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桃源来》 第二十五章 古画(下) “这是什么东西?” 徐楚湘不禁惊呼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能通过它骨骼的形状,判断这应该是一种鸟类生物,长了九个头的鸟。” “九头鸟?世界上有这么奇怪的鸟吗?” “我也没见过。但是在我四十年的探险生涯中,却见过一些同样奇怪的生物……比如,十年前我率队攀登朱母朗马阿林峰的时候,就见到过一种很奇怪也很可怕的雪猴。” 霍尔特的眼中闪过一丝心悸之色,似乎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依然让他恐惧不已。 “那一次的攀登朱母朗马阿林峰,我们眼看就要成功了,我抬头就已经能够看到峰顶。” “当时,我和另一名队员攀登在前方,其他人则在下面五六百米的地方,你知道的,像这种挑战极限的冒险活动,并不需要所有人都登上峰顶,只要有一个人登上去,就代表我们成功了。” “而我和另外那名队员,就是大家推选出来进行最后冲刺的人,当时我们距离峰顶只剩下三百米了,我的同伴在我的前面五米多的地方。” “就在那个时候,雪地中突然跳出来一只猴子,雪白的猴子……不,那不是猴子……只是长得有些像猴子,因为它的背后,还长了一对翅膀。” “那只长了翅膀的猴子,就那么突兀地从积雪中钻出,闪电般飞到我同伴的身边,然后……然后把我的同伴的身体撕得粉碎。“ “我的同伴穿着厚重的等山服,就算是用刀砍,也不一定能轻易地砍伤他,可是在那个只有三因尺高的猴子的爪下,却像是纸片般被撕裂了。” “当时我吓呆了,甚至都不敢逃跑,只是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那只奇怪而可怕的猴子,就站在我前面五六米的地方,站在我同伴碎裂的尸体上,用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 “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没有杀我,但我从它的眼神中看出,如果我再敢往前面走,我下场就会和我的同伴一样。” “于是我逃了,虽然登上朱母朗马阿林峰的峰顶,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并曾经以为自己会为了这个梦想付出任何代价,但是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逃跑。” “我回到了下方等待我们胜利登顶的队员中,将那只猴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可是没有人相信我,以为我得了雪盲症,而另外的那名队员则是出了意外死在上面了,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有能力再往上攀登去验证我的话。” “最终,我们的那次挑战失败了,而其他队员为了保护我的名声,并没有将我跟他们说的事情说出去,我很感谢他们,但其实我更愿意他们相信我。” 霍尔特教授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淡漠讥诮的笑容。 徐楚湘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白人老者。 她相信霍尔特教授没有骗她,但徐楚湘也无法肯定霍尔特教授刚才说得什么长翅膀的猴子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徐楚湘知道一个人长时间处在单调的雪地中,确实很容易出现幻觉。 霍尔特教授在沉默了一会之后,开始继续述说。 “我在帝国博物馆的那位朋友,负责的是博物馆藏品的定期整理理归纳的工作,在某次对一些久存的藏品整理的时候,他发现了那副长卷画。” “他其实同样没有意识到这副长卷画的价值,只是发现画中有些生物化石的模样很是新奇,因为他知道我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所以特意拍了照片给我看一下。” “当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就明白留下了这种骨骼化石的生物,和我十年前在朱母朗马阿林峰顶看见过的那只雪猴一样,是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或依然存在着,却极少有人知道的奇特生物。” “那么教授先生,你光凭一副画,又是怎么确定画中之地,就是在楚洲神农架山脉中的呢?“ 徐楚湘不解地问道。 “不,并不只是凭借这副画。当我看到那张照片之后,立即赶到了帝国博物馆,然后在那个藏品室中,找到了除了那副长卷画之外,还有一份施子彬的手稿笔记。” “博物馆的人,认识大华文的人并不多,更别说施子彬还是用你们大华国几百年前那种晦涩难懂的古文记录的,能看懂的人就更少了,我也是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完全看懂那份手稿。” “那份手稿中记载了什么事情呢?” “记载了施子彬一段遇仙的经历,也是他会留下那份长卷画的原因。” “施子彬在那份手稿中自述,在他四十岁之上,因在荆城靠为人作画勉强度日,穷困潦倒,遂萌生了上山避世修行的念头,然后在楚洲的名山大川之间逛了一圈,没想到真的在神农架被他遇到了一位仙人。” “仙人带他回到自己的仙府,相处一日,相谈甚欢,虽然那位仙人没有答应收施子彬为徒,却表示愿意点化施子彬,帮助其画技大进,但是却要施子彬帮他做一些事情。” “仙人还要普通人帮他们做事吗?” “我想那些非凡者,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吧,否则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普通人存在了。” “那个仙人要施子彬帮他做什么?” “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就是要施子彬回去之后,招募无业流民或者偏壤之地的乡民,不计人数,尽数送到神农架原始森林的边缘处。”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要求……” “是的,很奇怪,施子彬一直不知道那位仙人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不过仙人答应他的帮他画技大进的事情,却是兑现了承诺,自回到荆城之后,施子彬的画技果然大进,从一个平庸的街头画匠,变成了被楚洲郡王青眼有加的王府画师。” “而在成为王府画师之后,施子彬利用王府的势力,确实招募了很多流民,送到了神农架边缘某处当初那位仙人指定的地方。” “施子彬不知道被他送去的人最终都这么样了,因为每次送新的人过去的时候,原来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施子彬前后总共送去了近千名流民,最终都不知所踪。” “至于施子彬自己,在他身上也发生了一些怪事,那就是在刚回到荆城的时候,他的画技确实如脱胎换骨般达到了一种超凡境界,但是过了几年之后,却又慢慢地退步,变回了原先的平庸。” “而他的那副长卷画,是在他刚返回荆城时画的,那时是他画技的巅峰,所画之物有如照片般真实,才让我们得以见到那个山洞的奇特。” “而按照手稿中的记载,那个山洞位于神农架山脉深处一个四面环山的山谷中,山谷中有一大片桃林,遍地开满了一种美丽七彩草,穿过山洞,就是仙人的府邸。” “我这次来到楚洲,就是想要找到那个神秘的地方。” “而要找到那里,我需要徐小姐你的帮助。” wap. /132/132603/31095928.html 第二十四章 古画(中) “这其实只是那副画的一部分,那是一副长卷,很长的长卷。” 就在徐楚湘疑惑之时,却见霍尔特教授一边从那棕色皮箱中,又拿出了许多照片,一边如此说道。 霍尔特将那些照片,一张连着一张放在了徐楚湘的面前。 徐楚湘暂时压下疑惑,低头仔细看向了那些照片。 只是越看,她脸上的迷惑之色就越浓。 因为那些照片上画的东西都很奇怪,比如她看到的第一张照片,上面画的是几对脚印。 很少有画家会去画这种东西,特别画中体现那位画画之人鬼斧神工般的绘画技巧,却用来画一些最简单的事物。 这种感觉,就像要她这位建筑学硕士,去工地搬砖一样。 而另外那些照片内画的东西,就更加奇怪了。 比如一些巨大的倒吊的钟乳石,比如一些上面有着奇怪花纹的岩壁。 因为这些照片中的画,堪比照片般真实,所以徐楚湘能够清楚地看清岩壁上的花纹,不久之后,她抬起头,有些不确定问霍尔特教授道: “这些是化石吗?” “不错,是化石。” 霍尔特教授点了点头道: “如果把所有的照片拼起来,你会发现那是一非常长的长卷画轴,徐小姐,我对贵国的历史,还算有一点研究,包括各个领域的历史,施子彬画的那副长卷的长度,在贵国的画史上,足可排进前三。” “那副画上画的是什么?” 徐楚湘没有问那副长卷到底有多长,此刻她更关心的,是这副画了许多奇怪之物的画卷,拼起来之后的全貌是什么样的。 霍尔特教授沉默了一下,接着缓缓开口道: “我觉得,那可能是一个很长的……山洞,以及……” 霍尔特教授的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中则捏着一张照片。 刚才他并没有将最后这张照片给徐楚湘看,这个时候,则终于将最后一张照片放到了徐楚湘的面前。 “……以及一座你们大华古代的建筑,这是那副长卷中最后画的东西。” 徐楚湘再次低头看去,只见照片内的画中画的,是几栋古色古香的阁楼,而那阁楼似乎位于什么高峰之上,因为在那几栋阁楼的下方,可以清楚看见几朵漂浮的白云。 “徐小姐,你觉得这些是什么建筑?” 霍尔特教授问道。 “这好像是一座观,或者是庙……” 徐楚湘一边喃喃而语,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那些阁楼的细节,得益于那位施子彬超卓的画技,这些阁楼几乎和真实没有任何区别。 “……唔,不是庙,应该是观,一座道观。” 不久之后,徐楚湘就做出了判断。 她在因吉丽帝国理工学院攻读的是建筑学,作为大华国两洲督军之女,她其实有更好地选择,比如学学政治,经济,法律之类的,回国后在她父亲的帮助扶持下,自然可以有更好的发展,这也是大部分和她拥有相似身份的年轻人的选择。 但徐楚湘却选择了建筑学,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喜欢。 这种喜欢不是到了因吉丽才有的,而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有了。 小时候,父亲徐平西给她请了一堆名师教她琴棋书画,但徐楚湘最喜欢的,是表叔为她从梅力坚合众国带回来的那套积木玩具。 她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对各种建筑的兴趣,所以在去雾都攻读西方建筑学之前,徐楚湘对大华自己的自古至今的各种建筑,已经有了很深的研究。 而此时,徐楚湘通过画中那几栋阁楼的某些细节,很快就确定了这是一座道观。 “霍尔特教授,你看这些阁楼的屋檐,都是用的反翘曲线挑顶,风格飞动轻快,象征的是我们大华道家的飞升成仙的追求……再看它的中轴线,均是左右对称……还有那些台阶,或三,或六,或九,如果是庙宇的话,应多用六七之数……” 一说起这些建筑上的事情,徐楚湘顿时整个人都变得神采奕奕,充满了自信。 “徐小姐,你判断地一点都没错,那是一座观,或许还是一座非凡者建立的观。” 霍尔特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道,看来他其实是早就知道了一些什么,刚才问徐楚湘,或许更多地是为了确定。 “非凡者?” “对,用你们大华国的话说,就是仙人。” 刚才徐楚湘和霍尔特教授之间的交谈,用的一直都是因吉丽帝国的语言,而在此时,霍尔特教授用了一个单词: immortal。 这个词在因吉丽帝国语言中,代表着长生的,永恒的,不朽的意思。 而徐楚湘也明白霍尔特教授要表达什么,她笑着摇了摇头道: “神仙在我们大华国,其实也只是一种神话传说。” 霍尔特教授没有反驳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抽了一口雪茄。 “所以教授先生你这次来楚洲,不是为了找野人,而是为了找仙人的吗?” 徐楚湘继续笑道。 霍尔特教授将雪茄放了下来。 “徐小姐,我还是先跟你说一下,这些照片的来历吧。” 徐楚湘顿时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色。 说实话,徐楚湘此时的好奇心,也确实达到了顶点。 “施子彬的那副长卷画,是我在帝国博物馆的一个藏品室中发现的。” 徐楚湘先是微微一怔,大华国楚洲五百年前一个平庸画师的画作,为什么会出现在远在数万里之外雾都,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然后脸色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二百八十五年前,因吉丽帝国和法岚帝国的远征军,攻破了荆城,从楚洲郡王的王府中,带回了大批的珍宝财物,那些战利品有一部分如今被保存在因吉丽的帝国博物馆中……” 霍尔特教授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徐楚湘刚才的猜测。 庚申之变…… 徐楚湘低垂下眼眸,漂亮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二百八十五年前,因吉丽和法岚两个西大陆强国的联军,兵分两路,一路在北方自陈塘关登陆,攻破了大华国帝京。 另一路则在南方自申城溯江之上,攻下来大华帝国中原腹地的重镇荆城。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外敌入侵,让传承了万载姬氏皇族,彻底失去了对大华国的掌控,苟延残喘两百六十年之后,大华天朝终于轰然倒塌,大华进入了民国时代。 施子彬的那副长卷画,当时应该是保存在楚洲郡王府中,然后被劫掠王府的因吉丽帝国士兵带回了西大陆。 “这副长卷画,被放在了帝国博物馆一个存放不甚重要的藏品的储藏室中,尘封了很多年,博物馆中的那些蠢货,根本不明白这副画的价值。” 徐楚湘心里想着,倒也不能全怪帝国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愚蠢,首先施子彬本来在画史上就没什么名气,大华国知道这位兴宁年间画师的人都不会多,更何况是远隔整个大陆的因吉丽人。 另外,施子彬那副长卷画,可贵之处在于用工笔画的技巧,达到了形似的巅峰,如果是被大华国懂行的人看到,自然是叹为观止,惊为天人。 但是在西大陆,施子彬的画却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所以才会被扔在不起眼的地方,一直过了两百多年,才被霍尔特教授注意到。 “至于我会发现这副画的原因,是因为我在帝国博物馆有一位朋友,有一天他拿了一张照片来给我看,问我知不知道那是什么生物的化石。” 一边说着,霍尔特教授一边从桌子上抽出了一张照片举了起来。 徐楚湘抬目望去,只见那张照片中,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动物的骨骼化石。 徐楚湘不是生物学家,也不是考古学家,她也做不到光看骨骼,就知道是那生物原本的样子。 但如果那副骨骼化石,在同一条颈椎上,连接着九个头骨一般的东西,怎么看,这都不像正常的生物。 wap. /132/132603/31080418.html 第二十三章 古画(上) “非凡之地……” 徐楚湘口中轻声喃喃了一句。 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非凡之地的事情。 而霍尔特教授此时则是转过头,对他那位年轻英俊的助手说道: “詹姆,把箱子打开。” 在詹姆·波特的脚旁,放着一个棕色的皮箱,上面用黄铜锁扣紧紧锁着。 刚才霍尔特教授和詹姆·波特进来的时候,徐楚湘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棕色皮箱。 一般来说,参加这种下午茶形式的招待,客人完全可以把这些携带的东西交给仆人暂时保管,没有必要带进来。 但是他们却带进来了,说明他们对这个皮箱内装的东西很重视,重视到不放心把它交给任何人一会。 然后就见那位听霍尔特教授介绍,拥有因吉丽帝国男爵头衔的年青人,从怀中拿出一枚钥匙,打开了箱子上的黄铜锁扣,拉起了箱盖。 徐楚湘飞速地暼了一眼,只见那箱子内,并没有什么看去很贵重的物品,只有一堆纸和照片之类的东西。 霍尔特教授从皮箱中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许楚湘的面前。 徐楚湘低头看了一下,入目处却是几个脚印的痕迹。 “看来这霍尔特教授你还真是来找野人的呢!” 徐楚湘在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是笑着道。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劝说过了,这位因伦学者还是要坚持他自己的选择的话,徐楚湘也没有办法,反正到时候霍尔特教授需要什么帮助,自己尽量提供给他就是了,算是给老师一个交待。 没想到霍尔特教授却是摇了摇头道: “不,徐小姐,这次我来你们大华国,目标并不是什么野人,当然如果真能找到最好,但我更希望找到的,是另外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徐小姐,请你再仔细看一下那张照片。” 徐楚湘闻言,不禁再次低头看了一下那张照片,接着她错愕地轻“啊”了一声。 刚才只看到照片中是几个脚印的图案,以为是霍尔特教授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神农架野人的脚印痕迹档案照片。 现在再看得仔细一些,才发现照片中的其实是一幅画。 一副画着脚印的画。 只是因为照片是黑白的,画的边缘和背景很难分辨清楚,所以刚才徐楚湘没有看清。 现在她看清楚了,并且再次发出一声惊呼。 那些脚印似乎是在一片岩石上,画得很逼真。 这是徐楚湘第二次发出惊呼的原因,让她意外的是那副画所用的笔法和技巧。 徐楚湘的那位督军老爹,虽然只是个粗鄙不文的武夫,但是对将自己女儿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却是很有兴趣。 所以在徐楚湘三岁的时候,她父亲就已经开始延请各路名师培养徐楚湘这方面的才艺了。 其实徐楚湘对琴棋书画倒是没太多的兴趣,但总归还是在徐平西养出一个大家闺秀的殷切期望中,自幼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在雾都留学期间,徐楚湘又接触了西大陆不同的绘画音乐等艺术流派,所以她虽然是个理工硕士,但在艺术鉴赏方面,倒也确实有了大家闺秀,或者是雾都那些自幼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女性该有的水准,甚至有所超出。 所以徐楚湘一眼就看出了,照片中那副逼真到极致的脚印图,居然不是用的西大陆崇尚写实的素描绘法,而是大华国的工笔画的笔法。 虽然比起完全写意的水墨画,工笔画更讲究写实一些,但依然秉承意在形先的理念,和西大陆那种追求极致“形似”的绘画风格,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所以大华国很多工笔画名家的画作,如果光论所画之物的形程度似,往往连西大陆那些刚刚接触素描技法不久的学徒都比不上。 但是眼前照片中的这幅画却不一样,这副画虽然用的是工笔画的笔法技巧,但是逼真程度却堪比照片,这也是一开始徐楚湘分辨出的原因。 所以光是照片中的那副画,就是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在徐楚湘的记忆中,大华历史上,又或是现代,好像没有哪位画家,可以把工笔画的笔法和技巧,运用到如此妙至毫颠的程度,否则她不可能没有听闻过。 徐楚湘惊讶地抬头看了霍尔特教授一眼,不知道这位因吉丽帝国的学者,是从哪里拍到这么一副画的照片的。 霍尔特似乎明白她在惊讶什么,微微一笑道: “徐小姐,你知道施子彬这个人吗?” 徐楚湘皱眉想了大概足足有那么七八秒的时间,方才口中发出了今天的第三次轻“啊”,对霍尔特教授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他。” 她的语气中,依然有些疑惑之意。 因为施子彬这个名字,从一个白人的口中说出,确实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施子彬距今五百多年之前,大华天朝兴宁年间的一位画师,专攻的就是工笔画。 这个人怎么说呢,在大华国的历史上,绝说不上是什么太有名的画家,否则徐楚湘也不会花了七八秒的时间才想起来。 大华自古以来,一直推崇写意派的画家,对于工笔画,向来不怎么看得起,认为此类画师匠气太重,难登大雅之堂,所以大华历史上,以工笔画闻名的画家,本来就极少。 至于施子彬,在大华历史上工笔画流派的画师中,也算不上翘楚人物,所以知道他名字的人并不多。 此人乃是楚洲荆城人士,年青时据说画技拙劣,靠在街上为人画一些门神,年画度日,但到了中年之时,却突然画技大进,被当时的楚洲郡王赏识,召起进入郡王府,成为王府专用画师。 古代的工笔画画师,本来就大部分都供职于皇宫王府,或是达官贵人的府邸,为他们画肖像,画各种宴请游乐之图,这也是工笔画师几乎最好的出路。 至于徐楚湘为什么会知道施子彬这个五百多年前不算著名的画师,是因为施子彬和她一样是荆城人,在地方志之类的一些文献中,倒也提及过这个人物。 另外,当初她父亲给请的名师中,其中就有一位是那施子彬的后人,跟徐楚湘讲过一些他祖先的事情,所以徐楚湘才会对那个施子彬有些印象。 但你如果问其他人的话,还真不一定能知道五百年前那位无甚大名的画师。 但是现在一位远隔万里自西大陆而来的因吉丽人,却说出了这个名字,确实让徐楚湘很是意外。 “照片中的画,就是贵国几百年前的那位画家留下的。” 然后,只听霍尔特教授继续这么说了这么一句。 “不可能!” 徐楚湘几乎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因为这确实不可能。 因为照片中的那副画,笔法技巧已经完全打破了工笔画的桎梏,达到了一种全新的画艺境界,形意兼备,隐有将东西方两种不同的绘画之道融于一体的意味。 画这副画的人,绝对称得上是足可开宗立派的大师。 如果当年的施子彬有这等水准,那么他在大华画史上的名气和地位,就绝不会是现在这样的,而应该是大华历史上最伟大的我画家之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当徐楚湘将“不可能”三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记得她以前的绘画老师,也就是那位施子彬的后人,有一次偶然提及过一件他祖先的异事。 那就是施子彬晚年,似乎得了什么癔症,人变得有些疯疯癫癫,老是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怪话。 有一次发疯,居然一把火把自己的画室给烧了,他一生的画作几乎都被付之一炬,让家人惋惜不已。 再仔细想想,那个施子彬虽然有画师之名,但好像真的没有任何画作留世,这也是他到了如今名声不显的原因。 只不过,施子彬的画作,如果都已经被他自己给烧了,那么霍尔特教授这张照片中的画,又是从哪里拍的呢? wap. /132/132603/31068316.html 第二十二章 非凡之地 “是仙人送我们进来的。” 那个朴实的乡下汉子的回答,让徐楚湘微微一怔,不禁再次陷入了对和霍尔特教授初次见面的那个下午的回忆之中。 …… “一个神秘的山谷?教授先生,你不会是想去神农架找野人吧!” 徐楚湘坐在放着金丝绒垫的红木座椅上,喝了一口从申城专门采购的正宗的西冷红茶,这是她在雾都留学时养成的习惯。 然后她微笑着对坐在对面的那位因伦绅士说道。 如果霍尔特教授,真的是想要去神农架找野人,那么她就会尽量劝说对方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神农架有野人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很多年了,传说的起源最早要追溯到八百年前,大华天朝的隆泰朝年间,当时在神农架边缘的一个小村,全村一百余人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死亡,等县城的捕快仵作赶到现场,发现村中之人无一活口,死得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像是被什么猛兽袭击了村子。 可是从现场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猛兽,也没有其他痕迹遗留,只有几个奇怪的巨大脚印。 这件事情,是明确记载在当地的县志之上的。 这也是第一次有关于神农架野人的传说的明确记载。 此后的八百年中,在神农架周边一带,不时会有关于野人的事情流传,只不过,大部分都没有明确的记录,只是在乡民中口口相传而已。 其中有很多,后来陆续证明了是子虚乌有之言,或是有人喝醉了吹牛,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别有用心编造的谎言。 对于神农架野人,不管是大华王朝时期的官府,还是到了民国时期的政府,都专门组织过大量的人手,进山搜寻野人的踪迹。 至于最终的结果,怎么说呢,倒也不是全无收获,数百年来,这些进山搜寻的人,偶尔在神农架的原始森林中,确实发现了一些奇怪而巨大的脚印,但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收获了。 其实,自从有神农架野人的传说开始,所有的一切,也就只有那些巨大的类人脚印。 在民国十二年的时候,首都燕京大学的一名古人类学教授,带了专门的团队到神农架科考,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深入原始森林,研究了几乎所有能够找到的那些遗留的脚印痕迹,回去之后这位古人类学教授写了一篇论文,总结了他们的这次考察神农架野人的活动。 ”……除了那些脚印之外,我们并没有再发现其他任何的野人化石、骨骼,毛发和残骸……从物种进化上来看,这是很不合理的,除非根本没有这个物种……” “……而且,一个物种的存在绝不应只是一个野人或者几个野人,群体基数必须达到一定的程度。在生命的延续中,如果没有达到这些数字,就一定会遇到近亲繁殖的现象,野人这个物种也就灭绝了。