看起来一脸恼火,怪吓人的。 还要算账,找谁算账?算什么账? 那个将领一头雾水。 关言看出点端倪,夹着马腹率先去了安亲王府。 主子不去,他当侍卫的,得去帮他收拾局面。 君泽让那个混混带路,一路到了八方赌坊。 殷三爷笑着出来寒暄,又来一个大人物,他可不得好好攀交情。 可是君泽冷着脸,把他甩到身后,径直到了顾玉所在的院落里。 殷三爷在后面讨了个没趣儿,心里不禁感慨,像顾玉那样不以出身交朋友的贵人真是天下少有。 经过这么久的厮杀,君泽手上的人命无数,鲜血洗去了他在京都时的放荡不羁,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像手里的刀一样冷硬了。 但是看到房间的窗纸上,被熏黄灯火映照出的人影时,他心里还是涌出了一股暖流。 这种暖流不知从何而来,却让他这个在战场上双手沾满鲜血的大男人有些热泪盈眶。 窗纸映着顾玉的身影,就像一幅橙黄基调的壁画。 她应该在翻看东西,头上一缕青丝垂落下来,又被她伸手撩住,别到耳后,继续低头翻书。 君泽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说着要找顾玉算账,可是他又有什么账可跟顾玉算的呢? 他又以什么身份跟顾玉算账呢? 如果不是顾玉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场战役不会这么快结束。 但他就是很恼火。 恼火顾玉不与人商量,就冒这么大的风险来不夜城。 恼火顾玉让他牵肠挂肚,日夜难安。 他不知道情为何物,只是看到顾玉身影的一瞬间,他焦躁不安的心定了下来。 未到不夜城时,他想了许多跟顾玉重逢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需要揪住顾玉的衣领,恶狠狠警告她,下次不许这样冒险,否则下次一定要她好看。 可他的怒火在看到顾玉身影的一瞬间就消散了,化作浓浓的委屈。 顾玉就在几步远的房间里,君泽快步走过去。 到了门边,君泽从门缝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顾玉,不是梦中的一道幻影。 她像是久未休息好,眼底一片晕黑,看样子很疲惫。 熏黄的灯火映照她如玉的面庞,一角衣摆落在地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翻看东西,格外温馨。 似乎听到了动静,顾玉抬起头来。 君泽却急忙躲到门后,轻轻呼吸了几下,他听到顾玉站了起来,就要走向他。 君泽几乎是落荒而逃,他说不清自己为何逃走,身体也不受他使唤。 殷三爷守在院落外面,看到君泽急匆匆跑出来,问道:“将军,您有何吩咐。” 君泽看了眼他道:“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殷三爷满头黑线,不愧是京都来的贵人,脑回路就是不一样。 君泽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一路杀过来,连睡觉的机会都没有,哪儿会有洗澡的时候,最多就是趁着下雨,在马上把上衣一脱,冲冲雨水罢了。 夏天炎热,他整个人都馊得不行,指甲里满是灰尘与干涸的血渍,身上的衣服也被血液和汗水浸透了一遍又一遍。 在军中大家都是这样,谁也不嫌弃谁,可顾玉... 他眼前又浮现了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顾玉静悄悄坐在那里,青衣逶迤,脊背挺拔,像一支干干净净的青竹,似乎只有阳春白雪才配入她的眼。 他怕这样邋遢的自己会遭到顾玉嫌弃... 顾玉知道君泽的军队今日就闯入不夜城了,料想他会先去安亲王府,捉拿安亲王的家眷,便没找人告诉他自己在这儿。 她刚刚在房间里翻看邸报,保河山被炸毁得及时,连海堰断裂没多久,就及时堵住了缺口。 现在汛期已至,保河山成了天然的屏障,江南并未出现洪灾。 只有连海堰摧毁那一晚,有几个村落在夜里被水淹了。 顾玉来不夜城前,就下令让苏县令联系其他县令早早做好防汛措施。 虽然田地房屋被摧毁,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苏县令早让当地的官员前去妥善安置灾民了。 顾玉松了口气,没人知道在炸毁连海堰后,她整晚整晚做噩梦,那些无辜的百姓在洪水中苦苦哀嚎,求她伸出援手救救他们,可当她伸出手,那些人就把她拽入洪流之中。 每每夜半惊醒,她都浑身是汗,心跳加速。 幸好,没有酿成大祸,否则她这一生,都将在噩梦中度过。 顾玉回过神来,推门出去,院落里空无一人,可方才明明听到动静。 她有种莫名的直觉,是君泽过来找她了。 可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她又回房间等了一会儿,等院落里再次响起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顾玉站起身,把门打开。 君泽站在门边,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身水汽,头发也是湿淋淋的。 他面无表情,唯有一双桃花眼,充斥着顾玉看不懂的炙热。 重逢的第一句,顾玉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下一秒她就瞪大了眼睛,整个身体落入君泽的怀抱。 第181章 她迅速从君泽的怀抱里挣开 顾玉是一个很欠抱的人,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很少有人抱她。 前世就不用说了,今生她穿越过来,就已经被养到了大夫人那里。 大夫人严厉,是真的把她当男孩子教养,从身到心。 至于苏姨娘,她一个已经成熟的灵魂,就算是孩童模样,也做不到像妹妹那般对苏姨娘撒娇。 还是阿姐发现站在角落里的她,那时她五短身材,看着花架下面,姨娘把妹妹抱到腿上,亲昵地往妹妹指甲上染凤仙花的汁液。 她不知道自己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羡慕与渴望,是阿姐从后面把她抱了起来。 当时阿姐也才二八年华,抱起她来尤为吃力。 可那时她太渴望一个抱了,就算看到阿姐吭哧吭哧地抱着她往外走,她罕见地没有说话,埋头在阿姐的脖子上离开花架。 她渐渐大了,毕竟是男子的身份,又有母亲在那里看着,阿姐不能对她太亲昵。 后来,连阿姐也进了宫。 妹妹会在受委屈时过来抱她,但她不敢让妹妹知道自己的身份,每次都不着痕迹把妹妹推开。 所以在君泽抱她的一瞬间,顾玉的脑子是完全空白的。 她四肢僵硬得不知道该放哪里,连呼吸都不会了,若是有人低头,可能还会看到她微微发抖的指尖。 她不知为何君泽突然这样,紧箍着她身子的双臂十分有力,让她产生一种安全感。 连日来让她夜不能寐的压力忽然也消散了。 顾玉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推开君泽,告诉自己跟他不是一路人,更不是断袖。 最好讥讽他两句,看他羞愤难当,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着“本王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娘娘腔。” 可是她太贪恋这个怀抱了。 这些日子她每每从亡魂索命的噩梦中惊醒,都在想念阿姐,想念妹妹,想念母亲和姨娘。 她一个人抱着被子,看着案台上一支蜡烛燃烧殆尽,然后她在黑夜中摸索一根新的出来点上。 就这么重复了一夜又一夜。 她也会想一下君泽,那些他战无不胜的邸报不断传来,似乎没什么值得她担心的,可她就是安不下心来。 她甚至做过一次梦,梦到她没能阻止景双炸毁连海堰,滚滚而下的洪水把君泽吞噬,她想要去救君泽,可怎么也抓不住。 今日她本是想去不夜城的城门去接君泽的,但是想想他应该会直接去安亲王府,还是正事要紧。 其实这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怕了。 炸毁连海堰,是她人生中最冒险的事情,她当时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保河山压倒连海堰的缺口。 一旦计划有所偏差,整个江南都会生灵涂炭。 她这是拿江南无数百姓的性命来赌。 君泽对世事洞若观火,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别人或许不知道连海堰是怎么回事,君泽却一定会猜到,是她在背后当推手。 在苏县令面前,选择支持她的君泽,还会一如既往支持她吗? 顾玉不知道。 君泽的炽热的呼吸扫过她的后颈。 她应该推开他的... 她的意识向四肢发出指令。 可惜四肢不听使唤。 罢了,就这一次,就这一下。 顾玉的四肢不听使唤,君泽的四肢也不听使唤。 他明明是想揪住顾玉的衣领,把她按在墙上,狠狠骂她莽撞,骂她轻狂,骂她不知天高地厚。 骂她一个狗血淋头,然后看她瑟瑟发抖,竖起三根手指,向他保证以后绝不再犯。 但是看到顾玉拉开门的那一瞬间,所有脏话都被他一口吞进肚子里,嚼都不嚼。 熏黄的灯光照耀在顾玉身后,衬得她更加面如冠玉,不似凡人。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不听使唤的双臂已经把顾玉紧紧抱在怀里。 身上好闻的草木香萦绕在他鼻尖,连日的担忧这才彻底散去。 他向来骂遍天下无敌的嘴此时也不听使唤了,喃喃说道:“顾玉,我好想你。” 顾玉的身子更僵硬了。 一阵晚风吹过,君泽理智稍稍回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把清风明月一般的顾玉抱进怀里。 还无意识间说了句想顾玉。 他怎么会想顾玉,他只是,只是,有些气恼顾玉而已。 夜半梦回,也只是想狠狠教训顾玉一顿,让她不要冒险行事。 能理直气壮教训顾玉的机会可不多,他当然要抓住。 这成了他的执念,他才日日把顾玉放在心上。 绝对不是想顾玉了! 等等,顾玉是怎么想的? 他突然抱住顾玉,还说了那奇怪的话。 顾玉会不会以为他是断袖。 等等,顾玉好像一直以为他是断袖。 怎么办? 顾玉这么光风霁月一个人,会怎么想他。 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斥责自己吗? 君泽做事向来不知忌讳,在京都可谓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儿会考虑别人的想法。 但此情,京都霸王的威风被刚刚的一阵风刮走了,他一时不知所措。 该说点什么? 该做点什么? 该放开吗? 可是他不想放开。 顾玉为什么一动不动? ‘我只是不小心摔倒,恰好抱住你罢了’,这个理由是不是有些牵强,无法解释他那句想你。 ‘我只是久别重逢,一时激动,我对好兄弟向来如此’,会不会显得欲盖弥彰。 ‘你别误会啊,我只是想看你后背有没有受伤’,救命啊,比前两个借口还要烂一百倍。 老天爷,谁来给他一闷棍,把他敲晕得了。 老天爷似乎没有听到他内心的呐喊,阎罗王倒是听见了。 “啪”一声。 瓷碗落地。 打破了院中的静谧。 郦若带着面纱,双手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 但她不是重点,她身边的君显才是重点。 君显的脸已经比黑夜还黑了。 至于为什么在黑夜中,还能感受到君显的脸这么黑,完全是因为他嘴里吐出的那个字: “呵。” 不屑、讽刺、愤怒... 全都溶于这一个“呵”字。 顾玉被这一声“呵”拉回理智,她迅速从君泽的怀抱里挣开,与君泽拉开距离。 第182章 像是争风吃醋的小娘们 君泽紧张起来,不出意外,低头一看,顾玉金雕玉琢的一张脸比君显的还黑。 那双凤眼根本没有情绪,也没有一丝温度。 仿佛被他抱一下,并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纠结的事情。 君泽开始语无伦次,道:“你别误会,我...” 别误会... 顾玉冷冰冰抬起眼帘,不以为然地看他一眼,同样呵了一声。 然后顾玉就把他甩在门外,房门用力关上,险些砸到君泽高挺的鼻子。 君泽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拍拍门,道:“顾玉,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没想到门真的被他拍开了。 顾玉却对他身后的人开口道:“进来。” 那一瞬间君泽以为顾玉是对他说的,刚要进去,顾玉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掐灭了他的幻觉。 郦若绕过君泽走了过去,在进门的那一瞬间被君泽伸手一拦。 君泽这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身上,她虽然带着面纱,但是露出来的眼睛昭示着这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君泽心头一慌,质问脱口而出:“你是谁!” 郦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一幕中,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顾玉倒是替她说了出来:“我的红颜知己。” 顾玉伸手把郦若拉进房间,再次合上了门。 显得君泽这些日子格外... 可笑。 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最近自己牵肠挂肚,日夜担忧的人,不仅没有危险,还在不夜城里跟所谓的“红颜知己”在一起厮混。 他过去拍了拍门,像是撞破自己丈夫跟姘头奸情的小媳妇,不敢相信道:“顾玉,你说清楚,什么红颜知己,你给我说清楚!” 他听到里面顾玉的声音。 顾玉道:“你的手怎么样了,刚刚被那碗汤烫到了吗?” 那个红颜知己道:“有,有一点...” 顾玉道:“来,我给你涂点烫伤药。” 君泽的脑子炸开了花,顾玉的语气是那么紧张,那么贴心,还带着一点心疼。 可是刚才明明是顾玉先问了他:“你的手怎么样了?” 明明是他不顾一切,日夜兼程赶路,就为了早点过来见顾玉一面。 明明是他的手伤得更严重,虽然他已经尽可能减少使用右手了,但这么久厮杀下来,右手终究还是落下了一些后遗症,一用力就会疼。 可顾玉在干什么,她把自己拒之门外也就罢了,还对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红颜知己嘘寒问暖。 原因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手被汤碗烫伤了。 可笑,太可笑了。 君泽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他还要再拍门,把顾玉拍出来问个清楚,可是刚扬起手,就被君显紧紧攥住。 君显恼怒起来跟他如出一辙,此时正咬牙切齿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回去。” 丢人现眼... 君泽脸色刷白,顾玉也这么看他吗? 他不相信。 他再次拍响房门,道:“顾玉,你出来,你出来跟我说个清楚。” 顾玉拉开门,像是对他的聒噪忍无可忍,她的眉目是世间少有的清润,此时明明是夏季,却像是落了雪。 顾玉语气像雪一样冷,道:“说什么?” 君泽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是啊,说什么,有什么可说的。 顾玉如果心里有他,早该去城门接他了,而不是等自己过来找她。 如果心里有他,不会把他关在门外,跟这个女人在房间里腻腻歪歪。 如果心里有他,怎么会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眉眼都是不耐烦。 一旁的君显气急,恨铁不成钢地对君泽骂道:“无可救药!” 然后就挥袖走了。 君泽迟迟说不出话,顾玉再次开口,道:“王爷不去安亲王府捉拿叛王余孽,来我这里做什么。” 君泽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怒气冲冲,想要理直气壮痛骂顾玉一顿的。 他向来不饶人的舌头打了结,他想说回答顾玉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告诉顾玉自己的手好疼,想让她也给上上药。 可是话没到嘴边,顾玉的红颜知己就走了过来,指头上还有一点褐色的药膏。 “男”俊女俏,好生般配,好生刺眼。 他心里的委屈像是潮水一样泛滥,那些示弱的话像是玻璃碴,被他咽了下去,噎得他浑身难受。 干嘛要说那种话。 竟像是争风吃醋的小娘们一样。 他叔叔君显说得不错,可不就是在顾玉这里丢人现眼吗。 再开口时,君泽打结的舌头被他强行捋直,以往的战斗力恢复了几成。 他把那些玻璃碴如数还给了顾玉,道:“本王在外浴血拼杀,顾钦差倒是躲在这不夜城里,红颜知己在侧,真够风流快活的了。” 顾玉不出意外地再冷了冷脸,眉目堆积了三九寒天的雪。 郦若承受着君泽像吃人一样的眼神,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人似乎误会了什么,但是顾姐姐的反应也颇为奇怪,似乎是故意引得这人误会。 而且此人似乎也并不知道顾姐姐的女子身份,刚刚那一抱,实在... 额,让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郦若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在顾玉身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只听顾玉面无表情道:“下官如何行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君泽在顾玉疏离的语气下恼羞成怒道:“谁为你操心,本王...” 恨不得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孙子死在这里。 可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顾玉,后半句话他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咬咬牙,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他还在等顾玉叫住他,只要叫住他,他就跟顾玉服个软,跟顾玉说自己手好疼。 可是一直走出院子,身后都没动静。 君泽气得不行,偏偏殷三爷还守在外面,他杀气腾腾问道:“那个女人是谁?” 在场也唯有郦若一个女人,殷三爷不懂他们之间的官司,如实道:“似乎是顾世子的红颜知己,一直跟在顾世子身边。” 君泽保留着最后一点理智,道:“什么叫一直跟在顾世子身边?” 殷三爷理所当然道:“嗐,男人嘛,不就那回事儿。” 顾玉!!! 她们究竟知不知廉耻! 君泽一瞬间想起在李府时,顾玉抱着一个美貌的瘦马给人家喂酒。 那动作,比情场老手还要娴熟。 是他看错了顾玉,她人前人后两副面孔。 什么光风霁月,清冷孤高,分明是淫秽放荡,龌龊下流。 不管什么女人,只要漂亮她就往怀里带。 他气得一拳砸上殷三爷背后的围墙,泥土灰尘簌簌往下落。 殷三爷吓出了一身冷汗,还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位爷。 这时院子里传来动静,君泽耳力灵敏,听得出来是顾玉跟她的红颜知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君泽理智全无,气势汹汹又杀入院子。 第183章 算不得清白 顾玉关上门,胳膊就撑在门上,她呼吸有些不稳,似乎在隐忍些什么。 太突然了,今天的君泽表现得太突然了。 她根本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那炙热的眼神,让人贪恋的拥抱,搔得她耳后发痒的呼吸,还有那句让人心停了一瞬的... “顾玉,我好想你”。 两个人的身份、立场、处境天差地别,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鸿沟岂是说跨就跨的。 她不是一个自恋的人,不敢过多去揣摩里面蕴藏的深意。 她渴望亲情,渴望母亲和姨娘能多疼爱她一点,渴望阿姐多宠爱她一点,渴望妹妹能多依赖她一点。 可她对爱情、友情,天生淡薄。 不懂那些痴男怨女的纠缠,也不懂那些高山流水的真挚。 更分不清自己对君泽,亦或者君泽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只是觉得脑子空白,手足无措。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种体验让她还未能细细品味,就下意识想要抗拒。 太脱离她的掌控了,无论是君泽对她,还是她对君泽。 他投之以火热,她只能报之以冰霜。 “顾姐、不,顾世子,你还好吗?”郦若小心翼翼开口,她觉得顾玉的状态实在不算好。 现在已经不是她跟顾姐姐单独相处的时候了,人多眼杂,她知道顾玉要隐藏身份,所以只能三缄其口,唤顾玉为顾世子。 郦若的一声顾世子把顾玉猛然拉回现实。 是了。 她是顾世子,不是顾姐姐。 她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她是“男人”,君泽也是男人,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是... 瑜亮的关系,连高山流水都称不上。 顾玉一下子冷静下来,对郦若道:“无事。” 郦若舒了口气,道:“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玉道:“没怎么回事,故友重逢,一时激动罢了,你不懂,男人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不拘小节。” 郦若干巴巴道:“是嘛。” 她还真的不懂。 只是在极乐楼这么多年,她看惯了男欢女爱,那人看顾世子的眼神,实在算不得清白。 不过顾世子既然这么说了,她只能把话咽下去。 这团乱麻顾世子都理不明白,她自然也理不明白。 郦若道:“那碗安神汤刚刚碎了,我再去给顾世子熬一碗吧。” 郦若知道顾玉最近休息不好,心里压着那么大的负担,能休息得好才怪,她无法帮顾世子排解忧思,只能在饮食上下些功夫。 顾玉揉了揉脑袋,道:“辛苦你了。” 可是郦若还没转身,外面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玉皱起眉头。 “砰——”一声。 这次君泽没有礼貌地敲门,而是一脚把门踹开,那门受到冲击,还来回撞击了两下。 顾玉的脸不出意外地黑了下来。 君泽一次又一次挑动她的情绪,让她有点烦。 顾玉道:“你又想做什么?” 君泽却是一边盯着郦若,一边对顾玉道:“本王来提醒顾世子,圣上赐婚,你再怎么心痒痒,也得忍着。 别新娘子没过门,你就跟不三不四的女人牵扯不清。这不仅是打新娘子的脸,更是打圣上的脸。若圣上降罪,要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君泽自然知道顾玉那场赐婚是怎么回事,虽然心里不舒坦,但眼下更要紧的是让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知难而退。 别仗着自己一副好相貌就妄图攀上顾玉。 顾玉道:“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你嘴巴放干净点!” 君泽分明是在信口雌黄,圣上日理万机,闲着蛋疼来降罪她跟郦若吗? 郦若的关注点跟顾玉完全不一样,她跟顾世子是什么情况她自己清楚,自然不会把自己带入到不三不四女人的行列。 而且她在有小京都之称的不夜城,原本安亲王的管辖之下,天高皇帝远的,对圣上的敬畏并不深厚。 她的关注点在于那句“你再怎么心痒痒,也得忍着”。 看看看,她就说吧,逍遥王对顾世子的想法不清白,好兄弟会关注对方的这方面吗? 君泽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还没怎么样呢,顾玉这就维护上了。 他在气头上,嘴里愈发没个把门,开口就是戳人肺管子的话。 君泽道:“这女人戴着面纱,举止扭扭捏捏,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不知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是从哪个花楼逃出来的姑娘。” 郦若听罢猛地抬头,心里一惊,她还真是从极乐楼里逃出来的姑娘。 她这副样子落在君泽眼里,也让君泽一惊。 没想到自己信口胡诌的话还成了真,当即怒火蹭蹭往上涨。 她怎么敢勾搭顾玉!她怎么配站在顾玉身边! 还让顾玉给她的手上药! 要知道他受伤时,顾玉最多就是给他端来一碗药和一颗蜜饯,还嫌弃地说他叫疼很吵! 君泽道:“我猜对了是吧,还真是窑子里的货色,你这种道行,也就糊弄糊弄顾玉,休想逃过爷的眼睛,识相点儿,收拾铺盖赶紧滚。” 顾玉听他说话越来越放肆,怒喝道:“够了!你来找我,就是来为难我身边人的吗?若是如此,我这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君泽被那句“身边人”刺伤了耳朵。 他不信顾玉看到刚刚那个女人的反应猜不出来她的身份,唯一的解释就是顾玉被那个女人灌了迷魂汤,勾的理智全无。 孰不知自己才是那个理智全无的人。 他觉得自己为这么个女人跟顾玉吵架很不值当,但是就是一腔委屈无处诉,满腹怒火无地撒。 想来想去唯有自己的身份能压一压顾玉,便一手推上顾玉的肩头,怒道: “顾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真以为在江南就可以目无尊卑了吗?” 郦若见状以为君泽在盛怒之下要对顾玉不利,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当即出手向君泽袭击。 君泽根本不把郦若放在眼里,一掌迎了上去。 郦若武功远不如君泽,尽管君泽在情急之下用的是右手,还是被他打了出去,连连倒退几步。 第184章 你发完疯了吗 人天生都是慕强怜弱的,顾玉看到郦若被君泽打退,再加上今天的君泽跟条疯狗一样乱咬人,那个拥抱带来的悸动早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江南后,她跟君泽之间的相处比京都自在多了,二人甚至一起饮酒一起舞刀弄剑,硬说的话,还一起在芦苇荡里睡过觉,哪儿管什么王爷世子,尊卑有序。 顾玉从后面接住郦若不断倒退的身子,一双凤目发起火来格外凌厉,她对君泽骂道:“你发完疯了吗?” 君泽却像是被这一声骂唤醒了。 他看了看站在一起,亲密无间的顾玉跟郦若,愈发觉得自己可笑。 这个女人身上疑点重重,出身花楼,不摘面纱,还会武功,可顾玉还是在他们对掌之后,站在了她身边。 连日来,昼夜不歇的战役让他身心疲惫,现在更是头痛欲裂,耳鸣不断。 他看着自己被烛光投落在地的影子,就那么一道黑影,跟对面那一对比起来,显得那么孤单。 他逐渐找回了自己,怎么一遇见顾玉,他就像变了个人。 明明他心急火燎赶回来,是想跟顾玉好好说说话,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把痛得发抖的右手藏在袖管里,默不作声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 也不痛。 顾玉见他终于走了,不由松口气,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脑子也是一片混乱,不知道怎么就从那个抱变成了这样。 她看着君泽独自走入夜色中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带着点儿心酸与孤寂的意味。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从那个抱到刚刚骂君泽,她都表现得太不近人情了。 郦若浑身僵硬,话都说不利索了,道:“我刚刚还以为他要对你动手,才出的手。” 顾玉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道:“我知道,你没事吧。” 郦若摇摇头道:“没事。” 顾玉心烦意乱得很,没精力跟郦若说太多话。 郦若颇有眼色,道:“我去给顾世子熬汤。” 顾玉嗯了一声,坐回椅子上。 郦若走到门边时,像是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能感觉到他的实力,那一掌不应该只是轻飘飘把我推开的。” 顾玉脑子里的弦忽然紧绷起来,她放下自己揉额头的手。 右手。 她刚见君泽时,不是还问他的手怎么样了吗? 刚刚他跟郦若对的那一掌,也是右手。 顾玉比谁都清楚君泽实力,若是君泽狠下心,那一掌足能要掉郦若半条命去。 可是郦若受了那一掌,什么事儿都没有。 一来是君泽从不与女人动手,本来就没存伤郦若的心思。 二来说明君泽的手还没好,或者说,严重的连正常十分之一的功力都发不出来。 顾玉暗骂一声。 郦若没听清,也不知她是在骂谁。 顾玉站起身来,比郦若先一步朝院子外走去。 夜色深深,哪儿还有君泽身影,只有一阵阵的蝉鸣扰得人心烦意乱。 她很快到了前面,看到殷三爷便问道:“他人呢?” 不用说出姓名,殷三爷也猜得到顾玉说的是谁,便道:“问我要了一匹马,走了。” 顾玉心知他是赶去了安亲王府,思来想去还是道:“也给我准备一匹马。” 殷三爷道:“行。” 那边君泽拿着马鞭把马抽得哀鸣不止,一路狂奔在夜色里。 耳畔呼呼而过的风还是带不走顾玉对他的冷言冷语。 他阴沉着一张脸到了安亲王府,关言和他叔叔已经到了,现在安亲王府里面一片混乱。 事到临头,一个个哭声震天,谁能想到,在江南当了这么多年土皇帝的安亲王会谋反失败。 大厦一瞬倾,所有人从昨日的荣华梦里跌落地狱。 君显看到君泽就气不打一处来,连君泽靠近时,都下意识往旁边走了两步。 他虽是走水路,也是跟君泽一前一后来的不夜城,听说君泽没有来安亲王府,径直去了八方赌坊,还道有什么要紧事,便跟过去瞧。 万万没想到,君泽是巴巴过去找顾玉了,两个大男人还腻腻歪歪抱在一起。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人家顾玉听到动静,就把他的好侄儿给推开了,还跟一个女子纠缠不清,把他的侄儿拒之门外。 君显跟君泽一样,是个极其护短的人,他看见君泽跟条哈巴狗一样,被人凄凄惨惨关在外面,就觉得顾玉实在不知好歹。 也不看看先前君泽是为了谁以身涉险,只带七千兵马出了通宁县县城。 然而事情到这里还不足以让君显怒火中烧,更让他气愤的是自己的侄儿,居然还舔着一张脸去拍门要解释。 解释他奶奶个腿儿。 君泽跟他那个没出息的爹君晋一个样。 当时君晋为了追长公主,就这副不值钱的德行,一天到晚跟在长公主屁股后面转悠。 没想到君泽的性子跟他爹君晋截然不同,可面对喜欢的人一个狗样。 丢人现眼的东西,恨不得把他踢出君家的族谱,平白拉低了君家人的脸面。 君显的脸愈来越黑,看到君泽那张阴沉的脸,更是堪比锅底。 一看就知道,他这侄儿又在顾玉那里吃了委屈。 丢人啊,丢人。 想不到君家人都说君泽不像他爹,像他这个四叔,有一天会变成对他的一种侮辱。 君泽一到,那些女眷像是又看到了希望。 毕竟君泽有着一半景家人的血脉 安亲王妃几乎是哭着跪爬着到君泽面前,拽着他的衣角道:“泽儿,泽儿,千错万错都是你舅舅跟你舅母的错,你表弟是无辜的啊,他才八岁,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你饶他一条命,幽禁也好,贬为庶人也罢,舅母求求你,留他一命。” 她说着就开始跟君泽磕头,雍容华贵的面容此时涕泗横流,一袭丧服更显她可怜。 她一个长辈,却不停对君泽磕头,的确让人动容。 可君泽深谙斩草不除根的道理,安亲王妃身边八岁的小郡王虽然跪着,但八岁的孩子哪里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那双眸子的恨意毫不掩饰。 安亲王妃继续哭道:“泽儿,你先前在锦宜别墅,你舅舅可还是念着骨肉亲情,没有杀你啊。” 第185章 本王让你滚啊 君泽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他知道圣上也不是个心软的人。 但圣上同时是一个极好面子的人,杀子侄的名声,圣上是万万不想背的,哪怕这个子侄是谋权篡位的安亲王的孩子。 作为备受圣上宠信的外甥,君泽知道自己应该替圣上背了这个名声,才能讨得圣上欢心。 可正如安亲王妃所说,安亲王在锦宜别墅,饶了他一条命,哪怕安亲王打算废了他的手脚,断了他的心志。 君泽低垂的眼帘,人就是这么矛盾,他这个三舅舅啊,正如他娘长公主所说:“你三舅舅性子温良,至情至性。” 明明都打算谋反了,还是狠不下心肠。 运河边上,二郡王跪地求生,说“我父王未解之心结,我要替他向长公主问个明白”。 君泽大概能猜到安亲王的心结是什么。 想到这儿,君泽道:“舅母,我只能保证让小表弟安然无恙进京。” 安亲王妃破涕为笑,这就够了,这就够了,圣上注重名声,不会背上杀害子侄的名声。 她按着小郡王的头,道:“快,快给你表哥磕头。” 小郡王两眼含恨地由着他娘按着他的头,一下下给君泽磕。 君泽在心里摇头,安亲王妃还是不了解圣上啊。 圣上虽然在意脸面,可更加在意江山。 小表弟入了京,的确能活一阵子,可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只是死的方式更隐晦罢了。 处理完这一桩事,安亲王妃就跟小郡王分开关押了。 明日就会传出安亲王妃并一众家眷畏罪自杀的消息。 她们唯一能选择的,不过是匕首、鸩酒,还有白绫。 安亲王府所有人都在哭,君泽在人群里冷眼瞧着,自古皇权之争就像这般,成王败寇。 不经意间,他身边走过来一个人,君泽转头一看,顾玉正满脸不自在,站到他身边。 不等顾玉开口,君泽就开始阴阳怪气:“呦,顾世子红颜知己在侧,不好生温存着,来这里做什么?” 顾玉木着脸道:“我来看看你的手怎么样了。” 君泽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放在身后,道:“比不得顾世子红颜知己那点烫伤,姑娘家的手多娇贵呀,我这大老爷们一点伤,哪儿值得顾世子跑这么远过来问。” 这酸味儿都快从安亲王府飘到八方赌坊了,一旁的君显恨不得拿把锥子戳瞎自己的耳朵,关言也微微皱眉。 偏生顾玉听不出来他的阴阳怪气的含义,有点无奈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这能比吗?” 顾玉的本意是郦若那点烫伤很快就能好,但是君泽的手却很严重。 可落到君泽耳中,却成了“你这个糙男人怎么配跟我娇贵的红颜知己比”。 他自己把自己气得牙痒痒,眼里全是野兽的凶狠。 顾玉伸出手,就要拉君泽的手来看,被浑身炸毛的君泽一把甩开。 顾玉愣了一下,再次露出“你不要无理取闹”的表情。 君泽道:“滚开,别碰我。” 顾玉看到他右手手腕被一圈绷带潦草地缠绕着,那时君泽在洗完澡后,用一只左手胡乱绑的,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 这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实际上脾气差得很,顾玉念在他受伤的份上不与他计较那么多。 她道:“常大夫不在,我会一点儿医术,你给我看看。” 说着又要伸手过去捞他的手。 君泽却受不了了,干嘛要这个样子。 如果真的关心他,为什么在他跟那个女人对掌后,她却扶着那个女人? 如果真的关心他,怎么会过这么久才追过来? 如果真的关心他,作何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像是他多无理取闹一样。 在顾玉的手再次碰到他手腕的那一瞬间,君泽用力推搡着顾玉的肩头,怒道:“本王让你滚啊,你听不见吗?” 君泽没有压低声音,此话一出,周遭人都听见了,连关言的面瘫脸上都露出一丝意外。 君显扬了一下眉,恨不得朝天吹个口哨。 顾玉一个不防,后退半步,整个人都愣了,眼睛的余光看到众人都朝她这里看。 谁都是要面子的,她一心想看看君泽的手怎么样了,却被他当众骂滚,还被推了一下,那力道不轻不重,却让她失了面子。 她自讨了个没趣,只低头拱手,行了个礼,道:“下官先告辞了。” 冷淡疏离,像是以往那些不分尊卑的相处都是过眼云烟。 君泽冷着脸,说不出旁的话,转过头看满院的纷乱,任由顾玉独自离开。 手腕的痛不知怎么就蔓延到心口。 恰好安亲王府一个貌美的女眷哭着跑了过来,梨花带雨跪到君泽脚边,哭道: “王爷,奴家是被三郡王掳来的良家妇女,身家清白,若王爷不嫌弃,奴家愿当牛做马侍候王爷,求王爷饶奴家一命。” 她嘴里说着自己是良家妇女,又自称奴家,衣衫松垮,就是奔着装可怜,勾引他来的。 这谎言拙劣不堪,跟那个什么鬼的郦若如出一辙,偏偏顾玉看不清楚。 君泽语气森然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侍候本王。” 顾玉脚步一顿,刚在八方赌坊说骂她目无尊卑,现在又对这个女子指桑骂槐,这是暗戳戳讥讽她呢。 顾玉抿紧了嘴角,脚步加快,离开了安亲王府。 一直忙到深更半夜,安亲王府才消停下来,君泽直接住入安亲王府的一处客房里。 对着烛火自己给自己涂膏药,缠手腕。往常关言会给他搭把手,今天熬得太晚,他让关言先回去歇息了,一个人自虐一样在这里鼓捣。 他心里不静,最后一圈的结怎么也打不好,烦躁地锤了一下桌子。 红颜知己,红颜知己,狗屁的红颜知己。 他把顾玉当知己,顾玉呢? 把他当疯子。 说别人是知己。 那么个女人,打眼一瞧就知道处处不如他。 他跟顾玉认识这么久,那个女的最多也就跟顾玉认识一个月而已。 他跟顾玉到江南后并肩作战,生死相交,月下对酌,甚至一起在芦苇荡睡过觉。 等等,那个女人是不是也跟顾玉一起睡过。 想到殷三爷那句“男人,不就那回事儿嘛”,君泽险些没把自己气死。 顾玉!!! 你这个道貌岸然,肮脏下流的衣冠禽兽!!! 他再次锤了一下桌子。 这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咽了一下口水,都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第186章 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 君泽顾不上缠绷带,起身过去把门拉开,看到来人后,撇着嘴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君显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看到君泽右手手腕上缠着的绷带,讽刺道:“呵。” 君泽默不作声,坐回了桌旁。 到底是自己的侄儿,再怎么嫌弃他,也得给他上药包扎。 君显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看上过一匹小红马吗?” 君泽愣了一下,道:“什么小红马?” 说完,他脑海里突然蹦出来一点记忆,道:“记得。” 小时候御兽苑新供了一批西域宝马,他那时还不高,一眼相中其中一匹小红马,圣上也说了等这马稍微适应了京都的环境,就让他牵回家去。 可是没过多久,那匹小红马就让松阳给骑走了。 他大发脾气,却被长辈们认为是无理取闹,可那匹小红马是他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却被别人骑走了。 他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眼见自己的心头好被松阳抢走,他自然不依不饶,开始撒泼打滚儿。 见他实在难缠,圣上提出让他跟松阳站在两边,小红马去谁那儿,马就归谁。 可是那小红马已经跟松阳熟悉过了,自然不会到他跟前。 没人在意是他先相中的那匹马,没人在意他有多盼望那匹马,没人在意看到马走向松阳那一刻,他有多伤心。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强行从松阳手里夺过来的马,也不属于他。 想到这儿,君泽不知道怎么,心里愈发难受,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提这个干嘛?” 君显道:“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对吧。” 君泽道:“二叔,你究竟想说什么?” 君显道:“我想说的是,你现在的低沉愤怒,就跟当年失去小红马一样,等时间一长,就忘了。” 君泽道:“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婆婆妈妈的了。” 君显无语了,他怕伤到侄儿的自尊心,所以拐弯抹角,没想到他这侄儿根本不领情。 他索性也不顾忌太多,直接道:“我知道你喜欢顾玉,但是这种喜欢就像是你喜欢小红马一样,一时兴趣使然,过段时间就散了。” 君泽浑身的汗毛都炸开来,他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磕磕绊绊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怎么会喜欢...她?” 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迟疑了。 他像是累极了,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叹口气。 他的脑子很乱,不想承认自己喜欢顾玉,又不知道作何解释。 他见过他爹跟他娘恩爱的样子,见过圣上怀念他姑母孝悯皇后的样子,哪怕是端亲王日日叫嚣着端亲王妃是母老虎,他们的感情也是极好的。 虽然世有断袖龙阳之好,但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上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还是顾玉。 在运河上,他把瞎了眼的顾玉接回来时,顾玉问道:“我们是朋友吗?” 他当时嘴硬没有回答,其实已经把顾玉当朋友了。 他这个人嘴巴又毒又欠,跟他相处的人都受不了他,身边看着花团锦簇,实则回头看看,连个交心的人都没有。 说到底,他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想要的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他这种人,哪里需要交心的朋友呢? 可是跟顾玉在一起这段日子,他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能跟你对弈喝酒,默契十足又势均力敌,是一件多可贵的事情。 扪心自问,他真的只是把顾玉当朋友吗?当朋友,会因为对方身边站了另一个女子,自己就嫉妒得发狂吗? 可是再问一遍,他喜欢顾玉吗? 那两个字就像是烙铁,火辣辣地烫在他心头,他不敢承认自己对朋友有别样的心思,唯恐亵渎了这段情谊。 唯剩下沉默。 君显知道他父亲君晋死得早,长公主只知溺爱,没人教过他怎么处理一段感情。 没关系,他这个当叔叔的来教,来引他走上正路。 君显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跟他讲,道:“先不说世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断袖分桃之情本就不容于世。单说你是你父亲的独子,她也是镇国公的独子,你们之间要跨越的东西太多了。” 君泽的拳头下意识紧缩,道:“二叔说阴阳调和,万物生长,可是二叔不也孤身一人,笑傲人间,二叔当年跨越的东西就不多吗?” 君显眯起了眼,当然多,他天生反骨,年轻时的恣意妄为比起君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一生爱自由,为了不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一个陌生女子敷衍过日子,什么招数都做出来了, 被怒骂,被耻笑,被贬斥,甚至被逐出君家,为的就是反抗那些繁文缛节,陈规戒律。 他孤独一生,也换得了自在一生,他不后悔。 但是君泽不一样,他封号逍遥,可是他母亲长公主出生皇家,再怎么逍遥也不可能真的逍遥。 看着这个跟自己很像的侄子,君显叹口气,然后伸出手。 兜头就给了君泽后脑勺一巴掌,道:“你能跟我比吗?老子当年在京都荒唐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君泽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他二叔没把话说明白,他也明白,是比不了。 君家已经变了,不是那个想恣意妄为,就有君家帮忙兜底的君家了。 从他父亲娶了他母亲长公主那一日起,从他姑母孝悯皇后嫁给圣上那一日起,从五皇子诞生那一日起。 君家就变了,满门荣华,注定要跟皇权纠缠不清,无法独善其身。 他平时再放肆,自己在心里也有一把尺子。 因为他知道,君家绝对不能,也决不允许再出一个君显。 君显这时才像是一个真真正正世家出身的人,一身草莽气下,还藏着对世态的清醒。 君显继续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冷眼瞧着,她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动,她就像是那匹小红马,你很喜欢,可是她终究要奔向别人。” 这话很残忍,君泽抬起头,眼底有些泛红,道:“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吗?” 君显哪里知道有没有,但是君泽既然问他,就只能有一个答案。 他迎着君泽暗含希冀的目光,双手交叉,缓缓道:“一丝一毫,都没有。” 第187章 喜欢顾玉又如何? 君泽沉默了一瞬,忽然道:“我不信。” 君显哑然。 君泽咧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道:“二叔,我爹曾经跟我说过,你每次做坏事,族长讯问你,你就会有一些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小动作。” 他的眼看向君显的手,君显触电似的连忙收回。 君泽又笑了:“骗你的,我父亲也不知道,不然你闯过那么多祸,早就在君家宗庙前被打断腿了,哪儿会让你一次又一次逃脱。” 君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侄子摆了一道。 长兄如父,他哥君晋最是秉承这条准则,从小到大都是他闯祸,他哥揭发。 他挨过的打,受过的罚,十有八九都是君晋以“为你好”的名义,去告的状。 以至于时隔多年,君晋的尸体都化成灰了,可他听到他哥的名头,还是下意识紧张,回想自己有没有闯祸。 他哪儿有什么自己都发现不了的小动作,刚刚的反应,分明是他心虚,条件反射使然,反而露了破绽。 君显气急,伸手又想给君泽脑后一巴掌,这次却被君泽伸手拦住。 君泽目光灼灼,不知是在对君显强调,还是在对自己强调,道:“我不信。” 若是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为什么屡屡救他。 顾玉本是一个凉薄自私,隐忍清醒之人,她不会不知道他死在江南,对她而言、对六皇子而言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她还是屡屡犯险前去救他。 顾玉不是那匹走向松阳的小红马,她是个人,她有自己的心,没有人的心是捂不热的,顾玉也一样。 长久以来,他跟顾玉相互争斗,相互扶持,谁说得清这感情是什么样的。 他说不清,顾玉也说不清。 否则在八方赌坊那一抱,顾玉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推开他。 是他过于疲惫,精神太紧张了,所以昏了头,跟顾玉一而再再而三地争吵。 他只顾嫉妒那个叫郦若的女人,却忽略了顾玉谨慎的性子,每一次犯险,他看着惊心动魄,实则都在顾玉掌控之中。 如果不知郦若的底细,她怎么会放在身边。 红颜知己。 呵,那个女人看着脑子就不大灵光,武力值更是差到离谱,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顾玉那么聪明的人,唯有他这个同样聪明的人,才配得上站在她身边,才配被顾玉称为知己。 君显气的跳脚,怎么自己来劝侄儿回归正途,反而适得其反,激得他更坚定了呢。 他道:“奶奶个腿儿,你就犟吧,我就看你去撞南墙,怎么磕得个头破血流。” 君泽认真道:“我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知道世俗、皇权、亲族加在我身上的枷锁有多重,所以并不打算撞南墙,天下难得一知己,我跟她像之前那样相处,就很好。” 君显先是一愣,然后暴怒地站起来,用力踹了君泽一脚,吼道:“滚,我君家没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给老子滚!啊啊啊!给老子滚啊!” 君显暴怒起来,他这侄儿是要走他父亲君晋的老路。 当年长公主眼瞎,跟苏县令那回眸一顾闹的京都沸沸扬扬。 君晋权当不知,尽职尽责跟在长公主身后,初春时为了一支梅花,他闷声不响爬上御都山,只因山上冬雪未消,梅花未谢。 君显一生孤寡,是真正的逍遥自在,不懂这种为一个人倾心付出的感情,只觉丢脸。 他那么好一个哥哥,成了长公主的跟屁虫。 这么好一个侄儿,又要重蹈他哥哥的覆辙。 还是心甘情愿,不与对方知晓那种。 君泽被他踹得险些摔倒,索性站起身,道:“二叔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你已经被君家除名了,不要再说你君家你君家,那是我君家。” 君泽清醒的时候,可谓骂遍天下无敌手嘴。 君显哪儿是他的对手,不,对嘴。 君显拿着桌子上的药瓶就往君泽身上砸,大吼一声:“给老子滚!啊啊啊!滚啊!!!” 君泽灵巧闪过,道:“二叔你消消气,我这就滚了。” 他说完,不管背后的君显如何无能狂怒,脚下生风就走出了别院。 想明白了,一切就豁然开朗。 喜欢顾玉又如何? 没什么好纠结的,天下痴男怨女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顾玉此人如清风明月,难道一定要握在手里,才算是自己的吗? 孰不知清风是握不住的,明月也是捞不起的。 先前跟顾玉相处时,不也挺自在吗? 那他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什么未过门的孙采薇,什么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六皇子,什么镇国公府独子。 什么世俗伦理,皇权争斗。 他君泽要交个朋友,考虑那么多做什么。 他骑上马,向八方赌坊奔去,同样的路,同样的马嘶,耳畔的风却变得轻柔起来。 八方赌坊离安亲王府有一段距离,等他勒了马缰,到了八方赌坊门口时,天蒙蒙亮,不知哪里的雄鸡在引颈高亢。 所有人都在沉睡,君泽料想顾玉也在睡。 以往他会怎么做呢? 他应该是... “砰砰砰!” 八方赌坊的大门被粗暴地拍开,赌坊的伙计打着哈欠,道:“谁呀?谁呀?拍什么拍?” 他把门拉开后,看到君泽过来吓了一跳。 君泽径直走了进去,走到后院继续拍门。 来开院门的是郦若,君泽看到她面色就不善,一把挥开她,径直往顾玉的房间走去。 郦若一边拦他,一边大声道:“我们世子还在睡觉,你做什么?” 郦若不确定顾玉现在的状态,唯恐顾玉在睡梦中解了衣服,被这人看出端倪,大声提醒着。 君泽皱着眉头,对郦若道:“聒噪!” 郦若:... 大清早来拍门,聒噪的到底是谁啊大哥! 顾玉本就休息不好,折腾大半宿,喝了安神汤,好不容易眯一会儿,就被一阵吵闹声惊醒。 她忍不住把手插在头发里,强忍着未睡醒的头疼,坐起身。 君泽已经到了她的房门口,道:“顾玉,开门。” 顾玉一瞬间睡意全无,她晚上睡觉是不穿束衣的,赶紧惊慌失措道:“在外等着,别进来!” 第188章 君泽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顾玉以最快的速度穿好束胸小衣,披上一件外袍便去开门,她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脸上是未褪尽的惺忪睡意。 拉开门,看到君泽一脸别扭,头发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朝露。 顾玉压着困顿,道:“王爷忽然到访,有何贵干?” 君泽没有在意她话里的疏离,把手伸到顾玉跟前,道:“看手。” 他手腕上的绷带在到八方赌坊前就被他解开,又随手绑了一通,可以用乱七八糟来形容。 饶是顾玉脾气好,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骂道:“你踏马脑子有病啊!” 昨天她要看,君泽把她赶走,今天一大早又蒙着朝露,大老远赶来。 这人的脑回路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骂归骂,顾玉还是让君泽进了房间。 郦若见状,可谓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道:“我去给顾世子准备些朝食。” 顾玉点点头,道:“多准备一份。” 郦若同手同脚地走了。 君泽背对着顾玉,微微翘起嘴角,昨夜无能狂怒的人仿佛不是他。 看吧,他一到,什么郦若,还不是得乖乖滚开。 环顾四周,满屋子都是整洁干净,哪儿有什么红颜知己,哪儿来什么“男人嘛,不就那回事儿”。 顾玉此人干干净净,像是春日里新生出来的一节新竹,像是昏黑冬夜里,压在枝头的一捧雪。 顾玉没有问他为什么一夜之间,转变这么大,只是默默无言地拿出药膏,帮他上药,然后一圈一圈缠上绷带。 她学艺不深,但也能看出来,这只手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是如何被它的主人过度使用。 两人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看谁。 末了,顾玉觉得这么干坐着实在无趣,便道:“你的手不能再用力了,好好养着吧。” 君泽点点头。 又是枯坐了一会儿,郦若端着膳食进来。 一碟小咸菜,一碟时令菜蔬,两个咸鸭蛋,一碟小馒头,两碗清粥,简简单单。 这段时日,都是郦若陪顾玉用的早饭,但是郦若不懂这两个人之间是怎么回事,在他们中间,郦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 在顾玉问道:“怎么没准备你自己的?” 郦若忙回答:“我在厨房已经吃过了,你们吃。” 然后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面对简单的饭食,君泽胃口大开,他已经习惯了左手吃饭,顾玉却默默为他剥了个咸鸭蛋。 君泽看着她那双手,一点点褪去咸鸭蛋的皮,是那么干净修长。 他道:“这些日子,你在不夜城都做了什么?” 顾玉手一顿,咸鸭蛋滑掉在桌子上。 她赌上江南万千百姓的性命所做的一切,终究逃不过君泽的眼睛。 君泽一点儿也不介意地把鸭蛋拿起来,咬了一口,又咸又香,蛋黄流油,他捧着碗,喝了一口清粥。 君泽不以为然道:“食不言,寝不语,我懂。” 然后他扬了扬手里的咸鸭蛋,道:“顾玉,谢谢你。” 顾玉低垂眼眸,颤抖的睫毛昭示着她内心深处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说:我懂。 他懂她的选择,懂她的冒险,懂她的挣扎。 然后他说:顾玉,谢谢你。 谢谢她帮他剥咸鸭蛋,也谢谢她以一己之力,加速了这场战役的结束,让他早日捂着受伤的手腕回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玉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觉心里火辣辣的,又疼、又涩、又热得厉害。 君泽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的沉默,自顾自大口吃饭,一脸餍足。 他们一直没说话,却并不觉得尴尬,直到吃罢饭,把餐具都撤了出去。 君泽道:“我好困。” 顾玉去隔壁给他收拾出一间客房,再回去时,君泽已经躺在她的床上,睡着了。 她帮君泽放下床帘,遮住了外面的阳光。 她自己也去了隔壁,沉沉睡了一觉。 梦里没有滔天的巨浪,没有想把她拉下水的冤魂,没有看着家园被毁仰天痛哭的百姓。 什么都没有。 一个月以来,顾玉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君泽醒过来时有一瞬的迷茫,不知自己今夕何夕,今地何地。 被褥的草木香让他想起昨夜今晨都发生了什么,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给顾玉整理好床铺。 顾玉睡了整整一天,睡得四肢发软,才幽幽醒来。 君泽已经离开了八方赌坊,战事结束,可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 叛军要按罪量刑,朝廷军要按功请赏,粮草要整合,军饷要发放,烈士要补贴... 他忙得脚不沾地。 顾玉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做,不夜城安全了,她要在这个小京都里履行钦差的职责。 实际上是肃清江南的官场,安亲王叛变一事,太多官员临阵倒戈,为安亲王打开城门,以致战火迅速蔓延,生灵涂炭。 这种事情,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哪怕你说你是为了城中百姓安危,不敢过多反抗,哪怕你说法不责众,哪怕你是受安亲王胁迫。 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抄家的抄家。 这段时间,不夜城的问罪台上,刽子手的刀都换了三四把,磨了无数次,鲜血染就红泥,蝇虫遍地滋生。 江南来了一次大洗牌,根除了圣上的心头大患,圣上大悦,连下了两道旨意。 其一,明年重开恩科,为江南遴选官员。 其二,减免今岁江南赋税徭役,以供江南百姓休养生息。 百姓无不兴奋,高呼万岁。 另一边绍太尉的兵马还没到不夜城,他似乎也无意来不夜城。 听说他挖了一个万人坑,坑杀了两万余叛军,闻者无不骇然。 时隔多年,杀神之名传到了江南,能止小儿夜啼,人人闻风丧胆。 坑杀之后,江南在某一天忽然下了一场红雨。 有人把这场红雨跟绍太尉坑杀两万叛军联系在一起。 流言一出,圣上速诏绍太尉回京问责,自己也连夜下发了罪己诏。 可谁都知道,圣上这是在用罪己诏,保绍太尉。 顾玉走上不夜城的城墙,君泽正站在那里,眺望远处。 她开口道:“那些流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吧。” 君泽站在不夜城的城墙上,喃喃道:“他倒是一条好狗,两万余人啊,都是我大禹朝的百姓。” 第189章 砸了那座贞节牌坊 顾玉道:“在圣上看来,叛军,已经不是大禹朝的百姓了。” 君泽冷笑一声,道:“也是,毕竟两万人,总不能都处死、流放,可是留他们活着,圣上远在京都会觉得膈应。” 顾玉也露出不适的表情,道:“绍太尉善于体察圣意,这坑杀的罪名,只能让绍无极背。他背得倒是心甘情愿。” 顾玉看不透绍无极这个人,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专为圣上办事。 他也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地位,否则行事不会这般毫无顾忌。 倒是听说过他圈地敛财,可又不见他生活多豪奢富贵。 这般无欲无求之人,让顾玉莫名觉得害怕。 君泽眼里流露出厌恶,道:“所以我说绍无极是圣上的一条好狗,什么脏的臭的,只要是圣上给的,他都愿意吃下去。” 顾玉微微叹口气,大概这就是绍太尉能成为满朝第一权臣的原因吧。为了博取圣心,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 她看了一下君泽,这人自然猜得到圣上的心意,毕竟坑杀叛军要比安置叛军来得方便快捷多了。 毕竟人多粮少,大多将领都不会费心思给那些俘虏提供食物和住宿。 可是坑杀的惯例都是针对入侵中原的外族人的。 安亲王手下的叛军可都是大禹朝的生民,绍太尉如此坑杀,不得不让人胆寒。 君泽的脸上露出疲惫,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尽可能给他手下的叛军一条活路。 许多叛军戴罪充当徭役,一部分去修筑连海堰,一部分被派往边塞苦寒之地,开荒拓土,加固长城等等。 可依然有不少叛军像牛羊一样,拥挤在荒郊养兵场,等待发落,每天供给他们的粮食让君泽颇为头疼。 顾玉道:“派他们去修个蓄水湖吧。” 君泽顿了一下,疑惑道:“蓄水湖?” 顾玉道:“便是在运河中游,以人力修一座大湖,汛期用来蓄水,缓解上游的洪水,旱期用来放水,解决农耕,平时可以租给渔民,发展渔业... 此事重大,非一时能完成的,需要大量劳力,不仅那些叛军可以得以安置,也可雇佣一些百姓,提供他们工作机会。” 顾玉开始慢慢给君泽解释蓄水湖的一些原理,她认真说着,忽然感觉君泽不说话了,抬头一看,他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顾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我跟你说的,你都听明白了。” 君泽收敛了目光,道:“听明白了,此事需要呈与圣上,交给工部的人来处理,你跟我一起写个折子。” 顾玉道:“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能修好,恩泽江南,流芳百世,圣上会同意的。” 君泽“嗯”一声,道:“顾玉,你的想法,很好很好。” 他突然觉得自己笨嘴拙舌的,明明有一肚子好话来夸顾玉,到最后只剩下两个很好很好。 顾玉道:“走吧,咱们去写折子。” 咱们... 君泽会心一笑。 以前在军营,见到过不少毛头小子提起自己心上人时的腼腆羞涩,那时他不懂,只觉好笑,只觉犯蠢。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顾玉一声“咱们”就窃喜不已,他觉得自己没出息,又不可避免地沾沾自喜。 他跟顾玉一起下了城墙,两次洪灾过后,江南百废待兴,处处可见有人修补房屋。 顾玉跟君泽一起,把在通宁县那套糊弄富商出钱的法子推行整个江南,江南在逐渐恢复生息。 回去的路上,顾玉听到一阵号子声。 “一二、一二、一二...” 顾玉转头看去,一些人正在费力地堆建一个牌坊,打眼一扫,顶上“贞节”二字冰冷僵硬。 一个女子一袭黑衣,站在人群中间,看不清她的样貌,只因她连脸都用黑面纱遮得严严实实。 一旁有人笑着说:“余夫人为亡夫恪守贞节三十年,给你们余氏宗族挣来一个贞节牌坊,真是光宗耀祖的喜事啊。” 另一人说:“我们宗族怎么就没出一个余夫人这样的好女人呢?” 还有人道:“若天下女子皆如余夫人这般,该多好啊。” 夸赞声此起彼伏,那个余夫人站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热闹是大家的,她身为余家的寡妇,哪怕主角是自己,也不应表现出高兴来。 似乎一生沉湎于亡夫的悲痛中,才配得上这座贞节牌坊。 顾玉在人群外看着,觉得身体在一寸寸发凉。 宗族的荣辱不靠建功立业争取,倒是强加于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身上。 顾玉道:“守着一座冰冷的牌坊,穿着一身密不透风的丧衣,在久不见人的屋子里度过余生,没有欢乐,没有自由,没有希望,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君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江南未亡人守节的风气比其他地方都要浓厚。你知道吗?有些家族为了挣一座贞节牌坊,用白绫把女子吊死,营造为夫殉情的假象。” 顾玉道:“男人亡妻,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续弦,偶尔悼念两句,就有无数人夸赞深情,可是女人亡夫再嫁,却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世俗让她们只有守节这一条路可走,一座贞节牌坊,不过是用荣耀给她们套上一道又一道枷锁。有时我就在想,幸好我是‘男人’,否则这一生该过得多么无趣。” 君泽心道:我倒希望你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若顾玉真是女人,哪儿有机会走出闺房,与他相识相知。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泛苦,世间竟无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虽然站在顾玉身边,却仿佛相隔千里。 君泽道:“你想砸了那座贞节牌坊吗?” 顾玉颇为意外地看着他。 不等顾玉回答,君泽继续道:“巧了,我也想。” 顾玉睁大了眼睛,心里隐隐有些期待,道:“你要这么做吗?” 君泽道:“不然我跟你提这个干嘛?” 顾玉手心有些冒汗,道:“你这是在挑战整个江南的道德。” 君泽道:“不,我这是在拯救整个江南。” 第190章 以我侍妾的身份 他这么一说,顾玉就懂了,这场战役死伤无数,男丁数量锐减,若是任由守节的风气存在,那么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新生儿的断层。 顾玉心头一热,道:“我跟你一起。” 君泽道:“不必,你是钦差,代表的是圣上的脸面。我做事,不需顾忌太多。” 他的战功已经够多了,圣上如今对五皇子一派颇为忌惮,派顾玉前来,就是为了与他制衡。 与其让圣上费心思找借口打压他,还不如他自己主动递上去。 左右他一个京都霸王,到了小京都继续横行霸道,也合情合理。 顾玉知道这一茬,心里有些难受,没想到来江南之前,她与君泽剑拔弩张,恨不得把对方摁死在江南。 短短几个月,二人之间的相处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开始忧他所忧,想他所想。 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些烦躁,早点回京吧。 早点回京,种种现实才能让她保持冷静。 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玉在心里默念这句话。 君泽做事雷厉风行,叫上了一些人很快过来,砸的第一座贞节牌坊就是余夫人的。 余家人在牌坊下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失去的不是一座冰冷的牌坊,而是他们的命。 余夫人依然站在那里,不见她哭,也不听她笑,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女人。 君泽四处点火,在满江南掀起一阵砸牌坊的风潮。 继杀神绍无极名震江南后,荒唐的逍遥王也让江南人民恨得咬牙切齿。 无数被砸牌坊的宗族都堵在官衙外哭诉,顾玉关上大门只当不知。 听说各地县令联合上书,痛陈逍遥王砸贞节牌坊的劣迹,等他回京,一顿训斥自然是免不了的。 郦若端着茶走了过来,道:“那位逍遥王倒是跟寻常男子不一样。” 顾玉放下毛笔,道:“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却苦于女子身份,为他人做嫁衣,他受其母亲影响,比寻常男子更能明白女子的处境。” 郦若听顾玉夸赞君泽,又开始不自在了,小心翼翼问道:“除了这些,顾世子对逍遥王是什么看法呢?” 顾玉低头饮了一口茶,让郦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顾玉道:“没什么看法。” 郦若有些失望,她的顾姐姐嘴硬啊,明明都跟人家抱起来了,还大早上给人家包手,这段时间更是形影不离,会是没什么看法吗? 郦若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位逍遥王,会不会已经猜到您的身份了?” 顾玉认真道:“绝无可能。” 郦若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我看他对顾世子不像寻常兄弟那样,而他都二十出头了,寻常人孩子都有几个了,他还未娶亲,我真的很怀疑,他会不会是断袖?” 顾玉被茶水呛了一下,连咳好几声,道:“这茶有点烫嘴。” 郦若拆她的台,道:“您都喝了好半天了。” 顾玉摸了一下鼻子,道:“他看起来,也不像断袖啊。” 之前还总笑话她娘来着。 郦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郦若在心里泛起浓浓的担忧,像逍遥王那种天潢贵胄,行事没个忌惮,若真的看上了男装的顾姐姐,是件顶麻烦的事。 他若是真心实意,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最好,若是人面兽心,强迫了顾姐姐,又发现顾姐姐是女子。 想到这儿,郦若打了个寒颤,听说许多断袖喜欢男子的原因是厌恶女子,万一他就是这种人,那顾姐姐还会有好下场吗? 郦若越想越觉得可怕,忙道:“顾世子,您可要离他远点儿。” 不用郦若提醒,顾玉也知道。等回了京都,她和君泽不过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各不相干是最好的结果,斗个你死我活也不是不可能。 顾玉道:“我知道分寸。” 郦若只道顾玉心思干净,不懂那些男人的卑劣心思,一时着急,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若您真的知道,上次就不会给人家抱着了。” 想到那个抱,顾玉自己也有些难为情,道:“你不懂,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如此不拘小节,你别多想。” 郦若在心里翻白眼,觉得顾姐姐太单纯了,道:“是您想得太简单了。” 顾玉道:“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跟他之间,绝无可能。” 君泽过来刚好听到这一句,心霎时冰凉。 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是一回事,真正从顾玉嘴里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说好的只当朋友,但还是在心里存了一点儿希冀,现在最后一点儿希冀也破灭了。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静悄悄来,又静悄悄走了。 郦若道:“那就好。” 顾玉岔开话题,道:“神女教的教义安排得怎么样了?” 提到神女教,郦若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道:“教义已经发下去一部分了。大多数教徒都认可了新教义,还有许多对前教痴迷的信徒不愿承认,劝不回来。” 顾玉道:“慢慢来,能劝就劝,实在劝不回来的就算了。” 郦若道:“神女教背后不只有教主,我们这番动静,怕是惊动了那人。可惜以往那人都是跟教主用信鸽联系的,现在教主死了,也探查不到那人的身份。” 顾玉猜得到,景双年岁不算大,身份又敏感,一个人很难成事。 她担心的是,扶持景双的人跟宫里有关,毕竟景双如何从永安巷出来,也是一个谜。 她制造了神女降世这个假象,让神女教大多数教徒改信新的教义,那人不会不知道。 敌人在暗,我在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捅上一刀。 顾玉对郦若道:“你跟我一起回京。” 郦若惊喜道:“真的吗?可是,江南的神女教怎么办?” 顾玉疑惑道:“天下那么多人信佛信道,可是你见过佛祖,见过道祖吗?她们信仰的不是神女,而是教义。新的教义发下去就是了,你想办法以神女的身份联系上京都的分舵,暗中把新教义传到京都,尽快让京都的信徒摆脱那人的控制。” 郦若扭捏道:“那我以什么身份跟顾世子回京?” 顾玉道:“以我侍妾的身份,不过你放心,若你遇见喜欢的人可随时离开。” 郦若自无不应。 第191章 本世子走了,谁当看客? 时间匆匆逝去,等君泽把江南的贞节牌坊砸了大半,请修蓄水湖的折子递到京都,各地受灾的灾民安置妥当,圣上终于下令召他们回京。 君泽的车马已经备好,可是去请顾玉的人却自己回来了,道:“回王爷,顾世子带着她的侍妾走水路了,说是等到了金江县再跟您会合。” 君泽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顾玉不打招呼自己走了,还给了那个叫郦若的女人侍妾名分。 可是他带着兵,压着二郡王和小郡王,又不能单独转水路去找她。 君泽心里闷着一口气,道:“加快步伐,赶往金江县。” 他坐在马车里,桌子上还有他精心给顾玉准备的茶、点心,还有一副棋。 他一怒之下,把桌子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马车外骑马的关言听到动静,微微侧目。 并没有搭理自己的主子。 连海堰被毁之后,唯有不夜城到金江县这段水路风浪还算平稳。 运河上浪涛阵阵,昨夜一场雨让水面上云蒙雾绕,遥遥望去白茫茫一片。 这是顾玉走水路的第三天,运河水湍急,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就能到达金江县了。 顾玉正侧卧在塌上,品着香茗提神,看起来像是专程来游历运河风光的富贵公子哥。 平沙一脸着急走入船舱,道:“世子,我们的船被包围了。” 顾玉放下茶盏,道:“终于来了。” 平沙放心不下,半跪下道:“世子,是属下一时疏忽,让贼人钻了空子,您与属下互换衣服,一会儿趁乱走吧。” 顾玉不以为然,甚至拿起桌上的茶点放入口中,一口茶一口点心,吃得自在。 平沙急得额头冒汗,不懂顾玉此刻的闲适,道:“外面的人不知什么路数,人数是咱们的两倍之多,您再不走,真的要折在这儿了。” 顾玉再次端起茶盏,把嘴里的糕点沫咽了下去,道:“本世子走了,谁当看客?” 平沙此刻猜到了他家世子这是又设了局,但是以身涉险实在让他心惊,他想要再劝,却见顾玉伸手递给他一个糕点。 平沙:??? 顾玉道:“垫垫肚子,若是打不过,一会儿也不能做个饿死鬼不是。” 平沙道:“世子,您究竟想干什么,给属下透个底行吗?眼看她们就要杀过来了!属下不想当饿死鬼,更不想当糊涂鬼。” 顾玉见平沙不接她的糕点,就放回碟子里了,而后轻轻一笑道:“平沙,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说话这么有意思。” 平沙急得不行,道:“世子!!!” 顾玉道:“稍安勿躁,等她们打上来再说。” 平沙充分体会到“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受,实在看不得顾玉这么淡定,道:“属下去问问来路。” 顾玉道:“别去,问了她们也不会告诉你。” 平沙是个急性子,顾玉话音未落,就走出了船舱,冲着河面大喊:“来者是谁?所为何事?” 对面的人运用内力,大声吼道:“来取你狗命的人。” 顾玉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嗐,都让你别出去了,让人骂了吧。” 平沙气急,大约是顾玉刚刚表现得过于淡定,让他有了底气,不由回道:“狂妄!” 平沙正要下令,让带来的人先出小船去抵挡一波,就听见顾玉在船舱里面幽幽道:“不要轻举妄动。” 眼看那些船越逼越紧,平沙急得跺脚,又走回船舱,道:“世子!” 顾玉道:“你这性子还不如落雁,得好好磨一磨。” 平沙回头看了一眼河面,急道:“她们马上就要过来了啊!” 顾玉吃完糕点,还有闲心给自己剥了一个橘子,道:“放心,她们过不来。” 这时外面的喊杀声响起,离顾玉的船不远不近,平沙又跑出去看,河面上凭空又冒出一些船只来,对第一波来的船围追堵截。 顾玉拿着剥好的橘子,走出船舱。 她慢条斯理地把一瓣橘子放进嘴里,道:“我说了,她们过不来。橘子吃了容易上火,就不给你分了,免得你遇事更着急上火。” 而不远处的河面上,形势瞬间大变。 带头的赵三娘对身边人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反被包围了!让你探查河面,你为什么不探查清楚!” 这些船来得蹊跷,几息功夫就把她们的退路全堵了。 那人道:“我探查的时候,河面上除了顾世子船,明明没有别的船了啊!” 赵三娘骂道:“蠢货!” “别骂她蠢货了,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 一道清丽的声音自水面传来,郦若带着面纱站在船头,从迷雾中驶出来。 赵三娘带的人是顾玉的两倍之多,而郦若带的人又恰好是赵三娘的两倍之多,她不甘心道:“撤。” 郦若冷哼一声,道:“想走?没那么容易!” 两方迅速打了起来,鲜血蔓延到水面上,又被湍急水流裹挟而走。 顾玉一边吃橘子,一边冷眼看着。 她等了这些人整整三天,终于在这个大雾的清晨等到了。 另一边郦若飞身上船,拔剑与赵三娘缠斗起来。 神女教里,唯有郦若常年带着面纱,赵三娘认了出来,大骂道:“郦若,教主对你不薄,你为何叛教!” 郦若格挡住她的进攻,道:“叛教的是你们才对!我等信仰神女,亲眼见到神女降世,散播真正的教义,你们却顽固不化,死认旧理。” 赵三娘原本也是景双的心腹,对神女教有更清醒的认知。 随着“蹭”一声,她的剑刃与郦若的剑刃相抵,擦出火花,赵三娘怒道:“神女降世是怎么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吗?” 郦若则是轻蔑一笑,道:“我清楚什么?我只清楚神女确已降世,并把福音传播人间。” 赵三娘眯起眼睛,道:“郦若!你说这话,不心虚吗?” 郦若不屑道:“笑话,教主以前糊弄我的时候都不心虚,我心虚什么!” 赵三娘带来的人渐渐不敌,急着突围,奈何顾玉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怎么会这么轻易放她们逃走。 赵三娘喊道:“吾等誓死追随教主!” 郦若接着道:“你身为神女教教徒,不想着追随神女,反而誓死追随曲解福音的教主。” 赵三娘气得要死,道:“教主乃是创教之人!” 郦若道:“神女才是吾等信仰!” 第192章 先过一遍刑 来的两拨人是神女教新教义与旧教义的追随者,其实每个人都在新旧之间摇摆不定。 听赵三娘语气中处处落了下风,赵三娘带的人更是节节败退。 郦若道:“缴械投降者,悔思己过,依然是我教教徒。冥顽不灵者,我便替神女逐出神女教,就地格杀!” 里三圈外三圈的包围着,赵三娘带的人无路可逃,听到郦若这么说,不少人都扔下刀剑,高呼:“我愿追随神女。” 赵三娘看到这一幕恨得咬牙切齿,就要跳水而逃,可是郦若怎么会给她这个机会。 很快,赵三娘就被人捉住,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郦若把赵三娘单独带到顾玉的船上,郦若问道:“世子,那些不认新教义的旧教徒怎么办?” 顾玉道:“先放她们回去。” 郦若道:“是,世子。” 赵三娘看着顾玉气结,冲她大骂道:“你这卑鄙小人!改我教义!骗我教徒!” 郦若听不得有人骂顾玉,正要教训她,顾玉抬手制止,道:“你先去安置那些旧教徒,她交给我来审。” 郦若退了下去。 顾玉让平沙把赵三娘带到船舱,自己坐在椅子上,继续吃刚刚未吃完的橘子。 赵三娘知道自己落在顾玉手里绝无活路,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顾玉看着她道:“杀你剐你,我有的是手段。可我知你是苦命人,想要给你个主动坦白的机会,免得十八道刑具下去,你白受了刑,想要保住的秘密还是吐了个干净。” 赵三娘往顾玉脚边啐了一口,道:“老娘可不是郦若那种软骨头。” 顾玉皱着眉头道:“粗鄙。” 平沙上前就要拔了她的牙。 顾玉道:“等等。” 转而对赵三娘道:“我信你有一身硬骨头,只是你今天带来的人有没有硬骨头我就不知道了。” 赵三娘骂道:“你明明说过,只要她们投降,你就会放她们一马的!” 顾玉眼含怜悯道:“我是要放她们一马,但是你背后的人可不打算放她们一马。” 赵三娘道:“你什么意思!” 顾玉道:“真够蠢的,这都想不明白。” “你说我要是把她们完好无损地送回去,你背后之人会不会以为,是她们之中的谁背叛了旧教?毕竟我今天对你们的围攻实在蹊跷。 如果你背后之人不确定究竟是谁背叛了旧教,会不会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只要有人去杀她们,然后我再及时出现把她们救了。 我想,到时候,不用我用刑,她们就会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你也不必存侥幸心理,觉得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不知道,来灭口的人总归会知道点什么。 你想要保护的人保护不了,想要隐瞒的人亦是隐藏不住。” 赵三娘听她这么说,明白了顾玉留她们性命的用意,不由破口大骂,道:“你这卑鄙小人!你不得好死!” 顾玉对她的骂声无动于衷,道:“这法子太麻烦,所以我给你一个主动坦白的机会,与其最后你两边都护不了,不如直截了当地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毕竟都是神女教的教徒,只要她们改信新教义,我就会护好她们,不被你背后之人灭口。” 赵三娘气得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道:“你!你!你!” 顾玉道:“还是说,你非要过一遍刑具,才肯说实话?” 见赵三娘低着头,陷入痛苦的抉择中,顾玉却没那么多耐心,对平沙道:“把她带下去,先过一遍刑。” 赵三娘眼看自己就要被拖下去了,不由道:“你发誓!你发誓我告诉你了我背后之人是谁,你就会保那些旧教徒一命!” 顾玉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发誓!” 赵三娘这才道:“我也不清楚我背后之人是谁,联系我的人,让我来杀你的人,声音雌雄莫辨。” 顾玉看着她,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可景双是她亲手杀的,只能说明又一个雌雄莫辨的人出现了。 这个神女教,盛产雌雄莫辨的人吗? 顾玉道:“他们从哪里来?” 赵三娘道:“说的是正统官话,应当是京都人。” 顾玉略有所思,道:“想必他们还在江南,等你的消息。” 赵三娘艰难地点了点头。 顾玉问道:“人现在在哪里?” 赵三娘道:“在我家。我家在不夜城柳叶巷,院子里种有樱桃树的就是我家。” 顾玉想知道的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便道:“你走吧。” 赵三娘愣了一下,没想到顾玉会放过她。 平沙也颇为诧异,但还是把赵三娘放了。 赵三娘见顾玉一言不发,硬着头皮走了出去,跳入河中消失不见了。 平沙道:“世子,就这么放过她吗?” 顾玉道:“叫人跟上她,如果有人灭她的口,再把她救回来,最好把灭她口的人也抓住。” 平沙道:“是!” 顾玉又给自己剥了个橘子,那些放回去的神女教教徒会被认为叛教,更何况是赵三娘呢。 她几乎是把自己的计划都跟赵三娘说了个明白,赵三娘如果聪明点儿,在河里就会自杀,这样也不必脏了她的手。 如果赵三娘实在蠢得不可救药,就等人来灭口,再实施她的计划吧。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蠢人了。 顾玉把橘子放进自己嘴里,微微叹口气。脑海中蓦地浮现君泽的影子。 似乎只有他才能跟自己打个平手。 平沙打断了顾玉的思路,道:“那些神女教的旧教徒,真的要保护吗?” 顾玉道:“生死有命,不必强求。” 信仰这东西,太容易让人丧失理智了。如果一开始那群人都无法从旧教转换得新教,那后面做再多的努力,都很难把她们掰回来。她为什么要劳心劳力去护一群想杀她的人。 更何况她们知道了她的身份,安全起见,不能留下活口。 一场水上的局,她不仅要让景双背后之人露出马脚,还要把江南的旧教徒都摸清楚,以免那些人妨碍她传教。 平沙有些迟疑,道:“可是您刚刚发了誓。” 顾玉道:“怕什么?我自己就是造神之人。” 平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出去办顾玉给他安排的事情去了。 第193章 有钱人玩这么刺激的吗? 船在隔天靠岸。 君泽的大部队走陆地慢得很,顾玉在等他的日子里,卸下了所有负担,像个富家公子一般,在金江县到处玩乐,还专门挑那种闲杂人多的地方去。 酒楼茶馆,勾栏瓦肆,苍蝇小馆,切实体验了一波平凡百姓的生活。 而现在,她正坐在一座瓦舍听戏,折扇一摇一摇,悠闲极了。 台子上唱的,居然是她曾经为了报复周宝林所创的《鸳鸯梦》。 上面的杜英朗正哭哭啼啼唱着:“好春风吹不入深深宫苑,好春梦梦不见粉袖翠衫,你瞧那白玉镯儿碎,你看那孤鸳寒水独自睡,我的镯子唉,我的好翠娘,谁知我肝肠寸寸断,身形憔悴衣带宽。” 下面的人纷纷叫好。 顾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不是镇国公世子,光靠写戏文,说不定也能养活自己。 这时门口一阵躁动,不知道哪儿来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流氓,突然跑到台子上,正拉着那个小花旦翠娘的手,骂骂咧咧说道:“你班主还不起赌债,已经把你卖给我了,跟我走。” “不要,不要!”那浓墨重彩的翠娘哭得好不悲戚。 杜英朗拉着翠娘的手,也哭了起来,“爷,爷您再给我们班主几天时间,班主一定把钱给您凑齐。” 那个流氓道:“老子都给你们多长时间了?你个臭唱戏的,这么唱下去,一辈子都还不清。” 流氓说着,就把那个翠娘往外拖。 杜英朗哭道:“您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啊。” 流氓道:“你妹妹模样身段都不错,卖到青楼里比跟着你唱戏强。” 生旦二人哭天喊地,还真就在台上,把戏文里的悲苦故事演了一遍。 来瓦舍看戏的人都是平头百姓,看到这群流氓闹事虽然愤慨,但都不敢上去搭救。 还有些人,见气氛不对,直接骂了声“晦气”便走了。 大概是顾玉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的原因,眼看翠娘就要被流氓掳走,那个杜英朗居然爬到顾玉脚边,求道:“这位爷,您帮帮我们吧。” 顾玉翘着二郎腿,看杜英朗脸上的油彩都哭花了,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道:“长得还可以嘛。” 顾玉又看了一眼被流氓撕扯着,半个肩膀都漏出来的翠娘,仿佛动了恻隐之心,道:“慢着,她们班主欠了你多少钱?” 流氓拎着翠娘走了过来,道:“欠老子二十两银。” 顾玉道:“欠条呢?给我看看。” 流氓把欠条从怀里掏了出来,亮到顾玉面前,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欠银十五两,一成利息,算下来到今日,利滚利的确到了二十两。 上面还写道,若不能按期归还,便把戏班子里的小花旦抵押。 流氓粗声粗气道:“怎么?你想替她还钱?” 顾玉道:“不,我想买下她。左右你卖给青楼也是卖,卖给我也是卖。” 流氓眼珠子转了转,道:“她这模样,卖到青楼少说也有三十两银子,你想买,得拿三十两,剩下十两是利息。” 围观的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一个小戏子,哪儿值三十两银,分明是在坑这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公子哥儿。 顾玉冷笑一声,道:“你是把我当冤大头了。” 那流氓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那二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顾玉不理他,道:“不是说欠钱的是班主吗?把你们班主叫出来做个见证。” 一直装鹌鹑的班主这才缩着脖子从戏台后走了出来。 顾玉道:“你是班主?” 班主道:“是。” 顾玉道:“你这两个伶人戏唱得还不错,我打算都买下来,带回府专门给我唱,你开个价吧。” 那个班主跟流氓是一路货色,见顾玉这么说,也狮子大开口,道:“两个人,六十两。” 顾玉嗤笑一声:“你倒是敢开口。” 班主额头开始落汗,道:“那,五十两。” 顾玉没说话。 那班主再降价格,道:“四十两,不能再少了。” 顾玉这才对身边的平沙道:“平沙,给钱。” 平沙一脸为难,道:“主子,两个伶人要不了四十两。” 顾玉道:“爷今天听戏听得高兴,四十两就四十两吧。” 平沙叹口气,似乎对顾玉这个败家子儿无可奈何。 班主拿过钱后,当即还了那个流氓的二十两银,乐滋滋把两个伶人拉到顾玉面前。 那流氓虽然因为没坑到顾玉而不甘,但能从这个穷班主这里拿回来二十两,已经不错了,拍着屁股就走人了。 顾玉合上折扇,先后挑过两个伶人的下巴,暧昧道:“走吧,回爷的府邸,你们两个一起,在床上唱给爷听。” 围观众人:!!!!!! 有钱人玩这么刺激的吗??? 那两个伶人瑟瑟发抖,欲语泪先流。 班主拿了钱,才不管那两个伶人的死活,道:“跟着这位贵人,比卖到青楼、卖到我这里唱戏有前途多了,你俩好日子在后头呢!” 顾玉径直回她在江南租赁的府邸,两个伶人互相搀扶着跟在顾玉身后。 到了府里,顾玉连洗脸的时间都不给她们留,就把她们推到屋子里,语气轻佻道:“伺候男人,会吧。” 那个翠娘盈盈一拜,像是怕极了,弱弱道:“会。” 顾玉道:“那便脱衣服,开始吧。” 他们两个人一动不动。 顾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道:“害羞了是不是,去把门锁上,咱们仨自己在屋里,放开了玩。” 杜英朗过去把卧室的门关上,还放了门栓。 随着“咔哒”一声,门关上,确认好守在外面的平沙不能轻易进来。 翠娘突然向顾玉的方向撒了一把有毒的药粉。 顾玉屏住呼吸,“唰”一声,打开折扇,用折扇遮挡药粉,整个身子带动椅子往后靠。 杜英朗和翠娘一起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向顾玉袭来。 顾玉从墙上的剑鞘里拔出三棱剑,一人对付他们两个游刃有余。 屋里乒乒乓乓一顿乱响。 等平沙把门踹烂进来,两个伶人一死一伤,躺在地上。 平沙紧张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顾玉摇着折扇道:“松松筋骨罢了。” 平沙埋怨道:“您何必次次拿自己做饵,有怀疑,直接去抓人就是了。” 顾玉淡漠道:“不能闹得太大。” 第194章 本王与顾世子同乘 君泽马上就要到金江县了,如果走漏了风声,难免不会被他发现,她现在接管了神女教。 她不知道君泽对真相猜到了哪种地步,毕竟晚娘是他先发现的,那个“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的口号,他定然也猜测过是什么意思。 现在天地摧崩与邪祟横行的都实现了,可是结果却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得不让人起疑。 还是那句话,她不敢赌人心。 所以能防着他,就防着他。 平沙派去追踪赵三娘的人来回了话,赵三娘背后之人格外阴毒,根本没有给赵三娘活命的机会。 不过还是被顾玉的人发现了逃亡的蛛丝马迹。 于是顾玉就在这金江县里四处玩乐,给那人制造杀她的机会。 《鸳鸯梦》是京都的戏,当时闹出的动静不小,那人恐怕已经知道是她所写,于是安排了人在瓦舍里唱这出戏,又安排了流氓抢花旦那一处。 目的就是让顾玉因戏动恻隐之心,出手救下杜英朗和翠娘。 顾玉正愁自己捉不到那些人的踪影,自然上赶着买下了,还多买了一个杜英朗。 两人的武功都不错,可惜遇见的是她。 平沙上前处理,那个杜英朗已经被顾玉一剑刺入心脏,死透了。 那个翠娘受了伤,但是招招避过要害,她的下巴被顾玉卸了下来,现在口水不可避免地流出嘴角,配着脸上的油彩,看起来颇为狼狈。 平沙明白顾玉为何要卸了她的下巴,便拿着小匕首去撬她嘴里藏毒的牙,撬出来后,翠娘疼得泪流满面,却叫不出声。 顾玉道:“摸摸那个杜英朗的下体。” 平沙硬着头皮去摸,摸完后道:“世子,他是个阉人。” 顾玉点点头,果然如她所料。 赵三娘说联系她的人声音雌雄莫辨,除了景双那个变态,声音雌雄莫辨的人除了戏子就是阉人了。 景双是从宫里的永安巷逃出来的,宫里的宫女是不能出宫的,但太监可以。 只是宫里哪个人布局这么大,又想干什么? 顾玉想不明白。 不过景双背后之人已经知道神女教落入她手中,还多番来刺杀她,怕是也知道了连海堰是她提前引爆的。 这让她不得不警惕。 一旦牵扯到宫里,事情就愈发严重起来。 顾玉道:“那个戏班子和那个流氓控制住了吗?” 平沙道:“已经派人去抓了,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顾玉道:“把这个小花旦带下去,好好审。” 平沙道:“是。” 等平沙把两个人都拖了出去,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散不掉。 顾玉开始拿布擦拭三棱剑,来江南以后,三棱剑着实饮够了血。 晚上的时候,平沙一身血腥气过来回话,道:“那个翠娘被折磨到死都没有招,倒是那个班主抗不过刑,说那个翠娘出身京都的教坊司,名叫崔兰,那个阉人名叫崔柳,的确是亲兄妹。” 顾玉道:“那个班主的身份清楚吗?” 平沙道:“他原是京都普通的戏班子,后来经营不下去时,受教坊司接济,此后便帮教坊司打听一些民间的传言,这次来江南,也是教坊司吩咐他们过来的。整个戏班,有一半人都是像崔兰崔柳这样的练家子,属下已将他们灭了口。” 但愿这次顺藤摸瓜,把宫里的神秘人派来刺杀她的人都解决了。 不然等她跟君泽会和,再遇见这种刺杀,很难解释清楚。 等郦若送那些旧教徒回来,又过了没几日,君泽的大部队才到达金江县的驿站。 顾玉带着人赶过去跟君泽会和,她其实准备了许多借口来搪塞他,可是一个都没用上。 看到她平安无事过来,君泽只是在晚膳时多喝了几杯酒,并未过问太多。 说实话,顾玉宁愿他问,不然总感觉是君泽在纵容她。 就这样他们踏上了回京的路。 回京并不像来江南时那么赶,而且这次回去带的兵马比来时多多了。 囚车上还有二郡王和小郡王,脚程不能太快。 顾玉带着郦若坐上了自己的马车,虽然比不得君泽那辆两马骈驾豪华,但总比骑马舒服。 郦若知道路途遥远,还买来瓜果、骰子、话本等东西来消遣,一路还算悠闲自在。 可惜起程没多久,君泽坐的那辆豪华版双马骈驾就出了问题。 顾玉下车去凑热闹,看到那辆车的一个车轱辘卡在一个坑里。强拉上来时,车轱辘居然裂开了。 那辆车实在是太豪华了,连车轱辘都比一般的车大了两圈,荒郊野岭的,根本找不到配套的。 顾玉在一旁幸灾乐祸,道:“哎呀,这么好的车,车轱辘怎么就裂开了呢?” 君泽弯起嘴角,道:“本王的车走了一路都没坏,怎么一遇到顾世子,就坏了呢?看来顾世子是扫把星转世,专门下凡来克本王的。” 顾玉:??? 你说谁是扫把星。 顾玉一甩袖子,道:“王爷还是想想怎么修吧,这么多人,不能干等着王爷。” 君泽道:“修?本王岂会坐修过的车。来人,把本王的照夜玉狮子换到顾世子的马车上。本王与顾世子同乘。” 顾玉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连忙拒绝道:“王爷,这不合适吧。” 君泽道:“再合适不过了。” 不等顾玉再拒绝,关言就带人过来牵马,还把车上的一些用具都挪到顾玉那里。 本来顾玉的马车,她跟郦若坐刚刚好,现在猛然加上一个君泽,瞬间拥挤不堪。 顾玉能感觉君泽一上来,郦若就浑身不自在,她也觉得就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硬挤进来一个大高个,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顾玉道:“王爷,您有没有觉得,咱们的马车,有那么一点儿挤?” 君泽道:“是有点儿挤。” 然后他凉凉扫了郦若一眼。 郦若身体瞬间僵硬,道:“世子,妾身觉得胸口有些闷,想下车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顾玉看君泽跟癞皮狗一样,怎么撵也撵不走,郦若夹在中间实在难受,就点头应了,让她下去。 君泽这才勾唇一笑,道:“陪本王下下棋,消遣消遣。” 第195章 顾玉把他抵在车壁上 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行车了四五日,顾玉中午吃完晌饭,打着哈欠回马车。 这几天沿途没有经过驿站,她睡在帐篷里,被蚊虫叮咬得不能好眠,想回车里趴桌子上补补觉。 拉开车帘,君泽已经在车里等候,此刻正翻着一个话本子,看到她进来,桃花眼里流露出异样。 顾玉觉得他这表情不对,眼睛一扫他手上的话本,瞬间汗毛直立,磕磕绊绊道:“你,你,你怎么会大白天看这种东西!” 大禹朝的话本大多是给平头百姓看的,他们识字不多,所以语言十分简单粗暴。 除了字,书商往往为了吸引读者,会请画师来画生动的插图。 就比如君泽手上这本,一男一女正没穿衣服抱在一起,很是辣眼睛。 君泽声音有些低沉道:“不能大白天看,莫非顾世子都是晚上偷偷看的?” 顾玉一只耳朵霎时红透了,道:“你胡说什么!我从不看这种东西!” 她接受的是正经的世家教育,再加上身份敏感,大夫人对国公府上下管得严,哪个不要命的敢给她看这种东西。 然而君泽接下来的话让顾玉更加惊悚。 他声音有些低沉道:“可这书,就是你的啊。” 顾玉:!!!!!! 顾玉当即想到郦若先前买的那些话本,当时为了赶时间到驿站,郦若就从书商那里随手拿了几本带上,没想到还夹杂了一本这玩意儿。 君泽伸出另一只手,像是随便翻了翻,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与男人之间,女人与女人之间...”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找合适的词语表达,继而道:“居然是这样的。” 也不知这个书商从哪儿请来的高手,每一幅画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让人看了面红耳赤。 不仅有男女,还有男男和女女,尺度之大,让人叹为观止。 顾玉随着他翻书的动作,看那些男男女女的纠缠,脑子已经完全震惊麻了。 心里只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狂叫。 君泽深深看了顾玉一眼,自顾自道:“我亦是没想到顾世子涉猎,嗯...如此广泛。” 没有哇!!! 顾玉僵硬的表情下是她崩溃的内心。 完了,完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做了什么孽,要经历这种社死瞬间。 顾玉轻咳了一声,郦若毕竟是女孩子,面皮浅,偶尔还会坐上马车三人同行。 她便把锅甩到了平沙身上,道:“这书是平沙从书摊上随意拿的,我不知道里面会是这样。” 君泽“嗯”了一声,道:“他倒是了解主子的想法。” 顾玉:??? 眼看他越翻越多,里面的男男女女的动作越来越奇葩,顾玉赶紧上车,按住他翻书的手,道:“这真的不是我的。” 君泽看着顾玉压在自己手上的手,那么纤细,骨节处透着淡淡的粉,让他不由自主想握上去。 但他的理智还在,不动声色道:“食色性也,顾世子不必这般难为情。” 顾玉调整了一下呼吸,稳了稳心神,认真道:“真不是我的。” 君泽看着顾玉透红的耳朵,笑道:“没想到顾世子口味还挺重,什么都看。” 顾玉抬头,一下子看出了君泽眼里的戏谑,明白他是故意给自己难堪,随即也不多解释了,就要把书抢过来扔出车外。 君泽好不容易逮住顾玉害臊的样子,哪儿能让她那么轻易得逞,狭小的车间里,两人就一本书抢来抢去。 争夺中,桌上的棋子被衣服扫落,顾玉脚下踩着一枚棋子,一个没站稳,就趴在君泽身上。 两人贴得很近,为了夺书,顾玉的右手几乎是握着君泽的左手,把他抵在马车的车壁上。 可是顾玉的腰是软塌下去的,君泽另一只手下意识去搂,是印象中的纤细与柔韧。 顾玉一只红透的耳朵就在他眼前,只要一低头,他的双唇就能含住那颗红得有些可怜的小小耳珠。 衣料摩挲,淡淡的草木香就在萦绕在怀中,君泽眼里浮现出炙热,呼吸也粗重起来。 远远不够,近一些,再近一些,一道声音在君泽心里叫嚣着。 可就在君泽失神的一刹那,顾玉已经把书抢夺过来,从他身上站起来坐稳。 清风明月的顾世子,从未出现过这样难堪无措的时候。 她一脸严肃,原想保持清冷正经的仪态,可是耳朵的赤红让她看起来更加撩人。 像是雪地里的一枝红梅,就那么一枝,怎么不勾得人想去采摘。 君泽一下子心跳加速,脑海里瞬间冒出无数模糊画面。心火竟比刚刚顾玉贴过来燎地还要烈,让人难耐。 顾玉冷着声音道:“别闹了,我都说了这书不是我的。” 君泽喉结滚动了一下,也慢慢坐稳,声音沙哑道:“嗯,不闹了。” 如果忽略君泽狗嘴里吐不出好话,他的声音是极好听的,像是一把尘封已久的古琴,稍一弹奏,低沉而富有磁性。 尤其是他现在,不知为何像是收敛了獠牙与利爪,一句“不闹了”,竟是服了软,温柔得不像话。 顾玉觉得这气氛古怪极了,她手里还握着那本香艳的书,想到自己刚刚的丢脸,她伸手就要撕碎。 刚一用力,就被君泽的手盖住,道:“你现在撕碎,扔哪儿?” 顾玉道:“扔出去。” 君泽低低一笑:“好哇,扔出去,让大家都看看,顾世子偷偷躲在车里看什么东西。” “你!”顾玉瞪着一双薄怒的凤眸看他。 君泽道:“先收起来吧,趁着月黑风高,再毁尸灭迹。” 顾玉一股气堵在胸口,没想到刚在心里夸完他声音好听,他就故态复萌,变回老样子。 她啪一声把书合上,然后放在马车座椅下的暗格里。 她实在是没脸跟君泽独处,就要下车骑马,君泽却攥住了她的手腕,道:“顾玉,你,你对男子相恋有何看法?” 顾玉眼神晦涩不明,道:“我自有美妾作伴,断袖分桃,与我何干?” 说完,顾玉便甩开了他的手,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君泽看着她的身影逐渐远去,又骑上马,跟郦若并行。 他苦笑一声,顾玉的回答在意料之中,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他靠回车壁,可是心头的郁气怎么也散不开。 第196章 王爷辣手摧花的本事真是不弱 郦若虽以顾玉侍妾的身份跟着,可是并不与顾玉睡在一间房,这让君泽多少存了点儿不切实际的妄想。 毕竟顾玉的秘密太多,郦若的身份也神秘得很,举止根本不像侍妾。 他不是不能探查,而是在心里把持着一个度。 他知道顾玉忌惮自己,一旦被顾玉发现他在查她身边人的底细,势必会引起顾玉反感。 就像是他猜得到顾玉单独从不夜城出发,十有八九又是去冒险了,可除了担心,依然不能去细究。 他不问,是因为知道顾玉不会跟他说实话,也不想听她用蹩脚的借口搪塞自己。 他们的身份过于敏感,他小心翼翼把持着这个度,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若在一年前,有人告诉他,京都横行霸道的逍遥王会有一天变成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他一定把那人打得满地找牙,然后掏着耳朵,踩着那人的脸问:你说什么?敢不敢再说一次? 君泽躺在驿站的床上,他知道隔壁就是顾玉,他耳力灵敏,哪怕顾玉轻手轻脚,也能听到顾玉在干嘛。 这不是他在窥探顾玉的隐私,而是这个驿站房间的隔音实在太差,他做什么顾玉大概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会儿是翻箱找东西,一会儿是挪动凳子,一会儿整理桌面... 然后他听见郦若推门进来,道:“世子,热水上来了,您洗洗澡吧。” 君泽当即坐起身来,如果这个郦若敢说什么“妾身服侍世子洗澡”之类的话,他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顾玉房间里,训斥她们不知廉耻。 所幸等水都抬上来后,郦若就退出了顾玉的房间。 不过郦若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顾玉的房间外面,以防有人忽然过来,她能帮着顾玉拦一拦。 君泽又缓缓躺回床上,继续假寐,他能听到顾玉撩动水花的声音。 顾玉的皮肤很白,以至于君泽不由自主想到,顾玉的皮肤被热水熏红的样子。 君泽觉得热,踢开了被子呈大字躺在床上,他竭力让自己脑子放空,可是顾玉的身影怎么都挥之不去。 顾玉泼墨般的长发,红透了的耳垂,莹白的脖子,略显消瘦的锁骨,还有那双修长干净的手。 可再往下面想,君泽就微微皱眉。 那话本上的插画过于生动,以至于他第一眼看到时颇为不适,他想到在军营里,不小心撞见的那两个满身肌肉,又黏黏糊糊抱在一起的男人。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整个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刚才的旖旎一扫而空。 人的欲,跟人的情,大概是要分开的吧。 君泽睁开眼,觉得自己这样偷听偷想的行为十分可耻。 他干脆起床,就着桌上的冷茶一饮而尽。 稍一停顿,就拿起刀,打算出去发泄他那过于旺盛的精力。 推门出去时,他看到守在顾玉门前的郦若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他眯起眼,缓缓走向郦若。 他看到郦若眼里的警惕越来越深,甚至握上了她腰间的剑柄。 等他即将走到顾玉门口时,郦若已经像是蓄势而发的狼崽子,就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刻张开利爪,露出獠牙。 他没有放轻脚步声,驿站老旧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声,以至于门里洗澡的顾玉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悄悄用手揪住衣架上的衣服。 君泽停在顾玉门口,他把左手的端方换到右手来拿,郦若手里的剑当即拔出一寸。 君泽冷冷看了一眼郦若。 一个眼神,就把郦若定在原地,让她生生止住了再往外拔的动作。 狭路相逢,雄狮甚至不需要嘶吼与进攻,仅仅存在,就足以让狼崽子颤抖求饶。 郦若现在就是这种感觉,若逍遥王真的要跟她动手,她怕是一招都接不住。 但她背后是顾姐姐,哪怕已经怕得两股战战,浑身僵硬,她还是硬着头皮站在那里,没有落荒而逃。 所幸君泽并未有过多的动作,只是微微侧首看了眼顾玉紧闭的房门,便脚步不停地离开走廊。 郦若跟顾玉同时松口气,顾玉还没怎么样,郦若的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第一次知道,这位看似纨绔不羁的逍遥王,有如此骇人的气魄,一个眼神就让她浑身战栗。 随即又想起她的顾姐姐,这么多年隐瞒身份,不知度过了多少胆战心惊的时刻。 还好有她跟着,以后能像这样帮顾姐姐守门。 郦若眼神里闪过坚定,以后要更加努力提升自己的武力,才能更好地保护顾姐姐。 绝不能像如今这样被动。 君泽来到驿站后的庭院耍了一套刀法,用的是跟顾玉一起琢磨出来的左手刀,那晚在通宁县县衙里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就在眼前。 君泽本是来纾解火气的,却不料越耍心里的火气越大。 那个碍眼的郦若,真把顾玉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了吗? 连他靠近都那么紧张。 可恶! 他气灌全身,刀锋越发凌厉起来,刀刃裹挟着劲风,在月色中泛着锋利的寒光。 满院子的花草树木很快被君泽摧残成了残花败柳,空气中都飘荡着草木的清香,惹得君泽眼眶发红,竟像走火入魔一般。 一只夜鸦飞过,他忽然腾空而起,身似惊鸿踏雪,带着奔雷逐电的速度与劈波斩浪的力量,向院中最高的一株花树砍去。 刀锋所落之处,他又在一瞬间收敛了所有杀气。 寒光一现,院子里唯一没被他摧残的重瓣木槿轻飘飘落到他的刀刃上。 刀尖所指,正是顾玉。 顾玉从阴影处走出,她刚洗完澡,一头湿发还未擦干,就被驿站的官员喊了过来。 这官员是个爱惜花草之人,明明是秋季,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弄得满院繁花似锦。 他在君泽和顾玉入住时,还颇为骄傲地向二人展示自己的成果,吹嘘就连圣上御花园的花匠都比不过他伺候花的技艺。 没想到半夜听到外面有动静,他起身一看,自己的心血全被逍遥王给糟蹋了。 他赶紧找来顾玉帮忙劝劝,可是再回到这儿,满地的残花把他气得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唯剩下顾玉站在角落看他耍完一套刀法。 顾玉缓步走近,轻轻取下君泽刀刃上的重瓣木槿。 她用指尖捻着花茎,不知这花是什么品种,有点儿像先前在牡丹筵上,君泽骑在马上朝她发间射来的牡丹。 后来听人说那朵牡丹叫冠世墨玉,是珍稀中的珍稀,长公主废了好大心血才培养出那么一朵,却被她一怒之下扔在地上踩碎。 想到这儿,顾玉低低一笑,道:“王爷辣手摧花的本事真是不弱。” 第197章 不可言说的梦 君泽收起端方,走进顾玉道:“头发都没干,你怎么来了?” 顾玉头发上的水滴在肩膀上,湿了一片,却偏偏把湿头发束了起来。 不等顾玉回答,他就替顾玉做出了解释,桃花眼里又流露出坏,道:“哦,你是趁着月黑风高来毁尸灭迹的吧。” 想到那本书,顾玉的脸霎时黑了下来,把手中的花丢向君泽,转身就走。 君泽一把捞住那朵花,拦在顾玉面前,道:“这花就是送你的。” 顾玉眼含怒气看着他。 君泽把花比到顾玉的鬓边,道:“江南男子有鬓边簪花的习惯,顾世子玉树临风,若簪上这朵花,绝对可称作倾国倾城。” 顾玉冷笑一声,道:“王爷仪表堂堂,想必簪上这朵花,定然举世无双。” 这本是用来讽刺君泽,不料他一笑,略低下头,道:“是嘛,那便请顾世子帮我这仪表堂堂,举世无双之人簪花吧。” 顾玉:... 是我高估了你的脸皮。 她小声骂了一句:“你这脸皮究竟修炼了几年,才练得如此刀枪不入。” 君泽低声笑笑,道:“脸皮还行,就是连日坐车赶路,骨头都要酥了,不妨跟我切磋一二。” 顾玉却是不理他,道:“再与你切磋,驿站的大人怕是要被气死。你若是觉得骨头要软了,不如多下车走动走动,骑骑马。” 顾玉说着便走了,路过那个倒在地上的驿站官员,心里暗道,你碰上这么个混人真是倒霉。 转念一想,她碰上君泽也是倒霉。 君泽独自站在院中,捻着那朵花,喃喃自语道:“人家给你簪花,你就答应,我给你簪花,你就摆一张臭脸,真是...” 君泽真是了半天,也没真是出个什么东西。 唯剩下一声叹息。 他带着这朵花走回房间,小心翼翼把花放进茶盏里用清水泡着。 然后忽然想起那本书还在车上,顾玉脸皮那么薄,被他一说怕是不会去拿。 他又推门出去,从马车上把那本书拿了回来,月黑风高的,还真像是在干什么坏事。 拿到书后他本想把书撕碎了扔进水池子里,但想到白天看到的画面,鬼使神差地又把书拿回房间。 他点上一豆烛光,翻看着里面的男男女女,可再怎么做心理建设,翻到那两个缠绵的男人,还是忍不住皱眉。 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又翻到前面,那个男女的小故事来看,讲的是一个烂得不行的穷书生与狐狸精的故事。 除了这些生动的插画,这本书毫无意义。 夜已深了,驿站完全安静下来。 君泽对那些无聊的故事泛起困意,刚躺回床上,就看到一个身影进入他的房间。 趁着月色去瞧,竟然是顾玉。 她一袭月白色长裙逶地,清冷如月中仙。 走路静悄悄的,径直走到桌旁,从茶碗里拿出那朵花簪到鬓边。 然后她语笑嫣然问道:“君泽,你说我簪上这朵花好不好看?” 顾玉的头发完全散落下来,披在两肩,耳边只簪一朵淡紫色的木槿花。 君泽一时蒙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谁知顾玉直接坐到了他的床上,故意把簪花的耳朵露到他面前看,那小小的耳珠红得可怜。 君泽没忍住去碰了碰,顾玉笑的花枝乱颤,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抚上他的胸膛,把他压在床上,撒娇一般道:“你说嘛,好不好看。” 君泽眼底发红,偏偏记得两人的身份,不敢去看她,还妄想着把顾玉推开。 顾玉见他不说话,竟然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腰上,道:“说说嘛,好不好看。” 君泽被她磨得不行,喉结不自觉耸动,嗓音沙哑道;“好看。” 顾玉不依不饶道:“既然好看,你为什么不拿正眼看我。” 君泽终究没忍住去看,只一眼就要沉沦下去,他小心翼翼抽出手,想再碰碰顾玉透红的耳珠。 顾玉贴得更紧了,淡淡的木槿花香在他鼻尖挥之不去。 君泽浑身似火,终究还是保留了一分理智,侧过脸,皱着一对剑眉道:“顾玉,别这样。” 顾玉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耳珠上,道:“别哪样?这样吗?” 君泽再去看她,身上的顾玉在一瞬间化为书上的线条,轻薄的衣服挂在身上,渐宽之后,他的眼睛就再也移不开了。 朱彝尊《沁园春》有言:“菽发初匀,玉脂暗香。” 恰似眼前。 君泽的理智瞬间被焚烧殆尽。 他翻身把顾玉按在身上,却在天旋地转间跌落床下。 怀里哪儿有顾玉,分明只有一床被他汗水浸得湿漉漉的被子。 他一时间有些迷茫,趁着月光抬头去看,那朵木槿花还插在茶盏里,散发着淡淡的香。 他直接仰倒在地,脑子被坚硬的地板磕出了闷响,疼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可下边依然难受得要命。 他索性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把脸埋进被子里,发出小声的喘息与闷哼。 南柯一梦了无痕,他抱着被子,回想着刚刚的梦,浑身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把脸从被子里拿出来,双眼无神,喃喃道:“顾玉,顾玉,顾玉。” “你若真是女子,该多好。” ... 隔天君泽从地上爬起来,一开门就看见顾玉从她房间里走出来。 想到昨夜的梦,君泽呼吸乱了几息。 下了楼,吃罢饭,驿站的官员泪流满面地送他们上了路。 君泽破天荒地没有坐进马车,而是骑着马,仿佛是听了顾玉昨夜的话。 顾玉叫郦若上车,郦若只见君泽眼神轻轻扫过她,当即浑身僵硬地拒绝道:“不了世子,我骑马就挺好。” 车上只剩下顾玉一个人,她简直不要太快乐,腿想怎么伸怎么伸,还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醒来后还不到中午,她忽然想起那本书来,小心翼翼拉开坐垫下的抽屉,却发现那本书已经不见了。 像是君泽昨夜出去那一遭给取走了。 正好免去了她的尴尬。 她又检查了一下其他话本,除了几本言语粗鄙些,都没有那种让人面红耳赤的插图了。 顾玉打定主意,得找机会旁敲侧击提醒郦若,下次买书一定要看明白再买。 这样的社死她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正想着,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顾玉下车去瞧,发现自己的车轮走了君泽老路,也裂开了。 她皱起眉头。 第198章 不可告人的夜晚 君泽走到她跟前,道:“车坏了,怕是得到下座城才能买。” 顾玉跟他对视一眼,“嗯”了一声。 等平沙他们把车上的东西都搬到回运货的车上,顾玉把两匹照夜玉狮子解开,跟君泽一起骑上前行。 傍晚,他们终于到了锦林城城郊,为了不拖慢大部队的进度,顾玉和君泽分别带上平沙和关言,一起前往城里买马车。 并吩咐了郦若今晚会在城里留宿,明天会赶上来。 在郦若怪异的注目中,她们踏上了去城里的路。 到城里时,天色已经昏黑,只能先找家客栈住下。 两匹照夜玉狮子停在客栈门口,小二虽然看不出那是什么品种的马,但两人气宇不凡,定是大富大贵之人。 小二忙点头哈腰道:“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顾玉道:“四间上等客房,另上一桌好酒好菜。” 酒菜很快摆上去,平沙验完毒后几人吃了起来。 这时,一只小奶狗哼哼唧唧蹭到顾玉脚边,顾玉一手把它抓起来,是只纯黑色的哈巴狗,四爪雪白。 虽然被顾玉抓着后脖颈,但也不见它害怕,滴溜溜的两只眼睛盯着顾玉的饭桌。 顾玉喂它了几块肉,它便欢快地摇着尾巴趴地上吃。 顾玉看着有趣,柔柔一笑。 君泽见状轻轻踢了小狗一脚,小狗嗷嗷叫了几声,躲到顾玉脚边瑟瑟发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玉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皱着眉头对君泽道:“你有病啊,欺负一条狗。” 君泽也不看她,闷头吃着自己的饭。 一会儿小二过来收拾碗筷,顾玉不知想到了什么,道:“这狗是你们店的吗?” 小二道:“是我们掌柜养的。” 顾玉道:“这狗合我眼缘,你去问问你们掌柜的,愿不愿意把狗卖给我。” 小二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回来道:“我们掌柜的说,这狗能入贵人的眼是它的福气,多少钱您看着给。” 顾玉让平沙给了小二点碎银子,小二乐滋滋就下去了。 君泽闷声道:“路上奔波,人吃饭都是凑合的,你还带只狗。” 顾玉握了握那只狗的小狗爪,道:“又没让你带。” 君泽忽然道:“也好,路上没得吃可以炖了它。” 然后他冷冷看了那只狗一眼,那只狗虽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似乎被他充满凶残的眼神吓到了,嗷一声钻进顾玉怀里。 惹得顾玉不停撸它。 顾玉没忍住道:“你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 君泽一整天都在昨夜的梦里出不来,试想一下,你梦到一个你暗恋的朋友,变成了女人勾引你,可是正当你想干点什么的时候,就从床上掉下来醒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醒了之后,不仅没有在心灵上谴责自己,而是闭着眼回忆那个梦,自我纾解。 在这种情况下,你第二天还能当没事儿发生一样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他看都不敢看顾玉一眼,怕看多了,就忍不住再去回忆那不可告人的夜晚。 他心虚道:“有吗?我哪里奇怪?” 顾玉道:“一整天了,你都不拿正眼看我,现在又对一只狗敌意这么大。” 一句话让君泽头皮发麻,他不可避免地回忆起变成女人的顾玉,娇媚地说:“你为什么不拿正眼看我?” 他小腹一紧,当即眼神飘忽道:“你又不好看,我为什么要拿正眼看你。” 顾玉再次吐槽道:“奇奇怪怪。” 平沙道:“世子,给小狗起个名儿吧。” 顾玉想了想道:“叫什么好呢?通体漆黑,四爪雪白,不如叫...” 君泽插嘴道:“不如就叫拖油瓶。” 顾玉:... 平沙:... 关言:... 顾玉道:“算了,回京再取名儿吧,反正也是送人的。” 君泽敏感地捕捉到关键信息,道:“送谁?” 他看得明白顾玉很喜欢这只狗,没想到她竟然打算拿来送人。 顾玉扔下一句:“关你什么事。”便起身回屋了。 君泽一阵气闷,踢了一下凳子,也上了楼。 夜里,顾玉房间里的小狗嗷嗷直叫,顾玉睁开眼,把狗揽进怀里,安抚了一会儿。 等狗平静下来,她才放下狗,推开门。 君泽亦是刚从隔壁房间出来。 两人运用轻功上了房顶,平沙和关言已经在房顶处理尸体了。 几个黑衣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平沙和关言已经搜过了身。 平沙对顾玉跟前道:“都是死士,看不出身份。” 顾玉点点头,跟来江南时,在驿站刺杀她跟君泽的那伙人一样。 也不知是谁费这么大心思。 那边关言俯在君泽耳边嘀咕了两句,君泽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看来关言探到的信息比平沙多些。 顾玉走过去对关言问道:“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关言没说话,君泽道:“看出来点儿,还不是很确定。等明天吧。” 顾玉没再追问,径直下楼休息去了。 隔日,他们起了个大早,去集市买了辆马车,架在照夜玉狮子上,并一些零嘴儿、特产,还有一盘棋。 关言跟平沙在外驾着车,君泽百无聊赖地在指尖转动着棋子。 顾玉根本无心下棋,一边跟他下,一边玩那只狗,看得君泽心烦不已。 在顾玉随意落了一子后,君泽又下一子,把顾玉的路都堵死了。 他不耐烦道:“下棋就是下棋,你玩什么狗?” 顾玉道:“玩狗比跟你下棋有意思多了。” 君泽看着顾玉当宝贝儿一样宠的那只狗,没好气儿道:“我迟早炖了它。” 顾玉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幼稚。” 君泽呵了一声,道:“我幼稚?你一个大男人,当左牵黄,右擎苍,抱住一只小奶狗腻腻歪歪,像什么样子。” 君泽间歇性脑抽的病症不是一日两日了,顾玉没搭理他。 掀开车帘,往外看。 锦林城的林木众多,现在他们马车行到一片树林,这里的树密集又高大,秋风阵阵,落叶纷纷,地上铺满了金黄的叶子,车轮碾过,发出不小的响动。 过了一会儿,关言忽然勒马,顾玉跟君泽对视一眼。 终于来了。 第199章 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箭羽纷纷射向马车,关言和平沙及时躲了进来,关上马车的门窗。 这马车亦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壁的夹层藏有铁片,刀枪不入,不过是在集市上走了一遭,掩人耳目罢了。 乱箭之后,几人未伤分毫。 外面一阵簌簌,是人群踩踏枯叶的声音,脚步再轻,在这里也掩盖不住。 顾玉暗自估算了一下,外面起码有四十多人,且个个是高手。 顾玉怀里的小狗开始躁动不安,顾玉撸着它的毛,倒是一点儿也不慌。 等刺客走近,平沙和关言率先飞身迎战。 顾玉懒懒抬头看了君泽一眼,道:“不是说坐车坐的骨头都酥了么,不出去?” 君泽道:“一群宵小,还不值得我拔刀。” 平沙和关言面对四十多个高手也不见胆怯。 为首的蒙面人抬起手,就要发动进攻的信号。 这时被枯叶铺得厚厚的地上忽然蹿出另一伙人,不知在这里埋伏了多久。 他们眼神坚定,二话不说,就向那些刺客袭击而去。 君泽拉开车门看了看,两伙人打得不可开交,蓝天白云,落叶翩飞,忽略那些腥风血雨,当真是好景。 等局势差不多稳定下来,君泽才缓缓走了出去。 顾玉把小狗放进坐垫下面的暗格里,然后拿起三棱剑,也走了出去。 刺客见君泽跟顾玉出来,不要命似地往他们这里进攻,可是关言和平沙并未给他们机会。 君泽冷眼看着刺客们的招式和阵型。 顾玉走到他身边道:“四十多个高手,想杀我们的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我们死在回京的路上,但是为何引我们离开的手段这么拙劣呢?” 君泽“嗯?”看一声,似乎不太明白。 顾玉道:“连续弄坏两辆马车,引我们离开大部队,是生怕我们发现不了有人在其中做手脚吗?” 君泽面上不动声色,袖子里的手握紧了端方。 顾玉不知道的是,他的豪华骈驾是被他故意弄坏的,顾玉的马车才是卧底动了手脚。 如今他跟顾玉将计就计,是打算引蛇出洞,揪出屡屡想要刺杀他们的人。 那四十多个高手虽然武功高强,但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了君泽的埋伏。 此刻犹如困兽之斗,一招一式虽狠厉,也不过是强弩之末。 刀光剑影之间,秋天的落叶纷纷落下,在半空中沾上血。 红黄交织,刺客一个接一个倒下。 幸存的刺客见势头不对,都咬破了嘴里的毒,自尽而亡。 平沙跑了过来,一脸愧色道:“世子,没能留下活口。” 顾玉看了一眼君泽,他的面庞格外冷峻,心知他是看出了什么,便对平沙道:“不怪你。” 君泽默不作声坐回了马车,顾玉吩咐道:“回去吧。” 刺客的尸体自有君泽的人来收拾,关言和平沙都脱掉了带血的外衫,坐了上去。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驾着马车行过树林。 顾玉把小狗从暗格里抱出来,对君泽问道:“发现了什么?” 君泽扫了她一眼,道:“你把狗扔了我告诉你。” 顾玉抱着狗不撒手,道:“你爱说不说。” 君泽犹豫了一下,像是对顾玉有些无可奈何,还是道:“狄家的路数。” 狄家... 顾玉听后不再说话了。 狄泰原是五皇子那一派的人,向来跟着君家行事,君泽熟悉狄家的路数不奇怪。 在驿站以及客栈时,天黑人少,只求速战速决,心里存疑也不太确定。 今天这么多人,君泽看了个明白,猜测落了实。 郑源朗死后,为了洗去五皇子的嫌疑,只能把跟在五皇子身边狐假虎威的狄泰推出去顶罪。 可狄泰哪儿是替五皇子顶罪啊,分明是替六皇子顶罪。 她知,君泽亦知。 狄泰在君泽的力保下,虽然留住了一条命,但是被送往长陵本家,此生不能入京。 就此,狄家的嫡幼子彻底断了前程。 狄家跟随五皇子多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而君泽因为被圣上派遣到江南,离京匆忙,并未对狄家多加安抚。 一来二去,狄家自然心生怨怼。 此事本已盖棺定论,顾玉在离京前,一边心寒于六皇子下手阴毒,一边又因君泽失去了簇拥者的信任而幸灾乐祸。 但此时她只觉得累。 利益纠纷何其复杂。 狄家与君家反目在意料之中。 那她跟君泽呢? 今天她还能跟君泽下棋聊天,因为一只小狗吵吵闹闹,等到了京都,二人便又要回归陌路。 君泽也被狄家的刺客闹得心烦,没人知道未来二人的命运会走向何方,此时他只希望回京的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他们的话忽然就变少了。 一路上除了小狗嗷嗷的叫声,再没多说什么。 等追上大部队,一个士兵过来对君泽道:“王爷,二郡王染了病。” 君泽对顾玉道:“我去看一眼。” 顾玉点点头。 君泽跟着那个士兵过去,没走两步听到身后郦若过去,看到顾玉怀里的小狗,惊讶道:“呀,好可爱的小狗儿。” 顾玉道:“你来抱抱。” 听到她们的对话,君泽本就不明朗的心情更加阴沉。 走到羁押二郡王的囚车跟前,他看到二郡王面色蜡黄,嘴唇发黑,看样子病得不轻。 君泽责备道:“你们怎么照顾他的?” 士兵道:“二郡王近些日子都不怎么吃东西,每每发下来的饭食,都被他偷偷塞给了小郡王,这才一病就病得这么严重。” 二人的囚车离得很近,二郡王入京必定是要死的人,大家都没有太关注他的小动作。 而另一辆囚车里的小郡王,现在正扒着栏杆,对着二郡王哭着喊道:“二哥,二哥。” 看到君泽过来,小郡王放下了所有仇恨,这次没人强迫他,而是他自己跪下给君泽磕头,哀求道:“表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二哥吧,我求求你。” 君泽按住囚车的围栏,压着怒气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二郡王这副样子根本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行伍之人,身体怎么会这么差,一下子病成这样。 况且他一心想要进京替安亲王问个明白,还没见到长公主,又怎么可能心灰意冷。 二郡王艰难地抬起眼皮,道:“阎王要我三更死,谁能留我到五更?” 第200章 阎王是谁? 阎王是谁? 君泽跟二郡王都心知肚明。 君泽为了还安亲王在锦宜别墅的不杀之情,所以罔顾圣上意愿,让小郡王活着进京。 至于二郡王,则是英雄末路,放下尊严求他,他便承诺二郡王进京见他母亲长公主一面。 两个郡王到底还是触动了圣上的敏感神经。 圣上连叛军都容不下,暗示绍无极坑杀两万余人,更何况是安亲王这两个儿子呢? 说实话,江南一行,他干的事情不算漂亮,没有一件事儿做到圣上心坎里去。 先是放任圣上生母淫秽后宫的传言四散,再是想方设法给那些叛军找活路,最后更是留下了二郡王和小郡王的性命,让圣上对他俩的处置左右为难。 不是揣摩不到圣意,而是他始终做不到像绍无极那样,为了圣心可以抛下良知、抛下血脉、抛下尊严、甚至是抛下生命。 这也是明明他跟圣上有血缘关系,圣上更信任绍无极的原因。 昨天他离开了大部队,今天二郡王就生命垂危,是圣上在警告他。 君泽可以预料,这次回京,等待他的只有功过相抵。 九死一生,换来的依然是圣上的不满。 君泽在心底苦笑。 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是逍遥王,在圣上宠溺下,肆意妄为的外甥。 他做不了绍无极。 他看着憔悴的二郡王,他将在今日带着安亲王未解的心结死去。 虽然已经入秋,但从锦林城到京都还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他的尸体会随军入京,一路上腐烂发臭。 圣上做事,当真不留情面。 二郡王放弃了尊严,最终还是换不来一个答案。 君泽背在身后的手紧握,这种承诺后又要食言的感觉,让他格外无力与反感。 事到临头,二郡王似乎是想开了,他看了一眼哭得撕心裂肺的小郡王。 二郡王道:“君泽,这些日子,我弟弟就交给你照顾了。他正在长身体,多给他点儿吃食。” 小郡王哭道:“我不要,二哥,我不要吃,我错了,我不该闹你,二哥,二哥,你别离开我,我害怕。” 小郡王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这种苦,也不能接受从尊贵的郡王沦落成阶下囚的落差。 刚上路时,每天哭闹,二郡王就在他旁边哄。 一路上君泽跟顾玉吃饭都是凑合的,更别说他俩了。 二郡王就把自己的饼子干粮分下来一半给弟弟吃。 哪怕知道到了京都,小郡王也难逃一死,他还是尽力想让弟弟在活着的时候不那么受罪。 二郡王没有理会弟弟的哭闹,像是垂死挣扎,要抓住君泽这根浮木。 扒着囚车的栏杆道:“君泽,成王败寇,我不恨你,我谁也不恨,我再求你一件事。” 君泽挥手让身边的士兵退下,靠近囚车听他说话。 二郡王道:“我求你替我父王问问长公主,当年宫变,长公主为何舍下先太子与我父王,转而支持圣上。” 君泽的瞳孔微缩,有些事情是不能细究的。 问得太清,会动摇活人的心志。 他的,他母亲的。 二郡王是活不成了,让他帮忙问,不过是存着动摇他们母子的心思。 君泽对人心看得太准,可看到二郡王此刻眼里的不甘,君泽还是道:“好,我帮你问。” 二郡王靠在囚车上像是满足了。 小郡王还在哭,君泽已经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君泽对关言吩咐道:“查。” 这是他君家的兵马,有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替圣上做了事。 他知道圣上这是在敲打他,可他实在膈应。 关言知道其中利害,略有些迟疑道:“会不会触怒圣上?” 君泽道:“谁说要查圣上的人,本王要查的是狄家的人。” 顺便把圣上的人揪出来解决了。 关言见君泽心里有数,便道:“是。” 回到马车附近,郦若跟顾玉还在逗小狗玩,黑漆漆的小狗尾巴摇得欢快,生怕旁人不知道它的快乐。 君泽心里的阴霾稍稍去了些,这只狗还算有点用。 傍晚,所有人都在郊外安营扎寨,篝火四起。 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京都民谣,一时间歌声四起。 君泽跟顾玉坐在火旁饮酒,这样轻松的日子不多了。 他们二人面上不显,在心里都有些珍惜。 一个士兵走过来道:“王爷,二郡王死了,小郡王哭喊不止,什么都不吃,再这样下去,恐怕撑不到京都。” 君泽不以为然地饮了口酒,道:“把尸体移走,给小郡王一把匕首,告诉他要死就自行解决,别跟我来绝食那一套。” 那个士兵显然是第一次跟君泽打交道,不知君泽下此命令的意思,面露难色,但还是转身走了。 看着自己亲哥哥死去已经够残忍了,如果再看到哥哥的尸体腐烂,对这个八岁的孩子来说,怕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 不过他哪儿还有一辈子呢。 一把匕首,看似是在逼小郡王自尽,实则是变相在提醒他,他如果没那个胆子去死的话,就老老实实进京。 他娘安亲王妃跪在君泽面前,让他进京,他二哥亦是临死前还求君泽多给他点吃食。 他还这样糟蹋自己,是辜负了所有人对他的付出。 顾玉听后不语,君泽的酒一碗一碗饮下去,忽然对顾玉道:“顾玉,你知道吗?二郡王临死前还求我多给小郡王点儿吃食。” 顾玉低下眼帘,在教养孩子这方面,圣上与安亲王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君泽继续道:“我在想,如果五皇子和六皇子,也如安亲王的几个孩子一样兄弟情深,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如此剑拔弩张。” 军中的酒烈,眼看君泽已经有醉了的倾向,顾玉道:“王爷慎言。” 君泽像是恢复了一丝清醒,道:“哦,对,这个不能说。” 他转而又道:“那如果我们是普通人,会不会也能成就俞伯牙与钟子期的佳话,不过我不会弹琴,我们可以下棋。” 顾玉看着他道:“说不定我们不能成为俞伯牙与钟子期,而是成为管宁与华歆。” 第201章 掷果盈车顾世子 她这双手,可以下棋,可以拿剑,可以在名利场搅弄风云,可是不能拿起锄头。 田园生活只是文人士大夫的一种幻想。 能读书识字的人,都是家里有些底蕴的,不知道夏天汗水黏在身上,冬天手脚生冻疮的日子有多难捱。 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原因必定是米缸里还有五斗米。 当她读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想不到一丝一毫的悠闲自在,只会想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 她上辈子吃过太多苦,这辈子既然出身世家,自然不想再去过那种为了五斗米劳劳碌碌,备受轻视的生活。 君泽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躺在地上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顾玉把关言叫了过来,道:“你们王爷醉了,扶他回去吧。” 可是君泽却不依不饶,仗着喝醉了酒,开始耍酒疯,拉着顾玉说道:“顾玉,你叫一叫我的名字,君泽。我不叫王爷,我叫君泽。” 顾玉看着他,皇城街头那个撞倒她马车的人,现如今对她卸下了所有防备。 离京前,她隐约察觉到君泽对她有点意思,那个时候想的是如何利用这点“意思”达到最大利益。 可现在她提不起玩弄人心的念头,也生不出被人喜欢的愉悦,只觉得造化弄人。 顾玉看着他暗含希冀的桃花眼,道:“王爷,回去吧。” 君泽彻底不说话了,由关言搀扶着,回到自己的帐篷。 关言的好处就在于话少,哪怕看到自家主子这般失态,也不会劝他些什么。 君泽躺在床上用手背盖住脸,喉结滑动了一下,道:“关言,还有多久到京都。” 关言道:“不到一个月。” 君泽感叹道:“真快啊。” ------------------------------------- 时间不会因为有人不舍而放慢脚步。 一个月后,他们终究还是抵达了京都。 去时繁花满阡陌,归来金桂飘满城。 神鹰卫从城门口开道,迎接君泽和顾玉入宫。 路两旁挤满了行人,君泽和顾玉的相貌都是绝佳,现在又立了大功回京,许多人都想一睹二人的风姿。 逍遥王妃的位置悬空许久,长公主有意为君泽挑选王妃的消息一放出去,可起心思的人寥寥无几。 尽管君泽离开京都了半年多,可大家都没忘他原先的名声有多差,以及他是如何把户部尚书的女儿骂到要上吊的。 一旦进了京都的选婿黑名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出来的。 贵女们来看的还是顾玉。 镇国公府沉寂多年,再次走入大众视线,都道顾世子前途无量。 圣上赐婚又能如何,孙小姐不过是侧妻,世子正妻的位置可是引得不少人觊觎。 再加上顾世子的相貌出众,无数贵女早在牡丹筵时就芳心暗许,现在更是狂热得不行,纷纷挤在路两侧的酒楼上,只为看顾世子一眼。 松阳提前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包下整个楼层,不让人来跟她挤。 她的侍女在一边忧心忡忡道:“郡主,您偷跑出来看顾世子,亲王和亲王妃会责罚奴婢的。” 松阳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本郡主哪儿是看来顾世子,本郡主是来看君泽表哥的,一去大半年,本郡主想表哥想得紧。” 外面不知是谁叫了一句“顾世子的来了!” 松阳当即撅着屁股,趴在窗户上看,嘴里念着:“哪儿呢?哪儿呢?” 侍女:... 可惜松阳和一众贵女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无论是君泽还是顾玉,都没有骑马露面,而是躲在马车里,玩小狗下围棋。 怀里的小狗在顾玉和郦若的精心照料下,吃成了一颗圆球,毛色油光黑亮,如果不是四爪雪白,放在夜里都找不到它。 顾玉玩狗玩得不亦乐乎,下棋敷衍极了,君泽亦是心不在焉。 两个围棋高手,现在把一局棋下得一塌糊涂。 也就是郦若不懂围棋,看不出来那棋面有多烂。 这时,马车的窗帘忽然一动,一个东西向车内袭来。 顾玉一手抱狗,一手把棋子夹在指间,然后反手抓住“天外来物”。 郦若手里的剑拔出半寸,被顾玉制止。 定睛一瞧,顾玉刚刚抓的竟是一颗又大又红的苹果。 “掷果盈车,顾世子的桃花更甚从前。”君泽淡淡道。 他低着头,额前未修剪的刘海半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顾玉道:“安知这果子不是掷给王爷的。” 君泽轻笑一声:“我?呵,她们又不瞎。” 郦若在心里点头,是啊,有顾世子在,哪个贵女这般没眼色,把果子扔给这个脾气差又毒舌的逍遥王。 他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苹果,君泽烦得很,索性扔了棋子,靠在车壁上假寐,懒洋洋道:“没意思。” 顾玉掀开车帘,看向道路两侧,人群拥挤,热闹非凡。 松阳恰好从窗户上看到顾玉掀开帘子,依然是那张清冷出尘的脸,容貌如画,见之忘俗。 大半年的相思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她几乎要大喊出声,提醒顾玉她在这里。 可是转眼她就看到窗户里的另两张脸。 一张属于她那个人嫌狗憎的表哥,可以忽略不计。 另一张虽然蒙着面,依稀可看出是个美人。 顾世子还把手里的苹果递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接过之后,居然还亲昵地摸了摸顾玉怀里抱着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下来,问道:“那是谁!” 这半年里,她因为在牡丹筵上的一时赌气,让顾玉的妹妹顾琼落入险境,心怀愧疚。 多番打听,知道顾琼从阴影里走不出来,便想要弥补一二。 于是抱住试一试的态度去找了顾琼,没想到顾琼竟然愿意见她。 一来二去,她跟顾琼成了闺中好友,顾琼也逐渐开朗了些。 顾琼偷偷告诉她,顾世子从未在岚烟的院子里留宿过,二人相处也十分冷淡。 这让松阳再次燃起希望。 至于那个孙采薇,本就是圣上强摁头赐的婚,她便更不放在眼里了。 可顾玉这次回京,身边居然又跟了一个女子。 松阳气的咬牙切齿,道:“怎么又来一个狐狸精!” 侍女道:“郡主,像顾世子这样的人,身边的侍妾一个接一个,而且快要迎娶世子侧妃了,天下好男儿千千万,您何苦只盯着顾世子不放。” 松阳怒目而视,道:“你懂什么!” 她拍了一下桌子,气冲冲道:“我要去找她!” 侍女道:“顾世子怕是要先进宫述职。” 松阳道:“那我便去宫门口等她!” 第202章 下官房里的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从江南回京,要先进宫述职,顾玉跟君泽换上了面圣的官服,一同面圣。 福海出来迎他二人,相似的红色官服,二人穿出了不同风姿。 平日里的顾玉性格内敛,现在红色官服穿在身上,衬得眉目明朗,有了青年人该有的鲜活气。 而一旁的君泽一如既往张扬恣肆,下颌微抬,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福海默默感叹,满朝文武加起来,都不及二人风华。 谁都爱与长得好看之人打交道,尤其是这两人正得圣上青眼,福海脸上的笑愈发真切。 君泽道:“福海公公,许久不见,您依然精神矍铄啊。” 福海道:“呦,可当不得您夸奖,您才是光彩照人,让奴才不敢直视。” 客气了两句后,福海道:“王爷,顾世子,请随奴才进殿。” 君泽跟顾玉一前一后入殿。 勤政殿的格局依旧,二人见过礼后,便开始把江南的事情徐徐道来。 在江南发生的点点滴滴,自然不能全部交代,二人已经对过口供,只说发现了内盐场后,安亲王气急败坏,举兵谋反。 二人想尽办法在江南拖住叛军的步伐。幸得绍太尉兵贵神速,带援军及时赶来,这才挽救社稷于水火。 君泽说这话的时候都快恶心死了。 绍无极坑杀了两万余叛军后,朝野上下无不痛斥他的暴行,御史台雪花一样的折子呈到圣上面前。 圣上大公无私,下令将绍太尉停职查办,可查来查去,除了坑杀叛军这件事,什么都查不出来。 而且坑杀叛军虽说残忍,但是为保社稷稳固,以示警戒,还真不好多说什么。 说多了,圣上会以为你在为叛军求情,惹得自己一身腥。 谁都能看清圣上对绍无极的维护之意。 君泽这一路没做出什么值得圣上高兴的事,内盐场是顾玉发现的,平叛是绍无极带兵做的。 他君泽做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跟在绍无极背后捡功劳的莽撞后生,自作主张给那些叛军留了活路,让他们白白消耗朝廷的粮食。 然后带了两个让圣上不知如何下手的郡王回来,虽然一个已经死在了半路。 他还把江南的贞节牌坊砸了大半,引得江南人人咒骂。 是非功过,全在圣上一念之间,重要的是挽留圣心。 君泽懂。 哄圣上欢心的事他干得太多了,现在做起来依然丝滑。 努力忽略心底那股子恶心就是了。 便只能忍住恶心,对自己的功劳苦劳一概不提,全是绍无极的英勇,才救下整个江南。 也给圣上一个台阶下,让圣上早日把绍无极官复原职,继续宠信着呗。 他那些“浑事”,圣上笑笑也就过去了,还能跟亲外甥一般见识不成。 听完二人的述职,圣上手里的十八子转得啪啪作响,他颇为感叹道:“朕的二兄啊。” 至于安亲王是怎么死的,顾玉不说,就只能是民间猜测的那些传言。 她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安亲王以一己私欲,造成江南生灵涂炭,苍天有眼,降下雷劫,劈中正在逛花楼的安亲王。天道昭昭,惩奸除恶,是安亲王罪有应得,还请圣上节哀。” 一句话,掩盖了事实,骂了安亲王,接住了圣上“痛心于兄弟之死”的感叹。 不可谓不漂亮。 圣上道:“人死如灯灭,他既身死,过往种种,便交由史书来写吧。朕记得,他还有儿子,随你们一同入京了?” 君泽道:“罪人景漳(二郡王)贪生怕死,于运河水畔缴械投降,臣念其及时悔思己过,便自作主张,留了他一命,本想让他入京在百官面前陈罪。 不料临近京都时,他心怀愧疚,无颜面圣,在囚车上羞愤自尽了,尸体已经交由礼部。罪人景江(小郡王),戴罪入京,以待圣上处置。” 圣上道:“景江年幼无知,罢了,贬为庶人,幽禁永安巷吧。” 君泽和顾玉齐声道:“圣上英明。” 圣上对君泽道:“朕可是听说你在江南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君泽一笑,道:“御史台那些老古板们又跟圣上嚼舌根了。” 圣上宠溺道:“你呀你呀,自己行事不端,又去说人家嚼舌根,朕既然都替你压下来了,你就不能再去找他们麻烦,以后行事也不可如此鲁直,知道了吗?” 君泽不以为然道:“谨遵圣上教诲。不过外甥也是想着,这场战役死那么多人,江南那么多寡妇,要是个个抱个贞节牌坊,多寂寞不是。” 圣上皱眉道:“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你看看人家顾世子,年纪比你小,却比你稳重多了。” 此情此景过于熟悉,只是二人的心态早已变化。 君泽看了一眼顾玉,她容貌清俊如旧,身姿挺拔如竹,给这沉闷的勤政殿注入一股清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他微微一笑道:“是嘛,顾世子不像我一样怜悯寡妇,倒是对弱女子颇为爱重,明知自己有婚约在身,还是在江南带了个貌美女子回京,一路上当心肝儿一样护着,连脸都舍不得给旁人瞧。” 顾玉佯装微怒,侧目道:“下官房里的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圣上看他俩与离京时一样,打机锋毫不客气,也放了心。 只是顾玉的婚事毕竟是他赐下的,他还是要说几句,道:“不知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令顾世子如此痴狂,不远千里带回京。” 顾玉面露惭愧道道:“是臣思虑不周,那女子曾在危险时解救过臣,臣一时意动,便收了房,孙小姐那里,臣自会登门请罪。” 圣上道:“你自己有分寸就好,既然回来了,娶亲一事也该提上日程,朕让钦天监拟几个日子,你们挑一挑,朕久不做媒,也望周全。” 顾玉道:“谢圣上恩典。” 君泽在旁边垂首,心里颇不是滋味。 圣上对君泽道:“你也是,老大不小了,尽快成家立业,也不枉你母亲天天对着京都贵女的花名册唉声叹气。” 君泽道:“姻缘天注定,强求不得。舅舅再说下去,唉声叹气的就不是我娘,而是我了。” 圣上笑道:“算了,随你开心就好。你先下去吧,朕与顾世子还有话要讲。” 君泽辞礼道:“臣告退。” 第203章 臣有罪 君泽走后,圣上对顾玉道:“江南一行你做得不错,朕答应过你,要替你提前荫封。便趁着半月后秋祀,赐你大礼荫封吧。” 顾玉却是沉默了一瞬,而后跪下俯首道:“臣有罪。” 圣上转动手里十八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严肃问道:“你何罪之有。” 顾玉道:“回圣上,先前您派臣探查朱见春一事,臣已探查清楚。的确是安亲王狼子野心,朱见春于杨府听闻安亲王叛变的风声,安亲王派人伪装成水匪,炸毁送朱见春入京的官船。” 圣上道:“此事朕知晓,所以派你们去江南,寻找安亲王谋反的罪证。” 顾玉继续道:“火药的危害极大,臣不敢掉以轻心,沿着这条线索探查下去,竟然发现安亲王暗中大批制作火药,并且把火药运往连海堰,意欲在朝廷军攻打不夜城时,炸毁连海堰,冲散朝廷兵马,水淹江南,以此求得翻盘的机会。” 圣上大怒,拍案而起,道:“他竟如此丧心病狂!当我大禹朝的子民都是蝼蚁吗!” 顾玉顶着圣上的怒火道:“臣得到消息后,那火药已经送往连海堰,一来连海堰驻扎的都是安亲王的兵马,二来那火药一旦放上去,再拿下来可谓难上加难。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大禹朝的勇士丧命于洪水之下,只能在安亲王遭天罚之后,派人假传消息,抢占先机。” 话到此处,圣上已经明白顾玉的意思了。 连海堰崩塌,可是并没有淹没朝廷军,反而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圣上道:“所以连海堰是你提前引爆的吗?” 圣上的话是在问顾玉,可是语气已经肯定是顾玉干的了。 顾玉没有为自己过多辩解,再次叩首道:“臣该死。在不得不炸毁连海堰后,臣只能抛却对太祖皇帝的敬畏,把大禹朝的福地保河山给炸了,以此阻挡水灾漫延,挽救江南。” 圣上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对顾玉的处置,安静的勤政殿里只剩下圣上转动十八子的声音。 保河山崩塌一事举世皆惊, 若保河山是自己崩塌的,大可以说是太祖皇帝降下福祉,保佑大禹朝百姓免受洪水之难。 若保河山是顾玉炸塌的... 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圣上看不到的地方,顾玉一双凤眸十分平静,她料定了圣上作为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有所责难。 她是以钦差的身份前往江南,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圣上的意思。 连海堰不是自然断的,而是她炸毁的,江南无数百姓差点死于洪水之中,幸好有保河山崩塌阻拦。 可保河山也是她炸塌的,若是传出去,圣上作为太宗皇帝的子孙,遣人炸毁太祖皇帝的诞生地,岂不是不孝至极。 这事情不是瞒天过海,只是景双背后之人已经知道是她所为,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宫里人。 顾玉不能坐以待毙,与其有一日被人举发,不如现在就坦白。 她有罪,也认罪。 是她犯的罪她承认。只是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尽早结束战役,为了稳固社稷,为了让圣上的龙椅坐得更安稳些。 圣上要名声,他要当流芳千古的明君,就不能留下不孝祖先的污点。 圣上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会罚她,也不能罚她。 反而要助她遮掩此事。 所以此番沉默,不过是在把控她的心。 让她胆战心惊,然后告诉安抚她,以让她对圣上更加死心塌地,忠心不二。 果然,滴漏响过一声后,圣上道:“你起来吧。” 顾玉俯首道:“不敢。” 圣上再劝,道:“此事虽惊扰了太祖皇帝的安息,终究是无奈之举。” 顾玉道:“臣问心有愧。” 圣上道:“若你真的有愧,当入朝为官,好生为苍生社稷谋福。” 顾玉叩首三次,道:“臣,叩谢圣上宽宥,此后,赤胆忠心,奉于圣上,奉于黎民,奉于社稷安康。” 圣上像是累了,道:“你有此心便好。你姐姐甚是挂念你,去见见吧。” 顾玉道:“多谢圣上,臣告退。” 顾玉从勤政殿退出来后,已经不见君泽的身影。 他一出宫门,就看见松阳在顾玉的马车前面,拿着鞭子,叫嚣着要让郦若出来。 平沙堵在马车前分毫不退,松阳的侍女也在劝松阳息事宁人。 路过宫门口的人无不侧目看热闹。 松阳骂道:“你这个狐狸精,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你有本事勾引男人,你有本事出来啊。” 郦若在马车里扶额,顾世子说过,让她以侍妾的身份入京,有两个目的。 其一便是想办法挖出京都神女教的教徒,都隐藏在哪些官员的府邸,不至于太被动,侍妾的十分适合她掩盖神女身份。 其二是顾世子回京就要履行圣上的赐婚了,而她对顾世子知根知底,有了她这个宠妾当遮掩,顾世子就有合理的借口不与孙采薇亲近。 顾世子提过一嘴京都有个松阳郡主颇为难缠,但是郦若没想到松阳这么难缠。 京都贵女不都娇矜自持的吗?为何松阳郡主如此刁蛮任性。 外面的平沙对松阳劝道:“郡主,您有什么事可以等我们世子出来再说,您不要为难小的。” 可松阳岂是听人劝的脾气,见平沙没有眼色,她自己今天又只带了侍女,没带侍卫过来。 松阳一气之下竟然叫来宫卫,“啪”一声,把手里的鞭子抽到马车上,对宫卫吩咐道:“把她给本郡主拖出来。” 那些宫卫虽然为难,但是松阳的身份摆在这里,顾世子又不在,还是听命就要上手。 郦若见自己再不出去,松阳都要把马车给拆了,无奈地叹口气,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看到松阳精致的脸,她微微一愣,原以为是个彪悍的母夜叉,没想到松阳长得如此娇艳明丽,与她见过的那些温婉江南女子截然不同。 郦若稍稍回神,对松阳盈盈一拜,道:“奴家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松阳看到郦若带着面纱,道:“就是你勾引的顾世子。为何不摘下面纱,怎么?是丑的不敢见人吗?” 第204章 嫁给顾玉,你想都别想 郦若在极乐楼多年,知道怎么挑起一个女人的怒火,便放软了身段,矫揉造作道:“是世子说过,奴家的脸是世间绝色,不可轻易示人。” 松阳见她妖妖娆娆,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便骂道:“本郡主偏要看看,你这脸有什么好。” 说着,她就伸手去拉郦若的面纱,郦若身形一动,躲过了她的动作。 松阳眯起眼道:“你居然还会武!” 郦若看了一眼松阳郡主手里的鞭子,道:“奴家一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比得过郡主武艺高强。” 郦若看到君泽朝她们走来,道:“不过嘛...” 松阳道:“不过什么!” 郦若缓缓走进松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论甩鞭子的功夫,奴家比不过郡主,不过要论在伺候人的功夫,郡主怕是不及郦若十分之一。 都说松阳生性放荡,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口头上的老色批,行动上的怂瓜蛋。 乍一听郦若这荤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面红耳赤骂道:“你不要脸!” 她说完,觉得没有气势,又道:“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就又要伸手扯郦若的面纱,可是手刚抬起来,就被身后的人紧紧捉住。 松阳抬头,看到是自家表哥,便道:“表哥,你放开我,我今天要好好教训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君泽看着自己表妹因为吃醋面目扭曲的样子,叱道:“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跟她计较什么?滚回家去。” 松阳没想到表哥不向着她也就算了,还当众叱责她,眼里当即蓄了泪,道:“表哥!是她先挑衅我的!” 郦若看到君泽就浑身不自在,但想到顾玉的吩咐,还是继续挑火道:“郡主这话可是冤枉奴家了,奴家好端端在车里等世子出宫,被郡主一通打骂,现在怎的成了奴家挑衅郡主。” 松阳道:“你!你刚刚明明说!” 郦若开始装傻,道:“奴家说了什么?” 松阳到底脸皮薄,说不出郦若那些荤话,只是闹着君泽道:“表哥,你快把她赶走,我讨厌死她了。” 要是能把她赶走,君泽至于让郦若一路从江南跟过来嘛。 顾玉嘴上不说,对郦若处处维护,况且他也不知道顾玉把这么个女人留在身边是为什么。 不过她有侍妾之名,却没有侍妾之实,才让君泽容忍她到现在。 君泽对郦若道:“我虽不知顾玉为何留你,但你若是不想给顾玉惹麻烦,就老实一点。” 郦若一见到君泽就浑身僵硬,在松阳面前的嚣张气焰全都熄灭了,面上乖巧称是。 实则在暗自腹诽,世子留她在身边,就是为了让她挡松阳这样的桃花。 郦若就要回马车里去,松阳却不想轻易饶过她,道:“你给我站住!” 君泽一把拉住松阳,冷着脸道:“在宫门口跟一个侍妾纠缠不清,松阳,你是生怕自己名声不够难听吗?” 他说着,就把松阳往长公主来接他的马车里拽,松阳怎么挣扎,也挣扎不脱,哭道:“我不走,我还没见到顾世子,我要等她出来。” 君泽一口气把松阳拽到了马车上,吩咐仆役驾车。 车轮滚动,松阳撒起泼来,道:“明明是我先看上顾世子的,怎么一个个都跟我抢。岚烟,孙采薇,现在又来了一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君泽听到这些名字心情也跌到谷底,回想起来,岚烟还是他硬塞进顾玉府里的,孙采薇是他娘使计让圣上赐的婚,还有松阳... 他当时真是脑抽了,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引导松阳缠上顾玉。 后悔,妈的,他肠子都要悔青了。 松阳还在那里哭,一口一个“顾世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君泽不耐烦道:“别嚎了,你给我打消这个心思。” 松阳还在那里撒泼,道:“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君泽不知是在对松阳强调,还是在对自己强调,道:“就凭顾世子马上就要成婚了。” 松阳道:“孙采薇又不是正妻,而且顾世子根本就不喜欢孙采薇,是圣上乱点鸳鸯。” 君泽冷冷道:“她不喜欢孙采薇,难道就喜欢你了吗?” 顾玉不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他和松阳都是其中之一。 松阳的哭声戛然而止,继而爆发出更大的号啕,道:“你好好一个人,为什么要长一张嘴啊。” 君泽靠在马车壁上烦得不行,松阳还能光明正大说一句喜欢顾世子,他呢? 他连说都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撑到端亲王府,君泽一把把松阳扔了下去,道:“顾世子你这辈子都别想了。你是天之骄女,不该再惦记一个马上要成家之人。” 松阳掩着面,但是眼珠子滴溜溜转,君泽一看她这样,就知她不会老实,道:“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别想着有朝一日你能当顾玉的正妻。” 松阳跺着脚道:“凭什么我不能!我长得漂亮,身份高贵,孙采薇都能逼得顾玉娶她,我为什么不能,我也要找圣上赐婚,圣上宠我,一定会同意的。” 君泽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打断你的腿!” 松阳道:“啊啊啊啊,你根本不是我哥,人家顾世子对妹妹予取予求,你就会骂我恐吓我!” 君泽道:“你要觉得顾玉好,就去认顾玉当干哥哥,但是我告诉你,嫁给她,你想都别想。” 松阳气得跳脚,道:“我就要!我就要!” 君泽道:“京都但凡长得好看的,未成婚、未有婚约的男子随你挑,一个不够,那就两个三个四个,喜欢谁就去抢,我给你兜着底,唯独顾玉不行。” 君泽当着松阳的面对端亲王府的仆役道:“告诉舅舅,近些日子看管好松阳,尤其不许她到顾世子面前。” 君泽直接让人驾起马车,绝尘而去。 松阳气不过,在地上捡起石头,就朝君泽马车砸去。 听到车壁发出“砰一声”,君泽也用手砸了一下车壁,发泄心里的郁气。 第205章 臣妾本事再大也不及皇后娘娘 顾玉跟着宫女来到乾清门,依然是又高又长的甬道,一个个宫女看见她都自觉把头垂下。 这时,不远处众星捧月般伺候着一个人,带领顾玉的宫女是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茯苓,她小声提醒道:“顾世子,是皇后娘娘。” 顾玉微微皱眉,之前同心膏一事闹得很大,圣上分明已经厌弃了皇后,才半年多的时间,皇后便复宠了吗? 茯苓道:“顾世子,现在皇后娘娘的气焰嚣张得很,我们绕道走吧。” 顾玉点点头,可是刚转身,身后就来了一个宫女把她们叫住,语气倨傲道:“顾世子安好,皇后娘娘遣奴婢来问,为何您遇见娘娘的凤驾,不去见礼。” 眼看躲是躲不过了,顾玉只好过去。 到了皇后跟前,顾玉便明白了皇后复宠的原因。 皇后又怀孕了,看肚子月份不小。 那个在景秀宫,因为奶嬷嬷之死哭晕过去的皇后娘娘已成过眼云烟,眼前的皇后因为怀孕粉黛未施,可是通身的雍容华贵令人不敢直视。 她正坐在花丛中晒太阳,一应宫女太监小心候着,一个眼神便有人跪在地上替她捏腿,微微张口,便有宫女送入一颗葡萄,然后拿上好的丝帛替她擦拭嘴角。 顾玉跪在地上与她行礼,道:“臣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徐皇后微微抬起下颌,一个宫女就伸出手,用丝帕接住她吐出来的葡萄核。 徐皇后缓缓道:“顾世子好大的架子,见了本宫也不过来请个安,转身就走是什么道理。” 顾玉道:“臣不敢不敬皇后娘娘,正要过来,娘娘的人便来请了。” 徐皇后只说了一句“巧舌如簧”,也不叫起。 她们之间的仇恨太重,这是意料之中的刁难,她说多了,被皇后扣上一个顶撞的帽子也是吃不消,默默跪着,不再替自己申辩。 圣上子嗣艰难,皇后娘娘这一胎还是嫡子,想必格外看重,没人敢去质疑皇后的做法,否则惊动龙胎,谁都承担不起。 鹅卵石的道路硌得顾玉膝盖生疼,顾玉在心底叹口气,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皇后头上了,她不得不低头。 只是待会儿传到阿姐那里,阿姐怕是免不了一阵心疼。 京都已经入秋,太阳惨白,凉风阵阵,顾玉的身姿依然挺拔如竹,不卑不亢。 徐皇后看着顾玉那张脸,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祥嬷嬷的死状犹似在眼前,可偏偏要忍耐着。 徐家不中用,狄家也不中用,派出去那么多死士,都没能让顾玉跟君泽死在路上。 现如今顾玉带着平叛的大功回来,她只能用这种不入流的方式,隔靴搔痒般解一解心头恨。 正想着,顾玉微微抬头,恰好与她对视了一下,那双凤眸与昭贵妃如出一辙,让她想拿刀狠狠剜了去。 她一时气不顺,对身边的宫女道:“天热,去给顾世子擦擦汗。” 这天气哪儿热,顾玉也没有出汗,皇后这是给她惹祸呢。 她是“外男”,进入后宫本就不易,若真让皇后的宫女给她擦了汗,传出去难免惹人诟病,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宫女迟疑了一下,还是拿起手帕躬身过去。 顾玉微微侧首递给茯苓一个眼神,茯苓当即会意,截住了那个宫女的动作,跪下道:“顾世子是贵妃娘娘的弟弟,擦汗这种小事,不敢劳烦皇后娘娘的身边人,奴婢来。” 茯苓是景秀宫的掌事,年岁不小,不必忌讳那么多,拿着手帕一点点给顾玉擦着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液。 徐皇后缓缓道:“看来本宫因为有孕在身,由昭贵妃暂代宫务,她倒是偷奸耍滑,把你们管得一塌糊涂,现如今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既如此,本宫只能辛苦给贵妃收拾烂摊子,思雪,宫里不尊上令的惩处是什么?” 皇后身边的思雪道:“回娘娘,轻则掌嘴,重则打入慎刑司。” 徐皇后道:“既如此,那就赐掌嘴二十吧。” 茯苓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赎罪,奴婢绝无不敬之心。” 徐皇后道:“思雪,还愣着干什么?” 思雪上前,扬起手就要打茯苓的耳光。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道:“住手!” 转头看去,正是昭贵妃,思雪一愣,但扬起的手还是重重给了茯苓一耳光。 顾玉听着一声脆响,双手下意识握成拳,转眼一看,茯苓的脸霎时肿了起来。 这一巴掌打的不只是茯苓,还有阿姐的脸面。 昭贵妃怒冲冲走了过来,到了皇后跟前,又压下了火,对皇后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妾身的弟弟和宫女哪里做得不好,惹到了皇后娘娘,娘娘可以明示,妾身现如今掌管宫务,定当严加管教。” 徐皇后坐在软椅上,与站着的昭贵妃对视,二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一众宫人低着头,不敢多说话。 皇后道:“昭贵妃暂管宫务,管得人人不知后宫的主子是谁,一个见了本宫就绕道走,一个把本宫的话当耳旁风。” 昭贵妃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宫里谁人不知您才是后宫之主。玉儿,茯苓,可有此事。” 顾玉开口道:“臣刚要过来与皇后娘娘见礼,便被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请了过来,绝无不敬之心。” 昭贵妃道:“原是误会,皇后娘娘不会与你计较的,你先起来吧。” 徐皇后只是掀了掀眼皮,没有阻止。 顾玉站了起来。 昭贵妃又对茯苓道:“你呢?” 茯苓道:“奴婢方才不敢劳烦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便自作主张为顾世子擦汗。” 昭贵妃道:“自作主张?茯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皇后。” 茯苓道:“奴婢,求贵妃娘娘责罚。” 昭贵妃道:“你既知错,便回去罚抄宫规十遍,明日交给皇后娘娘过目。” 茯苓道:“奴婢遵命。” 一旁的徐皇后听到她们主仆一唱一和脸都绿了,道:“还是昭贵妃有本事,一来就让这个贱婢认了错。” 昭贵妃道:“臣妾本事再大也不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若无要事,臣妾便带弟弟先回了。圣上虽然特许臣妾的弟弟入宫,但她毕竟是外男,便不在皇后娘娘这里闲耗功夫了。” 第206章 皇后怎么会怀孕 昭贵妃说完,也不等皇后允许,便带着顾玉和茯苓回去了。 徐皇后紧紧抓着思雪的手,指甲嵌入思雪的皮肤,思雪也不敢喊疼,小声道:“皇后娘娘,就这么让她们回去吗?” 徐皇后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冷冷道:“不然呢,本宫又没有一个刚立功回来的弟弟。” 稍微难为一下也就罢了,闹大了,传到圣上耳朵里,怕是要惹得圣上不满。 徐皇后压抑着恨意,不够,这点折辱远远不够,祥嬷嬷的死,非要她们姐弟二人血债血偿不可。 思雪不敢说话,谁不知道徐皇后的娘家兄弟一个比一个庸碌,全靠着徐皇后和上一辈撑着。 徐皇后道:“圣上赐婚,孙采薇只是侧妻,正妻的名额还没定下来,是吗?” 思雪道:“是的。” 徐皇后道:“去徐家旁支挑一个得用的姑娘,送入宫来,与本宫解闷。” 思雪看了一眼皇后娘娘,大约猜到了皇后的意思,便道:“是,娘娘。” ------------------------------------- 昭贵妃走在前面,面色铁青,一路回到景秀宫,对茯苓道:“你先回去好好上药,晚点来领赏。” 茯苓道:“是,娘娘。” 昭贵妃把顾玉带进屋子关上门,先是一点点摸着顾玉的身体,更咽道:“江南一行有没有受伤?” 顾玉道:“没有,还算顺利。” 昭贵妃让顾玉坐着,小心卷起她的裤腿,顾玉的皮肤白皙,跪在鹅卵石的道上被磕得一片红紫。 昭贵妃把手心搓热,小心揉上去替顾玉推开瘀血,垂泪道:“都是阿姐没用,你九死一生回来,还要受那贱妇的折辱。” 顾玉不在意这个,握着她的手道:“阿姐,皇后怎么会怀孕?” 顾玉少与怀孕的妇人接触,只看得到皇后的肚子大,看不出具体月份,瞧着时日不短。 昭贵妃闷声道:“禁足前怀上的,现如今已经快七个月了,她倒是好运道,后宫这么多受宠的年轻嫔妃怀不上,偏偏她生完九皇子没两年,又怀上了,圣上格外重视。” 顾玉在心里叹口气,这后宫的起起落落实在难以捉摸,原以为因为同心膏一事,圣上不说彻底厌弃了皇后,也要冷落几年,谁知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又把皇后从谷底拉到顶端。 顾玉有些无力。 昭贵妃道:“她怀着孕,宫权还是在我手里管着,瞧圣上的意思,短时间内是不打算放权给她。只是她禁足出来,像是变了个人。 往日她处处学孝悯皇后的体贴周到,贤良淑德,现如今大概是仗着皇嗣在身,后宫无人与她争锋,便张狂跋扈起来,处处与我作对。 圣上嘱咐过我,不要与她计较那么多,我便刻意回避着,今日应当是她提前打听好你要来见我,特地去堵你的。” 顾玉抱着阿姐单薄的肩膀道:“阿姐的处境愈发艰难了。” 昭贵妃道:“我现在养着六皇子跟八公主,又握着宫权,一时不怕她什么。只是长此以往,终究不是个办法。” 顾玉心里堵,先不说皇后在后宫多年,根基稳固,无法轻易下手,单说阿姐若是在执掌宫权期间,让皇后滑了胎,她自己也落不了好。 所以阿姐不但不能下手,还得好好护着皇后这一胎。 原以为从江南回来,一切该柳暗花明的,不想皇后有孕,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三方势力相互制衡。 原本五皇子和六皇子入了南书房,先于九皇子一步,可是现今皇后再度有了身孕,皇后一派的势力大增。 唯恐五、六皇子之间鹬蚌相争,让皇后一派渔翁得利。 前路晦暗,该怎么走,顾玉一时无解。 顾玉道:“五皇子、六皇子在南书房如何?” 昭贵妃道:“有圣上亲自管教着,两人都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五皇子脾气收敛了许多,六皇子...” 昭贵妃叹了口气:“六皇子还是老样子,让人看不透,有时我都觉得,是不是我们弄错了,郑源朗之死与他无关,是我们把一个小孩子揣摩得太可怕了。” 顾玉道:“我也希望是我们弄错了,只是既然有疑点,就不可掉以轻心。” 昭贵妃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可惜我不能有孕,后宫也没有其他孩子。” 顾玉知道皇后有孕多少刺激到阿姐了,正想安慰她,一个宫女走了进来,道:“禀贵妃,八公主说中午在德妃娘娘那里吃烤肉,让您不必等她。” 提到八公主,昭贵妃因为不能有孕而阴郁的心情明朗了些,面容也柔软下来,道:“知道了,烤肉不好克化,你给她备好消食的茶饮。” 那宫女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顾玉道:“八公主彻底养在阿姐这里了吗?” 昭贵妃点点头,道:“杨美人七月份的时候去了,我便把小八接了过来。小八聪明伶俐,你德妃姐姐喜欢得紧,天天带着她疯玩。 宫中寂寞,你德妃姐姐一家子武将,她也不例外,偶尔教小八一些拳脚功夫,说女孩子会点功夫可以强身健体,以后也不怕被欺负。 小八学得像模像样的,扎马步站桩什么的,我看着都累,她居然能坚持下来,小八这孩子,跟小太阳似的,太讨人喜欢了。” 顾玉想到之前在庭院里见到八公主踢毽子的情景,若有所思地眯着眼。 昭贵妃连喊几声,才让顾玉回神。 顾玉小声道:“阿姐,你知道先帝曾经夸赞过长公主,若长公主是男人,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昭贵妃心头一跳,道:“你莫非想?” 顾玉看着昭贵妃的眼睛,郑重地点点头。 昭贵妃叹口气道:“太难了,这条路太难了,长公主铁血手腕,都没能做到。” 顾玉道:“长公主没做到是因为先帝的子嗣太多了,且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小八不一样,五皇子和六皇子各有缺陷,九皇子年幼,我们大有可为。” 昭贵妃还是蹙着眉头,道:“历来女子倍受世人鄙薄,想要做成这开天辟地的事情,谈何容易啊。” 顾玉道:“我知道不容易,若是圣上还能再添子嗣是最好不过的,若是除了皇后那一胎,真就没有了,我们得做两手准备。六皇子实在难以把控。” 第207章 又见绍无极 昭贵妃扶住了额头,道:“玉儿,皇子跟公主的教养不一样。” 顾玉小声道:“有阿姐,还有我,我们一步一步来,无路可走时,只能自己创造路了。” 昭贵妃沉默了一瞬,道:“那便试一试吧。” 顾玉道:“嗯,我与阿姐一起。” 顾玉在心底庆幸阿姐并不古板,她今日的想法可谓惊天动地,在大禹朝历史上,有太后执政的先例,可万万没有类似于武则天那样的女帝先例。 而她想走的这条路,是要制造一个传奇,静下心来想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觉得难如登天。 可她真的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了,今天皇后让人打茯苓的那一巴掌像一把刀子,深深扎进了她的心口。 她不在的这半年里,还不知道阿姐是如何在皇后的气焰下忍气吞声。 若有朝一日,九皇子登基,顾家满门,绝不会有好下场。 五皇子登基亦然,君泽虽与她有过命的交情,可是皇权争夺中,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焉知他今日在意你,明日就因为什么不在意了,人心难测,不能赌。 六皇子更不用说了,国子监的糕点,郑源朗的死状,小小年纪心机深沉至此,长大后还了得? 未来的事谁都说不清,姑且当她年少轻狂吧,总要趁着自己还有心力搏一搏,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昭贵妃道:“对了,你这次从江南回来,圣上可有提到你的婚约。” 想到那个自苦的孙采薇,顾玉面色凝重地点了头,道:“圣上已经安排了礼部给我挑日子了。” 昭贵妃叹了口气,道:“圣上当众赐婚,不可拒绝,不可和离,你是女子,她亦是女子,你们成婚,可如何是好。” 顾玉道:“我从江南带回来一个貌美女子,已经纳为侍妾了,她知道我的身份,以后便只能以她来当宠妾灭妻的借口。孙采薇...” 顾玉顿了一下,想起孙采薇说过的“只求在世子的后院有一处容身之地”,但愿如此。 顾玉道:“我会好好照顾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可以,但更多的,我给不了。” 昭贵妃道:“真是孽缘,好好的女孩子。” 不知这个女孩子是说她,还是说孙采薇,亦或者说了她们两个。 事到如今,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顾玉笑着道:“阿姐,不提这些烦心事了,圣上已经承诺我,趁着今年的秋祀,为我提前荫封了。” 昭贵妃并未因这句话而开心起来,她暗自拭去眼里的泪花,道:“你还笑,以后你怕是一天安生日子都没有了。” 顾玉道:“我怎么能不笑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似我这般年少有为的世家子弟可不多了,阿姐偷着乐吧,以后你在后宫,我在前朝,我们一起把镇国公的门楣撑起来。” 昭贵妃把眼里的泪憋回去,默默抱住顾玉,道:“好,我们一起。” 若有可能,顾玉真想就这般抱着香香软软的阿姐抱一天。 可宫里的探视时间有限,她要把该做的都做了,便放开手道:“阿姐,你在后宫暗中帮我打听一个人。” 昭贵妃问道:“谁?” 顾玉道:“一个叫崔柳的太监,若是打听不到就算了,但一定不要让人察觉到你在打听他。” 昭贵妃察觉到一丝不祥,问道:“你为何与宫中人扯上关系?” 顾玉自然不可能把神女教那些危险事说给阿姐听,不然阿姐又是一阵揪心。 可昭贵妃岂会容她蒙混过关,把一个蒲团扔到地上,道:“你给我跪下。” 顾玉无奈,还是逃不过阿姐的眼睛,她随即撒娇道:“我的膝盖都这样了,阿姐舍得让我跪嘛。” 昭贵妃半是怒火半是心疼道:“你是不是又冒险了?” 顾玉道:“没有,我还有这么好的阿姐,怎么舍得冒险,我都是量力而行。” 昭贵妃气不过,又不舍得骂顾玉,只是假模假样地掐了顾玉几下,最后顾玉还是笑嘻嘻滚到了她怀里。 昭贵妃道:“我帮你打听打听,但你给我记住,下次不许这般冒险。” 顾玉听话道:“知道了知道了,我的好阿姐。” ------------------------------------- 走到宫门口时,顾玉恰好撞见绍无极进宫,圣上曾特许他携武器进宫,现在他被停了职,一身便装,可背上的重剑让他身上的肃杀感不减。 通宁县一别,他身上的煞气又重了一些。 白日看来,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尤为可怖,想到他坑杀的两万多叛军,顾玉下意识避开他,低着头靠着墙边,让他先行。 等他目不斜视地走过,顾玉才转身离开,可没走两步,就觉得一道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 顾玉下意识回头,竟看到绍无极也正回头看她,鹰视狼顾之相,让顾玉心头一凛。 接触到顾玉懵懂的眼神,绍无极很快转过头去,脚步铿锵地继续往宫里走。 顾玉暗自舒了口气,被杀神看一眼,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回到马车上,郦若跟她复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想到松阳郡主,她也是颇为头疼。 这个小妮子跟她表哥一样张扬恣肆,做事不计后果,但愿她娶了孙采薇后,松阳能有所收敛。 郦若怀里的小黑狗朝着顾玉嗷嗷叫,顾玉把狗抱进自己怀里,伸手撸着它的毛。 郦若道:“这狗是顾世子要送给家人的吗?” 顾玉眼底闪过一丝痛苦,缓缓道:“是啊,不知道她肯不肯收。” 郦若第一次见顾玉有这种无助的表情,一时也为她的小心翼翼而难过,安慰道:“狗狗如此可爱,她一定肯收的。” 顾玉道:“但愿吧。”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在江南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只收到过姨娘寄来的信,字字句句充斥着对她的叮嘱和挂念。 嫡母外冷内热,没寄信过来她没多想。只是妹妹... 没有只言片语,让她十分难过。 第208章 小冷大夫 在给姨娘的回信中,顾玉问到妹妹的状态,姨娘说在逐渐变好,可依然不敢见男人。 那件事对妹妹的伤害太大,顾玉无数次痛恨自己没有护好妹妹。 临去江南那场梦里,依稀记得妹妹过来对她说“哥哥,睡一会儿吧。” 不知半年没见,妹妹是否还愿意见她。 随着马车的车轮向镇国公府驶去,顾玉的心愈发不能平静,直到停在了家门口,顾玉深深体会到什么叫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郦若见车停了,便问道:“是到了吗?” 顾玉垂眸道:“到了,下去吧。” 顾玉刚下了马车,苏姨娘就提着裙子,从大门里快步走出来,拉着她的衣袖哭道:“我的玉儿,这些日子,可担心死为娘了。” 顾玉微微一笑,道:“我回来了。” 她越过姨娘看其他人,出来接她的,不仅没有她最挂心的妹妹,连嫡母都没出来。 她的笑容逐渐黯淡下来,问道:“妹妹呢?母亲呢?” 苏姨娘想到顾琼,也是有些难过,道:“你妹妹久不见你,有些怕生,不肯出来,过段时间就好了。” 顾玉知道苏姨娘在安慰她,强撑着笑意,道:“好,不过母亲怎么也没来,她是身子不爽利吗?” 这么久没有寄信给她,现在她回来了,也没有第一时间来见她。 母亲虽然严厉,但是从小到大,一些不着痕迹的关爱不少,不应是这样的。 苏姨娘也不明白为何大夫人不出来,自从顾玉被抱到大夫人那里后,她虽然吃醋顾玉不似顾琼那般亲近自己,但是看大夫人把顾玉教得很好,也就彻底撒了手。 顾玉在江南平叛,光是听着就觉得胆战心惊,现在九死一生回来,大夫人不出来接一接,的确不合理。 这时,大夫人身边侍女上前道:“世子,大夫人说您稍微歇一歇,就到祠堂去找她。” 顾玉心有不安,道:“好,我等会儿就去。” “顾玉。” 一声呼喊让顾玉的身体有些僵硬,转头看去,一个熟悉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一袭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挂着一块儿上好的青玉,舒眉浅笑,两腮一对浅浅的梨涡,像是春日的阳光融化到人心底。 顾玉被他的到来打了个猝不及防,道:“小冷大夫,你怎么回来了?” 冷流低垂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投射出一道鸦青色的阴影,他像是被这话伤到了,惨然一笑道:“我在国公府长大,不能回来吗?” 顾玉也察觉到自己的话不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忽然见到你,有些意外。” 冷流道:“许久不见了,你先忙,等忙完,我们好好叙旧。” 顾玉道:“好。” 苏姨娘道:“先进府吧,” 顾玉进去后,把郦若拉到身边,对苏姨娘道:“这是郦若,我从江南带回来的侍妾。” 苏姨娘一惊,瞪着眼睛看顾玉。 顾玉抚上苏姨娘的手,示意她安心,道:“姨娘放心,她家世清白,我们知根知底。” 苏姨娘见顾玉心里有了章程,也不再多言,道:“知道了,回头让人给她安排一个院子。” 顾玉道:“就听风院吧,离我近一些。” 听风院紧挨着顾玉的慎独院,苏姨娘隐约猜到顾玉的打算,便让人带着郦若过去。 安排好郦若,顾玉抱着狗径直到了妹妹的芳汀院。 依然是桑芽来开的门,顾玉道:“琼儿呢?” 桑芽看着顾玉期许的神色摇摇头,意思是顾琼虽然知道顾玉今天回来,还是不肯出来见一面。 顾玉难掩失落,把怀里的小狗交给她,道:“这狗是送给妹妹的,如果她喜欢,就留下,起个名儿养着。” 桑芽道:“是,世子。” 顾玉问道:“琼儿最近如何?” 桑芽道:“先前不肯见人,后来松阳郡主来找我们小姐,小姐碍于身份,见了松阳郡主,没想到二人性格相差甚远,但是意外地聊得来,小姐如今变得开朗了许多。” 听到这,顾玉一时不知该怎么对待松阳。 顾玉道:“你回去告诉妹妹我很想她,若是可以,隔着帘子,或者隔着门,我跟她说说话。” 桑芽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请了顾琼出来。 门关着,顾玉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妹妹来了。 顾玉道:“琼儿,我给你寄回来的那些信,还有江南的邸报你都看了吗?我在江南,帮一些女子立了军户,虽然人不多,但这是我们迈出去的第一步。 你不知道她们多勇敢,本来都是相夫教子、绣花纺织的妇女,但是上了战场,都忍着恐惧,帮一个又一个战士缝补伤口... 另外,逍遥王在江南砸了大半的贞节牌坊,看似荒唐,实际上是不忍看那些丧夫的女人一辈子守着冰冷的石头度过...” 门里无人说话,顾玉自言自语了许久,把该说的都说完了,顾琼还是没有出来。 顾玉道:“妹妹,这个世道在逐渐变好,虽然只有一点点。姨娘和桑芽说,你也在逐渐变好,我很高兴。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先走了,下次再来跟你说话。” 顾玉转身走了,身后的院门忽然打开,顾玉眼睛一亮。 却是小黑狗叼着一个荷包跑了出来,顾玉蹲下,从它嘴里拿出来,绣的是几支针脚细密的青竹,与她在牡丹筵上丢的那个很像。 顾玉摸索了一下,郑重地放进怀里,这次的荷包她再也不会弄丢了。 推着小狗道:“回去吧。” 这只小狗很通灵性,摇着尾巴,又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顾玉怀着心事走入祠堂,上次她在受家法,祠堂外林木森森,大白天也少见阳光,一排排蜡烛在昏暗的祠堂内跳跃着。 大夫人跪在父亲的灵前,双手合十不知在念什么,她的身影孤独而寂寥。 “你回来了。”大夫人开口道。 声音沙哑,像是被风干已久的枯木,只要稍稍用点力,就能折断。 顾玉心头的不安更加浓郁。 第209章 我亏欠她的已经够多了 她缓步走进,跪在嫡母旁边的蒲团上,小声道:“母亲,我回来了。” 大夫人眼里只有镇国公的牌位,道:“这一路,还好吗?” 顾玉道:“母亲不转头看看我,怎知我好不好。” 然后顾玉见到了一个几乎陌生的嫡母。 她面容悲痛,眼角挂着未干的泪,两鬓苍苍,眼神空洞,仿佛老了十几岁,似乎下一秒,她就要随父亲镇国公而去。 顾玉觉得这样的嫡母很陌生。在她的印象里,镇国公府的大夫人一直是端庄的,严肃的,连面对她与阿姐流露出的慈母仪态也是克制的。 她原本是泾阳季家培养出来的嫡女,一举一动像是都是尺子量出来的,听说年轻时被许多贵女封为端庄的模范。 顾玉小心翼翼问道:“母亲,您怎么了?” 大夫人闭上眼睛,把泪水都憋回眼睛里,勉强对顾玉露出一抹笑,可是那笑比哭还难看。 顾玉道:“母亲是身子不舒服吗?可要我把冷大夫叫来看看?” 大夫人摇摇头,更咽道:“没什么,母亲只是看你这么争气,有点感怀。” 顾玉的心落下去一点,大概是她从江南回来,马上要袭爵,让母亲有些感慨吧。 顾玉道:“我在江南立了功,圣上说可以趁着秋祀,恩许我大礼荫封。” 尽管她十分克制了,但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自豪,和一丝想要得到夸奖的渴望。 大夫人听罢并未觉得开心,内心反而更加沉痛,她抚摸上顾玉的肩膀,又抚上顾玉的眼睛,道:“我的儿,你辛苦了。” 顾玉第一次被嫡母这么亲昵地对待,用脸颊蹭了蹭嫡母的手掌,道:“母亲,不辛苦。” 大夫人道:“我看了邸报,你在通宁县苦守许久,是绍太尉及时增援了,救下了整座城池。” 想到她那段被叛军逼得近乎疯魔的日子,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道:“当时情况很危险,幸好他来得及时,逼退了叛军。” 大夫人喃喃道:“及时吗?” 顾玉在心里叹气,怎么能说及时呢,她与君泽在通宁县闹出那么大动静,朝廷援军早该过来了。 可是非要等到她们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把圣上生母淫秽后宫的传言扩散出去,援军才肯加快脚步。 但那经历过于危险,她既然活着回来了,就不欲多说,平白惹得嫡母忧心。 顾玉道:“还算及时。” 大夫人看着顾玉,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睛去看另一个人,道:“幸好你活着回来了。” 顾玉觉得今天的嫡母很不对劲,道:“母亲,您今天到底怎么了。” 大夫人张了张嘴,还是没把那件事说出口,道:“我想你父亲了,你的眼睛最像你父亲,都是丹凤眼,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父亲的眼睛。” 哪怕是苏姨娘,都会时不时抱怨她父亲死得太早。可是作为镇国公府的大夫人,母亲很少提起。 父亲顾钧益在母亲这里像是一个禁忌,不是不想提,而是一旦提起,徒惹悲伤。 顾玉道:“父亲不在,我会一直陪着母亲。” 大夫人叹口气,道:“来,给你父亲磕个头,若你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你这般出息,一定很欣慰。” 顾玉正面父亲镇国公顾钧益的灵位,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而后顾玉对嫡母道:“母亲,祠堂阴凉,您身子骨不好,我扶您回去吧。” 大夫人摇摇头,道:“我想再跟你父亲说说话,你先回去吧。” 顾玉道:“好吧,母亲你也不要久待。” 顾玉从祠堂走后不久,冷大夫佝偻着身体,也到了祠堂,问道:“大夫人,您告诉世子了吗?” 大夫人跪伏在地,泣不成声,哭道:“我说不出口,我怎么说得出口,你看她的肩膀那么单薄,却要撑起整个镇国公府,我亏欠她的已经够多了,怎么忍心告诉她。” 冷大夫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大夫人心里的悲痛与愧疚在此刻决堤,道:“她抱到我身边时,才那么大一点儿,我眼睁睁看着她磨灭天性,变成男孩的样子,今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她也是个女孩儿啊。” 冷大夫道:“大夫人,顾世子年龄不大,但是沉着稳重,她会明白的。” 大夫人依然摇头,道:“她当然会明白。她从小就懂事,无论我让她做什么,她都会听话去做,从不喊苦,也不喊疼。她把整个人都交给了镇国公府,可是我呢,我除了给她一个又一个的担子,让她咬着牙受着,我又给了她什么呢?” 冷大夫道:“大夫人是打算放弃了吗?” 大夫人的哭声越来越痛,冲着灵位悲鸣一声:“国公爷。” 冷大夫道:“大夫人,您既然放不下,那么此事总要有人去做的,您做不了,我也做不了,唯有大小姐和世子能做。其实大小姐才是最适合的人选,当年您因为心软,不肯告诉大小姐,现在便只能落在世子身上。” 大夫人几乎要哭死过去,她死死捂住心口,道:“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却让别人的女儿去做。” 冷大夫道:“世子不是别人的女儿,她是镇国公的女儿。” 大夫人哭泣不止。 冷大夫道:“大夫人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 没走两步,大夫人就道:“再等等,她才刚从江南回来,刚刚还因为圣上的赞许有些雀跃,让她松口气吧。” 冷大夫按耐下心里的痛楚,顾玉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跟着她在药炉学医,小小的个头,摇头晃脑地背诵汤头歌。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路不好走,所以抱着技多不压身的心态,什么都学一点儿,总因自己没有学医的天分唉声叹气。 这样好的孩子,放在谁家都是要被千娇百宠的,可是在镇国公府,却被人逼着长大。 冷大夫道:“好,二十年都等得了,不差再等些日子。” 冷大夫走了,大夫人还在祠堂里哭泣,如杜鹃啼血,声声哀怨。 另一边顾玉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出来时,落雁过来道:“世子,小冷大夫过来了,可要见一见?” 第210章 你这是在赶我走? 想到两年前二人不欢而散,顾玉顿了一下,道:“让他稍等一等,我马上出去。” 顾玉把头发一点点擦干束好,出去时,冷流已经喝了三杯茶了。 看到顾玉,他微微一笑,两腮的梨涡让他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两年未见,顾玉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道:“小冷大夫,你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吗?” 冷流摇摇头道:“没找到。” 出去找亲生父母本是借口,他的父母既然抛弃了他,他自然不会再回去找。 顾玉却哪壶不开提哪壶,道:“那你还要出去找吗?” 冷流收起笑意,颇有些受伤地看着顾玉,眼里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春江水雾,道:“顾玉,你是想再把我赶出国公府一次吗?” 顾玉瞬间缴械投降,道:“怎么会,我还是那句话,你从小生活在国公府,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欢迎。” 这话顾玉在两年前说过。 那时的冷流少年心性,一腔爱意不吐不快,暗地里多番对顾玉表示倾慕,可是顾玉心如磐石,次次残忍拒绝。 直到大夫人有一次把顾玉叫到房间里,告诉她,想与镇国公府结亲的人越来越多了,得想个办法搪塞。 与此同时,大夫人还提到了国公府的后嗣传承。 顾琼在苏姨娘那里养着,女德女戒背得滚瓜烂熟,还有与董长茂的婚约在身,于是这个重担便落到了顾玉头上。 在大夫人看来,孩子父亲最合适的人选,非知根知底的小冷大夫莫属。 大夫人以为顾玉跟冷流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会过于抗拒。 熟料不管大夫人和冷大夫怎么劝,顾玉就一句话:“我还未入朝,此事不急。” 怎么能不急,等入了朝,顾玉若是怀孕就不像现在这么好隐瞒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顾玉是一个现代人,她深谙这个时代女子生育的危险。 那时她才17岁,她惜命,她觉得自己起码得拖到25岁,身体各项指标发育成熟,并且在朝堂有一定话语权了再说。 最后还是大夫人松了口,说可以等,不过希望她试着跟小冷大夫培养感情。 顾玉严辞拒绝,说:“孩子的父亲是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大夫人,冷大夫,冷流都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顾玉不想解释太多。 她的想法太超前,说出来会把她们吓到。 顾玉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第一次忤逆嫡母,甩袖出门。 正撞上在外偷听的冷流。 17岁的冷流脸上还带着稚气,他事先已经听懂了大夫人的暗示,满含希望过来,却听到了顾玉毫不留情的拒绝。 他眼角有些微微泛红,颇为无措地抓着顾玉的衣袖问道:“为什么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顾玉一言不发,径直离开。 年轻的小冷大夫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也不甘心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别人生孩子,依然默默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他自以为顾玉内心还是个女子,渴望女子漂亮的衣裙,便想要在顾玉生辰之际送她一身衣裙。 于是用来抓药的手捏起了绣花针,偷摸跟着府里的绣娘学制衣,废了好大功夫,才把衣服做好。 那是一件青黄交织的碧霞云纹留仙裙,衣袖里侧,被他偷偷绣了玉、流二字。 隐秘的小心思让他害怕顾玉发现,又期待顾玉发现。 他希望自己是看到顾玉穿女装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一个。 他无数次幻想顾玉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一定如清水芙蓉,空谷幽兰。 但与此同时,府里兴起小冷大夫爱慕顾三小姐的传闻,原因无他,府里适龄的姑娘只有顾三小姐。 做衣裙这样贴身的东西送女孩子,本就与礼教不合,他又是以冷大夫徒弟的身份寄居在镇国公府,一来二去,传言就难听起来。 顾琼遇事只知道惶恐落泪,他一个男子住在国公府里,本就不太方便,现在又闹出这种闲话。 顾玉此人于感情上天生淡薄,唯把亲人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此事一出,她先是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一批嚼舌根的仆从,而后揪出罪魁祸首。 看到药庐里那未成形的衣裙,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剪刀就开始剪。 他拦住顾玉说明真相,那衣裙不是做给顾妹妹的,而是给她的。 他以为顾玉听到后会稍微动容,可他再抬头,看到的是顾玉更加冷冽的眼眸。 如三九寒天的雪,如悬崖上经年不化的冰。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我不喜欢你,你做的这一切只会让我感到困扰,给我平添麻烦。” 他愣愣地放开了手,由得顾玉把他耗费无数个夜晚做成的衣裙绞了个粉碎,与衣裙一起粉碎的,还有少年热忱的心。 顾玉连这衣裙的样子都不看一眼,就成了一堆碎布线头。 冷流最后一次鼓起勇气,告诉顾玉,他是真的喜欢她,从小到大,不曾变过。 冷流的表白让顾玉反思,自己的话是否还不够狠,于是用语言再次化作刀子,活生生扎进冷流的心口。 “小冷大夫久在药庐,不曾见过关山的月,塞北的雪,大漠的黄沙,江南的烟雨,所以才会觉得我好。不如多出去走走,就会发现天下女子,可爱者众多,我不过是其中最无趣的那个,不值得小冷大夫倾心相付。” “你这是在赶我走?” “你可以这么认为。” “你究竟是因为我的存在让顾妹妹惹上流言才赶我走,还是因为不想听从大夫人的吩咐而赶我走。” 顾玉沉默以对。 冷流苦笑出声,其实究竟哪个原因又有什么区别呢? 在他的生命里,只有冷大夫和顾玉二人而已,他拼尽一切,想要留住顾玉。 可在顾玉的生命里,还有大夫人,苏姨娘,姐姐妹妹,他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个人。 近二十年的相处,比不过顾妹妹几滴眼泪,比不过大夫人的几句催促。 顾玉不想顾妹妹惹上不相干的流言,不想让大夫人的心思落空,只能来赶他走。 原来他一厢情愿的感情这般廉价。 年少人的真心易付,可是傲气同样不容许被这么轻巧地吹散了。 他当即收拾东西,连夜动身。 第211章 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一方面是赌气,人家要赶你走,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顾玉的话已经够难听了,但他依然相信,顾玉还能说得更难听。 另一方面也是想逃离这样冷淡如霜的顾玉,试试是否能像她说的那般,走过千山万水,然后发觉顾玉真的无趣至极。 大概是见他去意已决,顾玉终究还是来送了他,半真半假说:“你从小生活在国公府,这里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欢迎。” 他知道自己如果这时候说不走了,顾玉就会立马换上那副冰冷的面孔。 于是扔下一句“虚伪”,就躲进马车,投入山水中去。 可惜啊,他看了关山的月,塞北的雪,大漠的黄沙,江南的烟雨,不期而遇了许多可爱的女子。 但那个本应过尽千帆,觉得无趣的人,始终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他不想回来的,他想继续走下去,直到放下顾玉为止。 他的脚步终止于接到大夫人的那封信。 冷流从回忆中走出来,道:“我这两年走过的地方很多,见到的人也很多,的确如你所说,是我以往目光狭隘,错把鱼目当珍珠。” 顾玉不觉得自己被贬为鱼目有什么不好,反而欣慰道:“看来出门历练历练是对的,你终于长大了。” 冷流觉得可笑,明明他跟顾玉是一样的年纪,可是从小到大,顾玉总一副过来人姿态哄他。 不过他确实长大了,知道了一味倾泻真心,反倒会把顾玉越推越远。 顾玉既然喜欢看他放下,那他便表演放下给顾玉看。 比起两年前冷若冰霜的顾玉,现在他们的相处,已经让他很知足了。 纯真老实的小冷大夫,在外行医两年,别的没学会,骗人的手段倒是学了不少。 听了小冷大夫的话,顾玉一瞬间回到了在药庐的日子,撕去了二人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膜,道:“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可有发生什么趣事?跟我说说。” 顾玉也想了无牵挂地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但是事情太多,似乎永远也抽不开身。 冷流就像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那样,跟顾玉讲述了一路上的见闻。 他去的地方很多,遇见的人许多,还见到了无数从书里学不来的疑难杂症。 顾玉道:“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正是如此,小冷大夫,你以后的医术一定不比冷大夫差。” 冷流道:“我不敢跟爷爷比。” 话总有说完的时候,顾玉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道:“小冷大夫,你别多想,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计划再去岭南走一遭吗?” 冷流认真道:“是大夫人传信给我,说你要成婚了。” 想到两年前母亲的打算,顾玉的笑有点凝固,唯恐小冷大夫旧事重提。 冷流笑得很阳光,道:“别自作多情了,都说了,是我以前见识少,才错把鱼目当珍珠。” 顾玉端起茶盏喝水,掩盖自己的尴尬,道:“那就好,那就好。” 冷流道:“不过,你自己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吗?” 顾玉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冷流道:“若有一天,你真的要为镇国公府留下子嗣,我...” 顾玉被茶水呛了一下。 冷流似乎是被顾玉搞的有点气恼,他还是以前的样子,一气恼,嘴角往下撇,道:“都说了,你别自作多情。” 顾玉干巴巴一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呀。” 这反倒衬得冷流心虚,他带着点咄咄逼人,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年究竟为什么说谁都可以,就我不行。” 顾玉把玩着茶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一直明白顾家总要有后,男装一旦穿上身,就很难再脱下来。 她不屑于女子的贞节,也不渴望男女间的爱情,但的确期待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原本打算到了合适的年龄,找一个还算顺眼的男人,一夜春风,蒙着脸把事情给办了,然后把人远远送走,独自霸占那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 但是大夫人显然觉得,孩子的父亲不该草率,而小冷大夫与她青梅竹马长大,还可以陪她走过余生,再合适不过。 她跟冷流该有的情分自然有,可她是一个成熟的灵魂穿到十岁孩童身上,而冷流是真真切切的十岁孩童。 别看现在的冷流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但是小时候的冷流那是幼稚得很,乖顺得很。 打碎了冷大夫的药坛子,都不用审,自己就战战兢兢,一脸惊慌,浑身散发着我知错了的信号。 顾玉背不会《千金脉考》,让他在一边偷偷提示,顾玉还没怎么样,他先心虚得不行,别说提示了,腿抖得站都站不稳。 小冷大夫的世界太纯净了,纯净到只有医术和药材相伴。 换句话说,她一直把冷流当成小弟弟,看着他长大,实在起不了半分旖旎的心思。 她回应不了这种感情,只能秉承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装作一副冷心冷肺的样子,把冷流赶走。 顾玉斟酌了一下语言,道:“你我之间的情谊不该如此草率。我的朋友很少,你算一个,如果掺杂了不该有的东西,就变了味儿。” 冷流面上不动,心里的苦涩蔓延开来。 对他来说,朋友二字是他们之间的羁绊,也是枷锁。 他喃喃道:“也不知世间什么样的男子,才会打动你这铁石心肠。” 顾玉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君泽的身影。 奇怪的是,她与同龄人相处,总有一种年龄上的差距感在,唯有君泽,让她始终郑重对待。 小冷大夫还在等她的回答,顾玉迅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摒弃,道:“我一个人挺好的。” 冷流听了,心里五味杂陈,庆幸顾玉还是那个不知情爱的顾玉,又遗憾想要走进顾玉的心里太难。 冷流忽然伸出手,搭上顾玉的手腕。 顾玉下意识想要缩回去,可看到小冷大夫清澈如泉水的眼睛,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冷流诊完脉后,毫不拖泥带水地撤回手,道:“你的身体依然挺好的。” 顾玉道:“是啊,有冷大夫在,想不好都难。” 冷流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我先走了。” 临出门时,他留下了一道惊雷:“顾玉,大夫人这次不仅把我接回来了,还接回了一个季家的表小姐。” 顾玉:??? 第212章 顾玉可曾对你有所亲近? 长公主府,鹤立院。 岚烟道:“主子,镇国公府里这半年多了两个人,一个叫冷流的大夫,据说是府医冷大夫捡来的孙子,另一个是叫季妙仙的表小姐,被秘密安排在了庄子里。” 君泽闭着眼睛问道:“长得如何?” 岚烟:??? 君泽皱起眉头道:“本王问你长得如何?” 岚烟一时不知道君泽问的是谁,犹豫了一下道:“相貌堂堂,温文尔雅。” 君泽不耐烦道:“谁问那个大夫了,我问的是那个表小姐。” 岚烟脸色几经变幻,道:“表小姐在庄子上,属下偷偷去看了一眼,真可谓仙女下凡,倾城倾国。” 京都世家,谁府上没养几个表小姐,但是把表小姐大老远接来,又不接入府,偏生安排在庄子上与府里人避嫌,生怕旁人不知这打的什么算盘。 “啪”一声。 岚烟身体一颤,稍稍抬眼,就看见君泽手的拍到了桌子上。 君泽咬牙切齿道:“她倒是好福气。” 岚烟脑子一团乱,道:“属下斗胆一问,这个“她”指的是表小姐还是顾世子?” 君泽一阵凌厉的眼风扫过,冷冷开口道:“你说呢?” 岚烟咽了一下口水,道:“属下明白。” 实则她明白个屁,您好端端的,打听顾家表小姐的样貌做什么? 但是王爷从江南回来,脾气似乎更差了点,她不敢多言。 忽然,岚烟觉得君泽的视线在细细打量着她,她更加紧张了。 连忙思考自己的表情是否不够忠诚,或者回话的姿势不够端正,又或者今天穿的蓝衣不合王爷眼缘,又或是哪句话触了王爷霉头。 君泽轻咳了一声道:“你进顾府这么久了,顾玉可曾对你有所亲近?” 岚烟心头一跳,想到王爷安排她进顾府的初衷,是让她魅惑顾世子,监视顾世子。 但是顾世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是王爷的人,不反过来监视她也就罢了,怎么可能对她有所亲近。 想到这儿,岚烟觉得愧对王爷的信任,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魅力不够,不能让顾世子为她倾心,便道:“岚烟无能,但是以后会想办法多多与顾世子亲近。” 君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道:“倒也不必如此。” 岚烟听罢更觉惭愧,道:“王爷放心,属下会在孙小姐和表小姐入门前,争取获得顾世子的青睐,为王爷探听更多辛密。” 君泽扶额,岚烟现在怎么还没有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关言贴心,看着岚烟那张娇艳妩媚的脸蛋,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当时怎么就把费酒楼里最漂亮的岚烟派过去了呢,万一顾玉以后开了荤,真的盯上岚烟... 他真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君泽憋着满腹悔恨道:“你以后,少去顾玉跟前晃荡。” 岚烟今天的疑惑越堆越多,迟疑道:“是。” 君泽道:“她这次从江南还带回来一个叫郦若的侍妾,你也想想办法让那个女人少去顾玉面前晃荡。” 岚烟:??? 君泽继续道:“若是顾玉娶了妻,你也要劝她专注朝纲,勿要沉迷于美色。” 岚烟道:“可,可这种事难道不是正室夫人要做的吗?” 君泽认真道:“军中有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本王今日告诉你,不想当正妻的侍妾不是好侍妾。” 岚烟脸色变了几变,还是没忍住道:“王爷您清醒点,属下是什么身份,这辈子都当不了顾世子的正妻。” 君泽长长叹口气道:“无用啊。” 岚烟不懂君泽的想法,只觉清奇,这大概就是她跟王爷智商上的差距吧。 王爷一向聪明,常人是捉摸不透的。 岚烟揣摩了半天,道:“王爷可是想让自己人霸占顾世子的正妻之位?” 君泽沉默不语,顾玉天生反骨,他娘已经硬塞过去一个孙采薇了,他要是再敢这么做,顾玉怕是要跟他反目成仇。 不过他灵光一闪,问道:“那表姑娘真的就那么好看?” 岚烟道:“岚烟不及表姑娘十分之一。” 这句话让君泽不得不坐直了身子,严肃起来。 他刚刚听到岚烟说季妙仙如仙女下凡,倾城倾国,只觉夸张,可现在岚烟居然说她不及季妙仙十分之一。 这样的女子若是日日与顾玉相处,保不齐顾玉就被勾引了去。 君泽道:“你先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没事别总去顾玉眼前晃荡,另外让关言把莫哲彦叫过来一趟。” 岚烟应了声,便退了下去。 找到关言后,岚烟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 关言道:“有病。” 岚烟问道:“好端端的,你骂我做什么?” 关言道:“王爷有病。” 岚烟道:“你竟敢非议主子!” 关言一言不发。 岚烟咳了一声道:“王爷得了什么病?变得这么不寻常?” 关言道:“相思病。” 岚烟惊讶地捂住嘴,感觉自己像是摸到了惊天大秘密的边缘,但依然不得其解。 惊讶间,关言已经离开,去找莫哲彦了。 莫哲彦虽是君泽的幕僚,但是日常起不到什么作用,他出身没落世家,早早被送入京都,偶然结识了君泽,二人在玩乐方面还算脾性相投。 君泽便收了他做幕僚。 莫哲彦穿得像花孔雀到了鹤立院,君泽不与他废话,直接道:“吃了我长公主府这么久的饭,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莫哲彦一扬眉,道:“呦呵,有什么事情是你逍遥王都搞不定的,快说出来,与我乐呵乐呵。” 君泽像是看商品一样,端详着莫哲彦。 他头戴紫金冠,一身云缎锦衣,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容貌俊美,像是开了屏的孔雀,整个人骚得不行。 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惯会花言巧语,哄得费酒楼无数姑娘倾心相付。 君泽郑重其事道:“你去勾引一个人。” 莫哲彦显然没想到,君泽会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说出如此离谱的话,顾不上插科打诨,问道:“谁?” 君泽道:“顾家的表小姐,季妙仙。” 第213章 扶持圣上上位,你后悔了吗? 莫哲彦走后不久,长公主才姗姗来迟。 圣上把小郡王幽禁在永安巷后,又偏偏让她过去安抚一番。 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旨意让她颇为惶恐。 长公主见到君泽第一句便是:“你现在越来越莽撞了。” 君泽沉默不语,心头的郁气怎么也消散不去。 长公主道:“眼看着今日圣上不让我去接你,反倒派我去永安巷安抚小郡王,再说你,平叛回来,圣上闭口不提你的功绩,其中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 五皇子在南书房表现平平,徐皇后又怀孕了,六皇子一派的顾玉和顾贵妃现在风头正盛,你要是再这么不知忌惮下去,我们哪儿还有胜算。” 君泽道:“娘,非是我不知忌惮,而是您这些年来,被圣上磨得愈发失了气性。我都怀疑传闻中那个,于宫变的腥风血雨里扶持圣上上位的长公主,说的还是不是你。” 长公主脸色一变,道:“你若不是我儿子,我现在就扯了你的舌头。” 君泽抬起眼,像是慵懒的雄狮,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锋芒也不容人小觑。 君泽道:“娘,你知道我在江南都经历了什么吗?” 长公主皱起眉头,官方的邸报与现实自然会相去甚远。 但她儿子与她丈夫君晋一样有勇有谋,骁勇善战,如今平安回来,又在短短几个月里平定战事,让她暂且放下担忧。 君泽道:“若不是三舅舅仁厚,回京都的怕只是我的衣冠,连尸骨都找不到。” 长公主脸色大变,道:“你三舅舅...江南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说出这种话!” 君泽稍稍转动了一下手腕,道:“大约母亲说得不错,我是过于莽撞,才会认为自己一个人便能扭转局势...”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顾玉,他跟顾玉都是天生的博弈者,爱拿自己做棋子冒险,自负傲慢。 在不夜城,他仗着他娘对安亲王“性子温良”的评语,就孤军深入,最终落入圈套,像是落入狼群的雄狮,无论再凶猛,也挡不住狼群的围攻。 幸得顾玉解救,否则安亲王再怎么温良,他拿刀的右手,就要被安亲王废了去。 君泽淡淡道:“在地牢时,三舅舅说我与娘很像,说娘当年霸道蛮横,肆意放纵,常把宫廷搅得天翻地覆,还问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君泽看着长公主跌坐在椅子上,继续道:“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长公主瞬间热泪盈眶,道:“你是怎么告诉他的?” 君泽讽刺一笑,道:“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长公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君泽道:“二表哥说三舅舅有未了的心结,可是他死在了路上,所以我只好替二表哥、替三舅舅问娘一句,娘,扶持圣上上位,您后悔了吗?” 长公主呜咽起来,道:“母亲当年别无选择。” 君泽的一双桃花眼里露出疑惑,他道:“别无选择?太子逼宫,是您提前设下的埋伏,他大逆不道也就算了,那么来增援的三舅舅呢?你为什么又在他受伤后,把他拖了回去,扶持躲在镇国公身后的圣上上位?明明您跟太子、三舅舅年龄相仿,你们三人的情谊不该更深厚吗?为什么是圣上?” 这个问题是安亲王和废太子至死都解不开的心结,现在也成了君泽的心结。 当今圣上是个勤政爱民的明君不假,但是他痴迷于帝王的制衡之术,让长公主府如履薄冰。 长公主擦干了泪水,看向紧闭的房门,缓缓道:“先帝,也就是我父皇,史书上记载,他荒淫无道,可是他在位期间,国家大事出过岔子吗?你以为如今的盛世,是圣上凭借一己之力塑造的吗?” 君泽眯起了眼,开始转动手上的扳指,从江南回来后,他无需再握刀,便重新戴上了一个扳指,思考时他会下意识转动扳指。 这点很像圣上,圣上也爱转着十八子手串,不然总觉得手里缺点儿什么。 圣上继位之初,便兴起战事,镇国公率领兵马,把困扰北方百年的妲塔族逼回草原,元气大伤,十余年老老实实上供,不敢再侵扰边关。 而战事起,必定劳民伤财,圣上羽翼未丰,哪儿来的那么多钱,除非,先帝在位期间,便国库充盈。 圣上从先帝手里接过来的,并不是烂摊子,而是一个可以让圣上大展拳脚的基业。 君泽开始怀疑自己过往的认知,圣上真如传闻所言,因为生母云嫔淫秽后宫,而备受圣上厌弃吗? 君泽道:“为什么?” 长公主道:“先帝看似昏庸荒淫,实则眼明心亮,你当为何宫变时安亲王及时赶到,因为先太子事先与安亲王商量好了,若先太子起事顺利,便一切皆好,若失败,则让安亲王及时救驾,威逼先帝写下让安亲王禅位的诏书。 可是他们都小瞧了先帝,他们做的这一切,都在先帝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为何向来中立的镇国公,会在宫变时把圣上牢牢保护在身后,为何你娘我,维护局面维护得那么及时。 我们都在宫变前,接到了先帝的密令,就等先太子宫变,先帝名正言顺地四废太子,扶圣上登基。” 君泽还是不懂,道:“圣上的生母云嫔,不是淫秽后宫,使得先帝连带着圣上也厌弃了吗?为何千方百计,要让圣上登基?” 长公主道:“因为圣上的生母云嫔,之所以会成为掖庭罪奴,是先帝一手策划的。” 君泽心头的疑惑更甚,道:“先帝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行,为什么要大费周折,把云嫔一家打为罪奴,而后又去掖庭救她出来,封为云嫔?” 长公主苦笑道:“因为云嫔在入宫前,已嫁为人妇,且孕有一女,最重要的是,云嫔根本不爱先帝,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圣上得到了她的人,却得不到她的心。” 君泽瞪大了眼睛,他觉得有点恶心,明明早知先帝的荒淫,别说强夺人妻,就是姐妹同榻他都干过。 可是他看到自己的娘明明在哭,可眼睛里没有眼泪。 他疑窦丛生,一股声音在心底叫嚣着,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 再问下去的结果,不是你想听到的。 可是心结未解,又迫使他继续坐在这里。 第214章 你要烂在肚子里 长公主道:“先帝随意给云嫔的夫家按了一个罪名,抄家灭族,唯独把云嫔放在掖庭豢养着,云嫔遭此横难,心如死灰,可肚子里的孩子支撑着她活下去。” 君泽的心跳得很快,道:“她的孩子,最后去了哪里?” 长公主惨然一笑,道:“那孩子,就是为娘啊。当今圣上,是为娘同父同母的亲弟弟。这才是为娘为何舍下与我情谊深厚的太子和安亲王,转而支持圣上的原因。 先帝在云嫔嫁为人妻的情况下,微服出宫与云嫔欢好,还勒令云嫔的丈夫不得与之亲近。 云嫔的丈夫为了自己的族人,让先帝在自己的府邸,宠幸自己的妻子。 云嫔怀了我后,对先帝和丈夫都厌恶至极,她放任先帝把丈夫一家抄家灭族,又不愿意入后宫,先帝便把她豢养在掖庭里。” 尽管心有准备,听到真相的这一刻,君泽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 半晌,他才按压下心里的恶心,道:“太荒唐了,这太荒唐了,先帝简直是个疯子,是个畜生。” 长公主继续道:“云嫔生下我后,圣上把我认到了江妃娘娘那里,我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深爱女人的孩子。他对我很好,亲自教养,我是唯一一个在御书房长大的公主。 等云嫔怀上圣上时,先帝自以为驯服了她,便把她从掖庭接了出来,封为云嫔。其实他对当今圣上也很好,只是圣上稍大时,云嫔就被发现与侍卫私通。 这是她对先帝的报复,当时我不知道她是我的生身母亲,还偷偷跑去看热闹,觉得云嫔疯疯癫癫的样子可笑又可怜。她彻底解脱了,留下了我和圣上两个人,到了先帝油尽灯枯之时,才知我们是亲姐弟。” 君泽道:“既然娘跟圣上都是云嫔的孩子,为何先帝只疼爱娘,而不疼爱圣上?” 长公主道:“因为娘长得像先帝,而圣上,长得像云嫔。尽管先帝知道,圣上是云嫔在掖庭所怀,不可能是那个侍卫的孩子,依然无法对圣上亲近。” 君泽想起在江南时,他放任圣上生母淫秽后宫的流言传出去,一时五味杂陈。 宫廷,真是世间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君泽道:“这些事,圣上知道吗?” 长公主的脸色愈发难看,道:“知道。” 君泽道:“他既然知道,为何还对母亲如此忌惮,你们是亲姐弟,我是他的亲外甥儿。” 长公主道:“宫变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是为娘逼迫先帝写下禅位诏书,孰不知是先帝自己写下的。只是他在写之前,看着我和圣上,犹豫了片刻。” 君泽想起先帝说过的话: “若长公主是男人,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君泽道:“就是这片刻的犹豫,让圣上对娘你产生了忌惮。” 长公主苦笑道:“是啊。” 君泽有些愤然,道:“娘,您为何不争?皇宫已经被您牢牢控制住了,在先帝的犹豫下,您未必没有一搏之力,现如今,也不必被他磨去一身傲骨,只能当个安分守己的长公主。” 长公主眼神之复杂,让人无法参透,她缓缓道:“你不懂。” 先帝在时,她就是摄政公主,她有野心,有手腕,可是她对自己最高的期许也只是一个摄政公主。 先太子宏德,安亲王仁厚,当今圣上心思深沉,除了他们三个,她还有几个野心手腕同样不缺的弟弟。 当女皇,对她来说是个遥不可及的梦,偶尔想一想,自我满足一下便罢了。 先帝死前,看着她和当今圣上犹豫的那一片刻,让她第一次知道触碰梦境的感觉。 她有些飘飘欲仙,她知道,只要自己在寂静的奉天殿向前走一步,那个皇位,她未必不能坐一坐。 可是先帝的一声咳嗽,把她从梦境拉入现实。 报复性的荒淫掏空了先帝的身体,他满脸皱纹,眼袋淤黑,两鬓发白,涎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一时恍惚。 这个垂垂老矣的人,真的是抱着她在御书房,拿着奏折教她识字的父皇吗? 太子要弑父,安亲王要杀兄,父皇要杀子,还有后宫像养蛊一样,互相残杀的女人们。 父子相杀,兄弟相杀,妻妾相杀。 所有人都在权势的浸染里变得面目全非。 这皇位,真的是那么好坐的吗? 这一瞬间的迷茫落入先帝的眼中,先帝咳嗽之后,在传位诏书上,写下了圣上的名字,盖上了玉玺。 尘埃落定,她失去了许多,又保留了许多。 不是没有后悔过。 在圣上猜忌的时候,在丈夫和儿子陷入险境的时候,她会在夜晚回忆起那富丽堂皇的奉天殿。 由赤金宝石打造的龙椅仿佛触不可及,又仿佛唾手可得。 她会想,如果当时她走出了那一步,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万民朝拜,青史留名。 那才是真正的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她的丈夫不必奔赴战场,马革裹尸还,却会在后宫里泯灭一身武艺,枯燥度日。 她的儿子不必费尽心思掩盖锋芒,却会在满朝文武的监视下,变得循规蹈矩,呆板无趣。 甚至于她会因为是女子登基,一举一动被各路人马虎视眈眈盯着,一生不得自在。 于是等到第二天醒来,她又是那个安分守己的长公主了。 冷眼看着圣上的后妃们阴谋频出,看着五皇子、六皇子渐生龃龉。 她的弟弟成了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也成了天底下最孤独的人。 反观她,丈夫未去世前,夫妻和睦,幸福美满。丈夫去世后,君泽又被她教养得如此出色,平日里虽然张扬恣肆,但是自有分寸。 往事不可追,因为根本说不清后不后悔。 长公主道:“狄家大公子狄罗认了绍无极为义父,自圣节宴会进献了那只病鹰后,我们和五皇子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了,泽儿,你好好想想吧。” 狄家的选择在意料之中,他若是投靠了徐皇后,徐皇后也不会完全信任狄家。 至于六皇子派就更不可能了,郑源朗之死扑朔迷离,与六皇子也脱不了干系。 放眼天下,唯有绍无极,能与长公主府抗衡。 长公主临走时道:“我与你说的这一切,你要烂在肚子里,也不可妄生念想。” 君泽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遮掩了他所有情绪。 他默不作声,目送长公主走了。 秋天到了,满院萧索,天高云淡。 第215章 怎么会不愿娶亲呢 距离秋祀还有小半个月,顾玉难得有了一点儿空闲时间。 镇国公府的请帖越堆越多,冷寂许久的门槛,被人踩来踩去,什么赏菊会,品茶会,斗香会,一个个心照不宣。 大夫人轻咳了几声,道:“你也看到了,圣上赐婚给你远不算完,世子夫人的位置一日空缺着,就一日遭人惦记着。” 在祠堂那晚,大夫人还是着了凉,咳疾又犯了,却还忙着处理各府送来的帖子。 顾玉喂她喝药,轻声道:“我这次从江南带回来一个叫郦若的侍妾。” 大夫人摇摇头,道:“一个妾室,终究上不了台面,等你入了朝,贵妇间的交往不会少,无论是孙采薇还是郦若,都不能代表你的脸面。” 顾玉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觉得平白把一个姑娘家困在自己后院不好。 大夫人道:“想必你也听说了我从季家接回来一个表姑娘。” 顾玉道:“听说了。” 庄子里传来的消息,表姑娘名叫季妙仙,长得也貌若天仙。 大夫人道:“她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很适合当你的正妻,她是季家的孤女,父母双亡,无依无靠,长得倾城绝色,寻常女子见了都要自惭形秽。最重要的是,她的性格..” 大夫人顿了一下,道:“她的性格实属罕见,我已经把你的身世告诉她了,她欣然同意了。” 顾玉一惊,道:“母亲,这太草率了!” 顾玉唯恐嫡母以季妙仙是个孤女而拿捏她,若季妙仙不甘不愿,很容易遭到反噬。 大夫人道:“你先别忙着拒绝,去庄子上见一见她,就明白母亲为何为你挑这么个人了。” 顾玉放下药碗,道:“我去见见她,若她不愿,母亲,我们另想法子好吗?” 大夫人道:“我知你对女子格外心软,放心吧,若她见过你之后,反悔不同意,我们另想法子。” 顾玉道:“我先去看看。” 顾玉的马车从镇国公府一路往城郊的庄子驶去。 另一边长公主府的马车疾驰在皇城的官道上,驾车的关言忽然拉开车帘,对里面的君泽道:“顾府,马车。” 君泽探出身子,遥遥看到顾府的马车逆着方向奔来,顾家一家子足不出户的女眷,里面坐着的只能是顾玉。 君泽立刻道:“撞上去。” 关言:... 眼看顾府的马车就要过来了,君泽再次强调道:“给本王撞上去,注意不要撞得太狠。” 顾玉脑子里装着季妙仙,一时走神,忽然马车“砰”一声,跟人相撞,她差点又飞了出去。 顾玉下了马车,看到君泽从马车上下来,俊美的脸上洋溢着欠扁的笑。 顾玉阴阳怪气道:“几日不见,关言的驾车技术真是提升不少。” 君泽在顾玉的马车旁看了看情况,还是关言深得他心,这一撞不仅顾玉完好无损,顾家马车的左侧车辕裂开了,现在耷拉在轱辘上,怎么看怎么滑稽。 君泽一挑眉头,道:“是提升不少,关言,记得回去领赏。” 顾玉瞪着他道:“你是故意的!” 君泽道:“要说故意,也只能是顾世子您这碰瓷专业户故意吧,本王的马车好好在路上走着,你横冲直撞就过来了。” 顾玉冷笑一声:“王爷颠倒黑白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君泽笑得开怀,连日来心头的郁气再看到顾玉的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他道:“走吧顾世子,想去哪儿,本王大发慈悲捎你一程。” 顾玉看了眼自己的马车,道:“我要去城郊庄子,路途遥远,就不麻烦王爷了。” 君泽刚刚转晴的心再次乌云密布。 顾玉去庄子除了去看那个什劳子的季表妹,还能干什么。 莫哲彦那只花孔雀一天天不知道在干嘛,至今为止,跟季表妹一点儿苗头都没有。 君泽厚着脸皮道:“巧了,本王正要去城郊的庄子上看望一个故人。” 顾玉皱起眉头,道:“长公主府的庄子与我顾家的庄子怕是不顺路吧。” 君泽道:“刚买下的庄子,就在你们隔壁,顺路极了。” 为了让莫哲彦近距离接触季家表妹,君泽直接买下一个庄子让莫哲彦住进去,便于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顾玉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道:“顾府隔壁的几个庄子年年亏空,王爷真是有钱没处扔了。” 君泽道:“在别人手里亏空,可在本王手里,自然日进斗金。” 顾玉再次被他的厚颜无耻刷新了认知。 君泽走到她跟前道:“走吧顾世子,城郊遥远,若你再这么耽搁下去,回来怕是天都黑透了。” 顾玉还在衡量等顾府新安排马车过来,还是跟他一起走。 按说江南之后,二人之间不必如此避讳,但是顾玉这些日子总是莫名其妙想起这人,让她下意识抗拒与他过多接触。 君泽揽着她的肩膀,像是他们关系多好似的,道:“本王都屈尊降贵来请你了,顾世子还不赏脸?” 顾玉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肩头甩下来,不自在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匹照夜玉狮子在前面行驶,车里依然奢华无比。 君泽道:“顾世子成婚的日子定下来了吗?” 顾玉道:“在等礼部的时日,届时王爷若是有空,可来观礼。” 君泽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觉得他问这个问题纯粹是给自己找堵,看着顾玉脸上平静的表情,他还是不免在想,或许顾玉并不期待这场婚姻。 君泽试探道:“若你不愿娶亲,本王可以向礼部递话,把婚事往后拖拖。” 顾玉面无表情道:“王爷说笑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年岁已到,怎么会不愿娶亲呢,倒是王爷,今年二十有三了吧,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君泽又给自己添了堵,忽然道:“马上二十四。” 顾玉没懂他的暗示。 君泽道:“一个月后,本王生辰,请顾世子前往长公主府为本王贺生。” 顾玉道:“我道王爷为何非要载我这一程,原来是借机讨要生辰礼物。” 君泽目光灼灼,桃花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道:“是啊,我等着收顾世子的礼。” 顾玉想了想道:“好。” 第216章 这事儿太缺德了 到了城郊的庄子后,君泽还真在隔壁下了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中用的莫哲彦刚打开门,就挨了他一脚,揉着自己的腿委屈道:“又是谁惹你了,气性这么大。” 君泽没好气儿道:“本王让你过来,是让你勾引季妙仙,不是让你来睡大觉的。” 提到季妙仙,莫哲彦一脸无奈,道:“非是我不想,而是这季妙仙实在...” 君泽道:“她怎么了?” 莫哲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挠着头道:“季妙仙长得真是如仙女下凡,但是,怎么说呢,这样脾性的女子,实在难以言喻,油盐不进,我说什么做什么,感觉她都像看戏一样。反正我说不出来,你一会儿看到她就知道了。” 另一边的顾玉在推开院门的一刹那,真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仙女下凡。 季妙仙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一双柔荑抓着秋千的绳子,头懒懒散散靠在左手上,墨发未被束起,瀑布一般披散在肩,随着秋千的晃动,发丝微扬。 她嘴角微挑,笑容又不达眼底,瞳色很淡,似是蒙上了一层寒江缥缈雾,让人看不清她的所思所想。 说她仙女下凡,非是她的五官有多优越,而是她通身洋洋洒洒的气质,让她宛如飘然入世的仙子,无比随意,又透着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若是细看,会发现她裙摆下,连鞋子都没穿,赤着一双白如玉石的足,在这深秋时节,她倒是不嫌冷。 这姿势放在别人身上可以说很不端庄,但是在她身上却自有“绝世而独立”的味道。 见到顾玉,她也没从秋千上坐起来,只道:“顾表哥好。” 顾玉走近,帮她把一双被她踢乱的鞋子拎过来,道:“季表妹好,先把鞋子穿上吧。” 季妙仙一动不动。 莫哲彦趴在房顶上,小声道:“神仙表妹不会想让顾世子帮她穿鞋吧。” 一旁的君泽脸都绿了,回头瞪了莫哲彦一眼。 莫哲彦道:“赌一把,看顾世子会不会帮神仙表妹穿鞋。” 话音刚落,顾玉已经翻身上了屋顶,语气冰冷道:“二位,梁上君子的滋味如何?” 莫哲彦没忍住缩了缩脑袋。 君泽的脸皮自然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他毫不心虚地在房顶站起来,还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本王在自己家的屋顶,顾世子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顾玉看着他道:“男女有别,王爷在自家的屋顶我管不着,还请不要窥视我家表妹。” 君泽听后醋意大发,顾玉此人真是色欲熏心,他们之间好歹是生死之交,先前因为“红颜知己”郦若跟他吵架也就罢了,现在一个刚见了一眼的表妹,就又把她的魂儿勾走了。 君泽道:“本王什么女子没见过,岂会稀罕窥视你家表妹。” 顾玉怒道:“强词夺理。” 君泽却道:“非也。本王自然知道男女有别的道理,所以本王窥视的是顾世子。” 莫哲彦一脸震惊地看着君泽:??? 顾玉骂道:“你!厚颜无耻!” 季妙仙已经从秋千上下来,赤足踩在地上,道:“顾表哥不是来看我的吗?何必与他二人计较,下来吧,我们进屋好好说说话。” 君泽脸色铁青,提醒道:“顾世子,男女有别。” 顾玉冷笑一声,道:“呵。” 顾玉从房顶下来,看着季妙仙的赤足,主动挡到她面前,对房顶上的两个人警告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二位请回。” 要让君泽说顾玉哪点儿不好,那必定是她贴心太过,见到一个女人就像是护雏一般揽到身后,时时刻刻当着护花使者。 君泽眼中泛着怒火,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顾世子自己不要脸,也要考虑一下季小姐的名声。” 顾玉顶着他的怒火道:“我顾家的家事,就不劳王爷操心了。” 说着,就带着季妙仙进了房间。 季妙仙进去前,淡淡地看了房顶一眼,不仅对君泽的敌意视若无睹,还摊开手耸了一下肩膀。 君泽被她这一眼看得心生警惕,直觉告诉他,季妙仙已经看穿他对顾玉不可告人的心思了,还像是看戏一样,饶有兴趣地看待。 莫哲彦没出息道:“神仙表妹怎么连耸肩这么不雅的动作都做得这么好看。” 一旁的君泽冷着眼看他,莫哲彦把口水咽下去,不甘心地问道:“你不觉得她好看吗?” 君泽道:“呵。” 莫哲彦下了屋顶,继续作死道:“顾世子本就气质出尘,跟季表妹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神仙璧人。” 君泽看向莫哲彦的眼神格外可怖,道:“你还记得我让你来干嘛的吗?” 莫哲彦挠挠头道:“我说句实话,这事太缺德了点儿,明明知道季家表妹是说给顾世子当世子夫人的,你还让我勾引她。” 君泽道:“这种缺德事你以前少干了吗?” 莫哲彦道:“那不一样,我以前招惹的本来就是不安分的姑娘。但是季家表妹清清冷冷,跟王母娘娘瑶池里的莲花似的,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她一个眼神看过来,我就觉得我跟个笑话一样,什么心思都无处遁形,施展不开拳脚啊。” 君泽烦躁道:“要你何用。” 另一边顾玉进了季妙仙的屋子,里面让她大吃一惊。 那根本不像是女子的闺房,倒也不是说脏,而是太乱了些。 衣服首饰书籍乱扔一通,顾玉走进去,冷不防还踩到了女儿家的里衣,季妙仙还没怎么样,顾玉替人尴尬的毛病就犯了,默默帮她收好。 季妙仙一进来,就没骨头一样瘫坐在摇椅上,一双白皙的脚在空气中晃荡。 顾玉道:“表妹,秋日凉,穿上鞋吧。” 季妙仙道:“不必,若不是知道你今日会来,我连衣服都不想穿。” 看她未施粉黛,未带珠钗,懒懒散散的样子,顾玉明白了嫡母为何说“她的性格实属罕见”了。 想来她是季家的孤女,平时没人教过她,顾玉便道:“我来是想跟表妹说,我母亲的话你不必觉得困扰。” 季妙仙道:“我为何会觉得困扰,嫁给你很好啊。” 第217章 表哥,你活得太累了 顾玉强调道:“我是女子。” 季妙仙不以为然道:“我知道顾表姐的意思,无非就是觉得你是女子,我嫁给你,是在耽误我。” 顾玉点头,道:“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把你困在我的后院。” 季妙仙道:“大可不必这么想,对于我来说,当来则来,当去则去,随心随性随意,我人在哪儿都一样,季家养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过是挪个地方而已。” 顾玉忍不住皱眉,她看不透这个表妹,道:“季表妹就没别的追求或者想法吗?” 季妙仙道:“我无欲无求,活一天是一天。” 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顾玉忍不住去看她的眼睛,想要审视她话的真假。 季妙仙的眼瞳是少见的灰色,哪怕笑着,也察觉不出里面的温度,似乎世间没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顾玉忍不住反驳道:“人活一世,吃穿住行,皆在凡尘世俗,怎么可能真正做到无欲无求。” 季妙仙道:“所以我格外感谢季家,愿意养我这么一个闲人,季家富贵,让我可以坐享清福。哦,这也是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的原因,我在季家吃了这么多年白食有些不好意思,换个地方吃吃吧。” 顾玉觉得这个想法新奇,啼笑皆非道:“所以你嫁给我,就是打算来我镇国公府吃白食的?” 季妙仙道:“是的。有你在,镇国公府的白食应当会比季家还要丰盛。” 顾玉觉得有趣,季妙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模样,说的话却如此接地气。 顾玉忍不住诱导她道:“我镇国公府的白食是比季家的好,但是比起王孙贵胄,又相去甚远,凭借季表妹的相貌,哪怕嫁去皇宫也不成问题,那里的白食岂不更好?” 季妙仙道:“我是一个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让我入宫,光那些一层又一层的衣服就够我烦的了。” 顾玉注意到她衣衫单薄,赤足而立,不由问道:“你不冷吗?” 季妙仙伸出手,按在了顾玉的手上。 顾玉万万没想到季妙仙清清冷冷一个人,身体却如此燥热。 顾玉翻了手,按在季妙仙的手腕上给她把脉,脉搏正常,身体健康。 顾玉继续拉回话题,笑道:“那你的算盘可是打错了,我注定要入朝为官,以后贵妇的宴饮不会少,你需要受累帮我应付。” 季妙仙叹口气道:“人在樊笼,哪儿能做到真正的清闲呢,镇国公府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清闲的去处了。” 顾玉道:“如果不是遇见了我,你打算怎么办?” 季妙仙道:“季家还有其他女孩,我不能一直赖着不走,有碍她们的名声。本来打算到了年纪就找个尼姑庙继续躺着,苦是苦了点儿,胜在清净自在。现在你来了,我可以继续享福,虽然偶尔要帮你应付场面。” 顾玉看着她毫无仪态地躺在摇椅上,道:“你这副样子让我很怀疑,你能不能帮我应付场面。” 季妙仙道:“小瞧我了不是?” 她随即坐了起来,把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扫而空,一桌子的衣服裙子,剪子刀子,盘子果子呼啦啦落地。 季妙仙收起了懒散的表情,对着空气开始动作起来。 顾玉一眼就看出她是在凭空沏茶,一举一动优雅流畅,跟刚刚葛优躺的样子截然不同。 顾玉鼓掌道:“厉害厉害。” 刚夸完,季妙仙就又故态复萌,躺回了摇椅,翘着二郎腿道:“季家好歹是百年世家,该学的东西我都学过,只是我懒,不想装模作样而已。所以啊,你娶我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会帮你应付场面,但你得尽可能让我清闲,我不想太累。” 顾玉看着她道:“你真是一个难懂的人。” 季妙仙道:“为何要懂?” 顾玉道:“我喜欢把控人心,但是你,我把控不到。” 季妙仙道:“你不需要懂我,就像我也不懂很多人。我不懂为什么有人明明家财万贯,还会因为丢失一吊钱而捶胸顿足,我不懂为什么你们锦衣玉食,还有追求看不见摸不着的权势,我也不懂为何自己一个人就能生活得很好,偏偏世俗规定,要找另一个人相伴余生。” 她晃了晃自己的脚,道:“不过我也懒得懂。” 顾玉道:“因为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我是个俗人,手上有了权势就想要更多,站上了一个台阶就想往上继续爬,累是累了点儿,但是登高望远,一览众山的快感让我沉迷。” 季妙仙道:“高处不胜寒。” 顾玉道:“不够高,就会被人踩在脚下。” 季妙仙道:“踩就踩呗。” 顾玉没听懂,道:“什么?” 季妙仙再次道:“踩就踩呗。” 顾玉道:“怎么能踩就踩呢?” 季妙仙道:“荣辱高低不都是自己的一种感觉吗?只要你不觉得他们在踩你,不就好了吗?你看那些乞丐,若是有人施舍给了他们一文钱,又在他们旁边吐了口口水,你说他们会为了一文钱,能买到一个窝头充饥而快乐呢,还是会为了一口痰而觉得耻辱呢?” 顾玉迷茫起来,道:“若你是乞丐...” 季妙仙道:“若我是乞丐,自然会因为那一文钱而快乐。” 顾玉浮躁已久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她前生过得太难,知道饥饿的滋味,若是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人给了她一个馒头,又冲她吐了一口痰,她的第一反应也绝对会是快乐。 可是今世她出身世家,锦衣玉食,却日日想着怎么平步青云。 前世那个会因为一口蛋糕而快乐的自己,如今变得欲壑难填。 季妙仙道:“人和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想要的权势我不懂,我想要的清闲你也不懂,表哥,人心是最难把控的,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需知清醒容易糊涂难。” 顾玉笑道:“是我着相了。” 季妙仙道:“表哥,你活得太累了,顺从自己的本心,会更自在些。” 顾玉道:“多谢表妹,我白长你几岁,还没你活得通透。” 季妙仙道:“这谢我可不敢接,若不是你们这种不通透的人汲汲营营,我哪儿有通透的条件,怕是要躺在街头巷尾,当个乞丐等人施舍了。” 顾玉一笑,道:“等我来娶你。” 季妙仙道:“外面有人在等你,我就不送了,回头见。” 第218章 既然我比她们都美,那你喜欢我吗? 顾玉走出庄子时,脸上的笑意刺痛了君泽的双眼,他不知道顾玉跟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但看样子,顾玉高兴得不行。 顾玉在上车前对莫哲彦警告道:“我会派人过来守着,若让我发现,你再敢爬上房顶觊觎我的未婚妻,信不信我把你的眼珠子扣下来。” 季妙仙懒散得很,听她的意思,别说穿鞋,寻常连衣服都懒得穿,莫哲彦心思不正,顾玉岂容得他窥视。 “未——婚——妻。”君泽一字一顿,任谁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来。 莫哲彦觉得自己的后背冷飕飕的,君泽看向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废物,让莫哲彦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从牡丹筵上君泽射箭放水,莫哲彦就看出君泽怕是对顾玉有点儿意思,现如今从江南回来,这点意思似乎比他发展得还要快。 只是君泽也太缺德了点儿,让他去勾引顾玉的季表妹,季表妹又是那种性子,谁扛得住啊。 莫哲彦下意识去看顾玉,顾玉却不动如松,道:“季表妹乃是我母亲从小给我定下的娃娃亲,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好吗? 你不说那是未婚妻还好,你一说,那君泽那个小心眼儿还得了。 莫哲彦擦擦额头的汗,决定快点儿遁走,道:“在下定当克己守礼,告辞告辞。” 君泽的手紧紧抓着马车车壁,道:“本王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门亲事。” 顾玉道:“我顾家的亲事,王爷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君泽肺管子都要气炸了,他一眼就看出季妙仙是个段位很高的狐狸精。 正经女子哪儿有第一次见表哥就披头散发的,还故意把鞋踢飞,露出赤足,勾引顾玉去捡,甚至邀请表哥单独入室说话。 这下好了,顾玉本就不是一个心思坚定的男人,这一进去,魂儿都被狐狸精勾走了。 君泽恨恨道:“顾世子的艳福当真不浅。” 顾玉道:“还行,庄子上有马车,就不劳王爷送我回去了,告...哎哎哎,你干什么!” “辞”还没说出来,君泽就一把抓住顾玉的衣领,把她拽到车上,对关言吩咐道:“走。” 顾玉上了车后挣开他的手,气恼道:“你要干什么!” 怪她一时疏忽,忘了这人有多恶劣,跟着他过来,身边也没带自己人。 君泽磨着后槽牙,道:“是了,顾世子艳福不浅,正妻未入门,妾室一大堆,还有个圣上赐婚的侧妻。季小姐在庄子里消息不通,受你蒙蔽,若她知道你那些莺莺燕燕之后,不知还肯不肯嫁给你这个朝三暮四,花心滥情之人。” 关言只恨自己耳力太明显,他家主子有够卑鄙的,不舍得对顾玉干什么,偏偏在季表妹那里下工夫。 让莫哲彦勾引季表妹还不够,现在又要在季表妹跟前嚼舌根。 顾玉却道:“不劳王爷费心了,刚刚我已跟季表妹提过,她贤良大度,不是那等拈酸吃醋之人。” 君泽道:“贤良大度?顾玉!若一个人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容忍你身边有其他人,她分明是攀权附势,看重你镇国公的家世了。而且她行事不端,第一次见你就披头散发,赤足而立,明知我和莫哲彦在屋顶,还不知收敛,依我看,她不仅攀权附势,还水性杨花。” 顾玉眯着眼,不落下风道:“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君泽一拳捶向马车车壁,外面的关言也被他吓了一跳,微微侧目,还是忍住没有拉开车帘看戏。 君泽问道:“郦若也就罢了,她又有哪点儿好?让你仅见了她一面,就决定娶她?” 顾玉来的路上,明明提到季表妹时她没什么反应,可是才一会儿功夫,顾玉就决定娶她了。 顾玉道:“这还用说,表妹她美若天仙,是个男人都喜欢。” 君泽不可思议道:“顾玉,你什么时候这么肤浅了。” 顾玉道:“我一直都这么肤浅。” 君泽道:“那我呢!” 顾玉没明白,道:“那你呢?什么意思?” 君泽道:“我长得不美吗?” 顾玉瞪大了双眼。 有一说一,君泽的容貌绝对称得上天下少有。 便如此时,他的头发被银冠竖起,因为动作滑落到了脸庞,透露些许邪气。外形俊朗,五官深邃,一双剑眉让他英气十足,多情的桃花眼因为他的隐怒显得凌厉,举手投足间都是矜贵。 若非他性子不好,长公主府的门槛怕是早被媒人踩烂了。 他的眼神太认真,似乎是非要一个答案,看得顾玉心头一跳,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君泽伸出手,抓住顾玉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道:“我在问你话。” 顾玉道:“王爷说笑了,王爷雄姿英发,何必与女子比美。” 君泽目光灼灼,看着她道:“我问你,我美吗?” 顾玉有些招架不住,道:“美美美,王爷美得很。” 君泽道:“我跟郦若、岚烟、孙采薇、季表妹比,谁更美?” 顾玉没忍住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说着就要甩开他禁锢在自己两腮的手,君泽的手却像是钳子一样,怎么也掰不下来。 君泽觉得顾玉在敷衍他,把她抵在马车车壁上动弹不得,道:“我在问你话!你给我好好回答!” 一来二去,顾玉的脾气也上来了,道:“王爷厉害了,堂堂大男人,跟女子比美,还在此威逼我,是不是想听我说你更美?嗯?那我说就是了,王爷更美,王爷天下第一美,够不够啊?” 这话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君泽却道:“既然我比她们都美,那你喜欢我吗?” 他问得认真,寂静的马车里,顾玉听到了心跳声。 二人贴得很近,顾玉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君泽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两人一时无言。 顾玉在这急促有力的心跳声中,逐渐冷静下来,半晌才开口道:“别说笑了。” 君泽看着顾玉出尘的面容,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顾玉,我没在跟你说笑。” 第219章 她是被强吻了没错吧 等一个答案是煎熬的。 他没有时间了。 他感觉到自己在一点点失去顾玉。 哪怕他从未得到过。 郦若在顾玉身边,他可以说服自己,顾玉只是把郦若当朋友,实则另有安排。 孙采薇被圣上赐婚,他可以说服自己,顾玉只是被逼的,她不会喜欢孙采薇。 可是突然出现的季表妹让他再也无法找到蹩脚的理由说服自己。 他是个有眼睛的人,知道季表妹的样貌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诱惑有多大。 那个女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手段有手段,还得到了顾玉嫡母的支持,看来世子夫人的位置非她莫属。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顾玉不是一个贪图美色的人。 所以看到顾玉从季表妹的院子里出来,脸上洋溢着笑容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像缺了一块儿。 他不能再当作若无其事,骗自己说他只想跟顾玉当朋友,当知己。 他的外祖父,荒淫无道的先帝,在知道他的外祖母已嫁为人妻的情况下,还对她强取豪夺。 这混乱淫秽的关系让他感到恶心。 可更让他感到恶心的是,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重蹈先帝的覆辙。 哪怕知道这个人不爱自己,也不能忍受她对另一个人笑,跟另一个人亲密无间。 他想要像先帝把云嫔囚禁在掖庭那样,把顾玉囚禁起来。 这种想法一瞬而逝,却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能那样做。 他喜欢的,是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顾玉,是隐忍负重,脊梁从未弯过的顾玉,是不惧千军万马,挥剑杀敌的顾玉,是与他心意相通,默契十足的顾玉。 而不该是一个被他夺取自由,心生怨怼的顾玉。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顾玉妻妾成群,恩恩爱爱,更不想毁了她。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在顾玉迎娶妻室之前跟她确定关系,他将彻底失去顾玉。 君泽看着顾玉一点点变得冷峻的面庞,他跳动的心也在一点点变冷,冷得他牙齿打颤,呼吸艰难。 顾玉缓缓从他心口抽回手,转移了视线。 “不喜欢。” 她的声音像是春季里刚刚解冻的泉水,带着细弱的冰碴,划过嶙峋的峭壁尖石,碰撞的那一刻,所有关于春日的幻想,都成破碎的水花。 飘浮其中的光影,碰不到,抓不住,留不下,安安静静地随着凉薄的水一去不回头。 君泽收回手,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 车厢内一时静谧起来,见君泽不再发疯,顾玉暗自松口气,可心底又有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季妙仙说“顺从自己的本心,会更自在些”,可本心是什么,她自己都看不清,怎么顺从。 顾玉能感觉到君泽对她不寻常的情感,早在不夜城,那一个拥抱,就感觉到了。 他别扭了这么久,终于说出口来,顾玉倒没有想象中的手足无措。 她只是犹豫了几息,就把该说的都说出来了。 这样也好,明知不可能,早早断了念想,于他于己都是好事。 她以为就此这个不伦不类的表白就结束了,可下一秒,君泽的身影就向她压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手脚就被君泽禁锢住了,他眼底有火,放肆燃烧着。 可是真正贴过去的时候,又带着无限的温柔,蜻蜓点水,过水无痕。 顾玉还来不及过多挣扎,就结束了。 这一吻猝不及防,顾玉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看着已经坐回去的君泽,顾玉脑子宕机了一下,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是被强吻了没错吧。 为何吻她的人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本正经坐在那里。 可是顾玉很快反应过来,他哪儿是一本正经,而是心虚的手脚不知如何摆放。 顾玉眼神瞬间变暗,伸手就朝君泽的脸打了过去。 君泽也不躲,硬生生受了她一耳光,脑袋嗡嗡的。 顾玉揪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犯什么神经!” 君泽捂着脸道:“刚到江南时,你分明也吻了我,这是一报还一报,我们扯平了。” 外面的关言瞪大了双眼,一边驾着马车,一边把耳朵往车厢贴近。 顾玉发狠一般,道:“我什么时候吻过你。” 君泽道:“在船上,你趁我昏迷不醒,偷吻了我。” 顾玉想到那件事,怒吼一声:“去你妈的一报还一报。” 顾玉一拳挥向君泽的面门,他的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这不算完,顾玉就在狭小的马车里跟他打了起来,或者说一个人打,一个人挡。 马车车厢一阵晃荡,坐在外面的关言一时手足无措,按说他现在应该停车,救主子于水火。 可是以君泽身手,若不是心甘情愿,怎么可能任由顾玉这么放肆。 关言便只能尽职尽责当着马夫。 顾玉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没往君泽脸上招呼,可是身上看不见的地方,她毫不手软。 连续挨了好几下,君泽才挡住她的拳头,道:“你吻我我挨打,我吻你怎么还是我挨打。” 顾玉听罢朝他肚子又是一拳,道:“因为你犯贱!” 君泽制止住了她的手脚,认真道:“顾玉,不是因为我犯贱,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顾玉愣了一下,随即手头更加用力,道:“我也告诉你了,我不喜欢你!你听明白了吗!我不喜欢你!” 君泽一双桃花眼里的火热消退得干干净净。 他怔怔道:“听明白了。” 顾玉发泄完,才放开他,用袖子狠狠擦着自己的嘴唇,道:“若下次你再发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君泽沉默着点了点头。 马车里的气氛有些焦灼,顾玉心里的气还未散去。 嫌恶地看了眼君泽,闭上眼睛。 他怎么敢,怎么敢把她当成那种可以随意轻薄的人。 想到这儿,顾玉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再次沸腾。 可是一睁眼,就看见君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鼻子下面还有一点儿血迹。 一向嚣张跋扈的逍遥王变成了这幅模样,瞧着有些可怜。 真是物是人非,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大半年前,她还总是被君泽压得死死的,每每被他气到炸裂,又无可奈何。 现在她依然被君泽气到炸裂,但是她仗着君泽的喜欢,直接上手打,君泽都不还手。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马嘶,关言停下了马车。 第220章 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谁看见了? 指望关言说话是不能了,君泽就要拉开去看看,被顾玉制止住,递给他一个帕子擦鼻下的血迹。 君泽接过,胡乱擦了几下,恢复了逍遥王的气派,才拉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顾玉也从车帘的缝隙中看到来人。 一个身着国子监衣服的男子刚要开口,就看到了顾玉的身影,给君泽使了眼色。 君泽认出这是他埋在国子监的暗线,急急忙忙过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道:“什么事,但说无妨。”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道:“禀王爷,五皇子在国子监把六皇子的头打破了。” 两个皇子已经入了南书房,但是国子监的课业并没有落下,依然天天过来听讲。 顾玉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五皇子和六皇子都不说,我们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泽冷声道:“他们回宫了吗?” 那人道:“六皇子脑袋破了,请了御医过来,御医说不宜挪动,五皇子不肯回宫,闹着要见您。” 君泽道:“此事传进宫了吗?” 那人道:“已经有人入宫了,圣上派下来的人估计也在路上。” 得趁圣上的人赶到之前,先把事情弄清楚。 君泽道:“关言,想办法拦一拦宫里的人。” 顾不上刚才发生的事情,君泽和顾玉走下马车。 事情紧急,坐马车回去太慢,让关言把拉马车的两匹照夜玉狮子拉了出来。 两个人骑上马,径直往国子监奔去。 到了国子监,萧行之已经在外面等了,他在事情发生之后立刻派人去找顾玉,估计错过了。 看到顾玉跟君泽一起过来,他有些诧异,不过正事要紧。 顾玉走到萧行之跟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边问边走,跟着萧行之去看六皇子,另一边君泽面色冷峻,去另一个方向找五皇子。 萧行之小声道:“皇子围房打听来的消息,似乎是六皇子不知为何,要罚五皇子身边一个小太监,五皇子一怒之下,拿着砚台砸了六皇子的脑袋,六皇子当即头破血流,晕了过去,具体内情就不清楚了。” 顾玉道:“御医怎么说?六皇子伤得如何?” 萧行之道:“已经包扎起来了,现在人昏昏沉沉的。” 看来那一下打得不轻。 到了厢房里,顾玉就看到六皇子的脑袋被白布包着,他伏在床上干呕,小脸苍白。 顾玉初步判断是脑震荡,帮他顺着气。 六皇子抬头看到是顾玉,眼睛里就蓄满泪水,委委屈屈道:“小舅舅。” 顾玉给萧行之递了个眼色,萧行之默默退出房间,把门带上,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说话。 顾玉道:“发生了什么?五皇子为何突然打你?” 六皇子抽噎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玉顺势坐在床上,替他擦泪,道:“不哭,小舅舅来了,跟小舅舅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皇子却没有说究竟发生了什么,而是道:“小舅舅,我好想你,你回来这么久,怎么不来看看我。” 若放在以前,她定要心疼死了,但自从郑源朗一事发生后,她再也难以用看待孩子的目光看待六皇子。 五皇子为何忽然打六皇子,她得弄清楚。 顾玉面色不动,道:“是小舅舅的错,这些日子太忙了,原想来找你的,总有事情绊住脚。不想今日你就出了事,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六皇子道:“我,我难受。” 顾玉已经没有太多耐心了,君泽那边已经在找五皇子了,她得赶在君泽动作前,做出最有利的回应。 现在她跟六皇子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哪怕她知道六皇子心术不正,也不能就此弃了。 徐皇后虎视眈眈,若是阿姐失去了六皇子,那就彻底失去了与徐皇后的制衡之力。 顾玉道:“小舅舅知道你难受,但是圣上的人就快要到了,你得跟小舅舅说说,你跟五皇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拿砚台打你,这样才不至于太被动。” 六皇子抽抽噎噎道:“我不敢说。” 顾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放心说出来。” 六皇子道:“我说出来,小舅舅会相信我吗?会站在我这边吗?” 六皇子说出这话的瞬间,顾玉手心捏出了一把汗。 她不能把六皇子当做寻常孩子来看,也暗道自己疏忽,回江南后没有及时来看他,让他察觉到自己对他的疏远。 顾玉稳了稳心神,道:“我是你的小舅舅,当然会相信你,站在你这边。” 六皇子这才一边落泪,一边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午时,我看见五皇兄他,他偷偷跟身边那个小太监抱在一起,他们还解了衣服,嬷嬷说过,只有男人和女人才会那样抱在一起。我就想看看那个小太监是不是女人,所以下午趁着五皇兄不在,要解开他的衣服,谁知我还没动手,就被赶过来的五皇兄用砚台砸了脑袋。” 这话的信息量太大。 小太监,抱在一起,女人... 可是五皇子才十四岁,不,夏天时五皇子过了十五岁生辰。 尽管这个时代的孩子早熟,别说十五岁跟人抱在一起,就是十五岁当爹的都有。 顾玉还是难以把五皇子当做一个成年人来看。 而且圣上一直没有给五皇子安排侍寝宫女,从一方面说明,圣上并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过早接触性事。 顾玉道:“你能确定那个太监是女人吗?” 六皇子摇摇头,道:“好像不是,我说要脱他衣服的时候,他没有怎么反抗,但是我还没动手,就被五皇兄打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 那个太监不值一提,重要的是六皇子还在其中受了伤。 若那个太监真的是女人,捅到圣上面前,圣上大概会斥责五皇子荒唐,处死那个有小欺君之罪的太监。 若那个太监是真的太监,五皇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毕竟没有一个父亲,怎么可能忍受自己才十五岁大的孩子跟太监厮混。 顾玉问道:“他们抱在一起的时候谁看见了?” 六皇子道:“只有我看到了。” 顾玉道:“你要脱那个小太监衣服的时候,都谁看到了?” 六皇子道:“几个伴读都在。” 顾玉眯起了眼睛,思考今日六皇子整这一出的目的。 第221章 你为什么会跟他抱在一起? 六皇子若是直接跟圣上说,他看到五皇子和太监抱在一起,五皇子定然会竭力否认。这事没有其他人证,弄不好,圣上还会觉得是六皇子构陷。 而六皇子当众扒太监的衣服,引起五皇子那么大的反应,圣上的疑心会加重。 可再怎么疑心,圣上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太监厮混,很大可能会直接处死那个太监了事。 既然在圣上那里,六皇子不可能一次性扳倒五皇子,那就只能说明六皇子在憋大招,他要凭借这个污点,彻底让五皇子翻不了身。 六皇子知道单凭自己很难做到,就是做到了,也会引起圣上的不满。 一个儿子把另一个儿子不可告人的私事捅了出来,兄弟阋墙,不是圣上愿意看到的。 于是六皇子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这也是为什么六皇子不在皇宫发作,而在国子监闹起来的原因。 顾玉心下了然,六皇子是在给她递话。 若她以后打算对五皇子出手,这是最好的一个切入点。 与此同时,五皇子定然也猜到,六皇子已经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而君泽,大概率也从五皇子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一个秘密横在中央,把两人的界限划得更清晰了。 顾玉在心里暗自揣摩,君泽会怎么做呢? ------------------------------------- 另一边君泽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面色阴沉。 五皇子道:“六弟他目无兄长,趁我不在侮辱我的人,我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打了。” 君泽道:“我让你说实话。” 五皇子硬着头皮道:“这就是实话。” “啪”一声。 桌上的茶盏应声而碎。 君泽看着五皇子道:“景尚,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一样糊弄吗?” 五皇子怕得不行,依然嘴硬道:“表哥。” 君泽道:“景尚,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为了一个太监,你打了自己的弟弟,你觉得你们会有好果子吃吗?” 五皇子道:“表哥,是我没控制好脾气,父皇要罚就罚我吧,与德荣无关。” 君泽压着怒火道:“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六皇子要当众脱他的衣服不可。” 五皇子不敢说。 君泽对德荣道:“他不说,你说。” 德荣脸色苍白道:“奴才该死,六皇子以为奴才是女人,所以想要让奴才当众脱衣。” 五皇子噌一声站了起来,道:“德荣!” 君泽冷冷看了五皇子一眼,道:“你给我坐下,这个太监比你聪明。” 君泽盯着他道:“他好端端的,怎么会以为你是女人。” 德荣开始用力给君泽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君泽道:“好,你嘴巴也咬这么紧,就在这儿等圣上将你处死吧。” 五皇子神色惶惶,面无血色,他走近君泽,抓着君泽的袖子道:“表哥,你救救他,你救他一命。” 他向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到六皇子要当众脱德荣衣服时,他想都没想,就顺手拿砚台砸了下去。 等他回过神来,六皇子已经满头是血倒在地上。 他上了六皇子的当,六皇子是故意激怒他的。 君泽不可思议地对五皇子道:“景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五皇子桀骜不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求人的姿态,却是为了一个小太监。 五皇子眼里急出了眼泪,道:“表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救救他。以后我一定改,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我都听你的话,我好好读书,讨父皇欢心。” 君泽看着五皇子,这大半年里,他长高了许多,下巴隐隐可见没有刮干净的胡茬,喉结格外明显。 十五岁已经不能再说他是孩子了。 君泽把视线转回到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身上,因为是阉人,德荣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清秀。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看着五皇子道:“六皇子究竟为何以为他是女人?” 五皇子觉得自己在君泽面前,所有想法都无处遁形,他艰难开口道:“我跟德荣抱在一起,好像被他看到了。” 君泽抓住了关键信息,道:“你为什么会跟他抱在一起?” 五皇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唤道:“表哥。” 君泽在心里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扬起手,就想打五皇子,可是抬到半空又生生停下。 忍了几忍,君泽拔出刀,直指德荣,骂道:“贱奴该死!” 五皇子身边的人大多是圣上和长公主安排的,不可能教他这种东西。 德荣比五皇子大很多,定是他为了得到五皇子的宠信,蓄意勾引。 五皇子挡在德荣身前,道:“表哥!是我强迫他的,你别杀他!” 德荣却把五皇子推到一边,重新朝着君泽跪好,道:“王爷,只要能保全五皇子,奴才这条贱命,您拿去。” 五皇子再次抱住德荣,对君泽哀求道:“表哥,我喜欢他,从小到大,我没求过你什么,这次我求求你,只有能保住他,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君泽额头的青筋都在跳动,道:“喜欢?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五皇子道:“我喜欢他,我不能失去他,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 君泽道:“你给我放开他,你是皇子,他是太监,你说什么喜欢,说什么不能失去!” 五皇子仰起头,一双眼里泛着无尽的悲痛,道:“表哥,难道只有门当户对,一男一女才能说喜欢吗?” 君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多难回答的问题,他根本答不上来。 只是恨恨地看着德荣,这个贱奴,明知这样的感情为世人所不容,他还要勾引主子。 可是在另一方面,他跟德荣又是何其的像,他不也想引诱顾玉,把她带上一条为世人所不容的道上吗? 不同的是,德荣成功了,五皇子为了他,低下头颅,甚至想放弃一切。 而他没有成功,顾玉依然是那个不为所动的顾玉。 此刻他憎恨着德荣,也憎恨着自己。 君泽对五皇子道:“你还小,等你二十五,三十五,再谈喜欢。” 他的话让五皇子看到了一点儿希望,道:“表哥,你会帮我的,是吗?” 君泽道:“想让他活命,就听我的。” 第222章 保与不保的两难境地 宫里的人到国子监的时候,德荣已经被打得不成人样了。 事情重大,圣上身边的福海亲自过来的,看到德荣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一惊。 君泽坐在上首道:“宫里人不守规矩,挑拨两位皇子的关系,我越俎代庖,替福海公公管教了一番,福海公公可不要跟我计较。” 福海笑眯眯对君泽道:“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原是我管下不严,劳王爷受累了。” 君泽道:“此人心术不正,绝不能让他在五皇子身边伺候,福海公公随意给安排个去处吧。” 福海忍不住抬头看了君泽一眼,没想到君泽还要留下德荣一命,道:“他犯了口舌之过,原该把他打入慎刑司,但看他的样子怕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就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君泽道:“福海公公做事妥帖。” 福海道:“不敢当不敢当。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奴才斗胆,想问问几个伴读,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回去也好跟圣上交代。” 几个伴读有五皇子的人,也有六皇子的人,自然都挑对己方有利的方面说。 五皇子的伴读已经在私下里对过口供,道:“今日这贱奴顶撞了六皇子,六皇子只是寻常罚他一下罢了,他却在五皇子跟前嚼舌根,说六皇子是刻意为难,不把五皇子放在眼里,这才惹得五皇子一时失手,伤了六皇子。” 五皇子打六皇子的事情没办法赖账,只能用受人挑拨的由头敷衍过去,反正五皇子脾气暴躁,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六皇子的伴读也跟顾玉对过口供了,此时站出来道:“分明是五皇子早就对六皇子心生不满,平日里对六皇子就是非打即骂的,今天更是一过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六皇子,这个奴才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么挑拨。” 五皇子的伴读道:“那也是这贱奴挑拨已久。” 六皇子的伴读道:“五皇子一个主子,做错了事情却要推到奴才身上吗?” 这大半年里,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南书房,昭贵妃又掌管着后宫,五皇子的气焰小了些,六皇子的人多少也不像从前那样唯唯诺诺了。 双方各执一词,福海只能道:“五皇子,奴才斗胆,问问您,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您失手打了六皇子,奴才也好在圣上面前转圜。” 五皇子下意识看了君泽一眼,君泽眼神冰冷,五皇子只能按照先前商量好的来。 五皇子道:“是这贱奴挑拨离间,他说六皇子对他惩处,意在挑衅我,我一怒之下,就砸了六弟的头,我已经狠狠处罚了这贱奴,也知道错了,等六弟醒过来,会好生跟六弟道歉。” 福海点点头,道:“奴才知道了,五皇子先进宫去见见圣上吧。” 五皇子看了眼瘫倒在地上的德荣道:“好。” 他脚步僵硬,强忍着不去看德荣,可还是在走过德荣的那一刻红了眼睛。 他才刚刚对德荣好了一点儿,就又让德荣受了这么大的折磨。 这么重的伤,若是被随意处置了,怕是熬不了几天,他回头看了一眼君泽,把希望寄托在君泽身上。 可是君泽并没有看他,而是把视线放在了刚走进来的顾玉身上。 五皇子脚步一顿,生怕顾玉过来,再出什么变故,压抑着心里的情绪,留了下来。 顾玉跨过门槛,看到被打成烂泥的德荣一皱眉,看了君泽一眼,没想到君泽会留下这个小太监一命。 六皇子的计谋不可谓不周全,他算定这个小太监对五皇子来说很重要,所以一定会拼尽全力保全这个小太监。 如果君泽不来还好,自有五皇子作死。 如果君泽来了,君泽将会面临保与不保的两难境地。 若是保下这个小太监,将会是个巨大的隐患。 若是不保,五皇子势必会在心里憎恨君泽的无情。 假如她是君泽,必定会选择第二条路。 因为在她看来,五皇子再恨,也明白六皇子手里握了这么个把柄,是个巨大的隐患,唯有这个小太监死了,才能彻底摆脱喜欢太监的嫌疑。 五皇子自然也会明白,君泽这么做是为了他着想,所以会与君泽产生隔阂,但不会彻底恨下去。 而现在这个小太监半死不活,不知是五皇子对他说了什么,让他选择保下小太监。 不过对于顾玉来说,自然是这个小太监活着更好,圣上对五皇子的情绪本就复杂,再加上受到先帝影响,圣上对淫秽之事深恶痛绝。 若是让圣上知道,自己白月光的儿子是个十五岁就跟太监厮混的人,怕是再难对五皇子圣上怜子之心。 六皇子递给她的把柄,不可谓不锋利。 只是现在五皇子还不能倒。 一来五皇子倒了,五皇子派的人会把所有火力集中到她身上。 二来,徐皇后如日中天,六皇子羽翼未丰,直接对上徐皇后过于凶险。 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三足鼎立,目前来看,缺一不可。 至于这个把柄能拿到什么时候,就看君泽要护小太监到哪种程度了。 福海道:“顾世子安好,六皇子情况如何了?” 顾玉道:“六皇子受了伤,现在昏昏沉沉的,先让他养在国子监,我照顾着,等好点儿了,您再接他回宫吧。” 福海道:“自该如此,辛苦顾世子了。” 顾玉看了一圈众人,道:“福海公公是否在问发生了什么?” 福海道:“大抵已经了解了,六皇子受了伤,本不欲过多打搅,只是现在不弄清楚,等回了宫,圣上怕是还要派人来问话。” 顾玉道:“六皇子已经把来龙去脉都跟我说了,有什么话福海公公问我便是。” 福海道:“想问问六皇子为何处罚那奴才。” 顾玉道:“六皇子说都是误会,那奴才只是失手打翻了茶盏,湿了六皇子的鞋,六皇子本也没想过多计较,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总要有点规矩,便训斥了几句,不想五皇子刚巧过来,误以为那话是在骂他,这才打了六皇子。” 福海心道,这番话虽然牵强,倒也能跟众人所说的合上,还卖了五皇子一个面子。 见顾玉没有节外生枝,还给足了余地,五皇子这才转身跟着宫人回去。 君泽却是知道顾玉的目的,唯有德荣活着,这个把柄才有用武之地。 第223章 天涯何处无芳草 福海带着一众人等走后,天色已经昏黑,学子们看完这场戏都陆陆续续离开,顾玉答应了六皇子今晚在国子监陪着他,便遣人给国公府递了话。 自有宫里来的人留下照顾六皇子,顾玉过来前,六皇子已经晕晕乎乎睡下,她不必过去守着。 顾玉回头一看,满堂只剩下君泽一个人在那里坐着,想到今天一天发生的事,顾玉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便要告退。 君泽却在此时开口,道:“顾玉。” 顾玉停住脚步,说实话,她现在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态度面对君泽。 明明二人面前有这么多道鸿沟,可是君泽依然在试图跨越。 拒绝他也好,打他也好,骂他也好,都是顾玉在给自己开脱。 她胆怯这种炙热的感情,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还之以炙热。 他们两个人都是不服输的人,任何一方败退,都会郁郁不得志。 君泽唤了她一声,就不说话了。 顾玉只好道:“时辰不早了,王爷回去吧。” 君泽垂下眼帘,道:“好。” 路过国子监的一间间学舍,君泽想起春天时,他还因为顾玉给御史台递话,在这里让人打了顾玉手板。 那个时候的顾玉当众受罚,还红了眼睛,每每被他气得敢怒不敢言。 不像现在,心比三九天挂在悬崖上的冰条子还要冷,还要硬。 他看着西边落下的夕阳,对一个洒扫的仆人吩咐道:“给顾世子送点儿吃的过去,再加些甜口的糕点。” 他差不多摸清了顾玉的口味,嗜甜得很,每每吃完饭,还要用些甜食。 那人应下。 这时,萧行之风风火火从外面过来,看到他一愣,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半跪下行礼道:“卑下见过王爷。” 君泽居高临下地问道:“那是什么?” 萧行之知道顾玉跟君泽不对付,不安道:“是食盒。” 这个人似乎跟顾玉挺熟,之前跟总是跟顾玉一起出现,还跟顾玉说过他的坏话,连把萧家的暗号都告诉了顾玉。 君泽道:“是给顾玉带的吗?” 萧行之道:“是,天色不早,她估计没吃晚饭,我给她带了点儿。” 君泽道:“你们关系倒是不错。” 旧事重提,萧行之有些忐忑,只好硬着头皮道:“还,还行,好兄弟嘛。” 君泽不知意味说了句:“呵,好兄弟。” 萧行之心里的不安加重了,不懂这位主想干什么。 这时,顾玉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萧行之半跪着在君泽面前行礼,君泽也不叫起,不由皱起眉头,向他们走近。 顾玉拱手道:“不知萧行之哪里得罪了王爷,我代他给王爷赔个不是。” 君泽转动着手里的玉扳指,顾玉总是这样,随便来个人都会挡在人家前头,衬得他像个蛮不讲理的大恶人。 若按往常,看到顾玉这样,他总要难为萧行之一番,现在想想自己幼稚得很,他越是计较,顾玉就越会维护。 没意思极了。 君泽道:“没有哪里得罪了本王,你们去吧。” 萧行之如蒙大赦,忙带着食盒拉着顾玉走了。 远远都能听见他的兴奋,道:“顾玉,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顾玉道:“嗯,我确实饿坏了,难为你还惦记我了。” 回到厢房,萧行之把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跟顾玉分着吃了。 顾玉问道:“刚刚怎么了,他为什么拦着你?” 萧行之挠挠头,道:“谁知道呢,他的脸色差得很,感觉像是要拿我出气,幸好你过来了。” 顾玉有些食不知味,道:“是嘛,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儿。” 萧行之道:“打眼儿瞧着你俩一起从江南回来,他对你倒是多了几分看顾,不过他那人睚眦必报,阴晴不定的,你也离他远点儿比较好。” 顾玉道:“嗯。” 萧行之道:“想不到你从国子监一告假,就彻底不来了,留我一个人在国子监,怪孤单的。” 顾玉道:“你八面玲珑,身边什么时候缺过一起玩乐的人。” 萧行之道:“嗐,他们哪儿能跟咱俩的交情比,对了,江南一行我还没谢你,明日我做东,请你好生吃一顿,也带你见见商行的人,你不是想把顾家的家业往江南发展一下嘛。” 在江南时,顾玉打着萧行之的旗号,用萧家的钱解了燃眉之急,圣上对萧家大加赞赏。 那些寻常的赏赐也就罢了,这次秋祀,圣上还特许萧行之参加,这是一些勋贵都得不了的荣耀。 顾玉道:“好。” 等入了朝,用钱的地方更多,有皇商萧家开路,她来钱也更快些。 而外面那个仆人见君泽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对君泽道:“王爷,还要给顾世子准备吃食吗?” 君泽回头,看到屋舍里点了灯,萧行之跟顾玉身影映在门窗上, 缓缓开口道:“不用了。” 出了国子监,君泽骑上马在路上晃荡,京都华灯初上,到处都是热闹。 君泽的照夜玉狮子在街上格外显眼,晃荡到了一家酒楼,就听见莫哲彦在楼上唤了他一声:“王爷,我在这儿。” 季表妹那里是没戏了,莫哲彦在君泽顾玉走后不久,也灰溜溜收拾东西回了城里。 本想潇洒一番,推开窗一看,他家王爷跟个丧家之犬似的,想来是在顾世子那里吃了瘪。 君泽皱着眉头,下了马后,便上楼去找他。 莫哲彦还是那副花孔雀的样子,厢房里一股脂粉气味,估摸着是看他过来,让人散了。 君泽道:“你倒是听她的话。” 莫哲彦道:“我哪儿是听她的话,而是眼看勾引不到季表妹,白白耗在那里干嘛,惹人嫌一样。” 君泽喃喃道:“惹人嫌。” 莫哲彦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又触碰到他哪条敏感的神经了,便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三条腿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 莫哲彦顿了一下,道:“额...两条腿儿的男人和女人还不到处都是。” 君泽坐在地上,自顾自斟酒,也不与莫哲彦搭腔,一杯杯往肚子里灌。 第224章 顾玉,不过如此 莫哲彦看他那样子也有点不知所措,向来八面威风的逍遥王,怎么变成这样了。 之前长公主老说他不开情窍,现在开了情窍,偏偏是对一个男人。 看来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还是他这样好,孑然一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莫哲彦想了想,毕竟他吃了长公主府这么久的饭,不能眼睁睁看着君泽走向死胡同。 便坐到他跟前道:“我的王爷唉,天下那么多女子可爱可亲,你看我一个个爱过来,不也潇洒自在得很,你又何必守着一棵不会开花的树呢。” 莫哲彦叫来的酒本是打算灌醉楼里姑娘的,比寻常的酒烈一些,君泽空腹下肚,醉意很快上头。 他看了一眼莫哲彦道:“可爱可亲的为何一定要是女子,男子不行吗?” 莫哲彦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汗,还真是栽到顾世子身上了啊。 想到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儿子,莫哲彦道:“阴阳合而万物生,这是天道。” 君泽幽幽道:“好一个阴阳合而万物生,莫哲彦,如果我是女子,顾玉就会喜欢我吗?” 莫哲彦胳膊上细细密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一个剑眉星目,身材高大,递上一把刀,能把几十个人砍死的女子,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莫哲彦道:“有点儿强人所难吧。” 君泽嗤笑一声,道:“你刚刚不还说阴阳合而万物生,我是女子,不是阴阳合了吗?” 莫哲彦道:“我的王爷唉,人家有娇滴滴的妾室,也有貌若天仙的未婚妻,您何必自降身价,拿自己比作女人,问这扯淡的问题呢。” 君泽醉醺醺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若我是女子,顾玉也不会喜欢我,我性子差,嘴巴坏,睚眦必报不讲理,就一个脑子还算灵光,可是顾玉又不缺脑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哪儿是有情有爱就能突破一切的呢。 跟他比起来,顾玉冷静到令人发指。 她根本不像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唯有发怒时,才能窥见点儿烟火气。 莫哲彦有点儿听不下去了,道:“得亏这话你是跟我说的,不然让别人听见了,你这张脸也别要了。” 君泽晕晕乎乎道:“莫哲彦,你可不要喜欢上顾玉,太苦了。” 莫哲彦道:“我哪敢喜欢上她啊,我要是喜欢上她,你不得把我的皮给扒下来。” 君泽道:“莫哲彦,你以后要是喜欢上别的男子,你跟我说,我一定想办法成全你。” 莫哲彦叹了口气,道:“我先谢谢您,不过应该没有那种可能。” 君泽自己跟自己说了一会儿胡话,又闭上嘴,继续闷声灌着酒。 莫哲彦看他醉得已经神志不清了,把他放在那儿独自出去。 莫哲彦找到楼里的管事,道:“送来两个干净的姑娘和公子。” 管事道:“公子?” 莫哲彦看了他一眼,那管事心领神会,道:“可有什么偏好?” 莫哲彦想了想,道:“纤细一点,清秀一点儿,不要那么多话的,最重要的是干净。” 管事想了想,道:“楼里新来了个琴师,倒是符合要求,琴弹得好,人也长得俊秀。” 莫哲彦道:“可以一试。” 那管事正要走,又被莫哲彦拦下,道:“让人换身青色的衣裳。” 那管事应了下去。 不一会儿,管事带了两个人过来,一男一女,都长得不错,一水儿的青衣,看到莫哲彦行礼道:“贵人安好。” 莫哲彦看着二人,道:“把腰直起来,头抬高。” 二人闻言照做,莫哲彦冷眼瞧着,是有一两分顾玉的味道,便道:“里面那位爷身份高贵,谁要是把他伺候高兴了,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们。” 那二人眼里透露出激动来,这一激动让莫哲彦皱起眉头,那一二分的顾玉的感觉瞬间消散。 莫哲彦道:“收起你们这谄媚的表情,端着点儿懂吗?端着。” 那二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莫哲彦看着满楼的灯火,轻轻叹口气。 不知道哪个受过情伤的姑娘曾说过,亦或者是没有受过情伤,只是为了哄他花钱,但是说出的话他觉得挺有道理。 要结束一段感情最快的法子,就用新的感情补上。 对于莫哲彦来说,要开启一段新的感情,最快的法子莫过于床上走一遭。 关上灯,什么人不都一样嘛。 最亲密的莫过于肌肤相亲。 莫哲彦道:“记住我说的话,去把里面的灯灭掉几盏。” 那二人应下。 二人轻手轻脚走进去,把门从里面关上,莫哲彦背着手离开了。 深藏功与名。 君泽意识昏沉,原本趴在桌案上快要睡着了,一向警惕的他听到有两个人走了进来,听声音不是莫哲彦。 他的手指一点点挪动,拿起桌上的酒壶,只要他们有一丝危险行为,他就能用全力把这酒壶扣到他们脑袋上,打他们个头破血流。 可是那两个人不像是此刺客,进来后有些踟蹰,女的对男的说:“怎么办呀?” 男的说:“先把灯灭掉几盏。” 君泽懒得动弹,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干嘛。 灯灭了几盏后,整个屋子里暗沉沉的。 女的对男的又说:“现在怎么办啊?总不能我们两个人一起吧。” 那男的犹豫了一下,道:“你先去试试。” 女的听了管事的话,知道此人身份不凡,也有心攀附上来,但她毕竟是个干净的新人,慢吞吞走了过去。 试探性地拍了君泽一下,道:“爷,让晴儿陪您喝酒好吗?” 君泽抬起眼,抓起晴儿的下巴道:“谁让你们来的?” 晴儿在昏暗的光线中也能看清君泽的相貌,真可谓龙章凤姿,看得她心动不已。 她本想做出妩媚的表情,可是忽然想到外面那位爷让她端着点,于是有意撤离了君泽的手,低头不语。 君泽想了想,知道是莫哲彦安排的,便道:“都会些什么?” 晴儿还未说话,那个男子一看有戏,便抢先道:“方玉会弹琴。” 君泽抬头看了那个男子一眼,道:“你名字里有玉?” 方玉道:“有。” 君泽道:“你近前来。” 方玉放下琴走了过来,半跪在君泽面前。 君泽酒喝多了,脑子有些迟钝,打量了他一番,道:“倒酒。” 方玉按耐下心里的激动,帮君泽倒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道:“方玉敬您。” 说着,一饮而尽,又把酒盏捧到君泽面前。 君泽看着这人一袭青衣,为了博得他的欢心,毫无风骨地跪在地上。 他晕晕乎乎心道:顾玉,不过如此。 第225章 一夜御双美 君泽醒来时头痛欲裂,很久没有喝到这种昏天黑地的地步了。 外面已经大亮,他居然一觉睡到正午时分。 满屋子的酒气消散不去,他坐起身,扶着自己的头,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看到房间环境的那一刻,他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地上歪歪扭扭躺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皆是衣冠不整。 他赶紧低头看自己,发现他的衣服也凌乱不堪,外袍跟那两个人的衣服堆在一处。 幸好里衣还在,而且他的身体除了宿醉没有什么异样。 他抱着头,用力回想昨夜的事情,零零星星几个片段浮现在脑海里。 好像他一直在强迫那两个人跟他喝酒,喝得三个人都醉意醺醺。 那个男的看他醉了,大着胆子来解他的衣服,那个女的不甘示弱,依偎到他身上。 两个人一起触碰他的时候,他胃里一阵翻滚,吐得那叫一个... 惨不忍睹。 三个人身上都弄得脏污不堪。 然后他们两个人就慌慌张张处理那些脏污,还顺带把他们的衣服脱了。 那两个人都存了勾引的心思,外面的衣服脱掉也就罢了,里面的也要脱,脱完自己的,还要来脱他的。 他酒劲儿上头,直接一人一脚,把两个人踹蒙过去。 大概那两个人也醉得不轻,躺在地上都起不来了。 后来... 后来的事他就记不得了,他一个人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干了什么,满屋的桌椅板凳,摆件床榻,都惨遭毒手... 或者是毒脚。 整个屋子乱七八糟,像是被强盗洗劫过。 他忍着头疼,晃晃悠悠站起来,过去探了探两个人的鼻息,还活着,只是晕过去了没错。 方玉悠悠转醒,看到君泽那一刻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脚蹬着地,连连后退。 一旁的晴儿也醒了过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痛苦与迷茫。 君泽也不管他们,看了眼自己的外衫,脏得根本穿不了,索性只着一身里衣,敞着胸膛就走了出去。 正午的酒楼陆陆续续来人,他刚走出房门,就听到拐角处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敢当。” 语气淡然,像是一汪泉水从山间流下,溅珠落玉,十分动听。 顾玉!!! 君泽来不及退回去,一转眼就看到顾玉一袭青衣,施施然从楼梯口走了上来,身边跟着萧行之,还有一众衣着光鲜的商人。 两个人猝不及防对视。 顾玉那张出尘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衣冠不整地出现在这里。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是晴儿和方玉互相搀扶着,走了出来。 两个人皆是一脸疲惫的样子,因为君泽踹的那一脚太狠,走路都走不好,衣服是临时套上去的,发髻更是散乱不堪。 这时,罪魁祸首莫哲彦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因为君泽身量高大,他没有看到被君泽挡住的顾玉。 只看见君泽、晴儿、方玉具是大战了三百回合的样子。 莫哲彦一喜,他怎么说来着,熄了灯,谁都一样。 君泽破了童子身,知道这事儿有多妙了,以后就不会只想着顾玉一个人了。 他不由赞叹道:“看来昨晚战况激烈啊。” 君泽:!!! 晴儿和方玉害怕的腿一软:是挺激烈的,差点儿没被打死。 君泽赶紧回头去看顾玉,顾玉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身后的莫哲彦看到晴儿和方玉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感叹道:“一夜御双美,王爷威武,令人叹服。” 萧行之听到了这话,惊叫道:“一夜御双美,是我想的那样吗?” 这一声在场众人听得真真切切。 君泽看到顾玉的表情从迷茫到错愕,再到震惊,又到冰冷,最后以讽刺收尾。 她红润的薄唇微张,发出看轻飘飘一声: “呵。” 君泽赶紧走过去,想要解释一番,但是他混乱衣带绊住了脚,一个趔趄,直直朝顾玉扑去。 众目睽睽之下,君泽整个人扒到顾玉身上。 顾玉站的位置身后刚好是楼梯,被君泽一扑,两个人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君泽在情急之中,把顾玉拉进怀里,从一阶阶楼梯上滚下去,停下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顾玉的脸被按在他赤裸的胸膛,就算有君泽护着,这无妄之灾也够让她恼怒了。 她从君泽身上爬起来,君泽不顾身上的伤,就拉着顾玉道:“我不是,我没有。” 顾玉脚下不稳,这一拉,又跌了到君泽身上。 君泽一声闷哼,冷汗从额头上渗出。 顾玉恼得不行,道:“放开我。” 君泽拉着她道:“顾玉,你听我解释。” 顾玉看着他衣衫不整,经此一遭,胸膛完全裸露出来,连裤子都松松垮垮的,露出一节精壮的公狗腰。 辣眼睛,太辣眼睛了。 顾玉甩开的他的手,费力从楼梯上爬了起来,抬头一看,萧行之,莫哲彦,一众商人,还有昨晚被君泽“御”的那一男一女,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 顾玉强装镇定,整理了一下自己衣服,就要上楼。 君泽不甘心,又爬起来揪住她的衣角,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莫哲彦叫的人。” 莫哲彦听了这话,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会搞成这样,为什么好死不死遇见顾玉。 莫哲彦看到君泽那杀人一样的眼光,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还都在君泽和顾玉身上,立刻推开众人,拔腿就跑。 顾玉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君泽,这个人昨天才跟他表白,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晚上就跟一男一女激战一宿,现在还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人不是他叫的,难道也不是他睡得不成? 顾玉一脸冷漠道:“别拉我,恶心。” 君泽如坠冰窟,道:“你不信我?” 顾玉低头看了看他松散的衣裳,忽然笑了一下,道:“王爷说笑了,王爷做什么,与我何干。” 君泽心里泛起了无尽的苦涩,他终究还是放开了顾玉,道:“我们相识那么久,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 第226章 死对头,以前是,以后更是 萧行之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当即拉着所有商人,道:“走走走,我们先去厢房里等着。” 顾玉整理了衣襟,把君泽晾在那儿,道:“一起。” 眼看着顾玉跟人走了,君泽独自在楼梯处站了会儿,才拖着满是伤的身体下楼。 晴儿和方玉见情况不对,赶紧喊来管事,管事已经知道了这位是逍遥王,战战兢兢道:“爷,小的先带您去换身衣服吧。” 君泽看了自己一眼,他这样子的确不像话,不怪顾玉误会。 君泽跟着管事去了厢房,那管事找来一套新衣服,道:“爷,这衣服是新的,就是有点儿小,委屈您先换上。” 君泽坐在椅子上,道:“把莫哲彦给我找出来。”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管事就是听出了杀意。 他不敢不从,道:“莫爷刚刚跑了,小的这就去找,您稍等。” 另一边的顾玉已经跟萧行之这些人客套完了,都坐下了。 这家酒楼是一个姓张的商人开的,知道顾玉想要扩展生意的打算,这次一起过来。 顾玉有些魂不守舍,萧行之连叫几声,才把顾玉叫回神。 顾玉揉了一下眉心,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萧行之道:“说到酒楼的经营了。” 顾玉看了一眼厢房里的装潢,道:“张老板,这家酒楼开了多少年了?” 张老板道:“有四十余年了,我也是从别人手里接管的,中间翻新过好几回。” 顾玉道:“按说也是老字号了,占地面积也不小,但是看着怎么不大热闹。” 张老板道:“说来惭愧,这儿原本也是京都数一数二的酒楼,但是自从费酒楼出现后,生意就一落千丈,也就卖一些老顾客的面子情。” 顾玉道:“没想法子改进吗?” 张老板轻咳一声,道:“也想了一些法子,但是收效甚微。” 顾玉想起刚刚发生的事,道:“是不是做了些水下的生意?” 这是行话,水下生意也就是那些不可告人的皮肉生意。 张老板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现在的酒楼为了招揽顾客,做水下生意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被顾玉当众点出来,还是让他有些羞愧。 知道顾玉的身份和打算,本想瞒着,但是一来,就让她撞见了逍遥王“一夜御双美”的情况。 两人还发生了那样的糗事。 张老板道:“唉,顾世子,这都是迫不得已,不这么做,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 顾玉的手点点桌子,心里的烦躁更甚,道:“这间酒楼,我要了,张老板开个价吧。” 张老板一愣,道:“顾世子,这,不合适吧。” 今日难道不是顾世子来认认人,以后合作做生意好打交道吗? 怎么顾世子一上来就要收购他的酒楼。 倒也不是不舍得,能坐在这里的,谁不是家产万千,而是这间酒楼实在没什么价值啊。 顾玉见他犹豫,便递给萧行之一个眼色,萧行之虽然也不知道顾玉的买酒楼的原因,还是给张老板倒了杯酒。 萧行之道:“张老板,不要那么死板嘛,左右这间酒楼在这儿你也赚不了多少,还劳心劳力,倒不如卖给顾世子。” 张老板道:“萧世子说得不错,但是做生意,诚信第一,在下得先跟顾世子说明情况,在费酒楼的挤压下,这间酒楼盈利实在不算多,我怕的是万一顾世子以后赔钱了,两边都不好看。” 顾玉端起酒杯道:“张老板人品贵重,我先敬张老板一杯。” 张老板连忙端起来,跟顾玉碰了一下,道:“不敢不敢。” 顾玉道:“有萧少主和一众老板在这里做见证,张老板不必有此顾虑,我们一手买卖,无论盈亏,都与张老板无关,您开个合适的价吧。” 张老板暗惊,顾世子看着小小年纪,但是说话滴水不漏,往后怕是前途无量。 他也不漫天要价,在萧行之等人的见证下,说了个双方都有余地的价格,当即就签了契约。 签完后,张老板才道:“不知顾世子买下这座酒楼有何打算?” 顾玉抿了口酒,道:“我要用它跟费酒楼争一争。” 此话一出,在座诸人表情不一。 大多是觉得顾玉年少无知,不知想把一个酒楼开好有多难,更不知费酒楼有多难超越。 剩下的,是觉得顾玉狂妄自大,等着看这个世家公子哥儿的笑话。 张老板礼貌性地笑了笑,道:“那在下就预祝顾世子马到功成。” 顾玉道:“借张老板吉言,往后的日子里,还要诸位前辈多多看顾。” 众人纷纷应承,只是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众人又商谈了许久,能坐在这里的都不是简单人物,顾玉虚心求教,收获颇丰。 众人走后,萧行之才八卦地问道:“顾玉,你到底为什么要买下这座酒楼啊。” 顾玉道:“我不是说了,要跟费酒楼争一争。” 萧行之一脸不信,道:“就这?” 顾玉淡淡道:“不然呢?” 萧行之低声道:“难道不是因为逍遥王的关系。” 顾玉想是听到了什么脏东西,眉头皱起,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行之挠挠头,道:“我也想知道,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奇奇怪怪的。” 顾玉道:“死对头,以前是,以后更是。” 萧行之看不明白,但看顾玉语焉不详,也不多问。 出去之后,顾玉叫来了楼里的管事。 那管事忽然换了东家,生怕顾玉把他也给换了,不过他跟各色人打交道,自有一套处世的方式。 管事看到顾玉便行礼道:“东家安好,小的名叫马临,在楼里当管事当了二十多年,楼里上上下下没有我不知道的,以后随东家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玉道:“场面话不必多说,你既然是楼里的老人,我就不会轻易换你,只是以后我让你做的事,你尽全力做好就是了。” 那管事的心安了下来,道:“多谢东家慷慨,以后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顾玉道:“现在让你做的第一件事,把楼里做水下生意的姑娘公子都叫过来。” 第227章 逍遥王他、他过于野蛮 马临不知道顾玉想干什么,还是让人都过来了。 打眼看去,有四十多个姑娘,还有三个公子,今天在君泽身后见到的那一男一女也在其中。 现在已经整理好衣着,人群中独独他俩脸色憔悴,顾玉的心又冷了半截。 那群人听说刚换了东家,都有些惶恐不安,尤其是晴儿和方玉,总感觉顾玉看他们的眼神格外瘆人。 他们也冤枉极了,明明什么都没干,一分钱赏银没有不说,还平白挨了顿打。 逍遥王太恐怖了,他们不敢去触霉头,把他们叫进去的莫爷也不见了。 这跟谁说理去。 顾玉道:“报名字,说说自己都会些什么?” 这些人挨个自我介绍,顾玉发现她们会的东西都五花八门的,倒是有几个可用之人。 轮到晴儿时,她战战兢兢道:“奴家名叫晴儿,会一手琵琶。” 顾玉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没人知道顾玉想干嘛。 几息过后,顾玉才道:“下一个。” 方玉冷汗涔涔,声线都有些不稳,道:“奴名叫方玉,善奏琴。” 看到这个青衣男子,顾玉的气场顿时降到了冰点,她语气不明道:“方玉?” 方玉抬头看了一眼顾玉,顿时觉得她冷着一张脸,瞧着比逍遥王还要可怕。 方玉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道:“是,东家。” 那管事突然想到顾世子名字里也有玉,当即冲方玉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叫玉,还不报上你的本名来。” 方玉一蒙,他本名就叫方玉啊。 