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说》 第一章 纸说情长,她道梦短。 于是只能任凭时光在回忆里斑斕。 1 / 这是她收到的第二十五封信了。 黄咏梨的手机一响,在某个傍晚睡昏的她吓得惊醒,梦里早晨的阳光太像大学时候透过窗户晒进来的模样,闹铃的声音与手机的电子音重叠,她一下分不清虚实,匆匆忙忙的,便摔了个四脚朝天。 睁开眼,偌大的四人宿舍剩下五坪小套房的冷清,头顶上昏暗的灯也提不起多少精神,平时那留给斜阳的窗外也剩下一片漆黑,她烦躁的吸着角落里窜出的霉味,叹了口气。 屋内摆设很简单,一套桌椅、一张单人床,地上满是她为自己精心铺製的巧拼,方正的格局,空间能摆下的也就这样了。 房东还大方地给了她一台镶嵌在墙上的电视,这便是她租这间房子最大的原因。 而这样的环境,在潮湿的基隆,她能维持住最大限度的乾净,也就如此。 角落里刷不开的霉菌根深蒂固,就像是她书桌上特别清出的一隅,那一角落的信封不断叠加,她才恍惚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早已远离了大学时光,懒洋洋地打开了手机。 看见讯息来源又是租屋处的群组,她感觉有些无奈,而房东又再一次的标註了她。 可能是见她整个下午没醒,一次刷了三回标记,也不管扰不扰民的,一下子就达到了闹鐘的作用。 黄咏梨揉了揉自己惺忪的睡眼,这一觉睡了个天昏地暗,四肢的力气正在逐渐从脑袋復甦,她叹了口气,拎起钥匙,出门领信。 不一会儿,她从房东那拿到了一封信,她甚至只看到信封的背面,就知道,这封信绝对不属于自己。 寄件人她也不认识,是个叫李蓉的人,倒是觉得收件人的名字挺好听的。 收件人处写着大大的二字:冯寒。 简单而强而有力的两个字:冯寒。 黄咏梨把那封信又叠进了书桌的那一角,至于她为甚么收?她自己也不知道。 在收到第五封信的时候她也曾找过房东商量,这收件人和寄件人她压根都不认识,可偏偏这人拼命地往她的租屋处寄信,她当真感到无所适从、十分困扰。 所以她下定决心去找房东,这对一个脸皮薄的年轻人来说是一场硬仗,她甚至还给自己打了许许多多的预防针,隐隐觉得房东处理房客事务的态度偏向消极,果不其然,房东也只是两手一摊,表示无解。 虽然表面上房东还是有给她提些意见,说是让她照着寄件人的地址寄回去,但,说白了就是她自己处理。 黄咏叹了口气,眼前的房东太太是个干练的女性,脸上的岁月都在诉说着生人勿近,第一次签约租屋时,怕就是她最和善的表情。 而黄咏梨这个刚出社会的雏鸟,便再也不敢与房东打上交道,默默地收着信,打算真照房东所说,可菜鸟的职场人生就是忙到连睡眠都是奢侈,更别提休假,别提赶上邮局的下班时间。 黄咏梨无法处理这些信件,就想着等到特休,日復一日,她在这儿也租上快一年的房子,却还是抽不出空,那几封信,便就尘封在角落,不曾打开。 就像尘埃,就像细碎的呢喃,窗外颳起了风,顺着她那留给斜阳的一抹缝隙,从窗櫺从细碎的孔洞中窜进,粗暴的,撞进了那属于她浓浓的思念,属于寄件人的决绝。 信,烫手的很。 而旁观者却只是一扔,任凭那再没人听的故事,逐渐落定。 夜里的风喧嚣了很多,过不久,遂又平静。 淡然的、沉静的,完全没留给人半点涟漪。 日子一天天过,就在不久后的平日正午,黄咏梨这一社畜终于得空偷间,从电脑里拔出视线。 她满意的吸了口阳光,逐渐淡忘家里堆积如山的陌生信件,其实那些事情她本来就不必放在心上,但总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勾起了她内心的天使、恶魔,便成天都在交战。 到底是拆封呢,还是不拆呢? 人之初,性子难道就不该良善吗?屡屡想至此,她总会再一次的放下信件。周而復始的,她便习以为常,不知是磨平了自己内心里的小恶魔,还是懒得分神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属于自己啊——想着她便想通了,也不费劲多提起好奇,老老实实的收了二十多封信,探索的心情已然逐渐麻痺,而偏偏,在她掏起午休枕,逐渐进入梦乡的瞬间,手机的震动又把她从睡梦中拉了回来。 房东又再次的群组标记了她,她都还没来的及点开,便接到了来自房东的电话。 正当她毕恭毕敬的接通电话时,房东语带不满地衝撞,撞的黄咏梨那叫一个一头雾水,她告诉黄咏梨:「你代收朋友的信也就罢了,别寄甚么包裹,还要人签收多不方便?」 闻言,黄咏梨皱了个眉头。 她想着她的生日距离现在还有几百个日子远,怎么就有人寄了礼物来?越想越觉得这是诈骗,好奇问了房东,房东才答:那收件人的名字,又是冯寒。 「你代收的信还没处理掉吗?这一天天地给人添麻烦,我在等垃圾车,差点时间就赶不上了。」那嫌弃的语调透露着厌烦,让明明没有错的黄咏梨也连声给她赔不是。 「是、是,不好意思,房东太太,真是不好意思。」她只差没有站起来对着空气原地鞠躬,又开口:「我下班的时候过去拿,谢谢您,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房东多念了几句便掛断了电话,黄咏梨疲倦而荒唐的笑了一声,这美好的一天,这难得拥有午休的平日天,又这么断送在那可恶的冯寒身上。 黄咏梨暗暗下定决心,回头一定拆了她的包裹,以示抗议。 第二章 2 / 包裹不大不小,是扁平的方盒。 她从房东手里接过,本以为应该会有些重量,手上却是一空。 上扬的手用力过猛,她险些掀翻了包裹,又猛地顿了顿,重新调整了姿势。 房东太太明显不太耐烦,催促着她快点离开,并嘱咐她尽早处理这些事情,黄咏梨没说什么,连声道是,心思却早已飘去了远方。 好不容易遏止住的小恶魔,又在此刻奔腾出闸,她回到房间,包裹放在了巧拼地上,苦恼思索着,便还是决心严正的面对这样的扰民行为。 她对这位随意寄信寄包裹的「笔友」感到既好奇又神秘,儘管她通信的对象从来不是自己。 她拿着手里的钥匙,用了一些力气便划开了包裹,里头装载一些眼熟的信封,黄咏梨立刻就蹙起了眉头。 这又是搞得哪一齣?一次一封还不够,还需要寄出一箱吗? 她感到有些荒唐,不耐的把整个箱子倒过来,信件散落一地,果不其然,除了这些纸之外,再无其他。 黄咏梨翻了个白眼,拾起这些信件,却发现这些跟以往的信件不同。信件上的黄斑显得有些时日,边边角角的泛黄让黄咏梨的眉头拧得更紧,她努力找寻着还有什么不同,但除了这些怪异之外,倒是再无异样。 收件人依然是她,依然是那个没有变过的名字。 黄咏梨捡出了那些信,一封一封一字排开,赫然发觉字跡的差异,从秀气到大方,从年轻到成熟,黄咏梨越发觉得以后一定要找时间把信连同箱子一定还给李蓉。 她都已经想好在里面塞一封信,那是给李蓉的控诉。手里忙着活,却在捡到最后一封时,看见了那唯一一封收件人的名字不一样的信。 倒也不是写着黄咏梨自己的名字,字跡工整的硬笔字印在上面,看着像是印刷的美丽,就唯独这一封没有书写上冯寒与寄件人李蓉的名字。 信封看起来很新,字跡看上去也最为成熟。 收件人处写着:善良的人。 黄咏梨觉得有些奇妙,她把那封尚未指名的信拆开了,成熟的字跡洋洋洒洒的写了三页,钢笔刻画的纸很一般,薄薄的,墨水便沾上了整份信纸,但不影响信里的凄凉、美丽。 秋天的风很凉,晚秋的风更甚。 寒冬,要来了呢。 「致善良的人:」 「故事憋得越久,希望便越是渺茫。」 「于是乎,我把愿望浓缩成信,捎在了几张纸上,就这样,佇足了二十多年之久。」 「所有人都在悲鸣、轻叹,关于我,关于她,关于我们。」 「我像是犯了罪一般被深深禁錮在她的回忆里,期盼着她总有一天会回首看看我,直到最终,看着她的背影,我才惊觉那始终是一场梦。」 「所以,我想把故事讲给你听,虽然不知你是否愿意。」 「但,那是我最、最卑微的愿望,我只希望我们的回忆,能如同诗词一般,在别人眼里,至少是一段佳话。」 