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前,先分手】和吸血鬼分手的正确方式》 01-我想找隻吸血鬼 01 「叮铃……」 本该不会有人的夜晚,掛在门上的风铃却突然响起,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小白猫被惊醒和事务所里万年打杂的小弟莫白一起抬头看向门口。 这是一间心灵事务所,专门解决各种匪夷所思、疑难杂症,不管是人或非人的事,只要能给出对应的报酬都在他们的业务范围。 莫白看着门口走进来的男子,一时愣神,来人一身黑色正装,衣料表面泛着幽微的银色绸光,质感高级,优雅华贵。 特别是他的容貌不似一般人,眼小细长、脸宽方正,五官分别开来并不特别出挑,但合在一起却别有气势,教人移不开眼。他的肌肤白晳如陶瓷,双唇红艳如枫,一头长发如墨,松松地系了马尾垂在肩后,身材高大如训练有素的军人挺拔笔直,带着一股亦正亦邪的气息。 他跨着大步走进窄小的事务所内,出奇地没一点脚步声。那双细长的飞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莫白。 小白猫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靠到莫白身旁,一脸警戒地盯着男子。 莫白被他看得一阵心惊,忙问:「有什么事吗?」 「女王在吗?」 女王不是个称号,是这间事务所所长的名字。人如其名是个高高在上的美艳女子,不过现在并不在事务所里。事实上她常常十天半个月都不在事务所中,所有业务主要是由他和一个叫佳姐的人负责。但现在这个近午夜的时间点连佳姐也不在事务所中。 「女王不在,您有想委託的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男人看了莫白一眼,眼神明摆着不信任,但又像走投无路只好妥协般,低沉的嗓音道:「我想尽快找到一个人。」 「您想找什么人?」 男子顿了顿才又道:「正确来说,是找一隻吸血鬼。」 ### 莫白在这间事务所待久了,遇到的委託千奇百怪,找人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找吸血鬼倒是头一遭。 传闻中吸血鬼数量稀少,大多隐于人群中,善于藏匿,极为难寻。 莫白拿出笔记本和委託的男子面对面坐下,因为提到吸血鬼,莫白特别打量了一下男子的样貌,总觉得他和传闻中的吸血鬼有几分相似。 小白猫见没有牠的事,回到位置上慵懒地趴着,尾巴蜷了起来,一双金色的眼睛微微地瞇着,注视着男子的举动。 莫白拿起笔打开笔记,询问男子关于委託的基本资料。 眼前的男子名为元彰,莫白猜的没错,他也是一名吸血鬼。是南宋晚期的一名士兵,他说他死于开庆元年的钓鱼城之战中。 算起来是一隻七百多岁的吸血鬼。莫白心想,手拿着笔在笔记上飞快地记下资料,边问:「那么,你要找的吸血鬼是……?」 元彰要找的正是七百多年前将他变成这样的吸血鬼。他名为秦湘,是秦朝时的人,算起来已有两千多岁。 「你找他是为了什么?」寻仇?报復?莫白理所当然地猜想。毕竟会成为吸血鬼,一定都是先被吸血鬼杀了才会变成的。这种被杀又被迫成为吸血鬼的仇恨,想必是难以化解。 「他的气息被人隐匿起来,我担心他出事,必须尽快找到他。」元彰的神情明显焦虑,丝毫不见一点仇恨的影子。 莫白怔了怔,问道:「你和他是什么关係?」 「恋人。他是我的恋人。」 「誒?」 02-我就是这样变成吸血鬼 那是个烽烟四起的年代,因为长年与蒙古军的征战使得汉人和蒙古人的关係特别紧张。元彰是个父不详的孩子,母亲虽为汉人,但元彰却因长相似蒙古人而备受欺侮凌辱,元彰为了寻求认同,証明自己是汉人而加入守城的军队,随着大军抵抗蒙古。 他也是在军队里认识秦湘。 当时秦湘是军医,虽然年轻却医术高明,长相俊美,个性和善,总是带着笑容,在军队里非常受到大家的倚仗和爱载。 元彰因从小受尽人情冷暖,特别会察言观色,他看得出秦湘虽然亲切,眼里却毫无感情,那双略浅的琥珀色瞳仁里看谁都是一片冰冷。 可那并不妨碍元彰对秦湘的憧憬,那冰冷的眼瞳因为看谁都一样,所以对他也不会有差别待遇。 他在他眼中和其他人一样是平等的,看不见轻蔑、排斥。这对元彰而言特别珍贵。 他从小因长相而备受排挤欺侮,这点在加入军队后并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变本加厉。和蒙古军的战争愈久,他那和蒙古人酷似的长相更成了军队里的眼中钉。 他似无根的浮萍,不是纯正的汉人更不是蒙古人,不管在哪都得不到认同和归属。 直到遇见秦湘,从他身上得到和别人一视同仁的待遇,让他对他產生了好奇,不由得想亲近他。 之后某次被秦湘发现他受到欺凌的事后,不知是出于同情或是其他,秦湘开始对他特别照顾。 他会为他偷偷留食物、也会在他被欺侮时伸出援手,更时常将他找来身边帮忙,并在间暇时传授他各种知识、教他读书写字……渐渐地元彰发现秦湘不止懂医,还懂得许多人文地理、市井小道……甚至一些杂而无用的小知识他也能侃侃而来,彷彿无所不知。 他愈来愈崇拜秦湘,也慢慢见到秦湘与常人不同的一面。 例如秦湘不爱阳光,夜里特别精神。 例如他有一对尖锐的犬齿和嗜饮人血的毛病。 这种种的事都让秦湘在他眼里变得与眾不同,渐渐地他眼里开始只有秦湘,其他人再难入眼。 那份一开始对秦湘的景仰崇拜慢慢变了质,在每个对秦湘心动的时刻转为不可告人的欲望。 可他还没来得及釐清这份心情是什么样的感情。开庆元年,蒙古大汗蒙哥亲率四万军到钓鱼城下,在钓鱼城主将王坚负隅顽强抵抗九个月后,蒙哥大汗被炮火击伤而死,蒙古军鎩羽而归。 元彰亦战死在钓鱼城下。 说战死其实也不太对,秦湘找到他时,他被压在一堆尸体下,尚存一口气,只是伤重难返,整理战场的士兵见他是个无名小卒,向他道了声歉,就将他和战死的士兵堆在一起等死。 秦湘独自把他捞了出来。大白天的,不爱阳光的他用大大的兜帽将整张脸笼在帽子的阴影下,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曝露在阳光下的双手却被晒得红肿溃烂。 元彰心里激动,却说不出话,只能以眼泪代替。这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他喜欢这个人,他爱他。可是迟了,他快死了,他还有许多话没向他说、还没见过他口中的山川美景、还没陪他度过无数日月星辰。他所拥有的,关于秦湘的回忆只有在军中这短短的两三年,少得连将死的这刻都无法填满。 