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图春史》 第 001章 殿下千岁 郑吉拾级而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狱中甬道狭长陡峭,两壁上晃着的一点灯光,隐约映照出她的面容。 长相明艳,凤钗金闪,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在这昏暗森严的诏狱中,艳如罗刹。 “殿下,请……小心脚下。”前方领路狱丞小心翼翼回头,磕磕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 郑吉看了狱丞一眼,眼神平静温和,却让狱丞心中发颤。 他听闻过长定公主的事迹。 她曾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居膏腴之地长定为封号,不知怎么的,惹了皇上的厌,被褫夺了封号被贬为庶民,还差点被问斩。 后来,同样不知道怎么回事,重新得到了皇上的喜爱,复以长定为封号。 不仅如此,日前皇上还下了圣谕,赐长定公主十率府,掌管两万兵力,佩绶、宿卫一如太子,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可以说,长定公主是除了皇上、太子之外,朝中最有权势的人。 只是,公主殿下怎么会来诏狱这里呢? 诏狱乃大德朝历代皇帝所设,由奉宸卫直接掌管,独立于诸法司之外,号称天子之狱。 这里守备森严,不见天日,飞鸟绝入,疫疠之气充斥,朝中重臣都避之不及。 狱丞在这里当差了大半辈子,连朝臣都没有见过几个。如今长定公主殿下亲临,怎不让他战兢洞属? 很快,狱丞便领着郑吉来到了一个牢房前,打开牢门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郑吉微弯腰穿过寒铁栅栏,她刚停下来,一个身穿银色麒麟服的士兵便迅速上前,躬着背跪伏下来。 郑吉拢了拢身上的长裙,神情自若地坐了上去。 她姿态雍容,眉目舒展,仿佛不是身处阴暗腐臭的诏狱之中,而是在明亮宽阔的朝堂之上。 这一幕,让靠坐在牢中角落的宋瓒瞳孔猛缩,“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简直不能置信。 银色麒麟服,这是奉宸卫,乃皇上亲卫,往日他见了也得小心避让,如今却匍匐在她身下、为她做人凳? 宋瓒被关押在诏狱多日,对外一无所知,并不知道长定十率多出于奉宸卫。 他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死死打量着坐在奉宸卫身上的人。 她……依然容貌明艳,妆扮华贵,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富贵权势才能娇养出来的容貌气度,如暖房娇花,不曾受半点风雨吹折。 这是记忆中的她,又不是一直记忆中的她。 似想到了什么,宋瓒突然“嘎嘎”笑了起来,目光阴毒怨恨,沙哑着嗓音说道:“郑吉,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奉宸卫便飞身上前,“啪”的一声耳光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大胆!”奉宸卫冷然喝道:“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说罢,直踹了宋瓒一脚,将其踹倒在郑吉的裙边。 宋瓒本就饱受酷刑,这一脚踹得他痛呼出声,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来。 他挣扎良久,才能勉力抬起头来,但是痛得眼前模糊,连郑吉的样子都看不清楚,眼中只映照出长裙的翟纹和凤钗的金光。 这翟纹凤光,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双眼,这是他最厌恶的模样。 一想到她对他、对宋家所做的事情,他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他不顾嘴角淌出来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这样的毒妇,狼子野心,残害忠良,竟然也赢了,皇上……皇上……” 郑吉微微垂目,伸手叠于长裙之上,并没有说话。 她看着伏跪在她脚边的宋瓒,如同看着脚下尘埃一样。 眼前这个人,蓬头散发,浑身脏臭,状若疯癫,完全看不出这是往日位高权重的安乐侯。 世上已没有了安乐侯宋瓒宋玉光,有的,是诏狱一个衰弱疯癫的死囚。 郑吉好歹与他夫妻三年,听了这些话,还是不禁想笑。 明明靠着尚主才能平步青云,明明踩着她母妃和姜家的尸体才能执掌重权,就连她…… 也在他的设局之下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人冒死相救,她早已成一具枯骨了。 竟也有脸面骂她毒妇。 呵呵,这便是安乐候府宋家的家风渊源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安乐候府都被她连根拔起了,就只有一个宋瓒…… 她不会让他继续活着。 于是,她朝边上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奉宸卫抓着宋瓒的头发,定住他身子,迫其仰起头来。 郑吉稍稍弯下腰,三镶金护甲勾起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 好一会,她才放开手,摇摇头,心中微叹:她当年是有多眼盲心瞎,才会让宋瓒和安乐候府做了筏子? 宋瓒身体衰弱至极,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不断喘着粗气,嘴里嘶喊着:“嚄,嚄……”,直勾勾盯着郑吉,眼神十分瘆人。 郑吉视若无睹,她缓缓伸出一手,掌心向上,身后的老内侍李行恩立刻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掌中。 匕首无鞘,在昏暗的牢房里,依稀可以辨认出幽蓝的刀刃。 这把匕首,淬了毒! 惊恐间,宋瓒竟然看清了郑吉的眼神,那种看着蝼蚁般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心中一寒,强烈地感受到了杀意。 郑吉想杀了他!她来诏狱这里,就是为了杀他的! 虽然被投入诏狱以来,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是真的临死的那一刻,他还是恐惧到极点。 身后的奉宸卫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 宋瓒拼命挣扎着,想为自己争取生机,想说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想说他还没有招供,他还有用,还不能杀他,他那么多想说的,最后嘶哑说出来的,竟然只有三个字。 “杜……凤句……” 随着这三个字落地,老内侍、奉宸卫都没有动,但逼仄的牢房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郑吉平静无波的眼神翻腾起来,浑身杀气迸发而出,这杀气几乎凝成实形,悉数压向宋瓒。 宋瓒惊骇至极,他知道郑吉会些花拳绣腿,但怎么会有这种军中武将的血腥杀气? 下一刻,这些杀气就散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牢房里一切平静如常。 宋瓒心中一喜,他说出了杜凤句,郑吉也没有什么反应,原来,郑吉对杜凤句也不过如此! 也是,郑吉寡恩薄情,就算杜凤句为她而死,又怎样呢,这杀意不也快速消弭了吗? 他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是出来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缓慢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只剩下一个匕柄,上面的梅籔疏枝是如此熟悉。 他下意识仰头看向郑吉,她双手空空,刚才在她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郑吉微微哂笑,说出了进入诏狱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宋瓒,你以为,本殿为何来诏狱?” 不是来听他咒骂,也不是为了逞威风,她上下斡旋,费尽心思留着他性命,特意向父皇请旨,亲自来诏狱这里一趟,就是…… 为了亲手杀死宋瓒,不然,无法平息她心中滔天恨意。 宋瓒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这一刻突然了悟:在这之前,她或许还会愿意听他咒骂,但是他提到了那三个字,她便杀意疯涨,一刻也不愿意等。 杜凤句,杜凤句…… 宋瓒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死不瞑目。 郑吉负手静默,只觉得无边的疲惫卷袭而来,百无聊赖。 就算她亲手杀了宋瓒,那些人都已经不会回来了。 母妃,外祖父、舅舅们,还有……还有杜凤句。 诏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牢房内外镇守着的奉宸卫笔直挺立,随时可进攻防守。 郑吉没有号令,他们自然不会动。 倒是老内侍李行恩趋身上前,抽出锦帕为郑吉擦拭着护甲上的血污,唠唠叨叨:“殿下,皇上还在紫宸殿等着呢,咱家陪殿下回宫吧?” 郑吉忽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他们虽然回不来了,但是他们冤狱未申,真相未白,她又怎能心生疲倦? 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宋瓒一眼,径直走出了牢房。 威严的奉宸卫跟着她,前后拱卫着,如来时一样安静而迅速。 郑吉拾级而上,不知怎么的,渐渐感觉晕眩起来,随后两壁的暗光不断往后消失,奉宸卫整齐的脚步声悄然散去。 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见幽暗狭长的狱道之中,有个人缓缓朝她走来。 那人容色昳丽,偏生眉骨横断,眼中杀戾森寒,在这幽冥诏狱,令人胆寒心摧,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间已掠至她跟前,近得来看,却不见他眼中有任何杀戾狠绝,只余下渊清霁月,恍如世家子。 随即,那人朝她微微一笑,跪下来执着她的手,低低唤道:“殿下千岁……千岁无忧,殿下……” 第002章 宫宴 “殿下,殿下……”郑吉听着这仿佛从远处而来的低声叫唤,倏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张昳丽而狠戾的面容,而是内侍李行恩开始爬上皱褶的脸。 见到她醒过来,李行恩趋身向前,小声禀道:“殿下,宫宴很快就开始了,殿下得梳洗更衣了。” 郑吉定定看了看李行恩,“嗯”了一声,犹不甚清醒。 她又做梦了,只是这梦太美太好了,她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当然去诏狱亲手杀了宋瓒,但那是永宁二十年的事情了。 况且,那个时候凤句已经不在了,又怎么会在狱道里向她走来? 这样也好,她所眷恋渴念的人,能在梦中相见,她能见到他的容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即使已经回来三日,她还是想不明白。 她最后记得的,是带着奉宸卫准备离开诏狱。 不料一眨眼,她就回到了永宁五年。 这个时候,她刚及笄不久,还住在明光宫中。 李行恩所说的宫宴,正是为了庆贺她出宫开府,父皇永宁帝特地为她所设。 郑吉渐渐清醒,边起身下床边问道:“你打探得怎么样了?今晚宫宴,杜太傅可会参加?” “回殿下,已经打探清楚了,杜太傅不参加晚上的宫宴。”李行恩恭敬回道。 他示意宫女们上前伺候,继续道:“殿下,听说是杜太傅幼子从河东返回京兆,故无法前来。” 杜太傅幼子…… 原来,这时凤句已从河东回来了,之后又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后来怎么完全没有了他的消息? 郑吉心中悸动,身形微顿,话语在舌间绕了半响,才缓缓问了出来:“哦,是吗?杜太傅幼子?” 她声音低哑,语气中有种不正常的轻颤,不过李行恩以为她这是刚醒来,还以为她为此而心生不悦,忙安抚道:“殿下,杜太傅没能赴宴,这可是好事。” 以他看来,杜太傅幼子回京,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分明是皇上怕扰了贵妃娘娘和殿下的兴致,才故意下这个恩准。 毕竟,谁都知道,杜太傅不喜贵妃娘娘,总会冷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而贵妃娘娘……看不惯的就是杜太傅清高冷傲的样子,每每都是出言讽刺,总能气得杜太傅脸色铁青。 杜太傅不能赴宴,这不正好吗? 郑吉略微不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了,现在还是永宁五年,她和母妃并不喜欢杜太傅。 听到了最关注的消息,如同舔到一丝蜜糖,令人上瘾,她克制不住地继续问道:“杜太傅幼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殿下,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杜太傅幼子自小离京,已经十余年没有回过京兆了。要不,老奴再去打探打探?” 李行恩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敏锐,这个时候多少察觉到郑吉对杜太傅,准确地说,是对杜太傅幼子异乎寻常的关注。 郑吉知道自己露了痕迹,但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想知道得更详细。 于是,她点点头:“嗯,你继续去查探,再来报我。” “……是。” 看到李行恩明显疑惑的神色,郑吉不禁怔然: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时刻吗? 极尽所能地打听他的消息,想从中窥到他年轻时的痕迹,想知道他年轻时的行事,想知道…… 一点点动静,都能牵动她的内心,若是让长定十率知道了,会不会暗中笑话?她一点都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了! 郑吉想象那种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她坐在铜镜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永宁五年,这还是十五岁的自己。 金镶玉珠串在鬓边摇晃,垂下的玉蝶翻飞,衬得她肤若凝脂,唇艳若滴,再往上,是一双含情凤目,且眉长飞扬,加上高挑丰满的身材,极具震慑力的美艳。 大德朝近年崇古,女子以淡雅清瘦为美,像郑吉这样明艳至极的……旁人虽然不敢说,但都在内心暗暗鄙夷俗气妖媚,乃祸水长相。 少不得,从她的长相想到了她的母妃,当朝盛宠第一的姜贵妃,暗暗搓说母妃妖媚惑主,祸国殃民。 可惜,这些人明里暗里跳脚了那么久,母妃依然独得圣宠。至于大德朝国运,自永年元年以来,朝廷卷甲韬戈,百姓休养生息,自然是好的。 一切都太好了,母妃还活着,姜家也还在,她也没有沦为阶下囚……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触铜镜中的自己,生怕这一切是镜中花水中月。 李行恩见状,摆手让其他宫女退下去,拿起一旁披帛为郑吉披上,轻声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想知道杜太傅幼子的事情?" 为什么殿下会特意打听杜太傅的事情,过去殿下对这些都不在意的。 应该说,朝中官宦人家,除了安乐侯府,殿下都不在意。但是这几日,殿下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安乐侯世子,反而问起了杜太傅幼子。 除此之外,还有昨日殿下吩咐的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殿下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作为明光宫大总管,他这几天一直贴身随伺殿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郑吉看了李行恩一眼,知其心中已起疑,却没想着作什么解释。 最重要的是,这些她都无法说。 三日前刚醒来的时候,她惊喜交加,第一次时间就急匆匆赶去福庆宫,在确认了母妃依然安好之后,她就想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以便让母妃做好提防,也让姜家提前避开灾祸。 可是,她张了口,却像被消了音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随后她拿来纸笔,想将前世经历写出来,但是笔悬纸上,怎么都落不下。 很快她就确定了,但凡与有关前世的事情,她都不能透露出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她所知道的前一世,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只能存于心中,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想想也是,上天足够宽宏大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又怎能奢望更多? 况且,从她重回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变了。 她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勾勒着准备着,竭力避免前世的命运。 想她多活了那十几年,数番起起落落,便是无法说出来,但是也能做的。 她没有回应李行恩的话,任其屈膝为她整理衣饰,渐渐出神。 恍惚间,她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立,可惜铜镜没能映出他的样子,只听得语气悠然平淡:“殿下,我今日且教你四个字,枕威养锐……” 待她定神一看,铜镜里只有自己年轻而美艳的容貌,再无旁人。 郑吉忍不住想叹息,前世他所教导的话语犹在耳边,但是现在他不会在她身边。 这四个字,令她头脑一清。 是啊,她刚刚回来,最要做的是便是枕威养锐,她不急,绝对不能急。 前世的血海深仇,前世的滔天冤屈,那些她即使执掌长定十率也还没有查清楚的事情,母妃是怎么死的,姜家是怎么没的,还有杜家又是怎么被诛的,这些都要她都要查清楚! 背后那些人若还想像前世那样,想要折断她腰骨、杀戮她至亲,她必将其挫骨扬灰! 她凤目半眯,眼神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狠厉,隐约能能看出前世执掌长定十率的气势威严来。 李行恩停下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朝他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明光宫大宫女岫云走了进来,恭敬禀道:“殿下,福庆宫那边传讯,道贵妃娘娘准备起行了。” 郑吉闻言,回过头来看向岫云。 岫云比她大了八岁,自小看着她长大,再有两年便可以出宫回乡了。 “本殿知道了,你且下去准备吧。”郑吉回道,摆手让岫云退了出去。 郑吉侧头看着李行恩,语气淡淡:“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吧?” 三日前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了母妃,第二,便是给李行恩下了几个指令,吩咐他去安排一些事情。 李行恩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当即肃声回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郑吉点了点头,想到前世的事情,不觉嘴唇紧抿起来。 她没记错的话,今晚的宫宴,是出现了一件事的。 第003章 宴生波 永宁五年二月初三,皇宫为长定公主在重华殿大设宴席,不料明光宫侍卫欲迷奸十五公主,事败不成,帝大怒,杖杀侍卫,长定公主暂缓开府,十五公主惊惧染病,翌年身亡。 这寥寥数语,读起来波澜不惊,在当时来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后来郑吉仔细推敲,才发觉这事所带来的后果过于巨大,可以说是她一生命运多舛的起点。 她曾无数次回想,即使过去了十五年,还是忘不了。 也不敢忘啊。 郑吉端坐在重华殿中,唇边带笑,轻嗅着手中的琼香露,回想起前世这件发生在宫宴上的事情。 只是,她回来了,前世这件事情还会发生吗?很快就有答案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想,转而喝了一口琼香露。 唔,酒气清冽,入口甘醇,果然是永宁初年出名的美酒。 她这副享受沉醉样子,落在重华殿其他人眼中,自然反应不一。 有人暗暗咬牙拧帕,压抑眼中的不忿嫉妒;有人悄悄低声叹息,平息心中的羡慕向往。 当然,也有人当郑吉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喝酒吃菜。 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姜贵妃所出的九公主,不仅将长定府赏赐给九公主,还以此作为其封号。 要知道,自太宗以来,公主所封多是福、寿这样的称号,以封地为号已极少了,遑论富庶之地,这可是非一般的尊荣。 不仅如此,长定公主及笄之后,皇上便准许其出宫开府,向来只有皇子及冠、公主下降之后才能出宫开府,长定公主刚及笄就可以了,这是独一份了! 是啊,这是独一份,何等的尊贵荣耀,得到的人又会何等自喜骄纵呢! 她之前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郑吉内心“啧啧”两声,低头再喝了一口酒,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身后跟着的李行恩有些心神不宁,眼见着公主殿下都喝了好几杯,身形不禁动了动,想出言阻止。 今晚宫宴重要,再说还有另一件事…… 这个时候,高台上传来了永宁帝的笑声,他“哈哈”道:“看来,小九很喜欢今晚的琼香露啊。来人,再取几坛琼香露,送去明光宫!这酒选得好,重赏良酝署!” 皇帝话音一落,热闹喜庆的重华殿似乎静了一瞬,随即殿中响起了“噗嗤”一声娇笑。 坐在永宁帝左下首的姜贵妃娇嗔道:“皇上,小九她再三日就出宫开府了,这琼香露还不如送去臣妾的福庆宫呢!” 这听起来像是抱怨,然而她眼中满是笑意,似盛满星河,衬得这重华殿的璀璨灯光都似黯淡了几分。 这便是姜贵妃姜昭,冠宠永宁后宫,是朝里朝外都万众瞩目的女人。 她出身不显却得封贵妃,这无人能及的美貌必定占了极大原因。 和郑吉不同,姜贵妃在美艳之外多了一分魅惑,就是这么笑一笑,就已让不少人看愣了。 殿中有些喝了酒的官员只觉得目眩神迷,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看,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爱妃说的是,是朕糊涂了,朕令人准备好琼香露,晚上亲自送去福庆宫,哈哈!”永宁帝大笑道,看得出心情很好,看向姜贵妃的眼神满是宠溺。 后宫佳丽三千,也只有姜贵妃能令永宁帝当众自认糊涂了。 帝王一笑,殿中妃嫔等人也都跟着笑了,重华殿中再一次热闹起来。 这样的情形出现得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幸好皇上除了独宠姜贵妃,别的都在朝臣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更为重要的是,姜贵妃无子,就算占尽宠爱,对国祚也没有什么影响。 不就是宠爱一个妃子吗?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这场宫宴是为了庆祝郑吉出宫开府而举办,自然所有的喜庆热闹都围绕着她,不断有人来到她跟前,祝贺的话语如潮水滔滔不绝。 趁着这样的机会,她光明正大地观察着这些人。 其实,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朝中官员,隔了十五年再看,怎么都不会熟悉了,但是说陌生,也算不上。 有几个人,她还印象深刻。 比如文静拘谨的十五皇妹郑钏,又比如看着还很年轻的吏部司封郎中窦士远…… 她比较着这些人的现在和将来,渐渐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转眼间,宫宴便已过半,殿中依然和乐融融,在郑吉看来,这些都是表面的,细心察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几个人略显焦灼,似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他们等待的,也是郑吉等待的,就到来了! 酒席正酣的时候,重华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尖锐的叫喊声,传入了殿中所有人的耳朵。 按理说,殿外有四卫禁军镇守,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喧哗,偏偏,就出现了! 永宁帝皱了皱眉,身边的内侍薛恭随即弯腰退了出去。 这个变故,让殿中迅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吉也和其他人一样,面露疑惑不解,所不同的是,很快她就冷着脸,“砰”的一声,她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明显生气了。 她看向了上首的永宁帝,委屈地说道:“父皇,殿外是怎么回事呀?父皇,您快让人将他们赶走!” 她长得太好看,年纪又小,虽然气鼓鼓的,却多了少女的娇憨,倒没让人生什么恶感。 况且,大家都知道,长定公主仗着皇上宠爱,向来性子娇纵,无理都搅三分,如今最重要的出宫开府宴被打断,还说不准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永宁帝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温声说道:“薛恭已经去看了,小九乖,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宴会,来人!” 他这话刚落,原先匆匆离开的薛恭便折返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禁军,还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子竟然能越过禁军和薛恭,“噗通”跪在了殿中,大声哭喊起来。 殿中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随即心头骇然,大惊失色。 那女子,竟然是,竟然是…… 第004章 当众掌掴 原来,那女子,竟然是十三公主郑缇! 她跪在殿中,哭得声嘶力竭:“父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在看清楚是郑缇之后,原本一直安坐殿中的云嫔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焦急喊道:“缇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是呀,这是怎么了?殿中所有人也很想知道。 十三公主神情惊惶,再加上衣裳凌乱,很容易就让人猜测到了某种情形。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是皇宫之中,重华殿之外,到处都有禁军守卫! 郑吉的表情也是如此,只是内心十分平静,还饶有兴致地分析殿中的情况。 怎么没有人疑惑,为什么堂堂一个公主,天家娇女,竟然还会衣衫凌乱出现在众多朝臣命妇跟前? 郑缇自己或许是慌了神,但是殿里殿外那么多宫女内侍都是死的吗? 更何况……此刻郑缇的生母云嫔正搂着其哀哀哭呢。 郑缇不懂、没法顾及也就算了,莫非云嫔也是这样? 须知道,云嫔是后宫中出了名的周到细致人呀! 还有薛恭和那些四卫禁军,竟也没有出手拦一拦,让这样的事情袒露于人前。若他们遇事是这样的反应,怎么可能伺候和保护天子? 换作前世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现在一看便觉得处处违和,完全不合常理。 也是,若是合乎常理的话,前世宫宴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这时,埋在云嫔怀中的郑缇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看向郑吉,崩溃痛哭:“九皇姐,你……你为何要害我?!你宫里的侍卫……皇姐好狠的心!” 这一下,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脸色难看至极,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这种皇家内幕,他们不敢听,没有资格听啊! 幸好,皇上反应得快,当即下令结束宫宴,众人脚底抹油一样,飞速离开了重华殿。 顷刻间,重华殿就没有什么人了,还留下来的,便是永宁帝一众妃嫔及皇子皇女。 从郑缇说出那些话开始,郑吉就一副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待众人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十三皇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明光宫的侍卫害了你?!” 郑缇擦去眼泪,目光怨恨,指着被禁军捆绑着的人,抽噎道:“九皇姐,这不是你宫中的侍卫?他……若不是禁卫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被污辱了!” 众人顺着郑缇所指看过去,这才想起刚才禁军扔下了一个人。 这人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穿一身夔牛服,这是宫中侍卫的打扮,他已经昏迷过去,面容青肿,唇角淌血,一时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在场的人都心中惊惧,忍不住仔细打量,搂着郑缇“嘤嘤”哭泣的云嫔也不例外。 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郑吉身上。 她见到郑吉眯眼辨认着侍卫,神情凝重,紧接着凤眸亮了亮。 这个反应…… 云嫔顿时心生不祥,立刻朝那个侍卫看过去,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里错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郑吉长长舒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皇妹,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你认错了!” 郑缇哭声一顿,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感到手臂突然一阵剧痛。 原来是揽着她的母妃正死死掐着她,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就算她能说出,她也不敢说了。 这个时候,她也察觉到不妥了。 郑吉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她茫然抬眼,看到殿中妃嫔姐妹们都噤声低头,这里面的人中,就有文静瘦弱的十五皇妹郑钏。 看到郑钏那一刻,郑缇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本应出事的郑钏现在还好好的,反而是她遇到了那个侍卫,于是,她只能她急中生智将计就计,现在却发现,那个……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那么,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吉已经缓缓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十三皇妹,你现在看清楚了吗?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缇头皮发麻,眼神惊恐:“九皇姐,我……我……” 郑吉的笑容淡了下来,一手快速扬起,狠狠甩了郑缇一记耳光,语气森寒:“郑缇,就凭你,也敢给本殿泼污水?谁给你的胆子?” 殿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震住了,包括上首的永宁帝在内,全都惊愕地看着郑吉。 长定公主性子骄纵且得理不饶人,他们都知道,也都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但是这……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郑吉打人。 原来,动作这样快,这样狠。 更为重要的是,当着皇上的面,长定公主就敢这样做,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偏偏,没有人敢说什么。 郑缇的脸立刻歪向一边,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了血迹。 也不知道郑吉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身形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倾倒,连带拖得抱着她的云嫔也倒在了地上。 母女两人搂在一起,簌簌落泪,那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凄楚。 到底是自己的妃嫔女儿,永宁帝心中不忍,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姜贵妃酥酥软软地开口了:“皇上,您作为父皇,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九受委屈啊……” 众人不解:“??” 贵妃娘娘,您是不是说反了?打人的不是长定公主吗?现在正趾高气扬,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委屈啊。 永宁帝虽然宠爱姜贵妃,但也不好意思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颠倒黑白,神色顿时十分为难。 姜贵妃眼尾瞬间红了:“皇上还说最疼爱我们母女,怕不是在糊弄臣妾吧?眼下,分明就是十三公在污蔑小九!皇上能忍,臣妾却不能忍了。” 说罢,她走至云嫔和郑缇跟前,弯腰凑近去打量这一对母女,美艳无双的脸容陡然放大,使人意为之夺,神为之骇。 她勾了勾唇角,眼中有一丝戏谑笑意,柔柔问道:“云嫔,本宫且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 云嫔哭声一更,濡湿的眼睛流露出惧意,仿佛下一刻姜贵妃就要腾起杀人似的,怕得身子都在轻颤。 “贵妃娘娘,您……您请问。” 姜昭她到底想问什么? 第005章 审问 姜贵妃倒也没有让云嫔她们惊恐太久,开口道:“云嫔,你认得这个侍卫是哪个宫的吗?” 云嫔内心惊惧,看都不敢看那个侍卫,下意识否认:“臣妾,臣妾不认得……” 姜贵妃点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很满意这个回答。 随即,她目光看向殿中其他人,继续问道:“你们呢?谁认得?” 众人齐刷刷摇头,动作整齐而迅速。 开玩笑,谁都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算认得也不会说。 更何况,这个侍卫被打成这样……他们一时还真的认不出来。 “皇上,您都听到了……”姜贵妃直起身子,转向永宁帝:“这个侍卫,他们不认得,云嫔不认得,本宫和小九也不认得。为什么十三公主就一口咬定是小九宫里的人呢?” 她慢慢走回原位坐下,语气十分困惑:“本宫真是好奇了,这个侍卫穿着夔牛服,欲行不轨之前肯定不会露脸,后来又被打成这样,莫非十三公主火眼金睛,这都能辨认出来?还是说……” 她看着云嫔母女,缓缓说道:“难道,十三公主对明光宫的侍卫,会比小九还熟悉?” 这一句,简直诛心,直令云嫔和郑缇惊恐不已,身抖如筛糠。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当然知道姜贵妃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是了,这说不通,宫中侍卫服饰都一样,乍看来区别不大。为什么十三公主一口咬定这是明光宫的侍卫? 姜贵妃靠着椅背,姿态悠闲,头上的凤钗晃动,殿中璀璨灯火似乎都独照在她脸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早已习惯了,混不在意众人的打量,神情自若地喝了一口琼香露,才道:“皇上,本宫知道有人嫉妒小九能出宫开府,才故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说到“有人”的时候,她直直看向了云嫔,意思已不言自明。 “不过……”她讥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本宫一个蠢钝妇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这能行得通?皇上,您说是吗?” 永宁帝没有说话,向来温和的脸容渐渐沉了下来。 姜贵妃见永宁帝没有说话,也不生气,只道:“今晚是小九的出宫开府宴,本宫不欲多生事端。罢了,既如此,就等着掖庭局来查个清楚明白吧!” 她这话一落,殿中就静了静: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移交掖庭局了? 那是掖庭局,对后宫中人来说是地狱般的地方,没什么事进去都掉一层皮,更别说……明显是有问题的云嫔母女。 一殿安静之中,云嫔母女的抽噎声更明显了,不知是灯光还是别的什么,她们已面如纸色。 姜贵妃说罢,只朝郑吉看了一眼,然后……竟然也没有理会永宁帝,就这么施施然起身挽着披帛走了。 永宁帝脸色难看至极,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来人,掖庭局查探此事,问个清楚明白,再来复朕!至于你们……先关押在掖庭!” 说罢,他也匆匆离去,随即外面传来了“爱妃,你等等朕”的话语,显然,是追着姜贵妃去了。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郑吉接过李行恩递过来的锦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似乎在擦着什么脏东西,这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让人倍感压力。 半响,她将手帕塞回李行恩手中,淡淡笑道:“郑缇,你们活腻了,可以直接说。本殿……还真没有怕过!” ~~~~~ 这一晚,宫中注定不平静,掖庭局彻夜灯火通明且不说,其余各宫都很晚才灭烛,难以入眠。 今晚,大概只有福庆宫和明光宫的人才能睡得安稳了。 实际上,明光宫却没有旁人所以为的那样安宁自在,同样气氛冷凝,内侍宫女们都噤若寒蝉。 内殿之中,郑吉还是重华殿中的妆扮,身边除了贴身伺候的李行恩之外,还有烟岚、岫云、流玉、澹星四个大宫女。 在她的脚下,赫然有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个人,同样穿着一身夔牛服,模样周正,但是被塞住了嘴巴,正拼命挣扎着,看向岫云的眼神流露出哀求。 