「至少,我还能期盼着,我们的回忆,闪闪发光。」 「现在,我想我也该前进了。」 「所以我把这二十年的思念寄给你,感谢你的善良,也感谢你的勇敢。」 「我没有勇气面对这些过往,回过神,信纸已然入袋,我便再无从处理它。」 「虽然有些自私,但,还是希望你能够...替我听一听...一瞬也好,我衷心期盼你也认为当时的我们是幸福的。」 「那样的话,至少这条寂静的路便不再那么孤单。」 「真的很谢谢你,那么,再见。」 第三章 3 / 这么仔细一看,洋洋洒洒的信件里,新的旧的,黄咏梨还不知道该从哪读起。 她本想别凑这个热闹,但思着想着,这热闹吧...都送来眼前了,她也算是好人做到底,就不把人家的心思全扔垃圾桶。 论情论理,她觉得总得读个几封,写个心得感想寄回去,这对黄咏梨来说才算是礼尚往来。 毕竟人家也专门写了封信给她。 黄咏梨最没办法的就是礼节,既然被强制收了封信,她也没想拒绝倾听,她的内心四处充满着软绵而高尚的情怀。带上李蓉的愿望,她便再无推辞,索性挑起了自己准备读的内容。 看着信也没有个顺序,于是,从里挑出了封特别具年代色彩的信件。 上头的邮票斑驳,邮戳也模糊不清,她轻手轻脚的拆开了信,就像是对那从李蓉的信中读到的那份悲鸣的怜悯,她呵护着她这渺小却看似终不能成的愿望。 信纸果真透出了黄斑,老旧从边缘蔓延开来,像是火花一样喷溅又燃烧了纸的中心,上头的字略显稚嫩,从标题开始,便是写给冯寒的家常。 那一年,二零零零年。 / 千禧年的烟火从画质并不高的电视转播而出,李蓉热血沸腾的拿着两个塑胶瓶,坐在大学宿舍的交谊厅,随着身旁的人们欢歌起舞。 交谊厅在那个年代十分常见,房间是六人一间的宿舍,平常读书的空间或许刚好,但人一多口一杂,便是显得壅塞了些。 她们那所学校算是挺有心,发现了这个问题,回过头便盖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读书室。 说是读书室,但谁不明白这里就是大家吃饭打哈哈的地方,书本都放在了房里,多走一步都嫌麻烦,于是,读书室成了交谊厅,大伙常常在那儿打屁聊天,时间一久,她们整个系的人便就算是不熟,也能说上两句。 友情的养成很莫名,李蓉倒是很沉浸在这样开放的氛围之中。 毕竟社会的压抑也让她感到迷茫,只有在这种轻松的氛围里,她才得以喘上两口气。 塑胶瓶敲着桌沿,交谊厅轰天响的闹声就传遍了宿舍周围。奇妙的是,当时并未有人驱赶与禁止,一来是知道千禧年跨年的兴奋,那是一种跨越一世纪的感动,是人类走过歷史的一个象徵;二来,便是知道女宿的大姐们又在起舞,没人想和她们对着骂,她们自己也知道收敛,那就够了。 指针越过了12,电视的烟火灿烂的绽放,李蓉随着身旁的小伙伴发出连声惊叹,对此盛况与美景感到意外的悸动与澎湃的满足。 她看着最后一道烟火升空,燃起的火花像是快要从电视机一旁掉出,她伸手想去接,却拽到了旁边人的衣服上。 手指卡到了她的衣角,收回时不自然的扯动,隔壁那人也就回了眸。 侧脸沾上电视的红光,她微微侧着,李蓉见状把折到有些痛的手指收了回来,便尷尬的扯了下嘴角:「啊...不好意思。」 她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同是单名的她俩在学校算是少见,大学人本来就少,单名又貌美的人那更是少之又少,李蓉很难不注意的这位住在隔壁寝的,非同常人的室友:冯寒。 冯寒的家境看上去十分优渥,这点从她吃的、用的就可以感觉得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牌子总是写着英文,水壶上的刻印的标志也是现在算是有点价格的高档货,甚至连笔袋,可能都是某些人家里才买得起的价格。 她就像是宝石一般的人,璀璨夺目,光彩动人,当然,她对此好像并不以为然。 她的眉是好看的细平眉,自然、也不做作。包括妆容,都是走自然系的淡妆。 她的声音在喧闹的年节气氛中显得有些像潺潺流水,裹着一件橘色夹克外套,她笑说:「没事。」 第四章 《纸说》 4 / 新年新气象,跨过了元旦,馀韵还在绕樑,但那些悸动倒像是陈年老酒,一点一滴,便全沉了下去。 沉进了瓮底,沉进了时光里,就剩下名为回忆的泡沫偶尔浮出。 李蓉作为新一代知识份子,对于自己为何出现在大学这个事情,还是有点疑问。 她凭着一股傻劲,在那个年代由父母的辅佐,慢慢的走向了高学歷。 她为什么努力她不知道,就只好朝着脑中的画面一个劲儿的追,那个画面,她称之为梦想。 她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炒茶机,在村里街坊左右好让她炫耀一番。所以她努力、她穷追不捨,于是,在录取率不算太高的年代,她以村子里榜首的成绩去了台北。 台北阿——多么繁华美丽的城市,它的名字象徵着高格调的未来,北漂族的人生,也就这么开始。 还记得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她在火车站与村子的人道别,红布条庆贺还算不上夸张,在火车啟程的同时,村子里的人还给她喊口号。 这些回忆依旧是那么的熠熠生辉,李蓉想起来总还会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nokia已经是爸妈送给她最好的礼物,她不是家财万贯的家庭,对着未来的日子,她走一步算一步。 村子里、家族里,来过台北的人有多少?又何况是准备在台北生活个三五年,李蓉打从心底为自己感到骄傲。 直到入学、直到认识了新的朋友,她依旧如此,只是,台北的灯火通明偶尔会让她想起那个九点就准备睡觉的村落。 就像是现在,跨完年后的疲倦一拥而上,李蓉的塑胶瓶也已经进了交谊厅的垃圾桶,她顿时倍感空虚,那样子的感觉就像是内心灌进了无数冷风,由冬天的气息喧嚣着都市的冷漠。 北漂的她,总想起家。 那个不起眼的,笼罩在星光底下的,小小村庄。 而关于她炒茶机这个梦想,她认为这是远大的、是至高无上的,可台北的同学们好像有更遥不可及的梦。 她听过很多人的梦想,其中,在大学迎新会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冯寒这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为单名的人,李蓉总是放了些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她给人感觉淡淡的,犹如夏天盛放的梔子花,能让人感到馀韵无穷,而她的名字却是来自于那寒冷的冬天。 不是说冬天冷艳的梅花不衬她,倒是说她给人一种清凉的感觉,像是风儿捎过心口、又像是溪川沁入心脾。 冯寒的梦想是出国,她拥有着上等的背景以及资歷,在这一届的学生可以说是极为突出的一位,但,却不见她面对未来的勇往直前。 她像是始终缺少着某一部份的绝对性自信一样,她既不敢拒绝学长姐们的关心,也不敢再大家闹腾过分的时候勇敢说不。 像是迎新的第七杯深水炸弹,她通红的脸还是一口乾了下去,明明,那里面有三杯不应该是由她来喝。 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好像成了吉祥物一般,不只学长姐爱捉弄她,连身旁的同儕也在她的「勇敢」鼓励下一杯接着一杯,到后来,全系喝的最少的新生竟然就是李蓉。 李蓉就像是铁打一般,劝也劝不动,起鬨也没用,大家拱她没意思,纷纷转向攻击冯寒。 冯寒好似不自知,喝了、再喝,直到后来再也撑不住了,便起身奔向厕所。 李蓉不知道冯寒记不记得,但,那是她第一次与她的接触。 第一次见面时,李蓉看着喝成烂泥的冯寒感到无所适从。