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山》 初上 车窗外,细小的雨丝在黯淡的玻璃上画出一行行泪水,甄静坐在车内看着外头一望无际的蓝灰色大海从自己眼前快速飞掠而过,车子正行驶在滨海公路上,和灰色的海互相对看的是一墙看不到尽头同样因为雨而显得灰暗的山壁,车里流洩着杂音不断的广播,甄静转头不想再看那脏脏的海了,她悄悄看向前座的驾驶人,开始在自己小小的脑袋瓜内努力理解现在自己的处境。 就在几个月前,甄静的父母因故双双离开了人世,在临时找不到亲属照顾他的状况下,年仅八岁的甄静被紧急安置在育幼院内,她还来不及消化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披上麻衣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前,那上面摆着她最喜欢的爸爸和妈妈的照片、插着香的炉子还有看起来放了很久的冰冷饭菜,穿着白衣服的大人突然一声大喝,桌子后面的两个小门「轰」地一声自己打开了,门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原本停放在照片后面的两个木箱开始被缓缓地捲了进去,她看着火舌贪婪的舔拭那薄薄的木板,然后喷着火的门猛然关闭,那瞬间甄静似乎懂了绘本上说的,那些老师和院长都避讳不谈事情,她开始放声大哭,哀哀的童音响遍死寂的巨大空间,哭了许久以后,累极的她只记得院长用他温暖的大手拍着她不停抽搐的肩膀,接着她就糊里糊涂地回到那间充满哭声的小小房子内。 在育幼院内甄静发现她不是唯一被迫接受和父母分离事实的小孩,有许多年纪比她还小的孩子也同样没有双亲的看顾,她想要当一个大姊姊,照顾那些跟自己有相同命运的弟弟妹妹。但他没有当太久的大姊姊,这个说是她叔叔的人有一天就跟在院长的背后出现了,院长跟甄静说这个人是爸爸的表弟,因为发生意外后兄弟失联加上又住得很远,所以一直到最近才知道甄静的状况,一收到通知他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到育幼院来找甄静要带他回家去,同样的也是在甄静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下,他的行李就被打包上车,然后匆匆地跟院长、老师和那些弟弟妹妹说再见后,回过神来他又已经在一台不认识的车子上了。 甄静小心地看着握着方向盘专心眼前路况的男人,他应该是甄静看过算是好看的大人,叔叔的黑框眼镜后面有一对看起来很聪明的眼睛和高高的鼻子,微翘的嘴角好像随时都在笑,身体瘦瘦的让他看起来好高好高,事实上甄静站在他身边只到他的膝盖。或许是感觉到视线,月染微微侧头从后照镜内观察那双好奇的眼睛,一开始因为担心那孩子会紧张,所以让他一个人坐后座的决定似乎是对的,他可以在不惊动甄静的状况下好好看看这个从一上车就没有吱过一声的僵硬孩子,虽然住进育幼院后可能疏于打理,但可以看的出来他过世的父母把她照顾的很好,柔顺的黑色长发、粉白的肤质和精緻的眉眼,只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像外面的天空一样蒙上一层灰,月染在心里叹了长长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大可不必淌进这件麻烦事里,但他实在不忍故人的孤女无人照料,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培养一个助手,只是他已经孤身一人很久了,自己也没有把握可以照顾好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安慰自己凡事总得先试试看,所以他决定先开口打破沉默: 「坐了这么久的车应该很累吧,我们快到了,再忍耐一下就好。」 突然听到月染开口对自己说话着实吓了甄静好大一跳,他偷偷的覷了后照镜正看着自己的月染,紧张的回说: 「谢…谢谢叔叔。」 听到人家叫自己叔叔,月染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彆扭,他清了清喉咙尽量用和蔼的语气说: 「虽然我是叔叔,但我从来没有被人家叫过叔叔,你就叫我月染吧,这是我的名字。」 接收到这个让人困惑的讯息让甄静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但他还是吶吶的开口: 「可是这样没礼貌……妈妈说……」 一提起思念的人让甄静的心脏猛烈的收缩一下,泪水瞬间满上眼眶,喉头也像被哽住一般无法完成句子。 月染见情况不妙马上转移话题。 「叔叔的家就住在山上,我们刚刚开了好久就是在爬山,你看看就是左手边的那片山壁,这座山叫做哑山。晴天的时候很漂亮喔。」 后座只传来甄静吸鼻子的窸窣声,月染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把心思先放回路上,车子又在广播杂音中行进了一会,终于开上了一块平坦的地面上,映入甄静的眼前是一栋偌大的红色斜屋顶房子,就像是他图画纸上的房子一样,大门在房子的正中间,两边各延展出两扇有着十字窗槛的圆洞,屋前的空地有一处小菜圃,旁边还有一片花园种着正大力绽放的绣球花,在雨水的浸润下蓝色和紫色的花瓣显得格外娇艳,月染俐落的将车子停妥后,把放在副座上的行李拿起,随即下车撑着黑色的伞来到甄静的车门口,车门打开了,甄静听到月染用有点雀跃的嗓音说: 「欢迎来到我的家,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了。」 经过好一阵心理交战以后,现在甄静的粉色娃娃鞋已经踩在有点泥泞的土地上,看着这座矗立在雨中带着童话色彩有点不真实的房子,只觉得心里的不安快要把自己的胸口淹没了。雨势逐渐变大,月染只好拉起甄静的小手快步地走向屋簷,甄静冰冷的手碰触到月染温暖的手心,那要冒出喉咙的焦虑终于得到了一点点的安慰,他顺从的跟着月染来到拱型的大门口前,看着他拿出钥匙打开门,月染推开门时对甄静说: 「喔,我忘记跟你说,我是专门研究这座山的,恩……该说是学者吗?不管了,因为工作实在太多了,所以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助手,不过现在的助手真的不好找,特别是这种荒山野岭,根本没人想来,所以可能要麻烦你当我的助手了,多多指教喔。」 甄静看着月染英俊的脸蛋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也不管自己莫名就被安上助手的称号,情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回给他一个傻笑,但是下一秒进门却立刻被从脚边迅速窜过的物体吓得失声尖叫,慌乱的他反射性地抱住月染的大腿,眼睛慌乱的四下寻找地板上任何可疑的事物,月染的手轻轻的拍了他一下,甄静这才抬头看他,发现月染的肩上多了一隻毛茸茸的生物,那是一隻长得像松鼠又不是松鼠的小动物,通体焦糖色的毛皮,胸前雪白的软毛像穿了白色背心一样,两隻圆圆的耳朵下是一双黑豆般浑圆的大眼,那个小动物也同样在观察着自己,甄静还是吓得不敢动弹,月染对着肩上的假松鼠说: 「他才第一天来,你不要吓坏她。」 那毛绒绒的小东西好像听得懂一样,但是却生气似的迅速从月染的身上溜走,他一窜身就爬上屋樑,只露出半颗小脑袋盯着底下的两个人,月染费了一点力气才把抓着他不放的甄静从腿上剥下来,然后对他说: 「那是一隻黄鼠狼,跟我一起工作的,你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 屋樑上传来黄鼠狼似是抗议的叫声,甄静不安的看了看天花板,回头对月染说: 「他是叔叔的宠物吗?」 「恩,他不是我的宠物,我们只是一起工作,他会帮我进行一些研究,山里面居民吵架他也会帮忙劝架。不可以把他当宠物喔,也不要摸他,他很兇的。」月染语带深意的说完后就笑着把视线转回樑上的动物。 甄静看着那隻不到三十公分像绒毛玩具一样可爱的生物,实在不能想像他能帮什么帮忙,不过看着那双藏在阴影中的闪亮的漆黑宝石,他决定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但他听到这里有住其他居民时勾起了一点兴趣,他好奇的抬头询问: 「其他的居民都住在哪里?那边有学校吗?」 月染这时才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喔,他们不是人类是妖怪。有熊、鹿、兔子……那些的,至于你说到上学……,糟糕!我没想到这件事,嘖!我得想一下怎么办才好……」 月染皱起眉,自顾自的嘟嘟囔囔了起来,完全忽略了在身边脸色逐渐苍白的甄静。 妖怪?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是在说绘本里面那种长得绿绿白白有尖锐牙齿的奇怪东西吗?甄静这一路上好不容易压下的恐惧和慌乱一瞬间在脑袋里爆开了,这个人好奇怪,他真的是自己的叔叔吗?为什么爸爸会有这种亲戚,一定是在作梦一定是在作梦! 很久很久以前 等甄静再张开眼睛时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完全没有印象,他只知道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小小的房间,床旁边有一张样式简单的四脚书桌,书桌的对面是一座高大的衣橱,家具全都是木头做的,而且还飘出一股让人心安的香气,晨光透过圆形的花窗洒进室内,在地上画出一个奇怪形状的十字架,甄静走下床在只放了一面镜子的书桌上找到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他找到放在最底下的拖鞋穿在光溜溜的脚上,然后就像着了魔一样被空气中一股香甜的食物气味吸引走出了房间,循着那股香味他来到了位于屋后的厨房,看见月染正忙着把刚煎好热呼呼的松饼淋上琥珀色的蜂蜜,桌上还摆了翠绿的蔬菜和艷红的番茄,煎锅里是黄澄澄炒的刚刚好的欧姆蛋。月染看见甄静呆呆地站在厨房门口,忙不迭的放下手上的盘子来到他面前,担心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他伸手摸了摸甄静的额头,才安心似的放下开口说: 「我昨天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不是很擅长跟小孩子相处,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好吗?」 甄静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只觉得肚子好饿,他现在只想把桌子上看的到的食物都塞进肚子里。月染彷彿看透他的心思一般,他勾起一抹温柔的笑,伸手拉甄静到餐桌前让他入座,给了他一副儿童用的塑胶刀叉后让自己也跟着坐定,好看的嘴角漾起一朵花,他柔声的对甄静说: 「那我们开动吧。」 只见甄静的小手拿着叉子迫不急待的戳起一块松饼就往嘴里送,自从他到育幼院以后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他的小嘴塞满了外酥内软的咖啡色松饼,月染则是优雅的用刀叉把他们分成小块放进甄静的盘子里,看着他狼吞虎嚥的样子,嘴角的笑花也渐渐盪开。 「你吃慢一点,我做了很多。」 甄静喝下一大口香浓的牛奶,接着往欧姆蛋进攻,却看到月染将绿色的蔬菜和番茄也一起放进自己的盘子里,他皱了皱眉头,月染随即开口: 「偏食会长不高喔。」 甄静只好将蔬菜和番茄混入热腾腾的蛋内,囫圇的通通放进嘴里。一阵风捲残云后,他已经饱得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得打了一个小嗝。月染看甄静得脸色终于不再这么苍白,露出了放心的笑容,但吃饱喝足的甄静可就不这么想了,他想起昨天月染说的山中居民,一双大眼不安的盯着眼前这个刚刚让自己饱餐一顿的大人,在心里百转千回不知几回的他终于鼓起勇气说: 「叔叔……这里真的有妖怪吗?你要把我餵给他们吃所以要先餵饱我吗?」 月染听到这句话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扶着自己的额头,就在哭笑不得之间突然灵机一动,然后就对着坐在椅子上侷促不安的甄静说: 「叔叔说过不会伤害你的,但是根据我多年的研究发现住在山里的妖怪最喜欢吃有礼貌的小孩了,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叫我月染,这样才不会被妖怪发现你是有礼貌的孩子,不然会被一口吃掉喔。」 月染看着眼前突然胀红了脸的甄静,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说过头了,他安抚的拍拍甄静的背说: 「我开玩笑的啦,我也说过以后你是我的助手了,我会叫你小静,你也叫我月染,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得力帮手,就不会欺负你了,这样好吗?」 甄静只好点点头,月染点点头满意的笑了,他站起身来离开座位来到甄静的身边说: 「既然你也吃饱了,那我带你逛逛这附近吧。」 甄静依言也跟着月染离开位子,两人从厨房旁边的木製梯子一阶一阶的往二楼走去,甄静这时候才发现这房子全部都是木头盖的,而且每个地方都可以闻到和自己房间家具一样的木头香味,他很喜欢这个味道让自己有放松的感觉,这时候听到走在一旁的月染说: 「这间房子是用檜木盖的,檜木很坚固,而且他的香味防虫,是很好的建材,就算是用了好几十年的梯子也还是很坚固喔。」 语毕还真的在梯子上跳了两跳,只听到「篤篤」两声沉重的响声,连个吱嘎声都没有,月染的脸上浮出一抹孩子般得意的笑容,甄静看着他,心里只觉得他还真是个奇怪的大人。两个人踏上二楼的地板,楼梯正对着一片明亮的落地窗,旁边有一扇巨大沉重的木门,月染拿出钥匙俐落的打开,但映入甄静眼前的却是一片黑暗,让他下意识的想退回有光的楼梯间,月染这时伸手「啪」的一声打开了电灯的电源,温暖的黄色光线顿时充满了整个室内,甄静这才看清楚原来二楼是一间超大的图书室,他眼睛所及的地方几乎都被书淹满了,但是却没有一本是他认得的,那些书的书名有些是他看不懂的文字,还有一些是用线穿起来的,有的书甚至看起来多翻两页就会整本散开。空气里瀰漫着旧书潮湿和霉菌的味道,就算是檜木的书橱也没办法掩盖的气味。 「空气不太好对吧?这里有些书太老了,如果照到太阳很快就会坏掉,所以这里没有窗户,臭味也散不出去。你就忍耐一下吧。」 月染笑看着微微皱起鼻子的甄静,顺手打开了换气扇,原本安静无声的书房响起了马达的低鸣声,接着他被带到一张放有笔记型电脑的书桌旁,月染继续解说: 「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就算我说的我的工作是研究哑山,动物啦、植物阿、河流、地形……都是我的研究对象。」 「包括妖怪吗?」甄静怯怯地抬头问。 「对,包括妖怪。」月染摸了摸甄静的小脑袋,然后拉了一把椅子让他坐下,自己则到书架上去找书,他一边找一边说: 「你昨天睡着以后,我有去帮你问了上学的事,那些人说只要环境和设备没问题,就可以在家自学,所以以后白天你就上课,这里这么多书,应该够你学了才是。我也可以当你的老师。」 甄静环顾了一下四周高耸入天花板的架子,这里的书的确多到自己可能一辈子也读不完的程度,可是他要从哪里开始呢?正当他又皱起眉头时,看见月染已经从书堆里抱着一整叠书走回来了,他把那叠几乎有甄静身高这么高的书重重的放在已经不能挤出更多空间的书桌上,然后笑咪咪地对着目瞪口呆的甄静说: 「我看就先把这些看完吧!」 「这么多啊……,我看不懂怎么办……」甄静的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别担心,你看不懂我会教你,那我们就来上第一堂课吧。」 月染说着就伸手去拿了书堆最上面的那本书,甄静乖乖的凑到他的身边,放在月染手上的是一本用白色硬壳装订的书,但不知是因为年代太久还是翻阅过很多次,整本书看起来黄黄脏脏的,而且这本书没有书名。月染轻轻将书页翻开,赫然是一本精緻的手写书,写字的人字体娟秀,但有趣的是在那下面却是画着有如儿童初笔般的拙劣插图。 「这本书好奇怪喔。」甄静老实的说。 只见月染用手轻轻的抚过书页,用一种怀念又寂寞的语调说: 「这是我母亲小时候帮我做的书。」 「哇,你妈妈好厉害喔。」甄静决定无视那特殊的插图,月染却像是看穿了一样接着说: 「他给我书的时候上面没有画,那些画是我小时候自己画上去的。」 「喔……这样啊,那这个是大便吗?」甄静的小手指向书中一团状似捲起来的条状物,月染看了失笑出声: 「不是,不是,好了,我要开始上课了,小朋友还不乖乖坐好。」 月染板起了老师的样子,甄静立刻正经八百的坐在位子上不敢乱动。月染满意的看了看他的学生,然后开始一页一页的翻起书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哑山的山上住了一条名字叫做『卑』的大蛇,他的法力强大无所不能,不只可以呼风唤雨,也可以一尾巴就把好几棵大树劈倒,住在山里的人类和动物都非常的敬畏他,他们帮卑盖了一座山神庙,每年都会准备好多的供品给他,希望卑可以保佑哑山。可是卑的脾气很不好,他常常一生气就下大雨让大家辛苦栽种的稻米和蔬菜淹死,还会偷走村子里好不容易养大的鸡和鸭,有时候还会骗在山里迷路的人让他们不能回家。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一群人,他们告诉村民卑的法力都在他的器官上面,只要拿走他的器官,卑就无法做恶了,于是村民们就计画在送给山神庙的供品里面放了会让卑睡觉的酒,等卑睡着以后,村民们就把卑的眼睛、牙齿、鳞片、骨头和尾巴偷走,失去法力又受了重伤的卑只好逃回深山里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书本最后的笨拙插画停在一隻双眼打了叉叉的大蛇上,甄静只是默默的伸手去摸那双眼睛,然后无俚头的问了句: 「他们偷走他的身体有帮他麻醉吗?」 月染先是愣怔了一下,随即就笑了,那笑容就像春天的阳光一般和煦,他温柔的摸了摸甄静的头顶说: 「可能有吧,听好了,小静,这本书是我的宝物,我想要跟你分享,以后他就是我们共同的宝贝了,你要好好珍惜他喔。」 甄静的小手接过那本古旧却意义非凡的绘本,他把它轻轻地贴在胸口感受那不可言喻的重量,然后慎重的对月染点点头。 「一言为定。」 元篱 『森林在燃烧,树木倾倒了,河川在乾涸,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正一点一点的失去色彩,夺走这一切的可恨仇敌啊,我用身上的血肉诅咒你们世世代代堕入地狱永不安寧。』 元篱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既无风也无雨更没有什么森林大火,又再次颓然的躺回枯木堆里面,他不知道其他的族人是不是跟自己一样也会做梦,他以为这是人类那种脑袋很大的生物才会有的困扰,下次遇到月染问问他好了,卑一直到现在还是憎恨着自己和人类吧,还是这只是他自己以为呢?但是梦境里面尸横遍野满地焦土的画面实在太鲜明了,让元篱隐隐的感觉那是卑的怨气造成的,想着想着他的脑子又开始模糊了,这时候洞口外面传来一声一声的呼唤: 「元篱大爷,元篱大爷唷。」 元篱探出头来看到一头鹿站在树下正往这里叫唤,他懒懒的踱出洞口,那是个藏在巨木下的树洞,在雄伟的树旁有一座已经颓倾的木造建筑物,满是青苔和藤蔓的墙面上隐约可以看到巨蛇的符号,这时候天色才刚露出鱼肚白,濛濛的天光映得那间破屋更显得凄凉不已,元篱朝着那头鹿问道: 「这么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嘿嘿嘿,也没有什么啦,只是想问问元篱大爷今天有没有要去月染大爷那边,我有东西要拜託你。」 那鹿笑的嘴都快歪掉了,元篱挥了挥爪子,瞟了一眼鹿头上还有点血淋淋的缺口,不是很感兴趣的说: 「什么东西?」 只见那鹿献宝般地从旁边的草堆里滚出两根还沾着褐色血块的毛茸茸物体,笑嘻嘻的说: 「这是我今天早上自己撞下来的新鲜鹿角,差点没把我痛死,要拜託你交给月染大爷,这可是我的精血啊,帮我换点上次他给我的那个什么外国进口的鹿饼回来。」 元篱听完后随即骂他: 「你撞断自己的角就只为了要换那什么鬼鹿饼?」 「唉唷,你怎么讲话跟我爸一样,这角会再长啊,你一定没吃过那个鹿饼,我跟你说,那味道比起这满山的野草树叶美味不知道多少倍,而且你不知道,有那鹿饼,女孩子都喜欢我,谁还需要去跟那些臭鹿打架,断了角还不见得可以有美人可以抱,我这个叫做上次月染大爷教的什么……啊!聪明消费啦。」 元篱不屑地哼了一声,但还是把地上的鹿茸捡了起来拿进树洞内,又再走了出来和那头鹿交谈。 「最近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还不就是每天吃草拉屎,真希望赶快变热,我要讨个老婆生他个一大窝小孩。」他的脸上又再度浮现那作梦般傻笑的表情,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转头问元篱: 「欸欸,元篱大爷,元篱大爷,听说月染大爷带了一个娃娃回来,是真的吗?」 「恩,真的啊。」元篱不是很想继续话题的挠了挠耳朵。 「月染大爷干嘛没事带个娃娃回来,他要让他住在这里吗?」 「你这么想知道,干嘛不自己去问月染。」元篱不耐烦的反呛道。 「唉唷唉唷,元篱大爷这么说就不对了,不是每个人都跟元篱大爷一样会变成人的样子啊,要是我跑去找月染大爷说话被那个娃娃发现,我就成了稀世珍宝了,他要是找猎人上山来抓我,我不能让我未来千百个子子孙孙没有祖宗啊。」 元篱冷笑一声: 「你倒是挺机伶的,回到山里的时候就跟他们说,不要去招惹月染带回来的那个小鬼,后果自负。」 那鹿又嘻嘻笑了两声,一边应承着一边迈步离开了元篱的住处,身影消失在看不见尽头的树林内。 元篱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也许是气月染带了太多人类的物品影响山里动物的行为,儘管他知道月染没有恶意,他只是希望藉由这样的交流让两边可以互相了解,可是他不想了解人类,他也不觉得自己和山上那群傢伙需要了解人类,他只想跟他们划清界线。因为在这百年间他看过太多人类丑恶的行为,他厌恶人类,却也对和人类联手戕害卑的自己感到困惑,所以就算到了现在,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卑的怨气就缠绕在自己的身上,百年都过去了,那股无法消散的恶臭还是时不时的搔弄着他的鼻尖,等他一不留神就会反噬过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元篱自己也不懂月染为什么又要带一个人类回来哑山,他一直以为月染会这样孤身在这座被诅咒的山上直到死去,难道是因为一直一个人面对一群不是人的生物终于让他想念同类的味道了?他记得月染说过这个感觉叫做寂寞。所以月染是感觉到寂寞吗?对元篱来说这是个难解的问题,他的族人都在自己身边,而且自从卑败逃以后,他们在这座山里的势力逐渐壮大,他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感觉。对他来说,只有对于死亡和灭族的恐惧才是难熬的,月染也曾经笑着跟他说这种烦恼才是最真切的烦恼,其他都是因为人类的脑袋太大才会幻想出来的。 就在他发呆之际,太阳已经默默的要爬上天空最高的位置上了,这时远处飘来的一朵乌云逐渐遮蔽了原本骄傲的艳阳,眼看就要下起倾盆大雨了,元篱这才想到什么似的衝回巢穴内,将刚刚拿到的鹿茸角和其他动物交託给他的物品一股脑全都塞在一个鼓胀的登山包内,包包里塞满了那些傢伙拿来想要交换人类世界的东西,有龙脑樟木、琥珀和在绝壁上才能摘到的燕巢,里面也混杂着几颗细碎的砂金……等都是些放在山里面很平常,但是换到人类的城市就会变成珍贵的宝物,月染会将这些东西换成人类的药品、食物、书籍、电器或者是手工艺品交还给他们,他会解说东西的用法,也同时传达一些人类世界的资讯。 「这个行为是最一开始的商业活动,把你有的东西拿去交换需要的东西……。」 元篱想起那张带着眼镜专心在木板前写着粉笔字的脸,他有好几次都想摇晃月染让他醒醒,这些动物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很清楚如果有一天哑山不再是哑山,其中有一些知识也许可以帮他们避过大祸,但他不愿意去想像那一天的到来,月染也说过人类可能是唯一有过去、现在和未来概念的生物,其他生物就只是按照着自己的规律活在世上然后死去,他不记得是在和人类接触后才开始有这个概念,还是当他发现自己活得比其他族人都要久上许多的时候,可是他不喜欢这个体认,因为有过去,所以他有甩不开的包袱,因为有未来,所以他有对于未知的恐惧,这些都是当他还是一隻只是活着的生物时所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将塞满货物的包包拖到自己居住的大树后方一个以人工挖开的大洞中,在那个洞中有个用粗壮的麻绳和竹製的滚轮打造出来的运输工具,绳子每一个固定的间隔上都有一个巨大的木盒,这是百年前人类村庄的工匠设计用来运送祭祀卑的供品所打造的地下通道,现在卑走了,经过月染的改良和加强,这东西成了山上居民和人类交换物品的输送山车。 元篱将那包东西放上其中一个木盒,慢慢地拉下装置在洞口处的棒状木製机关,远处传来水车的转动声音拉动了麻绳,那木盒就这样缓缓的往山下那栋红色屋顶的房子送去,等到确认那包包安稳地停在月染房屋的后院上。元篱用最快的速度往森林内奔去,他要在开始下大雨前抵达目的地,真的很讨厌这群装神弄鬼的臭狐狸,娶个媳妇还要搞个这么大排场,听说他们还偷偷用好几株挖来的上好人蔘拿去拜託月染帮他们准备什么薇拉王的「尾丁追思」,连发音都唸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跟人家赶什么时尚潮流,还不如学那群鹿一样直接拿仙贝去换老婆还比较快,这群没骨气的傢伙! 密布在天空中的黑云已经完全遮蔽了太阳,森林的白昼变得有如黄昏一般的阴暗,豆点大的雨滴一颗一颗的落下,森林里开始响起有如交响乐般沉重的鼓声,远处隐隐听到了锣鼓和嗩吶的声音,一群用两脚站立的狐狸,黑的、白的、花的、灰的……他们排成盛大的队伍护送一顶漂浮在半空中的轿子正缓缓的往森林深处前进。 狐狸娶亲 甄静和月染坐在屋子前的藤椅上,他们两个人手上都有一杯正冒着水珠的冰凉玻璃杯,里面装了顏色透明的气泡饮料和冰块,随着他们搅动手中的吸管发出沁凉的声音,两个人在上完甄静的第一堂课后便离开了满是书本又灯光黯淡的二楼,月染准备了一些点心和饮料,他们就坐在屋子前居高临下静静眺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 月染没有骗他,在晴天的时候从这个半山腰的小屋看出去真的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海,所谓的依山面海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甄静吹拂着清爽的山风、嗅闻着森林的气息,眼前是一片闪闪发光的巨大蓝色宝石,与之相接的是同样无边无际的天空,掛着变幻无常的雪白云彩,在甄静小小的脑袋中烙下了难忘的记忆。然后他想起了刚刚在书楼两人说的话,月染答应他可以把那些书拿回自己的房间去看,这让甄静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有点害怕一个人待在那间宽阔幽暗的二楼空间,还有那本月染小时候的绘本,后来月染的妈妈好像也在月染很小的时后就死掉了,甄静敏感的注意到说着这件事的月染好像那天在车上他提到自己的妈妈一样悲伤,虽然甄静没有看到他哭,可是他决定不要再问月染关于他母亲的问题,就像在育幼院时他和其他的小朋友都不会说到爸爸妈妈一样,甄静本来以为大人都很勇敢不会害怕伤心的事情,但他现在不太确定了。 「月染……」甄静鼓起勇气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月染让人心安的嗓音传来,却让甄静差点又失去把话说完的勇气。 「谢谢你让我住在这里,我会好好读书也会当你的助手。」 「那真的是太好了。」月染笑着对他说。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助手要做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吗?我会怕老鼠也不喜欢蛇跟虫……」甄静抬起他侷促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望进月染的黑眸,害怕听到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月染伸出大手轻轻的拍了拍甄静的头回道: 「不要担心,我也很怕那些东西,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帮我分担一些家务的助手而已……」话没说完他就听到后院传来一阵微弱的铃声,他随即看了看天色,果不其然在更高的山边黑压压的乌云已经聚拢了,他把手上的饮料一饮而尽,也对身边的甄静说: 「这个等我们回来再说,现在你先跟我去送个礼。」说完便伸手拉着还在状况外的甄静回到屋子内,他让甄静回房间换了一套乾净的衣服后,自己背上一个防水的背包,拿了简单的雨具又回到屋外,这时远处已经可以听到隆隆的雷声,甄静看着山上那片浓重的黑云,有点不安的开口: 「好像快要下雨了,我们要去哪里?」 月染安抚他说: 「放心,狐狸要娶亲了,他们会先下一场雨让不相关的东西都避开,等我们走上去雨就会停了。」 狐狸娶亲?月染又在说自己听不懂的话了,这让甄静的不安又扩大了一点,但他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发生可怕的事情,然后就跟在月染的身边一大一小开始往高处更茂密的森林走去;山路很陡峭,对长年生活在此的月染来说也许就像走在平地一样轻松,但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八岁女孩来说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一路跌跌撞撞好几次还差点被树枝绊倒,如果不是月染眼明手快及时捞住他下坠的体势,他现在应该已经浑身是伤了。 「对不起,我应该要先想到你的体力是不是能够负荷的。」月染在不知道第几次抓住他不让他往前扑倒的时候歉然的说。月染思考了一下就索性将原本背在身后的背包挪到胸前背着,然后背对着甄静蹲下说: 「我揹你吧。」 「可是……。」甄静还犹豫不决时,月染接着开口: 「山上的雨应该快停了,我们会赶不上婚礼,这样会惹他们生气的。」 甄静听了赶紧跳到月染的背上,月染的背比他想的还要宽广结实,甄静的小手乖乖的还在他修长的脖子上,确定甄静抓稳以后,月染说了一声「要抓紧喔。」便开始奔跑了起来,在崎嶇的山路上被人揹着奔跑,颠的甄静都要吓坏了,他紧紧地搂着月染,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滑下他的背然后摔个头破血流,就在他开始分不清东西南北差点把早上的食物通通吐出来以前,月染终于停下来了。 「我们到了。」说完就蹲了下来让在背上的甄静慢慢的滑落地面,顺便活动一下他差点被勒断的脖子。甄静难为情的撇过脸去不看月染颈侧那红红的印记,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月染只是笑,他指了指前面一块被树木挡住的平地说: 「就在前面了,我们走过去吧。」他拉起甄静的手就往前走。 甄静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这幅画面,随着他们逐渐穿过树林,眼前不远处是片刚下过雨还泥泞不堪的平地,那里站满了好多不同顏色的狗,没有一百隻也有五十隻了,他们都围着一棵巨大的树墩,在树墩上也有两隻狗,一隻黑色一隻白色,他们双眼紧闭面对面的站着,周围除了风的声音以外,一切都静謐的可怕,看到这幅景象让他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他可以踏进的领域。感觉身边的孩子停了下来,握着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的发抖,月染轻轻地回握,然后蹲了下来将背在胸前的包包打开,拿出放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精巧的红色丝绒布盒,月染小心的打开,里面装了一颗璀璨的黄色宝石,甄静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可以感觉得出来那是很贵重的物品。月染将布盒重新盖好,然后放到甄静的手上接着对她说: 「今天是哑山狐狸娶老婆的日子,你看到树墩上那隻白色的狐狸就是今天的新娘,这个礼物是要送给她的,这个任务就交给你这个小助手了,你可以完成吗?」 甄静害怕的只想把手缩回去,但是却被月染牢牢地握住,眼看她水汪汪的大眼就要急出泪来了,月染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额头继续说: 「你很害怕吗?那我们一起过去,这样好吗?」 甄静后退想要逃跑,却不慎踩到了身后的落叶发出了窸窣声,那群本来还背对自己的大狗小狗通通往这边看了过来,其中有一些还发出了警戒的低鸣声,甄静脸都给吓白了,她求救似的望向站在旁边的月染,只见他伸手不由分说的拉着自己往前走,甄静想要挣脱却被月染抓得更紧,他用只有甄静可以听到的声音冷酷得说: 「不要怕,你一害怕他们就会更兇,把礼物拿好交给新娘就可以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狐狸群中,大部分的狐狸看见月染时就已经不再戒备了,只是用骨碌碌的大眼直盯着甄静瞧,走到一半时月染就不再前进了,他放开手,用眼神示意甄静自己往前去,甄静握紧手中的丝绒盒子,暗暗希望自己的汗不要弄脏它,他强迫自己抬头挺胸来到那棵百年树墩前,那两隻黑白狐狸还是闭着眼睛,甄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努力克制自己发抖的声音对着白色狐狸一字一句大声的说: 「恭喜你结婚了!这个礼物送给你,祝你们从此以后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白色的狐狸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甄静觉得自己腿要软了,这时候突然感觉手上一轻,那原本还躺在自己手心的红色盒子这时候居然凌空飞了起来,甄静慌张地想要回头找月染时,白色的狐狸睁开了双眼看着甄静,那双澄澈的黑眸彻底攫住了她的注意力,这时候甄静才注意到牠身上有着近乎银白闪闪发亮的美丽毛色,而那双勾人的狐眼里好像装了亿万颗星星一样发出动人的光彩,看的小小年纪的她目瞪口呆,情不自禁地说出: 「你好漂亮喔……。」 有那么一瞬间甄静以为自己看到她笑了,然后那只红色的盒子就这样飘过甄静的眼前在她面前打开了盖子,里面黄色的宝石也飘出来了,那美丽的东西就这么不偏不倚的落在那隻雪白狐狸的额头上。看到这个景象的狐狸们一隻隻开心的朝天鸣叫了起来,这时甄静才转头看到狐群中的月染,他给了自己一个嘉许的笑容,甄静也笑了,他终于可以把腿软下来了。 秽 金乌西沉,月兔东昇,林子里的盛宴正酣,月染一手拿着酒杯坐在一旁饶富兴味的看着那群狐狸在月光下狂欢的样子,累极了的甄静已经在他身旁的草地上睡着了,她身上盖着月染从背包内拿出来的毯子,小小的胸口规律的起伏着,丝毫不受眼前喧闹不休的情景打扰。这时有个人影慢慢地朝着月染走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英俊少年,金色柔软的头发衬着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眸,和狐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勾人美目内有一抹狡黠的妖异色彩,高挺的鼻子下是一片紧抿的薄唇让人分不出他现在的心情是好是坏。 「我没想到你会用人类的姿态出现。」月染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朝着来人举起手中的酒杯一敬。 「我只是不想抬着头跟你说话而已。」元篱没好气地回道, 他走到月染的面前看了看睡在一旁不醒人事的甄静,就逕自走到另一边和月染并肩坐下了。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带这个娃儿出现在这里,你就不担心他被生吞活剥吗?」 「我不觉得丈狐会让一个不重要的外人打乱他们家的喜事,更何况让小静和哑山三大族内的狐族有一个好的开始应该也不错。」月染举起手中的杯子又喝了一口。 「那我呢?」 月染笑着将脸转向显然在闹脾气的元篱说: 「你们未来有的是机会相处。」 「你是要我当人类小孩的保母?」元篱不可置信地加重了口气。 「哈哈哈,不敢不敢,我跟天借胆也不敢让你这位尊贵的哑山第一大族族长做这种事,只是小静以后就住在我那了,你们以后会常常见面,他也会帮忙处理一些山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嘛。」说完月染将视线调回到那群几乎醉成一片的狐狸群中,向着其中一隻显然也喝茫的狐狸举起酒杯。 「是我觉得你在编理由还是你真的是在编理由。」 月染没有将脸转回来,但还是默默地放下酒杯叹了一口气: 「那孩子的父母有可能是因为我才过世的。」 元篱挑了挑眉 「你是说这孩子是……?!」 「对,是那对几个月前从哑山山崖坠落惨死夫妇的孩子。」月染漆黑的瞳孔内映着冰凉的月光。 「又不是你叫他们爬上山的,你也提醒过他们那些地方不可以去,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被秽给缠上摔下去也不是你的责任吧。」