但如果在神农架有数量达到一定程度野人的话,发现的几率和频率都不会像现在这般。” “……我无法解释那些脚印到底是如何形成的,但按照文章前面的论述,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可以肯定这样巨大的人类是不可能存在的。” “或许,神农架野人,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迷题。” 这是那位古人类学教授在他论文最后结尾的话。 因为这位教授在古人类学领域的权威地位,在他这篇论文发表之后,关于神农架野人事件的争论就慢慢变少了,大部分人都接受了那位教授的观点。 即使有人不同意,但他们也拿不出反驳的证据。 所以近些年来,神农架野人之谜,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地域性的传说,倒是成了神农架周边一些农村吸引游客的一个噱头,有不少村民因每年带慕名而来的游客,进山寻找野人而过上了相当滋润的生活。 徐楚湘也认为神农架野人,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一个传说,历经了八百年的时间,也没有办法证明真伪,那么大概率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教授先生,如果你去神农架找野人的话,说不定你自己都会被人当成野人呢!” ”当然,我这么说完全没有冒犯您的意思,而是因为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几年前,有几名罗斯国的游客到神农架探险,您知道的,罗斯国的男性,普遍身高在白种人中都算高大,所以那几名罗斯国游客进了山中之后,被一些从没见过白人的山民,当成了传说中的野人。如果他们不是带着枪,可能当时就被那些山民打死了。” ”很多野人的传说,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徐楚湘像是在讲一个笑话般说道。 她讲这个笑话的目的,就是劝霍尔特教授打消去神农架找什么野人的念头,因为那只会白跑一趟,而得不到任何结果。 “我们大华燕京大学有一位教授,几年级前曾组织了一次对神农架的考察,得出结论是神农架中绝不会有什么野人存在,相信我,那是一次很专业的,也是规模很大的考察活动,得出的结论也是严谨的。” “我知道那次考察,也知道你说的是赖声教授,我读过他的那篇论文的,对于他在古人类领域的学术水准,一直相当敬佩,他的很多研究成果都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在徐楚湘说话的时候,霍尔特教授一直很有礼貌地认真倾听着,直到这个时候方才开口说话。 他掏出了一根雪茄,然后抬了抬手,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下徐楚湘。 “教授先生,尽管抽吧,如果不是在家里,我会请你给我也来一根。” 霍尔特教授呵呵笑了起来道: “徐小姐,如果我年轻三十岁,像你这样的女士,我肯定会疯狂地追求你。” 说话的时候,他还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詹姆·波特一眼,接着他点燃了雪茄,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青灰色的烟圈,缓缓开口说道: “你们大华国赖声教授的那篇论文,上面所有的观点,我都非常赞同,在正常的情况下,确实不可能存在野人这种生物,当然,只是在正常情况下……” 霍尔特教授特意强调了一下“正常情况”四个字,然后微微顿了一下,才说出了下一句话。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事情,是不那么正常的。” 徐楚啸眼中露出了迷惑之色。 霍尔特教授再次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微笑着对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美丽的东方女子说道: “我这一生,不知道到多少地方探险过,像那些最著名的神秘而危险的地方,梅力坚的死亡谷,大陆最南方的原始丛林,西望海上的蛇岛,死海边缘的骷髅海岸,这些地方我都去过,经历自然比大部分人都多许多,徐小姐,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东西是根本无法用科学和常理解释的。” “在我们探险界,将这些存在着科学无法解释的事物,或者力量,又或者生物的地方,称为非凡之地。” wap. /132/132603/31057095.html 第二十一章 一张照片 这确实是一个有些神秘的山谷。 位于楚洲和湘洲交界之处的的神农架山脉,本来就是大华极富有神秘色彩的一处原始森林,有很多古老玄妙的传说流传。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关于神农架野人的传说,至今住在神农架山脉边缘的那些村寨中的乡民,依然坚信神农架原始森林的深处,有一种可怕的野人隐藏生活着。 但是此时朝自己走来的那个中年汉子,绝不是野人,也并不可怕。 黝黑的脸庞,壮实的身材,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的双手,淳朴的眼神。 一切看去和神农架边缘的那些偏僻农村中的乡民,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那汉子身上穿的衣服了。 那种满满都是古朴气息的直缀褂衫,现在就算最偏远的山村中,也已经没有人会穿这种其实很不方便劳作活动的老式衣物了。 庚申之变已经过去两百多年,白夷人的文化对大华的影响日渐深重,已经渗透到大华人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衣食住行。 现在几乎只有在电影中,才能看到这样装扮的人了。 当然,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个中年汉子还有跟在他后面那些人身上穿的衣服,毫无疑问是大华古代的服饰,按照徐楚湘的判断,应该是光熹朝以前的服饰风格。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山村中的人,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这个山谷中的野人。 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山村的村民,是从外面搬迁进来的。 另一种可能是这个山谷和外界可以相通。 和普通女孩子不同,从小理科成绩就特别优异,是以才能进入因吉丽帝国理工学院的徐楚湘,迅速做出了源于逻辑思维的判断,但却也给她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这些人又是怎么越过那些正常人类根本无法翻越的悬崖,来到这个山谷之内的? 要知道直升机这种科技产物,至今出现不过才数年时间而已。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刚才他们绕着周围的悬崖飞行之时,没有发现任何通完山谷外面的道路。 难道还有一条隐秘通道? “你们是什么人!来我们村子做什么?” 这时那个中年汉子走到了徐楚湘的面前,停在了几米之外,用带着戒备的眼神盯着自己问了一句。 徐楚湘朝对方友善地笑了一下。 她虽然贵为督军之女,但并不是那种浅薄的官小姐,即使骄傲,也不会在这种小民面前摆高高在上的姿态。 而且大华民国建国二十余年,如今大华国的年青人,特别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年青人,对于自由,平等这些东西都无比推崇,有着留洋经历的徐楚湘更不会例外。 “我们从荆城来。” 她坦诚地回答了对方的提问。 然后她也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这位大叔,你们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了?当初是怎么会来到这个山谷中的?” …… 荆城! 刚才这漂亮至极的年轻女人,和那些皮肤白的晃眼,手臂上还长满了金毛的怪人说话的时候,王二牛一句都听不懂。 但是现在跟他说的话,王二牛却又听懂了。 然后这位桃源村的宗长陷入到了巨大的混乱而又激动的情绪中。 桃源村能识字的人很少,以前的老瘸子是一个,束观是一个,王二牛也是一个,否则他又怎么能做桃源村的宗长,毕竟宗长还承担着传承他们村子的来源的责任的。 所以王二牛,也是看过两百多年前的那位老秀才留下来的笔记的。 他们的祖先,好像就是从那个叫荆城的地方逃难来到这里的。 这一刻,王二牛无比激动。 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些从天上飞下来的人,应该不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位仙人派来的,否则这女子不会问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多久,也不会问他们怎么来到这山谷中。 但毕竟这些可是他们祖先家乡的来人啊,而且他们还能飞进来,那是不是也能飞出去呢? 无数的念头在王二牛的脑中闪过,原先对这些坐着铁牛而来的人的畏惧戒备顿时消散了许多。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答道: “我们村子的祖先,是两百多年前……大概是两百七八十年前,来到这个山谷,然后一直生活至今。” “两百多年……” 旁边的霍尔特教授惊呼了一句。 霍尔特懂大华语,这是徐楚湘已经知道的事情,作为一位知名的探险家,懂得多国语言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楚湘和霍尔特教授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和当初束观刚来到这山谷中是一样,一个拥有现代科学常识的人,都会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不对劲。 刚才他们在空中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这个山谷中的村子并不大,生活在这里的人绝不会超过一千。 如此封闭的环境,如此少的人口基数,居然能够延续两百多年还没有灭亡,这是很不合理的事情。 当然,对于王二牛来说,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有什么不正常。 所以他继续说道: “两百多年前,吾等祖先遭逢战乱,从荆城那边逃难到此的。” “庚申之变……” 徐楚湘神情一动,轻声喃喃了一句,接着问道: “这位大叔,那你知道你们的祖先,是怎么翻过那些悬崖,来到这山谷中的吗?” 这一次,王二牛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继续答道: “按照俺们祖先传下来的说法,是一位仙人把我们送进山谷的。” 王二牛的回答,让徐楚湘猛然怔了一下。 而旁边来自因吉丽帝国的霍尔特教授,镜片下的那双蓝色眼瞳中,突然精光一闪,神情变得有些激动。 “果然是真的……” 他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接着迅速转身,对身后那位白人青年喊道: “詹姆,快把箱子打开。” 徐楚湘还在发呆,霍尔特教授则是让助手打开了那个棕色皮箱,飞快地在里面翻检了一下,从箱子中拿出了一张照片,然后冲到了王二牛的身前,操着生硬怪异的口音,用大华语问王二牛道: “你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吗?” 王二牛看着照片,先是一副茫然懵懂的神情,正想要摇头的时候,却似乎终于看清楚了那照片上是什么东西。 王二牛的脸色,顿时猛然一变。 而在远处,本来坐在晒谷场边缘,抽着旱烟的束观,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接着他将烟盅在板凳上磕了几下,将尚未抽完的烟丝磕出,然后将烟杆插回腰带中,慢悠悠地起身,朝王二牛那边走了过去。 wap. /132/132603/31050800.html 第二十章 徐楚湘 徐楚湘本来对这次探险之旅,是没有太多期待的,直到她在空中,看到了那个山谷中的小山村。 以她二十岁就能获得因吉丽帝国理工学院建筑学硕士学位的智商,自然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小山村背后隐藏的某些超出常理的东西。 霍尔特教授带来的那些资料,看来是有一点真实性的。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时候,看着那群穿着古人的衣物,朝自己走来的山民们,徐楚湘如此想着。 事情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三个月前,徐楚湘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大陆的电报,电报是她在因吉丽帝国理工学院的导师发来的,说是导师的一位好友,将来大华进行一次考古探险活动,地点就在大华楚洲的某处山脉中,希望届时徐楚湘能够给他的那位好友,提供一些帮助。 收到许久未见的导师的电报之后,徐楚湘当即回电,表示导师的那位好友可以尽可以先来荆城找她,到时候她会那位霍尔特教授提供任何他所需要的帮助。 徐楚湘说的当然不是客气之辞,作为大华民国楚湘两洲总督军的千金,在这两洲之地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她办不到的。 因为导师发来的是电报,所以他那位好友到底来楚洲进行什么性质的科研考古,电报上也没有细说,不过导师在电报中提到的霍尔特教授,徐楚湘几年前在因吉丽帝国留学的时候,倒是听闻过对方的名字。 霍尔特教授在因吉丽皇家政治学院任教,是因吉丽帝国知名的历史学家,考古学家,主研的是神猴纪元之前的人类史,在这方面堪称权威。 同时,霍尔特教授还是一位很有名的探险家,十年前曾经率队挑战攀登世界上最高的山峰朱母朗马阿林峰,虽然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但他们已经登上距离峰顶仅剩三百米的高处,打破了当时人类攀登朱母朗马阿林峰的最高记录,所以还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对于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徐楚湘自然颇为期待,也很好奇那位国际上都知名的学者兼探险家,来楚洲到底是为了什么考古项目。 霍尔特教授是十天前到达楚洲洲府荆城的。 从西大陆到东大陆,目前最安全最便捷的办法,还是只有坐船。 那种可以载人从大陆一头飞到另一头的民用飞机,依然只存在于理论中。 同样,也还没有那条铁路可以横跨东西两个大陆,听说梅力坚合众国倒是有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大计划,可惜要修筑一条横跨东西大陆的铁路,并不仅仅是一个技术问题,也不仅是财力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政治问题。 而从因吉丽的首都雾都乘坐远洋客船到达大华民国的东海边的申城,走最快的航线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到了申城,再坐内河运船溯江直上抵达荆城,又要五六天的时间。 那么算起来,霍尔特教授应该是导师给自己发电报的时候就从雾都出发了。 看来这位霍尔特教授,很急切地想要赶到大华来啊。 徐楚湘在自己的家中,也就是荆城督军府中接待了霍尔特教授一行人,本来她想让自己的父亲,也见一下霍尔特教授。 在因吉丽留学多年,徐楚湘很清楚像霍尔特这样的知名学者,不但跟因吉丽皇室的关系很好,在因吉丽政军商各界也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让父亲结交一下这样的人物总没有坏处。 …… “那霍什么比特,是干什么的?” “是霍尔特教授,不是霍比特,他是英吉丽很有名很有地位的一位学者,嗯,就相当于是我们大华的大儒,这次来我们楚洲是为了考古的。” “考古?啥子玩意?” “……呃,考古就是在一些遗迹或者古墓中,寻找发掘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考古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徐楚湘只不过是用她爹能听懂的话,做了最简单的解释。 “板马日的,原来是个挖坟的土夫子,狗屁的大儒!又不是来给我送枪送炮的,不见!” “……还有,韩彪,这些日子你就跟着小姐,保护她的安全,另外给本大帅盯紧那些洋人,看看他们都找到什么,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不能被这些洋人带走。” “板马日的,这些洋人一天天地尽想褥咱们大华的羊毛,在老子的地盘上可不行。” 这就是当时徐楚湘和她的父亲,大华民国楚湘总督军徐平西之间的对话。 本来徐楚湘是想帮父亲拓展一下西大陆的人脉,最终却是好心被她爹当了驴肝肺。 …… 于是徐楚湘只能自己一个人接待了来自因吉丽帝国的霍尔特·蒂姆教授,以及他的学生兼助手詹姆·波特。 地点是在督军府那个充满江南风韵的精美的后花园内。 “尊敬的霍尔特教授,很荣幸见到您,欢迎您来到大华,希望你会喜欢我们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度。” 在因吉丽首都雾都生活了四年的徐楚湘,按照雾都上流社会的标准礼仪,微笑着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 霍尔特很绅士地弯腰在徐楚湘的掌背上轻吻了一下。 “徐小姐,我同样很荣幸能够认识一位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士,听你的老师介绍,你是他见过的最优秀的来自东方的女性,也是真正拥有自由文明精神的女性,听说徐小姐还曾经获得过帝国理工学院男女混合击剑冠军,以及马术冠军,甚至在马术比赛中赢了爱丽莎公主,这真是了不起的成就,相信我,这绝对比获得一个博士学位更加困难。” “所以我最后没能读完博士课程,因为浪费了太多时间在学击剑,马术,板球这些事情上了。” “还有,老师真的是这么夸奖我的吗,在雾都的时候,老师可是经常批评我的,尽做一些耽误学业的事情。希望这次回去之后,教授先生您能帮我转告老师,我很想念他,以后有机会我会去雾都看他的。” “我真是羡慕考夫,能有这么一个怀有感恩之心的学生,哦,对了,这位是我的学生詹姆·波特,他还拥有男爵的头衔,你们年轻人,以后可以多多交流一下。” 因吉丽帝国的社交,特别是上流社会的社交,是非常注重礼仪和各种必须严格遵守的规矩的,就算有再重要的事情,也不会像梅力坚合众国的那些暴发户那样,一见面就直接聊事情。 繁文缛节之处,倒是和大华国极为相似。 所以在徐楚湘和霍尔特教授见面的第一个小时,双方一边享用着徐楚湘让仆人准备的兼具东西方特色的下午茶,在雾都难得一见的明媚阳光中悠闲地聊着天。 他们先聊了荆城和雾都天气的不同,这是雾都人聊天时永恒的话题。 接着聊了雾都三个月前发生的新闻,比如爱丽莎公主最近爱上了一个法岚国的穷小子,非要跟着去法岚国,把女王气的卧病了好几天之类的八卦绯闻。 也聊了雾都那天气一样糟糕的食物。 最后又聊了霍尔特一行人从西大陆来到东大陆一路上的见闻。 徐楚湘驾轻就熟地以因吉丽的社交方式和霍尔特教授闲聊着,直到一个小时,知道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的徐楚湘,才终于将交谈引入正题。 “教授先生,这次您来楚洲,不知具体要去什么地方,还有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希望徐小姐能派人带我们去神农架山脉。” “神农架?” “不错,神农架,我要在那里找到一个山谷。” “山谷?” “是的,一个很神秘的山谷。” 徐楚湘回忆着第一洗和霍尔特教授见面时的情形。 现在,他们已经来到那个山谷中了! wap. /132/132603/31039437.html 第一章 穿越在某呗到期之前 束观穿越了。 就在他某呗还款日的前一天晚上。 果然,穿越这种事情,真的是为了拯救世上的失败者而存在的。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束观很开心。 …… 束观穿越的时间,是2045年11月1号,深夜11点30分。 地点则是在他那不足十平米的出租房中。 当时,束观正躺靠在床上和小艺聊着天。 床边的桌子上,杂乱放着吃剩的外卖,倾倒的饮料罐,快要被烟头堆满的烟灰缸,还有一个撕开的小包装袋,里面的东西早已经戴在了束观的身上。 “明天就要还某呗了……” 束观叹了口气,拉了拉某层薄膜,使其更贴合一些,接着伸出一只胳膊,将抽了半截的香烟插进烟灰缸中。 “是的,准确地说,还有30分钟,哥哥你这个月的欠款就要到期了。” 小艺在他耳边甜甜说道,声音中既有三十岁左右女子的温柔体贴,又带着一点十八岁少女的娇嗲,让束观烦躁的心情得到了稍许抚慰。 “欠款数额一共是6500华元,而小艺已经帮哥哥你查过了,你名下所有的银行账户余额加起来一共是36.85华元。” “……呃,有这么多吗?” “哥哥你感叹的是欠款还是余额?“ “……” 束观朝小艺翻了个白眼,接着继续道: “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有三个办法。“ “居然有这么多,说来听听。” “第一个办法,就是把我卖掉,我现在的身价大概可以卖1300至1500华元之间,足够哥哥你先还清最低还款额了。” 束观的手指在轻轻滑过小艺的躯壳,已经三年了,指尖传来的感觉依然是那般的润滑,没有半丝瑕疵。 “呃……下一个。” “真的不考虑这个办法吗?这是最好的办法。” “不了,舍不得你。” “第二个是找人借钱。小艺刚才看了下哥哥你近三个月和别人的聊天信息记录,在哥哥的通讯录好友中,有两个人有90%的可能愿意借钱给你,另外还有三个有80%以上的可能性。” 束观再次沉默了一下。 如果愿意找人开口借钱,他也不会烦恼的抽了一晚上的烟了。 而且束观对小艺的结论也持怀疑态度。 真的会有人借钱给自己吗? 虽然小艺的智商肯定比自己高,但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关系,不是靠智商可以分析地出来的。 “第三个呢?” “到其他借贷平台再借点钱。” “你知不知道这样拆东墙补西墙的话,我的生活会更加一团糟?” “知道,所以这只是一个建议。不过我要提醒哥哥你的是,你现在的信用还能在其他平台借到钱,但是过了明天,如果欠款逾期的话,哥哥你的信用评价会跌三个等级,几乎不可能在任何正规平台借到一分钟钱了。” “还有其他办法吗?” “……哥哥,人家只是一部手机。” 束观叹了口气,摘下了刚才为了啃鸭脖带上的一次性手套,将手机放在了枕头边。 是的,这就是小艺。 一部手机。 准确的说,刚才和束观聊天的,是他自己手机中内置的人工智能。 而束观当初给自己手机人工智能设定的主人格,则兼具了御姐的成熟妩媚善解人意,又有一半少女的天真娇憨纯洁。 束观听完小艺的三个建议之后,半天没有说话。 这部手机他已经用了三年的时间了,但漆黑色的合金机壳依然光洁如新,手机的运行也依然无比流畅,所以刚才人工智能小艺才会说自己在二手市场上还能值至少1300华元。 那要不要真的把这部手机先卖掉,度过眼前的难关再说呢? 束观犹豫着,几次打开了某个程序,将大拇指按在了屏幕上。 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开始键。 那是格式化手机人工智能的按键,只要按下去,小艺就会被清洗掉这三年的所有数据信息,恢复到出厂设置。 因为小艺知道他太多的私人信息,如果真要把这台手机买掉的话,自然要把小艺的所有数据记忆都清洗掉。 而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就等于是它们的生命被毁灭了。 当然,人工智能不是真正的生命,但这种可成长的人工智能,真的会给人一种自己养成的孩子般的感觉。 几秒钟后,束观又叹了口气,做出了决定,他的手指从那个按键上移开。 “……好吧,那帮我看一下,哪家平台的利率最低,还款期限最长。” 在接下来的三秒中内,他的手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被自己的决定感动到了? 人工智能不是没有真的感情的吗? 束观刚有些疑惑的时候,小艺甜美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好了,已经帮哥哥筛选了三家合适的借款平台,要现在就发起申请吗?” 果然,只是一个只会按照指令行事的人工智能,也不知道劝阻自己一下。 “申请吧!” 束观咬了咬牙道,说完这句话,他的身躯疲惫往床上倒去。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在你眼前的是一颗毒药,可生活却总会逼得你不得不去吞了它。 “结果明天再告诉我。” 然后束观闭上了眼睛,不管结果如何,他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就在这个时候……他穿越了。 穿越地猝不及防。 …… 束观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断往下堕落而去,似乎身下的床垫突然消失了。 束观慌忙再次张开了眼睛,却发现自已经不在自己的床上了,也不在那间狭小的出租房中。 他的身体的周围,漂浮着一朵朵的白云。 这一幕自然很诡异。 上一秒他还好好躺在自己的床上,下一秒却好像突然来到了天空中。 ……做梦…… ……自己还没睡着啊…… ……猝死……上了天堂……自己有资格吗…… ……难道,是穿越?…… 无数的猜测在束观的脑中瞬息间闪过。 做为被网文熏陶长大的一代,束观觉得自己现在遇见的情况更像是穿越。 在这一刹那,束观竟然有些如释重负。 好了,明天可以理所当然地不用还某呗了! 这是当时束观的第一反应。 反正他从小在起点孤儿院长大,谈了两年的女朋友也在上个月痛下决心,跟他分了手。 原来的那个世界,好像没什么事或者人是让自己难以割舍的。 不过,在经历了最初的那一刹那的兴奋之后,束观终于还是留意到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下一刻,他的口中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 因为这个时候,他好像正从极高的云层处,飞快地往下坠落。 不会刚穿越就被摔死了吧? 束观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之感。