她很清楚的知道冯寒现在绝对是非常的不适,具体来说会有怎样的不适感她也不知道,结论就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好。 冯寒瘦弱的身子蹲在了马桶前,一张口,便把胃里的许多给呕了出来。 李蓉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乡下人情味纵然浓厚,但她是整个村落里面年纪排行倒数的,就算是再怎么盛大的聚会喝的多么烂醉,来收拾的总不会是她,这些喝酒的小桌也总不会邀请她。 她又想起那在茶村爱喝酒的林伯,想起林伯他老婆,在他喝得烂醉时起身就是顺着林伯的背,轻轻的拍着,再给他念叨几句。 过没多久林伯就奇蹟似的好了?她承认她那时候真的以为顺背可以解酒。 而冯寒此刻绝对不会有林伯喝醉时的狼狈,她依旧保有优雅,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安分,李蓉觉得自己可能就拍个几下意思意思,于是才怯怯的伸出了手。 李蓉抚上了她的背,见她肩上一缩,便出声道:「抱歉,但这样可能比较好受?」 冯寒没说话,肩上的力道便软了下来,李蓉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喝得太多了,还好吗?」 「不好意思,或许我真该一起喝一点,或许可以帮你分担。」 手上的力道不减,冯寒又呕出了声,她实在没力气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下头,随后又继续与马桶沟通。 李蓉自觉的有些羞愧,但即便是她也搅和进这场虚假的培养感情大会,冯寒的杯数还是不会少,眾人拱她拱的太过分,这点李蓉还是心知肚明。 她就像是站在天边观察,在村落里长大,不知道缺少了哪一部分,但迎新学生们的笑容,比起热闹,总是不像村子里的那群大爷。 说是鼓乐喧天好像也太过了,她总觉得这种若即若离的虚偽让人感到不适。 她从口袋掏出了卫生纸,塞一张进了冯寒的手里,掩上厕所的门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没过多久,她提着自己与冯寒的包回到了厕所,冯寒已经瘫软在一旁,李蓉意图把她叫醒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把包包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真是幸好冯寒不是背一个特大的包。 李蓉的身高比冯寒再高一些,她的身高在女孩中算是挺高的了,从小村里的老人总戏称他们家出的茶米含长高药。 她轻声的对冯寒说了句:「不好意思。」便把冯寒从身后背了上来。 她的重量很轻,比自家茶园採收季的一竹篓茶叶还要轻很多。要说此刻唯一的无奈就是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多,冯寒的包是一个小小的侧身包,黑色的,材质有些高级,李蓉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包真的很有份量。 她用的是亲人饯行给她准备的超级大容量包包,里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包括指甲剪、包括掏耳棒,就是没有解酒的东西。 她就不该带这么多东西出来,她叹了口气。迈开步伐,微风吹在两人的脸边,划过一条属于彼此的初次相见。 直到回到宿舍,冯寒都还没清醒,她依稀记得有一道暖阳背上了自己,体温很高,热的她频频冒汗,但她不知道对方是谁。 对方身上有股茶树的味道,不刺鼻,却满是沉稳。 直到多年之后,她们仍然没有解释那次的初见。 李蓉真正与清醒的冯寒攀谈的那天,大约就是跨年当晚,她扯上了冯寒的衣角。 第五章 《纸说》 5 / 也不晓得是不是自从那一夜起,风儿撕过夜空,一股脑的涌进了寒流。 朔风簌簌,掀起了她额头的一片海,她被风吹得狂乱起身,在晕眩和睏意的席捲之中,感受到了衣角来自某个人的力度。 冯寒停了下来,世界仍然天旋地转,她看着手的主人,侧过脑,瞇着的眼睛从未睁大,只听见隔壁的人慌乱的道了句:「啊...不好意思。」 她身上的橘色夹克有内衬,温暖的烫人,在朦胧之际她开了口:「没事。」 身旁的人看上去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她的眼底没有酒精浸泡过的迷濛,倒是一番温和衝撞,在对上眼的同时,她好像又闻到了迎新那天的茶树芬芳。 冯寒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她的酒量其实极差。碍于大局,她却是不能不喝。 年少轻狂的应酬其实就是这么简洁,这是冯寒作为一社会人已经体会过的这种感觉。 是的,她是复读,如若她的人生平步青云,她现在应该是大学三年级才对。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她最亲密的朋友都没有说过。虽然她不觉得年纪是什么,但总觉得,碍着这条三岁的年龄差,还是稍稍有些芥蒂。 她不曾坦白的吐露自己,她只会默默地退场、然后周而復始的循环。儘管酒局这类型她不擅长的事,她都是如此。 但李蓉好似有所察觉一般,当李蓉第一眼看向自己时,她身体自然反应说出的那一句:「没事。」就惹得李蓉眉头一皱。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在恍惚间能听见了蝉鸣鸟叫,在万物沉睡的冬季,寒冷覆盖,却盖不过她的孤傲。 她知道她,同为单名,又闪闪发光的她。 李蓉很宝贝自己的身体,大家总是打哈哈的嘲笑她,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反正对她而言:不从,便是不从。再怎么过分的言语也不会逼得她从。 她的个性不刺人,看上去傻傻的,偌大的杏眼水灵,眼尾微微上扬,薄唇时常撅着,满是不解的爱到处询问别人口里的嘲笑是什么意思。 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拽着明白装糊涂也没人知道,但是这招拆了很多来自不同人的恶意,她天真的歪过头,用乡村姑娘特有的纯真,衝撞了都市人的世界。 冯寒对她感到挺好奇的。 但李蓉跟她算是八竿子打不着,同系又如何?她身旁总有两个左右护法,一是张美惠、二是童小飞,据说那两位她最好的朋友组成了李蓉保护协会,毫不犹豫齜牙咧嘴的撕碎准备飞向李蓉的恶意。 包括所有与李蓉交谈的,她们认为的「高风险」的人们。 两位对于道德有着自己的审视标准,冯寒不敢靠近她们,更别说是李蓉了。但就算李蓉身旁没有两位战将,冯寒与谁的距离始终都是这样拿捏有度,不曾越界。 只是当李蓉凝视着她,她感受到脸庞一阵烘热,她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一股赤裸的感觉,她不喜欢。 李蓉放下手中敲打的塑胶瓶,跨年的氛围早已被时间稀释,倦了、累了,眾人席地而躺,而她倒是坐的端正。 她蹙起眉,道:「你不太能喝,下次酒局还是注意一点吧。」 冯寒有些诧异,她并不记得自己与她认识以来有过交集,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赤裸感佔据全身,她依旧是掛着浅浅的笑容:「是吗?」 李蓉点点头,站起身来高过她半颗头,她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了童语澄身上,一旁的张美惠睡的人仰马翻,一桌的酒瓶肯定都是她们俩干的好事。 