元篱拨了拨眼前的瀏海,不是很了解月染到底为什么要为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做这些事。 「不,这是我的责任。」 月染总是掛在脸上和煦的笑容消失了,他回忆起遇见甄静父母的那一天,那对夫妻突然出现在月染的屋前,刚开始看到他们的时候月染有点吃惊,因为哑山虽然以风景秀丽闻名,但也同样出了名的难爬,再加上时不时都有登山客失踪或是撞邪的传闻,大部分的观光客都只到半山腰左右的高度就止步了,想要攻顶的登山客一定会请熟悉山岳的嚮导带领从主要道路上山,月染的房子就是特地建在远离人烟的偏僻地区,所以看到甄静的父母两人,还真是让他意想不到,他们说是慕哑山之名来这里拍摄照片的,但是途中迷路了,正在进退不得之际看到这里有房子就跑来问路了,虽然他们这么说,但月染并没有看漏他们藏在背包内的捕兽陷阱,不熟悉哑山的外人在这里乱晃是很危险的,而且他也不希望看到有动物因此受伤。月染当时提议自己可以开车送他们下山,但被两人拒绝了,月染眼看阻止无用,只好拿出地图跟他们说明下山的路线,并且特别告诉他们千万不可以偏离路线,免得遇到危险,两个人道了谢以后就离开了,他就请当时也在屋子里的元篱去通知各族避开两人,谁知道不出一个小时,就有山上的动物回报说看到不在预定路线上的两个人被秽缠上的消息,等月染赶上山去已经来不及了,几天以后只见网路新闻刊载: 「山岳吃人!民眾登山不慎摔落山崖,独留八岁稚女,天伦梦碎。」 在那则短短的报导后面附了一张从监视器截图下来打了马赛克的小孩身影孤独的跪在灵堂前模糊的黑白照片,月染坐在电脑前面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许久,然后才下定决心拿起电话开始安排之后的事情。 元篱眼看好友陷入沉默,决定不再深究月染收养甄静的原因,改口说: 「不过你冒充是人家亲戚这件事就不怕被拆穿嘛?」 月染在心里感激元篱的体谅,笑容又回到了脸上回说: 「我有我的办法,你不用管。」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坐了一会欣赏已经高掛在天空的月亮,月染又开口问道: 「最近山中的情况怎么样?」 元篱耸的耸肩说:「没有听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不过秽的活动范围好像变更大了。」 「那有找到卑吗?」月染警觉的说。 「没有。」元篱摇了摇头,他把双手放在脑后直接躺在草地上仰望满天的星斗,接着又问: 「你呢?你那边也找不到吗?」 「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他藏的很好……」月染无奈地说,两人就这样静默的看着星空,好一会月染才又开口说: 「你真的相信卑会回来把大家都灭掉吗?」 「能不相信吗?而且你也说了秽的活动范围变大了,那群卑的倀鬼变多了,不就表示他还活得好好的甚至可能已经拿回哪一部分的器官了不是吗?」月染无奈的笑着眼神里有满满的阴鬱。 百年前的那场战争没能消灭卑,大家都知道以那尾恶蛇的作风绝对会回来报一箭之仇,所以能逃的人早就逃到天涯海角去了,留下离不开哑山的他们,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虽然过了这么长的岁月卑一直没有回来,但是他带来的威胁也从未消失,秽就是个让他们寝食难安的妖物,那是从卑被人类重伤后的伤口生出的黑色黏稠物体,他们没有意识只是无止尽的缓慢生长和分裂,成群结队的黑色蠕虫就像是在寻找失落的器官一样四处游荡,只要碰到有机体就会将他们吸纳进入体内夺走他们的生命,甄静的父母就是这样遇害的,一开始他们只聚集在南边的山谷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秽的移动范围越来越大,甚至开始侵蚀森林,森林里的动物都知道要避开那个邪物,但他们心里也很清楚,除非抓到本尊所在,不然总有一天他们都会被那黑色如柏油般黏稠恶臭的东西吃掉。 可是卑藏的太好了,没有人知道他躲在哪里,但是月染自己也明白就算真的知道卑在哪里,谁又能与当年那个狂暴的山神为敌呢?但他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卑,他要找到它,也许请求它的原谅,也许他们可以一起找到共存的方法,多么天真的想法啊,月染自己也在心里嘲笑过这个办法好几百遍,但是凡事如果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行不通,自己毕竟还是遗传了母亲的缺点啊,月染再次在心里苦笑了一回。 他和元篱两个人无声的对着月亮时,从喧闹的狐群中走出了一头灰色的巨大狐狸,他用双脚人立着来到两人面前,举起了爪上的酒杯对着他们热情地说: 「元篱大爷、月染大爷,来来来,让我丈狐敬你们一杯,你们两个能来真的是让我们狐族荣幸万分,还收到月染大人这么漂亮的礼物,我新媳妇儿真是好命。」 月染连忙端起酒杯也回敬道: 「不敢当,不敢当,能得到丈狐大人的邀请已经是无上的光荣了,一点小礼物不算什么,只是没有拿到您媳妇儿指定的衣服,是我无能。」 元篱在旁边也喝了一口酒,随即应了一句: 「你是说那个薇拉王的『尾丁追思』吗?我听说那东西也是白的,穿在你媳妇身上不就看不出来谁是媳妇谁是衣服了吗?」 灰色狐狸也不以为仵,随即哈哈大笑说: 「元篱大爷还是跟以前一样爱开玩笑啊,哈哈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天送礼的那个小娃娃莫非就是最近盛传月染大爷带回来的小媳妇吗?长的也真的是灵动可爱,虽然跟我媳妇比还差了一点,哈哈哈。」 月染笑着回说: 「他不是小媳妇,是我的助手,以后也请丈狐大人多多照顾了。」语毕后又对着那隻狐狸敬了一杯。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月染大爷的助手我们怎么敢怠慢,以后可以带他上山来找我那些狐孙子一起玩啊。」 正在寒暄之际,冷不防从黑暗的树林中传来一记冷笑声: 「看到你们对人类鞠躬哈腰的丑态真的是让我噁心,我看你们族长也不要当了,一个一个都学着人类擦脂抹粉唱戏去好了。」 月染、元篱和丈狐同时把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只听见地面传来落叶被摩娑的沙沙声,一条有成年男子大腿般粗的黑蛇从阴森森的森林里冒出,他慢条斯理地爬到三人的面前立起了上半身,红色的瞳眸闪着猎猎杀气,嘴里吐出了红色的蛇信,但是应该长有毒牙的两侧却空荡荡的,这不平衡的模样让黑蛇丑陋的面目更添诡异的气息。 涡蛇 空气瞬间变冷了,对峙中的他们彼此都不说话,肃杀的气氛和后面歌舞未歇的宴会形成强烈的对比。 「这可不是涡蛇大爷吗?您远道而来真是让我丈狐面子十足,来来来,我这次准备了好多好酒,我们到那边喝去。」 丈狐最先打破沉默,他热络的走向这条名叫涡蛇的不速之客。 「你这隻老狐狸少在那边打哈哈,到哪里都想拍马屁,你这三大族的族长也是靠这嘴脸当上的吧。真是给你的族人蒙羞。」涡蛇一番酸溜溜的话,就算是丈狐也不禁板起脸来了,怒目看着这个目中无人的傢伙。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工作没完成,丈狐大人恭喜你今天娶媳妇,今天我就先离开了。」 月染说完举起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轻轻地抱起身旁的甄静就要离开。但涡蛇似乎没有打算要让宴会结束,他扭动蛇尾往前挡住了月染的去路,血红的眼睛贪婪地盯着还在熟睡的甄静。 「大家都说你带了个水灵灵的娃娃来山上,今天我可是特意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还真是个下酒的好菜,要不我也去找几株你们人类很喜欢的草药来换换?」涡蛇缺了两颗毒牙的嘴勾了起来,形状丑恶。月染还没说些什么,坐在旁边的元篱口气冰冷的说: 「我以为你被卑拔掉毒牙废了修行以后就只能吃香菇喝露水了,今天来这里讲这些废话,是想以后连素都没得吃吗?」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恰恰可以勾起全场的注目,原本聚集在树墩上饮酒狂欢的狐狸们都静下来了,他们远远的看着这边,有些狐狸开始窃窃私语,有些则是一脸好戏上场的样子。涡蛇感觉到狐群的骚动,也毫不客气地回呛: 「像你这种叛徒,没资格对我指三道四,要是卑回来了,你绝对是第一个……?!」涡蛇的话还没从嘴边溜出就被一个箭步抢上前的元篱用右手勒住了脖子,元篱目光如电,手指用力陷入涡蛇湿滑的鳞片内,涡蛇痛苦地扭动身体,被元篱掐住的地方流出汩汩的鲜血,元篱不为所动的看着涡蛇一字一句的从齿缝间说出: 「不要在那边给我一句卑长一句卑短的,他废了你的时候,我都没看你这么喜欢他过,你这么想见他,我就送你去!」 说完元篱右手用力将他的脖子提高,涡蛇滑溜溜的长尾在下面乱甩试图缠住他的腰间,却被元篱的左手捉住,他就这样一手掐着头一手抓着尾,猛一提气把涡蛇往森林边的山谷方向用力拋了出去。狐群中爆出了一声欢呼,却随即被丈狐喝斥: 「看什么热闹,都散了都散了。」 眾狐们眼见热闹没了,酒也喝乾了,一个个都脚步蹣跚的离开了刚刚狂欢的树林各自回巢去了,丈狐眼见族人都散了,这才忧心忡忡的转头对着元篱说: 「元篱大爷啊,不是我要说,得罪涡蛇对你没好处。」 「我早就想扁他了,今天送上门来是他找死!」元篱蛮不在乎的说。 年老的狐狸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摇摇头,这时有几隻小狐狸从旁边跑了过来在他身边驻足,丈狐对元篱和月染说: 「我也该回去了。元篱大爷、月染大爷咱们下次见了。」说完也转头带着那几隻小狐狸离开消失在月色中。 「要去我家吗?」月染看着还在生气的元篱柔声的开口。 「不要!我自己有家!」元篱看都不看一眼还抱着熟睡中甄静的月染,趁着森冷的月光化回他原本娇小灵巧的身姿一窜身便消失在黑暗的树林中。月染目送他远去以后,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他只好收拾东西抱着甄静下山了。 ------------------------------------------------------------------------------------------------------------- 涡蛇的身体紧紧缠在山崖下一棵早已枯死的榕树上,树下是一片不见底的黑暗,涡蛇不敢移动,因为他知道在那片不祥的影子内有无数的东西正在蠕动,他们正为了头上这匹鲜活的猎物而兴奋着。紧紧缠绕着树干的蛇尾已经有点麻痺了,涡蛇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力气撑到有其他活物经过引走底下这群秽,如果不小心掉下去势必免不了一场血战,或者自己应该乾脆把尾巴放开直接掉下去让那些异物结束自己可悲的一生。 他本来是哑山蛇族族长之子,虽然族长之位向来都是由一族内最强壮的蛇担任,但因为歷代族长特意巩固自己的势力和佔有族内最佳的资源,其他那些连吃都吃不饱的族人根本无法与族长一家匹敌,而涡蛇又是族长歷经好几代与族内有其他异能的家族通婚后诞下百年难得一出生就已经具备大妖怪特质的天才,所以这位内定的下任族长从出生以来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十足,但这种好日子却被后来出现的卑给破坏了,卑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却长的比他更大、速度更快、力量更强甚至更兇残。随着卑逐渐崭露头角,族人们也都渐渐把目光集中到卑的身上,而卑也不负他们的期待成为哑山上绝对无敌的存在,明眼的都看出来谁会当族长了,只有卑自己……看不出来。 涡蛇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弟弟闯进来压在他身上然后俐落的将他象徵蛇族骄傲的毒牙拔下时的那份痛楚,他已经因为卑失去了所有,这个胞弟居然连自己最后的尊严都要剥夺。失去毒牙的涡蛇受尽全哑山妖物的嘲弄,就在连他自己都要放弃自己时,上天却突然送来了一份大礼———卑被赶走了,那个血腥恶毒戕害自己一生的恶魔受到了报应,不仅被伤成重残还逃得无影无踪了。而失去卑这个强大的后盾,原本趾高气昂的蛇族顿失所怙,他们只能迎回半废的涡蛇力图振作,但整个蛇族的命运就像涡蛇自己一样,被拔去毒牙只剩风中残烛,涡蛇常常看着那群曾经把他高高举起,在他失势时对他弃如敝屣,却又因为命运的捉弄而不得不重新投诚的族人们,他觉得这群蛇简直可鄙到可笑,但这又如何?他现在是族长,这群愚钝的族人只能侍奉他这个愚钝的主子,所以过去什么未来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他是哑山三大族之一的族长,而现在他正是伟大的涡蛇大人! 就在涡蛇不小心陷入自己的回忆时,底下的黑暗变稀薄了,有别的东西吸引了底下那群恶鬼的注意,涡蛇在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终于来了个替死鬼,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他扭动长长的身体攀往榕树的更高处,想看看是哪个倒楣鬼来送死,在即将破晓的晨雾之间浮出了两三个人类的影子,他们背后都背着铁桶,手上拿着一根长长的金属棍,金属棍的前端正在喷洒着白色的雾气,原本聚集在榕树底下的秽已经全部消失了,涡蛇没有猜错,他们全部都往人类的方向移动了,可是他在树上等了半天,只见那群人越靠越近,却没有半点被秽袭击的样子,涡蛇心中大感疑惑,那群怪物动作慢归慢,但是对付人类应该绰绰有馀了,他伸长了脖子想看个清楚,却看到让自己惊讶的一幕: 那些秽的确都靠到人类那边去了,但是所有靠过去的黑色物体都在碰到那根金属管喷出的白雾后就僵住不动了,这时他才看清楚走在那群拿金属管喷雾的人类后面还有一群人,他们拿着更粗的金属管把僵住不动的秽吸进背在他们身后的大铁桶内,这些人在抓秽?抓这东西可以干嘛?涡蛇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眼看他们越走越靠近自己所在的这棵树,涡蛇连忙从光秃秃的榕树上爬下来躲到树后的草丛,只见那群人来到树旁停了下来似乎在整顿装备,前面那几个人将一些像铁罐的东西从身后的铁桶上拔下后随意扔在草丛里,这时只听到后面的人喝斥道: 「不要乱丢,如果被抓到就惨了,工作还没做完,不要偷懒,赶快走了!」 那群人才慌慌张张地将草丛内的罐子捡起来丢进绑在腰间的袋子哩,他们动作迅速的装上新的铁罐后又继续喷着白雾往森林的更深处走去,涡蛇一直等到脚步声消失在远方才从草丛里鑽出来,这时他的尾巴旁边已经多了一罐刚刚被人类丢弃的铁罐了,他用腥红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眼前冰冷的金属,圆柱形的罐身,半圆凸起的罐头上有一根细细短短的金属针,里面有可以让秽不能动弹的药吗?涡蛇知道卑就是被人类用药迷昏后才倒大楣的,所以看到这种东西特别小心,他用尾巴将金属罐滚来滚去,但就是找不到打开罐子的方法,最后他决定用尾巴举起旁边的石头狠砸了那空瓶一阵,只见那根金属针的前端流出了一些透明液体,他兴奋的上前想一探究竟,接着却只闻到一阵香味和随之而来的一阵天旋地转,涡蛇昏了过去,等到再醒过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这下可让他发现一个好东西了!涡蛇兴奋地绕着这个金属罐子转圈圈,最后他用粗壮的尾巴捲起被砸得歪扭变型的罐子,扭身扬长而去。 黄老闆 甄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经过昨天激烈的登山运动,他现在只觉得浑身痠痛,身上的骨头没有一块是他的,儘管如此掛在墙上的时鐘还是残酷的提醒他已经不能赖床了,甄静挣扎着从软绵绵的床上爬下来,简单的梳洗后,他汲着拖鞋的两条腿还在微微地颤抖,但也只能这样一步一挪一步一挪的离开房间,厨房里面摆了一份盖了乾净白布的早餐,甄静默默的吃完后开始四下搜寻月染的身影,最后在后院一处摆了满桌物品的地方发现他,月染手上正拿着一份长长的清单,好像在核对桌上的物品,甄静走了过去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早安,月染这时才将眼神从清单上调开,他看着眼前这个弯腰驼背眼神涣散的孩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早安,你还好吗?」 虽然是在问好,但甄静还是无法忽略月染声音中的戏謔,他有点难为情的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满桌的东西,都是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他好奇地抬头问月染: 「这些是什么?你在做什么?」 月染推了推眼镜说: 「这是山上的居民请我帮忙拿去换的东西,这块木头是樟木里面有上好的樟脑、这个是鹿茸,这个是……」 他对甄静说了十几样好陌生的名字,听得他头昏眼花,才稍一走神,头上就传来月染严肃的声音: 「你要认得这些东西,以后这个工作是你要做的。」 甄静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满桌子七成以上都是木头色奇形怪状的东西,然后怯怯地抬头对上月染认真的神情,一瞬间他好像想起了被他忘记的事情,甄静突然大叫一声: 「那些狗狗!那些狗狗是什么?!」 月染被眼前这个后知后觉的女孩逗的好乐,他伸出手温柔的拍拍甄静慌乱的小脑袋,柔声的说: 「他们不是狗,那些是狐狸,他们也是这座山的居民,以后要跟他们好好相处喔。」 「我们还要去那座森林吗?」甄静想起昨天被一群野生动物瞪着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想想自己现在的浑身酸痛,大大的眼睛不安的看着他。 「要啊。」月染看到甄静的脸垮下来了,接着他又说: 「但不是今天。」那张晶莹剔透的小脸蛋又变亮了。 「今天要把桌上的东西名字学起来。」这下甄静的表情又变得像梅干一样皱了。 真好玩!月染在心里偷偷窃笑。 接下来的时间,月染耐心的教导甄静认识山上宝物的知识,虽然好几次甄静都要承受不住瞌睡虫的攻击开始恍惚,但她还是努力的学了一点,他至少已经可以叫出桌上一半以上物品的名字了,月染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学生,然后将原本散落的药材和杂物全部收进袋子内妥善放好,接着月染帮他们两个人准备了简单的午餐,席间还会不时抽考早上的功课,虽然不是对答如流,但甄静的表现已经出乎他意料的好了,这么一来元篱应该就不会抱怨自己把他当保母使唤了。 正当他一边洗碗一边想着要怎么让甄静和元篱好好相处时,流理台的窗外已经站了一隻通体金毛的黄鼠狼,他骨碌碌的黑色大眼鄙夷的正往自己瞧,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月染推开窗,黄鼠狼一溜就鑽了进来,灵巧的身体就站在流理檯旁看着月染将洗好的碗盘擦乾摆好,收拾好以后,月染朝着还在内厅的甄静大喊: 「小静!黄老闆来了,准备一下。」 只听到里面传来物品掉落的声音、小女孩的惊呼声接着是一连串的碰撞声,最后一阵咚咚咚的急促脚步声跑进的厨房,甄静上气不接下气的站在厨房门口,一张小脸胀得红通通得,晶亮的大眼看着站在一旁显然还在为刚刚骚动而全身警戒的黄毛小动物恭敬的鞠了个大大九十度的躬 「黄、黄老闆您好,我叫甄静,今年八岁,以后是月染的助手,请您多多指教!」 元篱发现刚刚的骚动是这个大阵仗迎接自己的丫头引起的,这才放松了身体,他斜眼看了看在旁边忍俊不住的月染,不是很高兴地嗤了一声,月染赶紧在旁边加了一句 「小静,你让黄老闆等太久了,东西准备好了吗?」 甄静立刻上前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只见女孩的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竹篮,竹篮内铺了颗看起来柔软无比的枕头和五顏六色的毛巾。 「我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请黄老闆进篮子,我带你去客厅。」说完又把手中的篮子更往元篱的方向推进了一些,元篱先是看了看那浮夸的篮子,又转头看了看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月染,现在是要他进去那个篮子让这娃娃拎着走的意思吗?开什么玩笑!他突然一跃而起,伴随着甄静的惊叫声,元篱头也不回的自己往里面的客厅跑去。 眼看第一次接触失败,甄静气馁的看着自己为了「新伙伴」布置了一个多小时的竹篮子,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月染。 「我应该要在篮子里面放火腿吗?」 「我也不知道耶,可能黄老闆更喜欢老鼠肉。」月染满意的在小女孩脸上看到惊慌失措的样子,接着说: 「我们也去客厅吧,别让黄老闆等太久。」 在充满西式古朴家具的温馨客厅内有一张长桌,桌前只有一人一狼,元篱此时就站在桌边的一角检点着桌上形形色色的货品:点心、饼乾、牛奶、书籍、成药还有一些已经经过人工打磨雕饰过的珠宝,这些东西就是那些「山上居民」要交换的物品,站在一旁的甄静拿着比早上元篱手上还长的清单也跟在旁边一笔一画的确认, 「在桌上有的东西就划掉,桌上没有的东西就去厨房的柜子或者冰箱内找出来。」 甄静谨记着月染的吩咐,嘴里唸着桌上的物品,小手也没停下纪录。突然清单上出现了「鹿煎饼」三个字,他从桌子头看到桌子尾,就是找不到哪个东西上面写了鹿煎饼,就在他转身想去厨房找的时候,只见「黄老闆」跳上桌面迅速的挑起一包上面画了鹿却写着异国文字的包装, 「这是鹿煎饼吗?」甄静小心的问,只见眼前那隻呆萌的小动物抽了抽他小巧的鼻子,似是在回应他,好可爱!小小年纪的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可爱光波爆击,一时间忘记月染曾经嘱咐自己「黄老闆」的身分,他忘我的伸出小手摸了摸元篱那身看起来触感超绝的金色软毛。 「你真的好可爱喔!」 元篱被甄静的手一触摸全身立刻像通了电一样跳了起来,他反射的朝着那隻白嫩的小手伸出利爪一抓,随即转身窜上屋樑,像他第一次看到甄静时一样,只露出半颗脑袋看着地下的情况,甄静被抓了一下,吃痛的哀叫出声,在客厅另一角的月染注意到动静立刻走了过来问: 「怎么了?」 甄静泪眼汪汪的举起渗出血丝的手说: 「我摸了黄老闆,他抓我。」 月染将甄静拉过来检视他手上的伤口,安抚的说: 「没事的,伤口很浅,我帮你包扎一下就好。」 月染看着甄静可怜兮兮的小脸,又转头看看那个屋樑上的始作俑者,看样子期望他们和平相处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路走,他帮甄静处理好伤口后就让他回房间去休息了,送走甄静后,他这才朝着还窝在天花板不下来的元篱说: 「小麻烦走了,你可以下来了吧?」 幽暗的屋顶突然翻身下来一个英俊的少年,他正怒目瞪着无奈推着眼镜的月染。 「那小鬼居然敢摸我?!」 「不要这么生气嘛,他是觉得你好看喜欢你才摸你的。」 「我才不需要他喜欢我,下次他要是再敢碰我,我就把他撕烂!」元篱口气阴蛰眼光狠戾的说。 月染叹了一口气说: 「好好好,我会跟那孩子说黄老闆不喜欢人家摸他,谁摸谁死,这样可以了吧?」 「你乾脆把他送走,大家都没事!」 「你知道我没办法……。」月染语带无奈的说。 「我真搞不懂你们人类,什么同情什么内疚的,你就是有太多这种想法才会被困在哑山寸步难行!」元篱对着月染冷冷的说道。 「你不同情也不内疚,那你现在觉得逍遥自在吗?」月染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现在是在讽刺我吗?」元篱怒不可遏的瞪着月染。 「怎么敢。」月染顿了顿继续说: 「桌上的东西应该也点清了,我等一下会用山车送上去,今天一天黄老闆也累了,我就不送了。」 听出月染的声音中的冷漠,元篱也没在客气,丢下一句「随便你」就化回原本的样子从屋樑上的窗子气冲冲地走了。月染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又回头看看桌上的东西,一瞬间他只觉得一阵茫然,但随即又回復原本的样子,他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拿到后院运送供品的山车边,一件一件仔细的放好后啟动机关,就看着那些不属于山林的物品缓缓的消失在远方。 「对不起,我不应该伸手摸他的。」 晚饭时,甄静小小声地说,他看着月染失魂落魄的喝着盘子内的玉米浓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月染伸出手摸了摸眼前这个大眼里闪着晶亮泪水女孩的头顶,温柔的说: 「没事的,伤口还痛吗?」 甄静摇了摇头 「你明明跟我说过不可以摸他也不可以把他当作一般宠物的,我还是忘记了。」 「人都会有忘记的时候,所以不要放在心上好吗?等他气消了,他会再回来的。」月染的眼光飘到餐桌另一角也摆着浓汤的空荡座位,心里又叹了一口气。甄静感觉得出来月染的失落,所以他在心里偷偷下了一个决心,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偷袭 连续好几天的阴雨下得元篱心烦意乱,这天好不容易天晴了,他恣意得奔驰在山林间,享受着雨后森林清新的气息,正当他徜徉于满满的芬多精内,鼻尖突然被一股香甜的味道攫住了,元篱循着那股气味一直前进来到了森林的深处,那里有一群小狐狸正围着一株焦黑的断木不知道在热闹什么,靠近一看那断木表面还红红黑黑的似有东西在闷烧。 「你们在这边干嘛?」元篱好奇的抓了其中一隻狐狸问。 「喔喔,是元篱大爷阿。」小狐狸一见是元黎俏皮地扭动一下鼻子跟他打声招呼才继续说: 「这树昨天给雷劈倒了,火都还没熄,我们正在烤糖吃呢。」 小狐狸把爪上一根插了烤的又香又软的白色糖球细枝拿在元篱面前晃了晃,不等他反应,随即大口咬下那看似烤得恰到好处的白团子,露出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元篱见状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失望的看着最后一颗糖球被另一隻狐狸从袋中拿走。 「这糖球是月染大爷给我们的,说是什么叫做棉花糖的东西,烤过以后可好吃了,元篱大爷如果想吃也可以去找月染大爷拿。」 小狐狸似乎看穿了元篱的想法,但他只是撇了撇嘴就跟狐狸们道别,匆匆离开那个充满甜腻香气的地方,一路上脑子一直想着那白色糖球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等到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月染家的后院了。可恶,他才不想因为食物跟月染那傢伙低头呢!元篱暗气自己的没骨气正悻悻然回头要往森林走,一阵划破天空的爆音急速朝他飞来,元篱几乎是反射性地伸出爪子一把抓住朝自己飞来的东西,这时他只感觉到手上一软,那物体被他一爪抓裂,里面的液体也同时爆开,元篱的鼻尖嗅到一股呛人的香气,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浑身乏力,接着就睁着眼任由无力的身体朝地面倒下,瘫软在地上的他用尽全身力气试着将身体撑起,却只是徒劳无功,惊愕遍布了他的全身,就在手足无措之际,草丛的深处传来了沙沙的声响,一尾黑色如成人大腿般粗的巨蛇从那片绿色的地毯中爬出,他用睥睨的眼神盯着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元篱,开始狂妄地哈哈大笑: 「我说这不是元篱大爷吗?哈哈哈,怎么了,怎么像死老鼠一样趴在地上,那天在老狐狸面前不是很嚣张吗?你再嚣张阿!再嚣张阿!」 偷袭成功的涡蛇一边用他粗壮的尾巴狠狠的拍在元篱身上,一边兴奋的叫骂着。元篱这时才看清自己爪上是一颗被捏破的红色酢浆果,但里面的汁液却是黄色的,是涡蛇动的手脚吗?他在浆果里面填了什么?他愤怒的瞪着那条黑蛇,下一瞬间就扭头张开口死命地咬住涡蛇挥到自己身上的尾巴,涡蛇吃痛的大叫一声,随即将元篱整个身体拉离地面往月染家后院的篱笆上甩了过去。碰的好大一声,元篱的身体结结实实的往篱笆撞上去,这一撞撞的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却也让原本麻痺的身体有了一点知觉,他努力维持意识,拚了命蠕动身体想往草丛内逃跑,但涡蛇已经迅速靠近他了,接着他用那条沾满血的尾巴将元篱的身体牢牢捲起,粗壮的尾巴开始一点一点的扭转元篱的身体,元篱这时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要散开了,心脏也因为受压即将停止跳动。 「不愧是哑山第一大族的族长,中了麻药还能这么生龙活虎,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谁会先去阴曹地府等卑!」 涡蛇朝着元篱从缺了牙的嘴内吐出腥红的蛇信阴狠的说。就在元篱快要失去意识时,他看到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拿着一柄圆盘状的东西朝着涡蛇的后脑勺狠狠挥下! 甄静原本是在厨房内练习月染教他的煎松饼技巧,却听到了厨房外的后院传来好大的动静,他紧张的从流理台窗户看出去,只见「黄老闆」被一尾好大的蛇甩到篱笆上后趴在地上不动了,这一幕的简直吓坏他了,甄静本想衝上二楼去叫正在书房工作的月染。可是眼见那蛇已经靠近黄老闆,甄静只有一瞬间的迟疑,便抓起还放在炉子上加热的平底锅往后院跑去,他迅速的靠近那两隻交缠在一起的动物,就在那条蛇似乎发现有异要回头的瞬间,甄静害怕的闭上眼睛拿高烧热的平底锅死命的往那条蛇的头上拍下: 「放开黄老闆,你这条坏蛇!坏!坏!放开!放开!!」 甄静一边尖叫,一边狠命的用手上的平底锅拍击黑色的蛇,涡蛇没料到居然会有人偷袭自己,还是用烧热的铁往自己头上打,惊痛交加之下一时放松了勒紧元篱的尾巴,元篱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量减轻了,他立刻扭动身体挣开涡蛇的尾巴,一溜烟就往篱笆外逃走。涡蛇眼见到手的猎物居然逃跑了,气得回身摆出攻击的姿势直往甄静的方向扑过去,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巨大的枪声响起,在涡蛇和甄静之间的草地上多了一个被子弹打出的窟窿,甄静和涡蛇都同一时间往上看,只看到站在二楼窗台边的月染手里拿着猎枪,冷峻的眼神藏在眼镜后狠戾的瞪着涡蛇。眼见已失去先机,涡蛇冷笑了一声,朝着月染吐出蛇信便扭动黑色的身体快速的退出了篱笆消失在草丛后。 看到那条黑蛇消失,甄静也觉得自己身体的力气迅速被抽乾,他瘫坐在草地上,直到月染匆忙的从二楼赶下来,把她扶了起来抱在怀里。 「小静,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月染的声音多了一分担忧,他伸手轻轻地拂开甄静贴附在额上的湿发,甄静摇摇头。 「没有,可是黄老闆不见了。」 「别担心,我去找他。」 月染将甄静扶到后院的凉椅上坐好,便转身往森林的方向去找元篱,甄静在椅子上坐了一下,就看到月染高瘦的身影出现在篱笆外,而他的手上躺着一隻奄奄一息的黄鼠狼。 元篱又做了那个恶梦,燃烧的森林、仓皇逃窜的族人,大水、毁灭……他倏地睁开双眼,梦中周围的火海和尸体都消失了,自己正躺在轻软的枕头上,四周一片黑暗,只有一盏昏黄的檯灯照亮他身边的环境,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一百头熊踩过一样,他艰难的移动四肢想探看情况,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浮夸的竹篮内,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天那个女娃拿来迎接自己的篮子。那个女娃!对了,涡蛇呢?那个女娃拿锅子敲他以后发生了什么事?脑子一片混乱的元篱只记得自己逃出了涡蛇的追杀,但跑不出几步就昏死在地上了,根本不知道后来怎么了,不过现在看来自己还好好地躺在月染的屋子里,应该是月染后来有出现解决了涡蛇吧?就在他思忖之际,有脚步声往自己这边走进,温暖的黄光照亮了来人的样子,那是甄静,手上还端了一盘热腾腾又香气四溢的松饼。他一发现元篱醒了,端着松饼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接着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元篱看着他慎重的将松饼摆在自己面前,双手合十。 「黄老闆好,我送了松饼来给您,请您慢慢享用。」 敢情自己现在是被当鬼祭拜了吗?元篱对着眼前这丫头的举动觉得滑稽不已,这时他不经意的看见那合十的双手上有包扎的痕跡,他想起了自己面临生死关头之际如果不是这个女娃不顾危险出手相救,自己可能真的就栽在涡蛇这卑鄙的小人手上了,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暖,他想离开那好笑的竹篮向甄静表达自己的谢意,却发现自己全身都缠了绷带根本无法自由行动,甄静看着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元篱,小手默默地拿起刀叉把松饼切成小块,再用叉子恭敬的戳起送到元篱的嘴边。 「月染说你受伤了需要休息,他去帮你找治疗的药,我不敢抓老鼠,就煎了松饼给你,等一下月染回来,他应该会帮你准备你喜欢吃的东西。」 甄静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跟元篱说话,元篱闻到了似曾相似的香甜味转头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立刻在他嘴里散开,然后看到松饼内包了白色的海绵物体。 「我找不到蜂蜜,所以就夹了烤棉花糖,好吃吗?」 甄静看着这隻彷彿通人语的绒毛玩偶正好奇地盯着松饼内馅,眼睛里也好像迸出了奇异的光彩,急忙解释道。 好甜……难怪那群笨狐狸吃的一个也不剩,元篱在心里碎念,接着狼吞虎嚥的吃掉剩下的松饼,看到黄老闆好像喜欢自己做的松饼,甄静好开心,差点又要伸手去摸他,却在瞬间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事,小手就这么尷尬的停在半空中,元篱抬头看着甄静的手,迟疑了一会才缓缓地伸出自己的右爪轻轻的碰了一下。他看着甄静白玉般的小脸发出光芒,小小的樱唇勾起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喜欢吗?那我再去做一点给你吃!」 甄静说完就蹦蹦跳跳端着空盘子跑了出去,留下元篱一匹狼趴回洁白的软枕上,试图釐清自己刚刚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策谋 自从棉花糖松饼获得黄老闆好评以后,甄静几乎每天都会早起只为了帮受伤的元篱煎个松饼,看着他从原本行动不便,要甄静一刀一叉的切开松饼餵食,到渐渐可以自己离开竹篮来到盘子边进食。甄静的内心只能说充满欣慰,更让他开心的是,黄老闆好像不似以前这般讨厌自己了,虽然还是不可以摸他,每次想待在他身边看他吃饭的样子也会被他齜牙裂嘴的赶走,但甄静还是觉得自己跟黄老闆的关係变好了,一人一狼就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好几天。 是夜,一抹月牙悬掛在星光闪烁的天空,甄静已经舒服的躺在自己小小的卧室内呼呼大睡了,在只有月光照亮的客厅内月染静默地解开缠在元篱身上的蹦带,平时温和的眼神因为凄冷的月光染上了星点寒光。 「復原的状况不错。」月染语气平淡地说。 「找到涡蛇了吗?」元篱一边活动久未锻鍊的筋骨一边回头问。 「没有,他躲得很好,连他的族人都不知道他上哪去了。」月染叹了一口气。 「真像他的作风,不是吗?」元篱语带嘲讽地接着说: 「那他用来袭击我的东西是什么?有眉目了吗?」 听到关键的问题,月染的眼神被月光浸染地更加冰冷了。 「我拜託认识的人帮我做了一些实验,那东西的成分……和卑当时喝下的麻药有几处相同的地方,但更精纯……」月染停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下去: 「涡蛇跟緋羽一族……」 「緋羽早就拿着宝物逃了,不可能回来这里跟涡蛇搅和。」元篱不屑地打断月染说的话, 「等我找到那条蛇,我自然会问个水落石出,到时候我一定要把他那嚣张的嘴脸按在地上磨擦!」 月染若有所思地看着咬牙切齿的元篱正待还要说什么,窗外突然冒出来的黑影打断了他,只见有一隻同是黄毛黑豆眼的黄鼠狼站在窗边对着元篱说: 「族长,找到涡蛇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元篱的唇边勾起了一抹渗人的微笑,他转头看了看月染。 「你不是也想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吗?」 月染笑了笑 「那就走吧。」 黑夜里有两道影子在树林中疾跑,月染和元篱跟着眼前那隻行动飘忽的小黄鼠狼一路下山来到了位于月染家更低处的树林内,大树遮蔽了月光,只剩下诡异的树影摇曳,这里从来都是蛇族的地盘,他们俩都极少涉足,月染从口袋内拿出了手电筒,两人跟着前面的黄鼠狼往更暗的地方走去,走了一会原本在前方带路的娇小身影停下了,未免打草惊蛇,月染将手电筒光线调得稍暗些再照向黑暗的前方,光圈边缘隐隐照出一条粗长的蛇尾正悬在树上。月染听到身边元篱的冷笑声。 「先回去吧。」