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明明尖叫了一声,口中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就像他现在明明正从高空落下,却没有任何失重感一样。 当然,正常人在这种时候,也想不到这些。 此时的束观,在经历了最初的兴奋之后,脑中正被惊恐的情绪填满。 他急速地从云海坠下。 下方是一片连绵的群山,那些高耸入云的山峰就像是一柄柄利剑般朝他眼前插来。 束观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这个动作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帮助,束观依然能看见那些利剑般的山峰朝他极速刺来。 我的手呢? 束观茫然地低头看了一眼,他想看一下自己的身躯,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手消失了,身躯也消失了。 魂穿? 束观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刚才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顿时烟消云散,束观再次开心了起来。 ……再见,二十五年的艹蛋人生…… 束观在心中毫不留恋地跟过去的自己告了别,准备投入新生活的怀抱。 带着愉悦的心情,他坠进了群峰之中。 …… 束观看见了一条小溪。 清澈的溪水上飘着一个木盆,木盆中躺着一个似乎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的身上盖着一张毯子。 而他的身躯,哦,不对,灵魂,此时正朝那婴儿的身上落去。 自己不会要魂穿到这婴儿的身上吧? 这开局的起点会不会太低了点? 先不说自己一个成年人穿越变成了一个婴儿,前面那些年会有多么难熬,如果你给我穿越成皇子王孙,或是大富大贵之家,我咬咬牙坚持几年,以后总归有盼头。 但漂流在溪水的这小家伙,一看就是被人家抛弃的婴儿,周围还尽是荒山野岭,这分明开局就是地域模式啊! 自己上一世就是孤儿,这一世难道又要重来一次? 这些念头在束观的意识中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束观终于落到了那婴儿的头顶上方,他也看清了那婴儿的模样。 我艹。 然后束观情不自禁地爆了句粗口。 因为这婴儿长得实在太tm难看了。 倒不是说他五官长得如何丑陋,主要是这婴儿全身都长满了红色的脓包,包括脸上也长得密密麻麻,不少脓包已经破裂了,正流出淡黄色的脓液。 这自然是一种极致的痛楚,特别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 所以那个木盆中的小婴儿四肢不停地曲蹬着,口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在刺耳的哭泣声中,束观的灵魂,从婴儿的头顶落了进去。 束观看过很多穿越的小说,按照那些小说中的描写,接下来就该是接收宿主记忆的时刻了。 “潮水般的记忆涌进了他的脑海中。” 一般那些穿越小说开头都是这么描写的。 接着穿越者就会知道宿主的身份名字以及自己穿越到了怎么样的一个世界。 可惜束观现在是穿越在一个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婴儿的脑中是一片空白。 所以没有潮水般的记忆朝他涌来。 涌来的是潮水般的疼痛。 真的好痛! 除了痛,还有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从全身传来。 让人疯狂的瘙痒。 真不知道这婴儿在这样的痛苦折磨之下,是怎么还没痛晕过去。 这种痛苦就算他这样的成人也完全忍受不住。 于是更加响亮刺耳的哭声飘荡在溪水之上,飘荡在空旷的山谷之中。 这哪是开局地狱模式,简直就是必死开局啊。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一个生了怪病的婴孩,又能活多久! 难道自己这次穿越,只是让自己原本磕磕碰碰的一生,有一个更加倒霉的结局? 束观一边哭的声嘶力竭,一边疯狂吐槽着。 而他躺着的木盆,依然随着溪水朝下游飘去。 没过多久,在排山倒海的痛楚感之中,束观只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哭声也渐渐暗哑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自己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鞋子。 照道理来说,像这种刚出生的婴儿,眼睛只能感受到光线的变化,是看不清任何事物的。 但或许是束观穿越的原因,他现在能够清晰看见周围的一切,包括那双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鞋子。 那是一双草鞋。 鞋上沾满了泥垢,一前一后站在溪水之旁,两双草鞋中间隔的距离有些过于开阔,并且一只草鞋的脚尖朝前,另一只则是朝后。 这是一个很怪异的站立姿势,很少有人会这么站立的。 接着,束观视线中又出现了一张脸,从上往下看着自己。 那是一张老人的脸,脸上满布着树皮般的皱纹,相貌普通却又让人觉得有些诡异之感,因为这老人其中的一只眼睛,眼眶中没有瞳孔,只有泛着渗人光芒的眼白。 老人低头看着束观,一只眼睛很诡异,但另一只正常的眼睛中,却有许多怜悯。 “可怜的娃咧。” 老人伸手从木盆中将束观抱了起来。 他的双手很粗糙,抱在新生婴儿娇嫩的肌肤上,本来就是让人不适的事情,何况束观此时的身上,长满了脓包,被老人的手一碰,不少脓包顿时破裂开来,流出腥臭淡黄的脓水。 意识本来逐渐模糊的束观,顿时痛的再次哇哇大哭。 老人醒悟到自己弄痛了孩子,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马上认真看了一下束观身上的那些红肿的脓包,接着小心翼翼地把束观放在了溪边的鹅卵石上,然后从身后的竹编背篓中拿出了一个黑色的陶罐,轻轻揭开包裹着束观的小毯子,从陶罐中倾倒出一种墨绿色的浓稠的汁液。 老人将汁液仔细地涂抹在束观的身上。 一阵清凉的感觉顿时传遍了束观的全身,虽然深入骨髓的痛楚和瘙痒并没有消失,但却缓解了不少。 束观终于有机会喘了口气,神智也恢复了一定的意识。 然后他看向了救了自己的那个老人。 世外高人? 看多了网文小说的束观,第一时间开动了脑筋。 果然老天爷是不会让自己平白无故让人穿越的,穿越者总会有些福利。 只是在看清了老人的穿着打扮之后,束观却有些失望。 老人穿着一身样式古怪而又简朴的布衣,上面有许多补丁,按照束观初步的判断,这好像应该是古代人的衣物。 裤管高高卷起,腿上鞋上都是泥巴,像是刚从田中回来,不过只有一只脚站立着,另一只脚则软软地拖在身后。 这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瘸子。 同时他的左胸深深凹陷进去,就像是一个稻草人,被扎成的时候这里少塞了一捆稻草般,说不出的滑稽。 怎么看,这老人都像是一个普通乡下的老农,无非长得有点怪异而已。 见束观不在哭泣,老人终于松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溪水上游方向一眼,他那只正常的眼睛内,流露出些许疑惑之色,接着又摇了摇头,俯身将束观抱了起来。 “可怜的娃咧。” 他再次叹息了一声,低头看着怀中婴儿那张长满脓包的丑陋小脸,浑浊的老眼恢复了原先拙朴的平静。 “以后就你就跟着老汉一起吧。” 老农对着束观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容丑丑的,憨憨的。 然后老农抱着婴孩,背着竹篓,一瘸一拐地朝远方走去。 束观的视线从老人的臂弯中越过,可以隐约看见下方的山谷中,淡淡的薄雾笼罩下,有一个村庄的轮廓。 这就是我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起始地吗? 此时的束观对自己的穿越之旅,依然还是有些期待。 …… 只是几天之后,当束观大致弄清楚了那是一个怎么样的村子后,当即陷入到了深深的绝望中。 如果可以重来,他发誓自己宁愿丢掉自尊,去找人借钱老老实实还某呗,也不希望有这一次穿越! wap. /132/132603/30952487.html 第二章 桃源村 这个山村没有名字。 因为这里的村民都觉得没有起名字的必要。 不过束观来到这里不久之后,自己给这村子取了一个名字:桃源村。 当然,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老瘸子。 毕竟那时候他才三个月大,三个月大的孩子如果开口说话,会吓坏很多人的。 特别是他当时还长了一身脓包,模样很丑陋,束观怕村里其他人直接把自己当妖怪给浸死在村外的小溪中。 真的,这村子里的村民很信这些。 这一天,束观坐在桃源村村口的晒谷场的边上。 这是某一个春日的下午,惊蛰刚刚过去没几天,田中的秧苗才刚刚插下去,自然没有谷物可以晒。 不过晒谷场上并不空荡,黄泥夯实的地面上晒着很多蕨菜,暗绿色的菜叶晒干之后呈现一种皮革般的光泽,就像在黄泥地上铺了一层地毯。 这种野菜在雨水节气过后,就会自村子周围那些悬崖峭壁下的山林间疯长出来,桃源村的村民家家户户都会采摘一些,晾干,腌制,储存在大大小小的罐子中。 这是他们接下来一年中饭桌上很重要的一道菜肴。 以前束观一点都不爱吃蕨菜,但是这一世,他已经吃了三年多了,一开始是不得不吃,然后也就慢慢习惯,再到慢慢喜欢,特别是加上辣椒,腊肉一起炒的话,他一个人能干掉两碗饭。 蕨菜,辣椒,腊肉。 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束观初步判断这个小山村,应该是在长江流域中游地域,很可能就在湖北湖南一带。 不过,这只是束观最开始的判断的判断,随着他在这个小山村中生活了几年,在越了解这个村子之后,他就不敢确定这个村子到底是在哪里了。 其实就算搞清楚了又怎么样呢? 没有任何意义。 坐在一片暗绿色蕨菜叶的海洋边缘,闻着初春的微风吹拂间送来的浓郁的菜腥味,束观叹了口气。 他此时坐在一张长条板凳上,双手支撑在身体两旁,一双小脚却还够不到地面,只能凳面和地面之间晃来晃去。 束观抬着头,看着天空,就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 因为他能看到的天空真的很小。 就算在这个整个桃源村视线最好的地方,他视线中更多的还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山崖。 那些山崖极为陡峭,山崖下方还可以见到一些树木藤蔓,但越往上树木就越稀少,等过了崖壁的中部,就只剩下了光滑如镜的崖石,就算是最灵活的猿猴,也难以在那些崖壁上攀缘。 桃源村,就被这些高崖团团围在中间,像一口深井。 桃源村在井底,四周的山崖就是井壁。 也很像一座监牢。 桃源村唯一和外界相通的地方,就是束观当年漂下来的那条小溪。 小溪自两座山崖间隙处流出,最窄的地方,也就仅容刚出生的小婴儿穿过,而那处的溪水又深又湍急,根本无法让人立足,崖壁上的岩石极为坚硬,以这个山村中那些原始而简陋的铁器,也没有办法将那处崖壁缝隙凿地更大一些。 所以,住在这山谷小村中的人,是没办法出去的。 至少正常的人类绝没有可能翻过那些悬崖峭壁出去。 而桃源村中的生活着的,都是一些普通人。 关于这一点,束观已经非常肯定。 至于那些围绕着村庄的悬崖峭壁的外面的情况,当初束观从天空中坠落下来的时候,也已经看的很清楚了。 山的外面还是山。 连绵数百里的崇山峻岭。 所以他们这个藏在深山中的村落,也基本不可能被外面的人发现。 这就是束观将这个村子起名叫做桃源村的原因。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 其实上一世的束观,虽然混的不怎么样,但读书的时候,却是不折不扣的学霸,各科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而且平常阅读面极广,属于那种什么都懂一点的通才人物。 否则他也不可能知道蕨菜只会生长在长江流域以北这种冷门知识,然后又凭借桃源村周围的一些植物,推断出这个山谷大致所在的地域范围。 而高中时期背诵过的那篇《桃花源记》,他现在依然记得大部分的词句。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村庄,和《桃花源记》中的记载很像。 甚至风景都很像。 就像村外那条小溪旁的山坡上,真的有一片桃林,每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清澈的溪水之上就像飘着一朵朵粉色的云朵。 世外桃源,田园牧歌,诗和远方。 对于生活在现代大都市中的人来说,是内心深处永远的一丝骚动。 但是你让一个在大都市生活习惯的人,在没有手机,没有wifi,没有游戏,没有娱乐八卦,没有微博,没有朋友圈,没有聚会轰趴的穷乡僻壤呆上一个月试试。 绝对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做不到。 束观也做不到,可是他没有办法。 今年四岁的束观,坐在比他的身子长一倍的板凳上,抬头看着上方那片小小的天空,眼中充满了忧伤和绝望。 这种忧伤和绝望,甚至从他脸上的每一个个坑坑洼洼的麻子中渗透出来。 他身上的脓疮,已经被收养他的那个老瘸子治好了,用的是一些老瘸子从山林中挖来的一些草药,但是却留下了一些后遗症,那就是束观全身上下都长满了一个个黑色的疙瘩麻子,包括脸上。 现在束观最怕的事情,就是每天早上洗脸,看着脸盆清水中自己的那张脸,真的忍不住连隔夜房都会吐出来。 不过这个村子中没有镜子,所以束观没有真正看清自己到底丑得有多么惨绝人寰,但是关于这一点,他可以从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中体会到。 就像此时正从晒谷场边追逐玩闹跑过的那几个小童,大的七八岁,小的两三岁,当看到坐在板凳上的束观之时,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厌弃的神情,隐隐间还有些恐惧。 束观朝他们笑了一下。 于是那群孩童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直接吓得哭了出来。 “我们不会带你玩的!” 孩童中看似一个领头的大男孩,朝束观挥了挥拳头。 “我们离他远点,谁都不要理那个小麻子玩。” 那个大男孩凶巴巴地盯着束观,对身后的小伙伴们如此说着。 束观鄙视地暼了那虎头虎脑的小子一眼。 谁乐意跟你们这些小屁孩玩啊,叔叔是让你们快滚蛋呢。 这或许是长了一脸麻子的唯一好处,那就是除了老瘸子之外,村子里基本再没人会正眼看他一下,也不会和这个本来就应该算是外人的丑陋的小麻子说话。 这也省了束观要辛辛苦苦在人前扮演一个幼童的麻烦。 那几个村中的孩童一溜烟地跑走了,束观低头看了眼自己连地面都挨不上的小脚丫,自嘲地笑了笑。 孩子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所以这辈子的自己,应该丑的像个鬼吧! 都说穿越是改变人生的机遇,但如果穿越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中,一辈子只能在方圆几十里地内生活,那这种机遇只能说是命运的玩笑了。 只是对于当事者束观来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想着自己以后基本要在将在这个囚笼般的山谷中生活一辈子,过着乏味枯燥,平淡如水的日子,耕田种地,娶妻生子……话说回来,这桃源村的人,不知是不是水土的问题,这村里的女子都长得特别水灵。 ……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这副鬼样,大概率是没有姑娘愿意嫁给自己的…… 所以,自己不但要在这偏僻山村生活一辈子,而且还很可能是孤独地生活一辈子,就像老瘸子一样。 自己算不算最倒霉的穿越者? 束观心情更加忧郁烦躁了一些,然后不由自主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动了动, 他烟瘾犯了。 穿越前遇到烦心事还能抽烟解解闷,现在连这一点愿望都已经无法实现。 这时束观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放在板凳另一头的某件东西望了一眼,接着又朝晒谷场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 在一整片被蕨菜铺满的暗绿色海洋中,只有那个角落的颜色显得不同。 那个角落中晒的不是蕨菜,而是形形色色的药材。 有些束观叫的出名字,有些则是连见都没有见过。 比如说其中一种呈现七彩颜色,形状像个小人般的草叶,在束观穿越之前,以他颇为广博的知识储备,也从没听说过地球上有这种植物。 他身上的那些脓疮,据老瘸子告诉过他的,就是用这种七彩草叶的汁液治好的。 而在那堆草药之中,此时老瘸子正驮着背,拖着一条瘸腿,仔细地翻翻捡捡着。 束观偷偷看了一眼老瘸子,确认对方一时半会不会转过身来。 于是他趴下身子,一手撑着凳子,另一只小胳膊探了过去,抓起了长板凳另一侧的那根烟杆。 这是一根很漂亮做工很精致的烟杆,杆身是用竹子制成的,翠绿的竹身上,点缀着一块块褐色的斑纹,形状就像是一颗颗泪珠。 这是湘妃竹。 桃源村四周的山林间,长着许多这种美丽的竹子。 束观认识这种竹子,也知道这种竹子在湖南湖北一带最为常见,这也是他当初判定桃源村所在地域的线索之一。 烟杆的前端是一个黄铜烟盅,烟盅上雕刻着首尾相连的一龙一凤图案。 取题俗是俗了点,但雕工却是让人叹为观止,关于这一点,就算束观在这方面只是门外汉,也是看得出来的。 鸽蛋大小的烟盅上,那一龙一凤雕刻都不但极为传神,甚至连龙身上的每一片龙鳞,又或者凤冠上的每一根翎毛,都雕刻都让人历历可见。 烟杆和烟盅连接处的地方,则悬挂着一个束观现在的手掌大小的蓝色烟袋。 烟袋用的是桃源村中土染的纺布缝制而成,上色和布质都颇为粗陋,但烟袋两面的绣花却是精美至极,一面绣的是耸立的高崖,一面绣的是村外的那条小溪。 特别是那条小溪,绣的竟给人一种溪水潺潺,游鱼跃出般的生动感。 这根烟杆是老瘸子自己做的,包括烟盅上的龙凤是他自己雕的,烟袋上的图案是他自己绣的。 此时束观一把拿过烟杆,从烟袋中拈出一撮烟叶,塞进烟盅内,接着又拿起烟杆旁边的火石火镰,将同样用黄铜制成的烟嘴塞进自己嘴巴内,然后屈起膝盖顶在烟杆的中部,这样四岁的束观伸直双手,勉强刚好能够到另一头的烟盅。 束观用火石火镰击打了几次。 以他现在的力气,要用火石火镰打着火,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但今天很走运,倒是真被他点着了烟叶。 然后束观深深地吸了一口。 一股让他怀念不已的烟草味从喉咙间深入肺部。 和以前抽惯的卷烟相比,旱烟的味道厚重中略带一丝苦辣味,有点呛,却透着干爽。 束观的灵魂是一个老烟枪,但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却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东西,而且是比卷烟的劲要大很多的旱烟,他的身体还承受不住这种强烈的刺激。 一口旱烟吸入喉间,束观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朝老瘸子那边又望了一眼。 幸好,老瘸子的耳朵也一直不怎么好,似乎并没有听见这边的动静,依然背对着束观,蹲在他那对辛苦从山林中采来的药材中。 在等待了几秒之后,放下心来的束观,开始大胆地拿着烟杆,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来。 在挺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他整个灵魂都因为尼古丁和某种久违的情感而产生了巨大的愉悦。 所以说,戒烟从来没有成不成功的说法,因为你不知道你哪一天会复吸回去。 而复吸的快乐,是来自你精神深处的欢畅和放松。 春日的下午,阳光明媚。 一个长着一脸黑麻子的四岁小童,独自坐在长板凳上,拿着一根他近半身高的烟杆,娴熟地吐着一个个烟圈,所有的忧伤和烦恼,似乎都暂时随着那些青白色的烟圈消散了。 于是丑陋小童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而尖锐。 束观又开始思考那个他已经思考了四年的问题。 那就是这个桃源村,为什么会存在! 这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山村,唯一让束观想不明白的问题。 这个村子看去没有任何问题。 但这样一个村子会存在,本身就是一件最大的问题。 wap. /132/132603/30952488.html 第三章 老瘸子和小麻子 是的,这个问题已经让束观困惑了四年了。 因为不管从生物学上还是社会学上来说,这样的一个村子都是不可能存在的。 桃源村是一个看去很普通的小山村,生活在这里的村民们也都很普通。 他们吃饭用嘴,走路靠腿,耕地用犁,捕鱼用网,会生病,少吃一顿也会饿的慌。 对于这件事情,束观已经默默观察确认过很久。 特别是对于收养了自己的老瘸子,一开始的时候,束观真的是幻想过老瘸子会不会是隐居深山的世外高人。 主角被一个世外高人收养,然后被培养成绝世强者,再出山大杀四方。 这是很多网文小说的模板,束观觉得如果自己作为穿越者的一生,能够这样度过的话也是不错的。 特别是在束观三岁之前,一直抱有这样的幻想。 为此,他用了很多办法去试探老瘸子,其中最狠的一次,他直接把自己摔断了腿。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当时老瘸子在院子中午憩,束观偷偷爬上了院子中的那棵老桂树,然后装作不小心失足,从离地四米多高的树枝上摔了下来。 他要试试老瘸子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普通的老瘸子。 干这件事情的时候,束观两岁零八个月,在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中生活了近三年的时间,他真的已经快要疯了,而为了能够出去,他不怕做任何疯狂的事情。 而束观也预判过,桂树底下是比较松软的泥土,摔下去绝对摔不死人,他要冒一次次险。 可惜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如束观期望的那般,闭目沉睡中的老瘸子一跃而起,在他落地之前稳稳将其接住,暴露了自己世外高人的真面目。 然而事情不是这么发展的。 老瘸子是被他哇哇痛哭声惊醒的。 所以那天束观摔断了腿。 幸好后来老瘸子接好了束观的断腿,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件事情中,唯一让束观后来有些疑惑的,就是老瘸子既然能治好他的腿,为什么却治不好自己的瘸腿。 总之,在三岁之前,束观做过很多这样的尝试,试探这个村子中到底有没有藏着绝世高人。 最终他所有的尝试都失败了,这里生活的是一些完全正常的人类。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桃源村最早的村民,是从哪里来的? 因为普通人类绝没有办法越过那些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来到这个山谷中! 同时,桃源村的村民并不是什么茹毛饮血的野人,他们的吃穿用物,生活习惯都有着一个相当发达的农业文明的显著特征。 但桃源村这样一个狭小的山谷内,不可能诞生一个成熟的文明,也没有条件进化出一个智慧族群。 所以桃源村的村民,绝不是一开始就生活在这个山谷中的。 事实上,以束观现在了解到的,桃源村的人,是两百多年前才来到这个桃源村的。 按照村中老人所言,以及据说以前留下来的一些文字记载。 当时正值天下大乱,他们的祖先是一些在战乱中失去了家园的流民,逃难到这一带群山的边缘,想着逃入山林中避难,却依然遭遇了乱兵,眼看所有人性命不保之时,出现了一位仙人救下了他们,并用仙术把他们送到了这处。 在束观看来,这自然是一个很荒诞的传说故事。 至于不信的原因,源自束观这四年通过观察逐渐推导出的一个结论。 束观用了四年的时间,观察村中的每一个人,也观察着这个山村中的一切,因为他一直还没有放弃从这个山谷中出去的期望。 要出去,首先要确定的,是自己到底穿越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而现在,他基本已经有了清晰的判断。 这里应该还是地球,还是在自己的华夏国内。 其中最简单有力的一个证据,那就是桃花源的村民说的都是华夏语。 当然,不可能是普通话,而是一种口音极重的方言,有点像束观前世的粤语,也有点像湘西那边的方言。 一开始的时候,束观只能听明白一个大概,不过不久之后也就全都能听懂了。 在确定了自己并没有离开地球之后,接着束观就要确定自己穿越到了什么年代。 第一次被老瘸子抱着走进桃源村时,看见那些村民身上穿的衣物,那时候束观判断自己应该是穿越到了古代。 只是光凭衣物的样式,是很难确定更具体的年代的。 除非是达官贵人穿的,有着各种礼仪规矩的服装,又或者是大城市中的平民,他们的衣物才会有一些体现一个时代服饰特征的细节。 至于乡野山民,为了方便劳作,衣物样式向来简单,几百年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比如宋朝和明朝的汉人农夫猎户,他们平常穿的衣服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当然,其中或许还是有区别的,但束观不是历史专家,看不出那些微小的区别。 不过他通过另外一些东西,大致确定了自己穿越来到的年代。 那就是这村中常见的辣椒和烟草。 烟草是明朝中期才传入华夏的,而辣椒则要更晚一些,是在明朝末期。 这些不算冷门知识,但会关注的人也不多,但大学时爱看一些人文历史类书籍的束观,倒是恰好知道,而且知道地比较详细, 他记得以前看过的一篇文章中说过,那就是辣椒虽然在明末就传入了华夏,但最初只是被华夏人当一种稀罕的植物欣赏,真正作为食材开始流行起来,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最初是现在云贵一带流行,然后扩散到两湖,川蜀之地,这其中起了重大作用的,是平西王吴三桂的反军。 而村中老人也说过,他们是因为躲避战乱,才会来到这个偏僻的山谷的。 两相对证,二百多年前的那场战乱,束观认为很可能就是明末清初的三藩之乱。 如果是这样的话,两百多年过去了,而现在外面的世界,差不多应该是清末了,就是不知道满清亡了没有。 以上,就是束观目前为止,对自己穿越来到的时间地点的判断。 虽然四年来他一直生活在这个山谷中,没有看过山外的世界,但束观对自己的推断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既然还是在地球,只不过穿越到了几个世纪以前,所以对于村中老人说什么仙人之事,束观自然是不相信的。 