她走到交谊厅门前,回头便道:「我送你回去。」 从交谊厅到宿舍其实也没多远,大概也就隔几层楼的距离罢了。 只是摇摇晃晃的走着楼梯,这让冯寒颠簸的胃又起了点反应。 她感到烦躁,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感到烦躁,身体的不适感总是提醒着她该择善固执,但偏偏,她却每次都不从,不敢从。 她的胆子很小,但面对黑暗她得优雅,她心眼不大,但面对各界的油嘴滑舌她得微笑,她受够了这样的自己。 李蓉一句不说的跟在了她的身后,她明明拒绝过她的。 她让李蓉别跟上来,但李蓉却还是出现了。这样的行为,也惹得她更加躁动。 人前必须要拥有大家闺秀的模样,这是冯家家训,她的爸爸从小拿着藤条教导她,为的就是磨练出这毫不失态的完美性格。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李蓉跟在她身后一步远,差了一阶阶梯,却还是身高相同,这样的存在感使她的烦躁更加莫名。 她很想生气,很想出言不逊,对于乖顺了二十多年的她,感到十分的惋惜。 青春为何物?大概是在无穷的奔波和扮演下喘出的那一口气,就是冯寒的青春。 她拳头稍稍握紧,扶上阶梯的扶手,就差一步,她准备如同其他学子洩愤一样重击而下,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李蓉在她身后挑了眉,不急不徐,陪着这距离失态只有一步之遥的冯寒,半句不说。 酒精的麻醉下,冯寒很难兼顾着什么,只能任凭无力吞噬,儘管她多努力,但在四层楼的阶梯里,她还是难免有那么一次不小心。 她的脚抬的不够高,跨上阶梯前一个踉蹌,少见的拧起了好看的细平眉,准备迎接来自地板的亲密接触。 只见腰际一空,顿时感受到一阵温热将她向回拉,如果要说冯寒对李蓉印象深刻的瞬间,这个场景绝对是名列前茅。 李蓉穿着印花长袖毛衣,松垮的裤子遮住了她修长的腿,她水灵的大眼没有任何责备,不带任何恶意的茶香向她扑鼻而来,她张口,声音像是夏天的蝉,又像是慌乱的风:「不好意思,我就是也想回房间,吓到你了吗?」 难怪李蓉总是被所有人簇拥着,可能就因为这傻气的温和,因为这仅仅是稍带偽装的好意吧。 李蓉的评价很高,她偶尔会穿着吊带裤出现,松垮垮的裤子衬得她若高的身高迷你了几分,可爱的杏眼总是透露着活力。 「没有,我只是自己没站稳。」冯寒淡淡地说着。 她站稳了身子,李蓉便勾起唇角傻傻地笑:「人没事就好。」 她没有摸上冯寒的头,没有牵起她的手,倒是浅浅的、不知不觉的,勾起了心底某一处的波澜。 后来,她也就顺理成章的走在了冯寒的身旁,一而再、再而三的,站在了冯寒旁边。 — 「记得吗?那是我们初次相遇。」 「如果没有那几次的酒醉,你我大概还是两条平行线不曾相交。」 第六章 6 / 黄咏梨放下了泛黄的纸,信封内还有一张台湾啤酒的广告贴,脆化的塑胶纸像是回忆的碎片,而现实就夹带着晚风席捲她的脸。 小套房的窗户没关,吹得信封更加凌乱,她清楚的知道了故事中的两位主人翁的名,就一封信,她便看到了李蓉的依依不捨。 李蓉的用字遣词极为温柔,像是蜻蜓点水一般,怀念着那段逝去的青春。 虽然不知道她为了什么而写,但,信里的她看上去有几分雀跃。纵然没有表情符号,黄咏梨还是可以知道她的笑容。 黄咏梨有些想了解、认识这位年过四十多的大姐,想和她聊聊当时的校园生活是如何,但又怕她觉得自己有点怪。 黄咏梨笑着想,她不过就是拆了一封来看,事不关己怎么就来了点热情? 或许是把这一切当做了小说,黄咏梨又从中随意挑了一封信,上面的黄渍并没有第一封那样深,而是浅浅的,像是茶垢那样。 她这次拆信的手粗鲁了些,信封破裂的同时,弹出了一些属于李蓉和冯寒的回忆,在现代的晚秋中,促进了阵阵空气的流动。 水气捎过了她的鼻尖,恍惚间,闻见了茶的味道。 熟成的、下坠的,茶叶的香气。 / 冯寒和李蓉相识过大半个年头,从初识到现在,几乎成了连体婴的地步。 没人分的开她俩,她俩相好的程度可是连张美惠和童小飞都会拿出来吃醋。可李蓉这傻大姐,哪儿美好就往哪儿去,她没想得多,就是自己跟在了冯寒旁边。 一开学的三人小团变成了四人,张美惠跟童小飞虽然嘴巴是坏了点,但还没有到咄咄逼人的程度。 时间的壕沟足以堆砌出战友,在学校的每一天,她们小组的题目几乎都是冯寒和李蓉出的头。 冯寒的学业成绩高,李蓉的脑袋转的特别快,或许,这也就是她过于常人的原因之一。 那个年代的作业佈置又多又难,原文书的课本对于李蓉而言可以说是形同虚设,她看不懂,最后是冯寒给她一字一句翻译出来。 那时候童小飞甚至还把冯寒翻译的译本拿去印刷,藉此赚了一笔李蓉保护协会的运作基金。 而李蓉保护协会最后甚至也要一起照顾冯寒,两位可能没点自觉自己的长相属于高级的那款,对于来者没有点防备。 冯寒的困扰更是多了一些,她只矮了李蓉半颗头,身材也算高挑,白皙的皮肤、细长的眉毛,清秀的脸蛋很小,瑞凤眼的点缀很刚好,她的睫毛很长,说实话,这俩位站在一起可以说是当年工程组最养眼的组合。 李蓉有些蠢萌,她的本性就是如此,她很快就能跟大家混得很熟,因为她的天真具有感染力。 反倒是冯寒常常嫌自己过于阴沉,也不知是怎么,常常扳着一张脸,动也不动。 他们出去玩的次数很多,台北的繁华李蓉总会给出十分丰富及有趣的反应,她的眼睛像是住着光,在灯火通明的夜晚就会发亮。 她们四个人去过的地方也很多,四个小女生爱衝山上的景,革命情感使得命运更加紧靠,她们看过无数个夜景,坐在冷风之中,驾着李蓉和张美惠的迪爵就去攻顶。 最疯狂的旅程有很多很多次,她们的集合也算是意料之内,李蓉一伙对于冯寒偶尔冷漠的反应也不会给予责备,这是让冯寒感到最舒心的根本原因。 她以前从不这样。 她唸的贵族学校,父母的栽培让她在自律中成长,她是要成大器的人,不能只驻足于现状,即便此时此刻美好的青春便已足够,但,她还不能停下。 面对铺天盖地的压力,冯寒没得选,她只能挑了一个爸妈喜欢的科系,私心又选了一个需要住校的学校,加以协调,与爸妈的期望可以说是各退一步的程度。 她们都不是顶尖大学的学子,欣欣向荣好像没有发挥作用,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冯寒复读的那会儿联考失利,一落千丈便来了这里。 她爸妈期许她做个医生,这样好对冯家有个交代。 生长环境拥有极大差异的两人塑造了彼此的探索慾,冯寒很嚮往李蓉的傻,而李蓉很想追寻冯寒身上说不出口的诧异,只是两人待着待着都已然熟识,多说几分太多,少说又太少。 冯寒觉得她俩不太擅长与彼此相处,站在一起时,静默到连空气的味道都可以闻的见。 而今天的她,依然是淡淡地茶米芬芳;而她,也依然是那夏天的梔子花香。 要说她们俩是如何熟识的呢? 这可能要归功于某次的分组作业吧。 当老师说出四个人一组时,张美惠与童小飞那表情简直叫一个精彩,李蓉看着她俩揪在一起的面容便不自觉的发笑。 其实要找一个人抱团也没什么难的,但对于她而言,找到认真负责的神队友才是真正的难事。 这堂专业作业可是出了名的多,新生的课都不是很好过,再这样下去张美惠跟童小飞真心觉得有机会会暴毙而亡,她们不敢再担起任何一分任务了。 而此时此刻的李蓉何尝不知道她们?李蓉的脑袋结构可以说是无人能懂,她本打算默默地扛起,没有要让两位战友提前战死沙场的意思,不着急着找人,倒是笑看两位活宝的哀嚎。 杏眼笑弯成了某种信号,若有若无的撞进了她的眼,冯寒习惯坐在最后面,便直勾勾的盯着她良久。 手撑着头,脸颊显得软乎乎的,李蓉侧着身子笑也笑够了,眼神扫过一圈就注意到了冯寒的视线。 她也没有过多的思索,微微一笑便向童小飞与张美惠指向了冯寒的方向。 