这个人,她们很熟悉,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往日都和她们有说有笑,现在……是怎么回事? 四个大宫女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岫云。 岫云脸色发白,忍不住颤声道:“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郑吉没有回话,目光垂下,似在看着韩威,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倒是李行恩,上前取下韩威口中的破布,冷声道:“韩威,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摊着一块帕子,上面是一枚药丸,这药丸并不完整,明显是化开过,他语气嫌恶至极:“这是从你口中抠出来的药丸,你有什么可说的?呸,脏东西!” 众人一下子不知道他是在说韩威还是在说药丸了。 “李总管,属下……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韩威脸色青白交错,眼神桀骜不驯,明显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韩威,你也别否认了。我们一直在看着你呢,咱家老眼昏花会看错,侍卫们也会看错?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你自己掏出这枚药丸,自己吞服下去的。” 韩威嘴巴紧闭,额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来,却还是强作镇定。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李行恩便继续道:“咱家已经去太医署问过了,这枚药丸是催情助兴所用,不知道韩副领穿着一身夔牛服,还在当差的时候,服用这个做什么?这兴致未免太好了吧?” 韩威心头大乱,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圆不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李总管他们一直在看着他,那么……那么岂不是知道了…… 李行恩原本还想听听他怎么砌词狡辩,见到郑吉神色隐约有些不耐烦,便不再拖延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向了韩威:“韩威,这个你认得吧?” 韩威看清楚香囊的那一刻,霎时面如死灰,连挣扎都顿住了。 这个香囊,李总管怎么会有? 第006章 内情 李行恩笑了一下,阴测测道:“想必韩副领认出了这香囊吧?这是云嫔宫中大宫女书淳的香囊,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她不是被绑起来的吗?咱家怎么会知道?” “咱家告诉你,那个书淳还好好的,一直都在云嫔宫中忙着呢!” 韩威虽则慌乱,却根本就不相信这话,以为李行恩在欺骗自己。 当时接到香囊之后,他也同样不信,曾暗暗去云嫔宫中查探过,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书淳,却听到云嫔吩咐侍卫在搜寻书淳,还勒令宫内人不许声张。 他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武功高强,绝非云嫔宫中那些侍卫可比拟,他去查探的时候悄无声息,云嫔宫中的侍卫不可能得知! 郑吉看似假寐,实则一直都在观察韩威,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中猜测便证实了。 能瞒过韩威的,必定武功比韩威还高,云嫔宫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显然,这个局除了云嫔外,还有别人的手笔。 这时,澹星迟疑开口:“我先前看见了,掖庭局把云嫔宫中的人都抓去审问,其中就有书淳。” “不可能!”韩威嘶吼道,死死盯着着澹星,若不是被捆绑着,怕是会直接冲打过去。 澹星吓了一跳,随后恶狠狠盯回去:“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掖庭局看啊!” 眼下的情形,明显是韩威有问题,原先没反应过来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吼她?没门! 李行恩“嗤”的笑了一声,嘲讽道:“傻子,你被骗了!” 他狠狠踢了韩威一脚,心中痛恨至极。 若不是殿下早就安排,现在掖庭局带走的,就不是云嫔宫中的人,而是明光宫的人了。 背主不忠,谋害殿下,这样的人,该杀! 韩威无法闪躲,犹不死心地喊着:“不会的,不会的,书淳不会骗我……” 烟岚、流玉两人气得柳眉直竖,只有岫云愣愣的,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郑吉将一切纳入眼底,淡淡道:“好了,都说出来吧,让她们都听一听。” “是,殿下。”李行恩听令,往郑吉放心看了看,确认了眼色。 “韩威,你与书淳暗通款曲多时,有人以书淳为要挟,让你服下这催情药丸,让你在重华殿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再嫁祸给殿下,是也不是?” 韩威正拼命挣扎着,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根本就不回答。 李行恩也无须他回答,这些他都已经查清楚了,说出来,只是殿下授意,为了让几个大宫女知道而已。 越是说,李行恩越是怒,他恨恨地说道:“韩威,你身为明光宫副领,本应保护殿下。如今却伙同外人,谋害殿下,这……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图什么?!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书淳也不是国色天香,比明光宫的大宫女差远了,怎么就能将韩威迷成这般? 作为一个宦官,李行恩表示他真的不懂! 韩威“嚯嚯”喘着粗气,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一样:“你们骗我!书淳不会骗我的,她不会骗我……” 郑吉看着韩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能当上明光宫侍卫副领,韩威就不是愚蠢的人,怎么这会儿还不悔改,就那么相信云嫔身边的书淳? 好像中了蛊一样! 她复又仔细看了看,似是想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吩咐李行恩:“压住他!” 幸好韩威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几个内侍宫女也能将他压住了。 郑吉蹲下来,一把捏住韩威的下巴,另一手翻开了他的眼皮,赤红白目之中,隐约有一条蛇形金线,再抓住他的手看了看。 果然,指甲上同样出现了一条条灰线,蚯蚓似的。 “放开吧,他中毒了。”郑吉站起来,说出了判断。 李行恩依言松开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说道:“殿下,您先擦擦手……他中毒了?” “嗯。”郑吉拿锦帕擦着手指,才道:“这毒无药可解,不多时就会毙命。” 难怪,前世韩威在掖庭局暴毙身亡,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下了毒。 利用韩威的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让韩威活着。 也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只有韩威死了,她的污名才会作实,换做是她,她也不会留着韩威。 不,换做是她,她会留着韩威。 毕竟,现在被关押在掖庭局中的侍卫,她没有给他下毒,还好好的。 听到这些话,澹星等人都心中惴惴,就连失魂落魄的岫云都反应过来了。 岫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他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是因为中毒,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可是也收不回来了。 郑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惶恐和希冀,只当做没有看到。 她吩咐李行恩道:“这是蛇灰蚓线,来自民间,太医署应该有备,查查看是哪里少了吧。” 这样的毒药,来自民间,经手的人太多,即便知道,也无法查,即便查到,也无法核实。 想来,这也在设局人的谋算之中。 李行恩应了声是,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个大宫女看着还在嚯嚯乱叫的韩威,也都沉默了。 岫云尚且不说,另外几个人心里都不太得劲。 明明恨得他要死,但是眼见着他就死了,却也没有想象中解气,反而还有另外一股气憋着。 末了,澹星狠狠瞪了韩威一眼,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事已至此,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李行恩很快就让人将韩威带了下去。 韩威被侍卫拖走的时候,郑吉看见岫云身形晃了晃,一脚迈出了半步。 终究还是没有动,慢慢收了回去。 郑吉沉默,几个大宫女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今晚的殿下,很不一样。 殿下怎么会知道这种毒药?还有,今晚的事,按照殿下的性子,早就直接将韩威扭送到掖庭局,弄得宫中人尽皆知了。 现在却…… 她们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了,脑子乱哄哄的,眼下也无法深想。 郑吉知道她们需要时间去思考、去适应,才故意令李行恩将事情说出来。 事已毕,她便摆了摆手,道:“好了,都退下去吧,你们都是本殿亲信之人,今晚一切,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几个大宫女恭敬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听了一句:“岫云留下。” 第007章 绝患 明光宫的内殿铺有地龙,辅以馥郁香气,即便是冬日,也常令人觉身处温暖春光里。 此刻岫云却浑身发抖,仿佛阴冷从心底里渗出来,怎么都驱散不去。 明明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心里的恐慌却比刚才更甚,觉得马上就有什么要失去了。 她想说些什么,几度都开不了口,只能低着惶惶等待着。 郑吉喝了一口醒酒茶,才道:“蛇灰蚓线无药可解,毒发时会让人躁狂失控,却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 换句话来说,韩威背主、谋害于她,是因为韩威想这么做、也这么做了,跟他是不是中毒毫无关系。 岫云显然想明白了这点,脸色越发惨白,眼神痛苦又羞愧,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郑吉没有丝毫心怜,只当没有看见,继续道:“你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本殿会和母妃商量,待本殿出宫开府,你就提前返乡吧。” 岫云惊惶抬眼,泪水簌簌滚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抽泣道:“殿下,奴婢……奴婢……” 郑吉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岫云,本殿知道你心悦韩威,还约定了一起离宫返乡。但现在……无论你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本殿都不能再留你,你可明白?” 岫云先是一顿,随即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哭声萦耳不绝,郑吉却不为所动:“明日开始你就不用伺候了,准备返乡吧,无事不得进入内殿。” 听到这般冷淡的语气,岫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断磕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殿下,奴婢不想离开,奴婢……求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求殿下了!” 郑吉合上眼,再不看岫云。 其实,这样的哭声,前一世她曾听过。 前一世,岫云一直在她身边,还跟着她进了诏狱,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烟岚、流玉和澹星都不在了,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只剩了岫云一个,与她相依为命。 她一直都觉得,她与岫云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她被救出诏狱之后,岫云竟暗中给宋瓒送去消息! 若不是凤句察觉到端倪,及时截住了岫云送出去的书信,还不知道会怎样。 事发之后,岫云又哭又笑,一会儿诉说早与韩威互通心意,还约定了两年后回乡成亲,一会儿说知道不是她指使韩威害人,却不能不恨! 韩威人已死,岫云的爱恋和伤痛再也无法消弭,日日万火焚心,于是将这一切归咎在她身上。 岫云服侍着她,也暗恨着她,又不自觉保护着她,这样的痛苦矛盾,可以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或许,岫云早就疯了,大笑之后,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被她狂怒地一掌了断。 不管岫云有多么复杂矛盾的心情,不管岫云是疯癫还是清醒,在给宋瓒报信的时候,已经选择了背叛她。 这样的人,她不会给机会,一次都不会给! 哪怕现在的岫云,还什么都没有做。 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但这句话,在她这里不管用。 她这重来的一生,绝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软而出现隐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李行恩进来吩咐侍卫将岫云带下去,为郑吉细心地拆去金钗,看到她神情冷硬,手握成拳,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叨叨起来:“殿下,岫云她也是被蒙骗了,也可怜。要是殿下不舍得……那就先留几日?” 不止是岫云,明光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被韩威蒙骗了呢? 当时他亲眼看着韩威掏出药丸,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更何况是岫云? 他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但也知道一个人要是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眼睛就好像糊了屎一样,看不清楚的。 最为重要的是,岫云这些大宫女,都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损失了一个,那就很难补上了,对殿下没有什么好处啊! 郑吉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李总管,你还不老,就开始啰嗦了?” 前世李行恩没那么多话的,还是凤句不在之后,才变得絮絮叨叨起来,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啰嗦了? “……”李行恩一更,紧紧抿住了嘴。 随即,他朝铜镜里看了几眼,又高兴起来了。 哎呀,殿下说他还没有老呢,也是的,他皱纹都还没有几条。 看来,宫外捎进来的赛桃脂还是很有用的,随殿下出宫开府之后,他得多囤几罐! 郑吉看到他这样子,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她知道李行恩的意思,不是为岫云求情,只是怕她没有亲信而已。 换作以前,她或许会权衡考虑,但现在…… 她看着铜镜中稚嫩的自己,原本狂暴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世,她才十五岁呢,还有许多时间,还能做许多事情。 她身边有太多可信可用的人,一个大宫女而已,换了就换了,随时有人可以代替,就算一时不合适,她也会想办法让其变得更合适。 这一世,她不会杀岫云,但也不会放之任之,于是吩咐了李行恩几句。 岫云返乡之后,身边一直会有她的人,是提防也好,是保护也好,总之会一直在,直到……岫云死去。 安排好岫云,郑吉转而问起了另外的情况:“引开十五皇妹的那个宫女,可安置妥当了?” “殿下,您放心,都安置好了。那宫女才入宫没多久,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 郑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事办得不错。你仔细看看,若那个宫女是个机灵的,可以送到母妃那边。” “是的,殿下。”李行恩答道,继续问道:“殿下,那老奴将消息透露给十五公主?好叫十五公主知道是殿下救了她?” 做了好事不让别人知道,那同锦衣夜行有什么分别?在李行恩这里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也好让十五公主知道,咱们殿下也不是只会骄纵欺负人! 郑吉想了想,摇头道:“暂且不必,以后再说吧。”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不用改变旁人对她的印象。 眼下,十五皇妹没有因为她而惊惧染病,对她来说就是大好事了。 看到郑吉的脸色好了起来,李行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飞快地问出一串话:“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您是知道了云嫔和十三公主的诡计吗?那个侍卫究竟是谁?” 他虽然亲自去安排了许多事情,但也只是按照殿下吩咐去做,如坠云里雾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说实话,在听到殿下的吩咐之后,他着实大吃一惊。 实在是……咳咳,殿下她过去真不是什么聪慧周密的人。 难道殿下藏拙了那么多年?还是,这次的事是贵妃娘娘在背后安排的? 看到李行恩一脸怀疑的样子,郑吉额角抽了抽,原本还想为他解惑的,现在却觉得……迟点吧! 她收回了想说的话语,淡淡道:“本殿累了,明日再说吧。” 临睡之前,她看了看窗外,唇边有一丝浅浅笑意。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她精心为云嫔准备的侍卫,现在还在掖庭局! 第008章 母女 许是避开了前世宫宴的事,郑吉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挂念着掖庭局的事,她连早膳也没有吃,直接去了姜贵妃的福庆宫。 见到姜贵妃容光焕发,完全没有受到重华殿事情的影响,郑吉心里更高兴了,甜滋滋地唤道:“母妃。” 姜贵妃眼里都是笑意,边吩咐宫女端来郑吉最喜欢的酒酿丸子,边道:“哟,长定殿下到了,本宫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郑吉笑容窒了一下,糟糕,隔了十五年,她已经忘记了母妃笑得欢快有两种可能。 一是真快乐,二是真生气。 眼下,显然是第二个可能了。 见到姜贵妃摆手屏退了左右,郑吉立刻就猜到她生气的原因了,连忙上前拉着她手臂,软软唤道:“母妃,您别生气,我知错了……” 她已经及笄,比母妃都要高了,并不适合再做这种小女儿情状,但是……她才不管! 前世母妃早早就离世了,在经历过丧母的无比伤痛孤寂之后,还能再一次回到母妃身边,这是难以形容的幸福,怎么腻乎亲密都不够。 她甚至还想扑在母妃怀中撒娇! 姜贵妃心软了软,却还是沉着脸色,恼怒道:“好好坐下来,都快出宫开府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郑吉依言坐了下来,还是紧挨着姜贵妃,笑嘻嘻地说道:“别人笑话什么?笑我和母妃亲近?” 说罢,她还用力嗅了嗅鼻子,半眯着凤目,露出了一副陶醉的样子:“唔,母妃好香。” 淡淡的寒梅冷香,是母妃的味道,是前世她眷恋惦念了一辈子的味道。 真好,太好了,母妃还在! 姜贵妃原本还在气头上,但是在郑吉用头蹭着她撒娇的时候,她就开始没撤了。 看着女儿那张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面容,再一看对方凤目中的孺慕和亲昵,她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了。 “你啊……”姜贵妃伸手点了点郑吉的额头,无奈地说道:“你啊,胆子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母妃省点心?” 郑吉眨了眨凤目,故作迷糊:“母妃,您在说什么?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 “少跟母妃贫!”姜贵妃推开她,正色说道:“说吧,昨晚明光宫中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对韩威和岫云发难?” 早上起来,李行恩前来禀报侍卫副领韩威背叛和大宫女岫云被弃的时候,姜贵妃心跳都漏了几下,又震惊又怒恨。 在此之后,便是绵长不绝的后怕。 明光宫中的人几乎都是她备下的,这些人有问题,她竟然不知道! 姜贵妃屏住气,按住郑吉双臂,上下打量着,像是确认了什么,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郑吉见了,心里不禁酸酸涩涩,轻声地说道:“母妃,我没事,您放心。”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些庆幸:幸好前世母妃没有见到她被打入诏狱的惨状,不然得心疼伤心死了。 这一世,就算只是为了母妃,她也绝不会让前一世的事情再发生! 这时,姜贵妃放开郑吉,语气凝重:“你快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不可隐瞒!” 郑吉本就没打算瞒着姜贵妃,便老老实实地将吩咐李行恩截住韩威、引走郑钏,再设法将另外一名侍卫引至重华殿外遇到郑缇的事说了出来。 她轻描淡写,姜贵妃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几个安排,环环相扣,但凡有一点闪失,结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万幸,万幸! 只是,小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明明一直都是骄纵傻愣的女儿呀! 看着姜贵妃怀疑的眼神,郑吉不禁想道:李行恩果然是早年伺候母妃的人,想的都一样! 姜贵妃到底经历了不少风雨斗争,在短暂的怀疑之后,便直指核心:“你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又怎么会知道他与云嫔宫女有牵扯?” 不管是她还是姜家,在军中都没有经营积累,自是不能将手插进宫中侍卫里面。 但是,明光宫的侍卫,都是她再三挑选、确保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的,更别说是侍卫副领了。 她记得,她查过韩威祖宗三代,都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还是出了篓子! 姜贵妃艳丽的脸容满是寒霜,气急斥道,“秦胄眼睛瞎了吗?平时干什么去了?属下与其他宫有往来,都不知道?收了本宫那么多银两好意思不干活?” 秦胄是明光宫的侍卫首领,虽然不是姜贵妃精心培养的亲信,却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忠心。 无他,秦胄家境贫寒无比缺钱,而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郑吉想起前世始终追随她的秦胄,当然要开口求情:“母妃,这也不怪秦首领,秦首领妻子生病了,这段时日都不在宫中。再者,韩威做得隐秘,谁也不知道。” “迟点再找他算账!”姜贵妃依然气难消,随即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知道明光宫不可能是铁桶一个,但是发现问题的,竟然是小九,这就太让她奇怪了。 “……”郑吉这会儿才深切体会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后来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而是让母妃操碎了心的骄纵女儿。 只是,母妃的问题,她很难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多活了一世才知道这些内情,只得编了一个借口:“母妃,我是有一日藏在屋顶躲懒的时候偷偷听到的。” 姜贵妃看了她一眼,明显是不相信。 郑吉补充道:“母妃,之所以不告诉您,是不想您担心,也担心泄露了痕迹。母妃您这里的钉子可比明光宫多多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姜贵妃无法反驳,因为这是实情。 但是,为何她总觉得小九有所隐瞒呢? 就算福庆宫的钉子再多,小九偷偷给她报个讯总可以的,她也可以暗地周旋和应。 在重华殿里,若不是她看出了小九的轻松肆意,当机立断将掖庭局拉了出来,怕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郑吉见状,撒娇道:“就算我不说,也瞒不过母妃您的火眼金睛呀。重华殿中的事,掖庭局这会儿还满头雾水呢。” “掖庭局”三个字,成功转移了姜贵妃的注意力,她还不及说什么,便听到郑吉凑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让姜贵妃倒抽了一口气,彻底无话可说了。 第009章 嫌命长 郑吉凑在姜贵妃耳边,悄悄地说道:“母妃,重华殿外那个侍卫来自太子右率,不过,却是云嫔安插进去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姜贵妃才缓过神,轻拍着胸脯说道:“云嫔她……嫌命长了?” 郑吉乖巧地靠着姜贵妃,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的目光满是森寒。 可不是嫌命长了吗?连东宫都敢伸手进去,还伸进了太子右率,云嫔……活不了了! 前世云嫔活到了永宁十五年,但是这一世,永宁五年,她就不会让云嫔再活着! 惊惧过后,姜贵妃定定看着郑吉,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小九,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侍卫底细的?” 郑吉眨了眨眼,将还在宫外为妻子侍疾的秦胄卖了个彻底:“是秦首领告诉我的,估计还没有最后作实,所以才没有及时禀告母妃。” 她有把握堵住秦胄的嘴巴,因为她会比母妃给得更多。 再说了,这的确是秦胄查探到的,区别只在于,是前一世的秦胄在永宁十五年才查探到的。 姜贵妃肯定会找秦胄求证,但不是现在,眼下她只想确认一件事:“小九,你确定所有痕迹都扫干净了?” 郑吉点了点头,回得很肯定:“母妃,都妥当了。李行恩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李行恩不会武功,资历也不够老,但是说到办事细致,在宫中数一数二的,这也是姜贵妃让他去明光宫当差的原因。 姜贵妃稍稍放下心,略思片刻,便果断说道:“小九,剩下的事,交给母妃,你不用管了!” 涉及到一国储君,这就是一国大事了,这事绝不能与明光宫、福庆宫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好的,母妃。”郑吉异常听话,看起来十分无害。 就算母妃不说,接下来的事情,她也不打算插手了。 事情到了掖庭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了。 宫宴的事情,前世她已经查了个彻底,最后都指向了云嫔。 至于云嫔背后还有没有人,前世她掌管长定十率的情况都查不出来,现在就更不能查出来。 不过,她也不着急。 那个侍卫的底细都清楚了,接下来该往哪处用力,母妃作为当朝贵妃,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就算母妃不懂,姜家也会懂的。 正好,她想练一练姜家的反应。 应该说,这才是她不再插手的真正原因。 这接下来的进展,本就是她打算交给姜家来练手的。 姜贵妃柳眉轻蹙,媚眼中满是不解。 就算小九早早出宫开府,但她只是公主,对国朝影响有限,云嫔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出手对付? 此事还牵涉到右率和太子,绝不会简单。 姜贵妃的心情闷沉沉的,但她看了看偎依在身边的郑吉,便觉得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 现在还有一事更重要的。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十分不愿出宫开府?要是不愿意,那么母妃和你父皇再说说……” 小九发现韩威不妥之后却没有说出来,还自己去做了种种安排,这绝不是小九往日会做的事情。 现在想想,莫不是因为出宫开府之事,才令小九性情大变? 若是小九是真的不想出宫,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大不了,再向皇上撒娇撒泼一番便是。 在自己女儿面前,姜贵妃向来不怎么掩饰,以前的郑吉,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郑吉,很容易就看出来自己母妃在想什么。 莫怪乎人人都说她之所以这样骄纵嚣张,是母妃惯的。其实,她们也没有说错。 说到底,母妃做这么多,只是想她顺心遂意而已。 这一世,就换她来护着母妃顺心遂意吧。 于是,郑吉笑了笑,坚定地摇头道:“不,母妃,我想出宫开府,而且想按照原来定下的吉日出宫。” 原来定下的吉日,是二月初六,就在两天后。 前一世,因为出了宫宴的意外,两天变成了两年。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浪费这两年。 她不仅要按时出宫开府,还要大肆张罗,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 她想了想,这样问道:“母妃,外祖父今天能进宫面见父皇吗?我有紧要之事,须请外祖父帮忙。” 想到外祖父,郑吉的心顿时又酸又软。 这个时候,外祖父还在京兆,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外祖父欲进宫面圣很容易。 不像前世那样,连长兴坊都不能靠近,即使跪到双膝肿胀乌青也没人理会。 “……你外祖父?什么事情?”姜贵妃窒了一下,觉得自己跟不上女儿的思绪。 刚才她们明明在说着出宫事宜,怎么会一下子转到父亲那里去了? 郑吉提醒道:“母妃,经过了昨晚重华殿的事,父皇可能不会让我出宫了。” “为什么?这些事与你出宫开府有什么关系?”姜贵妃皱眉道。 她略思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了,你父皇对你出宫开府本就不甚赞成,如今出了重华殿的事,怕更是不许了。” 重华殿之事涉及到公主,皇上定会令所有的公主都安分守己,在这样的当口,小九出宫开府,很有可能会横生波折。 更别说,小九宫中还出了一个背主的韩威,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但是,她眼下最想不通的便是一点:“小九,你想让你外祖父做什么?” 父亲近些年来已经不大理事,皇宫更是少进了,父亲进宫面见皇上,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父亲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小九或许弄错了什么。 郑吉耐心为她解释:“母妃,现在只有外祖父可以让我如期出宫开府,您只须让外祖父在父皇面前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只是说几句话就可以?”姜贵妃怀疑地看着郑吉,更确信女儿应该是对皇上有什么误解。 皇上虽然温和仁厚,但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更改,她实在想不出哪几句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见郑吉神情笃定,明显胸有成竹,不禁好奇地问道:“小九,你说说看,是哪几句话?” 第010章 武功仍在 是哪几句话? 郑吉静默了,不知怎么的,早就准备好的话语突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她脑中出现了永宁帝的样子。 谁都说,她的父皇是个温善仁厚的君主,自然长相慈和,特别是对着她和母妃,总是眼中含笑,带着一种宠溺和纵容。 这是郑吉过去对父皇的最大印象,这让她觉得,无论她和母妃做什么,父皇都不会真正生气,都会疼宠着她们。 但现在她最深刻的,是父皇下令处死母妃时的情形,是父皇将她打入诏狱时的样子。 那么暴戾狠绝,与她印象中的温和宠溺对比太鲜明了,恍若两人。 这便是她的父皇,可以给予母妃和她无上尊荣宠爱,也可以将她们推入深渊炼狱。 这个人,现在能绝对决定她和母妃的命运。 这样的人,怎么让其改变呢? 郑吉合了合眼,似乎见到凤句靠在椅背上,昳丽的脸上似笑非笑,懒洋洋道:“今上啊,性情仁厚,似无所役,却最喜欢一样物品,殿下,你猜猜是什么?” 父皇是一国之君,喜怒藏于心,不为人所知,她所知道的,都是父皇表露出来的。 父皇最喜欢的是什么,那时她真的不知道。 “是砥石呀。殿下,你可要记得了。” “殿下,石以砥焉,化钝为利,青锋始出,成器在君,这是好事。只有一点……最后砥石会粉碎而已。” 郑吉想起了杜凤句说这话的神情,不觉笑了一下,内心的戾气郁忿渐渐被抚平。 她记得,一直记着呢,父皇最喜欢砥石,也最喜欢将别人当做砥石。 如果有一块极好的砥石摆放在父皇面前,他不可能不心动。 她看向一直在等待的姜贵妃,将话语说了出来:“母妃,您请外祖父这样对父皇说……” 她语气不疾不徐,几句话却令得姜贵妃愣了愣,心情颇为复杂。 知女莫若母,就凭这几句话,姜贵妃再次肯定自己女儿不一样了。 女儿长大了,懂得筹谋了,这本是好事,但姜贵妃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生来就享有泼天富贵,备受天子疼宠的人,突然长大懂事了,必定是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经受过她所不知道的霜雪风雨。 怎么会这样呢?明光宫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任凭姜贵妃怎么想,也想不到郑吉是多活了一辈子。 思来想去无果,她只得将满腹疑虑压下,道:“既如此,我立刻请父亲进宫。” 她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有人如此大费周章阻拦小九开府,就足以说明许多事情了。 郑吉笑了起来,上前揽着姜贵妃的肩膀,蹭了蹭,欢快道:“谢谢母妃!” 她就知道,母妃一定会答应的,只要外祖父这么说了,父皇就算有再多考虑,也会答应让她出宫开府。 她当然还能想出更多办法,然而时间太紧急了,容不得她筹谋周密,最稳妥最可信的便是请外祖父帮忙了。 更重要的是,她从外祖父那里借力,可不仅仅是为了顺利出宫开府而已! 郑吉离开福庆宫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了姜贵妃忧虑的眼神,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能想象得到母妃心里的不平静。 一直娇且钝的女儿突然懂得算计别人了,这对母妃来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但她相信母妃很快就能想得通,很快就将心放下来了,毕竟,姜家的人就没有一个算口不精的! 李行恩亦步亦趋跟着郑吉,满脸纠结,内心无比疑惑。 风雨已来,现在不应该是严阵以待的时候吗?殿下怎么还能这样轻松? 不行,他要提醒殿下,这可是他作为明光宫大总管的基本职责。 于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着嗓音道:“殿下,韩威的尸身,您那样处理,真的没有问题吗?” 郑吉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你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李行恩觉得会出很大问题,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他只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殿下就来跟他说韩威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让他不要担心。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担心死了好吗! 他连忙追问,才知道殿下竟然避开了宫中四卫禁军的耳目,直接将韩威尸身压在了太液池中! 得知这一点后,他已经不仅仅是担心了,而是整个人都快要凌乱了! 殿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处理了韩威的尸体…… 呸!韩威这个背主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殿下接触,哪怕是尸体都不行! 偏偏,殿下好像没事儿一样,来到福庆宫和贵妃娘娘说说笑笑,这都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了:莫不是,他真的是大惊小怪了? 不对不对,一宫侍卫副领突然暴毙,这绝对是一件大事,非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殿下她……太举重若轻? 郑吉脚步不停,漫不经心道:“李总管,你急什么?韩威的尸体要过两天之后才能浮上来呢。” 凌晨的时候韩威就已经毒发身亡了,一宫的侍卫副领死亡,总得有原因。 这个原因,不能出于明光宫,至于出自哪里,郑吉也不知道,只好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了。 郑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也没有想到,她回到了十五年前,她前世所学到的武功也跟着回来了。 虽然只有一两成功夫,但是……要避开四卫禁军的耳目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已经用韩威的尸身亲自试验过了。 幸好,凤句教给她的那些武学,她丝毫都没有忘记,可以说是深刻在神魂之中。 或许就因为这样,前世的武功才跟着她回来? 可惜的是,只回来了一点点,前世绝大部分武学,她现在这副身子还使不出来,还只是个花架子。 不急,她才十五岁呢,前世她十八岁才开始学,最后也能有所成,想来今生提早了三年,内力肯定能慢慢练回来的,说不定会比前世更厉害! 毕竟,凤句说过她有天下第一学武筋骨,是惊世绝艳之辈。 