「遗憾吗?不甘心吗?」秦湘忽地开口问他,声音冷冽丝毫无平日温和的模样。 「你这一生连这座城都未曾跨出去过,你甘心就这么死去吗?」 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他最不甘心的是未曾说过一句爱他,未曾一次将他拥入怀中。可他又能如何?他的满腔爱意无法传达,只能化为尘土散去。 「不甘心对吧?怎能让你就这样死去?」不知道是不是死前出现了错觉,元彰似乎从秦湘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悲伤。 秦湘低头向他靠近,他迷离的目光中只注意到他殷红的双唇,平常军队里的人总在讨论,秦小大夫的唇比女人的胭脂还红润,偏偏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当秦湘露出红唇下白森的尖牙时,元彰却在这一刻心想总算知道那红唇是怎么来的。 那是血的顏色。 秦湘咬住他的脖子,吸乾了他所剩不多的血液。 身为人类的元彰死了,而成为吸血鬼的元彰诞生了。 他后来才知道,成为吸血鬼的当下不止冻结了他外表上的时间,也冻结了他在这一刻的心情。 他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他爱他的这一刻。 03-我说那只是雏鸟情结吧? 「那是雏鸟情结!雏鸟情结啦!」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一名长相俊美的年轻人正大声地对着他对面看似只有十五六岁,实则早已成年的小女生说话。 一名漂亮的服务生走了过来,端着一小杯酒放到年轻人面前,再向年轻人指了指不远处一位似乎注意他很久的男客人,眨了眨眼。 年轻人闭上嘴顿时意识到什么,端起酒杯远远地向那名打扮入时的男人敬了敬,然后仰头一口乾了酒杯。男人露出讚赏的目光,正准备朝年轻人走过来。年轻人身前的小女生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男客人一眼,目光之兇恶让男人不敢逾矩一步,只好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又坐回原位。 小女生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回眼前的年轻人身上,不得不说年轻人皮肤白晳,双脣殷红,俊美得不似凡人,一双漂亮的眉眼总是弯弯地带着笑,拥有绝佳吸引人的条件,光是陪他坐在这里不到一个晚上,她就不知道应付了多少次像刚刚那样的追求。 「人类哪来的雏鸟情结?」小女生正是心灵事务所的佳姐,她看着坐在眼前的年轻人,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眼前这个年轻人正是元彰在找的秦湘。 「他现在又不是人类,他被我擅自变成吸血鬼,对我这个始作俑者有类似雏鸟的铭印也是理所当然的。」秦湘撇了撇嘴,目光心虚地落到一旁。 「这就是你要离开他的原因?因为他的雏鸟情结?」佳姐虽然一副未成年的少女模样,神情姿态却特别精明干练。 「……也不全然是这样……」秦湘用力抿了抿嘴,像是搅尽脑汁般说:「你想嘛,他都跟了我七百多年,再怎么爱也是会腻的。不是常常有人说七年之痒?我都跟他过了多少次七年……」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地跟他说分手,非得要这样躲他?」还躲到他们事务所来,委託她帮忙隐匿他的气息,让她不得不随时跟着他。 秦湘的表情垮了下来,扁起嘴委屈地道:「我说过啦!」 为了和元彰分手,他试过很多方法。第一次说分手,是在两人家中,他直接了当地说: 「我想分手。」 「好。」 「誒?」不在预期的乾脆,让他一时不知所措,吶吶地道:「那这样……我就……先离开?」 「不急。」元彰阻止了他的动作,表情平静道:「先算清楚我们各自的资產,还有这些年的花费……」 「呃?不用啊……我其实……不在意,都留给你也无所……」 「我在意,算清楚才能分得乾净,不是吗?」 「……好吧。」他摸摸鼻子,既然他都乾脆地答应分手了,那么想算清楚也在情理中。 「不过现在天快亮了,先睡,明天再开始算。」元彰泰然自若地拉着他一起上床。 他们在一起太久,久到许多习惯和默契都是渗入骨髓里的,元彰在这时拉着他上床,他竟一点也没察觉不对劲。 「结果!」秦湘忿忿不已地对佳姐说:「我乖乖算了一星期,才发现我们之间根本是一笔算不清的烂帐!」 「你是真的想跟他分手吗?」这怎么听都像是小情人在闹小彆扭。 「我当然是认真的!」 秦湘也知道这样拖下去分不了手,所以第二次他决定试着劈腿。 秦湘想到他约了新对象开房间的那天,元彰直接坐在房间里说要观摩,赶也赶不走,吓得他一点办事的心情都没有,只能草草回家。 「完全甩不掉啊!他那个样子,我就算有新对象也被他吓跑了!」秦湘沮丧地说。 直接分手不行、劈腿也无法让他离开,秦湘最后也只能选择躲他。 可是他同样忘了,元彰知他甚深,瞭若指掌,对于他的气息更是熟悉,无论他怎么躲藏,他总是能若无其事地找到他。 「所以……我也只能拜託你们了。」秦湘无奈地道。 「……」佳姐感到难以理解地问:「既然想分手,那你当初怎么会想把他变成吸血鬼还和他在一起?」 秦湘沉默了下来,很久才道:「因为……很可怜又很可爱啊……」 04-我看他可怜又可爱 在遇到元彰之前,他已经当了一千多年的吸血鬼了。 他和一般的吸血鬼不太一样,不以吸食人血、夺取人命为乐趣,他总是很小心地生活在人类世界中,以各种方式取得人血生存。这一千多年来,他辗转地在人类世界里生活,过着是人又不是人的日子,然后在那个战乱的年代来到钓鱼城这个边境之地。 对吸血鬼来说,战争无疑是最方便取血的地方,于是他藉机取得军医的身份在军队里留了下来。 然后遇见了元彰。 那时元彰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子,因长相和蒙古人酷似而备受欺凌,军队里总有些人把对蒙古人的怒气撒在他身上。 他看着他,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在人与非人的两个世界里挣扎,而元彰也是在汉人与蒙古人间寻求认同。 看着看着,他不禁就对元彰上了心,忍不住想多照顾他一点。 直到某次不小心被元彰看到他偷饮人血的画面,他以为元彰会被他吓到,没想到他却一脸镇定。 「秦先生身上有病吗?