元篱对着站在身旁的部下一声吩咐,那隻黄鼠狼迅速的点头回应便转身奔离消失在树林中,留下元篱和月染两人悄悄地靠近目标,但越靠近那条尾巴,月染的心里感觉越奇怪,就在他想说出心中的疑惑时,元篱已经跳上前去朝目标物狠狠地挥下利爪,但只感觉到抓在棉花上的空虚感…… 「可恶,是障眼法!」 元篱悻悻然的甩开被他撕成两半软绵绵的蛇皮。 「是他蜕下来的皮。」 月染上前查看地上的残骸。 「刚蜕下来不久,他还没有跑远。」 语毕月染朝着元篱用眼神示意一下后就关闭了手电筒的电源,两人在原地等到双眼习惯眼前的黑暗后,才开始在漆黑的森林中寻找涡蛇的踪跡。他们来到一处空地,原本隐在数后的月光现踪照亮了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但眼前的景象却不由得让月染和元篱都屏住了呼吸,只见这一带附近原本应该茂密的树林全都消失了,所有的树木被连根拔起连杂草都不剩,目力所及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黄土平地,路旁还停了几台怪手正对着月光露出他们丑陋的獠牙。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元篱像在问月染又像在自言自语一样喃喃的开口。 「看样子是要盖房子了……」月染用手指了指立在一旁的写着工程项目的绿色告示牌,声音充满了无奈。 「连这种鬼地方都不放过吗?」 月染听出了元篱话中的讽刺,但他没有答腔,只是默默的看着那块绿底白字的立牌上画的一个羽状章纹,眼里的冰霜变的更重了。元篱没再跟他说话,两个人就在一片连虫鸣都没有的死寂土地上寻找涡蛇的踪跡。 「他应该躲到更下面的森林去了。」 两人徒劳的绕了好几圈以后,月染下了这样的结论。 「下面哪还有什么森林,全给你们人类佔走了,他要躲也只会更往山上去而已。」 语毕,元篱赌气似的转身往来时的密林处头也不回的走了。月染看着他的背影,又抬头对着星月低喃了几句后也跟在后面离开这片原本充满生机的土地。他们没有发现的是有一双红色的眼睛从头到尾都躲在大型机械怪兽的后头看着,等到确认那追击自己的敌人已经消失在远处,涡蛇才缓缓的从怪手的伸臂爬出,他看着月染和元篱离去的地方,心里浮出阵阵的冷笑,看着那两个呆头鹅在底下找不到自己的样子真好笑,可惜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办法陪他们捉迷藏了。 涡蛇扭动粗长的身体在一片黄土上施施而行,过没多久他的眼前出现一座临时搭建的简陋灰色建物,深夜里的工寮早已没了灯火,涡蛇轻松的绕过撒在屋旁防蛇的石灰,划着长尾前进潜入了其中一间房间。他就这样在恶臭的黑暗中默默地等着。 过了好一阵子,有人扭亮了那颗悬在天花板上的黄色小灯泡,一个浑身酒味身材瘦小的人类走了进来,正当他对着马桶解开裤襠的拉鍊准备快意解放时,一尾逾七呎长的大蛇突然从马桶旁昂扬而起,诡异的蛇口内吐出腥红的蛇信,那人惊吓地瞪大了双眼,正当他要张大嘴喊出声时,却突然闭口了,工人的眼神变的无比涣散,比刚刚醉酒时还要迷茫,涡蛇双眼直视着他,黑色的粗尾捲起了他从那罐麻药喷雾上取下来印有羽状章纹的金属碎片。 「带我去找做出这个东西的人。」 瘦小的员工呆滞地点了点头,旋即转身打开了厕所门,裤子都没穿好就往停在广场上的汽车跑,涡蛇紧跟在他的身后,森冷的月光照亮他黑色的鳞片在晦暗的夜色中留下一道银白色的光带,他跟着那个人类搭上车子,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窗外的景色也开始转动,他就要离开这个束缚自己的荒山野岭奔向属于他的自由处所了。 时间药 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一转眼甄静已经在哑山上生活了八年,他也从一个软萌幼童长成了纤纤少女,原本陌生的深山密林现在对他来说都像在逛自家花园一样轻松写意,山中的居民也不像月染当时说的一样是什么可怕的怪物,他们除了会拿东西来跟人类交换以外,也就是寻常的野生动物而已,真不知道当时月染为什么要这样吓唬自己。今天的他也和平常一样正在帮月染从车上将城市带回来的物资搬进屋内,时值黄昏时分,今天归巢的鸟儿又比昨天更加喧嚣了。 「这些树就不能再长快一点吗?」甄静一边嘟囔一边看着屋前新栽的那排还长不到两层楼高的树木,乌黑如缎的秀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秀眉微蹙的回头用一双大眼盯着走在后头的月染看。 「如果有什么给树木用的成长激素,打一针就可以长大一年,我也想买来试试看呢。」月染对着眼前嘟嘴抱怨的少女打趣的说道。 「不好笑,那些鸟都没家可以回去了,这些树再不长大,森林里的树就要不够住了。」 甄静担忧的看着屋后那些高耸的林木,这八年来他是长大了,森林却缩小了,就在山脚下那区别墅盖好以后,越来越多人搬进了哑山,开路、建房子、盖电塔……森林的面积以光速在消失,那些好不容易倖存下来却失去树木庇护的动物只能往更高的山区逃,仅存的林地根本没办法容纳这么多生物,而人们停不下来的开发脚步,对照着屋前那几株细幼的树干简直就像洪水猛兽一样。 「月染……哑山,会消失吗?」 在灯火通明的二楼书房内,甄静说这话时月染正埋首于一堆资料努力的工作着,平常在大学担任客座教授的他,除了上课以外似乎也承办了许多研究计画,而最近更是没日没夜的在做研究,甄静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要搬到二楼住了。 听了甄静的问句,月染敏感的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的回道: 「山不会消失,但生命会吧……。」 「我听不懂。」甄静直白的说。 「不懂也许比较好喔。」月染的温柔的视线透过黑框眼镜在少女身上转了转随即又回到了案前的资料。 甄静自讨没趣的哼了哼,就从书桌旁的沙发上一跃而起,用力伸了个懒腰,少女初熟的曲线一览无遗。 「我去泡杯红茶。」 说完,甄静就离开了书房,咚咚咚的跑下楼去厨房烧水泡茶,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他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流理台窗外一片黑暗的森林,不知道黄老闆今天会不会来,他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不晓得在忙什么,真是的,月染在忙黄老闆也不来,他一个人就快要无聊死了! 元篱在树洞内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怪了,明明就没有很冷,正当他揉着鼻子怀疑自己是不是感冒时,洞外传来了阵阵呼唤他的声音。 「元篱大爷,元篱大爷喔。」 元篱将头探出树洞,有一群鹿正站在黑暗中,发出声音的正是为首角最大最茂盛的那隻鹿,元篱慢慢步出树洞对着那头鹿问: 「这么晚了,你带着全家出来干嘛?」 「唉,我们是来跟元篱大爷道别的。」那鹿低垂着头语带感伤的说。 「你们也要走了吗?」元篱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一样。 「是阿,人类来了,他们把我们住的地方都剷平了,还抓走了我们好多的族人,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了,再继续待下去,我们会死光的。」 那鹿语带哽噎的说着他们悲惨的遭遇,元篱只是静静的听着。 「那你们打算去哪里。」 「去东边吧,我堂弟说那边还没有人类去。」 「那边快满了吧?」元篱说的是翻过哑山山顶逃到另一边的动物们。 「不会啦,我已经拜託我堂弟先帮我佔位子了。」那鹿故意语带轻松的说。 「是吗?如果是这样你们就赶快出发吧,趁着天还没亮,要我派几个族人跟着你们吗?」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用啦,我们这么一大群也不好麻烦元篱大爷,只是想来跟大爷你说一声,以后可能也没机会见面了,元篱大爷要保重啊。」 「你也保重。」 元篱话一说完,为首的鹿朝他缓慢的一鞠躬,就转身领着其他的族人往另一边的树林离开了。 一直到再也看不到最后一头鹿的身影,元篱才收回目光,他落寞地站在原地,深夜里只有阵阵的虫鸣陪伴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发现身边多了一隻灰色的狐狸,他手里拎了一壶酒在自己面前晃啊晃的,接着狐狸咧嘴一笑: 「元篱大爷,怎么愁眉苦脸的,要不要跟我丈狐喝一杯啊?」 就这样他们一狐一狼找了一处能俯瞰整座森林的巨岩坐下,清冷的月光盖过了周围的星芒温柔的撒在他们身上,一开始丈狐和元篱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的对酌。 「丈狐大人,我是不是做错了。」 「元篱大爷说的是什么事呢?」丈狐苍老的声音震动了空气里的水气。 「别装傻了,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一百年前我帮人类赶走了卑,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错了。」 「一百年啊,都过了一百年这么久了吗?我真的是老了,哈哈哈。」丈狐似乎没有想要回答元篱的问题,元篱还想开口,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端起酒杯猛喝杯中物。看着赌气似的元篱,丈狐露出了微笑: 「元篱大爷和卑大人一样都是我们哑山千年难得的大妖怪,这样的天生神力饶是我丈狐活了几百年也才见过你们两个而已,百年前蛇族暴虐,四处征战各大族,你身为狼族歷来最被期待的族长本就肩负保卫族人的任务,在两位年轻气盛族长之间的争斗,人类的出现也不过就是这场纷争的一点装饰罢了。」 「如果我没有和人类联手把卑赶走,也许哑山就还能是哑山,不是现在这种要死不活的样子。」元篱狠狠地灌下手上的酒。 「元篱大爷啊,我们都只是天地之间的一粒沙而已。」丈狐也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月亮小酌了一口。 「山下要出大事了。」过了良久,丈狐才又悠悠的开口。 「什么意思?」元篱警戒的问。 「人类要在南边开挖隧道,那里是整座哑山最低的地方,他们想在那里挖一条隧道贯通东西两边。」 「南边吗……?」那边是卑的倀鬼———秽的聚集处,他和月染都猜卑就躲在那里,可是始终无法确定,每次去找也是一无所获,加上那边的秽实在太多了,一般的哑山居民根本不会靠近,自然情报也不好取得,但如果人类在那边挖隧道——— 「卑就没地方可以躲了!」元篱语带兴奋的说。 只见丈狐摇了摇头继续说: 「如果卑大人真的被人类逼出来,那只会是哑山不幸的开始而已,元篱大爷为什么这么想要找到卑大人呢?」 「一天找不到他,我就一天无法安心。」 「找到他,大爷要做什么?」 「……」 丈狐看着陷入沉默的元篱,继续开口: 「放过卑大人吧。」 「我放过他,他还未必放过我呢。」元篱悻悻然地说。 「我们狐族和你们两大族生活在这座哑山上都已经这么久了,唯一的冀望就只是和平的生活而已。」 「丈狐大人也会离开哑山吗?」 面对元篱突然没头没脑的提问,丈狐只是笑了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我丈狐住在这里太久,已经走不动也走不了了,无论这座山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 丈狐说完元篱也不再说话了,他们只是静静的看着被月光温柔包裹着的森林正在沉睡,但这场美梦终究会被即将升起的朝阳惊醒。 暗涌 「那个地方的地层太脆弱了,如果你们要强行炸山开洞,是会造成坍塌的,到时候隧道开不成,损失的生命和财產你们要负责吗?」 甄静走进客厅时正好碰见月染在讲电话,他很少听见月染用这么严肃的口气跟人说话,所以忍不住驻足竖起耳朵偷听,一番唇枪舌战以后月染的口气越来越差,最后只听到他说: 「这座山已经因为那些自私的政客千疮百孔了,如果你们要强行施工,我也有我的作法。」 喀擦!电话掛断了,月染重重的坐回沙发上好像疲惫万分一样将脸埋在双掌间久久没有抬起头来,甄静担心的走到他身边问: 「月染,你还好吗?」 「不能说很好。」他的声音闷闷的,让甄静更不安了。 「是因为南边山下要开隧道的事情吗?」 「嗯,我去外面散散步。」月染突然出声打断了甄静的关心,他俐落地起身迈开长腿就往大门走去,甄静还站在客厅想着要怎么跟上去,门口已经响起关门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他盯着门发呆。 唉,甄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走到屋外去,月染已经不见踪影了,今天的海还是一样的蔚蓝,甄静眺望着眼前的美景,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虽然自己已经和月染一起生活了八年,月染对他很好,处处照顾他,可是他就只当他是个孩子,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跟他说,甄静可以感觉到月染和哑山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係,但无论甄静如何旁敲侧击,总是被月染四两拨千斤的带过,这次南边的山脚要开隧道似乎对月染造成很大的衝击,为了这件事月染的工作量变得比以前更大,几乎都没有离开过二楼,就算偶尔出现在一楼,也是像今天一样在严肃的讲电话,甄静想要问南边的山脚下究竟有什么东西让他这么紧张,但从刚刚他的反应来看,月染并无意跟他说,他想要分担月染的烦恼,可是那也要他知道月染到底在烦恼什么啊。 山风拂过了他粉嫩的小脸,从树丛内冒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黄老闆!」 甄静出声叫唤,他可出现了,这座山上他唯二可以说话的对象就是他了,虽然都只是甄静单方面的对着他自言自语,黄老闆只是睁着他骨碌碌的黑色大眼歪着头听,他还得准备棉花糖松饼贿络才留的住那隻贪吃的黄鼠狼。就像现在这样,甄静把刚烤好的棉花糖夹入热腾腾香软的松饼里面,小心翼翼地放到餐盘,等他端到餐桌时才发现黄老闆没有像平常一样等在桌子旁,甄静四下找了半天才看到那毛茸茸的小东西从二楼跑下来。 「月染出去散步了,你要不要先吃点松饼等他回来。」 看样子他也是来找月染的,他们有时候会躲在二楼,甄静好几次想加入,都被黄老闆齜牙裂嘴的吓退,看着大摇大摆跳上餐桌准备享用眼前可口点心的黄鼠狼,甄静忍不住就开口了: 「月染最近不太好,南边要盖隧道了,他很担心哑山的情况,唉……我不知道盖隧道有什么不好,可是我很担心月染,他又什么都不跟我说,。」 甄静边说边苦恼的搅拌着冰奶茶,但眼前的黄鼠狼却置若未闻一般只顾着把松饼往嘴里塞,甄静又叹了一口气。 「要是我再可靠一点就好了。」 这时黄老闆放下爪上的松饼,似有所感地朝着甄静点了点头,甄静看了不由得来气。 「可恶,连你都这样。」 说完就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松饼,却被黄老闆一爪拍开,正当他们俩个争夺盘子之际,一阵敲门声让屋内停止了嬉闹,月染忘记带钥匙吗?可是门没有锁啊,甄静狐疑的打开门,有四、五个穿得西装笔挺的男人就站在门口,但他们全都不是甄静认识的人,为首的那个看到甄静时露出一丝惊艷的表情,但随即隐去,他清了清喉咙问: 「妹妹好,我们是m县县政府的官员要拜访月教授,方便让我们进去吗?」 「月染不在,你们改天再来吧。」但话一出口,甄静马上就后悔了,月染曾教过自己如果一个人在家时有人来拜访,千万不可以让对方知道他是一个人。这下可好了,他现在只看到那几个人涎着脸看着自己。 「那我们可以进去等吗?。」 甄静打量了一下他们,心里正犹豫着要怎么办时,月染的声音就从后面传来了。 「各位请回吧,我们家款待不起你们这些贵客。」 眾人同时回头,只见月染笑盈盈的站在后面做了一个送客的动作。 「月教授这么说就太见外了。」 原本站在最后面年纪看起来稍长的男人开口了,他用眼神示意了自己身后一个提着一个厚实提袋的年轻人上前将袋中包装精美的礼盒毕恭毕敬的奉到月染面前。 「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希望月教授笑纳,隧道工程审查的部分还请您多多帮忙了。」 月染没有收下,他只是撇了撇嘴: 「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个地方不能开隧道,详细的报告你们应该都有收到,不能开发的地方就是不行。」 「但我们需要这条隧道来促进当地的经济发展,很多人都在等这条隧道开通。」中年男子口气严肃的说。 月染耸耸肩似乎没打算跟对方继续谈下去,他绕开人群在眾目睽睽之下走进家门,在他要关门之前笑咪咪地对着还站在前院的那些人说: 「生命比较重要啦。」 「那些偏乡的居民有多需要这条隧道,月教授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啊……你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不等那个大叔把话喊完,大门砰的一声重重的关上了,甄静担心的一直站在窗边看着那群还在原地不走的黑衣人。 「欸,月染,他们还站在外面耶。」 「那就给他们慢慢站吧。」 月染疲惫的声音从甄静的身后传来,他这才注意到月染藏在眼镜下的淡青。 「你这几天都没有睡觉对不对。」 「被你发现了吗?」月染推了推眼镜,嘴角掛着一抹淡笑。 「这不好笑!你为什么都不睡觉!你……」甄静气的脸都涨红了,月染却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捏了捏他气呼呼的小脸。 「生气就不可爱囉。」 这举动让甄静更怒了,他愤愤地拍开月染的手,自己也伸长手狠狠地捏住那张过了八年却还是长的一模一样的俊脸。 「你去睡觉啦!」 但月染只是笑了笑就转身又要往二楼去,甄静想拉住他,却被月染轻巧的闪开了。 「天还没黑,我睡不着。」 他对着站在楼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甄静调皮的一笑,就闪身进了书房,又留下甄静一个人在楼下气得直跺脚。 等到月染从成堆的书籍和资料中抬起头墙上的时鐘已经指向深夜十二点了,期间他不只一次听到甄静在外面敲门要自己出来吃饭,但他就是锁着门不回应假装自己睡着了。但就算铁打的身体也会饿,他躡手躡脚的开门来到了一楼的餐厅,途经甄静的房间时,里面静悄悄的,看样子已经睡了。厨房内有他帮自己保温在电锅内的晚餐,月染端起便当打开门来到后院的长桌边坐下,就着满天的星光和虫鸣交响乐享用他今天的第一餐。 森林送出凉爽的微风,此时月染察觉身边多了一个金发少年。 「我以为你回去了。」 「只是找个地方睡了个午觉而已。」 元篱在月染的身边坐下。 「他们最后可能还是会决定要开隧道。」月染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这句话。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通天的本领,结果也只是这样而已吗?」元篱皮笑肉不笑的调侃着,似乎早就已经知道结果了一样。 「让你失望了,我就只是个凡人而已。」月染的声音有满满的无奈。 「炸掉也好,最好连卑一起炸死,我们都不用怕了。」 「人类真的很可恶,不是吗?」 「这件事情我一百年前就知道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外头一片漆黑的森林中有什么东西渐渐靠近了,元篱是第一个发现不对劲,他锐利的目光一直盯着那有如虚空的黑暗,远处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成形,月染瞇起眼,看着那人逐步靠近。 「这不是月染大爷和元篱大爷吗?别来无恙啊,哈哈哈。」 「涡蛇……」元篱将这个名字从齿缝间挤出。 再会 原本凉爽的夜风随着涡蛇的出现,连空气闻起来都是黏的,月染和元篱看着这个拋下族人整整消失八年的族长,当年涡蛇突然消失,原本已经积弱不振的蛇族在哑山上更无足轻重了,再加上人类率先开发的地区就是牠们的栖息地,蛇族的数量瞬间锐减,涡蛇弃族人于不顾的传言甚嚣尘上,可怜那些倖存的蛇族不是逃往后山就是依附在其他大族底下苟活,昔日卑建立起的荣光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剩。 「想不到你拋弃族人竟然是去了人类的世界。」 元篱看着眼前这高大的男人,涡蛇虽然幻化成了人形,但那双可鄙的眼神和因为缺了两颗牙而看起来畸形嘴唇都让他一眼看穿了涡蛇的身分。 「人类的世界比起这穷乡僻壤可要好太多了。」涡蛇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他的嘴唇: 「月染大人也真是的,你早就该离开这里了,你在人类世界的名声可大了,大家都月教授前月教授后的称呼你啊,你到底为什么要躲在这深山里,不去享受你的荣华富贵?」 月染对涡蛇的提问置若未闻,他唇边泛起一股冷笑。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当然是为了要解放你啊。」涡蛇一边说一边咯咯的怪笑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废话。」元篱沉不住气的问。 「鳞啊,卑的鳞啊,月染,在你这里吧?把鳞给我,你就可以跟这座山道别享清福了。」 听到关键字,月染和元篱的眼神都戒备了起来。涡蛇满意的看着他们。 「那种东西一百年前早就被毁了。」月染平静的说。 「这跟我听到的不一样啊,当时的村长拿走了鳞片,对吧?为了偷偷得到哑山山神的妖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涡蛇又开始哈哈大笑,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却始终盯着月染看。 「所有人都拿着宝藏离开哑山了,只剩下你这个倒楣的继承人,继承了最没用的鳞片,哪都不能去,真可怜啊,所以我来解放你啦,你把鳞片给我,你就自由了,这辈子再也不用困在这里跟那些畜生在一起了。」 涡蛇本来期待可以在月染的脸上看到更多震惊和愤怒的表情,但只见月染已经恢復一如平常的微笑,他好心情的说: 「我在这里就好,我不想跟你一样连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都忘了。」 「废话少说!把鳞片给我!」涡蛇被那目中无人的笑气得倏地衝上前想突袭月染,却被他轻巧的闪开了,涡蛇一反身转而攻击原本站在一旁的元篱,但元篱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他眼前,等涡蛇反应过来元篱已经伸出化为利爪的右手狠狠地朝他背心一抓,涡蛇缩起身体仅能堪堪一避便迅速后退。 「看来你过了这八年除了长肥一点以外,什么都没有长进嘛。」 元篱看了看手上从涡蛇身上撕下来的碎衣料,嘲讽的说。 可恶!元篱这傢伙实力又变得更强了,他瞪着眼前连变成人都比自己好看许多的元篱,八年过去了他都已经和元篱一样变化出人类的样貌,想不到还是没办法和他匹敌,涡蛇怨毒的看着眼前笑的猖狂的金发少年。 「你去人类世界找的是緋羽一族吧?」月染开口问。 「……」 「不想回答我也没关係,但劝你不要太相信緋羽说的话,他们全都是吃妖不吐骨头的恶魔,最喜欢你这种天真浪漫的小妖怪了,帮他们做事小心被卖了还替人家数钱。」月染语带轻佻的说 「那女人要是敢骗我,我一定会把她碎尸万段!」涡蛇一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月染和元篱交换了眼神。 「緋羽还跟你说了什么。」元篱眼神肃杀的瞪着涡蛇。 「哼!去问阎王吧!」涡蛇说完就迅速往后一跳消失在黑暗的树林当中。 月染一个箭步想追上去,却被站在后面的元篱阻止。 「别去,他有古怪。」 月染停下脚步回头问: 「哪里古怪?」 「他身上有秽的臭味。」元篱看了看手里从窝蛇身上撕下来细碎的破布,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先进屋子吧。」 月染和元篱来到二楼的书房,月染手法俐落的冲了一壶红茶,瞬间满室都充满了茶香,他们俩个各坐在书桌的一角端着茶杯,陷入了沉思。元篱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哑山上再次听到緋羽的名字,其实緋羽不是一个人的名字,当时出现在哑山上自称緋羽的其实是一个术士集团,他们听闻哑山上有妖怪作祟危害山林,所以特地来这里帮忙收妖拯救万民于水火,但事实却是他们覬覦卑的力量,联合了当时的村长一起抢夺山神的神力,事情结束后緋羽一族拿走了他们想要的宝物,丢下了一团乱的哑山远走高飞,这场看似为民除害的光荣事蹟背后其实是场骯脏齷齪的利益交换,只是拿到好处的只有緋羽这群外来人而已,想到这里元篱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到另一旁也同样沉默的月染身上,月染感觉到他的视线一抬头就对上那双妖冶的眼瞳。 「看着我也没用,事情又不是我做的。」月染衝着元篱无辜的笑着。 「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这件事的想法而已。」元篱不自在的撇过眼神。 「如果是开隧道的事,我还是会继续阻挠下去,有句异邦话好像是说overmydeadbody吧?哈哈。」 「那涡蛇要找鳞片的事呢?」 「一样是overmydeadbody啊。」月染脸上的笑容没有改变。 「我只是很奇怪緋羽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事,而且涡蛇找鳞片究竟有什么目的……。」月染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轻啜了一口红茶,突然又像灵光一闪的说: 「难道他突然良心发现想帮卑找回所有的器官助他復活大业?」 「哈哈哈,不好笑。」元篱没好气地瞪了月染一眼。 「涡蛇想干嘛确实重要,但緋羽的目的才是我想知道的重点,他们为什么要回头搅和哑山的事,当年他们拿走宝物,只留下垃圾给笨蛋村长,应该对这里没有兴趣了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喂,你说的笨蛋村长是我爷爷。」月染漫不经心的提醒元篱。 「说的好像你在乎一样。」元篱也不客气地吐槽回去。 杯子里的茶已经凉了,月染伸了伸懒腰打了一个大哈欠,元篱看他那副萎靡的模样决定打道回府放过他一马。 「丈狐跟我说过要出大事了,你自己跟那小娃儿也小心一点。」 说完便打开书房的门大步的走下一楼翩然离开了,月染站在二楼的落地窗旁看着元篱灵巧的身体消失在朝雾中,自己这才缓步下楼要回房去好好补个眠,途中经过甄静的房门时,月染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房门看了一阵子,才头也不回的回去自己的房间。 离别 溪水潺潺,凉风习习,月染坐在野溪的一块巨石上垂钓,虽然手里拿着钓竿,但钓线上却没有掛鉤子更没有放钓饵,甄静坐在他身边心里只觉得莫名其妙。今天早上月染突然来敲自己的房门,门一开只看到全副武装的一个大男人对自己露出孩子般的灿笑。 「我要去钓鱼!」 接着就风一阵的出门去了,一直到午餐时间都不见他回来,甄静备好了午餐后因为担心便出门去找人,果不其然在附近一条野溪看到他的身影,甄静手脚俐落地爬上那颗有自己两倍高的巨石来到月染的身边。 「欸,月染,我带了便当来给你了,要不要边吃边钓?」 月染接过甄静手上打开的便当盒,热腾腾的白饭上放了炒蕈菇、花椰菜和玉子烧,主菜则是炸的金黄的唐扬鸡。 「你是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月染语带感慨的接过甄静手上的便当,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香酥的外皮搭配多汁的鸡腿肉,美味的感动在他嘴里蔓延,月染一边咀嚼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在说什么疯话,我不是一直都跟你住在一起吗?」甄静也打开便当坐在他一旁吃了起来。 「你离开哑山吧。」月染的语调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蛤?」甄静正要放进嘴里的鸡块从筷子上滚落,噗通一声掉进清澈的溪流中。 「你已经十六岁了,不该一直留在山里,这样对你不好。我已经联络山下认识的人帮你办理高中的入学手续了,这个夏天过后,你就离开哑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你吃坏东西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甄静的声音有点发抖,但还是强作镇定的跟月染说笑。 月染看着眼前这个已经热泪盈眶的少女,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如此他还是开口了: 「小静,十六岁对很多人来说是珍贵的年纪,你应该要跟你同年纪的人在一起成长,不是待在这个地方,你懂吗?」 「我不懂。」甄静倔强的别开脸。 月染伸手温柔的摸了摸甄静柔软的发顶。 「一开始可能不好懂,但等你去了新的地方有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以后,你就会懂了。」 甄静回头怒目的瞪着眼前这个养育自己八年的人,他生气地拍开月染的手,对着他咆啸: 「你什么都说以后就会懂,老是说我听不懂的话,你不让我帮你,现在又要把我赶走,你真的有把我当作是你的家人吗?」 月染看着眼前因为盛怒而双颊緋红的甄静继续平静的说: 「我并不真的是你叔叔,所以说起来我们也不是家人。」 甄静听到这句话瞬间刷白了脸,但他还是力持镇定,儘管泪水已经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从你不让我叫你叔叔的时候我就猜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们一起生活了八年耶,你怎么可以叫我走就走。」 说到伤心处甄静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月染看着甄静哭皱的小脸像颗包子一样,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他轻轻地拍着甄静哭到抽搐的背,温柔的说: 「只是让你去山下念个书而已,你就哭成这样,我又没说你不能回来,只是让你换个环境去过你这个年纪该过的生活而已。」 甄静抬起哭的梨花带泪的脸,声音抽抽噎噎地说: 「那我每天下山去念书再回来就好啦,为什么要搬走。」 「你每天通勤会累坏的。」月染好笑的说,但他原本温和的笑脸却在下一瞬间僵住,他警戒的看着周围原本清可见底的溪水开始变得混浊,夹带着树枝和枯叶的水流从更高的地方冲了下来,月染皱眉看着上游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笼罩的乌云,立刻拉起还坐在石头上的甄静。 「天气不太对,我们先离开这里。」 说完就带着还没回过神的甄静爬下巨石往岸边走去,溪水已经快淹到甄静的腰部了,月染走在前面紧紧地拉着他,却在两人快要踏上岸的时候,原本被甄静抓牢的手却陡然一轻,月染慌张地回头,只看到甄静被潜伏在水中不知名的黑影捲走,赫然已经被冲出几尺外了。 是秽! 月染眼看甄静来不及发出呼救声就被拉下水面的身影,他只感到头皮一阵发麻,接着就毫不犹豫立刻跳入水位逐渐暴涨的溪流内,他顺着湍急的水流迅速的游到甄静身边,接着伸出手臂拦腰一抱就将显然已经因为秽的触碰即将昏迷的甄静捞出水面,被拉出黑暗水底的甄静开始剧烈的呛咳,月染紧紧的抓着他奋力的往岸边游去,水底下的状况却让他一刻都不敢大意,混浊的水面下是成群的秽,他们乌黑黏稠的身体跟着水流一起从山上冲了下来,原本顺着水流漂下的秽显然发现目前水里的活体就是他和甄静了,只见水里越来越多的秽聚集到他们身边想要攀附到他们身上,月染心下一紧,他加快了速度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碰到了岸边一块乾燥的大石头,他用力将吓坏的甄静推了上去,等到确认甄静安全的上岸,月染自己却脱力滑开了原本攀住石头的手,这一幕让还没从惊吓中回覆过来的甄静奋力扑了过去紧紧拉住月染的手,想将他从那团诡异的黑水里头拉出来,但那些在水里漆黑的影子越来越浓,有些甚至已经要满出水面朝自己扑过来。 「月染,你快上来!救命啊!」 甄静惊恐的看着水里越积越多的黑色黏稠物体,双手还是紧紧地抓着同样努力脱困的月染,他在森林里放声大叫。只有一个人的他渐渐不是水里那些东西的对手,眼看月染泡在水里的身体已经沾满了墨色异物,甄静绝望的一直喊着月染的名字一边大叫救命,局势眼看已经无法挽回了,了然于心的月染用甄静前所未见的坚毅眼神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句的开口: 「小静!离开哑山,这里已经不安全了,离开哑山,不要再回来了!」 月染说完便伸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紧抓着自己的甄静,甄静没料到月染会推开自己,突然的松手让他往后跌坐在石头上,等他挣扎着再站起来只见到一片滚滚的黑水,月染的身影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甄静骇极,站在溪边大喊着月染的名字,四周只有巨大轰隆隆的水声,月染就这样消失在湍急的河流之中。 「我就不信这样还弄不死你。」 涡蛇躲在暴涨溪水旁的密林内,身旁还有两个像成人一般高的金属桶,桶盖掀开,里面的东西早已空空如也,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成功捕获了猎物。涡蛇腥红的眼睛看着呆立在河岸边嗓子已经沙哑的甄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后,想起当年这妮子拿着锅子狠敲自己的样子,恶毒的想着也许可以帮月染再添一个伴,心念一动正待要对甄静下手时,身边的那两个空桶子却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不好!这桶子居然装了定位系统。涡蛇心里暗道不妙,顾不得身后还在寻找月染的甄静,他立刻抓起两个大空桶回身往森林里跑。 等到他拿着借来的东西返回时,一个身穿白色防护衣的人已经等在营地口前了。对方一看到涡蛇拿着两个桶子回来,立刻焦急的迎上前去,等他看到涡蛇手上两个空空如也的金属桶,吓得脸都绿了,白衣人煞白了脸对着涡蛇战战兢兢地问: 「涡蛇,你拿着封罐去哪里了?这怎么全空了?」 「封罐」是公司的财產,主要是用来收集这座山上的特殊有机生命体供企业内机密生化实验用的,封桶里的实验品丢了一隻他这个计画主持人都得掉脑袋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新来的居然是把整整两大桶的样品全给弄不见。要不是因为这傢伙行径怪异,一靠近他就会觉得全身不对劲,他早就上去爆打涡蛇一顿了。 涡蛇不屑的看了看眼前那张藏在白色面罩和护目镜后根本看不出长相的「计划人」不甚在意的将桶子扔到地上。 「我看半夜有人偷走封罐,我去抓小偷,谁知道小偷跑了,里面的东西也跑了,现在还你。」 看着涡蛇那副事不关己的嘴脸和辛苦大半天的心血成了泡影,他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明明偷走封罐的人就是你!你还在狡辩!你知道我们花了多少钱跟时间才收集到这些样品吗?现在全让你放走了,要我回公司怎么交代!」 「不就是秽吗?你这么喜欢我带你去抓,要抓多少有多少。」涡蛇斜睨了一眼这个敢对自己大声叫嚣的人类,只见他在厚重白色的防护衣下的身体频频发抖,最后终于爆出一句: 「我受不了了,我要跟公司回报,你自己去跟老闆解释!」 涡蛇看着「计划人」忿忿的脱下那个面罩拿出放在口袋内的手机,慷慨激昂的对着电话那头讲了半天,才心满意足地掛上电话,回头得意地对他说: 「老闆说要跟你谈谈,请你今天就回办公室找他,不要再打扰我们收集样品了。」 涡蛇听完也同样得意的走到「计划人」面前用阴冷的口气说: 「等我回来,我们走着瞧。」 然后满意的看着「计划人」双腿发软的蹲在地上抱头求饶。 緋羽 涡蛇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内焦躁的抖着脚,木製桌椅井然有序的排列在可容纳近百人的室内,原本应该是三面採光的窗户被厚重的深红色布幕层层遮盖,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白晃晃的照着缺乏生气的空间,头顶上空调传来稳定低频的嗡嗡声扰的涡蛇更加心烦意乱,正当他再也受不了的站起身准备离开这窒人的空间时,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了,涡蛇一见到来人不自觉连胃都提了起来,但对方没有看他一件就逕自拉开了对面的椅子坐下来,眼前的女人一头黑长直发束成马尾,一双娇媚的狐狸眼,笔挺的山根和紧抿的红唇把女人原本似水的柔态一笔勾销,取而代之的是巾幗不让鬚眉的英姿颯爽。但现在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他可没忘记第一次见到緋羽差点就没命的往事,涡蛇戒备的看着緋羽,只见美人红脣一勾訕訕的问: 「涡蛇大人,你现在是在演那齣?」 听着緋羽微微上扬的尾音,涡蛇费劲的压下胸口的焦虑感,清了清喉咙回道: 「不就是秽而已,你要抓多少我再带他们去抓就好。」 緋羽闻言瞇细了美眸不怒反笑 「您老人家大概没什么成本的概念吧?现在是把我緋羽家当傻子吗?」 