她相信凤句。 “殿下……”李行恩觉得心累,“那韩威的死亡,该给什么借口呢?” 郑吉笑了笑,浑不在意:“不用想什么借口,或许两天之后,大家可能都会完全忘记了有韩威这个人,全部都不会再提起他了。” “哦。”李行恩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已经麻了。 一个侍卫副领,明光宫那么大一个侍卫副领,怎么会被所有人忘记? 算了,殿下到底年少,稍后他把此事告诉贵妃娘娘吧。 贵妃娘娘出手,便是韩威的尸身浮上来,也肯定与明光宫毫无干系的。 郑吉见李行恩苦心思虑的样子,也不再打算说什么了,他既然愿意操心,那就让他操心去吧。 反正明光宫没什么事了,他闲着也事闲着。 她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仰头,目光往北,看向了后宫中最高的那座建筑。 飞檐翘角,鸱吻列陈,耸云入空,无比威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这是后宫中……不,整个大德朝都关注仰望的地方。 这是紫宸殿,是大德天子居处,她的父皇,这会儿应该已经听到掖庭局的审讯结果了吧? 第011章 帝心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永宁帝张开双臂,边让薛恭穿衣,边温声道:“说吧。” 监门卫中郎将石定方立在殿中,弯腰禀道:“皇上,那侍卫已经招了,是奉了云嫔娘娘之令,欲对十五公主不利,然后嫁祸于长定公主,意图阻止其出宫开府。” “那条路走的人少,加之天黑,十五公主胆怯,遂走了别的路,恰好十三公主散酒经过,那侍卫并不知道这点,尚未成事,监门卫已至,随后便是十三公主指认侍卫出自明光宫。” “十三公主承认,根本不认识这个侍卫,只是出自对长定公主的嫉妒愤恨,才故意当众那么说。” “云嫔娘娘直到天亮才昏迷过去,一直口称冤枉,始终不肯承认识得那侍卫。臣带人连夜查探,发现那侍卫并非出自各宫夔牛卫,而是出自……” 说到这里,石定方顿住了话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永宁帝。 永宁帝神色并无不豫,只问道:“嗯?出自哪里?” 石定方心里打了个突,也不敢再低头,硬着头皮说道:“那侍卫,乃出自太子右率,今日正好休沐。” 永宁帝似没有听清楚石定方的话语,只问道:“出自太子右率?” 他语气平缓,神色仍旧温和,令人觉得这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并非什么大事。 只有蹲下身子为他整理袖子的薛恭,感觉到手中袖子颤动了一下。 薛恭知道帝王生气了,但是他动作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明明皇上看起来并没有发怒,石定方后背却有冷汗冒出来:“回皇上,已经查清楚了。五年前,那侍卫被选进了太子右率,武功高强,办事牢靠,颇得太子喜欢,最近太子拟擢其为右率参军事。” 石定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不敢再看永宁帝神情了。 太子右率是东宫十率之一,是东宫左右配属,于太子而言,那绝对是亲信,还准备擢为参军事的,那就是要引为肱骨心腹了。 没有想到,这个肱骨心腹却是旁人安插进去的…… 石定方想一想都要窒息,觉得就算皇上再震怒都不为过。 他只能暗自感叹自己昨晚刚好在重华殿当值,真是倒霉催的! 他完全忘记了,先前得知当值日子是何等高兴,连走路都带风那种。 毕竟,谁都知道长定公主有钱,很有钱,出宫开府宴当值那肯定会有重赏,这是几载难逢的好运! 如今重赏影子都没有见到,却摊上了这等大事,惨,太惨了! 永宁帝坐了下来,看向石定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缓慢道:“太子右率,云嫔……有那个本事?” 石定方低着头,艰难回答:“皇上,臣从那侍卫口中得知,云嫔娘娘曾救过那侍卫的性命,所以……” 活命之恩,与知遇之恩相比,孰轻孰重? 石定方觉得侍卫的选择情有可原,问题是……怎么那么巧,就被四卫禁军撞个正着呢?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他昨晚在重华殿当值呢? 侍卫事小,太子右率侍卫事就大了,接下来肯定许多人不死都脱一层皮了! 石定方到底追随永宁帝良久,哪怕帝王现在喜怒莫辨,他都已隐约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 永宁帝静默片刻,随即下令:“将云嫔弄醒,无拘任何手段,朕要知道这个侍卫的来龙去脉。” 云嫔出身颇显,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了,如今云家早已经家道中落,没有什么出息子弟了。 他不相信,云嫔能恰好救下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右率参军事的侍卫。 云嫔背后还有谁?那个侍卫是怎么进的太子右率,这些都要查个清清楚楚。 “是,臣听令。”石定方肃穆应道,再不敢发一言。 无拘手段,皇上这么说,他便知道云嫔活不了了。 他顾不上同情云嫔,因为他若是没能从云嫔口中问出什么来,那就该换成别人同情他了。 石定方离开之后,永宁帝便合上了眼,似在养神。 半响之后,他睁开眼,淡淡唤道:“朱异。”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凭空出现,从高处落在了紫宸殿中,跪了下来。 这人脸容恰好藏在殿中阴影里,看不见样子,只从殿外映照出来的光线中,隐约可见麒麟飞跃,银光粼粼。 薛恭立在永宁帝身后,眉梢都不动一下,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怪。 麒麟服,金玉带,这是奉宸卫,乃是大德历代帝王的亲卫,偶尔现于人前,但是更多的,是隐匿在暗处,保护皇上,随时听令。 薛恭作为皇宫大总管,与奉宸卫打的交道太多了,对朱异尤为熟悉。 朱异,奉宸卫副将,武功非凡,性情冷狠,是永宁帝这些年喜欢用的一把刀。 永宁帝看向朱异,手指在膝盖上点着,明显在思考。 石定方的忠心毋庸置疑,能力本事也有,只是……监门卫到底不及奉宸卫。 云嫔这一事,大概就只能查到这么多,更进一步的,石定方怕是没办法。 半响,永宁帝定下注意,淡声吩咐道:“去查,将太子右率筛一遍,将钉子都拔出来。” “是,臣听令。”朱异应道,声音听起来竟异常稚嫩悦耳,如潺潺溪流水。 说罢,他随即消失在紫宸殿中,不知道是隐匿起来还是出宫办事了。 薛恭为永宁帝戴上白玉扳指,似乎没有见过朱异出现,不曾想,却听到帝王开口了。 “薛恭,以你看,重华殿之事有没有姜家人的手笔?” 薛恭脑子飞快转了几圈,才恭恭敬敬回答:“皇上,奴婢不知。但是奴婢听闻,姜家老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姜家人忙着侍疾奉药,怕是没有什么心思做这些的。” 永宁帝想起姜家近日的动静,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小九就要出宫了,姜家没必要横生枝节做这些事,不划算。 不是姜家,那么会是谁呢?真的是云嫔? 永宁帝静静思考着,一上午都没有离开紫宸殿。 在石定方和朱异查探结果出来之前,他都不会下什么旨意。 响午过后,紫宸殿的内侍捧着一块紫檀牌子进来,恭敬地禀道:“皇上,贵妃娘娘之父姜宝善求见。” 永宁帝示意薛恭拿过那块紫檀牌子,仔细打量起来。 他登基之后,有段时间甚是畅快,对宠妃及外戚格外优厚,特地发放了好几块这样的紫檀牌子,以示恩宠。 姜贵妃的父亲姜宝善,就有一块。 他上午还在想着姜家人,姜宝善就求见了,还是拿着紫檀牌子求见,有意思…… “宣。” 朕倒想看看,贵妃的父亲这个时候求见,是为什么。 第012章 老夫有钱 姜宝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进宫的次数并不少,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 有些规矩,便不成为规矩了。 不过,以往都是姜贵妃想念父亲了,就央永宁帝找个由头把姜宝善宣进宫,父女聚天伦而已。 姜宝善有主动提出过进宫面圣吗? 永宁帝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印象,所以,现下姜宝善有什么必须进宫的理由? 这时,姜宝善已跪在殿中请安了:“草民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快起,赐座!”永宁帝笑着道,示意内侍搬来锦凳。 姜宝善假意推辞了一番,随即坐了下来。 他身材非常高大,加之长相威严,便是坐在锦凳上,也有一种金戈铁马之气,看起来像个镇守一方的武将。 谁能想到,他是个商人呢? 大德朝三大皇商之一,永宁年的首富,正是姜家,是由姜宝善执掌的姜家。 永宁帝每次见到姜宝善,都不禁有些许纳闷:商人应该长相和善,方能广纳四方财,像姜宝善这种面带煞气的人,怎么能做得了生意? 偏偏,正是在他的手上,姜家蒸蒸日隆,还从原来的垫底成为了三大皇商之首。 能做到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 永宁帝脸容越发温和,微笑地看着姜宝善,态度信任又亲近。 姜宝善仰头看着永宁帝,适时露出了一丝感恩戴德的动容,其实心里不太得劲。 若是在民间,该是永宁帝向他请安才是,然而,永宁帝是天子。 他们之间只论君臣,哪里会有翁婿? 他时刻紧记着,眼前这个人是帝王,不是他的女婿。 哪怕这个人现在将昭儿捧在掌心娇宠,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无上的尊荣和无双恩宠,这是帝王给的,不能不要,也不能真要。 作为商人的姜宝善太清楚一个道理了: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更何况,给的人还是帝王呢? 所幸昭儿一直明白这点,这些年都拿捏得很好,甚至可以让他的外孙女出宫开府。 出宫开府就有了自由,才能真正能积蓄力量,才能渐渐拥有自己的东西。 这些,才真正是自己的,旁人轻易夺不走! 姜宝善和女儿姜昭仔细思虑之后,才定下的这一招,马上就要实现了,这让他松懈了不少。 再加上近来老妻病恹恹的,他忙着侍疾照顾,便没有更多精力来关注宫中的情况。 突然间,却接到了女儿让他进宫的请求,吓了他一大跳。 原来是宫宴上有公主出事了,为防万一,以确保外孙女能如期出宫开府,他必须进宫面圣了。 姜宝善在等候宫中回话的时候,就反复想过怎么说了,于是说道:“皇上,草民此番进宫,是斗胆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永宁帝没有想到姜宝善会如此直接,笑着问道:“哦?且说来听听。” “皇上,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草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为殿下庆贺增辉的,唯家中微有薄财,故愿为长定公主府提供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请皇上允许。” 永宁帝听明白了,姜宝善这是为外孙女送钱来了。 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好大的口气! 不过,一个公主府能用得了多少开支?以姜家的财力,自然能许下一诺。 现在国库虽然不盈,但永宁帝也不是供养不起区区一个公主府,姜宝善这么说,着实有些打永宁帝的脸了。 果然斗胆! 永宁帝却没有生气,仍旧笑吟吟看着姜宝善,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他知姜宝善最疼姜贵妃这个小女儿,就算真要供养长定公主府,私下里给钱也是一样的,为何特地进宫说这么一番话语? “呃,真的瞒不过皇上……”姜宝善讪讪笑了一声,然后道:“皇上,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皇上自会护殿下周全的,但草民只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外孙女……心中怎么都会担心。” 所以呢? 永宁帝唇边笑意更深了,颔首示意姜宝善继续说下去。 “皇上,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草民恳请……恳请皇上为公主府配备两率,一应费用,皇上都不必费心。” 永宁帝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盯着姜宝善,缓慢地说道:“姜宝善,你说什么?” 两率便是四千士兵,如今东宫才配备十率,一个长定公主府,就敢要求两率? 而且两率费用还不必朕费心,言下之意就由姜家来承担了。 匹夫敢犒天子军,姜宝善,好大的胆子! 他怎么敢?就凭着朕对姜贵妃的宠爱?呵呵。 姜宝善马上站了起来,复跪在殿中,连忙道:“皇上息怒!是草民说谬了!草民是想,是想……待公主殿下出府之后,恳请公主殿下入汇通堂,费用自是不用担心了。” 他跪着低下头,永宁帝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实上,永宁帝此刻内心急跳,便是姜宝善仰面露容,他也无法分辨其真正心绪。 永宁帝默了片刻,随即对姜宝善说道:“起来吧。你说,让小九入汇通堂?” “是,皇上,请皇上允许!”姜宝善依言站了起来,坐下的时候,还朝地上看了一眼。 今天应该不用再跪第三次了…… 永宁帝还看着姜宝善,不曾错眼,问道:“汇通堂如此重要,小九才十五岁,有何本事能入汇通堂?” 汇通堂是姜家的核心,历来都是姜家当家人方能执掌,如今执掌汇通堂的人,便是姜宝善。 听说还有一枚汇通令,可以号令姜家所有的商号,也可以汇聚姜家所有的钱财,还能请其余皇商倾力相助。 永宁帝曾派人去多番打探,都没有人见过传闻中的汇通令。 这汇通令多半是假的,但汇通堂却是存在的。 入了汇通堂的人,要么是姜家未来的当家人,譬如姜宝善长子姜晖,要么是姜家倚为左膀右臂的属下,譬如姜家金徽号大掌柜桑应和……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经商天赋、本事卓绝的人,怎么姜宝善会让小九入汇通堂? 第013章 真正所 是啊,怎么会让小九入汇通堂呢? 姜宝善接到女儿的请求后,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外孙女入汇通堂,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发现外孙女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没有天赋还是客气了,事实上,他的外孙女天真得有些蠢钝了。 这没办法,长于后宫之中,生来就享有无尽的富贵尊荣,是个人都会废了,更别说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娇娇女。 姜宝善内心感叹着,浑然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娇宠外孙女的那个人。 郑吉性子肆意张扬,与他这个财大气粗的外祖父一味宠着脱不了干系。 这不,哪怕不知道原因,他还是按照外孙女所交代的那样说了。 他这样道:“皇上,草民就公主殿下一个外孙女,入汇通堂乃理所当然。草民早就有此念头了,只是先前殿下年纪小,如今都出宫开府了,就合适了。” 他费心解释了一番,但这些理由,自然都是假的,是他故意哄着永宁帝而已。 没错,姜宝善进宫所说的话,便是先前郑吉请姜贵妃转达的几句话语。 一是供养长定公主府三年;二是恳请配备两率;三是允许她进入汇通堂。 因为时间紧急,姜宝善没能细细揣摩这几句话的深思,总之,是外孙女请求的,他能做的都会做! 但这会儿在紫宸殿中,他心神格外沉静,思绪异常清晰,多少也琢磨出外孙女的一丝想法来了。 原来,小九不仅想如期出宫开府,还想要为长定公主府配备四千士兵! 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姜宝善看了看永宁帝的神色,心里默默解答:肯定会答应! 他刚说出两率的时候,帝王那瞬变的脸色,他想忽视都不可能,但这会儿,帝王神色温和,又恢复如常了。 这一怒一平,已能看出端倪来了。 果然,永宁帝往后靠了靠,神态轻松,道:“姜宝善,你这个外祖父的心是好的,但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不是小事,朕再考虑考虑。” “是,是草民斗胆了。皇上,草民能去见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吗?” 永宁帝看了看他,道:“爱妃正忙着为小九出宫作准备,昨晚宫中又多有扰攘,怕是精神不太好,改天吧。” “是,宫中有皇上护着她们,草民也是脑子里塞的都是草,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姜宝善顺从道,态度又敬又卑。 永宁帝笑了笑,不以为意,随即又问道:“听说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可好些了?要不朕让太医署的人去一趟吧?” “谢皇上恩典,内子只是染了风寒,问题不大的,但如果有太医署的太医前来问诊,自然是好的……”姜宝善感激道。 永宁帝点点头,吩咐薛恭道:“薛恭,稍后你去太医署传话,着林太医去一趟姜家。” “是,奴婢知道。” 随后,永宁帝又问起了姜家其他人的情况,言语也提及了姜贵妃和郑吉,像和姜宝善闲话家常一般。 姜宝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是是是”“好好好”不断,待到离开紫宸殿之后,他才揉了揉脸。 笑得……脸都僵了。 出了宫门之后,他的笑才完全止住,一颗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怎么的,感到一阵阵战栗。 因为小九入汇通堂,皇上因两率而生的怒火顿时就消了,可见,汇通堂和两率,在皇上心目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来,汇通堂在皇上心目中竟如此重要吗? 此前,他从来不知道! 现下,他便知道了,还是通过外孙女提出的请求才得以知道。 小九请求他进宫,除了真正想要的配备士兵外,还有没有……存着提醒他这一点的原因? 这会儿,姜宝善心中也不确定了。 幸好,小九马上就出宫开府了,他想见小九就容易得多了,到时候直接询问便是。 姜宝善出宫没多久,李行恩便向郑吉禀告了:“殿下,姜老太爷已经出宫了。离开时,脚步轻松,没有留下什么话。” “嗯。” 郑吉斜靠着软枕,凤目半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李行恩看了看她,继续禀道:“殿下,老奴去探了,那书淳已经撞墙身亡,旁的,掖庭局还没有什么风声漏出来。” 郑吉睁开眼睛,看着李行恩,淡淡道:“掖庭局的事情无须再探,准备出宫事宜便可。” “……是。”李行恩顿了一下,满脸纠结地回道。 他也知道他一个内侍查不到什么,但他这不是……一直想着被沉在太液池下的韩威尸身吗? 若是早点知道掖庭局的动静,他便能早作准备,即使是跑路,也能带着殿下跑快些。 郑吉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遂道:“昨晚是监门卫石定方在重华殿当值,此事必定由他接手,你查不出什么的,还会打草惊蛇。放心,此事本殿心中有数。” 李行恩立刻回道:“殿下,老奴知道了。” 殿下都这么说了,他定然会遵照,只得将所有的担忧压下。 不过,他有一丝茫然:昨晚在重华殿值守的是监门卫的石定方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都是韩威误了咱家! 郑吉任由他胡思乱想,没有出声提醒。 像石定方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泯然众人毫不起眼,李行恩没注意到那太正常了。 她会知道是监门卫石定方,还是前一世气冲冲直闯掖庭局,被他毫不客气地撵了出来,随后就被禁足了。 监门卫办事牢靠,怎么会让李行恩这个一宫内侍打听到消息? 只有像书淳身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才会被打探到,真正的内幕,譬如那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这样的,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漏出来。 不过,就算掖庭局再严如铁桶,她也不在乎,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的。 不知道的,怕是石定方也查不出来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是外祖父进宫之后的事宜。 外祖父脚步轻松……那想必父皇会答应外祖父的请求吧? 郑吉抿唇一笑,凤目中有一丝开心。 那么,她想要的两率,四千士兵,就能带到长定公主府了。 她真正想要的、放任宫宴之事发生,目的就是要这两率! 若没有宫宴之事,父皇不会犹豫,外祖父就没有机会进宫,也就没法提出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了。 凤句说得对,父亲最喜欢的是砥石,有她、有汇通堂这么好的砥石摆放在眼前,父皇很难不心动。 接下来,她只需安静等待出宫开府便是。 这一下,总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吧? 第014章 震慑 后宫之中,像郑吉这样对掖庭局动静毫不在乎的人,几乎没有。 除了坤宁宫薛皇后还能稳妥安坐之外,其余各宫的妃嫔都按捺不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去打探。 然而,都无所得。 掖庭局严密如铁桶,硬是没有漏一丝风声出来。 这也让后宫中人更加惴惴不安,有些敏锐的妃嫔,更是直接关闭宫门,禁止内侍宫女外出走动。 重华殿的事,其实并不难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事与云嫔及十三公主有关。 这么明显的事,以皇上对长定公主的疼宠,应当很快就查清楚来龙去脉了,为何掖庭局迟迟没公布查探结果? 那肯定是有什么更深的内幕是他们不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与后宫其他人有没有关系? 谁都不知道,也谁都不敢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宫的宫女内侍在尚食局遇见了,也只是匆匆点头,连招呼都不敢打,生怕会惹下什么灾祸。 一时间,宫中笼罩着说不出的压抑凝重。 直到第二天晚上,距重华殿宫宴变故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紫宸殿才终于传出了口谕。 永宁帝下令,直接杖杀意图对十三公主不轨的侍卫,同时,将云嫔赐死,而十三公主郑缇则被剥夺一应公主待遇,被打入了冷宫! 这一下,掖庭局也不再藏着瞒着了,从里面抬出了那侍卫和云嫔等人的尸体,还有已经昏死过去的十三公主郑缇。 许多宫女内侍都看见了,云嫔脸容扭曲,肿胀青紫,垂下来的十个手指竟无一个是完好的,就连双脚都血迹斑斑! 可见,云嫔在掖庭局很是遭受了一番刑求。 其余云嫔宫中的内侍宫女,不是重伤便是濒死,只有十三公主郑缇身子是完好的,但头上金钗也都被剥了下来。 将这些情况都收入眼底的内侍宫女们,个个都惊惧不已,脚步踉跄地赶回去向各自主子禀告了。 “娘娘,云嫔宫中的人几乎都没了,听说是……云嫔串通侍卫谋害长定公主,不料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女儿……”贤妃的宫中,一名内侍这样禀道。 贤妃陶氏便是下令闭宫的妃嫔之一,闻言只是问了一句:“就这样?” 内侍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云嫔可怖的死状,心有余悸。 陶氏见了,也不再多问,随意吩咐道:“下去吧,记住,别去惹明光宫和福庆宫的人。” “是!” 内侍离去之后,陶氏双眼渐渐放空,愣愣看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响,她才笑了笑,自语自言道:“云嫔当初被封为嫔的时候,也是极受恩宠,旁人又羡又恨的。” 那会儿,后宫中有不少人都在感叹皇上甚重旧情,恩宠抬举已经家道中落的云嫔。 再怎么受恩宠,最后还不是被一条白绫赐死?死前还受尽折磨。 啧啧,真是不值。 谁叫云嫔竟敢谋算姜氏呢?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怪得了谁? 不知想到了什么,陶氏低低笑了起来,杏眼闪过一怪异的快意。 不知道,姜氏知道云嫔死状之后,会不会心有戚戚,有兔死狐悲之感? 毕竟,花无百日红,焉知道,今日云嫔的下场,不会是他日姜氏的结局? 那就要看皇上对姜氏的恩宠能持续多久了。 不过,从这件事看来,还能持续挺久的,为了姜氏和长定公主,皇上连自己的骨肉都能狠心打入冷宫。 都是天家骨肉,十三公主和长定公主有什么不同呢?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亲娘了。 大概,还在于云家已家道中落了,无一个出息之人了吧。 陶氏拨了拨头上的金钗,想到领兵在外镇守一方的陶家子弟,意态从容至极。 大概,这便是四妃之一的气度吧。 但是,在另外一宫却有人花容失色,怕得瑟瑟发抖。 郑钏紧紧抓住被子,指节因为太用力都泛白了,她哑着声音,涩声道:“查……查清楚了?” “是的,对外是这么说的,一切都是云嫔所为。”她的大宫女青霜点头,脸上仍带着惧色。 似想到了什么,青霜脸色白了几分,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前晚……” “不许说!什么都没有!”郑钏急促阻止,同样面无血色。 她喘着粗气,抓住被子的手松了又松,盯着青霜说道:“前晚,我们只是见那条路没人,又天黑,惧怕才之下才走了另外一条路,知道吗?” 她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眼神也是极少有的强硬。 青霜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忙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 郑钏也不再提醒,只是松开的手再一次抓紧了被子。 前晚,她喝多了几杯琼香露,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带着青霜出了重华殿,特地走了一条人少的路去如厕。 她打算走的那条路,正是那侍卫埋伏的地方! 若不是有宫女故意引开了她,那么出事的就不是十三皇姐,而是她了! 一想到当晚发生的事情,她就怕得手脚发冷,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不认识引开她的那名宫女,只记得对方眉眼弯弯的,好心提醒着她:“公主,方才奴婢见到那边有几只野猫在蹲着。” 郑钏小时候被野猫抓伤过,只要听见猫叫,都会躲得远远的。 听了那宫女的话,她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待她回到重华殿之后,才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十三皇姐不在殿中,后来……后来便出现了那些事。 郑钏生母逝,外祖父又只是个外地小官,能在宫中平安活着已是艰难,平素都胆小怕事,根本就想象不到宫中侍卫还能这样胆大包天。 若是前晚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怕是……怕得活不下去吧? 幸好,还有那个宫女提醒了她。如果,如果没有那个宫女呢? 云嫔不可能害亲生女儿,那么,那个侍卫在那里等的是谁?他真正想行不轨的人,是谁? 郑钏不敢再深想下去,却又冥冥中觉得:是她,是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从来没有与人结怨,也从来不敢去做什么,她只想……平安活着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暗害她? 郑钏眼神不知不觉翻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还有一年半就及笄了,那么,她就离出宫不远了,那么……就不用再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命了。 第015章 盛极 许是云嫔和郑缇的下场太过震慑,后宫中人对重华殿中的事从此只言不提。 对明光宫和福庆宫更是又敬又畏,遇见了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遑论主动凑上前了。 因此,竟也没有人发现,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已经两天没出现了。 对此,李行恩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虽然还没有被发现,但总会被发现的。 但他看着气定神闲的郑吉,心情也不再那么忧虑了。 殿下都不急,他这个内侍急什么呢? 或许,最后真的会像殿下说的那样,所有人都会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何,他竟诡异地开始期待起来。 万一、可能、要是真的呢? 那他就太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大家才会完全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在抬出云嫔尸体之后不久,紫宸殿再次传出了一个旨意。 旨意称,长定公主在重华殿中受了惊吓,夜夜惊惧难眠,为此,特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以安抚公主,同时也震慑诸众,以保护皇家的金枝玉叶。 伴随着旨意出现的,是送往明光宫的金册铜符。 金册,自然是录有“长定”封号的公主金册,因这已入了皇家玉牒,现在只是礼部印制而已,不算什么稀奇。 真正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枚铜符。 铜符乃青铜所制,虎啸耸耳,分左右两半,两侧分别镌着“长定率”三个篆书铭文。 这是兵符,可以号令四千士兵的兵符! 自永宁帝登基以来,只有太子配备了十率,拥有两万士兵,其余的皇子皇女,一兵一卒都没有! 现在皇上赏赐了长定公主两率……皇上竟对长定公主恩宠至此! 前来颁旨的薛恭拿起一半虎符,双手奉给郑吉,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皇上特赐,皇上还说,四千士兵不日将至长定公主府。” 郑吉跪下来,恭敬地接过那一半虎符,沉声道:“多谢父皇恩典!本殿定会铭感五内,绝不敢随用这两率!” 她握紧了虎符,艳丽至极的脸容满是沉静肃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威严。 这让人下意识信服,觉得她现在所说的,就是她将来会做的。 薛恭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上前亲手将她扶起来,微弯腰道:“旨意已宣完,殿下快快请起。咱家,恭喜殿下了!” 郑吉站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道:“多谢薛总管了。劳您亲自跑一趟,本殿实在不好意思了。” 说罢,她朝李行恩看了一眼,怔愣的李行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准备好的荷包塞进了薛恭的袖子中。 薛恭并不推拒,他掂了掂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折煞咱家了。殿下有什么需要,但请使唤咱家便是。” 刚及笄就能出宫开府,且配备了两率,有一个冠宠后宫的亲娘,还有一个永宁首富外祖父…… 长定公主殿下可真真是金枝玉叶,难怪,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敢称其他公主为“殿下”。 独一无二,当真是独一无二! 只是,这能持续多久?那就要看皇上了。 薛恭这般想着,对郑吉对态度,却比往日还恭敬了一分。 他领着内侍离开明光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恰好一阵风吹过,他看见,长定公主身上的凤袍随风飞扬,凤袍上的金线随之显现,令她似金光披身,而她肃身挺立,双手背在身后,竟然有一种…… 一种什么呢?薛恭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他回到紫宸殿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竟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想出这个词的那一瞬间,薛恭顿时寒毛直竖,他须得用尽全力控制,才能让自己脸色如常。 但是永宁帝还是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宣旨出现了什么问题?” 薛恭弯腰回道:“回皇上,颁旨十分顺利。只是奴婢想着,以后对长定殿下的态度是不是要改变一下?” 边说着,他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永宁帝。 永宁帝没有接,“哈哈”道:“既是小九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你是朕的大总管,改变什么?” 薛恭秒悟,松了一口气,将荷包塞回袖中,笑着道:“多谢皇上指点,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是了,他差点想岔了,就算长定公主再独一无二,他也还是皇上的贴身大总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明光宫中,李行恩的目光一直黏着郑吉手中的半枚虎符上,双眼发直,久久说不出话来。 郑吉心情很好,摇晃着虎符打趣道:“李总管,你说,这下还会有人记得韩威吗?” 李行恩无意识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说道:“殿下,您小心些,仔细晃坏了虎符……” 这可是真的虎符,能号令四千士兵那种! 无比贵重,得小心翼翼地对待,嗯,得小心包裹起来藏好…… 郑吉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忙握紧虎符,道:“不用包裹起来,用红绳串着,本殿随身悬挂。” “好的。”李行恩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遗憾地将锦帕收起来。 直到看见虎符被郑吉挂在脖子上,李行恩才彻底明白,为何殿下会说没有人会想起韩威了。 长定两率,四千兵马,已经夺了所有人的目光,想必现在宫里宫外全都在讨论这个了。 谁还记得一个侍卫副领? 当初殿下被册封“长定”这个封号的时候,朝臣已对此口诛笔伐,口水都差点淹没了紫宸殿。 这会儿殿下得到了两率士兵,那些朝臣会是什么反应?像杜太傅这些看不惯贵妃娘娘极得恩宠的,怕是会气疯了吧? 虽然很同情这些老臣,但是李行恩却笑了出来。 内心怎么会这么畅快呢?好像大热天喝了冰镇梅子汤一样,爽,太爽了! 郑吉没有理会兀自暗笑的李行恩,一手按在胸口,隔着凤袍握紧了那半枚虎符,凤目半垂着,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前世的长定十率,她一定会慢慢都聚起来的。若是凤句见到了,会不会为她欢喜? 第016章 出宫 杜凤句欢不欢喜尚且不说,但是朝中上下为了长定十率已经吵翻天了。 奏疏不要钱一样递进紫宸殿,说的全都是长定公主府配备两率的事情。 姜宝善用钱财为姜贵妃打通了一条独宠通天路,朝中当然也有人支持永宁帝这个旨意,直道皇上英明。 但更多的人,是极力反对。 措辞之严厉,语气之激烈,透过奏疏上那一句句抨击就能感受得到。 其中说得最不客气的,便是太傅杜通。 那一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皇上不怕国之将亡耶?”,直把永宁帝气得长须都翘了起来。 永宁帝将奏疏全部扫下御案,咬牙切齿道:“杜通这个老匹夫,竟敢这样说,朕一定要将他问罪!朕一定!” 薛恭等紫宸殿中伺候的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蹲下来将奏疏整理好。 这样的话语,他们不是第一次听皇上这么说了,之前因为“长定”这个封号,皇上同样暴跳如雷,扬言要找理由杀了杜太傅。 最后呢?九公主的封号还是定了长定,而杜太傅还好好的,龙精虎猛。 这些都是熟练动作了,不惊不惊。 果然,永宁帝慢慢平静下来,对薛恭吩咐道:“传中书舍人崔嗣业,令其拟旨,以后皇子公主出宫开府,朕都考虑配备两率……” 这个旨意一出,朝中反对的声浪便迅速消了下去,只除了杜太傅这种顽固不灵的还在坚持外,已没什么人反对了。 郑吉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切,扬眉问道:“杜太傅果真那么说?” “是的。殿下,您放心,殿下并没有听杜太傅的,还非常震怒。”李行恩忙回道。 难怪贵妃娘娘和殿下这么不待见杜太傅,殿下只是配备四千士兵而已,怎么就到了破家亡国那一步了?真是太过了! 但郑吉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生气,反而笑了笑:“杜太傅真有意思。” 李行恩:“?” 要是以往,殿下早就将杜太傅骂个狗血淋头了,但现在却是这个反应…… 殿下这是生气呢还是不生气?他一下子拿捏不准。 “殿下,您不生气?”他试探着问道。 郑吉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知道杜太傅以后是怎么样的,现在他反对得越激烈,将来打脸得就越厉害。 这种戏码她最喜欢看了,来多几次都无妨。 李行恩当真想不明白,不过殿下都不生气,那他就不在意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平息了。 “除了杜太傅之外,其他朝臣都没再说什么了。” 郑吉对此并不意外,父皇既授予她金册铜符,自能料到朝中会一片反对,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 这不,马上就平息了,朝臣这下嘴巴闭得比河蚌还要紧了。 针不刺到自己就不知道痛,同样,利不及自身,才会大声嚷嚷。 这些朝臣中,总有多少关系在皇子公主那里的,要是皇子公主出府都配备两率,那就是对他们有好处了。 就算没有和皇子公主有牵连的朝臣,出于某些隐秘的心思,比如分散军权之类的,也希望皇子公主能配备士兵。 她的父皇深谙平衡之道,当配备两率不仅仅是一个人恩宠的时候,朝臣就可以容忍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配备两率,那就等其他皇子公主真到了出宫开府的时候才说吧。 她没记错的话,近三年都不会有皇子及冠,而适合下降的公主,也还有三四年呢! 三四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 反正对她来说,兵符已经到手了,这些她就不用理会了。 出宫开府,才是她第一等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姜贵妃便带着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及惠南姑姑等,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明光宫,为郑吉梳妆打扮,整点行装。 一排排铜角箱子,从明光宫内殿一直排列到宫门外,这些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永宁帝赏赐的,有姜贵妃精心准备的。 但凡吃穿用度,都囊括其中,只有想不到,没有备不下的。 姜贵妃站在明光宫中,蹙眉道:“先前少府监送来的金鳌摆件放进去了没有?怎么才这几个箱子,这也太寒酸了……” 郑吉快步上前挽着姜贵妃的手臂,娇声道:“母妃,都放进去了。东西很多了,您就放心吧。” 