我曾听说古有饮血治病的偏方,先生是因为这样才饮血的吧?」 秦湘没想到元彰不但不怕,还自动为他编造了理由。心里讶异,却也顺着他的话点头。 「那以后先生需要的话,就用我的血吧!」 「啊?」 「元人阴险狡诈,兵器恐有餵毒,您取伤兵的血说不定也会中毒,不如就用我的吧!我身强力壮,取一点血不妨事的,而且新鲜的血液对治病也比较好……」 他看元彰说得一本正经,一副认真为他考量的模样,若不是见到他发红的耳根,他差点就信了他的话。 这傢伙只是拐个弯在亲近他,而不是因为怕他中毒那些理由。 意识到这点后,他那一千多年来如止水般的感情第一次起了涟漪。 可他从未有将他变成吸血鬼的打算。 他总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如果元彰愿意,他就带他离开这里,带他游歷五湖四海,看着他结婚生子,再看着他儿女成群、子孙满堂,最后幸福地死去。 那是他还是人类时的梦想,也是他千年以来触不可及的希望。 元彰的前半生过得太辛苦了,他希望尽他所能地照顾他的后半生,让他有不枉此生的幸福。 然而还没等到那一天,他却先接到他的死讯。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先一步地跑到战场上,发狂似地寻找他的尸体。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步将他带离这场战争。 这个总是喜欢追在他后面的年轻人、总是用景仰的眼神看着他的年轻人、说话一本正经却又拐着弯在讨好他的年轻人……他没想过会这么快失去他。 可怜的元彰,他短暂的一生里从未有过一天安稳的日子、从未离开过这边陲的小城、从未体验过和相爱的人相知相守的美好……他总想着有一天他要带着元彰看尽世间繁华,却没想过那「总有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没有办法忍受他这样的结局。 他凭着血的味道,在一堆尸体下找到了他。 所幸他来得早,元彰还留有一口气。 要将一个人变成吸血鬼,首先得将他的血液吸乾,让他真正的死亡,才能復生成为吸血鬼。而秦湘成为吸血鬼以来,始终坚持身为人的尊严而不愿杀人,千年来他未曾将谁变成吸血鬼过。 可当时,他第一次有了将人变成吸血鬼的念头。 他咬上了元彰的脖子,吸取他所剩不多的血液,将元彰彻底地变成他的同族。 「你都不知道他刚成为吸血鬼的那时候有多可爱……」秦湘支起下巴,眼神陷入遥远的回忆当中。 其实在等待元彰死而復生的时间中,秦湘才突然回过神并感到一阵后怕。 他不是后悔让元彰復生这件事,而是害怕元彰醒来发现自己成了像他一样不吸取人血就无法活下去的怪物时,他会恨他。 他自作主张地将他变成和他一样不死的怪物,万一他说恨他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怕得想丢下元彰逃跑,但又觉得不能丢下什么都不知道的他离开。犹豫之间,元彰就醒来了。 他一开始对于自己死而復生的事有点懵懂,但在秦湘的解释下,很快地用自己的方式接受了现实。 他没有怪秦湘,也没有秦湘预期中的沮丧、难以接受,反倒是秦湘自己心生愧疚。 为了补偿那份罪恶感,秦湘装着欢快的样子问元彰:「那么为了庆祝你死而復生,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赌上他千年吸血鬼的自尊,他一定会帮他完成所有想做的事。 没想到元彰认真地看着他,语出惊人地道:「我想吻秦先生。」 「咦?」 他没想到元彰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吻他。 他虽然一时感到错愕,却因为元彰太认真的表情令人怜爱,而没有拒绝。 千年来,他第一次被同是吸血鬼的傢伙亲吻,他的脣和他的一样,冷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可是他却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没多久,他们成为一对恋人。 或许是对元彰心怀愧疚,他总是很难拒绝元彰的任何要求。 和元彰在一起的七百年来,除了生儿育女、子孙满堂他给不了外,当年他想带他做的所有事,他都一一实现了。 看着秦湘陷入回忆的样子,佳姐叹了口气问:「你明明就很喜欢他,为什么要分手呢?」 05-我决定一言不合就开打 「既然你们是恋人,那他怎么会想离开你呢?」莫白好奇地看着眼前面带忧虑的男子问。 「……」元彰皱着眉头沉默。 他不知道秦湘为什么会想离开他? 他成为吸血鬼后不久,秦湘接受了他的心意。这七百年来,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生活。 他以为秦湘和他一样满足于这样的生活。 可就在几个月前,秦湘突然和他提了分手。 虽然被他敷衍过去,但秦湘却认真似地开始用尽各种手段和他分手。 他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事实上在分手前,他就觉得秦湘不对劲了。 但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只是他们在一起太久,久到对方一点细微的心思都能察觉。 秦湘口中说要和他分手、要找新的对象,那都不是真心的。 唯有说要离开,是认真的。 可元彰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即使在一起七百年了,秦湘不想说的事,他还是挖不出来。 他只能想尽办法,不让他真的离开。他太了解秦湘了,如果他不认真地追着他、把他找出来,有一天他就会真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秦湘活了两千多年,他太懂得如何从别人生命中消失、隐藏自己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元彰感觉得出来,他正计划着从他生命里消失。 而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不知道……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是他想离开我的?」元彰像想通什么似地瞪着莫白。他记得他一开始只说「他的气息被人隐匿起来,他必须尽快找到他」而已。 