但是看到管事给他使的眼色,他当即反应过来,道:“奴本名叫、叫方柱子。” 他紧张之下把小时候家里给起的贱名说了出来,只希望顾玉别再盯着他了。 顾玉面无表情道:“方玉就方玉吧,难不成我名字里有玉,还不许别人叫了不成。” 她虽这么说,但是话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方玉哪儿敢当真,当即道:“不不不,奴本名就是方柱子,奴喜欢方柱子这个名儿,望东家成全。” 顾玉道:“呵,成全。” 方柱子从这两个字里听出了不祥的意味。 见人都介绍得差不多了,顾玉心里也有了打算,道:“都回去吧,晴儿和方玉留下。” 那些人惴惴不安地离开,比她们更惴惴不安的是晴儿和方柱子二人。 顾玉细细看着他俩的脸,心想,不过如此。 就是君泽这么做怪恶心人的。 顾玉对马临道:“马管事,他们俩的卖身契都在你这儿吗?” 马临道:“都在的。” 顾玉道:“那我可以随意处置喽。” 马临不知顾玉想干什么,道:“可以的,东家。” 顾玉道:“把方玉,还有那个叫晴儿的,昨夜你们伺候得不错,一起送去逍遥王那里吧,告诉他,是我预送他的生辰礼。” 方柱子和晴儿俱是脸色一白,跪在地上哀求道:“东家,别赶我们走。” 顾玉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道:“逍遥王是可是皇族贵胄,我送你们个好前程,怎么还不要?” 方柱子魂儿都要吓没了,看屋子也没外人,哭道:“东家,逍遥王他、他过于野蛮。” 顾玉眉宇间浮现了一丝戾气,看见这两个人就够她恶心的了,还要让她听过程是怎么样的吗? 正想发脾气,就听晴儿崩溃道:“东家饶命啊,昨夜王爷一脚就把奴家给踹飞出去了,到现在肚子还疼得要命,要是让奴家去伺候王爷,奴家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逍遥王那里是万万不能去的,顾东家也是男人,她唯一的机会就是求得顾玉的怜惜。 顾玉的手下意识握着扶手,把视线放到方柱子身上,道:“你呢?” 方柱子也是一脸惶恐,道:“东家,昨夜王爷把奴灌得不省人事,奴跟晴儿一样,被他一脚踢飞出去,他还对屋里的一应东西用了死劲打砸,奴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又被他拿着不知什么东西砸中了后脑勺,晕死过去。” 他唯恐顾玉不信,还把头发都解开,道:“东家您摸摸,好大一个包。” 晴儿也不甘示弱,就要解开衣服,道:“东家,您看奴家的肚子,黑紫黑紫的。” 顾玉赶紧对晴儿道:“住手!成何体统!” 她虽然语气严厉,但是脸上的表情轻松了许多。 晴儿和方柱子还在那里哭哭啼啼,仿佛顾玉不是要把他们送给逍遥王,而是送给阎罗王。 顾玉轻咳一声,道:“行了,不去就不去,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你俩也下去吧。” 晴儿和方柱子如蒙大赦,赶忙逃出去,生怕慢一秒,顾玉就变了主意。 见人都走了,顾玉才对马临道:“以后楼里不许有水下生意。” 马临显然没想到,新东家上任第一把火,就烧到这里。 他暗想,是不是顾玉这个贵公子看到那“一夜御双美”的腌臜一幕,产生了反感。 马临本着生意人的角度劝她,道:“东家有所不知,现在楼里的生意不好,都靠那些水下生意拉点儿人过来,就是费酒楼,也还是靠那些清倌雅妓撑场面。” 顾玉道:“费酒楼成立之前,这里需要那些水下生意吗?” 马临道:“当年没有。” 顾玉道:“你们做了水下生意后,酒楼有恢复当年的热闹吗?” 马临道:“也没有。” 顾玉道:“那不就好了。” 马临觉得自己被顾玉绕进去了,道:“可是若没这生意,岂不是更不好?” 顾玉道:“又不能起死回生,一点蝇头小利罢了,舍了就舍了。” 马临道:“这,好吧,只是那些人该如何处置?” 顾玉道:“愿意留下做正经行当的留下,不愿意的,给笔钱,打发出去。” 马临应下。 顾玉道:“先把楼给封了,按我的要求重新装潢一番,最好能在过年前,重新开张,我的规划晚点儿会让人送过来。” 马临心知新东家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连忙应下。 又交代了一些事宜,顾玉就让马临下去了。 再开门时,莫哲彦鼻青脸肿地站在门口,嘴里含混不清道:“顾世子,你听我解释。” 第228章 少喝点儿酒 顾玉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看着他。 莫哲彦欲哭无泪,想到君泽的威胁,他恨不得去死一死。 “你若是不能把这件事给顾玉解释清楚,我把你剁碎了喂狗。” 君泽说这话时,神色可不是一般的认真。 尤其是他一张帅脸被君泽打成猪头的情况下,他更是对此话深信不疑。 要他说,反正顾世子心里没有你,误会就误会呗,还指望顾玉误会之后,就喜欢上你,跟你在一起吗? 但是他显然不敢说这话,否则他现在根本不能活着站在顾玉面前。 顶着顾玉冰碴似的眼神,莫哲彦决定另辟蹊径,道:“昨夜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喝得伶仃大醉,还哭着喊着要找顾世子。” 顾玉打断他道:“莫公子慎言。” 莫哲彦并没有慎言,反正嘴长在他脸上,顾玉总不能来捂着。 他继续道:“我二话不说,就要去把你找来,可是王爷他又拉着我,说不让我去打扰你,他像小媳妇儿似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玉淡淡道:“是嘛。” 莫哲彦听不出里面的情绪,但是顾玉肯继续听,就很不错了。 反正君泽又不在,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顾玉也不会跟君泽学舌。 莫哲彦道:“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找来两个人陪王爷,吩咐他们穿上你爱穿的青衣,不过王爷他始终守身如玉,碰都没碰那两个人一下。” 顾玉双臂抱在胸前,依靠着门框道:“嗯,碰都没碰,就是衣裳都没了。” 莫哲彦眼珠子转了转,道:“嗐,那可不正好说明我们王爷对顾世子真心嘛,他连别人穿顾世子的衣服都见不得,非要把他们衣服都扒下来不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是我狭隘了,以为找来两个替身,就能宽慰到王爷,孰不知真正喜欢一个人,别说替身了,就是别人穿一样的衣服,他都认不得,可歌可泣。” 莫哲彦半真半假说完这一长段话,自己都觉得自己编得绝妙,简直是当说书人的料子。 再一看顾玉,眼神已经不那么冷了,反而透出来点儿怜悯,看来是被他说的故事感动了。 这顾玉也不是铁石心肠嘛,还是他家王爷不会追人,要让他这个情场老手来,哪儿会有这么艰难。 顾玉面无表情道:“酩酊大醉,哭着喊着,小媳妇儿似的,守身如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说这些,你们王爷知道吗?” 那敢让王爷知道吗? 要是让王爷知道,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莫哲彦忙道:“我们王爷自然知道,但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不就派我来了嘛。” 顾玉脸上怜悯的表情愈发明显。 莫哲彦还以为自己说的话打动了顾玉,说不定能一举帮王爷拿下顾世子。 可下一秒,他听到了一道来自地狱的声音: “莫哲彦,你是嫌命长了吗?” 莫哲彦抬头看着顾玉,确切地说是看着顾玉眼中倒映着的君泽。 他的心跳停了一下,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当即从二楼的栏杆翻身出去,一跃而下。 下面一个侍从端着脏盘子从大堂路过,眼前忽然凭空而落一个大男人,当即尖叫一声,把一堆盘子扔下,哗啦啦全砸在莫哲彦身上。 莫哲彦似乎伤了腿脚,但是身残志坚,一瘸一拐也要往大门那里跑。 顾玉看到莫哲彦的糗样不由一笑,可是等她转过头,看到君泽目光灼灼盯着她时,又收敛了笑意。 君泽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因为宿醉,脸上还有些憔悴,道:“他在胡说八道,你别信。” 顾玉“嗯”了一声。 君泽补充道:“但是有一点莫哲彦没说错,我没碰他们,我堂堂逍遥王,还没那么饥不择食。” 顾玉沉默不语。 君泽没有抬头看她,唯恐再从她脸上看到厌恶的表情。 他苦笑一声,道:“算了,反正跟你也没关系,信不信随你。” 他转身离开,背后的顾玉却意外地开了口:“我知道了。” 他惊讶地转过头,顾玉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是顾玉又说了一句:“以后少喝点儿酒。” 说完,顾玉就转身走了。 君泽张张嘴,觉得自己没出息极了,被顾玉区区两句话就撩拨了心弦。 同时又在心里怀疑,顾玉今天反应这么大,是否对他上了心。 顾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君泽还站在那里不肯动弹。 顾玉下了楼,骑上昨日从君泽马车上取下来的照夜玉狮子,径直往国子监奔去。 上午出来时,六皇子的头已经不晕了,她答应了六皇子送他入宫,不能在酒楼耽搁太多时间。 听说昨日圣上将五皇子训斥得狗血淋头,五皇子罕见地没有顶嘴,乖乖受着。 圣上看五皇子认错态度良好,只是罚他关了禁闭,还请了几个大儒轮番来教导他。 这下可好,六皇子因为脑袋受伤,一时半会儿去不了南书房,五皇子关了禁闭,也去不成了。 回到国子监时,六皇子小脸苍白,独自坐在栏杆上,看到顾玉过来,眼睛一亮,脆生生喊道:“小舅舅。” 顾玉在心里感慨,如果六皇子真的是个普通的孩子就好了,这副样子,多招人疼啊。 她强打精神,牵起六皇子的手,把他带上马车,小声道:“小舅舅相信你说的话,但是当天没人看见,咱们空口白牙的,圣上也不会相信。 而且现在不是揭穿五皇子最好的时候,你且忍一忍,还记得小舅舅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避其锋芒,伺机而动。” 顾玉说这话是为了安抚六皇子,不能让他觉得她不信任她。 不然这个小疯子,不知又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六皇子道:“小舅舅,五皇兄跟太监抱在一块儿,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吗?” 他状似懵懂,可顾玉知道,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顾玉摸上他的头,道:“不严重,但很重要,等你再大点儿就明白了。这件事,你除了小舅舅外,谁都不要说。” 六皇子乖巧地点头,道:“好,我不说。” 他又伸出手来,道:“我跟小舅舅拉钩钩。” 顾玉便伸出手,与他的小拇指勾在一起。 顾玉再次感叹,若六皇子是个普通孩子,该多好啊。 第229章 多谢干爹照料 “你好大的脸面,福海公公亲自吩咐,让我好好照料你。” 昏暗的围房里,一个太监翘着二郎腿,小口呷着茶,对床上躺着的德荣说道。 屋外不时传来一阵阵兽吼鸟鸣。 这里是御兽苑,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都在这儿精心养着。 既有乖巧温顺的猫狗,也有凶猛庞大的老虎,各类鸟雀更不必说。 德荣睁开眼,秋日干燥,他嘴唇干裂,渗出血来,嘴里满是血腥味儿。 他浑身都是伤,疼得意识模糊,但是此人说话慢条斯理,字正腔圆,不似一般太监的声音那么尖锐,却自有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 这道声音曾是他逃不脱的噩梦,他想忽略都难。 逆光看去,此人坐在椅子上,随手把茶盏放在桌子上。 青瓷茶盏磕在红木桌上,竟然一点儿响动都听不到,足见此人端茶的功夫老道。 满宫能做到这种地步的,除了福海,便是他了。 可他又比福海多了几分优雅,通体气质像是在世家贵族浸润出来的。 一身太监服熨烫的一丝褶皱也没有,头戴的翎羽帽上,拖着两根朴实无华的鸟羽。 宫里的太监都是缺了一角的男人,那里缺了,就得在其他地方补上。 所以但凡有品阶的太监,都会找来漂亮的翎羽插在帽子上。 身份越高,翎羽就越长越漂亮。 宫里唯独两人于此事上是例外。 一人是圣上身边的福海公公,他日常伺候在圣上身边,无人不知他的身份,不需要用这种法子彰显自己,而且翎羽过长,会扰乱圣上视线,也影响他端茶递水。 还有一人就是御兽苑的首领太监花锦城,虽说御兽苑不算什么有油水的地方,但满宫的翎羽都是从御兽苑的鸟雀司出来的,有好的自然是他先挑拣。 但他从不在意这些,所有漂亮的翎羽都留给其他太监,他日常只是插上几根掉落的鸟羽。 按说这样功夫老道,又知分寸的人,不该埋没在御兽苑,但他左脸脸颊处的烫伤太过可怖,不能伺候在贵人身边,有碍观览。 只能待在这御兽苑里,一呆就是几十年。 德荣动了动手指,他身上伤痕无数,肋骨和腿骨都骨折了,忍着痛唤了一声:“干爹。” 宫里的太监都是断子绝孙的玩意儿,但终究是男人变来的。 哪个有点儿脸面的太监没几个“儿子”。 花锦城的“儿子”尤其多,在被五皇子带走之前,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花锦城道:“御兽苑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只蝈蝈都比奴才的命金贵,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外爬,你倒好,好不容易爬出去了,现在又爬了回来。” 德荣道:“儿子无用,辜负了干爹。” 说完,他咳嗽几声,嘴唇又渗出血来,带动身体里的伤,疼得他眉头紧皱。 花锦城端着他刚刚喝的茶,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他身边。 他看着躺在床上,满身是伤的德荣,喝了一大口茶,居高临下,尽数吐到德荣脸上,又取出腰间的帕子,擦拭了自己嘴角的水渍。 德荣嘴唇被淋湿,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燥到冒火的喉咙好了点儿。 受此屈辱,他只是身体颤抖了几下,而后道:“谢干爹赏。” 宫里的奴才算人吗? 当然不算。 德荣在五皇子身边待久了,只记得主子是怎么欺负奴才的,倒是忘了奴才是怎么欺负奴才的。 他该把这样的对待牢记在心,现在不过是回到从前罢了。 花锦城像是被他识趣的样子取悦了,勾起猩红的嘴角道:“在五皇子身边待了几年,你倒是乖觉不少。” 提到五皇子,德荣眼里泛着痛楚。 花锦城道:“说说吧,好不容易出去了,还回来做什么?” 德荣怕自己情绪外露,被花锦城瞧出端倪,便合上眼睛道:“是儿子不小心,在挑拨他与六皇子的关系时,没控制好火候,让五皇子直接打了六皇子,儿子就被赶回来了。” 他至今不知道花锦城的目的是什么,绝不能暴露五皇子跟他之间不可告人的癖好。 最重要的是,眼看着五皇子对他越来越好,他就越来越害怕。 他怕自己会毁了五皇子。 御兽苑里,是五皇子把冻僵的他从雪地里捞了出来。 他何德何能,从一个谁都能踩一脚的小太监,被五皇子捡走,成为皇子身边的人。 他陪着五皇子几年,眼睁睁看他被圣上忽视,看他在孤独中,脾气一点点变得暴躁。 他怕五皇子虐待宫人的恶名传出去,每次五皇子控制不住暴躁时,他都会把所有人遣走,自己默默忍受着五皇子的打骂。 每次五皇子平静下来后,都会抱着他哭。 那么可怜,那么无措,那么恐慌,那么害怕他会离开。 德荣一辈子没有尝过被需要的滋味,他从一出生,就是被欺辱,被践踏,哪怕快要死了,也只能换来一声晦气。 天底下,只有五皇子会多看他一眼。 他向五皇子伸出手,五皇子也向他伸出手。 在这没有一丝人情味儿的宫廷,他们互相取暖。 他怎么忍心看着五皇子一步步随他跌入深渊。 六皇子之所以会发现他和五皇子抱在一起,是他故意为之。 他知道六皇子会在那个时候过去皇子围房,所以故意挑在那个时间给六皇子看到。 六皇子之所以要脱他的衣服,也是他故意把茶水弄翻,沾湿了衣襟,引得六皇子想要趁机佐证猜测。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只为在万事还有余地的时候,换得五皇子走回该走的路。 这一切,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尤其是眼前的花锦城。 花锦城喉咙里发出阴鸷的笑,他意味不明道:“你做得很好,干爹很欣慰。” 德荣看着花锦城那张烧伤的脸,坑坑洼洼,唯独勾起的嘴唇猩红似血,仿佛是民间奇闻异事里,专门吃人脑髓的恶鬼, 他在这人手底下受过太多折磨,以至于一对上花锦城那张脸,他就胆怯得要命。 花锦城帮他拉了拉被子,道:“德荣,你好好修养吧,既然有人不想你死,你就好好活着。” 德荣四肢僵硬,道:“多谢干爹照料。” 花锦城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房门紧闭,昏暗一片。 第230章 我不辛苦,是你辛苦了 大夫人道:“既然你已经决定娶她了,就把消息放出去吧,后日安庆侯夫人要办一场赏菊宴,请帖发到了家里来,我带着妙仙参加,让诸位夫人都见见,彼此心里有个琢磨。” 说是赏菊宴,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与春日的牡丹筵如出一辙,都是给年轻男女备下的。 安庆侯家有个云英未嫁的二小姐,安庆侯夫人似乎有意结亲,这次的赏菊宴连发三封请柬到镇国公府。 顾玉道:“辛苦母亲为我操劳。” 顾玉知道,大夫人孀居多年,基本不外出。 但是她即将入朝堂,季妙仙还没嫁进来,这段人情往来,大夫人得顶上。 此番带上季妙仙,也是为了打消各府想要跟她结亲的念头。 大夫人语重心长道:“我不辛苦,是你辛苦了。” 顾玉总觉得自江南回来后,母亲的眼神充满悲伤,但是母亲不说,她也就不问。 顾玉道:“妹妹那里,不知肯不肯参加。” 不等大夫人回答,顾玉便道:“罢了,不要去问了。” 妹妹就是在牡丹筵上出的事,这样相似的赏菊宴,还是不要问她的好。 听桑芽说,妹妹很喜欢那只小狗,起名为踏月仙子。 虽然妹妹还是不肯见她,但是有遣桑芽来给她送一些糕点和针线活。 这样的小举动让顾玉欣喜不已,说明妹妹也在努力走出来。 她不能急。 提到顾琼,大夫人脸上的愁意更深,道:“你妹妹的亲事不好说。” 顾玉道:“不好说就不说了,偌大一个镇国公府,还怕养不起一个小姐吗?我早就怕妹妹的性子嫁到别家会受委屈,若是以后她遇见喜欢的,可以让人入赘,若遇不上,我照顾妹妹一辈子。” 大夫人叹口气,道:“好吧。” 另一边的长公主府上,长公主对君泽下了最后的通牒,道:“安庆侯府的赏菊宴你必须要去,你老大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君泽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张请柬,道:“娘,你确定我去的话,不会被人拿着扫帚赶出来?” 长公主一阵烦躁,道:“你还知道京都的夫人小姐们都不待见你啊?” 君泽道:“所以非让我去做什么?惹人嫌吗?” 长公主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一阵头疼,道:“这次的赏菊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她说完,就甩袖离开。 君泽把玩着手里的请柬。 这时,关言从外面进来,道:“岚烟传话,顾世子。” 君泽一边问道:“她怎么了?” 一边把请柬送到蜡烛那里燃烧。 关言沉默了一瞬,道:“去,赏菊宴。” 火舌迅速吞噬了金灿灿的请柬。 君泽:... “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治你的结巴,我再也不想听到你说话大喘气。” 关言默默退下。 他这毛病能治好的话早就治好了,何必等到现在。 ------------------------------------- 赏菊宴当日,大夫人把季妙仙从庄子里接回来,她换了一袭淡青色的绫罗长裙,满头秀发只有一根青玉簪挽着,简单利落,又不失美丽。 大夫人没说什么,季妙仙在知道顾玉是女子的情况下,还愿意嫁过来,她已经很欣慰了,自然不会对季妙仙要求太多。 大夫人带着季妙仙到安庆侯府时,惹得旁人纷纷注目。 一来是季妙仙的容貌实在惊人,二来是孀居多年的镇国公夫人,终于出门社交了。 安庆侯夫人刘氏笑着迎上来,看到季妙仙的那瞬间脸上僵硬了一下。 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随即反应过来,道:“嫂嫂,谢您赏脸过来,快随我入座。” 大夫人坐定后,对安庆侯夫人道:“许久不出门了,你这些年可还好?” 安庆侯夫人小声在大夫人耳畔道:“好是好,就是儿女的亲事让我愁白了头发。” 大夫人礼貌性地笑了笑,年轻时,她与安庆侯夫人的交情还算不错,只是镇国公死后,她就不怎么社交了,与安庆侯夫人也断了往来。 大夫人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安庆侯夫人道:“你是有福了,顾家小子得圣上赐婚,要是放我身上,我做梦都得笑醒。” 大夫人道:“何必羡慕我,你家的几个儿郎,不也都成家立业了。” 安庆侯夫人道:“嗐,儿子是有了着落,女儿还在闺房绣花呢。” 大夫人笑笑,不接这话,只是从桌上拿来一个柑橘,剥开后放到季妙仙手里。 季妙仙笑着接过,道:“谢姑母。” 安庆侯听到这称呼揣摩了一下季妙仙的身份,道:“你这侄女儿长得可真好,有几分你当年的样子。” 当年的大夫人可是让京都一众姑娘艳羡不已,长得漂亮,出身又好。 嫁的镇国公英武不凡,位高权重,与大夫人婚后琴瑟和鸣,传为佳话。 可谁能想到这幸福的日子没过几年,镇国公就战死沙场,尸体运回来时,还带了个怀孕的姨娘,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好在姨娘生下了一男一女,镇国公府的爵位有人继承了,大夫人的日子不至于过于凄凉。 大夫人道:“她可比我当年灵巧多了。” 安庆侯夫人小声,道:“这么好的姑娘,怕是求亲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吧。” 安庆侯夫人是在试探,她是看上了顾玉不假,但是顾玉那个未过门的侧妻也属实让人犹豫,毕竟是圣上赐婚,自家女儿进了府,免不了要让孙小姐几分面子。 再有就是,听说顾世子府上还有两个妾室,很是膈应人。 现在看大夫人带了个貌若天仙的表小姐过来,她更觉得这婚事不能成了。 安庆侯夫人是个伶俐人,心里有些失落,倒也不至于难过。 大夫人对季妙仙道:“我陪几个夫人说说话,你去别处跟小姐妹耍耍。” 季妙仙在京都哪儿有认识的人,但是提到婚事,她一个小姑娘在场不合适。 季妙仙应了一声,便跟着侍女下去了。 见季妙仙走远,大夫人才用不小的声音道:“这孩子甚得我心,我打算把她留在我身边。” 话不必说得太直白,大家都知道了大夫人这是打算让季妙仙嫁给顾玉当正妻。 有心思的纷纷熄了心思。 第231章 我没有看她的身子 顾玉是跟萧行之一起到的,在男宾客那边赏花。 虽说分了男宾和女宾,但是庭院中央不过是摆上几盆花作隔断,丝毫不影响年轻男女间眉目传情。 萧行之遥遥看了一圈女宾客,小声道:“顾妹妹怎么没来?” 顾玉警告性地瞪了萧行之一眼,她的妹妹自然是千好万好,萧行之怎么配得上? 萧行之瘪瘪嘴,知道顾玉把妹妹护得紧,也不敢多问了。 女宾客中,季妙仙万花丛中一点儿绿,格外醒目。 萧行之看了眼顾玉,同样的一袭青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道:“你说的表姑娘,是不是就是那个绿衣裙的女子?” 顾玉“嗯”了一声。 萧行之感叹道:“顾玉啊顾玉,这样的天仙儿嫁给你,你真是艳福不浅啊。” 顾玉冷冷看了萧行之一眼,这是迫不得已,若有得选,她希望自己跟季表妹是朋友,而不是夫妻。 萧行之闭上嘴,稍一思索,自己刚问过顾妹妹为什么没来,现在又夸季表妹,唯恐顾玉误会什么。 萧行之急忙道:“当然,季表妹再好看,也比不过顾妹妹好看。” 顾玉脸色又冷了几分,萧行之果然在觊觎她妹妹。 顾玉威胁他道:“萧行之,下次再让我听见你提出起我妹妹,我要你好看。” 萧行之委屈极了,自从见了顾妹妹,他就魂牵梦萦的,可惜顾家把顾妹妹藏得深,他连见一面都是奢侈。 现在连提,顾玉都不让提。 萧行之觉得顾玉就像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似的。 明明顾妹妹与顾玉是双胞胎,顾妹妹娇俏动人,顾玉却冷得像冰。 这大舅子,太难对付了点儿。 顾玉没搭理他,径直往人少处走去。 萧行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路过一个假山,顾玉听到了一个女子低声啜泣的声音。 她哀怨道:“你令我颜面尽失,却不肯对我负责。” 顾玉眉头一皱,这是哪个负心汉,又做了什么? 她无意探听别人的私密,抬脚就要走。 “赵小姐,令你颜面尽失的人可不是我。” 君泽!!! 顾玉原本在萧行之那里冷下来的脸直接降到了冰点。 什么赵小姐,哪里来的赵小姐? 顾玉一时没有头绪,京都姓赵的人太多,她一时不知道是哪一个。 原本要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一旁的萧行之瞪大了眼睛,听到这不为人知的八卦有些兴奋。 顾玉回头示意萧行之不要说话。 赵小姐道:“你当真如此狠心。” 顾玉眯起眼,双手紧握。 君泽嗤笑一声,道:“我狠心?赵小姐就不狠心了吗?” 赵小姐道:“我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君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道:“赵小姐,衣服是你自己脱的,又在这儿说什么迫不得已。” 脱衣服!!! 萧行之听到八卦,兴奋的脸都有些扭曲,几句话,让他脑补了一场狗血大剧,迫不及待想跟顾玉分享自己的兴奋。 可是回头一看,顾玉的眼神格外恐怖,让他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赵小姐道:“不管怎么说,看了我身子的人是你。” 君泽十分不耐烦,他来赏菊宴是为了见见顾玉,反倒被几年未见的赵小姐缠了上来。 君泽道:“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 赵小姐拉着他的衣袖哭道:“君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君泽一把把她的手甩开,骂道:“滚开。” 赵小姐跌倒在地,却看到了假山外面的顾玉和萧行之,惊叫一声,继而拿着帕子捂着脸哭泣。 君泽闻声望去,却是看到顾玉浑身冷意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顾玉垂下眼眸,对萧行之道:“走吧。” 君泽脸色大变,道:“顾玉,你听我解释。” 又是这句话,萧行之觉得自己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大了眼睛。 随即君泽一个眼刀看来,萧行之立刻道:“顾玉,我还有事,先走了。” 萧行之连滚带爬走了。 顾玉抿抿唇,道:“是我失礼在先,无意间窥听了王爷的风流往事,还望王爷恕罪。” 赵小姐还在那里捂着脸哭,君泽理也不理,一把拉过顾玉的手,把她拉到无人的厢房里。 顾玉面色不善地挣开手,她直觉君泽不是那种人,想听听他的解释,但不代表她心里不膈应。 占便宜,脱了衣服,看了身子。 还有那声如怨如诉的君哥哥,呵。 黏黏糊糊。 让人不适。 顾玉握着自己刚刚被他抓红的手腕,道:“王爷,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君泽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看她的身子。” 顾玉抬起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难道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破开脸面说出这种话,是在扯谎不成?” 君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道:“好吧,我是看了,不过就一下,而且我是被迫看的。” 顾玉不说话,这在君泽眼里,是还愿意继续听的兆头。 君泽道:“那个时候年少轻狂,不知人心险恶,我娘到处帮我相看,看中了赵家原配生的大小姐。刚刚那位是继室生的,一向跟她家的大小姐不合。 赵小姐生怕我娶了她姐姐,从此她被压一头,为了搅黄这门婚事,想办法去逢迎松阳。松阳那个缺心眼儿的丫头你也知道,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有一次我去端亲王府,赵小姐也在,她故意躲到厢房里,让人引我过去,我察觉到不对劲儿,没让人跟,自己就过去了,结果我一进门,她就脱了衣裳。” 顾玉道:“然后呢?” 君泽道:“然后就是我不愿吃这哑巴亏,又觉得她利用松阳,十分可憎,便把她痛骂了一顿。她回去想要用上吊的方式来威胁我,但是我料定她不敢真死,就没理会。 她自知理亏,死又不敢死,更不敢说她脱衣服的事情,只含混不清说我骂了她,为此户部尚书找上门理论,松阳还跟我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君泽他好好说话的时候都能把人气个半死,更别说他骂人时的威力了。 顾玉忽然想到一段往事,君泽的名声从什么时候差起来的,莫过于她把户部尚书赵大人家的女儿骂得要上吊。 户部尚书上门找君泽理论,那时长公主不在,君泽做事没个顾忌,直接叫人把户部尚书打了出去。 君泽平白吃了个哑巴亏,终究顾忌着女儿家的脸面,君泽没说自己赵小姐被他看了身子。 户部尚书不知真相,见父女二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到处宣扬君泽的恶劣行径,甚至闹上朝堂,让御史台轮番攻讦君泽。 从此名门闺秀对他避之不及,他也彻底放飞了自我,说话越来越毒,变得人嫌狗憎的。 顾玉暗想,这件往事,与外面的赵小姐倒是合上了。 第232章 他觉得顾玉心里是有他的 顾玉道:“她为什么又来找你?” 君泽仔细盯着顾玉的眉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缓缓开口道:“大概是我娘放出话去,说要为我选妃,又让她起了心思。” 顾玉呼吸慢了一瞬,君泽眼见她一双凤眸里泛起微澜。 这一刻,他觉得顾玉心里是有他的。 可惜顾玉的情绪一闪而逝,让人捉不到踪迹。 顾玉平静道:“原来如此。” 君泽向顾玉走近,顾玉身子往后,但背后就是合起的房门,她退无可退。 君泽比顾玉高上一头,在这昏暗的房间里,压迫感很强。 君泽喉结滑动,一双桃花眼里尽是探究,道:“顾玉,只是如此吗?” 两人离得很近,顾玉能听到君泽并不平稳的呼吸,还有自己急促的心跳。 跟君泽独处,顾玉有些不自在,她偏过头去,道:“什么只是如此?我听不懂。” 君泽道:“你为什么任由我拉着过来,为什么要听我解释这么清楚,还有,你为什么不用正眼看看我?” 他像是传说中蛊惑人心的海妖,一步步引导顾玉看清自己的内心。 顾玉被他说得有些头疼,下意识皱眉。 这人好不讲道理,明明是他拉着她过来,非要跟她解释清楚,现在反倒让她落了下风。 君泽伸出手,轻轻帮顾玉扶平蹙起的眉心,温柔问道:“顾玉,你在不安什么?” 顾玉的睫毛颤了颤。 可惜她忽然想起来,这样的动作阿姐也为她做过。 随即,那些站在她背后,需要她保护的人一个个在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阿姐,妹妹,姨娘,母亲,还有她不可告人的女子身份... 顾玉一下子反应过来,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差一点儿,差一点儿就要陷入他的循循善诱之中。 令她不安的东西太多了,她逃不脱,放不下。 顾玉迷离的眼睛瞬间清明,她一把挥开君泽的手,厉声道:“别靠我这么近!” 君泽暗自懊恼,他明明就要窥探到顾玉的内心了,又在最后一刻,被顾玉挡了下去。 顾玉转身拉开门,满院的阳光铺洒进来,她心里的阴霾却不能被这阳光驱散。 顾玉侧着头,阳光勾勒着她绝美的面部轮廓,她冷冷道:“我预祝王爷觅得贤妻。” 君泽叹口气,道:“顾玉,你知道的,我不希望你说这个。” 顾玉还想再次说点儿什么,撇清这若有似无的关系。 这时,一个侍女急匆匆跑来,看到顾玉像是看到了救星,道:“顾世子,不好了,松阳郡主跟季小姐吵起来了。” 顾玉脸色一变,顾不上君泽,就往花宴那里走去。 君泽也是眉心一跳,他之前跟端亲王说过,让端亲王好好看着松阳,怎么松阳还是来了。 顾玉走过去时,只看到一堆贵女在那里挤着,根本看不见季妙仙的身影。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让侍女帮忙开路,顾玉挤入人群。 这才看到季妙仙翘着二郎腿坐在那里,她对面是插着腰的松阳郡主。 一个泰然处之。 一个气势汹汹。 贵女们脸上都挂着担忧,实则心里对这八卦看得津津有味。 顾玉道:“发生了什么事?” 季妙仙还没开口,松阳倒是先委屈上了。 她被端亲王拘在家里这么久,今天打听到顾玉会来参加赏菊宴,好不容易跟侍女换了衣服,偷偷跑出来。 她到处找也找不到顾玉,却让她发现了人群中被孤立的季妙仙。 她根本不认识季妙仙,看她穿着朴实无华,以为是哪家不受宠的女儿。 偏生她是个颜控,见季妙仙长得那么好看,一时起了怜悯,主动过去跟她攀谈。 一边说话,一边等顾玉。 聊的也不过是花花草草,绿衣女子看着冷淡,说话还怪有趣的,她们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谁知道不一会儿,她的贴身侍女一脸异样地把她叫到一边,说在夫人们那里打听到,顾世子要跟季家的表小姐定亲了。 她这暴脾气哪儿能忍,当即就要去找所谓的季小姐,是这个绿衣女子劝住她。 说什么“男人做下的事情,就该去找男人问清楚,为何要绕一大圈为难一个女人”。 她一听觉得有道理,决定忍着愤慨等顾世子过来。 可是顾世子没等到,却等到了一个侍女送来果盘,居然唤绿衣女为季小姐。 松阳觉得自己就是个傻瓜,一腔好意喂了狗,被季妙仙耍得团团转。 看到顾玉的时候,她眼泪都掉了出来,拉着顾玉的衣袖就哭诉道:“顾世子,你要替我做主啊。” 顾玉看到坐在那儿的季妙仙,这个时候她还悠闲地从果盘里捏了葡萄放进嘴里,对松阳郡主的哭诉充耳不闻。 顾玉无奈地对松阳道:“郡主,男女授受不亲。” 松阳不肯放手,道:“顾世子,你的表妹欺负我。” 顾玉余光看到君泽走了过来,道:“松阳郡主,您也说了,那是我的表妹,您要是找人做主,您的表哥在这儿。” 然后顾玉把松阳拉着她袖子的手推开,对季妙仙道:“表妹,你没事吧?她有没有为难你?” 看到这一幕,松阳几乎是尖叫出声:“明明受委屈的是我,她是个坏女人,她骗了我,顾世子,你擦亮眼睛好不好。” 君泽皱着眉头,呵斥着松阳,道:“住口,你堂堂郡主,大吵大嚷像什么样子!” 听到君泽这么说,松阳哭得更凶了。 她看看一脸关切询问季妙仙的顾玉,又看了一眼横眉冷对的君泽,大哭道:“老天爷,同样是表哥,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啊。” 她哭着哭着,还打了一个嗝。 众人:... 这时,一道细小的啜泣声传了过来,众人看去,刚刚还看戏一样的季妙仙居然在顾玉怀里哭了出来: “顾表哥,松阳郡主好凶,妙仙好害怕。” 刚刚一直在看戏的贵女们都像是见了鬼一样。 松阳更是指着季妙仙的鼻子道:“你个骗子,你刚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季妙仙像是被松阳凶巴巴的样子吓到了,还在顾玉怀里缩瑟了一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就从眼眶流了下来。 仙女落泪,果真不同凡响。 顾玉轻柔地帮季妙仙拭泪,道:“别怕,表哥来了。” 第233章 不要再肖想顾玉 而后顾玉对松阳道:“郡主,我家表妹胆小,若她有得罪郡主之处,还望郡主宽恕。” 季妙仙含情脉脉地仰头看着顾玉,顾玉也满是怜爱地看着季妙仙。 松阳无措道:“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松阳的一颗心变得冰凉冰凉的。 来时是想找顾世子表白心迹,可是却让她看到这一幕。 一个郦若就够让她寝食难安的了,现在又来了一个季妙仙。 众目睽睽之下,季妙仙把顾玉抱得那么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的亲事过了明路。 君泽咬牙切齿道:“顾玉,你真的要娶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吗?” 季妙仙可怜道:“表哥,你信我,我不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 顾玉握上季妙仙的手,道:“我自然信你。” 而后顾玉又对君泽冷冷道:“王爷慎言,季表妹柔弱单纯,实在不敢担此评价。” 松阳道:“顾世子,不只是我看到了,还有这么多姐姐妹妹,都看到了那女人刚才有多嚣张可恶,她只在你面前摆出一副柔弱可欺的姿态,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蒙蔽。” 季妙仙娇滴滴道:“我竟不知哪里得罪了松阳郡主,惹得郡主对我恶语相向。” 松阳指着她的鼻子道:“你还装!我今天就要撕开你的虚伪面孔。” 松阳环顾四周,随意挑了一个贵女道:“你,你说她刚刚是不是目中无人,嚣张至极!” 那贵女忽然被点到名,两边都不想得罪,含混不清道:“好像是。” 松阳刚想跟顾玉说,看吧,我没骗你,季妙仙就是这样一个前后不一的女人。 可是话还没说出来,顾玉便脸色阴沉道:“松阳郡主威逼之下,谁敢说实话!” 松阳身子晃了晃,跌在君泽身边。 君泽撑着她的胳膊,不至于让她过于失态。 她无助地看着君泽,道:“表哥,你帮帮我。” 君泽看着季妙仙,眼里满是恨意。 可是季妙仙反而对君泽和松阳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还歪头在顾玉怀里蹭了蹭。 松阳跺着脚道:“表哥,你看她!” 看着蠢到家的松阳,又看看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季妙仙,君泽咬牙切齿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表妹。” 松阳瞪大了眼睛,她输了,她彻底输了。 顾玉不信她,表哥又骂她蠢。 她比窦娥还冤。 她崩溃地大喊一声:“我讨厌你们,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了!” 说完就跑了出去。 君泽眼含深意地看了一眼顾玉和季妙仙,就转头去追松阳。 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大夫人和安庆侯夫人才姗姗来迟。 刚刚松阳为了找季妙仙麻烦,也为了引出顾玉,不许人去叫安庆侯夫人等人。 可毕竟还是在安庆侯府上,她们听到了风声,就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 季妙仙看到大夫人,就放开顾玉,扑到大夫人那里,哭道:“姑母,妙仙刚刚好害怕。” 大夫人早知季妙仙的脾性,她自然不信有顾玉在,季妙仙还能受什么委屈,不过还是怜爱地当众安抚季妙仙。 在场的贵女都心照不宣地想,这位季表妹可真是个狠角色,罢了罢了,顾世子再好,也不过是个被美色蛊惑的男人。 眼看闹出这场事故,挡亲的目的也达到了,大夫人便要请辞,安庆侯夫人自无不肯。 季妙仙挤进顾玉的马车,一上来就毫无形象地瘫在马车的座椅上,把头上唯一一根簪子也给拔了下来,满头墨发铺撒下来。 季妙仙懒洋洋道:“装了那么久,可把我累坏了。” 顾玉暗地里给她竖了大拇指,道:“真厉害,说哭就哭。” 季妙仙道:“嗐,小意思。” 顾玉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可以如此洒脱。” 季妙仙忽然道:“随心所欲,便能如我这般洒脱。” 顾玉道:“我不像你,无牵无挂,身处尘世,被各种复杂的事情束缚着,哪儿能真正的随心所欲呢?就算是你,不耐烦应对像今日这样的场面,不也还是来了。” 季妙仙道:“非也,你我的区别在于,我来应对这场面时,心还是自由的,我可以在这儿演戏,也可以随时抽身。但你不是,你带着枷锁而来,为这枷锁苦恼,可是真的让你放下枷锁,你又不肯。” 顾玉道:“的确是枷锁,可这枷锁也是我视若珍宝的东西,自然不能放下。” 季妙仙斜倚在马车车壁上,道:“我又不懂了。” 顾玉拿她以前说过的话堵她,道:“反正你也懒得懂不是吗?” 季妙仙笑了起来。 顾玉虽也在笑,但心里依然沉甸甸的,她想到在厢房时,君泽说的那些话,久久不能平静。 另一边的表兄妹十分惨淡。 松阳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己被季妙仙骗的事情都跟君泽说了出来,道:“我真的很蠢吗?” 君泽道:“起码知道自己蠢,还不算蠢得无可救药。” 松阳道:“你!你气死我了!” 君泽皱着眉头,听她哭得不像样,不耐烦道:“别嚎了,让我安静一会儿。” 松阳道:“为什么都是表哥,差距这么大啊。” 君泽冷呵一声,道:“同样是表妹,差距怎么这么大。” 季妙仙有一万个心眼,松阳呢,浑身上下写着缺心眼。 松阳哭得不能自已,道:“我的顾世子啊。” 君泽道:“我早就警告过你,让你不要再肖想顾玉。” 松阳辩驳道:“可是更早的时候,你也跟我说过,顾世子没有心上人,让我放心去追,都怨你,你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现在好了,顾世子妾室一个个进来,现在还要娶妻。” 追思往事,君泽肠子都悔青了,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娶妻娶妾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堂堂郡主,不该再去纠缠。” 松阳听了这话嚎啕大哭:“明明是我先认识顾世子的。” 君泽满腔苦意,连像松阳这样哭诉都不能哭诉。 明明是他最先认识顾玉的。 他想到顾玉那一瞬而逝的异样情绪,心头发热。 他克制不住去想,顾玉心里是否也是有他的。 哪怕只有一点点。 第234章 顾世子可真是个好人 孙府。 孙家正得宠的白姨娘道:“我道顾世子有多好,还不是一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先来两个貌美如花的妾室打她的脸,这还没进门,正妻的位置就定好了。” 白姨娘本是京都七品小官的女儿,为孙老爷生了两个儿子,就等孙采薇的娘熬死了,哄孙老爷把她扶正。 可是圣上赐婚的旨意一下来,孙夫人见日子有了盼头,又回光返照般好了起来,还把管家权拿了回去。 孙老爷也彻底打消了扶她为正的念头。 她的心思落了空,对孙采薇母女恨得咬牙切齿。 此时乐得看孙采薇的笑话。 白姨娘的女儿孙采蘋道:“当初她恬不知耻,在宫宴上跳水湿身,让顾世子不得不娶她,顾世子能高兴才怪。” 白姨娘道:“顾世子后院的岚烟姑娘自不必说,江南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也是貌美如花,更妙的是那个表姑娘,听说像天仙儿似的,倾城倾国。” 孙采蘋道:“我听去赏菊宴的姐妹说,当天闹了好大一个热闹,松阳郡主当众跟季家表小姐吵了一架,顾世子不顾郡主的身份,也要维护季家表小姐。” 白姨娘道:“她口口声声把嫡庶挂在嘴边,现在成了侧妻,不也是个妾室,凭她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是嫁过去,也是个不受宠的命。” 孙采蘋道:“机关算尽,以为攀了高枝,人家哪儿把她放进眼里,真是笑死人了。” 站在墙后的孙采薇身子晃了晃,她的侍女流萤赶紧扶住她,一脸担忧道:“小姐。” 孙采薇手里紧紧攥住帕子,强忍着心里的痛,把眼泪压了回去,道:“走吧。”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孙采薇才泣不成声, 流萤道:“她们欺人太甚,要奴婢说,您何不仗着顾世子的势,把她们狠狠骂一顿。” 孙采薇含泪摇摇头,道:“我给她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流萤道:“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顾世子是您的未婚夫,若有她出头,白姨娘她们定然不敢说出这话。” 孙采薇更咽道:“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流萤看到自家小姐这样,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退了出去。 孙采薇闭上眼睛,眼泪却是止不住流。 白姨娘和孙采蘋说得难听,但都是大实话。 是她恬不知耻,明知顾世子不愿意,她还是跳入水里逼顾世子娶她。 娘亲的病来得蹊跷,父亲又宠妾灭妻,后院被白姨娘牢牢把持着,连个靠谱的大夫都请不来。 几个姐姐没有兄弟撑着,又知道孙大人的秉性,在婆家也是备受磋磨。 她没有办法,只能凭借以往的交情,攀上顾世子这个高枝,给自己和娘亲拼出一条活路来。 孙采薇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顾世子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现在得了圣上的赐婚,娘亲的病逐渐好转,姐姐们在婆家也能挺直了腰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要奢望顾世子的爱怜。 只是她的心好痛,在观音山,告诉她男女生而平等的小哥哥,也变得跟世俗男子一样,妻妾成群。 终究逃不过这个令人窒息的俗世吗? 泪水划过鬓边,落到枕巾上。 这时,流萤在外面兴奋地说:“小姐,顾世子身边的侍女落雁姑娘来了!” 孙采薇一惊,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 泪痕是擦干净了,但是一双眼睛依然红得像个兔子。 落雁进来后,猜到孙采薇在哭,但是她没明说出来,怕惹得人难堪。 落雁道:“知道孙小姐心脏不好,我们府上新得了上好的丹参,世子让我给您送来。” 孙采薇受宠若惊道:“有劳姑娘跑这一趟。” 落雁微笑道:“我们世子还说了,孙小姐身边若有什么缺的,亦或是有哪里不如意,尽可以遣人来镇国公府上说一声。” 流萤激动得想要说什么,被孙采薇拦下,道:“多谢世子费心,采薇一切都好。” 落雁见状也不追问,道:“那就好。对了,世子有话让奴婢转告您,说是希望您记住在宫里说的那些话。” 孙采薇脸色一白。 落雁不知顾玉这话何意,孙采薇却是知道。 顾世子这是在提醒她,希望她日后如那天所言,只求个安身之地,不会肖想更多。 孙采薇艰难道:“我知道了。” 落雁不明所以,只道:“若无他事,奴婢先回去了。” 孙采薇道:“落雁姑娘慢走。” 落雁走后,流萤道:“小姐,你怎么不让我说。” 孙采薇道:“没什么好说的,孙府我也呆不久了,何必平生事端。” 流萤道:“嗐,您说的也是。不过顾世子可真是个好人,还记挂着您,她才没有像白姨娘说的那样见异思迁呢。” 孙采薇苦笑连连。 顾世子是个好人。 但这份好,她受之有愧。 另一边的镇国公府,礼部官员已经上门来了。 顾玉与季家表小姐定亲的消息来得猝不及防,礼部官员更是亲自上门,询问消息。 圣上赐婚的圣旨在前,相比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小姐,礼部自然更加注重顾世子与孙小姐的亲事。 这是圣上的恩赐,无论季表妹再漂亮,孙小姐也得比季表妹先进门,才不至于落了圣上的面子。 礼部官员道:“世子,这几个都是黄道吉日,您挑一挑?” 几个黄道吉日摆在面前,顾玉一个个翻过,最后选定了最晚的日子,在年后。 顾玉道:“毕竟是圣上赐婚,自然要好好筹备。” 礼部官员就是来递话的,对顾玉这决定没什么异议。 他只道:“顾世子,圣上体恤,您与孙小姐的婚服都由礼部织造,下官为您量身。” 顾玉道:“不必麻烦,我这里有尺码。” 等礼部官员走了后,落雁也从孙府回来了。 顾玉问道:“孙采薇那里怎么样?” 顾玉对孙采薇的情绪很复杂。 一方面是愧疚于自己在无力改变现状时,就用一番话点醒了她,却让她困在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之中走出不来。 另一方面也是不满孙采薇在宫里设计她,以至于让圣上赐婚,她不得不娶。 孙采薇进了后院是个麻烦,她只能发扬自己的“渣男”本色,把孙采薇冷落在那里。 落雁道:“世子去江南前给孙府留了话,现在孙大人不敢把宠妾灭妻的行径做得太过分,孙小姐和孙夫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第235章 偷看君泽被发现 顾玉点点头,道:“孙小姐的身体怎么样了?” 在宫里见到孙采薇时,她因为抑郁,瞧着都快要瘦干了。 落雁犹豫了一下,道:“她那是心病,经年累月熬下来的。现在精心养着,府上新得的丹参,按您的吩咐,都给送了过去。” 顾玉看出落雁还有未说完的话,便道:“她怎么说?” 落雁道:“奴婢今日见她的时候,像是刚哭过,最近您从江南带了绝色美人回来,还有跟表小姐订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估计惹得她难过了。” 听了这话,顾玉也颇为无奈。 还没进门,孙采薇就这样了,进了门,看到她跟季表妹“举案齐眉”,对郦若“宠爱有加”,怕是她的心病更甚。 顾玉一时无解,只能在能力范围之内,给孙采薇最舒适的环境。 这时,平沙从外面急匆匆赶来,对顾玉道:“世子,松阳郡主上门来了。” 顾玉如临大敌,随即又听平沙道:“不过她不是来找您的,她轻车熟路去了三小姐的院子。” 一旁的落雁道:“世子,您不在的日子里,松阳郡主时常来找三小姐,三小姐在郡主的陪伴下,开朗不少。” 顾玉这才松口气,毕竟赏菊宴后,季妙仙就回庄子待嫁去了,松阳郡主真要再来找她,一个郦若估计压不住。 她对松阳的感情同样复杂,这个小丫头不顾世俗眼光,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更何况松阳能在顾琼自闭的日子里,走入顾琼的院子,让她又羡慕又感激。 若她真是男子,也会喜欢这样张扬恣肆的女孩儿。 可问题在于她是个女子,对松阳就只剩下了对待小妹妹的喜爱。 顾玉忽然明白了君泽的先见之明,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京都的姑娘们避之不及,自然不必为这些桃花分神。 不过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 等季妙仙进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顾玉对落雁道:“你留意一下妹妹那里的动静。” 落雁应了一声。 另一边的松阳一边哭,一边吃着顾琼亲手做的糕点。 顾琼一双巧手,糕点做得好吃,松阳每次来都要吃掉好多,此刻更是化悲愤为食欲。 顾琼虽然把自己关在院子里,但是外面的事她都知道。 她知道哥哥带回来了个绝色的江南女子,知道哥哥跟貌若天仙的季表妹定了亲,也知道自打哥哥从江南回来后,还是会每天早上来她的院子外等她开门。 看着满脸泪水,嘴巴里塞满糕点的松阳,顾琼道;“你慢点吃,吃多了不好克化。” 松阳含混不清哭道:“琼姐姐,我以后做不了你的嫂嫂了。” 顾琼也是叹口气,她寂寞太久了,从小被嫡母和姨娘拘在家里,牡丹筵后,她更是见人就怕。 但她还记得自己在阁楼上,看到松阳策马而过的红色身影。记得自己出事后,是松阳先找到的她,把董长茂从房间里拖了出去,又在柜子外面安抚她的情绪。记得是松阳把哥哥带了过来。 这也是松阳找上门来时,她忍着对陌生人的抗拒,还是让松阳进了她院子的原因。 松阳就像一个小太阳,从外面照了进来。 她看似大大咧咧,实际上心细如发,对那件可怕的事情绝口不提。 只说她遇见了什么困难,京都新开了什么好玩的店铺,见到了哪个长得好看的儿郎。 不过她总是要强调一句,哪家的儿郎都没有你哥哥好看。 顾琼有些无措,毕竟是她告诉松阳郡主,哥哥不喜欢岚烟的,还说哥哥会喜欢她这样活泼开朗的女孩儿。 让松阳扭捏的心变得更加坚定。 顾琼道:“我也不知道哥哥她为什么...变得那么奇怪,她以前不是那样的。” 松阳道:“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连顾世子都不能幸免吗?” 顾琼还是第一次见松阳哭,有些手足无措道:“松阳,我哥哥她,实在不是良配。” 松阳看着跟顾玉长得一样的顾琼,哭道:“琼姐姐,我好难过。” 顾琼脑子灵光一闪,道:“我哥哥她虽然不是良配,但她是个好哥哥,不如你认她为干哥哥,她一定会像疼我一样疼你的。” 松阳哭得吹了个鼻涕泡,道:“我做不到,我现在还没有彻底放下她,如果认她为干哥哥,还对她有那样的心思,岂不是乱伦了嘛。” 顾琼:... 哭了许久,松阳道:“顾世子那么好一个哥哥,琼姐姐,你还是不肯见一见她吗?” 顾琼看着紧闭的房门,道:“我害怕。” 害怕见哥哥,更害怕面对那个懦弱不堪的自己。 松阳道:“她是你哥哥,你怕什么?要是我表哥有顾世子一半好,我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时,踏雪仙子哼哼唧唧走了过来,咬着顾琼的裙角。 顾琼轻轻把踏月仙子抱进怀里,撸着它黑漆漆的毛发道:“我会试着走出去的。” ------------------------------------ 秋祀的日子很快来临,秋祀之后,顾玉便能彻底袭爵,也意味着她将要踏入朝堂。 顾府上下无不重视,提前三天,顾玉便开始斋戒。 到了秋祀当日,更是起了个大早,连饭都没吃,水也没喝一口,唯恐到了秋祀的时候,想要出恭。 这是大禹朝的大事情,祭祀天地神明,感谢禹神保佑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顾玉穿上礼部送来的祭祀礼服,黑红色庄严肃穆,衬得顾玉格外稳重。 入宫后,等圣上收拾好,一众王爵、官员们浩浩荡荡前往东郊。 一路神鹰卫开道,百姓们都知道这是个大日子,纷纷跪在道路两侧,目送圣上前往祭坛。 圣上的驾辇行驶得很慢,一来为了彰显皇家威严,二来为了让百姓窥见他祭祀的诚心。 顾玉是平叛回来的功臣,有圣上开口,对她秋祀后袭爵一事心照不宣。 礼部官员有意卖个面子,给顾玉安排的位置很靠前。 此时她正骑着马,这个角度,能一眼看到跟在圣上驾辇后的君泽。 他一身黑红色的祭服,背部笔直,头发高高竖起,从金冠里散落而下,随着骑马的颠簸一摇一晃。 尽管圣上猜忌,但表面上,他还是那个备受宠信的外甥。 跟绍太尉一左一右护在圣上后面。 似乎是感受到了顾玉的视线,他稍稍回头,顾玉冷不丁跟他对视一眼。 顾玉看到他转头时,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看到自己那一刻,桃花眼里又染上了笑意。 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顾玉不自在地瞥过视线,不再看他。 第236章 没忍住耳朵一红 好不容易到了东郊,顾玉饿得够呛,一看旁边的人,个个跟她一样,一脸菜色。 饿一饿没关系,在这种重要的日子里失仪就不好了。 他们如此,圣上和徐皇后也如此。 顾玉趁别人不注意,用袖子挡住,偷偷往嘴里塞了枚蜜三刀补充体力。 抬头时又看见君泽满眼戏谑地看向她。 饶是偷吃的人不少,顾玉被抓了个正着,还是没忍住耳朵一红。 谁知君泽也趁顾玉在看他,往嘴里放了个东西,缓解了顾玉偷吃的窘迫。 这个人真是... 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嚼碎了蜜三刀,顾玉嘴里甜滋滋的。 圣上协同徐皇后站在祭坛上,开始念诵又臭又长的祝祷文。 好不容易等他念完,每人手里又发了镰刀,往农田里面走。 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稻香四溢。 圣上握着镰刀,割下了一捧麦子,放进托盘里。 徐皇后抱着自己的肚子,亦是颤颤巍巍地被宫人扶下农田,拿着镰刀割下一簇麦子。 圣上和皇后二人的麦子被束在一起,盛放到祭坛,供人瞻仰膜拜。 这便叫体验民间疾苦,与民同丰收。 早有礼部的人教过来参加秋祀的官员怎么割麦子,对于顾玉来说,礼部教的还不如前世记忆中的标准。 只是在她握上镰刀的那一刻,生疏的举动还是让她感慨,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这辈子还真没做过粗活。 顾玉穿着沉重的祭服,割下一簇麦子,放到托盘上。 这些由官员割下来的麦子会一起收好,等以后处理好,再分配给每个官员一把。 等回去后,顾玉还得供一段时间。 然后就是请钦天监的国师在祭坛上作法。 点火、祝祷歌舞、洒酒,一应装神弄鬼与江湖术士别无二致。 只是国师的手法更加高明些罢了。 在顾玉看来,这一套操作还没有君泽在锦宜别墅时做得潇洒流畅。 想到这儿,顾玉又下意识去看君泽。 万万没想到又撞进君泽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 让顾玉不由气恼,她这是怎么了。 老看那人干什么。 顾玉一阵烦躁,克制住自己往君泽那个方向瞧。 等一套烦冗复杂的程序走完,已经从大清早到了下午,包括圣上在内,每个人都饥肠辘辘。 圣上这才在祭坛外的林子里摆了饭食。 都表面上是普通百姓家的粗粮野菜,但顾玉看得出来这米是上好的增城丝苗米,有米中碧玉之称。 这野菜豆腐也是经过御膳房的顶级御厨精心制作而成,丝滑鲜嫩,没有一点儿豆腥味儿,吃进嘴里味如肉脑。 饶是如此,徐皇后还是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圣上见了也没有多说什么。 一饭一菜,顾玉吃了个精光,才恢复了一些体力。 吃罢饭,圣上那里又说了一些敬天保民的话术,所有人这才准备浩浩荡荡回宫。 圣上已经上了驾辇,顾玉站在队伍里,等侍从把马牵过来。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一声熊啸,令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 “护驾!” 人群慌乱起来,这里虽不是祭坛,但也在祭坛附近,应有人提前清过场,为什么会有熊这样的猛兽。 思索间,一个身高将近三米的棕熊从丛林中咆哮而来。 圣上的神鹰卫还不够资格来这里参与秋祀,在远处候着,现在跟在圣上身边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臣。 其中虽也有如君泽、顾玉这般武功高强者,但是因为过来参加祭祀,都卸去了武器。 只有绍太尉背上背着一把重剑,他站在圣上的车辇上做出防御姿势。 顾玉身着厚重的祭服,又手无寸铁,不由紧张起来。 眼看那头棕熊已经连伤数人,圣上身边的绍太尉再次喊道:“护驾!尔等前去拦熊!” 他刚说完,圣上和徐皇后的驾辇就向前驶去,留下一众手无寸铁的官员。 随着那只熊越来越近,倒下的官吏越来越多,顾玉逐渐发现不对劲儿。 那只熊伤了那么多人,可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直直向她奔来。 棕熊的目的莫非是她! 眼看那熊就要朝自己袭来,顾玉来不及思考这是谁的手笔。 她看了眼身后圣上的驾辇,还有从四周匆匆赶来的神鹰卫,眼里闪过一抹狠厉。 富贵险中求。 顾玉大声喊道:“护驾!” 她用内力逼催声音,确保周围人,以及坐在驾辇里的圣上都能听见。 一旁的君泽自然也听到了这道声音,他眼见顾玉一把脱掉厚重的祭服,向那只棕熊迎去。 她不要命了! 顾玉抱着祭服,一个翻身,踩踏着身旁的树干,把祭服挥向了那只熊的脑袋上。 那只熊被蒙蔽了双眼,再次咆哮起来,树林里的落叶被震得纷纷落下。 一些胆小的官员直直被吓晕过去,还有些腿脚一软,别说跑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那只熊什么都看不清,怒吼着撕烂了顾玉的祭服。 知道是顾玉刚刚在使绊子,连那些倒下的官吏都不顾了,直直向顾玉奔来。 顾玉看到神鹰卫已经蜂拥而至,可是他们根本没只有管这熊和岌岌可危的官员,而是一股脑往圣上那边涌去。 眼看这只熊已经彻底被她激怒,顾玉咬紧牙关,往圣上那里跑去。 可是官员们都像是无头的苍蝇,恐惧地尖叫着,拖慢了顾玉的脚步。 就在顾玉即将跑向神鹰卫的时候,那只熊厚重的爪子向顾玉袭来。 这一爪子下去,能要了顾玉半条命去。 她惊恐着看着那只熊,眼眸里倒映着它狰狞狂怒的样子,已经想好她在被这只熊拍了一张后,该以什么姿势落地,又该以什么姿势再次逃跑。 前提是,她还能站起来的话。 可是那只熊的眼睛却在半空中被一个东西击中,踉跄了一下,给顾玉博得了一瞬生机。 抽身而去,发现是君泽丢了一个小石头一样的东西。 那熊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却没有去攻击君泽,而是再次向顾玉袭来。 顾玉更加确定,这只熊就是冲她来的。 这时,君泽也脱下祭服,踩着棕熊的背,把祭服蒙在棕熊头上。 有了顾玉做的那一次,这次的棕熊很聪明地把祭服撕开,厚重的熊掌转了方向,拍向君泽的身体。 顾玉眼睁睁看着君泽的身子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被它一掌拍飞。 君泽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下,还是没能起来。 第237章 君泽止不住地往外吐血 那只棕熊张着血盆大口,一声熊啸令匆匆赶来的神鹰卫不由驻足。 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君泽,顾玉眼底通红,怒喝一声,从一个神鹰卫腰间拔出一把剑,就向棕熊袭击而去。 有剑在手,顾玉便有了与棕熊一搏之力。 棕熊身量高大,但是比起顾玉灵巧的身法来说,一举一动显得笨重不堪。 顾玉剑锋凌厉,惊怒之下身体里迸发了巨大的力量,在棕熊身上刺了许多伤口。 可是棕熊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的暴躁已经到了顶点,几次差点把顾玉拍死。 神鹰卫见顾玉英勇,也纷纷拔剑上前。 在众人合力之下,顾玉借助轻功,攀上棕熊的肩膀,握着剑,用尽全身力气往棕熊的眼睛里捅。 棕熊吃痛不已,用力挣扎,把顾玉从背后掀了下去。 顾玉重重摔在地上,眼看棕熊笨重的身体就要向她砸来,她四肢用力,滚到了一旁。 再抬头,绍太尉如同神兵天降,一把重剑居然硬生生穿透了棕熊的脖子。 要知道,顾玉连刺进棕熊的皮肉,都很费劲儿,绍太尉居然能穿透它的脖子。 在场人无不震惊绍太尉的骁勇。 那棕熊就倒在顾玉身边,顾玉身上脸上也溅上了棕熊的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传来。 此时,圣上的驾辇那里传来一声叫喊。 “皇后娘娘龙胎受惊!” 见棕熊已经被绍太尉一剑穿喉,已经安全了,所有人都往圣上的车辇方向跑。 绍太尉并未停留一秒,就带着沾满血的重剑向圣上奔去。 顾玉逆着人流,跌跌撞撞跑到了君泽身边。 君泽睁着眼睛,面色青白,嘴里不断往外溢血。 棕熊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到了君泽身上,顾玉心跳停了一瞬,双眼通红地跪了下去,却是不敢触碰他。 她甚至找不到自己该有的声音,颤抖道:“你伤到了哪里?” 一时间,她诸多情绪挤满了脑海,不知道自己带着哭腔。 君泽伸出手,带着惩罚的意味,一把薅住顾玉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拉到自己的嘴边。 顾玉的头发被抓得生疼,知道他有话要说,此刻一动也不敢动。 君泽张开嘴,一边止不住地往外吐血,一边艰难吐出一句话。 “顾玉,你什么时候,才会改掉以命搏利的习惯。” 刚刚面对棕熊时,顾玉不觉得害怕,现在看到君泽不断吐血的样子,她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 君泽还有许多话要讲。 比如你有没有受伤。 比如我没事。 比如别怕。 但他都说不出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外吐血,鼻腔里也有血溢出来。 顾玉的嘴唇都在发抖,她知道君泽伤在五脏六腑,不能轻易挪动。 她迅速点了几个穴位,封住君泽的心脉,然后拉住一个人,强压着恐惧道:“快叫御医过来,快啊。” 那人看向圣上那里,迟疑了一下。 顾玉低吼出声:“去叫人,他要是死了,我要你全家给他陪葬。” 那人着急道:“顾世子,御医都在皇后娘娘那里。” 顾玉道:“去祭坛外面找长公主,快去!” 除了国母,祭祀不能让女人参加,就连长公主也只能候在外面。 那人连滚带爬地去找长公主。 混乱还在继续,顾玉跪在君泽身边,茫然无措,只能不停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君泽看着顾玉,眼神逐渐涣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长公主带着一群人跑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御医。 长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把顾玉推开。 顾玉站在一旁,看御医给君泽把脉,检查伤口。 “他怎么样?” 顾玉和长公主同时出声问道。 一个御医道:“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伤在内里,心肺俱损。” 听到没有性命之忧,顾玉松了口气,但她没办法彻底放下心来,心肺俱损,若不好好调养,还是会要了人命。 御医和长公主带来的仆从小心翼翼地把君泽抬到马车上。 顾玉想跟过去,长公主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扫来,让顾玉生生停下脚步。 马车里平躺了一个君泽,坐进去了两个御医,长公主都只能挤在马夫的位置。 顾玉是万万进不去的。 她眼睁睁看着载着君泽的马车远去。 她想去追,可是刚走两步,发现自己被吓得腿软,一下子跌坐在地。 耳畔嘈杂声不断,顾玉的脑海里只有君泽被熊拍飞的画面。 她像是梦游一样,看周遭的人来来往往。 然后云里雾里地听见有人说,圣上无恙,皇后娘娘的龙胎保住了,失职的祭坛守卫被当场斩杀。 顾玉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骑上马跟着大部队回宫。 在宫门口看到圣上的驾辇进了宫,她才又晃晃荡荡地回了镇国公府。 府里的人都听说了东郊祭坛发生的事,看到顾玉没受什么伤都松了一口气。 落雁看顾玉只着祭服的中衣,赶紧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晚风拂过,顾玉这才感觉到冷。 她往长公主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当众打了个哆嗦。 旁人跟她说什么,她都听得到,也听得明白,还能应付两句。 但是众人都看得出来,她魂不守舍的。 苏姨娘还学民间的方式,摸着顾玉的额头,给顾玉叫魂。 大夫人紧张道:“玉儿,你怎么了,别吓母亲。” 顾玉这才反应过来,道:“我没事,只是有点儿累了。” 她们只知道祭坛出现了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当顾玉被吓着了。 让郦若和落雁扶着顾玉回到了慎独院。 另一边的大夫人忧心忡忡,对自己的侍女道:“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去打听清楚,祭坛具体发生了什么。” 那侍女走后,大夫人对苏姨娘道:“琼儿呢?这么久了,还是不肯见见玉儿吗?” 苏姨娘也是一脸愁容地点点头。 大夫人面上露出不快,道:“她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 对比着顾玉,顾琼在苏姨娘那里,被养得实在懦弱不堪。 苏姨娘想到顾玉那副样子,一狠心道:“我去跟她说,玉儿今日险些死了,无论如何也要逼她走出来。” 大夫人默认了苏姨娘的做法。 第238章 顾世子深夜潜入本王的闺房,欲行不轨之事 摆上的姜汤和饭菜顾玉一口没动。 她蜷缩在软榻上,任由无数有关君泽的画面像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 她从来不信爱情,亦是从不认为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会对彼此掏心掏肺。 先前君泽说喜欢她,她心里虽也生了些不可言说情愫,却依然不敢向他走近一步。 可在那种危险时刻,是君泽挺身而出,为她换取一线生机。 想到君泽不断往外吐血的样子,顾玉的心就无法平静下来。 她蜷缩着身子,把头迈进自己的臂弯里,孤灯下面,显得格外无助。 这时落雁轻轻敲了敲门,道:“世子,三小姐过来了。” 顾玉眼神空洞地从臂膀里抬起头来,知道妹妹肯出来见她,她本该高兴才对。 可是现在,她脑子里只有君泽,实在无心应对妹妹,便道:“你跟她说我没事,回头去她院子里看她。” 落雁十分意外,顾世子盼了那么久跟三小姐见面,怎么三小姐真的来了,她却避而不见。 不过落雁还是走了出去,对顾琼道:“三小姐,世子今日身体不适,您先回吧。” 顾琼紧张问道:“哥哥受伤了吗?” 落雁摇摇头,道:“没有受伤,但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神情有些恍惚,等世子缓过神来,定会去看您的。” 顾琼这才抓着桑芽的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芳汀院,顾琼才一脸不安道:“桑芽,是不是我出来得太晚了?哥哥他不愿意见我。” 桑芽道:“小姐,您千万别这么想,世子对您的爱护之心谁都知道。” 顾琼道:“你说得对,哥哥她是不是受伤了,所以避着我?” 桑芽道:“奴婢也不清楚,苏姨娘说世子没有受伤,想来的确是被吓到了。不过奴婢有句心里话,想跟小姐说说。” 顾琼道:“什么?” 桑芽道:“国公府现在全靠世子一个人撑着,大小姐身在宫苑,就是想做些什么也鞭长莫及,小姐您今日既然愿意走出来了,何不再多走走,帮帮世子。” 顾琼咬着自己的下唇,面上十分惶恐。 桑芽道:“有件事世子一直让奴婢瞒着您,您出事后,大夫人把世子带到祠堂,请了家法,整整三十棍,世子整个背都烂了,第二天还是来门口问您的状况,您的一饭一饮,她都亲自过问。 离开江南前一夜,她发了高烧,大抵是因为背上的伤。三小姐,当初世子一时疏忽,险些酿成大错,可这么久了,世子吃够了教训,您也快走出来吧。” 顾琼听了这话,眼中蓄满了泪水,责怪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桑芽道:“世子是怕您心里有负担不让说,可奴婢实在不吐不快。” 顾琼掩面痛哭起来。 桑芽悄悄退了出去,打心眼儿里希望三小姐放下过往。 送走了顾琼,落雁回到院子里守着。 直到月上中天,顾世子的房间里还亮着灯,也没叫她进去收拾饭食。 她犹豫着,去瞧了一眼,她家世子佝偻着身子,蜷缩在软塌上,显得格外无助。 看到落雁进来,顾玉苍白着脸吩咐道:“去把岚烟叫来。” 落雁心存疑虑,还是把岚烟叫了过来。 顾玉对岚烟道:“带我进长公主府,我知道你有法子。” 岚烟知道今日逍遥王出了事,但想着长公主府怕是正在忙乱,就没过去询问具体情况。现在顾玉这么说,让她着实意外。 岚烟道:“世子,这,奴婢拿不定主意。” 顾玉冷静道:“你若拿不定主意,就去跟关言说。” 岚烟不敢多想,带着顾玉前往长公主府,到了一处小门,岚烟道:“世子,您稍等,奴婢进去问问。” 岚烟在鹤立院外找到关言,把顾玉的话说了。 关言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出现了一丝裂缝,昏暗的灯火下,岚烟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岚烟道:“要不要禀报王爷。” 关言看了眼已经熄灯的房间,道:“不,直接进来。” 岚烟满头雾水地去请顾玉。 关言把鹤立院所有侍从都遣了出去,关言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顾玉悄悄过来了。 院子里只剩下两只白鹤,见到生人进来扇动了几下翅膀,见来人没有攻击性,又交颈安眠。 关言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帮顾玉推开房门,让顾玉进去。 而后退了出来,清冷的月色洒满庭院,关言仰望那轮圆月。 他家王爷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顾玉走进房间,今晚的月色太好,屋子里不必点燃烛火,顾玉也能看到床上躺着的人。 君泽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一双英挺的剑眉微微皱着,头发铺散在枕头上,呼吸清浅。 顾玉从未见过君泽如此脆弱的样子。 她摸索着把君泽手从被子里拉出来,按上他的手腕。 给君泽治伤的御医医术高明,从脉象看,君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顾玉把君泽手重新放回被子里。 动作轻缓,唯恐惊扰到他。 人也看完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顾玉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小会儿,便站起身来,往门边走去。 就要拉开门时,背后传来一道君泽虚弱的声音: “这就要走了吗?” 顾玉心头一软,折返回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君泽低低一笑,道:“我压根没睡。” 五脏六腑都是疼的,他根本睡不着,为了安他娘的心,让人熄了灯假寐。 这一天过得太累了,惊心动魄之后,他不过是在黑暗里闭目养神罢了。 然后他就听见关言把院中仆从调走的声音。 等了片刻,顾玉带着草木香就走了进来。 他继续装睡,想看看顾玉深夜到来会做些什么。 可顾玉不过是帮他把了脉,就要走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 不知道多陪他一会儿。 顾玉大概猜到了,轻声问道:“是疼得睡不着吗?” 这样温柔的顾玉让君泽着迷,她像是从月中走来,清冷,却照亮了昏暗的夜。 君泽摇摇头道:“今夜月色撩人,我不忍辜负罢了。” 顾玉索性搬来一个凳子,坐在君泽床边,道:“没想到王爷还是性情中人。” 君泽道:“顾世子不也一样,趁着这撩人的月色,潜入我的闺房,预行不轨之事。” 顾玉:... 我就不该对你那张嘴有任何期待。 第239章 怎么跟偷情一样 顾玉道:“闺房?” 君泽道:“顾世子是采花贼,我这里自然是闺房喽。” 顾玉满头黑线,道:“你真是没羞没臊的。” 君泽低声笑了笑,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道:“你没受伤吧。” 面对那么大一头熊,受伤是避免不了的,但比起君泽来,就太不值一提了。 顾玉道:“没有。” 君泽道:“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顾玉道:“你救了我,我理应过来一趟。” 君泽道:“只是如此吗?” 顾玉奇怪道:“不然呢?” 君泽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顾玉,她如月光一般清冷,仿佛触手可及,又仿佛遥不可及。 君泽苦笑一声,道:“好吧,不过还有句话叫做,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顾玉冷冷道:“你是男子,我也是男子,而且我就快要娶妻了,王爷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为好。” 君泽心口一疼,道:“好。但愿日后顾世子不会再以身涉险,给我调侃你的机会。” 顾玉想到在祭坛时,君泽揪住她的头发警告她的那句话。 她能感觉到君泽是真的在担心她,也是真的在恨她的冒险。 当时他一边吐血,一边带着磨牙吮血的意味警告。 顾玉沉默了一下,道:“那熊来得蹊跷,而且是直冲我来的。” 君泽道:“那又如何?以你的功力,大可以一跑了之,你还是迎了上去,就那么想揽一个救驾之功吗?” 顾玉叹口气,君泽太了解她了。 顾玉道:“我吃到教训了,生死面前,我也是个凡人,会胆怯,会后悔,以后不会这样冒险了。” 君泽这才点点头,道:“剩下的就是探查谁做的手脚了。” 顾玉道:“我自己来,你不必插手。” 朝堂的局势太敏感,若让人发现君泽在暗中帮她,怕是会惹上麻烦。 这时,顾玉的肚子传来一阵响动。 整整一天,她除了吃了几颗蜜三刀,还有祭坛上的那一碗饭和豆腐,什么都没吃。 此时放下心来,才觉得饥肠辘辘。 顾玉轻咳一声,十分尴尬。 君泽却不让她掩饰过去,问道:“没吃东西?” 顾玉点点头。 君泽道:“我傍晚时只顾着疼了,也没吃什么,让关言送来点儿吧。” 他说完,拉了一下床头的摇铃,关言听到后鬼魅一般走了进来。 君泽道:“去厨房端些软和的饭菜。” 长公主担心君泽半夜饿,吩咐厨房煨着鸡汤,关言很快回来。 不等君泽开口,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顾玉看着桌上的两碗鸡汤愣了一下,君泽适时地哼咛一声,道:“胸口好痛,手也抬不起来,我是个废人了。” 顾玉:... 想让我喂你就直说,一个大男人,做出这副姿态,不嫌丢人。 顾玉快速解决掉一碗,然后认命地过去把君泽扶起来,给他的背后垫上几个软枕。 端起鸡汤,像是喂孩子一样一勺一勺喂着他喝。 期间还贴心地用帕子帮他擦嘴。 喝到最后还剩下几块儿鸡腿肉,君泽自然没饱,想了想还是算了。 顾玉却是直接拿筷子怼进君泽的嘴里,也不嫌弃他吐出来的骨头,用碟子一块儿一块儿接着。 君泽从没有吃一顿饭吃得如此心满意足。 喂完饭,月光已几经流转,顾玉道:“我走了。” 君泽开口拦下她,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顾玉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君泽道:“顾世子总要做点什么,以报我的恩情吧。” 顾玉的确不想欠君泽的,道:“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君泽生就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笑,现在心情好,更是弯成了月牙。 君泽道:“我这人好强,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虚弱的样子,关言做事又毛手毛脚的,我要你之后天天晚上来喂我吃宵夜,直到我痊愈。” 顾玉皱起眉头,道:“镇国公府离长公主府相去甚远,你还真不客气。” 君泽又是一声哼咛,道:“哎呀,我身上好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疼。” 顾玉冷哼一声,道:“五天来一次。” 君泽讨价还价道:“两天来一次。” 顾玉趁着月光,看到他虚弱的样子,道:“三天来一次。” 君泽见好就收,马上顾玉就要入朝了,每天晚上偷偷摸摸过来也不是事儿。 君泽便道:“好吧,三天来一次,你路上小心。” 顾玉这才走了离开,她从长公主府的小门偷偷摸摸出去时,嘟囔道:“怎么跟偷情一样。” 她赶快摇了摇头,什么狗屁的偷情,她怕是魔怔了。 她赶紧摸了一下自己胸前的束带,告诉自己跟君泽相处要清醒点儿。 ------------------------------------- 皇宫之中,徐皇后折腾了大半夜,才算是稳定下来。 她和所有人一样,万万没想到在秋祀这种重要的日子里,居然会遇见熊。 她在紧张之下动了胎气,当即就见了红。 她扶上自己的肚子,眼底泛着厌恶,早先怀着九皇子时,养得那么精细,可九皇子生下来还是比一般孩子孱弱一些。 可怀着这个孩子,她吃不下,睡不好,脾气暴躁得厉害。 今日都见了红,可在御医施针之后,这孩子依然安安稳稳在肚子里呆着。 这时思雪端了安胎药进来,徐皇后不耐烦道:“花锦城也太大胆了些,上次在圣节晚宴上,弄残了一只海东青还不够。居然敢在秋祀这样重要的日子放熊出来!而且不跟本宫说一声,若本宫真的因此小产,谁也落不了好!” 思雪面色有些难看,道:“娘娘,刚刚花公公传消息进来问了您的情况,还问奴婢这熊是不是您的手笔。” 徐皇后脸色一变,道:“居然不是他做的!” 不怪徐皇后猜测是花锦城,他掌管御兽苑,弄来一只熊轻而易举。 不过转念想想,他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把熊从御兽苑运到东郊,还不被人察觉。 徐皇后眉头紧皱,喃喃道:“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第240章 好生恶心顾玉和昭贵妃一番 徐皇后百思不得其解。 徐皇后问道:“那只熊伤了多少人?” 思雪道:“六个勋爵当场去世,另有七八个受了重伤,逍遥王亦在其中。” 徐皇后皱起眉头,道:“本宫在慌乱中,似乎听到了顾玉的声音。” 思雪道:“其中详情奴婢不知,但是从神鹰卫那里打听来的消息,那熊最后是绍太尉杀死的,顾世子应当只是参与其中。” 徐皇后意味不明,道:“又是他。” 圣上每次遇见危险,都是绍太尉前去救驾。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能越过绍太尉的威风。 她一直想要拉拢绍太尉,可是绍太尉此人对圣上忠心耿耿,无儿无女,让人拿捏不住。 徐皇后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此人若不能为我所用,日后只能除去。” 说起来容易,徐皇后和思雪都知道,拉拢他很难,除去他更是难如登天。 他武功高强,地位尊崇,不可能用暗杀的法子。 世间能杀绍太尉的只有一个人——圣上。 可是绍太尉与圣上一同长大,圣上对他的宠信与日俱增。 原本还有逍遥王与绍太尉抗衡,可是随着五皇子渐渐大了,圣上又开始忌惮五皇子一派的人来。 而无牵无挂的绍太尉在圣上心里自然无出其右。 思雪道:“娘娘,狄家大公子认了绍太尉为义父,咱们之前向他透露过顾世子和逍遥王的消息,能不能通过他拉拢一二。” 徐皇后道:“不可。” 狄罗以往是五皇子派的人,而且他能认冷酷无情的绍太尉为义父,说明他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若他想要投靠自己,在先前徐家向他透露顾玉和君泽的行踪时,就会示好,但他没有,反而选择认绍太尉为义父。 徐皇后道:“绍太尉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他既然认了狄罗为义子,就一定不会站到五皇子、六皇子那边,对他,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思雪道:“还是娘娘思虑周全。” 思雪见安胎药已经凉得差不多了,道:“娘娘,喝药吧。” 看到那碗黑乎乎的安胎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徐皇后还没入口,就是一阵干呕。 徐皇后烦躁道:“拿走,我喝不下。” 刚说完,她肚子就是一阵抽搐的疼,她用力按着肚子,双手紧抓着衣服。 思雪勉强露出一抹笑意,不经意地扶上徐皇后的手,防止她做出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道:“皇后娘娘,是小皇子又踢您了吗?” 徐皇后瞥了一眼思雪,才放松了手,没好气儿道:“九皇子那儿怎么样了?” 思雪道:“九皇子担心娘娘呢,睡前还问了奴婢好几次,小弟弟会不会消失不见。” 徐皇后眉宇间浮现出烦躁,道:“以后少在他跟前提起本宫这一胎。” 思雪胆战心惊道:“是,娘娘。” 徐皇后再不喜这一胎,也知道圣上十分看重,她还要凭借这一胎获宠。 到现在,圣上还是以让她安胎的名义,让昭贵妃执掌宫权,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昭贵妃钳制。 就像上次,她可以趁昭贵妃不在,为难顾玉,可是昭贵妃一来,她还是不得不放人离开。 怎么可能痛快。 唯有平安生下这个孩子,才能稳固地位,届时圣上再也没有借口把她架起来,当个空头皇后。 徐皇后端起安胎药,一口气喝了下去。 苦涩在嘴巴里蔓延,她又是一阵干呕,思雪赶紧把手里的盐渍梅子喂给徐皇后,压一压她的恶心。 徐皇后嘴里虽然被盐渍梅子占据了酸甜,但是想到制作盐渍梅子的侄女儿,她又是一阵心烦。 徐皇后道:“代柔如何了?” 思雪道:“徐小姐很听话,一直在侧殿呆着给小皇子做衣服呢,徐小姐手很巧,连宫里顶尖的绣娘都比不上她呢。” 徐代柔就是徐皇后从本家挑选的侄女儿,打着陪她孕中解闷的名义进宫,实则是徐皇后打算想办法塞给顾玉当正妻。 可是顾玉的动作太快,不到半个月,她跟季家表小姐订婚的消息就传遍了京都。 人人都道季家表小姐虽然家世不显,但貌若天仙,两人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徐皇后道:“手再巧有什么用,派不上用场,亦是废人一个。” 思雪面上附和着,心里忍不住为徐代柔叫屈。 皇后娘娘以找人解闷的名义把徐代柔叫来,暗示徐家人,她要抬举一个侄女儿,给人赐一门好亲事。 徐家挑了徐代柔过来。 可实际上娘娘是想牺牲徐代柔,占据顾世子的正妻之位,更进一步,想要让徐代柔替她传递消息。 皇后娘娘因为是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徐家备受冷落,与娘家哥哥关系并不好,拿捏一个哥哥的女儿,自然不心疼。 可徐代柔至今被瞒在鼓里,每天想尽办法哄皇后娘娘开心。 还向她打听了许多皇后娘娘的喜好,那份心,就连她这个伺候皇后娘娘多年的贴身宫女都自叹不如。 思雪记着自己收了徐代柔许多好处,便想要拉她一把,道:“现在徐小姐派不上用场,可否让她回去?” 徐皇后道:“不急,她这盐渍梅子做得比御厨都好,甚得本宫欢心,再留一留吧。” 这一声留一留让思雪出了冷汗,她道:“娘娘,莫非还要进行那个计划?可是顾世子已经定了正妻。” 徐皇后听到“已经定了正妻”,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计划还是太保守了。 她挑了一粒梅子放进自己嘴里,道:“就是定了亲才更有意思。” 思雪身体僵硬起来,自从徐皇后跟手段阴毒的花公公联系密切起来,她做事就越来越疯狂了。 她不敢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说了,也不会改变什么。 徐皇后道:“就算她进不了顾家的门,也能好生恶心顾玉和昭贵妃一番。” 想到这儿,徐皇后阴郁的心情才好了一些,她再次往嘴里放了一粒盐渍梅子,道:“这梅子不错,让代柔再制一些过来。” 思雪的头压得很低,道:“是,娘娘。” 第241章 顾玉能力不在君泽之下 深夜,勤政殿的灯火还未熄灭,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本该是救驾功臣的绍无极跪在殿中,魁梧的身姿像是一座小山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一直到圣上处理完最后一本折子,才把视线放在了绍无极身上。 圣上从案台上拿起一本折子,甩到绍无极身上,道:“‘一时疏忽,酿成大错’,这就是你给朕的解释” 绍无极道:“是。” 圣上冷着脸道:“朕的子嗣单薄,这次皇后险些小产,朕的外甥儿君泽也受了重伤,绍无极,你做事如此不知深浅,让朕怎么用你!” 绍无极道:“皇后娘娘怀有身孕,且胆子小,本不该前去秋祀,至于逍遥王,他自己逞能,怨不得人。” 圣上大怒,道:“放肆!” 绍无极面色不动,并不因圣上的怒气而惶恐,反而道:“秋祀是圣上清洗朝堂最好的时机,若不是皇后娘娘非要来参加秋祀,弄得自己见红,此事不会这般草草结束,才死伤十余人而已。” 明明是他放熊惊动了徐皇后,到他嘴里,却成了徐皇后胆小把自己弄得见红。 圣上看着不知悔改的绍无极,脸上的肌肉气的不断抽动,他这个奶兄弟自幼跟在他身边,十分了解他。 往往能够体察他的心思,可是做事一根筋,在绍无极眼里,怕是只要让他不满的人,都该杀个干净。 可是朝堂的事又哪里是一个“杀”字就能解决的。 他是早已不满世家把控朝堂,想给朝堂换换血。 可是到了绍无极这儿,居然想着趁着秋祀,位高权重的勋爵都会参加,放熊出来一网打尽。 他也的确察觉到了绍无极的小动作,但是绍无极做事虽然鲁直,一向符合他心意,制造出的一些无伤大雅的麻烦,他抬抬手也就解决了。 万万没想到,他在明知怀孕的皇后也来参加的情况下,还放了那么大一只棕熊出来。 这彻彻底底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圣上道:“你做事太过激了。” 绍无极依旧一副“我没错”的样子,道:“臣只看结果。” 圣上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皇后因此小产,朕在一怒之下会杀了你!” 绍无极不以为然道:“要杀就杀。” 他并非觉得圣上不会杀他才不以为然,而是打心眼儿里觉得,圣上要了他的命,没什么大不了的。 圣上要他死,他死就是了。 圣上气结:“你!” 圣上看他半天,终究还是泄了气,他这个奶兄弟,天生缺根筋,他说再多,绍无极也不会懂。 圣上道:“下次你不许再如此自作主张!” 绍无极应付了声:“是。” 但是绍无极心里明白,圣上爱面子,若是他不自作主张,把一些事情跟圣上通了气,圣上必定推辞。 就如同他坑杀叛军一事,若他提前跟圣上说明,圣上必定不会让他这么做。 可是他先斩后奏,真的做下了,圣上心底还是满意的。 而这次,好几个位高权重的勋贵死在熊掌之下,圣上刚好可以把心腹填补上这个空缺。 若不是徐皇后见红,君泽受了重伤,圣上不得不开口让他前去杀熊,圣上心底必定还是满意的。 圣上看着绍无极没好气儿道:“滚下去。” 绍无极站起身,背起重剑就离了宫。 一路回到太尉府,推开门,一个本不该出现在的人此时跪在那里。 狄罗见他进来,唤道:“义父。” 绍无极把重剑放了下来,坐在了椅子上。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暗的灯光下,绍无极脸上的阴影把他的那道可怖的疤痕遮盖住了。 绍无极自顾自倒了杯茶水,道:“什么事,说。” 狄罗也是世家的贵公子,可是自从弟弟狄泰被五皇子派的人推出去顶罪,他就彻底与五皇子派撕破脸,为了找个庇佑,认绍无极做义父。 现在他跪在绍无极跟前,把便宜儿子的姿态做得很足。 狄罗道:“儿子自作主张,买通礼部的人,给顾玉的祭服做了手脚,引得那熊扑向顾玉,请义父责罚。” 绍无极道:“尾巴没处理干净?” 狄罗道:“儿子已经尽力处理,只是顾玉心思缜密,儿子还是怕她发现端倪,连累义父。” 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瞒着绍无极,已经做好了被绍无极处罚的准备。 而且他能力有限,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只能求着绍无极帮帮他。 绍无极放下茶盏,摸了一下脸上的疤痕,道:“顾玉,顾钧益的儿子。” 狄罗毕竟年轻,先是愣了一下顾钧益是谁,而后反应过来,道:“是,镇国公府世子,看样子,马上要袭爵了。” 绍无极道:“发现就发现吧。” 狄罗惊讶地抬起头道:“义父!” 绍无极道:“你是我的义子,就算她发现了,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狄罗一方面觉得绍无极做事不知忌讳,跟他们这种惯爱粉饰太平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 一方面又为绍无极这只手遮天,能明目张胆护着他的本事而惊喜。 狄罗想了想,还是道:“顾玉此人不可小觑,能力不在君泽之下。” 绍无极道:“怕她作甚。” 狄罗道:“是,谢义父庇佑。” 绍无极道:“你回去吧。” 狄罗出了太尉府,回头看高耸的门楣,总觉得绍无极不太对。 他跟在绍无极身边的日子不算长,但是心里清楚绍无极除了对圣上,其他人和事一应不放在心上。 就连他的名字,他说了好几次,绍太尉才记得叫狄罗,居然会在提到顾玉时,说出来顾玉死了近二十年父亲的名字。 狄罗一时无解。 ------------------------------------- 正如绍无极所说,顾玉查到了狄罗身上,可是因为狄罗认了绍无极为义父,让顾玉投鼠忌器。 顾玉捉摸不透绍无极此人,圣上对其异常宠信,顾玉还真不敢轻易得罪,只能暂且压下这口气,以待来日。 因为秋祀遇熊,死伤勋爵过多,京都一口气举办了好几场白事。 圣上一怒之下处置了十来个负责秋祀的礼部官吏,又对遇难的勋贵家里好一阵安抚,才勉强压下勋贵的不满。 顾玉那声“护驾”到底是喊进了圣上心里,袭爵封官的旨意一早下来。 不过令顾玉意外的是,在清谈会的加持下,圣上居然没让她入吏部,而是让她入了刑部,领的是刑部侍郎的官职。 顾玉琢磨不透圣上何意。 第242章 她跟君泽加起来也打不过 由于秋祀遇熊,京都的白事太多,又有圣上亲自安抚,礼部和吏部的官员忙得焦头烂额。 但吏部还是派来了老熟人李侍郎过来,亲自上门跟顾玉道歉。 看见顾玉过来,他就双手抱拳道:“顾世子,近来吏部和礼部的人忙得都脚不沾地,袭爵的仪式只能往后拖拖了,多多见谅。” 顾玉温和道:“左右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不差这几日,而且现在各府都挂了白幡,我也不好敲锣打鼓去庆祝袭爵,等等便等等吧。” 李侍郎唉声叹气道:“可惜我们盼了这么久,让刑部的人捡了便宜。” 顾玉客气道:“都是给圣上做事,去哪里都一样的。” 李侍郎看了一眼顾玉,姿容闲散,眉目清雅,一袭青衣仿佛是个超脱红尘的隐士。 他不由嘟囔道:“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顾世子这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派去刑部那种打杀不断的衙门,不是糟践人嘛。” 顾玉轻咳一声,道:“李大人慎言。” 李侍郎又唉声叹气了一阵,看顾玉就像看丢失了宝物一样。 顾玉想到办白事的几个世家,道:“朝中大臣一下子空缺下来十几人,吏部想必热闹极了。” 李侍郎苦笑道:“可不是热闹极了,各家都想插一脚进来,可是死伤的那几位地位尊崇,可不是吏部说了算的。” 顾玉道:“莫非圣上已有盘算?” 提到这敏感话题,李侍郎端茶不语。 在顾玉看来,这是默认了。 顾玉道:“是我唐突了,圣上的想法,岂是我等能够揣测的。” 李侍郎道:“正是如此。不过顾世子有七窍玲珑心,我虽可惜你不能来吏部,不过想来你去了刑部,依然能够如鱼得水,平步青云。” 顾玉客气道:“我入了朝,还要得辛苦吏部的老朋友们多照看我了。” 李侍郎连连应下,末了,才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官衙还有一大摊子事要做。” 顾玉将他送到门口,回去时默默盘算着从李侍郎嘴里套出的话。 吏部管人员升迁,世家死伤十余人,李侍郎方才的意思,圣上会安排人去填补空缺。 这让顾玉忍不住怀疑。 她虽然只查到她的祭服是狄家做的手脚,但那只熊为何会出现,顾玉还是弄不明白。 想把这只熊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东郊,绝非狄家能为。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会是圣上吗? 毕竟圣上才是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 他想要摆脱世家的控制久矣,这次急匆匆暗示吏部,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据。 可是... 顾玉赶快抛却了这个想法,圣上有多在意徐皇后这一胎,大家都清楚,死的那些世家加起来,都比不过徐皇后腹中的皇嗣。 圣上不会冒这种险。 顾玉回想着东郊的点点滴滴,绍太尉如神兵天降,一剑刺入棕熊的喉咙。 这样浑厚的功力,就是她跟君泽加起来也打不过。 而且他善于体察圣意,会是他吗? 可顾玉又觉得这种猜测太匪夷所思了。 就算圣上再重视绍太尉,弄出这么大的事情,皇后娘娘险些小产,君泽受了重伤,圣上不可能轻拿轻放。 这就让顾玉陷入了死胡同,能干成这件事的人不多,顾玉甚至猜到了君泽身上,还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顾玉把这件事装在心里,想到昨夜顾琼来的那一趟,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敲响了芳汀院的门。 桑芽来开门时眼前一亮,道:“世子,您来了。” 顾玉看着久未踏足的门槛,犹豫了一下,道:“妹妹怎么样了?” 桑芽道;“知道世子今天忙,小姐不敢过去打扰,一直在房间里等着您的。” 顾玉想了想道:“去在她的房间里拉上帘子,我过去。” 桑芽再次感叹,世子对小姐的爱护真的到了极致。 等顾玉进房门时,她还是有些无措,明明是双胞胎姐妹,现在见一面,竟然如此令人局促。 纱帘后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顾玉的视线在顾琼身上怎么也挪不开。 顾琼率先开口唤道:“哥哥。” 到了这个时候,顾玉才真正意识过来,妹妹是原谅她了。 顾玉道:“琼儿,你最近饮食可还好?” 顾琼刹那间更咽起来,道:“都好,哥哥呢?” 顾玉道:“我也都好。” 顾琼道:“我给霓裳坊画了花样,哥哥看看好不好,能不能用上。” 桑芽及时把图纸从顾琼的梳妆台抽屉里取出,脆生生道:“我们小姐为了画这些花样,昨夜一宿没睡呢。” 顾玉接过,一张张翻看着。 顾琼是世家贵女,自幼延请女先生教她女红和琴棋书画,她的审美意趣和普通的绣娘是不能比的。 手上这沓图纸,有金猫滚绣球,有蝴戏牡丹,有白鹤穿云,每一张上的花纹都惟妙惟肖,品味超然。 顾玉惊喜道:“妹妹画得都很好,我一个男人看了都爱不释手,我会把这些图纸送到霓裳坊打样,然后给妹妹送来。” 顾玉似乎听到了顾琼一声浅浅的笑。 顾玉再接再厉,道:“到时候衣裳送过来,妹妹穿给我看,好吗?” 顾琼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下来。 桑芽在一旁看得心急,道:“那太好了,小姐一直在芳汀院待着,都好久没穿新裙子了。那句戏文怎么唱来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小姐这么漂亮,该穿上漂亮的衣服,多出去走走,才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桑芽根本不会唱戏,一段唱词被她唱的不着调,却是意外逗笑了顾琼。 顾琼终于开口道:“好,我等哥哥把衣服送来。” 顾玉心里松了口气,暗自赞叹桑芽。 顾玉有一肚子话要跟妹妹说,但是临到跟前,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见顾琼也一直沉默着,顾玉担心自己的存在让妹妹不自在,便站起身道:“琼儿,我明日再来看你。” 下一秒,顾玉瞪大了眼睛。 隔着纱帘,妹妹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顾琼小声啜泣道:“哥哥,我好想你。” 桑芽见状喜笑颜开,默默退了出去。 第243章 不要被世人给女子下的定义所桎梏 顾玉的眉目一下子柔和下来,她扶上顾琼的手,道:“哥哥也很想你。” 转过身去,她隔着纱幔,一点点描画着妹妹的眉眼,那和她一模一样的眉眼,顾玉每每看到,都会在心底产生悸动。 这是属于双胞胎,血脉相融的心灵感应。 顾玉说出了压在心里已久的话:“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顾琼摇摇头,把顾玉抱得更紧了:“是我不懂事,是我太懦弱了,我还害得哥哥受了那么重的家法,一定很疼。” 顾玉替她擦了眼泪,道:“是很疼,不过都过去了,我们以后都好好的。” 顾琼扬起脸,看到自己和顾玉九分相似的脸,道:“哥哥因为是男子,所以要这么辛苦,独自撑起顾家门楣吗?” 顾玉道:“不,是因为我有你,有阿姐,有母亲和姨娘。男子和女子不过是性别之分,并非因为我是男子,就要走上朝堂,撑起家门,也并非因为你是女子,就只能待在闺阁里绣花。 像阿姐,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让顾家变得更好。所以你不要拘泥于性别之分,也不要被世人给女子下的定义所桎梏,你就是你,不要听别人说女子该是什么样的。 琼儿,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女子生活不易,但是只要你想,你亦可以读书,亦可以走出家门,亦可以在某个领域成就自己。 这会很难,但你不试试,永远只能做深宅大院的金丝雀,被那些笑不漏齿,行不露足的条条框框束缚着,回过头去,你会发现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跨出过这道房门,在枯燥乏味中,荒废一生。” 顾琼靠在顾玉的怀里,她没有靠过别的男人的胸膛,只觉哥哥的胸膛软软的,又带着无尽的力量,她久久不愿松手。 顾琼道:“我会变得勇敢,跟哥哥一起努力。” 顾玉道:“好,你跟哥哥一起。” 从芳汀院出来后,顾玉抬头看着秋日的阳光。 压在心底大半年的石头终于被挪走,她少有地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落雁迎面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 阳光穿透泛黄的树叶,落到顾世子的身上,她负手而立,丹凤眼微眯,从这阳光中汲取秋日的金灿灿的温暖。 看到落雁过来,顾玉脸上的笑意将将收住,道:“芳汀院有个叫桑芽的侍女,给她涨月俸。” 落雁知道那个灵巧的侍女,便应了下来。 顾玉一路回到慎独院,落雁跟在她身后说着:“酒楼已经买好。” 顾玉找出两张图纸,递给落雁,道:“让工匠照着这两个图纸来装潢。” 落雁打开一看,迟疑道:“可是这两张图纸大差不差。” 顾玉道:“听我的没错。” 除了跟萧行之出去买下的那座酒楼,顾玉还在附近买下了另一家规模差不多的。 原本是心存了些赌气,要跟君泽的费酒楼杠一杠。 到了这时候,她是打心眼儿里要把酒楼办好,开辟自己在京都的情报网。 没有什么地方的消息比酒楼更加流通,这次遇熊事件,顾玉深觉自己掌握的消息网不够用。 还有京都的神女教教徒,也要有个去处。 落雁见顾玉十分肯定,便拿着那两张大差不差的图纸走了出去。 走到门边,顾玉又叫住了她,道:“你去琳琅阁帮我选个东西,算了,我自己去。” 落雁在心里生疑,谁那么大的脸面,让顾世子亲自去琳琅阁挑东西? 大概是三小姐吧。 落雁心道。 ------------------------------------- 刑部“掌天下刑罚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凡律例轻重之适,听断出入之孚,决宥缓速之宜,赃罚追贷之数,各司以达于部。” 顾玉领的是刑部侍郎的官职,主要负责整理刑事案件,刑罚及监狱等政令,但若死刑案件,还需与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核。 刑部尚书居子石居大人是个颇为严厉的老头儿,又瘦又高,有眼疾,看东西时要眯着眼离得很近,也就是近视眼。 他不像是刑部的尚书,反倒像国子监颇有风骨的学究,做事一板一眼,谁犯了错,他就毫不留情面地当众训斥。 对别人的恭维他总是皱着眉头,像是那夸耀的话是在往他的耳朵里倒垃圾。 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顾玉在心里下来定论。 顾玉把朝廷发下来的文书递给居尚书,看着居尚书拿着一个放大镜在文书上比画,静候他的指示。 顾玉客气道:“晚辈无知,以后还望世叔多多指教。” 居尚书放下放大镜,抚须道:“顾世子是马上要袭爵之人,堂堂一品镇国公,岂是我这三品尚书能指教得动的。” 若按照品阶,顾玉是板上钉钉的一品镇国公,圣旨已经下来,就等袭爵仪式了。 尚书只是三品官,两人之间跨越整整两级。 可谁让顾玉根基尚浅,需要来官衙里熬资历。 在吏部时,吏部尚书是个笑面虎,对顾玉颇为照顾,后来更是一口一个贤侄叫着。 现在到了刑部,跟吏部尚书相处的那一套就不管用了。 居子石这是在给她下马威,也不打算帮顾玉在刑部做脸面。 不过在顾玉看来,跟着居尚书要比跟着吏部尚书那个笑面虎更安稳些。 不必担心这样孤直的人两面三刀。 至于他这又臭又硬的脾气,顾玉也不甚在意,只要完成自己分内之事便可。 想到这儿,顾玉便改了称谓,道:“下官既然到了刑部,便是尚书大人的下属,若下官哪里做得不对,尚书大人尽可批评指点。” 居尚书这才放下了一些架子,道:“听闻顾世子在吏部极其善于整理文书档案,刑部有许多陈年旧案需要整合,辛苦顾世子了。” 顾玉应了下来。 顾玉由刑部的余侍郎带着过去,顾玉领的是侍郎的官职,实则只是领侍郎的工作。 袭爵前,她是镇国公世子,袭爵后,她是一品镇国公,而非四品侍郎。 去档案房的路上,余侍郎刚刚听居尚书给顾玉下马威,有心想要跟顾玉打好交道,便道:“顾世子不必忧心,居石头就是面冷心软,他虽然严厉,说话不甚好听,但是向来赏罚分明,做得不好他会狠狠训斥你,做得好他不会夸你,不过一定会帮你记功。” 顾玉一笑,道:“居石头?” 第244章 我成全他们这一对偷偷摸摸的夜鸳鸯 余侍郎嘿嘿一笑,道:“那是我们下面人给居尚书起的外号,他就像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我们私底下这么叫他,你可不能跟他说哈。” 同僚之间拉紧关系最快的方法,莫过于一起吐槽上司了。 顾玉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 余侍郎看她这一笑如春水消融,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玉树临风顾世子果真名不虚传,生得一副令人艳羡的好相貌。 到了档案房,一打开门,就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刑部的卷宗档案不比吏部少,一摞摞摆在书架上,看得人十分压抑。 似乎是怕顾玉这个天之骄子心里有落差,余侍郎安抚她道:“居尚书让你来处理卷宗,也是怕你刚到刑部,不知路数,处理卷宗是最快能上手的活计了,你也可以借此了解刑部办案的流程。” 顾玉道:“我明白。” 余侍郎走后,顾玉一点点去整理那些陈年卷宗,了解大禹朝历来的刑事案件。 ------------------------------------- 近来京都平静了许多,君泽因为受了伤,无法按期举办生辰宴,各府的礼物都送上门来。 关言一早就把镇国公府的礼物挑出来送到鹤立院,是一座“平平无奇”的珊瑚,在一众送来的稀世珍宝当中,实在称不上有新意。 不过君泽还是让摆到了房间的书架上,端详许久。 按理来说,每三日来一次,恰好到君泽生辰这天不必来,但是在君泽讨价还价中,把明日的补上。 顾玉压下偷情的即视感,又在深更半夜潜入君泽闺房。 照例搭上君泽的手腕,顾玉道:“朝堂风云万千,王爷既然好多了,就早些入朝吧,别再病西施了。” 君泽心想,我要是入了朝,你不就不来了嘛。 君泽道:“伤筋动骨尚且要一百天,更何况我受这么重的伤。” 顾玉道:“后期慢慢调养便是了,适当的运动有益身心,你一直躺着反而不好。” 君泽依然赖在床上不肯动。 猜到了他的意图,顾玉有些无奈,她把怀里的小盒子掏出来,也不去看君泽,道:“喏,送你的生辰礼物。” 君泽眼睛一亮,坐起身来接过,里面是一个上好的和田墨玉扳指,没有一丝雕琢,宛如浑然天成。 君泽小心地把它拿出来,扳指坚致温润,漆黑如墨,色重质腻,纹理细致。 他戴在左手的拇指上,正合适。 君泽笑着道:“我还以为那株珊瑚就是你的礼。” 顾玉有些不自在道:“珊瑚是镇国公府的礼,这才是我的礼,怎么着你也因为救我丢了一枚扳指,现在给你补上。” 遇熊时,击中棕熊眼睛的应当不是石头,而是君泽扳指。 君泽此人的审美时好时坏,顾玉留意到,自和他相识以来,他的扳指换了几次。 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就不提了。 最近戴的这个金镶绿玉扳指,实在辣眼睛。 又土又俗,他还爱着红衣,更是让顾玉看得难受。 君泽一笑,自和顾玉相识以来,他可不止丢了一枚扳指。 他话里有话道:“好奇怪,我以往挑来拣去,也遇不到一个合适的,顾世子送我的这个正合适哎。” 当然合适了,顾玉给她把脉的时候,留意了他拇指的尺寸,但是在君泽的意有所指下,她肯定不会承认。 顾玉道:“我是让身边的侍女挑的,没想到正合适。” 君泽也不戳穿她,道:“原来如此,那你的侍女倒是与我心...‘手’有灵犀。” 顾玉嗔他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君泽低声笑了笑。 顾玉道:“罢了,今日你生辰,我不与你计较那么多。吃长寿面了吗?” 吃是吃了,但不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吃的,那不跟没吃一样吗? 君泽道:“长寿面是什么?我娘出自宫廷,向来不会为我备这种民间的吃食。” 顾玉心底生了疑惑,在她眼里,君泽可不是被架在华丽楼阁里的皇室子弟。 但是君泽说这话的时候太认真了,让顾玉压下了心里的疑问。 顾玉道:“长寿面寓意健康长寿,让关言给你送来一份,我跟你一块儿吃。” 左右她每天晚上过来,都是来伺候君泽吃宵夜的。 关言进来后,君泽道:“让小厨房做两碗长寿面端来。” 关言看了眼君泽和顾玉道:“没有。” 君泽道:“最近鹤立院半夜要吃的是常事,怎么会没有。” 关言道:“有粥,有菜,有饭,没有,做面,厨子。” 君泽有些遗憾,顾玉好不容易主动点个吃的要跟他一起吃,做面的厨子还不在。 倒也怪不得旁人,寻常长公主府夜里从不要吃的,最近君泽故意拿乔,让顾玉天天来喂他,这才让厨子轮流值夜。 君泽想一出是一出,今日又恰好做面的师父不值夜。 不过君泽想干什么事儿,就一定要干成,他缓缓坐起身道:“我去做面。” 顾玉颇为意外,道:“你还会做面?” 君泽嘿嘿一笑,道:“军中学的。” 行军的过程中,虽然有干粮吃,但他偶尔想吃点儿热乎的,便跟人学如何煮面。 顾玉冷哼一声,道:“吃饭连碗筷都端不动,现在却倒能做面了。” 最近君泽身子好多了,但他一直装虚弱,让顾玉喂他。 顾玉把脉时就知道,但是架不住君泽脸皮厚,每每翻着白眼妥协。 关言找借口把小厨房的人都调走,君泽慢腾腾走了进去。 而长公主府的正院里,侍女巧穗急匆匆进门,把靠在软榻上打盹儿的长公主唤醒,道:“公主,人果然来了!王爷还把人带到了小厨房。” 长公主听到后一扫困意,道:“真的?” 整个长公主府还是长公主说了算,君泽搞出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她的眼睛。 厨房的厨娘跟她说,近些日子君泽经常夜里要吃的,一要就是两份。 值守的侍卫也说,夜半三更,鹤立院还总是点着灯。 还有个起夜的侍女说看到关言夜里带着人进鹤立院。 种种迹象让长公主不得不激动,莫非她儿子开了窍,知道半夜私会情人了? 巧穗道:“千真万确!王爷还把人带到了小厨房,奴婢猜,是那个人想给王爷洗手作羹汤。” 长公主惊喜道:“做个羹汤我儿还要亲自看着!此人在我儿心里一定不一般!” 巧穗犹豫了一下,道:“可如此偷偷摸摸,奴婢怕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长公主摆摆手,道:“只要她是女子,就行了!” 儿子的婚姻大事都成了长公主的一块儿心病,她唯恐儿子是个断袖,现在哪儿还管得了什么正经女子不正经女子。 长公主激动地起身,道:“你跟我一起过去瞧瞧,只要那女子的身份不是太不像样,我成全他们这一对偷偷摸摸的夜鸳鸯。” 第245章 君泽把她紧紧按在自己身上 顾玉倚靠在门边,看着在那里手忙脚乱的君泽,忍不住提醒他道:“莫非王爷在做整个公主府的面?” 君泽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就是水多了放面,面多了放水,不知不觉就搞了一大盆出来。 君泽道:“以前在军中,我带的都是干面条,不需要和面。” 顾玉忍不住扶额,道:“所以你说的会做面,就是水烧开了,放进去一把干面吗?” 君泽认真道:“当然不是,还需要加盐、油和青菜。” 顾玉:... 君泽也觉得自己这话颇有损他的威名,低着头继续跟那一大盆面作斗争。 顾玉走上前去,净了手,拿出一个小盆,放入面、磕进去一个鸡蛋,又加了一碗水,三下五除二,一个圆滚滚的面团的就和好了。 紧接着揉面、拉面、切菜、倒油,炒蛋、放水、放面、放菜... 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到君泽眼里,不像是在做面,而是在舞剑。 君泽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做面事业,来给顾玉打下手。 看顾玉的动作这么娴熟,君泽旁敲侧击道:“这么熟练,你经常做面吗?都给谁做过面?” 顾玉想了想道:“给我阿姐和妹妹做过。” 君泽点点头,道:“你们读书人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顾玉道:“呵,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那些人给自己的懒惰找的借口。” 两碗朴实无华的鸡蛋面很快就做好了。 淋上香油后,顾玉跟君泽一人捧着一碗面便回到鹤立院,两只白鹤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扑扇了几下翅膀。 顾玉做的面用材十分简单,可是味道不输那些大厨用珍稀食材精心做的。 闻着就香气四溢,君泽一口面刚下肚,来不及称赞一声好吃,外面就传来一阵动静。 关言急忙在外提醒道:“长公主。” !!! 顾玉慌张地站起身来,君泽也吓了一跳,都这么晚了,他娘怎么过来了。 两个千军万马压境都面不改色的人,因为长公主的到来慌了神。 顾玉拉开窗户就想跑,可是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长公主是有备而来,外面已经布满了人! 顾玉像个无头苍蝇,在君泽的房间里到处找能藏身的地方。 本就是偷偷摸摸来的,要是真让长公主发现,她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慌乱中,顾玉拉开柜门,里面是多格状的,满满当当放着君泽衣服,她比了一下自己的身躯,根本塞不进去。 抬头看到君泽的房梁早已被能工巧匠封闭好,她根本跳不上去。 顾玉又蹲下,君泽的床是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下面根本藏不了人。 顾玉着急道:“你这什么房间,连个人都藏不了!” 君泽心里暗自着急,嘴上依然道:“我也没想到我会有金屋藏娇的一天!” 顾玉不由用力踩了一下他的脚,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君泽忍着疼,也不敢发出声音。 外面长公主已经到了门口,对关言呵斥道:“关言,本宫来看自己的儿子,你阻拦什么!” 顾玉跟君泽急得团团转。 关言在外面沉默不语,就是不肯让步。 长公主知道这个关言犟得很,也不与他争辩,给巧穗递了一个眼神。 巧穗见状立刻黏了上去,娇滴滴道:“关大哥,长公主是王爷的母亲,你拦什么呀。” 关言向来独来独往,对女子简直过敏,可是巧穗打蛇上棍,粘着他就不放手。 趁着关言自顾不暇,长公主一把推开卧房的门,抬脚就走了进去。 让她失望的是,她环视一圈,并没有她想要看到的或正经、或不正经的女子。 只有她儿子君泽倚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兵法,正挑灯夜读。 看到她进来,君泽木着一张脸问道:“娘,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晚过来。” 那语气再没有那么端庄持重。 可知子莫若母,长公主还不知道君泽什么德行。 毒舌一个,什么时候他好好说话了,那才叫有问题。 长公主笑着进来,道:“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为娘夜里睡不着,忽然想到一句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为娘这些年实在不够称职,连件衣服都没给你做过。” 君泽道:“娘,不是做儿子的打击你,你连线都穿不进针眼儿,做什么衣服。” 长公主嗔道:“这是什么话,为娘要真想给你做衣服,那还不是一学就会,娘这就带走你一件衣服,去量量尺码。” 长公主说着,就拉开君泽的衣柜,用手扒拉了两下,不由失望,又啪的一声把门合上。 君泽道:“怎么不找衣服了?” 长公主道:“娘又突然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别说给为娘做衣服,就是送衣服你都没有过,那为娘还给你做什么。” 长公主一个人自言自语,在君泽的房间里晃来晃去。 看到桌上的面,道:“呦,大晚上的你吃两碗面,不怕撑吗?” 顾玉趴在君泽的臂弯下,心头一紧,刚刚情急之下,谁还能想起那两碗面。 君泽面不改色道:“一个人吃面无趣,刚刚让关言陪我吃了几口。” 长公主道:“怎么不吃完?” 君泽道:“哦,吃了两口,不怎么好吃,就搁那儿了。” 顾玉在黑漆漆的被子里眯起眼睛,伸手往君泽的腰间不轻不重掐了一下。 那里正是君泽的敏感之处,他猛地坐起身,惹得长公主回头看他。 君泽又立刻躺了回去,轻咳一声,在被窝里的那只手按着顾玉的头,把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这一贴不要紧,顾玉的膝盖从下面抵在了不该抵的地方。 君泽自作自受,赶紧在心里背诵佛家的清心咒。 长公主快步走近,坐到床边,道:“我儿,你怎么了?忽然咳嗽起来。” 顾玉在被子里出了一身冷汗,一颗心都快蹦出来了,连气都不敢喘一下。 君泽弓起腿,稍稍挪开,道:“没事,嗓子眼儿有点儿痒。” 长公主伸手抚上君泽的额头,道:“没有发烧吧。” 君泽摇摇头道:“没有。” 长公主道:“怎么额头出了这么多汗。” 君泽忍得难受,道:“热的。” 长公主的手搭在被子上,道:“热就少盖点儿,娘帮你换个薄一点儿的。” 第246章 畜生!不要脸!禽兽不如! 君泽能感觉到怀里的顾玉整个身体都僵硬起来,蜷缩成一团儿,原本拉开的距离,现在又贴近了。 君泽呼吸停了一瞬,在被窝里的手摸着顾玉的头发,示意她别紧张,又悄悄把腿往后缩了缩。 君泽及时放下书,伸手阻拦了长公主的动作,道:“娘,男女授受不亲,我都这么大了,哪儿用得着你给我换被子。” 长公主还要动作,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就是为娘生的,跟娘害什么羞。” 君泽继续摁着长公主的手,道:“娘,不是跟你害羞,乍热乍冷,容易风寒入体。” 长公主已经百分百确认君泽被子里面藏着个人,现在看君泽面红耳赤的,也不知她进来前,他俩做了些什么。 长公主用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眼神看了君泽一眼,语重心长道:“我早盼你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君泽亦是意味深长道:“那娘你还不赶紧回去?” 长公主用哄孩子的语气道:“好好好,不耽搁你的好事儿,为娘先走了。” 吱呀一声门被长公主关上,又过了一会儿,顾玉才探着脑袋从君泽的怀里出来。 君泽道:“没事儿了,你出来吧。” 顾玉蹭一下掀开被子,在床上站了起来。 刚刚在被子里捂着,头发早就乱了,毛毛躁躁支愣着,看着十分可爱。 尤其是她一只耳朵红彤彤的,耳珠更是想要滴出血来。 让君泽不由想起那个旖旎的梦,立刻把被子盖在身上,夹紧了腿。 顾玉看到他的动作,当即怒目相对,骂道:“你是畜生吗!” 顾玉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刚刚在被窝里,明显感觉到君泽异样的反应。 君泽也有点羞耻,道:“这种事情我哪儿控制得住。” 顾玉骂道:“只有畜生才控制不住。” 君泽不甘心道:“你也是男人,难道你就能控制自如吗?” 顾玉一时语塞,道:“你!” 顾玉在那儿“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一个结果。 顾玉道:“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你还能!” 剩下的话顾玉说不出口,只道:“你真不要脸。” 君泽盖着被子反驳道:“你贴得那么近,还碰到那儿了,有什么不能了。你也是男人,你让我那么碰一个试试看!我不信你没有反应。” 顾玉扑过去道:“住口,我掐死你。” 原本只是想让君泽结束这不堪入耳的话,掐上了君泽的脖子。 不料一缕头发滑落在君泽脸上,属于顾玉的草木香扑面而来,君泽眼神瞬间变得幽微,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 君泽声音沙哑道:“顾玉,离我远点儿,不然你会后悔的。” 顾玉立刻反应过来,像是触电一样跳下了床,暗骂道:“畜生!不要脸!禽兽不如!” 君泽抱着被子有些委屈。 顾玉刚坐到桌旁,又警告他道:“你不许在房间里那样!不然就滚出去。” 君泽道:“顾世子,你搞搞清楚,这是我的房间!我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顾玉瞪着他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君泽无奈道:“都是男人,你在介意什么,在军营里,大家睡在一块儿,悄默声的就解决了,这都很正常。” 顾玉十分抓狂,道“你要是敢那么干,我切了它!” 君泽老老实实滚了出去。 一直到顾玉吃完自己的面过来了好一会儿,君泽才灰溜溜滚了回来。 默不作声地吃完自己那碗已经发坨的面,道:“这样真的不好吃。” 顾玉道:“不好吃你吐出来。” 君泽道:“你今晚说话好难听。” 顾玉没好气儿道:“我还有更难听的你要不要听。” 君泽赶紧摇摇头。 顾玉冷哼一声,走到窗户旁,贴着听了听,道:“长公主的人怎么还没走。” 君泽道:“我娘已经猜到你刚刚藏在我被窝里了,给我们留面子才没有戳穿,现在当然要堵你。” 顾玉道:“都怪你!” 君泽道:“这怎么能怪我呢。” 顾玉道:“要不是你做事不利落,长公主怎么会发现我来了。” 君泽只能无奈认下。 顾玉少见得无措,道:“怎么办!我明日一早还要去刑部官衙。” 君泽道:“你现在急也没用,最多让关言去你府上告知一声,让你的人给刑部告个假。看明早能不能找机会出去。” 顾玉道:“那今晚怎么办,我去哪儿?” 君泽道:“这么大一张床,多个你不是绰绰有余吗?” 顾玉骂道:“滚!” 君泽搬出了他的万能语录,道:“大家都是男人,在军营里...” 顾玉打断他道:“你算男人嘛?断袖算男人吗!刚刚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你还能,还能那样,我现在看见你都觉得要长针眼。” 这话像把刀子直戳君泽心口,他忍着心里的难受道:“我不是断袖。” 顾玉瞪着他道:“呵。” 君泽有些烦躁,道:“我是正人君子,强迫人的事情我不会做。” 顾玉再次呵了一声。 君泽又道:“而且我还是个病人,能不能打过你还是一说,更强迫不了你,你怕什么。” 顾玉坐在那里岿然不动。 君泽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道:“行了行了,来者是客,我睡地上还不行嘛,金娇玉贵的顾大爷。” 顾玉这才勉勉强强凑过去跟他一起铺地。 铺好后,顾玉冷着脸道:“你有伤在身,睡床上去吧,我睡地下。” 君泽道:“行了行了,怎么说今晚也怨我,你睡上去吧,我是个粗人,睡哪里都一样,没那么讲究。” 顾玉也不跟他争,和衣躺到君泽的床上。 刚闭上眼,君泽就开始喋喋不休。 “真行,我在家居然还有睡地板的一天。” “我们都是男人,睡一块儿很正常的事。” “地板跟床就是不一样,铺再厚,还是硌得慌。” “人生啊...” “唉...” 顾玉烦不胜烦,道:“要不你上来,我下去!” 君泽道:“算了吧,地上挺好的。” 顾玉道:“那你就闭嘴!” 第247章 混账东西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 君泽一回头,趁着月光看到了顾玉的鞋子,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道:“顾玉,你的鞋子怎么这么小?” 顾玉不搭理他。 他又自言自语道:“那么大一点儿,能穿进去吗?” 顾玉忍无可忍,道:“闭嘴!” 君泽是闭嘴了,但是黑暗中,他一直翻来翻去,呼吸也混乱起来。 这样的夜晚太难捱,心爱的人就在咫尺,他还要隐忍克制着。 他的嗅觉灵敏,总觉得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草木香,扰得他难受不已。 那个旖旎的梦都过去那么久了,依然清晰,一闭上眼,就活灵活现地浮现在脑海。 殷红耳珠,山顶梅花,玉色肌肤... 还有那句“你为什么不拿正眼看我。” “阿弥陀佛...” 君泽在心底默念。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着念着,君泽就念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君泽悄默声溜了出去。 顾玉躺在床上,眉宇间露出烦躁。 混账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君泽摸黑回来。 以为终于可以安稳睡觉了,顾玉都快会周公了,君泽又默不作声跑了出去。 顾玉皱着眉头,强迫自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睡觉。 就在她又要入睡时,君泽推开门进来了。 躺下没多久,君泽像是做贼一样,摸上了顾玉的床榻,把顾玉的被子拉过头顶,盖得严严实实。 顾玉瞬间睡意全无,一把掀开被子,双手握成拳,怒喝道:“你干什么!” 君泽声音沙哑道:“顾玉,你一个大男人熏什么香啊。” 顾玉的愤怒已经到了极点,骂道:“滚你丫的!我一个大男人熏什么香!” 君泽嘱咐道:“你盖好被子。” 说完,他就躺了回去。 这夜色终于安静下来。 顾玉临入梦前,在心里骂道:这操蛋的夜晚。 隔日,天还没亮,顾玉就坐了起来,外面长公主堵她的人依然没撤走。 她把地上的君泽叫醒,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 关言从外面进来,道:“岚烟,来了。” 君泽点点头。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衣袍缓步走了出去。 长公主的人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都打起了精神。 深秋的晨风吹鼓了君泽衣袍,眼看着他从小门出去,进了马车。 不一会儿,依旧是那一身衣袍,又走了出来。 马车疾驰而去。 一个人往长公主的院子里禀报道:“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躲在王爷的袍子里,现在坐上马车走了,咱们的人已经去追了。” 长公主道:“泽儿向来狡猾,这怕是他的障眼法。”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再次往长公主的院子禀报道:“果然不出公主所料,王爷又出去了一趟,马车接上了。” 长公主道:“再追。” 那人匆匆出去。 长公主也是折腾了一晚,没有睡好,打了个哈欠道:“本宫容易吗?跟自己的儿子斗智斗勇。” 巧穗道:“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藏得这么严实。” 长公主道:“有夫之妇?寡妇?尼姑?妓女?罢了罢了,只要不是男人就行,能添个一儿半女就成。” 巧穗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岚烟一脸异样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关言”。 顾玉不由头疼,道:“岚烟姑娘,你别误会,我与王爷只是棋逢对手,昨夜下了一晚上的棋。” 岚烟赶紧一脸心虚地转移视线,道:“岚烟明白。” 顾玉:... 明白什么呀,你那像是明白的样子吗? 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马车行至费酒楼,岚烟走了下去,马车被费酒楼的侍从牵到马厩,顾玉见旁边没人,这才走了出去。 落雁走入慎独院,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顾玉的动静,不由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一直无人应答,落雁有些急,眼看时辰不早了,她家世子怎么还没出来。 况且世子一向不是懒怠之人,她一边担心世子出了什么事儿,一边又记着世子不让她未经允许进屋的嘱咐。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顾玉穿着一身别人的衣服从外面走了进来。 落雁这才安下心来,问道:“世子昨夜去哪儿了?” 顾玉道:“出去办了点儿事。” 顾玉匆匆忙忙换上官服,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骑上马,匆匆前往刑部官衙。 另一边的长公主的人过来回话,道:“回公主,从马车下来的人是费酒楼原先的岚烟姑娘。” 长公主拧着眉毛,道:“岚烟不是早当了顾世子的侍妾吗?” 长公主知道费酒楼是君泽一手创办的,自然也知道岚烟是君泽手下的人。 长公主心里疑窦丛生,她不怕自己儿子反悔,跟顾世子的侍妾厮混,她怕的是岚烟背后的顾玉。 知子莫若母,自家儿子都对顾玉的关注过甚。 长公主的心跳得很快,她昨晚激动那么久,别被窝里藏的不是岚烟,而是顾玉。 长公主道:“遣人去刑部看看,顾世子今日有没有去上值。” 那人走后,长公主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巧穗不明所以,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道:“我记得顾玉家里有个不怎么出门的双胞胎妹妹。” 巧穗道:“是有的,先前退过婚。” 长公主道:“应该还没定下人家吧。” 巧穗摇摇头道:“没听说,公主,您不会是想?” 长公主心里有了想法。 若君泽真的喜欢上顾玉了,那跟顾玉长着同一张脸的顾琼,应当也能入得君泽的眼。 长公主道:“顾三小姐是个庶出,出身差了点儿,年纪也不小了,不过现在也不好计较那么多。” 巧穗一惊,道:“长公主,现在还不到那个地步。先不说昨夜在王爷院子里的是不是顾世子。单说王爷,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人,更别说顾三小姐的想法,若是强行凑对,也是一对怨偶。” 长公主道:“是我着急了,起码得让顾玉妻妾娶进门,泽儿才会死心,到时候再去考虑顾三小姐也不迟,巧穗,你帮我看着点儿,顾三小姐的婚事别让旁人捷足先登了。” 巧穗应了下来。 第248章 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恶心她 紧赶慢赶,顾玉到刑部官衙时还是晚了一刻钟,居石头坐在官衙里面色不善,身边还跟着几个刑部的官吏。 顾玉连忙躬身请罪道:“见过居尚书,下官一时贪睡,误了时辰,还请尚书大人责罚。” 居尚书冷哼一声,把手上的卷宗往桌子上一拍,道:“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顾玉知道居尚书严厉,但她向来勤勉,不给人留话柄。 今日迟到一次,算是见识到了“又臭又硬居石头”的训斥人时有多不留情面。 这句话出自《诗经鄘风·相鼠》,意思是,就连老鼠都有肢体,而你没有礼仪,你若没有礼仪,为什么还不快去死? 顾玉站在庭中,被一众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眼神注视着,也有些难堪。 在心里把君泽骂了一遍又一遍,但是面上还是请罪道:“下官知错。” 居尚书道:“罚俸半月,站立庭院至日中,以儆效尤。” 顾玉再次在心底骂君泽,面上依然乖顺道:“是。” 罚俸顾玉倒是不在意,她又不指望那点儿钱过活,就是只能在庭中站着十分丢人。 而且她每日处理卷宗都是定量的,耽搁一上午的时间,只能加班补回来。 刑部的人谁没有被居尚书摧残过,但是像顾玉这样品阶超了居尚书两级,居尚书还能如此不留情面处罚,着实让刑部的人私下看了场热闹。 再加上顾玉本也长得好,大家路过庭中,不免多去瞧几眼,再低声议论几句,搞得顾玉浑身不自在。 一直站到中午,众人往食堂吃午饭,她才晃动着泛酸的腿肚子,一起过去。 取完饭后,余侍郎把食盒端到顾玉身边,小声道:“顾世子,今晨你没来之前,大理寺的人来找麻烦了,居石头跟人争辩了一会儿,不欢而散。你恰好迟到,他才骂你骂得那么狠。” 顾玉心下了然,大理寺与刑部向来不和,都是掌刑狱的部门,刑部负责审判,大理寺负责复核。 若有重大案件,则由三法司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会审,俗称“三堂会审”。 决定刑罚的权利在刑部,但是送到大理寺那里复核时,一旦大理寺不同意,刑部就执行不了,只能前去掰扯交涉。 交涉不了,就送到圣上跟前,求圣上裁决。 不过两方能解决就都解决了,都不想送到圣上面前,让圣上觉得他们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 原本争争吵吵,这么多年面子上也能勉强过去。 但是自从顾玉来刑部之后,大理寺找茬的次数越来越多,每一个案件复核到大理寺那里不通过,就要重新走一遍流程。 让刑部的人烦不胜烦,跟大理寺吵架的次数明显增多,居石头的脾气也越来越差。 顾玉知道,大理寺这就是冲她来的,大理寺卿是狄家大公子狄罗。 之前遇熊一事,顾玉忌惮着他背后的绍太尉,暂且压下火气,等待时机。 落到狄罗眼里,倒像是她怂了,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来恶心她。 每个人都因为大理寺被驳回的那些卷宗忙得不可开交,而她这个“罪魁祸首”吃了不少白眼儿。 顾玉眯起眼,狄罗这样的人就跟苍蝇似的,打又打不死,但在耳边嗡嗡嗡的恶心人。 顾玉对余侍郎道;“我知道了,多谢余兄告知。” 余侍郎道:“都是同僚,道什么谢,就是得想想办法,最近整个刑部都累得慌。” 顾玉道:“我明白了。” 余侍郎这是在点她,毕竟她一个马上要袭爵的镇国公世子,来到他们刑部,总不能一直给人添麻烦。 回到档案室,顾玉翻看了最近待处理的卷宗,手指指向一桩案子——蔡连昌杀兄案。 ------------------------------------- 京兆伊卢纶是被一阵登闻鼓吵醒的,等他穿上官服,走上堂去一看,下面跪着一个瘦弱的女子。 卢领走着流程,道:“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那女子把状子递了上去,道:“民女蔡英,状告刑部尚书渎职无能。” 卢领的瞌睡一下子全没了,他也不看呈上来的状纸,拿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了桌上道:“大胆!你可知民告官,不问案情,要先走五十杀威棒。” 蔡英道:“民女知道。” 卢领道:“你既知道,还不快快退下,五十杀威棒,别说你,就是一个精壮男子,也难熬过去。” 蔡英并不退让,道:“若能诉冤,生死无悔。” 卢领在心里摇摇头,这女子不知深浅,左右他已经提醒过了,打死就打死吧。 卢领拿起令签,就要扔下去。 这时京兆府的师爷连忙过来,在卢领耳畔小声道:“镇国公世子说,望您松松手,饶这姑娘一命,自有孝敬奉上。” 卢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蔡英,虽然瘦弱,但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心道,怪不得听了五十杀威棒还能这么淡定,原来后面有个顾世子撑着。 不过卢领忽然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 顾世子不是入职了刑部吗? 现在这女子要告她的顶头上司,这怎么还让饶一命。 卢领早就听说了刑部的居石头又臭又硬,莫非是顾世子受不了,想要借机给人使绊子? 卢领想了想,还是决定卖顾玉一个面子。 左右民告官少有告的赢的,杀威棒一打,他们刑部的矛盾就去请刑部来人自己解决。 卢领道:“先去请刑部的人来,要快。” 下面的衙役应下,骑着马,就往刑部官衙奔驰。 沿路有人注意到动静,把这消息递到大理寺。 既然这民女告的是刑部尚书居大人,自然不能让他沾手,降一级的话,便是请顾玉和余侍郎这两个侍郎过来。 狄罗正坐在椅子上喝茶,听到了冷笑一声,刑部有让他不痛快的人,整个刑部不痛快了,他就痛快了。 狄罗道:“走,去看看热闹。” 第249章 顾玉设局,狄罗入套 狄罗到的时候,忽然发现御史台也到了,他觉得有些怪异。 他只是想着插一脚,给刑部使个绊子,怎么现在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来了。 不是三司会审也成了三司会审。 不过这事跟他可一点儿不沾边,就是三司会审,这把火也烧不到他头上。 京兆伊卢领让人给他搬了把椅子来,他坐在上面。 小声对御史台的裘右裘大人问道:“裘大人怎么来了?” 裘右道:“看看居石头的热闹,狄大人怎么来了?” 狄罗干巴巴一笑,道:“看热闹。” 不仅是他们来看了热闹,外面挤了一队百姓,也来看热闹。 毕竟民告官这种事情几年也遇不到一次,若非有重大冤情,不会走上这条九死一生的路。 许多人一起看衙役对蔡英行刑。 衙役行刑都是有技巧的,高手能在豆腐上蒙一层白布,啪啪作响之后,豆腐完好无损。 有些棍棒打在人身上,只听响,不伤人,而有些棍棒打在身上,没一点儿动静,人的筋骨全断了。 顾玉说的让卢领下令签的时候松松手,正是暗示他用第一种方式打。 卢领的令签扔在地上,看扔得多远,扔近了,就是往死里打,费力扔远了就是悠着点儿打。 那些衙役看到卢领扔的距离,就知道该使多大的劲儿。 虽然杀威棒打得不伤人,但也疼啊,蔡英一个瘦弱的女子,不断惨叫出声。 狄罗有心给刑部使绊子,自然不会看着蔡英死,打到三十多棍的时候,他便端起茶道:“卢大人,这居尚书还没来,您可别把人给打死了。” 卢领听了后给衙役使了眼色,后面的十几棒子连疼都免去大半。 顾玉跟在居子石后面姗姗来迟,跟御史台的裘右对视一眼,又匆匆移开视线。 裘右是她叫的,老熟人了,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年初她跟君泽撞车,就是裘右在圣上面前上的折子。 见居子石都来了,京兆伊便对疼得不断冒汗的蔡英道:“蔡英,杀威棒已打完,你有什么冤情要诉。” 蔡英跪在地上,狠狠地看了居石头一眼,蔡英骂道:“居子石,你丧尽天良!” 此话一出,所有人眼里都燃起了八卦之火,毕竟居子石“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名声在外,现在被一个女子骂丧尽天良,可不让人好奇。 居子石冷着脸,还未开口,顾玉便抢先一步道:“大胆!看来那五十下杀威棒没有杀去你的威风,竟敢辱骂朝廷三品大员,是不是要再杀一遍,你才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 居子石皱着眉头,直觉顾玉与此事有关,想到最近大理寺不断给刑部使绊子,他便不说话了。 坐在一边的狄罗看到这一幕勾唇一笑,道:“顾世子好威风啊!这么一个含冤的弱女子,五十杀威棒还嫌不够,非要把人打死了,把冤情带到棺材里才行吗?” 这时外面围着的百姓议论纷纷,都在同情满身是伤,也要喊冤的蔡英。 顾玉转头去看狄罗,道:“狄大人这话实在偏颇,杀威棒就是让人知道官威不可侵犯,像蔡英这样以下犯上的女子,一遍杀不够,自然要杀第二遍。” 狄罗道:“御史台和大理寺都在,轮不到你刑部在这里草菅人命!” 顾玉继续跟他呛声,道:“这是我刑部的事情,轮不到大理寺和御史台插手。” 狄罗道:“今日蔡英九死一生,以民告官,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自当三司会审,以呈圣上。” 顾玉看了一眼裘右,道:“裘大人也这么想?” 裘右道:“本官既然来了,就审一审吧,毕竟事关一部尚书,为了避嫌,也不能单单让刑部来处理。” 顾玉道:“既然大理寺和御史台一致决定,那便三司会审吧。” 此话一出,狄罗才感觉不对了。 莫不是他中了顾玉的圈套,可是三司会审,呈交圣上的话已经说出口,御史台的人也都应下来,他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这时京兆伊卢领道:“既然三方都答应了,那就开始审吧。” 狄罗压下心里的怀疑,看向蔡英。 卢领惊堂木一拍,道:“蔡氏女,你究竟有何冤情,速速道来。” 蔡英看着居尚书道:“居尚书可还认得我?” 居子石看了她一眼,道:“前段时日的蔡连昌杀兄案,是本官着手处理的,你是蔡连昌的女儿,他在狱中时,是你在外奔波找线索,才洗脱了你父亲的嫌疑,本官还认得。” 蔡英道:“你既然知道我父亲是被冤枉的,为何至今不放人!我家里一贫如洗,没有钱孝敬你,你就不放人吗!你这个贪赃枉法的狗官!我父亲重病在身,关在牢里,你再不放他,他就要被活活病死了,你这个狗官!” 她越说越激动,围观的百姓激愤起来,在外纷纷要求刑部给蔡英一个公道。 狄罗听后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 他想起来了,这段日子明里暗里给刑部使的绊子不少,他手下的人看出了他的意思,亦是这样。 前段时间的蔡连昌杀兄案,他有所耳闻,仿佛是蔡连昌的兄长在山上砍柴,被人砍死了,同去的弟弟蔡连昌嫌疑最大。 又有族中人举报作证,说亲眼看到蔡连昌杀兄,蔡连昌下了牢狱,他的女儿在外奔波,找到了线索。 原来是那个族人在外欠了赌债,上山躲债的过程中,遇见了蔡兄。 这族人见四周无人,便用刀威逼蔡兄拿钱,蔡兄不肯,他一时失手杀了蔡兄,又栽赃到蔡连昌头上。 想着这兄弟俩一死一入狱,他就能趁机吞了蔡家的房产,还能把蔡英这个女儿卖到青楼里赚一笔钱。 蔡英被卖的过程中,逃了出来,猜到是这个族人下的手,就翻遍了整座山,找到了杀人的刀。 经过刑部仵作的验尸,正对这把刀的刀口,而非蔡连昌的砍柴刀。 狄罗根本不在意真相如何,大手一挥,说此案不明了,万一是蔡连昌偷了这个族人的砍刀,岂不是冤枉了那个族人。 狄罗没想弄出一个冤假错案来,只是这样驳回去,刑部受劳累,重新自证一番就过去了。 没想到居然被顾玉拿来做局,他还傻傻钻了进来。 果然,居尚书没有说话,顾玉再次站了出来,道:“蔡姑娘误会了,非是我刑部不放人,而是此案经过大理寺复核,认为尔父仍有嫌疑,不许刑部放人。” 狄罗看着顾玉戏谑的凤眸,手下用力,木椅子的扶手被生生握裂。 第250章 狄大人好威风啊 狄罗的面目有些扭曲,道:“你刑部的案子,关我大理寺什么事。” 顾玉道:“狄大人贵人多忘事,本官便来提醒狄大人一二,此案在大半月以前已经结案,送到大理寺复核,是狄大人说此案有疑,要重新梳理证据送审。可是刑部把物证和口证重新交到大理寺,大理寺又不受审,一直拖着。 刑部早就想放了蔡连昌,可是你们不松口,我们也不敢放,蔡连昌好好的人,拖成重病,还过了病气给其他犯人,光大夫都跑了七八回,问诊的钱你们大理寺也不出,反倒让刑部尚书做了恶人。” 顾玉说的句句是真话,狄罗恨得咬牙切齿。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然不能承认,便道:“满口胡言!你们刑部提交的物证和口供不明,反倒怪我大理寺不重审。” 顾玉勾起唇角,道:“既然狄大人说刑部提交的证据不明,那就当着蔡英的面,当着三司的面,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刑部交过去的物证和口供,究竟哪里不明。” 不等狄罗说什么,顾玉抬起胳膊,拍了两下手。 一道声音从京兆府门口传来。 “让一让!让一让!” 回头看去,余侍郎和几个刑部的官吏带着卷宗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身后还带来了四个人。 一个是蔡英的父亲蔡连昌,一个是游医、一个是赌坊的打手,一个是刑部的仵作。 蔡英满身是伤地扑过去抱住蔡连昌,哭道:“爹!” 蔡连昌和她哭作一团,道:“英子,你怎么这么傻,来以民告官啊,爹爹自从脱罪后,虽然在狱中出不来,但得居尚书照料,十分安稳,还请了大夫,给爹爹看病。” 顾玉适时道:“蔡姑娘,你都明白了吧,那声‘狗官’你可是骂错了人。” 顾玉说着,还往狄罗那里瞟了一眼。 蔡英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对居尚书磕了个头道:“居尚书,是民女有眼无珠,错认了奸人!” 而后,蔡英拿出了方才骂居尚书的气势,又对狄罗骂道:“狗官!” 狄罗怒从心起,道:“放肆!我乃朝廷命官,岂容你这般以下犯上!来人,给本官拖下去打!” 顾玉向前一步,把蔡英挡在身后,义正词严道:“狄大人好威风啊,对这么一个含冤的弱女子,五十杀威棒还嫌不够,非要把人打死了,把冤情带到棺材里才行吗?” “你!” 顾玉把狄罗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狄罗气得话都说不全乎,只是手指颤抖地指着顾玉。 刑部的人见到这场面颇为扬眉吐气,居尚书受了蔡英磕的那个响头,便坐在了京兆府的椅子上,看顾玉精心筹备的这场好戏。 外面的百姓不懂大理寺跟刑部的纠葛,但这场戏反转得十分有趣,个个看得兴味盎然。 顾玉对狄罗指着他鼻子的行为嫌弃道:“狄大人好歹也是世家出身,这般无礼的行径,实在是丢狄家的脸。” 狄罗握紧了拳头,恨不能打死顾玉,但是这么多人在,他又理亏,只能强压下怒火。 御史台的裘右道:“行了二位,大庭广众之下,何必争这一时意气,现在把案子捋清楚最重要。” 顾玉道:“正是如此。” 她对余侍郎带来的两个人证道:“你们三人都知道些什么,说说吧。” 游医道:“老朽那日走街串巷给人看病,蔡勇把老朽叫去,他身上许多摔伤,胳膊上也被刀划了一道口子,他给完老朽诊金后,说是杀猪的过程中,不小心弄伤的。” 他口中的蔡勇正是杀害蔡兄的蔡氏族人,已经审过一遍了。 赌坊伙计道:“蔡勇欠了赌坊三两银子,一直还不上,小的去追债时,他跑到山上,山上地形复杂,小的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便回去了。过了没几天,蔡勇便大摇大摆回到赌坊,不仅还上了赌债,还说自己发了一笔横财,连续几天都在赌坊里不走。后来才知道,他是卖了蔡连昌的房子。” 刑部的仵作道:“致使蔡连昌兄长死去的伤口并非蔡连昌砍柴的刀所致,而是家里的菜刀,蔡英已经在山上找到了那把菜刀,蔡家附近的铁匠铺老板也证实了,前段时间蔡勇刚在铺子里找他磨过那把刀,到现在还赖着人家的账。”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蔡连昌是清白的。 现在问题在于刑部都已经为蔡连昌脱罪了,大理寺那边又在复核时打了回来,不知是以什么理由。 这时,顾玉再添一剂猛料,道:“此为蔡勇的认罪书,请诸位大人过目。” 御史台的裘右率先接过,看过之后又递给了京兆伊卢领。 卢领看过后轻咳一声,知道这是刑部和大理寺在较劲,什么也没说,又递给了狄罗。 顾玉这时候道:“不必递给狄大人了,这认罪书早和卷宗一起送去过大理寺,又被大理寺退了回来。现在本官便要问问狄大人,此案哪里不明?让大理寺耽搁到现在,也不给个说法。” 狄罗冷着脸,哪里不明,哪里都没有不明,本来刑部与大理寺的关系就不好,现在又添了一个顾玉,纯粹是他想要难为一下刑部罢了。 狄罗道:“大理寺事务繁忙,一时没有处理到这件事,待本官回去后,会给出一个说法。” 顾玉咄咄逼人道:“大理寺事务繁忙,刑部事务就不繁忙了吗?还是说,大理寺的官吏过于懈怠,才闹出这么大一个乌龙。” 这时百姓的口风纷纷变了,都在指责狄罗。 “当官的事务能有多繁忙,能忙得过咱们老百姓吗?” “我看是大理寺这位想要从中获得什么好处,这才一直压着人不放。” “当官的心就是黑啊,这蔡氏父女穷成这样,还要再盘剥一番吗?” “那哪儿能啊,蚊子大一点儿肉,这个狄大人哪儿会放在眼里。说不定是看上了蔡姑娘,想要以蔡连昌的命威胁蔡姑娘委身于他。” “卑鄙啊。” “无耻啊。” “下作啊。” 第251章 顾玉,我要你生不如死 阶级之间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老百姓们不会明白官场的勾勾连连,只会用自己的认知去揣测上位者。 就像是两个农民的聊天。 一个人说皇帝老儿锄地时一定用的金斧头吧。 一个人说皇后娘娘烙饼时一定用的银挑子吧。 而且他们受官府压迫久了,一个个巴不得看官员倒霉。 刚刚怎么骂居尚书的,现在只会骂狄罗骂得更甚,更不堪入耳。 眼看那些百姓说的话越来越离谱,越来越难听,狄罗不能再推诿了。 他咬着牙,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对蔡连昌父女二人道:“此事是大理寺处事不周,会给你们相应的补偿。” 蔡英却不干了,啐他一口道:“呸,我父亲困在狱中时,也不见狄大人早些处理,现在我敲了登闻鼓,险些被打死,你才来这里充好人。”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叫好,称赞她有胆识,有骨气。 狄罗脸色铁青,若说这蔡英背后无人指示,他把头砍下来给顾玉当凳子坐。 眼看这场戏到了尾声,居尚书终于开口道:“补偿倒不必了,照料个蒙冤的人我刑部还是力所能及的。只是希望狄大人往后勤勉些,毕竟被叫做父母官,得多替百姓们想想才是,不能学得蝇营狗苟,贪赃枉法那一套。”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居尚书训斥顾玉的时候可是毫不留情面,现在训斥与他品阶相当的狄罗也一样。 两个都是三品官,但是居尚书无论从年龄还是从资历论,都压了狄罗一头。 狄罗理亏,只能咬着牙认下,道:“居尚书说的是。” 居尚书让人把蔡氏父女带来下去,门口围着的百姓津津有味地看了这么一场精彩绝伦的大热闹,个个心满意足的离开,必定还会见人就吹嘘整个反转的过程。 等消息传播出去,大理寺的脸就丢大发了。 御史台的裘右站了起来,道:“行了,既然狄大人承认了,今日这场三司会审也算是有了结果。” 狄罗立刻惊醒道:“本官承认什么了?” 裘右道:“承认是大理寺处事不周,致使蔡英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敲响登闻鼓鸣冤。” 狄罗厉声道:“她敲登闻鼓是因为要状告刑部尚书!” 裘右道:“可是刑部早已帮蔡连昌脱罪,是你们大理寺一直拖着复核案情啊。” 狄罗梗着脖子道:“那是因为大理寺公务繁忙,一时没顾得上。” 裘右伸出手,示意狄罗压一压火气,道:“狄大人别朝本官发脾气呀,又不是本官从中搅和,本官只是会把今日三司会审的过程全都写下来,呈与圣上罢了,到底是状告刑部尚书,还是公务繁忙,还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圣上心里自有定论。” 狄罗凑近裘右,拉下面子小声道:“今日事发突然,你与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罢了,哪里就是三司会审了。” 三司会审不是儿戏,方才是以为这把火烧不到自己头上,狄罗才说出了三司会审这种话。 现在他热闹没看成,惹得一身腥,若真把今日之事呈到圣上面前,他这个大理寺卿的位置,怕是坐都坐不稳。 顾玉耳朵灵敏,听了这话,大声道:“‘今日蔡英九死一生,以民告官,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自当三司会审,以呈圣上’,狄大人,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刚刚说的话,现在就不记得了。” 狄罗险些被气吐血,顾玉再次把他说的原话一字不差地搬了出来。 他简直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顾玉又对隔岸观火的京兆伊卢领道:“卢大人也听到了这话是吧。” 卢领吃瓜吃得正起劲儿,忽然被顾玉点名,干巴巴一笑,道:“是听到了。” 居尚书道:“三司中唯有御史台没有牵扯其中,辛苦裘大人写好奏折,再往刑部和大理寺跑一趟,我们把章盖了,此事不算小,需得尽早呈到圣上案头。” 裘右道:“自当如此!” 居尚书一句话盖定了这件事的结局。 狄罗就是再恨,也无能为力。 盯着狄罗吃人一样的目光,顾玉小声劝他道:“狄大公子往后还是不要逞一时意气的好,给自己添麻烦,也给绍太尉添麻烦。” 顾玉不再叫他狄大人,而是叫他狄大公子,这是把二人的恩怨都摆了出来。 狄家原本就是五皇子派的人,狄罗虽然恨推自己弟弟出去顶罪的五皇子派,但是他们跟随五皇子那么久,自然知道五皇子不是凶手。 他们不一定猜得到郑源朗是六皇子杀的,但势必能猜到与六皇子有关。 而她这个全程参与清谈会筹办的人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 狄泰不仅是离京那么简单,为了让平复郑大儒的怨气,狄泰会被囚禁在狄家本家一辈子,永不见天日。 这样的深仇大恨,不怪狄家咬着她不放。 她冤,无形中替六皇子背了锅。 又不够冤,知道真相,又不能说。 所以在狄家出对她手时,她势必不会抱着愧疚的心态坐以待毙,而是在适当的范围里予以反击。 狄罗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对顾玉发狠道:“顾玉,你最好别落到我手里,不然我要你生不如死。” 顾玉低下眼帘,道:“我等着。” 一旁的居尚书看出了两人之间的机锋,对顾玉道:“走吧,回官衙,把近日的卷宗尽快处理好,交到大理寺,他们懈怠,我们可不能懈怠。” 顾玉道:“是。” 回去后,余侍郎就像打了一场胜仗,到处宣扬今天发生的事。 把狄罗一开始的倨傲和后来如落败公鸡的衰样学得惟妙惟肖,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属实是扬眉吐气了,就连居尚书,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可转头看到顾玉时,居尚书又收敛了笑意,道:“你不必自骄,这麻烦本就是你惹的,你理应解决。” 顾玉谦逊道:“下官明白。” 傍晚,三司会审的奏折就呈到了圣上案头,稍一思索,对狄罗的处事颇为不满,下旨罚俸狄罗三个月,停职半个月,勒令整顿大理寺上下。 第252章 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京都的寒冬悄然而至。 自从差点被长公主堵住后,顾玉再没有往长公主府那儿去。 君泽的身子只要不做出什么剧烈运动,日常的行走做事没什么要紧,顾玉再不管他在那里装柔弱。 吏部和礼部已经过了最忙碌的时节,封爵仪式在镇国公府举行。 一大早,顾玉便穿戴好厚重的礼服,坐在椅子上,由吏部的官员帮她画宗图。 尽管吏部的画师求形不求真,还是能一眼看出顾玉的相貌清俊,与历代的镇国公区分明显。 宗图人册一样三本,一本留在镇国公府,一本送到吏部,一本送到户部。 画完图,被礼官奉到祠堂。 顾玉并没有大办,只是请来顾家宗族的几位前辈来观礼,还有萧行之、裘右等几个相熟的朋友。 给君泽发帖时,她有些犹豫,想了半天还是让人送到了长公主府。 正午时,君泽过来了,脸上还带着一点儿病容。 一下车,刚好看到季妙仙从另一辆马车里下来,娉婷婀娜,顾盼生姿。 君泽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阴沉。 他进了大门,往顾玉的慎独院去,季妙仙紧跟在他后面。 君泽停下脚步,道:“季小姐要到哪儿去?” 季妙仙道:“自然是去找我表哥。” 君泽皱起眉头,道:“季小姐倒是不知道避嫌。” 季妙仙漠然道:“是表哥发帖让我来的,这样重要的日子,我这个做未婚妻的,总得见证一下。更何况,京都谁不知道我与顾世子定了亲,王爷却毫无顾忌地与我说话,该避嫌的,是王爷才对。” 季妙仙一语双关,看似在说君泽当众跟人家的未婚妻说话,不合礼仪。实则是提醒君泽,顾玉已经定了婚。 君泽的脸冷了下来,大跨步甩袖离开。 季妙仙与君泽一前一后到了慎独院,顾玉身着大红色礼服,削弱了她的清冷,增加了她通身的气派。 她身边站着一个与她同岁的男子,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不知顾玉跟他说了什么,他微微一笑,一对梨涡在脸颊显现。 那人忽然伸手,帮顾玉整理发冠,顾玉像是被吓了一跳,那人又温煦地说了什么,顾玉便由着他整理。 这动作十分亲昵,看得君泽剑眉一皱。 顾玉一回头,看到君泽过来,问道:“王爷不在前厅候着,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这话无形中把他们的距离拉远了,这院子里有萧行之,有季妙仙,怎么他就不能来。 君泽忍着心里的一丝不快,不回答顾玉的话,而是把视线放到正在给顾玉整理发冠的冷流身上,道:“这位是哪家的公子?不曾见过。” 顾玉道:“哦,这位是我府上的大夫,冷流。” 而后顾玉又对冷流道:“这位是逍遥王。” 冷流把手从顾玉头上缩了回去,向君泽行礼道:“草民见过王爷。” 这时,季妙仙走上前来,道:“表哥,我来帮你整理发冠吧。” 让季妙仙上手,还不如让那个什么冷流来。 君泽递出手上的盒子,道:“我来给顾世子送贺礼。” 顾玉正要让落雁接过,先送到库房,君泽就打开盒子,向顾玉展示里面的东西。 一个白玉莲花瓣冠。 上好的和田玉,雕工精美,玉质通透,莲花浑然天成。 君泽道:“既然顾世子在整理发冠,不如直接带上我这个。” 都已经束好头发了,顾玉不想再折腾,但是看到君泽期待的目光,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这么多人看着,君泽虽然尽力压下来心里的雀跃,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高兴来。 站在顾玉身后的冷流眼光一沉,刻意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搭上了那个礼盒。 冷流眼神不善道:“王爷万金之躯,戴冠子这种事,就不劳烦王爷,我从小没少帮顾世子梳理头发,这次也由我来吧。” 君泽与冷流眼神交锋。 或许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双方一眼就看出彼此那不能言说的心思。 君泽不肯放手,原以为季妙仙是最大的绊脚石,现在又出现一个冷流。 什么叫从小没少帮顾世子梳理头发,一个穷酸大夫,也配跟他争? 君泽道:“这玉冠价值连城,碰坏了,一介大夫可赔不起。” 冷流道:“大夫下手才稳,绝不会摔碎了这宝物。” 两人寸步不让。 在武力这一方面,冷流远不是君泽的对手,但是君泽又不能硬抢,掉价不说,万一抢夺的时候摔碎了,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他一片心意。 这时季妙仙也来插一脚,道:“戴冠子这样的精细活儿,还是我们女子更加得心应手点儿。” 君泽冷冷看了季妙仙一眼,依然不肯放手。 顾玉:... 顾玉站了起来,从君泽手里取过礼盒,道:“我自己的头发,自己来梳。” 君泽这才放手,顾玉拿着礼盒进了屋,留下外面众人。 虽然谁都没说话,但是空气中硝烟弥漫。 季妙仙才不受这气氛影响,搬来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 萧行之夹在中间,不明所以又浑身难受,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 一出去,恰好看到顾琼迎面走来,萧行之一阵激动,赶紧看看自己的衣着,发现并无不妥后才松了一口气。 顾琼看到外男先是脚步一顿,下意识就要回去。 萧行之及时道:“顾小姐安好!顾小姐是来看顾世子的吗?” 顾琼僵硬着身子,出于礼貌,她还是点点头。 萧行之道:“慎独院现在正热闹,有外男在,怕是会唐突了顾小姐,顾小姐还是别去的好。” 顾琼再次僵硬着身子点头。 萧行之继续道:“顾小姐,我是忠义侯世子萧行之,你哥哥的朋友。” 顾琼再也忍受不了了,扔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落荒而逃。 边逃边想,这人好莫名其妙。 等顾玉束好头发,戴好冠子,从房间里出来时,前面已经让人来请了。 君泽看到顾玉戴着自己送的冠,愈发衬得她眉目清雅,心头一喜。 袭爵仪式即将开始,顾玉带着一众人前往。 第253章 顾氏爵主 顾玉带着人去了镇国公府最大的庭院。 等所有来宾坐定后,庭院中央摆上了香。 礼部官员走上,走到香案面前,恭恭敬敬拿出圣旨,而后转身。 高呼道:“跪——” 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礼部官员道:“昭曰:兹有顾氏子孙顾玉,依太祖高皇帝定例,着袭爵为镇国公,钦此。” 顾玉独自磕了一个头,而后直起身子,伸出双手去接圣旨,朗声道:“臣顾玉,叩谢圣上隆恩。” 等顾玉接过后,恭恭敬敬把圣旨摆到香案上。 而后众人才松懈下来,礼部官员笑道:“以后就该叫顾公爷了。” 顾玉道:“我年龄尚小,忝列其位,实在惭愧。” 礼部官员道:“那便唤一声顾小公爷。” 顾玉道:“如此甚好。” 吏部官员和礼部官员与顾玉寒暄了几句后,便走了。 朝廷的人都走了,这场仪式还不算完。 接下来就是顾氏宗族的爵主仪式。 为顾玉主持这场爵主仪式的,是顾家宗族一位年过耄耋的老族长,在顾玉没有承爵的这些年里,顾氏宗族一直是他说的算。 顾玉今日袭爵,成为顾氏的爵主,往后顾氏的一切凶吉大事以及争阋构斗,皆听顾玉这个爵主来分剖曲直。 遇见罪过稍轻的,不必送到官府,顾玉可以量罪轻重,在族内自行处置。 只不过顾玉年纪尚轻,以后入朝事务繁多,早与族长商议好,二人一起管理顾氏。 小事由族长代管,大事交由顾玉。 顾族长由人搀扶着走出来的那一瞬,站在一旁的大夫人身形一僵,由侍女搀扶着,才不至于失态。 顾族长看了一眼大夫人,没有在意她的反应。 等顾氏族人把香案收拾好,摆上顾氏族谱,顾玉走上前去,跪在香案面前。 顾族长站在一侧,道:“敦孝弟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警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弟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良善,诚匿逃以免株连,完税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仇忿以重身命。此乃圣祖谕旨,顾爵主,你可能担起一宗之责。” 顾玉恭敬道:“顾氏子孙顾玉,定当克己守礼,黾勉从事。” 顾族长道:“甚好。” 顾族长帮顾玉拿了三根线香,而后让到一旁。 顾玉接过香,三拜后,插入香炉。 而后顾玉站起身来,坐在上首。 顾族长让顾氏子孙轮番给顾玉磕头,正式承认顾玉为新任爵主。 君泽站在人群中,看到顾玉一袭红衣,像个神像一样接受别人的跪拜,顾玉脸上没有丝毫局促,仿佛应当如此。 君泽心里有些异样的触动。 顾玉生得如谪仙一般,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端坐高台,受人敬拜。 他以前还想过阻挠顾玉入朝的步伐,现在看来,对于顾玉来说,位极人臣,登上顶峰,才是她的归属。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他想站在顾玉身边,在朝堂上一起搅动风云。 可是他与顾玉之间,要跨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君泽心底有些苦涩。 他不怕顾玉冷心冷肺,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顾玉心底也有一席之地。 可是顾玉比他清醒太多,始终不肯向他走近一步。 等顾氏族人都跪完,今日的封爵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顾府上下都改了口,称顾玉为顾小公爷,称大夫人为老夫人,称苏姨娘为姨奶奶。 而后就是顾府的流水宴席。 遇此大事,顾府将会在大门外摆三天三夜的宴席,附近的百姓只要贺一声喜,便能来吃。 而门里请的人虽不多,还是需要顾玉一个个过去敬酒。 敬到君泽这里,君泽举起酒杯道:“祝顾小公爷往后前途似锦,平步青云。” 这样的话顾玉今日听得太多了,可是由君泽说出来,她还是会心一笑。 人和人之间的相处就是这么奇怪,之前跟她互争互坑的君泽,也会在这个时候真心实意说出这样的话,真是难得。 顾玉道:“多谢王爷。” 等君泽要饮酒时,顾玉又拦住他,道:“你伤势未愈,还是不要沾此辛辣之物为好。” 君泽桃花眼里盛满了笑,小声道:“顾玉,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一旁的冷流道:“是个人都知道的常识罢了。” 君泽看向冷流的目光十分危险。 顾玉也对他这顺杆子往上爬的行为颇为无奈,不自然道:“我对朋友一向关心。” 说完,顾玉就一饮而尽, 君泽浑不在意顾玉说什么,也没有喝那杯酒。 到了冷流身边,冷流依旧是那副温良可亲的样子,脸上的梨涡愈发明显。 他站在顾玉身边,笑意浅浅道:“凭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不必这种虚礼,知道你高兴,我还是要劝你少喝点儿酒。” 君泽一拍桌子道:“喝酒就是往酣畅淋漓去喝,这位大夫未免扫兴。” 冷流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君泽眼底也隐隐充满怒气,萧行之夹在中间,觉得气氛很不对劲儿,又不敢说什么。 等冷流转回来时,又是一副贴心的样子,他从腰间取出一粒丹药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我不扫你的兴,但是这一粒醒酒丹你吃下,喝醉后会好受一点。” 顾玉接过,放入嘴中,道:“谢谢小冷大夫。” 冷流顶着君泽吃人的目光,扶上了顾玉的肩膀,道:“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君泽眯起眼,在桌下的脚忽然踢上冷流的小腿。 冷流闷哼一声,一下子坐回了椅子上。 顾玉皱着眉头道:“小冷大夫怎么了?” 冷流面色不善地看了君泽一眼。 君泽冷哼一声,道:“小冷大夫看着本王做什么?” 冷流对顾玉道:“应当是我哪一句说得不对,惹恼了王爷,他方才踢了我一脚。” 顾玉把视线放到君泽身上,君泽翘着二郎腿道:“是吗?本王刚刚不过是伸了下腿而已,没想到小冷大夫骨头这么软。” 第254章 怎么搞得她像个负心汉 冷流冷冷道:“是嘛?那倒是我的过错,不该坐在王爷身边。” 君泽亦是冷声道:“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冷流看着顾玉道:“顾玉,我知道我一介大夫...” 顾玉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顾玉哪儿会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君泽轴起来,小冷根本不是对手。 闹大了,君泽那个不讲理的,能饶过小冷大夫才怪。 冷流见顾玉不为所动,眼底划过一抹受伤,道:“罢了,终是我不配在此,我这就走。” 他知道顾玉心软,做出此番姿态,就是为了顾玉心疼。 冷流这么一说,顾玉果真招架不住。 她一向把冷流当弟弟看待,现在被君泽这么羞辱,她心里也极不是滋味儿。 顾玉道:“那好吧,你先回去,我晚点儿去找你。” 顾玉本是想平息冷流和君泽之间莫名其妙的交锋,让两人分开,可是话一出,君泽跟冷流都变了脸色。 君泽想的是,小冷大夫算什么东西,顾玉为什么还要晚点儿去找他。 他的危机感十分强烈,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这个小冷大夫跟季妙仙比起来,对他的威胁不差到哪儿去,听小冷大夫的意思,跟顾玉还有从小到大的情分在,顾玉也没否认。 顾玉总觉得他是断袖,难道看不出来这个小冷大夫也对她有不干净的心思吗? 为什么还放任小冷大夫搭上她的肩膀,还要晚点儿单独去找。 要知道,他只是跟顾玉在一个屋子,顾玉就横眉冷眼,语气不善的。 君泽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冷流想的是,我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不帮我说句话也就罢了,还让我回去。 他陪着顾玉长大,还抵不过这个脾气糟糕的逍遥王跟她相处一年吗? 明明是他平白挨了一脚,顾玉却维护逍遥王,让他回去。 这一回去,岂不是坐实了他不配吗? 不配坐在这几个勋爵这里,亦是不配站在顾玉身边。 顾玉并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惹得两个人伤心。 只是看到君泽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小冷大夫眼眶发红,默不作声走了。 萧行之闷头吃菜装鹌鹑。 顾玉有点儿头疼,她说得没问题呀,这两个人在闹哪样,怎么搞得她像个负心汉。 她觉得这里的气氛压抑,管都没管萧行之,就去别处敬酒了。 另一边的老夫人跟顾族长站在祠堂。 本该高兴的日子,老夫人一脸悲戚,光鲜亮丽的镇国公府大夫人,似乎真应了那个“老”字,一下子老态横生。 顾族长道:“顾氏一族,没有出一个有出息的子孙,唯有顾爵主,有能力报当年之仇。” 老夫人捂着脸沉默不语。 顾族长道:“看她的样子,对当年之事一无所知。” 老夫人道:“她还小,我没让她知道。” 顾族长道:“外面皆传顾爵主长于妇人之手,毫无其父当年威武之风,果真不假。好好的男儿,让你们教得跟个斯斯文文的女子一样。” 老夫人张了张口,她不能说顾玉本就是女子,只能认下。 顾族长道:“现在你心疼孩子,要知道,当初顾氏族内并非没有好男儿,是你不肯放手,硬要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继承爵位。” 大夫人道:“这是顾钧益凭借满身伤痕拿下来的爵位,我自然不能让旁人染指。” 更何况这爵位一旦落入她人手里,她们满府妇孺,连个依仗都没有,她谁都护不住。 顾族长厉声道:“既然她继承了这个爵位,就该把过往种种一起继承。别说什么这个爵位是顾钧益凭借满身伤痕拿下来的,背后流着无数顾家人的鲜血。” 老夫人忽然饮泣起来。 顾族长道:“二十年了。这仇耗得太久,若是放任你妇人之仁,我怕是进了坟墓,也见不到大仇得报那一天。” 老夫人当即道:“不,我来,我来跟她说。” 顾族长眯起眼,手里的手杖忽然捣地,质问道:“什么时候?” 顶着顾族长威严的目光,老夫人艰难道:“今晚。” 顾族长这才松口气,道:“我把人给你送来。” 老夫人道:“好。” 顾族长走后,老夫人看着老镇国公的牌位,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顾钧益,我扛不住了。” ------------------------------------- 一直忙到傍晚,镇国公府才算安静下来。 顾琼在封爵前,害怕慎独院里人太多,没有过去,仪式结束后,在慎独院陪着喝了酒的顾玉一下午。 苏姨娘也高兴地过来。 顾玉在妹妹和姨娘的照料下,酒劲儿终于过去。 苏姨娘打趣她道:“顾小公爷,顾小公爷,这称呼还怪好听的。” 顾玉轻轻一笑,道:“满朝就我一个小公爷。” 顾琼道:“那哥哥入朝之后,是不是会站在一群老公爷、老侯爷中间?” 顾玉道:“是啊。” 苏姨娘道:“你哥哥年少有为,还是圣上登基以来,头一份儿呢。” 开始苏姨娘不同意顾玉过早袭爵,但是看到顾玉今日成为爵主,风光无限的样子,她还是打心眼儿里引以为傲。 顾琼道:“真好玩儿,那圣上打眼儿一扫,那么多鹤发鸡皮的老翁里,独独哥哥玉树临风,岂不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这大概就叫鹤立鸡群吧。” 顾玉笑道:“让那些前辈知道,你把他们比作鸡,他们的胡子怕是要被气掉。” 顾玉说着,不可避免地想到君泽那个鹤立院。 顾琼说鹤立鸡群是单纯无知,君泽起名为鹤立院,那是纯纯的恃才傲物。 顾琼笑着凑到顾玉跟前,道:“反正我哥哥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顾玉揉了揉她的头。 苏姨娘看到她们兄妹二人和好如初,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顾琼忽然道:“对了,今日我去慎独院,遇见了你那个叫萧行之的朋友,他好奇怪,上来就自报家门,把我吓了一跳。” 顾玉皱起眉头,萧行之贼心不死,觊觎她妹妹。 她有些不悦,已经警告过萧行之一回了,他还往妹妹身边凑。 苏姨娘道:“萧行之?可是那个在江南立了功回来的忠义侯世子?” 顾玉道:“是他。” 第255章 若被吓到,她就不配做顾钧益的儿子 苏姨娘有些意动,实在是顾琼眼看就要二十了,先前受了刺激不肯出门也就罢了。 现在顾琼逐渐好转,她又挂念起了顾琼的亲事。 顾玉一眼看穿苏姨娘的想法,不等她开口,便道:“萧行之虽然仗义,但是为人跳脱,日常跟金钱打交道,避免不了有些市侩。” 在顾玉看来,萧行之无论如何也配不上她知书达理的妹妹。 当朋友可以,当妹夫,萧行之还有得磨炼。 苏姨娘听了这话,原本的意动也压了下来。 顾琼惯爱伤风悲月,若是遇见一个市侩的人,怕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顾玉转头对顾琼道:“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唐突了你,我会教训他的。” 顾琼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就是跟哥哥说说罢了,他还算守礼,我只是被吓了一跳,你们朋友之间,不要因这种小事伤了感情。”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老夫人身边的侍女。 侍女道:“小公爷安好,老夫人让奴婢请您去祠堂一趟。” 顾玉道:“好,这就来。” 顾琼跳到顾玉身后,道:“说不准是看哥哥继承爵位,心里高兴,让哥哥过去跟父亲报喜。” 自从在祠堂受了家法后,顾玉本能对祠堂有些排斥。 顾玉道:“希望如此。” 今天一整天,嫡母除了在封爵仪式上露了面,就一直待在祠堂里。 顾玉听闻顾氏宗族送来一个神秘人,还没来得及想,老夫人身边的侍女便过来请她。 祠堂外遮天蔽日的树木已经凋零,唯有几株松柏还在寒风中傲然挺立着。 顾玉拢了拢衣领,走了进去,却发现小冷大夫也来了,正站在冷大夫身边。 这是顾家的祠堂,小冷大夫和冷大夫都过来了,实属让顾玉意外。 可是小冷大夫亦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老夫人回头看到顾玉,顾玉觉得嫡母近些日子愈发显得苍老。 可是嫡母也才四十多岁,别说跟同龄的长公主比,就是跟苏姨娘站在一块儿,也不像是同龄人。 顾玉道:“母亲,我来了。” “今日是你的大事,来给你父亲磕个头吧。” 顾玉对着镇国公的牌位磕了头。 顾玉道:“父亲安心,儿顾玉今日袭爵,定会承父之命,护佑顾府上下。” 老夫人看着顾玉的身子,张了张嘴,艰难道:“以前我问过你,可知你父亲连年征战在外,满京都却无一人敢欺辱辜负上下,就连圣上,逢年过节都要亲自垂询家中老小,你可知为何。当时你回答,是因为你父亲骁勇善战,为国开疆拓土,守卫大禹朝四海升平,光耀门楣。你可还记得。” 顾玉道:“记得,当时母亲说我错了。” 那是从牡丹筵回来,实行家法前说的话。 老夫人道:“今日母亲便把正确的答案告诉你。” 顾玉领着嫡母,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但是她依然说:“请母亲赐教。” 老夫人从冷先生手里取过一面旗子。 顾玉认得。 那上面的图腾不是顾家家徽,而是顾家军领兵征战时,战旗上的图腾。 一只赤红狰狞的火眼。 听闻当年老镇国公攻打西戎时,西戎人遥遥一见这只火眼,便会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时隔多年,就算她虐杀了董长茂,只要盖上这只火眼的印章,董府不但不敢寻仇,反而向圣上辞官,离开京都。 由此可见当年镇国公顾钧益积威之深。 顾玉这一整天因为年少袭爵的自负,在看到这只火眼时荡然无存。 她口口声声说要撑起顾家门楣,但是比起当年的父亲,相去甚远,也再难以达到父亲的高度。 只因为... 老夫人道:“那是因为当时顾府二十万铁血兵马在手,加之你父亲战无不胜的威名在外。” 顾玉隐隐觉得不祥,落日关与西戎一战,致使顾家军折损大半,他的父亲也丧命于此。 顾家军群龙无首,最终兵权被圣上收回,后来重新整合,交到了绍无极绍太尉手里。 近二十年过去,除了在勾栏瓦舍的戏台上,会有武生咿咿呀呀唱着当初镇国公顾钧益的英勇功绩外。 顾家军这个名声,已经销声匿迹太久了。 而现在,嫡母旧事重提,所谓何意? 顾玉道:“儿明白了。” 老夫人道:“你既然明白这点,应当也会明白,顾家的荣耀,是顾家军撑起来的,想要重获荣光,非重振顾家军不可。” 顾玉看着老夫人,不懂嫡母为何这么说。 落日关一战,西戎退回草原腹地,年年朝贡。 安亲王叛乱,匆匆数月便已平定。 想要重振顾家军,难上加难。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顾家军早已并入朝廷各个军队,其中换血不知其数,哪儿还会有顾家军。 顾玉道:“儿子不懂母亲何意。” 老夫人看了一眼冷大夫,道:“把人请过来吧。” 请人? 请谁? 今天从顾家宗族过来的那个神秘人? 顾玉一时无解。 而冷流在冷大夫走后,十分局促。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在顾家祠堂,便道:“老夫人,事关顾氏辛密,我在顾家祠堂恐怕不合适。” 老夫人看他一眼,道:“小冷,你留下吧,不只是顾家秘辛,还关乎你的身世。” 冷流身体也僵硬起来。 他在顾府长大,小时候还是想过自己的父母是谁,为何抛弃自己,跟冷大夫哭过。 可是他懂事后,早已放弃寻找家人,左右是家人先抛弃他的,他也不打算再去找了。 现在老夫人忽然跟他说,他的身世和顾家辛密有关。 老夫人和冷大夫都知道,却瞒了他这么多年。 他看了一眼顾玉,顾玉的脸色也不好。 他们都感觉到这件事的不祥来。 没过多久,冷大夫推着一个轮椅来到祠堂外,但是并没有进来。 老夫人道:“进来吧。” 外面依然没有动静,一道苍老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这副样子,恐怕会吓到爵主。” 这声音像是用砂纸打磨过的,粗粝不堪,入耳便令人不适。 老夫人道:“你是顾家的功臣,若是顾玉见到你能被吓到,她就不配做顾钧益的儿子。” 这话说得狠了,顾玉屏住呼吸,看向门外。 第256章 白马银枪顾飞柏,一骑绝尘定关山 冷大夫把人推了进来。 顾玉瞳孔一下子放大,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 怪不得此人说会吓到她,饶是她有心理准备,心里还是一阵惊悚。 那个人的脸上布满了疤痕,像是冻伤,又像是烧伤。 他的一只眼睛不知去哪儿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洞,鼻子也被人削掉了一半。 他整个人在轮椅上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毯子,明明是一个年迈老人,身量却只有孩童大小。 老夫人走过去,把他的毯子拿下来。 那人伸出手,攥住毯子,对老夫人摇摇头。 像是知道自己毯子下的身体更为不堪,不想吓到顾玉。 老夫人却道:“她是个好孩子,给她看看,无碍的。” 掀开之后,顾玉看到了他为什么只有孩童的身量。 他全身的肌肉都萎缩了,像是一层干枯的皮挂在骨骼上。 他的腿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在轮椅上。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叫做腿了。 腐烂的皮肉里,只有白花花的骨头,被筋骨连接着。 他的双手也是如此,十指仅剩其三,可以看出当年的溃烂痕迹。 一旁的冷流侧过头去,饶是他医者仁心,也不忍心多看。 顾玉强压下心里的不适,问道:“母亲,这位前辈是谁?” 老夫人道:“这是你父亲的副将,有银枪小将之称的顾飞柏。” 顾玉瞪大了眼睛。 她再如何也无法把戏文中,雄姿英发的银枪小将跟这个可怖的老人联系在一起。 论顾家军中,谁的名声最响,不是她父亲魁伟高大的顾钧益,而是银枪小将顾飞柏。 因为他年轻,生得风流,顾钧益早早就成了亲,而银枪小将“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他惯用一支雪亮的银枪,曾带着三千顾家军深入草原,斩下西戎可汗首级,一骑绝尘潇洒而去。 戏台的武生扮演他时,都常常能引得满堂彩,更别说当年的女子对他有多狂热了。 听闻他的“死讯”,甚至有好几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替他簪了三个月白花。 至今仍有少女遗憾自己生得迟,未能一睹银枪小将风姿。 可是银枪小将,不是跟她父亲一样,死在了落日关吗? 顾玉喃喃说出戏文中的句子:“白马银枪顾飞柏,一骑绝尘定关山。” 顾飞柏微微一笑,仅剩的一只眼中流露出对往昔的怀念。 可是他一笑,脸上的疤痕让他的面部看起来更加狰狞。 顾玉不可思议道:“为何?” 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对于武将来说,他们不怕死,甚至把马革裹尸奉为他们最好的结局。 曾经的银枪小将,如今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为什么还要撑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老夫人道:“玉儿,冷流,给你飞柏叔叔跪下,是他撑着一口气,从落日关一路爬到京都,把当年落日关的真相带了回来。” 真相? 什么真相? 究竟是什么真相,让一代风流人物,从落日关爬回京都。 顾玉和冷流僵硬着身子,跪在了顾飞柏的面前。 顾飞柏伸出手,想要扶她们起来,可是伸出的手掌过于可怖。 他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想要埋进毯子里。 老夫人却及时抓住他的手,示意顾玉凑近。 顾玉膝行几步,老夫人轻柔地把顾飞柏的手放在顾玉脸上。 让顾飞柏摩挲着顾玉那张与顾钧益三分像的脸。 顾玉仰视着顾飞柏那张狰狞的脸,道:“什么真相?” 顾飞柏看了一眼老夫人,老夫人对他点点头。 顾飞柏把手收了回来,用粗粝的声音道:“当年西戎举全族之兵力,追打到落日关。顾家军苦守整整四个月。” 顾玉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是四个月? 不是守了两个月,绍无极就带兵增援了吗? 落日关是草原与大禹朝之间最后一道防线,若是突破落日关,西戎的兵马将会攻入中原,一路畅通。 所以顾家军只能守,不能退。 顾飞柏看出了顾玉的震惊,他缓缓道:“顾家军凭八万兵力,挡住西戎十余万兵马,不让异族入侵中原。西戎人耗不起,每一波进攻都拼尽全力,整整四个月,八万顾家军仅剩一万。” 这一点顾玉知道,当时顾家军戍守边关各处,而精锐由她父亲顾钧益带领,守在落日关,抵抗西戎。 战争从秋季开始,西戎人知道大禹朝正值秋收,有大量粮食。 最重要的是,当时圣上登基不过几年,朝纲不稳,西戎人想借机撕下大禹朝一块儿版图。 所以集合了整个西戎的兵马,拼尽全力入侵。 也正是那一次,顾家军扛到朝廷的援军赶来,绍无极大挫西戎,追至草原腹地。 西戎元气大伤,再也无力侵袭叩边,年年朝贡。 落日关一役,换来大禹朝边关安稳,换来圣上高枕无忧,换来绍无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而顾家军,从此销声匿迹,只有勾栏瓦舍,一年到头,唱个两三场。 顾玉道:“为何是四个月,朝廷的兵马不是在西戎入侵时,就已经开拔了吗?” 顾玉震惊地抬头看顾飞柏,他仅剩的一只眼睛像是一口干涸的井。 漆黑,绝望。 但顾玉能感觉到他在哭,只是没有流泪。 顾飞柏道:“没有到落日关,朝廷十万兵马,在拥雪关停滞不前,传令官日日前去请求增援,无一归还。” 落日关距离拥雪关不算近,也不算远。 近到一旦西戎人攻破落日关,拥雪关的朝廷兵马可以顺利拦截。 远到传令官快马加鞭,半个月能走上一个来回。 顾飞柏道:“四个月,从秋收到凛冬,天寒地冻,粮草不通,援兵不至。西戎人源源不断进攻,落日关的顾家军,没有活路。” 顾飞柏更咽了一下,浑身颤抖起来。 那黑暗的四个月,是噩梦,是地狱,是人间修罗场。 顾飞柏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吐出几个字: “人吃马、吃草、吃树皮、吃老鼠蛆虫、吃观音土...” 说完,他又像是走火入魔一般,不停摇头,整个身体扭曲起来。 冷大夫赶紧上前,替他施了几针,才勉强平复他的情绪。 他吐出令顾玉同样颤抖的两个字: “吃人。” 第257章 同葬一个万人坑 顾玉瞪大双眼。 人,吃人。 这种唯有在连年饥荒的时候,才会走向的一条自相残杀的道路。 居然会出现在保家卫国的军人身上。 而顾飞柏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顾玉光是听着就觉得崩溃。 顾飞柏道:“年迈、伤残的将士,自愿被吃,给年轻将士续命。我,亦吃了我的同袍,热锅烹煮三个时辰,去不了那股酸涩的滋味。” 顾玉牙齿都在打颤。 她是守过城的。 她知道苦守城池是一件多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人心异变,就连她,都有过让囚犯出去给叛军钝刀这种丧心病狂的想法。 但那时的通宁县远并没有到山穷水尽之时。 正值盛夏,粮草充足,虽有顾玉散播屠城的谣言,但百姓将信将疑。 男男女女自发守城,众志成城。 可是落日关呢? 那里黄沙漫天,荒芜寂寥,“胡天八月即飞雪”。 除了戍守的将士,没有百姓定居。 从秋收等到凛冬,没有粮草,没有被褥,甚至没有一口干净的水。 饿食人,渴饮雪。 那才叫做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可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顾家军都没有往后撤一步。 他们依然选择守护着这道防线,他们依然等着不会到来的朝廷援兵。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撤!” 顾飞柏道:“顾家军,会死,但不会逃。” 顾玉不懂,不懂他们这样的牺牲,不懂家国情怀。 可是她不能不报以至高无上的崇敬。 顾玉哭道:“值得吗?” 顾飞柏道:“原本是值得的,但是后来,不值得。” 顾玉想到了什么,道:“为什么朝廷不增援!” 顾飞柏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那是决定大禹朝国运的一役。 顾家军到了极限,西戎也到了极限。 他们本意是南下抢粮,抢夺城池,但是被卡在落日关。 进不去,退不得。 风雪漫天,寸草不生,更何况西戎人呢? 顾家军在以人养人,西戎人也在自相残杀。 到了最后,顾家军全军覆没,西戎人不堪一击。 而朝廷军,只需吹灰之力,便能一举歼灭西戎人,让其再不敢打大禹朝的主意。 顾玉惨白着一张脸道:“所以,最后的顾家军是被困死在落日关。” 顾飞柏却摇摇头。 顾玉眼底燃起了一丝希望,可是老夫人含泪的反应却昭示着没有这么简单。 顾飞柏说:“天寒地冻,绍无极姗姗来迟,当时顾家军还剩八千余人。” 顾玉连忙问道:“那八千人去了哪里?” 顾飞柏再次颤抖起来,嘴角有血溢出来,是他太过激动,只能咬破自己的舌尖保持冷静。 可这并不能压制他的恨意,他比刚才的抽搐还要明显。 冷大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又施了几针。 折腾好半天,他依然缓不过劲儿来。 老夫人含泪拍了拍他的手道:“飞柏,我来说。” 老夫人回头看着顾玉,掐灭了顾玉的眼底那一抹希望。 她缓缓开口: “坑杀。” 顾玉的灵魂受到了重创。 坑杀,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就在几个月前,绍无极于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 那时她感慨绍无极‘杀神’之称名不虚传,她怜悯那些曾是大禹朝子民的叛军。 可是她高高挂起,并未去信劝说绍无极一句。 她终究是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 坑杀的不是我的亲友,而是意图摧毁江山的叛军。 她怜悯,却不会阻止。 可是现在,重新听到这两个字,她觉得从一颗心到手指尖都是冰冷刺骨。 八万余顾家军,扛住了凶狠的西戎人,扛住了漫天飞雪,扛住了人心异变。 仅剩下八千余人,带着无数战友的希望,迎来了朝廷的援军。 他们看着朝廷的援军越过他们,将西戎人赶回草原。 他们的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却仍为之振臂高呼。 可是等绍无极从草原回来时,举起刀剑,指向他们。 顾玉摇着头,她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事实会是如此残酷。 顾玉道:“可是邸报中,绍无极在落日关坑杀的,不是三万西戎人吗?” 老夫人道:“是。” 顾玉刚要松口气,老夫人继续道:“西戎人,与顾家军,同葬一个万人坑。” 顾玉身子打颤,道:“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样。这不是真的,这怎么会是真相!我父亲,他该是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这不是真的。”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悲痛道:“没有人相信这个事实,玉儿,但你不能不信。是你飞柏叔叔在被绍无极投入万人坑的时候埋得浅,才得以从尸山血海中,从三尺积雪中爬了出来。从落日关,一路爬到京都。 他身受重伤,还要用火毁了自己的脸,以防被人认出。寒冬腊月,积雪三尺,他的双脚被冻残疾,爬到拥雪关附近的城池,才知道朝廷的援军早就到了,只是迟迟不往落日关增援。 他撑着一口气,沿路乞讨,一代英雄人物,成了人见人打的怪物。他爬到顾家时,一双腿白骨森森,身上尽是冻伤坏死的皮肉。他说他是顾飞柏,没有人相信,下人把他从台阶上踢了下去。 幸好顾族长出门,看到这一幕,一时怜悯,过去看了一眼,顾飞柏把肩膀上的胎记露出来,才让顾族长相信他的的确确是银枪小将顾飞柏。这才把真相带了回来。 绍无极的兵马深入草原,俘虏了两万余西戎人,带回落日关。顾家军来不及问一句为何增援如此之迟,就被绍无极的兵马捕杀。 玉儿,你父亲恨透了西戎人,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可是到了最后,你父亲和顾家军却被自己苦苦守护的朝廷军杀害。 我顾家铁骨铮铮的男儿,最后跟他们恨极了的西戎人葬于一处。顾家祖坟里,只有你父亲的一副衣冠。而驻守在别处的顾家军,却在不知真相的情况下,被绍无极掌管。” 顾玉瘫软在地,冷流也僵硬着身子,揽住顾玉的肩膀,让顾玉靠在他怀里。 老夫人对顾玉嘶吼出声,道:“顾玉!你父亲冤啊!顾家军冤啊!” 第258章 我要走上一条很险的路 顾玉眼含热泪,猛然回头,那面顾家军旗正挂在父亲的灵位之上。 赤红、狰狞。 顾玉透过那只眼,似乎看到无数亡灵叫嚣着,挣扎着,痛苦着。 老夫人继续道:“没有人相信真相会是如此,绍无极从落日关回来后,被封太尉,天下兵马尽归他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野上下皆是歌功颂德。 你父亲一死,顾家的衰落变成了定局,我们知道真相,也无法讨回公道。没有实力的复仇,是在飞蛾扑火。玉儿,你不仅是镇国公,你更是顾家的爵主。 顾家有出息的儿郎,都跟随你父亲出征,死在了落日关。这血海深仇,不仅是替你父亲报的,还是替无数顾家军报的。” 冷流能感觉到怀里的顾玉在发抖,他握上顾玉冰凉的手,企图给她一点儿支撑。 顾玉的脑子里一边空白,她接受的信息太多了。 这颠覆了她过往所有的认知。 她行走在外,与人年龄稍大的前辈接触,自报家门后,往往会被说一声:“顾玉,你是顾钧益的儿子?” 她籍籍无名时,旁人说的说:“毫无尔父威严之风。” 而她立功之后,别人夸的是:“顾钧益后继有望了。” 由此可见老镇国公顾钧益在天下人心中地位之高崇。 而父亲,也是她想要企及,又难以企及的高度。 那个她虽未见过面,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被她当成标杆的父亲。 那个在青史中,为国捐躯,以身殉国的父亲。 那个在百姓口中,威风赫赫,战无不胜的父亲。 居然落得这个下场。 顾家二十万铁血兵马,分守各处。 其中八万精锐跟随镇国公顾钧益戍守落日关。 七万余顾家军在等不到援兵的日子里,与西戎人的厮杀中丧命。 活下来的八千余人死在了绍无极所带的援军手里。 他们一死,就没人知道苦守四个月,等不到援军的真相了。 顾钧益一死,剩下的十二万顾家军群龙无首,被圣上交到了杀害顾家军、杀害顾钧益的绍无极手中。 为他所用,被他驱使。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他们仍会在听到镇国公这个名字时感到怀念。 可是短暂的怀念过后,他们又会想起,他们已经不是顾家军了。 他们不知道真相,也不能知道真相。 在顾家复兴之前,贸然知道真相,替顾家军申冤,只有死路一条。 绍无极的势力如日中天,圣上的宠信让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被轻拿轻放。 不。 绍无极嗜杀。 但是他做事,从来不是凭自己的意愿行事。 而是凭借圣上的意愿行事。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落日关后,西戎人再没有与大禹朝抗衡之力。 那么威名显赫的顾家军,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卧榻之侧,圣上不容他人酣睡,不容顾家军这么大一个威胁在。 报仇。 这个仇人。 是绍无极,更是圣上。 顾玉看着那面火眼战旗,与之对视。 她袭爵之后,要走的根本不是一条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之路。 而是一条屠龙之路! 她能够与那至高无上之人抗衡吗? 顾玉像是溺水的人,大口呼吸着,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 一旁的冷流不停唤她的名字:“顾玉!顾玉!” 老夫人过来,紧紧抱住她,哭道:“玉儿。” 好半晌,顾玉才找回了自己的三魂六魄。 她在大夫人耳边道:“这些,阿姐知道吗?” 老夫人含泪道:“你阿姐入宫时年龄尚小,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后来又惨遭小产,空在贵妃高位,却没有恩宠,她做不成这件事。” 顾玉闭上眼睛,她知道,嫡母说得不错。 阿姐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最痛苦的事情在于,明知真相,却无能为力。 若是让她知道,枕边夫君,是杀父仇人,阿姐不仅做不成这件事,痛苦之下,积郁成疾,怕是活不了多久。 顾玉知道,阿姐是真心爱过圣上的。 只是在深宫寂寥中,这份爱被逐渐磨灭。 还有那个被她寄予希望的孩子,也没了。 这样无情无爱的日子,阿姐苦熬着,已经够难了。 老夫人跪在顾玉面前,道:“玉儿,把这些事情都压在你身上,为娘对不起你。” 顾玉睁开眼睛,任由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她声音沙哑道:“不必告诉阿姐,我来。” 冷流惊道:“顾玉!你...” 冷流揽着顾玉的肩膀,撞进顾玉那双满是恨意的眼瞳中,要说的话戛然而止。 他有什么资格阻拦呢? 身为顾家人,身为顾氏爵主,顾玉如何能够独善其身。 还有他,今日既然站在顾家的祠堂里,就意味着这件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他看向冷大夫,看向老夫人,道:“我呢?我的身世究竟如何?” 冷大夫道:“你父亲是镇国公身边的一等护卫顾锋然,亦是顾氏旁支的子孙。若按照宗族从玉的排行,你该叫做顾流瑾。 你母亲在生下你之后不久,接受不了你父亲死去的事实,忧郁而亡。你生来丧父丧母,旁支里有不好的传闻。正巧你与玉儿同日所生,老夫人便把你抱来,认到我身上。” 冷流握住顾玉的手,喃喃道:“我知道了。” 冷流看着顾玉苍白的脸色,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祠堂里静谧无言。 所有人都沉浸在刻骨铭心的悲痛中。 顾飞柏终于从激动的崩溃的情绪中缓过来,看到顾玉单薄的身影,道:“对不起。” 顾玉在此时表现得异常冷静,道:“没有对不起,我生是顾家人,享受着父亲和顾家军用生命换来的荣光,就该替所有顾家亡灵讨回一个公道。母亲,飞柏叔叔,冷大夫,小冷大夫,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们先出去吧。” 冷流道:“顾玉,我陪陪你吧。” 顾玉摇摇头,道:“我想一个人待着。” 所有人走后,顾玉在顾钧益的牌位前坐了一整夜。 没人知道这一夜她都想了些什么。 只有一盘无形的棋局被她悄然摆好。 在晨曦透过窗棂,照向那面赤红狰狞的火眼战旗时,顾玉缓缓站了起来。 她取下那面旗,对顾钧益的牌位道: “你若在天有灵,应当知道我不是你的孩子。” “但这么多年来,我早与顾氏融为一体,所以...” “这个仇我替你报。” “父亲。” “我要走上一条很险的路。” “你要保佑我一路平安。” “知道了吗?” 第259章 她跟她父亲一样 喊杀声一阵阵传来。 年轻的景宣躲在一个人的披风下瑟瑟发抖。 那个人身材高大,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只要有贼兵接近,他就会在空中扬起一层湿漉漉的血雾。 景宣能感觉到庇护着自己的披风已经被鲜血浸湿,正渗透到他华贵的衣服上来。 温热,黏腻,腥味儿令人作呕。 可是身前的人恍若不知,只一次又一次地挥剑,在密如蝗虫的士兵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像是拉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着这人的衣摆,亦步亦趋,畏缩在那人身后。 可是就在上台阶时,他觉得自己的靴子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发出一声细小的爆裂声。 他低头一看,原来不知是谁的眼珠滚落在地,被他踩碎。 景宣腿脚一软,从阶梯上跌落下来。 为他遮住腥风血雨的披风忽然消失不见,转而映入他眼帘的,是被鲜血染红的丹壁,被断臂残肢铺满了的宫砖。 他胃里一阵翻涌,想要呕吐出来。 可紧接着,一道寒光闪过,竟是一个贼兵拿着刀要朝他的脖子砍下。 死亡即将来临。 恐惧瞬间占据了他的心神,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瘫坐在地上,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剑横在他眼前,替他挡下这凶险的杀机。 还是那人,长剑一挥,就砍下贼兵的胳膊。 血淋淋的胳膊刚好落到景宣怀里,从贼子的断臂中喷溅而出的鲜血,尽数淋到了他的头上。 刹那间,他的世界被鲜血布满。 同时,他感觉到自己胯下一阵湿濡。 抬头一看,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样,显然看到了他的丑态。 在一个空档,那人伸出一只大手,抓起他的衣领,迅速把他揽到身后。 他又回到了安全的披风下面。 那人明明出手凌厉,尽是杀招,语气却极尽温柔。 那人道:“有我在,你别怕。”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不断在他心头回放。 往事如过眼云烟,可是他在这云烟里拼命跑,也跑不出这声魔咒。 更漏的声音传来,福海看着陷入梦魇的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唤道:“圣上,圣上。” 这一声穿越了二十余年,终于将圣上从噩梦中唤醒。 他猛地坐起身,大汗淋漓,就如梦中那黏腻的鲜血。 圣上沉重的呼吸声响在金碧辉煌的寝宫,福海连忙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道:“圣上,您喝口茶,醒醒神。” 圣上连忙接过,御贡的蒙顶山茶,一两千金,被圣上牛饮而尽。 一杯不够,福海连忙倒了第二杯。 圣上再次一口饮尽。 微苦回甘的蒙顶山茶让他缓过神来,他脱去满是汗液的寝衣,揉着隐隐犯疼的额角,问道:“几时了?” 福海道:“丑时将尽。” 圣上道:“伺候朕梳洗吧。” 今日是半月一次的常朝,与以往只需在勤政殿批阅奏折不同,得早起收拾衣冠。 他是大禹朝为数不多称得上勤勉的皇帝,这样早起对他来说司空见惯。 福海应了一声。 龙袍上身,圣上还是觉得身上汗津津的,语气中带着责怪,道:“往后地龙不必烧这么热。” 福海心里虽然嘀咕,这也不热呀,外面这么冷,不烧热点,怎么御寒。 但是他嘴上还是连连应下。 圣上用过早饭,坐在龙辇上,前往奉天殿,昏暗的冬晨,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梦来。 都多少年没做过那个梦了,为何蓦然出现。 圣上掀开帘子一角,问道:“昨日是什么日子?” 福海愣了一下,昨日并非什么日子啊。 可是圣上这么问,他总得说出点儿什么来,绞尽脑汁之后,福海道:“莫非是哪位娘娘的生辰?” 圣上摇摇头,道:“不,不对。” 福海一脸为难,道:“奴才知罪,待会儿一定好好查查,看昨日是什么日子。” 圣上再次摇摇头,道:“不必。” 今日是半月一度的常朝,满朝文武皆至奉天殿,把半月以来的大事都上呈圣上,若遇棘手的问题,也会请圣上与一众大臣商议,做出决断。 圣上刚坐上龙椅,下面的人便行礼跪拜,高呼“万岁后”,一齐站起来。 圣上打眼一看,离他最近的莫过于一品勋爵。 而一众勋爵之中,君泽跟顾玉如鹤立鸡群。 一张扬,一俊雅,让人眼前一亮。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手串,他想起来了。 昨日是顾玉袭爵仪式,他只是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折子,知道了这事,晚上便做了那个噩梦。 梦到宫变时,他最无力的时候,是顾玉的父亲顾钧益,如天神一般把他护在身后。 废太子带了那么多叛军,围堵在皇子所,是顾钧益在千军万马中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把他带了出去。 他才得以活着跟他的长姐汇合,进入奉天殿,看着父皇写下禅位诏书。 圣上看向顾玉,她如旁人一般,低垂着头,一副温顺忠心的模样。 圣上一时思绪万千,顾玉看似文弱,像个浸润在古籍里的读书人,可是在东郊遇熊之时,顾玉高呼了一声“护驾”,便拔剑迎向那只棕熊。 比之绍无极是差得多,但也称得上身姿飒爽,武力不凡,让他刮目相看。 最重要的是,她跟她父亲一样,不惧危险,忠心护主。 不愧是顾钧益的儿子。 圣上心里暗想。 他因为一些隐晦的心思,终究还是亏欠顾家良多。 若顾玉能成为第二个顾钧益,也是他对顾氏的一种补偿。 但愿往后能免去这噩梦缠身。 而顾玉站在下面,连抬头都不敢,生怕自己在看那个独坐高台的圣上,以及站在圣上左手下方的绍无极时,压制不住眼底的恨意。 她与他们看似同在奉天殿,看似他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可是她清楚,若是循规蹈矩,这几步之遥,她一辈子都无法跨越。 顾玉轻吐了一口气,看到离自己不远的逍遥王君泽。 还不是时候。 有这人在,她就难以走出第一步。 顾玉压下心里的难过,再抬眸时,又成了那个文雅的顾小公爷。 第260章 顾玉未免太无耻了些 近来没有发生什么要紧事,唯有北境雪灾摆在了明面上。 西戎可汗亲自写信,求大禹朝援助雪灾。 身在草原的游牧族,早在秋季便已预料到今年冬天不好过。 那封信在雪灾来临前,由可汗的儿子乌丹王子亲自送来。 一个异族人,学着写大禹朝的汉字,虽然歪歪扭扭,不像样子,但其语气之恳切卑微,足以窥见诚心。 他们把姿态摆得足够低,像是彻底畏惧了大禹朝。 连这次请求援助,也只敢提饲养牲口的干草料。 只因北境大部分为西戎人生活的地方,一年四季,三季霜寒天。 如今到了冬季,大雪压境,草原上形成冰壳,人且难以生存,那些牲畜更是难以扒开雪层吃草,老弱幼畜饥寒交迫,死亡良多。 这还是在一年有所储备的情况下,到了春季,所有储蓄的草料喂尽,新草未生出来,大草原将会引来彻头彻尾的饥荒。 而牲畜是西戎人朝贡的主要东西,若是在这场雪灾中尽数饿死,来年他们便无力朝贡,连继续繁衍的机会都没有了。 西戎人把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低到了朝贡的牲畜之下。 而在大禹朝人眼里,如今的西戎人的命根本不值一提,的确连进贡的牛羊马都不如。 顾玉久在京都,边关又平静了二十年,不知西戎人是否真的怕了大禹朝。 但是顾玉不能真的像无数官吏一样,把他们当不值一提的牲畜看。 她的父亲恨透了西戎人,无数顾家军也死在西戎人手里,最后,顾家军也与西戎人埋在一处。 想到这一点,顾玉就忍不住身体发抖。 对于西戎人,她不一定要赶尽杀绝,但是她要完成父亲的毕生的遗愿。 让西戎人彻底臣服于大禹,让大草原,归纳到大禹的版图中。 而不是如今这般,依然承认他们的主权,以为年年朝贡,就是驯服了西戎人。 可汗这个称呼,不过是将西戎语直接音译过来的,实则还是皇帝的意思。 而连年的朝贡,还没有朝廷赐过去的恩赏多。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有彻底征服,才是终点。 否则势微时毕恭毕敬,一旦势强,就数典忘祖,反咬一口。 对于西戎可汗的请求,朝堂上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二十年前的西戎人气焰十分嚣张,现在看似乖顺,实则是一匹养不熟的白眼狼,更何况大禹朝不缺那些朝贡的牛羊,大可不必费心费力援助。 另一派认为,既然西戎年年朝贡,表明归顺之意,大禹朝何不发挥大国气度,前去援助,一点喂养牲口的草料,换得他们感激涕零,有何不可? 双方争论不休。 毕竟是顾玉第一次以镇国公的身份参与朝政,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顾玉就决定烧到西戎人身上。 等双方吵得差不多了,就要拍板决定运送草料去援助时,顾玉觉得火候已到,主动站了出来。 顾玉道:“臣有异议。” 圣上转了一下手里的十八子,这是顾玉第一次以镇国公的身份参加常朝,就撞上了西戎人请求信。 毕竟天下人皆知,顾玉的父亲死于西戎人手里,她不同意援助草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圣上也好奇,现在朝堂一边倒的局面,顾玉会说出什么话。 圣上道:“说说看。” 顾玉道:“西戎人以天寒为由,写信请求大禹朝支援喂养牲畜的草料,在臣看来,此行径并非请求,而是威胁。” 鸿胪寺的章大人道:“镇国公此言差矣,西戎人早对大禹朝俯首称臣,甚至亲派王子前来送信,其中恳切不言而喻,断称不上是威胁。” 顾玉道:“敢问章大人,那信中所说,是否西戎人唯恐饿死了牲畜,明年无力朝贡?” 章大人道:“正是如此。” 顾玉道:“这还不是威胁吗?西戎人满纸诉说他们的不易,但我等不能被其一时卑微的姿态迷惑。究其根本,他们的意思不过是若大禹朝不支援草料,明年便不来朝贡了,其中险恶用心,莫非章大人看不透吗?” 不单是章大人一时语塞,满朝文武包括圣上皆是语塞。 大家都知道镇国公府与西戎之间的仇恨,顾玉不同意在大家的意料之中。 可她说的话,是个人都能听明白是在摆歪理。 但是这歪理一旦反驳,岂不是表明自己心向西戎人? 君泽在前面憋着笑,这样看似严肃认真,实则蛮不讲理顾玉,属实有意思。 圣上轻咳了一声,对顾玉道:“依你所说,此事当如何处置?” 顾玉道:“依臣看来,既然西戎人说养不起自己的牲畜,不妨让他们提早送到大禹朝,让大禹朝帮他们养便是。” 章大人道:“镇国公的意思莫非是让他们提前朝贡?可是风雪交织,怕是运不过来。” 顾玉道:“不是朝贡,而是救济。他们不是说明年开春的时候,今年秋季囤积的粮草就不剩什么,草原又初生新芽,不可开采吗? 那便等明年开春,让他们把族内牛羊马都送来,让它们吃中原的草,待到立夏,草长出来,再扣下朝贡的份额,剩下的悉数归还。”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面色红白交织。 顾玉未免太无耻了些。 西戎人身在草原,土地不似中原肥沃,长不出麦子稻子这样的农作物,只凭肉食为生,蔬菜比牛羊贵得多。 而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季是牲畜交配繁衍的重要时候。 顾玉要让西戎人把在开春把牲畜送来,立夏再送回去,看似是大禹朝在帮他们养牲畜。 但是这一来一回,耽误动物繁衍不说,就是繁衍了,像羊这种妊期短的牲畜,也会在大禹朝诞下幼崽,送回去一个肚里空荡荡的母羊。 再说牛马,草原的牛马比之中原壮硕不少,若是有心,可以将其与中原的牛马交配,获得良种。 这虽然主意阴损,但对于大禹朝来说,可谓一本万利。 所以众人在感慨顾玉无耻的同时,也不免有所意动。 第261章 下官生不生病,与王爷何干? 君泽在一旁哑然失笑。 顾玉这主意是不错,但是施展出去,未免阴损,落人口实。 牲畜乃是西戎人安身立命的根本,想必西戎人宁可自己的牲畜饿死在草原上,也不会自寻死路。 顾玉此举,一来是压一压西戎人的气焰,让他们知道,哪怕你姿态放得再低,也别想着跟大禹朝谈条件。 二来是顾玉与西戎有着血海深仇,一腔怨怼不可不吐,也是向朝臣表明态度,谁向着西戎,就是跟她顾玉作对。 三来嘛... 君泽根本不能从顾玉身上移开眼,她侃侃而谈的样子,蛮不讲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舒心。 三来顾玉定然猜到,圣上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这种有损天威的事情发生。 所以这个方案实行不通,绝对还有更妥当的后招。 而这一招圣上拒绝了,那么比之圆滑的后招,圣上和满朝文武便没有再拒绝之理。 果然,圣上随意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推拒道:“此法耗时耗力,不算万全之策。” 顾玉再次朗声道:“臣还有第二个法子?” 圣上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说来听听。” 顾玉言简意赅:“恩设互市,以粮换马。” 这法子比先前的温和许多,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虽然西戎年年朝贡,但也年年哭穷,每到此时,圣上便会施恩赐赏。 朝贡的东西甚至比不得施恩的东西。 说句难听的,向来只有儿子孝敬老子,哪儿有老子补贴儿子的道理。 大禹朝看似风光,实则一直在做亏本买卖。 更何况因为二十年前的仇恨,边关人与西戎人势同水火,一直并未互市。 只有一些内地的商人冒险走私,将茶叶丝绸拿去换西戎的良马,而后繁殖卖到内地,赚个盆满钵满。 西戎的马自然不是中原马能比的。 当初西戎人骑马频繁叩边,烧杀抢夺一阵便跑,大禹人的骑兵根本追不上,才委屈了那么多年。 若是能以粮换马,大量购进马匹,长此以往,中原骑兵兴矣,也能将互市所获利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 这是在逼西戎人做选择。 若是愿意换,正中大禹朝下怀。 若是他们不愿换,那就等着牲畜饿死吧,明年牲畜一死,紧接着就该西戎闹饥荒了。 两相伤害取其轻,西戎人自然知道如何选择。 圣上略一思索,道:“只怕边关的百姓不答应。” 毕竟二十年前,西戎人屡屡入侵,对边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人自然心有印象。 这也是圣上一直不愿互市的原因所在,闹不好就是民声哀怨。 顾玉道:“所以是恩赐互市,以彰天威。在互市前,设立烈士碑,必要西戎人感念禹朝仁厚,三跪九叩,方可进入。若他们不愿,便是心无敬畏,那么大禹朝,也不必与其互通,更不必费心援助。” 众人听罢只觉震惊。 顾玉这是打算敲碎了西戎人的膝盖骨,彻彻底底把他们踩在脚下,让他们只能仰大禹朝鼻息生存。 西戎人敢反抗吗? 或者说他们能反抗吗? 这其实是个未知,毕竟边关和平了这么多年,西戎做出来的姿态过于卑微,和他们真正的实力不一定相符。 一旦反抗,就说明他们的臣服是装的,而且现在大禹朝兵强马壮,对上西戎人只会赢,不会输。 圣上沉默了一会儿,便道:“可。” 一字定音。 西戎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只是想借机占大禹朝一点儿便宜,就落到这种地步。 朝臣们震惊于此法不留情面之余,心里也平生快慰。 这才应该是驯服异族的手段。 而非打着施恩的旗号,对这个“犯过错”的儿子予取予给。 与此同时,大家再次刷新了对年轻镇国公的看法。 她文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狠厉的心。 朝臣开始就互市的一应事项,进行了热烈商议。 圣上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着顾玉,手里的十八子转得比以往还要快,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玉在下面松口气,如果收复西戎是她的最终目的,这便是她下的第一步棋。 只要开启互市,大量引进良马,不愁大禹朝练不出精锐骑兵,往后在骑兵上不受西戎的压制,便能深入草原,向外征服。 朝会结束后,众朝臣纷纷散去。 奉天殿外天色阴沉得可怕,寒风拂过,夹杂着几星冰凉的雨点。 许多大臣还都站在奉天殿的廊下,等宫人取伞。 顾玉拢了拢衣领,就跨步而出。 昨夜一夜没睡,在温暖的奉天殿里,顾玉有些昏沉,现在冷雨打在脸上,让她能够更加清醒地思考。 此次送信的是西戎的乌丹王子,她要找个时机会会,探一下西戎的实力如何了。 正想着,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贴近,君泽关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小公爷怎么淋着雨就走了?” 顾玉微微抬头,君泽手执一把伞,倾斜于她,为她挡下了一片雨水。 顾玉淡淡道:“雨又不大,没那么矫情。” 君泽道:“镇国公府离皇宫可有一段距离,雨下得不大,却会湿衣,这样回去,寒气入体,要生病的。” 顾玉皱起眉头,似是不快道:“下官生不生病,与王爷何干?” 君泽愣了一下,这样疏离冷淡的顾玉让他感到十分陌生。 昨日他们不还把酒言欢的吗? 君泽想了想,笑嘻嘻道:“当然和我有关,你生病了,我要心疼的。” 孰料此话一出,顾玉眼底泛起冷光,道:“这种话王爷还是少说得好,翻过年下官就要娶妻了,传到旁人耳朵里,恐生误会。” 君泽脸色一下子变了,相识以来,顾玉还从未用这般姿态对他。 昨日他离开镇国公府后发生了什么,让顾玉态度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难道是那个小冷大夫在顾玉跟前挑拨离间,还是季妙仙从中捣鬼? 君泽心头一跳,拉着顾玉的衣袖道:“顾玉,你怎么了?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顾玉的表情比这场冬雨冰冷许多,她一把甩开自己衣袖上的手,颇为厌烦道;“没什么误会,只是突然意识到,下官就要成亲了,该与不相干之人避嫌,下官还有要事,先行一步,王爷告辞。” 顾玉快步离开伞下,独留君泽站在原地一脸无措。 在顾玉心里,他是不相干之人吗? 第262章 我来你院中宠幸你,不应该吗? 长公主府,鹤立院。 君泽手边晾着一碗药,被熊拍了一掌后,他至今没有缓过劲儿来。 昨日念着顾玉是第一次以镇国公的名号上朝,便顶着寒风过去。 没想到看了顾玉一顿脸色,听了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明明二人的关系已经好转,顾玉忽然如此,怎能不让他起疑。 岚烟悄悄潜入君泽的房间,往日顾玉就当她不存在,就连她通风报信,顾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几日岚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被监视了,埋在镇国公府的暗线通知她来长公主府一趟,转眼那个暗线就被发配到庄子里。 更有顾玉身边的落雁亲自到她院子里,对她说:“岚烟姑娘既然嫁到镇国公府,就是镇国公府的人了,还是尽早收收心,不要惦记着外面的人和事为好。” 这一顿敲打把岚烟给打蒙了。 顾玉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身份,默许她通风报信那么久,这突然来警告她,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君泽见岚烟迟迟不来,又派出一条暗线去催,不出意外,那人又被发配到庄子里去了。 观望了好几天,岚烟才在今晚找到机会,从镇国公府溜了出来。 君泽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问道:“顾玉袭爵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岚烟搜刮着脑子里的印象,道:“小公爷袭爵后,一个下午都在慎独院醒酒,姨奶奶和三小姐陪着,傍晚时,被叫去了祠堂,小冷大夫也过去了,过了许久,小冷大夫才回到自己院中。” 顾飞柏的身份特殊,老夫人和冷大夫有心遮掩着,故岚烟也不知道冷大夫和顾飞柏也在祠堂。 君泽听后眼里闪过一抹寒光,果然是这个小冷大夫从中搞鬼。 上次岚烟禀报时,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季妙仙身上,没想到这个被他忽略的小冷大夫才是伪君子,真小人。 仅仅在祠堂陪了顾玉一会儿,就让顾玉忽然对他如此冷淡。 不过祠堂... 君泽细细思索起来,一个姓冷的人,为什么能进顾家的祠堂? 老夫人和顾玉还允许了。 太匪夷所思了,莫非他舌灿烂花,蛊惑了顾玉母子? 这么一个人长久待在顾玉身边,太可怕了。 君泽一时之间坐立难安,道:“那个小冷大夫究竟是什么人?” 自从窥见了主子与顾小公爷的私密事,岚烟就知道自家主子对顾小公爷怕是已经情根深种。 岚烟急忙道:“小冷大夫是国公府抱养的孤儿,认冷大夫为爷爷,从小养在国公府,听下人的闲言碎语,他与顾小公爷一起长大,感情颇为亲厚,前两年去找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找到又回来了。” 孤儿,一起长大,感情颇为亲厚... 一个孤儿为什么能进顾家祠堂,君泽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危机感也更加强烈起来。 君泽道:“去查查小冷大夫的身世。” 岚烟应了下来,道:“还有一事,顾小公爷似乎在帮小冷大夫找门路,看样子是想让小冷大夫入宫当御医。” 此话一出,君泽紧皱的眉头放下来少许。 镇国公府的嫡长女顾玥可是宫里的贵妃,看来这个小冷大夫是要入宫帮她。 如此一来,小冷大夫肯定要避嫌,不可能日日回镇国公府惹人注意。 这么一想,君泽简直豁然开朗。 入宫好啊,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他也就不必担心小冷大夫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君泽把关言叫了进来,道:“助小冷大夫一臂之力,尽早把他弄进御医院,最好安排一个忙碌的位置。” 关言看了一眼君泽那因为嫉妒而略显扭曲的面容,道:“是。” 君泽继续对岚烟道:“你回去后想办法弄清楚,那晚顾玉跟小冷大夫在祠堂都发生了什么?” 岚烟应下。 等岚烟回到镇国公府时,一推开自己院门,发现房间里亮着灯。 她出来时可是把灯熄灭了的,这让她心生忐忑。 小心翼翼推开门,就被里面的人吓了一跳。 顾玉正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落雁在帮她斟茶,看起来应该等她有一会儿了。 顾玉可从未踏足过这里,岚烟当即屈膝道:“小公爷怎么来岚烟院子里了?” 顾玉翘起二郎腿,端着茶细细品着。 岚烟打眼一看,这漫不经心动作竟跟王爷十足十的像,无形中就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太渗人了! 顾玉品完茶,合上盖子,道:“你是我的侍妾,我来你院中宠幸你,不应该吗?” 岚烟冷汗涔涔,若是让王爷知道顾小公爷来宠幸她,王爷岂不要撕吃了她。 岚烟道:“小公爷公务繁忙,岚烟微末之躯,不敢耽搁小公爷的公事。” 顾玉淡淡道:“你入我家门已久,怎么到现在都不懂规矩?连称呼都弄不明白。” 岚烟更慌了,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道:“妾身知错。” 顾玉道:“你虽已知错,就来伺候我安寝吧。” 不光是岚烟,落雁听罢也是一愣。 不过落雁迅速反应过来,小公爷也是男人,宠幸自己的侍妾又有哪里不对? 落雁垂首便要出去。 安静的房间里,唯剩岚烟与顾玉二人。 烛火把她们的影子映在地上,有一部分交叠在一起,岚烟看着那影子战战兢兢,竟是连跪都跪不稳。 顾玉幽幽道:“当初在费酒楼岚烟姑娘脱衣服不是脱得挺顺畅嘛,怎么入府这么久,反倒畏首畏尾起来。” 岚烟根本不敢抬头看顾玉一眼,顾小公爷简直是在把她往绝路上逼。 王爷那醋劲儿,光是小冷大夫跟顾玉多说了几句话,他就把人送得远远的。 要是今夜她真的被顾小公爷宠幸了,她不得脱下一层皮? 思量间,顾小公爷竟然伸出手,摩挲着她的脸,大拇指还十分暧昧地按在了她的唇上。 岚烟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不敢与顾玉直视。 忽而顾玉手下用力,抬起了她的下巴,她的目光躲无可躲,撞进了顾玉毫无情绪的凤眸里。 一滴豆大的冷汗从岚烟的额头滑落。 第263章 王爷那个醋精,不得活吃了她! 顾玉勾起唇角,颇为玩味道:“没进我镇国公府家门时,岚烟姑娘不惜赤身裸体勾引,怎么进了我家门后,反倒变成了贞洁烈女。” 这轻佻的模样,像极了情场的浪荡子 岚烟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道:“妾身知错。” 顾玉像是很不耐烦,道:“又是这句,你知错什么了?” 岚烟道:“妾身不该深夜出门。” 顾玉眼神冷峻,显然对这并不满意。 岚烟咬了咬牙,道:“妾身不该身为小公爷的侍妾,还心向着旁人,给别人传话。” 顾玉这才松开手,端起茶来喝。 岚烟身子依然僵硬着,不敢动弹。 怪不得王爷一心想要弄明白,当日在祠堂顾玉跟小冷大夫发生了什么,这样的顾小公爷实在陌生,又令人胆战心惊。 你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岚烟还记得自己在费酒楼里脱衣服时,顾小公爷闭着眼,慌里慌张给她套上衣服。 就是在那日她坐马车,去长公主府接顾小公爷回来,顾小公爷依然是一副被窥破事情,害羞窘迫的模样。 她也真是想知道,祠堂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顾小公爷性情大变。 太可怕了。 她再也不想给王爷传话了。 顾玉坐直了身子,用手指轻点了几下桌子。 岚烟冷流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顾小公爷真是要让她斟茶,于是连忙起身,挽起袖子斟茶,而后双手捧着递给顾玉。 顾玉抬了抬眼皮,道:“落雁伺候人的功夫还行,斟茶的功夫却是远不如你。” 这话听得岚烟刚落下的汗又生了出来。 顾小公爷的意思莫非是落雁早已与她行过房事? 不过想想也是,落雁姿容不俗,又常年跟在顾小公爷身边,体贴周到,被收用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要让王爷知道了,该如何是好! 在长公主府和镇国公府跑这么多趟,她算是看明白了,王爷分明是对顾小公爷情根深种,爱而不得。 原本王爷替顾小公爷挡下那一熊掌,惹得顾小公爷心生感激,两人出现了些许不可言说的苗头。 但是祠堂一夜过后,这点苗头不仅被熄灭了,反倒连最初的针锋相对也不如。 现在顾小公爷还想来宠幸她,来刺激王爷。 岚烟越想越怕,原本熟悉的烹茶动作被她做得很是潦草。 顾玉抿了一口,挑剔道:“不好,重新来。” 岚烟只好尽数倒掉,重新烹茶。 烹茶最要求平心静气,但是她现在根本不能平心静气。 又烹了一壶,果不其然,顾玉还是嫌弃道:“不好,重新来。” 接下来就是不断重复。 “不好。” “重新来。” “茶壶都拿不稳,你烹什么茶?” “水凉了,茶叶舒展不开。”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忽然之间连个茶都烹不好。” 岚烟在心里道,不是我怎么了,而是顾小公爷你怎么了啊! 反复数次,浪费茶叶不知多少,弄得满屋茶香四溢,茶水四溅。 顾玉才勉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勉强能入口。” 岚烟松口气,好歹是合格了。 不过她又陷入更深的焦虑之中,茶喝过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会真的要宠幸她吧。 岚烟指尖都在颤抖。 幸好顾玉站起身来,略微整了整衣领,便离开了。 岚烟总算松了口气,她的小命总算保住了。 可是岚烟刚梳洗好,躺到床上没多久,落雁居然亲自过来,手上端着一碗药。 岚烟吓得腿软,这该不会是灭口的毒药吧。 她知道落雁也有功夫在身,只是不知自己能否打过落雁。 不过就算能打过落雁又能怎么样,她还能从镇国公府逃出去吗? 岚烟战战兢兢问道:“落雁姐姐,这是什么?” 落雁道:“这是小公爷亲赐的避子汤,您放心,药方温和,不伤身的。” 岚烟听到是避子汤不是毒药,松了口气,可是随即更加惊悚起来。 避子汤!!! 为什么会是避子汤!!! 岚烟道:“落雁姐姐,是不是弄错了,我与小公爷什么都没发生啊。” 落雁一副我看穿你了的表情,道:“知道岚烟姑娘不甘心,只是小公爷的正妻和侧妻都没入府,您万一怀上了,在嫡长子未出生前,您还是得落胎,那时吃的苦头可比这厉害多了。” 岚烟慌乱起来,道:“不,不是这样的,真的误会了。” 都是女人,落雁对岚烟也生出几份怜悯来,温声安抚她道:“岚烟姑娘,您有闭月羞花之姿,嫡长子出生后,您还有大把机会怀上小公爷的孩子,不急在这一时。” 岚烟欲哭无泪,道:“真的没有啊。” 什么孩子,什么嫡长子的,她就是给小公爷烹了一晚上的茶,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落雁叹口气,道:“岚烟姑娘,您安下心来,小公爷已经把您抬举成良妾了,可见心底是有您的,且忍耐一时,以待来日。” 岚烟是乐户,之前是以贱妾的身份入的镇国公府,现在成了良妾。 岚烟崩溃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给烹了几次茶,怎么就被抬举成良妾了。 要是传到王爷耳中,指不定要误会成什么样,她焉有命在? 落雁笑语晏晏用勺子舀着避子汤,道:“岚烟姑娘伺候小公爷辛苦了,奴婢喂您喝。” 岚烟总算体会到当初她脱衣服赖上小公爷,小公爷百口莫辩的心情了。 真是让人抓耳挠腮,恨不得两眼一翻背过气去。 岚烟彻底放弃了反抗,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在嘴里和心里蔓延。 落雁见她终于喝了,松了口气,道:“这便好,岚烟姑娘知情识趣,往后您的福气在后头呢。”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岚烟在心口怄着一口老血。 这时,外面又有一阵响动,岚烟草木皆兵,问道:“怎么了?” 落雁道:“岚烟姑娘放心,是小公爷贴心,给您请了几个婆子教您规矩,以防日后国公夫人入门,您的规矩不到位,被夫人为难。” 说话间几个婆子进了屋,岚烟打眼一看,个个身强体壮,有功底在身。 站定后齐声道:“给姨娘请安。” 岚烟眼前一黑,这哪儿是教她规矩,分明是困住她,让她不能再往长公主府跑。 不过今夜又是避子汤,又是抬良妾的,闹得满府皆知,怕是很快就传到王爷耳朵里去了。 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哪儿还有胆子再去长公主府。 王爷那个醋精,不得活吃了她! 顾小公爷,你这招够狠!!! 岚烟只觉前途一片昏暗。 第264章 不好了,小冷大夫被人掳走了! 冷流进入御医院的过程比他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知道顾玉肩上的担子很重。 他和顾玉不同,顾玉虽然失怙,但还有嫡母、亲娘、姐姐妹妹,以及他。 而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养他长大的冷大夫和顾玉两人。 这两个人都背负上了顾氏的惨案。 他不在乎什么父仇母仇,他只在乎冷大夫和顾玉。 看到顾玉跌倒在祠堂那一刻,他的心尖都在冒血,痛恨自己位卑无能,在朝堂上帮不了顾玉。 他全身上下,能依凭的唯有一身医术罢了,宫里只有一个茫然无知的贵妃远远不够。 他要进宫,以待时机。 御医院的任令下来,冷流收拾好行囊,顾玉就来送他,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临出门时,冷流转过身来,紧紧抱住顾玉。 一入宫门,危险重重。 为了避嫌,他再难见顾玉一面,又或许,他再也见不到顾玉了。 冷流道:“保重。” 冷流不笑时,褪去了脸上的稚气,顾玉才是真的觉得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一样的冷流成熟起来。 顾玉道:“你也保重。” 话不必多,万千情绪尽在不言中。 马车从顾府的小门悄悄离开,驶向皇宫方向。 没过多久,顾玉也乘上马车,前往刑部官衙。 她的心里压着一块儿石头,但是不影响翻看卷宗。 接近午时,平沙匆匆赶来,道:“小公爷不好了,小冷大夫被人掳走了。” 顾玉“噌”一声从椅子上坐起来,道:“是谁!” 平沙道:“咱们的人已经去查了,掳走小冷大夫的人功夫很高,暂时没找到线索。” 小冷大夫在京都没什么朋友,自然也没什么仇人。 究竟是谁会把他掳走! 顾玉顶着居尚书不满的眼光告了假,召集手下人搜寻小冷大夫的下落。 与此同时,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刑具,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品着茶,他面前是被五花大绑的冷流。 如果岚烟在,一定会惊讶地想,这人与小公爷的仪态越来越像了。 冷流脸色阴沉,用力挣了挣身上束缚的麻绳,可根本挣不开,看着这人悠闲的样子,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冷流气的脸都红了,怒道:“放开我!” “本王请你过来是看得起你,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君泽慢条斯理道,桃花眼里尽是冷冽。 乱套了,全他妈的都乱套了。 岚烟再没有来长公主府,镇国公府的暗线说岚烟已经叛变。 从长公主府回去当晚,就伺候了顾小公爷大半晚,夜里要了好几次水,当晚还被赐下避子汤。 隔天顾小公爷更是把她抬为良妾,镇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得了赏银,道这是顾小公爷破了童子身的赏赐,还有嬷嬷从岚烟房间里取出了沾血的元帕。 埋在镇国公府的暗线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岚烟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不见人。落实了这一切都是真的。 君泽听到消息后好悬没把手里的墨玉扳指捏碎。 他自然不信岚烟有那个胆子背叛他,但是顾玉的不确定性太强,又明确表示过她不是断袖。 那么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态,顾玉宠幸岚烟,都合情合理。 不仅如此,顾玉还连续几晚宿到郦若的院子里。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小冷大夫,让他怎能不恨。 冷流冷冷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王爷抢掳无辜百姓,威胁恐吓,按律轻则鞭笞,重则下狱!” 君泽轻哼一声,道:“你可知冒犯皇族的罪过有多大?” 冷流被他这无赖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 君泽看着冷流道:“轻者黥字,重者杖杀。” 冷流道:“你堂堂逍遥王,大禹朝一品勋爵,却目无法纪,霸道专横,我要去京兆府敲登闻鼓告你!” 君泽道:“那也要你有命走出去!” 冷流气的七窍生烟,怒道:“你敢杀我!我跟顾玉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敢杀我顾玉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君泽肺管子,他对一旁的关言使了个眼色。 关言上前,一个窝心脚把冷流踹倒在地。 “啊——” 冷流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君泽轻蔑地看他一眼,顾玉也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但是无论遇到什么麻烦,什么伤痛,都不听顾玉喊过半声。 这个冷流只是挨了一脚罢了,就叫得这么大声,君泽道:“上次说你软骨头还真没说错。” 冷流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但是束缚在身上的麻绳让他的姿势格外扭曲。 君泽再次轻嗤一声,惹得冷流看着他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千刀万剐。 这样的软蛋,也配在他跟前炫耀跟顾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什么东西! 君泽在心里骂道。 嫉妒使他怒火中烧,但也明白,要是他真对这个小冷大夫做出点什么,只会让他跟顾玉之间雪上加霜。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所以他只能威胁冷流一番,不能真的伤害冷流。 冷流是个斯文人,碰见君泽那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只有任人摆布的下场。 冷流怒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君泽道:“本王问你,顾玉袭爵那天晚上,你在祠堂里都跟她说了什么。” 冷流脸色一变,不过随即他意识到君泽这么问,就是不知道真相,不由松了口气。 君泽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道:“看来小冷大夫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没关系,这里有十八道刑具,本王陪你一道一道试。” 说话间,关言拿着拶子走进,冷流下意识双腿蹬地,往后面躲。 君泽介绍道:“小冷大夫怕是不懂,这东西名为拶子,人的食指套入其中,施刑人拉紧绳子,轻而易举便能把人的手指拉碎,小冷大夫是医者,若是这双手废了,怕是再也把不了脉,看不了病了。” 冷流唯有医术傍身,可以帮到顾玉,若是手毁了,就彻底成了废人一个。 他惊恐道:“你敢!你敢!” 君泽冷冷道:“所以本王劝你快点儿说实话,不然本王会告诉你,本王敢不敢!” 第265章 谁让你是圣上的外甥儿呢? 冷流看着向他逼近的关言,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但是真相如何他不能说,哪怕他的手毁在这里,哪怕他死在这里。 冷流咬着牙,眼睁睁看着关言把拶子套到他手上。 关言两只手已经放在了绳子上,就等君泽一声令下,冷流的手就会废在这里。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扳指,道:“小冷大夫可要考虑清楚了,这一下拉紧,你的医路可要断了。” 冷流看着君泽,眼底满是愤恨,道:“你尽可以试试,看顾玉会不会因为我,从此与你反目成仇。” 君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这个小冷大夫还不算蠢,知道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动手。 君泽站起身,居高临下道:“你不说本王也猜得出来,无非就是一些人伦正道,阴阳协调的屁话。” 冷流:??? 君泽道:“本王还真是佩服你,自己明明对顾玉也存着隐晦的心思,却硬生生把她往推女人身上推,是知道自己配不上她,所以也不愿看本王这个配得上的人,站在她身边吗?” 冷流:... 君泽恨恨道:“你这种人,真是虚伪得让人恶心。” 冷流彻底沉默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逍遥王脑回路如此... 清奇。 但只要不泄露真相,只能任由他去脑补了。 君泽看着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道:“本王不妨告诉你,你这次能顺利进入御医院,是本王在背后做的推手,只要你入了宫门,就别想再轻易再出来。” 冷流见他简直要疯魔了,越说越不像话,便道:“阴阳合而万物生,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天道不容。” 君泽一脚把他踹倒,踩到冷流的胸口,道;“去你妈的天道不容,从今往后,你自有你那套假仁假义为爱成全的虚伪,而我,会一步一步走到顾玉身边。” 冷流梗着脖子道:“那也要看顾玉愿不愿意,她本该有良妻美妾,往后还会儿孙满堂,你一门心思要把她拉入歪门邪道,这是要毁了她!” 这话着实伤到了君泽,他何尝不知世俗不容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但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不忍心把顾玉拉入泥沼,可是又无法忍受冷流口中说的,顾玉良妻美妾,儿孙满堂。 思来想去,竟无两全之法。 冷流见自己成功激怒了君泽,让君泽更加确信顾玉袭爵那晚,是他挑拨了顾玉。 冷流心底松口气,君泽不继续追问就一切都好。 他继续道:“你说要一步一步走到顾玉身边,可是你应当知道,顾玉是镇国公府的独子,而你亦是长公主的独子,顾玉的亲人,你的亲人,会同意你走到顾玉身边吗? 还有,说句大不敬的,皇权之争,你们一个站在五皇子后面,一个站在六皇子后面,两派势同水火,背后追随的人,又会同意你走到顾玉身边吗? 到时候,你是圣上的亲外甥儿,位高权重的逍遥王,可是顾玉呢?她还要撑着整个镇国公府,你想站在她身边,也不看看她肯不肯让你站在她身边!” 冷流的话句句戳心,君泽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把心头所爱拱手让人! 冷流还要说什么,君泽暴怒之下,对他又是一脚,直把冷流踹得满头冒汗,狼狈不堪。 冷流忍着疼道:“你就算踹死我,让我不能开口,可是这些现实赤裸裸摆在眼前,你逃不掉!你才是假仁假义的伪君子真小人,为了一己私欲,让顾玉与你一起走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君泽被戳破了阴暗的心思,暴怒之下拔出刀,直指冷流的脖子,道:“你找死!” 关言在旁边拦着他,唯恐王爷一怒之下,真的杀了冷流。 冷流嘴角渗出一抹血来,冲君泽吼道:“杀了我,顾玉会恨你一辈子,杀了我,你还是得不到她!可笑!可悲!” 关言转头一看,君泽气得浑身发抖,眼中猩红,充斥着野兽的凶狠。 不好! 关言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君泽暴怒一声,手里的端方,直直劈了下去。 可就在冷流即将人头落地之时,刀刃转了方向,冷流旁边的木椅子应声而碎。 木头碎屑被强劲的力量冲击到空中,划破了冷流的额头,一道血痕顺流而下。 关言和冷流俱松了口气。 所幸君泽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 君泽苦笑一声,一旦涉及顾玉,他的理智就荡然无存,这爱太苦。 君泽收起刀,道:“本王可笑可悲,你就不可笑可悲吗?不过也是个求而不得的可怜人,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冷流亦是闭上眼。 是啊,他又哪里来的优越感,甚至连君泽都不如。 哪怕他知道顾玉是女子,哪怕顾玉一起长大,哪怕连老夫人,都支持他跟顾玉在一起,为镇国公府诞下一个孩子。 他可谓占尽先机,但是顾玉不一样拒绝得丝毫不留情面吗? 可是眼前这个人呢? 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玉的心太小,小到只能装下她的家人,连他这个相处了近二十年的竹马,不也是说赶走就赶走吗? 可是此人明明是圣上的亲外甥儿,也是造成顾氏惨案的罪魁祸首的亲外甥儿,顾玉却没有恨屋及乌。 而是费尽心机造势,装作一副自己是个爱女子的普通人,以此来拒绝这份牵扯到世仇的爱。 还小心翼翼隐瞒着他,不让他知道这份世仇有多沉重,不让他知道顾玉背负的东西有多沉重。 君泽闭上眼,他的伤势未好,刚刚暴怒之下,胸口阵阵发疼。 他像是疲惫极了,坐回椅子上,对关言摆摆手道:“送他去御医院。” 关言道:“是。” 然后蹲下帮冷流解开麻绳,冷流被关言和君泽踹的那几脚,踉跄地站起身来。 他捂着发疼的胸口,看着君泽伤心欲绝的样子,在心底冷笑。 谁让你是圣上的外甥儿呢? 谁让你流着的一半景家人的血呢? 你承担着圣上对你的宠信,就该承担着顾玉的冷酷拒绝。 天下好事,总不能都让你占去。 冷流压下恨意,跟着关言走了出去。 第266章 乌丹王子 顾玉运用轻功,从小门翻进长公主府,找到鹤立院的时候,刚好撞见被关言推搡着出来的冷流。 小冷大夫性子温和可亲,哪儿会跟人有过节,想来想去,也唯有君泽这个挑事精。 在她袭爵时,君泽就对小冷大夫对她亲昵看不过眼,暗中踢了小冷大夫一脚,现在更是把小冷大夫掳了过来。 看到小冷大夫身上如此狼狈,额头上还有一道血口子,顾玉倒吸一口凉气。 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让冷流擦拭额头上的血,问道:“除了额头,还伤到了哪里?” 冷流捂着自己的心口,脸色苍白道:“无碍。” 顾玉赶忙握住冷流的手腕,脉搏稍快,但还算平稳。 是没什么大碍。 君泽听到动静,刚从房间里走出来,就看到顾玉一脸冰冷冲他道:“王爷掳一个大夫过来,意欲何为?” 君泽道:“若不是我将小冷大夫掳来,顾小公爷怕是忘却往日的情分,不会再登我这鹤立院的门。” 顾玉道:“这一码归一码!” 君泽不怕她的冷言冷语,道:“好一个一码归一码,若是以后只有掳了他来,才能见到你,我不嫌麻烦,多掳几次也就罢了。” 冷流就在身边,顾玉不想与他牵扯不清,骂道:“你脑子有病吗!我哪里让你不满,你冲我来,小冷大夫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为难他!”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道:“他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让你一夜之间对我冷若冰霜,怎么能叫做无冤无仇呢?” 顾玉都要被君泽这蛮不讲理的样子气笑了,道:“我跟你之间怎么样,跟小冷大夫无关。” 冷流上前一步,拉着顾玉的胳膊道:“我们走。” 君泽看到后,阴恻恻道:“放开,不然我剁了你这双手。” 顾玉有点抓狂,但还是动了动胳膊,让冷流的手放了下去,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我都说了,你我之间,与小冷大夫无关。” 君泽道:“无关?呵,顾玉,你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看你的眼神那么黏腻,你真的感受不到吗?” 冷流听到这话脸色惨白。 顾玉一时语塞,她自然感受得到小冷大夫只是口头上放下了,实则把情感埋在心里。 这个大男孩儿想在她面前伪装,功夫还远远不够。 顾玉道:“小冷大夫,你先跟着平沙去御医院,别耽搁了正事。” 冷流惊道:“顾玉!” 顾玉眉宇间已经沾染了不耐。 冷流忍了忍,语气带着哀求道:“顾玉,你跟我一起走好吗?” 顾玉还是道:“你先走。” 君泽实在是太不讲理了,不早点断干净,往后会频繁阻挠她的计划。 君泽的情感她回应不了,只能拒绝。 一如拒绝当初的小冷大夫。 冷流咬咬牙,还是跟着平沙走了。 顾玉跟君泽回到屋子里道:“我跟他之间不可能。” 君泽皱起的眉头稍稍放下,顾玉这是在跟他解释吗? 紧接着,顾玉又道;“我跟王爷更不可能!希望王爷不要花心思在我身上。” 君泽剑眉蹙起,道:“那你跟谁有可能?季妙仙?孙采薇?岚烟?郦若?落雁?顾玉,你的心能分成这么多瓣,独独不肯留一瓣给我。” 君泽虽然这么说,但他要的,从来不是一瓣心。 顾玉听到这儿,当即警告他道:“王爷,下官福薄,不敢承王爷的情,还请王爷不要再说这种胡话。” 胡话? 君泽深吸口气,道:“好,就当我是在说胡话吧。你不愿承我的情也就罢了,也不愿与我做朋友了吗? 顾玉,我不问小冷大夫与你说了什么,以致你性情大变。但是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你总要记得吧。 就当我挟恩图报,我们还回到之前那样好不好?牵扯利益便桥归桥,路归路,可到了私下里,亦能把酒言欢,喝个痛快。” 回不去了。 顾玉闭着眼。 从她知道落日关真相的那一刻,她跟君泽就回不去了。 她要杀的是君泽的亲舅舅,要跨越的,不仅仅是皇权争夺、世俗眼光,还有血海深仇。 她背后有家人,有顾家军,有顾氏宗族。 君泽背后有圣上,有长公主,有五皇子,有松阳... 牵扯的东西太多,她无法逾越雷池半步。 否则等待她的,就是万丈深渊。 她相信君泽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越生死,但她不能压上顾家满门去相信。 顾玉语气中暗含哀怨,道:“王爷,您是天之骄子,何必如此。” 君泽彻底泄了气。 他累了。 真的累了。 这样得不到回应的情感,让他身心俱疲。 顾玉若是一团火,他就是一只飞蛾,不断靠近,不断受伤。 君泽闭上眼睛,转过身去,道:“你走吧。” 顾玉一愣,随即整个人都松口气,既然君泽要跟她摆王爷的谱,她接着便是。 这样也好,彻底桥归桥,路归路。没那么多牵扯,也没那么多麻烦。 顾玉恭恭敬敬拱手道:“下官告退。” 平沙道:“小公爷,还回刑部官衙吗?” 顾玉看着外面的街道,今日已经顶着居石头不悦的目光从刑部官衙出来了,回去也是听居石头的训斥,她心情不好,不去触那个霉头。 顾玉道:“先回府吧。” 平沙驾着马车往镇国公府赶。 行经一处繁华的路口,车速慢了下来,顾玉掀开车帘,看到几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走进一家茶舍。 他们穿着大禹朝的衣服,却在行走时不可避免地两腿分叉,外八字大步走路。 这是长期骑马造成的。 想到前段时间在朝会上,西戎人派乌丹王子亲自前来送的那封求助信,顾玉对平沙道:“停车。” 顾玉抬步进了茶社,许多人在烹茶闲聊,茶香四溢,还有琴师在竹帘后面弹琴,整个茶舍清幽雅致。 有个女先生拿着一把折扇,站在几张茶桌中央,用古音调吟唱着《诗经·淇奥》。 坐在旁边的几个西戎人都一头雾水,唯有中间那个西戎人摇头晃脑,听得津津有味。 顾玉眼神深邃起来。 那人正是乌丹王子。 第267章 她在骂我们是猴儿! 鸿胪寺的人知道顾玉跟西戎之间的仇恨,总是推脱着不让她见。 她只好想办法了解他们。 今天刚好碰到,便找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静静观察着。 这时茶馆里的小二过来给顾玉倒茶,看到顾玉一惊,下意识就要喊出“东家”两个字。 顾玉抬起手,制止了小二。 小二便装作不认识顾玉,静悄悄地给她倒完茶就走了。 顾玉暗中观察着乌丹王子,他眉目疏阔,一身大禹的衣冠,比起其他西戎人,他的身量稍矮,一举一动模仿大禹人是最像的。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乌丹王子在嘴里念念有词,他的中原话学得不是特别好,用古音来念更是拗口。 他感叹道:“中原诗歌读起来果然口齿生香。” 他旁边的一个西戎护卫中原话说得比他好些,所以一起跟来,听到乌丹王子这么说,嗤笑道:“乌丹王子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就说口齿生香。” 乌丹王子看了一眼这个护卫,并不因他顶撞自己生气,道:“莫非忽尔迅将军知道什么意思?” 忽尔迅像是被噎住了,他只是会说中原话,但是这个一个字恨不得解释几百字的诗歌,他的确翻译不出来。 忽尔迅硬邦邦道:“不懂!” 乌丹王子叹口气,在嘴里念念有词。 顾玉听不真切,正疑惑时,乌丹王子便拉着那个女先生,用蹩脚的中原话道:“敢问姑娘,你念的诗是什么意思?” 女先生是个年进三十的女人,她穿着淡蓝色的衣衫,一头墨发只用一根乌木簪挽着,书香气十足。 被乌丹王子这一下吓了一跳,但是看乌丹一脸诚恳,眼里也是满满的求知欲,好为人师的念头便上来了。 女先生温和道:“这句话的意思是,看那淇水河湾,翠竹挺立修长。有位美貌君子,骨器象牙切磋,翠玉奇石雕琢。气宇庄重轩昂,举止威武大方。有此英俊君子,谁能忘得了他!” 乌丹道:“果然精妙。” 一个西戎人粗鲁地说:“是不是一个娘们喜欢一个爷们,用来夸他的?还比喻成什么象牙、玉石。真男儿,不该比喻成雄狮苍鹰烈马吗?软趴趴的,没意思极了。” 女先生见《诗经》里的名篇被曲解地如此粗鄙,当即拉下脸,质问道:“你们不是大禹人吧。” 乌丹看出女先生的不悦,连忙请罪道:“姑娘息怒,我等的确不是中原人,但是仰慕中原文化已久,特来请教。” 大禹朝日渐繁盛,的确有许多外邦人慕名而来。 再加上乌丹他们穿着大禹朝的衣服,不说自己是西戎人,女先生也猜不到。 女先生本来对这个虚心求教的年轻人颇有好感,愿意指点一二,但是他身边的西戎人实在令人生气。 女先生冷冷道:“沐猴而冠!不过如此。” 一个西戎人说:“什么猴?什么关?啥意思?” 他们跟大禹人正常交流都费劲儿,更别说这个女先生还文绉绉说话。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是看那个女先生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忽尔迅隐隐猜到了,当即拍桌道:“她在骂我们是猴儿!” 此话一出,几个西戎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能被派到大禹朝,都是在西戎有一定地位的官员,再加上在西戎,女人的地位很低,差不多跟牲口一样。 如今到了大禹朝,被一个女人骂,一个个怒不可遏。 只有乌丹夹在其中,变了脸色,道:“不得无礼!” 忽尔迅却跟没听见一样,用西戎语说了一句:“大禹朝人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的,现在狂妄地指着我们的鼻子骂!我们对上皇帝老儿要忍,但是对上这个卑贱的平民女子,再忍的话,还算是顶天立地的西戎男儿吗!” 乌丹王子用西戎语道:“忽尔迅,你想做什么!这里是大禹国都,不是草原!若是触怒了大禹皇帝,我们岂有好果子吃。” 忽尔迅怒火中烧,小声骂了乌丹一句:“怂货!” 就是因为现在西戎像乌丹这样的怂货太多,才让大禹皇帝以为他们西戎可以任其拿捏。 忽尔迅拦在那个女先生跟前,道:“说!你刚刚是不是在骂我们是猴?” 那女先生也是个有骨气的,面对比她高大许多的忽尔迅毫不畏惧,反而挺直了腰杆。 她唯恐这几个西戎人听不懂,用最简洁的中原话,一字一顿,道:“我那句的意思是,你们穿上大禹朝的衣服,也学不会大禹朝人的礼仪端正,像猴子穿着人的衣冠做戏,可笑至极!” 忽尔迅听罢气急败坏,当即就要给这个女先生一拳。 这时一个东西破空打来,正中忽尔迅的太阳穴,他一个趔趄,小山一样倒在一个桌子上,桌上的茶具呼呼啦啦碎了一地。 所有西戎人见状全副戒备,环顾四周,正想找出偷袭之人狠狠教训一顿,却发现许多茶客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指责他们。 “哪里来的野蛮人!来我大禹朝放肆!” “当众欺负女人,以为我大禹朝的男人都是死的吗?” “看他们说话的语调,似乎是西戎人!” “好哇,西戎人朝贡的时候装的跟孙子一样,现在到了民间却为非作歹!” “鸿胪寺的官员是死人吗?也不知道把这群畜生拴好!” “蛮夷之人,安能教化!” 这些西戎人听得一知半解,但都知道这是在骂他们,其中一个西戎人面露凶相。 茶客里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打他们!” 又不知是谁动的手,一个西戎人被暗器偷袭,只觉膝盖一痛,险些跪下。 西戎人大怒,用西戎语大喊道:“打!” 双方打了起来。 乌丹相对这些西戎人身量偏小,拦也拦不住。在其中不断用西戎语说些什么,忽尔迅非但不听劝,反而下手越来越狠。 忽尔迅是他兄长乌赤的追随着。 乌丹则是西戎可汗跟牧羊女生的儿子,比起强壮如牛的普通西戎人,乌丹的身子实在弱了些。 在草原时,忽尔迅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此次跟着他前来大禹,亦是根本不听他的命令,还带着手底下的护卫不断忤逆他。 乌丹见劝不动,索性不劝了,回去后,他一定要好好跟可汗告状。 只是... 乌丹环顾四周,他总觉得今日之事处处透着不对,是谁暗中出手,意欲何为? 忽然,他就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顾玉。 第268章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还颇有闲情地品了口茶。 感觉到有人看她,顾玉抬头跟乌丹对视一眼。 顾玉扬起手里的茶盏,遥遥敬他。 乌丹忽然明白了那个女先生所说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多生动。 中原诗歌果然精妙。 顾玉不顾下面的混乱,径直走上茶舍二楼,推开门,那个女先生便向顾玉行礼,道:“文秀见过小公爷。” 女先生在群架一开始就趁乱脱身了,在房间里等着顾玉。 她的父母是边关的普通农人,二十多年前,她年仅七岁时,父母被前来抢粮的西戎人所杀,是以她十分痛恨西戎人。 后在外流落数年,被人牙子卖到京都。 顾氏一个族人买她做下人,顾族长在无意中知道她的身世,便精心培养着。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想法,她自学了西戎语,所以顾玉派她来接近乌丹一行人。 顾玉道:“这段日子摸清他们底细了吗?” 文秀道:“果然不出小公爷预料,西戎早已不是他们表现出的那样卑弱,虽不至于有了与大禹朝抗衡之力,但听他们所说,已经有主战派提议卷土重来。” 顾玉冷笑一声,道:“不自量力。” 文秀道:“还是有量力而行的人,否则不会一直向朝廷伏低做小。” 顾玉道:“一时的伏低做小,唤来喘息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顾玉想到刚刚乌丹王子跟她对视那一眼,道:“那个乌丹王子怎么样?” 文秀道:“乌丹王子十分喜爱中原文化,从我前几天耐心帮他解读了《关雎》的含义后,他便日日前来,向我垂询诗歌的意思。” 顾玉今日看到乌丹时也有些意外。 西戎人野蛮崇武,这个乌丹倒是与众不同,居然喜欢中原文化,尤其是诗歌。 文秀继续道:“那个被您打中太阳穴的男子叫做忽尔迅,是当今西戎的前锋将军,是西戎皇室乌赤王子的支持者。乌赤王子是西戎可汗与前任可敦的儿子,听他说,乌赤王子天生神力,十五岁便能将一匹烈马摔死,不知是真是假。” 顾玉道:“不论是真是假,这个乌赤王子的武力定然不弱。西戎人崇武,若乌赤王子没有实力,忽尔迅绝不会追随。” 文秀道:“这次西戎可汗本来打算让乌赤王子来送信,但不知为何,临行前又换成了乌丹王子。有一次,乌丹王子去小解,我听到那个忽尔迅说,是西戎的现任可敦在可汗帐子里待了一夜后,可汗改的主意。听他那意思,乌赤王子与现任可敦关系很糟糕。” 顾玉道:“西戎可汗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乌赤王子来。” 文秀道:“小公爷何出此言?” 顾玉道:“此次送到圣上手里的信,语气极其卑微恳切,按你所说,乌赤王子天生神力,这样的人定然不愿屈于人下,忽尔迅尚且在京都如此嚣张,要是让乌赤王子来了,情况只会更糟。那时,不但求援不成,怕是直接引战了。 而乌丹王子不同,他喜爱中原文化,又是个软脾气的人,连忽尔迅以下犯上都能忍得,大禹朝对他的蔑视和刁难他也会忍得。 能伸不是本事,能屈才是本事。刚刚在下面,我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忽尔迅越来越气,也能猜到他在中间挑事,意欲让忽尔迅犯错,回去后,好处置一二。 再说他一个牧羊女之子,居然得到了现任西戎可汗的支持,这个人,怕是比乌赤王子难对付得多。” 文秀道:“看来西戎皇室的关系亦是勾心斗角,十分复杂。” 顾玉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不过...” 文秀道:“不过什么?” 顾玉道:“我想知道,这个在草原生长的乌丹王子,为何会喜欢中原文化,又喜欢到哪种程度。” 文秀道:“我不知他为何喜欢中原文化,但是他表现出的,的确对中原文化十分痴迷,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顾玉手指在桌上点了点。 中原文化海纳百川,包容万千,更具有教化意义。 古往今来,朝代更迭,唯有文化经久不衰。 而西戎人至今连自己的文字都不健全,若是能以文化入侵,倒是个征服西戎人的好办法。 这个乌丹是威胁,也是突破口。 顾玉道:“若他不来便罢,若他来了,可继续为他讲解。” 文秀应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大阵喧嚣,顾玉把窗户推开一条缝,看到是鸿胪寺和城防卫同时到达。 城防卫拿下了西戎人,随着鸿胪寺的官员一起进宫。 而刚刚参与打架的茶客,嚷嚷着要报官。 留下的鸿胪寺官员对他们好一阵安抚,还补贴了他们银两才作罢。 顾玉叹口气,道:“西戎人伏低做小一时不敢开战,圣上也不想冒然再起战事,上行下效,鸿胪寺的官员们还隐隐有帮西戎人擦屁股的自觉。可需知一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直不拔出来,是会让溃烂的。” 文秀忽然跪下道:“文秀有一请求,望小公爷成全。” 顾玉诧异道:“什么请求?” 文秀道:“文秀想自请前往西戎,为小公爷探听西戎更多辛密。” 顾玉摇摇头,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是朝廷已经打算在边关恩设互市,以后想要打听西戎的消息不是难事,征服西戎,只是时间问题。” 文秀道:“西戎深处草原腹地,就算有互市,来交易的也是商人贩夫居多,西戎皇室的动向,还是难以探听。我虽然年近三十,但那乌丹对我颇为青睐,若我借机成为他的妾室,往后...” 顾玉打断她道:“不必多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确告诉你,不可以。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西戎人生性残暴,茹毛饮血,把女子当畜生一样看待,甚至父子同妻,兄弟同妾,你去那里太危险了,无异于狼入虎口。乌丹自己在西戎都是举步维艰,绝对护不住你。” 文秀还想再争取,但是顾玉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就把她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第269章 小公爷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毕竟是西戎来求援的使臣,哪怕他们当众寻衅闹事,圣上也不好过多处置。 圣上把鸿胪寺负责西戎人出行的几个官员撸了职位,然后去信向西戎可汗叱责了这几个无礼的西戎使臣。 等他们回了西戎,自有西戎可汗来处罚。 只是此事在京都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许多百姓觉得这也太不痛不痒了。 许多戏台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有关顾家军的那些戏目。 西戎人听不懂,但也感觉得到大禹人最近对他们的仇视,连带着出门都低调许多。 顾玉从刑部官衙出来,行径闹市,感觉到有人在跟她,便故意走向一个狭窄的巷子。 往深处走去,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顾玉忽然转身,一个飞身,就把来人踹倒在地。 顾玉整理了一下衣摆,看到躺在地上哼咛的乌丹王子。 乌丹王子整个人横着倒下,刚好塞满了窄巷子,如果顾玉要出去,就要踏着他的身体出去。 乌丹王子痛叫了几声,而后见顾玉并不理会他,又悻悻然摸了一下鼻子,从地上站起来。 顾玉不得不感叹,这个乌丹王子真是个好脾气。 乌丹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道:“我知道你是谁?” 顾玉道:“哦。那你可知,在我大禹朝境内,袭击一个朝廷一品勋爵,该当何罪?这可不像你们欺负一个平民女子,能轻易掀过篇的。” 乌丹辩解道:“我没有想要袭击你,是你踹了我一脚。” 顾玉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吗?这里谁能证明?” 乌丹显然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顾小公爷这么无赖,道:“你!” 顾玉道:“所以你要明白,我说你袭击我,没人看见,也没人相信,你说我袭击你,亦是没人看见,也没人相信。这很公平。” 乌丹被这一堆你呀我呀,袭击不袭击,相信不相信的拗口中原话弄得有些懵。 好半天他才梳理明白,这哪里公平了! 挨了一脚的人是他才对! 乌丹气冲冲道:“你们中原人果然狡诈!” 顾玉摇摇头,道:“说吧,跟着我做什么?” 乌丹道:“上次在茶馆,我看到是你出手伤的忽尔迅。” 顾玉道:“是我又如何。” 顾玉重新打量了一番乌丹,西戎那么多高手都没看出来,反倒被他看出来了,这样的人,怎会是个能被她一脚踹倒的怂货? 乌丹道:“我想请顾小公爷到茶舍一叙。” 顾玉道:“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此次西戎可汗向大禹求援,是我从中作梗,让你们求援的目的达不成,还折了脊梁。若让其他西戎人知道,你与我在茶舍一叙,你说,他们会怎么看你?” 乌丹沉默了一瞬,道:“他们会认为我与你勾结,通敌叛国,等我回去,可汗饶不了我。” 顾玉轻哼一声,就要离开,她对西戎人没有丝毫好感,只是踹他一脚,已经够仁慈的了。 乌丹道:“可是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要与顾小公爷说,事关小公爷的父亲老镇国公。” 顾玉停下脚步,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乌丹只觉那眼神中弥漫出一股杀气,等他再看时,又消失不见。 他知道顾玉对西戎人的恨意,只是这事他不得不说。 乌丹道:“不知顾小公爷可否赏脸?” 顾玉收敛了所有情绪,把乌丹带到停杯楼,这里是上次顾玉跟萧行之一起买下的那座酒楼。 为了跟费酒楼打擂,她便给酒楼取名为停杯楼。 一开始大家定会觉得停杯楼狂妄,但是众人的关注点就有了,有了关注,就一定想来试试。 就意味着第一批客人是从费酒楼那里抢来的。 这就叫造势。 而客人来了,接下来就是留住客源。 吃喝玩乐,喝这一方面,短期内停杯楼比不得费酒楼,所以她避其长处,虽是酒楼,却不以酒为招牌,说停杯。 而在吃、玩、乐这些方面,君泽比不过她这个现代人来的精妙。 现在停杯楼里已经装修完备,就等一个好日子开张。 现在楼里空荡荡的,顾玉跟他从后门进入,找到一个雅间坐下。 乌丹环顾雅间的环境,清幽雅致。 门前有一则对联“花笺茗碗香千载,云影波光活一楼”。 乌丹新奇地看了半天,问道:“小公爷,这句话何意?” 顾玉冷着脸道:“我没空为你的闲情逸致解答,你只要说你该说的就行。” 乌丹正色,道:“老镇国公并非死于西戎人之手。” 顾玉听罢心头一跳。 虽然不知道乌丹王子从哪里得来的这个消息,但他说出这话的目的不言而喻。 乌丹想要挑拨她与朝廷的关系,若她没有从嫡母那里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乍一听这个事实,恐怕会五内如焚,悲痛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也未可知。 她不能上这个当,亦不能露出一点儿自己相信的端倪。 否则若是圣上知道,她从乌丹这里获取了当年的真相,圣上为了掩盖罪恶,会对她一杀了之。 顾玉道:“乌丹王子为了让我不要针对西戎,连这种荒谬的话都能说出口。” 乌丹道:“我若有半句虚言,就叫黎姆天神降下天罚。” 顾玉并未理他,径直离开。 乌丹不甘心,横在顾玉面前道:“顾小公爷若还是不信,可以往落日关去一趟。那里有被掘出来的尸骨,一些衣料虽然腐烂,但可辨别一二,你说为什么西戎人跟顾家军埋在一处。” 顾玉道:“荒谬,你以为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我对朝廷的忠心。” 乌丹道:“我只是不忍看到顾小公爷被蒙到鼓里。” 顾玉冷笑一声,道:“今日跟你的谈话,我只要如实向上禀报,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乌丹道:“顾小公爷你不敢向上禀报,你就算不信我的话,圣上可不会认为你不信。到时候不仅是我死无葬身之地,小公爷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顾玉道:“所以你最好把话都烂在肚子里,不然对你我都没好处,好自为之吧。” 顾玉说完,不顾乌丹的挽留,径直走了出去。 留下乌丹一个人在雅室,他不要顾玉完全信他的话,只要心有怀疑,就会去查证。 按照中原的话,顾玉不是池中之物。这样的人,如果一味针对西戎,对西戎是个大灾难。 希望能以镇国公之死,分散她的注意力。 顾玉走到人群之后,才发觉自己背上出了许多冷汗。 这个乌丹王子,有点儿本事。 第270章 乌丹王子跟萧世子打起来了 临近年关,京都的天日渐阴沉,酝酿着一场雨雪。 各官衙的事情开始增多,要整理一年的卷宗,把未处理完的事情都处理完,处理完的事情都整理归档。 大白天,顾玉坐在刑部的档案房里还要点着一盏灯。 她翻看着一桩四十年前的案子,若有所思。 这时,平沙从外面急匆匆进来道:“小公爷,不好了,刚有消息传来,乌丹王子跟萧世子因为三小姐打起来了!” 顾玉听到这话心跳都停了半拍,当即问道:“怎么回事!” 顾琼正在逐步走出来,近日更是试着戴着帷帽出门,早上兴冲冲说了要亲自去一趟羽衣局,怎么会遇上乌丹王子和萧行之打架! 平沙道:“您别急,顾三小姐被咱们的人护着,没什么事,倒是乌丹王子和萧世子都挂了彩。” 顾玉松了口气,把手上的卷宗合起来压在最底下,道:“走。” 顾玉脚下生风,一出门就撞见居石头。 他的胡子一动,道:“做什么去!” 顾玉连忙请罪,道:“居尚书恕罪,家里出了点儿事,下官要赶紧回去处理。” 居石头气得不行,道:“顾玉,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真把刑部当你自己家了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玉心里着急,虽然平沙说顾琼被护着,没出什么事。但是她好不容易出一次门,就看到两个大男人打架,怎么能不害怕。 顾玉顾不上居石头的怒火,道:“尚书大人恕罪,下官真的着急,等事情处理完,任您惩处。” 说完,顾玉便带着平沙匆匆往羽衣局赶去。 身后是居石头气急败坏的声音:“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一路来到羽衣局,此时正大门紧闭,平沙过去拍门。 羽衣局的人一见是顾玉,便忙不迭地把她请了进去,里面依稀可以看出打斗的痕迹。 羽衣局的管事是个人精,早在顾玉来之前,已经平息了双方的怒火,也把事情搞清楚了。 正要跟顾玉解释,顾玉抬手打断他,直接道:“我妹妹呢?” 管事道:“在二楼雅间,小公爷放心,顾三小姐并无大碍。” 已经偃旗息鼓的萧行之和乌丹两人看到顾玉过来,纷纷站起身迎了上去。 顾玉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噔噔噔上楼,找到雅间推门而入。 顾琼一见顾玉,就唤了声:“哥哥。” 顾玉前后左右检查了一番,看到顾琼安然无恙,脸上也没有被惊吓的痕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顾玉还是问道:“没事吧?没被吓到吧。” 顾琼赶紧摇了摇头,道:“哥哥你放心,我很好。” 顾玉道:“发生了什么?” 顾琼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进羽衣局,那个异族人一看见我,就围在我身边,说了一堆颠三倒四,听不明白的话。 我当时确实有点被吓到,但是哥哥的人及时过来把他拉开了,紧接着萧世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来就打了那个异族人一拳。 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我被管事请上楼,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自从那天在停杯楼分别后,乌丹王子频繁制造机会与她偶遇,她要应付的人和事已经够多了,不想理会这个心机深沉的西戎人。 每每遇见便冷着脸,不顾他的阻拦离开。 今天乌丹怕是看到顾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们是双胞胎,闹出的误会。 可无论是不是误会,他惊扰到妹妹是事实。 思及此,顾玉目光一沉。 顾琼察觉到顾玉的不悦,反复跟顾玉强调道:“哥哥,我真的没事,听管事说,那个异族人是西戎的王子,你别因为我跟他起冲突。” 顾玉安抚她道:“你放心,既然是误会,我便不会不依不饶。” 顾琼小鸡叨米一样点点头。 顾玉温和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琼在他的陪护下上了马车。 萧行之鼻青脸肿,对乌丹道:“哈!你完了!顾玉把他妹妹看得跟眼珠子一样,你吓到顾妹妹,有你的好果子吃。” 乌丹捂着自己的肚子,中原人果真狡诈。 顾玉在巷子里踢他一脚没人看见也就罢了。 这个萧行之打人光往肚子、屁股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打。 而且刚开打的时候,羽衣局的管事就封了门,他真是有冤无处诉。 乌丹道:“她是个不讲道理的人,我早就知道了。” 萧行之哼哼两声。 西戎人果真无耻,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吗? 一拳一拳的,光冲他脸上打。 顾玉送走顾琼,就把两个人拎到了一个雅间里。 像是审讯一样,道:“说吧,怎么回事。” 乌丹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话道:“我见她长得跟你一样,一时新奇。” 萧行之道:“狗屁的一时新奇,分明是见色起意!顾玉跟顾妹妹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乌丹反驳道:“你瞎了吗?分明就是一样的!” 萧行之道:“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娇花照水,哪里一样!” 乌丹因为生活在草原上,脸本就比中原人深了一度,他听萧行之说什么玉树临风,娇花照水,根本不知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一张脸憋得通红,竟跟戏台上的张飞似的。 只能讷讷道:“就是一样的。” 顾玉见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把桌上的茶盏重重一抬一放,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今天做了什么?” 两人瞬间偃旗息鼓。 顾玉继续道:“一个是忠义侯府世子,一个是西戎王子,公然打起来,有没有想过后果。” 萧行之得罪不起顾玉这个未来大舅哥,当即道:“是我一时冲动,我错了。” 乌丹也只好道:“是我太莽撞了。” 顾玉道:“这就是个误会,既然解开了,出了这扇门,就不要再提,能做到吗?” 萧行之不自在道:“能做到。” 他怎么觉得顾玉就跟训儿子一样。 乌丹也有这种感觉,分明他比顾玉大了许多,但是在顾玉面前,他总是落于下风。 乌丹闷声道:“我不会提的。” 顾玉道:“该干嘛去干嘛去!” 萧行之跟乌丹同时道:“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顾玉皱起眉头。 第271章 现在的你,还不值得我押注 顾玉道:“乌丹王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屡屡想要接近我,究竟意欲何为。” 乌丹没有说自己的目的,而是道:“我很喜欢中原。” 顾玉冷哼一声,道:“你的先祖也很喜欢中原,所以他们屡屡犯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乌丹道:“我跟他们喜欢的不一样。他们喜欢中原的土地、粮食、女人,所以脑子里只有抢夺。而我喜欢的是中原的风土人情,礼教信义。” 顾玉静静听他说着。 乌丹道:“顾小公爷,草原以强者为尊,看不顺眼,便举刀杀人。若是因为一匹好马或者一个女人,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打死,杀人的人非但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反而会被夸赞英勇。” 顾玉评价道:“荒蛮。” 乌丹道:“小公爷说得不错,的确是荒蛮至极。西戎人只崇尚武力,不讲究人伦礼仪,不讲究法度规范,饿了就去抢,抢不过就求饶。武力只能带来短时间的好处,长此以往,西戎会逐步走向灭亡。” 顾玉道:“所以你在大禹的这段时日里,疯狂学习大禹朝的文化,想把大禹朝的东西照搬到西戎去。” 乌丹认真道:“是!可是中原的底蕴是千百年来沉淀积累下来的,非是我一朝一夕,就能参透、就能搬到西戎去的。西戎人也不会轻易接受这种以‘仁义礼智信’为核心的文化。” 顾玉猜到了他的目的,道:“你想让我上书请命,不仅在边关开通互市,还想要在互市中,让文化典籍也能在西戎流通?” 乌丹道:“是的,顾小公爷。” 顾玉道:“我跟西戎的仇恨你不是不知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乌丹道:“凭你是老镇国公顾钧益的儿子,他的毕生所愿,就是收复西戎,而不是把西戎赶尽杀绝。你上书请求恩设互市,看似是在敲碎西戎人的膝盖,让他们永也抬不起头来。 实则是想让中原优越的物资送往西戎,让西戎人知道,大禹朝的生活有多好。以此逐步影响他们的意志和行为。 而在互市前设立烈士碑,又是在警告他们,让他们知道一味地争抢只会自作自受,而只有彻底臣服,才会让他们跟大禹人一样,生活舒适。” 不得不说,这个乌丹是个人物。 他说的,与顾玉真正的想法分毫不差。 顾玉手指点着桌面,道:“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 乌丹想要的,是让西戎人过上跟大禹朝人一样的生活。 而实现这个目的的唯一途径,正和顾玉的想法一样—— 让西戎变成大禹朝的一部分。 乌丹道:“我知道,我想让西戎变得更好,我们道不同,但是不谋而合,所以顾小公爷,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顾玉沉默了几息,道:“等你在西戎有了话语权的时候,再来找我吧。现在的你,还不值得我押注。” 乌丹对顾玉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拱手礼,道:“我会证明给顾小公爷看的。” 乌丹走之后,萧行之一脸扭捏来到房间里,吞吞吐吐,不知到底要说些什么。 顾玉不耐烦道:“要说什么快说!” 说完她还得去跟居石头请罪,那老头最近对她愈发不满。 萧行之哼哼唧唧说了一句话,跟蚊子一样。 顾玉道:“你说什么东西?” 萧行之道:“我想娶你妹妹。” 顾玉脸色霎时冷了下来,道:“萧行之,你眼光不低啊。” 萧行之愣是从这夸赞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赶忙道:“我知道你把顾妹妹看得很重,但是我真心喜欢她。” 顾玉道:“你才见过她几次面!谁给你的胆子说喜欢!” 萧行之道:“那不是有个词儿叫做一见钟情嘛!” 顾玉斩钉截铁道:“你做梦!” 萧行之道:“我是在做梦,但是,你总要给我个机会争取一下。” 顾玉原本还觉得萧行之这个朋友不错,但是知道他觊觎自己妹妹,那是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都不满意。 尤其是他刚跟乌丹王子打了一架,原本还算俊朗的脸现在一片儿青一片儿白。 萧行之当然察觉到顾玉不满的神态,当即道:“你知道的,我父母是出了名的恩爱,父亲慈爱,母亲贤良,家里关系简单。再加上我家里有家规,四十无子才可纳妾。顾妹妹嫁给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顾玉原本想要拒绝,但是萧行之的眼神太过诚恳,让顾玉犹豫了一下。 她当然可以养妹妹一辈子,但是妹妹太过敏感,她又不能时时刻刻陪伴着,若是妹妹一直待在家里,难保不会胡思乱想。 而且妹妹的性子太容易被欺负了,比起京都其他世家,萧行之的家里的确没什么腌臜事。 但是... 顾玉叹口气道:“萧行之,你不了解我妹妹,你所谓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你不知道她平时喜欢做什么,不知道她的性格,不知道她的脾性,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谈喜欢?” 萧行之忽然哑口无言。 他是对顾琼见之不忘,可要说了解,那肯定是没有的。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内心去喜欢,觉得他应该跟顾妹妹在一起。 心里有了顾妹妹,其他女孩儿都入不了眼。 萧行之闷声道:“向来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大家都是盲婚哑嫁,我起码还跟顾妹妹见过几次面,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彼此。” 顾玉摇摇头,道:“盲婚哑嫁之下,怨偶繁多,我不会用我妹妹一辈子去赌你们了解彼此后,是否会心意相通。 我亦不信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要我妹妹真心喜欢,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乞丐和尚,我都会努力满足她。若是她不喜欢,凭你是萧世子还是王公大臣,都别痴心妄想。” 萧行之想了想,小心翼翼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要跟顾妹妹在一起,要先让她喜欢上我。” 顾玉道:“是。” 萧行之眼前一亮,顾玉没有明确拒绝,那就说明他还是有希望的。 萧行之当即站起来,对顾玉拱手鞠躬,一拜再拜,道:“多谢顾小公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顾玉道:“别忙,我警告你,你若是吓到我妹妹,我定然饶不了你!” 萧行之道:“那是自然!” 顾玉看着萧行之那副高兴得快要憨傻的样子,心里更加不快,她刚刚到底是如何鬼迷心窍,才答应让萧行之去试一试。 这个憨子。 萧行之道:“走走走,我当请顾小公爷好好喝一顿。” 顾玉道:“不必,我在官衙还有事要处理。” 萧行之道:“那好吧,我们下次再找机会,我送顾大人上车。” 萧行之笑嘻嘻把顾玉送上马车,车都看不见踪影了,他脸上的笑意迟迟未消。 而在不远处的楼阁里,君泽把窗户关上。 这才是顾玉的朋友。 他跟顾玉算是什么呢? 呵。 第272章 她不把我当人,我自然不必心慈手软 除夕很快来临,京都上下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镇国公府也换上了新对联、红灯笼,连顾琼的小黑狗,都被顾琼带上了大红色的铃铛。 这是一年当中的大日子,圣上在这一晚宴请群臣,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得了帖子。 而让季老夫人忧心的是,这次宫宴,老夫人作为一品诰命夫人原本是要参加的,但是她孀居以来年年推辞,今年也不例外。 可是临近除夕,又出了变故,季妙仙忽然收到了宫宴帖子。 年年宫宴,都有京都的贵女挤破头,想要跟着自家长辈参加,以此彰显身家。 可是老夫人提前推辞了,宫宴的安排上面已经取消了老夫人的位置,现在又点名道姓让季妙仙参加。 老夫人已经以身体有恙为由推辞过一次,妙仙若是再推辞,就显得顾家不知好歹。 只能以顾玉表妹的身份跟在顾玉身边。 季妙仙匆忙从庄子赶回镇国公府,依然是一袭素衣。 老夫人叹口气道:“必然有人从中作梗,两个人的帖子不一起发下来,偏偏等我拒绝之后,礼部才把妙仙的送来。现在我们折腾一遭,妙仙连推都推不了,这哪儿是宫宴啊,这分明是鸿门宴。” 顾玉道:“不知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表妹来的。” 季妙仙依靠着椅子,用手撑着头,不以为然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顾玉看着她吊儿郎当的样子,心里的阴霾还真去了一些,道:“这次去宫宴,可要盛装打扮一番,怕你不耐烦行了吧。” 季妙仙这才反应过来,仰天长叹,道:“啊,果然好烦。” 老夫人抚着季妙仙的手道:“妙仙,辛苦你了。” 季妙仙瘪着嘴,委屈道:“我要吃水晶肘子,肉炖得烂烂的。” 老夫人一笑,道:“好,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上。” 宫宴上的菜虽然丰盛,但这大冬天里,端上来就糊住一层油,难以入口。 季妙仙大口大口泄愤似的吃着水晶肘子,顾玉在一旁看着,不由感叹道:“都说你美如仙女下凡,真该让那些人看看你饕餮的样子。” 季妙仙又是咬了一大口,道:“仙女也是需要吃饱饭的好嘛。” 等季妙仙吃完,从头到尾收拾了一番,就到了该入宫的时候。 季妙仙本就长得倾国倾城,往日不着华服,整个人飘飘欲仙。 现在一袭华丽的紫色盛装,头戴金钗与绢花,显得像天上的仙子落入了庸俗的脂粉堆儿里,反而不得其美。 顾玉知道,她这是故意把自己往俗了打扮。 哪怕如此,她的姿容还是惊人的。 镇国公府的马车行至门外,两人上了马车,一路行到宫门口。 下马车时,顾玉扶着季妙仙的手,让她小心翼翼下来。 进宫门前,顾玉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万事小心。” 季妙仙晃动着头上笨重的金饰,道:“你怎么比老夫人还要啰嗦。” 顾玉哑然失笑,替她梳理弄乱的流苏。 这一幕被不远处刚下车的君泽看见,他眼神不由一沉,紧紧攥住手,感觉到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他才算把情绪稳定下来。 入了宫门,走向太极宫的一路上铺满了芝麻秸,在上面走,有“步步高”的吉祥之意。 走一步,脚下便酥酥脆脆响一下。 好不容易走到太极宫,由小太监领着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季妙仙就凑到顾玉耳边小声抱怨道:“里三层外三层裹着,可累死我了。” 顾玉道:“你这已经穿得够单薄了。” 季妙仙天生身体燥热,就是不穿衣服也不嫌冷,现在为了入宫,勉强穿了几件,不至于格格不入。她依然嫌自己穿得多。 季妙仙看了看四周,道:“你瞧,那边还有个女子穿那么单薄,冻得跟傻狗一样。” 顾玉迎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然有一个女子,不知作何想的,寒冬腊月,还穿着一袭轻薄的秋衫。 在一众穿着华丽且笨重的贵女中,独她显得腰细如柳,身轻如燕。 如果她不是紧紧抱着这个汤婆子,嘴唇冻得发抖就更好了。 顾玉想了想阿姐传进来的消息,对季妙仙小声道:“那是徐皇后的侄女儿,徐代柔,入宫陪徐皇后孕中解闷的。” 季妙仙道:“你看着吧,她穿那么少,等会儿肯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顾玉扬起眉头,季妙仙的想法跟她不谋而合。 稍一打听便知道,徐皇后跟自己的娘家人关系并不像表面那么好,她费劲儿把自家侄女儿弄进宫来,能是为了解闷才有鬼。 顾玉刚要说点儿什么,忽感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顾玉转头看去,君泽做贼心虚一般把头移开。 顾玉抿嘴,全当不知道。 另一边的徐代柔亦是赶紧收回视线,手里攥着的帕子被她的手汗弄湿。 她站起身来,悄悄走出宫殿,来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她的侍女絮儿从另一处悄悄来到她身边。 徐代柔道:“都准备好了吗?” 絮儿道:“都准备好了,只是小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徐代柔眼底流露出一抹恨意道:“她不把我当人,我自然不必心慈手软。” 早在徐皇后要找徐家女入宫时,徐代柔就隐隐感觉到不对了。 徐皇后虽然明面上对徐家颇为看顾,实则十分嫌弃徐家人。 徐代柔知道这是为什么,徐家历来重男轻女,哪怕徐皇后成了国母,在她父亲和她二叔看来依然低了徐家男人一等,要听命于徐家男人,一切为徐家着想。 若是对徐皇后要求的事情,徐皇后答应还好说,若是徐皇后不答应,他们就会明里暗里说徐皇后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徐代柔身为徐家的女人,亦是在歧视中长大。 原以为姑母叫她进宫,是怜悯她的处境,想要捞她一把,所以她进宫后,处处讨好徐皇后,连徐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极尽殷勤。 可这根本换不来徐皇后的好脸色,她一直不知道原因,直到她无意间听到了徐皇后跟宫女的密谈。 第273章 顾小公爷即将有难 徐皇后把她叫进宫,居然是想在除夕宴上把她迷晕,而后想办法让她跟顾小公爷躺在一起,以此败坏顾小公爷的名声。 顾小公爷可是徐皇后的死对头,而且已经定下了妻室,妾室也有一堆。 若是她在宫宴上失了清白,只能嫁给顾小公爷为妾。 她好歹是徐家嫡女,就是王公大臣的正头夫人都配得上,怎可为妾! 最重要的是,若是发生此等丑闻,顾小公爷的前途尽毁,她在顾小公爷后院,能有好下场吗? 她这个姑母,是想用她的一生,来换顾小公爷的仕途。 她是个人! 又不是可以被随意玩弄的畜生。 想到这里,徐代柔冰冷的身子因为愤怒瑟瑟发抖。 徐皇后要把她推入深渊,那也要看她肯不肯下去。 絮儿犹豫道:“小姐,此事会不会太险,万一...” 徐代柔厉声道:“没有万一!” 万一失败,她将万劫不复。 但是不这么做,她这一生只能任人摆布。 絮儿看了徐代柔一眼,现在徐小姐眼中的狠厉居然与徐皇后如出一辙。 她是徐代柔的侍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絮儿只能跟徐代柔一起,放手一搏。 絮儿把偷来的东西送到徐代柔怀里,紧张道:“小姐,您万事小心。” 徐代柔点点头,脚步沉重地回到了太极宫。 太极宫里,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圣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两声高呼后,圣上和徐皇后缓缓而来,落座上方。 顾玉看着徐皇后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应该离生产不远了。 挺着这么大的肚子,也要来参加宫宴,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阵贺新春的吉祥话后,太极殿内开始了歌舞。 徐皇后端起一杯水,对圣上敬道:“臣妾怀有龙嗣,多有不便,只好以水代酒,敬您一杯。” 圣上浑不在意地饮下。 这时,徐代柔在一旁道:“圣上与姑母伉俪情深,真是令代柔艳羡不已。” 圣上的目光被徐代柔吸引过来。 徐代柔一袭殷红色的轻纱宫裙,眉间画了一点梅花,微微一笑,眼里流光溢彩,颇为妩媚动人。 徐皇后笑着对徐代柔道:“你呀,就是嘴甜。” 圣上放下杯子,道:“怪不得你召这个侄女儿入宫,的确会说话。” 徐皇后对圣上道:“圣上这话倒是不假,代柔在臣妾身边这段日子,臣妾开怀不少。” 徐皇后自从被褫夺宫权,少有高兴的时候。她有孕在身,脾气愈发暴躁,动辄就是惩罚宫人,听说上次还随意找了个借口,让顾玉在御花园跪了许久。 圣上看在她怀有龙嗣的份上,对她的嚣张跋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徐代柔入宫后,徐皇后的确有所收敛,圣上点点头,道:“有赏。” 徐代柔笑道:“谢圣上,谢姑母。” 徐代柔本就生得妩媚,这一笑更显得她眉间的梅花栩栩如生。 一段歌舞毕,众舞女纷纷退下。 徐皇后百无聊赖道:“年年都是这些歌舞,看得人腻歪。” 徐代柔走上前去,道:“若圣上和姑母不嫌弃,代柔愿意献上一曲歌舞。” 徐皇后看了一眼圣上,道:“圣上不知,我这侄女舞技堪称一绝。” 圣上不置可否,徐皇后想到自己的计划,凑近圣上小声道:“代柔到了快要出嫁的年纪了,若能得圣上一句夸赞,臣妾以后也好抬举她。” 圣上看了徐皇后一眼,道:“既如此,便让她献舞一曲吧。” 徐代柔得了圣上的许可,含羞带怯道:“那代柔就献丑了。” 徐代柔今日穿的衣服单薄,就是为了能及时上去献舞,现下连衣服都不用换,轻飘飘就走了上去。 可是她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开始跳,反而对一旁的季妙仙道:“顾小公爷的母亲季老夫人当年一曲《清江引》名动京城,引得打马路过的老镇国公回首一顾,成就一段佳话。季小姐作为季家女,想必琴技超然,不知代柔能否有幸得季小姐伴奏。”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季妙仙吸引过来。 早就听闻顾小公爷的未婚妻兼表妹貌若天仙,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就连圣上都在季妙仙身上停留一二。 有些会打扮的贵女看得出来,若不是季妙仙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太俗,她的美色还要更甚三分。 顾玉听罢握紧了酒杯,她的嫡母当年的确有此美名,这么多年过去了,徐代柔还能把这桩旧事翻出来,真是难为她了。 顾玉正想说点场面话,替季妙仙拒绝。 季妙仙便清凌凌开口道:“说来惭愧,我自幼懒怠,让我弹棉花可以,至于弹琴,我是万万不敢献丑,唯恐坠了季家女的名声。” 这话说得有趣,有些人已经低声笑了起来,嘲笑季妙仙粗鄙者有之,觉得季妙仙坦率,被她逗乐的亦有之。 站在场中的徐代柔脸色一僵,京都贵女,都怕被说无知,谁没有一技傍身。 季妙仙这就是宁可被笑话,也不愿上场。 她是无所谓,可姑母... 徐代柔下意识看向徐皇后。 这落到旁人眼里,就是徐代柔在向徐皇后求助了。 徐皇后看了一眼圣上,见圣上多少被季妙仙吸引了几分,便也不强求,对徐代柔道:“你这猴儿,不过是跳个舞罢了,还要这要那的。” 徐代柔道:“是代柔唐突了,还望季小姐不要与代柔计较。” 季妙仙道:“无妨。” 徐代柔只能一个人上场。 丝竹声起,徐代柔在宫廷内翩翩起舞,殷红色的纱裙一层层展开,宛若梅花绽放。 季妙仙看得津津有味,道:“你看那腰肢,啧啧啧。” 顾玉想起徐代柔刚刚想让季妙仙上场那一遭,皱着眉头道:“堂堂徐府嫡女,却在宫廷中做此谄媚之事,意欲何为?” 季妙仙啧了一声,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趣,有免费的歌舞你不欣赏,偏偏去想人家的目的,累不累呀。” 顾玉心里的疑团依然没有消散,道:“不可掉以轻心。” 季妙仙顶着一张天仙的脸,小声道:“若这不是宫宴,我真想冲你翻个白眼儿。” 顾玉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另一边的君泽看到手上的纸条,脸色一变。 这是刚刚给他倒酒的宫女塞给他的,上面写着:“顾小公爷即将有难。” 第274章 那酒里有催情药 一曲舞毕,竟有无数梅花从徐代柔的袖子里飘落,美轮美奂。 果然一绝! 徐代柔脸上出了一层薄汗,笑着道:“代柔献丑了。” 圣上看了一眼徐皇后的肚子,有心给徐家做个脸面,便道:“舞姿曼妙,福海,朕记得库房里有一件金蝉丝制成的梅花舞衣,赏给徐小姐。” 徐代柔道:“谢圣上。” 徐代柔笑得腼腆,她刚刚散落梅花,衣角凌乱,香汗淋漓,需要下去整理一下衣裙。 跟着宫人走到一个厢房,徐代柔对宫女道:“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会儿。” 徐代柔推开门,里面坐着一个男人,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 徐代柔一见到他,当即被吓了一跳,半跪下道:“代柔见过王爷,不知王爷在此,是代柔失礼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徐代柔身上散发出来。 君泽坐在昏暗里,静静端详着徐代柔。 徐代柔没想到君泽会在这里,紧张道:“代柔这就走。” 可是等徐代柔刚要转身出去,门啪一声就被合上了。 徐代柔诧异道:“王爷这是何意?” 君泽把手里的纸条拉出来,轻飘飘扔到地上。 徐代柔蹲了下去,从地上捡起纸条,借着昏暗的灯火,脸上露出了迷茫,道:“王爷,顾小公爷的事情,代柔怎么知道?” 君泽冷着脸看她,道:“我没时间与你打哑谜。” 徐代柔心怦怦直跳,她露出一抹楚楚可怜的表情道:“王爷的话,代柔听不明白。” 君泽翘着二郎腿,淡淡道:“你听不明白没关系,本王只要把你困在这里,一会儿就会有一大帮子人破门而入,到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有几张嘴能够说清?哦,对了,本王的恶名你大概也听说过,你觉得凭你的姿色能让本王怜香惜玉吗?” 徐代柔泫然若泣,道:“王爷何苦为难代柔一个弱女子,代柔只是走错了房间。” 君泽看着她道:“别哭呀,你一哭精心梳理的妆不就花了吗?到时候还怎么进行你的计划?” 徐代柔的脸色一白,君泽掐断了她所有退路。 最重要的是,君泽怎么会知道她的小动作! 连徐皇后都被她蒙在鼓里! 这个人在宫中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个地步了吗? 而且他跟顾小公爷究竟是什么交情,不惜暴露出自己的底牌,也要来向她逼问。 徐代柔一时慌乱,若是君泽都知道了,她接下来该怎么走? 君泽像是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道:“你们徐家的恩恩怨怨,本王无意掺和,你的事情,本王也不会插手。本王只要知道,这张字条何意。” 徐代柔抬头看了一眼君泽,他说这话时面无表情,却极具压迫感,让徐代柔喘不过气来。 徐代柔低着头,声线颤抖道:“待会儿圣上会当众赐酒,那酒里有催情药,一旦喝下去,就会神志不清。就算代柔不在,皇后娘娘也会安排其他宫女。” 君泽听罢脸色一变。 圣上赐酒是荣誉,一个个上来,当众饮下,很难弄虚作假。 而他当即站起身,阔步向太极殿赶去。 被留下的徐代柔出了一身冷汗。 她还有件事没说,她无意引诱顾小公爷,而是为了另一个人。 她是有备而来,身上带的异香亦能催情,若是跟那杯酒结合,双重作用下,那才是天雷勾地火。 刚刚君泽跟她相处了那一会儿,足以让他难捱此夜。 徐代柔虽然心思缜密,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猛然碰到这事,心紧张得都要跳出来了。 这可不能怨她! 是逍遥王自己找上门来的。 徐代柔赶紧从地上站起来,发现她的腿已经软了。 这时,外面有宫人过来,敲门问道:“徐小姐,圣上赐下的梅花舞衣已经送过来了,您可要现在换上?” 徐代柔心头一跳,怎么会这么快? 想到刚刚君泽说的那些话,徐代柔知道,她要做的事情,君泽必定乐见其成。 虽然徐家与君家因为两位皇子向来不和,但是有这一件舞衣,对她来说有益无害。 既然君泽来推她一把,她接下就是了。 太极殿里,乌丹王子正在向上献礼。 有金塔,长寿经,金柄塵尾,黄锻伞,犀角,木化石等等,还有两个西戎的美人。 圣上乐得接受,两位西戎美人当即封了才人的位份,收入后宫。 赐下酒后,乌丹王子一饮而尽,却没有退下。 圣上道:“还有何事?” 乌丹王子行了一个西戎礼,道:“中原有个句叫做礼尚往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注视着乌丹,想看他想整什么幺蛾子。 乌丹用一口毫不流利的中文道:“乌丹向圣上进献两位美人,希望圣上可以为乌丹赐下一个美人。” 众人松了口气,随即开始思索乌丹王子想要的美人是谁。 京都的贵女们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跟异族王子接触了。 只有顾玉表情凝重起来。 圣上靠在龙椅上,饶有兴趣道:“哦?听你这么说,是已经有看中的了?” 乌丹王子笑着道:“是!乌丹看上了京都茗轩茶舍的一个讲经女先生,名叫文秀,我与她两情相悦,她愿意嫁给我,随我去草原。” 圣上略想了想。 赐婚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一个茶舍的讲经女先生,圣上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再加上乌丹说了二人两情相悦,他本没什么可计较的。 只是这个命令一下,就有了一个信号,那就是大禹朝可与西戎通婚,还是圣上支持的。 现在互市的命令刚下,又来一个通婚,这对于两国关系来说,是个未知的变数。 