这些物品,就是十个她都够用了,怎么会寒酸? 只是在母妃眼里,给得再多都是不够,这是为人母的一片殷殷关切。 见姜贵妃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郑吉继续撒娇道:“母妃,难道您以后就不给我添置物品了吗?一次哪能装得完?”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大不了,以后让宫中侍卫多跑几趟,这完全不是问题! 郑吉不觉汗颜,多少感受到秦胄的心情了:母妃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心意,尤其是在什么都失去过之后,更是倍觉珍惜。 郑吉忍不住靠在姜贵妃肩膀上蹭了蹭,甜滋滋说道:“母妃,谢谢您。” 姜贵妃心软得一塌糊涂,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道:“小九,你怎么还没有更衣?来,母妃帮你!” 她虽然不舍得女儿,却不会开口让女儿留下来。 她一生都被困在后宫中,是无可奈何,但女儿有机会可以离开,她高兴都来不及! 伤感难过什么的,一边儿去吧! 郑吉任由姜贵妃拉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心好像白云飘在空中,轻松自在极了。 姜贵妃拉着郑吉在铜镜前坐下来,示意澹星等大宫女退到一旁:“你们都让开,让本宫来!” 说罢,她伸手抬起郑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忍不住感叹道:“小九长得太好看了,不愧是本宫的女儿。” “母妃,您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呀?”郑吉故意道,凤目中满是碎星笑意。 惠南姑姑和澹星等人“嗤嗤嗤”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热烈又欢庆。 不知过了多久,待姜贵妃终于为郑吉妆扮妥当之后,众人全都哑然失声,已经看呆了。 第017章 惊艳 姜贵妃容貌冠绝后宫,肖似她的郑吉自也艳丽非常。 在此之前,众人都觉得,仅从相貌来说的话,郑吉要比姜贵妃逊色一分。 但现在,他们却不这样觉得了。 因是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意义非凡,所以郑吉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专用于祭朝和册封的翟衣。 这翟衣极其华贵,用青色衣料织成,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穿在郑吉高挑丰满的身材上,越显沉稳大气。 随着她的走动,这些翟纹似乎活了过来,伴随着头上摇动的金冠花钗,恍惚间,众人只觉得有一只凤凰在展翅高飞。 凤凰一出,百鸟俯首。 内殿中的人见了,都下意识肃穆屏气,仿佛气息稍微重一点,都是不敬。 姜贵妃也看呆了,往日她觉得翟衣很丑,暗沉老气的颜色和纹饰,硬生生把人衬得老了十来岁,但是…… 这翟衣穿在小九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两者相得益彰,翟衣显得无比华贵庄重,而小九显得容貌艳绝。 姜贵妃突然明白,为何国朝每逢大典都令后妃命妇穿着翟衣了。 要是穿了有小九这样的效果,她宁愿天天穿! 郑吉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也略略失神。 她不禁抚了抚领口的黼纹,心想:原来,她穿着翟衣是这个样子的吗? 前一世,她没有穿过这一身翟衣。 那时候,她拖了两年才能出宫开府,许多东西都变了,她可以说是匆匆出宫,根本没有心思穿翟衣。 待到后来她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长定公主,为示独一无二,便是在朝拜册封的时候,她穿的都是翟纹凤袍,而不是礼制翟衣。 原来,翟衣这么好看啊。 真好,前世错失的事情,她还能重新经历。 想到这里,郑吉满心都是欢喜,看着姜贵妃及众人的反应,故意失落地说道:“母妃,这一身是不好看吗?” 不好看?你是没有看到殿中所有人看得眼神发直的样子吗? 姜贵妃回过神来,上前为郑吉整理那两枚金花钗,笑道:“好看,很好看!母妃的小九最好看了!” 随即,她幽幽叹息了一看,状似苦恼道:“咱们小九这么好看,以后玉光郎君可有得愁了。” 此话一落,惠南姑姑和宫女们都抿唇笑了,满眼都是打趣。 郑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玉光郎君说的是宋瓒。 她重活之后几乎没有想过宋瓒,在这出宫开府的大喜日子里,更是完全不想提及这个人。 她故意错开了话题,这样道:“母妃,吉时快到了,我去紫宸殿拜别父皇吧。” 姜贵妃以为她只是害羞了,且出宫的吉时的确快到了,便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随即领着郑吉去了紫宸殿。 临别之时,永宁帝的语气比平常更温和:“小九,若是宫外住得不开心,就随时回宫来吧。” 郑吉跪在紫宸殿中,恭敬地磕头:“多谢父皇恩典,小九会经常回宫看望您和母妃的。” 永宁帝又是一番殷殷叮嘱,直到礼部的官员来催了,他才止住了话语,还亲自送郑吉出紫宸殿。 此刻的他,倒不像一个帝王,反而像一个寻常父亲。 因他的格外恩宠,郑吉离宫的时候,后宫许多人都来相送了。 静嫔、十五公主郑钏、贤妃陶氏,便是向来深居简出的薛皇后也出现了。 所有人都不舍地叮嘱了几句,以表达不舍之意,好像过往的争端不忿全都消弭了。 郑吉一一颔首回应,才带着两百士兵离开。 长定两率尚未配备妥当,永宁帝特地拨了两百亲随,以协助郑吉出宫开府。 不得不说,永宁帝此举真是给足了郑吉脸面。 帝王亲随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大多姿容俊美,这些士兵整齐肃立在郑吉身后,气势惊人,威风凛凛。 站在最前面的郑吉神情沉静,丝毫没有受到这些威势的影响,颇有一种“清风拂山岗明月过大江”的从容淡定。 这也让领头的石定方高看了她一眼。 旁的不说,光凭着长定公主这容貌这气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便如此,郑吉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登上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翟车,由两百名士兵拱卫着,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 长定公主府在永庆坊安乐街,离开宫门之后,须经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方能抵达。 历来贵人出行都备受关注,更别说是郑吉这样的了。 不管是她的身份年龄,还是那辆华贵夺目的赤色翟车,又或是那些威风凛凛的士兵,任何一点都足够吸引人了。 更别说,这些是叠加在一起,更是万众瞩目。 从郑吉的翟车出现在朱雀大街那一刻起,大街两旁就站满了百姓,人人踮脚翘首,想看看传说中的长定公主。 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他们能看到的,是翟车垂着云霞通幰,压着绿珠络带,四角饰有雉羽飞凤。 当这辆翟车经过一处茶楼的时候,一名蓝衣男子啧啧称奇:“那是六铢丝?这也太……浪费了吧。” 一丝一金的六铢丝,帕子般大小都要放妆匣藏起来,但这辆翟车的通幰都是六铢丝所制,这…… 蓝衣男子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蓝衣男子对面,坐着一名年轻些的青衣男子,闻言下意识看了出去,正好见到了那辆翟车从他眼前经过。 隔着六铢丝,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精致,却看不真切,影影绰绰,恍如梦中人天上仙。 这让青衣男子微微感叹:六铢丝不愧是仙人之衣,便是看不到容貌,却让人无端觉得车里的人绝美。 此时,翟车身后威严肃穆的士兵也随之经过。 原来,是长定公主。 今上最疼爱的女儿,母妃是独宠后宫的姜贵妃,外祖父是大德朝首富姜宝善。 这样的天之娇女,以六铢丝为车帘,似乎……也不意外。 这时,蓝衣男子继续道,语带好奇:“听闻长定公主容貌绝艳,只可惜隔着六铢丝看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青衣男子截住了,他淡淡说道:“处则兄,慎言。女子容貌,不宜谈论。” 长定公主是否容貌绝美他不知道,但是如此声势浩荡的出行,是任何姑娘都不能比拟的。 这声势,来自帝王无上的娇宠,昭示了她无人能及的身份地位。 但是……一想到自己父亲与这样人不和,他就觉得头痛。 第018章 真是晦气! 郑吉对这幕一无所知,她坐在翟车里,满心都是即将抵达的长定公主府。 在她年纪尚幼的时候,母妃就为她选好了府邸,多年来经姜家不断完善修葺,成为了一处有林苑、有汤池,甚至还有演武场的地方。 这便是长定公主府。 当郑吉从翟车上下来时,长定公主府前早有一群人在等候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秀须,长相十分儒雅。 一见到郑吉,他便迅速上前,恭敬地请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郑吉微微颔首,回道:“张大人不必多礼,辛苦了。” 这是张俭张约之,长定公主府的长史,早早就等候在这里了,以便迎接郑吉。 按照大德朝的官制,诸皇子公主府都配备一名长史、两名家令,这三人领朝廷俸禄,有官阶品级。 公主府的长史,是正六品下的官职,官职虽然不高,却向来是朝中热门官职。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万一追随的皇子公主得势了,那就是一步青云了。 这是朝中为官的终南捷径。 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甚为特殊,因为郑吉深得永宁帝的宠爱,且姜贵妃、姜家的身份钱财摆在那里,谁都知道,当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那就真的踏上了锦绣路。 为了这官职,朝中官员抢破了头。 甚至,还有五品官员在暗暗运作,想方设法参加应选。 因此,这个长史人员迟迟没有定下,直到昨晚,才最终选定了张俭。 他原是少府监丞,能在这么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不管是个人能力还是身份背景,都缺一不可。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他是永宁帝所信任的人。 当然,以永宁帝现在对郑吉的无比疼宠,肯定会安排信任的人来担任长史,但她所说的信任,和现在大家所认为的信任,并不是一回事。 她仔细打量张俭,见他神容恭敬之中,还带着一丝喜悦激动。 仿佛成为长定公主府长史是极其荣幸的事情。 郑吉笑了起来,令人觉得她对张俭十分满意。 一个正六品下的长史而已,再怎么样得父皇信任,现在也入了长定公主府。 她有的是办法让张俭明白,长定公主府很难进,但是更难出。 她不再理会张俭,抬头看向长定公主府。 见到那铁划银钩的“长定公主府”匾额时,她不禁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的长定公主府还没有经过风雨的侵洗,异常簇新,又异常陌生。 门口的两只石狮威猛雄壮,因刚雕刻出来不久,每根鬃毛都清晰可见。 郑吉分明记得,左侧石狮背上有几道斑驳刀痕。 她伸手去摸了摸石狮子,随即笑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踏入了长定公主府。 身后跟着的,是李行恩、张俭等人,再往后,则是石定方率领的两百帝王亲随。 瞬即,长定公主府就热闹起来,仿佛一下子就注入了蓬勃生气。 长定公主府和皇宫自是不能比,但是作为一个公主府来说,长定公主府远比其他公主府邸要大,且更加富丽堂皇。 大至布局结构,小至一花一木,既体现了天家的煌煌气象,又蕴含了居处的的精巧华美,显得无比贵重而生机勃勃。 毕竟,这是将作监和姜家共同设计布置的府邸,全部都迎合了郑吉的喜好。 十五岁的郑吉的喜好。 对于现在的郑吉来说,这些布局摆设过于金碧辉煌了,但是一想到这是母妃和外祖父他们精心为她准备的,她便觉得一切都好看了起来。 其实,前世她在长定公主府没住多少年,但是她最开心最痛苦,最落魄也最荣耀的时刻,都是在长定公主府度过的。 这府邸对她来说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以后,这里就是她长住的地方了,她迟早会让这里完完全全属于她! 接着,郑吉又见了聂怀远、王谊这两位家令。 这两人都是从七品下,但相貌、气度倒也没有比张俭逊色多少。 也是,这两个人是要替她掌府中内务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前一世,父皇对她的疼宠不如现在,因此选的三个属官也是草草敷衍。 这对比,让郑吉不由得心生感叹:深得父皇宠爱,就是好啊! 唯有得宠,她府中的属官才能精挑细选,旁的不说,能力绝不会差。 至于忠心嘛…… 她不是特别在意。 反正,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员,都必须真正为她所用,不然…… 郑吉淡淡看了这三人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张俭突然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什么危险将来似的。 但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莫非,是今天的风太大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吉,却只见到了她挺直的背影,遂忙不迭追了上去。 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李行恩有些焦躁,悄悄地对郑吉说道:“殿下,已经过了两天了……” 所以韩威的尸体会浮起来,究竟会不会对殿下有影响? 郑吉见他实在放心不下,遂说道:“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母妃早已经向父皇提及,韩威已经失踪了。” 以她对父皇的了解,就算韩威的尸体浮起来了,父皇也会让这个人永远失踪下去。 毕竟,明面上看来,那一晚宫宴的事已经结束了。 韩威中毒身死一事,必定和太子有率一样,父皇会交给奉宸卫去查探。 而这时的奉宸卫,必定什么都查不到,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看好岫云,待此事彻底平息了,才送她返乡。”郑吉吩咐道。 “是!”李行恩听到她这么说,才真正放下心。 因已经顺利出宫开府,郑吉得偿所愿,自是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哪怕现在还有寒风吹彻,她也不觉得有寒意,只感到清冽舒服。 二月了,春天快来了啊,怎么不让人心情舒畅满怀希望?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门房来报。 “殿下,安乐候世子求见。” 郑吉愣了一下,脸色不觉沉了下来。 宋瓒! 她都已经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却这么没有眼见力,在开府的第二天就求见。 坏了她的心情,真是晦气! 第019章 不想见的人 郑吉下意识就想开口,让李行恩将宋瓒赶出去,话到嘴边才堪堪止住。 她实在厌恶宋瓒这个人,见都不想见。 只是,她回到了十五岁时,更为重要的是,父皇不久才下旨给她和和宋瓒赐婚。 换句话来说,宋瓒是她的准驸马。 所以,母妃才会拿宋瓒来打趣,门房也不敢不报。 想到这里,郑吉便忍不住叹气。 为什么她重活在出宫开府前夕呢?要是早一点的话,就可以阻止父皇赐婚了。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个赐婚还是她主动向父皇求来的。 郑吉真有一种掐死自己的冲动,十五岁的自己,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吗? 简直了,蠢得不忍直视。 哪怕是父皇赐婚,她和宋瓒的亲事也一定要解除! 只不过,她这几天忙着筹谋出宫开府,还没有闲暇来处理这个事情。 怎么去解除这个婚约,她还没有想好。 现在,她决定觉得去会一会他,遂道:“让他在府外等着吧,本殿迟些就出去。” 她绝不会让宋瓒踏进入长定公主府,宁可委屈了自己出去见他。 既然宋瓒这么不识相巴巴的赶来求见,那么就在外面晾着吧! 两个时辰而已,想必安乐侯世子可以等得。 毕竟现在的她,是骄纵至极的长定公主。 以往在宋瓒面前,她总是小意讨好,生怕哪里惹了他不喜,搞得自己像个小丫鬟似的,完全没有了皇家公主的威严。 那是因为她被对宋瓒的喜欢糊了眼睛,才会做出那些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符的事情。 不过从此以后,宋瓒就可以好好体会什么叫做公主的骄纵了。 想要靠着尚主还平步青云?权势有那么容易唾手可得? 不上刀山下火海,不经受万般苦难,想都不要想! 她会让宋瓒深刻明白这个道理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吉才姗姗出现在公主府外。 这个时候的宋瓒,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寒风,已经冷得直哆嗦。 一见到她出现,他瞬间挺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头,看过去身姿清绝。 他在等郑吉主动走过来,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然而,他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更听不到那一声欢喜又充满情意的“玉光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宋瓒心头满是疑惑的,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出现了,公主府的门房就会立刻毕恭毕敬将他迎进去,没有想到,门房却说奉了殿下之令,让他府外等候。 欺人太甚!他宋瓒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当时就想甩袖离去,但是随从拉住了他,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才留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满腹怨气。 向来只有郑吉等他的份,现在竟敢让他等? 他一定会让郑吉明白,就算她是公主,也没有资格让他在这里等!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刚开始的时候的时候,他还怒气冲冲,时间越往后,他就渐渐疑虑不安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郑吉怎么会突然让他在府外等候呢? 随后,他才猛然发觉,郑吉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过他任何消息了,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以往,郑吉隔三差五就给他送书信送物品,绝不会超过三天,现在……过了多少天? 就连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有告诉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 经父亲提醒,他才一大早赶了过来,没想到却等了那么久。 他身边的随从是个机灵的,见状大声说道:“世子,公主殿下来了,您快过去吧!” 宋瓒顺势转过身子,明明心里憋着一团火,却故作清风朗月,走近郑吉道:“殿下,你……” 他心神一阵震荡,话语戛然而止。 他知道郑吉长得好看,但是……怎么会这么好看?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衣上镶珠缀玉,与头上凤钗交相辉映,再加上她容貌绝艳,令人不敢直视。 更为特别的是,她腰间竟然悬挂着一枚虎符,昭示了独一无二的身份和地位! 郑吉也在打量着宋瓒。 虽然十五岁的她脑子是糊涂了,但是审美还是在线的。 宋瓒是京兆一等一的美男子,面容俊美,神情清冷,像是一块美玉。 玉有五德,是君子象征,所以宋瓒表字玉光,时人都称他为玉光郎君,不知多少姑娘对他心生爱慕。 这样孤高清冷的人,偏生长着一双含情目。 当他专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中便盛满情意,这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被他所深深爱慕的人。 以往的郑吉就是被他这种气质迷住了,觉得他是高山雪莲,明知道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却又忍不住想摘下来。 现在…… 什么高山雪莲,分明是淤泥中的枯叶! 她越过宋瓒,掩住了眼神中的厌恶,道:“走吧。” 走?去哪里? 宋瓒愕了一下,见到郑吉已经快要登上马车,忙不迭追了过去。 他们去的是分甘楼,因为厌恶宋瓒,郑吉并不愿意和他待在厢房内,特地选择了二楼的大堂,靠窗坐了下来。 宋瓒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愿意坐在外面,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了她的意。 再者,分甘楼人来人往,坐在外面,能让更多人能感受到他的俊美姿容。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没有能拒绝,他自然也一样。 正好,也让郑吉感受到他的魅力,京兆有这么多姑娘爱慕着他,她与他订亲,那是八辈子的福气了。 可惜,郑吉神容淡淡的,对宋瓒的自矜姿态毫无所觉。 在她看来,此刻的宋瓒像只乌毛鸡一样,形容丑陋却自以为美。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宋瓒这种俊美又清冷的长相,的确能迷倒一片人,以前的她不正是这样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凤句,若是他以真面出出现在分甘楼,怕是所有人眼睛都会看直了吧。 这其中,当然也会包括她。 凤句已经回到京兆了,她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呢? 宋瓒见到她这副明显走神的样子,不觉皱了皱眉。 他眸光略有丝黯淡,看得人心生不忍,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为他解轻愁。 但对面的郑吉还是毫无所觉,宋瓒再怎么迟钝,也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 郑吉对他,已经没有之前的迷恋狂热了,这……不行! 他想起临出门之前父亲的交代,努力沉淀心神。 他略侧了侧脸,露出了最好看的角度,含笑看着郑吉:“殿下,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以庆贺你出宫开府。” 说罢,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细长匣子,还贴心打了开来。 郑吉一看到这个礼物,顿时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第020章 勾引谁? 郑吉笑靥如花,眼中笑意似乎要满溢出来。 显然,这份礼物送到她心坎里去了。 宋瓒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像郑吉这样喜欢动刀动枪的人,贺礼真的不难送,都不用花什么心思。 只需送一般姑娘家不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 郑吉看向了那份礼物,这是一把匕首,匕柄是梅籔疏枝的花纹,看起来古朴又雅致。 这匕首,真是熟悉啊…… “送给本殿的?”她微笑道,语气略有些沙哑,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意味。 宋瓒点点头,语气云淡风轻:“这把匕首是我特意打造的,从材料到花样,都是我挑选的……” 他深知点到即可的道理,并没有多加详细描述,令人觉得这份心意格外真诚纯粹。 末了,他淡淡道:“希望这把匕首殿下会喜欢,能用得上。” 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颔首道:“本殿很喜欢。唔,能用得上的。” 她示意李行恩收下匣子,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直勾勾看着宋瓒的胸口位置。 前一世,这把匕首就插在这里了,今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用途。 这份心意,她当然要笑纳。 被她这样盯着,宋瓒内心既自傲又恼怒,神色越显清冷。 郑吉真是不害羞,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他,真是无礼! 若她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公主,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想到了今日见郑吉的用意,为她斟上茶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殿下,今日是有什么耽搁了吗?在公主府外等候的时候,我真是太担心了。” 郑吉一听就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瓒还是太年轻了,城府太浅,还不懂得掩饰。 不,或许是对着她,他连掩饰都不想做。 毕竟,她眼中只有宋瓒,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于是,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呀,就妆扮了那么久而已。” 她回得随意,语气太理所当然,令宋瓒愣了愣。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郑吉娇笑道:“还不到两个时辰,玉光哥哥都等不了?” 当然是! 幸好,宋瓒没把这三个字说出口。 他看了看郑吉,淡淡道:“当然不是,只是好奇而已。说起来,我也几天没收到殿下的书信了。” 郑吉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笑眯眯的:“忙着出宫开府,没空呀。” 宋瓒再一次语窒,她回得挺正常的,但他听着总不得劲。 好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似的。 郑吉原本还想看着他,但她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一看到宋瓒的脸,她就不由自主想起前世,心中顿时戾气横生。 她怕忍不住,会在此时就向宋瓒下手。 没必要现在就脏了自己的手…… 她克制着移开目光,随意看向了窗外。 宋瓒则在想着郑吉话语的深意,眉眼不觉染了一丝愁闷,觉得有什么要脱离掌控一样。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唤道:“殿下……” 但是郑吉完全没有理会他,她一动不动,目光定定看向楼下,眼神都发直了。 分甘楼的对面,两棵高大的梅花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十分平常,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吸引住郑吉眼光的,是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青衣,只在腰间悬挂着一枚兽纹铜牌,显得腰肢纤细,似不足盈盈一握。 让人不禁产生无限遐想:这样的人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容? 但是,郑吉看不到。 他正低着头下马车,只能看到乌黑发顶,其余都看不真切。 她知道,他发顶有两个旋儿。 恰此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无边梅花雨簌簌落下,似绯雪翻飞,垂落在他头顶肩上。 他身形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些落梅很感兴趣,从衣襟上拈起了一朵打量起来。 一个中年仆从跟在他旁边,为他细心地拭去落花,还在说着什么。 这一幕,看得郑吉眼眶发热,她眼神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青衣男子的每一个轻微动作。 明明隔得那么远,她却担心惊扰了他似的,下意识屏着气。 这个时候,青衣男子仿佛察觉到楼上有人看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直直撞上了郑吉的视线,也终于彻底展露了他的脸容。 令人诧异的是,这样一个有着清绝身姿的人,竟然长着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脸!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眼睛。 一双瑞凤眼,眼珠子极黑,恍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 与他的目光对上,郑吉的心顿时“砰砰”急促跳动起来,气息也随之紊乱。 但她仍旧舍不得移开眼,这是她日思夜念却生死两茫茫的人,此刻骤然出现在面前,让她难以置信,唯恐梦一场。 相思两世梅花发,忽至窗前仍疑君。 此时,她旁边却传来了一个聒噪的嗓音,似苍蝇嗡嗡:“那马车标志……这两个,是玄陵杜家的人。” 原来,是宋瓒见到郑吉盯着楼下失神,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他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么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有什么值得她垂目细看的。 这样的普通人,京兆一抓就是一大把。 倒是那个中年仆从,雄姿矫健,样子颇英伟不凡,比年轻男子犹胜许多。 说实在话,这两个人都入不了宋瓒的眼,真正入了他眼的,是那辆马车。 准确地说,是马车顶上那一个“杜”字。 左木右土,色以黑漆,这是京兆玄家的标志。 他想了想,道:“听说杜太傅的幼子从河东回来了,我还没有见过他的人,莫非,杜太傅幼子?” 然而,他迟迟没有听到郑吉的回应,再一看,她仍旧目不转睛看着那两个人。 见此,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认识他?” 郑吉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她得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失态。 她没有看宋瓒,淡淡道:“不认识。但是……”她语气一转,饶有兴致道:“你说,他是杜太傅幼子?” 下一刻,她甩下了一句:“那就去试探试探吧!” 说罢,尚不等宋瓒有什么反应,她便站了起来。 宋瓒愕然,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在他犹豫间,郑吉已经“噔噔噔”跑下了楼,伸手拦住了杜凤句。 第021章 调戏 郑吉拦住了杜凤句,笑吟吟道:“玄陵杜,你便是杜太傅的幼子?” 她出现得突然,语气还这么毫不客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但是,她容貌艳丽至极,且凤目满是笑意,这又让人觉得她并无恶意。 至起码,被她拦着的人是这样认为。 青衣男子眨了眨眼,瑞凤目中升起淡淡的疑惑,却没有生气。 “在下正是杜凤句,请问拦着在下何事?”他边说着边打量着她。 目光徐徐向下,落在了郑吉腰间悬挂的铜符上。 青铜虎形,耸耳啸状,只有一半。 他眼神极好,看见了上面镌着的“长定率”三个铭文。 今上日前赐长定公主两率,这个事,他在府中听父亲念叨了无数次,也听父亲斥责皇上昏庸了无数次。 他却觉得这不算昏庸。 父母之爱子女,必定要为其顾虑周全,皇上既是天子,那么作为父亲,赏赐给儿女的自然也多。 两率四千士兵,这并不过分。 但是……现在看到价值无法估量、能号令四千士兵的虎符,就这样被她大刺刺悬挂在腰间。 杜凤句忽然觉得:还是有些过分的。 若是被人偷走了,可怎么办…… 不过,这都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他不明白郑吉何以沉默下来,遂启唇唤道:“长定……殿下?” “殿下”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似绕了绕,带着说不出的悠长意味。 这让郑吉的心都颤动了。 她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已略略抬起,却又猛然放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抚摸他脸容的冲动。 因为极力控制,她的脸色看起来便有些怪异。 似笑非笑,若喜又怒,更重要的,是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贪婪。 仿佛要将眼前人拆骨吞入腹中那样。 杜凤句身后的中年仆从见了这个眼神,不禁上前了一步。 杜凤句没有动,但是抬头看向了郑吉,黑亮的眼珠子映入了她的样子。 他没有催促,异常耐心的等待着。 而郑吉没有说话,眼神也始终停留在杜凤句的脸上。 两人目光相对,不知道怎么的,竟也自成一方世界,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掺进去。 这个时候,宋瓒赶到了。 他甫抵达,便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还以为这是两个人彼此不和导致的。 毕竟,谁都知道,姜贵妃和杜太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那么,姜贵妃的女儿和杜太傅的幼子有所争执,那就太正常了。 不然,郑吉也不会得知这个是杜太傅幼子之后,立刻从分甘楼跑下来拦住人。 郑吉拦住人是想做什么呢? 不管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都不适宜! 他不及多想,开口打着圆场:“殿下,杜公子,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上分甘楼喝茶?” 杜凤句的目光从郑吉身上移开,朝宋瓒颔首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敢问公子是……” 他其实能猜到这位公子是谁,且看他对长定公主那种熟稔的态度便可知。 这个人,应该是安乐侯世子宋瓒宋玉光吧。 他记得,不久前皇上下旨为其与长定公主赐婚,也就是说,这是长定公主的准驸马了。 这样的身份,的确可以打圆场。 宋瓒愣了一下,心情顿时有些不悦,仍旧笑着道:“某是安乐侯府宋瓒。” 杜凤句拱手,回道:“原来是玉光郎君。凤句刚返回京兆,还请玉光郎君恕我眼拙。” 闻言,宋瓒心情稍霁。 是了,他差点忘记了,杜凤句这些年都不在京兆,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他就说,京兆官员子弟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玉光郎君的。 他下意识看向郑吉,然后眉眼更加舒展了。 郑吉脸色明显有些恼怒,想来是因为杜凤句有眼不识泰山而心生不悦吧? 果然,凤凰还须山鸡来衬才行。 杜凤句这样长相平常的人,才能衬托出他的俊美面容。 这么说来,他还得多谢杜凤句才是。 他却不知道,郑吉的确心情恼怒,却不是因为杜凤句,而是因为他。 看着烦人犹不自知的宋瓒,郑吉恨恨地想:若是宋瓒没有出现,她还能这样看着凤句好一会儿的。 只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缠绕氛围,还是随着宋瓒的到来而消去了。 郑吉合了合眼,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感受到指腹间的柔嫩暖意。 还是好想摸一摸凤句的脸。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可能。 这还是她和凤句第一次见面呢。 第一次啊…… 那她得给凤句留一个深刻的印象才是,最好是永不可忘那种。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过,梅花雨再次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花雨之中,郑吉看着杜凤句,倏地凑近过去,然后扬眉大笑了起来。 她本就容貌艳极,这一笑,容貌的美便放大到极致,令人目眩。 杜凤句知道自己应该后退的,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他微微张眼,脑中竟然出现了那一句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没有比这一句更符合眼前的情景了,即便这是白昼天、喧嚣处。 趁着这机会,郑吉猛一伸手,从他肩膀上轻拂而过。 一朵梅花出现在她纤长白嫩的两指间,这是……刚刚从杜凤句肩膀上拈起来的梅花。 郑吉手指轻转着梅花,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目光赤裸而放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将梅花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她沉醉说道,目光依然紧紧黏在杜凤句身上。 听起来是在说花,但谁都知道,她真正说的是谁。 被她调戏的杜凤句并没有羞怒,心情还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 硬要表达的话,大概是一种好奇吧。 好奇长定公主为何会截住他,好奇她拈花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更好奇……她为何会说这些话? 毕竟,他相貌如此普通,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值得长定公主拈花调戏的。 长定公主也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他想了想去,最终将原因归结为父亲与姜贵妃积怨太深。 深到就连长定公主在大街上见到他,都要故意给他找点不痛快。 不过,长定公主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吗?莫非是随心所欲惯了,旁的都不管不顾了? 这些问题,他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尚能保持冷静思考,但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第022章 克制不住 看到郑吉的举动,许多人都脸色有异。 其中,尤以宋瓒为甚。 她没有理会宋瓒,反而看了看杜凤句身后那名中年仆从几眼。 正所谓仆随主人,凤句神容不变,他的仆从自然也没有露出异样。 除了她,没有人发现这仆从其实已经动了,但瞬即停了下来。 许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又许是,想到了她是长定公主。 