可是抛弃那些迷信传说的话,那么以前的那些最早的桃花源村民,又是怎么来到这个山谷中的呢? 这就是这几年来一直困惑着束观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如果能明白这个问题,或许就有机会从这个四面被悬崖环绕的山谷中出去。 听说最早的那些桃源村村民的先祖,留下了一些文字记载,上面或许能找到一些更明确的线索。 只可惜,那些书册都放在桃源村的祖祠中,束观不算是真正桃源村的人,而且现在才四岁,自然没有机会观看那些文字记载。 只能等再长大一些,找机会去看一下了。 另外,这个桃源村,除了最早的村民不知怎么来到这个山谷之外,还有一件颇为古怪的事情。 那就是最早来到这桃源村的那三百多名逃难之民,虽然并不是全是同乡同姓之人,但是这两百多年下来,在这样一个闭塞的环境中,很难做到同姓不通婚。 以束观现在知道的,在桃源村中表兄妹结为夫妇是很寻常的事情,甚至堂兄妹之间通婚的都不少。 可是整个村子居然几乎没有精神不正常,或出生就有缺陷的人。 这在生物学,遗传学以及概率学上,都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这个看似普通的小山村,或许真的有些秘密呢! 束观摇晃着两条小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不知不觉间,一锅烟被他抽完了。 束观很自然地打开了挂在烟杆上的烟袋,准备再装一锅。 他以前的烟瘾就很大,一天两包的那一种。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长满了皱纹的手伸了过来,从束观的手中拿过了烟杆。 却是束观刚才想事情太认真,没有注意到老瘸子已经回到他的身边。 老瘸子那只雪白的眼瞳中泛着诡异的光芒,但另一只眼睛中却尽是宽容温和。 他抬手摸了摸束观的小脑袋,咧着嘴呵呵笑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间,都流淌着对板凳上的那个丑陋的小麻子的疼爱。 “小娃娃别抽这个咧,抽多了长不大的。” “等你再大一些,爷爷给你也做一根。” 老瘸子将从束观手中拿过的烟杆插在了腰带上。 “好咧,爷爷,我再也不抽了。” 束观乖巧地点头。 他是绝不会惹老瘸子不开心的。 “小麻子,我们回家吧。” 束观现在的名字,就叫小麻子,就像老瘸子就叫老瘸子。 桃源村的人,名字都是这么简单。 因为全村七百多口人,大家都在一个山谷中出不去,确实没必要起什么真正的大名,有个简单的称呼区别彼此也就可以了。 比如刚才那群小童中领头的大男孩,名字就叫王大虎,他还有三个弟弟,分别叫二虎,三虎,四虎,至于那个被束观的模样吓哭的,长得粉嫩水灵的小姑娘,名字叫张丫蛋。 至于束观,现在叫小麻子,以后长大一些应该被人叫麻子,等到老了就是老麻子。 应该一辈子会被人叫麻子的束观,仰起脸,朝老瘸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灿烂是他自己觉得的。 事实上,当束观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所有的黑色的麻子都挤在了一起,丑的惨不忍睹。 “好的,爷爷。” 他伸出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臂,伸向了老瘸子。 老瘸子的老脸上没有任何嫌弃的神色,依然呵呵地笑着,伸手将束观抱了起来,放在了身后的竹篓中。 虽然老瘸子给他取了一个可能要被人取笑一辈子的名字,但束观从来没有生老瘸子的气过。 束观怎么可能会生老瘸子的气呢! 四年之前,当他刚从小溪中被老瘸子捡回来的时候,全身长满脓包,每天都是痛的嚎哭不止。 是这个老瘸子,没日没夜地用药汁帮他擦拭身子,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夜夜抱着他到天亮。 也是这个老瘸子,为了给他讨一口*喝,村子里每个刚生完小孩的女子,都去哀求了一遍,有时候看见人家小娘子在喂*,腼着老脸背着束观就凑近了过去,能让小麻子吧唧几口也是好的。 同样还是这个老瘸子,四年来从来没把束观独自扔下过,不管是在田里耕种,还是上山采药,下水摸鱼,又或者是在村里帮人家修补家什,老瘸子总是把束观带在身边。 因为即使到了现在,村子中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束观,认为当初这个浑身流着脓水,从山溪中飘来的小孩,是山中什么妖怪转世,是不祥之人。 村中有很多人当时是反对将这个小孩收养在村子里的。 所以老瘸子从没有让束观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 特别是一个瘸了一条腿,还有一只眼睛是白内障,风烛残年的孤身老人,要养大一个孩子更不容易。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四岁小孩,或许还不是很明白老瘸子的付出。 但束观不是真的小孩,老瘸子四年的抚育之恩,四年的艰辛守护,他都看在眼中。 没有老瘸子,他束观活不到现在。 老瘸子背着竹篓,竹篓中站着小麻子,小麻子的小手扶在老瘸子的肩膀上,用自己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子。 这样老瘸子会轻松一些。 一个无儿无女的老瘸子,一个无父无母的小麻子。 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祖孙,在渐渐消失在悬崖背后的夕阳中,朝着他们的家走去。 某一刻,束观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靠在了老脸瘸子那单薄的肩膀上,脸上的神情一片安详。 因为有这个老瘸子,他活了下来。 也因为有这个老瘸子,他没有在这个让他绝望的山村中变疯。 上一世,他没有亲人。 这一世,他有了。 如果这就是他穿越到这里的意义,那么束观不再那么后悔。 wap. /132/132603/30952490.html 第四章 无所不能 老瘸子和束观的家,在桃源村村东首的一个角落里,那是一栋三间的青瓦房。 一间厨房,一间卧室,一间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门外还有一个足可容纳十几个人围坐的庭院,庭院中栽种着一棵两人合抱的老桂树,束观小时候在这棵桂树上摔断过腿。 桂花树下摆着石桌石椅,这是平常用来吃饭的。 屋中的家什布置,虽然简朴,但却整洁干净,窗明几亮,水井臼磨一应俱全。 按照束观以前看过的一些文献资料,以他对明清时期华夏农民的生活水准的了解,这样的条件绝对称得上是殷实人家了。 而老瘸子的居所,在桃源村中却只能算是普通的。 桃源村是僻壤没错,却绝不是穷乡。 因为山谷中适合耕种的土地虽然不多,但颇为肥沃,养活村中的七八百口人绝对没有问题。 村旁溪水中的鱼肥美鲜嫩,还有螺蛳和蚌壳。 山林中有各种野菜,山果,还有野兔,野鸡,竹鼠,麋鹿,却没有豺狼虎豹,最凶猛的野兽不过是野猪,这些都是村民家中腊肉的来源。 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官府来征税! 所以说,除了没人可以从这里出去,桃源村真的是一个世外桃源,只要你不是太懒,在这个山谷中是可以过上很不错的日子的。 桃源村的黄昏,总是要比外面世界来得更早一些。 这一天,束观和老瘸子两个人,踩着最后一缕夕阳的光辉,走进了自己的庭院中。 老瘸子背后的竹篓中放满了今天从山中采来的草药。 今年已经十岁的束观跟在老瘸子的身后,两只手努力的提着一个他半身高的水桶,水桶中有几尾回来路上从溪中摸来的鲫鱼。 “可惜今天没有找到七彩草。” 走进院子的时候,束观依然有些遗憾。 “没事咧,说不定下次就找到了。” 老瘸子安慰般摸了摸束观的小脑袋。 “可我们已经好几次上山都没有找到了。” 束观又嘟囔了一句话。 老瘸子憨憨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是你自己不想找吧……束观的心中腹诽了一句。 七彩草,就是那种治好了他的脓疮,有七种彩虹般颜色的草药。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草药,几乎什么病都可以治,不管是伤寒腹泻,还是头痛脑热,跌打损伤,甚至女子难产,都可以用这种七彩草治好。 只是七彩草的数量非常稀少,而且往往都长在一些很隐蔽的山林角落中,极难被人发现。 事实上,整个桃源村,能够采到七彩草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老瘸子。 而且只要他想找,肯定就能找到。 跟老瘸子一起相依为命生活了十年,束观已经很了解老瘸子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老瘸子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当然,并不是束观最开始幻想的那种厉害,却又比束观原来幻想的那种厉害更厉害。 老瘸子的腿不是因为受了什么伤或者生了什么病变瘸的,他那只瞎了的眼睛也不是什么白内障。 他的瘸腿,瞎眼,包括那畸形的左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束观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第一反应就是: 这才对嘛! 一个全封闭的,只能近亲通婚的村子,怎么可能会没有畸形儿。 只不过整个村子只有老瘸子这么一个畸形儿,依然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而当年的老瘸子,和如今的束观在村子中的处境很相似,根本不受人待见,甚至连他自己的父母都有些嫌弃。 一个天生的畸形儿,在一个对他并不友善的环境中成长,怎么看,这个人最终只会变成一个颓丧等死的废物。 然而老瘸子却活成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样子。 在他十几岁的时,就成为了桃源村中最能干的人。 他虽然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但是他的田地里种出来的稻谷是最多的,他在溪中捉到的鱼也是最多的,他上山打猎收获的猎物还是最多的。 甚至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老瘸子还独自杀死了一头四百多斤重的野猪。 而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老瘸子的技能还在不断地升级增加。 他慢慢地成为了村子中最好的木匠,最好的铁匠,最好的泥瓦匠,最好的织布匠。 就连绣花,他都比村中所有的小媳妇大姑娘要绣的好,那个挂在烟杆上的蓝布烟袋就明证。 老瘸子在四十岁的时候,甚至无师自通学会了给人看病。 一个乡村中所需要的所有生活技能,就没有老瘸子不会的,而且做的比所有人都要好。 束观曾经问过老瘸子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什么事情都能学会。 当时老瘸子的神情是有些迷惑的,却又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回了束观的提问: 我觉得我可以会,然后就会了咧。 提问的束观一阵无语,被老瘸子语气憨厚语意彪悍的回答震得说不出话来。 我想会,就会了! 就像他想找到七彩草,就总能找到! 这真的是一个开挂般的人生啊! 虽然只是在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山村中开挂,但依然无比彪悍。 束观有时候会想,老瘸子如果不是出生在桃源村,如果拥有更广阔的眼界和更大的舞台,真不知道他能成为什么样的人。 …… 这一天的晚饭,是用刚从小溪中摸来的鲫鱼炖的鱼汤,里面加了腌制的蕨菜和酸笋,味道无比的鲜美。 平常的话,老瘸子和束观两个人,这么一大盆鱼汤下饭也就足够了。 但是今天老瘸子却多做了几道菜,从挂在屋檐下那条风干的野猪腿上,切下一块肥瘦相间的后肘肉,和新鲜的韭菜叶一起炒了。 还有一道是用小葱拌的老瘸子自己做的豆腐。 放在束观穿越来的那个世界,这妥妥就是一桌农家乐。 只是束观敢说一句,前世绝没有那家农家乐的味道,会有这么好吃。 老瘸子既然是无所不能的老瘸子,自然也会做饭,而且手艺,束观觉得如果老瘸子能到他的那个时代去的话,光是开饭馆,也能开成富豪。 意犹未尽地喝完最后一口鱼汤之后,束观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接着收拾好石桌上碗筷,端去厨房洗刷。 老瘸子很疼爱束观,却从不宠溺,一个乡下孩子在相应年纪该做的事情,老瘸子一点都没让束观少做,甚至做得更多。 比如在束观六岁的时候,老瘸子就已经带着他在山林中教他如何布置捕兽夹子挖陷阱了,或者带着他辨识各种草药,或者耕田的时候让他扶犁,又或者教他如何在湍急的溪水中徒手捉鱼。 等到束观十岁的时候,就已经从前世的都市小白领,彻底转变为一个任何农活都娴熟无比的农村少年了。 村里有人暗中嘲笑,说当初老瘸子收养这个丑陋的小孩,不是因为什么善心,而是想找个免费的小帮工,也是给自己找个送终的人。 束观知道当然不是这样的,因为老瘸子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 爷爷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趁爷爷还活着,把能教给你的都教你,以后你就要自己独个儿活着喽。 束观端着碗筷走进了厨房,老瘸子从放在桂树下的背篓中,抽出了一根今天回来路上顺手砍来的桃枝,又从院子角落里拿了一把柴刀,坐在石凳上,开始劈削起来。 老瘸子的脸上,神情极为木讷,一种专注到极致的木讷。 那柄粗大的柴刀,在他的手掌间灵活地翻飞着,灵活到让人觉得他拿着的,是一枚绣花针。 不久之后,那根儿臂粗细的桃枝,就变成了一柄剑。 wap. /132/132603/30952491.html 第五章 错觉 当束观从厨房中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老瘸子手中的那柄桃木剑。 “今天是麻子你的生日咧,今年就给你做把剑吧。” 老瘸子咧嘴笑着,老脸皱得像一朵开心的菊花,还有一种你没想到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小得意。 那种老实人偶尔捉弄一下别人般的小得意。 ……难怪今天多了几个菜,原来是自己生日啊…… 束观的生日,指的是当年他被老瘸子从小溪中捡来的那一天。 不过山中无岁月,桃源村的村民用的又是农历,所以束观是根本不怎么会记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生日的。 但老瘸子从来没有忘记过。 每一年的这一天,老瘸子都会给束观做一件玩具。 只是束观看着此时看着那柄两尺来长,为他量身定制的桃木小剑,只觉一阵头疼。 我真的不喜欢这些东西啊…… 包括去年你给我做的蜈蚣风筝,包括前年给我做的小木马。 我一点都不想玩…… 不过束观的脸上,却立马露出了一个又惊喜又意外的笑容。 “谢谢爷爷。” 他迫不及待地欢呼着从老瘸子的手中接过了那柄木剑。 他在哄他开心。 他也在哄他开心。 为了表现自己的兴奋,为了让老瘸子更开心一点,束观还特意握着木剑假模假样地挥舞了几下,口中还发出几声哼哼哈嘿的叫喊。 他是照着前世影视剧中经常看到的那些动作学的,先是来了几下东瀛剑道的劈砍,接着又耍了几下太极剑。 这一世从小就在田里劳作,或是在山林中采药捕猎,束观的身体长得相当健壮,这几下挥舞倒是有模有样,颇有气势。 没想到坐在石凳上抽着烟的老瘸子,却呵呵笑了起来。 “哪有这样耍剑的咧,不对,不对。” 束观怔了一怔,拿着木剑愕然看向老瘸子。 坐在石凳上抽烟的老瘸子,将烟杆插在了腰带上,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束观的身前,从束观手中将桃木剑拿了过来。 然后,老瘸子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每一丝皱纹都静止了下来,就像是村外那些崖壁上经历了无数年风雨留下的裂缝般深刻,神情木讷而又认真。 接着老瘸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站在旁边的束观,突然心头一跳。 在这一刻,束观感觉老瘸子的气质变了,庭院中的气息也变了。 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但就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束观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莫非……终于…… 虽然在两岁零八个月时摔断腿的那一次,就已经让束观相信老瘸子真的只是一个普通老头。 但是在内心深处,总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或者说侥幸的。 至于原因,束观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白穿越一次,在一个牢笼般的小山村中度过苍白而又无聊的一生,这根本不是穿越者的剧本嘛! 另外,在了解了老瘸子的过往之后,束观发现将自己养大的老瘸子,很难用简单的“天才”两个字来解释。 难道……老瘸子真的是一个当初自己第一眼看见时猜想的那样的世外高人? 自己小时候的那一次,是因为确认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才没有救自己。 而现在在几年的相处观察考验之后,终于要在自己的面前展露他真正的实力和面目了? 前世看多了网文的束观,脑中瞬间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就在这个时候,老瘸子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 老瘸子弓着腰,那只能正常行动的腿微微半屈,肩膀高高耸立,左手别扭的反臂在身后翘起,右手则握着木剑,从下往上斜斜刺去。 这是一个很古怪而又滑稽的姿势。 一定要形容的话,就像一头蠢笨的老鹅,突然被天上的雷声般惊慌地张开了双翅,昂起了脖子一般。 束观心中叹了口气。 ……原来,是错觉…… 老瘸子接着又做了几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怪异动作,当他某一刻好像准备从原地跳起来的时候,却因为那条正常的腿被瘸腿别到,差点仰天摔在了地上。 还好束观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老瘸子。 或许老瘸子年轻的时候,真的一个人杀死过四百斤重的大野猪,但他现在终究老了。 老瘸子喘了几口气,刚才的几个动作,似乎就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我觉得剑,应该这么用。” 老瘸子将桃木剑还给束观,同时用一种随意而又很理所当然地语气,对束观说了这么一句。 束观连连点头称是,一边扶老瘸子坐会石凳上,给老瘸子捶了一会背,捏了一会肩膀。 当月亮终于从高高耸立的崖壁后面升起来,将银色的月辉洒进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洒进坐着一老一少的小庭院的时候,习惯早睡的老瘸子,就先行回房了。 束观却依然在院子中独坐了一会。 他抬头看着那轮和他前世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处在岁月长河中不同时段的月亮,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刚刚度过自己十岁生日的束观,还没有认命。 于是在看了一会月亮之后,他提着今天老瘸子送的生日礼物,偷偷溜出了这个小院,去找王家四虎打了一架。 用的,自然是老瘸子演示过的那几招“剑法”。 不久之后,束观被揍的鼻青脸肿地回到了家。 虽然束观比前世同年龄时的自己健壮了许多,但王大虎同样是山野中长大的孩子,而且比束观要大两岁,同时,他还有三个同样不好惹的兄弟。 这天晚上由束观主动挑起的架,以束观的惨败告终。 回家的路上,束观抹着鼻涕眼泪边走边吼: “我若坚定一些,不曾将你忽略,再多一些体贴,爱是否还会终结……错觉……” 他哭的不是身上的伤口,而是自己又一次天真了。 束观就是在这个晚上,对这一次穿越生涯彻底死心的。 他准备接受这一辈子就老死在桃源村的命运了。 所以,即使在几年之后,束观发现那夜夜从崖壁后面升起,让自己很熟悉的月亮,可能并不是自己前世的那个月亮时,心中也没有起太多的波澜。 自己就算穿越到了另外一个异界又如何? 出不去,你的世界,就只是也只能是这个桃源村。 wap. /132/132603/30952493.html 第六章 万年王朝,天多一横 束观察觉自己穿越到的地方,可能并不是古代地球这件事情,是在他来到桃源村的第十四年发生的。 因为在这一年,他终于看到了最早的那批桃源村民留下来的文字记载。 桃源村的村民基本都不认识字,在这里识字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毕竟你又不可能靠识字读书去考取功名。 而且两百多年前最早的那批村民,也大多都是无甚见识的乡野之人,对于习文传承这种事情,是没有太多概念的。 不过在最早的村民中,倒是有一个老秀才,据说他将当初他们来到这个山谷的经过,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而这些记录,就放在桃源村的祖祠中。 束观自从知道有这些记录之后,就一直想进祖祠看看那些当年留下来的文字。 而这个机会,在他十四岁的时候终于等到了。 那一年,因为桃源村的祖祠好久没有修缮过了,以至于屋顶上都长出了许多杂草,还有不少地方的瓦片破损严重,一旦下起大雨,雨水难免会落进祖祠之内。 所以村中管事的几名宗长村老一合议,准备在秋收之后好好把祖祠修缮一番,并且一致决定把这件事情交给桃源村最好的泥瓦匠,也就是老瘸子来负责。 而这几年已经成为老瘸子得力帮手的束观,自然也就得到了进入桃源村祖祠的机会。 …… 秋日午后的阳光,是世界上最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的事物之一。 忙碌了一个上午的老瘸子,在吃过午饭之后,精力有些不济,于是在祖祠中庭走廊的下的躺椅上躺下来小憩,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束观则坐在走廊的栏杆上,看着手中的一本薄薄的书册。 这就是当年的那位老秀才留下来的笔记。 这些笔记就放在祖祠正堂侧方的一个房间中,用一个木盒装着。 房间中还放着其他一些当初桃源村的先祖们用过的物事,专门放在这里供后人们瞻仰。 此时祖祠的修缮工事已经进行了十余天,已经基本完工,其他的帮工都离开了,只剩下老瘸子和束观在这里进行一些收尾的事情,所以束观没有任何阻碍地就进入了这个房间,找到了他渴望已久的,关于记载了这个桃源村最初起源的文字。 这册笔记只有几页,虽然一直被放在木盒之中,几乎没打开过,但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岁月,纸页也已经泛黄干涩,就像在烈日下暴晒了许久的枯叶,甚至看去似乎手指轻轻一触就会让它们碎裂开来一般。 束观先是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一段文字跃入了他的眼帘。 要说一下的是,老瘸子是桃源村中极少数几个识字的人,而他也从小就教束观认字。 当然,就算老瘸子没有教他认字,也不会影响束观观阅这册笔记。 不就是繁体字么,束观又不是不认识。 ……不久之后……秋日午后的阳光依然温熏,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然而束观翻看着手中的笔记,心底却有微微的冷意慢慢泛起。 “光熹帝庚申年,冬,十月。白夷人携铁甲巨舰溯江而上,抵于荆城。荆城一日城破,数万大军溃于一旦,夷军,乱兵劫掠千里,生灵涂炭,中原骚然。我大华天朝万年传袭,何以短短数十年间国运衰败至此……” 这是那位老秀才留下来的笔记中的第一句话。 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束观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脸上那些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麻子也就顺势挤成了一团,像一坨丑陋的牛粪。 但依然无法掩藏牛粪之下那种名为疑惑的情绪。 “大华天朝……” 束观如此低声自语了一句。 在束观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猜测过自己应该还是在地球,至于穿越到的时代,应该是清末民初。 对于这个判断,他一直没有怀疑过。 直到这一刻,在看了桃源村先祖留下的笔记之后,对于自己原来的判断,束观终于产生了一丝动摇。 大华天朝? 华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王朝! 束观不是历史专家,但他在历史领域的素养,还是比普通人要高许多的。 他此时脑中闪过的,不仅仅是华夏那些基本完成大一统的王朝,还包括南北朝时期的五胡十六国,又或者是唐末的五代十国的国号,甚至是某些少数民族在偏远地区建立的昙花一现般的小政权的名字,都在束观的脑中迅速过了一遍。 然后束观很确定华夏五千年,绝对没有一个什么大华天朝。 况且,他虽然不知道那“荆城“是什么样的城市,但一座城中能有数万军队,这就不可能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政权。 所以,自己到底是穿越到了什么地方? 另外,除了大华这个束观从来没有听闻过的国号之外,这本笔记前面寥寥几十字的记载中,还有几处地方让束观极为不解。 比如那句“万年传袭”。 这根本不合常理! 肯定是当年那位老秀才在吹牛。 对于华夏古代文人写文章口嗨的毛病,束观还是了解颇深的,什么“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什么动不动就“呕血数升”还能奋力杀敌。 什么“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啗太后”……这完全不符合科学嘛。 反正古代文人兴之所至,为了让自己的文章看起来更有气势,那真的是张口就来,根本不会考虑合不合理的问题,如果真的用他们的描述来考据历史事实的话,是很见仁见智的事情。 所以看到这本笔记上的写什么万年王朝,束观是有些将信将疑的。 