端看这个文秀能否在西戎把人际关系处理好了。 而西戎那些父子同妻,兄弟同妾的关系,不知会不会吓退文秀。 圣上道:“大禹朝有句话叫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作为一国之主,称得上是百姓的父亲,为了子女着想,你说的这个叫文秀的讲经女先生,必定不能嫁与你为妾。” 圣上这意思,已经是打算赐婚了。 听到这话,顾玉手下用力,杯盏都被她捏出一道裂缝。 一旁的季妙仙看到,轻轻抚上她的手,把杯子从她手里拿出来。 顾玉忍耐下来,就算她再不满意,也不能当众阻拦圣上赐婚。 第275章 谢圣上赐酒! 乌丹王子正色道:“乌丹愿娶文秀姑娘为妻。”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还是犹豫道:“中原的姑娘若是嫁去西戎,必定难以适应。” 乌丹王子道:“乌丹会倾尽所能,照顾文秀姑娘。” 圣上沉默了几息,道:“既如此,那朕便成人之美。” 乌丹王子一遇到成语就头蒙,憨憨道:“圣上,何为成人之美?” 他这迷糊的样子像是取悦到了圣上,圣上道:“就是朕答应了你的求婚。” 结局已定。 顾玉阴沉着脸,看着乌丹一脸笑意。 文秀外柔内刚,有自己的主见,上次顾玉拒绝让她嫁给乌丹做妾,没能打消她的念头。 文秀是打定了主意要去西戎,所以才给乌丹生出这样的主意。 可是西戎环境恶劣,文秀她孤身犯险,顾玉怎么放心得下。 顾玉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思及此,顾玉主动站出来道:“圣上,臣有异议!” 圣上看了一眼顾玉,颇为头疼。 顾玉对西戎的恨意不可谓不深,现在怕是看不得大禹与西戎有通婚的迹象。 可他金口玉言,已经答应下来,这个顾玉再来搅局,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圣上微微皱眉道:“你有何异议?说来听听。” 众人都听得出来,圣上的语气中已经带了点儿不满。 顾玉丝毫不惧,道:“乌丹王子好歹是西戎的王子,文秀一介平民女子,若真嫁给乌丹王子为妻,怕是会受西戎贵族的非议。 圣上方才有句话说得极好,圣上乃是大禹朝万民的父亲,亦是文秀的父亲,圣上有拳拳爱子之心,想来必不愿看到大禹朝的女儿在西戎受委屈。” 这话说得漂亮,既点出了文秀尴尬的处境,又抬高了圣上,让圣上的眉头不由得舒展开了。 圣上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顾玉道:“圣上不如将文秀姑娘封为县主,以后她在西戎代表的就是大禹朝的脸面,既全了圣上的拳拳慈父之心,又全了乌丹王子爱妻之心,岂不两全其美?” 圣上听着这话愈发觉得满意。 一个大禹朝的平民女子,亦能以县主身份嫁给西戎的王子,其地位不可撼动。 可以避免那些乌七八糟的关系,又彰显了天威。 圣上大悦,道:“此法子甚好。” 册封一个平民女子为县主,对圣上来说不说是举手之劳。 乌丹也在一旁道:“多谢顾小公爷献计。” 乌丹王子笑意浅浅,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顾玉淡淡看了乌丹一眼,眼中的冷意让乌丹有些害怕。 明明顾玉比他还要小几岁,但是她给人的威慑感十足。 乌丹知道,他此举是彻底得罪了顾玉。 可是求圣上赐婚一事是文秀暗示他这么做的。 他隐隐猜到文秀是顾玉的人,所以便顺势而为,以后通过文秀跟顾玉联系,会更方便一点儿。 最重要的是,他的确对文秀很有好感,早就心心念念想带一个精通中原文化的人回去,文秀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有学问,长相不甚美丽,年纪又大,到了西戎,乌丹不用担心自己的父兄会看上文秀,将文秀抢掳了去。 现在又被圣上封了县主,文秀到了西戎也不会受什么委屈,他亦会护好文秀。 顾玉见目的已经达到,抿着唇退下。 季妙仙小声道:“又不干你的事,你做什么上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顾玉没有回答季妙仙,心里按捺着一股气。 她知道文秀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从某种程度上,她跟文秀很像。 都是拿自己博命运的人。 她阻挡不了文秀的想法,就像别人也阻挡不了她的想法。 所以她只能尽可能地想法子,让文秀到西戎的路走得顺些。 乌丹王子退下后,宫宴就进行了一半。 圣上开始向王公大臣赐酒。 三品以上官员皆能得到一盏,这是十足的荣誉。 宫人念道逍遥王时,君泽迟迟没有上去。 顾玉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君泽不见了。 圣上也是一皱眉,道:“下一个。” 宫人只要越过逍遥王,念下个人的名字。 顾玉虽然资历浅,却是当之无愧的一品大员,太监很快叫到她的名字。 顾玉正正衣冠走上前去。 坐在圣上旁边的徐皇后笑了笑。 徐代柔已经去了厢房,只消顾玉饮下这盏酒,再被宫人引导过去... 徐皇后扫了一眼已经站定,说完贺新春吉祥话的顾玉,还有一旁珠光宝气,一脸骄傲的昭贵妃。 今夜之后,她要让这姐弟俩再也得意不起来。 徐皇后摸了摸她的大肚子,她忍着怀胎的辛苦,也要来看这一出好戏,希望这姐弟两人的反应不会让她失望。 不知为何,顾玉眼皮直跳,总感觉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顾玉眼睛下意识往君泽的空荡荡的座位上看。 君泽不是不知分寸的人,怎么会在圣上赐酒的时候迟迟不到。 而宴会上同样消失的,还有徐代柔。 这让顾玉忐忑不安起来。 顾玉抬头看了眼徐皇后,她嘴角含笑,加深了顾玉的不安。 端酒的太监一步步走进,顾玉回过神来,朗声道:“谢圣上赐酒!” 顾玉伸出手,在即将拿起酒杯那一刻,殿外传来一声叮铃哐啷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君泽醉意醺醺,脚步踉跄地走来,刚刚的声音,是他不小心撞倒了一个宫女。 那个宫女猝不及防被撞倒,一个官员桌上的东西碗碟都被她的衣袖扫落在地。 宫女虽然无辜,但依然害怕道:“王爷恕罪!” 君泽却不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宫殿中央,抱怨道:“都赐酒了,舅舅怎么不唤人来叫外甥儿,险些错过。” 圣上本因为君泽这醉意醺醺的荒唐样子有些不满,但是他说话带着晚辈向长辈撒娇的意味,圣上便没有跟他计较。 一旁的长公主打圆场道:“泽儿!你喝迷糊了不成,这是宫宴,不是家宴,快些过来候着。” 君泽不依不饶道:“舅舅!虽然您总在我面前夸顾小公爷,但您别忘了,我才是您的外甥儿啊,这杯酒,我怎么也得喝在顾小公爷前面吧。” 君泽说着,就越过顾玉,手向那杯酒伸去。 第276章 顾玉,我难受... 坐在上面的徐皇后脸色一变,连忙对圣上道:“圣上,逍遥王喝醉了,怎么能当众抢了顾小公爷的酒呢,说出去多让人笑话啊。” 圣上也觉得君泽这样实在不像话,当即道:“君泽,不得无礼!” 徐皇后厉声对宫人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逍遥王扶下去。” 顾玉听到这话当即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问题出在这杯酒里! 君泽做出这副姿态,是要给她挡祸。 酒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顾玉不知道,但她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着君泽就要碰到那个杯子,顾玉走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道:“王爷!这杯酒是下官的,您的酒圣上已经赐下了,在那里,就等您喝呢。” 顾玉指向一个宫人,那宫人手里的托盘上摆放着一杯酒。 君泽暗中瞪了顾玉一眼,然后大手一挥,把顾玉推得后退两步,嘴上骂骂咧咧道:“走开!” 君泽再次伸手去端那杯酒,他摇晃着身子,险些把那杯酒碰倒。 端酒的宫人脸色煞白,往后退了半步,忙道:“王爷小心!这酒乃是圣上御赐,若是碰倒了,可是大不敬。” 几个宫人听从了徐皇后的命令,过来就要把君泽扶下去。 君泽暗中咬牙,下定了决心。 顾玉再次过来拦他,早在知道季妙仙要入宫时,她就猜到这场宫宴有陷阱,随身带了解毒丸之类的东西。 不论这酒里面有什么,多少可以挡上一挡。 而且她不想再欠君泽人情了。 君泽像是耍酒疯一样,手下用力把顾玉推开。 幸而顾玉身后有宫人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顾玉抬头,只见君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算哪根葱?这酒也配喝在本王前面。” 他还不待人反应,君泽便手疾眼快地握住酒盏,仰头就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君泽喝完后,举着酒杯大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他的动作流畅潇洒,颇有种竹林贤士的放荡不羁。 让满座文臣武将啼笑皆非。 顾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徐皇后收在袖口里的手紧握,她万万没想到君泽会来搅局。 偏偏圣上和长公主还宠着他,他亦是一个极为难缠的人物。 她敢对顾玉下手,但绝对不敢对君泽下手。 现在酒误打误撞被君泽喝了,她也不知事情会发展到哪种地步。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君泽和顾玉吸引去,徐皇后对一边的思雪使了一个眼色。 思雪知道徐皇后的计划,默默退了下去,去找徐代柔。 君泽的蛮横无理满京都皆知,他背后的势力也不是能让徐皇后拿捏得了的。 圣上会让顾玉这个臣子捏着鼻子认下这门亲,却不会让君泽认下。 若是被人发现是君泽和徐代柔缠在一起,君泽非但不会认账娶徐代柔,怕是还会把事情闹大。 到时候,就算找不到证据证明是徐皇后下的药,被“玷污”又不被娶的徐代柔,名声将会毁于一旦,整个徐家都会沦为笑柄。 君泽的名声够臭了,虱子多不怕痒,徐皇后却不能拿徐家跟他杠。 思及此,徐皇后额头出来了一层薄汗。 圣上看君泽醉得神志不清的样子颇为无奈。 圣上对君泽道:“你把顾玉的酒喝了,让顾玉怎么办?” 君泽笑嘻嘻道:“这有何难?我喝了她的,让她也喝我的呗。” 君泽一挥手,指着端着他酒的宫人道:“你,来。” 君泽一勾手,那个宫人便犹犹豫豫过来,君泽端起酒杯,就塞到顾玉嘴边,道:“喝!” 顾玉冷着脸,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 坐在上面的圣上对这个混不吝的外甥儿十分头疼,但是作为一个深谙制衡之道的君王,现在君泽当众打了顾玉的脸,不能让顾玉无缘无故咽下这委屈 圣上道:“顾玉,他喝醉了,等他酒醒了,朕让他亲自上门给你赔罪。” 顾玉连道:“不敢,王爷喝醉了,臣自然不会跟王爷跟王爷置气。” 酒也喝了,顾玉退回自己的座位上。 弄不清那酒里到底有什么,顾玉时刻关注着君泽。 一旁的君泽也被宫人扶到了长公主身边。 长公主正要训斥君泽几句,君泽就按着额角,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儿子,就算他刚刚闹出了那么大的笑话,长公主还是操着一颗慈母之心,拿起桌上的茶水,道:“快喝杯茶醒醒神。” 君泽一脸菜色,连忙接过,一口气把一壶茶都给喝了。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喝这么多?” 君泽眼角泛着潋滟的红,道:“我醉了,醒醒神。” 长公主将信将疑,君泽向来知道分寸,且酒量不浅,不可能在宫宴上耍酒疯。 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长公主想明白,君泽就发出了很细微的一声哼咛,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若不是长公主靠得近,根本听不到。 长公主一脸担忧,道:“你究竟怎么了?” 君泽闭上眼睛摇摇头,道:“我想吐。” 长公主脸色一僵,手揽上君泽的胳膊道:“娘带你出去吐。” 君泽把她的手按下来,道:“我自己去。” 长公主放心不下,道:“你这副样子,怕是天南地北都分不清了。” 君泽坚持把长公主按在座位上,道:“我会吐得很难看,娘你别去,我要脸。” 长公主看出儿子的不对劲儿来,若是她强行跟上,儿子怕是会不高兴。 长公主忍耐了一下,道:“让宫人跟着。” 君泽点点头,默默退出殿外,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就催用内力,把胃里的酒都吐了出来。 天上飘起了雪花,夹杂着雨水,落到身上就是一点水渍,引得人不由打出一个寒颤。 君泽浑身燥热,就算在这冷雪之中,也压制不下来。 顾玉看到君泽走出去,便叮嘱了季妙仙一声:“你在这里,哪儿也别去,也别吃东西喝酒,千万谨慎。” 说完,顾玉也走出殿外,一路询问宫人逍遥王的下落,走到一处隐蔽的假山后,他听到了一阵粗重的呼吸声。 顾玉环顾四周,确认好周围没人,便走了过去,轻声唤道:“王爷...” 话没说完,她就落入一个炽热的怀抱。 “顾玉,我难受...” 第277章 君泽把她紧紧压在假山上 天上的雨雪飘落下来,落到二人中间,被君泽火热的呼吸声融化。 他红着眼睛,凭借本能把人拉入怀中,熟悉的草木香侵入肺腑,引得身体愈发燥热,额头青筋暴起,脑子里混沌一片,连视物都逐渐模糊起来。 他摆了摆脑袋,喘着粗气,像是撒娇一般,一声声唤着顾玉的名字。 顾玉猝不及防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侧头一看,看到君泽眼神迷离。 顾玉意识到了什么,用力推开他道:“那杯酒里有催情药?” 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十分肯定。 距离拉开,君泽顺势摸上顾玉的脸,跟她额头相抵,把自己的温度传给顾玉。 他声音沙哑道:“顾玉,别对我这么冷淡好吗。” 顾玉不敢看君泽的眼神,她心里装了太多事情,唯独不能装下君泽。 君泽的感情她回应不了,也不敢回应。 顾玉再次推了推他道:“王爷,我们都是男人,别这样。” 君泽道:“顾玉,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对吗?不然你不会明知那杯酒有问题,还要与我抢。” 顾玉道:“王爷慎言!那杯酒...” 本就是我的。 不等顾玉说完,君泽就朝着顾玉吻了下去。 他知道,任由顾玉说下去,一定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顾玉太冷静了,冷静得让人害怕,让人痛苦,让人欲罢不能。 不同于上次在马车里的蜻蜓点水,这个吻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想要再多一点点,却唯恐伤了顾玉。 弄得君泽不上不下,欲火燎原,在催情药的作用下,他隐忍得几乎要发疯。 顾玉身子有些发抖,拼尽全身力气才把君泽推开。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已经神志不清了,我去叫御医。” 这不过是顾玉想要抽身的借口,她知道,催情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无药可解。 除非行房事,或者... 顾玉闭上眼,压抑住眼中的泪意,道:“罢了,我给你找个女人来。” 她一刻都不能在这充满暧昧的地方多待。 顾玉就要走,又被君泽扣住了手腕,顾玉有些着急,跟君泽过起招来。 狭小的空间到底限制了顾玉的出招,君泽很快把顾玉擒住,把她的双手反剪在后面。 顾玉心里怦怦直跳,生怕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那她就彻底完了。 顾玉低声吼道:“你疯了,放开我。” 君泽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把她紧紧压在假山上,两人身体相贴,顾玉都能感觉到君泽炽热的地方,她心里的苦涩更甚。 君泽跟她耳鬓厮磨,弄得顾玉的耳朵湿漉漉的。 君泽轻声道:“顾玉,我不要女人,我只要你。” 君泽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嗅着顾玉颈间的草木香,心里的野兽就要破笼而出,却被他拼尽全力压抑着。 君泽的声线已经不稳了,道:“顾玉,你帮帮我好不好。” 顾玉如临大敌道:“我是男人,没法帮你,放开我!” 君泽腾出一只手,握上顾玉的手,顾玉的手骨节分明,不似一般男人那么大。 像是一节节雨后青竹,修长,白净,带着微微的冷意。 他想握上去很久了,又唯恐亵渎顾玉的清白。 现在他仗着替顾玉喝下那杯酒,终于放肆了一次。 可是握上去后,等待他的是天堂还是地狱,都未可知。 他总要试试。 挟恩图报,卑鄙下流... 他也要试试。 君泽隐忍着无尽的痛苦,语气里都带了哀求:“这样,可以吗?” 顾玉脸色一白,她明白了君泽的意思。 但是她不可以。 人的欲念是无限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君泽又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要的只会更多。 唯有彻彻底底掐断他的希望,她才有脱身这段感情的可能。 顾玉自己在自己的心里剜去一块儿血淋淋的肉,道:“不可以!我不可以!我给你找一个可以的人,你在这儿等着,男人女人,我都给你带过来。” 君泽像是一头发狠的野兽一般抓着顾玉的肩膀,他眼底发红,泪水氤氲,脸上却带着狠厉。 他咬牙切齿道:“顾玉!你到底有没有心!” 顾玉把所有不甘的情绪都收敛起来,道:“王爷!我是男子,喜欢的是女子!我的未婚妻还在宫殿里等我!你清醒一点。” 君泽的心被顾玉刺得血淋淋的,依然不愿放她离开,他试着蛊惑顾玉道:“顾玉,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他没有蛊惑到顾玉,反而自己越陷越深,时间拖得越长,他的意志越是模糊。 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顾玉,你救救我吧,再这样下去,我要死了,只有你能救我。” “求你了。” 他像是溺水的人,拼尽全力也要抓住顾玉这根浮木。 天上的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不远处的宫殿隐隐传来一阵阵丝竹声、笑闹声。 无边的热闹与这假山后狭小的冷寂相映衬。 一粒雪落到顾玉眼睛里,她打了个哆嗦,心也在一寸寸发冷。 君泽粗重的呼吸声还在顾玉耳边荡漾。 顾玉忽然道:“跟我来,我帮你。” 君泽在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敢相信道:“你说什么?” 顾玉一脸平静,道:“帮你解毒。” 君泽直觉顾玉的状态不对,但是顾玉给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他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拒绝不了。 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那会把他烧伤,还是会义无反顾扑上去。 顾玉又道:“不是要我救你吗?跟我来。” 君泽的理智被烈火烧得一丝不剩,他机械般跟在顾玉后面,不知顾玉会把他带去哪里。 极乐,亦或是极悲。 来到离假山不远的神女湖旁边,不等君泽说些什么,顾玉便伸出手,把毫无防备的君泽推了下去。 催情药无药可解。 除非行房事,亦或者... 泡在冰冷的水里,压下欲火。 这是君泽自己选的。 他不要女人,不要男人,唯独要一个她。 可是她给不了。 君泽觉得世界都慢了下来。 他的身体失重,雪花飞扬在他眼前。 雪花后面,是顾玉无悲无喜的一张脸。 天地白茫茫一片,顾玉站在其中,像是圣洁的神明在审判肮脏。 “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溅到了顾玉的衣摆上,带着冷意。 一切都结束了。 第278章 哥哥,你是哭了吗? 冰冷、黑暗、绝望,从四面八方笼罩着君泽。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似乎早有预期,在顾玉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时候。 是他太天真了。 飞蛾扑火,本就是以希望的明亮引诱人走向绝望的痛苦。 炽热的身体瞬间降到了冰点。 窒息的感官让他瞬间清醒。 他在水里挣扎着,痛苦着,绝望着。 而顾玉负手站在岸边,冷眼旁观着。 君泽好不容易从水里出来,一只手扒上岸上的石头,整个身体还浸泡在冬日的湖水里。 他或许哭了,可是脸上的水太多,分不清是泪、是雪、还是冰冷刺骨的湖水。 他一声声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么对我?” 顾玉蹲下来,看着君泽的眼睛,依然是无悲无喜的语气。 她平静道:“为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 君泽脸色苍白,摇摇头道:“不明白。” 顾玉微微叹口气,道:“我拒绝过你无数次,也跟你强调过无数次,我是男人,我喜欢女人,我的人生中该有良妻美妾,该有子孙环绕。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在一起,凭什么到这个时候还执迷不悟,反问我为什么?” 君泽在水里瑟瑟发抖,道:“可是,之前你明明...” 明明顾玉允许他拥抱,明明顾玉跟他互为知己,明明顾玉看向他时眼里同样有眷恋,明明他们之间的相处那么快乐。 明明都无比信任对方,愿意把生命托付给彼此。 可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过往种种,怎么能单纯用“友情”来解释。 可是顾玉冷若霜雪的样子,让他不得不承认这都些是他在自作多情。 顾玉道:“你不觉得可笑吗?堂堂逍遥王,却向另一个男人做出这种姿态。你的骄傲去哪儿了?” 君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顾玉道:“王爷啊,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君泽的身体从火热转为冰冷,湖水没过他的脖子,他张着嘴,却呼吸不上来。 他从心到每一根浸湿了湖水的头发丝都是疼的。 他看着漆黑无边的夜色,雪花还在落下。 这里是地狱吗? 顾玉见他毫无反应,缓缓站起身来,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别这样,挺贱的。” 她掸了掸刚才被弄皱的衣服,毫不留情地离开湖边。 君泽看着顾玉毅然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漫天的雪雾中。 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什么也听不到了。 顾玉走了,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君泽浑身脱力,扒在石头上的那只手放开。 湖水没过他的身体,他缓缓沉入水中。 这个时候,他不再需要呼吸,不再需要温暖,也不再需要顾玉。 连疼痛都是多余的。 他不知在水里躺了多久,只是遥遥听见一声惊呼:“逍遥王落水了!快来救人啊!” 可悲的是,他已经被顾玉踩在了泥土里,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他想到的还是,没人看到他被顾玉推进水里。 会不会是顾玉叫的人来救他? 君泽意识昏沉,恍恍惚惚中,他依然唾弃自己。 顾玉说得没错。 他是挺贱的。 顾玉一步步回到太极殿,殿里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路过几个相熟的官员,顾玉若无其事地与他们谈笑风生。 回到座位上,季妙仙道:“去哪儿了?弄成这副样子?” 顾玉道:“我没有弄成什么样子啊。” 季妙仙道:“你衣摆怎么都是湿漉的?” 顾玉低头看了看,道:“哦,那是路过神女湖时,不小心被一条跃出水面的鱼儿溅湿了衣摆,你不知道,那条鱼挺大的。” 顾玉不觉得是自己在说话,而是有另一个叫顾玉的人在跟季妙仙对话。 她说得毫无逻辑可言,只是机械地把脑子里能想到的词汇胡乱拼接出来。 季妙仙嘟囔道:“胡言乱语什么?三魂六魄都喂了那条鱼吗?” 鱼? 谁是鱼? 哪里有鱼? 顾玉坐在那里,表面不动声色,实则脑子成了一滩浆糊。 季妙仙胳膊肘撑在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道:“你都没发现我换了一身衣服吗?” 顾玉缓缓转移视线,勉强想起季妙仙来时穿的是一袭紫色华丽宫装,现在却穿着一袭织金蓝裙。 顾玉稍稍回神,如临大敌道:“发生了什么!” 季妙仙道:“我的小公爷,你可算回来了一缕魂儿,刚刚有个宫女故意打翻了酒水,弄了我一身,我不得已出去换了件衣服。” 顾玉愣愣道:“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吗?” 季妙仙瘪瘪嘴,道:“发生了,又没发生,左右我现在无事。” 顾玉点点头,道:“没事就好。” 季妙仙彻底无语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宫女急匆匆走入宫殿,在长公主耳畔说了什么。 长公主变了脸色,急忙提着裙子出了宫殿。 又走了几个仪式,宫宴便到了尾声。 官员们陆陆续续走了,顾玉带着季妙仙夹杂在人群里。 有好事者向宫女打听刚刚发生了什么。 宫女小声道:“似乎是逍遥王酒后落水。” 好事者道:“现在人怎么样了?” 宫女道:“御医已经过去了。” 好事者道:“王爷最近是犯冲吗?前段时间被熊拍的一掌还没好全,现在这么冷的天又落水,可不得要了人半条命去?” 顾玉听到他们的谈论身子晃了晃,像是孤魂野鬼在人间行走,幸好有季妙仙在,否则顾玉还不知要走到哪儿去。 出了宫,顾玉把季妙仙扶上马车,自己却没上去。 她对季妙仙道:“你先回去吧。” 季妙仙也没多说什么,钻进马车里走了。 顾玉向宫卫要来一匹马,在空寂的街道上狂奔着。 冷冽的风,冷冽的雪,冷冽的人。 顾琼都已经洗漱好,就要躺进被汤婆子暖热的被窝里去,就听到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顾琼拉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顾玉一身冰雪,眼底通红,失神般站在门外。 顾琼心头一紧,不敢确定道:“哥哥,你是哭了吗?” 顾玉缓缓摇头。 “不,是雪下得太大了。” 第279章 不愿意醒来 顾琼让顾玉进屋,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又往顾玉怀里塞了一个汤婆子,让桑芽端来一些姜汤给顾玉喝下。 顾玉机械地端着姜汤小口小口喝着,也不说话,让顾琼十分不安。 在顾琼心里,哥哥永远是可靠的,无所不能的,是她坚不可摧的后盾。 可是现在的顾玉面无表情,眼里满是空洞无望,脆弱得像个瓷娃娃。 顾琼想问点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扰,让哥哥安静一会儿才是最合适的。 顾琼拿来一个干毛巾,替顾玉一点点擦拭湿漉的头发。 她不知今晚哥哥究竟怎么了,她只觉得心疼。 是她以往太自私,只关心自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哥哥的付出,却从未帮哥哥做点儿什么。 明明她跟哥哥的年龄是一样大的,她只想着伤春悲秋,而哥哥肩头背着一家子的荣辱。 哥哥也会累的。 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屋里烧着银丝炭,暖烘烘的,令顾琼昏昏欲睡。 她帮哥哥擦干了头发,低头一看,哥哥半闭着眼睛,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怎么样。 顾琼把毛巾搭在一旁,替哥哥盖上一个毛茸茸的毯子,又搬来一个软塌,依偎在哥哥身边睡着了。 房间暗了下来,顾玉听着屋外的风雪,还有妹妹均匀的呼吸声,思绪纷繁,久久不能入眠。 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的夜晚。 皇宫的一处厢房里,长公主一脸担忧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君泽。 谁都没有想到君泽会落水,他被捞上来后,一直眉头紧蹙,昏迷不醒,圣上特许他留在宫廷里,遣了三个御医来诊治。 长公主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再次对御医问道:“我儿为什么还不醒!” 一个御医道:“腹内积水已经吐出来了,不知是何缘故,王爷内里燥热,反而压过了湖水的冰冷,按理来说并无大碍。应是王爷前段时日刚被熊拍伤,还没调养好,又经此一遭,所以伤了身体。” 长公主心里着急,正要呵斥他们无用,就看到另一个御医欲言又止。 长公主道:“要说什么快说!” 那个御医迟疑了一下,道:“王爷这次的确伤了身体,可王爷身体底子好,按说应当醒来。” 长公主看着君泽惨白的面容,已经急出了眼泪,道:“一个个都说应当应当,应当了为什么还醒不过来?” 那个御医道:“臣刚才为王爷把脉,发现王爷情志不疏,气机郁滞,闭阻胸中。” 长公主不耐烦道:“说人话!” 那个御医道:“此为大悲的脉象,怕是王爷经历了什么,不愿意醒来。” 长公主当即冷下脸,今夜是除夕夜宴,歌舞升平,君泽喝醉了在宫宴上耍酒疯圣上都没在意。 等等,耍酒疯? 长公主坐在床边,轻轻抚摸着君泽的眉头,她想起来了,君泽耍酒疯时,是顾玉在接受圣上赐酒。 想到过往种种,长公主直接站了起来,让侍女巧穗把君泽落水附近值守的宫女太监都叫到隔壁。 八九个人很快来齐,跪在房间里,长公主坐在最上面,阴沉着脸道:“今日都谁见过逍遥王。” 一众宫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想到逍遥王落水,生怕长公主怀疑到她们头上,纷纷表示不知情。 长公主一拍桌子道:“本宫虽然离开皇宫多年,但依然是你们的主子,别打量着糊弄本宫!若敢有一丝一毫隐瞒,本宫把你们剥皮抽筋也使得!” 几个宫人对长公主这突如其来气势吓得浑身发抖,可依然没人敢出声。 逍遥王是皇亲国戚,沾上他的祸事,焉能落好? 长公主怒极,道:“来人,把她们拖出去,先打五十大板,没气儿了的直接扔了,有气儿的再带回来。” 宫人们见长公主来真的,当即哭喊一片,求饶声不断。 眼看就要被拖出去了,一个宫女哭着道:“奴婢看见了!奴婢看见了!” 长公主伸出手,阻止了来拖她们的人,道:“这个宫女留下,其他人拖出去打。” 这时,又有两个宫女争先恐后道:“奴婢也看见了。” 长公主道:“这两个也留下,其他人,玩忽职守,护主不利,打入辛者库。” 剩下几个人哭着被拖了出去。 三个宫女跪在那里,长公主道:“你们看见什么了?说!” 一个宫女惶恐道:“王爷从太极殿出来,找了个地方吐酒,然后奴婢就看到他往假山那里去了,过了没多久,顾小公爷过来问奴婢王爷去了哪儿,奴婢给顾小公爷指了路,剩下的就都不知道了。求长公主恕罪。” 另一个宫女说得大差不差,道:“奴婢也看到顾小公爷往王爷那个方向走去,后来两个人就都不见了。” 最后一个宫女道:“奴婢是在神女湖边做洒扫的,顾小公爷找到奴婢,说王爷落水了,让奴婢赶紧找人去救。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奴婢一概不知啊,求长公主饶过奴婢。” 顾玉! 又是这个顾玉! 现在长公主百分之百确定,是顾玉把君泽害成这副样子。 她知道自己儿子对顾玉有着不可言说的感情,但她不允许顾玉仗着这点,肆意欺辱她儿子。 长公主压着恨,道:“把你们的嘴都闭紧了,若是敢传出去半个字,本宫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三个宫女纷纷哭道:“奴婢谨记在心!” 长公主挥手让她们下去。 自己走回君泽躺着的厢房。 君泽似乎被梦魇住了,眉头紧蹙,不停地摇头,眼角还滑下来两行泪。 他嘴里喃喃说着什么,长公主俯在君泽嘴边,听到君泽道:“顾玉,别走。” 站在一旁的巧穗一惊。 为何王爷会说出这种梦呓! 长公主眼里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死死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儿子君泽是当朝逍遥王,圣上最宠信的外甥,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向来恣意妄为,谁都不放进眼里。 可是因为一个顾玉,屡次三番涉险。 寒冬腊月,被熊拍了一掌的伤还没好,又落进冰冷的神女湖里。 现在更是郁结于心,连醒都不愿醒来。 到了这种地步,嘴里还念着顾玉的名字。 长公主压抑不住心里的恨,她起身出门对巧穗道:“她不让本宫的儿子好过,本宫也不会让她好过!看谁硬得过谁!” 长公主不涉政多年,现在因为王爷要重新拿起权柄,气势不减当年。 巧穗从小伺候长公主,自然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长公主要开始打压顾小公爷了。 只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算长公主要这么做,里面躺着的逍遥王会放任长公主这么做吗? 巧穗不知道,她只能应道:“是,长公主殿下”。 第280章 逍遥王已经脱离危险了 一个小太监低着头走进承明宫,跟福海公公耳语了一番。 福海公公眼里闪过一抹异样,对小太监点点头,而后走进殿内,对圣上道:“回圣上,逍遥王已经脱离危险了。” 圣上脸上带着担忧道:“可有查清他是因何落水?” 福海道:“有附近洒扫的宫女说王爷喝醉了酒,浑然不知南北,失足掉落神女湖里。” 圣上疑惑道:“只是这样?他喝醉了酒,怎么没派人跟着?” 福海道:“王爷那性子圣上您不是不知道,他不让人跟,谁敢凑上去,何况王爷还在喝醉了的情况下。” 圣上皱起眉头,他这个侄儿,从江南回来后还以为他懂事了,知道安生了。 谁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想到君泽在宫宴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耍酒疯,圣上也是一阵头疼。 圣上道:“都二十多岁了,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罢了罢了,长姐愿意宠他,朕又不好多说什么。” 福海一笑,道:“您还说长公主宠着王爷呢,您自己不也是贴着心地宠吗?” 圣上瞥了福海一眼,道:“刁奴!就你会说话!” 圣上虽是骂着福海,但语气里全无责怪。 福海笑着道:“老奴实话实说罢了。” 圣上道:“他是长姐的独子,也是我们家最年长的子辈,自然要宠着些。” 福海道:“正是呐。”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福海道:“老奴出去瞧瞧。” 福海躬身走出宫殿,看到徐皇后的侄女徐代柔穿着一身梅花舞衣过来,衣料单薄,她整个人在寒风里冷得笑脸煞白。 福海迎上去道:“徐小姐怎么过来了?” 徐代柔轻声道:“臣女得了圣上赐下的舞衣,心里感激,特来向圣上谢恩。” 福海上下打量她一下,道:“您的心意老奴会替您转达,这天寒地冻的,您早些回去吧。” 徐代柔摇摇头,走上前去,往福海手里塞了一把金瓜子。 这金瓜子可不是徐代柔一个臣女能有的,想必也是从徐皇后那儿得来的,代表的意义可不一样。 福海道:“徐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徐代柔压低了声音道:“劳烦福海公公帮我通禀一声,是姑母让我来的。” 福海犹豫了一下。 今夜是除夕,圣上照例该去徐皇后的寝宫安歇,可是徐皇后怀有身孕,夜里总是闹人,再加上今天遇见逍遥王的事情,圣上便没有过去。 福海眼瞧着同心膏一事后,圣上是越来越不满徐皇后了。 可惜徐皇后肚子争气,生下九皇子没两年,今春就又怀上了。 圣上看重皇嗣,也会给徐皇后脸面。 这徐代柔莫非是借机提醒圣上该去徐皇后那里了? 可是徐皇后想让圣上过去,遣个宫女来就是了,何必让徐小姐过来。 徐代柔看出了福海的犹豫,但她偷了徐皇后的催情香,瞒着徐皇后过来,已经无路可退了。 徐皇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次不成,必定还有第二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徐代柔不能坐以待毙。 徐代柔忽然泫然若泣,靠近福海道:“福海公公,这热闹的节日,姑母她寂寞独守,代柔瞧着心疼,便大着胆来请圣上过去,您给通融通融。” 福海早已断了孽根,但是看到徐代柔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还是不可避免地起了怜爱之心。 福海道:“您稍等,容老奴进去问一声。” 徐代柔瞬间破涕为笑,脆生生道:“谢福海公公,福海公公您真是个好人。” 福海见她笑了心里也是一动,暗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徐家的小姐忒会来事儿。 若徐皇后有徐小姐一半娇媚,也不至于惹得圣上厌弃。 福海进去后,把徐代柔的话转告了圣上。 圣上知道今夜不该让身怀六甲的徐皇后独守,但是徐皇后怀孕后,脾气愈发古怪,夜里还总是折腾,他一点儿也不想过去。 既然徐代柔过来,圣上想着还是见一见,给个话儿,让徐代柔转达,安抚一下徐皇后。 圣上道:“让她进来吧。” 徐代柔盈盈走了进来,她有舞蹈功底,不知怎么走的,身上的梅花舞衣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瞧着就赏心悦目。 圣上后宫无数,但徐代柔一进来,还是让圣上眼前一亮。 福海看着圣上的眼神,升起了一种预感。 他默默退出宫殿。 一旁的小太监看到福海走了出来,不由问道:“干爹怎么出来了?” 福海感叹了一声:“年轻的小姑娘就是招人疼啊。” 小太监迟疑道:“莫非?” 福海看了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当即住嘴,把心思压在心里。 圣上把手里的书放下,道:“你来找朕有何事?” 徐代柔跪在地上,梅花舞衣逶迤在地,在金黄色的地板上,竟像是真开出了一朵梅花。 徐代柔轻声道:“圣上,是皇后娘娘让代柔来的。” 徐代柔在宫里待了一阵儿,多少打听到圣上的性情。 谨慎、多疑、爱惜名声。 所以她跟福海说话时,称徐皇后为姑母,在圣上面前则是跟徐皇后划开了界限,称其为皇后娘娘。 圣上想了想,道:“你回去告诉她,明日朕就去看她。” 徐代柔依然跪着不肯离开,她再次道:“圣上,是皇后娘娘让代柔来的。” 说着,徐代柔就抬头看了一眼圣上,含羞带怯,好不动人。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道:“她让你来做什么?” 徐代柔道:“代柔仰慕圣上已久。” 圣上忽然变了脸色,呵斥道:“胡闹!” 徐代柔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圣上对此如此抗拒。 她悄悄看了一眼圣上,发现圣上语气虽冷,但是面上并无过多不悦。 徐代柔一瞬间想了许多,眼里的泪水说掉就掉。 徐代柔哀怨道:“圣上,真的是皇后娘娘让代柔来的,皇后娘娘这一胎的胎相并不稳,她害怕自己生产时万一遭遇不测,便想让代柔入宫,以后也能帮忙照料一二。” 圣上变了脸色。 他知道徐皇后这一胎怀的辛苦,妇人生产本就是九死一生,没想到竟然到这种地步了吗? 圣上道:“御医怎么说?” 这话本就是徐代柔胡诌的,不可能让圣上去验证。 徐代柔低着头道:“御医说皇后娘娘的胎虽然有些不稳,但是好生将养着也没什么问题。但是皇后娘娘不知为何日夜忧思,亏了身子,现在临近生产,更是焦虑难安。 每日念叨着她遭遇不测该怎么办,所以才让代柔过来,圣上,您就当安一安皇后娘娘的心,也成全代柔的心意。” 她峨眉婉转,头发垂落,露出一截白如凝脂的脖子。 圣上看着她,手里转动着十八子手串,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281章 御医!叫御医! 除夕之后,大禹朝会进入为期七天的休朝。 徐皇后从梦中醒来,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做下了那种事,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逍遥王君泽把顾玉的酒误喝了,结果酒后失足,掉进冰冷的神女湖里,冲散了催情药的热,连御医都没诊断出来。 阴差阳错让顾玉逃过一劫。 还有季妙仙,她早就听闻季妙仙美若天仙,想让她的美在圣上那里留下印象,而后找宫女故意在端酒时弄湿季妙仙的衣裙。 让季妙仙出去换衣服的空档,找几个不起眼的纨绔子弟,去撞破季妙仙的清白。 可惜季妙仙那里不知出了什么问题,也没有成功。 费尽心思做下的局,一个没成,让徐皇后很是失望。 以后这样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徐皇后揉着脑袋,唤道:“思雪,侍候我梳洗。” 今天是大年初一,宫妃们都要来请安。 思雪拿着湿帕子走了进来,徐皇后接过,往脸上一搭,带着梅花清香的温湿帕子让徐皇后清醒了些。 帕子拿下来,徐皇后就看到思雪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皇后问道:“怎么了?” 思雪呶呶嘴,看了一眼徐皇后的偌大的肚子,不敢说出来。 徐皇后脾气愈发暴躁,道:“说!” 思雪战战兢兢道:“皇后娘娘,您有孕在身,不如今日就别见那些个烦心了,让她们都回去吧。” 徐皇后把帕子甩到洗脸盆里,怒道:“本宫是中宫皇后,就算没了宫权,也是一宫之主,一国之母,怎可不见?” 思雪连忙跪下请罪,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宫女,徐皇后无意与她计较,道:“侍候本宫梳妆。” 思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看徐皇后这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去见那些宫妃,与其看见人时忽然受到刺激,不如她提前说了,让徐皇后有个心理准备。 思雪仰起头道:“皇后娘娘,奴婢跟您说件事,您千万要想着龙胎,不要动气。” 徐皇后变了脸色,思雪这副样子定然有大事瞒着她,想到她刚刚阻拦自己去接受宫妃拜见。 徐皇后道:“是昭贵妃又做了什么?” 思雪摇摇头。 徐皇后又道:“那就是昨日圣上没来本宫这里,是被那个贱蹄子截了去?好哇,连除夕夜都敢截人,本宫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尊卑都不知了。” 徐皇后可以不在意昨夜圣上没有歇在她这里,但是除夕夜,圣上决不能跟其他宫妃在一块儿。 这是在打她的脸面。 徐皇后此刻虽然生气,但还不止于震怒。 可是思雪没有摇头,但依然跪着,咬着下唇,似乎是徐皇后这个猜测,但又不完全是。 徐皇后厉声道:“说!是谁!” 思雪道:“是徐小姐。” 徐皇后愣了一下,还在想什么徐小姐? 而后她反应过来,不敢相信道:“你什么意思?” 思雪道:“昨夜侍候圣上的人,是徐小姐,今晨圣上下旨,将徐小姐封为徐美人了。” “哗啦”一声。 桌上所有东西都被徐皇后扫落在地。 她眼底汹涌着恨意,道:“徐代柔!” 说完,徐皇后肚子一阵抽痛,她靠在椅子上脸色青白。 思雪吓了一跳,冲外喊道:“御医!叫御医!” 徐皇后厉声道:“住口,这个时候叫御医做什么!让满宫看我的笑话吗?” 思雪紧张地看着徐皇后的肚子,然后迅速拿出保胎丸让徐皇后服用。 徐皇后吃了药,肚子的疼痛才缓了些,而后咬牙切齿道:“徐代柔!徐代柔!本宫竟然引狼入室!” 思雪也没想到平日里娇憨谄媚的徐小姐竟敢做出这种事。 思雪泪眼婆娑道:“皇后娘娘,您千万保重身子,保重龙胎啊。” 徐皇后沉重地呼吸几声,眉头紧皱。 思雪赶紧道:“皇后娘娘,徐小姐昨日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你不妨私底下问问。” 徐皇后冷笑一声。 见这蹩脚的理由糊弄不了徐皇后,思雪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娘娘如今怀有身孕,到时再诞下小皇子,起码还要休整几个月,这几个月里,若有徐小姐帮娘娘揽住圣上的恩宠也是好的,毕竟都是徐家人。” 思雪说得委婉,现在的皇后哪儿还有恩宠,若不是这个孩子来得及时,她怕是还被圣上禁着足。 不过徐皇后早已不在乎这点儿恩宠了,她有两个皇嗣傍身,皇后之位更是坚不可摧,不必依仗圣上那虚无缥缈的宠爱。 更不必像以前那样,处处学着孝悯皇后的贤良淑德。 不过思雪说得不错,她没有恩宠,往后很难为两个皇嗣争取点什么。 枕边风的重要性徐皇后不是不知。 这也是她之前费尽心思把自己一派的人往圣上跟前送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徐代柔都是徐家的女儿,徐代柔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现在的徐家都要仰仗着她,仰仗着她生的九皇子。 只是她实在恶心。 原想着让徐代柔毁了顾玉,现在不仅没有得逞,反而被其反咬一口。 徐代柔往日那些温顺讨好都是装的,姣好的皮囊下,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徐皇后难受了一会儿,道:“扶本宫过去。” 思雪见徐皇后想明白了,也是松了口气。 思雪一边小心翼翼扶着她走,一边小声道:“皇后娘娘,当下最主要的是拿捏住徐小姐的心思,千万不能让她与您生了嫌隙。” 徐皇后气不顺,但也明白这个道理,徐代柔是个年轻女孩儿,心思浮躁,这个时候如果她表现出一点厌恶,徐代柔惶恐之下,很容易就被其他人拉拢去。 血缘是维系她们之间利益的纽带,但这纽带十分薄弱。 她跟徐家那几个兄弟的关系并不好,一旦徐代柔有了身孕,徐家人难免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而她是徐家的女儿,徐代柔也是徐家的女儿。 她能生孩子,徐代柔自然也能。 比起自己,徐家那几个男人自然更倾向徐代柔。 思及此,徐皇后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搭在思雪胳膊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徐皇后道:“放心,她是本宫的侄女儿,本宫自然会让她明白,在这后宫里,唯有本宫才能给她倚靠。” 思雪忍着疼,悄悄打量了徐皇后一眼,猜到了她的意思。 第282章 昨日之事真是个意外 圣上在除夕夜宠幸了徐皇后的侄女,还册封为美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宫妃都心知肚明,今日必有一场好戏可看。 哪怕外面飘着雪,还是阻挡不了大家的热情,竟然比往常足足早了半个时辰来请安。 所有宫妃坐在长春宫里,眼里都燃着兴味。 徐代柔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小袄,发饰都没敢多戴,端的是低调谦卑。 可不论穿得再低调,经过昨夜的事情,众人的眼光还是若有若无扫向她。 昭贵妃慢悠悠抬头,看着徐代柔勾唇一笑。 在徐代柔进宫时,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儿,尤其是昨天徐代柔献舞前,还专门叫顾玉的未婚妻季妙仙前去为她伴奏。 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徐皇后有什么阴谋,顾玉和季妙仙接不住。 幸好昨天顾玉有惊无险度过,反而是徐代柔爬上了龙床。 昭贵妃端起茶盏,她倒是很好奇,圣上一向在意名声,怎么会做出这种纳妻子的侄女为妾的事情。 还是说这徐代柔有什么过人之处? 昭贵妃忍不住上下打量这徐代柔,美则美矣,可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也不过是其中一朵。 昭贵妃给德妃递了一个眼色,德妃当即笑呵呵道:“一夜而已,咱们就又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此话一出,所有人本来是偷偷打量徐代柔,现在成了则一个个明目张胆看她。 有相熟的妃嫔还会交头接耳,捂着嘴轻笑。 这让想要低调的徐代柔如坐针毡,脸上的笑都挂不住了。 德妃继续道:“到底年轻脸嫩,我们调笑几句,就羞红了脸。” 众妃嫔脸上的兴味更浓。 这时,太监高呼道:“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收起笑意起身,齐声道:“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徐皇后挺着大肚子从珠帘后走来,由人扶着,小心翼翼坐到凤座上。 有些宫妃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 说到底,在后宫之中,还是要有一个孩子才能安身立命。 徐皇后无论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看到徐代柔的时候,她肚子还是传来一阵刺痛。 徐皇后稳了稳心神,道:“平身。”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徐代柔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徐皇后。 徐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道:“众位姐妹刚刚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昭贵妃抬起眼,对徐皇后挑衅道:“我们在说,徐美人刚入宫怕是弄不清规矩,她往后是该唤皇后娘娘姑母好呢,还是该唤皇后娘娘姐姐好呢。” 站在徐皇后身边的思雪脸色一变,赶紧看向徐皇后。 幸而徐皇后在后宫多年,无论心里多恨,也断不肯让昭贵妃看笑话,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徐皇后道:“上下有别,徐美人该唤本宫一声皇后娘娘。” 被徐皇后四两拨千斤说了一句,昭贵妃也不失望,左右现在恨得牙根痒痒,还有装作若无其事的人不是她。 徐代柔昨日是破釜沉舟,生出了无限勇气,现在面对来看她笑话的宫妃,感觉自己就像被豺狼虎豹环绕。 不过她不后悔,走到这步,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徐代柔站起身来,对徐皇后行了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 徐皇后伸出手,示意她近前来,道:“代柔,过来。” 徐代柔一脸受宠若惊,走上前去。 徐皇后温柔地拔下自己的镯子,道:“知道你体寒,这镯子是圣上赠与本宫的暖玉,现在本宫送给你。” 徐代柔下意识道:“谢姑...谢皇后娘娘。” 徐皇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道:“一会儿留下,陪我说说话。” 二人的动作十分亲昵,给众人了一个信号,她们之间密不可分,毫无芥蒂。 甚至有些宫妃觉得,徐代柔本就是徐皇后为了拢住恩宠,主动献给圣上的。 只有昭贵妃看着她俩做戏,捂嘴一笑。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昭贵妃可不认为徐皇后会做出把自己侄女献给圣上的事情。 徐皇后怀有身孕,众人都不想过多待,这次请安很快散了。 徐代柔被徐皇后带入寝宫,徐代柔就跪下,泪眼盈盈道:“姑母。” 徐皇后眼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徐代柔当即换了称谓,道:“皇后娘娘,代柔昨日是被逼无奈。” 徐皇后坐在软榻上,一下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道:“都是一家人,你我之间何需如此。” 徐代柔可不敢把徐皇后的话当真,道:“皇后娘娘,昨日之事真是个意外。” 徐皇后懒洋洋看她,意外? 怎么个意外让徐代柔穿着舞衣去见圣上,又是怎么个意外让圣上把她留了下来。 徐代柔道:“昨夜代柔跳过舞后,去换了衣服,换好后就在厢房里歇着,思雪姐姐进来把代柔带走。” 这一点徐皇后知道,是她看逍遥王喝了顾玉的酒,之前的计划便不能用了。 徐代柔道:“代柔无处可去,竟被几个登徒子拦住,慌忙之下逃窜,弄脏了衣裙。恰逢宫人把圣上赐下的舞衣送来,代柔换过舞衣后,想着去向圣上谢恩,再劝圣上来您这里,可圣上他就,就...圣上大概喝了酒,误把代柔当成了您。” 徐代柔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说辞她在心里推演了无数遍,现在说出来倒是顺畅。 徐皇后懒洋洋靠在软榻上,也不言语。 她自然不信徐代柔的说辞。 昨日给徐代柔准备的衣服里被她悄悄熏了催情香。 这香对女子无用,而对男子,则会在昨日赐下的那杯酒的作用下产生强烈反应。 可是徐代柔自己也说了,她是穿着圣上赏赐的梅花舞衣过去的。 这种情况下,圣上怎么可能还会跟她做成那事。 但是徐皇后仍然道:“你受委屈了,既然入了宫,就别想太多了,人各有命,在这里,有我护着,你未必不好。” 徐代柔连连称是。 徐皇后将思雪叫来,给徐代柔赐下许多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徐家姑侄的关系好。 徐代柔带着自己的侍女若絮回到圣上赐下的寝宫,若絮一件件挑拣着徐皇后送来的东西。 徐代柔道:“都好生放起来,不要拿出来用。” 她这个姑母做事最为阴毒,在这深宫之中,连催情香这种东西都能弄来。 圣上多年子嗣艰难,徐代柔不敢说跟徐皇后一定有关系,但心里还是存了疑。 第283章 往后顾玉的一切,与我无关 昭贵妃看完一出好戏回去,拉开房间里的珠帘,刚好看到六皇子趴在八公主床边,不知在做什么。 八公主贪睡,这个时候还没醒。 六皇子忽然伸出手,手里银光一闪。 昭贵妃心头一跳,下意识就呵斥道:“你在干什么?” 六皇子回头,像是被吓了一跳,而后脸上尽是迷茫。 八公主也被昭贵妃唤醒,一脸惺忪问道:“母妃。” 语气里带着亲昵和撒娇。 昭贵妃当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表现过激了。 她稳了稳心神,笑着走过去道:“棠儿,你是不是调皮想把小八吓醒。” 八公主揉揉眼,嘟囔道:“六哥没把我吓醒,倒是母妃把我吓醒了。” 昭贵妃柔柔一笑,道:“是母妃的错,反倒弄巧成拙,将你们两个都吓了一跳。” 六皇子一张白净的脸上也扬起了笑,他摇摇头,道:“母妃,我没有被吓到。” 昭贵妃看着六皇子道:“棠儿手里拿着什么?” 六皇子愣了一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银钗,道:“母妃,我让伴读给小八买了一支钗,虽然比不得宫里的首饰,但这是我用自己的月钱买的。刚想在她头上比一比,如果不好看,我就让伴读再去买一个。” 昭贵妃松了口气,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否过于敏感。 因为六皇子先前做的那些事,昭贵妃有些草木皆兵。 这次,真真切切是她误会了六皇子。 八公主一听六皇子给她买了礼物,瞬间睡意全无,坐起来从六皇子手里扒出银钗,翻来覆去看了看。 是一个白银雕花银钗,端头坠着一颗粉盈盈的琉璃珠,正趁八公主的年龄。 八公主惊喜道:“哇,好漂亮,我喜欢。六哥,你给我插到头上吧。” 八公主说着,就又要把钗递给六皇子。 昭贵妃不着痕迹地接过,道:“瞧你这睡得满头鸡窝样,怎么插钗,还不快起来梳妆一番,别糟蹋了你六哥的心意。” 八公主兴致勃勃地起床,道:“好耶,六哥最好了。” 六皇子挠挠头,道:“妹妹喜欢就好。” 昭贵妃把小八抱起来,亲自给她梳洗,编头发。 这些事情都是昭贵妃想对顾玉做的,但是因为顾玉从小就要女扮男装,她始终做不成,便把一腔爱意都倾注在了小八身上。 六皇子静静坐在软榻上,看她们母女二人亲昵的动作,眼里晦涩不明。 ------------------------------------- 君泽虽然未醒,但病情稍稍稳定后,就接回了长公主府。 足足昏睡了两天,他才幽幽从床上醒来,嗓子里干燥发痒,他轻咳两声,又牵动了胸腔的伤。 他苍白着一张脸,愣愣地盯着床帏,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那些梦魇缠绕着他,他一时分不清真假,只觉痛苦。 除夕夜的经历扭曲着进入他的回忆,他的牙齿开始颤抖,手下意识抓着床单。 耳畔忽然有道幻音。 “别这样。挺贱的。” 清冷,残忍。 让他想起自己在顾玉面前,到底经受了什么样的羞辱。 他的心像是被人硬生生剖出来,再扔到地上踩个粉碎,疼得他蜷缩起身子,不欲活着。 他的爱,他的尊严,他的骄傲都被顾玉践踏进泥土里,零碎得再也拾不起来。 他忽然惨笑出声。 往日种种,竟是他一厢情愿,是他恬不知耻,是他死缠烂打。 顾玉!顾玉!顾玉! 你真是好样的。 冷心冷肺,无情狠绝。 他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他怎么会为了这样一个人让自己卑贱至此。 跟顾玉的博弈,是他输了,他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心甘情愿。 在外间歇着的长公主听到动静,一脸憔悴地走过来。 自君泽昏迷以来,长公主再未合过一眼。 长公主看到君泽笑出了满脸泪,自己也潸然泪下,母子连心,这样的君泽让她伤心不已。 长公主扑在他身上更咽道:“泽儿,你终于醒过来了,吓死为娘了。” 君泽伸出手,擦了擦脸上的泪,嗓音沙哑道:“我昏迷了多久?” 长公主道:“今天都大年初二了,泽儿,你昏迷了整整两天。” 君泽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嗓子里就是一阵甜腥。 他把嗓子里的血咽下去,道:“两天啊。” 他在黑暗的梦魇里挣扎着,度日如年,怎么一醒来,才过去了两天而已。 距离除夕夜噩梦才两天,他还要用多久才能忘记。 看着君泽满脸无望,长公主哭着道:“泽儿,别这样,你这样是要把为娘的心撕碎啊。” “别这样,挺贱的。” 长公主一声“别这样”,又让君泽想起来顾玉离开前的那句话。 他忍着心口的疼,低声笑了笑,道:“娘,你放心吧,我再不会这样了。” 长公主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道:“泽儿,娘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娘怎么活。” 君泽握住她的手,不知是在对长公主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长公主知道儿子现在伤心,不会往他心里戳刀子,便没有问除夕夜君泽跟顾玉之间都发生了什么,给君泽留了体面。 长公主只是若有所指地说:“泽儿,你还年轻,你以后要遇到的人、经历的事很多,不要钻牛角尖。” 君泽虚弱地点点头,道:“知道了。” 长公主擦擦自己脸上的泪,道:“你知道就好。” 君泽道:“娘,我饿了,想吃你做的清粥。” 长公主从小金尊玉贵,哪儿会下厨,除了最简单的清粥,其他什么都不会做。 就连清粥都得是一整个厨房的人指点着她,才能做出来。 长公主当即破涕为笑,知道饿就好。 长公主道:“娘这就给你准备清粥,你等着,娘很快就回来。” 君泽点点头,目送长公主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关言悄无声息走了进来。 他并不知除夕夜发生了什么,只是例行道:“顾...” 君泽抬起手,制止了他要说的话,道:“往后顾玉的一切,与我无关,你不用来告诉我。岚烟也不必管,随她去吧。” 关言十分诧异,但他早就习惯了沉默,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君泽摘下左手上,顾玉送的墨玉扳指,想要催用内力碾碎。 可扳指在掌心,稍一用力,就是钻心的疼。 他苦笑一声,手一松,扳指便滚落在地,在地板上发出一串声响。 君泽闭上眼,像是疲惫极了。 第284章 知其不可而为之 京都,停杯楼。 “长公主府传出消息,王爷已经醒过来了,并无大碍。”平沙恭敬道。 顾玉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点点头。 寒冬腊月,烈火焚身,被她推进神女湖里。 她到底还是担心君泽的身子,怕他落下什么病根。 无大碍就好。 那人大概恨透她了。 这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没资格难过。 只是这颗心,抑制不住的疼。 顾玉睁开眼,把所有情绪都收好,道:“让我们的人出来吧,从今往后,不必打探长公主府的消息。” 平沙道:“是,小公爷。” 平沙退了下去。 顾玉歇了歇,前去茶舍赴约。 乌丹王子即将起程回西戎,文秀已经被圣上封为“金城县主”,顾玉特地过去与文秀告别。 文秀依然一身书香气息,施施然进门。 顾玉看着她淡淡道:“此去西戎,千难万险。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别后悔。” 文秀坐在顾玉对面,道:“《论语》有言:子路宿于石门。晨门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与?’” 顾玉听罢心里百感交集。 “知其不可而为之”是孔夫子杀身成仁的殉道精神。 文秀心里有对西戎的恨,也有对儒家的信仰。 她知道自己去了西戎,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水土不服,还有那里荒蛮未开化的西戎人。 她虽然是大禹朝的县主,但是县主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大禹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平民女子,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西戎贵族面前,若无一定的手腕,是不能让人心服口服的。 更别说乌丹王子在西戎皇室的压榨下自身难保。 文秀的路崎岖难行,普通人望而生畏。 文秀继续道:“文秀不过天地一浮萍尔,若是在京都苟且,这辈子只能带着国仇家恨,郁郁不得志。此去西戎,是文秀百般斟酌后的选择,文秀绝不后悔。” 顾玉抬起头,端详着文秀平和的面容。 她年近三十,常年沉浸于书香之中,并不怎么打理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她的美不是浮于表面的美,而是美在一颗晶莹剔透的玲珑心。 像是一把浸透了墨香的镇尺,跟她在一起,就仿佛与泛黄的书籍为伴。 乌丹喜爱中原文化,所以也很喜爱满腹诗书的文秀。 顾玉叹口气,道:“既如此,我以茶代酒,敬金城县主一杯。” 文秀举起茶盏,与顾玉对饮。 文秀道:“顾家满门死的忠烈,文秀亦知顾爵主心有沟壑,肩膀上压的东西,不比文秀轻松,但愿文秀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顾爵主,与顾爵主举杯共饮。” 顾玉放下杯子,郑重其事道:“十五年。” 文秀不明所以。 顾玉道:“给我十五年时间,我亲自去西戎接你。” 文秀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道:“我等着顾爵主。到时,希望文秀能给顾爵主一个截然不同的西戎。” 听闻西戎环境恶劣,普通人的寿命只有三十余年,而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了。 不过文秀知道,现在的顾爵主虽然是朝廷最年轻的国公爷,但是手里一无实权,二无兵权,三无圣上信任。 十五年,已经是顾玉呕心沥血,能争取到的最快的时间了。 而她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将中原文化传入西戎,从内部教化那些荒蛮的西戎人,给顾玉一个方便接手的摊子。 顾玉伸出右手,道:“君子之约,一言为定。” 文秀亦伸出右手,与顾玉击掌为誓,道:“一言为定。” 顾玉目送着文秀离开,她已是县主,但身上穿的,还是再普通不过的湛蓝色棉衣。 乌丹王子就在下面等着她。 文秀一下楼,乌丹王子就细心地为她披上一件披风,文秀对乌丹王子莞尔一笑。 抛却二人的身份,真像一对神仙眷侣。 可顾玉惯爱以绝对清醒的眼光去看待事物。 在感叹乌丹和文秀此时此刻情感契合的同时,顾玉忍不住会去想西戎那里恶劣的生活环境,还有乌丹早已纳的那几个西戎妾室。 看着乌丹王子跟文秀上了马车,天寒地冻,路上有些轻薄的积雪,他们的车轮在地上划过两道痕迹。 而西戎的历史的大转变,就从这里悄然开始。 顾玉从茶舍走出来。 虽是春节,依然有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的人。 卖炭翁背着沉重的背篓,步履蹒跚,路过顾玉时,悄悄打量了她一眼。 随即摇摇头走了,大概是看顾玉的衣着,定然看不上这贫贱的炭柴。 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再干净的雪,只要落入人间,都免不了沦为泥泞。 顾玉叹口气,空气中凝结出一层白雾。 她告诉自己,不要伤心,现在已经很好了。 她依然锦衣玉食,不必为了生活,在这寒冷的天气里操劳忙碌。 顾玉踩着积雪,走向停杯楼。 停杯楼里的装潢已经完成,就等元宵节开张,一鸣惊人。 顾玉找到停杯楼的管事马临,道:“提前开张吧。” 马临迟疑了一下,他这东家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至于能不能成功,他心里忐忑。 马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道:“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团圆了,不会有人来酒楼的。其实按照原定的计划,元宵节后开张才是最合适的。” 顾玉道:“不,现在就开张。” 停杯楼在大年初三重新开张,整个楼焕然一新,里面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铺一开张,就往外送东西,广告打得满京都都知道。 再加上大年初一,在京都无法回去的异乡人,或是一些无依无靠的穷苦人,都能来领一些吃食,讨个好彩头。 停杯楼一时名声大噪。 光有名声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里面的菜品可以称得上是天南海北应有尽有。 无论是哪里的人,都能在过年期间,花极低的费用,在停杯楼吃到一口地道的家乡菜。 停杯楼还有一桩吸引人的事情。 江南极乐楼里,曾有个出名的琵琶女,艺名为虞美人。 极乐楼爆炸后,虞美人去向不知,而现在忽然出现在京都,驻足于停杯楼里。 为停杯楼的开张助阵。 第285章 先下手为强 郦若戴着面纱,坐在停杯楼的一个厢房里。 虞美人推门进来,一见到她就激动地落下来眼泪,上前将她紧紧抱住,道:“郦若,真的是你!” 在极乐楼,郦若向来独来独往,没什么朋友。 有一次郦若随教主传教时,遇到了虞香。 虞香的母亲是青楼的一个妓女,后来染病死了,失去了母亲的庇佑,青楼里的老鸨不顾虞香悲痛,强行让年仅十三的虞香接客。 虞香绝望之下,想要寻死,便从楼上跳了下来,恰好郦若路过,接住了她。 郦若本不想多管闲事,可是在知道虞香的身世后,想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请求教主让虞香进入神女教,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求教主。 后来虞香就跟郦若进了极乐楼,悉心学习琵琶技艺。极乐楼依然是青楼,只不过名气大了些。 虽然几年后,虞香依然逃不了接客的命运,但是在郦若的照顾下,虞香没吃多少苦头,因为琵琶弹得好,还成了极乐楼里出名的琵琶女。 可以说,虞香是郦若认识顾玉前,唯一的朋友。 自从极乐楼崩塌之后,郦若就下落不明,虞香有心寻找,可当时江南叛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连江南都出不了。 然后又听闻神女降世,教义换新。 而后便是信仰新教义的教徒和信仰旧教义的教徒之间爆发矛盾。 这场矛盾最后以新教教义取胜,虞香听了新教,才觉自己备受蒙蔽,愚昧至极。 前段时日,不夜城的殷三爷跟她说郦若在京都,等她过来。 她便收拾行囊,来了京都,到了这停杯楼里。 郦若道:“一路赶来,辛苦你了。” 虞香擦擦脸上的泪,道:“能见到你,再辛苦都是值得的。快跟我说说,这半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郦若道:“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告诉你,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我现在是镇国公的妾室,这家停杯楼也是顾小公爷开的,这里没有皮肉生意,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在这里好好生活,顾小公爷是个好人,不会亏待你的。” 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信息把虞香都给砸晕了,郦若怎么忽然成了人家的妾室,为什么这么大一个酒楼里没有皮肉生意,为什么郦若让她留下。 但郦若已经说了有难言之隐,她便不再多问,左右郦若不会害她。 虞香道:“好。” 郦若给了她一个令牌,道:“若有事,就带着这个令牌到镇国公府找我。” ... 另一边,停杯楼里的管事马临都快把头发薅秃了,他对顾玉展示着这几天的账单,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让马临心疼不已。 马临道:“东家,再这样下去,咱们得赔死啊。” 顾玉道:“别急,现在花的这些钱都是值得的,名声打出去了,以后想要收回本,很快的。” 虽然知道顾小公爷的眼界不是他能比的,但这并不妨碍马临看着那些钱心痛如刀绞。 从停杯楼出来后,顾玉坐上了回去的马车,郦若跟虞香叙完旧,也坐了上来。 顾玉低着头不语,郦若发现这几天的顾玉格外沉默,她也识趣地没有讲话。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郦若掀开帘子一看,一个女子被几个健壮的仆人给架到了雪地里,同时扔出来的还有一个断了弦的琵琶。 那个妇人踉跄地站起身,骂道:“赵广,你这个畜生!你的父母都是我安葬的,你进京的费用也都是我卖唱赚来的,现在你攀了高枝,傍上世家,却把我扔到一边,你不是个人。” 那个叫赵广的男人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过一个卖唱的贱籍,你怎配与我在一起!” 妇人插着腰道:“我呸,当年你在万花楼哄老娘拿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赵广做的丑事被她指出来,气得吹胡子瞪眼,道:“你个泼妇!粗鄙!” 妇人大着嗓门喊道:“我以前也是万花楼里娇滴滴的姑娘,现在年老珠黄了,你嫌我粗鄙,当初你舔着脸,哄我拿银子的时候,怎么不嫌我粗鄙!说什么富贵之后就来娶我,原来都是骗我的,你还我钱!还我钱!” 赵广从自己的袖筒里掏出几两银子扔到地上,道:“见钱眼开的婊子,拿钱快滚!” 那个妇人从地上捡起钱,哭道:“老娘当初给了你那么多钱,你这几两碎银子就把我打发了,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就该被千刀万剐!” 她说着就去拉赵广的裤脚,却被赵广一脚踢开。 赵广冷笑一声,道:“劝你识相一点儿赶紧拿钱滚,不然我就以闹事的名义把你送到官府。” 妇人听到官府二字心里就有点发怵,道:“官府又不是你开的。” 赵广道:“官府不是我开的,但是我家主子开的。大理寺卿,你知道是多大的官儿吗?你要是再纠缠不休,我就跟我主子说一声,把你凌迟处死。” 这话说得很没有道理,但是那个妇人没读过书,老实惯了,半信半疑之下,也生了退意。 可她还是不甘心,骂道:“你的活计是用我的钱换来的!不然就凭你,八辈子也入不了世家的门。你仗着世家的势,就把我踹到一边。” 赵广不耐烦到了极点,跟手底下几个跟班一使眼色,那几个跟班就纷纷走上前来。 妇人也是色厉内荏,看到人过来就吓得抱起断了弦的琵琶,哭着跑远。 赵广往地上呸了一声,骂道:“妈的,一个老成这样的妓女,也敢上门找老子的不痛快,晦气。” 他骂完,就带着人进了狄家。 顾玉在马车里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 郦若气愤道:“看衣着,那个负心人似乎是狄家的小管事,就敢这么欺负人。” 顾玉看着狄家的门匾,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郦若也跟了下去,道:“小公爷,您是要帮她吗?” 顾玉沉默不语。 不是帮,是利益互换。 绍无极没有软肋,可是他认得干儿子狄罗却是虱子满身。 她现在动不了绍无极,但是给狄罗添添堵还是能的。 再加上她马上要做的那件事,有狄罗这个大理寺卿在,定然会给她使绊子。 她要先下手为强。 第286章 你还过去干什么!自取其辱吗? 沿着脚印,在一个破巷子里找到刚刚逃走的妇人。 她一身粗布棉衣,头发蓬乱,抱着一把破琵琶瑟瑟发抖,一张脸虽然憔悴,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容颜。 那个妇人在渣男面前表现得十分强硬泼辣,但是现在独自一个人,却是抑制不住满心的无助。 她的年纪在万花楼里算是老了,零零散散几个旧恩客,让她连饭都吃不上,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被老鸨扔出楼去,流落街头成为乞丐。 她年轻时也算得上楼里的红倌人,积攒了不少银钱,可以为自己赎身。 可是赵广那个畜生说他有了富贵的门路,可以进世家做工,但是需要银子打点。 明明说好了等赵广成功进了狄家,就来楼里接她,可是她银子给出去了,却长长久久不见人来。 几年过去,她日子逐渐艰难,便从万花楼里偷跑出来找赵广。 赵广善于钻营,如今已经是狄家管理花房的小管事了。 可是见到她时,赵广却翻脸不认人,把她打了一顿赶出来,就用一点儿碎银子打发她。 这些碎银子,在京都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而她从万花楼里逃出来,再想回去便是难上加难。 正凄苦时,看到顾玉和郦若过来,她还以为是来找她麻烦的,当即擦干了眼泪,道:“贵人见谅,我这就走。” 顾玉却拦在她面前,问道:“你叫什么?” 那妇人愣了一下,胆怯道:“我叫常引香。” 常引香忽然想到了什么,跪下道:“贵人饶命啊,草民就是被那赵广骗了钱,才在贵府门口闹的,贵人别把我送官府,草民再也不敢了。” 顾玉看常引香的样子,似乎真信了那个赵广的鬼话,以为她是来找麻烦的。 顾玉道:“我不是来为难你的,我是来替你申冤的。” 常引香不敢相信,她出身卑贱,被人欺辱惯了,为了不受人欺负,逐渐变成张牙舞爪的泼妇样子。 这个贵人说要替她申冤,怎么可能! 常引香攥紧了刚刚赵广丢的几两碎银子,生怕被人抢走一样,她干巴巴道:“贵人别诓我了。” 顾玉上下打量了她一下,道:“把你卖了,也买不起我身上的一件衣服,你有什么值得我诓你。” 常引香还是不敢相信,把手里的银子攥得更紧了。 顾玉叹口气,对郦若道:“罢了,我们走。” 说完,顾玉转身就走了。 没走两步,常引香便紧张道:“贵人真能帮我申冤?” 顾玉又转过身来,道:“是。” 常引香道:“赵广倚靠的可是狄家的势力。” 郦若在一旁道:“狄家算什么,我们爷可是当朝镇国公!” 常引香吓了一跳,在她眼里,县令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了,更别说镇国公了。 常引香赶忙道:“草民有眼不是泰山,国公爷见谅。” 顾玉道:“无妨。” 常引香的心跳得很快,道:“您为什么要替民妇申冤!” 顾玉实话实说,道:“我帮你申冤,你帮我做件事。” ------------------------------------- 转眼花灯节到来,顾琼早早装扮好,来到慎独院里找顾玉。 顾玉乐得见顾琼愿意出门,答应陪她出去看花灯。 二人来到京都最繁华的街道上,下马车前,顾玉拿起一个围帽,犹豫着是否要给顾琼带上。 孰料顾琼摇摇头,拉着顾玉的手便下车了。 顾玉莞尔一笑,看来妹妹是真的走出来了。 这里灯火辉煌,繁华万里,沿途都是叫卖的小摊贩,热闹极了。 顾琼很少出门,更别说在这人挤人的花灯节出门了。 她看什么都稀奇,顾玉跟在她后面小心护着,不让别人踩踏到她,宠溺地为她一切消费付账。 不一会儿,身后跟着的桑芽和平沙手里就拎了许多东西。 “兄”妹二人的相貌十分出挑,又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引来许多人回头。 顾玉一直紧张着,怕顾琼因为别人的关注而害怕,所幸顾琼并不受影响。 穿梭在人群里,并不显得局促。 “卖糖葫芦喽——” 顾琼被这吆喝声吸引过去,顾玉照例给她付钱。 顾琼从小贩手里接过糖葫芦,她并没有吃,而是递到顾玉嘴边,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着道:“哥哥先吃。” 顾玉爱死了妹妹这快乐的模样,张嘴咬掉第一颗,道:“好甜。” 她咀嚼着糖葫芦,温柔地摸了摸顾琼的头。 这一幕落到不远处另外两个人眼里。 松阳嫉妒的眼睛发红,咬着帕子道:“同样都是哥哥,为什么差距这么大。” 松阳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花灯节想要出来玩,可是端亲王妃最近染了风寒,没办法带她出来,端亲王又是个不靠谱的。 长公主不想看到君泽日日闷在屋子里颓唐的样子,便让君泽带着松阳出来。 可是这一路上,君泽没有像往常一样毒舌,但不知为什么十分沉默,无趣极了。 松阳在心里嘀咕:不想带她出来就别出来嘛,既然出来了,又摆着一张死人脸,晦气。 君泽看着顾玉跟顾琼亲昵的样子,藏在袖管里的手紧握成拳。 他发现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顾玉。 在他面前,顾玉是睿智的,是清冷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少有的变化,也不过是被他的毒舌气的跳脚,又无可奈何。 顾玉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如此轻松温柔的样子。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顾玉,一个他从未拥有过,也不可能拥有的顾玉。 君泽的手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却抵不上心痛的万分之一。 不远处,顾琼不知说了什么,惹得顾玉宠溺一笑。 君泽垂下眼帘,不想再看这样的顾玉。 把他推下神女湖,他痛不欲生,顾玉连一丝难过都没有。 他终于明白了。 是他自作多情地以为顾玉心里也是有他的,却落得个一败涂地。 君泽对松阳道:“走吧。” 松阳却要朝顾玉跟顾琼的方向走去。 君泽及时拦住她,颇为激动道:“你干什么!顾玉不喜欢你,而且她马上要娶妻了,你还过去干什么!自取其辱吗?” 这话他不知是对松阳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松阳气得不行,亏她还以为君泽转了性子,没想到说话还是这样难听。 松阳跺着脚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君泽冷着脸道:“不许去找顾玉!” 松阳道:“谁说我要去找顾玉!我要去找顾姐姐!” 她口中的顾姐姐是顾琼。 君泽的手就像牢牢握住松阳的手腕,依然道:“不许去!” 松阳跟他争执不下,却听到不远处有道熟悉的声音唤她:“松阳!” 他们的动静还是被顾玉跟顾琼听到了。 顾玉看到他们二人,来不及做出反应,身边的顾琼就高兴地唤了松阳的名字。 顾玉抬头,隔着层层人流,恰好撞进君泽冷寂的桃花眼里。 顾玉瞬间浑身僵硬。 第287章 想要君泽... 松阳不顾君泽的阻挠,甩开他的手,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琼面前。 闺中的姐妹一相见,自然凑在一起黏黏糊糊起来。 顾玉跟君泽站在原地,具是十分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 顾琼不知顾玉跟君泽之间的事情,看到哥哥站在那里不动,还以为她是因为松阳才这样的。 顾琼先放开了松阳的手,让松阳在这里等她,而后凑到顾玉耳边小声道:“哥哥你不要觉得难为情,松阳上次跟我说,她已经不想做我的嫂嫂了。” 顾玉抿着唇,她哪里是因为松阳不肯过去,而是因为君泽。 当时她的话说得难听,君泽眼里的痛苦她也看得清楚,现在重逢来得猝不及防,让她不知如何面对。 下意识想要逃离,但是妹妹好不容易有了出来玩的兴致,她不想扫妹妹的兴,也不能让妹妹自己在人来人往的街上。 顾玉沉默下来。 另一边的君泽转头就要走,可是松阳过来拉住他道:“刚好遇到顾姐姐和顾小公爷,我们一起嘛。” 君泽皱着眉头,低声道:“不去!” 松阳道:“干嘛不去,往常你不也爱跟顾小公爷凑一起吗?” 君泽眉宇间已经沾染了阴郁,他想要甩脸子走人,但是余光看到顾玉站在那里不动,他觉得自己就这么走了,倒显得是落荒而逃。 可是他的确确不想再见到顾玉。 除夕夜黑暗耻辱的经历让他记忆犹新。 君泽再次道:“不去!” 说话间,顾琼已经拉着顾玉走了过来。 松阳激动道:“顾姐姐,我表哥刚刚答应了我们一起玩儿。” 君泽:... 顾玉:... 两个小丫头走在前面,手牵手走在前面,时不时交头接耳,说些私密的悄悄话。 顾玉和君泽则是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 越往前走,人流量就越大,一个大汉路过,蹭到了顾玉的肩膀,顾玉向君泽的方向歪去。 身体接触的一瞬间,君泽还来不及有何反应,顾玉触电般地将君泽推开。 君泽的肩头被她平白无故推了一掌,他冷笑一声,道:“靠过来的是你,推开的还是你。” 顾玉只能辩解道:“刚刚有人撞我。” 在接触到君泽冰冷的目光时,顾玉当即闭嘴,这样的解释属实没必要。 君泽像是掸灰尘一样,用左手掸了下肩膀的衣料。 顾玉注意到他手上空空如也,她送的那枚墨玉扳指,大概被君泽扔掉了吧。 这动作让顾玉有些难堪,她低声道:“抱歉。” 这声抱歉让君泽心底的火倏然升腾。 顾玉要跟他道歉的地方太多了,现在却用在了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上面,显得尤其廉价。 可是他想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刺一刺顾玉时,又闭上了嘴。 都决定要放下顾玉了,还做出这姿态干嘛,平白招人嫌。 君泽一言不发,抬步向前走去。 顾玉沉默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走到一处桥边,许多人都在放河灯。 顾琼跟松阳一人放了一个,顾琼又递给顾玉一个,道:“哥哥也放一个吧,摊主说,对河灯许愿就会成真。” 顾玉看着那盏河灯,什么都没说,就放进了河里。 顾琼在一旁道:“哥哥许了什么愿?” 顾玉道:“没什么。” 顾琼撇着嘴道:“好吧好吧,说出来就不灵了对不对。” 顾玉轻轻一笑。 她的确什么愿望都没许。 她的愿望太多了,想要镇国公府重振辉煌,想要早日复仇,想要嫡母和姨娘健康,想要妹妹永远开怀,想要阿姐诞下自己的孩子。 想要君泽... 罢了。 她想要的东西,一盏小小的河灯是盛不下的。 唯有凭借自己才行。 另一边的松阳还在跟君泽闹,道:“你放一个嘛!” 君泽道:“不放。” 松阳道:“你放一个怎么了,人家顾小公爷都放了。” 君泽道:“我不信这个。” 松阳道:“你不信我信,你就算不为自己放,可以为我放一个啊,你就许愿,祝松阳以后越来越漂亮,比季妙仙还要漂亮。” 君泽道:“你自己的愿望你自己许。” 松阳道:“不行,我刚刚已经许过别的愿望了。” 顾琼好奇地问道:“松阳,你刚刚许了什么愿?没有许你自己吗?” 松阳道:“哦,我刚刚许愿,愿季妙仙那个满口谎话的坏女人早日烂舌头,变丑八怪!” 顾玉:... 看得出来经过赏菊宴那件事,松阳对季妙仙的怨念不是一般的深。 顾琼也有些尴尬,一边是未来的嫂子,一边是好闺蜜。这个时候只能希望松阳那盏河灯千万不要应验。 顾琼对顾玉道:“哥哥,松阳不是有心的。” 顾玉道:“无妨。” 松阳继续缠着君泽道:“哥!你就许个愿吧。” 君泽不耐烦道:“这都是假的,你刚刚放的也一点儿用都没有,不到明日就会成为一团废纸,沉入水底,连鱼都不吃。” 松阳气得跺脚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君泽道:“无聊至极。” 他说完就往前面走,松阳她们只能跟着。 过了桥,看到有人在摆灯阵,许多文人墨客在灯阵下唉声叹气,也有些人满载而归。 而灯魁是一座嫦娥登月,足有一个人高。 一旁的负责灯阵的仆从道:“这是制灯大师连老怪的作品,这盏灯足足耗费了五年的时间才制成,连宫里都没有呢。” 连老怪的名声顾玉多少听说过,他做灯有十年磨一剑的毅力。 而且身份成谜,就连圣上想要请他做灯都找不到人。 顾玉朝灯魁看去,明明是纸扎灯,却惟妙惟肖,连嫦娥眉宇间的轻愁都描绘出来。 顾琼在下面惊叹道:“好漂亮!” 顾玉低头看她,道:“你想要吗?” 顾琼惊喜道:“哥哥能帮我拿到吗?” 顾玉看着一串串的红飘带,灯阵有九九八十一关,每一关都要从灯下的红纸箱里抽取一道道题。 可能是临时赋一首诗,可能是答出一道谜题,可能是对出个下联,总之离不开文字那些东西。 顾玉道:“可以试试看。” 另一边的松阳听到这话,对君泽道:“哥,我也想要!” 第288章 她愿不愿意,与我何干? 君泽看了松阳一眼,颇为无奈,道:“你烦不烦,人家要什么你就要什么。” 松阳气的鼻子都要歪了,但是这次她学聪明了,知道自己一味要求不能打动君泽,便转了一下眼珠,道:“你是不是怕自己比不过顾小公爷?” 松阳的声音不算小,顾玉也刚好听到了往这边看。 君泽抬头看了顾玉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呵。” 要想入灯阵,需要先交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能卖十几二十个普通的花灯了,但依然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八十一道灯关,从第一道到第八十一道,越往里面走,灯就越漂亮。 差不多到了第三十道的时候,灯的精致程度就超过了一两银子。 到了第五十道,制作的灯足以呈给达官贵人。 到了第七十道,可与宫中名匠做的灯媲美。 到了第八十道,则可称为鬼斧神工。 到了第八十一道,连续数年,无一人能解。 亦或者说,写出的答案不能令制灯者连老怪满意。 许多人仅仅走到第十关,就走不下去了。 顾玉在前面一关一关地拉着红绸,许多题只是略一思索,便能写下。 她的左边是君泽,君泽一边不耐烦地写下一道道答案,一边懊恼自己怎么就在松阳的一激之下,进了灯阵。 大概是之前在顾玉面前丢掉的尊严太多,想要挽回一点儿。 可这样的代价就是,他们两个同时进入灯阵,越往后,人越少,一直到了第五十关,整个灯阵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君泽不知顾玉怎样想的,他很是不自在,甚至想要逃离这里。 原本是心有灵犀的两个人,居然有一天,独处起来会觉得如芒在背,君泽心里发苦。 两人解题的速度不相上下,外面围观了许多人。 到了后面,每下一题,外面就会有人欢呼。 松阳和顾琼站在外面骄傲极了,要不是这里人太多,不方便暴露身份,二人都想要冲着人群大声喊:“里面的人是我的哥哥,厉害吧!” 到了六十五道,二人解题的速度明显变慢了。 里面不再是那些附庸风雅的文字游戏,而是涉及了九章算术、兵法布阵、古籍注解、甚至有象棋残局。 可谓包罗万象,涵盖万千。 好不容易到了第八十题,两个各抽一道。 顾玉抽到的是道兵法题,不得其法。 君泽抽到的是道九章算术,亦是不得其解。 大概是前面解题的速度太快,他们一停下来,外面的人就紧张得不行。 “以为能看到个奇迹,没想到还是不行啊。” “还是不行吗?看来今年的灯阵又无人能夺魁了。” “能走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拿不到灯魁,第一关和第八十关是一样的。” “唉,我就说这灯阵就是坑钱嘛!” “可惜啊可惜。” 松阳和顾琼在灯阵外面亦是十分忐忑。 在不远处的一个酒楼里,两个老人对弈烹茶。 一个满脸白胡子的老人道:“看来,那两个年轻人遇到难题喽。” 另一个容貌冷硬的老人抚了一把胡子,把放大镜放在手边,道:“庸才。” 白胡子老人激动道:“庸才?居石头,你一口气解八十道题试试?而且那些题里涉猎广泛,两个年轻人能走在这么短时间内走到这里,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了!” 那个老人竟然是顾玉的顶头上司居子石居尚书。 居子石抬眼看了白胡子老人一眼道:“连老怪,你的灯阵我又不是没闯过。” 白胡子老人正是摆出灯阵的连老怪,他哈哈大笑道:“当年的题是我出的,今年的题是我们一起出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放进去好多难题。” 居子石道:“题难与易,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看解题之人的本事。下面两个人显然没这本事。” 连老怪哼哼几声,道:“五指尚且有长有短,哪儿能要求一个人本事万全。我来助他们一臂之力。” 居子石拍着桌子道:“此与作弊何异!” 连老怪才不怵他,道:“你难道就不想听听现在的年轻人怎么看待那最后一道题?” 居子石瞬间熄火,但是又不愿做这种给人开后门的事情,不肯说话。 连老怪在心里嘀咕了一声:“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而后连老怪叫来一个仆从,在仆从耳边言语一番,仆从低着头走了。 君泽站在那里,看着那道题,觉得自己不该来。 上面赫然写道:“今有圆材,埋在壁中,不知大小以锯锯之,深一寸,锯道长一尺,间径几何?” 离谱。 他一个武将,为什么要解这玩意儿? 而背后的顾玉拿到题目亦是沉默了,场面赫然写道:《孙子兵法·行军篇》有言:“凡此四军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何解? 顾玉看过孙子兵法,但终究没有深读,这一方面她比不得君泽。 若这道题给到君泽,他一定能答出来。 但是以她现在跟君泽的关系,就是给了他,他也不会要。 顾玉看了看离她几步之遥的灯魁,对外面的顾琼笑了笑,道:“琼儿,这道题我不会。” 顾琼眼里的崇拜分毫不少,道:“哥哥已经很厉害了。” 君泽把那张写着题目的红纸放了回去,也没看顾玉,就要离开灯阵。 外面的松阳连连喊道:“哥,你别走呀!都走到最后一步了!” 君泽继续往外走去,外面传来一阵阵唏嘘,许多人都失望地离开。 顾玉也把题纸压在灯下面,转身就要走。 松阳在外面道:“哎呀,你们都别走呀,那可是连老怪的作品,连宫中都没有呢,再试试好不好。” 顾玉看着君泽毅然离开的背影,对松阳摇摇头。 就在要走出灯阵时,一个仆从拦住他们,道:“二位贵人,不再想想?您二位是近几年来,唯二走到第八十关的,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呀。” 顾玉道:“不会就是不会,就是在这里想一夜,还是不会。” 那个仆从道:“小的给二位出个主意,二位的题目不妨交换一下,说不定能柳暗花明。” 第289章 她是一个被君泽厌恶的人 顾玉心里犹豫了一下,一旁的君泽便硬邦邦道:“不必。” 顾玉当即闭上嘴。 松阳听到这话,在外咋咋呼呼道:“怎么不必!必要必要!哥哥哥哥哥,你们换一换吧,说不定能解出来一道题!” 顾琼也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眼里亮晶晶道:“哥哥,我们再试试好不好。” 顶着顾琼满怀希冀的目光,顾玉想到那道兵法题,低声道:“王爷,不如再试试吧,我那道题您一定能答出来。” 顾玉终于向他低了头,却是为了满足她妹妹的一点小心愿。 君泽眉宇间沾染了一抹戾气,无视顾玉的挽留,径直走了出去。 外面的松阳叽叽喳喳地跟君泽抱怨:“人家顾小公爷都愿意了,你干嘛还要出来!” 君泽冷笑一声,道:“她算什么东西,愿不愿意,与我何干?” 顾琼在一边听着有些不是滋味,嘴瘪了瘪。 松阳再次被君泽气到,当即骂道:“你怎么能这么说顾小公爷!” 君泽凉凉地看了顾玉一眼,也不言语。 顾玉一个人站在原地,不上不下的,心里发堵。 她带着一些委屈,转过身去,走到刚刚君泽站的地方,把君泽那道题拿了出来。 毕竟是上辈子经历过高考和高数折磨的人,对于顾玉来说,这道题并不难,她略微想了想,在草纸上画出了图形,很快解出了答案。 外面留下的人沸腾起来,纷纷鼓掌。 松阳跟顾琼高兴得都要跳起来了。 顾玉下意识去看君泽,却发现他依然冷着脸,桃花眼里对她再无一丝情绪。 以前,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君泽都会站在她身后,用炽热的眼光关注她。 而现在,她已经不能牵动君泽的情绪了。 对于君泽来说,她已经沦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她是一个被君泽厌恶的人。 这个认知让顾玉心里发堵,她只能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她选的路,无论如何,都要咬着牙走下去。 顾玉默默移开视线,走到了灯魁下面。 不得不说,连老怪的制灯技艺堪称巧夺天工,跟人身量一比一大小的嫦娥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身体向上,眼睛一抹轻愁,分明留恋着凡尘。 在众人的瞩目下,顾玉走上前去,就要拉下最后一道题。 这时,一个仆从跑了过来,道:“贵人,连老怪有个规矩,您得签一份保密契约,才可看题。” 顾玉皱起眉头,什么题目还要签契约才能看? 仆人解释道:“您应该也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难,要是这灯魁的答案传出去,人人皆知,以后再摆灯阵,不就失了趣味嘛。” 此话有几分道理,顾玉便在契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契约签好,顾玉才从嫦娥的手里,取出了那道神秘的题。 展开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论民与君。” 顾玉看着那道题陷入沉思。 外面的人见她一动不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会吧,都走到最后了,还是拿不到灯吗?” “唉,第八十一题究竟是什么题啊,这么难!” “这个人刚刚做题很快的,为什么现在又停了?” “好想知道那究竟是道什么题。” 松阳跟顾琼对视一眼,为顾玉此刻的沉默揪心不已。 走到最后一步,要是答不上来,可就太可惜了。 顾玉摸索着那道题,迟迟不肯下笔。 这道题并不难,儒家早已给出了答案。 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意味各司其职,当君王要做君王应做的事情,当臣子要做臣子该做的事情。 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将民贵君轻的思想呈现出来。 荀子说:“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即把百姓的重要性对君王强调出来。 此三种观念皆为乌托邦似的理想状态。 可是现实的世界真是如此吗? 并非。 依然是皇权压制,人分三六九等。 阶级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底层人想要爬上来,难于登天。 外面围观的人还在议论。 “听说几年前也有人拿到了这道题,很快就写下来了,只是连老怪都不满意。” “莫非这道题的对错没有一个定论?全靠连老怪的心意决定?” “是啊,也不知是什么题,连老怪又想要什么答案。” “会不会连老怪舍不得灯,” “怎么会?连老怪以前也不是没有赠过灯。” “唉唉唉,快看快看!她动了!” “她要干什么?” 顾玉从灯上走了下来,对仆从问道:“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但有一个条件,我要跟刚刚一样,让连老怪签一份保密契约。我的答案,除了连老怪以外,谁都不能看。” 那个仆从十分诧异,道:“容小的去问问。” 顾玉道:“有劳。” 楼上居子石跟连老怪听了顾玉这个要求,都十分好奇。 究竟是什么答案,还需要特意叮嘱,只能让连老怪看? 连老怪笑呵呵地看了一眼居子石,道:“你告诉她,我应下了,她的答案,除了我,谁都不给看。” 居子石看着连老怪得意扬扬的样子不由皱起眉头,轻哼一声,道:“故作玄虚!” 连老怪道:“是不是故作玄虚,等会儿便知。” 仆从很快拟好了协议,连老怪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仆从带着协议匆匆跑回来,将怀中的协议交给顾玉,道:“贵人放心写吧,连老怪答应了您的要求。” 顾玉同样签上自己的名字,将协议收好,这才拿起笔,沾饱了墨水,灯阵外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顾玉知道,那些儒家的思想,连她自己都打动不了,更别说打动连老怪了。 而她要写的这个内容,细说起来,算得上大逆不道,所以她刚刚要求,她的答案只能让连老怪一个人看。 顾玉正要挥笔写下,又想到了什么,换成了左手。 外面观察着顾玉的几个人不明所以。 松阳问道:“为什么要用左手写?” 顾琼摇摇头,道:“我也不知。” 君泽眯起眼,究竟是什么题,什么答案,让顾玉如此谨慎。 顾玉左手运笔,写出来的字与右手所写的截然不同,带着几分潦草与洒脱,笔锋又藏着无尽的力道。 纸上赫然出现几个字: “民与君,不两立。” 第290章 卦卦极凶 连老怪收起了脸上所有笑意,像是要把那张纸盯穿。 他摩挲着那几个字,一颗枯朽的心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有些新芽从心底冒了出来。 一旁的居子石看着连老怪的样子觉得稀奇。 他这个老朋友,表面像个老顽童一样,但年轻时也是个志在天下的热血青年。 不过是红尘往事磨灭了他所有棱角,最后只能怀揣着满腹才华,退隐江湖。 平时卜卜卦,扎扎灯,种种地,养养鹅。 看似安贫乐道,但是居子石明白,在连老怪心底,当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念头从未抛却。 否则也不会在第八十一道灯关时,写下“论民与君”这个题目。 值得注意的是,他写的是民与君,而非君与民,这就在无形中,表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居子石道:“究竟是什么答案,让你这个老东西如此震惊。” 连老怪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拿起那张纸,借着烛光最后看了一眼。 然后依依不舍地送到蜡烛的火苗上,火舌瞬间把那几个振聋发聩的字眼吞噬。 他也瞬间热泪盈眶。 原本只是抱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心态,搞出一个灯阵,年年无数人前来闯阵,不乏闯到最后的。 可是最后一题的答案,从来不是他想看到的。 或者说,他亦不知他想看到什么。 直到他看见顾玉这几个笔力千钧的字。 “民与君,不两立。” 真有这样的时候吗? 连老怪不知道。 但是这话含蕴的内容过于诱人。 仆从还在等连老怪的回话,连老怪道:“去把灯魁送给她,就说连老怪很喜欢她的答案,也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她的答案。” 仆从应了一下,走下楼去。 连老怪看向窗外,顾玉还站在灯阵里等他的消息。 她明明身处辉煌与喧嚣,身边有无数人对她闯到最后一关表示赞叹。 挺拔的身子像一截青竹,从岩缝中艰难生长,不惧风雨摧残。 她身边似乎花团锦簇,可连老怪就是看出她的孤独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这是清醒着身处浊世的孤独。 顾玉的答案过于沉重,她或许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也希望找到一个跟她一样清醒的人。 可是她注定找不到了。 连老怪抚着自己的白胡须,道:“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我自诩清醒,却是这人世间第一糊涂人,惭愧啊。” 坐在对面的居子石更加好奇了,道:“她究竟写了什么答案?” 连老怪摇头一笑,道:“我已与顾玉签下来契约,这答案不能给第三个人看。” 居子石正襟危坐起来,连老怪是个老滑头,向来没什么道德感,下个棋都能悔个八九次,现在反而要信守承诺。 看来那答案真的不简单。 偏偏居子石又是一个死板之人,连老怪一这么说,他就不再过问。 连老怪从袖筒里拿出龟甲和三枚铜钱,竟然卜起卦来。 居子石再次诧异。 连老怪卜卦的本事着实不小,所测吉凶,几乎都应验了。 但是他总说窥探天机,容易折寿,自从花甲之年已过,连老怪就惜命得很,几乎不再卜卦。 现在遇见的顾玉的答案,居然又卜了卦。 居子石心里痒痒,他现在不想做君子了,只想知道顾玉写了什么。 连老怪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功夫,就有了结果。 他拨动着几枚铜钱,说出了一句判词: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居子石听罢不以为然,顾玉因为不守规矩,频频迟到早退,在他心里的好感度极低。 居子石道:“她那点儿小聪明也叫慧极?” 随即他又想起顾玉府里的侍妾,还有未婚妻和未婚侧妻。 居子石又道:“妻妾成群,也配说情深?” 连老怪摇摇头,道:“你对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啊。” 居子石道:“你仅凭一个答案,一副卦象,又能对她了解到哪儿去。” 连老怪点醒他道:“居石头,你对顾玉太严苛了些。” 居子石像是突然被这话噎住了,他对顾玉严苛吗? 平心而论,顾玉在刑部一直做得很好,没有因他的冷待和严厉而生出不满,做事认真负责,条理清晰。 唯一犯的错,也是迟到和早退了两次。 可是他面对顾玉,似乎总是在挑刺。 半晌,居子石才失落道:“谁让她是顾钧益的儿子呢。” 老镇国公顾钧益的雄姿给京都人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看着斯斯文文的顾玉,让他下意识进行比较。 连老怪道:“她父亲是个人物,不代表她就不是。她也不一定非要沿着她父亲的老路走,才算是成才。” 连老怪一边说着,一边翻弄龟甲,又拨弄了几下铜钱,脸色很不好看。 居子石道:“这又是什么卦象。” 连老怪道:“卦卦极凶。” 居子石道:“她年纪轻轻,便已官列一品,若非资历不够,我见到她,都得矮了身子,怎能说大凶?” 连老怪瞪着眼,对居子石质疑他卜卦能力十分气愤,道:“天机如此,谁能说清!” 居子石看着连老怪,道:“她究竟写了什么答案,让你对她如此关注。” 连老怪认真道:“不可说。” 居子石叹口气,十分苦恼。 连老怪忽然语重心长道:“居子石,你我相知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 居子石一本正经道:“你求我的事情还少吗?哪次对弈,你不是求我让你悔棋,哪次烹茶,你不是求我送你一罐好茶叶。你虽然隐居,但不善耕种,几亩良田被你弄得杂草丛生,每每登我家门,求我赏你一口饭吃,怎么能说你从未求过我什么?” 连老怪一下子被揭了老底儿,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道:“你这人忒小气!人都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你呢!帮我的小事情你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差找个小本本记下来了!” 居子石呵呵两声。 连老怪的脸皮非一般人能及,他发了一同虚火,道:“罢了罢了,往事不可追,往后,我只求你这一件事。” 居子石再次呵呵两声,显然不信他这鬼话。 连老怪也知道自己的信誉在居石头这里几乎为零,他轻咳一声道:“我想求你,以后顾玉若是遇上什么麻烦,你帮她一帮。” 居子石抚了一把胡须,道:“那要看她往后的表现。” 第291章 自厌 仆从笑着过来,告诉顾玉连老怪十分喜欢的答案,并且在看过后将答案焚烧成灰了。 顾玉环顾四周,她刚刚感觉有人在窥视她,但又不知人在哪里。 顾玉道:“还请告诉连老怪,我欲与他结交,他日若有机会,当浮一大白。” 仆从道:“小的会转告的。” 顾玉得了灯魁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嫦娥灯从高台上被推了下来,松阳拉着顾琼的手尖叫一声,就奔了过去。 这灯魁是顾玉得的,她却比自己得还要高兴。 松阳围着嫦娥打转,对顾琼道:“你哥哥真厉害,一下子就拿到了灯魁,比我哥哥强多了。” 顾琼小心翼翼看了君泽冷峻的面庞一眼,担心君泽因为这捧一踩一的话对哥哥产生不满,连忙打圆场道:“王爷是自己放弃了,不然也一定能拿到。” 松阳不以为然,道:“他舞刀弄枪可以,比学问还是差了顾小公爷一些。” 顾琼看着君泽愈发阴沉的面容,岔开话题道:“这灯好漂亮,不愧是连老怪的作品。” 松阳的注意力又放到灯魁上,摸来摸去,欣喜不已。 顾玉到顾琼身边,对顾琼问道:“喜欢吗?” 顾琼眼里布满了光,扬起笑脸道:“喜欢,哥哥真好。” 一边的松阳看她们这兄妹情深的样子有些眼热,再想想自家表哥那人嫌狗憎的样子,更觉不忿。 一边的顾琼察觉到松阳的情绪,小声对顾玉道:“哥哥,这个灯可以送给松阳吗?” 顾玉道:“这是我送给你的灯,只要你开心,怎么处置都行。” 顾琼脸上的笑意更浓,跑过去对松阳道:“我哥哥说要把这个嫦娥送给你。” 松阳性子跳脱,刚刚还有些失落,现在知道顾琼要把灯送给她,高兴坏了,也没跟顾琼客气,就让随行的仆从把灯送到端亲王府。 而后拉着顾琼的胳膊不停撒娇,道:“顾姐姐,你太好了。” 这盏灯在沿途游人的瞩目下,送到了端亲王府,顾小公爷连闯八十一道灯关,一举拿下灯魁的事情也扩散开来。 灯魁刚被送走,远处就传来一阵喧嚣,松阳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拉着一个行人就问道:“前面怎么了?” 那人道:“停杯楼的虞美人今夜登台献艺,现在文人才子都聚集在那儿,等着为虞美人赋诗呢。” 松阳自言自语道:“停杯楼?没听说过啊。” 松阳的侍女在旁边提醒道:“这停杯楼是大年初三时开张的,听说停杯楼的东家放出狂言,要超越费酒楼呢。” 松阳瞪着眼道:“这停杯楼的东家是谁?这么狂妄!” 狂妄的停杯楼东家顾玉并未吱声,尤其是费酒楼的东家还在旁边冷着脸。 君泽不着痕迹地看了顾玉一眼。 他以前关注着顾玉,自然知道停杯楼就是顾玉开的。 顾玉就那么想超越他吗? 随即,君泽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顾玉可不是想要超越他。 他们之间本就该是对手,势均力敌,不死不休。 松阳道:“我倒要看看,这停杯楼有几斤几两,敢跟费酒楼叫板。” 说着,松阳拉着君泽就往停杯楼赶去。 顾玉带着顾琼跟在后面。 一行人来到停杯楼的时候,停杯楼前已经围满了人,翘首以盼,等着虞美人出来。 顾玉其实并不喜欢这么多人的环境,但是看到松阳跟顾琼都是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便默默陪在她们身边。 另一边的君泽全程冷着脸,顾玉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只是下意识拉开二人的距离。 停杯楼虞美人的这场献艺是顾玉筹划已久,今夜之后,停杯楼必定能在京都有一席之地。 而这还不是她的最终目的,她为虞美人造势,实则是在为后面的常引香造出更大的势。 常引香的出现是个意外,她要把这个意外发挥出最大作用。 正走神,萧行之忽然从人群中窜出来,拦住顾玉的肩膀,惊喜道:“顾玉!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的声音把几个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不知怎的,萧行之忽然觉得有股杀气袭来,但是转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君泽双手握拳,强压下想把萧行之胳膊砍下来的冲动。 他的心口闷闷的,觉得自己可笑可悲。 明明都说放下了,在顾玉面前,还总是压抑不住情绪。 顾玉心知自己的身份敏感,不喜欢旁人跟她靠太近,把萧行之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就发现萧行之的眼睛黏在她妹妹身上一动不动。 她不悦地瞪了一眼萧行之,萧行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顾玉嘿嘿一声,那样子要多傻有多傻。 顾玉对萧行之更加不满,把顾琼挡在自己身后,不给萧行之一丁点儿窥视的机会。 萧行之为了能跟顾琼搭上话,道:“顾玉,你跟你妹妹长得好像。” 顾玉怎么会看不出萧行之的心思,道:“你闭嘴。” 另一边的顾琼柔声道:“我跟哥哥是双胞胎,当然像。我们还小的时候,穿上一样的衣服,家里的仆从都分不清呢。” 这句话别人听了没什么感觉,顾玉却是心头一紧。 她跟顾琼哪儿是兄妹,而是姐妹。 萧行之还在因顾琼跟他搭话而沾沾自喜,道:“我第一次看到两个的时候,也差点分不清呢。” 顾玉对萧行之警告道:“给我闭上你的嘴!别让我翻脸!” 萧行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顾玉为何忽然生气。 一边的松阳来了兴趣,道:“如果现在顾小公爷穿上顾姐姐的衣服,那些仆从也不知能不能分清。” 顾玉眼光倏然凌厉起来。 她的心跳得很快,生怕这些人生出一丝怀疑。 君泽看着顾玉跟顾琼,忽然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个旖旎的梦。 梦里的顾玉便身着女子衣裙,声音轻柔,身段婀娜。 跟此刻的顾琼一模一样。 可又完全不同。 顾玉就是顾玉,独一无二的顾玉。 尽管她们兄妹二人长相一样,但气质完全不同。 一个挺拔如青竹,一个娇柔如春杏。 君泽对梦里的顾玉念念不忘,看到顾琼,却从不会产生其他想法。 他喜欢的,是顾玉,不是顾玉那张脸。 思及此,君泽再次皱眉,在心里产生一股自厌情绪。 别这样,挺贱的。 他自虐般提醒着自己,只想逃离这里。 第292章 哥,你的手! 君泽来不及走,人群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抬头看去,正是造势已久的虞美人登场。 停杯楼前露天的平台升腾起白雾,烟丝袅袅,花瓣从天飘落,宛如瑶池仙境。 松阳惊讶道:“为什么会有烟?这烟还不呛人。”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只有顾玉知道,那是她实验了无数次,才用干冰营造出的效果。 人群沸腾起来,为这一幕惊叹不已。 甚至有满腹诗书的学子当场吟诗,记录下这美妙的场景。 忽然,天地间迸发出铁骑突出刀枪鸣的声响。 “噌”一声。 明明是溅珠落玉的琵琶声响,气势却如千军万马,汹涌彭湃,震荡在每个人心头。 这不难做到,整个舞台呈现半圆状,有墙壁做反声的障碍,回音自然大,以至于远方的游人都能听见,被吸引过来。 袅袅白烟被琵琶声散去,虞美人一袭紫衣,从烟雾中显露出来。 她端坐高台,柳眉杏眼,肌肤赛雪,风韵楚楚,几个侍女在她身后,更衬得她像神仙妃子。 虞美人一双纤纤素手拨动着琵琶琴弦,时而急促,时而哀婉,时而激动人心。 这时,有人认出来虞美人手里抱着的琵琶,道:“竟然是相思木!” 松阳疑惑道:“什么是相思木?” 顾琼道:“此琵琶为琵琶圣手秦今为当时的江淮名妓秦舞娘亲自制作,“相思木”的称呼来源于李贺的一句诗,‘相思木贴金舞鸾,攒蛾一啑重一弹’,可列为世间琵琶前十。相思木早已在战乱中遗失,不曾想落到了虞美人手里。听她所弹,倒是不负相思木的美名。” 顾琼解释完,问问题的松阳还没说什么,萧行之就赶紧搭话道:“顾妹妹见识渊博,萧某佩服。” 顾琼捂着嘴一笑,道:“这都是我哥哥告诉我的。” 顾玉不会琵琶,手下的人行商时,偶然得到相思木进献给她,她就一直放在库房,现在拿出来给虞美人,也算是物尽其用。 萧行之赶忙奉承顾玉这个大舅哥,道:“顾小公爷学富五车,萧某自叹不如。” 顾玉只觉萧行之碍眼,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赶也赶不走,只能没好气儿道:“你吵到我的眼睛了。” 萧行之赶紧闭嘴。 所有人都痴迷地看着舞台上的虞美人,如此仙境,如此仙乐,如此仙人。 怎能不让人用最美的词句去形容。 虞美人弹了几首后,对着众人盈盈一拜,道:“虞香多谢诸位聆听,虞香会常驻于停杯楼,还望诸位多多捧场。” 不顾众人挽留,虞美人便施施然走了回去。 所有人对这一场表演意犹未尽,议论纷纷。 往后只要稳重客流,就再无人说停杯楼要超越费酒楼是无稽之谈了。 松阳随着人流,一边走,一边道:“停杯楼的东家还真有点东西。” 顾琼道:“也不知那些烟雾是怎么做出来的,飘飘欲仙,真美。” 过桥时,因为桥身太窄,人又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着火了!” 几人回头望去,路旁的灯笼架上果真升起了浓烟,火势虽然不大,但是大家都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前面有个妇人哭道:“我的孩子摔倒了!你们别踩,别踩!” 几人脸色突变,这么多人,若是一个孩子摔倒,很容易被踩伤。 顾琼心里着急,松开顾玉的手,探着身子就要过去帮忙,顾玉及时抓着她的袖子,道:“琼儿,别去。” 顾琼顿住脚步,就要回来。 人群中又生出一阵躁乱,有人道:“他偷我荷包,抓贼!” 一个小贼身形灵巧,像蛇一样滑入人群,有些人想要抓住他,却屡屡被他逃窜。 一边是摔倒的小孩儿,一边是试图逃脱的小贼,桥上愈发混乱。 “刺啦”一声,顾琼的衣袖裂开,顾玉手里只剩下顾琼的一截衣袖。 顾玉脸色一变,大声喊道:“琼儿!琼儿!” 顾琼十分无措,也是不断喊道:“哥哥!” 人群的慌乱让她们两个的距离越来越远。 哭声、喊声、骂声四起,很快淹没了顾琼的声音。 想到上次在牡丹筵上的经历,顾玉如坠冰窟。 妹妹好不容易走出来,第一次这么勇敢地出门,她不能让悲剧重现, 顾玉发了狠,不顾一切推搡着人群,往顾琼消失的地方走去,拥挤中,不知是谁趁乱踢了一下她的膝盖,她一下被绊倒在阶梯上。 人们像是潮水一样拥挤过来,顾玉被好几个人踩踏到身上,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君泽见状,一手拉着松阳,一手用力拨开一个个挡在前面的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走到顾玉面前。 这时,一个矮个子男人手里银光一闪,竟然是一把匕首,就要趁乱往顾玉身上捅去。 君泽左手抓着松阳,这个时候断不能放开,唯剩下一只右手。 情急之中,君泽赤手抓住了那把匕首,鲜血从刀刃流了下来,总算没让凶手得逞。 那个凶手侧头一看,居然是逍遥王君泽抓住了他的匕首,他试着用力,可是匕首刺不进,也拔不出,居然纹丝不动,君泽握匕首的力道不言而喻。 凶手不由瞪大了眼睛,当即放开匕首,灵蛇一般,退入人群。 现在顾玉才是最要紧的,君泽只能丢下匕首,放他离开。 趴在地上的顾玉在刚刚的踩踏中匆忙护着头,没看到头顶发生的这一幕。 她不断起身,又不断被人拥挤在地。 忽然,有一股强劲的力道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顾玉猝不及防被拉到一个怀抱里,此刻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整个人狼狈不已。 抬头一看,正是君泽冷峻的面容,以及担忧的目光。 君泽还没来得及问:“你怎么样?” 顾玉隐约听到了顾琼的声音,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像是推搡陌生人一样,着急地把君泽推开,继续往人群里面挤,嘴里不停喊着:“琼儿!” 君泽看着顾玉消失在人潮里的背影,他双手紧握,任由伤口迸裂,鲜血从指缝流出。 拥挤的人群里,他恍若一叶浮萍,不知被谁踩了脚,可怎么也感受不到疼。 松阳好不容易站稳,低头看到君泽手上的血,尖叫道:“哥!你的手。” 君泽这才如梦初醒,发现左手还攥着松阳的手腕。 君泽沉声道:“无事。” 第293章 顾玉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湿意 顾玉一门心思找妹妹,根本没听见背后君泽和松阳的对话。 她一边走,一边喊,好不容易听到顾琼的回应,费力扒开人群,踉跄着朝声源走去。 一直走下桥,才在桥墩处的一棵柳树下找到顾琼。 这里比较开阔,萧行之跟顾琼像是鹌鹑一样,缩在树后,倒也安全。 此时的顾琼被萧行之小心翼翼揽在怀里,虽然面上有些慌张,但看样子没有受伤。 看到这一幕,顾玉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可马上又升起浓浓的怒火。 顾玉上前攥着顾琼纤细的手腕,将她从萧行之身边拉过来。 她第一次冲顾琼发火,道:“你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你知不知道刚刚我有多担心!” 她说着,眼睛已经泛了红,声音也带着微微颤抖。 她真的承担不起再次弄丢妹妹的悔恨了。 刚刚顾琼的衣袖脱手而出那一刻,她的心都要停止跳动了。 被人踩踏在地上时,她眼前浮现的都是牡丹筵上,顾琼躲在柜子里的样子。 可是她怎么也站不起来,绝望得让她几近崩溃。 顾琼看到满身狼狈的顾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哭得比顾玉还快。 豆大的眼泪从顾琼的眼睛里掉出来,她慌张道:“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不会擅自行事。” 萧行之看不得顾琼哭,连忙打圆场道:“顾玉,刚刚顾妹妹不是有意的,你别凶她了。” 顾玉因为着急生出的怒火难以压下,下意识对萧行之凶道:“有你什么事!” 萧行之缩了缩脑袋。 顾琼小声啜泣道:“哥哥,是萧世子刚刚帮了我。” 妹妹一开口,让顾玉瞬间熄火。 她害怕,手无缚鸡之力的顾琼只会比她更害怕。 若不是有萧行之,顾玉不敢想,刚刚的躁乱中顾琼会遇到什么。 看着顾琼满脸是泪,顾玉对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行为十分懊丧,她深呼吸几次,平复了一下情绪,道:“琼儿,我刚刚太着急了。” 顾琼摇摇头,扑到顾玉怀里,哭道:“哥哥,我跟你保证,下次再不敢了。” 顾玉任由她在怀里哭着,站在那里不动,转头对萧行之道:“对不起,还有,谢谢你刚刚找到琼儿。” 萧行之有意在顾琼面前展现自己的大度,哪怕刚刚被顾玉莫名凶了一通,面上还是颇为不在意道:“自家妹妹,保护她是应该的。” 然后萧行之眼神一扫,看到顾玉的胳膊上居然有血,当即大叫道:“顾玉,你胳膊上怎么有血?” 顾琼赶紧从顾玉怀里站起来,拉着顾玉的胳膊看,慌张道:“哥哥!你受伤了!” 顾玉愣了一下,道:“我没受伤,这是怎么...” 她忽然想到什么,话戛然而止。 刚刚弄丢妹妹的恐惧占据了顾玉的心头,让她不顾一切往人群里走。 还被有功夫的人故意踢了腿弯,跌倒在台阶上,被踩了好多脚。 现在人都安全了,顾玉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刚刚是君泽拉了她一把。 既然她没有受伤,胳膊上的血只能是刚刚拉她的君泽留下的。 君泽受伤了! 顾玉脸色一白。 他是怎么受伤的? 刚刚有人偷袭她,她才摔倒的,背后之人意欲何为? 君泽又遇见了什么?怎么会见血? 那些人是否就是冲君泽来的? 顾玉一无所知。 她环顾四周,怎么也看不到君泽的身影。 顾琼小心翼翼看着顾玉的胳膊,发现没有虽然有血,但衣服是完好的,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顾琼问道:“哥哥,这是谁的血?” 顾玉无从回答,刚刚人群混乱,但是没有听到别人的惨叫。 君泽这个人,在她面前有些无赖。 受伤不怎么疼时,可能会哼哼唧唧喊疼要安慰。 可是真的疼了,又怕她担心,强忍着不发一声。 顾玉确定是君泽受伤了。 可君泽武功高强,是谁?又是在什么情况下把他伤了? 顾玉紧张起来。 顾琼想到什么,问道:“哥哥可有看到松阳和逍遥王?” 顾玉道:“看到了,可...” 顾玉哑了声。 看到了,可是她又把人推开了。 这时平沙终于带着桑芽找了过来,一脸惭愧,跪在地上道:“属下护主不利,请小公爷责罚!” 桑芽也哭着跪在地上,道:“奴婢该死,刚刚跟丢了小姐。” 刚刚人太多,平沙和桑芽只是在他们后面跟着。 过桥时场面太过混乱,桑芽差点被挤到河里,平沙拉了她一把,转头顾玉她们就被人群冲散了。 顾玉冷着脸对平沙道:“你护着琼儿先回府,然后去领罚。” 平沙道:“是!” 萧行之道:“我一起送顾妹妹回去吧,我骑马在后面跟着。”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多个人多个保证,萧行之不会有坏心,顾玉便道:“好。” 顾琼着急道:“哥哥你呢?” 顾玉道:“我要去找人,你先回去。” 顾琼道:“哥哥要去找逍遥王和松阳吗?” 顾玉顿了一下,点点头。 顾琼道:“我先回去,哥哥万事小心。” 顾玉不等她说完,就再次挤入人群。 顾琼只好跟着平沙先回去。 顾玉逆行回到桥上,刚刚着火的灯笼架已经熄灭,没有摔倒的孩子,没有哭喊的妇人,小贼不知去向。 这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混乱。 人们多多少少反应过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不至于像刚刚那般拥挤。 顾玉担心君泽,可是找来找去,怎么都找不到君泽的身影,松阳也不知去向。 她在桥上茫然无措起来,回想到刚刚君泽担忧的眼神,心口一痛。 君泽受着伤来拉她,可是她连君泽怎么受伤的都不知道,还把他推开。 她找到君泽又能说什么呢? 她以什么立场再去找君泽?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她,君泽亦不会。 更别说她屡屡无情地把人推开。 顾玉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的湿意,一路回到停杯楼。 无论如何,都要先找到君泽。 她不知道这场短暂的混乱是谁制造的,君泽会不会遇见其他危险。 只有见到人才能安心。 停杯楼的马临见今日虞美人的表演这么成功,正高兴着,就看见顾玉一脸凝重过来。 马临道:“东家您怎么来了?” 顾玉道:“召集人手,帮我找人。” 马临道:“找谁?” 顾玉道:“逍遥王君泽,要快!” 第294章 君泽冷漠地扫了顾玉一眼 君泽只对关言说了一个字:“查。” 关言便隐入夜色中去。 松阳坐在马车上,小心翼翼地帮君泽包扎伤口。 他的右手全是血,伤口深可见骨,看着都胆战心惊,君泽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 幸好马车的暗格里有止血药,这才止住了血。 松阳笨手笨脚的,包扎时有好几次触碰到伤口,君泽只是皱着眉头。 等伤口终于缠好,松阳嘴里嘟囔道:“你不疼吗?” 君泽收回手,道:“不疼。” 疼的地方不是手,而是心。 松阳没心没肺的,听君泽说不疼,就觉得大概真的没那么疼,便小声道:“刚刚怎么不跟顾小公爷说一声就走了,她找不到我们会担心的。” 他们在桥上看到顾小公爷和顾琼相会,松阳想过去,却被君泽一言不发地拉走了。 她挂念着君泽的伤,并没有坚持过去,也没派人过去说一声,想想挺不好的。 君泽像是有点累,道:“不必。” 在松阳看不到的角度,他眼里闪过一抹痛。 有什么好说的。 顾玉才不会担心他。 他已经被顾玉推开过太多次了,何必过去自取其辱。 松阳道:“可是你为了给顾小公爷挡住匕首,手掌伤成这样,该让顾小公爷知道啊。” 君泽闭上眼,知道了又能如何。 顾玉的心是石头做的。 别说挡下匕首,就是之前挡下熊,也没有焐热顾玉的心。 说不定,顾玉还会因此更加瞧不起他。 又不是顾玉主动要求他去挡匕首的,是他飞蛾扑火,一厢情愿。 以伤博同情,没意思极了。 君泽道:“不许跟她说。” 松阳疑惑道:“为什么啊?” 在松阳看来,做了坏事才要瞒着。 现在君泽做了好事,尤其是帮顾玉挡了灾,为什么不让顾玉知道? 君泽睁开眼,自带三分笑的桃花眼此时像是浸透了冰凉的雪水,让人看了遍体生寒。 君泽忽然发狠,脸色十分骇人,警告松阳道:“我说了,不许告诉她!” 松阳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只好道:“行了,不说就不说,干嘛凶神恶煞的!” 一路把松阳送回端亲王府,君泽才回去。 他没有回长公主府。 今夜刺杀顾玉的人他觉得不对劲儿,他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君泽来到费酒楼后院的一处厢房里等了会儿,关言拎着两个人进来。 关言像是甩麻袋一样把两人甩在地上,评价道:“功夫不错。” 那两个人都长得又矮又瘦,身形十分灵活,但是被关言卸了一只手和一条腿,现在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君泽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两个人道:“是现在招,还是过一遍刑再招。” 那两个人脸色一变。 一个人正是拿着匕首刺杀顾玉的人,他现在面如死灰,不肯言语。 另一人道:“贵人,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君泽看向他们的眼神就想看死人,他不以为然地一挥手,示意关言行刑。 顾玉是练武之人,底盘稳,很难因为别人的推搡就跌倒在桥上,除非有人暗算。 而这两个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一个制造混乱,一个趁机刺杀。 若不是他出现地及时,顾玉就要被匕首刺伤了。 在那种人挤人的环境下,都不需要多重的伤,顾玉不断被人踩踏,只有死路一条。 另一人见关言靠近,忙道:“小的招,小的招,小的偷了一个妇人一两银子,贵人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君泽显然不信,示意关言继续。 屋子里惨叫声不断。 两个人胳膊和腿在关言手里像是玩具一样,被卸下来再按上,卸下来再按上。 如此反复,寒冬天气,屋里没有生火,二人疼得大汗淋漓。 可是他们依然没说话,君泽拿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扔给关言,道:“用这个。” 关言接过匕首,只见君泽手一抬,手上还包扎着厚厚的绷带,指向对那个拿匕首要伤顾玉的人,道:“从他开始。” 关言的刀法是练过的,知道怎么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关言慢条斯理地用刀割着那人的皮肉,每一片儿轻薄地都能透过光。 鲜血弥漫了一地,那人痛得连喊声都是扭曲的。 另外那个贼看到这一幕吓得浑身颤抖。 十片薄肉割下,君泽对小贼道:“招不招?” 小贼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没反应过来。 君泽平静道:“继续。” 关言继续行刑。 小贼光是看着都受不了了,涕泗横流道:“招!小的招!” 君泽没让关言停下来,而是让关言把受刑那人的嘴堵上,然后当着小贼的面继续行刑。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受刑之人喉间发出的痛苦呜呜声。 君泽只是对小贼道:“招吧。” 那个小贼害怕道:“是狄家大公子让小人来的。” 君泽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叹息,转头给了关言一个眼神。 关言拿起刀子,红光一现,那人脸上就被生生削下来一片儿薄肉。 那人惨叫出声,在地上打滚儿,但是因为被关言卸去一手一脚,只能在地上扭曲着哀嚎。 君泽道:“本王没有那么多耐心。” 那人忍着剧痛,道:“是长公主!是长公主让小的见机行事,目的是趁乱刺杀顾小公爷。” 在一旁的关言听到这话十分意外,立刻去看君泽的脸色。 昏暗的房间里,君泽一张俊美的脸阴沉地厉害。 他心里的猜测还是成了真。 回想到除夕夜发生的事,他大概是在昏迷中暴露了对顾玉的心思。 沉默了一会儿,君泽站起身来,看都没看那两个人一眼,就走了出去。 一路回到长公主府,在大门口下了马车,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了。 顾玉一下子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又看到君泽右手上被缠了厚厚的绷带。 她连忙问:“你受伤了?” 君泽冷漠地扫了顾玉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走入长公主府里。 大门一开一合,把顾玉关在门外。 顾玉觉得有点儿冷。 第295章 这是什么孽缘啊! 寒风凌冽,顾玉缩了缩衣领,把脸上的清雪拂去。 朝天空呼出一口气,轻薄的烟瞬间消失。 她告诉自己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 君泽没有跟她搭话,她不必担心二人再纠缠不清。 他们就像是陌生人一样,或者比陌生人还不如。 顾玉最后看了一眼长公主府紧闭的大门,悄然离去。 君泽不顾下人异样的眼光,不知在门里站了许久,又让下人重新拉开门。 外面的雪地上唯有一串被新雪掩埋的脚印。 人已经走了许久。 君泽苦笑一声,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如果刚刚顾玉能再问他一声,或者再往前一步,他一定会驻足。 可是没有。 除了一串被风雪掩盖的脚印,什么都没有。 算了。 君泽拢了拢衣领,向长公主的院子走去。 长公主果然还没睡,派出去的两个人是她豢养多年的杀手,连君泽都不知道。 她在等那两个人的回话,可是到现在都不见人,让她有些不安。 君泽带着一身风雪,从外面进来,只听巧穗在外面惊道:“王爷,您的手怎么受伤了?” 长公主脸色一变,赶紧起身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君泽被松阳包扎得乱七八糟的手。 长公主上前一步,托住他的手腕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受伤?” 君泽没有说话,长公主心里着急,对巧穗吩咐道:“快去拿金疮药和绷带来!” 以前君泽的父亲出征在外,偶尔会带着伤回京,长公主不想假手于人,便悉心学了怎么包扎伤口。 巧穗应了一声就匆匆将药和绷带拿了过来。 长公主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把君泽手上的纱布拆开。 巧穗看了惊叫一声,道:“天呐!” 长公主脸色一白,心疼不已,道:“拿我的牌子进宫,叫个御医过来!” 这伤口不是她能处理得了的。 巧穗匆匆忙忙出去。 长公主看着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眼里的泪都要涌出来了,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小心地用挑子把松阳糊涂撒上去的药挑出来,一会儿要让御医拿更好的药来,这药粉上得实在不像话。 君泽疼得额头渗出汗水,还是一言不发。 长公主看出他在逞强,眼泪簌簌就落了下来,道:“你说啊,怎么会伤成这样?” 君泽这才开口,道:“我带松阳出去看灯,遇见了顾玉。” 一提到顾玉的名字,长公主就变了脸色。 她明白过来,以她儿子的功夫,寻常人根本伤不了他,这又是跟顾玉有关。 长公主眼里毫不掩饰地燃起恨意。 君泽知道她误会了,便道:“在桥上,有人要刺杀顾玉,是我过去握住了那人的匕首。” 长公主倏然起身,骂道:“你怎么这么傻!那是刀子!你怎么能去握!” 儿子之所以受伤,原来是她派的人弄巧成拙,可恨那两个蠢材,顾玉没杀成,反倒伤了她儿子。 君泽抬起头,淡淡地看了长公主一眼,道:“娘,你为何要为难顾玉?” 长公主咬着牙。 她为什么? 还不是君泽屡次三番因为顾玉受伤。 先前遇熊,后来落水,顾玉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顾玉是六皇子派的人,偏偏她身为五皇子的姑母,君泽身为五皇子的堂表哥,只能支持五皇子。 君泽爱而不得,却愿意为了顾玉赴汤蹈火。 一旦日后顾玉生出歹心,她儿子这副用情至深的样子,怕是要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到时她怎么办?五皇子怎么办?整个君家怎么办? 不。 不要说一旦。 就是现在,顾玉怕是已经生了歹心。 不管除夕夜发生了什么,她儿子有伤在身的情况下掉进湖里,都跟顾玉脱不了关系。 就算不是顾玉推的,顾玉就在旁边,也该去捞一把。 孙采薇一个女孩子落水,顾玉都能下水救。 可她儿子掉进湖里,顾玉却只是慢腾腾找到宫女,再让宫女唤人来救。 寒冬腊月,她儿子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整整昏迷了两天才醒。 让长公主怎能不恨顾玉。 唯有趁早解决了顾玉这个巨大的隐患,才不至于让儿子再次落入这样的处境。 长公主反问道:“你说我为什么?除夕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那副样子?” 君泽闭上眼,像是疲惫到了极点,道:“不是她的错。” 长公主以为君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替顾玉开脱,便哭着责怪道:“不是她的错是谁的错!你出事的时候她就在身边,怎么不是她的错!” 君泽又沉默下来。 长公主看了一眼君泽手上的伤,继续更咽道:“那是个怎样的狠心人,将你伤害至此,你还要替她说话!这又因为她把手伤成这样。泽儿,天下男人女人那么多,为何非她不可” 君泽吞咽了一下喉结,道:“错在我。” 长公主道:“什么错在你!” 君泽脸色苍白,靠在座椅上,道:“除夕夜,是我喝多了酒,在神女湖边遇到她,便欲行不轨之事。” 长公主哭声戛然而止,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欲行不轨之事?” 君泽压下心里的悲痛,道:“当时我神志不清,借着酒劲儿,想要欺辱于她。她反抗不过,与我拉扯间,我失足掉进湖里。她担心我上来不肯罢休,又怕我醉中淹死,才去叫宫人把我捞出来,自己不敢见我。” 君泽每说一字,心就痛一分。 他说的几真几假,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经过这么多事,他不能骗自己顾玉对他是有情的。 是他自作多情罢了。 先前顾玉为了躲避他娘,躲在他的被子里,知道他身体起了反应,都表现得那般厌恶。 更别说他当时不知廉耻地握住顾玉的手,让顾玉帮自己。 顾玉一定恶心坏了吧。 情急之下将他推入湖里,是他活该。 君泽的心已经痛到麻木,说出的话像是往自己鲜血淋漓的心口撒盐。 长公主听了遍体生寒,她没想过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是他儿子想要强迫顾玉,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顾玉有两房妾室,在宫宴上更是对未婚妻季妙仙维护得紧,自然是个正常男人。 一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甘愿雌伏另一个男人胯下,还是在被强迫的情况下。 长公主想到以前种种不着边际的传言,痛哭出声,道:“这是什么孽缘啊!” 君泽道:“所以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往后,您别去找她麻烦。” 长公主哭得停不下来,在她心里,儿子自然是千好万好,可是情之一字最难捉摸。 长公主含泪摇着头,道:“我的儿,那你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男人做傻事啊。” 君泽声音低沉道:“走到这一步,都是我咎由自取,您也说了,这是段孽缘,从今往后,我与她,形同陌路。” 长公主听了这话,本该欣慰的,但是看到君泽双眼无神的样子,心如刀绞。 对一个人爱而不得,还被那人厌恶,这是多大的痛楚啊。 长公主哭着道:“我儿,天下男人女人何其多,只要你愿意走出来,娘再不逼你成亲了。” 君泽颤抖着呼吸几下,艰难地点点头。 第296章 两楼之争 除夕夜到底是谁出手暗算,顾玉一直查不到真相。 君泽有没有抓到人,顾玉也不会去问。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最近几天,顾玉在刑部官衙废寝忘食地搜集线索,将一件陈年旧案的细节梳理清楚。 不知怎么,居石头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 中午她太过投入,耽搁了吃饭,居石头居然让人主动给她送来一份。 顾玉有些受宠若惊,反复思考自己这些日子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太奇怪了。 傍晚时,萧行之传来消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元宵灯虞美人出了好大的风头,许多文人墨客为虞美人写下诗篇,流传在京都的街头巷尾。 停杯楼也成功在京都站稳了脚跟。 虽然这个年过去了,价格也回归到原来,但是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火爆,隐隐超越了费酒楼。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离停杯楼不远的地方又有一家酒楼开张,名为拾箸楼。 里面装潢与停杯楼极为相似,走的路子也跟停杯楼一模一样。 先是以极低的价格吸引顾客前来,然后又推出一个琵琶女,名号引香夫人。 甚至价格比停杯楼先前做慈善时还要低。 也不限制是异乡人还是京都人,一律打折,还会在饭后赠送荷包、扇坠这些周边产品。 最开始,大家还以为两家是一起开的,后面停杯楼澄清,说是两家无关,并且痛陈拾箸楼模仿的行为。 两楼的管事还闹了几次不愉快。 跟虞美人不同的是,引香夫人每每端坐纱帘之后,让人窥不见真容。 她的琵琶声远不如虞美人的精妙,只能说是中上水平。 有人暗戳戳议论,这个引香夫人必然相貌丑陋,不然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也有人道,拾箸楼实在无耻,引香夫人这样子,莫不是学完虞美人,又学费酒楼当初的岚烟姑娘。 尽管拾箸楼的非议声不断,还是架不住大家薅羊毛的心思,毕竟两家的菜品、味道都十分相同。 有更加便宜的,自然去更加便宜的。 哪怕知道拾箸楼是在照搬照抄停杯楼的经营模式,也只会优惠这么几天,大家还是愿意捡个便宜。 有些自诩风骨的文人则是在虞美人面前,大肆谴责拾箸楼可耻的行为,有个人为搏美人一笑,还编了打油诗讽刺。 这自然激起了一些两边吃的人的反感,为此唇枪舌战了一番。 总之,停杯楼、拾箸楼的话题热度在京都高居不下,甚至到了两人见面,先问一声您可听说了停杯楼和拾箸楼的事情? 今夜是拾箸楼打折最为低廉的一夜,大多数人闻风而动,往拾箸楼赶去,生怕晚了一步就没有位置了。 顾玉早早进入拾箸楼,到了一个视野效果极好的阁楼,一旁陪着的萧行之道:“我很好奇,如果这个常引香不出现,你会怎么做?” 顾玉道:“养蛊。” 顾玉先前买下了两个酒楼,并且装潢一致,为的就是炒作话题。 谁都爱看热闹,都爱捡便宜,话题热度高了,名声也就打出去了。 如果常引香没有出现,顾玉也同样会在拾箸楼造出另一个备受追捧的红人,就像是现代的明星一样。 她从那个娱乐至死的时代过来,要做出这些事情并不难。 到时候,两家酒楼、两个红人互相竞争,摩擦不断,各自的追捧者会在无形中变得更加忠实,并且会拉拢身边人来“追星”。 而竞争的过程中,无论谁输谁赢,赚钱者,都是顾玉这个东家。 现在常引香出现了,顾玉恰好可以利用起来,做比赚钱更有意义的事情,便抛却了养蛊的想法。 萧行之没听懂这个“养蛊”是什么意思,楼下就传来一阵喧嚣。 现在天色将晚,是酒楼生意最火爆的时候,议论声不断传来。 “停杯楼的虞美人来找拾箸楼的麻烦喽!” “停杯楼忍到现在才爆发,也是可以了。” “有大热闹看了。” “虞美人可是停杯楼的招牌,她都主动出马了,看来是被逼急了。” “引香夫人跟虞美人比起来差得远呢。”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引香夫人像以前费酒楼的岚烟姑娘一样,是个绝代佳人。” 在众人的七嘴八舌里,虞美人抱着相思木,身后跟着一大帮停杯楼的仆从走了进来。 虞美人姣好的面容现在布满怒气,她一站定,就娇喝一声:“引香夫人你出来!可敢出来与我比上一比!” 在座众人听了这话,更加兴奋起来。 一个是美貌如花的虞美人,一个是神秘莫测的引香夫人。 这是两楼之争,也是尊严之争。 大家都暗自揣度,引香夫人敢不敢应战。 要论琵琶,引香夫人自然是比不过虞美人,但若引香夫人面纱后,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结果就不一样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最美的东西,莫过于自己的想象。 近来关于引香夫人的容貌问题,众人已经探讨得太多了。 甚至有人希望虞美人能一举将引香夫人的面纱摘下,让众人窥见引香夫人真容。 更多人还是再看拾箸楼的笑话。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拾箸楼的管事脸皮太厚,明知虞美人是来找麻烦的情况下,还点头哈腰地迎上去,殷勤道:“美人息怒,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虞美人本就带着怒气前来,看到拾箸楼的管事点头哈腰和稀泥的样子,上去就是一耳光。 “啪”一声。 所有人都震惊了。 有些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脸。 虞美人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性子如此刚烈。 不过这样的行为,倒是引得几个人鼓掌称赞。 “打得好!” “谁让他们这般无耻,什么都跟着抄。” “虞美人真性情也!” 楼上的萧行之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对顾玉道:“这这这!这也是演的?” 顾玉往下看了一眼,所有人八卦之魂被这一耳光彻底点燃,情绪高涨到了极点。 顾玉道:“我当时让她即兴发挥,没想到她...还挺不错的。” 是个好演员的料。 萧行之啧啧称奇,道:“妙啊。” 第297章 输的人,滚出京都 众人等着看拾箸楼的管事翻脸,没想到大家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拾箸楼管事汪斌笑嘻嘻道:“美人手疼了吧!快快快,拿上好的药来,给美人敷敷手。” 萧行之亦是瞪大了眼睛,道:“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也。” 顾玉看着楼下两人一唱一和的,便道:“重重有赏。” 楼下的虞美人冷哼一声,道:“少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给我把引香夫人叫出来!” 汪斌陪笑道:“不知虞美人找引香夫人所为何事?” 虞美人美目一挑,示意身后的人把汪斌推开。 而后她步步生莲,径直走到楼梯口,转身指着汪斌的鼻子骂道:“你们拾箸楼皆是一帮无耻之徒,其他地方照搬照抄也就算了,居然还弄来一个什么引香夫人!谁不知道我虞美人本名虞香,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用“引香”的名号!” 一些人在下面附和道:“就是就是,虞美人闭月羞花,那个引香夫人连面都不敢露,怎配跟虞美人相提并论!” “引香夫人的琵琶呕哑嘈杂,虞美人的琵琶仙乐悦耳,你们拾箸楼好不要脸,竟敢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议论声越来越大,人们愈发口无遮拦。 “拾箸楼向停杯楼道歉!” “引香夫人滚出京都!” “拾箸楼也滚出京都!” 如此一来,拾箸楼面子里子都不剩了,众人等着看汪斌什么反应。 结果汪斌的脸皮再次刷新了众人的认知。 汪斌冲四周抱拳道:“诸位客官,感谢大家对拾箸楼的厚爱,今晚全场的消费由汪某人买单。” 此话一出,刚刚骂拾箸楼的声音瞬间消了大半。 法子虽然无耻,但架不住好用。 萧行之听罢,道:“这话错了,应当是今晚全场的消费由顾公子买单!” 萧行之不停感叹顾玉的大手笔。 顾玉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萧行之想到至今还被蒙在鼓里的狄大公子,道:“也是,做一晚赔钱生意,换大理寺卿的官职,值得值得。” 顾玉却是认得清局势,道:“换不了。” 最多让狄大公子停职一段时间。 不过对于顾玉来说,这段时间也是够的。 萧行之道:“那也能好生膈应他一番,以小博大,不愧是你。” 顾玉不再言语,把视线放在下面。 下面的虞美人和一众停杯楼的人听了汪斌的话怒目圆睁,道:“无耻!” 汪斌笑着应下,道:“虞美人,您和您带来的人也是一样,今晚放开了吃喝,汪某请您。” 虞美人呸了一声,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虞美人身边的侍女看虞美人气得不行,道:“虞美人,您别跟他置气,别忘了,您是冲着引香夫人来的。” 虞美人再次把火气转到引香夫人头上,冲着汪斌道:“罢了,我也不是停杯楼的东家,你怎么学停杯楼都与我无关,唯有一点,把那个什么引香夫人给我赶出楼去!我不许这么一个连琵琶都弹不好的人蹭我的名声!否则,这件事没完!” 汪斌道:“虞美人见谅,汪某什么都能答应您,唯独这点不能应。” 众人不懂汪斌为何这么说,议论纷纷: “莫非这引香夫人有什么来头?让拾箸楼这般护着。” “不会真是个比虞美人还美的女子吧。” 有受惠的拾箸楼客人劝汪斌道:“汪管事,您什么都能应,为何独独在引香夫人身上犯了傻呢?” 汪斌道:“您有所不知,她...唉!” 汪斌长叹一声,众人对引香夫人更加好奇了。 虞美人见汪斌不答应,再次冲楼上喊道:“引香夫人!这是你我的事情,下面都热闹成这样了,你别在那里做缩头乌龟,是时候出来了。” 下面一些人也开始帮虞美人唤引香夫人。 “引香夫人,出来吧。”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无论如何,也该出来见见。” “不会真像传闻说的那样,丑得不敢见人吧。” “引香夫人,你就出来吧,别让汪管事为难。” 在众人的吵闹声中,楼上传来珠帘晃动的声音。 众人的好奇心已经被拉到了极点,纷纷看向那里。 引香夫人头戴帷帽,抱着一把断了弦的琵琶,脚下生莲,走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不少人表示失望。 大家都喊成这样了,引香夫人还是不肯摘下面纱。 虞美人走上楼梯,站到引香夫人面前,眯起眼道:“你就是引香夫人?” 常引香对虞美人施了一礼,算是默认。 虞美人道:“好,我要向你挑战,输的人,滚出京都。” 常引香摇摇头。 汪斌在一边打圆场,道:“虞美人,引香夫人的琵琶技艺不如您,在拾箸楼里混口饭吃罢了,您何必咄咄逼人?” 虞美人不悦地看了汪斌一眼,道:“我们女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汪斌面露难色。 虞美人道:“大家都知道你的琵琶技艺不如我,但是这不够,我要跟你比试一场,输的人要在能力范围内满足赢的人一个要求,引香夫人,你可敢应?” 常引香再次摇摇头。 虞美人道:“你若是不敢,便跪下向我请罪,说你不该模仿我,并且滚出京都。” 这话简直把引香夫人架在火上烤。 汪斌看不下去了,道:“虞美人,她一介孤苦无依的弱女子,您何必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呢?” 虞美人对汪斌骂道:“你现在觉得我把事情做得绝,当时放出话,说引香夫人可与我虞美人媲美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的感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蹭上我的名声,真是笑话。” 下面的人起哄道:“引香夫人,你就应了吧。” “要不然你就直接认输,离开京都吧。” “你那点儿伎俩,在京都根本不够看。” “引香夫人,你这就怂了吗?” 虞美人道:“引香夫人,这场比赛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否则,我让你声名狼藉!” 引香夫人在众人的逼迫下像极了一朵凄苦的小白花,帷帽下还传出了轻微啜泣的声音。 有人怜悯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随即,这话就被其他人反驳道:“不要被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蒙蔽了,她就是不敢应,又不想走,跟汪管事是一路厚颜无耻的货色。” “虞美人哪里是在为难引香夫人,我要是虞美人,被一个冒牌货模仿,心里也恶心死了。” “成名的路子那么多,为何不凭借自己的本事,偏偏蹭别人的名头。” “就是就是!” 虞美人再次娇呵道:“引香夫人,你到底应不应!” 下面又是一阵附和声。 常引香看气氛已经差不多了,便凄凄惨惨道:“我应下还不成吗?” 第298章 你是在羞辱我吗? 两个琵琶女相斗是很有看头的,可惜大家都猜得到结局。 引香夫人抱着自己断了弦的琵琶,端坐在一旁进行调试。 虞美人道:“你是在羞辱我吗?用一把断了弦的琵琶跟我比,就是我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常引香幽幽道:“不,这场比试我不是代表拾箸楼,而是代表我自己。我自己唯一拥有的,只有这把断了弦的琵琶。” 一边站着的汪斌听了这话偷偷擦了擦眼泪。 惹得众人一头雾水。 虞美人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输了,别说我欺负你。” 常引香道:“引香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数了,别说用这把断了弦的琵琶,就是用您手里的相思木,也弹不出如您一般的悦耳仙音。” 虞美人傲娇地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二人的琵琶声响起。 虞美人弹的是《霸王卸甲》,乐曲铿锵有力,沉闷悲壮,众人眼前仿佛出现了金戈铁马,心神为之震荡。 她一曲奏完,所有人都为她欢呼。 等到引香夫人上台,下面就传来倒喝彩的声音。 还有人直接劝她下去,不要自取其辱。 引香夫人并未受影响,而是静悄悄坐在上面,轻轻拨动了几下。 随即一股哀怨从她断弦的琵琶中传出。 有懂行的人听出,她弹的是《塞上曲》,一弦一声,凄凄婉婉,满含悲切,人们仿佛看到一个女子,孤苦无依地坐在黄河落日之下。 弹着弹着,一阵啜泣声传来,竟然是引香夫人在哭。 原本因为琵琶断弦曲不成调,她这么一哭,所有人心里平添了几分哀伤。 弹到一半,引香夫人竟然弃了琵琶,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对虞美人施了一礼,道:“是引香输了,这就收拾东西,离开拾箸楼。” 虞美人抿抿唇,显然觉得引香夫人哭成这样,她还揪住人不放,很不合适。 众人被引香夫人的情绪感染,还沉浸在淡淡的哀伤之中。 汪斌打破了平静,哭着道:“引香啊,你不能走,你离开了拾箸楼,可怎么活啊。” 虞美人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她离开了拾箸楼就不能活?” 汪斌居然对虞美人直直跪了下来,道:“美人有多不知,引香夫人她...她是个苦命人啊。” 虞美人道:“天下苦命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她是苦命人我就要让着她。” 汪斌还待说什么,引香夫人便道:“管事不必为我求情,输就是输,赢就是赢,引香技艺不精,败给虞美人不丢脸。” 虞美人瞥了她一眼,道:“你知道就好。” 常引香道:“多谢汪管事这段时日的收留,引香感激不尽。” 可是汪斌却拉着常引香的衣袖,道:“不能走!不能走!你走了,就是死路一条。” 虞美人怒道:“你好不讲道理,引香夫人都认输了,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她琵琶虽然比不过我,但也谈得是中上等,换个地方照样是个营生,怎么会是死路一条,倒像是我逼她死一样。” 汪斌哭着道:“可不是您逼她死,而是狄大人,不...是有人逼她死。” 常引香道:“汪管事您别说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您不要因为我惹上麻烦。” 众人捕捉到一些信息,什么民啊官啊的,莫非引香夫人跟什么官有过节? 能在这儿坐着的都是喜欢八卦的,有人道:“引香夫人有何难言之隐,不如说出来。” “皇城脚下,你有何冤屈,不妨诉一诉,保不齐大家能给你出出主意。” 虞美人也道:“我虽不喜你蹭我的名声,但是更不想平白背上逼死你的黑锅,若你真遇见了什么不平,不妨说一说。” 常引香低声啜泣道:“要杀我的人,是大家惹不起的,引香福薄,不敢连累诸位,就此别过。” 这时,人群中有个人站了出来,道:“引香夫人刚刚说什么民不与官斗,什么狄大人,莫非是大理寺的狄大人?” 楼上的萧行之道:“他可算来了。” 顾玉一笑,下面站出来的人正是她的老朋友裘右。 御史台清贫,裘右跟御史台的一些人说拾箸楼今夜价格最便宜,便有好几个御史跟着过来占便宜。 一个裘右太显眼的话,那么多几个御史呢? 不怕狄罗栽不到跟头。 裘右身后的几个老御史早就不满绍无极,但苦于绍无极位高权重,又得圣上宠信,他们怎么参都参不倒。 狄罗是绍无极认的干儿子,动不了绍无极,动动狄罗也能解解恨。 裘右直接指出大理寺卿狄罗,引香夫人摇摇头又点点头,哭得更惨烈了, 随裘右来的几个御史都站了出来,道:“真是他吗?” 引香夫人害怕道:“不,不是。” 那几个御史有些失望,裘右则对另一边的汪斌道:“她不说,你来说。” 汪斌满脸苦相,也是犹犹豫豫。 裘右道:“我等是御史台的御史,有监察百官的职责,如果引香夫人真被官府欺压,我等碰上了,自无不管之理,只要冤情属实,我等愿意为你上报朝廷申冤。” 引香夫人道:“可是狄大人是好大的官儿。” 一个年老的御史听了,在心里确认还真是狄罗,便道:“再大的官也大不过公道二字!” 引香夫人这才抽抽噎噎地说出自己的故事。 “引香本是京郊万花楼的琵琶女,年轻时,因为颜色好,攒了些银两,想要为自己赎身,不料被一男子骗钱骗感情。” 狄罗自然不会骗一个一个妓女那点儿钱,御史问道:“那男子是谁?跟狄大人有何关系?” 常引香道:“那人是狄府的管事,要我把钱给他,他替我赎身,谁料他拿了钱就跑了。引香苦等不得,偷偷跑了出来,在狄府门前蹲守许久,才等到他。 可是他一看见我,不仅不承认他骗走我的钱,还说我一个妓女来世家门前,是脏了世家的地,竟然让手下人把我打死。 还说他是狄家的管事,就是打死我,有狄家在,他也不会被问罪。引香险些被狄家的人打死,幸好遇见拾箸楼的管事出手相救,引香这才得以活命。” 第299章 一波三折 众人听罢气愤不已,纷纷道: “欺人太甚!” “这个狄家眼里还有王法吗?” “引香夫人好可怜啊,一个弱女子,被骗钱骗感情,连命都要差点儿搭进去。” “狄大人还是大理寺卿呢,居然纵容手下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一个小小的管事都敢草菅人命,这个狄大人也定然不是好东西!” “你们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叫蔡英的女子冒死敲登闻鼓吗?就是这个狄大人故从中作梗,差点害死人家父亲。” “这是什么狗官!” 顾玉安插的人在下面煽风点火,大家都愤慨起来。 几个御史原本听到是狄家一个下人还有些失望,但看众人如此激愤,便又觉得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行。 一个御史对引香夫人道:“你说的可都属实?” 常引香道:“引香不敢欺瞒大人,若非引香输给了虞美人,不得不离开京都,这件事就是烂在肚里也不会说。” 御史道:“为何不说?” 常引香道:“引香一条贱命不足为提,可是不能连累收留我的汪管事。” 汪管事道:“你是苦命人,我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一帮你罢了。” 这个时候,油滑无耻的汪管事在众人的心里一下子高大起来。 虞美人忽然上前,握住引香夫人的手道:“殊不知,我在阴差阳错下,逼你说出这件事!我们身为风尘中人,本就艰难,你还遭遇这事,实在可怜。偏偏你有情有义,宁可含冤,也不肯连累汪管事。” 引香夫人道:“蹭了虞美人的名声,是引香的错,引香惭愧。” 虞美人却大手一挥,道:“你本就叫引香,我名字里也有香,可见冥冥之中自有缘分,怎么能说是你蹭了我的名声呢!往后,你我就是异性姐妹,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肚子。” 虞美人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仿佛刚刚指着鼻子骂引香夫人的不是她一样。 众人心里都有些怪怪的。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虞美人和引香夫人都有情有义,现在化干戈为玉帛,实在令人感动。”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的异样情绪便消散了。 原以为是两个琵琶女互撕的戏,结果唱的是窦娥冤,现在又是义结金兰。 可谓一波三折,精彩不已。 大家免费吃了拾箸楼的饭食,逢上引香夫人的冤屈,还知道了汪管事无耻的皮囊下,居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人。 拾箸楼的口碑一下子又起来了。 而与引香夫人义结金兰的虞美人,在众人心里,也再上一层。 所有人都化身侠客,纷纷请求几位御史为引香夫人伸张正义。 最为年长的那个御史义不容辞道:“诸位放心,引香夫人的事情老朽既然知道了,就不会不管。” 裘右道:“御史大人,此事看似是狄家的管事仗势欺人,归根到底,还是狄大人目无王法,对下面管束不严。” 老御史抚着胡须,道:“老朽明白了。” 老御史对引香夫人和汪斌道:“你们跟我走,还有许多信息要确认。” 引香夫人和汪斌跟着御史走了。 剩下的人还在热烈地讨论刚刚的一幕。 所以说,在古代,酒楼是信息流通最快的地方,不出三日,这件事就会传遍京都。 一直到深夜,裘右才将引香夫人和汪斌送了回来。 顾玉、萧行之、还有虞美人在这里等着。 裘右对顾玉道:“折子已经写好了,明日就能呈上圣上的案台。” 顾玉对他施了一礼,道:“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喝酒。” 裘右道:“好说。” 常引香一进屋,就把头上的帷帽摘了,大大咧咧道:“老娘都多久没这么装了。可累死老娘了。” 自从年老色衰后,她在万花楼里的生活愈发艰难,为了生活,她早就不要了面皮,浑身都是泼辣。 今天听顾玉的话,要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可把她憋坏了。 虞美人笑了笑。 都说她是性情中人,实则常引香才是,在底层摸爬滚打,依然凭着不服输的劲儿,过自己的日子。 她以前也惶恐过,有一天年老色衰了该怎么办,现在看到常引香便有了答案。 既来之,则安之。 怎样都是活着,笑过今天,不愁明天。 汪斌听到虞美人的笑声,便苦着脸道:“美人今天打我这一巴掌,还真是潇洒。” 他作怪的样子惹得众人大笑起来,顾玉嘴角也扬起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今日她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在此刻热闹的氛围中,放下少许。 虞美人看了有些春心萌动,这顾小公爷真是好相貌,且心有沟壑,平易近人,让人抑制不住喜欢。 不过她清楚她跟顾小公爷之间的差距,而且好友郦若还是顾小公爷的妾室,便按耐住自己躁动的心。 顾玉对汪斌道:“你辛苦了,有重赏。” 汪斌忙不迭地谢过。 常引香道:“东家,现在事情闹得这么大,赵广会有什么下场?” 顾玉反问道:“你担心他?” 常引香呸了一声,道:“我担心他死得太痛快!他看似只骗了我的钱财,但那都是我一文一文攒的血汗钱、傍身钱,没了那些钱,我又日渐苍老,只有等死的份儿。他哪儿是骗我的钱,是在骗我的命。而且我都找上门去了,他还让人把我打出来,若不是遇见东家,我怕是早冻死在雪地里了。” 顾玉道:“你明白就好。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他的下场会很惨。” 狄罗是个狠辣之人,若是让他知道,府里一个小小的管事,把他家的名声败坏到这种地步,定然不会放过赵广。 他甚至会主动将赵广虐打一顿,然后送到官府认罪。 常引香道:“那就好!” 顾玉道:“你帮了我大忙,等事了,我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里都行。” 常引香却道:“哪里是我帮东家的忙,分明是东家救我于水火,大恩大德,引香无以为报...” 汪斌摇头晃脑,眼睛挤成斗鸡眼儿,道:“你不会想要以身相许吧。” 常引香臊的脸都红了,道:“我撕烂你的嘴!” 汪斌哈哈大笑。 常引香噘着嘴道:“引香是会照镜子的,知道自己不配,惟愿留在拾箸楼里,能给东家帮帮忙。” 常引香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在光风霁月的顾玉,和年轻貌美的虞美人面前,不可避免地牵动了心底的自卑。 被汪斌这么开玩笑一说,她更觉心底酸涩,自惭形秽起来。 顾玉道:“世间男女,只有合不合适,不该说配不配的。每个人都值得被爱,你也一样。你性子爽直,我很欣赏你。” 顾玉目光澄澈,大家都明白,顾玉说的欣赏是不掺杂男女之情的。 常引香听了热泪盈眶,身处风尘,她以前听了太多虚假的甜言蜜语,她自己也逢场作戏说了许多。 顾玉是第一个说欣赏她的人,说得那么认真,让人心里顿时涌现无数暖意。 她这样卑贱粗鄙之人,竟然也是值得被爱,值得被喜欢的人。 常引香含泪道:“谢东家的欣赏。” 顾玉道:“天色不早,我先走了,大家也早点休息。” 第300章 对不起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顾玉带着萧行之走出拾箸楼,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热闹很快散去,安静的街道让顾玉情绪有些低沉。 她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晶莹的雪汲取手心的温暖,在手里融化。 顾玉喃喃道:“好冷。” 萧行之看了一眼顾玉,奇怪道:“你穿得不薄啊,冷吗?要不要给你一个手炉?” 顾玉摇摇头,道:“这场雪不知要下多久。” 萧行之看了看天,尽管是黑夜,还是能看出头顶黑压压的乌云,道:“看样子,没个十天半月,停不了。” 顾玉眼睛有些失神,道:“这么久啊。” 萧行之觉得顾玉有些奇怪,道:“怕什么?镇国公府还能少了你的炭火吗?” 顾玉轻笑一声,道:“家里是少不了。” 可... 但愿明天,雪能下得小点儿。 顾玉道:“走吧。” ... 回到慎独院,落雁在里面候着,看到顾玉进来,为她扫了扫身上的风雪。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侍女过来,道:“小公爷,老夫人要您过去一趟。” 顾玉道:“这么晚了,母亲还没睡吗?” 侍女道:“老夫人一直等着您呢。” 顾玉随着她过去。 一进门,屋子里亮着几盏灯,她的嫡母坐在软榻上,扶额小憩,手里拿着一件雪白色的衣服。 开门的动静把老夫人吵醒,她略微皱着眉头,看到顾玉的瞬间,表情又柔和下来。 顾玉道:“母亲,这么晚了叫我来有何事?” 老夫人让侍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老夫人将手里的衣服递给她,道:“这是我给你做的衣服,你试试看。” 然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好多年没拿针线了,手艺比不得年轻时候。” 顾玉接过衣服,小心摩挲着上面的针脚,柔软光滑。 这是一件里衣,由鹅绒密密织成,鹅绒又细又软,镶绣在棉布里。 看似轻薄,实则比一般的棉衣保暖,穿在官服里面,并不显臃肿。 看得出来,老夫人是耗费了很大的心思和精力才做出来的。 顾玉很快穿上,道:“正合身,谢谢母亲。” 老夫人笑道:“合身就好。暖和吗?” 顾玉道:“暖和。” 老夫人笑了笑,可是笑着笑着,她就哭了出来,更咽道:“暖和就好。” 顾玉跪坐在嫡母身边,道:“暖和的,我也不怕冷。” 老夫人握住顾玉的手,道:“玉儿,非这样不可吗?可以等天气暖和一点。” 顾玉反握住嫡母的手,道:“正是要这种天气,才可表现出我的诚心。” 老夫人道:“我最近总是睡不安稳,总觉得会有意外发生。” 顾玉道:“意外什么时候都会有,不能再拖了,我得尽快在朝中争得一席之地,方可走到圣上身边,而后找到机会...” 顾玉顿了一下,眼中闪过阴狠,道:“杀了他。” 老夫人道:“玉儿,母亲放心不下你,这一步走得太险了些。” 顾玉道:“我若循规蹈矩往上爬,想要获取圣上的信任,怕是要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亦或是一辈子。飞柏叔叔已经等了二十年,他的身子也越来越差。父亲看不到我复仇成功那一天,起码要让飞柏叔叔看一看,母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有铤而走险,才能绝处逢生。” 老夫人泣不成声,她不知道要怎么阻止顾玉,也没有理由阻止顾玉。 顾玉道:“母亲放心,我已经准备妥当,有母亲这件衣服,我就不冷了。” 老夫人道:“母亲想把真相告诉你阿姐。万一有什么意外,她在宫里,也好照应一下你。” 她以前心疼大女儿,不愿告诉大女儿真相。 可是现在看到顾玉为了复仇,要用这么险的方法,她只觉五内俱焚,愧疚不已。 顾玉,也该是个被千娇百宠长大的女儿啊。 顾玉道:“母亲,阿姐在后宫看似风光,实则举步维艰,尤其是徐皇后怀孕后,她的日子就更艰难了。贸然告诉她,她若是一时接受不了,露出破绽,我们的一切隐忍就都白费。而且圣上最忌讳后妃干政,她在后宫之中,也帮不到我什么。” 最重要的是,那是对她疼到骨子里的阿姐。 母亲严厉,姨娘偏心,妹妹不懂事,唯有阿姐,在家时全心全意爱她。 她不舍得让阿姐知道真相。 顾家有她就够了。 老夫人知道其中的风险,可是她无从去劝,只能苍白无力道:“是母亲对不起你。” 顾玉道:“母亲,您别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对不起我的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圣上。他不仅对不起我,还对不起我父亲,对不起顾家军。” 他们都是在皇权巩固这样虚伪旗号下的牺牲品。 可他们也是人。 赤胆忠心,满腔热忱的人。 她的父亲,还有整个顾家军不该如此牺牲。 这滔天的仇恨,不可不报。 顾玉道:“母亲,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顾玉走后,老夫人哭了一夜。 天亮后,顾玉穿上了嫡母给她做的鹅绒衣,又在膝盖上绑了油布和棉花。 腰间的香囊里,是冷大夫给她准备的姜片和参片。 今日,是开年以来第一次朝会,满朝文武皆会来参加。 可是天空的雪还在纷纷扬扬下着,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停。 顾玉踏着雪,随着文武官员走向奉天殿。 台阶上有些积雪,一些年老的官员害怕摔倒,互相搀扶着上去。 顾玉脚步很稳,到了奉天殿前,再回头看去,地上印着她的脚印。 顾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何时才能踏碎,这该死的如履薄冰。 第301章 先帝云嫔淫秽后宫一案 奉天殿里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后起身。 顾玉跟着起来,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君泽,他的手缠上了绷带,顾玉垂下眼眸,强迫自己转移视线。 在例行议事之后,裘右率先发难,上前一步,呈上折子道:“臣要参大理寺卿狄罗目无法纪,纵容手下,草菅人命之罪。” 狄罗听了一头雾水,而听到纵容手下这几个字,他心里还是一咯噔。 高门世家,谁家没个刁奴,就算是管束再严,也免不了出几桩仗势欺人的事情。 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实在是真要抓的话,辫子太多。 而且在这么重要的朝会上,提起这样的事情,御史台是吃饱了没事干了吗? 圣上看了一眼狄罗,手里转动着十八子,不知在想什么,道:“讲。” 裘右将昨日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特别指出狄府一个小小花房管事,竟敢召集奴仆把人打死。 裘右道:“那管事赵广还道,狄家乃是百年世家,就算是打死人,也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此话一出,狄罗额头就出了冷汗。 天下谁敢说这话,就算是皇子公主,都不敢。 现在被他家一个小小管事说出口,怎不让他害怕。 狄罗急忙跪下道:“圣上!此事臣不知啊。” 而后他又指向裘右道:“你休要血口喷人!” 裘右道:“臣是不是血口喷人,到时将狄大人家的管事和仆从叫来问问便知。另外,引香夫人挨打那天,沿途有几个百姓也都看见了,臣连夜上门询问,他们皆说确有其事,亦愿意做人证。” 狄罗知道,若不是有了确凿的证据,裘右不会将这件事拿到朝堂上说。 家里的俗务他一应不管,都是他娘和他夫人在处理,裘右说的那个管事,他连听都没听说过,也从不会放在眼里。 如果那个管事跟裘右的人串通好了,一上来就承认了此事,他更是百口难辩。 狄罗恨恨地看着裘右,他跟刑部有过节,可是跟御史台没有。 现在裘右忽然对他发难,背后是谁在指使。 是谁! 是谁要害他! 狄罗慌张之下,环顾四周,一眼就看到前面的顾玉。 可是顾玉背对着他,让他看不清表情。 狄罗咬着牙,道:“圣上!臣确实不知此事,待臣回去好好审问,若真有此事,臣定当以身作则,交由刑部按律处置。” 裘右道:“连个小小的管事都敢口出狂言,可见狄大人平时的行径有多嚣张跋扈。臣亦不知,什么时候百年世家的名头竟然大得过公道,大得过天理!” 狄罗怒道:“裘大人!我是御下不严,才发生了此事,可也不必如此上纲上线!” 裘右道:“哦?看来狄大人是承认您知道家里确有此事了。” 狄罗反驳道:“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承认了!” 话音刚落,他就瞪大了眼睛,回想起刚才自己在惊怒之下,半是承认了。 狄罗赶忙道:“圣上!臣不知啊!若是臣事先知道,定不会轻饶了他!” 这时,不仅是裘右,还有好几个御史都站了出来,道昨日在拾箸楼看到的那一幕,已经引起百姓不满,现在应当已经传播开来。 一个老御史道:“圣上,引香夫人虽得拾箸楼管事相救,保下了一条命,但是此事在民间的影响十分恶劣,若不严惩,恐怕难平民愤。” 狄罗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他难逃一劫。 心里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 一个小小的下人,就让他丢了这么大的脸,让他怎能不怒! 但他现在盲目争辩不是明智之举,狄罗心里都要怄死了,可是只能跪下道:“臣御下不严,今日回去,定当严刑惩处赵广,给引香夫人一个交代。” 裘右不依不饶道:“上行下效,那个叫赵广的管事有问题,狄大人就没有问题吗?” 狄罗看着裘右怒目圆睁,握成拳头的手咯吱作响,他道:“臣知罪,臣今后定当三省吾身,请圣上责罚。” 圣上想了想,道:“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若是一国无法度,权势高于律法之上,则国将乱矣。你既然认罪,便罚你停职三个月,罚俸半年。至于那个管事,流放千里。” 话音刚落,狄罗抬起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家里一个下人做错事,为何将他罚得这么重! 满朝文武听了也都觉得意外,要知道,在波诡云谲,瞬息万变的朝廷,停职三个月,不确定的事情就太多了。 这三个月里,大理寺卿的位置不能空着,会安排人临时补上,若那人做得比狄罗还好,三个月后,狄罗想要恢复原职,将会是个顶大的难题。 大家不知道为何圣上将狄罗罚得那么重,顾玉却是知道。 刚刚“百年世家”几个字触动了圣上的敏感神经。 圣上苦世家的钳制久矣,先前的清谈会便是圣上打破世家桎梏的第一步。 现在又听到一个小小的仆从都敢搬出“百年世家”的名号草菅人命,圣上面色不动,实则在心里深深不满。 长此以往,天下人岂不是只知世家,不知圣上。 所以圣上才会将狄罗罚得这么重,杀鸡儆猴,让所有人看看,这天下,还是圣上做主。 狄罗听到这结果遍体生寒。 三个月。 他再回来时,朝堂哪儿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下意识看向他义父绍无极,可是绍无极站在最前面,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 他顿时明白过来,就算他认了绍无极为义父,在圣上的命令面前,他依然不值一提。 现在圣上金口玉言,自然不可能更改。 狄罗压下心里的不忿,道:“臣谢主隆恩。” 说完,他便退回自己的位列。 圣上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个插曲,道:“继续。” 陆陆续续又处理了几件事,顾玉忽然从自己的位置上站了出来,道:“臣,有事启奏!” 她生得好,站在朝堂中间,就仿佛清风朗月般,令人耳目一新。 圣上心情不错,道:“所为何事。” 顾玉一撩官服下摆,端端正正跪了下去,道:“臣在刑部,偶然间看到一桩前朝冤案,奏请圣上重审。” 圣上问道:“什么冤案?” 顾玉道:“先帝云嫔淫秽后宫一案。” 顾玉话音刚落,朝堂上下一片死寂。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顾玉是疯了吗? 第302章 顾玉!你该死! 君泽站在前面,猛然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心跳如鼓。 他想要堵住顾玉的嘴,将她拉回来,可朝堂之上,他不能这么做。 裘右听了这话心脏都停止跳动了,顾玉不要命了吗? 刑部尚书居子石年过半百,自认经历过不少风雨,可此时此刻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跪在殿中的顾玉眼帘低垂,面色虔诚,仿佛一语惊起千层浪的不是她一样。 先帝云嫔,正是圣上的亲娘。 先帝君夺臣妻,幽禁掖庭,当时还是罪奴的云嫔在掖庭怀了圣上,先帝又将人拉出来封为云嫔。 等云嫔顺利诞下圣上后,一时风头无两。可就在盛宠之时,被人发现与侍卫私通。 当时她疯疯癫癫说了许多胡话,被先帝下令,乱棍打死。 这是先帝后宫最大的一桩丑闻,也是绑缚圣上最沉重肮脏的枷锁。 从那之后,圣上就成了宫里地位最卑贱的皇子,备受欺凌。 一直有谣言说圣上不是真正的龙子,而是云嫔和侍卫私通的孩子。 在江南时,安亲王谋反,便是揪住了这个污点,说圣上是掖庭淫妇之子,非皇室血统,谋朝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援军迟迟不到,顾玉跟君泽被逼得没办法,就算知道这是无稽之谈,还是任由流言肆传。 而圣上知道后,朝廷军兵贵神速,前来镇压叛乱。 由此可见,圣上对此事的敏感程度。 安亲王已死,这件事传了一阵后,就被压了下来。 可流言虽然散去,听过流言的人却不能全都被杀死,只是大家都憋在心里罢了。 现在,顾玉居然旧事重提,直接揭开了圣上最见不得光的伤疤,还是在这种满朝文武皆在的情况下。 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等待顾玉的将会是怎样的雷霆之怒。 圣上紧紧攥着手里的十八子,因太过用力而发白的骨节昭示着他心里的不平静。 他看向顾玉的眼中满是杀意。 殿内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被圣上迁怒。 半晌,众人才听圣上用满是隐怒的声音道:“你年轻无知,朕不与你计较,退下!” 此话一出,大多数人松了口气,看来圣上打算当做无事发生。 可是了解圣上的人知道,他按下的怒火才是最吓人的。 现在不发出来,以后会以更加残酷的方式发出来。 顾玉,彻底完了。 一些人悄悄向顾玉投去怜悯的眼神。 顾玉听了圣上的话,依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世事无常,一年前,她在勤政殿为江南学子暴动一事献计,还因自己鲁莽而忐忑不安。 现在她承担着圣上滔天的怒火,反而心里平静无波,淡然自若。 她缓缓开口道:“圣上方才说,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臣寻踪旧案,发现先帝云嫔淫秽后宫一案有疑,前因后果不明,先帝处置潦草,案宗所记模糊,此乃法之大忌。所以臣斗胆,请圣上重审旧案,以正我国律法之威。” 顾玉如此说,是想要将陈年的案件重审。 可是当时云嫔跟侍卫躺在一处,还说了许多疯疯癫癫的话,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就是重审,也不过是再走一遍流程,让所有人再看一遍皇室笑话罢了。 这样将圣上耻辱的身世过往再拉出来鞭挞,顾玉是真的在找死。 她每说一句,圣上周身的气压便低一度。 等她说完,圣上那里终于传来动静。 众人战战兢兢看去,竟是圣上抓起手边的茶盏,怒喝一声,朝顾玉砸去。 上好的影青瓷茶盏在顾玉的额头上碎裂,一缕鲜血顺着她的鬓角流了下来。 茶盏里六分烫的茶水淋湿了她的眉眼,和鲜血一起,滴落在赤红色的官服上。 君泽看到这一幕,下意识上前,想去替顾玉求情。 可他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止了动作。 圣上气得面部肌肉都在颤抖,他指着顾玉,声音极其狠厉,道:“顾玉!你该死!” 满朝文武大臣抖似筛糠,跪倒在地,齐声道:“圣上息怒!” 众人跪地俯首,唯有顾玉的腰杆依然挺拔,像是不为风雨所动的竹节。 傲然挺拔,宁折不弯。 顾玉继续道:“臣遍寻卷宗,发现此案疑点重重。《晏子春秋》有云:举事不私,听狱不阿,此案虽是先帝定下的罪名,然法大于情,为寻真相,请圣上允臣重审此案,以正律法之公,让真相重现于世。” 此话一出,圣上的脸铁青,但是暴怒却稍微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跪着,不敢直视圣颜,亦不知他此刻心里的波涛汹涌。 顾玉说的话十分隐晦,可是圣上就是听懂了。 云嫔淫秽后宫一案是先帝定的罪,过了几十年,其中的具体细节早已被人遗忘,而卷宗所记,不过寥寥数语。 可就是这寥寥数语,足以让耻辱跟着圣上一辈子。 不。 不是一辈子。 圣上做梦都想做名垂青史的明君,他在意名声已经超越了自己的生命。 他绝对不想生母的耻辱跟着史书一起流传,让后人提及他来,还是免不了说一句“掖庭淫妇之子”。 圣上细细揣摩着顾玉刚才的话。 或许... 或许顾玉并非想重提耻辱,而是要帮他洗脱耻辱。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圣上就克制不住心里的悸动。 他上下端详着顾玉,她面无表情,让人窥不见她的心思。 万一呢? 万一顾玉并非这想法呢? 他的耳朵嗡鸣,额头暴起的青筋跳动,看向顾玉的眼睛发出可怖的幽光。 不。 没有万一。 他一早就知道,顾玉是个聪明人。 她不会自寻死路。 顾玉就是在暗示他。 要重审这桩所有人都不敢碰的耻辱旧案,而后还他一个干净的身世。 众人不知顾玉的话在圣上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每个人都还紧张地跪在那里。 只听圣上怒道:“顾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质疑先帝的决定!” 顾玉道:“疑案在手,臣在刑部,不能不管。” 圣上忽然发狠,道:“拖出去,杖责!” 第303章 一步登天,险之又险的路 无人敢替顾玉求情。 君泽跪在地上,握紧了拳头。 掌心的伤口因为用力再次崩裂,渗出一点儿血迹来。 疼痛让他的思绪更加清醒。 顾玉的行为让人捉摸不透,圣上的反应不同寻常。 他在心里回想着顾玉刚刚说过的话,每个字恨不得拆开揉碎了,一点儿一点儿去思索其中的含义。 在想到“云嫔”时,他猝不及防生出了一个念头。 顾玉是在以刚正之事,行谄媚之举。 她想替圣上的生母云嫔洗白,让圣上不至于背负耻辱。 这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道路。 若是圣上一时没想明白,以为顾玉就是在挑衅圣上的底线,等待顾玉的,将是刀山火海,万劫不复。 也是一条一步登天的道路。 圣上恼恨自己的身世久矣,他不许人提起,是在掩饰这段耻辱,是以无人敢碰圣上的逆鳞。 而现在顾玉不单提了,还进一步暗示,要帮圣上摆脱这段耻辱。 对于圣上而言,将是多大的诱惑啊。 而促成此事的顾玉,将会彻彻底底赢得圣上欢心。 君泽想明白这一点,为顾玉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他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迷茫。 顾玉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品镇国公,起点就是无数人的终点,有大好的前程等着。 除了没有实权。 可是她想要实权,大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以她的心计,想要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并不难。 她为何,要如此急功近利? 为何要走这条一步登天,险之又险的路? 君泽想不明白。 宫卫走了进来,一左一右,将顾玉狼狈地架了出去。 她没有求饶,也没有恐慌,安安静静地被拖到奉天殿的丹壁下。 人们看不到顾玉的身影,但是长杖打击身体的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入殿内。 一些心态不好的官员,听了便浑身发抖。 君泽紧紧咬着牙关,按耐住心里的万千情绪。 圣上没有说要杖责多少,宫卫便只能机械地抬手,等圣上喊停。 长杖打在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顾玉咬紧牙关,疼得冷汗直冒,也不愿发出声音,失了体面。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飘落在她眼前。 看来,她的运气很不好。 这场雪非但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 数不清杖责了多少下。 顾玉已经疼得自己咬住了自己的胳膊。 福海公公冒雪前来,行刑的宫卫才停下手上的动作。 福海朗声道:“顾小公爷,圣上问您,可知错了?” 顾玉缓了缓神,从施刑的长凳上跌了下来,而后直直跪了下去。 顾玉用尽力气大声道:“臣不敬先帝,罪该万死。” 里面的圣上听了这话眯起眼,将手里的十八子拍在案台上,发出“砰”的声音。 不轻不重,昭示着他心里的不甘。 福海公公正要转身。 只听顾玉再次大声道:“然,赏当贤,罚当暴。不杀无辜,不失有罪,臣在刑部一日,便信奉这条法则一日。案件既有疑点,臣无法当作不知。臣愿长跪不起,求圣上重审疑案。” 福海在心里佩服顾玉。 竟然能将圣上的心思拿捏得如此精准,连他这个跟了圣上十几年的老人都自叹不如。 福海公公在圣上身边跟了多年,对圣上的一切举动都能揣度一二。 虽然不知顾玉为何如此,但是圣上让他亲自前来问顾玉话,就证明了圣上并不想顾玉死。 甚至是圣上想促成顾玉说的这件事。 福海重新进入奉天殿,对圣上重复了顾玉的话。 实际上就算他不重复,满朝文武也都听得见。 圣上暗自松了口气,再次转动起手里的十八子。 奉天殿里,鸦雀无声。 都在等待圣上的行动。 居子石皱起眉头,他一生孤直,不懂顾玉跟圣上之间的弯弯绕绕,还以为顾玉是真的愿意为了所谓的疑案,而舍生取义之人。 可是居子石身为刑部尚书这么多年,竟然不知云嫔淫秽后宫一案究竟有哪些疑点。 怨不得连老怪为顾玉卜的卦象那么凶险。 有居子石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狄罗已经确定,引香夫人的事是顾玉从中作梗。 他停职离开了大理寺,那么顾玉重审案子的时候,他便无法给顾玉使绊子了。 只是圣上会允许顾玉重审此案吗? 所有人都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沉默了许久,圣上才缓缓道:“大禹朝以孝治天下,先帝的旨意,连朕都不敢多加置喙。” 说了这一句圣上再次陷入久久的沉默。 半晌后,圣上才怒道:“她要跪,便让她跪!朕倒要看看,是奉天殿前的宫砖硬,还是她的骨头硬!” 福海再次垂首,出了奉天殿给顾玉传话。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顾玉道:“劳福海公公转告圣上,非是顾玉的骨头硬,而是天理昭彰,公道最硬。” 福海擦擦额头的冷汗,将顾玉的话转达给圣上。 众文武大臣听了这话,皆是人心惶惶。 顾玉这是公开跟圣上叫板,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圣上看起来是被这话气到了。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没人知道,圣上隐藏在心里的激动。 他想让顾玉帮他把身世洗白,但那是先帝定的案子。 子不言父过,皇家更是如此。 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应下顾玉的请求,否则就是不孝。 唯有让顾玉苦一苦,他再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答应顾玉的请求,方可两全。 圣上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道:“继续议事。” 众人在殿内胆战心惊地继续议事。 顾玉在殿外淋着风雪,继续跪着。 有了顾玉的例子在前,众人都不敢再去触圣上的霉头。 一场朝会,有惊无险地度过。 众人纷纷散去,从奉天殿出来,大家一眼就看到跪在丹壁下、风雪中的顾玉。 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鲜血凝固在脸上,眉宇间结了一层冰雪,嘴唇冻得发紫。 但是脊背依然挺拔。 众人下了台阶,路过她身边,无一人敢跟他搭话。 居子石想要凑近说些什么,被相熟的同僚一把拉住,暗中指了指背后的奉天殿,对他摇摇头。 顾玉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从她身边路过,心里丝毫不起波澜。 直到熟悉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眼前。 第304章 跪久了,是会冻死人的 顾玉抬起头,微微张嘴,一股轻薄的热气从嘴里吐了出来,衬得君泽的面目有些模糊。 君泽手执一柄油纸伞,桃花眼里没有温度,只是略微扫了她一眼,便像旁人一样,径直离开了。 仿佛她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她挺拔的脊梁在君泽走过的那一刻佝偻下来。 在被圣上打破额头的时候,顾玉不觉得难受。 被宫卫拖出来打板子的时候,她不觉得难受。 带着满身伤,跪在凌冽的寒风里,她不觉得难受。 可是现在君泽从她身边经过,她觉得整个人的灵魂像是要抽离身体一般。 痛不欲生。 身上的伤和冷,在一瞬间齐齐袭来,让她险些跪不住。 她甚至想拉住君泽的衣角,挽留些什么。 可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为她停留,他的伞不再为她倾斜。 又有什么好挽留的呢?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要冒的险也太多了。 有君泽在,势必会影响到她复仇的步伐。 便如今日。 假如她没有屡次三番伤害君泽,君泽一定会在她刚站出来时替她说话,那么她的一应筹备便都会功亏一篑。 可是她又不能把所有真相告诉君泽。 君泽跟她不一样。 他有长公主,有圣上,有君家,他的一切羁绊都是他的依靠。 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受万千宠爱长大。 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有,只要努力一把,便能得到。 他的人生太顺,唯一的顾虑还是圣上对其的宠信太过,要试着把握那个度。 所以君泽自信满满,认为只要自己凭借一腔纯粹的爱意,便能跨越无数沟壑,跟她在一起。 一次又一次朝她走来,一次又一次撞南墙。 可是她不能。 她女扮男装,她有只能困于后院的嫡母和姨娘,有举步维艰的阿姐,有性子娇弱的妹妹,有支离破碎的顾家军,还有对天下最有权势之人的深仇大恨。 她是她一切羁绊的依靠。 她无法不顾一切奔向君泽。 所以只能一次又一次拒绝他的爱意,甚至是伤害他的一腔真心。 君泽已经走远了,他留下的脚印被新雪掩埋。 就像是她们总要走向两个方向,过往种种,都将被掩埋,被遗忘。 她此生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人了。 顾玉眼里氤氲了泪水,又很快消失。 寒风将她的脸吹得生疼,身体上的伤正在一阵一阵袭击她的神经。 冷已经深入肺腑,连一颗跳动的心都结了冰。 顾玉悄悄从荷包里拿出一片姜片儿来,塞进嘴里。 火辣的感觉让她的舌头变得麻木,一股暖流稍稍从咽喉直至胃里,让寒意驱散了些。 苦涩也占据了她整个口腔。 她以为自己准备得已经够充分了,可还是忘了一件事。 荷包里没有给自己放块儿糖。 她的脊背重新挺直,刚刚的失神只是昙花一现。 另一边的君泽走出宫廷,已经收起伞,坐上马车, 君泽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大拇指,可那里的扳指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缠绕在手掌的绷带。 还带着一点儿鲜红的血。 君泽闭上眼,靠在马车壁上。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顾玉要如此急功近利。 关言就要驾车离开,感受到车动的那一瞬间,君泽立刻拉开车帘,道:“停下。” 关言道:“不走吗?” 君泽看了一眼宫门,宫苑深深,他根本看不见顾玉的身影。 君泽道:“不走。” 关言闹不懂君泽想干什么,不过他不会多问,就将马车停在风雪之中。 宫里消息灵通,每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自己的眼线。 此时的花锦城正在调教手底下新到的一批小太监。 其中有个叫麦子的小太监刚被家里人卖入宫,阉了命根子,可是一身的少年气还没有褪尽。 他性子耿直,不懂阿谀奉承,被打发到御兽苑这里来了。 此时因为花锦城无缘无故的刁难,眼里还带着不服气的恨意,冲着花锦城骂道:“丑货!夜叉!怪物!” 花锦城是够丑的,脸上大片的烧伤让他面目全非。 他认得清形势,认得清自己,所以并不因他的辱骂而生气。 花锦城对一旁按住麦子的德荣笑着道:“瞧瞧,跟你以前一模一样。” 德荣一言不发,只是用尽全力按住这个张牙舞爪的小太监。 小太监在愤恨之下,一口咬上德荣的手,下嘴狠厉,竟然咬出血来。 花锦城就静静看着,等待德荣的反应。 德荣把手从小太监嘴里拽出来,一巴掌,又一巴掌,不停地扇向他的脸,直打得他嘴里冒血。 在德荣的巴掌声里,花锦城幽幽道:“这人啊,就跟笼子里的畜生一样,非得挨了教训,才肯认命。” 一旁跪着观刑的小太监们都惶恐不已。 其中一个人有眼色的小太监爬了过来,用手帮花锦城擦了擦鞋,道:“花爷爷,您的鞋脏了,奴才给您擦擦。” 花锦城勾唇一笑,直接将脚踩在了那个小太监头上。 那个小太监忙不迭道:“花爷爷,奴才的头踩得可还舒服?” 花锦城没有回答,而是对麦子道:“你在我这儿骂人不要紧,毕竟我这儿终日跟畜生打交道。” 麦子被打得很惨,也不肯低头,道:“你才是最大的畜生。” 花锦城低低笑了笑,继续道:“可要是出了御兽苑,遇到贵人,你再如此口无遮拦,可就不是一顿打这么容易了。”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炭盆。 德荣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夹子夹起一块儿烧热的炭来,示意其他人掰开麦子的嘴。 麦子这才感觉到害怕,不断摇头往后倒退。 可不知为何,还是不肯求饶。 德荣将炭火直接插入麦子嘴里。 热炭入嘴,寒冷的空气里瞬间散发出一股子令人作呕的烧焦味儿。 麦子痛得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因剧痛而狰狞的表情颇为可怖。 花锦城的线人就是在此时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在花锦城耳边把顾玉今日做的事情交代了。 花锦城收起脸上的笑意。 顾玉。 又是顾玉。 他看向那群跪在雪地里的小太监,想了想,忽然阴恻恻笑了一声,道: “这么冷的天儿,跪久了,是会冻死人的。” 第305章 她会被冻死在这里 顾不上调教剩下的人,花锦城踢了一脚刚刚给他当脚垫的太监,便走入屋去。 线人也跟着进屋,看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 花锦城道:“把这个交给皇后娘娘,就说是花锦城孝敬她的。” 线人显然是熟悉花锦城的,拿着药瓶迟疑道:“可这是给畜生吃的催产药。” 花锦城挑了挑眉毛,牵动了脸上的伤疤,看起来更加可怖。 花锦城道:“人也是畜生的一种。” 那个线人冷汗涔涔,道:“可要告诉皇后娘娘,这是催产药。” 花锦城道:“自然要告诉她,圣上的孩子,是到了出生的时候了。” 线人道:“可是...” 花锦城将食指比在自己唇边,嘘了一声,道:“你告诉她,今日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线人硬着头皮答应下来,而后匆匆离开。 花锦城独自在屋内,发出了一声冷笑:“云嫔,呵。” 思雪从线人手里接过那个小药瓶,知道里面是催产药后,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走进去,对徐皇后道:“皇后娘娘,花公公遣人送来催产药。” 徐皇后看着那个药瓶,迟迟不肯动手。 徐皇后道:“他可还说了什么?” 思雪道:“花公公说,今日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徐皇后不明所以。 这时,又有一个宫人低头走了进来,道:“禀皇后娘娘,今日顾小公爷在朝堂上触怒了圣上,圣上命人将她杖责罚跪,顾小公爷在雪地里跪着,至今没叫起呢。” 徐皇后眼里忽然闪过一抹惊喜,道:“可有弄清楚她因何被罚?” 宫人道:“听说是提了先帝云嫔淫秽后宫一案。” 徐皇后忽然笑了一声。 这个顾玉自寻死路,提什么不好,偏偏替圣上的生母云嫔。 这可是圣上的大忌讳,曾经有个宫人议论,被圣上知道,圣上下旨将那个宫人凌迟处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玉自己找死,就别怪她从后面推一把。 徐皇后心头一阵激动,因为妊娠反应,烦忧不已的情绪瞬间少了许多。 徐皇后让那个宫人下去,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药瓶。 思雪看得胆战心惊,一手按住徐皇后拿药瓶的手,道:“皇后娘娘,女子生产本就艰辛,若是催产不当,可是要人命的。” 徐皇后道:“再不生,圣上就会要我的命。花锦城说得没错,今日是再好不过的时候了。” 思雪缓缓把手移开,道:“是。” 徐皇后道:“去,将圣上的神鹰卫请来,封锁昭贵妃的宫殿,就说本宫用了昭贵妃送来的玉枕,见了红。” 思雪应了一声,眼看着徐皇后将手里的药瓶打开,吃下里面的药丸,便匆匆离开宫殿。 昭贵妃听闻了顾玉的事情心下不定。 顾玉其实提前传来消息,让她遇见什么事情暂且放心,不要轻举妄动。 但是没想到顾玉会犯这么大的错,让她如何放心! 昭贵妃急得在屋子里打转,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向圣上求情,可又怕弄巧成拙,扰乱顾玉的计划。 昭贵妃的眼皮直跳,纠结了几息,还是决定先想办法求见圣上。 可是刚踏出宫殿的大门,神鹰卫便封锁了她的景秀宫。 如今是昭贵妃掌管宫权,一般的宫人都要听她命令。 可现在手拿武器堵在门口的不是宫人,而是圣上的神鹰卫,她无权干涉。 而能命令神鹰卫的只有一个人——圣上。 昭贵妃怒道:“放肆!” 神鹰卫的首领道:“请昭贵妃恕罪,我等是奉圣上的旨意,前来搜检景秀宫,您放心,我等粗人不敢惊扰贵妃娘娘,带了神鹰卫的女护卫过来。” 几个身着金色铠甲的女神鹰卫走了进来, 昭贵妃不敢相信,道:“凭什么搜检景秀宫!” 神鹰卫道:“皇后娘娘身子见红,怀疑是您送的玉枕有问题。” 徐皇后怀孕,各宫都送了东西过去祝贺,她只是循例行事。 而且因为怕惹上一身腥,送去了一个玉枕,徐皇后怀着身孕,自然不会枕那个又硬又冷的玉枕。 怎么可能有问题。 昭贵妃气得浑身颤抖,道:“一派胡言!那玉枕送过去时,被御医检查过好多遍,怎么可能有问题!” 昭贵妃迅速想到顾玉的事情,徐皇后这是故意的。 万万没想到,她为了害顾玉,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 神鹰卫首领道:“昭贵妃稍安勿躁,若是搜宫没有什么异样,自会还昭贵妃清白。” 昭贵妃道:“我要见圣上!让开!” 神鹰卫首领摇摇头,道:“圣上在皇后娘娘的长春宫陪产,特意吩咐了,不许您去打扰。” 圣上子嗣不丰,这又是个嫡子,自然万分小心。 哪怕知道徐皇后对昭贵妃发难的理由很牵强,为了安徐皇后的心,还是让神鹰卫过来了。 昭贵妃因害怕顾玉出事,而浑身发抖,道:“我弟弟呢?她怎么样!” 神鹰卫首领摇摇头,道:“属下不知。” 昭贵妃急得五内俱焚,而后扭头对那几个女神鹰卫道:“搜宫!快些搜宫!” 神鹰卫不可能被徐皇后收买,她给徐皇后下药,导致徐皇后见红纯粹是无稽之谈,就是让神鹰卫搜宫,也搜不出什么。 到时证明了清白,她就能出去了。 就算圣上在长春宫陪产,她也可以去找六皇子传话,让六皇子过去见圣上。 神鹰卫首领看到昭贵妃的反应,似乎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让那几个女神因为开搜。 顾玉还跪在奉天殿前,雪花落满了她的肩膀,她也没有力气拂去。 昏昏沉沉之间,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 当荷包里最后一片儿姜含入口中,她的舌根都被冻得发直,此刻贪婪地汲取着里面的热量,竟然在意识模糊着,嚼碎了那片儿姜。 苦涩、炙热的味道席卷而来,顾玉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要呕吐出来。 可到底还残存着几分理智,这是她最后一片儿可以取暖的姜了,再痛苦,也不能吐。 因这块儿姜,顾玉额头再次出了冷汗,被寒风吹过,结成细小的冰花。 膝盖仿佛千斤的重量,像是跪在刀尖一样,疼得她嘴唇都在打颤。 冬天天黑得早,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已经停止流动,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冻死在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圣上还没派人过来? 是哪里出了差错? 生命流逝的恐惧感在她心底蔓延。 第306章 该他还本王的人情了 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宫门下钥的时间,如果顾玉不能在钥前离开,那就意味着她今夜都走不掉了。 昭贵妃在景秀宫急得转来转去,守在门外的神鹰卫不为所动。 她怒道:“你们已经搜了宫,本宫是清白的!凭什么不让本宫出去!” 神鹰卫道:“贵妃娘娘恕罪,事关皇嗣,不可不谨慎。” 昭贵妃厉声道:“本宫的宫殿来来回回都被搜了三回了,还要怎么谨慎!掘地三尺吗!” 神鹰卫面无表情道:“贵妃娘娘恕罪,等搜查完毕,自会放您离开。” 昭贵妃气得浑身颤抖,她看明白了,神鹰卫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搜宫,而是故意拖住她。 不用想就知道,圣上现在在皇后的长春宫陪产,这个时候自然徐皇后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哪怕圣上知道徐皇后是在刻意为难,但是在龙胎的份上,圣上也会纵容徐皇后的一切要求。 可昭贵妃等不起。 妇人生孩子,生一两个时辰者有之,生一天一夜的亦有之。 这么冷的天,她根本不知道顾玉是什么情况,不知道圣上是否让她回去了。 万一圣上一心挂念着徐皇后,没有让顾玉回去,宫门一下钥,顾玉怕是要冻死在宫里。 想到这种可能,昭贵妃就害怕地浑身颤抖。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神鹰卫道:“本宫要去南书房接六皇子回来,天黑了,本宫不在,他会害怕的。” 神鹰卫一动不动守在门口,道:“娘娘放心,有六皇子的嬷嬷在,会平安归来的。” 昭贵妃被他们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发抖。 昭贵妃的管事宫女茯苓眼睛转了转,默不作声走到景秀宫的一个墙边,静静等待着。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已经黑透了,离宫门下钥的时间,还剩下半个时辰。 昭贵妃害怕的腿脚发软,她看着神鹰卫手上的刀刃,暗自咬牙。 这时,茯苓缓缓走过来,在昭贵妃耳边悄悄道:“六皇子回来了。” 昭贵妃赶忙褪下了头上碍事的发簪,然后忽然发狂,向景秀宫门外冲了出去,大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神鹰卫没想到昭贵妃这么豁得出去,毕竟是圣上的贵妃,他们不敢轻易触碰,一个不防,竟然被她冲到门外。 六皇子被嬷嬷从南书房接了回来,刚走到甬道拐角处,就见昭贵妃疯了一样跑出来。 天黑灯暗,六皇子吓了一跳。 昭贵妃对六皇子大喊道:“棠儿快跑!快去找圣上替你小舅舅求情!快!” 六皇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 神鹰卫已经抓住了昭贵妃的胳膊,道:“贵妃娘娘得罪了。” 说着将昭贵妃往景秀宫里拖。 昭贵妃一边被他们拖回去,一边声嘶力竭对六皇子喊道:“快去救你小舅舅!快!” 昭贵妃毫无体面地被神鹰卫拖回了景秀宫,那些神鹰卫也是诚惶诚恐地对昭贵妃请罪。 神鹰卫首领正要示意手下人将六皇子抓回来,就听昭贵妃一脸凶狠道:“圣上让你们搜查景秀宫,可没有让你们将六皇子关进来!你们对本宫动手是照规矩办事,本宫不会与你们计较,可要是敢伤到六皇子,本宫跟你们没完!” 神鹰卫的首领是个聪明人,知道昭贵妃是被冤枉的,也知道等徐皇后诞下皇子后,圣上会对昭贵妃所受的委屈心怀愧疚。 若是昭贵妃真的跟他们秋后算账,是个大麻烦。 他们听命行事,既然命令中没有说六皇子,他们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去追。 六皇子看到这一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转身就跑。 一旁的嬷嬷抓住六皇子,六皇子情急之下,狠狠咬住她的胳膊,又在她腿弯踢了一脚。 嬷嬷叫了一声,吃痛放开手。 摆脱了嬷嬷的钳制,六皇子飞奔出去。 神鹰卫办事干脆利落,这次事出紧急,搜查景秀宫的消息还没有大肆传出去。 沿途的宫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六皇子在甬道里奔跑,只是跪下行礼。 六皇子一整天都在南书房,没人敢在南书房嚼舌根。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记着昭贵妃让他快跑,去救小舅舅。 回头看嬷嬷和神鹰卫都没有追上来,六皇子暗自松了口气,抓住一个宫女问道:“我父皇在哪里?” 那个宫女道:“皇后娘娘临产,圣上在长春宫呢。” 六皇子继续往前跑,但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 君泽在马车上等到天黑,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眼看宫门就要落钥了,顾玉还没出来,让他心情十分焦躁。 说了从此跟顾玉形同陌路,可是在顾玉出事时,他依然做不到无动于衷。 在不安的同时,他心里的自厌情绪越来越重。 一个小宫人冒着雪匆匆赶来,将宫里的消息告知君泽,道:“王爷,皇后娘娘说是用了昭贵妃送去的玉枕,见了红。在御医的施针下,提前发动了。情况不算好,有难产的征兆,圣上在长春宫陪着呢。” 君泽握紧了手,道:“顾小公爷呢?” 那个宫人道:“圣上这个时候哪儿记得起顾小公爷,顾小公爷现在还跪着呢。” 君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传话给福海,该他还本王的人情了...” 那个宫人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一路回到长春宫,宫人找了个机会将福海叫了出来,把君泽的话传达给福海。 福海听后十分诧异。 早年圣上身边有两个贴身太监,一个是他,一个是叫禄海的。 两人表面和气,像是左右手一样把圣上照顾得体贴周到,但暗中斗得不可开交。 是年少的君泽帮了他一把,他才能斗倒禄海,成为圣上身边第一大太监,而那个禄海骨头估计都化成灰了。 他欠君泽一个人情,平日里跟圣上的言语间会偏向君泽一些。 但始终忐忑不安,毕竟在圣上跟前,要慎之又慎。 一边感激君泽,希望君泽早点让他还人情,一边又怕君泽图谋甚大,他不敢还也还不起。 没想到这个人情拖了这么多年,君泽居然用在了顾小公爷身上。 这在福海看来十分可惜。 不过能尽早还了这个人情,福海自无不应。 福海在小宫人耳边耳语了一番,而后悄悄回了长春宫。 第307章 大概是她的报应吧 长春宫里现在乱成了一锅粥,距离稳婆所说的,徐皇后的预产期提前了近十天。 虽然一应东西都准备好了,但还是打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 尤其是徐皇后怀孕以来,妊娠反应很大,身子虚弱,现在又早产,这一胎生得极为艰难。 痛呼声不断从寝宫传来,血水一盆一盆往外倒。 圣上紧张不已。 他子嗣稀疏,五皇子性子暴戾,六皇子性子软弱,都让他不甚如意。 而九皇子年纪太小,看不出什么来。 所以他在无形中,对徐皇后这一胎寄予了很大希望。 不一会儿,一个稳婆满身是血跑了出来,道:“皇后娘娘胎位不正难产了,快请御医!” 御医看了圣上一眼,得到了圣上肯定后,便也不顾忌男女大防了。 匆匆进去施针、推拿。 思雪替徐皇后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紧张地看着那几个御医。 徐皇后这一胎,不是提前了近十天,而是提前了近一个月。 如果不是徐皇后胎位不正,思雪不会让这些经验老到的御医进来。 徐皇后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 她抓着思雪的手,含混不清道:“救...我。” 思雪的眼泪一下子出来,她明白徐皇后的意思,一旦大小只能保一个,一定要保徐皇后。 思雪在徐皇后耳边小声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虽然她知道,但保大保小不是她能决定的,而是外面的圣上决定的。 而圣上在盼望已久的子嗣和没什么感情的徐皇后之间,会选择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会儿徐皇后的声音逐渐虚弱起来,任谁听了,都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圣上一时情急,手里的十八子转得哗哗作响。 脑子里什么除了徐皇后和皇嗣,什么都想不得了。 就在此时,一个宫人端着一个茶碗从外面走进来,脚下被台阶绊倒。 只听“啪嗒”一声。 将凝重的气氛一起打破,众人的心随之一咯噔。 圣上紧张的情绪被猛地一惊,竟然出了一层冷汗,他皱着眉头往声源那里看。 福海拿着拂尘,怒气冲冲过去,对那个宫人骂道:“狗奴才!你的规矩都学哪儿去了!连个茶都端不好!你去外面跪着!不叫起,就不许起来!” 那个小宫人边哭边对着福海磕头道:“奴才知错!求福海公公饶奴才一命!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这么跪一夜,奴才会被冻死的!福海公公饶命啊!” 福海恶狠狠道:“还敢喧嚣!还不堵住嘴拖出去!” 这个小插曲福海公公处理得很快。 圣上还来不及发怒,就已经解决了。 只是那些话... 圣上太阳穴一跳,想起顾玉来,正要说些什么,长春宫外面又是一阵噪乱。 德妃一手牵着六皇子,一手牵着八公主匆匆赶来。 长春宫的宫人拦在外面,可是德妃是将门之女,从小习武,还不把这些宫人放在眼里。 脚踢手打之间,带着两个孩子硬生生闯了进来。 圣上因为徐皇后难产生出的烦闷找到了发泄口,他怒气冲冲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德妃骂道:“成何体统!” 刚刚还嚣张至极的德妃忽然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圣上恕罪,臣妾一心挂念皇后娘娘,可是这些狗奴才居然将臣妾拦在门外。” 圣上怒道:“朕下了旨意,不许闲杂人等过来吗?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 德妃将六皇子和八公主推到面前,道:“两个孩子听说要有小弟弟了,便央着臣妾带他们过来,圣上恕罪。” 圣上刚刚因为那个摔破茶盏的小宫人,误打误撞想到了还跪在奉天殿外的顾玉,现在看到这两个养在昭贵妃膝下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时,产房里徐皇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一个御医出来报喜,道:“胎位正过来了!” 算是一个好消息。 胎位正了,接下来的生产就容易一些。 圣上看到还跪在地上的德妃,和两个孩子,道:“德妃行事莽撞,废封号,贬良李媛。” 从四妃之首,贬为连封号都没有的良媛,这惩罚不可谓不重。 不过李良媛面上没什么反应,静待圣上接下来的话。 圣上对刚处理完犯错宫人的福海道:“你去叫顾玉离宫。” 福海公公应了下来。 李良媛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六皇子和八公主一左一右站在她身边,默不作声。 看着福海公公离开长春宫,李良媛握了握手六皇子的手。 幸好六皇子聪明,知道叫上她过来。 否则六皇子一个人,估计到不了长春宫,就要被徐皇后的人拦住了。 六皇子低着头,此时没人看得清他的神色。 徐皇后生子的痛呼声还在继续,圣上的十八子转动得稍稍稳定了些。 ------------------------------------- 顾玉已经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了,她的意识一片模糊,想要躺倒在地,但是身子像是冰棱一般,动弹不得。 是她太自负了。 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尽在掌握,以为拿捏了人心,就能所向披靡。 可是意外无处不在,不是每一次都能被她侥幸躲过一劫。 她来不及后悔,荷包里的姜片和参片都被她嚼碎,身上落满了轻飘飘的冰雪,仿佛泰山压顶般,让她不能呼吸,却无力拂去。 顾玉在心里苦笑,君泽曾经揪着她的头发,呵斥她不要再以命搏运,她当时答应下来。 可如今还是食言了。 大概是她的报应吧。 拿生命当儿戏的报应,自食恶果。 好不甘心,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 但是她好累,真的坚持不住了。 一片混沌之间,顾玉听到有人唤她,但是她像陷入淤泥里的蝴蝶,意识在拼命挣扎,但身体怎么也动弹不了。 宫门马上要下钥了,福海公公带着人几乎是跑到奉天殿。 到了顾玉面前,福海气喘吁吁,忙不迭地唤道:“顾小公爷、顾小公爷,您怎么样?” 顾玉像是冰雕一般,头发上、衣服上都结了一层冰雪。 怎么叫都没有一丝回应。 冷风吹过,福海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这么冷的天,顾小公爷带伤跪了这么久。 福海暗道不好,手一搭上顾玉的肩膀,顾玉就像石头人一样,直直摔倒在地。 第308章 君泽小心翼翼地将顾玉抱到马车上 福海吓得魂儿都要没了,顾玉的肩膀冷得真跟冰块儿似的,他都怕这么一倒,顾玉就浑身摔粉碎了。 几个宫人围在顾玉身边,福海连忙跪在地上,颤抖着手探顾玉的鼻息。 幸好。 幸好还有气儿,只是气若游丝,再不诊治,就没活头了。 一个宫人道:“福海公公,要不要请个御医过来?” 福海打了一下那个宫人的帽檐,道:“现在整个御医院都在忙皇后娘娘的事情,顾小公爷再金贵,能金贵得过皇后娘娘和皇嗣吗?” 那个宫人听罢缩了缩脖子。 福海其实还有个私心没法说。 他欠君泽一个人情,现在这个人情还到一半。 这顾小公爷都冻成冰棱子了,如果在宫里请了御医,万一回天乏术,运出去一具尸体,那他这个人情,算是还了还是没还? 再说了,依照他对圣上的了解,虽然看不懂顾玉跟圣上在打什么机锋。 但圣上今日看似在罚顾小公爷,势必不希望顾玉真的就跪死在宫里。 所以得趁顾玉还有一点气儿的时候,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送出宫去。 福海道:“快去抬个辇来,把顾小公爷抬出去。” 两个小宫人飞速去抬辇。 福海和剩下的宫人小心翼翼地把顾玉的身子放平,顾小公爷的后背受了杖责,不知情况如何,福海将顾玉侧着身子放在地上。 而且她的身子已经冻僵了,跪地的腿在这种冰冷的环境下,根本掰不直。 福海怕下手没个轻重,不敢硬掰,只能任由她的腿蜷曲着。 福海的手冻得通红,他搓了搓放进袖筒里。 顾小公爷这遭的多大的罪呀。 究竟图什么? 福海看不懂。 但不妨碍他佩服。 不一会儿宫人抬着辇过来,几个宫人招呼着把顾玉抬了上去。 顾不上颠簸不颠簸,一路小跑到宫门口,恰逢宫门关闭,只剩下一条缝儿就要合上了。 宫卫见福海公公过来,便卖他了一个面子,让宫人把顾玉抬了出去。 跟在福海身边的宫人道:“公公,您怎么为顾小公爷操这么大的心啊。” 福海道:“你看着吧,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若能挺过这一遭,以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宫人道:“人都冻成那样了,若是挺不过去呢?” 福海把手插在袖筒里,幽幽道:“挺不过去,就一切白瞎。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 看到宫人抬了一个轿辇出来,君泽迅速从马车上走了下去。 掀开帘子一看,顾玉蜷缩在上面,这姿势无助脆弱。 她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嘴唇发紫,胸腔基本没有起伏,看着像是个死人。 君泽的手略微发抖,探向她的鼻子下面。 探了好半天才探到一点儿鼻息,他又摸向顾玉脖子上的动脉,冰凉的脖颈,也只有微弱的跳动。 君泽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炸裂开来,痛到了极致。 又是这样。 每次都是这样。 不知死活,拿命冒险。 无论说过多少次,她都改不了。 权势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又或者说,登到多高她才会满意? 君泽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把手从顾玉比冰雪还要冷的脖子上收回来,然后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盖在顾玉身上。 正要抱顾玉回马车里,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都是顾家的女人。 老夫人、苏姨娘还有顾琼。 她们听说了顾玉在宫里出事,至今未能回去,亦是在另一个角落蹲守许久。 派人去宫卫那里打探消息,也没能打探出来具体情况来。 老夫人甚至穿上了诰命服,递帖子请求入宫,可是圣上一心扑在徐皇后那一胎上,这种事情根本传不到圣上那里。 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钥,苏姨娘和顾琼已经哭了好几场了,连老夫人都萌生了绝望。 这么冷的天,在屋子里,人都冻得瑟瑟发抖,何况是跪在风雪之中这么久。 直到宫人抬着一个轿辇出来,她们才赶紧过来。 却不想君泽先到一步过去,还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了顾玉身上。 看着她们走近,君泽伸手要抱顾玉的动作生生止住。 顾琼和苏姨娘扑到顾玉面前,摸着顾玉冰凉的身子,吓得魂飞魄散。 老夫人看到君泽在这儿不明所以,但是她担心顾玉,没有去想那么多。 此时君泽挡到顾玉面前,让老夫人十分为难,忙行礼道:“老身见过王爷。” 君泽眸色深邃,没有说话。 来不及跟君泽客套太多,老夫人便道:“多谢王爷的衣服,玉儿怕是冻坏了,我们要赶紧回去,麻烦王爷行个方便。” 另一边的苏姨娘和顾琼还在哭哭啼啼,老夫人眼里溢满了担忧。 君泽闭上眼,压抑着心里的情绪,深吸一口气道:“去我府上,我府上有医术高明的大夫。” 听到这个老夫人也是吓得不轻,顾玉的身份,岂能让不知底细的大夫看。 老夫人忙道:“不敢劳烦王爷,镇国公府有一位冷大夫,是天下名医。” 印象里,顾玉似乎提到过这个冷大夫,《千金脉考》的作者。 君泽没了理由,在顾玉家人面前,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在生死关头,连陪伴她的立场都没有。 君泽只能冷着脸道:“本王帮你们把顾玉弄到马车上。” 三个女人要是想把顾玉抬回马车,是要费一阵儿功夫。 虽有平沙在这儿,但君泽不愿让顾玉被一个不相干的侍卫碰。 老夫人还来不及拒绝,君泽就不由分说地抱起顾玉,把她抱到顾府的马车上。 人在怀里,君泽才发觉顾玉瘦了不少,整个人轻飘飘的,一种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或许只有顾玉不清醒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接近。 可顾玉不清醒的时候太少。 而且这样的不清醒绝非他想要看到的。 君泽小心翼翼地将顾玉抱到马车上,她的四肢十分僵硬,让君泽心里恐惧感暗生。 人都冻成这样了,还能活吗? 君泽不敢去想那种可能,帮她把大氅拢好,又在一瞬间想到了顾玉对他说的话。 万一顾玉醒来,知道他又犯贱似地帮她盖衣服,那他... 咬咬牙,君泽强行压下这种想法。 顾玉危在旦夕,他还在这儿矫情什么。 他的身量高大,随身的大氅也大,把顾玉包得严严实实,才从马车里退了出去。 老夫人、苏姨娘和顾琼匆匆上车。 平沙扬起马鞭,把拉车的马儿一抽,寂静的官道上一声马嘶,顾府的马车就奔向茫茫的雪夜。 君泽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红着眼,泄愤似的锤了一下车壁。 驾车的关言吓了一跳,只听里面的君泽冷冷道:“联系岚烟。” 第309章 准备后事吧 老夫人、苏姨娘和顾琼坐在马车上,为顾玉揪心不已。 顾琼年轻,身子热,可她把顾玉冰雪一般的手塞进自己袖子里,哭着道:“怎么办,哥哥的手怎么都焐不热。” 老夫人和苏姨娘也都慌得不行,肌肤相贴都捂不热,这该多冷啊。 急匆匆回到镇国公府,冷大夫在顾玉的慎独院急得团团转。 等顾玉被慌慌张张地抬回来,冷大夫为她把脉许久,道:“快,用温水给她驱除寒气。” 郦若早已备好温水,等顾玉的期间,炉子上的温水就没间断过。 让顾琼在外面等着,郦若、老夫人和苏姨娘把顾玉的衣服脱了,才发现顾玉的背后尽是宫廷长杖打出来的伤痕。 两个膝盖更是乌紫发黑,惨不忍睹。 苏姨娘碰都不敢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是理智还是在的。 一边哭,一边帮着把顾玉浸到温水里。 温水席卷全身,顾玉被冻僵的身子终于得以活动。 哪怕是在温水里,顾玉依然瑟瑟发抖,任凭几个女人怎么叫,都没有一点儿苏醒的征兆。 顾琼守在外面,总觉得事情哪里不对。 为什么哥哥冻成这样,郦若过去也就罢了,嫡母和姨娘都过去帮她,却没有叫一个侍卫。 但是真相离她太过遥远,她的一丝疑问还是被浓浓的担忧掩盖。 屋里连续换了好多次水,可顾玉发抖的症状一点儿也没有缓解。 老夫人惊慌失措地对冷大夫问道:“玉儿还是不见好,怎么办啊?” 冷大夫背着手,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道:“擦干身子,抱出来。” 在炭火充足,热得能冒汗的屋子里,她们帮顾玉擦干了身子,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把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冷大夫再次帮顾玉把脉,这次把脉的时间很久,众人围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 冷大夫掀开顾玉的眼帘,又打开她的嘴想看看舌苔。 探头一看,却发现顾玉嘴里尽是被嚼碎的姜末,舌头和喉咙都被辣肿了。 苏姨娘哭着用手帮她掏干净嘴里的姜片、参片残渣。 冷大夫看过舌苔后,又是把脉良久。 久到老夫人再也受不了了,道:“玉儿怎么样了?冷大夫,您给个话啊。” 冷大夫搭在顾玉手上的手指一抖,道:“极寒极热,外寒内热,寒热交替,寒热愈发,又互相压制,发不出来。” 在外冻得太狠了,只能以姜片和参片取暖。 若没有姜片和参片,顾玉估计早就冻死了。 可是吃了大热大燥的姜片和参片,又在身体里集成了一团火,与身体所受的寒气冷热交织。 最可怕的是,顾玉郁结于心,陷入深度昏迷,抓不住一丝求生的意识。 没救了。 顾琼哭得声音嘶哑,道:“冷大夫,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冷大夫道:“若能撑过今晚,便有一线生机。” 老夫人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地,撑过今晚,也才有一线生机吗? 苏姨娘险些晕过去,被郦若掐住人中,才勉强醒过来。 她眼底通红,死死抓着冷大夫的胳膊,惊恐道:“若是撑不过呢?” 冷大夫低着头,不敢去看众人的反应,缓缓道:“准备后事吧。” 后事?准备后事? 人,要不行了? 岚烟接到关言的消息,匆匆赶来,就听到了这一番话,当即吓得后退两步。 好好的人,怎么就到了要准备后事的地步了。 记着冷大夫那一番冷热拗口的话,岚烟运用轻功,飞速赶往费酒楼传消息。 君泽听到这番话,手下用力,将桌上的瓷器一扫而空。 岚烟第一次看到如此暴怒又无助的君泽,她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君泽不知想到了,径直下楼,走向风雪中。 争分夺秒地骑着马,一路来到一个破庙里,在破败的神像后找到一个乞丐。 那乞丐浑身肮脏邋遢,是君泽这种身份连看都看不多看一眼的人,偏偏二人像是旧相识。 君泽目光森然,看着他道:“帮我救个人。” 乞丐蜷缩着腿,不以为然道:“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想让我帮你救人?” 君泽道:“你想要我怎样?” 乞丐没有说话。 君泽看了他几秒,掀开下衣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而后把目光凶狠地将腰间的端方拔了出来,狠狠插在地上。 “从前是晚辈不懂事,鬼医前辈恕罪。只要您愿意救个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湖中有一个鬼医,用药奇异且大胆,不是死到临头的人不救。 他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也能把可以活一段时间的人直接送到阎王爷手里。 君泽的父亲君晋攻打南蛮时,在毒瘴里被毒虫咬伤,他的属下将鬼医请来。 不知道鬼医用了什么法子,君晋没活过来不说,身上的毒伤全部溃烂,死相很难看。 他和长公主看到君晋的最后一眼,竟是这般光景,自然悲痛到无以复加。 打听之后才知道,鬼医是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但是毒性太猛,君晋还是没挺过去。 当年君泽年少无知,又从小生在富贵乡,听到以毒攻毒的偏激法子,觉得是鬼医用了歪门邪道,反而让父亲临死前受了一大遭罪。 尽管别人告诉他,君晋当时中的毒必死无疑,以毒攻毒的法子是走投无路的选择。 但君泽丧父之痛无可排解,将鬼医欺辱得厉害。 等他日渐长大成熟,明白了事理,再想弥补,依然放不下父亲惨死的悲痛。 后来虽然知道鬼医已经沦为乞丐,平日里只给乞丐和看不起病的穷人治病,用的方子怪异且廉价,治好的有之,治不好的亦有之。 他记着父亲的死,犟着一根筋,并未伸出援手。 但他知道,鬼医一直在等他低头认错。 鬼医将端方从地上拔了出来,道:“这是你父亲的刀。” 君泽道:“是。” 鬼医道;“你刚才说,只要我愿意救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君泽看着鬼医肮脏邋遢的面孔,道:“是。” 鬼医道:“那是什么人?” 君泽道:“我爱而不得之人。” 鬼医轻笑一声。 第310章 君泽,求求你,别走啊 时间一点点过去,顾府的女人们已经到了绝望到了极点。 这一夜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 晨曦降临,顾玉的生命体征越来越弱。 一缕阳光投射到郦若眼上,郦若惊恐地尖叫一声。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惧怕阳光。 她面无血色,踉跄地把关上窗户,又搭上帷幕,不让清晨的阳光进来一点儿。 冷大夫再次给顾玉把脉,依然摇头。 苏姨娘受不了刺激,彻底昏死过去,没人顾得上她了。 在一旁的顾琼两脚发软,一下子扑到顾玉身上,哭道:“不!哥哥,你快醒过来,你答应过我,要给我创造一个很好很好的世间,你说过的,你不能言而无信!哥哥!你醒醒!” 可是顾玉的手依然像冰块儿一样凉,一夜都没能焐热。 她身体一动不动,感受不到热,也感受不到冷。 像是死人一样。 老夫人脑子空白一片,她像是魔怔一般,嘴里喃喃道:“错了,错了,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她把顾玉逼得太紧。 是她让顾玉一个女孩儿背负这么重的担子。 是她明知顾玉的计划危险重重,依然放任顾玉去做。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为什么要让顾玉承担。 悲恐之下,老夫人呕出一口血来。 冷大夫过来道:“老夫人,您要保重身子!顾家不能没有您。” 这话是在提醒老夫人,若是顾玉死了,顾家的仇依然不能遗忘。 老夫人恨极,伸出手掐住冷大夫的脖子,嘶吼道:“给我救她!她死了,你我都是凶手!救她!” 冷大夫道:“老夫人您冷静一点儿。” 老夫人不停对他喊道:“救她!救她!” 冷大夫挣扎道:“我给她施针。” 老夫人这才放开冷大夫。 冷大夫拿出针,往顾玉的穴位上扎。 施针不是为了让顾玉醒来,而是让满屋子的女人稍稍冷静一点儿。 顾玉的皮肉都已经冷硬了,针连扎进去都很是费力,自然徒劳无功。 顾玉没有任何反应。 屋子里哭声一片。 落雁从外面跑了进来,忙道:“端亲王妃带着松阳郡主来了,说是有能让小公爷起死回生的良药。” 松阳喜欢顾玉不是秘密,京都都闹了好几次笑话了。 众人顾不上思考松阳是如何知道顾玉命悬一线的,听到“起死回生”几个字,众人绝望的心情稍微松动。 这种时候,只要有一点儿希望,都会不顾一切去试。 老夫人擦了眼泪起身,带着顾琼出去迎接,让郦若在这里照看顾玉。 一出门,就见松阳怀里抱着一个小坛子,外面包裹着厚厚的棉布。 来不及寒暄,老夫人就声音沙哑道:“王妃,郡主,您说有起死回生的良药可是真的?” 松阳抱紧了小坛子,道:“是真的,但我要亲自看一眼顾小公爷。” 她知道昨天顾玉被圣上罚跪,病得很严重,但不知道严重到哪种程度,要亲自看一眼才能放心。 老夫人看着松阳手里的坛子,猜到那大概就是良药,便颤颤巍巍道:“您抱紧药,请进。” 松阳向前一步,老夫人和顾琼都紧紧盯着她手里的小坛子,生怕她失手给摔了。 松阳和端亲王妃进来,只见床上之人盖着厚厚的被子,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屋里的哭声可不小,她却毫无反应。 端亲王妃吓了一跳,这是死相啊。 松阳看了泪眼婆娑,把手里的小坛子递了出去,道:“快,快给她服下,这是人...”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端亲王妃紧紧捂住嘴。 端亲王妃端庄有礼地笑着,轻声道:“这是府上大夫开的良药,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给孩子试试看。大夫特地叮嘱了,要趁热喝,才有效。” 老夫人小心翼翼接过,递给冷大夫。 冷大夫打开小坛子,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 里面的哪儿是什么良药! 分明是人血! 冷大夫脑子里灵光一现,是了,人血! 《本草纲目》记载:羸病患皮肉干枯,身上麸片起,又狂犬咬,寒热欲发者,并刺血热饮之。 顾玉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体外的寒冷压制着体内因姜片、参片而起的燥热,外冷内热,两相交错,让顾玉身子负荷过重。 她心里又不知道压抑着什么,陷入深度梦魇之中,苏醒不过来,也没有求生的意识。 而人血是温的,能够导出顾玉体内散发不出来的燥热,让寒热发出来。 因为此方有违天理人伦,被主流医者所摒弃,所以冷大夫一直没有想起来。 现在看到这坛子温热的血,才反应过来。 他悄悄看了一眼松阳郡主,也不知这是谁的血,外面风雪天那么大,到手里还是温的。 想来是刚刺出没多久。 不愧是景家人,下手如此狠辣。 冷大夫和顾琼一起,把顾玉的嘴掰开,拿勺子一点儿一点儿喂进去。 顾玉毫无意识,那“药”进去得少,出来得多,只能慢吞吞倒进嗓子眼儿里。 喂了一小半坛后,顾玉突然像是被呛住了,有了点儿反应。 喉咙里发出吭吭的声音。 众人见了激动不已,老夫人更咽道:“有用!真的有用!” 苏姨娘听到这声音悠悠转醒,看到这一幕当即跪在地上,道:“神仙菩萨,保佑我的玉儿,一定要活过来。” 冷大夫和顾琼继续喂着。 顾玉行走在无边无际的混沌里,天地白茫茫一片。 她不知自己是谁,不知来自哪里,去往何方。 一个男孩儿装扮的小女孩儿忽然出现,蹲在地上不知在画些什么。 顾玉道:“你是谁?” 那个小孩儿说:“我就是你呀。” 顾玉道:“那我是谁?” 那个小孩儿说:“你就是你呀。” 顾玉还想再问,那个小孩儿就消失在风雪之中。 顾玉继续往前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她想要走过去抓住那人的衣角,可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怎么也动弹不了。 她喊了一声:“喂!你别走啊!” 那人只是淡淡看了看她,桃花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他们是陌生人,便继续往前走。 顾玉道:“君泽,求求你,别走啊。” 同时,她在心里产生了疑问。 君泽是谁? 她又是谁? 第311章 我还她一命罢了 一坛子血喂完,顾玉缓了一会儿。 忽然像是被呛住了一样,轻咳几声,又吐出了一些血来。 顾琼扶着顾玉,以防她被呛着。 “小公爷醒了!” 郦若惊喜地说了一句。 在大家紧张的注视下,顾玉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里面晦暗无神。 顾琼紧紧握住顾玉的手,更咽道:“哥哥,我是琼儿,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老夫人跪在顾玉的床边,道:“玉儿,娘在这里,你千万要挺过来,知道吗?” 苏姨娘在一旁道:“玉儿,你不能抛下娘啊。” 松阳也不顾一切地挤到顾玉身边,道:“顾小公爷,你醒醒啊!” 顾玉的嘴角流下一道血来,她的嘴唇在动,像是想说些什么。 老夫人挥一挥手,示意大家不要出声,所有人连气儿都不敢发出声,静静等着顾玉要说的话。 只听顾玉气若游丝,断断续续的,道:“君泽,求求你,不要走。” 顾琼离得最近,只觉顾玉说话含混不清,听不真切。 顾玉说了这么一句,又不说了。 顾琼连忙道;“哥哥,琼儿不走,琼儿永远陪着哥哥,你再跟琼儿说句话好不好。” 她话一出,剩下没听清的人都以为是在叫顾琼。 只有松阳浑身僵硬。 她离顾玉也近,稍一思索,就知道那含混不清的话,是“君泽,求求你,别走啊。” 旁人不熟悉君泽,往往以逍遥王或者王爷这个称呼代替。 但她是君泽的表妹,自然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 想到这坛血是君泽让她送过来的,以及上次君泽为了救顾玉握住匕首。 听说遇熊的时候,君泽也在顾玉身边。 一个不为人知的真相就要破土而出。 松阳瞪着眼睛,小幅度摇摇头,不敢相信。 顾玉说完这句话,又跌到床上,陷入沉沉的昏迷。 大家让出一个位置,让冷大夫赶紧过来。 冷大夫替顾玉把了一会儿脉,亦是松了口气,道:“是起死回生的好药。” 顾琼忙道:“哥哥是不是有救了。” 冷大夫道:“虽然起死回生,但依然凶险。现在体内的热与寒逐渐融合,大概会发高烧。” 听到顾玉还有救,大家悬着的一颗心都放了下来。 可是发烧依然凶险,这样的大寒大热之下,发烧自然更为严重,顾玉的身子还挨了杖责,虚弱至极,岂会好受? 冷大夫继续道:“我开个方子,等她烧起来的时候喂了。小公爷身边不要断人,既然刚刚小公爷唤了三小姐的名字,三小姐就陪在这里,多跟小公爷说说话,唤醒她的求生欲。” 顾琼点头如捣蒜,道:“好,我一定寸步不离地陪着哥哥。” 众人的关注点都放在顾玉身上,没人看到松阳听到这话眼底划过的异样。 冷大夫转身去开方子。 苏姨娘忽然对松阳郡主和端亲王妃跪下,道:“谢谢亲王妃,谢谢松阳郡主。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松阳顾不上去想其他,连忙将苏姨娘扶起来。 苏姨娘不肯,执拗地给她们磕头。 老夫人和顾琼也一同跪了下来,老夫人道:“要是玉儿挺过这一遭,一定让她亲自上门拜谢!以后若有用得上镇国公府的地方,镇国公府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端亲王妃扶起老夫人道:“折煞我们了,快起来。” 老夫人、苏姨娘和顾琼这才起身。 老夫人道:“不知府上的大夫可方便,我等想要前去拜谢。” 不是不相信冷大夫的医术,而是顾玉现在还是凶险,冷大夫作为名震天下的医者,中规中矩惯了,不如端亲王府那个大夫大胆。 那个大夫敢于用人血作药,说不定也有其他法子让顾玉平安度过发高烧的时日。 虽然顾忌着顾玉的身份,不能让那个大夫过来把脉诊治,但是她亲自过去,问问退烧还有什么药,应该还是能的。 端亲王妃面露难色,君泽将“药”送来的时候,叮嘱过不要在顾府提到他。 端亲王妃也不知道这“药”是从哪儿来的,是谁开的方子。 但是君泽如此谨慎,想必也有他的道理。 端亲王妃道:“府中大夫不便见人,若有需要,我可以为顾小公爷延请宫里的御医。” 老夫人听罢忙道不用。 昭贵妃在宫里,延请御医不是难事,但问题在于不能让御医过来。 松阳咬咬唇,还是没说出这“药”是君泽给她的。 见顾玉已经脱离了危险,松阳一个未出嫁的女儿家呆在这里十分不妥,端亲王妃道:“既然‘药’送到了,我们就先走了。” 顾府几个女人恭送她们离开,回来后小心翼翼照顾着顾玉。 松阳和端亲王妃一登上马车,就看见君泽脸色苍白,闭着眼睛靠在马车壁上,像是疲惫极了。 听到动静,君泽睁开眼,紧张问道:“她怎么样?” 松阳没有说话。 端亲王妃揉了揉额头,这个时间往常她还在睡觉,被君泽叫醒弄了这么一遭,也是累极。 端亲王妃道:“人是救过来了,但是他们府上的大夫说要发高烧,依然凶险,身边不能断人,要时时刻刻看着。” 听到救过来的时候,君泽才松了一口气。 救过来就好。 剩下的,顾玉府上的冷大夫应该有法子让顾玉挺过来。 端亲王妃想到老夫人的请求,道:“究竟是谁会开这么邪门的方子?这‘药’又是哪儿来的?” 君泽继续道:“我以前偶然得到的方子,‘药’是从一个刑犯身上取的。” 松阳看着君泽缩在袖子里的双手,语气怪异道:“是吗?” 松阳低着头,额前的头发挡住了她的神色。 君泽身子虚弱,没有进一步探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松阳,道:“不然呢?” 快到端亲王府时,松阳道:“哥哥为何对顾小公爷这般上心。” 君泽淡淡道:“在江南时,她救过我,我还她一命罢了。” 松阳再次道:“是吗?” 这次不但是君泽,连端亲王妃都听出松阳的奇怪来,道:“松阳,你怎么这么问?” 这时马车停到了端亲王府,松阳没有回答端亲王妃的疑问,一言不发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君泽觉得松阳的反应不对,但是他实在太难受了,便没有往深处想。 马车即将起程,都走到大门口的松阳又折返回来,掀开马车帘子,道:“表哥,顾小公爷情况很不好,你若是有心,可以去探望一番。” 冷大夫以为顾玉昏迷中唤的是顾琼,让顾琼待在顾小公爷身边,唤醒她的求生欲。 可她听得真切,顾小公爷唤的是君泽。 松阳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但能说出这些,已经是她的保留理智的极限了。 君泽放下帘子,面无表情道:“不去。” 第312章 我要去给她冲喜 不出冷大夫所料,顾玉果然发起烧来。 冷热交织,呓语不断。 没人听得清她在说什么,但都看得出来她很难受。 顾玉算得上京都的风云人物。 此番在宫里受罚,生了重病,生死一线的消息很快传播出来。 听说了昨日的事情,往日来巴结谄媚的,都对镇国公府避之不及。 但也有有情有义的,譬如萧行之、裘右、居子石,还有几个吏部的官员,送来上好的药材、药方、大夫,来打听病情。 而此时的孙府书房,孙采薇一脸沉静的跪在孙老爷面前,孙夫人只会抱着她哭,一口一口“我苦命的女儿”。 孙老爷气得发抖,指着孙采薇的鼻子骂道:“你刚刚说什么,有胆子再说一遍!” 孙采薇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冷静道:“我要去给她冲喜。” 孙老爷一个巴掌打过去,道:“逆女!你这是拿我孙府的前程开玩笑!” 孙夫人心疼地帮孙采薇捂着脸,却是哭着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孙采蘋面上担忧地抚着孙老爷的胸口,说:“爹爹别生气,姐姐只是一时想不开”,实则在心里幸灾乐祸。 原本孙采薇被赐婚给顾小公爷当侧妻,是天上掉馅儿饼的喜事。 但现在谁不知道,顾小公爷昨日触怒龙颜,当众被圣上打破脑袋不说,还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 圣上最要脸面,平时被御史指着鼻子骂,他都能忍。 顾小公爷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提圣上生母淫秽后宫之事,惹得圣上震怒。 这还是圣上第一次在朝会上,对一个臣子摔杯子。 昨日到了宫门下钥才让起,现在生死不知。 孙采薇道:“我是顾小公爷的未婚妻,顾小公爷在宫宴把我救起来,我不能忘恩负义。” 孙老爷拿起书房里的藤条,就往孙采薇身上打,骂道:“你还有脸提宫宴之事!我打死你个不知廉耻的淫娃荡妇!” 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等顾小公爷死了,这场赐婚也就自然而然作罢,不会牵连到孙府一家子。 可是孙采薇在宫宴被顾小公爷湿身抱出来,失了名节,嫁不了顾小公爷,就只能往偏远地区嫁了,或者寻一处庙庵,青灯古佛一生。 这是他的嫡女,原想攀个高枝,用女儿替自己搏个前程,现在被她彻底整废了。 镇国公府到了这种地步,她还异想天开地要嫁给顾小公爷冲喜。 孙夫人赶紧抱住孙采薇,任由孙老爷的藤条打在她身上,道:“老爷要打就打我,是我没有管教好采薇,别打采薇。” 孙采蘋一边拦着孙老爷,一边假惺惺道:“爹爹息怒,姐姐毕竟是顾小公爷未婚侧妻,心里向着顾小公爷也情有可原。” 孙老爷听罢怒火更是不断上涌,道:“贱女!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罔顾生你养你的孙府,心向那个该死的顾小公爷!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毫无羞耻心的女儿!” 听到孙老爷诅咒顾玉,一直忍气吞声的孙采薇忽然爆发了,她将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抑郁情绪全都发泄出来。 大声喊道:“人家平安无事的时候,你点头哈腰,殷勤备至,如今出了事,你就骂人家该死。你自己是非不分,捧高踩低,宠妾灭妻,岂不是天下第一该死的人。” 这话实在是大逆不道,孙老爷气得七窍生烟,手里的藤条毫不留情地往孙采薇身上抽打。 孙老爷让仆从把孙夫人拉到一边,自己对孙采薇往死了打。 孙夫人哭着对孙采薇道:“采薇,你跟你爹爹求个饶,说你错了。” 孙采薇被打得躲无可躲,一边哭一边执拗喊道:“我没错!我没错!我没错!” 孙夫人见女儿劝不动,便跪到孙老爷的脚下求情,道:“老爷,您知道的,采薇一直病着,她只是病得神志不清了,说了胡话,您别跟她计较了。是我没有管教好她,你打我吧,别打采薇!” 孙采薇却道:“我没病!病的是这个不平等的世间!” 她甚至对孙夫人喊道:“娘!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不论道理如何,你就要先把错放在我身上,放在你自己身上!” 孙夫人道:“你父亲是一家之主啊,你要好好听你父亲的话。” 孙采薇几近崩溃,尖叫出声:“为什么啊!为什么他是我父亲,就可以随意处置我的人生!为什么啊!” 孙采蘋见状也被吓得连连后退,道:“姐姐,你真的是疯得不轻,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怎么能有这样忤逆不孝的想法!” 孙采薇看着这个庶妹,疯癫笑道:“我疯得不轻,哈哈哈,你好清醒啊,将三从四德刻在心里,真是好清醒啊!” 孙老爷看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道:“与其等你在外发疯,给我丢人现眼,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打死了事!省得你给你姐姐妹妹抹黑!” 孙老爷下手越来越狠。 书房的哭喊声不断,就是听不见孙采薇认错。 一个仆从连滚带爬跑了进来,对正发怒的孙老爷道:“老爷!大喜事啊!” 仆从看到书房里的惨状,要说的话忽然戛然而止。 孙老爷道:“哪儿来的喜事!” 那仆从道:“圣上刚刚下旨,恩准顾小公爷重新调查旧案,现在就等顾小公爷醒来。圣上还赐下许许多多的珍稀良药,遣了御医亲自前往镇国公府诊治,下了死令,务必要让御医将顾小公爷治好。” 此话一出,孙老爷的脸变了几变。 孙采蘋也是咬碎了一口银牙,还以为孙采薇这辈子都完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圣上居然重新器重顾小公爷。 孙采薇听罢大笑出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顾小公爷这么好的人命不该绝,哈哈哈哈。” 孙老爷知道圣上这做法,是要重新启用顾小公爷,但他刚说了那些难听的话,还把孙采薇打了一顿,饶是他再无耻,此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孙老爷冷冰冰留下一句:“赶紧治好你的疯病,在家里待嫁吧!”便走了。 孙采蘋嫉妒的面目扭曲,跟着孙老爷一起走了。 孙夫人爬到孙采薇身边,哭着道:“采薇,让娘看看你的伤。” 孙采薇抓着孙夫人的手,道:“娘!你快给我梳妆打扮。” 孙夫人道:“你梳妆打扮做什么?” 孙采薇道:“我要给顾小公爷冲喜。” 孙夫人道:“采薇,顾小公爷现在生死不知,你不妨等她醒来再说,若是她醒不过来,你的一生岂不是都要毁了!” 孙采薇摇摇头,她在最迷茫的时候遇见顾玉,是顾玉把她点醒。 虽然从那以后陷入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经年自苦拖垮了身子,但是她从不后悔从顾玉口中听到那种人人生而平等的美好世间。 孙采薇道:“若她醒不过来,我就守着她的牌位度过一生。” 这世间不好。 唯有在顾玉那里,她才有喘息的空间。 第313章 扫把星是谁? 听说圣上赐下了御医过来,顾府的人都胆战心惊。 看到来人才松了口气。 御医正是冷流。 在宫里时,他听说了顾玉被罚跪,但他人微言轻,根本做不了什么。 现在圣上要派御医来为顾玉诊治,他使了一点儿手段,才争取到机会,从宫里赶了回来。 从冷大夫那里简单了解情况后,冷流便来到慎独院。 一进门,就看见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顾玉,她旁边趴着顾琼。 姐妹两人用着一样的脸,给人的感官却完全不同。 顾琼守了一整天,满脸疲惫,但隔三岔五地跟顾玉说几句话,试图唤起顾玉的求生欲。 冷流赶紧过来,摸上顾玉的额头,虽然被湿毛巾震着,但依然烫得要命。 顾琼看到冷流,道:“小冷大夫,哥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冷流已经从冷大夫那里听说了,顾玉昏迷时,念的还是顾琼的名字,但他总也无法对顾琼生出好感。 一来觉得顾玉顾琼明明是双胞胎姐妹,顾玉却要背负这么多,而顾琼都这么大了,遇事还只知道哭。 二来因为两年前,下人们因为一件裙子误会他跟顾琼有私情,惹得顾玉震怒,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赶走。 冷流疏离道:“不知。” 他的确不知道,顾玉这种状态,实在令人担忧,高烧时间长了,会烧傻的。 顾琼握着顾玉的手失望极了。 冷流以把脉的借口,从顾琼手里抢过顾玉的手,按上顾玉手腕那一刻,心头一跳。 但是在顾琼面前,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悲痛,什么也没说。 冷流的一身医术都是跟冷大夫学的,看了冷大夫给顾玉开的药,自然知道是最妥帖不过的方子。 因为有圣上的圣令,他得以在镇国公府守着顾玉,直到她醒过来。 冷流道:“三小姐守了一天,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顾琼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要陪着哥哥,直到她醒来。” 冷流心底涌起一阵浮躁,道:“这里有我看着,你去药房看看药煎得怎么样?如果好了就端过来。” 顾琼不肯离开,道:“唤落雁去端吧。” 冷流不悦道:“刚刚顾玉出了汗,我要帮她擦擦身子,三小姐在这里不方便。” 顾琼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一天,都是苏姨娘和老夫人帮忙,现在冷流来了,都是男子,他帮忙擦也没关系。 顾琼道:“那好吧,我等会儿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冷流和顾玉两个人,冷流重新为顾玉的额头换了一个湿毛巾,然后轻轻抚摸着顾玉的脸。 这是他为数不多跟顾玉独处的时光,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握着顾玉的手,贪恋着这份宁静。 “顾家的担子太重了,你是不是也想休息一下。” “没关系,你好好休息几天吧,我在这儿陪着你。” “但你一定要醒过来,知道吗?” “顾玉,我好想你啊。” 可是这份平静很快被一个侍女打破。 侍女道:“小冷大夫,冷大夫唤您过去。” 冷流皱起眉头,但是想到顾玉的脉象,还是帮顾玉拉好被子,走了出去。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只听吱呀一声。 窗户被人从外面打开,君泽苍白着脸,从窗户里跳了进来。 他呆呆地看着紧闭双眼的顾玉一言不发。 也看到了刚才被冷流拉出来的一只手,他走过去,坐在床榻上,拉着顾玉的手轻轻摩挲着。 这双手,无数次将他推开,可他依然卑劣地肖想着。 而后他忽然一阵头疼,觉得自己这行为实在算不得君子。 可是一想到冷流对顾玉的心思,刚刚屋子里没人在,顾玉这双手不知被冷流怎么牵着,他就心里发堵。 从水盆里拧出来一个毛巾,细细地擦拭顾玉的手。 梦里的顾玉在忽冷忽热下,口干舌燥,无意识地咳嗽了一下。 君泽看着顾玉干燥的唇角,连忙起身给顾玉倒茶。 可等他端着茶碗回头一看,顾玉竟然睁开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君泽浑身僵硬,一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他明明说了不来看顾玉,可还是抵不过心里的担忧,偷偷来了。 在顾玉的注视下,君泽下意识想要逃走,可定睛一看,顾玉眼底透露着迷茫,明显是烧糊涂了,意识混沌。 君泽缓步走近,只听顾玉道:“你没走?” 不知道此刻的顾玉想到了什么,君泽道:“你在跟谁说话?” 顾玉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今夕何夕。 种种过往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在眼前闪过,她就是抓不住头绪。 可眼前的人顾玉再熟悉不过,她凭借直觉脱口唤出:“扫把星。” 君泽心口一阵疼痛,虚弱的身子晃了晃。 扫把星是谁? 季妙仙?郦若? 然后他想到了刚刚走出去的小冷大夫。 好一个小冷大夫,刚刚趁顾玉昏迷不醒时,究竟做了什么? 让顾玉都昏迷到这种程度了,还念叨着他。 第314章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心软 顾玉重新闭上眼,微微张嘴呼吸着,又是轻咳两声,瞧着十分难受。 君泽端着茶碗走近,道:“你要喝水吗?” 躺在床上的顾玉并没有回应,呼吸滚烫。 君泽伸出手,在她的额头碰了碰,额头烫得吓人,烧得很严重。 他拿着勺子,小心地往顾玉嘴里喂水。 顾玉无意识道:“疼。” 顾玉觉得自己到了地狱。 她走在一个又漆黑,又火热的地方,走了很久也没有水,反而越来越热,身边像是岩浆一般,她深陷其中,又走不出来。 可是挣扎了没多久,她又陷入深厚的雪地里,身上落满了雪,每一粒雪花都有千斤重,沉甸甸压在她身上,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冷热交织,她的身体像是被马车碾碎了一般,疼痛无比。 无数人光怪陆离地从她面前走过,可是她伸出手,却没有一个人拉她一把。 忽然喉咙里涌现一股清凉,让她从痛苦的环境中缓了缓。 她不由自主舔了舔嘴角,眼睛张开了一条缝,里面氤氲着雾气,声音沙哑问道:“还有吗?”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里面明明映着他的脸,可没有一丝情愫,只有迷茫和对水的渴望。 君泽坐到她身边,抚摸了一下顾玉苍白无色的嘴唇。 现在的顾玉褪去了往日的清冷和绝情,像个脆弱的小孩子一样,惹人心疼。 君泽端着水碗在顾玉跟前晃了晃,道:“有,但你要告诉我扫把星是谁。” 顾玉重重呼吸了几声,没有回答。 君泽问道:“是季妙仙吗?” 顾玉没有反应。 君泽又道:“是郦若吗?” 顾玉还是没有反应。 君泽深呼吸了几口气,道:“小冷大夫?” 顾玉依然没有反应。 他吞咽了一下喉结,凑到顾玉眼前,道:“是我吗?” 顾玉再次闭上眼,陷入昏迷之中。 君泽拍了拍顾玉的脸,将她唤醒,道:“先别睡,清醒一点儿。” 顾玉像是被他扰得难受,无意识地又吐出一个字:“水。” 君泽用一只手扒开顾玉的眼皮,露出眼白和一角儿的黑眼球,强迫她看着自己。 继续逼问道:“是我吗?你回答我,我就喂你水喝。” 顾玉意识在混沌之中,看到一张脸从天而降,笼罩在她头上,她怎么躲都躲不掉。 全身疼痛,生不出一点儿力气。 顾玉最怕这种受人摆布又反抗不了的状态,她拼尽所有,就是想要摆脱这种无力感。 可是一场病,一个恶劣的人,又让她陷入恐惧之中。 顾玉猛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眼里簌簌流下两行清泪来,不断摇头,嘴里说不出话,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君泽看到她哭又开始头疼。 他在干嘛? 欺负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 君泽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在心里叹口气。 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或许没有答案,才是最好的答案。 君泽看她可怜,继续喂她喝水,但是心里积压的愤懑让他下手不再温柔。 到了最后,几乎是一勺一勺灌着,将顾玉的脸弄得湿淋淋的,咳嗽不断。 顾玉的嗓子本就发炎,咳嗽着不亚于拿磨砂纸来回剐蹭。 身上的伤口也因为咳嗽的震荡一寸寸发疼。 顾玉在梦里苦苦挣扎,无意识地喊疼。 君泽想掐上她的脖子问一句:你也知道疼吗? 但他还是没有这么干。 他是恨极了顾玉的无情,但又狠不下心去折磨顾玉。 如果可以选,当初在皇城街头,他宁可没有停下马车,跟顾玉结识这一场。 可没有如果,君泽放下碗,轻轻吻上顾玉的唇,喃喃道: “最后一次。” “顾玉,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心软。” “从今往后,你的生死荣辱,与我无关。”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君泽迅速从窗户里逃了出去。 冷流听信侍女的话,前去找了冷大夫,可是冷大夫说刚刚并没有派人来找他。 想到独自在屋子里的顾玉,冷流脚下生风,快速赶来。 屋子里十分安静,顾玉独自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喊疼。 冷流脸色一变,快速走到顾玉面前替她把脉,除了发烧,脉象并无异样,冷流才松了口气。 但是他看到顾玉脸上的水渍,还有床头的空了的茶碗,眸色一凝。 环视四周,发现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他冷着脸走过去。 “啪”一声。 冷流将窗户关严,用里面的栓反锁上。 顾琼端着药从外面走了过来。 冷流问道:“刚刚三小姐回来过吗?” 顾琼道:“没有啊,小冷大夫不是一直在吗?” 冷流的脸色愈发难看,他道:“时刻守着,别让不相干之人进来。” 顾琼感觉得到冷流对她的疏离,不悦道:“我当然知道。” 君泽刚刚着急逃走,一下子跌倒在竹丛里,身体亏耗太大,他一阵头晕目眩。 又恰好听到了冷流这句话,几近心碎。 在外蹲守的岚烟看到君泽,匆匆过来扶他,小声道:“王爷,您怎么样?” 君泽挣脱岚烟的手,道:“无事。” 他从小门出去时,外面一阵敲敲打打,他隐藏在人群中,看了半天才明白。 顾玉的未婚侧妻孙采薇,来给顾玉冲喜了。 孙采薇进不了宫,只能去礼部请求,又经过礼部官员传到圣上耳朵里。 本就是圣上赐婚,现在顾玉发着烧,情况危急,圣上大手一挥,同意了孙采薇来给顾玉冲喜的请求。 事发突然,孙采薇坐着一顶浅红色小轿就来了,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这孙小姐对顾小公爷真是情深义重啊,顾小公爷还没醒,她都敢嫁过来冲喜,不怕守寡吗?” “虽然是侧妻,但是有圣上的赐婚圣旨,与正妻也没什么区别。” “顾小公爷好福气,昏迷不醒,都有美娇娘巴巴地凑上来。” “以后顾小公爷若是对孙小姐不好,那才是丧良心。” “先别说好不好呢,顾小公爷能不能醒来还是一回事儿呢。” 君泽浑浑噩噩地站在人群里,他缩了缩发疼的胳膊,像个局外人。 第315章 替顾小公爷掀盖头 老夫人听到外面吹吹打打的动静吓了一跳,带着苏姨娘出去,看到孙采薇的花轿眼前发黑。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礼部官员是带着圣旨来的,推辞不得。 老夫人只能手忙脚乱地让人布置婚堂,让礼部官员临时充当仪宾。 顾玉还昏昏沉沉,自然不可能迎娶孙采薇,她们按照民间的习俗,抱来一个大公鸡,给系上红绸带。 孙采薇的父母面色僵硬地看着孙采薇跟一只大公鸡拜堂。 老夫人和苏姨娘面上也不见多少喜色。 孙采薇的侍女流萤看着几位家长,为自家小姐捏了把汗。 草草行过礼后,孙采薇就被送到明心院。 新郎生死不知,亲事潦草敷衍,连喝喜酒的人都是临时拿来凑数的,自然没人来闹洞房。 老夫人和苏姨娘紧张地走过去,端坐在喜床上的孙采薇没有分毫抱怨,一脸温顺地起身,跪下给她们行礼。 老夫人只能僵着笑意,拉着孙采薇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道:“采薇,你受委屈了。” 孙采薇摇摇头,用来遮面的珠帘盖头轻声作响。 老夫人对侍女道:“去把三小姐叫过来。” 而后老夫人又对孙采薇道:“你也知道,镇国公府除了玉儿没有男丁了,玉儿还昏迷不醒,就让玉儿的双胞胎妹妹替你掀盖头吧。” 孙采薇紧张地咬了咬下唇,道:“我明白的,母亲。” 礼部请来的全福人道:“老夫人,孙小姐既然是冲喜来的,该让她见见顾小公爷,在顾小公爷跟前掀盖头比较好。” 老夫人和苏姨娘对视了一下。 老夫人叹口气道:“是这个理,你随我来。” 苏姨娘牵着孙采薇的手,把她带到顾玉的慎独院。 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温暖如春,顾玉在床上含混不清的呓语,眉头紧皱,在昏迷中,也很是受罪。 这是孙采薇自宫宴之后,第一次见到顾玉。 知道顾玉的情况很不好,但真正看到她这样虚弱的样子,孙采薇不可避免心头一跳。 满腔的相思来不及倾诉,就被担忧完全掩盖。 全福人朝着顾玉的方向喊道:“顾小公爷,今日娶了新娘来你家冲喜,你要快些挣扎精神,起来掀盖头,不要辜负洞房花烛美娇娘。” 连着喊了三次,顾玉还是毫无动静。 大家都有些失望。 全福人道:“劳烦顾三小姐卸下珠钗,替顾小公爷掀盖头吧。” 顾琼刚刚听说了孙采薇来冲喜的消息。 患难见真情,原本她从松阳那里听说,孙采薇是故意跳进水里,让哥哥跳下去捞她,对孙采薇并无好感。 但是在这危急时刻,孙采薇敢于顶着守一辈子寡的压力,来为哥哥冲喜。 让顾琼对孙采薇的印象好了许多。 她卸下珠钗,将满头墨发挽成一个马尾,而后穿上礼部原本给顾玉准备的喜服。 全福夫人有心想调节一下屋里沉闷的气氛,笑道:“不愧是顾小公爷一母同胞的妹妹,这稍一收拾,竟跟顾小公爷一个样儿,连新娘子都分不清了吧。” 此话一出,老夫人和苏姨娘不由紧张起来。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冷流道:“一个是男子,一个是女子,怎么会分不清。” 全福人一笑,本就是一句打趣,便没往心里去。 孙采薇乖巧地坐在那里,任由顾琼帮她掀开盖头。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可惜顾玉看不到。 孙采薇对顾琼行礼道:“谢谢小姑。” 礼毕,礼部的人和全福夫人都回去复命了。 顾玉依然没醒。 房间里只剩下自家人,老夫人看着孙采薇颇为头疼,还是强打精神道:“采薇,你放心,嫁到顾家,就是顾家的人了,无论玉儿能不能醒过来,我们都不会亏待你。” 孙采薇泪眼婆娑,不愧是能将顾小公爷教得这么好的母亲,老夫人说出来的话让她不安的心定了定。 老夫人替她擦了擦泪,道:“采薇,辛苦你来这么一趟,回去好好休息吧。” 孙采薇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夫君吗?” 老夫人面露难色,道:“御医说,玉儿情况不好,为免惊扰到她,屋子里最好不要留太多人。” 孙采薇不是看不懂别人脸色的人,虽然放心不下顾玉,还是乖巧道:“采薇明白了,只是夫君如果醒来,一定要告诉我。” 老夫人道:“这是自然,快回去歇息吧。” 孙采薇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回到房里,流萤嘟囔道:“什么嘛!小姐你特意过来给顾小公爷冲喜,顾家人却防备着您,新婚夜,连您在那里守着都不让,什么道理。” 孙采薇当即冷下脸,道:“住口!这里是顾府,不是孙府,你若是不识好歹,我现在就把你赶回家去!” 流萤吓了一跳,赶忙跪下给孙采薇求饶道:“奴婢知错,奴婢只是觉得您委屈。女儿家,一辈子就经历一回,就这么潦草没了。” 孙采薇知道流萤向着她,但这门亲事本就是她算计来了,顾小公爷对她只有同情愧疚,没有爱意。 能摆脱压抑的孙家,嫁给顾小公爷,她已经很满足了。 孙采薇道:“嫁给她,我一点儿都不委屈。” 流萤看孙采薇这样,还想说什么,被孙采薇打断。 孙采薇道:“与其抱怨,不如跟我祈祷夫君能够快快醒来。” 流萤更咽道:“是,小姐。” 孙采薇道:“以后叫我侧夫人。” 流萤只好道:“是,侧夫人。” 慎独院里,苏姨娘对一脸疲惫的顾琼道:“你守了一天了,也回去歇息吧,今晚我来守。” 顾琼执拗地摇摇头,道:“我一定要等哥哥醒来,今天我在这儿,哥哥都有了意识,知道喊疼了,我不能走。” 苏姨娘道:“你们不愧是兄妹,血脉相连,心有灵犀,你守着吧,但也要注意身体。我跟你母亲就在隔间,有什么动静,就来叫我们。” 顾琼点点头。 冷流在屋子里不肯离开。 白天到来的不速之客,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冷大夫年纪大了,守不了夜,他自然要在这里陪着。 夜色深沉,原本见好了一些的顾玉又发起烧来。 气势汹汹,满脸通红,时不时抽搐一下。 第316章 为什么哥哥的身子跟我一样? 冷流让人把冷大夫叫了过来,一番施针后,情况还是没有改变。 冷大夫把小冷大夫叫到隔间,讨论病情用药。 顾玉的病情不能当做一般发烧来治,像滑石、生地黄、银柴胡这样清热凉血,属大寒的药不能按往常那样用。 冷流的医术都是跟冷大夫学的,但是冷流在外行医了两年,学了一些赤脚医生的路子,又进了御医院,跟冷大夫多少能商讨一二。 顾玉躺在床上,被厚厚的棉被盖住,一会儿大汗淋漓,不断踢被子,一会儿瑟瑟发抖,抽搐一下,牙关紧咬。 顾琼怕她咬到自己的舌头,匆忙下将自己的手指递了过去。 疼痛感瞬间传来,顾琼差点儿叫出来。 但她知道发高烧的人不能猛然被吓到,硬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把手从顾玉嘴里取出来,顾琼连忙把一个帕子塞进去。 顾琼一点儿不敢分心地看着哥哥。 顾玉冒出许多汗来,已经浸透了枕头。 现在冷大夫和小冷大夫在隔间低声讨论,顾琼不敢去打扰,便自己拿了一个干净的帕子给哥哥擦汗。 可是擦着擦着,顾琼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她也说不出来。 又换了一次毛巾,顾琼稍微把被子掀开,往下擦的时候,顾玉忽然挣扎了一下,露出身体里的一点儿肌肤来。 顾琼恍然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觉。 等她闭上眼,又睁开,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变化。 顾琼瞬间像是遭到了雷劈,她小心拨开顾玉的衣领,发现里面居然跟她一样。 她的哥哥,为什么会跟她的身体一样? 顾琼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 她瞬间迷茫了,想到一个可能,连忙颤抖着双手,把被子给顾玉盖好,跌跌撞撞跑到隔间。 老夫人和苏姨娘靠在软榻上都没有睡熟,看到顾琼慌慌张张跑来,还以为顾玉出了什么事,急忙起身。 顾琼颤抖着声线,问道:“为什么哥哥的身子跟我一样?” 苏姨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老夫人却是明白了这话,她赶紧把门关住,如临大敌道:“你怎么知道的?还有谁知道?小冷大夫呢?” 顾琼道:“小冷大夫在跟冷大夫讨论病情,我给哥哥擦汗知道的。” 老夫人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顾琼,道:“原本觉得你还小,不懂事,就一直瞒着你。” 顾琼道:“可是哥哥跟我一样大!” 苏姨娘知道顾琼执拗,虽然她偶尔因为两个孩子对老夫人颇有怨言,但心里知道老夫人的不得已。 苏姨娘挡在老夫人身前,道:“琼儿,你知道咱们家里的情况,当年若不是让你哥、你姐姐女扮男装,咱们家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这是无可奈何之举。” 顾琼回想过往种种,心如刀绞,痛哭出声。 她的哥哥原来是姐姐。 这么多年一直默默守护着一大家子。 她跟姐姐明明是一样的,可是她被苏姨娘娇养着,姐姐却为了家里的前程,在宫里挨了打,还被罚跪在冰天雪地里,九死一生。 她以前还那么不懂事,在姐姐受家法的情况下,还屡屡把姐姐拒之门外。 顾琼哭着喊道:“太过分了!” 不知道是对老夫人和苏姨娘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苏姨娘道:“琼儿,当时一些族中叔伯逼上门来,要老夫人把爵位传给旁支,若真的那样做了,咱们娘儿几个,在京都哪儿还有立足之地啊。” 顾琼道:“可姐姐也是女孩儿,你们有想过她愿不愿意吗?” 可是顾琼说完在心里就有了答案。 若是姐姐不愿意,怎么会坚持这么多年。 或者说姐姐从生下来,就没有不愿意的余地了。 小时候,她嫉妒过姐姐,觉得姐姐被认到嫡母名下,成了嫡子。可以出门,可以读书,可以练武,比她自由许多。 也同情过姐姐,无论寒冬酷暑,姐姐都每日早起,雷打不动地读书练剑,她却可以在被窝里享受着苏姨娘的关爱。 甚至暗中生过姐姐的气,明明她跟姐姐才是一母同胞,苏姨娘才是姐姐的亲娘,但姐姐对阿姐比对她亲近,陪嫡母的时间比陪姨娘的时间多多了。 她故意耍小脾气,偶尔姐姐来姨娘身边的时候,她就趁机跟姨娘撒娇,故意打断她跟姨娘的讲话。 阿姐出嫁后,她们姐妹才慢慢亲近起来。 现在才知道,她错得有多离谱。 理所当然地躲在姐姐身后,理所当然地接受姐姐对她的好,还屡次三番伤害姐姐,拖姐姐后腿。 直到现在,老夫人解释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用的理由还是“你还小,不懂事。” 明明她跟姐姐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她还是个菟丝花,姐姐默默地撑起一大家子。 顾琼痛不欲生,哭得不能自抑。 苏姨娘过去抱着她道:“琼儿,你别哭了,是娘的错吗,娘不该瞒着你。” 顾琼道:“你的错是瞒着我吗?你的错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这样的错,哪儿是能说清楚的呢? 顾琼赌气地将苏姨娘推开,道:“姐姐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在!” 苏姨娘两手空空,也跟着哭道:“琼儿,你说这话不是剜娘的心吗?” 老夫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心乱如麻,道:“我去玉儿那里看着。” 顾琼执拗的劲儿上来,挡在老夫人面前,道:“你不许去!” 她忽然想起姐姐昏迷的时候,老夫人对冷大夫说了一句“她死了,你我都是凶手。” 姐姐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她们当年为了保住爵位,隐瞒姐姐身份的选择。 顾琼偏执道:“你们两个都不许去,姐姐昏迷不醒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只有我能去陪她。” 顾琼擦了擦脸上的泪,从门槛跨了出去,把房门一关,将嫡母和苏姨娘反关在屋里。 回到顾玉那里,顾琼怕打扰到顾玉,不敢发出声音,默默哭着。 冷流在顾琼跑出去的时候,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等顾琼稍稍平静下来,他才走过去,以端药的名义将顾琼带离顾琼身边,道:“三小姐,眼泪是最无用的,如果您真的心疼顾玉,想替她分担一些,就做点儿实事。” 顾琼听罢,心里更加难过,连小冷大夫这个外人都知道姐姐的性别,她却现在才知道。 不过她转念一想,小冷大夫是大夫,知道姐姐的性别不奇怪。 顾琼道:“我可以做什么实事?” 冷流眼底发寒,道:“顾玉在风雪里伤了身子,以后恐难有孕。” 说完这句后,冷流看也不看顾琼的反应,便径直走了出去。 第317章 用的是什么人的血? (顾玉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她躺在手术台上,那些冰冷的手术刀在她身体里搅动。 无论她怎么哭喊,怎么哀求,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在她绝望之际,手术室的大门被人破开。 终于警察发现了这个私售人体器官的窝点。 所有人都在说她幸运,再晚一会儿,她的肾脏就要被人摘除,然后换到一个生了病的富家女孩儿身上。 可一天之后,就没人说她幸运了。 因为他们发现,亲手把她送上手术台的,正是她的父亲。 一万块钱,就能买走一个贫民窟小女孩儿的肾脏。 后来她问孤儿院的妈妈,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买另一个人的肾脏,甚至是生命。 妈妈怜悯地看着她道:“因为有的人有权有势,而有的人生来就是蝼蚁。” 顾玉暗下决心,她以后,一定要变得有权有势,再也不要任人摆布。 后来她如愿以偿站在了高处,却被竞争对手从楼顶推了下来。 含恨而亡,却峰回路转。 再睁眼,她躺在阿姐的怀抱里,听着最温柔的摇篮曲。 旁边是嫡母和姨娘关切的眼神,还有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儿拉着她的手,泪眼汪汪地唤她哥哥。 她想,这里大概就是天堂吧。) 顾玉彻底清醒,已经是三天后了。 期间经历的凶险,让顾家的人心力交瘁。 她最先看到的是顾琼,她趴在自己身边,一双美目肿成了灯泡儿。 顾玉吓了一跳,她漂亮的妹妹怎么成这样了? 再看看嫡母和苏姨娘,一个个鬓边白发暗生,像是苍老了十岁。 而后她看到了小冷大夫。 小冷大夫是很稚嫩的年纪,也是很稚嫩的长相,现在胡子拉碴的,脸上的一对梨涡也不见了,看着十分沧桑。 向来爱美的郦若蓬头垢面,好端端一个美人,现在放在人堆儿都没人多看一眼。 顾玉恍然以为自己成了植物人,颤巍巍问道:“今夕是何年?” 顾琼抱着她又哭了起来,百灵鸟儿一样的嗓音,变得沙哑粗粝。 冷流过来给顾玉把了脉,确认顾玉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才道:“你睡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顾玉心道不好,莫非她真的昏睡了多年,一时冲动,便坐起身道:“家里情况如何?阿姐怎么样了?” 看到顾玉这番作态,众人又忍不住担忧,别是烧糊涂了。 顾琼道:“哥哥,你昏睡了整整三天。” 顾玉脑子蒙蒙的,喃喃道:“才三天吗?” 她怎么觉得过了许久。 苏姨娘哭道:“你个没良心的,什么叫做才三天,娘都快跟着你去了。” 顾玉终于缓过神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言简意赅道:“宫门即将下钥,你才从宫里被人抬出来时,已经昏死过去,当夜冷大夫都让我们准备后事了,一家子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幸好松阳郡主和端亲王妃赶来给我们送了良药,这才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隔天孙采薇请旨,嫁给你冲喜,你又发了三天高烧,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顾玉被这一连串的信息弄得晕头转向。 但是她现在太虚了,脑子根本转不动,带着撒娇的意味道:“我好饿啊。” 老夫人热泪盈眶,道:“知道饿就好,快端来吃的。” 郦若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清粥走了过来,道:“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每隔半个时辰,就要给你做一碗粥,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 顾玉想要接过,却被顾琼执拗地抢了过来,道:“我喂哥哥吃。” 顾玉放下手,笑着道:“好。” 一口气吃了两碗清粥,顾玉当然觉得不够,但自己也知道,她现在脾胃虚弱,要少食多餐。 郦若端着碗下去,把空间留给顾玉亲近的人。 顾玉稍稍恢复了一些能量,就想到一堆事情。 顾玉道:“那晚我是怎么从宫里出来的?” 圣上不会想她死,不该到了宫门要下钥的时候,才让她起来,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 老夫人道:“徐皇后那晚提前发动了,又是难产,圣上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你阿姐被徐皇后的人拦在景秀宫里,幸好六皇子从南书房回来,匆忙找了德妃娘娘,唉,现在是李良媛,李良媛在长春宫外好一通闹腾,才让六皇子见到了圣上,替你求了情。” 顾玉皱着眉头,这么巧吗? 她在外罚跪,徐皇后就生孩子。 不过令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六皇子找到德妃去救她。 这个孩子... 顾玉在心里叹息。 顾玉道:“徐皇后生产如何?” 大家脸上都挂着不悦,老夫人道:“又生了一个皇子,圣上十分喜爱。不过徐皇后难产伤了身子,以后再不能有孕了。” 徐皇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能不能再有孕,对她来说无甚差别。 冷流递给顾玉一个眼色,顾玉在心里生疑,打算等人都走了,单独问问。 顾玉道:“德妃被降为李良媛,阿姐呢?徐皇后当时是以什么借口将她拦在景秀宫里,可有牵连到阿姐?” 提到自己的亲女儿,老夫人满脸愁容,道:“原本无事,但前天圣上留宿在皇后那里,不知道皇后挑拨离间了什么,六皇子被迁了出去,交给姜太妃抚养。” 顾玉倏然松了口气,这倒是件好事。 六皇子的不确定性太大,他虽然救了自己一命,但是顾玉依然不能对他全然放心,现在离开阿姐,顾玉也好再观望一番,不至于日夜担心六皇子因为什么对阿姐下手。 顾玉又道:“为什么松阳郡主给我送药?送的是什么药?连冷大夫都调不出来?” 众人脸色纷纷变了。 顾玉觉得不对,再次问道:“是什么药?” 老夫人知道此事瞒不过,便道:“人血。” 顾玉瞪大了眼睛,道:“怎么会是人血?” 冷大夫解释道:“寒热欲发,可用其泄导。” 顾玉一阵头疼,道:“松阳郡主怎么会知道这种邪门的法子?用的是什么人的血?” 第318章 我昏迷期间,都有谁来过? 冷流道:“皇族中人,对人命毫无敬畏,先帝不还用过婴儿血和处子血炼丹吗?他们知道这法子不奇怪。” 顾琼语气有些怪异道:“哥哥不必恶心,松阳郡主喜欢哥哥,不会用什么腌臜人的血。” 顾玉沉默了一会儿。 倒不是嫌弃人血恶心,只她毕竟是现代人,饮人血治病这种事情,她难以接受。 而且松阳那样天真的小丫头,会用这样邪门残忍的手段,实在出人意料。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动静,竟是孙采薇听到顾玉醒来的消息,匆匆赶来。 顾玉一阵头疼,这一病,平白病出来一个侧妻,打得她措手不及。 孙采薇缓步走来,泪眼盈盈对顾玉道:“夫君,您终于醒了。” 顾玉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 知道哥哥是姐姐的顾琼也脸色难看。 在知道顾玉性别前,顾琼虽然不太喜欢顾玉花心,正妻没进门就招惹了几门妾室,但不会多说什么。 现在却是明白了,郦若、岚烟都是哥哥的障眼法。 只是妾室好处置,圣上赐下的侧妻却不好处置。 两个都是女子,哥哥不可能给孙采薇一个丈夫该给的东西。 可孙采薇抱着一腔真情嫁到镇国公府冲喜,让她一辈子守寡又是在可怜。 该如何是好? 孙采薇察觉出这里气氛的不对劲儿。 她有自知之明,感觉到顾玉对她的漠然与疏离,心里难受,但不会表现出来。 孙采薇勉强扬起一抹笑,道:“夫君能醒来真是太好了。不过妾身知道,夫君现在身子一定还没缓过来,妾身等等再来看望夫君,这就告辞。” 顾玉终于开口说话,道:“我好点儿再去看你。” 孙采薇眼前一亮,但回头看到顾玉漠然的脸色,眼里的光又黯淡下来,道:“是,夫君。” 毕竟是刚苏醒,顾玉眉目间带着一股倦色。 老夫人和苏姨娘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留下顾琼和冷流,谁也不肯离开。 顾玉很少见到妹妹如此强硬,哪怕知道冷流刚刚给她递眼色,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但在妹妹的注视下,还是道:“小冷大夫,等会儿我们再聊。” 冷流目光一冷,顾玉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总是把亲人放在第一位。 他心里有气,默不作声走了,关门时十分用力。 顾琼一下子扑到顾玉怀里。 顾玉昏迷不醒,哪儿顾得上穿束胸,猛然被妹妹靠这么近,浑身都僵硬了,正要推开她,就听顾琼瓮声道:“姐姐。” 唤完,还在顾玉身上蹭了蹭。 顾玉头皮发麻,紧张问道:“你叫我什么?” 顾琼从顾玉的怀里仰起头,再次唤道:“姐姐。” 顾玉紧绷着唇角,道:“你知道了。” 顾琼道:“若不是我为姐姐擦汗,还不知道要被你们瞒到什么时候。” 顾玉抚摸着她的头,道:“知道也好,我们能更亲近些。” 顾琼的眼泪差点决堤而出,这么多年,哥哥不愿与她亲近的原因终于找到了。 顾琼道:“该早点儿告诉我的,我们姐妹二人生疏了这么多年。” 顾玉道:“以前总觉得你小,怕你藏不住事。” 顾琼反驳道:“姐姐明明跟我一样大。” 顾玉严肃道:“琼儿,这不一样。” 先不说她是穿越来的,单说二人从小受的教育,生长的环境也截然不同。 顾琼紧紧揽着顾玉的腰,道:“以后就一样了,我会好好听姐姐的话,学姐姐学过的东西,不让姐姐一个人这么累,无论如何,我都会努力站在姐姐身边,帮姐姐分担肩上的担子。” 顾玉的心都要化了,还是道:“会很累的。” 顾琼眼里有火,她当了二十年的菟丝花,终于生起勇气,要面对风雨了。 她看着姐姐那张跟她一样,又全然不同的脸道:“我不怕,我只怕姐姐一个人太孤独。” 顾玉摸了摸她的头,道:“好,我跟你一起。” 顾琼走后,冷流冷着脸走了进来。 顾玉道:“小冷大夫在宫里,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冷流道:“徐皇后这一胎不大对。” 顾玉不由坐直了身子,刚刚知道徐皇后生育那么巧的时候,她就觉得怪怪的。 顾玉紧张道:“哪里有问题?” 冷流道:“说是早产儿,孩子一生下来,应当交给御医来看,可是那孩子生下来后,哭声细微,徐皇后的侍女和嬷嬷偏说孩子无碍,不肯交给御医来看。” 顾玉道:“越是反常,越是有异。徐皇后的胎一直是谁照看着?” 冷流道:“一位姓元的御医和一位姓赵的御医,他们记录的徐皇后的脉案并无异样。” 顾玉道:“你在宫里千万要小心。” 顾玉有了一个猜测,但是这猜测太过大胆,让她连确认都得小心翼翼。 圣上那么要脸面的人,万一徐皇后的早产儿是她猜测的那样,势必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到时候,不单是徐皇后遭殃,找到证据、戳穿真相的人一样会遭殃。 另一方面,万一是真的,这将是她手里握住的一大底牌。 冷流道:“我知道。” 顾玉再次叮嘱道:“现在都只是猜测,宁可不查,也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查。” 冷流道:“你放心,事关重大,我会一再小心谨慎。” 顾玉刚醒来,就面临这么多事,面上带了点儿倦色。 冷流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顾玉道:“什么?” 冷流道:“你身子受寒太严重,以后癸水来时会格外辛苦,而且子嗣也会很艰难,最好,不要有孕。” 顾玉抚上自己的肚子,有些失神道:“我会好好吃药调养。”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一直是有孩子的,一个跟她血脉相通的孩子。 现在成了一种奢望了吗? 冷流抿抿唇,还是没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顾玉伤了根本,就算能怀孕,也难以保下,保下了,生育也会十分凶险。 他还有一个阴晦的心思,他不愿看到顾玉怀上别人的孩子。 除了他。 可顾玉对他如此决绝,他宁可顾玉不生孩子。 他想起三小姐跟他说的话,“如果姐姐生不出孩子,我就为姐姐生个孩子,跟她一起抚养”。 冷流不敢告诉顾玉三小姐的打算,不然顾玉一定会怨恨他跟三小姐说实话,势必会阻止三小姐。 冷流道:“你再休息休息,我先走了。” 顾玉想到自己经历的那些漫长的梦,叫住他问道:“我昏迷期间,都有谁来过?” 冷流背对着顾玉,脸色有些阴郁,但语气一如既往,道:“我和三小姐寸步不离地守着你,都是自己人在,你放心。” 顾玉淡淡道:“那就好。” 第319章 直直冲着君泽的方向跪了下去 顾玉知道圣上心急,不希望这件事拖太久,身子将养了三天,便向宫里递了折子说自己痊愈了。 圣上传话关怀了几句,又赐下一些药材,亦是给京都人一个风向。 顾玉要调查的事情,是圣上允许的。 不少官员咂摸出味儿来了,在心里佩服顾玉对自己的狠绝。 当年云嫔是在一场宫宴上被人揪出来了,看到香艳场景的命妇和宫人不少。 先帝来不及拦截,消息就已经扩散出去了。 反正先帝混乱后宫闹出的阴私不少,虱子多不怕痒,若不是当今圣上登基,这件事怕是早就被人淡忘了。 安亲王谋反,算是旧事重提,让传言甚嚣尘上,这次连圣上不是皇室血脉的谣言都冒出来了,不可谓不诛心。 顾玉现在要做的,就是洗白圣上生母淫秽后宫一案,明确圣上的血统,最后把压力给到史官,让史官更改当年的记事。 想要洗白云嫔并不难,只要说是有其他后妃故意陷害,实则侍卫本就是太监假扮的就可以了。 难的在于让当年的目击者站出来作假证。 真相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 顾玉强行洗白,将这些都安度晚年的命妇们重新拉出来,让圣上知道,当年就是你看到了我生母不堪的一幕。 这不是纯纯的引得圣上惦记嘛。 就算到时候顾玉洗白成功,获得圣上欢心,而命妇们隐瞒“真相”,根本落不了好。 有圣上的默许,顾玉很容易就从礼部那里得了一本名册,是当年宫宴的参会名单。 几十年过去,那些命妇、宫人大多逝世,为数不多的还在世的,听说顾玉要重审旧案,都忐忑不已。 以防引火烧身,大多命妇都以各种理由推辞,闭门不见。 顾玉拖着病身,连吃了几个闭门羹。 名单上的人越划越少,她吩咐平沙,去下一家。 如果名单上的人都拜访完,还是没人愿意出来做伪证,就只能让圣上插手。 到时那些命妇和他们的家人免不了吃一顿苦头。 她这个奉命重审的人也免不了在圣上那里留下办事不力的印象。 正头疼间,一个府兵来到顾玉的马车前,道:“顾小公爷,长公主有请。” 顾玉握紧手上的册子,轻咳了几声,道:“是,下官这就过去。” 顾玉并没有漏掉长公主,当年长公主尚且年幼,也参加了宫宴,目睹了这一幕。 实际上,长公主出面做伪证是最合适不过的,她跟圣上有姐弟的情分在,自然不必担心圣上对她生出膈应。 迟迟不上门,还是因为长公主府里有她想避开的人。 顾玉咳嗽几声,她没忘跪在奉天殿时,君泽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经过。 她把人伤成那样,何苦再去他面前惹他的眼。 一路来到长公主府,顾玉暗自祈祷君泽不要在家,她搭上平沙的手,小心翼翼走了下去。 平沙拿了个拐杖给她,顾玉的膝盖伤得太严重,短期内难以正常行走,有个拐杖撑着,会轻松一些。 顾玉摇了摇头,拒绝了,她一脸病容已经够难看的了,再柱个拐杖,更是狼狈。 哪怕有一丁点儿可能会见到君泽,她也不愿在君泽面前表现出自己不堪的样子。 她强忍着膝盖的疼痛,缓步走入公主府。 一路来到一处庭院,长公主严妆华服地依靠在上首的软榻上,她的侍女巧穗正帮长公主捏肩,慵懒又高贵。 长公主算是大禹建国以来,第一个摄政公主,顾玉听说过不少长公主当年摄政的光辉事迹。 再加上还从君泽那里知道,先帝曾说过“若长公主为男子,大禹朝兴复有望矣”。 顾玉更是对这样的女人心怀敬畏。 可惜在圣上登基没几年,长公主便放下了权柄,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教养君泽。 见顾玉进来,巧穗默不作声退了出去。 这是顾玉第一次跟长公主独处,她压下心里的敬畏,缓缓跪下,恭敬地跟长公主行礼。 膝盖触地,顾玉没忍住眉头一皱。 长公主眼含凉意,没有叫起,直接问道:“听说顾小公爷在调查云嫔疑案?” 顾玉跪着道:“回长公主,下官奉圣上旨意,的确在重新调查。翻看当年宫宴的名单,长公主亦在其列,下官斗胆,请长公主回想一二当初的情况,或有利于重审疑案。” 长公主耷拉下眼帘,云嫔是她生母的事情,现如今只有她、圣上和君泽知道。 顾玉是个聪明人,见微知著,如果不能让顾玉顺利把这件事解决的话,保不齐顾玉会用各种手段往深处挖。 想到那个疯疯癫癫,对她又哭又笑又喊的母亲,长公主心里一阵酸涩。 皇权掌控下的可怜人,云嫔所有的选择都身不由己。 谁能想到,云嫔唯一一次掌控自己的命运,就是拼尽所有,用自己的生命报复先帝。 顾玉是在为圣上的生母洗白,也是在为她的生母洗白,她没理由不支持。 只是想到自己的儿子,长公主就难过不已。 孽缘啊。 长公主看着顾玉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顾玉没想到长公主如此配合,便跪着垂首道:“敢问长公主,您见到云嫔娘娘时,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道:“她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明显喝醉了,亦或者是被人下了药。” 顾玉道:“那个侍卫又是什么情况?” 长公主道:“那个侍卫被人拖出来时昏迷不醒,衣衫虽然凌乱,但没有褪去。” 顾玉道:“后来云嫔娘娘和那个侍卫可有详细验尸?” 长公主道:“没有,两个人当场被打死了事。” ... 顾玉跟长公主一问一答,无形间一个被“错判的冤案”产生。 顾玉眯起眼,太顺利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长公主精心设计,其中的详情比她预想的还要周全。 长公主的侍女巧穗端上来一个果盘,对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长公主见状,对顾玉道:“该说的,本宫都说了,顾小公爷若无其他事情要问,便跪安吧。” 顾玉自始至终都在跪着,闻言道:“是。” 长公主手一挥,顾玉便试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跪得太久,膝盖受损太严重,顾玉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额头上疼出了一层冷汗,顾玉顾不上擦,就要离开时,长公主忽然道:“顾小公爷侧妻已经入门,正妻也快到时候了吧。” 原本跟季妙仙的婚期定在了四月份,但是孙采薇已经进府,季妙仙不得不提前嫁过来帮她。 顾玉道:“是的,长公主。” 长公主道:“成家立业,儿孙满堂,才是正道,你退下吧,到时长公主府自会送上厚礼。” 顾玉默了默,长公主还是窥破了她跟君泽之间的端倪。 她装作不知道长公主话里有话,道:“多谢长公主。” 举步维艰地走向长公主府的大门,顾玉在心里庆幸今日没有碰上君泽。 走上大门台阶时,莫哲彦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呦,顾小公爷,真是稀客呀。” 顾玉抬头,恰好看到君泽从马上下来,二人猝不及防对视一眼。 顾玉心里一慌,脚下本就不稳,竟被小小的台阶绊倒。 噗通一声,顾玉直直冲着君泽的方向跪了下去,五体投地,颜面尽失。 顾玉:... 流年不利。 第320章 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绍无极? 顾玉咬着牙,膝盖骤然的疼痛让她眼泪差点儿喷出来,她快速眨眼,把泪花逼了回去。 她不该逞强,拒绝平沙递给她的拐杖,现在适得其反,弄得更加没脸。 莫哲彦大呼道:“哎呦顾小公爷唉,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莫哲彦急急忙忙过来搀扶顾玉。 顾玉没有顺势起来,而是忍着疼,跪直了身子,对君泽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这里不是正式场合,不需行此大礼,但她知道,自己现在根本站不起来,就是站起来了,也会很狼狈。 莫哲彦道:“你俩这交情,行什么礼呀。” 顾玉压抑不住喉间的痒意,轻咳几声。 君泽扫了顾玉一眼。 一场大病,让顾玉弱不胜衣,脸色苍白,被大红色的官服一衬,只觉消瘦得触目惊心。 大概是身上有伤,她虽然直挺挺跪着,还是能看出她身体小幅度的颤抖。 君泽面无表情地路过,留下一句:“起吧。” 冷淡,疏离,不掺杂一丝情感。 莫哲彦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一手搀着顾玉,想把她拉起来,顾玉执拗地不肯起。 莫哲彦小声对顾玉八卦道:“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顾玉的丹凤眼扫了莫哲彦一眼,亦是冷淡道:“没有。” 平沙从门口跑来,跟莫哲彦一起搀着顾玉起来。 顾玉站稳后撒开莫哲彦的手道:“多谢莫公子施以援手。” 莫哲彦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道:“到底怎么了?” 顾玉笑着,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道:“没怎么。” 莫哲彦道:“你不说我问王爷去。” 顾玉看着他,仿佛莫哲彦说的事与他无关,轻飘飘道:“请随意。” 顾玉说完,就在平沙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离开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才她匆匆一眼,看到君泽面色暗淡,是气血两虚之相。 平沙道:“小公爷,还要去下一家吗?” 顾玉思路被打断,她的膝盖疼得要命,实在撑不住了,便道:“先回家。” 另一边的莫哲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跑到君泽跟前,道:“你们怎么了?” 君泽脚步一顿,道:“你俩怎么了?吵架了?” 君泽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莫哲彦急得不行,道:“到底怎么了?” 君泽道:“没怎么。” 莫哲彦对他们二人默契又冰冷的回答百思不得其解,道:“之前明明好好的。” 君泽桃花眼里的冷意愈发深邃,道:“从未好好过,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她。” 莫哲彦吓了一跳,回想到最近发生的事,道:“是因为孙小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孙小姐就是冲喜来的。” 君泽身上的冷意已经降到了极点,骂道:“滚。” 莫哲彦看君泽的状态很不对劲儿,连滚带爬走了。 刚刚在大门口目睹全程的巧穗匆匆赶回长公主身边。 今日顾玉跟君泽二人的凑巧相见是长公主刻意安排的。 巧穗对长公主说了刚刚的所见所闻后,长公主松了口气。 君泽适时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巧穗默默退了出去。 长公主一边观察着君泽,一边道:“刚刚顾小公爷来过,来问先帝云嫔疑案。” 君泽平静道:“哦,娘是怎么说的?” 关注点没有放在顾玉身上,让长公主一颗心落了地。 长公主道:“说了些她想听的。” 君泽道:“娘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长公主道:“是助她一臂之力,最重要的是,云嫔是为娘的生母,也是你的亲外祖母,她痛苦了半生,娘不想让她死后,还背负那般耻辱。” 长公主平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在云嫔出事的时候,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挤到人群中,彻彻底底逼疯了云嫔。 那个时候,宫里所有嫔妃都讨厌云嫔,她们觉得云嫔以再嫁之身,勾引圣上,却获得了宫里前所未有的盛宠。 长公主养在江妃娘娘身边,听多了江妃娘娘骂云嫔是狐狸精转世,潜移默化中,就讨厌起云嫔来。 所以在云嫔被人揪出来跟侍卫通奸后,她兴致勃勃过去,还往云嫔身边吐了口水,骂云嫔“荡妇”。 骂完之后,云嫔看着她就发了疯,狂笑道:“好一个荡妇,哈哈哈,我是个荡妇,我是荡妇。” 先帝来后,云嫔衣衫不整地跪到先帝面前,大笑道:“陛下,你不就喜欢荡妇吗?现在你如愿了,你高兴了,快来和我欢好啊。哈哈哈。” 她说着,甚至当众脱起了衣服,道:“来看看荡妇的身子,就是这副身子,让我们的陛下不顾人伦礼法,强占臣妻,来看啊。” 宠冠六宫的云嫔娘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披头散发,面目狰狞,尽显丑态。 先帝一怒之下,当众让人将云嫔打死。 惨叫声响彻宫宇,云嫔至死都在肮骂、诅咒。 长公主全程目睹了云嫔的丑态,不知为何做了许多晚噩梦。 从那以后,先帝在后宫行事愈发荒唐,姐妹同榻、让宦官围观帝妃欢好、酒池肉林... 让那些曾经高高在上,自恃清白指责过云嫔的女人们,都变成了荡妇,变成了史书上的一句笑话。 直到先帝油尽灯枯,将她叫到榻前,说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强占臣妻。 长公主这才知道,她当年一声荡妇,逼疯的,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她一向看不起的皇弟景宣,是她的亲弟弟。 再去回顾云嫔的一生,她的身不由己,她的痛苦挣扎,落到史书上,只剩下几个字: “君夺臣妻”、“淫秽后宫”。 长公主想,不该是这样的。 一个苦命的女人,在生前身不由己,被人欺辱,在身后,多少应该留点体面。 君泽显然也想到了云嫔的身世,道:“也好。” 长公主将思绪从云嫔疑案中收回来,看着君泽道:“只是顾玉不惜以命相搏,也要促成此事,怕是想走揣摩圣心,成为圣上鹰犬的权宠之路。如今将这条路走到顶峰的,正是绍无极。依你看来,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绍无极?” 第321章 看来泽儿是真的放下了 君泽冷静地跟长公主分析,道:“论揣测圣心、计谋才智,顾玉远胜绍无极,自然不甘屈居人下。” 长公主没想到君泽对顾玉的评价这么高,可是看他沉静的面容,长公主压下担忧。 君泽继续道:“而绍无极对圣上忠心耿耿,自然也不愿见顾玉分走圣上的圣心。他们二人,势必有一场恶斗。” 长公主道:“绍无极有顾玉没有的优势,他是圣上的奶兄弟,无亲无友,无妻无子。”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虽然没了扳指,但这小动作依然改不了。 他道:“绍无极现在不算是无子,他不还认了狄罗为义子吗?” 长公主道:“狄罗算什么东西?绍无极对狄罗连看都不带看一眼。” 君泽想了想,认真道:“我总觉得,绍无极忽然认狄罗为义子,十分蹊跷。虽然狄罗仗着绍无极的势,但绍无极并未对狄罗有多少看顾。” 顾玉设计,让狄罗停职了三个月,绍无极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长公主想到一个可能,道:“绍无极做事,都是圣上的意愿,莫非圣上不喜五皇子,所以把狄罗推到绍无极那里,跟我们制衡?” 君泽道:“五皇子是姑母的孩子,圣上再不喜他的性子,依然会念着姑母的好,绕这么大弯子,就为给五皇子设绊子,不至于。” 长公主道:“那是为何呢?” 