顿时的童小飞眼中燃起希望,张美惠更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了冯寒的面前,于是,那看似青春的起跑线,便拉出了往后那属于她们四个的少女时代。 四个人组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组合,至少冯寒忽然改变主意走向团体生活这个事情还算非常稀奇,不光同届的有意靠近,连长她们几岁的学长姐也很有兴趣。 全当茶馀饭后的话题听,八卦嘛,年少轻狂的疯狂旅途上多了些奇闻軼事谁不听呢? 千禧年迎来了太平盛世,世界正在美好,她们的人生也刚开始璀璨。 只不过冯寒提早了她们几步罢了。 四姊妹越走越近,而其中张美惠与童小飞常常混在一起,她们一起泡吧,一起联谊,最后,冯寒的心境也是经歷了一串转折才习惯这些外交性质的活动。 但冯寒却始终习惯不了她。 她习惯不了她的笑、习惯不了那淡淡的茶香。 她不习惯李蓉的洁身自爱,不习惯李蓉的清晰条理。 她也不习惯李蓉的喋喋不休,不习惯李蓉的温润如玉。 话说也奇怪,李蓉在她身旁时的那种安心是她没有想过的,或许是李蓉直言不讳的性格所致,也或许是她独有的和煦。 有李蓉在,感觉所有事情都能被包容,感觉所有的明天都不用再小心翼翼。 而李蓉的笑容也不猖狂,她的笑抿着一个独特的角度,屡屡撞进了冯寒的眼底,百看不厌。 李蓉这时候还没自觉,关于那条总是注视着她的视线,正在悄悄生变。 李蓉算是眾多社交人群中的异类。 她不爱秉持着义气到各种场合娱乐,她也不爱花天酒地的吵杂。 李蓉喜欢茶,喜欢品茶,喜欢泡茶,她不喜欢酒。 台北的红茶太涩,绿茶太苦,乌龙茶又少了一点芬芳,所以她喜欢回到那小小的租屋处泡茶。 而那间小房间,便是那间五坪大的小套房。 小套房在基隆,远离市区喧嚣,同时也远离学校,她住的偏远了些,纵然交通不方便,但她拥有满山遍野的自由,足够了。 所以李蓉不是很常出现在社交场合,她会自然的提前离开,因着她有正当理由,至少,她觉得这是正当。 多少人败在舆论,多少人输在交际,李蓉半点不沾,大学生活便打算平平而过。她也觉得一切很自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居然是大学生活中最特立独行的那一位,李蓉至今仍不能理解。 但那又如何? 她的梦想发着光,有点空她也不是很爱做那些她认为没有意义的事情。在只有nokia的年代,李蓉最常做的,便是手写日记。 把日常写成信,一封一封,都是对自己的独白。 或许,写信的习惯便是这时候养成的吧。 第七章 7 / 日久生情或者一见钟情,李蓉绝对是前者的类型。 她对于恋爱话题没什么太大共鸣,唯一能引起共鸣的,怕就是乡下几个老爷子的青春物语。 乡下人的朴实无华渲染着李蓉,从小到大,脚踏实地的筑梦就像是潜意识一样綑绑在她的身心灵。 从小到大,李蓉便看着爸妈拱着背,在茶园爬上爬下;弯着腰,在艳阳底下扑晒着茶;亦或是撑住倦意,在黑夜里燃起零碎火花,以手揉捻出阵阵茶香,而后传遍整间茶房。 行行都有辛苦的地方,为此,李蓉觉得谈恋爱这个事情,属实过早。 她毫无半点杂念,在最美好的花样年华,一心向家。 而或许这正是她觉得冯寒特别亲切的原因吧。 冯寒的瑞凤眼也透着清澈,像宝石,又想山林中那平静河面的粼粼波光,纯粹的双眼让她们很快地便不谋而合,当然这或许也跟张美惠与童小飞常常在外双宿双飞也有些关係,冯寒与李蓉是课业上的伙伴、是心灵上的相伴。 能与她们走在一起的人并不多,她们洁身自爱到了封闭的程度。爱喝茶的人也不多,纵然李蓉人人皆好,但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纱一般,看不透那被茶叶遮蔽的阴影处。 冯寒不爱喝茶,她也没特别喜欢咖啡,但在长大的旅途中的某个时候回了神,便感觉到少了咖啡的早晨格外空虚。 她与李蓉像也不像,但在些微不同中倒是能看到重合的影子。 命运真的很有趣对吧?但偶尔也搞不懂命运到底是如何安排,是想伸出手推她们一把?还是想与她们开个玩笑? 无从得知。 在一起的日子渐长,冯寒对李蓉也不再抱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李蓉对外薄纱般的距离冯寒等人也感受不到,她笑的真诚、笑的炙热,笑容暖的像夏天的风,热呼呼的窜过眼尾,惹得冯寒的眼睛不自觉的乾涩。 只需要一瞬间,心里的躁动就会燃起,而后把自己吞没。 她常常这样,在某个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像暴风雪,措手不及。 可能是因为平常生活的压抑,冯寒醒悟时分做事总是的格外衝动。就好比她从家族事业中辞职,又好比她忽然想要重回校园,再好比她忽然考砸了这一切。 纵然她的性格孤僻又乖张,纵然她的冷漠飘忽不定,但最近的冯寒感觉好似找到了一个港湾,一个可以使她安静下来的温柔。 那抹茶香,抚过她的鼻尖,侵入她的梦。 冯寒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她特别喜欢待在李蓉的身旁,虽然她的年纪较长,但相较之下,李蓉的冷静是由内而外,是自主的。 与冯寒长期被规范住的优雅不同,李蓉是浑然天成的别緻,从她的杏眼到她的薄唇,天然的气色让她不需要任何点缀就能显得独树一格。 那是仿不出来,刻进骨髓的美。是学不来、教不了的艳。即便她现在年轻而略显稚气,仍不打断她未来几年的绽放。 冯寒好几次想要教教李蓉关于人情世故,但李蓉好似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法。 李蓉总是这样,慢放自己的动作,让优美的表达更加行云流水。或许,这就是她受欢迎的原因。 在冯寒的眼中,若把李蓉比喻成季节,便是四季正要喧嚣,而气候还停在凉爽的春末夏初;若是把李蓉比喻成饮品,便是那入喉凉爽而不刺胃的柠檬气泡饮。 是一个与自己完全相反,却又不完全相反的存在。 在形象与美好之中的相互衝撞,不晓得什么时候,李蓉便走进了冯寒的眼,住进了最深处的视线。 第八章 8 / 先动情的人是不是就输了? 冯寒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所谓「对」的,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符合世俗所指的「正常」。 她被李蓉的身影扰的不得清梦,被李蓉的浅浅微笑烦的不得安寧,这种现象只有越演越烈的趋势,全然没有消减。 她也不想拉下面子硬是在李蓉面前晃悠,于是冯寒左思右想,只有一个策略,那便是:慢慢疏离。 虽然说这样跟认输没两样,但就算冯寒并不自负,接受的教育也总是说她的存在高人一等,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 逃吗?不逃? 她甚至连自己为什么逃,都没有个底。 她为什么要输?她为什么会输? 她又输在了什么? 偌大的家在台北也算是少见,冯寒身为外商公司的大小姐,没谈过恋爱,却也耳闻一二。 从漫画、从小说,她学到了很多课本不会给她的视野。 她爱看小说,但她的世界却不允许她做梦。 她用了不长不短的时间,釐清了这段莫名其妙的,称不上爱恋的曖昧。 日子一天一天的叠加,过去形影不离的冯寒与李蓉像是一刀两断般的分离,儘管冯寒不愿意这样,但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冯寒认可的人不多,工科的天才虽然不少,但李蓉的天赋、个性,却是她认可的好。 她说不出她喜欢李蓉甚么,甚至一度认定这就是崇拜心理,在爱与不爱间裹足不前,企图摀住自己的眼。 