緋羽尖锐的嗓音回盪在室内,涡蛇下意识缩起身体,緋羽只是轻轻地扫了一眼就站起来大步走到涡蛇的身边一把转过他的椅子,双手压在椅把上将涡蛇一个大男人困在小小的椅子上,娇艳的脸和涡蛇变化不全的面目靠的极近,涡蛇闻到緋羽身上的幽香,却更害怕的屏住自己的呼吸,緋羽冷笑了一声: 「你去找鳞的持有者?」 涡蛇紧闭双唇不敢说一句话,緋羽松开禁錮他的双手,往后退了两步,他才如释重负的张嘴开始呼吸。緋羽只是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妖怪。 「我是去找了月染,但是没有找到鳞,那东西不在他身上。」 「哦?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为什么要放秽阿,那两大桶的怪物都被我下了咒,只要碰到鳞就会有反应,可是人都冲走了,不要说反应了,连个屁都没有!」 涡蛇迅速的拉开他和緋羽的距离没好气的说, 「所以你浪费了我一整个团队的时间和金钱只是为了去跟麟的持有者叙旧吗?」緋羽斜睨着那个几乎要缩到墙角去的猥琐身影。 「是月染那小鬼太狡猾,才害我浪费那么多时间,现在我已经把他收拾掉了,鳞片一定在他家,他家只剩下一个没用的小丫头,你现在赶快让我回去,趁哑山那群妖怪还没反应过来,我今天晚上就去他家找。」 涡蛇急切的解释着,緋羽没有再靠近他,只是拉开他原本的位子坐下,一双美眸彷彿在算计什么一般盯着他不放,涡蛇只感觉自己的冷汗从背后沁出,但还是不敢移动半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久,緋羽才缓缓地开口: 「我期待你的表现。」 话说完以后,緋羽随即打开会议室的门翩然离去,涡蛇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瞬间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颓然的坐在地上,他怕死那个女人了,从八年前第一次见到緋羽的那个晚上开始,緋羽取代了卑成了他最大的噩梦…… 八年前那个涡蛇以为自己即将重生的夜晚,那台破旧的工地小车将涡蛇带到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人类都市,车子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庄园门口停下了,涡蛇爬出车窗外丢下已然昏死在驾驶座上的可怜汉子,拖着他长长的身体佇立在一座拱型铁栅门前,门的正中央即是涡蛇亟欲找寻的羽毛标记,不由得想着自己还真幸运搭的第一辆就是直达车。 黑暗的栅门后一条可容纳两辆车宽的蜿蜒大道直上那座打着明晃晃灯光的城堡,涡蛇瞇起他腥红的眼睛眺望着那座矗立在山丘上的建筑物,心里想的是自己坐拥那片城池的快意逍遥,他要控制里面的人,把这一切据为己有,然后再利用那奇怪的迷药把哑山上那群没用的东西全部迷昏送给秽当食物,就当作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替没用的弟弟准备的奠仪。 趁着夜色,涡蛇滑溜溜的身体越过了拱门,在黑暗的掩护之下顺利的来到房子的一隅,他靠近其中一个黑暗无光的窗户,更加之是个没有落锁的,涡蛇几乎都要确信命运女神今天已经站在他身边了,他粗长的蛇身堂而皇之的溜进那片漆黑中,无声的滑行在柔软的地毯上,房间外的走廊灯火通明,却看不到一个人影,像一座死城,寂静的令人窒息。疑竇在涡蛇的心中逐渐扩散,但他还是在这迷宫似的城堡内游荡着,不知道经过几扇门扉,他终于停在一扇虚掩的房门前面,他可以听到房内传来悠扬的乐声,而那虚掩的门缝好巧不巧留了个足够他穿过的缝隙,他没有一丝停留随即鑽了进去,房内的景象让他不禁一愣。 一个穿着黑色长罩衫的女人半坐半卧的倚在房间中央的红色贵妃椅上,身后一片巨大的落地窗透进的皎洁月光洒在他微微露出的粉肩上让女人赛雪的肌肤散出醉人的光晕,他手里端着一杯红色的液体正在轻轻的摇晃,狭长的美目原本微闭着正在聆听音乐,却在涡蛇穿过门后驀然张开,这一眼吓得涡蛇差点魂都飞了,眼前的女人五官极美,饶是涡蛇这样厌恶人类的妖怪也不免为眼前的美人深深一撼,但他立刻甩掉内心那一瞬的狼狈,迅雷不急掩耳的逼近眼前的猎物,粗长的身体高高立起,腥红的眼睛对上那双美眸,他打算故技重施像控制那个工人一样控制眼前的美人,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人物,而就在他准备施术的那瞬间,他闻到了女人身上传来一股异香,过不了多久他就像被抽去力气一般,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涡蛇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贵妃椅上的女人施施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来,慑人的双眸盯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艷丽的笑容。 「恭候多时了,涡蛇大人。」 说完他就从身后拿出一个劈哩啪啦响的东西往涡蛇的身上一碰,那一下痛得他几乎从地板上弹起来,下一刻他只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涡蛇已经身陷囹圄,一座低矮但四边宽敞的牢笼困住了他,而早前看到的那个美人正在笼子外对着自己笑吟吟的说: 「涡蛇大人。」 听到这个不认识的女人用甜腻的声音直呼自己的名讳,涡蛇第一个反应是立起身体吓退对方,无奈这笼子的高度压得他连头都仰不起来,他只好焦躁得在那小小的空间内移动,阴蛰的眼神紧盯着那个笑得让他毛骨悚然的女人瞧。 「我是緋羽,也是眼的持有者。」 緋羽?!百年前把卑逼入绝境的外来者?看来这次自己是中了大奖了,涡蛇在笼中游移,绞尽脑汁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才能赢下这一局,緋羽看着涡蛇躁动的样子,露出了了然于胸的样子,她的笑容更深了: 「您在哑山上肯定没什么人望吧?」 一句话正中了涡蛇的痛处,虽然不能直立身体,但他还是吐出鲜红的蛇信,语带威胁的说: 「臭丫头,你说什么!」 但威风不过半刻,就看见緋羽戴上了眼镜和手套,从身后拿出刚刚那个发出巨大噪音的东西往自己身处的金属笼子一碰,只见到一阵火花迸裂,他的身体就像是被雷打到一样又麻又痛,涡蛇痛苦的趴回冰冷的铁板上难受的挣扎着,双眼不忘愤恨的瞪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女人。緋羽佞笑着看着铁笼内得黑蛇,嗜虐的眼神连涡蛇都感到不寒而慄。緋羽移开了手上的电击枪,看着涡蛇被自己电的七晕八素,他弯下腰和笼子内的涡蛇四目相视笑靨如花的说: 「听好了,看清楚你现在的处境,要是再敢惹我生气,就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全……全听……緋羽大人的……。」 涡蛇只听见自己窝囊的声音和緋羽得意的表情。 「既然涡蛇大人肯好好听晚辈说话了,那我们就先来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吧。先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来拿回眼睛吗?」 「什…什么…眼睛?」涡蛇全身麻痺的感觉未退,只能断断续续的说话。 緋羽一笑,手上的电击枪又往铁笼靠了过去,刺耳的爆炸声中,涡蛇在笼内痛苦的翻转身体,五雷轰顶都没有这么痛,他一边痛苦地扭动一边试图更大声的说: 「我…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什么眼睛。我…!只是在……山里面发现羽毛的标记……药可以……对付山里的……怪物,才好奇是谁做出来的而已啊!」 涡蛇拚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句子说完以后就瘫在铁製的薄板上动不了了,緋羽收起了电击枪,看着气若游丝的涡蛇半晌都不说话,似乎在想要不要相信他的话。 脱胎 緋羽盯着趴在笼内气若游丝的涡蛇好一会才又开口: 「你真的不是要来抢山神的眼睛?」 涡蛇已经被电得无法再开口说话,只能虚弱的吐出蛇信,他甚至可以闻到自己麟片烧焦的味道。 「老傢伙难得说错呢,呵呵。」 緋羽嘀咕了一下,随即将电击枪收起,他脱下手套和护目镜,拿出钥匙打开了囚禁涡蛇的铁笼,伸出他白细的双手轻柔的抚着笼子里奄奄一息的涡蛇,微凉细緻的触感让遍体麟伤的涡蛇意外受用,他困惑的抬起头,一双红色的眼睛看着眼前和刚刚判若两人的緋羽。 「很痛对吧?不要害怕,只要你乖乖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不会伤害你了。」 緋羽的口气像在安抚孩子一般的温柔,美目间流转的柔情蜜意让涡蛇差点就要信以为真,但浑身的刺痛提醒了他刚刚残酷的虐待,他看着这个宛如戴上天使面具的美人,心里一阵阵的寒颤。 这女人是疯子! 但现下已经是殂上肉的他不敢轻举妄动,涡蛇只能强忍着从緋羽手上逃走的衝动,娓娓的托出自己是如何在哑山上遇到人类、发现緋羽家家纹的金属罐,和自己想要投靠緋羽免于秽的迫害,他隐瞒了袭击元篱的事,当然更不可能说出自己想取代緋羽的天真想法,至于袭击緋羽的原因,他厚着脸皮说: 「我从没见过像緋羽大人这般像仙女一样的人,一时被您的美色诱惑,才会做出冒犯您的行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希望緋羽大人可以原谅我。」 緋羽听了瞇起了美眸,咯咯的轻笑出声。涡蛇眼见机不可失,立刻开口询问: 「緋羽大人呢?緋羽大人怎么知道我是谁的?您刚刚说的山神眼睛是什么?」 「你不觉得你用那些没用的情报就想交换我的情报未免太便宜了一点吗?」 緋羽歛起笑容,神情恢復了之前的淡漠,利刃般的眼神扫过涡蛇,让他害怕的低垂脑袋不敢正视緋羽。 「看样子老傢伙说你是个窝囊废这点还真没说错。」 这句话刺的涡蛇不顾自己的伤势,嘶的一声立了起来作势就要攻击緋羽,但緋羽的手早就离开了笼子,匡噹一声巨响关上了笼门,涡蛇扑了个空,在笼子内焦躁的游走,一双腥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緋羽,笼子外的緋羽笑了笑开口说: 「倒也不是这般没用,听好了,山神被抢走的器官被当赃物分掉了,緋羽家拿走的就是眼睛。」 「什么……?」 涡蛇惊愕的抬起头问了一句。 「你听到了,器官被分走了。」 「你们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你们疯了!你们应该要毁掉那些器官,难怪秽一直冒出来怎么杀都杀不完,只要卑找回器官的那天,哑山就完了!我们全部都会死的!」 「是吗?那我还真是遗憾。」緋羽故作哀矜的说。 「你们没有毁掉那些东西,是为了要窃取上面的力量吗?」 涡蛇彷彿感觉到口内已然癒合的伤口一阵酸软,人类果然都不可信,打着大义之名,其实根本就只是覬覦卑的力量。 「怎么,让你想起不愉快的事吗?」 「没有……所以您也是透过眼才知道我的身分吗?」 緋羽挑了挑眉笑着说: 「看来涡蛇大人并不知道山神的眼睛有什么用处。」 「我确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您都可以料到我会出现,应该也知道我是被卑毁去法力的倒楣鬼,现在又从您口中知道卑有可能会东山再起,这哑山我是真的不敢回去了,只求緋羽大人可以收留我,我涡蛇一定为您肝脑涂地。」 緋羽看着铁笼内只差没有翻过身去露出肚子来示好的涡蛇,低低的笑了: 「收留你这种会被人类逮住的妖怪对我有什么好处?」 「……」 涡蛇没想到緋羽会有此一问,差点又被他轻蔑的态度激怒了,但他这次只是扫了扫尾巴,一心一意想着要怎么说服緋羽让他留下,他是决计不可能再回哑山了,被元篱找到可不是开玩笑的,更何况现在他有了卑被摘走器官的线索,或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机会,如果他可以把那些妖力收为己用,到时候不要说是黄鼠狼了,就是那个残废的山神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而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巴住眼前这个疯女人。 对比焦躁不已的涡蛇,緋羽只是眼神淡淡地看着在笼中不停滑动的黑蛇。 「你能变成人的样子吗?」 「不能……。」 涡蛇下意识地又舔了舔口内的空洞,变形对妖怪来说不只需要修行还得有强大的妖力,他在被卑拔去利牙后,就觉得自己与强大这两个字从此分道扬鑣了,所以不要说是增强妖力了,他连修行都荒废了,原本预期会迎来緋羽更无情的冷嘲热讽,但只看到緋羽再度弯下腰,一对桃花美目和自己平视,伸出葱白的手指穿过牢笼轻轻的抚上他的唇柔声的说: 「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得帮我。」 「什……什么……什么忙?」 惊觉自己的语调失态,涡蛇立刻反射性的退后,为自己陷入緋羽骗人的柔情内狼狈万分,但緋羽宛若未察接着说: 「我要其他的器官。」 这话让涡蛇只觉得心里一紧,但他旋即压下那份惊慌,顺着緋羽的话说: 「你要来干嘛?」 「你想拿来干嘛,我就想拿来干嘛囉。」緋羽声音内的讥俏让涡蛇决定立刻改变话题。 「那其他的器官在哪?」 「在你可以『用』以前,我不觉得你需要知道这些事,而且我讨厌做亏本的生意,如果让我发现你在浪费我的时间,我会杀了你,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事情。」 緋羽声音里的冷酷让涡蛇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但他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说。」 「你们为什么要抓秽?」 緋羽笑了。 「我们都讲了这么久,你才问这个问题不觉得好笑吗?虽然回答你也没关係,抓来当宠物。」 涡蛇对这个答案只觉得啼笑皆非,但也不再多言,只闷闷地说: 「往后就请緋羽大人多多指教。」 「我会的。」 明明美人笑靨如花,但涡蛇却只感觉到渗人的恶寒。百年前的大战他只知道卑败下阵来被夺去了法力,但对于他被夺走的法力去了哪,他这个哑山边缘妖几乎一无所知,但胆敢与山神做对的緋羽一族名声一时响彻整座哑山,山上的妖怪们几乎可以说是闻风丧胆,想想现在跟他们合作的自己要是稍有不慎应该就是万劫不復的下场,而之后的事情也证明涡蛇的预感没有错,緋羽确实狠狠的『指教』了他一顿,这八年来他都被关在那个铁笼内,而铁笼则被緋羽罩上黑布带到一间满是金属仪器和玻璃试管的房间内。 「在你可以变成人形以前都是畜生,畜生就该住在笼子内。」 緋羽无情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在那间白墙砌成的空间里,他被蒙着脸的白衣实验人员餵食形状奇怪的药丸、注射不明的针剂,吃了那些东西后一开始身体像火烧,末了又像被丢进冰窖,在冷热交替的折磨下身体的痛苦甚了,涡蛇会衝撞笼子想要逃出去,但这样只会受到更残忍的对待。而始作俑者緋羽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多少的日夜过去,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天就在他昏昏迷迷又挨了一针以后,突然身体不再感到灼人的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凉之气由他的腹部缓缓升起,那甘霖般的感受慢慢的溢出他的身体,涡蛇在当下觉得力量充沛,他徜徉在这股充沛中,脑子里浮出了试着变形的念头,等他再回过神来,他的鳞片褪去长出了黝黑的皮肤,粗壮的尾巴一分为二成了两条人类的腿,胸侧也冒出了双手,但这笼子连关还是蛇的自己都显的侷促了,更何况现在变成人类的体型,涡蛇只能憋屈着四肢保持趴姿,痛苦的任由坚固的铁牢挤压自己不再柔软的头颅。 原本拿着针筒的白衣人被眼前突然上演的变形记吓坏了,他哀叫了一声就连滚带爬的逃出了放着笼子的实验室,任凭涡蛇怎么大叫开门,实验室的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就在涡蛇觉得那狭窄的笼子要将自己身体内最后一滴空气挤出来时,那该死的自动门终于嗤的一声打开了,他朦胧的视线看到许久未见的緋羽,那勾人心魂的笑容依旧,涡蛇想对緋羽比出他从那些白衣人身上学到的不雅手势,但怎么也无法控制那碍事的手指肌肉。 等到他习惯这副手脚又不知过了多久,緋羽终于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带着涡蛇离开了那栋只有无尽空白的房间,回到了当初他们相遇的大宅。緋羽亲手脱下罩在他身上麻布袋一般的绿色罩袍,为他穿上第一套西装,緋羽葱白的手指熟练的将掛在他颈上叫做领带的布条打成优雅的绳结,涡蛇低头看着那双手有意无意的碰触自己胸前的丝质衬衫,那冰凉微痒的触感竟使他开始心猿意马了起来,但这飘飘然的感觉下一秒就被緋羽无情打断。 「你的脸就不能再变好看一点吗?」 这时他才看到自己那张像人又像蛇的脸映在面前的穿衣镜上,蓬乱像鸟巢的黑色粗发、异常拉高的眼尾夹着只有豆点大的红色瞳孔,凹陷的山根旁有两个细长的黑色鼻孔,薄到几乎看不见的嘴唇放在那张黝黑色略呈三角形的脸上,确实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画面,以前涡蛇从不觉得外表有什么了不起,却莫名的因为緋羽那句话羞愧地低下头。 穿上让涡蛇浑身彆扭的西装以后,緋羽领着她来到大宅的顶楼一处种满奇花异草的庭园,温柔的月光洒落在混入碎玻璃的石板路上,让人恍如漫步在闪闪发亮的银河之上,涡蛇小心翼翼的跟在緋羽身后,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石板路的尽头有一张铺了白色蕾丝桌布的方桌,緋羽从容的挑了其中一侧入座,涡蛇见状也慌张的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等涡蛇坐定后,两边开始有穿着制服的侍者端着用银盘盛装的料理鱼贯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侍者无声地放下手上的佳餚又无声的退回夜色中。 晚风吹来、皎白的月亮旁有几点星子和远处的璀璨城市灯火相互辉映、桌上教人垂涎欲滴的料理更有佳人在侧,说这里是天堂一点也不为过,但涡蛇还是不时的打量端坐在对面的緋羽,这一路走来緋羽都没有开口说话,但他越是不开口,涡蛇就越觉得緋羽的居心叵测,一直到緋羽端起手边的红酒朝他一敬,他才大梦初醒一般急忙拿起酒杯回礼。 「这杯是敬涡蛇大人,恭喜你脱胎换骨。」 「托緋羽大人的福。」涡蛇皮笑肉不笑的回敬。 緋羽笑意更深了,他从手边的提袋翻出了一张照片放在桌上缓缓的推到涡蛇的面前,正要将口中红酒吞下的涡蛇看到相中人突然一阵惊愕,醇美的红酒倒流去了气管,呛的他一阵猛烈的咳嗽,如果不是他及时转过头,恐怕桌上的食物都要被糟蹋了,涡蛇一边拍着胸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困难的开口: 「月染?」 緋羽弯了弯眉眼回道: 「涡蛇大人果然认得照片中的人,他就是山神鳞片的持有人。」 月染拿了卑的鳞片?涡蛇先是一愣,但旋即就明白了,月染的祖父就是当时的村长,既然宝器被分赃了,他的确有可能是其中一个持有人,所以其他的宝器也被村长送给其他亲信了吗?他在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点小心思当然没有逃过緋羽的眼睛。 「你连第一个宝器都还没拿到手就在想下一个吗?涡蛇大人会不会太贪心了点。」 涡蛇紧张地端起红酒猛喝,深怕被看出更多情绪。緋羽也没再对他穷追猛打,只是继续说着月染的事情。 「鳞的持有人当初发下毒誓要一辈子留在哑山负责监视山神,如果山神有什么异变,他就要使用鳞的能力通知其他宝器拥有者。」 「所以月染知道所有器官的位置?」 「他不知道,但……鳞片会让他知道。换句话说拿到鳞片就可以找出其他的宝器,怎么样?你处理得来吗?」 涡蛇本来还想问更多,但接触到緋羽冰冷的视线后,撇了撇嘴随即答道: 「月染不过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小鬼,要从那隻软脚虾手上拿走鳞片还不容易。」 「看来涡蛇大人非常有信心,那我就预祝您旗开得胜了。」 緋羽笑盈盈地举起手中的红酒杯朝涡蛇一敬,两人就在月夜下达成了第一次合作的协议。 鳞 甄静已经倚在客厅的电话旁守一整夜了,月染落水失踪以后,他在河边一个人慌乱一阵后才大梦初醒般衝回家里打电话报警,警察和消防人员来了,警察叔叔问了笔录,消防员也下水找了,但就是没有发现月染的踪影,眼见天色渐渐黑了,他们也许是不忍甄静还穿着溼透的衣服在野溪上受凉,好说歹说地让他回家了,并答应他一找到人就会打电话联络他,被强制送回来的甄静光速地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就一直守在电话旁,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电话竟像坏了一样一声也不吭,反而是盘据在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喧闹,他想起月染最后大喊要自己快走的声音,蓄积在眼眶内的泪水终于停止打转,滴滴答答的全落在新换上的棉质t恤上。 「对不起,月染,对不起……我会听你的话去山下上学,你不要离开我,拜託……不要……」 原本的喃喃自语变成了低声的饮泣,懊悔的心情逐渐吞噬了甄静,他从没想过月染会这么早离开自己,就像当初他没预料到父母会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样,自己是不是生来剋亲人的,为什么大家都离开他了,就在甄静怀疑人生之际,大门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他一跳,是警察叔叔他们找到月染了吗?想到这里甄静猛然站起身,迈开步子直衝到大门口,迫不及待的打开门,却被眼前的人惊呆在原地。 「月……月染?」 看着微光中那张熟悉的脸,甄静从震惊变成狂喜,他衝上前去紧紧的抱住眼前人,嘴里兴奋的喊着: 「月染你回来了!你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对着月染的身体就是一阵乱摸。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会不会痛?」 甄静自顾自的说着,却一直没有听到月染回答,他这才仰起小脸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关係,月染的脸孔看起来也同样曖昧不清,甄静伸长手想碰触他的脸却被他身边突然出现的少年吓了一跳,那少年就像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从月染身边走出来,素白的衣服在月光的照耀下透出朦胧的萤光,惹得甄静怪叫一声,仔细看少年脸上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双眼紧紧的闭着,眉眼间透出妖异的气息,甄静正要开口问对方是谁时,月染和白衣少年已经先一步跨进了家门快步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甄静追在后面一路嚷着: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月染,那个男生是谁?」 就这样一路追上已经先行一步走进书房的两人,只见月染从书架上取下那本他给自己讲过无数遍的哑山故事绘本,拿到白衣少年的面前,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月染这时竟拿起放在桌上的拆信刀割开了封面已然泛黄的厚书壳,甄静心下一惊,叫了出声: 「你在干什么!」 那本书是月染母亲的遗物,他一向视若珍宝,不要说拿刀割了,就是书页有一点缺角,他都会想办法修好,今天居然反常毁书,让甄静认定眼前的月染不是平常的他,思及此甄静二话不说立刻就要上前抢书。但月染身旁的白衣少年动作更快,他一把拉住甄静扎在脑后的乌黑秀发害他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地面摔,甄静又是一阵惊呼,但随即站了起来,却看到少年已经把书抢走,拿着书的少年随意的翻看了残破不堪的书籍,原本空洞的表情渗出了冰冷的笑意,接着就像变魔术一样从那本书内拉出了一块闪着黑色光泽的物体,那东西一被拉出书壳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少年的掌心里跳动,甄静看着这诡异的画面心里只涌出一波又一波原生的恐惧,他不安的看向了月染,但月染却只是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那少年的身边低着头还是不发一语。 「月染,月染,你怎么了?你为什么都不说话,你怎么了,跟我说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甄静再也忍不住朝着木头一般的他大吼,原本不动如山的月染像是得到指令一般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甄静,但这一瞥却让甄静吓坏了,月染原本英俊的脸庞沾满了淤泥,脸上还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刮伤,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已经不復清明,混浊的眼珠子空洞的看着甄静,让甄静的心不由得一紧,但还是本能的往后退。 「月……染?」 甄静可以听到自己害怕的声音从嘴边逸出,但他还是逼着自己鼓起勇气走向已经不能算是活人的叔父,可他没有前进几步,就看到那个白衣的少年手中的黑色物体长出了一条黑气,那不祥的东西像蛇一样环绕着月染,原本暗沉的顏色逐渐凝聚,最后在月染的脖子上形成一股墨色如绳索般的圈套紧紧的勒住他,甄静彷彿听到骨骼错位的声音,他惊恐地睁大双眼,下一步就是要衝上前去救人,但执着那条黑索的少年已经拉着表情狰狞的月染浮上了半空,这一幕让甄静吓软了腿,但还是伸出手想去拉,眼看着少年拉着月染即将穿出天花板,甄静的手指能徒劳无功的在空中乱挥,口里焦急地大喊着: 「月染!月染!」 「去……找………出来,卑………器官……救………」 眼睁睁的看着月染挣扎着说出这几个字以后就消失在自己面前。 「月染!」 甄静放声大叫但随即惊醒,然后失落的发现自己还是在空无一人的客厅内,身上的冷汗浸湿了棉质的t恤,自己守着电话居然睡着了,他颓然的躺回沙发上,但又立刻起身拿起话筒拨给警察询问月染的下落,电话那头只传来让人失望的消息,掛上电话的甄静蜷着身体窝在沙发的一角,脑子里面一直拨放着刚刚逼真的梦境,甄静自己也不晓得这个梦只是自己恐惧的反射,还是真的是月染託梦给自己,如果真是月染託梦……那……,甄静不敢再往下想,月染浑身是伤的样子在他心里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但现在已经不是感伤的时候了,月染至今下落不明,管那个梦到底是什么,自己就先死马当活马医,先把绘本找出来再说。 甄静二话不说拿着钥匙打开了书房,只有黄光照明的书桌上还散着书籍、电脑的开关一闪一灭等待着主人回来,甄静一个人在比他高的书架丛内寻找着那本书,自从自己年纪稍长以后,月染就没再像以前一样念绘本给他听了,在这偌大的书房内要找那本小小的书着实让他一顿好找,忙进忙出了好一阵子,终于在最角落的书架上看到那本古旧的绘本,书虽然已经很旧了,但没有灰尘堆积在上面,甄静小心的打开书本,想在其中找出线索,但翻来覆去就是找不到出跟自己之前看过的有什么不同,梦境里月染割开封面的画面从他脑中闪过,甄静看着手上的书再看看书桌上摆放的信刀,犹豫了起来,深呼吸了好几下,他才下定决心般伸手拿起锐利的小刀,小心翼翼的沿着边缘切割封面的书壳,刀锋缓缓的滑过脆弱的纸片,甄静的刀遇到了阻碍,一股不祥的预感窜入他的心头。 「可让我好找啊。」 原本安静的书房突然响起沙哑的说话声,甄静吓的拿起手上的小刀护在胸前环顾四周大叫一声: 「谁?」 只见成列书架的深处走出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蓬乱的黑发,红色瞳孔闪着妖异的光芒,好像没有唇瓣的嘴勾起让人发寒的弧度。 「把那本书给我。」 涡蛇看着眼前如惊弓之鸟的甄静,邪佞的笑了。 衝突 甄静看着眼前长相特异的大叔,本能地将原本放在桌上的绘本拿起紧紧得护在身后,他吸了好几口气努力不让声音发抖朝着来人问: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我是谁不重要,你把那本书给我,我也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看着涡蛇慢条斯理地靠近自己 「你不要再靠过来了,我家随时都会有警察过来,你最好快离开。」 甄静只能出言恐吓,虽然嘴上逞强说的义正严词,甄静的心里却是越来越害怕,只能一步一步往书房的出口退去,涡蛇也不在意,他就像猫抓老鼠一样和甄静隔着一段距离,像在戏弄他一样亦步亦趋的跟着,就在甄静的手要摸上书房的门把时,涡蛇突然欺身上前,眼看奇怪的大叔就要扑到自己身上,甄静吓得立刻就把还握在右手的拆信刀朝着涡蛇奋力扔去,锐利的刀锋险险擦过了涡蛇的脸颊,确实阻挡了一下他的前进却也惹得涡蛇一声大喝: 「臭丫头!」 眼看窝蛇五指成爪就要往自己身上抓,在劫难逃的他放弃似的双眼紧闭,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甄静偷开了眼缝一看,一个金发的少年挡在他和那个恶人之间,双手挡在头顶化去了不速之客的攻势。 「涡蛇,你可出现了。」 元篱的眼里爆出满满的杀意狠瞪着眼前的人。 「我说这不是元篱大人吗?」 看到元篱出现涡蛇立刻戒备的往后退,但嘴里还是不忘酸溜溜地招呼。元篱冷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软腿的甄静,再看到他护在怀里的书时,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把书拿好,站到我后面去。」 甄静有点愣的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还带着些许熟悉感的跩屁孩,心里冒出了无数个问号,但现在好像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识相的将书紧紧抱在胸前,移动身体躲到被少年阴影覆盖的角落。 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移动位置,元篱迅速摆开架式就往涡蛇攻去,他出手如电,招招狠戾全都直取涡蛇的命门,虽然涡蛇不意外元篱想杀了自己为月染报仇,但还是震慑于元篱强大的实力,几招下来,自己已然是节节败退。他立刻退开战区,和元篱拉开一段距离狼狈的喘着气。 「没有那些秽,你就只是个瘪三了吗?」 元篱眼神冰冷的瞪着涡蛇,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山溪暴涨时早有部下赶到神木下通知他,但等他赶到出事的地点,只看到滚滚的河水内混着数不清的秽和已经哭的失声的甄静,自己只能万般懊悔的站在远处。事发以后他派出所有的族人探查月染的下落,当然也包括那些秽在大白天暴走的原因,后来从部下那边听到涡蛇与人类的对话以后,他就一直潜伏在月染家附近,果然让他等到了这该死的杂碎。现在的他只想手刃涡蛇,让他去另一个世界给老友下跪。 「什么时候我们的元篱大人也这么感情用事了。为了一个人类残杀同族,果然你从头到尾都是妖族的叛徒!」 这句话深深的挑动元篱最敏感的神经,他大吼一声衝向涡蛇,年轻人就是嫩,涡蛇在心里窃笑,接着迅速的从怀里掏出一枚闪着红光的小型电子仪器朝元篱的脸扔去,他得意按下手上的引爆器,轰然一声那小东西竟炸了开来,衝击波猛烈的迎面袭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甄静的身边突然泛起了金黄色的光芒将他包覆其中,接着一切都像慢动作拨放一样,巨大的暴音让甄静暂时失去了听觉,爆炸的衝击撞破室内的照明系统,还在坚固的檜木屋顶上开了一个大洞,震垮了好几座书架,被妥善保管的珍本全成了碎纸片,飘散在陷入黑暗的室内,奇蹟的是这满室狼藉却没伤到甄静一根寒毛。爆炸扬起满天的尘土,他一边大力的咳嗽一边努力让眼睛适应黑暗想在一片混乱中找到两人的踪跡,月光透过天花板的大洞照了进来,只见雾茫茫当中涡蛇狂妄的大笑着,那个叫做元篱的少年不见踪影了,涡蛇的脚边却多了一隻奄奄一息的黄鼠狼。 「黄老闆?!」 认出那熟悉的身影,甄静忍不住悲鸣了一声。 涡蛇用力一脚踢开了元篱嘲讽的说: 「元篱大人还真是重情重义,死到临头还是先保护人类,这下正好成全你去黄泉路上陪月染那个臭小子。」 语毕那双诡异的红色瞳孔就盯上了缩在角落还没从震惊中回復过来的甄静。 「你这小丫头还真是红顏祸水啊,连续两个蠢蛋为了你送命,你到下面碰见他们可得以身相许好好报答了。」 面对涡蛇猥琐的嘲讽,甄静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用手用力抹了抹脸,抬起头来正视着逐渐靠近自己的涡蛇,他拿起手上的书对涡蛇说: 「你想要这本书是吧?我把书给你,请你让我们离开。」 「蠢丫头,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我现在就可以宰了你再拿书。」 涡蛇从鼻孔哼出气来。 「那你就慢慢找吧!」 语毕,甄静迅速站了起来,用尽毕生的力气将月染的绘本往涡蛇背后已经一片尸山血海的书堆内扔了过去,书本越过涡蛇的身边,落入汪洋般的破败黑色书海中发出了微弱的叹息。 「你这个死丫头!」 涡蛇大骂一声,随即收回朝甄静逼近的脚步转而往那片书山内去找那本藏了宝物的书,甄静眼见机不可失,他衝上前捞起地板上的元篱,立刻夺门而出。 灰头土脸的涡蛇在那片垃圾中找了半天才看到书脊朝上向着两边打开的残破绘本,他兴奋万分的把书捡起,拿到眼前一看时瞬间沉下了脸,只见被利刃割开的厚壳书封内空空如也,卑的鳞片早已不翼而飞。 「居然敢耍我!」 涡蛇咬牙切齿的将手上的书籍撕成两半,从天花板的大洞一跃而出,初秋的林子飘着淡雅的桂花香,涡蛇落下地面仔细看着泥地上凌乱的脚步,冷笑了一声,随即追着那散在桂花味中点点血腥的味道往更深的林子内奔去。 终是空 甄静没命的在天快亮的森林里奔跑着,被他拽在怀里的元篱还是昏迷不醒,他不知道伤的多重,甄静安抚似的摸着那柔软的皮毛,沾在上面的血跡已经凝结成块扎痛了甄静的手心,他嘴里不停念念有词: 「黄老闆,不要怕,我带你去看医生,我带你去看医生……,没事的,没事的……」 甄静不知道这句话是要说给元篱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的声音在颤抖,放在口袋内沉重的黑石让他的心更加下沉,他为什么老是都在状况外,为什么都不跟他说,等月染回来他一定要狠狠的骂他一顿,甄静抬起手擦去蓄积在眼眶的泪水,现在不是洩气的时候,他得赶在被那个怪大叔追上以前带黄老闆下山,幸亏现在天快亮了,微微的天光让他不至于看不清眼前的路,野溪就在眼前了,搜救月染的警察和消防员应该都还在那边,只要再一下下,再一下下…… 但好像永远都是差那么一下下,甄静逃跑的脚步被从路边一道横出的黑影狠狠绊倒,摔得皮开肉绽的他抚着受伤的膝盖回头看是哪个罪魁祸首,却被身后的黑色的史莱姆吓得手脚并用立刻往后退,只见那一团又一团的黑色怪物正缓缓地朝自己爬过来,那不是在溪边把月染拖下去的东西吗?甄静倒吸了一口气,眼看那群怪物就快要触到自己,一阵鸡皮疙瘩迅速窜入他的四肢百骸。 「呀阿阿啊!!!!」 甄静吓的放声尖叫,他坐在地上一边试图踢开那些步步进逼的奇怪生物一边往后退去,慌乱中的他却没注意到身后已经没有路了,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一路滚下陡峭的山坡,尖锐的岩石和枯枝划破她白皙的皮肤,等他撞在平缓的地面时早已摔得浑身是伤。头晕目眩又全身疼痛的他躺在清晨潮湿的泥土上喘着气,他先是去摸被自己护在胸前的元篱,确认那团毛茸茸还在自己身上,这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甄静试着慢慢加深呼吸,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背脊迅速刺入整个胸口,让他呛咳出声,乾涩的喉咙也尝到了铁锈的味道,自己是不是要死了?但不等甄静从惊惧中缓过来,树林内那不祥骚动的声音已经渐渐逼近了,甄静忍着痛将元篱和口袋内的黑石通通藏进身后大树的树洞内再胡乱的用树叶盖住后,勉力的站起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继续往前移动。 但身负重伤的他根本走不远,就在距离树洞外几百公尺的地方蹲了下来,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冒冷汗,就在觉得自己要昏过去时,甄静的后领突然被人粗暴的提了起来。 「臭丫头,你再跑阿!」 涡蛇单手抓起已经半昏迷的甄静用力摇晃。 「东西在哪里!交出来!」 甄静被他晃的全身都要散开了,身体的剧痛让她微微睁开了眼皮,透过朦胧的视线看着眼前已经模糊的黑影虚弱得回道: 「我……藏……起来了,你最好……放我…下来,如果……我死了,你就永远……找不到…那块……石头了。」 「嘖!」 涡蛇粗鲁的放开手,任由甄静虚弱的身体趴回湿软的泥土地上,他焦躁的来回踱步,一时之间竟真拿眼前的丫头没办法,想到自己三番两次被耍着玩,心里怒火更炙,一个残酷的想法浮上他的心头,涡蛇露出了笑容,他缓缓踱步到趴在地上小口喘着气的甄静身旁蹲了下来: 「小丫头,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你知道自作聪明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吗?」 