君泽想到清谈会,道:“圣心难测,静待其变吧。” 长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提及顾玉,道:“一山不容二虎,若是顾玉走上宠臣之路,势必要跟绍无极对上,而你与绍无极一向不合,若顾玉能牵制住绍无极,你跟五皇子也能松口气。” 君泽眼里闪过一抹异样,消失得太快,长公主没有捕捉到。 长公主继续道:“六皇子搬离了昭贵妃的景秀宫,五皇子最近转了性,听说在南书房很是听话,这都是好兆头,泽儿,我们的运道来了,一定要稳住局势。” 提到五皇子,君泽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 五皇子之所以转了性,是因为他告诉五皇子,唯有站在最高处,才能随心所欲。 到那时,五皇子就算不顾世俗与那个小太监在一起,也没人能阻挡得了。 五皇子听进去了,这段日子十分刻苦,不再乱发脾气,圣上没少夸赞。 君泽表情有些恹恹的。 五皇子肯不顾世俗,拼尽一切去努力。 而有的人,成为世俗。 君泽道:“现在的运道不是我们的,是徐皇后的。” 长公主眉宇间一抹轻愁,道:“是啊,满后宫,徐皇后的运道好得让人眼红,年纪轻轻成为继后,生下九皇子,地位稳固,因为同心膏,眼看要失宠了,又生下十皇子。虽是难产,最后还能母子平安。 可怜了梦兰,生五皇子时难产去了,圣上明明对梦兰情谊深重,却怪罪五皇子拖垮了梦兰的身子,觉得没有五皇子,梦兰就不会死。五皇子在没有娘,爹又不怎么慈爱的环境下,养成了这种性子。” 长公主口里的梦兰五皇子的生母,君泽的姑姑,仙逝的孝悯皇后。 当初怀五皇子时,御医就说过,五皇子这一胎过于霸道,一直在噬取母体营养,到最后,五皇子和梦兰只能存其一。 梦兰以皇后身份威胁御医,不许告诉圣上这件事,等生产时,果然难产。强行生下五皇子没多久,就撒手而去。 圣上悲痛之下,对五皇子生不出喜爱。 君泽只道:“月圆则亏,徐皇后利用生产想要冻死顾玉,顾玉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只要稳坐钓鱼台,看他们鹬蚌相争就好。” 长公主看着君泽冷静的可怕的表情,心头一紧。 这真的是那个不顾性命,也要为顾玉挡伤的君泽吗? 怎么现在提起顾玉,他眼里没有一丝情愫,仿佛顾玉只是一个摆在棋盘上的筹码,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长公主扯出了一抹笑,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 她虽这么说着,可是看到君泽毫无笑意的面容,十分忐忑。 就算断了念想,儿子还是回不到从前了。 君泽站起来道:“娘,若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他猛然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了晃。 长公主紧张地扶住他,道:“你这几天怎么了?感觉身子虚得很,可有叫大夫看看?” 君泽撑着椅子缓了几息,失血过多,一时难以缓过来罢了。 他身子向来康健,现在陡然虚弱得站起来都能头晕,心里的自厌情绪更浓。 君泽不欲与长公主解释,便道:“这几天没睡好,我回去补个觉。” 在长公主担忧的目光下,君泽离开了屋子。 巧穗走了进来,听到长公主喃喃道:“看来泽儿是真的放下了。” 巧穗跟在长公主身边,多少看出了些内容,道:“顾小公爷已经娶了侧妻,马上要迎娶正妻了,王爷是明理的人,不会痴缠不休的。现在不过是一时心头热,等过一阵儿,多见见年轻娇俏的女子,就全然好了。” 长公主捂着自己的心口,道:“可我这心,怎么这么疼呢。” 巧穗道:“您是关心则乱,现在这样,对王爷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长公主道:“本宫怕他因为顾玉,彻底成了断袖。你说是不是我对他管得太严了?” 她跟君晋夫妻恩爱,在皇家又看了太多腌臜事情,不想让君泽太早接触女子。 一直到现在,君泽的鹤立院都没一个知冷知热的侍女伺候。 长公主道:“你去寻两个好女孩儿,送到鹤立院照顾泽儿。” 巧穗道:“王爷怕是不肯。” 长公主道:“不是让那两个女子做什么,就是给泽儿的院子里添点儿女子气息,时间久了,他就知道女孩儿的贴心来。” 巧穗道:“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长公主抚上额头,喃喃道:“当年不肯嫁东风,无端却被西风误。如果我将泽儿像寻常世家子弟一般教养,泽儿怕是不会走到这般境地。” 巧穗道:“您看看现在的世家子弟,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后院一团乱事,连顾小公爷都不能幸免。再看看咱们王爷,满京都,有几个比得上的,公主,王爷自己都想通了,您就别忧愁了。” 房间里,响起长公主幽幽一声叹息。 第322章 我记得我没有这件大氅 顾玉从长公主那里得来了一份“真相”,回家稍微编撰,便送进了宫里。 宫里来人,让她收集好一切证据,亲自入宫。 顾玉咂摸了一下圣上的意思,便开始忙证据。 人证是有了,长公主必不会推辞。 顾玉还找到了那个流落到江南的医女。 去年安亲王谋反,故意混淆视听,找来一个医女说圣上的出生日子与记档不符,非皇室血统,鸠占鹊巢,谋权篡位。 江南叛乱之时,那个医女几经流转,还是落到了她手里。 非皇室血脉本就是子虚乌有,顾玉稍一威逼利诱,那个医女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除了长公主和医女,顾玉手里还有一枚棋子。 再加上物证... 顾玉眼神微凉。 徐皇后自从怀孕后,不再装贤良淑德,行事张狂跋扈,更是为了冻死她,拿小皇子做注,提前生产。 此仇不报非君子。 徐皇后有两个皇子傍身,以为从此可以毫无顾忌,顾玉偏偏要闷头给她一棒。 郦若拿着药酒走了进来,嘟囔道:“听平沙说你膝盖又伤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注意。” 顾玉想到自己是怎么伤的膝盖,心里一凉,咳嗽几声,道:“我身不由己。” 郦若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撩开顾玉的裤子,一双白净修长的腿露了出来,只是膝盖上的两片黑紫看着触目惊心。 郦若开始帮她推开腿上的瘀血。 顾玉疼得龇牙咧嘴,苦中作乐道:“啊,郦若,我怀疑你在报复我。” 郦若才不听她打岔,手下更加用力,道:“再这样不爱惜自己,我下次下手更狠!” 顾玉疼得不行,硬挤出求饶的话,道:“好郦若,轻点儿,下次我会注意的。” 郦若手上再次用力,警告她道:“还敢有下次!” 顾玉道:“不敢了!不敢了!” 揉完瘀血,顾玉没让郦若离开,认真道:“郦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郦若道:“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商量吗?直说便是。” 顾玉垂下眼帘,缓缓道:“我想用神女教。” 郦若诧异,当初教主以神女教诱惑顾玉,说神女教可以帮她打探众多官员的消息,让顾玉平步青云,顾玉拒绝了。 等到教主被杀,神女教群龙无首,顾玉却没有打神女教的主意,反而把她推到了神女的位置,还帮她完完全全接手了神女教。 现在的神女教在顾玉的暗中推动下,有了新教义,信奉的教徒更多了,以往的教众更加虔诚。 顾玉在这个时候说要用神女教。 郦若小声道:“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并非她小气,没有顾玉,就没有现在的神女教。 她没有任何拒绝顾玉的理由。 而是顾玉最近太反常了,袭爵之后,顾玉眼里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脸上的笑少了,跟逍遥王的交情也断了。 前些日子,更是为了前程,连命都不要了。 顾玉没有回答郦若的问题,只道:“她们帮我递消息,我不会亏待她们的。” 郦若知道,顾玉不愿说她心里到底压着什么事。 郦若道:“好,我相信顾姐姐。” 顾玉揉了揉她的脑袋。 此时落雁拿了熨烫好的衣服进来,打开柜门帮顾玉整理。 顾玉眼一瞟,看到一件大氅,指着问道:“那是什么?” 落雁抱着大氅过来,道:“是件大氅。” 顾玉看了许久,道:“我记得我没有这件大氅。” 偏又看着眼熟。 落雁迟疑道:“那天您从宫里被抬回来,身上盖着的就是这个。” 顾玉忽然想到,那日她跪在冰天雪地里,君泽就是穿着这件大氅,面无表情地从她跟前路过。 君泽的大氅,为何会在她柜子里放着? 她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落雁还在等她回话,问道:“小公爷,这大氅有何不妥吗?” 顾玉身子往后仰,靠在软榻上,不带情绪道:“先放着吧。” 以后有机会,再还给君泽。 隔天顾玉进宫。 圣上正在勤政殿里跟一些大臣议事,福海公公看到外面站着顾玉,就低着头走到圣上身边。 对圣上小声道:“顾小公爷来了,在外面候着。” 圣上闻言,生怕众人不知道顾玉来了,道:“外面冷,别冻坏了,让她进来等着。” 今天来的大臣都是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刑部的居子石,御史台的裘右,还有几个史官,皆在其中。 众人听到圣上关切的话,心里好奇是谁让圣上这么重视,还担心天冷把人冻着,于是纷纷看向门外。 福海公公应了一声,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道:“顾小公爷,您先进去吧。” 顾玉对福海公公道:“听家里人说,几日前是福海公公在宫门下钥前,将我送了出去,我在此谢过福海公公。以后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福海公公只管开口。” 福海公公眼神一动,他还逍遥王人情的事,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福海笑道:“都是听圣上的指令行事。” 顾玉知道,圣上的旨意是一回事儿,福海他耳聪目明,能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做出最快的反应,将她送出去又是一回事儿。 这个恩情,顾玉不能不记着。 顾玉跟福海公公寒暄完毕,便一瘸一拐地走进去。 众大臣看到顾玉那一刻了然,可不得让人进来,前几日,圣上差点儿把人冻死。 顾玉对圣上行过礼后,静静等在一边,等他们议事结束。 谁知圣上竟然开口对福海道:“给顾玉搬个凳子来。” 在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圣上竟然愿意给顾玉这等殊荣。 看来奉天殿前那一跪,实打实跪进了圣上的心坎儿里。 顾玉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候掉链子,忙正色道:“多谢圣上体恤,但臣仰慕皇恩,万万不敢放肆。” 圣上道:“朕让你坐你就坐。” 小太监已经将凳子给顾玉搬了过来,顾玉依然站在旁边,道:“不敢。” 圣上见状也不在意,对那些大臣道:“继续议事。” 顾玉站着等候了许久,时不时捂嘴低低咳嗽一声。 一件事毕,圣上才点到顾玉的名,道:“让你查的事查得如何?” 第323章 圣上可知同心膏? 顾玉毕恭毕敬走上前,将手里的折子递了上去,道:“臣有罪,妄自审理先帝定下的案子,如今得到与先前不同的结果,不敢定案,来请圣上圣裁。” 圣上接过折子,早在前两日,圣上已经看过了,十分完备,挑不出错来。 或者说,没人敢挑出错来。 此番让顾玉过来,是要当着众人的面,还他的生母云嫔一个清白。 圣上随意扫了两眼,便将折子递了出去,声音更咽道:“诸位爱卿都看一看,替朕拿个主意。” 话说得客气,可事关先帝与圣上生母,这主意岂是他们能拿的。 众人胆战心惊地轮流看去。 一个坚贞不悔,受人陷害的女人事迹展现其中。 原来云嫔在嫁人前便已经与先帝相知相识,阴差阳错之下,嫁给了当时的太常寺少卿金瀚。 可惜金瀚宠妾灭妻,迟迟不肯与云嫔同房,云嫔并做埋怨,直到偶然间发现金瀚一个贪腐的账本。 大义当前,云嫔将账本进献给先帝,先帝查明真相后,将金家抄了家,云嫔充入掖廷为奴。 先帝念其举报有功,将她从掖庭捞了出来,封为云嫔,一时风头无两,惹来几个妃嫔嫉妒。 那几个妃嫔百般设计,给云嫔下了致人疯傻的药,又让一个太监充当侍卫,闹出了一桩丑案。 先帝盛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将云嫔跟太监打死,定下了一桩冤案。 众人看罢神色各异。 这样跌宕起伏的情节虚假得令人发指,可是没一个人敢出面反驳。 居子石的脸色难看得很,握着那个折子的指节发白,他看错了顾玉。 为了讨圣上欢心,编出的故事,比戏台上还要精彩。 这哪儿是一个宁折不弯,舍生取义的直臣,分明是一个不择手段,工于心计的奸佞! 顾玉就站在离居子石不远的地方,居子石错开眼,现在他连看顾玉一眼都觉得脏。 不管顾玉给连老怪的灯谜谜底写了什么,顾玉这种人,根本不值得让他看顾。 几个史官面色难看,这样的故事,如何能改到史书上面?岂不惹人笑话? 其他大臣都沉默不语。 顾玉为了重审这件事,险些跪死在奉天殿前。 现在外面虽然不下雪了,天气依然很冷。 若他们敢有异议,难保圣上不会再让一个臣子跪死。 圣上坐在上方,将众人的脸色一一看过,而后递给顾玉一个眼神。 顾玉道:“口说无凭,长公主和当初流落江南的医女皆可作证,除此之外,下官还找到了从小伺候过云嫔娘娘的侍女。” 圣上道:“将人带上来。” 长公主衣冠华丽地走了进来,认下了顾玉编的故事,还道:“幼时曾在云嫔娘娘那里玩耍过,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若非被人陷害,怎么可能做出那般疯癫姿态。” 医女痛哭流涕地叱责安亲王,说自己当时在江南说假话都是被安亲王逼迫。 圣上怒极,当场让人将她捂住嘴,拖出去凌迟处死。 剩下的一个侍女从小伺候云嫔,也随着云嫔入了宫,当年云嫔出事,她被贬到辛者库做苦力,熬到时候,就出了宫。 她更咽地补充当年的种种细节,虽然故事离奇,但天衣无缝。 圣上面露不忍,再次问道:“诸位爱卿,有何见解?” 居子时头铁,先一步站了出来,道:“毕竟是陈年旧案,各种细节,还需斟酌。” 圣上脸色果然难看起来,有几个蠢蠢欲动的官员,踟蹰着不敢上前。 顾玉主动近前一步道:“我等皆听圣上圣裁。” 剩下的人三三两两附合,更多的是站立不动,事不关己。 圣上道:“个中事宜,顾玉,你亲自督办。” 圣上没说自己的决定,只是把压力给到了顾玉身上。 顾玉拱手道:“臣,遵旨。” 长公主和众大臣走后,顾玉留在了勤政殿,顺带将云嫔的侍女也留了下来。 圣上因为生母云嫔的事,从小在后宫备受轻视欺辱,他艰难长大,看似无情,在云嫔翻案前,严令禁止旁人提及云嫔,自己也未祭拜过云嫔。 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渴望母亲的。 令圣上没想到的是,顾玉查找“真相”,居然还把云嫔当年的贴身侍女找了出来,倒是意外之喜。 想到是当年伺候过自己生母的老人,圣上严峻的表情有些松软,他迫切地想从侍女那里获取些许生母的记忆。 圣上对顾玉道:“你辛苦了。” 顾玉忙道:“都是臣应该做的。” 圣上道:“之后的事,还需你来操办,遇见什么麻烦,尽管跟朕开口。” 事情还没完,顾玉还没有跟圣上开口的底气。 顾玉道:“多谢圣上,臣告退。” 顾玉走后,圣上满怀激动地对那个侍女问道:“朕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侍女欲言又止道:“事关先帝,奴婢不敢妄言。” 圣上若是真的在乎先帝,就不会让顾玉重新调查云嫔的案子了。 在圣上心里,先帝是酿成他童年悲惨生活的罪魁祸首。 哪怕先帝在临终前,老泪纵横地悔恨,把江山交到他手上,但是童年心里的创伤是无法弥补的。 圣上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说什么,朕都不会责怪于你,你放心大胆地说。” 侍女道:“顾小公爷所调查的真相,看似虚假,实则与当年之事相差无几。” 圣上转动十八子的手一顿,眼含悲悯道:“朕知道。” 侍女继续道:“奴婢自小伺候在云嫔娘娘身边,知道她的苦与忧。她当初被圣上强取豪夺,太常寺少卿金瀚为了保全金家,主动献出小姐,小姐不堪其辱,所幸与金家鱼死网破,成为掖庭罪奴...” 侍女称呼云嫔为小姐,而非云嫔,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真诚,她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圣上听得眼眶发红。 “若说小姐为先帝诞下孩子,又受先帝宠爱那么久,对先帝一点儿爱意都没有是假话,可是这腔爱意,却生生将小姐逼疯。” 圣上睁开眼,道:“此话怎讲?” 侍女道:“圣上可知同心膏?” 圣上瞪大了眼睛,道:“说!” 第324章 出了口恶气 侍女道:“小姐盛宠之时,宫里的赵嫔嫉妒小姐,不知从哪儿弄来同心膏,那东西闻之陶醉,却会使人上瘾。赵嫔用到了先帝身上,被先帝发现。” 圣上眉头紧蹙,一种不好的预感萦绕心头。 侍女继续道:“先帝处死了赵嫔,可那同心膏却留在了先帝手里。” 圣上下意识问道:“他知道那是害人的东西,为何还要留下?” 侍女道:“当时的小姐虽然已经生下您,可终究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寻常见着先帝都是满脸凄苦,不肯多言,先帝以为她还挂念着金瀚,便将同心膏用在了小姐身上。小姐用后,果然时时刻刻想着先帝,与先帝恩爱了一阵子。” 圣上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周宝林。 虽然周宝林与孝悯皇后有几分相似,但他不甚喜爱周宝林浅薄无知的性子。 可是那一段时间,他在周宝林身边,总觉得身心舒畅,离开周宝林又总觉得缺点儿什么。 侍女道:“可是小姐的性情逐渐易怒偏执,原来那同心膏是顶害人的东西,用多了,会让人疯傻,小姐落到如此地步,正是同心膏的药效在作怪。” 圣上忽然一拍桌子。 同心膏的副作用居然如此大,严重到可以令人疯傻的地步。 当时周宝林情急之下供出徐皇后,两方争执不下,因为祥嬷嬷的死不了了之,徐皇后被他禁足,他下定决心不再宠爱徐皇后。 可是不久,徐皇后就有了身孕,按敬事房的记档,徐皇后正是在禁足前的一次临幸怀上的敬 圣上虽然不喜徐皇后,但是有皇嗣加身,他自然不会再冷待了徐皇后。 可现在,他忽然知道,他的生母居然是被同心膏害死的! 就在去年,同心膏又被用到了他身上。 圣上眼里氤氲着怒火,嘴里挤出两个字:“同心膏!皇后!” 这时,福海公公匆匆忙忙进来,道:“圣上,不好了,徐皇后与昭贵妃发生了口角,现在长春宫正乱着呢。” 若是一般的口角,自然不会闹到圣上跟前来。 圣上的脸色倏然冷了下来。 徐皇后在诞下十皇子后,风头无出其右,愈发张狂。 德妃因惊扰了徐皇后生产,被圣上一气之下贬为良媛,昭贵妃膝下的六皇子也不许在昭贵妃的景秀宫里养了。 一个是两个嫡子都在身边的正宫皇后,一个是连养子都不许被抚养了的贵妃。 明眼人都知道如何去选。 后宫的风向变得很快,哪怕昭贵妃还执掌宫权,明眼人都知道,昭贵妃是彻底败给了徐皇后。 今日昭贵妃跟随几个宫妃前往长春宫探视徐皇后,徐皇后身边一个侍女对昭贵妃不敬,昭贵妃一怒之下让身边的嬷嬷给了她一巴掌。 那个侍女呼天喊地求徐皇后给她做主。 徐皇后以身份威压,竟要昭贵妃给自己的侍女道歉。 这明显是在欺辱昭贵妃,哪儿有主子给奴婢道歉的说法,若是昭贵妃这么做了,这辈子在后宫都抬不起头来。 昭贵妃要拂袖而走,徐皇后居然还拦着不让,两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 徐皇后躺在床上,傲慢地对昭贵妃道:“你折辱了本宫的贴身侍女,就是在折辱本宫,现在还梗着脖子说自己没错,分明是看本宫好欺负。” 昭贵妃笔直地站在那里,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徐皇后的侍女思雪满脸是泪道:“贵妃娘娘说的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奴婢照常说话,竟被贵妃娘娘身边人打了脸。” 昭贵妃厉声道:“主子说话,哪儿有奴才插嘴的份!” 徐皇后忽然痛呼一声,思雪膝行过去,哭着道:“皇后娘娘,您怎么样?可要唤御医?” 徐皇后痛呼之后,却是低低一笑,对昭贵妃道:“昭贵妃可要想清楚了,到底要不要向本宫的侍女赔礼道歉。本宫这身子骨在生产时元气大伤,御医说过,本宫如今可是受不得一丝气。” 徐皇后就是仗着自己刚生下嫡幼子,故意欺辱昭贵妃。 众人偷偷看着昭贵妃,等待她的反应。 昭贵妃拳头紧握,她预料到自己在徐皇后面前,迟早会有一场刁难,可是顾玉传话进来,让她今日一定要来见见徐皇后。 不知道顾玉有什么计划,昭贵妃只好道:“孰是孰非,可不是皇后娘娘一人说了算的。” 徐皇后道:“那让诸位姐妹说一说,今日昭贵妃在本宫面前打了本宫贴身侍女的脸,是对还是错?” 哪怕大家都知道昭贵妃打思雪,是思雪先出言不逊,可是大家都不敢站出来替昭贵妃说句话。 唯一敢呛声的李良媛,还被圣上禁足了。 徐皇后冷冷道:“看来诸位姐妹对本宫的处置并无异议,来人,请昭贵妃跪下。” 昭贵妃气的胸口剧烈起伏,道:“皇后若执意如此,臣妾只能往圣上面前说道一番。” 徐皇后暗笑昭贵妃天真,居然以为圣上会因这种小事烦心。 徐皇后道:“那便听昭贵妃的,去将圣上请来。” 徐皇后话音刚落,福海就弓着身子走了进来,道:“传圣上口谕。” 这旨意来得蹊跷,想来是有哪个腿脚快的,将今日之事传到了圣上耳边。 徐皇后不以为然地从床上站起来,等宫人给她在地上铺上厚厚的垫子,才慢条斯理跪了下去。 只听福海道:“朕顾念皇后生产不易,特令皇后静修,一应事务,不得打扰。” 语罢,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这哪儿是让徐皇后静修,分明是变相禁足! 可不等众人收敛起震惊的表情,外面就传来一阵哭喊。 徐皇后怒道:“怎么回事!” 福海眯着眼笑道:“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圣上想着长春宫的宫人伺候不当,才令皇后娘娘早产,为您着想,特令奴才给您换些人伺候,您放心,都是调教好的宫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皇子的奶嬷嬷跑了进来,哭道:“不好了娘娘,有人要带走十皇子。” 福海及时补充道:“皇后娘娘身子虚弱,不便照料十皇子,圣上为十皇子安排了一应宫人和嬷嬷,您放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让圣上对徐皇后如此绝情。 徐皇后不敢相信,为什么忽然圣上进她的足,换她的宫人,现在连孩子都不许留在身边。 徐皇后再无刚刚的嚣张跋扈,喊道:“本宫要见圣上!” 福海道:“圣上现在处理政务,等圣上闲下来了,自会来探望您的。” 徐皇后脸色惨白,这次肚子是真的疼了起来,道:“本宫身子不适,要见圣上。” 昭贵妃笑着道:“肚子疼就去找御医,圣上又不会看病。” 徐皇后大概是肚子疼极了,连连惨叫出声。 长春宫里一阵慌乱。 昭贵妃趁乱走了。 痛快! 太痛快了! 刚刚她还被徐皇后气得脸色铁青,现在却是笑开了花。 玉儿也不知做了什么,真真正正替她出了口恶气。 第325章 容不下顾小公爷 云嫔侍女跟圣上的谈话过于私密,圣上莫名其妙封了长春宫,没人知道是因为什么。 最终只能归结为徐皇后行事过于嚣张跋扈,竟要求昭贵妃向自己的侍女道歉,混乱尊卑,触怒圣上。 众人对昭贵妃的敬畏再上一层楼。 同时也让众人明白,原来圣上在意的,从来都只有皇嗣。 若是生母品行不端,连抚养皇嗣的资格都没有。 一时间,因为徐皇后二胎而见风使舵的人都老实下来,生怕昭贵妃找他们麻烦。 幸好昭贵妃仁厚,没有跟他们过多计较。 徐皇后待在宫里,因为怒火太盛,身子的血水一直淋漓不净,容颜颓靡,哪儿还有半分风光无限的皇后娘娘模样。 虽然被禁足,虽然消息闭塞,但徐皇后还是打听到了,圣上下旨那日,顾玉去过勤政殿。 再想想昭贵妃那得意扬扬的模样,徐皇后更是确定,自己又着了顾氏姐弟的道。 思雪紧张地走到徐皇后身边,她是长春宫为数不多被留下来的宫人,圣上倒是没做绝。 圣上知道在徐皇后心里,思雪的地位仅次于祥嬷嬷,所以没动她,只是让派过来的宫人时刻监视着思雪。 思雪低声道:“圣上派来的人又在悄悄搜查宫殿了。” 徐皇后的额头剧烈疼痛起来,惊恐道:“他究竟想搜什么?莫不是他怀疑本宫这一胎了?” 她早产是用了花锦城送来的催产药,莫非被圣上瞧出了什么? 但是她行事十分小心,两个御医也早被她收买。 思雪道:“娘娘别急,咱们做事谨慎,该不会被发现的。再者说,若是被发现了,圣上也不会如此镇静。” 徐皇后更加恐慌,道:“本宫了解他,他隐而不发的,才是最可怕的。” 思雪见徐皇后自己吓自己,忙道:“娘娘,此事非同小可,您千万别自乱阵脚。过了这么些日子,所有证据都被销毁干净了,圣上就是将长春宫翻过来,也搜不出什么。” 徐皇后强作镇定道:“你说得对,只要他找不到证据,本宫就没什么好怕的。” 两个人都被圣上突如其来的手段弄得神经紧张。 这时,一个嬷嬷不经通禀走了进来,站立在一侧,也不言语,像个摆设。 是圣上派来的人,这几日,只要徐皇后和思雪独处,就会有人以各种理由前来打扰。 徐皇后气恼不已,偏偏那是圣上的人,她处置不得,只能将心里的悲愤越积越深。 不仅是徐皇后气闷,连思雪都觉得心凉。 这长春宫哪里像是皇后娘娘的寝宫,分明成了一处牢笼,到处都是眼线,连主仆两人说个话都要被监视。 ------------------------------------- 同心膏真的是先帝用在了云嫔身上的吗? 顾玉也不知道。 但是根据侍女所说的症状,是可以往同心膏的方向靠拢的,所以顾玉有意引导侍女,将云嫔的疯癫按在同心膏上面。 人的疑心就像一个种子,哪怕一时埋进土里,只要稍稍给点儿养分,就会破土而出,长成苍天大树。 圣上对徐皇后的疑心可不算小,只不过被皇嗣这层土给掩盖了而已,顾玉做的,不过是浇了点儿水。 再加上,顾玉是真的好奇,徐皇后从哪里弄来的这种前朝禁药。 她并不觉得时隔将近一年,同心膏还在小佛龛里。 也不指望能一举扳倒拥有两个嫡子的徐皇后,但是能够拔出徐皇后的爪牙,对顾玉来说,已经足够了。 起码这段日子,徐皇后不会好过。 至于彻底击垮她,还不到时候。 顾玉回了刑部官衙。 按说云嫔一案重审,圣上让顾玉全权负责,但顾玉身在刑部,总不能越过居尚书。 在勤政殿时,哪怕有她差点跪死在奉天殿前的经历,居尚书依然敢跟圣上呛声。 顾玉正思索着如何越过居尚书,把事情做了,抬头一看,居尚书却带着一应刑部官衙的同僚堵在门口。 大有不让她进去的意思。 顾玉僵硬着一张脸,对居尚书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尚书大人。” 居子石抚了一把胡子,带着讽刺与鄙夷的语气道:“刑部庙小,容不下顾小公爷这尊大佛,顾小公爷还是别处高就吧。” 顾玉脸色十分难看。 她料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惹怒居子石,受他惩处训诫一番,但没想到居子石这般不留情面。 她来刑部乃是圣上批准,尚书无权干涉。 可居子石若是那种表里不一,敷衍了事之人,就不会被骂成茅坑里的石头了。 此番是一点儿脸面不给她留,让她自己想办法去圣上那里交代,左右刑部她是待不下去了。 她也明白了居子石的意思。 居子石刚正不阿,知道她跪请圣上重审旧案,只是为了迎合圣心,强行洗白当年的旧案,自然心生不满。 居子石看不惯这种事,又阻止不了圣上,只能在顾玉这里下工夫。 若是顾玉离开了刑部,诸多事宜难以进行,连卷宗都碰不到。 这是居子石唯一能做的,阻止顾玉媚上的事情。 顾玉垂下眼帘,俯首道:“谢尚书大人这些日子的教导。” 居子石依然不留情面,对顾玉训斥道:“顾小公爷有七窍玲珑心,本官从未教导过,往后,还望顾小公爷休要提及在刑部的经历。” 这不仅不允许她留在刑部,更是连提都不让提了。 顾玉受辱,仍然毕恭毕敬道:“是。” 居尚书对一旁的余侍郎使了个眼色,余侍郎抱着一箱子东西,递给顾玉。 都是顾玉在刑部的东西,大到官服,小到笔墨,都在其中。 余侍郎看着顾玉面露不忍,再说不出居尚书只是面硬心软的话。 没想到给大理寺卿使绊子,让刑部好生出了一口气的顾玉,就这么草草离开了,一些人还怪舍不得她的。 只是在居石头的瞩目下,大家都不敢表现出来。 顾玉接过自己的东西,道:“谢谢余侍郎。” 居子石已经转身,带着一众人进去,留下一句:“把门口的地洗干净。” 一个同僚端着一盆水过来,对顾玉面露难色道:“顾小公爷,您也知道居石头的脾气。” 顾玉默不作声地离开,一盆水泼在了她站过的台阶上。 第326章 君子可欺之以方 君子可欺之以方。 顾玉有一万种法子报复居子石对她的羞辱。 但是她不会去做、不忍去做、不敢去做。 这世间唯有一种人是顾玉不敢欺辱的,便是居子石这样刚正不阿,有着一身铮铮傲骨之人。 他的正义凛然,每每让心怀不轨的顾玉无地自容。 便如灼灼日光,辉煌不可直视。 顾玉打心眼儿里敬佩居子石,也打心眼儿里害怕居子石。 不但不敢报复居子石,顾玉还要想办法在圣上面前维护居子石。 她知道,云嫔案子的所有细节,都是她在刑部的档案里找到的。 以居子石的脾气,若是她执意用那等荒唐的理由为云嫔洗白,居子石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跪在奉天殿以死相逼的人。 只是那时,圣上可不会对添堵的居子石放水。 她本就是以刚正之举行谄媚之事,何必连累这样一个直臣? 顾玉叹口气,离开刑部,她想要做成云嫔一事,只能另辟蹊径。 她装着心事,来到一个拾箸楼的小隔间候着。 不一会儿,小二领着进来卓旭进来。 他是大禹朝负责记载史事,编写史书的太史令之一。 一进门,就看到顾小公爷悠闲地坐在桌子旁喝茶,背后是拾箸楼为求风雅,在墙壁上移栽的竹子。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大冬天,竹子长势依然旺盛,青翠欲滴。 这样雅致的环境里,更是衬得顾小公爷面如冠玉,清风朗月。 卓旭脚步一顿,这几天顾玉找上门好几回,他猜到是为云嫔一案来的,未免引火烧身,卓旭都避而不见。 没想到竟在这里被顾玉堵了。 卓旭拱手道:“下官见过顾小公爷,不知顾小公爷在此,无意打扰,还望顾小公爷见谅,下官这就离开。” 可卓旭刚转身,拾箸楼的侍从就将门关了起来。 卓旭脸色一变,道:“这是何意?” 顾玉淡笑道:“我跟卓大人有缘,竟然进了一个雅间,不如卓大人坐下,我们聊聊天。” 卓旭道:“下官约了朋友前来,不便跟顾小公爷一起,顾小公爷见谅。” 顾玉喝了一口茶,道:“不用等了,卓大人约的那几个朋友,家里都忽然有事,来不了了,不如我做东,请卓大人一块儿用些。” 卓旭脸色难看,依然推辞道:“下官家里还有事,先行告退。” 他说完,便拉开门想要出去。 顾玉端起茶盏,在手里晃了晃,慢悠悠道:“哦?卓大人是回卓府,还是回柳叶巷?” 卓旭脸色一变,迅速将门合上,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卓旭的大哥死得早,长嫂如母,是他的嫂子将他照顾长大。 经年累月的相处,让卓旭喜欢上自己的嫂子,奈何世俗不容,他便以分家为由,把嫂子安置在柳叶巷。 看似分家,实则早就跟嫂子搅混在一起。 不过好在他还算有几分道德感,跟嫂子在一起,并未娶妻,没有耽搁其他女子。 不然等着卓旭的,就不是一个温和的顾玉了。 顾玉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但是细看,便知那笑根本不达眼底。 顾玉道:“卓大人别紧张,我只是想跟卓大人聊聊天而已。” 卓旭道:“顾小公爷,我不过是太史司一个小小的太史令罢了,您何必为难我?” 顾玉放下杯子,道:“卓大人怎么知道,我只难为了你一人?” 卓旭震惊地抬头,顾玉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被顾玉拿捏把柄的人不止他一个? 顾玉还是那副恬淡悠闲的样子,仿佛她刚刚说的,只是这茶不错的话。 卓旭道:“顾小公爷的话,下官听不懂。” 顾玉道:“卓大人不需要听懂,只需要知道,我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圣上的意思。” 卓旭吓出了一身冷汗,顾玉的意思,莫非是圣上都知道了他跟自己嫂子不清不楚? 圣上对臣子的监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顾玉将卓旭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 圣上自然没有那么大的闲工夫操心一个小小太史令的家事。 卓旭的事情,是神女教帮她挖出来的。 顾玉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圣上顾忌名声,彻底当甩手掌柜。 谁都不想沾这个烫手山芋,她处处碰壁,只能以非常之法达到目的。 一番威慑之下,卓旭果然露了怯。 顾玉趁热打铁道:“其实这件事并不难办,卓大人为何一直推脱呢?” 卓旭苦笑道:“若是不难做,顾小公爷也不至于到现在走路都走不稳了。” 顾玉低笑一声,她的腿脚的确到现在都没恢复,受寒受伤太严重,最近着实让她吃了苦头。 顾玉道:“最难的路我已经帮你们走了,现在只是一些小坑洼,卓大人抬抬脚就过去了。” 卓旭道:“下官的老底儿都掌握在顾小公爷手里,就不说什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了,只是身为史官,当谨记‘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之要义。 蓦然篡改史实,还是要改如此离奇的故事,下官问心有愧。百年之后,后人参照正史和野史,心里自有定夺,而负责记史的史官,也会遗臭万年。” 卓旭说了这段话,他不求能改变顾玉的想法,只求顾玉多少能理解他们一些,不至于拿着他的短处咄咄逼人。 不料顾玉再次笑起来。 卓旭不悦道:“顾小公爷作何发笑?” 顾玉靠着椅子,道:“我笑尔等迂腐,不知变通。” 卓旭有些怒火,阴阳怪气道:“小公爷倒是不迂腐,故事写得比戏台子上还要精彩。” 顾玉道:“不论故事如何精彩,你们应当知道,到了这个地步,圣上不会善罢甘休的。还是说,你们敢于效仿太史公?” 卓旭眼神不再坚定。 说到底,他们没那个勇气。 既想全了名节,又不敢丢了尊严和性命。 顾玉见火候差不多了,便道:“是你们把事情想复杂了,这件事好办得很。不如我给你们说个法子,即可全了史官的名节,又不至于让圣上与你们为难。” 第327章 顾小公爷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唉 顾玉为了云嫔一案奔波,他们这些史官夹在中间亦不好受。 顾玉竟然说她有两全之法,卓旭赶紧为顾玉倒了一盏茶,道:“您请说。” 顾玉道:“圣上不愿看到云嫔挂着‘君夺臣妻’、‘淫秽后宫’这几个字。你们又不愿修改,是也不是?” 卓旭道:“正是。” 顾玉道:“这还不简单,你们只需要将云嫔从史书中删去,从此大禹朝再无这个人,岂不是两全其美?” 圣上在意自己的生母,但哪怕在顾玉的编纂之下,还是避免不了“君夺臣妻”这四个字。 为今之计,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将云嫔在史书那寥寥数笔划去。 卓旭眼前一亮,但还是迟疑道:“圣上那里...” 顾玉道:“我说了,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圣上的意思。” 卓旭还是不够坚定,道:“下官人微言轻,太史司还有其他史官?” 顾玉道:“卓大人放心,太史司的史官都会认同这个方法。” 卓旭没有感到轻松,反而压力更大了。 眼前这个顾小公爷,年纪轻轻,实力已经恐怖如斯。 偏生分寸掌握得好,给人威压,又不至于咄咄逼人。 若非顾玉给他指了一条路,哪怕他和嫂子的事情被人传出去,身败名裂,他也不会屈服的。 卓旭强装镇定,对顾玉施了一礼,道:“多谢顾小公爷指点迷津。” 顾玉道:“客气。” 两天后,史官那里松了口,将史书上对云嫔的寥寥数笔给删了去,呈到圣上面前。 圣上坐在龙椅上,对顾玉道:“史官集体进言,要将云嫔从史书中抹去。” 顾玉在一旁劝道:“云嫔身不由己,如今满朝皆知,但子不言父过,但是闹大了,终究于先帝和云嫔名声有碍。圣上不如与那些史官各退一步,将云嫔从史书上划去。” 圣上当着顾玉的面感慨道:“如此,朕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顾玉匆匆看了圣上一眼,这样悲伤的神情做不了假。 她已经初步赢得了圣上的信任,不知不觉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上,都肯在她面前流露几分真实情感了。 顾玉道:“臣有一言,望圣上恕罪。” 圣上道:“说吧。” 顾玉道:“对于云嫔娘娘来说,皇宫是她的枷锁,她生前逃不脱,死后,不如由您还她个自由,也是圣上对云嫔娘娘的一片孝心。” 圣上放下了手里的十八子,顾玉每句话都能说到他心坎里。 先帝是他的母亲痛苦的根源,皇宫是母亲逃不脱的牢笼,就由他还母亲一个干净吧。 圣上闭上眼,道:“就这样吧。” 震动朝堂的云嫔淫秽后宫一案,就在顾玉跟圣上的一言一语中悄然定下。 顾玉见事情做成了,心里松了口气。 这件事没能做到十全十美,主要是居子石太难搞了。 想让他改变想法,通过刑部改变这个案子,简直难如登天。 弄不好,居子石都要搭进去。 顾玉只好越过居子石,找到史官,把云嫔的名字划掉,这样就没刑部和大理寺什么事儿了。 刚想到这茬,就听圣上道:“听说居子石把你赶出了刑部?” 顾玉一脸惭愧道:“是臣的错,自从进入刑部,屡屡犯错,迟到早退,办事潦草,早就惹得居尚书不满,前日更是未经允许,旷工半晌,居尚书忍无可忍,才将臣赶了出来。” 圣上眼明心亮,自然知道顾玉是在替居子石说话,便道:“他那般欺辱你,你还能维护他,好脾气啊。” 顾玉道:“非是臣好脾气,而是臣明事理,居尚书直率刚正,铁面无私,主管刑部,乃是国之大幸。” 圣上一笑,道:“行了,朕本想替你出出气,但你都不计较,朕就不多此一举了。” 顾玉谦和道:“谢圣上关怀。” 圣上道:“朕还得想想,把你调去哪里比较好,你有想去的地儿吗?” 顾玉把握着分寸,道:“无论去哪里,都是为圣上尽忠,臣听圣上安排就是,哪儿敢挑三拣四。” 圣上转了转手里的十八子,道:“去年清谈会你做得不错,就还回你的老东家吏部吧。恰巧开了春,就是春闱,吏部事多,你去帮帮忙。” 顾玉跪在地上,道:“多谢圣上!” 出了宫,顾玉坐在马车上揉着自己的膝盖。 兜兜转转,又回了吏部。 虽然领的还是侍郎的职,但吏部为六部之首,重中之重,明眼人都知道圣上这是在抬举她。 但顾玉明白,圣上说是春闱事多,让她去帮忙,看似随便,实则另有深意。 再加上圣上让她去吏部时,偏偏提到了清谈会。 她看得出来,圣上还是没惦记着提拔寒门,摆脱世家桎梏。 世家... 寒门... 顾玉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几个字。 而后顾玉在小小的马车里叹口气,又是一条千难万险之路。 正想着,平沙掀开帘子,对顾玉道:“小公爷,咱们的马车让人堵了。” 顾玉从帘子的缝隙中往外看,堵她的马车上正是狄家的家徽。 另一边的狄罗亦是掀开帘子,对顾玉挑衅一笑。 顾玉拄着拐杖施施然从马车上走下来,道:“狄大公子这是何意?” 狄罗也从马车上下来,对顾玉讽刺道:“呦,这不是顾小公爷嘛?听说顾小公爷如丧家之犬一般被赶出了刑部,现在这是要往哪儿去?” 正值傍晚,行人匆匆归家之时,两辆马车在闹市堵着,周边围了不少人,对他们二人议论纷纷。 顾玉眼神一冷,她要去吏部之事还没传出来,想来狄罗是故意堵她,就为当众给她难堪。 另一边,又有一个马车悄然而至。 莫哲彦坐在马车里听到这话,当即撸起袖子,道:“奶奶的,狄罗这孙子,居然敢这么欺辱顾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去看君泽的脸色。 可惜君泽充耳不闻,端坐在那里没有丝毫反应。 莫哲彦泄了气,道:“王爷,你不下去瞧瞧?” 君泽瞥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瞧的。” 莫哲彦道:“顾小公爷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唉。” 君泽冷着脸,对关言吩咐道:“绕开这里。” 莫哲彦小声嘟囔道:“以前你俩好得像是要穿一条裤子,现在人家被指着鼻子骂你都漠然视之,你太无情了些。” 君泽冷笑一声。 无情的人从来不是他。 可外面的关言前后看了看,一会儿功夫,这里就被堵得水泄不通。 关言言简意赅道:“绕不开。” 君泽:... 第328章 不好!顾玉起了杀心! 顾玉看着狄罗讥讽的模样,眼神愈发凌冽。 居子石辱她也就罢了,她自己行事不端,在居子石面前自惭形秽,认了。 可狄罗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她跟前叫嚣。 顾玉扬声道:“说起丧家之犬,我自然比不得狄大公子,灰溜溜从大理寺卿的位置上滚了下来也就罢了。好歹是世家公子,如今腆着张脸四处钻营,自己亲爹不孝顺,又认一个干爹,每日前倨后恭伺候着,就等人家开尊口,再把你推上去,可惜你姿态摆得再低,人家也不拿正眼瞧你。” 听到这番话的莫哲彦看看顾玉又看看君泽。 这两个人是互相夺舍了吗? 为什么毒舌的君泽现在愈发沉默寡言? 而清冷矜贵的顾小公爷说出来的话,跟以前的君泽一样难听? 另一边的狄罗脸色青红交错,顾玉一连串的话将他的脸踩在了脚下。 偏生顾玉说得直戳人痛楚,又分毫不假。 他是认了绍无极为义父,每日恭恭敬敬追随伺候着,可是绍无极看他就跟看一个奴仆杂役一般,从不放在心上,连名字都是说了好几次才记住。 他出了事儿,心急如焚,对绍无极说了无数好话,就是不见绍无极替他做些什么。 狄罗甚至不明白,既然绍无极对他如此不放心上,为什么又答应认他为义子。 他除了最初借着绍无极的名头狐假虎威,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而惹人笑话。 现在他一出事,绍无极又迟迟不见帮他的动作,连狐假虎威的“威”都所剩无几。 可是既然认了义父,总不能半途不认了,那才叫笑话。 狄罗怒从心中起,说话便没了忌讳,道:“不论是亲爹还是干爹,本公子好歹还有爹可以伺候,不像顾小公爷,就是想伺候一个爹,连尸骨都找不着。” 顾玉的父亲顾钧益战死沙场,找不到尸骨,顾家只为他立了个衣冠冢祭拜。 这话说得太诛心了。 尤其是顾玉一想到将父亲和西戎人一起埋葬在万人坑的人,正是狄罗的义父绍无极,她就克制不住满腔恨意。 一直关注这边情况的莫哲彦惊道:“不好!顾玉起了杀心!” 狄罗看到顾玉浑身散发出令人难以招架的杀气,顿时冒出一身冷汗。 这样的气势,他只在绍无极杀人时见过。 如今却出现在看着文文弱弱的顾玉身上。 狄罗忽然想到,顾玉可不是什么文文弱弱的书生,秋郊祭祀时,顾玉为了前程,连熊都敢拦。 是个完全不要命的主儿。 狄罗暗道不好,他怎么一气之下,说了这种话。 可是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再也收不回来了。 狄罗想要转圜,但已经来不及了。 顾玉阴狠地骂了一声:“狄罗!你找死!” 而后顾玉扔下拐杖,从平沙腰间拔出剑,便向狄罗袭去。 顾玉剑锋凌厉,狄罗根本不是顾玉的对手,可是顾玉的膝盖受着伤,运步挥剑不及平常,围观的百姓又多。 顾玉施展不开,让狄罗有惊无险地躲过几次。 百姓们见顾玉这般姿态,纷纷尖叫着四散而逃。 狄罗越是躲避,顾玉心里的愤怒就越是抑制不住。 挥剑间顾玉连自己的膝盖都不顾了,忍着剧痛奔跑过去,一下子划伤了狄罗的胳膊。 狄罗惨叫一声,看着手执利剑,逐步走近的顾玉道:“顾玉!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杀我!” 顾玉此刻像是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 阴冷、残忍,嗜血。 她的语气里毫无温度,道:“我这就告诉你,我敢不敢!” 说完,顾玉就握着剑,朝狄罗心口刺去。 可是顾玉刺出去剑被一把刀挡开。 “刺啦”一声,刀剑相接,火花直冒。 顾玉的膝盖撑不住君泽霸道抗击的力度,猝不及防后退两步,跌坐在地。 整个人瞬间狼狈不已。 顾玉抬头一看,君泽左手握着端方,冷着一张脸挡在狄罗面前。 挡剑所用身法,乃是在江南,二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左手刀法。 平沙赶紧过来搀扶顾玉,莫哲彦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大呼小叫地过来帮忙,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顾小公爷你可有伤着?” 顾玉却是手一挥剑,将莫哲彦吓退两步,不敢靠近。 顾玉忍着疼,一步步走向君泽,狠声道:“让开!” 狄罗见君泽挡在他面前,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慌张道:“王爷救我!” 君泽看也不看狄罗一眼,只是冷冰冰对顾玉道:“不让。” 顾玉当即红了眼,对君泽道:“你该听到了的!你该听到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君泽皱着眉,似是不耐烦道:“无论他说了什么,都不是你当街行凶,杀害朝廷命官的理由。” 顾玉哪怕再怒,也还留有三分理智,知道狄罗背后有狄家,有绍无极。 她只是给狄罗一个教训,不可能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死手杀狄罗。 但现在君泽挡在狄罗面前,让她仅剩的三分理智燃烧殆尽。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君泽会在明知她受辱的情况下,还站在她的对立面,保护辱她之人。 顾玉咬着牙道:“我再说一遍,让开!” 君泽再次回答道:“不让!” 顾玉当即拔剑向君泽身后的狄罗袭去。 君泽再次挥刀替狄罗挡下顾玉的剑,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这里人多眼杂,君泽只想速战速决,拼着自己受伤,以刀身擦过顾玉的剑刃,刀锋划着顾玉的头发而过。 顾玉连忙收回手,一缕青丝飘落在地,顾玉愣了一下。 若再进几寸,这刀刃就会划伤她的脸,她的剑刃也会刺伤君泽。 趁着顾玉发愣,君泽手上用力,再次将顾玉推倒在地。 顾玉踉跄着后退,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君泽,眼里的悲痛满溢出来。 这时城防卫蜂拥而至,君泽将刀收进刀鞘,道:“将她二人押进宫,由圣上定夺。” 城防卫来到顾玉面前,顾玉压抑着情绪,低声道:“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顾玉抖着手,从平沙那里接过拐杖,脚步不稳,但脊背挺拔地走向马车。 狄罗心虚,若是他受伤严重,还可进宫哭诉,可是他只是被顾玉划伤了胳膊,起因还是他先挑事,是万万没底气入宫的。 狄罗道:“王爷,下官受了伤,可否容许下官包扎一二。” 君泽不由分说地看着狄罗,语气冰冷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让人‘请’你走?” 狄罗再次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杀意,忙道:“我自己走!” 第329章 孤单无助 三辆马车在城防卫的护送和监视下停在了宫门口。 顾玉拄着拐杖,看也不看他们,走在最前面。 一路上的时间,足够她压抑好所有情绪,现在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君泽和一脸忐忑不安的狄罗走在后面。 圣上听听说顾玉又进宫来,皱起眉头,怎么刚出宫,就出了事儿。 圣上将他们三人叫了进来。 狄罗捂着自己流血的胳膊,率先跪下哭诉道:“顾小公爷当街行凶,刺杀朝廷命官,求圣上给臣做主!” 圣上显然看到狄罗的伤口,道:“成何体统!” 圣上对一旁跪着的顾玉问道:“顾玉!你来说,这是怎么回事!” 狄罗脸色难看起来,明明他才是受伤的苦主,圣上却要顾玉先说。 狄罗生怕顾玉说出对他不利的东西,绞尽脑汁想着一会儿怎么辩驳。 谁料顾玉硬邦邦道:“无话可说。” 圣上一阵头疼,他知道顾玉不是莽撞的性子,但是顾玉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让他想袒护也袒护不得。 圣上看了一眼君泽,道:“你来说!” 君泽淡漠:“顾小公爷的马车被狄大公子堵在半道,两方都不肯让,就发生了口角,顾小公爷激愤之下,拔剑伤人。” 圣上道:“发生了什么口角?” 君泽有过耳不忘的能力,将二人话原封不动复述出来。 狄罗冷汗涔涔,顾玉不发一言。 无他,君泽说得一字不差,没有丝毫偏颇。 圣上听罢,怒道:“大胆!老镇国公为国捐躯,你竟敢如此欺辱英烈之子!狄罗你罪该万死!” 顾钧益之死天知地知,顾玉知,圣上亦知。 尤其是当年顾钧益在宫变时将圣上护在身后,终究是他对不起顾家。 看着顾玉泛红的眼眶,圣上的愧疚之心达到了顶点。 狄罗叩首道:“圣上!臣是无心之失!一时愤怒之下,口不择言,望圣上饶恕!” 圣上道:“饶恕!饶恕你的人不是朕!” 狄罗咬咬牙,对顾玉叩首道:“在下言语不当,望顾小公爷见谅!” 顾玉看都不看狄罗一眼,只是盯着自己身前的宫砖,明显是不接受他道歉的姿态。 狄罗再次道:“在下失言,刚刚被顾小公爷当众刺伤,若是顾小公爷还不解气,在下愿意负荆请罪,换得顾小公爷谅解。” 还不等圣上说什么,外面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听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便知是身量高大,武功高强之人。 不是绍无极是谁? 绍无极迈着阔步走了进来,对圣上行完礼,便转向顾玉道:“本就是口角之争,何况狄罗已经见了血,顾小公爷就不必咄咄逼人了吧。” 狄罗看到绍无极进来,就像是看到了救星,着实没想到,绍无极会袒护他。 莫非是顾玉的话里牵扯到了绍无极,所以绍无极出言相帮? 狄罗刚刚还因为认错弯下的身子,不自觉就直了起来。 顾玉压着恨意,指甲在手心剜出来血痕。 见顾玉不说话,绍无极继续道:“况且顾小公爷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我好歹也是狄罗的义父,他前倨后恭,孝敬我是应该的,他不孝敬我才是大逆不道。” 绍无极是拿自己的身份给顾玉施压,大有顾玉不原谅狄罗,他就要跟顾玉对上的架势。 圣上见状颇为为难。 他可以不在意狄罗,但不能不在意绍无极。 一边是情深义重的奶兄弟,一边是刚拉拢到身边的新宠臣,偏袒谁都不好。 圣上无奈道:“无极,他们小辈的事情,你就别掺和了。” 绍无极道:“臣无意掺和,只是顾小公爷口角间提到臣,臣不得不说一句。狄罗言语不当,但罪不至死,听城防卫说,当时若非逍遥王拦着,狄罗能否活着跪在这里请罪,都难说得很。光天化日之下,顾小公爷当众行凶,知道的是口角之争,一时愤起,不知道的,还当顾小公爷目无法纪,仗势欺人。” 狄罗立刻捂着自己的胳膊痛吟一声,手下用力,又让伤口冒出血来。 他道:“终归是我的错,没能周全我与绍太尉的父子名义,又口不择言,冒犯了老镇国公。” 绍无极父子两人,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明里暗里将事情定义为口舌之争,甚至强调顾玉当众行凶的错。 君泽看着顾玉跪在那里微微发抖的身影,忍了忍,还是错开眼没说话。 顾玉抬起头,眼里充满了红血丝,道:“绍太尉,当年您前往增援落日关,却没将我父亲的尸骨带回,顾家上下都知道战事残酷,尸山血海难寻踪迹,不敢怪您。可现在,您的义子用这点轻我辱我,在您眼里,只是口舌之争吗?” 顾玉的话还是触动了圣上的愧疚之心。 圣上拍了一下桌子,止住了他们的纠纷。 他看向一旁的君泽道:“泽儿,你是个明事理的,你说说看,这二人该如何处置?” 君泽余光扫到顾玉,跟一旁的绍无极和狄罗比起来,显得那般孤单无助。 然而,君泽冷漠道:“你们二人都有错处。一个不该寻衅滋事,一个不该当众伤人。是各打五十大板,还是就此在圣上面前,握手言和,皆由圣上处置。” 顾玉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穿透,鲜血淋漓。 顾玉背对着君泽,把眼泪憋了回去,对圣上道:“狄罗以父之名相欺,臣心有不甘,自请处罚。” 圣上没想到他把问题甩给君泽,君泽又甩了回来,不由气恼。 看着不肯退让的顾玉,捂着胳膊的狄罗,圣上皱着眉道:“都退下吧,二人各自有错,也各自吃了亏,朕就不在中间做和事佬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这里顾玉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撑着身子起身,率先道:“臣告退!” 圣上看着顾玉摇摇晃晃的身子,终究不忍,道:“朕恩准你去看看你姐姐。” 顾玉道:“谢圣上。” 便率先走了出去。 剩下的三个人,也都纷纷告退。 出了勤政殿门,狄罗仗着绍无极今日帮他,对顾玉拱手道:“顾小公爷,见谅啊。” 说着认错的话,狄罗脸上的讥讽却是掩盖不住的。 他说完,不等顾玉反应,便匆忙离开了。 君泽也抬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顾玉看着君泽,冷冷道:“王爷还真是大公无私,铁面无情。” 第330章 你跟我,不一样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讽刺道:“顾小公爷说得不错,既无私无情,自当公正处置。” 顾玉惨然一笑,道:“若是王爷的父亲被人拿来当作‘口角之争’,是否还能说出公正处置的话。” 君泽的桃花眼冷了下来,道:“你跟我,不一样。” 他出身尊贵,背靠君家和皇室,没人敢拿他的父亲戏弄。 就算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他定会当场将那人绞了那人的舌头。 到了圣上面前,都不必他多言,圣上便会将那人碎尸万段。 可顾玉不行。 她刚走进朝堂,无依无靠,虽得圣上一时青眼,但跟绍无极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若是这个时候跟绍无极对上,百害而无一利。 顾玉看着君泽的表情,就知道若是君泽被人以先父的名义欺辱,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顾玉转过脸,含泪道:“是不一样。” 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稍一冷静,就知道君泽此举是在阻止她,唯恐她激愤之下,酿成大错。 但是她低估了自己的理智,在她孤立无援,受人欺辱的时候,君泽冷冰冰站在那里。 她觉得委屈、悲伤,痛苦,绝望... 生不如死。 君泽此番,再一次提醒了她,二人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注定了他们要走向各自的方向。 她早该明白的。 既然是她亲手推开,就不该奢求,更不该后悔。 说完,顾玉便转身走了。 给君泽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一路走到景秀宫,顾玉在见到昭贵妃的那一瞬间,强装的镇定便再也撑不住了,泪水决堤而下。 她的眼泪和她的感情一样,是无声的,沉默的。 闭着眼,像是睡着一样,从眼角滑落的泪,昭示着她内心并不像外表那般平静。 很快,昭贵妃的肩头湿濡一片,可任凭她怎么问,顾玉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索性不问了,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顾玉的后背。 从景秀宫出来时,又是那个清冷如水的顾小公爷了。 ------------------------------------- 另一边,等顾玉他们走后,绍无极留在了勤政殿。 圣上没好气儿道:“你这个义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绍无极道:“他坏在年轻气盛,也好在年轻气盛。再加上他是大理寺卿,以后可为圣上所用。” 圣上道:“跟顾玉比起来,狄罗差得太远。” 邵无极道:“顾玉工于心计,所图不小。” 圣上道:“顾家这一辈,就出来了一个顾玉,其他人不足为虑,你大可不必这般针对顾家。” 绍无极道:“今日之事的确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他会跟顾玉对上。不过依我看来,您何不趁机处置了顾玉。反正如今的顾家,只剩下顾玉一个人,您一推就倒。” 顿了一下,绍无极补充道:“昭贵妃无子,不足为虑。” 圣上看着绍无极,手里的十八子也不转了,问道:“处置?朕为何要处置她?” 绍无极一双鹰目看向圣上,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圣上不由气恼,他宠信绍无极,是因为绍无极对他忠心耿耿,且他心有所想,绍无极便会替他去做。 但这不代表绍无极可以随意揣测他的心思,还大刺刺说出来。 圣上带着警告道:“绍太尉!” 没有再唤他绍无极,而是唤了绍太尉,君臣的距离瞬间拉开。 绍无极道:“臣说错了吗?” 圣上气息浮动,道:“自然错了!” 解决愧疚最快的方法就是让那个使他愧疚的人消失。 但那也意味着愧疚会被深埋在内心,生根发芽,再也挖不出来。 圣上不是一个仁和之人,也绝不是一个冷血之人。 在知道顾钧益被绍无极埋进万人坑之后,他就一直噩梦缠身。 梦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圣上,而是任人欺凌的景宣。 腥风血雨,风霜刀剑,辱骂讥讽,他怎么也挣脱不了。 用了无数方法,吃了无数药,才稍微压制下来。 近两年不知为何,噩梦重新来袭,扰得他彻夜难眠。 可就在顾玉袭爵之后,他的梦境里总是出现一个高大的背影——顾钧益。 噩梦的景象还是没变,只是多了一个带他逃出困境之人,让他在惶恐中,多了几分安全感。 圣上道:“现在的顾家,已经不是以前的顾家了。没了顾家军,区区一个顾玉,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绍无极想了想,还是道:“她过于聪慧。” 圣上把玩着手里的十八子,想到顾玉帮他办成的事,道:“朕喜欢她的聪慧。” 左右顾玉手里没有兵权,就是再聪慧,也翻不出浪来。 现在六皇子也被他交给姜太妃抚养,顾玉更是无所依凭,只能依凭他。 绍无极跪在地上,沉默良久,才道:“今日她提到了段钧益的尸骨。” 圣上冷笑一声,道:“她父亲的尸骨为何找不到,你不是最清楚吗?还是说,你觉得当年的万人坑里,有生还之人?” 绍无极想到落日关的大雪,道:“那般恶劣的环境下,绝无生还可能。” 圣上道:“那你还担心什么?顾玉绝不可能知道当年之事。你别忘了,年前遇熊,是她在所有官员逃窜之时,挺身而出。若她知道当年之事,怎么可能不顾生死护驾。” 绍无极自然想得明白,但心里的担忧还是挥之不去。 这是强者的直觉。 他觉得,顾玉会像顾钧益一样,成为他的劲敌。 虽然现在的顾玉,他一只手就能轻易捏死。 看绍无极不说话,圣上道:“无极,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杀解决的。” 绍无极道:“杀是最快、最容易的解决方式。” 圣上摇摇头,此时此刻,他不可避免地将绍无极与顾玉放在一块儿比较。 绍无极忠心不假,但是在权谋这方面,终归是差了顾玉许多。 若他能跟顾玉相互制衡,一文一武,那他便可高枕无忧了。 就拿处置世家一事来说,绍无极所想到的,便是借熊让各个世家的掌门人受伤而亡。 可世家是杀不尽的。一个家主倒了,还有另一个人补上去。 相反,顾玉则跟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知道扶持寒门仕子,以对抗世家。 这也是他让顾玉从刑部退出后,转到吏部的原因。 他需要一个人当出头鸟,帮他在朝堂上布局。 而顾玉,正是这个人选。 圣上道:“朕要用顾玉,你不许动她。” 绍无极拉紧嘴角,还是道:“是。” 第331章 妾身今晚可否留在慎独院 顾玉被居尚书从刑部赶出来,又经圣上任命,去了吏部的消息很快传出去。 顾玉一时间名声大噪,断了一个机缘,又接上了另一个。 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顾玉悄无声息地就把云嫔一案给解决了。 而顾玉与狄罗当街发生口角,顾玉拿剑刺伤狄罗,圣上都没有计较,足以见得,圣上对顾玉的满意。 当时因为顾玉触怒圣上,而避之不及的人,都厚着脸皮恢复来往。 顾玉告诉老夫人,照单全收就是了。 相比把她赶出去的刑部,吏部的人对顾玉的到来可谓夹道欢迎。 这是清谈会后的第一次春闱,吏部不能不重视,早早就跟礼部一起操劳。 下午时,顾玉前往国子监找大儒商议一些事宜。 六皇子听到了消息,匆忙赶过来。 一看到顾玉小跑着扑来过去,便泪眼汪汪喊道:“小舅舅。” 顾玉蹲了下来,摸了一下他消瘦的脸庞,勉强露出一抹笑,道:“你最近怎么样?” 六皇子低着头,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悲伤,道:“姜妃娘娘和蔼可亲,可是,可是我很想母妃,想跟母妃还有小八在一起。” 说着,六皇子就落下泪来。 顾玉垂下眼帘,替他擦了擦眼泪,道:“阿姐和小八都很想你,你在姜太妃那里,要听话一些,等过了这阵,说不定圣上就让你回去了。” 六皇子抹着眼泪,道:“会有那么一天吗?那天我跟小八过去,惊扰了皇后娘娘生孩子,父皇那么生气。” 他说完这句,赶紧道:“我不是怪小舅舅的意思,虽然我被父皇赶了出来,但是我不后悔,幸好小舅舅没事。” 顾玉明知他在邀功,依然不能等闲对待。 顾玉掩盖着内心的情绪,道:“谢谢你棠儿,幸好有你。” 不然她怕是要死在宫里了。 若说对六皇子没一点儿感情是假的,尤其是知道他出事那天,是六皇子叫来了李良媛,才让圣上松口,放她回去。 可是六皇子太难捉摸了。 十三岁的孩子,就有这种心计。 她感激六皇子,却无法毫无芥蒂地跟六皇子相处。 六皇子道:“小舅舅对我好,我也对小舅舅好,这都是应该的。” 顾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又听六皇子道:“小舅舅,你可不可以送我一只小猫,要那种外邦进献来的,白色异瞳的。” 顾玉道:“当然可以。” 顾玉给六皇子弄来一个猫并不难,但是堂堂一个皇子,为何想着从外面要小猫。 顾玉道:“不过你想要小猫,可以去御兽苑挑,宫外的小宠,还要驯化一番才能给你。” 六皇子咬了咬下唇,道:“五皇兄最近经常往御兽苑跑,我不想在那儿遇见他。” 六皇子话一出口,顾玉就明白了。 他哪儿是想要小猫,分明是借机给她传话。 她没忘五皇子喜欢的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最后被送到了御兽苑。 当初正是六皇子窥破了五皇子跟小太监抱在一块儿,所以才被五皇子打了头。 这一回,五皇子怕是按捺不住,又跟德荣在一起了。 对于五皇子来说,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同时顾玉也很好奇,五皇子在君泽的教训下,乖顺了很久,又发生了什么事,将五皇子引了过去。 顾玉道:“五皇子去御兽苑,都有谁知道?” 六皇子小声道:“他都是跟自己身边的太监互换衣服,偷偷去的。我不敢让他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一直避着。” 顾玉心里思绪万千。 再次感叹六皇子的心眼。 六皇子是在变相的提醒她,五皇子的把柄在手里,可以用了。 想来是最近五皇子的上进,还有十皇子的出生,让六皇子产生了危机。 顾玉全当没听明白,道:“我给你找猫,但是你不能玩物丧志。” 六皇子点头如捣蒜,道:“我知道的,小舅舅。” 顾玉道:“你早些回去吧,以后我有机会再来看你。” 在官衙辛苦一天回家后,孙采薇一袭殷红色长裙在慎独院前等她。 顾玉知道孙采薇抑郁成疾,便请了冷大夫给孙采薇诊治。 有冷大夫在,孙采薇的心疾好了许多,但脸上还是带着愁容。 顾玉道:“夜深露重,怎么站在这里?” 孙采薇道:“妾身知道夫君身子刚痊愈,官衙事忙,不该烦忧夫君。只是家里催得急....” 她说着,似是有些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妾身至今,还未回门。” 顾玉这才想起这回事儿来。 新妇嫁人,要在成亲的三天后回门,但她当时昏迷不醒,醒来后又有圣上的圣令,忙着云嫔的案子。 身边没人跟顾玉提,顾玉对孙采薇又不够上心,便抛之脑后。 顾玉道:“是我的疏忽,我明日告个假,陪你回去。” 孙采薇道:“多谢夫君。” 顾玉道:“嫁给我,委屈你了。” 当时她昏迷不醒,让孙采薇跟一只公鸡拜堂也就罢了,现在连回门都给忘了。 一句话让孙采薇眼泪将掉未掉,委屈的事情不只是顾小公爷没能想起来带她回门,还有更重要的一桩事。 但是孙采薇依然道:“能嫁给夫君,不委屈。” 顾玉道:“我日常在外,顾不上家里,你若有什么缺的,尽管跟老夫人开口,在家里待着无聊,也可带着仆从出去逛逛,琼儿最近在忙府上的铺子,你若是有心,可以跟她一起学,不要将自己拘在房中,于心病无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顾玉不是信奉女子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男人,孙采薇一直知道。 这碎碎念的一番话,让孙采薇心头发热,她趁热打铁,红着脸道:“夫君,今晚妾身可否留在慎独院。” 顾玉哑口无言。 她一迟疑,孙采薇便看出来了,道:“是妾身失礼了,夫君身子还没痊愈,此事日后再说吧。” 顾玉点点头,温和道:“你早些休息,明日我们早点过去。” 这时,郦若带着面纱从后面过来,道:“郦若见过夫君,见过姐姐。” 郦若每天都会帮顾玉揉腿,现在当着孙采薇的面,顾玉也没拒绝,道:“进来吧。” 第332章 我很知足 “夫君~” 顾玉轻咳一声,道:“别闹。” 郦若小小地哼了一声,道:“你就是花心!” 虽然孙采薇是奔着冲喜来的,在府里没什么存在感,但好歹是个侧妻。 刚刚她跟着顾玉进院子,孙采薇都快要哭出来了。 郦若最不喜欢看的就是美人落泪,尤其是这样的美人还是被她惹哭的。 但是没办法,谁让她命苦,成为顾玉的侍妾,就是为了给顾玉的挡箭牌呢。 顾玉忍不住扶额,道:“真不是花心。” 郦若道:“你可当心点儿吧,一个孙采薇我的愧疚之心就泛滥成灾了,再来一个,我都想出家当尼姑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顾玉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郦若道:“松阳郡主啊。最近端亲王妃给她议亲,她不愿意,把端亲王府搅得天翻地覆。” 顾玉道:“她岂是任人摆布的性子。” 郦若道:“所以我让你小心着点儿,松阳郡主对你的心意可不浅,大雪天给你送那般贵重的‘药’,郦若我还能应付,要是再来一个松阳郡主...” 郦若说着,自己打了个寒颤。 顾玉道:“不会的,我已有未婚正妻,侧妻还是圣上赐婚,端亲王和端亲王妃疼爱女儿,不会允许松阳郡主嫁给我的,她也受不了这种委屈。” 郦若闷声道:“松阳郡主好福气。” 顾玉沉默下来。 这样的好福气,在现代是大多数女孩都拥有的,在这里,却如凤毛麟角一般。 顾玉安慰她道:“你的苦日子快要到头了,等季表妹嫁进来,你多少可以松快一点儿。” 郦若听她提起季妙仙时,语气难掩的期待和亲昵,幽幽道:“幸好顾姐姐不是男子,否则,还不知道要伤多少女孩子的心。” 顾玉挑起郦若的下巴,道:“伤了你的心了?” 顾玉本是玩笑,孰料郦若有些看痴了。 她的顾姐姐笑意浅浅,春江凝眸,温和中自带残雪的清冷,举手投足,自带一股天然风韵。 郦若不禁脸一红,呆呆道:“顾姐姐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顾玉靠在软榻上,道:“自相矛盾,你刚刚还说幸好我不是男子。” 郦若面纱下的嘴唇勾起,道:“不是男子,胜过男子。” 郦若忽然凑近顾玉,小声道:“也不知天下哪个男子能抱得美人归。” 顾玉脸上的笑意霎时收了起来,道:“郦若,你我之间,不必出言试探。” 顾玉坦荡,倒是让郦若有些不好意思,她喃喃道:“顾姐姐和逍遥王,似乎有矛盾。” 顾玉眼神微凉,道:“他对你斜眉冷眼,到处挑刺的时候,你怕他,现在不相干了,你又念叨他。” 郦若咬着下嘴唇,道:“我是看顾姐姐苦。” 顾玉房里有个小隔间,偶尔她会宿在那里,营造她受宠的假象。 夜半时常听到顾玉翻身,才发现顾姐姐的失眠症十分严重。 冷大夫说是忧思过重,开了些药,还是不见好。 顾玉闭着眼,像是有些累了,道:“哪儿有什么苦不苦的,我一个人就挺好的,再说了,我还有你们。妻妾成群,美人环膝,我很知足。” 郦若闷闷地“嗯”了一声。 ------------------------------------- 隔日一早,顾玉带着孙采薇前往孙家。 当初这门婚事,是长公主一手促成的,但自从孙采薇入府,再没跟长公主府的人往来过。 顾玉喜欢孙采薇的识趣。 孙采薇善于观察别人的脸色,就像她不说话,孙采薇就知道自己该走了。 入府以来,老夫人和苏姨娘不需要孙采薇请安,她便安静地待在明心院里,低调得像是镇国公府没有这个人。 唯一一次不识趣,大概就是嫁给顾玉了。 马车上,孙采薇小心翼翼地帮顾玉倒茶,介绍着家里的情况,道:“我娘亲身子骨差,幸得夫君垂怜,替她找了大夫,送来了许多药。两个嫡亲姐姐嫁得远,寻常不回家,几个庶弟庶妹不甚亲近。父亲他...” 孙采薇有些难堪,道:“父亲他不会说话,他说什么,夫君当做耳旁风就是了。” 顾玉想到一茬事,道:“你刚嫁进来时,满身的伤就是你父亲打的吧。” 孙采薇脸一红,讷讷道:“夫君怎么知道?” 原本顾玉是不知道的,但是府上安排伺候孙采薇的侍女过来禀报。 往孙府一查才知,孙采薇在她昏迷时坚持冲喜,被趋利避害的孙老爷打得很惨。 孙采薇不惹事,不生事。 顾玉对她满意的同时,免不了想多看顾一些。 顾玉坦言道:“先前查过你。” 孙采薇忐忑起来,这场婚事是她算计来的,唯恐让顾玉觉得,她是别有用心。 顾玉没再说话,对于孙采薇,看顾是必要的,适当的警告也是必要的。 到了孙府,大门前站了一大帮子人,为首的孙老爷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孙采薇看到父亲的作态有些难堪。 若是顾玉没查也就罢了,偏偏顾玉查了,定然知道她父亲骂她那些不堪入耳的话。 现在看到父亲先前趋炎附势的嘴脸,顾玉心里不定有多膈应。 然而顾玉脸上没有一丝不耐,下车后,贴心地将伸出手来。 孙采薇受宠若惊地搭上,从马车上被顾玉扶了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的感情有多亲密。 孙老爷欢天喜地过来,对顾玉道:“贤婿,千盼万盼,总算将你盼来了。” 顾玉客气道:“岳父大人见谅,原该早来的,可圣旨在身,拖到现在,委屈了采薇。” 孙老爷一见顾玉这般守礼,早将自己当初为了阻止孙采薇,而肮骂顾玉的嘴脸忘到了九霄云外。 他忙道:“贤婿说的这是什么话,当然是替圣上办事要紧。” 一个美貌女人插嘴道:“老爷,别在大门口寒暄了,快些请顾小公爷进去吧。” 顾玉看着那女人的眼神有些冷,道:“早先拜堂时我不在,这位莫非就是岳母大人?” 第333章 别让她打扰了大事! 白姨娘脸色青红交织,道:“妾身孙白氏。” 孙采薇听出了顾玉的意思,道:“这位是我父亲的白姨娘。” 孙采薇看向孙老爷身旁另一个满面蜡黄的妇人,道:“这位是我母亲。” 顾玉对白姨娘冷笑一声,转而对孙夫人恭敬道:“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前后姿态,摆明了嫌弃孙家没有规矩。 孙老爷当即对白姨娘凶神恶煞道:“这里有你什么事!还不快去伺候主母!” 白姨娘当众闹了个没脸,当即跪下请罪,带着哭腔道:“都是妾身之过,看到顾小公爷这般龙章凤姿,一时失了分寸,老爷见谅,小公爷见谅。” 另一边一个瞧着与孙采薇两分像的女孩儿道:“姐姐恕罪,姨娘她是无心之失啊,还望夫人、姐姐别跟她计较。” 说着,竟然啜泣起来,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用一双盈盈泪目,轻轻瞥了顾玉一眼。 孙采薇忍着恶心道:“这是我的庶妹,采蘋。” 顾玉看了看孙采薇,这样厉害的姨娘,不怪孙采薇和她母亲被挤兑得活不下去。 顾玉道:“跟你们计较的不是采薇,而是我。” 顾玉转而对孙老爷道:“我虽然脾气不好,不过也是念着在大门口,姨娘和庶妹哭哭啼啼有损门风,一时没收住,岳父大人见谅。” 孙老爷对白姨娘和孙采蘋的不满到了极点。 往日看着是机灵的,这关键时候,怎么净干这种丢份的事情。 孙老爷对白姨娘和孙采蘋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滚回去!” 而后客客气气地对顾玉道:“贤婿,走,我们进府。” 顾玉意有所指对孙夫人道:“幸好有岳母大人,将采薇教得这般好。” 孙夫人老实惯了,当即羞愧地红了脸。 她一向没主见,生了个太有主见的女儿,实在谈不上教得好。 进了孙府之后,孙夫人带着孙采薇过去说私房话。 孙老爷带着顾玉在府邸闲逛,不断旁敲侧击孙采薇在镇国公府的情况。 顾玉只说好,让孙老爷脸上的笑意没放下来过。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肥头大耳的小孩儿,跟着唤顾玉姐夫。 眼神飘忽不定,走路没个仪态,瞧着不怎么喜人。 这是孙府的庶子,名唤孙承基,白姨娘所生。 孙老爷不断跟顾玉夸赞道:“白姨娘虽然浅薄,但小儿聪慧,八岁就过了童生试呐。” 顾玉扬了一下眉毛,赞道:“八岁就过了童生试,少年英才啊。” 孙老爷笑眯眯道:“我膝下单薄,所以对他格外严格些,日日带到书房里教着,才勉强让他成了才,若贤婿不嫌他愚钝,可对他的课业指导一二。” 顾玉随手摘下树梢的一支残梅,道:“好啊。那孙小公子就对这一支残梅赋诗一首,我来给他摸摸底。” 孙老爷笑脸一僵,孙承基脸色也变了。 顾玉将手里的残梅往前递了递,道:“你姐姐的诗才就很好,你身为他弟弟,又在八岁就过了童生试,定然也不差。” 牡丹筵上,孙采薇红着脸递给她的那首情诗,确实不错。 孙承基颤颤巍巍接过那一支梅花,不停偷瞄向孙老爷,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硬是憋不出一句来。 顾玉在心里嗤笑,明白怎么回事了。 大禹朝仍是世家门阀笼罩的大禹朝,寒门想通过科举换命难于登天。 可是却给官僚人家提供了便利,若家族中有无法继承家业的庶子,可以通过贿赂科举,给自己镀个金。 举人、进士门槛太高,寻常官吏不敢下手。 但是像童生试,小小走个人情,便过了,孙承基便是如此,顾玉一眼识破,才有了这个插曲。 看着孙承基那张小脸都憋成了红灯笼,顾玉轻笑一声,摇摇头。 显然是失望之意。 孙老爷没想到本想让宠爱的庶子在顾小公爷跟前露个脸,不料顾玉不按常理出牌,居然临场让儿子作诗,反而让孙承基露了馅。 孙老爷不禁臊得脸红,暗骂孙承基没用,连几句酸诗都吟不出来。 正想打个圆场,一个仆从到他们跟前道:“老爷,顾小公爷,赵川公子前来拜访。” 另一边的孙采薇气得浑身发抖,对孙夫人喊道:“娘!你们怎么能这样!” 孙夫人知道这种事不地道,但架不住孙老爷和白姨娘连日的逼迫。 孙夫人苦口婆心道:“采薇,娘没用,没能给你生个兄弟,你嫁出去了自由自在,可是娘要在府里生活下半辈子。以后,终得看继承家业的庶子脸色过活。现在瞧着,你父亲是打算让孙承基继承衣钵...” 哪怕听了无数次,孙采薇还是会因母亲这样的话感到窒息。 在镇国公府被冷大夫调养半好的心疾,现在又隐隐作痛起来。 孙采薇咬着牙道:“娘,我嫁给了顾小公爷,怎么会让你看白姨娘一家的脸色过活。她以前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你都忘了吗?怎么还信她们的鬼话!那就是一群吸血鬼,沾上了就甩不掉的!” 孙夫人执拗道:“采薇啊,你还小,又跟顾小公爷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岂知以后年老色衰的苦,若那时没个娘家兄弟给你撑腰,你要受欺负的。顾小公爷在吏部,又主持这次春闱,让顾小公爷‘提点’一下承基和赵川,白姨娘也会念着咱们的恩情,没坏处的。” 孙采薇忽然站起来,被她们的无耻气得浑身颤抖,道:“不仅有孙承基!居然还有赵川!” 赵川是她庶妹孙采蘋的未婚夫,是个赵姓世家旁支地不能再旁支的子弟,日常斗鸡遛鸟,不学无术。 居然也敢来求她夫君“提点”。 孙采薇捂着心口,道:“你们太无耻了些!” 孙夫人看到孙采薇这样,就知她是心疾犯了,忙站起来道:“采薇,你别动气,无益身心啊。” 孙采薇一把甩开孙夫人的手,眼里满是失望,道:“我道是为什么催我回门催了这么多次,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指望着白姨娘和孙承基给我撑腰,不如指望日头东落,河水西流!” 说完,孙采薇就走了出去。 孙夫人连忙对左右侍女道:“快拦着她!别让她打扰了大事!” 几个侍女中有白姨娘安插进来的人,不用孙夫人吩咐,就赶紧跟过去阻拦孙采薇。 人都走后,孙夫人拍着腿,痛哭道:“我就知道!嫁女儿就像泼水!一旦出去了,就胳膊肘往外拐,连亲娘也不顾了!我要生个儿子,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第334章 我是个庸俗之人 一路上许多人拦着孙采薇,但都被她挣开了。 孙采薇来到后花园时,赵川正在对一支梅花吟诗,平仄虽然工整,但遣词用句,明显生搬硬套。 偏他不自知,脸上满是令人生厌的骄傲。 遥遥看到孙采薇提着裙子跑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气喘吁吁的仆从,孙老爷暗道不好。 孙采薇的疯劲儿他是见识过的,现在顾小公爷正跟赵川聊得开怀,别让孙采薇给搅黄了。 孙老爷开口便是训斥,道:“有外男在,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 孙采薇面露不甘,看着顾玉的眼神带着焦急,似乎有话要说。 顾玉全当没看见孙老爷的眉眼官司,对孙采薇一扬手,道:“采薇,来我这边。” 孙采薇赶忙走到顾玉跟前,唤道:“夫君,你们在说什么?” 顾玉道:“在聊诗词,我记得你的诗词极好。” 孙采薇谦虚道:“我都是些附庸风雅之作,万不敢登大雅之堂。” 赵川不甘被冷落,道:“哦?顾夫人也有诗才,不妨也一块儿吟几句。刚刚顾小公爷出题,以残梅为题,即兴赋诗。” 叫孙采薇顾夫人完全是抬举孙采薇了,也测一测顾玉对孙采薇是否像表现出来的那般重视。 顾玉果然没有反驳这个称呼,让孙老爷和赵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只要顾玉在意孙采薇,便可借机张口。 孙采薇听到这个赵川说话,脸色就难看起来。 她想要找个空档告诉顾玉,不要为了他们插手科举之事,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无法开口。 顾玉猜到了,道:“采薇试试吧,我喜欢采薇的诗。” 赵川又道:“能得顾小公爷的称赞,顾夫人的诗词一定绝佳。” 赵川料定孙采薇一介闺阁女子,做不出什么好句子,正好可以给他做陪衬。 刚刚顾玉夸了孙采薇,若是她的诗不如自己的,岂不是证明间接证明了自己的诗好。 孙采薇被赶鸭子上架,道:“那妾身就做一个十六字令,夫君当玩笑一般,听听就是了。” 既然想要阻拦赵川,那便要拿出十二分精力,让顾玉看看,赵川的才能连她都比不上,千万不可被赵传的花言巧语给哄了。 孙采薇认真地看着那枝残梅,道:“梅,雪绽香云又几回,风摇落,疑是玉人归。” 在孙采薇心里,顾玉便似这寒冬的孤梅,清高孤傲,不与世俗同流。 顾玉拍了拍手,道:“采薇随口一言,便是绝佳。” 赵川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他套用的家中夫子给他做的诗,倒不如孙采薇玩笑般的十六字令。 孙老爷不想让孙采薇在此搅局,道:“采薇,休要卖弄!还不快回去好好陪你母亲。” 孙采薇低着头,拽着顾玉的衣袖。 顾玉对孙老爷道:“莫非岳父大人觉得采薇吟得不好?” 顾玉刚夸过孙采薇,孙老爷自然不会来拆顾玉的台,便道:“好好好,她吟得好,想必嫁给顾小公爷后,顾小公爷没少指点她。” 顾玉道:“我是个庸俗之人,不通舞文弄墨之事,采薇一向有才华,只是被埋没在闺阁了。日后,采薇将自己的诗文整理一番,我帮采薇找个书社刊印出来,好让大家知道,我娶了这般风雅的女子,将我的名声也带得风雅些。” 孙采薇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顾玉居然说要帮她出诗文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更令孙采薇难以置信的是,顾玉出身世家,又得老夫人亲自教导,连顾琼寻常都能吟诵几句,顾玉怎么可能是不通文墨的庸俗之人。 细细咂摸着“庸俗之人”这几个字,孙采薇心跳加快,唯恐顾玉在无意间给了她父亲和赵川一个信号。 孙采薇受宠若惊道:“夫君,我不用...” 顾玉看着她道:“小事一桩,不必多加推辞。” 赵川见自己怎么也插不上话,多番给孙老爷使眼色。 孙老爷道:“贤婿,酒席摆好了,咱们入座吧。” 因为有赵川在,孙采薇不方便留在席上。 在入席前,孙采薇悄悄对顾玉道:“我父亲让赵川和孙承基过来,是为了让夫君帮他们过今年的春闱,夫君可一定不要答应。” 顾玉试探道:“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帮衬一下不好吗?” 孙采薇急得直跺脚,道:“夫君才刚进吏部,怎能因他们徇私枉法!像赵川和孙承基这样胸无点墨又轻狂之人,只会成为夫君的累赘!” 顾玉面色平和,丝毫不受孙采薇情绪的影响,道:“你不喜欢他们?” 孙采薇没有回答,但是表情说明了一切。 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厌恶。 顾玉垂下眼帘,那她后面要做什么,就更没有忌讳了。 顾玉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外面的人又来叫,顾玉在孙采薇忧心忡忡的目光下,走了进去。 酒席间推杯换盏,孙老爷极尽谄媚,恭维不断。 赵川原本端着几分读书人的架子,可只要他卖弄文采,顾玉便道:“我是个俗人,不懂这些。” 赵川很快装不下去了,开始跟顾玉聊一些奇珍异宝,文玩古籍。 顾玉对此颇有见识,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赵川跟孙老爷对视一眼,彼此明了。 觥筹交错间,恭维更甚,将顾玉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顾玉淡淡笑着,看着他们表演。 再出去时,顾玉身上带了一点儿酒气,孙采薇一脸忐忑地过来,问道:“夫君没答应他们什么吧?” 顾玉一副醉意醺醺的样子,道:“放宽心。” 孙老爷和赵川一路将顾玉和孙采薇送上马车,道:“贤婿常带着采薇回家来啊。” 顾玉她们走后,孙老爷在赵川跟前摆起了老丈人的架子,道:“虽有顾小公爷给你开路,但是你也需好好读书,知道吗?” 赵川瞧不起这个鄙薄的老丈人。 要不是孙采薇嫁给了顾小公爷,他一个世家子弟,才不会跟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的孙采蘋结亲。 不过今日之事十分顺利,赵川免不了讨好未来老丈人一番,便道:“赵川知道。多亏了您,您的大恩大德,赵川没齿难忘。” 第335章 入局 孙采薇坐上马车后,才松了口气。 可是这口气没松到一半,顾玉便把马车内的小桌子拉开。 抽屉里已经被赵川放满了白花花的上好珍珠。 孙采薇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玉没管她,又将另一个抽屉打开。 金灿灿的小砖头整齐码在里面,差点儿闪瞎孙采薇的眼。 顾玉继续拉开一侧抽屉,里面满满当当塞着各色珠宝美玉。 孙采薇已经呼吸不过来了。 顾玉将最后一个抽屉打开,几幅泛黄的字画排列其中,皆是古玩市场的珍品。 顾玉一手抓了把珍珠,一手抓了宝石 孙采薇吓得魂飞魄散,在马车里就对顾玉跪了下来,道:“妾身,妾身不知此事啊。” 顾玉轻笑一声,将两手的珍珠和宝石从手里流落下去,哗啦啦的声音,折磨着孙采薇敏感的神经。 顾玉戏谑道:“品相倒是不错,可以给你打好几套首饰了。” 孙采薇都要哭出来了,求着顾玉道:“顾小公爷,我们再回去一趟吧。” 顾玉道:“回什么?” 孙采薇道:“把东西还回去。” 孙采薇怎会不知,送的礼越重,要求的事越大。 春闱将至,还是童生的孙承基也就罢了。不知从哪儿弄来举人身份的赵川,怕是打算让顾玉帮他弄个进士当当。 这可不是小事情,尤其是圣上格外重视这次春闱。 顾玉抓起一块儿金砖,在手里颠了颠,道:“到我手里的东西,岂有还回去的道理。” 孙采薇摇摇头,吓得浑身颤抖,道:“夫君,镇国公府不差这些东西,若您需要钱,妾身还有许多嫁妆,孙家的、还有圣上赐下的,到时都可以补给夫君。” 顾玉看着孙采薇的脸,知道自己是彻底把她吓到了。 顾玉道:“你起来吧,我有分寸。” 孙采薇不肯起,在她看来,若顾玉有分寸,就不会收下这要命的财宝。 孙采薇苦口婆心劝道:“夫君,您入仕还没多久,怎能冒险?” 顾玉笑了一声,道:“谁说我要冒险?” 孙采薇显然不明白,拿钱办事,不都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吗? 顾玉道:“你说的没错,镇国公府岂会缺这些东西,我也不会干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情。” 孙采薇道:“那这些钱?” 顾玉一挑眉,道:“这不是岳父大人送我的回门礼吗?让我好好照顾你。” 孙采薇看顾玉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种拿钱不办事的黑心行径,怎么放在顾玉身上,忽然变得光辉正义起来。 顾玉拉开车帘,对平沙道:“去琳琅阁。” 回头见孙采薇依然忐忑不安的样子,顾玉道:“今日我财源广进,你是功臣,给你打几幅头面,你换着带。” 孙采薇刚要拒绝,可在顾玉不容质疑的眼神下,闭上了嘴。 顾玉像是玩玩具一样,在这些财宝上摸来摸去。 费心设下的局,她不入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腔心意。 赵家一个旁支不能再旁支的子弟,哪儿有这么大本事送这些财宝。 这次春闱,是她培养心腹的关键,岂容这些宵小来干扰。 马车到了琳琅阁,顾玉抓了几把宝石和珍珠,放在袖管里,而后带着孙采薇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顾琼成了琳琅阁幕后的掌柜,顾玉进来时,她还在噼里啪啦认真拨着算盘。 曾经只会用来弹琴烹茶,绣花调香的手,如今拨算盘拨得十分灵活。 一道阴影投射到顾琼眼前,顾琼还沉浸在账本的世界里,不耐烦道:“挡到光了。” 顾玉轻笑一声。 顾琼这才抬起头来,柔柔一笑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看到孙采薇时,顾琼笑意收敛了一些。 顾玉将珍珠和宝石掏出来,道:“用这些玩意儿,打造几副首饰。” 顾琼看着那些珠宝,道:“什么玩意儿啊,都是上好的东西。” 顾玉道:“还有许多,你回去慢慢挑,女孩子就是要漂漂亮亮的。” 顾琼一蹙鼻,将这些东西都交到伙计手里。 刚接触家族生意时,顾琼每天都会被各种各样繁杂的事物和账目逼哭。 可每当苏姨娘劝她放弃时,她又犟着劲儿,一边抹泪一边学。 现在逐渐上手,竟然意外发现经营的乐趣。 尤其是看到自己经手的店铺每日营收,她就会有满满的成就感。 不再盯着那些落花伤春悲秋,不再因为一点儿不如意就唉声叹气。 她在阁楼上看各色人来往,才发现闺阁外的世界这般有意思。 以前看到一个生人都胆怯的不得了,现在逼自己一把,将自己逼到人群里,却发现人哪儿有什么可怕的呢,分明一个个都可近可亲。 譬如连路都走不稳的白头翁,却赶了许久的路,只为给临终妻子买个红艳的头花。 譬如看着尖酸刻薄,实则耗尽积蓄来给女儿筹备嫁妆的母亲。 再譬如一个莽撞的男子,每天都在找各种蹩脚的借口过来,只为看她一眼。 纷纷扰扰的事情,让顾琼的精神世界丰富起来。 再回头看那些曾令她惶恐不可终日的阴影,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佩服自己当时砸人的勇气。 看着顾琼活泼许多的样子,顾玉也是从心底感到欣慰。 顾玉对一旁的孙采薇道:“表妹是个懒散不管事的,母亲身子不好,姨娘学识有限,你若是有闲工夫,可以跟琼儿一起,学学管账、理财、经营,别总是闷在院子里。” 孙采薇很是意外,道:“可是哪有让侧室管账的道理?说出去,妾身怕镇国公府被人笑话。” 顾玉皱起眉头,道:“你还记得当年在观音山,我对你说的话吗?” 孙采薇如遭雷劈,才发现一直以来,是她执迷不悟了,一心想要摆脱世俗的偏见,又在无形中成了偏见的一份子,钻入死胡同里。 顾玉道:“镇国公府不养闲人。” 顾玉刚说完就闭了嘴,因为她马上要养一个闲人了——季表妹。 这时,外面响起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 萧行之抱着一个盒子进来,嘴里念叨道:“顾掌柜,江湖救、救、救...” ...急。 萧行之一看到顾玉,嘴里的话被吞了进去,脱口而出道:“大舅子。” 顾玉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第336章 本王偶然所得,送给顾小公爷 萧行之差点儿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情急之下,把心里对顾玉的称呼说出来了呢。 萧行之小心翼翼,重新唤道:“顾玉,不,顾小公爷...” 顾玉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萧行之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一本正经道:“我新进了一批货,似乎看走了眼,让顾掌柜给我把把关。” 顾玉冷笑一声,萧行之家里可是皇商,他要是看东西能看走眼,那天下其他商人就不必做生意了。 萧行之听到顾玉冷笑,就知道瞒不过顾玉的眼睛,道:“你之前答应过我的,现在又凶神恶煞的。” 孙采薇看了看顾玉,清清俊俊一个人,怎么冷下脸时,怪渗人的。 顾玉身上的气势瞬间去了大半,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看着萧行之略带委屈又理直气壮的脸,顾玉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这时,从里间跑出来一只小黑狗,经过顾玉时停了一下,就摇着尾巴过去蹭萧行之的裤脚。 萧行之熟练地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肉干出来,喂给小黑狗,小黑狗的尾巴摇得更起劲儿了,一人一狗亲密得像是好朋友。 顾玉:... 顾琼也从里间走了过来,弯着腰对小黑狗唤了一声:“仙子。” 小黑狗听到,果断叼着肉干窜到顾琼怀里。 顾琼抱着小黑狗对萧行之道:“你怎么又来了?” 顾玉道:“又?” 顾琼面色有点儿不自然,道:“是来了几次。” 看着顾琼眉眼带笑,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顾玉都要心梗了。 萧行之挤到顾琼身前,对顾琼道:“顾掌柜,快帮我看看,这批货有没有问题?” 顾琼照例打开盒子,对里面的玉石品鉴了一番,道:“没问题。” 萧行之挠挠头,道:“没问题就好。” 顾玉看不下去了,插嘴道:“没问题就早点儿回去吧,大家都挺忙的。” 萧行之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候招人嫌,便道:“这就走这就走。” 于是抱着盒子就要离开,可是没走几步,又退了回来,道:“顾掌柜,这几个帮我打首饰,我回头来取。” 顾玉眉头一跳,制造第二次接触的机会。 萧行之个憨憨,跟谁学的? 顾玉看到顾琼从萧行之那里接过,忽然无话可说。 你情我愿,她能做些什么呢? 做拆散牛郎织女的恶毒王母娘娘吗? 萧行之走了之后,顾玉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顾琼一眼,道:“凡事不要心急。” 顾琼扭捏道:“我才没有心急。” 顾琼背过身,不让顾玉看到她的情绪。 要说多喜欢萧行之倒不至于。 经过董长茂一事后,顾琼对男子始终保持着警惕,更别说萧行之接近她的目的性太强。 但是萧行之脾气好,跟顾玉又熟识,知根知底,更安心些。 想到小冷大夫说过的话,顾琼眼神有些复杂。 顾玉对孙采薇道:“我们走吧。” 出了琳琅阁门时,孙采薇不小心被门槛绊住,踉跄了一下,顾玉转身去扶,才避免她摔倒。 孙采薇第一次跟顾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不禁红了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夫君。” 顾玉见她站稳,便松开手,道:“上车吧。” 这一幕落到阁楼上的一个人眼中。 那人垂下眼帘,摩挲着大拇指。 顾玉感到有一道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环视一圈,没找到,倒是看到松阳郡主带着自己的侍女在街上闲逛。 顾玉想起自己冻僵那夜,是松阳郡主送来的“药”,便对孙采薇道:“你等我一下。” 顾玉穿过人群,往松阳那里走去。 可松阳一看到顾玉,没像以前那般凑过来,而是露出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仓皇而逃。 松阳郡主的侍女小声道:“郡主,您跑什么呀?” 松阳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别乱说话。 她没办法面对顾玉,尤其是窥破顾玉跟表哥之间那理不清的关系后。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被表哥耍得团团转,可是看到表哥那副样子,她又恨不起来。 表哥是长公主的独子,顾玉也是镇国公府的独子,偏偏顾玉有了妻妾,将表哥撂在一边。 为今之计,最好瞒住顾玉那一坛子血的来历,趁早断了他们两个人的念想。 可让她在顾玉面前说谎,她又怕被顾玉一眼看穿,只能躲着。 顾玉站在人群中,她不过是想过去感谢一下,顺便问问那坛子血是从哪儿来的。 但松阳的反应告诉她,定然不像小冷大夫猜测的那般简单。 顾玉没有去追松阳,她已经是有妇之夫,当众跟松阳牵扯不清,于两方都不好。 正要回去时,关言来到顾玉面前,道:“王爷有请。” 顾玉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跟君泽之间实在是相见不如不见。 关言也没有催促,顾玉思考了几息,便道:“带路吧。” 关言带着顾玉上了楼,还没推门,一声猫叫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关言把门打开,示意顾玉进去,顾玉深吸一口气,走进去后对君泽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 君泽正抚摸着怀里的白猫,半靠在躺椅上,慵懒中带着贵气,只是一双桃花眼,再没了以前的笑意。 听到顾玉说话后,君泽就放开了手。 那只白猫从君泽身上站起来,忽然向弯腰行礼的顾玉袭去。 这猫爪子上的指甲还没剪,顾玉被猫缠着,连连躲避。 君泽用手撑着头道:“看来本王的猫不喜欢顾小公爷。” 顾玉听罢,手疾眼快地抓住那只猫的后脖颈,将猫拎在手上,那只猫在顾玉手里不断挣扎。 顾玉将它托到怀里,顺着毛摸了摸,白猫才平静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呜呜”舒适的叫声。 君泽淡淡道:“听闻顾小公爷在找异瞳白猫,本王偶然所得,送给顾小公爷。” 顾玉抱着猫,道:“多谢王爷慷慨。” 君泽翘着二郎腿,看着顾玉道:“不必谢,顾小公爷想要一只异瞳白猫轻而易举,只是闹出这么大动静,意欲何为?” 第337章 还王爷一个人情 君泽说得不错,顾玉想找一只异瞳白猫很容易,但她故意泄露风声,也是给君泽提个醒。 六皇子那里不能打草惊蛇,若是迟迟看不到她的动静,保不齐六皇子会另辟蹊径,找其他人揭穿五皇子跟那个小太监的阴私。 六皇子因为五皇子的转变和十皇子的出生心急,但是她不能急。 现在五皇子、六皇子、九皇子,三方呈三足鼎立之势,她仍是最弱的一势。 而且六皇子的脾性,让她不能全身心为六皇子谋划,不但如此,还有防着六皇子。 一旦谁倒台,另外两方短兵相接,都不是好现象。 唯有让五皇子派内部,在六皇子出手前先解决了这件事,方能维持现状。 更何况... 顾玉平静道:“听家里人说,那晚下官从宫里出来,是王爷赏了一件下官衣服御寒,下官投桃报李,还王爷一个人情。” 君泽见顾玉这么说,心里的自厌情绪上来。 他讽刺一笑,桃花眼里尽是冷冽,道:“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虚伪得令人生厌。 顾玉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 无情无义,满心算计。 白眼狼一个。 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此番不过是顾玉一时拿捏不住六皇子,担心五皇子倒了,她暂时无力跟徐皇后抗衡。 所以才把消息泄露给他,让他从中牵制。 君泽道:“你欠本王的人情,若是本王有心计较,你就是还一辈子都还不完。只是本王不稀罕罢了。” 顾玉知道,自己亏欠君泽良多,闻言也不反驳,只道:“谢王爷不计较。” 君泽话锋一转,脸色倏然冷峻下来,道:“本王今天让你上来,是要告诉你,你若是敢用这个理由拿捏五皇子,本王对你不客气。” 顾玉抿抿唇,听话道:“下官不敢。” 她知道君泽逆鳞在哪里,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她不会逾越雷池。 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 君泽挥挥手,道:“走吧。” 顾玉听了一通敲打,正要转身走,怀里的猫不如意了,尖叫着从顾玉怀里跳出来,扑到君泽身上。 不停用爪子挠着君泽腰间垂下来的荷包。 那是一个深紫色的荷包,坠着长长的穗子,还有两个小铃铛被猫抓得哗哗作响。 顾玉垂下眼帘,全当没看到。 君泽从来不带荷包、玉佩这种累赘的东西,是谁让他改了习惯。 随即,顾玉深吸一口气,将问题抛出脑海。 无论是谁,都与她无关。 君泽随手将荷包从腰间摘了下来,让猫咬着,然后递给顾玉一个眼神。 顾玉默不作声抱起猫,退了出去。 回到车里,孙采薇道:“夫君从哪里弄来一只猫?” 顾玉将猫放到孙采薇身上,道:“送给六皇子的。” 孙采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猫毛,将它嘴里的荷包拿出来,不停晃着铃铛逗弄着。 顾玉被荷包上的铃铛吵得头疼,不耐烦道:“扔出去。” 孙采薇吓了一跳,猫是送给六皇子的,要扔出去的,只能是那个紫色的荷包。 孙采薇掀开车帘,叮铃一声将荷包扔了出去。 那只猫心爱的玩具没了,瞬间炸毛,在马车里跳来跳去。 孙采薇苦苦跟猫战斗着,也不见顾玉搭把手。 顾玉不管孙采薇狼狈,始终冷着脸。 好不容易到了镇国公府,顾玉拎着猫的后脖颈下马车,随手抛给了平沙,道:“剪掉爪子,送进宫去。” 那只猫在空中被扔了一遭,更加炸毛,刚落到平沙手里,它就脚一蹬,跃到顾玉肩头。 利爪一挠,顾玉脖子上就是三道血痕,孙采薇惊呼一声,用帕子给顾玉捂着。 顾玉一手捂着脖子,眼里满是凶光。 那猫通灵性,感觉到不妙,一溜烟跑进镇国公府,一帮仆从撅着屁股怎么抓都抓不到。 平沙苦着脸道:“小公爷,这种品性的猫,怎能送进宫啊?” 顾玉气不顺,怀疑君泽是故意弄来这么一只暴脾气的猫给她添堵。 她冷冷道:“换一只送进去。” 回到慎独院半晌后,平沙苦着脸过来,道:“小公爷,您带回来那只猫不见了。” 镇国公府可不小,一个小小的畜生,有心躲藏还真不好找。 顾玉似乎在跟平沙说,也似乎在自言自语,道:“随它去吧。” 君泽回到鹤立院时,两个美貌侍女在院里踢毽子,青春活泼的气息扑面而来。 其中一个绿衣侍女见君泽空着手进来,忙跑过来,娇娇俏俏道:“王爷,猫呢?” 而后她注意到王爷腰间的铃铛荷包也不见了。 王爷从来不带这种累赘的东西,只是那只猫脾气不算好,上蹿下跳地管不住。 为了让它安生一些,她给猫做了个铃铛荷包,让王爷出门时带着,闲下来时方便逗弄。 王爷似乎也被那只猫折腾得心烦,勉强带上了。 她跟另一个侍女都知道长公主派她们来的目的,见王爷愿意带她做的荷包,不免得意起来。 都敢没规矩地跟君泽攀谈了。 孰料君泽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猫跟荷包都不见了。 只听君泽对关言道:“将她们两个调到其他地方当差。” 另一个侍女低着头,听话地走了。 绿衣侍女却跪下道:“王爷恕罪,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奴婢一定改,求王爷别赶奴婢走。” 君泽看也不看她一眼,就走进房内。 关言站在绿衣侍女跟前,道:“你,穿错,衣服了。” 绿衣侍女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是普普通通的衣裙,没有什么逾矩的地方。 她泪眼盈盈为自己辩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随即她冲君泽房门口凄凄惨惨道:“王爷,奴婢以后再不穿这件衣服了,王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屋内传来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君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道:“让她滚!” 绿衣侍女不敢惹这位霸王,战战兢兢走了。 ------------------------------------- 春闱将至,一个流言蔓延开来。 顾小公爷身在吏部,主持本次春闱,竟然暗中替自己未来的连襟开了后门。 许多有别样心思的世家子弟闻风而动,各种贵重礼物流水一般送到了镇国公府。 徐皇后的哥哥道:“差不多了,往圣上那里递折子吧。” 第338章 钓鱼执法 京都一个酒肆里,赵川被一群人拥在中间恭维着。 这些人大多是世家分支的子弟,甚至有些穷得只能卖先祖的物件度日。 原本赵川也是其中之一,可谁让他马上要跟顾小公爷成了连襟,有未来老丈人从中搭桥,竟要跃上枝头了。 从举人到进士,才是真正的跃龙门,弄不好,他还能凭借这一官半职,往赵家本家靠拢,从此飞黄腾达。 赵川听着他们嘴里的好话不要钱一般往外涌,不禁有些飘飘然,说话也没了忌讳。 赵川道:“科举不就那么一回事儿吗?” 有个人低声问道:“你买通顾小公爷,花了多少?” 赵川的手比了一个三,道:“三万两雪花银。” 他本来没有这么多钱的,但是最近手气出奇的好,在赌坊撞了大运,只赢不输。 手里有了钱,他便出手阔绰起来,四处结识朋友。 有一个朋友对他道:“钱在手里只会越花越少,钱用到该用的地方,却会利滚利。” 赵川一想也是。 他身为赵家旁支的旁支,想要往上爬,除了走科举没别的路子。 此番春闱正是他的连襟主持,可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便将手里的现钱换成珠宝金砖,通过孙老爷送了出去。 众人又是大言不惭的恭维,直夸赵川出手阔绰,运气又好,旁人就是有三万两,也买不通顾小公爷。 这话恰好被几个寒门听见,直接站出来,对赵川道:“好个无耻之徒!竟将科举当成买卖。” 科举乃是寒门子弟唯一的出头之路,而今也要被世家占去,他们怎能不恼。 赵川还没说什么,他身边一个狐朋狗友道:“你们算哪根葱?也敢在赵爷面前放肆!” 然后那个狐朋狗友对赵川道:“赵爷,给这群穷酸一点儿厉害瞧瞧,让他们知道赵爷的厉害。” 赵川虽然轻狂,但也不是莽撞的蠢人,尤其是他做的事本就不地道,当即拉着那个朋友道:“别惹事!” 可是那个人根本拽不住,上去就给了一个寒门一脚。 两方人竟然当众打了起来。 赵川在其中怎么拦都拦不住,搞不懂怎么三言两语,事情就发展到这种地步。 赵川艰难地在中间阻拦, 这时,几个神鹰卫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大声喝道:“谁是赵川!” 赵川酒瞬间醒了,察觉到来者不善,就要低着头逃遁。 可那些寒门怎么可能让他逃,一个个将赵川团团围住,道:“官爷,他就是赵川!” 赵川吓得两股战战,将袖口里的金银塞进神鹰卫手里,道:“官爷,都是自己人,好说好说!” 那神鹰卫直接将金银砸到赵川脸上,赵川可是圣上亲自下令逮捕的人,不是一般的罪行,可没这种待遇。 赵川暗道不好,忙挣扎大呼道:“我可是顾小公爷的连襟...” 一个神鹰卫当即给了赵川一耳光,只把赵川打得耳鼻出血。 神鹰卫道:“你也配提顾小公爷?” 赵川再不敢多言,头昏眼花地被神鹰卫拖出了酒肆。 一路来到奉天殿,今日又是半月一次的大朝会。 赵川在文武百官的威压下,都不需用大刑,就哆哆嗦嗦将所有事情都抖搂了出来,顾玉受贿一事也被他卖了个干净。 徐家一个族人身在大理寺的族人痛陈顾玉卖官鬻爵的罪责,老泪纵横,声声泣血。 可是他抬头一看,顾玉清清冷冷站在那里,像看台上的戏子一样欣赏着他的丑态。 那个官员气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哭得更惨烈了,大有圣上不狠狠处置了顾玉,他就触柱死谏的架势。 等又来了几个人哭完,徐皇后的哥哥徐初走上前来,道:“此次春闱,那是国之大计,顾小公爷从中谋私利,被人指出还做出满不在乎之态,乃是藐视天威,求圣上责罚。” 圣上这才开口道:“众爱卿都觉得,此次春闱是重中之重,不该有卖官鬻爵之事出现,是也不是?” 圣上开口,自然要说是。 圣上对顾玉道:“顾爱卿,你有什么好说的?” 顾玉直直走了出去,道:“臣奏请圣上以严刑降罪于赵川。” 赵川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对顾玉道:“顾小公爷,这事儿可是咱们一块儿做的,您不能抛下我一个人啊!” 徐初冷哼一声,道:“顾小公爷以为,自己大义灭亲,便可掩盖你卖官鬻爵的事实了吗?” 顾玉扫了徐初一眼,道:“他尚未娶妻妹,何来大义灭亲之说。另外...” 顾玉停顿了一下,从宽大的朝服袖子里取出一个一本名册。 顾玉递上前道:“不只是赵川。” 众大臣一头雾水。 顾玉道:“除赵川外,另有十二人往镇国公府送礼,求臣为他们开个后门。”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议论纷纷。 顾玉这是在干嘛? 一个赵川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怎么她又自爆还有十二人,神志不清了吗? 有些人不明所以,有些人已经看出门道了,不禁冷汗涔涔。 顾玉自爆受贿,却不见圣上有所动静,这怕是圣上跟顾小公爷一块儿,演了一出戏啊。 若他们生在现代,定然会知道一个词——钓鱼执法。 顾玉递上一个账本道:“这是臣负责春闱以来,所有来镇国公府送礼的名单,请圣上过目。所有贿款,已悉数上缴国库。” 圣上太监将顾玉手上的账本递到圣上手里。 圣上看着上面一笔一笔巨额的贿赂,脸色十分阴沉。 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念过去。 “赵川、曾超、乔彬海、贾仁...” 十三个名额,十三个世家。 牵扯其中的世家官吏纷纷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圣上道:“冤枉?你们还有脸提冤枉?” 那些人战战兢兢。 徐初不甘自己精心谋划的局就这么被破了,上前一步道:“圣上!虽然顾小公爷将功补过,将账本和贿款上交国库,可她确确实实做了这件事,抹黑朝臣,引得寒门学子生怨,不可放过啊。” 顾玉暗骂了一声,蠢货。 第339章 成为圣上刺向世家的一把剑 圣上看着徐初,眼神暗了暗。 同心膏一事,他一直没有搜到确切的证据,但是徐初上蹿下跳地针对顾玉,让他心烦。 徐家的手伸得太长了。 明知他在意春闱,还为了争权夺势,从中作梗。 在赵川被传唤入奉天殿前,顾玉已经将赵川查了个底儿朝天,呈到圣上跟前。 在赵川那里撺掇赵川对顾玉行贿的人,正是徐家人。 在赌坊让赵川突发横财之人,也是徐家人。 圣上看也不看徐初,也不接他的话,反而道:“徐爱卿先退下吧。” 徐初皱着眉头,听出了圣上语气的不耐。 该说的都说完了,他不敢多言,退回自己的位置。 只听圣上道:“顾爱卿的所作所为,皆是朕所授意。若非如此,真还不知要被你们蒙骗多久。科举是为朝廷选肱股之臣,竟然成了你们交易的工具。朕也相信,吏部、礼部、国子监,受贿之人绝非顾爱卿一人。” 所有臣子无论跟春闱有没有关系,都跪了下去,道:“臣惶恐。” 徐初听了这话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怎么会这样? 那他岂不是间接助了顾玉一把。 圣上将手上的账本往居子石那里一扔,道:“这十三人有名有姓,有行贿金额,交由刑部量刑。至于其他人...” 大多数世家面色难看。 若是圣上细究,哪个世家都逃不脱。 圣上只道:“春闱将至,朕无心再去调查真相,不论你们收了谁的礼,受了什么贿,朕都可以不计较。” 所有人都知道,圣上不会如此简单就妥协的,整个奉天殿无人敢说话。 圣上的声音再次回荡其间,道:“朕欲下旨,往后世家子弟,根据品阶,限定科举名额。” 这句话触及到无数世家的利益。 论世家如何把持朝政,一靠荫封,二靠入仕。 本家嫡子荫封,分支庶出入仕。 相互勾连,互为姻亲。 毫不夸张地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获罪全族求情。 现在圣上要限制世家科举名额,算是要砍断他们的左膀右臂。 不出顾玉所料,大半出身世家的官员都跪在地上,请求圣上收回成命。 说什么的都有。 总归离不了寒门士子浅薄,只知读书,不懂治国。 圣上看着密密麻麻的脑袋,再次感受到皇权被世族架空之感。 一两个、三四个、五六个他都不怕。 怕就怕在满朝文武,姻亲勾连,一旦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便呼呼啦啦,跪求他收回成命。 一个人无论权势再大,面对一群人的反对,也是难以招架的。 正因如此,扶持寒门,打破世家桎梏,才刻不容缓。 正在奉天殿陷入僵局之时,顾玉上前一步,道:“臣有一言。”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顾玉吸引了。 圣上转着手里的十八子,道:“讲。” 顾玉道:“诸位大人说得不错,久贫寒,乍富贵,是寒门官吏见识浅薄,多行不义的根本。只是今年的春闱,乃因为去年安亲王叛乱,导致江南生灵涂炭,所以挑选江南官吏,安抚民心之举,并非寻常科举取仕。再加上今年出了几桩卖官鬻爵的事情,弄得满京都流言四起。 若此时仍然将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并重,臣唯恐被天下人质疑科举不公,再发生去年江南学子暴乱那样的事情,实在难以收场。众位大臣为了社稷着想,也应主动避嫌,推举寒门。至于往后的科考,则照旧如初。” 顾玉说得冠冕堂皇,实则仍是劝世家官吏妥协。 不过有一点儿不同的是,顾玉特地强调了这次摒弃世家的重要性,以及说了往后照旧。 说句实话,经过刚刚的事情,所有世家都难免瓜田李下。 既希望自家子孙上榜,又唯恐自家孩子上榜后,被圣上质疑是他们从中运作。 而往后照旧,则让他们重新看到了希望。 就如顾玉所说,今年的春闱乃是圣上安定民心之举,又特提及安亲王叛乱,暗示着此次取仕,势必要将人往江南那里派遣。 哪怕江南再好,经过去年那一遭,也成了是非之地。 再说了,为什么想方设法让自家子孙入仕,不还是指望着在朝廷多些帮手吗? 派到江南算是怎么回事。 想明白顾玉话中的意思,大家便都沉默下来,静待圣上的反应。 圣上亦是沉默许久,再次对世家妥协,道:“顾爱卿说得有理。论治国理政,寒门的确比不过世家,需多加历练。罢了,便只实行此次吧,往后依然是寒门与世家并举。只是你们回去后多掂量掂量,别把朝堂当成菜市场,若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所有大臣都松了口气。 顾玉低垂眼帘。 事情到此,看似是圣上的又一次妥协,实则从一开始,圣上就没想过能够一蹴而就,杜绝世家入仕。 当你说要拆掉一扇窗的时候,他们是肯定不愿意的。 但是当你说要拆掉一扇门时,他们就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你拆窗了。 所以真正退让的,并非圣上,而是世家。 大朝会就此散去,但是所有人的内心都无法平静下来。 若说去年的清谈会,他们只是看到了一点苗头,这次的春闱,则是让世家彻彻底底看清楚: 圣上要对世家下手了。 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他们交头接耳,试图揣摩圣上下一步要做什么。 顾玉独自从人群中走过,像一只格格不入的孤鹤。 无数打量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她都置若罔闻。 “莫非圣上重用顾小公爷,就是为了让她针对我们。” “不见得,顾小公爷也是世家出身。” “顾家满门,如今只剩下一个顾玉,她算什么世家?” “当心脚下的路。” “呵,是要小心喽。” ... 顾玉知道,经过今日,皇权与世家的矛盾正式摆在了明面上。 而她,将成为圣上刺向世家的一把剑,为圣上所驱使。 世家会视她如仇敌。 今日她初露锋芒,往后,会有更多腥风血雨等待着她。 不过,寒门将成为她的剑鞘。 她亦知道。 自己这把剑,迟早会反转,用锋利的剑尖,指向驱使她的人。 第340章 分明是小产后的脉象 徐代柔的侍女若絮端着药,小心地掀开帘子。 徐代柔正一脸虚弱地躺在床上。 若絮小声道:“家里传来消息,老爷这段时日总是遭到圣上训斥,求您想想办法呢。” 徐代柔身子不舒服,没好气儿道:“我怎么想法子?姑母嚣张跋扈,不过是生了个孩子,平白惹出那么多事,被圣上禁足,我也被连累得不受圣上待见。” 若絮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这一日日的熬着,圣上怕是早将您忘了。” 徐代柔有些自暴自弃道:“我倒是有许多法子能勾得圣上过来,可苦于手底下没人,寻常连圣上的行踪都打听不到。” 若絮小声抱怨道:“皇后娘娘虽然禁足,但手里的人遍布六宫,她若是想帮您一把,您怎会如此举步维艰。偏她不知怎么想的,防您跟防贼一样。” 徐代柔道:“怎么想的,不就是怕我怀有身孕吗?” 她父亲叔伯跟徐皇后的关系恶劣,若她有了身孕,徐家何必再去看徐皇后的脸色。 徐皇后也是怕这一点,所以表面跟她姑侄亲厚,实则半点忙也不肯帮。 还将她调到栖霞宫,美名其曰栖霞宫没有主位,她能更自在些。 可栖霞宫偏僻得很,连寻常宫妃都见不到,更别说跟圣上来个偶遇了。 说出难听点儿,跟半个冷宫似的。 若絮端起药碗,轻轻吹了吹,道:“药凉了,您先喝药吧,先养好身子,才能谋求身孕。” 徐代柔近些日子总觉身子不爽利,闻言端着药碗,打算一饮而尽。 可是没喝几口,她胃里一阵翻涌,竟然“哇”一声,吐了出来。 弄得若絮衣服上全是药汁子。 可若絮非但没有觉得恶心,反而眼前一亮,惊喜道:“主子,您不会是怀有身孕了吧?以前听嬷嬷说,怀孕的女子会时常乏力、呕吐,不就是您现在的症状吗?” 徐代柔愣了一下,道:“可是二十多天前,我来了癸水呀,而且我身子不爽利,御医也没诊断出有孕来。” 若絮的兴奋劲儿一下子消了,但她不甘心,道:“以前不知从哪里听过一耳朵,有些初有孕的妇女,也会来癸水。” 徐代柔心里也燃起小小的希望,道:“若絮,你去御医院一趟,别用惯常给我请平安脉的御医,另请两个来。” 若絮道:“是,主子。” 不一会儿,两个御医跟着若絮来到了栖霞宫。 徐代柔打眼一看,的确是两个新面孔。 一个面色四十多岁的年纪,一把胡须,看着经验老到。 另一个瞧着比她大不了多少,似乎还是个学徒。 眉目清俊,说话时,两腮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 徐代柔正是青春年华,就算是入了宫,断了所有念想。 可是看到这样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还是免不了多看几眼。 若絮介绍道:“这位是张御医,这位是冷御医。” 徐代柔伸出手,若絮在上面放了一个帕子,由两人细细诊断。 一会儿过后,张御医道:“回主子,您只是受了风寒,并无大碍。” 一句话打破了徐代柔的希望,她有些不甘心,道:“若只是风寒,我为何缠绵几日还不见好,还时常心烦欲呕,让另一位冷御医再瞧瞧吧。” 冷流走上前去,一双白净的手搭上徐代柔的手腕,忽然,他的手指跳了一下,似乎十分震惊。 可这震惊只是一瞬,他的眼珠子往张御医那里瞥了一下,而后迅速转回来,给徐代柔使了个同情的眼色。 接触到徐代柔探究的眼神后,他又触电一般,忙垂下眼帘。 所有动作都在一瞬之间,若不是徐代柔仔细观察着冷御医,怕是也会忽略。 徐代柔心里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冷御医放下手,道:“小主,张御医说得不错,您的确只是感染风寒,至于心烦欲呕,怕是肠胃也受了凉,多食些软和温热的食物便能改善。” 徐代柔想到刚刚冷御医的眼神,怎会相信这样的场面话。 但她知道,现在直接质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这个冷御医瞧着纯良,可以事后再叫来逼问一番。 徐代柔道:“既如此,你们看看前两日,宫里其他御医开的药,对不对我的病症。” 张御医和冷御医轮番看过,皆说对症。 徐代柔挥手让他们二人下去。 若絮难掩失望,道:“只是风寒吗?” 徐代柔警觉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你想办法查查那个冷大夫的当值时间,我得单独问问他。” 若絮道:“是,那这药还喝吗?” 徐代柔道:“不喝,偷偷倒掉。” 两日后,徐代柔在宫门前闲逛,不小心摔倒,在石阶上擦伤了胳膊,若絮再次前往御医院,将冷御医请来。 冷流跪在地上替徐代柔请脉,徐代柔却说:“冷御医年纪轻轻,就医术了得,真是让人佩服。” 冷流目不斜视道:“不敢当主子夸奖。” 徐代柔见若絮将旁边伺候的宫人都遣得远了些,便假装拾手帕,低头在冷流耳畔说道:“我这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冷流脸色一变,做贼心虚道:“主子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徐代柔眯起眼,恶狠狠威胁道:“你若是听不明白,我就大叫你非礼我,到时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冷流显然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主子,道:“臣与主子无冤无仇,您何必为难?” 徐代柔瞪大了眼睛,厉声道:“你说是不说!” 冷流被吓怕了,道:“事关臣性命,臣无话可说。” 徐代柔道:“你若是不肯说,我让你现在就死!轻薄宫妃,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冷流被吓得面无血色。 徐代柔道:“你放心,你若是说了,我绝不会外传,也绝不会牵累你,还会赐你加官进爵,荣华富贵。” 冷流战战兢兢道:“臣若是说了,主子万不可外传,否则你我都难逃一死。” 徐代柔道:“我发誓。” 冷流道:“主子的身子,分明是小产后的脉象。” 徐代柔脸色青白,道:“怎么回事小产后的脉象?我什么时候...” 小产过... 上次的癸水,的确比以往都疼,血量也比以往都多。 她年纪小,没什么经验,只是多喝了一些暖宫的姜汤便过去了。 莫非那就是小产吗? 冷流道:“您小产之后,未加防护,又染了风寒,若不尽快调养,以后恐难有孕。” 这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将徐代柔砸得眼冒金星。 她在不知不觉时小产,又在不知不觉中险些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徐代柔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要被人攥碎了。 她的孩子... 没了... 谁! 谁要害她! 徐代柔心里有了答案。 能悄无声息做下这一切的人,除了她的皇后姑母,还能有谁! 徐代柔虽然已经有了答案,仍然问道:“谁让你们瞒着我的?” 冷流道:“臣不知。只是上官不说实话,臣也不能说实话。这问题您就是去问任何御医,得到的答案都一个样儿。今日臣一时失言,说了胡话,主子千万不能当真。” 徐代柔惨然一笑,道:“胡话...” 怕是就算她闹开了,也只能的一句胡话。 徐代柔道:“现在你跟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若是出事,一定会带上你一起死。” 冷流道:“主子,臣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徒,您放过臣吧。” 徐代柔发狠道:“我会想办法将你提上来,从今往后,我的身子由你亲自照料。” 冷流咬着牙,一脸愤懑不平。 徐代柔道:“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只要我好,你才能安全,知道吗?” 冷流道:“是,主子。” 徐代柔道:“你回去吧,且不能让人知道,今天你我的谈话。” 冷流愤恨地站了起来,离开了。 徐代柔呆愣愣地回屋,若絮见他们谈话结束,也跟着进来。 徐代柔抱住若絮便开始哭,道:“若絮,孩子没了。” 若絮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没了!” 徐代柔恨恨道:“是她害我!除了她,满后宫没人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必说明,若需就猜到“她”便是徐皇后。 若絮道:“你可是她的亲侄女,她怎能心肠如此歹毒!” 徐代柔哭道:“我不会放过她的,我不会放过她的!” 千小心,万小心,她还是没能逃过徐皇后的毒手。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冷流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两个梨涡格外深邃。 第341章 瞧着像是女人在床上抓的 今年春闱,自从世家子弟与寒门学子不并举的消息传出去后,寒门学子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更加勤奋。 各大客栈的读书声朗朗,经过其外,恍然以为在那个学堂。 停杯楼和拾箸楼停了所有歌舞娱乐,以寻常五成的价格租赁给学子,挤得满满当当。 顾玉端坐在停杯楼的阁楼上,听下面的学子高谈阔论,探讨学问。 多次听到有人提及她的名姓,顾玉不悦地皱着眉头,往下一看,正是在清谈会上有过数面之缘的高怀。 从清谈会她如何平易近人,潜入学子中为人指点迷津,到这次她如何劝谏圣上将此次春闱特设成专为寒门所开的春闱,直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虽都是夸赞她的好话,但是在这种时候,各方都紧盯着,顾玉不欲跟一个学子沾上关系。 这次的春闱是如何更改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实在不需要他过分强调。 顾玉叫来仆从,耳语一番,过了一会儿,仆从低着头走下去,亦是对高怀耳语一番。 高怀左顾右盼,没有找到顾玉人在哪里,当即闭上嘴,不再提顾玉。 顾玉以为此事就此打住,从停杯楼后门出去的时候,竟然发现高怀并几个读书人,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一看到顾玉过来,高怀一脸憨厚的模样,对顾玉道:“顾小公爷,别来无恙。” 顾玉脸色一变,留下一句:“慎言。”便甩袖离开。 高怀和几个读书人面面相觑,有个人嘟囔道:“不是说顾小公爷一心为寒门,平易近人嘛。” 高怀听罢,当即厉声道:“李兄慎言!” 可是这一幕终究落到一个人眼里,那人记下了高怀这几人的脸,悄无声息隐入人群。 那人走得匆忙,没有留意到顾玉在他转身时,有一瞬的驻足。 ------------------------------------- 转眼到了春闱日。 春闱分为三场,三天一场,为期九天 丑时未尽,顾玉便起床梳洗,她实在没睡足,但还是要起身前往前往贡院,将所有地方再巡视一番。 洗脸时,一阵猫叫声从外面传来,顾玉忍不住皱眉。 这只猫跟它主人一个样,就知道给她添堵。 春日万物生长,它也躁动不安,经常呜嗷呜嗷地叫,时不时还去顾琼的院子里欺负那只叫仙子的黑狗。 顾玉多次想让仆从将它赶出去,但到了最后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跟一个小畜生计较。 这猫就散养在镇国公府作威作福。 因它毛发纯白旺盛,深受府上女人的喜爱,无论是厨房大娘还是小侍女,都对它殷勤备至。 偏它又一脸高傲,吃完就走,活脱脱一来讨债的祖宗。 正想着,白猫就悄咪咪走了进来,步伐十分优雅,落雁随手从荷包里掏出小鱼干给它。 也只有吃东西时,猫祖宗才会低下它那高傲的头颅。 顾玉起床气犯了,又舍不得对体贴入微的落雁发脾气,伸出脚就将小鱼干踢到柜子里。 白猫瞬间炸毛,在柜子边用爪子扒拉了好几下,就是摸不到,嘴里发出呜呜的愤怒声。 落雁轻笑道:“小公爷欺负它做什么?” 顾玉道:“看不顺眼。” 话音刚落,那只猫凶悍无比地跳到桌子上,对着顾玉的脖子就是一爪子,顾玉亦是手疾眼快地朝猫的脸打了一巴掌。 猫被顾玉扇倒在地,迅速起身,然后一溜烟儿地跑了。 因为顾玉不待见这只猫,时常与它为难,最近已经被它偷袭挠了好几次,且挠人的动作越来越熟练,逃跑的身子越来越飘逸。 顾玉捂着脖子,眼神十分危险,道:“把它抓起来炖汤。” 这话顾玉不是第一次说,落雁不以为然道:“奇了怪了,这猫谁都不挠,就挠小公爷一个人。” 顾玉更加气不顺了。 这猫怕不是君泽派来报复她的。 顾玉到贡院时,外面已站了不少人了,三五成群在一块儿交谈打哈欠。 顾玉跟着几个礼部的官员将整个贡院上上下下巡视一番。 与此同时,君泽也带着城防卫到了贡院外面。 文官巡视,武将把守。 可见圣上对春闱的重视。 黑暗之中,许多人交头接耳。 君泽隐约听到了顾小公爷这几个字,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 只听两个小吏道: “顾小公爷脖子上那是怎么了?” “瞧着像是女人在床上抓的。” “顾小公爷的女人挺厉害啊,也不知道是哪一个,胆子这么大。” “顾小公爷马上就要娶正妻了,也不知管不管得住。” 君泽只觉刺耳,走近道:“身在贡院,一嘴污言秽语,自去领二十军棍。” 那两个小吏没想到自己嚼舌根被人听到,当即求饶。 顾玉刚巡视完一圈贡院里的情况出来,就看到君泽对吏部两个小吏发火。 顾玉一看到君泽就想到那只猫来,脖子上的抓痕还在隐隐作痛。 她抿抿唇,对君泽行礼道:“下官见过王爷,此二人是吏部的小吏,一会儿还有用处,可否等春闱结束,再行惩处。” 顾玉一低头,君泽果然看到她脖子上的抓痕来,压着戾气道:“顾小公爷应当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顾玉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道:“下官不懂王爷的意思,请王爷明示。” 君泽怎么说得出口,不耐烦道:“私德不修,丢人现眼,怎堪为学子表率。” 顾玉许久没听到君泽骂人了,骂的还是她自己,更是连个理由都没有,也禁不住恼火。 但她如今在君泽面前,总少了几分底气,由着他无缘无故发火,不肯说话。 君泽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道:“带着你的人滚吧。” 顾玉阴沉着脸,带着那两个小吏离开。 走远了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两个小吏自然不敢说实话,只道偷懒被王爷抓到了。 顾玉教训道:“春闱是大事,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那两人连忙应下。 随着一声鸡叫,学子各个整装待发,等待进入贡院。 第342章 所有人听我号令! 顾玉跟君泽一左一右守在贡院门口,旁边跟着一众官兵与官吏。 此时天还没大亮,贡院门口点着无数盏灯,对进入的考生仔细检查。 经过朱见春舞弊一案,此次的春闱比从前严格太多了,不仅从上到下被摸了个遍,连头发都不放过。 严苛的搜检之下,这些学子难免觉得羞耻,一时间怨声四起。 一个考生走到门口,先由官吏将他上下摸了个遍,又让官兵再摸一遍。 正要放进去时,君泽忽然开口,道:“慢着。” 那人的身体瞬间僵硬。 君泽掀开因困顿而耷拉下的眼帘,慢悠悠道:“将他的裤子褪下。” 那人涨红了脸道:“我是来考试的,凭什么脱我的裤子!” 官兵可不听他说这些,接到了君泽的命令后,一左一右钳制住人,就要把他的裤子脱下来。 那人拼命挣扎,不停大喊道:“你们这是侮辱人!凭什么别人都能进,偏偏要扒我的裤子!莫不是看我衣着简陋,满身补丁,就要欺辱与我。我虽出身寒门,可也有脸面在,当众扒裤子,无论能否高中,再无脸返乡了。” 此言一出,人心躁动。 这厢在他的叫喊声中,两个官兵并没有搜出东西,一时陷入尴尬的境地。 那人哭天喊地道:“放开我,我要一头碰死在这里,我没脸活了。” 人群里的议论声更大了,纷纷表示抗议。 “怎能如此欺辱一个读书人!” “那我们是不是也要被脱裤子搜检!” “太过分了!” “凭什么往年寒门与世家并举,不会脱衣检查,今年只有寒门参加,就要脱衣!” “莫不是欺辱我们无权无势的寒门!” 眼看群情奋起,顾玉忽然道:“且慢。” 顾玉对自己身后的小吏道:“拉上帘子,查查他体内。” 君泽一抬下巴,示意两个官兵放开。 那人非但没有如他所说,要一头碰死以示清白,反而两股战战,连站都站不稳了。 等帘子拉好后,两个官兵将他脱了进去。 里面很快传来杀猪般的叫声。 两个官兵再出来时,手里拿着的托盘上赫然一个小圆筒,上面沾着脏东西。 不用猜就知道里面是舞弊用的东西。 顾玉道:“请所有考生一观。” 托盘所经之处,考生纷纷捂鼻。 有些胃口浅的,竟然干呕起来。 那个人像是死狗一般,被拖了出来,带上沉重的枷锁跪在贡院门口。 顾玉翻看了他的名帖,朗声道:“张训、万腾、刘林、常备清。” 这四个人都是与作弊人互为担保的考生。 不等他们站出来,几个官兵已经照着名帖上的画像,将那四个人捂住嘴拖了出去,跟那个作弊之人一起跪在贡院门口。 沉重的枷子让他们只能低着头,蜷缩成一团儿,嘴里的抹布让他们有口难言。 堂堂读书人,瞬间成了连腰都直不起来的犯人。 剩下的考生明白这回是来真的了。 顾玉当众撕毁了他们五人的试帖。 顾玉道:“今年春闱的规则早就告诉大家了。五人互相作保,一人舞弊,其余四人连坐,大家心知肚明。别怪朝廷严格,若是放任这种人进去,才是对真正苦读之人极大的不公平。” 有人小声问道:“他们会怎么样?” 顾玉缓缓道:“枷号,斥革,刑责。” 所有考生倒吸一口凉气。 枷号是让他们戴着枷锁在贡院门口示众,斥革是革除读书人身份,刑责是根据情节轻重,杖责后发配充军。 这是提前说好的规则,但当时没多少人在意。 毕竟往年世家子弟居多,不可能像现在这般检查得这么严格,处罚得这么狠厉。 那五个人被堵着嘴,涕泪横流,上身小幅度的摆动,似乎想要磕头求饶。 顾玉并未理会他们,继续道:“本官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有心存侥幸者,身上带了不该带的东西,现在立刻去茅厕扔掉,本官可以既往不咎。可若是本官给你们机会,你们不用,待会儿再被搜检出来...” 顾玉脸上浮现狠厉,道:“斩下右手!打入牢狱!” 君泽适时拔出手里的刀,寒光一现后,又放了回去。 人群中还真有十来个人战战兢兢前去茅厕。 顾玉全当没看到。 能想到这种歪门邪道之人,定然不会考中,实在不必费心思去记他们的脸。 即将到末尾时,又从一人的喉咙里搜出舞弊的东西。 君泽一挥手,便有一个士兵上前,砍下来那人的右手。 害怕的尖叫声充斥在耳畔。 有些心态不好的考生直接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顾玉让医者过去把人唤醒。 等所有人都进去坐定后,顾玉也走了进去。 贡院门落锁,内一道,外一道,未来九天,谁也出不去。 顾玉来回巡视着考场的状况,礼部官员对考场规则三令五申,官兵配着刀威慑。 九天三场,在一个小小的考舍里窝着,几乎让所有考生脱了一层皮。 到了第八天晚上,顾玉跟几个礼部官员挤在一个房间里和衣而眠。 忽然闻到一股子烧焦的味道,一个官吏用力拍着门,道:大人!着火了!着火了!” 所有人脸色一变,急匆匆出去,果然见贡院西北角的几个考舍正燃烧着熊熊烈火。 众多考生在浓烟下慌张不已,几个临近火源的考生就要跑出去。 顾玉当即拔出一个士兵的刀,指着那几个人,大吼道:“谁敢乱动,杀无赦!” 顾玉喝退了想要跑出来的考生。 可所有考生都人心惶惶,唯恐那火烧到自己头上。 有两个被烧的考生哀嚎着从考舍里跑出来,官兵急忙泼上水灭火。 火虽然灭了,但那两个考生身体大面积烧伤,在地上不断打滚痛呼。 剩下的人不断喊道: “救救我!” “让我们出去吧!” “不考了,我要出去!” 贡院外的君泽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快速集合人到了门口,大声道:“开门!” 贡院外的一个礼部的官员道:“贡院一旦落锁,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 君泽不管他怎么说,直接挥退了他,拿着刀直接斩落门锁。 可是贡院的门锁内外两道,外面的落了,里面的依然被锁着,根本打不开。 就在君泽犹豫着是否要拆门时,里面的顾玉脚下生风,一双凤眼全是慑人的严肃。 她拿着刀,翻身爬上贡院最中央的桌子上喊着:“所有人听我号令!” 第343章 本王问你了吗? 整个贡院乱纷纷的,被顾玉一嗓子喊地停顿了一下。 顾玉大声喊道: “所有考生!用水打湿手巾,捂住口鼻,护好试卷,不得外出!不得喧哗!违规者革除功名!” “张统领带领三十人取水救火!” “李统领带人协助医者,将烧伤学子抬到后院治疗。” “刘大人带礼部官吏巡视,严禁学子躁乱。” “各处点灯!不要碰撞踩踏!” ... 顾玉有条不紊指挥着,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人影在浓烟中穿梭,所有人的脚步匆忙却不慌乱。 火势很快小了下来,顾玉自己也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声音有些嘶哑。 这时贡院的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一个小吏匆匆忙忙赶过来道:“是逍遥王在砸门,拦不住啊。” 顾玉见这里稳定下来,迅速跑到门边,咳嗽了几声,道:“别砸了,我没事。” 君泽:... 他有些气急败坏道:“本王问你了吗?里面的学子怎么样了?火势怎么样了?” 顾玉自讨了没趣,摸了摸鼻子道:“火势小下来了,大多数学子都没受影响,几个烧伤的学子被抬到后面去了,你守好大门。” 不等外面再说什么,顾玉又快步赶回去稳局面。 一直忙到后半夜,贡院才算是彻底安生下来。 医者熬了清肺止咳的汤药,由官吏给考生送去,顾玉也喝了两碗,嗓子里的痛痒嘶哑才缓解。 此次失火,昏迷不醒者一人,重伤者三人,轻伤者十二人。 昏迷不醒那个考生正是引发火灾的人,他睡觉时忘记吹灭蜡烛,不小心碰倒点燃了考舍。 那个考生烧伤太严重了,医者说大概是醒不过来了。 顾玉听到他们禀报若有所思,道:“将此人的试帖还有与他互为担保的几个人的试帖都誊一份给我。” 官吏很快找了出来,顾玉默默记好上面的信息,而后揣进怀里。 在几个官吏的陪同下,顾玉亲自过去安抚了几个受伤的学子。 重伤的人安排在一处,顾玉先到了他们跟前,其中一个苍白着脸道:“大人,我等无法考试了吗?” 顾玉点点头。 科举考试是有时间规定的,不可能因为他们几个破例。 而且,这几个人的面部均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朝廷有规定,面上有疤痕瑕疵者,不能入朝为官。 就算给他们破例了,又恰好考中了,他们也无法入仕。 三人面色悲痛,心里也知道自己的仕途就此断了。 顾玉道:“你们无辜遭难,朝廷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顾玉身后一个官吏急忙拉了一下顾玉,给她使了个眼色。 这是不让顾玉贸然夸下海口的意思。 三个考生眼里刚燃起的希望,又灭了下去。 顾玉强调道:“你们安心养病,等本官的消息便是。” 说完,顾玉便带着人走了。 剩下的十二个轻伤考生则被分别安排在隔间里,彼此之间互不能相见。 他们满面尘灰,惊魂未定,伤口已经被医者处理好。 其中有两个还是他们当地的解元,也是争夺此次会元的热门人选,曾在一起斗诗,他们的事迹顾玉略有所耳闻。 高怀也在这十二人之中。 礼部一个官员道:“小公爷,这十二个人该怎么办,您拿个主意吧。” 顾玉想到高怀和那两个解元,道:“在座诸位,如果有意愿继续考试的,重发试卷,重新写,若有一时缓不过来的,就安置在后面,前面的试卷全都作罢。” 有两个人放弃了此次考试,剩下的十人都答应会坚持下来。 贡院的门一旦关上,就只能在考试结束后开,而明日午时,就是开门的时候。 幸好这十个人心志坚定,经过昨天一天,已经将策论的答案构思好了,他们顾不上休息,奋笔疾书连夜补写试卷。 顾玉仔细巡视着这十个人,看到一个人急得满头大汗,偏偏下笔还是一笔一划地很慢。 顾玉道:“本次科考糊名,会有专门的书吏二次誊抄你们的试卷。时间紧急,字不必太工整,能让书吏看明白你们写的是什么便好。” 那人抬起头,感激地看了顾玉一眼,松了口气,下笔也更快了些。 到了最后一日,所有人的试卷上交。 贡院门打开,大多数人都唉声叹气走了出去,火灾或多或少对他们产生了影响。 高怀倒是没多少失望,尽管左胳膊上被烫出了不小的疤,脸上仍带着笑意。 他一个同乡道:“高兄,你都受了伤了,怎么还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莫非是料定了自己能考中?” 高怀道:“非是我料定自己能考中,而是我知道,我因这场火出现不少失误,其他人定然也会有所失误,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担忧的。” 同乡点点头,道:“高兄说的有理。” ... 等所有考生都出去后,顾玉跟礼部和吏部官员一起整理试卷,收拾残局。 一直到傍晚顾玉才一脸疲惫从贡院走了出来。 君泽抱着刀在外面打盹,看到顾玉后,道:“圣上有宣,召顾小公爷进宫,顾小公爷随本王走一趟吧。” 贡院着火不是小事,还有一人至今生死一线,顾玉的确要进宫一趟,道:“有劳王爷。” 顾玉上了马车,跟君泽相对无言,一副公事公办,互不相熟的样子。 君泽也是挂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着脸不言不语。 马车里十分安静,顾玉克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这九天很是难熬,神经始终处于紧绷状态,昨晚又出了事,一夜没睡。 现在终于结束了,顾玉难免有些昏昏欲睡。 一旁的君泽原本浑身不自在,可一个回头,却发现顾玉靠着车壁打起盹儿来,俨然将他当成了空气。 君泽的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但是看着顾玉脸上的浮灰和凌乱的头发,终究什么也没说。 快到宫门口时,君泽才踢了一下桌子,把顾玉吵醒。 顾玉正睡得香甜,被吓了一跳,打了个激灵。 她一下子从梦里抽身出来,意识还有些混沌,只是到君泽时,脱口而出道:“扫把星!” 君泽眯着眼道:“你说什么?” 第344章 顾小公爷梦里唤的名字 顾玉被他带着冷意的腔调彻底唤醒,揉着额头,有些梦醒后的难受道:“没什么,睡糊涂了。”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好,但是在君泽身边却出奇的好。 她似乎短暂梦到了君泽,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君泽瞥开眼,状似无意道:“扫把星是谁?” 顾玉不可能说实话,只是反问道:“什么扫把星是谁?” 君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似乎只是闲聊,道:“顾小公爷梦里唤的名字。” 顾玉也没想到自己被君泽抓了个正着,依然嘴硬道:“有吗?没有吧。” 见顾玉是铁了心打马虎眼,君泽眼神幽深,不再追问。 顾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都怪君泽的马车太舒适了,让她一时忘形。 说话间已经到了宫门口,顾玉下了马车,道:“多谢王爷相送。” 君泽直接将车帘放了下去,手指叩着桌面,喃喃道:“扫把星?” 一次两次,都是巧合吗? 下了马车的顾玉也是冷汗涔涔,为自己的行为颇为懊恼。 说到底,是她在潜意识里信任君泽,知道君泽不会伤害她,所以能睡得安稳,且毫不设防。 不能再这样了,顾玉皱起眉头。 顾玉来到勤政殿,将贡院发生的事情如实禀报,最后将怀里的试帖呈上去,道:“这是打翻烛火那位考生的试帖,以及与他互为担保考生的试帖,非是臣故意推卸责任,实在事出蹊跷,令人不得不怀疑。” 圣上看了一眼试帖,而后压在手下,叹口气道:“朕就知道今年春闱不会太顺利。” 顾玉被圣上任命,全权负责本次春闱,可依然出了事。 这是世家给顾玉的下马威,又何尝不是给圣上的下马威。 顾玉道:“到底还是臣失职,请圣上责罚。” 圣上道:“便罚没你一年的俸禄,补贴给受伤的那几位考生吧。” 说完,顾玉正要谢恩,就听见圣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咳得满脸通红,也停不下来。 福海小心地过去奉上茶水,替圣上拍背,道:“唤御医来!” 圣上喝了茶,缓了缓,才能继续说话,道:“不必叫御医了,药也吃了,没什么大碍。” 顾玉一脸担忧道:“圣上日理万机,实在辛苦,可一定要注意身子。” 福海道:“是啊圣上,您听老奴一句劝,好好休息一番,本就感染了风寒,昨儿个又熬了大半夜批奏折,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好。” 圣上抬起手,似乎是嫌福海聒噪,道:“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你们不必多言。” 圣上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身子自然比不过年轻力壮之时,一场风寒,缠绵许久。 当然,这也跟圣上日夜操劳政事有关。 顾玉垂下眼帘,道:“圣上勤政,乃万民之福。” 当今圣上的确是史上少见的勤政,朝中大小事,他都要亲自审批。 正是如此,他才会觉得世家碍眼,毕竟每每他做出的决定,世家都要插一脚,为了各方利益从中作梗,给他本就沉重的工作再添麻烦。 圣上又咳嗽了几声,道:“朕虽然勤政,但近来生病,渐有力不从心之感,偏偏底下的人不让朕省心,一本奏折恨不得折腾十天半个月,再回到朕的案台上。此次春闱放榜,你身在吏部,要好好替朕挑选几个得用的人。” 圣上提拔寒门之意不言而喻。 顾玉道:“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道:“说说吧。” 顾玉道:“从前选拔寒门,皆是从八品九品的县令县丞做起,且大多都是向京都外放官,若是此次圣上想要将寒门提拔进京都,怕是要遭到群臣反对。” 圣上道:“这正是朕的忧患所在。” 光是此次为寒门开设的科举,就一波三折的,若是再进一步,那些世家门阀,不会善罢甘休。 圣上道:“你有什么想法,直说便是。” 顾玉道:“不如殿试之后,圣上亲选数十人,重开一个官衙,专为圣上修书撰史,起草诏书,随您传召,为朝政出谋划策。” 圣上听了有些意动,道:“具体说说。” 顾玉道:“圣上日理万机实在辛苦,若是有这么一些人,能帮助圣上出谋划策,将各项事务考虑妥当,再送到您跟前,您再权衡利弊,下发政令,可大大减轻您的压力,提高处理政事的效率...他们的官职不需高,仅为天子私人,有议政之责,而无行政之权,又不需占据三省六部的官职,唯替您解忧罢了。” 顾玉细细跟圣上解释。 这个官衙看似像笔吏一样,只为圣上起草诏书,无权无势,实则是圣上的贴身秘书。 寒门再合适不过。 他们与世家没有什么利益纠纷,身家清白,提出的建议,只要让圣上满意便可以了。 而这一切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寒门可以为她所用。 她是提出者,自然也会是各项事宜的落实者,甚至是他们的管理者。 那些寒门只要稍微聪明一点儿,就该知道,是她给了他们留在京都,成为天子近臣的机会。 能够从千军万马中,杀到京都考试的,必定都很聪慧。 到时候,顾玉便能第一时间掌握圣上的想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通过这些寒门影响圣上的想法。 圣上就是再勤政,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尽善尽美。 有这么一群人在,可以替圣上分担压力,而最后的决定权还掌握在圣上手里。 圣上不会不心动。 果然,只听圣上道:“顾爱卿更果真聪慧,甚得朕心。” 顾玉道:“臣只是见圣上过于劳累,才想出的小主意,不敢当圣上夸奖,若能为圣上分忧,乃是臣的荣幸。” 圣上笑道:“依你所见,这个官衙该叫什么?” 顾玉道:“既然他们是为圣上侍奉笔墨,不如取名文翰司。” “文翰司,文翰司...” 圣上在口中仿佛咀嚼着这几个字,无意间看到案台上堆积的奏折,顿觉心里一阵轻松。 若是有了文翰司,他必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累。 圣上道:“此事交给你,将一应细节列好给朕看。” 顾玉低着头,勾唇一笑,道:“臣,遵旨。” 第345章 阴魂不散 说完文翰司,顾玉想起来那几个受伤的考生,道:“圣上,臣斗胆,想向您讨个恩典。” 这还是顾玉第一次张口要东西,圣上直接问道:“什么恩典?” 顾玉道:“贡院失火,有三人严重烧伤,他们无辜受累,从此断了仕途,臣想请圣上开恩,对他们进行封赏。” 这是彰显圣上对寒门爱护的重要举措,圣上道:“你想得周到,便将他们三人连同昏迷不醒那人一起划为进士出身,虽然不能入仕,也算得上光宗耀祖。” 那三个人如果没出事,有可能光明正大考上,进入仕途,但也有可能根本考不中。 如今有了一个进士出身,可以换得一整个宗族免除赋税徭役,摆脱农门,跻身士族。 虽不能入仕,却已经是顾玉能够为他们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 顾玉道:“圣上仁厚!” 圣上含笑点头,对顾玉再满意不过。 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为他出谋划策,的确让他省心不少。 圣上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完,圣上又咳嗽了几声。 顾玉道:“圣上千万保重身子,臣先行告退。” 顾玉从宫里赶回家,把身子上上下下洗了个干净。 刚把头发擦干出去,郦若和孙采薇都端着饭食到了她门口。 顾玉也是饿极了,道:“都放下吧,我会吃的。” 然后郦若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帮着摆饭,顾玉对孙采薇道:“你先回去吧。” 孙采薇脸上难掩失落,但依然道:“是,夫君。” 回去的路上,孙采薇的侍女流萤抱怨道:“侧夫人怎么就任由那个狐狸精呆在那里!” 孙采薇闷声道:“她不欢迎我。”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顾玉。 流萤急得不行,道:“侧夫人,等科举放榜后,小公爷的正室夫人就要进门了,奴婢听说,表小姐貌若天仙,您得想想办法在进门前,在小公爷心里留下一席之地啊。再这样下去,就算您是圣上赐婚,也抵不过这长长久久的冷落。小公爷也是,明明您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侧夫人,她偏偏宠爱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孙采薇眼神有些空洞,她牛头不对马嘴说了句:“流萤,我忽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嫁给顾玉之前,她以为她想在顾玉身边求个清净就够了。 顾玉是个好人,帮她摆脱了孙府的烦恼。 现在她求清净得清净,明明该知足的,可是心里又萌生出无限空虚来。 流萤道:“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您当然是想要小公爷了!不然您当初为什么在小公爷生死不明的时候还要嫁过来!要奴婢说,您不妨听听夫人的话,放下一些架子,多多讨好小公爷。” 流萤没敢把话说明白,在她看来,侧夫人虽然带着夫人二字,依然是妾。 那么孙采薇每每端着贤良淑德的正妻架子,一看到那个叫郦若的狐狸精在,她就默默离开,很没有必要。 可是孙采薇摇摇头,道:“我觉得,我想要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流萤急得不行,道:“侧夫人!您总不能一直不跟小公爷圆房吧!” 孙采薇走在流萤前面,没有回答,不知在想什么。 顾玉将两个人准备的饭都吃了些,直吃得一脸餍足。 郦若酸溜溜道:“我和她谁做的饭更好吃?” 顾玉认真评价道:“各有千秋。” 郦若不高兴了,道:“那以后你吃她做的去吧。” 顾玉轻轻一笑,道:“还是你做的更符合我的胃口。” 郦若嘟囔道:“这还差不多。” 顾玉道:“府上这些日子还好吗?” 郦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家的人找上门来,要侧夫人回去一趟,谁知侧夫人倒是硬气,孙府的人见也未见。后面孙夫人亲自来了一趟,母女俩不知说了什么,在明心院闹出好大的动静,孙夫人哭着跑了出去。” 顾玉一笑,道:“她总算支棱起来了。” 这次处理赵川的事,是顾玉在逼孙采薇跟孙府做个决断。 孙府一家子都是拎不清的,顾玉不可能次次都帮着孙采薇。 郦若道:“等科举结束后,表小姐就要进门了吧。” 顾玉点点头,道:“现在就开始准备吧。” 郦若道:“还有一件要紧事,我发现了几个京都宣扬旧教义的神女教教徒,您之前吩咐过,让我不要轻举妄动,我没敢往深处查。” 顾玉道:“你做得不错,不要轻举妄动。” 现在神女教的旧教教徒已经不成气候了,现在突然冒出头来,让人不得不小心。 郦若道:“可,不管她们吗?” 顾玉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玉能确定创办神女教的人跟宫里人有关,只是这个目标太难寻。 反正现在神女教在她手里握着,心急的人一定不是她。 敌明我暗,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郦若走后,顾玉以为自己这么累了,一定能睡个好觉,可是躺到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只白猫还存心跟她作对,一直在她窗户下嗷呜嗷呜地叫,让顾玉烦不胜烦。 顾玉打开窗户,拿了个碟子往声源的地方砸过去,那里又没了动静。 没一会儿又回来了。 顾玉直把一套茶具都砸了过去,才算把猫赶跑。 折腾到后半夜,顾玉才会了周公。 但她忘记关窗子了,隔天一早,顾玉觉得脸上痒痒,睁眼一看,那只白猫不知什么时候从窗户里跳进来,窝在她枕边。 此时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看着她。 顾玉没睡够,没有精力再跟这只猫打架,含混不清道了声:“阴魂不散”,就又翻过身睡了过去。 等顾玉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用过膳后,顾玉根据那三个重伤考生试帖上填的地址,一一找过去。 贡院开门后,那三个人就被官吏抬回他们的住址。 还没殿试,但这三个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 他们重伤在身,难免心生忧虑,顾玉过去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能安心养伤。 再者说,这是顾玉从圣上那里求来的恩典,也是她拉拢人心的关键。 第346章 人血? 三个重伤考生都是跋山涉水前来京都的,身上带的盘缠本就不多,只能挤在狭小拥挤的客栈里。 有两个人在同一家客栈,顾玉先过去他俩那边。 顾玉一到,客栈的掌柜就知道顾玉这通身的气派不是一般人,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有在大堂的考生认出这是顾小公爷,纷纷过去行礼。 顾玉没有多加理会,只对掌柜道:“昨日有两个烧伤的考生,可在你这里?” 掌柜道:“在的在的,他二人还是同乡,因付不起房费,住在一个屋子里。” 掌柜忙带着顾玉上了楼,后面呼啦啦跟着一众考生。 还未进门,顾玉就听见里面两个考生低声痛吟。 打开门一看,两个考生皆是面如死灰,身上的药还是昨日在贡院上的,一些伤口已经化脓。 见到顾玉那一刻,两个绝望的眼神中燃起了一丝希冀。 他们想要起身对顾玉行礼,被顾玉制止住了。 顾玉道:“你们安心养伤,我已经为你们向圣上求来了恩典,无论你们前面答题如何,今年春榜,必有你们之名。” 跟在顾玉身后的考生神色各异。 而那两个重伤的考生太过激动,一时竟忘了反应。 还是客栈的掌柜一拍手掌,大声唤道:“给进士老爷请安!” 一众跟来的学子也道:“恭喜恭喜。” 那两个人方如梦初醒。 在贡院时,顾小公爷让他们等消息,他们以为不过是客套话。 现在顾小公爷亲自过来告诉他们,他们必定榜上有名,让他们怎能不激动。 两个人不顾身上的伤,非要起身给顾玉行礼。 其中一人流着泪道:“顾小公爷大恩大德,便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答。” 顾玉道:“若不是烧伤,你们也必定能榜上有名。” 能不能还是一说,毕竟科举的每一场考试都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顾玉说出这句话,是要堵住了一些同场考生的嘴,免得他二人烧成这样,还被人眼红嫉妒。 那两个人自然知道顾玉的良苦用心,心里更加感激。 顾玉看着他们身上的烧伤,给掌柜了一些钱,道:“去请个大夫,好好给他们医治。” 在贡院里,还有医者为他们诊治,可是出来后,就没人再管他们了。 那掌柜忙道:“是是是!小的这就去给两个进士老爷请大夫。” 顾玉回头对他们两人道:“你们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说完,顾玉便出去了。 而她为两个受伤的寒门考生求得进士身份一事,也宣扬开来。 再联系着去年的清谈会、科举改制,今年的专为寒门开设的春闱,寒门学子们仿佛看到了希望。 都知道顾玉与那些士族门阀不同,是真正会为他们着想之人。 顾玉也在寒门之间取得了极高的声誉。 顾玉一路赶到最后一个受重伤之人的客栈,此人名叫林康,穷得叮当响,住的客栈还是大通铺。 顾玉将事情简单一说,那个掌柜冷汗涔涔给顾玉跪下,道:“小的该死,那个客人被烧得太严重了,昨天半夜不断抽搐,小的将他给挪了出去。” 一旁一个正要退房的商人看不下去了,直接戳穿掌柜的虚假面孔,道:“你放屁!分明是你觉得林康救不活了,不想让他死在客栈里,让小二把他给扔了出去,你还说他晦气。” 顾玉脸色一沉,道:“现在林康人呢?” 那个掌柜吓得浑身发抖,谁能想到一个快死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进士。 掌柜战战兢兢道:“昨夜将林老爷挪出去后,小的就睡下了,今天一早,就不见了踪影。” 顾玉皱着眉头,对平沙道:“你带人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也是她昨日疏忽,没有将这三个学子安排妥当。 平沙应下,急匆匆跑了出去。 客栈里的学子听说了这件事议论声四起,最后悔的莫过于掌柜,他怎么就一时短见,将进士老爷给扔出去了呢? 虽然这个进士有名无实,但也不是他这么老百姓能得罪的。 不一会儿,平沙赶回来道:“林进士被几个乞丐救了,现在在东义街头的一座破庙里。” 顾玉坐上马车,来到平沙说的破庙里。 平沙道:“这一片儿的乞丐都集聚在此处。” 顾玉走了进去,这个破庙的确很破,大概是白天的原因,没有太多人,顾玉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林康。 他一动不动,浑身都是血。 顾玉吓了一跳,不顾破庙里一些乞丐好奇的目光,径直走过去蹲下,唤道:“林康!林康!你还活着吗?” 林康一动不动。 顾玉凑近了才发现,林康身上的血都浮于表面,并非是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 正奇怪时,一个蓬头垢面又跛脚的老乞丐走了进来,手里抓着一只公鸡。 老乞丐看到顾玉也没在意,拿着腰间的刀抹了鸡脖子,鸡血瞬间淋漓下来。 那老乞丐赶紧把鸡血淋到林康的烧伤的地方。 顾玉也不嫌这个老乞丐脏,赶紧推着他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 那老乞丐眼皮一掀,道:“做什么?我在救人,看不出来吗?” 顾玉沉声道:“胡闹!哪儿有人用鸡血救人的?” 说着,顾玉对平沙道:“将林康搬上马车。” 平沙正要跟其他侍卫一起抬林康,却被那个老乞丐挡着。 老乞丐反而露出诡异的笑,道:“他都成这样了,若是再被你们搬来搬去,路上受了惊,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顾玉皱着眉道:“平沙,你快骑上马,带回来一位大夫。” 老乞丐手里的公鸡痛苦地扑腾几下,鲜血像是泉水一般冒了出来。 老乞丐道:“等你们把大夫叫来,他早死透了。” 平沙没管老乞丐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这时,一旁一个乞丐抠着脚道:“这人早上来的时候就死透了,被丐帮的这位大夫救了回来。” 顾玉看得出林康现在正在鬼门关徘徊,推着老乞丐的手松了松。 老乞丐趁机用力,还是把公鸡血淋在了林康身上。 顾玉看着林康满身都是公鸡血,眉头越皱越紧。 老乞丐幽幽道:“你们富人有富人的治法,我们穷人有穷人的治法,不管哪种治法,人只要活过来就行了。” 顾玉看着老乞丐,道:“我从未听说过鸡血可以救人。” 老乞丐轻蔑一笑,道:“人血都能救人,公鸡血为什么不能救人。” 人血? 顾玉心头一跳。 第347章 真相呼之欲出 老乞丐将手里的公鸡血弄到林康身上,一时间林康身上腥臭难闻。 他又从一个很脏很脏的碗里抠出一坨药膏,抹到林康的鼻子下面。 奇迹竟然真的出现了。 刚刚怎么叫都叫不醒的林康嘴唇动了动,眼睛也睁开一条缝儿来。 顾玉惊叹道:“竟然真的有用。” 老乞丐冷哼一声,道:“若是你刚刚执意要带他走,他必死无疑。” 顾玉肃然起敬,道:“刚刚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望前辈恕罪。” 这时,外面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大汉走进来,看到地上死透了的公鸡,便道:“就是他!就是这个乞丐偷了我的公鸡。” 老乞丐喉咙里发出两声轻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用你一只鸡换一条人命,是替你行善积德。” 那妇人插着腰道:“你偷老娘的鸡还有理了!给我打!” 两个大汉撸起袖子就要来收拾老乞丐。 顾玉挡在老乞丐前面,扔给那个妇人一块儿碎银子:“这只鸡我买了。” 那妇人见银子到手,便带着人走了。 回头再去看那个老乞丐,他满脸倨傲,一点儿也没有自己刚刚差点挨打的惊慌。 顾玉想到自己喝过的那碗人血,心怦怦直跳。 她旁敲侧击道:“这位前辈,刚刚您似乎说,人血也能救人。” 那老乞丐却不认账了,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顾玉道:“晚辈知道人血入药是伤天害理之事,只是想问问您,这个法子,您都跟谁说过。” 老乞丐闭目不语。 顾玉继续问道:“不瞒前辈,我曾得了重病,正是人血将我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可至今不知喝的是谁的血,所以想问一问前辈,您都把人血救人的法子跟谁说过,我也好找到救命恩人。” 听到这儿,老乞丐终于睁开眼睛,将顾玉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平静问道:“你什么时候生的病?” 顾玉道:“年初时生的病。” 老乞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大笑出声。 那笑声畅快无比。 顾玉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道:“前辈笑什么?” 老乞丐道:“我笑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报应在。” 兜兜转转,君泽那个混账竟然喜欢上一个男人,怪不得说是爱而不得之人。 当年君泽的父亲死后,君泽像是疯了一般,把丧父之痛发泄到他一个大夫身上。 砸了他的医馆不说,还极尽欺辱,将他从南蛮一路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京都。 他从南蛮受人尊敬的鬼医,沦为京都一个不起眼的乞丐。 后来君泽幡然醒悟,想要弥补,可他恨意难消,不愿再见君泽,也拒绝了君泽的弥补。 等他凭借一手诡谲的医术,在京都的丐帮混得风生水起时,君泽又在一个雪夜前来找他。 曾经满身傲气的青年,竟然跪在他面前,求他救人。 救谁? 一个爱而不得之人。 想到这里,鬼医又笑了起来。 可不是天道好轮回吗? 当时君泽把刀插在地上,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真想拿着那把刀砍断君泽的脖子,以报屈辱。 可是想到君泽的父亲解决了南蛮的部落冲突,换来南蛮长久的安定,他就又心软了。 他虽然恨,还是忘不了医者仁心这几个字。 不过是让君泽磕了几个头,放了点儿血,就让他回去了。 可他的怨恨依然无法消除。 看到顾玉这懵懂无知的样子,他就知道,君泽拿自己的血救顾玉,却没有告知顾玉真相。 自古情之一字最为伤人。 他无力报复君泽,看到君泽为情自伤,也是一种痛快。 鬼医狂笑不止,顾玉被他弄得一头雾水,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鬼医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情罢了。” 顾玉心底一丝异样划过,再次问道:“人血的法子,前辈都跟什么人说过?若是前辈助我找到救命恩人,我必定厚礼相赠。” 鬼医笑着道:“这法子我跟许多人都说过,怎么知道谁是你的救命恩人。” 顾玉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握紧,道:“您可跟端亲王府的人说过?” 药是端亲王妃和松阳郡主送来的,可是松阳郡主的反应太过可疑。 鬼医轻声一笑,道:“端亲王府?我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怎么会认识那样的贵人。” 顾玉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了。 她想到一个可能,道:“那您跟逍遥王说过吗?” 鬼医摇摇头,还是那句话:“我岂会认识那样的贵人。” 他在说谎! 顾玉一直盯着鬼医的脸,百分百确定,他在说谎。 提到端亲王府时,他表情如旧。 可是提到君泽时,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挑起,得意之情是掩盖不住的。 这样细致的差别瞒不过顾玉的眼睛。 为什么说谎? 为何会得意? 为何他会把人血的法子告诉君泽? 他刚刚说的“天道好轮回,恶人自有报应在”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最重要的问题。 那一小坛人血是从哪儿来的? 顾玉想到前段时间君泽气血两虚的面相。 真相呼之欲出。 平沙终于带着一个老大夫回来,那个老大夫一看见林康就惊叫道:“这人怎么成这样了?” 那个老乞丐见大夫来了,也不在意,直接起身就要离开。 顾玉拦在他面前,道:“前辈医术高超,我想聘请您当府上的医师。” 鬼医摆摆手,道:“我可治不了你们这样的贵人。” 说着,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这人奇怪得很,平沙走到顾玉跟前道:“可要查查这老乞丐的身世?” 顾玉想到心里的种种疑问,眯起眼道:“查。” 平沙带来的大夫连连惊叹,道:“真是奇了,这人瞧着都要死了,怎么还能喘气儿。” 顾玉心乱得很,对那个大夫道:“此人是圣上亲封的进士,你务必要治好他。” 那个大夫道:“是是是。” 顾玉对平沙道:“我有事先行一步,你留在这里,找人照顾好林康。” 平沙道:“是。” 顾玉骑上马,打听到松阳的行踪,一路来到停杯楼。 第348章 你想他了是吗? 春闱之前,停杯楼里停了歌舞娱乐,现在考试结束,又恢复如初。 松阳在窥破表哥和顾玉那点儿事后,彻底放下了顾玉,到处物色新的美人儿,过上了赏花赏美的逍遥日子。 最近停杯楼里有个琴师弹的一手好琴,人长得还算凑合,就是名字奇怪了点儿,叫什么方柱子。 松阳带着侍女过来捧场,现在正坐在雅间,闭着眼睛听琴。 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方柱子缠绵悱恻的琴声忽被打断。 松阳皱起眉头,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过来打扰,不知道本郡主在这儿吗?” 可是回头一看,顾玉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袭青衣,举止风雅,人淡如竹。 饶是松阳放下了,可再见顾玉还是忍不住赞叹,好一个如玉公子。 只见顾玉拱手行礼,道:“见过松阳郡主。” 这一声把松阳神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想到顾玉跟君泽那些事情,松阳当即道:“顾小公爷安好,本郡主突然想到,家里还有要紧事,先行一步。” 顾玉却身形一挪,挡住松阳的去路。 松阳道:“顾小公爷这是何意?” 顾玉对雅间里的方柱子道:“你先出去吧。” 方柱子赶紧抱着琴离开。 松阳道:“本郡主没什么好跟顾小公爷说的。” 松阳说完,便带着自己的侍女绕着顾玉离开。 顾玉道:“在下只是想感谢松阳郡主的救命之恩而已。为何松阳郡主最近对在下避之不及?” 松阳郡主也觉得自己反应过于反常,唯恐露了马脚。 她回过头来,道:“只是顾小公爷婚期将至,家里特意交代我,要与顾小公爷避嫌罢了。” 顾玉道:“原来如此,只是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敷衍了事,本想登门拜谢,同样担心被有心人传出话去。现在刚好与郡主碰到,惟愿郡主可以坐下,让我以茶代酒,谢过郡主的救命之恩。” 顾玉一口一个救命之恩,让松阳听了心虚不已。 但是君泽交代过,那坛血的来历不能往外说。 松阳让自己的侍女先出去,硬着头皮坐下。 顾玉替松阳郡主沏了茶,恭敬道:“谢过郡主。” 松阳郡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顾玉看着松阳的眼睛,状似不经意道:“松阳郡主怎会知道人血正对我的病症,那坛血又是从哪儿来的。” 松阳不敢与顾玉对视,撇过头道:“家里的老方子,那坛血是一个死囚的血。” 松阳说完,只见顾玉皱紧了眉头,捂着胸口干呕一声。 松阳瞪大了眼睛,道:“你这是怎么了?” 顾玉道:“郡主见谅,我没想到是个死囚的血,也不知那死囚是否有疾病,我喝了他的血,会不会被过了病气,有些恶心。” 松阳脸色一阵青白,道:“你怎么能嫌那血恶心!你可知那是...” 松阳话道一半,及时刹住车。 可顾玉没给她喘息的机会,道:“那是逍遥王的血对吗?” 顾玉的话如平地炸出一声惊雷。 松阳猛然起身,凳子都被她的动作带倒了。 松阳颤抖道:“你怎么知道!” 顾玉将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掩盖心里的惊涛骇浪。 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确定下来了。 松阳看到顾玉平静的面容,刚刚那声干呕,是顾玉装出来的。 松阳怒道:“你诈我!” 她被气得身子发抖,可又不知为何要生气。 顾玉声音有些低沉,道:“多谢郡主告知。” 松阳压着怒火道:“只是这样?” 顾玉没明白,道:“什么?” 松阳道:“你知道了是我表哥救的你,然后呢?” 顾玉沉默了一瞬,假如没有顾家的仇恨,她应该过去找君泽,表达自己的感激,甚至可以向君泽坦露心迹,告诉君泽,她也是喜欢他的。 可世间没有假如。 顾家的仇恨是一座大山,在父亲的牌位前,她选择背起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放下,也无法回头了。 顾玉垂下眼帘,道:“既然王爷让郡主瞒着我,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还请郡主不要告诉王爷,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松阳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道:“所以你是打算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顾玉默认下来。 松阳怒不可遏,道:“你知道我表哥给你放血之前,刚生了一场大病吗?你知道他放完血,连路都走不稳,还是去我家叫上我,让我把血给你送过去吗?你知道他因为失血过多,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来吗?你凭什么能当作这件事从没发生过,凭什么!” 顾玉心如刀割,道:“我有难言之隐。” 君泽为何会生病,旁人不知,她再清楚不过。 是她在三九寒天,将君泽推下水。 一次又一次。 把君泽的心伤透了。 松阳看顾玉逐渐红了眼眶,道:“你昏迷不醒时,分明也叫了我表哥的名字,为什么现在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玉猛然抬头,她怎么会在昏迷时叫君泽的名字,还被松阳听见了。 松阳道:“你心里明明也是有表哥的,为什么要这般伤害他!” 顾玉张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无非是掩饰她的无耻。 明知那个人对她情深义重,可是无法靠近一步。 理所应当地享受着君泽对她的好,又要因自己的仇恨当做从未发生过。 最终,只能留下一句:“我有难言之隐。” 松阳端起茶水,泼到顾玉脸上,道:“难言之隐?呵,我表哥真是瞎了眼,会喜欢你这么个自是懦弱之徒,一次次为你受伤。” 松阳就要转身离开,顾玉拉着松阳的衣摆,仰头恳求道:“还请郡主不要告知王爷我叫过他的名字。” 松阳看向顾玉的眼神充满厌恶,道:“你放心吧,我才不会再给他希望,你这种狼心狗肺之人,怎么配得上我表哥。” 松阳说完便离开了。 顾玉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机械地躺在床上,对着夜色发呆。 黑夜之中,君泽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那只白猫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或许今日的顾玉太过平静,让白猫也收敛了以往的张牙舞爪。 顾玉向它伸出手,可是白猫一脸傲慢地在那里舔毛,不肯过来。 顾玉打开柜子,从里面找到了君泽的大氅,白猫开始在顾玉脚下打转。 安静的房间里,顾玉幽幽道:“你想他了是吗?” 白猫喵呜叫了一声。 顾玉抱着大氅回到床上,那猫便跳到大氅上面。 顾玉将大氅和白猫一齐搂进怀里,更咽道:“对不起...” 第349章 很好笑吗? 春闱放榜后,几家欢喜几家愁。 会试之后,考生们就比举人身份再高一等,成为贡士。 他们相当于一只脚踏入了仕途,但这还不算完,还有一场由圣上亲自监考的殿试等着他们。 虽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但是在科举考试中,依然要分个高下。 殿试便是测试的途径,以殿试确定排名,好安排以后的官职。 殿试这天,顾玉带领一众学子入宫。 经过到宫门口时,一个贡士因为太过紧张,不小心踩到前面贡士的脚跟。 前面的贡士被人踩住了鞋子,一下子跌倒在地,露出一个破洞的足衣。 那贡士名叫汤显,节俭惯了,虽然成为贡士后,朝廷给他发了不少赏银,但他还是不舍得扔掉自己破了洞的足衣。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鞋子会被当众踩掉。 汤显站起来,捡起自己的鞋子穿上,可是穿鞋时一只脚站不稳,他又在情急之下跌倒在地。 这番窘态惹得两个守宫门的侍卫一阵嘲笑。 汤显抬头一看,两个侍卫威风凛凛,脸上的轻蔑毫不加掩饰,他不禁涨红了脸。 顾玉看到这一幕便走了过来,亲自将汤显扶起来。 汤显自然连连感谢,可是顾玉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正在汤显忐忑之时,顾玉走到那两个侍卫面前,冷声问道:“很好笑吗?” 那两个侍卫连忙收敛笑意,紧张地躬身请罪:“是卑职失态,顾小公爷见谅。” 顾玉面色平静,但众人都能感受到她的隐怒。 顾玉道:“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临天子门,是你们轻慢嘲弄的吗?” 两个侍卫不明白自己不过笑了一声,怎么就惹到了顾玉。 但他们敢笑一个窘迫的寒门,却不敢得罪顾玉,只道“卑职知错。” 顾玉道:“你们不该向本官道歉。” 那两个侍卫身子一僵,莫非顾小公爷想让他们跟那个寒门道歉? 他们可是从八品的宫廷侍卫,能在这里守宫门,家里都是有一定底蕴的,怎能向一个穿着破洞足衣的寒门道歉! 而且事情的起因,不过是他们没忍住发出了一声轻笑罢了。 汤显听到后忙提好鞋子,道:“不敢当,不敢当,我没事的。” 顾玉见那两个侍卫不肯动,便道:“若你们不道歉,便掌嘴三十,好叫你们知道,天子门生,不是你们可以嘲笑的。” 这句天子门生将这些寒门抬得很高。 那两个侍卫一惊,若真的掌嘴,传出去他们的脸面往哪儿搁。 在顾玉的威压下,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汤显道歉。 汤显受宠若惊,四肢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顾玉等他们道完歉后,继续带着贡士们往集英殿走去。 顾玉再次在心里感叹,寒门和世家的差距实在是太遥远了。 她今日逼着那两个侍卫给贡士道歉,就是要放出一个信号,有她在,寒门就不可随意欺辱。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顾玉看到汤显破洞的足衣时,没忍住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窘迫的处境。 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却在军训时被人踩掉了鞋,一只露着大拇指的袜子暴露在人面前。 别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一个眼神,一声嗤笑,足以让她无地自容。 无论哪个年代,要跨越阶级都很难,顾玉想力所能及地帮他们一把。 看着宫里金碧辉煌的楼宇,顾玉将前尘往事抛之脑后。 她不知道背后的贡士看向她的眼神都变了。 不再是将她看作高高在上的镇国公,而是看做一个引路的圣人。 汤显默默拭去眼角的泪,昂首挺胸地走着。 越是靠近集英殿,这群人就越是紧张,顾玉一回头,发现有的人已经两股战战。 尽管礼部的官吏已经教过他们规矩,可他们还是不能抑制心里的忐忑和对圣上的敬畏。 顾玉安抚他们道:“诸位不必紧张,到了殿内,你们只有两件事要做。第一,向圣上行礼。第二,拿起笔,写你们手上的试卷,其余什么都不要想。” 听到顾玉这么说,大多数贡士安定下来,再次向顾玉投出感激的目光。 集英殿内,圣上端坐其上,所有贡士连圣上的脸都看不见,跟着礼官的指示,行完礼后坐定。 顾玉站在圣上跟前,看着这群贡士从刚进来时的胆战心惊,到奋笔疾书,也松了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大乱。 随着记时的香柱缓缓燃烧,空荡荡的集英殿内鸦雀无声,只有圣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咳嗽。 殿试要进行三个时辰,不过顾玉是耐得住性子的人。 在福海端着茶走来后,顾玉及时接过,亲自奉到圣上跟前。 圣上接过茶才发现是顾玉。 顾玉低声道:“圣上的咳嗽怎么还不见好?” 圣上的龙椅距离下面有很长的距离,他们说话下面人根本听不到。 圣上嗓子发痒,又是一声轻咳,道:“御医无用。” 顾玉关心道:“臣看不是御医无用,而是圣上太过操劳,不遵医嘱,您听臣一句劝,该休息时就休息,什么事儿都不及您的身子重要。” 圣上一笑,道:“你呀,年纪轻轻怎么也唠叨起来。” 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亲厚。 顾玉却察觉到了。 获得天子的信任很难,但不是不能做到。 顾玉不着痕迹地接近,一次次试探,终于让圣上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她的存在。 顾玉继续道:“非是臣唠叨,而是圣上这样不爱惜自己,让臣甚是担忧。” 圣上喝了口茶,将茶盏放到顾玉手里,道:“朕知道了,等文翰苑弄成后,朕也好好休息休息。” 顾玉无声笑了笑,道:“正该如此。” 圣上看着下面的贡士,道:“你身在吏部,这些人要好好替朕挑挑。” 顾玉道:“这是自然,有桩事臣斗胆跟您提一提。” 圣上道:“什么事?” 顾玉道:“今年的会元名叫丁孝吉,是他家乡的解元,上次在贡院胳膊上还被烧伤了一块儿,哪怕如此,他还是考中了会元,如今已经连中两元,若是他殿试的试卷能入您的眼,还望您赏他一个三元及第,也是一件美谈。” 圣上心情颇为愉悦,三元及第的美谈可遇不可求。 这个丁孝吉争气,已经连中两元,圣上自然乐意与他互为成全。 圣上道:“朕留意一下。” 说着,圣上又是一阵咳嗽。 第350章 你知道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吗? 栖霞宫。 徐代柔将一个香囊放在鼻下深深嗅了一口,道:“冷御医制的香囊果真有用,我用了之后,这个月的癸水都不那么疼了,你得空再去要一些。” 若絮想到丰神俊逸的冷御医,禁不住有些脸发烫,道:“奴婢明日再去一趟。” 徐代柔道:“可惜要防着那毒妇,不能让冷御医光明正大给我煎汤药,只能用这香囊慢慢养着。” 毒妇自然是说徐皇后。 若絮道:“还说呢,先前那毒妇不肯帮您一把,现在您凭自己获得圣上宠爱,她又厚着脸皮给您传话,要您在圣上面前提醒圣上放她出来,呸,忒不要脸。” 前段时间徐代柔在御花园里跳舞,彩蝶纷飞,绕着她不散,吸引了圣上。 最近一段时间,她颇得恩宠,还从美人升为良媛。 若不是被毒妇伤了身子,她怕是早就怀上孩子了。 徐代柔道:“我真恨不得她关一辈子,但是...” 若絮一惊,道:“莫非您真要劝圣上让她出来?” 徐代柔忍着恨道:“我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徐代柔缓了缓,才道:“可是九皇子和十皇子现在都在皇子所养着,整个后宫都盼着毒妇倒台,收养两个孩子。那毕竟是徐家的血脉,再怎么也轮不到旁人。 可惜我品阶不高,无权抚养那两个孩子,现在只能让她出来,起码要让两个孩子掌握在徐家手里。我也要快些获得恩宠,然后将两个孩子抢到自己手里。” 想到这儿,徐代柔揉皱了帕子,若是她真的不能生了,只能倚靠那两个有徐家血脉的孩子。 若絮道:“可是毒妇一旦出来,再针对您可怎么办?” 徐代柔抿抿唇,道:“我虽不知她做了什么惹得圣上厌弃,但是这回连孩子都带离了她身边,必定是触了圣上的逆鳞,她如今空有皇后之名,却无皇后之实,现在宫妃大多被昭贵妃拉拢过去。只要她不蠢,就该知道,现在只有依靠我才能笼络圣上。” 若絮道:“奴婢明白了,只是替您委屈。” 徐代柔道:“委屈,后宫谁不委屈?” 徐代柔想,当初若不是徐皇后召她进宫,想要利用她搞坏顾小公爷的名声,她现在还是徐家千娇百宠的女儿。 父母会为她挑一户好人家嫁了,过上相夫教子的贵妇生活。 就算是受了委屈也有家里给撑腰,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上不上,下不下,所有委屈都得自己受着,还要对欺辱她的人笑脸相迎。 徐代柔道:“我所有的委屈都是她一手造成的,我迟早要千倍百倍还给她。” -------------------------------------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一声铜锣敲响,宫卫开道,今年的金榜在万众瞩目下贴在了皇城街头。 人声鼎沸,摩肩擦踵,顾玉一袭青衣,低调地坐在人群后的一个茶摊上。 一边品茶,一边细细观察着上榜之人。 此次一甲进士及第二十八人,二甲进士出身一百五十七人,三甲同进士五十四人。 先前重伤的那三位考生在二甲榜上。 今年的状元郎正是丁孝吉,三元及第,风光无限。 金榜之下,有范进中举的癫狂,也有名落孙山的捶胸顿足。 大喜大悲之时,最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品性,顾玉要在文翰司培养自己的人,那么轻狂倨傲者、自卑怯弱者就不能选择。 顾玉观察了好一会儿,暗中记下几个人的名字,便起身离开。 这时,在人群里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噪乱。 顾玉刚要回头,就被一块儿巨大红绸兜头盖住,眼前红艳艳一片。 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与喝彩声。 顾玉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红绸掀开。 一个富商笑着过来,拍着手道:“家中有娇女,貌若天仙子,嫁与君为妻,举案齐眉好,恩爱两不疑。” 这个富商身后跟着好几个身量高大的仆从,一看就是来抢人的。 旁边又是一阵起哄声和喝彩声。 顾玉:... 她没想到自己来看个热闹,也能被人榜下捉婿。 平沙挡在顾玉前面道:“休得放肆!我们爷乃是当朝镇国公!岂是你能榜下捉婿的人。”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脸色都变了,纷纷向顾玉行礼。 那个富商更是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下来请罪。 他家里有个女儿,因为貌若无盐,迟迟嫁不出去,这才打起了榜下捉婿的主意,过来时一眼看到清雅出尘的顾玉,便想趁机将人骗回去。 有些寒门就是考上了进士,当了官,但是平日里应酬打点许多,仅凭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一些下层官吏会娶富商的女儿为妻为妾,补贴家用,这也是榜下捉婿一直存在的原因。 若是真遇见合适的,榜下捉婿也能成就一番姻缘。 顾玉手里拿着红绸,一股脑塞到富商怀里,道:“不必多礼,下次捉婿,擦亮你的眼睛。” 顾玉冷着脸走了。 一时间顾小公爷被榜下捉婿的事情传遍京都。 莫哲彦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君泽听,最后又状似无意道:“我还专门打听了打听,那个富商的女儿脸长得跟烧饼似的,哈哈哈,笑死我了,幸好顾小公爷出身世家,若她也是寒门士子,岂不就被人捉去跟丑八怪洞房了吗?” 君泽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杯沿,道:“她的女人缘向来不错。” 君泽的语气里没有过多情绪,仿佛在评价一个陌生人。 莫哲彦眼珠子一转,专挑君泽的痛处戳,道:“顾小公爷下个月就要迎娶季小姐进门了。” 君泽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莫哲彦道:“嗐,我就是提醒你一下,毕竟相识一场,你可得备上厚厚的礼。” 君泽沉默下来,房间忽然安静。 明明君泽什么都没说,但莫哲彦就是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他拢了拢衣领,道:“你就当我放了个屁。” 君泽忽而牛头不对马嘴道:“你知道扫把星是什么意思吗?” 莫哲彦挠挠头,不知道话题怎么从顾小公爷转到扫把星了。 好在脖子没那么凉了,他接上了话茬,道:“民间倒是有一种说法,命犯扫把星会很倒霉。” 君泽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桃花眼里充斥着莫哲彦看不懂的神色。 第351章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金榜出来后,就到给进士们安排职位的时候了。 世家已经感受到圣上扶持寒门,以此对抗他们的念头,对这次进士们的职位安排尤其谨慎。 顾玉在吏部再一次感受到受人冷待的滋味,一大半吏部的官员都是世家出身,他们像是盯贼一样,在暗处盯着顾玉。 笑面虎张尚书在顾玉面前,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在知道顾玉被刑部赶出来,又被安排进吏部时,张尚书以为自己手下又添一个人才,往后会省事不少。 可是现在,面对各个世家的施压,张尚书只想像刑部的居子石一般,将顾玉这个烫手山芋撵出去。 不过张尚书的笑面维持了这么多年,实在干不出居子石那样的事情,只能吩咐手下人,给顾玉冷板凳坐。 一应事务不让顾玉沾手,顾玉向谁问什么话,也都含混不清,不给出个明确回应。 可这么做没两天,张尚书就被叫去勤政殿问话,圣上亲自问道:“顾卿在你手下做得如何?” 做得如何? 他敢说不好吗? 能得圣上亲自垂问,顾玉还是头一个。 张尚书只能擦着额头的冷汗道:“顾小公爷聪慧敏捷,是我吏部之福。” 此话一出,在勤政殿的几个世家官员纷纷侧目。 一边是圣上,一边是世家,张尚书表示自己压力很大。 每天一睁眼,张尚书都在愁怎么把顾玉“请”出去,愁得头发更少了。 下面的李侍郎给他出了主意,让他学学居子石,给顾玉一些脸色瞧瞧。 等真到了顾玉面前,他想跟居子石一般给顾玉摆些冷脸,可是他笑面虎的名声不是白来的,脸上虚假的笑挂得太久,摘都摘不下来。 顾玉一开口,就是谦逊恭谨,让他挑不出错来。 若不是顾玉非要作死帮寒门说话,张尚书定然将顾玉当宝供起来。 吏部官衙里的气氛十分焦灼,顾玉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被人不着痕迹带走。 顾玉叹口气,看来吏部她也待不了多久了。 顾玉翻看册子的手不停,张尚书踱步到她面前,道:“顾小公爷,圣上交代给你的事,你做得怎么样了?” 以前的张尚书可以一口一个贤侄叫着,现在成了顾小公爷。 不过顾玉并不在意。 顾玉淡笑道:“还未完全定下,我毕竟年纪轻,入朝时日不多,许多地方思虑不周,张尚书有何建议,还望不吝赐教。” 张尚书抚了一把胡须,还是试探一下顾玉,道:“你参照往年旧例安排,保准不会出错。” 顾玉道:“可是今年不同往年,往年不少世家子弟,子承父业,一个空缺顶一个人。可是今年,二百多人皆是寒门,无根无基,去向就成了难题。” 世家子弟不做繁杂琐碎的事情,甚至将一些小官小吏称为“浊官”,以此标榜门第高贵。 这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所以往年世家与寒门虽然同在一个榜单,二者的职位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这是因为世家对官职的把控过于紧密,一个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确定后他未来要走的路。 正如裘右的父亲就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所以他能轻而易举成为御史。 再如狄罗的父亲就是上一任的大理寺卿,所以哪怕大理寺有许多比狄罗资历深的老官,依然被狄罗压在头上。 若是顾玉的父亲镇国公没有战死,顾家军还在,顾玉也会成为下一个统领顾家军的武将。 在大禹朝,子承父业的世家制度是最常见的任职方式,官位已经不是官位了,而是一个家族的所有物。 而这也是造成“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原因。 长此以往,他们对自己的地位有恃无恐,也就对圣上少了敬畏,对百姓少了责任心。 张尚书道:“这有何难,往年的寒门多为外放县官,从基层开始,对他们这些只知死读书的人是不可多得的历练。” 只知死读书。 顾玉在心里咂摸着这几句话,觉得心寒。 不过她面上不动,顾玉道:“张大人说的有理,只是今年的春闱乃是圣上恩设,一时腾不出太多县官的位置。” 张尚书道:“江南不是...” 顾玉连忙打断他的话道:“圣上特意交代过,江南乃是军事要地,去年刚出了事儿,除非是江南本地的一些寒门,否则还是不要轻易派人过去。” 顾玉适时堵住了张尚书的嘴。 张尚书算是看明白了,顾玉是铁了心要将这群寒门往京都的官职上塞。 张尚书脸上的笑意收敛下来,道:“莫非顾小公爷想让他们补三省六部、公卿侯爵的缺不成?” 顾玉摇摇头,道:“正如您所说,他们没有根基,只知死读书,于政事上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万万不能承担要职。” 世家之间互相勾连,密不可分,就算顾玉强行将他们安插进去,他们很快就会被世家吃干抹净。 张尚书半是提醒,半是敲打道:“顾小公爷明白这点就好。寒门士子久贫寒,乍富贵,见识浅薄,若是刚入朝就担任要职,很容易出错,到时辜负了圣上的信任不说,连带顾小公爷也跟着吃落挂。” 顾玉将这些话记在心里,故作苦恼道:“张尚书说得有道理,想来想去,他们竟无一处可去。” 张尚书道:“怎么能说是无一处可去呢?这些寒门的位置可低不可高。若是县令的职位不够,那就往更远处放,若是还不够,县丞、刀笔吏也不是不可。” 顾玉四两拨千斤道:“我也想省事这么安排,可圣上那里怕是不同意。” 张尚书被顾玉油盐不进的样子弄得心烦。 顾玉明显不想让这些寒门外放为小官,还搬来圣上压他。 可要说顾玉有心安排寒门入要职,她的态度又不是那么坚决。 张尚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不成要单独辟出一个官衙给他们?” 话音一落,顾玉忽然朗声道:“好主意啊张尚书!” 第352章 顾玉的脸跟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 顾玉这一声让旁边暗自观察他们的官吏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儿,一个个竖起耳朵偷听。 张尚书一头雾水,道:“什么好主意?” 顾玉道:“正如张尚书所说,该给他们单独辟出一个官衙,将能安排出去的,就照旧例外放,实在安排不了的,就给他们单独辟出一个官衙。” 张尚书被顾玉搞得不上不下的,只能顺着话道:“具体说说。” 顾玉道:“正如您所说,这群寒门只会死读书,那便专门辟出一个官衙,让他们在此修书撰史,为圣上的游宴娱乐填词作赋,为君臣的议程起草记录,寻常便安排一两人跟在圣上身边伺候文墨,润色公文...如此一来,我们就不用再想方设法将他们安插到各个官衙,也不必担心他们德不配位,弄得两头落埋怨。” 顾玉说了一大通,张尚书敏锐地抓住了两个重点: 第一,这群寒门有着落了,而且不会分走世家的官职。 第二,新辟的官衙,只是负责修书拟诏之类的文字工作,并无行政实权。 张尚书松了一口气,是个好法子,若是能成功,他就不必顶着圣上和世家的双重压力操心寒门的去向了。 可不知为何,他的右眼皮直跳。 顾玉趁热打铁,没留给他太久的思考时间,道:“张尚书一番话真是让我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我这就写折子呈与圣上,若是圣上同意,张尚书当居首功。” 张尚书脑子有些发蒙,刚刚那些话的确是顾玉一个人在喋喋不休对吧,怎么就成了他的功劳? 可是顾玉已经坐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研墨铺纸,下笔如有神。 不一会儿,折子便写好了,顾玉轻轻吹了一下未干的墨汁,而后恭恭敬敬呈到张尚书面前道:“尚书大人请过目。” 张尚书接过折子,上面不过是将顾玉刚才的话写得更清楚了些,似乎真是皆大欢喜的处理法子。 张尚书喃喃道:“文翰司?” 顾玉道:“若是张尚书没有异议,晚辈就将折子送入宫了。” 张尚书又翻看了一遍奏折,的的确确没有发现漏洞。 让一群只会读书的寒门伺候圣上的笔墨,再合适不过了,但是他的心怎么就砰砰砰跳个不停呢。 张尚书道:“此事非同小可,李侍郎,你也来看看。” 李侍郎早就对这边的动静勾得无心工作,闻声大步走来。 接过折子一看,眼前一亮道:“文翰司,真是个好主意。” 李侍郎也不觉得有问题,让张尚书不安的心定了定。 顾玉苦恼道:“各种细节定然还要敲定,圣上那边怕是不会同意,毕竟圣上对这些寒门士子十分看重,若只让他们伺候笔墨,而不放权,怕是会引起圣上不满。” 张尚书悬起来的心又往下落了落。 圣上对寒门的扶持之心人尽皆知,决不能依从圣上放权给寒门,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难以收住了。 思来想去,这个文翰司的确是目前的万全之策。 既不会下了圣上的面子,又不会触碰世家的利益。 若是圣上不同意文翰司,那就只能联合世家向圣上施压了。 张尚书道:“你先呈上去,探探圣上的口风。” 顾玉道:“那便先试试。” 顾玉如愿以偿地从张尚书那里拿回折子,一路入了宫。 各个世家晚上就收到了消息,圣上在勤政殿好一通发火。 甚至将顾玉的折子撕了个粉碎,直言寒门士子寒窗苦读数十载,不说高官厚禄,也应为一方父母官,岂能让他们伺候文墨这等仆役之事。 众世家闻风而动,纷纷上书,说什么修书撰史,润色公文,起草诏制,怎是伺候文墨这种仆役之事。 圣上的一言一令,关乎江山社稷,能为圣上润笔,是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耀... 如此云云。 雪花一般的折子堆满圣上的案台,大有逼迫之意。 圣上一怒之下,竟然昏倒在勤政殿里。 隔日一早,所有上书的大臣都跪在宫廷里向圣上请罪。 圣上倚靠在龙榻上,胸脯起伏不定,不时咳嗽几声。 顾玉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伺候着圣上吃药。 圣上昨日是真的昏倒过去了,眼看天气转暖,可是他的风寒一直好不起来。 虽然撕毁顾玉的折子是做给那些世家看,只是为了让那些世家放松警惕。 但看到世家堆积如山的奏折,圣上还是动了怒。 他的无力感从未这般强烈,堂堂一国至尊,竟然要靠演戏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吗? 连日的操劳,风寒未愈,再加上郁结于心,他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了。 御医院的御医已经吃了好几次刑罚了,可是面对圣上这样的病患,他们实在是有心无力。 又按照常规开了几副药后,御医再三叮嘱道:“圣上,您是操劳过度,思虑过重,才致久病难愈,得好好休息啊。” 圣上将朝堂上的脾气发到御医身上,道:“治不好朕是你们无用,却把错怪到朕头上。” 御医忙道:“臣惶恐。” 圣上不耐烦地挥手让御医下去。 顾玉伺候着圣上喝药,道:“圣上勤政乃是万民之福,可若是被政务所累,生了病,岂不耽搁的事情更多。您就听御医一句劝,好生休息几天。” 圣上道:“朕每日要批阅奏折二百多封,处理国事不计其数,稍一放松,就有魑魅魍魉生乱,怎能安心休息。” 顾玉道:“等文翰司建好,您就可以稍微轻松一些。” 提到文翰司,圣上就不由自主想到逼迫他的世家,福海也适时过来提醒,说大臣们都跪在外面请罪呢。 圣上冷笑一声,道:“他们哪儿是请罪,分明是跟朕过不去。朕想做什么,他们就不让朕做什么,若非顾爱卿提醒朕,文翰司一事不能答应得太顺利,现在他们求的,就不是让朕设立文翰司,而是反对朕设立文翰司了。” 圣上说完这长长一段话,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顾玉小心地侍奉在侧,道:“圣上千万保重龙体啊。” 圣上好不容易抑制住喉间的痒意,抬头只见顾玉一脸担忧。 风寒眩晕之下,顾玉的脸跟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 第353章 打算娶个王妃 那人的身量高大,于刀光剑影中为他辟出一方天地。 又在几年后跪在点将台上,一脸肃穆道,“臣前往落日关,定将西戎驱退,守护边疆太平,然山高路远,不知何时还朝,您千万保重龙体。” 顾玉手里的勺子轻轻碰了一下药碗,将圣上从记忆中拉出。 他叹口气,对顾玉道:“顾爱卿,幸好有你,在朕身边为朕排忧解难。” 绍无极虽然忠心耿耿,但是脑子太过执拗,于政事上更是一窍不通。 朝堂被世家桎梏,圣上没想到,助他破局的是年仅二十岁的顾玉。 顾玉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圣上道:“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可惜你父亲去得早,不然看到你如此年少有为,不知有多高兴。” 顾玉眼中一股凉意一闪而过,抬头时脸上不露一丝情绪,道:“臣的父亲骁勇善战,落日关一役,令西戎人闻风丧胆,至今俯首称臣。臣不过得圣上青眼,做了几件小事,如何敢跟父亲相提并论。” 圣上拍了拍顾玉的肩膀,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未来大有可为。” 顾玉道:“谢圣上夸赞。” 这时,福海从外面进来,道:“圣上,逍遥王带着五皇子看您来了。” 圣上生病,又被那些世家朝臣弄得心烦意乱,不想看那些妃子们的争宠戏码,勒令后妃不许探视。 徐皇后还在禁足,九皇子和十皇子太小,看管他们的嬷嬷唯恐两位皇子被过了病气,不敢带他们过来。 六皇子养在姜太妃那里,姜太妃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没让六皇子过来。 这给了五皇子前来尽孝的机会。 君泽特地入宫,将五皇子带到了圣上歇着的甘泉殿。 最近五皇子在君泽的教导之下性子变了许多,让圣上十分欣慰。 圣上道:“让他们进来吧。” 顾玉稍稍退到一边。 君泽带着五皇子进来,看到顾玉在旁边有些诧异,但是没说什么。 君泽请过安后,对圣上道:“五皇子知道圣上生病忧心不已,国子监一下学,便让我带他过来。” 圣上对五皇子的感情有些复杂,道:“要来便来,拉上你做什么。” 五皇子从小到大不肯亲近圣上,倒是对长公主和君泽十分依赖。 五皇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君泽摆出外甥的姿态,大大方方说道:“还不是怕您病中也不忘处理朝政,不肯见他。” 圣上小时候没有感受过父亲的关怀,也不懂如何做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几个孩子颇为严厉。 平时只有君威,没有父亲该有的慈爱。 若不是先前顾玉提出南书房,圣上一旦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见孩子一回也是有的。 圣上挥挥手,让五皇子近前来。 五皇子感受到后背被君泽推了一把,便乖顺地走上前,向圣上请安。 看到一旁的顾玉,便顺手从顾玉手里接过药碗,道:“父皇,儿臣侍奉您用药。” 五皇子的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圣上看他一脸乖觉,便在他的侍奉下喝完了一碗药。 一旁的顾玉看着有些出神。 去年的五皇子还是一个暴戾的小孩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然像是换了一副面孔。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君泽,凭着五皇子对那个太监的爱,将五皇子的性格硬生生掰了过来。 想到这儿,顾玉下意识地去看君泽,不想君泽刚好回头,二人目光猝不及防交汇。 顾玉触电般扭过头去。 圣上喝完药,道:“行了,你们都先回去吧。” 君泽却笑着插嘴道:“舅舅,表弟侍奉您用药,尽了孝道,但是外甥儿还没尽孝呢。” 圣上知道君泽自由不羁的脾性,打趣他道:“你若是跟顾玉一般稳重些,就是对我最大的尽孝了。” 这不是圣上第一次拿顾玉跟君泽作比较了。 实在是两人年岁差距不大,但行事风格千差万别。 君泽反驳道:“我哪里不如顾小公爷稳重了?” 圣上瞥他一眼,道:“顾玉马上就要娶妻了,说不准府中的妾室侧妻连孩子都怀上了。你呢?到现在都还没个着落,天天让你娘跟在你后面操心。你若是快些成家,就是对我,对你娘最大的尽孝了” 君泽在听到顾玉马上要娶妻,妾室连孩子都怀上了时,眼中浮起一抹阴霾,很快又消散而去。 他勾唇一笑,道:“舅舅真是了解外甥啊,外甥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让舅舅开心一下,以此尽孝。” 顾玉忍不住去看君泽,揣测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上听到这话,心里的烦躁去了大半,道:“怎么着,你这是终于想通,打算娶个王妃了?” 君泽道:“是啊,顾小公爷都要娶妻了,您老拿我跟她比,我也不能被她压过一头不是,听闻顾小公爷的未婚妻貌若天仙,我前段日子得空去看了看,果真不假。 于是我遍寻天下美人,您猜怎么着,还真让我寻到一个比顾小公爷未婚妻还有美上几分的美人,到时候娶回家,跟顾小公爷的未婚妻比上一比。” 君泽一边说着,一边用余光观察顾玉。 然而顾玉不动如山,没有露出丝毫异样,仿佛只是听个热闹。 但君泽是谁,他天生五感灵敏,还是听出顾玉的呼吸不似刚刚平稳了。 圣上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道:“娶妻娶贤,岂是让你拿来比美的!荒谬!” 君泽道:“美丽和贤惠又不冲突,那女子蕙质兰心,单纯烂漫,若能娶到她,我必定视若珠宝,从此改邪归正。” 虽然君泽说话不着调,但是他都二十四了,亲事一直是长公主的心头大患,好不容易碰到能入他眼的女子,圣上岂能放过。 圣上笑着道:“哪家的女儿,能被你夸成这样?” 君泽道:“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我也是偶然与之相识,现在被我安置在南宁街的一处院落里。” 圣上道:“孤女也无妨,朕可以抬抬她的身份,将她赐给你做妾。” 第354章 看出你喜欢她了 君泽脸上尽显温柔,道:“舅舅,还不着急,她年龄不大,初来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我怕圣上一道赐婚圣旨下去,惹得京都人过去瞧她,把她吓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君泽的婚事一直为京都人津津乐道。 大家在观望哪家贵女倒了八辈子霉,会嫁给这么一个玩意儿的同时,也不断猜测他的性取向。 先前还有人磕过逍遥王跟顾世子的cp,只是后来顾玉被圣上赐婚,又领进门几个美妾,与逍遥王的互动实在不多,大家便淡淡忘了。 所以若是君泽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圣上还为之抬身份赐婚,在京都真能引起不小的轰动。 圣上来了兴趣,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值得你这般小心回护。” 察觉到顾玉的呼吸急促起来,君泽将那个女子描绘得更具体了些。 他语气里带着炫耀,继续道:“她有倾国之姿,又活泼开朗,我喜欢看她笑,跟她在一起,我能忘掉一切烦忧,前段时日心情不好,幸好有她陪着。对了,她还很善良,就是有些胆小,上次带她去山上打猎,我射伤了一只兔子,她跟我赌气了半晌,非要我亲自给兔子包扎好,让她抱着兔子回去,才肯消气,您说她好不好玩。” 五皇子也插嘴道:“是挺好玩的,一只兔子罢了,还闹着你亲自包扎,看来表哥是真心喜欢她。” 圣上道:“行了行了,看出你喜欢她了,回头找个时间,带她来朕面前,朕见一见。” 君泽大方道:“过段时日吧,等她稍微适应京都的生活,我就带她进宫。” 顾玉站在一旁,看他们其乐融融,面色不动,指甲已经嵌入掌心。 她想到前段时间君泽腰间的香囊,是那个女孩儿亲手做的吗? 活泼开朗,爱笑,单纯善良,娇俏可爱。 这样的女孩儿,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吧。 又是在前段时日,她屡次三番伤害君泽。 这种情况下,一个活泼爱笑的女孩儿很容易走进君泽的心吧。 君泽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他跟那个女孩儿相处的点点滴滴,脸上的笑意不似作伪。 顾玉觉得吵,脑子里乱纷纷的。 直到圣上唤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圣上道:“顾爱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玉稳了稳心神,道:“臣在想,臣的未婚妻也是父母早亡,初来京都,无依无靠,一个人在京郊的庄子里待着,是不是也会害怕。” 圣上笑道:“看来顾爱卿也是个会疼人的丈夫。” 五皇子语气不善道:“听说顾小公爷家里好几门美妾,何必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假惺惺。”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脸上的笑意都淡了淡。 顾玉是因为察觉到五皇子对她明晃晃的敌意。 圣上是想到了早逝的孝悯皇后,五皇子心里还是因为他后宫妃嫔众多而有所怨怼,现在是借着顾玉的事,表达对他的不满。 君泽自不必说,顾玉那些妾室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并不放在眼里,但难以忍受。 顾玉道:“臣惭愧。” 圣上被五皇子尖锐的话刺得心生不悦,顿时失了玩笑的劲儿,挥挥手道:“若无其他事,你们先下去吧。” 三个人从殿里告退。 君泽跟五皇子走在前面,五皇子道:“表哥,南宁街真被你金屋藏娇了一个女孩儿吗?若她无父无母,你为什么不答应父皇要抬她身份的决定,别是哄父皇开心,凭空捏造出来的。” 顾玉也咂摸出一丝不对劲儿来,君泽说的人,怎么跟季妙仙的处境那么像。 无父无母,初来京都,倾国之姿。 君泽究竟是喜欢这个女孩儿,还是存心跟她较劲儿,亦或者,这个女孩儿本就不存在呢?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君泽回答。 君泽道:“我闲得慌吗?凭空捏造一个女孩儿逗乐。” 五皇子道:“也对,你提到她时腻腻歪歪的。可为什么不愿父皇给她抬身份呢?” 君泽道:“身份高不一定是好事,她天性散漫爱自由,何必束缚她。” 五皇子道:“我可以去瞧瞧她吗?” 君泽道:“可以啊,我这就带你去。” 最后一句话落地,彻底打碎了顾玉的希望。 若真是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君泽怎么可能带着五皇子过去。 到了宫门口时,君泽让五皇子上车,偏偏转头对顾玉道:“顾小公爷想去瞧瞧吗?” 看着嘴角含笑的君泽,顾玉抿紧了嘴角。 这算什么? 分手之后,迅速带着现女友来前任面前炫耀? 可是他们从未在一起过,谈何分手。 顾玉平静道:“王爷喜爱的女子单纯胆小,下官贸然过去,吓到她就不好了。若到了进门那天,王爷可以发一封喜帖,到时下官一定亲自过去将厚礼奉上。” 君泽道:“她虽然胆小,倒也不是见人就怕的性子。也罢,毕竟男女有别,顾小公爷避嫌是应当的。” 君泽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顾玉独自站在原处,有些无措。 太突然了。 先前为了她连命都不顾的君泽,有朝一日,会因为其他女子嘴角含笑,眼中尽是柔情。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突然的呢。 在她一次次推开君泽之时,就已经为君泽的离开做好了心理准备。 只是事到临头,有些反应不过来罢了。 平沙驾着车过来,顾玉上马车时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平沙道:“小公爷怎么了?” 顾玉道:“没事。” 坐在马车里,顾玉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双手,手心里出现几道血痕。 本是不足为道的小伤口,顾玉却觉得疼极了。 她想想点儿其他事情,明明她有一堆事情等着去处理,可是刚刚君泽含笑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尽管预料到了会失去,可是在真正失去时,还是会痛彻心扉。 一个活泼开朗,单纯善良,爱笑的女孩儿。 和冷若冰霜,拒人千里之外,又背负着种种枷锁的自己相比,更加适合君泽。 君泽也爱笑,两个人相处一定充满欢乐。 他们会光明正大在一起,接受无数人的祝福,成为一对神仙眷侣,携手到老。 而她,终究是君泽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在君泽的人生轨道上留下一抹不好的记忆,而后消失在他的未来。 顾玉蜷缩着身子,把头埋在臂弯里。 第355章 君泽喜欢的女孩儿 君泽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不断思索刚刚顾玉的反应。 她伪装得太好了,除了甘泉殿呼吸乱了那么几次,就没有漏出半分破绽。 说出来的话不偏不倚,恰到好处,仿佛他们只是普通的同僚。 可有时,伪装得太好,未必不是另一种破绽。 若不是心虚,她何必拼尽全力掩饰情绪,将每句话都说得那么圆满恰当。 五皇子不悦道:“表哥为什么还要邀请她过去?你喜欢谁,关她什么事?” 君泽道:“你对她的敌意很大。” 五皇子冷笑一声,道:“我对她敌意大是应当的,倒是表哥,跟她走得太近了些。别忘了,她是小六的人。” 君泽道:“她未必会站在六皇子那边,不然你跟那个小太监她早就捅出去了。” 五皇子道:“她没有捅出去完全是因为表哥替我收尾,她没那个胆子惹表哥。再说了,就算她不扶持六皇子,也断不会站在我这边。” 君泽道:“景尚,她不捅出去并非是因为我,而是她有自己的道义。还有,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若能拉拢她,对你有益无害。” 五皇子将头侧到一边,赌气般说了一句:“你倒是了解她。” 君泽有些头疼,五皇子还没过意气用事的年纪,说多了,只会令他产生逆反心理。 君泽想到五皇子在圣上面前说的话,道:“景尚,你今日不该含沙射影说那句话。” 五皇子道:“我看不惯,表哥。我讨厌她这种人,表面做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实则妻妾成群。若是真的喜欢,怎么能容忍其他女人坐在本属于她的位置上,怎么会去找赝品怀念,怎么会...” 君泽打断他道:“够了。景尚,你不小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有分寸。这些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传到圣上耳朵里,你就彻底完了。” 五皇子被君泽突然发火吓了一跳。 他说的哪里是顾玉,分明在表达对圣上的怨恨。 他恨圣上一边思念他早逝的母亲,又让徐皇后那种女人坐在本属于他母亲的位置上。 他恨圣上将母亲去世的错归结到他身上,这么多年,对他没有好脸色。 他恨圣上打着怀念的旗号,去找一个又一个跟他母亲眉眼相似之人。 若真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找拙劣的替代品。听到宫人说哪个宫妃与孝悯皇后有几分相像,他就心生恶心。 君泽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 他到底被景尚的话刺痛了,他无法对顾玉那些妻妾视若无睹。 最后一次。 他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顾玉。 为了那声“扫把星”,更为了他跟顾玉那些相知相识,默契并肩的过往。 马车一路来到南宁街,推开门,院子里开满了栀子花,沾衣留香。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揪住一个兔子的耳朵,将它从一簇野草里拽了出来。 她的发髻上插满了栀子花,人比花娇,看到君泽进来,她当即撒开兔子,扑到君泽身上,脆生生喊道:“君哥哥,你来了,兰兰好想你。” 五皇子原本伤感的情绪瞬间散得一干二净,对君泽质问道:“表哥说的女孩儿,不会就是她吧。” 君泽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道:“不然呢。” 五皇子气恼道:“你就知道骗人!” 君泽扫了他一眼,轻飘飘道:“我又没骗你。” 君显啃着一个枇杷从屋子里出来,最近江南没什么事,他就带着兰兰四处游玩,路过京都,顺便看看君泽和五皇子。 君显咬了一口枇杷问道:“你今晚还住我这儿吗?” 君泽嗯了一声。 他要在这里等个人。 ------------------------------------- 圣上在群臣请罪后,终于“退让一步”,答应了设立文翰司。 文翰司的掌事由顾玉担任,本次一共挑选了七十名进士,封为文翰学士,正七品官阶。 其余进士按照往年惯例外放为县官,或各衙门的小官小吏。 圣上将勤政殿的左侧殿特批为文翰殿,每日有七人前来值守,负责批答表疏,应和文章,撰拟文字,因为圣上常常熬夜批奏折,时常有学士值宿禁中。 众朝臣觉得自己又一次逼迫圣上让步,颇为自得,对这样的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短短半月,从文翰司传出了一些辞赋佳篇,遣词用句皆为上佳,颇受京都的读书人吹捧。 表面上,文翰司俨然成为一个专奉笔墨,侍弄辞藻的官衙。 这日,顾玉身后跟着一众宫卫来到文翰司的官衙,一些文翰司的学士纷纷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几个宫卫架上梯子,将文翰司的牌匾取了下来,换了个鎏金崭新的牌匾。 上书“文翰司”三个大字,龙飞凤舞,颇为大气。 顾玉道:“此乃圣上亲笔御赐,可见对咱们文翰司的看重。” 七十个学士面色各异。 顾玉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里,等牌匾安装好,顾玉将所有学士叫到中庭。 顾玉站在前面问道:“诸位来文翰司有些日子了,对自己手头的工作有何想法,不妨说一说。” 众人纷纷低着头。 顾玉等了会儿,见他们没一个站出来说话,便道:“你们不说,本官替你们说,诸位觉得自己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考中进士,却只能在做润色文章这种笔墨之事,心有不甘,觉得壮志难酬,怀才不遇,是也不是?” 顾玉的话戳到了他们大多数人心坎里。 一个进士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道:“回掌事,正是如此,下官甚至觉得,与其在这里当一个文翰学士,还不如外放当一方县官。” 顾玉看了他两眼,便道:“魏旻,漳州人士,年三十六,一甲进士及第十三位。我可有说错?” 魏旻没想到顾玉记得这么清楚,讷讷道:“正是下官,分毫不差。” 顾玉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不仅能叫出你们的名字,也能说出你们的科考信息,甚至了解你们的家族情况。” 魏旻不解地抬头,问道:“顾小公爷将我们精挑细选出来,就是为了给圣上伺候笔墨吗?” 第356章 千金换佳人一笑 顾玉没有回答魏旻的话,而是道:“我能将你们所有人的详细信息说出来,你们能将自己这些日子,在圣上那里校对润色的所有奏章说出来吗?” 大多数学士都摇摇头。 顾玉道:“能说出来的人向前一步。” 七十人中,只有十八人站了出来。 在顾玉看来,已经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是从万千考生里脱颖而出的进士,记忆力果然超群。 顾玉道:“你们十八人中,能将圣上所批奏章中的用意讲出来者,向前一步。” 只有五人站了出来。 顾玉继续道:“你们五人中,觉得若是自己处理奏折中的政务,能比圣上更好者,向前一步。” 无一人再向前一步。 一来是不敢,谁敢说自己会比圣上处理政务还要好。 二来是真的清楚自己比不过圣上。他们初出书斋,对许多政务都还是一知半解的状态,怎能跟圣上相提并论。 顾玉点点头,道:“向前一步者,本官自掏腰包,赏赐五金,向前两步者,赏赐十金。若有一日,谁能上前三步,本官不光赏赐二十金,加官进爵亦不在话下。” 经过顾玉这一番话,所有人表情都微妙起来。 顾玉这才对魏旻道:“你刚刚说让你当文翰司的学士,还不如放你回去当一方县官。” 魏旻额头上冒出冷汗,他似乎明白了顾玉的意思,但又不完全明白。 顾玉道:“你们能被本官选到文翰司来,都是能造福一方的人,但是本官要的,不是让你们守护一方安乐,而是为天下安乐出力。” 七十个人肃然起敬。 顾玉道:“你们处在天子侧,手里摸过的,笔下修饰的,哪一件不是关乎万民的大事。可是你们大多数人却只将注意力放在遣词用句上,剩下的人也不过是草草记下详情,却无法对政事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 七十个人齐声道:“下官惭愧。” 顾玉直言道:“你们是该惭愧。本官从二百多人中将你们选到圣上身边,是为了让你们知晓天下事,为天下谋福献策,你们呢?一边只知道推敲辞藻,一边又抱怨自己只能推敲辞藻,更是想着龟缩到小县城里,平白辜负了本官的看重。” 顾玉的话不算尖锐,却让他们无地自容。 想一想真的是这样,旁人说他们是打着学士的幌子,做伺候笔墨的仆役之事,他们便真的只做仆役之事。 多少天下大事从他们眼前经过,他们却不能思考其中的用意,不能为天下大事提出良策。 经过顾玉一番敲打,七十个人这才知道,他们真正要做的,是什么。 只是... 状元丁孝吉上前一步,他是刚刚走出两步的五人其中一个。 丁孝吉道:“敢问小公爷,若是我等有了良策,可否能向圣上进言?” 顾玉道:“你们所进之言,一旦被圣上采用,私底下,本官赏赐你们二十金。”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顾小公爷好阔气。 同时,他们都自己的工作蠢蠢欲动起来。 顾玉继续道:“不过本官丑话说到前头,若有人贪图钱财,盲目进言,耽误了政事,本官决不轻饶。” 给他们钱,一来是知道这些寒门手头拮据,文翰司又是无权无实的清水衙门,稍作补贴,不至于让他们因为别人的利诱就铤而走险。 二来是让他们在潜意识里明白,他们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只有紧紧跟上她的脚步,按照她的指令行事,才有好日子过。 七十个人齐声道:“下官遵命。” 顾玉道:“你们该做的,不是替圣上的笔墨排忧解难,而是替万民谋福,替天下太平献力,明白了吗?” 七十个人再次齐声道:“下官明白。” 顾玉满意地点点头。 半个月的时间,是给他们的适应时间,也是给世家的适应时间。 现在的文翰司各项事务已经落实,不怕世家再反悔。 顾玉看着他们一个个跃跃欲试的脸,从今往后,圣上有了这一群秘书,可以好好歇歇了。 ------------------------------------- 南宁街院落的栀子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香气溢满整个街道。 君泽的心越来越沉,脸越来越冷。 他在南宁街布下天罗地网,就等鱼儿上钩,可是鱼儿始终没有来,仿佛对钩子上的食物丝毫不感兴趣。 还有三天就是顾玉娶季妙仙的日子了。 君泽看着满院的栀子花,眼神一冷,将关言叫了过来,吩咐了一些事情。 ... 顾玉冷着脸从文翰司走出来。 她最近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才不会去想那些令人痛苦之事。 可一旦闲下来,那些过往就像潮水一般,占据她的心神。 她无数次想过去南宁街看看,君泽现在喜欢的女孩儿是什么样的。 但每次这个念头升上来,都会被她强行按下去。 顾玉来到琳琅阁找顾琼,只见架子上的镇店之宝银镀金嵌宝蝴蝶簪正被伙计取下来。 几个伙计在一旁闲谈,说是这些日子逍遥王夜夜留宿南宁街,每次过去,必要大包小包带着女儿家喜爱的东西。 琳琅阁有好几款镇店之宝的珠宝首饰,都被君泽一掷千金买去哄人了。 顾玉看着那宝簪被两个伙计小心翼翼放在盒子上,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往哪家送?” 伙计道:“回东家,逍遥王定下的,往南宁街送。” 顾玉有些失神地点点头,道:“小心点儿,别碰坏了。” 伙计道:“是,东家。” 一旁有琳琅阁的伙计在那里闲谈,对逍遥王金屋藏娇,“千金换佳人一笑”的事情啧啧称奇。 顾玉的呼吸似乎游走在刀子上,心口钝钝地疼。 谁不爱美呢? 只是这种东西注定与她无缘。 罢了,让君泽买去也好。 一个伙计道:“听说逍遥王要去京郊的军营练兵,一去要好几天才回来,这怕又是买来哄人的。” 顾玉瞧着那装着宝簪的盒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357章 顾玉,我很好骗吗? 傍晚时分,琳琅阁的伙计又高调地往南宁街送东西。 顾玉悄悄跟在后面,看着一户门前长满栀子花的人家打开门,琳琅阁的伙计恭恭敬敬将东西奉上,里面的人接过,又将门合上。 不一会儿,伙计找到顾玉,道:“东家,东西送进去了。” 顾玉道:“里面是谁接的?” 伙计道:“是个仆妇,这些日子都是这个仆妇接的东西。” 顾玉道:“里面的姑娘你们可见着身影了?” 伙计道:“没有,里面的仆妇不让我们进去,每次接完东西他们就把门给关上了,不过倒是听到过几次里面传出笑声来。” 顾玉垂下眼帘,道:“你们先回去吧。” 天色逐渐黯淡,南宁街安静下来,路上不见一个人。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后街的墙头,正要运用轻功上房顶时,那道身影又悄悄退了下来。 顾玉叹口气,觉得自己做出这番姿态实在不妥。 她跟君泽闹得那么僵,注定彼此无缘相守,君泽好不容易找到喜欢的女子,她又做贼似的来偷看算怎么回事。 互不打扰,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状态。 顾玉正想离开,又顿住了脚步。 心想,她只是来看一眼那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没想过要打扰他们。 看一眼,就看一眼又有何妨呢? 顾玉转身回去,可是手刚摸上墙,她就又放下了。 她太了解人心了,知道人心是永不会满足的。 若是看到那个女孩儿不如自己,定会心生不甘,她怕自己不能控制对君泽的贪念。 若是那个女孩儿比她好,看到他们二人犹如神仙眷侣,她定然会更加痛苦。 想来想去,这一眼还是不看为好。 不妨等君泽将人娶进门,所有事情再无挽回余地,她才会彻底放下这个人。 顾玉忍着心里的伤痛,就要走。 君泽躲在不远处的柳树上看到顾玉偷偷过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他就知道,一直以来,并非他一厢情愿。 顾玉的嘴能骗人,可是行动是骗不了人的。 只是君泽在树上等了好久,一直等着腿都麻了,顾玉还在那里徘徊。 君泽都替她着急。 一面墙而已,轻而易举就翻过去了,她有什么好犹豫的。 就在君泽耐心即将耗尽之时,顾玉还是转身走了。 这次的身影带着决绝,逃一般地离开了南宁街。 君泽这才意识到,顾玉是真的放弃进去看他的“新欢”了。 君泽的脸霎时冷了下来,看到顾玉即将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他拉下手里的烟花。 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夜色,看着夜空里炸开的烟火,顾玉脸色一变。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顾玉听到有人喊“抓刺客!” 顾玉咬咬牙,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怎么还会被人发现。 千万不能被这伙人看到她的脸,若是让君泽知道,她偷偷来看君泽的“新欢”... 想到这个可能,顾玉瞬间冒出一身冷汗。 运用轻功,她逃命一般离开南宁街。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浓郁的像是一滩墨水。 顾玉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到了慎独院。 看来君泽真的很在意那个新欢,南宁街少说有二十多号人守着。 就连关言都被留在了那里,关言武功高强,一路上对她穷追不舍,她废了好大功夫才将人甩开。 不过幸好没有露出马脚。 顾玉打开房门,走进去没两步,当即察觉到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顾玉厉声问道:“谁!” “夜半赏花,顾小公爷好雅兴。” 熟悉的声音让顾玉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一滴汗从额角滑了下来。 今日琳琅阁的伙计说君泽去京郊练兵,她特意找人去打听了消息的真伪。 手下的人明明看到君泽从城门口离开,才回来复命的,为何君泽会出现在这里。 顾玉强装镇定,质问道:“深更半夜,王爷出现在下官的房间里,恐怕不大合适。” 屋里没有点灯,君泽的方向黑漆漆一片。 哪怕如此,顾玉也不敢往那里看一眼。 君泽冷笑一声,道:“栀子花好看吗?” 顾玉心虚得很,道:“王爷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明白。” 君泽道:“我的女孩儿在南宁街遇刺,关言说刺客的背影很像顾小公爷,我便来问一问,顾小公爷刚刚去了哪里。” 顾玉听到那声“我的女孩儿”差点儿绷不住情绪,但还是道:“王爷说笑了,您的女孩儿遇刺跟我有什么关系。” 君泽语气中含了怒,道:“顾玉,她被刺客刺伤了,而你带着一身的栀子花香回来,不该给本王一个解释吗?” 君泽换了称呼,让顾玉如坠冰窟。 难道君泽以为她会去伤害那个女孩儿吗? 顾玉在黑暗中,顾玉看不到君泽嘴角的笑,急忙辩解道:“我没有伤她。”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君泽冷声道:“顾小公爷这是承认去南宁街了。” 顾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上当了,一时间思绪慌张,说不出话来。 君泽道:“你去南宁街做什么?知道那是本王的心头好,没忍住去瞧瞧?” 顾玉绞尽脑汁,也只能苍白地说一句:“王爷误会了,我是琳琅阁的东家,今日随着伙计去送宝簪,才沾染了些栀子花香。今晚您的女孩儿遇刺,与下官没有半点儿关系,与其在下官这里耗着,不如快些去抓真正的刺客。” 君泽嗤笑一声。 不用点灯,顾玉也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嘲弄。 君泽嘲讽道:“这么说是本王误会你了,你老大远去看我的女孩儿,只是为了送件首饰,而不是心生嫉妒,要伤害我的女孩儿。” 顾玉被他一口一个“我的女孩儿”扎得心里直冒血,还是强装无事道:“王爷说笑了,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更谈不上伤害她。” 可是君泽忽然一拍桌子,语气冰冷,又带着认真道:“顾玉,我很好骗吗?” 顾玉紧握双手,知道自己的借口漏洞百出,逃不过君泽的眼睛。 可是让她承认是嫉妒那个女孩儿,还想对那个女孩儿下手,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这时,君泽打了一个响指,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顾玉看到了君泽此时此刻的样子,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心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第358章 君泽却满眼通红地吻上她的唇 君泽悠闲地靠在软塌上,俊逸的五官一半沐浴在灯光中,一半留在晦涩不明的阴影里。桃花眼深邃,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向对顾玉张牙舞爪的白猫现在温顺地躺在他腿上。 灯亮时,白猫对顾玉露出了尖牙,后背也拱了起来,做出攻击的姿态。 仿佛是有了靠山,知道它的主人会为它向顾玉算账。 这都不是让顾玉最惊恐的。 让顾玉最惊恐的是君泽膝上盖着的大氅。 白猫在君泽安抚下躺回了大氅上,被君泽一双大手轻轻抚摸着,一副舒适至极的模样。 大氅... 顾玉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她离开前,那件大氅还在她的被窝里。 她的失眠挺严重的,尤其是最近听说了南宁街的事情之后。 彻夜难眠时,她会抱着君狗的大氅怀念往昔,这是君泽爱过她的证据。 在孤寂的夜里,让她疼痛冰冷的心得到一丝安慰。 她会萌生一股自欺欺人的心安,仿佛这个人还在她身边。 她屋子里的东西等闲不让人碰,抱着君泽的大氅后更是连郦若和落雁都不让进来。 日常的床榻收拾都是自己来,官衙事情多,懒怠一次也是有的。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还被抓了个正着。 灯光一亮,她对君泽不能言说的情感再也无处遁形。 顾玉面无血色。 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 为什么在君泽因为其他女人遇刺来质问她的时候被发现? 在君泽带着嘲讽的目光下,她就像是一个卑劣阴暗的小丑,一个十足讽刺的笑话。 顾玉如遭重击,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君泽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开口: “顾玉,我很好骗吗?” 君泽轻拍了一下白猫的身子,白猫听话地走了下去。 他唯恐顾玉看不清他腿上的是什么,将大氅拎在手里,满是冷意问道:“你知道这大氅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吗?” 没人知道他看到那件大氅时的感受。 顾玉逃得太快了,东躲西藏,二十多个人加上关言都没能逮住她。 于是君泽便潜入慎独院守株待兔。 在她的房间里看到白猫没有被顾玉送给六皇子时,他虽然有些诧异,倒也没想太多。 这只猫脾气大,爱挠人,他是知道的,没送过去也情有可原。 可就在他收敛呼吸,等顾玉带着一身栀子花香落网时,这只猫钻进被子里,将大氅揪出来一角。 他觉得眼熟,拉出来一看,竟然是他曾经给顾玉披过的大氅。 为了御寒,大氅选用细密的鹅绒,最里面还有一层薄薄的兽毛。 而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样一件寒冬的衣服,怎么也不应当出现在被子里。 可它就是出现了。 大氅被揉得又软又皱,岂是一两天能达到的效果。 这说明什么? 君泽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顾玉,等待她的反应。 顾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当即转身,就要夺门而逃。 君泽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房门。 茶盏应声而碎,半开的房门在冲力下合上。 君泽幽幽道:“顾玉,这是你的屋子,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无处可逃。 顾玉看着紧闭的房门停住脚步。 君泽将大氅放到软榻上,一步步向她逼近。 顾玉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抵住门,退无可退。 君泽道:“逃,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顾玉的心跳得很快,她想要给那件大氅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万千思绪呼啸而过,她一个都抓不住。 在灯光的照应下,君泽的身影彻底将顾玉笼罩。 顾玉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毫无招架之力。 君泽道:“你说我的大氅,怎么会出现在你的被子里?” 顾玉不敢看君泽的眼睛,干巴巴扯谎道:“是我的侍女收拾床榻时弄错了。” 君泽一把钳住顾玉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再次问道:“顾玉,我很好骗吗?” 顾玉小幅度摇摇头,在朝堂上能言善辩的顾小公爷,在真相面前毫无狡辩的余地。 君泽道:“为什么要把我的大氅放进你的被子里?取暖吗?” 顾玉脸色苍白,浓密的睫毛像蝴蝶一般,因为主人的情绪微微颤抖,一眼就能看出顾玉的惊慌失措来。 君泽毫无怜惜,继续逼问道:“你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都对我的大氅做了什么?” 顾玉听出他语气里带着的轻佻和暧昧,脸色未变,只是左边的耳垂红艳欲滴,十分可怜。 她替自己辩解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泽咄咄逼人道:“我想的什么样?” 顾玉脑子乱极了,挣扎道:“别说了,什么都没有。” 意气风发的顾小公爷何曾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被人逼到墙角,神色慌张,耳垂殷红,连句话都磕磕绊绊说不清楚。 君泽看着她殷红的耳垂眼神一暗,在顾玉心烦意乱时,趁虚而入,吻了上去。 这件事他肖想了许久了,感受到怀里人的抗拒和挣扎他也没有退缩,反而放肆地咬住那枚红珠子,在唇齿间摩挲着。 顾玉是他心里落满阳春白雪的一株青竹,他不敢轻易触碰,唯恐亵渎了她的清白。 哪怕被她一次又一次推开,一次又一次伤透了心,他依然觉得他一厢情愿对顾玉生出这份情,本就是错的。 直到今天,他窥到了顾玉的秘密。 才知道以往的情愫并非错觉,才知道付情爱的不是他一个人。 感受到耳垂的湿润和疼痛,顾玉不由自主地缩瑟起来,道:“放开我。” 好不容易将君泽推开,君泽却满眼通红地吻上她的唇。 带着野兽般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她死死抵在门上,磨牙吮血。 顾玉反抗不得,跟他对咬起来。 一个毫无章法的吻,弄得两人满嘴是血,血腥味儿在唇齿间徘徊,唯有疼痛才最深刻。 好一会儿,君泽才直起身子,按着顾玉的头强迫她看着自己,恶狠狠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一边对我冷若冰霜,一边又抱着我的衣服不放。顾玉,骗我很好玩吗?” “玩弄人心的感觉如何?看我为了你失魂落魄,你很有成就感是吗?” “说啊,你不是很能言善辩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说话!” 第359章 说你爱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顾玉看着君泽的眼睛,在他一声声质问下无地自容。 她的嘴里满是血腥气,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君泽的血,两个人的嘴角都破了,殷红的血格外刺目。 她无法回应君泽的话,只能抿紧嘴唇,唯恐一张口就是更咽。 君泽伸出手替她擦拭嘴角的鲜血,动作十分温柔,可说出来的话依然不肯饶人: “你不说,咱俩就没完,我看是你耗得起,还是我耗得起。” 君泽的压迫感太强,顾玉又少了几分底气,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跟君泽耗是耗不起的,她不敢面对惨淡的现实,只想逃离这里,躲得远远的。 可是顾玉知道,这个人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君泽冷眼看着顾玉。 在君泽眼神的逼迫下,顾玉敛了敛情绪,冲外面喊道:“站住,有事吗?” 落雁脚步一顿,没有再往前走,立在院中道,“回小公爷,侧夫人给您送汤来了,可要让她进来?” 孙采薇这个时候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顾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若是让孙采薇进来,君泽定然要离开的,她可以借机躲避屋内这压抑的气氛。 君泽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低头凑到顾玉耳边,再次含住了顾玉的耳珠,含混不清,又满怀恶意道: “你让她进来啊,让她好好看看,她敬爱的夫君是个什么货色,表面一本正经,背地里偷藏其他男人的衣服,日日夜夜,也不知道都做了什么。” 顾玉咬紧牙关,羞耻感席卷而来,身子微微颤抖。 还是打消了让孙采薇进来的念头,带着对君泽的气恼,冲外面喊道:“让她回去。” 落雁觉得有些不对,问道:“小公爷,您没事儿吧。” 君泽惩罚似的咬了一下顾玉的耳珠,引起顾玉一阵战栗。 顾玉咬着牙道:“没事。” 落雁闻言退了出去,将门口的孙采薇也劝了回去。 外面没有动静了,君泽这才放开顾玉的耳珠。 顾玉很有意思,害羞的时候只红一只耳朵,有时候是左耳,有时候是右耳。 他可以换着咬,现在的右耳耳垂像是樱桃一般,带着湿润,格外诱人。 君泽喉结滚动,没忍住又吻了一下。 顾玉侧着头躲避。 君泽若是见好就收就不是君泽了,他只会得寸进尺,得尺进丈,尝到一点儿甜头,气焰就愈发嚣张。 他凑在顾玉耳边阴恻恻道:“顾小公爷在跟侍妾圆房的时候,也会带着那件衣服吗?会熄灯想着我的脸吗?会在情动时叫我的名字吗?” 顾玉简直要被他逼疯了,不知道这种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瞪着他道:“别说了,别说了,没有,我没有!” 可顾玉这凶狠的眼神不过是负隅顽抗。 君泽继续逼问道:“没有什么?没有带我的衣服,没有想我的脸,没有叫我的名字,还是...” “没有圆房?” 君泽的眼神像是刀子一般锋利,直直盯着顾玉,不放过她脸上一丝破绽。 顾玉用力将头转到一边,痛苦道:“你放过我吧” 君泽往后撤了一步。 顾玉失去了桎梏,却顺着门跌坐在地。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失去了她的控制,一向胜券在握的自己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面对君泽的逼问毫无招架之力。 君泽毫不客气地搬来一个椅子,面对顾玉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白猫轻车熟路地跃到君泽的怀里,让君泽抚摸它的毛发。 房间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白猫不时发出舒适的呜呜声。 看着将自己缩成鹌鹑的顾玉,君泽再次道:“还是那句话,你不说,咱俩就没完,我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顾玉紧咬牙关,在君泽炙热的目光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君泽冷笑一声,道:“如若不然,我将此事宣扬出去,让大家都知道,光风霁月的顾小公爷如何在妻妾成群的情况下,还抱着男人的衣服睡觉,多新鲜,多刺激,多有意思。我是个没皮没脸的,就是不知道顾小公爷扛不扛得住旁人的议论。” 君泽的嘴是能气死人的,顾玉再次领教到了。 她甚至想学尚书家的女儿,找根绳子吊死自己算了。 顾玉羞愤欲死,捂着耳朵,恨恨地看着他道:“我无话可说!” 君泽弯下腰,拉下顾玉捂住耳朵的双手,看着她倔强的双眼道:“无话可说?顾小公爷好硬气呀。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最后竟然无话可说。” 顾玉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君泽认真道:“说你爱我,说你为什么骗我。” 顾玉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咄咄逼人的话语中,隐藏着这份感情飞蛾扑火的真挚。 她不忍再次伤害他,但是顾家的血海深仇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身上背负的,不是一个人的恨,而是万千顾家人的恨。 她垂下眼帘,沉声道:“你想让我说的,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我爱你,过往种种,都是我在骗你。但是君泽,男子相恋是不容于世的。” 君泽冷着脸放开顾玉的手,道:“你是那种在意世俗眼光的人吗?” 顾玉沉默了一瞬,而后闭着眼道:“我是。” 君泽她道:“为什么不敢看着我回答?” 顾玉闭上眼,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道:“我对你有愧,不敢直视。” 君泽道:“为何有愧?” 顾玉道:“我负你良多,却不能弥补。” 君泽道:“我今天过来,就是在等你弥补。你只要向前走一点点,就能挽留我。” 顾玉握紧了双手,艰难开口:“对不起。” 君泽直起身子,警告她道:“顾玉,一个人的真心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消耗完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顾玉险些流出泪来,道:“我知道。” 君泽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过去的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我们以后好好的,有什么风言风语我们一起面对。第二,你娶你的季妙仙,我娶我的女孩儿,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第360章 别哭了,我骗你的 顾玉知道,自己一旦回答便会将君泽最后一点真心消耗殆尽。 但是她不能不回答,顾家军的血海深仇不能因为她的一己私情就此泯灭。 她背负的不仅仅是她杀父之仇,而是万千家庭的仇恨。 顾氏在落日关一战后,多少母亲失去了她们的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了她们的丈夫,多少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他们挣扎在丧亲的痛苦中,却不知道罪魁祸首正是他们拼了命也要守护的人。 至今仍有顾家的孩子被教导要像他们的父辈一般,要像老镇国公顾钧益一般,保家卫国,马革裹尸在所不惜。 他们不知道真相,可顾玉不能当作不知道。 她身为顾氏爵主,这个仇若是不报,就无人替那些死在万人坑的顾家军讨回公道了。 在君泽的注视下,她想到祠堂里那只代表顾家军的赤红火眼。 它目睹了顾家军在一场场战役中崛起,也目睹了顾家军在万人坑中的陨落。 现在,也在无形中目睹着她的选择。 顾玉的眼泪无声流下,在君泽期待中,她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径踏错一步。” 不必明确回答,君泽从她的眼泪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君泽隐忍着自己的情绪,残忍地说道:“你三日后娶季妙仙,我会来,我两日后也要娶妻,你要来吗?” 顾玉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依然道:“如果这是你希望的,我会去。” 看他高朋满座,看他红衣似火,看他牵着另一个人的手,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君泽半跪在地上,抬起她的脸,替她擦拭脸上的泪,道:“顾玉,你也知道痛吗?” 顾玉略带诧异地抬头。 君泽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道:“看着你妻妾娶进门,看着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我这里,只会比你更痛。” 顾玉手心感受着他的心跳,含泪道:“对不起。” 君泽叹口气,终究无法对顾玉狠下心来。 在被顾玉伤害时,他有过多少因爱生恨的瞬间,恨不得将自己所经受的羞辱与痛苦千倍百倍还给顾玉。 可是在看到大氅时,他却只剩下欣喜若狂,原来顾玉说过的那些话都是骗他的,原来爱而不得的人不只他一人。 他逼顾玉做出选择,看到向来清醒自知的顾玉因他泪如雨下,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哀。 君泽满手湿润,道:“别哭了,我骗你的,没有小女孩儿,我也不会在没放下你的时候,去耽误另一个女子。” 顾玉眨眨眼,狭长的睫毛带着盈透的泪珠,道:“若有那么一个女子,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君泽道:“不必解释,我相信你的为人。现在我坦诚相待,你也要对我坦诚相待,我们之间不该就这么潦草结束。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你可以沉默,但不能欺骗。” 顾玉张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怎么能不欺骗君泽,她最大的欺瞒便是自己的身份。 君泽道:“你喜欢你那些妻妾吗?” 顾玉瘫坐在地上,靠着门,君泽半跪在她身边,离得很近。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仿佛情侣间的耳语。 顾玉摇摇头,对他的温柔无法抗拒,道:“我与她们,并非男女之情。” 君泽道:“你碰过她们吗?” 顾玉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只道:“以前没有。” 君泽握了握顾玉的手。 他就知道,顾玉不是那种情爱与欲望分开的男人。 君泽道:“季妙仙呢?你为什么要娶她?” 顾玉道:“镇国公府不能没有女主人。” 君泽点点头,顾玉跟他不一样,从宫宴一事便能看出。 他大可以搞臭自己的名声,让那些京都贵女断了做逍遥王妃的念头,只因他背后有圣上和长公主给他撑腰。 但顾玉不行,她的阿姐在后宫之中,她的妹妹至今未出嫁,顾玉不能让自己的名声连累姐姐妹妹。 而且顾玉势必要走上权臣之路,那么镇国公夫人的位置就会引得无数人觊觎,再出现一个孙采薇不是没有可能。 那么季妙仙这个倾国倾城,还是孤女的表小姐就很合适。 君泽幽幽道:“现在是镇国公府没有女主人,以后呢?是不是就会变成镇国公府不能没有继承人?你会一步步落入世俗的尘网,无法抽身。” 顾玉低着头,若她真是男子,的确会如君泽所说。 君泽道:“你不肯跟我在一起,真的只是因为世俗不容吗?” 他太了解顾玉了。 若顾玉是那种畏惧世俗之人,就不会提出让女子参军,不会想砸贞节牌坊。 甚至在知道五皇子和小太监德荣的事情时,他都觉得头皮发麻,难以接受,可是顾玉看向五皇子和德荣的眼神依然澄澈。 可顾玉依然道:“我是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径踏错一步。” 君泽道:“不可行径踏错一步,你要走的路,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跟我一起走的呢?” 顾玉知道若有君泽在她身边,将会是她复仇路上的一大助力。 可她的仇人不是旁人,而是君泽的舅舅。 她亏欠君泽的已经够多了,怎么能再卑鄙地利用他,去向他的亲人复仇呢。 顾玉狠下心来,道:“灯会上,你拦下的刺杀我的人,是长公主派来的吧。” 她后来苦苦追寻真相,可是一无所获,君泽那里也不见动静,所以背后之人只能是让君泽也忌惮的人。 想来想去,只有窥破玄机的长公主能做下这种事,让君泽在受伤的情况下还帮着遮掩。 君泽苦笑一声,道:“原来你怕这个?你是觉得我护不住你吗?” 顾玉还是选择欺骗了他,强忍悲痛道:“除了长公主,还是君家,还有圣上。我不能明知那是歧途,还跟着你进去,也不想躲在你身后,承担这些无妄之灾。” 君泽嘴唇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道:“真是个好理由。” 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到这种地步了,顾玉将刺杀一事说出来,堵住他的嘴,只能说明一点: 顾玉是爱他的,只是这爱不足以超越她的难言之隐,他就是说再多,也不能让顾玉回心转意。 他站了起来,道:“那我就祝顾小公爷夫妻和睦,儿孙满堂。” 君泽掸掸衣摆上的灰尘,像是掸掉他来过的痕迹。 他推开门,彻底离开了。 顾玉还瘫坐在地,世界一片漆黑。 第361章 这是本王的贺礼 镇国公府被红色笼罩,树上、门前皆挂着红灯笼、红绸带,连侍从身上都挂着红腰带。 生怕旁人不知道今日是顾小公爷迎娶正妻的喜日子。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都是来贺喜的顾氏族人、亲友、同僚。 顾玉一袭赤红的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将季妙仙从庄子里接了回来。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羡煞旁人。 因为有顾府的侍从沿途撒钱撒糖果,围观的人吉祥话不断往外冒。 好不容易到了镇国公府门前,顾玉翻身下马,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迫自己露出笑脸。 礼官捧着托盘进来,顾玉从中拿起弓箭,跟随礼官的唱词射箭。 “一射天,天赐良缘。” “二射地,地配以双。” “三射天与地,天长地久。” 顾玉的射技在京都是出了名的,当初牡丹筵上与逍遥王走马射箭,一鸣惊人,不知惹得多少贵女倾心。 可就是在这人生的大喜事里,顾玉不知分神想什么,最后当射轿顶的一箭险些射入轿门,将新娘子给射个对穿。 虽然歪了,倒也没有酿成大祸。 萧行之在一旁打圆场道:“新郎官是见到新娘了,激动得手抖了吧。” 此言一出,四周的宾客都带着善意哄笑起来。 顾玉弯起嘴角,将弓箭放回托盘。 而后轿夫们压低轿门,顾玉走上前去,将昏昏欲睡的季妙仙背到背上。 季妙仙在她背上嘟囔道:“你的后背全是骨头,硌得我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顾玉微微一笑,道:“就快到了。” 季妙仙道:“你家的饭那么好吃,怎么不多吃点儿,长长肉。” 顾玉道:“你觉得好吃就行,来我家管够。” 季妙仙轻笑一声。 跨过门槛后,顾玉将季妙仙放了下来。 带着季妙仙跨过火盆,走入正堂。 大禹朝新娘的行头不是遮住脸的红盖头,而是凤冠上垂落下来一帘子流苏。 众人都听说过季家表小姐的倾城美貌,现在在流苏的若隐若现中终于窥得。 果真是容色绝丽,美若天仙。 跟玉树临风的顾小公爷站在一块儿,真可谓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顾家没有男人,老夫人和苏姨娘一左一右坐在上堂。 礼官喊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到了“夫妻对拜”时,一道娇蛮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等一下。” 所有人往门口看去,松阳郡主气势汹汹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顾玉则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君泽,抓着红绸带的手倏然握紧,变了脸色。 所有宾客都紧张起来,松阳郡主对顾小公爷可谓痴缠,这般横眉怒目的表情,怕是来者不善。 老夫人对礼官使了一个眼色,礼官急忙迎了上去,道:“郡主,您请这边落座观礼。” 松阳郡主道:“不着急,本郡主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送贺礼的。” 众人心里嘀咕,谁家送贺礼挑在夫妻对拜的时候。 松阳任性惯了,不顾旁人的窃窃私语,走到顾玉和季妙仙面前,将手里的盒子递了出去。 礼官及时接了过去,松阳道:“打开让这对新人看看,本郡主精心准备的贺礼,看新人喜不喜欢。” 礼官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剪刀。 那礼官看到后,差点失手将盒子扔出去。 松阳冷眼对礼官道:“怎么不报贺礼名字,莫非是瞧不上本郡主送的贺礼?” 那礼官求助似的看向顾玉,顾玉点点头。 礼官用不大的声音道:“松阳郡主贺上,镶金嵌玉...宝剪一只。” 众宾客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哪儿有人家新婚送剪刀的! 剪刀意味着一刀两断,这可是新婚的大忌讳。 就算是镶金嵌玉也不行啊。 松阳郡主果然生猛。 她身边的表哥逍遥王怎么不拦着点儿? 松阳郡主不懂事,他也不懂事不成。 松阳一扬下巴,蛮横道:“本郡主送的礼物怎么样,顾小公爷可喜欢?” 她讨厌季妙仙,因为初次见面季妙仙就把她耍得团团转。 现在更讨厌顾玉,因为顾玉明知表哥为她付出一切的情况下,依然畏惧世俗,妄图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虚伪懦弱。 这场婚礼她阻止不了,但是给表哥出出气还是不在话下。 就连表哥都默许了她的行为。 众宾客则纷纷擦汗,新婚送剪刀还问人家喜不喜欢,造孽啊。 顾玉抿抿唇,她知道松阳为何闹出这一出,如果能让君泽和松阳出出气也好。 孰料一旁的季妙仙走上前去,将剪刀从盒子里拿出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凤冠中取出一缕头发。 而后又在顾玉高束的马尾中取出一缕剪下,她将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放入盒中。 季妙仙不卑不亢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松阳郡主送我们这只宝剪用意深刻,我和夫君在此谢过。” 宾客们暗道漂亮。 四两拨千斤,顾小公爷这位正妻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这场刁难,真是厉害。 松阳脸都气歪了,这个季妙仙可恶至极,当众下她的面子,偏她不知该怎么说才能扳回一局。 松阳仰头看着君泽,委屈道:“表哥。” 她表哥嘴巴是个厉害的,定能将这个季妙仙贬损得无地自容。 可惜松阳的期待注定要落空了。 君泽讽刺地笑了一声,他看着一身婚服顾玉,赤红色衬得她眉如墨画,面似冠玉。 与她寻常清冷的样子截然不同,也看不出半分那晚泪流满面的痕迹。 他来的路上听了无数郎才女貌的好话,耳朵都疼了,现在看她跟季妙仙站在一块儿,果然刺眼。 他满眼凉意地看着顾玉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顾小公爷,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顾玉在君泽的目光下弯了脊梁,拱手道:“下官谢王爷前来贺喜。” 君泽将手里的小盒子递出,道:“这是本王的贺礼。” 顾玉接住那盒子,猜到了里面是什么,拿着盒子的手,骨节都隐隐发白。 君泽平静道:“不看看是什么吗?” 第362章 如你所愿 顾玉不敢看君泽,在他的注视中打开盒子。 里面果然是她曾经送出去的墨玉扳指,被君泽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似乎预兆着君泽对她的感情也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君泽道:“喜欢吗?” 顾玉喉间涌起一股甜腥,她压了下去,低声道:“喜欢。” 君泽看着顾玉脸色苍白,只觉满心疲惫,道:“如你所愿。” 君泽不愿将这场婚礼看到最后,说完这番话,便带着松阳走了。 松阳小跑着追上君泽的脚步,问道:“表哥,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把顾小公爷吓成那样?” 君泽冷着脸,一言不发,让松阳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寒意。 他上了马车,从热闹非凡的镇国公府离开了。 车外的喧嚣和车内的萧索形成对比。 松阳只以为君泽不知顾玉对他的心意,为自己一厢情愿而难过,没忍住道: “反正她现在已经成亲了,现在怕不是已经进了洞房。我不妨告诉你。当初她昏迷不醒,我给她送血,她醒来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唤的是你的名字。 可后来我告诉她那是你的血,她却不让我告诉你真相。她心里不是没有你,只是她自私懦弱,如今竟还毫无愧疚地娶亲。这样表里不一,自私懦弱之人根本就配不上你。” 君泽闭目养神,冷冷开口道:“你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下去。” 松阳小脸气得涨红,她今天可是专程为了表哥出气,说这番话也是为了让表哥早日看清顾玉的卑劣品性,可是表哥却不领情。 松阳骂了一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便叫外面的关言停车,自己跳了下去。 君泽睁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 顾玉就是再深情再难过,依然不肯向前走一步,站到他身边。 既然这是顾玉宁可痛苦心碎也要选择的结果,他成全就是了。 ... 没人再打扰,后面的一切流程都进行得很顺利。 一直到天色黑透,宾客们酒足饭饱离开,镇国公府才回归安静。 外人都走了,季妙仙快速卸掉头上繁琐的发饰,将厚重的婚服脱了,只剩下一层里衣。 老夫人过来,对季妙仙道:“辛苦你了孩子,以后顾府就是你家,千万别客气。” 季妙仙摆摆手道:“好的。” 说完,季妙仙便毫不客气地坐在桌子旁大快朵颐起来。 老夫人看了一眼脸色难看,坐在婚床上的顾玉。 想到今日逍遥王时顾玉的反应,以及风雪夜,逍遥王往她身上披的大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跪坐在顾玉的床榻上,握住顾玉的手,眼含悲悯道:“玉儿。” 顾玉看着她平静道:“母亲,今天忙了一天,我有些累了。” 老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娘知道,娘明白你的苦,你好好休息。” 顾玉点点头,道:“您也好好休息。” 老夫人走之后,季妙仙彻底放飞了自我,将鞋子也踢了下来,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苹果,招呼顾玉道:“表哥,你也吃呀。” 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 顾玉坐到她跟前,只吃了两口便放下了。 季妙仙帮她夹菜,道:“多吃点儿,才有力气做自己想做的事。” 顾玉又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味同嚼蜡。 但是她知道这样下去身体是扛不住的,现在朝堂在风起云涌的关键时期,她不能倒下,还是强迫自己多吃了一些。 吃完后,顾玉不假旁人之手,帮季妙仙将床上的花生桂圆都收了起来,道:“你睡床,我睡榻就好。” 新婚夜总要做做样子,屋子不小,软塌也足够一个成年人睡。 季妙仙笑着道:“跟你这种人相处还挺好的,处处委屈自己替别人着想。” 顾玉知道季妙仙看事情通透,今日之事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平静道:“不委屈。” 季妙仙才不会跟顾玉客气,能睡床自然睡床。 只是睡前还说不委屈的顾小公爷在夜深人静时,发出极小的啜泣声。 季妙仙刚叹口气,那边就问道:“吵醒你了吗?” 季妙仙盯着床幔,为自己天生无情无欲而庆幸,道:“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顾玉那边又没了声音。 黑暗中,季妙仙瘪瘪嘴。 南宁街。 君显翻身上了屋顶,道:“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二叔陪你。” 君泽有些醉意道:“兰兰睡了?” 君显道:“嗯,她知道马上要离开京都了,舍不得你跟五皇子,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才将她哄睡。” 君泽轻轻一笑,道:“你这辈子真就打算一个人了?把兰兰当女儿养?” 君显道:“一个人挺好的。” 君泽又端起酒坛子饮了一口。 君显道:“所以为君家绵延子嗣的压力就放在你身上了,早日找个女人成亲,生一对可爱的儿女。” 君泽道:“再说吧。” 君显道:“人家都成亲了,你还等什么?” 早在江南时,君显就猜到这两人注定走不长远,当时君泽还信誓旦旦说只做朋友之类的鬼话。 现在人家成亲了,算是让君泽彻底死心。 君泽啧了一声,道:“二叔,你是来陪我喝酒的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君显笑着道:“不提了,喝酒喝酒,我就要走了,也算是给我践行” 君泽道:“反正近来江南太平,你带着兰兰多在京都待一阵儿不好吗?” 君显喝了一口酒,道:“京都是个伤心地,不待也罢。” 君泽垂下眼帘,道:“五皇子舍不得你们,他在宫里过得并不好,圣上不是一个好父亲。你跟兰兰在的这段时间,他还能开怀些。” 尤其是德荣离开后,他被逼着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尖刺,独自一人在宫里当起了乖顺听话的皇子。 从前五皇子总是惹祸,他忙着帮五皇子收拾残局时,觉得他性子不堪,难成大器。 可如今改了性子,君泽看着他压抑自己,终日如行尸走肉一般,又觉得心疼。 成长是一个满是辛酸泪的过程,每个人都往旁人期待的方向走,却将最初的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君显喝了一口酒道:“看到五皇子,我总想起你姑姑,若是你姑姑泉下有知,看到五皇子在宫里被磋磨成这样,不知该有多伤心。” 小时候的五皇子不是这样的,他跟其他孩子一样,天真率性。 只是圣上将孝悯皇后去世的错放在他身上,总是不给个好脸色。 宫里人见风使舵,表面尊敬,背后乱嚼舌根,久而久之,五皇子被养成了这种性子。 君显跟妹妹君梦兰的关系最要好,知道被一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妹妹难产死在宫里,恨不得杀了圣上。 可那是九五之尊,他就是再恨,也不能弑君,连个公道都不能讨要。 只能眼睁睁看着被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妹妹死状凄惨,眼睁睁看着圣上一边深情款款悼念亡妻,一边将一个又一个女人收入宫。 君显离开君家后,去江南也不过是因为君梦兰曾说过: “江南好风景,可惜我身为皇后,不能亲自过去,二哥若有机会,代我去看看吧。” 君泽从记忆里找出姑姑,她就是当了皇后,也会在私下里,如孩童般开玩笑,告诉他糖葫芦要洗洗才能吃。 等他因为糖葫芦的糖霜被洗化了,气得跺脚时,她就拍着腿哈哈大笑。 可是宫人一靠近,她就又收敛了笑意,成了端庄敦厚的皇后娘娘。 圣上怀念的是孝悯皇后。 可君家人怀念的只是君梦兰。 君泽心里更添愁绪,每个人都在变,他在变,顾玉也在变。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让人无力挣扎。 君泽举杯,遥敬那轮弯月,将愁绪一饮而尽。 第363章 绍太尉不愧被称为第一猛将 文翰司成立之初,所有人都没将其放在眼里,也没将顾玉这个掌事放在眼里。 可是日子一日日过去,世家们渐渐察觉出不对来。 君臣和睦一向是粉饰太平,往常圣上颁布的政令,若是触碰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会跟圣上死磕到底。 皇权与世家的博弈各有输赢,端看谁更胜一筹。 有时遇见实在不能退让的事情,他们就启用“拖”字诀,不断上书,拉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劝谏圣上。 户部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时间一长,政令受阻,圣上面对成堆的奏折也想要快些解决,就是不退让也得退让。 可是最近,他们发现圣上处理奏折的效率极高,若是坚持要做一件事,比他们的理由还要冠冕堂皇。 往常他们反复上书的奏折,只要让圣上不满意,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被打回来。 可最近勤政殿的烛火并未像从前那般彻夜明亮,圣上甚至有闲心多去了后宫几趟。 打听了一番才知道,竟然是文翰司那七十个寒门日日跟在圣上身边,为圣上出谋划策。 有些无关紧要的折子,甚至是他们先看一遍,写下策略,再呈交给圣上。 而圣上若决定要做一件事,或者要阻止一件事,也是他们在背后做参谋。 引经论典,谁也比不过这些读书人。 与朝臣对抗的,不再是圣上一个人,还有他背后由七十个寒门组成的智囊团。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顾玉挑人挑得好,七十个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面对一件事,一个人不会,总有其他人会。 等七十个寒门对政事逐渐了解,逐渐上手,妄图把控朝政的各个世家颇为气恼。 有几件大事做得十分漂亮,圣上对文翰司的信任和依赖与日俱增。 一些朝臣慌了,上书劝谏圣上,道寒门见识浅薄,怎可将政事随意交由寒门处理。 圣上大怒,道:“让朕设立文翰司的人是你们,不让朕启用文翰司的人还是你们,什么话都给你们说完了,是想让朕成为朝令夕改的昏君吗?” 逼得紧了,圣上就又被他们气得昏倒过去,直言:“真算是看明白了,你们是巴不得朕累死在勤政殿。” 那些大臣连连请罪,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特别是吏部的张尚书,在诸位同僚的白眼下不知被凌迟了多少次。 可他才是最冤的那个,不过一时失言,让顾玉抓到了漏洞,成立了这么个文翰司。 明明大家看圣上不同意,一起请命让圣上设立的,现在却把错怪到他一个人身上是什么道理。 不过现在文翰司虽然膈应,还没到让世家忌惮的地步。 他们只能静观其变,一边继续往日的风格,一边慢慢等文翰司露出破绽,一击毙命。 顾玉的钱像是流水一般花出去,文翰司的人一个个像是打了鸡血。 拿出了他们寒窗苦读的劲头去了解政事,协助圣上处理政事。 要论大禹朝如今最忙的官衙是哪里,非文翰司莫属,而且他们的忙还是心甘情愿地忙。 就连顾玉有时看不下去,让他们休息休息,他们也不肯,说:“圣上日理万机,为天下废寝忘食,我等岂能偷懒。” 圣上听到顾玉的陈述后笑了笑,道:“这才是我大禹朝的肱股之臣。” 顾玉跟在一旁道:“圣上谬赞了,他们不过勤能补拙,想尽可能为您分忧罢了。” 圣上一笑道:“你做得不错,文翰司的确为朕分忧了。” 有文翰司在,圣上可算轻松了不少,不必再日夜忙碌,心情愉悦,缠绵了几个月的风寒,经过一个姓冷的御医治疗终于痊愈。 在位这么多年,他时刻警醒自己勤政爱民,正值壮年,身子却因为连年的操劳比不得同龄人。 这还是头一遭放纵自己,朝政却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今日甚至有时间去围场看绍太尉练兵。 虽然现在天下太平,但去年安亲王谋反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往年重文轻武的风气稍变,练兵也成为大事。 此时的绍无极正在围场上训练兵马,明晃晃的铠甲在炎炎烈日下散发着刺目的光。 绍无极威武雄壮,率领一众兵马在围场奔腾而过,气势恢宏。 顾玉站在圣上面前微微一笑,夸赞道:“绍太尉不愧被称为第一猛将,满朝武官加起来怕是都比不得绍太尉。在他的带领下,军队兵强马壮,所向披靡,真乃国之大幸。” 圣上笑意一顿,颇为怀念道:“可惜你父亲不在,不然第一猛将的名头哪儿能轮到他。” 顾玉道:“我父亲平生所愿便是天下太平,他为国捐躯,死而无憾。现在大禹朝有绍太尉在,若父亲泉下有知,也该安心了。” 圣上一笑,让人揣摩不出他的心思。 第364章 泽儿,依你看,顾玉有几分胜算? 阅兵结束后,绍无极站在场下与几位武官对练。 绍无极第一猛将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十个人一起上,都不能撼动他分毫。 圣上看了一眼顾玉,忽然道:“你父亲当年亦是有以一当十的功夫,比之绍太尉有过之而无不及。朕隐约记得顾爱卿也是会武的,你父亲不在,是谁教的?” 先前秋祀,顾玉喊了一声“护驾”,及时挺身而出,拖住了熊的脚步。 顾玉道:“臣跟着家中师父习得一点儿三脚猫功夫。” 圣上道:“你父亲与绍太尉曾有过一场较量,二人打得酣畅淋漓,最终还是你父亲更胜一筹。” 绍无极听到这边的动静,以重剑横扫众人,而后上前一步道:“当年臣输于老镇国公,终成人生大憾,请圣上恕臣无礼,想与顾小公爷切磋一二,以平当年憾事。” 顾玉垂下眼,道:“臣的功夫不及绍太尉远矣,岂敢堕了父亲威名。” 圣上笑道:“无极,你年长顾爱卿近二十岁,跟她切磋,岂非欺负孩子。” 绍无极却抬起头,直视顾玉,一对鹰眼充满攻击性,自额头穿过鼻梁的一道长疤更是显得他整个人凶狠可怖。 绍无极道:“顾小公爷莫不是怕了?” 顾玉客气道:“晚辈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与绍太尉争锋。” 绍无极将手里的重剑往地上一插,一副顾玉不答应,他就誓不罢休的架势道:“亏你还是顾钧益的儿子,未上场先怂了半截。” 顾玉登时冷下脸。 圣上颇为头疼道:“顾爱卿,他就是头犟驴,你今日若不与他切磋一二,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等他时候找你麻烦,不如朕在这里看着,也好让他收敛一些。” 圣上开口,顾玉知道自己是推脱不掉了,便从一个侍卫手里接下一把剑,走上场。 站在身高体壮的绍无极对面,衬得顾玉格外消瘦。 一旁的士兵纷纷看向他们,他们有些还是顾家军旧部,及其子嗣,也听说过老镇国公顾钧益曾将绍太尉打败的事迹。 现在绍太尉要欺负人家儿子,他们嘴上不说,虽知实力悬殊,还是希望顾玉能重振老镇国公的名头。 顾玉看着一脸凶相的绍无极,握紧了剑柄。 她若是想以后手里拿到兵权,就不能表现得太弱。 可也不能表现得太强,过早引起绍无极的忌惮。 绍无极率先出手,重剑雷电般划破空气,向顾玉呼啸而来。 真正跟绍无极交手,顾玉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心态大错特错。 面对绍无极,她哪里有半分权衡的余地! 绍无极一把重剑,名为“贯天”,是从腥风血雨中磨砺出来的杀器,再加上年龄摆在那里,平白多出了她近二十年的功力。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他的重剑是笨重的,没有锋刃,但绍无极臂力惊人,能将这笨重的武器发挥出极大的杀伤力。 当初杀熊便是一击毙命。 顾玉与他的实力过于悬殊,只能剑走偏锋,避其锋芒,以身法躲避他汹涌的杀气。 场上二人一攻一守,破风声不断传来,重剑与轻剑分别划出两道残影。 君泽默不作声走到圣上面前,他是世袭的武将,成年后,君家十万兵马皆由他执掌,此次练兵他亦在其中,方才的一幕尽收眼底。 圣上饶有兴趣道:“泽儿,依你看,顾玉有几分胜算?” 君泽实话实说,道:“三分而已。” 他跟顾玉虽然一刀一剑,走的不同路子,各自拼尽全力,能够打个平手。 可是面对绍无极,他只有三分胜算。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实力摆在这里,不得不承认。 圣上哈哈一笑,道:“三分已经够多了,她才多大。绍无极就是当年不甘心输给顾钧益,现在来顾玉这里找补,恬不知耻。” 圣上毫不客气的评价,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待绍无极的亲厚。 说实话,顾玉能在绍无极手下撑过十招,已经够令他刮目相看了,瞧着文文气气,没想到功夫不差。 君泽道:“一个倚老卖老,一个年少轻狂,胜负已定。” 话音刚落,绍无极重剑一劈,将顾玉手里的剑凌空斩断,一个转手,重剑惯性挥出。 毕竟有圣上的警告在前,绍无极并未动杀心,手腕侧转,剑身重重拍打到顾玉的脑袋。 君泽眼神一凉,淡淡评价道:“逞能。” 顾玉遭受重击,直直摔出去三四米,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半天没缓过神来。 太弱了。 她实在是太弱了。 一直引以为傲的剑法,在绍无极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绍无极走到顾玉跟前,颇为失望道:“你与你父亲无半点相似之处。” 顾钧益死后,世间再无能与他一战之人。 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顾玉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而后挣扎着起身,从侍卫手里取过一把新剑,对绍无极道:“再来。” 绍无极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再次出手。 这次顾玉改了路数,不再一味防守,而是迎面进攻。 仗着自己身法灵巧,一次次惊险躲过他的剑刃。 重剑的厉害在于他的惯性,破绽也在于他的惯性。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而重剑的破绽就在于每次挥剑的间隙,只要顾玉够快,就能在这间隙中谋求一线生机。 “噌——”一声。 绍无极的重剑再次将顾玉的剑斩断。 可这一次,顾玉的断剑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指向他的腰间。 等绍无极转过身来,顾玉又一次被击打出去。 输在剑断,赢在剑快。 君泽所说,三分胜算,实在贴切。 绍无极收起重剑,看着从地上挣扎起身的顾玉有些惊讶。 顾玉又一次被打得头晕眼花,浑身疼痛,勉强站起身,扔下断剑,对绍无极拱手道:“谢太尉赐教。” 绍无极理也不理顾玉,径直走向圣上。 顾玉也跟着走了回去,对圣上道:“臣惭愧。” 圣上没有看清顾玉断剑后,指向绍无极腰间那一遭,只知顾玉两番被绍无极打落在地。 圣上道:“能在绍太尉手下撑这么久,不算给你父亲丢脸。” 第365章 徐徐图之 顾玉压抑着恨意,道:“技不如人,当不得圣上夸奖。” 圣上带着顾玉离开校场,并不想让顾玉对绍无极产生怨怼,两个人一文一武,都是他十分看重的。 他对顾玉道:“绍太尉就是这臭脾气,当年他输于你父亲,一直是他心中憾事,他对你没有恶意的。” 顾玉明白,绍无极之所以对她没有恶意,是因为她现在太弱了,不值得被他放在眼里。 这也加剧了她要让自己尽快变强的念头。 无论是从武力上,还是地位上。 顾玉道:“臣明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好胜乃是武将天性。可惜臣与父亲相差太多,不能与绍太尉酣畅淋漓打一场,也不知放眼天下,有谁能敌绍太尉,也好让臣一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一饱眼福。” 圣上道:“你这么一说,满朝武将,的确无一能敌绍无极。” 圣上说这话时语气平淡,似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顾玉亦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圣上对绍无极的信任过甚,不是一时一句能够动摇的。 她只有徐徐图之。 回到勤政殿,顾玉看了一眼偏殿的几个文翰司学士。 等他们将今日处理的奏折交给圣上后,圣上挑出其中的几个棘手的事情与之讨论。 世家官吏来勤政殿的次数渐少,正是这个原因。 这群文翰学士很会说话,不似朝臣那般只知扯皮,就是反驳圣上的观点,也是处处以他为先,让圣上心情舒畅不少。 就像顾玉说的,“朝臣是大禹朝的臣子,文翰学士只是圣上的臣子。” 商议就快结束时,顾玉向丁孝吉递了一个眼神,丁孝吉上前一步,道:“圣上,有一件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道:“什么事?” 丁孝吉道:“今年北方旱情严峻,圣上再次下令将江南赋税减免一成,然而户部呈上来的账目较之往年足足少了三成。再加上去年江南战乱,国库亏空严重,入不敷出,若来年再遇天灾人祸,财政危矣。” 圣上脸色一变,将户部的折子拿到手里翻看。 丁孝吉跟顾玉学会了如何用表格处理账目,两相比较,差距立现。 圣上表情严肃起来,将手里的十八子转得劈啪作响。 圣上道:“顾爱卿,依你所见,为何户部敢呈上这么一本烂账。” 前段时间群臣反对文翰司,户部尚书首当其冲,这不得不让圣上觉得,是户部在给他下马威。 今年北方的确有旱情,可根据各地呈上来的折子,还没严重到赋税锐减,以致国库空虚的地步。 顾玉道:“回圣上,依臣所见,国库亏空乃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事,户部并不敢做烂账来敷衍圣上。” 圣上皱起眉头,对顾玉替户部说话的行为十分不满,道:“账目都呈上来了,有何不敢?” 顾玉道:“实乃天灾人祸,致使民不聊生,无田可耕,温饱尚难保证,更别说上交赋税了。” 圣上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火气,如今大禹朝不说国富民强,也称得上百姓安居乐业,可顾玉竟然说民不聊生,无田可耕。 圣上道:“大禹朝自建国以来,改前朝的屯田制为占田制,丁男占田七十亩,丁女占田三十亩,天下土地人人皆可开垦,岂会无田可耕?” 顾玉看了一眼丁孝吉,对他道:“你来说。” 丁孝吉上前一步,道:“回圣上,臣出身农户,祖上世代耕种,可惜经年积累下来,一遇天灾,便要卖地卖田,上田早被世家富户占去,唯余中下田地开垦。 虽有七十亩,可良田甚少,所产不多,课税却要交五十亩,虽有圣上仁厚,遇见天灾人祸便会减税。 但长久下来,便如顾小公爷所言,无田可耕。或者说,无良田可耕,苛捐杂税,却一样不少。” 顾玉默默点头,认同了丁孝吉的说法,看向圣上,圣上果然脸色阴郁。 大禹朝建立之初,经过长久的战乱,人丁稀少,为了促进农业发展,开国皇帝改屯田制为占田制,鼓励农民开垦土地。 百姓们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纷纷抢占优质土地,让大禹朝在短期内休养生息。 可惜占田制是兴奋剂也是毒药。 如丁孝吉所说,百姓们能占的土地虽多,但是课税是固定的,若遇荒年,就算七十亩的产量只有四十亩,也要按照五十亩的税来交。 还不说一个人怎么可能耕种七十亩? 百姓们交不上税,便要放弃名下的土地,跟家人的合并。 那么早年积攒的良田便落入世家贵族手中。 再惨烈一些,干脆放弃所有土地,成为世家的农奴,所有课税让世家来交,他们只能替世家耕种,累死累活,求一口饭吃。 世家兼并土地的风气愈演愈烈,地位也更加稳固,农人只能埋头耕种,哪儿有时间读书。 阶级差距越来越大,世家门阀不仅钳制圣上,还钳制着万千百姓。 长此以往,可不就是民不聊生,无田可耕吗? 圣上道:“占田制原是为万千百姓着想,如今却成了百姓们的祸源。” 顾玉道:“圣上,现在情况还不算太糟,不过是一遇天灾,赋税锐减,可若任其发展,大半土地归世家豪族所有,百姓只能放弃土地,听令于世家...” 顾玉没说完,圣上冷汗涔涔,大声喝道:“住口!” 顾玉和文翰学士皆跪倒在地,顾玉道:“圣上息怒,臣一时失言。” 圣上喘着粗气,知道顾玉说的都是实话,道:“有什么法子,将田地还给百姓。” 顾玉直起腰杆,道:“与其让百姓自主开垦荒地,不如重新丈量土地,计口授田,在授田之外,鼓励开垦荒地,荒地所收不计赋税。此法可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世家兼并土地,也可让百姓固定居所,延续百年。” 圣上道:“计口授田?” 顾玉道:“是,不仅要重新丈量土地,还要摸查人口,完善户籍,便是世家大族,也要根据人口、仆役分田...” 顾玉详细说了许多,圣上听后颇为激动,甚至站起来来回走动几步。 圣上对顾玉道:“你们去完善各种细节,而后交给我。” 第366章 顾玉小儿行事愈发猖狂 顾玉道:“圣上,此事非同小可,必将引起大批朝臣反对,百姓们也不一定能理解圣上的用意。” 言下之意是让圣上有个心理准备,均田制是从根本上损害了世家的利益,他们怎么可能松口。 就算实行下去,也必将引起世家的反扑, 圣上像是兜头被浇了一股子凉水,意识到此事施行的困难。 圣上想了半晌,道:“顾玉,你去户部,先从京畿挑选两三个县城,丈量土地,统计人口。” 顾玉一脸严肃道:“臣遵旨。” 从勤政殿回到文翰司,顾玉一脸凝重地将今日值班的十个文翰学士叫了过来,吩咐道:“从今往后,你们十人要谨言慎行,不可出半分差错,不然本官也保不了你们。” 众人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纷纷应下。 山雨欲来风满楼。 顾玉到户部的消息不胫而走。 自从文翰司创立后,顾玉在吏部几乎成了透明人,虽也参与一些政事,但能分给她的要紧事着实不多。 更多时候,顾玉还是待在文翰司,与七十个文翰学士一起协助圣上处理朝政。 陡然被圣上派去了户部,自然引起多番猜想。 顾玉此人早已成了烫手山芋,最开始整出了清谈会,又被任命为钦差,直接激得安亲王提前谋反。 到了刑部,为圣上生母洗白差点儿丢命,被居尚书赶了出来。 又在吏部协助春闱举办,却搞出来一个文翰司。 可以说顾玉去哪儿,哪儿就得出事。 更何况如今的顾玉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就是圣上的人,她的一言一行皆是圣上授意。 被调去了户部之时,户部整体表现出极大的不欢迎。 可惜顾玉过去乃是圣上亲自任命,点名道姓让她前往京畿的云卢县和常中县丈量土地,统计人口。 土地二字戳中了世家的敏感神经,一个个小心观望着顾玉这又是想干什么。 顾玉与几个户部官吏率先来到离京都不远的云卢县。 云卢县的新任县令正是高怀,一榜进士及第,他有些迂直,没能进文翰司,被顾玉安排到云卢县当县令。 云卢县因为临近京都,是个富县,当时羡煞一众人等。 高怀出身微寒,从江南走到京都当上一县县令属实不容易。 知道自己能来云卢县当县令,其中定然有顾玉的手笔,走马上任之后十分勤勉,唯恐辜负了顾玉一番精心安排。 他自己就是穷苦出身,深知百姓所需所想,让云卢县的气象一新。 此次北方旱灾,他更是亲自带领百姓开渠打井,寻找适合旱地耕种的作物,想尽办法不让百姓们受饿。 顾玉风尘仆仆来到云卢县,高怀亲自到城门口来接。 顾玉沿路看到县里的风气,又下乡考察了一番,一些农人看到高怀亲切地打招呼道:“高县令又来了。” 顾玉看在眼里,夸赞道:“高县令,你做得不错嘛。” 高怀能做到这一步,属实超出了她的预期。 高怀忙道:“都是顾小公爷的功劳,下官哪里当得。” 他跟顾玉一直有书信来往,刚上任时什么都不懂,处处受阻。 顾玉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的遭遇,主动与他通了书信,对一些政令进行指点。 这次旱灾中,根据河流走向开渠打井,就是顾玉给他出的主意,还派过来几个行家,亲自考察指导,才不至于在秋收时造成饥荒。 每次通信,高怀都能豁然开朗,一次又一次折服于顾玉的高瞻远瞩。 可以说现在云卢县变成这样,有顾玉一半功劳。 在云卢县奔走了一天后,夜里,顾玉跟高怀彻夜长谈。 一只飞鸽从县衙悄然飞出。 半个月后,京都百年世家王家的老太爷大寿,数十个相熟的世家家主、爵主前来贺寿。 可原本该热热闹闹的贺寿场景并未出现,反而是二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世家代表人齐聚一堂,气氛凝重。 每个世家家主脸色都不好看,对云卢县传来的消息议论道: “均田制?” “荒唐!” “大禹朝的占田制施行近百年,将大禹朝从一个贫弱小国变为富足的大国,期间从未出过差错,多少百姓受益,岂是说变就变的。” “均田制一出,各个世家名下的田地莫非都要还给那些农人?真是笑话。” “只有不事生产的农人,放弃土地交给世家,世家给他们提供耕牛和农具,让他们哪怕在荒年仍有立足之地,现在说还就还,把世家当什么了!” “年年税收丰盈,只有今年不幸遇上天灾,户部交上的账本较往年减了三成,圣上就如此坐不住吗?” “依老夫看来,圣上想要推行均田制,可不是因为今年户部税收锐减,而是他想要对世家下手。” “今年开办恩科,只让寒门参与,我们让步了。文翰司成立,让多少寒门跟在圣上身边,我们也让了。” “可圣上仍不知足。” “当初他依靠世家上位,现在龙椅坐稳了,却过河拆桥,反咬一口。” “君家家主,您怎么看?” 君家家主君沛抚了一把胡须,道:“诸位说得不错,只是政令未出,不过是让顾玉前去摸查人口,丈量土地,能不能施行还是一说,咱们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君家出了一个皇后,娶进来一个长公主,自然比他们的心态更稳一些。 一个家主状似不经意道:“常中县可是有君家不少土地,君家主。大事上头,您老可别犯糊涂。” 另一人及时补充道:“徐家可是想来给王老爷子贺寿,王老爷子给拒了。只因徐皇后行事不端,我们看不过眼。” 君沛一笑,道:“大事上头,老朽不会犯糊涂。” 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将话题继续引到均田制上。 “圣上久居高位,等闲不会想到这茬,若说此次均田制的提出跟那群文翰司学士无关,我是万万不能信的。” “文翰司几次三番坏我们好事,实在碍眼。” “顾钧益走得早,顾家没有一个管事的长辈,顾玉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行事愈发猖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该让她长长教训了。” 第367章 君泽,别忘了你姓什么 君沛从王家出来后,幽幽叹口气,道:“将君家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族人都请过来吧,要出大事了。” 侍从道:“家主,逍遥王要请吗?” 君沛上了马车,犹豫了半天,还是道:“请吧,他到底姓君不姓景。” 君泽收到消息,匆匆赶到君家祠堂。 这里除了君沛,就属他身份最高,从门口走进来时,一些君家人略带异样地看着他。 君泽与君家族人的关系不算亲厚,全因君泽的母亲是当朝长公主。 来之前,他们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隐隐猜到与这次均田制有关。 圣上削弱世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不知君泽会在君家和景家的利益中如何抉择。 君家家训是精忠报国,可是身为世家大族,总有些不同的声音。 若是大敌当前,他们会毅然决然与皇族站在一边。 可太平时期,无法忍受守护的皇权对他们利益的侵犯。 君泽进来后,先向家主行礼,而后君家族人纷纷向他行礼。 君沛指着旁边的座椅道:“坐吧。” 虽是晚辈,架不住他身份高。 君泽坐定后,君沛率先开口,道:“想必大家对云卢县丈量土地,统计人丁之事有所耳闻。” 君泽消息灵通,自然也听说了。 君沛道:“云卢县传来的消息,一旦丈量统计结束,就要施行均田制了。” 一个君家族人轻咳一声,道:“若只是云卢县倒还好,顾小公爷还遣人去了常中县,那里有君氏大量屯田,一旦实行均田制,数千农田交与朝廷重新分配,君氏族人将损失惨重,流离失所。” 他说得难免夸张,君家百年底蕴,岂会因区区一个常中县的屯田而让族人流离失所。 他们怕的,是均田制在全国推行开来,河间本家的数万亩屯田也将不复存在。 这也是所有世家担忧的结果。 圣上已经磨刀霍霍,要向世家出手,他们不能坐以待毙。 君家族人议论纷纷,言语间皆是要阻止顾玉在云卢县和常中县推行均田制。 君沛道:“今日王家牵头,集聚了二十几个世家在王府商议这事,王丞相那里已经派人去云卢县了。” 君泽皱起眉头,确认道:“二十几个世家?要一起对付顾玉?” 君沛有些诧异君泽的插嘴,道:“非是对付,而是让她知难而退。” 君泽歪了身子,轻笑一声,道:“二十几个老头子让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知难而退,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君沛沉下脸,知道君泽的舌头不饶人,没想到在祠堂里他还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君家一个族人以为君泽在圣上与世家的对弈中,打算站在圣上那边。 便道:“世族的威严是百年积累下来的,容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挑衅。知道圣上霸道,近两年世族在朝堂上一退再退,可若是连世世代代积累下来的田地都要拱手相让,那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祭祀祖宗。” 君沛也适时警告道:“君泽,别忘了你姓什么。” 君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道:“我自然姓君。” 喝着君家的茶,自然是君家的人。 君沛对他这么说还算满意,道:“常中县得有人去一趟,在座各位谁有意愿过去,将顾小公爷拦上一拦。” 这不是个好活儿,毕竟顾玉代表的是圣上的意愿,枪打出头鸟,所有世家把君家当做出头鸟,君家被架上火上烤,也不得不派出人去。 一个在兵部任职的族人道:“家主,我去吧。带些兵马守着君家田地。” 君沛摇摇头,道:“太强硬了。” 另一个在户部任职的族人道:“家主,不如我去,几位同僚也在那里,大家好说话。” 这是打算在数据上弄虚作假,出了疏漏,圣上怪罪下来,罪过自然落到顾玉头上,但户部的人也落不了好。 君沛再次摇摇头,道:“云卢县和常中县的县令都是今年的寒门士子,就算没有户部的人,也能将此事做出来。” 君泽这个时候站出来道:“我去吧,之前在江南,跟顾玉有点儿交情,若能兵不血刃解决了,对彼此都有好处。” 君沛看了一眼君泽,君泽的身份在顾玉之上,若不能以交情劝服,也可以势压人。 况且顾钧益死得壮烈,还曾与君泽的父亲君晋是同袍,他们并不想与顾玉闹得太僵,生生落下欺负人家儿子的名声。 再者说,君泽这一表态,未尝不是站在君家这边的意思。 君沛点点头,道:“若你愿意,自然再好不过。” ------------------------------------- 汤显在县衙里气得浑身发抖,道:“太卑鄙了!他们竟然散播谣言,说丈量土地是要开辟围场、修建行宫,统计人丁是要强征徭役!近些日子,咱们去哪儿、做什么,都会被一群百姓阻拦。派去解释均田制的衙役反被说成妖言惑众!这样下去,怎能推行均田制!” 汤显正是常中县县令,他性子稍软,比不得高怀得民心。 现在云卢县的各项事宜稳步推进,但是常中县却举步维艰。 顾玉一路过来,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头,他看在眼里,惭愧在心里,可是面对当下的局势一筹莫展。 在听过顾玉解释均田制后,他深知均田制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那些百姓不知道,偏信乡绅的蛊惑之言,认为他们在行不义之事。 平沙那边接到一只飞鸽,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匆匆过来,在顾玉耳边耳语一番。 顾玉眼神发冷,道:“明日再去。” 隔日,顾玉带着汤显来到了长梁乡,不出意外地又遭到无数百姓阻挠。 大概知道法不责众,他们一个个手执农具,堵在大路上,对着官府的马车满是敌意。 顾玉从马车上下来,跟在他后面的汤显扬着手道:“乡民们,稍安勿躁。” 汤显和一些衙役又是一顿解释,不知是否是汤显苦口婆心的话打动了长梁乡的乡民,长梁乡的乡长竟然请顾玉下地考察。 汤显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欢欢喜喜带着顾玉下了农田。 就在两人陷入一片泥沼之时,一个衣着朴素的乡民手持锋利的锄头,向顾玉袭击而来。 第368章 君泽,我不会伤害你 汤显下意识挡在顾玉面前,喊道:“小公爷当心!” 顾玉一把将他推开,硬生生受了这一锄头,那锄头明显是被打磨过的,右肩膀瞬间渗出血来。 衙役们这才涌上前来,护着顾玉和汤显,拔出腰间的佩刀,直指乡民。 那些乡民看到衙役手里的刀纷纷警惕地后退两步,可眼神中的敌意依然未消。 刚刚伤了顾玉的乡民不知不觉退到人后。 顾玉被衙役护着离开,仍然留下一句:“不得伤人!” 汤显看到顾玉的伤口,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再回头看看一个个视他们为仇敌的乡民。 他瞬间涕泗横流,径直跪了下来,道:“乡亲们啊,你们醒醒吧。” “你们知道镇国公是多大的官儿吗?她大可以锦衣玉食,高坐庙堂,对百姓不管不顾,可她还是来了。 有哪个贪官奸臣会踩着满脚泥泞,从京都赶到穷乡僻壤宣政。有哪个贪官奸臣被你们打伤还叮嘱衙役不得伤人。” 他举着双手,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这一手老茧,我也是穷苦出身,举全族之力才供养出我这么一个二榜进士。我在进京赶考前一晚,还在往地里挑粪。 你们听信那些油头肥脑的乡绅煽风点火,为什么就是不肯信我这么一个和你们出身一样的寒门县令。 乡亲们,你们看看身上的补丁,脚下的烂鞋,家中还有几斗米?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这日子真的过得好吗?” 乡民们对堂堂县令给他们下跪的行为十分震惊。 一声又一声的质问让他们不由得开始反思。 在他们眼里,县令已经是天大的官职了,今天能来堵人,不过听信乡绅所说,法不责众,看到衙役刀剑那一刻不可避免有些害怕。 所幸没有那位京都来的大官没有计较。 他们互相看看面黄肌瘦的亲族,第一次对传闻中的政令有些动摇。 乡长意识到了什么,忽然问道:“刚刚是谁伤了京都来的大官儿!快站出来!别连累大家伙儿!”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说不认得。 乡长赶忙下地,将汤显扶了起来,道:“去草民家里说。” 汤显去乡长家里说了什么,顾玉不得而知。 她随着人回到县衙,平沙过来要帮她上药,顾玉道:“我自己来,你先出去吧。” 汤显回来后,跪着给顾玉请罪,不过带回来一个好消息,长梁乡答应下来先丈量土地,明年试试均田制了。 汤显按照顾玉之前的话,承诺他们明年赋税定会比今年低,否则他自请脱掉乌纱帽。 乡长甚至答应去临近的几个乡里帮忙劝说。 一旦有了表率,以后的事自然而然会顺利许多。 顾玉道:“汤县令,你代我写一封奏折,就说我们宣扬政令之时,被歹人刺杀,求圣上调一队兵马过来。” 汤显连忙应下,道:“小公爷,您可上了药?” 顾玉看了一眼肩头,道:“上过了。” 汤显愧疚道:“都怪下官没用。” 云卢县的高县令可不像他这般,各项事宜推进得十分顺利。 顾玉道:“不必自责,若非我受伤,那些乡民就生不出敬畏和怀疑。” 汤显一愣,道:“莫非小公爷是故意的?” 顾玉道:“一点儿小伤,不妨事。” 汤显再次给顾玉跪下道:“顾小公爷,有您在,真是万民之幸。” ... 圣上知道顾玉受伤的消息后震怒,知道是世家捣鬼,没想到他们竟敢如此放肆,当即传调五千兵马去了常中县,听顾玉指挥。 兵马一来,整个常中县陷入两极分化的境地。 一些人敢怒不敢言,任由顾玉率领兵马,软硬兼施,与衙役和乡长一起做好数据统计。 一些人更加惊恐,更加确信乡绅所说,摸查人口是为了来年强征徭役,丈量土地是为了给圣上修建围场行宫。 时间一日日过去,顾玉还是来到了君家族人的领地。 君泽大马横刀地坐在庄子口。 在京都金尊玉贵的两个人与四周的田地格外违和。 顾玉翻身下马,对君泽请安道:“王爷,下官奉圣上旨意,前来丈量土地,摸查人口,重整户籍,还望王爷行个方便。” 君泽擦着手里的端方道:“本王若是不让呢?” 顾玉回头看了一眼今日带来的兵马,道:“还请王爷不要让下官为难。” 君泽冷冷说道:“本王还在这里,顾小公爷是打算硬闯吗?” 在圣上将兵马派过来的时候,常中县的君家族人就没有反抗的余地了。 否则就是抗旨不尊,谁也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有世家闻风而动,在京都小动作频出。 君家不愿当这个冤大头,只能寄希望于君泽能在世家出手前,拖住顾玉的步伐,保住这里的土地。 不然兼并这么多年,光是让圣上知道这里的实际情况,就足以引起圣上的忌惮。 君家则将希望寄托在君泽身上。 顾玉垂首道:“下官不敢。” 君泽看着她道:“天都快被你翻过来了,你还有不敢做的事情吗?” 顾玉道:“下官都是奉圣上的旨意行事。” 君泽看着她,许久未见,顾玉日夜奔波劳累,憔悴不少。 她华贵的官服在奔波中不可避免地沾上灰尘,头发在风中稍显凌乱,整个人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可通体的气质依然不减,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 君泽注意到她肩膀一高一矮,想到她身后的兵马是怎么来的,眼中满是冷意,命令道:“过来!” 顾玉往前走了两步,道:“王爷有何吩咐?” 君泽一脚踹在了顾玉的膝盖上。 顾玉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与坐在椅子上的君泽平视。 君泽一把揪着她的头发,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顾玉,京畿这么多县城不选,偏偏选在了常中县,是料定了本王会为你让步吗?” 顾玉在君泽带着冷意的目光下低头,承认道:“是。” 她的确是在利用君泽。 推行均田制的第一步,就拿君家开刀,一方面是知道有君泽在,会更顺利一些。 另一方面,是她知道皇权与世家终有爆发的那一天,端看君泽如何选。 如果他站在圣上这边,他们之间的矛盾或许能够暂时调和。 若是站在世家这边,他与圣上的矛盾将会被激发。 