奈何那抹淡淡的茶香总是不合时宜的窜出,溜过她的发梢、滑入她的鼻咽。 这样的心灵拉扯让她看上去不像过去那般的泰然自若,有失她的从容,但她,却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变得冒失了。 变得更加的敏感。 她现在下课时分狂奔回去,也会在上课早到。她会在厕所待着等李蓉离开,也会在饮水机前刻意略过李蓉的身旁。 李蓉做错了什么吗? 她不知道。 揣着这样的不自在,许是夏天来了,又或许是她的极限到了。在某次的休息时间,冯寒一如既往的支开了所有人,神神秘秘的去了厕所。 起初,李蓉还以为她藏了个秘密情人,但仔细一想,这怕不是对李蓉有什么不满。 她想解开误会,她不想就这样失去冯寒这位朋友,好朋友。 难得的一拍即合,她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办法说开,一定就得这样憋着。当时的她带着些许执拗,就堵在厕所门口。 那时的学校厕所啊——昏暗的灯光与夏日蝉鸣交叠出了季节的气味,午后雷阵雨盛行的那几天,就如同她们那降至零点的关係一般,毫不近乎人情。 冯寒一般都是靠听外头的脚步声来提高警觉,雨滴的声音盖过了李蓉的步伐,雷劈的很刚好,声音一大便吓得冯寒一个哆嗦,开了门出来。 李蓉倚在厕所外的大门旁,静静的等着冯寒。 流水声簌簌,关闭后没多久看到了那瘦长而妖嬈的腰身,李蓉收起了在胸前交叠的双手,也不等冯寒反应过来,伸手拽住她的手腕便往厕所里面拉。 公厕从不关上大门,此刻例外。 三个隔间空盪盪的,只有洗手台沾上李蓉的双掌,以及被环在怀里的冯寒。 冯寒不曾见过气势凌人的李蓉。李蓉行事一般温和,但或许是燥热惹得她如此烦躁,又或许,是她们重回到原点,或是说比原点更差的关係所致。 至少,李蓉是这么说服自己的,好让自己的衝动能有理由。 李蓉不晓得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只是回过神来,冯寒便被她环在怀里,儘管还差了那么点距离,她俩的呼吸便可以交叠在一起。 阵阵冷香滴上李蓉的鼻尖。而冯寒先是震惊,任由碎发点缀她的脸庞,白皙的脸颊透露着半点红晕,她的眉头一皱,红唇未曾开口,却已经让李蓉嗅到了质问味道。 如果把冯寒比喻成季节,她便是人如其名的冬,象徵着冰霜高洁,象徵着片片结晶落下的凄美。 又象徵着那阵阵刺骨的风,象徵着严肃的冷漠。 她的头发染过却不刺眼,是栗棕色,很衬她白而美的面容。眼眸黑的神秘,睫毛长而浓,洋娃娃般的秘密从她的发丝中散开,伴随的阵阵香气,惹得人不自觉地想往里头窜。 只是这股探寻不到终点的黑洞让李蓉相当懊恼。过往种茶,都会长出一颗颗茶树;泡茶,也可以有一杯浓郁的清新。 但对冯寒,却是万般付出都只能换得她的毫无反应。 李蓉被她逼急了。她不明白情爱,只知道冯寒对她的重要。她以为她心细,所以朋友在教室睡着时会为她添上一件外套;她以为她脾气好,所以朋友在跟她胡闹时她也不慍不恼;她以为她们只能是朋友,所以当她自以为是的环住冯寒时,依旧意识不到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正在风中摇曳。 李蓉以为的事情可多了。 她以为她能够渗透冯寒的内心,她以为她可以带给冯寒快乐。 她以为,世上的一切没什么是时间换不来的,如果有,那就继续等。 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明白遗憾只能是遗憾。 李蓉如果说硬要讲出自己的一个优点,那便是她的眼可以看透一切。她读得懂人情世故,因为小村子的感情无法藏住是非,她可以观察矛盾、指出矛盾。 这是她从小到大最擅长的事情,她的观察力异常敏锐。 所以她没办法视而不见,她能够看穿了黑洞般黝黑的深处是伤悲,但她却不能指出冯寒心里那冰天雪地的地方。 她一直很不解,冯寒很像有什么秘密一般,藏着掖着,就是让所有人与她有所距离。 她到底为何这么执着让人不接近她?明明她优秀、明明她耀眼。 冯寒的脾气比李蓉想像中的要好,童小飞跟张美惠那俩总是热爱脱线演出,她们翘了几堂课,冯寒便给她们补习几堂课。 儘管笔记是李蓉的,但冯寒的表达能力更好一些,索性便拿起李蓉的书教那两位玩到忘记时间的人。 大学的学费很贵,至少,对于李蓉是这样的。 李蓉说什么也得带着两位朋友起飞,延毕这等事情意味着再缴一年的学费,那怎么能行! 而童小飞与张美惠也造了不少的孽,她们俩因为不知道冯寒的生日,便每次都选在李蓉生日时恶整冯寒、她们俩也会在门禁时间后消失。她们总是需要李蓉或冯寒给她们打掩护。 李蓉原本以为,冯寒一身正气凛然,看上去绝不可能答应,便是连提也没提,没想到冯寒倒是自主出来做了两位的在场证明。 说起谎来冯寒也是面不改色,这样一位沉稳成熟的人也开了口,可信度自然便增加了几分。 她们四人从来不需要提前说好的默契,李蓉与冯寒便跟在童小飞与张美惠身后替她们收拾结尾。 李蓉起初是感到意外的。 直到后来,她才惊觉冯寒那是无声的嚮往,是无尽的压抑造成的故步自封。 她想让冯寒学习笑,自然的笑,开怀的笑,不再是所谓优雅。 但她努力至此也仅能改善一点点,说不沮丧那是骗人的。 于是,当冯寒有意无意的躲起她来,李蓉心底那一点点不是滋味便被无限放大。 她很难受。 那是一种窒息的、是一块大石头压上自己胸口的难受。 「你为什么躲我?」她把嘴唇咬出了深色,都快出血,才从齿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 冯寒的眉头没有松开,她看到了李蓉乾涩的唇,看到了李蓉枯竭的挣扎。 她想摇头。 而身体却不肯动。 她想说谎,说自己没有躲,说自己讨厌李蓉,那一句句谎话却梗在了喉咙。 什么时候,连假装都困难了呢? 违心之举,什么时候便再也做不出来了呢? 什么时候... 「放开...」 千言万语只能浓缩成挣扎,李蓉高挑的身材在此刻有绝对的优势,她使劲的圈住冯寒,手死死的抓住洗手台,就是不让冯寒逮到机会逃离。 她心底隐隐有一个种感觉,要是让冯寒逃了,怕是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告诉我。」李蓉第一次这样,冯寒的印象中她很好说话的。 「为什么...躲我?」 「你别躲可以吗?」 李蓉的喉咙有些乾涩,她咽了咽口水,杏眼是深棕色的瞳孔,她的眼睛睁得偌大,满溢的委屈即将倾泻而下,她的眉毛拧成了八字,心疼的冯寒想伸手,却又撇过头,不敢再看她。 如果单看李蓉的脸庞,或许会以为李蓉是个矮个子,她的脸长的有些童顏,耍起脾气来就像幼儿园的小孩那般,倔的谁劝也不听。 世界寧静了不晓得多久,李蓉又开口:「是我做错了什么了吗?」 哐啷两声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冯寒的心里蔓延,她本打算冷血的处理自己这莫名的情绪,或者说扼杀这不能发展的情愫,只是抬起头,便看见了那垂下的、红润的眼眸。 像是被拋弃的幼犬,尽是伤悲。 为什么对她好又好离她而去呢?都市人的感情往往蜻蜓点水,交到知心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正好找到一个与她相伴的人,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李蓉没想这么多,她只是贪图冯寒身上的香气,贪图那覆盖盛夏的冷香。 这样贪心的她,难道也是一种错误吗? 大大的眼流下两行泪珠,滴答两声便沾染了冯寒的衣摆。冯寒有些慌乱,而李蓉非常委屈,她过往不长不短的人生里佔尽了偏爱,却偏偏换不来冯寒的喜欢。 为什么她这么执着冯寒? 