涡蛇一边说一边从背后抬起甄静的右手,甄静还来不及反应,他一个用力,耳边彷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骨骼错位声,下一瞬间就是甄静悲鸣的声音惊飞了整座林子的鸟,涡蛇满意的看着那隻被卸下关节的右手无力的垂下,甄静痛得眼泪直流,扭曲的五官皱在煞白的小脸上,他拼命的呼吸想要缓解疼痛,胸口的钝痛感却让他越来越吸不到空气,眼前突然一阵黑,四周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涡蛇皱着眉头踢了踢没了声息的甄静,看见他微弱起伏的胸口,幸亏没把他玩死,涡蛇蹲下来观察甄静的样子,这丫头面如死灰的样子看起来确实不像在装死,还是先把他带下山去交给緋羽,那女人拷问的方法可比自己五花八门多了,他就不信治不了这臭丫头。打定主意后,涡蛇将失去意识的甄静抱起,像扛麻袋一样把他甩到肩头上,突然一阵腥风吹来,涡蛇还没看清状况,胸口已经被一把长刃从后刺穿,绚烂瑰丽的血花开在他胸前的白色丝质衬衫上,他惊愕地回头,只看见连站都站不稳的元篱手持一把灰白色的长刀立在自己身后喘着气,冰冷的杀意满出他精緻的脸庞。涡蛇低头看着那把还插在胸口与寻常武器顏色不同的长刀,瞬间像是认出什么一样开始掩面大笑。 「哈哈哈,堂堂哑山最强的妖族族长,居然也跟人类分赃,妄想得到山神的力量吗?」 「你给我闭嘴!」 元篱低喝一声接着用力转动手上的刀,将卡在涡蛇体内卑的牙一举拔出,下一秒涡蛇的胸口就被开了一个大窟窿,鲜血汩汩流出,饶是强壮如涡蛇也终于支撑不住力竭倒下,原本扛在他肩上的甄静滚到一旁,涡蛇躺在地上痛苦的喘着气,但眼神还是没有离开元篱手上的武器,那把黯淡灰白缠绕着不祥妖气的锋利兵刃气味是如此熟悉,他连猜都不必猜就可以肯定那是卑的牙,里面混着哑山上无数强大妖怪鲜血和妖力的兵器,即使是卑微如他也为这把妖器贡献了自己的所有,涡蛇笑了,所以自己最终还是死在卑的手上了吗?这百年来的兜兜转转竟是为了这一刻吗?他开始不可自遏的狂笑出声。 「元篱大人,你知道吗?知道自己不是哑山上唯一一个卑鄙无耻的妖怪真是太好了。」 元篱没有回话,他将昏迷不醒的甄静背到背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沾满斑斑血跡的树林。 涡蛇感觉到自己背后的泥土已经被鲜血浸泡的松软,属于哺乳动物的体温渐渐变冷,费尽千辛万苦长出的人型逐渐消散,他变回了原本那尾粗长的黑蛇,也好,反正他本来就讨厌人类,那个贪得无厌的种族。一阵山风吹来了桂花的香味混着自己浓厚的血腥味,他逐渐模糊的意识浮出第一次见到緋羽的样子,如画的眉目、鲜红欲滴的嘴唇和抿着酒的浅笑…… 「可恶……就不能给我个更好的画面吗?」 被山风带下来的叶子覆盖了涡蛇最后的一声呢喃,只剩下回到林子内的鸟语啁啾,长年失踪的涡蛇为元篱所弒的消息飘散去了整座哑山。 下山 丈狐被狐子狐孙匆匆忙忙的从灵石台上请回开族会的广场时就只看到这副惨状:浑身是血的元篱倒在议事的巨大树墩上,背上还趴了月染家受了重伤的小丫头;一群狐狸和黄鼠狼围在他们身边七嘴八舌的讨论发生了什么事,月染掉进河里没了踪影、元篱重伤、消失多年的涡蛇惨死林中,整个哑山几乎大乱,丈狐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终于忍不住大喝: 「通通给我闭嘴,把月染家的丫头带回巢穴找几个懂人类医术的帮忙疗伤,你们几个还不快把自己的族长抬去灵石台。」 灵石台是他们狐族专用的修练场所,轻易不给外族进入的,但眼看元篱命在旦夕,丈狐也顾不得这么多,只能先救人要紧。至于月染家的丫头只能请几个长年混跡人界的狐狸帮忙治疗。看着那几隻黄鼠狼将元篱扛走,丈狐后脚也跟了上去。 灵石台和卑的神社一样是哑山上少数几处有灵气聚集利于妖怪修练的宝地,那是一片突出在山壁上的石台,这巨大的平台长年来接受日月的照射,又因地势高耸浊气不轻易入侵,可以说是绝佳提升修行的地点。因为狐族向来不参与哑山的争斗,其他妖族也因忌惮丈狐这隻千年妖狐不敢来犯,就是当时气焰猖狂的卑对他也有三分顾忌,而丈狐不争斗与人为善的处世之道让他的后代能平静的享有这一片乐土。 几隻小黄鼠狼将元篱小心翼翼的放在石台中央,丈狐让他们赶紧回去顾着自己的地盘就怕会有蛇族来捣乱。他自己则上前检查元篱的伤,看起来是给人类的炸药给炸的,丈狐一边暗忖着这东西的威力,一边徐徐的灌输自己的妖力给元篱,蛇族和狼族这一仗会了结他们百年的恩怨吗?丈狐不敢想,只能专心给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倔强族长疗伤。 元篱再张开眼睛时已经是晚上了,黄澄澄的月亮掛在天边,身旁的丈狐正闭着眼睛打呼嚕,元篱伸手摇了摇他,丈狐这才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喔喔,元篱大爷你醒啦?身体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谢谢丈狐大人帮忙。」 「欸,别客气。」 「小静他怎么样?」那丫头感觉非常不妙,元篱背他来狐族的地盘时,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那丫头伤得很重,骨头断了好几根,但你不用担心,我有几个懂人类医术的孙子在照顾他了。」 元篱松了一口气,再次向丈狐道谢,丈狐摆了摆手后,看着元篱问出心中的忧虑: 「不过元篱大爷啊,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呢?你杀了涡蛇这件事已经传遍了,虽然两族相争死伤难免,但涡蛇毕竟是族长,虽然失踪了这么久,但这事你得小心处理啊。」 元篱沉吟了一会,说出了让丈狐惊吓的答案: 「我会离开哑山。」 「啥?」如果不是看到元篱坚毅的样子,丈狐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老得重听了。 「蛇族虽然已经落没了,但毕竟还是哑山上的大族,现在山里已经够乱了,不需要再搅和更多事。如果发出我的死讯,他们就没理由来找麻烦了。」 「那你的族人怎么办?」丈狐忧心地问。 「别小看他们,就算没有我,他们也可以过得很好。」 元篱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在说给丈狐听还是自己,但现下的情势确实由不得他再做犹豫,人类的侵略已经越来越严重,妖族还窝里反的话,大家真的就得抱着一起死了。更何况他也需要下山去搞清楚一些事,涡蛇显然已经跟緋羽联手了,这群妖人过了这么久又回来插手哑山的事,他们在打什么算盘?还有甄静……元篱想起他抱着自己滚下山浑身是伤的样子,耳边好像也还听得到他被涡蛇折断手臂时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哑山对这个幼小的人类来说太危险了,他得把他送走。 丈狐看着元篱时而皱眉时而苦思的样子大概也了然于心了,他拍了拍元篱的肩膀说: 「好吧,我孙子也说了月染家的丫头去人类的医馆调养会比较好,我叫他们收拾收拾,你就跟他们一块下山吧,不过……」 丈狐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元篱紧张的问: 「不过什么?」 灰狐看着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说: 「因为你现在名义上已经是一隻死狼了,未免走漏风声,只好委屈元篱大爷先变成宝可梦布偶,我再让你跟他们一起下山。」 元篱皱着眉头说: 「宝可梦是什么东西?」 丈狐嘿嘿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好大一本册子,他如数家珍般一页一页得翻着,最后停在其中一页,他小心翼翼的抽出其中一张闪亮的小卡,只见上面印了一隻咖啡色像猫又像狗的大耳生物,看着元篱一脸疑惑的样子,丈狐兴高采烈的解释着: 「这小东西叫做伊布,进化前是一般属性,可进化成水伊布、雷伊布、火伊布……」 丈狐看着元篱越皱越深的眉头连忙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才继续说: 「咳咳,扯远了,总之元篱大人变成这东西的样子,我会跟我孙子说是我送给月染家丫头的礼物,希望他早日康復,这样您就可以顺利跟着一起下山了。」 「就不能变成其他东西吗?」 「我这老头子就只认得这种人类的玩意儿,其他的就不清楚了,要是变得不对被我那些狐孙子识破可就不好了。而且这小东西跟元篱大人长得最像,您现在有伤在身,不要浪费体力,只要把耳朵拉长点,就有七八分像了。」 元篱看着丈狐那一脸诡计得逞的脸,心知他在作弄自己,但也没办法反驳他什么,只能在心里暗骂他这隻老狐狸后乖乖就范了。 就这样变成宝可梦玩偶的元篱被塞进甄静的怀里一起上了一台掛满狐狸尾巴吊饰的高级房车内,他们一路平稳的抵达一家颇具规模的医院内,车门打开时已经有一群穿着白衣的人推着床等在那了,他们动作俐落地将甄静从车上移到病床,然后就一路推进了诊间为他进行治疗,经过一番折腾后元篱和甄静终于被送进一间单人病房,丈狐的孙子跟进跟出直到确认事情都安顿好了,这才和几个白衣人讲了两句话后就离开了病房。 被摆在病床旁小桌子上的元篱看间杂人终于都走了,才放下警戒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四肢,这老狐狸真的很会整人,元篱嘴上抱怨着,想起临走前丈狐在自己耳边小声讲的话: 「元篱大爷,这一路可得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别担心哑山,有我丈狐在呢。」 「万事拜託了,丈狐大人。」 元篱对着窗外迥异于哑山寧静的车水马龙喃喃的说着。 第二天,狼族族长和蛇族族长相争,最后两败俱伤的消息传遍了哑山,两大妖族一时间群龙无首,眼看又是一场大乱,但经过丈狐多方斡旋,总算是暂时压下了两族再起干戈的危机,但丈狐心知肚明,只要新的族长选出,斗争势必会再起,只能希望两族都能选出明主,共同解决哑山的问题才是上策。 入局 「欸,元篱,你觉得美雪跟那个叫雪美的女生是什么关係啊?」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吗?」 「我又没说我知道他们是什么关係……」 甄静被元篱轻蔑的眼神一瞪,想说的话全都吞进肚子里成了嘴边的囁嚅,真是的,从前那软萌的样子不好吗?虽然他的确被一隻会说话的伊布吓得从病床上掉下来…… 坐在书桌前的甄静思绪飘回了几天前还在医院内疗养的日子: 住了两个月院的他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丈狐的孙子会来看他,但对于哑山上的事情绝口不提,只说当初袭击他的人其实是个叫涡蛇的闯空门妖怪,但是他已经死了,虽然月染还是下落不明,但丈狐希望甄静出院后留在城市念书,别再管哑山的事。 往后无论甄静如何旁敲侧击涡蛇和月染的关係都问不出个结果,几次碰壁以后,他渐渐也就不再多问了,却隐隐在心里闷着,眼看今天就要出院了,月染还是没消没息,甄静决定出院后偷偷回哑山,把心里的疑问搞清楚,不再像以前那般得过且过,他手里揪着丈狐送他的伊布玩偶,把他可爱的耳朵拉长又捏扁,接着烦躁的整张脸埋在伊布的柔软的胸前磨蹭。 「如果丈狐爷爷发现我偷偷回哑山,不知道会不会生气。」 甄静在哑山的日子,常常和他的狐孙子们玩,丈狐爷爷总是站在高处看顾着他们,一开始见到这隻比成年男性还大隻的狐狸让他很害怕,但几次看到丈狐爷爷那对看着他们时隐含着慈祥光芒的湿润双眼,甄静也就渐渐喜欢上这个狐狸爷爷了。 「不知道黄老闆现再怎么样了,那颗黑色的石头又是什么?月染为什么要託梦找出那个东西?还有那个绑走他的白衣服屁孩到底是谁?啊……再这样下去我的脑袋要爆炸了啦!」 甄静矇着脸把心里的问题都问进了伊布的肚子,却突然听到那柔软布偶的肚子发出隐含怒气的人声: 「这么重要的事,你干嘛不早点讲!」 「是谁?」 甄静警戒的抬头四下张望,涡蛇带给他的惊吓还歷歷在目,他就像一隻惊弓之鸟一样环顾偌大的病房。 「这里。」 怀里的玩偶发出了不耐的声音,甄静几乎是慢动作的将视线放回他身上,接着惊恐的发现这隻可爱的伊布居然开始伸展四肢了!还把被抓在他手里的耳朵愤怒的抽了回来,原本圆滚滚的大眼瞇成一条线,睥睨的看着自己。 「啊啊啊啊啊!」 甄静吓得将手上的玩偶往旁边一挥,只见伊布在空中一个优雅的转圈,居然进、化、了!甄静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翩翩美少年,像阳光般耀眼的柔软金发、鄙夷人的眼神和那吹弹可破的皮肤,甄静眨了眨眼连尖叫都忘记了。 「元……篱?」 元篱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甄静努力在脑子里面整理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少年在怪大叔威胁自己的时候及时出现伸出援手,可是书房爆炸以后就消失不见,而黄老闆却凭空出现了,那时候那个可怕的大叔也对着黄老闆叫元篱,丈狐爷爷的孙子都会变成人的样子在都市生活了,变成人的样子这种事想必也难不倒黄老闆吧? 「所以你是元篱也……是黄老闆?」 「对啦,对啦,你这丫头怎么废话这么多,把你刚刚的话再讲一遍。」 元篱不耐烦地打断甄静,下一秒却被跳下床急衝而来的甄静紧紧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太好了……」 甄静哽噎着将脸埋进元篱的胸口,元篱看着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少女抱着自己竟开始哇哇大哭,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能僵硬的站在原地任由甄静抱着自己,一直到他怀疑甄静把鼻涕都擦在他身上时,这丫头才抽抽噎噎地离开了他的怀里。看甄静哭的像颗包子一样皱,他只能生涩的抬起手轻拍着他,就像哄小孩一样一边拍一边问: 「你说月染託梦给你是怎么回事?」 甄静吸了吸鼻子,把那天晚上做的梦和自己照着梦境在书房找到黑石的事情全说给元篱听。 「你说的那个白衣少年长什么样子?」 甄静皱着眉回想了一下,才开口说: 「他跟你差不多高,脸跟你一样臭,皮肤很白,比较奇怪的是他眼睛都闭着,却好像看得到路一样,连我要去抢书都被他暗算,而且他笑起来就像厉鬼一样恐怖,看过一次绝对不会忘记。」 听完甄静的描述,元篱的心情开始下沉。白衣少年的形象逐渐在他的脑内拼凑成形,那个少年恐怕就是百年前被眾人联手驱逐的山神-----卑。如果真如他想的一样,那月染就是被卑神隐了吗?依他对卑的瞭解恐怕甄静看到的那一幕就是来示威他已经抓到麟的拥有者,并且要人带着他想要的东西来交换吧? 「欸,你干嘛都不说话,那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藏在那本书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没什么。」 听到这三个字甄静终于爆炸了,他狠狠的抓住元篱的肩膀大力的摇晃。 「不要再跟我说没什么了!你们都跟我说没什么,害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连手都被扯断住院两个月了,不要再跟我说没什么,没有没什么,没有!没有!没有!」 元篱被眼前这个突然豹变成母夜叉的甄静吓到了,看着他红着眼睛声嘶力竭的样子,想起他在哑山那个晚上抱着自己在黑暗的森林里逃跑的狼狈模样,突然一阵罪恶感袭来,他认真的看着甄静难得放软口气说: 「好,我跟你说,但这些事情不是故意要瞒着你,只是不想你被牵连。」 甄静被元篱盯的怪不自在的,但还是不干示弱的晃了晃还缠在手上的绷带,元篱别开了眼神说起了那本古老绘本故事的续集。 「你那晚梦到的白衣少年应该是哑山百年前的山神,卑,他被抢走了妖力以后并没有死,只是一直潜伏在哑山眾人找不到的地方疗伤,他将残存的妖力化成『秽』四处替他寻找失去的器官,想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把月染拖下野溪还有害你跌倒摔下山坡的就是那些怪物。」 甄静想起自己在哑山上遇到那些暗黑史莱姆的可怕经验,背后冒出了冷汗。 「所以那天在野溪遇到的东西是前山神送来害我们的吗?」 元篱摇了摇头继续说: 「不是,这是涡蛇干的好事,不过这样反而让卑有了可趁之机,现在月染反而被他抓住了。」 「你是说月染还活着?」甄静双眼放光的看着元篱。 「我不知道……。」元篱的口气让甄静又洩了气。 「那那块黑色的石头是什么?」 「那石头里面包了卑被抢走的其中一个器官,鳞,那是唯一一个可以感知其他部位在哪的宝物。」 「月染被那个山神拉走前说的话好像是要找什么东西救谁,会不会就是要我们去把山神的身体找回来救他?」 元篱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原本这次离开哑山他只是想要调查緋羽和涡蛇的阴谋,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看来卑已经累积了足以现形的实力了,现在比起调查緋羽,哑山即将面临的风暴更加迫切,他得在卑变得更强大以前除掉他,第一步就是要比那傢伙更快找到那些失散的宝物。甄静观察着元篱阴晴不定的脸色,决定先打破沉默。 「你不是在想要怎么甩掉我?」 元篱睨了甄静一眼,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已经被甄静抢白: 「如果是要救月染,你就是撵我,我也不会走的!」 「那你会什么?」 「我……」一句话堵得甄静满脸通红。 「什么都不会就不要来碍事,下次就没这么好运只是住院而已,命都会没的。」元篱口气严峻的训诫着。 「为了要救月染,就是会送命我也要试试看!」 「如果月染已经死了呢?」元篱冷酷的反问。 「我……我才不信,如果他死了就不会叫我救他了,你怎么可以为了甩掉我诅咒他死掉!」 甄静气得拿病床上的枕头丢元篱,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对峙了一段时间,元篱才像放弃什么似的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拿出那块当时甄静九死一生拼命护住的黑石。 「这…就是山神的鳞片吗?」 甄静带着崇敬的眼神看着躺在元篱手中只有半掌大的扁平物体,却看不出他和寻常石头有什么不同,正想开口多问点资讯时,元篱已经将手上扁薄的黑石丢到甄静手上,甄静慌张地伸手接住,正要骂元篱怎么可以乱丢东西时,只听他说: 「鳞的唯一作用就是可以感知其他宝器的位置,为了不让卑或其他的妖怪拿到以后找出剩下的器官,人类对鳞下了咒,只有自己人才可以啟动鳞找出其他部位的下落,如果咒语被打破,别的宝物持有人就会知道出事了,他们可以提早防备。换句话说,你能使用鳞石知道宝器的持有人在哪,我就带你一起去,不然就听月染和丈狐的话好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甄静听完元篱的解释,便拿起那颗黑石端详了半天,但是不管是双手合十诚心的祈求还是紧握在胸前祷告,那石头就是文风不动,这下甄静可急了,他想起月染被黑索套住时痛苦的模样,整颗心都被揪紧了,重要的人到现在还下落不明,甚至已经落入坏人手中,他怎么可能若无其事的拋下一切就走,甄静慎重的再把那石头紧紧握住贴在胸口默想着月染的名字: 「月染,帮帮我……」 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气流从鳞石散出,那寒冷的感觉像一隻湿滑的手轻慢的划过他的手臂后就长驱直入攒住了他的心脏接着大力一揪。 如刀割般的刺痛感伴随着女人娇笑的说话声和一段影像窜过他的脑海,一个穿着暴露的美艳女子正在对着摄影镜头搔首弄姿,下一秒画面却变成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在喝咖啡,甄静还想再看下去,但心脏却像是要被那隻看不见的手捏爆一样的痛苦。 「啊!」 终于甄静大叫了一声,一把将手上的鳞石像什么可怕生物一样丢开,他眉头紧皱摸着自己的胸口喘气,一旁的元篱只是冷静地弯下腰将掉在地板上的石头捡起,对着还在一旁大口吸气的甄静说: 「人类想要使用卑的身体只能用生命力作为祭品供养,刚刚那一下只是给你警告,你放弃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再陪你了,月染我会想办法找到他,你出院后就好自为之吧。」 元篱把鳞收起,伸手去扶起甄静,甄静却拉住他的手抬起头说: 「我不会放弃的,因为我知道东西在谁那了,你非得带我去不可。」 美雪 自从甄静从鳞石中窥得第一个要找的宝器持有者后,就每天都抱着电脑看遍各大社群软体和交友网站的会员照片。出了院后,他和元篱先栖身在以前月染任教大学附近买的小套房内,也是这样镇日都窝在小书桌前翻阅那看不完的真假照片,三天都过去了,一无所获的甄静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瞎了,倒是元篱整天都不见人,甄静又想起了他和那个妖怪大少爷的对话: 「这小萤幕可以干嘛?」 「那个叫做美雪的女生对着镜头拍照摆出来的姿势和笑容绝对不是什么素人照片,搞不好是什么资深网美,用电脑找会快很多的!」 甄静兴冲冲的在笔电前比手画脚的解释着,但元篱只是睨了他一眼就冷冰冰的说: 「我不用这种东西,这个你处理,我有其他的事要忙。」 话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会用就要学啊!」 甄静无奈地趴在书桌上,嘴里说着抱怨的话,滑鼠滚轮有一下没一下的滑着,虽然知道了对方的长相和名字,但真要找到人还是像海底捞针一样。如果可以再使用一次鳞石,搞不好可以得到更多的资讯,看着那颗鳞石现在就摆在桌旁,甄静想伸手去摸摸它,但又犹豫了。 上回他只看了那几秒全身就像被抽乾了一样,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连后来巡房的护士见了他的模样还以为是病情恶化,差点闹到丈狐的孙子那边去。但除了那种虚脱的感觉,甄静最害怕的其实是当时跟着影像一起伸进他心里,那隻冰冷湿滑的手,那种彷彿被碰触到灵魂的颤慄,到现在都还让他心有馀悸。但继续这样像无头苍蝇的找下去,何时是个头呢?甄静烦躁的抓乱了一头青丝。 如果自己在这里浪费时间的同时月染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那个可怕的噩梦又飘过了甄静的脑海,他用力咬了咬下唇,趁着自己勇气还没有消失的时候,甄静再次拿起鳞石,这次的她不再像上次一样不得窍门,几乎是在手摸到那奇特的质感同时就感觉到那股冰冷的力量将自己团团围住,周围变得好冷,心脏像被浸泡到冰水里面又痛又麻,接着一阵猛烈的力道袭来,那隻手再度紧紧的攫住她的心脏,疼痛和麻痺的感觉让她逐渐失去意识,但她还是没有放开手,就这样紧紧的握着黑石往地板直直倒去。 等到元篱傍晚回来时只看见甄静双眼紧闭气若游丝的躺在地上,鳞石滚到了一旁,他一个箭步衝上前去将甄静扶起来,检查了他的脉搏和呼吸,确定没有立即的危险才把他抱起来放上床,帮甄静拉拢盖在身上的毯子后,元篱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一时之间心里千头万绪,他不否认自己是故意把鳞留在屋子里,他也知道甄静为了救月染一定会再拿起鳞石,可是当所有的事情都如他预料的发生时,看着现在躺在床上大病初癒身子还十分单薄的甄静,心里又涌出了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自我厌恶感。 甄静就这样一路昏睡到了夜晚,他倏地张开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也把一直守在一旁的元篱下了一大跳,看见甄静转醒,他第一句话就骂人: 「你不要命了吗?都说了这东西会吸收人类的生命,你还敢用!」 元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甄静打断: 「快把电脑给我,没有时间了!」 元篱还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顺从的把放在一旁书桌上的电子產品递给甄静。只见双眼下掛着微青色的少女飞快地敲打键盘,那黑色的屏幕跳了几个繽纷的色彩后出现了一名穿着橘色比基尼身材火辣的女人,她有一张清纯的脸蛋,却睁着一双迷濛勾人的媚眼大肆发电,那微微嘟起的红唇,说多慾就有多慾,那女人就坐在一张放着粉红色电脑的白色书桌前,胸前呼之欲出的浑圆就这样大辣辣地摆在桌上供人欣赏。 「hi~我可爱的雪宝宝们好吗?欢迎来到我的房间,今天也一起聊天吧!」 女人娇嗔了一声,萤幕旁边彩纸般繽纷的图案如雪花落下。 「哇~今天的宝宝们也好爱美雪喔,美雪也最爱你们了,那就先来表演一个性感三连拍吧!」 语毕,美雪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镜头一阵弯腰噘臀,那不及盈盈一握的纤腰一扭配着一双肌理匀称的大长腿,直叫人看得口乾舌燥,雪花般飘下的虚拟礼物都要变成洪水了。萤幕一角的文字也开始窜动: 「美雪!你好辣喔!」 「美雪!嫁给我!」 那个叫美雪的女孩笑盈盈的不停和留言者互动,还不忘挤眉弄眼对着镜头搔首弄姿,而电脑萤幕前的甄静认真地盯着画面开始敲打键盘: 「我是雪美啦,好久没一起去癮咖啡了,要不要再一起喝一杯咖啡。」 一串文字打完,只见萤幕内的美人一瞬间好像变了脸,但随即又回復原本娇俏可人的模样说: 「讨厌啦,你认错美雪了,我没有去过那间咖啡店,各位雪宝宝去过吗?」 只见底下又开始一堆留言刷掉了甄静的文字。 「不见不散。」 甄静只打完这四个字便将电脑闔上,再度躺回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元篱一直等她的呼吸平稳才开口问: 「你在搞什么?」 甄静艰难地转头看着元篱虚弱的说: 「我可以先吃东西吗?我快要饿死了。」 几分鐘之后,甄静坐在套房的合式桌前大啖泡麵,稀哩呼嚕的吃了两大碗麵加上喝了一大杯汽水这才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酒足饭饱以后她才发现元篱一直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盯着她看,甄静想到自己刚刚不顾形象大吃大喝的模样不由得红了脸蛋。 「现在可以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吧?」 甄静又喝了一杯水缓和了羞耻心,才开始解释刚刚自己的行为: 「我握着鳞石再试一次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叫做美雪的女孩坐在房间内直播的样子,这次更清楚,还看到了直播房间的名字,而那个叫雪美的女生,我只有看到她喝咖啡的地方是个叫做癮咖啡的店。」 甄静拿起一旁的洋芋片粗暴的撕开外包装,抓了一把又开始吃,一边吃一边继续说: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美雪和雪美是什么关係,但既然都是宝器的持有人,我就在想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关联,所以就去美雪直播的节目留言,谎称自己是雪美,约她明天咖啡店碰面,可是她的反应我觉得有点奇怪,我怕我会露出马脚,就赶快退出了,反正明天就去咖啡店等等看,如果真的两个都等不到,那再想其他方法接近他们吧。」 元篱听完以后讚许地说: 「你的脑子有时候也挺好使的。」 甄静不满的瞪了元篱一眼,却发现元篱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他只是盯着萤幕里美雪的照片猛看,察觉到元篱的视线,甄静忍不住调侃他: 「我都不知道妖怪也会喜欢性感美女耶。」 元篱闻言只是瞟了他一眼,接着说: 「这女的已经快死了,阎王爷可能比较喜欢他。」 甄静原本转头喝水,却被元篱一句话吓得差点喷出来,他狼狈得硬是吞下口中的水差点呛死,他一边咳嗽一边擦眼泪。 「你说什么?为什么他快死了?而且为什么你会知道。」 元篱好整以暇地抽了张面纸递给甄静。 「看样子你是找到骨的持有人了。」 「什么?你可以说中文吗?你到底为什么会知道?」 甄静不满的瞪着元篱,但元篱只是耸耸肩说: 「你不是约了她们明天见面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靳文 咖啡飘香,轻缓的巴萨诺瓦流泻,甄静和元篱各据咖啡厅的一隅,看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进进出出,观赏人流之际,甄静也不忘留意这间咖啡店的环境,格局方正的店面有三个墙面和一大片落地窗,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捷运站,喝咖啡的同时还可以欣赏人来人往的街景,整间咖啡店用红砖墙和黄色灯泡营造出温暖的感觉,随处可见的多肉植物摆饰,看得出店主的悉心照料。 「果然是个笨办法吗?」 甄静一边搅动着已经不再冒出热气的奶茶,一边沮丧地看着咖啡店的人潮逐渐消散,他一早就来了,看着上班的人潮满了又退,又看着中餐时间匆忙带了一杯咖啡和三明治就离开的人群,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两点,店内只剩下零星几个悠哉享受午后咖啡香的客人。自己奶茶都喝第三杯了,来咖啡店不点咖啡,还赖着不走,这时他偷偷瞄了一眼柜台的店员,发现他也正在看着自己,慌的甄静立刻将头埋回笔电,再一眼斜睨了坐在另一桌正津津有味品尝着甜点的元篱,为了不错过任何进入咖啡店的客人,他和元篱约定了分坐在门口的两端,但从进店到现在,他几乎已经把玻璃冰柜内看得到的甜品都点过一遍了,甄静都忍不住要怀疑元篱到底是不是来堵人的了。 无奈之下他只能继续看着笔电内找到关于直播主美雪的资讯: 「千年一遇美少女、盛世美顏、人形娜美……什么嘛,全是一堆没用的东西。」 看着社群软体内琳琅满目的tag,甄静只觉得更加沮丧了,就在他又叹了一口气时,手边那杯冷掉的奶茶已经被人俐落地收走还换上了一杯拉了美丽拉花的浓醇的咖啡。 「咦?」 甄静还没反应是什么状况,对面空位的椅子已经被拉开,一个长相斯文穿着围裙的青年笑着在他对面坐下。定睛一看居然是原本在柜檯站着的店员,甄静有点警戒的看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开口: 「请问你是?」 青年爽朗的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说: 「你好,小美人,我是这间咖啡店的店长,我看你从早上就来我们店里了,但是却只点奶茶喝,想说煮一杯我们店内招牌给你品尝。」 「谢谢你,但是我不喝咖啡,太苦了。」甄静委婉地拒绝。 爽朗的青年也不以为仵,反而饶富兴味的看着甄静继续说: 「你还是学生吧?现在是暑假,你自己出来玩吗?」 「不好意思,我在等人,咖啡我真的不喝,谢谢你的好意。」 甄静有点烦躁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他到底缠着自己干嘛,但突然转念一想,这人不是说自己是店长吗?也许他认识那个叫做雪美的女人,鳞石让他看到雪美出现在这家店,肯定是有什么渊源,眼看对方已经识趣要离开了,甄静立刻出声拦住他。 「等等!」 爽朗青年闻声回头面带疑惑的看着甄静。 「请问你认识一个叫做雪美的女生吗?他大概一百五十几公分,有点肉肉的,眼睛很细长,鼻子扁扁的……」 甄静努力的回想雪美特徵不明显的五官,爽朗青年已经坐回他对面的位置上了,笑咪咪的说: 「我是靳文,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看着眼前这个外表爽朗的青年说出来的话却总带着油腻腻的气息,甄静有点不能对付。 「我叫甄静。」 「甄静,好名字耶,难怪你这么有气质……,喔!然后说到雪美啊,他是癮咖啡的店员,我的员工啊。」 也许是看出甄静已经想收拾东西走人的样子,靳文连忙将话题带到正题上,这招果然奏效,精灵般的少女又坐回位子上,焦急的问: 「他今天有来上班吗?」 「你找我们家雪美有什么事吗?」靳文温柔的笑着,重新将那杯被甄静推到旁边的咖啡又送回他的面前,努了努下巴,示意甄静嚐一口。 「我……」 看样子不喝这杯咖啡,应该是别想继续话题,甄静迟疑的手缓缓的伸向杯缘,靳文趁机碰触了他的指尖,吓得甄静立刻缩回手,他抬头看向坐在另一头的元篱想跟他求救,却惊讶的发现元篱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踪影了,甄静慌张地用眼神四下寻找,只见落地窗外不远处的捷运站外,元篱和一个女孩子正在拉拉扯扯,而周围已经开始出现围观的群眾了,他在那干什么啊?甄静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把桌上的电脑一抱,对靳文说了句: 「抱歉,我等的人来了。」就奔出咖啡店往骚乱的方向去了。 等他来到了捷运站前,只听到旁观群眾正在窃窃私语: 「在干什么啊?情侣吵架吗?」 「不知道啊,那个帅哥突然拉住那个胖女人,不会是抢劫吧?」 「那要不要报警啊?」 甄静眼看事态不妙,立刻突破人群衝到那对还在拉扯的男女中间,想将两人隔开,却在看清女子的脸时愣住了。 「雪……美?」 被唤作雪美的女人瞪了他一眼,随即将掛在身侧的随身包拿起就往甄静身上砸,甄静吓了一跳立刻躲到元篱的身后,那包包就这么硬生生的砸在元篱的胸膛,元篱顺势拉住肩包不让雪美扯回,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把蛇骨交出来,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你是緋羽一族的什么人?」 「你…放手!」女人气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想用力的将自己的包包扯回。眼看场面越来越混乱,这时突然有人伸出手将雪美拉在手上的背带拿走,还顺势将他整个人拉到背后,保护姿态十足的对着元篱大喝: 「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想对我重要的员工做什么?」 甄静目瞪口呆看着闪亮登场的靳文说出白马王子一般的台词,差点以为自己在看什么狗血连续剧,等他反应过来时,元篱已经放开手上的女用包,还反手把自己往白马王子的面前送,附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这隻死黄鼠狼!甄静在心里狠狠咒骂,然后掬起自认最和蔼可亲的笑容说: 「靳大哥,我们没有要做什么,只是想向雪美小姐请教几件事情,绝对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也许是甄静的笑容真的诚意十足,也或许是那声大哥很受用,靳文转过身去对雪美正要开口说什么,只见胖女人恶狠狠地说: 「我不认识他们!」 一百八十公分的靳文略略弯腰和身高不到一百六的雪美对视,貌似耐着性子温和的说: 「你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那个女生今天在店里等你一天了,我们帮帮他们好吗?当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现在就请他们离开。」 雪美张了张嘴却又闭上,认命般顺从的点了点头,靳文满意的给了他一个嘉许的笑容,一个华丽的转身看着甄静和元篱说: 「走吧,走吧,有什么话去店里谈,这里都快把人给热死了。」 说完一边用手搧着他的俊脸,一边回头往咖啡店走去。 雪美 虽然靳文要他们回到癮咖啡坐下来好好谈,但是一回到店里的两人的注意力马上就被一排等在柜檯前不耐的客人拉走了,只见靳文端起他招牌的笑容身段柔软的向客人赔罪,雪美则是俐落的系好围裙腰带,像个勤奋的小蜜蜂一样忙进忙出,一会到后面厨房备餐、一会冲煮咖啡还要站在柜台点餐结帐。被晾在一旁的元篱和甄静只好再找一张桌子坐下,看着他们满屋子打转,好不忙碌。 「欸,元篱,你是怎么发现雪美的?」 趁着等人的时候,甄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女的从早上就一直都在里面的厨房偷看,我已经注意他很久了,他本来都从门后看着,一直到刚刚那匹白马摸了你的手,他才气冲冲的跑出去。」 居然说靳文是白马,甄静有点哭笑不得的继续问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雪美?」 这下换元篱露出奇怪的表情说: 「你不是说你用鳞石看到的是个五短身材的胖女人,眼小、鼻扁、高额头还兼阔嘴吗?我看他样样都符合啊。」 「我……我哪有说这么直接。」甄静尷尬的反驳,但也不能否认跟天生尤物的美雪比,雪美的外表真的不是那么有优势,原来元篱一直去柜檯点甜点来吃,是在看里面的厨房吗……,自己真是小人之心。 元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说: 「这些都不重要,我刚刚抓住那女人的时候感觉到一些蛇骨的气息,东西一定在他身上!我们得把它拿过来。」 看着元篱势在必得的样子,甄静小心翼翼的说: 「你……想过怎么拿吗?」 「叫她交出来啊。」 「如果她不要呢?」 元篱的眼神内闪过一丝肃杀之气,吓得甄静连忙摆手说: 「不不不,不行,你不可以伤害她,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善良老百姓,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是会天打雷劈的。」 