一阵阴风吹得整间办公室猎猎作响,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似接触不良般忽明忽灭。莫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害怕地缩了缩身子,眼神飘忽地看着突然发怒的元彰。 「我……这……」莫白慌忙地想找理由,元彰却没耐心听他解释,手一伸,莫白手上的笔记本咻地脱离飞到元彰面前。 完了!莫白暗道一声。 只见元彰面色铁青地瞪着笔记本上乱涂乱抹的内容,掌心倏地燃起青色的火焰瞬间将笔记本化为灰烬。 「你在骗我?你根本无心帮我找人!」元彰伸手,莫白的身体像脱离了地心引力般,被某种力量牵引到他手中,喉咙的要害被他紧紧扣着。 小白猫被这突来的异变吓得尾巴毛蓬了起来,对着元彰嘶嘶吼叫。 小白猫的威吓元彰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单手紧扣着莫白的脖子,看着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知道秦湘在哪里?」 啪地一声,灯光熄灭,事务所内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元彰身周微微泛着萤绿色的光芒,幽幽照着他白瓷般的面容,犹如地狱来的恶魔,让人胆颤。 「我……我不知道……」莫白呼吸困难地抓着元彰扣着他脖子的手,脸色渐渐发紫。 忽地一声虎啸,一隻大白虎从两人身侧扑了过来,一口咬向元彰,元彰放开了莫白身影瞬间消失,莫白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白虎扑了个空,落到莫白前方谨慎地注意四周。却还是没料到元彰无声无息出现在牠上方,一记重拳朝牠脑门轰然击下。 白虎一声哀鸣,转身迅速反击虎爪重重挥向元彰胸口,撕碎了昂贵的衣料,留下可怖的爪痕。 一虎一吸血鬼很快地扭打起来,莫白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却无力阻止。 元彰杀红了眼,表情变得狰狞,露出白森的尖牙和尖锐的指甲,儼然像传说中恐怖的吸血鬼。 「把秦湘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们。」 回应他的是白虎的一声吼叫,金色的眼眸带着浓烈的杀意,气氛一触击发。 「好了,都住手。」 一抹红色的身影翩然而至。 06-我将馀生思念都予你 「为什么要分手呢?」 听到佳姐的问题,秦湘慢慢叹了口气。 「不说的话,你就不会帮我,对吗?」 「你总得让我们知道真实的原因,我们才能真正的帮到你,不是吗?」 秦湘的眼神沉了下来,道:「因为我快死了。」 佳姐一脸错愕,没预期听到这样的答案。惊讶地道:「吸血鬼不是永生不死吗?」 秦湘淡然一笑:「凡有生、必有死。任何东西存在的每一天都是在向死亡靠近,就连星星都会殞灭,世上哪有真正的永生?只是因为活得比大多数的人久,所以不知道死亡罢了。」 「……那你怎么知道你要死了?」 「我的身体正在腐朽,我知道我消失的那天就要到了。」 他其实并不畏惧死亡,活了两千多年他也真的累了,他可以感觉他的身体、他的心都在渴求着平静。 求死和求生一样都是生物的本能,就像饿了会吃东西,累了会睡觉一样。他的身心都疲累了。 「为什么不坦白告诉他呢?」 「我怎么能告诉他,我要丢下他走了呢?」秦湘摇头苦笑。 当初是他自作主张将他变成吸血鬼,将他拖入这永生的诅咒里,让他被迫和他一样从此在人与非人间挣扎。 当初信誓旦旦说会对他负起责任,陪伴他在永世里挣扎的他,如今却像是背叛一样,丢下元彰而死去。 独留他一人面对千年的孤寂。 叫他怎么说得出口? 他低头将脸埋在双手间,闷闷地说: 「我不告诉他死亡,而是告诉他我会离开,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找我,他会一直一直抱着希望找我。只要有希望他就不会孤单,至少不会觉得这世上只剩他一人。」 吸血鬼没有灵魂,不像人类一样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一旦死亡就是永远的消失。 「这样不会太残忍吗?我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 「我走后可以预见他只剩两条路,一是抱着希望一生寻觅,或是怀抱绝望就此孤寂枯朽。你难道是要他选择后者吗?」 「吸血鬼和人不一样,人类不管选哪条路最多只有数十年,但吸血鬼却是要走上数百年、甚至千年……我怎么忍心让他忍受千年的绝望孤寂?」 佳姐看不见秦湘脸上的表情,却听见悲伤从他的指缝中流洩。 所以他和他说分手,所以他千方百计地离开他,所以他比他早一步来到事务所委託女王隐匿他的气息,让他可以在元彰不知情的情况下悄悄死去。 他不怕面对自身的消灭,却害怕元彰从此一蹶不振。 「你打算委託我们将你隐匿到什么时候?」换言之即是问:你什么时候死? 「到早上为止。」秦湘向她伸出手,肉眼可见那隻手正急速地枯老消瘦。 「所以你就打算什么都不让我知道默默消失?」一道熟悉带着忧伤的声音凭空响起。 秦湘错愕地抬起头,发现四周不知何时陷入一片寂静,明明身边还是拥挤的人潮,却彷彿时间静止一般,他和佳姐所坐的位置像是与某个空间连结,在离他数十步远,应该是酒店吧檯的地方被开啟了一道门,门后是一片黑暗,隐约可见像是办公桌椅之类的东西。 元彰胸前的衣物被撕裂,坦露的胸膛上鲜血淋漓,他却毫不在意,急急地跨过像门一样的空间朝秦湘走来。 秦湘站起身无措地看着他,想走却又被这奇特的空间束缚着,只能眼睁睁被元彰逮个正着。 「你怎么……?」他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会受伤?刚刚的话他又听到了多少?满脑子的疑问在看见元彰身后一道艳红夺目、姿态强势的身影时,瞬间懂了原由。 原来,是女王来了。 元彰大步走到秦湘面前,单膝跪下,抬眸悲伤地望着他:「秦先生,您连最后一程都不愿让我陪着您吗?」 秦湘一怔,他已经很久没听见他叫秦先生了。 这一声称呼彷彿将他拉回很久远的那个年代,他和他还在军队,元彰还是人类那时,他也是像这样小心翼翼,带着景仰的心情,轻轻地唤他「秦先生」。如此渴望与他亲近,却又不敢造次,惹得他的心头阵阵发颤。 秦湘摇摇头,终是不敢与他对视。 「我爱你,秦先生。」