裴燕山不愧是能明面上跟在凤句身边的人,武功不是最强,却总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知人善任,得其所哉,说到底还是凤句厉害。 杜凤句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更莫名其妙了:怎么回事?他竟然从长定公主眼中看到了倏闪而过的敬佩。 他看错了吧? 待他想再看清楚点时候,却只见到对方眼中充满了玩味笑意。 唔,果然是看错了。 宋瓒见状,不得不开口道:“殿下,外面风大,还是进楼去吧……” 郑吉竟然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简直胡闹! 他不认为她真对杜凤句有什么兴趣,只认为她是犯蠢了,将对杜太傅的怨气发泄到其幼子身上而已。 这么刻意针对,除了让人觉得她性情骄纵、睚眦必报之外,毫无好处。 他后悔追着郑吉下来了,甚至后悔今天来见她,就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 郑吉似乎没有听到宋瓒的话语,仍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凤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道:“杜太傅风姿清绝,不曾想,儿子却如此……” 她目光如鱼儿一样在杜凤句身上游弋,毫不掩饰其中的揶揄。 “却如此普通寻常啊!” 这话一落,跟在她身边的李行恩差点昏过去了。 殿下,这样毫不客气地打脸杜太傅,真的不好! 可是,尚未等他出声阻止,郑吉便继续说话了。 她似嫌还不够具体,学着杜太傅的语调,痛心疾首说道:“红颜枯骨,朱阁荒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出府,身边自然跟着许多人,除了李行恩外,还有烟岚等大宫女,并一群侍卫。 他们都是明光宫的的老人了,都明白郑吉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语。 杜太傅曾经规劝过永宁帝不能对姜贵妃过于宠爱,谏帝王莫耽于美色,所用的便是“红颜枯骨”这一佛家警语。 这事后来被姜贵妃知道了,气得姜贵妃几天吃不下饭。 郑吉护母心切,同样咬牙切齿,曾扬言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没想到,这一警语还能如此被殿下用在杜太傅幼子身上。 这……算不算殿下报复了呢? 他们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没有笑出声音,但眼中都是笑意。 显然,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乐子。 杜凤句眨了眨眼,完全没有沦为笑料的自觉,反而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们。 取笑这种事情,一旦有一方完全不在意,那就没有效果了。 宫女侍卫们渐渐恢复平静,唯有郑吉,唇边那一抹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杜凤句虽然不在意被人调笑,但被郑吉突然拦着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 他朝郑吉拱拱手道:“长定殿下,凤句与友人有约,先行一步了。玉光郎君,再会。” 说罢,他也不等他们有任何回应,就侧过身,直接从郑吉旁边经过。 郑吉下意识就想留下他,垂在腰间的手轻抬了一下,随即又放下。 她也没说什么话语,只是快速低下了头。 再不低头的话,她怕自己眼中的思念和眷恋就藏不住了。 她想和凤句再说说话,想和他再待一会儿,想牵着他的手,想…… 这么多的想,现在都不可以。 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怕凤句会不喜。 她可以拦住他,可以调戏他,那是她因为她深知他的性格,知道这些都是在他底线之上,都是他可以容忍的。 甚至,他还会因此而对她心生好奇。 更多的,便不能做了。 若是做得过了,凤句倒也不会表露出厌恶,但从此会离她远远的,再想靠近就难如登天了。 她不畏难,但是她不舍得,这侥天大幸才得以重来的一世,她不舍得因为自己不当的举动而增加哪怕一点点的障碍。 且等等,且忍忍。 郑吉合了合眼,极力将眼中的情意全数压下,方敢抬头看向杜凤句。 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但学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能看到那枚兽纹铜牌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也能看到他因束腰而起的皱褶。 这个背影,让她心驰神往。 若是能抱一抱…… 郑吉猛地摇摇头,将自己脑中的绮念甩走,不舍得移开眼。 她看到他步履闲适,走到一家茶楼前,略略驻足,然后微弯腰走了进去。 那茶楼铺面不是很大,然而装饰精致,一块桐木匾额写着“白云满”三个字。 这是什么地方?白云满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个小茶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可以吸引住凤句? 明明分甘楼就在旁边…… 她转过头去看宋瓒,终于觉得他的存在不是多余的,遂开口问道:“白云满是什么地方?” “殿下,这是一间茶楼。”宋瓒回道,觉得她问得奇怪。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从他们这里都能看到客人在饮食吃茶。 郑吉听了,原本还想问的话语便止住了。 与其听宋瓒的废话,还不如自己去打探。 现在进去的话,就太刻意了,不过改日,她一定亲自进去看看的! 她再次看向“白云满”三个字,静默不语。 这个她两世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凤句走了进去,这三个字便变得诗意起来了。 杜凤句已经离开了,郑吉却还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宋瓒见状,心思不由得泛络开了。 郑吉此刻,必是在想怎么对付杜太傅幼子。 他总觉得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便想趁着此事改变一下。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淡道:“杜通幼子,不过如是,难怪长居河东。” 杜太傅杜通才学冠世风姿俊逸,没想到,他的幼子竟然如此平常…… 郑吉倏地看向他,凤目半眯着,语气极其缓慢:“你,说什么?” 第023章 乱了 宋瓒愣了一下,不知为何,郑吉这种缓慢的语气,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以为她会高兴的,现在看起来……竟不是? 郑吉“嗤”地笑了一声,语带嘲讽:“宋瓒,诋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样……很蠢!” 她睨了一眼宋瓒,毫不客气地说道:“容光郎君,不过尔尔!” 宋瓒说这些话自是为了迎合她,但这样做,绝非君子所为。 玉光郎君这个称号,可不仅仅是他的表字而已,而是代表着对他品行的认可。 他这么说,实乃自污。 即便不是为了凤句,她也觉得不合适。当然,就是因为他说了凤句,她立刻就不能忍了。 宋瓒算什么玩意儿,胆敢评价凤句? 此刻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她拿杜凤句的容貌来说的,但是…… 谁叫她是长定公主呢? 况且,她只是为了引起凤句注意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么想。 郑吉懒得再看宋瓒,宽袖一甩,冷声道:“本殿乏了,先行回府。” 原本她还想与宋瓒虚以委蛇一番,以便试探前世某些事的,不料见到了凤句,就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宋瓒,径直走向了自己那辆华贵的马车。 李行恩、澹星等人毫不迟疑就跟着她离开了,剩下的宫女内侍稍慢了一步,也都低头追了上去。 没有人去看宋瓒,似乎下意识就把这个人忽略了。 开玩笑,殿下都当众训斥他了,他们这些宫女内侍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们真的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以往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样对宋世子。 殿下对宋世子向来是捧着疼着的,生怕哪里有一点不如他的意。 现在,却是当众训斥他。 这个对比实在太惨烈,宫女内侍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反正,他们是要回公主府的,跟着殿下就对了。 很快,郑吉一行人就散得干干净净了,现场只留下了宋瓒和他的随从。 宋瓒被郑吉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完全不能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都时候,郑吉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内心全是震怒,拳头都握了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郑吉,怎么敢?她怎么敢?”他从嘴唇间迸发出这么一句话,脸色铁青。 他的随从温预上前,低声道:“世子,她是长定公主殿下。” 刚及笄就可以出宫开府,皇上还特赐其虎符,令其掌管四千士兵,还有一个大德朝首富的外祖父。 所以,这样身份尊贵,这样权势滔天,这样富若猗顿的人,有什么不敢? 可太敢了! “可是,她是郑吉!”宋瓒咬牙切齿道,恨得双眼赤红。 就算是长定公主又如何,她是郑吉,那个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对他小意讨好,唤他玉光哥哥的郑吉! 旁的公主可以目空一切可以为所欲为,但是郑吉这个公主在他面前却不能如此! 宋瓒从来没有被人指责过,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向来对自己讨好的人大声训斥。 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他绝不能接受! 听到他这些话语,温预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是奉侯爷之命跟宋瓒身边的,主要为其出谋划策,而非打点其饮食起居。 严格来说不算仆从,是幕僚一类的角色。 他今日跟在宋瓒身边,主要的任务便是观察郑吉对宋瓒的态度。 宋瓒自己懵然不知,但安乐侯府却不是这样,他们无比关切郑吉这个人,已然察觉到郑吉态度的微妙转变了。 不然,也不会有郑吉一开府,宋瓒就上门求见之事。 在温预看来,长定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想怎么做都可以的。 但对着世子,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娇纵蛮横的一面,是因为她把世子放在心尖上,现在…… 莫不是,她对世子的情意变了?这就超出他们的控制了! 温预的眼神变了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得马上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爷才是。 温预上前,对着宋瓒耳语了几句,连哄带骗拖着宋瓒离开了。 这些情景,落在了白云满楼上的杜凤句眼中。 这是,明显是发生争执了?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了长定公主拂袖扬长而去的身影。 果然,天之娇女性情多变,时晴时雨,公主不好服侍,驸马不好当啊! 然而,传闻中的长定公主对宋瓒这个准驸马极为爱慕,他却看不出来。 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是绝对不舍得对其甩脸色的。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杜凤句手指点了点茶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燕山还在想着郑吉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满眼放青光。 “公子,做公主也太好了,真有钱啊。” 那辆马车都是金子造的吧?要是割下一块,能不能卖钱?能卖多少钱? 杜凤句笑了,道:“不是公主有钱,是长定公主有钱,是姜家有钱。” 虽则都是金枝玉叶,但还是有差别的。 长定公主旁的不说,有钱是真的有钱。 能用六铢丝当车帘的人,能不有钱吗? 裴燕山眼里都是羡慕,充满向往道:“反正她们都很有钱!所以……公子,咱们的月钱什么时候发?” 他眼巴巴地看着杜凤句,英伟不凡的面容竟可怜兮兮的。 杜凤句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你公子我也没有办法啊,杜家走的是清贵线路。清,你懂吗?就是没钱!” 裴燕山塌下肩膀,看起来快要哭了:“公子,属下快连三娘都养不起了……” 杜凤句踢了他一脚,笑道:“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房间的墙壁上还藏着一千两呢!” 裴燕山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公子,您竟然连属下房间的墙壁都查看了,这真没法活了!” 杜凤句“哈哈”了几下,笑着看他耍宝,觉乐趣颇多。 反正他刚回到京兆,并不急着做什么,时间有的是。 待到裴燕山终于不只想着钱了,杜凤句才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件事。 第024章 思念疯长 杜凤句淡淡道:“你看到没,长定公主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手动了动。” “难道她是想对公子动手?老爷和姜贵妃结怨这么深?”裴燕山惊道。 一说到这个,他便满脸严肃,觉得这是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手动了动等于想动手,这没毛病。 “……”杜凤句一时无语,脑中想起郑吉的动作。 那个动作,好像要克制不住,最后她还搓了搓指腹,明显有什么渴望而又得不到的。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她渴望又不可得的。 他想了又想,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她可能是想对我动手。” 他不在京兆这些年,听闻父亲屡次劝谏皇上莫沉溺美色,因此惹怒了姜贵妃与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欲对他动手也不无可能,看来他以后遇到她得小心才是。 裴燕山也在回想当时的情况,提醒道:“公子,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有些快,显然是有些武功在身的。” 还有她突然凑近公子时,那种眼神……好像要将公子吞入腹中似的。 哪怕这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也足够让他警觉的了。 “公子,若是属下不在身边,您遇到长定公主,最好能避开。” 公子权势不如长定公主,又不会武功,若是长定公主用强横的,他真担心公子会吃亏。 杜凤句失笑,道:“你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哪有那么夸张,长定公主她又不是吃人的恶鬼夜叉。” 但她的眼神好像真的想把您吃下去……裴燕山腹诽着,却没有真说出来。 没必要增加公子的忧虑,再说了,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 若是长定公主对公子不利,那她肯定会后悔,很后悔的! 裴燕山放下心来,但还忍不住叨叨:“长定公主的样子真的好看,属下第一次见到比公子还好看的人。公子,您都说了,长得好看的人最喜欢骗人了,您要当心。” 杜凤句选择只听到第一句话。 比他长得好看?他不由得想起了她。 面容精致,肌肤胜雪,凤目飞扬,还有高挑丰满的身材,组合在一起,是极具压迫和震慑的美艳。 让他……也晃了一下神。 当时一阵风吹过,他看到梅花落在她的肩膀上、衣裙上,还看到了她的凤袍是山河九章的纹饰…… 奇怪,他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先前在朱雀大街看不见吧。 当时隔着六铢丝看到的那个绝美的轮廓,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的确,只有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才能配得上那样一辆翟车。 他不禁点点头,回答裴燕山:“是,她是比我好看。”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对他动手的话,那就更好了。 ~~ 马车上,李行恩看着闭目假寐的郑吉,几度张口,最终还是合上。 倒是郑吉,睁开眼看了看他,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被他这样盯着,就算她合着眼,也能感受到他迟疑起伏的心绪。 不至于吧?她到底心有不忍,遂睁眼了。 李行恩打了个激灵,当即开口问道:“殿下,就这样把宋世子丢下,不太好吧?” 在明光宫的时候,他就知道殿下对宋世子态度变了,但亲眼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郑吉听了,不以为然,随意道:“没什么不好,放心。” 前世她都敢把宋瓒杀了,现在只是不理会宋瓒而已,这才到哪啊。 而且,母妃恩宠正盛,父皇又无比疼爱她,安乐侯府和宋瓒巴结她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 “哦……”李行恩回道,竟然没有再表示疑问。 其实,他也觉得还好。 从殿下没有过问安乐侯府的情况开始,从殿下让宋世子在公主府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真正让他眼珠子都要掉了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的举动。 当众调戏、讽刺相貌,这完全不是殿下会做的事情! 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回事。 旁人看来是殿下在刁难杜太傅幼子,但是他这种一直跟在郑吉身边的人,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若殿下真的厌恶杜太傅幼子,那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只有殿下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事。 再结合她之前吩咐他去查探…… 啊啊啊,李行恩好奇得抓心挠肺。 殿下与杜太傅幼子之间,有什么是他这个一直陪伴的内侍所不能知道的? 那必须不能!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出来:“殿下,杜太傅幼子……您是怎么想的?” 可以确定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 但这种关注,表现出来怎么好像成了私怨? 贵妃娘娘和杜太傅又没有仇恨,只是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殿下这么做,让双方本就不和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虽说贵妃娘娘和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怕杜太傅的,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不好吗? 殿下今天的举动,好像适得其反了。 郑吉默了半响,才道:“没怎么想。” 她在见到凤句之后,压根就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到他面前了。 她想近距离看看他,想和他说说话,想……这重来的一生他能记住她。 对凤句,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她和凤句的初见,然而对她来说,是生死相隔之后的重聚。 那种极致的喜悦,让她心神都颤动。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表现得奇怪,也正常,难怪李行恩会这么操心。 她不想多说,自不让李行恩继续问,便道:“本殿乏了,再说吧。” 说罢,她重新合上眼,脑中不断回想起杜凤句的样子。 从他下马车开始,到他驻足赏花,到他走进白云满……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她都反复回味。 重活的那一刻,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凤句,哪怕一面也好。 这样,她就满足了。 但是,当她真的见到凤句,却发现见到了比没有见到更加难受。 思念如春草一样疯长,缠绕着她的内心,让她整个人都蔫蔫的,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 见花开是他,见月弯是他,便是风吹过也觉得是他。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入睡前,她躺在床上,闭上眼都是杜凤句的样子。 一面,怎么够? 她凝神想了想,凤目中的渴慕几乎要满溢出来,心中渐渐坚定。 她翻身下床,唤来了李行恩,然后吩咐道:“本殿要出府一趟,你代为掩护。” 第025章 出浴 听到郑吉说要出府,李行恩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黑的,是晚上了没有错。 他以为郑吉忘记了,遂提醒道:“殿下,城中是有宵禁的。” 以殿下的身份,入夜后在城中行走,也没有人真敢治她犯夜之罪,但是…… 他看见郑吉拿出黑灰的眉膏在脸上糊涂乱抹,顿时愣住了。 待到最后她乔装打扮完毕,他已经目瞪口呆了。 “切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张俭等人知道。”郑吉吩咐道,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塞进腰间。 李行恩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郑吉,说话都异常艰难:“殿下,您……您这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怎么就装扮好了? 殿下身上那一身葛布衣裳,从哪里来的? 殿下手中拿着的黑巾,又是怎么出现的? 更别说,殿下塞进腰间的那些小玩意,是怎么拿到的? 作为明光宫……啊,不,做为长定公主府的大总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郑吉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了,按理说不管是明光宫还是长定公主府,都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 但是,谁让她重活了呢? 在决定要如期出宫开府那一刻起,她就在暗暗搜集一些东西了。 只不过,还没有齐全,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用得上。 李行恩意识到郑吉打算外出之后,脸色都煞白了,慌乱阻止:“殿下,这不可以!您若要外出,那老奴……” “不,不用!本殿去去就回来。”郑吉沉声道,将那块黑布蒙在脸上。 说罢,她也不等李行恩回应,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从窗口飞跃出去。 “!”李行恩倒抽了一口气,踉跄地奔至窗边,几欲要昏过去。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飞了? 已经跃出去的郑吉顾不得更多了,原本她不想惊动李行恩,但是想着万一有什么事,他还能代为遮掩一下。 至于侍卫……还真没有必要。 前世她苦练过武功秘籍,现在虽然并不是巅峰状态,但也还剩了一两成。 这一两成,就足够了。 先前她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试探过了,宫中的侍卫没有人能发现她的行踪。 至起码,她在公主府中来去自如,侍卫们都没有发现,那就说明他们都不如她。 不如她的侍卫,带出去只会成为累赘。 更何况,她此番要去的还是太傅府。 那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大意。 经过府中某个地方的时候,郑吉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才纵身飞跃出公主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定公主府位于永庆坊安乐街,而太傅府则在丹华坊宣平街。 这两街相距颇远,但郑吉有武功在身,很快就到了宣平街。 她隐身在黑暗中,不断调整着气息,刻意装饰过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傅府。 太傅府自是比不上长定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也不像长定公主府那么守卫森严。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官员府邸都会请一些护院,以保护家眷。 护院当然比不上宫中侍卫,但是在公主府气定神闲飞跃的郑吉,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心弦绷得紧紧的。 越发谨慎,越发冷静。 她知道,太傅府不像表面那么松散,隐匿在暗处那些护卫,只会比公主府厉害。 只是……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哪怕他们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她也能判断出他们藏在哪里。 她将自己的呼吸调整至最细微,小心避开暗处的守卫,像只飞鸟一样,飞进了太傅府中。 她目标非常清晰,一路急飞,直奔太傅府的东南角。 那里,正是凤句房间所在的地方。 前世她在太傅府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闭上眼,她也能准确来到他的房间。 越是靠近,守卫就越多了,她还感受到几道强横的气息,若隐若现。 若是没有准备的人,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在避开这些气息的时候,郑吉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凤句所教授给她的,果然都是最强的! 凤句曾经说过,那些武功秘籍若是练成了,在国朝就少有人能与她匹敌了。 当年她将这个秘籍练至巅峰,自然知道凤句所言非虚,却不知只剩下一两成武功在,也如此强悍。 特别是轻功一项,辅以气息运转,仿佛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只要不被发现,那么她就可以从太傅府全身而退。 她只是来见凤句,只要能看到他就可以了,旁的都不会做。 郑吉这样想着,心中越发冷静,气息也越发微弱,趋近于无。 远远看见杜凤句房间透出的暖黄烛光,她的内心感到无比温暖与安宁。 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过无数霜风雨雪,终于抵达内心所向往的的地方。 凤句,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在看卷宗,或许正在闭眼小寐,或许……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速度越快了,动作幅度越小了,待停下来的时候,就像一片秋叶落下,悄无声息。 在此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开窗而不引起动静的办法,但是她发现都用不上了。 因为,凤句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 凤句在做什么?如今天气仍旧寒冷,他开着窗做什么呢? 当她看清楚房间内的清醒时,眼睛都瞪大了。 她所见到的,不是她先前所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 凤句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亵裤,正在擦拭着头发,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隐约露出了背部和腰身。 明明穿上衣服的时候,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的人,此刻却显得劲瘦有力。 她眼神太好了,恰好见到一滴水珠从他头发上滑下来,落在了他的腰间,然后缓缓向下…… 明明是一颗水珠,却该死的魅惑诱人! 郑吉眼睛都发直了,她只是想来看看凤句的,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幅美男出浴图。 活、色、生、香,刺激,太刺激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不知为何,她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这一幕,让她心旌神摇,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喘息。 屋内的人似毫无所觉,擦拭头发的动作完全没有停顿,好像没有发现窗外有人偷窥一样。 但是郑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就纵身往上跃,用平生所能最快的速度往太傅府外掠去。 她知道,就算凤句不会武功,也能发现她的存在。 她一刻都不敢停,径直掠出了太傅府,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急追她一样。 果然,才转过两个街道,“嗖”的一声,身后便有什么凌空飞过来。 第026章 桃花大人 郑吉飞快闪身,脚步不可避免慢了一瞬。 一阵掌风从身后急袭过来,她身形如随风扬柳,快速避开,然后停了下来。 她定定看着某个方向,内心已高度紧张警戒着,姿态动作看起来却越发从容。 随即,从暗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街边昏暗的烛光,隐约映出了他的样子。 只见他双鬓斑白,面容白皙,眉目含笑,长相……漂亮至极,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 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真正年龄。 他双手背在身后,似闲庭散步,慢慢走近郑吉,笑着说道:“阁下好兴致呀,这么晚了还在京兆游逛?” 随着他的走动,一身暗纹墨绿的衣裳竟晃出了丝丝银光,赫然是花朵的形状! 一步一华,暗夜生花,令人恍惚这是不是在人间。 郑吉知道他。 此人名唤韦艳,曾在诏狱当差,擅长刑讯,更擅长……杀人。 据闻他有一手绝活,不管是刑讯还是杀人,最后囚犯尸体身上的伤口连接起来,都像一枝娇艳盛开的桃花。 所以,这个人又被称为“桃花”。 凤句从河东返回,郑吉已料到他身边必定有人随护,不想竟然是韦艳。 以韦艳的本事,不可能追了她两条街才追上,大概率是不想在宣平街引发动静。 她心里越发凝重,故意哑着嗓音笑道:“小的只是路过,何必穷追不舍呢?桃花大人。” “桃花”二字一出,韦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便凝住了。 他愣了一下神,随即杀气大涨。 然而,郑吉所瞅准的便是他这瞬间的怔忪,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韦艳扔出了一把药粉,随即后退一步,“嚓”的一声朝半空发出了一枚响箭。 响箭高鸣,在静夜里异常明显,不远处已有宵卫脚步声响起了。 趁着这个机会,郑吉迅速再跃了一步,将从杜凤句那里学来的轻功心法运转至极致,整个人像只鹰隼一般,极速向前滑去。 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张望,拼命调整着气息,移步换影间,又是一支响箭发射出来。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韦艳抗衡,欲从他手中逃脱,就只有吸引众人的注意了。 隔了两条街韦艳才现身,那就说明他如今不愿意现于人前,不想被人知道他与太傅府有关系。 所以,韦艳会停下来。 果然,随着第四支响箭的升起,一直紧紧缀住她的脚步便慢了。 郑吉心中一喜,却丝毫不敢停息,也不敢直奔长定公主府,只得绕着东市各个坊街绕行,中间还时不时发出几支响箭。 她凭着一己之力,将半个京兆都惊扰起来了。 渐渐地,宵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警戒号令声越来越多,而身后那道强横的杀气也最终止住了。 直至追着她的脚步彻底停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速度依旧不停。 她像是一只夜隼,接连又转了好几个坊,最后才向长定公主府掠去。 直至飞入府中,她的心才彻底放下来,而这个时候,她的后背已全是冷汗。 她竟然,真的从韦艳手中逃脱了! ~~~ 杜凤句端坐在房内,半干的黑发随意披散着,神情……看不出什么神情。 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流光,如静水流深。 原本追着郑吉而去的韦艳悄无声息出现,弯腰回道:“公子,人追丢了。” “嗯?” 杜凤句真的诧异了,他没有震怒,纯粹就是好奇:“你亲自去追,都能丢?” 京兆卧龙藏虎他是知道的,但是这就很离谱了。 大德朝能有几个人能从韦艳手中逃脱?今晚就遇上了一个! 那个人是谁? 杜凤句万没有想到,他嫌房中有沐浴水汽,遂开窗透风,竟然会被人看了去。 若不是那一声轻微喘息,他还不能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是特地为他而来的,他能感觉到。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想到先前他是沐浴更衣,他就浑身不自在。 幸好,他脸皮厚,还端着,看起来仍平静稳当。 韦艳正心神震荡,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 他压了压心绪,随即回道:“公子,那个人的武功远不如属下。此次是属下失误,那个人唤属下……桃花大人。” 韦艳已不能形容听到这个称呼时,内心是如何地动山裂了。 能这样称呼他,必定熟知他的来历。 但是,知道他过往的人,要么是他非常亲近的人,如今都留在公子身边;要么,都是死人了,早已腐骨抔土那种。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但是,那个人笑着唤他“桃花大人”,的的确确。 所以,他才会瞬间晃神,才被钻了空子。 但是,这还不是令他慢了一步的真正原因。 韦艳定了定心神,看向杜凤句,声音低沉:“公子,那个人招式凝滞,内力不厚,但是……用的却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便是一滞,连流风都不动了。 杜凤句神容敛住,缓慢地问道:“确定?” “确确实实,不会有错。” 他跟随吕主多年,不会连这个都看错,这才是让他心头大骇的真正原因。 神震魂摇,已处于下风,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加之已经惊动了宵卫,他不得不放弃追踪。 杜凤句垂目深思,随即摇摇头道:“不可能!” 义父的脚步心法,在京兆现身,这怎么可能? 若非韦艳亲眼看到了,也觉得不可能。 吕主的武功秘籍,尽数传授给公子了,除了公子,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吕主的武功。 但是千真万确,那个人逃逸用的就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杜凤句知道韦艳不会看错,但他真的觉得不可能。 事情就诡异起来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又想,最终道:“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不急,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来第二次。” 他黑亮的眼睛看着韦艳,已不用多说。 韦艳了然,缓缓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公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次就够了,若是那个人再出现,绝不可能再从他手上逃脱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韦艳冥思苦想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那个人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身形略显瘦弱,与其速度与反应不符合。 至于味道……那个人身上有一股鱼腥味,莫非这个人出入于食肆鱼摊之间? 第027章 惊动 杜凤句和韦艳正在苦想猜测的人,此刻悠哉悠哉得很。 在进入长定公主府之后,郑吉便彻底放松了。 经过府中厨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葛布夜行衣中掏出了几条咸鱼。 这是她先前出府的时候,从厨房这里顺走的,现在归回原位,不然,明天府中的张御厨又要念念叨叨了。 没错,她出宫开府之时,除了带走那一箱箱的物品之外,还将宫中许多老人都带了出来。 比如喜欢的尚食局的张御厨,还有司珍局的钱掌事,等等。 这些都是她用惯了的人,自然要继续用下去了。 离开厨房之后,她又在府中闲逛了片刻。 因她在各坊街所闹出来的动静,府中侍卫的戒备明显森严了,但依然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踪迹。 这些侍卫,大多都是从她明光宫里带出来的,忠心自是不缺,本事也有。 但是在郑吉看来,比起太傅府的要差远了。 不过下一刻她就释然了,太傅府的,那是凤句教出来的人,这个比不了。 也无须比较,待长定两率士兵到位了,公主府中的护卫力量,只会比太傅府强劲得多。 很多时候,强弱对比,并不在于一两个人的武功,而是在于能聚合的力量,就算韦艳武功能长出花来,在惊动了宵卫之后,也还是悄然退去了。 盖众擎易举,独力难支。 这也是凤句前世教给她的道理。 就算现在公主府的守卫力量薄弱,以她现在受宠的程度,也没有人敢直闯公主府,除非嫌命长了。 毕竟,像她这样胆大的人,京兆没有几个! 待她潜回自己的寝室时,嘴边还衔着一抹轻松笑意。 但是一直等候在房间内的人就没有这样的惬意了。 一见到郑吉出现,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平时尖细的嗓音都哑了:“殿下!” 