元篱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问: 「那请教这位善良的老百姓打算怎么处理呢?」 甄静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过了好一会才弱弱的说: 「跟她……借?」 元篱翻了个老大不客气的白眼回道: 「昨天才夸你有点脑子,今天就变白痴了。」 「唉唷,反正就是坚决不能使用暴力啦!」 正当两个人还继续唇枪舌战之际,突然一声『哐啷』伴随着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元篱和甄静同时转头,只见雪美脸色惨白的趴在地上,手上的托盘空空如也,而装着冰咖啡的杯子就这么不偏不倚的倒扣在餐桌上,一滴一滴的咖啡色滴落在女客的白色裙子上,只见那浓妆女人花容失色的大叫: 「天哪,我的裙子!」 「对…对不起。」 雪美撑起身体焦急得向那女子道歉,手也慌乱的从围裙口袋掏出纸巾往裙子上抹想要擦掉污垢,但客人已经站了起来拍开雪美伸来的手,歇斯底里的大骂: 「这条裙子是我借来今天外拍的欸!现在弄得这么脏,你要怎么赔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会赔偿您服装清洁的费用,真的很抱歉。」雪美一个劲的低头道歉。 但浓妆女人可没有想善罢甘休,她冷冷地瞪着慌成一团的雪美说: 「给我下跪道歉!」 「咦?」雪美一脸迷茫得看着客人。 「我说你给我下跪道歉!」 这下雪美是真的慌了,她开始环顾四周,发现几乎整个咖啡厅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但她想求救的对象靳文却不知道又去哪浪了,她又看了看那个已经气到脸妆都花了的女人,只好闭上眼睛在心里深呼吸默默数了三秒后,她原本已经要往下跪的身体被人从旁边扶住了,雪美开心地转头,却发现扶住她的是刚刚和自己纠缠不休的女孩,一时之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用你管!」 雪美忿忿的甩开甄静的手,赌气似的跪在客人面前,抖着声音对着还气呼呼的女人说: 「对不起,弄脏您的衣服,是我的不对,请您原谅我。」 女人哼了一声说: 「算了,把乾洗费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赔来就好。」 「哎呀哎呀,我说这是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雪美你怎么跪在地上,快起来快起来。」 原本不知道跑去哪的靳文在绝妙的时机出现了,他貌似紧张的扶起雪美,对着那被泼了一身咖啡的客人说: 「不好意思,这是我厨房的员工,他不熟外场接待惹得您不开心了,我这个做店长得代为道歉,今天您的消费全免。」 接着他又转头对雪美严厉地说: 「我不是说你待在厨房就好了吗?跑出来干嘛?你看现在弄得客人都不开心了,还不会厨房去!」 只见雪美眼眶一红,迅速脱下身上的围裙,接着头也不回得跑出了咖啡店。他一边跑一边哭,心里感觉委屈到了极点,刚刚那杯咖啡根本不算被他打翻的,是那个假掰白衣女把自拍的角架放在走道上,他走过时才会被绊倒,为什么靳文不帮自己,还说这么尖酸的话伤害他。 越想越伤心的他跑过了几条街,突然觉得心脏一阵紧缩,一时踩乱脚步的他就这样扑跌在地上,脸着地撞了个狗吃屎,雪美痛得摀着受伤的脸,狼狈地坐在地上开始自暴自弃的嚎啕大哭。 「你不要紧吧?」 一个声音从头上传来,雪美抬头一看,又是那个勾引靳文的假掰心机女,雪美止住了哭声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甄静吼道: 「你干嘛一直跟着我?」 被这么一吼,甄静的气也上来了,他对着雪美吼了回去: 「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先是早上要用背包打我,刚刚要帮你,你又骂人,现在关心你,你还这么兇,我哪里惹到你了?!」 「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小小年纪就装圣母勾引男人的绿茶,明明就有男朋友还一大早就来咖啡店跟靳文眉来眼去的,以为我都没有看到吗?」 甄静哑口无言的看着雪美,正待要进一步解释,却看到他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向路边倒去。 「欸,欸,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甄静慌张地上前扶住雪美,却无法撑住他的重量,急的他大喊: 「元篱!元篱!快点,他昏过去了,快来啦!」 金发的美少年这时才从黑暗中慢条斯理的出现,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乎半躺在甄静身上的雪美。雪美注意到元篱的出现,看了他一眼后虚弱的指着对街一间便利商店说: 「我家在那。」 接着从包包里掏出一个缀着小香水瓶掛饰的钥匙举高在元篱的面前说: 「在二楼右边那一间。」 说完这句话雪美就昏过去了,剩下一脸错愕的甄静看着已经掉在地上的钥匙,又回头看看一脸臭脸的元篱,心里的问号已经满出天灵盖了。 骨 这房间应该是甄静这辈子见过最像公主住的房间了,纯白的蕾丝窗帘遮盖着白色书桌前的对开窗,一尘不染的书桌上摆了一台粉红色的电脑,周边是各式各样充满少女心的玩偶和饰品,木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粉红色毛毯,粉底玫瑰碎花的壁纸营造出房间浪漫的氛围,而这座城堡的公主现在就躺在他的古典四柱床内安详的睡着。就当甄静还在观察房间时,元篱已经开始翻箱倒柜了,甄静看他开主人衣柜开的如此大方自然,吓得立刻出声阻止他: 「元篱!你在干嘛,怎么可以随便打开别人家的衣柜。」 元篱耸耸肩说: 「来都来了,不趁现在把东西找出来,难道还等他醒给他熬汤餵粥吗?」 话说完就把塞满衣柜的衣服一件一件往地上扔,甄静立刻上前把东西都捡起来,嘴里说着: 「你不要闹了,等一下他报警抓我们就惨了!」 他正要上前把衣服掛回去,却被手上一件鲜橘色的比基尼吸住了眼球,这衣服的款式跟美雪直播当天穿的款式简直一模一样,他偷眼去看还躺在床上的雪美,心里还在没礼貌的怀疑他穿得下吗?却意外的发现人早就醒了,甄静立刻把满手的衣服胡乱塞回衣柜,顺手大力关上柜门,然后紧紧的拉住元篱,不让他再越雷池半步。但元篱随即甩开他的手,走到雪美面前单刀直入地说: 「你把蛇骨放在哪,现在立刻拿出来。看你这副德性应该已经用蛇骨变化外型好几次了吧?听好了,你再继续用下去,蛇骨会抽乾你的生命,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 原本躺在床上眼神涣散的雪美听了元篱的话,双眼终于有了焦点,他坐了起来,看着元篱半晌都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互看了一阵,还是元篱先受不了开口: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坐在床上的雪美这才扭扭捏捏语带娇羞的说: 「谢谢你送我回家。」 在旁边听到这句话的甄静差点摔倒,元篱似乎也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答覆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扶着额头说: 「送你回家的是站在隔壁那个。」 雪美的视线顺着元篱的手指方向淡淡飘向甄静,机械式的对他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着元篱,啊!可恶!这个讨人厌的女人,这是什么态度啊,差别也太大了吧!说别人绿茶,他才绿到都变黑了!甄静在心里气的牙痒痒,突然想到早上元篱对自己做的事,鬼使神差的从背后推了元篱一把,等他回头瞪自己时,就朝他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元篱恶狠狠的对着甄静用手刀做了一个抹颈的动作。只听见雪美在背后轻咳了两声,就从枕头下面拿出了一条造型特殊的银白色项鍊,本体是实心的细鍊,左右则有无数根像小刺般的细枝整齐的叉出,雪美温柔的轻抚着那条细鍊,低声地说: 「一开始觉得头昏眼花,我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原来是因为这条项鍊。」 说完就将项鍊戴上脖子,只见一丝丝黑气从那小刺般的银针窜出,渐渐包覆了雪美的头、脸最后是身体。元篱皱紧了眉头,甄静则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雪美消失在黑雾中。 「他……他在干嘛?要救他吗?」 「你就要见识到卑的另一个器官『骨』的能力了。」 元篱冷哼了一声,只见黑雾逐渐散去,里面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比起刚刚的雪美高了快一颗头左右,等到雾气完全消失,甄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柱床上哪还有雪美的样子,面容姣好、腰细、胸大兼翘臀的美雪正好好地端坐在那对着元篱瞇着勾魂的迷濛大眼轻笑。 「怎么样?我是不是比刚刚漂亮多了,比你女朋友好多了吧?」 元篱不置可否的耸耸肩答道: 「我对女人没兴趣,你到底要不要把蛇骨交出来。」 这下倒是换美雪瞪大双眼了,但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脸色就突然转白,接着痛苦的摀着自己胸口喘气。 「你怎么了?」 甄静紧张地上前想查看美雪的状况,却在碰到他的肩膀时又被他用力地甩开: 「你不要碰我!我不是说过最讨厌你这种假惺惺的圣母吗?」 「你……。」 从小就被月染教导遇到有困难的人要上前帮忙的甄静,在三番两次被雪美羞辱后也不禁红了眼眶。他狼狈地迅速用手背抹去即将滑落的泪水,僵硬的转身对元篱说: 「我先回去了,你不可以伤害他抢东西喔。」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逃出了雪美的房间。 元篱心情复杂的看着甄静离开,过了好一会才走近查看还在床上但不再一脸要死不活的美雪,看得出来对蛇骨的使用已经是驾轻就熟,能耐得住那股阴寒之气,美雪看着他,嘴角用力得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不是想要我脖子上的项鍊吗?跪下来求我啊。」 元篱对着美雪狰狞的笑了。 「你现在还没死,要感谢刚刚走出去的那个圣母。」 美雪从元篱冰冷的眼神内感觉到不容置疑的杀意,求生的本能让他迅速的退到床的角落,双手不忘紧紧的护住脖子上的蛇骨,元篱看到美雪的样子,打从心里觉得他真是个可悲的生物。 「说!那蛇骨是谁给你的?」 元篱进一步上前逼问美雪蛇骨的由来,当年緋羽一族拿走了骨和眼,虽然经过百年可能早就物是人非,但元篱还是不太相信骨会流落到一个完全不相干的普通人手上,可是今天看到这蛇骨上已经撕去了緋羽家用来制驭蛇骨妖气的符咒,这女的使用方法又粗暴又简单,一看就知道不是緋羽家家传的驭器之法,让他起了不小的疑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美雪虽然害怕,但还是拒绝吐露关于蛇骨的讯息,只是双手紧紧的压着脖子上已经冰到他发麻的项鍊瞪着元篱。后者只是露出可笑的表情看着他说: 「听好了,我今天不会抢你的东西,反正你再戴着早晚也会没命,你就守着那个要命的东西去死算了。」 说完元篱运起周身妖力,『啪』的一声弄坏室内所有的照明后也转身离开了那间让他作噁的公主房,留下美雪一个人在黑暗中愤怒的尖叫。 等他回到月染的套房时只看到甄静将自己盖在原本放在衣柜内的衬衫下,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小幅度的摇晃着,那是甄静遇到伤心事时常会有的动作,元篱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坐到床边陪着他。 「你拿到蛇骨了吗?」 浓重的鼻音听得出来这娃儿刚刚应该哭得很惨。 「没有,你不是说不能伤害他吗?」 「嗯……。」 甄静闷哼了一声后就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下子才又用蚊蚋般的声音问: 「元篱,我真的很讨人厌吗?」 这问题让元篱愣了一愣,回想起第一次遇见甄静时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好的开场,但不知不觉间自己也跟这女孩相处了八年了,他拿平底锅打涡蛇的样子、做棉花糖松饼时的笑容、抱着自己滚落山崖浑身是伤的狼狈…… 元篱伸出手轻轻地按在那躲在衬衫下的小脑袋说: 「别人讨不讨厌你我不管,但是我喜欢你。」 甄静转过他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小脸看着元篱,接着下一秒就扑到他的胸前抱着他哇哇大哭,元篱只是任由他抱着,一隻手像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抚着甄静的后背直到他累瘫睡倒在床上。 表里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镶着闪亮满版水晶鑽饰的手机响起扰人的闹鐘声,雪美的手在奶白的柜子上一阵乱捞才终于按停了那恼人的噪音,和煦的阳光透过纯白的蕾丝窗帘照亮了原本黑暗的房间,雪美无精打采的坐在床沿,毫不意外的发现那条银白色的项鍊又被自己在无意识间剥下扔在床底,儘管经过这么多时日的努力,他还是没办法戴着那条项鍊撑过一个晚上,他将项鍊捡起,随手塞进枕头下,就站了起来到浴室去漱洗,中间那隻浮夸的手机不停叮叮咚咚狂响,等他拿着早餐再回到床边看时,经纪公司的夺命连环call都已经超过百通了,通讯软体内也已经累积了999+的讯息条: 「美雪,昨天怎么了,怎么没上来直播?」 「呜呜,看不到我的女神让我好想念你阿。」 「我的女神你究竟去哪里了阿阿阿阿!」 诸如此类的讯息占了2/3的版面,其他则是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和谩骂的讯息,雪美不甚在意的将那些讯息全部删除,他从小到大什么难听骂女人的话没听过,那些酸民想要伤害他,差的远了。 雪美一边打开电脑一边把外送的早餐放在书桌上一字排开:猪排蛋汉堡再加一个蛋、萝卜糕、巧克力厚片土司、煎饺、大冰奶……零零总总好几样食物全挤在桌上像开流水席一样,雪美皇帝选妃一般拿起了汉堡,粗暴的撕开包装纸后大口咬下,咀嚼的同时也不忘飞快的在键盘上打字: 「我可爱的雪宝宝们早安,昨天美雪家停电了,没办法上线跟大家见面,让大家担心了,不好意思啦,欸嘿(爱心)」 女神登高一呼,底下的追随者们纷纷奋起,只见讯息飞快的跳跃着,雪美驾轻就熟的一一回覆,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回了上千则的留言了,桌上十几样早餐也全给他吃下了肚,雪美转动一下有点坚硬的肩膀,移动他略嫌笨重的身体打算去冰箱再给自己拿瓶可乐,这时一个熟悉的的头图从萤幕的右下角冒出: 「美雪宝贝,你怎么都不回我讯息,昨天没有直播,我都快担心死了。」 雪美看着萤幕的表情变冷了,他缓缓地拉开椅子,重新将手指放回键盘上敲打: 「人家房间昨天停电啦,刚刚不是已经在官帐上面跟大家说了吗?你怎么还来问?」 「没有啦,只是我好不容易当上你的榜一,你就消失了,我怕我的 真心换你的绝情阿。」 雪美的脸更冷了,但敲打键盘的速度还是没变。 「讨厌啦,人家怎么会捨得骗对我最好的靳文哥哥。」 下一秒通讯软体传来了一阵欢乐刺耳的电子音同时也跳出了系统讯息: 『靳文送了一份癮咖啡的咖啡套餐给您,赶快打开来看看吧。』 紧接着是送礼者的文字攻击: 「那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吧?你说过如果我当上榜一就会跟我喝杯咖啡,现在咖啡券都送到你面前了,这个周六的晚上,我在我的城堡恭候美雪公主的驾到喔。(我做的蜂蜜蛋糕可是超好吃的!)」 「好哇,我好期待喔,希望能跟靳文哥哥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爱心)」 接下来就是靳文发来一连串代表山盟海誓的贴图,但雪美已经没再看了,他只是木然的盯着那颗美雪发出的跳动红心,过了良久放在手提袋内的手机响起了一声短鸣拉回雪美的注意力,他走到床边将过了大半天才响过一声的手机掏出,上面无数的刮痕和掉漆见证了它的歷史,雪美小心翼翼的绕过萤幕上已经破裂的玻璃往上滑,翻看今天唯一一封真人发来的讯息: 「雪美宝贝,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让你在客人面前出糗的,我好歹是个店长,要以客为尊,不能老是护着自己的女朋友啊。」 雪美用他粗短的手指略显艰难的在手机上打出: 「我没有生气。」 打完这几个字的雪美将那支手机放在电脑旁边,拿起掛在檯灯上的纯白色耳机掛在耳上,打开了其他直播主的频道,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孩一个比一个更妖嬈的姿势、更娇媚的撒娇还有更大尺度的谈吐,他将这些画面的重点一一纪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大概写了有三页这么多时,靳文的讯息才又发送过来: 「我就知道我的雪美宝贝最懂我了,对了,这个月店里的开销有点紧,你的薪水是不是可以晚一点……」 「嗯……没关係,我知道你刚开店需要用钱,晚一点没关係。」 雪美再次提起笔来写笔记,这次是写到第五页,手边老旧的手机才又响起低鸣 「你真是我的天使宝贝,还有这个月跟你借的钱是不是也可以让我再缓缓呢?」 「没关係,你有钱再还我就好。」 看着萤幕上跳出已读的提醒,这种感觉真像在凌迟,雪美有时候也分不清楚到底是等待自己的渣男友回覆讯息比较痛苦,还是把那条蛇骨鍊掛在脖子上,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还得强顏欢笑时比较煎熬。 她想起了一年多前在火车月台边遇到的那个老人,那时候还是春暖乍寒的二月天,当雪美又再次抓包自己的男友和别的女人一起出游洗温泉后,她生无可恋的来到了车站的月台边,身上只有一件薄衬衫的她根本无法抵御空旷月台上颳起的刺骨寒风,她站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月台上瑟瑟发抖,想起刚刚看到那对在热泉旁交缠的肉体、想起自己为了靳文付出的青春,甚至还为他背上几百万的债务,结果却是换来他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多重的打击之下让他挪动已经冻僵的双腿来到了标示着红线禁止跨越的区域,就在他闭上双眼准备一跃而下时,一隻骨瘦如柴却强而有力的手硬是拉住了他,雪美猛地回头,正要破口大骂之际却被身后紧紧拉住自己的老人吓了一大跳,只见他一身襤褸的衣裳比自己还单薄,密密麻麻的皱纹简直就像用刀凿的一般将他黝黑的脸刻出一圈又一圈年轮,乾扁无牙的嘴巴正对着自己笑,雪美惊叫一声,立刻甩开老人的手,退到一旁瞪着那无声无息出现的怪人。 「呵呵,小娃儿,这么晚了不回家,在外面逗留不好喔。」 老人的声音就像一把古旧的破风箱,边说边漏风。 「关你什么事,离我远一点。」雪美又往验票处退了一步。 「你这娃娃忒没礼貌,亏我这把老骨头刚刚还拉了你一把,不然你就去阴曹地府报到了。」 老人嘴里说着抱怨的话,脸上的笑容倒是越来越大,在阴暗的月台灯光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谁要你多管间事!」 想到自己连寻个死都有人要来碍事,雪美只感到怒不可遏。 「娃娃莫气,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老朽我有个东西赠你,娃娃拿了就赶紧回家去。」 话说完就从他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衫内掏出了一条闪着银白光芒的细鍊塞进雪美的手心。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雪美急得想将手上的项鍊丢还给老人,但那老人已经用不可思议的速度消失在他的面前,剩下雪美一个人在寒风中看着那条精緻又造型特别的银色项鍊,想丢掉又捨不得,最后就带着那东西糊里糊涂的回到了家。 这段山中的奇遇让雪美隐隐的相信是某件事情的预兆,果不其然,几天后他就在因缘际会之下发现了项鍊的秘密,往后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变成任何想要的样貌,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小孩,甚至是他午夜梦回的仙女模样……虽然伴随着变形而来的是宛如被丢入冰窖一般的酷寒地狱,但比起他二十几年来如丑小鸭般任人欺凌笑骂的生活,这条项鍊简直就是他的神仙教母。 雪美戴上绚丽的银鍊后成了美雪。「千年一遇美少女」、「盛世美顏」、「人形娜美」……所有用的上夸讚女人的浮夸tag通通都贴在美雪的身上,每次直播总是吸引千人订阅按讚,等着斗内的乾爹从巷子头排到巷子尾,上传不完的ig美照、拒绝不完的外拍邀约,但是美雪只活在网路里,不论粉丝如何的疯狂、媒体多么的紧迫盯人、酸民多么的想要揭穿滤镜下的真相。他们永远找不到美雪在萤光幕以外的地方,这样的神祕感吸引更多的狂蜂浪蝶纷纷陷入美雪风暴里面,其中当然也包括了雪美那软烂的男友。 从那天起,雪美享受了他二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待遇,也见识到他那软烂男友从未在自己面前显露过的浪漫热情,他一步一步的深陷在当美雪的美梦里,但梦总会醒过来,身体是诚实的,就算雪美再怎么耐力过人,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泡在冰窖水牢里,所以他吃下更多的东西只为了抵御变成美雪时那蚀人的痛苦,为了多当一分一秒的美雪,他简直就是倾尽洪荒之力,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得到双腿的美人鱼,每天都忍受着走在刀尖上的痛楚只为了获得被当人的对待。 其实不用那个金发小鬼说他也知道自己的生命正在消逝,但那又如何,美雪的一年比雪美那漫长的几十年人生快活了不知道有多少倍,他寧可英年早逝也不要丑一辈子。 桌边的一声短鸣将雪美重新拉回了现实中。 「我看你最近这么累,星期六就放假一天吧,谁叫我是这么贴心的男友。但是有客人说你做的蜂蜜蛋糕超级美味,你可以先做好几个早上先拿来吗?」 「好,谢谢你这么贴心,最爱你了(爱心)」 雪美将那不起眼的手机放回包包内,不再等着靳文回覆,因为她知道下一个回覆可能会是一天后了,而且还是个敷衍到极点的无聊贴图。 修灯的工人来了又走了,雪美没有错过那个男人在开门看见自己时那一闪而过的鄙夷眼神,还有在接过他递上钞票不经意碰到手时的嫌恶表情。雪美还注意到男人的钥匙圈是经纪公司特製只有斗内超过十万元以上才可以入手的q版美雪,这世界真奇怪不是吗?他在心里疯狂的大笑着。 送走了外人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雪美来到了床前伸手拿出那条纹理细緻的银白项鍊,然后煞有其事的将鍊子慎重的戴在自己粗短的脖子上,几分鐘后,踩着刀尖的美人鱼出现了,他打开了皇宫的大门对着那些为他美貌倾倒的人们说: 「各位雪宝宝们,晚安。美雪今天也来陪大家度过寂寞的夜晚囉!」 赴宴 週六夜晚的癮咖啡一改平日门庭若市的热络,大片落地窗被拉下的铁门遮挡只留一盏昏暗的灯光照在门口的招牌上,标示着营业时间的玻璃门上多了一块木製手写板: 『私人包场』 法式香颂的琴音繚绕,一对璧人相视而坐正品尝着桌上精巧的甜点和立体拉花的卡布奇诺,美雪轻抿了一口画了慵懒猫绘的奶泡饮品,搭配一旁撒上细腻青皮的柠檬蛋糕,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靳文哥哥好厉害喔,不只咖啡煮的好,连甜点都做得这么美味。」 坐在对面的靳文嘿嘿一笑,他今天穿了一套合身的蓝色西装,没有系上领带的白衬衫少了正式感却更衬出风流倜儻。 「如果美雪喜欢,以后我都做给你吃。」 穿着贴身黑色小洋装的美雪露出了和他胸前雪白肌肤一样诱人的笑: 「靳文哥哥这么优秀,应该伤了不少女生的心吧?我可不想当下一个。」 差点被美雪的笑容勾走魂魄的靳文尷尬的清了清喉咙: 「长得好看就是常会被误解,别看我这样,我到现在都还是单身,朋友都说我再这样当草食男下去,肯定会孤单终老。」 话说完还故做了一个捧心的动作,美雪又笑了,只见靳文的大手越过两人之间的浮水蜡烛轻握住他细白无瑕的手,深情款款地说: 「那是因为我相信我的真命天女一定就在某处等着我,今天我可以更加确定,那个女孩,就是你。」 讲话的同时他轻轻地举起美雪的手就要来到自己的唇边,却被美雪无情的抽回,他冷淡地说: 「可是有好多人也跟我说过我是他们的真命天女,也许你认错人了也不一定。」 靳文先是一愣,但随即恢復他的翩翩风度,大手从他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质感不斐的黑色绒布盒,进贡般的推到美雪的面前。 「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礼物,打算一见面就要送给你。」 美雪状似不在意的拿起那有他一个巴掌大的黑盒然后衝着靳文甜甜一笑。 「谢谢靳文哥哥。」 他打开了那盒子,一个缀满鑽石的银色手环躺在黑色的绒布中如星光般闪烁,美雪的眼神瞬间暗了一下,他闔上了装了珍贵珠宝的黑盒,将它退回到靳文的面前说: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靳文又再次握住美雪的手。 「送给你,再贵重都值得。」 美雪又笑了,这次笑得更加灿烂,他看着静静躺在桌上的绒盒想起了雪美和靳文一起去珠宝店挑选的情景: …… 「宝贝,这隻手鐲就是我们的定情物,我希望我们结婚的时候你可以戴上他,嫁给我。」 「可是……这东西我们不吃不喝好几个月也买不起啊。」 「吃饭这种事情我来烦恼就好,宝贝你只要负责漂漂亮亮就好。」 …… 「宝贝,你记得我们上个月一起挑的那个手鐲吗?」 「记得啊,你不是说拿去给认识的人鑑定鑽石吗?」 「手鐲不见了……」 ……… 「我知道了,你不要慌,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 雪美啊!雪美啊!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耗了好几年青春苦心爱着的男人,再也没有比你更傻更笨的母猪了,不骗你骗谁,谁会捨得不骗你! 美雪觉得自己的嘴角已经笑到酸楚了,即使心理再强大的雪美也感觉到内心有一块地方崩塌了,他再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对着眼前的男人说: 「这么俗气的礼物你也拿得出来,配母猪还差不多。」 就在美雪站起来做势要离开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让他几乎站不住脚,只能慌乱扶住身边的椅子缓缓蹲下,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靳文带着好整以暇的笑缓缓朝着他走来。 「你……你在咖啡里放了什么?!」 美雪的声音里多了惊慌,这让原本屈居劣势的靳文笑了: 「只是一些让你放松的东西,宝贝,不要紧张,夜晚才刚开始呢。」 靳文佞笑着伸手朝他袭来,美雪想逃开,却在移动的同时心脏传来了一阵不和谐的震动,不祥的预感袭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有一股从未有过的剧烈衝击像卡车一样猛烈的撞进了他的心脏,强烈的疼痛让美雪再也支撑不住直直的往地面倒下,他双手按在胸口痛苦的喘着气,涎水从他擦了唇蜜的口中流出淌在褐色的磁砖上。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让站在一旁的靳文吓呆了,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药物反应,当下只能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看着美雪痛苦的在地上扭动挣扎,一直到面目狰狞的美雪朝他伸出颤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靳……文……救………救我……」 恍如大梦初醒的靳文这才后退了两步,接着他转身没命地朝着店门口奔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癮咖啡。 看着靳文逃之夭夭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雪美彻底绝望了,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用力地拉下放在椅子上的提包翻找里面的手机,慌乱间他摸到了预藏在里面的利刃,这原本是要拿来让靳文给自己陪葬的礼物,只是万万想不到在阴险狡诈这方面他和他的前男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全身脱了力的雪美再也没办法动了,手机老早就不翼而飞,想来应该是那个卑鄙的小人在他离开位子时偷走的,雪美只能静静地躺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等死,身体的五感逐渐离自己远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就在意识要消失的前一刻,他看到了那时候在寒冷冬夜遇见的诡异老人,他皱巴巴的脸离自己好近好近,那已经被皱纹挤得看不见的眼睛正欣喜得看着自己,没了牙的乾扁嘴唇裂出好大好大的笑容,破洞风箱般的嗓音说了一句: 「辛苦你啦。」 世界忽然间安静了,雪美和美雪各自终结了他们童话般哀戚与美丽的故事,一缕香魂从此飘散于天地间不再復返。 夏广 甄静在深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拼命奔跑,他正急着赶去和元篱会合,自从那天尷尬的场面以后,元篱就不再让他去癮咖啡找雪美。 「那女的对蛇骨的执念很深,不是你每天去烦他就可以拿到的,更何况他这么讨厌你,要是你一直去把他吓跑了,我们又得重新开始。」 元篱一边吃着棉花糖松饼一边刻薄地对甄静下指令,气的甄静牙痒痒地却又找不到话反驳他。 「那蛇骨要怎么办?」 「反正他也快死了,等他死了再抢过来就好,这几天我会跟踪他,等时机成熟,就可以下手了。」 甄静对元篱可以面不改色地讲出这般残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我们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帮他吗?」 虽然那天雪美的态度确实伤害了甄静,但这毕竟是人命,他没办法说不管就不管。 元篱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甄静说: 「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救月染,如果你遇到的每个人你都想帮,月染大概就只能在哑山上等死了。」 「我……我知道了。」 甄静看出了元篱眼中的焦躁,他想救月染的心情跟自己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比他更强烈,光是答应不伤害雪美这件事也许已经是元篱最后的底线了,反观自己这种半调子的态度只会置月染于更深的险地。 「元篱。」 「干嘛?」 「你真的不会杀他吧?」 「你再废话,我今天晚上就拿他的头回来见你。」 那天甄静缩了缩脖子没敢再搭腔,而元篱说的快死还真的是快死了,这也才过了短短的三天,从来不使用的手机的元篱居然破天荒地用通讯软体给自己发了短讯: 「速来白马咖啡店拿蛇骨。」 这让原本还在用电脑查哑山传说的甄静吓得连钱包都忘记带就跑出门,到了捷运站发现身无分文的他只能在深夜的都市里狂奔,幸亏地方离得不远,甄静跑了几条街就看到癮咖啡的招牌了,他加快了速度想一鼓作气衝过去,却一时不注意和一个迎面而来的老人撞成一团,那矮小的身体被甄静一撞立刻跌坐在地上唉唷唉唷的喊着疼,虽然甄静也不晓得为什么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可以和人撞成一团的,但眼看已经闯祸了,他立刻弯下腰查看老人的情况。 「对不起,对不起,婆婆,你没事吧,是我走路没看路,害你跌倒了,对不起……」 甄静忙不迭的道歉,一边伸手将还坐在地上的老人扶起,那个矮小的老人家就像没有重量一样一下子就让甄静拉起,当他还在讶异怎么有人可以这么轻的时候,那老人家已经开口训斥自己了: 「娃娃冒冒失失的要去哪?撞的老朽骨头都要散了。」 甄静一边道歉一边将老太太扶到一旁的路边坐下。 「婆婆,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是我现在有个非去不可的地方,你先在这里等我,我等一下一定会回来带您去看医生。」 看似弱不经风的老人却突然伸出手用力地抓住甄静喝道: 「娃娃我看你年纪轻轻,居然欺负一个老人,可怜啊,可怜我这个没人要的老婆子啊……」 眼前的老太太突然呼天抢地了起来,甄静一时慌了手脚,只得蹲下来耐心的解释: 「婆婆,我真的没有要逃走,不然这样好了,我……我揹着你,你陪我过去,好吗?」 「好啊,好啊,娃娃揹我。」 老人坐在地上像孩子一样张开双臂,虽然担心又要挨元篱骂,但眼看事态紧迫,甄静只好转过身背对老人,伸出手将他一肩揹起。但就像刚刚伸手扶老人一样,甄静还是完全感觉不到他的重量,接着他听到一阵细微的像是念咒的声音响起,正待要回头确认时,甄静的脖子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一条熟悉的银鍊已环上自己的脖子,下一瞬间甄静只感到浑身无力,眼看就要往坚硬的人行道倒去,甄静反射性的往一旁倒,还不忘侧转让自己的肩膀先着地替后面的老太太提供缓衝。 碰的一声,甄静撞得头昏眼花,也松开了揹着老人的手,冰冷感已经蔓延全身,他用手去扯脖子上的束缚,只见刚刚那个老太太已经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还从老太太变成了一个老公公?!只见他佝僂着腰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来到甄静旁边,皱巴巴的脸笑咪咪地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甄静说: 「娃娃莫怕,老朽已经很久没有闻过像你这么香的女孩了,老朽不伤你,你只要乖乖的戴一下鍊子就好。」 甄静恍然大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蛇骨会落到老人手上,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脱困,一想到这里,甄静更加用力地想扯掉颈上的蛇骨。 「唉!不是让你别乱动了吗?」 老人伸出手想按住甄静,却被不知道从哪里飞射而来的空铁罐打中了手,这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像受惊的老鼠一样立刻退开,和甄静拉开了三五步的距离。 「我还真没想到过了一百年后还能再见到你,夏广。」 「是谁?不要装神弄鬼的!」老人破风的嗓子对着无人的街大大喊。 这时元篱从甄静背后阴暗的行道树影中走了出来,他一把捞起还趴在地上喘着气的甄静,然后伸手将掛在他脖子上的银鍊扯了下来,压在身上沉重的脱力感消失了,甄静扶着元篱的肩膀勉强站直了身体,但脑子里重重的脑雾还是让她没办法像平常一样思考活动,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元篱瞥了一眼身旁的甄静就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项鍊和眼前唤做夏广的老人身上了,在仔细端详过手上的蛇骨后,元篱笑着看眼前几乎已经可以说是木乃伊的夏广说: 「不愧是緋羽一族的策士,连使用宝器的方法都这么与眾不同,你一直都在利用别人的生命供养蛇骨吧?等那些生命凝聚在蛇骨内,再用咒语把它们抽出来转为延长自己的寿命,所以才可以活这么久,活成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我没说错吧?」 夏广皱了皱鼻子冷哼了一声: 「老朽实现了那些人的愿望,让他们变成梦想中的人,这么好的事情,收取一点报酬也不为过吧,更何况这关你什么事,快把东西还我!」 元篱摇了摇头觉得好笑的说: 「你怎么会觉得我会把它还你。」 接着就对项鍊念了一段咒语,只见原本闪耀着亮银色的项鍊一点一点的失去光泽,老人大惊失色,对着元篱破口大骂: 「你这隻死黄鼠狼,竟敢破我咒语,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收集那些精气嘛!」 夏广气急败坏的衝上前伸手就要抢回蛇骨,却被元篱轻巧地避开,然后单手抱起身旁还在恍神的甄静往后一跳就逃出了数丈远,夏广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眼看元篱逃走,他后脚随即追上,两人就在都市的丛林内展开追逐战,但夏广毕竟还是敌不过长年在山林跑动的元篱,逐渐拉大的距离让他越来越焦急,突然他像是豁出去一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体内长年积攒的力量集中融合,接着朝跑在前方的元篱用力一吐。 