虽然当皇帝的人,都希望自己的王朝千秋万岁,但华夏历史上,最长命的王朝周朝也不过只有八百年而已。 束观沉吟了一会。 他相信拿老秀才在笔记中的描述肯定有所夸张,但是敢吹嘘万年,就算打下折扣,几千年总还是有的。 一个维持了数千年的王朝?可能吗? 这不符合社会发展的规律,一个王朝正常情况下,根本无法压制这么长久的时间内累积的各种矛盾。 除非……那是一个不正常的王朝。 还有“白夷人“,“铁甲巨舰”又是意味着什么……对于这一点,束观倒是第一时间就有了点猜测。 难道是白人,蒸汽舰? 时间线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自己穿越的这个世界,难道真的不是地球? 束观的心跳有些加速,他的手指久久停留在纸页的某一个字上。 那个字,是大华天朝的“天”字。 这个世界的文字,是华夏的繁体字。 不过小时候束观跟着老瘸子学认字的时候也发现了,老瘸子教的有一些字,和他原来的印象有点不一样。 当时束观也不怎么在意,他觉得或许是自己记错了,毕竟从小接受简体字教育的他,虽然认识大部分繁体字,但要自己写,却是写不出几个的。 但是那些和简体字相同的繁体字,束观自然不会记错,比如“天”字。 可老瘸子教他的“天”,和华夏字中的“天”,就并不一样。 那时候束观觉得可能是老瘸子教错了。也可能是老瘸子自己也学错了。 然而他现在发现,或许老瘸子没有教错,因为这册笔记上的“天”字,也是那么写的。 老瘸子教他的那个的“天”字。 这个世界的“天“字。 顶上多了一横! wap. /132/132603/30952494.html 第七章 荒野上唯一的花 束观翻开了笔记的第二页。 “……老夫妻儿,尽丧于白夷人之手,余随乡人一路南逃,至鄂潭两州交界之地,遭逢天朝溃兵,危难之际,幸有仙人乘龙而来,使神通驱散乱军,将吾等救于此幽静之地……” 束观呆住了。 一个人口嗨夸张是一回事,但无中生有编故事又是另外一回事。 而且这笔记是那老秀才来到桃源恋歌之后的私人记叙,没有说谎的动机和必要。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束观霍地一下从栏杆上站了起来,微微喘着粗气,如果不是那一脸黑麻子,应该可以就可以发现他此刻的脸色变得相当苍白。 难道自己穿越来到的,并不是正常世界,而是神话玄幻世界? 良久之后,束观刚才强行压制了翻涌的心潮,继续开始翻看那本老秀才留下的笔记。 这一页后面记载的,是那个仙人将老秀才等乡民救到桃源村的经过,老秀才的记叙词藻华丽,气势恢宏,束观甚至有种在阅读老派仙侠小说的感觉。 大致意思就是那位仙人挥手找了一团巨大的白云,将数百乡民团团环绕,大风呼啸之间,须臾就来到了这处幽静秀丽到了山谷中。 那位仙人交待他们,以后就在这山谷中好好生活,以避乱世,若是日后世间太平了,他自然会来带众人出山。 交待完毕之后,那位仙人就乘龙而去了。 老秀才和其他的乡民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中安顿了下来。 而接下来笔记的最后几页,记录都是他们在山谷中生活。 只是这些记载并不多,因为那位老秀才没过几年就死了。 他当时已经是花甲之年,而读书人的身体本来就文弱一些,加上经历了妻儿惨死,一路逃亡,担惊受怕,身心皆受折磨摧残,自然活不了太久。 而老秀才临死前心心念念的,就是等到仙人回来,带他们出去之后,自己还可以参加一次大华天朝的科考。 字里行间,尽透着这种期盼,以及对在逃亡路上,将那整整一箱书籍遗失的遗憾,否则他就可以在此等无忧无虑之地安心地温习经典,以待朝廷秋闱了。 可惜直到他死,那位仙人也没有再回来过。 事实上,老秀才死后的两百多年,那位仙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束观缓缓地合上了这本薄薄的笔记。 此刻,他的眼中露出了些许茫然惊骇的情绪。 虽然束观这一世的容貌长得很丑陋,甚至可以说是让人望之欲呕,但是在密密麻麻的麻子之间,却有着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瞳黑白分明,灵动而又清澈,当那些情绪在他眼中生起的时候,就宛如月亮的阴晴圆缺变化般,有一种惹人心弦的魅力。 如果这册笔记中记载的内容都是真实的话,那么自己穿越来到的地方,绝不是十八世纪末的华夏,甚至都不是地球! ……可是知道了这一点,好像对自己现在的生活也没什么意义。 束观苦笑了一下。 他从小一直希望能看到这些关于桃源村最早起源的文字,为得是弄清楚桃源村最早的那些村民,是怎么来到这个普通人绝对无法到达的山谷的,或许可以因此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现在他倒是真的找到了。 就是等那位神秘的仙人回来。 可是那位仙人已经快三百年没有现身了,谁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这处山谷,记不记得山谷中的这些人。 仙人啊! 按照束观以前从各种小说网文中得来的经验,这些仙人可能一次闭关就是数百上千年,又或者炼个丹悟个道什么的,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这处山谷中还有许多等待着他的凡人。 可能那位仙人真的会回来,但更可能那时候束观早已变成了一抔黄土,在桃源村中度过了自己穿越者的一生。 束观坐回到了栏杆上,看着庭院天井上方的天空发了一会呆。 他什么都没有想。 没有想什么大华天朝。 没有想什么白夷人,铁甲舰。 没有想什么仙人和龙。 只是纯粹的发呆。 不久之后,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笔记放回了木盒,再将木盒放回了原来的那个侧房。 等他从房中出来的时候,发现老瘸子已经从小憩中醒来。 “小麻子,咋啦?” 老瘸子看了束观一眼,然后迷惑地问了这么一句。 虽然因为麻子的遮掩,别人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到束观内心的情绪。 但是老瘸子不是别人,从小到大,束观的任何情绪变化都瞒不过老瘸子。 束观甚至不知道是因为老瘸子太熟悉自己,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天生能够洞察人心。 束观没有回答老瘸子的问题,他现在的情绪确实很低落,但却无法明说,就算从从小将他抚养长大的老瘸子,也不可能真正理解自己此时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没人会明白。 然后一根翠绿的烟杆递到了他的面前。 自从四岁那年束观被抓到偷抽之后,老瘸子再也没有让他碰过这根烟杆。 今天他却主动递给了束观。 束观抬头看了老瘸子一眼。 老瘸子的脸上挂着那种终年不变的木讷而有些迟钝的笑容。 老瘸子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就算是和最亲近的束观,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他对束观所有的好,都在每一天每一刻的点点滴滴中。 束观接过了旱烟杆,有些生疏地点上,坐在栏杆上,默默地抽了一锅旱烟。 “干活了咧。” 等到束观抽完之后,老瘸子摸了摸他的头,用和往日一般干瘪的语气说了一句。 束观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跟在老瘸子的身后走去。 这一日,距离束观十四岁生日还有三天,他丢掉了所有幻想和期望,准备在桃源村中好好过完自己的一生。 只是以后的日子必将平淡如水,但也要尽量过的好一些。 而且这一生,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 这件事情就是给老瘸子养老,送终。 如果自己的这次穿越要经历的生命历程,必将平淡乏味,就像一片荒凉的旷野。 那么老瘸子,是荒野上唯一的那朵花。 wap. /132/132603/30952495.html 第八章 山上有座仙人观 旱。 大旱。 让人疯狂,渐至绝望的大旱。 桃源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大旱,至少束观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遇见过。 桃源村的气候一直都是四季如春的,就像溪旁的那片桃林,往年桃花能从三月开到五月初。 但是在这一年,桃花四月中旬的时候就谢了。 因为自从立春开始,老天就几乎没怎么下雨。 立春没下,雨水时没下,惊蛰时没下,清明时没下,谷雨时没下,而到了立夏之后,天气更是一日热过一日,整个山谷炎热地像是个放在大火上炙烤的蒸笼。 这一日的清晨,桃源村的宗长王二牛,站在村外的小溪旁。 他的脚前有一条腐烂的死鱼的尸体,躺在被这些天的烈日晒出了龟裂细缝的干涸泥地上。 曾经欢潺奔流,春汛时最深处甚至可以没过成年男子头顶的溪水,现在只剩下了小指般粗细,奄奄一息地流淌在裸露的鹅卵石间。 或许明天这最后的一股溪水也就会消失了。 王二牛是王大虎,王二虎,王三虎,王四虎的父亲,五十出头的年纪,长得敦实厚壮,站在那里就像一棵粗重的树墩。 当初来到桃花源的,并非一宗一姓之人,但是其中人数最多的是王,张两姓,占了大概七成左右,所以桃源村的宗长,基本都是出自这两姓。 此时王二牛一对浓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脸色无比地严肃。 “这样下去不行。” 他沉声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无比肯定。 在王二牛的身后,围着不少人。 他的那四个儿子都在,在他身后站成一排,像四个稍小一点的树墩,最高的王大虎站在最右边,最矮的王四虎站在最左边。 从束观的角度看去,却是更像一排网络信号。 另外还有村中几个主事的村老。 不过王二牛刚才的句话,是对老瘸子说的。 老瘸子蹲在王二牛前方不远处,盯着在溪中那些白的发光的鹅卵石。 “是咧,田里的庄稼都枯死大半了。” “再不下雨,今年村里的粮食就不够过冬了。” 老瘸子叹了口气道。 “所以我才请瘸子叔你来商议下该怎么办。“ 王二牛很尊敬地望着老瘸子。 在桃源村,老瘸子是一个很受尊敬的人,虽然年少的时候不被人待见,但是成年之后,慢慢地所有人都发现,自己这个村子越来越离不开这个瞎眼瘸腿的畸人了。 这也是束观能够在桃源村呆下来的原因。 当年换了任何一个村民把他捡回来,其他人都不会同意将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丑陋小子留在村里,也只因为有老瘸子坚持,桃源村的人才勉强接受了束观。 束观知道老瘸子是很有能力的人,在这个小山村中甚至可以堪称bug般的人物,但这种事情,应该是超出老瘸子的能力范围了吧! 旁边的束观,一边不停地擦着汗,一边如此想着。 真的好热。 虽然是清晨,但起码有三十八度以上了吧,此刻的束观,无比怀念有空调的日子。 这种天气再持续一段日子,溪中没有了水,庄稼肯定真的要全部枯死了,那样的话,桃源村的人可能也真的熬不过今天冬天。 不比其他地方,遭遇荒年还可以逃荒,桃源村的村民,逃都没地方逃。 所以作为如今桃源村的一员,束观同样有些忧心忡忡。 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因为干旱这种事情,是他穿越来的那个年代,都无法解决的气象难题。 这个时候,旁边那排网络信号,其中最高的那个悄悄凑了过来,用一种满含期待的语气,在他耳边低声问道: “晚上啪啪啪吗?叫上丫蛋,我们三个人一起啊!” 束观暼了王大虎一眼,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这种天气家里实在闷不住,于是点了点头。 王大虎嘿嘿笑着将脑袋缩了回去。 虽然小时候经常打架,但如今束观和王大虎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算不错。 这一个是因为束观在桃源村已经生活了十六年,并没有给村里带来什么灾厄……嗯,这次大旱应该不会算在他的头上。 而随着年龄渐长,老瘸子的那些手艺也已经被束观学得七七八八,所以他现在是桃源村除了老瘸子之外的第二能人。 老瘸子现在已经很老了,很多活都已经干不了,大多数的时候,村里的人需要打造新农具,或者修缮房屋,又或者生了什么病,这些事情现在都是束观在做,老瘸子最多在边上指点一下而已。 而束观干的活计,绝不会比老瘸子差多少,村里的人也就慢慢地对这个丑陋的麻子少年,不再那么排斥。 但是桃源村民对束观态度上的转变,最主要的还是束观自己有意识地想要去改变。 在看过老秀才留下的那册笔记之后,束观只能无奈接受在这个村子中好好度过自己的一生的命运,既然如此,那么总要和村子里的人相处地和睦一些。 而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来的穿越者,如果真的要跟一些一直在闭塞环境中生活的山村之民搞好关系,总是有不少办法的。 比如说刚才王大虎口中的“啪啪啪“,就是一种很容易拉进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手段。 嗯,“啪啪啪“指的是斗地主。 自从束观将这个游戏教给村里的人之后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已经成为桃源村民闲暇之余最喜爱的活动。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妪,下至十来岁的小童,无不对此痴迷异常。 特别是晚饭之后,天还没有黑透,桃源村家家户户都已经关上了房门,从屋里传出的“啪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直到深夜才会渐渐平息下来。 而束观和王大虎正在约着晚上牌局的时候,前面的王二牛和老瘸子,也还在交谈着。 “我们村子,以前好像也碰到过一次这样可怕的旱情。” 王二牛皱着眉说道。 “四十九年前,那时候你才三岁。” 老瘸子很肯定地点了点头,虽然年纪大了,但他的记忆好像从来没有消退过。 王二牛脸上露出了回忆之色,对于小时候经历的那次旱情,他也依然还有些记忆,但却没有老瘸子记得这么清楚。 不过,他总算还记得另外一些事情。 这也是他这次把老瘸子请来商议的原因。 “我听说四十多年前的那一次旱情,是瘸子叔你到观里求来了一场雨。” 王二牛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关于这件事情,他也只是小时候好像听父辈提过几句。 “是咧。” 老瘸子咧嘴笑着又点了点头,一只浑浊的老眼中,升起了些许明亮的光辉,似乎和王二牛一样,陷入了过往的某一段岁月中。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事情,是他平淡无奇的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 “那么这一次,瘸子叔能不能再去观里求求?” 王二牛小心翼翼地问道。 “好,明天老汉就上山。” 老瘸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他的神态,就像村里的人平常招呼他去家里修补一下家什般随意坦然。 身后的束观却是撇了撇嘴。 这种事情你也敢随便答应啊。 刚才王二牛和老瘸子之间的交谈,他自然是都听见了。 多年前桃源村有过一场大旱他信,老瘸子去求雨了他也信。 但要说那场雨是老瘸子求来的,束观却是不信的。 肯定是巧合么。 作为一个现代人,束观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不过束观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跟这些古代人是解释不通的,而且桃源村的村民们特别信这些,毕竟他们能够生活在这里,就是来自于一位仙人的怜悯。 怜悯吗? 束观的心中突然一动,不由自主抬头朝上方望去。 他望向的,是小溪尽头的那座山崖。 那座山崖的中腹处,有一个藏在树木间的隐蔽洞穴,而在洞穴的深处,有一座观。 仙人观。 wap. /132/132603/30952496.html 第九章 求雨 束观一直知道山上有一座观。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他还跑到那个洞里去看过那座观。 而那座观,就是桃源村的村民,用来供奉两百多年前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那位仙人的。 不过这座观却不是桃源村的村民建的,而是本来在那个山洞之中,在最早的那些村民来到这里生活了几年之后,被某个村民上山打猎的时候偶然发现。 桃源村的村民并不知道这座观的来历,当他们发现这座观的时候,观内只有一些简单的陈设,没有供奉任何神像。 当时的村民们不免会猜测这个观是不是那位仙人的清修之所,因此在观中修了一个那位仙人的塑像,每逢初一十五,村民都会虔诚地带上各种供品,走过一段崎岖艰难的山路,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朝拜那位仙人。 可能并不是为了祈求什么赐福护佑,也不是为了消灾解厄,纯粹就是为了表达对那位仙人的尊敬和感激。 这种情况持续了数十年,等到最初的那批桃源村民逐渐都死去之后,新一代的桃源村民来观中的次数就开始变少了。 对于在桃源村出生长大的新一代的村民来说,那位仙人更多只是父辈们口中的传说,他们没见过那位仙人,也没有经历过那种身处乱世的绝望,以及之后紧接而来得遭解救的狂喜,所以很难有父辈们对那位仙人的那种崇拜和感激。 而且要到那座山上的观中,确实是一件很折腾人的事。 于是随着时间推移,年复一年,桃源村村民去仙观的次数难免越来越少。 说不上村民们忘恩负义,只是人之本性罢了。 桃源村与世隔绝,生活在这里的人比起外面的人,或许要简单淳朴一些,但并不是完全纯洁无瑕的小白兔,他们同样会贪偷奸耍滑,会小肚鸡肠,会斤斤计较,人性中那些龌龊的阴暗的东西,他们也同样不缺少。 而桃源村大部分时候都风调雨顺,气候宜人,生活在这里的人自然也就衣食无忧,不假他求,在这种情况下,求仙拜神之事就显得不是那么必须了。 到了王二牛这一代,已经很少有人会去那座仙观之中,也就是王二牛这样的宗长村老,隔上个四五年,才会备上一些供品,去山上仙观中祭拜洒扫一番。 束观倒是去过一次,在他听说了有这样一座仙人观之后,特意跑去看了一下,里面除了一座落满灰尘,挂着许多蛛网的泥胎塑像之外,就再没什么东西了。 只是这一次大旱,终于让桃源村的人再次想起了那座观,想起了观中的那个塑像。 村中真正经历过四十多年前那场大旱的老人,活着的人已经不多。 当年的旱情来得莫名其妙,结束地也是毫无征兆,大家唯一知道的事情,也就是最后的那场雨,是老瘸子求来的。 那时候还算年轻的老瘸子,因村中旱情严重,所以独自跑到山上仙观中,在仙人塑像前拜求了一番,帮桃源村求来了一场久旱甘露。 只不过,这件事情是老瘸子自己说的,并没有任何人看见,也没有其他人能证明。 所以多年以来,村里的人对于这件事情都是将信将疑的,这一次,如果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王二牛才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找老瘸子的。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三十余人就从桃源村出发了。 为首的是桃源村宗长王二牛,加上这次求雨最重要的老瘸子,还有村里的几名能话事的村老,当然前提是这几名村老的年纪不能太大,至少还能走的动半天的山路。 另外还有二十几名村里最强壮的年轻人,他们要负责把给那位仙人的供品抬上山。 供品是昨天连夜准备好的,总计是一头猪,一头羊,各种果品菜肴,在旱情日益严峻的现时,对于桃源村来说,这些东西可是不小的负担。 王二牛犹豫纠结了一个晚上,终究还是把本来准备宰掉的那头牛留了下来。 对于闭塞的桃源村来说,耕牛是很重要的牲畜,有时候甚至比人命还重要。 而束观也在这个队伍当中。 这一年的束观十六岁,但已经是桃源村最好的猎人了,从小就跟着老瘸子跑遍了桃源村周围的山林,没有人比他比他更熟悉山中的一切。 藏着仙人观的那个崖洞,位于那座山崖的半腰处,而要到达那里的山路异常地崎岖难行。 当然,这只是指的前半段,到了后面程,则几乎就没有路了,只能抓着崖壁上的藤蔓,踩在间错凹凸的岩石上前行。 这也是多年以前老瘸子说他一个人跑到仙观中求雨,村里很多人都不大相信的原因,正常的壮年汉子要想上到那个崖洞中都是很困难的事情,别说一个瘸子了。 而即使老瘸子说的是真的,几十年前或许他上的去,但是如今年迈力衰的老瘸子,却是再没可能了。 所以这一次,是由束观和王大虎两个人,用竹躺椅绑着木棍帮他抬上去的。 一行人清晨出发,到了午时左右才终于到达那个崖洞,大家在洞口休整了一下,喝喝水,吃点东西,因为接下来还要走一段很长的洞道。 束观站在洞口,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抬头看着洞口上方。 在这个崖洞的两侧长着密如蛛网般的藤蔓,下方也是,但是洞口上方的崖壁却是光秃秃的。 整座山崖,以这个崖洞为界,下方植被茂盛,上方却是寸草不生。 桃源村周围的山崖都是如此。 这其实也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同样的崖石泥土,何以会截然不同,而且是那种泾渭分明的不同,隐隐有一种无比决绝的意味。 这是一种极难言说的感觉,但又能初见这些崖壁的人,莫名生出凛凛之意。 束观眯着眼,看着上面崖壁,再往上几百米,就是崖顶,如果能够到达崖顶,翻过山崖,就可以从这个囚笼般的山谷中出去了。 可惜崖壁光滑如镜,就算是灵巧的猿猴,也无法在上面攀缘。 所以这数百米山崖,就是天堑。 将桃源村所在的山谷,和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 可是怎么看,怎么不自然啊…… 这绝不像是自然会生成的景致。 在桃源村生活了十六年,束观越来越觉得这个荒僻的小山村,在平静普通的表象下,藏着一些诡异莫名的东西。 这时候王大虎来到了他的身边。 昨夜的牌局,束观是在亥时末,也就是十一点左右离开的,主要是张丫蛋先走了,束观顿时觉得没啥意思,于是也走了。 不过王大虎好像和他的弟弟们一直打到了通宵,所以今天顶着一对黑眼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麻子,你觉得瘸子爷爷真的能求来雨吗?” 王大虎小声问了束观一句。 小时候,束观和王大虎两人颇有点天生相冲的意思,互相都看对方不顺眼,王大虎仗着自己比束观大两岁,经常性把欺负这个小麻子当做自己童年最大的乐趣。 不过现在王大虎已经是束观的小弟了。 一个穿越者,总要收几个小弟的。 这是几年前束观主动和王大虎改善关系的初衷。 他也没什么选择余地就是了,要收也只能在桃源村收。 不过王大虎是宗长王二牛的儿子,本身在村子的这一辈少年中,除了束观之外,算是很能干的一个,不出意外以后妥妥是下一任的宗长。 收这样一个小弟,可以让自己往后在桃源村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 此时听王大虎的问话,束观的第一反应,本来是想断然摇头的。 这根本不科学嘛,老瘸子再厉害,也厉害不到能人工降雨的程度。 只是话到唇边,束观却顿住了。 站在高高的崖洞入口,看着下方山谷中那个小山村,想着这个山谷中某些看似普通却又隐隐透露着丝丝诡异的细节,束观突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良久之后,他转过头,盯着王大虎,很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大虎,你有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离开这里到外面去?“ “什么?” 王大虎茫然地望着他,似乎根本没听明白束观的问题。 束观抬手指着上方光滑如镜的崖壁,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你以前有没有想过翻过这些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这一次,王大虎终于听懂了束观的话。 然后轮到王大虎沉默了许久,最后这个长得敦厚壮实的山村少年,用一种嘶哑中带着绝望的声音回答了束观的问题。 “以前想过,后来……不敢想了。” 因为没有希望,所以不敢想! wap. /132/132603/30952498.html 第十章 大雨 崖洞之内,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洞道。 王二牛让大家点起了火把,朝洞穴深处走去。 洞内的道路蜿蜒曲折,高低起伏,路上随处可见各种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在火把的照映下散发着种种不同的光芒。 束观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跑来过。 而在他前世,也去过华夏不少以溶洞地貌闻名的景区。 不过束观敢发誓,他去过的任何一处的溶洞,若论奇诡变幻,都绝对比不上眼前此处。 只是那些五颜六色的钟乳石,美丽迷人之余,又隐隐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比如他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自洞顶倒悬而下的,通体呈深绿色的巨大钟乳石,从上面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种乳白色的液体,在下方洞坑中汇聚成一洼,散发着轻微的诱人香气。 只可惜,那洼香气诱人的乳白石液旁,却倒着几只腐烂的山鼠的尸体。 当初束观第一次来这个山洞中的时候,老瘸子就专门交待过他,就算再渴,也千万千万不要去碰山洞中任何一滴水。 当然,这件事情是桃源村的村民们都知道的,因为当初他们的先祖,就有人不小心喝了这里面的钟乳石液当场死亡。 在山洞内的地面上,还有一些奇怪的脚印,仿佛镌刻在坚硬的岩石地面上般。 至于说奇怪的原因,是这些脚印虽然看去和人类的脚印很相似,但却要大上许多,其中最大的一对脚印,足有两尺多长,一尺来宽。 束观当初看到这些脚印时,难免很奇怪,这么大的脚印,那当初留下脚印的人,岂非起码要四五米高? 世界上有怎么会有这么高的人。 按照束观的记忆,前世吉尼斯纪录中地球上最高一个人,好像是三米不到一点,具体多少他自然记不清了,但绝不会超过三米。 四五米的身高,已经可以说是真正的巨人了。 地球上不会真的有巨人存在过吧? 但这些脚印,还不是让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束观,最疑惑的东西,山洞中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同样让他当时迷惑至极。 那就是在崖洞洞壁的岩石上,不时可以看见一些很特别的纹理。 