元彰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轻轻磨蹭,像年少时那样,每当他作对一件事时,秦先生总会微笑地轻抚他,给予称讚。秦先生的手比任何人都冰凉,却比任何人给予他更多的温暖。 这七百年来总是如此。 「我早就决定要陪伴您到时间的尽头,您不能在最后把我推开。」 早在他将他变成吸血鬼之前,早在他将他带在身边之时,早在他给予他最初的温柔、最一开始不带偏见的目光之时,他就开始追逐着他,想跟着他直到人生的最后。 「即使我会给你带来痛苦?」秦湘看着元彰白晳俊美得不似人的外表,冰凉如水的肌肤,闇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就是这双眼里只有他的眼眸,让他起心动念,那从未起过一丝波澜的心湖因他而泛起涟漪,因他而盪漾,因他而染上了世界的顏色。让他无法将他放下,让他无法忍受失去他的孤寂,所以那一天,是他自私地强留下他的灵魂,断了他转世轮回的常轨,将他拉上和他一样永世孤寂的道路上。 「您给我的,都是好的。」元彰捧着他的手,虔诚地在手心上落下一吻。 甜蜜和痛苦、爱欲和离别,皆因他而起、为他而生,都是好的,他欣然受之。 可元彰全然的包容和接受,却又令秦湘痛苦愧疚。 「我并不想让你知道的……是我让你变成这样,偏又不能陪你到最后……」 「我爱你。」元彰轻轻一句打断秦湘的话。 或许是当年死前未能传达心意的遗憾强烈地留在心头,这七百年来元彰总是一再地、不厌其烦地向他诉说同样的一句话。 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无论你作了什么,我都能原谅、也都能承受。无论物换星移、沧海桑田,始终爱你如昔。 秦湘看着元彰的眼睛,他的眼神七百年来始终如一,他最是清楚元彰是个什么样的人,从年少到现在从未变过。 他伏下身抱住了元彰,将头埋在他的颈项中,什么话也没说,也不愿让他见他此刻的表情。 因为他无法回应他同样的一句「我爱你」。在元彰无私包容的爱面前,他的爱更显卑劣。这时向他说「爱你」就像是为了让他原谅,擅自将他变成吸血鬼,又擅自离他而去,这世上最卑鄙的他。 可即使他什么都不说,元彰也懂,什么都懂。他轻轻将秦湘整个人抱起,转身对着身后的女王微微頷首。 「谢谢你们的帮忙,我先带秦湘回去了。」 他抱着秦湘走出酒吧,在微曦的天空下踏上他们熟悉的那条回家的路,在破晓之前将他带回家中。 他把已经枯瘦如柴的秦湘安置在他们的床上,自己如同往常一样躺在他身边,对着秦湘,语气如常道:「天亮了,我们睡吧。」 可他没有平常一样闭上眼,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秦湘,看他閤上了眼睛,身体渐渐风乾枯朽,最后化作烟尘。 元彰动也不动,如蜡像般,彷彿心也随之而去。 房间里的门安静地被打开,方才在酒吧中一身红艳,姿态高傲的女王款步走了进来。 「我还没收取这次的报酬。」 话声方落,原本秦湘的位置似有什么光亮一闪即逝。 元彰敏锐地注意到了,毫无生气的眼有了动作,他从床上一跃而起看向女王,方才的那点光亮在女王的掌心上孱弱地闪烁,微弱得像将灭的烛光,微一晃动就熄灭。 「那是……」 「虽然很微小,但这是秦湘新生的灵魂。」那点光亮在女王的手中渐渐化成一颗透亮纯白的珠子,里头可见光亮微微闪烁。 「世间因与缘,皆由情起,若是无情,何以因缘,若无因缘,何成轮回。吸血鬼本是无情,不结因缘,不成魂魄,无以入轮回。」 「然现在因为你们间的感情,结成了他的因缘,让他得以重获新魂,若此持续以情培育他的灵魂,或有一天,待他的灵魂足够强大时,你们能再相见。」 「照顾秦湘的灵魂,这就是我要收取的报酬。」她将那颗珠子交到元彰手上。 「谢谢。」元彰将装有秦湘新魂的珠子,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我将千年的思念都予你,盼馀生,再见。 番外—秦湘篇 《番外》—秦湘篇 他成为吸血鬼的那年,只有十八岁、只有十八岁! 那年朝廷颁佈了命令徵召八百名童男童女出海,他不知道朝廷徵召那么多孩童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这是个挣钱的机会,虽然他早已不符朝廷要的孩童资格,但他可以当船工,每个当船工的都可以预领一笔安家费,而这笔钱可以让家人过上好一阵子的生活。 秦湘满怀着对未来的期待,踏上远征的大船,心想等过了两三年回来,就能让家里的人过上好日子,他完全没有想过这趟出航竟会改变他的一生。 船上的日子忙碌不堪,初次远离家乡的孩童哭闹声此起彼落,也有那水土不服生病的孩子,船上的药草有限,病了的孩子得不到救治,很快就死去。 他没想到满怀希望的出航竟成了人间炼狱般的场景,每日都有孩童在得不到照顾下死去,他每日都要将那小小冰冷的尸体拋入海中,那些孩童的样子都和他在家乡里的弟妹重叠在一起,他心疼和不捨却又无可奈何。 这趟航行持续了好几个月,没有人知道目的地在哪里,似乎远到看不见尽头般的航行,让船上始终瀰漫着苦闷压抑的气氛。 不知何时开始,这些孩子终于不再生病,秦湘也不用再处理孩童的尸体。每夜每夜的哭声也停止了,这群孩子变得安静又沉默,而且脸色苍白。所有人只当他们适应了船上的生活,没有人察觉这群孩子的异常。 直到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风浪极大,整艘船在浪中摇摆如落叶,风浪拍打着船身如土匪恶贼强势扣门入侵般,每一下拍打都重击着心脏,让人心慌。 秦湘担心船舱内的孩子,在所有人都在甲板上忙乱时,独自到船舱内想安抚那些离开父母的孩子,没想到相较于甲板上的嘈杂,船舱内异常安静。 他打开船舱看见令人恐惧的一幕,船上的某位高官正咬着一个孩童的脖颈,鲜血流淌了下来,孩子一动也不动,面色苍白如纸。而其他的孩子们则完全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一幕,彷彿无动于衷。 「大人……您……在做什么?」他全身颤抖着,手一滑,手上提着的灯便落下地,一下就熄灭,周围陷入完全的黑暗,黑暗中除了海浪声不绝外,再听不见任何声响,也没有任何人回答他的话。 他不知所措,想走,脚却抖得不听使唤,黑暗中,冰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他看见一双冰冷如寒铁的眼神向他贴近,脖子上忽地传来剧痛,他却逃不了,只能任由全身血液被抽走,意识渐渐模糊…… 他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自己似乎在海浪中载浮载沉,等他醒来时人已经被浪冲上了崖边。 