他眼神充满了怨念,死死瞪着她,差点想以下犯上了。 自从郑吉离开之后,李行恩就一直坐立不安,时间越久,心神就越不宁,可以说是备受煎熬。 尤其是听到侍卫来报,道府外有响箭异动的时候,他的心简直要跳了出来。 幸好,他在宫中也久经考验,就算内心已经慌到不行,面上仍镇定不已。 “咱家知道了,你们小心谨慎,切勿惊扰了殿下。” 这平静的语调,直令侍卫暗叹:瞧瞧,这便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大内侍,这份波澜不惊的从容气度,令人佩服! 佩不佩服的,李行恩根本不在意,他心里念了又念,就是希望殿下快点平安回来。 他等了又等,直到觉得自己因为担心快要猝死的时候,殿下才终于回到! 殿下她还笑着,竟然还笑着,没心没肺! 李行恩目光控诉,气颤颤地说道:“殿下,明早老奴就进宫,向贵妃娘娘禀告!” 郑吉知道他是真担心,才会这样,遂将手中的黑巾放下,安抚道:“本殿没事,这不好好的?你放心,放心啊。” 见李行恩还是气得很,郑吉眼神一转,手已按着肩膀,故意痛哼一声道:“晚上差点出事了,本殿似乎受伤了……” 什么?! 李行恩气息顿时不稳,忙不迭上前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伤着哪里了?严不严重?老奴马上传召太医!” 郑吉放下手,笑嘻嘻道:“骗你的,不用传太医!本殿好累,你不要气了。” 对前世一直陪着她的李行恩,她难免多几分耐心。 “……”李行恩无语了,但眼中的担忧始终散不去,絮絮叨叨:“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若是您出了什么事,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了。” “好的。”郑吉回答得很迅速,至于是不是真的会照做,那就无法保证了。 趁着李行恩没有注意,她按了按肩膀。 桃花大人那一掌实在强横,即便只是掌风扫过,也令她肩膀受伤了。 她还没有查看,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但也不敢真让李行恩知道了。 不然,还不知道会担心成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惊动母妃。 见李行恩还想说什么,郑吉先开口了:“你帮本殿把这些东西归整好吧。不然,会吓到烟岚她们了。” 她说的东西,是这会儿从腰间掏出来的小玩意,有薄如蝉翼的刀片,又细小而坚韧的绳索,还有……用剩的两支响箭。 见到这两支响箭,李行恩脑中“嗡”的一声,结结巴巴道:“殿下,府外的异动,是您……造成的?” 郑吉点了点头,眼神无辜:“是真遇到了意外,本殿也不想的。” 若不是有这些响箭,她怕是难以脱身了。 毕竟,追踪她的人,是韦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桃花大人。 一想到自己竟然从这样的人手中全身而退,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碰到他,但是她知凤句身边有太多能人,出发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没想到,恰好就用得上了! 凤句和桃花大人,此刻是不是在判断着鱼腥味从哪里来?哈哈! 郑吉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直到躺下来,心情依然兴奋又激动。 这一晚,实在太刺激了! 除了从韦艳手中逃走这一件事之外,还有…… 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是在杜凤句窗边看到的那一幕。 沾着水汽的黑发披散着,劲瘦的腰背若隐若现,还有那一滴充满了诱惑的水珠,吸引住她的目光不断往下,往下…… 郑吉合了合凤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口干舌燥。 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绝美的风景,是现在的她可以看的吗? 她还没有和凤句跌落深谷悬崖,也还没有和凤句重新攀上高峰,怎么就……就有这样的美妙时刻? 郑吉舔了舔嘴唇,脑中勾勒着杜凤句的轮廓身形,凤目迸发出一种奇异亮光。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老天让她重活,让她能再一次见到凤句,她一定会紧紧攥住! 今晚之事,稍稍弥补了她前世不能将凤句拥入怀中的遗憾,令她的心前所未有地畅快起来。 便是梦中厄运缠身,她起来回想,也只是哂然一笑,不以为虑。 她正想派人去打听昨晚的动静,李行恩便来禀了:“殿下,宫中急召,贵妃娘娘传您入宫了!” 第028章 有人撑腰 重新回到宫中,郑吉的心情十分平静。 毕竟,距离她出宫开府,才隔了一天。 相比之下,姜贵妃就激动多了。 她早早就等候在福庆宫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即使惠南姑姑一直说殿下尚未踏入宫门,她也执意在门口等着。 看到郑吉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她便跑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还好,还好,可担心坏母妃了。” 小九脸容红润,眼中有光,气色比在宫中还好了几分。 这让姜贵妃放下了心,也有一丝丝说不清的失落。 郑吉眼中含笑,同时也在观察着姜贵妃。 母妃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了,但是今天的脂粉用得有点厚,反而压住了她艳丽夺目的容貌,让她光彩都稍减了一分。 郑吉略有些怔然:这才隔了一天,母妃就这个样子了。 现在的母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一挂虑的,就是她了。 这就是母妃呀,前世直至身陨,也始终牵挂着她的母妃。 郑吉上前亲热地抱住她,黏糊糊地说道:“母妃,我好想你啊。” 听到她这样撒娇,姜贵妃的心一下变得柔软起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最终只是说道:“贫嘴,快进来吧,母妃已经准备你最喜欢吃的酒酿丸子了。惠南,赶紧端进来。” 她拉着郑吉往里走,嘴里话不停:“小九,出宫这几天可还习惯?还有什么缺的?和母妃说,母妃立刻让人送到公主府。”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便是母妃这里没有的,皇上那里一定有!” 只要小九有需要,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这些溺爱到毫无底线的话语,让郑吉眉眼都弯了:“母妃,我没有什么缺的,就是很想念母妃。母妃能出宫陪我几天吗?”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的心里好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她指了指郑吉额头,笑道:“你就是在糊弄母妃,母妃怎么能出宫陪你呢?” 她是永宁后宫的贵妃,出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省亲回,要么是梓棺出。 省亲倒不难办到,只是在公主府陪着小九,那就不可能了。 朝中大臣本就对她有诸多不满,若是她真的宿在宫外几天,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来呢。 但是,宫外啊……还能陪着小九,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大概,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郑吉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向往,继续道:“母妃,您去和父皇说说嘛,说不定父皇愿意带您出去呢!” 父皇带着母妃外出,朝中谁还敢说什么? 姜贵妃明显觉得不可能,摇头道:“这个再说吧,你经常回宫来看母妃,也是一样的。” 郑吉见此,也没有坚持说服她。 既然母妃有诸多顾虑,那么就由她来想办法好了。 母妃既担了冠宠后宫、妖媚惑主的名头,总要真有这回事才行,不然也太亏了! 郑吉转移了话题,问道:“母妃,您这么急着唤我进宫,是为什么呀?” 她没有想过姜贵妃会出什么事情,若是真的出事了,福庆宫早就递出消息了。 母妃这么着急,大概就是想她了而已。 说起这个,姜贵妃的语气便凝重了:“昨晚皇上宿在福庆宫,今早便有侍卫来报,报昨晚京兆出现了一个恶徒,将整个京兆都惊扰了,本宫担心你出事。” 她在内殿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恶徒”“整个京兆”这些,心中着实发慌,只有见到郑吉才踏实。 恶徒?整个京兆? 原来昨晚的事已传成这样了吗?这也太夸张了! “母妃,就算城中有恶徒,公主府守卫森严,也没人敢闯进去的。母妃,您放心吧。” 姜贵妃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要亲眼见到郑吉平平安安的。 随即,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去,直至内殿只剩下她们母女,才道:“皇上发现了韩威的尸体。” 是四卫禁军夜晚巡查时发现的,尸体已经泡得肿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是韩威。 从永宁帝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姜贵妃表现得愕然至极,还大为震怒,说宫宴当晚韩威便已失踪了,还一直不敢声张,到处在寻找。 她还说韩威应该与那名被抓的侍卫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还推测出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十三公主,而是郑吉。 只不过,凡此种种,都被永宁帝否认了。 “许是涉及太子右率,皇上不想让事情扩大,韩威此事就不了了之。”姜贵妃这样说道,心绪有些难言。 韩威明显有问题,而且多半与宫宴生变有关,但是皇上却没有深查下去。 按理说这对她有好处,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心里就是不太得劲。 很快,姜贵妃自己就想开了,笑道:“本宫也真是,只要皇上不深查,这就是好事!”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世上,没得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出身商人之家,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得多少东西的道理。 姜贵妃将此事放下,遂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九,是不是宋世子欺负你了?” 郑吉出宫开府,她有一千万个放心不下,派人密切关注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自然,就知道了郑吉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还斥责宋瓒之事。 听到这些禀报时,姜贵妃一时还不敢相信。 小九有多喜欢宋瓒,她这个母妃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当众斥责他? 那必定是宋瓒做了什么对不起小九的事! 见到郑吉没有出声,姜贵妃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大怒:“安乐侯府好大的胆,本宫还恩宠正盛呢,宋瓒就敢欺负你,这还得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护短话语,郑吉想笑,又觉眼眶酸涩。 前一世,母妃也是这样说的,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在宋瓒那里受到了冷待,她当即就回宫告诉母妃,然后就是宋瓒、安乐侯府进宫赔罪。 后来……就都没有了。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真正决定安乐侯府态度的,并不是她和母妃,而是父皇。 母妃得父皇宠爱,她得父皇疼惜,才能连勋贵都低头道歉。 一旦父皇厌弃了她们,这些便如镜花水月,一碰,就没有了。 前世她是被投入诏狱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今生嘛…… 她只有一个想法:本殿既当众斥责了宋瓒,他就得硬生生担着、受着! 第029章 铺垫 郑吉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了,此刻更不会有任何感伤犹豫。 于是,她笑了笑,道:“母妃,我不想说宋瓒了,晦气!” 光是最后这两个字,就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她都知道了安乐侯府居心不良,就绝不会替他们藏着掖着。 她傻一次就够了! 她也不想对母妃多说前世今生的事情,她有足够的信心护住母妃,让母妃一辈子得享尊荣。 这比说得再多都有用。 至于宋瓒和安乐侯府,她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需要向谁交代? 她的行动就摆在这里,母妃早晚能明白她的真正态度,定会多加提防了。 姜贵妃仔细瞧了瞧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点头道:“那好吧。” 竟也没有再提及了。 郑吉笑了出来,她就知道,母妃是最懂她。 “母妃,你真好。”她将头抵在母妃肩膀上,眷恋地蹭了蹭。 姜贵妃也笑了,随即道:“那么,杜通幼子又是怎么回事?” 郑吉笑容一窒,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母妃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不过,这倒是可以说的。 “母妃,我见着杜太傅幼子便心生欢喜。”她笑嘻嘻的,将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姜贵妃显然误会了,以为她在说反话,不由得说道:“小九,杜通很厉害,他儿子也肯定不简单,你可别吃亏了!” 不,在姜贵妃看来,女儿已经吃亏了。 也不知道杜通幼子使了什么花招,竟然激得小九失了理智,当众调戏。 这不,现在外面提及此事,都在说小九嚣张跋扈、放浪形骸,显得杜通幼子多可怜无辜似的! 聚利而无害,杜通幼子算计得好精,实在居心叵测! “……”郑吉知道母妃误会了,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解释。 当朝贵妃与太傅不和,这对母妃和姜家更好,对太傅府同样如此。 若是母妃与杜太傅言欢谈和,那就不知道让多少人心生忌惮了。 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笑了笑,让姜贵妃宽心:“母妃,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她昨晚连凤句身子都看了,肯定不委屈啊! 姜贵妃却不放心,正要继续提醒郑吉多加小心,钱谷便走了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有令,宣殿下去紫宸殿。” 姜贵妃听了,边起身边说道:“那本宫带小九过去吧。” “娘娘,皇上想单独见殿下……”钱谷弯腰回道。 “?”姜贵妃不解,也不打算遵照。 开玩笑,她不是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嘛,哪有那么乖顺听话?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郑吉就说了:“母妃,我想自己去见父皇,我正要问问父皇关于长定两率的事。” 那四千士兵,现在还没来到她府上呢! 见郑吉坚持,姜贵妃也就没辙了,只得叮嘱道:“那你去见过皇上再来福庆宫吧。” 皇上为何单独见小九,她等会就知道了,不急。 永宁帝一见到郑吉就很高兴,伸手招唤着她:“来,小九,快到朕跟前来。” 到底是在身边绕惯了的女儿,一下子就出宫了,别说姜贵妃了,就是永宁帝都不太适应。 郑吉立刻飞奔至他跟前,撒着娇:“父皇,我好想你啊!” 她能判断出父皇此刻的笑是发自内心,遂不在意做出这些小女儿姿态。 会哭的孩子才会令人疼惜,这是凤句说的。 事实证明,用在父皇这里很有效果。 听得她这么说,永宁帝“哈哈”大笑:“既想父皇了,那就搬回宫里住吧。” “……不要,我还没有玩够呢。”郑吉咕哝着道,就好像一个贪玩而没尽兴的小孩。 本来,她也才刚及笄。 永宁帝心情很好,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就等小九玩够了再回来吧。与朕说说,你出宫这几天都玩了什么?” “父皇,才一天,哪有几天?”郑吉反驳了一下,随即回答:“就去了分甘楼,没意思得很。” “是吗?朕怎么听说,你玩得挺开心的?”永宁帝笑眯眯地说道。 郑吉一听,便知道父皇想问什么了。 她故意装作懵然不解,气忿道:“父皇,本来是好好的,但是我见到了杜太傅幼子,哎,我都不想说了。” 她这个态度,让永宁帝的笑容更深了一分。 显然,他也和姜贵妃一样,误会了郑吉的意思。 他语气深重地提醒:“你母妃和杜通没有什么仇怨,倒没必要针对他幼子,小九可以后再见到他,可不许这样了。” “是,父皇,我知道了。”郑吉垂头道,回答得不甘不愿的。 “如此便好,朕知道小九最乖了,朕已令少府监赶制了一座玉屏风,很快就送到小九府中了。” 郑吉闻言,立刻就高兴了,凤目满是笑意:“多谢父皇!” 永宁帝笑了:“你还要多谢你外祖父,是他送来的碧玉。” 郑吉不知道永宁帝为何突然提到外祖父,便微微仰头,骄矜说道:“外祖父向来疼我,我都谢不过来了。” “是啊,你外祖父最疼你了……”永宁帝抚了抚胡子,对此十分赞同。 郑吉还以为永宁帝会继续说姜家的事,不想他却道:“朕知道你心急了,放心,那四千士兵很快就到你府中了。” 直到郑吉离开紫宸殿,永宁帝也没有再说起姜家,好像他就那么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意思。 回到福庆宫之后,郑吉便向姜贵妃提及了这事。 不想,姜贵妃并不觉得有什么,只道:“皇上有心了。小九,你若是有空,就替母妃多去姜家看看。” 郑吉自是点头应承,就算母妃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只是,父皇为何特意提到了外祖父呢? 父皇在说外祖父最疼她的时候,语气动作都并无特别,但是她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直到她离开福庆宫,也依然挥之不去。 出了宫之后,郑吉却没有回长定公主府,而是吩咐李行恩:“去陶朱巷。” 原本她出宫之后就有一件紧要的事去做,却因为宋瓒这个晦气的东西出现而耽搁了。 今天,她必须要去做了! 第030章 首富之家 陶朱巷,顾名思义,是大富居所。 姜家就住在这里。 郑吉出宫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外祖父他们。 作为大德朝首富之家,还出了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姜家如今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哪怕许多人明里暗里都说姜家出身卑微,内心也多有轻贱,但对姜家也没有什么影响。 为了显示对姜贵妃的恩宠,永宁帝给姜家赐了“皇商”的名号。 凡事沾了个“皇”字,就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 而且,永宁帝还给姜贵妃几个兄长赐了官身。 哪怕只是八品下的小官,那也是官。 在明面上,姜家几个官身子弟并不沾商事,就连姜宝善这个当家人也是半隐退状态。 但是谁都知道,就算他们再不理事,姜家也还是大德朝首富。 因为,姜家有一个汇通堂。 汇聚南北,贯通东西,集四方之财于一堂,这便是汇通堂。 传言汇通堂动一动,国朝四方商号都会震荡,这传言不知从何而起,但都到了小儿皆知的地步。 前世这个时候的郑吉,只为外祖家的荣赫而沾沾自喜,压根不知道这是把姜家放在火上烤。 姜家进退不得,最终只能变成灰烬。 幸好,她回来了…… 当郑吉走下马车的时候,姜家大门前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在迎接她的。 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第一个拜访的是姜家,这代表着她对姜家的重视,这也是姜家的尊荣。 私下感情再好是一回事,但是对皇家的恭敬感恩,这绝不能马虎。 郑吉扫了一眼,没有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不觉沉了沉。 每次她来姜家,外祖父外祖母必会亲自出迎,不是为示对皇家的恭敬,而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现在他们不在,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无法在。 是出了什么事吗? 郑吉脚步急切了几分,这时,大舅母苏氏已迎了上来,行礼道:“殿下,母亲病了,父亲正在照顾她,故不能前来,还请殿下见谅。” 郑吉点了点头,道:“大舅母不必客气,现在外祖母情况怎么样了?” 她知道外祖母身体不好,但是已经不好到不能来门口接她的程度了吗? 这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心中担忧,顾不上和苏氏等人寒暄,匆匆往姜家后院赶去。 苏氏跟在她身后,见此不由得说道:“殿下,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大夫让她多卧床休息。” 她心中颇为感叹,外人都道长定公主性情骄纵嚣张跋扈,但是在她看来,实际是个知道关心爱护长辈的小辈。 都是那些人在胡说八道! 苏氏比姜贵妃年纪大许多,是自小看着姜贵妃长大而后进宫的,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 在她看来,长定公主和她孙儿辈是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她几个孙女孙女大呢! 郑吉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她知大舅母是最稳妥不过的人,但是没有亲眼见着外祖母,她怎么都不放心。 但她也想知道得更多,边走边问道:“大舅母,本殿知道了。最近姜家都还好吗?” 隔得太久了,她只记得外祖母身体的情况,姜家其他事情都不记得了。 “除了母亲之外,家里一切都好的。你大舅舅他们,也很快就回来了。”苏氏回道,语气并无多少忧虑。 郑吉想了想,也不再询问了。 她的外祖父母、她的舅舅舅母们,还有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表哥表姐,都不是什么蠢钝之人,若是姜家有什么不妥,早就发现了。 肯定是有什么掩藏得很深的东西,突然间爆发出来了,所以才会让所有姜家人都猝不及防,最后庞大的姜家才会一下子轰然倒塌。 这些,还是等稍后见到外祖父时询问更为直接。 不多时,郑吉便来到了姜家正院,在走进去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忐忑。 近亲情怯,外祖母是最先离开她的,但是外祖父庇护了她好久好久…… 瞬间,她便调整好心绪,大步向前迈去。 他们都是她的至亲,隔了两世才得以复见,她高兴还来不及,怕什么呢? 一看到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人,郑吉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她急奔至床前,却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人见到她之后,眸光亮了亮,立刻就要挣扎起身,却被一直在床边的姜宝善阻止了。 “外祖母,您躺着,您躺着。”郑吉连忙说道,目光不舍得移开。 床上的人虽然面带病色,但是眼睛却很亮,脸上虽然有许多皱纹,但是肤色白皙气质出尘脱俗。 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个人,便是姜家的老夫人,姜宝善的妻子,姜贵妃的母亲,郑吉的外祖母,出自江南钱家的钱胜雪。 姜宝善见到郑吉也很高兴,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一下子就平了身上的金戈之气。 “外祖母,您觉得怎样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提及老妻的身体,姜宝善的笑容就敛住了,道:“大夫和太医说她身子弱,感染了风寒,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钱胜雪的确体弱,每年春冬都得休养一段时间。 但今年不舒服的时间太长了,他难免心有担忧。 郑吉默了一瞬,感染风寒吗?姜家所请的大夫这么说,宫中太医也是这样诊断,是因为…… 这个时候,钱胜雪的管事妈妈端来了汤药:“老夫人,药好了,可以喝了。” 看到那碗褐色的汤药,郑吉凤目眯了眯,问道:“外祖父,我来给外祖母喂药吧。”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那就小九来吧。” 郑吉以往来姜家的时候,也曾为钱胜雪奉汤侍药,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 郑吉接过汤药,对李行恩吩咐道:“李总管,你让大家退下去吧。本殿想和外祖母说说话。” 李行恩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道:“是,殿下,都随咱家离开吧。”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也点了点头。 房中便只剩下他们祖孙三人,姜宝善含笑看着郑吉,欣慰道:“小九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郑吉端着汤药走到房中的梅瓶前,将汤药倒了进去。 第031章 毒杀 姜宝善和钱胜雪猜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就变了。 特别是姜宝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可怖,压着嗓音问道:“小九,这……这是怎么回事?” 钱胜雪也在看着郑吉,等待着她的回答。 “外祖父,这些药没有用。外祖母她并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中毒了。” 这个答案,在姜宝善夫妇的猜测之中。 姜宝善脸上顿时杀意腾腾,脖颈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倒是钱胜雪接受良好,只是平静地问道:“小九,你怎么知道我是中毒了?” 姜家本身就有府医,名下商号也有药铺医馆,再者还有宫中的太医。 三者都诊断过了,皆说是风寒所致,所以姜家人并没有怀疑。 小九这么说,那就是说他们都诊断错误了? 还是说,他们都有问题? 钱胜雪所想的这些,姜宝善一点儿都没有想,因为他只关心一件事。 “小九,是什么毒?要怎么解?”他屏气问道,紧张地等待着。 但是,郑吉沉默了。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办法回答。 她既不能说出为什么会知道外祖母中毒,也答不了这中的是什么毒。 见到她沉默,姜宝善的脸色渐渐白了。 他心里恐慌到极点,嘴唇都颤抖了,试了几次才能发出声音:“小九,你别吓外祖父……” 小九不回答,是不是意味着这毒无药可解? 姜宝善双肩都塌了下来,那么威武阳刚宛如武将的人,突然间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碎了。 钱胜雪拍了拍他的手,语带嗔怪:“你别自己吓自己。你没看到小九都不慌张吗?” 姜宝善茫然看向郑吉,随即神智一清,忙不迭地点点头:“是了,小九都不慌张,那么这毒肯定可以解,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头大乱,若是有人真见到了这一幕,怕是会大吃一惊。 大德朝的首富,执掌汇通堂的人,竟然如此脆弱的吗?这不可能吧? 郑吉低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明明前世亲身经历了、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再一次摆在她面前时,她依然难以忍受。 “琤”的一声响,内心那些被压抑在深处的暴戾杀意似乎要喷薄而出。 前一世外祖母病逝之后,外祖父悲伤不已,不久就出家遁世了。 没有了外祖父,姜家一下子就不稳了,再因母妃而遭遇了致命一击,轰然便倒塌了。 后来她回想的时候,总在想:若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若是外祖母还在,姜家就不会那么快就出事。 外祖母就是外祖父的主心骨活命泉,一旦外祖母不在了,外祖父就乱了,就会干枯了。 这样的外祖父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这背后算计的人,对姜家异常熟悉,对将人心都算尽了,太可怕了! 如果说外祖父是姜家的顶梁柱,那么外祖母就是姜家的地基石,没有了地基,自然就不会有柱梁。 这一点,郑吉两世都清楚,但是,背后算计的人比她更清楚! 看了看外祖母的病容,再看了看外祖父的担忧,郑吉缓缓将那些暴戾压了下去,然后……笑了起来。 她唇角上扬,凤目都是笑意,显然极开心。 这个时候,外祖母还活着,外祖父也还没有出家,怎么不让她开心? 更重要的是,她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被她弄糊涂了,不由得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笑罢了,郑吉才道:“外祖父,外祖母,是有人意外查到了您是中了毒,告诉了我。” 这是在回答钱胜雪的问题。 然后,她转向姜宝善,道:“外祖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已经有范围了,只要加以试验就好。” “什么范围?要怎么试验?会不会对你外祖母有损伤?”姜宝善连续问道,只想知道这几个问题。 但是,郑吉都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李大夫还在府中吗?” 李大夫,正是姜家的府医。 姜宝善还满心想着给妻子解毒的问题,不妨郑吉会突然问起李大夫,一时没有回答。 反而是床上的钱胜雪开口了:“小九,李问鹊有不妥?是他给我下的毒?” 郑吉诧异于外祖母反应之敏锐,随即想到外祖母一直执掌着钱家和姜家的许多商号,便不以为奇了。 外祖母才是姜家最聪慧的人呀,就连外祖父都有所不及。 不过,这一次外祖母想错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只是他一直为外祖母调养身体,最熟悉外祖母的身体情况,所以想请他协助为外祖母解毒。” 听到她这么说,钱胜雪笑了一下,淡淡道:“如此便好,外祖母还以为看走了眼,担心你外祖父养出一只白眼狼呢。” 姜家曾经救过李大夫父亲的性命,后又资助李大夫学习医术,并且为其牵线向太医求学。 可以说,姜家对李大夫既又活命之恩,又有栽培之义。 所以,李大夫感念于此,即使医术大成,也留在姜家当府医。 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对李大夫信任有加。 姜宝善一时没有回答郑吉的话语,还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大夫。 听着他们的对话,姜宝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九,你确定?” 任何的信任,在妻子的性命面前,他都要求证一番。 郑吉摇头,语气很肯定:“外祖父,李大夫不会有问题,下毒的人,绝不会是不他。” 事实上,要不是李大夫,她前一世也没能发现外祖母过世的真正原因。 不是年老病亡,而是被人下毒。 外祖母过世之后,李大夫感念姜家之恩,对外祖母之死始终存疑,经过无数次对比查证,才确定外祖母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毒! 可惜,李大夫在发现真相之后,就被人杀了,只来得及说出中毒这个线索。 但是,他留下了很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详细记录外祖母病症的医薄。 在她重新成为长定公主之后,她凭借权势招揽了一大批人才,其中就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 这些大夫根据李大夫留下来的医薄,选定了几种毒药,猜测外祖母所中的毒就在其中。 解药,自然都是有的! 第032章 定计 前一世,郑吉之所以让身边人研制外祖母所中的毒,只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念想。 但此刻,她无比庆幸那样做了。 不然…… 她看了看外祖母钱胜雪的病容,随说道:“外祖父,外祖母,稍后我令人将解药送过来,但需李大夫从一旁协助。” 那几种毒都有解药,但是外祖母真正中的是哪一种,这还需反复试验。 如此,身边就得有一个无比信任的大夫,出了李大夫,没有人更合适了。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好。” 得知老妻所中的毒有解之后,他一颗心便放回了原处,便有时间去想先前那那么在意的了。 “小九,你外祖母中毒……可还有其他线索?” 他所问的,其实和先前钱胜雪所问的同样的内容。 只不过,郑吉一直都没有回答,但他还是要追问。 有了解药之后,这个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倘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很有可能再遭遇一次损害,下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幸运有合适的解药了。 再说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下毒的人,姜宝善一定要揪出来。 然后,将其碎、尸、万、段! 他眼中迸发出一股森寒杀气,就似一把已经出鞘的大刀,令人胆寒。 少有人知道,姜宝善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地方,曾学习过很长时间的武艺。 若不是有诺大的家业要继承,他早就去从军了。 所以,他身上有一种武将似的金戈之气,在得知有人谋害自己妻子后,更是不能忍了。 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只有妻子钱胜雪。 “你急什么?小九若是知道了,会不告诉我们吗?”钱胜雪看了他一眼,这样道。 从得知自己中毒那一刻起,她一直都很淡定。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郑吉将这一切看在眼内,心中更加明悟:看来,外祖母最先出事,并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外祖父而已。 很大可能,外祖母本身就是背后的人想暗中除去的。 “外祖父,外祖母,下毒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但总归……是外祖母身边的人。” 对姜家情况无比熟悉、又能成功下毒,除了能经常接触外祖母的人,不会有旁的。 而这个毒药,刻意制造一种外祖母是年老病亡的假象,显然是不想露任何痕迹。 结合前一世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显然这背后的人是想麻痹姜家,不想让姜家有任何警觉。 真够阴毒! 只可惜,后来姜家一个人都不剩,她执掌长定十率已是很久之后,再也查不出当年姜家的事情了。 在郑吉看来,这并不重要。 “外祖父,外祖母,既然有人动手了,总会留下痕迹的。” 她不相信,在她指出外祖母中毒之后,姜家连下毒的人都找不出来。 姜宝善沉思片刻,随后拍了一下额头:“是我着急了!” 既知道是有人下毒,设个局找出背后的人,这有何难? 姜宝善能成为大德朝的首富,没有过人的心计谋略怎么能做到? 他脑中转了转,已想出几种找出内鬼的办法,神情越发平缓了。 他捻着须,与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上下打量起郑吉来。 先前接到姜贵妃书信的时候,他就十分疑惑。 小九向来被他女儿保护得很好,对朝中事是一概不知的,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这会儿,就更加不明白了。 他观小九的神情气度,已不似以往了,倒真有那么一点执掌重权的意味了。 莫非,出宫开府这件事,真的让小九醍醐灌顶,顿悟了? 郑吉自是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想什么,待他们看够了,才道:“外祖父,外祖母,小九如今已想明白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是衰败之象。” 母妃和她越得恩宠,姜家越是富贵,他们就越是危险。 可是,他们已经站得这么高,要下来,谈何容易? 姜宝善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却道:“小九,你多虑了。你母妃如今尚未诞下儿子,局面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小九是皇子,那么他们才是退不得,但小九只是个公主,那他们就可进可退了。 贵妃和小九娘娘深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姜家作为后盾,且贵妃娘娘还没有儿子,这样的局面,不会对朝中任何人有威胁。 反而,这是一种助力。 几个皇子都对小九亲近有加,都想得到她的支持,不就说明了这个道理吗? 所以,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不明白郑吉为何会有这样深的危机感。 他们让郑吉出宫开府,正是为了让郑吉有选择的自由,而不是让她有如此畏惧。 谨慎地方是好事,但是过于多疑,这并不好。 更为重要的是,小九这样想,似乎是把自己放在了与其他皇子一同的局面。 莫非是…… 钱胜雪眸光一亮,开口道:“小九,你母妃……有孕了?” 唯有如此,小九才会未雨绸缪,才会这样如临大敌。 面对着她期待的目光,郑吉摇摇头道:“并没有。母妃她并未怀孕。” 前世直到母妃过世,都没有怀孕,母妃只有她一个孩子。 母妃的身体没有问题,但就是再也怀不上。 郑吉并不在意这个,不管她是否还有同胞皇弟皇妹,其实对她现在的情况都没有什么改变。 过去她也和外祖父、外祖母所想的一样,她只是个公主而已,又不能争夺皇位,对国祚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权势,只会成为她的护身符,而不会有其他不利。 殊不知,她想错了,母妃和姜家都想错了。 皆因,砥石是不分男女的! 只要能发挥作用就可以了,何拘男女? 这是她前一世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的道理,如今的外祖父、外祖母自然想不到的。 如果能想得到,前世姜家就不会败亡了。 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呢?反正,她已经回来了! 郑吉微微一笑,随即站了起来,朝姜宝善弯腰拱手,正色道:“外祖父,本殿想拜托您一件事。” 