很难形容那些纹理到底是什么,因为它们呈现的形状太多太杂,有的像是残缺的树叶,有的像是动物飞禽,有的则是支离破碎地根本不知该怎么形容。 若说是岩画,那么线条太过粗粝,若说是自然形成的纹理,那么这么多形肖真物的纹理却又似乎太巧合了一些。 桃源村的村民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连老瘸子也不知道,当然他们也从来没有在意过。 但束观知道。 这些都是化石。 他当时站在这些化石前伫立了很久。 那时候他还没有看过老秀才留下的那册笔记,以为自己还在地球,但是当看到这些化石的时候,束观当时心中还是生起了不少疑惑。 因为那些化石中,有一些动物的形态实在太过奇异特别。 只是因为大部分的化石都是不完整的,而且从岩壁上裸露出来的只是全貌的一部分,那些奇异生物全貌难以真正判断,所以当时束观的疑惑只是疑惑,并没有怀疑什么。 直到这一次再度走进这个山洞,再次看到那些脚印,那些化石,束观终于意识到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些根本不是地球上的生物! 一个时辰之后,桃源村的众人终于走到了洞道的尽头。 山洞的另一头,依然是一个洞口,刺眼的阳光从外面洒了进来。 这条洞道直接贯通了整座山峰。 这也是束观当年在听说了这个山洞的事情之后,特意跑来看看的原因。 因为他本来以为,桃源村和外面世界,相通的地方,只有那道他顺溪水飘流进来的狭小的缝隙,没想到居然还有另外一处。 只是在来山洞中看过之后,束观还是失望了。 因为在山洞另一头,出去之后是一片颇为宽阔的空地,空地的下方,却是万丈悬崖,上方依然是光滑至极的悬崖。 所以,还是没有任何人能从这里真正离开桃源村所在的山谷。 而在悬崖之上,还有一块仿佛鹰翼般探出的巨石,遮住了下方的空地,所以从上方看,是绝对看不到巨石下方那座小小的观的。 观由三栋一高两低的阁楼组成,外面围着灰色的石墙,石墙斑驳,墙头爬满了各种野生藤蔓,正门上方有一块看去很是有些岁月痕迹的匾额,上面写着“栖霞”两字。 所以,这座观的名字应该就叫栖霞观。 当然,这名字不是桃源村的村民起的,观也不是桃源村的村民建的,而是原来就矗立在这里,不知已经多少年了。 不过,在观内最高的那栋木楼的中殿内,有一座泥胎塑像,却是最初的那里桃源村村民建的。 那座塑像是一个黑袍长须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蚕眉凤目,负手而立,姿容飘逸。 据说,这个塑像就是按照当年那位仙人真实的容貌雕塑的,虽然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想来应该也有六七分相似。 而在这中殿之内,还有一根两人合抱粗细的柱子,柱子上浮雕着一条龙,浑身的龙鳞用漆点成黑色,龙身盘旋绕柱,龙尾在上,龙头在下,却是做高高昂首之状。 按照老秀才的记载,当初那位仙人来救他们的时候,是乘龙而来,乘龙而去的。 所以桃源村的村民在给那位塑神像的时候,也没忘记雕了他的那条龙。 这条龙自然也是照着最早那些桃源村村民看到过的真实模样雕刻。 而这条龙的头顶,只有一支长在中央的角。 如果按照束观穿越来的华夏神话中的标准,这种似蛇般的生物其实不是龙,而是蛟。 当然,那只是华夏神话传说中的生物,事实上在地球是没有龙的,所以束观也无法知道,在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龙蛟之分。 另外,柱子上的那条似蛇生物,头上的独角还断了半截,也不知是年月久了雕像破损了,还是原本的样子就是这样的。 桃源村的众人,进了这栖霞观之后,先是将落满灰尘的观中好好清理了一番,距离上一次他们来供拜这位仙人,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次如果不是为了求雨,不知桃源村的人还要过多久才会来这里。 “临时抱佛脚……” 束观一边擦拭着那座仙人塑像底座的蛛网,一边如此小声嘟囔了一句。 “麻子,你刚才念叨什么?“ 王大虎的脑袋从塑像后伸了出来,奇怪地望着束观。 看来在这世界没有刚才那句谚语。 “我刚才说话了吗,你听错了。” 束观脸不红心不跳地瞟了王大虎一眼道。 有那一脸黑麻子的遮掩,除了老瘸子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察觉他真正的神情变换,也几乎没有人能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王大虎抓了抓脑袋,哦了一声缩了回去,继续擦拭着仙人塑像后面的身躯。 如此又是费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再将带来的供品整齐地摆放在仙人神像之前,已经是下午申时二刻左右。 夕阳西移,阳光从悬崖上方斜斜照进这个大殿之中,落在老瘸子的身上。 大殿内所有的目光此时也都落在老瘸子的身上。 “瘸子叔,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二牛来到老瘸子的身边,轻声问道。 束观也在看着老瘸子,他也很好奇老瘸子要怎么求雨,同时心里想着如果等会没下雨的话,自己该做些什么可以让场面不至于变得太尴尬。 刚才老瘸子一直在抽旱烟,这个时候他刚好抽完了一锅,于是将那根翠绿色的烟杆往腰带上一塞,接着说了一句话。 “大家和我一起给老神仙磕头。“ 老瘸子的脸上,有一种朴拙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四十九年前,我来这里给老神仙磕了九个响头,求他救救咱们村子,嗑完之后,老天就下雨了。” 然后老瘸子又说了一句,接着就当先朝那大殿正中的仙人塑像跪了下去。 王二牛和其他人面面相觑,有些将信将疑地对视了一眼。 说实话,桃源村绝大部分的村民,对于当年那位仙人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 一方面,他们肯定都是相信那位仙人的存在的,这是父祖辈们口口相传下来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而且像这个山谷这样的地方,若是没有仙人帮忙,他们这样的凡人又怎么进得来。 只是虽然他们相信有那位仙人存在,但是和束观的判断一样,认为那位仙人早已经遗忘了他们。 因为如果那位仙人真的能听见他们的祈求,那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不来接他们离开这里? 最终所有人还是跟着老瘸子,朝着仙人塑像都跪了下去,其中包括束观。 束观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前世去那些名山大川旅游,他也是进了寺庙道观也是见了神像就拜,无非就是坚决不会买导游推荐的高香就是了。 “……老神仙,瘸子又来求你了咧,村里有小半年没下过雨了,庄稼都旱死了,溪里的鱼也都晒死了……” 老瘸子絮絮叨叨,就像是拉家常般的声音,从前面传进了束观的耳朵中。 束观本来有些想笑,接着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因为这次的旱情真的很严重,而且现在也看不到任何缓解的迹象,如果再这么下去的话,村子里真的可能会死很多人,这其中包括自己。 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穿越者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一刻,束观心中竟也隐隐生出了一丝期盼,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 对于仙人之事,到目前为止,束观自然还不是完全相信的,他知道这里不是地球,但在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况下,还是很难相信这些超越常理的事情。 老瘸子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对恭恭敬敬地对着仙人塑像磕了九个头,然后他就站了起来。 于是身后以王二牛为首的桃源村民们也都站了起来。 就这么简单? 众人第一时间转头朝大殿外望去。 大殿之外,阳光灿烂。 虽然已是夕阳,但依然散发着炙热的光辉,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这高温中失去了生气。 束观叹了口气。 刚才期盼的某些神秘而不可解释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而王二牛等桃源村民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只有老瘸子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依然是那种无理由般的坚信和虔诚。 “爷爷……” 束观唤了他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莫急咧。” 老瘸子对他,对众人呵呵笑了一下,从腰间取下了旱烟杆,准备再点一锅烟。 刚才他已经抽了一锅烟了,却还没来得及清理烟盅,黄铜烟盅内残留着些许烟草燃烧后的残渣。 于是老瘸子顺手将烟盅在旁边的柱子上敲了几下,烟盅恰好就落在那条秃角龙的头上。 “笃“,“笃“,“笃”。 老瘸子连续敲了三下,将烟盅内的烟草残渣敲落,然后打开烟袋,重新装了一锅。 “老仙人会听到的。” 同时他依然很肯定地这么说了一句。 你觉得能就能吧…… 束观心底嘀咕了一句,一边殷勤地拿过火石火镰准备帮老瘸子点火。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喀嚓”一声,大殿之外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 束观手一抖,火石火镰掉落在地。 那是惊雷之声! 所有人骇然再次望向大殿之外。 外面的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看去阴沉昏暗。 年过半百,向来为人稳重的宗长王二牛,口中发出了一声意义难明的狂呼,猛然就冲到了大殿之外,下意识地朝天上望去。 却见天空之上,狂风大起,无数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云层闪耀着金蛇狂舞般的电光。 随着再一声的霹雳巨响,大雨倾盆而下。 此时刚刚跨出殿门的束观,慢慢地长大了自己的嘴巴。 wap. /132/132603/30952500.html 第十一章 山中异物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浇熄了山谷中的燥热和旱情,也将让桃源村的生活恢复了正轨。 桃源村的众人在栖霞观中过了一夜,第二天才下山,昨天的雨势太大,冒雨下山的话实在太危险。 下了山之后,王二牛领着其他村民,先回村里去了,束观和老瘸子却在溪边坐了下来,因为老瘸子说他想歇口气。 溪水自山峰缝隙间奔腾而出,不但恢复了许久未曾有的欢快,水花翻涌间,还多了一些放浪和激烈。 束观扶着老瘸子在溪旁的一块光滑的大鹅卵石上坐好。 溪水有些浑浊,因为有许多泥沙随着这场暴雨被冲刷了下来,水面上漂浮着不少树叶枯枝,甚至还有腐烂的动物尸体从山中被冲出来,在波浪中载沉载浮。 不过用不了多久,溪水就会恢复往日的清澈。 束观看着湍急的溪水,有些恍神。 自从昨日那声惊雷响起之后,他一直心绪不定。 老瘸子却是咧着嘴在笑,笑得很开心。 束观知道老头为什么这么开心。 因为桃源村不会死人了,至少不会因为这次旱情死人了。 老瘸子少年时在村中不受人待见,遭受过不少的欺负和羞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怨恨过村中的任何一个人。 这个瘸腿瞎眼的老头啊,有着一颗从没变过的赤子之心。 束观两世为人,也只有老瘸子,是束观唯一见过的最纯粹的好人。 当然,现在老瘸子的笑容中,还带着一丝得意。 他觉得是自己救了全村人的性命呢。 但是对于这一点,束观依然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当时的场景确实充满了一种莫名的神秘意味,在老瘸子给那仙人像磕完头之后,久旱了小半年的老天爷就下起了雨,只要在场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人,就没有不被震撼到。 束观当时也同样被吓到了。 只是在震撼的情绪过去之后,恢复了理智的束观昨夜坐在那个仙人像之前想了很久,觉得这应该还是一个巧合,就像四十九年前的那次一样。 至于束观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是因为如果那位仙人真的听得到桃源村的村民的祈求的话,那么又怎么会两百多年来把桃源村村民扔在这山谷中不闻不问。 只能说老瘸子的人生,处处都像在开挂,唯一遗憾的是,他走不出桃源村。 坐在溪边歇了会之后,老瘸子恢复了一些精神。 这两年,束观能明显地感觉到老瘸子的体力和精力都在快速地衰退中。 时间倒退回十几年前,那时候老瘸子上山采药,用竹篓将自己背在身后,拖着一条瘸腿行走在山林间,速度却一点不比正常人慢。 等到束观再长大一点,就不坐在老瘸子的背篓里了,而是跟在老瘸子的身后,只不过那时候他必须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老瘸子的脚步。 所以老瘸子每走里许地就会停下来歇一歇,不是因为他累了,而是坐下来等束观赶上来。 但是这两年上山,情况却刚好反了过来,轮到束观每走上里许地就停一停了,为的是让老瘸子歇一歇。 或许要不了多久,老瘸子也就上不了山了吧……采药的事情,还是自己一个人担起来吧。 也到了该由自己为他养老了。 此时,这些念头从束观的脑中闪过,让他原本喜悦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黯然。 而他的任何情绪变化,好像都逃不过老瘸子的眼睛。 老瘸子站了起来,用干瘦苍老的手掌摸了摸束观的脑袋道: “麻子,去摸两尾溪鱼回去,晚上爷爷给你做你最爱喝的蕨菜鱼汤。” “现在哪还有鱼啊,早就都死光了。” 束观吞了口口水道。 他已经很久没喝过鱼汤了,因为两个月之前,这条小溪中就已经没有鱼了。 而现在刚刚下了一场雨,让溪水满了回来,但恐怕还要再等一段时间,溪中才会重新出现鱼吧。 老瘸子呵呵笑了起来说了一句话。 “麻子,有水就会有鱼。” 语气间和以往一样,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理所当然,就像在仙人观中一开始只有他坚信仙人能够听到他的祈求般。 而老瘸子话音刚落,身后溪水中响起哗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跃起然后又掉了进去。 老瘸子转头一看,笑得更得意了一些。 “你看,那里不是就有一条,爷爷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老天爷会把什么都逼绝了的事。” 一边说着,老瘸子一边卷起裤腿朝溪水中走去。 看来今天老头的心情真的很好啊! 束观连忙站起来跟了上去。 今天的溪水这么湍急,老瘸子的身子骨不比以前了,可别不小心摔倒,俗话说老怕摔少怕歪,年纪大的人摔一下可不是什么小事。 束观刚这么担心着的时候,就看见老瘸子像是踩在了什么东西上,滑了一下,重心顿时不稳,身体后仰向溪水中倒去。 幸好后面的束观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老瘸子。 “爷爷,你还是去岸边休息一下,让我来吧。” “老了咧。” 老瘸子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却没有直接回到岸边,而是弯腰伸手朝脚下的水底探了过去。 这条小溪,他蹚了一辈子。 平常过溪的时候根本不用低头看,只要脚一踩到溪水下的石头,几乎马上就能知道那块石头的形状大小。 所以就算现在老了,但老瘸子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应该在这条小溪中摔倒。 这是老瘸子倔强了一辈子的自信。 他这一辈子,只要自己觉得能做到的事情,从来都能做到。 所以此时他要看看,是什么让自己从没出现过差错的感觉,出了一点小差错。 而且刚才他踩到的东西,从脚底传来触感,不像是溪底的石块。 老瘸子很快就摸到了刚才让他差点摔倒的罪魁祸首。 只是那东西一入手的时候,他苍老的脸庞上,就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然后他把那件东西从水中拿了出来。 老瘸子脸上疑惑愕然的神情更浓郁了一些,因为他根本认不出自己此时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砖形之物,只不过比起砖块要薄上许多许多,大概只有三张烙饼叠在一起般厚薄。 那东西通体乌黑,但奇怪的是,其中的一面明明很黑,却又有一种通透至极的感觉,竟然能很清楚地映照出人脸,老瘸子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 另外这异物握在手掌中,手感光滑无比,就像是品质极好的美玉一般,但老瘸子知道这不是玉,也不是铁,也不是木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东西。 老瘸子茫然地抬头朝溪水上游那边看了一眼。 这东西应该是从山中被大雨冲下来的吧! 然后他转头问了束观一句。 “麻子,你知道这是啥东西不?” 其实老瘸子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期望能从束观的口中得到答案。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桃源村周围山林中的一切事物,关于一点,就算他亲手带出来的小麻子也不行,至少现在不可能。 既然连他都不知道,麻子又怎么会知道。 束观呆若木鸡般地站在老瘸子的身边。 束观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他的手机。 wap. /132/132603/30952501.html 第十二章 鸡肋金手指 从小到大,束观都是和老瘸子睡在一个房间的。 三岁之前,两人一直睡一张床。 三岁生日的时候,老瘸子给他做了一张小木床,床栏上还特意雕刻了一些可爱的兔子,乌龟,刺猬的小动物,这张小木床就放在老瘸子的床边。 束观十岁之后,老瘸子又给他做了另外一张更大一些的床,不过床栏上没有再雕什么小动物的图案,床也被放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而等束观到了十四岁,当束观的某个部位开始长毛的时候,老瘸子问过束观,要不要把那个杂物间收拾出来让他单独睡。 束观却表示不用。 他喜欢伴着老瘸子的鼾声中入睡,如果没有可能还会不习惯。 真的,老瘸子的鼾声总让束观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在老瘸子的鼾声中他也总能很快入眠,上一世的失眠症这一世倒是完全没有了。 不过这一天晚上,束观却再次失眠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他在老瘸子的鼾声中强忍着睡意的原因。 听着老瘸子的鼾声,确定爷爷已经睡熟之后,束观悄悄地起了身,轻手轻脚地走到老瘸子的床边,从枕头底下抽出了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来到了院子中,就着月光,低头看着自己久违的手机。 从老瘸子捡到这手机开始,束观就已经确认过很多次了,这千真万确就是自己上一世的那部手机。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确认的,在这个世界,想来也不会有第二部手机了。 只是如果自己是身穿过来的,那么带点东西过来倒不奇怪,但自己是魂穿来到这个世界的,怎么自己的手机也跟了过来? 束观心中泛起古怪至极的感觉。 不过相对于几个时辰之前,看着老瘸子随手一捞,就把自己的手机从溪水中捞了出来对他造成的心神冲击,现在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 接着束观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 果然,每一个穿越者都会拥有一个金手指。 在刚穿越的时候,束观还曾经抱怨过那个让自己穿越的力量或者存在,不但给了自己一个比地狱还地狱难度的无解开局,连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也不给一个。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金手指其实是给了他的,就是这部自己的手机。 只不过穿越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手机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或许是出了小偏差吧,落在了桃源村外山林中的某个旮瘩角落了,这一次因为暴雨才被冲下山来。 现在,他的金手指终于算是到账了。 手机当然是一个很不错的金手指,特别是对于一个可能拥有近代文明的世界来说。 束观对这个世界的判断,嗯,主要是通过那位老秀才留下来的笔记中的描述判断,在两百多年前他们避入这处山谷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出现了蒸汽舰船,但应该是最原始的那种蒸汽机。 而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按照正常的社会发展进程,此时山谷外的世界,应该是处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末期,可能已经完成了,可能还没完成,但绝对还没进入计算机时代。 大概应该是相当于地球上的二十世纪初期的水平吧。 当然,这个世界好像跟地球不一样,似乎有一些不合常理的超凡力量,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束观没有亲眼看到过那种超凡力量,所以也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有仙人存在。 而且按照老秀才笔记中的描述,就算世上真有仙人,但离普通人的世界好像也很遥远,像那位老秀才也是被送到这个山谷中的时候,才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仙人,而在以前所谓的仙人不过是民间的传说故事而已。 所以,在这样一个即使真有超凡力量,但对普通人世界好像没什么太大影响的地方,束观的这部手机,确实堪称是金手指的东西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虽然连不上网络,但是2045年的手机,任何只要浏览过的数据内容,都是可以通过手机中内置的人工智能帮助恢复的。 束观的手机中,等于储存着一个庞大的来自地球2045年代的各种资料的数据库。 可能不是那么齐全完善,但在这个世界依然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就像束观此时,握着自己久违的手机,脑中就迅速闪过了许多想法。 如果自己能够去往这个山谷外面的世界,那么凭借这部手机,那可以做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或者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或者可以成为万人景仰的文豪,或者可以成为科技界最有前瞻性的领袖,甚至有可能成为改变世界历史的伟人。 几乎在任何一个行业,有这部手机中那些资料的帮助,都足以让自己成为那个行业中的佼佼者。 这,才是一个穿越者应该拥有的人生么! 可惜自己现在却被困在了一个闭塞的山村中。 那么这部手机对自己的帮助,最多就是让自己成为桃源村继老瘸子之后的第二个bug级人物,他能让土地中长出更多的庄稼,也能把村里的猪喂得更肥,还能建造出更牢固更漂亮的房屋。 但在一个方圆十来里地的山谷中当老大,束观实在没什么兴趣。 对束观来说,拿回自己的手机,更有意义的可能是终于可以多一些娱乐活动罢了,比如重温一下那些曾经看过的电影和小说。 唉,就是没有网络,很多游戏都玩不了。 束观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月光笼罩下的巍峨而沉默的山峰。 以前他曾经想过,要想从这里出去,除非他能造一架直升飞机出来。 而现在,他还真的拥有了制造一架直升机的能力。 在他穿越来的时代,网络环境是非常宽松开放的,你甚至可以在网上搜索到原子弹的具体制造方法,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那一种。 连原子弹的制造方法都有,直升机的制造办法自然也能搜索到。 束观曾经有一段时间对这些飞行器很感兴趣,在网上浏览过很多这方面的资料,当然他不可能记清所有的细节,但只要浏览过,手机的人工智能就可以将那些浏览过的资料全部恢复。 只是束观虽然知道该怎么制造一架直升飞机,但他不可能真的在桃源村凭空制造出一架直升机。 就算到了外面的世界,如果基础工业水平没有达到一定的程度,那么即使集整个世界之力,也同样造不出一架直升机。 所以,在穿越了十六年之后,束观的金手指终于来了,而且看去还是一个很不错的金手指,但其实却是一个鸡肋。 束观的苦笑越发浓郁了一些,抚摸着久违了的手机,他感慨万千。 自己已经过了十六年没有手机的日子了啊! 这对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来说,是极为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后他按下了手机侧边的一个嵌入式隐藏按钮。 接着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开机了。 从老瘸子捡到这部手机开始,虽然束观一直没有碰过,但他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手机会不会已经坏了。 太阳花公司出品的东西的质量,还是很值得信赖的。 这部手机是太阳花公司的旗舰产品,嗯,当时束观就是透支某呗买的,手机采用的是太阳能充电系统,只要有阳光照射,手机就能一直保持充沛的电量。 另外,手机的机身是用航空材料打造,就算从数十米的高空坠下也不会损坏分毫,同样防水性能也极佳,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也没有问题。 这么说吧,这部手机除非你用铁锤猛砸,否则在绝大部分恶劣的环境中都不会出问题。 