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那一整段的记忆几乎是模糊的,自己是怎么离开崖边,又是怎么找到有人的村落,他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将他再次唤回意识的是周围吵嚷的尖叫声。 他才发现自已正咬着一个人,飢渴地吸取那人的血液,如那夜高官作的事一样。从那人苍白且瘫软的身体来看,他几乎要将人咬死了。 他急忙地松口,背上却忽然一阵剧痛,他放开手上快被咬死的人回首,看见一个女人握着一柄生銹的柴刀,颤抖地将刀抽出他的身体。 「怪物!」 他听见那女人凄厉地喊着。 「是怪物!」 「是会吸血的怪物啊!」 「快把牠杀了!否则会死更多人!」 他听见愈来愈多声音对着他喊。 他们在喊谁呢? 谁是怪物呢? 一颗石头忽地向他砸来,不偏不倚地砸破他的额头,痛觉让他回过神,看见满手是血的自己和倒在地上昏迷的男人。 女人手上还举着柴刀,像又蓄足了力气,再次朝他砍了下来。 他下意识伸手去挡,殊不知那女人是拚尽了最后一搏的力气,那把钝了的刀竟硬生生地砍进他的手臂里,断了他的手骨。 剧痛让他本能地感到恐惧,他撑起身子,下意识地逃跑,柴刀还嵌在他的手臂上,他连将它拔下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一路逃进深山里,甩开了一路追逐他的人,躲进一处山洞深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令他安心,寂静包围着他,他却不觉得害怕。 他蜷着身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被身体里飢渴的意识唤醒。 他才发现手臂上的伤放着不管也在不知不觉间痊癒了,连一条疤痕都没留下,若不是那把柴刀还留在脚边,他几乎要以为被砍伤、被人追着喊怪物的事不过是在梦里发生的。 但此刻他无心去想这一切是梦是真实。 喉咙里传来如灼烧般的飢渴令他难以忍受,他急着想找什么样的东西来缓解这样的痛苦。 他走出躲藏的山洞,远方夜梟啼叫,山林一片漆黑,却不妨碍秦湘的行动,他的视力似乎一点也不受暗夜影响,他却无暇察觉这样的变化,远处有某种味道在吸引着他,愈接近就愈能听见像是哀嚎的声音。 那不是人的声音,他走近了才发现是一隻落入陷阱的野兽,尖锐的木头刺进牠的腹部,牠每一回挣扎,那木刺便扎得更深,血哗啦啦地落了一地,空气中佈满浓厚的血腥味,不止吸引了秦湘,也吸引了暗夜里贪婪的狼群。 一双双幽微野性的视线正盯着这里,却没有一隻狼敢靠近,毕竟那落入陷阱的野兽虽然受了伤,却仍有锐利的獠牙和粗壮的后蹄。 但飢渴的秦湘却顾不得那么多,他跳进陷阱里,不管野兽的挣扎,就着腹部的伤口,大口大口地饮取野兽的血液,尖锐的獠牙刺穿他的手臂,强壮的后踤似踢断了他的助骨,他却浑不在乎。 他的眼里只有野兽流下的血,只有血能缓解他体内似灼烧般的飢渴。 他忘情地饮着血,直到天色微曦,野战不知何时早已动也不动,血液渐渐乾涸,他却觉得仍不够满足。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血液,而是更加浓郁、更加香甜……就像被人驱打那天嚐到的滋味……就像现在从远处逐渐靠近,飘散而来的香气…… 「怪物!」 熟悉的话语让秦湘浑身一震,他回过神仰头看见,微亮的晨光下,三名猎户站在陷阱边,拿着刀、举着弓,满脸兇恶地指着他。 他放下抱着野兽,满是血污的双手,一个劲的摇头。 「我、我不是怪物!」 他不是,他只是个远离家乡的遇难的船工……他只想回家。 但他微弱的声音没被听见,反而被划破空气的弓箭打断,一支猎捕野兽用的箭就这样不留情地插入他的胸口。 好痛! 他依然只能转身就逃。 阳光逐渐上升,斑驳的阳光自树影间落下,照在秦湘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好痛!真的好痛! 他从不知道阳光是如此灼人的痛。 可他不敢停下脚步,猎人还在他后面追着,弓箭不时划过他身边,有些甚至还刺入他的身体里。 最终他逃到一处山崖边,再无其他生路可跑,他胸口、背上、脚上都插着箭,身上大大小小无一处不是伤。 他害怕着、也恐惧着。 恐惧着眼前和他一样的人,却拿着武器喊着他是怪物的脸。 「怪物!」 他不是! 他明明和他们一样也是人! 「吸血的怪物!」 不是!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可是他是人! 「不死的怪物!」 秦湘低头,看见那支插在他左胸上的箭,突然说不出话来。 没有人可以胸口上插着一支箭还能活、还能跑得那么快。 他是怪物! 他是会吸血不死的怪物。 秦湘转头看着山崖,忽然什么都不管地纵身一跳。 百尺的高度,什么人摔下去都是活不了的。 如果死了,就能証明他不是怪物。 但如果活了…… # 「秦先生,危险!」 一股拉力猛然地将秦湘扯离山崖边,秦湘还没反应过来便落入了一个强而有力的怀抱中。 「秦先生,您在想什么?那边是山崖啊!」元彰后怕地搂着秦湘,不过是一会工夫没看着他而已,他竟整个人如失神般往山崖走去。 听到熟悉的斥责声,秦湘忍不住嘀咕道:「反正掉下去又不会死,担心什么呢?」 「秦先生!」元彰将怀里的人拉开了一点距离,怒气冲冲地道:「就算不会死,也不该开这种玩笑!掉下去您会全身是伤,又会有好几天动弹不得……」 「为了恢復身体、维持理性,您就得缩短饮血的间隔……」元彰顿了顿,低着头声音哽咽地道:「我不愿见您难受的样子……」 元彰的声音地满是对秦湘的担心和不捨。 秦湘抬手摸了摸元彰的脑袋,像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背。 幸好呢! 幸好这傢伙没有经歷过像他一开始的那种日子。 自从他将他带往吸血鬼的世界后,他就很害怕会害他面临到像他一开始时的那种绝境,所以他把他这千年来摸索出的经验都教给了他。如今元彰虽然刚成为吸血鬼不久,但处事已经相当老练,知道如何在人类世界里偽装成人,如何不着痕跡地偷取人血,知道如何隐于人群里再不留记忆地离开…… 再没有人会指着他,和他当时一样喊他为怪物。 所以元彰还保有着当人时的思维,怕死、怕受伤,那些他早已不在乎的事,他全替他担心着。 真好呢! 「秦……秦先生?」