她自己也不知道,莫名的情绪在心里散开,像是墨水滴入水杯,画出了一幅朦胧的墨画。 四散的曲线像是触手一般,想把世界通通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但是冯寒,是她的世界吗? 她不知道,她从没听说过这等事,对于颠覆过往认知的想像被她扼杀,一直到冯寒冰冷的双手抚上她的脸颊,她的瑞凤眼因皱着的眉而微眯着,双眼皮很深,眉毛是稍微修饰过的棕色,冯寒叹了口气。 「你没有做错,做错的是我。」 她擦去李蓉的泪痕,明明矮了李蓉半颗头,气势却高出李蓉许多,冯寒自带姐姐的气场,却又把自己封闭在没有任何人的世界,冯寒塑造对外的形象仅仅是为了拒绝所有人。 怎么李蓉就闯了进来了呢? 什么时候,冯寒的眼睛也可以有光了呢? 冯寒松开了眉头,她怜惜的抹去两行泪珠,微微扯着嘴角,她不知道与李蓉的距离要拉扯到什么时候,但,就这样吧。 往前往后都不是路,那么,就一头撞进去吧。撞开那些阴霾,拋开那些限制,于是,她轻声的道:「你不能接受吧?」 「女孩子喜欢你这件事情,你不能接受吧?」 她的拇指轻划过李蓉的眼尾,李蓉双眼瞪得很大,她微微侧过头迎合冯寒的指尖,撒娇似的蹭了蹭:「我也喜欢你啊?」 语毕,冯寒笑出了声,她咧开嘴角,心疼的水珠还掛在她的眼尾,只是她迟迟没有让泪水流出。 迎着夏日热烘烘的风,燻暖了冯寒的霜雪,冰山在溶解的瞬间,她的发尾顺风而飞,那扇放任吵得吓人的风嚣张闯入的窗却没人想去阻止,没人想去关闭。 李蓉任由风刮着冯寒的脸,白皙的皮肤映上一层光辉,外头的雨停了,世界安静了下来,独独剩下风儿的解释。 愣了良久,?李蓉好似明白了冯寒说的喜欢,又没听懂一般,她只是被冯寒的美震慑在了原地。 笑了。 她期盼已久能获得冯寒的笑容,竟是这种感觉。 緋红会蔓延,气氛会传染,冯寒得空抹开了自己掛在眼尾边的那珠水,像是露水一般竟有些甘甜。 她冰凉的手环过李蓉的脖,眼底隐隐含着一丝豁达与害怕,她把音量压得好低,连带声线都变得性感,而后,冯寒开口轻声的道:「我指的喜欢,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 她微微的踮起脚尖,把李蓉的脸庞往自己的方向靠拢,在唇瓣重叠之前,在李蓉的大脑空白之前,她听到了冯寒沉稳而诱惑的声音,声音带点沙哑,她说:「你也该明白过来了吧?」 那一句话,或者说那一个吻,对于李蓉而言便像是巫婆的红苹果,鲜艳的让人垂涎,让她不自觉地想坠入诱惑,乖乖的亲自走进冯寒设的陷阱之中。 喜欢...吗? 第九章 9 / 世界被颠覆得太快,而时间,怕就是那一把是唯一能跟上脚步的箭。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那近乎完美的平衡,就此被冯寒的一句:「喜欢。」烧得半点不剩。 盛夏的闷热推翻了沸腾的心跳声,在夜深人静想起冯寒的时分,总会想起当时的緋红和冯寒的横衝直撞。 冯寒不是不冷静的人,这点李蓉明白,但她所说的喜欢,到底是何种喜欢呢? 在年龄的推升,日子的推移中,那模糊的影渐渐清晰,李蓉愈来愈不能克制住自己。 而时间悄悄的赋予了她们学姊的身分,刚入学那点青涩的模样不再。 自从那一个夏天的吻,冯寒倒是豁达了,反而是李蓉慌乱了起来。 见她,心跳便疯了似的在偷偷告诉她关于自己的羞涩;不见她,眼眸便发了狂似的在世界追寻她的身影。 她想见她,却又不敢见她。 童小飞和张美惠还以为她俩闹了什么矛盾,想着等着等着,以李蓉那大狗狗的性格总会和好,于是好不容易从暑假熬到寒假,又从寒假熬到快要暑假,这都多少日子了还没见李蓉的亲和力发威,把这俩闯祸精都看不会了。 本来她俩没想插手,只是回头看看冯寒那越来越冰霜的脸,如同初见那般;又回头看看李蓉眼神空洞的恍惚,那是从没见过。于是她俩秘密会议了许久,决定直接举办了一场属于她们四个的「睡衣派对」。 美其名是womentalk,实则是冯寒与李蓉的和好大会。 她们还设计了请帖,整套流程周到就是深怕哪一位主角不给面子。 不过事情果然如她们所料,冯寒那一张脸没了躲闪时期的慌乱,反倒更加的高傲了起来,她接到请帖时,细平眉轻轻拧起,张美惠与童小飞这俩本就不太擅长与冯寒单独打交道的人,于是便立刻转头开溜,宣告任务失败。 李蓉的润滑效果在四人中尤其重要,尤其是张美惠、童小飞与冯寒的交会点,通常都需要李蓉的温和。 那天,冯寒看着请帖,彩色笔涂涂画画也算是有心了,但...... 她侧着头,在课桌上以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热气烘的空气弯曲,她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李蓉。 那人的杏眼圆溜的直勾勾盯着请帖看,满脸堆满期待的样子,让冯寒不禁有些发笑。 而前头的李蓉放下了请帖,回头往冯寒的方向看了一眼,冯寒马上收起笑脸,正襟危坐。 李蓉也没再多说什么,课还是要上,再怎么依依不捨也得把那个童小飞与张美惠的美劳作品收好。 只不过,最令她在意的不是这张画的花花绿绿的邀请函,而是刚刚与冯寒的几秒交会。 她很在意,她想知道冯寒要不要去,她想与冯寒重修旧好。 但仅仅是重修旧好吗? 她叹了一口气,嘴唇上那残留一年的馀温没有被涨红的脸蛋蒸发,反倒是加剧了触感的身体记忆。 她以手指抚过自己的唇,夏天的她没有擦护唇膏,乾涩的唇让那记忆犹新的感觉重新浮上心头。 真的...只是想要重修旧好吗? 李蓉自己也不知道。 睡衣派对因为冯寒的拒绝而一再推迟,彩色笔涂过的日期已经过了一周,冯寒却始终重复着同一句:「没空。」 眼看和好大会就要破局,童小飞与张美惠乾脆破罐子破摔,把请帖塞进了李蓉手里。 「你自己看着办,把她抓来就是。」这是童小飞落跑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斜阳映、馀暉照,夏天吵杂的蝉鸣持续了非常的久。 四季分明、车水马龙,匆忙的光阴依旧正在向远方奔赴而去。 既然世界没有改变,那么,变得究竟是谁? 她不知道。 在沧海之中沉溺、在桑田里面盖一座属于自己的基地。 扬起的尘埃点点,教室被拉得很远,李蓉却只顾着守护自己的秘密。 她望着手中的请帖燃起点点红晕,空荡的教室彷彿只剩她给予自己的回应。 喜欢是甚么感觉? 悸动?怦然?还是莽撞? 滴答走的时鐘她都听得见,彷彿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般。 她轻声地喃喃:「喜欢…」 一句坦承,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释然;又像是尘埃悄然告诉她早该靠岸。 她抬眸,杏眼堆满星辰,像是夏天的良辰美景;像是夜晚的星光点点。她又重复开口:「喜欢。」 校门口的冯寒,迎着风,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遂又朝着远方离去。 第十章 10 / 盛夏的中段在暑期中渡过,回到家里的李蓉仍然不忘那张睡衣派对的请帖。 她依旧没有送出去,为此,还迎来了童小飞与张美惠的一顿打。 她们故作生气的问着事情原委,然后,张大嘴巴的表示不可思议。 李蓉挠了挠发,womentalk硬生生地变成了李蓉的助攻大会,她俩也算是为好友两肋插刀,豁出去了。 在没人臆测过爱恋多种面貌的时代,她俩无非是一对奇葩。 那是没人听得懂的苦衷,是不敢倾诉于眾的秘密。 夏天的茶带着淡淡苦涩,如同她们。 于是李蓉决定走向那模糊的未来,为此,她特地用自己从不播号的手机打出了第一个电话。 当时的电话费可以说是李蓉眼里的奢侈费,她藏着秘密,却又不愿意任由祕密被潺潺溪水冲向远方。 