君泽对顾玉毫不掩饰的利用只觉心寒,道:“顾玉,在你眼里,连真心都能被你当成争权夺势的筹码吗?” 顾玉在他的质问下无地自容,道:“对不起。” 君泽抬起她下巴,让她直视自己,道:“又是对不起,一边对不起我,一边又毫无愧疚地利用我。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吗?” 顾玉手握成拳,摇摇头道:“不是。” 君泽是她人生里的一道光,越是明亮,就越是显得她卑劣不堪。 君泽道:“这次是家族,下次是不是就轮到我的命了。” 顾玉道:“君泽,我不会伤害你。” 可这话万分苍白无力,她哪一次不是让君泽遍体鳞伤。 君泽看了一眼顾玉身后,一个个手握刀柄,蓄势待发的士兵,道:“你该知道我的为难,让他们退回去。” 刚刚还满怀歉疚的顾玉却摇摇头,道:“他们不能退。” 君泽脸上浮现出怒火,道:“本王有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也好过看你逐渐变成这幅样子,与曾经的顾玉判若两人。” 他说完一脚将顾玉踹倒在地,站起身来,故意踩上顾玉受伤的肩头,刀顶在顾玉的脖颈。 顾玉带来的士兵一个个抽刀而出,君家人也不甘示弱。 恶战一触即发。 汤显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连滚带爬过来,跪下道:“王爷息怒!有事好商量,您请高抬贵手,勿要伤了小公爷。” 他说着,用自己的手去拦君泽的刀。 君泽冷眼看着顾玉脸色发白,额头冒出冷汗,衣服上渗出斑斑血迹,道:“顾玉,我看你如何作茧自缚,玩火自焚。” 说完,在汤显战战兢兢的目光中收刀入鞘。 君泽收起脚,冲君家人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进去。” 一个君家族人不可思议道:“王爷!” 君泽锋利的眼光一扫,道:“你要抗旨不尊吗?” 那个族人暗自咬牙,带着一众人退到一边。 顾玉在汤显的搀扶下起身。 汤显低声道:“小公爷,他们已经让开了,您要不先回县衙包扎伤口。” 顾玉摇摇头,君家人个个不好惹,若没有她在这里镇着,后面的事汤显也难以完成。 她回到马车里,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然后在君泽的冷眼中进入君家领地。 她稳稳心神,告诉自己,作茧自缚,玩火自焚之后,也许是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 两日后,君沛接到来自常中县的消息,君泽在阻拦顾玉时,失手将顾玉打伤。 圣上遣人传话过去,将他怒斥一顿。 君沛叹口气,道:“去通知各大世家,君家没能拦住,后面的事,就看他们的了。” 第369章 搜查镇国公府,凭你也配? 孙采薇午睡醒来,她的侍女流萤端着茶过来,嘟囔道:“先前昭贵妃赏赐下来三匹云锦,全被老夫人赏赐给夫人了,夫人看都没看,就给撂库房里了。” 孙采薇道:“你是怎么了?自从夫人入府后,说话越发没个顾忌。” 流萤忽然有些紧张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夫人见天不管事,把府内杂务全交给您管。明明您是被圣上赐婚,当时为了给小公爷冲喜,拜堂都是跟公鸡拜的,受了天大的委屈,老夫人和小公爷却只疼夫人。更别说您为了不给小公爷添麻烦,跟家里都断了联系,可是顾府上下,没一个念您的好。” 孙采薇当即呵斥道:“住口!” 她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怎么不知不觉中,流萤对顾府的偏见这么重。 几匹云锦罢了,竟让流萤心生怨念。 顾玉因为她在宫宴上的算计,至今不肯跟她圆房,她的的确确感到委屈。 可这未尝不是她自找的,当时为了摆脱孙府,她做下了不耻之事,后来怎么弥补都换不来顾玉的心。 她认了。 可是顾府上下对她不曾有半分亏待,吃的穿的比不得夫人,但也是顶好的。 顾玉先前说要帮她出版诗集,她以为不过是随口一说,敷衍了事,没想到顾家书坊的管事没多久就找上她,竟然真的帮她装订成册,摆在了顾家几个书坊出售。 老夫人身子不好,夫人又不管事,顾家上下的账目都是她跟三小姐在管。 平日里她跟三小姐学理账经营,三小姐跟她学诗词歌赋,相处得十分融洽。 夫人性子懒怠,从不让她去请安立规矩。 苏姨娘虽然泼辣,但是为人率直,有什么说什么,从不弯弯绕绕。 除了无法获得夫君欢心,在顾府的时光简直是她一生中最轻松愉悦的时候了。 这还不能说明顾府对她的重视吗? 孙采薇站起来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混账话?耿滨吗?” 流萤跟在她身边许久,虽有些争强好胜,但不是刻薄挑刺的性子,可最近频频在她这里上眼药。 孙采薇不得不往别处想。 流萤家里哥哥给她找了一个未婚夫,名唤耿滨,约定来年成婚,最近流萤频繁出门,就是与耿滨相会。 流萤当即紧张道:“与他无关!是奴婢自己看不过眼,才多说了几句,与耿滨无关啊。” 孙采薇摇摇头,道:“耿滨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般维护?” 流萤眼神飘忽,看着十分紧张。 孙采薇还没来得及问出答案,外面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隐约夹杂着哭喊声。 孙采薇刚睡醒,发髻还有些乱,来不及整理便提起裙子走出房门。 一个侍从哭着道:“侧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兵!个个凶神恶煞,堵着大门!” 孙采薇听罢,顿时害怕起来,但还是问道:“老夫人、夫人、苏姨娘和三小姐呢?” 侍从道:“老夫人和夫人过去门口了,三小姐今日出门,至今还没回来!” 孙采薇心急如焚,一边盘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往大门走。 到了大门口,老夫人在季妙仙和苏姨娘的搀扶下站在庭中与人对峙。 老夫人道:“狄罗,搜查镇国公府,凭你也配?” 狄罗道:“顾小公爷行事不端,数罪并列,百官上奏,圣上亲自下的搜查令。” 老夫人有些急,道:“圣旨呢?圣旨未下,你空口白牙,岂敢放肆!” 狄罗冷笑一声,道:“老夫人,圣旨虽未下,但本官听得圣上口谕,既然敢来,便不会假传圣令。” 老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季妙仙抚了抚老夫人的胸口,站出来道:“国公爷不在,镇国公府只剩一家女眷,你既无圣旨,却带兵前来堵门,喊打喊杀,莫不是欺辱我顾府无人。” 狄罗正要反驳,季妙仙又道:“你没有圣旨,我们可有。来人,将先帝册封公公为镇国公的圣旨以及册封婆婆为一品诰命夫人的圣旨取出,将圣上赐封夫君为镇国公的圣旨取出也一并取出。” 季妙仙平日里懒懒散散,万事不经心,可到了关键时候,却能一语中的。 一个弱女子,刀剑之前,临危不乱,三言两语便将狄罗压了一头。 孙采薇看在眼里,似乎明白了顾玉一直宠爱她的原因。 孙采薇站出来道:“还有圣上赐婚将我赐婚给夫君的圣旨。” 镇国公府的侍从匆匆捧出四道圣旨,摆上香案供奉在庭院中。 狄罗看着四道圣旨,面部有些扭曲,道:“老夫人百般阻拦,莫不是镇国公府真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季妙仙轻轻一笑,道:“狄大人慎言,镇国公府世代忠良,战功累累,就连圣上都没定罪,您倒是比圣上还要厉害几分。” 狄罗向前两步,狠狠看着季妙仙道:“国公夫人好口舌。” 狄罗手执大刀,身量比季妙仙高大不少,妄图以狠厉的气势压人。 孰料季妙仙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身子一转,反而坐在了椅子上,不以为然道:“比不得狄大人,上下嘴唇一碰,就给镇国公府扣了黑锅。” 一高一低,一站一坐,季妙仙气势分毫不输。 狄罗怒从心起,偏偏四道圣旨摆在眼前,道:“去宫里请圣旨。” 顾玉推行均田制未到一半,圣上就被群臣逼着给顾玉降罪,本就心绪不平。 圣上知道顾玉谨言慎行,不会留下太多把柄,让狄罗去搜查镇国公府,不过也是让他走个形式,以为他是绍无极的义子,多少懂得他的心意。 可没想到他非但不懂,竟还敢问他要搜查的圣旨。 圣上抬眼看了看恰好在他面前的绍无极,满含冷意开口道:“绍无极,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绍无极皱起眉头,道:“不如臣亲自前去,与狄罗说明,只是这搜查的圣旨圣上您写不写?” 圣上心不甘情不愿,自然不肯写圣旨。 这时,又有一个朝臣奉上弹劾顾玉的奏折,圣上漫不经心一扫,却变了脸色,提笔写下搜查圣旨,让太监送往镇国公府。 第370章 本官是犯了多大罪,连镣铐都用上了 圣上的圣旨最终还是送到了狄罗手里,狄罗得意起来,站在季妙仙跟前道:“国公夫人,您还有什么话好说?” 季妙仙对府里的侍从吩咐道:“捧着咱们家的圣旨,跟着搜检的人走,好让先帝、圣上和祖宗看看,这起子宵小是怎么趁国公爷不在,欺辱国公府女眷的。” 狄罗盯着她道:“我看你们能笑到几时。” 府里顿时乱作一团,好在有几道圣旨的震慑,狄罗带的人不敢太过放肆。 苏姨娘忧心忡忡道:“镇国公府成立这么多年,何时有过这种遇见过这种事情?老夫人,您可知玉儿究竟做了什么?” 老夫人的脸色也不算好,道:“不是玉儿做了什么,怕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孙采薇看着府里乱糟糟的样子,竟隐隐有抄家的危机,不禁有些害怕。 几个女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季妙仙道:“母亲,姨娘,您该相信夫君,不会让国公府陷入险境。” 一句话仿佛给几人吃了定心丸。 老夫人道:“你说得不错,玉儿向来稳重。” 苏姨娘忽然哭起来,小声道:“琼儿,琼儿怎么办?她在外面还没回来。” 老夫人闻言亦是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 季妙仙道:“小姑子在咱们家的铺子,听到风声一定会躲起来的,现在她不在倒是好事。” 季妙仙这么说不过是安抚众人,大家都知道顾琼的性子,虽然这半年来变了许多,但她们不知这改变能让她扛到何种地步。 身后传来一阵哭喊,孙采薇转头一看,流萤被几个官兵连拖带拽走出来。 孙采薇道:“这是我的陪嫁侍女,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她?” 狄罗道:“侧夫人怕什么?一个侍女罢了,若是清清白白,自然会将她还回来。” 孙采薇忽然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流萤虽然害怕地哭喊,但是并没有向她求助。 想到刚刚老夫人说的那句“怕就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孙采薇许久不犯的心疾又犯了,在顾府几个女人异样的眼光中跌坐在地,死死捂住心口摇头。 哪怕如此,老夫人还是发了话:“快叫冷大夫过来给她看病。” 孙采薇泪水克制不住流了出来,道:“我没有,我不知道。” 季妙仙过来道:“你先别急,若不是你做的,就放宽心。” 镇国公府被搜检的事情很快传到顾琼耳朵里,顾琼瞬间慌了神志,道:“我要回家。” 琳琅阁的掌柜道:“三小姐,您不能回家!不知小公爷究竟犯了什么事,闹到搜府的地步,万一是连坐的大罪,您这个时候回家就是自投罗网。” 顾琼六神无主道:“不会的,哥哥她有分寸,不会犯大错的,这种时候我不能抛下家里人,她们定然也在担心我。” 萧行之这个时候,穿着一身仆役的衣服过来找到她,道:“顾妹妹,你快跟我去躲一躲。” 顾琼摇摇头,问道:“究竟是什么罪,会闹到搜府的程度,镇国公府可是一等勋爵世家,我父亲战功赫赫,哥哥也屡建大功。” 萧行之道:“我听到一些风声,百官齐齐上奏,罗列了顾玉十条罪状,跪在奉天殿前请求圣上彻查。” 顾琼吓得浑身颤抖,道:“这不可能,哥哥向来谨言慎行,怎会被列出那么多罪名。” 萧行之大概知道是顾玉硬要推行均田制,得罪了世家,才招致大祸,但情况紧急,他没办法跟顾琼细说。 萧行之忙道:“顾妹妹,镇国公府现在被封了门搜检,一旦发现你不在,定要将你捉回去,顾氏名下的铺子很快会被盯上,你跟我走,我带你躲一躲。” 顾琼道:“我不能走,我要与家里人共进退。” 萧行之急的跺脚,警告她道:“现在顾府只有你一个人在外面!若真出了事,好歹能留你在外想办法,等风头稍微过去,你得找路子将顾家人捞出来。” 顾琼道:“会不会连累你。” 萧行之道:“我跟顾玉的交情,说什么连累!” 顾琼这才哭着跟琳琅阁的伙计换了衣服,跟着萧行之从琳琅阁的暗门逃了出去。 宫里的昭贵妃知道顾府被搜检之事,当即脱簪待罪,跪在乾清门,替顾玉求情。 ------------------------------------- 顾玉被抓之前,刚知道常中县一户农人听信乡绅散播的谣言,抗拒前来统计人丁的衙役和官兵。 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冲突,那户农人死在了士兵手里。 顾玉叹口气,幽幽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汤显道:“现在闹出人命,小公爷,咱们该怎么办?” 顾玉道:“我若被抓,汤县令也不要懈怠了丈量土地,摸查人口。若遇难事可与云卢县的高县令通信商议。” 话音刚落,京都来的官兵凶神恶煞地过来逮捕顾玉。 看着官兵手里的镣铐,顾玉嗤笑一声,道;“本官是犯了多大罪,连镣铐都用上了。” 带兵前来的张都尉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顾小公爷,请!” 顾玉重重叹口气,抬起双手,让张都尉亲自给她拷上手脚的镣铐。 一向老实木讷的汤显看到这一幕十分不忍,他对张都尉哀求道:“都尉,您稍等下官一会儿。” 很快,汤显拿着一百两银票和一袋子碎银子过来,悄悄塞到张都尉手里。 这是他所有积蓄,考中进士朝廷的赏银,这半年来担任县令的俸禄,和顾玉近来的赏赐,全在这儿了。 他不善做这种行贿的事情,哆哆嗦嗦道:“张都尉,您行行好,一路上多看顾些顾小公爷。” 顾玉看在眼里,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是张都尉是京都五品武官,岂会将这点儿钱放进眼里。 张都尉看着那一百多两银子颇有些嫌弃。 就这点儿钱不知被这个穷县令怎么小心宝贝着,那装碎银子的帕子都起了毛边。 顾玉适时警告道:“张都尉还是收下的好,我此番回京都,结果如何谁都说不定。” 这算是对张都尉的威胁了。 再想到顾玉的父亲镇国公,这个面子他自然得卖给顾玉,收下了汤显的钱。 在汤显的胆战心惊中,顾玉坐上了押送她的槛车。 第371章 顾玉在他的目光中惨然一笑 从常中县到京都,顾玉在槛车里看不到外面的风景,只有晦暗,闭塞,夜里还会觉得有些冷。 张都尉还算懂事,路过驿站和城镇,知道给顾玉送点儿热汤热食。 闲暇时,也知道陪她说说话,更多的,是聊一聊顾玉父亲当年的事。 说多了,张都尉也不禁产生一些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二十多个世家,数百个官员,为了阻止均田制,跪请圣上彻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将堂堂镇国公镣铐加身,囚于槛车。 张都尉叹息道:“要是老镇国公在就好了。” 若是老镇国公还在,顾家军还在,顾玉何至于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顾玉看着槛车缝隙透过来的光,道:“会回来的,镇国公府的荣光,顾家军的荣光,迟早会回来的。” 三日后,押送顾玉的队伍终于到了京都,槛车停到了京兆府。 顾玉在张都尉的搀扶下从槛车走了出来。 阳光好得刺眼,久在昏暗环境下的顾玉抬起手,挡住自己的眼睛,镣铐哗哗作响。 张都尉道:“下官就送到这里了。” 顾玉道:“这一路,有劳张都尉。” 张都尉正色道:“小公爷,公堂之上,您可要挺住,不要堕了老镇国公威名。” 顾玉挺直了脊梁,虽然发丝凌乱,衣冠不整,依然还是那个风骨傲然的顾玉。 顾玉道:“不会。” 顾玉手脚皆带了镣铐,走起路来哗哗作响。 她气定神闲,在所有人各种各样的眼神中,仿若穿花拂柳,闲庭信步的公子哥儿。 终于走到了京兆府的官衙,前面三张公案,分别坐着刑部尚书居子石,大理寺卿狄罗,御史台御史乔闽。 上次顾玉参加三司会审,审的还是狄罗。 现在二人处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而原本该京兆伊卢领坐的位置上坐着君泽。 二人仅有几步之遥,却仿佛相隔千里。 顾玉知道,君泽今日能坐在这里,代表的是世家。 世家要将她打入谷底,君泽被派来做个见证,确保事情顺利进行。 狄罗看着堂中的顾玉,道:“罪臣顾玉,何不下跪?” 顾玉冷眼看着狄罗,道:“我既无罪,为何要跪?” 狄罗道:“你罪孽深重,证据确凿,怎敢说无罪?” 顾玉道:“说到这儿,狄大人倒是跟我说说,我都有什么罪孽?又是谁给我定下了这些罪孽?” 百官上奏,是请求圣上彻查顾玉。 十条罪孽,不是每一条都有确凿证据的,这也是今日三司会审的目的。 要让顾玉认下这些罪,才能从重处罚。 狄罗道:“公堂之上,岂容你放肆!” 狄罗给一旁一个官吏使了个眼色。 那官吏手持水火棍上前一步,道:“顾小公爷,您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玉看了那官吏一眼,脸上忽然浮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记得你,我在刑部时你还伺候过我,求我提拔你一二,当时鞍前马后,殷勤至极。” 顾玉有意无意地看了狄罗一眼,道:“跟狄大人某些时候的姿态像极了,就差叫我一声爹了。怎么刑部你待不下去,找到狄大人的路子,给大理寺当奴才了?” 顾玉低低笑了出来。 狄罗被他指桑骂槐的话气得青筋暴起,顾玉竟敢当众讽刺他认绍无极为干爹之事。 狄罗咬牙切齿道:“顾玉!你竟敢不敬公堂,是嫌罪孽太轻吗?” 他再次对那个官吏使了一个眼色,那个官吏手持水火棍,一棍敲到顾玉的腿弯。 顾玉没想到在未定罪的情况下,狄罗还敢下死手,猝不及防挨了一棍子,身体前倾,跪趴在地,鼻子撞到地上,瞬间涌出一股血来。 几个衙役在狄罗的示意下走上前来,几根水火棍分别压在了她的后脖颈、后背、腿弯。 顾玉从常中县一路过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水火棍压人又是有技巧的,她一时间以极其狼狈的姿势被压在地上,拼尽全力也无法起身。 顾玉不敢抬头,这样的境地过于屈辱,她不想以如此不堪的姿态面对君泽。 君泽收在桌下的手倏然收紧,而后缓缓放开,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 “够了!” 一声怒喝从顾玉的头顶传来。 顾玉艰难地抬头,往声源的方向看去。 “各项罪责还未理清,顾玉还未认罪,她依然是一等镇国公,你胆敢这般欺辱,本官定要上一封折子,参一回狄大人挟私寻仇!” 居子石的脸依然又臭又硬,当众发火,一点儿体面不给狄罗留。 顾玉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帮她说话的人竟会是曾将她扫地出门的居子石。 在居子石的怒喝下,狄罗进退两难,一边装着对顾玉的愤恨,一边还是挥挥手,让几个衙役退下。 桎梏着顾玉的水火棍一撤,她便踉跄地从地上站起来,用袖子擦拭了鼻下的鲜血,左半张脸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渍。 顾玉的余光看到君泽,他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似乎只是来旁观三司会审,一副置之度外的作态。 顾玉垂下眼,道:“说说吧,都给我定下了哪十条罪责,好让我一一辩驳。” 狄罗拿出折子,一条条念道: “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其罪一也。 文翰司乃圣上笔墨之司,顾玉身为掌事,协同文翰学士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君臣不睦,其罪二也。 借行政之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其罪三也。 结党营私,卖官鬻爵,敲诈勒索,公然索贿,贪得无厌,其罪四也。 窃弄威柄,陷害忠良,心迹俱恶,其罪五也。 去岁逆贼安亲王叛乱,广散谣言,顾玉毫无作为,任其延传,污名圣上,其罪六也...” 顾玉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世家给她罗列的罪名,直到听到其罪六,猛然抬头,看向君泽。 君泽眼神冰冷,毫无掩饰地与顾玉对视起来。 顾玉牙齿都在发抖,心底一阵阵发寒。 她明白了。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为何本该极力保她周全的圣上,会下旨对她进行三司会审。 看到顾玉变了脸色,君泽身子往后一靠,似乎在回应顾玉。 这一条罪责,就是他定下的。 顾玉在他的目光中惨然一笑。 第372章 只能在君泽的实话下低头 所有的罪责都是莫须有,唯有“其罪六也”是她切切实实做过的。 也正是这一条,让圣上对她生了疑心。 一个放任圣上出身不明流言传播的人,真的会全心全意效忠吗? 圣上不知道,所以有了这次三司会审。 而这一条罪责,除了苏县令外,只有君泽知道。 世家不可能用如此短的时间,前往江南逼问苏县令。 仅这一条,足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顾玉忽然想到君泽跟她说的那句话:“本王有时候真恨不得你死了...” 她可以昂首无视所有人的诋毁,却只能在君泽的实话下低头。 狄罗还在罗列她的罪名: “常侍圣侧,不知劝谏,擅宠害政,其罪七也。 圣躬不豫,顾玉毫无忧戚,每进见后,谈笑如常,其罪八也。 强占侍女,寡廉鲜耻,此罪九也。 纵奴行恶,管教无方,可见猖狂,其罪十也。” 最后,狄罗一拍桌子,露出一副疾恶如仇的嘴脸,对顾玉怒斥道: “顾玉,你恶贯满盈,桩桩件件,罔顾天理,还有何话可说?” 顾玉脸色苍白,环视众人,道:“这么多罪责,你们罗织下来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狄罗道:“罪臣顾玉!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恶意诽谤。” 顾玉神色淡然,道:“有什么人证物证,都摆出来吧,我陪你们慢慢玩儿。” 狄罗道:“将所有人证都带上来。” 京兆府呼呼啦啦进来十几个人。 顾玉记忆力惊人,道:“从第一条开始吧。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谁站出来作证?” 一个礼部的小吏站出来道:“下官曾在会试时,与顾小公爷一起守夜。贡院着火后,有十二名学子受伤,顾小公爷非但不暂停他们的科考,让医者为其疗伤,反而单独辟出几个隔间,顾小公爷挨个巡视之时,与其中几个学子说了许多话。十二人中,竟有七人上榜,其中状元丁孝吉亦在此列。” 顾玉道:“这第一条罪是否该和第二条罪一起说,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这七人中,有五人恰好被我选入文翰司,太巧了对吗?” 礼部小吏道:“正是如此,为何十二人中有七人能上榜,又有五人被您选入文翰司,其中高怀更是被您安排到出了名的富县云卢县。 听闻那高怀在去年清谈会便与小公爷相熟,此次春闱赶考,他更是频繁与你接触,替你扬名,种种行径,实在可疑。” 门口围观的一些读书人义愤填膺起来,道:“科举乃是为朝廷选官,你怎可一边在贡院前实行连坐,一边自己徇私,为自己相熟的学子开后门。” 顾玉面向刚刚扬声的学子道:“你要知道,去年清谈会若不是我提议,根本办不下来,今年春闱没有我,依然是寒门与世家子弟并取。” 话不必说多,只要长脑子的读书人都能明白顾玉在其中的付出。 顾玉又转向礼部小吏道:“那便请礼部将七人的试卷贴出来,让天下读书人看看,他们配不配进入这个进士榜。另外,也不妨进入文翰司,将五人抓出来。细细问一问,他们是如何与我狼狈为奸。 还有那个高怀,既然觉得他不配当云卢县的县令,也可遣人去云卢县考察一番,看看高怀上任后,云卢县所发生的变化。” 一番话堵得礼部小吏哑口无言。 居子石道:“按她说的去做,去将考生的试卷翻出来,请大儒进行公开评判,另外,将文翰司的这五名文翰学士寻出,再将高怀请入京。” 狄罗看向居子石,不知道为何这个居石头将顾玉赶出刑部,现在又处处维护。 但他们一唱一和,已经将事情落定了,狄罗只能道:“这两条暂且不表,等证人到齐再审。” 顾玉冷笑一声,道:“第三条,借行政之名,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谁是证人?” 一个农妇带着一个小男孩儿哭着跪了出来,道:“我家那口子与前来丈量土地的官兵发生了几句口角,就被官兵杀了,连带我的公公和小叔子,皆受了重伤。” 顾玉看向狄罗道:“狄大人在大理寺多年,怎么连审案都不会了,找证人只找一方,杀人的官兵怎么不叫上来?” 狄罗道:“去将杀人的官兵也带上来!” 那个杀人的官兵在与这户人家争斗时,被这户人家的男人用钉耙打伤了头。 自来民与官斗便先挨了一截,更别说那个官兵还被伤了,他自然不好叫上来。 狄罗道:“那官兵还在常中县为非作歹,尚未过来。” 顾玉质疑道:“既然知道他杀了人,还放任他在常中县为非作歹,狄大人,敷衍塞责,怠忽职守,我是不是能参你一回。” 狄罗站起来道:“顾玉!人命关天,休得胡搅蛮缠!” 顾玉对狄罗道:“你知道人命关天,还放任伤人者逍遥法外,却把杀人之罪跪在我头上。” 不等狄罗再说什么,顾玉看向那个妇人,道:“敢问这位嫂嫂,你家中有几口人,有几亩地?” 那妇人讷讷不能语。 顾玉又道:“你可知为何要统计人丁,丈量土地?” 那妇人激动起来,道:“你要实行均田制,将我们辛苦开垦的土地收回,等到明年强加赋税!” 顾玉道:“每年你开垦的土地能耕种过来吗?听你方才所说,你的丈夫、公公、小叔子皆死于官兵刀下,那就按最少的人数和耕地计算,三个男人可以开垦210亩地,你一个女人可以开垦30亩地。 小叔子的妻子、你婆婆还有其他亲戚,你没说我就当她们不在,不另外计算了。按照以往的课税,几个男人要交150亩的粮食,你一个女人要交20亩的粮食。且不论这地是否肥沃,是否又旱涝灾害,你们一家子,一年能耕种170亩地吗?” 那个妇人在顾玉的逼问下摇摇头。 顾玉道:“如若不能,又是谁帮你们种的地呢?” 第373章 不是你刻意勾引我的吗? 那妇人一惊,顾小公爷怎么知道! 这妇人从前家里富裕过,兼并过两个族人的良田,让其沦为流民,只能为他们一家耕种。 这也是她抗拒的原因丈量土地,排查人丁的原因。 门口围观的人对顾玉列出的数字深有体会。 均田制还没有施行,但是占田制的弊端已经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顾玉道:“均田制又有什么不好呢?改固定的地税为丁税。家中人口兴旺,分摊的田地便多些,家中若只有一个独子,便可减轻赋税徭役,家中只剩孤寡老人,连赋税都不用交。 从前累死累活也交不上五十亩,只能与家人兼并,甚至放弃土地,成为世家豪族的农奴。现在只要量力而行,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为什么要抗拒呢?” 众人听罢,也不禁反思,对占田和均田之分有了更清醒的认知。 醒悟非是一瞬间的事情,而是经年累月穷困生活的积累下的失望,和对新生活的一点期盼。 顾玉做的,不过是在这个临界点点醒了他们罢了。 狄罗没想到顾玉巧舌如簧,非但没有认罪,反而动摇观者人心。 顾玉道:“这也是我第四条的罪状,实行均田制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却被多少人恶意曲解,我反而成了误国害民的奸臣。该去何处申冤呢?” 公堂之上一时无人反驳。 顾玉点点头,道:“对了,这里就是京兆府,我不妨直接敲了登闻鼓去。” 狄罗道:“拦下她!” 顾玉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人轻蔑一笑,道:“怕什么?怕杀威棒也杀不去我的威风对吗?” 居子石再次开口:“伤人者是官兵,顾玉最多是治下不严之过,此条改了去。” 狄罗看着居子石道:“居尚书,怎可如此敷衍?” 居子石看了他一眼,道:“你急什么?这才第几条?” 狄罗坐了回去。 顾玉看着那群证人道:“第五条,卖官鬻爵,公然索贿。呦,岳父大人,您怎么在这儿?许久不见,您老身子可好?” 这声岳父大人臊得孙老爷脸红。 但他一想到孙采薇那个死丫头竟敢不顾孝道,跟家里断绝关系,就恨得牙痒痒。 还有上次因为帮赵川给顾玉送礼,又被顾玉摆了一道,让他成了一个笑话。 孙老爷站出来道:“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你叙旧,而是要大义灭亲。” 顾玉低声笑了出来,道:“好一个大义灭亲。浑然忘了,您是怎样将珍珠宝石金砖藏匿于我的马车。” 孙老爷道:“那些珍珠宝石,都是你贪得无厌,向我讨要的,我迫于你的权势,掏空家底,才将那些钱凑出来。” 顾玉道:“你为什么掏空家底,也要凑出钱来呢?” 孙老爷道:“一则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你自从娶她进门,对她日日苛待,我不忍她受苦,只能进献给你钱财,冀图你能好好待她。 二则是你说了,只要给你进献珠宝,就能在以后为采薇的弟弟谋得功名。我,我该死,我一时鬼迷心窍,在你的威逼利诱下向你行贿。” 孙老爷一边说,一边打自己耳光。 顾玉道:“好一个慈父,若是采薇知道,你有一天会为了她的处境,而掏空家底进献给我财宝,不知会有多高兴。” 孙老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玉道:“你说我苛待采薇,倒是说说我怎么苛待她了。” 这时,孙采薇的侍女流萤站出来,哭道:“我们小姐对你一片真心,为了给您冲喜,虽有圣上赐婚在前,却潦草地嫁了过来,可是小公爷你非但不真心对她,反而日日冷待,我们小姐,至今还是处子之身。非但如此,您为了折辱她,还...” 顾玉打断她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了折辱她,强迫于你,寡廉鲜耻。” 流萤屈辱道:“您心思扭曲,对小姐不满,为了折辱小姐,竟然对我做出畜生不如之事。” 顾玉道:“我对你做出禽兽不如之事?” 她神色忽然变得十分轻浮,道:“不是你刻意勾引我的吗?你说你不想当侍女了,想让我扶你做妾。你胸口那枚红痣,我只要稍微一碰,你就浪得没边。啧,不能回忆,一回忆你床上的模样我就有点儿难耐。” 堂上大多数人为顾玉的话臊得脸红。 流萤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当众被人这么说自然羞愤不已,道:“你胡说八道!我胸口何曾有过红痣!又何曾...” 顾玉道:“有没有,你掀开衣服给大家瞧瞧不就得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骂了几句: “无耻之徒!” “衣冠禽兽!” “当众这么说,让这女孩儿怎么活?” 流萤哭道:“我没有红痣!你胡说!” 顾玉走上前,伸出手就要扒了流萤的衣服,道:“怎么没有,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眼看衣服就要被完全撕下来了,胸脯半漏不漏,流萤哭喊道:“你又没有与我上过床,怎能诬赖我,说我胸口有红痣。” 话音一落,狄罗暗道流萤不中用。 顾玉也松开手,似乎嫌脏,在衣服上擦了擦手。 顾玉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对狄罗道:“下次找人,狄大人要擦亮眼睛,别我还没做什么,她就都招了。” 流萤跪倒在地,呜呜哭泣,她再没脸见人了。 顾玉觉得没意思极了,对孙老爷道:“孙老爷,您既然大义灭亲,不妨一灭到底,您因为要帮小儿子获取功名才向我行贿,那我就把话撂在这儿。 你儿子有多无能我清楚,在座各位想必也心里有了个底儿,只要我顾玉活着一天,你儿子就别想走上仕途,未免让我背上卖官鬻爵的罪责。” 孙老爷没想到结果会闹成这样,道:“我,我没有为我儿子向你行贿!那都是赵川干的!我儿子非是无能,他八岁就过了童生试...” 居子石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道:“来人,将他们拖下去!” 顾玉道:“连带我家那行恶的家奴一并拖出去吧,纵奴行恶,管教无方的罪责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最好打死了事。” 那个家奴忙跪下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我是被逼的,有人出了二百两银子,让我当街打人。” 那家奴本就目睹刚刚顾玉的见招拆招而胆战心惊,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想到轮到他顾玉说也不说,就认了罪,还要将他打死了事。 这次不用居子石说,狄罗就先怒道:“给我拖下去!” 第374章 这些刑具,旁人用不得,本王可以 经过刚刚的一幕幕,这十条罪责是怎么来的,围观的人心里都有了底。 顾玉道:“常侍圣侧,不知劝谏,擅宠害政。狄大人,这一条罪责旁人冤枉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冤枉我? 我记得我上书劝谏过圣上,狄大人怠政,将刑部的案子一拖再拖,以至蔡英敲了登闻鼓替父申冤,快没了半条命去。 当时圣上正是听了我的劝谏,将你罚俸三月,停职半月。你不记得了吗?” 御史台的乔御史没忍住笑出声。 居尚书也借助喝茶挡住了嘴角的笑意。 狄罗看顾玉得意的模样,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这一条本是要说圣上提出均田制,顾玉非但不劝谏,反而主动行政,导致民怨沸腾。 可是经过刚刚农妇一事,顾玉辩白了占田和均田的利弊,他再提就十分不合时宜了。 狄罗只能用其他理由代替,道:“一些政令不合规矩,各官衙陈明利弊,你怎么不知劝谏圣上?”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劝谏?莫不是遣人日日监视着我与圣上,就看哪件事我劝了,哪件事又没劝。” 狄罗道:“你这是胡搅蛮缠,我怎会遣人监视圣上。只是你长伴君侧,诸多事宜只顾与文翰司一起哄圣上欢心,却不思索是否合情合理。” 顾玉道:“说到这儿,我又想说了,圣体不豫,我常常陪侍圣上左右,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那个时候狄大人在做什么? 狄大人与一些同僚跪在勤政殿外,逼圣上设立文翰司,以致圣上气晕过去。毫无忧戚,谈笑如常之人究竟是谁?” 狄罗肺都被气炸了,这么多罪状,有些被她辩驳过去,有些还要等证人。 她唯一认下的那条纵奴行恶,那家奴还率先招认了。 在顾玉的胸有成竹之下,狄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还有一条。” 顾玉知道,最致命的一条还是来了。 狄罗道:“罪责之六,去岁逆贼安亲王叛乱,广散对圣上不利的谣言,你为何毫无作为,任其扩散。” 顾玉沉默了一瞬。 她为什么任其扩散呢? 那个时候兵临城下,他们守着一座孤城,四面楚歌,等待着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朝廷军,一日又一日,在极度的恐慌中度过。 她下意识看向君泽,那个时候明明是两人商量好了的。 那个时候,算得上是他们最美好的回忆。 虽然时局紧迫,朝不保夕,可他们互为依靠,并肩作战。 为了彼此,哪怕是龙潭虎穴也敢去闯,哪怕九死一生,也会倾尽所有,毫无保留。 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救而已。 想活下去,有错吗? 君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冷眼旁观,没有施以援手,也没有落井下石。 顾玉从他身上移开眼,淡淡道:“我问心无愧。” 刚刚的顾玉可不是这副样子,伶牙俐齿,巧舌如簧。 现在却只说出了四个字。 狄罗知道,这一条正是顾玉的死穴。 狄罗道:“我看你不是问心无愧,而是事实面前,无可辩驳。” 居子石道:“顾小公爷,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出来。” 狄罗对居子石屡屡添乱十分不满,警告道:“居尚书,你为罪臣辩解,是念着顾玉曾在你手下领职,想要偏帮徇私吗?” 居子石拍了一下桌子,怒道:“本官只为公理偏帮徇私。” 顾玉道:“我的难言之隐太多,能说的都说了。” 居子石看顾玉已经没了刚刚的气势,大有认罪的意思。 他十分不解,为何帮圣上生母洗白的顾玉,竟然曾任由这条流言散播。 居子石因顾玉心里发堵,道:“押入大牢,等候圣上发落吧。” ------------------------------------- 阴暗潮湿的大牢,君泽缓步从楼梯口走下去。 一眼就看到被锁到墙上的顾玉。 她官服破损,发丝凌乱,浑身狼狈,身上看不见伤口,却面容颓靡,像受了不少折磨。 “想不到风光无限的顾小公爷,会落入这般境地。” 君泽的声音带着秋雨般清冷,顾玉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她稍动了动,手上的镣铐发出刺耳的响动。 这里四面是冰冷的石壁,只有斜上角一方窄小的窗子,却没有透过天光。 顾玉看到君泽从楼梯口的光明处拾阶而下,一阵锁链声后,牢门闭合,那光明又被阴暗取代。 他衣冠华贵,气度不凡,通身的气派与这阴暗的监牢格格不入。 顾玉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闭上眼睛。 她疲惫得很,头昏脑涨,浑身酸痛,耳畔不时传来类似于哀嚎的幻听。 现在一点儿也不想面对君泽,只想昏死过去,但那些痛苦的记忆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越是痛苦,就越是清醒。 越是清醒,就越是痛苦。 君泽轻轻触碰着四周的刑具,每一道都散发着残忍的森然。 他不知碰到了什么,发出的声响让一直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顾玉如遭重击,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 可顾玉依然不愿看君泽一眼。 见顾玉不理他,君泽语气中像是带上了冰雪,道:“这些刑具,旁人用不得,本王可以。” 第375章 落到这一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顾玉终于开口道:“你用吧。” 她的声音十分沙哑,说句话嗓子都是疼的。 君泽听出她语气里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心里的怒火再次升腾到极点,竟然真的从刑架上取下来一根鞭子,在空气中甩出一道响声。 顾玉头痛欲裂,听不得一点儿声响,眉头紧皱。 看着君泽一步步走过来,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顾玉平静道:“折在你手里,我倒不算冤。” 君泽磨着后槽牙,用鞭子手柄挑起她的下巴道:“你是不冤,落到这一步,都是你咎由自取。” 顾玉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她双眼无神道:“是,都是我咎由自取。” 君泽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好似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 君泽道:“本王给过你机会,在常中县让你退下,可是你不退,现在闹到这种地步,你觉得谁还能救你。” 顾玉再次低下头,不跟他言语。 君泽气恼得很,强制性钳住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道:“你年纪轻轻就是镇国公,想要实权不过是时间问题,何须如此急功近利,将自己落到这种地步。” 顾玉闭上眼,不想看他。 君泽对她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气恼,掰开她的眼皮。 他恨铁不成钢道:“从古至今,哪朝哪代不是世家撑着,你偏偏异想天开,跟着圣上一起对付世家,你脑子装的都是屎吗?” 顾玉一偏头,不让他碰自己,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君泽道:“世家的学识、技艺、经验、文采、典籍...哪一样不是代代相传,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就算是最不堪的世家子弟,也比一般的寒门更胜一筹。你凭什么觉得,区区几个从农田里出来的寒门,能抵抗底蕴丰厚的世家?” 顾玉终于有了反应,道:“向来如此,便是对吗?” 君泽诧异道:“什么?” 顾玉声音低沉道:“你的优越感来自世家皇族,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出身寒门,现在的你会是什么样?” 君泽眯起眼。 顾玉继续道:“若是你出身寒门,你会终日与牛羊、田地打交道,就是有再高的雄心壮志,也会在一日又一日的辛苦劳作中泯灭。” 君泽道:“不会有那种可能,我既然出身皇族世家,为何要做这种假设。” 顾玉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心高气傲的逍遥王。你连做这种假设都不敢,又是怎么敢嘲笑那些寒门,觉得最不堪的世家子弟,也会比寒门强?” 君泽看着她,辩驳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走的路。” 顾玉道:“能走到京都的寒门,他们非但没有在辛苦的劳作中泯灭心志,反而发愤图强,寒冬腊月,手指都冻僵了,依然要抄借来的书。炎热酷暑,他们一边在田地里耕作,一边忙里偷闲,习几个字,看几句诗。 可是他们如此辛苦,一心想要通过读书摆脱贫困,可有朝一日,榜上提名,他们以为别人会夸赞他们的辛苦和付出,可惜迎接他们的,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之人的评价” “久贫寒,乍富贵,见识浅薄,怎堪大用。” 君泽皱起眉头,顾玉的话打破了他以往的认知。 可是他仍有不甘,反驳道:“他们大可不必如此,若是老老实实劳作,亦能将日子过得不错。你可知,许多寒门为了你所谓摆脱贫困,举全族之力供养一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能走上仕途,反而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顾玉闭了闭眼,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一个穷县,县里的百姓穷得揭不开锅,去找县令,问县令要怎样才能将日子过好一点。你猜县令怎么说?” 君泽道:“怎么说?” 顾玉道:“那个县令说,为什么会这么穷呢?你们可以将闲置的田地和房屋租赁出去,用空闲的马车来往拉活。这不都能让你们富裕起来的法子吗?” 君泽一愣。 他一愣,顾玉就低声笑了起来,道:“你乍一听,也觉得很合理对吧。因为你有无数闲置的房屋、土地和马车。可那些百姓没有啊,他们怎么会有闲置的土地和房屋,哪里能买得起马车。何不食肉糜的故事你自幼明白,可是换一种处境,你就又不明白了。” 这一次,换君泽沉默了。 从没有人给他做过这样的假设,也从没有人给他讲过这样的故事。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想要什么触手可及,就算是得不到的,只要稍作努力,便能得到。 他不会去思考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不会去思考没有这一切的话,他要怎样生活。 顾玉叹息道:“君泽,你站得太高了。” 君泽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顾玉道:“不只是你,所有世家都站得太高了。你们用理所当然的认知,去衡量那些底层百姓,却根本不明白,百姓要的是什么。” “只有寒门知道,百姓要的究竟是什么。” “你说得不错,论底蕴,论学识,论技艺,论权谋心智,寒门是比不过世家的。” “但有一点,世家是绝对比不过寒门的,那就是他们不认命。” “不仅不认命,还想要用他们那‘浅薄’的见识,去帮助那些同在底层的百姓。” “他们在寒窗苦读和日夜辛勤劳作中,都不认命。你出身显贵,凭什么要他们认命?” 君泽握紧了拳头,方才所有优越感瞬间荡然无存。 君泽道:“这就是你与世家作对的理由吗?要帮寒门。” 顾玉摇摇头,道:“我是个顶自私的人,我帮那些寒门,有很大的私心,可是我不帮他们,就没人能帮他们了。”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世道,不能因为我们身处高位,就看不见那些苦难。” “也不能因为我们手握权柄,就以施舍的姿态面对百姓。” “你不是想知道,事到如今谁能救我吗?” “我告诉你,哪怕我身处囹圄,被人踩进泥泞,也会有千千万万处在泥泞中的百姓将我拉出来。” 第376章 他这辈子彻底栽到顾玉手里了 君泽看着顾玉,再次对这个人感到陌生。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本该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 可是却为了那些谁都瞧不起的寒门百姓,被罗织罪名,锁在阴暗潮湿的牢狱,受人欺辱。 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顾玉。 所以才因顾玉的转变痛心疾首。 他觉得顾玉在乱花迷人眼的权势中变得面目全非,甚至恶毒地说恨不得她死了。 在权势面前,她汲汲营营,似乎什么都做得出来。 为了讨好圣上,她以刚正之姿行谄媚之事,跪在风雪天里为云嫔洗白。 为了博取圣心,她与粗鄙的村夫一起走入满是泥泞的田地。 能放下傲骨,像奴才一样给圣上端茶递水。 能冷心冷情,为达目的,连他们之间的感情都能利用。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 他从未看透过顾玉。 顾玉的私心他一无所知。 顾玉的仁心他不明所以。 只是凭借自己的无知,高高在上地将她种种行为进行曲解。 在顾玉澄澈的目光下,君泽觉得无地自容。 君泽丢下鞭子,道:“我要怎么帮你?” 顾玉像是很疲惫,道:“不需要你帮,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欠你的了。” 君泽道:“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还差这点儿吗?” 顾玉仍然犟着,道:“不用你。” 君泽道:“你是在怪我,给你定下的那个罪责吗?” 顾玉有些泪意,道:“不敢怪。” 是她利用君泽在先,君泽不过是在反击罢了。 只是她克制不住的难过。 他们之间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君泽在定下这条罪责之时,真的恨不得她死了吗? 君泽道:“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利用我,我也让你尝尝被利用的滋味。” 顾玉一瞬间没了所有气势,面容颓唐,低着头道:“我知道了。” 君泽还是见不得她伤心的样子,道:“若是不能将你彻底打垮,世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所有世家都知道,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无法将顾玉打垮。 这一次不行,还会有下一次。 这样的事情多了,圣上迟早会觉得顾玉是个麻烦,说不定哪一次就将顾玉抛出去了。 给顾玉定下这个罪名,的确会将顾玉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还有一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玉需要一个谁都撼动不了的理由,而这个理由莫过于去年的守城之战。 去年正式开始平叛,是在绍无极带着朝廷兵马赶来后,局势逆转。 功劳大多归于绍无极,顾玉又是以钦差的名义去江南巡查,圣上对顾玉的功劳仅仅是让她提前荫封袭爵。 君泽道:“苏县令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他带了上百个通宁县的百姓,来为你申冤。” “反正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当初能引发江南学子暴乱,而今亦能为了你,引起江南百姓暴乱。” “那么多百姓为你申冤,圣上的疑心便不攻自破。” “有江南的百姓在,这条罪责根本动不了你。” 不仅动不了,往后世家再想对顾玉出手,也得掂量掂量她在江南百姓心目中的分量。 顾玉的父亲曾凭借打退西戎的赫赫战功,在大禹朝百姓心目中屹立不倒。 顾玉不是没有这样的民心。 只是用起来费点儿劲儿罢了。 顾玉听罢抬起头,看着君泽,心里五味杂陈。 在这一点儿,她跟君泽不谋而合。 她用的是寒门学子、高怀带领的云卢县百姓和汤显带领的常中县百姓,还有千千万想要改变现状的百姓。 她没想到君泽会想到这一茬,是报复她的利用,更是对她的救赎。 君泽在顾玉感激的目光中轻哼一声,继续邀功道:“徐家为了得到世家的支持,向世家透露,保河山是你炸毁的,要以此条给你定罪。” 顾玉再次惊讶了。 保河山... 顾玉皱起眉头。 当时她顺势而为,让神女教提前炸毁连海堰,又炸了保河山替江南挡下这场浩劫。 虽然从江南回来后,顾玉已经私下告知圣上,保河山是她炸毁的,但其他人不知道。 若说出去,一个不敬祖先,炸毁福地的罪责是逃不了的。 徐家怎么会知道是她炸毁了保河山? 炸毁保河山和连海堰,参与的人可不少,都是神女教的人。 难道说,徐家跟神女教有关系? 徐家,神女教,背后的太监? 无数思绪闪过,只能等她出去后再求证。 君泽道:“是我用你在江南放任谣言流传的罪责,替换掉徐家提供的这条罪。其中固然有排挤徐家的心思,但更多的,还是为了你。” 顾玉抿抿唇,由衷道:“谢谢你。” 她何德何能,在一次次狠心拒绝了君泽后,还能得他如此相助。 君泽道:“刚刚给你机会你不用,现在要想让我帮你,你得好声好气求我。” 顾玉睫毛微颤,昭示着心里的不平静,她嘀咕了一声,也不知说了什么。 君泽凑过去道:“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顾玉在他耳畔低声道:“你求我求你。” 君泽的脸有些扭曲,不可思议道:“谁给你的胆子,到了这种地步,还敢说出这样的话?” 顾玉闭上眼,大有君泽不配合,她就不张口之意。 在京兆府屈辱的一幕终究在她心里留下了伤疤,无论脊背挺得再直,在别人的指责声中再冷静。 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在君泽面前那般不堪的样子。 明知自己的要求过分得很,还是不肯低头。 手腕上的镣铐晃了晃,发出哗啦的响声。 看到顾玉狼狈的姿态,君泽磨着后槽牙。 他完了。 他真的完了。 他这辈子彻底栽到顾玉手里了。 万劫不复,无法抽身。 君泽抱住顾玉的脑袋,仗着她被锁在墙上,反抗不得,狠狠咬上顾玉的唇。 锁链哗啦作响。 君泽在这声音中咬牙切齿道:“顾爷,我求你,求你求求我,让我帮你。” 顾玉低声一笑,流下泪来,道:“君泽,求你了,你帮帮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第377章 万民请命 百姓的爆发是什么人都拦不住的。 高怀不愧是跟着苏县令来过京都的人,他振臂而呼,带领云卢县万千百姓进京。 常中县不甘示弱,汤显在高怀的协助下,均田制进行得如火如荼。 两县的百姓浩浩荡荡入京,沿途将均田制的好处都宣扬出去。 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均田制产生了向往,要求改占田为均田的呼声越来越高, 对为民请命,却惨遭百官构陷的顾小公爷产生了崇敬,要求朝廷还他们一个清清白白的顾小公爷。 苏县令带领一百四十多位通宁县百姓,经过水路入京。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再做起来倒也轻车熟路。尤其这次,还有君泽在背后相助。 看着茫茫的江河,苏县令的心绪久不能平。 他也对顾玉曾有过许多误解,可往往到了最后,才知顾玉的用心良苦。 上次,他为了寒门,拼着乌纱帽不要进京。 这一次,他为了守护寒门的顾玉,再度前来。 无数寒门学子闻声而动。 拥挤到京兆府,要求重审十条罪状,为顾小公爷讨个公道。 顾玉是第一个设身处地为寒门发声的高官。 没有她,就没有科举改制,寒门学子依然连最起码的公平都保证不了。 她为了寒门能够出头倾尽所有,却被构陷科举舞弊。 多么荒唐? 居子石坐在茶楼里,听着说书先生将顾玉的事迹说得唾沫横飞,在座宾客无不拍手叫好。 清谈会、科举改制、江南平叛、坚守孤城、寒门恩科、文翰司、均田制... 恍然回头,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国为民的大功劳。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因为触碰了世家的利益,被百官构陷,罗织十条大罪入狱。 连老怪抹着眼泪道:“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还将顾玉扫地出门,就显得你刚正不阿了是不?” 居子石想到他是如何不留情面地将顾玉赶出去,还在她走后泼水洗地,脸上有些挂不住道:“这件事你还要揪住不放到什么时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连老怪道:“顾玉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绝交!” 居子石喝了口茶,轻咳一声,道:“我已经在帮她了。” 顾玉那些罪名有些已经洗刷干净了,有些还没有。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顾玉奔走,毕竟是刑部出身,那些罪名又都是莫须有,让顾玉清清白白出来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是时间问题。 楼下说书人正说着顾玉是如何在陷入泥泞之时,被不懂她的农人用锄头打伤。 又是如何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还嘱咐衙役不得伤人。 就算镣铐加身,她临走前还是嘱咐常中县县令,继续为均田制丈量土地,摸查人丁。 连老怪掩面哭泣,道:“你要是已经在帮她了,她怎么到现在还没出来?” 居子石不耐烦地站起来。 连老怪更咽道:“你干什么?没脸听下去了是不是?” 居子石语气不善道:“我继续去给她洗刷冤屈,行了吧。” 真是服了连老怪,不停叨叨叨,让他连喝口茶都喝不痛快。 ... 蔡英再次敲响了登闻鼓,小小的身躯拿起鼓槌,在鼓面上敲出咚咚的响声。 知道她是为顾玉敲的鼓,京兆尹卢领成了缩头乌龟,愣是不敢出去。 围观的人群情激奋,让京兆尹出来,为顾玉重审冤案。 卢领擦着额头上的汗,对师爷道:“他奶奶的,我要是有那个本事,三司会审的时候,我至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吗?” 师爷也是一脸苦相,道:“就由得她敲下去吗?” 卢领道:“敲吧,敲吧,事儿闹大了,就不归我管了。” ------------------------------------- 萧行之在马车里悄声对顾琼道:“打听过了,松阳郡主就在这座楼里听戏,你进去后就说‘萧萧班马鸣’,自会有人接应。” 顾琼点点头,对萧行之感激道:“大恩大德,顾琼没齿难忘。” 萧行之再次发挥土豪的实力,花钱如流水一般,暗中资助那些为顾玉请命的寒门。 还往高怀和汤显那里送了不少钱,资助他们进京闹事。 萧行之道:“客气客气,你进去时小心点儿,这种时候我不好再出面。” 毕竟顾玉有百姓请命,他没有。 一旦被世家知道他暗中相助,还收留了顾琼,他在京都还真不好混下去。 顾琼点点头,穿着一身仆役的衣服从马车里下来,低头走入酒楼。 松阳郡主这些日子脾气差得要命,到哪儿都能听到顾小公爷这几个字。 连她做梦都是顾小公爷。 知道那个人好,可也知道那个人对表哥的辜负。 左思右想,心里万分不得劲儿,连俊俏的小郎君都没心思看了。 下面重新上了一出戏,名叫孤城闭。 松阳随口问道:“这又是个什么戏码?” 侍从道:“这是说顾钦差在安亲王叛乱时,守孤城的故事。” 松阳娇蛮道:“我不喜欢,再换一出。” 侍从从戏折子里翻出来,道:“那咱们看看三司会审?” 得,不用问内容,就知道又是顾玉。 三司会审之时,可是有不少百姓围观,戏班子敏锐地知道这是一个风向,急匆匆赶出戏文进行排演。 一时间有关顾玉的戏曲火遍京都。 松阳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不看了不看了,回家。” 松阳正要走,一个仆役低着头进来,奉上一盏茶道:“郡主,喝杯茶再走吧。” 松阳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道:“抬起头来。” 那仆役抬起头,匆匆看了松阳一眼,连忙又低下去。 不是顾琼是谁? 松阳赶紧对屋子里的其他侍从道:“你们都下去!” 人都走后,松阳连忙问道:“顾琼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顾琼直直给松阳跪下,道:“松阳郡主,求你帮帮我哥哥吧。” 松阳道:“你先起来。” 顾琼哭着道:“我知道你一个女儿家不该沾上我哥哥的事,可我认识的人不多,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找上你。” 松阳咬咬牙,多日积攒的情绪还是爆发出来,道:“我帮不了你。” 眼看顾琼脸上浮现出绝望。 松阳继续道:“我带你去找我表哥,他或许能帮到你。” 第378章 只要你点头,本宫这就去找圣上求情 “他们会不会对我哥哥严刑逼供?” “哥哥在牢狱里可有东西吃?” “天这么冷,可有被子盖?” 顾琼捂着脸哭泣,凄凄惶惶。 萧行之已经帮她够多了,瞒着家人将她藏在庄子上,日日过来安慰,她的担忧不敢表现出来。 现在面对好友松阳,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光是听到那三司会审的戏曲她都受不了,承受这无妄之灾的哥哥该有多痛苦。 她哥哥也是女子,为什么要受这种罪。 顾琼在松阳面前哭得不能自抑。 松阳看着她咬咬下唇,她好歹也是郡主,牢里的事情知道一点儿。 不论外面闹得再沸沸扬扬,顾玉在牢里都不会好过。 那还是天牢,不用刑已经是最好的了。 牢里的饭又冷又馊,别说被子了,能有一层稻草铺在地上就不错了。 但松阳还是道:“你别担心,顾小公爷不会有事的,你没看外面的百姓都来给顾小公爷申冤了吗?” 顾琼道:“松阳,我好担心,王爷会帮我哥哥吗?” 顾琼怕极了,哥哥与季表妹成婚那天,逍遥王不知道给哥哥送了什么,哥哥当众变了脸色。 这样的人,会对哥哥施以援手吗? 提起君泽,松阳就一阵心烦。 那就是条狗,顾玉成婚那天,她好心好意帮他出去,还被他赶下马车。 松阳道:“表哥跟顾小公爷有不浅的交情,你好好求求他,他大概会帮的。” 在松阳眼里,顾琼虽然比她大三岁,依然是个不知事的小白花。 断袖分桃这种事跟她解释,她也不一定能接受,只能含混不清说一句有交情。 顾琼哭了一路,马车到了长公主府,松阳帮她擦擦脸,带着她下车。 可是今天的君泽忙顾玉的事情去了,并不在长公主府。 长公主听到松阳带着顾琼过来,皱起眉头,随即又松开。 侍女巧穗道:“长公主,郡主说要在府里等王爷。” 长公主对巧穗道:“你去将她们带过来吧。” 巧穗看着长公主的表情想到了什么,但还是没有多说。 松阳带着顾琼过来后,顾琼战战兢兢请安。 长公主细细端详了顾琼,跟她哥哥还真是极像,就是柔柔弱弱的,看着一碰就倒。 长公主道:“松阳,你先回去吧。等泽儿回来,我会让顾三小姐见一见的。” 松阳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顾琼,顾琼哪里扛得住长公主的架子,不由道:“我在这儿跟顾琼姐姐一起等表哥吧。” 长公主嗔道:“你这孩子,我还能吃了你的小姐妹不成。你表哥这两天事情也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先回去,有消息我自会告诉你。” 松阳看着长公主的表情总觉得有些不安,道:“我不想走。” 长公主对松阳的没眼色有些无奈,道:“那你先出去等着,我与顾三小姐有些话要说。” 松阳道:“姑姑,你可别难为她。” 长公主道:“你把我想成什么了,快出去等着吧,一会儿就让她出去找你。” 松阳一步三回头地离开这里。 到底是从宫闱里杀出来的长公主,顾琼在她面前简直就像受惊的兔子,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单独见她。 长公主温和道:“孩子,别紧张,本宫与你有缘,一见着你,就打心眼儿里喜欢。” 顾琼对长公主的示好更加紧张了,道:“谢长公主赏识。” 长公主道:“你也看到了,你哥哥犯的事不小,我们帮忙,也难免弄得一身腥。” 顾琼以为长公主是不想帮忙,劝她回去的意思,忙道:“长公主,我哥哥是被冤枉的。” 长公主道:“冤枉不冤枉的,顾小公爷这事也麻烦。你年龄不算小,应该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顾琼道:“长公主,此话何意?” 长公主道:“你跟在你哥哥身边,应当见过本宫那儿子,不说万里挑一,在京都也是少见的英才。只是他老大不小了,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本宫也想让你帮帮忙。” 顾琼脸色苍白,她再迟钝,也知道长公主的意思。 顾琼道:“若是我帮长公主这个忙,长公主可否救我哥哥出来。” 长公主道:“只要你点头,本宫这就去找圣上求情。” 顾琼浑身颤抖,紧咬下唇。 长公主看着自己的指甲,道:“莫非你关心你哥哥,都是假的?” 顾琼当即抬头道:“我愿意,求长公主救我哥哥。” 长公主果然站起身,对巧穗道:“备车,入宫。” 近些日子她儿子的小动作不少,她自然知道与顾玉有关。 顾琼不知事,她看得明白,京都如今沸沸扬扬,顾小公爷从狱里出来是早晚的事。 既然如此,不如她顺水推舟,反正顾琼跟她哥哥是一样的脸。 长公主走后,顾琼失魂落魄地找到松阳。 松阳道:“长公主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琼哭着笑了起来,道:“长公主答应救我哥哥了,她入宫去了。” 松阳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哭什么?” 顾琼啜泣道:“我,我高兴。” 松阳一笑,道:“难过也哭,高兴也哭,你怎么这么爱哭,快擦擦眼泪。” 这时,外面的侍女过来,道:“郡主,端亲王妃身子忽然不适,唤您回去。” 松阳脸色一变,道:“早上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身子不适了。” 顾琼道:“松阳,长公主说我可以留在这里等消息,你先回去吧。” 松阳道:“有什么消息,一定要告诉我。” 第379章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长公主入宫的时候,圣上刚发完火。 三司从文翰司带走了五个文翰学士,剩下的文翰司学士亦是惶惶不可终日。 在圣上面前频频出错,也完全没了以往的积极,说句话吞吞吐吐,动辄便是跪地求饶。 圣上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顾玉和那五个文翰学士不能清清白白出来,文翰司就算是废了。 这群人会担心自己被世家对付,成为下一个被抓进去的人,从此不敢多言。 他还会成为那个被世家桎梏的一国之君。 知道苏县令进京的消息,他就知道,他一直怀疑的那条罪责又是被世家构陷。 一种被愚弄的无力感袭来,看着这群战战兢兢的文翰学士,他更是心急如焚。 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要等,等到举国皆惊之时,才能松口。 到那个时候,他想要推行的均田制,世家就无从抵挡了。 长公主到来的消息传来,圣上看着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文翰学士,有气无力道:“都退下吧。” 文翰学士低着头退下。 长公主施施然走进来,行过礼后,圣上道:“长姐来做什么?” 长公主道:“听了几出戏,来跟您说说话。” ... 回到长公主府后,长公主对顾琼道:“最多五天,你哥哥便能出来了。” 顾琼眼睛一亮,给长公主磕头道:“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道:“不必谢本宫,若是今晚事儿能成,本宫还要谢你。” 顾琼再次惊慌失措起来,道:“顾琼蒲柳之姿,焉能入王爷之眼。” 长公主收敛了笑意,这个顾琼竟敢在她跟前耍心机。 她都入了宫了,顾琼还在推脱。 长公主诱惑她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泽儿就喜欢你这样的。本宫查过你,退婚之后,家里就再没有替你相看。你一个庶女,顶了天也只能嫁给三四品官员,还得你哥哥给你撑腰,连诰命都得不了。若是今日事成,本宫能让你当王妃。泽儿看着不着调,但是文才武略,不输任何世间男儿,我也不会亏待你。” 这番话说完,长公主忽然变了脸色,道:“可你若是耍花招,本宫能给你一个答案,也能将这答案收回去。” 一番恩威并施的话让顾琼冷汗直出。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长公主拿捏起来毫不费力。 长公主问道:“可要嬷嬷教你房中之术?” 顾琼摇摇头道:“不,我可以。” 长公主,这个顾琼还算识趣,道:“去换件衣服吧,不要多说话。” 到换衣服时,顾琼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跟王爷没见过几次面,长公主会说王爷就喜欢她这样的。 这衣服,分明就是哥哥日常所穿的青衣男装。 逍遥王喜欢的人,是哥哥。 不,是姐姐。 顾琼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 那姐姐呢?姐姐喜欢王爷吗? 她不敢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能跟王爷做那回事儿。 而且她跟姐姐长得太像,现在这幅样子,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姐姐是女扮男装了。 那可是欺君之罪,一定不能被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顾琼咬着自己的指甲,都要崩溃了,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软弱无能。 在顾琼的胆战心惊中,君泽还是回来了。 在进院子时,君泽就敏锐地发现屋里有其他人。 他目光一冷,推开门,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他随即反应过来,惊诧道:“顾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玉的身影他一辈子都不会弄错,哪怕眼前的人跟顾玉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知道他进来,顾琼迅速转身,跪趴在地,一头墨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顾琼仗着猜到王爷喜欢姐姐,将今日之事都说了出来,道:“王爷,是长公主让我来的,她答应我,只要我委身于王爷,她就帮我救哥哥。” 她不想当什么王妃。 她只想哥哥能平安出来。 现在唯一能赌的,就是王爷对哥哥的一片真心。 若是... 若是这真心仅限于皮囊,顾琼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碎瓷片。 她就在起身前划破这张脸,不能让人发现哥哥的身份。 君泽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顾琼,脑子一抽一抽地疼,他娘真的是... 让人无话可说! 君泽道:“我让人送你回去。” 顾琼声线颤抖,哭着道:“可,可是长公主说,若是今晚事不成,她就向圣上进言,让哥哥再也出不来了。” 君泽怎么不知道他娘的想法,道:“她骗你的,顾玉就快要出来了。” 顾琼依然不敢抬头,道:“万一长公主进宫劝圣上,不让哥哥出来了,该怎么办?” 君泽揉着自己的脑袋,道:“圣上要让顾玉出来,岂是我娘能拦住的!关言,将她送回镇国公府。” 虽然现在镇国公府被封了,不能让人出来,但是他将顾琼送进去还是可以的。 顾琼胆战心惊了一天,终于松了口气,头也不敢抬,佝偻着身子,就往门口走去。 整个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眼睛肿成了泡儿,头发披散,像个疯子。 虽然穿着男装,行动如弱柳扶风,却与顾玉截然不同。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顾琼暗想,任谁也想不到哥哥女扮男装会扮得那么像。 顾琼即将跨出门槛时,君泽忽然道:“等一下。” 顾琼身子一寸寸僵硬,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只听君泽轻咳一声道:“你从哪儿来,我让人将你送回哪儿去,但你别跟顾玉说你来过我这里。” 顾玉将她妹妹护得跟什么似的,要让顾玉知道顾琼在长公主府受了委屈... 君泽眼皮有点儿跳。 顾琼道:“我一定守口如瓶。” 她走出去时,脚都是软的,这辈子受到的惊吓都不及这一天的多。 ... 长公主听到鹤立院的消息后,幽幽叹了口气。 巧穗故意道:“顾三小姐出来时十分狼狈,定然是不愿意,才故作丑态。敢在您面前耍手段,可要给她一点儿教训?” 长公主摇摇头,道:“我也没觉得这事能成,只是想抓住一点儿希望,最后试一次。” 巧穗松口气,她早觉得长公主这想法不切实际,看来长公主自此是真的认命了。 看着长公主忧愁的面容,巧穗道:“王爷跟驸马爷一样,都是痴情种。” 长公主道:“若是两情相悦,痴情种是好事。怕就怕一个飞蛾扑火,一个冷若冰霜。” 巧穗哄着长公主道:“当年驸马爷不也是一次次飞蛾扑火,将您娶回来的吗?” 长公主勉强露出一抹笑意。 ... 夜里,君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顾玉披散着一肩墨发,跟她妹妹今天的样子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 她正跪在国子监被他打手板,气得眼都红了,含了一汪泪,仍然不肯低头。 他正要说什么,顾玉就冲他恶狠狠说道:“你等着,我以后一定饶不了你!” 君泽猛然从梦中惊醒,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有个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怎么也抓不住。 君泽有点头疼。 第380章 杀了顾玉,从今往后,世家保你 为顾玉请命的人越来越多。 外面声势浩大,狄府却十分惨淡。 狄罗跪在他的母亲张氏床前,更咽道:“娘,您就吃一口吧。” 张氏紧闭着眼,面如黄纸,眼看人就要饿死了,依然对狄罗手上的饭食无动于衷。 狄罗悲愤道:“非是儿子不恨,实在是大势所逼,动不得那顾玉。” 张氏这才虚弱开口道:“五皇子、六皇子、君家,你动不得也就算了,现在一个阶下囚,你堂堂大理寺卿也动不得。” 张氏生下狄泰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老来得子最是宠溺,费了极大功夫才将其送到五皇子身边做伴读。 可在清谈会时,狄泰受诬陷杀了郑大儒的孙子,被割了舌头送回本家,从此关进一处院落里,此生不得出门。 好好的孩子,现在已经疯了。 狄罗在母亲的质问下握紧拳头,眼中燃起滔天的恨意。 郑大儒的孙子郑源朗是被谁杀死的? 所有人都觉得是五皇子。 但狄罗知道,五皇子虽然顽劣,绝不可能对郑源朗下死手。 可五皇子的嫌疑实在太大了,五皇子派的人要弃卒保车,将他弟弟狄泰推到人前顶罪。 这件事的受益者是谁,不言而喻。 六皇子性子软弱,去年才十二岁,不可能杀害自己的伴读。 思来想去,唯有顾玉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郑源朗,而后栽赃嫁祸给五皇子。 恰好清谈会也是顾玉提出来的,除了她,还能是谁? 可惜顾玉道貌岸然,所有人都被她清正的外表给蒙骗了。 虽遭百官弹劾,却有万民为之申冤。 狄罗劝道:“娘,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次扳不倒顾玉,我们还有下一次。” 张氏摇摇头,她看得清楚,闹到这种地步,这次扳不倒顾玉,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张氏虚弱道:“你走吧,顾玉不死,我就不活。” 张氏以绝食逼迫狄罗,狄罗恨意滔天,可理智尚存,道:“娘,您这是要逼死儿啊。” 这时,外面的侍女道:“大人,有贵客求见。” 狄罗道:“什么贵客?” 侍女道:“王家来的贵客。” 狄罗心神一紧,将手里的碗放下,道:“娘,我等会儿过来。” 张氏并不言语,直挺挺躺在床上。 狄罗看到来人便要行礼,道:“下官见过王丞相。” 王丞相出身于大禹朝最大的世家,可以说没有大禹朝的时候,王家就已经很显赫了。 其尊贵不言而喻。 今日王丞相并未穿官服前来,道:“不必多礼。” 狄罗有些心惊肉跳,狄家原本也是世家,只是后来认绍无极做义父,渐渐受到各大世家疏远。 王丞相开门见山道:“狄大人觉得自己比之顾小公爷如何啊?” 狄罗道:“丞相怎会如此发问?” 王丞相直接道:“也不知狄大人若被百官弹劾,是否有万民为你鸣冤?” 狄罗冷汗涔涔,道:“王丞相说笑了。” 王丞相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自从认了绍太尉为义父后,没少向他透露世家间的阴私。” 绍太尉明白圣上要世家,只是苦于无从下手,恰好狄罗送上门来,便将其收为义子。 狄罗仗着绍太尉行事,绍太尉便从他那里获取世家的阴私,呈与圣上。 圣上再挑选一些较好下手的事情处置。 狄罗惊恐道:“王丞相,此话万万当不得啊。” 王丞相轻蔑一笑,道:“念在你是晚辈,世家可以放你一马。” 狄罗话都说不出来了。 王丞相抚着胡须道:“你认绍太尉为义父,不就想让他将替你弟弟报仇吗?你看他可有替你报仇的意思?” 狄罗的所作所为皆被世家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动他,是觉得他不值一提,没必要为了他得罪绍太尉。 而现在,世家与皇权的博弈的关键就在顾玉。 世家不能输。 狄罗不得不承认,自从认绍无极为义父以来,他多次旁敲侧击,可是绍无极从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绍无极带给他最大的益处便是让他脱离五皇子派,寻常可以狐假虎威罢了。 王丞相道:“可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你却什么都做不了,绍太尉非但不帮你,反而横加阻拦。” 狄罗猛然抬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些王丞相。 绍无极的的确确警告过他,不能动顾玉。 可是他一想到刚刚濒死的母亲,就不能抑制心底的恨。 王丞相道:“就外头闹到这种地步,顾玉很快就能从狱中出来了。你猜顾玉会放过你吗?世家会放过你吗?绍太尉会保你吗?” 狄罗再也受不了这一声声逼问,扑通一声给王丞相跪了下来,道:“丞相救我!” 他知道,以前的顾玉都能轻易给他使绊子。 从狱中出来的顾玉更加不会放过他。 而绍无极只为圣上办事,顾玉正得圣心,绍无极并不会阻拦顾玉。 兜兜转转,他将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世家、顾玉都不会放过他,绍无极也不会保他。 狄罗看着王丞相,知道王丞相前来,势必是带着条件来的。 王丞相说出来话带着一股血腥气:“杀了顾玉,从今往后,世家保你。” 狄罗道:“王丞相,现在万民为顾玉鸣冤,晚辈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王丞相交给狄罗一个盒子,阴恻恻道:“那就让旁人杀她。” ... 狄罗一脸阴鸷地走入天牢。 值班的守卫道:“狄大人怎么来了?” 狄罗走到顾玉的牢房跟前,顾玉早被君泽从墙上放了下来,蜷缩在墙角休息,听到声响后睁开眼,眼神十分冰冷。 只听狄罗道:“将她带到刑房。” 守卫十分为难,道:“上头有令,不得对顾小公爷用刑。” 上头,是哪个上头? 狄罗知道,居子石、逍遥王,绍太尉,或者说圣上,都对这些守卫三令五申,不得对顾玉用刑。 狄罗道:“谁说我要对顾小公爷用刑?” 守卫道:“您的意思是?” 狄罗道:“将那五个文翰学士也带去刑房,本官要审。” 守卫低着头道:“是。” 守卫在提人时,对其他守卫对了眼色,几个守卫匆匆出去。 可刚走出天牢,就被人拦在了路上。 第381章 The Passion 顾玉被人拖到刑房,双手紧束吊在房梁上,足尖勉强点地,肩膀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顾玉看着狄罗,厉声道:“狄罗,你敢动我!” 狄罗看了看一旁警惕看着他们的守卫,道:“我可不敢动顾小公爷。” 顾玉看着他瞪大了双眼。 狄罗道:“将人带上来。” 五个文翰学士皆是一脸惊恐地被人拖了进来。 这段时日,三司对他们的审讯良多,亦用过刑,只是外面动静闹得太厉害,哪方都没敢下死手。 五个人看到顾玉被吊起来的那一刻,眼中皆是痛惜。 丁孝吉道:“顾小公爷,您还好吗?” 顾玉满是担忧地看着他们。 不用回答,就知道彼此都不好, 一个守卫再次警告狄罗,道:“上头有令,不得对顾小公爷用刑。” 狄罗上去就给了那个守卫脸上一拳,道:“本官知道!” 那守卫捂着脸退到一边,可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顾玉这里。 等狄罗带来的衙役将那五个文翰学士绑好,狄罗看向那个守卫道:“上头不许对顾玉用刑,可没说不许对他们几个用刑。” 那个守卫一脸焦急地站在一边,不停看向天牢的入口处。 顾玉明白了狄罗的打算,冲他喊道:“狄罗!你卑鄙!” 狄罗整理着自己的袖口,道:“顾小公爷,罪一,蒙蔽圣上,暗助学子科举舞弊,有负皇恩。罪二,文翰司乃圣上笔墨之司,你身为掌事,协同文翰学士奴颜媚上,狼狈为奸,挑拨君臣关系,致使政令不通,君臣不睦。罪四,窃弄权柄,专权跋扈,误国害民。” 顾玉恨恨地看着他。 狄罗在她的注视下,冷冷道:“顾小公爷现在认还来得及。” 顾玉咬紧牙关。 丁孝吉喊道:“不认!凭什么要认!顾小公爷清清白白,岂能由得你们构陷!” 其他四个文翰学士亦道:“我们不认!寒窗苦读数十载,凭什么说我们舞弊!” 狄罗转身看着他们,恨恨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挥手,衙役便拿着刑具上前。 顾玉对他道:“狄罗!绍太尉可知道你敢这么做!” 提到绍太尉,狄罗不可避免地心头一跳,随即想到正在绝食的亲娘。 绍太尉的确位高权重,可惜不肯帮他,现如今,他只能投靠世家。 狄罗道:“顾小公爷,我自己的亲爹还伺候不过来,怎么可能伺候一个干爹。” 顾玉愤怒地晃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攻击狄罗,可她根本挣脱不了。 丁孝吉他们的惨叫声瞬间响彻刑房。 血肉之躯,在刑具面前是何等的脆弱。 顾玉眼前只有他们五个狰狞的脸,血肉模糊的身躯。 她想闭上眼,可眼睛怎么也闭不了。 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只有痛苦。 无边无际的痛苦。 冰冷的刑房,顾玉满头大汗,拼命挣脱着身上的束缚,可铁链铁锁,不动分毫。 狄罗对他们五个人道:“只要你们指认是谁在背后挑唆,还可保下一命,若冥顽不灵,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五个人身上皆鲜血淋漓,没有一个招认。 狄罗又对顾玉道:“顾小公爷,只要你认罪,本官就放过他们五人。” 顾玉怒吼道:“狄罗,你不得好死!” 狄罗面目狰狞,再次道:“顾小公爷,只要你认罪,本官就放过他们!” 他又对那五个人道:“只要你们指认她,我就放过你们。” 一个学士已经在重刑下昏死过去了。 狄罗道:“泼醒他。” 辣椒水泼向伤口,那人从昏迷中哀嚎出声。 狄罗笑了起来,面向他们五人,指着顾玉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在这儿吗?都是因为她!如果没有她,你们不必当什么文翰学士,不必在这里受刑,只要去一个县城当个县官,轻轻松松,自自在在。” 丁孝吉冲狄罗啐了一口血唾沫,道:“奸贼!安敢曲解人心!” 狄罗将带来的盒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对五个人道:“都认识这是什么吗?” 从盒子里面掉出来的,有孩子的平安锁,有妻子的手帕银簪,还有母亲的扳指,父亲的印章。 都是他们无比眼熟的东西。 狄罗低声对顾玉道:“你以为你将他们的家人藏起来,就没人找得到吗?顾小公爷,你太小看世家了。” 顾玉面如死灰。 狄罗转身对那五个人道:“你们在这里受刑,可是她呢?她眼睁睁看着你们受刑,却不肯认罪。” “看看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家人的,只要你们指认她,你们的家人就会安全无虞,你们也能从刑架上下来。” “招了吧。” “为了你们的家人着想。” “她是一品镇国公,她位高权重,不一定会死,但你们的家人一定会死!” “何苦呢?为了一个眼睁睁看你们受刑也不肯张口的自私之人,有必要吗?” “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招认!为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狄罗浑身颤抖,脸上尽是疯狂。 他不懂,他不懂! 为什么都到这种地步了,这五个人还是不肯招。 在狄罗的质问声中,忽然有道声音传来。 “你们招吧。” 所有人都看向顾玉。 她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再次道:“你们招吧。” 如果不是那一声太过坚定,没有人会觉得是她在说话。 狄罗对那个五个人吼道:“听到了吗?她让你们招了,你们招啊。” 一个文翰学士哀鸣一声:“小公爷。” 顾玉眼底都是泪,坚定道:“我不怪你们。” 不知是谁忽然吟唱道: “燕丹善养士,志在报强嬴。 招集百夫良,岁暮得荆卿。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 ...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 其人虽已没,千载有馀情。” 顾玉在他们的吟唱中热泪盈眶。 丁孝吉满嘴是血,大笑出声: “狄大人,你太小看寒门了。我们背后站着的,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千千万万寒门。” 狄罗像是困兽一般,嘶吼出声。 明明受刑的人不是他,明明他才是行凶者。 可是在顾玉和这几个文翰学士的注目中,他却像是一个阴沟里的老鼠,无处遁形。 第382章 顾玉是女人... 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付出一切? 为什么这群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寒门会有这种骨气? 狄罗看着他们。 他们一个个伤痕累累,却衬得他的官服像是耻辱。 这些人都在哭,可为什么落到他耳朵里都是在笑? 狄罗积压已久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 他怒吼一声,随手拿起一个东西就朝顾玉砸去。 那是一个铁刑具,正中顾玉的额头,鲜血顺着顾玉的脸庞流下,模糊了她的视线。 狄罗像是疯了一般,对毫无反手之力的顾玉撕打起来。 他今日来这里是孤注一掷。 他娘还在绝食逼他报仇。 他先是背叛了世家,投靠绍无极,现在又背叛了绍无极,投靠世家。 如果不能给顾玉定罪,不能杀死顾玉,所有人都会将他置于死地。 狄罗出手不留余力,顾玉在他的狠打下,像是一样屋檐上挂着的一滴露水。 晶莹剔透,单薄晃荡。 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守卫见状冲进来,几个人一起将狄罗制止住。 “狄大人!不可!” 狄罗被按在地上崩溃大喊: “她怎么配!她怎么配!” “你们都被她骗了!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她可以为了权势对一个孩子下手!” “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娘啊!我的娘啊!” “狄泰!我可怜的弟弟!” “顾玉,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顾玉已经听不到了,她的世界从鲜红转为黑暗。 君泽匆忙赶到监牢之时,顾玉刚被守卫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她双目紧闭,脸色像纸一样白,满脸都是腥红色的鲜血,脏污不堪的衣服也被鲜血浸透。 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像是累了,偷偷去睡了一觉。 五个文翰学士,有两个撑不住,昏迷过去,剩下的三个人伤痕累累地围在顾玉身边。 君泽呼吸一滞,扒开所有人,再一次颤抖着手去探顾玉的鼻息。 气若游丝。 让君泽活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将顾玉抱起来,仿佛抱着天下最易碎的珍宝。 再也没有不羁洒脱的逍遥王模样,他像是个慌张失措的孩子,对所有能看到的人无助地喊道:“叫大夫!快叫大夫!” 来不及了,他怕让大夫过来会来不及。 君泽抱起顾玉就往外走,他要去找最近的医馆。 一个稍懂医理的守卫追着君泽道:“王爷,您快将小公爷放下了,她伤了脑袋,不能晃荡。” 君泽连忙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将顾玉放到地上。 撕扯下衣摆的布条,捂住顾玉不断流血的额头。 顾玉整张脸都被鲜血覆盖,君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耳边有人不断说话,但是君泽脑子一片空白,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只能回头朝他们道:“都滚一边去!叫大夫过来!快!” 所有人在他歇斯底里的命令中退了出去,只留下那个略懂医术的守卫。 君泽和守卫一寸寸检查着顾玉的身体。 守卫道:“顾小公爷肩膀也在冒血。” 君泽看了过去,他知道,那是在常中县受的伤,当时他因为一时气愤,还踩了上去。 君泽道:“快给她解开止血。” 守卫连忙伸出手,给顾玉解开衣服。 时间已至深秋,顾玉穿的衣服不少,唯恐撕裂伤口,守卫和君泽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腰带。 君泽越是着急,手下的腰带就越是难缠,他运用蛮力将顾玉的外衣撕开。 收手时不小心碰到了顾玉身下。 君泽愣了一下,手抖得厉害,再次探了下去。 他的脑子像是炸裂开来。 守卫还在扒顾玉的衣服,余光看到君泽的脸煞白,眼里尽是绝望。 守卫停下手,道:“王爷,您怎么了?” 君泽失神道:“没有了,没有了。” 守卫道:“什么没有了?” 君泽嘴唇发抖,像是下一瞬就要死过去了一样,喃喃道:“顾,顾玉,顾玉被施了宫刑。”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答应了顾玉,所有人都不得对她用刑。 可是百密一疏,还是让狄罗钻了空子。 顾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被阉了,会不会承受不住打击自杀? 不! 不可以! 不能有这种可能! 守卫惊道:“这不可能!” 他一直监视着狄大人,狄大人根本没有对顾小公爷施以宫刑。 守卫连忙看向顾玉的下衣摆,道:“王爷,衣摆上没有多少血渍!” 君泽看向顾玉的下衣摆,裤子上沾染着点点血迹,但是不多,明显是头上的血流了下来。 若真是宫刑,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儿血。 君泽道:“可是为什么会没有?” 守卫惊诧道:“顾小公爷的命根子没了吗?” 君泽点点头。 守卫道:“顾小公爷会不会是天阉?” 君泽喃喃自语道:“天阉?” 为什么顾玉这么好一个人,要是天阉? 守卫又道:“还是说顾小公爷是女人?” 君泽脑子再次炸裂开来,道:“女人?” 那个守卫说着,就要去扒顾玉的上衣。 君泽一把将他推了个踉跄,道:“你转过身去?” 那个守卫虽然觉得君泽的反应很奇怪,但还是转过身去。 君泽确认他不会看到,连忙去扒顾玉的衣服。 一层又一层的束缚下,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顾玉身上的东西。 可就是出现了。 女人... 顾玉是女人.... 君泽头痛欲裂,心痛欲死,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太蠢了。 他实在是太蠢了! 明明有那么多蛛丝马迹。 可是他一个都没有抓住。 守卫背对着他,在一旁急道:“王爷,顾小公爷是女人吗?” 君泽呵斥他道:“住口!” 第383章 顾玉,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那守卫觉得他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亦是紧张不已。 君泽威胁他道:“顾小公爷玉洁松贞,怀揣一片赤子之心为民请命,受人构陷亦不屈风骨。此后若有任何她身体有疾的消息传出去,本王便认定是你说的,定将你碎尸万段。” 守卫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然成了真。 他方才目睹了顾玉受难的全程,没想到受万民敬仰的顾小公爷竟是个天阉,果真是天妒英才,令人痛心不已。 他当即跪着道:“卑职发誓,若向外透露半个字,必遭天打雷劈,死后堕入阿鼻地狱。” 君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绪急转,道:“最好记住你说的话,本王会派人时时刻刻监视你。” 守卫道:“卑职明白!” 君泽整理着顾玉的衣服,将顾玉裹得严严实实,道:“你拿我的牌子进宫,请一位姓冷的御医过来。” 君泽听说狄罗偷偷过来的消息,便立刻通知各方,将外面的声势推到了最大。 亦派人进了宫,再次催促圣上松口,为顾玉洗冤,若是顾玉受伤的消息传到宫里,圣上为表重视,必然会派御医过来。 到时顾玉女扮男装的欺君之罪是瞒不住的。 圣旨未下,他不能带顾玉出天牢,可一味地等大夫是不行的。 君泽想到冷流,他跟顾玉一起长大,先前反应那般奇怪,必定是知道顾玉身份的。 如今时间紧急,他只能放下争风吃醋的心思。 守卫匆匆忙忙离开。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君泽和顾玉两人。 君泽一手捂住顾玉冒血的头,一手摸着顾玉的颈动脉,唯有感受到动脉的跳动,他才能安心。 看着昏迷不醒的顾玉,君泽眼眶微红。 谁能想到,整个镇国公府,全靠顾玉一个女子极力撑着。 谁能想到,这昏暗的世道,是顾玉一个女子在拼命改变。 她承受了那么多苦难,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却只能小心翼翼躲在面具之下,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 “王爷,我是男子,喜欢的是女子。” “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别这样,挺贱的。” “君泽,男子相恋是不容于世的。” “我对你有愧,不敢直视。” “我不能明知那是歧途,还跟着你进去。” “折在你手里,我倒不算冤。” 一声一声,在耳边萦绕不去。 君泽咬着牙,更咽道:“顾玉,你就是个骗子!” 过往种种,他只觉顾玉负他,现在回过头去,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不知顾玉对他的心也就罢了,可知道后,还故意当众将扳指还给她,让她下跪,揪她的头发,踩她的伤口。 在她一声声对不起中讽刺她,伤害她。还眼睁睁看着她在公堂之上被人欺辱。 顾玉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想到顾玉哭着对他说:“你帮帮我吧,我真的好痛苦。” 像是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口,痛到窒息。 君泽轻轻吻上她的唇,连自己唇上也沾了血渍,道:“顾玉,你该有多痛苦。” 顾玉没有回应他。 君泽喃喃道:“顾家唯一的男丁,身负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可行径踏错一步。” “这就是你的难言之隐吗?” “顾玉,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你还有多少事情,是瞒着我的。” “顾玉,我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你骗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 ... 在多方的推动下,京都彻底闹开了。 万民来到宫门口为顾玉鸣冤。 苏县令带着江南百姓、高怀带着云卢县百姓、汤显带着常中县百姓、还有京郊各地自发前来的百姓,他们衣冠朴素,裤脚还沾着泥土。 无数寒门学子穿插其中,帮百姓们一起写下万民书。 所剩不多的顾家军从各个军营出来,在宫门口守护着这些百姓。 蔡英一介女子,身量单薄,但不知疲倦似的将登闻鼓敲得震天响。 虞美人和引香夫人怀抱琵琶,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精致的衣衫,她们像是普通的农妇,在官道两侧席地而坐,为前来鸣冤的百姓助阵。 戏台上,无数戏子粉墨登场,唱腔或悲壮,或哀怨。 茶楼里,说书人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叫好声此起彼伏。 百官上奏,给顾玉罗织罪名,万民入京,为顾玉申诉冤屈。 万民书很快被送入宫门。 换出来的,是万众瞩目的洗冤圣旨。 这场皇权与世家的博弈,不是皇权更高一筹。 而是庶民的胜利。 神鹰卫气势威严地开道,圣旨一路从宫门送入天牢,百姓随之而走。 福海捧着洗冤圣旨前来地牢,顾玉还昏迷不醒。 君泽道:“她没办法接旨,你快点儿念完,送到镇国公府去。” 逍遥王发话,福海生平第一次念圣旨时没有拖腔,以最快的速度念完了。 几个御医带着药箱从福海身后过来,其中便有冷流。 君泽看着他们道:“里面还有五个文翰学士身受重伤,你们快去给他们疗伤。” 有些御医想要来顾玉这边,冷流强硬地挤开他们,带着不由分说地意味道:“你们去看看几个文翰学士如何,我来替顾小公爷医治。” 今春冷流治好了圣上缠绵数月的咳疾,颇得圣上看重。 他虽然年轻,但凭借医术和温和的性子,在御医院混得如鱼得水,尤其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法让许多老御医都自愧不如。 听到冷流的话,几个御医被带着去看了文翰学士。 看到跪在顾玉身边的君泽,冷流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君泽一手捂着顾玉的头,一手放在顾玉的脖子上,嘴唇还沾了血。 冷流忍着满腔怒火,一边为顾玉把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君泽道:“趁人之危,你无耻!” 君泽早看他不顺眼,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现在是迫不得已才让他过来,竟然敢这么说话。 君泽反驳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思想龌龊。” 冷流狠狠瞪了一眼君泽带血的唇。 第384章 本王就在此等她醒来 君泽下意识舔了一下嘴角,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明白过来。 是有那么点儿趁人之危。 可冷流不知道的是,顾玉也喜欢他,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跟他在一起。 他都趁人之危亲了那么多次了,又不差这一次。 想到这里,君泽理直气壮道:“她怎么样?” 冷流把完脉道:“脉象虚弱,暂无性命之忧,要赶紧收拾伤口。” 冷流将九针从药箱里取出来,抬头看了眼众人,道;“我要为顾小公爷施针,这是独门针法,旁人不可在侧。” 冷流余光注视着君泽,心底十分忐忑,虽然他过来的时候,顾玉身边还有别人,那些人表情并无异样。 但他不敢确认在他来之前,君泽有没有发现顾玉的身份。 这是欺君之罪,就算君泽对顾玉有不该有的想法,大概不会说出去,但以他的性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君泽眼神一暗,对所有人道:“都出去。” 人呼啦啦都走了,只剩下一个君泽,冷流十分紧张,道:“王爷也出去吧。” 君泽按耐住心底的难过,道:“本王又不会医术,看了也学不会。” 冷流道:“此针需静心凝气,您在这里,我无法静心。” 君泽看着顾玉,咬咬牙还是离开了。 冷流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秘密,还是保住了。 君泽脸色阴冷得可怕,气恼地握拳捶了一下墙,让人看了就退避三舍。 无论再怎么嫉妒冷流跟顾玉青梅竹马的情分,再怎么不想让冷流触碰顾玉的身子。 为了顾玉的伤势着想,他也只能退让。 时间过去许久,冷流才从里面走了出来,道:“小心些,将顾小公爷抬回镇国公府吧。” 外面早已备好了架子,君泽和守卫小心地将顾玉抬了上去。 顾玉的头被冷流用纱布包裹得很好,肩头的血迹也没再渗血出来。 一想到刚刚冷流会褪下顾玉的衣服给她包扎、施针,君泽就恨不能剁了冷流的手。 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 君泽冷冷道:“冷御医辛苦了,快随其他御医一道回去吧。” 君泽的语气带着不容忍拒绝的意味。 冷流没想到君泽在这儿等着他,当即道:“圣上派我来为顾小公爷医治,医治不好,我焉能回宫!” 君泽道:“顾小公爷已经冤屈洗脱,要往家里送,镇国公府的府医医术高超,用不上冷御医,若有其他消息,自会传入宫。” 冷流执拗道:“我奉皇命前来,岂能半途而废,自然要为顾小公爷医治到底。” 君泽看他油盐不进,心里十分恼火,走近他低声道:“冷御医别忘了,镇国公府的大夫也姓冷。” 虽然不知顾玉先前为何要将冷流送入宫当御医,还隐瞒了冷流的身份。 但势必不希望被人知道冷流与镇国公府的关系。 君泽这是在威胁冷流,非要冷流回去不可。 他无法忍受冷流在他不在的时候待在顾玉身边。 尤其冷流对顾玉的心思昭然若揭,独处的时候,还不知道会对顾玉做什么不轨之事。 他可没忘上次偷看顾玉时匆忙逃离,冷流用力关的那下窗户。 冷流暗恨君泽无耻,怒道:“王爷,您别忘了,顾小公爷已有妻室,您这般纠缠不休,趁人之危,可有想过顾小公爷的感受?” 君泽冷笑一声,道:“愿与君共勉!” 君泽一转头,对福海道:“福海公公,快带着众御医回宫吧!” 福海低着头道:“遵命,王爷,奴才这就带着几位御医回宫。” 看着君泽蛮不讲理的样子,冷流气的双手发抖,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福海离开。 抬着顾玉的架子一出天牢,围观的百姓看到她昏迷不醒,脸上身上全是血,当即有人痛哭起来。 另外五个文翰学士亦是满身是伤地被抬了出来。 神鹰卫在前面开路,君泽他们小心地将顾玉放进轿子里。 六十多个未获罪的文翰司学士从文翰司赶来接顾玉,没想到顾玉他们竟然受了这么大的罪。 其中一个人跪在地上,喊道:“顾小公爷,下官来接您了!” 而后两个、三个、四个... 许许多多人对着顾玉的方向跪倒一片。 神鹰卫开道,这群百姓、学子将圣旨从宫门口送到这里,又将顾玉送回镇国公府。 君泽看着万民相送的场景,想到顾玉的伤,亦是沉痛不已。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的伤,她的付出,她的大义,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圣旨提前送回了镇国公府,镇国公府的大门在朗朗乾坤下终于打开。 顾琼也被萧行之送了回来,与家里人团聚。 沉冤昭雪,府中众人喜极而泣。 可这眼泪在看到顾玉那一刻化为悲愤。 “玉儿!” “哥哥!” “夫君!” 顾家人围在顾玉身边。 老夫人抹了一把眼泪道:“苏姨娘,妙仙,你们好生照看玉儿,我要带着家里的圣旨入宫,拼了这身老骨头不要,也得为玉儿讨回公道。” 现在的顾玉只是洗脱了冤屈,可是让顾玉遭受了这无妄之灾的人还安然无恙。 就算不能将他们绳之以法,她也要撕下那群人一块儿肉下来。 趁着神鹰卫还未撤走,老夫人换上了一身诰命服,捧着顾家的圣旨和军旗入宫去了。 冷大夫再次过来给顾玉把脉,确认顾玉没有性命之忧后,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冷大夫道:“但是小公爷的身子太虚弱了,要精心调养。” 因为顾玉练武,她的身子骨是极好的,可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么多的磨难。 顾玉身体里暗伤无数,不是一年半载就能调养回来的。 君泽在这时开口道:“若需要什么珍稀药材,尽可开口,我必能送来。” 知情的顾琼、季妙仙、郦若、岚烟不约而同地偷看了君泽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被蒙在鼓里的孙采薇见大家都没反应,只能站出来对君泽行礼道:“多谢王爷慷慨!顾府上下感激不尽!” 苏姨娘也道:“谢谢王爷!王爷将玉儿送过来辛苦了,快喝口茶。” 君泽知道这是顾玉的生母,当即恭恭敬敬双手接过。 喝了茶后,君泽叹口气,一脸严肃道:“同僚一场,本王钦佩顾小公爷的高风亮节,就在此等她醒来吧。” 孙采薇当即感动道:“王爷慷慨仗义,自无不可。” 季妙仙:... 郦若:... 岚烟:... 第385章 属下曾是顾家军的一员 许多百姓目送顾玉进了镇国公府,仍有人关心顾小公爷的身体状况,不肯离开。 只见大门开合,镇国公深居简出的老夫人穿着一品诰命服走了出来,身后的仆从捧着几道圣旨。 看着一张张关切的脸,老夫人含泪对他们拱手道:“老身在此谢诸位!” “顾小公爷怎么样了?” “顾小公爷为了我们付出良多,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顾小公爷身子还好吗?” “受了多少伤啊?” “什么时候能养好?” “我们都等着顾小公爷出来。” 老夫人道:“她身受重伤,要好生调养一阵。等她醒来,老身会将诸位的关切告知于她。” 这时,一个官兵走了出来,道:“老夫人,您这是要到哪儿去?我等护送您。” 老夫人看了那人一眼,忽然激动起来,道:“我记得你!你叫...你叫?” 时间太久,老夫人只记得他的脸,却记不得他的名字。 官兵主动道:“属下郑观,见过老夫人,当年老镇国公的衣冠,是属下送回来的。老镇国公带的人马在落日关全军覆没,郑涛无用,戍守在临平军镇,未能随往迎敌,只能将老镇国公留在军镇的衣冠带了回来。” 一提到落日关老夫人就心如刀绞,道:“你现在在何处任职?” 郑观道:“属下现如今在铁骑军担任校尉,跟着绍太尉做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老镇国公为国捐躯的壮举,亦不会忘记属下曾是顾家军的一员,只要镇国公府有需要,属下随时听候差遣。” “属下袁林,也曾是顾家军,现如今在城防卫任职!” “属下张希,也曾是顾家军,现如今在宫卫处任职!” “属下赵成志,也曾是顾家军,现如今在京兆府担任衙役。” “属下...” “我等随时听候顾家差遣。” 许多人站了出来。 或许并不是许多。 只是在这种时候,他们能站出来,就已经够多了。 二十年过去了,老夫人老了,郑观老了,零零散散的顾家军也都老了。 他们都是两鬓风霜,但当年随着老镇国公出征的意气风发并未泯灭。 世人都道,老镇国公顾钧益死后,镇国公府门庭冷落,唯剩下一堆妇孺勉强支撑。 顾家唯一的男丁顾玉,长于妇人之手,毫无其父威严之风。 可事到如今,世人重新认识了镇国公府,重新认识了顾小公爷。 她或许不似老镇国公英勇威武,但为国为民之心丝毫不减。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是如此,危难之时,无数散落的顾家军都会站出来,凝聚成一团火。 老夫人老泪纵横,道:“诸君仁义,老身无以为谢!顾府若遇困顿,定不会推辞诸君好意。诸君若遇困顿,尽可向镇国公府开口。” 众人纷纷应下。 老夫人对众人拱手道:“老公爷已逝,如今他的儿子含冤受难,构陷她之人还端坐高台,老身要前往皇宫讨个公道,劳诸位送我一程。” 就这样,老夫人在神鹰卫、百姓、寒门学子,以及为数不多的顾家军护送下,一路前往皇宫。 ... 圣上已经收到了顾玉和五个文翰学士被严刑拷打的消息,他惊怒于自己的威严屡屡被侵犯。 他分明交代过,不得对顾玉用刑,没想到狄罗这么大胆,竟将顾玉打成重伤。 冷御医回来复命,再晚一会儿,顾玉将性命不保。 其余的御医亦是说五个文翰学士被打得血肉模糊,生命垂危。 这是在打顾玉和文翰学士吗? 不,这是在打他的脸。 顾玉这个文翰司掌事一死,文翰学士唇亡齿寒,再不会尽心尽力,算是彻底废了。 没有顾玉这个一品勋爵支撑,仅靠云卢县和常中县两县县令,在世家面前可谓一碰就倒,均田制亦无法实行。 绍无极跪在勤政殿请罪,道:“臣真的警告过狄罗,不得对顾小公爷用刑。” 圣上冷冷地看着他。 绍无极嗜杀,早就想对顾玉斩草除根,他相信绍无极警告过狄罗,但他身为狄罗的义父,狄罗的一举一动他岂会不知。 分明是放任狄罗这么干的。 接触到圣上的目光,绍无极不可思议道:“圣上不信我?” 圣上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道:“朕说过,朕要用顾玉。” 说到一半,看见绍无极难以置信的表情,道:“罢了,朕信你。可也要天下百姓信你才行。” 绍无极道:“狄罗随圣上处置,臣绝无二话。” 圣上道:“无极,不仅如此。” 绍无极向来能够体察圣心,但是现在,他发现他越来越猜不透圣上了。 圣上道:“通宁县的百姓入京,亦说了江南浩劫之时,你并未及时支援,让通宁县险些沦落叛军之手,你在江南坑杀了二万叛军一事,再次被提起。” 绍无极在心底叹口气,道:“臣知罪。” 圣上看着绍无极,心里十分为难。 绍无极就是他的一把刀,什么事情都会帮他做,什么罪名也都愿意心甘情愿背。 他不舍得绍无极获罪,只是这时候,不知该如何是好。 福海低着头进来,道:“圣上,老镇国公夫人季氏穿着诰命服赶过来了,说是要为顾小公爷讨个公道。” 圣上转动十八子的手顿停,道:“她都多少年没有出过门了。” 刚刚才提到绍无极坑杀了江南的两万叛军,老夫人一来,让他瞬间想起顾钧益之死。 当年他的确想将顾钧益置于死地,但绝不是与西戎一起坑杀这种残忍的方式。 可绍无极在落日关不知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深可见骨的伤疤回来。 他说自己图省事,将西戎人与顾钧益埋在一块儿了。 心里的愧疚再次泛滥。 福海提醒道:“神鹰卫传来消息,这次老镇国公夫人过来,还有稀稀两两当年的顾家军相送。” 圣上感叹道:“顾家军忠义,二十年过去,依然如此。” 绍无极道:“忠义是他们应该做的。” 言下之意是这并不值得夸赞。 圣上看了眼绍无极,道:“你就在这里跪着!朕亲自去接老镇国公夫人。” 圣上竟然真的打开了宫门,出去迎接,饶是心有准备,依然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福海悄悄打量了圣上一眼。 这已经是收敛多了的状况,顾小公爷从天牢里出来的场景,那才叫做人山人海。 看到跪在地上的老夫人,圣上三步并作两步,道:“嫂嫂,快请起!多年未见,身子可还硬朗?” 以前的景宣跟在顾钧益身后,的确称呼过老夫人嫂嫂,登基后,自然不会叫了。 现在当着百姓的面,为了赢取民心,他再次张口,唤了二十多年都没唤过的称呼。 近两年老夫人显老的厉害,尤其是看到顾玉如何硬撑着顾家门楣。 她对顾玉心里有愧疚,长久郁结于心。明明比圣上大不了几岁,却仿佛两代人,苍老得厉害。 如今也是撑着一口气,要看到复仇成功那日。 明知圣上是在装腔作势,老夫人迫于形势,依然应承下来。 一声嫂嫂似乎拉近了君臣的距离,被神鹰卫拦在外面的百姓们只见圣上将镇国公老夫人扶了起来,纷纷感慨圣上的平易近人。 老夫人起来后,颇为激动道:“圣上,玉儿那孩子您也知道,她与她父亲一般,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作奸犯科。” 圣上道:“朕知道!百官弹劾,朕痛心不已,不得已才将她下狱,却不想下面人阳奉阴违,为了逼供对顾玉严刑拷打。如今朕已为她洗刷冤屈,您大可放心了。” 第386章 会不会被君泽发现了她的身份? 老夫人擦了擦眼泪道:“圣上恕罪,老公爷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儿子,整个镇国公府也只有她一人撑着,若再遇到这种事,臣妇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迫不得已,才带着洗冤圣旨和顾家军旗前来,圣上圣明,不与臣妇计较,臣妇感激不尽。” 圣上道:“朕明白老夫人的意思。现如今三司已经着手彻查,是谁在背后兴风作浪,必能水落石出,朕定会将其重重处罚。” 顾玉遭受的这场磨难是怎么回事,圣上心里清楚。 世家已成他的心腹大患,仅仅处置一个狄罗,难平他心里的怨念,左右老夫人带百姓前来宫门口质问,他不若顺水推舟。 就算撼动不了世家的地位,也能大挫世家锐气,亦能借机收拢民心。 可谓一箭双雕。 这也是圣上屈尊降贵,亲自来宫门口相迎的原因。 老夫人再次对圣上跪下道:“圣上兼听圣明,实乃万民之福。” 周遭的百姓看着圣上的目光亦是敬仰不已。 圣上余光看着百姓的反应不禁有些自得,道:“老夫人快请起,朕身为一国之君,自当如此。” 老夫人却没有起身,她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顾家军道;“圣上,玉儿不知得罪了谁,在常中县被歹人刺杀,入狱之后,整个镇国公府乱作一团,大理寺卿狄大人无视王法,上门欺辱,您赐婚给玉儿的侧夫人更是犯了心疾。 如今玉儿虽然洗冤出来了,可惜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满府妇孺战战兢兢,慌张失措,唯恐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老身斗胆,请圣上为镇国公府拨些人来护一护吧。” 圣上迟疑了一下。 他一时摸不准老夫人的意思。 顾家的兵权已经完全被他收回来了,莫不是想要回去? 可又仅仅说是护一护镇国公府,不像是讨要兵权的样子。 郑观道:“圣上,臣郑观,原是顾家军一员,现在铁骑军担任校尉,如今天下太平,军营事少,臣斗胆,自请前去镇国公府镇守。” 亦有顾家军站出来,如是说道。 圣上看到那些人两鬓斑白,满面风霜,说一句老兵并不为过。 想到常中县的刺杀,圣上眯起眼。 他要用顾玉对付世家,世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拨给镇国公府一些人又有何妨呢? 圣上道:“老夫人所忧,亦是朕所忧,朕即刻下旨,京都原先的顾家军,不论身在何处,随顾家调遣。” 老夫人哭着叩首道:“臣妇叩谢圣上,有圣上这句话,臣妇就是明日死了,也值当了。” 在圣上的搀扶下,老夫人终于站了起来。 看着背后的郑观等人一笑。 京都的顾家军虽然寥寥无几,都已年迈,但那也是顾钧益辛苦历练出来的兵马,与顾钧益出生入死多年。 离开顾家这么久,他们终于能回家了。 圣上看着郑观他们道:“尔等护老夫人回府。” 郑观他们欢喜不已,大呼“圣上圣明!” 老夫人激动地将顾家军旗展开,交给郑观。 时隔二十年,顾家军旗上的赤红火眼再次飘扬在青天白日之下。 老夫人看着那只火眼,泪眼婆娑。 顾钧益,你看到了没有? 你走了,可你的人依然在。 替你护着镇国公府,护着你的妻儿。 ... 圣上回了宫,看着依然跪在地上的绍无极道:“朕将京都的顾家军还回去了。” 绍无极惊道:“圣上怎能如此!顾家军大多收编入臣的部下,臣养兵二十年,岂能说还就还?” 圣上对绍无极呵斥道:“你的部下?那是大禹朝的军队!不是你的私兵!” 绍无极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当年不就是顾家军的威名太甚,让圣上产生了忌惮。 圣上曾说过:“大禹朝的兵马都是靠朝廷养,可一个个自称顾家军,是不知他们的主子姓景还是姓顾吗?” 这也是绍无极手里的兵马从不称呼“绍家军”,只说“朝廷军”的原因。 他当即改口,道:“圣上误会臣了,臣不是心疼那些兵马,只是这决定过于草率,还望圣上三思。” 圣上最讨厌的话便是三思。 世家阻止他做什么事,让他三思也就罢了,现如今绍无极也让他三思。 圣上道:“三思?朕就是思量太多,才被人束缚手脚。京都的顾家军现在还剩下多少人你还不清楚吗?竟然有脸让朕三思。” 绍无极知道自己惹恼了圣上,不由叹口气道:“京都还未退伍的顾家军不足五千人。” 圣上道:“五千人,够干什么?你出京剿个匪,都不止五千人。更别说这五千人大多年过半百。你在怕什么?” 绍无极颇为无力。 他怕的,是顾玉一步步走到圣上身边,让圣上对顾家的戒心一点点磨灭。 虽然顾玉现在忠心,保不齐以后走了顾钧益的老路——功高盖主。 可这话他是万万不能说的。 圣上看着一脸不满的绍无极,怒道:“绍太尉,别仗着朕偏信你,你就可以质疑朕的决定!” 绍无极闻言,只能硬邦邦道:“臣,遵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圣上的脾气愈发差了。 ... 顾玉在一阵头痛中醒来。 她看到眼前的人影,依稀觉得自己梦还没醒,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静静躺了会儿,思绪清醒异常,分明不是梦,于是她又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君泽那张熟悉的面容。 君泽小声道:“醒了?” 顾玉眨眨眼,的确不是梦。 顾玉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君泽反问道:“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顾玉一阵惊悚,她为什么会在长公主府? 她怎么能在长公主府?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会不会被君泽发现了她的身份? 顾玉一醒来就受到了巨大的惊吓,脸色陡然变了。 君泽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低声一笑,桃花眼里满是坏心眼儿。 顾玉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了玩笑的意味。 等等... 顾玉看了看周围的装潢,这里分明是她的屋子。 君泽在耍她! 顾玉又在被子下悄悄摸了一下胸口,不知是谁给她穿了束胸。 若是君泽发现了她的身份,怎么会还给她穿上束胸。 可君泽为什么会在这儿? 一时间顾玉思绪急转,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顾玉道:“王爷为何说笑?” 君泽看着顾玉明明紧张得不行,又强装镇定的样子只觉好玩。 他忍着笑道:“我想试试你是不是彻底醒过来了。你不知道,你中间醒来过几次,每次都说胡话。” 顾玉更加紧张了,警惕道:“你胡说!我梦里从不说胡话!” 君泽道:“你都说了你在梦里,说胡话怎么可能自己知道。” 顾玉依然坚定道:“这不可能,我没有说胡话。” 君泽道:“你不想知道你说了什么胡话吗?” 顾玉下意识道:“说了什么?” 话音刚落,顾玉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颇为懊恼地捶了一下床。 真的是昏迷太久,脑子一时转不过来弯儿了,竟然又着了他的道儿。 君泽贱兮兮笑了一声,道:“好吧,你的确没说胡话。” 顾玉刚醒来就被他气得头疼,道:“你...” 顾玉想骂人。 顾琼从君泽后面走过来,关切道:“哥哥,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头疼吗?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看到可爱漂亮的妹妹,顾玉的头疼才算好了一点儿。 关键时候,还是自家妹妹贴心。 第387章 顾玉看着君泽的脸 顾玉对妹妹唤道:“琼儿。” 顾琼这才理直气壮挤开君泽,来到顾玉身边。 顾琼瘪瘪嘴,有些委屈,明明是自己家,可是这个所谓的“同僚”根本不把自己当成客人。 这两天君泽一直呆在这里,含蓄地劝他回去也劝不走,偏偏孙采薇什么都不知道,还因他这行为感动不已。 思来想去,哥哥的妻妾也只有孙采薇对哥哥是“男”女之情,可也只有她被蒙在鼓里,还总为了王爷和哥哥的“兄弟情”感动。 每次看到孙采薇热情招呼君泽这个客人,顾琼就觉得有些头疼。 孙采薇不停说什么: “幸好夫君有王爷这样的好兄弟。” “当真是患难见真情。” “您为了夫君如此操劳,快请坐,吃点儿东西。” “您照顾夫君吃药喝水,比我们还要用心。” “若是夫君醒来,采薇一定将王爷日日守在榻边的情谊告知。” “啊,您为了夫君,竟然日日前来。” “要不您今晚歇在镇国公府吧,家里有许多空客房,省得来回奔波。” 当时顾琼听得头皮发麻,跟季妙仙、郦若齐声道:“不了不了。” 孙采薇茫然无知。 在她印象里,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又与夫君情谊深厚的好兄弟,热情点儿不应该吗? 怎么大家一个个的反应那么奇怪? 季妙仙只能站出来道:“家里都是女眷,王爷一个男子,留在府里过夜,不太方便。” 孙采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不再多说。 这两日,家里几个人轮番守在顾玉身边。 一是期盼顾玉早早醒来。 二是心照不宣的明白,不能让王爷跟顾玉独处。 顾琼小声问道:“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顾玉的确很不舒服,头疼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还特别想吐。 顾玉皱着眉头,道:“还好,想喝点儿水。” 顾琼连忙起身,道:“我去给哥哥倒水。” 君泽又凑过来,关切问道:“除了想喝水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顾玉看着君泽的脸,没忍住,俯身呕了出来。 君泽:... 顾玉这两日除了昏迷时被灌的药,就没吃什么东西了。 吐也吐不出来多少,顾玉皱着眉头,一边干呕,一边推开他道:“别弄脏了你的衣服。” 大病初醒,失血过多,顾玉脸色苍白得不像话,五官都皱到一块儿去了,看着就十分难受。 君泽没有躲开,这个时候哪儿管得上衣服,反而提起袖子帮顾玉擦了擦嘴,道:“快将大夫叫来。” 顾琼端着清水过来,君泽顺势夺过,照顾顾玉漱了口。 冷大夫也很快赶来,把完脉后,道:“醒来就好,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 家里人知道顾玉醒来的消息,都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苏姨娘道:“我的玉儿,你可算醒来,你不知道家里有多担心你。” 郦若也道:“那天突然封府,吓了我们一跳。” 顾玉看着她们围在自己床边,笑道:“我派来通知你们的人怕是被半路截了去,让你们担心了,幸好大家都没事。” 从决定对付世家那日起,顾玉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但她没想到世家的动作这么快。 派到顾府送消息的人怕是没能到镇国公府。 幸好高怀和汤显够给力,在云卢县和常中县闹出来这么大动静。 苏姨娘听了这话轻轻掐了顾玉一下,道:“那还叫没事!下次可别这样吓娘了。” 在旁边一直看着的老夫人这才端着大家长的架子道:“以后要做什么事情提前跟家里说一声,让我们有个准备。封府那日,你妹妹都没来得及回府,采薇也被吓出了心疾,家里乱成了一锅粥,幸好有妙仙撑着。” 顾玉听到这话,忙紧张问道:“妹妹在外这么久,都去了哪里?” 顾琼扭扭捏捏道:“是萧世子将我藏到了一个庄子里。” 顾玉一看她那反应,就知道这回萧行之是彻彻底底将妹妹叼走了。 这也怪不得旁人,只能怪她没有做好万全准备。 顾玉又看向在旁边一脸愧疚的孙采薇道:“你还好吗?” 孙采薇一脸慌张地跪到顾玉身边,道:“夫君,你相信我,流萤的事,家里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听说三司会审发生了什么后,她愧疚得日夜难安,心疾犯了许多次。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贴身侍女和父亲,会背着自己捅夫君一刀。 顾玉道:“我自然信你。” 若是孙采薇生了歹心,要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更何况她始终相信,当初在观音山跟她一起骂无知蠢妇,埋葬女婴的那个小女孩儿,不会变得心肠毒辣。 顾玉道:“但是我可以明明确确告诉你,你父亲既然敢与世家合谋构陷我,我不会因为你放过他的。” 顾玉就是这样一个人,说不上坏,也谈不上好。 她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磊落。 孙采薇咬着下唇,道:“我父亲会死吗?我母亲和姐姐会怎么样?” 顾玉想了想大禹朝的刑法,道:“死倒不至于,但对他来说,辛苦地活着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生不如死呢?” 如果要深挖的话,孙老爷构陷朝廷命官,贪赃枉法,足以判流放千里。 孙老爷养尊处优惯了,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辛苦。 顾玉对孙府的人没什么好感,道:“罪不及出嫁女,你父亲的罪跟你姐姐没什么妨碍,她们夫家如何就不是我能管的了。至于你母亲,找一处庵堂,出家去吧。” 孙采薇设想过家里无数种下场了,不得不说顾玉这么做已经很客气了。 孙采薇道:“妾身明白。” 顾玉道:“你以后心思也要放平些,别总是钻牛角尖。” 孙采薇连连点头。 顾玉环视一圈,问道:“妙仙呢?” 季妙仙的侍女尴尬道:“回小公爷,夫人她...在睡觉,奴婢已经说了您醒过来的消息,夫人说她睡醒再过来看您。” 实际上,她去叫季妙仙的时候,季妙仙睡眼惺忪说的是“她醒来不是很正常吗?她醒不过来你再叫我过去吧。” 或许可以说,镇国公府上下,为顾玉抹眼泪的抹眼泪,照顾的照顾,着急的着急,愧疚的愧疚,唯独季妙仙该吃吃该喝喝,与往常并无两样。 顾玉嘴唇一阵抽搐,尤其余光看到君泽的冷笑,似乎在说:你的正妻对你也不过如此。 顾玉顾左右而言他,逮着孙采薇道:“你该跟妙仙学学。” 孙采薇:... 第388章 我来帮你脱 问了一大圈,顾玉实在躲不过去了,才将目光放到君泽身上,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君泽一脸正色道:“本王钦佩顾小公爷的高风亮节,同僚一场,不看到顾小公爷醒来心里难安。” 顾玉抿抿唇。 从昏迷中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君泽,她心里很高兴。 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这个人还能在这里,让顾玉心底有些酸酸涩涩的疼。 孙采薇插嘴道:“王爷与夫君真是莫逆之交,这两日夫君昏迷不醒,王爷白日里始终守在夫君身边,一直到晚上才回去。” 岚烟有些尴尬,实际上晚上也来了,还命令她主动过来守夜,就为给他打掩护。 这事又让不知情的人知道,王爷让小公爷的妾室帮着打掩护,他半夜悄悄过来会妾室的丈夫。 于伦理上实在可耻! 顾玉揪着身下的被褥,对君泽道:“多谢王爷。” 君泽道:“这都是应该的。本王等你还有另一件事,算了,等你吃点儿东西再细细与你说吧。” 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事,顾玉心底有些紧张。 她很担心自己的身份被君泽看穿,又放不下顾家的仇恨,不能毫无芥蒂地与君泽在一起,她除了以男子身份面对君泽,拒绝君泽,别无他路可走。 顾玉道:“好。” 用饭的时候,房间里只留下了老夫人照顾顾玉。 老夫人郑重其事地把顾家的军旗交到顾玉手里,道:“你看看。” 顾玉打开旗子,上面狰狞赤红的火眼正注视着她。 顾玉愣了一下,心底想到一种可能,激动道:“母亲,这是?” 老夫人道:“玉儿,顾家军,母亲帮你要回来了。” 顾玉瞬间热泪盈眶。 顾家军并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 继承了顾家军,才算是彻彻底底地继承了镇国公府,继承了她父亲的荣誉。 有顾家军在,就意味着有了行事的底气。 单凭她自己,要想从圣上手里拿回顾家军,可谓难上加难,现在一觉醒来,顾家军竟然回到了顾家手里,让她怎能不激动。 顾玉道:“母亲是怎么做到的?” 老夫人道:“我去见了圣上。” 顾玉震惊道:“母亲!” 她怎么会不知道对于母亲来说,见圣上意味着什么? 对自己的仇人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滋味有多难受,她太清楚了。 这也是母亲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家门的原因。 老夫人道;“以前不见他,一是心里放不下恨,唯恐自己控制不住,露了破绽,为顾家招致灭顶之灾。二来是因为母亲一个深宅妇人,想要报仇,可谓难于登天。 现在好了,顾家有你撑着,母亲看到了复仇成功的希望,总要为你做点儿什么。此次时机刚好,娘便为你讨要回来。 二十年过去,顾家军都老了,整个京都,拼拼凑凑,只有五千人马,大多年过半百,他们都是你父亲练出来的兵,不要嫌弃他们年迈体弱。” 顾玉攥紧了军旗,道:“我怎么敢嫌弃他们年迈,每个顾家军都是我的长辈。” 老夫人欣慰一笑道:“那就好。” 说完,顾玉想到一会儿要过来的君泽,问道:“我是怎么从牢里回来的?” 老夫人明白顾玉的担忧,道:“是逍遥王带着人将你送回来的,听他说,你昏迷时,是小冷大夫给你疗的伤,你放心,没人知道你的身份,不然你也不可能被送回来。” 顾玉道:“这几日我房里一直有人守着的吧?” 老夫人道:“咱们家的人一刻不停地守着,你的药也是郦若和琼儿帮你换的。” 顾玉依然不能放心,只要跟君泽接触,她就会担心自己的身份瞒不住。 用完饭后,终于轮到君泽过来了。 顾玉一看到他就不可避免地紧张,道:“王爷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君泽绞尽脑汁,才找到一个算得上是事的事,靠着椅子道:“狄罗已经下狱了,他想见见你。” 顾玉暗自松了口气,道:“我大致知道狄罗为何要见我,就算见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君泽直言不讳道:“他以为郑小公子是你杀的。” 顾玉沉默地点点头。 莫名背锅的滋味可不怎么样,但她不能告诉狄罗,郑小公子是六皇子杀的。 话题就此断了,顾玉觉得有些坐立难安,试探问道:“我昏迷之后,在狱中都发生了什么?” 君泽故作茫然道:“我到的时候,你满脸是血躺在地上,我本想将你就近送到医馆,可是没有赦令也出不去,只好等到御医过来,才给你包扎了伤口。” 顾玉试着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但君泽是什么人? 从小调皮捣蛋,闯祸不断,谎话那是张口就来。 更别说这套回答是他在心里已经演练过无数遍,顾玉能看出来就有鬼了。 顾玉道:“多谢王爷。” 她忽然皱起眉头,左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君泽关切问道:“怎么了?” 顾玉道:“肩膀上的伤口有些痒,大概要换药了。” 君泽下意识就要说:我叫人过来给你换药。 可话都快要冒出来了,被君泽硬生生吞了回去。 好险! 差点儿着了顾玉的道儿! 君泽一挑眉头,道:“我来帮你换药吧。” 顾玉再次皱紧眉头。 若是刚刚君泽唤人过来,就说明他已经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所以下意识避嫌。 可君泽跟之前表现得别无二致,大刺刺就说帮他换药。 顾玉道:“不敢劳烦王爷。” 君泽直接撩起袖子,上手道:“大家都是男人,你矫情什么?” 顾玉看着君泽跃跃欲试的脸,决定再试一次,便主动解开自己的外衣带,露出里面的中衣。 君泽嘴角勾起一抹笑,直勾勾盯着。 他倒要看看,顾玉能装到什么地步。 外衣脱下来后,君泽还是毫无反应,直白的眼神让顾玉头皮发麻。 顾玉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解开中衣的带子,里面就只剩下里衣和还有束胸了。 顾玉心里暗自着急,可眼看着君泽还是毫无反应。 不能再解下去了,再解下去就是君泽不知道,也该知道了。 顾玉刚要收手,就听君泽抱怨了一声:“你还是这么矫情,上个药也磨磨唧唧。” 说完,君泽就伸出手,大言不惭道:“我来帮你脱。” 顾玉:???!!! 第389章 王爷!请您自重! 看来君泽是真的没发现她是女子。 但这种情况也不妙,顾玉及时握住他的手腕,警告道:“王爷!这不合适。” 君泽笑意收敛了一些,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顾玉低着头,脸色有点难看道:“王爷,我已有妻室,让我的妻子来吧。” 君泽嗤笑一声:“就你那个没心没肺的妻子?你要是死了,她说不定还能来看看你,你指望她给你上药,还不如指望猪会上树。” 提起摆烂的季妙仙,顾玉也无从反驳,道:“叫郦若过来吧。” 君泽收回手,趁机摸了一下顾玉的脸,惹得顾玉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君泽慢条斯理道:“顾小公爷,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本王只是本着兄弟情义、同僚情义给你上个药罢了,至于防我跟防贼一样吗?还是那种采花贼。” 顾玉拢紧了衣服,一脸严肃道:“王爷别说笑了。” 君泽冷笑一声,道:“真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在狱中你是怎么哭着求我的你都忘了。” 顾玉当然没忘! 没忘自己是怎么提要求让君泽先求她,也没忘自己是怎么绷不住哭出声来的。 明明是两个人都很丢脸的事,她都不好意思提,可君泽脸皮厚得令人发指,居然会用这个拿捏她。 而且话到他嘴里,怎么听怎么不得劲儿。 顾玉十分尴尬道:“王爷,这事儿有什么好提的。” 君泽道:“为什么不能提?顾小公爷是头一次求人吧,不得了,这件事我能记一辈子。顾小公爷也很难忘吧。” 顾玉刚醒过来,就恨不得继续昏死过去,轻咳一声,道:“王爷不提,我早就忘了。” 君泽看着她道:“我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以后得多提醒你几次,免得顾小公爷忘了,这么多人情,顾小公爷,你得慢慢还给我。” 顾玉扶额,道:“我会牢牢记住的,王爷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我亦会想办法还王爷的人情。若王爷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我必定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君泽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当即道:“六皇子杀人,却要你背锅,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还要为六皇子做事吗?” 顾玉看着君泽,他脸上少见的认真,这个橄榄枝她不是不能接,只是他们之间相隔的,哪里是两位皇子的皇位之争。 顾玉心口一痛,她明明与君泽离得这样近,却无法逾越雷池一步。 顾玉道:“王爷,没那么简单。” 君泽自然知道转换阵营没那么简单,但是凭借顾玉的心计,想做到也不算难。 君泽垂下眼睛,道:“我并非为了五皇子来拉拢你的。” 顾玉道:“我明白。”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道:“顾玉,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顾玉沉默下来。 她担心君泽目光如炬,迟早会发现她在对圣上出手。 人心是不能试探的,无论事情败露后,君泽如何抉择,他们之间的感情都会变味儿。 顾家与圣上之间的仇恨,不该将无辜的君泽牵扯进来。 顾玉只能道:“道不...”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君泽没有给她说出这话的机会,直接打断她道:“我不想听你敷衍我,若你不想说,那就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说吧。” 包括她的女儿身。 顾玉看着他灼灼的目光,郑重其事点头道:“好。” 无论有没有那一天的到来,她总要留下点儿细微的念想。 君泽严肃道:“你要记住,你欠我良多,每一笔我都记得,我挟恩图报之时,你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顾玉也是一脸严肃道:“王爷放心!若有用到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君泽闷声道:“真的吗?你一向没什么良心,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顾玉受不了君泽在她面前一脸受委屈的样子,愧疚感如江水泛滥,当即道:“那要怎样王爷才能信。” 君泽顺势坐到顾玉床边,趁其不备,吻上了顾玉的唇,道:“你在狱里求我帮忙之前,我就是这样亲你的,记得吗?以后你要是忘了今天说过的话,我就这样提醒你。” 顾玉表情隐忍地接受了这个吻,不过到底没有反抗。 一边是汹涌的爱意,一边是理性的克制。 无法全心全意爱一个人,也无法全心全意接受一个人的爱。 接吻时,顾玉心里并不好受。 一吻毕,顾玉红着眼道:“王爷,我已有妻室,您不该把感情浪费在我身上。再说您是长公主的独子,以后总要跟我一样,成亲生子。” “娶妻生子...”君泽看着顾玉,道:“倒是一个很让人憧憬的事情。” 顾玉怅然若失,面上没有表露出来,道:“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 君泽道:“可娶妻也要看人的,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 顾玉心口堵得慌,还是道:“天下可爱女子甚众,王爷总能找到。” 君泽道:“若是娶个顾小公爷这般的妻子,倒也不是不行。” 这话倒是能解出两层意思。 一是娶个像顾小公爷这般的妻子。 二是娶个像顾小公爷的妻子这般的妻子。 顾玉明知他说的是其一,也只能曲解成为其二,道:“妙仙她看似懒散,实则伶俐通透。” 君泽轻笑道:“你这个妻子,心思不在你这儿,你可要小心一些,别什么时候她给你带了绿帽子,你都不知道。” 这人根本就正经不了多久,顾玉嘴角抽搐,道:“这点就不劳王爷费心了。” 君泽道:“你的恩人想听你唤君泽,不是王爷。” 顾玉默了默,唤道:“君泽。” 君泽听了心情舒畅,没忍住又咬上了顾玉的嘴唇。 顾玉为他的行为气恼不已,道:“王爷!请您自重!” 君泽理直气壮地指责她道:“你刚刚还说愿意为了我赴汤蹈火的,现在只是亲一下而已,你就又忘了你的良心!” 顾玉有些抓狂:“这两者怎能混为一谈!” 君泽道:“怎么不能?为了惩罚你又忘了你欠我的恩情,我还要再提醒你一下。” 第390章 君泽!你别得寸进尺! 说着君泽就又要亲上来。 顾玉都要疯了,君泽的脸皮总能刷新她的认知。 她所说的赴汤蹈火,是君泽有什么需要时,她定会相帮,绝不是像这样任他为所欲为。 顾玉连忙躲开,警告他道:“君泽!你放尊重点儿。我有妻妾,不是断袖!” 君泽闻言果然不再逼迫,苦笑一声道:“顾小公爷妻妾两全,留我形单影只。” 顾玉听他语气寂寥,一个在京都横着走的霸王,却屡屡被她所伤,自己的行为未免残忍。 顾玉心底不可避免地升起愧疚,道:“我...” 君泽抬头看着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哀伤与失落,仿佛在万千愁绪中挣扎不出。 顾玉还是道:“我答应你,在你娶妻之前,我不会碰我的妻妾。但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亦要努力,找个心仪的女子,我们一起走回正道。” 君泽暗自好笑,你想碰,也得有那个能耐。 但君泽面上依然小心翼翼道:“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顾玉艰难地点了点头,道:“真的。” 她骗了君泽很多事情,但在这件事情上,她不算骗。 君泽趁火打劫道:“那要是我一直遇不到心仪的女子呢?你能保证一直都不碰你的妻妾吗?她们日日守在你身边,对你嘘寒问暖,体贴入微,万一你把持不住,动了心又动了身,我依然孤苦伶仃该怎么办?” 顾玉有点儿恼,道:“君泽!你别得寸进尺!” 君泽一脸受伤,眼里都是落寞,道:“罢了,你妻妾成群,个个貌美如花,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动心,终究是我在痴心妄想。” 顾玉气恼得不行,道:“我答应你,答应你!在你娶妻之前,我不会对她们动心,也不会动身!可以了吗?” 君泽这才直起身。 顾玉还来不及松口气,君泽又凑了过来,道:“可是顾小公爷长得这么招眼,万一外面的莺莺燕燕...” 顾玉忍无可忍,道:“你有完没完!” 君泽皱着眉头问道:“你对你的恩人就这么点儿耐心吗?” 顾玉躺在床上,捂住脸。 苍天啊。 杀了她吧! 她做梦都想不到君泽的挟恩图报是这样的。 君泽掰开她的手,道:“那么多你都答应了,不差这一步。” 顾玉生无可恋道:“我答应你,在你娶妻之前,我不会碰任何女人,也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 君泽道:“还不够。” 顾玉双眼无神看着自己的床幔,道:“要不你掐死我吧,这条命你拿回去。” 君泽道:“那可不行,你要说任何人,不是任何女人!” 顾玉道:“王爷,你不要觉得自己是断袖,别人就都是断袖了。我都没那个自信说无论男人女人都会喜欢我,你就别一直给我脸上贴金了。” 君泽眼里渗出一丝危险,道:“小冷大夫就喜欢你。” 提起小冷,顾玉幽幽叹口气,道:“我与小冷大夫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手足,我拿他当弟弟看待。” 君泽道:“这还差不多。” 外面的脚步声传来,君泽伸手摸着顾玉的嘴唇。 顾玉条件反射地躲开,道:“你做什么!” 君泽咬不到顾玉的嘴唇,便咬了一下顾玉的耳朵,道:“你的妻妾知道你为了一个男人守身如玉,连碰都不能碰她们吗?” 顾玉惊悚地看着他。 君泽怎么越来越变态了! 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 看着顾玉发红的耳垂,君泽十分满意,继续道:“这是我们的君子之约...虽然好像不是特别君子,但你可要遵守承诺。” 话音刚落,郦若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君泽坐在顾玉床边,郦若就浑身不自在。 君泽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前还对郦若吩咐道:“记得给你夫君换药。” 这声夫君在顾玉听来尤其讽刺。 君泽走后,郦若浑身僵硬走了过来,悄声问道:“你们发生了什么呀?” 顾玉揉着额头,看着自己所谓的妾室,十分头疼。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 顾玉道:“没发生什么,帮我上药吧。” 衣服解开,顾玉想到狱里君泽告诉她的事情,道:“神女教的旧教徒最近可有什么动静吗?” 郦若摇摇头,道:“安静得不像话。” 顾玉眯起眼,如果徐家和神女教有所关联,就麻烦了。 可若神女教背后是徐家在操持,徐皇后不至于屡屡落入被禁足的境地,徐家也早就蹦跶起来了。 顾玉道:“查查徐家,看是否有神女教的旧人。” 郦若道:“徐皇后的家族吗?” 顾玉道:“嗯,这次我入狱,有神女教的手笔,是徐家交上去的。” 郦若跟在顾玉身边这么久,多少明白恩怨,道:“我知道了。” ------------------------------------- 苏县令与高怀在渡口依依不舍地告别。 苏县令去年带高怀入京时,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高怀会效仿他的举动,带着百姓闹事。 高怀也没想到,短短一年,他自己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走了苏县令的老路。 一个志得意满的寒门学子,金榜题名该是如何意气风发,可是在权贵遍地的京都,他们引以为傲的学识与努力根本不值一提。 “久贫寒,乍富贵,见识浅薄,怎堪大用”。 短短一句话就能摧毁一个寒门的傲骨。 高怀道:“从前我不明白,为何苏县令要蜗居在通宁县,不肯往上晋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晋升之路,留给我们能选择的余地实在太少了,以我们的出身,走得越高,越身不由己。还不如偏安一隅,为百姓做点力所能及之事。” 苏县令道:“会好起来的,我已经看到了希望,说不定有一日,我们还能在京都相会,争取越走越高,一起辅佐顾小公爷。” 高怀忽然一笑,道:“学生突然想到一件事,关于您和顾小公爷的。” 苏县令疑惑道:“什么事?” 高怀道:“去年清谈会,学生与人谈论您会不会获罪,伪装成顾亦真的顾小公爷跟我打赌,说您如果没有获罪,我就答应他一件事,后来果然是她赢了。虽然她没提,不过我也算履行了这个赌注。” 苏县令与高怀同时笑了起来。 眼前是天高水阔,他们的路还有很长要走。 第391章 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更加强大 顾琼帮顾玉解开额头上的纱带,左边额头上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道疤痕。 顾琼道:“冷大夫已经备好了舒痕膏,姐姐一定要坚持用。” 顾玉轻轻碰了一下那个疤痕,还有点儿疼。 伤口上结的痂正在逐渐掉落,伤口不算小,也不算大。 顾玉道:“这么深的疤,舒痕膏消不掉的。” 顾琼急道:“那也要坚持用!起码让疤痕浅一些。” 顾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妹妹道:“你知道吗?对于男人来说,疤痕是他们的荣耀,可对于女人来说,伤疤是她们的羞耻。” 顾琼愣了一下,似乎真的是这样。 女子将自己的容貌视若生命,别说一道疤了,就是出个小痘痘,都要不开心一整天。 可男人却对自己的伤疤毫不在意,反而引以为傲,觉得那是勇猛的象征。 顾玉道:“不必强求。以前在书里看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好,大概意思是,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更加强大。所以该想想,从这道疤里学到了什么,而不要执着于将它消除。” 顾琼觉得豁然开朗,董长茂未能杀死她,她现在虽然痛苦那段回忆,可也勇敢起来。 从一个深藏在闺阁里的娇娇小姐,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掌柜。 她曾弹琴附庸风雅,可每每拨弦时掌握不到精髓。 现在手里拿到算盘,指尖在算盘上飞舞,却找到了无边的乐趣。 风雅从不是靠那些风花雪月堆积起来的,而是来自内心的情趣。 顾琼温声道:“那姐姐从这道疤里学到了什么?” 顾玉一笑,道:“我学到了做人不能太自负。” 自负是她最大的,也是致命的缺点。 她早就意识到了,每次落入险境,她都会告诉自己,下次不能这样。 但到了下一次,她依然一意孤行。 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将一切尽在掌握。 从她决定对付世家开始,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险之又险,稍有差池,就是满盘皆输。 从前她孤身奋战,屡屡侥幸逃生,所以吃到的教训虽然深刻,还不够改变她的行事章法。 而这次,连累到了家里人和丁孝吉他们,才让她感到后怕。 如今她行事不是她一人行事,身边站的人太多,她的顾虑也更多了。 顾琼一笑,道:“我都觉得姐姐这是在自夸。” 顾玉看着镜子里极为相似的两张面孔,亦是一笑。 顾玉忽然问道:“你喜欢萧行之吗?” 想到那个有些憨直的男子,顾琼眉宇间带了一点儿轻愁,道:“应当是喜欢吧。” 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曾经她以为她对董长茂是喜欢,每日幻想着与董长茂成婚后,会是什么样的琴瑟和鸣。 可是董长茂击碎了她对爱情所有美好的幻想。 乃至面对萧行之,她都不敢轻易再去尝试爱情,亦幻想不出和萧行之未来是怎么样的。 若一定要嫁人的话,嫁给萧行之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顾玉与顾琼姐妹连心,岂会看不出顾琼的迷茫。 顾玉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你若是尚未确定好自己的心意,就留在家里帮我拨算盘吧。我也不想让你太早出嫁,舍不得。” 顾琼幽幽叹口气,道:“可我都二十了,姨娘嘴上不说,可总是拿着一本京都少年才俊的册子翻看。” 顾玉道:“年龄不是问题。若是成婚后才发现不合适,岂不成了一对怨偶。女子的命运,并非一定要走向婚姻。女子的价值也并非相夫教子。” 顾琼歪着头问道:“那我的价值是什么呢?” 顾玉伸手敲了一下顾琼的额头,道:“别什么都依赖我教你,自己动脑袋瓜想。” 不管顾琼的纠结,顾玉换上官服,便进宫去了。 今日有朝会,也是顾玉养伤后第一次走入朝堂。 在外面等候之时,朝臣们默契地避开顾玉,又不断把目光投到她身上。 天儿彻底冷了下来,奉天殿前一片萧索。 顾玉站在苍茫的天幕下,一阵风吹过,衣衫猎猎作响,显得她身量单薄,格外形单影只。 君泽看在眼里,正要抬步过去。 居子石带着几个刑部的官吏走了过去、裘右等几个御史走了过去,丁孝吉带着两个文翰学士走了过去、新上任的大理寺卿彭焦走了过去、几个曾与老镇国公一起出征的武将走了过去,还有几个寒门出身,好不容易爬上来的京官也走了过去。 互相寒暄中,顾玉身边热闹起来。 君泽微微一笑,没有打扰这份热闹。 丁孝吉在天牢时,被废了右手,一旦用力就会发抖,不过他没有自怨自艾,最近在练习用左手写字。 居子石恰好是个左撇子,两个一言一语聊了起来。 顾玉看着丁孝吉的右手暗道可惜,丁孝吉的字十分工整,又带着一股锐气。 一朝改成左手写字,自然与原来的字相差甚远。 丁孝吉似乎看出了顾玉脸上的惋惜,笑着道:“顾小公爷怕是忘了,在贡院时,我因为遭遇着火,惊慌失措,但为了交上令自己满意的答卷,一撇一捺具是小心,但时间不等人,我急得满头大汗,您趁着帮我挑灯的时机,安抚我试卷有人誊抄,不要以为追求工整,误了时间。” 顾玉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丁孝吉道:“文翰司是笔墨之司,又不完全是笔墨之司,胸有乾坤,何惧下笔不稳,我感念小公爷挑灯的恩德,小公爷不必惋惜自责。” 顾玉一笑,道:“你说得对。” 五个文翰学士的家人被捏在世家手里,后来被圣上派去的人解救出来,给予了一定安抚。 云卢县和常中县的均田制正在逐步进行,现在已经分田地的阶段。 等到明年春种秋收,两县的结果呈现出来,全国百姓看在眼里,到时大面积推行均田制就会顺风顺水起来。 到时百姓不需再为耕不完的地和交不够的税苦恼。 等过些年,家家户户的日子好起来,农人就会有更多时间去读书习礼,长此以往,寒门便能逐渐崛起了。 狄罗在世家和绍无极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被两方推出去顶罪,狄罗于狱中自尽。 狄罗死后,顾玉借机将自己的人彭焦安排到大理寺卿的位置上。 彭焦本是大理寺少卿,狄罗停职那段时间,便与顾玉搭上线,现在顺理成章升职,自然也跟着顾玉做事。 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狄家成为圣上第一个开刀的世家,狄家上下流放千里。 但所有人都知道,狄家是第一个,绝不是最后一个。 圣上又接二连三以各种借口处置了四五个世家。 一时间朝堂暗潮汹涌。 皇权与世家的斗争摆到了明面上。 第392章 顾玉披着君泽的大氅,眼皮跳了跳 朝会的一番汹涌之后,圣上将顾玉唤到勤政殿。 离得近了,圣上也就看到了顾玉额头上的疤,道:“均田制推行得很是顺利,你辛苦了。” 顾玉道:“为圣上做事,岂能说辛苦。” 圣上道:“可现在才两个县,事情就闹得这样大,若是推行到全国,还不知要有场怎样的风波。” 五个文翰学士出来后,文翰司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可人的贪心是不够的,一旦圣上尝到了文翰司的甜头,就会觉得世家官员的碍眼。 顾玉知道圣上的顾虑,并不接他的话,道:“如若云卢县和常中县的均田制办得好,其余各地有了效仿的范例,不一定推行不下去。” 圣上叹息道:“全国的世家巨族何其多,云卢县和常中县只是开始,就算勉强推行下去了,也会有无数事端发生。” 顾玉故作苦恼道:“这的确是个难题。” 圣上不满顾玉的推诿,道:“你给朕出个主意。” 顾玉皱着眉头道:“圣上之忧亦是臣之忧,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太好主意,容臣回去好好想想。” 圣上心底有些气恼,莫不是顾玉经此一遭,也怕了那些世家不成? 他都暗示了这么多了,可顾玉来回推脱,愣是提不出一个好主意。 一个文翰学士将今日处理的奏折递了上来。 顾玉趁机道:“明年全国推行均田制,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那个文翰学士一脸迷茫,道:“云卢县和常中县的均田制还未彻底,效果如何还未可知,不如明年看看情况,再去与户部商定如何往全国推行?” 圣上皱起眉头。 他愁的哪儿是均田制,他愁的是世家! 圣上道:“无论均田制的效果如何,户部定然不会配合往全国推广。” 顾玉看气氛差不多了,这才道:“可惜户部不懂圣上爱民如子的用心。” 谁懂圣上的心? 顾玉懂。 文翰学士懂。 可是有用吗? 顾玉就是再有能耐,也只是一个人。 文翰学士的主意再多,也只能侍奉圣上笔墨。 而那些真正掌握着权柄之人,却无法懂圣上的心思。 困境就摆在眼前,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苦思冥想一会儿后,睁开眼睛,缓缓道:“朕手里可用之人还是太少。” 不是可用之人太少。 而是可用之人,身份都太低。 顾玉虽是一品镇国公,可是圣上有绍无极在,不愿给顾玉太多兵马实权。 文翰学士七十个人,只有献计的能力,却无行政的权利。 想明白这一点,圣上道:“伺候笔墨罢了,哪儿用得到七十个文翰学士,他们该去更该去的地方为朕做事。” 顾玉一听,就知道圣上动了启用文翰学士的想法, 她面上忧心忡忡道:“文翰学士都是寒门出身,见识比不得朝中官吏。” 圣上刚要皱眉。 顾玉连忙又道:“恕臣斗胆,七十个文翰学士都是圣上亲自调教出来的,他们跟在圣上身边这么久,多少学到了圣上行事的一点儿皮毛,若仅仅调遣去当一方县令,又有些屈才。” 圣上道:“顾爱卿所想,正是朕所想。不仅是文翰学士,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都不该屈居末流。大禹朝任人唯贤,不该只靠家世高低。” 顾玉道:“可是今年的官员考绩时间已过,除非有职位空缺下来,否则文翰学士们无根无基,不好补上去。” 圣上随手翻看着手里的奏折,眼睛扫到了吏部尚书张大人的上奏。 他拿起那个奏折,没有翻看里面的内容,只是摩挲着吏部尚书的名字,道:“吏部...管文官任免、考绩。” 而后圣上对顾玉道:“你吏部的职位还没撤,在吏部待得如何?” 顾玉苦笑一声,道:“臣身为文翰司的掌事,几乎不往吏部去了。再加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臣在吏部几乎成了一个透明人。” 圣上自然知道顾玉处境。 现在的顾玉就是一个靶子,她去哪里,就会被盯到哪里。 终归是实权不够多。 谁要想给顾玉使绊子,可谓轻而易举。 可是他又记着顾钧益当年功高震主的样子,不欲给顾玉过多实权。 左右两难,让圣上顿生愁绪。 顾玉猜到圣上现在的纠结。 不过是想让马儿跑,又不想给马儿吃草。 不过无妨,她现在大病初愈,正是敏感时候,也不想吃圣上的草。 顾玉抬头,看了眼文翰学士,又看了眼圣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圣上对文翰学士道:“你先下去。” 文翰学士闻言退下。 勤政殿里只剩下顾玉和圣上二人。 圣上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顾玉道:“朝中世家官员姻亲复杂,无法连根拔起,只得徐徐渐进。” 圣上道:“下一场科举在两年后,而且很难如今年这般,只取寒门学子,太慢了,朕不想等。” 顾玉道:“民间有句话,叫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任用寒门,只有先让一些世家朝臣退下去。” 圣上琢磨着顾玉的话。 退下去。 怎么退下去? 顾玉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罗织罪名,百官上奏,投入监牢,严刑逼供。 世家能做得,圣上为何做不得? 况且那些世家可不无辜,谁家没个腌臜事情。 顾玉道:“若不想徐徐图之,只能行雷霆之法。只是臣一边管着文翰司,一边忙着均田制,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谁能行这个雷霆之法。 顾玉和圣上心里都有了答案。 圣上想到那个人选,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道:“顾爱卿,你先退下吧。” 顾玉拱手道:“臣告退。” 从勤政殿出来后,顾玉长舒了一口气。 刚出宫门没多远,顾玉的马车就又被关言撞了。 君泽掀开帘子,道:“顾小公爷,真是不巧,又将您的马车给撞了,你要去哪儿,来,上车,本王送你一程。”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君泽一次又一次刷新着她的认知,让她难以招架。 最近她对君泽怕得很,那是能躲就躲。 但现在,她明显是躲不过去了。 顾玉重重叹口气,上了君泽的马车。 君泽脱下自己的大氅,顺势摸了一下顾玉的手,在顾玉发火前及时松开。 君泽笑着道:“手怎么这样凉,快拢紧衣服暖和一下。” 顾玉披着君泽的大氅,眼皮跳了跳。 大概猜到了君泽的狗嘴里会说出什么,顾玉一言不发,只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果然,君泽道:“这件衣服是不是比以前那件更柔软,你放进被窝里抱着能更舒服些。” 顾玉:... 杀了我! 就现在! 第393章 抱着大氅睡觉? 顾玉一抬肩膀,将君泽的大氅顶了下去,道:“我觉得我还是走回去比较好。” 君泽赶紧拉着顾玉的胳膊,道:“不闹你了,坐下。” 顾玉不坐,挣扎着要出去。 君泽身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本就所剩不多的面子,碎成渣渣了。 君泽道:“有关常中县的均田制,你不听吗?” 顾玉当即木着脸坐了回去。 君泽发现自己拿捏住了顾玉的命脉,一提到正事,顾玉就认真得不得了。 君泽清清嗓子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们实行均田制,以人口丈量土地。可是对于世家来说,依然可以通过买卖人口,以家里的仆役为人丁,分得大量田地。” 顾玉听到正事,万千思绪闪过,严肃道:“不仅如此。” 君泽疑惑地看着顾玉道:“什么不仅如此?” 顾玉道:“均田制以人口分配土地,人死后土地会重新交给公家。但是在土地的所属权流转中必定会造成一定的流失。” 君泽努力理解着她的话,试着道:“你是说,如果一些老人濒临死亡,只要在他死前将自己的土地转让出去,那么他虽然死了,但土地不在他名下,就无法归于公家,再行均田。” 顾玉点点头,道:“长此以往,个人私有的土地会逐渐扩大,公家能分配出去的土地会越来越少。” 君泽眯起眼,道:“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为何从一开始,不制定一个更为详尽的策略呢?” 顾玉微微一笑,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均田制的确不是一个很完备的政策,顾玉从现代的历史书中所学到的种种土地政策,都比均田制要好得多。 例如青苗法、方田均税法、一条鞭法、摊丁入亩法等等。 顾玉不是不能综合各法所长,规避各法所短,将均田制的种种细节敲定得完美无缺。 但那样的土地法太超脱这个时代了,历史的发展是缓慢的,尤其是农耕社会的历史会更加缓慢。 改革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世家巨族统治大禹朝久矣,自有他们的屹立不倒的道理,大厦一霎倾塌的前提是先有蝼蚁腐蚀,凭蛮力强推是推不倒的。 面对漏洞百出的均田制,世家的反应就如此强烈。 若是顾玉将那些更利于百姓们的土地法呈交出来,世家要对付的,就不是她一个人了。 而是万千看到希望的百姓。 从她身上就能看出,世家会用何等残酷的手段去阻止这些超前的法令实施。 若是世家把矛头对准百姓,会导致国基不稳。 过犹不及。 所以顾玉宁可欠缺点儿,哪怕知道均田制的种种弊端,亦不会去主动完善。 让百姓有利可图的同时,也给世家留了些可以钻的漏洞,彼此都有余地。 只等以后问题出现,再去慢慢解决。 顾玉道:“就像你所说,如今的大禹朝都是世家在撑着,我只能在世家可以接受的底线内,为百姓争取一些权益。想要彻底打破世家巨族对土地垄断,不是仅靠均田制就能实现的。而均田制,无疑是目前最适合百姓的方法...” 君泽看着顾玉认真与他说话的面容,对顾玉的欣赏更上一层。 下棋讲究走一步看三步,可顾玉这哪里走的是三步,而是十步。 她将几十年后的发展趋势都看到了。 弗如也。 君泽在心底暗道。 君泽坦诚道:“君家为了自己的田地不被分出去,已经以赋税减一成的条件,诱惑许多农人归拢君家。” 顾玉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是每个只知埋头苦干的农户,都能看清世家贵族的弯弯绕绕。” 等均田制分配完成后,那些农民为了一时的利益,将自己的田地与世家的田地合并起来。 可能为了拉拢更多农民前来,早三四年看不出什么,但世家会一步步加码。 那时,百姓的地攥在世家手里,除了听从也别无他法。 而遇到天灾人祸,朝廷减免赋税,世家也不会让手里的农民按照减免的标准缴税。 起码现在世家所用的一切手段,他们都能看在眼里,世家的种种算计也是了然于心。 君泽道:“顾家呢?你们会通过种种手段兼并吗?” 顾玉实话实说,道:“会!” 土地兼并的弊端不胜枚举,是动摇一个朝代最主要的因素,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集体化生产,能够提高综合产量和抗灾能力。 顾玉正需要这种好处。 顾玉道:“我现在有五千京都的顾家军要养,他们大多年过半百,还有他们的家人,都不能放任不管。朝廷军饷年年亏空,少发、漏发、延发的情况不胜枚举,若是统领兵马的世家不补贴给他们,他们这个军户当得还不如农户。” 君泽道:“君家亦是如此。” 顾玉诧异道:“君家兵马的军饷也会少发吗?” 君泽点点头,道:“过去几年,年年如此,去年江南叛乱,君家兵马立功不小,倒是给足了补贴,可从九月份到现在,军饷又出现了递减的情况。过不了两年,就会又恢复到以前的老例。” 或许可以说,只要天下太平,军人的待遇就会直线下降。 更别说圣上对手持兵马的世家早已有了忌惮。 但是圣上可以对这些兵马不上心,手持兵马的世家可不能不上心。 发不下来钱怎么办? 只能去剥削手底下的农民养兵,长此以往,阶级间的壁垒不就越筑越厚了吗? 顾玉暗自点头。 事情说完了,马车也快到镇国公府了。 君泽忽然凑近道:“又送你一件大氅,你用什么给我当回礼?” 顾玉道:... 果然正经不了多久。 顾玉太阳穴突突的,瞪了他一眼,将大氅塞到君泽怀里,道:“这大氅我不要。” 君泽才不管她说什么,往顾玉那边靠拢,故意暧昧道:“你不要晚上抱什么睡觉?” 抱着大氅睡觉? 外面的关言想明白了这个逻辑,瞪大了眼睛,驾车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第394章 见了鬼了,这人还会害羞吗? 顾玉已经坐到了马车门边,看着君泽的目光里满是警惕。 不能回答他! 这些日子的经验,越是回答他,他就越起劲儿。 顾玉凝神静气,打算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只等快点儿到家,她就干脆利索地跳下马车。 君泽看着顾玉警惕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我差点儿忘了,顾小公爷那里还藏着我一件,最近天冷,你有天天抱着睡吗?” 驾车的关言依然是万年不变的面瘫脸,但是身子不自觉就往后靠。 顾玉气到语无伦次,道:“你少胡说八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君泽道:“我不信,除非你让我进你屋子检查检查。” 这与引狼入室有何区别? 顾玉怒目圆睁,道:“你做梦!” 君泽道:“好吧,虽然你那里还有我一件。可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旧,那件衣服就是再好,也该皱皱巴巴了,你的恩人给你的新大氅,你就收下吧。” 顾玉被他无耻的样子弄得心烦意乱,道:“镇国公府不缺王爷一件大氅,您收回去吧。” 君泽道:“可是你的恩人想让你抱着,晚上抱在怀里,像抱着我一样。” 顾玉抓狂道:“你能不能闭嘴!戏弄一个男人有意思吗?” 君泽道:“戏弄一个男人没意思,但男人是顾小公爷,就很有意思了。” 顾玉冷下脸道:“我有妻有妾,不是断袖,更不想被一个男人戏弄!” 君泽仿佛没看到顾玉的冷脸,小声对她道:“那你为什么不在被窝里藏你妻妾的衣服,偏偏藏我一个大男人的衣服。” 虽然君泽已经很小声了,可架不住关言内力深厚,耳力灵敏,一字不差地听了下来。 居然是真的! 关言暗自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 顾玉气得七窍生烟,登时掐住君泽脖子,道:“今天你跟我之间必须得死一个!” 君泽由得顾玉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掐在自己脖子上,桃花眼里的笑意不减。 关言一直分心听里面的动静,前面一个马车行过,眼看就要撞上了。 关言急忙拉缰绳,只听照夜玉狮子嘶鸣一声,马车倏然停下。 电光火石间,顾玉俯身掐着君泽,因为马车的惯性,下盘不稳,就要栽倒在君泽身上。 君泽顺势一搂,将她搂进怀里,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在一起。 顾玉趴在君泽的肩头,离君泽那么近,似有交颈缠绵的既视感。 久违的草木香萦绕在鼻尖,君泽瞬间心猿意马起来。 手里就是顾玉的腰。 因为练武的原因,顾玉不似一般女子那么纤弱柔软,而是隐藏着一种韧劲儿,让君泽爱不释手。 顾玉泼墨般的马尾从肩头滑落下来,落到君泽的脸颊旁。 脸颊痒痒的,君泽的心也痒痒的,喉结下意识滚动。 车外寒风呼啸,车内热意暗生。 外面的关言意识到自己因为过于八卦,分神闯了祸,还险些撞到人。 里面没有声音,他也不敢说话,只是扬起马鞭,驱车回归正道。 马车里的气氛实在不妙,顾玉压在君泽身上,抬头接触到他幽微的眼神,连忙起身。 她坐定后将脸侧到一边,一副怄气的样子,实则心里不断咆哮: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丢脸! 有没有一个缝隙给她钻进去! 她掐个人罢了,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顾玉红着一只耳朵,已经准备好接受君泽的奚落。 可奇怪的是,身后的君泽竟然没有趁火打劫,成了锯嘴的葫芦,一言不发。 在两人的沉默中,马车总算到了镇国公府。 感受到车辆停了下来,顾玉连忙翻身下车,可这样安静的君泽还是勾起了顾玉的好奇心。 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君泽。 不知是不是顾玉的错觉,君泽眼神飘忽,不敢与她直视,脸色还有些发红。 这人还会害羞吗? 见了鬼了。 怎么可能! 一定是她看错了! 顾玉没走两步,感觉到背后有一道异样的眼光。 猛然回头,关言来不及收回目光,连忙四处乱瞧。 顾玉气恼得不行,刚刚发生的一切,居然全被关言听到了。 那些话,还不定被关言误解成什么样儿。 顾玉暗骂君泽了一声:混账东西。 顾玉走后,马车里的君泽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嘴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来。 虽然新大氅还是没送出去,但这样意外的收获让君泽的心情直接起飞。 自从知道顾玉是女子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顾玉这么近距离接触。 没有以前因断袖而产生的自厌情绪困扰,他的所有意识,完完全全被顾玉这个人占据。 想拥抱她,亲吻她,从此再也不分开。 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君泽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隐隐有些发烫,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浑身都是按捺不住的热意,让他恨不得现在就下车耍一套刀法。 君泽回味着刚刚美人在怀的感觉,低低笑了出来。 回到长公主府后,君泽拍了拍关言的肩膀,道:“做得不错,甚得我心。” 关言:... 他除了偷听和差点儿跟人撞车,还有做什么吗? ------------------------------------- 回到府里,郦若带着神女教的消息过来。 郦若道:“徐家大爷徐初经常往教坊司送银两。” 教坊司... 从江南回京都的路上,她曾刻意避开君泽,以身为饵,引人上钩。 当时的扮演《鸳鸯梦》的一双男女,一个是太监,一个就出身教坊司。 但看徐家的反应,神女教不像是被徐家操控的,不然徐家怎么会出了一个皇后,还被大牌世家排挤在外。 倒像是徐家与神女教有着互利互惠的合作关系。 徐家提供钱,神女教给徐家提供什么呢? 今年神女教无疑是给徐家提供了她炸毁保河山的消息。 那么从前呢?以后呢? 神女教现在在她手里,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消息灵敏。 相反,教坊司的神女教旧教徒还要小心谨慎,以免打草惊蛇。 如此一来,教坊司的神女教还有什么是值得徐家利用的呢? 太监、徐家、教坊司、神女教... 顾玉一时间想不明白他们的关系,对郦若道:“你查一下,宫里哪些太监与教坊司有联系。”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暗中兴风作浪。 第395章 太难了 “宫寝司领事太监汪白。” “钟鼓司领事太监寿延。” “银作局领事太监康兆。” “御兽苑领事太监花锦城。” “这四个在宫内算得上有头有脸的太监,皆与教坊司有所往来。” “其中,钟鼓司的寿延与教坊司来往最为频繁,光在教坊司偷偷养的相好就有五个,可以说一个月有四五天,他就会去教坊司一趟。” “御兽苑的花锦城比较奇怪,他脸上受伤严重,有好大一块儿烫伤伤疤。” “另外还有一些在宫里不算入流的太监,偶尔也会光顾,名单都在这里了。” 郦若将自己探查来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顾玉并未看那些不入流的太监名单,能与徐家搭上线的,绝不会是宫里的末流太监。 顾玉只捉摸着几个领事太监。 宫寝司太监与后妃来往密切,有些宫妃想要学些京都时兴的歌儿曲儿邀宠,通过宫寝司联系到教坊司并非难事。 钟鼓司掌管宫内鸣钟击鼓,演出杂戏,与教坊司的确会来往频繁,这个位置,若想与徐家搭上线,简直不要太方便。 银作局负责打造金银器饰,教坊司大多女子,通过种种手段与银作局联系,求得一些精细的首饰,也在情理之中。 只有这个御兽苑太监。 顾玉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一个负责豢养宠物的太监领事,为何会与教坊司有联系。 顾玉道:“那个叫花锦城的太监脸上还有烫伤?” 郦若道:“我虽没见过,但是根据线人所形容的,那烫伤颇为可怖,都瞧不见本来的面容了。但是他善养禽兽,待在御兽苑也不必见宫中贵人,再加上每年给内务总管的孝敬不少,就对他待在御兽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顾玉捉摸着御兽苑,奈何她对宫闱的了解实在太少,对御兽苑实在没什么印象。 最多也不过是五皇子喜欢的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就在御兽苑,惹得五皇子常往御兽苑跑。 顾玉敲了敲桌面,道:“我得进宫一趟。” 现如今顾玉身为文翰司掌事,进宫不似从前那般困难了。 递了腰牌,宫卫便一路将她送往勤政殿。 侧殿的几个文翰学士见她过来,也都习以为常,将自己手头上的事情禀报了一番。 顾玉一看到勤政殿正殿的门紧闭,所有宫人都被遣了出来,就猜到绍无极又来了。 顾玉也不心急,坐在文翰学士中间,听他们说小声讨论最近的政事。 正殿内的圣上叹气道:“狄罗一死,你手里就无人可用了。” 绍无极敛眉,也觉得为难。 狄罗完全是个意外,清谈会后,他弟弟狄泰成了五皇子派的弃子,不甘心再为五皇子做事,便与其撕破了脸皮。 五皇子派背后站着的,以君家为首的世家太多,狄罗无法与之为敌。 他曾试着投靠徐皇后,可当时徐皇后怀孕,正是目中无人的时候。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徐皇后对这么一个丧家之犬般的狄罗颇为看不上眼。 狄罗为了给弟弟报仇,试着投靠了绍无极。 绍无极明白圣上对付世家的心意,便收了狄罗为义子。 狄罗身为大理寺卿,便于替他搜集世家的阴私,他则替狄罗作势,让狄罗在世家之间得以喘口气。 可惜狄罗太心急了,清谈会才过去了不到两年,他就急吼吼地想把弟弟捞出来。 在顾玉入狱后,更是像墙头草一般,为了杀顾玉再次倒向世家。 结果两边都讨好不了,两边都将他当作弃子。 没了这么一个人,绍无极再难为圣上搜集世家阴私的证据。 现如今掌刑狱的刑部尚书居子石刚正不阿,自然不会与绍无极同流。 新晋的大理寺卿彭焦,有了狄罗的前车之鉴,也不会犯傻为绍无极做事。更别说彭焦暗地里是顾玉的人。 绍无极坦白了自己的短处,道:“的确无人可用。” 在上阵杀敌,运兵打仗上他是好手,但涉及了权谋算计,绍无极的直脑筋就犯了难。 圣上道:“如今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相互制衡,处理案件的流程颇为复杂。朕欲在均田制全国施行之前,以雷霆之法,处置一批世家。” 若是明年云卢县和常中县两县丰收,那么最快后年就可以逐步往全国推行均田制了。 一年的时间,想要处置世家... 绍无极实话实说道:“太难了。”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 他知道很难,但是他一想到今年均田制实行所遇到的困难,便心急如焚。 若不能在均田制在全国推行前给世家以威慑,均田制就很难推行下去,就是勉强推行下去了,也会造成朝纲混乱。 圣上对外面的福海道:“召顾玉入宫。” 福海道:“回圣上,顾小公爷恰好在偏殿与文翰学士讨论政务。” 圣上严肃的面容松了松,道:“让她进来。” 顾玉随着福海进来后,看到绍无极便猜到了要说什么事,在心里打好腹稿。 圣上道:“顾爱卿,朕欲将你调回刑部,协助绍太尉,办一批案子。” 顾玉苦笑起来。 因为站得近,圣上看出来顾玉脸上的难色,道:“你有什么异议?” 顾玉道:“圣上日理万机,怕是不知臣当初是如何被居尚书扫地出门的。” 圣上的确不知。只听说闹了一些不愉快,没想到连扫地出门这个词儿都用上了。 绍无极从狄罗那里听到了言语,也不管顾玉在这里会不会尴尬,便道:“居尚书将顾小公爷的东西都扔了出去,又在顾小公爷站过的地方泼了水。” 当下京都哪个贵人不要脸面,居子石这么做,那段时间着实让顾玉沦为茶余饭后的笑料,从狄罗敢当街嘲讽顾玉便可见一斑。 圣上怒道:“居子石那个臭脾气!竟敢如此对你!” 他怎会想不明白顾玉是为什么被赶出刑部,还不是顾玉强行洗白他的生母云嫔!惹得这块儿茅坑里的石头不满。 顾玉恳切道:“臣再回刑部,虽然有些没脸,但能为圣上做事,臣在所不惜。” 第396章 他脑子直,但不是傻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圣上也明白,若让顾玉再回去刑部,也很难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顾玉左右看了看,道:“臣斗胆一问,圣上可是因今年户部入账锐减,想要荡清官场贪腐之风。” 圣上愣了一下,而后重重点了下头。 这就是顾玉跟绍无极的区别了。 两人对圣上的打算心知肚明,但绍无极说话不会转弯,顾玉却能用如此堂皇的语言,掩饰圣上想要处置世家的目的,让圣上十分舒心。 原本圣上不会觉得绍无极说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在顾玉的衬托下,难免显得绍无极有些鲁直。 圣上道:“国库不丰,下面人勾结欺瞒,一直是朕的心头大患,若放任其行,百姓遭殃,天下遭殃,唯有雷霆之法方能威慑。只是三司审案,虽然公平,但牵扯太多,朕等不起。” 顾玉道:“如今办理官吏案件,大多先由他人上书,各方问罪,而后才是缉捕审案、复核、定案。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 圣上道:“朝臣不比百姓,若是件件如此拖沓,前一个人的罪名还未定下,后一个人就闻风而动,早早销毁证据。” 顾玉道:“特殊时期当行特殊之法,不若将流程颠倒,先巡查缉捕,再审案问罪。” 圣上摇摇头,道:“总不能无缘无故拿人。” 顾玉道:“是否无缘无故不在于被捕人如何说,而在于执法人手里的证据。” 顾玉似乎顾忌太多,说得不清不楚,让圣上不得其解,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但说无妨。” 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天下能人异士不少,若是有心招揽,可驱使这些人暗中进行探查,收集证据,不经过三司,直接缉拿问罪。等一切事了,再将案宗递交三司复核。” 圣上转动十八子的手倏然停了下来。 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法子,虽然有些不磊落,却是当之无愧的雷霆之法。 圣上道:“你的意思是,像文翰司一样,再设立一个官衙?” 顾玉道:“一样又不一样。一样在于两者皆是为圣上分忧,唯听圣上差遣。不一样在于文翰司只为圣上伺候笔墨,新设的这个官衙可替圣上执严刑峻法。” 换言之,文翰司只是充当圣上的秘书,可为圣上出谋划策,无权无势。 而顾玉所说的这个官衙,在某种程度上凌驾于三司之上,权利甚大。 圣上状似不经意道:“谁能负责这件事?” 顾玉没有回答,只是悄悄看了一眼绍无极。 绍无极察觉到顾玉的目光,转头看了顾玉一眼。 只见顾玉一双凤眼微眯,无意间流露出贪婪锐利,让绍无极顿生警觉。 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虽然是顾玉提出来的,但决不能落入顾玉手中。 他脑子直,但不是傻子。 若这个官衙想要运行起来,势必需要兵马,才能震慑世家。 五千顾家军已经分给顾玉了,绍无极不想让顾玉借机拥有更多。 一山不容二虎,圣上身边,一个近臣就够了。 在顾玉说话之前,绍无极向前一步,道:“臣自荐。” 顾玉则是沉默不语。 圣上并没有回应绍无极,而是陷入沉思,勤政殿一时安静下来。 想要成立这么一个官衙并不难,甚至比成立文翰司容易许多。 只因文翰司的人都是寒门,在朝中无根无基,顾玉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文翰学士扶持上来,达到能长伴圣上左右的程度。 而这么一个官衙,所需要的能人异士都不必费心思找。 圣上手里最不缺的是什么? 兵权。 天下兵权一大半掌握在绍无极手里,绍无极又只听命于圣上。 最重要的是,在朝臣心中,绍无极的分量不知比顾玉重了多少。 那可是能治小儿夜啼的杀神。 世家敢欺辱无兵权的顾玉,却不敢欺辱手持朝廷军的绍无极。 圣上顾虑的,是将这样一个重中之重的官衙交给绍无极,会不会对绍无极宠信太过。 他深谙制衡之道,哪怕打心眼儿里明白绍无极忠心耿耿,也不愿看到绍无极一家独大。 只是做这件事需要他亲信中的亲信。 顾玉太嫩了点儿,又刚在均田制一事上受挫。 亲外甥君泽本就是世家代表,难以尽心尽力。 放眼天下,除了绍无极,还有谁能担任这个职责呢? 绍无极看圣上犹豫,又看了一次顾玉,心里着急,仰面道:“圣上,臣统帅朝廷军,手下能人异士居多,可担此任。” 绍无极一仰面,圣上便看到了一道又长又深的疤痕,为绍无极凶悍的脸平添了几分诚恳。 圣上在心底叹口气,绍无极是他的奶兄弟,跟他一块儿长大,这么多年无妻无子,除了忠心别无他想。 他不该对绍无极起疑心。 圣上轻笑一声,道:“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看到圣上一笑,绍无极忐忑的心便安定下来。 大概是顾玉的父亲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乃至他一看到顾玉,就不可避免地心生不安。 唯有事事压过顾玉一头,他这种不安才会减少一些。 绍无极道:“臣是实话实说。” 圣上和绍无极一唱一和下来,倒显得顾玉这个提建议的人无处使了。 圣上道:“顾爱卿,朕思索良久,还是觉得你留在吏部更合适。最近你就先忙着文翰司和云卢、常中两县的均田制,等翻过年,自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顾玉依然面色温和,看不出并无丝毫不满,道:“臣遵旨。” 顾玉听得懂圣上的暗示,等到明年,一部分世家官吏下台,吏部官员的调任,的确需要用她。 话到此处已经算完了,圣上刚要让顾玉下去,顾玉便道:“恕臣无礼,臣许久未见阿姐...” 这是小事,圣上自无不允。 两个目的皆达到,顾玉心满意足地从勤政殿离开。 一路来到景秀宫,昭贵妃如从前一般翘首以盼。 这还是顾玉痊愈后,她们姐妹俩第一次见面,昭贵妃早已从小冷大夫那里听说了顾玉受了重伤。 昭贵妃一见面,不等顾玉反应,就伸手掀开了顾玉额前的刘海,看到那道疤顿时又急又气又心疼。 昭贵妃一拳砸向顾玉左侧肩膀,道:“我算是明白了,你不把我气死心有不甘!” 顾玉嘿嘿一笑,道:“我就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阿姐,气死了我往哪儿再找去!” 第397章 阿姐怀孕了 昭贵妃牵着顾玉的手走入宫殿,道:“看你一脸着急,一定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吧。” 顾玉心里的不安加重,道:“我的事都是小事,阿姐先说。” 昭贵妃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口,只是更咽着对宫人道:“去将冷御医请来。” 顾玉握着昭贵妃的手,道:“阿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昭贵妃哭着笑道:“阿姐怀孕了。” 顾玉先是一激动,这是天大的好事! 她当然知道阿姐有多渴望一个孩子,或者说,整个顾家都渴望一个孩子。 顾玉已经放弃了扶持六皇子的念头,若这一胎是皇子,顾玉便能名正言顺扶持自家侄子。 若这一胎是公主,也能长伴阿姐膝下,让阿姐不再孤单。 可这分明是好事,但是顾玉却从阿姐通红的眼眶里看出了不祥的征兆。 顾玉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你为什么难过?” 昭贵妃泣不成声。 顾玉搭上昭贵妃的手腕,能感觉到脉象如珠滚玉盘,是怀孕了没错。 可惜脉见弦紧,肾水不足以养胎,肾阴亏而水不涵木,阿姐又精神紧张,隐隐有小产征兆。 顾玉撤回手,又觉得不甘心,再次搭了上去。 可诊出的结果与方才还是一样。 顾玉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昭贵妃只是默默哭泣。 冷流猜到近些日子顾玉会进宫,今日早早候着,昭贵妃的人一进御医院,冷流便提着药箱跟了过去。 顾玉看到冷流过来,仿佛看见了救星。 可是冷流面露难色,顾玉心里一沉,将冷流拉到侧间,小声问道:“小冷大夫,你说实话,阿姐这胎到底怎么回事?” 冷流在顾玉期许的目光中摇了摇头,道:“昭贵妃从前小产,伤了底子,本就不适合有孕,现在意外有了身孕,并不是好事。” 顾玉脸色难看极了,她不想看到阿姐伤心,道:“可有办法保住这个孩子?或者我带着脉案回去问问冷大夫。” 冷流小声道:“若要保住这个孩子,需消耗母体供养,至多怀胎七月,就要生产,可到时候昭贵妃的身子怕是扛不住,孩子也很难健康生下来。” 顾玉听明白了。 前些年阿姐是怀孕了五个月流产的,出血很多,孩子没有保住。 当时御医就诊断阿姐这辈子再难有孕,现在偶然怀孕,情况自然不容乐观。 若坚持要这个孩子,到了生产那天,危险性太大。 顾玉在搭脉时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再听冷流说,还是忍不住沮丧。 顾玉道:“这话你可与阿姐说过?” 冷流道:“我并未跟昭贵妃说过,可是一直给昭贵妃请平安脉的林御医已经说了。” 顾玉一脸严肃地对冷流道:“小冷大夫,你若还当我是朋友,就一定要听我的。” 冷流猜到顾玉要说什么,道:“昭贵妃不会同意的。” 顾玉道:“阿姐那里我会去劝,但是无论我劝不劝得动,你都要听我的。” 看着冷流,顾玉目光坚定道:“我只要阿姐!” 冷流拉紧嘴角,他明白这个孩子若平安降生,将会是顾玉的一大助力。 但是在顾玉眼神逼迫下,冷流无法推辞,还是道:“我听你的。” 冷流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阿姐的想法。 冷流走后,顾玉小声吩咐景秀宫的宫女,道:“八公主呢?” 宫女道:“知道您要过来,昭贵妃让茯苓姑姑带八公主去御花园玩耍了。” 顾玉道:“将八公主请回来。” 宫女走后,顾玉才走到昭贵妃身边,倚靠在她肩膀上道:“阿姐。” 昭贵妃知道顾玉已经从冷流那里得到了消息,道:“玉儿,我想要一个孩子。” 顾玉把她抱得更紧了,撒娇道:“长姐如母,我就是阿姐的孩子。” 昭贵妃道:“这不一样。不仅是我想要这个孩子,你也需要这个孩子,镇国公府也需要这个孩子。” 顾玉握着阿姐的手道:“我讨厌小孩儿,会把阿姐对我的爱分走的。” 昭贵妃道:“玉儿,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比起五皇子和九皇子背后的势力,镇国公府太薄弱了。需要一个有顾家血脉的孩子支撑,若这孩子是个男孩,镇国公府就有了依靠,你也有了依靠。” 顾玉道:“阿姐,我女扮男装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你可不要本末倒置!” 昭贵妃摸着自己的肚子,道:“我期盼了这么久,怎么舍得。” 顾玉看着昭贵妃的肚子发狠道:“阿姐若不顾性命生下他,我会恨极这个孩子,非但不会帮他,还会放任他在这深宫里自生自灭,说不定他连周岁都活不过去。” 昭贵妃哪怕知道顾玉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又急又气,不停打着顾玉,道:“呸呸呸,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顾玉紧紧攥着昭贵妃的手,眼里充斥着狠厉,道:“阿姐知道我的性格,我说到就一定能做到!” 在昭贵妃眼里,她这个妹妹一直是温和的,沉稳的,偶尔还会露出些孩子气。 她哪里见过顾玉这般阴毒狠辣的样子,心底也慌了起来,不由自主就对顾玉的话信了三分。 顾玉目光不变,冷冷道:“在我眼里,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只是一滩要人命的血肉罢了。” 昭贵妃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样说,可这是我期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啊。” 八公主的笑声从外面传来,顾玉冲外喊道:“茯苓姑姑,你先带着八公主在院子里玩会儿。” 茯苓闻言便带着几个小宫女跟八公主追着玩。 顾玉将窗户打开一道缝儿,道:“阿姐你看到了吗?那才是你的孩子,你看八公主笑得多开心。她已经失去了一次母亲了,你忍心让她再失去一次吗?” “阿姐该知道,在后宫之中,没娘的孩子会过得有多艰难,若八公主没有被阿姐抱养,她还不知会被宫人磋磨成什么样,若你执意生下他,也不过是又一个六皇子和八公主罢了。” 第398章 君泽看出顾玉有心事 顾玉继续道:“阿姐你是了解我的,我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改变,我说了不会管这个孩子,就一定不会管这个孩子。” “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说,就算能活下来,有徐皇后在,有六皇子在,你觉得他能平安健康吗?” 昭贵妃心都要碎了,哭着道:“圣上不会不管的。” 顾玉冷笑一声,道:“圣上日理万机,每天就想着怎么让自己青史留名,他若是会管,五皇子和六皇子会养成这样的性子吗?五皇子前面的几位皇子公主,会夭折吗?” 昭贵妃捂着耳朵道:“玉儿,你别说了。” 昭贵妃的力气哪儿比得上从小习武的顾玉,轻而易举就被顾玉拉下来手。 顾玉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恶毒,道:“阿姐想想六皇子从冷宫出来时,身上的伤,再想想八公主刚到景秀宫时,因为寄人篱下胆怯的样子,阿姐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落到那种地步吗?” 昭贵妃看着顾玉冷漠的脸,捶打着顾玉的身体,道:“我白疼你了,你竟然不管我的孩子!” 顾玉半跪在昭贵妃身边,也不忍心,道:“阿姐,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吗?本来没有这个孩子我们也都好好的,现在不过是回到了从前。” 话虽如此说,可希望破灭的痛岂是一时半会儿能缓过来的。 昭贵妃哭了起来,想到几年前流产时的痛苦,道:“我的孩子。” 顾玉替她擦了擦泪,道:“阿姐,你不能这么自私,你若执意生下他,让他怎么办?让我和母亲怎么办?我也就罢了,母亲年纪大了,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变故。” 顾玉说的这些昭贵妃不是不懂,可还是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儿。 顾玉依偎在阿姐怀里,她比昭贵妃高不少,但非要如此昭贵妃也没办法。 顾玉低声道:“阿姐,让小冷大夫给你开一剂温和的药,尽早流掉它好吗?越拖,对阿姐的身子伤害越大。” 昭贵妃哭着道:“我知道了。” 顾玉一听,就知道阿姐还是妥协了,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林御医信得过吗?” 圣上可不是念旧情的人,孩子和阿姐之间,圣上会如何不言而喻。 一旦阿姐偷偷流产的消息传出去,残害龙胎的罪名是顾家是担不起的。 昭贵妃捂着脸道:“信得过。” 顾玉道:“最好还是让小冷大夫来,等我回去将你的脉案给冷大夫看一看,他们爷孙两人商议一个尽量不伤身的方子,到时候阿姐告个病,好好养一阵子。” 昭贵妃默默垂泪,并不言语。 顾玉知道对于阿姐来说这太残忍了,但是她不能放任阿姐走进死胡同里。 顾玉试着让阿姐看到生活的希望,道:“八公主可还听话?阿姐有没有教她读书?” 昭贵妃更咽道:“玉儿,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顾玉紧握了一下阿姐的手,这件事情,她说得再多,终归只能让阿姐自己消化。 顾玉道:“阿姐记住我的话,千万保重身子。” 顾玉站起身,这还是第一次阿姐没有送她出宫门。 顾玉满心沉痛地走出门,看到八公主闭着眼跟几个宫女追着玩。 谁都看得出来她耍赖,眼睛露出了一条缝,但都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的快乐。 八公主的笑声那么纯粹,根本不知道她一墙之隔的养母正在承受多大的痛苦。 “抓到你啦!” 八公主扑到顾玉身上,笑得前仰后合。 顾玉蹲了下来,道:“八公主,最近课业怎么样?” 八公主道:“我学得可好啦,母妃天天夸我。” 顾玉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多陪陪你母妃,她最喜欢你了。” 八公主仰着脸道:“那当然!母妃最爱的人就是我!” 顾玉勉强露出一抹笑,道:“你们继续玩吧,小舅舅先走了。” 顾玉站起身,对茯苓使了个眼色。 茯苓道:“奴婢送送小公爷。” 出宫的路上,顾玉道:“劳烦茯苓姑姑这段日子多开解开解阿姐。” 茯苓是昭贵妃从镇国公府带进宫的人,昭贵妃怀孕之事她也清楚。 看顾玉的样子,是打算保大人了。 茯苓在心里叹口气,道:“奴婢明白,小公爷放心。” 顾玉怎能放心,平白遭遇这番苦难,阿姐怕是好一阵子都走不出来。 跟茯苓分开后,顾玉才蓦然想起进来入宫见阿姐的目的,是为了让阿姐探查几个领事太监与徐皇后的联系。 不过阿姐马上就要养身子了,还是不让她操心这事为好。 顾玉叹口气,她在宫里的关系实在是太少了。 出宫后,顾玉前往费酒楼要了一壶酒。 君泽听到消息后十分吃惊,顾玉对他是能躲就躲,发生了什么,让她主动找上门来。 君泽很快来到费酒楼,一推开门,就看见顾玉倚靠窗户喝闷酒,看着心情十分低落。 君泽收起了往日的轻佻,走进问道:“你怎么了?” 顾玉看着君泽,今天要的酒后劲儿比较大,让她有些熏熏然,倒不至于醉了。 她也说不清是怎么了,只是下意识来到了费酒楼里,想见见这个人。 顾玉道:“手谈一局吧。” 她许久没有下棋了,现在想要让自己忙起来,赶走那些不愉快的念头。 君泽亦是如此,从江南回来后,再无对手。 君泽看出顾玉有心事,只是她不说,他便不问。 棋局摆好,两人一人手执一壶酒,在棋盘上厮杀起来。 酒越喝越多,棋越下越快。 二人都是杀伐果断之人,一局又一局,有输有赢,谁都没有说话,雅间里只有落子的声音。 直到天色将晚,楼里的侍从过来点灯,顾玉才恍然发现一个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顾玉将棋子放入棋盒,道:“不早了,我该走了。” 君泽让侍从下去,缓缓道:“你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可以跟我说说。” 顾玉摇摇头,道:“没什么,跟王爷下棋,很愉快。” 顾玉站起身,酒劲儿上来,身子晃了晃。 君泽扶住她道:“你醉了。” 顾玉道:“可为什么意识还这么清醒?” 君泽道:“我送你回去。” 搀着顾玉下楼,马车上顾玉酣睡起来。 第399章 这个救命之恩,我能拿捏你一辈子 关言在城中绕了一圈又一圈。 君泽用目光细细描摹着顾玉的眉眼,夜色深沉,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小贼。 寻常他还能与顾玉玩笑几句,可这种安静的氛围里,他却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顾玉睡得不踏实,似乎魇住了,梦里都在叹息。 君泽悄悄坐在她身边,轻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感受到怀里的顾玉平静了些,君泽也闭上眼,与她依偎在一起。 酒气在狭小的空间蔓延,混杂着顾玉身上的草木香,让君泽有些熏醉。 心心念念之人就在怀中,他却起不了半分旖旎。 因为他知道若非顾玉心甘情愿,这拥抱终会分开,一股患得患失的荒凉就萦绕在君泽心头。 爱而不得的何止他一个人,顾玉明白他的心意,他亦明白顾玉的心意。 有情人终难眷属。 顾玉的秘密如阴霾笼罩在他们头上。 两人的身份如沟壑横亘在他们眼前。 君泽撩开顾玉的额发,看到一道浅浅的疤痕,蓦然想起牡丹筵上,她临水照花时,无意间流露出的欣喜。 这道疤会跟着顾玉一辈子,身上这袭男装,也要在顾玉身上套一辈子吗? 君泽亲了一下顾玉额头上的疤痕,然后收拢臂弯。 可抱得再紧,心里的不安也挥之不去。 难道他跟顾玉的一辈子就要这么不清不楚地过去吗? 怀里的顾玉感受到不对劲儿,哼咛一声,君泽在她醒过来前赶紧放开手,端坐在一旁。 顾玉捂着发疼的头,对自己的处境有点儿迷糊,道:“什么时辰了?” 君泽道:“亥时了。” 顾玉点点头,道:“怎么还没到家?” 君泽道:“就快了。” 两个人说话竟然呈现出少有的平和。 顾玉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君泽,道:“王爷喝醉了?” 君泽道:“酒不醉人人自醉。” 顾玉低低一笑,找回来点儿君泽的感觉了。 酒未醒,但许多纷繁的思绪却冒了出来,顾玉想到那几个领事太监,开口道:“五皇子最近怎么样了?” 说完,顾玉又补充了一句道:“你别误会,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说也无妨。” 君泽道:“比六皇子强多了,隔三岔五送来军营,跟着我习武,君家的刀法,学得有模有样。” 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那个叫德荣的小太监...” 君泽叹口气,道:“拦不住,每十天半个月,我都会想办法让他们见一次。” 五皇子不算成熟,总也管不住自己,与其让他偷偷过去,不如在自己的控制下。 顾玉皱起眉头,一来是御兽苑的领事太监花锦城让她觉得不安,二来是知道君泽居然会纵容五皇子与太监在一起,心底诧异。 顾玉道:“对于五皇子来说,并非好事。” 君泽也头疼得很,何止不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坏事。 五皇子是要争太子之位的,若是传出去他喜欢太监,就彻底完了。 可五皇子竟然把德荣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先前君泽发现五皇子偷偷去看德荣,将他狠狠训斥一顿。 可是五皇子竟然说出他宁可不要皇位,也要德荣的混账话。 对这个堂弟,君泽也无力得很。 德荣杀又杀不得,君泽只能用德荣激励五皇子,告诉他只要登上皇位,就没人能阻止他们在一起了。 君泽自己也这么想。 若是五皇子登基,他在五皇子面前说得上话,就算顾玉有一天女儿身暴露,他也能护住顾玉。 君泽道:“情至深处,哪儿管得了好坏。” 便如他之于顾玉,在不知道顾玉女儿身之前,不也明知彼此都是家里独子,不该厮守,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飞蛾扑火的心吗? 顾玉道:“王爷查过德荣的底细吗?” 君泽道:“查过,没什么问题,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君泽相信顾玉的人品,这是单纯好奇。 顾玉只是含糊不清道:“德荣人在御兽苑,御兽苑的领事太监花锦城似乎与徐皇后有些联系,若是被花锦城窥破,恐生变故。” 君泽皱起眉头,没有问顾玉怎么知道花锦城跟徐皇后有联系,直言道:“我知道了,会将德荣调走的。” 君泽对御兽苑的领事太监没什么印象,但将德荣从御兽苑调走并不是件难事。 顾玉道:“希望是我多虑了。” 君泽道:“顾玉,你为何突然关心五皇子?” 顾玉看着君泽。 她怎么会关心五皇子?她是担心五皇子背后的君泽。 越是知道五皇子跟君泽关系密切,越是担心若有一天东窗事发,会连累到君泽。 按理来说,花锦城是四个领事太监中,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但顾玉就是对这个未曾谋面的人感到不安。 顾玉道:“我欠王爷的人情不少,能还一点儿是一点儿。”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道:“这么想还清我的人情,然后摆脱我吗?” 昏暗中,顾玉看不清君泽的眼神,可这话让她伤感顿生,道:“我...” 君泽忽而一笑,打断她道:“想都别想,你的命都是我救的,除非以身相许,否则你还不清的。这个救命之恩,我能拿捏你一辈子。” 顾玉的伤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脑子抽抽的疼。 顾玉看着他道:“你也想都别想,我这人向来没什么良心,不可能以身相许,也不可能任你拿捏。” 君泽手疾眼快地揉捏了一下顾玉的耳垂,道:“是嘛?这不就捏到了。” 顾玉弹跳开来,严肃道:“你再这样动手动脚,别怪我翻脸!” 君泽道:“好吧,我总是忘记顾小公爷是有家室之人,不是我能染指的。” 顾玉道:“你知道就好!” 君泽低低笑了出来。 顾玉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嘟囔道:“有什么好笑的?” 君泽道:“我笑顾小公爷可怜,明明有那么多貌美如花的妻妾看得到吃不着,这男人当得属实没意思。” 顾玉面色不善,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真想揍你。” 君泽当即对关言道:“关言,去练武场。” 而后君泽对顾玉道:“如你所愿。” 第400章 有点冷,你抱我紧一点 君泽是雷厉风行的人,只要能跟顾玉多呆一会儿,挨揍他也愿意,更别说他心知肚明顾玉不会揍他。 顾玉则是心里愁绪太多,急需一个突破口发泄出来。 冷风呼啸,偌大的练武场空无一人,两人各挑了一把兵器,顶着风打了起来。 刀剑相接,从棋盘到练武场,谁都不肯落了下风。 可这毕竟只是比武不是伤人,君泽有所收敛。 顾玉却不知想到什么,步步紧逼,出招越来越狠,让君泽险些招架不住。 一声响后,君泽长刀落地,他自己也顺势躺倒在地,仰面对顾玉笑着道:“顾小公爷揍我揍得可痛快?” 顾玉脸色反而更难看了,道:“就在这里,我被绍太尉打趴下。” “两次。” 君泽收敛了笑。 他原是想带顾玉来这里散心,却弄巧成拙,让顾玉想起不愉快的事情。 他亲眼目睹了当时的场景,顾玉被绍无极打得不可谓不惨。 重剑拍头,毫无尊严地被打趴下两次,每一次顾玉从地上爬起来都颇为艰难。 绍无极是武学天才,哪怕君泽看不惯他视人命如草芥,两万叛军说杀就杀,也不得不承认绍无极的强大。 那个人无欲无求,无情无爱,唯剩下对圣上的忠心,和对武学的痴迷。 君泽站起来道:“他比你大了二十多岁,你跟他比什么?别忘了,他可是你父亲的手下败将。” 提到顾玉的父亲,顾玉满腔悲愤就止不住了。 曾经打败过绍无极的父亲,在落日关经历了长久的饥寒交迫后,也像她一样,毫无尊严地被绍无极打倒在地吗? 她借着残余的酒劲儿对君泽喊道:“我就是要跟他比!我要打败他!我一定要打败他!” 君泽知道顾玉骨子里的骄傲,只当她失了脸面,想到那不堪的回忆,借着酒劲儿发泄出来。 君泽连忙哄着她道:“好好好,那你就好好习武,我以后陪你一起习武,争取早日打败他。” 顾玉脱力般扔下手里的剑,道:“可是我根本打不过他,在他重剑之下,我毫无反手之力。” 借着练武场燃着的火盆,君泽看到顾玉眼眶湿红,仿佛在费酒楼喝下去的酒全都涌到了眼眶里。 君泽碰了碰顾玉的眼睛,指尖湿润,带着凉意。 君泽不知她的烦恼,只是心疼她眼里流露出来的痛苦。 大概是君泽的动作太过温柔,顾玉面对这个她深深爱着,又无法相守之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了。 她将泪落在君泽的手里,幽幽道:“君泽,世间怎有这么多不如意啊。” 说出来的话就像吐出来的白烟,在寒风中瞬间消散。 君泽将她抱在怀里,道:“大概因为你是顾玉吧。” 永不服输的顾玉。 哪怕被打趴在地,咬着牙也要站起来的顾玉。 哪怕尊严被人践踏,也从未弯过脊梁的顾玉。 他爱到骨子里的顾玉。 怀里的人沉默了一瞬,道:“有点冷,你抱我紧一点。” 真的好冷,她太需要一个抱了。 顾玉想,就今晚,只放纵这么一次,因为她喝醉了,醉鬼的话怎么能当真了。 顾玉在心里唾弃自己找的烂借口,但身子很诚实地依偎在君泽怀里。 关言不知他们两人在练武场都发生了什么。 进去时顾小公爷还怒气冲冲,回来时就温顺地走在王爷身边。 寒风中,竟有互相依偎之感。 关言暗自称奇,还是王爷厉害啊。 重回马车的顾玉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不言不语。 但君泽知道,顾玉呼吸紊乱,根本没睡着,连醉意怕是都没几分。 他也知道,顾玉摆出这幅不欲交流的姿态,是打定主意要赖账了。 真没良心啊。 君泽感叹道。 偏他拿顾玉没办法。 快到镇国公府时,君泽宽慰她道:“其实你不必与绍无极比武学。” 顾玉终于睁开眼,等待他的下文。 君泽在夜色里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比脑子啊,绍无极那人又凶又蠢,哪儿比得上顾小公爷文武双全,足智多谋。” 顾玉被他的笑感染了。 想到今天自己在勤政殿给绍无极挖的坑,顾玉道:“你说得对。” 是她钻了牛角尖。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是最愚蠢的。 要杀绍无极,何须用武力。 现在她已经成为圣上的近臣,已经重掌顾家军,已经获得了寒门百姓的拥护,已经在朝中培养了势力,坑也已经给绍无极挖好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只是心疼阿姐,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哪怕她跟阿姐说,打掉孩子,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处境。 可这理由连她自己都劝不了,怎能劝阿姐。 马车停下,顾玉道:“我走了。” 君泽拉住她的胳膊道:“下次顾小公爷想喝酒、对弈、打架,告诉我一声,我随时奉陪。” 顾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孤身一人走入寒风。 顾玉回到家里时,路过老夫人的院子。 院落漆黑,嫡母一向睡得早,顾玉默不作声离开了,阿姐的事一定要瞒着母亲。 大概是冬天的原因,屋子里虽然烧了地龙,顾玉还是觉得冷清。 顾玉刚坐下,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从被子里传来,把顾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 那只猫躲在被子里睡眠正酣,被顾玉坐到尾巴,恼怒地不行,眼看就要伸出利爪给顾玉来一下。 顾玉却破天荒冲它笑了笑,从抽屉里翻出落雁给备的小鱼干,讨好地喂到它嘴里。 猫祖宗嗓子里呜呜几声,还是没能抵御顾玉的诱惑,趴在顾玉的床上吃了起来。 顾玉学着君泽的样子撸它的毛,听着白猫的咀嚼声,总算觉得这屋子热闹了些。 想起它到现在还没个名字,府里人只是“猫”“小白”“白猫”等混着叫。 顾玉略微思索一二,便道:“以后就叫你狗子吧。” 等它吃完,顾玉道:“来吧狗子,顾姐姐抱着你睡。” 狗子不愿意,在屋子里跳来跳去,明明是很灵巧的动物,却故意弄翻了茶具。 顾玉看着它道:“你又想你前主人了吗?” 狗子喵喵叫。 顾玉叹口气道:“真拿你没办法。” 她做贼心虚似地从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然后抱到床上,对狗子道:“现在可以过来了吧。” 狗子喵呜叫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过来。 感受到怀里毛茸茸的一团,顾玉更咽道:“我只醉这么一晚。” 第401章 决不能让她生下来! 思雪一脸严肃地走进长春宫,还没进正殿门,就听到婴孩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思雪皱着眉头跨了进去,看到徐代柔一脸讨好地拿着小木马和拨浪鼓,围在十皇子面前不断摇晃着。 徐皇后依靠在软榻上扶着额头,一脸的不耐烦。 不耐烦徐代柔,也不耐烦那个不断啼哭的孩子。 徐代柔这半年来颇为受宠,也愿意对徐皇后曲意逢迎,寻常徐皇后见不到圣上,都是徐代柔在圣上提及九皇子和十皇子。 徐皇后就是再不喜欢她,还得念着这是徐家女,在圣上面前,终归能替两位九皇子和十皇子说上几句话。 思雪走到十皇子身边,对徐代柔温声道:“让奴婢来吧。” 徐代柔便放下了手里的玩具。 比起九皇子,徐代柔也不喜欢这个孱弱的十皇子,每次见到她就一个劲儿地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思雪小心地拍打着十皇子,在怀里哄着。 徐代柔眼珠一转,趴在徐皇后耳畔道:“我发现了一件怪事。” 徐皇后瞥了一眼她道:“什么怪事?” 徐代柔道:“前天各宫嫔妃来向您请安,我路过昭贵妃身边,闻到她身上有一股怪味儿,不是寻常的香料,倒像是药味儿。” 徐皇后上了心,道:“药香?她好端端的身上怎么会有药味儿?” 徐皇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看了一眼屋里的宫女,吩咐道:“都下去。” 思雪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徐代柔道:“我也奇怪得很,问了寻常来为我请平安脉的冷御医,冷御医提了一嘴,说负责为昭贵妃看诊的林御医,近来多抓用砂仁、白术、紫苏梗、杜仲、桑寄生、续断、菟丝子这些药材。” 徐皇后迅速坐直了身子。 她是怀过孕的,知道这几味药材有安胎的功效, 徐皇后道:“此话当真?” 徐代柔像是吓了一跳,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一直为我瞧病的冷御医这么说了一嘴。” 徐皇后道:“冷御医?为人如何?” 提到冷御医,徐代柔说话就有了底气,道:“冷御医为人忠实可靠,绝不会有问题。” 最开始,她诈出冷御医的话,威胁冷御医为她做事。 但相处了近一年,冷御医一直悉心地帮她调养身子,寻常的嘘寒问暖,以及答话时的羞涩磕绊,到底让她放下防备。 徐代柔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个没见过多少风浪的耿直小太医。 若非如此,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事透露出来? 徐家也查了冷御医的底细,从陇西来的人,并无不妥。 徐皇后听后顿生警惕。 顾玉已经走到了圣上身边,成为继绍无极、君泽后的又一近臣。 昭贵妃唯一输在没有孩子,收养的六皇子还被送到了姜太妃那里。 若是昭贵妃真的怀孕了,并且平安降生,那么对徐皇后的打击是巨大的。 徐皇后明白,五皇子性格暴戾,再加上他的出生从一定程度上害死了孝悯皇后,圣上对五皇子向来不喜。 就算最近五皇子转变许多,但徐皇后相信,他能装一时,装不了一世。 六皇子性格看似绵软,实则心术不正,她迟早要揭穿六皇子的真正面目。 这也是徐皇后备受圣上冷落,却并不心急的原因。 想要在后宫立足,一靠孩子,二靠恩宠。 论孩子她有两个,论恩宠,有徐代柔。 她可以稳坐钓鱼台。 但若昭贵妃怀孕,她就再也坐不下去了。 徐皇后道:“你先回去。” 徐代柔走后,徐皇后将思雪叫了进来,道:“让御医院的人注意点,看看最近林御医都给昭贵妃开的什么药。” 思雪小声道:“奴婢正要跟您说这件事,御膳房那里传来消息,说昭贵妃最近在饮食上十分谨慎,寒凉的东西一概不吃。” 徐皇后沉下脸道:“昭贵妃很有可能怀孕了。” 思雪如临大敌,道:“奴婢这就去御医院探探情况” 徐皇后紧攥着手,眼底泛起狠辣,道:“决不能让她生下来!” 思雪知道徐皇后的处境,道:“奴婢明白!” 思雪很快从御医院得来了确切的消息,徐皇后惊怒之下,不小心碰断了养了许久的指甲,疼的她面目狰狞了一瞬。 思雪道:“只是现在昭贵妃小心极了,她执掌着后宫宫权,林御医又是御医院的院正,我们的人想做什么手脚,太容易被发现了。” 徐皇后沉思了一会儿,将断了的指甲丢到一边,道:“总会有办法的。” 徐代柔从长春宫回去后,以身子不舒服的由头唤了冷御医过来。 不得不说,在这个花团锦簇的后宫,徐代柔能见到的男人除了圣上就是太监。 每次看到这个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的冷御医,徐代柔心情不可避免地好上几分。 冷御医照例为徐代柔把了脉,道:“婕妤娘娘身子好了些。” 后宫不缺美人,但徐代柔一来容色极佳,爱笑的性子总能哄得圣上开怀。 二来有徐皇后帮衬,圣上的心意、偏好、行踪,能够摸得一清二楚。 三来她时常将九皇子和十皇子带到自己宫里,引得圣上过来,圣上不愿见徐皇后,但是愿意见两个孩子,徐代柔的宫殿完美充当了这个缓冲的地带。 是以哪怕后宫美人如云,徐代柔总能得圣上几分眷顾。 短短一年时间,徐代柔已经升为婕妤了,还有了自己的宫殿,只因圣上想让两个小儿子在徐代柔这里自在些。 徐代柔道:“我已经将昭贵妃怀孕一事透露给皇后娘娘了,你确定昭贵妃是真的怀孕了吗?” 冷流道:“臣悄悄看了林御医的脉案,的确是怀孕了。” 徐代柔看着冷流说话时,嘴边浮现的一对梨涡,她自己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来。 徐代柔道:“御医院的安御医、邓御医、章御医、赵御医,都是皇后的人,你多多留意他们。” 冷流道:“娘娘的意思是?” 徐代柔抚上自己的肚子,眼底闪过恨意,道:“皇后若是知道了昭贵妃怀孕的消息,一定会对昭贵妃出手的,等她出手那日,就是我为我的孩儿复仇之时。”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希望皇后姑母不要让她失望。 第402章 昭贵妃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冷流脸上露出一丝犹豫。 徐代柔看到后,以为他是担心昭贵妃的胎,便慢悠悠警告道:“知道冷御医医者仁心,但不要用错了地方。” 最好是借皇后的手,一举铲除昭贵妃和那个孩子,然后她再派人出面,揭发徐皇后的种种罪行。 她在毒妇面前忍辱负重这么久,就是为了逐渐摸寻到毒妇手里的人脉,收买她们,找到证据,而后在关键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现在就是时候了。 冷流道:“臣不是担心昭贵妃,而是担心婕妤。皇后娘娘做下的事,可别殃及你。” 徐代柔闻言笑了笑,她知道圣上喜欢她笑,曾经对着镜子试过无数次,知道怎样笑最能让人欢喜,怎样笑最勾人,怎样笑最能让人产生亲近。 徐皇后与宫妃相处不怎么样,但是侄女徐婕妤见人就笑的性子,倒让一些宫妃改观不少。 徐代柔笑道:“冷御医多虑了,圣上厌弃皇后已久,你看他可曾迁怒过我?” 现在她已经是一宫之主,又与九皇子相处亲近,圣上看在眼里。 若是皇后倒了,两位皇子至少要抱到她身边一个。 有了孩子傍身,原本支持徐皇后的人,自然会转向支持她。 徐皇后跟她父亲和叔父相处得并不好,徐家都能将徐皇后扶上后位,更别说她还是父亲的亲女儿。 徐家只有一位姑娘在后宫就够了。 冷流低头道:“婕妤娘娘心里有数便好。” 徐代柔看了一眼身边的侍女若絮,若絮便抓了几个金叶子塞到冷流手里,收手时,还含情脉脉地看了冷流一眼。 徐代柔看到了若絮的眉眼官司,笑了笑,道:“这是本宫赏你的,多谢冷御医关照。” 冷流捧着金叶子道:“都是臣分内之事,当不得婕妤娘娘赏赐。” 徐代柔道:“收下吧,你为本宫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冷流这才收下,道:“臣告退。” 徐代柔忽然叫住他,笑着问道:“冷御医可有家室?” 冷流抬头看了一眼徐代柔,磕磕绊绊道:“臣醉心医术,性格沉闷,暂无成家的念头。” 徐代柔看了一眼若絮,道:“你看我这侍女如何?” 若絮攥紧了帕子,瞧着十分紧张。 冷流变了脸色,连忙跪下,笨拙地说道:“婕妤娘娘说笑了。” 若絮手里的帕子都要揉烂了,眼里满是受伤。 徐代柔道:“我随口提一句罢了,冷御医没这心思就算了,退下吧。” 冷流像是有老虎追一般,急匆匆离开。 出门后,就恢复了温文尔雅的御医姿态,在心里默念着徐代柔提到的几位御医。 徐代柔看了一眼若絮,道:“我知道你对冷御医的心思,但你也看到了,冷御医现在对你没有想法。” 她虽然喜欢冷御医的相貌,但不会蠢到与御医私通。 若絮跟在她身边多年,忠心耿耿,若能撮合他们两个在一起,倒是一桩好事。 若絮失落道:“是奴婢身份低微,配不上冷御医。” 徐代柔道:“别急,等以后本宫升了位份,掌了宫权,就将你提拔成宫中女官,到时候,不怕他再推辞。有我在,冷御医一定是你的。” 若絮眼睛亮了亮,道:“奴婢谢娘娘,娘娘对奴婢真好。” 徐代柔伸手点了一下若絮的额头,道:“你从小跟在我身边,我不待你好,谁待你好。” 徐代柔看着若絮的笑脸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注定要困死在冰冷的后宫,若是若絮能够圆满,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 昭贵妃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 平沙也快速将这个消息传到了顾玉这里,平沙本以为这是件天大的喜事,一抬头,却见顾玉脸色冷得吓人。 顾玉冷冷道:“瞒住母亲。” 顾玉还没弄清楚,本该封锁的消息,怎么会传出来。 是阿姐坚持保孩子了吗? 还是冷流和林御医不小心被人看了出来? 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顾玉十分不安。 平沙战战兢兢道:“属下知错!老夫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他以为这是喜事,来慎独院前,遇见老夫人院子里的侍女,想着让老夫人开怀一下。 可现在看小公爷的反应,他怕是弄巧成拙了。 顾玉当即看向平沙,呵斥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平沙完全没料到小公爷会发这么大的火,那眼里似乎含了刀子,让他遍体生寒。 平沙道:“属下知罪!求小公爷责罚!” 顾玉怒火中烧,道:“这消息从哪儿传来的?” 平沙道:“宫里的线人传出来的,现在应当都传开了。” 顾玉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 老夫人院子里的侍女恰好过来,语气轻快道:“小公爷,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顾玉对平沙冷冷道:“自去领罚!” 平沙惭愧道:“是!” 顾玉一进到老夫人的院子,老夫人的笑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两年老夫人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顾玉心里一沉,深吸一口气,笑着走了进去。 老夫人一看到顾玉,便对屋子里的其他人道:“你们都先下去。” 人都走后,老夫人便牵起顾玉的手,欣喜道:“你阿姐怀孕了,以后在深宫里,不怕她孤单了,若是诞下男孩儿,我们好好扶持。” 顾玉看着嫡母的笑,心底愈发悲凉。 老夫人看出顾玉笑容的勉强,道:“玉儿,你怎么了?” 顾玉道:“我只是想到,那是圣上的孩子。” 老夫人劝解顾玉道:“从你阿姐进宫起,我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这是逃不脱的命。仇要报,但不该牵扯到这个孩子身上。” 顾玉道:“我知道了母亲。” 老夫人怕顾玉想不开,道:“六皇子性格怯弱,不是明君之相,圣上对他也淡淡的。你阿姐有了这个孩子,镇国公府未来的路能走得更好些。” 顾玉看着母亲眼里的憧憬,怎么也不忍说出真相。 第403章 你见就见呗,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大朝会结束后,顾玉带着文翰学士来到勤政殿。 圣上一看到顾玉,就笑着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吧,你阿姐怀孕了。” 顾玉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那么勉强,道:“臣知道了,家里都高兴极了,母亲这几日的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圣上道:“朕也高兴。” 圣上子嗣单薄,自然高兴。 顾玉道:“臣想去见见阿姐。” 圣上道:“你阿姐孕期反应大,昨日特地叮嘱朕,说等过两日身子好些再见你。不急于这一时。” 顾玉听出来了,阿姐这是故意避着她。 那天她明明劝住了阿姐,不能留这个孩子,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阿姐变了念头。 可在圣上的注视下,顾玉只能道:“那臣过两日再见阿姐。” 临近年关,事情又多又杂,顾玉忧心忡忡地跟几个文翰司学士处理了今日的政务。 要出宫时,顾玉看到绍无极走了进来。 绍无极做得隐晦,但文翰学士常伴君侧,已经得到了风声,绍无极开始在军中挑人了。 圣上从自己的私库里给绍无极拨了许多钱,交给绍无极调用。 虽然这事是秘密进行的,但圣上已经御笔亲批,该组织名为内卫处。 翻过年关,绍无极怕是就能将内卫处建立起来,到时一场腥风血雨是免不了的。 顾玉弯腰与绍无极行礼,绍无极并未停顿,径直走过顾玉。 出宫门没多远,关言拦住顾玉的马车,道:“王爷有请。” 顾玉犹豫了几息,还是决定去往费酒楼见君泽。 君泽自然也收到了昭贵妃怀孕的消息。 若昭贵妃生下男孩,他跟顾玉怕是又要恢复从前剑拔弩张的状态。 或许又不一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终究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以前是想着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现在却会顾及对方。 哪怕刀剑相向,两人还是会默契地收起锋芒,不伤对方分毫。 可不知为何,君泽想到顾玉喝酒时的落寞,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顾玉那天所说的“不如意”,究竟是因为知道他们要再次拔剑相向而不如意,还是因为别的? 顾玉瞒着他的事情很多,他尊重顾玉的隐私,并没有深查。 但是他在御医院安插的人告诉他,冷御医最近与宫里的徐婕妤走得很近。 而昭贵妃有孕的消息,最开始就是从徐婕妤那里传出去的。 君泽一直不喜欢这个冷流。 第一反应是顾玉又要使什么手段,让冷流带着目的接近徐婕妤。 可随即君泽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顾玉对家人的在意超过了她的生命,她绝不可能利用昭贵妃这一胎去耍心机,唯恐出现什么错漏,她追悔莫及。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冷流要做的事情是瞒着顾玉的。 君泽消息灵通,知道朝会散去后,顾玉前往勤政殿求见昭贵妃,可并未成功。 君泽猜到,不仅冷流瞒着顾玉,连昭贵妃都瞒着顾玉。 君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贵妃和冷流都瞒着顾玉。 但是顾玉现在见不得贵妃,宫里也没有人脉,定然着急。 君泽只能将顾玉唤来。 顾玉来到费酒楼后,果然如君泽所料,脸色难看得很。 顾玉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从前有阿姐在,她根本没往宫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想知道什么联系阿姐的人就行了。 不想有一天,阿姐竟会瞒着她,见也不肯见她一面,宫里的线人也联系不上,让她手足无措。 看着眼前的君泽,顾玉摸不准他的想法,中规中矩行礼道:“王爷,叫下官前来有何贵干?” 君泽以手托腮,慢悠悠道:“走投无路了?” 顾玉长吐一口气,坐在君泽对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后宫的消息她一概不知。 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君泽,顾玉再次问道:“王爷叫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顾玉知道君泽消息灵通,说不定能从他这里获取点儿消息。 君泽忽然拿乔,道:“王爷?” 顾玉抿抿唇,试探道:“君泽,你叫我来,是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这声君泽唤得君泽身心舒畅。 君泽知道顾玉着急,也不过分欺负她,故意道:“冷御医背叛顾小公爷啦!” 顾玉道:“这不可能!” 谁背叛她,小冷大夫都不会背叛她。 他是顾家人,入宫就是为了复仇... 等等,复仇?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顾玉心底升起。 君泽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信任他。” 顾玉严肃对君泽问道:“何出此言?” 君泽道:“你阿姐怀孕的消息,最开始就是从徐婕妤宫里传出来的。冷御医日常负责给徐婕妤请平安脉,我是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自己想想吧。” 顾玉眉头越皱越深。 她也想不明白。 或者说,她能想到的,都是极其不好的方向。 顾玉脸上的着急都快要溢出来了,君泽也暗自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昭贵妃怀孕,对于顾玉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为何她不喜反忧? 昭贵妃和冷流的为何又是这种反应? 他们要瞒顾玉什么? 徐婕妤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现在能明确的是,昭贵妃这一胎绝对有问题,这个孩子并不被顾玉所期待。 顾玉为什么不期待这个孩子呢? 君泽还没自以为是到,觉得顾玉是为了不跟他敌对,才不希望昭贵妃生下这个孩子。 顾玉就算知道六皇子的黑心肠,都不肯明确放弃六皇子。 更别说她这个亲外甥儿或者外甥女儿了。 比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什么? 君泽摩挲了一下大拇指。 是昭贵妃。 君泽觉得自己窥到了一角真相。 或者,这个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或者说,不能生下来。 再往深处,君泽就想不到了。 顾玉在那里思索半天,喃喃自语道:“我得见见小冷大夫。” 君泽没好气儿道:“呵,你见就见呗,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第404章 顾小公爷,这算不算美色贿赂? 顾玉没有注意到君泽的脸色,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让顾玉为难的是,冷流现在是御医,先前治好了圣上的咳疾,圣上专门给他赐下了府邸,府邸里也有圣上派去的人。 为了避免圣上生疑,顾玉从不主动去小冷大夫那儿。 向来是冷流打着为宗妇看病的名头,出宫到镇国公府。 如今冷流明显与阿姐达成了某种共识,要瞒着她做事,必定不肯到镇国公府。 怎么让冷流出来,成为一个难题。 顾玉一抬头,看出君泽的脸色并不好看。 顾玉硬着头皮道:“小冷大夫定然不肯见我,我...” 君泽警惕地看着顾玉,道:“你想干什么?” 顾玉期期艾艾道:“君泽,你可不可以帮我...” 君泽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道:“帮你做什么?” 顾玉道:“帮我把小冷大夫叫出来一见...” 君泽是皇室中人,调遣御医比她方便许多,若有君泽开口,冷流很难推辞。 君泽:... 他帮顾玉干什么? 帮顾玉跟那个喜欢她的男人私会? 他看上去有这么无私吗? 君泽当即冷下脸,给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做不到!” 顾玉泄了气,她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把冷流引出来。 时间不等人,一日弄不清阿姐他们要做什么,她就一日坐立难安。 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只能冒着被圣上发现的风险,悄悄前往冷流的府邸了。 顾玉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知道她这副样子落在另一个人眼中,有多让人心生悸动。 君泽想,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看到褒姒时,应该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见不得美人发愁,为搏美人一笑,什么都不管了。 君泽终于开口道:“嘶~昨晚没睡好,我这肩膀怎么有些酸。” 顾玉听到后,尴尬的脚趾都在抓地,还是默不作声过去给他捏肩。 君泽靠在椅子上仰头,倒着看顾玉,又发现顾玉的脸简直完美,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好看,就连额头上的疤都给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君泽勾唇一笑,道:“顾小公爷,这算不算美色贿赂?” 顾玉知道君泽的德性,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没有反驳,只是下手更重了些。 看到顾玉一只耳朵泛起的粉红,君泽低声一笑。 顾玉觉得他在嘲笑自己,试图辩解道:“我真的很急。” 君泽直言自己的猜测,道:“你阿姐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顾玉手一停,还是瞒不过这人的眼睛。 顾玉没有回答。 君泽自言自语道:“但是你阿姐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给镇国公府一个依仗?” 顾玉不必回答,看她的反应,君泽就知道了。 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怎么样。 没有这个孩子,在皇权之争时,他或许不必跟顾玉闹得太僵。 顾玉见一见小冷大夫也好,总不能任由冷流跟昭贵妃拦着顾玉,不计后果地把孩子生下来。 君泽道:“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更确切一点儿,是他跟顾玉以后怎么办。 上次顾玉提醒他,御兽苑的领事太监与徐皇后有联系,他已经寻了由头,将德荣调离御兽苑了。 他知道顾玉是想还他的人情,可未尝不是顾玉借机向五皇子派示好。 六皇子不可靠,昭贵妃这一胎生不下来,顾玉别无选择。 顾玉明白君泽的意思,先前她想要扶持八公主,因为觉得她还年轻,八公主可以慢慢培养。 更或者她觉得她可以等圣上再生一个孩子。 可知道了顾家的仇恨后,她很难等到那一日。 飞柏叔叔活不了多久了,母亲身子也愈发差了,顾家军的仇要报,她没有太多时间。 她可以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一时,却无法忍受自己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把自己逼疯。 可是转而扶持五皇子。 想到那个性格暴戾,对她满是敌意的孩子,顾玉不甘心。 哪怕有君泽在,顾玉也很难在五皇子手下自在。 仰人鼻息、等人施舍的生活不是她要的。 她也害怕自己复仇的事被君泽发现,让君泽陷入两难境地。 君泽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只能道:“走一步看一步。” 感受到顾玉无形的拒绝,君泽在心底叹口气,道:“算了,等我消息吧。” ------------------------------------- 东郊马场传来消息,逍遥王驯马时受了伤。 圣上听到消息后格外重视,让福海带着御医过去。 福海公公来到御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冷流在晒药,大手一挥,道:“就他吧。” 冷流不明所以地被福海带走,上了马车才知道自己这是去给摔下马的逍遥王看伤。 冷流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不摔死他呢? 可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君泽也不是骑个马都能摔下去的蠢人。 他直觉这件事跟顾玉有关,可是在福海公公的看管下,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到了东郊马场,福海公公请冷流进屋为君泽疗伤,自己被君泽的人请去一边喝茶。 冷流一进屋,就看到本该受伤的君泽正翘着二郎腿,一边悠哉悠哉嗑瓜子,一边跟顾玉下棋。 顾玉明显心不在焉的,看到冷流进来,冷着脸放下手下的棋子。 冷流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逍遥王大费周折将他唤出宫,果真是为了顾玉。 他们二人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顾玉明知昭贵妃的事情非同小可,还是让逍遥王帮忙,竟然这般信任他。 冷流握紧双手。 君泽看冷流站在原地跟顾玉眉来眼去,慢悠悠道:“御医院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冷流在君泽傲慢的目光下,莫名觉得屈辱,但是权势压人,他还是不甘不愿弯腰行礼道:“见过王爷,见过顾小公爷。” 顾玉道:“劳烦王爷先出去,下官有话跟冷御医说。” 君泽心里不爽,“啪”一声,将手里的棋子扔到棋盘上。 而后冷着脸出去,将屋子留给顾玉和冷流两个人。 走出去后他就觉得憋屈,这算是什么狗屁事。 让自己的心上人跟她的青梅竹马独处,机会还是自己制造的。 第405章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杀死冷流 屋子里只剩下顾玉和冷流两个人。 冷流率先发难道:“你怎能让他把我叫出来!你别忘了,他是圣上的外甥!” 顾玉这几日心里的恼火被他一声质问彻底点燃,她也摔了手里的棋子,道:“若非他将你弄出来,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冷流心绪不平,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让昭贵妃生下这个孩子。” 顾玉听到这句话心里更加恼火,道:“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本来可以偷偷流掉这个孩子,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冷流沉默不语,道:“这个孩子不能白白流掉,我能保证昭贵妃的平安。” 顾玉听了这话,火上心头。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阿姐打算利用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顾玉一把揪起冷流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怎么保证!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蛇蝎心肠,行事歹毒,若有一丝意外,阿姐性命难保。你凭什么保证!” 顾玉不是不知道,利用这个孩子可以给徐皇后沉重一击,可是这个过程中若有一丝一毫意外,阿姐都会有生命危险。 顾玉可以拿自己的命赌,却不敢拿阿姐的命赌。 冷流道:“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昭贵妃了,我们已经想好...” 万全的法子... 话没说完,冷流就被顾玉一拳挥倒。 顾玉因冷流的任性气得浑身发抖,道:“是你太小瞧后宫的人了!” 能在后宫活下来的,没有一个傻子。 就连她自己,都险些栽到徐皇后手里,冷流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得上徐皇后! 冷流捂着脸道:“顾玉,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护住昭贵妃的!” 顾玉怒极,连她都不敢说她能护着阿姐,冷流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顾玉拉着冷流的衣领,道:“你给我一五一十交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阿姐决定利用这个孩子!” 阿姐不是拿孩子算计的人,她上次明明已经劝好阿姐和冷流,现在他们二人突然变了主意,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冷流看着顾玉道:“八公主因为在御花园玩耍,不小心冲撞了抱着十皇子的嬷嬷,徐皇后不问青红皂白罚了八公主一顿手板,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八公主手肿得厉害。 可八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昭贵妃还未来得及为八公主讨公道,徐婕妤就抱着十皇子截了圣上的驾辇,圣上当晚就宿在徐婕妤宫殿,还赏了许多东西。 隔天昭贵妃带着八公主面圣,圣上非但没有帮八公主讨回公道,还罚了八公主的侍女,觉得八公主冒失,撞到十皇子的嬷嬷,差点让十皇子摔在地上。 除此之外,徐家族人当街骑马,撞伤百姓受人弹劾,圣上看在九皇子和十皇子的面子上,也没有对其惩罚。 昭贵妃孕期本就忧思过甚,经历了这两件事,更加坚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给镇国公府一个依靠。 昭贵妃怀孕一事,最开始并非我通过徐婕妤传出去的,而是昭贵妃自己跟圣上透露,她怀孕了。圣上当晚就处死了九皇子的嬷嬷,为八公主出气。” 顾玉的耐心几近耗完,冷冷道:“我要你说实话!” 冷流道:“这就是实话!先前你说过,想要扶持八公主,但是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在,圣上根本不将一个公主放进眼里,想要扶持一个女皇,可谓难于登天。” 顾玉直视冷流的眼睛,道:“还有呢?” 她跟冷流一起长大,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看着冷流长大的。 冷流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些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在顾玉眼中都无处遁形。 就算冷流说的话是真的,但在顾玉看来,仅凭这两件事,不足以改变阿姐的想法。 顾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道:“阿姐又是因为什么,决定利用这个孩子,你是怎么劝阿姐的?” 冷流闭着嘴,不敢说出真相。 顾玉威胁他道:“顾流瑾,我能将你送进御医院,也能将你送出御医院。” 冷流眼中寒光闪过,顾玉居然叫了他的真名,居然用顾家的仇恨威胁他! 冷流直视顾玉道:“顾玉!顾家的仇恨不是你自己的!” 顾玉眼底浮现出杀意,她死死盯着冷流,怒道:“说!” 冷流的手有些发抖,道:“昭贵妃忧思太甚,若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她一定没有命活。我只能...” 冷流怕了。 在顾玉冰冷的目光下还是怕了。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你把顾家的仇恨告诉了阿姐?” 冷流不敢回答。 顾玉怒道:“是不是!” 冷流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顾玉所有猜测中,最坏的结果。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顾玉肝肠寸断,双目通红地掐上冷流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那是她的阿姐! 最疼她的阿姐! 阿姐独自在后宫已经够苦了。 流产后,好不容易又怀上孩子,在满怀希望之时,却被告知这孩子不能留。 阿姐承担的痛苦,从来不比她少。 她跟阿姐从小被嫡母教育,要撑起镇国公府门楣。 阿姐不忍看她女扮男装,还要担起整个顾家的责任,毅然入宫,说要为镇国公府挣出一条路来。 她明明那么怕孤单,还是为了一大家子,走入天底下,最枯燥乏味的地方,这辈子再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她明明那么善良温柔,却身不由己的陷入尔虞我诈的漩涡,与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消磨心性。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正是造成顾家军惨死的罪魁祸首。 她还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她该有多绝望! 顾玉身体里的暴虐因子不断沸腾。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杀死冷流。 就算阿姐不愿意,她不信冷流不能悄无声息地将阿姐的孩子流掉。 可是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阿姐。 冷流满脸通红,艰难道:“顾玉!顾家的仇恨不是你一个人的!” 第406章 君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流 冷流无父无母,以冷大夫捡来的婴儿的身份,居住在镇国公府。 不算主子,也算不得下人。 他与冷大夫与其说是爷孙,不如说是师徒。 冷大夫叮嘱过他无数次,他的出生是为了给顾玉作掩护,教他学医,是为了给顾玉看病。 他似乎是为了顾玉而存在。 跟那个少年老成的小女孩儿一起长大,他并未觉得不对,反而甘之如饴。 后来,他被告知他不是弃婴,而是顾家的一个孩子,父亲与老镇国公一起死在了落日关。 从未渴望过的亲情裹挟着仇恨前来。 他胆怯,他懦弱,他无能为力,他不敢接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顾玉的女子身份不被暴露而存在。 平生最大的野心,是写出像《千金脉考》那样的医学著作,以及和顾玉相爱厮守。 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上复仇。 可是在顾家祠堂,一转眼就看到跌坐在地,含恨崩溃的顾玉。 他叹了口气。 他早该明白的,他不在意的亲情,在顾玉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把复仇当成最重要的事情。 他似乎除了一起复仇,别无选择。 可他心里不平。 为什么顾玉知道仇恨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些,阿姐知道吗? 冷流始终记着冷大夫《千金脉考》的扉页,写着:医者仁心。 他自问是个有仁心的人。 因为跟顾琼闹出谣言,他被顾玉赶出镇国公府的那两年,他作为一个行脚大夫走遍名山大川,为无数穷苦百姓治病求药。 可在祠堂时,他的仁心不管用了。 他妒忌顾玉对阿姐的感情,他妒忌所有被顾玉护在身后的家人。 他反复在想,为什么他不是顾玉的亲人,为什么一遇见事情,他永远是被顾玉赶走的那一个。 他跟顾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连半路杀出来的逍遥王都比不上。 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大夫,太无能了吗? 于是他选择入宫,通过徐代柔的香囊加剧圣上的咳疾,又及时治好了圣上的病,得到圣上的认可。 他学着汲汲营营,学着阿谀奉承,学会逢场作戏。 以最短的时间,从御医院一个煎药的小医徒,成为能说得上话的御医。 能够在顾玉遇到危险时,及时挺身而出,继续自己隐瞒顾玉身份的使命。 可正是一次次看到顾玉遍体鳞伤,才愈发觉得感到不平。 顾玉以命相搏,背负着仇恨,还要撑着顾家门楣,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眼前这个昭贵妃。 冷流本不想说的,但是他看到昭贵妃护着仇人的孩子,像是护着宝贝一样,甚至为了留住这个孽种哀求他。 看着昭贵妃与顾玉五分像的面容,冷流一时有些恍然。 这光洁的额头,多美。 可是同样身为顾家女的顾玉,本该千娇百宠,可额头上的疤再也去不掉了。 冷流看着昭贵妃的眼泪有些魔怔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将顾家的仇恨说了出来。 是因为顾玉?因为报仇?因为嫉妒?因为不平? 或许什么原因都掺杂了一点儿。 等到他意识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时,昭贵妃苍白着脸,捂住肚子跌倒在地。 看到昭贵妃伤心欲绝的表情,冷流原以为自己会轻松,会愧疚,会得意。 可是统统没有。 他只感到害怕。 他亲手毁了顾玉辛苦维护的东西。 顾玉不会原谅他的。 昭贵妃乍悲之下,有了流产的迹象。 他抖着手为昭贵妃施针,结果肚子里本就脆弱的小生命,彻底没了声息。 胎死腹中。 这是顾玉想要的结果。 绝不是顾玉想要的过程。 冷流看着浑身弥漫着杀气的顾玉,她的眼中留下了两行热泪。与昭贵妃落泪时截然不同。 顾玉恨恨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告诉她!” 冷流喉咙被紧紧遏住,气息断续道:“顾玉,凭你自己,报仇太难了!” 顾玉道:“比报仇更重要的,是我阿姐!” 冷流看着面目有些狰狞的顾玉,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发泄着心里的恨。 最后一刻,顾玉还是放开手,颓丧地坐在地上,眼底的泪未干,心底的痛未消。 冷流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喘息着。 冷流道:“顾玉,对于昭贵妃来说,最令她痛苦的,不是圣上,而是你。” 顾玉背对着冷流,让冷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半晌后,顾玉冷声道:“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 君泽不是不好奇顾玉跟冷流都说了什么。 但一来顾玉既然相信他,托他帮忙,他总不能辜负了顾玉的信任。 二来以顾玉的功力,就是他过去偷听,也极易被顾玉发现。 所以哪怕他心痒痒,也没有靠近半步。 君泽百无聊赖下,只能自己跟自己对弈,可一局过后又来一局。 一局又一局,顾玉跟冷流还是没谈完,他心里的不爽不断叠加。 他的耐心终于耗尽,没好气儿地站起身来,要过去打扰他们两个。 可还没到,遥遥就见顾玉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君泽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回头,从马场牵出一匹马飞驰而去。 君泽再回头一看,冷流浑身狼狈地走了出来。 脸上一块儿淤青,头发凌乱,脖子上一圈儿勒痕。 他们打起来了? 想起刚刚顾玉离开时的样子,君泽眯起眼。 不,应当是顾玉单方面殴打了冷流。 冷流做了什么,让顾玉下这样的狠手。 福海公公前来接冷流回去,看到冷流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福海赶紧对君泽问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君泽将手里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当着福海的面朝冷流脸上挥了一拳。 冷流瘫在地上起不来,福海吓了一跳,却不敢过去扶。 君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流。 这一拳,固然是给顾玉背锅,未尝没有泄私愤的念头。 虽然不知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冷流让顾玉不高兴,他就不高兴。 无视冷流眼底的愤怒,君泽不以为然道:“没事,刚刚冷御医给本王看伤时,下手没轻没重,本王气不过,与他切磋了两下罢了。” 福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怎么看王爷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福海道:“王爷没事就好,那奴才带冷御医回去吧。” 君泽挥挥手,道:“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福海小心叮嘱冷流道:“王爷就是这种不饶人的脾气,冷御医千万别往心里去。” 冷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福海的话。 第407章 立太子 圣上正值壮年。 虽然年初时,因为文翰司被朝臣气晕过去几次,咳疾一直没好,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圣上在位的时间还有很长。 包括圣上自己,也这么认为。 尤其是今年,徐皇后诞下十皇子,昭贵妃怀有身孕,更是让圣上觉得自己依然健硕。 圣上从龙床上醒来,外面黑压压一片。 在宫人的侍候下穿好衣服,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朝会。 不会像从前那般,有议不完的政务,所有人都收好了尾,君臣间默契地走个过场就是了。 圣上坐在镜子前,让宫人替他梳头。 福海从宫殿外走来,笑着道:“圣上,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的百姓们不用愁了。” 圣上听了这话心里也十分熨帖。 这一年过得还算舒心,扶持寒门,打压世家,推行均田制,妻妾怀胎,还有文翰司替他分忧,现在又有瑞雪收尾。 是个好年。 圣上在心里感慨道。 圣上睁着眼,正想跟福海说些什么,就从镜子里看到给他梳头的宫女脸色一变,紧张地缩回手。 圣上心底生疑,看着她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宫女连忙跪下,摇头道:“回圣上,没藏什么?” 看到圣上皱起眉头,福海拿着手里的拂尘,狠狠抽了宫女的背,道:“把手伸出来!” 那宫女颤抖着摊开手。 圣上和福海定睛一看,她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根白发。 福海瞪大了眼睛,怒意顿生,这宫女忒不懂规矩,竟让圣上发现了白发。 福海正要命人将她拖出去重罚。 圣上却是一笑,道:“这有什么?时辰不早了,赶紧给朕梳头。” 福海和宫女都松了口气。 宫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给圣上梳头。 福海小心地看着铜镜里的圣上,圣上表情平和,似乎对这根白发并不在意。 但福海知道,圣上可能不在意这根白头发,但心情一定有所受损。 福海绞尽脑汁,给圣上逗乐,道:“五皇子昨日课业做得好,受了大儒好一顿夸奖。” “听长春宫传来消息,十皇子能跌跌撞撞自己走几步了。” 圣上听福海在那里絮叨,忽然道:“昭贵妃的胎如何?” 福海道:“御膳房说,昭贵妃害喜害得厉害,近日饮食不佳,想来定是个健壮顽皮的小皇子。” 说话间头发梳好了,带好冕冠后,圣上站起来,随口道:“朕今晚去看看昭贵妃。” 福海笑道:“有圣上的龙威震着,小皇子一定不敢再调皮了。” 圣上似乎没把白发的插曲当回事,来到奉天殿开始朝会。 可是本该平静无波的年尾朝会,被人打破。 礼部尚书钟俊明上前道:“臣有奏。” 圣上道:“讲。” 礼部尚书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圣上即位以来,心怀天下,夙夜兢兢,臣请奏,早立太子,付托至重,承祧衍庆。” 奉天殿安静了一瞬。 圣上继位二十多年,立太子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说句实话,圣上并不想太早立太子。 五皇子暴戾,六皇子软弱,都需要好好磨炼一番。 九皇子和十皇子太小,现在昭贵妃的孩子还不知男女。 他正值壮年,身强力壮,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体,足以看到几个孩子慢慢成长,再从几个孩子中,培养出让自己的最满意的继承人。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早晨被宫女藏到身后的白头发。 美人如名将,不敢见白头。 对于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亦是如此。 那根白头发提醒他老了,这些朝臣也在变着花样提醒他老了。 圣上试图压下这种想法。 请立太子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是礼部尚书缺了点儿眼力见,在年末的朝会上提出来了而已。 圣上道:“钟爱卿有何提议?” 礼部尚书恭敬道:“元储以贵,立嫡之义尤彰。” 有个官员道:“圣上有三个嫡子,不知钟尚书说的是哪一个?” 礼部尚书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夙娴胎教,臣以为,立九皇子为太子为宜。” 此话一出,五皇子派的人就坐不住了,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若以嫡为尊,五皇子乃原配皇后所生,为嫡亦为长,较之九皇子更为合适。若论母仪天下,孝悯皇后柔嘉维则,纯淑淳笃,自是立五皇子最宜。” 六皇子派的人不甘示弱,道:“立储当以贤为首...”六皇子派的人没说完,就被五皇子和九皇子派的人盖去了风头,站在大殿中央颇为尴尬。 九皇子派的人道:“孝悯皇后仙逝过早,未能亲自教养五皇子,五皇子虽为嫡子,但少听圣慈训导,性格激进,有待磨砺...” 五皇子派的人打断道:“九皇子还不到四岁,若说磨砺,九皇子要磨砺的岂不更多。” 九皇子派的人道:“三岁看老,九皇子虽然年幼,却聪颖伶俐,已识千字,天赋异禀。” 三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往日的矛盾忽然爆发出来。 圣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脸色越来越沉。 君泽看到圣上的反应,当即对自己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偃旗息鼓。 顾玉也用眼神制止着追随六皇子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奉天殿渐渐安静下来。 从表面上看,九皇子派的人似乎赢得了这场争吵的胜利。 然而圣上并未说什么,道:“此事容后再议。” 第408章 圣上,您怎么了! 今日九皇子的风头太好,礼部尚书钟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暂且立不了太子,圣上也应当看得出来,九皇子在朝中有多少拥护者。 除了这个插曲,朝会进行得还算顺利。 朝会结束后,各官衙封笔、整理卷宗,一年的工作算是到此结束。 顾玉在文翰司收拾东西,冷着的一张脸,不论旁人说什么也软和不下来。 众人都知道,六皇子支持者们在朝中被五皇子和九皇子的人打压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更别说昭贵妃初有孕,朝臣就急吼吼立太子。 从哪方面看,都对顾玉不利,她的冷意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直到圣上传她到勤政殿,她才松缓了一番脸上的表情。 圣上道:“顾爱卿,立太子一事,你怎么看?” 圣上问话单刀直入,顾玉也直言不讳:“圣上正值壮年,福泽绵长,过早立太子,弊大于利。” 圣上和那些文翰学士一样,想到了势弱的六皇子,也想到了怀孕的昭贵妃,对顾玉说这话没有分毫意外。 不过再多的猜疑,还是被顾玉那声“正值壮年”压倒。 圣上道:“为何这么说?” 顾玉道:“一来,早立太子,众见册宝有属,则群臣异心,各派倾轧,纷争更甚。” “二来,圣上日理万机,事无巨细。若立太子,必要入朝参政修炼,国之大事,若非圣上躬亲总揽,则易导致权柄下移。” “三来,圣上心怀天下,绝非贪图一时享乐,而不顾国计重轻的君王,几位皇子尚且年幼,立太子为国之大事,不急于一时。” 简单来说,第一立太子不会阻止纷争,反而会加剧。 第二,立太子会让圣上的权利被太子的人架空。 第三,圣上是勤勉的明君,并不需要太子分忧。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对顾玉道:“你说得不错。” 顾玉道:“臣都是肺腑之言。” 是肺腑之言,还是顾玉的私心,圣上无心深究。 但这三条理由还是让圣上坚定了不能早立太子的念头。 圣上道:“你先回去吧。” 顾玉道:“臣告退。” 顾玉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镇国公府,顾玉看到老夫人院子里的侍女抱着一匹软棉布经过。 那个侍女对顾玉请了安,顾玉看着那匹布料,道:“这是做什么的?” 侍女一脸喜气道:“回小公爷,这是老夫人用来做婴儿襁褓的布料。” 顾玉道:“宫里的襁褓自有人裁制,不必劳累母亲。” 侍女道:“老夫人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高兴做,哪怕用不上,也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顾玉挥挥手,让侍女过去。 她知道,这匹布料注定用不上,襁褓也注定做不成。 ------------------------------------- 大概是因为早上那根白头发,圣上一整天的兴致都不算高,但到底没忘早上承诺过的,要去昭贵妃宫里一趟。 御辇来到景秀宫,昭贵妃已经扑好了粉黛,苍白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 圣上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子小心翼翼护着肚子,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给他请安。 圣上连忙过去扶住她,道:“听宫人说,最近你胃口不佳,朕来陪陪你。” 昭贵妃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道:“御医说了,孕期害喜再正常不过,圣上怎么还亲自过来。” 圣上道:“朕过来,你不也高兴吗?” 昭贵妃道:“臣妾自然高兴。” 冬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说话期间,天就黯淡下来。 外面零零星星飘着雪花,屋内热炉子温酒,看着有些温馨。 景秀宫里的茯苓姑姑站在昭贵妃身旁小心侍候着,圣上一抬眼,只见茯苓发间几缕银丝,格外刺眼。 往日茯苓跟在昭贵妃身边,圣上也没注意,偏今日,圣上注意到了,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道:“你下去吧,换个宫女过来。” 茯苓脸上带着迷茫,但还是下去了。 圣上又看向昭贵妃,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让人艳羡不已。 他状似不经意开口,道:“这么多年过去,爱妃容颜依旧,还似刚入宫时清丽。” 昭贵妃捂着嘴笑道:“圣上就哄臣妾吧,臣妾孕期憔悴,哪儿比得上刚入宫时,那个时候臣妾多年轻呀,现在每天看着宫里的妹妹们,个个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她们就是两代人,自惭形秽得很。” 末了,昭贵妃幽幽感叹道:“老了。” 圣上心头一跳,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圣上忽然道:“今天朝会,朝臣们都在请奏立太子。” 他细细观察着昭贵妃的表情,想看看这位怀孕的贵妃是怎么想的。- 昭贵妃却是一脸谨慎跪下道:“圣上,后宫不得干政!” 圣上道:“这是家事,不算干政。” 可昭贵妃依然摇摇头,道:“若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臣妾勉强能跟圣上聊几句,可是涉及朝政,臣妾一介无知妇人,岂敢乱说。” 圣上觉得无趣,比起顾玉,昭贵妃实在谨慎。 不过圣上也没非要听她说出什么来,便将昭贵妃扶了起来。 宫人陆续进来,将御膳房的饭菜摆了上来。 昭贵妃不知闻到了什么,又不适起来,拿帕子捂着口鼻,方不至失态。 圣上关切道:“孩子又闹你了?” 昭贵妃在难受中勉强露出一抹笑,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道:“等孩子生下来,圣上可要好好管教,太调皮了些。” 圣上笑道:“想来是个小皇子。” 昭贵妃嗔道:“臣妾倒希望是个小公主,圣上不知道,小八有多贴心,臣妾想要个小公主。” 话音刚落,昭贵妃又干呕一声。 可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吐出来。 圣上看她难受得紧,当即道:“召御医!” 景秀宫的宫女匆匆出去,御膳房的人也已将饭菜摆好。 昭贵妃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一个宫女端来一碗血燕窝,道:“贵妃娘娘,先喝了这碗血燕吧。” 昭贵妃皱起眉头,道:“胃口不好,不想喝。” 宫女道:“御医说您怀孕火气旺盛,血燕窝可以清热去火,御膳房特地熬的。” 昭贵妃看着那碗血燕窝十分抗拒。 圣上道:“既是为你好,你就喝了吧。” 昭贵妃大概是孕期性情变化大,居然撒娇道:“那圣上喂臣妾喝。” 圣上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吃个饭还像小孩子一样要人哄。” 圣上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因昭贵妃露出的孩子样儿觉得有趣。 从宫人手里端过碗,先是自己尝了一口烫不烫,又舀起一勺送到昭贵妃嘴边。 昭贵妃顺势喝了下去,可还没来得及咽,就又害喜俯身吐了出来。 圣上看昭贵妃实在难受,就不勉强她,抚摸了一下昭贵妃的背。 没过一会儿,昭贵妃道:“圣上,臣妾难受。” 圣上还未说出安抚的话,也顿觉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圣上,您怎么了!御医!快叫御医!” 第409章 圣上中毒 若絮走入宫殿,对徐代柔小声道:“所有御医都去了昭贵妃宫里。” 徐代柔本来在熏笼的暖意下昏昏欲睡,听罢忙坐了起来,道:“所有御医?” 若絮道:“是啊,看来圣上真的对昭贵妃这一胎格外重视。” 徐代柔松口气,眯起眼道:“既然所有御医都过去了,看来昭贵妃这一胎是注定保不住了。” 若絮道:“那娘娘,咱们要过去吗?” 徐代柔道:“给我梳妆。” 既然闹得所有御医都请过去了,自然不能梳太精美的妆。 徐代柔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放在人群中算不得扎眼,但也不至于泯然众人。 徐代柔道:“走吧。” 看热闹的不只是徐代柔一个人,路上遇见许多嫔妃,脸上都挂着焦急,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到了景秀宫外,神鹰卫昂首挺胸地守在外面,把景秀宫把守得水泄不通。 徐代柔道:“我等听说昭贵妃身子有恙,特来探望。” 神鹰卫道:“昭贵妃身子不便,圣上有令,不得打扰。” 冷冰冰一句话劝退了大多数宫妃。 可徐婕妤知道怎么回事,守在外面等另一个人过来。 徐皇后一脸困顿,姗姗来迟,可没想到神鹰卫连徐皇后的面子也不给。 剩下的妃嫔在景秀宫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里面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天寒地冻,雪花飞扬,徐代柔站得脚都凉了,一抬头就看到徐皇后刚从她身上收回眼神。 徐代柔笑着走到徐皇后身边,道:“皇后娘娘,臣妾的手炉给您。” 徐皇后抱着自己的手炉,傲然道:“不用了,本宫这便回去了。” 说完,徐皇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热脸贴冷屁股,一些宫妃稀奇地看着这一对姑侄。 徐代柔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往日徐皇后待她说不上好,可也不会如此冷淡。 不过徐代柔看着徐皇后的背影,想着自己一石二鸟的计划,一鸟已经击落。 剩下的一鸟,也飞不了多久了。 徐皇后回到长春宫后,并未睡下,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圣上怎么会封了景秀宫。” 思雪道:“昭贵妃在圣上面前流产,自然非比寻常,御膳房传来消息,今晚负责昭贵妃膳食的御厨被悄悄带走了,估计在秘密查呢。” 徐皇后一边侍弄着花草,一边道:“查就查吧,查个干净,也还本宫一个清净。” 宫里能人巧匠许多,哪怕冬季,也有花卉娇养在暖房里。 徐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自然少不了她的。 思雪道:“看徐婕妤的样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徐皇后手下不停,将盆中的花剪了个干净,盆中一枝独秀,道:“她若真心待小九小十好,本宫不计前嫌,留她在宫里当个解闷的玩意儿,偏她人心不足蛇吞象,竟打起了抚养两位皇子的主意。” 思雪低着头。 说句实话,徐代柔那点儿道行在皇后娘娘这里根本不够看的,皇后娘娘逗她就跟猫逗老鼠一样。 入宫以来,徐代柔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后娘娘眼里看着。 看着徐代柔挣扎蹦跶,玩够了,再一爪子抓死。 很可怜。 可弱肉强食,谁又能说不对呢? 思雪道:“徐婕妤若是倒了,往后该怎么办?” 思雪的意思是指,圣上对徐皇后的恩宠不在,有徐婕妤在,九皇子和十皇子隔三岔五还能在徐皇后眼前转转。 若是徐婕妤没了,圣上不愿见徐皇后,两位皇子多多少少会受冷落。 徐皇后冷笑一声,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不知为何,思雪还是有些忐忑,道:“奴婢还担心,徐家那里会不会让您为难。” 徐皇后盯着那盆一枝独秀的花,道:“徐家只有一位姑娘在后宫就够了。” “今日朝堂上不还有人提起立太子。” “徐家知道该怎么选。” 思雪看着徐皇后不以为然的面容,在心里幽幽叹口气。 徐家自然知道该怎么选,可真心选与被迫选,还是有区别的。 只是想到九皇子和十皇子,徐皇后走这一步,也不算错。 ------------------------------------- 圣上中毒了,他躺在床上头晕目眩,面部麻木,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御医来得十分及时,灌下药后,他将胃里的东西如数呕吐出来。 “中毒。” 御医们一致说道。 圣上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 他最先想到要他喂燕窝的昭贵妃,可是耳鸣目眩中,听到有御医说“昭贵妃中毒,孩子保不住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礼部尚书钟大人,想到立太子,想到九皇子,想到徐皇后。 又想到长公主、逍遥王,还有五皇子。 甚至想到六皇子和姜太妃。 所有念头在瞬息间掠过脑海。 圣上又吐出一口药汁,艰难道:“封锁消息,召绍太尉入宫。” 在危急时刻,他下意识选择了最信任的人。 圣上的脸部肌肉完全麻木了,说话时,口水不受控制流了出来。 好几个御医一起下手,把脉、施针、喂药、催吐... 景秀宫里成了一团乱麻。 圣上抓住一个御医的胳膊,口角流着涎液,道:“朕,能不能活?” 就算再不情愿,他想的还是自己的身后事。 不论是谁下毒要害他,他都要把太子之位定下。 可是回首一看,五皇子暴戾,六皇子软弱,都不是明君之相。 九皇子和十皇子年幼,主少国疑,外戚干政。 昭贵妃的孩子没了,现在跟他一样命悬一线。 若一定要选... 圣上闭了闭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孝悯皇后临走时的样子。 她瞪大了眼睛,带着死不瞑目的意味,用尽全身力气抓着他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好好待这个孩子,我就不怪你了。” 有长公主和逍遥王在,五皇子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哪怕平时对五皇子再不喜,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偏向五皇子。 他能感觉到脸上的麻木正在往脖子蔓延,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绝望在心底蔓延。 这时,绍无极冲到圣上跟前,唤道:“圣上!” 圣上看着绍无极,张张嘴,想把“五皇子”说出来。 御医忽然道:“圣上安心,您没有生命危险。” 第410章 查! 圣上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五皇子”三个字最终没能说出来。 可离龙榻最近的三位御医、绍无极、还有福海公公,都看到了圣上伸出的一只手。 可以解释为他伸出手,只是要抓住绍无极这个手握重兵,能安天下的太尉。 也可以理解为只是毒性上来,身子僵硬得不受控制。 大家都不敢往五皇子那个方向去猜。 可越不敢,越控制不住这念头。 绍无极道:“圣上,您不会有事的!” 圣上一笑,连身体的麻木僵硬都顾不上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活着就好。 他还要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不知是心理在起作用,还是御医们施针、灌药的效果上来了。 圣上觉得中毒的症状好了许多。 他只给绍无极留了一个字:查! 圣上躺在床上,任由御医摆弄。 昭贵妃脸色苍白,麻木地看着宫人们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血水。 平沙从夜色中捕获了一只飞鸽,交到顾玉手里。 一直蛰伏在暗地的内卫处接到绍太尉的消息,匆忙进宫。 后宫这个集聚天下美人的地方被绍无极搅得天翻地覆。 徐婕妤关注着景秀宫的消息,可实在熬不过困意,正要在若絮的侍候下安寝,绍无极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满宫宫女、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徐婕妤赶紧穿好衣服出去,自然认得这个位高权重的绍太尉。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然被这个杀神找上门,徐代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悚,扬起笑脸道:“绍太尉怎么会在这里?” 绍无极目中无人道:“婕妤娘娘,昭贵妃被人下了药,请您随臣走一趟吧。” 下了药。 什么药? 绍无极不能说。 圣上现在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毒素未清,想要缓过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中毒之事若是传出去,各方异心,毕竟祸端四起。 幸好现在临近年关,百官休假,圣上也不用上朝,不至于引起朝纲动荡,人心惶惶。 徐婕妤则下意识将药带入到“堕胎药”中去。 可是这一切都是徐皇后做的,她已经安排好了人,只等圣上查明真相时,就去主动检举徐皇后的罪行。 绍无极该抓的是徐皇后,怎么会是她! 徐婕妤脸上的笑意再也稳不住了,慌张道:“绍太尉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绍无极看着徐婕妤的目光异常冰冷,只是道:“请婕妤娘娘随臣走一趟吧。” 徐婕妤在他的目光下双脚发软,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 徐婕妤再蠢,也该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怎么给昭贵妃下药的罪名没有落到皇后头上,却落在了她头上? 绍无极不想听她的废话,直接一挥手,示意他带来的内卫道:“带走!” 徐婕妤当即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道:“谁敢!本宫是圣上的女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污蔑本宫的清白!若是再上前一步,本宫就死在这里!” 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旦被这些人抓走,就彻底完了。 她一个宫妃,被这群男人带走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甚至不是神鹰卫! 绍无极懒得与她纠缠,示意内卫上前。 徐代柔用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到底是虚张声势,她不敢真的死。 在一阵阵尖叫声中,徐代柔很快被内卫抓了起来,连同她的侍女若絮,还有几个宫人,都被押送到了慎刑司。 徐皇后听说了后宫的动静,心里惴惴不安。 昭贵妃流产,哪怕圣上再重视这个孩子,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思雪急匆匆走进来道:“皇后娘娘,徐婕妤被绍太尉抓走了!” 徐皇后差点尖叫出声,道:“绍太尉!” 怎么会用上绍太尉! 思雪道:“绍太尉带的人还不是神鹰卫,是一群没穿官服的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徐皇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道:“这是怎么回事?” 神鹰卫已经是圣上的亲卫,怎么亲卫都不用,让绍无极带着一群莫名其妙的男人进来? 思雪道:“奴婢也不知道,外面闹出的动静很大,各宫妃嫔都派了人过来,求您出去稳住场面。” 一个杀神带着一群没有官服的男人进后宫,后宫之人都惶恐极了。 徐皇后道:“换衣服。” 皇后的宫装刚穿好,绍无极就带着内卫闯了进来。 来求皇后娘娘出面各宫宫人、宫女都被吓了一跳。 绍太尉好大的胆子,连徐皇后的长春宫都照闯不误! 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听他们二人争执。 徐婕妤面对绍无极不敢说话,但徐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却敢,怒喝道:“你大胆!” 绍无极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道:“昭贵妃被下了药,圣上下令彻查。” 徐皇后道:“你带着一群男子闯入后宫,将圣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绍无极亮出手里的令牌,道:“圣上特许,还请皇后娘娘配合臣。” 徐皇后看到那个令牌,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控制了。 她说出了和徐代柔一样的话,道:“本宫要见圣上!” 绍无极面无表情道:“圣上在陪昭贵妃,没空见您。” 徐皇后咬紧牙关,道:“那本宫就去景秀宫等!” 可刚走两步,就被绍无极拦了下来,道:“昭贵妃滑胎,皇后娘娘也摆脱不了嫌疑,臣劝您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绍无极当着无数宫人的面说出这话,简直是把徐皇后的脸面往脚下踩。 徐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道:“你竟敢,你竟敢污蔑本宫!” 绍无极道:“是不是污蔑,审问了便知。” 徐皇后道:“本宫是一国之母!执掌凤印的皇后!你有什么资格审本宫!” 绍无极看着徐皇后道:“恕臣失礼。” 说完,绍无极挥手,让内卫在长春宫里抓人。 连思雪都被抓了过去,不停喊着:“皇后娘娘救奴婢!” 祥嬷嬷和思雪是徐皇后最信任的两个人。 有祥嬷嬷的前车之鉴,绍无极带的人并未给思雪任何自尽的机会。 徐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绍无极带着内卫,像是一阵西风扫荡过长春宫,只留下满眼萧索。 在徐皇后的反抗声中,长春宫的门再一次紧闭。 第411章 圣上已经封您为皇贵妃了 “朕中的是什么毒?” 圣上靠在床上,虽然毒已解,但隐约还记得昏迷之时,他身体时常抽搐。 现在清醒过来,但稍一动作,便头晕目眩,心跳如鼓,身体里的麻木并未完全消除。 一个年迈的御医道:“回圣上,是乌头。” 昨晚昭贵妃身子不适,圣上让御医前来为昭贵妃诊治。 没想到两个御医刚进门,里面就有人慌张惊喊。 圣上和昭贵妃双双中毒,幸好他们来得及时,为他们催吐、施针。 圣上皱起眉头。 老御医道:“乌头性热味辛苦,炮制后的乌头有祛风除湿、温经止痛的功效,主治风寒湿痹、关节疼痛、心腹冷痛、寒疝作痛等,需炮制后方可内服...” 圣上不耐烦道:“朕让你说什么毒!不是让你来背药理的!” 可就这么一点儿小怒,却让圣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面部麻木。 冷流及时上前,为圣上施针道:“回圣上,炮制后的乌头可入药,未经炮制的乌头有大毒,您的症状正是乌头毒的症状。虽然毒已解,但这段时间千万不可动气!” 圣上动了动有点发麻的手指,缓缓道:“能否恢复如初?” 当然不能。 几个跪下回话的御医冒出一身冷汗,谁都不敢言语。 圣上中毒不轻,也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 依现在的情况看,别说恢复如初了,能正常动作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圣上看着这群御医,正想发怒,却听冷御医道:“圣上福泽深厚,自然可以,但是需要悉心调养一段时日。得谨遵医嘱,每日都要施针、喝药,不可过度操劳,不能动怒...” 冷流说了许多,让圣上暗自松了一口气。 御医们听冷流这么说,都不敢反驳。 他们做不到的,说不定冷御医可以做到。 就算冷御医做不到,这欺君之罪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大家都默契地认可了冷流的想法。 最挂心的问题解决了,圣上便开始算账了,道:“这乌头是怎么从御医院送到御膳房的?” 御医们再次吓出了一身冷汗。 乌头是药也是毒,他们已经发现御医院少了一些未炮制过的乌头,今日十几个御医和医徒被绍太尉带走了,至今生死未卜。 乌头失窃,他们却浑然不知,差点导致圣上驾崩,就算他们没有下毒的嫌疑,也难保圣上不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圣上眯起眼,满是杀意地扫过这群御医。 林御医主动站出来,揽下责任,道:“臣身为院正,乌头失察却不自知,酿成大祸,臣罪该万死,求圣上降罪。” 圣上看着林御医,冷冰冰道:“是该降罪。” 林御医将自己的医官帽摘了下来。 圣上道:“革除院正一职,重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刑罚不可谓不重,也不可谓不轻。 圣上只是革除林御医的院正之职,却没有革除他的御医之职。 宫里行刑的人心里都有底,知道林御医在御医院的影响力有多大。 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五十大板,足够让林御医吃一大顿苦头,却不会要了他的命。 在乌头失窃的真相未查明前,谁是新的院正,圣上并未指明。 不过大家看着圣上身旁的冷御医,哪怕知道他方才说能让圣上痊愈,是欺君之言,也都不敢不把他放进眼里了。 冷御医年纪轻轻当不了院正,但已经得了圣上的重视。 林御医被宫人拖下去后,宫殿里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时,圣上听到一阵哭泣声,知道这是昭贵妃那边传出来的声音,心里悲痛交加。 他又失了一个孩子。 知道昭贵妃怀孕时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失落。 圣上眼眶有些泛红,对福海道:“你过去看看。” 福海低着头过去,不一会儿回来禀报道:“昭贵妃中了毒,失了孩子,已经心生死志。” 圣上张了张嘴,有些更咽,他亦是心痛万分。 可就在这时,冷流道:“圣上,您要注意身子,万不可大悲大怒。” 圣上闭上眼,他不但失了孩子,连难过都不能难过。 他不知是对昭贵妃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道:“告诉她不许死!这个孩子没了,她还会有下一个!让她想想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想想她弟弟!” 福海正要低头过去传话,又被圣上叫住,道:“朕封她为皇贵妃!等过段时日,恩准她母亲和弟弟进宫陪她!” 福海心里一惊。 如今皇后娘娘形同虚设,现在圣上提昭贵妃为皇贵妃,看重之心溢于言表。 可惜昭贵妃没孩子,不然这等荣宠,不知该让多少人忌惮。 又或许说,正是因为昭贵妃没有孩子,圣上才会放心给昭贵妃这么大的荣宠。 不知为何,福海又想到圣上见到绍太尉时,伸出的那个五。 皇贵妃又能如何呢? 流产后封的,又不是生下孩子后封的。 聊以慰藉罢了。 福海再次进入昭贵妃的宫殿,看到昭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脸上泪痕就没干过。 茯苓小心地为昭贵妃擦拭眼角的泪,哀求道:“娘娘,别哭了,小产之后,哭太多会伤身的。” 可昭贵妃毫无反应,成了一具躺在繁花丛中的皮囊。 福海道:“贵妃娘娘,您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圣上已经封您为皇贵妃了,恩准过段时日,就让老镇国公夫人和小公爷入宫看望您,您振作起来,想想家里人。” 昭贵妃依然一动不动,可大概是家人二字触动了她的心弦,又有一股眼泪流了下来。 她心碎欲死。 让她心碎的东西太多了。 孩子、仇恨、家人、还有她自己。 昨夜将肚子里的死胎流了出去,她未中乌头的毒,可要装得像些,配合冷大夫施针、催吐。 她上边吐着胃里的药,下面流着鲜红的血。 身体的疼痛与折磨,让她恍然觉得身在地狱。 却抵不上心里疼痛的千分之一。 当年怎么就自以为是入了宫,怎么就没读懂母亲的欲言又止,怎么与杀父仇人同床共枕,还两度怀上他的孩子。 第412章 朕要废后 顾玥跟两个妹妹不同,对于父亲她还是有零星记忆的。 记得他与母亲琴瑟和鸣,记得父亲练兵归来,亲昵地将她抱起。 记得父亲满身是伤病,却浑不在意,说这是为国受的伤,不会痛。 记得父亲前往落日关时,还承诺她,回来后教她骑马。 记得父亲说,你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父亲不在家时,你要有将门虎女风范,撑起镇国公府门楣。 可是父亲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当成将门虎女,也没撑起门楣。 母亲让妹妹女扮男装,替她做了将门虎女该做的事。 深宫寂寞,一些戏班子入宫,她总要点上一处与父有关的戏曲。 可是从冷流那里知道真相后,戏台上演的为国捐躯,为国捐躯,硬生生成了笑话。 她曾窝在父亲怀里读过“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问父亲这句话的意思。 父亲道:“不是每个壮士都能回来,不过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年幼的她已经知道,不是每个壮士都能回来。 但父亲和顾家军的死,怎么能说死得其所? 福海暗自着急,怎么越劝,昭贵妃哭得越凶了。 福海道:“皇贵妃,您节哀,圣上自己也中毒颇深,现在不便过来看你,但是一直记挂着你呢,刚刚圣上的眼睛都红了,可见对您用情颇深。” 虽然册封皇贵妃的仪式还未进行,福海已经叫上了。 顾玥闭上眼睛,将头侧到一边。 圣上对她的感情多深啊。 杀了她的父亲,埋葬了顾家军,又以善待功臣之后的名义,将她接入宫,册封为贵妃。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虚伪到骨子里的人。 令人作呕。 顾玥将头侧到一边,茯苓看到后,对福海道:“福海公公,娘娘失了孩子,身心皆痛,无法谢恩,您多担待。” 福海看出皇贵妃的痛苦,悄悄退了出去。 到圣上那里时,所有御医都退了出来,殿门紧闭。 福海知道,是绍太尉过来复命了。 殿内,绍无极将证公交到圣上手里,道:“重刑之下,都交代了。” “前些天,御膳房的章御厨以自己生病为借口,将安御医的医徒唤去瞧病,借机从医徒那里拿了一包药粉,医徒交代,在您去昭贵妃宫里时,把药下了。” “臣对安御医等人严刑拷打,他们一致说是徐婕妤指使他们这么干的,却不承认那药是毒药,而说是堕胎药。” 圣上心底逐渐发狠,道:“既然是堕胎药,怎么会选朕在的时候下!借口拙劣!况且徐婕妤连孩子都没有,怎么会冒险对贵妃的孩子下手!” 绍无极道:“臣也觉得奇怪,于是斗胆对徐婕妤用了刑,她说并非她指使的安御医等人,而是皇后娘娘。” 圣上听到后,立刻想起朝堂上立太子之事,以九皇子的拥护者最多。 那些朝臣丝毫不顾九皇子只是一个三岁小儿,连话都说不完整。 若他真的被毒死后,九皇子一个幼儿登基,徐家挟天子以令诸侯,百官架空皇权,世家复起,他辛苦一辈子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 感受到圣上的杀意,绍无极并未受影响,继续道: “徐婕妤说安御医等人不是她指使的,她只是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指使医徒告诉御厨,趁您在景秀宫的时候下药,只是为了引起您的震怒,查出皇后给昭贵妃下药的事情,治皇后之罪。” 绍无极轻飘飘一句“对徐婕妤用了刑”,圣上也并未在意。 在他看来,沾上分毫对他下药的嫌疑,就该千刀万剐。 实则徐婕妤在内卫的酷刑下,只求死个痛快,把所有事情都招了。 可绍无极还是留了她一口气,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圣上听后果真发了怒,道:“这算是什么理由?” 药是谁下的都不清楚,下的是什么药也不清楚。 徐代柔日常在他面前表现得娇俏可爱,时不时就要提一嘴皇后对她有多照顾,九皇子和十皇子有多可爱。 可是徐代柔现在却说,她掺和一脚的原因,竟然是为了扳倒徐皇后。 同为徐家人,还是姑侄,联合起来用这种拙劣的手段欺瞒。 当他是昏君一样糊弄吗? 还是说,她们姑侄压根就没想过,他还能活着算账。 太荒唐了! 绍无极道:“臣觉得这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可徐婕妤说,是因为徐皇后害了她的孩子,所以她才知情不报,还在其中推波助澜。另外还交代了许多徐皇后做过的恶事。” 圣上目光一凛,道:“孩子?什么孩子?” 绍无极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臣听到孩子的时候,让御医给徐婕妤把了脉,御医说,徐婕妤从未怀过孩子。” “徐婕妤听到后,疯癫起来,说什么‘看到了吧,是皇后娘娘收买了这群御医,都到牢里了,还不说实话’。” “再问多了,徐婕妤就说,是宫里的冷御医告诉她,她曾流过产,还是被徐皇后害的。” 圣上头脑发胀,道:“将冷御医带进来!” 冷流知道会有这么一遭,于是低着头进来。 圣上道:“徐婕妤曾怀过身孕?” 冷流脸上带着为难。 圣上道:“将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冷流道:“回圣上!绝无此事!徐婕妤有一次来了癸水,大概是量多的原因,她以为自己是小产了,臣说得很明白,那是癸水,不是小产。 可是徐婕妤不信,偏认为臣被皇后娘娘收买,才不告知她真相。后来好几个御医为她诊断,她都坚持认为自己是小产了。 这件事不但臣知道,连林御医,康御医等人也知道,徐婕妤在我们面前都说过这样的胡话。 若圣上不信,可召徐婕妤、林御医、康御医一起与臣对峙。” 绍无极皱眉,徐婕妤在酷刑之后,瞧着是有些神志不清,疯疯癫癫。 不过冷御医的话也不能全信。 这事难就难在徐婕妤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怎么也不可能来对峙。 刚刚到景秀宫时,听闻林御医也刚受了刑,只剩下一个康御医倒是可以过来。 绍无极正想把康御医和冷御医一起带下去审问,圣上再次被这一团乱麻的事情气得头昏脑涨,呼吸急促,看着就快要背过气儿去。 冷流看到后,跪着过去给圣上把脉,道:“圣上,您不能再动怒了呀!” 绍无极赶紧道:“圣上息怒!” 圣上的脸肉眼可见地痛苦起来,刚中过毒的身体又一次倒了下来,他咬牙切齿道:“皇后!婕妤!徐家!” 绍无极还待说些什么,冷流忙道:“绍太尉,求求您别说了,圣上怒气不消,身子只会雪上加霜!” 绍无极闻言也焦急起来,顾不上真相,忙道:“圣上,其中弯弯绕绕虽多,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圣上中毒与徐婕妤和徐皇后都脱不了干系。” 圣上躺在床上,一边接受着冷御医的施针,一边艰难吐出四个字: “朕要废后...” 第413章 素心法师,您接旨吧 诏曰: 皇后徐氏,得沐天恩,贵为国母,然嫉妒成性,恃恩而骄,弄权后宫,毒害龙胎,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有失妇德,难立中宫。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朕念夫妻之义,留其性命,今黜其皇后封号,赐号素心法师,谪居永安巷,事黄老清静之说,望其静思己过,潜心修行,循规蹈矩。 徐皇后珠钗尽卸,素面朝天,听了这圣旨笑出了声。 夫妻之义? 多么可笑 她为圣上生儿育女,操持后宫,圣上何曾把她当过妻子! 福海看着徐皇后癫狂的样子,道:“素心法师,您接旨吧。” 徐皇后并不接那道圣旨,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尽可能地端着皇后的架子,看着福海道:“本宫要见圣上!” 她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她堂堂一国之后,怎能成为什么素心法师,去什么永安巷青灯古佛! 她的九皇子不能没有嫡子的身份! 福海耷拉着眼,毫无恭敬道:“圣上在陪皇贵妃,无暇见素心法师。” 冷御医再三交代,圣上的身子不能再动怒了。 徐皇后胆敢给圣上下毒,圣上看在两个皇子的份上,留了她一命,她竟然还不知足。 若是让她见了圣上,平白惹圣上生气,到时病情复发,一个废后,就是千刀万剐也不够谢罪。 徐皇后,不,现在是素心法师,不断挣扎道:“本宫是皇子生母,一国之后,含冤获罪,凭什么不让本宫面见圣上!” 福海皮笑肉不笑道:“凭什么?人在做,天在看,素心法师都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素心法师自然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 但是她没想到竟然会闹到这种地步。 素心法师想不明白,她构陷徐代柔一事做得还算严谨。 不就是失了一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圣上又不是没失去过,怎么偏偏这一次追查到底,连绍太尉都用上了。 就算圣上对她有怀疑,也不该闹到废后的程度。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素心法师道:“本宫是被冤枉的,本宫要见圣上!” 福海对素心法师没什么好感,尤其是有孝悯皇后珠玉在前,就更衬得素心法师心思丑恶。 这次幸好是御医来得及时,让圣上活了下来。 若是圣上驾崩,他身为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只能给圣上守皇陵去了。 福海对带来的宫人道:“送素心法师入永安巷。” 几个宫人钳制住素心法师。 素心法师喊道:“福海公公,替本宫转告圣上,这一切都是昭贵妃做的!是昭贵妃陷害于我!这个蛇蝎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利用!毒妇!” 福海掏了掏耳朵,示意宫人将素心法师拖走。 皇贵妃怎么可能拿自己的孩子去构陷皇后。 看到皇贵妃失去孩子后,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再看看素心法师这歇斯底里的样子。 两相比较,差距不是一般大。 素心法师被拖走了,长春宫里一片萧索。 福海摇着头走出去,道:“闭宫吧。” 一个小太监凑到他身边,道:“干爹,皇...不,素心法师的话可要转述给圣上?” 福海伸手打了一下小太监的头,道:“转述什么?圣上提到素心法师就恶心,提这不着调儿的话做什么?” 小太监道:“还是干爹想得周到。” ... 素心法师被宫人们拖到永安巷,这里四处破败,到处都是阴冷潮湿的味道。 被宫人推进去后,院门紧闭。 素心法师扑在门边,不停拍打着木门,声嘶力竭地喊着冤枉,可是外面守着的宫人全当没听到一样。 素心法师喊累了,靠在门上滑落在地,看着满院的风雪与萧索,绝望一点点蔓延。 她一直知道永安巷。 知道这里住着无数前朝获罪的妃嫔、皇亲国戚。 知道被贬到这里的人都生不如死,连最低贱的宫奴都能欺辱。 她还是徐皇后的时候,有永安巷的宫人来求她拨钱修缮屋子。 那个时候,徐皇后傲慢地将人赶走,在她眼里,能住进永安巷的人都是皇权争夺的输家,不配活着,更不配得到半分善待。 宫里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永安巷实在不值一提。 直到安亲王叛乱,仅剩的小郡王被押送京都,圣上将小郡王贬到永安巷里。 徐皇后才大发善心,修缮了永安巷的屋子。 不久之后,永安巷果然传来了小郡王病死的消息。 当时的自己身在长春宫,飘飘说了一声:“知道了”。 想要在永安巷杀人太容易了,在这里,杀人就像是清理垃圾一样。 千算万算,她都没有算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贬进永安巷。 可至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素心法师拍累了,在风雪中痛哭起来。 她从未住过这么破旧的屋子,从未穿过这么简陋的衣服,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知道,来到永安巷的人非死既疯。 但是她不能死,也不能疯。 九皇子不能没有母亲! 求生的欲望迸发出来,素心法师眼里的恨意与泪水一起流了出来。 还没到最后! 她还有底牌! 她不算输! 九皇子还在等她,她也不能输! 只要扛到那个人过来,一切就还有转机! 素心法师擦干了脸上的泪,从地上站了起来。 可是一推开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得尖叫出声。 屋子正中间,一具尸体挂在房梁上摇摇晃晃,尸体背后,供奉着一尊菩萨。 菩萨垂首低眉,眼含怜悯,刚好看不到眼前的尸体。 素心法师腿脚都软了,强撑着去看那具尸体。 而后,她发出了比刚刚还要凄厉的声音: “思雪——” 她顾不上害怕,跌跌撞撞跑了过去,抱着思雪的尸体。 上一次,她没能抱住祥嬷嬷的尸体,眼睁睁看着宫人把祥嬷嬷拖下去喂鹰。 这次,她抱着思雪的尸体,在这冰冷的冬天,汲取不到任何温暖。 是谁大费周章,将思雪的尸体搬到这里报复她。 是圣上? 是皇贵妃? 是永安巷的刁奴? 还是哪个被她得罪的人? 素心法师脑海里闪过无数人的脸... 或许是谁都不重要了。 她抱着思雪的尸体,满是恨意道:“你们想要逼疯我,我偏不让你们如愿!” 第414章 内卫处该派上用场了 被封的除了长春宫,还有徐婕妤所住的锦乐宫。 素心法师因为诞下两位皇子,又曾贵为皇后,得以留下一命,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可是徐婕妤被绍太尉抓走后,受了重刑,死在了慎刑司,未免泄露风声,连尸体都不能安葬。 皇后和宠妃忽然倒了,皇贵妃又失了孩子,让后宫一些妃嫔蠢蠢欲动起来。 然而,圣上对昭贵妃怜惜甚重,一连几天都歇在皇贵妃宫里。 众妃嫔心里都明白,这后宫,以后是皇贵妃说了算。 郑良媛是个心思活络的,虽然外面飘着风雪,她还是踏雪前往景秀宫。 她与皇贵妃有几分面子情,此番去探望刚小产的皇贵妃,想要借机给身在景秀宫的圣上留下个好印象。 可是还未到景秀宫,就被几个太监拦了去路。 郑良媛的贴身宫女往太监手里塞了银子,道:“我们主子想要去探望皇贵妃,劳烦公公通禀一声。” 那太监假笑道:“皇贵妃失了孩子,现在不便见客,您还是回去吧。” 郑良媛道:“我与皇贵妃素来有交情,想来皇贵妃失了孩子,心里难过,需要有人劝慰。” “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打量着别人不知道,故意挑在皇贵妃娘娘失了孩子的时候,眼巴巴过来圣上面前搔首弄姿。” 一声刺耳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来人正是李良媛。 郑良媛听了这话脸都绿了,偏偏李良媛跟她虽然同是良媛位份,但宫里谁不知道,李良媛是从德妃的位置掉下来的,又有皇贵妃护着,不是寻常地位妃嫔能比的。 郑良媛勉强挂着笑脸,道:“李良媛说笑了,你不也是来探望皇贵妃的吗?” 李良媛将手上的护甲取了下来,递到身边宫女手里,威胁她道:“我是来给皇贵妃递话的,可不像你,打着劝慰的旗号来添堵。识相的,赶紧滚回去,别逼我对你不客气。” 李良媛天生一对吊梢眼,看着有些凶。 郑良媛想到李良媛是因为在废后徐氏生十皇子时,打了长春宫的宫人,才被贬位的,心里也有些怕。 别圣上没见成,又惹到这个母老虎,郑良媛赶紧走了。 但是心里还是被那话堵得慌。 见人走了,李良媛才对太监道:“劳烦公公替我转告皇贵妃,八公主在我那里很好,就是很想念她,请她务必养好身子,早日陪八公主读书。” 那太监笑着应了下来。 两位良媛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一目了然。 这件事传到圣上耳朵里,圣上直接下令,皇贵妃要养身子,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 不仅皇贵妃要养身体,他亦是要养身体。 不能被人发现他中了毒,差点儿连命都没了,到现在行动还不利索。 圣上太懂皇权的岌岌可危了。 看似百官臣服,实则每个人都为了各自的利益虎视眈眈。 先帝不就如此吗? 趁你病,要你命。 处置徐皇后和徐婕妤,打的都是谋害皇嗣的旗号,绝对不能让人窥探到他身子的真实情况。 也幸好现在临近春节,不用上朝,宫门紧闭,并不需要面见大臣,可以让他好好修养。 冷御医说,只要每日按时吃药,施针,在过完年后,他就能恢复知觉,行动自如。 景秀宫算是换了一种形式封宫,不许宫人进出,所有知道他中毒内情的人都被控制住了,让圣上松了口气。 