秦湘忽然紧抱着元彰,让元彰感到不知所措,虽然成为吸血鬼后已不会再感到脸红,但心底依旧对秦湘突然的热情而感到涩然。 「真好……还活着真好……」至少他不会再孤单了。 虽然这想法很自私,但当初有救了元彰真是太好了。 「是的,我和你都活着,这样很好……这样就很好了。」元彰反应过来,跟着环住秦湘的身体,轻抚着他的背道。 明月依旧高掛,地上人影成双。 番外—元彰篇(上) 《番外》—元彰篇 「为什么要从军?」 这是在军中常常被问到的问题。大部份的人没什么抱负,仅仅只是为了赚一点军餉、养家活口就足以构成从军的理由,还有更多的人是抱持着对蒙古的仇恨和厌恶从军,他们大部份被蒙古军残杀了家人,掠夺了土地财產。又或者抱持着保家卫国的理想,想在军中出人头地。 但元彰并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人。他从军只是想…… 「争一口气罢了。」元彰垂着眼,看着正在为他上药的秦先生,轻轻地说。 他的母亲早就因病过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孓然一身,不需要为了谁去拚命錚钱养家,也不需为了谁去光宗耀祖。 他只是想为在这从小长大的地方面前争一口气,叫那些人知道他不是蒙古人的走狗,他是汉人,从军是最好証明自己立场的方式。 「是吗?那很好啊。」秦先生眉眼弯弯,笑了一笑,把他手臂上的绷带绑得更紧了些。 元彰微微皱眉,倒也没吭半声。他看着秦先生的笑,他知道那人笑就只是他习惯这么笑而已,他的眼底没有任何笑意,他所谓的很好也不是真好,只是配合他的客套话,就算他的回答是「他喜欢打仗」,秦先生也会回同样的一句话。 倒是那绑得毫不留情的绷带透露出秦先生的些许恶意,他皱眉是好奇,这个用笑容掩饰天生冷漠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惹他生气了? 「下午帮我去晒药草。」秦先生包扎完后,突然道。 他迟疑。「但下午有训练……」 「怎了?我向你们队长借个人还不行了?」秦先生一挑眉,大有不容置疑的气势。 「不……不是。」秦先生是军队里的军医,官阶比区区一个队长大上许多,他开口借人,队长哪敢说不借。 但……元彰无奈地举起自己刚包扎好的手,「我恐怕帮不上忙……」 「嘖,难道搬个几篓药草会比出操累吗?」 「不是,是……怕担误先生的事……」搬药草自然比出操轻松,但论重要性,秦先生交代的事比出操重要多了,他不想因为手伤而坏了秦先生交办给他的事。 「误了我的事,我就找你们队长问罪去,明知道我这需要你帮忙,其他人都不管用,还让你被人欺负受伤?他这兵怎么管的?」 元彰这才听明白秦湘是在为他受伤的事生气,这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乎的人,居然为了他而生气,还气到找这种理由帮他出气…… 自从母亲过世后,就再也没谁对他这么好过了。 元彰开心到觉得手上的伤一点也不痛了,早上被欺负的那点委屈也没了。能让秦先生心疼,就算被欺负也无所谓。 他伸手轻轻拉了拉秦湘的衣袖,道:「别去,我会好好做,不会担误您的事的。」 他的眼睛里亮亮的,满是对秦湘的敬仰和爱慕。 秦湘看着他,嘴唇动了下,似有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干。」 元彰用力点头,报以明朗的笑容。 # 彼时,他还不明白什么是情、什么是爱。 但他知道他很喜欢军队里的秦小大夫。 秦小大夫是唯一不带偏见看着他的人,现在更是唯一会对他好的人。 晒药草只是秦湘让他免于下午出操的一个藉口,事实上,秦湘个子虽瘦弱,看似弱不禁风,力气却可能比军队里十个大男人还大。 那一篓二三十斤的药材,他可以毫不费力抱个三、四篓还能健步如飞。 几百斤的药材他一个人用不到一时辰就全部舖晒好,根本用不到他。 唯一的问题是秦湘讨厌阳光,把药材搬到广场上后,就躲到蔽阴的地方,把翻拣药材这最需长时间在太阳下劳动的工作丢给元彰。 但这秘密只有元彰知道,秦湘也只有在元彰面前才会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这一面,有时元彰想在他面前表现自己都无处着力。 秦先生太厉害了,他崇拜他又想追上他,想走在他身边时不使他蒙羞,即使不能和他并肩,也想跟在他身后不被拋下。 「秦先生,我有件事要跟你说……」元彰低着头像是专注地在翻动药材,如同平时间聊一般地开啟话题。 但秦湘却注意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而且他的手已经摆弄同一根药材很久了。 他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如平常般轻松地道:「你说,什么事?」 「我之后可能很久都不能来帮你弄药材了……」 「你要去哪?」秦湘的声音平静如往常一般,听不出丝毫波澜。 「我要潜入元军作探子。」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 其实这是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但唯有秦湘,他希望他能知道自己不是突然消失。 他因为酷似元人的长相,被选中潜入元军中刺探敌情,如果能顺利带回有用的情报,就能一举建下军功,上升到更好的位置。对元彰来说,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不但可以向别人証明自己的立场,之后也能得到官阶,不再是个被人瞧不起的二等兵。 「……」秦湘向来带笑的脸难得凝重了起来。 元彰等不到秦湘的回答,担心地覷了他一眼,看着他难得敛起笑脸的表情,有些心慌。「秦先生,我……」 秦湘深深地看着他,「那很危险,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帮你去说说。」 「不,我想去!」像是怕被秦湘阻止似地,元彰急道,「那是个建功机会,如果成功回来,我不但能在他们面前争一口气,也能在军中佔有一席之地……」 如果他能在军中晋升,就能让瞧不起他的那些人闭嘴,他能获得所有人的认同,不再有排挤欺凌的事发生。他可以不再靠秦小大夫的保护,如果他再更努力些,取得更多军功,爬得更高,或许他也有能力去保护秦小大夫。 甚至他还有个不可告人的梦想,或许等到他在军中攒够了钱时,他可以帮秦小大夫开间小医馆,馀生就和秦小大夫守着医馆,一起老去。 