一股黏稠的恶臭从元篱的脑后杀来,他反射性的向旁边一闪,只见一颗巨大像被咬过的口香糖球从自己身旁飞过,不等元篱反应过来,那噁心的球体就在面前爆开,元篱抱着甄静像蝴蝶扑向蜘蛛网一样,一头撞进那张开的黏液当中动弹不得,撞击的衝力让他们两个裹在骯脏的泡泡糖内在无人暗巷的红砖道上往前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全身黏答答的感觉让两个人噁心的使劲挣扎。 「元篱,这是什么,好噁心喔!」 恢復一点行动能力的甄静在元篱的怀里乱动,想从这像蛹一样的东西里面逃出,但不等元篱说话,突然间一股力道狠狠的将他从元篱身上拉开, 「啊!」 甄静惊叫了一声,只见夏广单手粗鲁的拉起甄静,并且从还在兀自挣扎的元篱手中抢回蛇骨,这时的甄静注意到夏广比起刚开始见到时又更老了,宛如千年老树的皮肤爬满的身体,抓着自己的手比坟墓里的枯骨还瘦,但力道却大的吓人,甄静怎么也甩不开,夏广转过头来用他被皱纹深埋的豆大眼珠舔了甄静全身,这举动让甄静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一瞬间竟忘了挣扎,可能是感觉到甄静的恐惧,夏广呵呵的笑了。 「娃娃别怕,像你这么可口的女孩,老朽可不常遇到,乖乖让老朽好好的嚐嚐。」 「不要!」 看到夏广拿着手上的蛇骨又开始念咒要往自己身上放,甄静慌乱的大叫,他看向还被泡泡糖黏在地上的元篱正想呼救,却只看到他手指向自己比了个开枪的手势,甄静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了,夏广也已经把项鍊掛上他嫩白的颈子。 过了几分鐘后,夏广感觉甄静的挣扎越来越弱,最后终于不再乱动后,立刻放下甄静,双手并用猴急地从他身上摘下蛇骨,他贪婪的看着那条已不再闪耀的骨鍊,嘴里开始唸咒,但夏广并没有嚐到料想中少女的活色生香,却被一股浓厚的野兽腥臭味呛的连连乾呕,他反射性的想将手上的骨鍊丢开,但可怕的是那骨鍊竟像生了根一样紧紧的缠住他枯枝般的手指,灰白色的细牙沁出了不祥的黑雾,冰冷的感觉从指尖开始往心脏蔓延,夏广更慌了,他瞪向还被困在陷阱内的元篱,厉声的问: 「你做了什么?!」 元篱笑着抬头看着夏广说: 「我只是让蛇骨暂时听不懂你的咒文变成只会吸取对山神之力有所求人类的生命而已。」 「你这个……」咒骂的话全部卡在夏广的喉咙,那隻湿凉冰冷的手已经攒紧了他使用超过了百年的心脏,为他已经过劳的肉体画下了永恆的休止符,夏广原本乾瘪的身体在黑雾的笼罩之下逐渐化为齏粉,一阵秋风吹来只剩下那条森白的骨鍊依旧若无其事的搁在地上。 元篱对着躺在地上的甄静喊了一声: 「喂,可以不用装死了,那老傢伙已经没了,快点起来拿蛇骨。」 只见原本躺在地上的甄静动了动四肢,才缓缓的从砖石道上爬了起来,她拾起地上的蛇骨来到还无法动弹的元篱旁边。 「你装死装的不错耶,我还怕你看不懂,看来是我多虑了。」 元篱露出激讚的笑容,那是他们还住在哑山时,甄静看了电视后想和元篱玩的装死游戏手势,想当然元篱没有一次配合过。只见甄静沉默地拿着蛇骨眼神闪烁的盯着元篱看,后者不自在的动了动说: 「还不过来帮我,这东西搞不好是夏广的老痰,噁心死了!」 这时甄静终于开口了: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用我当诱饵?」 元篱神色闪过了一丝微愕才神色尷尬的说: 「哎呀,你发现啦,真不愧是跟着狐狸混长大的鬼灵精。」 「你!你这隻臭黄鼠狼!要是我真的被吸乾了生命要怎么办?!谁跟你去救月染!」甄静想起刚刚的九死一生的感觉到现在还在微微的发抖。 「放心啦,那老傢伙念的咒文才没这么厉害,何况我这不是保你保的好好的吗?」 元篱一脸无辜地看着甄静接着说: 「而且你又不希望有人受伤又希望可以拿到山神的宝物,世上那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你!」甄静气到简直说不出话来,所以她决定扔下这隻浑身黏液的黄鼠狼让他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 看着甄静在朝阳升起的城市中逐渐离去的身影,元篱大声的喊: 「喂!喂!你真的不理我啊?」然后挫败的发现甄静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 『失踪数日的网红美雪经过警方调阅监视器后确定她最后出现时间是在上周六晚间某知名咖啡店内,该咖啡店从上周六晚间后就暂停营业,警方今日已循线逮捕靳姓男子归案,并列为重要嫌疑人收押禁见,相关案情请继续锁定本台报导。』 甄静看着电视里的靳文头戴安全帽穿着破旧的运动服被层层的警力和记者包围,怎么也想不起他安全帽后的爽朗笑容了,这时钥匙的声音转动了门把,甄静从沙发上坐起看向大门,只见元篱手里拿着一个纯白的信封走了进来,甄静好奇的问: 「有人写情书给你喔?」 元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说: 「你警觉性真的很低,有人来把信放在门缝你都没发现!」 甄静趁着元篱转身关门时偷偷做了个鬼脸,两个人接着一起坐在书桌前打开那封磅数十足的信封,只见里面是一张烫金的宴会邀请函,上面载明了时间和地点,宴会的主题赫然是: 『讨伐山神』 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緋羽的监视底下,自己这次又被緋羽当成猴子耍了!元篱冷冷的想着。站在一旁的甄静感觉到这封邀请函不寻常,他偷偷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元篱,只见他死盯着邀请函最后印着的那根红色羽毛,眼神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外来者 「欸,元篱,其实很早我就想问你了,緋羽到底是谁?上次你抓住雪美还有跟那个木乃伊老爷爷说话的时候都有说这个名字,跟这根红色羽毛有关係吗?」 甄静看元篱瞪着那封请柬都快在上面穿出个洞了,忍不住开口问了。元篱转头看了看他才放下手中的卡片说: 「緋羽就是百年前和哑山居民一起对抗山神的人。」 「他们是绘本里面说的从村子外来的人吗?他们是不是很厉害?」 元篱的嘴角勾起,莫测高深的说: 「是真的很厉害没错。」 「干嘛卖关子啦,到底是怎样?」甄静不满的瞪了元篱一眼,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表情就像踩到死老鼠一样的开始讲起。 「緋羽其实是一个术士集团,在百年前你们人类还在种菜养猪的时候就存在了,听说他们在每个村落间流浪,举凡治病、安魂、收妖什么疑难杂症都是他们赚钱维生的手段。他们知道哑山一直都有蛇妖做乱,所以就在村长面前毛遂自荐说可以帮忙赶走蛇妖,当时的山神暴虐无道,很多哑山上的人早就受不了山神的统治,所以选择和緋羽合作,一起对抗卑。」 「听起来不怎么糟糕啊?」 「一同患难的人,不表示可以共享富贵,山神被打倒以后,人类就起了内鬨,村民怕卑会回来报復,坚持毁掉山神的身体,从此一劳永逸,但緋羽他们打的算盘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想得到山神的力量,所以带走了眼和尾,丢下哑山的村民独自面对卑的威胁。」 「为什么是眼和尾?」 「因为这是人类最想得到的力量啊,尾可以改变形体甚至是永生不死,至于眼……」 「眼怎么样?」甄静凑近元篱紧张地问。 「眼可以预见未来。」元篱叹息似的说出天方夜谭一样的话。 「预见未来,这也太扯了吧?!」甄静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 「我也觉得很扯。」元篱耸耸肩。 「但是可以看见未来耶,山神的眼睛真是太厉害了!」甄静还是忍不住讚叹。 「是吗?我倒觉得是个诅咒……」元篱不置可否的答着。 「那山神其他的身体呢?」 这丫头是问出兴趣来了吗?元篱在心里翻了白眼。 「鳞片由村长保管,也就是月染的祖父。继承鳞片的人不能够离开哑山,他们要当其他宝器的报信人,留在哑山上监视山神的行动,如果山神有什么动静,他们必须使用鳞片通知其他人逃走。」 「这是什么倒霉的差事啊?」甄静皱着眉头问。 「谁叫当初是村长带头做这件事的呢。」元篱不改他讥讽的口吻说。 「可是是那个叫緋羽的集团先来找他的不是吗?」 「人类都是一丘之貉啦。」 元篱似乎不耐烦了,甄静只好赶紧转移话题。 「那山神的牙和尾呢?我记得书里面说他们也偷走了这两个器官啊。」 「牙在我这里啊。」元篱莫名其妙的看着甄静。 「牙在你那?!」甄静吓的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接着又问: 「那你怎么没跟我说?」 「上次和涡蛇打的时候你不是就见过了吗?」接着元篱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看着甄静: 「对了,你那时候好像昏倒了。」 「你!」甄静简直想掐死眼前这隻瞧不起人的黄鼠狼。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把牙给你?」 「牙是山神的武器,拥有强大的妖力,人类根本没办法控制,就是拿了也没用,交给和山神有过节的妖怪换张保命符,这就是他们的算盘。更何况比起打打杀杀,人类比较擅长的应该是偷拐抢骗吧。」 甄静听出元篱话里的冷刀,有点不满的说: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攻击人类耶,你就这么讨厌我们吗?」 元篱收回看着请柬的目光,转头看向甄静,眼神里的冷锋刮的他心里直抖,只听见员篱冷冷的说: 「如果是你的同伴被杀家园被毁,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这么讨厌你们了。」 「对…对不起……。」甄静发自内心的道歉,因为他想起了哑山上那些无家可归的鸟儿、倒下的大树和被夷为平地森林。 尷尬的沉默在他和元篱之间打转,儘管甄静还有许多的问题想问,但是他知道元篱已经不想回答了,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子,元篱才从位子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 「既然緋羽都出手了,那我们也不能大意,他们一定已经知道我们拿到骨了,虽然夏广说跟他们已经没有瓜葛,但我不觉得他们会坐视不管,而且眼一定就在他们手上,接下来就是看谁可以从对方手中夺得宝物,这次可就不是被痰吐满身可以解决的,你如果想退出就趁现在。」 「谁要退出啊,而且请柬上面也说了一定要我们两个一起出席,我要救月染,死了都要救!」 甄静抬起头倔强的瞪着元篱,后者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面对緋羽一族他其实也没有几分把握可以护甄静周全,夏广那次也许只是侥倖,这次可能就是要动真格的了。 眼 月黑风高的夜里,一群穿着奇异服装的人在点满烛火的宽敞大厅内坐着,气氛十分的肃穆,每个人都面色凝重,只有低频的咒文被唱诵着,他们在祭祀,祭祀一个褐色的木盒,盒子外贴满了用红硃砂写上咒文的黄色符纸,盒子内的物品不可言说。 密密麻麻的经文声停下了,为首一个穿着红色宽袍、腰间系着金纹宽带搭配白色灯笼裤的壮年男子站了起来,他巍巍颤颤地来到供奉圣物的桌前,将封禁的盒子轻轻举起放在胸前,一股电流般的麻痺感传来,男子慢慢的闔上眼睛。 「喝啊!」 只见他一声大喝,便抱着箱子直挺挺的往后面已经铺设好的软垫倒下,男人像抽筋一样紧紧的咬住牙关、双眼上吊翻出了眼白,但大堂内没有一个人靠近关心他的状况,他们全都瞪大了双眼屏息以待,终于痉挛停止了,原本站在大堂两边的红衣童子一拥而上,有人恭敬的将木盒摆回神龕上、有人扶起软垫上的男子,倒茶的倒茶、按摩的按摩,一直到男子苍白的脸色逐渐回復红润,他们才又退回到室内的角落。 男子不可一世的站了起来昂首阔步的走到了一对夫妻面前,看着站在那对男女中间眼神倨傲的女孩说: 「神物灭失,翎希灭族。」 他顿了顿以后看向女孩的父母,充满威严的说: 「这孩子会害緋羽家代代相传的宝物灭失,必须在这种事发生以前,把他逐出緋羽一族!」 此话一出,大堂开始骚动,两旁原本正襟危坐的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而原本双手握紧女孩肩膀的母亲不可置信地跪在地板上掩着嘴哭泣,站在一旁的父亲上前对着宣判女孩死刑的男人说: 「伯父,这孩子也算是你的孙子啊,什么驱逐,你疯了吗?!」 父亲的样子和伯父有几分神似,浓眉大眼的俊脸正因为对方的不可理喻而纠结成一团,但这份气势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和他面对面的緋羽,『緋羽』是歷代族长的名字,承袭这个名字的背后,是全族的兴衰皆系于他一身的重担,所以他早就已经捨弃自己内心的情感,全心全意只为了緋羽一族的兴盛而运转。他没有理会男子对他的咆啸,只丢下一句: 「三日后执行。」 男人说完就迈开步子离开了大厅,他在经过女孩身边时被他那桀傲不驯的眼神惹怒了,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姪孙女,生得一副魅惑人心的脸孔,但却目中无人,十几岁出头的年纪就行事乖张不敬神明,每每做出与神諭相反的出格行动,就算山神之眼没有諭示,他也可以猜到这小妖女未来必将为祸緋羽一族。 翎希瞪着那个放在高堂上贴满符咒的破烂盒子,心里的火都要冒出喉咙了,到底那个发霉的垃圾凭什么决定他的命运?还有那个糟老头子,什么事情都要问盒子,怎么不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去见阎王!这种凡事求神问卜的房子谁还想住下去,他诅咒这个地方,诅咒这见鬼的一切! 「翎希…翎希…是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对不起你……。」 母亲几乎断气的哭声将翎希拉回了现实,他牵起还跪在地板上哭成泪人儿的女人低声地说: 「妈妈,不要再哭了,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里,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话让已经止不住哭泣的母亲更加大声的悲泣,翎希转过头去看始终没开口的父亲,父女之间只有无尽的沉默。三日后,翎希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拜别父母后,就被当成垃圾一样赶出家门,他看着那缓缓移动的铁门在自己面前闔上,被抹去姓氏并且逐出家门的恨在他心里发酵,翎希发誓总有一天他一定会让他们后悔今天这样对待自己。 也许是他的诅咒直达天听了,緋羽家在翎希离开以后竟开始衰败,无论緋羽如何试图趋吉避凶,所有的幸运似乎都离他们远去,最让他挫败的是,当他用尽所有方法想改变未来时,透过山神之眼看见的却始终是一片黯淡。然后长大成人的翎希回来了,带着滔天的权势财富和不输他的狠戾,暴风般的降临在緋羽一族已经飘零的城池上。 「从现在开始我才是緋羽,你就守着你的骨董,好好看着我怎么实现你的神諭吧!」 从那天起,翎希成了緋羽,他禁止所有的人再举行什么窥探未来的仪式、拆掉了富丽堂皇的神龕,换成了一张桌脚不平满是灰尘的木桌,还不准任何人擦拭,只要是能羞辱老头信仰的事他全都乐此不疲…… 「小姐,打扰了,这是太老爷要给您的。」 一个管家打扮的男人出声打断了緋羽神游后,随即递上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緋羽美目微瞇像是被惊扰清梦的猫儿,他伸出纤纤素手接过那略显脏污的纸条,訕訕的说: 「那老傢伙还真是不死心耶。」 「我想太老爷是担心小姐……。」管家打着圆场。 「呵……。」 緋羽随手摊开了纸条淡淡的看了一眼上面凌乱的字跡便将它靠上点在一旁的薰香蜡烛上,火舌迅速的舔上单薄乾燥的纤维,緋羽放开手看着白纸转灰。门厅外传来一阵车声,管家恭敬的朝着緋羽微微施礼后说: 「贵客已到,请小姐更衣吧。」 緋羽似血般艳红的樱唇勾起媚人的笑: 「可让我久等了。」 重逢 甄静和元篱走在緋羽宅邸的长廊上,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和前面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管家,这房子里有一股甜淡的香味很是好闻,脚步声回盪在空旷的房子里,喀喀作响,甄静紧张的四处张望,这房子真是大的吓人,而且房间数量跟饭店一样多,每走两步就有一个房间,这里真的住了这么多人吗?但看起来怪冷清的啊…… 「这里已前住了緋羽大人的家人,但因为一些变故,房间都已经空了。」 彷彿是读到甄静的想法一般,走在前头的管家头也不回的说了这么一段话,吓了甄静一跳,还以为管家背后也长了眼睛。他连忙停止东张西望的行为,乖乖的跟在从一进门就没再说话的元篱身边。管家领他们到了一扇对开的褐色大门前,戴着白手套的手在门上轻扣了两声便回过头来对他们说: 「緋羽大人已经在里面了,接下来我就不便打扰了,里面请。」 说完伸手用力推开了那扇门,元篱率先迈开步子进入,甄静才慌慌张张的跟进去,门后的管家朝着坐在里面的人行礼后便将大门重新关上,甄静眼看门被关了,只觉得心跳更快了,要是在这被来个瓮中捉鱉可怎么办才好。出发前的雄心壮志现在全都烟消云散,甄静担心的拉了拉元篱的衣角,但后者没有理会他,只是拉着他一直往前。他们越来越接近緋羽坐着的那张贵妃椅,甄静总算看清了緋羽的面貌,他穿着一件像是异国巫女的服装,白色的中衣襦袢和緋袴衬出他赛雪的肌肤,丝缎般的黑长直发束成马尾,精緻的眉眼就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连甄静是女的都看了个目瞪口呆。 「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緋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同样不客气地打量眼前的两个人,那个脸色不善的小鬼应该就是牙的持有者,黄鼠狼元篱,而那个看自己看傻眼的精灵娃娃想必就是村长孙子收养的孤女,倒是有几分姿色。 「你……你好。」 甄静怯怯的向仙女姐姐打招呼,但身边的元篱还是瞪着他不说一句话。哇……这尷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甄静没见过这样僵硬的场面,总觉得非得说些什么话缓和气氛,但越是这么想就越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在他觉得自己都要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时,对面的緋羽却笑了,他伸出手朝天花板做了个手势,那股原本瀰漫在宅邸内薰香的味道渐渐消失了。 「不愧是当年和山神旗鼓相当的大妖怪,比起几年前闯进我家的杂鱼机伶多了。」 「别把我和涡蛇混为一谈。」元篱不屑的说。 「呵呵,是我怠慢了。」 「废话少说,派人进哑山收集秽还要涡蛇来抢鳞片,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元篱瞪着緋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随时会攻击。 「如果我说是要找山神呢?」緋羽口气轻松,一点也没把元篱的恫吓看在眼里。 「你找山神要做什么?」元篱的口气多了警戒。 緋羽笑着说: 「请柬里面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吗?我要讨伐山神。」 「卑对你们来说早就没有讨伐的价值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緋羽走到房间内其中一面放满酒瓶的墙,随意抽出一支红酒给自己斟满,仰头一饮而尽后看着元篱说: 「弒神啊,我要杀了那个自以为主宰一切全知全能的神。」 甄静看到緋羽眼中的癲狂,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你们…你们已经杀过他一次了,现在还要杀他吗?」 甄静不解的问。 「小娃娃你都不说话,我以为你哑了,不过你说的没错,我要杀了山神,确确实实的杀了他,让他没有办法再操控緋羽家的一切。」 「他都已经被你们抢走身体了,怎么可能操纵你们?」 「娃娃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呢,这山神可厉害了,他就是在用他被夺走的身体操纵我们每一个人啊!」 甄静回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元篱,只见他也同样用饶富兴味的眼神看着緋羽。 「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操纵我们。」 「緋羽家拿走眼以后世世代代都被山神的预言束缚、叛逃的夏广为了得到永生,甘心成为蛇骨的奴隶为它收集人命、鳞片把当年的村长一家一辈子都绑在哑山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别说使用牙击退敌人的你,一辈子都只能活在山神的阴影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比不上祂的杂碎……你敢说这一切不是哑山山神的操纵吗?」 「那尾呢?尾去哪了?」甄静问出了那天没有问出口的疑问。 听到甄静的疑问,緋羽挑高了眉有趣的看着元篱说: 「你跟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丫头搭档真的好吗?要不要考虑拆伙跟我一起要好得多了。」 「我寧愿跟猴子搭档也不会再相信緋羽家的人。」元篱不客气的说。 这句话惹的緋羽哈哈大笑,站在一旁的甄静可就不觉得好笑了,她来回看着这两个人,只感觉到满满被愚弄的不快,正待要发作时,元篱已经先开口了: 「你大可毁了眼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杀他?」 「只是毁了眼,我们緋羽家还得担心山神的报復,我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的事。」 元篱也笑了: 「你就这么怕一条残废的蛇吗?」 緋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也反唇相讥: 「说起怕一条残废的蛇,我想你这隻黄鼠狼也不遑多让。」 空气中有看不见的火花迸裂,甄静只是瞟了两个互相对峙的人一眼接着说: 「你们都把山神的身体还给他不就好了吗?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不可?」 只要把山神要的东西还给他,月染也可以得救了。 「那是你不瞭解卑的可怕。」元篱语带无奈地说。 緋羽则是像看到什么奇珍异兽一样猛盯着甄静瞧,甄静回瞪了美人一眼气呼呼的说: 「反正我就是不懂啦!」 緋语笑着收回视线,严肃的看着元篱说: 「如何?要和我合作吗?我想有你的助力,胜算应该会大增。」 「不要!我只想救月染,不想杀神明!」甄静抢在元篱前,坚决的表达自己反对的立场,却听到身边的元篱说: 「我要怎么相信你?」 甄静瞪大了双眼看着身旁的少年,不敢相信他居然先背叛了。緋羽勾起他魅惑人心的笑容说: 「我可以把山神的眼睛给你,但你必须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哑山,共同讨伐那个自以为是的傢伙。」 「我要照顾旁边这个已经够麻烦了,还得多带一个没用的人类,说是去送人头还差不多。」元篱凉薄的拒绝了緋羽的提议。 「据我所知你这隻和当年山神势均力敌的大妖怪也吃过我们緋羽家產品不少亏,到时候是谁照顾谁可说不定,更何况山神的眼睛还在緋羽家,你大可不必答应我,那就准备和宝物捉迷藏,我也不确定会是你旁边的娃娃会先被鳞片吸乾生命,还是你先在这房子里被耗死。」 元篱恶狠狠地瞪着胸有成竹的緋羽,原本已经稍歇的隐形火花又再度被点燃。 尾 「好,我们会带你一起上哑山,现在就把卑的眼睛交出来!」 互瞪许久的两个人最后是元篱败下阵来,緋羽露出满意的笑容继续说: 「可以,不过只有小丫头可以跟我去。」 「你说什么?」 元篱怒视着緋羽,后者只是抬起手一副投降的样子安抚的说: 「不要这么激动,如果你想来,我也欢迎,只是怕你走不到而已。」 说完便起身拉动了酒墙上其中一隻酒瓶,一阵细微的机械做动声响起,放满名贵红酒的高墙静静地往左右分开露出了一段通往地下的阶梯。緋羽朝他们两个做了个『请』的动作以后就自己先走下阶梯了。他们三个人来到了阶梯的最底端,眼前出现了一扇甄静只有在电影里看过的巨型金属防爆门,还来不及惊叹,緋羽已经从怀中掏出一个羽毛状的遥控器按下开门按钮。甄静先是听到一阵压力洩阀的声音,那扇看起来比如来佛五指山还沉重的巨门才缓缓打开。 「需要这么夸张吗?」 元篱才刚开口抱怨,门后传来浓厚的异香让他迅速往后跳回了阶梯之上。緋羽看笑话似的瞄了一眼站在阶梯上皱眉的元篱说: 「这里面的迷香可比外面要浓多了,会透进身体的,就算你闭气走进去应该也撑不了十分鐘就会昏倒了,你还想进去吗?」 甄静反射性的往后退了两步,只听到緋羽好笑的说: 「只对妖怪有效而已,你不用怕成这样。」 「你放这么多迷药在里面干嘛?」甄静不解的问。 这时候金属门已经完全打开了,甄静只看到黑压压的室内有什么东西在躁动着,身后的緋羽又按下手中的遥控器,一盏一盏微弱的黄光亮起,在明暗不清前路弯弯绕绕宛如大型迷宫的地下室内,甄静被眼前满坑满谷玻璃缸内的秽吓得转身也逃上了阶梯,他站在上面慌张地问: 「你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秽?」 「不然你以为那些麻药和炸弹是哪里来的?这些怪物不只可以拿来当实验品,还会帮忙看家呢。」 甄静狐疑的看了看元篱又回头去看緋羽,只见緋羽已经不耐烦地说: 「你们再磨蹭下去是要等开饭吗?」 身旁的元篱皱了皱眉头,似乎下了什么很大的决心又要往地下大门去,甄静连忙拦住他说: 「你要干嘛?」 「拿蛇眼阿。」元篱一副你问这什么白痴问题的脸。 「那里面超危险的耶!」 「所以呢?」 「我……我去!」甄静吞了吞口水,说出了连自己都吓一跳的话。 元篱挑了挑眉: 「你去?」 甄静吞了吞口水继续说: 「我们两个一起进去,要是发生什么事那就是全盘都完了,我虽然不能打但是吸到那种香味却不会怎样,要是他真的害我,你再光速衝进来救我,也比你进去被麻药放倒,我在外面被逮来的好。」 元篱沉默了几分鐘才点头说好,甄静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说: 「你这隻臭黄鼠狼要是敢见死不救,我作鬼都不会放过你!」 「噗哧!」元篱被眼前甄静的表情给逗笑了。但甄静只是忿忿地瞪了他一眼接着就带着壮士断腕的心情走下阶梯,跟着緋羽走进了那有如妖怪迷宫的恐怖地下室。 巨大的地下室回盪着细碎的脚步声,受到声音的吸引,黑暗中的东西蠢蠢欲动,它们随着两个移动的人影在厚实的玻璃墙后蠕动着,就像在窥伺两人何时会露出破绽一样,黏稠的怪物亦步亦趋的紧跟着他们,但四面八方扑鼻而来的薰香让怪物浑身乏力,只能用比平常更缓慢的速度焦躁地看着猎物从眼前走过。 甄静紧紧的跟在緋羽的身后,像隻入了丛林的小白兔一样环顾着四周像水族箱一样的玻璃柜,玻璃里养的可不是什么五彩斑斕的热带鱼,那里面挤满了黑油油黏答答的秽,难怪管家说緋羽的家人都搬走了,睡在这些怪物的楼上,不被吓死也会得忧鬱症。甄静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逞强答应跟緋羽来拿山神的眼睛,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时间,甄静又耐不住这尷尬又恐怖的气氛向走在前面的緋羽搭话: 「你……你可以跟我说尾的事情吗?」 「什么尾?」 甄静看不到緋羽的表情,但他肯定对方一定在戏弄自己,不由得生气的说: 「山神的尾巴阿,你知道山神的尾巴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山神的尾巴怎么了,只是听一些人说过一些事。」 「那是什么事?」甄静忍不住竖起耳朵。 緋羽回头看了看身后双眼放光的女孩,讲悄悄话似的凑近他耳边说: 「山神已经要回去了。」 「什…么?」甄静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緋羽似笑非笑的脸,只见他耸耸肩继续说: 「当年讨伐山神时,村长的女儿背叛了自己人,偷偷把好不容易抢来的宝器拿去还给山神,幸亏我们发现的早,把大部分的宝物都拿回来了,只剩下尾被拿走而已,可是就算只有一条尾巴,山神也已经拿回了部分的力量,之后大家都怕山神会报復,所以连夜逃走了,只有村长为了谢罪答应世世代代都留在哑山上监视山神活动。」 「可是,元篱说是你们骗了大家,拿到宝物以后就逃之夭夭,留下烂摊子给他们收拾。」甄静努力地想要消化刚刚听到的资讯,緋羽听完甄静的话也只是哈哈大笑: 「有那种猪队友在,你不会想跑吗?緋羽家确实是覬覦哑山山神的力量才会搭上村长,但一个铜板是拍不响的,村长自己也想除掉山神,谁知道半途会杀出他的女儿坏了大家的计画,不然我们老早就杀了那条蛇,也不会过了一百年还得回头处理这种烂事。」 甄静低下头没再说话,他想不透为什么月染的母亲会这么做,也越来越搞不懂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助紂为虐,他只是想要救月染,但是事情好像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了。 又走了好一会,甄静和緋羽停在另一扇门前,这门倒是没有前面那一扇来的夸张,只是一道简单的电子锁门,緋羽拿出同一个遥控器,嗶嗶的两声,甄静眼前那道门就开了,映入甄静视界的是一间媲美高级饭店的精緻套房,他还在疑惑宝物为什么要住套房时,身边却闪出了一个满脸怒容的老人正愤恨的瞪着他们,口里大骂: 「孽女,我今天就要杀了你这个不敬神明的畜生!」 咦咦咦?!这里怎么会有一个老人?还拿着一张破烂的桌子往这里拍过来了?甄静还来不及整理状况,就已经被緋羽一把拉到背后跌坐在地上,她看着緋羽拔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别在腰际上的长刀朝老人挥过来的凶器用力劈去,那张看起来已经老旧不堪的桌子瞬间四分五裂,老人也因为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气,房间内一片狼藉,緋羽好整以暇的将长刀收入刀鞘,瞇起狐狸般的媚眼笑着说: 「伯公,午安,吃过饭了吗?」 夺还 「孽女!看我……看我杀了你!」 老人还坐在地上剧烈的喘着气,嘴上却一点都不饶人。緋羽也不以为意,他看着地上被劈成废柴的桌子,语带惋惜的说: 「可惜了这张神桌,你知道我让人在垃圾堆里找了多久才找到一张适合放你那个废物的桌子吗?」 坐在地上的老人听到这句话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眼看他就要脑充血的样子,就是站在一旁看着的甄静也忍不住悄悄地问緋羽; 「他看起来好像快不能呼吸了,没事吧?」 緋羽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一脸坏笑的说: 「忘了跟你介绍,这是前代緋羽,老头,这是甄静,我拜託来实现神諭的人。」 甄静不知所措的看着这位前代緋羽阴狠的眼神扫过自己,慌张地问: 「什…什么神諭?」 緋羽笑着答他: 「垃圾神諭。」 「你这个孽女!」 緋羽的话又再度让地上的老人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时甄静忍不住说: 「你把一个老人关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緋羽耸耸肩无所谓的说: 「我可没要他在这,这里只是放垃圾的地方,他硬是要住进来,你知道我请一个管家在这里照顾他的薪水在外面可以找十个了。」 甄静环顾这间华美的房间,确实是整理的一尘不染,而且各种家具一应俱全,有床、有电视、有冰箱,还有个小门后面掩着一间比自己房间还大的浴室。只见緋羽已经走进了那间浴室内,他拿出长刀用力敲破了其中一片看似和周围没有不同的天花板砖,一个古旧木盒就这样从天而降,緋羽惦了惦手上贴满符咒的箱子笑着对老人说: 「不过从今天开始这些都不用了,老头,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实现你的预言,以后你可以不用再守着这里了,多去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才可以长命百岁喔。」 老人看着緋羽从天花板拿出木盒的同时煞白了脸对着緋羽大喊: 「你怎么知道我把东西藏在哪?」 緋羽笑了笑又说: 「我没有神的眼睛,但我有天的眼睛啊。」 说完便意有所指的将眼神望向掛满房间和浴室四周高处的装饰烛台,这动作让老人原本苍白的脸瞬间胀红,他对着緋羽破口大骂: 「逆女!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有山神的力量緋羽家才有今天,你知道这一百年来我们靠着这个宝物躲开多少灾祸吗?就是你今天能站在这里,也是靠山神的力量!」 一句话让緋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眼神冰冷的瞪着地上的老人说: 「那你知道这东西抹杀了多少这个家的可能性吗?你知道有多少个緋羽家的人因为这鬼东西的一个预言从此不得翻身吗?」 緋羽想起幼时身边一个一个因为『预言』从自己身边消失的同伴,就算那些没有被消失的人,从此也都成了山神眼睛的傀儡,緋羽家所有人的命运都被那个山神握在手中操弄,光想到这里他就恨不得立刻毁了这个诅咒。 「走吧。」 緋羽冰冷的声音在甄静耳边响起,他这才如梦初醒的「喔」了一声,他朝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的灰败老人点了点头,就快步跟上了緋羽,但老人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衝到了门口挡住两人的去路高声大喊: 「你要带走山神的眼睛,就先踏过我这个老头子的尸体!」 緋羽眉头一皱对着老人冷淡的说: 「不要以为我不敢。」 甄静眼看緋羽的右手已经按上插在腰际的刀把,吓得立刻衝上前去双手环住緋羽的臂膀,好言劝道: 「你…你不要衝动阿!」 而原本挡在门口的老人却趁隙一个箭步抢上,拿走了緋羽左手拿着的山神之眼,转身打开门就要往外逃。 「欸!你不要跑。」 甄静松开了抱着緋羽的手,想抓住老人,但緋羽的动作更快,他已经拔出长刀就往老人的方向劈去,毕竟生命还是最重要的,老人下意识举起了手中老旧的木箱去挡刀,脆弱的木盒应声破裂,从飞散的木屑中掉出了一个紫色的锦囊,三个人同时弯下腰去捡,到底是前代緋羽手快,他拾起地上的锦囊立刻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狂奔进了满是秽的恐怖水族馆。 「嘖,走吧,去把东西拿回来。」 緋羽嘖了一声提着长刀就往外走,甄静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房间,却发现外面的气氛明显不一样了,那些原本有气无力的秽变得亢奋不已,他们在昏暗的室内蠢蠢欲动,好像随时都会溢出玻璃朝着他们扑过来一样。甄静不自觉的往緋羽身边靠了过去害怕的问: 「这些秽怎么了?和刚刚不一样。」 「他们感应到山神的眼睛所以变兴奋了,小心点,别被吃了。」 甄静更害怕的往緋羽身上黏了,他欲哭无泪地说: 「所以你干嘛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养在这里啦?!」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不远处传来了男人哀嚎的声音,緋羽脸上浮出了一抹冷笑,回头对甄静说: 「我不是说过是用来看家的吗?」 他们快步来到传出喊叫的地方,只见刚刚逃出去的老人瑟缩在地上手里紧紧抓着紫色的锦囊高举在额前,四周已经围满了从玻璃柜内爬出来的秽了,緋羽冷笑了一声挥动手里的长刀,砍瓜切菜一样将挡在前面的黑色怪物一扫而空,他来到双眼紧闭明显已经吓昏了的伯公面前,一把将他手上的锦囊夺走,接着从袴裤内拿出一块黑色的丝巾将宝物包了进去,说来也超神奇,那黑丝一覆上,满屋子要从玻璃缸内爬出来的秽突然像失去方向一样停止了动作,迷路一样徬徨的在原地游移,緋羽朝着甄静晃了晃手上的东西,得意的说: 「新產品。」 接着他又从怀里拿出刚刚那个羽形遥控器,嗶嗶两声,室内原本瀰漫的异香味道更浓了,那些原本亢奋不已的黑色怪物逐渐失去活力,慢慢变回甄静刚进来时有气无力的样子。 「走了。」 緋羽拉着甄静转身就走。 「那个老爷爷……」 「等一下再叫管家来扛他。」緋羽面无表情的说。 「可是……」 甄静回头想看看老人的状况,却惊吓的发现原本已经被緋羽砍倒在地的秽居然黏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史莱姆朝着他们扑过来了! 「小心!」 甄静大叫一声将緋羽往一旁推开,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们两个都被大果冻扑倒了,黑色的黏液迅速包住了緋羽拿着山神之眼的左手,甄静这时只感觉到和使用鳞片时一样的虚脱感,他无力的看着緋羽正挣扎着想要拔出长刀,情况危急之下他终于放声大叫: 「元篱你再不来,我真的作鬼都不会放过你了!」 