福海低着头过来,小声道:“圣上,今年的除夕宫宴可要取消?” 往年也不是没有取消除夕宫宴的先例,福海看圣上这幅样子,是万万不能面见群臣的,所以福海过来确认一下。 圣上叹口气道:“朕痛失爱子,悲痛交加,再加上今年北方旱灾,国库空虚,便不铺张了。” 福海道:“奴才遵命。” 绍无极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圣上,徐家两位大人正跪在宫门口请罪。” 圣上的动作太快了,徐家听到一夜之间,徐皇后和徐婕妤都折在了宫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知道皇贵妃流产与两个徐家女脱不了干系,但是这样的下场也太惨烈了些。 圣上竟分毫不考虑两位皇子的处境! 这也让九皇子派的人都慌了神,纷纷赶往徐家商议。 徐家也给不出一个结果,只能跪到宫门口谢罪。 是谢罪,未尝没有喊冤的意味。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尽可能让自己心情平静。 他开始反省自己,是他从前太心慈手软,知道徐皇后行事不端,却念在九皇子和十皇子份上,屡次放过。 这次中毒让他彻底醒悟。 若他真被毒死了,依照朝中官员对九皇子的拥护,最终极有可能是九皇子继位,废后徐氏和徐家把持朝政。 可恨! 他沉默许久,睁开眼道:“内卫处该派上用场了。” 他说这话时不含一丝温度。 徐家这些年脏事恶事没少做,想要抓徐家的把柄,轻而易举。 他本想等过完年,再将内卫处搬到明面上。 是徐家自取灭亡。 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徐家不能。 亲生儿子也不能。 这个年他过不好,旁人也休想过好。 绍无极眼中闪过嗜杀的锋芒,道:“臣,遵旨。” 这个年,注定要在腥风血雨中度过。 第415章 野猫喵喵叫 为了掩盖圣上中毒的真相,皇贵妃被徐皇后下毒流产的消息传出宫闱,很快引起轩然大波。 “我听说圣上为了安抚咱们大小姐,不仅废后,杀了徐婕妤,还将咱们大小姐封为皇贵妃了。” “连宫宴都取消了。” 两个小侍女躲在屋檐下,小声讨论着。 却不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道:“你们在说什么!” 两个侍女连忙跪下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老夫人想了想刚刚她们说的话,一种浓烈的不安弥漫心头。 她颤巍巍道:“什么为了安抚?什么皇贵妃?什么废后?都给我说清楚!” 她的玥儿就是被封为皇贵妃,也该是生下孩子之后,为何现在被封?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侍女不敢答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请罪。 老夫人想到一种可能,手脚有些发软,道:“把小公爷叫过来。” 顾玉见到嫡母院子里的侍女面带紧张地请她过去,就知道嫡母已经猜到了结果。 顾玉并没有刻意压消息,这事情瞒不住的。 顾玉一边往母亲院子里赶,一边吩咐侍从道:“将冷大夫请到母亲院子里。” 母亲的身子不好,知道了这个晴天霹雳,怕是身子扛不住。 一进门,顾玉就看到老夫人躺在床上,双眼无神。 顾玉跪坐在她跟前,唤道:“母亲。” 老夫人道:“你姐姐,是不是小产了?” 顾玉道:“是。” 老夫人气若游丝道:“母女连心,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心悸睡不踏实,总是梦到你阿姐在哭。我就有预感,你阿姐出事了。” 顾玉按上母亲的手腕,感受到她当升不升,当降不降的脉象,分明是郁结于心,百病欲发。 顾玉鼻头有些酸,道:“母亲,阿姐现在已经够痛苦了,若是知道您因此生了病,更是雪上加霜。” 老夫人心里牵挂女儿,忙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回来?你阿姐的身子怎么样了?” 顾玉道:“阿姐伤了身子,不过有冷御医照看着。” 老夫人面带痛苦,道:“我的女儿,为何要受这种罪。” 顾玉小声道:“母亲,先前看您高兴,我没敢告诉您,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生不下来。阿姐和孩子只能活一个。” 老夫人啜泣起来,显得她更加苍老。 顾玉七分真,三分假道:“我不能看着阿姐死,便要求小冷大夫把孩子流掉。可是阿姐有孕的消息不小心传了出去,废后徐氏抢先下手,冷大夫将计就计,把孩子流掉了。” 老夫人含泪道:“你阿姐苦啊。” 有了希望又破灭,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平白遭了这回罪,女儿自己在宫里,还不知道多痛苦。 顾玉道:“母亲,您要保重身子,等过了年,我带您入宫探望阿姐。” 冷大夫从外面赶来,给嫡母把过脉后,开了副药。 顾玉陪着嫡母直到晚上,回去后自己也是身心俱疲。 看似一举将圣上的身子弄垮,顺带扳倒了徐皇后和背后的徐家,九皇子派一落千丈。 可是顾玉生不出半分喜悦,只因这胜利是以阿姐的悲痛换来的。 春节已至。 四处都张灯结彩,合家团聚,欢声笑语。 可顾家因为皇贵妃流产,老夫人生病,气氛低迷。 慎独院里十分萧索,落雁将熏笼帮顾玉支上后,便悄悄离开。 房间里安静下来,顾玉在烛光摇曳中,默默想着阿姐。 姐妹二人被高高的宫墙分隔两地,连见一面都是奢望。 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自己能陪伴在阿姐身边。 她知道,现在的阿姐也一定希望自己在,可现实过于残酷,在阿姐身边陪着的,是杀父仇人。 顾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最可恨的,明明恨不得将仇人碎尸万段,却只能笑脸相迎。 不是不能借机杀死圣上,可那样的代价是谁都承担不起的。 圣上忽死,太子未立。 五皇子派和九皇子派的人势必会争得头破血流,她这个明面上六皇子派的代表也不能独善其身。 绍无极为了给圣上报仇,会再次背上杀神的名声,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在朝野上下大肆杀戮。 世家的气焰会再次高涨,均田制和寒门科举的努力将会付诸东流。 诸王异动,还有雄心未灭的,会从各地举兵造反。 就连千里之外的西戎,又何尝不希望看到大禹朝内斗,趁机过来撕咬一口。 前年安亲王叛乱,去年北方旱灾,若今年再经历动乱。 百姓遭不起。 可笑的是,圣上在二十年前为了皇权稳固埋葬顾家军。 二十年后,顾家的女儿还要为了皇权稳固留圣上一命。 生活为何处处苟且。 顾玉将脸埋在臂弯里。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猫叫。 顾玉一脸疲惫抬起头,狗子明明就在屋里。 它听到外面的叫声,也喵喵叫了起来,跳到窗户边上,用爪子扒拉窗棂。 顾玉思绪繁多,头疼得很,没有理会外面的动静。 可是外面的猫叫不停,屋里的猫叫也不停。 除了猫叫,顾玉还听到了风吹竹林,带落枝头积雪的声音。 想来外面冷极了。 顾玉起身,打开窗,把外面的野猫放了进来。 野猫带着满身寒气翻过窗户,浑身抖了抖,雪花纷纷掉落。 野猫带着一丝委屈道:“你怎么才给我开门,啊不,开窗...” 顾玉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野猫凑过来继续委屈道:“差点儿冻死我。” 顾玉心里沉闷,依然没理他。 君泽凑近,把一双冰凉的手按在顾玉脸上,道:“我手指都要冻掉了。” 顾玉打了一个激灵,掰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终于道:“你怎么来了?” 君泽变魔术一般,在手里变出一壶酒,道:“拥炉看雪酒催人。费酒楼里新开封一坛子好酒,我自己喝着没趣儿,这不来找你了嘛。” 实则君泽听说了皇贵妃流产的消息,猜到上次顾玉大费周折见冷流的目的,怕是为了这个结果。 也猜到顾玉现在一定十分难过,便踏雪前来陪她。 顾玉这人就这样,欢喜不与人说,悲哀不对人讲,什么事都爱一个人扛着。 若是他不过来,顾玉又要点灯熬油,孤零零呆坐到明了。 顾玉淡淡道:“我不想喝酒,你找别人去吧。” 君泽道:“那行吧,我只能去费酒楼找姑娘喝酒了。” 说着,君泽就又打开窗户,翻了出去。 身后的顾玉一动未动。 君泽自讨没趣,又翻了回来,道:“不行,外面冷死了,我还是在你这儿暖和一会儿再去吧。” 顾玉还是那副冷淡的样子,道:“随你。” 君泽像变魔术一般,从怀里掏出地瓜,栗子,还有点心,道:“我先吃点儿东西垫吧垫吧,一会儿好过去。” 君泽毫不客气地自己给自己搬来凳子,将熏笼移开,把地瓜和栗子扔到炉子里,又用小铁棍把栗子和地瓜埋到炭盆底下。 顾玉对这个不速之客有些无奈,怏怏道:“你从哪儿弄来这些东西?” 君泽丝毫不见惭愧,直言:“从你家厨房偷来的。” 他过来先找岚烟打听了一下府上的动静,岚烟说小公爷晚上没吃饭,他就直接潜入厨房,偷了点儿东西出来。 顾玉竟不知说些什么。 第416章 顾爷,小的伺候得可好? 狗子一直养不熟,君泽一来,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巴巴过去献殷勤了。 栗子和地瓜在炭火中被烧得噼啪作响,夹杂着猫叫声。 冷清的屋子还是热闹了一些。 君泽将呆坐在床上的顾玉拉到炉火边,在外面待久了,他的手带着几分凉意,却没想到顾玉的手比他的还凉。 君泽看到顾玉脸上的泪痕,并没劝她什么。 两个人围在火边静静烤地瓜和栗子。 君泽捡了几块儿凉透了的点心,在火上烧了烧,就要往嘴里送,快到嘴里时,又转了方向,递到了顾玉嘴边。 顾玉道:“我没...” 胃口... 顾玉刚张开嘴,就被君泽用点心塞了满嘴。 点心是君泽从厨房偷来的,本就是剩的,干涩得很,顾玉被点心呛了一喉咙,直接喷在了君泽身上,而后咳个不停。 君泽:... 顾玉:... 这扫把星... 顾玉脸都咳红了,嘴边又递过来一壶酒,顾玉想也不想直接接过,灌进嘴里,才把点心冲了下去。 顾玉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君泽问道:“好吃吗?” 顾玉带着些气,道:“不好吃!” 君泽一笑,也拿了一块儿放自己嘴里,道:“我觉得挺好吃的啊。” 顾玉被他一闹,伤感的情绪去了些。 听君泽一口一口吃的香,顾玉还真觉得饿了,咂摸了一下嘴巴,点心虽然是剩的,但糖放得不少,在酒味儿的糅合下,是她喜欢的味道。 不等顾玉开口,君泽又将一块儿点心送到了顾玉嘴边,顾玉看了一眼,张口咬了下去。 嘴唇无意间碰了一下君泽指尖,像是羽毛划过他的心头。 君泽稳了稳心神,将酒壶递了过来,喂顾玉喝下,笑道:“顾小公爷还真把我当下人使唤了。” 顾玉闻言就要接过酒壶,却被君泽躲开。 今天的顾玉乖巧得不像话,让吃就吃,让喝就喝,君泽真就乐得伺候她。 君泽浑不在意道:“倒也颇有意趣。” 顾玉没精力跟他打闹,放下手,任由他一口点心一口酒喂自己。 点心很快喂完,君泽还意犹未尽道:“顾爷,小的伺候得可好?” 顾玉露出了一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你干嘛这样?” 干嘛对她这么好。 要是让君泽知道,徐皇后被废的原因,不是因为阿姐,而是因为她在其中用手段,借刀杀人,给圣上下了毒。 他还会这样吗? 顾玉不敢想这个未知的后果。 君泽咧开嘴一笑,道:“心安理得接受完本王的伺候,还问我干嘛这样,有你这样的人吗?” 顾玉垂下眼帘,道:“没我这样的人。” 说话间,地瓜和栗子已经烤好,君泽小心地用棍子挑出来。 地瓜很烫,君泽垫着衣服拿在手里,嘴里发出嘶哈的声音。 顾玉看着他把地瓜掰开,一股香甜弥漫在房间里。 金黄的瓜瓤冒着热气,顾玉的馋虫都被他勾起来了。 君泽吹了吹,凉了一些又递到顾玉嘴边。 顾玉有些嫌弃道:“都吹上你的口水了,我怎么吃....啊。” 君泽二话不说,又把地瓜怼进顾玉嘴里,道:“矫情!” 顾玉满口都是香甜,不得不咽下后,然后小声道:“好吃。” 君泽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吹的!” 君泽又剥开栗子,喂到顾玉嘴里,碎碎念道:“吃本王亲手做的东西,还得本王亲自喂,你是第二个,在心里偷着乐吧。” 顾玉把嘴里的栗子嚼碎了咽下去,道:“谁是第一个?” 君泽扬了一下眉毛,道:“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 顾玉问道:“是长公主吗?” 君泽道:“不是。” 顾玉又问:“是松阳郡主吗?” 君泽脸上出现了嫌弃的表情,道:“当然不是!” 顾玉闷声道:“那是谁呀?” 君泽又往顾玉嘴里放了两颗栗子,看她像松鼠一样腮帮子鼓起,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追问这个干嘛?” 顾玉道:“好奇不行吗?” 君泽懒洋洋道:“这有什么好奇的。” 顾玉被他故意钓着,有些恼,道:“你不说算了!” 君泽轻声一笑,往嘴里放了一颗栗子,啧了一声,道:“这栗子怎么这么酸呢?泡到醋瓶子里了吗?” 顾玉瞥他一眼,道:“无聊!” 君泽宠溺地揉了揉顾玉的头,在她发火前收了回来,道:“是我姑姑。” 顾玉问道:“孝悯皇后?” 君泽点点头。 顾玉道:“孝悯皇后是个怎样的人?” 君泽幽幽道:“我姑姑人前人后两个样。” 顾玉道:“怎么说?” 君泽道:“我姑姑跟我二叔玩得最好,可想而知是个什么德行。瞧着是个大家闺秀,实际上肚子里尽是坏水儿。被君家上下捧在手心里,日子过得比公主还要滋润,她未出嫁时,家里一堆下人不用,天天尽想着怎么奴役我...” “我换牙的时候,家里都不让我吃糖,看到她拿的糖葫芦哭着闹着也要吃,我姑姑只是说糖葫芦跟苹果一样,要洗洗才能吃。我那个时候多单纯啊,听了她的话,糖霜都洗没了,一口咬下去酸掉了牙,她在旁边笑我蠢...” 顾玉静静听着君泽絮絮叨叨讲他姑姑,虽然君泽嘴上嫌弃,但眼中流露出无限怀念。 圣上的悼诗中,孝悯皇后是个温柔似水,贤良淑德的女子。 可这样的女子,最终只落得一个“孝悯”的谥号。 “孝”是因为生五皇子时难产,太后要求剖腹取子。 “悯”是因为这样的死状太过惨烈,令人心生不忍。 顾玉不可避免想到阿姐,阿姐也是为了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顾玉忽然道:“孩子就那么重要吗?为了未出生的孩子,连命都可以不要。” 君泽的话戛然而止。 若是让他选,他定然要自己的姑姑,而不是五皇子。 君泽喝了一口酒,明明是来安慰顾玉的,倒把自己弄伤感了。 顾玉看出他的难过,道:“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第417章 顾小公爷,收留酒鬼一晚呗 君泽把酒壶递给顾玉,道:“我姑姑仙逝的时候我还小,面对大人们的选择无能为力。你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了你阿姐,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好事。别太难过了,你阿姐一定不愿看你难过。” 顾玉眼眶微红,接过酒壶,大口喝了起来。 两人借酒消愁,把君泽偷来的地瓜栗子吃了个干净,酒也喝完了,还是意犹未尽。 顾玉有点熏熏然,道:“我去叫人再送进来点儿。” 君泽拦住她,道:“让人送进来,顾小公爷偷藏男人的事不就瞒不住了嘛!” 顾玉没跟他计较,只是嗔道:“你又胡说八道。” 君泽站起身,将顾玉也拉了起来,道:“你家放酒的地方在哪儿,我带你去偷。” 顾玉到了自家酒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君泽的话,她怎么就鬼迷心窍,带着君泽来自己家偷酒了。 太奇怪了! 可是君泽已经抱了两坛子出来,扬起笑道:“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顾玉见状只好带着君泽回去。 回到屋里,顾玉关门时,看到雪地上留下了两行脚印。 君泽倒出酒来跟顾玉碰杯,故意道:“有句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这酒就跟人一样,偷来的才好喝。” 顾玉低声一笑,道:“你歪理一大堆。” 不是偷来的才好喝,而是得看跟谁一起偷来的。 君泽见她笑了,捏了一下顾玉的耳朵道:“就像是顾小公爷,明明有妻有妾不去宠幸,偏偏偷男人。” 顾玉:... 顾玉狠狠瞪了君泽一眼,但她眼中潋滟的醉意让这凶狠失了味道。 君泽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她的桃花眼里也沾染了几分醉意,道:“酒后胡言,顾小公爷不必当真。” 顾玉绷不住了,哑然失笑,道:“你这人,真是...” 君泽道:“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可堪良配。” 顾玉道:“你能有点儿自知之明吗?不知道自己被京都贵妇贵女嫌弃成什么样了吗?” 君泽道:“顾小公爷不嫌弃我就够了。” 顾玉点着头,道:“不嫌弃。” 君泽被这声不嫌弃取悦了。 他知道顾玉对他何止是不嫌弃,明明是喜欢,不过顾玉脸皮薄,说不出那种腻死人的话罢了。 君泽悄悄握上顾玉的手,道:“花灯节,我带你出去玩儿好不好。不带你妹妹和松阳,就我们两个。” 顾玉收敛了几分笑意,认真道:“一言为定。” 君泽在宫里眼线颇多,她不知道圣上中毒的事能瞒君泽多久。 但是去年的花灯节留下了太多遗憾,今年的花灯节她想跟君泽出去。 若在花灯节前被他发现,只能说是天意。 求不得。 君泽本是试探性的一问,没觉得顾玉会答应下来,他醉意散去大半,激动地坐起身来,道:“一言为定。”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狗子蜷缩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们两人。 酒意酣畅,这片刻的宁静让顾玉着迷。 顾玉握紧了君泽的手,道:“君泽,我们联手吧。” 圣上中毒之后,就算恢复过来,也是外强中干,经不起轻轻一推。 八公主是等不了了,六皇子难以把控。 九皇子和十皇子根本不在顾玉的考虑范围之内。 唯有五皇子胜算最大,而且有君泽在。 虽然顾玉已经预料到,若五皇子登基,以五皇子对她的厌恶,她的仕途会十分坎坷。 但无路可走时,坎坷是唯一的选择。 再加上,她瞒着君泽毒害圣上,先前能够见冷流筹划这一切,都是因为君泽相帮。 她让君泽无形中成为帮手。 欠他的够多了,顾玉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还。 君泽感到不可思议,之前他明里暗里提到过许多次,顾玉都没有松口,现在怎么忽然要跟他联手了。 君泽看着顾玉的眼睛,道:“你醉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几个字代表的意义太重大了,不是一句酒后胡言就能敷衍过去的。 顾玉醉眼朦胧,里面的情绪让人看不真切,她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君泽看着她的眼睛,道:“不必勉强自己。” 顾玉道:“不勉强。” 君泽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今天的顾玉太反常了,君泽也分不清顾玉究竟是不是醉了。 亦或是他醉了。 君泽看着顾玉夹杂万千愁绪的眼睛,道:“顾玉,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顾玉只是道:“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帮你。” 君泽道:“我不想听这些,我想知道你的秘密,你能告诉我吗?” 顾玉摇摇头,道:“不能。” 君泽道:“为什么不能?我还不足以让你信任吗?” 顾玉沉默了一瞬,道:“别问了好吗?我不想说。” 君泽还是败下阵来,道:“好,你不说,我就不问。” 顾玉道:“我们联手的话,你会一直不放开我吗?” 顾玉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起码现在君泽不放开她就够了。 君泽目光灼灼的看着顾玉。 如果不是刚刚那些询问,君泽都要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修成正果了。 让他欢喜之余,夹杂了一些失落。 不过君泽还是握紧她的手,道:“我不会放开你。” 他可以等,等顾玉放下一切顾虑,主动向他坦白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要多找顾玉喝酒。 似乎只有在醉酒中,顾玉才会放下防备。 君泽暗搓搓想着。 顾玉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君泽认真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顾玉道:“什么故事?” 君泽道:“从前有个酒鬼,每日泡在酒缸里,有一天,他家大缸里的酒终于被喝完了,可是外面风雪很大,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抵不过肚子里的馋虫,冒着风雪去酒馆喝酒,喝得酣畅淋漓,路都走不稳,你猜他最后怎么了?” 顾玉刚刚喝了许多酒,现在头晕得很,不明白君泽忽然讲故事的目的,道:“他遇见了香艳的女鬼?” 现在市面上的话本都是这个套路。 君泽摇摇头。 顾玉道:“他发现了宝藏?” 君泽又摇摇头。 顾玉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幡然醒悟,从此戒酒?” 君泽还是摇头。 顾玉懒洋洋道:“猜不到了。” 君泽一脸严肃道:“他最后醉倒在雪地里,冻死了。” 顾玉对这个结果十分诧异,道:“这算是个什么故事?” 君泽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你看外面的风雪那么大,我又喝了这么多酒,万一醉倒在雪地里,冻死怎么办?” 顾玉:... 合着铺垫那么多,在这儿等着呢。 君泽一脸醉意,倚靠在顾玉肩上,道:“顾小公爷,收留酒鬼一晚呗。” 第418章 不想,顾爷我不肾虚 顾玉摇摇晃晃起身,道:“我带你去客房。” 君泽借着酒疯拉着顾玉的衣服,耍赖道:“客房多冷啊。” 顾玉道:“让人给你烧地龙。” 君泽明明身在顾玉温暖的房间,却打了个哆嗦,道:“那也要等好久才能暖和,我这么娇弱,会得风寒的。” 顾玉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她没听错吧? 这么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说自己娇弱? 这跟鲁智深葬花,黛玉倒拔垂杨柳有什么区别? 君泽轻咳一声,嘟囔道:“反正你这房间这么大,多我一个又不多。” 顾玉反驳道:“少你一个也不少。” 君泽故作生气道:“镇国公府的待客之礼就是这样的吗?” 顾玉道:“镇国公府的待客之礼自然不是这样,但你又不是客人。” 君泽仰着脸问她:“不是客人,那我是什么?” 顾玉道:“你是偷地瓜的小偷,不拿个扫帚把你打出去就够意思了。” 君泽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不仅偷地瓜,我还偷人了呢。” 顾玉气得跳脚,道:“拜托你要点脸吧!” 君泽岂是要脸的人,当即道:“那好吧,你去叫侍从腾出一个客房,把地龙烧得热热的,再给我铺上厚厚的被褥,然后明天镇国公府的人就都知道顾小公爷金屋藏娇啦~” 顾玉都被他气笑了,道:“你一个大男人,把自己比作娇娇女,也不嫌丢人!” 君泽桃花眼里没有一丝羞愧,道:“这有什么?顾小公爷偷人都不嫌丢人,我怕什么丢人?” 顾玉扬起拳头,道:“你再说偷人小心我揍你!” 君泽站起来,握住她的拳头道:“那你还让人腾客房吗?” 顾玉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妙仙那里睡去!” 君泽当即拦在她面前,道:“你休想!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虽然知道顾玉是女人,但季妙仙的相貌太惊人了些。 君泽知道,这世间可不止有断袖,还有磨镜。 顾玉对他颇为无语。 绕这么一大圈,她怎么会不知道君泽打的什么主意。 顾玉道:“你别胡搅蛮缠了,有关言在,怎么可能让你冻死!” 君泽一步步走近她,暧昧道:“顾小公爷在担心什么,我们又不是没一个屋睡过。” 这人的小算盘打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玉怎么能放心跟他一起,上次在长公主府,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夜宿。 顾玉推开他道:“你别靠这么近,一身酒味儿。” 君泽拉着她的手,又贴近了点儿,咧开嘴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可顾小公爷又不是女人,两个大男人因为形势所迫,睡一个屋怎么了?” 顾玉瞪了他一眼,用力推开他道:“你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你是断袖!” 君泽被她一挥,立刻像是神志不清的酒鬼一样,摇摇晃晃就退到了顾玉的床上。 顾玉赶紧过去拉他,道:“你给我起来!” 君泽闻着被褥上淡淡的草木香,真的有些醉了,道:“顾玉,我头晕,起不来了。” 顾玉道:“你装什么装!” 君泽哼哼道:“真醉得不行了,站都站不稳了。” 顾玉酒劲儿也有点儿上头,对这么一个无赖十分无奈。 自己从柜子里抱出被褥,就往地上铺。 君泽道:“你睡上来呗,咱俩一张床,两个被窝。” 顾玉怒道:“你做什么梦!” 君泽道:“以前在军营的时候,我没少睡大通铺,男人嘛,你有的我都有,怕什么。” 顾玉道:“你快闭嘴吧!话怎么这么多。” 君泽不知道她跟他不一样,但是她自己清楚。 这人清醒的时候还动手动脚,喝醉了睡一张床上还了得。 等顾玉把被褥铺好,君泽翻了个身,对她道:“你睡上来吧,我下去。” 顾玉直接在地上和衣而眠,不耐烦道:“睡你的吧!在你家你睡地,在我家你还睡地,像什么话。” 君泽直接爬到她身边,道:“那不行,我就爱睡地上,你上去吧。” 顾玉被他烦得不行,这狗东西喝醉了怎么这么难缠。 顾玉起身爬回床上。 房间安静了没一会儿,就听君泽道:“顾玉,你睡了吗?” 顾玉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没搭理他。 君泽又道:“其实我是正人君子,你若是不同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不必这么防我。” 顾玉没好气儿道:“闭嘴,睡觉!” 安静了一会儿,君泽又作妖道:“顾玉,酒喝多了,我想尿尿。” 顾玉:???!!! 只听君泽道:“咱俩一块儿去吧,我不知道你家恭房在哪里。” 顾玉眼皮直跳,道:“你自己去,院子的西南角。” 君泽道:“我分不清东西南北。” 顾玉恶狠狠道:“那你就憋着吧!” 君泽委委屈屈“哦”了一声,然后躲在被窝里偷笑。 笑完,君泽又道:“顾玉,你不想尿尿吗?” 顾玉冷笑一声,道:“不想,顾爷我不肾虚。” 君泽被她反将一军,迅速坐了起来,道:“我也不肾虚!” 顾玉道:“那你还去恭房吗?” 君泽灰溜溜躺了回去,道:“不去了。” 顾玉冷哼一声,道:“你可别为了跟我较劲儿,半夜尿床。” 君泽道:... 输了输了。 闹了大半宿,君泽总算安静下来了。 一夜好眠。 顾玉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宿醉让她有些头疼。 看到屋里满地的酒坛、地瓜皮和栗子壳,还有那个横空出现的男人,顾玉想到了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顾玉扶住微微发疼的额头,她怎么就稀里糊涂让这人留了下来,幸好没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似乎潜意识里感受到顾玉的视线,君泽翻了个身,睁开桃花眼。 看到顾玉的一瞬间,他眼神幽微起来。 顾玉早起,声音带着些沙哑,道:“醒了?” 君泽的声音亦有些沙哑,似乎有些难耐道:“顾玉,你转过身去,别看我。” 顾玉不明所以,但还是背过身子,道:“你做什么?” 身后的君泽坐了起来,说了一句:“我不肾虚,顾小公爷倒是看着有点儿虚啊”,然后一溜烟窜了出去。 顾玉意识到了什么,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绿。 第419章 告诉你夫人,这是你姘头给你咬的 半晌之后,君泽才溜了回来。 顾玉已经将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总不能真被人发现,昨夜君泽留在了她这里。 听到君泽走进来,顾玉抱着被褥塞进柜子里,道:“天都亮了,你还不快回去?” 君泽道:“我想吃个饭再走。昨天的地瓜栗子点心,大多都喂你了,我现在饿得走不动路。” 顾玉过去就踹他一脚,被君泽灵巧地躲开了。 顾玉怒道:“这不是能走吗!” 她看不仅能走,现在出去耍个大刀都绰绰有余。 君泽抱怨道:“你怎么总这样,翻脸就不认人,昨晚明明是你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的。” 顾玉眼神躲闪,有些慌张道:“我没说过那种话!” 顾玉还残留着零零星星的记忆,但这种丢脸的事怎么可能承认。 酒这玩意儿真是碰不得,稀里糊涂,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君泽道:“你还说你喜欢我,爱我爱得不行。” 顾玉过去捂他的嘴,道:“你住口!” 如愿以偿地看到顾玉的耳垂泛红,君泽拉着顾玉捂他嘴的手。 君泽看着她一双凤眸道:“你没说过,是我说的还不行吗?” 顾玉挣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道:“别胡说八道了!我有妻有妾...” 君泽慢悠悠接着话道:“不是断袖,不喜欢男人。” 话说多了,君泽自己都能接上。 顾玉道:“你知道就好。” 君泽一脸失意道:“我走还不行吗?给顾小公爷的妻妾腾地方。” 慎独院刚好进了人,顾玉听出是季妙仙过来了,赶紧推着君泽道:“你快走!” 君泽岿然不动,委屈道:“我说给她们腾地方,你还真让我腾地方。” 顾玉一边推他一边道:“别废话了,你快走吧。”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君泽不情不愿地被顾玉推到窗户旁边。 他怎么真成了被捉奸的姘头。 越想心里越不得劲。 他一把拉过顾玉,趁其不备咬了一下她的嘴唇。 顾玉当即就要他一拳,却被深谙她路数的君泽拦在半空中。 腿上使劲儿,也被君泽挡下。 顾玉听到季妙仙马上就要过来了,用力推他一把,怒道:“给老子滚!”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怒气也浑不在意,看着顾玉的眼神带着报复的快意,道:“告诉你夫人,这是你姘头给你咬的。” 说完,就翻窗户溜走了。 留下怒火中烧的顾玉。 窗户刚关上,季妙仙就推门而入。 季妙仙看着在窗户边站着的顾玉,娇柔道:“夫君,妙仙好想你,今晚来妙仙院子里好不好。” 顾玉脑子突突地疼,道:“你好好说话!” 季妙仙道:“夫君不想妙仙吗?” 顾玉无奈道:“想。” 季妙仙一笑,自顾自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就皱着眉道:“人走茶凉,倒掉吧。” 季妙仙打开窗户,直接将茶水泼了出去。 蹲在窗户下面,被兜头泼了一杯茶水的君泽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顾玉探出头去,看到君泽头上的茶叶,还有他吃人的表情,笑了一下,用嘴型道:“快走!” 季妙仙叫侍从送来热水,娇滴滴道:“妙仙来给夫君沏茶。” 沏茶是慢磨工夫,顾玉听到外面的君泽走了,才道:“你怎么来了。” 季妙仙掀了掀眼皮,道:“我来得不巧。” 顾玉故作无事道:“这话怎么说?” 季妙仙道:“我又不瞎,院子里的雪地上那么明显一串脚印,你什么时候穿过那么大的鞋。” 顾玉轻咳一声,端起茶掩盖自己的尴尬,道:“这么冷的天你不睡懒觉,来我院子里,不像你的作风。” 季妙仙道:“我要不来,头顶绿透了都不知道。” 顾玉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道:“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季妙仙靠着椅子,不以为然道:“我是无所谓。” 顾玉道:“那你还难为他。” 季妙仙幽幽道:“泼了一杯水罢了,这就心疼了?唉,果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我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 季妙仙觉得他们两个有趣,过来添个堵纯属一时兴起。 顾玉被茶水呛得直咳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说他了,我们说正事。” 季妙仙两手一摊,仙女就是摆烂,也别有一番风味。 季妙仙懒洋洋道:“正事就是,你们府里的人情往来太多了,我不想管。” 顾玉揉着额头,宿醉的劲儿又上来了。 如今镇国公府和往常不一样了,谁都能看得出来镇国公府崛起的趋势。 来示好的官员很多,不仅是寒门官员,就连一些世家都递过来了橄榄枝,说一句门庭若市也不为过。 老夫人因为阿姐的事情,卧床不起,不能替季妙仙担着。 季妙仙看着一长串的礼单,不是不会管,而是觉得太麻烦了。 季妙仙百无聊赖道:“每天处理那些礼单,再按照相应的礼节给各府回礼还是次要的。有些贵府还下了请柬,邀我参加什么斗茶会,品香会,这么大冷的天,不在家里呆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你说是不是有病。” 春节是一年中行贿的最佳时节,有人情往来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掩盖着,做什么事都方便得很。 顾玉看着季妙仙靠在椅子上的闲散模样,只好道:“你别管了,报个病,我来处理。” 季妙仙道:“你可以交给孙采薇,反正她也没事儿干。” 顾玉摇摇头,道:“她不行,她太老实了。” 顾玉没打算做清官,尤其是现在,她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等翻过了年,绍无极利用内卫处对世家出手,会陆陆续续有一批官员落马。 那时候,就该轮到她的人上位了。 这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投靠她的人升官发财,自然会带动剩下的人看清楚形势。 今年的礼单会丰厚得吓人。 孙采薇连孙老爷送来的珠宝都吓得花容失色,更别说看到这些了。 季妙仙也摇摇头,道:“你太低估孙采薇了。” 第420章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顾玉道:“这话何意?” 季妙仙道:“孙采薇被圣上赐给你做侧妻,却不得你半分喜爱,她父亲受人挑唆,陷害于你,孙家落得满门流放的下场。你以为府中不会有难听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吗?可是你看,她明明有心疾,却活得好好的。” 顾玉思考着季妙仙的话。 不得不承认,季妙仙看事情比她通透多了。 往常她只觉得孙采薇柔弱,不然不会因为年幼时听到她的一番话就得心疾。 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若是她那番话跟其他女孩子说,其他女孩子会幡然醒悟,看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显然不会。 孙采薇的清醒是个偶然,又是个必然。 孙采薇的眼界低,是因为她的处境太低。 难能可贵的是,她身处这么低的处境,却在不断仰头。 在这个吃人的社会,女人永远是被吃者。 阿姐、妹妹、母亲、姨娘,都是被吃者。 就连孙采薇,挣脱命运最好的结局,竟然是嫁给她做妾。 若她没有女扮男装,这辈子根本没有机会走上朝堂,嫁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就是她最好的结局了。 能够保持清醒的人太少,所以顾玉对孙采薇总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宁可清醒着痛苦,不要愚昧着麻木。 顾玉开始反思自己。 正如季妙仙所说,她的确低估了这个西子捧心的女孩儿。 她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在父母传输的愚昧中长大,依然能够保持清醒。 在经历了父母陷害夫君这样的丑恶事情,却没有自怨自艾。 她像是一朵柔弱的花,看着一吹就倒,实则每一次风雨后,她伤痕累累,却依然站在那里。 季妙仙道:“你觉得最近府里有什么变化吗?” 顾玉想了想,没想出一个结果,道:“没什么变化。” 季妙仙一笑,道:“你入狱之事对她的打击不算小,她大概是愧疚心作祟,不再往你身边凑了,反而时常找我和顾琼,学习算账,学习管家。现如今,顾琼忙着店铺的生意,家里的事务全都是她在打理。” 顾玉明白了季妙仙的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孙采薇一直在帮着府中打理事务,只是她下意识忽略了这个人。 孙采薇竟然能将家中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与寻常别无二致,足以说明她的能力。 顾玉承认道:“你说得对,是我看低了她。” 季妙仙道:“不要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该找人帮忙的时候就找人帮忙,否则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顾玉笑着对她拱手,道:“谢表妹赐教。” 季妙仙将礼单甩到了桌子上,道:“好了,接替我的人帮你找好了,以后这些麻烦的东西就别往我院子里送了。” 顾玉哑然失笑。 她怎么忽然觉得,季妙仙来说这么一大通,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撂挑子。 顾玉笑道:“好。” ------------------------------------- 春节悄然而至,哪怕今年皇贵妃的小产和老夫人的生病,为府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但该有的热闹还是要表现出来。 镇国公府门口的车马就没断过,皆是亲友同僚来恭贺新春的。 顾玉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往明心院的时候,把孙采薇吓了一跳。 她迅速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并没有不妥后,才忐忑不安地出去迎顾玉。 说起来,这还是孙采薇嫁到镇国公府后,顾玉第一次来到明心院。 孙采薇不觉得顾玉过来是为了和她圆房的,所以格外忐忑。 在孙采薇心里,顾玉人如其名,看着温润,实则触手生凉。 但这不妨碍孙采薇仰慕她。 孙采薇紧张道:“夫君来妾身这里,所为何事?” 顾玉坦言道:“妙仙不爱动弹,但是府里的人情往来需要人去做,妙仙信誓旦旦跟我保证,你能做好。” 孙采薇吓了一跳,她知道夫人大大咧咧的性子,看似随性,实则手上的事情就没出过差错。 前段日子夫人将她叫到身边,不停指挥她做这做那,她开始以为夫人终于要摆正室的架子了,故意来难为她。 可是逐渐上手后,才发现夫人是在教她打理府中事务。 跟在三小姐身边,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但跟夫人一比,还是差远了。 刚开始夫人手把手教她,后来就是躺椅上打盹儿,醒来的时候指点,最后就只是嗯一声,或者摇摇头。 可夫人越敷衍,做出来的事情就越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时不时说出来的话能让她感到豁然开朗。 这是什么神仙夫人? 简直是来点化她的菩萨! 这段时日,季妙仙已经成为第二个让孙采薇仰慕的人。 第一个自然是顾玉。 孙采薇觉得自己跟夫人比还差得很远,没想到夫人会向夫君举荐她。 更没想到夫君竟然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 孙采薇忐忑道:“妾身是侧妻,若是担了这事,恐怕会让人笑话国公府没规矩。” 顾玉摇摇头,道:“他们不敢笑话你,你也不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孙采薇紧张地盘着手帕。 顾玉道:“别忘了我在观音山跟你说过的话,无论旁人怎么想,你自己就不能看轻了自己。” 孙采薇的手帕都皱成了一团,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玉道:“今晚光禄寺少卿林乐成林大人会来我们府,你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见客。” 顾玉一语定音,没给孙采薇拒绝的余地。 晚上光禄寺的林少卿携妻前来。 无论他们心里怎么想,起码明面上对孙采薇多有奉承。 不知是顾玉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林大人夫妇面上的奉承,让孙采薇的不安情绪消解许多。 人走之后,孙采薇将礼盒打开,把里面的礼物取了出去,对顾玉道:“夫君,是琉璃盏。” 顾玉摇摇头,道:“你这是买珠还椟。” 孙采薇不明白。 顾玉捧起礼盒,往地上一摔。 木质礼盒破碎,一沓银票露了出来。 孙采薇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顾玉冷眼看着,道:“你数数。” 孙采薇战战兢兢地去清点那些银票,得出了一个让她直冒冷汗的数字。 顾玉看着孙采薇惊慌失措的样子,笑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第421章 她怎么被扫把星带偏了! 孙采薇自己就出身官宦人家,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可她毕竟是闺阁女子,明晃晃接触到官场阴暗的一角,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孙家为了赵川的事,给顾玉进献珠宝。 孙家之前给顾玉送的,比起这个来,简直可以说是寒酸。 镇国公府的人情往来一直存在,但一次就收这么多... 孙采薇只觉手里沉甸甸的钱烫手,道:“夫君,这也太多了些。” 顾玉看着孙采薇,道:“你知道光禄寺少卿几品官吗?” 孙采薇回答道:“四品。” 顾玉道:“礼部尚书呢?” 孙采薇又变了脸色,道:“二品。” 顾玉道:“一越就是两级,你还觉得这钱多吗?” 孙采薇心慌意乱,难道她夫君已经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了吗? 从四品到二品,说拉上去就拉上去。 顾玉似乎看出她的想法,道:“我没那个本事把他扶上去,但有本事把现任礼部尚书拽下来。” 去年最后一场朝会上,她施了些手段,让现任礼部尚书钟大人当了出头鸟,请立九皇子为太子。 现在顾玉已经得到了消息,绍无极正带着内卫处的人搜集徐家的证据。 用不了几天,徐家就会倒台。 不仅徐家,九皇子派的人都过不好这个年。 把钟大人从位置上推下去,对顾玉来说不是难事。 顾玉对孙采薇安抚道:“你不必太过担心,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拿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 孙采薇似乎明白了顾玉让她陪着接见林大人夫妇的目的,以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说不定,连这些钱都只是开胃小菜。 孙采薇心口有点儿疼,她相信顾玉的为人,不是那种为官不仁之人,可这样的事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些。 顾玉道:“每天来镇国公府送礼的人不计其数,你知道我为什么单单接待了林乐成吗?” 孙采薇摇摇头,正如顾玉所说,这些钱看着多,但是从四品到二品,又显得不那么夸张了。 她相信,这个诱人的升官条件之下,比林乐成的礼送得更丰厚的绝对大有人在。 顾玉道:“一来,林乐成担任光禄寺少卿这么多年,没有太大功绩,但也没有出过半分纰漏,礼部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衙门。 二来,他是经人举荐才到了我跟前,能知道我有收礼的底气,就足以说明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三来,光禄寺掌管祭享、筵宴、宫廷膳羞等事,本就与礼部息息相关,他若上任,必定如鱼得水。” 孙采薇似懂非懂点点头。 顾玉道:“他怀才进贿,我惜才纳贿。” 不知为何,明明是收受贿赂,夫君做起来,反而显得光辉正义起来。 顾玉道:“我也不喜欢这种官场的弯弯绕绕,但是在没有能力改变现状之前,只能暂时顺应规则,让规则为我所有。就像你。” 孙采薇指了一下自己,疑惑道:“我?” 顾玉道:“你不喜欢男子妻妾成群,女子只能恪守贞洁。但你不还是使用计谋嫁给我做妾了吗?因为你知道你没办法改变现状,但是成为我的妾室,是你最好的选择。” 孙采薇看着顾玉,发现她并没有责怪当时宫宴自己算计她的意思。 明白了顾玉的意思。 如今的顾玉没办法荡清官场,只能在运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将有能力之人拉到合适的位置,同时培养的势力。 孙采薇放开了帕子,道:“妾身明白了。” 顾玉道:“以后这样的事只多不少,而且需要你独当一面。你能做好吗?” 孙采薇皱起眉头,道:“我,我不知道。” 孙采薇心跳得很快。 顾玉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那就试试看吧。” 孙采薇的潜力有多大顾玉不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她愿意一试,让顾玉松了口气。 她以往的确看低了孙采薇。 顾玉把镇国公府库房的令牌交到她手里,道:“库房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孙采薇拿着令牌,觉得有千斤重。 夫君和夫人竟然这般信任她。 她握紧了令牌,既然如此,她一定要努力做到最好,争取赶上夫君和夫人步伐! 顾玉不知孙采薇暗自下的决心,自己从大厅走出去。 雪下的小了些。 顾玉微微叹息。 她这后院还真是奇怪。 一个每天只知吃了睡,睡了吃的摆烂小仙女。 一个硬生生被她拉入官场泥潭的女诗人。 一个神女教神女。 还有一个专门负责给她的姘头递话的费酒楼琴女。 呸呸呸。 顾玉表情扭曲了一瞬。 她怎么被扫把星带偏了! ------------------------------------- 又过了两日,宫里传出来消息,皇贵妃在御医的调养下,身子已经大好了。 顾玉知道,这不过是阿姐听说了母亲生病,传出这话来安慰顾家人的。 顾玉把消息给母亲带过去,老夫人也是心知肚明。 她一脸病容,屋子里是浓浓的药味,不过看着顾玉担忧的面容,还是强撑着精神道:“你不必担心,为了顾家,我会好好养身子的。” 这时,平沙小跑着过来,道:“小公爷,绍太尉带着一队人马前往徐家了。” 顾玉眼底一抹狠厉闪过。 绍无极的动作比她想象的还要快。 老夫人道:“我还在病重,你去看看吧,徐家屡次三番对你阿姐还有你出手,落到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 顾玉对平沙吩咐道:“备马车。” 而后顾玉道:“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谁欠顾家的,我都会让其百倍奉还。” 老夫人点点头,道:“辛苦你了,孩子。” 顾玉道:“母亲安心养病,等我回来跟母亲说具体情况。” 从母亲院子里出来,平沙已经备好了马车,就要往徐家赶时,郦若匆匆过来,对顾玉耳语了一番。 顾玉眯起眼,对平沙吩咐道:“召集顾家军,跟我走。” 第422章 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徐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废后徐氏的哥哥徐初,也是徐婕妤的父亲,被绍无极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得两腿瘫软。 徐初抖若筛糠道:“绍太尉,下官是冤枉的,是冤枉的!” 绍无极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徐初道:“废后徐氏已经与徐家断绝关系,她做的事与徐家无关啊!” 废后的消息刚传出来时,他还心存侥幸,觉得圣上就是看在两位皇子的面上,也不会赶尽杀绝。 但是他带着徐家人,还有几个九皇子派的追随者跪在宫门口请罪,却被宫卫驱逐。 幕僚告诉他,当务之急是证明废后徐氏犯下的罪与两位皇子无关,与徐家更无关。 徐初本就对这个妹妹没甚感情,现在受她连累,连自己的亲女儿都折在宫里了。 眼看废后徐氏再也无法从永安巷出来,徐初当机立断,宣称废后徐氏心肠狠毒,不配做徐家女,与其断绝关系。 本以为平静了一段时日,这次风波就过去了,可底下人传来消息,说绍无极在收集徐家种种罪证。 徐初最近上蹿下跳,四处求人帮忙,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好歹一些九皇子派的人看在两位皇子的面子上,答应会竭力保下徐家。 来不及太多动作,绍太尉忽然就摆着抄家的架势前来。 徐初喊冤喊得震天响。 可绍无极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杀神模样,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让人联想到他的凶狠。 绍无极挥手,一个太监走上前来,捧着圣旨道: “诏曰:罪臣徐氏,藐视皇权,草菅人命,贪赃枉法,今被查实,朕痛之入骨,愤不能平,赐连坐家族,抄没家产。 钦此!” 绍无极拔出重剑,就要对徐初动手。 若说刚刚的徐初只是害怕,现在的徐初就是魂飞魄散了。 他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忽然连坐家族,格杀勿论了? 徐初大喊道:“这不可能!既无御史台检举,又无刑部判罪,更无大理寺复核,圣上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圣旨!这是假的!这圣旨是假的!” 绍无极看着徐初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这就是内卫处存在的意义。 现在正是时候。 恰逢春节,各官衙官吏休假,宫门紧闭。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处置了徐家,也借机让内卫处摆上明面。 朝臣来不及置喙,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徐初还在那里大喊,绍无极已经拔出重剑。 徐初下意识逃离,下一刻,他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 目睹这一切的徐家人一个个尖叫出声。 九皇子派的几位官员听闻绍太尉带兵前来徐府的消息,也都匆匆赶来。 没想到恰好看到徐初人头落地的一幕。 一个官员道:“绍太尉!此案还未过审!你怎么能杀人灭口!” 绍无极将重剑往地上一插,回头看着那个官员道:“证据确凿,有何不可?” 绍无极的重剑上还挂着徐初的鲜血,衣摆上不可避免也溅了一些。 一个徐家人看到前来为徐家说话的官吏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连滚带爬过去寻求庇护。 可还没走两步,就被绍无极拦腰斩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臭味儿。 又是一阵尖叫声。 那些为徐家说话的官吏看着绍无极嗜杀的模样,都被吓得后退两步。 刚刚呛声的官吏道:“证据呢?你有什么证据?” 虽然是质问,但声线颤抖,任谁都听得出他的害怕。 绍无极冷漠道:“证据已经送入宫门,由圣上查验过了,你是在质疑圣上的旨意吗?” 跟着绍无极过来的太监冒着冷汗把圣旨奉上,展示给几位大人看。 绍无极道:“诸位大人若无其他事,就先回去吧,这徐府血污,免得脏了诸位大人的鞋袜。” 说完,绍无极挥剑又斩杀了一个徐家人。 并抬手示意内卫处的人动手。 徐家顿时化为修罗场,哀嚎四起。 那些官员看到这一幕,一个个都吓得两股战战,互相搀扶着,匆忙离开。 出去后,一个官员直接吐了出来,道:“绍太尉这是要做什么!” 没有这么办案的。 圣上仅通过绍无极的一面之词,就屠杀了徐家满门。 若这个先例开了,以后圣上想对谁出手,不成了绍太尉一句话的事儿吗? “绝不能放任绍太尉如此!” “入宫,入宫求见圣上!” “现在宫门紧闭,所有官衙休假,圣上又恰逢皇贵妃小产,怎会开宫门宣召我等?” “召集各大家族,共同商议此事。” ... 徐家的屠杀持续良久,内卫处的内卫踏着满地鲜血,清点徐府的钱财、人口。 一个内卫匆匆跑到绍无极身边道:“禀太尉,徐家二爷徐济消失不见了!” 绍无极看着满地尸首皱起眉头,道:“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内卫像是蜜蜂出巢,四散开来。 绍无极顿生烦躁。 他以为自己的速度够快了,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让徐济跑了。 一会儿后,一个内卫前来禀报:“太尉,在徐家发现了地道,想来徐济已经从地道逃走了。” 绍无极脸色难看起来。 刚刚他杀人杀得太快,没有留下活口,无法问清徐济逃到了哪里。 又有一个内卫过来道:“太尉,不好了,徐家的家产也被转移了,徐家库房成了空壳。” 绍无极握紧了重剑的剑柄,眼底的嗜血情绪再次翻涌。 他语气冰冷道:“全城通缉,捉拿徐济!” 徐府大门敞开,一些内卫带着满身血出去。 一些来看热闹的京都人没想到,一开门,他们就看见徐家血流成河,吓得四散逃离。 绍无极灭了徐家满门的消息随之传播开来,杀神的威名再次显扬。 顾玉逆着人流前来,马车停在了徐府门口。 平沙帮顾玉掀开车帘,顾玉看到徐府大门敞开,里面一片血海。 绍无极恰好冷着脸出来,与顾玉一双平静的凤眸对视上。 顾玉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下车向绍无极拱手道:“有劳绍太尉。” 谁不知道顾玉跟徐家的仇恨,绍无极对顾玉出现在这里并不意外。 他并没有理会顾玉,骑上马便往皇宫的方向奔去。 顾玉垂下眼帘。 不愧是忠心耿耿的绍太尉,一如既往地目中无人。 若是绍无极靠近,定能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 第423章 君泽一把揽过顾玉的腰 徐家还是有聪明人的。 顾玉故意把绍无极暗中搜集徐家犯罪证据的消息传给徐家人。 因为她知道,绍无极就是个莽夫,做不了细活,能查案全靠召集到的内卫。 徐皇后都倒了,徐家不足为虑。 但是能顺便给绍无极添点儿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好在徐家的反应并未让顾玉失望。 徐初身为徐家的家主,又是徐婕妤的父亲,以为自己到处寻求庇护就能保下一命,最后被绍无极杀了。 而徐初的弟弟徐济敏锐嗅到了不对劲儿,听说是绍无极这个杀神,当即决定出去躲躲。 徐济一个宠妾的侍女是神女教的人,发现徐济在绍无极来之前逃了出去,当即禀报给郦若。 顾玉带着顾家军,在临近城门的树林里堵住了伪装成商人的徐济。 这个聪明人还暗中转移了徐家的家产。 若非顾玉掌控全局,等绍无极找到他,他怕是已经携巨款出了京都。 讽刺的是,他匆忙逃窜,带上了一队化身为镖师的侍从,却没带上自己妻子和孩子,扔在徐家不顾其死活。 顾玉未免暴露,带的顾家军不多,亲自上场,把徐济杀了。 处理完现场后,顾玉才匆忙赶到徐家,及时赶上了这场热闹。 顾玉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走了财运。 起码未来五年,顾家军的吃穿用度都不用愁了。 顾家军斩获了这一头大肥羊,亦是兴高采烈。 顾玉趁机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若还有精忠报国的念头,不需经过朝廷,直接由顾家来养。 前提是徐家这笔钱要保密。 众人当然明白顾玉这是打算养私兵,但都默契地顺从了。 没办法,毕竟顾玉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顾玉正要离开,一只手从后面伸了出来,遮住了顾玉的视线。 手的主人道:“看这些干嘛?怪恶心的。” 顾玉眨了眨眼,道:“手刃仇人,当是人间快事,怎会恶心?” 可惜不能亲眼看到废后徐氏的惨状。 不过想来在永安巷也不会过得太好。 君泽只觉顾玉的睫毛扫得他掌心痒痒的,道:“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快乐。” 顾玉叹口气。 因为付出的代价太惨痛了。 而且徐家只是个开始。 她真正的仇人才刚刚踏入深渊。 顾玉转头,淡淡看了君泽一眼,道:“你怎么会过来?” 君泽道:“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便来了。” 他离得近,深呼吸了一下,道:“身上怎么一股血腥味儿。” 顾玉总算露出了一抹笑,道:“绍太尉做事不严谨,我替他收个尾。” 君泽一笑,道:“这个莽夫。” 顾玉回头看了眼徐家,道:“最近我手头宽裕,请你吃饭。” 顾玉少见的主动,让君泽心情大好。 两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往闹市走去。 顾玉道:“内卫处会成为圣上对付世家的利器,虽然不会对付君家,但还是小心为上。” 君泽道:“圣上初登基时,为了排除异己,就用绍无极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如今他为了掌控朝堂,又要重蹈覆辙了。” 马车的车轮不断往前行驶,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车辙。 顾玉道:“现在的世家已经不是大禹朝初建立时的世家了,如同附骨之蛆,正在逐渐蚕食圣上的权利。” 君泽小声道:“圣上当初,就是依靠世家上位,世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顾玉靠在车壁上,轻笑一声,道:“就像当时对付我一样。” 君泽道:“绍太尉可不是你,怕是要折腾许久。” 顾玉道:“不破不立。” 她等着世家和绍太尉两败俱伤那一天。 闹市的声音传入马车,君泽道:“下车吧。” 顾玉诧异道:“不去酒楼吗?” 君泽伸手弹了一下顾玉的额头,道:“酒楼有什么好玩的。” 顾玉瞪了他一眼,这人的小动作也太多了些。 花灯节将至,大街小巷已经挂上了各色花灯。 来往的行人许多,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 君泽和顾玉相貌出众,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 有些大胆的姑娘还捂着嘴冲他们俩笑。 顾玉对这情形早已免疫,还在对君泽小声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徐家倒了,但是原先跟随九皇子的人不少,最好趁绍太尉这股东风打压他们。” 君泽点点头。 他一心二用,一边附和着顾玉的话,一边冷眼看着那些不断偷瞄顾玉的姑娘。 一个香囊在空中划出一道线,就要砸中顾玉,被君泽拦在半空中。 那个姑娘本是要砸顾玉,被君泽半路拦截。 不过姑娘也不失落。 若说顾玉是雪中青竹,光风霁月的同时,带着些许清冷。 君泽便是春日里开得正灿的灼灼桃花,不了解他性情的人,还真要被他那双自带三分笑的眼睛勾去。 看着君泽攥着香囊,姑娘脸红红的。 可就在姑娘春心盎然时,君泽随手扔下香囊,一把揽过顾玉的腰,惹得顾玉一阵好打。 但顾玉下手又不重,瞧着跟打情骂俏没两样。 姑娘看着他们走过,心里一阵黯然神伤。 这么俊俏的两个男人,竟然是一对断袖。 孰不知顾玉那里已经生了恼意,她认认真真跟君泽分析形势,君泽这狗货心思跑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恶狠狠警告道:“你再动手动脚,我废了你。” 君泽脸不红心不跳扯谎道:“刚刚人多,差点有人差点儿撞到你,我才拉你一把的。” 顾玉瞪了他一眼,道:“我信你个鬼!” 都是习武之人,要是有人要撞到她她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 君泽直接带顾玉来到一个面具摊上,上面的面具颇多。 君泽选了一个青面獠牙鬼面具按在顾玉脸上,笑道:“这个适合你。” 顾玉在面具下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什么眼光!” 君泽把鬼面具取下来,又找到一个笑面佛的面具,放在顾玉脸上,道:“这个也行。” 让佛祖挡一挡顾玉那收敛不住的桃花运。 顾玉把笑面佛的面具取下,扣在君泽脸上,道:“去你的!” 第424章 君哥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君泽把笑面佛的面具放下,又挑出一个女娃娃的面具,在顾玉脸前比划,道:“这个也好。” 顾玉上去就要踢他一脚,被他躲开了。 顾玉没好气儿道:“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摊主看不下去,两位公子皆是人中龙凤,怎么挑的尽挑些不合适的面具互损。 摊主拿起一个白老虎的面具,道:“公子看看这个?” 君泽取了过来,从某种意义上说,顾玉也是母老虎。 倒是合适。 君泽道:“就这个吧。” 顾玉把最初君泽挑的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买下,道:“这个给你戴。” 顾玉付了钱,跟君泽继续往前。 遮住了面容,放在他们身上的视线果真少了许多。 路过卖糖葫芦的小贩,不需要君泽开口,顾玉就买下两串。 山楂酸甜可口,顾玉道:“记得洗洗才能吃。” 君泽一笑,掀开面具,一口咬下一颗,道:“以后我也要这么戏弄我的孩子。” 顾玉面具下的笑意淡了淡,道:“你喜欢孩子吗?” 君泽道:“那要看跟谁生的孩子,要是跟你生,我当然喜欢。” 顾玉转过头,不去看他,道:“别胡说八道。” 虽然每个月有冷大夫帮着调养,但是来月事那几天还是会吃不小的苦头,子嗣艰难是注定了。 君泽不以为然道:“不过要好好教导孩子。要是像小五、小六那样,看我不把他们的皮打烂。” 五皇子和六皇子便是缺乏父母的教养,才养成了那样的性子。 顾玉心里不是滋味,还是道:“那你尽快娶个王妃,给你生孩子。” 君泽一笑,道:“呦,怎么这么大醋味儿。” 顾玉转头,一脸严肃道:“我跟你说认真的。” 君泽不喜欢顾玉这么说,把他们的关系推得很远,便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有顾玉就够了,要王妃做什么? 顾玉抿抿唇,心口有些堵。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些。 她跟君泽本就是两条路的人,现在担心这个有什么意义呢? 顾玉抛下这些念头。 君泽只当她吃醋,又买来一些甜口的小零嘴,在顾玉旁边插科打诨。 走到去年的灯阵下面,君泽往嘴里塞着糖炒栗子,随口问道:“去年的灯魁,是什么问题?” 去年他跟顾玉赌气,灯阵没能走到最后,顾玉赢下的灯魁交给她妹妹,又被她妹妹交给了松阳。 顾玉想到那个“民与君”的问题,道:“我和连老怪签了契约,不能将题目外传。” 侍从正搬着梯子准备灯阵,灯魁的位置空空如也。 君泽道:“今年再闯一次吧,看今年的灯魁谁能拿到。” 顾玉看着君泽道:“你会来吗?” 君泽能感受到顾玉的不安情绪,但是不知她为何不安,便道:“当然会来。” 顾玉垂下眼帘,道:“好。” 远处的连老怪正蹲在地上剔牙,本来是监督灯阵的搭建,看到他们二人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 虽然带着面具,但因为去年顾玉的答案,连老怪对顾玉格外关注。 从身形就把顾玉认了出来,连老怪忙叫住一个侍从道:“去,告诉那位青衣公子,今年的灯阵连老怪等她来闯。” 那个侍从正要走,连老怪又叫住他,把手边一个精致的灯塞进侍从手里,道:“这个灯给她。” 侍从一直跟在连老怪身边,知道连老怪交给他的这个灯名为仙音烛和转鹭灯,是连老怪最近的心头爱,没想到就这么轻易送出去了。 不过侍从也没多问,一路跑到顾玉身边,把走马灯交给她道:“公子,连老怪邀您今年来闯灯阵。” 顾玉接过灯,上面映着嫦娥奔月,精巧华丽。 顾玉环顾了四周,看到一个阴暗角落里,一个白发老头蹲在那里,正一脸兴奋看着她。 直觉告诉顾玉,这就是连老怪,便冲他点了点头。 君泽自然也看到了,对灯魁的问题以及顾玉的答案更加好奇。 顾玉道:“我们走吧。” 一路来到拱桥,君泽兴致冲冲说道:“花灯节,我就在这里等你。” 这里是去年花灯节她跟君泽分开的地方。 当时君泽还受了伤。 顾玉道:“你的手,怎么样?” 君泽摊开自己的手,掌中还有一道疤,道:“到现在还偶尔犯疼。” 顾玉皱起眉头。 君泽轻声一笑,道:“你给吹吹,以后就不会疼了。” 知道君泽又在戏弄她,顾玉无奈道:“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吗?” 君泽哈哈大笑起来。 “君哥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君泽的笑。 君泽脸色一变,当即回头看向来人。 唤出“君哥哥”的女子身着一袭蓝色蝶纹袄裙,身边跟着两个侍女。 女子看向君泽眼神带着缱绻,又透露着一丝胆怯。 顾玉下意识皱眉,辨认了几息,才认出这位是户部尚书赵大人的女儿。 也就是传说中,被君泽的毒舌逼上吊的赵小姐。 不过顾玉在赏菊宴上,听君泽解释过他们的关系,便舒展了眉头。 这里属于京都的西城区,平民百姓居多,相比于富贵人家云集的东城区烟火气儿足些。 达官贵人少往这边来,不过也不是没有。 刚刚君泽跟顾玉在吃东西,把面具摘了,没想到遇见了熟人。 想到当年的事,君泽觉得有些倒胃口,看到赵小姐,当没看到一样,对顾玉道:“我们走。” 赵小姐却拦住他们,道:“君哥哥,好久不见。” 君泽冷笑一声,道:“赵小姐,我跟你很熟吗?” 赵小姐泫然若泣,道:“君哥哥,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君泽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是余光看到身边的顾玉脸色有些发冷,他肚子里的坏水儿便一股一股往外冒。 君泽道:“赵小姐,好端端的,你等我做什么呀?” 赵小姐道:“当初...当初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这么多年都嫁不出去。” 君泽道:“真是笑话,你嫁不出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425章 君哥哥~ 当然有关系了。 当初赵小姐因为受不了君泽的毒舌,想要上吊自杀。 旁人虽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揣测颇多。 毕竟那段时间长公主一直在帮君泽相看王妃,对赵尚书家原配所生的嫡长女颇为关注。 可偏偏赵家继室所生的嫡次女因为君泽上吊自杀。 最终同父异母的姐妹二人都没能进王府。 赵家的嫡长女还好,一句没有议亲便这样过去了,后来嫁给了旁人,没人再说什么。 可嫡次女,也就是眼前的赵小姐就惨了。 她以为自己上吊自杀就能逼君泽妥协。 可君泽早看穿她不敢真死,别说妥协娶她进门了,就是问都不曾过问一句。 末了,赵小姐自杀未遂,被人救了下来,他还火上浇油道:“怎么没死呢?本王还等着吃席呢。” 在各方,包括君泽自己的推动下,他的名声从此变坏,各家贵女挑婿,首先把他排除在外。 赵小姐道:“君哥哥,你怎能如此无情,我...你...” 赵小姐上前一步,小声道:“你忘了吗?在屋里。” 这句话不仅君泽听见了,耳力灵敏的顾玉也听见了。 先前君泽说过,赵小姐为了让君泽娶她,在屋里脱了衣服。 顾玉顿觉不快,脸上的冷意更深了。 君泽勾唇一笑,道:“赵小姐慎言。” 赵小姐可不像君泽,从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上。 这么多年,她听多了风言风语都快魔怔了,最开始只是为了压过嫡姐一头,嫁入王府。 后来逐渐成了执念,竟然非逍遥王不可。 现在她好不容易又见到君泽,当即拉着君泽的袖子,道:“王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对我很照顾,我和姐姐站在一起,你总是先看我,你给松阳郡主带的小玩意儿,也总是给我带一份儿...过往种种,难道都是假的吗?” “王爷与赵小姐慢聊,下官先行一步。” 顾玉不想听赵小姐怨妇似的表白,拿着灯便要离开。 君泽见赵小姐越说越不成样子,一把挥开赵小姐,伸手拉着要离开的顾玉。 而后对赵小姐反驳道:“赵小姐慎言,若非当初你与松阳交好,本王都不认识你是谁,更别说你跟你姐姐站在一块儿,本王不看你姐姐反而看你了。若真有那回事儿,大概也是因为你长得太丑,本王觉得新奇,多看两眼罢了。” 君泽每多说一句,赵小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凄凄惨惨喊道:“君哥哥~” 君泽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要再说什么,被顾玉打断道: “赵小姐,感情讲究个你情我愿,不可强求。你本是尚书家的女儿,天下男儿颇多,何苦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呢。” 君泽的舌头顾玉是见识过的,看着赵小姐摇摇欲坠的模样,顾玉觉得若是任由君泽再说下去,赵小姐能当即上演一场跳河自尽。 一旁的君泽嘴角渐渐弯了。 赵小姐看着顾玉,反驳道:“君哥哥才不是歪脖树。” 顾玉还没遇见过赵小姐这样的女子,简直脑子有病一样,心下有些烦躁。 顾玉对君泽道:“我们走。” 这次竟然是顾玉主动拉着君泽离开。 君泽看着顾玉拉着他胳膊的手,眼底盛满笑意。 身后的赵小姐再次拉着君泽,道:“君哥哥,我这辈子都毁在你手里了,你怎能如此对我。” 好好的氛围被赵小姐破坏,君泽当即打算张嘴教她做人。 可还没来得及输出,赵小姐的母亲赵夫人就匆忙赶来,看着赵小姐痴缠的一幕吓坏了。 赵夫人过来拉住赵小姐道:“王爷恕罪!小女她不是有意的。” 赵尚书不知道赵小姐脱衣服的事,一直对君泽颇为不满,可赵夫人却在女儿上吊后,意识到不对劲儿,逼问出来了。 赵小姐看到母亲来了,只是哭。 君泽没好气儿道:“替我转告赵尚书,子不教父之过,让他把官场钻营的时间用在教导女儿身上吧。” 然后便跟顾玉一块儿走了。 赵小姐道:“娘,我这辈子嫁不出去了,君哥哥还不肯娶我,呜呜呜。” 赵夫人对女儿是又急又气,她知道当初的来龙去脉后都觉得是自己女儿自作自受。 怪她对女儿宠溺太过,竟然养成了这样的歪曲性子。 平时不让她出门,这偶尔出来一次,还好巧不巧被她碰到了逍遥王。 赵夫人道:“你怎么会是这副德行!” 赵小姐还是哭道:“他不愿娶我。” 赵夫人看着女儿很是无奈。 女儿这副痴缠不休的样子,别说逍遥王了,就是她这个亲娘,若变成男人也不愿娶。 赵夫人下意识看了一眼逍遥王,却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逍遥王身边跟的似乎是顾小公爷。 赵夫人脸色忽然变了,连忙拉着赵小姐道:“别给我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跟我回府。” 出大事了! 另一边的顾玉脸色也不好看。 君泽有些得意,但是嘴上无奈道:“真是烈男怕缠女,若不是顾小公爷拉我走,我都要缴械投降了。” 烈女怕缠郎,被君泽故意说成烈男怕缠女。 顾玉猛然停下脚步,冷声道:“什么烈男怕缠女,我看是渣男贱女一双!正好配对!” 顾玉少有的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君泽却是笑开了花。 君泽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顾玉道:“你看了人家的身子,任由人家君哥哥君哥哥地叫,还送人家小玩意儿。这也叫什么都没做?” 君泽道:“冤枉啊,她衣服没脱完的时候,我就当即闭上了眼,至于君哥哥。” 君泽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凑近顾玉道:“还是顾小公爷叫得好听。” 顾玉当即冷下脸,伸出腿就要踹他。 君泽一边躲一边继续解释:“至于什么小玩意儿,那纯粹是她自作多情了,我对松阳一向大方,你又不是不知道,买东西都是成堆买,松阳挑剩下不要的就分给自己的小姐妹,被误解成我专程给她送的,我自己也很无奈。” 顾玉道:“一个巴掌拍不响。” 第426章 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君泽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承认我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时候欠妥当,不该放任她上吊,任由事情传出去不加阻挡。 但你这么怪我,我也太冤枉了些,她跟她姐姐较劲儿,又利用松阳,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至今娶不上媳妇儿,八成都得怪她。” 顾玉意识到自己这样大发脾气很不应该,但是拉不下脸来认错。 君泽还在那里喋喋不休道:“还有,顾小公爷何必这么生气呢?你刚刚还不是说让我娶个王妃吗?反正我也娶不到,实在不行,我就成全了她。” 明明知道君泽后半句是开玩笑,顾玉语气还是冷然道:“你现在回去追她还来得及。” 君泽道:“那我这就回头。赵小姐虽然脑子有病,长得磕碜了点儿,但架不住人家不会乱发脾气。” 顾玉气结,扭头就要离开。 君泽快步追上她道:“你怎么总是这样,无论甘不甘心,总把我往外推。” 顾玉不搭理他。 君泽道:“你要是有赵小姐千分之一的主动,我做梦都得笑醒。” 顾玉闷头往前走。 君泽道:“还别扭呢?大不了我以后只让你一个人叫我君哥哥,天天给你买小玩意儿。” 顾玉把老虎面具盖在脸上,加快脚步。 君泽继续道:“醋味儿都飘到八百里外了,承认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顾玉面具下的眼睛露出凶光。 君泽道:“我说过的,只要你向我走近一步,我就是你的了。” 顾玉忽然绷不住了,停下脚步,冲君泽更咽道:“我喜欢你,但不代表我们就能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她哪里是不愿向君泽走出一步。 她只是怕。 怕得到后又失去。 梦总有醒的一天。 她对圣上下毒之事君泽迟早会知道。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进退两难。 君泽停住脚步。 有些无措。 他不懂顾玉此时的更咽。 不懂顾玉压抑已久的突然爆发。 顾玉的秘密太多了,他觉得女子身份只是冰山一角。 顾玉闷声道:“我回家了!” 君泽一把拉住她,将她抱在怀里。 他突然觉得不安,觉得他不知道的秘密会将他们二人带入深渊。 这次,轮到君泽来问:“花灯节,你会来吗?” 顾玉闷声道:“你来我就来。” 君泽说不清这种患得患失之感从何而来,喃喃道:“那就好。” 君泽放开了她。 任由顾玉转身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君泽看着顾玉离开的方向握紧双手。 ------------------------------------- 绍无极再入宫,圣上的身子已经大好,能够寻常走路,也不会感到心悸麻木了。 冷御医脱颖而出,时常跟在圣上身边。 看到绍无极进来,冷流低着头退了下去。 绍无极跪下道:“臣无用,让徐济跑了,现在已经全城追捕。” 圣上道:“怎么会让他跑了?谁走漏的风声?” 绍无极道:“臣会彻查内卫处。” 绍无极也不知消息怎么走漏的,但是暗查徐家的事,只有内卫处的人知道。 圣上皱起眉头,严肃道:“内卫处不可马虎。” 绍无极又道:“徐家的家产,被徐济搬空了,抄家时,所剩无多。” 圣上顿生郁气,徐家身为废后徐氏的娘家,这些年没少作奸犯科。 徐家的资产绝对不是少数,现在不翼而飞,让圣上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圣上道:“内卫处不是紧盯着徐家的吗?家产怎么还会被搬空?” 绍无极道:“徐家有条密道,大概是夜里从密道运出去的。” 圣上道:“你做事怎么这么不周全?” 圣上少有的责怪绍无极。 这件事算是内卫处摆到明面上的第一件事,这都没做好,让圣上对绍无极的办事能力有些不满。 绍无极素来冷硬的面容浮现出惭愧,道:“臣定会缉捕徐济,追回这笔钱财!” 圣上“嗯”了一声。 绍无极道:“另外,臣在抄家时,有几位朝臣前来阻止。” 圣上目光一凛,道:“都有谁?” 绍无极沉默了一瞬。 他醉心武学,除了圣上谁都不放在眼里。 就算记住了那几个官员的样子,一时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对不上他们的官职。 绍无极只得道:“待臣弄清了他们的名姓,再来上报圣上。” 圣上看着绍无极为难的样子,简直有气撒不出来。 他岂会不知道绍无极的脾性? 兵法能够倒背如流,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但是对朝政却漠不关心。 圣上带着些怒意道:“绍无极,往日朕重用你,在于运兵打仗,如今朕用你,在于朝堂,你若还是这种行事,朕真的要怀疑你能不能胜任了。” 绍无极郑重道:“臣定当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圣上道:“你下去吧,把那几个人官员是谁弄清楚,交给朕。” 绍无极退了下去。 绍无极刚走,冷流便又走了进来。 他如今与圣上是形影不离,圣上脾气不算好,已经尽可能克制自己了。 但绍无极带着内卫办的事不算漂亮。 等过了这个年,朝会继续,圣上已经能够预见朝臣对内卫处的反对声了。 但是处置徐家又没能给他带来实打实的好处,多少让他有些不满。 圣上扶着额头道:“朕的身子还有多久才能痊愈?” 冷流道:“最多不过半月,便可恢复如初。只是圣上依然不能过于劳累,不能轻易动怒。” 圣上松口气,道:“那就好。” 他可以借口风寒暂时推迟朝会,政务先由文翰司处理。 圣上又问道:“皇贵妃如何?” 冷流道:“皇贵妃的身体不似圣上康健,再加上小产,大伤元气,恐怕要修养个一年半载。” 圣上叹口气,道:“朕知道了。好生照看皇贵妃。” 冷流道:“是。” 圣上挥挥手,示意冷流下去。 福海公公在一旁侍奉着圣上用药,道:“御医院的御医们都已经告诫过了,没人敢乱说。” 宫里的手段不少,无论御医院穿插了多少人的眼线,但想让他们闭嘴,对于福海来说不是难事。 圣上嗯了一声。 他中毒之事关乎江山社稷,所有知情的人能杀的都杀了,杀不了的,都会被严密监视。 没有透露一点儿风声出去。 福海见圣上面带倦色,便默默退了下去。 他手里拿着拂尘行走在巍峨的宫殿之间,亦是十分纠结。 自从看到圣上伸出手比划出的那个五,他的心就再也安定不下来了。 逍遥王传信进来,问宫里的情况。 逍遥王已经敏锐地嗅到了这次不寻常。 因为皇贵妃流产和北方旱灾取消了除夕宫宴,这件事糊弄得了其他人,却糊弄不了善于洞察圣心的逍遥王。 宫里消息封闭,逍遥王路子虽多,但在圣上的严令之下,没人敢在这种紧张的时候传话出去。 逍遥王打探不到任何消息,才把话问到他这里的。 福海也十分为难。 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五”告知逍遥王。 他虽然是圣上的贴身太监,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明面上他对圣上忠心耿耿,几位皇子谁都不沾边。 可到底记着逍遥王的几分恩情,一来二去,心也就偏向了五皇子。 同时,他又担心圣上的安危。 冷御医说圣上近期不能动怒。 仅这一条就足以让逍遥王胜券在握了。 若是逍遥王起了什么心思,不愿等圣上立五皇子为太子那一天,那么这段时日只要激怒圣上... 福海心头一跳。 他都能想到这一点,逍遥王不会想到这一点吗? 把圣上中毒,不能动气之事告诉逍遥王,固然可以讨好逍遥王甚至是五皇子这个未来之君。 可若圣上驾崩,皇位更迭,他这个圣上身边的老人也到了隐退的时候了。 就算不去给圣上守皇陵,也断不如现在在宫里,受一人驱使,万人奉承的日子。 可反过来,若逍遥王并未起心思,他将这个“五”告知了逍遥王,算是给了逍遥王一个天大的人情。 提前窥探了圣心,以后能做的事就太多了。 而他晚年若有逍遥王庇佑,自然好过许多。 福海一路走回歇息的茶间,还是没拿定主意。 福海的干儿子长丰过来,拿着一个手炉,谄媚道:“干爹,快拿着手炉暖暖。” 福海接住手炉。 长丰便忙不迭地给福海捏肩,道:“干爹照顾圣上辛苦了,儿子给您尽尽孝。” 福海闭着眼睛享受长丰的伺候,不经意问道:“长寿呢?” 长丰长寿都是福海的干儿子。 长丰道:“还不知在哪儿躲懒呢。” 福海一笑,明白了这俩小子间的弯弯绕绕。 就跟他当年和福禄一起争圣上身边第一太监的位置一样,明面上哥俩好,实际上恨不得把另一个人踩在脚下。 他比较幸运,当初得了逍遥王相帮,才有了现在的地位。 福海在心底重重叹口气。 人情债果真是最难还的。 罢了。 依他看来,逍遥王绝不是那种为了上位,就罔顾伦理之人。 福海勾勾手指,长丰便低下头。 福海在长丰耳边耳语一番。 第427章 九皇子派有救了 这个新年在一片腥风血雨中拉开帷幕。 徐皇后被废,徐家倒台,绍无极如疯狗一般,四处捉拿逃犯徐济。 内卫处的人如毒蛇般蛰伏,不知何时就会露出毒牙咬谁一口。 九皇子派一时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 礼部尚书钟大人开设宴会,邀请了十几位同僚来到钟府做客。 虽然过年,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淡。 钟尚书率先开口,叹息道:“如今的徐家,焉知不是以后的钟家。” 年前,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南书房都表现得很不错,屡得圣上夸奖。 五皇子派有长公主和逍遥王支撑,本就不容小觑。 六皇子派的顾玉因为建立内卫处,实行均田制,获得圣上青眼,再加上六皇子的养母贵妃再次怀孕,六皇子派的崛起速度惊人。 反观九皇子和十皇子却连见圣上一面,都只能通过妇人在后宫的争宠手段才能见到。 钟尚书身为九皇子派的中坚力量,心底暗自着急。 所以才会在朝会上提出立太子一事。 可是废后徐氏竟敢谋害皇嗣,还挑在他刚说出立太子当晚。 钟尚书目睹了徐家灭门的惨状,已经预料到自己这一步走得大错特错。 礼部侍郎怀揣着侥幸道:“尚书大人是否多虑了,皇后虽然被废,但是九皇子依然是九皇子。” 户部尚书赵大人却没礼部侍郎那么乐观,道:“五皇子就是前车之鉴。” 没了孝悯皇后,五皇子的处境可谓艰难。 看似是嫡长子,圣上对其偏心不已,实则是圣上放任不管,又没有母亲教导,才养成了暴戾的性情。 如今徐皇后被废,还是以谋害龙胎的名义,九皇子的处境不会比五皇子好到哪儿去。 钟尚书叹口气道:“当务之急,是保全自身,别让绍太尉抓住把柄。先挺过这一阵儿,再谋求其他。” 提起绍太尉,在座诸位无不胆寒。 户部赵尚书道:“这个内卫处到底是什么?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钟尚书忧心忡忡道:“内卫处办案,不经三司程序,就把徐家给抄了,自然是圣上授意。” 赵尚书心底涌起不安。 户部是个油水衙门,他没少从中获利。 户部办事也是出了名的拖沓,圣上对户部早有不满。 只是赵尚书在朝中姻亲众多,盘根错节的关系下,圣上不好动他。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内卫处,让他十分忐忑。 赵尚书道:“绍太尉若想杀谁就杀谁,我们是不是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换句话说,若圣上想杀谁就杀谁,他们该怎么办? 钟尚书道:“三司不会善罢甘休的。” 话虽如此说,但绍太尉又不是顾玉。 绍太尉掌管朝廷军,位高权重,战功赫赫,深得圣上宠信。 想要扳倒绍太尉可谓难于登天。 钟府的宴会在一片愁云惨淡中结束。 赵尚书回到府中,心里的愁绪还未消散。 他的夫人便匆忙赶过来道:“老爷,你猜今天我带着女儿上街,看到谁了?” 赵尚书对自己这个女儿颇为头疼。 年纪不小了,因为当初跟逍遥王闹出的事情,一直嫁不出去。 若非如此,赵尚书也不至于投靠徐家,成为九皇子派的人,现在闹得进退两难。 赵尚书道:“遇见了谁?” 赵夫人道:“遇见了逍遥王!” 赵尚书知道自己女儿执拗的性子,一拍桌子,道:“她不会又做了什么事吧!” 赵夫人看出赵尚书在气头上,自然不会说女儿又去缠逍遥王的事情。 赵夫人忙道:“不是咱们女儿做了什么事,而是我们见到了逍遥王竟然跟顾小公爷在一起,举止亲密。” 赵尚书闻言,惊得忽然站起身来。 逍遥王怎会和顾小公爷在一起? 还举止亲密? 赵夫人那边还在说:“老爷,你听说过京都先前的传闻吗?说是逍遥王对顾小公爷爱而不得什么的,我看不是爱而不得,而是他们都是断袖,私下已经搅和到一起了,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赵尚书当然听说过。 但是关于逍遥王不着调的传言多了去了,这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条了。 别人在逍遥王这个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偏偏逍遥王至今未婚,身边也不见个女人。 有关他断袖的传闻都传了好几年了。 赵尚书道:“别胡说八道,顾小公爷妻妾成群,怎会跟逍遥王搅合在一起,你是不是看错了?” 赵夫人急道:“顾小公爷的相貌是京都是头一份,我怎么可能认错!” 赵尚书心里忐忑起来,道:“那也不一定是断袖,这太匪夷所思了。” 赵夫人道:“无论是不是断袖,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都不是好事。” 赵夫人嫁给赵尚书多年,对朝堂之事多少有些了解。 逍遥王是五皇子派的,顾小公爷是六皇子派的。 现在九皇子派眼看就要随徐皇后被废而走下坡路,这两个人走到一块儿可不是好事。 赵尚书只会比赵夫人看得更清楚。 六皇子已经被挪到姜太妃那里去了,都一年了,也不见皇贵妃再将六皇子争取回来。 现在六皇子是三位皇子中势力最弱的,而且性格懦弱。 若是顾小公爷真的打算放弃六皇子,转而投向五皇子派。 那么五皇子派必定能在皇位争夺中取胜。 偏偏赵尚书因为女儿之事跟逍遥王闹得很僵,若是五皇子上位,他岂有好日子过? 赵尚书急得在屋子里打转。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赵夫人道:“老爷,咱们怎么办呀?现在脱离九皇子那边还来得及吗?” 赵尚书没好气儿道:“来得及个屁!当墙头草只会死得更快。” 赵夫人也慌了,道:“这该怎么办呀?” 赵尚书本就一肚子火,看到赵夫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都是你教的好女儿,惹谁不好,偏偏惹到那个活阎王。” 逍遥王是个横行霸道的活阎王不假,但是他也不是谁都骂的。 虽然不知当初发生了什么,让逍遥王把自家女儿骂得要上吊。 但是赵尚书心里门儿清,若非女儿做出什么惹恼了逍遥王,逍遥王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赵夫人不悦道:“那不也是你的女儿。” 就在赵尚书着急上火时,赵府一个侍从拿着一张拜帖匆匆赶来,道:“钟大人,有贵客递来请帖,邀您过府一叙。” 钟尚书接过请帖,看到上面的名字,眼底闪过一抹希冀,喃喃道: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九皇子派有救了。 第428章 小冷大夫被人从宫里抬了出来 圣上感染风寒,要推迟朝会的消息传出宫门。 满朝文武心思各异。 尤其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官员,心里的忐忑更甚,料定圣上这回是打算将内卫处的权利凌驾于三司之上。 君泽请求入宫,想要带着五皇子去圣上身边侍疾。 可是圣上的反应依旧奇怪,无论是宫妃还是几个孩子,都以自己风寒未愈为借口,拒不相见。 连番发生的事情让君泽很是不安。 来宫门口给君泽回话的人,是经常跟在福海公公身边侍奉的长寿,长寿身边还跟着两个御前太监。 长寿道:“圣上说了,他病中最想见的便是五皇子,奈何风寒严重,恐过了病气给五皇子。恰逢皇贵妃娘娘小产,圣上郁结于心,病情加重,近些日子御医常伴在侧。”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没头没尾。 圣上怎么可能说出“病中最想见的就是五皇子”这种话,又为什么一个小小的风寒要御医常伴在侧。 可看了眼长寿身边跟着的两个御前太监,君泽没有多问。 回去后,又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打听。 才从宫卫那里问出来,皇贵妃小产那日,圣上竟召了绍无极进宫。 在徐皇后被废之前,后宫被绍无极搅了个天翻地覆。 君泽知道绍无极对于圣上的意义有多重,也清楚圣上要脸面。 无论再看重皇贵妃这一胎,也够不上召绍无极和内卫搜查后宫。 就连最初同心膏一事闹出来的时候,圣上也不过是让神鹰卫搜宫,还因为徐皇后的嬷嬷撞死不了了之。 这些都不是最让君泽不安的。 最让他不安的是,圣上身边常伴的御医正是冷流。 皇贵妃小产,搜宫,废后抄家,封宫戒严,御医常伴在侧。 怎么可能只是风寒? 还有长寿那一句“圣上说他想见的就是五皇子”。 君泽脸色难看起来。 上次,顾玉请他帮忙将冷流从宫里唤出来,真的只是为了扳倒徐皇后吗? 顾玉在圣上“得了风寒”后,才转向投靠五皇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过往种种皆在眼前。 顾玉在他面前的不安,似乎都在昭示着一个结果: 顾玉瞒着他对圣上下手了。 君泽的手倏然握紧。 ------------------------------------- 花灯节前一天。 冷流一脸疲惫地从圣上那里回到御医院。 圣上时刻担忧着自己的身子,哪怕这几日身子并无不适,也要冷流随侍左右。 动辄就唤他前去把脉,比唤福海的次数都要勤。 日日对着仇人,却要伏低做小侍候着,还要费尽心思调养他的身子,获取他的信任,让冷流身心俱疲。 这样的日子。 太苦。 但是冷流明白,顾玉承受的压力比他更甚。 白御医看到冷流过来,便笑着打招呼道:“冷御医辛苦了。” 冷流露出一抹笑,脸上的梨涡格外引得人亲近,道:“不辛苦。” 白御医小声凑近他道:“冷御医,圣上的身子怎么样了?” 冷流无视他话中的打探之意,道:“每日的脉案我都有一份,白御医没看吗?只要悉心调养着,就没问题。” 白御医摸着自己的胡子,对这模棱两可的话毫不介意,道:“圣上的病可不好治,冷御医虽年轻,医术却如此高超,真让人钦佩。” 冷流还是那副温良无害的模样,道:“是诸位御医的功劳,晚辈不敢揽功。” 白御医拍了拍冷流的肩膀,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白御医走后,药房就安静下来。 冷流写完今天的脉案,归档后便也走出药房。 圣上身子没稳定下来前,所有御医都不得出宫,被安排在御医院的围房里休息。 天色将晚,又飘起了雪花,御医们早早回了屋。 冷流挑着一盏灯,缓步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可走着走着,背后就传来第二道踏雪的脚步声。 冷流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意,正是冲自己来的。 他抬步就要往围房跑去,想要张口呼喊,却被身后之人捂住了嘴。 冷流瞪大了眼睛,想要回头看到那人的脸。 可钳制他的人武功高强,直接将他死死按进雪里,反抗不得。 ... 有皇贵妃屡次往家里递话,说自己身子已经好多了,镇国公府众人逐渐走出阴霾。 顾琼和松阳郡主约好出去逛花灯,顾玉拒绝了她们的邀约。 在冷大夫的医治下,老夫人的病渐渐好转。 府中上下多了几分喜气。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顾玉抱着狗子坐在门前看雪。 不知是对狗子说,还是对自己说: 只剩下一天了。 只要度过今晚,说不定她还能再拥有君泽一天。 可就在此时,平沙着急地走进慎独院,看到顾玉便道:“小公爷,出事了。” 顾玉心底一沉。 只听平沙道:“小冷大夫被人从宫里抬了出来。” 顾玉惊得站起身来,袖子带动桌上的月白瓷茶盏。 茶盏跌落在地,随着一声脆响,四分五裂。 狗子猛然从顾玉的腿上滚落在地,凶狠地“嗷”了一声。 这次它没有将利爪对准顾玉,而是呲牙裂嘴地冲着平沙吼叫。 顾玉的指尖都在颤抖,忙问:“他怎么了?” 就算冷流将顾家的真相告诉阿姐,让顾玉一时恨极,甚至有过一瞬想杀他的念头。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顾玉一直把冷流当弟弟看待,自然不希望他出事。 平沙摇摇头,道:“是宫里人用轿子将他抬回他的府邸的,我们靠近不得,不知小冷大夫现在究竟如何。” 顾玉出了一身冷汗。 是谁? 是谁竟敢在宫里对冷流动手。 会不会是... 他。 这时,岚烟穿着一袭白玉兰散花袄裙走了进来。 印证了顾玉的猜想。 顾玉看着岚烟,紧握双手,指尖嵌入掌心。 她强装镇定对平沙道:“你先下去。” 平沙走后,岚烟对顾玉行礼道:“小公爷放心,王爷让妾身转告您,冷御医只是失足从楼梯上跌了下去,虽然摔断了腿,但并无性命之忧。” 一阵寒风掠过廊下,顾玉的身子被风吹得晃了晃,冷意蔓延。 岚烟悄悄看了一眼顾玉,继续道:“王爷还说,若再有下次,冷御医就不只摔断腿这么简单了。” 第429章 要怨,就怨你那该死的血脉吧 冷流躺在床上满头大汗,脸色苍白。 他的左腿被夹板和绷带包裹得十分厚实,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 他自己亦是因为剧烈的疼痛神志不清,嘴里不时发出一声痛吟。 绍无极居高临下问道:“冷御医究竟是怎么摔伤的?” 冷流像是被他这一声唤醒,半眯着眼摇着头,艰难道:“失...足。” 御医院的药房藏药颇多,建得也大,外面有一层高高的汉白玉阶梯。 御医院的其他御医说发现冷御医的时候,他整个人窝在雪中昏迷不醒,左腿骨折。 而石阶上的积雪有滑倒的足迹。 似乎是他失足跌落的。 然而现在这种关键时候,绍无极不敢掉以轻心,仍然问道:“是你自己失足,还是发生了什么。” 冷流像是要被疼晕过去了,依然很明确道:“失...足。” 绍无极皱起眉头,匆匆离开。 房间安静下来,冷流睁开眼睛,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个人将他按进雪里,堵住嘴,硬生生折断了他的左腿,又把他拖到石阶上,推了下去。 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那人留下一句: “你做的事我家主子都知道了,若是还想保命,就把嘴闭严实了。” “还有主子让我转告你,以后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望冷御医心里有个数。” “至于以前的事,你若是敢牵连到旁人,我家主子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他疼得几近昏迷,加上天黑,没能看清那人的脸。 可是他记得那道声音。 若是他承认自己是被人打骨折的,圣上下令满宫找,定能找到。 那人也并未刻意隐瞒他是谁派来的。 但是冷流不能承认。 他知道那是逍遥王派来的人。 否则,弑君之罪,绝不只是断了一个御医的一条腿这么简单。 逍遥王猜到了他跟顾玉合谋对圣上下手,不是不想杀他,只是顾忌着顾玉。 彼此都投鼠忌器。 只是顾玉... 彻骨的疼痛源源不断传来,疼得他浑身发抖。 冷流睁开眼,满是恨意的眼睛又夹杂着几分快感。 逍遥王,她喜欢你又能如何? 你们两情相悦又能如何? 要怨,就怨你那该死的血脉吧。 昏暗的房间里,传出一阵低笑。 另一边绍无极带着内卫回去复命。 圣上脸色沉郁,道:“查得怎么样?” 绍无极道:“冷御医说是失足,其他御医说都没听见动静。”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道:“失足?怎么旁的御医没有失足从台阶上跌落,偏偏是跟在朕身边的冷御医失足?” 圣上觉得冷流日日在他耳边念叨的话还是起了作用。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动怒,勉强将怒火压了下去。 绍无极道:“臣已经将冷御医挪出宫,又安排了内卫隐藏在冷御医的府邸,若有人要对冷御医下手,定能一网打尽。” 圣上道:“若是背后之人不会再出手呢?” 绍无极道:“臣已经有所怀疑,若是此事真成了悬案,那便将所有沾上嫌疑之人都杀了。” 圣上对绍无极的话不置可否,道:“朕的皇宫,早已千疮百孔,蛀虫遍布。” 绍无极道:“臣会彻查全宫上下。” 圣上闭上眼,缓缓道:“查。” 最近接二连三出事,让圣上危机感顿生。 有人要弑君。 圣上很确定这个结果。 先是中毒,再是被冷御医救了回来,现在冷御医又出了事。 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 敢在皇宫搅弄风云? 是徐家的余孽?九皇子派的人?还是五皇子、六皇子的人? 圣上将所有该怀疑的人都怀疑了个遍,依然不能给出一个准确的结果。 圣上睁开眼,眼里尽是杀意。 既然有人要他死,那么下一个冒出头的人。 就是背后的凶手。 圣上转动十八子的手忽然握紧。 ------------------------------------- 花灯节是大禹朝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虽然天寒地冻,雪花纷飞,但挡不住京都人的热情,成群结队出来游玩。 街上处处可见耍把式的、叫卖的、说书的、卖糖人的。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连老怪的灯阵。 人们站在灯阵外面,还对去年的花灯节上,连老怪摆的灯阵被人一路闯关,夺得灯魁的事情津津乐道。 连老怪和居子石坐在阁楼上,等待着今年的灯魁被人摘下。 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与欢乐。 顾玉一袭青衣,面无表情从一阵欢声笑语,走向另一阵欢声笑语。 有人叫住她道:“贵人,看看面具吗?” 顾玉回头,依然是那个卖面具的摊贩。 那个摊贩也有些诧异,道:“呦,是您呀,可还要买面具?老顾客,给您便宜点儿。” 摊贩每日接待的客人颇多,但顾玉和君泽相貌出众,让人过目难忘。 顾玉看着小摊上排列的一道道面具,她跟君泽上次买的那两个面具,又被摊贩复刻出一模一样地摆在上面。 摊贩见顾玉不说话,也不动,便随口道:“上次跟您一起的那位贵人没来吗?” 顾玉没有回答,径直离开那里。 顾玉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桥头,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驻足。 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热闹渐渐散去,只有两两三三过桥之人,会侧目看一眼这个肩头落满雪花的人。 与君泽约定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他们互相之间一次又一次确认。 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安,但都一次次坚定回答: 会来。 夜色深了。 雪更大了。 各地的灯火都熄灭了。 路上的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只有满地泥泞的积雪,还昭示着今晚的热闹。 连老怪的灯阵灯火辉煌,也在连老怪的唉声叹气中一盏盏熄灭。 居子石道:“她食言了。” 连老怪心里也不得劲儿,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收工回去的时候,遥遥看到桥上一道身影,似乎在等人。 只是离得远,天又黑,看不真切。 连老怪委屈道:“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食言。” 第430章 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有的热闹都会散去。 繁华的京都也是如此。 四周安静极了。 夜色浓郁得像一滩化不开的墨水,飘零的雪花覆盖在被人踩碎的泥泞上。 这漫长,而又冰冷的冬天啊。 总是把人从梦中唤醒。 君泽脸色冷峻,眼睛没从桥上那抹身影移开过一瞬。 没了来往的行人,就更显得她形单影只,伶仃得可怜。 轻飘飘的雪花肆虐般将顾玉裹挟其中。 君泽还是下了马车,往桥上走去。 顾玉肩上的雪已经积了一层,眉宇间都是将化未化的雪花。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顾玉没有说话,直到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顾玉道:“你来了。” 语气平淡,一张口,便有一股轻飘飘的白雾,在风雪中迅速散去。 君泽道:“我若是不来,你是打算冻死自己吗?” 顾玉道:“尾生抱柱而死时,亦认为那女子一定会来。” 幼时读《庄子》,看到“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当时只觉尾生的执念可笑,怎么会傻到为了等一个女子,等到大水漫延,淹死自己也不愿离开。 轮到自己身上,却明白这执念,源于对那人的信任。 好在君泽不是那个失约的女子,不忍看她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君泽一手执伞,一手帮顾玉扫去肩上头顶的积雪,道:“冷吗?” 顾玉垂下眼帘,道:“还好。” 一股疏离在他们之间悄然升起,仿佛过往的愉悦都是假象。 君泽忽然道:“我问过你无数次为什么,可你从不愿给我一个答案。今天你虽然来了,可依然不会说对吗?” 顾玉道:“是。你就是再问我无数次,我也不会说。” 君泽看着顾玉清冷的面庞,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君泽道:“每当我觉得我了解你的时候,你都会用行动告诉我,我所了解的你,并非如此。” 顾玉道:“好读书不求甚解,人亦如此,你不必费尽心思来了解我这个人。” 君泽觉得满心疲惫,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玉道:“我知道。” 君泽道:“你知道稍有差错,会酿成什么后果吗?” 顾玉道:“我知道。” 君泽道:“你什么都知道,可是你依然选择这么做,你把天下置于何地?把百姓置于何地?” 君泽握紧了伞柄,道:“又把我置于何地?” 顾玉没有回答。 君泽红着眼问道:“我在你眼里,究竟算是什么?” 顾玉不肯言语。 君泽道:“你让我把小冷大夫叫出来,就是为了密谋怎么弑君?” 顾玉依然没有说话。 顾玉的沉默仿佛一道道耳光,无声地打在君泽脸上。 先前他有多殷切地帮顾玉,现在这耳光就有多疼。 君泽道:“就连小冷大夫都知道你的秘密,你却把我瞒在鼓里。你与他一起筹谋,却拿我当筏子。今天呢?你为什么来?若不是我让人把小冷大夫打断腿,你会来吗?” 顾玉道:“此事与小冷大夫无关,你不要再对他出手。” 君泽苦笑一声,道:“我问你那么多,偏偏牵扯到小冷大夫,你才会回答我。” 顾玉道:“小冷大夫只醉心医术,一切都是我筹划的。” 君泽道:“为了袒护他,这么拙劣的理由你也能说出来。你以为在京郊马场时,我没看到他被你打了一顿吗?” 顾玉抬眼看着君泽,道:“何必自欺欺人呢?你该知道,小冷大夫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将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 君泽怒道:“那也是他从中作梗!否则你不会利用你阿姐对圣上下手!” 顾玉道:“无论是不是他从中作梗,造成这个后果,是我一手促成的。” 君泽红着眼睛道:“你一手促成的?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其中出了任何意外,你担得起吗?” 顾玉看着他道:“可是没有出意外,不是吗?” 君泽道:“什么叫没有出意外?圣上生死一线,至今抱病不肯上朝,若被有心人知道圣上现在的情况,天下又将起何等纷乱?” 顾玉道:“我既然敢下这个手,就已经想到过这个结果,这也是小冷大夫近些日子来,长伴君侧的原因,他会尽心尽力稳住圣上的病情。” 君泽道:“那下一步呢?你下一步想做什么?” 顾玉紧握双手,道:“下一步便是在天下稳定之时,找机会扶持五皇子上位。” 只是这个过程,她要让圣上受尽折磨。 肉体上的。 精神上的。 君泽不可思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选择投靠五皇子派,就是为了理所应当把圣上拉下来吗?这样的皇位,五皇子怎么坐得安心?怎么坐得安稳?” 顾玉忽然握住君泽的胳膊道:“圣上都能坐得安心,坐得安稳,五皇子为何不能?君泽你别忘了,在江南时,圣上可是为了让朝廷名正言顺出兵,弃你我于不顾。你那时,不也觉得心寒吗?” 君泽反驳他道:“可是绍无极最终还是带着援军赶来了!” 顾玉冷笑一声。 君泽听不懂这笑里的含义,继续道:“圣上虽不是明君圣主,疑心重,沉迷于制衡之术。但是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废寝忘食,但他也平定西戎,压制藩王,提拔寒门,减免赋税、任人唯贤,大禹朝的百姓不说富足,也能有个温饱。” 君泽每说一句,顾玉脸色就难看几分。 君泽看她倔强的眼神,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顾玉咬牙切齿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泽低吼道:“我为什么什么不知道!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也想知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为什么弃我于不顾,为什么忽冷忽热?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一切?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顾玉道:“这不是信任的问题。” 君泽道:“那是什么问题?顾玉!他是我舅舅,你在对他下手之前,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顾玉道:“等到五皇子登基,尘埃落定那日,我会告诉你一切。” 君泽咬着牙道:“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第431章 端看朝堂之上,你我之间,谁更胜一筹 顾玉头痛欲裂。 让她怎么说?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你舅舅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埋葬了顾家军?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我一定要杀了你舅舅,为父亲、为顾家军报仇? 让她怎么告诉君泽,她一直以来不断拒绝感情的原因,就是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就算她现在告诉了君泽又能怎么样? 不过又是多了一个跟她一起痛苦的人。 那是顾家的仇恨,不是君泽的仇恨。 圣上是君泽的舅舅,又是大禹朝的君王。 君泽就是知道真相,除了陷入更深的痛苦,也无法选择。 她更是不敢拿顾家的仇恨去赌君泽的选择。 顾玉道:“你何必刨根问底,非要一个答案不可,若是五皇子早日上位,于你,于长公主,于君家都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你不必为了藏拙故作纨绔,长公主不必怀揣治国之才,却只能囿于后宅,君家也不必为了手握重兵而谨小慎微,这些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君泽努力劝她:“这些都是我想要的,但绝不是通过弑君的方式得到。顾玉,圣上不是一个多好的君王,但是他的政见与你契合。 短短两年时间,你从一个无权无势的顾世子变成权倾朝野的镇国公,你在圣上身边,绝对比你在五皇子身边走的路更长? 五皇子现在对你偏见颇深,但是你在圣上身边,可以逐步实现自己的抱负,创下累累功绩,以后无论是哪位皇子登基,都会重用你。 顾玉,无论发生什么,为了你自己的前程,为了镇国公府,为了天下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也为了我,打消掉你的念头好不好。” 冷风吹多了,顾玉觉得头昏脑涨,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是啊,在旁人眼里,她顾玉能有今日全靠圣上赏识。 可其中的苦涩与艰辛,又能对何人说。 她怎会不知道,五皇子登基之后,她再想实现什么抱负,都只能站在君泽之后。 可是仇恨就像一座大山,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仇人身边卑躬屈膝,伏低做小,只为自己的前程。 顾玉咽下满腔苦涩,道:“多说无益。但无论我怎么做,都会尽心尽力扶持五皇子。” 君泽没有从顾玉脸上看到丝毫悔改之意。 失望道:“若以后风平浪静,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若你们再生邪念,我会不遗余力对小冷大夫出手。” 顾玉激动起来:“我说过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授意的,有什么手段,你冲我来,与他无关。” 这话就像用刀子在剜君泽的心。 君泽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道:“你对他这么维护,我呢?你在与他一起密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暴露,作为最后一个把小冷大夫叫出宫的勋贵,我会不会被圣上怀疑?” 顾玉道:“在将小冷大夫叫出宫时,我没想到要走这一步。我与小冷大夫筹谋的时候,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当时她为阿姐心急,心里虽有猜测,却不敢肯定。 直到冷流说出阿姐已经知道了顾家的仇恨,一门心思要杀了圣上。 顾玉心知现在圣上不能死,只能顺势而为,让圣上中毒,留下后遗症,方便日后动作。 君泽道:“你是没有想过伤害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口中的小冷大夫心生歹念,祸水东引,那么徐家的下场,焉知不是我君家的下场?” 顾玉道:“小冷大夫听我之命做事,他不会。” 君泽痛心疾首道:“你就这么信任小冷大夫吗?把所有的秘密全盘告诉他,让他替你做事。而我呢?我为你拼过命,替你挡过伤,救你于水火,你屡次三番推开我,可我依然在等你回头,我做到了我能为你做到的一切,你却把我蒙在鼓里,对我舅舅下手。” 顾玉凄然泪下,道:“我负你良多,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事成之后,我任你处置,绝无怨言。” 他步步紧逼,质问顾玉:“你是料定了我舍不得对你怎么样,所以才肆无忌惮地说出这话。” 顾玉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寒风灌入她的咽喉,又顺着咽喉深入五脏六腑。 像是溺水的人,痛到窒息。 君泽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我也告诉你,我料定了你把家人看得比命都重要。若你执意如此,冷流我不会放过,还有你阿姐,文翰司,参与到这件事的人,除了你,我会一一清算。”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知道彼此的软肋在哪里。 说出口的话比这凌冽的寒风更冷,比刀子更锋利。 顾玉眼前一阵阵发黑,神经崩溃到了极点。 她压抑已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对君泽吼道:“你别逼我!” 君泽将伞丢下,双手钳制着顾玉的肩膀。 烈烈寒风中,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道:“我不是在逼你,我是在救你,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 这一次顾玉侥幸逃脱,将罪责转移到了徐家头上。 可下一次呢? 顾玉能次次逃脱吗? 他是第一个看破真相的,但不代表他是最后一个。 圣上敏感多疑,对亲姐姐,亲外甥,亲儿子尚且放不下戒心。 若顾玉露出蛛丝马迹,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滔天大祸? 就算她成功了。 天下若是因此再起祸端,顾玉一个女子,怎能担得起这样的罪责? 顾玉压抑着心头的恨,咬着牙道:“什么是错,什么是对,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判定的。” 君泽脸色冷峻,寸步不让,道:“既然如此,你做你认为对的事,我做我认为对的事。” 顾玉伤心欲绝,声音沙哑道:“你一定要拿我家人来威胁我吗?” 君泽看出顾玉的痛苦,但还是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绝不会让五皇子踩着圣上的尸骨上位。看看是你的软肋多,还是我的软肋多。” 顾玉哭着笑了起来:“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玉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道:“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端看朝堂之上,你我之间,谁更胜一筹。” 说完,顾玉便转身离开,投入漫天风雪之中。 君泽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很快被风雪淹没。 没去追。 第432章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顾玉觉得难受。 她来时骑着马,可是重新骑在马上,没走多远,冷风一吹,她就眼前一黑,从马上跌落下来。 顾玉仰倒在雪地上,看着那些飘飘扬扬的雪花从天而降,她感受不到冷了,只觉五脏六腑都是撕裂的疼。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 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心态已经变了。 最开始想尽办法给对方使绊子,恨不得把对方踩在脚下,而后对其狠狠嘲弄一番。 现在呢? 依然想要战胜对方,拔剑挥向对方的同时,也把锋芒对准了自己。 伤人亦伤己。 他们站在刀刃上的拥抱,甜蜜之下隐藏着鲜血淋漓。 也是生长在冰雪中的玫瑰,将炙热的爱零落在冰冷的雪中。 顾玉闭上眼,耳畔有些嗡鸣。 是她的错。 她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是她贪恋君泽的爱,又放不下心里的恨。 。 一步步陷入泥沼无法抽身。 若是一开始,她小心一点,不让君泽窥探到她隐晦的爱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她理智一点,坚定拒绝君泽的爱就好了。 若是一开始,她没有与君泽相知相识就好了。 他们若是从一开始就形同陌路,现在便不会痛彻心扉。 顾玉喉间涌出甜腥,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她用手背擦拭了嘴角的血,踉踉跄跄起身,又要翻身上马。 但是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离出去,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 她站在雪中,靠着马儿,将头埋在臂弯里,打算缓一缓。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是两个人。 但不是君泽。 顾玉便没有回头。 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在议论自己。 “这里怎么有个人?” “脑子有病吧,这么冷的天,站在雪里当雪人吗?” 可是走进后,那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三步并两步过来,大叫道:“哎呦我的老天爷,你这是怎么了?” 又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不确定道:“顾小公爷?” 顾玉这才抬头,竟然看到了居子石。 另一个人也有过一面之缘,竟是连老怪。 原来他们收工回去,连老怪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 他满心欢喜地顾小公爷来闯灯阵,可是被顾玉放了鸽子,等了个寂寞。 灰溜溜回家后怎么也睡不着。 连老怪忽然想起桥上还有一个痴人,他们都走了,那人还在等。 人家为了一个承诺,在这么冷的天里,都有毅力等人,为什么他没有? 万一顾小公爷有事被绊住脚,好不容易过去闯灯阵,却发现灯阵都被他撤走了,该怎么办? 于是连老怪立刻起身,连夜找上居子石,不顾对方的反抗和骂骂咧咧,硬生生将其从被窝里拖了出来。 没想到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人一马,站在路中间,也不见走。 连老怪还小声嘀咕,这人是不是有病? 结果走近了,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吓了一跳。 更让他受惊的是这人竟然是顾小公爷。 连老怪一阵激动! 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顾小公爷不会食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顾小公爷耽搁在半路! 没想到顾小公爷都吐血了,还来赴他的约! 他见路上没人了,就收拾东西回家,让顾小公爷扑了个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连老怪陷入深深的自责。 居子石不知就这么几息功夫,自己这位老友已经脑补了这么多,只是看着顾玉道:“顾小公爷你怎么样?” 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在大半夜走在一起,顾玉强打精神道:“我没事。” 居子石道:“你怎么吐血了?” 顾玉浑身难受,喃喃道:“我不知道。” 连老怪忙招呼道:“走走走,这里离我家近,先回我家,给你叫个大夫。” 顾玉摇摇头,道:“我真的没事,先回家了。” 顾玉说着就要上马,可似乎是得了风寒,四肢绵软,使不上劲儿。 顾玉叹口气,对居子石道:“居尚书,劳您推我一把。” 居子石直接把顾玉从马镫上拽了下来,怒道:“你逞什么能!” 面对居子石的威严,顾玉有些发怵,但还是道:“我真的没事。” 居子石又摆出石头那副样子,训斥她道:“跟我回去!” 可是他面硬心软,语气虽然严厉,里面的关切还是掩盖不住的。 连老怪也忙道:“先跟我回去吧,家里也有马车,可以叫下人送你回去,你这个样子,一个人骑马回去,万一跌倒在雪地里,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不知为何,顾玉不合时宜地想起君泽讲过的那个故事。 酒鬼最后可是冻死在雪地里了。 顾玉这才点点头,道:“多谢居尚书,多谢连前辈。” 居子石看出顾玉冻得身子有些发抖,忙把自己的外衣脱了,盖在顾玉身上。 连老怪也有样学样,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顾玉披上。 三个人一匹马,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去。 不远处目睹全程的人这才悄悄离开。 ... 连老怪的家是个二进的院子,里面种着一棵石榴树。 顾玉随着他们进门,屋子里的炭火还未熄灭,暖烘烘的。 房间里竟然还有一只大肥鹅,看到有人进来,伸出脖子看了看,又缩了回去。 连老怪去给顾玉熬姜汤,留下居子石和顾玉相对无言。 居子石是无话可说,顾玉是没有心思。 半晌,居子石才道:“今天在桥上的人是不是你?” 顾玉冷得厉害,脑子一阵阵发蒙,愣了一下,才道:“是我。” 居子石道:“你在等什么人?” 顾玉垂下眼帘,坐在炉火旁,寒气被热意驱散,她身子克制不住地发抖。 顾玉低声道:“一个不该等,却一定要等之人。” 居子石道:“你既然答应了连老怪闯灯阵,怎么没去?反而去等一个不该等之人。” 顾玉这几天满心都是君泽,早把连老怪和灯阵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若是君泽不知道她对圣上下手,说不定顾玉还会记起来这回事,跟君泽一起闯灯阵。 但是君泽知道了,顾玉哪儿还有心思记起这个。 顾玉一脸虚弱道:“晚辈失信了。” 居子石道:“你若是遇见什么困境,尽可向我开口。” 顾玉道:“多谢居尚书。” 居子石看着顾玉脸色苍白的样子,连老怪大大咧咧,可是他看得出来。 顾玉脸上浮着冰雪,是热泪在风雪中凝结而成的。 不知为何,居子石脑海里浮现出连老怪曾给顾玉卜的卦: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第433章 依然如此,卦卦大凶 可是顾玉妻妾成群,站在桥上痴等,还吐了血。 又是为了谁? 居子石想不出来答案。 居子石道:“你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家庭和睦,妻妾貌美,又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你心伤吐血?” 顾玉感觉得到居子石的好意,道:“是我肖想太多,反而伤人伤己。” 居子石不知顾玉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个后生他很是看好。 居子石是一个不善言辞之人,还是努力劝解她道:“镇国公府还需要你担着,你的心胸抱负该在天下,不要只拘泥于小爱,更不要因此把身子弄垮了。” 顾玉眼眶有些发热,轻咳了一声,道:“多谢居尚书关怀,我以后一定保重身子。” 居子石像是一个长辈一般,道:“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连老怪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对顾玉热情道:“快喝碗姜汤暖暖身子。” 顾玉双手接过姜汤,道:“多谢连前辈。” 姜汤一口口入肚,顾玉的身子才渐渐回暖,终于不再发抖。 只是头和心疼得厉害。 连老怪关切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我出去为你请个大夫?” 顾玉摇摇头,道:“我已无碍,府中也有大夫,我暖和一会儿就回去。” 连老怪道:“你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顾玉对这个陌生的老人的好意十分动容。 连老怪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还吐了血?发生了什么事?” 顾玉摇摇头,不欲多说。 她跟君泽之间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连老怪没继续问,只道:“凡事放宽心,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居石头,年轻时经历过不少坎坷,现在不都过去了吗?” 这点顾玉是知道的。 居尚书性子耿直,从前得罪过不少人,贬官多次。 不过正是凭借这副硬骨头,在朝堂上闯出了一片天地。 顾玉道:“您说得对,都会过去的。” 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 顾玉叹口气,带着歉意对连老怪道:“是我不好,今天有事耽搁了,没能赴您的约。” 连老怪道:“怎能怪你,分明是怪我没有等你,看街上没人了,就收工回来了。” 顾玉有些疑惑,风寒入体,脑子钝钝地疼,想不明白连老怪的话。 顾玉道:“您二位怎么会踏雪夜行?” 连老怪道:“为了赴你的约啊!” 连老怪似乎误会了什么,顾玉正要解释,道:“可是我...” 居子石打断顾玉道:“快喝姜汤吧,凉了就更难入口了。” 顾玉明白居子石这是让他闭嘴的意思,居子石怕是不想让自己的老友失望。 顾玉便不再解释,任由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连老怪道:“幸好我们出来了,不然你倒在风雪中,还不知要受冻多久呢。” 顾玉再次垂首致谢,道:“没想到您二位是好友。” 连老怪道:“我们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就跟上次见你,还有你身边那人一样。去年花灯节就是他陪着你,没想到今年花灯节前,又碰到你们一块儿了。我满心以为今年你俩都能闯到最后呢,结果我没能等到你们,便提前收摊回去了。” 顾玉闻言,捧着装姜汤的碗,又喝了一口,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情绪。 居子石则是皱着眉头。 去年他可是看到顾玉跟逍遥王在一起闯的灯阵。 莫非今夜顾玉站在桥上痴等的人是逍遥王?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太奇怪了。 连老怪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极力在顾玉面前表现自己,道:“上次你入狱,要不是我催促这块儿石头,他不会那么用心的。” 居子石气得吹了吹胡子。 就算没有连老怪,他也会用心的! 顾玉为百姓做的那些事,足够他对顾玉改观,让他帮助顾玉。 但是他严肃惯了,不像连老怪这等不要脸的人,邀功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顾玉心里感激。 她与连老怪素昧平生,不过是一个问答,就让其如此相助。 与居尚书也曾闹过不愉快,但是遇难时,居尚书还是为了她来回奔波。 顾玉对他们道:“多谢连前辈,多谢居尚书,以后如果有用得到晚辈的地方,晚辈必不推辞。” 连老怪道:“我与你有缘,若非看你不舒服,真要跟你喝上一杯。” 顾玉道:“承蒙前辈抬爱,今日身子不适,下次一定赴约,与前辈浮一大白。” 这时,连老怪养的那只鹅站起身,一摇一摆走了过来。 连老怪一把把鹅抱在怀里,笑着道:“我这鹅就叫大白,你说浮一大白,它还以为是叫它咧。” 顾玉勉强露出一抹笑意,看了眼窗外,道:“晚辈身子已经暖和了,想先回去了。” 连老怪依依不舍道:“还想跟你多说会儿话,今年的灯魁的问题还没告诉你。” 顾玉心神俱伤,没有那么多精力与连老怪探讨。 居子石看出来顾玉的疲态,道:“下次有机会再说吧,你没看她身子不舒服吗?” 连老怪这才嘟囔道:“说得也是。” 外面的马车和侍从已经为顾玉准备好。 连老怪送她上车后,嘱咐她道:“顾小公爷,你可要好好养病,下次我与你一起把酒言欢,促膝长谈。” 顾玉头昏脑涨,道:“好。” 顾玉走后,居子石对连老怪道:“再卜一卦吧。” 连老怪想到之前那吉凶的卦象,也对顾玉放心不下。 回到屋子里,大鹅还在看着蔫蔫的,连老怪把大鹅抱进怀里,而后在龟壳里摇着自己的铜钱。 三枚铜钱很快出来。 连老怪伸出手指算来算去,叹口气道:“依然如此,卦卦大凶。” 居子石道:“就没有破解之法吗?” 连老怪又重新起了一卦,依然如此。 正要叹气,他的大鹅伸出翅膀将铜钱从桌上扫了下来。 连老怪蹲在地上,看着散落的三枚铜钱,惊讶道:“我这鹅是通灵性的,既然它把铜钱扫落在地,定是在告诉我遵循地上的卦象。” 居子石觉得这理由实在牵强,但还是跟着他蹲了下来。 只听连老怪嘴里念念有词了一阵,才道:“虽然重重陷险,但并非闭塞不通,山穷水尽之卦,而是逆水行舟,险则险矣,不进则退。现在看来是凶卦,若是奋力抗争,未必不会有新的生机。” 居子石看着地上那三枚铜钱,叹口气道:“那就好。” 第434章 给我查顾玉 君泽回去后,对关言道:“给我查顾玉。” 以前他尊重顾玉,知道顾玉有很多秘密,知道她背负很多,从不逼她。 他想要等顾玉主动坦白的那一天,从不干涉顾玉的事情。 他总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自己迟早能等到顾玉敞开心扉那一天, 可如今他终于明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顾玉已经大胆到弑君的地步,怎么可能对他全盘托出。 他只能自己挖掘顾玉的秘密。 他一定要看看,究竟什么事情,小冷大夫都能知道,却不让他知道。 关言问道:“查什么?”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大拇指,道:“从她袭爵之后,事无巨细,全都查个清楚。包括她的家人,顾氏亲族,还有小冷大夫的身份。” 顾玉就是在袭爵后变得冷漠。 小冷大夫也是顾玉在袭爵前回到了顾府。 袭爵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君泽只恨自己蠢,当时怎么没多想,及时去查找真相。 关言道:“是。” 君泽又问道:“小冷大夫那边怎么样了?” 关言道:“府邸,藏了,绍太尉的人,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君泽沉默一瞬,道:“不必管他。” 冷流现在腿断了,短期内都入不了宫,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他对冷流动手,已经引起圣上注意了。 若是这段时间再对小冷大夫出手,会沾上不必要的嫌疑。 等等。 君泽桃花眼一眯。 留意到绍太尉这三个字。 他想到上次在练武场,顾玉喝醉了与自己一起打架发泄情绪,哭着说“我一定要打败他。” 顾玉为什么一定要打败绍无极? 只是因为她当众被绍无极打趴下两次吗? 还是她一心想要对圣上下手,把控朝堂,所以打算除掉绍无极这个圣上最信任之人? 君泽想不出一个结果。 明明在江南的时候,顾玉对绍无极还是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回京之后,就屡次三番与绍无极对上? 不应该啊... 顾玉不应该非要跟绍无极较个高下。 老镇国公顾钧益战死在落日关,若非绍太尉支援及时,落日关怕是要被西戎人攻进来,老镇国公和顾家军做出的努力也将功亏一篑。 而且老镇国公的衣冠都是绍无极带回来的。 顾玉就算对其没有感激,也不该是充满敌意。 在江南时,他提及绍太尉,顾玉还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可是上次,顾玉在说起她被绍无极打趴下时的痛苦不是假的。 君泽想不明白,对关言吩咐道:“也查查老镇国公和绍太尉之间当年有何恩怨。” 关言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是。” 君泽也清楚,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并不好查。 但是他一定要得出个结果。 ------------------------------------- 花灯节后第五天。 大禹朝终于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场朝会。 因为过年时,绍无极血洗徐家,圣上感染风寒,让朝臣都很是忐忑。 今日的奉天殿格外安静,只有一两声咳嗽从前面传来。 顾玉竭力压下喉间的痒意,不愿惹人注意。 花灯节冻得太厉害了,她感染了风寒,现在还没调养好。 就在诡异的寂静中,随着福海的一声高呼,圣上缓步走上龙椅。 众人山呼后起身。 有些人悄悄抬眼,发现圣上面色无恙,打破了他们对圣上身体种种不好的猜测。 过年期间,徐皇后被废,徐家倒台,九皇子派的人都像是受惊的鹌鹑,不敢触圣上霉头。 而三司审案的惯例被绍无极打破,不得不站出来问个清楚。 然而这次朝会,圣上竟然让绍无极背着重剑站在了自己身侧。 对其维护之意可见一斑。 可总有脑袋硬的。 御史台的郑御史上前一步道:“禀圣上,绍太尉不经三司,妄自定案,于春节时屠杀徐家满门,手段凶恶,令人胆寒,请圣上严惩,以儆效尤。” 绍无极听见这话,鹰目一扫,那个御史瞬间如芒在背。 圣上道:“事急从权,过年期间,各官衙闭门。废后徐氏勾结徐家毒害龙胎,证据确凿,绍太尉此行无可指摘。” 郑御史道:“敢问圣上,若以后再遇事急从权,绍太尉是否可不经三司,直接定案动手?若是如此,国法何在?天威何在?” 圣上转着手里的十八子,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 圣上看着郑御史道:“与其在这里指责绍太尉,三司不如在办案时手脚麻利些。别奏折还未写完,罪人已经将所有证据都抹了个干净。” 郑御史还要再说什么,刑部侍郎余大人走上前道:“敢问圣上,内卫处是个什么衙门?是否凌驾于三司之上?” 圣上看了绍无极一眼。 绍无极背着重剑,从圣上身侧走了下来。 他刻意来到郑御史和余侍郎面前,冷声道:“内卫处主侦察、逮捕、审问一事,只办急案,唯听命于圣上,与三司并无瓜葛。” 余侍郎和郑御史一眼就能看到绍无极背上的重剑,想到这位杀神的威名,不禁冷汗涔涔。 大理寺卿彭焦道:“敢问绍太尉,如何定义急案?” 绍无极直视彭焦道:“谋朝篡位、倒行逆施、欺君罔上、致使朝纲不稳,天下生乱等,皆为急案。” 彭焦道:“可这样的急案事关重大,仅凭内卫处一家之言,怎可定案?” 绍无极道:“若证据确凿,如何不能定案?” 彭焦道:“仅凭内卫处,找到的证据也是一家之言,若是严刑逼供,造成冤假错案...” 彭焦说不下去了,因为绍无极摘下背上的重剑,掂在手上。 彭焦在他阴狠的目光下两股战战。 他丝毫不怀疑,若此时继续跟绍太尉争辩下去,绍太尉会在朝会结束后,用手里这把重剑让他血溅宫门。 偏偏圣上看到这一幕并未说话。 众朝臣无不胆战心惊。 尤其是出身世家的朝臣。 他们先前针对顾小公爷,引起圣上对世家的忌惮真是大错特错。 世家真正该对付的,是绍无极这个手握重兵,又得圣上偏信的杀神才对。 顾玉亦是握紧了双手。 她再次看清了她与绍无极之间的差距。 都是为圣上做事,她被人构陷入狱,可是绍无极仅凭一个动作,就让反对他的人闭嘴。 兵权。 她缺的,还是兵权。 第435章 天下世家王为甲 看到大理寺卿彭焦在绍无极的恐吓下连话都不敢说完,一直沉默的王丞相站了出来。 他上前一步道:“绍太尉,圣上允您佩剑入宫,可您怎能恃宠轻狂,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拔剑,这是对朝堂不敬!对圣上不敬!” 绍无极与王丞相一文一武,是大禹朝地位最高的两个朝臣。 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为过,但是王丞相向来矜重,甚少参与朝堂纷争。 实则是小纷争他从不放在眼里。 关键时候,他有一锤定音的能耐。 王丞相一大把年纪了,这次直接呛声绍太尉,还是惹得朝臣纷纷侧目。 一些畏惧绍太尉渗人气势的官员,在王丞相说话后,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消散了不少恐惧。 圣上看着王丞相,手里转动的十八子骤然一停。 大禹朝一直有一句话,叫做:天下世家王为甲。 这是说天下世家显赫,而王家则是世家中的世家,当之无愧的世家第一。 虽说如今世家林立,如君家这般沾上皇族的世家门庭显赫,但是论底蕴,还是拼不过王家。 甚至可以说,在大禹朝建立之前,王家就已经是名门贵族,门阀豪绅了。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可是王家却伴随着大禹朝的皇权更迭,始终屹立不倒。 王丞相不是圣上封的,而是先帝封的。 先帝昏庸荒淫那些年,王丞相也曾力挽狂澜,在朝堂叱咤风云。 先帝驾崩后,当今圣上与先帝行事截然不同,勤于政事,兢兢业业,王丞相便收敛锋芒,专心辅佐。 任谁提起王丞相,都道其知进退,识时务,是个顶聪明之人。 他不会像其他世家一般,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圣上作对。 圣上看着王丞相苍白的头发,不愿让绍无极与王丞相起冲突,便道:“绍太尉,不得无礼。” 绍无极看了王丞相一眼,还是把重剑收了起来。 王丞相见绍无极收了剑,当即退了回去,不再言语。 仿佛他只是看不惯绍无极轻狂的样子,前来主持公道的长辈。 既然绍无极收敛了锋芒,他便功成身退了。 而今日最大的矛盾——这个内卫处是否凌驾于三司之上,王丞相依然没有插手解决。 圣上却握着十八子手串,将他叫住,道:“王丞相对内卫处有何见解?” 王丞相又走了出来,道:“圣上英明神武,内卫处成立与否,与三司的关系如何,但凭圣上定夺。” 这和稀泥的话又让朝臣心慌起来。 毕竟现在能阻拦圣上想法的,只有王丞相了。 可王丞相却在关键时候让步。 圣上点点头,似乎对王丞相的表现很满意,道:“三司审案,过程漫长,便如同徐家之罪,内卫处已经够雷霆之速了,依然让徐济携徐家家产逃遁。若是再经三司,怕是徐家所有人都跑了个干净,证据也早被掩盖。内卫处不得不立,只为处理急事。” 还是那番话。 可什么事才算急事? 若与三司审案产生冲突了该怎么办? 圣上和绍太尉都没能给出一个答案。 若是这样稀里糊涂让其成立,以后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他们在上朝前已经互通了消息,决不能放任圣上一步步把矛头对向世家。 圣上话音落下许久,也不见有人吱声。 无声的抗拒在朝堂上蔓延,气氛凝重起来。 圣上握着十八子的手青筋暴起。 这样的情况在奉天殿并不少见。 但今日圣上并不想退让。 朝臣们也都冷汗涔涔,当今圣上已经不是多年前,任由世家逼迫的圣上了。 绍无极还带着重剑站在他们中央。 就在圣上发火之前,顾玉上前一步,打破僵局。 顾玉道:“臣提议,内卫处独立于三司之外,但定案后,依然将卷宗归于三司,无论内卫司如何定案,都要重新由三司复审。” 顾玉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圣上看来,等内卫处处理完事情,黄花菜都凉了。再去复审又如何?人都死透了,还能从棺材里爬起来辩驳不成? 在朝臣看来,虽然结果变不了,但若一次又一次复审,复审的结果与绍太尉处理的结果相悖,迟早会让内卫处失信于天下,也会让内卫处疲于应对。 圣上赞许地看了顾玉一眼。 朝臣们也暗自向顾玉投来感激的目光。 各退一步,相安无事。 他们都同意了顾玉的提议。 圣上缓缓道:“内卫处只办急案,办案后交由三司重审,众爱卿觉得如何?” 朝臣这才道:“圣上英明。” 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被顾玉从中化解。 朝会散去,朝臣们走出奉天殿。 殿外,明明天寒风急,可有几个朝臣小心摘下帽檐,擦拭着额头的汗。 彭焦想到绍太尉看自己那一眼,更是腿软。 从奉天殿出来后,走得比谁都快,生怕绍无极背着重剑找上他。 只是路过顾玉时,彭焦与顾玉对视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 圣上回去后,又吃了几粒冷御医制的药丸,心气平和许多。 看到绍无极走了进来,道:“以后,不要与王丞相起冲突。” 绍无极道:“臣明白。” 王丞相虽然极少参与纷争,但是在一些老臣眼中,无疑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而且圣上初登基时,大肆铲除异己,王丞相为稳定时局做出不少贡献。 绍无极犯不着去顶撞他。 圣上道:“徐济抓到了吗?” 绍无极道:“根据城防卫提供的消息,徐家抄家当日,徐济伪装成一队商人出了城门。” 这一出,便如泥牛入海,绍无极耗费很多功夫,还是没能找到。 圣上皱起眉头。 绍无极连忙道:“徐家已倒,徐济不可能有这通天的能耐,背后定还有人助他。” 圣上心知,徐家虽然倒了,但是九皇子派依然在。 圣上有些失望,徐济不值一提,但是徐家白花花的银子没了却让人心疼。 若是这笔钱落入心怀不轨的歹人手里,岂不如虎添翼? 圣上道:“不必抓徐济了,既然有人助他,那就是还未放弃九皇子,你盯紧从前追随九皇子的人,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绍无极应了下来。 第436章 本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王丞相上朝时,是位高权重的丞相。 下了朝,便换上一身松垮便服,在屋子里养养花种种草,看着与普通老人没两样。 可是这冬春之交,怎会有花绽放? 王丞相废了好大功夫,才找来花匠,在烧着地龙的暖房里把各种花儿都培植起来。 这才能够一年四季通过养花修身养性。 几个世家朝臣前往王丞相的府邸,他们或多或少与王家沾上点儿姻亲。 王丞相便在花房里接待了他们。 其中一个晚辈试探道:“丞相,圣上设立内卫处,究竟想做什么?” 王丞相拿着水壶给花浇水,不仅王丞相的花珍贵,这水壶也珍贵。 不知哪里来的能人巧匠,将玉石打磨得透薄,又不知运用什么手段,将其拼接起来,形成玉壶。 里面装上水,烛光下晶莹剔透,流光溢彩。 放在普通侯爵府,这壶也能当传家宝一般,要小心收藏起来。 可在王家,只能沦为浇花的水壶。 王丞相悠闲道:“君心难测,何必去猜?” 来人小心翼翼道:“非是我等妄自揣摩君心,实在是徐家灭门的惨状犹在眼前,令人心忧不已。” 王丞相给花浇完水,放下玉壶,道:“徐家灭门是因废后徐氏谋害龙胎,咎由自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废后徐氏虽然谋害龙胎,但是徐家这朝中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圣上连九皇子十皇子都不顾了,竟然血洗徐家,也太心狠了些。” 王丞相笑出了声,道:“徐家蛇鼠一窝,哪儿来的功劳,又哪儿来的苦劳?我要是圣上,就凭徐家依仗徐皇后做的那些丑事恶事,早把徐家抄八百回了。” 这话可是大不敬。 但是几个人世家出身的官员都低着头,全当没听到。 其中一人又道:“可圣上此番,真的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吗?” 王丞相道:“鸡?猴?呵呵。” 众人不明所以。 王丞相又道:“总有人异想天开,觉得自己能扭转乾坤。顾玉小儿如此,上面那位也是如此。可这世道流传千古,自有它存在的道理,逆水行舟,终遭反噬。” 众人不敢吱声。 王丞相道:“你们回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把火烧得再烈再大,也烧不到你们几个头上。” 来的这些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或多或少与王家沾亲带故,能得王丞相的回护,便不必担忧绍无极对他们下手了。 他们走后,王家的侍从来到花房,道:“老爷,四爷过来给您请安了。” 王丞相不以为然道:“这小子,又闯了什么祸?把他叫进来。” 王家四爷王沛是王丞相的嫡幼子,老来得子最为宠溺,养得很是不像样。 不过这偌大的家业也不需他继承,当个富贵闲人也没什么不妥。 若寻常无事,根本想不起来到王丞相这里。 他说来请安,定是惹上什么麻烦,请王丞相给他擦屁股。 花房的厚帘子掀开,王沛一身脂粉香走了进来,一看就是刚从女人身上爬起来的。 王沛长相不差,浓眉大眼,只是纵欲过度,面色萎靡。 他拱手对王丞相道:“儿子给爹爹请安,爹爹今天精神抖擞,更胜昨日,看来是有什么喜事发生。” 王丞相道:“你能安生一点,就是最大的喜事了,说吧,又惹了什么麻烦?” 王沛嘿嘿一笑,道:“瞒不过爹爹您的火眼金睛,昨日有个不长眼的贱民,好死不死滚到我车轮底下,不小心把他碾死了。” 王丞相看了王沛一眼,道:“一个贱民而已,也值得你来我面前点头哈腰?” 他们这样的人家,碾死一个贱民跟碾死蚂蚁没什么区别。 王沛道:“麻烦就麻烦在,这贱民好似姓君,却不知是君家偏到哪儿的分支。” 那贱民实在不长眼,他堂堂王家之子,看上他妻子是他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竟敢推三阻四。 可笑的是,那贱民为了妻子而死,却不知自己拼命相护的妻子,在知道他是王沛后,立刻擦干眼泪,面条一样软在他身上。 王丞相听到君家这几个字,当即转过身来。 “啪”一声。 王沛脸上浮现五个手指印儿。 王沛捂着脸,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道:“爹这一巴掌打得真好,又响又疼,您真乃老当益壮,照您这气势,儿子还能被爹再打个四五十年。” 王丞相呵斥道:“你才刚回来多久!就又惹到他头上!看来当年逍遥王那顿打还是没让你长记性!” 王沛瞪着眼。 长记性了! 怎么没长记性! 他这人荤素不忌,不论是有夫之妇,还是有妇之夫,是少女还是寡妇,只要他看上眼,就没有下不了手的。 三年前他在街上看上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一双眼睛特亮特好看。 王沛不爱念书,能夸出来的话少。 若一定让他形容,那便是,这小姑娘凭着这双眼睛,在床上哭起来一定好看极了。 小姑娘出身低贱,三五两银子便从她那赌鬼父亲手里买来了。 偏偏小姑娘脾气犟,知道自己被卖后,竟然当街撞墙自杀。 额头上撞出来的血又好死不死溅到了路过的逍遥王衣摆上。 逍遥王当即命人把小姑娘抬去医馆。 王沛有些失望。 小姑娘的眼睛是好看,可额头上撞出这么大疤痕就如白璧微瑕,成了残次品。 不玩儿也罢。 王沛正要走,却被逍遥王拦住了去路。 二话不说,就把他踹倒在地。 然后逍遥王命人打他,他小命差点儿交代到那儿。 当时他肋骨断了两根,躺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后退。 看到逍遥王走近,下衣摆还沾着那小姑娘的血。 王沛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念头,连忙拿出小姑娘的卖身契,求饶道:“王爷恕罪,这是那小姑娘的卖身契,以后她就是您的了,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话没说完,就被逍遥王一脚踩住嘴。 快把王沛恶心死了,也不知这鞋底有没有踩过狗屎。 只听逍遥王用鞋底碾着他的嘴道:“以后本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直到打死了事。” 王沛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嚣张了,没想到这位爷比他嚣张一百倍一千倍。 第437章 如此尤物,杀了未免太可惜 王丞相脸上泛着怒气。 王沛看着他爹,心里有点儿发怵。 不是没听说过逍遥王乃京都一霸的名号。 只是两人走的路子不同,京都这么大,寻常接触的机会也不多。 就是接触了,彼此都是装的人模狗样的。 当初买卖良民,逼得小姑娘撞墙自尽之事说出来到底不光彩。 王丞相虽然不满逍遥王对小儿子出手,但是逍遥王深得圣上宠信,他们又理亏。 只能认下逍遥王这顿打,还得小心翼翼上门赔不是。 王沛在床上躺了半年才缓过劲儿来。 后来,王沛还打听到那个小姑娘活了下来。 可是并没有被逍遥王收房,反而安排到长公主府里当了侍女。 王沛没想明白。 逍遥王为了那个小姑娘得罪王家,把他打得爹娘都不认识了,怎么就买回来当个普通侍女? 还不是安排在自己房里。 王沛理解不了逍遥王的脑回路。 不过王沛把这事跟一个跟班说了,那个跟班想了半天,算是帮他找到了一个较合理的说法。 估摸着逍遥王不是看上了那个小姑娘,因为小姑娘撞墙成了残次品才打他。 而是因为那小姑娘的血弄脏了逍遥王的衣摆,才惹得逍遥王打他。 王沛心想,那他可太冤枉了! 小姑娘是自己撞的墙,又不是他按着小姑娘的头撞的。 那血也是自己跑到逍遥王衣摆上去的,又不是他蹭上去的。 逍遥王干嘛不打小姑娘来打他? 再说了,一件儿衣服罢了,他王沛又不是赔不起! 只要逍遥王说句话,成百上千件衣服都能给他送到长公主府。 实在没必要把他打那么狠。 挨了打,王沛在家里养了半年伤,也老实了半年。 可就像他爹说过的话:他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的性子。 虽然逍遥王踩着他的嘴说了“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但王沛没放在心上。 这天底下放狠话的人多了去了。 他小时候还因为被王丞相打狠了,哭着骂再也不认这个爹了呢。 可话说出口,往后该叫爹不还是叫爹,该怎么着不还是怎么着嘛! 万万没想到逍遥王居然那么信守承诺,那么混账!那么嚣张! 他养好伤刚出门,好死不死又碰到逍遥王。 不等他逃跑求饶,就被逍遥王身边那个结巴拖进巷子。 又是一顿狠打,他又养伤几个月。 这下连门都不敢出了。 这次王丞相气不过,上书圣上为儿子讨公道。 可是圣上袒护自己的亲外甥儿,逍遥王又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儿子干过的混账事,简单提了一嘴。 圣上也是在中间和稀泥。 王丞相知道逍遥王混不吝的性子,若是这么下去,儿子还是要挨打。 也是想磨炼一下儿子的性子,便把王沛送到中原的少林寺躲了两年风头。 王沛为了以后挨打的时候能快点儿逃跑,或者反抗一二。 虽然把附近山头的尼姑庵糟蹋得不像样,还带着好些和尚破了戒,倒也真的潜心学了些拳脚功夫。 大概是觉得武功傍身有了底气,王沛放弃了在少林寺喝酒吃肉,调戏尼姑,还不受他爹训斥的生活。 在和尚尼姑的热泪盈眶的夹道欢送中回到京都。 当然,他就是回来了,也处处躲着逍遥王。 两年的时间,总算是让逍遥王把他这号人给忘了。 可王沛刚松了口气,那个姓君的不长眼的贱民就滚到他车轮底下。 要是旁人,他赔些银两,也就罢了。 可以一旦涉及姓君的人,他就怂得不行。 王沛赔笑道:“爹,我长记性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可是您的亲儿子,您不能看着我被逍遥王打死啊。” 王沛说话就像放屁,什么再也不敢了,再遇见个看上眼的人,他还是我行我素。 不过有句话说得不错。 王沛是王丞相的亲儿子。 王丞相看着满花房的花,也没了修身养性的心情,道:“你碾死那个人的时候,都谁看到了?” 王沛道:“就他妻子看到了,但是他妻子愿意跟着我,只要这贱民的家里人不去查真相,逍遥王也不一定发现是我干的。” 王沛心知这点儿,但是逍遥王带给他的阴影太深了,有一丁点儿被逍遥王知道的可能,都让王沛忐忑不安。 王丞相暗自松口气。 他也不是怕了逍遥王,只是如今朝堂又起纷争,圣上对世家的不满越来越强烈。 而逍遥王倚仗着圣上、长公主和君家,行事向来不讲体面,也没个忌惮。 从打王沛这事就能看出。 这个时候与逍遥王对上,有害无利。 王丞相道:“把那女子杀了,我会帮你找个替罪羊,去君家的那个分支赔罪。” 王沛忙不迭地给王丞相作揖,一脸喜色道:“要么您是我亲爹呢,要搁旁人身上,儿子早死千八百回了,儿子祝您洪福齐天,寿与天齐,给我擦一辈子屁股。” 王丞相仍是一脸怒气道:“你若是老实一点儿,我就能洪福齐天,寿与天齐了!” 王沛谄媚道:“儿子一定改!” 王沛心想,佛祖菩萨保佑,可一定让他爹长命百岁,起码得死在他后头啊。 从花房出来后,王沛回到自己院子,一打开门,就看到昨日抢来的那个贱民的妻子,正半露香肩向他走来。 王沛想到昨天跟这妇人的销魂体验,不禁感叹,怪不得那贱民死都不让出自己的妻子,在床上的确够味儿。 只是可惜了,为了他不挨逍遥王的打,得把这妇人弄死。 想到这里,王沛就要动手。 谁知那个妇人解开衣裳,坦胸露乳道:“四爷,奴家想您想得心口疼。” 这妇人来到王府,竟然从下人口中探到,王沛的妾室竟有三四十人,这还是过了明面的,暗地里的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这些人大多都是睡过就扔。 这妇人心想,得趁王沛对她还有几分兴趣的时候,从他身上多捞点儿好处,便不遗余力勾引。 王沛看到这妇人如此浪荡,眼都直了。 如此尤物,杀了未免太可惜。 起码再睡一次。 事后,王沛趴在她身上有些失神。 怎么想怎么觉得可惜。 反正有他爹帮他,就说这妇人在山林里被野兽吃了,也不是不行。 第438章 任命顾小公爷为少傅,您为少保 王沛走后,王丞相便吩咐人去处理这件事。 丞相夫人听说了这边的动静,急忙赶到花房,看到王丞相冷着脸,便道:“沛儿又闯祸了?” 王丞相又开始摆弄自己的花草,道:“总有操不完的心。” 丞相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也颇为无奈,她四十岁才生下王沛,幼时娇惯太甚,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丞相夫人叹气道:“这孩子,您得好好教他呀,不能总是纵容。” 王丞相的话王沛尚且不听,更别说丞相夫人的话了。 王丞相看着自己的老妻,道:“他从骨子里就坏透了,教也教不好。” 丞相夫人道:“也就咱们这样的人家能替他兜底。” 王丞相幽幽道:“儿女都是债。” 丞相夫人道:“我来还有一桩事,礼部尚书钟大人的夫人求到我面前来了,还带着嫡出的女儿。” 王丞相轻笑一声,道:“生死面前,谁能不急?” 丞相夫人在王丞相身边这么多年,不说如胶似漆,也一直相敬如宾,朝堂上的事多少能看清些。 年前朝会,立太子可是钟尚书第一个提出来的。 徐家灭门惨状犹在眼前,王丞相没必要沾这个嫌。 丞相夫人道:“那女孩儿长相不错,说是愿意嫁给沛儿为妻。” 王沛的名声不好,各世家心照不宣。 虽有愿意为了前程,把女儿献给王沛的人家。 但是王丞相和丞相夫人也不是什么人家都瞧得上的。 在徐家倒台前,钟府倚靠九皇子,还算有头有脸,勉勉强强配得起王沛。 但今时不同往日,钟家岌岌可危,王家自然看不上眼。 丞相夫人道:“钟尚书的夫人实在可怜,跟女儿一起,都哭得梨花带雨的,让人心疼。” 她虽这么说,但是脸上毫无怜悯。 大概这样的事情看多了,便没有感觉了。 若一定说有,也只是庆幸自己嫁入了百年不倒的王家。 丞相夫人看着王丞相脸色不动,只当他放弃了钟家,便道:“罢了,今年开年就不太平,还不知后面要发生什么,我们爱莫能助。” 可是王丞相突然叫住她,道:“给沛儿做正妻太勉强,做个妾还是绰绰有余的。” 言下之意,钟尚书的尚书之位不要肖想了,但是保住命还是绰绰有余的。 与其为了钟尚书这个废子花费心思,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的人扶上礼部尚书的位置。 丞相夫人不知王丞相为何要沾上此事,不过她还是温顺道:“那我便去回个话。” 继徐家之后,绍无极将重剑指向了钟家。 内卫处想要罗织钟家的罪名很容易。 就像当初世家罗织顾玉的罪名一样容易。 只是看谁手里的权力更大罢了。 在内卫处搜查钟家罪名的时候,王丞相高调地将钟家女儿迎进门。 钟府被抄了家,钟尚书被贬为庶民,除了嫁到王府的钟家女,所有人都灰溜溜还乡去了。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继任礼部尚书位置的,竟然是光禄寺少卿林乐成。 一个四品官,一口气升任二品。 消息传到王丞相这里,王丞相就被刚入口的茶烫了嘴。 他已经往吏部施压,将几个心腹的名字列了上去,由吏部上呈圣上。 怎么圣上一个都没选,反而选了四品少卿? 王丞相道:“怎么回事?林乐成是谁推举的?” 来回话的人道:“是文翰司举荐的人。” 王丞相靠在椅子上,喃喃道:“文翰司?” 倒是他小瞧了顾玉。 ------------------------------------- 随着徐家钟家的倒台,朝堂上人人自危,一个个恨不得夹起尾巴做人。 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跟圣上呛声,一副君臣和睦的景象。 不知是不是花灯节君泽的话起了作用,顾玉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动作。 虽然顾玉日日跟在圣上身边,但是并未做危及圣上,危及朝纲的事情。 君泽松了口气,但愿顾玉自己是想明白了,放下了那可怕的念头。 宫里的皇贵妃一心调养身子,八公主日日跟在她身边,等闲不出宫门。 圣上也极少往后宫去了。 可君泽跟顾玉的关系重新降到冰点。 近来朝堂上相安无事,二人没什么冲突较量。 但迎面相见,连个眼神都不愿接触。 顾玉的咳嗽一直没好,朝会时,不时能听到顾玉压抑的咳嗽声。 朝会散去,顾玉回到镇国公府,就到了冷大夫那里。 孙采薇也来冷大夫这里拿治心疾的药,她的心疾好了许多,不过还要慢慢调养着。 看着顾玉过来,小声道:“林少卿,不,现在该叫林尚书了,又送来了好些东西。” 顾玉淡淡道:“收着吧,这是我们该得的。” 冷大夫出来,给顾玉端来一碗汤药。 顾玉面色如常地接过,一饮而尽。 苦涩的汤汁让顾恶心,放下碗,立刻塞了一嘴蜜饯压味儿。 冷大夫给顾玉把脉道:“你这是心病,内火太盛,但是你的身子受过大寒,不适合吃降火的凉药。” 顾玉知道自己的身子,道:“那就慢慢养着吧。” 她现在投鼠忌器,除了观望内卫处的动向,趁机补上自己的人,暂时做不了什么。 也知道君泽一直盯着她,心里难免着急上火。 小小的咳嗽,虽然让人难受,但不至于影响她日常行动。 顾玉又咳嗽了几声,眼神幽微。 暂且养着吧。 总有治好的时候。 总有君泽盯不到的地方。 ------------------------------------- 长公主府,鹤立院。 一个侍从匆匆进来,对君泽道:“王爷,御前传来消息,圣上似乎打算喂五皇子和六皇子重新挑选少傅和少保。”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从前的太傅太保若是有用,两位皇子何至于被养成这幅样子。 在君泽看来,早就该换了。 君泽道:“圣上看中了谁?” 那侍从道:“圣上似乎有意任命顾小公爷为少傅,您为少保。” 什么? 君泽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第439章 这个谜团不解开,他就破不了局 圣上这是想干什么? 五皇子和六皇子的确需要好好教。 可为什么让他跟顾玉来? 明面上他跟顾玉是两位皇子背后的领头人,一起教导两位皇子算怎么回事儿。 圣上本就多疑,对立太子一事多有忌惮,现在偏偏把他跟顾玉两个权臣绑在两个皇子身边。 这是试探他跟顾玉会不会起异心? 还是说,圣上打算立太子? 要从五皇子和六皇子中间挑? 君泽想到福海递出来的那句话,圣上从内心深处,绝对是偏向五皇子的。 可圣上明显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徐家倒得这么快,这么彻底,不就是因为九皇子派过于高调,惹得圣上忌惮吗? 现在圣上偏向五皇子,焉知以后不会因为五皇子的势力过大,就对五皇子背后的他生出不满。 五皇子是圣上的儿子,圣上不会对五皇子怎么样,但是扶持五皇子的人就不一定了。 可是这次挑选太傅太保,又并非只针对五皇子一个人,还有顾玉这个明面上六皇子派的人。 君泽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在促成这件事,心里暗暗有了猜想。 君泽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圣上决定为两位皇子挑选少傅少保?” 侍从道:“似乎是两位皇子的课业让圣上不满意,顾小公爷在旁不知说了什么,让圣上有了这个念头。” 君泽眉头紧皱。 果然是顾玉。 顾玉对圣上的心思把握得太准了。 两位皇子不偏不倚,一块儿受教。 他跟顾玉二人又会相互制衡,在一定程度上让圣上放下戒心。 权臣与皇子来往过密,的确会引起圣上忌惮。 可对于两个皇子的成长来说,是绝对有利的。 尤其五皇子性情暴戾,若有他在身旁看着,能把五皇子的性格掰回来不少。 而且顾玉虽表面上是六皇子的人,可知道六皇子的乌黑内里,先前也说过会帮五皇子上位。 顾玉是料定圣上活不了多久,所以想要尽快把五皇子培养起来吗? 想到这个可能,君泽顿时心烦意乱。 看来顾玉并未放弃那个念头。 可至今,他都不了解顾玉做这一切的目的。 侍从退下后,君泽将关言唤了过来。 关言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还是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还没,查到。” 君泽的信息网不小,从前想要查谁,就没有查不到的。 可是这一次用在顾玉身上,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君泽十分恼丧,道:“袭爵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言摇摇头,道:“只知,顾小公爷,在祠堂,一整夜。” 君泽又道:“老镇国公和绍无极呢?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关言道:“绍太尉,武痴,曾跟老镇国公,习武。” 君泽皱起眉头这没什么问题。 绍无极是个武痴,老镇国公顾钧益又是武学奇才,二人同为武将,有过许多次较量。 不过次次都是老镇国公更胜一筹。 绍无极对老镇国公讨教并无不妥。 君泽不由失望。 查了这么久了,依然毫无所获。 一来,那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过于久远,当时君泽也就四五岁,查起来自然费劲儿。 二来,君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只能暗地里去查,不能被人发现。 三来,君泽明白,是顾玉刻意抹去了所有线索。 君泽心里的不安加重。 又是什么事,让顾玉如此不顾一切,又谨小慎微。 君泽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道:“再查,派人前往边关,查查当年落日关的战况。” 关言应了下来。 君泽心里烦忧,不是看不懂顾玉眼里的挣扎和痛苦,可是他与顾玉都走入了僵局。 这个谜团不解开,他就破不了局。 如今的顾玉在圣上心里分量很重,他不能一直被顾玉牵着鼻子走。 更不想拿顾玉最在乎的家人去威胁她。 那时,就真的覆水难收了。 ------------------------------------- 圣上谨遵医嘱,为了养好身子,不再像从前那般勤政,一半政务都交给了文翰司处理。 外面又有内卫处帮他震慑朝臣,圣上即位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清闲。 一闲下来,圣上便开始注意两位皇子的功课。 据少师所说,五皇子聪明伶俐,可惯爱偷奸耍滑,脾气暴躁,动辄便跟少师顶嘴,以权势压人。 五皇子的功课自然参差不齐,少师对其颇为无奈,长久下来,也有放任之意。 而六皇子十分勤勉,可他的课业始终中规中矩,毫无出彩的地方。 圣上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下意识选了五皇子。 可是五皇子这般显然不是明君的表现。 六皇子也并无明君之才。 这大好河山,他呕心沥血,为之付出一生,交到他们谁手里,圣上都放心不下。 可是圣上自己没有从先帝那里获得过父爱,也不知该怎么当好一个父亲。 除了训斥,竟无其他法子。 顾玉将圣上的忧虑看在眼里,便趁机提出,让逍遥王成为两位皇子的少保。 唯有君泽的话,五皇子还能听进去一二。 且君泽武功高强,可指点六皇子的武功,使其不至于过于孱弱。 圣上想得明白这一点。 但身为帝王,制衡之术被圣上运用得炉火纯青。 为了防止五皇子派独大,圣上看了顾玉一眼,便道:“你行事向来稳重,可愿担起两位皇子的少傅一职。” 顾玉道:“臣年岁不大,怕是不能让两位皇子心服口服。” 圣上见她推辞,心里不以为意,道:“无妨,你只管放手管教,有朕为你撑腰。” 圣上打心眼儿里看重顾玉。 年龄不大,但这份沉稳机敏可谓罕见。 若能让五皇子和六皇子耳濡目染,就再好不过了。 见顾玉脸上还有犹豫,圣上道:“你大可放心,南书房内,只论师生,不论地位高低。” 顾玉这才应下。 封顾玉为少傅,君泽为少保的旨意很快下发。 朝中暗流涌动,谁都不敢说自己窥探到圣心,但是放在两位皇子身上的眼睛多了起来。 九皇子派哀声一片,只有少数几人按捺得下浮躁。 第440章 顾玉!你敢撕一个试试! 从文翰司出来,顾玉就被君泽堵在半路。 君泽道:“圣上封我为少保,是你提出来的?” 君泽跟顾玉冷战已久,说话时身子有些僵硬。 顾玉侧目看他,道:“王爷消息灵通,作何明知故问?” 君泽在心里叹口气,他若真是消息灵通,就不会这么久,查不到一丁点儿顾玉的秘密。 君泽道:“为何?” 顾玉道:“两位皇子需要更合适的师父教导。” 君泽握紧了手,道:“仅此而已吗?” 顾玉看向君泽的眼神不掺杂一丝情绪,冷声道:“王爷既然不信,何须多此一问。” 说完,顾玉便冷着脸,绕开君泽离开了。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落荒而逃。 隔了这么久才说上几句话,话里还都是冰碴子。 她看得到君泽脸上的不自在,她自己亦是如此。 顾玉促成这件事的目的很简单。 她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先前告诉君泽,会帮他扶持五皇子上位还作数。 如今她跟君泽撕破了脸,不知圣上若再出意外,君泽会不会报复她。 也不知五皇子上位后,会不会因为对她的厌恶,对她毫不客气地出手。 她想通过成为五皇子的少傅,从而跟五皇子修缮关系,不至于在以后仰人鼻息生存。 退一万步讲,就算修缮不了跟五皇子的关系,大禹朝尊师重道,她一朝成为五皇子的少傅,往后五皇子和君泽想要动她,就要好好掂量掂量天下人的口舌。 她和君泽都被彼此逼进了死胡同,但最终的目的算是一样:扶持五皇子上位。 如若不能携手,只能另辟蹊径,殊途同归。 ------------------------------------- 无论朝堂如何风云变幻,波诡云谲,南书房的两位皇子都安然无恙。 顾玉刚踏进南书房,就感受到两道强烈的目光。 一道来自五皇子,充满敌意。 另一道来自六皇子,殷切至极。 少师已经来了,顾玉跟他见过礼后,便坐在一旁。 少师是国子监祭酒,顾玉在国子监时,还对其行过师生礼。 虽然在南书房里,一个少师,一个少傅,地位相当,顾玉面对他还是带着谦卑。 少师也没想到,不到三年的时间,顾玉能跟他坐在一起教导皇子。 少师的课堂称不上有趣,但认真听的话也不觉枯燥。 不知是不是有意跟顾玉作对,今天的五皇子格外比以往还要闹腾。 少师在上面讲着《郑伯克段于鄢》,五皇子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这样的情景少师已经习以为常,并未多说。 可顾玉却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将话本从五皇子的书下抽了出来,作势就要撕了。 五皇子当即拍着桌子怒道:“顾玉!你敢撕一个试试!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顾玉果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纠正他道:“五皇子,您当称呼我为少傅。” 五皇子当即站了起来。 他已经十六岁了,站起来快要跟顾玉一般高了,身量壮实,似乎一拳就能把顾玉打趴下。 他此时眼里满是狠厉,对顾玉道:“凭你也配?” 顾玉在他的眼神下也不落下风,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更何况,我本来就是圣上亲封的少傅,这配不配,不是您说了算的。” 少师都没想到顾玉这么刚,以前的少傅顶多顺着五皇子的心意说两句,顾玉竟然直接怼五皇子。 五皇子果然握紧了拳头。 少师看到这一幕,丝毫不怀疑五皇子会在大怒之下,往顾小公爷脸上打一拳,连忙站起身就要来拦。 六皇子也站了起来,小声唤道:“少傅,你别跟皇兄斗气,皇兄从前不这样,大概今天心情不好,才顶撞你的。” 顾玉淡淡看了六皇子一眼。 真是谢谢您嘞。 这话说出来还不如不说。 五皇子果然更加恼怒,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舅甥二人是刻意来恶心他的。 五皇子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就在他出手的前一瞬,顾玉翻开了手里的话本。 里面是一篇篇鬼神志怪小说,纸质粗糙,这东西一看就出自民间,宫里绝对没有。 顾玉缓缓道:“五皇子,这话本我还真不敢撕。” 五皇子这才松了松拳头。 算顾玉有眼力见儿。 暂且放她一马。 可顾玉接下来说的话让五皇子气得七窍生烟。 顾玉唤来五皇子身边跟着的小太监,把书放在小太监手里,道:“把这本书呈到圣上面前,告诉圣上,五皇子在南书房韬奋刻苦,书都翻卷边儿了。” 那小太监当即抖若筛糠,给顾玉跪了下来。 顾玉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刚刚她跟五皇子对峙,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只有这个小太监眼珠子盯着她手里的话本。 必然是小太监通过宫里的渠道,给五皇子从宫外买来的。 顾玉催促他道:“我的话你听不见吗?” 小太监朝五皇子投去求助的目光。 从前五皇子身边跟着的太监一直是德荣,后来德荣被罚走,所有宫人都近不了五皇子的身,稍有不顺,便是打骂。 只有这个小太监路子多,从宫外弄来话本来讨五皇子开心,才算是得了五皇子几分青眼。 当然跟德荣比起来,他差得太远了。 若是话本呈到圣上面前,圣上必然要问从哪儿来的,要是让圣上知道他用话本带坏皇子,哪儿还有命活? 五皇子看着顾玉气定神闲的模样,怒火节节攀升,道:“顾玉!你敢!” 顾玉直视五皇子的眼睛道:“撕书,还是呈到圣上面前,五皇子您自己选。” 五皇子怒道:“我哪个都不选!” 顾玉道:“那就只有我亲自拿着书,去圣上面前说道一二了。” 小太监捧着书都要哭了,道:“五皇子,您救救奴才。” 在顾玉重新把话本从小太监手里拿过来前,五皇子咬牙切齿夺了过去。 当着众人的面,自己把话本撕了。 而后五皇子瞪着顾玉,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 五皇子跟君泽是堂表弟,有三分像。 顾玉不合时宜地想起君泽,君泽也说过这样的狠话。 你给我等着。 顾玉挑了一下眉头,道:“我等着。” 这一对堂表弟,一样的脾气差。 可惜。 君泽嚣张的同时不会失了分寸,五皇子却只会无能狂怒。 第441章 郑伯克段于鄢 “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 “这句话的意思是,《春秋》认为,共叔段不遵守做弟弟的本分,所以不说他是庄公的弟弟;兄弟二人如同两个国君一样争斗,所以用“克”字;称庄公为“郑伯”,而非庄公,是讥讽他对弟弟失教。” 少师讲到这里时,五皇子脸上露出讥讽的表情。 少师道:“殿下,您是有何疑问吗?” 五皇子道:“郑庄公有什么错?却在史书中受笔者讥讽,受世人讥讽。” 少师道:“郑庄公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弟弟,直到无可挽回,才出兵镇压,其中何尝没有纵容之意。若是一早劝诫,何至兄弟反目,母子反目,天下人遭殃。” 五皇子今天仿佛吃了火药,刚跟顾玉呛声完,又跟太师呛声。 五皇子怒道:“郑庄公出生时,便为母亲武姜所厌弃,从小并未感受到慈爱,不也成就一方霸业。弟弟共叔段享受了母亲的慈爱,却不知满足,妄生贪念,想要抢夺郑庄公的国君之位,造成天下生灵涂炭。 郑庄公说他‘不义,不暱,厚将崩’,有什么错?共叔段于焉被杀,乃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说是‘如二君,故曰‘克’?共叔段一个乱臣贼子,也配称为‘君’?” 顾玉不由侧目。 这是史书给郑庄公和共叔段的判词,巧用春秋笔法,寓褒贬于曲折的文笔之中。 一个“郑伯”,贬低了郑庄公捧杀弟弟的行为,一个“克”掩盖了共叔段谋反的事实,竟成为“两国君之争”,再次拉低郑庄公,《公羊传》更是将“克”字谓之“大郑伯之恶也”。 历来史书中,记录这段历史,在批判共叔段的同时,总把庄公贬得更低,认为是庄公的刻意纵容,才让共叔段一步步走向灭亡。 少师听了五皇子的话不由叹气,道:“殿下,庄公身为兄长,本该承担教导弟弟共叔段的责任,可他不断纵容...” “荒谬!” 五皇子打断少师道:“若是身为兄长,就该承担起教导弟弟的责任,那么武姜身为庄公的母亲,岂不更甚?可武姜因为生庄公时难产,为庄公取名‘寤生’,‘恶之,爱共叔段’。 武姜身为母亲都没对郑庄公尽到教养之责,却要求郑庄公这个哥哥对弟弟尽教养之责。岂不可笑?共叔段自取灭亡,尔等反怪庄公这个兄长没有劝谏,庄公岂不可悲?” 少师看着五皇子凶悍的目光有些无言。 或者说他并非无言,而是有些话无法直说。 他挑选这篇《郑伯克段于鄢》,是想要借用郑庄公和共叔段的经历,以史为鉴,来劝导五皇子和六皇子兄友弟恭。 可是五皇子明显只揪住他们的行为,不细探他们的心理。 少师有些为难,总不能说,若是你弟弟以后想要跟你抢夺皇位,你就应该放任他自取灭亡,而后对其一击毙命吧。 这实在有悖伦理纲常。 少师说不出口,也不敢说出口。 五皇子见少师无言,仿佛战胜的公鸡,挑衅地看了一旁的顾玉一眼。 顾玉很能理解五皇子的愤怒。 文中的“寤生”二字,触动了五皇子脆弱的内心,让五皇子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庄公姬姓,郑氏,名寤生。 而“寤生”即难产之意。 这就相当于,若是放在现代的语境,郑庄公的名字就是“姬难产”了。 跟人介绍的时候,说:“你好,我叫姬难产,你叫什么?” 这名字太丧心病狂了些。 这样的名字,放在普通人身上都受不了,更别说庄公可是堂堂国君。 郑庄公母亲对郑庄公的厌恶可见一斑。 因为五皇子的出生,孝悯皇后难产而亡,圣上因此对五皇子又爱又恨,疏于管教,性格逐渐暴戾。 五皇子看顾玉沉默,气焰更加嚣张,道:“满纸的仁义道德,虚伪至极,该撕的不是我的话本,是它才对。顾玉,你说是不是?” 顾玉再次纠正他道:“五皇子您当称呼我为少傅。” 五皇子语气满是挑衅:“少傅,你说这书该不该撕?” 顾玉直视五皇子的眼睛,道:“该撕。” 少师道:“顾少傅,不可啊!” 《春秋》乃是儒家经典,若真的放任五皇子撕了,天下儒生必定群起声讨。 他和顾玉身为五皇子的先生,难辞其咎。 顾玉给少师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 五皇子仿佛大获全胜,把书递给顾玉道:“那边请顾少傅亲手撕掉这种误人子弟的书籍。” 顾玉接过书籍,却没有动作,而是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五皇子对于历史有自己的思考和见解,这点很不错。” 五皇子冷笑一声,道:“你觉得我是被人夸几句,就得意扬扬的小孩子吗?” 顾玉气定神闲道:“所谓史书,是人参照历史事实,提笔写就,既然是人写就,自有作者隐含的倾向。五皇子不认同史书对郑庄公的评价,也在情理之中。” 五皇子道:“假仁假义,假模假样,一人如此,莫非看到这书的千千万万人都要如此吗?” 顾玉道:“五皇子所言极是。只是这本书能被奉为儒家经典,自有它的优势所在。前因后果逻辑清晰,人物刻画惟妙惟肖,语言微而显、婉而辩、精而腴、简而奥。五皇子可以不认同对郑庄公的贬斥,却不能不认同这点。” 五皇子没有反驳。 顾玉道:“您想撕这本书可以,前提是您能像左丘明一般,把这段历史讲述得当。不说胜过左丘明先生,只说相当,就算于《春秋》中,撕去这一页,换上您的文章,也并无不妥。” 五皇子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有本事驳斥书中观点,却没本事将自己观点写出来,还写得情理兼得,文笔流畅,更不敢说自己比得过左丘明。 他也不敢真的撕书,知道撕毁儒家经典的罪名于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只是看不惯顾玉,想要找事罢了。 顾玉双手把书奉上,道:“五皇子见解深刻,还望继续听讲,多多发言。” 顾玉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五皇子冷着脸,将书从顾玉手里夺了回来。 重新坐回去后,少师对顾玉投来一个钦佩的目光。 不管五皇子心里怎么想,此时能因为顾玉三言两语,重新坐回来。 就够让少师佩服顾玉了。 第442章 这样的顾玉,是他没有见到过的 大概两次挑衅顾玉,两次都落败的原因,五皇子后面老实了许多。 顾玉看着他的后脑勺,可不觉得五皇子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 果然,讲学结束后,五皇子和六皇子的伴读陆陆续续离开,少师也走了。 只剩下五皇子和六皇子二人在南书房。 五皇子冷冷道:“我有问题要向顾少傅请教。” 虽然叫着顾玉少傅,可五皇子毫无敬重。把脚放在桌子上,一副刁样子。 这副吊炸天又很不雅观的姿势让顾玉眉心直抽抽。 君泽那么多优点,五皇子一样也没学到,偏偏学这不着调的样子。 顾玉对六皇子道:“六皇子,您先去武场找少保学武,我来为五皇子答疑解惑。” 六皇子紧张地走到顾玉身边,小声道:“小舅舅,我放心不下你。” 现在又叫小舅舅以示亲近了。 顾玉看了六皇子一眼。 这两年她忙于前朝,六皇子一直跟在姜太妃身边,他们极少见面。 不知不觉六皇子已经到了顾玉的下巴,更不能把他当孩子看待。 顾玉道:“无妨,你先走吧,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五皇子既然有疑问,我身为少傅,就该为他解答。” 五皇子目光满是凉意,看着六皇子道:“在我发怒前,快滚。” 六皇子在顾玉身边缩瑟了一下。 顾玉道:“你先去了,别误了那边的时辰。” 六皇子在五皇子阴鸷的目光中,战战兢兢走了。 可是一出南书房的门,他犹带稚气的脸上浮现一瞬怒意。 六皇子走后,五皇子又对南书房里所有宫人道:“都下去。” 宫人们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儿来,大概有圣上的吩咐,犹犹豫豫不肯动。 五皇子当即发火,把桌上的一个茶盏砸到一个宫人身上,怒道:“滚!滚远点儿!” 顾玉这才道:“你们都下去,不听召唤,不许进来。” 五皇子补充道:“滚远点儿!” 最后一个宫人退下,把门关上。 五皇子站起身来,道:“跪下!” 顾玉整个人的气势放松下来,道:“五皇子,圣上有令,南书房内,只论师生,不论地位。” 五皇子大概也没觉得顾玉会乖乖听话,当即手握成拳,朝顾玉袭来。 顾玉侧身一躲,让五皇子扑了个空,而后评价道:“不自量力。” 五皇子也没想到顾玉能躲过他这一击。 要知道,他的功夫可是君泽亲自教的。 顾玉看着文文弱弱的,怎么会轻松躲过他这一击? 五皇子怒道:“你竟敢躲!” 说着,就又是一拳挥来。 顾玉再次躲了过去,道:“五皇子,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顾玉的语气里充满讽刺。 五皇子连续对顾玉出手,都被顾玉轻松躲过。 二人在南书房里你追我躲。 五皇子犹如困兽,拼尽全力,也不能伤顾玉分毫。 可顾玉始终闲庭信步般,逗着他玩儿,还有精力把五皇子碰倒的书籍、笔墨砚台扶正。 顾玉道:“五皇子,您就这点儿三脚猫功夫,还是歇歇吧。” 五皇子一直引以为傲的武功被顾玉贬得一文不值。 他更加恼怒,今天非要给顾玉点儿颜色瞧瞧不可,怒道:“我命令你!给我站住!不许躲!” 顾玉闻言果然停了下来。 可就在五皇子挥拳过来时,顾玉一把抓住五皇子的手腕,另一只手砍向他的手肘,而后把他的胳膊掰到身后。 五皇子整个人被压在桌子上,不断反抗,却动弹不得。 顾玉道:“你表哥能跟我过几招,你?还是算了吧。” 他彻底被激怒了,对顾玉怒吼道:“顾玉!你竟敢这么对我!我要杀了你!” 顾玉这才松开手,道:“我怎么对你了?” 五皇子用力没能收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顾玉,一脸不可思议道:“我堂堂皇子,你竟敢欺负我!” 顾玉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道:“我始终对五皇子恭恭敬敬,什么时候欺负您了?” 五皇子气得脸都在颤抖,道:“你敢打我!我要告诉父皇!我要让他治你死罪!” 顾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你猜圣上是信你还是信我?” 五皇子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眼眶微红,怒吼道:“自然是信我!” 正是因为心虚,才要靠怒吼来掩盖自己的不自信。 顾玉蹲在他跟前,反问:“是吗?” 五皇子知道是什么结果,一瞬间成了受伤的小兽,只在嘴里喃喃道:“你竟敢欺负我!你竟敢欺负我!” 顾玉颇为无奈地摇摇头,道:“宫人都被你赶出去了,你还特意叮嘱他们滚得远远的,谁能证明?你空口白牙就说我欺负你,谁会信?” 五皇子恨恨地看着顾玉,道:“我要告诉我表哥!我表哥会信我!我会让他收拾你。” 提到君泽,顾玉眼神略微发冷,道:“那你去吧。” 五皇子眼里的恨意更重,道:“你别以为他喜欢你,就会站在你这边!” 顾玉神经倏然紧绷。 五皇子怎么会知道君泽喜欢她? 顾玉当即道:“五皇子慎言!” 五皇子道:“你二人的眉眼官司我看得清清楚楚,你不就仗着我表哥喜欢你,所以才敢欺负我的吗?我告诉你,我会揭穿你的真面目,让他看清楚你是个怎样虚伪无耻的人!” 五皇子自己喜欢德荣,所以对这种事情十分敏感。 表哥从未把任何一个男人女人放在心上过。 只有顾玉! 每每看向顾玉的眼神都带着缱绻与深情。 明知顾玉曾经是小六的人,还劝他放下偏见,接纳顾玉。 更是在来南书房前,反复叮嘱他要好好听顾玉的话,不准为难顾玉。 顾玉亦是如此,人群之中,总会第一个看向君泽。 从小六那里转而支持他,不知有几分表哥的原因。 可惜表哥被顾玉蒙蔽了双眼,不知她是一个表里不一,阴奉阳违之徒。 表面投靠他,实则不断欺负他打压他。 顾玉在五皇子的目光下紧张了一瞬。 今天一堂课,顾玉就发现五皇子比她想象的聪明。 六皇子还在机械地听少师讲课时,五皇子已经能够坚持自己的观点,合理怀疑书本知识了。 能观察到她跟君泽眉眼官司,也有几分君泽见微知著的本事。 五皇子看到顾玉脸上的紧张,愈发嚣张起来,道:“你现在给我磕头认错还来得及,等我表哥知道你是什么人,定会对你弃之如敝履,没了我表哥这个靠山,看我以后弄不死你啊啊啊啊啊啊。” 五皇子说着说着就叫了起来。 没别的。 顾玉手上用劲儿,掰了他的胳膊而已。 她实在看不惯五皇子不可一世的表情。 太欠揍了。 熊孩子就不能用太温和的手段对付。 五皇子泪花都挤出来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怒道:“我要告诉我表哥你是个什么阴奉阳违,表里不一的混账东西!” “我要让他讨厌你!收拾你!打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你放手!” “顾玉!你找死!” 顾玉早就想收拾五皇子了。现在没人正合适。 她无视五皇子吃人的眼光,学着五皇子的样子,不可一世道: “我就是仗着你表哥喜欢我,就肆无忌惮欺负你,怎么着吧!” “你去说啊!” “你说了他也不会信!” “信了他也不会讨厌我!收拾我!打死我!” “还会站我这边儿,跟我一起教训你。” “你再不服气又能怎么样!” “我阴奉阳违,表里不一他也一样喜欢。” “我身上哪点儿他不喜欢!” 五皇子道:“你无耻,你不要脸!” 顾玉道:“我无耻不要脸,他也喜欢。” 五皇子哭道:“我要告状,我要跟我表哥告状,揭穿你的真面目!” 顾玉道:“听没听过一个词叫做枕头风?” “他那么喜欢我,你说他是听你告的状,还是听我吹的枕头风!” 屋子里顾玉还在不断挑衅着五皇子。 屋外听到一切的君泽风中凌乱。 君泽:... 这样的顾玉,是他没有见到过的。 的确无耻... 不要脸... 比她冷冰冰的样子好多了... 第443章 怪、怪让人难为情的 枕边风... 君泽虎躯一震。 没想到她是这样的顾玉。 也不是没撞见过顾玉无耻的样子。 她在江南装作纨绔子弟戏弄瘦马,在三司会审的时候扒侍女的衣服,都很豁得出去。 每次撞见顾玉这样子,君泽都会觉得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可都没有这一次来的冲击大。 明明在自己面前端着清高孤傲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恨不得每个字都带着风霜刀剑。 却在背后为了压五皇子一头,说出这种话。 什么就是喜欢她,怎么着吧... 什么哪点儿他不喜欢... 什么枕头风... 怪、怪让人难为情的。 君泽悄无声息站在门外,并未进去。 他知道自己一旦打开门,顾玉就又恢复往常的冷淡样子。 他多久没见到这么鲜活的顾玉了啊。 里面的顾玉不知自己说的话都被君泽听了个一干二净。 犹自教训着五皇子道:“身为五皇子的少傅,今天为师便为五皇子上一课。” “第一,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不要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了,连说实话都没人信。” “第二,你既然能为郑庄公说话,就该知道‘郑伯克段于鄢’对于郑庄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污点,更为人称道的是他最终成为春秋一霸。他的心机手段,你该好好学学。把眼光放长远,别只贪图一时痛快。” “第三,你鄙薄的假仁假义,未必不会成为手中的利器,连郑庄公都会用假仁假义对付共叔段,你有什么底气鄙薄?便如同现在的你我,我能凭借假仁假义否认对您动手,你能凭借自己的鲁莽让圣上给我定罪吗?” 五皇子脸色难看,就算再生气,也不得不承认顾玉说的句句属实。 话是听进去了,但是顾玉这个人他还是要教训! 怎么能把他堂堂皇子按在桌子上! 五皇子吼道:“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以为你是谁!” 顾玉兜头给了五皇子后脑勺一巴掌,不重,但是足以让这个不可一世的少年感受到屈辱。 顾玉道:“就凭我是你少傅!” 五皇子气得两眼泛红,像是暴怒的幼狮,挣扎得更厉害了。 五皇子道:“我表哥都没打过我,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打我!” 顾玉道:“你跟在你表哥身边,他那些杀伐果断,审时度势你一样没学会,就跟他学会了骂人和发怒。” 君泽:咳... 顾玉还在里面继续道:“连这两点也没学会,他骂人能把人骂得哑口无言,你行吗?他发火能让人胆战心惊,你行吗?” 五皇子就是一个被骄纵了的熊孩子。 圣上不管他,宫人们怕他,君泽和长公主在宫外有心无力。 从他往日的行径来看,除了德荣,他只听圣上和君泽的话。 或者说,他只会听强者的话。 顾玉现在就是让他心服口服,武力上,智力上,心机谋略上,都要压他一等。 五皇子的胳膊被顾玉钳制着,只能用脚踢顾玉,却被顾玉一躲,踢到了桌子。 疼得他嗷嗷叫,眼泪都挤出来了。 顾玉这才放开他,让他抱着自己的脚喊疼。 五皇子的余光不断看向顾玉,却发现顾玉没有一点儿过来帮他的意思。 他通红着一双眼,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却狐假虎威道:“给我脱鞋!我的脚受伤了!” 顾玉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道:“我是你的少傅,不是你的奴才。” 五皇子气鼓鼓的,拿着桌子上的笔洗就往顾玉那里扔。 顾玉稍一侧头便躲了过去,但是笔洗里面的水不可避免甩到顾玉身上了点儿。 顾玉眼神微微发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五皇子慌张地后退,道:“你想干什么!来人!来人!” 顾玉微微一笑,从五皇子身后的桌子上拿起一块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渍。 顾玉道:“五皇子怕什么?您是皇子,我是臣子,我还能以下犯上不成?”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 说得好像刚刚以下犯上的人不是你一样。 顾玉擦完脸,道:“今天为师给五皇子布置一个功课,去想想为何郑庄公要千里迢迢,将共叔段逼到鄢地才杀他。” 说完,顾玉便扔下手帕,走出南书房。 可一拉开门,就看到君泽正站在那里,脸色有些怪异。 顾玉呼吸一滞,当即身体僵硬。 刚刚她教训五皇子,他听到了多少?! 不等顾玉反应,五皇子看到君泽,就像看到了救星。 他当即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君泽身后道:“表哥!你刚刚都听见了是不是!她刚刚打我骂我!把我按在桌子上,还打我的头!” 顾玉:... 别说了,我真想去死一死。 君泽轻咳一声,道:“我刚过来,没听到。” 顾玉:... 这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敢再浓烈些吗? 五皇子大叫道:“你怎么能没听到!你一定听到了对不对!你认清她丑恶的真面目了吗?她在你面前一个样,在我面前又一个样,狐假虎威,虚伪至极!” 君泽看了顾玉一眼,她的身体僵硬,脸色僵硬,嘴角紧抿。 又回到那一副冷冰冰的状态了。 只是右耳开始泛着淡淡的粉。 君泽想:是认清了顾玉的真面目。 在他面前一个样,在五皇子面前又一个样。 只是这面目并不丑恶。 五皇子道:“表哥,你现在看清楚了,你快跟我父皇说说,我不要她当我的少傅!” 顾玉道:“今日课业已结束,下官告退。” 顾玉就要走,君泽拦着她道:“五皇子今日在南书房表现如何?” 顾玉垂下眼帘,道:“偷看话本,顶撞少师,意图殴打少傅。” 五皇子脸上露出慌张,道:“我没有!” 顾玉道:“再加一条,说谎!” 五皇子指着顾玉的鼻子道:“你!” 顾玉道:“再加一条,不敬少傅!” 五皇子连忙求助似的看着君泽,道:“表哥,你就放任她欺辱我吗!” 君泽一脸严肃道:“五皇子,您当称呼我为少保!” 五皇子不可思议道:“你向着她,不向着我!” 君泽道:“我只向着公理,五皇子,你年纪不小了,该学学如何尊师重道!” 哪怕君泽向着她,顾玉一想到自己刚刚的话,就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对君泽行过礼后,顾玉道:“下官告退。” 君泽一脸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放任顾玉离开。 虽有这么个小插曲,他跟顾玉还是回不到之前。 连多说一句话,都是奢侈的。 第444章 该为景尚选皇子妃了 五皇子在练武场上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好几个武士都被他打趴下了。 五皇子却怒道:“都给我站起来!” 就是因为这些武士平时故意放水,让他盲目自信,觉得自己的武功高强。 实际上他不仅跟表哥君泽有天壤之别,连顾玉这个文文弱弱的书生都打不过,丢了好大的脸。 那些武士面面相觑,还是站了起来。 五皇子道:“都给我拼尽全力!若要再让我知道你们故意输给我,我要你们好看!” 那些武士心里泛苦。 五皇子不知抽什么风。 也不想想,自己金娇玉贵的,要是他们真的拼尽全力,五皇子伤了,罪过还是他们的。 他们继续对五皇子出手,这次五皇子果然招架不住了。 可是五皇子知道,这群人像是喂招一样,依然没有尽力。 直到君泽阔步走来,他刚刚惩治给五皇子买话本的宫人去了,顺便把五皇子宫中所有宫人都给警告了一遍。 君泽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未开刃的长刀,跟他对练起来。 君泽可不是那些武士,畏首畏尾,下手毫不留情。 五皇子一次又一次被君泽打趴下,一次又一次站起来。 连君泽都对他今天这股韧劲儿意外。 又一次把他打倒在地后,君泽道:“还行吗?” 五皇子愤然道:“我一定要刻苦练武,然后把顾玉打得她娘都不认识她!” 君泽:... 这就是你刻苦习武的理由吗? 君泽很想说放弃吧,就凭你,再练个十年八年也打不过顾玉。 可是看着五皇子脸上的汗,君泽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了。 不管怎么说,五皇子刻苦习武是好事。 六皇子在一旁看着他们,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他于武功上毫无天赋,之前幻想过勤能补拙,可是收效甚微,更别说五皇子受了小舅舅的刺激,现在更加勤奋。 这样下去,他永远也比不过五皇子。 看着有君泽指点的五皇子,六皇子难压心里的愤怒。 明明君泽也是他的少保,却只在五皇子那里指点。 明明顾玉是他的少傅,更是他名义上的小舅舅,却对五皇子费心。 为什么有些人天生高贵,被所有人袒护。 而有些人,却只能吃着冷宫里的残羹剩饭长大,好不容易得到的亲情也稍纵即逝。 五皇子感受到六皇子带着浓烈恨意的目光,跟君泽打到一半侧头看他。 君泽找到五皇子的破绽,又一次将他打翻在地。 五皇子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六皇子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六皇子闻言连忙收敛目光,缩瑟了一下身子,瞧着可怜得很。 君泽看到这一幕,怒道:“景尚!” 知道五皇子在宫里暴戾蛮横,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五皇子还敢如此。 这性情,该怎么磨一磨才好。 五皇子不服气地转过头来。 君泽一脸不悦,走近他道:“你的脾气也太大了些!” 五皇子道:“我不喜欢他的眼神。” 君泽道:“你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是发发脾气就能解决的吗?” 五皇子在君泽的质问下哑口无言,可依旧压抑不住心里的暴躁。 他知道他乱发脾气这点很不好,但就是控制不住。 君泽跟五皇子又说了什么,六皇子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把心里的怨恨和嫉妒埋在心里。 然后举起刀,对准教他武功的武士。 大概是心有不平,六皇子这次出手比之前更加狠辣。 把武士吓了一跳。 他怎么觉得,刚刚绵羊般的六皇子身上,忽然迸发出一股杀气。 ------------------------------------- 从武场回去前,五皇子一脸不忿地对君泽道:“郑伯克段于鄢,为何选在偏远的鄢地?” 这个是顾玉今天给五皇子留的功课。 君泽一挑眉,五皇子什么时候会把功课放在心上过。 看来顾玉的激将法效果颇为明显。 君泽道:“自己回去翻书,好好想想。” 五皇子脸上露出不耐烦,他最讨厌读书,尤其是这些满纸仁义礼智信的酸儒学问。 君泽道:“就算你再不喜欢顾玉,也该知道她是尽心教你,她给你出的问题不是随口说的,若你能自己想明白,对你有很大裨益。” 五皇子知道表哥说得不错,道:“她有什么好!跟你不清不楚,也不耽误她妻妾成群,这样朝三暮四,花心下流的男人,凭什么得你这般护着?” 君泽道:“你不知她的好,就如同我不知德荣的好一样。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你迟早会明白。” 一提到德荣,五皇子眼睛便黯淡下来,道:“表哥,我想德荣了。” 君泽道:“等你在南书房学会尊师重道,我再带你见他。” 五皇子又焦躁起来。 表哥这是让他不得不听顾玉的话。 君泽道:“你看,为师身为你的太保,也给你上一课,这就是身不由己。” 五皇子气鼓鼓地回去了。 君泽从宫里回到长公主府不久,长公主便来到君泽的鹤立院。 长公主道:“圣上传来消息,今年的牡丹筵,要我在宫里开办,邀请京都适龄的女儿都去参加。” 君泽心里泛起疑惑,道:“为何在宫里开办?” 长公主脸上带着欣喜,道:“该为景尚选皇子妃了。” 君泽眸色一沉。 不知不觉间,景尚已经十六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 只是他那么喜欢德荣,若是拗不过来该怎么办? 没想到他刚跟五皇子说,这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己,五皇子就要面临这样的身不由己了。 第445章 我已经不反对你跟顾小公爷在一起了 长公主拿出一个花名册,在那里喋喋不休,道:“徐皇后被废,这次牡丹筵,我跟皇贵妃一起办,圣上也会过去瞧瞧。六皇子年龄不小了,我估计皇贵妃也会给六皇子留意。” “我们要先帮五皇子看看人选,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看错了人。” “等五皇子成了亲,就可以出宫建府了。以后见面更容易些。” “你姑姑不在了,我们要多上心才是。” “相貌、家世、才情,脾性,都要考虑到。” “...” 君泽看着他娘,道:“这次一定要给景尚定下皇子妃吗?” 长公主道:“这是自然。景尚该娶亲了,宫里也准备给他安排了侍寝宫女,若是快的话,明年说不准就有孩子了,我都能当姑奶奶了,多快啊。” 君泽在心里叹口气。 五皇子想要继位,就一定要有孩子。 就一定要隐藏对德荣的喜欢,跟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虚情假意,行周公之礼。 不知为何,君泽心底泛起一股恶心。 一旁的长公主悄悄看了君泽一眼,她自然更想当奶奶,而不是姑奶奶。 长公主道:“这次牡丹筵你也去。” 君泽瞬间毛骨悚然,道:“娘!” 从君泽成年开始,他的婚事就让长公主头疼不已。 知道了君泽喜欢顾小公爷后,长公主是长吁短叹,可是看到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长公主又心疼不已。 长公主道:“帮你景尚相看一个好姑娘,你自己也挑选一个顺眼的,为君家传宗接代。” 君泽脸色难看,道:“我去可以,但只帮景尚相看。” 五皇子性子不好,若是哪里惹到他不满意,怕是要把牡丹筵搞砸,他得去看着场子。 长公主戚戚然道:“泽儿,你父亲只有你一个孩子。就算你是断袖,我已经不反对你跟顾小公爷在一起了,你们如何我都不会去管,但是君家不能没有后啊。” 君泽揉着额头,每次他娘催他成亲找女人,他都觉得头疼。 君泽道:“娘,我不是断袖。” 君泽有些恼,顾玉是女子,这秘密她小心翼翼捂了二十年,现在结局未定,他又不能跟他娘讲。 长公主苦口婆心道:“你看顾小公爷,虽然也是断袖,跟你不清不楚,不也把妻妾娶进门,要为顾家延续香火吗?你何必这样压抑自己。” 君泽无奈道:“我不是压抑自己。” 他无法想象跟一个无爱的女子行亲密之事。 这是对他跟顾玉感情的不负责,更对那女子的不负责。 君泽耐着性子道:“娘,你放心,孩子一定会有的,但不是现在。” 此话一出,长公主震惊了。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儿子居然松口说孩子一定会有的? 这真是破天荒。 长公主连忙问道:“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你过了秋就要二十五了。” 君泽心烦意乱。 他怎么知道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是他能决定的吗? 什么时候顾玉愿意坦诚相待,放下那些可怕念头,就是他跟顾玉修成正果的时候。 长公主看到点儿苗头,喋喋不休道:“寻常人家孩子都打酱油了,顾小公爷的妻妾说不定都怀孕了,你可不要骗我,一拖拖一辈子。” 君泽道:“娘,你别问了。我说了会有那一天就会有那一天。” 好不容易将长公主打发出去,君泽唤来关言道:“最近好好看着宫里的动向,绝不能出岔子。” ------------------------------------- 不知是否君泽警告的话生了效,五皇子在南书房安生了许多。 少师走后,五皇子一脸得意道:“我知道答案了。” 顾玉坐在椅子上,问道:“说说看。” “为何是鄢地?” “《公羊传》认为‘在内,虽当国,不地也。不当国,虽在外,亦不地也’” “意指‘鄢’在郑国之外,而郑庄公将共叔段逼到鄢地,便不能称其为国家内乱。可惜那些道貌岸然的史官,非要用‘克’这个字,来强调这是两个国君之争。可见那些史官的罔顾事实,以一己好恶记载历史。” 顾玉道:“不错。可你有没有想过,若“鄢”非郑之国土,很大可能引起两国交恶。且没有史实佐证,鄢地究竟是不是郑之国界,尚且存疑。所以《公羊传》的这个说法可以一听,却不能尽信。” 五皇子扬起的眉眼稍稍耷拉下来,并未多言,听顾玉继续讲解。 顾玉道:“书中所说‘不言出奔,难之也’,这句话足以证明共叔段是被郑伯故意逼迫才逃亡至偏远的鄢地。” 五皇子道:“的确。” 顾玉继续引导他道:“《谷梁传》同时提到‘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之云尔,甚之也’这段话五皇子可有什么想法?” 五皇子思索许久,低着头道:“这句话是说,郑庄公将共叔段赶到偏远的鄢地杀死,就如同从母亲的手里夺过婴儿。” 说着说着,五皇子的语气就慢了下来。 他停顿了许久,顾玉也不打断。 直到五皇子再次开口:“在鄢地杀共叔段,是让其母武姜无法为共叔段求情,亦或者来不及为共叔段求情,赶尽杀绝后,武姜除了生生忍受丧失爱子之痛,别无他法。” 顾玉点点头。 孺子可教也。 顾玉道:“不仅要忍受丧子之痛,共叔段一死,武姜只剩下郑庄公一个孩子了,就算武姜再厌恶郑庄公,就算郑庄公杀了她最疼爱的小儿子,武姜也无法撼动其地位。” 五皇子此时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顾玉循循善诱道:“先前郑庄公‘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后来郑庄公抵不过对母亲的想念,听了颍考叔的建议,将地道当作黄泉,与武姜相见。这点五皇子还记得吗?” 五皇子点点头,把书中之话背了出来:“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洩洩!’” 顾玉眼神闪动,勾唇一笑: “五皇子您要注意了,春秋笔法,微言大义。每个字都有特殊的含义。” “郑庄公是‘入而赋’,武姜是‘出而赋’,您可细探过背后之意?” 第446章 望您以史为鉴,兄弟和睦,父慈子孝 五皇子露出迷茫的表情。 顾玉道:“母子相见,却要像老鼠一般在地道之中,偏偏这种情况下,郑庄公觉得在地道里相见,‘其乐也融融’。” “而武姜正好相反,她在地道中的反应我们不得而知。可是她从地道中出来后,说的是在地道外相见,‘其乐也洩洩’。” 五皇子脸色霎时苍白,站起身来道:“所以对于郑庄公来说,在地道里相见,并不是贪图武姜的母爱,极有可能是一种报复!” 顾玉看着他五皇子激动的模样,双手抱胸。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五皇子像是窥到了玄机,打开了新世界。 他带着激动道:“郑庄公先是把母亲流放到城颖,后来又以相见的名义,跟她在狭窄漆黑的地道里相见。” “武姜从地道出来,说‘其乐也洩洩’,究竟是因为母子相见而开怀,而是因为终于能从地道里出来而开怀?” “后来他们母子关系恢复如初,究竟是恢复如初了,还是武姜为了摆脱被流放和地道里相见,不得不与郑庄公逢场作戏?” 五皇子沉浸在这种可怕的猜测中,没有注意到顾玉眼神凉薄,笑意寡淡。 春秋笔法,微言大义。 有些事情是不能细究的。 尤其是隐藏在冠冕堂皇的外皮下面。 顾玉不知道五皇子对圣上的怨怼有多深,但一定不会没有。 试想一个孩子,因为出生时母亲难产,被父亲厌恶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孝顺圣上? 顾玉不知道未来五皇子能在她的复仇路上帮到她什么。 但她习惯走一步看十步。 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未必没有大用。 只要给五皇子种下一个小小的嫩芽。 让他抛却那可笑的孝心,有一点点报复圣上这个父亲的念头。 对顾玉来说,就够了。 少师想要通过《郑伯克段于鄢》教五皇子孝悌之道。 休想。 顾玉幽幽道:“五皇子这么理解也不算错。” 五皇子看向顾玉,似乎想从顾玉凉薄的双眼中得到肯定。 他坐回了椅子上,喃喃道:“好狠。” 初看这篇文章,只觉那些史官满嘴仁义道德,将郑庄公看得太低。 身为兄长,也身为一国之君,对意图谋朝篡位的弟弟下手不应该吗? 可是经过顾玉的点拨,五皇子才发现,郑庄公的狠辣,丝毫不负史官隐含的评价。 对谋权篡位的弟弟赶尽杀绝,让弟弟像是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一路被他追赶到偏远地区。 让不慈爱的母亲失去爱子痛心疾首,又流放到城颖,更是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借口,跟母亲在地道相见。 事已至此,郑庄公还要迫使母亲为他留下“母子和好如初”的孝顺美名。 隐藏在仁义道德下的杀弟辱母。 郑庄公真的好狠。 顾玉淡淡道:“五皇子见解独到,但终究不能脱离史官写这个故事的本意。” 五皇子还沉浸在这故事带来的冲击中。 顾玉站起身来,认真道:“望您以史为鉴,兄弟和睦,父慈子孝。” 五皇子亦是站起身来,想对顾玉说点什么,又无从开口。 顾玉用切实的例子,深刻的见解,教他理解了什么是“春秋笔法,微言大义”。 他为自己前两天为了跟顾玉斗气,口出狂言说要撕书的行为感到羞愧。 就算再不喜欢顾玉,也不得不承认,顾玉的超凡脱俗,材高知深。 若夺位之路有顾玉相助,必然如虎添翼。 顾玉道:“今日课业结束,告辞!” 五皇子道:“少傅慢走。” 语气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尊敬。 ------------------------------------- 从南书房出去后,顾玉得圣上允许,来到后宫见阿姐。 阿姐还是那副温婉的样子,可顾玉总能从她秋水般的眼眸中窥探到哀伤。 顾玉一进屋子,阿姐便拍了拍八公主,让八公主先离开,去院子里玩耍。 皇贵妃道:“这次牡丹筵,虽是为了五皇子选妃,但圣上的意思,也要我为六皇子相看一二。” 顾玉下意识皱眉。 在顾玉眼里,五皇子和六皇子都还是孩子。 不过在大禹朝,这个年龄娶妻生子的不在少数。 皇贵妃帮顾玉扶平眉间褶皱。 顾玉道:“我这些日子在南书房教导两位皇子,五皇子还是老样子,可六皇子的心思愈发让人捉摸不透,阿姐千万小心着他,别让他再生事端。” 皇贵妃道:“我会看顾好他的,再不济,还有长公主镇着。” 顾玉稍稍安心。 皇贵妃提起了另外一件事,道:“圣上从过年到现在,踏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顾玉道:“圣上是打定主意要修身养性了。” 皇贵妃冷笑一声,道:“他修身养性,也要看后宫的嫔妃答不答应。” 顾玉道:“后宫许久没进新人了,可圣上以节俭为名,取消了今年的选秀。” 皇贵妃道:“所以这次牡丹筵,要办得盛大一些。京都各家闺女,只要长得好看的,都发了帖子。虽是为了五皇子选皇子妃,可是圣上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压得下各方人马的蠢蠢欲动。 就算圣上铁了心修身养性,一个都不往后宫纳,看着一个个娇花似的面容,足以让他心急。我人老珠黄,又小产伤了身子,不争圣上的恩宠,可不代表其余妃嫔耐得住寂寞。” 皇贵妃心里装着滔天的仇恨,唯恐在圣上面前露了情绪,自小产之后,一直称病。 任后妃们如何争奇斗艳,她都挂着一副病容,似乎因为小产而心灰意冷。 这次若不是要为五皇子选皇子妃,皇贵妃也不会出面。 顾玉靠在阿姐肩膀上,呢喃道:“阿姐美得很,如二八少女俏丽。” 皇贵妃一笑,揽着顾玉的身子。 她们身处钩心斗角的泥泞之中,这片刻的宁静格外难得。 临走时,顾玉给阿姐把脉,依然郁结于心。 皇贵妃看到顾玉担忧的面容,不等她再唠叨。 皇贵妃握着顾玉的手道:“不必担心,我会好生调养身子的。” “我要看他痛不欲生,看他自取灭亡。” “看顾家军的军旗在烈烈风中飘扬。” “还要看着我的妹妹幸福安乐。” 第447章 德荣无声地哭,无声地笑 皇宫,尚膳监。 不知是否是被君泽察觉到了什么,去年年末,君泽将德荣从御兽苑转到了尚膳监。 脱离了花锦城那个人面兽心的魔鬼,他的日子好过许多。 宫里到处都有欺压,尚膳监也不例外。 为了贵人的一点儿赏银,勾心斗角,殴打出手的事情屡见不鲜。 但是相对于御兽苑那样人比禽兽更禽兽的地方,这里简直可以称为天堂。 更重要的是,在这里,每个月最少能见两次五皇子。 五皇子正在长个子的年龄,每次见到五皇子,他都觉得五皇子大变样。 当然,是朝着好的方向改变。 每次见到脱胎换骨一般的五皇子,他都觉得,当初他冒死在国子监抖搂出他跟五皇子的不伦之恋,被打得半死不活,都是值得的。 比起不知什么时候被花锦城暴露出来,起码他给了逍遥王一个警醒。 五皇子有逍遥王护着,以后会越来越好。 花锦城最近不知在忙什么,一直以来,都没有联系他,像是忘了他这一号人。 这让德荣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尚膳监的台阶上,跟一起搭伙做事的小太监们一起偷喝冷酒。 一个人手里一个酒壶,不知都是宫中哪些贵人没喝完的酒,也不知是什么酒酿。 这都不重要。 每个小太监把酒壶里残余的酒倒进一个海碗里,倒完后,还恨不得伸出舌头再去舔一舔壶底。 晚风吹拂,他跟几个小太监一人一口,把一海碗酒给分完了。 每个人都觉得意犹未尽,但都觉得甚是满足。 毕竟这是宫中贵人喝剩下的酒,毕竟他们在宫里当差,未免误事,这辈子都不能喝醉了。 宫中寂寞。 寂寞的不仅是“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的宫妃。 不仅是“景阳宫女正愁绝,莫使此声催断魂”的宫女。 更是阉割后,一辈子都踏不出宫门的太监们。 他们肮脏,残缺,卑贱,命如草芥。 诗人会写卖炭的白头翁,会写红颜易逝的宫妃宫女,会写秦楼楚馆的妓女。 却不会写一群毫无美感、毫无诗意的太监。 这都没关系,反正他们伺候在贵人身侧,每日只要操心贵人的喜怒哀乐,盯着那一点儿赏银就够了。 没人会去在意那些诗人的笔墨。 只有德荣,偶尔还会在梦里摇头晃脑,背那些拗口却优美的诗句。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牛郎织女星。” 德荣看着夜幕中的星星,忽然想到这句诗。 耳畔小太监们聊宫里的各种八卦,德荣静静期待着跟五皇子的下一次见面。 小太监们的话逐渐吸引了他。 “听说今年的牡丹筵在宫里开办。” “好家伙,那我们尚膳监不是又要忙得脚不沾地了。” “为什么在宫里办呀?” “听说这次牡丹筵,是为了给五皇子选皇子妃。” 一听到五皇子,德荣略带着醉意与困意的眼睛倏然睁开。 他坐直了身子,听那些太监议论。 “五皇子十六了,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了。” “皇子妃一娶,五皇子就要出宫立府了。” “这么个祖宗,快点儿搬出去才好。” “最好娶个厉害的婆娘收拾他。你不知道,上次我不过是在他面前摆错了一道菜,他就让人把我拖出去打了一顿板子,到现在还疼呢。” “还厉害的婆娘,再厉害的婆娘在五皇子这样的皇族贵胄面前,都得柔情蜜意,小心伺候着。” 夜色深沉,他们没注意到德荣清秀的脸变得煞白。 德荣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真正来的时候,还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五皇子就要娶皇子妃了? 他身边会站着一个光鲜亮丽的女子。 等皇子妃生下孩子,五皇子就再也不会孤独。 德荣觉得他应该替五皇子高兴。 可是耳畔小太监们笑声不断,他脸上怎么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若是出宫立府,那么现在一个月见两次五皇子,都成了奢侈。 不。 说不定五皇子娶妻后,会把他抛之脑后。 毕竟他是一个太监,这样的爱对五皇子来说... 是莫大的耻辱。 德荣听到这个消息,几近昏阙,可是脑海里又清晰地印着五皇子的面容。 一旁的小太监们还在喋喋不休。 “我还知道个消息,今晚敬事房给五皇子准备了侍寝宫女。” “五皇子破了童子身,知道女人的滋味儿,明天怕不是路都走不稳了。” “哈哈哈哈哈。” “小福子,你小子不是八岁就挨刀子进宫了吗?还知道女人的滋味儿啊!” “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过啊。听说做那事儿,男人女人都欲仙欲死!” “你们说,我怎么就托生成穷人家的孩子了呢,要不然也要尝尝做那回事儿的滋味儿。” “别说这个了,我要是托生成女人,说不定现在侍寝的宫女就是我了。” “哈哈,就凭你那歪瓜裂枣的样儿,还想着变成宫女伺候五皇子?” “你个狗奴才,我模样哪儿歪瓜裂枣了!” “要说咱们中间,谁的模样最好,那还得是德荣啊。” 一个小太监搂着德荣的肩膀道:“德荣,你这模样,要是个宫女,准能把五皇子伺候得欲仙欲死。” “说不定五皇子一高兴,以后封你个什么娘娘当当。” 这里没人,小太监们说到兴起,借着微薄的酒劲儿开始胡言乱语。 “就叫他德荣娘娘,怎么样?” “德荣娘娘,您以后平步青云了,可别忘了奴才们啊。” “到时候别忘了跟我们说说,五皇子在床上男人不男人,猛不猛。” “哈哈哈,德荣,你怎么就没托生个好人家。就是托生个女子,也不用挨这一刀入宫呀。” 他们又爆发出一阵哄笑。 德荣只觉酒劲儿上头,天旋地转,世界坍塌。 他站起身,怒喝一声:“别说了!” 嬉闹声戛然而止。 众太监纷纷看向德荣,不明所以。 德荣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中,逃命一般离开那里。 可是宫闱深深,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现在迫切地想去见五皇子。 可是尚膳监和皇子所,看似同在皇宫,重重宫锁下,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 他哪里也去不了。 他还是御兽苑里的兽,跳脱不出牢笼。 他如孤魂野鬼般晃荡大半夜,回到太监们居住的监栏院时,同住的太监已经睡了。 他擦干了脸上的泪,掀开一角被子,跟他们躺在大通铺上。 无人知晓的夜晚,他摸向自己的下面。 那里空无一物。 都是命,都是劫。 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黑暗中,德荣无声地哭,无声地笑。 第448章 表哥,你放过我吧 五皇子回到自己的宫殿,总觉得有许多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等他看过去,那些宫人就又移开眼。 五皇子没有多想。 到了晚上,回寝殿的时候,他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是女子特有的脂粉香气。 五皇子拉开床帘一看,一位衣衫单薄的宫女跪趴在床榻之上。 五皇子脸色变了变,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宫女抬起头,一脸慌张无措道:“五殿下,奴婢是来为您指导床笫之事的侍寝宫女。” 五皇子怒道:“来人,将她拖出去!” 一个嬷嬷和一个太监走了进来。 嬷嬷是在五皇子宫殿里侍候的老嬷嬷了,太监则是敬事房负责此事的太监。 嬷嬷小声解释道:“五皇子,您马上就要选皇子妃了,这都是您该学的人事。” 五皇子厌恶地看了床上的侍寝宫女一眼,道:“让她滚。” 嬷嬷道:“殿下,这是圣上吩咐的。” 一提到圣上,五皇子更像炸毛的刺猬,抄起手边的香炉,便朝床上的侍寝宫女砸去。 “滚!” 香炉里的香灰还未熄灭,一股脑撒到侍寝宫女的身上,宫女疼得尖叫了一声,曲线优美的后背上烫出一块儿疤。 她连忙从床上爬下来,哭着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抬头的间隙,可以看出侍寝宫女的面容姣好。 五皇子的脾气一向阴晴不定,嬷嬷见状不敢再劝。 可是敬事房的太监是带着任务来的,硬着头皮道:“殿下,是这宫女您看不上吗?奴才再给您换一个宫女来?” 五皇子盯着那个太监,烦躁道:“我不需要侍寝宫女,你们都滚出去。” 敬事房太监谄媚笑道:“您别害羞,这是人间一大乐事,您试了就知道了。” 这个太监猥琐的表情让五皇子作呕。 他走上前,按着敬事房太监的头狠狠砸在桌子上,怒吼道:“我说话你们听不懂吗?都给我滚!” 敬事房太监一直知道五皇子性情暴戾,稍有不满便对宫人打骂,可他又不是五皇子的宫人。 他好意过来,五皇子却不领情,竟然把他打成这样。 敬事房太监顶着满脸血,跌坐在地,心里恨极。 听到五皇子的怒吼,再不敢耽搁,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嬷嬷也战战兢兢要走,却被五皇子叫住。 五皇子语气里带着忐忑:“牡丹筵为我选妃,还有谁知道?” 嬷嬷道:“选皇子妃是大事,现在满京都都听说了。”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道:“宫里人也知道了?” 嬷嬷不明所以,道:“圣上下令,宫里人定然都知道了,得为您准备呀。” 话音刚落,五皇子冲出宫殿。 可是宫门的锁一道一道落了,他走出了皇子所,却根本走不到尚膳监。 就算走到尚膳监,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能见德荣,否则就是把德荣往死路上逼。 怎么办? 五皇子慌张起来。 德荣会不会也知道了。 五皇子宫殿里的宫人都追了出来,道:“五皇子,这么晚了,您要到哪儿去啊?” 五皇子并未回答他们。 他在宫人的拥簇中,依然孤独。 五皇子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宫,洒满香灰的被褥已经被手脚麻利的宫人换了下来。 可他依然觉得恶心,宁可睡在软榻上,也不愿上床。 宫苑寂寂。 五皇子彻夜未眠。 我的德荣啊。 你现在该有多难过... ------------------------------------- 皇子的功课是很紧张的。 君泽身为少保,并不是每天都会过来。 君泽也存着几分刻意躲避的念头。 一直到五天后,五皇子才见到了君泽。 五皇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表哥,让我见见德荣。” 君泽脸色冷峻,道:“你见他做什么?” 五皇子被问住了。 他也不知道见德荣做什么。 可是他不能不见。 五皇子一向傲慢的语气里带着哀求,道:“我一定要见他,表哥,你帮帮我。” 君泽冷声道:“牡丹筵前,我不能让你见他。” 各方妖魔鬼怪都隐藏在暗处,就等五皇子露出破绽,狠狠撕咬他一口。 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五皇子和一个太监有染,他们将走向万劫不复的地狱。 五皇子急道:“我不想参加牡丹筵,更不想娶皇子妃。德荣会难过的。” 君泽桃花眼里尽是骇人的神色,他语气冰冷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五皇子看到君泽这样,心底不由害怕。 君泽的眼神太锋利了,像是蕴含了千万把刀子,随时会把他凌迟。 可一想到德荣,他便不怕了。 心里生出莫大的勇气。 五皇子崩溃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 “这一切本来就不是我想要的!” “是你!是你们!是你们逼我讨父皇欢心,是你们逼我抢夺太子之位,是你们把德荣从我身边抢走。” 君泽怒火中烧,一把揪起五皇子的衣领,将他拖到无人的角落。 君泽将五皇子推到墙上,怒道:“所有人都在为你筹谋,你怎么敢说这种话!” 五皇子向来跋扈的眉眼,此时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带着更咽道:“表哥,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德荣。” 君泽扬起手,想要给五皇子一巴掌。 但他理智还在,手掌在空中紧握成拳,砸在五皇子背靠的墙上。 君泽气得呼吸都在颤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话: “这不是你想要或者不想要的事情,而是你必须要做的事情。” 五皇子道:“为什么我必须要做这一切?” “我好痛苦,我在宫里,无时无刻不在痛苦。” “父皇纵容我,更厌恶我。” “所有人表面怕我,背后骂我。” “只有德荣全心全意为我好。” “只有在德荣身边,我才会觉得我还是个人。” 最后,五皇子痛哭流涕道: “表哥,你放过我吧。” 第449章 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太天真了。 五皇子还是太天真了。 君泽脸上尽是失望。 放过? 他大可以放过五皇子。 从此就当一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 可是放过五皇子之后呢? 君泽满是失望对他道: “你从小被骄纵惯了。” “所有人都怕你,都捧着你,让你觉得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问你。” “你受得了对六皇子俯首称臣吗?” “你受得了对九皇子卑躬屈膝吗?” “你受得了被那些你瞧不起的人讥讽吗?” “你受得了仰人鼻息,等人施舍吗?” 君泽每说一句话,五皇子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刚刚君泽那一巴掌没有打下来,可这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像是一个接一个的耳光,响亮地抽打在他脸上。 答案不言而喻。 他受不了。 一个都受不了。 他只是一时激愤。 他只是太在乎德荣了。 他觉得他可以拿自己的一切去换德荣。 却并未去想,没有这一切,他该怎么生活。 君泽俯视着他,道:“就算这些你都受得了,你觉得别人会放过你吗?” 五皇子陷入绝望之中。 君泽冷笑一声,道:“若你像端亲王那般,一辈子庸庸碌碌,当个糊涂人,你随时可以退出。” “可你不是。” “你不仅是圣上的嫡子,也是圣上活下来的,最年长的皇子。你从一出生就引人注目。” “你的拥护者把你架在高台,是对你的逼迫,更是对你的保护。” “多少人伸着手想要把你拉下来,我,我娘,君家,五皇子派所有人,都拼尽全力为你保驾护航。” “可你偏要自己跳下去。” “下面都有什么你想过吗?” “无论以后是六皇子继位,还是九皇子继位,都会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你觉得你什么都不要,只和德荣厮守,他们就会放过你吗?” “你会和你的德荣一起,被他们吃得连渣滓都不剩。” 五皇子闭上眼睛,在君泽一声声质问下,落下了两行热泪。 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却是他不得不要的。 若不能登上皇位,他保护不了德荣。 若是要登上皇位,就只能接受旁人给他安排的一切。 他不得不娶皇子妃,把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放在身边,把自己心爱的人藏匿在阴暗的角落。 除此之外,他找不到任何出路。 君泽道:“现在,你还想放弃一切,只要你的德荣吗?” 五皇子更咽出声:“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要生在帝王家。” 这句话,又引得君泽一声嗤笑。 “帝王家?” “你可知你拼命逃脱的帝王家,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梦到的吗?” “你的手拿得起刀剑,拿得起锄头吗?” “你的腿骑得了马,走得了泥泞的路吗?” “这满宫宫人,你看谁不顺眼就能去踹一脚,可你的身子,能经得起贵族踹你一脚吗?” “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不知道一粒米、一缕麻是怎么来的,不知道饥寒交迫是怎样的感觉,更不知道卖儿卖女,亲人逝世连草席都买不起的日子有多绝望。” “景尚,人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不只是你,放眼天下,谁又能真正做到来去自如,逍遥自在。” 君泽留在这个无人的角落,陪着这个刚学会成长的少年。 听着他泣不成声,听他诉说这些年的压抑苦闷,还有跟德荣的点点滴滴。 可是悲痛到了极点,君泽又从他脸上看到了欲言又止。 君泽没有探究那未尽的话是什么话。 末了,五皇子道:“表哥也不自在吗?” 在五皇子眼里,他表哥是应了封号“逍遥”,是天底下最放纵自由的人。 他只能对卑贱的宫人喊打喊杀,可是君泽却敢骂尚书的女儿,打丞相的儿子,在京都策马疾驰,也在宫里醉酒放歌。 连他都会偶尔嫉妒君泽,因为圣上这个父亲对君泽的宠信比他这个儿子还要多的多。 可君泽却道:“谁不是久在樊笼,身不由己。” 若是可以,他也想在沙场驰骋放纵,在朝堂上挥斥方遒。 可是不行。 他只能在京都的街道策马,只能在宫宴上醉酒。 极尽纨绔之事,来隐藏他难酬的壮志。 有君家在,有长公主在,圣上敏感多疑,不可能任由他建功立业。他也不能像顾玉那般,收获天下人的敬重。 所以他立的功劳越多,身上的纨绔气息就越重,做的事就有多荒唐。 他像是走钢丝一般,把握着这个度。 尽管如此小心,在江南时,圣上还是把他放入死局。 可是他不能怨。 享受怎样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就要承担怎样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五皇子道:“是因为顾少傅吗?” 两个男子相爱,恰如他跟德荣,见不得光。 五皇子看着表哥带着哀伤的眼睛,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五皇子道:“看着顾少傅妻妾成群,生儿育女,表哥一定很难过吧。” 君泽想到那个如玉如竹的人,心中唯剩下万千叹息。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只落得个道不同,不相为谋。 尽管顾玉是女子,可层层秘密之下,比之五皇子和德荣,又好到哪里去呢? 君泽语重心长道:“景尚,人生多艰,不要再任性了。” 说完,他便离开了。 君泽一路来到文翰司,不知为何,他迫切地想要见到顾玉。 在官衙外守了许久,终于看到顾玉从文翰司出来。 她还是那一袭青衣,清清冷冷的样子,让人只敢远观。 君泽苦笑一声,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呢? 先前用刀子把彼此扎得那么痛,再见也不过是饮鸩止渴。 顾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来。 二人猝不及防目光接触,又默契地快速移开视线。 在同一条路上,渐行渐远。 第450章 德荣,你忘了你是怎么进宫的吗? 五皇子没能见到德荣。 也不知该怎么再面对他了。 他感受到无能为力,从小到大,第一次对那个位置产生如此强烈的渴望。 是不是只有坐了上去,就不会身不由己了? 是不是就能护住德荣,跟德荣长相厮守了? 没有人给五皇子一个确切的答案。 回去后,五皇子接受了安排的一切。 敬事房又送来了新的侍寝宫女。 那是个身姿妖娆,眉目灵动的女子。 有了上一个宫女的前车之鉴,她很是忐忑,幸好今天五皇子没有再动怒。 床帘垂下,她俯在五皇子身上,拼尽全力去撩拨。 可是五皇子脑海里只有德荣,提不起一丝兴趣。 侍寝宫女有些着急,今夜若是伺候不好五皇子,敬事房的管事太监不会饶了她的。 就算五皇子再怎么分心,到底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 侍寝宫女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听到五皇子的呼吸粗重了些。 忽然,五皇子一个翻身,把侍寝宫女压在身下。 就在宫女感到事情要水到渠成的时候,五皇子突然道:“把灯灭了。” 敬事房的太监就在门外候着,这是五皇子的大事,他要听到里面的动静,然后记录下来。 听到五皇子的吩咐,连忙进来熄灯。 黑暗中,五皇子的眼睛闪过凶狠。 他像是发狂的小兽,不知是在泄欲还是在泄愤。 他想到从前去御兽苑找德荣,看到德荣伺候着两匹马交配。 当时德荣指着一匹雄壮威武的高头大马说:“这匹马是优良的种马,要跟许许多多母马交配,以此繁衍后代。” 五皇子觉得自己就是那匹马,被门外敬事房的人围观交配。 他的动作粗暴起来,身下的宫女开始哭喊求饶,凄厉的声音中又带着些许勾人。 五皇子嫌吵,随手扯过衣物,堵住她的嘴。 敬事房的人知道这事成了。 接下来的一切本该顺理成章。 可不过几息功夫,里面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敬事房太监皱起眉头,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里面的五皇子带着怒意唤道:“滚进来收拾!” 敬事房的太监心里一咯噔。 雷声大雨点小,这也太快了些。 推开门,点上灯。 床上和侍寝宫女身上都脏得一塌糊涂。 五皇子吐了。 敬事房太监感到稀奇,这等美事,怎么会吐? 幸好元帕没有沾上脏污,敬事房太监看到帕子上的痕迹,松了一口气,总算成了。 敬事房太监笑着道:“恭喜五皇子事成!多子多福,人丁兴旺。” 他还有一肚子吉利话要说,可一看五皇子阴鸷的面容,还是吞进肚子里了。 等寝殿收拾完,人都走后,五皇子在黑暗中崩溃大哭。 失去的,不是他想失去的。 得到的,不是他想得到的。 ------------------------------------- 阎王易斗,小鬼难缠。 隔天,敬事房太监把五皇子的记档交到圣上面前。 他本可以隐瞒五皇子时间短,又吐了这种丢脸的事。 但心里记恨着五皇子按着他的头磕在桌子上,便没有替五皇子遮掩。 敬事房太监故意苦着一张脸道:“奴才办事不力,请圣上责罚,一连换了好几个侍寝宫女,都入不了五皇子的眼,总算碰到一个,也没能将五皇子伺候满意。” 圣上看着上面的记录脸色难看,在敬事房太监走后,吩咐御医道:“给五皇子看看身子。” 御医在五皇子的宫殿里走了一遭,回来禀报道:“五皇子身子康健,并无不妥。” 圣上这才松口气。 是他想多了。 男孩子嘛,第一次,哪儿能尽如人意,多经历几次,就学会了。 后面几日,敬事房的侍寝宫女一个又一个进了五皇子的宫殿。 与此同时,宫里兴起了许多流言蜚语。 德荣在尚膳监刷着碗碟,身边的小太监小声议论道:“你们听说了吗?五皇子不行。” 德荣手一顿。 只听那小太监继续道:“敬事房的管事太监都快愁死了,送进去这么多宫女,没成几个。” 另一个小太监接上话茬,道:“没成几个不是也成了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笑,道:“没一会儿就送出来了,那能叫成吗?” 另一个小太监道:“五皇子看着高高壮壮的,没想到是个银样腊枪头。” 话音刚落,那个小太监脸一疼,被人打倒在地。 小太监捂着脸怒道:“德荣!你干什么!” 德荣强压下心里的火,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背后议论主子!” 小太监道:“好你个德荣,一个奴才秧子,竟然逞起主子威风来了。” 他撩起袖子,就跟德荣打了起来。 一时间打架的,拉架的,拱火的,闹成一团。 直到尚膳监的管事太监看到这一幕,将他们都罚了一通。 德荣打的小太监是尚膳监的太监中的一个小头领。 晚上德荣一回去,就被他带着人蒙着被子,狠狠打了一通。 德荣遍体鳞伤地趴在地上,被其余几个太监紧紧按在地上。 带头的小太监踩着德荣的脸道:“我说呢,一提到五皇子你激动什么,原来是你的旧主子啊。” 德荣在他的脚下动弹不得。 小太监居高临下道:“你把人家当主子敬着,人家就把你当一个奴才,你在尚膳监这么久了,怎么不见他捞你出去。” 德荣咬着牙,恨恨地看着他。 小太监一笑,道:“以后咱们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给我学声狗叫,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德荣啐了他一口,道:“你休想!” 小太监眼神一狠,阴阳怪气道:“看你在五皇子身边伺候过,开玩笑叫你一声德荣娘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小太监抬抬手,道:“把他裤子扒下来。” 宫里的太监因为挨了一刀,对自己的身子都十分避讳。 小太监让人把德荣的裤子扒下来后,跟其他人一起观看,纷纷笑话道: “呦,切得这么干净呀。” “我好歹还留了一点儿,他这也太干净了。” “德荣娘娘,你也想伺候五皇子吗?” “五皇子见过你这儿长什么样吗?” 还有个人拿起镜子照在他身下,道:“你自己看看啊。”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仿佛来自地狱。 德荣崩溃的叫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他挣脱不了这些人的戏弄,就像挣脱不了自己的命。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德荣,你忘了你是怎么进宫的吗?” 德荣惊恐地抬起头,眼前的小太监们全都变成了花锦城那张狰狞的脸。 他一瞬间堕入地狱。 想起被送到五皇子身边之前,花锦城笑着对他道: “德荣,千万别忘了,你是怎么进宫的。” 第451章 花锦城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牡丹筵前一天,天气转暖。 永安巷内的萧条依旧,只是在破败的屋顶上,长出一簇簇狗尾巴草。 到了时间,素心法师像往常一样拖着衰败的身子去门口,领取自己又冷又硬,或许还带点儿馊了的饭食。 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曾经锦衣玉食的徐皇后,竟然独自在永安巷中挺了这么久。 从前一点儿头疼,就要闹得满宫皆知,恨不得把整个御医院都搬到长春宫。 而今在永安巷,因为饥寒交迫,几次徘徊在生死关头,都如屋顶的狗尾巴草般,活了下来。 她的手上生满冻疮,冬天过去,依然痛痒难忍。 一头乌发白了一半,脸上长满皱纹,还不到三十岁,竟然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 她像往常一样,蹲守在院门门口,一个太监低头走了过来,从一个小窗里递进去一个食盒。 素心法师木着脸打开食盒。 天渐渐暖和起来,希望今天的饭没有馊。 可是低头一看,竟然是一碗血燕窝。 一瞬间,恨意灌满了她的意识。 她怎么会忘记,正是因为顾玥一碗血燕窝,将她迫害进了冷宫。 素心法师浑身颤抖起来,手下不稳,食盒摔落在地。 “哎呀,真是可惜。上好的血燕窝就这么糟蹋了。” 一声凉薄的声音传来。 素心法师猛然抬头,从窗口里,看到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素心法师尖叫出声:“花锦城!” 花锦城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这声皇后娘娘在此刻尤为讽刺。 素心法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喊道:“花锦城!你怎么现在才来!” 花锦城笑着道:“好饭不怕晚啊,可惜被您给摔了。” 素心法师眼睛里终于迸发出光彩,道:“小九如何?现在被谁抚养?他过得好不好?夜里可还会哭?” 身为一个母亲,素心法师最牵挂的还是她的孩子。 花锦城却摇着头,啧啧道:“真是偏心啊,您只挂念九皇子,不挂念十皇子吗?” 素心法师捶了一下门板,崩溃道:“快告诉我!我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花锦城看出她的着急,偏偏不让她如愿,道:“十皇子已经会走路了,咿咿呀呀的,正在学说话。” 素心法师哭着道:“花锦城,告诉我小九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花锦城道:“别急呀,皇后娘娘。这手心手背不都是肉吗?您真该见见十皇子,跟他父亲长得可真像啊。” 素心法师脸色狰狞起来,道:“住口!住口!” 只有九皇子才是她的孩子。 十皇子就是个孽种。 一想到那一夜,她就觉得恶心。 花锦城道:“遇见您这么个偏心的母亲,十皇子还真是可怜。不过也无妨,母亲不疼,总有父亲疼爱。” 素心法师脸色一变,道:“你什么意思!那个侍卫不是已经死了吗?” 刚开始,花锦城对她示好,她以为花锦城和其他宫人一样,看她是皇后,诞下了九皇子来投靠她。 可用了花锦城几次,她发现花锦城虽然只是御兽苑的领事太监,但不知为何,在宫里竟然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本想细细探查花锦城的底细,却因为同心膏一事,被禁足在长春宫。 所以哪怕放心不下花锦城,还是去找了花锦城帮忙。 花锦城果真不简单,竟然将一个侍卫伪装成太监,送入了她的宫殿。 这才有了十皇子。 本想杀了花锦城灭口,却被花锦城识破,威胁她道:“您的秘密可不止奴才一个人知道。奴才的死期,也是您的死期。” 可是她再问花锦城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时,花锦城只道:“您放心,奴才背后之人,比任何人都盼着您和孩子好。” 她把该猜的人都猜了个遍,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结果。 有了这个秘密,她跟花锦城就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素心法师道:“思雪说了,她亲眼看到那侍卫被扔到水井里的,井里没动静了,她才走的。” 花锦城轻蔑一笑,道:“障眼法罢了,信不信随您。” 素心法师浑身颤抖,与虎谋皮,终遭反噬。 她声音颤抖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花锦城脸上都是伤疤,除了狰狞与恐怖,看不出任何表情。 花锦城道:“这个问题您已经问了无数遍了。不过奴才脾气好,再回答您一遍也无妨。” 一提到那个背后之人,花锦城嘴角的笑意就更浓了些。 他道:“您放心,奴才背后之人,比任何人都盼着您和孩子好。” 素心法师怒吼道:“是谁!” 若是真的盼着她好,就不会看着她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花锦城半点儿没受她的影响,道:“您不是想知道九皇子现在如何了吗?” 一提到九皇子,素心法师也顾不上问花锦城背后之人了。 她着急道:“他怎么样?快告诉我!” 花锦城道:“您给皇贵妃下堕胎药,让皇贵妃痛失一子,圣上为了补偿皇贵妃,把九皇子挪到皇贵妃宫里去了。” 素心法师当即道:“这不可能!” 圣上子嗣单薄,就是再心疼皇贵妃流产,也不会把九皇子放到皇贵妃那里。 毕竟皇贵妃的孩子是因为她没的,圣上定然担心皇贵妃会因此迁怒九皇子。 花锦城果真一笑,道:“皇后娘娘倒是机警,不错,九皇子的确不在皇贵妃那里。” 素心法师连番被花锦城戏耍,心里恨极,可却不敢把花锦城得罪了。 素心法师语气里带着哀求道:“告诉我!我的小九现在如何了?” 花锦城看到素心法师眼里的泪,道:“九皇子被养在了姜太妃身边。” 宫里的女人少有不记恨徐皇后的,圣上把九皇子放在姜太妃那里,按理说再合适不过。 可是素心法师却变了脸色,忙问道:“六皇子呢?六皇子现在在哪里?” 花锦城见鱼儿咬上钩,这才道:“皇贵妃流产,身子虚弱,膝下只养了八公主。六皇子嘛,自然还是在姜太妃身边。” 第452章 暗中还有两股势力护着素心法师 素心法师道:“不可以!绝对不能让六皇子和我的小九养在一处!” 花锦城心道:果然。 绵羊一般的六皇子并不简单。 花锦城道:“六皇子纯良到懦弱的地步。您有什么不放心的。” 素心法师死死盯着花锦城,道:“花锦城,你既然说你背后之人盼着我跟我的孩子好,就一定不能让六皇子和九皇子养在一处。” 六皇子心思阴暗,对亲生母亲都能下手,更别说她生的九皇子了。 花锦城却不买账,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这么害怕六皇子和九皇子养在一处?莫非中间有什么隐情?” 素心法师犹豫地看着花锦城。 这是她最后一张底牌了。 既然花锦城和他背后之人屡次三番助她,势必不希望五皇子和六皇子继位。 毕竟五皇子背后有长公主和逍遥王,六皇子背后有皇贵妃和顾玉。 而她的小九,正是孤立无援的时候。 可是她不能轻易把最后一张底牌交出去。 没了利用价值,谁知道花锦城会不会让她悄无声息死在永安巷里。 似乎看出了素心法师的想法,花锦城笑着道:“皇后娘娘啊,我们一心一意对您,您还藏着掖着,也太不地道了。” 素心法师道:“你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想干什么,我把六皇子的把柄告诉你。” 花锦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道:“看来永安巷的日子还是没能让您变聪明。就算您现在握着六皇子的把柄,可是您身在囹圄,又能做什么呢?” 素心法师知道花锦城说得不错,她现在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利用六皇子的把柄做什么了。 但是她要赌。 赌花锦城想要对六皇子下手,又忌惮着六皇子背后的顾玉,苦于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所以才来找她。 这段时间她反反复复想,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 她跟皇贵妃斗了这么多年,知道皇贵妃绝对没有这个脑子。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顾玉在前朝做了什么。 自从顾玉入朝以来,她次次栽倒在顾玉身上,这次定然也不例外。 如今顾玉风头正盛,定然让花锦城和其背后之人生了忌惮。 素心法师道:“这个把柄你一旦握住。六皇子再无翻身的可能,顾小公爷和皇贵妃也再不会护着六皇子,六皇子派将会分崩离析。” 这下换花锦城好奇了。 六皇子做了什么? 不过花锦城可不把素心法师放进眼里。 花锦城道:“奴才不能告诉你背后之人是谁,不过奴才可以告诉您,圣上封顾小公爷和逍遥王为五皇子和六皇子的少傅少保,另外,明日,就是五皇子选皇子妃的日子。” “九皇子和十皇子在哪儿呢?哦,对了,九皇子和十皇子还在乳母怀里吃奶呢。” “徐家倒了,您进了永安巷,您说这种情况下,圣上会把太子之位留给谁呢?” 素心法师在永安巷里消息闭塞,这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她眼里闪过慌乱,如今看来,只怕圣上打算在五皇子和六皇子中间挑一个,绝对不会把太子之位留给九皇子。 花锦城道:“皇后娘娘,您得明白,不是奴才来问您要六皇子的把柄,而是您得求着奴才收下六皇子的把柄,帮您为九皇子扫清障碍。” 素心法师瞪着花锦城。 求? 这个字让她屈辱感顿生。 见素心法师还是不说话,花锦城道:“奴才告退。” 素心法师忽然大叫道:“不!我告诉你!我说我说!” 她现在顾不上自己的命了。 与其在这里苟延残喘,不如拿自己最后的价值来换花锦城对六皇子下手。 素心法师忙道:“六皇子并非表面那般纯良怯弱,他的生母崔侍巾正是死于他手,弑母之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我曾经的宫女吉祥能证明这一点。当时我本是想收养六皇子,便派吉祥过去套崔侍巾的话,不想崔侍巾满口都是‘六皇子是疯子’,‘六皇子是恶鬼’。” “吉祥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以为崔侍巾疯了,恰逢六皇子去冷宫,吉祥躲在柜子里面,亲耳听到六皇子对崔侍巾说了许多恶毒的话,还看到枕头把病重的崔侍巾捂死了。” “这也是我后来,不再与贵妃争着抚养六皇子的原因。现在吉祥在浣衣局当差,你可以去找她。” 花锦城惊讶不已。 弑母? 真是有意思。 若他没记错,崔侍巾死的时候,六皇子才八岁吧。 素心法师眼里闪过一丝疯狂,道:“除此之外,周宝林曾经在六皇子的糕点里下了剧毒。而这份糕点,在国子监被他送到了顾玉手里。我猜当时六皇子知道那糕点有毒,才会原封不动给顾玉送去。虽然顾玉没有吃,但是顾玉要是知道,六皇子是这种心思可怕之人,还会护着他吗?” 花锦城低声笑了笑。 这一趟冷宫,他没白来。 花锦城道:“皇后娘娘,您好好在这里活着吧,有您风风光光出去的时候。” 这下换素心法师惊讶了。 花锦城没想过要她的命? 她竟然还有风风光光出去的一天? 花锦城看出素心法师的震惊,道:“您不会以为,您能活到现在是运气好吧?” 素心法师忙问道:“是你,是你一直在保护我?” 可若花锦城要保护她,为什么不让她过得更好些? 花锦城没有回答素心法师的话。 而且据他所知,不仅是他护着素心法师,暗中还有两股势力护着素心法师。 花锦城看到素心法师脸上的狂喜,心里又不是滋味儿了。 这么一个淫贱的女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偏偏留着她的命,还有更大的用处。 花锦城道:“瞧奴才这记性,姜太妃年纪大了,已经养了六皇子,哪儿还有精力看顾九皇子。您放心,九皇子现在还在皇子所。” 素心法师瞪大了双眼,眼中能发出怒火。 花锦城这个贱奴竟然敢耍她! 如愿看到素心法师狰狞的眼神,花锦城勾唇一笑,道:“皇后娘娘,奴才告辞。” 花锦城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素心法师的谩骂。 回到御兽苑,被他罚得小太监们,一看到他都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花锦城摇摇头,觉得索然无味,只能回味着素心法师的表情。 还是女人好玩儿啊。 第453章 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对逗弄着鹦鹉的花锦城道:“干爹,麦子那贱奴果然有问题,刚刚旁敲侧击跟我打听您去了哪儿呢。” 花锦城道:“随他去。” 小太监诧异道:“不杀了他吗?” 花锦城道:“杀人有什么意思?” 他倒要看看,还有谁在暗中护着素心法师。 小太监听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害怕。 花锦城从不杀人,但是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人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 六皇子来到景秀宫,刚走到正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一阵欢声笑语。 皇贵妃流产后,圣上便准了他来探望皇贵妃,奈何一直不见皇贵妃将他从姜太妃那边挪回来。 六皇子推开门,看到皇贵妃正把八公主抱在怀里,对着一本逐字逐句讲解。 八公主看到六皇子过来,从皇贵妃怀里跳了下去,笑嘻嘻过去牵着六皇子的手,道:“六皇兄,你来了。” 六皇子摸了摸八公主的头,余光看到皇贵妃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书合起来,放进了手边的盒子里。 皇贵妃对六皇子招招手,道:“棠儿,课业累了吧。” 六皇子牵着八公主的手,来到皇贵妃身边,道:“母妃,不累,就是我愚钝,比不得皇兄学得好。” 皇贵妃拿着绣帕帮六皇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轻柔道:“别这么说,在母妃心里,你是最好的孩子。” 六皇子听罢,果然露出了一抹笑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道:“那是我最好,还是小八最好?” 皇贵妃给六皇子擦汗的动作一顿,继而心头一颤,可看六皇子,依然是那副纯良无害的样子。 皇贵妃唯恐自己这一瞬的慌乱被六皇子察觉。 幸好八公主捂着嘴笑了起来,替她解了围。 八公主用食指点着自己的脸蛋,道:“六皇兄羞羞,这么大人了,还跟我一个小孩子争宠。” 六皇子随即一笑,像是刚刚的话只是在开玩笑。 皇贵妃暗自松口气,有这么一个孩子在身边,真是要时时刻刻小心。 皇贵妃对六皇子嗔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棠儿,听你的嬷嬷说,你每日挑灯夜读,功课虽然重要,但身子更重要,下次别熬太晚了。” 六皇子笑道:“谢母妃提醒,我以后会注意的。母妃的身子怎么样?” 姜太妃曾经派人旁敲侧击来问过皇贵妃,要不要把六皇子接回身边继续抚养。 皇贵妃以身子虚弱,无力照顾两个孩子为由,婉拒了。 皇贵妃道:“天暖和起来,身子也渐渐好了,只是小八太闹腾了,我常常觉得乏力。” 八公主轻哼一声,撒娇道:“才不是呢,我最乖,最听话了。” 皇贵妃失了孩子,六皇子又是这样的心性,她现在一颗心都扑到八公主身上。 八公主一撒娇,皇贵妃就爱得不行,点着她的小鼻子道:“你要是有你六皇兄一半听话,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母女二人闹作一团,六皇子在旁边看着也笑出声。 玩乐了一会儿,茯苓进来道:“娘娘,长公主府上的巧穗姑姑过来了,跟您商议牡丹筵之事。” 皇贵妃整理了一下仪容,道:“这就来。” 她看着六皇子和八公主,见他们二人对着一个九连环玩得起劲儿,把催促六皇子早点回姜太妃身边的话咽了下去。 只是出去时,对茯苓道:“好生照看六皇子和八公主。” 皇贵妃走后不久,六皇子便对茯苓笑着道:“茯苓姑姑,我想吃牡丹糕。” 这糕点十分应景,景秀宫的小厨房就有,茯苓道:“奴婢这就去给您准备。” 茯苓刚出去,六皇子看了看离得稍远的几位宫女,用她们听不见的声音,对八公主低声道:“小八,母妃在教你读什么书呀?” 八公主的心思全在九连环上,随意道:“母妃不让我告诉你。” 六皇子脸上的表情一僵,很快恢复过来,道:“我猜猜看,是《尚书》?” 八公主摇摇头。 六皇子道:“那是《古文渊鉴》?” 八公主又摇摇头。 六皇子看向八公主的眼神逐渐幽暗起来,道:“《资政通鉴》?” 八公主玩九连环的动作停了一下,继而扯着六皇子的袖子道:“六皇兄,你别猜了,快陪我玩九连环。” 六皇子接过九连环。 《资政通鉴》。 皇子在南书房必读的书目。 小舅舅和母妃做了两手准备,却把他排除在外。 六皇子看了看九连环,三下五除二就帮八公主解开了。 八公主惊叹道:“哇!六皇兄好厉害!” 六皇子一笑,道:“本来就快被你解开了,我只是碰巧罢了。” 八公主嘟囔:“早知道不给你了,我自己也能解开。” 六皇子一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姜太妃今天让我早些回去,小八,你在母妃这里好好听话,我先走了。” 说完,六皇子便走出门去,恰好看到端着牡丹糕过来的茯苓。 茯苓道:“六皇子,您要的牡丹糕。” 六皇子从中拿出一块儿,放进嘴里,道:“茯苓姑姑,我先回去了。” 茯苓道:“您慢走。” 六皇子回到姜太妃那里,一个宫女正在给姜太妃捶腿。 姜太妃看了一眼六皇子,便笑着道:“棠儿,你去你母妃那里了?” 六皇子道:“太妃,这次牡丹筵,姜妹妹去吗?” 六皇子口中的姜妹妹,是姜太妃娘家的一个小孙女儿,才十一岁,从前进宫给姜太妃贺过寿。 姜太妃道:“你姜妹妹年纪太小了,这次是为你五皇兄,她不必来添乱。” 六皇子坐在姜太妃身边,抢过宫女手里的活,帮姜太妃捶起腿来。 姜太妃想要制止他,六皇子道:“太妃,让孙儿在您身边尽尽孝吧。” 姜太妃被这声“孙儿”取悦了。 谁说六皇子怯弱木讷,分明是再好不过的一个孩子。 六皇子接着刚刚的话道:“太妃,小八刚刚跟我说,这次牡丹筵她好几个姐妹都来不成,让姜妹妹来陪陪小八吧。” 姜太妃摸着六皇子的头,道:“你呀,你八妹妹抢了你母妃的宠爱,你还处处替她着想,没见过你这样实心眼儿的孩子。” 六皇子笑着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454章 我就喜欢人夫! 麦子身份低微,做事谨慎,花锦城去过永安巷的消息传到顾玉手里的时候,已经是牡丹筵前一天了。 顾玉看着传过来的纸条眉头紧皱。 当时查出来跟教坊司有联系的四个领事太监,宫寝司的汪白,钟鼓司的寿延,银作局的康兆,御兽苑的花锦城。 顾玉要么往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要么收买了他们身边的人。 麦子就是顾玉收买的人。 各处平静无波,直到这个消息传出来。 废后徐氏进了永安巷,再也蹦跶不起来了。 但顾玉不想让她死,一来她一直记着小冷大夫说过的话,十皇子的胎有异。 若是可以,她要把真相挖出来。 圣上不是最要脸面吗? 那她就把圣上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 二来她觉得九皇子派的一些官员十分沉得住气。 绍无极那里的暗查工作似乎也遇到了瓶颈。 顾玉不知是谁暗助九皇子派,废后徐氏就是一个饵,她想看看能不能钓到水下的鱼。 现在不就把御兽苑的花锦城钓出来了吗? 可顾玉觉得不大对劲儿。 若废后徐氏是神女教的创始人,怎么会跟景双这个前朝废太子之子联系在一起,又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这些问题暂时想不明白,但顾玉能确定的是,花锦城在这个时候联系废后徐氏,一定有所图谋。 德荣就是从御兽苑出来的,明天又是为五皇子选皇子妃。 无论他们在筹谋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顾玉连忙把这个消息写下来,让岚烟送过去。 天色将晚,宫门快要下钥了,就算君泽现在知道了消息,再进宫也来不及了。 不过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岚烟一路来到长公主府,却看到君泽脸色沉郁。 就在刚刚,君家往长公主府递话。 一个君家分支的族人,来京都探亲的时候被轧死了,他的妻子不知所踪。 冤有头债有主,轧死他的人已经上门赔付了一大笔银子。 这事本来到此已经了了,可是有跟死者相熟的人说,死者的妻子竟然在王沛那个畜生身边跟着。 君家人为了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过去找死者妻子问情况,可是死者妻子像是做了亏心事,连忙逃走。 君家人查了许久,才查到是王沛轧死了人,还抢夺人妻,又找了一个替罪羊去赔钱。 偏偏君家分支已经收了钱,死者的妻子也心甘情愿跟了杀夫凶手。 但是这一遭,君家人咽不下这口恶气,事情传出去,君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只能寄希望于君泽能出手,收拾一下王沛。 毕竟满京都,连王丞相都管不住王沛,只有君泽能。 君泽最近烦心事多,正愁找不到泄愤的出口,王沛刚好犯到他头上。 真是铁匠铺的铁砧子——天生找打。 这边君泽正不痛快着,打算等牡丹筵之后,好好收拾王沛一顿。 岚烟推门进来,把顾玉写的信交给君泽。 看到熟悉的笔触,君泽才算按捺下心里的躁意。 花锦城... 君泽摩挲着手指,要好好查一查这个人。 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了。 君泽把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觉得睹字思人这种事简直就像隔靴搔痒,让人难受。 君泽把信小心翼翼叠好,还给岚烟,道:“让顾玉自己过来,把消息传给我。” 岚烟:... 岚烟按照君泽的吩咐,一路回到镇国公府。 岚烟一脸为难地对顾玉道:“王爷根本没有见妾身,这信也没有看,说您要是传消息,就自己过去亲口说。” 顾玉:??? 他有病吗? 顾玉道:“你有跟他说事情紧急吗?” 岚烟道:“王爷根本没见妾身,只让关言转达。” 顾玉气出了一肚子火。 这个混不吝的狗东西! 顾玉道:“你告诉他,这封信他爱看不看,反正不关我事。” 岚烟:... 岚烟一路回到长公主府,把顾玉说的话告诉君泽。 君泽道:“你告诉她,现在我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爱说不说,反正要死一块儿死。” 岚烟:... 从长公主府回到镇国公府,岚烟把君泽的话又转述给顾玉。 顾玉气的头脑发蒙。 君泽定然已经看了信! 这是故意来给她添堵! 顾玉挥挥手,让岚烟退了下去。 可是岚烟还没出去,顾玉便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再次问道:“他真的没有看信?” 岚烟今天在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往返都快吐了,当即用自己最真诚的目光道:“真的没有看信!” 顾玉气得咬牙切齿,哪怕有九分肯定君泽已经看了,剩下的一分还是让她不安。 此事非同小可,要是他真的没有看,明天出了意外,就追悔莫及了。 她这该死的责任心! 顾玉一边恼怒君泽的混账,一边随着岚烟往长公主府赶。 从长公主府后门来到鹤立院,院子里却有一个不速之客。 岚烟让顾玉在外面等候。 偏偏顾玉耳力灵敏,听到里面两个人说话。 松阳郡主手里拿着一个贵女的花名册,唾沫横飞道:“京兆尹卢领之女卢青,今年十六了,知书达理,我之前在宴会上跟她接触过,绝对漂亮,能与你相配。” 顾玉脸上满是阴翳。 君泽非要引她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听见他选王妃吗? 顾玉转身就要走,就听到里面的君泽嗤笑一声。 君泽道:“卢领看见我恨不得把脖子缩起来当乌龟,我要是娶了他女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老丈人。” 顾玉:... 松阳:... 岚烟:... 君泽心里烦得不行,没等到顾玉,却等来了松阳。 松阳奉他娘的命,来当说客,给他讲述明天参加牡丹筵的贵女情况,怎么赶都赶不走。 松阳又翻了一页,道:“云麾将军之女宋薇,年十七,将门虎女,武功高强,说不定还能与你切磋一二。” 君泽与云麾将军有些来往,倒是见过宋薇几次。 他又发出轻蔑的笑,道:“武功高强?就她那点儿花拳绣腿跟我切磋?我一掌把她拍在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顾玉:... 松阳:... 岚烟:... 松阳不甘心,又翻了一页,道:“忠武侯之女...” 君泽:“长得太丑,有碍观览。” 松阳:“工部尚书之女...” 君泽:“歇歇吧,就那骨瘦如柴的样子,我怕我一口气把她吹飞。” 连续说了好几个,都被君泽一一怼了回去。 松阳气愤不已,道:“这不行那不行,我看你孤独终老算了。” 君泽道:“但愿如此,所以你别在我这儿费功夫了,早点儿回去洗洗睡吧。” 松阳气恼不已,知道君泽这样子还是因为顾玉,不由道:“顾小公爷妻妾那么多,你还惦记着她干嘛!” 外面的顾玉心头一紧,她不想听君泽的回答,唯恐经历这么多事情,听到的答案不是她想听到的。 可是刚抬脚,里面就传来君泽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管得着吗?” “我就喜欢人夫!” 第455章 她自负地以为君泽喜欢她 松阳叽叽喳喳的嘴终于闭上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君泽总算舒了口气。 最近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他的头都快要炸了。 绍无极的内卫处在朝堂上对一些世家出手,顾玉的文翰司就在后面捡漏。 基本上是绍无极刚把一个萝卜拔出来,顾玉的人就立刻填上那个坑。 顾玉似乎还没有放弃那个可怕的念头,可她的秘密探查不到一丁点儿。 他们现在还在冷战,互相监视着对方,唯恐谁越界了半步,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五皇子依然吵着要见德荣,他答应了,可是德荣不愿见五皇子,一直躲着。 五皇子最近黯然神伤,失魂落魄。 他这个做表哥的不能这个时候掉链子。 为了给五皇子挑一个适合的皇子妃,京都贵女的花名册都快被他翻烂了,他手下负责打听的人也都跑断了腿。 最终敲定了张太师的女儿,品性和相貌都是上佳。 再加上张太师称得上是儒林之首,弥补了五皇子派不近文臣的短板。 为了避免意外,宫里的消息源源不断传出来,经他和他娘斟酌之后再传进去。 君家族人哭着上门,求他为枉死的远亲讨回公道。 都这个手忙脚乱的时候了,偏偏他娘和松阳还来添乱。 君泽斜靠着椅子上,怼了松阳一通,心里好受了些。 他静静欣赏着松阳见鬼一样的表情。 外面的岚烟连忙转头去看顾玉,夜色沉沉中,顾玉眼神晦涩不明。 岚烟张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 这么刺激的吗? 怪不得顾小公爷都娶妻妾了,王爷还一遍一遍让她递话。 岚烟早先还觉得,王丞相家的王沛淫乱不堪,没想到她的主子爷竟然不遑多让。 岚烟好生反思了一下自己,她身为顾小公爷的妻妾,却在帮王爷做事,何尝不是助纣为虐呢? 高门贵族间的阴私关系果然不能等闲视之。 岚烟内心的惊涛骇浪顾玉一概不知。 顾玉的身体正在一寸寸石化,头皮正一阵阵发麻。 一时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万千回忆重现脑海。 她终于发现,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一件事。 她太自负了。 她自负地以为君泽喜欢她,仅此而已。 可却忽略了君泽的性取向。 他每次都说自己不是断袖,顾玉便在潜意识中认为君泽不是断袖。 可若他真的不是断袖,怎么会在她娶妻娶妾后,还愿意喜欢她。 明明娶季妙仙时,君泽看起来痛不欲生。 可是后来君泽对她妻妾的存在又熟视无睹,就连吃醋都是轻飘飘的。 “人夫”这个词像是打开了顾玉认识新世界的大门。 顾玉不禁反思。 君泽真的不是断袖吗? 遇见她之后,君泽不愿娶亲很合理。 遇见她之前呢? 君泽身边不也从未见过女人。 他喜欢的,是顾玉,还是作为男人的顾玉? “啊啊啊啊——!” 屋子里的松阳忽然尖叫一声,打断了顾玉的思绪。 君泽的耳朵差点儿没被松阳叫穿,吼道:“嚎什么嚎!” 松阳一脸崩溃地指着君泽道:“卑鄙!无耻!下流!龌龊!” 君泽被松阳指责,脸上没有丝毫羞愧。 松阳抓狂起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表哥,啊啊啊啊!” 君泽冷笑一声,道:“那又如何?不过你说得对,我借着娶妻掩人耳目也不是不行,就像顾小公爷那样。” 松阳的五官都不知道怎么放了,道:“顾、顾小公爷娶妻也是?” 君泽道:“不然呢?我俩早就搞在一起了,她娶妻娶妾也是掩人耳目。” 顾玉:... 岚烟瞪大的眼睛,再次看向顾玉。 信息量好大。 君泽的话冲击着松阳的三观。 原本因为万民请命,顾小公爷在松阳心里再次建立起来的光辉伟岸形象,再次崩塌。 不! 彻底崩塌。 她的表哥竟然是这种人! 她曾经万分喜爱的顾小公爷竟然也是这种人! 季妙仙、孙采薇、郦若、岚烟... 这些她曾经无比嫉妒的女人。 竟然都是掩盖表哥和顾小公爷背德关系的牺牲品! 想明白了这一点,松阳眼里蓄满了泪,冲君泽吼道:“你们太过分了!” 君泽恨不得用棉花把耳朵塞起来。 君泽道:“松阳你就不应该当郡主,你应该参军,一声虎啸,喝退百万雄师。” 松阳看着君泽无半分悔改的样子,更是心头恼怒。 这个时候,君泽一手夺过松阳手里的花名册,道:“刚刚翻到哪儿了?工部尚书之女?” 松阳连忙把册子抢了过来,道:“你休想!你这种禽兽就不配娶妻!” 君泽两手一摊,任由她夺了过去。 松阳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最后一跺脚,气冲冲跑了出去。 她打定主意以后绝对要好好看住君泽,千万不能让他去祸害其他女子。 至于顾小公爷的妻妾,松阳咬咬牙。 想到季妙仙那张天仙一样的面孔,她的花痴又不合时宜地犯了。 以前因为跟季妙仙发生口角的气愤,当下被深深的怜悯替代。 不行,她得想办法帮助顾小公爷的妻妾脱离苦海! 松阳冲出门外,却看到院子里一抹熟悉的青衣。 松阳眼睛霎时红了! 本来还有点儿怀疑表哥刚刚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现在顾玉的出现无疑落了实锤。 太无耻了! 他们两个人太无耻了! 顾小公爷身边跟着的就是她的妾室岚烟对吧。 他们两个人私会也就罢了。 竟然为了追求“人夫”的刺激,还要带着妾室! 恶心! 松阳冲到顾玉身边,往地上啐了一口,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顾玉:... 她怎么就在君泽的三言两语之下,成了“这种人”? 顾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松阳跺着脚骂道:“事实胜于雄辩!你们真让我恶心!” 顾玉无语问青天。 她身体的话语机能在今晚被剥夺得一干二净。 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 君泽听见松阳的动静,立刻夺门而出,一眼就看到被松阳骂恶心的顾玉。 她一袭青衣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夜色浓郁,比夜色更漆黑的是顾玉的脸。 月凉如水,比月色更冷清的是顾玉的眼睛。 遭了,是心梗的感觉。 第456章 狗男“男” 松阳插着腰道:“没想到啊,真没想到啊,顾小公爷表面一本正经,实际上是这种人。” 顾玉的视线穿过松阳的身体,冷眼看着君泽。 她也真没想到,君泽在背后是这么编排她的。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禽兽不如。 松阳一点儿都没骂错。 顾玉压下心里的恼火,收回目光,对松阳道:“我清清白白。” 松阳呸了一声,骂道:“夜半前来还敢说清清白白!” 顾玉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她今晚就不该来! 君泽生怕松阳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冷着一张脸呵斥道:“松阳!你还不回去!” 松阳到底心里怵君泽,一看他动了火,下意识就想走。 但又咽不下心里的气,骂了一声:“狗男男。” 不等顾玉反应,松阳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玉:... 这事情就很离谱。 松阳走后,岚烟识趣地退了出去。 君泽想到自己说了什么,被顾玉听了个正着,头突突的疼。 君泽试图解释道:“我刚刚胡说八道,你别放在心上。” 顾玉当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 可是松阳那个缺心眼儿的姑娘偏偏信了他的胡说八道。 这是最让人窒息的。 顾玉教训道:“王爷早该好好管管自己的舌头,别什么话都往外说。” 君泽尴尬道:“我只是开玩笑,谁知道她信了。” 顾玉白了他一眼,公事公办道:“花锦城有异,他与废后徐氏有接触,除了废后徐氏,他背后定然还有高人,他手里的人脉势力比你我想象要大。德荣当初能从御兽苑跟到五皇子身边,想必不是巧合。” 君泽一肚子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儿里。 顾玉似乎并不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 又或者,她并不把他放在心上。 君泽心里发堵,只好道:“御兽苑也不是什么宫里的要紧地方,他能悄无声息去永安巷看废后徐氏,确实有几分本事。” 顾玉道:“不仅如此,他在宫外还有一个信息网...” 说到一半,顾玉道:“不过这个信息网现在被我接手了,他做不了太多事。” 君泽十分诧异,道:“花锦城的信息网怎么会在你手里?” 顾玉道:“你还记得晚娘所说的‘天地摧崩,邪祟横行,神女降世,普度众生’吗?” 君泽当然记得。 当时安亲王一死,叛军节节败退,尘埃落定,他就没有在意这件事了。 顾玉不欲跟他说太多,只道:“这句话是神女教当初的教义,跟花锦城脱不了关系,现在神女教在我手里。” 君泽想到江南连海堰和保河山一起崩塌,定跟顾玉脱不了关系。 当时的情况一定险之又险。 君泽有些丧气,顾玉就像一口井,虽然往下扔块儿石头能听个响,可是根本摸不到底。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玉不知冒过多少次险,瞒了他多少事。 君泽闷声道:“要尽快将花锦城除去,明天我就安排人动手。” 顾玉犹豫了一下,道:“其实可以盯紧他,挖一挖他背后之人。” 君泽当即道:“不行,既然你知道了花锦城,他定然也知道你了,敌暗我明。安全起见,要尽快动手。” 顾玉想了想也是,道:“交给你了。” 君泽在宫里的人多,下手更快一些。 正事说完,顾玉记起她还在跟君泽冷战,便道:“还望王爷下次以正事为重,书信及时看,别让我再跑一趟。” 君泽心里嘀咕:我又不是那种不顾正事的人。 君泽道:“还望顾小公爷下次以正事为重,有什么消息尽快亲自过来告诉我,我们商量着来会更妥当,别让岚烟跑一趟又一趟。顾小公爷不心疼妾室,我还心疼自己的手下。” 站在外面听到这句话的岚烟:我信你个鬼啊。 顾玉一时气结,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当即甩袖离开。 ------------------------------------- 牡丹筵如期而至。 御花园里热闹非凡,云鬓花影。 贵女贵妇们三五成群,讨论着京都时下最流行的衣裙样式和妆容首饰。 几个贵女呈众星捧月的姿态在那里站着,在与相熟的女子低语的同时,不免看向另外一伙人。 谁都知道,这几位是五皇子妃的候选,长公主在牡丹筵前已隐隐透漏了消息。 张太师之女张蓉不愧出自书香世家,与五皇子同岁,生得温婉动人,气质不俗。 张蓉一来到御花园,就暗暗期待着五皇子的出现。 早些年还听说五皇子性格不好,但是这两年进了南书房,五皇子改进了许多。 张太师也跟她说五皇子是可造之材。 君泽在花丛深处,小心地看着御花园里的人,一切妥当。 长公主和皇贵妃坐在上首,也在观察满园春色。 很快,五皇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伴读,可是他脸上没有一丝喜气。 明明是他的主场,他却像个局外人。 又过了一会儿,圣上也过来了,顾玉和两个文翰学士在后面跟着。 圣上坐在上首道:“诸位不必拘谨。” 一个个贵女铆足了劲儿表现自己。 几个一起过来的宫妃看着满园春色,心里都有一个念头: 圣上许久不入后宫了。 刚开始贵女们还因为圣上的到来有所拘谨,张蓉便充当着大姐姐,带着众人投壶,气氛活络起来。 长公主看着人群中颇具风范的张蓉,暗自点头。 等到又一轮投壶结束,张蓉拔得头筹,赢得了满堂喝彩,长公主来到圣上身边,道:“从前我开办牡丹筵,一些出彩的公子小姐,我都是要赏的,圣上可别吝啬。” 圣上看着张蓉,也觉得方方面面都满意,笑道:“朕岂是小气之人,福海。” 福海低着头过来。 圣上道:“将朕时常把玩的那柄翡翠玉如意赏给张小姐。” 福海道:“圣上,那玉如意乃是一对儿。”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看向张蓉,知道这是被圣上认可的未来五皇子妃,当即神色各异。 圣上道:“既如此,另外一柄玉如意,便赏给今日少年郎中,射箭拔得头筹者。” 少年郎中,能够射箭拔得头筹者是谁,不用比众人都知道。 这就是给五皇子安排的牡丹筵,另外一柄玉如意,也势必落在五皇子手里。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偏偏有那等没眼力见儿的人在此时插嘴。 只听王沛大咧咧道:“会是逍遥王拿到,还是顾小公爷拿到?我听说前两年的牡丹筵上,这两位可是出尽了风头。” 第457章 王沛对顾玉一脸痴相 王沛的声音不算小,又是靠近圣上,他的话一出口,全场鸦雀无声。 众人心里冒出同一种声音:王丞相老狐狸一样的人物,怎么生了个棒槌一样的儿子。 圣上看着王沛不禁皱眉,暗暗责怪他没有眼力见儿。 君泽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自己都能把自己作死。 王沛左右看看,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没人接话,圣上只好道:“哦?从前泽儿和顾爱卿在牡丹筵上也比过射箭?” 长公主道:“小辈间的玩乐罢了,当不得真的。” 圣上道:“那便一起试试吧。” 顾玉和君泽就这么被赶鸭子上架。 圣上相信顾玉和君泽都不是王沛那般没眼力见儿的人。 但看到他们两个拿起弓箭,圣上还是强调道:“拔得头筹者,赏玉如意。” 君泽无奈地拿起弓,对顾玉道:“顾小公爷先请。” 反正都是逢场作戏,顾玉也不客气那么多,拿起弓,就走了进去。 鼻尖是香气四溢,顾玉余光看到一袭张扬红衣的君泽。 不知怎么想到两年前,她跟君泽在牡丹筵走马射箭的意气风发。 罢了,时过境迁。 顾玉拉满了弓弦,瞄准靶心。 她的背后是怒放的牡丹,所有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成了她的陪衬。 王沛刚咬下一口苹果,看到这一幕,咀嚼苹果的嘴逐渐慢了下来。 这几年忙着在寺庙里“思过”,对京都的事知道的不多。 但作为被君泽狠虐过的人,他不可避免去打听君泽消息。 自然也听说了君泽和顾玉在牡丹筵上争锋的事情。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多去了解,但是结果是知道的—— 顾玉赢了。 这让王沛感到好奇,他离京时,顾玉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魄世子。 怎么回京了,她就成了圣上跟前的大红人,还曾经打败了逍遥王。 所以王沛才有了插嘴这回事。 他想看看顾玉是个什么人物。 现在看到了,不知是因为苹果的酸涩还是因为其他,王沛嘴里的涎液便止不住地流。 真好看啊。王沛想。 从前怎么没有注意到,京都还有这么一号风流人物。 一阵风拂过,牡丹的花瓣纷纷扬扬,顾玉的发丝随风飘扬。 君泽看着顾玉目不转睛,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她的容貌算不上昳丽,但是百花丛中,独这一份清冷傲然,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眼。 就在此时,顾玉松开手,一支箭破空而出,将将射入靶子边缘。 “好!” 一声巨大的喝彩传来,众人被这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王沛手里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苹果,从坐席上站起身来,激动地为顾玉喝彩。 众人不禁再去看靶子,明明只是射入靶子边缘,算不上好吧? 一种无声的尴尬蔓延开来。 顾玉作为当事人,也是为这一声喝彩尴尬的不行。 顾玉看向王沛,这人是存心来搅局的吧。 王沛看到顾玉看他,嘴咧得更大了,道:“顾小公爷好厉害!” 顾玉再次确认自己只是射中了靶子边缘,不是靶子中间,无奈道:“许久不拿弓,生疏了。” 王沛道:“生疏了都能射这么好,在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有病吧? 全场除了王沛,无一人不这么想。 君泽在一旁看着王沛对顾玉一脸痴相,眼里闪过一抹杀气。 顾玉一时竟然分不清王沛是真心夸的,还是来讽刺她的。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顾玉只是闭紧嘴,又放了几回水后,对圣上道:“臣于射艺上有所懈怠,还是不在这里丢人了。” 圣上笑着打圆场,道:“虎父无犬子,已经很不错了。” 顾玉眼神微凉,她不喜欢她父亲被圣上拿出来说。 回到坐席,王沛竟然拿着苹果凑了过来,跟顾玉搭讪道:“顾小公爷好风姿啊。” 顾玉斜斜看了他一眼,知道王沛品性恶劣,并不欲与他多说话,便冷冰冰道:“王公子谬赞了。” 还是个冷美人! 王沛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时君泽拿着弓箭上场。 他上场前看了王沛一眼,王沛顿时觉得后背发凉。 君泽一出场,气势就与顾玉截然不同。 一双桃花眼里尽是凌厉,弓箭拉成满弦。 其中的认真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就连圣上心里都咯噔一声,君泽不会这个时候不懂事吧。 就在众人的期待中,君泽却转了方向,松开手。 箭羽带着浓浓的杀气朝宾客坐席射去。 王沛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朝自己袭来,身体来不及做出反应,手中的苹果应声而碎。 君泽没有射箭靶,而是射穿了王沛手里的苹果。 苹果的汁水和碎裂果肉弄了王沛一袖子。 他吓得尖叫一声,跌坐在地。 若是刚刚那一箭稍偏一点儿,他岂不是要死在这儿了! 王沛惊恐地看向君泽。 别的地方打他也就罢了,怎么在宫里君泽还敢这么嚣张? 那边君泽再次搭箭,又是一箭朝他袭来。 “啊啊啊啊——” 王沛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连圣上都惊讶地站起身来。 可是尖叫声过后,大家却看到箭羽射中了王沛的发冠,并未伤到王沛。 他惨叫不过是因为恐惧。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王沛仿佛死里逃生一般,哭喊道:“爹啊!” 二十多岁的人了,遇见事儿竟然还哭着喊爹。 今天的牡丹筵是给未婚男女准备的,王丞相自然没有来。 有些知道王沛跟君泽恩怨的人暗自发笑,王丞相怎么会生了这么一个草包。 圣上无奈地笑了笑,摆摆手,让宫人搀扶王沛下去更衣。 他还饶有心思地对长公主玩笑道:“泽儿还是这样,睚眦必报。” 早先王丞相为了他这儿子拉下老脸,让圣上管管君泽,甚至把王沛送出京几年。 没想到一回来,因为搅乱为五皇子准备的牡丹筵,再次惹上君泽。 长公主见圣上没有动气,道:“他就跟个孩子一样,不着调。大概是觉得王四公子差点搅乱了五皇子的大事,给五皇子出气的。” 一个小插曲,众人都没当回事儿。 只有君泽冷着一张脸。 他非找个机会,把王沛打个半身不遂,让他再不能出来祸害人。 五皇子在众人的注目中走了上来,君泽下场时,对他小声道:“认真点儿。” 第458章 变故突生 五皇子眼底的阴郁情绪浓重。 他不想拔得头筹,被圣上赐下跟张蓉一对儿的如意。 可是这段时间,他早看清了自己的无能,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得不这么做。 他的射艺是君泽手把手教的,在君泽和顾玉的放水下,他想要拔得头筹并不难。 只是拉弓时,他看到场上一抹熟悉的身影,穿插在贵女之间。 五皇子拉弓的手一顿,眼睁睁看着德荣弓着腰,一副卑贱的姿态给张蓉倒水。 张蓉的目光则放在五皇子身上。 五皇子霎时红了眼,将弓拉满。 放手后,箭羽直直射入靶子,发出嗡嗡的响动,可见这一箭的力气有多大。 五皇子仿佛一箭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有些发抖,气息不稳。 君泽注意到了五皇子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德荣,脸色当即冷峻下来。 他明明已经吩咐尚膳监,今日不许德荣出来,他竟然还是来了。 君泽立刻找人把德荣唤了下去。 德荣跪在君泽脚下瑟瑟发抖。 君泽注意到德荣脸上都是伤,他没有问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而是质问道:“谁让你来的?” 德荣道:“是殿中省安排奴才过来的。” 殿中省是宫里最大的官署,所有宫人都归殿中省调配。 君泽吩咐了尚膳监不让德荣出来,但尚膳监归殿中省管。 君泽眼神狠厉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花锦城的手居然都伸到殿中省了,还是说花锦城背后那人是宫里的谁,连插手殿中省调配的权利都有? 君泽对德荣冷冷道:“今天是五皇子的大事,你不想害他就快点儿回去。” 德荣低着头从地上站了起来,默默离开。 离开前,他看到五皇子没了他的干扰,理所应当地拔得头筹。 圣上将玉如意赐给五皇子,与张蓉手里的玉如意正是一对儿。 德荣又看向人群里的张蓉,那么端庄守礼,那么高高在上。 就像旁人说的,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德荣眼中闪过悲戚。 下场后,五皇子到处搜寻德荣的身影。 可是君泽却堵着他道:“我让他回去了,牡丹筵上人太多,你们贸然相见会落人口舌,等宴会结束后,我想办法让你们见一面。” 五皇子不甘心,但是他身不由己,只能坐了回去。 而另一边的顾玉眼皮直跳,她紧紧盯着六皇子,怕他在牡丹筵上作妖。 可是六皇子始终乖巧,偶尔与伴读说几句话,一点儿也不显眼。 明明六皇子始终没有离开顾玉的视线,但是顾玉就是觉得不安。 她巡视全场,看着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皇贵妃不时与长公主和圣上说几句话。 贵女们的游戏还在继续。 五皇子有些失神地坐在那里喝酒。 把所有人的脸都看过来后,顾玉忽然想起来什么事被她忽略了! 八公主不见了。 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顾玉连忙站起身来,对一个宫人吩咐道:“去问问皇贵妃,八公主在哪儿。” 皇贵妃听到话后,也紧张起来,吩咐道:“去找!” 宫人很快回来,道:“八公主在摘星楼跟几个小姐妹逗鹦鹉呢,有宫人在旁边看着。” 皇贵妃松了一口气。 顾玉听到消息后,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重了。 她一边不敢让六皇子离开自己的视线,另一边又觉得放心不下八公主,便对来回话的宫人道:“带我去摘星楼。” 摘星楼是御花园里一座三层高的阁楼,站在上面能够鸟瞰整个御花园的情况。 君泽看到顾玉一脸凝重地离开,也皱着眉头跟了上去。 顾玉来到摘星楼下面,隐隐约约看到几个贵女在楼上嬉闹,八公主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孩子。 顾玉依然放心不下,打算上楼把八公主叫过来,带到阿姐身边。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一声刺耳的哨声响起,八公主和三个贵女倚靠在栏杆,里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一阵骚乱。 摘星楼上一只鹦鹉趁乱飞出,一个贵女伸手去抓,栏杆突然断裂。 八公主并几个贵女靠着栏杆,从楼上跌了下来。 顾玉来不及思考,大步奔跑过去,伸出双手将一袭紫衣的八公主接住,惯性使她和八公主一起栽倒在地。 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顾玉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她的脸也在一瞬间褪尽血色。 君泽看到这一幕大喊了一声:“顾玉!” 周围的宫人也都一窝蜂一样往楼下涌过去。 君泽跑到顾玉身边,看到顾玉抱着八公主,额头上疼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整个人的脊背得蜷缩起来。 君泽忙问道:“你怎么样!”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顾玉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苍白一张脸,小幅度摇摇头。 怀里的八公主已经吓晕过去了。 君泽连忙把八公主从顾玉怀里抱出来,看到她的胳膊还保持着刚刚抱孩子的动作。 还有三个一起跌下来的贵女两个磕到了台阶上,鲜血四溅,生死不知。 还有一个贵女以极其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剧烈的惨叫。 宫人们都聚了过来,君泽喊道:“叫御医!” 摘星楼的动静很快传到牡丹筵上,所有人都忙作一团。 四个女儿家,一死两重伤,只有八公主被顾玉接到,身上有些擦伤,但是受惊过度,昏迷不醒。 死的那个贵女正是姜太妃娘家哥哥的一个小孙女儿,跟八公主同岁。 姜太妃年事已高,听到这个噩耗后,瘫倒在地,意识昏迷。 御医忙着给八公主和重伤的两位贵女疗伤。 顾玉站在角落,身上的冷汗一阵又一阵冒出来。 冷流的腿还没养好,在这里的御医都是信不过的,顾玉不敢露出自己的疼痛来。 皇贵妃过来,看到顾玉道:“玉儿,你怎么样?” 顾玉苍白着一张脸,这里人太多了,不能多说。 她只能道:“无事。” 皇贵妃似乎看出了顾玉的不妥,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是不敢多说。 八公主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哭着喊:“母妃。” 皇贵妃就要被人拥簇着过去,可她放心不下顾玉,不肯离开。 八公主的哭喊声大了起来,连圣上都看向她们两个人。 顾玉只好笑了笑,忍着痛意道:“我真的没事。” 第459章 顾小公爷一看就是被强迫的 摘星楼里乱纷纷的。 好好的一场牡丹筵,在哭声中草草收尾。 皇贵妃坐在八公主床边,抱着大哭的八公主,可是眼神不断看向顾玉。 顾玉为了不引起注意,避开人来到一处隐秘的小角落。 她的额头抵着墙,五官终于因为疼痛狰狞起来,紧咬的牙关里溢出一点闷哼。 听到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顾玉连忙深呼吸了几口气,故作无事地转过身来。 来人一袭张扬恣肆的红衣,正是刚刚把八公主抱到床上,又消失不见的君泽。 刚刚他亲眼看到顾玉是怎么徒手接住八公主的。 八公主到底是十岁的孩子了,体态并不轻盈,从楼上坠落,顾玉的胳膊肯定受了伤。 而他知道刚刚外面那么多人的情况下,顾玉为了隐藏女儿身,也一定不会声张,未免御医过来帮她诊断。 顾玉向来能忍,无论有多痛,人前没有露出半分端倪,现在自己在这儿忍痛。 君泽伸出手,想要拉住顾玉,问道:“你的胳膊怎么样。” 顾玉身子一躲,道:“无碍。” 君泽堵着她的路,不让她离开,坚持道:“给我看看。” 这里随时都会有人来,顾玉不想跟他纠缠,抬步就要绕开君泽,道:“真的无碍。” 不远处的一个阁楼上。 本来蔫儿了吧唧的王沛看到这一幕,顿时来了精神,对自己的狗腿子王启道:“过来过来!你看那两个人是不是逍遥王和顾小公爷。” 王沛在牡丹筵上闹出那么大的笑话,哪怕他脸皮厚,也觉得不好意思,便躲在无人的阁楼上,等宴会结束。 就是听到摘星楼的动静也没凑过去。 不想从这个角度却看到了顾玉和君泽。 那一青一红的两个人,今天带给王沛的印象可太深了。 王启赶紧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是他们俩,不过他俩怎么在那儿?” 王沛道:“我猜他们肯定在吵架。” 果然,那边的君泽一见顾玉要走,便霎时恼了,低声吼道:“你给我站住。” 顾玉没听他的,径直离开。 君泽伸出手,想要拉住顾玉的胳膊,又突然想到顾玉的胳膊受伤,于是改拉她的衣襟。 顾玉在冲力下背靠在墙上,被君泽堵得严严实实。 看到这一幕的王沛兴奋道:“我说什么来着!定然是逍遥王觉得八公主打扰了给五皇子准备的牡丹筵,不敢对皇贵妃和八公主做什么,便找顾玉算账来了。” 王启挠挠头,看着不像啊。 但是他还是奉承王沛道:“王公子慧眼如炬。” 王沛道:“这狗东西,柿子专挑软的捏,不敢打我爹,偏偏来打我。不敢对皇贵妃和八公主怎么样,只敢对顾玉下手。” 王启腹诽,浑蛋的是你,他打你爹干嘛? 同时也心生疑惑,出事的是八公主,逍遥王堵住顾小公爷干嘛? 王沛看到顾玉被夹在君泽和墙中间,躲无可躲,叹息道:“可惜了,顾小公爷文文弱弱的,还不知会被他打成什么样儿呢!” 他嘴里说着可惜,但是脸上尽是兴奋。 那边顾玉不知说了什么,二人似乎产生了争执。 王沛握着拳头,兴冲冲道:“打起来!打起来!给我打起来!” 他最爱看热闹了。 一个是圣上的外甥儿,一个是朝堂新贵。 他俩打起来,看圣上还会不会偏帮君泽! 可惜顾玉和君泽注定不会让王沛如愿。 顾玉要走,君泽不让。 哪怕君泽的动作再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让顾玉的胳膊动了动。 钻心的疼传来,顾玉皱着眉头靠墙,语气不善道:“你做什么!” 君泽从怀里掏出一瓶药酒,道:“御医都在摘星楼里,怕是一时顾不上你,我从御医院给你拿了药酒,来给你上药。” 顾玉心头一阵酸涩。 她并非不痛,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忍罢了。 顾玉闷声道:“多谢王爷,药酒给我吧,我自己来。” 君泽握紧了药瓶,坚持道:“我帮你!” 顾玉胳膊疼得抬都抬不起来了,初步的判断是韧带拉伤。 但是她不想跟君泽牵扯过多,硬邦邦道;“我自己可以,不用你。” 君泽怒道:“现在圣上在彻查摘星楼的栏杆为什么忽然断裂,看着架势,估计要到晚上才会放大家离宫,你的胳膊若是真的伤了,熬到晚上疼不死你。” 顾玉脸上依然挂着冰霜,拒不配合。 君泽对顾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恼怒不已,但是看着顾玉面无血色,嘴唇发白,还是不自觉软了语气。 君泽道:“你犟什么!我都是为你好。等我给你上完药,你再跟我冷战也不迟。” 她看了君泽一眼,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疼,以及君泽的好意。 她环视了四周,这里偏僻,没有人烟,而后闷闷“嗯”了一声。 君泽看她终于点头了,也松了口气。 阁楼上的王沛连忙躲到柱子后面,幸好绿树层叠,从下面看的话,旁人看不到他。 王沛疑惑道:“他们怎么回事?怎么没打起来?” 王启对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很是无语。 现在在宫里,是个人都知道不能打架吧。 忽然,王沛惊叫起来道:“王启!他俩这是在干什么!” 王启探头一看,逍遥王竟然在帮顾小公爷撩袖子,然后一直用手摩挲着顾小公爷的胳膊。 顾小公爷还配合得一动不动。 王启想到两年前京都穿过的一个传闻: 逍遥王曾在阳康书苑对顾小公爷意图不轨,疑似爱而不得,生了强迫之心。 王沛疑惑道:“是我记错了吗?顾小公爷应该娶亲了吧。” 王启道:“娶了娶了,京都谁不知道顾小公爷的正妻貌若天仙,她的几个妾室也个个都闭月羞花。” 王沛撩起袖子怒道:“好你个逍遥王,教训老子的时候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天下就显得他正派了一样,实际上自己干着这种勾当!” 王启挠挠头,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看着光风霁月的顾小公爷竟然这般配合。” 王沛道:“顾小公爷一看就是被强迫的!” 第460章 您想怎么拿下顾小公爷? 王启看着下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 这不像啊。 王沛自言自语道:“你没看见刚刚顾小公爷想走,被逍遥王堵着不让吗?定然是逍遥王用什么事儿威胁顾小公爷,让顾小公爷不得不屈服于他。” 王沛越说越气,对王启嚷嚷道:“他如此龌龊!到底哪儿来的脸打老子!” 王启在心里吐槽,逍遥王再龌龊,能龌龊得过你吗? 不过表面上,王启还是尽职尽责发挥着自己狗腿的任务,附和道:“您说得有道理!下次他再找您的麻烦,您就可以挺直腰板骂回去了。” 王沛一想到君泽是怎么找他麻烦,不由缩了缩脖子道:“那还是算了吧。” 万一把君泽惹恼了,岂不是把他打得更惨。 君泽撩起顾玉的袖子,胳膊上都是淤青,已经浮肿起来,外侧更是布满了磕伤。 君泽心疼不已,双手倒上药酒,搓热了之后,轻轻握了上去。 握上去的那一刻,顾玉的身子抖了一下。 君泽抬眼,看顾玉一脸隐忍,道:“疼的话就叫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顾玉薄唇轻启,道:“不疼。” 君泽往上擦了擦,刚说完不疼的顾玉又是一抖,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吟,呼吸也重了一些。 君泽低低骂了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完也不再看她,安安静静地帮顾玉擦拭药酒。 伺候人的活计君泽从未做过,但对方是顾玉,他认真得不能再认真。 小心翼翼地揉搓着顾玉满是肿胀的胳膊,就像对待一块儿稀世美玉。 再抬眼时,顾玉半靠在墙上,额头出了一层薄汗,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英气的眉毛下面,是微红的眼眶,但是她紧闭着眼,不让眼泪流出来。 狭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一道鸦青色的剪影,贝齿轻咬着下嘴唇,本就发白的嘴唇更是褪尽血色。 脆弱中偏偏带着倔强,文弱里从来不失英气。 君泽暗想,从前的他怎么那么迟钝,没能早些发现顾玉是女子,还给她使了那么多绊子。 似乎察觉到君泽没了动静,顾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问道:“好了吗?” 君泽看着她一双凤眼中的盈盈水光,低声道:“顾玉,咱们别闹了。” 何必呢,彼此心里都放不下对方,怎么就走到这种横眉冷对的地步。 顾玉略微掀了掀眼皮。 怎么可能不闹了? 顾家的仇恨还没了。 顾玉已经能预想到,真到了她复仇成功那一天,就该换君泽对她冷漠相待了。 说不定不止是冷漠,还有怨恨。 所谓相爱相杀,便是她跟君泽。 顾玉收敛了所有情绪,又带上那副无悲无喜的脸,道:“多谢王爷帮下官上药,摘星楼里生了乱,下官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顾玉便绕过君泽,走了出去。 药已经上过了,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顾玉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让留在远处的君泽一腔烦忧无处发泄。 看完全程的王沛失望透顶,对王启道:“太没劲儿了。” 就算他们两个人没打起来,也不应该就这么草草了之。 袖子都撩起来了,怎么没把衣服撩起来呢? 他还想着等他们在宫里解了衣带,做点儿香艳的事情,就带着一群宫人过去堵呢。 到时候看逍遥王以后还敢不敢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来打他。 下面的两个人越走越远,王沛长吁短叹。 王沛道:“你说,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仇人不像仇人,恋人不像恋人。” 王启道:“早先京都有过一个传闻,说是逍遥王对顾小公爷爱而不得,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关于逍遥王断袖的传言可太多了,这个传言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还有人说过逍遥王那方面不行呢,所以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有女人。 王沛揣摩着王启的话,道:“爱而不得?你说我要是把顾小公爷勾到手,逍遥王岂不是要气死?” 王启:... 他很想对王沛说,求您撒泡尿照照自己行吗? 顾小公爷连逍遥王都给冷脸,您这样还指望能勾到顾小公爷。 可王沛就是有一种迷之自信,道:“上到寡妇下到尼姑,多少男人女人对我垂涎三尺的,求我将她们收了房。” 王启:... 他很想对王沛说,那些人不是对你垂涎三尺,是对你的钱和你爹的权势垂涎三尺。 王沛这人浑蛋的不行,视人命为草芥,但是出手极其大方。 就算跟不了他,哄得他开心了,也从他身上狠狠捞一笔。 稍微体面一点儿的公子、贵女,都对他退避三舍。 王沛越说越起劲儿,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啧啧称奇,道:“好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王启听着这话都快吐了。 王丞相和丞相夫人长得都很出众,王沛自然差不到哪儿去。 可俗话说相由心生,王沛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感觉。 要不是图王沛的钱和他爹的权,王启才不想当王沛的跟班。 王沛觉得自己想到了羞辱逍遥王的妙招,得意洋洋道:“就这么办!” 王启本着金主好,他才能好的目的,劝道:“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顾小公爷不是从前您接触的那些人。” 王沛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你还是见过的世面太少,人不能只看表面,顾小公爷妻妾成群的情况下,还跟逍遥王拉拉扯扯,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儿。 别看我比起逍遥王差了一点点,但是跟不正经人儿相处的经验不知比逍遥王多多少。顾小公爷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我还不是一拿一个准儿。” 王启想到逍遥王平时的行径,眼皮直跳。 他怎么觉得王沛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浑蛋是在找死呢? 王启道:“您想怎么拿下顾小公爷?” 王沛道:“用钱砸!”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这法子可是屡试不爽。 王启无奈道:“顾小公爷不缺钱吧。” 王沛啧了一声,说的也是。 王沛道:“我让我爹送顾小公爷步步高升。” 王启再次无奈道:“顾小公爷可是一品镇国公,再升能升到哪儿去。” 