见她神色如此严肃,而且自称“本殿”,姜宝善也不觉站了起来,同样满脸肃色。 “殿下,请说。” 第033章 未雨绸缪 这一呼一应,从的是君臣名分,而非祖孙情义。 那就说明郑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重大,绝非仅靠祖孙之义就可以做到。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只听得郑吉说道:“外祖父,本殿听闻,豫州丰宁一带,曾有人发现过银矿石。本殿想请姜家去查个究竟。” 此话一出,姜宝善和钱胜雪脸色就变了。 银矿石?这可是朝廷专有,归属铸银司所管,乃是朝中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但是,小九却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还有,什么叫查个究竟? 姜宝善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按理说银矿石不应该让他如何震惊,但是说这些话的是他的外孙女! 外面所形容的那些骄纵野蛮和嚣张跋扈,这些姜宝善是从来不信的。 但是,他也很清楚,外孙女的确没有表现过聪慧和过人的谋略来。 如今她突然提到银矿石,很明显是指豫州丰宁一带会有银矿。 但,这怎么可能呢? 国朝有银矿的地方,那都是可数的,都是朝廷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能勘探清楚、开采挖掘的。 从古至今,豫州丰宁就不是产银的地方,若是那里真的有银矿,朝廷早就发现了! “外祖父,本殿也是听闻,尚未查实,所以想请外祖父派人前去丰宁。”郑吉这样道。 前世的确有在丰宁发现银矿的传闻,也曾出现过一些银矿石,但是朝廷始终没有找到银矿的所在。 然而,郑吉在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曾接到密报,密报称丰宁的确有银矿,只是多年前被人故弄玄虚,掩住了银矿的踪迹。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的确有人私铸银钱,还瞒过了朝廷! 原本,她打算在杀了宋瓒之后,就带着长定十率亲自前往丰宁一探究竟的。 没想到,她却重活在永宁五年。 永宁五年的时候,丰宁有没有过银矿的传闻呢? 她不记得。 但是,银矿兹事体大,不管有没有,她都要让人走一趟的。 现在长定十率还没有出现在她身边,她身边可派去丰宁的,就是外祖父这边的人了。 “外祖父,查探丰宁银矿之事,只能暗中进行,加之事大,本殿只能托付外祖父了。” 姜宝善沉默了,银矿之事,的确是国朝的大事,难怪小九会以长定公主的身份来说。 他想了一下,捻须道:“殿下,若是发现那里有银矿之后呢?” 有传闻,去核实,这本应是朝廷去做的事情,小九却让姜家去做。 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是真的有银矿,就上报朝廷好了。”郑吉很快回道。 银矿若真的存在,那么归于朝廷是理所当然。 她并不在意那些银矿,她真正在意的,是密报上所说的有人故弄玄虚、瞒住了银矿的消息。 是谁呢? 她真的很好奇,敢与朝廷夺利而没有被发现,这得多大的本事! 这又是多大的图谋! 无数次的绝处逢生锻炼了郑吉敏锐的警觉,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开始在意提防。 既然她想到了这件事,那就没有忽略的道理。 姜家商号很多,能做到网罗工匠前去勘探而不为人知所觉,正是她现在所需倚仗的。 真正定下这件事的,是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钱胜雪。 她轻拍了一下姜宝善,说道:“想什么呢?小九既找我们帮忙,自没推拒的道理。” 她才不管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小九就是她外孙女,现在外孙女有求,这还需要考虑吗? 根本不需要! 再说,此事对姜家来说并不难,若是真的发现了银矿,那就是对朝廷有益。 朝廷若是在那里设立铸银司,姜家作为发现银矿的人,所得会少吗? 不管怎么看,这对姜家都没有坏处。 姜宝善最是听老妻的话,这会儿自是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就算老妻没有说什么,他也会答应的,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他看了看郑吉,最终没有说什么。 郑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笑了笑。 当家人除了果决之外,还需要谨慎。 就从外祖父和外祖母这几个对话,她已能看得出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互相补充的存在。 有他们两个人在,姜家才能平顺…… 对于豫州丰宁的事,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外祖父既答应了这件事,那么以姜家的本事,所能知道的只会比她更多。 什么小心谨慎这样的提点,她也不必说。 姜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就绝不是轻忽大意的人。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丰宁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此番来姜家,最主要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一是为了外祖母中毒,二是为了丰宁银矿。 现如今这两件事俱都已交代好,她的心就放下了。 未雨绸耨,这总不会错的。 顾及到钱胜雪的身体,郑吉也不忍多留,很快就提出告辞了。 在离开之前,她笑了笑,道:“外祖母,您要是知道是谁下毒了,记得派人来告诉小九。” 外祖母的解药她会立刻送过来,待外祖母身上的毒解了之后,自会腾出手设局揪出内奸的。 她等着便是了。 许是推进了悬在心头的一件大事,郑吉的心情便好很多了,嘴边时时衔着一抹笑容。 这让她艳丽的面容越发生辉添彩,美艳得令人不敢直视。 满打满算,她正式开府也就三天时间,这三天内,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郑吉在分甘楼前调戏太傅幼子的事情。 相比之下,她当众训斥宋瓒倒没有什么人在意了。 得知这些传言之后,郑吉非但不恼怒,还非常高兴。 甚至,还令李行恩暗中推波助澜,将此事传得越来越烈。 唔,只要凤句和她说名字联系在一起,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她都欢喜。 只是,那些一直在暗处观察着长定公主府的人,不由得更鄙夷了一分,但这也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往长定公主府递拜帖的殷勤态度。 当然,这些拜帖她是一概不接的。 直到又过了三天,府中长史张俭便满脸喜色前来禀道:“殿下,皇上特赐的两率已经到了!” 第034章 长定率 郑吉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张俭之外,其他人也喜形于色。 是了,长定两率的到来,意味着皇上的恩宠落到了实处,彰显了长定公主府独一无二的地位。 对他们这些属官、仆从来说,那是走路都带风的事情! 郑吉也颇高兴,吩咐道:“先将他们带去演武场,本殿随后就到。” “聂怀远、王谊。”她沉吟片刻,对这两位家令道:“你们安排好士兵的兵器、食宿等事宜。” “是!”三人领命,然后迅速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郑吉看了看李行恩,问道:“李总管,你不高兴?” 李行恩默了默,才回道:“殿下,老奴当然高兴。只是,这四千士兵,殿下可有把握掌控?” 要是在宫中,有这四千士兵护卫殿下,他都快高兴疯了,但是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些士兵,就像一把利刃,若殿下不能握好这把利刃,很容易就误伤了自己。 如果殿下再半夜出府,还能瞒过这些士兵吗? 李行恩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唉……”郑吉语气深重地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李行恩的肩膀,道:“李总管,想想韩威。” “?”李行恩满头雾水:这与韩威有何关系?这“唉”是什么意思? 他见郑吉迈步离开,忙不迭追了上去:“殿下,这是何意?” 说话留一半,急死个人了! 郑吉只“哈哈”笑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李行恩的问题。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的笑声,李行恩原本的担忧竟奇异地消失了。 似乎,仿佛,什么事在殿下看来都不足为虑。 韩威……他一个激灵,突然就明白了。 是了,殿下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宫中都没有士兵能发现。 所以说,殿下其实是能掌好这四千士兵的? 郑吉慢步朝演武场走去,内心很明白李行恩在担心什么。 若不是她经历过前一世,她此刻的心情也和他是一样的。 怕自己没有执掌这四千士兵的本事,非但没有好处,反而还处处受掣肘。 但是,她前世执掌过长定十率! 两万多士兵都如臂所指,区区四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前世的长定十率大半都是从奉宸卫中出! 奉宸卫中的都是什么人呢? 都是天子亲随,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才被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存在。 这样的士兵,她都能执掌,如今这四千人,当然不在话下。 就算,现在她只有十五岁,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深宫娇女。 然而,经历过的事情,那些沉淀在她灵魂深处的掌兵之法,任何时候都会起作用的。 她迫不及待想去会会这四千士兵了,父皇给她准备的长定两率,都是些什么人呢? 当她出现在演武场的那一刻,原本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便安静下来了。 其实,在她出现之前,这四千士兵同样在想:长定公主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们虽然都听说过长定公主的名号,但是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长定公主。 骤然见到的时候,都忍不住一愣。 长定公主,也……太好看了吧? 那艳丽至极的脸容,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那含笑的凤目,让人仿佛见到春花瞬间盛开,又仿佛在暗夜里见到亮光。 他们的心都不由自主地一颤。 但更让他们震撼的,除了她艳丽脸容,还有她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气度。 或是气势? 她身形高挑丰满,披着绣有山河九章的凤袍,寒风盈袍,便多了一种凌空凛然之势。 此时,演武场边上挂着的的“长定”旌旗猎猎作响,似钲鼓在为她助威。 此情此景,竟然让恍惚置身于沙场之中,而长定公主,便是那场上点兵的将军! 这……怎么会呢?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石定方神色肃穆,心中却无比骇然。 他曾经在边疆镇守过,与外敌浴血奋战过,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感觉,既从容淡定,又令人震慑胆颤。 石定方曾在云麾将军陆辟光感受过这样的气势,长定公主这样一个长于深宫之中、被妇人娇宠的人,怎么也会给他这样的感觉呢? 难道,他千万百计想进入长定率,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让他又惊又疑,表现得更加静肃了。 不独石定方,这四千士兵中还有不少人有同样的感受,心中也都翻腾动荡不已。 难怪,皇上会让他们加入长定率,这一眼,就能看出长定公主很不一般。 与此同时,郑吉也在打量着这些士兵。 当她看到石定方的时候,不禁挑了挑眉。 父皇连监门卫中郎将都舍得放出来,可真是……对她不放心啊!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石定方之所以进入长定率,并不是永宁帝授意,而是他自己千方百计谋来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皇上自从下令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之后,福庆宫便传出了一个消息,是姜贵妃的意思。 凡是加入长定率的人,除了朝廷俸禄之外,姜贵妃会每月额外给二十两,而且四时节礼不断、衣食宿行等全都会提供。 若是出了什么事,姜家还会为士兵供奉老人、抚养幼儿等等。 不得不说,石定方狠狠心动了! 每个月多加二十两,那么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两,还加上四时节礼、衣食住行等等,那就是什么都不用愁啊! 像石定方这样为钱财而狠狠心动的人真的不少,在这四千人里面,就占了四分之一。 还有四分之一,是看在姜贵妃和郑吉深得皇上恩宠的份上。 姜贵妃这样明晃晃地以钱动人,皇上也不以为怒,可见这是多么纵容啊,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在皇上心目中得有多高的地位! 再有四分之一,是军中普通士兵,被主官挑选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自然都是永宁帝授意加入的了。 可以说,虽然只是四千人,但这里面什么人都有,绝非轻易能驱使得了。 但对郑吉来说,不管他们是因何而加入长定率,以后,都是她会用的人! 第035章 财大气粗 郑吉刻意露出这样的气势,自然有她的用意。 在谋划这四千士兵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要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些人。 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展露真正的样子?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作隐藏。 这四千人里面必定有父皇或者其他人安插进来的,会将所看到的一切都透露出去。 但她全然不惧,因为这四千人里面,有她真正想收服的。 比如,她故意晾着的、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 她信奉一个道理,以真心换真心,要得到人才,必须坦诚以待,尊之重之。 这也是凤句曾多次和她说过的道理。 她想收服这些人,比其他人透露出去的,更加重要。 毕竟,这四千人只是个开始,她还需要用他们去吸引另外的八率。 长定十率,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再说了,就算有人将这些透露出去了,父皇就会相信? 未必。 谁能想到她有重活一世的奇遇呢?谁会相信她曾从尸山血海里踏出来? 看到她展露的气势,有心的人自会慢慢靠近,别的,怕是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 毕竟,现在他们都觉得她只是被父皇母妃宠坏了的娇娇女而已。 她不再纠结出场之事,开始打量起这些士兵来。 不得不说,这四千士兵一眼看过去,还颇像那么一回事的。 不说他们原本是什么身份,不说他们背后有什么势力,光从容貌上来说,他们都长得很不错。 个个都年轻俊秀。 从这一点来说,倒是与长定公主府十分相称。 反正她的府上,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但比起前世的长定十率来说,还是差远了。 不仅指容貌,还指气势威严。 前世长定十率集于演武场的时候,当真是气势磅礴,令人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噢,扯远了…… 郑吉回过神来,一排排士兵看过去,竟然还看到了长相白净的士兵朝她抛了个媚眼。 若不是边上还有其他肃立的士兵,她还差点以为这不是在演武场,而是在某间秦楼楚馆了。 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经验,顿时让她感到新奇,于是回了一个微笑。 如此一来,那个白净士兵竟然微微低下头,含羞带怯的,更像小倌了。 这可把郑吉给看乐了。 她寻思着:本殿也没有贪色的声名在外啊,怎么这人就当众勾引她了? 有意思,有意思! 看来,这四千士兵会给她带来惊喜啊! 她目光越过这个人白净士兵,看到其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唇边笑意更深了。 这个士兵比起刚才的白净士兵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长得是很不错的,许是经常训练之故,所以面色黝黑,看起来就是军中普通士兵,很不起眼。 但是……前一世郑吉在奉宸卫见过这个人。 她笑了笑,特地指着这个士兵,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士兵面露惊愕,显然么想到在这么多人之中,会被第一个问道。 随即,他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属下名唤赵武。” 郑吉颔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 赵武?这个名字倒是不假,前一世他在奉宸卫也是唤这个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在军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算不得什么。 她也没有表现出更多,仿佛也就随手一指,随意道:“赵武是吗?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以后在府中好好当差。赏五十两!” 旁边的士兵听到郑吉的话语,眼睛都睁大了。 随随便便就是赏赐五十两,这……长定公主也太有钱了吧! 银子的威力是惊人的,一瞬间,演武场中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眼神灼灼,恨不得郑吉下一个询问的人就是他! 然而,郑吉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看向的都是他后面的人。 她接连问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有长得俊秀的,有长得粗犷的,有左侧站着的,有后方立着的。 无论问到哪一个,最后都是赏赐五十两。 这一个举动,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个手笔,让在场的四千士兵深刻认识到:姜贵妃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有人甚至偷偷算了下一下,以长定公主这样挥金如土法,光是一个月,长定公主府花费的就是一个惊人数字。 世人皆知,养兵就是销金窟,若非长定公主府背后有个首富的姜家,还真供养不起这么多人。 看到郑吉这个做法,在场有不少士兵心中就更疑惑了。 有长定公主这样气势的人,无一不是经过无数磨砺,城府极深的人,行事也都沉稳冷静。 但长定公主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行事随意而荒唐。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行事,也太矛盾了。 倘若皇上问及长定公主为人,那他们应该说呢? 这个真不好说,只能让皇上自己判断了。 这种矛盾,正正就是郑吉想要的。 不管是出场气势,还是撒钱手笔,她都已充分告诉在场的人: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在长定公主府这里,总有一样能够满足的! 最后,郑吉笑了笑,道:“今日初次见面,本殿多余的话语就不说了,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好长定公主府。” “这样吧,你们每天百人跟在本殿身边,其余的人就在演武场训练,旬日一换。” “是,谨遵公主吩咐!”四千人齐声应道,一时之间,演武场这里声响震天。 大家看起来都威武雄壮,一副愿为郑吉肝脑涂地的样子。 在这些震天声吼之中,有些人却内心颇重。 长定公主只做了一个安排,但是这个安排,分明就是十大卫换防宿卫的做法。 长定公主用十大卫的办法来执掌两率,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他们不知道,郑吉对十大卫了如指掌,因为杜凤句教导了她许多年,也因为她真的在十大卫待过。 长定十率,所对应的便是天下十大卫! 这些,郑吉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们有的是时间深刻体会。 响午过后,有一个人姗姗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在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两率后,他眼睛都绿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出现啊?亏大发了! 第036章 秦胄 这个姗姗来迟的人,便是明光宫侍卫首领秦胄。 他先前因为妻子患疾而告假出宫,如今妻子已无大碍了,他才能回来。 郑吉出宫开府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也作出了选择。 基于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令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自是死心塌地表示愿意跟着长定公主殿下出宫。 看在银两的份上,让他往东就往东,向西便向西,这个是绝无怨言的! 当他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了长定率那么多银两后,简直要扼腕叹息:他就是早半天回来都好啊! 不过,只要是有关银两的事情,在他看来都必须是全力以赴的事情。 于是,他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问道:“殿下,属下也算是长定率的一员了吧?那个赏赐的五十两,还有每月额外二十两银子,属下也有?” 郑吉却没有说话,只微笑看着他,心中感叹:这个时候的秦胄,好嫩呀。 和其他侍卫首领不一样,秦胄长得特别俊秀,而且左颊还有一个深酒窝,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秉笔的文官,哪能想到,他其实是个握刀的武官呢? 到了后来,他还成为了国朝有名的儒将,还得了一个“秀将军”的雅号。 没错,也没有谁会想到,眼前这个贪财的人,后来会成为镇守一方的云麾大将军。 不说其他人了,就是郑吉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胄前世一直追随着她,从明光宫到长定公主府,在她被下诏狱之后,即使受到她的牵连而丢官,也在想方设法营救她。 在她被凤句救出诏狱之后,他更是多方接应周旋,为此也经历了九死一生。 他经常挂在随便的一句话便是:“属下既领了贵妃娘娘那么多银两,自是要保护好殿下的。”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便是秦胄的原则。 在郑吉看来,用银两能买到一个云麾大将军的追随和忠心,这应当是母妃做过最划算的买卖。 凤句对秦胄甚是欣赏,时不时从旁指点教导,对其有半师之恩。 秦胄能成为云麾大将军,绝对离不开凤句的教导。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秦胄,只是一个贪财的侍卫首领而已,离二十四班将军的边缘,都还隔着千山万水。 秦胄被她盯得发毛,干巴巴道:“殿下,要不赏赐的五十两属下不要了,就额外的二十两就好?” 郑吉抿着唇,看起来高深莫测。 秦胄咬了咬牙,忍痛改口:“殿下,要不属下每个月只领十两银子就好?” 见到郑吉还是不说话,他苦哈哈地说道:“五两,殿下,真的不能再少了!属下要为妻子治病,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啊!” 郑吉笑了起来,淡淡道:“本殿可以每月赏你两次,每次不低于二十两。” 两次?不低于二十两? 秦胄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瞬间发亮了。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么属下要额外做什么?” 十二个时辰随侍?但是殿下已有长定两率在保护了,护卫力量已经足够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用不着他去保护了。 那就是另办私事了,是什么呢? 多半与宋世子有关吧?难道要他去盯着宋世子?就是每个月赏四十两,他都干了! 但是殿下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他…… 莫非,殿下看上了他的身子,要他以色侍她? 那得看殿下给多少钱了,给得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孔武有力,身材精劲,比那些小倌价钱起码要高两倍……不,高十倍才可以! 当听完他这些自述之后,郑吉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就是喜欢秦胄这一点,拿了钱就办事,明码标价,一切都按照钱来。 巧了,她暂时别的没有,钱财还真是不缺。 笑罢,她才道:“不用你保护,也不用你卖身,你只需要帮我盯着一人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秦胄脱口道,简直难以置信。 惊喜过后,他迟疑说道:“殿下,您不会是让属下盯着皇上吧?这难度太大了……” 他已经跟随殿下出宫了,要进宫已很难。 再说了,皇上身边还有奉宸卫,要盯着皇上,那不可能! 他感觉内心在滴血,看来这每月两赏,他是没有本事拿到了。 “你放心,不是父皇。”郑吉笑道,“你去安乐侯府,帮本殿盯着一个人,盯着他每天做什么、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本殿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秦胄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肯定是与宋世子有关! 宋世子没有武功,安乐侯府的护卫也不厉害,这个对他来说毫无难度,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您放心,属下一定将宋世子盯得严严实实的,无论他与哪个姑娘……” “不是宋瓒。”郑吉打断了他的话语,免得他不知扯到哪里去。 “呃?”秦胄满脸都写着“好奇”两个字。 不是宋世子,安乐侯府还有谁值得殿下这样费心盯着的? “安乐侯宋启延。”郑吉淡淡道,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 这一下,秦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无话可说。 殿下为什么要关注安乐侯宋启延,这是殿下未来公公,这……不太合适吧? 安乐侯宋启延,据闻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男子,秦胄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一把美髯。 其他的,就没有了。 安乐侯府虽是勋贵之家,但是已经家道中落了,且宋启延只在朝中领了五品官职,在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兆,实在不怎么起眼。 唯有安乐侯世子宋瓒,在京兆中有玉光郎君的称号,而且文才了得,是京兆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先前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叹息,内心暗暗道一句“可惜了。” 为防止外戚势力过大,按照国朝规定,驸马的最高官职只能是五品上,以宋瓒的才学和本事来说,将来仕途绝不止五品上。 这不就可惜了吗? 若是殿下让他盯着宋世子,他还能理解,但是盯着安乐侯,这真是让他想不明白了。 第037章 各有试探 看着秦胄满脸都是求解答的神情,郑吉回道:“本殿自有用意,你且盯着就是了。”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安乐侯府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们的护院不逊于宫中护卫,你切勿大意。” 她在那里生活过两年,也不敢说对那里熟悉。 这固然有她当时万事不上心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安乐侯府本身就似蒙上一层纱般,让人看不透彻。 而在是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安乐侯宋启延,更是如此。 她可深刻记得,除了她刻意留着的宋瓒之外,宋启延是宋家人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前世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宋启延将其诛杀。 当时她只想将安乐侯府连根拔起,反正在她眼中这些人都该死,所以并未深思。 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显然,前世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宋启延的,这个人是谁呢? 还有宋家,行事也颇多诡异之处。 以宋瓒的才学和美名,若是入场科举的话,探花及第是少不了的,偏偏,宋瓒一次都没有下场过。 他已经及冠了,也不存在什么年纪小,故意压住以一鸣惊人的说法。 他们反而选择了尚主这条路,以期一步青云。 这个做法,其实并不符合宋家在仕途上的追求。 毕竟,五品上而已,对一般人来说已是高官,但安乐侯府乃勋贵之家,这很不一样。 还有那天跟在宋瓒身边的随从温预,前世是跟在安乐侯宋启延身边的。 她也看出来了,温预能影响宋瓒的行事。 应该说,宋瓒前来长定公主府求见、在分甘楼讨好,都是出于宋启延的授意。 比起宋启延来,她对宋瓒就熟悉太多了,因为他们彼此交手了太多次了。 如此情况下,她不盯着宋启延,难道去盯着宋瓒吗? “是,殿下,属下明白。”秦胄应声道,收起了那一丝轻慢之心。 他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办多少事的道理,殿下额外给了他那么多银子,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容易。 他一定会卯足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盯着安乐侯,务必让殿下觉得这银子赏赐得划算。 “去吧,小心点。”郑吉摆了摆手,对秦胄道。 秦胄应令,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郑吉唤住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她吩咐,便请示道:“殿下,但凭吩咐!” 郑吉原想问秦胄是否知道太傅幼子,想想还是作罢。 一是怕秦胄惊扰到凤句,二嘛,也不想暴露自己。 以秦胄的本事,是绝不可能从桃花大人韦艳手下逃脱的。 若是被韦艳反追回来,就一定会牵连到她。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凤句相熟相知。 于是,她转了个问法,道:“秦首领,你知道白云满吗?” 凤句走进去的茶楼,有什么特别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已计划要去白云满一趟,却不妨她从其他人口中先作一番了解。 秦胄总比宋瓒知道得更多吧? “殿下,白云满是一间茶楼,就在分甘楼旁边。听闻,那里有一道茶香熏笋很是好吃,但属下没有尝过。” 他有病妻,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吃不起外面的茶楼呀! 听到他这么说,郑吉凤眸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白云满有一道茶香熏笋呀! 这样一来,她就知道为何凤句会舍分甘楼而选白云满了。 凤句最喜欢吃笋了,各种做法的笋他都喜欢吃,百吃不厌。 原来,在凤句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 一瞬间,郑吉的心仿佛被什么盈满了,既满足又欢快。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她窥见了现在的凤句和后来的凤句有相似之处,仿佛就有了一条线,将前世和今生联系起来了。 凤句还是那个凤句,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这让她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和信心,驱使着她不断向凤句靠近。 凤句呀,只要一想到他,她便满心欢喜。 凤句那么喜欢吃笋,只可惜笋这个东西,随处可见,人人可挖,都能吃到最好最新鲜的。 她就是想借机向太傅府献个殷勤都没有办法。 不过……还有白云满。 她得经常去那里才是,肯定能遇上凤句。 夜闯太傅府这样的事,她暂时不会做了。 再来一次,她肯定会被韦艳抓住了,除非她能将凤句所教导的秘籍练至巅峰。 但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想到杜凤句,思念便从她心底蔓延,不可抑止。 那么长时间才能见到凤句,她实在忍不住。 有什么办法可以时常见到凤句又不引起他怀疑呢?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被她思念着的杜凤句,其实也在想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在想那一晚闯入太傅府的人。 接连几天,他和韦艳都在追索此人的蛛丝马迹。 韦艳曾经和此人交过手,闻到了其身上的鱼腥味,于是将重点放在了京兆的食肆鱼摊中。 可惜,一无所获。 “不用去查探了,此人有备而来,这鱼腥味怕是个幌子。”杜凤句这样道。 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了,只不过韦艳的确闻到了这个味道,那便查一查了。 若有痕迹,当然最好;如果没有,那就更换追查的方向了。 那人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的。 他思考片刻,随即吩咐道:“令恒楼将京兆学武的人都查一遍,特别是年轻人。” “是,公子。” 韦艳也知道查不到什么了,但那人用的是吕主的武功心法,这让他无法等闲置之。 裴燕山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道:“公子,恒楼搜集的年轻人,包括年轻姑娘吗?”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了然:“你想说的是长定公主?” “是。属下总觉得她拈花的动作太快了。”裴燕山回道。 像他这样的人,及时预警是最基本的了,然而在他察觉到长定公主的意图之时,她的动作已经做完了。 这让裴燕山感到骇然:长定公主是从公子肩上拈花,若是她手中有刀呢?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忽视不得! “既如此,就把长定公主也列入其中。”杜凤句点头,作出了决定。 他并不认为长定公主有那样的本事,只是她身边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人,倒也可以试探一番。 杜凤句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会再次见到长定公主。 第038章 再与凤句见面 杜凤句刚踏入白云满二楼,一眼就见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事实上,每一个踏上二楼的人,所有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人吸引住。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脸容艳丽,微仰着头,闭着眼假寐。 她的周围空了一圈,二楼的客人宁愿坐在角落里,也不会坐在她周围的空桌。 这样的人,是绝对的中心和焦点,一般人真不敢靠近。 长定公主,她也在白云满这里? 京兆这么大,他们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又见,那也真是凑巧了。 这个时候,郑吉似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遂缓缓睁开了眼睛,顺着感应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下,便直直撞上了杜凤句的目光。 看到那一双熟悉又异常黑亮的眼睛,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她还没想好要作什么样的姿态,凤眸已经染上了笑意 杜凤句不妨会见到她的笑容,略顿了一下,也颔首回应。 他能分辨善恶好坏,长定公主刚刚睁开眼,神智还不是很清醒,一见到他就笑了。 而且,笑得十分纯粹,一看就知道内心欢喜。 真是奇怪了,长定公主见到他,怎么会觉得欢喜呢? 上一次与她见面的情形,实在让他印象深刻,与眼下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下楼,便见到长定公主身边立着的内侍走了过来。 这个内侍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了,两次都是贴身随侍在长定公主身边。 想来,这个内侍便是明光宫大总管,哦,现在应该是长定公主府大总管李行恩了。 作为太傅幼子,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他当然都知道各宫重要的人。 只见李行恩走到杜凤句面前,笑晏晏开口:“杜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李行恩此刻笑得无比真诚,脸上都快开出花儿了。 不独是殿下,就是他见到杜太傅幼子,也发自内心地高兴啊! 无它,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每天早早就起来,然后一直在白云满这里等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天暗了才离开。 幸好,那一百名长定率并没有跟进来,不然,定把白云满的掌柜吓个半死。 旁人不知道殿下为何要等在这里,只有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殿下是为了等待杜太傅幼子。 