当时太阳花公司推出这个型号的手机的时候,还特意拍了一个宣传片,就是让探险队员带着手机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在整个过程中手机的所有功能都保持正常运行。 果然还能用! 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束观微微松了口气。 “小艺,小艺,启动系统。“ 然后束观低声唤了一句。 只是他等了五六秒之后,手机中却没有任何回应。 束观皱了下眉,再次呼唤了一遍自己手机人工智能的名字,但小艺依然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这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除非……自己的手机的人工智能系统出故障了。 手机外观上看去没有任何损坏,但看来内部系统还是出问题了。 束观很是失望,但没有太多的意外。 毕竟是从一个世界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不可能要求手机制造公司连这种意外情况都要考虑进去。 看来应该是不同时空的转移中,损坏了自己手机的人工智能系统。 换句话说,小艺可能在穿越的时候就死了。 束观有些悲伤。 虽然小艺只是一个手机内置的人工智能,但终究陪伴了自己好几年,小艺的虚拟人格也是自己亲自培养起来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突然遭遇了意外一般。 而且如果小艺还在的话,至少以后在这个异世的与世隔绝的小山村中,还有一个真正了解自己灵魂需求的同伴可以陪着聊聊天。 沉默良久之后,他再次举起手机,将手机屏幕对准了自己的脸。 虽然小艺不在了,但还是可以通过自己的生物体征解锁手机的。 只是下一刻,屏幕上却出现了一行字,提示他刷脸认证失败,是否要用密码输入。 束观顿时反应了过来,自嘲般拍了下脑袋。 自己的脸已经也不是原来的那张脸了。 是啊,自己穿越之后,除了灵魂,其他的一切都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那么像指纹解锁,视网膜解锁这些依靠生物体征的功能也都没有用了。 不过幸好,还能用密码解锁。 束观再次轻舒了口气,将手指放在了手机屏幕上…… 然后久久未动。 该死,密码是啥来着?…… wap. /132/132603/30952502.html 第十三章 爷爷! 束观终究还是没能打开自己的手机。 因为他忘记了密码。 他来到这个世界太久了,已经遗忘了上辈子的很多事情,更别说一串八位数的数字,就算曾经对他有些特殊意义,但此刻真的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自己前世的生日? 束观试过了,不是。 前世的前女友的生日? 买这部手机的时候,前女友还和他在一起,作为曾经的舔狗一族,应该是有可能的。 但束观想输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忘了前女友的生日了,甚至前女友的容颜都已经有些模糊。 在绞尽脑汁地尝试了几次,当手机提示即将锁机的时候,束观终于放弃了努力。 这真tm是一次荒唐的穿越! 束观抬头看着天空,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自己被困在一个封闭的小山村中就算了,迟了十几年到来的金手指居然还没用,刚才还觉得这手机是个鸡肋,现在发现连鸡肋都算不上,而是望梅止渴的那个梅。 一部启动不了系统的手机,在桃源村这种地方,作用不会比一块泥瓦更大。 以后砸核桃倒是有了趁手的工具。 束观如此无奈地想着,悄悄回到了卧房,将自己的手机轻轻塞回了老瘸子的枕头底下。 …… 让代表着地球最前沿的科技力量,跟随自己来到异世的手机沦落为砸核桃的工具,是束观无奈下的选择。 可惜他连这个愿望都没有实现。 因为老瘸子舍不得。 有一次束观刚拿着自己手机砸开一个核桃,就被瞧见的老瘸子,拖着一条瘸腿,闪电般跑过来抢了回去,并且破天荒地轻责了束观一顿。 此后老瘸子也不再轻易让束观碰这个宝贝。 是的,老瘸子很固执地认为束观的手机是一件宝贝,而且肯定是那位仙人不小心遗落在山中的宝贝,只是他们凡人不知道怎么用而已。 而这件宝贝,如果有机会,他是要还给那位仙人的。 为此,老瘸子他特意做了一个绣袋,将手机装在绣袋中,挂在脖子上,片刻不离身。 那手机袋绣的甚至比他的烟袋还要精美许多,束观看了一下,觉得这绣袋如果带回地球放到网上售卖,说不定就能还清他在某呗的欠款了。 而脖子上挂着一个手机袋,干活时手机在脖子下摇来晃去的老瘸子,很是有一点束观前世那些农贸市场上大妈大婶的风范。 所以在老瘸子死去的时候,束观都没有拿回自己的手机。 既然老头子这么喜欢,就让它陪着他吧。 将老瘸子去世的时候,束观没有任何犹豫不舍,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老瘸子的胸口上,然后盖上了棺木。 …… 老瘸子是在束观十八岁的时候死的。 并不是生了什么病,事实上,老瘸子除了身有残缺之外,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生过病。 他只是活到了年纪,自然地老死的,走得很安详。 如果人一定要死的话,这应该是最好的死法。 那一天是二月二,龙抬头,桃源村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刚刚开始,春风微醺,阳光颇暖。 这一日的上午,束观刚和老瘸子将庭院外的一片空地平整了一番。 老瘸子准备在这里再建两间瓦房。 昨天晚上晚饭后老瘸子问过束观,今年他十八岁的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束观当时有些错愕,因为离他这个世界的生日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另外,束观也真的不想要什么生日礼物,这些年老瘸子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做的那些玩意,什么木马,风筝,木剑之类的,已经满满塞了一大箱。 束观对那些东西一点都没兴趣,但为了哄老瘸子开心,他还得不时拿出来玩耍一番。 所以一时间束观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提什么要求。 要说束观束观真的什么都不想要,那倒也不是。 ……如果能给我做架直升机出来,我倒是很喜欢…… 当然,这要求也就是只能在心里想想。 老瘸子坐在石凳上,那条正常的腿搁在瘸腿的膝盖上,一边抽着旱烟,笑呵呵看着束观,独眼中闪烁着得意的光芒。 看到老瘸子的眼神,束观顿时就明白,爷爷其实早就想好了,并且觉得自己肯定猜不中他要送什么。 束观心中一动,视线落在老瘸子手中那根漂亮的烟杆上,接着嬉皮笑脸地说道: “爷爷,要不给我也做根烟杆吧,小时候你答应过我给我做一根的,现在我马上要十八了,总可以抽烟了吧。” “行咧,给你也做一根,不过爷爷还准备给你再盖两间屋子。” 盖屋? 束观呆了呆。 老瘸子却是自顾自地说着,脸上洋溢着憧憬地笑容。 “再过几个月你就十八了,爷爷该给你说门亲事了,等你娶了媳妇,总不能再和爷爷挤在一个屋子中,而且以后你还要生娃,家里的屋子自然不够用了,那就再盖两间,盖得大一些,爷爷给你去说媒的时候也有底气一些不是。” 娶妻……生子…… 束观继续呆立不动。 不过很快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的,爷爷。” 他开心地用力点了点头。 每年老瘸子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束观都不怎么喜欢,但为了让老瘸子开心,他会装作很喜欢的样子。 但这一次,束观真不是装的。 十八年了啊……已经十八年没有那个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束观都是很正常的男人,他穿越的时候也不过只有二十五岁,正是怎么吃都觉得不够的年纪。 而这一世,他马上满十八岁了,血气方刚,也正是最渴望异性的时候。 如果他是未经人事的初哥还好,想归想,最多是源自生理的憧憬和幻想。 但束观不是,他是尝过味道的男人。 老司机的灵魂加上马力最强劲时期的身体,说实话,这两年每天晚上束观都睡得很煎熬,而白天看到路上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光是一个腰肢扭动的背景就能让他马上想入非非。 他只是个俗人,又怎么可能不想女人。 所以在听到老瘸子准备给他说门亲事的时候,束观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 终于,不用再自食其力了…… 像他的好友兼小弟王大虎,三年前就已经娶媳妇了,而自那以后,那家伙也就不在和他和张丫蛋一起“啪啪啪”斗地主了,而是每天天还没黑,就拉着媳妇进屋锁门,只和自己媳妇“啪啪啪”了,到如今娃都已经生了俩。 束观当时不知道有多羡慕,他也很想娶个媳妇啊! 可惜…… 兴奋过后,束观却突然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手指间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 这就是他一直以来只敢想,不敢跟老瘸子提娶媳妇这件事的原因。 “算了,爷爷,就我这鬼样子,村里哪个姑娘愿意嫁给我呢。” “男娃子,长得丑点没事的咧,麻子你现在是村里最能干的娃子,喜欢你的姑娘肯定不少。” 束观顿时露出了一丝苦笑,也不知老瘸子哪来这样的自信。 丑点是没事,但自己的这张脸,光是一个丑字就能形容的吗? 这个村子中,除了老瘸子之外,有哪个人能直视自己的脸超过十秒钟还不吐的? 要知道以前和王大虎,张丫蛋“啪啪啪”的时候,那两个可都是拿牌挡着他们自己眼睛的,嗯,这也是他们在牌桌上永远赢不了束观的原因。 “爷爷在村里也有几分薄面,怎么也能给你说门亲事下来。” 老瘸子继续说着: “麻子,你是不是喜欢张家那丫头,过几天爷爷就去找她爹说说,当年他爹在山中被毒蛇咬了,还是老汉我救了他一命呢!” “虽说咱们不能因为这事,就让他必须要把女儿嫁给你,但老汉上门去说亲,总不至于把老汉赶出门的。” 束观嗯嗯了两声。 果然自己没什么事是能瞒住爷爷的,如果说束观最想娶村里哪个姑娘当媳妇,那肯定是张丫蛋无疑,作为一名穿越者,怎么都要有点追求不是,要娶就娶村里最好的。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先把院子外的地平整一下,再叫大虎他们来帮忙,给你砌两间新房出来。” 老瘸子很果断地一挥烟杆,一副兴致勃勃的神情,接着将烟杆插在腰间,负着手拖着瘸腿回屋睡觉了。 明天要起早干活,那自然要早点睡的。 看着老瘸子的背影,束观脸上的笑容中,却渐渐多了一点苦涩。 就这样吧,这一辈子就这样吧。 在这小山村中娶妻,生子,平淡地过完一生。 也蛮好的,至少在这个世界,可以拥有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等娶了媳妇之后,争取赶紧多生几个儿女出来,让老瘸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爷爷应该没几年好活了。 …… 第二天一早,老瘸子和束观就开始动手平整院子外的泥地了,等建好房屋,在将院子的围墙扩出来,这就是一栋有五件瓦房的大院子了。 似乎想象到了往后的热闹景象,一早上老瘸子都是乐呵呵地笑着。 不过他这两年早已年老力衰,已经干不了重活,所以基本都是他在一旁指点,活都是束观在干。 事关给自己娶媳妇的大事,束观自然也是干劲十足,一上午就准备在上面建房子的泥地都平整了出来。 吃完中饭,老瘸子在院子中午睡,束观则去了一趟王大虎家,让他叫帮村里的青年,明天一起上山看些建房用的木料下来。 等束观回到家中的时候,发现老瘸子依然躺在老桂树下的躺椅上睡觉。 束观唤了两声,老瘸子却没有醒来。 想着老瘸子说过下午要丈量地基的事情,束观走过去轻轻推了一下老瘸子。 然而老瘸子还是没有醒。 老头子就那么躺在躺以上,侧着头,双眼闭着,嘴角挂着一缕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一个美梦,看去无比地安详。 束观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 然后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探到了老瘸子的鼻端下方。 手指间传来一阵冰凉的感觉。 束观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跪在躺椅的旁边,抱着老瘸子的那条瘸腿,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爷爷!” wap. /132/132603/30952504.html 第十四章 那是一条龙 老瘸子走得很安详,也走得很风光。 他下葬的时候,桃源村里所有人都来送了,抬棺的是宗长王二虎,还有另外几个村老。 束观披麻戴孝,举着招魂幡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一路上,村民们哭声不绝。 很多人都是真的在哭。 老瘸子这一辈子,真要说起来,过得乏善可陈,他做过最辉煌的事情,不过是两场无法证明的求雨。 而老瘸子所有的可以称道的成就,都仅仅局限在一个小山村中,无非就是地种的好一些,房屋盖的牢固一些,绣花绣的漂亮一些。 老瘸子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山谷。 所以桃源村就是他整个世界。 当他死的时候,他生活的整个世界的人都为他流泪,这是很牛逼的事情。 老瘸子也是一个很牛逼的人。 束观是唯一没有流泪的人,他的眼泪或许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就已经流干了。 老瘸子被埋在了那座长满了桃花的小山坡下,束观木然地看着棺木被放进了土坑中,然后跪下,用双手挖起一捧黄土,洒在棺盖之上。 于是旁边的王大虎等人,纷纷开始用铁锨往土坑中锨土。 装着老瘸子身躯的棺木,渐渐被黄土掩盖。 束观一动不动地跪着,看着棺木在自己视线中消失,最终变成了一个微微隆起在地面上的坟包。 老瘸子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某种意义上,也终于离开了这个困了他一辈子的山谷。 接着似乎有很多人来到自己身前,和自己说着什么话,有的人还会拍拍自己的肩膀或者胳膊。 但束观没怎么听清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他依然很恍惚,从老瘸子死了之后,他就一直这么恍惚,像丢了魂似的。 周围的人渐渐地少去了,王大虎他们陪了束观一会,也都告辞回家,最后离开的是张丫蛋,这位桃源村长的最美丽的少女,临走前轻轻抱了下束观。 如果放在以前,张丫蛋的这个行为,会让束观有些开心,因为这是他那里长毛之后就一直渴求的事情。 但此刻束观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甚至都不知道张丫蛋抱过他,虽然就在几天前,他和老瘸子还商议着到张丫蛋家提亲的事情。 最后,溪水之畔,桃花坡下,新坟之前,就只剩下了束观一个人。 等到夕阳快要落到崖壁另一边的时候,束观终于回过一些神来,然后他在桃树林里砍了一些树干,给自己在老瘸子的坟墓边搭了一个简易的小树屋。 不管是前世的地球华夏,还是在这个世界,都有给死去的亲人守七的习俗。 停灵七日,因为传说人死去的第七天是回魂夜,死者的魂魄会在这一天的晚上回到家中,最后再看家人一眼,所以要等过了头七,才能将死者下葬。 然后还有二七,三七……直到第七个七日,死者的魂魄才会在体内散尽,去往幽冥地府。 不过一般后面的两个七日都是在家里守,但束观想就守在老瘸子的坟边,守足三七二十一天,算是陪爷爷最后一程吧。 虽然他很清楚所谓的守七在地球上不过是迷信传说,但在这个不同的世界,谁又说得清楚呢! 搭好木屋,随便吃了点东西,天色却是还早,束观很疲倦,但依然不想睡,于是就坐在木屋外的一块岩石上,从腰带间抽出了烟杆,给自己点了一锅烟。 用的自然老瘸子的那根烟杆。 几天之前,老瘸子还答应给束观做一根属于他自己的烟杆,可惜答应束观这件事没多久,他就用一种让束观绝对无法怪他的方式反悔了。 于是束观将自己的手机陪老瘸子下葬,却把老瘸子的烟杆留了下来。 总要留下些东西做纪念的。 用文艺一点的说法,就是让各自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东西去陪伴对方。 抽着老瘸子抽过的烟,坐在埋着老瘸子坟墓的旁边边,怔怔地看着不远处夜色下,和老瘸子一同趟过的溪水。 距离老瘸子死去已经七天了,但是束观的悲伤依然如夜色般深重。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失去至亲之人的悲痛。 此时此刻他没有去想在相依为命多年的老瘸子死去后,自己一个人该怎么在桃源村中继续生活,或者说该要给自己怎么样一个活法。 时间与溪水都静静地流淌着,束观发着呆,渐至深夜,然后他浑浑噩噩地终于从岩石上站起来,走进了木屋。 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疲劳了,在巨大的悲伤情绪包裹中,还要操办老瘸子的后事,事实上,束观已经连续七天都没怎么合眼,今天算是终于将老瘸子的后事办完。 所以进了木屋之后,束观几乎是倒头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束观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朝木屋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空还是黑的。 睡了几个时辰? 还是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夜里? 束观的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就站起身,低头走出了木屋。 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却看见了老瘸子。 老瘸子站在山坡桃林中的一棵桃树上。 时值二月中旬,春意刚刚浸进这个山谷,桃花尚未盛放,只有一些小小的花苞零零星星地从枝丫间冒出来,躲在翠绿的桃叶中。 此时老瘸子就用那条瘸了的腿站着,足下是一片在夜风中飘摇的桃叶。 束观看着老瘸子。 老瘸子也在看着束观,目光冷冷的,冷得如同崖壁上空的皓月。 束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老瘸子。 不是说老瘸子的模样有了什么改变,站在桃树某片桃叶上的老头,瘸腿,瞎眼,左胸深深凹陷,和七天之前死去前的样貌毫无二致。 但是在束观的眼中,老瘸子却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一种纯粹感觉上的差异,束观和老瘸子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他知道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 特别是桃树上老瘸子看着他的目光,是那般的冷漠无情,此刻那只正常的眼睛中泛着的光芒,甚至比只有眼白的那只眼睛更诡异。 束观张了张嘴,想要叫唤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口中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同时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也动不了了。 一股莫名的心慌从束观心底涌起。 这一刻,他竟对那个从小把自己养大的老人,生出了一些害怕。 曾经的一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情同祖孙的老人和少年,隔着一片桃林,默默对视了几秒的时间。 然后就见老瘸子突然朝身后招了招手。 下一刻,束观就看见一个古怪的东西,从远处某片山崖中飞了出来。 接着他很快就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龙! wap. /132/132603/30952505.html 第十五章 斩龙和美颜 那是一条让束观觉得有些眼熟的龙。 束观这一辈子,嗯,再加上上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龙,那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次见到龙的时候会觉得眼熟? 那条龙很快就来到了这片桃林的上空,这是一条长约五十来米,浑身长着黑色鳞片的龙,头顶上只有一个角。 一个断了半截的残角。 束观有些恍然,明白为什么看见这条龙的时候会有眼熟的感觉了。 因为这条龙,和那座仙人观内雕刻在大殿柱子上的那条龙,真的很像,特别是头上的那半截断角。 龙在上空盘旋起身躯,低垂着龙首,看向了下方的那两个人。 束观也抬头恐惧地看着空中的龙。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龙这种生物。 而任何一个正常人,在骤然见到一种原先只在神话传说中听过的生物,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难免都会有些恐惧。 只是当束观看到那条龙的眼睛之后,却猛然一怔。 因为他在那双金黄色的龙眸中,也看到了恐惧,和他一样的恐惧,甚至是比他还要深重的恐惧。 这个时候束观才注意到,空中那条龙盘旋着的龙躯,一直在微微发抖。 束观看着龙很害怕。 龙看着他们好像也很害怕。 ……它在怕什么?怕我们吗?…… 束观的心中刚升起一丝疑惑,就见老瘸子再次抬起了手,一把抓住了空中的那条龙。 空中的龙身无比庞大,就算盘绕在一起,依然比下方的山坡大上许多。 老瘸子的身躯很小,在那巨龙面前就像是一只蝼蚁。 但是老瘸子抬了抬手,就抓住了巨龙的脖颈。 龙依然很大,手依然很小。 但龙却被握在了那只手掌中,连挣扎都不敢挣扎。 这是一幕在视觉上矛盾地让人想吐血的画面。 束观愕然看着这一幕,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 紧接着,束观看见老瘸子抬起了另一只手,同时用一种奇特的目光深望了自己一眼。 下一刻,老瘸子一掌劈在了龙的脖颈之上,将龙身斩为两截。 龙首冲天飞起。 金黄色的血液从断开的龙颈处喷涌而出,像是暴雨般从空中洒落,洒落在束观的身上,淋了他满头满身满脸。 一阵火热的灼热传遍了束观的全身。 束观慌乱地大喊一声,猛然坐了起来。 …… 木屋外,一缕清晨的阳光斜斜照了进来。 束观急剧地喘了几口大气,然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原来,只是一个梦。 身上传来一种湿漉漉的感觉,想到梦中的情形,束观连忙低头望去。 衣裳上并没有金黄色的血液,只是因为惊梦流了不少汗,以至于内衣有些潮湿而已。 束观摇了摇头,脑袋依然有些昏沉,于是他站了起来,准备去溪边用冷水洗把脸。 走出木屋的时候,束观侧头看了眼老瘸子的坟墓,苦笑了一下。 这是老瘸子死后他第一次梦见老瘸子,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头七回魂夜,只是没有原本期望的温馨的场面,倒是做了一个这样的怪梦。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依然没能接受自己这一辈子,就要这么平庸地在这个小山村中度过啊! 仙人观,龙,还有当初曾经怀疑过是世外高人的老瘸子,看似普通却又有些诡异的小山村,这些东西其实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并没有完全释怀。 在往溪边走去的时候,束观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么一个奇怪的梦,并且得出了这么一个自己觉得合理的答案。 走到溪边,半蹲下身子,束观用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抹在了脸上,一阵清凉的感觉从脸上传遍全身,顿时整个人清醒了不少,而且昨夜好好睡了一觉,此时神智也不在前几天那般恍惚,精神好了许多。 然后束观起身,准备先回家吃点东西,那些换洗衣物,再回来这里给老瘸子守七。 只是就在这个时候,束观却猛然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在他的手掌间,不知何时多了很多的黑色小点。 在茫然迷惑了那么几秒钟之后,束观颤抖着身子,再次将自己的脸探向了溪水。 他有些激动和惶恐。 因为他已经知道手掌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些黑点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他脸上的黑麻子! 束观凝视着清澈的溪水,溪水倒映着他的脸。 他的脸上,依然长着许多麻子,和原先好像没什么区别。 但是束观知道,自己的脸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十八年。 虽然束观从来没有数过自己脸上长了多少黑麻子,可是此时依然依然一眼就看出,自己脸上的麻子已经少了许多。 可能别人分辨不出来,毕竟很少有人可以直视他的脸超过十秒钟的,但束观自己还是能分辨这种细微的变化的。 然后,束观再次看向手掌中那些黑色的小点,沉默不语。 这些黑点在他脸上长了十八年,老瘸子不知用了多少种办法,也没能帮他去掉,包括用七彩草捣成汁液敷在脸上都没有办法去除。 而束观可是亲眼见过村中的一个小丫头,本来脸上长满雀斑,在用七彩草的汁液敷了三天脸之后,整张脸庞变得像新剥的鸡蛋般光滑白嫩的,比束观前世任何高科技的美肤产品都管用。 这也是为什么桃源村的女子,一个个都长得极为水灵的原因之一,因为她们大都都用七彩草的汁液敷过脸。 可是,这么神奇的东西,却治不好束观脸上的麻子,老瘸子不知在山中找了多少种草药,都治不好。 老瘸子曾经跟束观说过,他小时候的那身脓疮,应该是什么很阴邪的毒东西造成的,老瘸子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毒东西,能够救回一条命,已经是很走运的事情了。 可是,为什么一直治不好的麻子,现在却突然自己掉下来了? 如果真的能够去掉脸上的麻子,自然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是在激动之余,束观的眼中再次流露出无尽的疑惑,然后变得古怪起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想起了梦中那条被斩为两截的龙,已经龙身中洒落的,洒落了他一身的金黄色血液。 