远处一阵妖风杀到,只见元篱快速的挥下利爪将黏在他们俩身上的秽除掉,接着一把将他们从史莱姆里拉了出来,一手一个拎着他们的腰就要往外跑,这时甄静突然拉住他的手臂虚弱的说: 「还有一个老爷爷在后面……」 元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无奈的先放下两个人,迅速将还昏在角落的老人背上,再抱着两个人一路逃出了地下迷宫。 等元篱将那扇沉重的金库大门闔上时早就是满头大汗了,他靠在冰凉的金属门上微微的喘着气,扫视了摊在地上的三个人,管家们听到警报的声音应该已经赶过来了,緋羽的慯最重,整隻左手都被秽给吃掉了,当然不用说卑的眼睛也早就不翼而飞了。只见緋羽右手按在断肢处,原本白皙的脸蛋现在近乎死白,鲜血染污了他的白衣和红裤,紧闭的双眼和咬紧的牙关看得出来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而前代緋羽责双眼无神的跪坐在一边,嘴里只是喃喃的念着没有人听的懂的话。 眼睛也被卑抢回去了吗?元篱烦躁的想着,怎么偏偏是眼睛……,这下麻烦大了,他迈开步子来到脸色还很苍白的甄静身边,对着还惊魂未甫的虚弱少女说: 「走了。」 甄静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问: 「可是眼睛还在里面。」 「那种东西早就被卑回收了,那些秽就像是卑的神经和血管,所有被它们吞噬的东西都会回到卑的身上,器官也是,生命也是!」 「那……那卑不就拿回眼睛了吗?」 「对,我们现在要立刻赶回哑山,拿回眼睛的卑一定已经开始行动了。」 「什么行动?」甄静不懂,只见元篱白了自己一眼说: 「你在一百年前被人挖眼、拔牙、剥皮还断骨,现在看得见了,你第一件事会想干嘛?」 「你是说他会血洗哑山吗?可是他也才拿回尾巴和眼睛而已啊?」 从甄静的口中听到尾的下落,元篱先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就把那感觉拋到脑后对着甄静说: 「这些就够他把半座山削下来了。」 「那我们要赶快回去通知丈狐爷爷他们啊!」甄静慌张地站了起来,却像想到什么一样又回头去看已经被一堆黑衣人七手八脚放上担架抬了出去的緋羽。 「走吧,那个慯一时半刻是不会好的,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甄静「嗯」了一声,就跟着元篱越过混乱的人群,离开了緋羽的豪宅。 归来 公车平稳的驶过了平面道路爬上山路,少了游客的平日里,宽敞的车厢内只有两个乘客,甄静坐在车内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熟悉的山海映入眼内,这片山清海晏堪称绝色的风景,却怎么也照不亮盘据在甄静心上的阴鬱,他看了看背在胸前的包包,里面放了山神的鳞片和骨鍊,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放下支着下巴的手去推了推坐在旁边的元篱。 「元篱,緋羽说月染的妈妈把尾拿去还给卑,才害得他们一家都被困在哑山上,这是真的吗?」 眼看身边的元篱闭着眼睛像在假寐,甄静不死心,又用手肘去推他,就这样闹了好一会,他才像放弃似的叹了一口气张开眼睛瞪着甄静说: 「是真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元篱本来打算要敷衍甄静,却在看到他不屈不挠的眼神之后又叹了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月染的母亲——皓,原本就是侍奉山神的巫女,当年村长联合緋羽一族要对山神不利时他是反对的,但那时他是唯一可以接近卑的人,也是卑唯一相信的人类,緋羽为了取得他的协助,告诉皓他们只是希望可以停止山神暴虐的行为,不会伤害他,皓才勉强答应协助,等到他们露出真面目后,皓才发现自己被利用了,于是他就偷走了卑的器官想要还给他,可是还是被緋羽他们发现了,最后卑只拿回了自己的尾,而月染的母亲据说是为了保护卑被那些人杀死的。」 甄静惊讶的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说: 「那月染……?」 「当时月染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皓死了以后,村长和月染成了全村人的眼中钉,緋羽要村长答应保管鳞片,掩护参与讨伐山神的人离开哑山,村长、月染和他们的后代都要一辈子在哑山上监视山神的行动,万一山神真的回来復仇,他们就要负责通知其他人,并且设法阻止山神去报復其他人。」 「怎么会这样……。」甄静几乎哑然,他想起月染和白衣少年出现在自己的梦里时,月染被拉走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要他救自己吗?还是……?! 「不觉得这个故事很荒谬吗?」 甄静没有应声,只是低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又抬头看着元篱问: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帮人类?还拿到山神的牙?」 「这又是另一个荒谬的故事了。」元篱像在自嘲一样喃喃的开口: 「当时的緋羽跟现在的緋羽一样都觉得要找一个可以和山神抗衡的妖怪来助阵才可以,他们提出的条件够丰富,所以我就接受了。」 「条件是什么?」 「卑的牙还有哑山第一的称号。」 「就这样?」甄静睁大眼镜看着他。 「就这样。」元篱语带讽刺的回看了眼前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少女。 「够荒谬了吧。」 他说完以后就将头撇向一边,不想看到甄静眼中可能会有的鄙夷。 「元篱你……你是不是有中二病?」 这下换元篱下巴掉下来了,他回过头来疑惑的看着甄静。 「你说什么?」 「中二病啊,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了,你每天都板着一张脸、爱装冷酷、讲话带刺好像全世界你最清楚明白一样,还留了一头金发,是在维持你中二的人设吗?可是现在好像比较流行红发耶。」 「我没有!而且我本来就是黄色的!」元篱没好气的懟了回去。 「喔……」甄静无趣的低下头去玩弄胸前的背包,过了一会才又开口说: 「不知道月染到底被藏在哪里,希望山神不要伤害他……」 这句话戳中了元篱最不愿提起的话题,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少女,只感觉到接下来要说的话比吞剑还难,他从来没有过这种难以啟齿的感觉,所以调整了好几次呼吸才鼓起勇气问: 「你……真的觉得月染还活着吗?」 「咦?」 盘旋在心里不祥的预感在得到元篱间接的确定后,甄静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同时抬起头来,盯着元篱看的大眼早已经盛不住蓄满的泪水,一粒一粒的从晶莹的眼瞳中滑落,她立刻慌乱的举起双手遮住自己的脸,不让元篱看到现在的样子,声音模糊的说: 「我相信只要我把山神想要的东西还给他,月染一定就会没事了,他一定会回来的。不然我就烧掉山神的鳞片、扯烂他的骨头连他的牙齿都一起折断!」 元篱看着甄静隐藏在长发下剧烈抖动的肩膀后就不再说话了,只是举起手轻轻地放在少女在阳光照射下微微闪着一圈光环的发顶。 公车嗤的一声关上了门在夕阳的馀暉下缓缓驶离了终点站,留下少女一个人手里抱着宝可梦玩偶在山路中踽踽而行,太久没有回来的她,呼吸着熟悉的山风,她绕去了许多小时候月染常常带着她去玩耍的地方,森林里的大树又被山老鼠砍倒了好几棵、潺潺的溪流旁是一堆又一堆被燃尽的烟火、垃圾和厨馀的臭味随着风飘进鼻腔,南边的山被挖掉了一大块,光秃秃的黄土上是一辆辆不分昼夜侵蚀着哑山的重机具…… 一直到天空亮起了满天的星斗,少女才回到朝思暮想的檜木小屋,当初被涡蛇炸破的天花板已经补好了,应该是丈狐爷爷的孙子们帮忙修理的吧,月染曾经告诉他山里的居民都很友善,特别是那群小狐狸,调皮是调皮了一些,但如果遇到困难,只要到那两棵巨大树墩的广场求救,他们都会帮忙。甄静还在哑山上生活时,与其说牠们会帮他,不如说老是被狐狸捉弄,每当他被那群调皮的狐狸气得差点心脏病发时,月染总会这样安慰他。现在她真的感觉到那些狐狸的亲切了……但是月染呢? 甄静将伊布和背包放在客厅的桌上后筋疲力尽的倒在沙发上,她用双手紧紧的摀住眼睛不让眼泪流下来,思绪纠结成一团,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该生谁的气,是那个为了向人类復仇不择手段的暴虐山神还是为了一己之私恣意掠夺这块美丽山林的贪婪人类,就在他开始自我厌恶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惊动了躺在沙发上的她,甄静迅速的爬起跑到了桌边连包带娃全都抱在胸前,对着黑暗的走廊大叫: 「是谁?」 只见黑暗中走出了一头比甄静个头还高的灰色狐狸,甄静面如死灰的脸多了一点光彩,她开心得衝过去抱住了眼前的大狐狸口里喊着: 「丈狐爷爷!」 灰色的狐狸咧开大嘴笑着说: 「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元篱大爷,月染家的丫头。」 这时挤在甄静和丈狐之间的元篱再也受不了似的推开了他们,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后落地,丈狐看着那有如真实伊布从宝可梦世界走出来的样子笑得更乐了。 「元篱大爷的变身术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丈狐大人。」元篱朝着丈狐做了一揖。 「回来就好了。」 「爷爷,你听我说……」就在甄静斟酌着该怎么向丈狐解释山神的事情时,丈狐已经先开口了: 「卑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甄静诧异的看着他。 「呵呵,爷爷老归老了,有些事情还是晓得的。」 「爷爷,对不起,都是我去找山神的身体,才会……」甄静的话里有满满的歉疚。但灰色狐狸只是看着他慈祥的说: 「就算你不去找,时间到了,卑还是会回来的。」 「我……我想把山神被抢走的器官还给他,拜託他让月染回家,也请他原谅人类对他做过的坏事……」甄静囁嚅的说。 丈狐点了点头才将目光转到站在一旁的元篱身上,但元篱只是一声不吭表情紧绷的看着他,过了一下才说: 「你跟我都知道卑不是吃素的。」 「元篱大爷……。」 「所以呢?你要跟他拼命吗?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才可以?哑山第一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甄静朝着元篱大吼,声音都沙哑了。 「那是因为你不瞭解他。」元篱撇过头去冷漠的说。 「随便你!我不管你了!」话说完甄静揹起装了山神器官的包包,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厅。 丈狐看着甄静离去的身影,回过头来想再劝元篱,但看到了元篱眼中的决绝后也就不再多说了,最后他只是跟元篱说: 「月染家的丫头担心你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元篱大爷再多想想吧。我去看看那丫头。」 说完丈狐就离开了客厅来到厨房,只看到甄静赌气似的将一个登山包里的食物一股脑全倒在餐桌上,洩愤似地往冰箱里塞,他站在后面看了一下,才缓缓开口说道: 「丫头,百年前山神卑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伤害甚至杀戮了许多威胁到他的妖怪和他们的族人,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涡蛇,也难逃他的毒手。黄鼠狼族虽是哑山三大族之一,但他们并不像蛇族一样为了诞下强大的下一代只和同族内特定的蛇种联姻,也不像我狐族一样有灵石台可以精进妖力;所以始终没有被放在眼里,甚至可以说是被霸凌欺压,一直到元篱大爷降世……」 甄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静静的听着丈狐说。 「天纵英才的元篱大爷是他们狼族的救星,也是不幸,他壮大了狼族,却被山神视为眼中钉多次挑衅,两族之间纷争不断,元篱大爷肩负着全族人的性命和希望,应该也是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出的辛苦,你就别太苛责他了……」 语毕,丈狐就朝着窗外轻轻一跃,灰色的身影消失在星光灿烂的黑夜中。 炸山 今天的天气很糟,一大早就有一片又黑又浓的云笼罩在山顶,隆隆的雷声在厚重的云层间闷响着,带着安全帽的工头皱着眉拿着泛黄的毛巾擦拭额上的汗,真是的,昨晚气象预报明明说是大晴天,怎么一到山上就要下雨,今天是隧道炸山的日子,眼下所有的机具仪器都已经运上山了,要是拖延了工程,自己不知道又要付多少租借器材和日薪工人的费用。正当烦恼之际,另一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工人朝他跑来,神色紧张地说: 「老闆,好像快下雨了,这山今天还要炸吗?还是等天气好一点……」 「欸欸,少囉嗦,多拖一天我就损失一天,叫他们快点准备,趁着还没下雨赶快弄好比较实在。」 工头打断了黄帽工人的话,催促他赶快去完成炸药佈线的工作,只见眾人加快了脚步进行工程,过没多久那黄帽工人又来向工头报告: 「老闆,都准备好了!」 「快快快,叫人都疏散了,准备要引爆了。」 面对声声催的工头,黄帽工人也只得连连称是,一声吆喝,所有人立刻离开了佈满炸药的山壁。 「爆石!」 随着施放人员一声大喊,一连串巨大的爆炸声震撼了整座哑山,飞鸟惊逃、走兽回避,大量的土石随着爆炸声崩落,这时盘据在山顶的乌云竟也像收到信号一般哗啦啦的开始降下了倾盆大雨,瞬间眾人的眼前除了飞扬的土石外还多了白茫茫一片如水幕般的雨瀑。 「嘖!真倒楣!」 工头低咒了一声,今天还真不顺,他正回头要大家收拾机具时,一股不祥的隆隆声由远至近朝着他们逼近,多年来走跳山林的经验告诉他大事不妙了,他朝着眾人大喊: 「快离开山壁!」 眾人立刻惊逃,只见一颗有如卡车般大的巨石从山壁上滚了下来,那怪兽般的岩石压垮了停在山洞前的重机具,撞在刚被炸开的山洞前,一瞬间天摇地动,脆弱的土石无法承受剧烈的晃动竟轰隆轰隆地开始崩塌,就在这宛如世界末日的场景下,只见工头跪在尘土和大雨之间欲哭无泪的看着这满目疮痍却无力回天。 甄静在睡梦中被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惊醒,在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时又被有如七级威力的地震从床上震到地板上,他慌张地拿起一直枕在身旁的背包连滚带爬的来到客厅,只见元篱已经变成少年的模样,眉头深锁的他正看着窗外瀑布般的暴雨。 「发生什么事了?!」 甄静来到元篱的身边焦急的问,元篱没有看他只是盯着窗外说: 「卑开始行动了。」 「那…那我们快点去找他!」 说完便从背包里掏出麟片,元篱看着他问: 「你在干嘛?」 「找山神啊,尾巴和眼睛不是都在他那吗?我用麟片感应就可以找到山神的位置了。」 「没用的,被拿回去的器官卑全都藏起来了,麟片是感应不到的,不然我们也不会花了一百年都还找不到他在哪。」 「那怎么办?!」这下甄静可急了。 「我会去找他。」元篱冷静的说。 「那快点,我们赶快去。」 甄静拉着元篱的手就要往外走,却被元篱反拉回去,不等甄静开口抗议,他柔软的唇已经贴上了甄静的小嘴,怀中的女孩吓得瞪大了双眼,一时之间竟也忘了挣扎,娇羞与焦急同时在甄静的心里碰撞,但下一秒袭来的脱力感让他突然懂了元篱想干嘛,这下要伸手推开已经太迟了,甄静软绵绵得倒在元篱的怀中,意识要消失前只听见他温柔的对自己说: 「我会去找他,你就离开哑山,别再回来了。」 少女缓缓闔上的双眼落下了一滴泪,元篱拿起甄静背在胸口的包包,替他穿上雨衣后抱在怀中,冒着大雨来到了有两个巨大树墩的广场。躲在巢穴中的小狐狸们见了他像见到鬼似的跑去找丈狐了,没一会儿灰色的大狐狸就出现在元篱的面前,元篱放下了怀中的甄静朝着丈狐一拜。 「元篱大爷?」丈狐向前了一步探询似的唤了他一声。 「我要去找卑。」元篱坚决的说 「元篱大爷,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丈狐的声音里是焦急也是担心,但元篱只是扯了扯嘴角回道: 「您和您的家人还是做好离开哑山的准备吧,小静,就拜託了。」 「元篱大爷……。」 不等丈狐说完,元篱已经转身化为一隻巨大的黄鼠狼消失在大雨中了。 现出原形的元篱四足踩在只有自己爪子般高的森林中,抬高了头穿入黑墨般的云层嗅闻着雨中的气味,水气让周围的味道变的混沌,但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丝的线索,等他锁定了方向以后便一跃而起跳入濛濛的云中往山神的方向奔去,黑云遮蔽了他的视线,雨水阻碍着他前进,不耐烦的元篱终于拿出了藏在毛发间的背包对着茫茫的前方大喊了一声: 「卑!!!」 雷声般的怒吼响彻了云霄,原本遮盖在元篱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一条由雨水两边开道的天空之路在他面前显现,元篱顺着路往云的深处奔去,在那里有一条巨龙般的白蛇盘据在最高的山峰上,巨大的尾巴捲起了一颗颗的巨石,完游戏般的往山下投掷,白蛇感觉到黄鼠狼的到来,瞇细了血红的眼睛吐出蛇信说: 「你终于来了。」 决战 「废话少说!」 元篱呲着牙扑向白蛇,卑立刻举起长尾挡架,利牙刺进了他没有麟片保护的皮肉,白蛇眉头紧皱,用力的甩开了元篱;被弹出数丈的他站稳了脚步,看着盘踞着山峰没有追击过来的卑,果然和他想的一样,还没取回骨的山神不能动,这对他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优势,元篱再次蓄积妖力箭一般的扑向卑,张开嘴就往他的咽喉咬去。促防不及的白蛇被扑倒,但也不干示弱地捲动尾巴缠住了元篱的脖子,一时之间僵持不下,双方互不相让都在等着对方力竭给予致命的一击,元篱的力量逐渐压倒了卑,就在蛇尾松开的瞬间,他咬下了卑脖子上的一大块肉,白蛇痛得一尾巴甩上黄鼠狼的腹部,元篱往后退开,险些被击中,他和卑拉开距离,吐出口中的血肉,正待要发动第三波攻击时,却突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低头一看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爬满了黑色黏稠的秽了。 可恶!被骗了! 等元篱发现卑的企图时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将仅剩的妖力分散后从周身射出,那些黏答答的东西全被他震离了身体,但原本藏在毛发中的背包早已让秽一起带走了,元篱喘着气看那些黑色怪物渐渐回到卑的身体内,一团又一团不祥的黑云笼罩了白蛇的身体,一时之间天昏地暗、狂风暴起、雷声大作,一个脖子缺了一角正在滴血的白发少年从那片灾厄当中缓缓走了出来,殷红的鲜血染了他原本素净的白衣,但少年好像不觉得痛似的用他血红色妖异的瞳孔睥睨着脚下的哑山,这时他张开了苍白的手掌,沥青般黏稠的秽从手中源源不绝地流出,它们在空中膨胀变形,成了一块又一块巨大的邪恶史莱姆以雷霆万钧之势落在哑山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那座山上也有你的族人,是你的归处啊!」 变回少年姿态的元篱对着白发少年怒吼,只见卑回过头露出缺了两颗毒牙的微笑懨懨地对他说: 「所以我要把它变成只有我可以回去的地方,你们这些背叛者全部都下地狱去吧。」 卑说完,身后青白色的雷电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箭雨全都往云下射去。 「我要宰了你!」 元篱举起左手伸向了自己后方,一个黑色的大洞在他伸手过去的乌云间破开,他从那片虚空拉出一把灰白色的长刃。把一切看在眼里的卑露出了了然的笑容说: 「原来你把它藏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难怪我怎么也找不到。」 「这种事情彼此彼此吧。」 元篱大喊着衝向了卑,奋力的挥下手中的武器,只见卑从腰间拔出另一把同色的长刀迎战,两把利刃相交迸出了无数青白色的火花,两人迅速分开,卑伸出手摸了摸手上毫发无伤的兵刃讚赏地说: 「如果我那个异母哥哥知道自己的牙可以和山神匹敌,应该会高兴的从坟墓里跳出来吧。」 元篱警戒的看着卑手上曾经属于涡蛇的牙,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势均力敌,事情变得越来越棘手了,这时卑却像想起什么似的也在云中做出了一个黑洞,然后从里面拉出了一个有他半颗头高的物体。 「我好像也该还你点东西。」 他语带轻挑的说,元篱的目光看向那预期中的人——失踪的月染,他已经被封入一块褐色透明的松脂内,就像沉睡了一般蜷缩在里面。元篱的心脏猛然一揪。 「你这个该死的浑蛋!」 瞬间失去冷静的元篱大骂着提起手上的长刀就往卑的方向砍过去,卑的嘴角露出冷笑,运力将包着月染的琥珀推向攻上来的元篱,同时抓准对方收住刀势的瞬间,举起手中的牙就往元篱和琥珀的方向劈去,元篱挺身护住了月染却硬生生的吃下卑全力一击,受了重伤的他抱着裹着月染的化石失速往下,最后重重地坠落在荒废的山神庙。 甄静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时只看到一群忙进忙出的狐狸在自己的身边穿梭着,元篱呢?他慌乱的坐起身,四下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你醒了吗?」 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甄静抬起头看见丈狐正站在狐穴的洞口处看着自己。 「丈狐爷爷,元篱呢?元篱去哪了?」 「元篱大爷已经离开了。」 「我要去找他!」 甄静果决地站起来就往出口走去,却被丈狐挡住了出路,甄静不解的看着丈狐: 「爷爷?」 「丫头,你跟着我那些孙子留在这吧,元篱大爷已经不在哑山上了,你就算想也去不了那个地方的。」 「怎么会……」 甄静焦急的看着洞外那被大雨冲刷的白色世界,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这时突然有一隻狐狸慌慌张张地从洞外奔跑回来对着丈狐嚷着: 「爷爷不好啦,好多秽从天上掉下来了!他们往这边来了!」 灰色狐狸皱着眉看向远处那隐约在滚动的黑,回过头对着洞内慌成一团的狐狸大喝: 「全都给我听好了,能作战的都跟着我来,其他的全跟着月月,月月!月月在哪?」 狐群中走出了一隻纯白色的狐狸,那如月色般皎洁的毛色唤醒了甄静的记忆,是那时候的新娘子!唤做月月的狐狸经过他身边似乎也认出了当时给自己送礼的孩子,亲切的朝他微微点了头,甄静赶紧回礼,月月来到丈狐的跟前,听着年老的狐狸对他说: 「月月我要你带着族里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到灵石台下那颗百年檜木树下躲着,那些东西不喜欢檜木的味道,躲在那比较安全。」 月月领命以后就回到狐群内去呼唤成群的小狐狸,丈狐这时掉过头来跟甄静说: 「丫头,你跟着月月他们一起去吧,接下来这里会很危险,你也去躲着。」 甄静自知留在这里也只是碍手碍脚,只答了一声「好」,便跟在白色狐狸的队伍后面衝进了滂沱大雨中,下着雨的山路异常的难走,走在前面的小狐狸不断失足滑倒,甄静走在后面只要发现有狐狸滑倒爬不起来就把牠们拎起夹在自己的腋下继续往前进,一直到他们抵达那棵百年檜木的树下,甄静也已经累得瘫在地上无法动弹了。 好不容易不再喘气的他,抬头仔细看着这棵雄伟的大树,繁盛的枝叶和粗壮的树干为他们提供了遮雨的场所,这棵树可以活得这么好还没被贪心的山老鼠发现应该是拜狐族的幻术所赐吧,他撇过头去看到月月正忙着替那些淋湿的小狐狸们舔毛时,心理悄悄的升起了一股温暖的感觉,正当他感到稍微放松并嗅闻着空气中淡淡的檜木香时,一个超近距离的爆炸声吓得他从地上弹了起来,几十隻小狐狸们全都吓得缩在月月的怀里紧紧贴着,甄静也跑到他的身边警戒的看着四周,只见灵台石上方的乌云雷电闪现,刚刚有可能是附近的树遭到雷击发生爆炸,甄静担心地看着身旁的巨木,万一下一道雷劈中这里就不得了了。谁知这不祥的预感刚起,一道凌厉的白光闪现划破了天空,雷声大作,毁天灭地的落雷打在灵石台上,宽阔的石台瞬间爆裂,被雷劈开的巨大石块四散迸落,首当其衝的就是身处山壁下的他们,甄静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秒已经不顾一切的衝到月月和小狐狸们身边,明知道没用还是张开双手把他们全都挡在自己身下,他紧闭双眼脑中闪过了短短十六年的人生跑马灯。 过了好一会周遭恐怖的声音终于停止了,甄静睁开了一丝眼缝看见月月和小狐狸们平安无事,这才打开双眼摸了摸也同样毫发无伤的自己,正当觉得是不是神蹟降临时,她一回头只看到一头灰色的大狐狸以己身为盾替他们挡下了所有掉下来的石块。 「丈狐爷爷!!」 眼看着灰色的狐狸倒下,甄静和其他狐狸们通通围了上去,丈狐的身体有一大半已经都被埋在巨石和拦腰折断的百年大树底下了,他眼神涣散的看着甄静和小狐狸们欣慰的说: 「太好了,你们都没事。」 「丈狐爷爷……」 甄静的眼泪像水龙头打开一样哗啦哗啦的流下,他抱着濒死的丈狐放声大哭,小狐狸们则一直绕着祖爷爷悲伤地打转。 「别哭了,爷爷的时间到了,天来收我了,去吧,去吧,你们快点走吧,这里已经不能躲了。」 丈狐说完便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就像他平常在灵石台上睡午觉一样,只是从此没有再醒过来。 天晴 狂风暴雨无视这天伦离散的一幕仍旧无情的倾泻而下,甄静看着围在丈狐身边的小狐狸们一隻隻开始因淋湿又吹了冷风而瑟瑟发抖,即使心里悲伤万分,他还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脱离这个困境,灵机一闪的他走向同样因为凄风冷雨而略显虚弱的月月旁快速的说: 「月月,我们快到山神庙去,那里有元篱用来运送山產的车子,你们可以用那个东西下山躲到我们家去,那边不会吹风淋雨还有东西可以吃,秽也不会靠近那栋檜木屋。」 月月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他感激地看着甄静,但甄静却担心的看着身后那几十隻的小狐狸们,他们看起来都累极了,从这里到山神庙还有一段路程,不知道他们撑不撑得住,这时身旁的月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他站到小狐狸们的面前低鸣了一声,原本萎靡的幼狐们立刻靠了过来。只见白色的狐狸闭上眼,原本隐在额上的璀璨黄色宝石开始放出光芒,温暖的金光包覆了成群的小狐狸们,不一会他们全成了只有几寸大的扭蛋玩具,月月张开嘴想把那些玩具全衔进口中,但数量毕竟太多了,看着月月困难的想把那些小玩意儿都放进口中,甄静索性脱下穿在身上的雨衣把那些小东西通通都裹进去后弄成一个包袱的形状背在身后,然后转头对月月说: 「你也要进来吗?我带你们下去。」 月月摇了摇头,他跑到甄静的面前的山路上回头看着他。 「你要带路吗?」 月月这次点了点头,一人一狐随即啟程,他们在山林中穿梭着,月月带甄静走的路是他从没走过的兽径,虽然好几次他都差点过不去,但磕磕碰碰之下竟还是比平常更快的抵达了废弃的山神庙,甄静找到了元篱树洞后的山车,解开了雨衣将小狐狸玩具一个一个放进去,正当他手忙脚乱之际,却被不远处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一声巨响吓得抱紧了身前的车子,等他从震惊中回復过来便立刻和月月赶到事故的现场,甄静目瞪口呆的看着一片狼藉:已经半毁的山神庙,浑身是血的元篱倒在血泊中而他手上抱着的竟然是……被封进松脂内的月染?!! 「月月,月月,我……先送……先送你们下山,记得……要记得……冰箱……里面有……东西……食物可以吃。」 甄静可以感觉到自己声音正颤抖地在胡言乱语,身旁的白狐担心的用鼻子拱了拱他已经破皮的膝盖,刺痛的感觉唤回了甄静一点的理智,他转身迅雷不及掩耳的将月月抱起回到树洞的山车,他把月月和小狐狸们放好以后,不顾月月要爬出山车的动作迅速地啟动了机关,看着那装着一篮子狐狸的车缓缓往山下去,她这才回头往元篱的方向狂奔。 「元篱!元篱!你怎么了?你还好吗?你不要吓我啊!」 甄静跪在显然已经意识不清的元篱身边,眼泪再次大量地决堤,划开元篱胸口的伤深可见骨,甄静看着那皮开肉绽的惊怵画面,还是慌乱的伸出颤抖的手去压住那不断流出鲜血的大洞,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他努力不让自己往坏处想,但看着自己的手也渐渐被泡在淋漓的鲜血中,那好不容易还存留的理智正一点一点的溃散。 「他已经没救了,你就省省力气吧。」 身后传来慵懒的说话声让甄静猛地回头,只见穿着一身被血沾污白衣的少年漂浮在半毁的山神庙上,鲜红色的眼睛淡漠的看着自己,甄静认得这个人,他是用黑索拉走月染的人,也是元篱口中的狂暴山神。 「你…你就是一百年前的山神吗?」甄静吞了吞口水朝着半空中的人搭话。 「一百年前这句就省了,听好了,那个快死的叛徒手上拿着的是我的东西,把那把刀拿来给我。」少年傲慢的命令甄静。 甄静看向元篱握在手上染血的刀刃开口问: 「我知道是人类伤害了你,我真的觉得很抱歉,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可以求求你原谅我们吗?」 一阵凌厉的风刀狠狠划过甄静泪湿的脸颊,留下了清楚的血痕,甄静痛的摀着脸发出哀叫。 「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该死的人类,你们全都该死!」 少年飘了下来带着杀意一步一步的朝着甄静走来,甄静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的元篱已经站了起来举起刀往卑的方向衝了过去! 「元篱!」 甄静大喊了一声,两人的刀刃已经相交发出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卑看着元篱眼神里的杀意,不由得勃然大怒,他挥开长刀将元篱逼退,趁着元篱还未站稳一个箭步衝上去展开攻击,元篱忍着痛抬刀挡开卑,却已经被他凌厉的攻势压在地上,卑双手握刀将元篱压制在地,愤怒的瞪着他说: 「叛徒!这百年来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人类践踏我们的土地还夺走了我们无数同伴的生命,你居然背叛妖族,选择跟那个贪婪的族群站在一起,你简直就是妖族的耻辱,我今天就杀了你,替我们死不瞑目的同伴报仇!」 「百年前你夺取那些不愿服从你的妖怪们的妖力,降下天雷烧毁他们居住的森林,用大水淹没你看不顺眼的聚落,对你不利的事物全都得消失,想要的东西就不择手段强取豪夺,你的行为跟那些你憎恨的人类有什么不同,你说啊!」 元篱也同样愤怒的对着卑咆啸,手上的刀也因感觉到他的怒气而震动,卑的眼神一暗,对着元篱大喊一句: 「你闭嘴!」 元篱将力量蓄积在长刀上用尽力气一把挥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卑,伤口严重裂开的他狼狈地站起来挡在甄静的身前,回头对着他大喊: 「快逃啊!还看什么!走啊!!!」 甄静只是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已经浑身是伤的元篱。 「你们以为逃的了吗?」 卑冷笑着举起了手,只见四面八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涌出了大量的秽,那些吸收生命的怪物所到之处几乎寸草不生,一时之间四周鬼哭神号,围绕着山神庙的蓊鬱大树逐渐枯萎变黄,甄静眼睁睁的看着森林被摧残地体无完肤,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让他毫不犹豫的大步走向咫尺之外的卑。 啪! 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卑苍白的脸上,这一瞬间空气突然凝结了,卑摀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少女,元篱更是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接下来甄静像是发了疯一样声泪俱下的对着山神破口大骂: 「你不是山神吗?山神不是应该要保佑山吗?你为什么要伤害哑山?你为什么不能当一个保护哑山的好山神?!」 看着甄静歇斯底里的样子,突然让卑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一个和眼前一样活生生的少女——皓,和皓初遇是在一个初春暖阳的午后,年幼的他正在享受从冬眠中醒来第一场温暖的日光浴,身体尚未暖和的他动作还有点迟缓地在大路上晃悠着,偏生就这么倒楣遇上两个登山的人类,那两人见他通体雪白的麟片很是新奇,就抓了他准备带下山去,眼看自己逐渐被带离熟悉的森林,卑只能焦急地在狭窄的捕虫箱内乱窜,暗暗祈祷族人会发现自己走丢了,突然从天而降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拦住了两人的脚步: 「放下那条白蛇!」 一个十六、七岁美目盼兮、皮肤黝黑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对着那两个登山客大喝: 「那条白蛇是这座山的山神,你们抓走他,可是会遭天谴的!」 那两个登山客对着大言不惭的的皓大声訕笑,此时不知从哪里飞射而来的石子打在两人的后脑勺、后背、大腿和屁股上,被打的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狐疑地回头,却发现背后什么都没有。皓于是又说: 「看吧,山神的报应已经来了,你们还不快放了他。」 两个登山客慌忙放下捕虫箱逃之夭夭,皓才上前打开了捕虫箱放卑自由,少女对着他嘿嘿的笑着说: 「那两个山下来的笨蛋是被我设的陷阱打中的啦。你别在这逗留了,这条路常有人类走过,你长得这么漂亮很容易被抓的,快回家去吧。」 说完便朝着他挥挥手消失在夕阳下。 再次见到皓,他已经是个脱去了少女灵气的妇人了,卑有点失望那个爱笑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严肃无聊的囉唆女人,对于自己的种种行为,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劝说当一个好山神就应该要怎样又怎样,就连到了最后为了掩护重伤的自己不被人类杀死,就算被族人用箭射穿了胸口,他还是拚死把唯一还握在手上的尾还给了自己,气若游丝的对他说: 「卑,人类不该欺骗你,对于我族人的恶行我只能向你道歉。但哑山没有背弃你,你好了以后一定要当一个好山神,照顾这片土地。」 当时的他在遭受背叛和欺骗以后根本没有把皓临终的遗言当回事,他对皓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这个唯一相信他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还洋洋得意终于报了这一箭之仇,那时候的皓也许已经用尽了所有想要感化自己吧? 良久以后卑抬起头来看着这炼狱般的惨况,颓圮的神庙、死去的森林和被雷劈的坑坑巴巴积满泥水的焦土,他好像突然懂了当时为什么皓的眼神总是充满悲伤。了然这一切的卑迈开脚步,他越过了挡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一脸视死如归的甄静来到奄奄一息的元篱面前,甄静立刻回头去奋力的想拉住他伸向元篱的手,但卑只是轻巧地闪过,不顾元篱的挣扎硬是拿走了他手上的牙,接着他一转身将秽全都收回了自己的体内,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消失在森林中了。 下个不停的大雨终于停了,金灿灿的太阳从乌云之后露脸,阳光照亮了这片饱受蹂躪的大地划出两道美丽的七彩光谱,甄静看着这雨过天青的美景再也忍不住跪了下来双手摀住脸嚎啕大哭。 瓦斯炉上正热着香喷喷的松饼,甄静一边听着收音机广播哑山南边隧道因为走山严重无限期停工还有緋羽集团董事长伤癒出院的新闻,一边将一颗颗莹白的棉花糖融化后放在金黄色的饼皮上,再俐落的铲起平底锅内刚煎好的松饼盖在上面,香甜可口的棉花糖松饼就完成了。他端着松饼来到客厅里那个已经有点旧的花编竹篮旁放好,偷偷掀开盖在竹篮外的纱帐看着里面还在熟睡的黄鼠狼小小声地说: 「黄老闆,吃松饼囉。」 只见他细小的银白鬍鬚抽了抽,甄静就轻轻的将纱帐盖回,回到厨房正好发现两隻调皮的小狐狸正和几隻黄鼠狼从打开的棉花糖袋内偷偷的摸出了几颗棉花糖,在看到甄静走进来时对他露出近乎狡獪的笑容后全都一溜烟地逃走了。甄静只是对他们做了个鬼脸便将另一份松饼和泡好的红茶放进托盘内,他端着托盘来到了前院那处看得见蔚蓝大海的位置,轻轻的将托盘放在一块写有月染名字的小小石碑前。 「月染,吃松饼囉,我今天也泡了很好喝的红茶喔。」 话说完自己也一屁股坐在石碑旁,他端起红茶小小口的啜饮着,深秋的凉风习习吹来让他不自觉地缩了缩身体,这时前院的绣球花树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甄静站了起来走过去一看,赫然是两条细长的小蛇背上放了好几朵他没见过的蓝色小花,他们一见到甄静便慌张的扔下背上的东西逃之夭夭了,甄静好奇地捡起那些奇异的花朵,其中一朵上面捲了一片叶子歪歪斜斜的写了『磨碎治疤』四个字。 甄静朝着门前已经看不到蛇尾的两条小蛇大声的说了谢谢,然后回头对着月染的石碑嫣然一笑; 「希望可以越来越好。」 金风吹起,彷彿送来了月染的微笑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