她想说出来,至少,就与冯寒一样,勇敢的说出来。 电话那头响了很久,李蓉在家里光着脚丫,晃着腿。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恍惚间,她好像又闻到了那淡淡冷香,压抑她的不安,降下她周围的燥热。李蓉勾起唇角:「嗨?」 电话那头的冯寒很是意外,看到来电显示还以为自己看错,听到声音这才有了实感。 茶叶香倾泻而出,破冰,其实也不过就一句话。 矛盾好像不曾存在过,她俩简单的约了时间,抑制满腹的话,等着等着,就盼着约定那天的到来。 李蓉还记得,她们约在大三的暑假,在学校的操场。 那时的人工草皮还不兴盛,暑假的杂草放肆的生长,如同她们满腔的莫名一般,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在那个坐火车要八个小时的年代,她们依旧站在了彼此生命的交叉点。 重修旧好的她们比过去更来的亲密,她们牵手、她们拥抱,她们如同情侣一般卷卷不捨,一直到了约定之日的尾声,仍旧是谁也不愿意说出一句再见。 就这么走着走着,便并肩而走。 为此,她俩也特地以各式各样课业为由,就是为了留在彼此身边。 住的地方,便是李蓉那五坪大的空间。 那个暑假,是她最快乐的暑假。 迪爵摩托她没有寄回老家,载着冯寒上山下海,看过漫天星斗、也走过无人秘境。 在浪漫的催促下,走在一起的两人又一次的赋予了彼此一个吻,象徵着谁也不用明说的关係。 李蓉依然记得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即便已然等了三四十年,她依旧怀念那一个属于她们的夏日。 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冯寒就这样成了她一生仅能眺望的白月光。 / 「心里住着搬不走的人,是否注定了她这一生?」工整的字跡有些像是硬笔字,堆砌起来的信,一封封都是属于她与她的感情。 黄咏梨看着信件上一滴滴水渍的皱褶,轻轻抚过那些她们人生的轨跡。 她感到沉重莫名,满满的信里有说不完的故事,有道不完的鸡毛蒜皮。 在小房子里,角落里彷彿拥有当年她们俩的嘻笑声,彷彿有着当时李蓉泡茶的香气。 在一串平平无奇的地址里,却记载着无止尽的思念。 她又挑了一封信拆开,信封上的水渍比平时多上更多,信纸一张接着一张,道不进的思念如潺潺流水,一拆封,便源源不绝。 天色晚了,而这莫名的一夜,也将到了尾声。 / 她们相伴了大学所有时光,虽然有些日子在冷战中渡过,但那也是她俩确认自己勇气时花费的,简单来说,她俩的时间半点没有浪费。 都说青春时的恋爱最为铭心刻骨,但在未来急切的降落于莘莘学子肩上时,担过的重责便与自己赋予的期望是同等重量。 冯寒一直瞒着一件事情没有说。 她的梦想是出国,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想逃离这里,逃离这铺天盖地的失败。 奈何世界都在追赶,她没有多馀的心力筹备,等到课业比较松了,才终于抽时间去面试。 在一系列的挑战之中,公费生留学的身分才终于到来。 她即将离去,却又自私的不愿离去。 这里多了一个留住她的理由,李蓉便拥着她的双翼,小心翼翼的将她捧在怀里。 万家灯火,有一盏始终是为我留。如此眷恋怎得让她放手? 出国游学,在当年天涯依旧远的时候,能有多少人记得住岁月的洪流? 但是,在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里,与现下她双眸中能看到的世界相比,冯寒怕是不用说明,答案便昭然若揭。 清晰可见。 第十一章(完结) 11 / 血淋淋的现实给李蓉来了一记当头棒喝。 冯寒消失了。 在悄然之中,在最后一点蝉鸣的送别中,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或许是她若有似无的躲着李蓉,又或者是她一声不吭的去了哪里。 李蓉再也找不到她了。 她等了好久好久,从学生等到职场新鲜人,再从职场新鲜人等到主管阶级。 她等来了自己人生大放异彩的时刻,等到了沉淀的茶叶,终于散出浓浓的墨绿色。 她依旧爱喝茶,她也依旧在等她。 所以她守着那间五坪大的租屋,明明薪水也多了,但,她就是没有想要搬走的意思。 等了一年,又过了一年。 她们的夏天结束了,而冬天,马上就来了。 李蓉等过了五个年头,却又说服自己再等一下,就这样,她待在了那儿有十年之久。 从大学毕业后又待了十年。她明明心知肚明,当初连再见都不愿多说的人,又怎么可能愿意出现在她眼前。 但等她就像是李蓉的习惯。喝茶,也是李蓉的习惯之一。 她为自己的父母添购了炒茶机,也算是圆满了自己的梦想,儘管那一台机器并不是她亲手打造的。 她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所以,她就这么咬着时间,慢慢的,等着那个曾经属于她的人归来。 而后,她便累了。 累到再无法从人海中认出冯寒,累到再无法相信着她会回来。 她明明...就没有走的。 她明明就还站在原地等她。 但凡冯寒这十年间想起自己,又回到了曾经暂居的租屋,李蓉都会张开双臂再一次拥抱她,拥抱那个消耗自己青春的人。 而这无疾而终的感情却掀翻了李蓉心底的那一抹苦涩,融进了她的内心,也渗透了她的生活。 她搬走了。 下定决心的她,便头也不回的搬走了。 要是让李蓉说起她们的年代,除了滔滔不绝的疯狂,除了以身试法的调皮,再来的便是诚信至上的感情。 至少,李蓉的父母是这么教她的。 欠人家的,该还;别人欠你的,你却不一定得讨。 有时候,图的便是那一时半会的利益交换;有时候,图的就是自己内心的一个快活。 李蓉图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五坪大的房子住了十年的生活轨跡,茶香渗透进了屋子每一个角落,而在她搬走的那一天,倾泻而出的浓浓茶香就像是在与她道别似的。 那唯一与她道出再见的,竟还是过去的自己。 她很不捨,却也知道,不能再等了。 剩下的习惯就留在梦乡,用无止尽的时间去换梦里的她一个回眸。 儘管,梦是那么的短,而记忆中她的样貌,也在渐渐模糊。 只是当梦醒时分还是会又满怀那样的期待,不知道冯寒是否又会回到那个她们曾经的家。 于是,深夜,她便提笔记录下了每一个想她的瞬间。 记录下了每一个想奔向她的时刻。 她会自私的把信寄出,然后,再被那里的租客回寄了回来。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对,但,她就是想知道,冯寒,找过她吗? 在一个又一个的盛夏,冯寒是否想起过她? 其实说不清谈不谈得上回忆中那熠熠生辉的爱恋,就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如何罢了。 就只是想藉由年少时的恋人,来与年少时的自己对话。 想给自己与回忆一个拥抱,只不过,冯寒一直都没给她这个机会。 嘎然而止的音乐令人感到不快,当然,包括骤然停止的爱恋。 但她依然无法停歇,在生活中奔走,在回忆里逆流。 她也无法停歇的想找位听眾,她束手无策,因为,那个年代的彼此,真的太孤单了。 那样辛苦的恋情,真的,太孤单了。 而她给黄咏梨的信里,信末提到的那句再见,不知道是说给黄咏梨听,还是道给过去的自己听。 再见,那些曾经,我们永远别再见面。 再见,那些不捨,就在回忆里面销毁。 / 纸说情长,她道梦短。 于是就任凭回忆在时间里斑斕。 也任凭自己落寞在秋天的黯淡。 但那也是属于她们,热不可耐,却也寒气逼人的少女时代。 《纸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