因为有这些种种的理由,所以他不得不去冒这个危险,元彰激动地向秦湘解释却不小心折断了手中的药材,让他一时慌了手脚,双手捧着残破的药材不知所措。「啊!秦先生,对不起……」 秦湘捡起他手中折根的药材,心头一沉,如那日进船舱时感受到的诡异沉重,他不知道为何突然会有这种感受,当了千年之久的吸血鬼,他的心应该早已无畏无惧,不起波澜才对。 他闭上眼,挥去心中那莫名的念头,再睁开已是如镜湖般无波无折。 「秦先生?」秦湘的安静,让元彰不知所措,他好像一瞬间看见秦湘眼中出现不同以往的情绪,但快得像是幻觉一般。 「想去就去吧。」秦湘丢了手中的药材,「这断了根的,已经不能用了。」 「秦先生!」元彰紧张地抓住他的手,秦湘的语气像是他让他失望了一般,让他一阵害怕。「秦先生,您别生气……我只是想証明我自己,我不想老是依靠您来保护我……」 他像害怕被拋弃的眼神,让秦湘不由得心软,他抬手摸了摸元彰的头,一如往常,目光柔和。 「你得万事小心,之后我可照顾不到你了。」 见秦湘又和以往一样对他微笑,元彰放下一颗忐忑的心,道:「秦先生,您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番外—元彰篇(下) 他始终记得回去的承诺,因为他知道秦先生在等他。 两军开战时,他完成了最后一项任务,成功地回报蒙古大汗的位置给城里知道。 炮火向蒙古大汗集中,成功重创了蒙古军。 他也因为这项任务让他的身份曝光,不得不急着逃离蒙古军的追捕,他照着内应给他的指示,逃往汉人的阵营,却没想到遭昔日同队的人背叛。 「就凭你一个元人混血的杂种也想抢军功?谁知道你是不是反间呢?」 利剑冰冷地贯穿他的胸口,他毫无防备,不敢置信地盯着胸前的那把剑,看着它无情地抽出他的胸口,血哗啦地喷了一地。 「战场无情,我只要说是你背叛了我军,不会有人将我问罪的,你这杂种,活该去死!」 那人朝他踹了一脚,扬长而去,元彰跪倒在地,眼神透着浓烈的不甘。 他错了,就算他做得再多也永远得不到那些人的认同,他们根深柢固的偏见早在一开始就将他这人排除在外,不是他做什么就能改变的。 他傻得离谱,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得到他们的认同和接纳。到头来,唯一不带偏见,愿意好好看他这个人的,只有秦小大夫,只有秦湘。 可他居然为了那不可能的认同,为了争一口气,为了出人头地……而离开了他的秦先生…… 他好后悔……他想回去,回去秦湘身边,他答应了他要回去的。 他想念秦湘的笑容,那总是对别人虚情假意的笑容,偶尔会对他流露一抹真心;他想念秦湘和他讲述山川壮丽、山野奇谭那滔滔不绝的样子,说话时,那琥珀色瞳仁像发光一样;他想念秦湘的手,有点冰凉却总是像在包容他、宠溺他地抚摸他的头。 他不能让秦湘失望。 他争着一口气,拚了命地想往城里的方向爬去,在沙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他想回去、他必须回去……可是手脚却渐渐不听使唤。 战争不知何时停止了,大军如潮水急退,留下遍地尸骸残藉。 清理战场的士兵从城中走了出来,一一地检视战场上存活的士兵。 「这里,这个还活着。」有人发现了元彰,急忙叫唤其他人过来。 元彰看着穿着汉人军服的士兵,张口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带我回去,求你,带我回去…… 很快地,另一个人到了元彰身旁,看了看元彰的伤势,摇摇头:「这个不行了。」 可以的,拜託救我,我答应秦湘要回去的……他求助的眼神看着两人。 先到的小兵却残忍地道:「对不住了,兄弟,别怨我,实在是有太多人要救了。」 两人将他的身体抬往一处,和其他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放在一起。 元彰绝望地想,他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秦湘了? 这一刻他才恍然发觉,他对秦湘竟有如此深的依恋,为什么没有早点发觉呢? 如果早知道,他绝对一步也不要离开秦湘身边,再也不要和他分别了…… # 「我不会再往山崖去了,可以放开我了吧?」秦湘的声音将陷入往事回忆的元彰拉了回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束紧了力道,将秦湘困在怀中。 「抱、抱歉……我太用力了……」他赶紧将秦湘放了开来,满脸窘迫。 若是一般人或许早就被元彰这不知轻重的力量给勒死了,但秦湘是吸血鬼,所以这力道他还承受得住。 「没事。」秦湘抬手摸了摸元彰的头。抬头看了看月亮的高度,道:「得赶紧趁夜走远一点,至少得跨过这座山,免得叫人发现我们的踪跡。」 「是。」元彰点了点头,似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来时路,远方虽不明显,但凭着吸血鬼的视力依稀能看出远方的村落。 「怎?住久了,捨不得离开吗?」秦湘发现元彰的视线,带着难以察觉的愧疚道:「可不离开不行,再待下去他们会记得我们,也会发现我们不老的秘密,所以只能离开。」 「我知道。」元彰收回视线,对着秦湘笑了笑。「我只是最后再看一眼我们曾住过的地方。」 因为那里是他和秦湘一起住过的地方,所以才值得留念。 元彰握住了秦湘冰凉的手,道:「秦先生,到下个居住地时,我们再开间医馆好吗?」 「又医馆?你不做点别的吗?开饭馆也很好啊……」秦湘微微蹙眉,明明这傢伙也没多懂医,药草教了好几次都还会搞错,怎么就这么爱开医馆? 「好……都好。」元彰扬着笑,也不坚持,只是将秦湘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不过你想开医馆就开吧,反正能糊口就行了。」秦湘最后还是妥协了,反正这傢伙不行,不是还有他吗?随他高兴就好了。 「好,都依秦先生的。」 ……明明是你说要医馆的,怎么又变成都依我了?秦湘翻了翻白眼,没反驳他的话。 两人交握的掌心里似乎慢慢地煨出了一点温度。 「那你这次想往北,还是往南呢?」 「都好,只要和您一起,哪里都好。」 这一次,他要牢牢地跟着这个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 补足了两人视角,番外到这里就完全结束了! 谢谢大家对吸血鬼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