慢慢地,慢慢地,束观有些艰难地转过身,看向了身后不远处老瘸子的坟墓。 坟墓前蹲着一个老头。 “麻子。” 当束观转身的时候,那老头也正抬起头,如此唤了束观一声。 wap. /132/132603/30968397.html 第十六章 缺心眼 “大保爷。” 束观也唤了那老头一声,走了过去。 蹲在坟墓前的,当然不是老瘸子从坟中复活爬了出来,而是一个干瘦的,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长了一口大龅牙,眼睛眯得细细的,当他盯着你看的时候,总会让人心里莫名发毛。 老头的名字叫王大保,和老瘸子一样,是桃源村中最老的几个老人之一,也是村里的二皮匠。 二皮匠,这个名称听去像是缝制毛皮的匠人,但其实不是,在束观穿越而来的华夏,以前的农村中也有这种人,如果翻译成现代一点的语言,所谓的二皮匠,就是入殓师,也就是给死者在下葬前整理仪容衣物,清理身体的人。 有时候,如果死者是因为什么意外而死的,比如断胳膊断腿之类的,这些二皮匠还要帮死者把破碎的身躯缝上,所以才会有了二皮匠这个称呼。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情。 没有超强的心理素质,别说给死人缝尸体,就光是简单地清理身子,恐怕很多人都要心里瘆得慌。 而王大保在村里已经做这件事情做了几十年了,这些年村里几乎所有的死人,都是经他的手放进棺材中的,包括前几天的老瘸子。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胆子极大的,年青的时候,村里人基本没人叫他王大保,而都是喊他王大胆儿。 然而也正是这样一个人,此时看着老瘸子的坟墓,束观却发现王大保的眼中,竟隐隐有些畏惧之意。 “怎么了,大保爷,有什么事吗?” 束观走到王大保的身边,和王大保一样蹲了下来,蹲在老瘸子的坟前。 王大保转过头看了眼束观,接着马上移开视线,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束观心中一动,想起昨天王大保好像一直想找自己说什么话,但那时候自己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心神恍惚,所以没注意王大保跟自己说了什么。 于是束观笑了笑道: “这次我爷爷的后事,还要多谢大保爷您的帮忙,等过了爷爷的三七日子,我就上山给大保爷您打只野猪回来。” 虽然老瘸子在桃源村称得上是人人敬爱,得知他去世的消息后,很多人都第一时间就自发前来帮忙料理后事。 但束观觉得也没有让人白帮忙的理,所以这次来帮忙的人,他都记在了心里,等着过些日子他会一一还了这些人情。 像王大保,在村子里做二皮匠的活计,也并不是免费的,多多少少都会收些东西做酬劳。 这次人家没有提,不代表你可以当没事。 只是听了束观的话之后,王大保却连连摇头。 “麻子,我找你不是这个事咧……不是这个事……” 接着他咬了咬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继续说道: “有一件事,我回去想了一夜,觉得还是要跟你提一下。” “什么事?” “……你知道……瘸子哥走的时候,是我亲手给他洗的身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大保再次顿了一下,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眼中也再次露出了那种迷惑又带着害怕的神情。 束观没有再追问,而是静静地等待着,因为他看出王大保此时的情绪很奇特,很惶恐,如果追问地太急反倒不好。 只是束观心中也不免飘过一朵疑云,王大保找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事呢? 然后他马上就知道了。 “……瘸子哥……瘸子哥……他好像缺心眼。” 束观猛然一怔。 他没想到从王大保口中说出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缺心眼,这几个字一般是用来骂人的,意思是一个人很傻。 但是老瘸子生前虽然老实巴交,憨厚地没心没肺,但是桃源村中没人会觉得老瘸子缺心眼,事实上,老瘸子是桃源村公认的最聪明的人。 而王大保此时的神情,也不像是趁老瘸子死了,来找束观说他坏话的样子。 束观怔怔地看着王大保,完全不明白王大保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王大保在说出了刚才那句话之后,似乎因为终于将心底的某个秘密吐露了出来,整个人松了口气,不再那么局促不安,所以紧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再说了一句。 “那天我给他洗身子的时候,我发现瘸子哥他好像没有长心,他的这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麻子,你要相信大保爷,我这辈子不知摸过多少人的身子,只要用手按一下,基本就能知道一个人里面的脏腑的位置,大小,我敢发誓,我绝不会弄错的!” 这一下,束观终于明白王大保在说什么了。 他脑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老瘸子那深深瘪进去的左胸膛,其实小时候老瘸子在院子中洗澡的时候,束观也见过老瘸子的身子,那真的是一具畸形而丑陋的身躯,特别是左胸凹陷进去的那一块,凹陷最深的地方和后背距离只有一指厚薄。 那样的一个胸膛,确实不像可以长一颗正常心脏。 只是束观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人没有心脏又怎么可能活着。 此刻他强笑了一下对王大保说道: “可能爷爷的心,是长在另一边的吧。” 他指了指自己右胸。 “大保爷,你可能不知道,有些人的心是长在右边的……” “不,我知道,我见过这样的人。” 王大保却直接打断了束观的话。 “所以我查过了瘸子哥全身,瘸子哥的肝,脾,胃,肾都没有问题,就是没有……心。” 说到最后,王大保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束观的身子僵住了。 一时间,老瘸子的坟墓前,安静地落针可闻。 王大保没有再说话,束观也没有说话。 束观不觉得王大保在骗他,因为没有必要,他也不觉得王大保会弄错了,因为在这件事情上,王大保是专业人士,一个干了几十年二皮匠的人,要分辨一个死人身上的内脏器官是很容易很简单的事情。 所以,老瘸子身体内应该真的没有心脏。 良久之后,终于是王大保再次开口说话。 “麻子,你觉得一个人连心都没有,还能活着吗?” 束观没有回答王大保,因为他无法回答。 是啊,一个人没有心脏,还能活着吗? 他在回忆自己前世的一些事情,在他穿越来的地球的那个时代,确实有不少人因为心脏疾病而摘取了整个心脏而依然能活着,不过那是用人工心脏代替了。 在2045年的地球,这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 但要说天生就没有心脏的人,束观回忆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有过这种记载和报道,就算他经常浏览的那种猎奇性的小新闻网站都没有见到过。 一个人如果没有心脏,自然无法活着。 而如果一个人无法活着,他还会死吗? 束观沉默地盯着老瘸子的坟墓。 王大保见状,站了起来,幽幽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瘸子哥比我大十来岁,小时候我经常跟着他上山……那时候,我就总觉得瘸子哥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咧。” 说完这句话之后,王大保就走了。 或许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述自己发现的秘密,而在桃源村中,再没人比束观更适合倾听这个秘密。 束观没有送王大保,依然呆呆地蹲着。 他还是在回忆。 不过不再回忆前世的事情,而是回忆这一世小时候和老瘸子同睡一张床的那些日子。 在束观三岁之前,一直是和老瘸子同睡一张床的,特别是他身上的脓疮还没有好的时候,老瘸子每天都是把他搂在怀中睡的。 如果是普通的小孩,对于刚出生时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任何记忆。 但束观不是普通小孩,对那些日子的记忆很清晰。 他每一夜都躺在老瘸子温暖的怀抱中,听着老瘸子的鼾声入眠。 只是在那温暖的怀抱中,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心跳声。 以前束观没有意识到不正常,是因为那几个月,他自己时刻都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此刻他想起来了,也意识到了。 束观的身体,蓦然有些发冷。 同时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冲动。 挖开老瘸子坟墓的冲动! wap. /132/132603/30977334.html 第十七章 好大的铁鸟 怪梦,无故掉落的麻子,王大保的话,儿时的回忆,所有的这一切,都让束观产生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冲动。 那就是他想挖开老瘸子坟墓,看看老瘸子到底死了没有。 但是冲动归冲动,束观最终还是没有选择真的去挖老瘸子的坟。 因为他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虽然在这个世界,他还有两个月才满十八岁,但是他的灵魂,已经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大叔了。 现在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猜测,束观和老瘸子生活了十八年,除了刚刚意识到老瘸子可能没有心脏之外,那过往岁月中的点点滴滴,让束观丝毫察觉不到老瘸子有什么特殊。 所以如果挖开了坟墓,却发现老瘸子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呢? 在上辈子的地球没有听说过少了心脏的人可以活着,不代表这个世界不可以,毕竟这是一个可能连仙人都真的存在的世界。 而入土为安,不管是在束观穿越来的华夏,还是这个世界,都是很传统很重要的一个观念。 束观不想因为自己的一些猜测,而去打扰老瘸子死后的平静。 所以束观犹豫了很久,但直到他守过了三七,也终究没有去挖过老瘸子的坟墓。 二七,三七,束观在老瘸子的坟墓边,一直住了十四天,在第十五天的早上,他蹲在老瘸子的坟边,默默抽了一锅烟,然后跪下来朝坟墓磕了三个头,接着终于准备回村了。 走过村外的那条小溪时,束观停下来低头看了一眼溪水中的自己。 丑还是那么丑。 但如果丑陋可以分等级的话,他原来肯定处在最强王者的地位,不过现在应该降到至尊星耀的水平了。 这十几天来,他的脸上都会脱落不少黑麻子,只是因为原先的基数太大了,所以就算每天掉,束观脸上依然还是有很多麻子。 毕竟脸上长一百颗麻子和长五十颗麻子,给人视觉上的冲击并没有什么区别。 束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处传来的凹凸不平的触觉,比以前也确实少了许多。 大概还需要十几天吧,自己脸上的麻子,就可以掉光了。 等到那个时候,张丫蛋应该会答应嫁给自己了。 娶媳妇,生小孩,开始新的生活。 虽然可能很平淡,但平平淡淡不也是一生吗? 束观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这一辈子是怎么样的了。 迈步趟过小溪,走到对岸的那一刹那,束观放下了悲伤,准备开始没有了老瘸子的生活。 不久之后,他走到了村口的那个晒谷场。 晒谷场上正有不少村民,将一筐筐暗绿色的菜叶摊在谷场上。 又到了一年一度晒蕨菜的季节。 束观发现王大虎那小子此时也在晒谷场上。 那家伙正在遛娃呢。 年方二十,长得敦厚壮实的农村小青年,手中保着一个岁把大的男童,身后还跟着三岁左右的小丫头片子,在晒谷场上慢悠悠遛着弯,一脸地痛苦无奈。 谁叫他平常和媳妇两人斗地主斗得太勤快,以至于他媳妇好像第三胎快要出生了,现在天天躺在家里呢。 某些方面的快乐,总是要用另一方面的痛苦来偿还的。 不过束观倒是很羡慕王大虎在那方面的快乐生活。 他不由自主地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再忍忍,快了! 束观在心底对自己安慰了一句。 这时王大虎也看到了站在晒谷场边上的束观,于是抱着娃快步走了过来。 “麻子,你给瘸子爷爷守完七,回来了……咦?” 走到束观的面前,王大虎突然呆了一下,仔细地盯着束观的脸看个不停,神情古怪。 “怎么了?” “麻子你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嗯……以前我盯着你这张脸,数到十绝对会吐出来,今天却发现,我或许可以坚持数到三十。” “你居然能数到三十了?有进步!” “那是,以前麻子你教的那什么算数,我可是认真学过的。” 王大虎洋洋得意地笑着。 本来束观是准备直接回家的,自老瘸子走了之后,家里就没怎么收拾过,现在恐怕早已落满了灰尘。 但是遇到王大虎之后,束观想着刚好可以让他帮自己去做件事,于是他在晒谷场边上的一条板凳上做了下来,慢悠悠从腰带间抽出了烟杆。 王大虎一脸艳羡地看着束观手中那根翠绿的烟杆,叹了口气道: “本来瘸子爷爷答应过,等我家老三出生,他也给我做一杆的,没想到他老人家走得这么突然……” 我自己都还没轮到呢。 束观腹诽了一句,从挂在烟杆前端的烟袋中取出一撮旱烟丝,塞进了烟盅内,在拿出了火石火镰。 “过几天我给你做一杆,虽然比不上爷爷亲手做的,但现在村子里应该没人能比我做得更好了。” 一边将烟草点上,束观一边说道。 王大虎的眼睛亮了起来,因为束观确实没有吹牛,以前老瘸子是桃源村最能干的人,但这几年随着老瘸子年老体衰,束观其实才是桃源村事实上最能干那个人了,任何田里的农活,或者是捕猎网鱼,又或者起屋打铁,都不比几年前的老瘸子手艺差了。 所以王大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而束观则是吸了口旱烟,吐了口旱烟,接着缓缓说道: “晚上你去把丫蛋约出来,就说一起打牌。” 王大虎顿时露出了为难又渴望的神情,他看了一眼怀中的小娃,有点不好意思地嗫喏道: “我没时间,要带娃……” “没叫你,你只要把丫蛋约出来就行。” 束观挥了挥手道。 王大虎顿时恍然,嘿嘿笑着道: “麻子,你对丫蛋还没死心啊,这丫头眼界高着呢,村里同辈的年青人,她好像一个都看不上。” “就你这张脸,还是别想太多了,要不我让我媳妇问下她妹妹,要是肯嫁给你的话,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你别管,帮我把她约出来就行。” 束观不耐烦地道。 以前他确实没把握,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等脸上的麻子掉光,以他穿越者的撩妹手段和经验,还搞不定一个闭塞山村中从没真正见过世面的古代少女? 等过几天,桃花开了,先摘上个九百九十九朵桃花,在溪岸边摆上一个大大的“心“字,看那小妮子还把持地住不! 就在束观谋划着自己的幸福未来的时候,晒谷场的上空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因为束观还沉浸在还要多久才可以和张丫蛋一起两个人单独斗地主的幻想中,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抬头。 但他身边的王大虎第一时间抬头了,接着这个也同样没有见过真正世面的山村青年,慢慢长大了嘴巴,茫然而又呆滞地望着天空。 王大虎的那个小闺女,也和她爹爹一样抬起了头,接着发出一声惊喜的欢叫: “哇,好大的铁鸟。” 铁鸟? 什么铁鸟? 于是束观也抬起了头,朝天空上看了一眼。 下一刻,束观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因为这一瞬间许多太过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慌乱之下身后的板凳被他一下撞倒在地。 他抬头看着天上,看着天上的那两只“铁鸟“,手掌紧紧握着烟杆,握的手指发白,甚至指甲扣进了掌心中也浑然不觉。 “直升机!” 束观的喉间,呻吟般地冒出了三个字。 wap. /132/132603/31008746.html 第十八章 山外来客 (上) 螺旋桨发出的巨大的声音,打破这个小山谷维持了二百多年的平静。 不断地有桃源村的村民,从各自家中跑出来,呆呆地看着天上那两只他们见所未见的怪物。 大人们自然不会像小孩那般以为那是两只铁鸟,但是他们也不知道那两头模样奇怪的,在天上盘旋环绕飞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整个桃源村,只有束观知道,此时天上飞着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两架直升机。 束观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此刻他的心情,也要比其他的桃源村民复杂许多。 震惊,惶恐,迷茫,紧张,激动,期待,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些。 束观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为自己这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了。 因为没有正常人可以翻越那些悬崖峭壁,外面的人也几乎不可能在莽莽群山中发现这处隐蔽的小山谷。 虽然后来知道了仙人的事情,但是那个希望太过渺茫,谁知道那个仙人下次回到这里,是多少年岁月以后的事情了。 束观还曾经不切实际地想过,如果可以造一架直升机出来,自己或许才有机会从这群山环绕的山谷中离开。 现在,他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两架直升机。 束观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一件自己以前忽略的事情。 那就是按照那位老秀才留下的笔记中的记载,两百多年他们这些人避入这座山谷的时候,外面已经出现了蒸汽战舰,也就是说这个世界除了有仙人这种神话力量,也有科技力量。 而两百多年,近三百年的时间,外面世界科技水准应该已经取得了非常巨大的进步了。 而一旦科技水准达到一定的层次,这个所谓的隐秘的山村,也就没有那么隐秘了。 时代变了,曾经对人类来说遥不可及的天堑,都会被一一征服。 像束观穿越来的地球的2045年,地球表面的任何一个角落,几乎都已经在卫星监控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世外桃源了。 所以这个小山谷就算再隐秘,随着外面世界科技力量的发展,就算那位仙人一直没有回来,也终有被人发现的一天,只是可能那时候的束观已经垂垂老矣。 而幸运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年纪才堪堪将满十八岁,外面世界的人,就已经发现了这个桃源村。 有人可以从外面进来,就意味着里面的人也有机会出去了。 要冷静……不要慌…… 束观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又说一遍。 然后他扶起倒下的板凳,再次坐了下来,给自己又装了一锅烟。 没有什么比烟草更能让人冷静下来的了。 束观一边点烟,一边抬头看着天空上的那两架直升机。 现在首先要想办法确定,那两架直升机中的人是什么身份,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会来到这荒山野岭之地。 只有确定了这些,他才能知道自己能不能利用这个机会出去。 天空之上,两架直升机应该肯定已经发现山谷中的这个小山村了。 不过它们并没有直接落下来,而是在空中贴着那些高耸的悬崖,一边边地绕着圈飞,似乎在寻找确认着什么,足足如此绕了五六圈之后,方才掉头向桃源村这边飞过来,飞到了晒谷场的上方,往下降落。 确实,整个山谷中,没有哪个地方比这个晒谷场更适合当停机坪了。 而在这个时候,宗长王二牛,也领着几十名村里的精壮青年冲进了晒谷场,人人手中握着锄头木棍,猎刀鱼叉,一脸警戒紧张,又隐带畏惧地盯着那两个飞到他们村中的“怪物”。 束观在心中叹了口气。 能驾驶直升飞机来到这里的人,拥有的武器装备,又岂是一群那种锄头棍棒的乡野之民能够对付的。 等会要想办法劝住二牛叔,让他别跟直升机中的人发生冲突。 束观心中迅速做出了决定。 此时,两架直升机,已经下降到晒谷场上方十几米的地方,巨大的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将晒谷场上晒着的蕨菜吹的四处乱飞,声势极为骇人,特别是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桃源村村民们来说,于是让他们更加认为这两个东西是可怕的怪物了。 至于束观,则是终于有机会看清这两架直升机的全貌,还有机身上的各种细节。 在束观的眼中,这两架直升机无疑是原始,落后而简陋的。 单旋翼带尾桨式布局、两叶桨叶是跷跷板式旋翼,四轮式起落架,这些都是直升机从实验阶段刚刚走向实用阶段的典型特征。 甚至连桨叶都木质结构,机身同样很多地方是用木头包上轻金属蒙皮,再用钢管焊接组成。 这样的直升飞机,远未到成熟阶段,除了能将人和物载上天之外,并没有太太的实用性,而且安全性极不稳定,别说作为后来战场杀手的强大武器,恐怕在民用市场上都很难推广。 作为一名资深的各类飞行器发烧友,束观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就确认了那两架直升机应该是第一代直升机机型,而且是最早期的那一种。 两架直升机,终于一先一后落在了晒谷场的地面上,机身上方的螺旋桨慢慢地停止了转动。 不过束观注意到,两架直升机落地的时候,先落下来的那一架,机身明显地倾斜了一下,下方的四轮起落架,其中有一个被撞击地飞了出去。 这说明这架直升机的驾驶员,刚才要么出现了失误,要么驾驶技术还不大熟练,可能是个新手。 然后先落地的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了,可以看见机舱中有四道人影。 一名驾驶员,三名乘客,这应该已经是这种原始至极的直升机能承载的极限了。 束观不出所料地轻轻点了下头,同时将黄铜烟嘴凑近了嘴巴,只是下一刻,他含着烟嘴,却忘了抽,呆在了那里。 因为直升机驾驶员的位置上,此时正跳下来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一个让束观一眼看到后,就升起某种熟悉感的美丽女人。 wap. /132/132603/31008747.html 第十九章 山外来客(下) 这架直升飞机的驾驶员,居然是一个女人! 在束观穿越所来的那个时代,女性飞机驾驶员是很常见的事情,有一项研究表明,其实女性比男性更适合驾驶飞机。 所以,此刻让束观惊讶的,自然不是因为那架直升机的驾驶员是女人。 虽然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女人有一张如清晨阳光般明**人的脸庞,看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飞行员夹克,下身同样卡其色的紧身马裤,高到小腿肚的牛皮靴,腰间扎着三指宽的红色皮带,将她修长窈窕的身材曲线勾勒地异常迷人,特别是那一双笔直浑圆的大长腿,更是看得让人眼热心跳。 束观将烟嘴叼在嘴边,紧紧盯着那个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女人,有些恍惚。 不过,此时他还真不是因为那女人的美貌而失神的,而是因为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打扮的女人了,这也是他刚才涌起熟悉感的原因。 真是恍如隔世啊……哦,不对,是真的隔世了。 束观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当然,那女子身上穿的夹克还有马裤皮靴,和束观穿越来的时代的风格还是有些不同的。 嗯,很有些民国风啊! 束观想着以前看过的那些电视剧,那女子的衣物跟电视中民国剧中的国军女军人的装扮很像。 “真漂亮啊,莫不真是个妖精……” 身边传来王大虎一声嘀咕。 束观朝边上暼了一眼,只见那小子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直升机中下来的女子,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 刚才他爹领着一般村里的年青人冲进晒谷场的时候,王大虎也连忙从边上找来一根木棍,紧紧握在了手中,此刻握棍的手却是已经松了不少。 不过倒也不能怪他,桃源村的姑娘虽然也都一个个长的水灵漂亮,光论容貌五官的话,像张丫蛋就绝不会比此时从直升机上下来的女人差。 但是桃源村的女人们,平常穿的都是土布大褂,一年四季都裹得严严实实,王大虎这些人哪见过这样将女性曲线之美展露无疑的装扮? 而且桃源村的女子,终归是在一个闭塞的山村中长大,从来没有走出山谷一步,在某些气质上,又怎么能跟一个会开飞机的女子相比较。 所以当那女子从直升机中走出后,束观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原来跟着宗长王二牛气势汹汹地冲进晒谷场的年轻人了,一个个神情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还好我的抗性就比较高。 束观将目光转回那女子身上,视线落在女子的腰间,好细……哦,不是,皮带上扣着的那个枪套才是重点啊! 而这时候,从直升机中下来了第二个人。 跟在女子身后下来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容貌普通,年纪四十出头的样子,不过这男子瘦归瘦,但却极有精神气势,腰杆挺得如枪般笔直,穿着白色短褂,黑色灯笼裤,青色的布鞋,袖子高高卷起,手臂上露出的肌肉并不夸张,但一根根的像是许多铁条拧在一起般线条分明,充满着压人心魄的力量感。 如果说前面的那位青春美貌的女子,穿着打扮给束观一种隐约民国风的感觉,那么看到后面这个精悍中年男子,身上穿的衣服则瞬间让束观有了一种自己穿越到民国的感觉。 上一世华夏民国时期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