王沛苦恼起来,道:“钱和权顾小公爷都不缺,那她缺什么呢?” 这时,一队神鹰卫雄赳赳气昂昂地路过。 王沛灵光一闪,激动道:“我知道了!她缺兵啊!” 第461章 阿姐有怀疑的人吗? “老镇国公当年可是掌管十几万顾家军,她继承她爹的爵位,手里怎么能没有兵呢!” 王沛摸着下巴,分析道。 王启震惊地看着王沛。 你说他傻吧,他又把事情看得这般明白。 说他不傻吧,他怎么会想到用兵权来取悦顾小公爷。 可是王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道:“想办法让我爹给她弄些兵权来,顾小公爷知道后,一定感动得不得了,到时候还愁她不跟我吗?” 王启好不容易傍上这个大款,实在不想看王沛被王丞相打死,道:“我的爷,您可不能跟丞相开这个口。” 王沛道:“怎么不能?” 王启道:“丞相是文臣之首,忽然插手兵权,您让圣上怎么想?” 王沛道:“我王家可是百年世家,没有大禹朝之前就有王家了,当年圣上初登基,全靠我王家维稳朝纲,什么圣上怎么想?” 王启连忙伸手去捂王沛的嘴,这话要是传到有心人耳里,就是王丞相都保不住王沛。 王启道:“爷,这话可不敢随便说啊!” 王沛把他的手拿开,嫌弃道:“你刚刚如厕洗手了吗?臭死了。” 不过到底念着这是在宫里,不是在王家,王沛不再说了。 王启:... 我的手再臭也没你的嘴臭啊。 王启继续劝他道:“绍太尉不是好惹的,杀神的名声可不是说说而已。” 王沛轻蔑一笑,道:“一个大奴才生的小奴才,仗着圣上吃过他娘几口奶罢了,他杀神的名声再威风,在我爹面前不还是要乖乖请安。怕他做什么?” 王启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爷彻底没辙了,道:“兵权不是银子,随手就能给的。” 王沛搓着自己的下巴道:“我王家的私兵也不少,要是顾小公爷愿意跟我,我把王家的兵马赏给她一些,也不是不行。” 王启都要窒息了,各大世家都会偷偷养私兵,但是都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别人知道,谁像他一样,把话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王启道:“爷,银子赏出去了可以再赚,兵马给出去了,可就要不回来了。您千万别把这个当儿戏。” 王沛不乐意了,道:“谁把这个当儿戏了!” 王启恨不得当场卷包袱走人,要是让王丞相知道,王沛为了跟逍遥王较劲儿,讨顾小公爷欢心,打起了王家私兵的主意,收拾王沛的时候,怕不是要连他一起收拾了。 王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怎么阻止王沛作死。 王沛自言自语道:“不过嘛,这种事儿还得看机缘,不是说给就能给的,我可不是冤大头。” 他得好好跟那些给他爹送礼的官员学学。 他爹说过,怎么能让收礼之人高兴,是门很深的学问。 王启嘴角抽搐,他得趁王沛把自己作死之前,狠狠捞一笔。 ------------------------------------- 顾玉回到摘星楼时,八公主已经喝下了安神药,在皇贵妃的轻哄下睡着了。 皇贵妃刚刚派人悄悄去找顾玉,可回话的人都说没有找到。 现在见到顾玉过来,皇贵妃才松了口气。 怀里的八公主已经睡下,皇贵妃连忙来到顾玉跟前,道:“你究竟怎么样了?不若让林御医来给你看看伤。” 林御医是皇贵妃的人,但是不知顾玉的底细。 顾玉把袖子抬起来,道:“阿姐,我没事,刚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上过药了,你闻。” 闻到顾玉身上淡淡的药酒味儿,皇贵妃才稍稍放下心来,道:“这药酒哪儿来的?” 顾玉有些心虚,道:“问御医院的一个医徒要的。” 皇贵妃看着她目光盈盈道:“你知道心疼自己就好。” 她还以为顾玉会偷偷躲起来,扛到出宫呢。 顾玉看了一眼里面,小声问道:“查得怎么样了?” 皇贵妃一脸凝重,摇摇头道:“说是摘星楼的栏杆年久失修,圣上正发火呢。” 这次牡丹筵是皇贵妃和长公主一起办的,但徐氏被废后,后宫一应事务都是皇贵妃在打理,现在出了这么大岔子,皇贵妃难辞其咎。 她刚刚进去跟圣上请罪,可是八公主一直喊着要母妃。 圣上看她还是一脸病容,这几年来把六皇子和八公主视如己出,一时不好苛责她什么。 只能把火都宣泄在摘星楼值守的宫人身上,处死的处死,重罚的重罚。 顾玉道:“闹出人命来了,却还查不到真相,背后之人心思何其缜密,阿姐有怀疑的人吗?”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哭喊。 正是姜太妃,死的姜小姐是她娘家哥哥的小孙女儿,正是该捧在手心里宠的年纪,却命丧摘星楼。 她进宫晚,但是因为长相稍稍逊色,并不受宠,在先帝脏污不堪的后宫活得十分低调又艰难。 祸兮福兮,先帝死后,好日子才算来了。 曾经不可一世的宠妃们都被圣上清算。 太后因为下令让圣上的孝悯皇后剖腹取子,被圣上“请”到五台山礼佛。 姜太妃在后宫的存在感实在太低,反而被圣上请出来孝敬。 安稳日子过了二十几年,姜太妃已过花甲之年,却遭遇了这种变故。 从昏迷中被御医施针唤醒,一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哭着喊姜小姐的乳名。 皇贵妃透过纱幔,看到人群中一脸无辜的六皇子。 皇贵妃眼底十分冰冷,道:“我和长公主都并未邀请姜小姐,刚刚问了姜太妃身边的宫人,宫人说牡丹筵前,是六皇子央求姜太妃,把姜小姐塞进来的,说是为了陪小八。小八和姜小姐一起掉下来,绝非偶然,幸好有你接住了小八,否则,焉知小八不会落得姜小姐的下场。” 皇贵妃说的时候一阵后怕。 今天的事情太险。 顾玉呼吸一滞。 牡丹筵从头到尾,她都盯着六皇子,唯恐六皇子知道五皇子和德荣见不得光的恋情,对五皇子下手。 却不料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五皇子,而是八公主。 皇贵妃揉皱巴了帕子,道:“怪我,这段时日对小八的偏宠太过,忽略了六皇子。” 顾玉脸色难看道:“不怪阿姐。现在的六皇子,已经不是需要倚靠我们的六皇子了。” 第462章 花锦城不见了 皇贵妃道:“你的意思是?” 顾玉道:“能瞒着阿姐,把今日之事做得天衣无缝,仅凭六皇子,根本做不到,他背后绝对还有人相助。” 皇贵妃紧张起来。 她已经意识到,六皇子十四了,再过两年,就该娶妻生子了。 她却因为六皇子的示弱,仍然把他当孩子看。 顾玉冷静分析道:“姜太妃受此打击,定然不会再抚养六皇子,甚至会对八公主有所偏见。” 皇贵妃脸色一变,反应过来,道:“圣上怕是会让六皇子回到我身边。” 顾玉跟阿姐对视一眼,目光坚定。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六皇子不在皇贵妃这里,都差点儿让八公主命丧黄泉,若是继续跟在皇贵妃身边,会发生什么,想都不敢想。 圣上正心烦,真相一直查不出来,仅仅处死的几个宫人,更像是在打他的脸。 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孩子差点儿出事,却找不到凶手。 两位女儿重伤的贵妇哭着求他把凶手揪出来,姜太妃晕了又醒,醒了又晕,哭喊不断。 一阵嘈杂声中,又有一道声音传来,更是给他焦灼的内心泼上了热油。 顾玉呼喊:“阿姐!阿姐!你怎么了!御医!快来看看我阿姐!” 圣上抬步过去,看到皇贵妃一脸病弱,瘫在榻上。 六皇子一看她出事,连忙凑了过来。 林御医过来帮皇贵妃诊脉道:“皇贵妃小产后身子便不好,今日又受惊过度,顿生忧思,旧病复发,需要精心调养一阵。” 六皇子眼泪汪汪道:“母妃!” 皇贵妃略过六皇子,朝圣上伸出手。 圣上听到林御医如此说,再看她虚弱的样子,再焦急的心思也被愧疚所掩盖,连忙握了上去。 皇贵妃一直对六皇子和八公主视如己出,八公主险些出事,她定然比谁都急。 皇贵妃更咽道:“圣上,臣妾无用,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也没有管理好后宫,险些让小八丧命。” 圣上叹息道:“这不怪你,你放心,朕一定揪出幕后凶手,还小八一个公道。” 皇贵妃却摇摇头,流着泪起身,作势要给圣上跪下,道:“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不中用。皇贵妃之位,臣妾实在担当不起,还请圣上收回成命。” 圣上道:“你胡说什么!” 皇贵妃想要跪起来,可身子太弱了,又瘫倒在塌上,道:“圣上,臣妾掌管后宫以来,日日胆战心惊,生怕哪里做不好。可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出了事。” 圣上叹了口气。 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对皇贵妃带着埋怨的,要不是她疏忽,怎么会在牡丹筵上出这么大差错,连八公主都险些丧命。 皇贵妃继续道:“臣妾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圣上受到了惊吓,他知道皇贵妃流产后,身子垮了,没想到严重到这种程度。 六皇子也哭了起来,道:“母妃,求您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我和小八都要等着孝敬您呢。” 皇贵妃摸了摸六皇子的头,道:“这也是臣妾想说的。臣妾的身子,实在是照看不了两个孩子,也无力管理后宫。” “小八平时有李妹妹帮忙照顾,臣妾不会太费心。可棠儿十四了,还在后宫让妹妹们帮忙照顾,实在不妥。” “五皇子马上就要成亲,出宫立府了,不如让棠儿也跟着出去,多见见宫外的风貌,知道民生疾苦,早日成长独立起来。” 圣上犹豫起来。 六皇子见此情形,赶忙道:“母妃!我不走!我害怕,我想跟母妃在一起,我保证会听话,不让母妃为我操心。” 皇贵妃更咽道:“棠儿,母亲知道你素来懂事有孝心,可你现在在南书房,正是功课最忙的时候,母亲这身子,不能耽误你啊。” 顾玉在此时插了嘴道:“六皇子,皇贵妃这是为您好。” 圣上在皇贵妃和六皇子之间来回看了看,余光又扫到顾玉。 还是觉得自己春秋鼎盛,不能让孩子和臣子有太多的接触。 圣上对皇贵妃道:“知道你一片怜子之心,朕回去便下旨,让棠儿跟着尚儿早些搬出宫。” 六皇子听到结局已定,不禁咬牙。 万般算计皆成空。 不仅八公主没死,他从姜太妃那里搬回皇贵妃这里的愿望也落了空。 六皇子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态,便可怜巴巴道:“我,我可以跟小舅舅住得近一些吗?平时也可以向小舅,不,向顾少傅请教。” 圣上还未说什么,身后就传来一阵嗤笑。 五皇子懒洋洋走了进来,道:“六皇弟,你都十四了,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奶娃娃。” 一直注意着六皇子的顾玉,看到六皇子脸色扭曲了一瞬。 圣上似乎也意识到六皇子太孱弱了,道:“你该多向你皇兄学学,他...” “他”自之后便被圣上给省略了。 五皇子生母孝悯皇后刚生下五皇子便撒手人寰,倒是有许多妃嫔想要抚养五皇子。 但五皇子叛逆,旁人再费尽心思讨好,都换不来五皇子一个好脸色。 他从小到大养在皇子所,自然独立,值得六皇子向他学学。 五皇子也清楚这点,顾玉现在是他的人,他自然不能让顾玉被六皇子抢去。 你一言我一语中,六皇子无力招架。 只能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心里恼火,却不能发。 牡丹筵随着摘星楼的几个贵人出事,草草解散。 到了晚上,顾玉的门窗被人敲响。 顾玉顿了一下,还是打开窗户。 看到君泽站在外面,顾玉的身子便僵住了。 她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可月色中,依稀看得出来君泽脸色阴郁。 顾玉犹豫了一瞬,还是将他放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君泽眉头紧皱,严肃道:“花锦城不见了。” 顾玉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夜她才摸到花锦城的线索,今天人就不见了吗? 这说明在棋局中花锦城先他们一步,连对他们的反应都尽在掌握。 说不定,他们发现花锦城接触废后徐氏,都是花锦城故意泄露出来的。 他究竟什么来头? 第463章 这是我的屋子,要滚也是你滚!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君泽道:“今天刚入宫,我便让人去找花锦城,回话的人说,花锦城在今天宫门刚开的时候,就出宫接西域运来的良马去了。可是一直到宫门下钥都没回来。我手底下的人找了一路,也没找到。刚刚城门那边传来消息,他似乎出了城。” 一出京都,再找便如大海捞针。 顾玉喃喃道:“这花锦城背后之人不在京都,会不会是哪个藩王?” 君泽眉头紧皱,道:“不像。花锦城在宫里这么多年,若真是哪个藩王的人,怕是早就对圣上下手了,不会等到现在。前年安亲王叛乱,更是绝佳的机会。” 安亲王叛乱... 神女教教主景双... 神女湖... 顾玉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抓到那个一直被她忽略的线索了。 君泽道:“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顾玉犹豫了一瞬,道:“你知道宫里神女湖的由来吗?” 君泽道:“先帝的敬德皇后曾在湖边一舞,先帝称其为‘美如九天神女降世’,于是改名神女湖。” 君泽说着说着,语气便慢了下来,道:“先帝的云嫔入宫前,敬德皇后极受先帝宠爱,神女湖便是为敬德皇后挖的,因为敬德皇后出身江南水乡。” 难道去年安亲王叛乱,真的跟花锦城背后之人有关系? 顾玉又想到景双想要炸毁连海堰水淹江南,未必不是花锦城背后之人在操控着一切。 还有芳贵太妃,落到她手里,嘴里念念有词,莫非她信仰神女教,就是怀念早逝的敬德皇后? 顾玉道:“敬德皇后为人如何?” 君泽道:“如她封号一般,德才兼备,母仪天下,她在时后宫妃嫔和睦,都对她心悦诚服,史书称其为一代贤后。” 说完,君泽下意识压低声音,把他知道的秘辛说了出来。 “可惜云嫔入宫后,先帝做出了许许多多荒唐事,敬德皇后百劝无果,日渐被先帝厌弃。后来诞下太子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她的死并非偶然,而是先帝对云嫔痴迷,一度想要废后改立云嫔,但是云嫔的出身你也知道,先帝一直未能如愿。” “敬德皇后红颜未老恩先断,日日担惊受怕,才芳年早逝。她仙逝不久,云嫔便疯了,跟侍卫...” 君泽话没说完,毕竟云嫔是他的亲祖母,他不好指摘什么。 左右顾玉曾帮云嫔淫秽后宫一案洗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君泽继续道:“先帝痛失所爱,又没有敬德皇后在一旁管着,各方妖魔鬼怪都出来了,将后宫弄得乌烟瘴气。” 顾玉听完这番话,脸色更难看起来,道:“花锦城背后之人,怕是先帝的后宫之人,而且跟敬德皇后和先帝的太子有关。” 君泽不明所以,道:“为什么这么说?仅凭神女教和神女湖吗?会不会太牵强了?” 顾玉揉了揉额头,道:“神女教的教主是先帝废太子的孩子景双,不小心死在了我手上。” 君泽再次震惊了,道:“废太子的几个孩子不都死在了永安巷吗?” 说完,他又意识过来,永安巷虽有重兵把守,但是真想做点儿什么,也不是天衣无缝。 可问题是,废太子的孩子怎么会跟顾玉扯上联系? 君泽怒道:“你在江南消失那段时间,究竟都做了什么?怎么还跟废太子的孩子搅浑在一块儿了?” 他知道那段时日顾玉做了很多大事。 杀了安亲王,炸了保河山,收了神女教,现在又告诉他,她还顺道杀了废太子的儿子。 君泽一阵惊悚。 期间稍有不慎,顾玉便死无葬身之地。 君泽没忍住语气重了些,道:“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你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花锦城背后之人不会放过你的!” “尤其是现在,他们明显已经发现你了,你昨天收到消息,花锦城今天就走了,敌明我暗,何尝不是在对你的一种嘲讽。” “你怎么每次都这么鲁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天下无敌吗?是不是刀山火海都要趟一遍,死于非命才算完!” 正好好说着话,顾玉忽然被他怼了,顿时来了脾气,道:“当时若不是我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整个江南的百姓都得遭殃!” 君泽语气依然不善,道:“你为什么不传信给我?” 顾玉反驳道:“我当时有的选吗?当时你跟绍无极出城平叛,先不说信能不能及时传到你手里,就是真的到了你手里,你能立刻从战场上撤下来,赶去不夜城吗?” 哪怕知道顾玉说的是事实,君泽依然满心恼火,道:“那也不能你单枪匹马就去阻止!你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房间里的硝烟味儿越来越浓郁。 顾玉怒冲冲道:“当时通宁县也不安全,苏县令要在那里镇着场子,我带上会武之人只会引起景双的疑心,死得更快。” 君泽骂她的话都被堵了回来,但是一肚子火没处撒,不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作死你得了!” 顾玉气得不行,大晚上过来,就是为了骂她一顿吗? 顾玉道:“你简直不可理喻!若不是我及时炸毁了保河山,堵住了连海堰的缺口,你都不知道会被洪水冲到哪儿去,早死透了!哪儿还有命在这儿跟我翻旧账,还骂我作死?” 君泽说不过她,又发现自己的确带着点儿无理取闹。 然而君泽在气头上,许多话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能干巴巴来一个:“滚!” 顾玉都要被气笑了,道:“这里是我家,这是我的屋子,要滚也是你滚。” 顾玉还亲自帮他把窗户打开,骂道:“滚!” 君泽看着敞开的窗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抬脚就踹了一下身旁的椅子。 椅子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响声。 把躲在角落里的狗子惊了出来。 它夹在前主人和现主人之间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选,又悄悄退了回去。 顾玉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不是想踹凳子,你是想踹我!” 君泽受够了她的冷脸,骂骂咧咧道:“要不是看在你胳膊受伤,我一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第464章 花锦城还会回来的 顾玉“呵”了一声,更显得君泽无理取闹。 君泽气得胸脯起伏。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落雁在门口问道:“小公爷,刚刚怎么了?” 君泽踢凳子的声音惊动了落雁,唯恐顾玉遭到什么不测,赶紧过来问。 顾玉一语双关道:“没事,狗子在我这里狺狺狂吠,我骂了他几句罢了,他就蹬鼻子上脸,掀翻了我的凳子。” 君泽不知道“狗子”是顾玉给猫起的名字,但知道顾玉是在骂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但未免被落雁发现他在这儿,闹出不必要的误会,只能暂时压下火。 落雁想到狗子经常对顾玉龇牙咧嘴,动辄就给顾玉一爪子,便道:“要不我今晚把它带出去吧,省得它挠您。” 顾玉看了一眼君泽,道:“不用,打开窗户,他自己就走了。” 落雁觉得奇奇怪怪的。 顾玉道:“你先回去吧。” 落雁带着疑惑走了。 等落雁走远,君泽愤怒道:“你太过分了!我大老远来给你传消息,你就这么对我!” 顾玉黑着一张脸,坐在窗户下没说话,冷冷道:“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君泽把怀里上好的药酒掏出来,随手扔在地上,骂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就要翻窗户离开。 顾玉说了句:“也不知道谁是狗,好端端说话,莫名其妙就咬人!” 君泽翻窗户的动作停了下来,道:“你!” 他愤怒地甩了一下袖子。 顾玉语气不善道:“你要是不滚!就赶紧说正事!然后该干嘛去干嘛去,明日还有朝会,我得早起。” 君泽坐到一边,不去看她,硬邦邦道:“刚刚说到哪儿了?” 顾玉翻了个白眼,道:“说到花锦城背后之人跟敬德皇后脱不了关系。” 君泽扶着被气得有些发蒙的头道:“要查查敬德皇后的家里人。” 顾玉认真道:“不仅是敬德皇后的家里人,还有曾经在后宫跟敬德皇后相熟的妃嫔,另外再查查芳贵太妃。” 君泽道:“我知道了。我再去问问我娘,关于敬德皇后的一些事情,她应该还有些记忆。” 顾玉“嗯”了一声。 君泽又道:“八公主和姜小姐一块儿出事,还带累了另外两个小姐身受重伤,这件事情怕是跟六皇子脱不了关系。” 顾玉深深叹口气道:“他是想逼我就范,以后只能扶持他。另外,他还知道五皇子和德荣的秘密,你们小心一些。” 君泽道:“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顾玉对怎么处置六皇子很是为难。 到底是叫她小舅舅叫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白切黑的时候,真心疼爱过。 可是六皇子手上弄出这么多条人命,顾玉亦不能看他逍遥法外。 胳膊传来一阵痛感。 若今天不是她及时接住八公主,八公主从摘星楼上跌落,不摔死也会落得一个重伤残疾。 顾玉狠下心来,道:“六皇子那边我来解决。” 该说的都说完了,顾玉沉默下来,瞪着君泽。 君泽不自在道:“你胳膊重新上药了吗?” 顾玉同样不自在起来,道:“上过了。” 君泽站起身,把刚刚扔地上的药瓶捡起来,道:“这是宫中御用的药,比你府上的药要好些。” 顾玉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这不是也会好好说话吗?” 君泽道:“好好说话你不听。非得吵一架你才高兴。” 顾玉被他倒打一耙的行为激怒,道:“也不知道是谁先嚷嚷的,吃饱了撑的,跑这么远跟我吵架。” 君泽道:“自然是你先挑火的!” 顾玉下意识就要怼回去,但反应过来这样的吵架毫无意义,道:“不早了,你该回去就回去吧。” 君泽被她撵了,依然没动脚步,闷声道:“要不要我帮你上药。” 顾玉道:“不用!” 君泽“啪”一声,就把药瓶重重放在桌子上,道:“不识好歹,疼死你算了!” 说完,就翻着窗户离开了。 顾玉在原地颇为无语。 这狗东西就不会好好说话。 ------------------------------------- 京都近来热闹极了。 五皇子和六皇子各自出宫建府。 圣上给张小姐和五皇子的赐婚旨意也下来了,张府一片喜乐融融。 五皇子还是没能见到德荣,不是君泽不让他们相见,而是德荣刻意躲着。 五皇子发了狠去堵德荣,可是德荣身边总跟着人,他无法跟德荣说一些私密话。 君泽对他们两个的处境也没有多说什么。 他其实知道,就算五皇子登上皇位,也不能跟德荣在一起。 五皇子即将面对更多的压迫。 来自大臣,来自天下伦理。 侍寝宫女只是个开始。 一旦让步,就再无回头的可能。 身不由己,进退不得。 这个事实对于十六岁,对未来还充满期待的五皇子来说,十分残忍。 不只是君泽,德荣也看得很明白。 或许说从一开始他就看得很明白,知道他跟五皇子是云泥之别。 只是在御兽苑,五皇子将他从冰天雪地里救起来,那时的五皇子才十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华服,小脸粉雕玉琢,恍若观音旁的仙童。 他不可避免地对五皇子产生了感激。 他知道这种情愫很危险,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他是为什么入宫的。 可是日复一日的相处,让他下意识忘了进宫的原因。 德荣逐渐窥探到五皇子暴戾的外表下,是敏感而脆弱的内心。 知道五皇子对亲情充满向往,却因为自己出生导致母亲难产而死,被父亲厌弃,所以只能强装不在意。 在一次五皇子被圣上训斥,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时,他试着宽衣解带。 像是一个母亲喂养孩子,与五皇子在冰冷的深宫中互相依偎取暖。 这一喂就是六年。 没人告诉他们这是不对的。 或者说,对不对,又是谁规定的呢? 他们戒不掉这种可耻的依偎。 麦子来到他身边,小声道:“花公公已经跑了。德荣哥,你自由了。” 德荣看着天空掠过的鸟儿,没有说话。 花锦城还会回来的。 他也不会自由。 就是死,也不会自由的。 自由是个多么奢侈的词啊。 他这种卑微到尘埃里的人,怎么配提自由? 第465章 我的鞋不合脚,穿着难受 五皇子和张小姐的大婚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 君泽派出去的人依然没找到花锦城。 至于花锦城背后的人,怀疑的对象有几个,其中不乏令人后背生凉的猜测。 但是没有证据,他不敢妄下定论。 婚期将近,五皇子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南书房的课程也是心不在焉。 到了君泽那里,五皇子失魂落魄道:“表哥,德荣还是不肯见我吗?” 君泽抿抿唇,道:“你先安心准备大婚吧,他的事以后再说。” 五皇子道:“表哥,你能帮我给他带几句话吗?” 君泽在心里叹口气,道:“你说。” 五皇子明明有一肚子话。 想跟德荣解释自己宠幸侍寝宫女是不得已而为之,娶张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这样的不得已而为之太过苍白,再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事实。 他想说他心里始终装着德荣,希望德荣等他, 等到他有一天坐上那个位置,就再也没人能阻止他们了。 可是那一天又要到什么时候呢? 最终,五皇子只能更咽道:“我...我的鞋不合脚,穿着难受。” 君泽不明所以,皇子们的鞋都是由宫里专门的绣娘负责的,怎么会不合脚? 但是君泽没有多问。 找了个借口,把德荣调到自己跟前,对跪在地上的德荣道:“五皇子让我转告你,他的鞋不合脚。” 德荣听后面色戚戚,道:“奴才知道了。” 君泽看着他,冷冷问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德荣踟蹰了一下,道:“五殿下火气旺,足底容易出汗,宫里的绣娘做鞋以精致为先,常用不透气的缎子和锦布,一天下来,五皇子的足衣总是很潮湿。” “奴才小时候家里穷,穿的都是草鞋麻鞋,便自作主张,跟着绣娘学了些手艺,帮五皇子做鞋,用更透气的棉麻填充鞋底,五皇子穿着更舒服些。” 君泽“嗯”了一声。 这种小事,不仅是君泽,怕是连五皇子自己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德荣细致入微,把五皇子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十分周到。 可惜主仆之情逐渐变了味儿。 话已经转告完了,君泽依然没走,对德荣道:“你抬起头来。” 德荣战战兢兢抬头。 君泽看着他的脸,不放过他表情的任何变动,道:“你是怎么来到五皇子身边的?” 德荣道:“六年前,奴才被御兽苑的宫人欺负,是五殿下救奴才于水火之中。” 君泽道:“你为什么入宫?” 德荣道:“家里穷,日子过不下去,便入宫来换一条活路。” 君泽继续问道:“你从前跟着御兽苑的领事太监花锦城做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德荣听到花锦城的名字,身子就抑制不住的打颤,道:“花公公是个严厉之人,下面的人一旦犯了错,就会被他重罚。” 君泽道:“你来五皇子身边做事之前,他可有说过什么?” 德荣道:“花公公交代奴才要好生伺候五殿下,不能丢御兽苑的脸。” 君泽道:“还有吗?” 德荣低垂眼帘,道:“没有了。” 君泽又问道:“先前六皇子发现你二人的不伦之恋,我将你送回御兽苑,花锦城可有说什么?” 德荣道:“教训了奴才一顿,骂奴才未将五皇子伺候好,其余并未说什么。” 这是实话。 德荣从来猜不透花锦城的想法。 当年他机缘巧合,跟在五皇子身边,他以为花锦城会让他做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 后来回到御兽苑,他以为花锦城会利用五皇子频繁来御兽苑再做些手脚。可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被君泽从御兽苑调到尚膳监,花锦城依然按兵不动。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花锦城的监视之下,但是花锦城从未控制过他。 君泽看着德荣,德荣的回答毫无破绽,跟他调查出来的结果一样。 但无破绽的前提是花锦城没有问题。 君泽没有说话,但是眼神逐渐发凉。 其实杀了德荣这个隐患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五皇子将德荣看得跟命一样,真的杀了德荣,五皇子只怕要跟他反目成仇。 杀不得。 只能把德荣当成诱饵,引着五皇子往最高的位置走。 君泽道:“五皇子马上就要成亲了。” 德荣道:“奴才知道。” 君泽道:“你是个聪明人,做聪明人该做的事。不然就是害人害己。” 德荣道:“奴才明白。” 君泽看着德荣,因为被阉割的原因,面白无须,忽然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德荣愣了一下,道:“奴才今年二十有三了。” 君泽道:“你还年轻,只要不自寻死路,本王以后赐你天高海阔,荣华富贵。” 德荣身上有宫里奴才所具有的共性——服从。 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说的只是:“奴才谢王爷。” ------------------------------------- 王沛近来鲜少出门,唯恐撞见逍遥王,再打他一顿。 幸好逍遥王最近因为五皇子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 王启在他面前,把打听来的所有关于逍遥王和顾小公爷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王启不愧是狗腿子,把传闻都说得绘声绘色,像是亲眼见过一样。 王沛摇头晃脑,道:“这么说来,逍遥王还真跟顾小公爷有一腿喽。” 王启道:“八九不离十了。” 王沛轻笑一声,随手给王启塞了一把金叶子,道:“要是再有消息,记得告诉我。” 王启拿到金叶子,脸笑成了一朵花,道:“谢谢爷。” 王沛嘴里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来到他爹王丞相的花房,正撞见户部尚书赵大人从里面走出来。 赵尚书一看见王沛,便热情招呼道:“四爷,许久不见,更加丰神俊朗了。” 王沛一笑,道:“赵尚书也是老当益壮啊。” 赵尚书跟这个二世祖可没有什么话好说的,寒暄两句便离开了。 王沛走进花房,看到他爹,张口就是:“爹,给我几队兵玩玩呗。” 第466章 死灰复燃 王丞相皱起眉头,道;“你要兵做什么?” 王沛道:“上次在牡丹筵上,我好像又不小心得罪了逍遥王,近来都不敢出门。” 听到这个,王丞相就一阵气恼。 逍遥王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在京都真就横着走了。对他儿子说打就打,实在可恨。 王丞相道:“知道了,我会给你安排些武功高强的侍卫。” 王沛道:“侍卫也不够啊,逍遥王还有他身边那个结巴,一个能抵十个。我总不能出一次门,带着二十几号人吧。” 王丞相看着他道:“你在少林寺学的武功都学到哪儿去了?” 王沛想了想在少林寺喝酒吃肉,调戏尼姑的日子,道:“逍遥王从小习武,我也就学了这两三年,在他跟前只有挨打的份儿。” 王丞相冷着脸,道:“钱你要多少都没问题,但是兵不能给你。” 王家豢养私兵的事需要捂着,王丞相知道自己儿子不着调,私兵到他手上,还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王沛道:“为什么啊?” 王丞相要是不给他兵,他拿什么讨好顾小公爷? 不能讨好顾小公爷,他怎么让顾小公爷喜欢上他? 顾小公爷不喜欢上他,他怎么带着顾小公爷去逍遥王面前炫耀? 从来他要什么,王丞相就给什么的。 王家私兵那么多,他不过要几队兵马而已,怎么就碰壁了呢? 王丞相道:“你自己照照镜子,你是领兵的材料吗?” 这点儿王沛就不乐意了,道:“我怎么不是领兵的材料!虎父无犬子,爹您都这么厉害了,您儿子我能差到哪儿去!” 王丞相不想打击儿子的自信心,语气坚定道:“不行就是不行。” 王沛道:“逍遥王十五六岁就领兵去南蛮了,我大哥二哥也都在二十岁的时候去本家练兵了。我今年都二十四了,连咱家兵的影子都没见着。您就给我几队兵马吧。我也不要多,一万就够了。” 王家的兵马加起来也就五六万,王沛儿戏一般,张口就要一万,王丞相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对着王沛劈头盖脸呵斥道:“你怎么不说要五万!” 王沛惊喜地睁大眼睛,道:“爹,您真能给我五万吗?” 王丞相抄起身旁的铲子,就朝王沛的身上打。 王沛一边躲,一边嗷嗷叫唤,一边还不忘道:“爹啊,我老当益壮的爹啊,您行行好,就给我一万。” 据他所知,顾玉现在就有五千顾家军,他怎么着不得比顾玉多一倍。 可是王丞相下手越来越狠,王沛只能道:“不!给我八千,八千就够了!” 王丞相见铲子打着不够劲儿,换来一个锄头,重重敲在王沛背上。 王沛当即叫道:“哎呦呦,疼死儿子啊,爹您怎么越活越年轻了!打得儿子好疼啊!” 王丞相见他不知悔改,这个时候还嬉皮笑脸的心里的火更加升腾,干脆扔了锄头,换来一把钉耙。 王沛见王丞相动真格的,当即道:“实在不行六千也行啊!” 王丞相举起钉耙就朝王沛劈来。 王沛在少林寺还是学了点儿功夫的,立刻躲开了。 王沛大叫道:“五千!五千!爹,不能再少了!” 顾家现在也就五千兵马,再少的话,送出去多丢人啊,不符合他王四爷阔绰的作风。 王丞相怎么打都打不到儿子,气得不行捂住胸口身子直打颤。 家里的私兵,竟然被儿子当成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蔬菜。 让泰山崩于前都不动声色的丞相气得风度全无。 他扶着钉耙,气喘吁吁道:“孽子!你给我去祠堂跪着!不叫起不许起!” 王沛见他爹是气急了,连忙滚出去道:“爹您消消气,我这就去跪祠堂。” 从花房出来后,王沛一脸沮丧。 他嘴上说去跪祠堂,但不会真去。 未免待在家里又气到他爹,王沛带着几个侍从就出了门。 一路来到停杯楼里。 这个继费酒楼之后,京都最大的酒楼还算符合他的身份。 没想到刚进来,就看到顾小公爷和几个文翰学士刚散伙。 今天的顾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广袖,人群中就数她亮眼。 清风拂过,露出额角的一道伤疤来。 王沛虽然荤素不忌,但是对美色有着别样的执着。 他睡过的男人女人,脸上必须得完美无瑕。 就如同多年前,在他面前撞墙的小姑娘来说,无论那小姑娘长得再好看,他也会因额头上的伤疤失去兴趣,感叹一声白璧微瑕。 可是顾玉额头那道疤,非但没有损了她的容颜,反而更添英气。 王沛暗想,怎么会有人连一道疤都长得那么好看呢? 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难怪能引得逍遥王折腰。 眼看顾玉就要离开,王沛想也没想就迎了上去,道:“这不是顾小公爷吗?幸会幸会!” 顾玉知道王沛做过的不堪入耳的荒唐事,对王沛没什么好感,敷衍道:“幸会。” 顾玉就要走,就被王沛拦在前面。 王沛一脸兴奋道:“顾小公爷生辰将至,可有想要的生辰礼?” 顾玉:???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距离她的生辰还有一个月。 而且她跟王沛算不上熟悉,怎么这人突然过来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 若她没有记错,她跟王丞相也算不上熟悉吧。 去年她入狱,王丞相还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王丞相的儿子怎么就这样巴巴过来了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顾玉想要套套他的话,便示意文翰学士先离开。 而后对王沛道:“王公子客气了,我的生辰还远着呢。” 王沛道:“不远了不远了,不就下个月的事儿嘛,象牙席怎么样?赵尚书刚给我爹送来,我爹又给了我,我还没用过。但是触手生凉,天渐渐热了起来,你睡着舒服些。” 顾玉内心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她实在是高看了这个傻x。 根本就不用她套话,他自己就说出来了。 赵尚书可是九皇子派的人。 竟然死灰复燃,搭上了王丞相这条线。 第467章 连他一块儿打 顾玉沉浸在震惊之中。 未免王沛真的给她送了象牙簟,引起王丞相的注意,以后不方便找王沛套话,顾玉道:“王公子的心意我收下了,但象牙簟过于贵重,我不敢收。” 王沛心头一喜。 他说什么来着? 没人拒绝得了钱的诱惑。 不过一个象牙簟,顾玉通身清冷的气质就淡了许多,说话也少了几分疏离。 王沛道:“嗐,一个象牙簟算得了什么,我原本想送顾小公爷一个大礼,但是现在...嗯...出了点儿小问题,不过我会想办法解决。” 非是顾玉眼皮子浅,实在是象牙簟乃是御贡,就连圣上都说过“过于奢侈,不必再献”。 赵尚书竟然把如此贵重之物献给王丞相。 最重要的是,落在王沛嘴里,竟然成了“算得了什么?” 王家奢靡可见一斑。 还有他说的那份大礼,让顾玉也生了好奇。 不过她疑心作祟,闹不明白王沛突然出现究竟想干什么。 甚至猜测是否王丞相故意设下的陷阱,王沛是在扮猪吃老虎。 顾玉决定探探他的底细,便道左右看了看,道:“这里不方便,请王公子随我到楼上说话。” 王沛简直不要太惊喜。 哪怕谪仙般的顾小公爷,也免不了俗。 王沛乐滋滋地跟着顾玉上了楼。 顾玉想知道王沛是真傻还是假傻,便与他对坐饮茶。 等楼里的侍从沏好茶后,顾玉端起茶盏,抬手敬他,道:“这是停杯楼里最好的茶,洞庭碧螺春,民间称为‘吓煞人香’,王公子尝尝看。” 王沛虽然出身王家,但是受王丞相和丞相夫人宠溺,书也没好好读,肚子里没多少墨水。 在他看来,这等风雅之物怎比得上脂粉堆里的欢畅? 不过对面坐的是顾玉,他还是要装装样子。 王沛像模像样尝了一口,发现被顾玉夸得天花乱坠的茶,还不如自己家里喝的。 王沛便道:“顾小公爷爱饮茶?” 顾玉道:“是。” 王沛道:“我手里刚得来一些龙凤团茶,到时候给顾小公爷送去。 龙凤团茶可是贡品,就连圣上都得省着喝。 王沛敢送,她顾玉可不敢收,婉拒道:“王公子太客气了,不过我喝不惯其他茶叶。” 想送什么都送不出去,王沛不无失望道:“那好吧。” 顾玉道:“我记性不太好,似乎之前没有与王公子有过太多交往。” 王沛道:“没有太多交往,以后不就有了嘛。顾小公爷平时除了喝茶还喜欢做什么?走马射箭?” 官场上谁说话不是恨不得拐上几百弯。 顾玉揣摩着这话的意思,结果百思不得其解。 顾玉道:“王公子喜欢做些什么呢?” 王沛来了精神,下意识就要说出斗鸡遛鸟,赌博看戏。 但是看到顾玉坐在那里,自成一派风雅,就把话吞了下去,道:“我也喜欢走马射箭。我还在少林寺习过功夫,什么时候我跟顾小公爷约一约。” 顾玉扶着额头,道:“王公子盛情难却,然我公务繁忙,恐无暇相陪。” 王沛挠挠头道:“其实我也忙。” 顾玉一挑眉毛道:“哦?” 王沛道:“我虽然没在朝堂领职,但是王家家务事多,我也常常忙得脚不沾地。” 顾玉心思微动,端起茶盏饮茶,来遮盖自己的表情,道:“王公子平时都忙什么?” 王沛道:“巡巡庄子、铺子啊,读读书练练武啊,领领兵训训马啊。” 顾玉差点没被呛到。 这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他是故意的吗? 可看王沛的样子,若真是在扮猪吃老虎,那王沛的城府也太深了些。 他说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是王丞相在背后指使的吗? 顾玉平生第一次跟这种人打交道,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 王丞相觉得王沛忽然要兵的事情不太对劲儿,将一直跟在王沛身边的王启叫了过来。 王丞相问道:“沛儿刚刚说要兵马,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王启一看花房里乱糟糟的,就知道刚刚他们父子二人闹了不愉快。 但是王丞相会对儿子手下留情,可不会对他这个小跟班手下留情。 王沛发现逍遥王和顾小公爷有一腿,还是他打听来的。 王启不敢说王沛要兵是想送给顾玉,又清楚王丞相城府极深,自己在他面前耍心眼儿,肯定躲不过他的眼睛。 王启只半真半假道:“四爷想跟逍遥王较劲儿呢。大概是看到逍遥王领着君家的兵马比较威风,所以他也想试试。” 王丞相长吐一口气。 是他那孽子能做出来的事儿。 王丞相挥挥手,让王启下去。 王启逃过一劫,就想去王沛那里问问情况。 可府里的侍从说王沛出门了。 王启知道王沛就是个惹祸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找找。 等他一路找到停杯楼,里面已经打起来了。 许多京都的百姓站在门外垫脚围观,里面锅碗瓢盆叮铃咣当一阵乱响,王沛的嚎叫声震耳欲聋。 王启连忙挤过层层人群,看到逍遥王翘着二郎腿,在嘈杂的环境里饮茶。 这都立夏了,他脸上却挂着一层厚厚的冰霜。 王沛在少林寺学的功夫还是有点儿用的。 起码他在挨打时能够躲避一二了,也知道身子哪个部分挨打最疼,哪个部分皮糙肉厚。 楼里鸡飞狗跳,王启吓得魂飞魄散。 从前逍遥王打王沛,那也是拖到暗巷里悄默声的出手。 这般当众打人,丝毫不留面子,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还是多年前,因为那个撞墙自尽的小姑娘。 王启看着人群,一个身影脱颖而出,哪怕在角落里,也不会让人忽略。 顾小公爷脸上挂着震惊,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场景,不知该做些什么,索性当了看客。 王沛还在哀嚎,他带的那些侍从在逍遥王手下人跟前根本不够看的。 这时,眼尖的王沛看到王启,大叫道:“王启!救我!喊我爹来,我要被打死了!” 王启暗自咬牙,王沛没看到也就罢了,现在看到了,他还不救,之后也没他的好果子吃。 王启过来对逍遥王点头哈腰道:“王爷,我们爷不懂事,您高抬贵手,看在王丞相的面上放他一马吧。” 君泽淡淡看了王启一眼,对自己的人吩咐道:“连他一块儿打。” 王启:???!!! 第468章 赔钱 王启说得不错,君泽再看不起王沛,也得给王丞相一个面子。 王沛和王启最终是被横着抬出停杯楼的。 君泽让人给王丞相带去了一句话:君家的人,不是他们王家想动就能动的。 王丞相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 随后审问了王沛院子里的人,这才知道先前他吩咐王沛弄死的那个君家妇,没有死,还被王沛养在了外面。 王丞相气得恨不能再将王沛打一顿。 这个尾巴他都给王沛处理好了,偏偏王沛在美色上犯浑,让君泽抓到了把柄。 王沛躺在床上呻吟,道:“爹啊,我好疼。” 王丞相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逍遥王就是打死你,也是你咎由自取!” 王沛道:“他要是打死我,谁孝敬爹啊。” 王丞相道;“你若是老实一些,就是对我最大的孝敬了。” 王沛趴在床上,撑着一口气替自己辩解道:“我真的老实了,老实的不得了。平时都不敢出门。” “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啊,就喝喝茶,他跟疯狗一样,一踹开门,拽着我就把我拽出去了,二话不说就是打啊。” 王丞相道:“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干,那个君家妇,我早就让你灭口,你灭的哪门子口!” 王沛这才反应过来,一时闹不明白逍遥王是因为他跟顾小公爷喝茶打他,还是因为之前那个君家人打他。 王沛道:“是那个妇人勾引我。” 王丞相冷着脸道:“我已经将那个妇人送回君家了,随他们处置。” 王沛想到那个妇人在床上的功夫,十分惋惜。 但比起自己因为她挨了打,这点儿惋惜就烟消云散了。 王丞相继续道:“你以后好好收收你的色心。别什么脏的臭的都不放过。” 王沛想说他已经改过自新啊,这回看上的人乃是人间第一等,再光风霁月不过的顾小公爷。 但是随即想起顾小公爷已有妻妾,说出来怕是又要把他爹气够呛。 他浑身被打得没有一块儿好肉,可在剧痛中还不忘颤巍巍道:“爹,给我几队兵吧。别人都有,就我没有。逍遥王能这么嚣张,不就是仗着手里握着君家的兵权吗?” 王丞相见他还不死心,严肃道:“这不一样!君家世代武将,他们的兵马是过了明路的,要靠朝廷的军饷养,在关键时候要上战场保家卫国。” 王沛无意识地哼哼两声。 王丞相怕王沛这个缺心眼儿乱说话,只能隐晦道:“咱们家的兵马是自己养的,关键时候用来保全王家上下的。” 也就是世代更迭,王家能养的兵马越来越少。 大禹朝开国之前,各方混乱未止。 王家的兵马为了天下统一,三十万兵马在四方征战中损耗一半,才换来天下太平。 可那时王家元气大伤,只能将好不容易稳定的江山拱手让与景家。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现在都说王家显赫,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王家代代相传的族志中,曾有多么辉煌的过去。 景家几任皇帝,一代代削减下来,到了王丞相手里,只能暗中养五万人了。 并且圣上摆明了要对世家下手,王丞相对兵马一事是慎之又慎。 王丞相一大把年纪了,见过的风风雨雨不少,本想安度晚年,把王家交到大儿子手里。 可圣上的野心太大了,竟然妄想对世家下手。 全然忘了当初他是怎么依靠世家上位的。 绍无极一个贱奴所生之子,无根无基,仗着圣上保他,都敢杀到诸个百年世家头上。 王丞相不由感叹世事变迁。 上一个企图对世家出手的顾玉已经被他们打怕了。 如今在朝堂上不敢轻易掺和圣上与世家的争斗,就是掺和了,也是从中调和。 现在的绍无极有些棘手,王丞相只好重新站出来,在世家中充当定海神针。 想完这一切,王丞相再低头。 却发现王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王丞相摇摇头。 到底时候不一样了,若是放在百年前,别说君泽是圣上的外甥,就是圣上的儿子,王家人也是照打不误。 现在情况反了过来。 王丞相叹口气。 圣上若真的把世家逼急了,他手里还有九皇子。 一个幼儿,总要比一个异想天开的中年人更好掌控。 说不定王家还能在他手里再续辉煌。 ------------------------------------- 停杯楼里。 管事马临愁眉苦脸地跟顾玉报着今日损坏的东西。 顾玉看了一眼抱胸坐在堂中的君泽。 所有客人都走了,楼里只剩下侍从收拾东西。 只是看到满身散发着冷意的君泽,都不敢靠近,其他地方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唯他身边还是一片狼藉。 顾玉拿着马临给的账单,挥退了一众侍从。 她来到君泽面前,公事公办道:“赔钱。” 君泽冷着脸,更显得面部棱角分明,道:“为什么跟他一起喝茶?” 语气里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意味。 顾玉面无表情道:“王公子出手阔绰,随手一送不是象牙簟就是龙凤团茶,请他喝一杯,倒也不算亏。” 君泽道:“不过是象牙簟和龙凤团茶,我又不是送不起。” 顾玉道:“送得起是一回事,能不能送又是一回事了。” 御贡之物,就是送了,谁敢轻易用? 不过是王家的势力太大,圣上敢对其他世家下手,却不敢轻易动王家罢了。 君泽抬眼看她,道:“你若想要,我亦能送。” 顾玉直接拒绝道:“我不想要。” 君泽脸色愈发难看,道:“你是不想要象牙簟和龙凤团茶,还是不想要我送的象牙簟和龙凤团茶?” 顾玉知道他在闹别扭,道:“这些不重要。” 君泽冷笑道:“那什么重要?” 顾玉眼神微凉,道:“你知道王家跟九皇子派的人搭上线了吗?” 君泽目光一凛:“什么?” 第469章 她中毒了! 顾玉就在一片狼藉中拉过一个凳子,道:“王沛要送给我的象牙簟就是户部赵尚书送给王丞相的。” 君泽剑眉紧紧皱起,眼里尽是肃杀。 顾玉以为他是在担忧九皇子派有了王丞相,对于五皇子来说,将是个极大的阻碍。 谁知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畜生。” 这个畜生指的自然是王沛。 顾玉多少知道他们之间的陈年旧怨,只好绕开王沛道:“若是王丞相决定扶持九皇子,那么废后徐氏活到现在也就有了解释。” 君泽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没想过九皇子派会完全倒,只是王丞相竟会掺和进来。麻烦得很。” 顾玉没有接话。 在君泽看来,这件事再糟糕不过了。 王家在世家中间的影响力要比旁人想象的大。 据他娘所说,当年圣上上位,朝纲不稳。 武有绍无极在朝中诛杀异己,顾玉的父亲顾钧益和他父亲君晋四处平乱。 文有王丞相稳住朝堂,促使百官归心。 王丞相若真是想要扶持九皇子上位,虽然比不得圣上登基之时,依然能达到一呼百应的效果。 但在顾玉看来,这件事就是一把双刃剑。 王丞相扶持九皇子说明什么? 说明王丞相已经不满圣上对世家出手了,想要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君王。 激化皇权与世家的矛盾,便是顾玉一开始的目的。 现在达到了。 麻烦的是王丞相要扶持九皇子。 且不提五皇子的上位之路会更加艰难,单说九皇子派就是被她整垮的,王丞相和九皇子派的人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顾玉想到了另外一桩事,道:“花锦城会是王丞相的人吗?” 若是王丞相的人,那么花锦城去永安巷找废后徐氏就有了解释。 君泽想到自己查来的资料,摇摇头道:“花锦城是先帝在时入的宫,若他背后是王丞相,这条线铺的未免太长了些。再说了,王丞相如果不满圣上,当初就不会帮初登基的圣上稳固朝纲了。大费周折回到原点,不是那个老狐狸的作风。” 事情再次陷入谜团。 顾玉道:“王丞相是老狐狸,但是王沛...” “王沛”二字一出,君泽脸色就难看起来。 顾玉无奈道:“说正事呢。” 君泽冷哼一声。 顾玉继续道:“王沛跟王丞相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我甚至闹不明白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君泽道:“他不是傻,是脑子有病。” 顾玉道:“说不定他是一个突破口。” 君泽声音愈发冷冽,警告顾玉:“你给我离他远一点儿,别看他表面像个傻大个,五脏六腑不知道装了多少腌臜东西。” 想到王沛做过什么,君泽就犯恶心。 顾玉也知道王沛是个什么人,道:“我与他本就没有多少接触,今天是他主动凑过来,我便顺势探探他的底细。” 连顾玉自己都没察觉,她的话里带了解释的意味。 君泽察觉到了,郁闷的心情这才轻松一些,道:“王沛花心滥性,怕是对你起了非分之想。” 顾玉闻言皱起眉头。 若真如君泽所说,王沛并非扮猪吃老虎,那么靠近她似乎就剩下这一个解释了。 继君泽之后,顾玉也泛起了恶心。 君泽道:“若非你是顾小公爷,他还不知会使出多少肮脏手段把你弄到手。怎么可能跟你客客气气坐在雅间饮茶。” 顾玉道:“我知道了,以后会离他远一点儿。” 君泽道:“你自己清楚就好。” 顾玉道:“既然王丞相不是花锦城背后之人,那他是否知道花锦城的存在,或者说花锦城背后之人的存在?” 真相扑朔迷离。 君泽道:“有个法子说不定能试出来。” 顾玉与君泽四目相对,心下了然。 ——废后徐氏。 ------------------------------------- 素心法师感到恐慌。 她在永安巷熬过了寒冷的冬季,却在这温暖的季节得了病。 这病让她的精神逐渐困乏,每日都昏昏欲睡。 昨日,她一口气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非但没有睡饱的感觉,身子反而更加僵硬了。 她中毒了! 素心法师盯着灰扑扑的床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是谁对她下手? 素心法师不知道。 因为想她死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 可她不能死! 没有看到九皇子登基那一刻,她绝对不能悄无声息死在这永安巷里! 到了饭点,素心法师拖着沉重的身体,来到院门边。 小太监把饭菜从小窗里递进去,素心法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道:“救我,我病了,快去请御医救我!” 小太监一笑,脸上毫无恭敬,道:“素心法师,宫里的御医都忙得很,哪儿会来咱这地方给你看病啊。” 素心法师又是一阵眩晕,道:“去找花锦城!帮我给花锦城递个话!让他来救我!” 门外的小太监是这几日才调来永安巷的,素心法师不知他的底细。 但是她现在只能跟这个小太监每日在饭点儿见上一面。 绝望之际,除了找他别无办法。 小太监道:“花公公?御兽苑的花公公早就跑了?” 素心法师几乎尖叫出声:“跑了!” 花锦城怎么会跑了! 他为什么跑? 没有花锦城的庇佑,难怪她中了毒。 他和他背后的人要放弃九皇子了吗? 素心法师想到这种可能,就抖若筛糠。 素心法师面如枯槁,此时像个疯子一样,道:“发生了什么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太监敷衍道:“谁知道呢。” 小太监没有多说,把饭菜递过去,便离开了。 素心法师看着寡淡的饭菜,腹中咕咕作响。 她知道这些饭菜一定有毒。 但是不吃,也会被饿死。 素心法师听不到外面传来的任何消息,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第470章 整顿后宫 小太监给素心法师送过饭后,回到庑房,状似不经意道:“我说不定还能被调出这见鬼的永安巷了。” 此话一出,有几个小太监凑了过来,好奇道:“小楠子,这话怎么说?” 小楠子细细观察着几个人的反应。道:“刚刚给素心法师送饭,人都瘦干了,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几个太监摆摆手,道:“就是素心法师死了,你也不一定能调出永安巷。” “永安巷又不单单住了素心法师一个人。” “你没钱打点上面的人,谁费心思把你调出去啊。” 正常的讨论中,有个人问道:“素心法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呢?” 小楠子还没回答,一个小太监就插嘴道:“来永安巷的人都活不长,素心法师能熬过上个冬天,已经很不容易了。” 小楠子继续跟其他小太监抱怨永安巷的日子。 到了第二天,小楠子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照例给素心法师送饭菜的时候,不停跑茅厕。 昨日问素心法师怎么要死的小太监恰好路过,小楠子一脸苍白道:“帮我给素心法师送个饭,哎呦,我又要去茅厕了。” 说着,小楠子就捂着肚子又往茅厕跑。 素心法师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小楠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被调离了永安巷,回到殿中省,又被皇贵妃调了去过去。 小楠子通过阿姐把消息传到顾玉手里,情况渐渐明朗起来。 除了她之外,另有两股势力,彼此不相通地保护着素心法师。 其中一股势力在殿中省,察觉到小楠子刚来永安巷,素心法师就中了毒,情况有异,所以找了个由头,把小楠子调回殿中省。 而顾玉让皇贵妃故意把小楠子调到景秀宫里,就是让幕后之人明白,是皇贵妃出的手,从而把素心法师看得更加谨慎。 另外一股势力在永安巷,那个小太监屡次对小楠子下泻药,偷偷换了小楠子给素心法师送去的饭菜,还在饭底塞了药。 追着这两条线索细查,顾玉又跟君泽交换了情报。 真相逐渐浮出水面。 永安巷的小太监是王丞相的人。 殿中省的某些人则听命于花锦城背后之人的吩咐。 他们互相不知彼此的存在,亦或者是知道了,也没能弄清楚彼此的身份。 这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 否则两股势力合作起来,互通有无,更加棘手。 事后,宫里皇贵妃身子修养好了一些,她一改往日温和宽厚的作风,以雷霆之势整顿后宫。 尤其是对殿中省进行了一次大换血。 这引起了大多数宫人的不满,殿中省的首领太监杨泉求见圣上,声泪俱下控诉皇贵妃的专权跋扈。 杨泉道:“非是奴才不懂事,实在是宫里各个部门的宫人做活都是做惯了的,猛一调换,就全乱了套,东家的东西送到西家去,绣花的偏被调去种花。 底下闷头干活的人还好说,有些有品阶的太监、姑姑刚到新地方,不知手下人的底细,闹出了许多笑话...” “还有许多劳苦功高的老宫人,皇贵妃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撵出宫,听说皇贵妃还要大费周折再从民间选宫人入宫,训练新宫人费时费力...” 杨泉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阵呼声:“皇贵妃娘娘到。” 杨泉当即闭嘴。 皇贵妃虽然衣着华丽,但粉黛未施,施施然走了进来。 她对圣上行过礼后,道:“圣上日理万机,杨总管不知体谅圣上,仗着是宫里的老人,竟然越过本宫来叨扰圣上,莫非是对本宫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话,本宫就在这里,不妨直说。” 杨泉缩了缩脖子,皇贵妃毕竟在后宫浸润多年,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圣上看着皇贵妃的病容,责怪道:“病还没养好,怎么就出来了。” 皇贵妃来到圣上身边,道:“若非臣妾过来,还不知要被杨总管编排成什么样呢。” 杨总管连忙请罪,道:“奴才怎敢编排皇贵妃娘娘,只是看娘娘身子未愈,才斗胆来圣上这里拿个主意。” 皇贵妃冷笑一声,道:“你去把那个原本绣花又调去种花的宫人叫过来,好让本宫和圣上长长见识。” 杨总管的头埋得更低了。 哪儿有什么绣花的宫人调去种花,不过是为了让圣上止住皇贵妃整顿后宫的行为,夸大其词罢了。 圣上见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道:“杨泉皇贵妃就在这里,有什么话就跟她说吧。” 杨泉苦着一张脸,道:“皇贵妃娘娘,宫中各部经此调换,大家都反应适应不了,还望皇贵妃娘娘体谅奴才们的辛苦。” 皇贵妃站起身,跪在圣上面前道:“圣上,臣妾今日连连做噩梦,梦到小八和棠儿从摘星楼跌落。” 皇贵妃说着还用帕子擦拭了眼角。 圣上知道,牡丹筵上八公主和三位贵女从摘星楼跌落一事,让皇贵妃产生了阴影。 瞧着皇贵妃憔悴的面容,圣上伸出手想把她扶起来,道:“都过去了,你还在病重,不要忧思过甚。” 皇贵妃摇摇头,道:“臣妾不得不忧思,至今不知摘星楼的栏杆是谁动的手脚,让臣妾寝食难安。” 不仅是皇贵妃,就连圣上自己都没能查出来。 有这么一个隐患在,的确担惊受怕。 皇贵妃继续道:“圣上,臣妾代为执掌凤印本就忐忑不安,又出了摘星楼那样的岔子,既然找不到幕后凶手,臣妾只能用最笨的法子,重新整顿满宫上下,放出去一些年迈的宫人,再选进来一些新鲜面孔。还望圣上体谅臣妾。” 圣上想了想,的确是个最笨的法子。 放出宫人和新选宫人费时费力费资,让圣上本就不富裕的私库再度缩水。 皇贵妃继续道:“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大批换人了,有许多宫人还念着皇...素心法师的恩情,臣妾使唤起来颇为费劲儿。” 一提到素心法师,圣上瞬间警惕,转动十八子的手随之停了下来。 第471章 姜太妃娘娘薨了 圣上是个多疑之人。 皇贵妃一说素心法师的旧人,圣上就意识到,废后徐氏究竟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毒,至今没有查出来一个结果。 和徐济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带着徐家财产逃遁、将他从生死关头救回来的冷御医摔断腿、以及摘星楼的栏杆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断裂一样。 百般探寻,都没有结果。 说不准,这些事情都是废后徐氏的人出手的呢? 她虽然已经入了永安巷,可宫里曾经跟过她的旧人还在。 万一哪个宫人因为废后徐氏生出不轨之心... 圣上将十八子拍在桌子上。 杨泉悄悄抬眼,看到圣上已经被皇贵妃说动了,当即道:“圣上,若是一次换掉太多宫人,恐怕会引起宫中上下恐慌,而且新进宫人需要时间过渡,再加上殿中省的银钱不足,奴才斗胆,先换一批年迈的宫人,剩下的慢慢来。” 皇贵妃眼神微凉,宫里的牛鬼蛇神太多,就像是摘星楼事件,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从背后捅一刀。 对后宫进行大换血,她一刻都等不了。 并且宫外的顾玉已经准备好了,会借着这次机会,往宫里送大量自己的人。 皇贵妃正要反驳杨泉,福海公公一脸沉痛地走了进来,道:“圣上,姜太妃娘娘薨了。” 什么! 所有人都震惊了。 皇贵妃不敢相信道:“姜太妃娘娘的身子一向康健,就算前段时日虽然因为姜小姐出事,卧病在床,可御医说了并无性命之忧,怎么突然薨了?” 圣上冷着脸,带着皇贵妃和后宫诸人往姜太妃的寝宫走去。 姜太妃的尸体还是温的。 御医道:“姜太妃娘娘年迈,不小心从台阶上跌落,伤中头颅,救不回来了。” 圣上怒道:“跌落!又是跌落!宫人呢!” 姜太妃的贴身宫女哭着道:“刚刚起风了,姜太妃娘娘喊冷,让奴婢将她的披风带出来,奴婢便进屋取披风了,奴婢离开时,玲珑守着姜太妃娘娘。回来时,姜太妃娘娘便倒在血泊里,玲珑就在旁边。” 那个叫玲珑的宫女面无血色道:“奴婢该死,姜太妃娘娘让奴婢给她摘花,奴婢才离开了片刻,回来时姜太妃娘娘便倒在台阶下昏迷不醒,等御医过来,姜太妃娘娘已经薨逝了。” 皇贵妃脸色难看。 宫里又多了一桩命案。 姜太妃再小心不过的一个人,从先帝那腌臜的后宫活到现在,足以说明她的低调。 她既不会得罪什么人,也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姜太妃下手? 皇贵妃首先想到六皇子。 可是六皇子已经从宫里搬了出去,并且跟姜太妃并无利益冲突。 “嘭”一声,打断了皇贵妃的思路。 原来圣上怒摔杯子,怒道:“朕这后宫,千疮百孔!藏污纳垢!是个人都能对主子,对朕下手!” 所有人都对圣上跪了下来,齐声道:“圣上息怒。” 圣上觉得自己的身子又开始发麻,乌头的后遗症又上来了。 福海是最先察觉到圣上异样的人,连忙对御医道:“快给圣上施针!” 御医将冷御医制的药丸子塞进圣上嘴里,又按照冷御医传授的针法给圣上施针。 圣上好半天才缓过来,所有人都还胆战心惊跪着。 圣上在福海耳边冷冷吐出一个字:“杀!” 除了福海、皇贵妃还有两个御医,其他看到他这副样子的人都杀了。 福海低着头出去,不一会儿,神鹰卫赶来。 不等宫人求饶,就堵着他们的嘴拖了出去。 圣上看着皇贵妃,道:“宫中上下,所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二十岁以上的宫女,四十岁以上的太监,全都赐钱撵出宫去!重选身家清白的宫人入宫。” 皇贵妃低着头道:“臣妾遵旨。” 圣上的命令透露着一股血腥气。 宫中有人哀嚎,有人惊喜。 刚刚百般阻挠皇贵妃清洗满宫动作的杨泉,竟然成了第一个被圣上开刀的人。 皇贵妃冷着脸从姜太妃娘娘的宫里离开。 无论从前隐藏了多少妖魔鬼怪,以后的后宫,将会由她说了算。 消息传到宫外。 圣上追加姜太妃为姜贵太妃,入葬皇陵,彰显天恩。 并且为了给姜太妃祈福,放出适龄宫女四百七十二人出宫婚配,放出大龄太监六百八十九人出宫养老。 另外在民间选八到十四岁男孩女孩入宫,弥补宫内职位空缺。 顾玉对姜太妃薨逝的消息很是诧异,阿姐也没能查出是谁动的手。 顾玉似乎陷入盘丝洞中,危机四伏,却寻不到头绪。 唯一能做的,便是一边心疼自己的钱,一边把钱如流水般花出去,将自己的人送入宫。 只是没办法的办法。 若不能将幕后黑手抓出来,只能打乱那个人的关系网,若能通过放出宫人,把人放出去,就再好不过了。 ------------------------------------- 花锦城一路风尘仆仆,爬上了山。 郁郁葱葱的山林中,一座辉煌的寺庙格外显眼。 山中清幽,香火缭绕。 实乃修身养性的绝佳之地。 花锦城一袭富家地主常穿的绸缎,伸出手,轻轻拍打着寺门。 寺庙中的小尼姑听到敲门声,放下扫帚,过来开门。 门打开,小尼姑一看到花锦城,猛然被他一半烧伤,一半络腮胡的脸吓了一跳。 小尼姑连忙赔罪,道:“阿弥陀佛,请恕小尼无礼。” 花锦城早已已经习惯了旁人被他狰狞的面容吓到。 不过这里是寺庙,不是任他为所欲为的御兽苑。 花锦城双手合十,道:“无妨,小师父没被吓到就好。” 小尼姑心善,见施主不怪罪,对他好感顿生,客客气气道:“阿弥陀佛,施主,本庙住着贵人,不承香火。” 花锦城勾唇一笑,殷红的嘴唇配上烧伤的脸,显得他如吃人的恶煞。 花锦城道:“我千里迢迢来此,可不是为献香火。” 小尼姑疑惑道:“那您是为何而来?” 寺庙里远处传来一阵钟鸣。 花锦城闭上眼,一脸虔诚道: “我来见贵人。” 第472章 太后 在一阵激荡的钟声里,花锦城跟着小尼姑走进寺庙。 一路上,小尼姑好奇地打量着花锦城。 寺庙里的贵人一心向佛,深居简出,就连尼姑们都很少见,经过她的通禀,竟然愿意见这个奇怪的男人。 走进殿门,一帘叠一帘的帷幕后,是一尊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一个消瘦的身影跪在菩萨低眉恰好能看见的地方。 平静的诵经声,从帷幔里面传出,击打木鱼的声音缓慢而有规律。 小尼姑想要提醒一下,客人来了,却被花锦城抬手制止住了。 花锦城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这段经文结束。 里面的人似乎还沉浸在佛法的世界里。 沉默了几息后,那人终于道:“空净,你先出去。” 小尼姑法号空净,闻言低着头走了出去。 殿门开合,空旷的殿中只剩下两个人了。 花锦城行了宫中太监的礼,道:“奴才花锦城,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平静道:“菩萨面前,没有太后,只有悟缘法师。” 当年五皇子出生,孝悯皇后仙逝,圣上悲痛不已,将太后“请”到五台山清修,赐法号“悟缘”。 花锦城道:“在奴才眼里,没有悟缘法师,只有太后娘娘。” 太后道:“菩萨面前,不得无礼。” 花锦城掀开一层层帷幕,走到太后身边,语气不明道:“十六年未见,太后娘娘风采不减当年。” 要说风采不减当年,绝对是假话。 光阴是最残酷的,能让一个期盼玉兰花开的小女孩儿,变成一个内心枯槁的老妇。 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的生活,让她看起来比寻常老妇更多了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韵味。 此时一袭素衣,黑白相间的头发被一根毫无纹样的乌木簪挽着。 似乎完完全全成了平心静气的出家人。 跪坐在蒲团上的太后抬头看了眼花锦城。 花锦城将脸上假络腮胡揭了下去,随手投入香炉里,荡起一阵香灰。 花锦城道:“想着过一回男人的瘾,终究是自欺欺人罢了。” 太后移开视线,道:“你也没变多少,依然面目可憎。” 花锦城摸着自己的脸道:“有时候,不怪太后娘娘厌恶,有时候,奴才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这张脸,也觉得面目可憎。” 太后道:“可憎的不是脸,是心。” 花锦城一笑,跪在地上,抬起胳膊,道:“菩萨面前不便讲话,奴才带您出去。” 太后看着他的奴才样儿,心里的厌恶更重,道:“别人把你当奴才,你自己也把自己当奴才了不成?” 花锦城脸上笑意不变,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奴才就是奴才,不过不是皇宫的奴才,是您一个人的奴才。” “太后娘娘,奴才来接您回宫。” 太后看着他深弯的脊梁,道:“十六年的光阴岁月,宫里的规矩,我早就忘光了。” 花锦城道:“奴才带您慢慢想起来。” 太后这才把手搭到花锦城的胳膊上,随着花锦城起身,从殿里走了出去。 大概是太后提前吩咐过,今日寺庙里的尼姑都去了后山,各处都空荡荡的。 只留下了一个看大门的小尼姑空净。 空净是佛门前的一个弃婴,在寺庙里长大,长到十四岁还没有下过山。 她对山下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空净看到花锦城半弓着腰,扶着寺庙里的贵人走出来,连忙放下扫把迎了上去。 她眼里尽是不染世俗的天真,对花锦城道:“阿弥陀佛,施主,您的胡子去哪儿了?” 花锦城道:“胡子没有了。” 空净跟太后显然更熟,道:“悟缘法师,他是谁呀?” 花锦城道:“小师父,您该叫她太后娘娘。” 空净道:“我们都是叫悟缘法师的。” 花锦城道:“从今往后,不该这么叫了。” 太后似乎有些不满花锦城对如此纯澈的小尼姑说话,道:“空净,你去后山找你师姐们去吧。” 空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花锦城回头看着空净,道:“这小尼姑挺有意思的,娘娘不带走她吗?” 太后道:“她是佛门中人,还是让她留在佛门吧。” 花锦城扶她继续往外走,看到寺庙中的玉兰花道:“您还喜欢玉兰花?” 太后眼前只有脚下的路,看也未看玉兰花,道:“你来得太晚,都谢了。” 花锦城道:“明年还会再开。” 太后还没说什么。 花锦城自顾自道:“不过明年您不必在这鬼地方看了,宫里什么花都有,玉兰花比这里的更加绚烂。” 一路上,花锦城说得多,太后回答的少。 走出寺庙大门,花锦城用衣袖擦拭门边的石墩子,道:“您稍等。” 太后没有坐下,像一座雕像一般,站在寺门中间。 很快,辉煌的寺庙燃起了熊熊大火。 金黄与火红相互交织,背靠郁郁葱葱的山林。 为枯燥乏味的山中岁月增添了一抹亮色。 渐渐的,所有璀璨的色彩都消失了。 唯有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后山的尼姑们看到这一幕都惊叫起来。 空净喊道:“悟缘法师还在里面!” 尼姑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儿,拎着水桶就往寺庙跑去。 山下的农夫看到后聚在一起。 “好端端的怎么起火了?” “太后娘娘曾在荒年给咱们施过粥,还是上去帮个忙吧。” “走!” 山下戍守的守卫发现后,连忙跑上去救火。 其他山头的和尚、尼姑也都来帮忙。 寺庙一时间乱作一团。 火势越燃越大,来人越来越多。 嘈杂声中,太后发出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大火将寺庙烧成灰烬的那一刻,悟缘法师又成为了太后娘娘。 姜太妃薨逝后没多久,五台山传来消息。 太后娘娘清修的五台山遇见山火,太后娘娘险些丧生。 京都人听到这个消息,忽然意识过来,原来皇家还有一个太后。 离京十六年,五皇子都快要娶妻了,这也该回来了吧。 当地知府诚惶诚恐上书。 太后清修的寺庙被山火烧成灰烬,对于太后娘娘的去留,求圣上给个指示。 是另选寺庙,还是接回京都? 第473章 大仇未报,你一定要挺过来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 一个从五台山过来的守卫道:“太后娘娘在五台山一心向佛。遇到荒年,还会像普通尼姑一样,去民间行善布施,颇受百姓敬爱。” 圣上犹豫了一瞬。 姜太妃去世,宫里再无先帝那一辈的宫妃了。 在旁人看来,太后娘娘在外清修十六年,圣上就是有再大的怨恨,也该消除了。 再说当年是保大保小的问题,如今五皇子都迁宫立府了,马上就要迎娶皇子妃。 大禹朝以孝治天下,现在太后清修的寺庙遇火,他若是无动于衷,难免为人诟病。 圣上道:“让神鹰卫亲自去五台山,请太后回宫。” 圣上派人接太后回宫的消息传来,传遍京都。 最为难的其实不是圣上,而是嫁到君家的长公主。 当今太后便是抚养她长大的江妃娘娘。 江妃娘娘对长公主如珠如宝,长公主在不知道生母是云嫔时,也对江妃娘娘充满孺慕之情。 可自从知道自己的生母是云嫔,这份孺慕之情就变了味儿。 她永远忘不了云嫔衣衫不整,被人从宫殿里拖出来。 她一声“荡妇”,彻底逼疯了那个女人。 又哭又笑,疯疯癫癫。 她也忘不了江妃娘娘和其他几位宫妃互相对视。 云嫔私通,是后宫女人们共同策划的结果。 而她的养母江妃娘娘,亦参与其中。 后来圣上登基,生母云嫔淫秽后宫一事再度被提起,闹得满城风雨。 圣上为了压下丑闻,认江妃娘娘为养母,将其奉为太后。 长公主松了一口气。 她对江妃娘娘的情感很是复杂,但终归感恩多于怨怼。 可后来,因为孝悯皇后生五皇子时难产,太后在产房要求剖腹取子,使得孝悯皇后死状惨烈。 君家不满自家孩子落得如此下场,尤其是小叔子君显,喝醉了酒,打着赤膊在圣上面前耍刀,威胁之意全在刀中。 在君家的施压下,圣上将太后请去五台山礼佛。 圣上给了君家一个交代,君家也给了圣上一个交代。 君显被君家逐出族谱,不知去往何方。 后来长公主听说君显在江南安了身。 君泽听到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上来就问:“娘,太后娘娘要回京了?” 长公主点点头,道:“神鹰卫已经去接了,若是脚程快一些,她还能赶在五皇子娶亲前回来。” 君泽下意识皱眉,太后离京时,他才九岁,对太后的印象不算深刻。 只记得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会拿着糕点引他唤“外祖母”。 君泽道:“太后...外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娘你要去城门接吗?” 虽然云嫔是长公主生母,但云嫔怀长公主时,还是他人妇,所以一生下来,就养在了太后,也就是当年的江妃娘娘身边。 旁人只以为太后就是长公主的生母。 说句实话,现在太后能够回来,长公主有点左右为难。 一边是对养母阔别十六年的思念,一边是君家人对太后的不满。 长公主道:“娘去接,你别去了,君家那边不好交代。” 君泽忧心忡忡道:“我知道了。” 他忧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太后回来的这个时机太巧了一些。 姜太妃莫名其妙薨逝,五皇子要成亲,花锦城消失不见... 所有事连在一起透露着不祥。 君泽在调查花锦城时,怀疑过许多人。 尤其是跟敬德皇后有关的人都怀疑了一遍,连松阳的父亲端亲王都没放过。 唯独忽略了这个离京十六年的太后。 她冷不丁出现,让君泽疑心顿起。 太后在去五台山之前,可一直执掌着后宫大权,宫内各种人脉关系自然尽在掌握。 而且这趟五台山去得憋屈。 君泽摩挲着手指,道:“外祖母跟敬德皇后之间,关系如何?” 长公主不明所以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君泽道:“我只是好奇。” 长公主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敬德皇后母仪天下,贤良淑德,你外祖母受过她不少恩惠。 或者说,先帝后宫的女人们,几乎都受到过敬德皇后恩惠。你外祖母跟敬德皇后关系不算深,也不算浅。 因为我与废太子年龄相仿,你外祖母常带我去敬德皇后那里跟废太子一起玩耍。” 君泽心里的不安加重。 他担心花锦城背后之人就是太后。 是个劲敌不说,最主要的,是他娘对太后还有深厚的感情。 君泽道:“娘,外祖母回来那日,我跟您一块儿去城门口接她。” 长公主道:“你不必去。” 君泽唯恐长公主知道他的猜测,陷入更深的为难。 他没有解释那么多,只道:“我记得外祖母曾将我抱到怀里哄我睡觉,多年未见,有些想念,君家那里娘你不用担心。” 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也好。” 从长公主院中出来,君泽一脸严肃,对关言吩咐道:“派人去太后娘娘的回京队伍中探查,看有没有一个脸部烧伤之人跟着。” 关言应了一声。 ------------------------------------- 冷大夫那里乱作一团。 顾飞柏生了病,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一度陷入昏迷醒不过来。 顾玉和老夫人守了一夜,他也没有醒过来。 顾玉对老夫人道:“母亲,您先回去歇歇吧。” 老夫人一脸憔悴,看着顾飞柏道:“他醒不过来,我安心不下。” 冷大夫给顾飞柏灌药,可进去的少,出来的多。 一碗药大半都洒在了枕头上。 冷大夫道:“这样下去不行,你们叫叫魂吧。” 老夫人当即在他床边唤道:“飞柏,玉儿重新整合了一万六千多顾家军,你快醒来,让她带你去看看啊。” 顾玉道:“顾叔叔,大仇未报,你一定要挺过来。” 她们唤了许久,直唤得口干舌燥,顾飞柏才悠悠转醒。 他布满烧伤的脸上满是惭愧,声音沙哑,还带着点儿不由自主的抽搐,道:“是我...不好,让...让你们...担心了。” 第474章 玉蝉儿,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老夫人含泪道:“你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顾飞柏靠着顽强的意志,又一次从生死关头挺了过来,躺在床上没有太多精力说话。 顾玉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身体的大半肌肉已经萎缩了,就像是一层皮挂在血淋淋的骨骼上。 顾飞柏四十多岁,正值壮年,本该骑在烈马上在草原上逐日射箭,却只能在床上苟延残喘。 罪魁祸首还高坐庙堂,万人之上。 从顾飞柏的院子里出来,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可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顾玉心头。 想要杀了圣上并不难。 难的是如何在保全家人、维稳江山的情况下,杀了圣上。 平沙把一只信鸽交到顾玉手里。 君泽在上面留了短短一行字:花锦城是太后的人。 顾玉紧皱眉头。 怪不得一直查不到花锦城的身份,原来她们的方向一直都是错的。 她以为神女总会跟敬德皇后有关,所以一直在查与敬德皇后相关的人,自然毫无所获。 她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太后既然回宫,怎么会将花锦城带来? 是挑衅吗? 事到如今,花锦城一定知道五皇子和德荣之间的感情。 若太后一定要保花锦城,为了五皇子和德荣不被暴露,她跟君泽的确做不了什么。 退一步说,难道就任由太后拿捏这个秘密吗? 花锦城跟永安巷的废后徐氏联系,从一定程度上说明花锦城是向着九皇子一派的。 可太后明明是长公主的养母,为什么会选择帮九皇子一派? 是因为当年孝悯皇后难产,被圣上赶去了,由爱生恨吗? 这也只是猜测,毕竟顾玉从未见过太后,也不知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夜里,顾玉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到在祠堂,顾飞柏道:“我从落日关爬回京都,为了不被人认出身份,只能用火烧伤自己的脸。” 忽然,顾飞柏那张烧伤的脸变得陌生。 她不知那人是谁,可他们一样,满脸烧伤。 天亮后,顾玉回忆着这个梦境久久不能回神。 既然飞柏叔叔是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的脸,才故意烧伤自己的。 那么花锦城,是否也为了不暴露原本的身份,故意烧伤自己? ------------------------------------- 太后回京那日,长公主亲自前往城门口接人。 顾玉作为圣上的近臣,也带着一对神鹰卫过去。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君泽带着五皇子过来了。 太后娘娘的车辇缓缓走入视线,遇见长公主的人停了下来。 长公主激动不已,大步往车辇走去。 到了车辇前,长公主半跪下来,更咽道:“不孝女景婵,拜见母后。” 长公主这一跪,让所有前来的人都跪了下去,道:“恭迎太后回京。” 太后的车辇上的帘幕被人掀开,一个身着素衣的老妇人走了下来。 顾玉余光看去,心下惊讶。 太后跟她想象中的太后截然不同。 她一身素衣,浑身上下,除了一根乌木簪挽着黑白相间的头发,再无其他首饰。 不像是一国太后,倒像是个朴素的出家人。 太后上前,将长公主扶了起来,亲切道:“玉蝉儿,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一声玉蝉儿,让长公主呜咽不止,与太后相拥而泣,道:“娘!” 这是长公主景婵的小名。 除了太后,再无其他人叫过。 君泽第一次见长公主这般失态,伸出手制止了身后的神鹰卫,以免他们打扰。 等长公主哭够了,太后才放开她,宠溺道:“瞧你,都快要当祖母的年龄了,怎么还跟小丫头一样。” 长公主眼眶再次发热。 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君泽,道:“这是泽儿吧。” 君泽上前行礼道:“外祖母,外孙给您请安。” 太后道:“转眼十六年,你都长这么大了。” 长公主连忙拉了君泽一把,道:“泽儿,让你外祖母好好看看你。” 君泽走上前去。 不光是顾玉看到太后感到诧异,君泽亦是如此。 他对太后的印象还留在十六年前。 是那个满头金钗,雍容华贵的太后。 并不是这个朴素的出家人。 太后亲和道:“泽儿,外祖母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你低低头,让外祖母好好瞧瞧你。” 君泽闻言弯下腰。 太后笑着道:“你小时候最调皮不过,怎么现在这么乖巧。” 君泽垂下眼眸,也细细打量着太后。 她脸上的皱纹是岁月的象征,又比同龄人多了几分平和。 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似乎很是虔诚。 君泽还未说什么,长公主便替他解释道:“他这都是装的,等过段时间,准原形毕露。” 太后道:“我在山中,对京都事听得不多,你可有娶亲?” 君泽只好道:“还未。” 长公主像是打开了话匣子,道:“母后,您不知道,我都快为他的亲事愁死了。” 君泽无奈唤道:“娘。” 太后笑着对长公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必着急。” 而后又对君泽道:“闲着没事儿,就多进宫见见外祖母。” 君泽连忙应下。 这时,五皇子从君泽身后走了出来。 太后看到他,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确定这人是谁。 五皇子低垂眼帘,上前一步道:“孙儿景尚,给皇祖母请安。” 周围安静了一瞬。 谁不清楚五皇子是怎么生下来的? 五皇子自己也知道。 太后离京十六年,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来接太后回宫,并没有安排五皇子过来,是五皇子执意半路跟着来的。 君泽和长公主在路上百劝无果,五皇子再三保证:他并不是来惹事的,只是来看看传说中的皇祖母。 君泽想着五皇子和太后之间总要见面,与其在宫里,说不准会闹出什么,还不如现在城门外相见。 现在看到五皇子这么认真地跟太后请安,君泽松了口气。 同时在心里生出疑惑。 五皇子对太后,以及太后对五皇子,究竟都抱着怎样的态度? 第475章 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五皇子的反应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在顾玉和君泽的教导下,五皇子早已不是那个肆意发泄情绪的任性小孩儿了。 顾玉悄悄观察着太后的反应。 她和君泽一样,对这祖孙两人的态度很好奇。 太后似乎并未将红尘往事记在心里,她抬高手,碰了碰五皇子的脸,道:“长得和你母亲倒是很像。” 此言一出,周遭人再次紧张起来,悄悄看着五皇子。 五皇子摇摇头,眼中满是遗憾,道:“可惜我没见过母后。” 太后温和一笑,道:“那你要与你姑母和你表哥多亲近了。” 五皇子道:“我与姑母和表哥向来亲近。” 太后将手腕上的佛珠褪下,而后拉起五皇子的手,戴在了五皇子的手腕上。 太后道:“这是我初到五台山时,寺庙里的住持给我的,小叶紫檀,有安身静气之效。我带了十六年,沾染了佛性,如今送给你,是皇祖母的一份心意。” 五皇子学着出家人的样子,手持佛珠,双手合十,道:“多谢皇祖母。” 五皇子和太后的相见意外的平静。 叙过旧,太后的车辇随着众人浩浩荡荡回京。 顾玉观察到,一个脸部烧伤的太监混杂在太后的仪仗队伍里。 君泽显然也发现了。 二人遥遥对视一眼,知道这个就是花锦城。 空了十六年的慈宁宫,重新迎回主人。 圣上放下朝政,来见太后。 看到太后朴素的样子亦是惊讶,请过安后,对随行的人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太后坐在慈宁宫正殿上首,终于有了点儿太后的样子。 太后道:“是哀家在五台山清净惯了,圣上不必苛责她们。” 圣上道:“这怎么行?” 太后看了看屋子里琳琅满目的摆件,自顾自道:“太奢侈了,从前怎么没发现,这里随便一件东西,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买不起。” 圣上道:“母后怜悯苍生是好事,但贵为一国太后,还需要这些东西装点。” 太后道:“哀家是半个佛门中人,现在把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听说圣上仁厚,今年放出去好些宫人,便把哀家这屋子里的东西折合成现银,贴补他们吧。” 圣上道:“若您执意如此,儿子只能照办。” 太后叹口气,道:“哀家一路赶来,有些乏了,圣上先回去吧,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圣上踟蹰了一下,终于道:“母后是在怨儿子当年狠心,将您请去五台山吗?” 太后像是疑惑道:“当年君家逼迫圣上给交代,您左右为难,哀家怪你作甚?” 圣上暗自松了口气,若太后真的在五台山修行这么多年,磨灭了心性,想要在宫里颐养天年,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假的,十六年后的太后也全然没了十六年前的霸道,他也不是那个初登基,处处受制的圣上了。 圣上道:“母后好好休息,儿子告退。” ------------------------------------- “五皇子!” “五皇子!” “五皇子!” “您醒醒!” 五皇子猛然从桌子上惊醒,脸上尽是惊慌失措,额头也出了冷汗。 刚刚把他叫醒的人正是顾玉。 身边的六皇子和少师都注视着他。 顾玉递给他一个帕子擦汗,道:“五皇子,您怎么了?可要叫御医?” 五皇子喘了几口气,道:“没事,只是魇住了。” 将太后请回宫后,五皇子一直心不在焉,今天更是在课堂上陷入梦魇。 顾玉一想就明白了,孝悯皇后的死一直是五皇子的心理阴影。 现在罪魁祸首回宫,他不魇住才怪。 南书房的课业结束后,顾玉忽然叫住五皇子道:“五皇子,这佛珠写字练武都不方便,还是别带了。” 五皇子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这是太后给他的。 五皇子道:“我喜欢这串佛珠,能够让我平心静气。” 顾玉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佛珠没有问题。 那么能让五皇子平心静气的,究竟是佛珠还是别的? 眼前一团迷雾。 傍晚,顾玉在费酒楼见了君泽。 顾玉上来便道:“下个月五皇子就要娶皇子妃了,是时候向圣上提让他参政了。” 或许是太后归来,让五皇子受了刺激,他最近十分刻苦。 顾玉看得出五皇子的野心,想到身子每况愈下的飞柏叔叔,顾玉觉得是时候加把火了。 要是复仇,君泽是她最大的阻碍。 可五皇子背后又不只有君泽,还有许多对现状一筹莫展的支持者。 他们心里清楚圣上在几位皇子中,对五皇子的偏重,可迟迟不见立太子的动作,让他们心里的石头落不了地。 只要五皇子有欲望,煽动这些人不是难事。 君泽道:“你来找我,就是跟我说这个的吗?” 顾玉眼里全是冷静,道:“正逢多事之秋,还望王爷认真对待。” 君泽似乎猜得出顾玉的打算,道:“听说你的侧妻与常家夫人多有来往?” 常家便是支持五皇子的势力之一。 一心想要推五皇子尽快上位,好取得从龙之功,让家里地位在京都再上一层楼。 顾玉眼神顿时冰冷起来,道:“妇人间的来往,我并不清楚。” 君泽见她不承认也没多说什么。 左右警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说多了,又要跟顾玉闹僵。 君泽拾起刚才的话题,道:“让五皇子过早参政有碍心性。” 顾玉道:“五皇子已经十六岁了,该到朝堂上磨砺一番。” 君泽道:“等明年吧,让他跟六皇子一起入朝。” 圣上掌控欲极强,若是五皇子一个人入朝参政,分走他的权利,他定然敏感。 若是五皇子跟六皇子一起,能分担圣上的注意力。 顾玉道:“成家立业,五皇子即将成家,这是最好的时机。” 君泽反驳道:“顾玉,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时机你心里清楚。” 顾玉眼神越发冰冷,道:“你我说了都不算,倒是可以听听五皇子怎么想。” 君泽皱起眉头,之前他庆幸顾玉能够跟随五皇子。 可现在,他察觉到有什么事情正在脱离他的掌控。 第476章 太后娘娘心里想着您呢 君泽无意与顾玉起争执,但在这个问题上僵持不下。 掌控人心这方面,他是比不过顾玉的。 不知不觉中,五皇子对顾玉大为改观,许多事情都愿意听她的话。 五皇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再是事事依从他的表弟了。 君泽看着顾玉执拗的面容,暗自叹口气。 他不得不反将顾玉一军,道:“五皇子说了也不算,得圣上点头。” 顾玉看向君泽的眼神愈发冰凉。 君泽这是无力阻止五皇子,便想在圣上那里下劲儿。 可君泽当她的文翰司在圣上身边这么多久,是摆设吗? 顾玉道:“雏鹰总要往悬崖走的,似王爷这般瞻前顾后,五皇子什么时候都不会长大。” 君泽对顾玉的冷然很是无奈,道:“顺其自然吧,顾玉。” 顾玉冷笑一声。 顺其自然? 真要顺其自然,飞柏叔叔到死都见不到大仇得报那天。 顾玉冷冷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若不同意,那便朝堂上见真章吧。” 说完,顾玉便要离开。 她来的时候就有预感君泽会阻止她,但是这件事不跟他通个气儿,后面一旦发生意外,两个人都不好处理。 君泽拦住她道:“万事都好商量。” 顾玉道:“我跟你没什么好商量的。” 君泽退了一步,道:“我虽不知你想干什么,但你若有法子让六皇子跟五皇子一起入朝,那便依你。” 顾玉顿住脚步,总算点头,“嗯”了一声。 顾玉的动作很快。 张太师思量着自家女儿就要嫁给五皇子了,十分愿意让五皇子提前入朝历练一二。 请求五皇子入朝参政的事宜便摆在了圣上面前。 六皇子那里甚至都不用顾玉做什么,只是把消息透露了过去,六皇子便心急了。 主动找到顾玉道:“小舅舅,五皇兄就要参政了,到时候还会跟我一起在南书房听上课吗?” 顾玉看着他压下所有异样情绪,道:“我正要问你的意思。按道理,你今年才十四岁,不该入朝,但是...” 顾玉迟疑了一瞬,而后道:“但你与五皇子年岁相差本就不大,课业也不落他多少,若你想,我会在圣上面前提一提。” 短暂的纠结过后,顾玉像是终于对六皇子妥协。 六皇子松了口气,道:“我亦想为父皇分忧。” 不管顾玉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现在还会为了他的事奔波。 顾玉道:“好。” 在圣上犹豫要不要让五皇子参政的时候,顾玉顺势在圣上跟前提到了六皇子。 几方配合下,两位皇子一起入了朝。 不知是圣上有心磨炼他们,还是想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他给两个儿子安排了繁杂的政务。 除了这些政务,二人在南书房的课业,以及跟着君泽练武都未停下,几日下来,二人都瘦了一圈。 五皇子有君泽在背后出谋划策撑着,还有顾玉暗中相助,情况稍好一些。 六皇子才十四岁,本就处处不及五皇子,现在更是倍感艰难。 许多事情都只能在夜半完成,又熬了几日,实在撑不住了,把手里的书册一扔,趴在桌上昏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天色大暗。 他已经从书房的桌子上回到了床榻。 他正想问发生了什么,床边出现一个面色狰狞,满是烧伤的太监。 烛光摇曳下,他格外可怖,把六皇子吓了一跳。 六皇子叫道:“你是谁!” 太监弯着腰道:“奴才花锦城,是太后娘娘宫里一等太监,太后娘娘体恤六皇子最近辛苦,特意让奴才来探望您。” “没想到奴才刚进来,就看到您昏倒在书桌上,连忙跟府上的侍从将您抱回床上,又请了府医给您诊治。” “府医说您是劳累过度,需得好好休息一阵才行。” 六皇子头昏脑胀,但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道:“皇祖母?” 花锦城笑道:“正是,太后娘娘一心礼佛,虽然只是草草见过您几面,但心里一直记挂着您,特地将奴才派来,问问您的情况。” 六皇子眼里氤氲着泪水,似乎被这突然到来的关怀感动了,配上着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可怜。 寻常人见了,还不知要多心疼他。 六皇子面上虽然脆弱,但心里全是漠然。 他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儿饼,尤其是深宫之中。 只是他习惯了伪装,软弱可怜的面貌他已经带了十几年,虚情假意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有时甚至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 就像此时,花锦城一说出太后对他的关爱,哪怕不知太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六皇子的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六皇子更咽道:“皇祖母真的关心我吗?” 花锦城道:“那是当然,太后娘娘在五台山时,就对您颇为关注。” 六皇子的哭声戛然而止。 花锦城安抚他道:“今年牡丹筵上,八公主和姜小姐几人逗弄的鹦鹉,还是太后娘娘亲自找来的呢。” 六皇子惊慌失措起来。 他说今年牡丹筵上,为什么他的计划进行得这般顺利。 不,或许不算顺利,因为顾玉及时接住了八公主。 但这件事后,所有他出手的痕迹都被人悄悄抹去,摘星楼里的宫人一个个承认是他们的疏忽。 最后不了了之。 他下手时,并不能保证小八一定会去摘星楼,去了摘星楼也不一定会倚靠栏杆。 他甚至想着等牡丹筵进行到一半,他自己去摘星楼,想办法将八公主引到栏杆处。 可他还没过去,八公主就已经跌下去了。 听说是因为一只忽然飞走的鹦鹉,引得几位贵女去捉。 莫非,是太后出的手? 还有姜太妃娘娘,好端端地从台阶上跌落薨逝,难不成也是太后娘娘为了给自己回宫做准备,才下的手? 无论六皇子心里怎么震惊,面上依然楚楚可怜,道:“花公公,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花锦城看得出六皇子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笑着道:“您听不懂没关系,您只要知道,太后娘娘心里想着您呢。” 第477章 是一对旧相识 六皇子呼吸慌乱起来。 他想不通太后的目的,那个出家人一样的太后,离京十六年,在后宫竟还有这样的能耐。 神不知鬼不觉促他成事。 太后已然向他示好,他现在该怎么选? 六皇子手心都渗出了汗水。 现在四面楚歌,他孤立无援。 顾玉对他忽近忽远,看不真切。 皇贵妃只在意小八,全然不顾这些年的母子情分。 圣上虽然表面对五皇子不假辞色,可隐约透露着维护之意。 没人指导,他于政务上一窍不通,屡屡碰壁,惹得父皇嫌弃。 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不该一时心急,提前跟五皇子一起入朝,生生成了五皇子的陪衬。 他已经见识到了太后的能耐,若是此时,太后愿意帮他... 六皇子用指甲狠狠剜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理智一些。 可是这诱惑太大,他只能想起来太后是因何离京的。 莫非太后在心里怨着五皇子的出生,害她去五台山青灯古佛了这么多年,所以不愿帮五皇子? 除了这个解释,六皇子想不到其他。 六皇子道:“我可以去皇祖母请安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与虎谋皮。 花锦城见六皇子上钩,勾起猩红的唇角,道:“当然可以。” 花锦城从六皇子府离开当晚,一只白鸽从六皇子府中簌簌飞出,最后落到镇国公府。 顾玉看完纸条,便放在烛火上燃烧起来。 果然有人按捺不住了。 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一刻不敢掉以轻心,便在六皇子府安插了眼线。 摘星楼事件至今没有查到幕后凶手,顾玉料想仅凭六皇子,根本做不到这种地步,背后一定有人相助。 今日果然等到了那人。 六皇子入朝必然觉得艰难,她一直袖手旁观,只暗中帮助五皇子越来越好。 是以六皇子急不可耐地寻求一个帮手。 顾玉想,无论六皇子和太后在之前是否已经联手,现在的六皇子一定把太后视为救命稻草。 可惜六皇子怕是不知道,花锦城早已与废后徐氏有了联系。 六皇子、九皇子、太后。 三方互为纠缠,且让他们斗一斗吧。 看看是白切黑的六皇子更胜一筹,还是“清心寡欲”的太后更胜一筹。 她要做的,就是在阴谋诡计中护好五皇子。 顾玉思考着花锦城这个人。 太后刚回宫,就上演了一场指鹿为马。 在宫里伺候的宫人不说要多好看,起码五官需周正,这个花锦城让人见了就害怕。 可太后亲自解释,她曾在五台山生病,幸得当地行宫的太监花锦城所救。 所以哪怕花锦城在大火中烧伤了脸,面目可怖,太后依然感怀救命之恩,将他带在身边。 圣上才不会在意这种地位卑微的奴才,太后愿意留就留着,才不会费心思去查。 哪怕宫里有太监认出这是御兽苑的太监花锦城,可圣上和太后这两个宫里最大的主子,一个毫不在意,一个有心维护,其他人便不多说话了。 不过好在阿姐那里已经给了个方向。 根据宫中记档,花锦入宫时,脸上就已有烫伤,被当今太后,当年的江妃娘娘安排在御兽苑这个偏僻,终年不见贵人的地方。 这定然是一对旧相识。 而宫中戒备森严,只有可能是在江妃娘娘入宫前,她便与花锦城认识了。 剩下的,就是调查江妃娘娘入宫前的关系网。 一个闺阁女子,会在什么情况下与一个男子相识呢? 范围再度缩小,顾玉交给郦若去查。 ------------------------------------- 时间转眼到了顾玉生辰,镇国公府热闹不已。 从前都是自己一家人随便过过便得了,但今时不同往日,顾玉要适当展示现在的镇国公府的崛起,以招揽各方识时务的俊杰。 从日渐衰败的镇国公府到门庭若市,顾玉用了三年时间。 大家都看到了镇国公府的崛起。 作为顾玉的双胞胎妹妹,今日亦是顾琼的生辰。 见到顾琼今日的装扮,顾玉着实吓了一跳。 眼前这个身着金缕玉衣、满头珠钗,就差把“有钱”写在脸上的人,真的是她妹妹吗? 就连她的侍女桑芽,都是通体富贵,比起一般的官家小姐还要气派。 似乎看出了顾玉的震惊,顾琼不好意思道:“京都贵女、贵妇们现在都知道我是霓裳坊,羽衣局还有琳琅阁的东家,我得穿得好些,让她们看看我们家的实力,引导她们入股。” 顾玉想要尽快复仇,那么以往藏拙的路子便不能走了,府中上上下下高调许多。 入股是顾玉跟顾琼简单提到过的。 她的钱花得太快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得想办法多方来财,而且与一些达官贵人形成利益共同体。 顾琼在经商上一点就通,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在贵妇圈中放出风声。 士农工商,商人的身份是最低的。 有不少贵妇贵人暗中对她指指点点,说好好的公府小姐不当,偏偏沾染满身铜臭气。 开始顾琼还会因为这些话难过,但是看到顾玉每日的奔波劳累,就觉得让旁人说几句又能如何呢? 只要自己不在意了,那么旁人说什么都是耳旁风。 就算她不经商,也一样会因为退婚和“嫁不出去”被人臆想诟病。 于是她放开了手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今天穿得富贵逼人,未尝没有跟那些自诩清高的贵女、贵妇们赌气的意思。 霓裳坊最贵的衣服在她身上,琳琅阁最贵的首饰也在她身上。 这些人千金求不得的东西,于她来说不过平常,连身边的侍女都能穿戴。 顾琼道:“凡是今日来的,都是家世不薄的人,我以利相诱,让她们把手头的余钱投资到咱们家的店铺,非但以后还有分红,春夏秋冬四季所出的珍稀衣服首饰,都会优先给她们留一份。” 顾玉由衷夸道:“好聪明。” 顾琼更不好意思了。 还有另外一桩事,顾玉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萧行之多次探我的口风,只要你愿意,他就来下聘。” 第478章 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她啊 萧行之还算诚心,听说两个人在商场有来有往。 萧行之看着是个憨憨,但毕竟皇商家庭,对于市场有着极强的敏感度。 经常指点懵懂的顾琼,让她少走了许多弯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萧行之的不断努力下,顾玉放下偏见,觉得让妹妹嫁给他的确不错。 顾玉有时候看到他们,觉得二人含情脉脉,似乎好事将近。 顾玉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问顾琼。 谁知顾琼咬着下唇道:“我不愿意。我若是嫁了人,便不像现在这般自由了。” 顾玉看出她的顾虑,道:“你不必为了家里委屈自己。” 顾琼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家里,我是为了自己,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她喜欢萧行之,但这种喜欢还不足以让她放弃现在的生活。 就算萧行之再喜欢她,萧行之上面还有父亲母亲,还有整个萧家宗族。 她对成亲有着莫名的恐惧,不只是因为董长茂,还有她在外面见到的生活百态。 女人一旦嫁了人,就失去了自己的姓氏,想买琳琅阁一个簪子,都要小心翼翼向丈夫要钱。 跟着姐姐见过了世面,见过了风浪,便再也无法回到从前懵懂无知的恨嫁心境了。 她害怕自己成为这样的人,害怕被冠以“萧”姓,成为萧顾氏,连回趟娘家都要经过夫家允许,更别说帮姐姐经商赚钱了。 在知道姐姐是女子之前,她觉得全家倚靠“哥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男子,是继承人,是顶梁柱。 可是知道姐姐是女子之后,她才明白哪儿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她跟姐姐是一样的人。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只是顾家人。 顾琼想,她醒悟太晚,注定不能像姐姐一样入朝为官,但是尽绵薄之力,能帮姐姐一点儿是一点儿。 她知道现在姐姐很缺钱,就算家里各个店铺日进斗金,可很快就会花出去了。 养顾家军、送入宫给嫡长姐打点、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顾府上下的开支,郦若那里每个月也会划去一大笔钱。 还有顾氏宗族,也是花钱的大头。 自从父亲顾钧益死后,顾氏除了顾玉,就没有再出英才了。 姐姐建了许多宗族学堂,延请名师,顾氏子孙无论血缘远近,无论关系亲疏,无论男女,皆可入学。 顾爵主虽然年岁不大,但宗族的人都对她心服口服,有许多顾氏子孙都说要好好读书,或者练武,以后入朝或者参军来辅助她。 姐姐以一己之力撑起镇国公府门楣,多次以身涉险,生死一线,她看在眼里。 身为顾家的一份子,在危难之际,就该像姐姐一样担起家里的责任。 顾玉不知几息功夫,顾琼的小脑袋瓜里闪过这么多东西,但是看她眼中亮晶晶的,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顾玉是个宠妹狂魔,自然无条件支持她的决定。 顾玉摸了摸她的头道:“不嫁人就不嫁人,等你有一天愿意嫁了再嫁,如果一直不愿意,那么留在家里当一辈子顾三小姐也是极好的,亦或者碰到一个喜欢的人,让他来入赘。” 顾琼靠在顾玉肩膀上,道:“做姐姐的妹妹真好啊,我下辈子还要做姐姐的妹妹。” 顾玉笑了一声,道:“那我等会儿就去回绝了萧行之。” 顾琼忽然脸红,揉着帕子道:“我还是有点儿喜欢萧行之的。” 顾玉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顾琼也不失落,道:“我更想得鱼。” 她把“鱼”字咬得特别重,念作“玉”。 顾家三姐妹都是玉字辈的,此玉是她自己,也是顾玥顾玉两位姐姐。 从前她是姐姐的负担,现在正值姐姐事业艰难之际,她要为姐姐分担。 若是萧行之愿意等她,或者愿意为她改变自然最好。 若是萧行之等不了,只能说缘分不到,她并不遗憾。 外面热闹起来,宴会的时间要到了。 顾玉道:“走,出去吧。” 顾玉带着顾琼出去,让顾琼随着孙采薇去女客那边,自己则去男宾那里招呼宾客。 果然不出顾琼所料,虽然有许多贵妇对顾琼抛头露面经商的行为不耻,但更多的还是被顾琼入股的想法所吸引。 孙采薇这段时日跟在顾玉身边收受贿赂,认识了许多官家夫人,帮助顾琼打开局面。 另一边,顾玉看到穿戴着金冠玉腰带的萧行之屁颠屁颠过来,顾玉眼皮跳了跳。 她算是知道顾琼为何穿戴那么富贵了,原来都是潜移默化中受了萧行之的影响。 萧行之一上来就紧张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顾妹妹怎么说?” 未免人多口杂,顾玉把他带回慎独院。 虽然萧行之是她的好朋友,但顾玉还是残忍地把妹妹的话转告给他。 萧行之的笑脸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挠挠头道:“嗐,其实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就是真的确定下来,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 顾玉倒是有些意外,挑眉问道:“你猜到了?” 萧行之道:“我之前旁敲侧击问过她,可她都回绝了,抱着最后的希望请你帮我问问,结果还是一样的。” 萧行之抱着寂寥的心坐下。 顾玉想着毕竟是好兄弟,外面的宾客有管家照看,不急在这一时,便把屋子里的藏酒端出来了一坛,陪他一起喝。 萧行之借酒消愁,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顾玉本想提醒他,这酒有个外号,叫做一杯倒,虽然味道清淡,但度数很高,她有时失眠,会喝一杯助眠。 但是看萧行之像是真伤心了。 醉一醉也好,顾玉闭上嘴,没有提醒。 没几杯,萧行之便醉意醺醺道:“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早几年来到京都与你相识,是否能赶在董长茂之前与你妹妹定亲。” 顾玉道:“哪儿有那么多如果。” 若是萧行之早几年来京都,她的妹妹还是那个囿于闺中,见花落泪的女子,他们估计连面都见不上。 萧行之又灌了一杯酒,道:“可是转念又想,你说得对,我最初对顾妹妹的确是见色起意,怎么会有这么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呢。 顾玉脸黑了黑,可萧行之有些醉了,没有发觉。 他继续道:“可是一日日接触下来,我才慢慢了解了她。顾妹妹看着虽然柔弱,实际上心里有股子倔劲儿,她想做的事,流着泪咬着牙也要完成,虽然不懂的事情很多,但别人稍一指点,她就能举一反三...” 萧行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最后总结道:“外表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罢了。” 顾玉喝了一口酒,眼里有了笑意,道:“会说话就多说点。” 她喜欢别人夸她妹妹。 可是萧行之忽然哭了起来,胳膊忽然搭上顾玉的肩膀,道:“呜呜呜,都怪你!你这个哥哥是怎么教她的,她这么倔,都是被你带坏的!这下好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她啊。” 顾玉正要把这个醉鬼的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下来,忽然感到背后有一抹强烈的视线。 她当即转头看去。 第479章 守护神大人 背后空空如也,只有风轻轻拂过竹林。 顾玉狐疑地眯了眯眼,难道是她多疑了? 迅速躲在墙后的君泽握紧了双手。 顾玉的生辰宴,恨不得把京都达官显贵邀请个遍,偏把他漏下了。 他只能悄悄过来,一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虽然男人间勾肩搭背很正常,可问题在于顾玉是女人。 男女授受不亲! 萧行之这蠢货居然就那么自然而然搭上了顾玉的肩膀。 他有种把萧行之胳膊砍掉的冲动。 喝酒的萧行之缩了缩脖子,嘟囔道:“奇怪,这么热的天,我怎么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 顾玉把他的胳膊放了下去,很是无奈道:“你慢慢喝,我去前面招呼客人。” 萧行之醉糊涂了,拉着顾玉的衣袖不让她走,道:“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感情比桃花潭水都深,现在心里正难过,你居然要抛下我,我还比不上外面那些宾客重要吗?” 又一阵风刮过,萧行之觉得自己的后背又有点儿发冷,道:“你这院子怎么阴风阵阵的,怪冷的。” 顾玉看得出萧行之喝断片儿了,像是哄小孩儿一样哄着他,道:“酒都是越喝越热,可见你醉得不轻,等下我让人来给你送醒酒汤。” 君泽在顾玉看不到的地方脸都气得变形了。 他喝醉的时候,怎么不见顾玉给他送醒酒汤。 萧行之算什么东西,竟然能得顾玉这么温柔! 萧行之忽然站了起来,神秘兮兮对顾玉道:“顾玉,你这院子里一定有不干净的东西。” 顾玉:??? 这家伙真的醉得不轻。 萧行之认真道:“我有感觉,那个鬼东西想要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 顾玉见过许多人酒后失态的样子,萧行之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顾玉颇为无奈道:“我叫个人来陪你喝酒。” 萧行之把顾玉的衣袖拽得更紧了,惊恐道:“你别走,我害怕,我有预感,你一走,鬼就会来收拾我了。” 顾玉心想,以后绝对不能让萧行之喝多了,太奇怪了。 顾玉道:“大白天的哪儿有鬼。” 萧行之认真道:“真的有!” 平沙这时过来,道:“小公爷,前面人越来越多了,您过去一趟吧。” 顾玉用力把自己的袖子从萧行之手里拽出来,道:“我真的要去忙了,等回头有时间了再跟你一醉方休。” 说着不顾萧行之的阻拦,顾玉便随平沙去前面,边走边吩咐道:“去把萧府跟来的人叫到我院子里,把萧行之扶回去。” 平沙道:“是。” 顾玉刚走,君泽就带着一副老虎面具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正是在花灯节前,他跟顾玉一起买的那副。 被顾玉放到慎独院的书房,君泽刚刚为了躲避顾玉,躲进书房,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的面具。 萧行之见安静的院子里忽然出现这么个鬼东西,尖叫了一声,失手打翻了酒坛,弄了一身酒水。 他说什么!果然有鬼! 萧行之刚要大叫,君泽便刻意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叫,我把你打入拔舌地狱。” 萧行之连忙捂住嘴,这个鬼的气势太强,一看就是恶煞级的。 君泽上去就给了萧行之一脚,萧行之本就醉得腿软,连跑都跑不了。 萧行之慌张道:“鬼大哥饶命啊,我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一定是找错人了。” 君泽闻到他满身酒气,更是嫌弃。 顾玉的院子这么干净,他一来就乱哄哄的,还打翻了酒坛。 君泽道:“吾乃顾家守护神,你若再敢冒犯顾玉,本神一定把你打入地狱下油锅。” 萧行之醉的意识模糊,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是求饶道:“我我我,我从未冒犯过顾玉啊!” 君泽冷笑一声,道:“你污秽不堪,与顾玉八字相冲,就是她的一片衣角都不能碰。” 萧行之哭着道:“守护神大人在上,我跟顾玉八字相冲,以后绝不敢碰顾玉一片衣角,连见都尽量不见。” 君泽眯起眼,这还差不多。 这个萧行之一副蠢相,倒还算上道。 可是萧行之接着道:“守护神大人,我斗胆一问,我跟顾三小姐八字相冲吗?” 顾琼??? 君泽满头问号。 萧行之迟钝的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顾玉和顾琼是龙凤胎啊,这八字不是一样嘛! 萧行之顿时鬼哭狼嚎起来:“守护神啊,我对顾三小姐是真心的啊,您老能不能开恩,把我们这相冲的命格变一变?或者跟月老说说好话,牵牵姻缘线吧。” 君泽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傻子,道:“只要你以后管好自己的手脚,本神便开恩为你化一化你与顾三小姐的命格。” 萧行之连忙跪下道谢,道:“谢谢守护神大人!我以后一定天天给您上香!” 他醉得厉害,跪地上也是东倒西歪的。 君泽:... 就这傻瓜德行,顾玉怎么可能选他做妹夫。 既然是一场乌龙,君泽便无意与他为难。 君泽道:“现在就走,别弄脏了顾玉的院子。” 萧行之神志不清了,嘴里嘟囔道:“只要您能让我跟顾三小姐在一起,我做什么都行。” 说完,萧行之听话的踉踉跄跄离开。 君泽一个人在顾玉的院子里,看到酒坛还倒着,连忙扶了正。 里面还残留着几口酒,酒香清冽。 君泽被勾起了酒虫,端起坛子,一饮而尽。 第480章 端方持重 萧行之刚到门前,就被顾玉派来的侍从搀扶走了。 几个侍从看萧行之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连忙按照顾玉的吩咐,送他离开。 好不容易把萧行之送上马车,侍从到顾玉身边回话:“萧世子路都走不稳了,一直嚷嚷着神啊鬼啊,姻缘什么的。” 顾玉担心萧行之酒后胡言,把妹妹说出来,道:“没让其他人看见听见吧。” 侍从道:“没有,都是咱们的人。” 顾玉点点头,放下心来。 一杯倒不愧叫做一杯倒,哪怕刚刚只是跟萧行之浅浅喝了几口,又服用了醒酒丹,顾玉还是有些熏熏然。 在后面与同僚敬酒时,顾玉险些撑不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顾玉刚踏入慎独院院门,平沙便一脸凝重过来,道:“小公爷,王四公子派人来给您送生辰礼来了,是象牙簟。” 顾玉瞬间清醒,目光一凛,道:“可有其他人看见?” 她可不想被圣上认为,她跟王家有牵连。 平沙道:“属下认出是王家的人,便截住了,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顾玉道:“王家的人现在在哪儿?” 平沙道:“属下把他安置在偏门的门房里面了,咱们的人看着,不会让他出去惹眼。” 顾玉立刻赶往门房,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启。 上次在停杯楼,王启过去劝架,平白无故挨了顿打,不过好在都是皮外伤。 王沛的伤势比较重,还在床上起不来,这阵子十分老实。 要让王启说,王沛这孙子就该打,打得躺床上起不来,再不能作妖了才好。 就这,王沛还记得顾小公爷的生辰,让侍从送象牙簟给顾玉。 幸好王启听到了这句话,不顾自己的伤还没好,花言巧语糊弄了王沛一番,才把这个活接过来。 要按王沛的话,这象牙簟就送得要多高调有多高调,最好让京都人都知道他有多阔绰,送了顾小公爷一个象牙簟。 但是王启却明白,象牙簟是连圣上都觉得奢侈,明令禁止不得进贡的东西。 要让京都人知道了,再传到圣上耳朵里,难免让圣上不高兴。 王启觉得自己从王沛手里坑来的钱还是太少了。 像他这样一心一意替主子操心的狗腿子,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顾玉一过来,王启便站起身来,道:“我们爷向来言而有信,之前提到过象牙簟,哪怕受着伤,也不忘让小的来给您送来。” 顾玉婉拒道:“替我谢过王四公子的好意,但是此礼过于奢侈,我不便收。” 这东西顾玉若是不收,王启也不好跟王沛那个二愣子交代,更不敢贪了。 王启是个人精,当即道:“这象牙簟送过来的时候没人瞧见,要是原封不动拿回去,我们爷估计又要闹起来了。” 这是她不收,王沛就势不罢休的意思吗? 顾玉淡淡看了王启一眼,让王启顿觉脊背生凉。 顾玉道:“那便多谢王四公子的好意了。” 王启见顾玉收下,不由松了口气,道:“小的告退。” 王启走后,平沙对顾玉问道:“小公爷,这象牙簟怎么办?” 顾玉想了想道:“借花献佛,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是用不起这等好东西,送入宫,给圣上用。” 王家的奢靡不是一日两日了,圣上心知肚明。 不过是王家盘踞朝堂百年,圣上敢对其他世家下手,却不能轻易动王家。 再加上王丞相是个人精,只要不惹事,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顾玉不稀罕这玩意儿,自己也不会用。 送到圣上跟前,一来表明自己的忠心,不会为王家的利益所诱。 二来顺手上上眼药,一个象牙簟扳不倒王丞相,但失望都是慢慢积攒的。 事情了了,顾玉酒劲儿又有些上头,便要回去休息。 慎独院里十分安静,顾玉一推开门,便察觉到屋里有人。 顾玉向软塌的方向看去,猝不及防看到一个... 老虎人? 淡淡的酒味儿弥漫在屋子里。 顾玉皱起眉头走过去,把老虎面具掀开,道:“王爷怎么在这儿?” 君泽向旁边的小桌上一指,道:“来给你送生辰礼。” 顾玉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个剑匣。 顾玉没有动。 君泽醉醺醺起身,打开剑匣,里面是一把剑。 他把剑拔出鞘,只听“蹭”一声,一股冷意从剑鞘中陡然溢出。 剑体雪白,望之生寒。 顾玉眼前一亮。 好剑! 可惜她还在跟君泽赌气,为君泽先前百般阻挠她复仇恼怒不已,就算是把好剑,她也不会收。 君泽看她不为所动,便道:“此剑乃铸剑名师冶风耗时十年之作,名为‘持重’。” 顾玉疑惑道:“持重?” 这个名字怎么怪怪的。 君泽嘿嘿一笑,道:“我爹与冶风是至交好友,我爹曾经意外得到一块儿玄铁,交给冶风,冶风用其铸有一刀一剑。这个就是其中的剑。” 顾玉狐疑道:“所以...另外一把刀是?” 君泽脸色有些发红,竟然有了害羞的样子,道:“另外那把刀名为端方,端方持重嘛,跟这柄剑是一对儿。” 君泽本不打算说的,但是酒后意识昏沉,嘴就没个把门,隐晦的小心思倒豆子一般倒了出来。 顾玉揉了揉额头,道:“多谢王爷慷慨,不过我有用的顺手的剑。此剑贵重,无功无禄,愧不敢受。” 君泽侧靠在软榻上,撑着脑袋,像是自己家一样自在。 他对顾玉道:“你那把三棱剑虽好,却是把杀人的利器,在京都佩戴颇引人注目。” 顾玉的剑很是特殊,一旦戳中人体,伤口便难以愈合,只能流血而亡。 只是奇怪的外形与寻常剑不同,佩戴时的确显眼,所以在京都都不怎么带剑出门。 顾玉看了一眼剑,道:“王爷这把...‘持重’亦不见得有多低调。” 君泽道:“你也喜欢不是吗?收下吧。” 顾玉撇开眼道:“不喜欢。” 君泽道:“你是不喜欢剑,还是不喜欢我?” 顾玉看得出来君泽喝醉了,无意与他争辩,道:“时间不早了,我去把岚烟叫过来,送你回去。” 君泽的脸色倏然发冷,周身戾气忽然迸发,语气森然道:“我的剑怕是比不得王四的象牙簟吧。” 第481章 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这又是哪儿跟哪儿? 顾玉回头看着君泽的脸色,虽然表情狠厉,但是桃花眼中还带着几分朦胧。 顾玉不由无奈起来,刚刚她跟平沙说话,竟然被他听了去。 顾玉道:“一码归一码。” 君泽质问道:“他送的象牙簟,你收下了?” 顾玉道:“收下了,不过...你干什么!” 顾玉说到一半,君泽就立刻起身,拿起持重就往外走,顾玉赶紧拦着。 君泽一脸凶相道:“老子去阉了他。” 顾玉惊悚道:“你疯了!” 君泽看了一眼手中的剑,道:“是,我是疯了。” 顾玉道:“你知道就赶紧把剑放下。” 君泽闻言居然真的把剑放了下去,还道:“应该的。” 可他虽把剑放下了,依然往外走。 顾玉担心他的喝醉了的状态,道:“你又干什么去?” 君泽眼里闪过寒光,道:“我真是昏了头,怎么能用持重阉他呢?太侮辱这把剑了,我去厨房偷一把杀猪刀出来,今天一定阉了他。” 顾玉颇为无语,酒鬼的脑回路真是非常人所能理解。 顾玉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君泽的酒品一向不好,今天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顾玉为了拉他,离得很近,君泽闻到了顾玉身上的草木香,喉结滚动了一下,道:“不多。” 香气太单薄了,君泽不由自主靠得更近。 酒气喷洒在顾玉的耳朵上,顾玉连忙把他推开,道:“你离我远点儿,醉得不轻!” 君泽被顾玉一推,便靠在了门上,发出一阵响动。 他闭上眼,表情格外颓唐。 顾玉不自在地整了整衣袖道:“我有妻有妾,希望王爷不要离我太近。” 君泽声音低沉,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失落,道:“你请了那么多人,偏偏把我落下了。我腆着脸过来,你却让我离你远点儿。” 顾玉看了君泽一眼,他眼底有着驱不散的忧伤,让顾玉不免心疼。 说到底,她跟君泽都矫情至极。 没办法放弃理智,也没办法放弃感情。 顾玉低声道:“等你清醒过来,就不会再说这话了。” 君泽自言自语道:“你收了萧行之的礼,收了那么多人的礼,连王沛的礼都收了,却不收我的礼。” 顾玉道:“王爷的礼过于贵重,我愧不敢受。” 君泽苦笑一声,道:“贵重?呵,王沛的象牙簟不贵重吗?” 顾玉不欲与一个酒鬼讨论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君泽又挣扎起来,道:“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要去阉了王沛。” 君泽清醒时,尚且无法无天,对王沛说打就打,这喝醉了酒,绝对干得出这种事。 顾玉连忙拦着他道:“你神经病啊!” 君泽径直往外走。 顾玉拉住他的衣袖,道:“你不能去!” 君泽像倔驴一样,闷着头非要往外面走。 顾玉也使出蛮劲儿拉他的衣服。 只听“刺啦”一声,君泽本就单薄的夏衣被撕裂开来,露出一半精壮的胸膛和臂膀。 该说不说,身材真好。 顾玉触电似的赶紧放手,一半衣襟就轻飘飘挂在君泽身上。 君泽愣了一下,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动也不动。 顾玉只能轻咳一声,把掉下来的衣袖又给他拉上去。 手指不小心碰到君泽的肩膀,君泽连忙往后退,可后面就是门,退无可退。 他像是被轻薄的小媳妇一样,捂住衣服道:“你,你想对我干什么?” 顾玉:... 顾玉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君泽却把另一只袖子也脱了下来,红着脸小声道:“你如果想的话...嗯...其实我也很想。” 顾玉瞳孔地震:???!!! 顾玉连忙转过身,道:“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你给我把衣服穿好!” 君泽露着上半身,拖着两片衣袖道:“你给我穿嘛。” 顾玉回头瞪了他一眼,道:“你到底醉没醉?” 君泽道:“你怎么管脱不管穿呢?” 牛头不对马嘴,还是醉了的。 顾玉揉着额头,她今天也喝了不少,现在昏昏沉沉乏的很,道:“你多大人了,自己穿!” 君泽哼哧哼哧在背后跟衣服作斗争,不断发出喘息声。 穿了半天都没穿好。 君泽在那里为难道:“顾玉,你搭把手,帮帮我。” 顾玉不禁扶额,这一杯倒除了让人喝醉,还有让人降智的作用吗? 怎么一个好好的人,喝醉之后连衣服都不会穿了。 君泽还在那里说什么“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顾玉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帮。” 紧接着刺啦几声,上衣成了破布。 君泽赌气道:“我不穿了!” 顾玉满头黑线,呵斥他道:“不穿就滚!” 君泽竟然真的转身拉开门就要滚。 顾玉又赶忙拦住他,要让别人看见君泽赤裸着上身,醉醺醺地从她屋里走出去,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顾玉道:“你这幅样子想去哪儿!” 君泽红着眼道:“你到底让我滚还是让我留下!” 顾玉:“我...” 她一时语塞。 君泽道:“你要是让我留下,就别说那些伤人的话,你要是让我滚,我现在就去阉了王沛。” 顾玉酒劲儿上来,头晕得很,也累得很。 她看了一眼明显喝断片的君泽,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衣服,道:“你先穿上衣服。” 她绝不能让君泽这么出去,只好让他先留在这里,醒酒后再让他离开。 君泽毫不顾形象地躺回软塌,理直气壮道:“谁给我脱的谁给我穿。” 顾玉反复在心里劝自己,不要跟酒鬼计较,不然气到的只有自己。 顾玉走近君泽,看他还红着眼。 大概醉酒的人容易心软,顾玉看着这样的君泽有些心疼,耐心地把衣服套在他身上。 这已经是顾玉最大的衣服了,穿在君泽身上还是小的很。 她只能费力拉扯着,不可避免地碰到君泽的肌肤。 君泽牵着顾玉的手道:“顾玉,我有点儿难受,我想...” 顾玉扫了一眼君泽不大对劲儿的身体,道:“别说了,我特么现在只想踹死你。” 第482章 你趁我喝醉,都对我做了什么! 君泽一双桃花眼十分好看,醉意熏熏,波光潋滟,显得更加多情。 偏偏这么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总是透露着无限深情。 现在喝醉了酒,看向她时的专注与炙热让她心跳慢了一拍。 顾玉的手被按在他的胸口,甚至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顾玉垂下眼帘,冷漠道:“放手。” 君泽不仅没放手,摩挲了一下后抓得更紧了。 房间安静下来,君泽躺在软榻上,顾玉便坐在软榻下面。 她撑着头,有些眩晕道:“你忍忍吧,我也没办法。” 君泽无意识地发出哼了一声,似乎很是难耐。 顾玉看着他迷离的神色,没有寻常的恶劣与张扬,完完全全把可怜无助交给了她。 似乎她只要再说一句重话,君泽就能哭给她看。 顾玉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低声一笑,还是恶劣道:“给我忍着,不然就滚出去。” 君泽皱起眉头,更加用力地摩挲着顾玉的手,嘴里发出一声叹息。 顾玉觉得有趣,低声笑了出来。 她自己也醉得不轻,刚刚的清醒都是勉强撑出来的。 现在君泽安静下来,她就开始头晕。 反正君泽也喝断片儿了,明天醒来,怕是什么都记不得。 顾玉任由君泽摩挲着她的手,还抬起另一只手,抚摸上了君泽的脸颊。 指尖勾勒着他的五官,从浓密的眉宇,到英挺的鼻梁,再到殷红的嘴唇。 摸到脸颊时,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君泽像是小兽一样,用脸蹭着她的手心。 若是让旁人看到这一幕,还不知怎么惊讶得合不拢嘴。 顾玉又轻笑起来。 这个令她魂牵梦萦,近在咫尺却不能逾越一步的人啊。 君泽听到她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依然带着几分隐忍,似乎很怕顾玉让他滚出去。 顾玉对这样的君泽毫无抵抗力,趁着酒劲儿,凑近他亲他额头一口。 他似乎熬得艰难,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顾玉要起身时,被君泽用手一拉。 她猝不及防跌在君泽身上,正要发火。 君泽在顾玉耳边声音沙哑道:“别动,我难受死了。” 顾玉撑起胳膊,居高临下看着他道:“你到底醉没醉。” 君泽不说话了,闭着眼睛,眼眶泛红,喘息依旧。 嘴里念经一般念着“顾玉”,仿佛顾玉是他在意识昏沉中,唯一能抓住浮木。 连醉梦里都唤着她的名字吗? 顾玉半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胳膊在腰间揽着,心里十分熨帖。 她的理智在这种拥抱中悄悄离开了,幽幽叹息道:“你让我如何是好。” 君泽动了动身子,又更加紧绷起来,忽而满是委屈道:“我不想滚出去。” 顾玉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就是君泽想滚,她也不敢让君泽就这么滚。 顾玉闷声道:“那就先滚出去,再滚回来。” 君泽得了释令,反而把顾玉抱得更紧了些,在她颈间深嗅了一口。 顾玉知道,君泽的酒品一向不好,她可不敢放任他继续如此。 连忙从君泽身上站起来,顾玉冷酷无情道:“出去。” 君泽这才磨磨蹭蹭起身,身上还披着顾玉的衣服,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到门口时,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君泽扭头对顾玉道:“你可以陪着我吗?” 顾玉抬抬眼,冷酷无情道:“不可以。” 君泽只好一个人出去。 外面的风一吹,原本醉得路都走不稳的君泽勾唇一笑。 他拢了拢身上小了许多的衣服,往恭房的方向走去。 萧行之虽然毛手毛脚让人讨厌,却意外地给他提供了一个蛮管用的法子。 顾玉对醉酒之人倒是宽容得很。 君泽摸了摸额头,那是顾玉亲的地方。 冷漠正经的顾小公爷,竟会趁人之危,轻薄一个醉酒之人。 真是让他身心荡漾。 不过可惜了,亲的不是嘴,还是矜持了些。 饶是心有遗憾,君泽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 等他从恭房回来,看到顾玉已经斜倚在软榻上睡着了。 君泽还披着顾玉的衣服,硬是把自己挤进了软榻上小小的空隙里,然后伸出胳膊抱住顾玉。 顾玉在睡梦中觉得挤,呵斥他道:“下去。” 君泽像是哄孩子一样轻拍着顾玉的后背。 顾玉睡梦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抱着,但是这怀抱太舒服了,她怎么也醒不过来。 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来。 君泽乐滋滋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都睡了一个好觉。 这一觉睡到晚上,落雁知道顾玉下午喝多了,一直没过来打扰。 但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顾玉应该醒了。 落雁进院子轻轻敲了一下房门。 顾玉被敲门声惊醒,跟君泽蜷缩在软榻上睡了一觉,血液不流通,半边身子都麻了。 君泽也被吵醒了,皱着剑眉哼了一声,手继续拍打着顾玉后背,声音低沉道:“乖,继续睡吧。” 顾玉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君泽在说完这句话后,外面的落雁小声询问:“小公爷,可要摆膳?” 君泽瞬间清醒,连忙坐起身来,结果一骨碌摔倒在地。 顾玉的胳膊和腿像是针扎了一样,动一下都是针扎一般的刺痛。 黑暗之中,她跟摔下去的君泽一样,眼里都满是震惊。 落雁还在外面等回话,顾玉忙强作镇定道:“我现在没胃口,先不摆膳了。” 落雁道:“奴婢把晚膳在小厨房热着,您若是有胃口了随时可以吃。” 顾玉道:“好。” 落雁看了看顾玉漆黑的屋子,道:“可要奴婢进去为您点灯?” 这怎么行! 顾玉连忙道:“不用了,我自己能点灯,你先回去歇息吧。” 落雁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君泽率先发难道:“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跟你?” 君泽看了看自己的上半身,惊慌道:“这不是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呢?” 顾玉瞪大了眼睛,这种情况是她没有想到的! 她一时语塞,她也想问她怎么会跟君泽挤在一个软榻上睡觉? 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君泽出门,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君泽拢着顾玉的衣服,可是衣服还是小,露出了一片胸膛。 君泽理直气壮指责顾玉道:“你趁我喝醉,都对我做了什么!” 第483章 我会对你负责的 顾玉连忙起身反驳,道:“我没有!” 君泽道:“你没有的话我怎么会穿着你的衣服!” 顾玉一时语塞。 这边顾玉的身子还是麻麻的,动一下都很艰难。 君泽摩挲着点上灯,屋子瞬间亮了起来。 君泽一眼看到软塌下,他那被撕成碎片的衣服,趁顾玉没反应过来,连忙捞了起来。 君泽的手颤抖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道:“老话言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真不假!你居然趁我喝醉,把我的衣服撕成这样!” 顾玉一口老血堵在心口。 君泽一脸世界观被刷新的模样,道:“你也太狂野了!” 顾玉崩溃辩解道:“我没有!是你自己撕成这样的!” 君泽道:“怎么可能?我要撕也是撕你的,我撕自己的算怎么回事儿!” 顾玉瞪大眼睛,道:“你!” 君泽在那里摆弄着那件破烂的衣服,道:“你是怎么撕的啊!都成抹布了。” 顾玉绞尽脑汁,试图委婉地跟他还原事情的“真相”,道:“你喝醉了酒,在我屋子里耍酒疯,嫌热就把衣服给撕了,我不能看你光着身子出去,就把我的衣服借给你了。” 君泽道:“怎么可能。” 顾玉尽量让自己的言语听着冷酷疏离些,道:“王爷若想喝酒,请不要来下官这里喝,还在下官这里耍酒疯,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君泽笑了一声,道:“衣服都被你撕成抹布了,顾小公爷下次还想对我怎么不客气?” 顾玉急道:“我都说了,不是我撕的!” 君泽胡搅蛮缠道:“这里除了你就是我,我怎么会撕自己的衣服?” 反正他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锅扣在顾玉头上。 顾玉怒道:“这衣服是狗撕的!狗撕的!” 说完,顾玉想起第一下是自己撕的,便又补充道:“是狗把衣服撕成碎片的!” 君泽道:... 君泽转移话题道:“好,我喝醉了是我不对,但是,但是我怎么会跟你睡在一起,而且我...” 顾玉也慌了。 真是喝酒误事,她怎么也醉了过去,后面跟君泽滚到了一起。 君泽的话说了一半,低头看了一眼,道:“我的裤子怎么也松松的,而且我觉得我有点儿不对劲,好像...你怎么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玉想要昏死过去。 老天爷,降下一道雷劈死她吧。 这个要她怎么解释? 顾玉色厉内荏道:“我什么都没做!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少来攀扯我。” 君泽像是生气了,道:“攀扯你?合着衣服被撕个粉碎的人不是你,裤子也被人解开过的人不是你!” 顾玉气得脸色发青,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跟君泽吵架简直是最愚蠢的事。 顾玉想要在被气死前,去把窗户打开,让君泽赶紧滚。 可是急怒之下,她忽略了她胳膊和腿的麻木还没恢复过来,脚一落地,就跌坐下去。 一股又刺又麻的感觉从脚心钻了上来。 君泽赶紧过去,紧张问道:“你怎么了?” 说着,他还上手去碰顾玉的腿。 顾玉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道:“起开!” 君泽脸色有些怪异,道:“你是腿麻了,还是腿软?” 顾玉简直要疯了,道:“滚!从我面前滚!别逼我揍你!” 君泽认真道:“刚发过这样的事,你让我怎么能放心滚?” 顾玉抓狂道:“我说了,什么都没发生!” 君泽道:“我这感觉不像是被你冒犯了,倒是你...” 顾玉死死瞪着他。 君泽咽了下口水,继续道:“我虽然不记得我喝醉之后对你做过什么,但若是我冒犯了你...我会对你负责的。” 顾玉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道:“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什么都没发生!你再多说一句,我一定阉了你。” 君泽道:“好吧,你若是死活不认,我也没法子。” 顾玉气得手抖,但知道这么纠结下去,还不知君泽又要说出什么胡搅蛮缠的话。 顾玉再次警告他道:“今日王爷喝醉了,我不与王爷计较,若王爷再喝醉,还来我这里耍酒疯,别怪我翻脸无情。” 君泽暗自叹息,别说下次了,这次就有够无情的了。 不过睡了一觉,顾玉前后的反差就如此大,简直判若两人。 幸好他没有醉糊涂,知道发生过什么,不然又该伤心了。 君泽道:“腿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顾玉赶紧缩回腿,道:“不必!” 说了这么会儿话,顾玉的腿已经在逐渐恢复了。 君泽道:“你饿不饿,我去小厨房把饭菜给你端过来。” 顾玉道:“不必劳烦王爷,时候不早啦,下官便不留王爷用饭了。” 君泽再次叹息。 他就是个普通官场同僚,也不该得顾玉如此冷待。 可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特殊呢? 君泽道:“那本王就...先走了?” 顾玉点点头。 君泽道:“可我这衣服...” 顾玉犹豫了一瞬。 君泽道:“我的衣服被顾小公爷撕碎了。” 顾玉立刻瞪了他一眼。 君泽轻咳一声,道:“好吧好吧,是我撕碎的,可以了吧。” 顾玉不禁气恼,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君泽道:“那个...我能把顾小公爷的衣服穿走吗?光着膀子,要是让人看见,怪不雅的,万一碰上女子,就更不好了。” 顾玉无奈至极。 不过给君泽套的这件衣服因为稍微宽大,她很少穿,便道:“王爷不嫌弃的话,就请便吧,不过未免之后被人误会,还请王爷回去后把衣服烧掉。” 君泽裹着顾玉的衣服道:“本王不嫌弃。” 君泽熟练地推开窗,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顾玉松了口气,总算把他送走了。 可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窗户又被他掀开,道:“顾小公爷,今日是你的生辰,记得吃一碗长寿面。” 顾玉抿抿唇,背对着他道:“多谢王爷。” 君泽满意地裹着顾玉的衣服离开。 暗道:顾玉那里有他一件衣服,他也有了顾玉一件衣服,扯平了。 确认君泽不会再回来,顾玉终于把这口气舒到底。 腿不麻后,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到桌子上的剑,暗道不好。 她刚刚一门心思跟君泽争辩,忘了让君泽把持重带走了。 第484章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自从上次因为打架,得罪了尚膳监的几个小太监后,德荣的身子总是带着伤。 君泽虽然让人留意德荣,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是传不到他耳朵里去的。 德荣自知卑贱,跟五皇子有着云泥之别,二人产生了这种畸形的感情,不怪逍遥王厌恶他。 他何苦拿这种小事去惹人嫌。 宫里何处没有欺压,所有人都习惯了被打掉了牙,嚼碎了咽下去。 不过有尚膳监的领事太监镇着,那群人不敢闹到明面上。 其实德荣不怕挨打。 下贱人嘛,皮糙肉厚,打得再狠,也能从床上爬起来劳作。 他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言语讥讽,那些对他残疾身体的贬低,对他异想天开的讽刺。 还有关于五皇子现状的传闻。 宫里太寂寞了,一旦寂寞就容易胡思乱想,想出来的东西让人毛骨悚然。 他见了五皇子两面,五皇子对着他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 五皇子没有说,德荣没有问。 五皇子十六岁,锦衣玉食,虽然没有父母的关爱,但天之骄子,宫里无数人捧着他,顺着他。 德荣十六岁的时候,被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儿好肉,也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没一块儿好肉。 德荣看着五皇子一双上挑的桃花眼里,依然闪烁着残忍的天真。 当时,德荣想要宽衣解带,把这样天真的五皇子按在胸口,像从前那样,拉他一起堕入温暖的地狱。 可逍遥王就在不远处站着,他什么都做不了。 德荣只能道:“多谢殿下,奴才知道了。” 五皇子紧张问他:“德荣,你会等我吗?” 五皇子已经与三位美貌的侍寝宫女发生了关系,听说这三位侍寝宫女在皇子府斗得不可开交。 五皇子即将娶皇子妃,高高在上的太师府千金,即将把人生走入正轨。 可是他放不下德荣, 德荣来不及回答,就要人过来这边,他匆匆忙忙躲起来,在暗处看着逍遥王带着五皇子离开。 幸好有人来了,他不必回答这个可笑可悲的问题。 夜色微凉,一个小太监走近,对德荣颐指气使道:“德荣,太后娘娘想喝百合莲子羹,现在熬好了,你给送过去吧。” 想到太后宫里的花锦城,德荣冷着脸道:“这不是我的活儿。” 小太监仗着个子高,上来就给了德荣一脚,道:“太后娘娘亲口唤你过去,你想抗旨不尊不成?” 德荣咬着牙,接过那碗百合莲子羹。 德荣避开君泽留下来的眼线,捧着食盒,一路来到慈宁宫。 进入正殿后,德荣一眼便看到曾经在御兽苑说一不二的花锦城,正跪在太后身边捡佛豆。 这个时候,德荣才意识到,花锦城和他一样,不过也是一个奴才罢了。 太后一袭素衣,瞧着没有半分架子,正闭着眼睛,敲木鱼念经。 德荣跪在地上,把百合莲子羹从食盒里取出来,捧过头顶。 一直等到太后把经念完,德荣才道:“太后娘娘,请用羹汤。” 太后看了一眼花锦城,花锦城放下佛豆,从德荣手里接了过来,德荣举得酸涩的胳膊这才得以放下。 花锦城用勺子舀着羹汤,对太后道:“奴才侍奉娘娘用了。” 太后却不理花锦城,只是看着德荣,一脸温和道:“你就是德荣吧。” 德荣道:“奴才德荣,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道:“花锦城跟哀家提到过你,这些年,他可有为难你?” 德荣低着头,让人看不见脸上的情绪,道:“承蒙太后娘娘关爱,花公公对奴才很好,不曾为难过奴才。” 太后笑着道:“那就好。哀家记得,你是读过书的?” 德荣道:“幼时读过,如今都忘干净了。” 其实没有忘,那些朗朗的读书声时常在耳边响起。 父亲常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可惜他于医术上并无天赋,既然继承不了父亲的衣钵,成不了良医,便发誓好好读书,将来在朝堂上成就一番事业。 可惜一夜之间,希望崩塌。 太后道:“那真是可惜了,你母亲曾跟我夸过,你是读书的好苗子。” 德荣听到“母亲”二字,身子一寸寸僵硬。 太后又道:“你可知我刚刚念的是什么经?” 德荣道:“奴才见识浅薄,不知是什么经。” 太后叹口气,道:“是往生咒,为你家里人念的。这些年,哀家在五台山,常常夜半惊醒,放不下当年之事,便会彻夜念此经书。” “为孝悯皇后念,为你的家人念,为受此事牵连的无辜之人念。念来念去,以为赎清了罪孽,可一回到宫里,看到五皇子,还是觉得罪孽深重。” “若非当年之事,你的家人不必死,你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可怜的孩子,那个时候你才多大?” 花锦城补充道:“可怜得很呢,才七岁。” 太后道:“怕是不记事了。” 花锦城道:“是啊,德荣在五皇子身边,深得五皇子信任。” 听他们提起五皇子,德荣的身子颤抖起来,道:“家里遭难时,奴才年少,不记得太多。” 殿内安静了一瞬。 花锦城冷笑一声,道:“不记得太多?怕是也一并忘了,你这条贱命,是谁救下的吧。” 德荣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道:“太后娘娘和花公公的大恩大德,奴才永不敢忘。” 太后则和蔼道:“好孩子,你不记得最好,一些不好的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吧。” 德荣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太后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了一枚平安符,递给德荣,道:“这是你妹妹空净托哀家给你的,她对你这个哥哥十分好奇。” “阿弥陀佛,她从小到大没下过山,也从未见到过男人,心思单纯,我没告诉他你曾遭的苦。” 花锦城道:“本想将你妹妹带进宫来与你见一面,但太后仁慈,担心宫苑深深,她进来了,就再也出不去了,便留在了五台山。” 德荣手捧那枚平安福,声音颤抖道:“她过得还好吗?” 太后没有说话。 花锦城道:“从前有太后娘娘照看着,自然过得比你好。不过以后她过得好不好,全在你一念之间。” 第485章 五皇子,他是无辜的啊 宫殿安静下来。 德荣犹记得七岁那年,父亲身为宫中御医,为了孝悯皇后的胎,几天几夜未曾出宫。 母亲放心不下,仗着自己曾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递了牌子入宫。 临走前,母亲将不满一岁的妹妹放进他怀里,叮嘱他:“好好照顾你妹妹。我跟你爹很快回来。还有,夫子的功课记得做,你父亲回来要问的。” 德荣抱着妹妹,悄悄用手触碰着妹妹的脸颊。 年仅七岁的他一边哄着妹妹睡觉,一边为一篇晦涩的古文苦恼不已。 父亲曾说过,孝悯皇后的胎相稳固,若是诞下皇子,他身为负责一直照料孝悯皇后的御医,定能获得许多封赏。 到时候,可以用这钱来打点一二,把德荣送入国子监读书。 他没有担心父亲,担心的,是若父亲带他去国子监,他比不过那些富家公子该怎么办? 一夜过后,父亲和母亲都没回来,倒是来了许许多多宫卫。 他们凶神恶煞地闯了进来,不由分说地把全家老小押到庭院里。 他也被压在庭院中间,怀里的妹妹哭得嗓子嘶哑,他只能捂住妹妹的嘴,感受着妹妹的眼泪湿润了他的手心。 宫卫当着满府的面念了圣旨。 圣旨的用词和他刚读过的那篇古文一样晦涩难懂,但德荣从祖母的申辩声中,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出身杏林世家、医术高超的父亲,竟然未能提前诊断出孝悯皇后胎位不正,致使孝悯皇后难产而亡。 父亲已经被圣上下旨处死了,而一同入宫的母亲也音讯全无。 他的祖父被宫卫押在地上,老泪纵横地为儿子申辩道:“滑脉乃是学医者最容易诊出的脉象,我儿怎会连胎位不正都诊断不出!” “圣上明鉴,其中一定有问题啊!” 话音刚落,鲜血便喷溅了德荣一脸。 祖父的身子倒了下去。 祖母情急之下,要跟杀了祖父的宫卫拼了。 又是一道温热的血,溅到了德荣脸上。 怀里的妹妹终于不哭了,她什么都不懂,竟然对着满脸是血的德荣咯咯笑了起来。 德荣整个人瘫软在地,来不及为自己的家人悲伤,被吓傻的他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圣上下的旨意不是屠杀满门。 杀了两位老人以儆效尤后,德荣一家,男丁充军,女丁充入教坊司。 而七岁的德荣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还小,似乎除了死别无他法。 德荣的叔叔跪在宫卫跟前,道:“这两个孩子的娘亲是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太后娘娘未必不记挂着,还望官衙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当时,圣上请太后去五台山的圣旨还未下来,太后在宫卫心中颇有威严。 宫卫犹豫了一下。 叔叔悄悄把一个小木牌塞给宫卫,道:“家里一大半银子都存入了永泰钱坊,这是凭证,我家倒了,您尽可取之。只求官爷给两个孩子留一条生路。” 宫卫还算道义,默不作声收了,在押送家中老小出去时,故意给德荣留了个空隙,让德荣抱着妹妹逃了出去。 德荣一个七岁的孩子,还带着一个不到一岁的妹妹就算逃了出去,也无路可走。 他只记得母亲常在他耳边说起太后娘娘的仁厚,于是想着前往太后的娘家江家。 他不知江家在哪儿,便一路乞讨,一路问过去,期间抱着妹妹的胳膊酸痛得要命,他也不敢撒手。 妹妹不停哭闹,德荣什么都不懂,像是娘那样,撩开衣服喂妹妹吃奶。 可是妹妹根本就吃不到奶,就在他们两个孩子饿得就要晕厥过去时,终于找到了江家。 可是他们运气不好,前脚刚到江家,后脚太后被请去五台山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江家尚且自身难保,怎么会收留这两个罪臣之子,门房给了德荣一点儿银子,便将德荣赶了出去。 银子很快花光,德荣实在走投无路了,便想把怀里哭闹不止的妹妹扔了。 可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德荣压了下去。 母亲临走前嘱咐他:“好好照顾你妹妹。” 进入教坊司的姑姑千方百计联系到太后留在宫里的人。 花锦城出来找到他了。 “你想活命吗?” “想。” “想报仇吗?” “想。” “随我入宫吧。” “妹妹怎么办?” “她自有她的去处。” 德荣记得父亲曾教导过他,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七岁的德荣不知道入宫代表着什么,等他知道,一切都晚了。 花锦城虽然救了他一命,但是惯爱折磨人,待他跟待寻常宫人并无不同。 他吃的苦头不比麦子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花锦城有能耐把禽兽变得像人一样听话,也有能耐把人变成禽兽一样残忍。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后只能成为下贱的奴才。 他在一次犯错后,被其他小太监打得遍体鳞伤,倒在雪窝里险些冻死。 然后,他遇见了五皇子。 桀骜阴鸷,高高在上的五皇子。 因为五皇子的出生,导致孝悯皇后难产,导致父亲,以及随太后前去求情的母亲死在宫里,导致家中老小遇难,导致他再也成不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可又是因为他,将自己从鬼门关里拉了出来,离开了御兽苑这个地狱。 德荣觉得花锦城骂得不错。 他就是下贱啊。 明明是带着毁了五皇子的心态接近五皇子,明明自己身处深渊,却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对缺爱敏感的五皇子生出不该有的怜悯。 甚至,爱上了他。 有一天他突发奇想,五皇子跟妹妹一样大,于是他对五皇子宽衣解带。 让五皇子像妹妹那样,不,像一个渴望母亲的孩子那样,吮吸他的乳头。 那一瞬间,他们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慰藉。 他们是彼此不可替代的唯一,深宫太冷,除了彼此,再无温暖。 五皇子已经在逍遥王和顾小公爷的带领下,走上了正途。 他怎么舍得再把他拉入深渊? 宫殿依然安静。 德荣知道太后和花锦城都在等他回话。 德荣脑海中闪过万千思绪。 读书时的记忆,七岁抄家时的记忆,在御兽苑里的记忆,与五皇子在一起的记忆... 最后,德荣脸色发白,道:“太后娘娘,五皇子,他是无辜的啊。” 第486章 阿弥陀佛,稚子何辜 夜色深深,宫门下钥的时间就要到了。 德荣话音落下,宫殿里依然寂静。 花锦城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中显得格外可怖。 太后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手里握着一串佛珠。 德荣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在宫里,他不该肖想谁还能有保留善良,可是多年前,的确是太后伸出援手,救了他和妹妹一命。 这些年在宫里,花锦城虽然待他恶劣,可若是没有花锦城,他也很难活到今天。 德荣战战兢兢道:“五皇子无法选择他的出生,更不清楚奴才家里的事情,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太后幽幽叹息道:“阿弥陀佛,稚子何辜。” 德荣眼前一亮,是否太后心里也对五皇子怀有怜悯,哪怕只是一点点。 否则,太后娘娘也不会刚回来,把自己用了十六年的佛珠交给五皇子。 太后道:“你先回去吧。” 德荣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硬着头皮道:“奴才的妹妹。” 太后道:“空净是个好孩子,哀家会善待她的。” 德荣不敢轻信这句“善待”,道:“奴才愿用奴才的贱命,换妹妹平安。只要,只要不牵扯上五皇子,奴才愿为太后娘娘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花锦城看着德荣,眼神冰凉,偏偏猩红的嘴角勾起一抹笑,道:“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秧子。” 德荣将身子埋得更低了。 太后不悦地看了花锦城一眼。 花锦城仍然道:“德荣,你真以为五皇子什么都不知道吗?” 德荣倏然抬头,道:“奴才不明白花公公所言何意?” 花锦城道:“你以为五皇子在御兽苑救你是个偶然吗?你以为五皇子只打你一个人,又只对你一个人好,是因为什么?” 德荣心里隐隐有个不好的猜测,道:“求花公公直言。” 花锦城还要继续说,被太后冷冷打断,道:“花锦城!哀家还没说话,何时轮到你了?” 花锦城自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弯着腰道:“奴才知错。” 太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太后道:“德荣,你先回去吧。” 德荣还陷入种种谜团中。 五皇子和妹妹之间,他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选择。 太后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德荣死死盯着花锦城,希望能知道花锦城的未尽之意。 花锦城则拿一双冰凉的眼神看他。 太后看了一眼旁边的银耳羹,花锦城忙端了起来,道:“奴才侍候娘娘用羹汤。” 太后不允,自己接了过来,一口一口喝着。 花锦城看着德荣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德荣连忙低着头,装着忐忑,从慈宁宫里退了出去。 德荣一走,花锦城道:“娘娘怎么不让奴才说个明白?” 太后道:“哀家怕说得太明白了,他还是一意孤行,年轻人没经历过多少风浪,不知这种为人牺牲是多么可笑的事。” 花锦城道:“也是,毕竟他陪在五皇子身边多年,这情分是应当的。他家里出事时,也才七岁,孰轻孰重,谁说得清呢?” 太后眼底泛起阴郁,道:“哀家最讨厌拿情分说事。为了个男人,忘恩负义,什么都不顾了。” 花锦城一笑:“这话说得真让奴才伤心啊。” 太后厌恶地看了花锦城一眼。 花锦城笑着道:“奴才多嘴,污了太后娘娘耳朵。” 太后道:“明日让景棠来一趟,既然想要得哀家庇护,总要付出些什么。” 花锦城道:“其实六皇子才是最像圣上的一个人,用他,您真的放心吗?” 太后淡淡道:“早年玩鹰,被鹰啄了眼。如今十六年过去了,岂会容第二只鹰再啄一次?” 花锦城道:“想来娘娘已有万全之策。” 隔日一早,六皇子便入宫向太后请安。 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他,道:“你五皇兄马上就要娶皇子妃了,你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儿,皇贵妃可有帮你物色皇子妃人选?” 六皇子似乎有些害羞,道:“此事不急,母妃身子不好,还要打理宫务,一时没顾上也是有的。” 太后道:“你母妃事多,哀家倒是清闲得很,心里有个人选,你且听一听。” 六皇子道:“愿闻其详。” 太后道:“我江家的嫡女,江雨晴。比你小一岁。” 六皇子心头一紧。 若是能娶到太后娘家的嫡女,便意味着太后娘娘将全心全意扶持他上位。 可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将与皇贵妃彻底决裂。 没了皇贵妃的势力,他只能任由太后摆布。 他不知太后娘娘为何会选上他,但不敢小觑了这个曾掌握后宫大权,风光无限的太后娘娘。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不被太后摆布,又何尝不是被皇贵妃和顾玉摆布呢? 尤其是今年,顾玉对五皇子的偏重已经超越了他。 六皇子怀疑顾玉看穿了什么,早已改了立场。 而太后已过花甲之年,相对于年纪轻轻,又野心勃勃的顾玉来说,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再说江家门第不显,一旦太后薨逝,江家不足为提。 几息功夫,六皇子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明白了。 他站起来,对太后拱手道:“孙儿曾见过江妹妹一面,当时便惊为天人,若以后能娶得江妹妹,是孙儿之幸。” 太后道:“真是个好孩子,比你五皇兄强了许多。” 六皇子克制不住地为这句话心中酸涩。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拿六皇子跟五皇子相比,可是对比的结果,往往是说五皇子虽然性格不好,却在各方面都远胜于他。 可五皇子本就比他大了两岁,而且他在冷宫生活到八岁才得以出来,当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五皇子读四书五经时,他还在读千字文。 五皇子走马射箭,耍刀弄枪时,他连马都不会骑。 他并非天才,自然处处不及五皇子。 常言道勤能补拙,可他怎么补,也补不回来。 现在竟从太后口中,听到“你比你五皇兄强了许多”的话。 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无法让六皇子冷静下来。 六皇子呼吸有些紊乱,强装镇定道:“祖母这么想,真是让孙儿,受宠若惊。” 第487章 德荣失踪了! 太后笑着道:“你才十四岁,独自在宫外的皇子府居住,府上人侍候得可好?” 六皇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要得到一些东西,势必要付出一些东西。 六皇子顺着太后的话道:“还好。” 太后道:“过几日,哀家拨给你几个人,你瞧瞧得不得用,若是得用,可以常带在身边。” 六皇子不知太后这是何意,只是既然打算上了太后的船,便不得不应。 花锦城在一旁补充道:“其中有个人六皇子应当见过,正是曾经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太监。” 六皇子倏然抬头。 花锦城继续道:“是那个名唤德荣的,十分体贴,定能将六皇子伺候好。” 从慈宁宫出去后,六皇子的腿脚还有些发软。 德荣和五皇子的事情他一直知道,催促了顾玉无数次,想让顾玉利用这件事,彻底扳倒五皇子。 可是顾玉都不为所动。 现在这个把柄被太后交到了他手里,要他亲自去做这件事。 这也就说明,德荣正是太后安插在五皇子身边的人。 这局棋,太后究竟铺设了多久?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六皇子一边为自己终于能扳倒五皇子而兴奋,一边又为太后的老谋深算而恐惧。 抛弃皇贵妃和顾玉,转而投向太后。 究竟是福是祸? ------------------------------------- 五皇子迎娶张太师之女的日子转眼到来。 然而就在成亲前一夜,顾玉收到了皇贵妃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德荣失踪了。 顾玉火急火燎来到长公主府,却发现君泽亦是一脸严肃,正要出门。 顾玉道:“你也收到了德荣失踪的消息?” 君泽一脸严肃地点点头,道:“能够逃过你我的眼线,要么是德荣自己躲了起来,要么是太后对宫里的掌控超过了我们的想象。” 顾玉脸色难看,道:“最可怕的是两者都有。” 花锦城是太后的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之前皇贵妃在宫里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按理说,十六年前,那些听从太后的宫人都已经被放出去了,可德荣依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君泽道:“我要去五皇子府一趟,明日他娶亲,绝不能有差池。” 顾玉道:“五皇子那边我去说,你先去把太后和花锦城做过的事告诉长公主,让长公主有个心理准备。” 君泽犹豫了一下。 他知道他娘对太后的感情有多亲厚,贸然说出来,他娘怕是很难接受。 就算接受了,一边是五皇子,一边是养母,长公主定然左右为难。 顾玉道:“既然你我都猜到是太后要出手,与其等事情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长公主才知道,不如让长公主提前知道,说不定能阻止太后。” 君泽这才点头,道:“你先去五皇子那里,我等会儿就到。” 顾玉点点头,跟君泽兵分两路。 五皇子府里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不过不出顾玉所料,五皇子还没睡下。 五皇子正为明日的娶妻崩溃不已。 他不喜欢张蓉,却不得不跟张蓉成亲。 他喜欢德荣,却只能把德荣藏在阴暗处。 德荣现在定然十分难过,可惜他连德荣的面都见不到。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看到顾玉忽然来访,五皇子很是诧异,强行压下心里的烦闷,客气道:“少傅,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顾玉示意五皇子把房间的人都撤出去。 只剩下他们二人后,顾玉一脸凝重道:“德荣失踪了。” 五皇子惊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道:“什么时候的事?” 顾玉道:“宫门下钥前递出来的消息。” 五皇子一脸慌乱,道:“我要入宫找他。” 顾玉连忙拦着他道:“五皇子您冷静一点,宫门早已下钥,现在进宫根本来不及了,反而会惊动圣上” 五皇子冷静不下来,道:“他一定是在怪我,怪我娶亲,所以躲起来了,他不愿再见我了。” 顾玉对德荣和五皇子之间的感情了解不多,不过为了安抚五皇子,她还是道:“您是身不由己,德荣怎么会怪您?” 不知为何,五皇子的身子有些发抖,道:“他不怪我,为什么会失踪?” 顾玉道:“我和逍遥王的人已经在宫里秘密搜寻了,五皇子,明日是您的大事,您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五皇子的思绪越来越混乱,身体里压抑已久的暴虐情绪逐渐攀升。 五皇子道:“不,我不娶皇子妃了。我要找德荣,不知道德荣的安危,我什么事都不做。” 顾玉就怕五皇子忽然知道这个消息,意气用事,正好落入有心人的圈套,所以才来了这么一趟。 现在看来,德荣对五皇子心里的位置比她想象的重要得多。 五皇子也比她想象中的莽撞得多。 顾玉道:“五皇子,您千万别自乱阵脚,明日一开宫门,德荣安然无恙的消息一定能传出来,若是暂时没找到,您明日也要把皇子妃娶回来。 若是让圣上知道您为了德荣悔婚,就算德荣平安无事,圣上也不会放过德荣的,您得知道轻重。” 顾玉劝着劝着,就发现五皇子的表情逐渐凶狠起来。 话没说完,五皇子便疯了一样朝顾玉袭击过来。 顾玉连忙躲避,道:“五皇子,您冷静一点!” 五皇子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狠狠道:“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是你们说过,只要我听话,就让我跟德荣在一起的!可结果呢!你们把德荣弄丢了!还妄想我娶皇子妃!” 五皇子忽然变得十分疯狂,见怎么也打不到顾玉,便发了疯一样用拳头砸桌子砸墙。 顾玉看着他,觉得很不对劲儿。 早听说过五皇子性情暴戾,喜怒无常,可顾玉还是第一次看到五皇子表现出如此疯狂的样子。 这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倒像是顾玉曾在现代见到过的狂躁症患者。 一旦情绪激愤,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五皇子还在那边大喊大叫,道:“若不是你们把德荣从我身边调走,德荣就不会失踪!若不是你们逼我,我就不用娶皇子妃,不用跟不喜欢的人去做那些恶心的事,德荣也不会伤心难过!” “都是你们的错!” 第488章 疼死你得了 顾玉听了五皇子的话如坠冰窟。 万万没想到,五皇子竟然是这么想她和君泽的。 她也就罢了,在五皇子这里掺杂的私心甚多,甚至一开始站在五皇子的对立面。 可君泽身为五皇子的表哥,却是全心全意为五皇子着想,竟落得五皇子这样埋怨。 让顾玉不禁为君泽感到心寒。 早些时候,五皇子跟德荣根本不知收敛。 若不是君泽将德荣从五皇子身边调走,落入有心人眼中,怕是早就利用起来了。 可是一遇到事,五皇子第一时间想的竟是责怪君泽。 顾玉压下不平,道:“五皇子,德荣失踪不是我们想看到的结果。” 五皇子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将桌子砸了后,就嚷嚷着要入宫找德荣。 顾玉堵到他面前,道:“五皇子,您在新婚前一晚入宫,却是闹着要找一个太监,就算找到了,他也难逃一死。” 五皇子恶狠狠盯着顾玉,道:“他不是太监,他是我的德荣!” 顾玉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五皇子入宫。 她用身体堵在门口,不肯让步,暗自祈祷君泽赶快过来。 五皇子再次向顾玉出手,顾玉为了阻止他,踢了他的腿弯,将他按在墙上。 谁知五皇子像是疯了一般,竟然用脑袋用力磕向墙壁的棱角上。 这一撞,五皇子怕是会直接头破血流,明日娶皇子妃,脸上挂了彩,根本无从解释。 顾玉想也不想,便用手挡在他的脑袋和墙壁之间。 剧烈的冲击下,顾玉的手掌一阵剧痛传来,没忍住“嘶”了一声。 君泽在此时破门而入,看到屋里一片狼藉,还有狂怒大喊的五皇子,对着五皇子的腰间就是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君泽骂道:“景尚!你疯了不成!” 而后君泽来到顾玉身边,就要拉着她的手来看,道:“怎么样?给我看看。” 顾玉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道:“一点擦伤,并无大碍。” 被踹倒在地的五皇子红着一双眼,对君泽道:“你把我的德荣还给我!” 君泽一进院子就听到了五皇子那些怒吼,院中的侍从显然也听到了,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君泽被他气得额头青筋直跳,从背后掏出一双鞋,丢到五皇子面前。 五皇子终于不喊了,连被君泽踹的那一脚都顾不上,赶忙去抓鞋子。 君泽冷冷道:“宫里传来消息,人找到了,他傍晚心情不好躲起来了。这是他托我交给你的。” 五皇子抱着鞋子,仔细抚摸着,道:“这是德荣的针脚,是德荣给我做的鞋子。” 君泽看着五皇子也觉得意外。 别说顾玉了,连他都是第一次见五皇子这样不顾一切地发脾气。 君泽冷着脸道:“景尚,你不小了,早该懂事了!” 五皇子哭了起来,道:“我也想懂事,可是我控制不住。” 他以前就控制不住,只是他的暴脾气唯独德荣知道。 每当他发火时,德荣为了不让人看出来,会把他带到屋子里,或者承受他的怒火,或者跟他依偎在一起。 君泽怒火未消,但看着五皇子这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道:“明天娶皇子妃,圣上亲至,我不希望看到有任何差池。” 五皇子仰着脸,试着跟君泽谈条件,道:“我要见见德荣。” 君泽道:“明日娶亲,后天入宫,我让你见他。” 五皇子知道这已经是君泽最大的让步了,现在得知德荣无事的消息,很快冷静下来,知道明日不能出差池。 五皇子紧紧抱着德荣给他做的鞋子,道:“好。” 安抚好五皇子,君泽又把院中,听到五皇子吼叫内容的侍从连夜调离五皇子府,命人远远送走。 折腾了大半夜,君泽才和顾玉一起离开。 一出去,君泽不由分说地拉着顾玉的手,看到手背上长长一道血痕。 君泽没忍住语气重了些,道:“你傻呀,不知道揪住他的头发吗?用手挡什么挡!” 顾玉想把手抽出来,结果没抽动。 她跟君泽不同,君泽是五皇子的堂表哥,在五皇子面前,算是充当着家长的角色,所以可以训斥五皇子,甚至刚刚情急之下踹五皇子一脚。 可她只是一个臣子,面对五皇子的袭击,第一反应是躲,躲无可躲才是钳制住他。 将五皇子按在墙上已经很过分了,更别说去抓五皇子的头发,所以看到五皇子自残,伸手去挡是下意识的行为。 顾玉道:“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君泽心里的火蹭蹭上头。 人家女孩子绣花的时候不小心被针扎破手指,都得嘤嘤哭一会儿。 顾玉倒好,这么长一道口子,一句小伤就轻飘飘带过。 君泽把里衣撕下一道布条,给顾玉的伤口捂住。 顾玉没忍住“嘶”了一声。 君泽没好气儿道:“疼死你得了。” 顾玉知道他的狗脾气,不跟他计较,道:“德荣真的找到了吗?” 君泽皱着眉头道:“没找到。” 那双鞋是德荣早就做好的,只是他有私心,不想节外生枝,便一直没有交给五皇子。 这次恰好派上用场。 君泽道:“明日一早,你我的人满宫搜寻德荣,我娘会去太后那里探底,我也会盯紧五皇子。” 顾玉心底惴惴不安,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顾玉道:“太后究竟想做什么?” 君泽道:“鬼知道呢?她离京时我九岁,对我娘格外亲厚,对我还算可以。只是不怎么喜欢我爹,我娘入宫也从不带着我爹。” 顾玉道:“长公主是太后娘娘的亲女儿,亲厚是应当的,可我听闻长公主与驸马感情甚好,太后为什么不喜欢君驸马?” 君泽想说他娘并非太后的亲女儿,但现在解释起来不太合适。 君泽只道:“我哪儿知道,我爹那个人虽是武将,却谦逊温和,对我娘好得没话说,但太后就是不喜欢,我娘在她面前提都不敢提我爹。” 顾玉和君泽都很是困惑。 说话间,君泽帮顾玉包扎好手。 顾玉看着伤口,想起今天五皇子的反应,道:“我怀疑五皇子不是脾气暴躁,而是得了病。” 君泽问道:“病?什么病?” 第489章 太后老了 顾玉道:“狂躁症或者躁郁症。脾气暴躁的人是有理智的,但是得这种病的人往往控制不住的情绪。伤人也会自伤。” 君泽的表情严肃起来,道:“为什么会得这种病?” 顾玉道:“人受到一些刺激、打击、压力等,又没有人及时疏导情绪,就会得这种病。” 君泽表情严肃起来,他想到今天五皇子的反应,的确已经丧失理智了。 他知道,其实五皇子在宫里一直不开心。 没有母亲,父亲动辄便是训斥,还有宫人的闲言碎语。 君泽和长公主就是有心关爱他,也隔着一道宫墙。 君泽问道:“如果真得了这种病该怎么治?” 顾玉表情十分凝重,道:“说实话,很难治。仅凭借喝药施针的效果微乎其微。还是需要感情的支持和疏导。” 君泽心中郁闷,他一直认为五皇子是脾气不好,没想到是得了病,这么多年来,他居然从未察觉。 顾玉道:“先别想这个了,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重要的是明天。” 君泽亦是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若明天不能找到德荣,没办法跟五皇子交代,还不知五皇子又会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无论太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愿长公主能阻止一二。 ------------------------------------- 隔日一早,皇宫里的各方人马都忙乱起来。 皇贵妃的人和长公主的人悄悄搜寻一个叫德荣的太监,可是几乎把皇宫都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人。 只剩下太后所在的慈宁宫,这些人不敢放肆。 消息传出去,愈发让长公主肯定人就在太后宫里。 可是长公主到了慈宁宫,宫门的太监道:“太后娘娘头风忽犯,一夜没睡好,现在正歇着呢,见不了您。” 长公主脸色大变,太后这样的反应,几乎是落实了君泽昨夜跟她说的话。 昨日君泽跟她说德荣跟五皇子的关系时,长公主险些昏死过去。 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她儿子和她外甥儿,一个喜欢男人,一个喜欢太监。 再听说五皇子喜欢的太监很有可能是太后的人,更是让她震惊不已。 她知道太后不喜欢君家人,更是因为她小姑子君梦兰之死,让太后在五台山清修了十六年之久。 可是太后回京,对五皇子的态度十分温和,整个人全无当年太后的气势,像是出家人一样,连手上盘了十六年的佛珠都给了五皇子。 再说了,太后今年都六十多岁了,怎么在五台山清修这么多年,还有精力搅弄风云。 长公主觉得犯头风的不是太后,而是她自己。 看着慈宁宫紧闭的宫门,长公主一撩衣裙便跪了下去,冲着里面喊道:“母后,玉蝉儿听闻您身子不适,给您侍疾来了。” 屋里的太后半倚在床上,花锦城听到动静,对她道:“长公主真是一心念着您呢,连五皇子成亲这样的大事都不去看着,大早上的来您这里...侍疾。” 太后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中晦涩不明。 花锦城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看到长公主这样,奴才才算是体悟到了这句话的意思。” 外面长公主还在不断呼唤太后,花锦城道:“再这样下去,长公主怕是会惊动圣上。” 太后心里烦忧,道:“罢了,让她进来吧。” 花锦城应了一声,自己退了下去,让人把长公主请了进来。 长公主风风火火走进来,一眼看到半靠在床榻上的太后。 太后身上穿着一件素色寝衣,白了一半的头发完完全全铺散下来,粉黛未施,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 这一刻,长公主真真切切感受到一个事实: 太后老了。 曾经抱着她读书认字的娘,在她生病时温声细语哄她喝药的娘,灰心丧气赶赴五台山的娘,已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明明在城门口见到太后时,还觉得太后精神矍铄,怎么一到宫里,就苍老的这般厉害。 莫非太后昨夜犯头风,并不是搪塞她的? 太后看见长公主,向她伸出手道:“玉蝉儿,你不去五皇子那边看着,来哀家这里做什么?” 长公主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太后床边,跪坐在榻上,握着太后的手道:“娘,头风要不要紧?” 太后道:“多少年的老毛病了。这里有这么多宫人侍候着,你不必担心,先去忙景尚的婚事吧。” 长公主抚上太后的手,十六年的光阴,终在太后身上留下了痕迹。 在太后还是江妃娘娘时,曾无数次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画写字,现在却枯萎成了树皮。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苍老虚弱的太后,长公主质问的话就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斟酌了一下语气,长公主问道:“娘,您宫里可有一个名唤德荣的太监?” 太后道:“哀家宫里宫女居多,太监只有寥寥几个,没有叫德荣的。” 长公主不信,道:“娘,这个太监对我来说很重要,您把他交给我行吗?” 太后皱起眉头,将手从长公主手里抽出来,扶着额头道:“哀家的头风又犯了。等景尚的婚事结束,你再来找哀家吧。” 长公主心里着急,语气近乎哀求,道:“娘,您以前很疼我的,我要什么您都给,不过一个太监,您就给我吧。” 太后道:“他不在哀家这里。” 长公主忙问道:“那他会在哪里?” ... 另一边的顾玉接到了一个新消息,昨夜六皇子府进了几个陌生人。 来不及跟君泽互通消息,顾玉马不停蹄前往六皇子府。 今日是五皇子大婚,六皇子穿得倒也喜庆,一袭淡金色长衫,腰带上镶嵌着红宝石,瞧着比往日显眼。 他刚走出门便看到顾玉,六皇子忙笑着问道:“小舅舅怎么来了?” 顾玉看了眼六皇子身后跟着的几个太监,个个弯着腰,捧着一些贺礼。 顾玉一个个辨认,都不是德荣。 难道说她弄错了? 看着六皇子纯良无害的脸,顾玉只好道:“我来接你去五皇子府。” 第490章 五皇兄大喜,这是我的贺礼 顾玉一路随同六皇子前往五皇子府。 她小心盯着六皇子带的这群人,并无任何异样,顾玉心里的不安逐渐加重。 德荣不在六皇子这里,宫里也没找到,又会在哪里呢? 为今之计,只能等长公主的消息了,看是否在太后的慈宁宫。 五皇子府现在喜气洋洋,顾玉随着六皇子一进去,就看到君泽站在人群里。 感受到顾玉的目光,君泽转头与顾玉对视一眼。 顾玉佯装寒暄贺喜,来到君泽身边,道:“六皇子并无异样,长公主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君泽道:“我娘还未从宫里出来。” 很快,五皇子今日一袭喜庆的新郎服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无论旁人的贺喜声再大,他都不为所动。 君泽只能过去,站在他身边帮他挡下一些人的热情。 吉时已到,到了五皇子前去太师府接新娘子的时候了。 一声高呼传来:“圣上驾到!” 所有人心里一惊。 圣上竟会在此时驾临五皇子府! 大禹朝历来少有皇子成婚,圣上亲临的例子,倒是皇太子成婚,圣上亲至的例子较多。 看样子,圣上虽常对五皇子严厉,但还是心向五皇子的。 等五皇子妃诞下皇孙,圣上册封五皇子为太子也并非没有可能。 六皇子听到圣上亲临,不禁握紧了手,随即想到了什么,又缓缓松开。 五皇子听到后愣了一下,勉强从脸上挤出一抹笑。 顾玉和不远处的君泽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担忧。 礼部的人显然知道圣上会来,有条不紊地迎接。 随扈人员在五皇子府分散开来,将府邸占得满满当当的。 眼看圣上踏步走了进来,众人心思各异,纷纷跪拜。 圣上道:“诸卿请起。” 众人这才起身。 顾玉发现长公主就跟在圣上后面,脸色凝重。 时辰已到,礼官端着一个托盘来到圣上和五皇子面前,上面摆着酒壶和酒杯。 此为醮礼,大禹朝人成婚时的礼节之一。 圣上接过醴酒,倒进酒杯子,而后递给五皇子。 五皇子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今日的五皇子没了往日的张扬戾气,面无表情,看着倒是沉稳许多。 圣上看着五皇子肖母的面容,不可避免地想起孝悯皇后,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到底还是高兴多一些,他子嗣艰难,这是他第一个成婚的儿子,期待他早日跟皇子妃诞下皇孙。 圣上笑着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帅以敬。” 五皇子恭恭敬敬对圣上拱手,道:“谨奉诏。” 醮礼完成,五皇子在礼官的引导下上马,前去太师府迎娶皇子妃。 圣上坐在高堂,等待一会儿两位新人叩拜。 顾玉看圣上一直在与长公主说话,长公主根本抽不开身,便主动上去,接上了圣上的话茬。 长公主看了顾玉一眼,终究叹口气。 不怪君泽喜欢她,且不说相貌,就说这份机敏,不知胜了多少人。 有了顾玉跟圣上搭腔,长公主便顺势对圣上道:“圣上与顾小公爷暂且说着,我去更衣,马上回来。” 长公主刚一出去,君泽便立刻找上她,到了没人的地方,君泽道:“娘,德荣有消息了吗?太后娘娘怎么说?” 长公主一脸严肃,道:“快,趁景尚回来之前,赶快搜查五皇子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君泽皱起眉头,来不及问清楚细节,便吩咐五皇子府里信得过的侍从悄悄找人。 长公主眼皮直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抓不到头绪。 她在慈宁宫用尽浑身解数,软磨硬泡地让太后开了口。 太后说了,德荣今日必会出现在五皇子府,能不能找到,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长公主很想质问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可是太后一脸憔悴,看来昨夜被头风折腾得不轻。 千言万语瞬间堵在喉咙里。 她没有忘太后离开京都前,一头乌发有多漂亮,因执掌后宫大权,也常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可一个人孤零零在五台山生活十六年,让她黑发化作银丝,满身贵气散尽,只余出家人的寡淡。 曾经温和中不失威仪的一国太后,成了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长公主心里难过不已。 而逼她前往五台山的人,正是她的夫家人。 小姑子君梦兰死状惨烈,疼爱妹妹的君显当着圣上的面赤裸上身耍刀弄枪,险些伤了圣上。 对这个养母,长公主问心有愧。 太后乏了,挥手让她退下。恰逢圣上听闻她入宫,派人前来接她,要跟她一起来五皇子府。 带着满腹疑问,长公主一步三回头离开了慈宁宫,赶到五皇子府,把消息递给君泽。 君泽的人几乎把五皇子府里该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 可是圣上的随扈宫人太多,未免泄露风声,又不敢真的掘地三尺,大张旗鼓。 五皇子都带着皇子妃回来了,德荣还没找到。 君泽和长公主只能带着满腹忧虑去前面观礼。 张太师疼爱女儿,皇子妃的嫁妆当真可以称得上十里红妆,侍从抬了许久,才把八十八台嫁妆抬进了五皇子府后院。 新娘子一到,五皇子府彻底热闹起来。 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之后,五皇子和皇子妃一起来到圣上面前。 皇子成婚,不似寻常,张太师不敢跟圣上平起平坐,更不敢接受五皇子的跪拜,只站在圣上身旁。 五皇子和皇子妃叩拜过圣上与天地祖宗后,便把新娘子送入洞房。 似乎感受到五皇子的冷淡,张蓉在五皇子离开前连忙站了起来,道:“殿下,少喝些酒,妾身等您回来。” 五皇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便前往前厅的宴席上招待宾客。 也不必他怎么敬酒,五皇子一直冷着脸,不像是娶妻,倒像是奔丧,众人都犹豫着不敢上前。 六皇子遥遥看了一眼正堂。 圣上今日高兴,酒意正酣,拉着长公主、君泽和顾玉还有不知在说些什么。 六皇子从身后的侍从手里接过贺礼,来到五皇子面前。 六皇子道:“五皇兄大喜,这是我的贺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五皇子对这个弟弟向来没有好感,冷着脸接过后,便要递给府上的侍从。 六皇子勾唇一笑,歪着头道:“打开看看吧,里面有五皇子一直想找的东西。” 五皇子觉得六皇子的眼神里透露着蛇一样的冰冷,他带着疑惑打开了盒子。 里面的东西映入眼中,让他瞬间汗毛直立,恐惧吞噬了他的理智。 第491章 皇兄别急,你的德荣还活着 那是一截断指。 是一个人的右手小拇指。 指根的伤口整整齐齐,隐约可见里面的白骨。 拇指上有一个清晰可见的牙印。 五皇子认了出来,那是他的牙印。 这是德荣的手指。 曾经他控制不住自己发狂,德荣在阻止他时,捂住了他的嘴。 他恼怒不已,抓着德荣的手狠狠撕咬,在手上留下了一直消不掉的牙印。 五皇子觉得他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景棠! 杀了! 杀! 就在他青筋暴起,准备不顾一切打死六皇子时,六皇子伸出手,替他合上了盖子。 六皇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从未如此自信,道:“皇兄别急,你的德荣还活着。” 德荣没死? 这个可能性将笼罩在五皇子心头的恐惧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死死盯着六皇子,眼里是恨不得把六皇子拆骨入腹的凶狠,道:“他在哪儿!” 六皇子毫不畏惧地直视五皇子吃人的眼光,全然没有从前怯懦的样子。 六皇子道:“五皇兄想让德荣活着的话,等会儿出去找我,别让逍遥王他们看见。” 说完,他又成了那副温良的样子。 他对周遭的宾客道:“我去外面醒醒酒。” 说着,六皇子走了出去。 五皇子手里紧紧握着装有德荣手指的盒子,嘴里狠狠咬着自己的舌头,才不至于失态。 过了几息,他往嘴里猛灌了一壶酒,然后又当着众人的面吐了出来。 他的侍从搀扶他道:“五殿下,您没事吧。” 周遭的宾客看他的样子十分狼狈,纷纷替他打圆场,道:“五皇子是娶了美娇娘,高兴太过,喝多酒吧。” 五皇子对侍从道:“我出去一趟,不许跟。若表哥问起来,就说我去更衣了。” 一出门,五皇子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六皇子。 他上去一把掐向六皇子的脖子,语气森然道:“他在哪儿?” 六皇子感受到五皇子的手像是铁钳一般,他怎么也挣不开。 可哪怕他的脸因为呼吸不畅别的通红,他嘴角还带着笑。 五皇子略微松了松手,六皇子这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道:“皇兄,你今日不是将他跟张小姐一起娶进门了吗?” 五皇子觉得他的理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随时可能就像泄了闸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 可德荣的下落像一根弦一样,维系着理智与疯狂的分界。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颤抖,道:“什么意思?” 六皇子眼里全是报复的快意,道:“您把张小姐娶进门的时候,他就躺在太师府的八十八台嫁妆里面啊。” 五皇子瞪大了眼睛。 他骑着马迎娶张小姐的时候,他跟张小姐拜堂的时候,他的德荣就蜷缩在狭窄的嫁箱子里,捂着失去了一根手指的右手。 该有多痛? 他的德荣该有多痛? 五皇子掐着六皇子脖子的手一点点锁紧,六皇子渐渐不能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白净的脸憋得通红。 这时,有侍从路过这里,惊道:“五皇子!” 五皇子被这一声惊吓到,连忙放开手。 看着靠在墙上大口喘气的六皇子,恨意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占据了他的全身。 他想握住六皇子的脑袋,一下下砸向这面墙,将他的血肉砸成泥。 可是隐约中,德荣似乎在呼唤他。 五皇子抓着最后一丝理智,抛下六皇子,往后院奔去。 那里放置着跟张小姐一起抬进来的八十八抬嫁妆。 五皇子走后,侍从战战兢兢道:“六皇子,您没事吧,刚刚是怎么了?” 六皇子笑得开怀,道:“没事,我跟皇兄闹着玩儿呢?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这侍从是五皇子府上的人,本就向着五皇子,见六皇子愿意息事宁人,便低着头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五皇子飞奔着跑向后院,府上的大太监和张小姐府上的嬷嬷正在清点嫁妆。 看到五皇子过来都吓了一跳,只因五皇子瞪大了双眼,眼中布满红血丝,整个人透漏着癫狂。 张府的嬷嬷笑着上前,刚要问五皇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五皇子便疯了一般对院中的所有人骂道:“都滚!” 他的样子太可怕,院中的侍从都低着头跑了出去。 人都走后,五皇子对着一抬抬嫁妆哭着唤道:“德荣!德荣!你在哪儿!” 末尾的一个嫁妆箱子发出了一点儿动静,五皇子连忙跑过去打开。 五皇子道:“德荣,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出来。” 可箱子外面上了道锁,他看到桌子上有一大串钥匙,是张府嬷嬷刚刚留下的。 五皇子起身过去拿,一大串钥匙,不知道是哪一把。 他颤巍巍一把把钥匙试着,对里面的德荣道:“德荣,你跟我说句话。” 里面的德荣虚弱地唤了一声:“殿下。” 这虚弱的声音,将五皇子的情绪再次推向崩溃的边缘。 他心里如焚,可试的几把钥匙都打不开锁。 情急之下,五皇子竟直接用拳头砸向箱子,直把手砸的血流不止,总算砸开了一个洞。 他又从库房里拿出来一个撬棍,把箱子撬开来。 里面的德荣蜷缩成一团,脸色苍白,身子早就僵硬了。 五皇子一眼就看到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右手,那里少了一根手指,血迹早已干涸。 五皇子将德荣从箱子里抱了出来,嘴里不停道:“我会给你报仇的,我要把景棠碎尸万段给你报仇。” 德荣没应声。 五皇子低头看去,德荣脸上一片死寂,明明睁着眼,却不似活人。 五皇子道:“德荣,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德荣终于开口道:“殿下,奴才想问您一个问题。” 不知为何,五皇子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道:“什么问题?” 第492章 想跟哀家斗,还嫩了点儿 圣上高兴,与长公主多饮了一些酒,还拉着君泽和顾玉在一旁作陪。 圣上对君泽道:“让朕怎么说你好,你表弟都成婚了,你还没个着落。” 君泽和长公主同时不着痕迹地扫了顾玉一眼。 顾玉垂下眼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君泽笑着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我都不急,舅舅急什么。” 圣上指着他道:“你呀你呀!” 顾玉的目光一直扫视着外面,人头攒动,她找了半天,发觉少了五皇子和六皇子的身影。 顾玉对君泽使了个眼色,君泽当即反应过来,对圣上道:“我再敬舅舅一杯。” 他端起酒杯,却失手弄湿了衣襟,自嘲道:“喝多了点儿,却在舅舅面前丢了丑。” 圣上心情颇佳,满不在乎道:“快下去换换吧。” 君泽退了下去,找到跟在五皇子身边的侍从,揪住他的衣领便道:“五皇子人呢?” 那侍从紧张道:“五皇子更衣去了。” 就在这时,后院来了几个侍从,找上君泽道:“五皇子不知为何,把我们从后院赶了出来。” 君泽当即变了脸色,往后院跑去。 与此同时,六皇子跌跌撞撞跑到大厅里,引起了众宾客的注意。 顾玉直觉不好,忙迎上去道:“六皇子您喝醉了吗?臣来扶您回去歇息。” 可是六皇子忽然哭喊起来,道:“父皇救我!五皇兄要杀我!” 圣上缓缓放下酒杯,刚刚还含笑的表情瞬间阴云密布,道:“怎么回事?” 顾玉用身子挡着六皇子,再次大声强调道:“六皇子,您的侍从呢?怎不规劝您几分,让您喝成这样?” 六皇子依然道:“父皇救我!皇兄刚刚要掐死我。” 顾玉冷汗直冒。 圣上再次开口,道:“上前来!” 顾玉只好撤开身,祈祷刚刚君泽出去,能及时拦住五皇子。 六皇子仰着脖子给圣上看他脖子上的掐痕,道:“父皇,刚刚儿臣在后院看到皇兄衣衫不整地和一个太监抱在一起,心里觉得奇怪,多问了两句,不想皇兄发现儿臣,竟要将儿臣杀人灭口。幸好有侍从过来,儿臣才得以挣脱。”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圣上看着六皇子脖子上的掐痕,想到敬事房太监的回话。 在五皇子成婚前,五皇子与侍寝宫女皆是时间短暂,甚至吐在了侍寝宫女身上。 太监? 怎么可能? 他的儿子,怎么可能不爱女人,在新婚时跟太监衣衫不整抱在一起。 长公主忽然起身,指着六皇子骂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跟着你来的人呢!怎么让你喝这么多酒!” 六皇子像是被伤透了心,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眼中的泪却一颗颗滚了下去。 他当众跪了下去,一下下用力地磕在地上,道:“父皇您信儿臣一回!五皇兄刚刚真的为了一个太监要杀了儿臣啊。” 六皇子派的官员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个好时机。 无论六皇子说的是否属实,脖子上的掐痕总能让圣上觉得五皇子毫无孝悌之心。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顾玉,可顾玉却上前一步,跪在六皇子身边,道:“圣上,都是臣的错漏,未能想到六皇子酒量这么浅,没能及时规劝。” 六皇子牵着顾玉的衣袖,道:“小舅舅,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没有喝醉,不信的话,去后院看看就知道了。或者,或者我可以跟五皇兄和那个太监对峙。” 顾玉看了六皇子一眼,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决定着今日要不要跟六皇子撕破脸皮。 若是君泽不能及时解决,她连最后的退路都没有了。 赌不赌? 顾玉咬咬牙,还是觉得再信君泽一次,道:“六皇子,五皇子是您的哥哥,怎会杀您?酒后的打闹,都是好兄弟,今日你五皇兄大喜,您多担待些。” 六皇子派的人急了,怎么这么好的机会,顾玉不替六皇子说话,反而为五皇子遮掩? 六皇子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玉,喃喃道:“父皇不信我,小舅舅也不信我?” 这时,一个六皇子派的官员上前道:“圣上,六皇子脖子上的掐痕岂是一句打闹就可掩盖过去的?臣恳请圣上查一查,若情况并非如六皇子所说,也可还五皇子一个清白。” 长公主着急道:“放肆!这里是婚堂,不是公堂!” 张太师直觉有所不对,怎么好端端的婚礼,闹成了这样子? 若六皇子说的是真的,那他的女儿该怎么办? 张太师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想来是有什么误会,不若将那太监传唤过来,问一问怎么回事?” 六皇子膝行到圣上身边,一脸狼狈道:“父皇,求您给儿臣做主啊。” 圣上看着众人,表情阴郁,不知在想什么。 他重新坐回去,握着手里的十八子,道:“将五皇子和那个太监带过来。” ------------------------------------- 花锦城来到太后身边。 夏日白天长,落日的余晖拖着窗棂,在太后身上留下长长的暗影。 看着憔悴的太后,花锦城暗想,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这才多久,太后就呈现出如此老态。 花锦城道:“张小姐的嫁妆安然无恙送到了五皇子府。嫁妆被抬入五皇子府那一刻,无论这群人怎么下棋,对您来说,都是必胜的局。” “还是您厉害,猜到顾小公爷早已投靠了五皇子。虚晃一招,顾小公爷果真亲自去接了六皇子。” “谁能想到,您当初随手救的人,竟然能在十六年后发挥这么大的用场。” “长公主也把心思都放在了五皇子府上,定然上上下下忙着找人。” “六皇子早就按捺不住了,这次会不顾一切出手。” “可他一出手,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现在五皇子府怕是乱作一团。” “这招声东击西,实在高明。” “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太后闭着眼睛,看着很是疲惫。 她看着窗棂中间的落日,缓缓道: “几个毛头小子,想跟哀家斗,还嫩了点儿。” 第493章 我不信你会害我 前厅的纷争还没传到后院。 德荣看着五皇子的眼睛道:“您知道我是谁吗?” 五皇子瞬间冷汗如瀑。 他的反应肯定了这个答案。 德荣想让自己脸上挤出笑脸,可是他怎么也做不到。 德荣似乎有些无措,道:“殿下,当年您将奴才从御兽苑里接出来,是心善,还是为了报复?” 五皇子思绪混乱,喃喃道:“我...我对你是真心的。” 德荣自顾自道:“是,是奴才的父亲明知孝悯皇后并非难产,依然活生生剖开了孝悯皇后的肚子。您心里有恨,想要报复我,把我带到身边折磨是应该的。可您有没有想过,奴才也是无辜的啊。” 德荣其实想过,金尊玉贵的皇子,怎么会来御兽苑这么偏远的地方,还恰好遇见了他。 更别说五皇子对他一直矛盾,五皇子的恶和善似乎都倾注于他一个人身上。 对他非打即骂,又对他倾心相待。 说到底,是他自己贱。 念着五皇子把他从御兽苑带出来的救命之恩。 明明自己身在地狱,还是觉得五皇子无辜可怜。 七岁读书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可是父亲早把仁义道德和明辨是非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哪怕知道五皇子的出生间接导致了家里的灭亡,他依然不愿去怪五皇子。 再加上花锦城从未要求他对五皇子做什么,一日又一日的相处中,他已经失去了自己,把心完完全全放在了五皇子身上。 如今连救命之恩都变了味儿。 只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成婚,他依然在地狱苦苦挣扎。 五皇子摇摇头,道:“德荣,我最开始是想报复你。可,可后来我对你是真心的啊。” 他听说当年给他母亲剖腹的御医抄了家,可是还留着一个男丁,就在宫里做事。 他便想去见一见。 谁知见到德荣时,德荣跪在冰天雪地里,眼看着人要冻死了。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态,他救下了人,将人带到身边,不高兴时便打一顿,骂几句。 似乎这样就能消减他对母亲之死的怨恨。 五皇子觉得自己卑劣,不敢报复罪魁祸首,只敢拿御医之子泄愤。 可别的宫人都骂他,表面顺从,实则恨不得他去死。 只有德荣,傻乎乎念着救命之恩,永远为他着想。 不知不觉中,他再也离不开德荣了。 德荣用那个断了一根手指的右手抚摸上五皇子的脸。 五皇子道:“这里不安全,你跟我走,我把你藏起来,以后谁也不能分开我们了。” 德荣幽幽叹息道:“殿下啊,奴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奴才还有个妹妹,跟您一样大,我娘临走前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妹妹,奴才没得选。” 五皇子握着他的手道:“什么意思?”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的意思是,他要为了妹妹害你!” 五皇子浑身僵硬,回头一看,君泽冷着脸走来。 德荣自嘲地笑了一声,任由君泽过来,一把薅起他的领子。 君泽看着他目眦欲裂,道:“我早该杀了你!” 德荣直视着君泽的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视君泽的眼睛。 从前都是弯着腰低着头,低眉敛目。 奴才怎么能直视主子呢? 可谁又是天生的奴才? 五皇子满眼通红,用力抓着君泽的手道:“表哥!放过他!” 五皇子的语气十分坚持,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步了。 君泽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五皇子一眼,道:“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他今天在这里,就是联合旁人来害你的!” 德荣转头看向五皇子,幽幽道:“殿下也这么以为吗?” 五皇子看着德荣,眼含热泪道:“我不信!” 君泽惊道:“景尚!” 五皇子不知是对德荣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再次道:“我不信你会害我!” 德荣却是大笑出声。 君泽看着德荣,心里产生了异样。 君泽道:“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德荣道:“来不及了。” 君泽脸色一变。 德荣道:“前面已经闹起来了,咱们三个解释不清的。” “最起码,得对对口供。” ... 五皇子和君泽被请到前厅。 德荣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因为在箱子里蜷缩太久,四肢还未完全恢复,被宫卫连拖带拽弄了过去。 五皇子腿脚发软,一路上反复对君泽低声道:“表哥,求你千万要保住他,他要是出事,我也不活了。” 君泽亦是咬牙。 自从太后回来后,所有事情都脱离了控制。 明知德荣有问题,却投鼠忌器,为了五皇子着想,不能动。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想到德荣会以这种方式来到五皇子府。 君泽忍不住回头看了德荣一眼,想到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顾玉的心跳很快,或者说前厅的所有人心跳都很快。 明明人群拥挤,却鸦雀无声。 无论今天五皇子和六皇子谁赢谁败,这桩皇室丑闻是闹出来了。 黄昏来袭,府上的侍从在各处点上明灯,圣上的脸色在明明暗暗间,显得格外骇人。 德荣被拖了进来,圣上打量着这个太监,的确清秀。 可再清秀,也掩盖不了浑身上下的低贱气息。 还是个残缺的太监。 圣上紧紧握着手里的十八子,唯恐六皇子的话成真。 君泽故作轻松道:“我不过出去一趟,怎么就将大好喜事闹成这样?” 圣上对脸色难看的五皇子道:“景棠说你为了一个太监,险些掐死他。” 五皇子强装镇定道:“父皇,我刚刚喝多了酒,出去透透气,怎会掐他?” 六皇子道:“是因为我无意间看到皇兄跟这个太监衣衫不整抱在一起,皇兄想要杀了我。” 五皇子看着六皇子的眼神十分冰冷,刚刚他就应该把六皇子掐死了事。 五皇子道:“刚刚不过是我喝多了,这个太监过来扶我,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我俩衣衫不整抱在一起?” 六皇子不与五皇子多说,只是对着德荣道:“你说,你刚刚跟五皇兄在做什么!” 德荣抬起头,看了五皇子一眼。 心道:殿下,就让奴才最后再送您一程吧。 德荣转过视线,对所有人道:“刚刚,奴才在与五皇子苟合!” 第494章 他上当了! 一语惊起千层浪。 所有人都为这句话震惊不已,本就无人说话的厅堂一片死寂。 圣上脸色铁青,握着十八子的手骨节发白,道:“景尚,你来说,你刚刚在干什么?” 五皇子的脸像白纸一样,褪尽血色,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德荣,他们方才明明对过口供,只说喝酒弄湿了衣袖,德荣在帮他换衣服,还有表哥给他们作证。 德荣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他刚说过相信德荣不会害他的。 怎么会这样? 六皇子这时跪了下来,哭着道:“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张太师一脸痛惜地看着五皇子,道:“圣上!臣的女儿虽然才德不显,但是不该在新婚之日被如此折辱啊。” 长公主急于让五皇子澄清,站出来道:“景尚!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喝多了酒,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吗?” 君泽上去踹了德荣一脚,道:“贱奴!岂敢血口喷人!” 德荣趴在地上,拼尽全力站了起来。 而后君泽挡在五皇子面前,对圣上道:“圣上明查,刚刚臣去后院换衣服时,分明看到五皇子酒喝多了,走路不稳,被这个太监帮忙搀扶,何来苟且一说!” 圣上依然紧紧盯着五皇子,怒斥道:“朕要你说话。” 五皇子被圣上一声呵斥叫回了魂儿,没有太多辩解的话,只能苍白无力道:“我没有。” 六皇子道:“皇兄你说谎,刚刚我只是路过,你便掐着我的脖子要杀了我。” 圣上看着这一场闹剧,心里的怒火逐渐攀升。 可就在此时,闹剧的源头德荣再次开口,道:“五皇子的确没有。” 众人纷纷看向他。 德荣无视所有人的目光,道:“奴才是受人指使,要在今天污蔑五皇子。” 圣上皱起眉头,道:“受谁指使?” 六皇子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太后明明说过,德荣的妹妹就在她手里,德荣不敢叛变。 可是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德荣看向六皇子,道:“奴才受六皇子指使,他知道奴才是五皇子身边最得用的人,便抓住奴才唯一的妹妹,威胁奴才替他污蔑五皇子。可奴才虽然卑贱,但也明白忠君护主的道理。” 众人再次震惊,纷纷看向六皇子。 绵羊一般纯良无害的六皇子,竟有如此险恶的心肠吗? 六皇子气急败坏道:“你血口喷人!你为了给五皇兄脱罪,竟敢如此胡言乱语!” 德荣道:“奴才的妹妹就在六皇子的府邸里!还求圣上开恩,救奴才的妹妹出来。” 六皇子瞪大了眼睛,恐惧蔓延全身。 上当了! 他上当了! 昨天太后的确派了几个人到六皇子府,有宫女也有太监。 可太后说的是用他们掩人耳目,声东击西。 上午顾玉去六皇子府接他的时候,他还得意洋洋,觉得顾玉上了当。 没想到这一切竟是太后设的局,并非声东击西,而是请君入瓮。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身上! 六皇子哭着对圣上道:“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什么都不知道啊!” 圣上看着这两个儿子。 扪心自问,圣上不信六皇子会用这般下作的方法去陷害五皇子,六皇子虽然愚钝,但是胆小怕事,怯弱不堪。 不过他更不愿意相信,五皇子会跟一个太监搅混在一起,这太令人恶心了。 圣上的沉默让六皇子手足无措,他看了一眼顾玉,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六皇子道:“小舅舅!你曾经也见到过五皇兄和这个太监举止亲密对不对!” 顾玉冷冷地看着六皇子,刚刚她已经跟六皇子撕破脸了。 六皇子在危急关头,依然选择拖她下水。 顾玉道:“六皇子,臣的确见过德荣为五皇子捏肩捶腿,甚至臣相信,这个太监也曾在五皇子入寝前为五皇子宽衣解带,但这不都是奴才对主子该做的事情吗? “难道说六皇子寻常不是这么指使奴才的?若这些非要说亲密,那我等难道都跟家里的侍从有苟且吗?” 六皇子看着顾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是他太心急了。 看到五皇子在顾玉和君泽辅佐下,日渐进步,他怀疑顾玉想要投靠五皇子,便急不可耐地找帮手。 不成想恰好中了太后的圈套,自寻死路。 现如今顾玉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那些原本不明所以,因为顾玉和皇贵妃才追随他的人,岂不是也要随之倒戈。 顾玉现在神经紧绷。 她不知太后的目的,但看今天这一遭,太后分明是打算一举拉下两位皇子。 为什么? 顾玉想到花锦城曾去过永安巷,难道太后想要扶持什么都不懂的九皇子? 这个想法让顾玉出了一身冷汗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出冷汗是因为太后过于可怕,这场局把所有人都算计进来了,她和君泽竟然破无可破,毫无还手余地。 九皇子派原本有王丞相,如今再加一个太后,岂不如虎添翼。 松了口气是因为顾玉猜测,徐皇后所生的十皇子很大可能并非圣上血脉。 这一点若能利用好,有一子定乾坤之效。 顾玉稳了稳心神,再次道:“六皇子,不若让宫卫前往您府上搜查一番,若是这奴才的妹妹不在,可证实您的清白。” 六皇子看着顾玉,眼中尽是恨意。 他不知道德荣的妹妹是谁,但德荣这么说绝不会无的放矢。 昨日被太后送来的那些宫人中,一定有德荣的妹妹。 顾玉这么说,是把他往绝路上逼。 圣上抬了抬手,示意宫卫前往六皇子府。 六皇子见大势已去,六皇子道:“父皇,这一切都是皇兄为了陷害儿臣做的局啊。” 君泽道:“六皇子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今天是五皇子大喜之日,他就算要陷害您,也犯不着挑在今天这个时候,还把自己弄得一身腥。” 六皇子无可辩驳,余光看到德荣,便指着他道:“狗奴才,你敢拿五皇子的性命发誓,说你们无半分苟且吗?” 圣上冲六皇子呵斥道:“景棠!你放肆!那是你皇兄!” 圣上像是第一次认识六皇子,怎么寻常乖巧的孩子,竟变得如此疯狂? 与此同时,他心里的猜疑越来越深。 景棠如此不顾一切,歇斯底里,难道景尚是真的... 跟太监苟且? 德荣看到圣上的表情,就知道今日之事还是让圣上生了疑心。 气氛焦灼中,他忽然唤了五皇子一声:“殿下。” 五皇子果然回头,紧张地看着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也都被他吸引过来。 就在此刻,德荣忽然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第495章 景尚,杀了他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 长公主惊得叫了一声,连忙用宽广的衣袖遮住眼睛。 大多数人的反应与长公主一样,震惊之后都纷纷移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们的耻辱。 顾玉也是瞪大了双眼。 太丑了。 不仅丑,因为德荣被锁在箱子里太久,不可避免的还有许多脏污。 顾玉正要移开眼,眼前出现一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正是君泽。 所有人都在移开眼后,迅速去看五皇子的反应。 只见五皇子脸上同样浮现出惊恐和厌恶,不似作假。 他跟德荣相依相偎,却从未真正探究过德荣的身体是怎么样的。 他知道太监下面缺了一块儿肉,却从不知道残缺的地方是如此的...恶心可怖。 猝不及防让他看到那里,他第一反应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德荣惨笑一声,颤抖着手将裤子提起来。 转身对圣上道:“圣上,您看到了吗?” “五皇子连看奴才一眼,都会觉得恶心,怎会跟奴才这样的人苟且。” “奴才日日跟在五皇子身边,五皇子待奴才难免比旁的宫人亲近些,可五皇子跟奴才之间只有主仆情谊,断无男女之情。” “六皇子不知孝悌,居心叵测,在五皇子大婚时用这种...卑劣恶心的理由污蔑五皇子,您万万不能听信六皇子的话,怀疑五皇子啊。” “奴才死不足惜,只求圣上看在奴才忠心为主的份上,救奴才妹妹一命。” 这一番话将五皇子干干净净摘了出来。 可五皇子非但没有因为这话松口气,反而更加惊恐。 大热的天,他如坠冰窟。 人的第一反应是不会错的,但那是德荣啊。 五皇子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圣上已经下了旨,道:“来人,将这个血口喷人的奴才拖出去,处死!” “不!” “不要!” 五皇子下意识大喊出来。 君泽和顾玉心里一跳。 刚刚德荣已经把五皇子摘出去了,现在他的反应又将自己拉了回去。 圣上看着五皇子,眼神冰冷,道:“这奴才挑拨你兄弟二人关系,为何不能杀?” 哪怕知道德荣是被冤枉的,圣上也不能就此承认这样的皇室丑闻。 所以只能是德荣的过错。 五皇子跪在地上道:“这奴才侍候儿臣多年,忠心耿耿,求父皇饶他一命。” 六皇子及时抓住机会,道:“五皇兄!这贱奴挑拨离间,难道他的命比我的命还重要吗?” 六皇子眼底透着疯狂。 他就知道五皇子不会看着德荣去死。 为了一个太监,不顾皇弟,违背圣旨。 旁人费尽心思将他捞出来,他却偏往泥坑里滚,这罪过再也别想洗清。 圣上的耐心消耗殆尽,他缓步走下台阶,从宫卫手里拔出剑。 君泽和顾玉都暗道不好。 君泽及时上前一步,拦在圣上面前,道:“圣上,今日是五皇子的大喜日子,贸然见血不吉利,不如先打入大牢,过几天再处置。” 圣上却不顾君泽的阻拦一步步上前。 步步紧逼下,君泽只能后退。 圣上走到五皇子面前,拉起五皇子的手,把剑放在五皇子手上。 五皇子抖若筛糠,小声道:“父皇,他是无辜的,饶了他吧。” 圣上却看着五皇子的眼睛道:“你才是无辜的,你弟弟受他挑唆,搅乱你的喜事,他万死不足惜。” “景尚,杀了他。” 五皇子握着手里的剑,仿佛有千斤重,重得他呼吸不过来。 圣上把剑交到五皇子手里,而后转身退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德荣,德荣用口型告诉他:杀了我。 不可以。 那是他的德荣,在冰冷阴暗的皇宫里,陪了他这么多年的德荣。 他怎么能杀? 君泽看着五皇子的面容,知道五皇子下不去手。 他根本接受不了德荣的死,更别说亲手杀了。 可圣上冠冕堂皇,不愿承认自己的儿子会自相残杀。 更不愿承认儿子会和一个卑贱的太监有私情。 德荣不死,今天这场闹剧就无法收场。 君泽看着五皇子手里那把剑,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正要抬步走出去时,一只手紧紧拉住了他的胳膊。 君泽回头一看,顾玉眼里满是担忧,对他摇了摇头。 顾玉知道五皇子下不了手,也猜到君泽势必会站出来,替五皇子杀了德荣。 可是君泽一旦杀了德荣,五皇子会永远记得德荣是怎么死的,也会把德荣之死怪罪到君泽身上。 人心是自私且丑恶的。 昨天五皇子尚且把德荣丢失的罪过怪到君泽身上。 就算五皇子现在知道君泽是为了保全他才出的手,可时间长了呢? 五皇子只会记着君泽是怎么杀的德荣。 若有一天五皇子登基,君泽的下场可想而知。 顾玉宁可五皇子今天折在这里,也不愿看到君泽怀着救人之心,走到那种地步。 君泽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他想到五皇子的病。 再这么下去,五皇子又会像昨晚一样发疯,就是情急之下杀了圣上都不无可能。 未来或许还有许多变数,现在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五皇子折在这里。 君泽挣了挣,可是顾玉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恨不得透过衣衫,剜进他的皮肉里。 顾玉的眼神十分坚定,绝不容许他为了五皇子搭上自己的前程。 君泽想的没错。 五皇子看着手里那把剑想的不是怎么杀德荣,而是把目光看向背对着他离开的圣上。 他心里的怨恨与疯狂在此刻被放到最大。 他忽略了自己距离父皇还有几步之遥。 这几步之遥隔着君泽、顾玉、长公主、还有六个宫卫。 一旦他出手,便会被宫卫拦住,非但杀不了圣上,还会因弑君弑父被打入深渊。 可是他想不了这么多。 唯一的念头是德荣不能死。 五皇子拿起剑,却没有看德荣,眼神直勾勾盯着圣上的后背。 就在五皇子走出第一步时,君泽终于挣开了顾玉的手。 可还没等他阻拦五皇子,电光火石之间,一道身影撞上了五皇子的剑刃。 血腥味弥漫开来。 第496章 终于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这令人痛苦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他这一生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在临死的时候,终于找到了。 用这昏暗无望的人生,保下了妹妹,也保下了五皇子,还是值得的。 若五皇子愿意记着他就好了,他在皇城中仿佛一粒尘埃。 除了五皇子,所有人都盼着他死。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如愿以偿,包括他自己。 不,还是不要让五皇子记着他了。 五皇子该有他自己的生活,在逍遥王和顾小公爷的扶持下,会越走越高。 他的存在就是对五皇子来说就是一个污点。 他不想让五皇子在多年后想到这一幕,依然觉得难堪恶心。 德荣的身子缓缓滑落,伤口疼得厉害,可跟这人间炼狱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五皇子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德荣死得决绝,直接冲过来抓着剑刃抹了脖子。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就这么倒下了。 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手上,像是德荣曾在他身边流过的泪。 圣上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五皇子手里拿着剑,剑刃上的血一滴滴往下落。 而那个导致这场闹剧的元凶,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伤口尤其可怖。 五皇子则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德荣... 死了? 圣上看着五皇子呆愣的样子在心里叹口气,也不怪五皇子。 五皇子十六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外甥君泽在这个年纪已经上战场杀敌了。 可五皇子一直在宫里金尊玉贵地养着,第一次杀人,难免无措。 只是为君者,当有杀人的勇气,五皇子需要打磨的地方还很多。 顾玉看到这一幕彻底松开了君泽的衣袖,不再阻拦他。 君泽连忙冲了上去,挡在了五皇子身前,对圣上道:“舅舅,表弟他身子不适,我先带他下去吧。” 君泽改了称呼,试图让圣上念着血脉亲情。 长公主也慌忙道:“这大喜的日子,怎么闹成了这样,圣上,让景尚回去吧,快去洗漱一番,新娘子怕是等急了。” 圣上不以为意地坐在上面,对于五皇子的选择并不意外。 一个奴才罢了,五皇子就算跟他有些主仆情分,也不会罔顾身份。 圣上挥挥手,示意神鹰卫把德荣的尸体拖出去。 可就在神鹰卫上前拖尸体时,五皇子像是疯了一般,大叫起来。 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圣上狠狠皱眉,怒喝一声:“景尚!” 圣上见他满眼通红,发丝凌乱,眼里像是盛了无限恨意。 像是一头发狂的幼狮,下一刻就会一跃而起,狠狠咬上雄狮的脖子。 圣上心头猛然一跳,抓着十八子的手不由缩紧。 忽然,五皇子挥动着手中的剑,将刚刚碰到德荣的那个神鹰卫的手臂刺穿。 神鹰卫没料到五皇子竟会在众目睽睽下对他出手,一个不防,胳膊鲜血四溅,他随之发出哀嚎。 圣上怒而起身,道:“景尚!你想干什么!” 神鹰卫乃是他的贴身侍卫,象征着他的威严,景尚怎会对神鹰卫出手? 五皇子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圣上。 君泽似乎看出了他的打算,拦在他面前,小声道:“德荣用自己的命换你的清白,你要糟蹋他的良苦用心吗?” 五皇子冷冷地看着君泽,疯魔一般喃喃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让开。” 君泽当然不能让,低声道:“景尚,你清醒一点!那是你父亲!” 一声“父亲”非但没有让五皇子冷静下来,反而激起他心中更深的怒火。 五皇子提着剑冲了上去,大吼道:“他不配!他不配!我要杀了他!滚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他们是来吃五皇子喜酒的,可是先是见识了兄弟阋墙,又见到了五皇子当众杀人。 现在五皇子发疯一样要干什么? 他要弑父弑君吗? 圣上瞪大了双眼,面部肌肉一点点发麻。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他不配? 他是谁? 又是不配什么? 他的儿子要杀了谁? 是他吗? 圣上看向台阶下的五皇子。 五皇子被挡在君泽身后,可是露出来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这就是他在濒死之际,还挂念着的儿子。这就是他想要托付江山的儿子。 为了一个低贱的奴才,竟然想着弑君弑父。 好啊,真是好得很啊。 五皇子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前,君泽亦是不顾一切地阻拦。 完了。 彻底完了。 德荣就是五皇子的命脉,现在因为圣上逼迫,死在了他自己手上。 本来就有疯病,现在更是彻底失控了。 君泽看了一眼五皇子,咬咬牙,用手狠狠砸向五皇子的脖颈,将他砸晕过去。 刚刚还凶神恶煞的五皇子瘫软在君泽身上,手里的剑也滑落在地,发出了响动。 没了五皇子的喊叫,整个厅堂瞬间安静下来。 长公主身子僵硬,她听君泽说五皇子喜欢一个太监,但是没想到会喜欢到这种程度。 因为太监之死,刺伤神鹰卫,冲向圣上。 在五皇子身上耗费了十几年的心血,在今日付诸东流。 君泽抱着五皇子,和长公主的心思如出一辙。 顾玉亦是冷汗涔涔,她刚刚跟六皇子撕破脸皮,现在五皇子又疯了。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所有人都陷入了迷茫。 无形中有一双大手,推动事情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一声惊呼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原来是张太师承受不住打击,竟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可所有人还来不及将张太师扶起来,只听上首扑通一声。 圣上也昏厥倒地。 神鹰卫纷纷围了上去,喊道:“救驾救驾!” 长公主离圣上最近,本就因这一串变故有些失神,被跑到圣上身边的神鹰卫一推,瘫坐在地。 寂静的厅堂再次躁乱起来。 顾玉跟君泽对视一眼后,也跟着跑到圣上身边,唤道:“叫御医!” 六皇子站在角落里,看着所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笑出了声。 他的五皇兄啊,什么东西都有了,所有人都在帮他。 却硬生生把一手好牌打成这样。 真是... 让人痛快。 第497章 总会有出路 自从中毒之后,圣上一直小心将养着,半年来连后宫都没去几次。 谁承想,明明是大喜的日子,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 圣上一气之下,旧病复发,晕厥过去,五皇子府顿时人仰马翻。 圣上高高兴兴来,昏迷不醒走。 一众官员只好跟着圣上的御辇入宫。 众多御医面对现状束手无策,不敢轻易施针,冷御医被连夜召入宫。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的腿勉勉强强可以下地走动,只是明显有些跛足。 一到圣上寝宫,冷流便看到昂首挺胸的神鹰卫,和听到消息匆匆赶来,小山般矗立在床榻旁的绍无极。 冷流敛下情绪,认真为圣上把脉施针。 所有参加五皇子成亲仪式的官员们都跪在殿外,等着圣上的消息。 没参加的官员夜半听到消息,也都进宫来了。 五皇子醒过来一次,嘴里念着德荣,意识昏沉,又晕了过去,被禁足在五皇子府,等候圣上发落。 花锦城听到消息后,默不作声来到太后的寝宫。 果然,太后并未入睡。 花锦城小声道:“五皇子发疯了,要弑君呢。” 太后伸出手,让花锦城把她搀扶起来,道:“景尚不像景家人,倒像君家人,重感情,可惜在宫里,最忌讳的就是感情用事。” 花锦城道:“可惜了您的一片苦心。” 太后一点都不觉得可惜。 或者说在做局的时候,她就已经料想到了五皇子的下场。 太后道:“哀家念在长公主的份上,给他留了退路,是他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为个太监,偏偏不走这个退路,怪得了谁?” 花锦城咂摸着太后的话,道:“为个太监,真是稀奇。” 太后看了花锦城一眼,表情依然寡淡,像是庙里对众生之苦无动于衷的菩萨。 花锦城道:“奴才想到了一件事儿。” 太后没有应声,花锦城觉得无趣,自己接着自己的话道:“顾小公爷在查太后您呢,查的是您入宫前的事儿,四十多年前的事情,查起来虽麻烦了些,但也不是什么都查不到。” 太后并不在意,道:“随她去。” 花锦城道:“太后娘娘真是无情,这是把奴才往死路上逼。” 太后道:“你早该死了。” 花锦城一笑,知道太后厌恶他,若是他死了,太后恐怕不会为他掉一滴泪,少吃一口饭。 不过他活着,太后终究还有个人可以说说话,不至于太寂寞。 尽管太后可谓天底下最耐得住寂寞的人。 太后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说景双是顾玉杀的?” 花锦城道:“是啊,奴才耗费心血建立的神女教,也被她拿了去,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太后扶着隐隐发痛的额头,在五台山时,她见了神女教的新教义,道:“这个后生倒有点意思。” 花锦城道:“六皇子心思歹毒,她断不会回头,五皇子自断后路,她想扶也扶不起来了,废后徐氏曾害她险些冻死在奉天殿前,她可不是不计前嫌的人。现在正走投无路呢,太后是否要点拨她一二?” 太后想起那些教义,寡淡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松软,道:“不必,她不蠢,知道该怎么选。” 说着,太后便要起身。 花锦城道:“您要到哪儿去?” 太后道:“圣上未醒,哀家这个当娘的,怎能安心休息?” 花锦城低声一笑,道:“太后娘娘慈母之心,真是可歌可泣。” 太后来到圣上的寝宫时,外面一些年纪大的官员都跪不住了。 福海从里面走出来,道:“太后娘娘,夜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太后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圣上如何了?” 冷御医刚刚说圣上是旧毒复发,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有了中风的迹象。 怕是往后手脚不会太灵活。 但福海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只道:“御医说圣上并无大碍,只是最近为了政务劳累了些,又恰逢五皇子的事情,一时昏迷。” 太后心里有数,圣上这半年把大半政务都交到了文翰司手里,哪儿来的政务繁忙。 徐氏被废蹊跷,圣上冬天那场病也蹊跷。 八成是顾玉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太后看了一眼跪在丹陛下的官员。 夜色深深,但是宫灯明亮,让太后看到了长公主,亦在其中。 她带着一脸病容对福海吩咐道:“圣上还不知何时能醒,他们都是大禹朝的肱股之臣,让御医院熬些补气血的汤药来,别圣上没醒,他们的身子先垮了,若有哪些人身体不适,及时回去,想来圣上不会怪罪的。” 福海道:“太后娘娘仁慈,奴才这就吩咐下去。您先去侧殿歇息歇息吧。” 太后最后看了长公主一眼,跟着福海往侧殿去了。 补汤很快熬了出来,跪在下面的官员听到是太后娘娘命人送的都十分诧异。 长公主看着手里的汤五味杂陈。 早上走得急,没能问清楚太后到底想干什么。 现在木已成舟,让长公主心神俱疲,种种疑问像是一块儿石头压在心头。 给她送汤的小太监在她接过来后,把一块儿梨膏糖也悄悄塞进了长公主手里。 小太监低声道:“太后娘娘知道您怕苦不爱喝药,特意让奴才给您的。” 长公主心里五味杂陈,将补汤一饮而尽,却没有吃那块儿梨膏糖。 唯恐这梨膏糖不再是从前的滋味儿。 儿时每逢换季便要咳嗽,太后常常喂她梨膏糖。 可世事变迁,如今的太后再不是当年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睡的江妃娘娘了。 更是一举毁了她和儿子多年来的心血。 这件事看似结束了,可远远没完。 君家人定会追查到底,若是查到太后身上,君家直接与她反目也未可知。 更别说还有君泽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长公主的痛苦与纠结并未影响到君泽。 君泽接过那碗补汤,毫不犹豫地一口饮下。 从小到大,他为五皇子收拾的烂摊子不计其数,这无疑是个最烂的摊子。 自从知道五皇子和德荣的私情后,他不说日日提心吊胆,也是心烦不已。 现在尘埃落定,万事成空,反而让他松口气。 前路漫漫,虽然一片漆黑,但总会有出路。 第498章 愁煞人也 所有人都跪了一夜,若非太后及时送来的补汤,估计有些年迈的官员怕是要当场晕过去。 顾玉疲惫到了极点,五皇子成婚前就熬了一夜,昨天的事情更是跌宕起伏,这又跪了一夜。 若是现在给她一个枕头,她能当场睡着。 终于在破晓时分,福海从宫殿里出来,道:“圣上有旨。” 所有人勉强都打起精神来。 圣上既然有旨,就说明圣上已经醒过来了。 众人松了口气。 不知是为终于能回去好好歇息了,还是因为圣上无恙,天下还能维系太平。 长公主的身子在晨风中摇摇欲坠,五皇子派的人都是一脸衰败,就连君泽都耷拉着眼皮。 最终的审判还是来了。 福海念道:“朕情溺宠爱,失于至理,令五皇子景尚近宵小,远君子,残暴狠厉,性识庸暗。朕虽爱子,实畏天地,今贬其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望其悔过自新。钦此。” 贬为庶人? 幽禁五皇子府? 长公主身子一软,瘫坐在地,幸好有君泽在一旁扶着。 君泽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在于那句“近宵小,远君子”。 五皇子就算被贬为庶人也还是圣上的儿子,可是这句话... 实在意味深长。 谁是小人? 近小人。自然谁跟五皇子走得最近,谁就是小人。 昨天他和他娘为了阻挡五皇子发疯,多次挡在五皇子身前,想必圣上已经生疑。 都说圣上宠信他这个外甥儿,更甚于宠信自己的儿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无非是他能体察圣意,一言一行都照着圣上的想法来。 外甥儿再亲终究不是儿子,五皇子要弑父,这可不是从前那些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错处。 君泽现在更担心的是,圣上怕是把过错按在他和他娘身上了。 那句“朕情溺宠爱,失于至理”,说的可笑。 圣上何曾宠溺过五皇子? 因为孝悯皇后之死,圣上对五皇子颇为严厉,动辄训斥责骂。 君泽冷笑一声。所以这句话,哪儿是在自责。 分明是在责怪他这个“宵小”没有教好五皇子。 君泽两天都没休息好,现在头疼得厉害。 福海念完圣旨,便对一众人道:“圣上需要调养,三日后的朝会暂时取消,众位大臣若有要事,照例递折子便是。” 众人道:“臣,遵旨。” 福海唤来许多宫人,道:“快扶众位大臣回去。” 君泽搀扶着长公主,看到不远处顾玉踉踉跄跄起身。 跪了整整一夜,整天腿都麻了。 大家都是一瘸一拐地回去,顾玉和君泽遥遥相望,都苦笑起来。 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能拦住。 五皇子被圣上贬为庶人,半分没提六皇子。 不过他们都知道,六皇子也没戏了。 五皇子为了一个太监弑父不假,但是这场局明面上是六皇子一手促成的。 表面的绵羊实际上是一个对皇兄下死手的毒蛇。 圣上本就因六皇子的母亲身份低微,他又愚笨迟钝而不满,这下更是绝了后路。 朝堂风云变幻在瞬息之间。 一夜功夫,五皇子派和六皇子派满盘皆输。 年前因为废后徐氏而备受冷遇的九皇子派再次走到人前。 九皇子派的人装了半年鹌鹑,一朝挺直了胸膛。 每个人都在感叹祸兮福兮。 君泽回去昏睡了一天,君家的人便登上长公主府的大门。 长公主备受打击,强撑着精神带着君泽一起接待他们。 所有人都愁容满面,向长公主和君泽探寻解决法子。 君泽道:“诸位放心,五皇子虽然被贬为庶人,可终归是圣上和孝悯皇后的儿子。他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而不是被幽禁在永安巷,就说明一切尚有转机。” 话虽这么说,可圣上又不止五皇子一个儿子。 六皇子虽然犯了错,但终归什么惩罚都没有,更别说九皇子和十皇子了。 废后徐氏的错可按不到这两位不知事的幼子身上。 只是这时候,除了自欺欺人也没旁的法子。 君泽道:“这段时间,诸位千万要管好谨言慎行,不可让人抓住把柄。” 君家人都纷纷应下。 君泽又道:“去年推行的均田制已初见成果,你们不要钻空子用奴仆占田地了。今天秋收,务必给圣上一个满意的答复。不仅如此,还有发动各个分支,一起把均田制完完整整地推行开来。” 这可是大出血,君家人虽然舍不得土地,但也没有法子。 只是心里难免憋屈。 君家人陆陆续续走了,君家家主看了一眼君泽,道:“我们心里都有数,只是你二叔...之前传信儿给他,他说会来,不知路上被什么事绊住了,估计也快要到了。你可要看好了他。” 君泽的头更疼了。 叛乱平定后后,江南以最短的时间修养生息,以最短的时间恢复了歌舞升平,欣欣向荣的景象。 运河上没什么要紧事,二叔便带着兰兰游山玩水。 五皇子成婚的消息传到二叔耳朵里,他远在蜀地,不能及时赶来参加。 不过就算他能赶来参加,圣上在这里,他也不能光明正大出场。 现在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二叔一直挂念着姑姑君梦兰,若让他知道姑姑的儿子落到这个地步,还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十六年前二叔就敢打着赤膊,提剑威胁圣上。 十六年后二叔在运河上培养出来的匪气只会更重。 君泽不敢想象二叔喜滋滋前来看侄子成婚,却面对这样惨淡的成果,会在一怒之下做出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愁煞人也。 第499章 君家人一直不喜欢他 水面之下,暗流涌动。 圣上自五皇子的婚宴上昏迷后,一直没有插手朝政。 诸多政务大部分交由文翰司处理,世家不愿看到这种结果,纷纷请王丞相出山。 希望王家能够及时站出来,带头与寒门相抗衡。 王丞相府日益热闹起来。 户部的赵尚书从王丞相的花房里出来,近些日子春风得意。 徐皇后虽然被废,但是九皇子还在,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继失了圣心,他们掌控一个小孩子不要太容易。 然而王丞相到底谨慎,不许他们光明正大依靠九皇子,也不许他暴露王丞相已经转向九皇子的事情。 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影响到赵尚书的好心情。 他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往前走,不想在拐角处遇见了王沛。 赵尚书一看到王沛,就不由想起自家那个被逍遥王骂得要上吊的倒霉闺女。 赵尚书主动打招呼道:“呦,王公子近来可好?” 王沛摆摆手,道:“嗐,好什么呀,我这腰至今还疼呢。” 赵尚书问道:“好端端的,腰怎么疼呢?” 王沛丝毫不避讳他被君泽打的事情,尤其是赵尚书家还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倒霉蛋儿。 王沛道:“还不是姓君那孙子给老子打的。妈的,下手忒狠,到现在都没好。” 赵尚书心头一动。 短短几日功夫,君家可是从天边跌到了泥地里,逍遥王还能像以前那么嚣张吗? 也到了他们这些人出口气的时候了。 赵尚书道:“王公子可听说了近日发生的事?” 王沛道:“什么事?” 赵尚书凑近王沛,小声道:“五皇子被废为庶人,幽禁皇子府之事。” 王沛略微抬了抬眼皮,道:“听说了。要我说,张太师家的千金真够倒霉的,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件事儿。刚抬进府,就跟着五皇子一起坐监牢。” “我爹之前还给我相看过她,但是张太师那个老古板没同意,我要是张太师,怄也要怄死了,你说当初嫁给我多好,再不济也比她跟着五皇子吃牢饭强。” 赵尚书擦擦额头的汗,就算张小姐被幽禁在五皇子府,也有专门的人伺候着,可称不上吃牢饭啊。 王沛一脸神秘道:“唉,我听说五皇子跟个太监搞在一起了,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堂堂皇子,居然喜欢太监。可惜我当时没去,没看着这场热闹。” “赵尚书你跟我说说,那个太监是不是长得特好看,身段特有味儿,不然怎么把五皇子勾搭到手的。” “还是他们皇族中人会玩儿啊,四爷我最多就是玩玩少妇,太监还真没试过,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赵尚书不免汗颜。 幸好王沛不是他儿子,不然气也要气死了。 再说了,那种紧急情况,谁在意一个太监长什么样儿,依稀记得是清秀的。 不过他可不是来跟王沛讨论太监的,他的目的是逍遥王。 赵尚书道:“那太监没甚好看的,王公子平时那些相好,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比他强。不过近来怎么不见王公子出门了?” 王沛“嗐”了一声,道:“这不是伤还没养好嘛。” 实则还有一个原因,怕君泽怒意没消,再打他一顿。 早些年,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君泽都能追着他打大半年。 更别说这次他因为一个婊子,碾死了一个君家人,可不是小事。 所以他最近还是躲着点儿好。 赵尚书看穿了王沛的想法,道:“王公子今后都不必这般小心了。” 王沛反驳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 赵尚书道:“五皇子出了这么一桩事,逍遥王身为皇子少保难辞其咎,今后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法无天了。王公子出门也可自在些。” 王沛皱着眉头,用他久不使用的脑瓜子想了半天,终于把五皇子被贬和逍遥王联系起来。 是啊。 五皇子都倒了,逍遥王还能蹦跶几年? 等圣上驾崩,九皇子继位,这京都还有逍遥王立足之地吗? 就是现在,圣上在气头上,逍遥王缩着脑袋扮鹌鹑还来不及,哪儿敢惹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沛脸上的笑放肆起来。 赵尚书看王沛的表情,就知道他把话听进去了。 多年压在胸口的一口气,他自己不好舒出来,先让王沛替他舒吧。 ------------------------------------- 又过了几日,圣上的身子恢复了些,但是手指依然不能伸缩自如。 处理政务时,势必要有文翰学士在一旁辅佐。 这几日隐隐听到风声,王丞相再次被世家请出山,在政务上与文翰学士分庭抗礼。 圣上摸着身下的象牙席,在这酷暑中,身体微微发凉,心也微微发凉。 他费尽心机扶持的寒门,还是不能独当一面。 再这么躺下去,怕是等他再开朝会,朝廷又成了世家的朝廷。 可发一次火差点儿要掉他半条命去,不免让他无力。 他躺在龙床上修养时,想了许许多多东西。 比如他的两个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个为了太监想要弑父,一个毒如蛇蝎,坑害自己的皇兄。 更多的是对这两个儿子的心灰意冷。 这样的脾性,江山万万不能交给他们。 他又想起九皇子和十皇子,自从徐氏被废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两个小儿子了。 废后徐氏对他下毒虽然可恶,然稚子何辜。 圣上缓缓对福海道:“将小九小十带过来,朕要见见。” 福海应了一声。 走出殿门后,福海不禁长吁短叹。 若非五皇子作死,这皇位可是板上钉钉的,他余生还能跟着五皇子和逍遥王享享清福。 现在只能另寻退路了,真是让人沮丧。 在等九皇子和十皇子过来的时间里,圣上意识昏沉。 隐隐约约梦见他迎娶孝悯皇后时,君家人的冷眼。 那时他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被生母云嫔淫秽后宫一案压得喘不过气。 一开始,君家人更倾向于太子或者是安亲王,从未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直到他跟君梦兰相识,梦兰的两个哥哥才会多看他几眼。 不过也是横眉冷眼,让人心生退意。 堂堂一个皇子,与世家女相处,却要看世家脸色,无疑戳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后来,哪怕他登上皇位,君家二爷君显还是没将他放在眼里,竟敢当着他的面赤裸上身,那锋利的刀刃闪着寒芒,几次擦着他的身子而过。 圣上缓缓睁开眼。 是君家人。 君家人一直不喜欢他,所以挑唆他的儿子与他离心。 定是这样... 第500章 五皇子妃 五皇子府应当是京都最先感受到秋季来临的地方。 此时衰草遍地,枯叶飒飒,成婚时的红绸带还未完全扯下,在满院的萧瑟中显得格外刺眼。 被关在里面的侍从个个无精打采,五皇子被幽禁其中,他们也遭了殃。 日常的饮食物资都是外面送进来,他们每一旬才能出去一次。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无疑是五皇子,明知他再无复出可能,侍从们自然人心动摇。 有宫里有关系的侍从已经准备好了银钱,就等人捞他们出去。 没关系的侍从日日长吁短叹,几个人围在一堆儿发牢骚。 到底是曾经的皇族贵胄,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五皇子。 不过日常的相处中,脸上的不悦和不屑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克扣五皇子饮食的事情常常发生。 毕竟虽然圣上贬其为庶人,但府中的份例还是依照皇子标准发放的,更有逍遥王和长公主插手。 五皇子的饭菜与从前别无二致。 可五皇子除非饿极了,否则动也不动那些饭菜。 有时候一天吃一顿,有时候两天吃一顿,好赖还活着。 吃不掉的饭菜都落进了侍从的肚子里。 左右现在的五皇子不会跟他们计较。 从前暴躁狠厉的五皇子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对旁人不多看一眼,仿佛失了魂儿。 大概也知道自己落魄了,不是那个能对侍从吆五喝六的主子了。 奇怪的是,五皇子无时无刻不抱着一个靴子,对着一个靴子自言自语。 侍从们躲在角落里偷懒,又开始发牢骚了。 “我看五皇子是疯的不轻。” “天之骄子落到这地步,能不疯嘛!真是可怜。” “五皇子妃才是最可怜的吧。京都鼎鼎有名的贵女,新婚夜丈夫因为一个太监要弑君,被贬为庶人,她跟着幽禁。现在五皇子人也疯了,真是祸福难料。” “看五皇子现在这副德行,五皇子妃以后怕不是要守活寡了?啧啧。” 这个侍从说着,就见对面眼前的两个侍从对他挤眉弄眼。 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女声,把他吓了一跳。 “放肆!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讨论的。” 侍从转身一看,五皇子妃就站在那里,也不知刚刚他们的对话被听去多少。 她身边的侍女一脸怒火,刚刚那一声就是侍女发出来的。 与失意颓废的五皇子不同,五皇子妃依然高贵典雅,光彩夺目,除了头发梳成了妇人髻,和闺中并无不同。 侍从们连忙请罪,道;“奴才该死!” 五皇子妃道:“妄议主子,当罚二十大板,不过念在你们是初犯,这次也就算了。以后可要谨言慎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心里有数。” 那些奴才连忙对五皇子妃磕头。 五皇子妃也没与他们过多计较,挥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五皇子身边的侍女不服气道:“他们说话这么难听,小姐怎么就放过他们了。” 五皇子妃道:“反正以后也听不到了,何必与他们置气,不值当。” 侍女噘着嘴,暗自为五皇子妃打抱不平。 五皇子妃一路来到五皇子的院子,对紧闭的房门道:“夫君,妾身来给您请安。” 不出意外,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五皇子妃也不失落。 成亲本该是女子一生中的大事,可是她在新床上坐了半夜,也没等到夫君来掀盖头。 直到嬷嬷哭着跑进来,嘴里念道:“完了完了,五皇子要弑君。” 她没有等到洞房花烛,夫妻琴瑟和鸣,却等来了噩耗。 盖头只能由她自己掀。 掀完盖头,她就立刻担起了皇子妃的责任,强装镇定,忙上忙下照顾陷入昏迷的五皇子。 张蓉从小就是比照着贤后的标准培养起来的,一言一行仿佛有一把标尺衡量,是京都贵女学习模仿的对象。 张蓉也一直知道,她不是那种甘于平凡之人。 张太师要求严厉,她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厉。 嫁给五皇子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不是因为五皇子这个人有多好,而是五皇子是最有可能荣登大宝之人。 在五皇子出事当晚,她有过惊惧,有过痛心。 次日,圣上下旨将五皇子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 张太师命人悄悄联系她,问她的想法。 她或许还留存着一丝希望,毕竟五皇子是她预想中,一直想要嫁的人。 一朝梦碎,总会带着点儿不甘心。 和君泽自欺欺人的想法一样,她也以为五皇子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而不是永安巷,就说明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这一日日相处下来,张蓉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 原因无他,五皇子的心志已经废了。 他自己甘愿当一滩烂泥,谁也救不了。 张蓉跪在五皇子门前,道:“新婚夜,您未掀妾身的盖头,现如今您还是不愿见妾身吗?” 不出张蓉所料,里面依然没有声音。 张蓉幽幽叹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张蓉对着正门盈盈一拜,不卑不亢道:“五皇子,家父已向圣上求情,允准张蓉归家静修。望您勿怪,实在是张蓉与您缘分浅薄,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张太师登了长公主府大门,游说长公主与逍遥王。 这两位贵人都是明事理之人,再加上到底是他们做的不地道,自然不会揪着张蓉不放。 张太师在朝中名声显赫,联名许多门生上折子,又在勤政殿外跪了许久。 总算让圣上也松了口,放张蓉归家。 只是经此一遭,不会有人敢娶这个曾经的“皇子妃”了。 起身后,她面对紧闭的房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贤后的梦破灭,一向聪慧有主见的张蓉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张太师宠她,她完全可以做回张家大小姐,可那样的生活并不是她想要的。 张蓉很快收拾好东西,带着侍女离开。 五皇子府的府门开启,张府的马车已经候在门前。 张蓉在侍女的搀扶下上车,放下帘子那一刻,看到了逍遥王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 一向嚣张跋扈的逍遥王脸上带着凝重,抬步跨入五皇子府。 张蓉再次叹息。 张太师曾跟她说过,逍遥王绝非池中物,五皇子得其辅佐,定能荣登大宝。 可张蓉现在才知道,逍遥王就是再厉害,也不能把一滩烂泥糊上墙啊。 第501章 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圣上下旨将五皇子幽禁五皇子府,可到底是亲生儿子,听说五皇子现在半疯半傻之后,便默认了君泽和长公主前去探视。 君泽看到张蓉离开没说什么,径直走到五皇子的房门前。 叫了几声都听不见动静,君泽只好自己推开门。 里面的五皇子可以用颓唐来形容。 他的头发全部散落开来,脸上满是胡茬,整个人瘫在榻上,抱着靴子喃喃自语。 原本壮实的少年,此时形销骨立。 那双靴子是德荣给他做的,成亲前一夜,君泽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交给了他。 现在被他当做珍宝一般抱在怀里,一刻也不愿放手。 五皇子看到君泽,麻木空洞的眼神才算是有了一点儿生机,小声道:“表哥,你来了。” 声音沙哑,一听就知道他许久没喝水了。 到底照顾了这么多年的表弟,君泽一阵心疼,道:“一个太监罢了,值得你这样吗?” 五皇子道:“若有一天,顾少傅死了,表哥又会成什么样呢?” 君泽呼吸一滞。 别说真的发生,就是他想一下这种可能,都觉得心尖儿生疼,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见见顾玉。 君泽道:“你看得出来啊。” 五皇子道:“怎么看不出来?我还看得出来,顾少傅对表哥也用情至深。” 君泽苦笑一声,道:“我知她心里有我,只是她碍于世俗,还有种种我不知道的东西,从来不肯主动靠近我半分。” 五皇子僵硬的身子动了动,却是把靴子抱得更紧,道:“相爱之人,为何不能相守?” 君泽道:“我细细查过了德荣的身世,你知道德荣是谁吗?” 先前德荣的身世被太后的人篡改过,可是尘埃落定后,再去查德荣,竟然顺利地得出了真相。 君泽知道,这是太后的有意为之。 是炫耀还是嘲讽,让人看不透。 五皇子道:“我知道他是谁。他是给我母后剖腹的李御医的儿子,因为我母后的死,被圣上抄了家,他走投无路入宫为奴。” 君泽皱着眉头,道:“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皇子仿佛很疲惫,道:“早就知道了。” 君泽心里腾起一股火,既然知道,为何还容许德荣跟在他身边。 君泽道:“你既然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们的爱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纯粹,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报复你,你现在落到这种地步,说不定也是他有意为之。” 五皇子看了君泽一眼,道:“我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德荣是被人安插到他身边的,知道德荣身不由己,知道他们的爱并不纯粹。 那又怎样? 他的德荣就连死,都在替他着想。 只是他不争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怒之下辜负了德荣。 可德荣成全他的事情,长公主和表哥想要成全他的事情,甚至是圣上想要成全他的事情。 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想要的。 君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五皇子什么都知道,却还是闷头撞上南墙。 君泽看着五皇子颓废的面容,试着做最后的努力,道:“景尚,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五皇子闭上眼睛,没有回答,反而道:“表哥,我能求你一件事儿吗?” 君泽道:“什么事儿?” 五皇子道:“我昨晚梦到我在南宁巷里,兰兰在我身边扑蝴蝶,二舅舅在院子练武。” 那几日是他为数不多得以喘息的时刻。 与长公主和表哥不同,二舅舅君显对他的疼爱不掺杂任何利益。 也不会对他母亲孝悯皇后之死讳莫如深,而是大咧咧告诉他母亲君梦兰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终于能在二舅舅的言语中编织出母亲的模样,偶尔幻想一下。 可惜君显不愿意在京都多待,带着兰兰继续游山玩水去了。 提到君显,君泽就犹豫起来。 若让二叔看到五皇子现在成了这幅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时,一阵啜泣声传来,竟是五皇子在哭。 五皇子一脸痛苦道:“表哥,求你了,我真的很想他们。” 男儿有泪不轻弹。 君泽看着五皇子这副样子,再次心软。 又或许,五皇子见了二叔后,能够振作起来呢? 君泽道:“等二叔入京,我想办法让他来见见你。只是在此之前,你切不可再这么颓唐下去了。” 五皇子得到君泽肯定,眼中这才恢复了一丝神采,道:“好。” 君泽抚摸了一下五皇子的头,道:“我先走了。” 五皇子道:“表哥,你一定要跟顾少傅好好的。” 君泽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他何尝不想跟顾玉好好的。 五皇子道:“顾少傅是个顶好的人。” 君泽怎会不知顾玉的好。 君泽道:“我知道,我会跟她好好的。” 在君泽要走之时,五皇子再次牵住他的衣袖,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道:“德荣的尸体,在哪里?” 君泽道:“他死后被拉去了乱葬岗,后来我让人把他找了出来,备了上好的棺椁,已经安葬好了。” 五皇子这才放开君泽,喃喃道:“那就好,不至于成为孤魂野鬼,我以后找不到他。” 这话说得着实不祥,但君泽不忍苛责他,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五皇子府。 回去的路上,途径一处无人的小巷,外面传来一阵喧嚣,马车被堵地前进不得。 君泽掀开车帘一看,竟是王沛带着人堵他的道,还嚷嚷着:“这是谁家的马车这么不长眼?敢跟我王家的马车抢道。” 君泽心情不好,一看到王沛手心就痒痒。 但正值多事之秋,君泽不愿跟王丞相对上,便放下帘子,没好气儿道:“让他滚!” 王沛见君泽没有出来揍他,心中大喜过望。 赵尚书说的果然没错,君泽此时不敢惹事。 那么此仇不报更待何时,王沛大摇大摆走近,像是刚发现君泽马车上逍遥王的标识,道:“呦,这不是逍遥王嘛,您换了马车,我一时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小门小户跟我抢道。” 君泽握紧拳头,忍无可忍,干脆下了马车,冷冷道:“王公子,是上次的伤没养好还是怎么着?怎么又出来找揍了?” 王沛看到君泽那张写着“嚣张跋扈”的脸,就忍不住打哆嗦。 但是看到君泽为了低调,已经将原本坐的双马骈驾换成了普通马车,再加上赵尚书的挑唆,便似有了底气。 逍遥王说话一如既往不客气,王沛终于挺直了腰杆,怼了回去,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小爷我就是站在这儿给您揍,您敢揍吗?” 君泽磨着自己的后槽牙。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吗? 就算他一时落魄了,王沛是什么东西,也敢来他面前挑衅。 正要吩咐手下人上去打,只听“咣”一声。 王沛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直挺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他倒下的瞬间,小巷子里出现了顾玉那张光风霁月,清冷出尘的脸。 只是她手里拎着的粗棍子跟她的形象十分不符。 顾玉一脚踩上王沛的身体,颇为讽刺地对君泽道: “呦,这不是逍遥王嘛,几天不见,怎么这么拉了?” 第502章 我查到花锦城是什么人了 君泽看着顾玉苦笑一声。 从来都只有他挑衅别人的份,现在虎落平阳,被王沛欺负到头上来,还刚好被顾玉看见。 有够丢脸的。 一旁王沛带着侍从紧张地看着他们,王沛都被打晕了,他们手里握着刀枪棍棒,更不敢凑近。 王启在这个时候连滚带爬跑来,他才离开了一会儿,怎么王沛就带着人来逍遥王面前作死了。 看到被顾玉踩在脚下的王沛,差点没把他吓死。 幸好顾玉把手里的棍子扔了下去,随脚踢了一下王沛,道:“把他带走。” 人没死就好,王启松了口气,连忙让王家人把王沛抬走,道:“多谢王爷、小公爷手下留情。” 王家的马车一溜烟儿地跑了。 君泽这才走近顾玉,回应了她的阴阳怪气道:“这不是就等着顾小公爷美救英雄吗?” 顾玉讽刺道:“英雄我没看见,狗熊倒是看到了一个。” 君泽轻笑一声,没有反驳。 自觉最近活得憋屈,从前王沛看见他都躲着走,现在竟敢堵他的路。 再这么下去,真跟狗熊没两样了。 君泽道:“你打了王四,也不怕王丞相找你麻烦?” 顾玉道:“我不打王四,王丞相也会找我麻烦。” 最近朝堂上的斗争尤其激烈。 王丞相在圣上病重时,又被世家请了出来,跟文翰司对抗。 朝堂上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 六皇子虽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但圣上关闭了南书房,不许六皇子学习政务。 她和君泽的少傅、少保之位也顺势被撤了,六皇子一朝回到解放前,只能在国子监读书。 谁都看得出来,六皇子在无形中被踢出了局。 那她这个“六皇子派”的代表自然受到影响。 文翰司在与世家的斗争中隐隐落于下风,原本门庭若市的镇国公府渐渐冷清下来。 不过顾玉知道,该心急的人不是她,而是圣上。 寒门与世家的斗争初见成果,圣上不会甘心的。 所以就算六皇子倒了,只要文翰司不倒,圣上就用得到她。 倒是君泽,现在的处境十分艰难。 圣上本就对长公主府有所忌惮,现在出了五皇子的事,更是给了圣上出手的理由。 思及此,顾玉抬头去看君泽,发现君泽直勾勾盯着她。 顾玉有些不自在,道:“看什么?” 君泽想起五皇子的话,若是顾玉出事,他会怎么样呢? 此时顾玉就在眼前,君泽很想上前拥住她,却发觉自己的没有立场。 君泽便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不喝一杯?” 顾玉也想问问五皇子的情况,道:“走吧。” 顾玉跟着君泽上了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 看着马车内低调简单的装饰,顾玉不由将其跟从前的双马骈驾做对比。 顾玉道:“如此颠簸,你倒是适应得快。” 君泽道:“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倒不这么认为。毕竟‘简’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顾玉注意到外面驾车的侍从,随口问道:“关言呢?” 君泽道:“他身上有别的任务,离京了。” 实则关言去了落日关,探查顾家当年的事情。 想到德荣和五皇明明相爱,却相互欺瞒了多年,一个带着悔恨赴死,一个带着悔恨发疯,君泽心头发堵。 前车之鉴正在眼前,他一定不要跟顾玉走到这种地步, 马车到了费酒楼,照例两壶酒一盘棋。 君泽悄悄对楼里的侍从使眼色,给顾玉上的酒要入口清洌,后劲儿大的。 可惜顾玉记着上次喝醉酒闹出的乌龙,并没有多喝。 顾玉跟君泽一边下棋,道:“五皇子怎么样了?” 君泽自饮一杯,颇有借酒消愁的意味,摇摇头道:“不怎么样。” 倒是在顾玉的意料之中。 五皇子废了,她又跟六皇子决裂。 凭她把废后徐氏送入永安巷,跟九皇子和十皇子更不可能。 顾玉看着棋盘,黑白二子打得不可开交,又都陷入困局。 忧愁顿生,顾玉也满饮一大杯。 君泽道:“出手之人已经浮出水面,我却不能对她做什么,我娘亦是黯然神伤。” 顾玉知道,长公主可是太后的女儿,就算太后毁了长公主的心血,他也不能快意恩仇,只能夹在长公主和君家之间左右为难。 可是不知怎么,提到长公主,顾玉脑海忽然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像是狂风过境,让她瞬间清醒。 她抬头悄悄看了君泽一眼,君泽紧皱着一双剑眉,似乎对当下的局势十分为难。 顾玉捻起一枚白子,落到棋盘上。 死局瞬间盘活。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玉手握成拳,缓缓吐出心里的郁气。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必要时,她再添一把火。 顾玉压下心里的激动,转而提起另一桩事,道:“长公主还是没能见到太后吗?” 君泽苦笑一声,道:“圣上昏迷当天,太后带着病去守了一夜,现在圣上康复,太后又病倒了。可太后说是早年在五台山落下的老毛病了,需要静修,不愿让人打扰。 我母亲也忧思成疾,弄不明白太后的目的,也不让我出手报复,还要小心君家人查到真相。” 顾玉看他的样子不像很在意太后,便道:“我查到花锦城是什么人了。动不了太后,拿花锦城开刀也不是不可,若你不方便出手,我来。他跟废话徐氏还有联系,我不会放过他的。” 君泽眉头一皱,道:“什么人?” 顾玉道出了一个人名:“金澄。” 四十年前的恩恩怨怨本就无从考证,先前顾玉百般探查都不得结果。 可是五皇子出事后,又被神女教的人轻而易举查到了,倒像是故意让她知道的。 顾玉反而更加紧张,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太后的掌控之中,令人胆寒。 君泽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道:“金澄是谁?” 顾玉饮了一口酒,道:“金瀚的亲弟弟,太后入宫前,跟他有过口头婚约,不过大选后,太后入宫,两家人都没有再提。” 金瀚这个名字让君泽变了脸色。 第503章 晦暗的生活,总算有了慰藉 世人都以为长公主的生母是当初的江妃娘娘,如今的太后。 可是君泽知道,淫秽后宫的云嫔才是他的亲外祖母,并非当今太后。 而金瀚,正是当年云嫔的丈夫。 身为太常寺少卿,本该前途一片光明,被戴了先帝绿帽子不说,还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顾玉继续道:“金家出事的时候,金澄在外求学,听到消息后就逃跑了,一直下落不明。” 君泽喃喃道:“既然逃过一劫,又为何入宫?” 顾玉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我查了花锦城入宫的年份,正是云嫔发疯那一年。这绝不是巧合。” 云嫔二字让君泽的脸色更加难看。 顾玉道:“你不知,一开始的神女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邪教,打着拯救女性的旗号,实则是对女性的另一种打压。花锦城作为神女教的创始人,定然打心眼儿里看不起女性。” “再联想到他的经历。未婚妻罔顾婚约,入宫为妃。嫂子又被先帝强占,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也就不奇怪为何他心理扭曲至此了。” “而他本已逃过一劫,仍然选择入宫,大概是想要报仇。当时先帝痴迷云嫔,后妃早有不满,所以当初的江妃娘娘便将金澄接入宫,故意用他来刺激云嫔的。 “花锦城脸上的烫伤便是为了掩盖他的身份。后面的事我们就都知道了,云嫔忽然发疯,与侍卫私通。” “我在查云嫔一案时,并没有找到后妃给云嫔下药的证据,先帝当年应该也没找到,否则后宫早有一番腥风血雨了,这种手法也太容易留下线索。” “所以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江妃娘娘知道云嫔对丈夫一家怀有愧疚,也因为不喜欢先帝,却不得不屈服而痛苦不堪。她故意将金澄接入宫,就是为了让金澄刺激云嫔。” “金澄的出现,让本就敏感的云嫔彻底崩溃。毕竟听说夫家出事,远远没有看到小叔子从贵公子成为面貌被毁的奴才的打击大。” “而金澄能够成立神女教,说明他是蛊惑人心的高手。所以当时只要金澄给予云嫔一些言语上的刺激,云嫔主动做出与侍卫私通来报复圣上的事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完,顾玉看到君泽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顾玉问道:“你怎么了?” 君泽强压下心里的惊怒,道:“无事,你继续说。” 顾玉叹口气,道:“这只是我的猜测。” 君泽从他娘那里知道更多细节,都能跟顾玉的猜测一一对应上。 他知道,顾玉的猜测十有八九便是真相。 人心是最不能直视的东西。 若云嫔不是他的亲外祖母,他或许能事不关己地跟顾玉分析。 可他知道一切,所以在听顾玉说的时候,难掩心中的悲痛。 真相如此不堪。 顾玉继续道:“云嫔死后,金澄便留在宫里,彻彻底底成为了花锦城,去了御兽苑做事。只是我有一点儿奇怪,先太子宫变失败后,花锦城为何要救景双?” “或者说,花锦城能顺利救出景双,必然有太后插手。太后为何要救景双?景双跟安亲王联系,意图炸毁连海堰,水淹江南,有没有太后的手笔?” “若有的话,太后的野心也太大了些,这场局,她怕是不止做了十六年,甚至更久。” 所有的谜团都在太后身上。 而突破口,只有备受太后疼爱的长公主。 顾玉一脸凝重。 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但不敢轻易下定论。 若这猜测是真的... 顾玉看了一眼君泽。 对她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可若不是真的,那太后将会是她人生中,遇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 平心而论,对上一个将一局棋下了十六年甚至更久的太后,她很难赢。 顾玉道:“现在我已经查到花锦城是谁了,无论来明的来暗的都可以,太后不会再保花锦城。你若不方便出手,就让我用花锦城来探探太后的底线。” 既然太后让她查到了真相,就说明花锦城对于太后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甚至是太后有意为之。 将花锦城放出来,是否太后对她的一种示好? 除了探太后的底线,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再度提起圣上生母淫秽后宫一案,让圣上血脉不纯的嫌疑再度甚嚣尘上。 这次,圣上将会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可随即顾玉又反应过来,这一环是否也在太后的计划之中? 就在顾玉思索如何利用花锦城,把事情闹大时,君泽忽然道:“不!” 顾玉有些诧异,道:“怎么了?” 君泽揉着自己的眉心,本是来借酒消愁的,现在愁上加愁。 云嫔可是他娘的亲娘,他的亲外祖母。 他娘好不容易对顾玉有了好感,对他跟顾玉在一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是再因为云嫔一事,对顾玉不满,那他追妻的道路岂不又添一堵? 可是面对顾玉的疑问,君泽又说不出口。 云嫔淫秽后宫一案实在不体面,他娘把真相捂得严严实实,他身为晚辈给抖搂出来,实在不妥当。 君泽道:“我不方便跟你解释,太后那里我跟我娘再想想办法,你先别动花锦城。” 顾玉虽然奇怪君泽的反应,但也没坚持。 君泽身为五皇子的表哥,都不急着拿花锦城替五皇子复仇,她急什么? 至于太后那里,就先静观其变吧。 可是看君泽听了花锦城的事后,脸上更添忧愁,闷不作声地又灌了好多酒。 顾玉忍不住软了语气,站起身,伸手要把他的酒夺过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借酒消愁,可也要注意身体。” 君泽顺手握着顾玉的手腕,抬起头认真道:“顾玉,谢谢你。” 见君泽这么客气,顾玉反倒不好意思了,道:“谢什么?” 君泽道:“你关心我,我很高兴。晦暗的生活,总算有了慰藉。” 顾玉低头看到君泽一双桃花眼里氤氲着一层雾气,仿佛触电般,赶忙转过头去,道:“谁关心你了?” 君泽苦笑一声,道:“又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504章 那你叫声哥哥来听 顾玉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若是君泽梗着脖子跟她吵架,她势必要冷下脸,转身就走。 可若是君泽露出这么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 顾玉心里的愧疚和怜爱就止不住泛滥。 可是顾玉说不出什么花言巧语,只是坐在君泽对面,道:“别胡说八道了,现在你我就是难兄难弟,互相帮助、关心都是很正常的。” 君泽脸上的哀伤总算去了点儿,觉得顾玉的说法很是新奇,道:“难兄难弟?” 顾玉想了想,随口而出的话倒算贴切,道:“是啊。” 君泽又饮了一口酒,把顾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还未等顾玉反应,君泽便长臂一揽,醉意醺醺道:“那你叫声哥哥来听。” 顾玉:... 她连忙把君泽的胳膊拉下去,道:“你做什么梦!” 君泽面对空空如也的怀抱,失望道:“你自己说的难兄难弟,我虚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哥哥不应该吗?” 顾玉翻了个白眼儿,道:“不应该!” 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永远都是遇见危险挡在前面,被人依靠的那个。 让她像娇娇姑娘一样叫君泽哥哥,想想就头皮发麻。 君泽脸上露出一抹失落,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小时候一起期待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弟弟。” “我是家里的独子,说话又不好听,很少有同龄人愿意跟我玩儿。读书练武都是一个人来,我其实一直很孤独。” 顾玉完全相信他的话,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活该。 这人嫌狗憎的毒舌性格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君泽继续道:“我就经常想,若是我有一个...弟弟,我们也可以像其他兄弟一样蹴鞠、投壶,那么我的童年一定不会如此枯燥乏味。” 顾玉随他怎么扮可怜,依然坚定道:“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叫的。” 君泽喋喋不休的嘴这才停了下来,不无遗憾地想:不喝酒的顾玉就是不好骗啊。 君泽道:“罢了,不叫就不叫。” 反正他也不想当顾玉的哥哥,这声“哥哥”若是叫得不情愫缱绻,也没什么意思。 君泽道:“喝酒。” 顾玉知道君泽最近的心情很糟糕,左右晚上无事,私心里便想多陪陪他。 看他有些醉了,顾玉旁敲侧击道:“君泽,五皇子一蹶不振,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呢?” 君泽桃花眼里出现了几分迷茫。 他原本有满腹抱负,只等五皇子登基,他便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必像现在这般遮遮掩掩。 可五皇子一蹶不振,断了这条路。 君泽饮了一口酒,道:“大不了接了君家的兵权去边关,大丈夫何患无用武之地。” 君泽闭上眼,把眼底的纠结掩盖住。 他虽这么说,可却受不了这种憋屈的生活,竟像是被人硬生生赶出京的一样。 更何况顾玉文臣出身,掌着文翰司,定然会留在京都。 他可不能跟顾玉分开。 君泽本想灌醉顾玉,可一杯接一杯酒下肚,自己醉得不轻。 他想到了他娘跟他说过的话,奉天殿前,一念之差,成就一君一臣。 想到他怎么也背不出君家那些精忠报国的家训,被父亲训斥。 想到五皇子躺在屋子里,痛苦不堪的样子。 他曾跟五皇子说过,只有登上最顶峰,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只是他的想法不便与顾玉说。 一来这想法过于大胆,在他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岂能让顾玉跟他一起涉险。 二来顾玉曾想要弑君,龙椅上坐着的人毕竟是他舅舅。他就是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采取这种偏激的法子。 顾玉低低笑了出来,看着君泽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小声骂道:“好一个狗熊。” 她眼底却是一片冰凉。 既然如此,那别怪她出手再逼君泽一把了。 ------------------------------------- 王沛又一次被抬着回家的时候,王丞相正在花房浇花。 一听下人禀报,连忙放下手里的水壶,匆匆赶了过去。 王沛紧闭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把王丞相吓了一跳,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近来他重新掌权,成为朝堂的中流砥柱,与寒门的争斗也渐渐压上一头。 朝中上下,谁不恭恭敬敬? 可一转眼,儿子凄凄惨惨被人抬回来,让他怎能不气? 略一思索,王丞相就猜到是谁下的手了。 王启还在那里支支吾吾,王丞相就自己回答道:“又是逍遥王对吗?” 想想整个京都,除了逍遥王,谁还敢这么放肆? 可恨的是,五皇子都倒了,逍遥王本该夹着尾巴做人,行事竟还如此嚣张。 看来不给逍遥王一个教训,这些晚辈就不知天高地厚。 王启缩着脖子,一时语塞。 他该怎么把“您儿子记吃不记打,脑子抽了非要去找逍遥王的麻烦,结果被路过的顾小公爷打了一闷棍吧”这样的话说得圆滑一些? 府医给王沛把过脉后,擦着额头的冷汗道:“四爷的脑袋受到重击,意识昏迷。” 王丞相道:“可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府医道:“得等四爷醒来,再好好诊治一番。” 王丞相的脸色愈发难看道:“何时能醒?” 府医道:“还不能确定。” 正说着,王沛就睁开眼,一看到王丞相就哭着道:“爹啊!您要为儿子出口气啊。” 府医很是惊诧,早听说了王沛耐揍,没想到挨了一闷棍还能如此生龙活虎。 王沛还在那里嚷嚷道:“逍遥王他一点儿都没把您放在眼里,今天我不过是跟他走了一条道儿,他就让我滚。” “我不服气,这路又不是他修的,凭什么他让我滚我就滚。” “我下车跟他理论,他二话不说就让人给了我一闷棍。” 王丞相怒不可遏,道:“君泽小儿!欺人太甚!” 王启见王丞相彻底被带偏了,硬着头皮道:“王丞相,四爷不是被君泽打晕的,而是被顾小公爷打晕的。” 第505章 玉蝉儿,你后悔吗? 王丞相眼神一凝,道:“顾玉?她怎么会和逍遥王在一块儿?” 王启还没回答,王沛就嚷嚷道:“这不可能!顾小公爷怎会如此对我!上次我还给她送了象牙簟,她高高兴兴就收下了,王启,你小子是不是看错了?” 一听到象牙簟三字,王启暗道不好。 果然,王丞相大怒,道:“什么象牙簟!可是赵尚书进献的那个?” 王沛也察觉自己说漏嘴,但败家惯了,不知道一个象牙簟象征着什么意义。 王沛支支吾吾道:“不过一个象牙簟罢了,爹,您没这么小气吧。” 王丞相怒不可遏,大喊道:“取家法!取家法来!” 一个象牙簟自然算不得什么,关键在于那个象牙簟是赵尚书进献的。 他将暗中联系九皇子派的事情瞒得严严实实,孰不知王沛竟早早在顾玉面前抖搂了个干净。 王丞相喊取家法是常有的事,但每次对王沛都是轻拿轻放。 可事后,王沛会随便找个借口,狠狠处罚那些个把家法取过来的侍从。 久而久之侍从都不愿当冤大头。 现在王丞相又要取家法,他们都慢吞吞地不见动作。 王丞相更加气结,随手从一个侍卫腰间拔出一把刀,不过没有拔出来,只用刀鞘往王沛身上招呼。 王丞相道:“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王沛一边捂着脑袋一边躲,道:“爹呀,您要练武能不能等儿子脑袋好了再练武,我现在头疼死了。” 府医再次感叹。 天底下竟然有王沛这般抗揍的人。 寻常人被打晕,怎么也得在床上躺几天,王沛竟然能立马站起来跟王丞相上演猫捉老鼠。 要不是他亲自为王沛诊治,还以为这晕倒也是装的。 王丞相气得话都说不完整,道:“逆子!生你何用!” 王沛扶着脑袋,靠在墙上,若是平常他就让王丞相打了,但今天这脑袋是真的晕。 王沛道:“爹啊,您生儿子不就是为了孝敬您嘛。” 王丞相打了半天王沛没达到,不禁气喘吁。 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既然顾玉已经知道了他决定扶持九皇子。 那么顾玉就不能留了。 世家与寒门的斗争,要更快一步才是。 看着靠在墙边,脸色苍白的王沛,王丞相道:“从今日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踏出大门半步。” 王沛不明所以,道:“爹,不要啊,我关在府里多无趣啊。” 这次没能在君泽面前占到便宜,他还打算等脑袋好些,再多带着人去挑衅一番来着。 王丞相拿定了主意,将手里的刀鞘一扔,对一众侍从吩咐道:“给我看住他!若是再让他跑出去,我要你们好看!” 在王沛的哀嚎中,王丞相冷着脸走了。 王启连忙去搀扶晕晕乎乎的王沛,在心里叹气,什么时候他这金主能长点儿心啊! 王沛刚躺下,就骂骂咧咧道:“我脑袋这一下,真的是顾小公爷打的?” 王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的确。” 王沛再次哀嚎,道:“这是为什么啊!” 王启道:“四爷,要不咱算了吧,天下何处无芳草,这顾小公爷明显对您没兴趣啊。” 王沛却是咬牙切齿道:“不行!爷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人,外面的人,哪个看到我不是殷勤备至,我一定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王启道:“您想怎么讨回来?” 王沛想了想,道:“爷要把她弄到手,等她对爷死心塌地了,然后狠狠地往她头上也开一瓢,最后抛弃她,看她追悔莫及。” 王沛说着,脸上浮现出变态的表情。 王启目瞪口呆。 完了完了,顾小公爷这一棍子彻底把王沛打傻了。 ------------------------------------- 一场秋雨后,天气骤凉,太后的病日益严重起来。 嫔妃们轮流前去侍疾,都被太后以“小病罢了,不必兴师动众”的名义赶了出去。 但是御医那边又说太后身子日渐孱弱,需要人照顾。 长公主日日进宫请见太后,终于得到允许。 圣上开恩,特意让长公主前往慈宁宫侍疾。 这也是在五皇子婚后,长公主第一次见到太后。 她跪在太后榻前,这段时间的痛苦和纠结化作满面泪水。 长公主痛心疾首道:“娘,您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这十六年来,女儿费尽心机,把五皇子拉扯长大,眼看圣上对五皇子日渐满意,您为何要横插一脚,毁了这一切。” “虽然因为五皇子的出生,圣上将您迁去五台山静修,但五皇子是无辜的啊。他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你们初次见面时,不是很融洽吗?您还把您珍藏十六年的佛珠送给了他。他也一直带着视若珍宝。” “当年的事不是五皇子的错,他也唤您一声祖母,您何必害他至此!” 太后闭目修养,对长公主的哭诉无动于衷,道:“再等等你就知道了。” 长公主道:“等?” 太后看着长公主道:“还不够。” 长公主疑惑道:“什么还不够?” 太后一双眼睛平淡无波。 十六年的修身养性,没有磨灭她的野心,却磨灭了她的脾气。 原本以为听到长公主的质问,她多多少少会有怒火,可是此刻唯余失望。 太后幽幽叹口气,道:“这才只是一个开始。玉蝉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迟钝了?” 长公主苦笑一声,道:“是啊,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如今圣上已经彻底放弃了五皇子,对我和泽儿多有不满。现如今圣上对九皇子和十皇子多有眷顾。听泽儿说,您早就与永安巷的废后徐氏有了联系。” “若以后是九皇子和十皇子登基,您会成为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无论是垂帘听政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都不在话下。可,可京都岂会再有长公主府的立足之地?” 说着长公主就哭了出来。 这些日子,她满腔的委屈无处诉说。 午夜梦回,过往十六年仿佛大梦一场。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从小疼爱她的养母会一举摧毁她所有努力,连同毁掉了她儿子的前程。 江妃娘娘和太后在她的记忆中割裂开来,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太后静静地看着长公主,道;“玉蝉儿,你后悔吗?” 第506章 她这一生冷心冷肺 长公主身子僵硬起来。 同样的问题,她听到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宫变当天,叛军如潮水般退去。 奉天殿沉重的殿门打开,她捧着圣旨,看到外面残阳似血。 一步步走出殿门,还是江妃娘娘的太后一头乌发,笑着迎她出来。 所有宫人、宫卫、文武百官,以及叛军,都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在万众瞩目中,她打开圣旨,用颤抖的声线念出上面的话。 念完后,文武百官诧异者有之,惊喜者有之,失望者亦有之。 而她的养母江妃娘娘,脸上的笑容一寸寸僵硬下来。 她从大公主成为了长公主,养母从江妃娘娘成为太后娘娘。 她前往慈宁宫宫里,以为她娘会质问她,训斥她,甚至像她小时候做错事那样,拿着戒尺打她骂她。 可什么都没有。 她娘脸上除了失望,什么都没有。 越是如此,她就越惴惴不安,跪在太后脚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太后的感情也愈发复杂起来。 她感念太后对她视若己出的照料,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太后的亲女儿。 可也对太后充满愧疚,因为这个时候的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做不到像从前那般毫无芥蒂地依赖太后。 她忘不了太后是怎么与后妃合谋,忘不了云嫔衣衫不整,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疯疯癫癫的样子。 母女亲情依然深厚,可惜不再纯粹。 太后似乎也猜到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只是望着那盏昏黄的宫灯,静静道:“玉蝉儿,你后悔吗?” 当年的玉蝉儿还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脑子昏昏沉沉。 时而是云嫔大哭大笑的样子,时而是夫君温柔体贴的样子,时而是君泽调皮的样子。 她还想起先帝那乌糟的后宫,想起先帝衰老的面容,想起朝堂上牝鸡司晨的流言蜚语。 最后,想起弟弟景宣这些年因为云嫔的身世在后宫的艰难日子。 而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放任太子和安亲王对弟弟欺凌,甚至自己也对弟弟颇为不屑。 又在什么都知道了的情况下,站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太子和安亲王对立面,与先帝一起做下宫变的局。 她眼睁睁看着先太子和安亲王脸上的不敢相信,看着先太子被杀死在奉天殿前,看着安亲王重伤倒地。 奉天殿里放弃皇位,是一时的手足无措,也是一时对未知的恐惧。 还有无限对云嫔、弟弟景宣、先太子和安亲王的愧疚作祟。 若是踩着几位弟弟的尸骨登上皇位,她问心有愧。 除此之外,还有对丈夫君晋和儿子君泽的思虑。 她知道丈夫君晋的为难。 这个时候的小姑子君梦兰刚刚嫁给弟弟景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 君晋和君显都宠妹妹,君家本族早对她“牝鸡司晨”有所不满。 种种因素之下,在她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时,她选择止步。 当晚跪在太后面前时,她的痛苦与纠结难以言表。 太后便如现在一般问她:“玉蝉儿,你后悔吗?” 后悔吗? 她不知道,所有情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宫人们已经在忙着筹备弟弟登基的诸多事宜了,只有慈宁宫里寂静一片。 尘埃落定,再去谈后不后悔有什么用呢? 她不知是破罐子破摔,还是自欺欺人,道:“我不后悔。” 再后来,安亲王叛乱,儿子把安亲王最后的遗恨传达给她。 可笑的是,她当年跟先帝一起设下局,将昏迷不醒的安亲王抬回后殿,趁机扶持圣上上位,断了安亲王的帝王之路。 可君泽在江南时落入安亲王手中,安亲王依然念着过往的情分,没有杀君泽。 反倒是圣上,为了师出有名,为了一举平定江南,不顾儿子的安危,延缓了援军到来。 现如今,五皇子出事,圣上更是在圣旨中提到“景尚近小人”,对她和儿子的责怪之一溢于言表。 后悔吗? 长公主眼含泪水地抬起头,却看到太后正慈祥地看着她。 仿佛天底下所有母亲那样,对做错事的孩子依然怀揣着无尽的包容。 如今天下太平,长公主不敢回答,只是扑到太后膝上,哭着唤道:“娘!” 四十多岁的长公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肩膀耸动,抽噎不止。 太后用枯槁的双手抚摸长公主的头顶,什么都没说。 等长公主哭够了,依然回答不上来那个问题。 太后脸上没有失望,只道了句“哀家老了,身子大不如前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长公主再次泪如雨下。 太后挥挥手,让宫人搀扶长公主回去。 长公主走出慈宁宫时,腿脚发软。 一出宫门,几乎瘫坐在轿辇里。 诸多情绪弥漫到心头。 没想到问出了太后做这一切的答案,反而让她更加陷入更深层次的迷茫。 长公主走后,花锦城悄悄走到了太后身边,道:“长公主依然没回答您?” 太后手里握着佛珠,静静捻着,眼底闪过无数红尘往事。 太后幽幽道:“她可是在御书房长大的公主,就连识字都是看着文武百官的奏折,兴趣来时,在圣旨上画画,先帝都不会叱责。” 她这一生冷心冷肺,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造下的罪业活该下阿鼻地狱。 唯独景婵这个养女是她的软肋。 先帝将景婵抱到身边时,她恶心极了。 凭什么她要养丈夫和一个臣妻苟且生下的孩子? 可是冰冷的宫殿里,骤然响起一道细弱的哭声。 奶娘将女婴抱给她,女婴看到她的一瞬间,停住了哭声,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还露出了一抹笑。 那是她见过的最纯真最可爱的笑容。 奶娘奉承道:“公主与江妃娘娘果真有缘呢。” 这一声“有缘”,便让她掏心掏肺付出了一生。 后来,云嫔被接进宫,在掖庭诞下皇子,深受圣上喜爱。 恰逢敬德皇后去世,后宫群龙无首,唯她因为公主能在先帝面前说几句话,后妃们便将她看作救命稻草,寻求法子。 看穿了先帝令人作呕的内心,她便不再觊觎那点儿可怜的恩宠,只专心教导景婵。 可身边宫女的一句话点醒了她: “公主可是云嫔的亲女儿,有朝一日,云嫔想要回去,可怎么办呢?” 第507章 玉兰花高不可攀 她本不想参与这些莺莺燕燕无聊的宫斗,但这一句话却说到了她心坎里。 她知道云嫔可怜,可是她不能失去她的玉蝉儿。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师出有名,便可肆无忌惮地对云嫔出手。 恰好她入宫前的未婚夫金澄,以曾经的婚约威胁她救他。 若是让旁人知道江妃娘娘曾有婚约,倒是件麻烦事。 她以帮助金澄复仇为名,让金澄心甘情愿地净身入宫,然后出现在云嫔面前。 金澄这个人够狠毒,善于蛊惑人心。 顶着一张恶煞般的脸,三言两语就逼疯了如菟丝花脆弱的云嫔。 她将侍卫藏到宫殿里,引云嫔前来,几近疯魔的云嫔真的以跟侍卫苟且的行为,来报复强夺人妻,杀害丈夫满门的先帝。 这是一个善良到愚蠢的女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对丈夫一家的愧疚里,又因这愧疚发疯、死去。 从那之后,先帝厌恶景宣,甚至怀疑过景宣的血脉是否纯正,却对景婵依旧疼爱。 看着日日泡在御书房的景婵,太后不可避免地又放大了自己的野心。 太子能拥有的东西,她的女儿为什么不能拥有。 于是她一边放任景婵与先太子和安亲王交好,一边暗中对先太子出手。 先太子被废了又立,立了又废,跟她脱不了关系。 不过,这些她都把景婵瞒得很好。 若说愧疚,还是有的,不然她不会让花锦城把先太子之子景双从永安巷里弄出去。 一切都很顺利。 先太子和安亲王做局,太子逼宫,安亲王守宫,这兄弟二人,必有一人能登上皇位。 她又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先帝。 那时的先帝垂垂老矣,可心里还念着云嫔,恨着云嫔。 他自然不会放任这两个企图弑父的不孝子。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会让云嫔的孩子登上皇位。 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只等逼宫失败,玉蝉儿这个摄政公主稳定大局,趁机夺权。 堂堂正正,名正言顺,凤临天下。 可她算漏了一件事。 她的玉蝉儿是云嫔的女儿,似乎骨子里都带着云嫔可笑可悲的善良。 色令智昏的先帝最后清醒过来,把玉蝉儿的身世告诉了她。 还有那些可恶的君家人。 不扶持她的女儿,反而去扶持君梦兰嫁的景宣。 君晋尤其可恨,在妹妹和妻子中间,竟然选了妹妹,听了朝中“牝鸡司晨”的流言,竟然。 她觉得她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就差一步,临阵退缩。 一切谋算皆成空,玉蝉儿还跟她离了心。 太后痛心疾首,却无力回天。 圣上刚登基那几年,朝纲不稳,处处需要玉蝉儿和她帮忙,很是恭敬谦卑。 她看到玉蝉儿和君晋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君泽又伶俐聪慧,便咬牙认命了。 直到君梦兰生五皇子而亡,她被赶去五台山。 在五台山的静修生活,让她不断跪在佛前诘问自己,她所付出的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神佛不语。 她便自己寻找答案。 十几年的谋划成空,那就再谋划十几年。 她听说五皇子性情暴戾,顽固不化。 她听说六皇子怯弱不堪,愚钝无知。 她听说十皇子连圣上的血脉都不是。 神佛不语,却悄然安排了答案。 这些人,根本不配坐到本该属于她女儿的皇位上。 于是她烧了佛寺,回来了。 “长公主可真不像您的女儿。” 花锦城一句话把太后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 太后握紧了手里的佛珠,道:“无论像不像,她都是我的女儿。” 花锦城低低一笑,道:“可您看,都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是犹豫不决。” 太后闭上眼,缓缓道:“那便再逼她一把。” 花锦城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您的慈母心肠,可歌可泣。” 太后看向窗外,窗外的玉兰树沾染上秋天的气息,玉兰花早已衰落。 太后道:“我的身子不知还能不能撑到明年玉兰花再开。” 她喜欢玉兰,正是因为玉兰花高不可攀,观赏之人只能仰望。 而富贵华丽的牡丹,就算再漂亮,也和万千花朵一样,免不了随手便可采摘的命运。 她永远相信,权利不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可惜她的玉蝉儿不懂啊。 花锦城道:“您洪福齐天,定能撑到明年玉兰花开放。” 太后道:“君显快要入京了吧?” 花锦城道:“快了快了。”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笑。 君家人虽然讨厌,但护短这一点儿,她还是喜欢的。 ------------------------------------- 顾玉一脸凝重地来到勤政殿。 看到圣上靠在椅子上,由文翰学士在一旁念着奏折,不时谈论几声。 另一个文翰学士则负责记录,按照圣上的意思,替圣上做批注。 顾玉跪下行礼道:“臣参见圣上。” 看到顾玉进来,圣上缓缓道:“请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顾玉左右看了看几个文翰学士。 圣上知道顾玉有话要说,便让几人退下,道:“什么事?” 顾玉低声道:“臣偶然间得知一件事,不值当讲不当讲。” 圣上不悦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了。” 顾玉敏锐地察觉到圣上对她的不耐烦。 这不难理解,六皇子蛇蝎心肠,她这个小舅舅兼少傅被迁怒了。 顾玉敛下眉眼,并不当回事儿,上前一步小声道:“上次阿姐放出去的一批宫人,有一个尚膳监的宫女与臣府上的一个侍女相熟。” “臣记得那个挑拨离间的罪奴德荣,就曾在尚膳监做事,于是随口问了两句。却知道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圣上眼光一凛,德荣可谓他跟五皇子父子二人决裂的根源,当即问道:“什么事?” 顾玉道:“这才知道,原来逍遥王一直暗中纵容五皇子和德荣见面,甚至借用尚膳监为他们二人打掩护。” 话音刚落,头顶一声闷响。 顾玉悄悄抬头去看,圣上脸色铁青,手握成拳,将手中的十八子用力拍在了御桌之上。 第508章 君泽的运气真不好 圣上的目光像是刀子,狠狠剐着顾玉,道:“此言当真?” 顾玉垂眸,道:“下人几句风言风语,不知真假,圣上息怒。” 圣上怒火翻腾,他了解顾玉的想法,皇权之争向来酷烈。 六皇子派和五皇子派的人向来不和,只是表面平静。 顾玉向来稳重,这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挑唆,就挑了这么大的事儿。 可见两派积怨多深,因为六皇子不能再入南书房,彻底爆发出来。 圣上承认,自己正中顾玉下怀,受了她的挑唆,对君泽生了恨。 圣上冷着脸,一挥手,对顾玉道:“不可声张,你先下去。” 顾玉平静道:“臣告退。” 顾玉走后,圣上将绍无极唤来,把顾玉的话转述了一遍,道:“给朕查,尚膳监放出去的宫人都查清楚。” 虽然让绍无极去查,但圣上心里已经对顾玉的话信了八分。 五皇子婚宴上,君泽和长公主的反应太奇怪了,必然是对五皇子和德荣的苟且了然于心。 君泽和长公主究竟图什么? 当宠臣已经满足不了他们了吗? 他好好的儿子,被这样的人带坏,为了一个太监弑君弑父。 若这一切都没被发现,有朝一日五皇子继承大统,岂不成了耽于享乐,沉迷酒色的昏君? 再想想敬事房的回话,五皇子竟然在与侍寝宫女同房之时吐了出来,说不定连孩子都很难有。 到那时,长公主会跟君泽一起把控朝堂,将他的儿子变成傀儡。 甚至能够以“德性不修”的名义,逼五皇子退位让贤,从此江山易主。 荒唐。 太荒唐了。 他的皇姐何其狠毒! 他就知道,当年奉天殿前,皇姐面对父皇的问题犹豫再三。 虽然当时止步不前,可勃勃的野心从未消除。 一介女子,不好好相夫教子,牝鸡司晨,染指朝政。 君家呢? 当年支持他的君家,是否现在转而支持长公主了? 他们后悔了吗? 或者说,孝悯皇后死后,君家就与皇族疏远了。 而君泽本就姓君,可调动君家十余万兵马。 圣上越想越脊背生凉。 不行,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六皇子与五皇子派不合,九皇子和十皇子年岁太小。 他不能再放任皇姐和君泽了。 圣上努力稳定情绪,从桌上的小盒子里取出一个药丸服下。 那是冷御医给他备的,有清心静气之效。 圣上的手微微发抖,他连忙用另一只手按住。 面前还有许多奏折没有处理,但是他现在没有精力了。 中毒之后,他的身子骨格外经不起风波,尤其前段时日刚因为五皇子之事昏迷不醒。 他将文翰学士唤了进来,命他们处理好奏折。 他得惜命。 回到寝宫后,敬事房的人苦着一张脸来递牌子。 圣上扫了一眼,随手翻了一个最中间的一个,邱贵人。 御医说过他要清心寡欲,这大半年他都在克制自己,就算是临幸妃嫔,也都是和衣而眠。 邱贵人很快被送来,青春年华的女子,从头到脚都是香的,一张脸娇嫩得很。 可圣上依然不为所动。 邱贵人眼珠子转了转,她十四岁选秀进宫,今年刚到侍寝的年龄,绿头牌挂了几个月,被翻了几次。 可惜圣上每一次都不动她。 想到皇贵妃跟她说过的话,邱贵人翻了个身,拉着圣上的手臂,轻声唤道:“圣上。” 圣上张开眼,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邱贵人道:“圣上,臣妾想您了。” 圣上依然没有说话,但是身子动了动。 邱贵人善解人意道:“臣妾知道圣上日理万机,没有时间理会臣妾,可是臣妾好孤单。圣上,您赐给臣妾一个孩子吧。” 孩子二字让圣上的心骤然缩紧。 他的子嗣实在是太少了。 邱贵人察觉到圣上的意动,便趁热打铁地依偎在圣上怀里,撒娇道:“您行行好,赏赐臣妾一个孩子吧。” 圣上顺势将邱贵人搂进怀里。 御医们说要清心寡欲,但并未说不能行房。 已经大半年了,到了他动一动身的时候了。 床上的纱幔放下,里面的两个人都如愿以偿。 景秀宫的皇贵妃听到了圣上叫水的消息,床帏间的私密话,也被值守的宫女原封不动传达过来。 皇贵妃勾唇一笑,对宫女茯苓吩咐道:“把圣上幸了邱贵人的消息传出去,连带着邱贵人说的话。” 一夜之间满宫皆知,对邱贵人羡慕嫉妒的大有人在。 也有人暗自懊恼,怪自己不如邱贵人大胆奔放。 更多人把心思放在装扮自己上,知道了原来“孩子”二字是触动圣上的关键,期待着圣上下一次翻牌子。 第二天各宫妃嫔来景秀宫请安,皇贵妃看着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面孔十分满意。 酒色是最能引人堕落的东西。 圣上要清心寡欲,也要看后宫这些貌美如花的妃嫔们愿不愿意。 圣上那边则神清气爽地整理衣冠,原本白天被君泽之事气得不轻,心烦意乱。 一夜云雨过后,让他找回了过往的雄风,仿佛还是那个如日中天的青壮年。 然而圣上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绍无极带着查到的真相过来。 这次内卫处查得很是顺利,一夜便把结果呈到了圣上案头。 德荣原本在御兽苑好好的,却被君泽调去尚膳监,隔三岔五便会带着五皇子过去相见。 圣上一脸冰霜地去参加朝会。 君泽五感敏锐,察觉到圣上今天看他的眼神格外不善。 但他没有多想,这些日子圣上心情阴郁,对他和他娘多有不满。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默默站在那里,什么政务也不掺和,只等这阵风头过去。 然而他想低调,有人就是不让他低调。 御史台一个跟他向来不对付的老御史走上前来,道:“臣欲弹劾逍遥王霸道蛮横,在军中滥用私刑,引起军中哗变。” 君泽转头看了那个老御史一眼。 是从前经常弹劾他,又因圣上袒护,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对头了。 殿内十分安静。 都等着看圣上的反应,一边摸清逍遥王如今在圣上心里的位置。 只有顾玉看了一眼奉天殿外阴郁的天色。 君泽的运气真不好,今天八成要下雨了。 第509章 你有病吗?这个时候出来干嘛? 圣上凉凉地扫了君泽一眼,道:“滥用私刑?引起哗变?君爱卿,可有此事?” 君泽在心里憋了口气,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 最近他谨言慎行,还是没能躲过被人存心挑刺。 君泽上前一步道:“三日前,有几个官兵演武时故意踩踏百姓田地,臣知道后,便按军规惩罚了几人,可若说滥用私刑,引起哗变,是万万没有此事。” 老御史道:“王爷都说了演武,那几个官兵也是为了尽快完成您布置下的军务,踩踏田地情有可原。可是事故已成,您一来没有安抚百姓,弥补百姓的损失,二来对官兵的刑罚过重,听闻那几个官兵受完刑昏迷不醒,引得人心惶惶。” 君泽脸色难看起来。 他之所以没有安抚百姓,及时弥补百姓的损失,是因为踩踏的田地归属于一个宗族,而且踩踏情况并不严重,影响不了今年的收成。 若他把那片土地的主人单独找出来,大张旗鼓去弥补那一户人家,免不了被那几个兵痞子记恨在心。 他们可能对整个宗族有些忌惮,族长也不会不长脑子,为了那么一点儿庄稼把田地主人推到兵痞子面前。 可若是知道这块儿地具体属于哪个人,那个人要是在宗族里没有地位,就会被这几个兵痞子怀恨在心,揪着不放。 而仅仅处罚那几个兵痞子,则是按照军规办事,他们不敢不服。 这次他下手的确狠,超出了军规的惩罚范畴。 可情况不同,如今正值丰收之际,秋高气爽,也是练兵的好时候。 一些坏心眼儿的官兵在练兵时想要抄近路,就会多发踩踏农田事件。 农户碍于军户的威严,敢怒不敢言。 所以他要狠狠处罚,以儆效尤。 这些话他本可以辩驳的。 以他的舌头,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个只会纸上谈兵的老御史怼得哑口无言。 可是他看着老御史自以为是的面容,圣上比天色还有阴郁的脸色,忽然不想辩驳了。 罢了罢了。 就算今日他不被罚,明日还会有其他理由。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君泽道:“臣一时鲁莽,请圣上降罪。” 老御史惊讶了,没想到向来嚣张跋扈的逍遥王竟有乖乖认罪的一天。 他还以为要废许多口舌,又要生一场气,速效救心丸他都悄悄备在袖子里了。 其他人心里也有了数,逍遥王果真失了圣心,竟对这种小事低头,看来五皇子派真的完了。 圣上道:“滥用私刑...你对那些官兵用了多少刑罚?” 君泽道:“四十军棍。” 在场官员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手真够狠的。 圣上似乎对君泽很失望,道:“廷杖二十,给你长长记性,你可有异议?” 君泽压下心里的不平,道:“是臣罪有应得,谢主隆恩。” 不需要宫卫来拖他,他径直走了出去。 他趴在硬邦邦的凳子上,任由宫卫高高举起长杖,然后用力落下。 秋风微冷,空气酝酿着潮湿。 他咬着牙,紧握双手,思绪却飘得很远。 之前顾玉也像他这样在奉天殿外受刑的吗? 她的心境又是如何? 有着怎样的不甘心? 二十杖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行完刑,君泽带着伤痛跪在奉天殿前。 入目是高高的门槛,辉煌的宫殿。 他思绪万千,最终只剩下满腔憋屈。 廷杖的闷响声好不容易结束,紧接着就听到外面噼噼啪啪,下起了秋雨。 高坐龙椅的圣上似乎忘了这一茬,与一些朝臣议事。 顾玉紧握双手,眼神愈发冰冷。 廷杖她也受过,疼痛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心底的屈辱。 对于顺风顺水的君泽来说,这种屈辱感会更加深刻。 雨声逐渐大了起来,让顾玉心烦意乱。 这时,王丞相上前一步,道:“臣要弹劾逍遥王和镇国公,目无法纪,当街行凶。臣的儿子至今缠绵病榻,行动不便。求圣上为臣做主,严惩凶手。” 圣上皱起眉头,对顾玉道:“顾爱卿,可有此事?” 顾玉听到自己的名字,才稍稍回神,道:“确有此事,臣是打了王家四公子王沛。” “王家四公子”几个字一出,当场人心里都暗道:活该被打。 圣上也颇有此感。 王丞相趁机道:“我儿王沛与逍遥王的马车在小巷相遇,逍遥王似寻常般蛮横霸道,对我儿极尽嘲讽,我儿气不过,但是顾忌逍遥王往日的行径,便忍气吞声想要退让。” “孰料逍遥王不依不饶,竟然把我儿拖下马车,这时顾小公爷经过,不知为何,二话不说竟与逍遥王一起行凶,拿着棍子击打我儿脑袋。” “可怜我儿重伤昏迷,府医说若顾小公爷这一棍若再重上几分,便无力回天了。臣恳请圣上为臣做主。” 圣上听完只觉荒诞,道:“顾爱卿,你怎么会跟君爱卿一起殴打王沛?” 顾玉知道打王沛那天除了几个王家的侍从没其他人看见,便心安理得地胡说八道。 “是因为王四公子出言不逊。” 圣上道:“他说了什么话?让你二人一起殴打他?” 顾玉道:“王四公子说的话不堪入耳,臣无法复述,有污圣听。” 虽然顾玉没说王沛的话是怎么不堪入耳的,但鉴于王沛的日常行径,都觉得顾玉脾气这么好的人,都上手打了,一定是王沛的错。 王丞相怒道:“我看不是顾小公爷无法复述,而是心虚。” 顾玉丝毫不惧,她跟王丞相暗地里的交锋不少,闹到明面上还是头一遭,口舌之上怎么也不能落了下风。 她道:“知道王丞相慈父心肠,但晚辈还是建议王丞相回去问问王四公子,挨打那天都说过什么,到时就知道晚辈为何无法复述了。” 王沛的确没说什么牵扯到她的话,只是他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顾玉笃定王丞相没有细问,就算是细问了,王沛也不会坦言。 果然,连王丞相都不信他儿子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犹豫起来。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退让,道:“口舌之争罢了,顾小公爷却想要我儿的命,亏顾小公爷还在刑部待过,可曾将王法放在眼里?” 顾玉不与他争辩。 论辈分,论资历,论事情真相,她都不能强辩。 让其他人以为是王丞相胡搅蛮缠,她被迫退让就够了。 顾玉跪下朗声道:“臣知罪,不该当街行凶,伤了王四公子。” 于是奉天殿外又多了一道身影。 君泽受刑时一言不发,看到顾玉出来,淋着雨跪在他身边,当即怒了。 君泽骂她道:“你有病吗?这个时候出来干嘛?” 第510章 君不君则臣不臣 顾玉道:“这么大的雨,你以为我想出来吗?” 君泽道:“那你是因为我吗?” 顾玉道:“是啊。” 君泽眼睛一亮。 却听顾玉冷冰冰道:“上次帮你打了王沛,王丞相参了我一状。怎么不是因为你?” 君泽低声一笑。 淅淅沥沥的秋雨淋湿了君泽全身,也淋湿了他带笑的眼睛。 什么被王丞相参了一状,顾玉就跟他一样,若真的不想出来,大可理直气壮辩到底。 可下这么大的雨,她还是出来了。 顾玉看着冷清,其实她的暖在隐藏在这层清冷之下。 雨越下越大,显得顾玉的身影愈发单薄,君泽心里五味杂陈。 辛酸苦闷,憋屈耻辱,还有对顾玉的心疼。 这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一个是皇亲国戚,一个是朝廷新贵。 本该前途无量,却因为两位皇子,凄凄惨惨地跪在奉天殿外,听雨声淅沥。 秋风吹透衣衫,君泽身心凉透,转头对顾玉道:“你冷不冷?膝盖疼不疼?” 之前顾玉险些跪死在奉天殿前,他记得顾玉一瘸一拐了许久。 从那以后,顾玉的手总是冰凉的,身子骨也比不上从前。 顾玉道:“我冷,我疼,你能让我站起来吗?” 君泽哑口无言,狼狈地转过头去。 他对现状手足无措,不忍让顾玉在这里陪他淋雨,却无能为力。 顾玉转头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道:“瞧你,心疼什么?我又不是没跪过,为人臣子,以后要跪的机会多不胜数,就是跪死在这里都不奇怪。” 君泽听出顾玉话里的讽刺,喃喃道:“为人臣子?君君臣臣。” 顾玉不屑道:“虽有君君臣臣,亦有‘君不君则臣不臣’之说。” 君泽仰头,看了一眼秋雨中金碧辉煌的奉天殿,道:“这里可是奉天殿,顾玉,你胆子真够大的。” 顾玉凤眼微眯,像是要把奉天殿这几个字看清楚,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胆子一向很大。” 君泽道:“巧了,我的胆子也不小。” 雨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话。 直到朝会结束,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众人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不断扫过,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人都走后,福海公公才过来,道:“圣上发了话,赦您二位回去了。” 不需要宫人搀扶,顾玉自己站了起来。 余光看到君泽下意识朝她伸出的手,自行站稳。 福海道:“二位身子如何?能自己走出宫门吗?” 福海也不过客套两句,就算不能,圣上也不会派个轿子把他们抬出去。 君泽道:“无妨。” 说话间,顾玉已经默不作声走了。 宫中多有不便,他们不好走得太近。 君泽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在雨中逐渐模糊。 曾经跟五皇子说过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谁不是久在樊笼,身不由己? 为人臣子,就连跟心上人走在一块儿都不能,更别说厮守终生了。 福海看着君泽不算好的脸色,宽慰他道:“王爷,圣上最近在气头上,行事难免偏激。” 福海跟在圣上身边,太清楚以前君泽有多恣意潇洒,圣上有多宠信纵容。 两下比较,福海唯恐君泽受了打击,没忍住宽慰几句。 可一抬头,却见君泽桃花眼里闪着他看不懂的神色, 君泽看着福海,道:“多谢福海公公,一时的失意算不了什么,且待来日吧。” 君泽说完,就走了。 到底是挨了二十廷杖,又跪了这么久,君泽走路不似平常自在,但通体的气质依然不凡。 福海自嘲一笑,他在担心什么? 逍遥王怎么会因这小小的打击而一蹶不振。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福海暗暗期待着这位爷的反击。 福海一路来到勤政殿,恰逢王丞相从里面出来,连忙向其请安。 朝会结束,王丞相来勤政殿禀报一些政务。 圣上疲倦的很,显然没有太多精力应付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便想让他回去了。 看到福海,王丞相状似不经意道:“福海公公冒着雨去了哪里?” 福海笑着道:“奉圣上之命,去请逍遥王和顾小公爷回去。” 王丞相道:“他们是一起回去的?” 今天王丞相的目的只有一个,暗示圣上,小公爷已与逍遥王结盟。 两个人一起打他儿子就是明晃晃的证据。 两个皇子都倒了,背后的人却走到了一块儿,怎不令人怀疑? 顾小公爷可是寒门的代表,而逍遥王背靠显贵世家君家。 这二人若是结盟,圣上怎么可能再放心用顾玉。 没了顾玉的文翰司,自然不值一提。 可惜圣上今日反应淡淡的,他便借着福海,再提醒一下。 福海知道逍遥王和顾小公爷的奇怪之处,在圣上身边这么久了,早成了人精。 他并不上当,道:“顾小公爷脸色不好,先行一步。逍遥王受了廷杖,难免落在后头。” 王丞相再次失望,看来想让圣上对这二人生疑,他还得再想想法子。 王丞相走后,福海去茶房端着茶到圣上身边。 圣上对刚刚福海和王丞相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依然道:“他二人反应如何?” 福海四两拨千斤道:“毕竟都跪了那么久,脸上都是疲态。” 圣上道:“他们可有怨怼?” 福海一笑,道:“圣上说笑了,他们自己做错事,心甘情愿受罚,哪儿敢有怨怼啊。” 圣上闻言不语。 王丞相说的那些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 若昨天顾玉没有说君泽为五皇子和德荣苟且打掩护之事,他说不定会心疑几分。 可顾玉恰好说了,还说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顾玉对君泽的恶意溢于言表,再加上五皇子和六皇子两败俱伤,顾玉怎么可能跟君泽结盟? 原本因六皇子对顾玉不满的圣上,经过王丞相这么一说,反倒对顾玉更放心了几分。 他现在离不开文翰学士,顾玉又是文翰司的掌事。 顾玉把六皇子失势的恨意全部放在君泽身上,虽然五皇子和六皇子倒了,二人之间还是呈现了一种微妙的制衡。 还有王丞相,水面下的汹涌终于翻了上来。 世家与寒门的斗争进入白热化。 圣上喝了一口茶,叫文翰学士来协助他处理政务。 第511章 顾小公爷,能劳烦你给我擦擦背吗? 长公主府愁云惨淡。 君泽受了廷杖之事像长腿了一样传遍京都。 上午受刑,傍晚君家族长君越就来探视。 “王爷处置君家的士兵,却被圣上揪住不放,以滥用私刑的名义打了廷杖,若再有下次,岂不是谁都能对君家的兵马指摘了吗?” 君泽明白他的意思,道:“族长放心,君家的兵马只能是君家的,圣上想要插手,没那么容易。” 君家族长依然忧心忡忡,道:“绍太尉带着内卫又抄了两个世家,我君家坦坦荡荡,但架不住莫须有的罪名。” 君泽一双自带三分笑的桃花眼里盛满了阴郁。 君泽道:“劳您先稳住大家,我会护着君家兵马。” 君家族长走后,君泽还没松口气,长公主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奉天殿外淋着雨跪了这么久,君泽疲惫极了,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但是他娘过来,他只能强打精神,拖着带伤的身子想要起身。 却被长公主按了下去,道:“你在奉天殿外挨了廷杖,怎么不跟娘说?” 君泽道:“小伤而已,不值当什么。” 长公主自从上次入宫了一趟,心情一直低落。 他问太后都说了什么,长公主却是含泪摇头,一个字都不肯吐露。 提起五皇子时,长公主则是命令他不许对太后出手。 君泽隐隐约约猜到点儿什么,可事情太大,他不敢确定。 而君泽对自己的伤满不在乎,长公主心里恼火得很。 她儿子从小调皮捣蛋,但是她跟君晋都不舍得打。 现在倒好,长到二十多岁了,因为一点儿莫须有的事被拖到奉天殿外廷杖,还冒雨跪了这么久。 长公主再次想到太后的话。 “玉蝉儿,你后悔吗?” 看着君泽疲倦的脸色,长公主心疼不已,坐在他身边,亲切问道:“上药了吗?” 君泽道:“上过了。” 长公主道:“您好好养伤。” 君泽却看着长公主,道:“娘,这次伤养好了,还会有下一次。更别说,身上的伤好治,心里的伤难愈。” 长公主愣了愣,不知是对君泽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已经不是你的舅舅了,也不是我的皇弟了。他只是圣上。” 君泽一直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从前他小心翼翼掌握着一个度,彼此相安无事。 五皇子就是一个导火索,被太后点燃后,就再也阻止不了矛盾的爆发。 君泽道:“世人都说长公主府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可这把火眼看就要熄灭,繁花也要凋零了。” 长公主心头一跳,她一向知道自己儿子是有野心的。 扶持五皇子上位,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 现在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再无登上皇位的可能,但儿子的野心可不会跟着五皇子一起断送。 长公主喃喃道:“泽儿,你想做什么?” 君泽道:“娘,我姓君,可您姓景啊。”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连带太后那句“玉蝉儿,你后悔吗”,一起萦绕在长公主心头。 长公主心思沉重地离开,君泽却是松了口气。 尽管已经很累了,君泽还是喝了一盏浓茶提了提精神。 他让人把莫哲彦唤来,道:“把你勾搭女人的手段跟我讲讲。” ------------------------------------- 夜已深了,秋雨停了。 可秋风飒飒,依然让人浑身发冷。 顾玉趁着浓郁的夜色来到鹤立院,却发现这么冷的天君泽连门窗都半开的。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 外面的侍从早得了君泽的吩咐,离得远远的,顾玉畅通无阻地推门而入。 可屋子里空无一人,让顾玉感到奇怪。 侧房里忽然传来水声,君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道:“我在这儿。” 顾玉缓步过去,推开侧室的门,道:“你在干嘛——” “啊——” “你有病啊!洗澡叫我过来干嘛!” 顾玉咬着牙退了出去,脸微微泛红。 君泽毫无顾忌地靠在水桶上,道:“我可没叫你过来,是你自己过来的。” 顾玉气都喘不顺了,道:“快点儿穿衣服出来!” 君泽道:“白天受了寒,大夫让我泡泡热水,驱驱体内的寒意,谁知道你直接过来了。” 顾玉:... 一阵水声哗啦,君泽继续道:“顾小公爷今天也受了寒,我这水还热着呢,你跟我一起泡吧,反正这桶大。” 顾玉没好气儿道:“不了,两个人泡一桶水,我嫌脏。” 君泽道:“那我让侍从再抬来一个桶,我们一起泡,还能说说话。” 顾玉向天翻了个白眼儿,道:“不了!你自己泡吧!” 里面又是一阵水声传来,君泽道:“顾小公爷,能劳烦你给我擦擦背吗?” 顾玉脸气到变形。 鬼知道她来这里是跟君泽商讨谋反大计的。 来的路上,她幻想的情境是二人在幽暗的烛火下运筹帷幄,在一方棋盘上挥斥方遒,场面严肃而凝重。 结果这个狗东西让她给他擦背! 顾玉道:“你做梦!” 君泽道:“那能劳烦你帮我递一下衣服吗?” 顾玉道:“你洗澡为什么不带衣服?” 君泽道:“唔,忘记了。” 顾玉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脚底像长了钉子,一步都挪不开。 君泽见顾玉没有反应,道:“那我只能光着身子出来喽~” 顾玉烦躁地揉了一下脑袋,道:“衣服在哪儿!” 君泽道:“柜子里。” 顾玉打开柜子,随手给他拿了一件,在侧室门前道:“我放门边上了,我先出去,你赶紧穿好衣服叫我。” 君泽道:“不行,我好不容易泡暖和的身子,要是这么出去拿衣服,又要冷了。” 顾玉道:“你一个大男人,矫情什么!” 里面的君泽跟她呛声:“这哪儿是我矫情,分明是你矫情。大家都是男人,你进来给我递件衣服怎么了?” 第512章 顾爷,轻点儿 顾玉听见这句“大家都是男人”就头疼。 手里拿着君泽的衣服犹豫不决。 要是就这么推门进去,她怕君泽又搞出什么骚操作。 要是不进去,倒显得自己心虚一样。 里面的君泽又发了话,道:“顾小公爷,你快把衣服给我送过来呀,我的水都要凉了,好冷。” 水的确凉了,他泡在水桶里好久,就等顾玉过来,门窗都没关紧,一些风溜进来,让他有些抖。 顾玉却在心里道:怎么不冻死你? 君泽又道:“大家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 顾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推门进去。 君泽正靠在浴桶边上,因为白天受了刑,脸色不算好。 但看到她的时候,桃花眼里尽是笑意,在烛光下格外璀璨。 他的肩膀露出水面,胳膊也搭在水桶边上,肌肉精壮有力。 顾玉把衣服给他放到一旁的架子上,余光看到君泽要站起来,赤裸的胸膛一寸寸从水里冒出来,乌黑的头发粘在皮肤上。 身体比思维抢先一步,顾玉当即出手,一把将他按回水桶里。 “嘶——” 君泽白天刚挨过廷杖,被顾玉这么一按,后背猛地靠在桶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手指紧紧抠着水桶边。 君泽道:“我拿毛巾而已,你干什么!” 顾玉看到君泽刚刚伸手的方向,的确放着毛巾。 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顾玉触电般连忙把手抽了出来。 她轻咳一声道:“我帮你拿。” 顾玉帮他把架子上的毛巾拿了过来,道:“你快点儿擦擦身子出来。” 说完顾玉不等他再站起来,就赶紧走了。 又被留在屋里的君泽看着顾玉落荒而逃的背影暗自好笑。 莫哲彦说,想要俘获女人的心,就要适当展现自己的魅力。 内在魅力顾玉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这张脸顾玉也是天天看,唯有包裹在衣服里面的身材,顾玉很少见到。 怎么也要展示一二。 君泽忍着疼从水桶里站了出来,下面穿的长裤湿淋淋的。 他倒还没有那么豁得出去,不敢真的不穿衣服。 擦干身子后,君泽随便披着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玉看着他半露的胸膛,头发末梢还挂着水,弄得衣襟湿淋淋的。 顾玉皱着眉头问道:“你不冷吗?” 君泽趁机凑近,坐到她身边,道:“有点儿冷,你身上好暖和,给我暖暖吧。” 顾玉:... 顾玉往旁边挪了挪,眼睛就是不往他那边看,冷声道:“把衣服穿好。” 君泽却顺势趴在顾玉刚刚空出的位置上,道:“顾小公爷,我刚洗完澡,还要上药呢。” 顾玉道:“我先去侧室等你,你叫府医或者侍从来给你上药。” 君泽抬头看向顾玉,桃花眼里尽是迷惑,道:“你不能帮我上吗?” 顾玉有些不自在,道:“我又不是大夫,也没给旁人上过药,下手没轻没重的。” 君泽才不管顾玉怎么说,直接拉下上衣,露出后背。 君泽道:“没关系,我皮糙肉厚的,不怕疼。现在天色已晚,再去叫府医过来,会惊动我娘,到时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那些侍从就更没轻没重了,不想让他们碰我。” 顾玉还是犹豫不决。 君泽道:“我们都是男人...” 顾玉当即道:“好了闭嘴吧,顾爷给你上药。” 顾玉无奈地拿起桌上的金疮药。 施刑的宫人顾忌着他的身份,都没敢下死手,但二十杖下来还是让君泽吃了不小的苦头。 君泽精壮的后背布满一道道淤青,有些渗着血迹,还隐隐发黑。 顾玉把手搓热,把药膏涂在手上,而后轻轻覆在他的伤口上。 触碰到他的一瞬间,感觉到君泽呼吸一停,而后是隐忍的呼气声。 顾玉道:“疼就说,我轻点儿。” 君泽一双眼笑成了月牙,道:“不疼。” 顾玉看他逞强心里就不爽,讽刺道:“看来这顿廷杖还是太轻了,下次得让圣上罚你个百八十杖的。” 君泽道:“顾爷好狠的心。百八十杖,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顾玉手上用力,果然听到君泽倒抽了一股凉气。 顾玉道:“你可要想明白,狠心的可不是我。这次仅仅因为你惩治自家士兵就打了二十杖,下次因为什么,打多少杖,谁也说不清。” 君泽表情有些隐忍,道:“若有顾爷帮忙上药,再挨几次打又有何妨?” 顾玉闻言,擦药的手更用力了。 君泽口中溢出痛吟,道:“嘶——” “顾爷,轻点儿。” “你弄疼我了。” 顾玉虎躯一震。 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 顾玉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洪世贤那句“你好骚啊”。 ??? 幸好君泽房中无人,耳力灵敏的关言也被调去执行任务了。 否则让旁人听到君泽这样的声音,真是让人浮想联翩。 顾玉连忙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出脑海,凶巴巴道:“忍着!” 君泽转了转头,看到顾玉通红的左耳。 看来莫哲彦说的话还是有用的,他说楼里的姑娘都是这么勾搭他的。 虽然这法子丢脸一些,但是君泽向来不要脸。 君泽道:“顾玉,你耳朵为什么这么红?” 君泽很想捏一捏顾玉的耳垂,但这个姿势不好伸手。 顾玉瞪了他一眼,道:“我热,不行吗?” 君泽只觉顾玉眼中水光潋滟,就连瞪人都别具风情。 君泽声音低沉道:“那你把衣服脱了吧,不然只要我一个人光着身子,怪不好意思的。像我被你占了便宜似的。” 顾玉冷哼一声,左右药已经上完了,直接帮他把衣服拉了上来,道:“别贫了,快起来。” 君泽刚想起来,又趴了下去,道:“还有个地方没上药呢。” 顾玉看向君泽的臀部,冷笑一声。 搓了搓手,铁砂掌一下子就拍了下去。 顾玉这次下了狠手,君泽惨叫出声,一个驴打滚就在榻上站了起来,结果牵动伤口,又硬生生跪了下去。 君泽额头青筋暴起,疼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下手这么重。” 第513章 顾小公爷的腿,倒与寻常男子不同 顾玉冷哼一声,道:“活该。” 君泽看着顾玉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忍着疼,慢吞吞地整理衣服。 顾玉好不容易看他老实坐定,刚要说什么,就见君泽又站了起来。 顾玉怕他再作妖,道:“你又想干什么?” 君泽凑近顾玉闻了闻,顾玉身上没有丝毫药味儿。 他就知道顾玉对自己一点儿也不上心。 君泽质问道:“你的膝盖又没上药?” 顾玉还不把膝盖上的淤青放在眼里,道:“小伤罢了。” 君泽却是蹲在地上,伸手要撩开她的裤腿,道:“礼尚往来,你给我上药,我也给你上药。” 顾玉皱着眉头把腿往后一缩,冷声道:“王爷,躲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君泽的手扑了个空,自嘲一笑,道:“你人就在这儿,我躲也躲不过去啊,是真的想给你上药来着。” 君泽折腾一出又一出,的确存着几分躲避话题的意味。 决定争皇位是一回事,真正去做又是一回事儿。 他和他娘倒是好说,主要是顾玉从前干过的事让他有些为难。 血缘关系是无法割舍的,哪怕圣上现在对他戒心甚重,也难以磨灭曾经二十多年对他的宠信。 无论这宠信掺杂了多少算计和利益,他在京中横行霸道,逍遥自在了这么多年,都是真的。 他娘亦是如此,当年在奉天殿心有顾忌,对皇位望而却步。 时过境迁,想要将当年那一步走出去,顾忌的事情就更多了。 顾玉冷冷道:“皇权之争本就是你死我亡。今天的廷杖只是一个开始,未来会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坐以待毙是最愚蠢的事情。” 君泽还蹲在顾玉腿边,这个姿势让他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像是提醒他该如何选择。 君泽低声,道:“顾玉,他毕竟是我舅舅,我无法像你一般不顾一切对他出手。” 哪怕顾玉心有准备,知道这人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实则对感情十分珍重。 但听到君泽这么说,还是没忍住,抬脚就踹了君泽一脚。 君泽躺在地上,后背二次受伤。 他一时间疼得龇牙咧嘴,可是抬头却见顾玉冷着脸,对他毫无怜悯之意。 冤家。 真是冤家。 顾玉仗着他喜欢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有那么一瞬间,君泽竟然想念起刚跟顾玉认识时,顾玉屡屡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想打他却不能打的样子。 君泽苦笑一声,道:“他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了,我们贸然出手,反而会引起他怀疑。” 君泽还是想劝顾玉,圣上这身子就跟泥塑一样,一碰就倒。 可是顾玉却不肯见圣上寿终正寝。 哪怕没几年活头了,顾玉也要让他受尽身心折磨。 顾玉风马牛不相及道:“听说前几日长公主入宫见太后了。” 君泽听顾玉提起太后,再想到他娘奇怪的反应,便知顾玉跟他一样,对太后的用意想到一处去了。 君泽只好承认道:“是,我娘至今没跟我说太后都跟她说了什么。” 顾玉慢条斯理道:“你拦得了我,拦得了太后娘娘吗?” 顾玉虽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五皇子因为太后被贬为庶人,却迟迟不见长公主和逍遥王对太后出手,反而帮着太后遮掩痕迹,把一切过失都揽在自己头上。 再想到从前的种种细节,顾玉就猜到太后这么做,不一定是为了九皇子和十皇子,否则早就与王丞相联手了。 更有可能的是,太后是放不下当年先帝那句“若长公主是男子,则大禹朝后继有望矣”。 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哪怕长公主和君泽因为五皇子痛心不已,却不肯怪罪太后了。 顾玉阴阳怪气道:“大孝子,你能拿我的家人威胁我,有本事拿太后的家人威胁她啊。” 君泽:... 太后十六岁入宫,现在都六十多了,与江家人早就疏远了。 对于太后来说,最重要的人莫过于长公主。 君泽总不能拿自己的亲娘威胁太后。 君泽听出顾玉话里的嘲讽,道:“你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直往人心口戳刀子。” 可哪怕如此,君泽也舍不得对顾玉发火,反而小心翼翼去看顾玉的脸色。 唯恐她再像花灯节那晚,吐着血,也要狠心决绝离开。 从那之后他就时常后悔,明知顾玉心里有他,还把话说得那么狠。 君泽知道,顾玉是一个稳重之人,偏偏对圣上使出的手段十分偏激。 能促使她这么做的,一定不是小事。 顾玉淡淡道:“我说的是事实。” 她对五皇子和六皇子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就是有,在顾家的仇恨面前也不值一提。 太后一举弄倒两位皇子,刚开始的确让她烦恼,可因为君泽和长公主的存在,反而柳暗花明。 再说她跟太后也没什么直接恩怨,比起陷入野心和亲情两难选择的君泽,太后显然更能让她达到目的。 顾玉道:“君泽,太后比我狠得多,我完全可以越过你,投靠太后,可是我依然来找了你。” 说到底,顾玉还是有私心,无法割舍对君泽感情,不忍把事情做得太绝。 君泽道:“我知道。” 顾玉没有过分逼他。 君泽还顾忌着跟圣上的舅甥情谊,可圣上不会慈悲。 奉天殿前这一顿廷杖还是轻了,等圣上坐不住时,便会自取灭亡。 君泽不是蠢人,会慢慢想明白的。 看着君泽疲惫失意的面容,顾玉软了语气,道:“君泽,我膝盖疼,帮我上上药吧。” 君泽瞬间来了精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让顾玉坐在榻上,自己顺势坐在榻上,将她的小腿放在自己大腿上。 他小心地把顾玉的裤子从下面撩起来,露出两条白净笔直的小腿。 肤若凝脂,只是膝盖上的两片淤青让白玉生瑕。 君泽心疼不已,再次想到白天顾玉讽刺他的话。 “我冷,我疼,你能让我站起来吗?” 君泽把药酒在手心搓热,轻轻覆了上去。 不知是药酒催人熏醉,还是这气氛过于暧昧。 不但是君泽,顾玉的气息也有些紊乱。 君泽道:“顾小公爷的腿,倒与寻常男子不同。” 顾玉道:“都是男人,哪里不同?” 第514章 你不会以为我是下面那个吧? 君泽看着眼前的腿。 腿弓弧度优雅,少一分便显瘦弱,多一分则显臃肿。 因为练武的原因,哪怕处于放松状态,肌肉依然蕴含韧劲。 莹白的肌肤沾染上灯火熏黄的光泽。 君泽唯恐自己羞于见人的小心思暴露,手里拿着药酒,只敢触碰她膝盖的淤青处。 若是哪道力气没控制好,碰到了其他地方,他的心跳便快上几分。 君泽不敢去看顾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道:“不似寻常男子那般粗粝,皮肤光滑细腻,连腿毛都没有。” 顾玉依靠在榻上,道:“之前好像有人骂我娘们唧唧,没有男子气概。” “欸,是谁来着,你认识吗?” 君泽心道:那个时候我哪儿知道你是女儿身啊。 君泽轻咳一声,道:“从前是我肤浅,有没有男子气概岂是外表就能决定的。” 顾玉轻哼一声,将腿收了回来。 快乐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君泽眼睁睁看着她把裤子放了下去,有些失落。 顾玉道:“今天圣上以‘滥用私刑’的名义惩处你,可见已经盯上了你君家的兵马,你打算怎么办呢?” 君泽沉默了一瞬,道:“我二叔快要入京了,他道上的人多,会想办法安置的。” 顾玉想到江南水匪村那些训练有素的“水匪”,便是君显从君家带过去的兵马。 若不是亲眼见过,任谁也想不到,江南的水匪头子是曾经君家威名赫赫的二公子。 顾玉由衷赞叹道:“你二叔真是个传奇人物。” 君泽道:“我爹之前说过,幸好我二叔被家族除名,常年不在京都,不然我们叔侄二人得把京都掀翻了天。” 说着说着,君泽笑意浅淡了些。 他二叔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疯狂,这次来到京都,遇到五皇子之事,还不知要在京都掀起多大的风波。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圣上早已不是看世家脸色行事的圣上了。 他现在担心的是二叔脾气上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激怒本就对君家忌惮的圣上。 顾玉想到在江南见到过的一身草莽气的君二叔,倒是隐隐期待着。 不过她也没忽略情绪明显低落下来的君泽。 唉,可怜的君泽。 眼看父母两边的亲人就要反目成仇了,他夹杂在中间左右为难。 分神的功夫,君泽伸出手,捏住了顾玉的耳垂,把顾玉吓了一跳。 顾玉拍了一下他的手,捂住自己耳朵警惕道:“你干嘛!” 君泽勾唇一笑,道:“你在想什么?眼睛里都是坏主意。” 顾玉直视他的目光,笑着道:“我在可怜你。” 君泽越靠越近,声音低沉道:“可怜我?可我只从你眼睛里看到了幸灾乐祸。” 顾玉被戳穿了内心的想法,便更加没有顾忌了。 她也凑近君泽,坦坦荡荡直视君泽的眼睛,道:“我倒要看看,你该怎么选。” 顾玉眼神里的算计满满,但在君泽看来格外动人心弦。 他低下眼帘,狭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一道阴影,像是真的在思考该怎么选。 顾玉幸灾乐祸道:“留给你犹豫的时间不多了,君泽。” 君泽想要争皇位,却不想伤害圣上。 天底下没有这样两全其美的好事。 除了她的逼迫,还有太后和君显。 惨淡的现实会告诉君泽该怎么选,他把圣上当舅舅,可圣上不一定把他当外甥儿。 说完,顾玉刚要起身离开,就被君泽一把拉住了手。 君泽低声道:“外面冷,今晚留下吧。” 顾玉的手如他所想,白玉般带着几分凉意。 顾玉想,若非她现在是男子身份,这样的话更像一种某种暧昧的邀请。 顾玉道:“不了,我的妻妾还在家里等我,芙蓉帐暖,春宵千金,我留在这里干嘛。” 君泽依然不撒手,道:“芙蓉帐暖?春宵千金?还是...” 顾玉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听君泽道:“还是衾被寒凉,只能抱着我的大氅聊以慰藉?” 顾玉一只耳朵瞬间红得像是血滴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的破大氅是什么稀罕物不成,我早就扔掉了。” 君泽看着她的耳垂手心痒痒,一点点逼近,道:“是吗?我不信,除非我现在随你回去,亲自找找。” 一提到大氅,君泽就仿佛掌握了先机,揭穿了顾玉的假正经,将彼此的处境瞬间扭转。 让他去她的慎独院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顾玉岂会不知他的鬼主意,推着他的肩膀道:“男男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儿!” 君泽语气不自觉带着侵略性,道:“顾小公爷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顾玉恼怒不已,一方面对他这无赖的行为招架不住,另一方面也在担忧这厮该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君泽继续蛊惑她道:“顾玉,你知我的情义,我也知你的心思,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反正你回去也是抱着我的大氅睡,不如留下来抱着我睡。” “秋夜寒凉,我不比一件衣服暖和吗?” 顾玉思绪急转。 大家都是成年人,男欢女爱本就是水到渠成,没什么扭捏的。 但一来君泽还不愿放下底线对圣上下手,让她心里还存着点儿不满。 二来君泽至今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万一君泽真的是个断袖... 到时候衣服都脱了,再穿回去该多尴尬。 三来事发突然,来之前可没想这么多。 思来想去,现在都不是最好的时机。 思及此,顾玉语气讽刺道:“留下来干嘛?留下来看你被圣上打烂的屁股吗?” 君泽:... 酝酿好的暧昧氛围被顾玉一句话瞬间打破。 更尴尬的是,君泽的屁股和后背一样,的确很疼。 他自己看不到自己挨过打的臀部是什么样的,但猜也能猜到,一定有损他的威风。 顾玉继续道:“王爷有带病献身的精神,顾爷我很感动,但这种事,还是等你养养再说吧。” 君泽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儿,道:“什么意思?” 顾玉道:“字面意思。” 君泽表情有些僵硬,道:“你不会以为我是下面那个吧?” 第515章 顾玉,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顾玉心里一沉,疑心越来越重。 君泽在此事上看着木讷,但该懂的东西还是懂。 不会真的是断袖吧... 顾玉强作镇定道:“你难道不是吗?莫非你觉得我妻妾成群,还能是下面那个?” 君泽心思急转。 左右今天他刚挨过廷杖,影响他的形象倒是小事,万一影响他的发挥,那不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吗? 再说,顾玉你装什么装? 自己是龙是凤,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于是君泽见招拆招,低着头装作纠结的样子,几息过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妥协道:“罢了,只要是你,我在上面在下面都可以。” 顾玉的心降到了谷底。 妈耶妈耶。 完了完了。 君泽真的是断袖。 还是为爱做零的那种。 顾玉干巴巴笑了一声,道:“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不过。” 君泽捏了捏顾玉的耳垂,宠溺道:“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你呢?若是顾爷放不下架子,我甘愿成为顾小公爷身下之人。” 顾玉倒抽一口凉气。 被他的牺牲精神震惊到无言以对,并且决定之后一定要把马甲捂得再紧一些。 君泽趁热打铁,在顾玉耳边暧昧道:“等我养好了身子,就让顾爷为所欲为可好?” 这么一说,顾玉还真有些身体发热。 这样任君采撷的君泽,让顾玉狠狠心动了。 她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道:“那就等你养好身子了再说吧。” 君泽把下巴靠在顾玉肩膀上,轻轻嗅着她颈间的草木香。 眼前就是殷红的耳珠,君泽在这耳珠边继续诱惑她道:“我身强体健,很快就会养好的,我牺牲颇大,到时候顾爷可要怜惜我。” 受不了。 别再说了。 再说鼻血都要出来了。 顾玉连忙侧开脸,道:“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众所周知,以后再说是个很笼统的词语,大多数时候是为了敷衍了事,就没有以后了。 君泽觉得现在的氛围太好了,顾玉惯爱提上裤子不认人,这个以后还不定以后到什么时间了。 君泽道:“就在我生辰那天好不好?” 顾玉震惊地看着他,道:“你也太饥渴了些!” 君泽一脸严肃地点头,道:“没错。” 实则他在心里偷笑,顾玉假正经惯了,非得他豁出去步步紧逼不可。 顾玉道:“此事容后再议。” 君泽皱起眉头,道:“一会儿是以后再说,一会儿是容后再议,顾玉,我为了你都甘愿躺下了,你怎么还扭扭捏捏的。莫非你...” 顾玉忽然紧张起来。 难道君泽看出来了? 那她等下要不要顺势承认。 可如果他真的是个断袖,这么承认会不会适得其反。 顾玉忽然左右为难起来。 君泽道:“莫非你那方面不行?” 顾玉:???!!! 顾玉瞪大了眼睛。 虽然但是... 这是君泽这奇葩脑回路能说出来的话没错了。 君泽疑惑道:“刚刚我衣服都没穿好,还离你这么近,可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反而推三阻四的,不应该啊。” 顾玉佯装发怒,道:“你说谁不行!” 君泽道:“你不是不行怎么对我无动于衷呢?” 顾玉太阳穴突突的,道:“住口!” 君泽道:“你不要害羞,一时不行不代表一直不行,或许是我没脱光的原因。” 顾玉看他越说越离谱,忙道:“我很行,以后再给你见识,我要先走了。” 君泽还是拦在她身前,道:“别走,外面这么冷,何苦非要回去呢。大家都是男人,就算什么也不做,在一个房间睡一晚也没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顾玉道:“今时不同往日,告辞!” 从前两个人碍于许多事情,可没有这么直白过。 君泽见自己适得其反,竟然把顾玉吓走了,当即道:“我今天挨了廷杖,难道你觉得我拖着身上的伤,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 顾玉坚定道:“我怕我忍不住对你做什么行了吧。” 君泽道:“我不怕啊,我还怕你不对我做什么呢。” 顾玉道:“你还带着伤,我的道德不允许我干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这时外面夜风忽起,君泽道:“别走,半路下雨了怎么办?” 顾玉道:“白天都下了一天了,怎么可能还下雨。” 话音刚落,雨水就噼噼啪啪打在了窗户上。 君泽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顾玉:... 君泽又道:“白天就淋了一遭雨,现在再淋雨,会得风寒的。” 这时门窗里透过来一缕风,吹到顾玉身上,顾玉忽然觉得鼻子又酸又痒,打了一个喷嚏。 扫把星的威力不减当年,并且附加了乌鸦嘴属性。 君泽赶紧过去关紧门窗,乐滋滋地从柜子里抱出棉被,道:“你睡床,我睡地,像以前一样。当然,你若是想额外做点什么,我受了伤,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顾玉连着又打了几个喷嚏,道:“绝无可能,你要知道,我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被子铺好,君泽顺势躺了下去。 他倒是想跟顾玉一起睡在床上,可是今天在顾玉的底线上疯狂跳跃,要是逼急了,顾玉非要冒雨回去就得不偿失了。 再说他担心自己离顾玉太近,起了反应。 刚受了廷杖,身上还带着伤,场面岂不是进退两难。 顾玉简单洗漱了一下,也躺了上床。 屋外风雨交加,屋里静谧温馨。 一路兜兜转转,能获得这片刻的安稳让人身心沉醉。 君泽的声音从床下传来:“顾玉,我们这算是在一起了吗?” 语气平淡,但顾玉还是听出了几分紧张。 昏暗中,顾玉眼底浮现出迷茫。 她独来独往惯了,没有谈过恋爱,这样算是在一起了吗? 君泽的声音再次传来,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君泽安慰自己,顾玉内里还是个女子,难免害羞些。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左右都睡在一个屋子里了,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算。” 黑暗中,顾玉说出了这个字。 君泽愣了一下,而后是恨不得把天翻过来的欣喜。 第516章 不知道怎么就抱在一起了 明明白天又是廷杖又是罚跪,又是应付君家人,君泽的身子已经很累了。 但是顾玉一个字让他精神亢奋得睡不着。 在地上翻来覆去,听着外面的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细数跟顾玉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似乎身上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顾玉的呼吸已经很平稳了,像是已经入睡,君泽还是没忍住,悄悄从地上爬了上来。 漆黑的房间里,顾玉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君泽坐在床边,对着她的额头轻轻亲了上去。 可起身时,却看到顾玉睁开了双眼。 君泽毫无做坏事被抓包的惭愧,反而道:“礼尚往来,上次你趁我睡着,也是这么亲我的。” 顾玉皱起眉头,道:“你在做梦吗?我什么时候这么亲你了?” 君泽道:“就上次你趁我喝醉酒,还以为我不知道。” 黑暗中顾玉瞪了他一眼,道:“你是装的?” 君泽咬死了不承认,道:“哪儿能啊,只是隐隐约约有这么个印象。” 顾玉轻哼一声,本来是抓包君泽,没想到却把自己做过的事暴露出来。 她的脸皮可没有君泽脸皮那么厚,好在灯已经熄了,君泽看不到她赤红的耳朵。 君泽心想,反正顾玉都醒了,便俯下身,吻上了顾玉的嘴唇。 顾玉第一次没有抗拒,默认了这个吻。 雨声淅沥,夹杂着清浅的呼吸声,在这一方天地格外动听。 君泽道:“是熬夜的原因吗?我怎么感觉脑子晕乎乎的,像是在做梦。” 顾玉伸出胳膊,揽着君泽的脖子,主动贴了上去。 蜻蜓点水,雁过留痕,在君泽心底荡起阵阵涟漪。 顾玉道:“梦醒了吗?” 君泽喃喃自语:“完了完了,我感觉更像做梦了。” 顾玉把胳膊缩回被窝,闭着眼道:“嗯,你就是在做梦。” 君泽道:“真想溺死在这个梦里。” 顾玉嘴角也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快下去睡吧,我困得很,别来扰我。” 说着,顾玉觉得鼻子痒痒,她又把手伸出来,捂住嘴打了一个喷嚏。 白天那场雨还是让她受了凉。 正要缩回去时,君泽趁机捉住她的手,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我给你暖暖。” 顾玉道:“不用。” 君泽道:“我手热,给你暖暖。” 他握着顾玉的手不愿撒开,白玉般的触感让他愈发精神。 君泽道:“地上好硬也好冷,我今天挨了打,硌得浑身疼,根本睡不着,让我睡床上好不好?” 顾玉就要起身,道:“那我睡下面。” 君泽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推了回去,道:“我们不是都在一起了吗?” 君泽的声音在黑夜里极具蛊惑性,顾玉脑袋也晕乎乎的,但还是道:“那也不行。” 君泽道:“你怕什么,我带着伤,又不会做什么。我把被子抱上来,我们睡两个被窝。” 说着,不等顾玉拒绝,他就下去把被子抱了上来。 君泽的床够大,睡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君泽道:“我的床我做主。” 顾玉累得很,由得他折腾。 等君泽把被子铺好,钻进去后,又悄悄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边。 君泽心满意足道:“睡吧。” 君泽的存在让顾玉很是安心,冰凉的手很快被他捂热。 顾玉的意识没停留多久,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君泽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响起,也终于安生下来,嘴角带着笑意进入梦乡。 秋夜寒凉,顾玉的意识朦朦胧胧,不自觉就往暖和的地方靠拢。 君泽在梦里跟随着淡淡的草木香,终于把香气拥入怀中。 以至于早晨醒来,君泽一睁眼,就看到近在咫尺的顾玉。 先是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后,心头就是一阵狂喜。 一股淡淡的眩晕感在狂喜的心情下被他忽略不计。 夜里两个人都睡得很死,不知道怎么就抱在一起了。 君泽再次闭上眼,默默享受着秋日清晨的静谧与祥和。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顾玉动了动。 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紧紧抱着,顾玉连忙挣开束缚起身,可一阵头晕目眩,让她又躺了回去。 君泽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紧张道:“你怎么了?” 顾玉低声骂道:“扫把星,乌鸦嘴。” “我得了风寒。” 君泽低声一笑,后知后觉感到头晕头疼,道:“我好像也是。” 亲也亲了,抱也抱了。 说不清谁传染的谁。 顾玉道:“得了风寒这么高兴吗?” 君泽道:“跟你一块儿得的,我就高兴。我去叫府医过来?” 顾玉对自己的身份极其敏感,道:“不必麻烦,我回去吃个药,很快就好了。” 君泽意识过来顾玉的顾虑。 他身子动了动,叹口气,然后伸出手,把顾玉的头移向一边,迅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 青年男子的早晨总是不加遮掩,他不想冒犯了心上人。 顾玉眯起眼,疑心越来越重,道:“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君泽道:“嗯,猜到了。” 顾玉紧张起来,道:“猜到了什么?” 君泽道:“我知你是肾虚,之前我们睡在一起时你毫无反应。你对你那些貌美如花的妻妾也都无动于衷了。不过你不必自卑,我不会嘲笑你的,你也不要讳疾忌医。” 顾玉恼怒道:“滚!顾爷我不肾虚!” 君泽迅速亲了一下顾玉的额头,道:“好好好,你不肾虚,我还等着伤养好了,见识顾爷的威风呢。” 顾玉推了他一把,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君泽当然知道为什么。 女子可不似男子那般,早晨起来连遮掩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故作迷茫道:“不知道。” 顾玉道:“因为我不是断袖。” 顾玉想,她暗示的已经够直白了,剩下的,就靠君泽自己悟了。 孰料君泽道:“我也不是断袖,只是恰好喜欢上你。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喜欢你。” 顾玉耳朵又红了起来,毫不掩饰的炙热感情就摆在她面前,让她感到新奇。 同时在心里唾弃自己,都多大人了,怎么听到情话,还会这么难为情。 顾玉道:“你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 顾玉心里有了底,既然恰好喜欢上她,那么她的身份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君泽道:“我记得住。” 顾玉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匆忙离开。 看背影,竟然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留下君泽一个人倒在床上,回味着美好清晨的余韵。 第517章 这就是她的妻妾! 一路回到慎独院,不知是得了风寒的原因还是其他,脸上的热意迟迟没有消退。 可她刚一推开门,就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 她的四个妻妾板板正正坐在她屋子里,四方的桌子一边一个,刚好能凑一桌麻将。 看到她进来,齐刷刷看向她。 顾玉宛如被抓奸的丈夫,干巴巴道:“早...早上好,你们,怎么,都在?” 季妙仙靠在椅子靠背上,懒洋洋道:“我就说嘛,她什么事儿都不会有。搞得紧张兮兮的,大早上的,还把我叫来。” 郦若道:“你昨天被罚跪淋雨,采薇放心不下,一大早就来看你。我刚好找你有事,也过来了,发现你不在,就问了落雁,落雁也说没见到你的身影。就发动了一些仆从去找。” 其实昨天孙采薇就来过一次,因为顾玉着急去找君泽,很快就把她打发了。 孙采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夫君突然消失,我心里着急,就惊动了姐姐妹妹。昨晚还下了雨,夫君去哪里了,怎么找不见人?” 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岚烟,暗搓搓看了顾玉一眼。 郦若一脸纠结,看着顾玉春风满面的神色,似乎猜到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季妙仙向来通透,困顿的眼睛轻轻瞥了她一眼,便心里了然。 只有孙采薇是真心着急,见气氛奇怪,顾玉又不说话,小声唤道:“夫君?” 其他三个人也就罢了,明里暗里都心知肚明。 唯独孙采薇被蒙在鼓里,让顾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顾玉求救一般看向那三个人。 岚烟秉持着沉默是种美德的原则,岁月静好地坐在那里喝茶。 【当了这么久的传话筒,她终于可以坐下吃瓜。】 郦若噘着嘴,眼神里怎么隐隐带着控诉和吃味。 【她第一眼就看出来,逍遥王看向顾姐姐的眼神并不清白,顾姐姐还说什么兄弟情就是这样的。】 只有季妙仙依然懒洋洋的,跟顾玉对视一眼,而后耸耸肩膀,一副爱莫能助的看戏样。 【看来她这个正室夫人的地位要不保了。】 顾玉见她们都没反应,不禁满头大汗。 这就是她的妻妾! 岚烟和郦若也就罢了,季妙仙一个吃软饭的,关键时候居然也不知道帮她! 孙采薇泫然若泣道:“夫君,莫不是在外面又有其他妹妹了?” ??? 顾玉:“啊这,我...” 孙采薇左右看了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三个人无动于衷。 孙采薇道:“我们姐妹四人,还不够吗?” 孙采薇拧着帕子,她自己靠手段进的镇国公府也就罢了。 可夫人乃是明媒正娶,貌若天仙,倾国倾城,任谁看了不心动? 岚烟曾是名动京都的费酒楼琴女,也是顾小公爷第一个女人。 更别说郦若是顾玉千里迢迢从江南带入京的,虽然戴着面纱,可依稀看得出绝色。 怎么满园春色,总也不见小公爷与之亲近。 还是说男人都是喜新厌旧。 孙采薇一脸纠结道:“是哪家的姑娘?” 顾玉轻咳一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我就是普普通通在外面过了一夜...你信吗?” 孙采薇道:“我们姐妹都不是不容人的性子,但是夫君这样偷偷摸摸,支支吾吾,实在是让我们摸不着头脑。” 顾玉无言以对,只好继续支支吾吾。 顾玉越是如此,孙采薇越是胆战心惊,最后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孙采薇痛心疾首道:“夫君,无媒苟合可不是君子行径啊!” “咳咳咳咳。” 正在喝茶的岚烟被茶水呛到。 季妙仙道:“啧啧啧,无媒苟合。” 郦若阴阳怪气道:“是啊,无媒苟合可不是君子行径。” 顾玉耳朵通红,道:“都什么跟什么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昨晚只是找了个地方睡了一觉罢了。你们想到哪儿去了。” 季妙仙道:“唉,红颜未老恩先断啊,我容色依旧,夫君竟然睡在了旁人那里。” 顾玉道:“妙仙,你干嘛这么说!” 郦若道:“唉,千里迢迢随君入京,没想到落得个独守空闺的下场。” 顾玉道:“郦若,你凑什么热闹!” 岚烟道:“唉,我...” 顾玉用力瞪了她一眼。 一个给她姘头偷传情报的卧底,怎么好意思跟着阴阳怪气! 岚烟接着喝茶掩饰尴尬。 季妙仙站起来道:“怪就怪我们瞎了眼,所嫁非人。” 孙采薇虽然心里不满顾玉偷人的作风,但思及顾玉和后院的女人们待她都很好,便替顾玉辩解道:“夫君这么做虽然不道德,但我相信一定事出有因,所嫁非人倒也不尽然。” 季妙仙怜悯地看着被蒙在鼓里的孙采薇,孙采薇越说声音越小。 见她彻底没了声,季妙仙道:“走吧,松阳郡主今天在万花楼设宴,请了最好的戏班子,听说那个唱“张生”长相绝佳。既然夫君心另有所属,我们总不能自怨自艾,守在空闺当怨妇,走,姐姐也带你寻快活去。” 孙采薇知道夫人和松阳郡主走得近,但是没想到是相约看戏子,寻快活。 更没想到的是,夫人竟然当着顾玉的面也敢这么说。 这对孙采薇是个不小的冲击,她疯狂对季妙仙使眼色,道:“夫人,你是不是说错了,不是这个意思吧。” 季妙仙则是直视顾玉撒娇道:“夫君~我能跟采薇妹妹一起赴松阳郡主的宴,寻一场快活吗?” 孙采薇身子都僵硬了,夫人你不守妇道别带着我啊,我可是良家妇女。 孰料顾玉按着太阳穴,道:“去吧去吧。” 她现在只想把孙采薇打发走。 若是季妙仙和松阳郡主能让孙采薇“移情别恋”,也不失为她的解脱。 季妙仙在顾玉面前比了一个钱的手势。 顾玉头更疼了,道:“钱都在采薇那里,你们多带点儿,叫好打赏的时候不要让松阳郡主看了笑话。” 孙采薇:??? 她的夫君为什么还要出钱给自己的妻妾寻快活? 绿帽子这么好戴吗? 不等孙采薇震惊,季妙仙直接拉着孙采薇就走了。 第518章 可千万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最让顾玉头疼的孙采薇和季妙仙走了,顾玉抬眼看了看岚烟。 岚烟识趣道:“岚烟先行告退。” 等关言回来,她一定要把这个瓜告诉关言! 屋子里只剩下郦若,顾玉道:“你说找我什么事?” 郦若轻哼一声,道:“神女教的旧教徒最近频频试探,似乎没有敌意。” 顾玉想到花锦城,这个人挺恶心的,但背靠太后,她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神女教的旧教徒现在这般动作,倒是耐人寻味。 顾玉道:“无妨,她们若是主动示好,我们就照单全收。” 神女教的一大半势力都在顾玉手里捏住,但京都的神女教势力根深蒂固,一些隐藏势力,不是顾玉区区几年就能啃下来的。 若太后真的如她所想,很有可能主动示好,将新旧势力重新合并。 只是原先那种恶心人的教义,顾玉是万万不会认的。 且看太后的反应吧。 郦若道:“我知道了。” 说完正事,郦若上下打量着顾玉,不满道:“昨天淋着雨罚跪,晚上竟然还有精力跑去私会。” 顾玉道:“嗐,跟你解释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本来不是冲着私会去的,谁想到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郦若不依不饶道:“那是什么样?” 顾玉语塞,道:“也没怎么样。” 郦若试探地问道:“你们昨晚睡在一个屋子了吗?” 顾玉轻咳一声,辩解道:“要回来的时候下了雨,只好留宿一晚。” 郦若道:“那你们怎么睡的呀?” 顾玉道:“他受了伤,我总不能让他睡地上。” 郦若道:“可恶!他竟然让顾姐姐睡地上!” 顾玉耳朵有些泛红。 郦若震惊道:“你们不会睡在一张床上了吧!这么快的嘛?” 顾玉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了一声,道:“没有,什么都没发生。” 郦若再次紧张起来,道:“他是不是不行啊,都同床共枕了,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顾玉没忍住伸手弹了一下郦若的脑门,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净想这些东西。” 郦若道:“这有什么,我在极乐楼的时候,还看过活春宫呢。” 顾玉噎了一下。 亏她还以为从江南回来时,马车里出现的画册是郦若不小心买的。 如今看来是她故意的。 郦若凑近低声问道:“顾姐姐,那他知道你是女子吗?” 顾玉顿了一下,道:“他不知道吧,但我始终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有可能知道?我不太确定,也不好试探。” 郦若转了转眼珠,面纱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道:“顾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他万一是个断袖该怎么办?” 顾玉道:“想是想过,但他不像是个断袖。而且他说...” 顾玉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但在郦若殷切的目光下,还是道:“他说无论我是男是女,他喜欢的都是我。” 郦若惊讶道:“天呐!” 顾玉道:“怎么了?” 郦若道:“根据我在极乐楼观察多年的经验,逍遥王绝对是个断袖没错。” 顾玉皱起眉头,男女关系上,她的经验的确没有在极乐楼见多识广的郦若丰富。 顾玉道:“这是什么说法?” 郦若道:“顾姐姐你想啊,在遇见你之前,京中不就有传闻说他是断袖吗?” 顾玉道:“这都是无稽之谈,还有人传他跟莫哲彦呢,根本不是那样。” 郦若摇摇头,道:“空穴不来风,你看他都二十五了,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 顾玉想了想,不仅没有女人,君泽的鹤立院连侍女都没有。 唯一让她误会的,还是被他安置在南宁街的兰兰。 顾玉道:“他只是洁身自好。” 郦若哼哼两声,顾姐姐的心都偏得没边了。 郦若道:“再洁身自好也不是他这种啊,而且顾姐姐你要小心了,他明知你有妻妾,不是断袖,还勾搭你,可见人品败坏,不定有什么特殊癖好。” 顾玉想要反驳,之前因为她娶季妙仙,君泽痛不欲生。 更是在她大婚时把墨玉扳指还给了他,可见决绝。 可转念又想到他那句“本王就喜欢人夫”。 顾玉一时摇摆不定。 郦若道:“顾姐姐,我在极乐楼里见过的男人太多了,一些断袖根本接受不了女人。” 顾玉皱着眉头,道:“他...应该不会吧。” 郦若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顾姐姐还是小心为好,可千万不能轻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顾玉还想着在君泽生辰那日就坦白来着,郦若这么一说,又让她犹豫起来。 顾玉道:“可我总不能一直瞒着。” 郦若继续劝道:“那就能瞒多久是多久啊,等你们感情再深厚一些,这些或许就不是问题了,但是你们刚在一起,你就坦白,不是问题也成了问题了。” 顾玉皱着眉头。 郦若的话是有几分道理。 两情若是久长时,岂在朝朝暮暮。 他们之间的进展是快了些。 刚确定关系就同床共枕,还差点约定了共度春宵。顾玉道:“我知道了。” 郦若见她的话顾玉听进去了,心底暗自高兴。 她可没忘从江南回来的路上,逍遥王是怎么威胁恐吓她的,还霸占着马车,霸占着顾姐姐不让她靠近。 郦若道:“顾姐姐想明白就好,我都是为了顾姐姐着想。” 顾玉轻咳了两声吗,道:“我明白你的心意。” 郦若看着顾玉脸色有些不好,道:“顾姐姐是怎么了,受寒了吗?” 顾玉点点头,道:“得了风寒。” 郦若道:“逍遥王也真是的,昨晚这么冷,还让你跑过去找他,真是不体贴。” 顾玉道:“是因为他受了廷杖,行动不便,我跑一趟也无妨,他也得了风寒。” 郦若哼哼两声,她说呢,得亏挨了廷杖,不然顾姐姐耳根子这么软,对喜欢的人无限纵容,指不定怎么被他拆骨入腹了。 郦若道:“我去给顾姐姐熬些姜汤服用。” 顾玉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郦若可真是她几个妻妾中最贴心的。 第519章 逍遥王跟顾小公爷的断袖传闻 服下汤药后,顾玉吩咐郦若去查一查王启,而后又睡了整整一天。 到了傍晚,顾玉前往王丞相府,大张旗鼓上门向被打的王沛道歉。 不管朝堂上怎么撕破脸皮,奉天殿外跪了一遭不能就这么揭过去。 “知情”之人都把这事当笑话看。 谁不道王沛这个人渣惹怒了顾小公爷,被顾小公爷打了,又仗着王丞相的势,逼顾小公爷道歉。 而王丞相朝会结束后,找上王沛和当天在场的几个仆从反复询问,得到的都是王沛一句话没说,就被顾小公爷一棍子打晕的结果。 王丞相这才反应过来上了顾玉的当,朝会上一时失了立场,倒显得自己仗势欺人。 可恨顾玉睁着眼说瞎话,他对自己儿子的人品不够信任。 恰逢顾玉上门道歉,王丞相只好忍着不满接待。 顾玉姿态恭谨道:“晚辈失手伤了王四公子,特来道歉。” 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王丞相心里有多厌恶顾玉,依然客套道:“顾小公爷客气了。” 顾玉道:“不知王四公子何在?上次误伤了他,不知道他的身子如何,总要见见才放心得下。” 王丞相知道顾玉是个人精,而自家儿子是个傻缺。 唯恐王沛不经意间上了顾玉的当,便道:“他伤了脑袋,府医说要静养,就不让他招待顾小公爷了。” 可王丞相话音未落,王沛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诶诶诶,本公子已经好多了。” 王沛也从门后钻了出来,头上还被包裹着厚厚的布条,可见那天顾玉的一棍子打得着实不轻。 王丞相看到王沛,便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 王沛对王丞相的不满不以为然,反而走进顾玉道:“本公子带着伤出来见你,就为了一个问题。” 顾玉道:“王公子请问。” 王沛道:“我跟逍遥王的恩怨,你为什么忽然出来给我一闷棍?” 顾玉背对着王丞相,脸上尽是犹豫纠结。 王沛道:“你说啊,我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什么打我?” 顾玉想了想她究竟为什么打王沛。 这个傻缺做的恶心事不少,但跟她还真没什么过节。 只是当时看他在君泽面前的小人嘴脸,一时心疼被嘲讽的君泽,没忍住出手罢了。 顾玉可不会说实话,一脸惭愧道:“这都是误会,总之是我不对。” 顾玉越是这样,王沛就越觉得另有隐情。 可王丞相敏锐地嗅到顾玉的不对劲儿,对顾玉道:“顾小公爷,该道的歉也道了,王家一会儿还有要事,就不送了。” 顾玉无视王丞相的不悦,客气道:“晚辈告退。” 王沛却拦在她面前不让走,道:“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王丞相陡然发怒,道:“王沛!你头上的伤还没好,还不回去躺着!” 王沛旁边的王启见王丞相发了火,赶忙拉着王沛,道:“爷,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咱先回去。” 说着,王启就把晕晕乎乎的王沛拉了下去。 出去后,王沛阴沉着脸,道:“你拉我出来干嘛?” 王启道:“哎呦我的爷,您没看王丞相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了吗?就算您想问顾小公爷为什么,也不能当着王丞相的面问啊。” 王沛道:“那我能怎么办,我爹又不让我出门!好不容易顾玉上门来给我道歉,还让我爹给打发了。” 王启道:“等您乖顺一段时日,王丞相自会放您出去。” 王沛道:“我问不出一个答案,吃不好也睡不好!” 王启看着在府里吃吃喝喝,明显胖了一圈的王沛,对这话表示深深怀疑。 王沛继续道:“她莫不是真的和逍遥王沆瀣一气。可眼看着五皇子派倒了,比起跟着逍遥王,明显没有跟着我有前途啊。” 王启心道:没了王丞相你什么都不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的。 王沛道:“你看我爹,在朝堂上说一不二,连圣上都要让上三分。得罪了我,对她有什么好处。我爹一句话就让她罚跪,还让她上门给我道歉。” 王启无语了。 感情这货不以坑爹为耻,反以为荣。 也不想想因为他,外面的人都把王丞相传成什么样了。 王启道:“您先稍安勿躁,以后总有机会再见顾小公爷。” 说着,王启觉得王沛放在他身上的眼神不对。 只听王沛道:“我出不了门,你可以出啊。刚刚顾小公爷欲言又止,还不定有什么隐情,你去给我问问。” 王启:??? 他会被王丞相打死的吧! 这边顾玉对王沛和王启的对话一无所知,左右表面功夫已经做完了,也不必留下惹人嫌。 顾玉让人把赔罪的礼物放下后,便径直离开。 王丞相看着顾玉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上次他当众表明顾小公爷和逍遥王勾结在一起,却没有引起圣上丝毫怀疑。 既然如此,就别怪他用些不入流的手段了。 ------------------------------------- 京都的舆论不断,然而最近最火热的,莫过于逍遥王跟顾小公爷的断袖传闻。 这传闻两年前就传过一次。 但逍遥王本身就是个舆论的风暴眼,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太多了,谁都没当回事。 可这次旧事重提,话题不知怎么,忽然就火热起来。 把顾小公爷和逍遥王的不伦之恋传得有鼻子有眼。 过往的蛛丝马迹都被扒了出来。 什么牡丹筵上一箭倾心,什么阳康书苑衣衫不整,什么江南并肩作战。 就连顾小公爷成婚时,逍遥王带着松阳郡主搅乱婚礼,都被“扭曲”成一段爱恨交织的故事。 什么? 要什么证据? 逍遥王都二十五了,至今不近女色够不够吗? 不够? 那顾小公爷妻妾成群,至今没有子嗣够不够? 还不够? 可怜顾夫人貌若天仙,顾家妾室个个倾国倾城,却只能独守空闺。 顾夫人耐不住寂寞,天天带着妾室到以看戏的名义,到万花楼看俊俏小生,妻妾处成了姐妹,让人啧啧称奇。 第520章 假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同样在啧啧称奇的还有季妙仙,她翻看着手里的话本,幽幽道:“郦若还是有点儿东西,这么香艳的话本,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淘来的。” 孙采薇刚看了一眼,就赶紧把话本给合上了。 她脸色一会儿潮红,一会儿苍白,磕磕绊绊道:“夫人,这,这太荒谬了,夫君怎么会是断袖?” 季妙仙看了她一眼,道:“嗯,她的确不是断袖。” 孙采薇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季妙仙又道:“她只是喜欢男人。” 孙采薇又一口气提了上去,道:“这怎么可能?” 季妙仙道:“怎么不可能?她碰过你吗?” 孙采薇脸刷一下就红了,道:“没,没有。莫非夫人也没?” 季妙仙道:“不仅你我,郦若和岚烟也都没有啊。” 孙采薇慌乱起来。 这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想过夫君不喜欢她,留她在府里不过是因为圣上赐婚,以及她现在能帮着打理内宅。 可她万万没想到夫君竟然喜欢男人。 孙采薇眼睛一阵酸涩,心里堵得慌。 一旁的季妙仙道:“你伤心什么?” 孙采薇道:“夫君喜欢男人,夫人你不伤心吗?” 季妙仙瘫坐在椅子上,道:“为什么要伤心啊?她喜欢男人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孙采薇没明白,道:“她是我们的夫君啊,这怎么能没关系呢?” 季妙仙道:“就算她不喜欢男人,还能喜欢你不成?” 这话说得很扎心,孙采薇更难过了,一双妙目含泪欲滴。 季妙仙道:“所以说嘛,不管她喜不喜欢男人,都不可能喜欢你。你是在镇国公府过得不好还是怎么样?她好吃好喝养着你,还帮你出诗集,对你跟我出去看戏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得学会知足。” 这话说得太现实了,孙采薇直接哭出了声。 就算夫君不喜欢男人,她前面还排着夫人、郦若、岚烟。 难道还指望夫君能喜欢她这个靠手段入府的女人吗? 她是应该知足,但是这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些。 顾玉是她年少便憧憬的人。 入府后,虽然夫君冷淡,但她心里还是存着几分希冀。 季妙仙见她哭声不止,忽然严肃道:“你要学不会知足,这镇国公府可就留不得你了。” 孙采薇听罢吓得脸色一白,道:“不,别赶我走。” 季妙仙撇撇嘴,又恢复了懒散的模样,道:“听话,别想这么多了,想点儿现实的,比如今晚吃什么?” 孙采薇在季妙仙的恩威并施下,忍住了哭声,又翻了一下手里的话本,道:“夫君喜欢的男人是逍遥王吗?” 季妙仙纤纤玉指点了点话本,道:“这里面的故事,应该八分真,两分假吧。” 一分假在顾玉是男人。 一分假在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孙采薇再次心梗,想到之前逍遥王来看望夫君,她还为他们的兄弟情感激不尽。 原来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孙采薇道:“夫人自己吃晚饭吧,我要回去伤心一会儿。” 季妙仙也没管她,道理很简单,孙采薇迟早会想明白的。 将侍女叫来,季妙仙道:“去,把这本书放到夫君屋子里。” 这话本里面香艳得很,偏外表包裹着再正经不过的封皮。 侍女不疑有他,带着书就去了慎独院。 见到落雁,侍女便道:“这是夫人让我交给小公爷的书,说让放在小公爷屋子里。” 落雁向来守规矩,主子的书籍纸张,不经允许都不会翻动的。 接过书便放在了顾玉的书桌上,确保顾玉一回来就能看到。 府里几个妻妾都把瓜吃得津津有味,府外更是闹得满城风雨。 不懂政治时局的百姓们就喜欢这种高门大户的阴私。 逍遥王是京都出了名的混不吝。 顾小公爷在百姓心中更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 这二人的纠葛让人想不关注都难。 贵族阶级都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五皇子派和六皇子派斗得两败俱伤,两派的代表人怎么会走在一块儿。 但架不住这故事实在缠绵悱恻,一些官员管不住好奇心,也把这事当笑话一样听。 顾玉自然也听说了这些“无稽之谈”,稍一调查,竟然发现流言是王丞相散播出去的。 想来王丞相是看出了什么,非得揭开这层纱,把她跟君泽暴露出来不可。 平沙问过她要不要想办法处理一下流言,被顾玉制止了。 五皇子派的一些中坚力量,在顾玉成为少傅时,就知道了顾玉已经投靠五皇子派。 现在隐隐等待着他们二人下一步动作。 而六皇子派的人受到的冲击颇大。 一些人旁敲侧击询问,顾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五皇子婚后,六皇子派被分成两方人马,一方依然追随六皇子。 另一方则是追随顾玉,静待她的动向。 五皇子和六皇子斗得两败俱伤,顾玉的反应却耐人寻味。 笑话之间,透漏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顾玉放任流言传播,流言越传越猛。 而且许多事情意外地蒙对了。 圣上有了内卫处,绍无极自然也听到了风声,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早早把事情报给圣上。 虽然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不过圣上也没在意。 只是顾玉来回话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听闻近来顾爱卿与逍遥王走得很近。” 顾玉脸上浮现一丝厌恶,圣上的疑心果然很重。 因为五皇子六皇子迁怒她二人,偏偏在政务上又离不开。 但在圣上看来,这是顾玉被流言所困扰的反应。 顾玉冷淡而疏离道:“臣每日忙于公务,与逍遥王见面都是少之又少,除了朝会时打声招呼,寻常也不往来。” 圣上听到了满意的答复,便让顾玉下去了。 可顾玉却道:“圣上这么问,想来是听说了一些谣言,不知是谁心肠如此歹毒,放出这样的谣言,让臣深受其扰,家中妻妾亦是惶恐不安。无稽之谈忽然引起轩然大波,可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 顾玉走后,圣上也觉得奇怪,便让绍无极去查流言是怎么来的。 到了傍晚,顾玉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回到府中便看到君泽毫不客气地趴在她房间的软榻上,不知在翻看什么。 顾玉道:“你怎么来了?” 君泽道:“顾小公爷每日忙于政务,我与顾小公爷见面都是少之又少,只好自己制造机会喽。” 第521章 择玉记 顾玉轻咳一声,道:“最近是挺忙。” 今年算是均田制正式实行的第一年,云卢县和常中县大丰收。 均田制的益处和弊处都暴露出来,总归是益大于弊的。 但一些弊端也要尽快处理。 两县县令与顾玉来往的书信有厚厚一沓,再加上王丞相咬住文翰司不依不饶,朝堂上明枪暗箭,交锋不断。 她的确忙得脚不沾地。 当然,对君泽也存着几分躲避的心思。 君泽看顾玉就像是看待一个负心人,道:“忙到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吗?” 顾玉不自在道:“谁让你告假这么久,不然在朝堂上也能见见。” 君泽道:“我被圣上打伤,总要好好养身子。” 养身子是其次,这点伤君泽还不看在眼里。 只是现在圣上的气没消,就算上了朝,也抵不过挨骂挨打白受气的份。 多做多错,便以养伤的名义暂且避一避祸。 君泽从榻上坐了起来,补充道:“当然,我已经养好了。” 顾玉假装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忙转移话题。 想到刚刚君泽的话,便道:“你在圣上身边也安插了人?” 今日她跟圣上说话的时候,在勤政殿的人不少,顾玉一时猜不到是谁。 君泽轻飘飘道:“我跟福海有些交情。” 顾玉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可是圣上的贴身太监。 难怪从前君泽做什么事都能投圣上所好。 君泽一手撑着脑袋,道:“你可要好好谢谢福海公公。” 顾玉奇怪道:“为何?” 君泽裂开嘴一笑,道:“废后徐氏早产那个雪夜,可是福海冒着极大的风险,在圣上面前提醒你还跪着。你说,你该不该谢?” 顾玉惊讶了。 事后家里人是说过福海在宫门下钥前,派人把她抬出宫的。 但顾玉一直以为是六皇子带着当时的德妃搅乱长春宫,才让圣上想起她来。 没想到福海也从中帮忙。 看着君泽一脸求夸的样子,顾玉一笑,搬来凳子坐在他跟前道:“我是该好好谢谢福海公公,还是该好好谢谢王爷?” 君泽目光灼灼看着她道:“肯定是谢我,没有我,福海公公哪儿有闲心管你的死活。” 君泽跟顾玉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 顾玉喜欢把所有事埋在心里,冷暖自知,默默付出,又默默承担一切。 想撬开她的嘴无异于痴人说梦。 只有深入观察她的行为,才能了解她这个人。 若非君泽死缠烂打,不肯放弃,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顾玉待他的心意。 可君泽却是肆无忌惮,没皮没脸,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该邀的功一定要邀。 尤其知道邀功后,能得到某些好处,就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 果然,顾玉听到这话后凑近他,居高临下地亲了他的额头,道:“谢谢你。” 君泽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但嘴上依然不饶人,道:“就这么完了?” 顾玉道:“你还想怎么样?” 君泽伸出手,顺势揽住顾玉的脖子,亲了亲她发红的耳珠。 他在顾玉耳边轻声道:“人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可见顾小公爷道谢的心不诚啊。” 顾玉拳头抵住嘴,轻咳一声,道:“近来事忙,没有旁的心思。” 君泽失望起来。 他已经暗示顾玉他不在意她的身份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让顾玉依然无动于衷。 还是说女孩子脸皮薄,就连顾玉也不例外。 但失望归失望,君泽的手依然不老实,两根手指捏住顾玉的耳垂,简直爱不释手。 顾玉觉得痒,笑着侧头躲避。 君泽正捏得起劲儿,怎么会轻易放过,伸出手去捉,却被顾玉反手捉住。 顾玉垂下眼帘,看着君泽的手,道:“对了。” 顾玉站起身来,从书柜里取出一个小盒子,道:“喏,以前被你退回来的旧物,你还要不要。” 君泽道:“要!怎么不要!” 君泽从七岁练武拉弓开始就戴扳指,十年如一日早成了习惯。 寻常思索事情,也会不自觉摩挲扳指。 可自从被顾玉伤透了心,在顾玉大婚时以决绝的姿态把扳指还给她,手上就再也没有戴过了。 宁缺毋滥。 以前时常更换的物件,一旦遇见最喜爱的,便不愿拿次品敷衍自己了。 摩挲扳指也成了摩挲手指,可这么久了,依然不习惯,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 现在顾玉白净修长的手拿出扳指,替他戴在手上,让君泽失而复得的幸福感达到顶峰。 君泽道:“当时你是不是很难过?” 他的道德感不容许自己染指一个“有妇之夫”。 更无法接受顾玉明明喜欢他,依然选择跟其他人成婚。 他一次次靠近,一次次受伤,把扳指还给顾玉是他给自己最后的体面了。 如愿以偿地看到顾玉在大喜之日变了脸色,他却没有丝毫报复的快感。 唯有令人发疯的空洞寂寥。 知道顾玉是女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对顾玉来说,伤害有多深。 顾玉顿了一下,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都过去了。” 君泽低声一笑。 是啊,万般辛酸苦涩,都过去了。 幸好他们都没放弃。 顾玉问道:“你在我房间里等了多久?” 君泽勾唇一笑,道:“闲来无事,等的是久了些,不过在你这里看看书,便不觉得无趣了。” 顾玉没察觉君泽的笑意中满是戏谑,问道:“你看什么书?” 君泽勾唇一笑,把书递给顾玉。 顾玉只见深蓝色底的书皮上洋洋洒洒写着“择玉记”三个字,书名旁盖着不知名书局的章。 书名奇怪,纸质粗糙,倒像民间的话本子。 书页的翻卷,昭示着这本书被人翻来覆去看了许多回了。 顾玉随手一翻,上面写道: “绿竹迎春翻翠浪,红蜡垂泪入芳心。” 顾玉愣了一下。 这诗句奇奇怪怪的。 随即,她在字里行间看到了两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熟悉的名字和陌生的词语相结合,组合成许多令人面红耳赤的内容。 顾玉“噌”一声站了起来。 把书整个拍在君泽脸上,怒道:“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第522章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令顾玉反应激烈的不是君泽在她房间里看香艳话本。 而是那些淫词艳句竟然是以她跟君泽为主角。 并且是男人的她和君泽都是主角。 她还是那个被翻浪的人。 郦若说得不错,君泽真的是个断袖! 君泽对顾玉倒打一耙的行为逗乐了,道:“你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 顾玉激动道:“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君泽道:“在你屋子里找到的,书页都被你翻毛边了,你还倒打一耙。” 顾玉道:“你放屁!我有病吗我,看两个男人的香艳话本干嘛,还...还是...” 君泽接着话道:“还是你跟我的,对吧。” 顾玉闹了个大红脸,道:“你这书从哪儿来的!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还栽赃到我头上!” 君泽脱口而出道:“栽赃?我栽赃你干嘛!我还想问你呢,你一个女...你为什么要看这种东西!” 顾玉敏锐地捕捉到君泽未尽的话,道:“我一个什么?” 君泽察觉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他刚看的时候也是惊掉了下巴。 顾玉一个女人,为什么会看她身为男人被这样那样的香艳话本。 话本比画册好的一点就是一些细节可以忽略。 君泽有意略过描写顾玉男人特征的那些词汇,其内容可谓让人热血沸腾。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许多事情都是他跟顾玉经历过的。 京都的传言都没有这些具体。 君泽磕磕绊绊解释:“你,你,你一个光风霁月,正义凛然,衣冠楚楚的人,为什么要看两个男人的香艳话本?” 这勉强拐了一道弯儿的话,顾玉可不再信了。 顾玉怒道:“你都知道了!” 君泽道:“我知道什么了?” 顾玉道:“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君泽道:“你除了是镇国公,顾氏一族的爵主,还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 顾玉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子的!” 君泽脸上露出惊讶,道:“你竟然是女人!” 顾玉上去就是一脚,道:“你还在装!” 君泽长臂一捞,抓住顾玉踹过来的腿嘻嘻笑了两声,把她掀倒在软榻上。 君泽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压了上去,道:“不装了不装了,我是知道了。” 顾玉气得不行,再次起身对君泽出手。 亏她这几天还在纠结君泽是不是个断袖。 原来君泽早就发现了,还把她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顾玉是下了狠手,两人的武功本就不分伯仲,君泽不得不起身来挡。 君泽一边应对着顾玉的拳脚相加,一边道:“你是不是搞错了,该生气的是我才对吧。你明明是个女子,却女扮男装,害我以为我是断袖,纠结痛苦了好久。 我爹可就我一个儿子,我都下定断子绝孙,几十年后去地府跟我爹请罪的决心了,才知道你是女儿身的。” 顾玉打人的底气一下子消了大半,道:“你还害我以为你是个断袖,让我一直不敢跟你说实话。” 君泽道:“我不是都说了你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嘛。” 顾玉被噎了一下,似乎被郦若带歪了。 顾玉质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给我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君泽道:“你在狱中被打伤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顾玉咬牙切齿。 居然那么久之前就知道了! 顾玉道:“你怎么知道的!” 君泽道:“我就是...解了你的衣服。” 顾玉脸色通红,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又对君泽出手。 顾玉骂道:“禽兽不如!我昏倒了你都不放过!我当初伤的是头,你解我衣服干什么!” 君泽觉得他要是把自己不小心碰到顾玉空无一物的身体,以为顾玉被阉了的事说出来,会让顾玉下手更狠。 君泽忙道:“你的肩膀也受伤了,我真的是抱着无比虔诚的心态去给你看伤口的。” 顾玉道:“那我醒来后,你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君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睚眦必报。谁让你骗我这么久,我总要收回来点儿利息。” 顾玉道:“这能一样吗!我是碍于欺君之罪,不得不骗你,你却是故意的!” 君泽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骗啊。说到底,你还是不够信任我。” 顾玉哑口无言,只能自己生闷气。 君泽道:“再说了,你以为我是断袖,跟我以为我是断袖,这能一样吗?你还说我贱,那段时间,我每天都觉得自己恶心,人生灰暗。” 顾玉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性子。 见君泽说着说着就委屈起来,她又开始心疼。 顾玉道:“不是不信任你,而是这事太大了,家里瞒了二十几年,一旦出现差错,顾家满府就会以欺君之罪论处。” 君泽道:“我明白,所以我不怪你。你骗了我,我骗了你,我们扯平了。” 顾玉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君泽余光看到那本害他暴露的书,道:“我刚刚就在好奇,这书里的情节怎么写得有模有样的。真的不是你亲自执笔吗?不然一些细节怎么会这么真实?只是你为什么不写你是女子,还是写你是男子。” 顾玉刚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被他气得激动起来,道:“我撕烂你的嘴。我疯了吗写这个!你从哪儿拿来的东西诬陷我。” 君泽道:“我冤枉啊,这书真的是从你桌子上拿的。” 顾玉皱起眉头,谁吃饱了撑的,把这种书放她屋子里? 君泽又翻了翻,一脸严肃道:“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这本书是谁的了,而是这本书是谁写的。怎么对你我这么了解。” 顾玉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写这种东西!” 真是羞死人了! 君泽道:“是啊!” 远在庄子里的莫哲彦打了一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浑然不在意地再次拿笔沾饱了墨汁,稍一思索,便写下新一章的标题: 勇王爷一夜御双美,俏世子醋翻红鸾帐。 第523章 俏王爷身娇体软 “这人怎么对咱俩的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你看这章:情切切马上箭倾心,意绵绵暗戏牡丹丛。” “却说那世子鬓边忽现牡丹,羞答答抬头,人面如花更胜花,只觉马上之人雄姿英发,勇猛不凡。” “风流王爷只见乱花渐欲迷人眼。胯下马儿嘶鸣,他弓也无意拉,箭也无心拔。心儿荡漾,只想与那身娇体软的世子爷在那牡丹丛里...” “唔唔唔——” 顾玉一把捂住君泽念话本的嘴,咬牙切齿道:“淫词艳句,不堪入耳!” 说着,也不管是谁的书,又是谁把书放到她房间里,直接上去就要抢。 君泽正看得起劲儿,拿着书就躲闪起来,嘴里还道:“我射牡丹时,你真觉得我雄姿英发,勇猛不凡吗?” 顾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你脑子有病,十分欠扁!” 君泽笑得不行,道:“这本书唯一可惜的是,怎么没把你写成女子。” 他一定要找到写书的神人,然后让他把顾玉改成女子,然后跟顾玉一起看。 羞答答的顾玉太有意思了。 现实看不到,书里能幻想一下也挺好。 顾玉恼怒不已,道:“把书给我!不许看了!” 她非要把这本书撕碎,然后派人追查这本书是谁写的,将他碎尸万段不可。 君泽抬高手,道:“我还没看完呢。” 顾玉扒拉着他的肩膀,道:“看什么看,不怕长针眼!” 君泽在顾玉耳边低声道:“你要是能羞答答,我还看这书干嘛。” 顾玉瞪了君泽一眼,道:“扯淡,要羞答答也是你这个在下面的羞答答。” 凭什么把君泽写得勇猛不凡,把她写得羞羞答答! 她浑身上下哪里跟“羞答答”沾上边了! 这个写书的人一定有眼疾。 她走马射箭的身姿不英姿飒爽,潇洒帅气吗? 比之君泽又差到哪里! 当时走马射箭,不过是输在了力气上。 不行,越想越牙痒痒。 这本书一定不能留。 顾玉抢一本书就想跟君泽打架一样,你来我往。 君泽在顾玉靠近的时候,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道:“我说了,只要是你,我都可以。” “在上面和在下面又有什么区别呢。” “顾爷,世子爷,顾小公爷。” “你别光说不做假把式啊。” 顾玉趁机一把夺过那本书,进行毁尸灭迹。 君泽看到瞬间变成碎片的话本,眼里有些失落,道:“可惜可惜,里面还有许多颇为有趣的情境,我还想跟你一块儿探讨。” 顾玉冷哼一声,道:“你不要脸我还要,我明天就吩咐人查封这类书籍,在京都掀起扫黄行动。” 君泽不太明白什么是扫黄行动,只是顾玉认真的样子格外让他心动。 他没忍住,低头试探性地亲了亲顾玉的薄唇,见顾玉没抗拒,便揽着她的肩膀加深了这一吻。 这些日子,君泽时常觉得自己在做梦,唯有把人拥入怀里,才觉得两脚落了地,不再虚飘飘的了。 事情都说开了,顾玉也不扭捏,伸手抱住君泽的腰。 这怀抱比想象的还要温暖,心里是无与伦比的熨帖。 一吻罢,君泽桃花眼里盛满了笑意。 他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更深露重,天寒风紧,顾小公爷收留我一晚可好。” 君泽的嘴向来很灵的,刚说完,外面就有一阵风将竹林刮得飒飒作响。 顾玉明白了君泽的暗示,一只耳朵开始泛红,道:“这才多久,你身上的伤好全了吗?” 君泽果断道:“好全了,不信你帮我看看。” 君泽说着,便解开了上衣,给顾玉展示背上的伤。 精壮的后背只剩一道道深浅不一的淤青,说好也好了,说不好又不影响日常行动。 顾玉伸出手抚摸着君泽的伤口,眯起眼道:“话本上的内容我都不喜欢。” 把她写得太弱了些。 她这人要强,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愿落了下风。 君泽转过身来亲了亲顾玉的耳珠,道:“那你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顾玉不过犹豫几息,就看了眼床榻。 君泽闻弦知雅意,抱着顾玉就往床上走。 怀里的人沉甸甸的,但君泽又觉得自己在做梦了。 把人放到床上后,君泽帮顾玉把鞋袜褪了,床帘拉了下来。 然后自己才小心爬了上去。 眼前的顾玉笑意浅浅,一头乌发铺散在枕头上。 眉目还是熟悉的样子,却因这笑莫名多了几分女子的柔和。 他当初果真是瞎了眼,竟然没看出来顾玉是女子。 当清冷的月光因一个人有了温度,天地间都是令人心醉的草木香。 君泽正要做什么,顾玉却不甘心,抓着他的手,一个用力,便翻身上来。 顾玉摁住君泽的手,对着他的喉结轻轻咬了一口,威胁道:“咱们这算什么?” 如瀑的墨发散落在君泽脸上。 君泽浑身都是热的,喉结不断滚动,轻笑道:“这算顾小公爷勇猛不凡,俏王爷身娇体软,予取予求。” 顾玉听罢身心舒畅。 写话本的人不懂事,演话本的人懂事就够了。 君泽呼吸炙热起来,手指轻轻攀上顾玉的腰带,道:“我的回答可让顾爷满意?” 顾玉居高临下挑起君泽的下巴,道:“会说话就多说点。” 君泽伸手捏了捏顾玉的耳垂,眼神幽微,里面翻滚着吞天噬地的巨浪。 君泽声音沙哑道:“我还能让你更满意。” 顾玉俯身亲吻君泽很会说话的嘴。 就在这关键时刻,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玉和君泽的亲吻戛然而止,两人都皱起眉头。 落雁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道:“小公爷,六皇子府传来消息,六皇子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六皇子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六皇子府上下惊惧慌乱。皇子府的管事太监杨年求您过去主持大局。” 君泽桃花眼里透着危险的神色,他手臂用力,把顾玉的腰揽得更紧了些。 君泽像是迷惑昏庸君主的妖妃,在顾玉耳边小声道:“不许去。” 第524章 人都走了,还不忘折磨他 他现在箭在弦上,怎舍得放顾玉离开。 顾玉皱着眉头,对落雁道:“往宫里派人传话了吗?” 君泽心中不悦,揽住顾玉的脖子,张嘴便咬上顾玉的泛着淡红色的耳珠,用牙齿轻轻磨着。 顾玉身子颤抖了一下,伸手推着君泽,低声道:“别闹。” 这时另一道陌生细哑的声音传来,正是杨年。 “回小公爷的话,已经派人进宫了,但是就快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还不知能不能赶上。奴才求小公爷过去看一眼。” 顾玉皱着眉头。 她是不想管六皇子死活的,对六皇子高烧时叫她的名字也不甚在意,甚至怀疑是六皇子的苦肉计。 但是六皇子若真的发烧了,府上的管事太监又大张旗鼓求到她这里,她又不能不管。 否则真出了事算谁的。 顾玉就要起身,君泽的手却放在她腰间纹丝不动。 君泽的眼神很危险,道:“你不许去,你去了我怎么办。” 顾玉握住他的手,知道他现在难受,便哄着道:“我得去看一眼,万一真出了事就麻烦了。” 君泽依然不愿放手,道:“他不舒服就去找御医,你又不会看病,过去干什么?” 顾玉见君泽难缠,只好对外面的杨年问道:“六皇子府上的大夫怎么说?” 杨年见顾玉只问话,却迟迟不见出来,不由着急道:“六皇子昨天就不大舒服,但他说没事,府医给开了药,大家都以为没事了。 今天傍晚突然烧起来了,整个人都糊涂了,跟他说什么他也没反应,只含混不清地说要见您,奴才求您了,去看看六皇子吧。” 顾玉一脸歉意地看着君泽道:“我真得去一趟。” 现在是多事之秋,哪怕知道六皇子让她过去多半是在耍心机,但是不能让人不管。 圣上就是再不喜六皇子,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 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六皇子府上的人都上门来请了,她这个小舅舅竟然还对六皇子不管不顾,免不了被迁怒,御史台也不会放过她。 君泽气得七窍生烟,抱紧了顾玉,让顾玉感受到他身子的僵硬与炙热。 君泽红着眼道:“你现在去就是让我死!” 外面杨年还在声泪俱下地求顾玉过去。 顾玉左右为难。 顾玉试着把自己的腰从君泽的手里抽出来,道:“这一趟不走不行啊,还是正事要紧。” 君泽道:“你去了就再也别回来了。” 顾玉无奈道:“你搞清楚,这里是我家!” 顾玉学他的样子亲了亲他的耳朵,找了个折中的法子,道:“我最多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君泽怒道:“一盏茶的时间够个屁。” 外面杨年的声音越来越大。 太监的声音本就不好听,这个杨年尤甚,哭喊起来真像是几百只鸭子,扰人得很。 顾玉一脸苦笑道:“你也听到了,这种情况下我没办法全身心投入啊,如果非要继续,往后回忆起来可一点儿也不美好。” 君泽的肺都快被气炸了,恨不得拔了外面那人的舌头。 他一个用力,把顾玉反压在身下,像是发狂的野兽,对顾玉的脸颊脖子疯狂亲吻起来。 顾玉无奈地推拒着他,道:“我真的要去了,别弄皱我的衣服。” 君泽气冲冲地对顾玉的脖子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明显的印记。 情到深处,顾玉的呼吸也乱得很。 虽然看君泽忍得辛苦,可外面的杨年实在烦人,顾玉还是残忍地把他推开。 君泽把被子蒙过头顶,暗自赌气。 顾玉则红着耳朵整理衣服。 本来就没来得及脱,落雁就带着杨年来了,顾玉整理起来也快得很,头发也草草束了起来。 顾玉快步走到门边,想到什么,又忽然折回来。 顾玉把君泽的脑袋从被子里扒拉出来,对着他的额头印上一吻。 顾玉眼里都是笑意,如春水消融,直化入君泽的心底。 君泽难受得要命,不知这一吻是安抚还是折磨。 可顾玉接下来的话差点儿没把君泽气死。 顾玉道:“乖,我走了,你一会儿出去解决。不然你一个人在我床上,我觉得这行为多少有点儿变态。” 说完,顾玉就连忙走了出去。 留下君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只能对着负心人的背影咬牙切齿: “顾玉!你混蛋!” 门一开一合,顾玉带着草木香离开。 君泽红着眼仰倒在顾玉的被褥之间喘息不止。 顾玉有够狠的,人都走了,还不忘折磨他。 就差一点儿。 该死的。 就差那么一点儿。 他要疯了。 君泽在绵软的床榻间搜寻着顾玉残余的香气,喉结不停滚动,眼眶湿红。 到了最后,还是没忘顾玉的叮嘱,听话地溜了出去。 另一边的顾玉好事被打断,心情自然不佳。 杨年诚惶诚恐地跟在她身后,嘴里说着感谢的话。 顾玉上马车时,杨年怕顾玉看不清,挑高了灯笼。 无意中却见顾玉脖子上明显的吻痕。 杨年吓得灯笼差点儿没拿稳。 怪不得顾小公爷在房里迟迟没出来,出来了也冷着一张脸,原来是他搅扰了顾小公爷的床笫之事。 也不知是顾小公爷哪个妻妾,这么热情,下嘴这么狠。 杨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希望顾小公爷和她的妻妾不要记恨他才好。 马车一路来到六皇子府。 果真如杨年所言,府里乱的很。 顾玉一进门,就看到三个府医跪在六皇子的床榻边上,各个眉头紧皱。 顾玉看了一眼六皇子。 他白净的脸庞通红,嘴唇却褪尽血色,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 顾玉低声对一旁的侍从和府医呵斥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六皇子的,他怎么会病成这样!” 顾玉这人看着风轻云淡,可一旦冷下脸,对人的威慑感还是很强。 侍从一个个跪下请罪,互相推责。 这个说那个门窗没关好。 那个说这个偷懒没有换热茶。 总之就是乱,一团乱。 顾玉不耐烦道:“都住口,出去待命。” 床上昏迷的六皇子听到顾玉的声音,缓缓睁开眼。 他看着顾玉,小声唤道:“小舅舅。” 第525章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顾玉走到床榻边上,问道:“你怎么样?” 六皇子却是哭了起来,道:“小舅舅,真的是你吗?” 顾玉看着六皇子的眼泪,心里不起半分波澜。 她知道六皇子最近过得不好,被圣上从南书房移了出来,重新回到国子监。 一些听说五皇子婚礼上发生什么事的人,对六皇子重新进行了审视。 装了这么多年,被太后硬生生扒下虚伪的面庞。 顾玉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一定不好受。 圣上对其的不喜愈发深重,以前只不喜他的怯弱和愚钝,如今则是不喜他的狠毒。 五皇子婚宴上顾玉不曾为六皇子说一句好话,事后也没有任何补救措施。 明眼人已经看出她和六皇子决裂,朝臣见风使舵,六皇子孤立无援。 从前她和阿姐会把一切都帮六皇子安排好,现在抽身离开,六皇子可谓步履维艰。 只看这满府的侍从就知道,没有她跟阿姐的打点,宫里随便指过来的人,侍候起来不甚尽心。 顾玉在心里悄悄评价,六皇子这个人阴狠有余,心智不足。 只靠害人博取上位,终会自取灭亡。 顾玉冷漠道:“是我。” 六皇子敏锐地察觉到顾玉的冷漠,身形一顿,而后重重躺倒在床上,再次紧闭双目。 他的脸色通红,嘴角因为缺水干裂,清醒了一瞬间,又说起胡话来。 顾玉帮他把伸出来的手放进被褥里,借机把了把他的脉。 脉搏来盛去衰,邪热亢盛,正是发烧所体现的洪脉。 果然如杨运所说,人已经烧糊涂了。 不论这病是他故意得的,还是侍从照顾不小心,遭罪的都是他自己。 顾玉转头吩咐侍从给他喂水,六皇子一边喝,一边啜泣: “小舅舅,别走。” “母妃,我会听话的。” “我好难受,救救我。” “小舅舅...” 喂完水,顾玉对府医问道:“六皇子何时得的病?” 府医唯恐照顾不周的罪责落到自己头上,忙道:“前几日请平安脉的时候,我就发觉六皇子身子不妥了,早早便为六皇子开了药,每日煎好都有小童给六皇子送来。” 顾玉又看向六皇子的贴身小太监。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才每次都给六皇子把药送来了,但有时六皇子怕苦不肯喝,。” 顾玉漠然道:“身为六皇子的贴身太监,他不肯喝你就由着他吗?” 小太监紧张道:“六皇子的命令奴才不敢违抗,求小公爷恕罪。” 顾玉看了眼管事太监杨运,道:“明日宫门开启,把他送回殿中省重新学规矩。” 不管六皇子这场病掺杂了几分算计,顾玉既然来了,总得做做样子。 小太监愣了一下。 重新回殿中省学规矩的确会让他吃苦头,但都是从殿中省出来的奴才,规矩早就刻在骨子里了,真想出来也容易得很。 比起耽误六皇子的病情,让其高烧不退的罪责来说,这惩罚算不了什么。 他都抱着脱一层皮的打算了。 小太监道:“奴才谢小公爷宽厚。” 杨运见顾玉没有迁怒旁人,也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往宫里派去的人回来了,道:“回小公爷,奴才到宫门口的时候,宫门已经下钥了,没能把消息递进去。” 得,宫里没人发话,顾玉今晚只能呆在这里,等六皇子挺过去了。 府中的侍从忙活了一夜,帮六皇子喂药喂水,擦汗什么的。 顾玉虽然不必搭手,但也在旁边看着。 一直折腾到天色初晓,六皇子的烧才退了下去。 府上的人再次前往宫里递消息。 顾玉熬了一宿,颇为疲惫。 鸡鸣三声后,六皇子悠悠转醒,看到在榻上打盹儿的顾玉,轻声唤道:“小舅舅。” 顾玉睁开眼睛,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道:“你好些了吗?” 六皇子点点头,对一众侍从道:“你们都先下去。” 顾玉料到六皇子是有话对她说,想听听事到如今六皇子还想说出什么,便放任侍从离开。 六皇子的烧退了,脸色憔悴,他撑着酸痛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到顾玉同样憔悴的脸色,六皇子问道:“昨晚小舅舅守了我一夜?” 顾玉道:“没有,中途休息了一会儿,是你的侍从忙前忙后照顾你。” 六皇子道:“那也是因为小舅舅在一旁看着,所以他们才悉心照顾我。” 宫里的风向变化得很快。 近来圣上厌弃他和五皇子,五皇子被幽禁起来也就罢了,他这个没被幽禁的,也没能见到圣上一面。 听闻圣上对九皇子和十皇子颇为关照,每日都要垂询几遍。 放着两个成年的皇子,却去关心两个婴孩,所有人都道六皇子和五皇子一样,是彻底断了向上的路。 六皇子府上的侍从也都心思浮躁,照顾起来不似从前用心。 可顾玉就不一样了,六皇子倒了,她依然依靠文翰司,站在圣上身边,是一等一的勋贵。 顾玉道:“随你怎么想。” 顾玉冷淡至极,六皇子或许是病重疲惫,或许是没有必要了,纯良的样子再也装不下去。 他嘴角带着笑,却跟从前的笑全然不同,带着自嘲道:“小舅舅看到我落魄至此,可满意了?” 顾玉听出话里的责怪之意,放下君泽,来这里熬了一宿的怨气也在此时不断升腾。 顾玉语气不善道:“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六皇子冷笑一声,道:“路是我走出来的,可这条路最开始,难道不是小舅舅和母妃帮我铺出来的吗?” 顾玉眼中透露着危险。 六皇子说的不错,一开始她跟阿姐是打算扶持六皇子上位,为他做了不少事。 谁知他小小年纪,心肠如此恶毒。 六皇子浑不在意顾玉的眼神,继续道:“我认贵妃为母妃时,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安稳的去处,什么皇位我根本不懂。瞧着贵妃和善,没有其他妃嫔的利欲熏心,便认了她做母妃。” “可后来才发现,她与旁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不过是她保住镇国公府荣光的一枚棋子,等她遇见更合适的,可以随时被舍弃。” 第526章 呦,你还知道回来? 顾玉脸色愈发冰冷。 六皇子说她利欲熏心可以,可说阿姐不行。 阿姐在深宫寂寞,是真心将六皇子当做自己孩子一样疼爱。 顾玉道:“你不是阿姐的亲子,可阿姐自从把你接到身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知道你在冷宫没有读过书,便手把手教你写。你生病时,在你身边悉心照料。你非但不知感恩,现在竟还埋怨起她利欲熏心来。” 六皇子道:“她不是把我当成她的孩子,是把我当成另一个你来照顾。” 顾玉愣了一下。 阿姐没出门时,是家里对她最好的人。 六皇子道:“我刚到母妃身边时,母妃天天跟我说你小舅舅怎么怎么样,你小舅舅也喜欢吃甜食,你小舅舅也喜欢被抱,你小舅舅读书也刻苦得很,你小舅舅生病时也这么粘人。” 六皇子脸上浮现出厌恶,轻声道:“我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顾玉眼里像是堆了千层雪,心里的不爽达到了极点。 关心了几年的小孩,有朝一日从他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厌恶,真是让人气不顺。 六皇子道:“母妃口中的小舅舅是什么样,我便装成什么样。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她在你和我之间,还是会选择站在你这边,你说什么她听什么。” “我在她心里,可以被利用,可以被舍弃,可以被随随便便替代。” “对了,是你让她疏离我的吧,小八也是你让她养在身边的吧,也是你让她把我送到姜太妃那里的吧。” “真够讽刺的,几年的感情,抵不过你的几句话。” “你怎么这么会挑拨离间呢?” 顾玉都要被他倒打一耙的样子气笑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在心里告诉自己,不值得,为这么个人生气实在不值得。 她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往下看,学着君泽的样子,一脸狂傲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阴险狡诈,偏执歹毒。装作一副纯良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在阿姐那里偷来一些关爱,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谁给你的脸,竟然敢跟我比?你没我聪明伶俐,没我听话懂事,没我刻苦努力。文不成武不就,她能把你当成我,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六皇子显然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小舅舅,竟然说出来的话这么不留情面,气的呼吸都不顺畅了。 顾玉道:“遇事不想想自己为什么被舍弃,只是怪舍弃你的那个人。景棠,你干过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吗?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凭什么阿姐要疼爱你这种人?” 六皇子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道:“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自始至终,我都不想杀人,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顾玉道:“你想活着,为什么要踩着别人的尸骨?连弑母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六皇子眼底闪过一抹惊慌,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玉是猜的,因为没有找到他弑母的证据,而六皇子的反应无疑证明了她的猜测。 幸好在她发现六皇子的伪装前,六皇子没有对阿姐做出什么事来。 六皇子像是陷入了某种痛苦的回忆,他魔怔一般喃喃道:“我只是想活着,她对我不好。我只要哪里做得不好,她就不给我吃饭,不让我睡觉,拿棍子打我。一有人来,为了把我藏起来,就堵着我的嘴,把我吊在井里。那井真深啊,又湿又冷又黑,掉下去的话,看到看不到我。” “没人能救我。” “我不想杀她,我逼不得已啊。” 顾玉知道六皇子口中的“她”是六皇子的生母崔侍巾。 阿姐说过,六皇子刚到她身边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人又瘦又小。 冷宫的环境,再加上崔侍巾那个疯女人,最终把六皇子逼成了这样的性格。 顾玉道:“若你杀崔侍巾是不得不为之,那郑小公子呢?他是无辜的,从未伤害过你。” 六皇子道:“你知道五皇子是怎么对我的。不,你知道的远远没有我受到的欺凌过分。我只能把郑源朗的死栽赃到他头上,这样一来,圣上让他禁足,我才能轻松一段时日。” 顾玉道:“是五皇子欺负的你,你不去杀五皇子,反而对一个处处维护你的小孩子下手。不过是为你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六皇子理所当然道:“我也想杀了五皇子啊,我想他死想了很久了。可惜我练武太晚,打不过也杀不了,只能另辟蹊径。” 顾玉握紧了双手,若不是这里是六皇子府,顾玉都想抽死他。 顾玉道:“那我呢?” 六皇子疑惑道:“什么?” 顾玉道:“国子监那盒糕点,你知道有毒,依然给我送过来了是不是?” 六皇子轻笑一声,道:“你说这个啊,没错。” 顾玉本来只是怀疑那盘糕点是六皇子故意送的,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结果,依然觉得一个心被置于冰天雪地中。 六皇子道:“小舅舅,我没办法啊,皇后娘娘屡次对我出手,我得想办法让她住手,我没有小舅舅聪明伶俐,只好祸水东引,让小舅舅来喽。” 顾玉道:“你就没有想过,若我真的被毒死了该怎么办?” 六皇子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道:“那就太好了,母妃以后就只疼爱我一个人了。” 可随即,他的表情又落寞起来。 “可惜。怎么没毒死你呢?如果当时你被毒死了,母妃就不会不要我了。” 在遇到母妃之前,世界上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温柔过。 可惜这温柔不是对他一个人的。 顾玉脸色难看,道:“无药可救。” 她不想跟六皇子掰扯她曾对六皇子很好,为什么六皇子恨不得她死的话了。 没有丝毫意义。 六皇子的性格在冷宫已经歪了。 生在冷宫,养在冷宫是他可怜,可是对无辜之人下手,是他可恨。 说完顾玉就要离开。 六皇子忽然冲她喊道:“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顾玉脚步一顿。 六皇子道:“你明明知道郑源朗是我杀的,明明知道五皇兄是无辜的,明明知道替五皇兄‘顶罪’的狄泰会有什么下场,可是在郑大儒和父皇面前,你一个字都没有说。”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指责我。” “我是凶手,你就是帮凶啊。” “哈哈哈哈。” 顾玉一言不发,推开门便走了出去。 她脸上仿佛生了冰霜,管事太监杨运远远看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顾玉冰冷的神色吓了一跳。 一路回到慎独院,顾玉推开门,大步走向床边,把床帘一把掀开。 睡意惺忪的君泽头发乱蓬蓬的,看到她小声嘟囔道:“呦,你还知道回来?” 顾玉倏然松了口气。 罪恶的灵魂有了栖息之处。 顾玉躺倒他身边,小声道:“抱我,抱紧我。” 第527章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君泽敏锐地察觉到顾玉的不对劲儿。 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君泽摸到她的手,果然冰凉,他的手大,把顾玉的手包在里面,轻声问道:“怎么了?” 顾玉紧皱着眉头,一脸疲惫,道:“熬了一宿,有点儿累。” 六皇子的话在她耳畔萦绕不绝。 当初因为怕被牵连,替六皇子隐瞒下罪过。 所有事情都是因果报应。 六皇子杀人,她为了不被六皇子牵连,没有揭穿。 五皇子为六皇子背锅,狄泰给五皇子替罪。 然后是狄罗为弟弟报仇,罗织罪名,让她在狱中吃尽苦头。 狄罗死前想要见她,说有话要对她说。 她犹豫再三,没有去见。 因为心虚。 她知道狄罗对她的恨从何而来,所以无法面对。 那个叫郑源朗的小孩儿唇红齿白,一脸稚气,顾玉还牵过他的手。 他的爷爷郑大儒年事已高,突来横祸,因为凶手是圣上之子,只能咽下冤屈与悲苦,黯淡离京。 那个叫狄泰小孩子被家里宠坏了,跟在五皇子身边狐假虎威,所有人怀疑他的时候,他百口莫辩,孤立无援。 听说事后他被割了舌头,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本家,狄罗死后,狄家上下流放,这个孩子也不会有好下场。 六皇子说得没错。 他是凶手,她是帮凶。 她又比他干净到哪儿去。 理智上,顾玉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 恩恩怨怨不是摆放在天平上能够衡量清楚的。 但感情上,郑源朗和狄泰的脸不断浮现在她面前。 六皇子一番话,到底影响到她的心绪了。 “顾玉,顾玉。” 耳畔一道关切的呼唤声响起,顾玉睁开眼,君泽正一脸焦急看着她。 君泽道:“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好吗?” 君泽知道顾玉习惯了沉默,习惯了把所有事埋在心里自己消化。 他在试着引导顾玉说出来。 顾玉皱起眉头,道:“君泽,我头疼。” 君泽坐起身来,替顾玉按压太阳穴,道:“六皇子怎么样?” 顾玉道:“已经退烧了,消息也传到宫里去了。” 君泽道:“他怎么会突然生病?” 顾玉道:“大概是身边人没有伺候好吧,他又自作自受,嫌药苦不肯喝药。” 至于六皇子是不是故意生病引她过去,顾玉身心俱疲,不想探究。 君泽循循善诱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顾玉沉默下来,眼神里透露出迷茫。 君泽温声道:“顾玉,不要把事情都闷在心里,说出来,我陪你一起承担。” 大概是君泽的语气太温柔了,顾玉心底仿佛有一道潺潺的溪水经过。 她的灵魂在两世漂泊不定,从前落在了阿姐怀里,现在又落在君泽身边。 有种莫名的情绪仿佛溪水随着晨曦悄然升腾,在顾玉眼中蒙了一层薄雾。 顾玉道:“我在想,若我是六皇子,会不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在江南四面楚歌之时,我亦想过弃城而逃,让犯人去前线给叛军钝刀。” “甚至在得知神女教要炸毁连海堰时,还想过牺牲江南万千百姓,让洪水冲垮叛军,换得战争的快点儿结束。” 而这些之所以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还是因为没有真正到达生死关头。 再加上她信任出征在外的君泽,会凯旋。 换位思考,她知道冷宫的环境有多恶劣,再碰上崔侍巾那样的女子。 她会像六皇子那样,为了活得更好,而选择弑母吗? 还有后来,六皇子从冷宫里出来,因为不通文墨,也无武术傍身,生母又是低贱的侍巾,被五皇子暗中霸凌。 她会选择杀害无辜之人,来换取自己喘息的空间吗? 一个肯定的答案不断从心底冒出头。 让顾玉头疼不已。 “你不会。” 顾玉诧异地抬起头。 君泽再次道:“你不会。” 他的桃花眼自带三分笑,却丝毫不显轻佻。 认真的表情让顾玉焦躁的心落了下来。 顾玉道:“真的吗?” 君泽道:“六皇子并不是为了活下去弑母,而是从冷宫跑出来后,崔侍巾才死的,他弑母不是为了或者,而是为了报复。” “顾玉,在五皇子之前,宫里已经夭折了四个孩子了,五皇子能活着,也是因为有我娘和君家护着,还有圣上对我姑姑的情意在。” “我不知道六皇子在冷宫是怎么长大的,但是他能在冷宫里苟活到八岁,足以见得崔侍巾是废了很大功夫的。” 君泽的一番话让顾玉拨开云雾见月明,布满阴霾的内心透进来亮光。 顾玉静静听君泽说着。 君泽继续道:“还有五皇子,他是我表弟,我了解他,他不会无缘无故针对六皇子,必然是六皇子曾经做过什么。” “退一万步讲,郑源朗是六皇子的伴读,六皇子不该用郑源朗的命,作为报复五皇子的筹码。” “更别说姜太妃十分关照六皇子,六皇子却依然选择对姜小姐和八公主下手。” “如此种种,便可知六皇子性情卑劣,只记仇,不记恩。” 最后,君泽轻轻吻了一下顾玉的眉眼,道:“顾玉,你善恶分明,胸有丘壑,不要拿自己跟他比。” 这样不露锋芒,温和如春风的君泽。 还真是百年难遇。 顾玉道:“最开始跟你认识,就是因为他把有毒的糕点给我吃,我为了不暴露身份,匆忙回家,才跟你的马车撞在一起。” “他觉得我分走了阿姐的关爱,恨不得我死。” 大概是在君泽面前,不必再伪装情绪,顾玉说着说着,不自觉就带着几分委屈。 她自认在知道六皇子品性之前,对六皇子还是很不错的。 有朝一日,却从六皇子口中听到那些阴毒的话。 再怎么安慰自己为这么个人不值得难过,可心还是拔凉拔凉的。 君泽怒道:“他竟然还做过这种事!” 可恨至极。 想到顾玉跟他撞车时,躺在泥水里口吐鲜血的样子,君泽眼中便升起浓浓的杀意。 若当时他再耽搁一会儿,说不定顾玉就救不回来了, 顾玉却蓦然一笑,道:“祸兮福兮,若没有那遭事,我跟你也不一定会走到一起。”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顾玉在往君泽脸上打那一拳的时候,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跟君泽躺在一张床上。 第528章 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三见没君不行 “才不是!” 君泽斩钉截铁道。 顾玉问道:“那是什么?” 君泽道:“若非他心肠歹毒,我们也不必撞车,不会结下梁子,不会打打闹闹那么久。” “你光风霁月,我潇洒倜傥。说不定你会对我一见倾心,二见倾情,三见没君不行。” “白白让我们折腾这么久。” “饶不了他。” 顾玉:... 您这厚脸皮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养成的。 无语归无语,顾玉原本沉重的心情在他的插科打诨之下,轻松许多。 心里的负担放下,顾玉的困意便逐渐上头,她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君泽悄悄凑近,拿开顾玉的手,对着顾玉的嘴唇轻轻啄了一下。 君泽小声道:“我昨晚有听你的话。” 顾玉意识到君泽说的是哪回事儿,但是现在疲惫得很,道:“困了,幸好今天休沐。” 这下换君泽心拔凉拔凉的了,小声抱怨道:“我就知道,你惯爱穿上裤子不认人。” 顾玉轻轻一笑,道:“不怪我,要怪就怪六皇子吧。” 说着,顾玉翻了个身,开始酝酿睡意。 君泽看着顾玉眼下的淤黑,到底心疼她。 君泽小心地替她拔下头上的玉簪,松散了头发,好让她睡得更轻松些。 然后君泽也躺在她身边,长臂轻轻揽住她的身体,像是哄孩子一样,轻轻拍打着顾玉的后背。 日光透过窗棂,又悄悄攀上床幔。 君泽听着顾玉清浅均匀的呼吸声,心里格外宁静。 撑着脑袋一点点端详她的眉眼,觉得顾玉连浓密的睫毛都是可爱的。 君泽伸手拨动了一下,梦中的顾玉不耐烦地躲避起来。 君泽又拨了一下,顾玉睁开惺忪的睡眼,毫不客气道:“给我老实点儿!” 君泽的嘴角怎么也拉不下来,不过没再骚扰顾玉。 接下来就要想想,怎么收拾六皇子了。 新仇旧恨一起算。 君泽带笑的眼里闪过寒芒。 这边一片宁静温馨,六皇子府却是愁云惨淡。 六皇子高烧不退的消息传入宫门,圣上连问都没有多问两句,只是派了两个御医过来。 原本凌晨时分,六皇子已经退烧了,因为跟顾玉吵了一架,怒极攻心,又起烧了。 御医给开了药,那汤药味道刺鼻,光是闻着就知道定然苦涩。 管事太监杨运小心翼翼在一旁哄着,俨然还把六皇子当小孩子。 六皇子眼神阴鸷,道:“你让我喝药,是因为关心我,还因为我病死了,你们这群人不会有好果子吃。” 杨运愣了一下。 病重的六皇子怎么这么瘆人? 问出的话也让人无从回答。 六皇子待他又没有多好,他的确担心六皇子若是病死了,或者发烧烧傻了,圣上不会放过他们这群伺候的人。 但这话又不能明说,杨运只好道:“六皇子,奴才关心您啊。” 六皇子缓缓给出一个评价:“虚伪!” 跟他一样虚伪。 这么久以来,母妃和小舅舅看待虚伪的他,是否跟他看待虚伪的杨运一样? 可笑他唱了这么久的独角戏。 杨运道:“六殿下,奴才求您了,把药喝了吧。再这样烧下去,您的身子扛不住啊。” 六皇子对那碗药无动于衷。 没人在意他的死活,他为什么要喝这苦汁子? 从前母妃都会给他准备甜甜的蜜饯,可杨运却不知他的喜好,只给他准备了一小碗蜜水。 他最开始是不怕苦的,在冷宫残羹冷炙吃得太多了,什么苦没吃过。 可是母妃总会在他喝药之后,给他准备蜜饯,还说你小舅舅跟你一样怕苦,喝完药一定要吃蜜饯压苦味儿的。 久而久之,他也学着小舅舅的样子,怕苦起来。 六皇子忽然看着杨运,道:“谁让你去请小舅舅的?” 杨运顿感脊背生凉,不知为何,觉得六皇子看向他的眼神很是不善。 杨运战战兢兢道:“您昨夜忽然晕倒,不停唤着皇贵妃和顾小公爷,皇贵妃在宫里出不来,您又进不去,奴才只能自作主张,去请顾小公爷过来。” 六皇子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喊她!” 杨运直觉这个“她”指的是顾小公爷,可顾小公爷是六皇子少有的亲近之人,六皇子病中依赖,无意识地喊顾小公爷又有哪里不对? 怎么瞧六皇子的样子,这么排斥? 杨运小声道:“奴才不敢有半句虚言。” 六皇子脱力般躺在床榻上。 他不想跟小舅舅吵架的,可是看到小舅舅冷漠的表情,连敷衍都不愿敷衍了,他就怒火中烧。 或许他曾想过让小舅舅死,以此独占母妃的宠爱。 可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把装有毒糕点的食盒送到小舅舅那里之前,他相信小舅舅谨慎,会察觉到糕点不对。 于是抱着赌博的心理送了过去。 在胆战心惊中,小舅舅虽然匆匆从国子监离开,可到底没有出事。 等养好身子后,小舅舅还找到了下毒之人。 周宝林死了,幕后主使徐皇后被禁足在长春宫。 他度过了好长一段不用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他忽略了一点,小舅舅之所以能察觉到有人对他下毒,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所以才会吃下那糕点。 可后来,小舅舅不再信任他了。 连带着母妃也不再信任他了。 他又成了那个在冷宫里孤立无援的孩子。 八公主天真愚蠢,却代替了他,被母妃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五皇子蛮横暴戾,却得小舅舅耐心辅导,反把他晾在一边。 嫉妒啊。 嫉妒如同熊熊烈火,把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是不是只要他们死了,母妃和小舅舅才会回到他身边? 他愚钝,他怯弱,都不是装出来的。 愚钝是因为启蒙太晚,怯弱是因为自卑。 他没有其他办法啊。 他识字太晚,练武太晚,无法凭借自己的能力,光明正大夺回母妃和小舅舅的宠爱。 只能另找法子。 甚至与虎谋皮,听信了太后的话。 最后走到无可挽回的一步。 高烧让他浑身酸痛,忽冷忽热,只能蜷缩着身子,在被褥里瑟瑟发抖。 事到如今,怕是小舅舅以为他连发烧也是一场骗局吧。 六皇子闭着眼,一滴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隐入绵软的被褥。 好疼。 第529章 可怜的君泽 顾玉醒来时,君泽已经离开了。 顾玉还在奇怪他怎么会这么老实,问了岚烟才知道,君显回来了。 想到在江南一身匪气的君二叔,顾玉心思百转。 当初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江南叛乱,君二叔带的水匪功不可没。 安亲王的叛军如潮,朝廷兵马迟迟不到,她在江南搅弄风云,四处都是追杀她的人。 是君二叔收留了她和君泽。 苦守通宁县时,也是君二叔带着水匪在江南运河上形成了一道防线。 最后绍无极率大军到来,君显及时避其锋芒,隐入河畔,深藏功与名。 而那些水匪带给顾玉的印象太深了。 虽然在水匪村的时候,她的眼睛还受着伤,但是仅凭耳力,她还是听出这些水匪看似草莽,实则走路带风,举止皆有章法。 是受过军事训练才有的风姿。 顾玉听说过君显是宠妹狂魔,现如今孝悯皇后用命换来的孩子,被圣上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 君显这个暴脾气,一定忍不了。 想到君泽对圣上还留的那点子亲情顾虑,顾玉勾起唇角。 有君显在,君泽想不做出决断都难。 可怜的君泽。 顾玉有点儿心疼。 但是不多。 顾玉洗漱完后,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听闻王家有人来访。 来人正是王沛的跟班王启。 顾玉上下打量着这个人。 王启站在那里,觉得顾玉看他的眼神怎么像菜市场挑菜一样呢。 王启擦了擦额头的汗,低着头问道:“顾小公爷,我们爷遣我过来,是想让我问问,您当时为什么打他。” 顾玉没有直接回答,只道:“王公子坐下喝口茶吧。” 王启道:“当不得顾小公爷抬举,我急于回话,就不喝茶了。” 王启知道顾玉年纪轻轻就能坐稳镇国公的位置,还凭借着文翰司颇受圣上重视,让王丞相吃了好几次亏,一定是个狠角色。 王启自知他的小聪明在顾玉面前不够看的,奈何王沛是个傻缺,非要他过来。 王启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 顾玉道:“王公子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王启冷汗涔涔,连忙坐下道:“不敢不敢。您叫我王启就好,当不起公子的称呼。” 顾玉并没有改口,道:“王家屹立百年,分支无数,你所在的旁支虽不及王丞相家显赫,但也不差,怎么担不起?” 王启不明白顾玉的意思,还是道:“小门小户,不敢当小公爷夸奖。” 顾玉道:“王公子背靠王家,明明能靠读书入仕,怎么跟在王沛身边做起跟班来?” 王启心里更加紧张了,看来顾玉是查过他,只是不知查到了哪种地步。 王启道:“我读书不好,入不了仕。” 实则不然,王启脑子灵活,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有王家做靠山,考个举人也不在话下。 只是王丞相当年要给不争气的儿子选个伴读,就从族里挑上了王启。 王启就从旁支不起眼的王氏族人成了王沛的小跟班。 他没把王沛带的读书上进,反倒是自己跟着王沛一日日荒废学业,堕落下来。 不过福祸两依,他凭借着聪明劲儿给家里搂到了不少好处。 入仕不一定能光耀门楣,但是跟在王沛身边,倒是轻轻松松就能荣华富贵。 顾玉道:“难道王公子就想一辈子在王沛身边当个跟班?” 王启笑容僵硬了一下。 当然不是。 王沛那个傻缺,什么时候把自己作死都不知道,要不是王丞相撑着,早死了八百回了。 他早就打算再捞些钱,搂些好处,就找机会远离王沛,珍爱生命。 王启清醒得很,虽然顾玉话说得不错,他也不至于就此投靠了顾玉,做出背叛王家的事情来。 寒门对世家的抗争一直都有,但还没有哪朝哪代能战胜世家的。 在他看来,顾小公爷扶持寒门,无异于以卵击石。 王启道:“顾小公爷说笑了,我是王公子的伴读,不是跟班。” 顾玉暗想,这个王启倒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顾玉不动声色道:“王公子明明能当公子,却非要当跟班,鞍前马后,小心侍奉,倒是出人意料。说好听些是跟班,说不好听些,不就是狗腿子嘛。” 屡次三番被顾玉这么说,王启再好的脾气,脸上的笑也坚持不下来了。 但是顾玉的地位远在他之上,他只能忍着。 顾玉道:“可惜,王公子分明是读书的好材料,又机警聪慧,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 王启道:“顾小公爷有话不妨直说。” 顾玉却转移了话题,道:“王公子来我国公府,王丞相可知?” 王启表情僵硬下来。 他当然不能让王丞相知道他替王沛来此问话,不然王丞相不会打死王沛,倒是会收拾他。 王沛荤素不忌,再怎么荒唐都没问题,但是荒唐到想染指顾小公爷,就太过头了。 上次王沛让他往镇国公府送象牙簟的事情,因为王沛受了伤,被揭了过去。 如今再让王丞相知道王沛不死心,还专程遣他上门问顾玉。 两件事加起来,哪儿有他的好果子吃。 顾玉现在说这话,让王启瞬间毛骨悚然。 王启道:“我是王四爷的伴读,替王四爷做事,王丞相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妨碍呢。” 顾玉道:“王公子觉得没妨碍就好。平沙,派人送王公子回丞相府。” 王启噌一声站了起来,道:“王启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小人物,当不起顾小公爷费心,还派人送我回去。” 如此大张旗鼓的,顾玉究竟想做什么? 王启很是不安。 顾玉道:“小人物也有大聪明,我很欣赏王公子的聪明。觉得王公子蹉跎在王沛身边,处处看大小主子的脸色未免可惜,我期待王公子捡起书本那一天。” “毕竟当小门小户的主子,怎么也比当高门大户的狗来得自在。至少不用害怕哪天主人不高兴了,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狗打死。” 话不多说,顾玉没想过三言两语就让王启倒戈。 只是种下一个种子,让它慢慢发芽。 又朝他伸出橄榄枝,接不接全看这小嫩芽能不能发出来。 王启不由懊恼,被顾玉的话说的怒火中烧,偏又不能表现出来。 怎么他在王沛身边八面玲珑,游刃有余,一遇见顾玉,就处处被顾玉牵着鼻子走了呢。 顾玉道:“平沙,送客。” 王启道:“小公爷还没回答我们爷的问话,为什么打我们爷一闷棍。” 第530章 君显对着君泽的身体,狠狠打了下去 顾玉沉思几息,道:“你回去就这么告诉王沛,若不是我那一闷棍,他大概会被逍遥王打死。我是为王沛的安危着想啊。” 王启嘴角抽搐。 是这样吗? 但顾玉提供的这个说法,能让王沛心甘情愿挨这一闷棍。 也能让王沛乐呵呵地赏他一大笔钱。 王启道:“告辞。” 从镇国公府出来,冷风一吹,王启就感觉自己的里衣全被冷汗浸透了。 顾小公爷看着文弱,怎么身上的气势如此让人畏惧。 幸好顾玉没有真的派人把他送回丞相府,不然来这么一趟,真的没法给王丞相交代。 这么想着,王启再次脊背生凉。 顾玉那句话就像一句魔音。 “当小门小户的主子,怎么也比当高门大户的狗来得自在。至少不用害怕哪天主人不高兴了,轻飘飘一句话就把狗打死。” 刚读书的时候,他想过会有一日,做什么都要看主子脸色吗? 王启在马车里低头不语。 马车很快回到丞相府的小门。 高门大户的大门只有迎接贵客的时候才会开启。 王启这种人只能走小门。 走进去时,他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只觉那小门低矮。 怪哉怪哉。 从前这扇门有这么矮吗? 王启摇摇头。 顾小公爷乱他道心。 啊不,乱他当狗腿之心。 来到王沛屋子里时,王沛正跟自己的小妾腻歪,小妾的笑声甜腻得很,让王启一阵牙酸。 就这德行,王沛还敢肖想顾小公爷。 小妾率先发现了王启,便撒娇道:“四爷,有人来了。” 王沛看到王启,拍了拍小妾的身子,道:“去,爷有正事,回头再唤你过来。” 小妾不乐意了,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离开。 王沛被小妾哄的心情还不错,道:“顾小公爷怎么说?” 王启想了想,还是把顾玉的话转告了他。 怎么糊弄这个傻缺不是糊弄啊,何况这是顾小公爷的原话。 王启道:“顾小公爷说,他打您那一闷棍是为了您好。” 王沛道;“为我好打我一闷棍!这是什么话?” 王启道:“您别急啊。顾小公爷说了,若不是她把您打晕,您估计会被逍遥王打得很惨。” 王沛道:“逍遥王最近成了缩头乌龟,连马车都换了,怎么敢打我!” 可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说话的底气也渐渐弱了下来。 因为他真觉得那天的情况,逍遥王说不准还会打他,往死里打那种。 王启道:“您又不是不知道逍遥王的脾气,他一时失意,但暴怒的脾气可没变。顾小公爷也是想让您少吃点儿苦头。” 王沛思索着里面的逻辑,道:“她真这么想?” 王启给自己留了点儿退路,道:“顾小公爷是这么说的。” 王沛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头上的绷带还没拆,道:“民间有句话,叫做打是亲骂是爱。是不是就这意思?” 王启:... 王沛道:“其他估计是次要的,还是我送那张象牙簟起了作用。虽不至于让她爱上我,但是也会替我着想了。” 王启道:“大概吧。” 王沛道:“她怎么不早说,她要是早跟我爹说了,我爹也不至于弹劾她,还害她在奉天殿外跪那么久。” 王启道:“王丞相不是不准您出门嘛。” 王启心想,那是因为顾小公爷料准了这坑爹的理由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会信。 王沛道:“你做得不错,回去记得领赏。” 王启道:“谢四爷。” 可是该领的赏没领到,出去不远,王丞相的人就把他带到了花房。 王启两股战战,思索着王丞相找他来的目的。 结果王丞相张口便道:“你去镇国公府干什么?” 王启吓了一跳。 下意识以为是顾玉把消息透露给王丞相的。 但转念一想,顾玉若真想让王丞相知道,直接派人把他送回来就是了,绕一圈做什么。 既然不是顾玉,那便只能是王丞相派人跟踪他了。 这个认知让王启毛骨悚然。 意味着王丞相已经开始怀疑他了,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王启在心底暗骂一声。 他就是个小人物,干什么事哪儿能由着自己。 可怎么一出事,都来找他。 王丞相道:“王沛屡次三番跟顾家竖子接触,究竟想干什么?” 王丞相看着慈眉善目的,像个养花种草的老人。 但是王启知道,只要他说错一句话,王丞相就能把他剁碎了喂狗。 王启绞尽脑汁,想给王沛找一个理由,可王沛做事毫无顾忌,这个谎岂是那么好圆的。 王启支支吾吾道:“四爷听说了您跟顾小公爷在朝堂上不对付,想多了解了解顾小公爷,替您分忧。” 王丞相怎会看不出王启在扯谎,眼中满是阴冷,道:“你在沛儿身边跟了这么多年,遇事怎么不知规劝他点儿。” 王启明白,对于王沛的种种行为,王丞相这是看出什么来了。 王启只能道:“四爷执拗得很,王启劝过许多次,可没能劝动,丞相饶命啊。” 王丞相道:“他看上顾家哪个妻妾了?多次遣你去搭线,怪不得顾家小儿那么深的城府,竟也会意气用事,不惜与我撕破脸皮,对我儿下那么狠的手。” 王启愣了一下。 难道王丞相以为王沛是看上顾玉的哪个妻妾了? 这也难怪,顾小公爷的妻妾个个美名在外,尤其是正妻季妙仙,更有倾城仙女之姿,京都哪个男人不艳羡。 王启一时不知王丞相是高看了王沛的底线,还是低看了王沛的底线。 饶是如此,王启还是被打了个半死。 王丞相发了话,若不能断了王沛喜好人妻的荒唐欲念,他这条小命,就别再要了。 从王家刑房里被抬出去时,王启暗想: 这操蛋的狗腿子人生,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另一边,君泽在渡口等了许久,君显所坐的客船才姗姗来迟。 因为君显曾冒犯过圣上,被君家人驱逐族谱,所以来京都很是低调。 君显牵着兰兰上了岸,看到君泽时,眼中凝着滔天的怒火和埋怨。 君泽苦笑一声,把君显接回了南宁街,先前住过的地方。 一进院门,君显便上前一步,迅速抽出君泽腰间的端方,对着君泽的身体,狠狠打了下去。 君泽能躲,但是没有躲,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第531章 怎么不让景尚一刀把他捅死 君泽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兰兰吓得尖叫一声。 兰兰知道君二叔最近几日心情不好,但没想到一上来就打君泽。 兰兰连忙过去挡在君泽身前,着急道:“叔叔,有话好好说,不要打君哥哥啊。” 君显黑着一张脸,道:“让开。他爹不在,君家族人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不敢动手,做错了事,还有我这个当叔叔的来教训。” 兰兰急得不行,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君泽,道:“君哥哥,你快说些好听的,让叔叔消消气。” 可让兰兰没有料到的是,君泽也开口道:“兰兰,你让开。” 君显再次呵斥道:“兰兰,你一边儿去!” 君显在兰兰面前一向慈爱,兰兰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动都不敢动。 君显忍了一路,一把将兰兰拉开。 随着两声闷响,君显又往君泽的后背狠狠打了两下。 到了第三下时,君泽反手抓住未出鞘的端方。 君显这几下下手没留余地,仅仅三下,就让君泽脸色难看起来。 但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吊儿郎当道:“二叔,差不多行了,你可就我一个嫡亲的侄子,打死了,可没人给你生第二个。” 君显冷着脸松开手。 一路踹花盆踢凳子地进了屋。 君泽顺势把端方收回,稍微动了动火辣辣犯疼的后背。 最近他这后背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一顿接一顿地挨打。 兰兰连忙走到君泽面前,小声问道:“君哥哥,你还好吧?” 君泽看了一眼兰兰,小丫头跟着君显在外奔波,小脸晒得黑乎乎的,但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清澈,透露着不谙世事。 君泽知道,他二叔在一定程度上,把对姑姑君梦兰的思念都转移到了这个捡来的孤女身上。 君泽道:“我有事跟二叔说,你先去自己屋子里收拾东西,不叫你不要出来。” 兰兰已经懂事了,知道君叔叔这是跟君泽有秘密话要说,便道:“叔叔还会打你吗?” 君泽道:“不会。” 兰兰道:“要是叔叔打你,哥哥你躲着点儿。” 说完,兰兰便带着行李,一步三回头地去了自己房间。 君泽走进屋子里,看到君显大马横刀地坐在桌旁,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像喝酒一样大口喝了下去,又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力道之大,瓷杯子都裂开了缝隙。 君泽无奈道:“二叔,不想见侄儿就直说,怎么一上来就是踢桌子砸碗的。” 君显道:“我没心思跟你嬉皮笑脸,说,到底怎么回事。景尚怎么突然就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了。” 君泽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坐到桌子的另一边,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说到五皇子跟德荣相爱时,君显听后怒火中烧,用力拍了下桌子,看向君泽眼神恨不得把君泽再打一顿。 君显道:“好端端的,景尚怎么会因为一个太监要死要活!” 君泽道:“二叔,你对我撒什么气。” 君显道:“还不是你的错!” 君泽道:“什么是我的错?又不是我让他喜欢太监的。” 君显恨恨地看向君泽道:“你自己就是个断袖,跟顾玉纠缠不清,你表弟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耳濡目染之下,才会违背伦理纲常,爱上一个太监。” 君泽:... 跟他有毛线关系啊! 我喜欢的是顾玉!顾玉是女人! 但这话他不能轻易说出来,顾玉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稍微露出一点马脚,整个镇国公府都得玩完。 君泽满腹憋屈,只能苍白地解释一句:“我不是断袖。” 君显显然不信君泽的话,看向君泽目光中饱含责备,道:“你表弟出生就失了母亲,父亲...” 君显语气一顿,难掩对圣上的厌恶,道:“父亲又是个混蛋。他自幼在宫里长大,无人教养。你跟长公主怎能放任他误入歧途。” 君泽心情也压抑到了极点,没出事之前,千好万好,一出事就全怪在他头上。 他是景尚的表哥,又不是景尚的爹。 挨得这两顿打,有够冤的。 君泽道:“宫中戒备森严,教养皇子的事情岂是我能插手的。为了将他带回正途,我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可感情这回事不是简单就能放下的。” “我知道的时候景尚已经离不开德荣了,不惜以命要挟,不让我杀德荣。我只能把他们两个人分开,谁知千防万防,还是在景尚成婚时出了事。” 君泽又把婚礼上的事情简单跟君显说了说。 只是他顾忌着他娘和太后,没有直说太后在背后参与的事情。 君显越听脸色越冷,道:“你拦什么!怎么不让景尚一刀把他捅死。” 这里的他说的自然是圣上。 君显对圣上的憎恶可见一斑。 当初君家人都疼爱君梦兰,想把君梦兰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哪怕是低一些也没关系,方便君家人护着。 可是圣上有意勾引,君梦兰又被家里娇惯坏了,不懂人心险恶,非要嫁给还是皇子的圣上。 也怪他跟大哥君晋。 当时的圣上善于伪装,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不知骗过多少人。 他们想着景宣当个闲散皇子,保君梦兰荣华富贵一生也不是不行。 左右当时的景宣因为出身备受冷待,在朝中无根无基,而君家是百年世家,又手握兵权。 景宣定然不敢给君梦兰委屈受。 随着太子被三废三立,人心浮动,景宣才渐渐通过君梦兰把夺位的心思透露给君家。 他只问君梦兰想当皇后吗? 君梦兰犹豫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她或许不知道皇后意味着什么,但是景宣所说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是对她产生了吸引力。 当时长公主是摄政公主,太后亦是多次暗示君家。 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长公主停下脚步,让圣上登上皇位。 可君梦兰的后位没坐多久,圣上便抵不住朝中大臣的逼迫,半推半就往后宫纳了一个又一个妃子。 君家人不满,却遭到朝堂上众多官员围攻。 自古以来,哪里有不纳妃嫔的君王。 君家一拳难敌四手,只能妥协。 第532章 君显这是替君泽打抱不平来了 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景宣前面四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一时间风言风语四起。 有说景宣在奉天殿内意图弑父,才逼得先帝把皇位让给了一向不受宠的他。 有说景宣并非天命所归,接连丧子是上天的惩罚,明里暗里指责景宣来路不正。 更有甚者,说君梦兰这个皇后没有容人之量,孩子夭折是君梦兰下的手。 君梦兰压力很大,怀孕时忧思甚重。 幸好宫中传出来消息,胎儿稳健,并无不妥。 五皇子出生时,君梦兰却难产而亡。 此后,圣上一边悼怀亡妻,一边把一个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纳入后宫。 让人憎恶。 人在的时候,左拥右抱不知道好好珍惜,人没了来这里装模作样。 恶心! 可彼时的君显再不能像圣上未登基时那样,端着大舅子的架子,教训景宣。 世道变了。 君显认清现实,带了一队君家兵马,隐于江南。 但是对景家人的恨未消。 除了景尚和君泽,皇室上上下下,他无一不排斥厌恶。 听到君泽说五皇子在德荣死后,提剑想要杀了圣上,君显深深认同。 君泽听君显这么骂圣上也不好多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可能不拦着五皇子,就算他不拦,前面还有那么多神鹰卫。 五皇子当众弑君弑父根本就不可能。 看着激愤的二叔,君泽还是道:“二叔,再怎么说,他也是圣上,是五皇子生父。” 君显满是戾气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生父,要他干嘛!他是全然忘了这皇位是怎么得来的。” 君泽只能以沉默以对。 君显又问道:“景尚在五皇子府怎么样?” 君泽道:“我上下打点过,没人敢为难他,只是一直沉浸在失去德荣的悲痛里出不来,颓废度日,郁郁寡欢。” 君家人重感情,可君显是个例外。 他见过君晋追长公主时的蠢样,还有妹妹为了嫁给景宣,连理智都不要了。 也见过君泽因为顾玉,跟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争风吃醋。 他发誓这辈子不入爱河,自由自在,不受人拘束。 现在又听到五皇子为了德荣一蹶不振。 君显依然无法理解这种为了因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愚蠢。 想到五皇子因为一个太监落到这种地步,君显便悲痛不已,道:“景尚还有没有出来的一天?” 君泽道:“就算有一日从五皇子府出来了,他也很难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 若圣上在位,五皇子想要恢复身份,解除幽禁,可谓难上加难。 若有一日他登基,自然会力排众议,放五皇子出来。 可当初德荣死得惨烈,连尸骨都没留下,对五皇子的打击太大了。 君显握紧了双手,道:“景尚现在这样,我也有不可妥协的责任。当年若不是我一时冲动,在圣上面前舞刀弄剑,也不必被迫从京都离开,说不定还能照看五皇子一些。” “现如今太后老妖婆圆满回京,我却只能流落在外。我带走的君家兵马,只能伪装成水匪,在江南一带活动。” 年少轻狂,做事便容易失了分寸。 当时一心想替梦兰讨回公道,却忽略了这天已经变了。 圣上如他所愿将太后“请”到五台山,君家为了给圣上一个交代,无奈将他踢出族谱。 若当初他能暂且忍耐,也不至于让梦兰拼死生下的孩子独自留在京都。 君泽因“老妖婆”三个字眼皮跳了跳,但事情还不明朗,君泽选择忽略。 君泽道:“往事不可追。二叔,明天我想办法悄悄带你进一趟五皇子府。你劝劝他,让他振作一点。” 君显心思沉重地点了点头。 君泽正要离开,就听外面一阵敲门声。 君显在南宁街的消息连长公主都不知道,谁会找到这里? 兰兰则从屋子里跑了出去,透过门缝看到一袭青衣,神清骨秀的顾玉。 兰兰虽然没有开门,但是兴奋地唤了一声:“是你!” 顾玉从门缝里听到兰兰的声音,便道:“兰兰,你还记得我吗?” 兰兰连忙道:“记得记得!我给你敷过眼睛!” 虽然当时顾玉眼睛受伤,一直蒙着丝带,看不清全貌。 但顾玉出众的气质和温润的嗓音还是给兰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兰兰高兴地跑到君显门前,道:“叔叔哥哥,在江南时眼睛受伤的小哥哥过来了,我可以给她开门吗?” 君泽不知顾玉来做什么,但还是让兰兰把顾玉请了进来。 门一开,顾玉就拿着琳琅阁最精美的首饰送给兰兰。 兰兰裂开嘴一笑,带顾玉进屋的短短路程,不停偷看顾玉。 原来眼睛不肿的小哥哥这么好看,怪不得君哥哥先前说她要嫁人的话,应该嫁给小哥哥。 把顾玉送到正屋门口,兰兰便识趣地抱着顾玉送给她的礼物离开了。 顾玉手里还领着一壶好酒,当做给君显的见面礼。 看到君显面色不善,以及刚刚走进来时,满院子被踢翻的凳子花盆,顾玉也就放心了。 果然,五皇子受了这么大委屈,君显必然咽不下这口气。 顾玉一进屋,君泽便贴了上去,道:“顾玉,你怎么来了?” 顾玉道:“我来拜访君二叔,离开江南时太匆忙,晚辈还未向二叔道谢。” 君显看着君泽对顾玉那黏糊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不赞同地瞪了君泽一眼。 眼神意思是:你还说你不是断袖! 君泽摸了摸鼻子,他真不是断袖。 君显坐在那里,冷淡道:“顾小公爷客气了,我不过江湖一草莽,怎担得起这声谢。” 顾玉看了眼君泽,道:“您是君泽的二叔,也是我的二叔,自然担得起。” 君显却是一拍桌子,道:“谁是你二叔!少来认亲。” 顾玉和君泽都被吓了一跳。 君泽站在顾玉身前道:“二叔!顾玉可没惹过你,有什么脾气冲我来,莫名对顾玉发火是怎么一回事。” 看到侄儿这不值钱的样子,君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君显怒道:“我听闻顾小公爷妻妾成群,好不自在。既如此,作何跟我侄儿纠缠不清!” 顾玉听明白了,君显这是替君泽打抱不平来了。 她不仅不紧张,还悄悄揶揄了君泽一眼。 第533章 二叔,我跟君泽是两情相悦 顾玉还没说话,君泽便替她解释道:“二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再多的,君泽也解释不出来。 君显脸色更加难看,道:“君家教的礼义廉耻都被你吃进狗肚子里了,跟个有妇之夫搅混在一起,丢人现眼!有辱门风!” 君泽道:“二叔,你四十多了还一个人单着,跟我也差不了多少。” “你!” 君显手心痒痒,恨不能再打君泽一顿。 眼看跟自己的侄儿说不通,君显转向顾玉,道:“我这侄儿是个糊涂的,可我见顾小公爷倒不糊涂,自己坐享齐人之福,却让我侄儿形单影只,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君显到底是那个离经叛道的君显,若是君泽非要跟顾玉在一起,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毕竟他自己都对不起列祖列宗,决定单一辈子了,管君泽姻缘的时候总是少了些底气。 可是他无法认同君泽跟妻妾成群的顾玉在一起。 君泽看不得顾玉被质问,又忍不住想为顾玉说话,道:“二叔,我不是都说了...” 下面的话被君泽的呵斥声打断:“我跟顾玉说话,你插什么嘴?” 顾玉上前拉住了君泽的手,无视君显的怒火,还是那副晚辈对前辈温良恭俭的样子,道:“二叔,我跟君泽是两情相悦。” 君泽知道顾玉喜欢他,但顾玉对感情一向内敛,现在当着二叔的面,君泽忽然被直言表白,还是让君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君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眼神飘忽不定起来,倒是不忘把顾玉的手握得更紧。 顾玉的手像是白玉,带着凉意,但君泽心里却流过一股又一股的热流。 君显看到君泽这样,差点没气死。 这副德行怎么跟他爹一个样! 君显正要讽刺一句“两情相悦,却不耽误顾小公爷娶妻娶妾”,顾玉就又开了口。 “娶妻娶妾的确是我身不由己,我无法过多辩驳,就算我说我与家中妻妾并无爱意,唯有友谊,二叔大概也不会信。” 君显冷哼一声:“巧舌如簧。” 顾玉没受他影响,继续道:“可二叔既然千里迢迢过来给君泽撑腰了,我总要给二叔一个交代,给君泽一个交代。” 君显勉强压了压心里的怒火,等着看顾玉怎么给交代。 君泽也有些紧张,在他对以后的设想中,一定是有顾玉的,却不知顾玉是什么想法。 顾玉道:“等到君泽荣登大宝那日,我便遣散家中妻妾,跟君泽长相厮守。” 一言一出,君泽微微惊讶,也弄明白了顾玉来的目的。 在他二叔看来,皇位非姑姑所生的五皇子莫属。 就算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只要君家没倒,便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五皇子因为德荣的去世一蹶不振,再加上他性情不稳,感情用事,绝非明君之选。 君泽是个有野心有抱负之人,再加上他娘当年的遗憾,让他不可抑制地升起夺位的想法。 这话他不好开口,顾玉便来替他说。 君显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他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怎么样? 他是不是听到了“君泽荣登大宝”? 顾玉接下的话告诉君显,他并没有听错。 顾玉道:“一来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圣上在位期间,想要恢复皇子身份出来可谓难如登天。” “二来五皇子性情暴戾,近来又备受打击,消极度日,根本无心皇位。更别说他并没有治世之才,就算登上皇位,也需要君泽的辅佐。” 君显眼神深沉,一动不动看向顾玉。 顾玉看着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君泽呢? 君泽是怎么想的。 君显看向君泽,却发现君泽跟傻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向顾玉,一副“顾玉说啥就是啥”的表情,让君显心头一梗。 顾玉道:“三来长公主曾为大禹朝鼎鼎有名的摄政公主,只是长公主这十几年来,为避圣上锋芒,渐渐从朝堂隐退。先帝在位时,便说过,‘若长公主为男儿,则大禹朝后继有望矣’。君泽姓君是不假,但二叔别忘了,君泽还有一半景家人的血脉。” 君显下意识握紧了手。 顾玉最后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您是君泽的家人,也是五皇子的家人。侄儿与外甥儿的才干相差多少,想必您心知肚明。” “若无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君家扶持五皇子继位,君泽在一旁辅佐并无不妥。君泽一直以来都心甘情愿。” “可眼前就是南墙,与其拼尽一切撞上去,落得个头破血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不如另辟蹊径,换得个柳暗花明。” “五皇子是您的外甥,君泽也是您的侄儿,二叔,您可不要偏心啊。” 顾玉说得有理有据,把君显前后的路都堵得死死的。 君显倒不至于排斥这个忽然出现的选择,只是事情太大了,君显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顾玉怎么就轻飘飘把这种翻天覆地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吓人吗? 君显看了一眼君泽,道:“君泽,你怎么想?” 君泽还沉浸在顾玉刚刚明里暗里夸他的话里,道:“我和顾玉想的一样。” 君显气儿不顺。 看来顾玉是彻底把侄儿的魂儿给勾走了。 但君显毕竟出身世家,虽在江湖飘荡多年,亦知晓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君显还不能就这么相信顾玉,道:“若我没记错,六皇子是皇贵妃的养子吧,这次五皇子出事,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我怎知你是真情实意,还是为了给六皇子铺路。” 顾玉道:“明面上六皇子还叫我一声小舅舅,实则我早已与六皇子水火不容。” “二叔说我狂妄也好,说我自负也罢。若这次是我在幕后指使六皇子,五皇子绝对不只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这么简单。” 君显与顾玉对视起来。 在江南的时候,君显就见识过顾玉的本事。 能一个人在不夜城里翻江倒海,本事自然不容小觑。 但看着君泽贴在顾玉身后,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君显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儿。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真不假,君晋在长公主面前就这副德行。 只希望以后君家人再别说君泽像他这个二叔了。 他君显丢不起这个人。 第534章 我得让你心疼心疼 君显冷着脸道:“顾玉,你胆子倒是不小。” 顾玉道:“比起二叔在圣上面前舞刀弄剑,晚辈这点儿胆子实在是不够看的。” 提到当年之事,君显脸色算不上好,道:“今时不同往日,顾玉,就算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圣上还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再不济还有六皇子,想让天下易姓,可不是说说而已。” 顾玉道:“废后徐氏行为不检,九皇子和十皇子两个小儿,不足为虑。” “六皇子心机深沉,但天资愚钝,离开了我,成不了什么气候。” “二叔是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瞻前顾后可不是您的做派。” 君显这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顾玉。 她就站在君泽身边,身量并不高大,一袭青衣,相貌清冷。 可说出来的话让人热血沸腾。 在旁人看来艰难无比的事情,到了她这儿似乎不值一提。 自负! 但君显一想到顾玉在江南的表现,就不得不承认顾玉自负的有底气。 更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被顾玉说动了。 景尚和君泽都是他的至亲,谁登上皇位他都高兴。 而且从才能心智来说,君泽远超景尚。 但君显不想就这么轻易被顾玉牵着鼻子走,道:“待我明日见了五皇子再说这事也不迟。” 顾玉知道五皇子现在什么状态,对君显的推辞并无不满,道:“二叔说的是,理应多方考虑。只是无论二叔作何选择,以后都要辛苦二叔了。” 君显看出顾玉另有所图,道:“看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 顾玉也学君显的样子,故意卖关子道:“待二叔明日见了五皇子,再说这事也不迟。” 君显轻哼一声。 既然话都说开了,顾玉道:“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君泽道:“顾玉,我跟你一起走。” 君显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道:“站住,你们的话说完了,我的话还没说完。” 顾玉道:“二叔请说。” 君显道:“君泽的父亲死得早,我又打定主意孤独终老,君家这一支的子嗣唯剩君泽一人。” “顾小公爷无论对妻妾是否真情实意,她们都进了镇国公府,想必国公府老夫人也早有让顾小公爷绵延子嗣的打算。” “那么我希望顾小公爷不要太自私,别让我君家断了香火。” 君显自然有他的考量。 若君泽打算争一争皇位,膝下就不能没有孩子。 他提前指明这点,希望顾玉识趣。 君泽对顾玉情根深种,想必不愿让顾玉伤心。 只好他这个长辈来做恶人了。 可令君显意外的是,他那个对顾玉情根深种的侄儿,竟然一把搂过顾玉的腰,道:“这点儿就不劳二叔费心了,我们早就商量过,顾玉会让我给君家留香火的。” 顾玉没有过多反应,闭着嘴,像是默认了君泽的说法。 君泽和顾玉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君显看着他们的背影,君泽与顾玉皆是文武双全,胸有乾坤之人。 若是忽略了顾玉是个男人,倒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愿如君泽所说,顾玉已经同意让君泽给君家留香火了。 兰兰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君泽和顾玉出来,兰兰就带着顾玉送她给的首饰跑了出来。 顾玉很喜欢这个灵动的小女孩,心里的阴霾去了一些。 兰兰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对顾玉道:“小哥哥,你看,我带上这个小簪子好看吗?” 顾玉笑道:“好看极了。” 兰兰道:“那你喜欢吗?” 顾玉打心眼儿里觉得兰兰可爱,道:“我当然喜欢。” 兰兰脸红红的,但是因为皮肤被晒得黑看不太出来。 她忽然扭捏地看了看君泽,道:“君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君泽不明所以,还是跟她走到了一边。 兰兰踮起脚尖,在君泽耳边小声道:“君哥哥,你在江南跟我说过,我可以嫁给那个小哥哥的,还作数吗?” 说着,兰兰还不断往顾玉那边偷瞄,一脸兴奋。 君泽脸一黑。 他以前怎么净给自己挖坑! 君泽斩钉截铁道:“不作数!” 兰兰噘着嘴,道:“为什么呀?” 君泽道:“因为那个小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兰兰道:“可是刚刚小哥哥说喜欢我。” 君泽道:“他喜欢你跟喜欢我是不一样的。” 兰兰迷惑了,道:“什么喜欢你喜欢我的?” 君泽给了兰兰一个脑瓜崩儿,警告道:“你趁早给我熄了这门心思,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兰兰有些委屈。 君泽才不管她的小心思,拉着顾玉就走了。 到了马车上,顾玉问道:“兰兰跟你说了什么?” 君泽不满道:“小丫头片子想嫁给你呢,你的桃花怎么这么多?” 顾玉笑了笑,道:“小孩子的醋你也吃。” 君泽道:“你刚刚在二叔面前说的话可以再跟我说一遍吗?” 顾玉开始装傻充愣,道:“我说什么了?” 君泽道:“说你跟我两情相悦什么的。” 顾玉道:“啊,我有这么说吗?你是不是听错了?” 君泽不依不饶,道:“没听错,还想听你再说一遍。” 顾玉迅速道:“我喜欢你。” 君泽笑开了花,凑近亲了亲顾玉的脸颊。 君泽道:“顾玉,我们以后生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顾玉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君泽道:“也是,正值多事之秋。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君泽开始解衣服。 顾玉惊道:“你干嘛!这还在马车上!” 君泽道:“刚刚二叔打了我几下,我得让你心疼心疼。” 说着,露出自己精壮的肩背。 看到三道新鲜的淤青出现在上面,顾玉的确心疼了。 可君泽的话又让她哭笑不得。 顾玉道:“你最近怎么净挨打了呢。” 第535章 太后娘娘受过的委屈 君泽道:“时运不济。” 顾玉抚摸了一下上面的伤痕,道:“疼不疼?” 君泽道:“疼,疼死了。” 顾玉用车上的药膏给他简单抹了抹,道:“你回去好好休息。” 君泽拉上衣服,道:“我都挨打了,你都不收留我吗?” 顾玉勾唇一笑,提醒他道:“明日你还要去五皇子府,二叔没看见五皇子什么状态,就暴躁如此,若是看到了,还不定你要怎么辛苦拦着。” 提到五皇子,君泽低垂眼帘,道:“他之前为了姑姑之死就疯过一次。这一次,我倒怕他一怒之下,提刀去杀圣上。” 话虽这么说,顾玉和君泽都知道,君二叔不会那么无脑。 不过顾玉对君二叔的反应倒是喜闻乐见。 长公主和君泽想要夺位,却不是抱着对圣上下手的想法。 只有对皇室厌恶至极的君二叔才会跟她统一战线。 可君泽对君家的感情,显然比对圣上的感情深厚得多。 顾玉道:“若君二叔提刀去杀圣上,你要怎么办?” 君泽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道:“我会拦。” 顾玉道:“你拦得住吗?” 君泽只好道:“拦不住。” 若真想拦,未必不能拦住,只是代价太大。 只是二叔手里有君家兵马伪装的水匪,他的性子也是不顾一切那种。 总不能自家人打自家人,到最后两头都吃力不讨好。 顾玉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君泽伸出手捏住了顾玉两腮,道:“收敛点儿吧,你眼中的幸灾乐祸都要溢出来了。” 顾玉笑道:“大孝子,不要做无用之事。” 君泽道:“比起做无用之事,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我。” 顾玉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想到顾家的仇恨,心里就沉甸甸的。 顾玉道:“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君泽,你拦不住我。” “别做无用功。” “否则你什么都留不住。” “包括我。” 半是劝告,半是威胁。 说完,马车到了镇国公府。 顾玉不顾君泽复杂的神色,径直走下马车。 顾玉没有去慎独院,而是找上了冷大夫,让冷大夫给她把脉。 顾玉道:“我的身子如何?” 冷大夫抚摸了一把胡须,道:“小公爷不好好喝药,怎能好起来?” 顾玉嗜甜,的确不喜欢喝药,有时候忙起来,便抛之脑后。 冷大夫只能食疗为主,来帮顾玉调节身子。 顾玉道:“若我好好喝药,能否恢复如初?” 顾玉从小练武,身子骨很好,只是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总归受了影响。 说弱不禁风有点儿过了,只是放在从前,她万不会因为一场秋雨就得风寒。 也不会在每次来月事时饱受腹痛之苦。 冷大夫道:“小公爷也学过医,该知道,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能做这样的保证,您好好吃药,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玉抿了抿唇,道:“以前小冷大夫说过,我会子嗣艰难。” 听到君泽兴奋地提到孩子之时,顾玉心底不是没有波动。 以前仗着年轻,为达目的不惜以命相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冷大夫道:“当年寒邪入骨,差点儿要了您命去,子嗣上的确会很艰难,就是有孕也难以留住。不过世事没有绝对,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您来月事时的腹痛止住。” 这样的话冷大夫也说过不少,只是顾玉要做的事情太多,就不怎么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谁知这次顾玉竟然认真地点点头,道:“多谢冷大夫,您给我开的药我以后一定认真喝。只是偶尔外出不便,还请冷大夫给我制些药丸子,我随身带着。” 冷大夫愣了愣,道:“你能按时吃药,自然最好。” 食补可远远比不上药补。 顾玉走后,冷大夫琢磨着顾玉的话。 顾玉大概是有了心上人,竟然主动问起了子嗣。 他那个徒弟兼孙儿,看来希望要落空了。 ------------------------------------- 慈宁宫。 花锦城掀开帘子进来,看到太后躺在榻上,便为她取来小毯子,盖了上去。 花锦城动作已经够轻了,可太后依然被惊动,缓缓睁开眼。 花锦城笑道:“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 太后皱着眉头道:“一睁开眼,就看见你狰狞的面容,真晦气。” 花锦城也不恼,道:“太后娘娘说这话可真让奴才伤心。” 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幽幽道:“哀家最讨厌你装模作样,分明心底对哀家厌恶至极,表面上还装作恭谨谦卑的样子。” 花锦城跪在太后面前,依然腆着脸笑道:“太后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奉承太后还来不及呢,怎会厌恶?” 太后冷冷地看向花锦城。 花锦城太了解她了,知道这么做会让她更加反感。 她也如花锦城所愿,眉头更深了些,道:“玉蝉儿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花锦城道:“长公主近来闭门不出,不过嘛...” 太后道:“不过什么?” 花锦城道:“不愧是您的女儿,虽然闭门不出,可暗中联系了从前追随过她的旧人。礼尚往来,静悄悄的热闹,不愧是您的女儿。” 太后却并不满意,道:“太慢了。” 花锦城道:“您别急呀,君家出走的二爷君显回来了,白日里逍遥王亲自去渡口接的人。” 傍晚最后一抹余晖照进房屋,太后这才舒展了眉头,道:“哀家虽不喜君家人,但君家人护短这一点,还是让哀家满意的。” “但愿君显不会让哀家失望。” 花锦城笑道:“太后娘娘受过的委屈,总算要被揭开了。” ------------------------------------- 翌日一早,五皇子府的大门打开,君泽冷着脸进去,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戍守在五皇子府外的守卫照例拦了拦,道:“这二位倒是面生。” 君泽不悦地看着守卫,道:“本王新换了侍卫和侍女,怎么,要给你报备吗?” 那守卫见君泽发了火,忙道:“不敢不敢,您请进。” 君泽带着君显和兰兰这才走了进去。 路上君显小声骂道:“他奶奶的,老子来自己外甥家还得受盘问。” 一路来到五皇子的正殿。 君泽推门而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酒是昨天喝的,幸好五皇子没有喝得烂醉,看到君泽一行人时,五皇子瞬间清醒。 五皇子看到君显,就像是看到了能够诉说委屈的家长。 五皇子连鞋都顾不上穿,红着眼迎了上去,道: “舅舅!我母亲不是太后下令杀的!” 第536章 我不要生了 慈宁宫。 一个宫女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喜气洋洋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秋红姑姑进宫来看您了。” 秋红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后来做了慈宁宫的管事姑姑。 到了年纪,太后恩许她出宫,还赐了一门好亲事。 那人是宫中的安御医,与秋红琴瑟和鸣,前头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德荣,今年又生了一个女儿。 再加上有太后赐的嫁妆,夫妻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慈宁宫的小宫女都暗自羡慕,希望自己到年龄被放出宫时,也能像秋红姑姑一样,得到太后恩惠。 秋红梳着妇人髻,进来后便跪下给太后请安。 看到旧仆,太后心里也略好了些,道:“你怎么入宫来了?” 随即,太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道:“宫中戒备森严,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秋红道:“奴婢递牌子时,刚好遇到殿中省的领事太监,是他让宫卫把奴婢放进来的。” 太后便放下疑虑,殿中省的领事太监是她的人,自然知道秋红曾是慈宁宫的管事姑姑。 若是刚好碰见,为了省事,直接放秋红进来也不奇怪。 太后再次问道:“进宫何事?” 秋红道:“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圣上召夫君入宫,几天几夜未归,奴婢不知为何,这几日眼皮直跳,昨个儿更是心慌得一夜未眠。只好入宫来太后这里稳一稳心神,有太后娘娘的福泽庇佑,奴婢也能放松些。” 太后道:“你们这对夫妻,都这么多年了,还如此黏糊。你放心,照顾皇后这一胎的几个御医这些日子都候在宫里,不独他一人。再说了,皇后胎相稳固,你们等着领赏便是。” 圣上接连失了四个孩子,对君皇后这一胎看得跟命一样。 皇后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圣上就怕皇后操劳,把宫权又交到太后手里。 衣食都要检查过三遍,才让送入皇后的寝宫,几个御医轮值,一天光平安脉就要请三次。 若皇后稍微有一点儿不妥,便满宫不得安宁。 总而言之,皇后这胎出不了问题。 秋红松了口气,道:“果然该进宫这一趟,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这颗心好歹放下了。” 说完,秋红便跟太后道起了家长里短。 大大夸耀了自己的儿子,说他读书上进,聪慧过人。 太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道:“等皇后这胎生下来,你让安御医带德荣去国子监的赵大儒府邸,让赵大儒考核一二,若正如你所说,便让他进国子监读书。” 秋红陪着太后在宫里度过了无数钩心斗角的日子。 对于太后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不吝啬对自己的旧仆施恩。 秋红听了喜笑颜开,道:“谢太后!以后让德荣来给太后磕头。” 太后道:“钦天监算过,皇后这一胎必是皇子。若德荣以后有出息,以后还可让德荣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事。” 秋红笑意更浓,反反复复说着谢太后。 可主仆二人的轻松愉悦并未维持多久。 一个宫女苍白着一张脸赶来,道:“太后,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危在旦夕。” 秋红脸色一白。 凌晨时分皇后就发动了,女子生产,就是生一天一夜的都有。 但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就忽然说大出血,让太后心里警铃大作。 皇后这胎已经够仔细了,但架不住后宫女人手段多。 太后迅速道:“圣上呢?” 宫女道:“圣上原本陪着皇后娘娘,但边关传来急报,还不知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圣上就又去了前朝。” 太后皱起眉头。 这也太巧了,圣上刚走没多久,皇后就出了事。 秋红慌张道:“太后,皇后娘娘这一胎不会有问题吧?” 问的是皇后,心里担心的是夫君安御医。 圣上如此在意皇后娘娘这一胎,若皇后生产出了岔子,御医岂有好果子吃? 太后不喜君家人,对君梦兰亦是。 所以皇后生产,她并未多加关心。 可君梦兰毕竟是玉蝉儿的小姑子,姑嫂相处又十分融洽。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太后还是决定走一趟。 毕竟女子生产,诸多不易。 若有人趁乱作恶,她还能在那里镇着场子。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秋红则是紧张地看着太后,希望太后带她过去。 太后无奈道:“你也来吧。” 秋红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长春宫,就听到里面一道道痛呼声传来。 宫人乱作一团,有个宫女喊道:“皇后娘娘的血止不住,可怎么办呀?” 太后眼神一凛,对宫人道:“去,拔了她的舌头,打入辛者库。” 女子生产本就艰难,若是皇后听到自己情况危急,心慌之下,更易出事。 果然,有人要对皇后这一胎下手。 太后站在产房外,第一次用温和慈祥的语气对皇后说话。 “梦兰,你胎相稳固,定会万事顺遂,休要听宫人胡言,现在保存好体力...” 话还没完,就听到产房里传来惊恐的叫喊:“不,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 太后皱起眉头,知道君梦兰被君家人惯坏了,娇气得很。 但哪儿有生到一半不生的道理? 紧接着,一道凄厉无比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太后吓了一跳,不做他想,直接走了进去。 可进门却看见安御医昏倒在一旁。 其他产婆和御医用刀子在皇后肚子上破开一个洞。 鲜血淋漓。 娇弱的皇后因剧烈的疼痛青筋暴起,面目扭曲。 一双美目甚至流下了血泪。 口中除了尖叫,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饶是太后见惯了风雨,也被这残忍的一幕吓得腿软。 第537章 多年玩鹰,一朝却被鹰啄了眼 皇后一直是个娇娇小姐,平日里被花刺弄破手指,都要用细软包着。 而现在却为了生孩子开膛破肚,她的痛苦远远超出了生命所能承担的极限。 惨叫声似乎要把灵魂都撕扯出来。 太后在这声音中找到了理智,当即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御医跪在地上道:“回太后,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再这样下去,龙子会在腹中窒息而亡。臣等是奉命行事。” 不对。 都不对。 皇后的胎位一直稳固,怎会突然胎位不正。 虽然太后没有生过孩子,但在后宫这么多年,对生子之事并不陌生。 但从皇后发动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怎么会到剖腹取子的地步。 还有安御医,为何昏倒在地? 一张大网正在朝她收拢。 血腥味让她作呕。 太后道:“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一个太医战战兢兢道:“奉您的命啊,刚刚有个宫女过来,说您下的令,保小不保大。” 太后心头一跳,道:放肆!哀家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这时,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救我。” “我不想死。” “太后娘娘救我。” “我不要孩子了,我要活着。” “保大人,保大人。” 太后顾不上皇后肚子上可怖的伤口,连忙走了过去。 皇后抓住太后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太后暗自松了口气,旁人误会她也就罢了,好在皇后没有误会她。 不知皇后想到了什么,拼尽全力,握着她的手,把自己手上的佛珠褪了下来。 时下有孕女子有戴佛珠辟邪的惯例,但现在皇后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戴佛珠,一会儿说不准还要把脉。 太后并未多想,帮她取过佛珠,随手揣进自己怀里。 皇后应当还要说什么,可随着御医和产婆的惊呼,她身下又是一大股血流出。 话未来得及说,皇后便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太后伸出手探了探皇后的鼻息,幸好还有气儿。 太后看着一干人等,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替自己辩解,道:“救人!” 所有人又忙活起来。 太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孩子剖出来。 皇后时而撕心裂肺惨叫,时而昏厥过去,嘴里反复念叨着“救我,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细弱的啼哭声传来。 五皇子活下来了。 可皇后彻底没了声音,只有胸脯细弱的起伏昭示着她还活着。 太后甚至不敢去看皇后那血肉模糊的肚子,只是对太医问道:“皇后可还能活?” 御医个个冷汗涔涔,满手是血,无措地盯着那道伤口。 太后警告他们道:“皇后若是出事,你们谁也别想活!” 御医们只好打起精神,死马当活马医。 这屋里有心怀叵测之人,为防五皇子出意外,太后把五皇子抱进怀里。 太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捕捉所有蛛丝马迹。 可还来不及想太多,外面就传来请安的声音。 圣上来了。 “圣上,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啊。” “给朕滚开!” 他丝毫没有往日君王的架子,不顾宫人的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太后抱着五皇子,看到圣上一张脸阴沉地吓人,还未替自己辩解一句。 怀中的五皇子便痛哭起来,圣上往她怀里看了一眼,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皇后的床边。 继而,圣上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呼喊:“梓童!” 床上的皇后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圣上对御医和产婆大吼:“救皇后!若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拿你们是问!” 太后皱起眉头。 皇后虽然昏迷,但未必就丧失了意识,圣上这般大喊大叫,会让皇后更加不安稳。 太后上前一步道:“圣上,你离得远些,好让御医们救皇后。” 孰料圣上猛然转头,恨恨地看向她,声嘶力竭地痛呼:“母后!这是为何啊!” 太后愣了一下,刚刚产房里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出去。 圣上怎么会上来就说是她下的令? 如同毒蛇悄悄攀爬到她身上,太后顿感冰冷。 圣上痛心疾首道:“母后,朕知道你不喜欢梓童,对她向来不假辞色,可是这几年来,梓童对您无半分不敬。” “您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啊!”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若是梓童没了...” “朕的梓童啊——” 太后身边的秋红忽然跪在地上,砰砰往地上磕头。 仅仅两三下,秋红额头上就全是血。 秋红哭道:“圣上明鉴!太后娘娘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太后娘娘进来时,皇后娘娘已经被破开了肚子。太后娘娘是冤枉的!” 见太后站在原地,一脸衰败,秋红急了,拉着她的下衣摆哭道:“娘娘,您说句话呀,您从未下过保龙子的命令。” 说? 有什么好说的? 该说的话都被圣上说完了。 这里的人也都是圣上的人。 她说得再多有用吗? 多年玩鹰,一朝却被鹰啄了眼。 一个掖庭淫妇所生的孽障,伪装了这么多年。 骗过了君家人,骗过了玉蝉儿,骗过了先帝,骗过了天下人,连她也骗了进去。 好算计啊。 一个替皇后医治的御医道:“圣上,请节哀。” 圣上拔出佩剑,指向御医威胁道:“给朕救人!救人!” 御医无奈道:“皇后娘娘失血过多,已经回天乏术了,若是施以回阳九针,还可让皇后娘娘最后再跟您说几句话。” 圣上一脸痛苦道:“朕不信!朕不信梓童回天乏术,定是你们医术不精!” 一个御医道:“皇后娘娘生产时,是安御医第一个进来接生的,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皇后娘娘便血流不止。” 圣上恨恨道:“谁是安御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昏迷不醒的安御医身上。 圣上提着剑一步步靠近, 秋红满脸泪痕,跪着爬到了安御医身边,用单薄的身体挡住圣上的剑。 秋红哭道:“圣上,冤枉啊,夫君医术高明,怎么会出岔子,更不敢暗害皇后娘娘啊。太后娘娘亦是如此,我们刚进来,就看到皇后娘娘已经被...” 她的话没说完,圣上便一剑刺穿了她的脖子。 安御医也未能幸免。 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好笑。 圣上衣袖上沾满了血,看着她道:“母后,这奴婢是您带进来的,这御医也是您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今天这场局就是为她而设的。 太后合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万千信息。 她发誓,哪怕在惊心动魄的宫变中,她的思绪都没转得这么快过。 再睁开眼,太后眼中便蓄满了泪水。 她捂着心口,道:“圣上!哀家是被冤枉的!定是有歹人想借哀家之手,铲除皇后和五皇子。” 第538章 不敢在这个时候颠覆皇权 圣上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看着太后的眼睛,似乎在斟酌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太后的手悄悄捏了一下五皇子的腿,五皇子再次大哭起来。 太后连忙哄着襁褓中的五皇子。 此时的太后不是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太后了,像普通人家的祖母。 对哭泣的孩子一脸无措,似乎也是对自己被冤枉一脸无措。 太后强调道:“圣上,幕后之人一定买通了安御医和哀家从前的侍女,若不及时将此人揪出来,五皇子危矣!” 圣上犹豫再三,似乎对太后的话将信将疑。 最后,他满怀悲痛道:“送太后回宫。” 太后暗自松了口气,把怀里的五皇子交给产房里的奶妈。 然后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圣上对御医下旨,对皇后施以回阳九针,他要跟皇后说最后几句话。 这几句话是忏悔? 是继续欺骗? 亦或者表达情深? 太后不知,除了圣上和皇后,也再不会有人知晓。 一路上,太后紧握双手,告诫自己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她深知这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而是明晃晃的杀妻。 为什么? 是君家手握兵权,功高盖主,让他产生了危机吗? 君晋性格儒雅端方,谦恭有礼,但娶了玉蝉儿,在奉天殿里,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君显狂妄惯了,向来无法无天,不知收敛。每每圣上往后宫添宫妃,君显就要站出来,端着大舅子的身份对圣上指责一番。 亦或者,是因为她。 先帝的后宫之中,玉蝉儿能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是她费尽心思在幕后谋划,就是现在,她也与朝臣多有往来。 如此种种,怕是都让圣上在龙椅上坐立难安。 圣上急需一个孩子,打破各种谣言。 可他已经不需要一个出身君家的皇后了。 圣上将皇后之死栽赃到她头上,会让她跟玉蝉儿离心,也会让玉蝉儿跟君家离心。 今日之事是她没有防备。 她万万没想到,在她面前一向温良谦和的养子,在皇后面前一向深情脉脉的丈夫。 竟然悄无声息地编织了这样一张罪恶的大网。 圣上杀妻乃是皇室丑闻,说出去没人信,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圣上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皇子景宣了,他出手狠厉,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知道,这皇宫,她是待不下去了。 虽然宫中遍布她的人,但圣上毕竟是这皇城的主人,真想让她悄无声息死去,法子太多了。 为今之计,只有佯装冤枉,佯装不知。 可哪怕如此,圣上依然没有放过她。 皇后死了,圣上在皇后的尸体旁不吃不喝,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 所有人都在惋惜皇后的去世,所有人都在赞颂圣上的深情。 只有君家人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求一个结果出来。 太后要求保小,剖腹取子的消息迅速传遍京都。 当天为皇后接生的嬷嬷和御医都死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恰如此时。 太后更加百口莫辩。 没有人相信对皇后如此深情的圣上,会因为猜疑君家而杀妻。 但有无数人相信,向来不喜君家人的太后,在面对保大保小问题时,会下令对皇后剖腹取子。 安御医和忽然出现在宫中的秋红便是证据。 值得欣慰的是,玉蝉儿仍然不信她会对皇后下手。 听说她与君家人闹得很僵,几次想要入宫求见,可都被圣上拦截在外。 太后狠了狠心,让玉蝉儿回去。 这无疑坐实了她的罪名。 玉蝉儿听闻她拒不相见的消息万念俱灰,与君家人辩驳时也失了底气。 可是她被困在慈宁宫里,根本无力为自己申辩半句,就是申辩了,天下人也不会信。 玉蝉儿对她过度的维护,只会和君家越闹越僵。 若她不在了,君家将会是玉蝉儿唯一的倚仗。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玉蝉儿与君家决裂。 太后紧紧攥着佛珠。 这串佛珠是从皇后临死前交给她的,却被她宫中信得过,且会医术的宫女发现端倪: 佛珠被浸泡过催产的红花。 她知道,若是把这串佛珠拿出来,自会洗刷她的嫌疑。 可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洗刷了又能怎么样? 圣上龙椅已然坐稳,舆论已经被他完全控制。 慈宁宫上下有人监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圣上万事俱备,不可能背上“杀妻”的罪名。 到时自会有另一番说辞,自会有除她以外,更多的替罪羊。 贸然说出来,只会暴露自己已经看穿真相,招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玉蝉儿,连累君家。 而此时的前朝。 顾钧益在前几年,与西戎人殊死搏斗,落日关一役,数万顾家军的命,换来西戎不敢再犯。 绍无极大肆诛杀异己,王丞相带领世家稳固朝纲。 五皇子的出生,打破了种种对圣上不利的谣言。 大禹朝内忧外患皆被清除。 圣上的地位坚不可摧。 君家就算知道皇后之死是圣上动的手脚,想要报仇。 可仅凭一己之力,也很难颠覆乾坤。 太后听闻君家那个莽撞的二公子君显,赤裸上衣在圣上面前舞刀弄剑,险些伤了圣上。 太后看得出来,君家隐隐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只有君显不服气,抱着恨意来杀圣上。 他故意喝醉酒,脱去上衣,耍着酒疯,非要让圣上看他舞刀弄剑。 可惜到了最后一步,剑锋偏转,仅仅割下圣上几缕头发。 太后不敢在这个时候颠覆皇权。 君家同样不敢。 万般无奈与委屈,只能暂且咽下。 君显发疯没多久,宫里传出消息。 圣上请太后娘娘前往五台山清修。 第539章 君泽心惊肉跳地转头看向二叔 君梦兰被风风光光葬入皇陵,如同她风风光光登后位一样。 她在劝本该中立的君家兄弟扶持景宣上位时,怕是没想到自己会死于景宣之手。 等待圣上宾天后,与她葬在一起。 太后想,若君梦兰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恶心。 太后没有丝毫快意,她厌恶君家上下,可看到君梦兰惨死,君家一退再退,平生出兔死狐悲的心境。 礼部给君梦兰拟了谥号:孝悯皇后。 太后觉得讽刺。 一个“孝”字,便是要让她彻彻底底背上给皇后剖腹取子的罪名。 一个“悯”字倒还贴切,在君家金娇玉贵的姑娘,却落得这么个悲惨的下场。 宫中挂起了白幡,听说孝悯皇后下葬那天,圣上泪洒灵前,悲痛得几近昏阙。 太后冷笑:“好一个痴情人。” 一直到太后离京,玉蝉儿都没有被允许见她一面。 车辇行到走出城门,太后遥遥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娘——” 透过层层护送她的宫卫,太后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玉蝉儿策马前来。 今日的玉蝉儿未着华服,未带金钗银簪,一头乌发被一条丝带束在脑后。 她一路策马疾奔,发丝凌乱不堪,轻飘飘的红发带随风扬起。 就在这一瞬间,太后又恍然看到了先帝在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公主。 自从圣上登基,长公主府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可玉蝉儿却日渐低调,逐渐退出朝堂,相夫教子,和普通公主一样。 圣上锋芒毕露,君家功高盖主。 为了平衡,玉蝉儿不敢再如先帝在时那般张扬恣肆。 便如现在,玉蝉儿从马上跳下来,想要冲过层层宫卫,向她奔来。 可宫卫一脸为难地拦着玉蝉儿,太后知道,圣上下了令,不允许她跟玉蝉儿说话。 玉蝉儿只能站在宫卫身后哭着道:“娘!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质问声打断了太后对过往的回忆。 是了。 圣上不断向她泼脏水,她却幽居慈宁宫不出,可不坐实了这桩流言蜚语。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依然无法辩解。 只是坐在车辇内,催促宫卫启程。 车轮滚滚向前,太后听到了玉蝉儿的哭声。 圣上登上皇位那天,她问玉蝉儿,“你后悔吗?” 玉蝉儿说不后悔。 可是她后悔了。 她就应该再狠心一点,在云嫔死后,就把景宣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也好过多年后,被蛇狠狠咬上这一口。 去五台山的路遥远坎坷,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网。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儿盼头,否则寺庙里寂寞的时光该如何度过。 既然决定下一盘棋,总要有被人一把掀翻的准备。 关键在于被人掀翻后该怎么办。 是看着散落的棋子,黯淡离场。 还是重新捡起棋盘,再次执子。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秋红和安御医都死了,但太后记得秋红在她面前提起一双儿女时,眼中闪着亮光。 太后让自己的心腹想办法给花锦城传话,让花锦城把人给救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她送给五台山神佛的见面礼。 山中岁月枯燥乏味,她的思想却不枯燥乏味。 为了避嫌,她没有跟玉蝉儿太多往来,反而多与花锦城联络。 若说有意外,那便是花锦城托人,千里迢迢把秋红生下的女婴给她送了过来。 花锦城说这是怕她一个人在山里孤单,送来个女婴聊以慰藉。 太后心里多少是有慰藉的,只是她的心早已被玉蝉儿填满,能分给女婴的太少了。 秋红没福,安御医和德荣同样无福,幸好这女婴是个有福气的。 在寺庙尼姑们的照料下一日日长大,成了山林里纯真善良的小尼姑空净。 回京前,花锦城问她是否要把空净带上。 她拒绝了。 一来空净本就皈依佛门,比起来人世间见证种种脏污,还是崇高神圣的庙宇更适合她。 二来她怕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玉蝉儿会吃醋。 晨钟忽然想起,太后睁开眼睛,从慈宁宫醒来。 看着满目琳琅的宫殿,太后觉得五台山清心静气的十六年恍若隔世。 深秋时节,太后却因这漫长的梦生出薄汗。 一只手将床帘掀开一角,递进来一个帕子。 花锦城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太后娘娘,又梦魇了?” 太后擦拭着鬓角的薄汗。 过往种种,时常入梦。 提醒她年华已逝,身体苍老,但野心不能随之消灭。 花锦城道:“或许等到您如愿以偿那日,这梦魇会自动消失。” 太后将手帕递给花锦城,幽幽道:“这个时候,君显应该见到五皇子了吧。” 花锦城道:“已经见到了,外面传进来消息,逍遥王又去了五皇子府。” 太后点点头,看向窗外。 生活总算看到点儿希望。 ------------------------------------- 屋里的氛围凝重的可怕,但这不影响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兰兰。 她其实听不太懂五皇子在说什么,但君二叔和君哥哥的反应告诉她,她应该听话一些,不能惊扰到他们。 于是兰兰就坐在小角落里,叠手帕来玩。 五皇子说完这一切。 君泽只觉遍体生寒。 早先觉得六皇子阴毒,没想到六皇子的父亲,他的舅舅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是这样? 在他印象里,舅舅身为帝王,有着帝王的通病:敏感多疑,看重名声,注重权衡。 可是舅舅也有许多帝王做不到的事情,任用贤臣,勤政爱民,心怀天下。 舅舅在位这些年里,不说海晏河清,至少也是天下安定,百姓们的日子比先帝在时好过许多。 所以哪怕他心有抱负,野心勃勃,还是选择将自己伪装成纨绔,在京都嚣张跋扈,做出许多荒唐事,以降低圣上对君家,对他娘的戒心。 哪怕知道顾玉吐血,也坚定自己的立场,试图阻拦顾玉弑君。 哪怕他有心谋朝篡位,也不愿违背伦理,对舅舅出手。 可现在,五皇子口中说的一切,让他毛骨悚然。 表弟口中的恶魔,是表弟的父亲,他的舅舅吗? 真相如此残忍。 君泽心惊肉跳地转头看向二叔。 第540章 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君显身子僵硬,已同雕像无异,只有眼中汹涌着滔天的恨意。 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所有人都知道二叔对姑姑的疼爱,当年为了给姑姑出气,不惜被驱逐家门。 现在猛然知道姑姑不是死于太后之手,而是死于圣上之手,其痛苦比当年更甚。 君泽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君泽对五皇子道:“你是说,你在德荣刚到你身边时,就知道这一切了?” 五皇子心如死灰地点点头。 听罢,君泽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对五皇子的关照出于亲情,也出于利益。 景尚同时拥有景家和君家的血脉,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维系君家和长公主府昌盛的皇子。 小时候的五皇子并不蛮横叛逆,虽然圣上忙于政务,对他十分冷淡,他依然孜孜不倦地读书习武,以博得圣上的关爱。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五皇子就开始暴躁起来,动辄打骂宫人,摔打东西,做出一副讨人嫌的样子。 也不再往圣上跟前凑。 父子二人关系愈发疏远。 君泽以为是他小孩子心性,常常对他耳提面命,告诉他,圣上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天下之主。 若想要当上太子,便要勤奋乖巧,讨圣上欢心。 却从未想过,五皇子为什么会变化。 若那个时候的五皇子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惨死于父亲之手,并且父亲还无耻地把母亲之死归结于他身上。 让他从一出生,就背负沉重的枷锁。 君泽呼吸一滞。 血淋淋的真相。 对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来说,打击该有多大? 五皇子所有的叛逆,都是对现状的反抗。 而唯一能照顾他情绪的表哥和姑母,却一门心思劝他当太子,讨圣上欢心。 君泽看着五皇子颓废的面容,才知道他和娘错得有多离谱。 打着关心的旗号,却从未真正走入五皇子的内心。 他每次给五皇子收拾完烂摊子时,都会觉得五皇子性情不好,心中愤愤不平。 大概在五皇子的潜意识里,他和娘都是不值得信赖的大人。 所以五皇子才将秘密隐藏在心底,直到二叔亲自过来,才愿意开口。 与君显纯粹的恨意不同,君泽脑子一片混乱。 愧疚、后悔、愤恨、怨怼、怜惜... 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君泽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维系着最后的理智,对五皇子道:“证据呢?” 五皇子看了君泽一眼,眼神空洞,似乎在说,你看,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不能相信我。 君泽心里的愧疚更浓。 五皇子说出的话过于残忍,让君泽潜意识里抗拒这个真相。 可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过于缜密,若非事实,桩桩件件,岂会如此巧合? 五皇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串佛珠,放在桌子上。 君泽看向那串佛珠,道:“这是太后回京那天,在京郊送给你的。” 五皇子道:“太后说这串佛珠她盘了十六年。” 五皇子转头对君显道:“二舅舅看看,应当还记得这是什么吧?” 君显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拿起那串佛珠,放在手心仔细辨认。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紧紧捏着佛珠,道:“这串佛珠,是梦兰生产前,我特地去香火最好的观音庙给她求的。” “我向来不信神佛,唯有这次,希望她生产平安,专程上山叩拜观音为她求来,又托人送入宫。” 君泽插嘴道:“可这串佛珠并无不妥。” 太后刚回京那段时间,五皇子带着这串佛珠心绪不平,日夜难安。 他片刻不离身,除了在圣上面前,会悄悄收入袖口。 顾玉曾说,她觉得问题出在佛珠上,可她悄悄检查过,佛珠除了老旧了些,并无不妥。 君显忽然道:“这串佛珠只有十一粒。可我当年送入宫时,是十二粒。” 那时君显还年轻,第一次虔诚地敬拜神佛,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他当时握着这串佛珠端详许久,清楚记得是十二粒。 君显道:“丢失的那一粒去哪儿了?” 五皇子道:“这串佛珠现在是无不妥,毕竟过了十六年,该有的味儿都消失了。” “可当年,这串佛珠在戴到母后手腕之前,被浸透了活血化瘀的红花。” 红花虽好,可对怀孕的妇人来说是大忌,严重的会导致孕妇早产、大出血。 而君梦兰生五皇子时难产,也是因为出血过多,御医选择剖腹。 君显道:“我从寺庙将佛珠求来时,让府医检查了许多遍,没有问题才送入宫的。” 五皇子道:“二舅舅送入宫时并无不妥,可戴到母后手上时,却被浸透过红花。” 君显眼底猩红,狠狠砸向了桌子。 当时谁不知道圣上看重皇后这一胎,所有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验,确保无误才能送到皇后面前。 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成这一切的,唯有圣上一人。 梦兰或许会对旁人送来的东西谨慎,却不会对亲哥哥送来的东西有戒心。 大概是独自在宫里生产害怕,便自然而然地将哥哥的心意戴在了手腕上,以此汲取些安慰和勇气。 五皇子道:“丢失的那一粒,是当年把真相告诉我的那个宫人交给我的。我将信将疑。” “再大一点儿,我悄悄查过,确定了二舅舅给母后送过佛珠,他们描述的,跟那个宫人给我的佛珠一样。” “我依然不敢完全相信,直到太后从五台山归来,将仅剩十一子的佛珠交到我手上。” “二舅舅,若非母后真的信任太后,怎么会在临死前,将您给她的佛珠转交太后?” 五皇子身子微微颤抖,眼底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母后在临死前,分明知道太后是冤枉的!” “母后知道佛珠有异!才会把佛珠交给太后!” “母后甚至知道,今日之死,是父皇一手策划的!” 五皇子崩溃控诉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君泽转头去看,君显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第541章 二舅舅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二舅舅!” “二叔!” “君叔叔!” 君显紧握着拳头,脸上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目光,似乎在竭力忍耐些什么。 被一家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连死,都没能逃脱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平日里,她连绣花时被针刺破手指都觉得痛,却被心爱之人下令,生生剖腹而死。 一想到这里,君显就恨不得立刻冲入宫,将圣上千刀万剐。 可宫禁森严,莽夫之勇只会害人害己。 巨大的痛苦与恨意淹没了君显。 君泽离他最近,顺手取过兰兰手里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鲜血。 可刚碰到君显,就被君显一把挥开。 力道之大,让没有防备的君泽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五皇子上前抱住君显,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十六岁的少年早已懂事,可在至亲的长辈面前,依然是个孩子。 君泽捏着帕子,觉得有一层不透明的屏障,隔开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君显紧紧抱着五皇子,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五皇子失声痛哭。 因为人生还没走到绝境的时候。 他该怎么把自己父亲杀了自己母亲这种话说出来? 更何况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必定要走上弑君弑父之路。 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哪怕再怨恨,潜意识里对父亲还是隐藏着些许期盼的。 期盼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期盼是有人在挑拨离间,期盼父亲对他慈爱一些。 在证据面前,两分怀疑被自己有意放大成五分。 宫里锦衣玉食,享无边孤寂,幸好有德荣,让他能够隐忍度日。 直到对他最重要的德荣死在他面前。 那点儿可怜的期盼终于烟消云散。 他彻底疯魔了,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杀死那个人。 可是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连门都走不出去,又怎能替母亲复仇,替德荣复仇,替自己复仇? 五皇子的泪浸透了君显的衣襟,他抽噎道: “二舅舅,你替我杀了他,杀了他!” 君显恨恨道:“二舅舅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君泽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到曾经是怎么对待五皇子的,此刻就连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没有立场。 他的人生走得太顺了。 出身勋贵,父母恩爱,自己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 唯一需要操心的不过是在朝堂之上寻求平衡。 他可能想过,圣上对姑姑的宠爱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厚,却从未想过圣上才是害死姑姑的罪魁祸首。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是圣上却要姑姑在生产时承受剖腹取子之痛。 那个时候的姑姑该有多绝望? 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锋利的刀逐渐靠近,却无力反抗。 她拼命呼救,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母子只能存活一个。 就算她是皇后,就算她想要活着,可是御医们得了圣上的命令,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她心知肚明是自己心爱的丈夫要杀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做戏。 君泽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姑姑的样子在他眼前浮现。 “小君泽,糖葫芦要洗洗才能吃。” “小泽儿,你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羞羞。” “哎呀哎呀,不就玩坏了你的小木船,回头我让我哥哥赔你更好的。” “泽泽,你看姑姑的肚子圆滚滚的。” “才不是吃多了撑的,你个小东西!嘴巴怎么这么毒!我要让我哥打你屁股。” “姑姑肚子里面住着小娃娃,以后生下来你带着他玩儿好不好?” 他能感觉到姑姑这个皇后当得并不开心,每当有外人靠近,她就收敛了所有俏皮活泼,挺直腰板,成为一个端庄大方的皇后。 或者说,是成为一个丧失情绪的提线木偶,一个高高在上的华贵符号。 在圣上面前亦是如此,夫妻二人说话时疏离又客气。 可听旁人说,圣上登基前,夫妻二人相处仿佛蜜里调油,恩爱得很。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后宫妃嫔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没有人能盛宠不衰吗? 亦或是圣上喜新厌旧,无心照顾姑姑的情绪? 可这样不快乐的姑姑在面对君家人时,她又极力在表现自己的快乐。 不知是在欺骗君家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圣上对姑姑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为什么要对姑姑下此毒手? 君泽想得明白这个答案,只是觉得人心丑恶,不能直视。 五皇子抱着君显哭了好久,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带着君显和兰兰回到南宁街后。 君显毫无顾忌道:“君泽,我要杀了他。” 君泽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沉声道:“二叔,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君显便一拳挥向君泽的脸,将他打倒在地。 君显这一拳带着十二分的力道,君泽俯身吐出一口血沫,紧接着一柄刀就横在君泽的面上。 君显道:“君泽,你身体里流着两家人的血,但我与景家不死不休,我跟你舅舅之间,你也只能选一个。” 君泽从地上站了起来,握上腰间的端方,也不顾君显的长辈身份,拔刀便迎向君显。 叔侄二人在院中打斗起来,兰兰看得心惊。 君显让她回屋,兰兰知道他们都不会下死手,便连忙躲回了自己屋子。 一个年轻气盛,一个怒火中烧。 二人从小学的都是君家代代相传的功夫,见招拆招,谁也不让谁。 打得不可开交,接触到的一应事物都被波及,满院狼藉。 栀子花的叶子纷纷摇落。 二人身上都挂了彩。 末了双刀相接,划出无数火花。 君显恨意滔天,如今看到君泽的反应,一招一式带着凌厉。 君泽知道君显现在需要一个发泄口,没有使出全力,逐渐不敌。 最后被君显压在墙上,君显的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距离。 君显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你好样的,连老子都敢打。怎么,是想替你那畜生舅舅阻拦我吗?身子里流着景家一半的血,就全忘了你姓什么了吗?” 君泽长长叹了口气,直视君显的眼睛,道:“二叔,我没打算拦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第542章 君家和景家之间,我定会选择君家 君显道:“梦兰一个人在地下孤独了十六年,可罪魁祸首却抱着三千佳丽悼念亡妻,惺惺作态。” “现在他又将梦兰拼死生下的孩子逼到这种田地。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为人子!” “我要他死,我一刻都等不了!” 君泽直接说出了残酷的现实:“二叔,你想怎么杀他?” “二叔,十六年前你就冲动了一次,可结果呢?被逐出族谱,连京城都待不下去,隐于江南,落草为寇。” “莫非你还想重新上演十六年前的冲动酒醉吗?” “可这一次,圣上不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你把刀擦过他的脑袋!” 君显道:“我有江南水匪,我有君家十几万兵马,他为了天下杀了梦兰,我便颠覆这天下。” 君泽道:“江南的水匪能够像安亲王的叛军一般颠覆天下吗?二叔已经被君家除名,贸然动用君家兵马,会引起圣上察觉,到时不仅带不走兵马,二叔连京都都走不出去。” “江南刚经历战乱没几年,岂能再遭得起第二次?兵马未动,民心尽失,不战而败。更别说,姑姑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到天下生灵涂炭。” 君显一拳砸向君泽身后的墙上。 墙体碎裂,君显的拳头渗透了鲜血。 跟鲜血一起滴下来的,还有君显的眼泪。 十六年前,他怨圣上没有照顾好梦兰,却无能为力。 十六年后,他恨圣上杀了梦兰,逼迫景尚,依然无能为力。 君家不是圣上未登基时的君家了。 君显恨自己识人不清。 梦兰不谙世事,可他和大哥怎么也被圣上温润的伪装给欺骗了,轻易就将梦兰嫁了过去。 八尺男儿,为自己的无能痛哭流涕。 君泽扶住君显的肩膀,道:“二叔,君家和景家之间,我定会选择君家,和你们站在一起。” “圣上做的一切事情都与我娘无关,太后当初被顶罪,请去五台山,我娘是被蒙在鼓里。忍受母女离别之苦。” “我会与我娘说清楚,她不会拖你的后腿。” “二叔,我们要暂且忍耐,以待来日。” 圣上虽然一味宠溺他,但君泽知道,那高高在上的宠溺总是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他从未在这宠溺中迷失自己。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与一味纵容的舅舅相比,他能成长成现在的样子,是君家上下对他的教导。 谁近谁远,孰是孰非,君泽分得清楚。 君泽将君显送回屋,吩咐兰兰好好照顾他。 自己回到长公主府,将太后当年蒙冤之事尽数告诉了他娘。 长公主当年便有怀疑。 她娘对君家人不甚喜爱,但就算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做出剖腹取子的举动。 可是太后的拒不解释让这个说法落到实处。 长公主不愿接受,也只能接受。 谁承想,十六年后,儿子把血淋淋的真相摆在她面前。 让这些年的母子分离成了笑话。 她当初还追出城门,质问她娘为什么,她娘又会是什么心情? 还有这么多年,她与君家疏远,也是因为当年剖腹取子之事,平白让君泽夹在中间为难。 长公主捂着心口,脸色苍白道:“圣上竟然如此狠心!” 要知道,当年先帝询问她们姐弟二人时,看向的是她。 哪怕到临终时刻,先帝还是不顾她女子的身份,更意属她的。 她因为种种原因,停驻不前,让弟弟登上皇位。 弟弟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因为先帝那一眼,对她多有戒备。 通过君梦兰之死,让君家与她离心,连她娘都要远远支走。 她再次想到她娘的问话:玉蝉儿,你后悔吗? 长公主捂着脸,让眼泪默默滚落在掌心。 她后悔了。 天家无亲情,她早该明白。 怎能将生杀大权掌握在旁人手里。 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君泽道:“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长公主伸手擦干了眼泪,道:“景尚被贬为庶人,你我再无后退余地。” 骄傲如她,骄傲如君泽。 岂能忍受这样的欺骗。 岂能忍受至亲之人被这般欺辱,而无力反抗。 岂能忍受以后九皇子或者十皇子登基,他们再无立锥之地。 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五皇子府,但她依然是长公主,君泽依然是逍遥王。 他们背后还有五皇子派失意寥落的官员,还有当年长公主派的跟随者,还有太后。 只要有心,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摄政公主退出朝堂这么多年,但并非没有再站上去的勇气。 从前顾忌太多,现在则是为了从前的顾忌,再拼一把。 君泽道: “进一步,可能是万丈深渊,也可能是一步登天。” “但退一步,必是黯然收场。” 悲痛的同时,心里又升起一股热意。 ------------------------------------- 五皇子府。 君显、君泽和兰兰都走了。 他们就是想留在这里,也留不了。 层层宫卫把守,五皇子府不过是一个华丽的监牢。 无边寂寞。 景尚眼神空洞地看向门外。 早先顾少傅教他郑伯克段于鄢,他觉得郑庄公狠心,对生母不留情面。 可德荣死后,他只想比郑庄公狠千百倍。 可惜他不是郑庄公,没有办法将弟弟逼到鄢地杀死,也没有办法将武姜逼进地道里羞辱。 可惜他只是一个被贬为庶人的皇子,是一个囚犯。 是一个连报仇都要旁人替他做的无能懦夫。 景尚抱紧怀里的靴子。 这是他身边唯一留着的德荣的东西, 德荣死后,尸体也不知被宫卫拖去了哪里,关于德荣的一切都被圣上抹杀。 唯有成亲时穿的一双鞋子,是德荣特意给他做的,被表哥在前一夜带了过来。 现实的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忍受不了黑暗,可怎么也逃不出去。 他曾在这里怒吼,在这里宣泄愤怒,在这里痛哭流涕,可都无济于事。 而现在,最后的心愿也都告诉了二舅舅和表哥,他们会替他完成。 人世间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炼狱,他看到的只有无边的痛苦。 他戴着母亲戴过的佛珠,穿上德荣给他做的鞋子,将绳子挂在房顶。 母亲,德荣,我来找你们了。 第543章 谁不是最爱自己呢? 君梦兰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儿。 回阳九针扎上去后,她得以有最后的时间清醒。 她环顾四周,没有疼爱她的两个哥哥,没有跟她亲近的君泽和长公主。 连太后都不在。 只有圣上一个人。 她觉得生命在流逝,空气中的血腥味儿越来越重,明明感觉不到疼痛了,但是心里害怕得很。 想到意识模糊中,听到御医们说的话,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一双手替她温柔地擦拭眼泪,像是以前做过无数次那样。 君梦兰却瑟瑟发抖,哽咽道: “是你。” “是你对不对?” “为什么?” 圣上叹了口气,道:“梦兰,朕别无选择。” 君梦兰不明白怎么就别无选择了,流着泪道:“你贵为天下之主,怎么会别无选择?” 圣上道:“有时候我觉得我就像在做梦,梦醒了,我还是那个任人欺凌的景宣了。” “登得越高,就越坐立难安,生怕被人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我时常想,若是奉天殿前,长姐没有停下那一步,我现在会是什么样?” “我大概是个富贵王爷,跟你琴瑟和鸣。” “或许能睡个好觉。” “又或许还是那个窝囊废,谁都能嘲讽几句,需要处处看人脸色。” “想来想去又觉得没有意义,既然坐上了龙椅,哪儿还有下去的道理。” 君梦兰道:“我不懂,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 夺嫡之争时,太子三废三立,所有皇子都按捺不住取而代之的心思。 就连长公主都被推至人前,隐隐有想当大禹朝第一个女皇的势头。 她的丈夫景宣也不例外,多次旁敲侧击。 告诉她若是其他皇子继位,他必定下场凄惨。 无论是太子还是安王,都对他十分轻视,就连端王那个酒囊饭袋,寻常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说不定连京都都待不下去,随便被新皇划一处贫瘠的封地,寥落离京。 那样的话君梦兰身为景宣的王妃,也必定要与君家人分离。 君梦兰耳根子软,看不得夫君郁郁不得志,便说动两个哥哥。 宫变之后,景宣如愿以偿继位,可一切都跟想象中不一样。 她是皇后了,宫中嬷嬷告诉她,要事事以圣上为先,不能耍小性子,不能与妃嫔争风吃醋,不能... 一举一动,恨不得拿标尺来衡量。 一言一行,恨不得被封在宫规里。 一层层凤袍,压得君梦兰喘不过气来。 还要亲自帮圣上物色妃嫔人选。 有时候,君梦兰甚至觉得自己不是皇后,而是妓院里的老鸨。 她一点儿也不快乐,可是被架在高台,怎么也不能下去。 尤其是这步路是她自己选的,当时两个哥哥在夫君与长公主之间左右为难,最终选择了她。 就是玻璃渣子,她也得咽下去。 圣上连续失去了四个孩子,她这一胎格外重要,又是嫡子。 她怀着孕不能侍寝,但圣上为了照顾她的情绪,也并未招别人侍寝,无论政务多忙,夜夜前来陪她。 她的衣食住行,圣上都要过问,将她照顾得十分精细。 所有人都在赞颂圣上对她的深情,连她自己也迷失在这独一无二的宠爱中。 一度让君梦兰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与景宣刚成亲的时候。 重新收获了圣上的宠爱,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君梦兰觉得幸福美满。 可这一切如同美丽的泡影,在生产这一天被打破了。 生产前二哥送入宫一串佛珠,她心里想的是等到孩子生出来,她可一定要揶揄二哥一番。 平日里说着不信神佛,但是关键时候不还是向神佛寄托希望。 当晚她肚子就疼起来,难受了一夜,终于在凌晨时刻发动。 比产婆预期的早了五天,但也差不多。 女子生产,本就充满不确定性。 可是肚子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一边哭,一边祈祷着孩子要平安出生。 隐隐约约听到御医在说她大出血,情况不好,要剖腹取子。 君梦兰害怕极了,拼命喊着圣上,却被告知边关急报,圣上前去处理了。 她以皇后的身份命令御医,保大人。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她不想死。 可是御医不听她的,反而说太后有命,保孩子。 为什么太后要保孩子,难道太后连长公主都不顾及了吗? 来不及想出一个结果,御医便拿着刀子,切开她的皮肉。 剧痛像是一头猛兽,将她一口吞噬。 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头,都被锋利的獠牙嚼的粉碎。 她不断抗争,不断求饶,都无济于事。 隐隐约约中,君梦兰听到太后的声音。 听到太后为自己辩白,听到御医们的慌张的辩解。 听到太后紧张地要御医救她的性命。 君梦兰瞬间明白,剖腹取子绝不是太后下的令。 太后也是被人利用了,否则不会如此反应。 昏迷之前,她想到手上的佛珠,将佛珠交给太后。 若这串佛珠有问题,可以让太后顺藤摸瓜,找到凶手。 若佛珠没问题,太后也可以借此脱罪,起码哥哥会相信不是太后。 昏迷时,朦朦胧胧听到了许多话,意识混沌而有秩序。 再次睁眼,看到宫殿里只剩下圣上一人。 圣上眼神里有怜惜,有愧疚,有躲闪。 所有不合理的地方都说得通了。 能无视圣上对她的层层保护,对她下手之人,除了太后,就是圣上自己。 而太后没有动机,反应也绝不是一个凶手该有的反应。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 她的枕边人要杀她。 痛苦扼住了她的脖子。 君梦兰不停问道:“为什么?” 圣上道:“梦兰,你从小被家里宠坏了,就算我告诉你,你又怎会明白我的感受。” 君梦兰的泪水打湿了双眼,以至于夫君的面容显得那么模糊。 似乎她从未认识这个人。 君梦兰道:“你说过,你爱我的。” 原来一个人的爱是可以装出来的吗? 撕开深情的表象,内里肮脏的算计让她绝望。 圣上道:“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君梦兰摇摇头,道:“你最爱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圣上没有反驳,反而道:“谁不是最爱自己呢?就连你,在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时,不也哭着要求御医保大人吗?” 第544章 梦兰,是朕对不起你 君梦兰看向圣上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恶魔。 君梦兰道:“御医说过我的胎象稳固,若不是你,我们可以母子平安。我也不用面临这样的选择。” 君梦兰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她已经没有余生了,只好把余生的眼泪都留在这一天。 到底是多年夫妻,圣上不断替君梦兰擦拭眼泪,但是怎么也擦不干,索性放了手。 圣上道:“梦兰,是朕对不起你。” 君梦兰已经无暇去探究丈夫对她下死手的目的了,她觉得意识逐渐离开了她的身体。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君梦兰趁着自己还有意识,连忙道:“给我看看孩子,我要看看我的孩子。” 圣上沉默了一瞬,转身出去,把孩子给她抱了过来。 襁褓里的孩子那么小,那么柔软。 圣上会对她下手,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吗? 君梦兰害怕极了。 看到圣上脸上带着惭愧,君梦兰弥留之际,牵着他的袖子啜泣道: “好好待孩子。” “要教他明白是非曲直。” “不要让其他宫妃欺负他。” “不要告诉他我今天选择保大人。” “我知道你不会照顾孩子,多让他跟长公主亲近。” “长公主把小君泽照顾得极好,也会把他照顾好的。” “我的两个哥哥虽然对圣上无礼,但都是因为太疼我了。” “君家的家训便是精忠报国,他们不会起异心的,圣上,求您放过他们。” “孩子,我的孩子啊。” “...” 君梦兰拼尽全力说了许多话,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死亡来临地太突然,她的牵挂那么多,却只能说给这个狠心人听。 君梦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道:“求求你,答应我,我以前要求什么,你都不会拒绝的。” 圣上抱着孩子,看着君梦兰衰败的面容,道:“朕答应你。” 君梦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这声承诺,就算听到了,也不知会不会信。 她抓着圣上袖子的手缓缓滑落。 京都最令人艳羡的娇娇女离开了。 圣上脸上都是泪,从梦中醒来,心口疼得厉害。 梦兰最后那么多嘱咐,除了逼他答应,没有一句是关于他的。 福海听到里面的动静,小声问道:“圣上,是梦魇了吗?可要唤太医?” 圣上头痛欲裂,梦兰临死前的嘱咐全都清晰地回荡在耳畔。 圣上摇了摇头揉着额头,道:“几时了?” 福海道:“刚到亥时,您才睡了两刻钟。” 圣上觉得心慌得厉害,不住地想起景尚来。 他在君梦兰临死前答应了她的嘱托,但做得并不好。 尤其是景尚,前段时间还被他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 这不是他的错,天下没有子弑父的道理。 可圣上心底空荡荡的,道:“景尚最近如何?” 福海道:“五皇子消沉了些。” 圣上道:“将他唤入宫,朕要见他。” 福海为难道:“圣上,到下钥的时间了。” 圣上冷冷地看了福海一眼。 福海一缩脑袋,宫规对圣上可不奏效。 福海道:“奴才这就去请五皇子。” 福海刚走,圣上就后悔起来。 就算见到了景尚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孩子曾被他寄予厚望,却对他恨之入骨。 父子二人毫无感情可言。 可不到一会儿,福海紧张地跑了进来,道:“圣上,五皇子上吊自尽了。” 圣上脸色忽变,道:“他人如何了?” 福海道:“被五皇子府上的人及时救了下来,但人昏迷未醒,御医已经过去了。” 圣上道:“备车,朕要出宫。” 圣驾一路赶往五皇子府,寂寞已久的皇子府门庭再次热闹起来。 消息最先传到长公主府,君泽一路策马飞奔。 直到他的手触碰到五皇子微弱跳动的脉搏才算松了口气。 君泽道:“怎么回事!” 府上的侍从纷纷跪了下来,道:“奴婢一进屋,就看到五皇子吊在房梁上。人救下来后,五皇子怎么叫都叫不醒。” 府医道:“五皇子呼吸不畅,陷入昏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君泽看到景尚脖子上的勒痕,情绪也几近崩溃。 差一点儿景尚就没命了。 他还是个少年,就被现实逼到了寻死的地步。 圣驾很快到来,圣上在宫卫的护送下来到房中。 看到昏迷不醒的儿子,亦是满心焦急。 几个御医在五皇子跟前切脉、施针、用药膏熏鼻,都未能唤醒五皇子。 圣上道:“不是没有性命之忧吗?为何景尚还不醒?” 御医们纷纷跪下请罪。 窒息那么久,怎么会轻易醒来,能有命在就已经万幸了。 圣上不禁骂道:“一群废物!” 圣上来时闹出的动静不算小,一些五皇子府附近的官员都闻讯赶来。 顾玉在五皇子府安插了人,时刻留意着这边的动静。 听到五皇子上吊,生命垂危的消息,也匆匆忙忙赶来。 来的时候圣上正在处罚五皇子府上下的侍从侍女,除了发现五皇子上吊的侍女幸免于难,其他人皆被打得鲜血淋漓。 圣上道:“就算朕将景尚贬为庶人,也不是尔等可以欺辱的!” 侍从侍女们纷纷喊冤求饶。 今晚的月光还算明亮,宫人又都提着灯笼。 嘈杂的环境里,顾玉看到君泽跪在庭院之中,鲜血浸透了整个后背。 圣上满是恨意地看着君泽,道:“白天你来,究竟对景尚说了什么,让他起了轻生的念头?” 君泽身体摇摇欲坠,撑着一口气为自己辩解:“臣真的只是来探望表弟,说的也都是些宽慰的话。” 圣上半分不信,对宫卫吩咐道:“继续打!打到说出实话为止。” 顾玉看到后眼中闪过一抹杀气,连忙对平沙道:“快去请长公主过来。” 平沙没走几步便折了回来,因为长公主已经到了。 刚刚长公主已经睡下,听到外面的动静才起来,快速梳洗一番,还是慢了一步。 长公主快步走进院中,看到这一幕便哭着跑了过去。 “泽儿!你怎么样?” “圣上,泽儿一向回护景尚,怎么可能挑唆景尚轻生?” 第545章 不是要见泽儿吗?你站在那里怎么见? 圣上以前从不会不给长公主面子,这次却道:“你让他自己说,为什么他一来,景尚便上吊轻生?” 长公主咬碎了一口银牙。 景尚为何轻生,旁人不知,你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吗? 做了那么多恶事,却反怪旁人。 但是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君泽知道今天不给一个解释,这遭是过不去了。 他忍着身上的痛意道:“臣是恨铁不成钢,不愿看他因为一个贱奴日渐消沉,便训斥了他几句,孰料他激愤之下,选择轻生。是臣之过,请圣上降罪。” 长公主连忙道:“圣上,泽儿也是为了五皇子着想,好好的孩子,总不能栽在一个贱奴身上。只是事与愿违,泽儿绝对没有坏心啊圣上。” 圣上对德荣满是恨意,甚至提到他,都觉得恶心至极。 现在长姐外甥儿和长姐都跪在他面前,打着“为景尚好”的旗号,让他一腔怒火发不出来。 抬眼看到附近赶来的官员,不由将气撒在了他们身上。 圣上道:“你们来做什么!来看皇室的笑话吗!”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高呼:“圣上息怒!” 今天来的大多数是五皇子派的人,生怕五皇子真的就这么死了,所以匆匆赶来。 剩下的人则是为了打探消息,心思各异。 圣上道:“都滚!都滚!” 顾玉顾不上去瞧瞧五皇子的情况,只得随着众人一起离开。 回头一看,长公主和君泽还跪在地上。 虽然君泽说的理由糊弄了圣上,但圣上险些失去一个孩子,岂是这么容易就会放过的。 光是借着朦胧的月色,顾玉都能看到君泽的后背满是鲜血,内里还不知受了多重的伤。 这次跟上次在奉天殿外打的廷杖可不能一概而论。 若非伤及筋骨,君泽不会连跪都跪不直。 顾玉恨得要命,却没有立场将君泽带走。 走出五皇子府后,顾玉一脸冷意道:“调一队人马前往南宁街,万万不能让消息传过去。” 现在君泽自顾不暇,君二叔若是知道五皇子心灰意冷,上吊自尽,君泽又被打得血肉模糊,不知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 尤其现在圣上还在宫外。 能瞒一天是一天。 平沙应下,正要走,又被顾玉叫住。 顾玉道:“去通知裘右,让他带着几个御史来五皇子府。圣上龙体贵重,深夜出宫,不合规矩,让御史来请圣上回宫。” 圣上在气头上,虽然老御史们不一定劝得动,但总要试一试。 君泽若是这么跪一夜,还不知会落下什么病根。 平沙匆匆离开。 顾玉一路回府,从冷大夫那里搜刮了许多伤药。 然后就是惴惴不安的等消息。 镇国公顾玉的名声还是好使的,裘右很快带着几个不要命的老御史前往五皇子府。 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圣上的训斥。 五皇子始终陷入昏迷,中间醒了一次,很快又昏死过去。 御医说五皇子近来身体孱弱,多昏迷一会儿也是好事。 圣上不安的心总算稳定了一些。 再加上老御史们在外跪着,他还是起驾回宫,吩咐五皇子若是醒来,第一时间进宫通传。 回宫更重要的原因是圣上觉得身体不适。 熬夜加上急怒,让他的身子很是吃不消。 圣上一走,君泽终于得以回府。 长公主带着的人将君泽搀扶回去。 顾玉一接到消息,便匆匆赶往长公主府。 鹤立院里忙乱得很,府医都赶了过去,侍从带着血衣血水出来。 人太多,顾玉不方便进去,将从冷大夫那里拿的伤药交给相熟的侍从后,便躲在角落里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一直到凌晨时分,鹤立院才安静下来。 府医侍从们逐渐退去,唯有长公主还在里面。 顾玉犹豫再三,还是悄悄走了进去。 长公主果然没有休息,守在君泽旁边帮君泽擦拭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看到顾玉站在那里。 长公主对顾玉的情感十分矛盾。 一来这是被儿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君泽遗传了君晋的痴情,总也改变不了。 二来这是个男人,按照君泽所说,还是个被他强迫的男人。 三来总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顾玉已经娶妻纳妾,这是背德之恋。 但是看到顾玉带着一身秋夜寒凉的露水进来,也不知在外守了多久,却站在那里不敢靠近。 还有今天那一群老御史。 长公主在心里唉声叹气。 怪只怪月老牵错了线。 长公主小声道:“站在那里做什么,敞着门,溜进来风可怎么是好。” 顾玉连忙把门关上,往里面走了几步。 长公主道:“那瓶青瓷瓶装的伤药是你送来的?” 顾玉道:“是。” 长公主道:“府医说了,是上好的药,便给泽儿用了。” 顾玉道:“那就好。” 长公主不悦地看了顾玉一眼,道:“不是要见泽儿吗?你站在那里怎么见?” 顾玉心头一松,总算是走到了君泽的床边。 君泽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一双剑眉紧紧皱着。 深秋时节,因为伤在后背,不能盖被子,屋里便烧了热热的炭火,劈啪作响。 大概是身体透支了,刚刚她跟长公主一言一语说话,都没吵醒他。 顾玉低声问道:“君泽的伤势如何?府医怎么说?” 长公主道:“筋骨受损,幸好不是太严重,不过要好生养着。” 顾玉松了口气。 长公主将手里的帕子递给顾玉,道:“我实在乏了,你守一会儿吧。” 顾玉连忙双手接过,道:“谢长公主。” 长公主扶着头,去一旁的软榻上躺着休息。 君泽有些低烧,嘴唇干裂,薄汗一层一层往外冒。 顾玉不停帮他擦拭着额头和脖颈的汗,还用干净的帕子蘸水给他湿润嘴唇。 房间里除了炭火噼啪的声音,就只有顾玉为了照顾君泽,不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昏黄的烛火下,长公主看到顾玉的动作格外细致而用心。 明明是凄凄惨惨的境地,长公主却莫名感到了一股温暖。 她想到了君晋还在的时候,在外受了伤,她也如顾玉这般,小心照顾着。 想着想着,长公主的眼泪就从眼角滚落下来。 第546章 为善者死不瞑目,作恶者稳坐高台 凌晨时分,府医送来了汤药,顾玉跟长公主一起,将君泽扶起来喂药。 昏迷之人喝药本就困难,君泽还是趴着的姿势,汤药将枕头都浸湿了,也没喂进去几口。 顾玉为难地看了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深深叹口气,摆摆手,将头转了过去。 顾玉端着药碗满饮一口,而后渡入君泽口中。 中间呛了几次,总算把一碗药都喂了进去。 然后君泽就开始发热,口中无意识地溢出痛吟。 顾玉不断用温水帮他擦拭着身子,更换额头上的帕子。 到了日上三竿,君泽才悠悠醒来。 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后背火烧火燎,嗓子干涩,干咳一声,又牵动伤口,痛上加痛。 “长公主,君泽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君泽一抬眼,便看到一脸疲惫的顾玉。 他眨眨眼,确认了一下,而后顾不得身上的伤,轻笑出声。 长公主听到君泽醒来,连忙过来,温声问道:“泽儿,感觉如何?” 君泽声音沙哑道:“还撑得住。景尚如何?” 长公主道:“已经救下来了,御医说无碍,只是不知何时能醒。咱们的人会好好看住他的,不会让他再做傻事。” 君泽松了口气,他的手指动了动,食指和中指往前爬,牵上了顾玉的手。 长公主还在,顾玉轻咳一声,收了回去。 君泽却不依不饶,右手朝着顾玉的方向继续往前爬。 长公主又是长长叹口气,折腾了一夜,本就身心俱疲,现在更疲惫了。 见顾玉不理会自己的手,君泽道:“顾玉,你怎么来了?” 顾玉道:“五皇子忽然上吊,一些官员都匆忙赶了过去,我听闻消息,也过去看了看。” 君泽道:“那岂不是看到我挨打了。” 他虽然口头上想让顾玉心疼他,但这伤太重,虽然自己看不到,但能猜到定然血肉模糊。 再加上跪在庭院中被圣上当众责问,很是不体面。 顾玉沉默地点了点头。 长公主道:“昨夜顾玉照顾你了一宿,擦汗喂水喂药的。” 听到长公主这么说,顾玉多少有点儿不自在。 也没有一夜,后半夜才进屋来的。 君泽终于抓住了顾玉的手,在手里细细摩挲着,道:“怪不得我没那么疼了。” 长公主不禁牙酸,语气怪异道:“我到底比不过你们年轻人,熬了一宿,身子乏累得很。” 君泽道:“娘你保重身体,这里有顾玉,你快回去好好歇息。” 长公主嗯了一声。 常言道有了媳妇...有了夫郎忘了娘,倒是不假。 顾玉道:“恭送长公主。” 长公主走后,屋子里就剩下君泽和顾玉两人。 君泽道:“我娘没有为难你吧?” 顾玉道:“没有,长公主对我很温和。” 君泽道:“那就好,景尚那里...” 顾玉道:“五皇子那里有人看着,不会让他寻死,等他醒来,我悄悄去劝劝他。二叔那里我已经让人封锁消息了,不过消息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回头我亲自去告诉他。外面的事我和长公主都会安排好,你先好好养伤,别操心这么多。” 说完,发现君泽痴痴地看着她。 顾玉道:“在想什么?” 君泽没有说话,只是把顾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顾玉任由他握了会儿,才起身将温在一旁炉子上的药端了过来,道:“来,先把药喝了。” 君泽艰难地撑起身子,顾玉舀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君泽喝了一勺,苦得他恶心。 君泽道:“我怎么模模糊糊记得,昏迷时你不是这么喂药的。” 顾玉戳了一下君泽的额头,道:“什么时候也不忘贫嘴。” 君泽道:“也算是苦中作乐了。别这么一勺勺喂我了,直接灌吧。” 一碗药几口便灌了进去。 顾玉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扶他又趴了下去。 似乎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君泽紧皱眉头,露出隐忍的表情。 顾玉道:“疼得厉害吗?” 君泽道:“还能忍。” 顾玉道:“实在忍不了,就叫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 君泽苍白的嘴唇勾了起来,道:“说不定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顾玉真的俯身给了他一吻。 蜻蜓点水,足以让君泽感到慰藉,深秋时节,桃花眼里却潋滟着春光。 君泽道:“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顾玉替他扶平了紧皱的眉头,道:“谁让我心疼你呢。” 知道君显回来不会眼睁睁看着五皇子受苦,必定要逼迫君泽做出选择。 但顾玉没想到短短两天时间,五皇子竟然上吊自杀。 君泽也被圣上迁怒,打成重伤。 又不是君泽的错,两方却都把错归在君泽身上,让他平白遭受一次又一次的无妄之灾,顾玉自然心疼。 顾玉道:“我受伤不能动,我要去劝五皇子惜命,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让五皇子忽然轻生。” 君泽沉默了几息,简单地把五皇子的事情告诉了顾玉。 顾玉眼神中尽是冷意,缓缓吐出两个字:“畜生。” 君泽握着顾玉的手,道:“顾玉,想做就去做吧。从前是我挡了你的路,以后不会了。” 他不知圣上跟顾玉之间的恩怨,但一定是深仇大恨,才会让顾玉不顾一切去报复。 顾玉道:“把他当舅舅,他却不把你当外甥儿。什么时候你死在他手上,我都不意外。” “以后不仅不要挡我的路,你还要跟我一起走,知道吗?” “不仅是为你自己能够实现野心,更是为了你姑姑和表弟讨回公道。” “为善者死不瞑目,作恶者稳坐高台,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君泽沉默地点点头。 府医开的药里有安神的功效,君泽浑身疼痛,意识昏沉。 君泽道:“你也一夜没休息吧,陪我一起休息休睡一会儿。” 顾玉脱了鞋子上床,躺到了另一面。 握着君泽的手,顾玉道:“睡吧,我陪着你。” 鼻尖是熟悉的草木香,君泽闭上眼睛,心道:今天的顾玉果然乖得很。 第547章 我不要圣上死 顾玉在君泽这里小憩了一会儿,便起身走了。 五皇子还未醒来,顾玉一路来到南宁街,把昨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君二叔。 君显满眼悲痛,却也不是当年冲动行事的君显了,刺杀这种事必定做不得。 君显压抑着情绪道:“你放心,我不会冲动。” 顾玉道:“君泽受了很重的伤,二叔若是方便的话,去看看他吧。” 君显闷声道:“他受苦了。” 从屋子里出来,兰兰一个人在蹲在院子里用干草编蜻蜓,顾玉看着新奇,便也蹲在她身边。 顾玉问道:“编得真好看,是谁教你的?” 兰兰一见顾玉,便咧开嘴笑了起来,道:“是村里的郭叔叔,他以前是做编草鞋的,也会编各种各样好玩的东西,这个蜻蜓是他教我的。” 君显也从屋里走出来,对顾玉道:“水匪村里的人虽有我带走的君家兵马,但多年驻扎在河畔,亦收留了不少落草为寇的好汉,还有些武林高手。 只要心思坦荡,我都来者不拒,所以编草鞋的,磨刀的,制船的,干什么的都有。平时或许不显山不漏水,关键时候,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 顾玉道:“二叔手下的人自然不一般。” 顾玉手里把玩着草蜻蜓,对兰兰道:“兰兰,这个蜻蜓可以送给你上次见到的景尚哥哥吗?” 兰兰道:“当然可以,他这么爱哭鼻子,把小蜻蜓送给他,他就不哭了。” 顾玉摸了摸兰兰的头,道:“兰兰真乖。” 等到傍晚时分,受各方关注的五皇子终于醒来。 他身边留着君泽的人,也留着圣上的人。 不能死,也不想生,五皇子的一举一动被人们时刻注意着。 他便以绝食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圣上下了令,若是五皇子出事,所有看管他的人都人头落地。 所以他不愿意吃东西,一些人跪在地上哀求,还有一些人往他嘴里灌稀粥。 五皇子也愣愣的,见反抗不过,好歹咽下去了点儿。 可人是真的成为了行尸走肉,一具活着的躯壳。 到了晚上,亦有三个人照看着五皇子。 其中一人昏昏欲睡,不断打哈欠,见另外两个人都精神饱满,五皇子呼吸平稳,已经睡着,他便倚靠着墙,偷偷闭上眼睛小憩。 另外二人见那人睡了,便小心地将他放倒,又猫叫几声,将顾玉唤了进来。 睡着的人自然是圣上安排来的人。 另外两个人则听了君泽的命令,来配合顾玉。 顾玉进来后,那二人便悄悄出去了。 顾玉走进床榻,将五皇子唤醒。 五皇子睁开眼看到顾玉,有些意外,唤道:“顾少傅怎么来了?” 五皇子说话有气无力,自从德荣死后,他便开始糟蹋自己的身子,自尽之后,更是虚弱至极。 顾玉点上灯,将怀里的小蜻蜓拿了出来,道:“这是兰兰做的草蜻蜓,送给你的,她希望你以后不要哭鼻子了。” 五皇子伸手接过蜻蜓。 该流的泪都流干了,五皇子眼睛干涩,想哭也哭不出来。 他捏着蜻蜓来回看了看,道:“我很喜欢,可惜他虽然是蜻蜓,却不会飞。只能如我一般,被人拿捏在手掌之间,任意摆弄。” 顾玉听出他还有寻死之心,道:“孝悯皇后的遭遇君泽都跟我说了,恶人都会有恶报的,你难道不想看看他的下场吗?” 五皇子道:“顾少傅曾经教过我,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我曾经以为,若有复仇成功那日,我定会如郑庄公一般,其乐融融。” “可是我把我的仇恨告诉了表哥和二舅舅,让他们替我报仇,他们答应下来,我并没有半分快意,反而觉得心如重负,生不如死。” “归根到底,我依然念着他是我父亲。父亲害死了母亲,幽禁儿子,儿子又要报复父亲。牵扯进来的亲人亦要背负仇恨前行。” “因因果果,两败俱伤,无一幸免。我只觉万念俱灰,不如以死寻求解脱。” 顾玉道:“你不想复仇了吗?” 五皇子道:“想。只是不想看到复仇成功那日,父杀母,子弑父,有什么好看的呢?复仇之事有表哥和二舅舅帮我做,我已全然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 顾玉道:“你知道你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吗?” 五皇子摇摇头,道:“他们看着我,什么都不跟我说。” 顾玉道:“白日里君泽刚来见过你,晚上你就自寻短见,圣上以为是君泽挑唆,泄愤般将他打了个半死,他筋骨受损,如今瘫在床上起不来。” 五皇子无神的眼睛中终于有了些触动,道:“圣上惯爱把错归到别人身上。” 顾玉道:“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也会保密,你跟我说说,你早有死意,偏偏挑在他来看你之后,是故意为之吗?” 五皇子点点头,道:“是,我是故意的。二舅舅虽然疼我,但远离朝廷。想要复仇成功,非表哥不可。可是表哥看似潇洒随意,实则对亲情伦理十分看重。我怕他狠不下心,只好再添一把火。” 顾玉道:“五皇子,你糊涂啊。君泽虽然看重亲情伦理,但他分得清是非曲直,分得清远近亲疏,必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五皇子却摇摇头,道:“少傅不必哄我,我知道少傅是为了劝我活下去才这么说的。少傅心里清楚,现在的表哥虽然对圣上多有怨怼,但远远达不到恨。” “若我死了,圣上会对他恨极怨极,可有长公主在,表哥定能捡回一条命。到那时,圣上会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威胁到他自己的安危,才会生恨。” “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不要圣上死。” “我要让圣上如我母亲一般,承受切腹剜心之痛。如德荣一般,被人敲碎脊梁,打入深渊。如太后一般,身披冤情,百口莫辩。如我一般,满心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活着,人间不过多一具行尸走肉。不如用我的死,在他心里烧一把最锥心刺骨的火。” “于我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第548章 今赐号释行法师 五皇子对圣上恨极,可圣上偏偏又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恨不得将圣上千刀万剐,却又因这伦理亲情不敢直视。 顾玉看着五皇子空洞的双眼,认真对他道:“你会如愿的。” 五皇子说了这么多话,仿佛脱力般躺了回去。 五皇子道:“我没力气了,顾少傅送我最后一程吧。” 顾玉却摇摇头,道:“你不能死。你死了,今日看管你的人都活不了,君泽已经重伤在身,若再遭无妄之灾,身子吃不消。” 五皇子道:“他受的伤越重,对圣上便会越恨,动手也会越快。” 顾玉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岂是好受的。你不心疼你表哥,我心疼。” 五皇子笑出声,道:“顾少傅,非要我说明白吗?我不死,表哥就无法名正言顺争夺那个位置。” 六皇子,九皇子和十皇子的下场必定不能圆满。 唯有他,君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下手的。 但皇子犹在,哪怕被贬为庶人,亦是龙子,这身份可以废,也可以重新立。 君泽有一半景家人的血脉,可到底姓君不姓景。 血浓于水,在不成器的儿子和野心勃勃的外甥之间,圣上还是会选择儿子。 名不正,言不顺,君泽必会遭人诟病。 有心人拿这一点生乱,也不是不可能。 顾玉看着景尚。 早在南书房时,她就看出景尚聪颖,只可惜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情绪上头,便把理智抛之脑后。 可他说出这一番话,还是让顾玉惊讶了。 顾玉道:“你的话我明白,君泽也明白。他照顾了你这么多年,你应该了解他的性格。” “以你之死逼他也好,为他铺路也好,他都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虽然没把你照顾周到,但身为表哥,他已经竭尽全力做了所有能为你做的事情。” “就当是为了报答你表哥和舅舅,为了让他们能够心无负担地复仇,你也得活着。” 五皇子道:“我活着,是累赘。” 顾玉道:“是不是累赘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替你承担仇恨的人说了算。君泽和君二叔绝不会认为你是个负担,他们都希望你能活下去。” 五皇子沉默下来。 双眼无神地看着屋顶。 顾玉继续道:“孝悯皇后和德荣用他们自己的生命换你活下来,若你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辜负他们?” 言尽于此,顾玉没有等来五皇子的回答,便离开了。 看守的人重新进入房间,紧紧盯着五皇子。 刚刚昏迷的那个人在片刻后醒来,看到五皇子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屋子里一切如常,暗自松了口气,他用力摇摇发晕的脑袋,醒了醒神。 隔日,五皇子竟然对侍从递上来的饭食竟然配合许多。 虽然还是一副颓废的样子,但好歹没有寻死的举动。 圣上听闻后,命福海前往五皇子府询问五皇子的情况,说了些关切的话。 还赐下许多东西,其中还有不少孝悯皇后曾经用过的物件。 看来圣上也是被儿子轻生吓到了,想要通过这种做法唤起儿子活着的希望。 不知是孝悯皇后的物件起了作用,还是圣上的关心起了作用。 景尚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求见圣上。 圣上听到消息很是意外,当即让人抬着宫中的御辇来接。 福海看到强壮如牛犊的五皇子变得瘦骨嶙峋,唏嘘不已。 五皇子乘坐御辇浩浩荡荡入宫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些人不免揣测这一遭是要做什么。 难道说五皇子轻生是上演了一场苦肉计? 难道说圣上不忍见儿子寻死,心软打算恢复他的身份? 朝廷风云瞬息万变,所有人都紧紧盯着宫门,等消息传出来。 五皇子一路来到勤政殿,跪在门外道:“草民景尚求见圣上。” 圣上让他进去。 君家人天生一双带笑的桃花眼,景尚也遗传了君梦兰的。 可哪怕自带三分笑,景尚眼里也只能看到空寂和无望。 圣上看到他这副样子,不免心软,道:“不好好在家休息,出来做什么?” 景尚道:“圣上若是不想见我,我这便回去。” 圣上皱着眉头道:“你叫朕什么?” 景尚道:“庶人景尚,不敢攀附圣上。” 圣上心里怒火陡起,他虽然将儿子废为庶人,却不愿见他与自己撇清关系。 圣上怒道:“桀骜难驯,不知悔改。” 景尚俯首跪在地上,道:“草民为心魔所困,犯下无数罪孽,愿从此遁入空门,以恕己过。” 门外的福海只听里面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不禁缩了缩头。 五皇子糊涂啊。 圣上眼看心软了,若是这时候五皇子哭一场,好好认个错,不说恢复原来的地位,也能解除幽禁,从皇子府出来。 这求着遁入空门当和尚是闹的那哪一遭? 圣上气的浑身颤抖,但是五皇子依然面无表情。 圣上道:“你为了一个贱奴,大逆不道,弑父弑君。朕念在你年纪尚轻,不通事理的份上放你一马。熟料你自甘堕落,寻死不成,现在又要遁入空门。” 五皇子全然不理会圣上的怒火,道:“求圣上成全。” 五皇子的样子让圣上有气无处撒。 见圣上不说话,五皇子再次叩首道:“求圣上成全。” 不知是圣上拗不过五皇子,还是对五皇子失望透顶。 发过火后,圣上跌坐在龙椅上,满心无力。 当初他答应了梦兰要好好待孩子,终究是食言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父亲,只能保证五皇子锦衣玉食,满宫无人敢欺辱。 却在无形中让五皇子养成了这样的性子。 这是他想要传承皇位的继承人啊,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这个孩子,终究是废了。 圣上满心疲惫,拿起御笔写下圣旨。 “朕之五子景尚,一心向佛,了却红尘,今赐号释行法师,前往皇觉寺,为黎民祈福。” 景尚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道:“释行谢主隆恩。” 说完,景尚头也不回地离开皇宫,对着辉煌富丽的宫宇毫无留恋。 留下圣上一个人瘫坐在龙椅上,泪水流到衣襟,自己都未察觉。 第549章 三条路 五皇子剃度出家的消息传遍京都。 百姓们啧啧称奇,锦衣玉食的皇子不做,出家当和尚,还真是开国以来头一遭。 六皇子派、九皇子派的官员乐不可支,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的时候,还有一线复出的可能。出家当和尚才真的是了却尘缘。 五皇子派的人六神无主起来,纷纷前往长公主府。 然而君泽重伤在身,卧床不起,长公主以照顾儿子为由,拒绝相见。 大有心灰意冷,从此淡出权力中心的打算。 这让五皇子曾经的追随者们惶恐不安,行事愈发低调。 上一次尚且能安慰自己,有长公主和逍遥王在,未来或许还有转机。 可这一次竟连长公主和逍遥王都自顾不暇了。 老话说风水轮流转果真不假,去年五皇子派风头无两,九皇子派每日在朝堂上当缩头乌龟。 今年九皇子派的人彻底翻了个身,在朝堂上扬眉吐气。 下了朝后,张太师一脸凝重地回府。 在朝堂上吃了瘪,没想到回到家,还有一桩更让人赌气的事情。 张夫人愁眉苦脸,道:“从前亲友间往来,谁不夸蓉姐儿千好万好,现在提起蓉姐儿,她们避之如洪水猛兽。” 不怪张夫人愁苦,从前眼界高,对于亲友的暗示从不理会。 现在想要将就,亲友们又都避之不及。 娘家嫂子的侄儿还称得上年少有为,张夫人亲自上门打听,孰料提起蓉姐,嫂子便顾左右而言他。 张夫人不是看不懂人脸色的轻狂人,嫁女儿没有上赶着的买卖,僵着笑脸就回来了。 张太师听出了夫人的言外之意,亦觉得心中不平。 不知赌气还是怎么,张太师道:“我的女儿乃是精心教养的世家贵女,以后定然会有大前程,轮不到他们嫌弃。” 说罢,张太师一脸凝重地赶到张蓉院子里,将五皇子剃度出家的消息告知张蓉。 张蓉正在烹茶,闻言放下杯盏,道:“他如此决绝,倒是让人意外。” 不是谁都能舍弃皇亲贵胄的身份的,张蓉不知在五皇子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不免唏嘘。 张太师长叹口气,道:“蓉儿,是为父没看清形势,耽误了你。” 张蓉道:“父亲折煞女儿了,朝堂之争本就瞬息万变,岂是能预料到的。” 话虽这么说,但张太师看着自己优秀的女儿,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在张蓉身上从未应验过。 不是说张蓉不够优秀,而是太优秀了。 她是依照皇后品格培养出来的世家贵女,不说放眼京都,就是放眼天下,也少有女子能比。 从前无人敢上门求婚,是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位以后是要走凤凰路的。 现在无人敢娶,是因为五皇子已到谷底,再去娶五皇子曾经拜过天地,又退婚的女子,便是自讨苦吃。 张太师道:“圣上虽然允了你与五皇子退婚,可有这一桩事放在前面,却无人敢上门求娶。蓉姐儿,你怎么想?” 张蓉低着头,看着茶盏里起起伏伏的茶叶,温声道:“父亲,近来朝堂动向如何?” 张太师坐在女儿对面,道:“逍遥王与长公主闭门不出,五皇子派低调行事,六皇子派一潭死水,九皇子派的人...” 顿了一下,张太师给出一个评价:“侈恩席宠,招摇过市。” 张蓉道:“这才多久,九皇子派的人便如此坐不住。” 张太师道:“徐家被抄,废后徐氏至今囚于永安巷,九皇子派没有主事之人,内部争权夺利,都盼着有朝一日能掌控幼子。再加上五皇子和六皇子相继出事,他们不免得意。” 张蓉道:“九皇子派看似风光无限,实则一盘散沙。” 张太师道:“若这个时候有位高权重之人行聚沙之事,那么九皇子便能一路无忧。” 张蓉为父亲倒了一杯茶,道:“眼前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三条路。” “第一,继续追随五皇子,观长公主和逍遥王下一步行动。我不信曾在京都搅弄风云的母子二人,会甘心落入低谷。” “第二,借着五皇子出家,退出皇储之争。往后谨言慎行,未来如何全看张家儿郎的作为。” “第三,父亲请任九皇子的师父,行聚沙之事,从此一路亨通,成为从龙功臣。” 三条路中,前面两条路不仅摆在张太师面前,同样摆在五皇子派其他人面前。 该怎么选,大家都在斟酌。 而张太师曾任圣上之师,在朝中门生众多,有第三条路可以选。 张太师一一思索,道:“第三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 张蓉有些意外,在她看来,第三条路应是收益最大的,也是最该选的。 张太师道:“九皇子派已经有这个人了。废后徐氏在永安巷这么久,依然好好活着,徐家二爷携带徐家财产出逃,绍太尉的内卫处至今没有找到。仅这两点便能说明九皇子背后有高人相助。” 张蓉皱起眉头,道:“这高人是谁?” 张太师抚摸了一把胡须,道:“为父猜测是王丞相。” 张蓉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若是他出手,何愁九皇子前路不平?只是王丞相为何眼睁睁看着九皇子派的人轻狂行事,而不加以制止?” 张太师道:“王丞相一直避祸,唯有今年圣上重病,世家与寒门在政事上屡次碰撞,王丞相才算从幕后走了出来,对寒门寸步不让。” “而圣上早有对世家出手之心,内卫处成立以来,绍太尉所到之处,世家无一不闻风丧胆。王丞相老奸巨猾,自然看得清形势。” “圣上必定不愿看到王丞相扶持幼子,将来让世家掌控朝堂,心血付诸东流。所以王家这个第一世家明面上也就不能站队。” “王丞相知道,唯有先保住自己,保住世家,才能另谋其他。宁可让九皇子派乱着,也不愿暴露自己。左右九皇子还小,以后大有可为。” 张蓉道:“尽管如此,九皇子成为太子的希望也是最大的,哪怕父亲做不了第一功臣,也称得上坦途,父亲为何说万万行不通?” 张太师道:“因为你。” 第550章 呦,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张蓉疑惑道:“我?” 张太师道:“你曾为五皇子妃,哪怕没有圆房,也跟五皇子拜过天地,九皇子派和王丞相无法全心接纳为父。唯有姻亲能够维系信任。” 张蓉猜到了什么皱起眉头。 张太师道:“世人皆知你品貌不凡,却碍于你与五皇子曾有过的姻缘,不敢求娶。而王丞相家的第四子王沛,臭名昭著,至今未娶正妻。为父担心王丞相会借此机会,撮合你与王沛。” 张蓉道:“女儿已经嫁过人,王丞相就算再宠爱幼子,又怎会...” 张太师叹口气。 其实在张蓉成为五皇子妃之前,丞相夫人便曾在宴会上暗示过张夫人。 张夫人知道王沛是个什么品性,自然毫不犹豫拒绝了。 现如今若是再腆着脸投靠王丞相,难保不会旧事重提,到时是联姻还是折辱,就说不准了。 要知道,上一任礼部尚书钟大人可是为了保住全家,将女儿送给王沛当妾。 王丞相看似整日养花修身养性,实则再小心眼不过。 张蓉再成熟稳重也是闺阁女子,王沛做过的腌臜事不方便与张蓉讲。 张太师道:“王丞相要对付寒门,必然还要扶持另一批世家出身的读书人,为父门生众多,他定然也想拉拢为父。可王丞相疼爱幼子,毫无底线,哪怕这条路坦荡,为父也不愿冒险。” 张蓉知道父亲是为自己好,便道:“那还剩下两条路。” 张太师继续分析:“第二条路,从此退出皇储之争。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为父在朝多年,座下门生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是说退就能退的。再加上就这么退了,总有些不甘心。” 张蓉道:“那就只剩下第一条路,也是最为艰险的一条路。” 张太师道:“为父曾与你说过,逍遥王君泽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绝非池中之物。先帝在时,长公主虽然背负牝鸡司晨的骂名,但在朝堂上也有说一不二之能。有这二人为五皇子保驾护航,太子之位非五皇子莫属。只可惜五皇子...不提也罢” 张蓉道:“这二人现在被圣上打压,闭门不出,也不见人。” 张太师抚摸了一把胡须,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现在上门之人,皆是六神无主之人。你且再看一段时日,再上门者,他们必定好生厚待。这段时间的动摇者,以后便不会拖其后腿了。” 张蓉低着头思索一会儿,道:“五皇子已成释行法师,他们又该如何绝处逢生呢?” 张太师道:“蓉姐儿,你可曾听闻逍遥王与顾小公爷的断袖之谈?” 张蓉道:“逍遥王放纵恣肆,但不至于无礼。而顾小公爷,我曾在牡丹筵上见过她,真可谓芒寒色正,绝非那等不顾妻子,与人苟且之徒。所以女儿猜测,断袖之说是无稽之谈,然二人之间共进退的兄弟友谊不容忽略。” 张太师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知何时起。这二人已经走到一起了。五皇子剃度出家,可还有六皇子。” 张蓉道:“父亲不是说顾小公爷与六皇子撕破脸了吗?” 张太师道:“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仇敌。就算六皇子不成,还有十皇子,还有...” 说着说着,张太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一下。 而后连忙把不该想的念头抛向一边。 张太师道:“蓉姐儿,想要获得从龙之功,挑选盟友,比挑选龙子更重要。” “我观长公主、逍遥王、顾小公爷的行径,是要做成大事之人。” “前路阻且艰,为父想要冒险一次,看他们如何破局。” 张蓉正色道:“父亲慧眼识珠,多年以来,除了五皇子这件事,从未出错,女儿相信父亲的选择。” 张太师则是提起了另外一桩事,道:“蓉姐儿,想必你也听到了风声,你远方表哥拒了你母亲的结亲意愿。” 张蓉颇为无奈道:“女儿尚不恨嫁,母亲倒是急了。” 张太师语重心长道:“拒了也好,蓉姐儿,为父不愿你将就。与我女儿相配之人,若不是能给你无上地位之人,也应当是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之人。” 张蓉听出了张太师的暗示,道:“父亲是指逍遥王?” 张太师点点头,道:“逍遥王虽年长你几岁,但你相信父亲,其人必不似表面纨绔。哪怕有朝一日败了,凭他之能,也能保你后生无忧。” 张蓉抿嘴一笑,道:“我与逍遥王,倒是一个无人敢娶,一个无人敢嫁。” 张太师还以为她同意了。 不料张蓉继续道:“父亲,非是女儿挑剔,实在是此人过于不羁,就是女儿有心,若他无意,也是成不了的。再说我曾嫁与他表弟,女儿没有尚书女儿上吊胡闹的脸皮,还是算了吧。” 张太师只觉自己女儿千好万好,道:“你不必妄自菲薄,此人可遇不可求,为父只是不希望你被表象所惑,错失良人,若有机会不妨试上一试。” 张蓉脑海里浮现出逍遥王的身影,道:“那便听父亲的。” 刚说完逍遥王,张太师又抚着胡须连连叹息:“可惜顾小公爷成婚时,时局不明。不然你端庄娴静,她清风明月,才是天造地设。” 这下张蓉噗嗤笑出声,道:“父亲,刚说完我不恨嫁,我母亲倒是着急,没想到父亲比我母亲更甚。” 张太师倒是有另一番想法,道:“世家的确该有紧迫感了,朝代更迭,富贵不变,一代不如一代。放眼京都,想要为我女儿挑几个好儿郎都挑不到。” 张蓉道:“科举已经改制,会逐渐好起来的。” 又过了些日子,大概是逍遥王的身子养好了些,长公主府的大门终于开启,恢复了人情往来。 不少人借探病之由,来打探消息。 可长公主府只接待了少数人。 人们进去了才发现,坐在正堂接待他们的不是逍遥王,而是深居已久的长公主。 鹤立院里也迎来了一个客人。 顾玉翻过窗户,对趴在床上看话本的君泽道:“呦,我和长公主在外奔波,你倒是悠闲自在。” 君泽不着痕迹地把话本藏到枕头下面,幽怨道:“呦,你还知道来看我啊。” 顾玉挑了下眉毛,道:“再不来你怕是要跟人拜堂成亲了。” 君泽道:“冤枉啊,我可没答应张太师。” 第551章 你的心事,还想瞒我多久? 顾玉从窗户上翻了进来,笑着道:“可我怎么听说你没答应也没拒绝?” 君泽戏谑道:“怎么,吃醋了?” 拒绝肯定是拒绝了的,长公主没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就替他拒绝了。 张蓉是长公主为五皇子挑的皇子妃,却让张蓉在新婚之时知道了五皇子和一个太监纠缠不清。 长公主本就心里有愧,现在人家暗示到自家儿子头上来,自家儿子偏偏又跟顾小公爷纠缠不清,让长公主不禁扶额。 坑了人家一次,尚且能安慰自己当初对五皇子和太监的关系并不知情。 现在儿子和顾玉可是心知肚明,长公主是万万不能坑人家第二次的。 君泽知道后,直接把消息传给顾玉,故意没说清楚,就是为了勾顾玉过来。 知道君泽不可能喜欢张蓉,吃醋倒不至于。 只是在君泽谴责的目光下,顾玉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道:“最近事忙。” 的确冷落了君泽。 王丞相和寒门之间明枪暗箭不断,加上有九皇子派的人暗中助阵,寒门难以招架。 顾玉一面在朝堂上苦苦支撑,一面与高怀和汤显一起,针对均田制的种种问题进行商讨,还亲自去两县考察了几次。 丰年碰上好政策,两县今年的税收不降反增,百姓这个冬天也能过得殷实许多。 有了两县的先例,圣上打算明年沿着京都周边继续进行。 这件事已经闹过一次,圣上态度在这一点上寸步不让,世家倒是没多说什么。 顾玉身担重任,常常顶着寒风来回奔波,回到家倒头就睡,哪儿还有时间来君泽这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圣上对世家的不满越来越重。 跟她同样忙碌的还有绍无极和王丞相。 大禹朝文官之最王丞相和武官之最绍太尉斗得不可开交。 顾玉坐观上壁,不时添把火,给忙碌生活增添了几分乐趣。 君泽伸出胳膊,道:“快来,我给你暖暖手。” 今年京都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风凛冽,顾玉从外面过来,难免感觉冷。 君泽的房间里烧了热热的地龙,顾玉还是走了过去,没有牵上君泽递过来的手,倒是轻车熟路地掀开他的被子,看他背上的伤。 深秋时君泽受的伤不算轻,再是年轻力壮,也遭不住那么打。 背上的痂正在逐渐脱落,可内伤还没痊愈。 君泽忽然啧了一声,郁闷道:“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看我的身子跟看猪肉一样呢。” 以前顾玉被他逗急了,还会耳朵红,现在大刺刺掀他的被子,熟练得很。 顾玉道:“大概因为,你的后背难看吧。” 最开始养伤那段日子,都是顾玉给他上的药。 任谁看到布满伤痕的后背,也难起什么旖旎的心思,可不就跟看猪肉一样吗? 君泽从床上爬了起来,披着被子抱上顾玉道:“我前面好看,你可以看看前边。” 顾玉轻咳一声,忽然看向窗外道:“你看,下雪了。” 君泽把顾玉的脸掰回来,道:“雪有我好看吗?” 跟君泽在一起的时候是顾玉最轻松的时候。 君泽要闹,顾玉便陪着他闹,此时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没你好看。” 君泽满意了,才跟她一起去看雪。 顾玉道:“等这个冬天过去,你的伤也就要好了。” 君泽道:“悠闲看话本的日子不多了。” 顾玉垂下眼帘,说起了正事:“阿姐那里已经行动了,之后我们要想办法扳倒绍无极,离开京都。” 京都的兵马和守护皇城的神鹰卫由绍无极掌管,他们若想做什么,可谓处处受制。 君泽道:“圣上信任绍无极,当初他在江南坑杀了两万叛军,圣上也轻描淡写略过,现在更是要用他对付世家。” 说到“坑杀”二字时,君泽觉得怀里的顾玉身子僵硬了一下,便问道:“怎么了?” 顾玉揉了揉眼睛,道:“没什么,有些心烦。” 绍无极就是一把冷冰冰的杀人机器,没有任何情感可言。 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亲无友。 生活十分简单,不过就是练武、抄家、抓人。 所到之处,人人自危。 顾玉的人盯着他许久,也没有抓到他一点儿把柄,世家也是如此,否则王丞相早就出手了。 偶尔一些错处,在圣上的宠信下,也不值一提。 顾玉不自觉眉头紧皱。 落日关一役后,圣上趁机将顾家的兵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又尽数交给绍无极。 可以说只要绍无极在,这京都就还是圣上说了算。 当初圣上掌控兵权,她就要想办法分化兵权。 而分化兵权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走的走一步,便是扳倒绍无极。 她原本想让世家对付绍无极,然而王丞相老奸巨猾,唯恐与绍无极闹得个两败俱伤,始终没有使出全力。 而绍无极的错处又太难抓,顾玉对此一筹莫展。 猛一听到“坑杀”二字,眼神冰冷起来。 君泽明显感受到刚刚还在跟他谈笑的顾玉情绪瞬间低落,想到顾玉瞒着他的事情,亦是眼神幽深。 君泽抱着顾玉,温声道:“顾玉,你的心事,还想瞒我多久?” 顾玉一愣,道:“有些话埋得太深太久,便难以说出口。” 她与君泽经历过生死,互通过心意,落日关的真相本不该瞒他。 只是往事过于沉重,顾玉又习惯了隐忍,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君泽知道顾玉的脾气,循循善诱道:“跟绍无极有关,也跟圣上有关对吗?” 屋子里安静极了,顾玉被君泽抱在怀里,疲惫的灵魂终于有了栖息之处。 想到落日关残酷的真相,想到万千顾家军浴血奋战,却被拼死保护的人埋于地狱,想到顾飞柏拖着衰败的身子,一路爬回京都... 话还没说,一滴眼泪就从眼角流了下来。 顾玉习惯了隐忍,可此刻在君泽怀中,或许是怀抱太温暖,她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悲痛。 君泽低头将那滴眼泪吻了下去,双手捧着顾玉的脸,道:“如果觉得说不出口,我就不问了。” 第552章 妻纲不振,家门不兴啊 眼泪没了,顾玉声音还有些沙哑,道:“关言不是被你派出去查我了吗?” 关言武功高强,一直跟在君泽身边,猛一消失,还消失了这么久,顾玉自然生疑。 君泽也没刻意瞒她,顾玉一查便知道关言去了落日关。 君泽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顾玉的眼睛,道:“你若是不想我查,我就叫他回来。” 顾玉道:“叫他查吧。关言本事不小,若是真能查到些蛛丝马迹,我便告诉你全部真相。” 君泽道:“好,我会陪你面对。” 顾玉埋首在他怀中,闷声道:“到时候,就不是你陪我面对,而是我陪你面对了。” 君泽听懂了顾玉的暗示。 自从知道了姑姑的死因,君泽就无法用常人的思维去揣测圣上了。 君泽知道人心丑恶,但是圣上为了巩固地位,杀妻嫁祸养母,又归罪亲子,还是让君泽毛骨悚然。 再联想到顾玉对圣上莫名的恨意,君泽不可能想不明白。 关言飞鸽传书回来,说在边关发现了极其要紧的事。 信中三言两语难以说清,也担心书信落入旁人之手,要赶回来亲自说。 算算日子,人就快回来了。 不知为何,君泽内心深处平生恐惧。 怕往事不堪回首,怕真相过于残忍。 而他自己,更是在顾玉本就伤痕累累的一颗心上屡添新伤。 君泽将顾玉紧紧抱在怀里,道:“我跟你一起面对。” ------------------------------------- 除夕夜在一片茫茫大雪中降临京都。 这一年圣上过得并不好,但还是举办了盛大的除夕宴。 许多事情悄然变了。 尽管皇后之位空缺,但皇贵妃坐在龙椅的侧下方,俨然一副中宫之主的样子。 太后褪下了往日参佛所穿的素衣,又戴上了太后规制的凤冠,通身富贵。 皇子席位直接从六皇子开始排,看来圣上彻底接受了五皇子出家的事实。 年仅五岁的九皇子身边围了许多人,哪怕他什么都还不懂。 在家养病许久的君泽终于露面了,和长公主一起走入宫殿,只是没了往日的张扬恣肆,坐在那里连二郎腿都不跷了。 这种重要场合,他不去找别人麻烦,别人自然也不会来找他麻烦。 顾玉携着季妙仙的手刚一进来,就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投射到她身上。 顾玉转头看去,发现君泽幽怨地看着她和季妙仙相握的手。 顾玉想要撒手,却被季妙仙紧紧抓住。 季妙仙恨铁不成钢,一语双关道:“妻纲不振,家门不兴啊。” 顾玉小声嘀咕道:“胡说什么呢?” 话虽这么说,还是任由季妙仙牵着。 在离君泽不远的地方,礼部的林大人走了过来,跟顾玉寒暄了几句。 林夫人看到顾玉夫妻的黏糊劲儿,捂着嘴笑道:“顾小公爷与夫人真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季妙仙羞涩低头,依偎在顾玉身边,一副小女儿情态。 顾玉感到落在身上那股幽怨的视线更加强烈了。 敷衍过林大人,顾玉才硬着头皮落座。 但是那道视线还是穿过层层人群,精准无误地落在她身上。 顾玉想要佯装不知,但季妙仙一直搞事。 一会儿端起酒杯跟她对饮,一会儿喂她吃糕点,还不时用手帕给她擦嘴角。 惹得林大人和林夫人效仿。 林大人道:“都老夫老妻了,整这一出干嘛!” 他嘴上责怪着夫人,脸上的笑意却收不住,张嘴就吃下林夫人喂的果子。 顾玉这边被季妙仙缠得不行,君泽那边喝醋喝得饱饱的。 年年歌舞如此,没什么新意。 很快就到拜年环节,五皇子不在,六皇子站了出来。 许久不见,六皇子憔悴许多,哪怕这种重要场合,他也打不起三分精神。 顾玉知道为什么。 君泽对六皇子在五皇子婚礼上做的手脚耿耿于怀,不能明着动手,但也做了不少事情。 从前提起郑源朗的死,所有人都以为是五皇子做的手脚,狄泰给五皇子顶的罪。 五皇子婚宴上一出事,大家再也不信六皇子的纯良面孔了。 恰逢六皇子府传出了闹鬼的消息。 有人听到六皇子府里有孩子在哭,声音凄厉,自称郑源朗的冤魂,来向凶手索命。 本来已经告老还乡的郑大儒竟然也发了话,说孙儿给他托梦,凶手是六皇子。 当年的事本就疑点重重,现在又被一一揪了出来,舆论甚嚣尘上。 六皇子本就不好过的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顾玉默认了君泽的做法。 现在看六皇子的样子,不知是被鬼魂所扰,还是被无望的生活所困。 六皇子依照惯例,对圣上道:“儿臣愿父皇洪福齐天,寿与天齐,愿大禹朝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圣上看着六皇子憔悴的模样不禁皱眉。 人就是这样,从前五皇子在皇宫时,圣上觉得五皇子暴戾蛮横没有气度。 现在五皇子离开皇宫,圣上又念起五皇子的好来,觉得六皇子处处不妥。 但这样的好日子,圣上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他退了下去。 等到年幼的九皇子上来,圣上的脸才柔和了一些。 九皇子翻过年就五岁了,脸上肥嘟嘟的,笑眼弯弯,看着十分讨喜。 他上来便对圣上磕了一个头,笑着道:“儿臣就不说六皇兄说过的那些吉利话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话奇怪。 圣上也道:“你为何不说呀?” 九皇子摇头晃脑,古灵精怪道:“因为父皇本就洪福齐天,寿与天齐,大禹朝本就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呀。” 这番话可谓踩着六皇子说的,但说得讨巧。 顾玉去看六皇子,发现六皇子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并无反应。 圣上哪怕知道这话是虚伪的奉承,也开怀不已。 一旁的德妃忽然道:“九皇子倒是会说话,也不知是谁教的。” 德妃跟在皇贵妃身后,今夏又从李良媛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圣上也不与她计较。 但让近来受宠的容贵嫔不乐意了,容贵嫔道:“瞧德妃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九皇子天资聪颖,说的也是实话,哪里用人教?” 德妃对容贵嫔翻了一个白眼,不过也不会没眼色地拆台。 虽有这个小插曲,殿中气氛还算好。 这时,九皇子又道:“父皇若是高兴,儿臣想要讨个赏赐。” 圣上道:“哦?你小小年纪,想要什么赏?” 坐在上首的太后端起酒轻抿了一口,和旁人一样,等着九皇子把话说清楚。 九皇子眼中满是纯真,道:“儿臣想念母后了,父皇可以赏儿臣见一见母后吗?” 话音一落,殿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第553章 我喂的好吃还是她喂的好吃 废后徐氏被打入冷宫的时候,九皇子才四岁多。 若无旁人提醒,小孩子哪儿会记得住废后徐氏。 这时,德妃又阴阳怪气了一句:“九皇子果真天资聪颖,都一年多没见了,还记得清清楚楚。” 刚刚还跟德妃呛声的容贵嫔却不敢开口了。 众人紧张不已时,顾玉遥遥看向太后。 太后神色不变,华丽的衣服掩盖了之前寡淡的出家人气质。 顾玉借着酒盏挡住嘴角的笑意,太后与阿姐配合倒是默契。 九皇子站在宫殿中央,懵懂地看向四周,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噤若寒蝉。 九皇子挠了挠头,再次道:“父皇,儿臣不可以见母后吗?” 圣上眼神逐渐冷冽。 他的身子现在一吹就倒,便是徐氏那个毒妇做的手脚。 他将徐氏打入永安巷后,就把九皇子和十皇子迁入皇子所。 未免两个孩子以后念着那个毒妇,他严令禁止宫人在皇子跟前提起。 可一年没见,九皇子竟然在除夕宴上,请求见废后徐氏。 圣上伸出手,示意九皇子过去。 九皇子懵懵懂懂地走近。 圣上道:“你为何要见你母妃?” 九皇子年纪虽小,但是听出了圣上话里的冷意,一时间身子僵在那里。 圣上再次问道:“你想念你母妃了?” 九皇子一听,倒是与嬷嬷教他的话一样,便顺势点点头,道:“父皇,儿臣想念母后了。” 不知为何,九皇子说完,觉得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更冷了。 圣上垂下眼帘,居高临下地看着九皇子,问道:“你想她什么?” 九皇子忽然感到无比害怕,磕磕绊绊道:“儿臣,儿臣不知道。” 圣上道:“不知道?不知道你为何想见她。” 九皇子到底是个不经吓的五岁稚童,用力摇着头道:“父皇恕罪,儿臣不想母后了,不想母后了。” 孰料圣上眼中的冷意更重,九皇子左右看看,没一个人替他说话,无助地哭了起来。 圣上没多说什么,挥挥手让人将九皇子带下去。 九皇子抽抽噎噎地被嬷嬷抱了下去。 十皇子年纪太小,走了个过场而已。 宫宴在低沉的氛围中进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圣上心情不佳。 圣上恨透了废后徐氏,哪怕徐氏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他也毫不犹豫地将徐氏抄家灭族,打入永安巷。 可他自然不希望九皇子还念着这个毒妇,以后懂事了,八成是要对他这个父皇生出怨怼的。 想到这几个儿子,没一个令他满意,圣上心情便阴郁不已。 太后缓缓开口道:“九皇子年纪太小,身边还是要有人教导才好,圣上,不如给九皇子找个养母?” 太后简单的一句话,让一些膝下无子的高位嫔妃不由紧张起来,一个个用期盼的眼光看向圣上。 谁都知道五皇子出家,六皇子心思深沉,十皇子太小。 虽说徐氏被废,但九皇子到底挂过嫡皇子的名分,是现在最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 家里有点儿权势的宫妃,都想将九皇子认到自己膝下,母凭子贵。 圣上没有接太后的话,太后也仿佛随口一提,不再多说。 倒是妃嫔们暗自着急起来,互相之间隐隐较劲儿。 圣上心情不佳,顾玉心情便好起来。 歌舞到一半,顾玉抛下季妙仙,走出宫殿透气,余光看到有人也跟了上来,顾玉便往人烟稀少的地方走。 脚步声越跟越紧,顾玉背着手来到无人看守的假山。 身后之人猛然出手,将她压到阴暗的角落。 一道声音从头顶响起。 “张嘴。” 顾玉刚张开嘴,一个软糯的小球就被塞进了嘴里。 刚咬一口,顾玉瞬间被酸得龇牙咧嘴,口舌生津。 是宫中秘制的山楂丸。 宫人担心宴会上饮食油腻,专门给官员饭后消食备的。 “好吃吗?” 语气里满是戏谑。 顾玉捂着腮帮子,道:“酸死了。” 君泽还是问道:“好吃吗?” 顾玉白了他一眼,口不对心道:“好吃。” 君泽道:“我喂的好吃还是她喂的好吃?” 君泽说的“她”自然是季妙仙。 顾玉揶揄道:“妙仙可不会喂我这么酸的东西。” 君泽变魔术一样又从手里变出一个山楂丸,塞到顾玉嘴边道:“看来还是没吃够。” 顾玉刚把嘴里的咽下,适应了这种酸涩,低头又将君泽指间的山楂丸含了进去。 顾玉一边忍受酸涩的攻击,一边哄着君泽道:“你喂得更好吃,行了吧。” 君泽指尖被顾玉绵软的嘴唇碰到,不由心头一颤,道:“一会儿回去不许再让她喂你吃东西,不许让她牵你的手,不许让她给你擦嘴。” 顾玉低声笑了出来,道:“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只是我的姘头而已,哪儿来那么大脸,还管到正室头上。” 君泽一点点靠近,将二人的空间越压越小,暧昧道:“一个有名无实的正妻,哪儿比得上有实无名的姘头?”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顾玉耳边,让顾玉耳朵微红,道:“有实无名?” 君泽捧着顾玉的脸,吻了下去。 刚吃过山楂,唇齿间都是酸涩的味道。 一吻过后,君泽舔了舔嘴唇,道:“所以顾小公爷什么时候把我给落实了?” 顾玉轻咳一声,道:“大夫说你内伤未愈,需静心调养,不可做剧烈运动,我是为你着想。” 君泽道:“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说着,就又低下头亲吻顾玉。 顾玉含混不清道:“收敛一点,这是在宫里。” 不远处就是热闹的宫殿,四周白雪皑皑。 一方天地本应紧张而寒冷,却在君泽的攻势下变得让人留恋着迷。 好在他们都是知分寸之人,点到为止,意犹未尽地一前一后离开。 顾玉走到宫殿外时,季妙仙正倚靠着栏杆赏雪,看到顾玉红肿的嘴唇,一脸恨铁不成钢。 顾玉道:“外面冷,怎么出来了?” 季妙仙道:“我不得给你们望着风?背个锅?” 顾玉再厚的脸皮在季妙仙的注视下也顶不住,轻咳一声,跟她一起回去。 坐到坐席上,一旁的林大人和夫人又小声嘀咕起来。 林夫人道:“你看,现在的年轻人好生大胆,在宫里也敢这般腻歪。” 林大人看着顾玉红肿的嘴唇,低声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第554章 无极,你怕了吗? 宫宴散去后,圣上一个人在寝宫里召见了绍无极。 绍无极跪在地上道:“内卫处细查才发现,九皇子身边的人竟然跟宫外有联系。” 绍无极将名单呈了上去。 圣上只见第一行便写着王丞相,不由抓紧了折子。 绍无极继续道:“臣还发现,废后徐氏去年在永安巷生过一场大病,王丞相竟然暗地里跟永安巷的人接触,给废后徐氏送了药进去。” 圣上脸色愈发难看。 早先顾玉送进来一张象牙簟,说是户部赵尚书送给王丞相,王丞相的儿子又随手送了顾玉的。 圣上那时便有所怀疑,可王丞相势大,仅仅因为一张象牙簟问罪,就太小题大做了。 现在明明确确的证据摆在圣上面前,让圣上不由紧张起来。 坐在龙椅上的人总是多疑的。 圣上想要改变朝堂被世家掌控的现状,扶持寒门与世家对抗。 有他在背后撑着,两方暂时不相上下。 可在这种关键时候,王丞相竟私下在九皇子身边安插了人,甚至与永安巷的徐氏早有联系。 九皇子才五岁。 王丞相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圣上眼神逐渐危险起来,道:“趁着过年,从王丞相的门生查起。” 绍无极诧异道:“会不会太快了?” 去年一整年,绍无极都在罗织世家的罪证,大大小小差不多扳倒了十几个世家。 这个速度已经够快了,弹劾他的折子雪花一般送到圣上跟前,只是圣上压着不处理罢了。 绍无极一直没有往王丞相那边查,因为他知道,自己虽然是朝中武官第一,但是根基尚浅,所能依靠的只有圣上。 哪怕手握兵权,还是有不少人骂他奴才出身。 倒也不算错,他生来就是为辅助圣上的。 而文官第一的王家与他则是天壤之别。 “天下世家王为甲”可不是说说而已。 王家百年基业,早在朝中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牵一发而动全身。 哪怕只是动王丞相的门生,按王丞相的性子,都不会善罢甘休。 圣上亦是满面凝重。 他怎会不知是快了些。 世家腐蚀朝廷多年,岂是一年半载就能根除的。 绍无极这一年查抄了十几个世家,均田制也沿着京都往外推行。 文翰司替他做了不少实事,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科举改制后,寒门会源源不断冒出头来。 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开端,若是徐徐渐进,未来定然明朗。 王丞相也看出了他想要慢慢耗的打算,竟然饶过他,直接将目光对准了年幼的九皇子。 圣上自觉中毒之后,身子亏损严重,哪怕精心养着,还是大不如前。 初秋五皇子出事,他被气得卧床不起,王丞相就在朝中大肆揽权,打压寒门。 若是之后再出什么意外,王丞相定然猛烈反扑。 没有他在背后撑着,现在的寒门哪里是世家的对手? 形势所迫,圣上不得不心急。 他甚至担心若是这么跟世家耗下去,王丞相被逼急了,直接联合所有世家扶持九皇子,请他退位。 更甚于... 圣上的手略微发起抖来。 废后徐氏究竟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他下药,徐家老二徐济是怎么躲过内卫的追捕,带着徐家财产消失。 还有谁能这般神通广大? 细思极恐。 他的身子大不如前,精力也大不如前。 九皇子年龄太小,对朝堂的一切懵懂无知,到那时,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将功亏一篑。 费劲心力才走出第一步,不能就这么断送了。 圣上狠了狠心,道:“无极,你怕了吗?” 上一个被圣上推出来对抗世家的还是顾玉。 但顾玉和绍无极不能一概而论。 顾玉是为百姓推行均田制,小试牛刀。 绍无极则是为圣上扫清朝中障碍,直接动手。 但绍无极也有顾玉不曾有的优势,那就是兵权,和圣上毫无保留的信任。 绍无极一脸肃然道:“臣不怕。” 圣上缓缓吐口气,绍无极不愧为他手中最趁手那把刀。 圣上道:“那就去做吧,朕不能再等了。” 他在位期间,最重要的一笔丰功伟绩,要用世家来写就。 至于绍无极,他会竭尽全力保下。 绍无极道:“臣,遵旨。” 绍无极背着重剑从宫殿走了出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今天背上的剑格外沉重,他的心情也格外沉重。 看着满宫皑皑白雪,他长长叹口气,白色的烟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若能以他的性命,将圣上的心头大患除去,他是不悔的。 只是他担心王家根深叶茂,以他之能,难以尽数拔除。 到那时,圣上手下再无能够完全信任的将才。 好不容易握到手里的兵权,又要被分散下去。 顾钧益的儿子顾玉虽能辅助圣上,知圣上所忧,助圣上打压世,但绍无极一想到顾钧益之死,就难以放心。 大概是顾钧益留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他每次看到和顾钧益有三分像的顾玉,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可是顾玉做事深得圣心,又是寒门的代表,圣上明令,不许他对顾玉下手。 但愿顾玉如圣上所想,没有异心。 绍无极出宫后不久,就有消息传到了镇国公府。 顾玉展开纸条一看,嘴角露出笑意。 果不其然,圣上知道王丞相暗中和九皇子联系上后,就再也坐不住了。 顾玉将纸条投入炭火中,看起瞬间烧为灰烬。 王丞相做事的确周全,哪怕现在九皇子派为了争名夺利乱作一团,他也一直暗中蛰伏。 可惜生了个混账儿子。 若非王沛送来的象牙簟,暴露了九皇子派早早搭上了王丞相这件事。 顾玉还真会困于现状,走投无路。 若象牙簟是个引子,那么今天九皇子求见废后徐氏的话就是一把火。 炸弹已经引燃,就等“砰”一声。 天崩地裂。 顾玉期待王丞相和绍无极的反应。 第555章 关言回京 绍无极走后,敬事房的人过来请圣上翻牌子。 五皇子出事后,圣上便摒弃了修身养性的想法,不过不至于放纵。 可惜小半年来,后宫没有任何动静。 圣上召幸了近来受宠的容贵嫔。 没过多久,容贵嫔衣着华丽走进来,娇娇媚媚,腰肢摇曳,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气氛正好,圣上朝她招了招手,容贵嫔顺势依偎在圣上怀里。 圣上俯身上去,帐内温香软玉,可圣上没动几下,身子忽然僵硬下来。 容贵嫔正双眼含春,意识到什么,亦浑身僵硬下来。 容贵嫔勉强挤出一抹笑,看着圣上道:“圣上...” 刚叫了一句,一个耳光便重重地打向了容贵嫔。 容贵嫔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圣上呵斥道:“谁教你的规矩!” 外面的福海一听不好,容贵嫔是做了什么,让圣上发这么大的火? 容贵嫔连忙起身,跪在床榻下面,捂着脸哽咽道:“臣妾知罪。” 圣上躺了回去,唤福海进来将容贵嫔带了下去。 可怜容贵嫔大冷的天胡乱披着衣裙便被圣上撵了出来,忍不住哭了一路。 宫外值守的宫人只知道容贵嫔惹了圣上发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有容贵嫔眼泪不断,回到宫殿里亦是埋首在被子上痛哭。 她身边的嬷嬷急得团团转,不停问道:“贵嫔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贵嫔泣不成声:“嬷嬷,我完了,我的恩宠彻底断了。” 嬷嬷一听,吓得满身冷汗,道:“娘娘,您又不是第一次伺候圣上,究竟哪里做错了?” 容贵嫔哭得更痛了,道:“进宫后我认真学过规矩,也不是第一次承宠,哪里会做错?” 嬷嬷道:“既然不是您的问题,那是...?” 是圣上? 容贵嫔知道嬷嬷未尽的话说的是什么,双手掩面,点了点头。 嬷嬷瘫坐在一旁。 是圣上雄风不再,在容贵嫔跟前丢了脸! 容贵嫔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背上侍寝时不懂规矩的锅。 有了这么一桩糟心事,无论圣上以后如何,都不可能再召容贵嫔侍寝了。 容贵嫔六神无主道:“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嬷嬷捂住容贵嫔的嘴,道:“今晚的事,娘娘可千万不能泄露出去半句!失宠事小,丢命事大啊!” 圣上一向在意面子,哪里会背上这样的丑事,所以只能是容贵嫔的错。 容贵嫔后悔万分。 本来惦记着太后说的那句话,“不如给九皇子找个养母”。 圣上子嗣不丰,宫里那么多女人,能怀孕的妃嫔少之又少,容贵嫔不觉得自己能撞大运怀上孩子。 于是打起了抱养九皇子或者十皇子的主意。 想要趁除夕夜把圣上伺候高兴了,顺势提一提,还花了大钱贿赂敬事房的太监,将她的牌子往中间放。 怎料碰上了这种事,容贵嫔肠子都要悔青了。 容贵嫔的哭声传到了各个宫苑。 太后自然也听闻了。 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太后却是猜到了。 太后坐起来幽幽道:“圣上到底不年轻了。” 花锦城道:“圣上大抵不愿服老,看着满后宫花朵一样的女孩儿们,哪个男人能沉得下心?” 太后道:“把消息告诉皇贵妃,让皇贵妃给圣上安排几个可心人儿。” 花锦城道:“这是自然。” 应下来后,花锦城又问道:“您今天为何要提起给九皇子找养母之事?” 九皇子和十皇子没有母家可以依靠,追随者们都隔着一层,可不会竭尽全力。 大家的目标虽然一致,可都会防着彼此,毕竟谁也不想拼尽全力后,给别人做了嫁衣。 若是给九皇子找了养母,就意味着九皇子派有了领头羊,对太后是不利的。 太后冷笑一声:“圣上多疑,你越是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是不做什么。” 花锦城一笑,道:“太后娘娘神机妙算,奴才佩服。” 时候不早了,太后有些乏累,便让花锦城退了下去。 花锦城离开前,只听太后道:“记得备上牡丹糕。” 花锦城道:“知道长公主明天要来,奴才记着呢。” 太后寡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 今天的宫宴是群臣集会,明日长公主入宫,太后才能跟她说些体己话。 自从上次五皇子轻生,君泽被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长公主便抛下所有顾虑,一心一意为夺位做准备。 沉寂多年,终于有了当初摄政公主的样子。 哪怕只是私底下,也足以让太后满意。 母女二人分别十六年,感情又和好如初。 ------------------------------------- 翻过年,到处都是张灯结彩。 京都城门口的守卫将手缩在棉袖里,冻得瑟瑟发抖,但还是例行公事,对每一个进出城门的人检查路引。 关言骑着马,踏着风雪赶来。 天大寒,城门来往的人不多,关言骑在马上就要经过,却被城门的守卫拦了路,要检查他的路引。 关言晃了晃腰间长公主府的令牌。 守卫依然道:“长公主府的人也要检查路引啊,下马下马。” 关言皱起眉头,他走之前,只要亮出长公主府的令牌,小官小吏们无一不恭恭敬敬。 怎么离开了几个月,形势大变。 明知他是长公主府的人,进个城门还要他下马查路引。 关言不欲多生事端,下了马把事先准备好的路引交了出去。 磕磕绊绊回答了守卫几句问话,守卫便放他离开。 可惜关言耳力灵敏,马行几步,就听到背后有人笑话他是个结巴。 关言皱起眉头。 这群人竟然一点儿也不把长公主府放在眼里。 但关言不愿多生事端,一路回到长公主府。 未来得及修整,关言衣服头上的风雪都没拍,就来到了鹤立院。 进到屋子里,关言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而他的主子,半靠在软榻上,消瘦了许多。 关言道:“您受伤了?” 在京都横着走的王爷,竟然让人给打了,而且瞧着伤势不轻。 君泽道:“你不在京都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一些事,后面再跟你说吧,你先把在落日关查到的事情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