谢天谢地,杜公子终于出现了! 杜凤句却被弄糊涂了,长定公主有请?她身边的内侍大总管还笑得好像看见救星一样? 他觉得有问题,但他不好意思说。 上次与长定公主见面的情形让他印象深刻,她上次当众调戏他,现在却请他同桌坐下,这真的奇怪。 裴燕山朝离开杜凤句走近一步,他不会阻止公子的决定,但是想起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心中已经警觉起来。 恒楼怎么不提长定公主在白云满?如此他就能提早防范了。 杜凤句看向窗边坐着的郑吉,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真的很好奇,长定公主唤他过去是为了什么? 他刚回到京兆,而且以父亲与姜贵妃彼此不和的关系,他和长定公主好像也不适合同桌喝茶。 杜凤句不是好奇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应下了这个邀请,迈步走近郑吉。 他才坐下来,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似松非松,类竹非竹,仔细嗅到话,便能感受到了一点清冽。 这不是姑娘家常用的熏香,但这个味道,他很喜欢,仿佛有种山木林间、白云满衣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待他看到桌上那一碟茶香熏笋的时候,更是眸光流转,眼神都亮了一分。 茶香熏笋,这是他来白云满的主要原因。白云满比分甘楼逊色不少,但这一道茶香熏笋却做得特别好。 莫非,长定公主也喜欢这道茶香熏笋? 又是这么巧? 杜凤句并不相信,黑亮的眼睛看向郑吉,眼神疑惑而好奇。 郑吉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转开了眼神,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就是……并不将杜凤句放在眼内。 实则,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满腔爱慕泄露出来。 终于,再一次见到凤句了啊。 她在这里等了几天,终于又见到他了,真好。 这一次,她有备而来,不像上次那样骤然相见,满心都是激动和欢喜,以致行事都漏了一点痕迹。 回府之后她回想起当时的一点一滴,便知道自己当时拈花的动作太快了。 她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已经从凤句肩头拈起那朵红梅了。 以裴燕山的本事,事后肯定会警觉——也无碍,本来她要的就是凤句能记住她。 这会儿看到裴燕山紧紧随护的动作,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凤句不会武功,身娇体弱的……呃,也不是很弱。 这个时候,她脑中蓦然想起了在太傅府窗外所看到的那一幕,背部白皙,腰身劲瘦,还有那一滴滑淌的水珠…… 她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立刻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大口,浇熄了内心急窜起来的火焰,才舒服了些许。 落在杜凤句眼中,这就十分突兀了。 他看到华贵艳丽的长定公主,好像渴了几天的旅人一样,如牛饮猛灌。 他忍不住看了看窗外,二月的天气,有寒风有微雨,也不是炎夏灼阳,有那么渴吗? 不过,长定公主的举动,他还真是猜不透。 既然对方不开口,他就直问了:“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郑吉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 在白云满这里等着的时候,她想了许多,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都已在心里面斟酌再三、演练过无数次了。 但想得再多再好,此刻面对凤句的时候,她脑中还是有了瞬间空白。 她与凤句相对而坐,离得太近了,近到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握住凤句。 好像,她可以随时拥他入怀一样。 好像,她和他之间没有隔着两世的时光。 凤句以为的凑巧,乃是她日日在此等候的结果。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 等到之后,该说些什么呢?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垂目,掩饰眼中所有的深意,但这一来,便看到了他放在茶案上的双手。 指节分明,皮肤很白,触感……除了握笔的手指会有茧之外,比她都还要柔滑很多。 不像她,因为练武握剑,手上全是厚茧,他曾花费了巨大的心思托人找来膏药,临睡之前给她涂上厚厚的一层,但还是没有用。 这一双白皙柔滑的手,却比她大很多,能包裹住她全是厚茧的双手。 他曾执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愿她千岁无忧。 千岁无忧,有他在,她才能千岁无忧啊! 第039章 是威胁吗? 郑吉努力压抑想抱着杜凤句的冲动,笑着道:“杜公子,本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等了几天,要说的话自然都准备好了。 杜凤句也笑笑道:“殿下请说。”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为她解答什么,但她既然敢问,他自然也敢答。 她会问什么呢? “本殿想知道,母妃和杜太傅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何以杜太傅总会揪着母妃不放?”郑吉问道。 “……”杜凤句觉得,这话真没有办法回答。 长定公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看了看郑吉,见其神容平和,眼神也没有怒意不忿,似乎她真的好奇一问。 但这两句问话,听起来总觉得另有深意。 “回殿下,我并不知道。”杜凤句也平和地回道,看向郑吉的眼神很坦然和无辜。 他刚从河东回来,能知道什么?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郑吉拖长了尾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继续道:“这样啊,本殿还以为母妃是欠了杜家什么,还以为杜太傅是母妃债主呢,这样死死看着!” 这下,杜凤句便知道了:长定公主这是在兴师问罪啊! 果然,对方的凤目中已经可见讥诮和讽刺了。 看来,传闻非虚,长定公主与姜贵妃母女情深,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姜贵妃,长定公主都无比在意。 父亲时常规劝皇上莫过于宠幸姜贵妃,可不就是得罪了长定公主了? 父亲深居简出,少在外面走动,长定公主怕是很难见到父亲,如今见到他,就把他当成箭靶子。 长定公主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最好的回答,自然就是沉默了。 他看了看周围,白云满二楼这里还有不少客人,他们虽然不敢靠近长定公主,但是都竖起耳朵在暗暗听。 大庭广众之下,长定公主总要顾及颜面,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语吧。 然而,杜凤句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像长定公主这样道天之娇女,一直备受恩宠的,压根就不会看场合,也无须顾忌什么。 向来,都是旁人奉着她的份! “呵呵。”郑吉嘲讽了一声,道:“朝中无事,太傅是太过清闲了吗?管到后宫中来了?既然如此,还请杜公子转告杜太傅一声,就说……” 郑吉环视四周,见到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她身上,便微微仰着头,一副骄矜自傲的样子。 “那么,以后就请杜太傅不要事事都针对母妃了,若是再这样的话,本殿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落,二楼这里霎时安静下来了。 楼外车马声声响,越发显得楼中安静,让人心中不禁发怵。 明明他们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 备受恩宠的长定公主殿下,声明不显的太傅幼子,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对等,不知道为何,却又给他们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但这些贵人之间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已经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早早离开。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万一这二楼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们为何还留在这里?贵人们的好戏是他们能看的吗?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一直跟随在郑吉身边的李行恩,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他知道殿下对杜太傅幼子起了非同寻常的兴趣,因为殿下已经数次提及此人了,对其关注要比安乐侯世子多多了。 他还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殿下与杜太傅幼子有了什么往来。 不曾想,殿下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天,每天都问及杜太傅幼子,原来只是为了兴师问罪? 啊,这……这就让人尴尬了。 但杜凤句脸色倒是如常,只除了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是吗?父亲作为当朝太傅,有匡辅和规劝之责,父亲所做的,定与此职责是相符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杜太傅并非针对姜贵妃,只是在做太傅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你问罪,就是你不对。 郑吉定定看了他一眼,凤目也半眯着。 “你这么说,就不怕本殿向父皇告状?”她冷笑了一下,语气充满了威胁。 杜凤句仿佛没有听出这是威胁,继续道:“若是殿下有什么不满,可以让父亲当面向皇上禀告。” 毕竟,他父亲也是皇上身边人。 枕头风的确是很厉害,但也不是时时都管用。 不然的话,长定公主也不会特地在此说出这一番威胁的话语了。 但他还是觉得好奇,长定公主这么说实在太刻意了,生怕他听不懂这是威胁似的。 长定公主真的娇纵到近乎愚蠢?还是京兆权贵姑娘都如此行事? 作为一个深山里出来的人,杜凤句表示他真的不明白。 长定公主派人唤他过来,当真是为了对他说这些威胁的话语? 这样的话,那还真是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有这样的闲暇,他还不如去吃几根茶香熏笋。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那一道茶香熏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袅袅茶香,还有那竹笋的清香,窜入了他的鼻端,让他眼睛都亮了。 好想尝一尝,这个既然摆放在长定公主面前,应该没有毒吧? 又或者,既然是奉至长定公主面前的食物,会不会与平时的有所不同? 这个时候,杜凤句忘记了威胁,反而真诚地希望,店家可以看在长定公主赫赫权势的份上,能把茶香熏笋做得好吃一点。 如此…… 他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举起来。 因为这个时候,郑吉突然倾身朝他压过来,瞬间就离他很近很近,比先前在梅红梅树下还近。 似木非木,似竹非竹的清冽的味道兜头兜脸铺下来,让他全身都似乎笼罩在这种气息里。 这让他不禁好晃了晃神, 一个姑娘家的味道,明明淡淡清冽,但是存在却如此霸道,充满了占有感和攻击力。 下一刻,长定公主凑近他的耳边,近乎呢喃地、极其细微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他瞳孔一震。 她……她在说什么? 第040章 本殿招你为驸马 这一句话,近乎呢喃,明明是微弱至极,但是在杜凤句听来,却如旷野听风声,无比清楚。 “倘若杜太傅再与母妃过不去,本殿就……请父皇下旨,招你为驸马!” 她凑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朵边,就好像碰触了他耳朵一样。 杜凤句脸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两只耳朵渐渐泛红,耳垂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殿下,您……您……” 杜凤句心头震惊,一个“您”含在口中翻滚了几次,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竟不能说全。 郑吉已经正回了身子,整好以暇打量着杜凤句,凤眸含笑,还不时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凤句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啊,耳朵……耳朵并没有遮掩住。 原来,凤句年轻的时候,竟然这样容易害羞! 真好,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凤句。 凤句遮掩在这平平无奇的面具下的真正脸容,是不是正红艳欲滴? 可惜了,她现在看不到。 不过,她可以充分想象。 而且,她以后肯定有机会看到的! 对二楼其他人来说,这一幕,就是十分明显的压迫和威胁了。 虽然他们听不清楚郑吉的话语,但从她的动作神情,还有杜凤句的反应看来,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跟在杜凤句身边的裴燕山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吓人。 再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预判长定公主的动作和意图,竟然会让她靠得公子如此之近! 先前在梅花树下,他还可以说毫无准备,所以让长定公主钻了空子,但是这一次呢? 明明他已经心生警觉了,却还是猝不及防。 长定公主的动作,的确太快了! 而且,她竟然这样出言威胁公子! 若不是公子事先已说过一切按捺住,裴燕山早就暴动而起了。 什么叫招公子为驸马,长定公主很明显是想着折辱公子吧? 没错,裴燕山本就站在杜凤句身后,以他的武功耳力,就算郑吉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看着自己公子红艳的耳朵,不禁在想:长定公主这威胁实在太过分,公子气得连耳朵都红了。 可怜的裴燕山,他实在想不到,让他家公子面红耳赤的,除了愤怒,还有害羞。 杜凤句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然会说这么一句话。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调戏? 饶是杜凤句这样的人,一下子也难以分辨了。 所以,他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郑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而郑吉,好像嫌弃说得不够似的,再加了一把火:“杜公子,你得好好奉劝杜太傅。不然,本殿是真的会那样做。” 是真的会请父皇下旨,会招你为驸马! 这没说出口的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的都懂得了。 杜凤句深深看着郑吉,对方好像在说笑,又似乎很认真,他还是分辨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让父亲少管闲事,不然,她就要采取行动报复杜家了。 他真的在河东深山里待得太久了吗?真不能理解现在京兆这些权贵姑娘家的想法。 若是皇上真的如她所请的那样赐婚,招他为驸马,这固然对他不好,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且不说,皇上已经给她与宋世子赐婚了。 长定公主这个威胁,若真付诸实际行动,当真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耳朵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甚至心情很好地回道:“殿下,我会好好和父亲说一说的。” 说一说殿下您的威胁。 郑吉见到杜凤句的耳朵渐渐回复正常,不由得心中遗憾,这样青涩的凤句,她真的想多看几次。 她眼睛还是盯着他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杜公子,你可别忘了刚才的话语。本殿,说到做到!” 她一定会请父皇给她赐婚的,而且,驸马只会是凤句! “这茶香熏笋,就当本殿请杜公子的了,这可是掌柜用心做的,你可要好好品尝啊!” 她说罢,便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离开,显然心情十分好。 她离开之后,裴燕山默了默,忍不住开口道:“公子……” 杜凤句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这些话语,没有必要在外面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此刻,他脑中充斥着许多东西,但他都将这些压了下来,目光落在了那一道茶香熏笋上。 他今日出现在白云满,就是为它而来的。 他伸出手,拿起了一跟茶香熏笋,慢悠悠地剥了起来。 嗯,这个味道,似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说不上来。 ~~ 白云满这里发生的事情真快就传入了永宁帝的耳中。 “她当真这么说?”帝王问道。 “是,皇上。臣已经打听清楚了,公主殿下说不会饶了杜太傅,会回宫向您告状。”朱异回道。 虽然他并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是当时白云满二楼还有不少人,这些话都是他几番求证确认了的。 “据臣放在长定率中的士兵观察,殿下接连几天都去了白云满,应是在等着杜公子。”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并不为意。 小九的性子他很清楚,真要做什么事情的话,一定会不依不挠。 看来,她是真要与杜通幼子过不去了。 他按了按奏折,问道:“杜太傅幼子,如何?” “处事从容,颇有太傅之风。只是容貌甚是平常。”朱异恭敬回答。 这倒出乎永宁帝预料,杜通那样的容貌,怎么会生出一个面容普通的儿子? “臣仔细观察过,并无易容痕迹,但没有上手摸过。” 看到的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 永宁帝并不在意这个,杜通的儿子还不足以让他上心。 若不是小九两次遇到杜通幼子,他连半丝目光都不会给出去。 看来,小九出宫开府后的日子很是丰富啊。 永宁帝不由得想起了时常围绕在自己膝下撒娇的女儿了,就连他也想念得紧。 这个时候,郑吉已在进宫的路上了。 第041章 有人看不惯 郑吉进宫,只是想去见姜贵妃的。 不过,她刚踏入宫门,监门卫士兵便出现了,上前禀道:“长定殿下,皇上想见您。”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先去紫宸殿了。 她还以为父皇唤她过去是有什么急事,不曾想,父皇只是拉着她闲话家常! 一会儿问起出宫开府可有不适,一会儿提及那四千长定率,就连她带出宫的御厨都过问了。 末了,还笑眯眯地说道:“小九,少府监新制了一批物品,朕让他们挑选一批送去长定公主府。” 郑吉心里一惊,面上却喜意盈盈:“谢谢父皇!我正愁府中没有东西摆放呢!” 事实上,她从宫中带出去的那一箱箱东西都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来,不存在没东西摆的问题。 但是,长者赐、不可辞,少府监的都是好东西,以后都能用得上。 让她疑惑的,是父皇的态度,生怕对她不够好似的,又是关怀备至,又是一股脑儿赏赐。 虽然这个时候父皇表现出来很疼爱她,但这好像太过了。 特别是永宁帝不舍得她离开,非要留她在紫宸殿用午膳的时候,她就更觉得有一丝怪异了。 “父皇,母妃还在福庆宫等着我呢。”郑吉这样道,顺着内心去推辞。 紫宸殿的膳食自然要比福庆宫的好,但是规矩太多了,远不如在福庆宫自在。 她想和母妃在一起,母女两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大笑说话。 谁料,永宁帝大手一挥,笑道:“这有何难,薛恭,去请贵妃过来一起用膳!” “是,皇上。”薛恭应道,随即就派身边得力的内侍匆匆赶去福庆宫了。 永宁帝都这样说了,郑吉当然不好再坚持,在父皇面前不识相,后果是很严重的。 还不如留下来观察呢。 在等待姜贵妃到来的时候,她刻意卖乖撒娇,惹得永宁帝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直到姜贵妃到来,郑吉也没有想出那一丝怪异是什么。 于是,只得和父皇、母妃说说笑笑,调得殿中的气氛更加融洽了,仿佛民间普通人家一样。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宫中其他地方就没有紫宸殿这么欢乐了。 从郑吉出宫开府起,宫中各处的目光就集中在姜贵妃和郑吉身上。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从郑吉进宫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其中,就包括有嘉懿宫陶贤妃派出去的人。 陶贤妃听到了底下人的禀告之后,“呵”了一声,淡淡道:“九公主又进宫了?啧啧,这恩宠,当真是无人能及呀。” 她原本以为,郑吉能够出宫开府,已经是皇上的最大恩赐了,但这还不算,皇上竟然还特地赐了两率! 两率,那是四千士兵! 而且,因为郑吉肇始,皇上还答应以后考虑为出宫开府的皇子配备士兵。 这还得了? 如果说宫中有谁不希望郑吉得到这两率,陶贤妃必定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陶家的势力正是在军中。 原本,除了太子之外,就只有她所出的皇子能拥有军中的支持,但是因为郑吉,情况就变了。 此消彼长,这种局面最终影响的是她的孩儿! 这让陶贤妃怎么能忍? 从得知永宁帝有赏赐长定两率的决定开始,陶贤妃及陶家一系的人就在不断运作,想要阻止这个事情。 可是,不管是明里的大臣弹劾上疏,还是暗地里的流言诽谤,都完全没有用。 最终,四千士兵还是去了长定公主府。 无奈之下,陶贤妃和陶家只得退而求其次,往长定两率中安插了不少人,以便及时传递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长定两率的情况,她都知道,郑吉的财大气粗,她也都听说了。 哼,若不是皇上对姜氏恩宠有加,九公主岂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女凭母贵! 陶贵妃沉吟片刻,随即对心腹姑姑月圆吩咐道:“去,将姜氏和九公主在紫宸殿用膳的消息传遍后宫!” 既然姜氏母女得了这么多好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 虽然知道姜氏冠宠后宫,就不怕成为靶子,但是陶贤妃也不气馁,靶子虽然没有倒下,但是箭头多了,肯定有用。 她就不信了,姜氏膝下只有一个九公主,还真的能盛宠不衰? 她也不信,皇上那么多妃嫔,真的有人能忍得住。 宫中对郑吉母女看不惯的人,绝不止陶贤妃一个,这一点,郑吉清楚,姜贵妃也清楚。 母女两人携手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姜贵妃笑道:“小九,你已经出宫开府了,皇上还这样挂念你,不知戳了多少人的心窝子呢。” 她都已经是贵妃的人了,不知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但都没有怕过。 以往她需要照看着小九,要替小九挡着种种伤害,还会有所顾忌。 现在? 小九已经出宫开府了,还有四千长定率随护,她已无后顾之忧,更能腾出手去接招了。 正好,小九出宫了,她还嫌宫中过于冷清静寂了,还不如来点乐子呢。 就算她再没有本事,这不是还有皇上,还有姜家吗? 郑吉却没有这么乐观,她知道不管是姜家还是父皇,都有可能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母妃,要不我还是向父皇请求,让您出宫陪着我吧。” 在长定公主府中比在宫中安全多了,那四千士兵…… 算了,那四千士兵同样靠不住,不指望他们能保护母妃,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看来,还得是父皇和母妃一起出宫才可以。 姜贵妃听了,摇摇头道:“不必了,亲蚕礼马上就到了,宫中太忙了。待亲蚕礼的时候,母妃就可以出宫,去你府中看看了。” 郑吉凤眸一亮,下意识接话道:“母妃能出宫?好啊!” 她话才落下,脚步便顿住了,倏地侧身看着姜贵妃,脱口道:“亲蚕礼?”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就要到三月了,的确就要开始亲蚕礼了! 她真是忙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今年的亲蚕礼,是非同一般的! 第042章 亲蚕礼 郑吉迈不开脚步了,心头一阵懊恼。 她这些天太忙了,心神不是在长定两率,就是在凤句和太傅府,竟不知白驹过隙,就到三月了。 三月,对于后宫来说,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亲蚕礼。 所谓亲蚕礼,是皇后率领一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采桑喂蚕,主要是为了劝课农桑,历来是皇家一件大事。 大德朝立国多年,亲蚕礼已经相当完善了,一应礼仪都有固定规范。 每年一次的事情,就如一年四时,经历过太多次了,也太过熟悉了,只需要按部就班,沿着既定仪制去做就可以了。 郑吉会忘记这件事情,除了忙碌之外,还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 毕竟,比起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来,亲蚕礼这个发生在三月份的事情,自然就被她忘记了。 但是,前一世这个亲蚕礼,非同寻常! 影响了朝中许多人,特别是后宫妃嫔,有不少人因此次的亲蚕礼而没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的亲蚕礼,却没有波及到母妃和她。 没有了性命之虞,这也是她忘记今年亲蚕礼的原因之一 但是…… 怎么说呢?当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当时平平常常的事情,其实底下已经酝酿了许多波浪,此后许多动荡,都是由这平常事而引致的。 前一世,因为宫宴生变,她被父皇禁足在明光宫中,母妃也因此受到冷落,即使母妃是贵妃之尊,也没有参加亲蚕礼。 世事真的焉知非福,母妃没有参加亲蚕礼,反而逃过了一劫。 当时她在明光中听到亲蚕礼上所发生的事情后,还长长松了一口气,为此而庆幸不已。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年纪太小,经历太少,并不懂得,有些波折不会在当时出现,而是后来才喷薄而出。 不仅仅是她,就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亲蚕礼,会出现那么大的事情? 有关前世亲蚕礼出事的种种,她无法对母妃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了。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问着姜贵妃:“母妃,今年的亲蚕礼,还是皇后娘娘主持吗?” “当然是皇后主持,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姜贵妃笑了笑。 薛皇后虽然深居简出,也不为皇上所喜欢,但毕竟是后宫之主,亲蚕礼除了她,还有谁能主持呢? 当然,也不一定非是皇后不可。 前朝哀帝在位期间,便是让宠妃顾昙华代替皇后去亲蚕,结果…… 天降不祥之兆,最后前朝都没有了。 殷鉴在前,所以大德朝的皇帝都记着这个教训,不敢让皇后之外的人去主持亲蚕礼。 只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大德朝也曾有帝王让宠妃去主持亲蚕礼的,虽然没有像前朝那样灭国,但是国朝也灾祸不断,属昏君之类了。 皇上虽然宠爱她,但也没有宠爱到为了她而愿意冒灭国当昏君的风险。 再说了,就算是皇上令她去主持亲蚕礼,她也绝对不愿意! 她可不愿意被杜通那些人指责鼻子痛骂,她现在已经被骂得太多了。 听了姜贵妃的回答,郑吉默然了。 是的,亲蚕礼当然由薛皇后主持,前一世也是这样的。 但是,谁能想到,偏偏是主持了五年亲蚕礼的薛皇后,对一切礼仪流程都无比熟悉的薛皇后,竟然会在亲蚕礼上出事呢? 这一年的亲蚕礼之所以非同一般,就是因为薛皇后在亲蚕的时候出事了! 薛皇后作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她在亲蚕礼上出事,所代表的意义就太重大了。 郑吉还记得,当时薛皇后出事的消息传回宫中后,整个后宫都震动了。 特别是昏迷的薛皇后被抬回坤宁的时候,宫女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皇更是大为震怒,令奉宸卫彻查此事。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最后这场亲蚕礼才会波及到那么多人。 因为当时她被禁足,并没有亲眼见到外面的情况,加之她只会一味骄纵,母妃也没有将事情细节告诉她。 她只知道,亲蚕礼之所以出事,乃与陶贤妃有关! 陶贤妃在薛皇后亲蚕的鞠衣上做了手脚,涂了一层对春蚕有害的药物,导致薛皇后在亲蚕的过程中,将春蚕全部毒死了。 薛皇后也因为沾染了这些毒物,陷入了昏迷之中,若非太医及时赶到,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 既破坏了亲蚕礼,又谋害了一国皇后,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父皇。 所以奉宸卫下了死力去查,最后查到陶贤妃身上。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供认,是受了陶贤妃的指使,利用陶家的势力,威逼利诱亲蚕监礼官,在鞠衣上做了手脚。 月圆姑姑还招认,陶贤妃谋害薛皇后,是想取而代之。 陶贤妃却矢口否认,直呼冤枉,还抬出了陶家来作保。 陶贤妃的祖父陶敬渊乃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在军中极有影响力,有了这一层关系,陶贤妃可免一死,但也被降为了美人。 陶家更是交出了镇北都护府的兵权,以平息父皇的怒火。 在当时来看,这件事影响最大的是陶贤妃和陶家,与姜家和母妃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自此以后,陶家便处处针对母妃和姜家,仿佛两家是世仇一般,简直不死不休。 母妃和姜家之所以会屡次遭难,背后也有陶家的手笔,尤其陶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令姜家元气大伤。 后来她执掌长定十率,对此心有疑惑,曾去查探过。 陶贤妃却道,亲蚕礼她从来没有做过手脚,经陶家抽丝剥茧,才知道月圆姑姑是收了姜家的银子,故意作假污蔑,为的就是扳倒陶贤妃背后的陶家。 陶家被迫交出兵权,等于根基被毁,如此深仇大恨,陶家怎么可能不报复?只恨做得还不够! 直到那个时候,郑吉才明白,这一次的亲蚕礼,不仅仅是针对陶贤妃和陶家,同样也是针对母妃和姜家! 她重活一次,回到了亲蚕礼开始之前,那自然……要做些什么的。 第043章 出手 长定公主府中,秦胄正在向郑吉汇报安乐侯宋启延的情况。 他已经连续观察了宋启延好几天,发现此人和朝中其他官员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准时去上朝,时辰一到就离开府衙,有时候是返回安乐侯府,有时候是和同僚去小酌几杯。 此外,便是去柳水巷与外室林氏相会,去得也不频繁,约三四天一次。 刚发现这点的时候,秦胄还以为终于有所获,不曾想,宋启延蓄养外室的事情,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安乐侯夫人魏氏都知道林氏的存在。 这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在秦胄看来,宋启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勋贵官员,为人行事并不完美,但是也没有太大问题。 平平常常,没有任何特别。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监视着宋启延,但是…… 殿下额外赏赐了他那么多银子,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但他还是对这门差事极其看重,不敢有任何轻忽。 他谨记着郑吉的吩咐,每三日一报,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他还以为和往常一样禀告完就可以离开了,不想却听到郑吉说道:“既然如此,宋启延那里就暂且不用盯着了。” 秦胄心里一惊:“殿下,这是为何?” 盯不盯着宋启延倒没有什么所谓,但是他在意的是殿下赏赐的银子。 不盯着宋启延,这银子他倒不好意思领了。 拿钱不办事的后果,他太清楚了,他承受不起。 嗞,平白没了一笔银子,好心疼…… 郑吉看着他脸上精彩的的表情,不禁乐了,笑道:“放心,本殿答应你的银子,不会少的。你得帮我盯着另外一个人。” 秦胄马上松了一口气,立刻回道:“殿下,请吩咐!这次是盯着谁呢?” 是宋世子,还是别的谁? 反正他一定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将对方盯得严严实实,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你帮本殿盯着太常寺丞齐弘珍。本殿要知道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与何人接触得最多。” 太常寺丞齐弘珍,正是前一世亲蚕礼的监礼官! 亲蚕监礼官,负有确保亲蚕礼如常进行之责,从亲蚕礼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监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检查亲蚕礼的所有物品。 除了春蚕、桑叶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鞠衣了。 所谓鞠衣,乃皇后六服之一,色黄如鞠尘,象征着桑叶初生的颜色,是皇后亲蚕的专门服装。 鞠衣每年一换,由少府监制作完成之后,直接送到西苑供奉,待皇后至西苑沐浴斋戒之后,才能穿上鞠衣。 而在亲蚕礼开始之前,须经监礼官仔细查看,确保没有任何异常,才会开始行亲蚕礼。 所以,,要在鞠衣上做手脚,那就一定要与监礼官相互配合。 前世,齐弘珍作为亲蚕礼的监礼官,第一时间就被奉宸卫拿下了,都不用奉宸卫刑求,他就已经招认了一切。 他承认,陶家有人找到了他,而他迫于陶家的权势,才对鞠衣异常情况视而不见。 但是,陶贤妃却矢口否认,道陶家根本没有人与齐弘珍勾连,此乃栽赃嫁祸! 她询问陶贤妃的时候,此次亲蚕礼都过去十几年了,齐弘珍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实情如何,当时已无法查探了。 但现在亲蚕礼尚未开始,齐弘珍还好好活着,她想必能查得清楚的。 秦胄离开之后,李行恩不解地问道:“殿下,这个太常寺官员有什么不妥吗?” 齐弘珍这个名字,他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殿下让秦胄改而盯着齐弘珍,那就说明此人现在比安乐侯还重要。 “这个事情,待秦胄查探了再告诉你。”郑吉这样回道。 现在,亲蚕礼的监礼官还没有定下是齐弘珍,她尚不好多说。 总之,得等秦胄查探过后才说了。 她想及一人,遂问道:“李总管,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你知道多少?” 像宫中四妃身边得信得用的姑姑,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宫外带进去的。 月圆姑姑时常跟在陶贤妃身边,就和母妃身边的惠南姑姑一样,想必是陶贤妃最得信得用的人。 但陶贤妃这样信任倚重的人,却亲口承认是受到陶贤妃的指使,才会发生亲蚕礼之祸。 来自身边人的背叛,这个打击是致命的,也正是因为月圆姑姑是陶贤妃最信任的人,所以父皇才会相信这一切是陶家、陶贤妃所为。 郑吉很确定,姜家不可能收买月圆姑姑,但是,陶家顺着月圆姑姑而查到了姜家头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给了月圆姑姑错误的引导?还是月圆姑姑刻意将线索引向姜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月圆姑姑都是关键。 “月圆?回殿下,老奴对她所不知不多,或许贵妃娘娘身边的惠南会更清楚,老奴记得,她们都是同一批在十五皇子府的宫女。” 皇上未登大宝之前,在先帝诸皇子中,排行第十五。 内侍虽然和宫女都在宫中当差,但还是不一样的,有关宫女的情况,还是询问同样的宫女更为合适。 郑吉点了点头,第二天便进宫了,向惠南姑姑问及了这一事。 可惜的是,惠南姑姑对月圆姑姑也并不清楚,当时她们在十五皇子府时所侍奉的人就不一样。 在进入宫中之后,更是各为其主,彼此没有什么往来。 “小九,你怎么对陶贤妃身边的姑姑感兴趣了?”姜贵妃好奇道,心中隐约有一丝担心。 她这些年一直和陶贤妃互别苗头,彼此有输有赢,但因为她有皇上的疼宠,还是略胜陶贤妃一筹。 先前皇上给小九赏赐两率的时候,陶贤妃就极力反对。 如今小九出宫开府了,莫不是陶家对小九做了什么吧? 陶家有军中的势力,小九不在宫中,没有皇上时刻护着,所以陶家才会胆大出手? 郑吉见姜贵妃神色如此,就知道对方是想错了,忙道:“母妃,陶家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相反,是她想对陶家做些什么。 第044章 变化 亲蚕礼尚未到,前世之事还没有发生,郑吉就算想说出月圆姑姑有问题,却也无法出声。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止她一样。 于是,她只能换一个说法:“母妃,您能拿到月圆姑姑进宫前后那些宫女的录薄吗?我想看看。” 姜贵妃媚眼上挑,笑道:“小九,你对母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宫女的录薄,是由皇后所掌,这是本宫能看的吗?” 皇上的确宠爱她,但这宠爱也不像大海那样无边无际,而是有一个度的。 查看皇后所掌的宫女录薄,显然是越过这个度了。 郑吉双手合十,笑嘻嘻地说道:“母妃,这个真的很重要,求求母妃了。” 冠宠后宫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不管母妃后来会遭遇什么,但现在还是当朝贵妃。 父皇的宠爱,总不会收得那么快的。 而且,宫女录薄五年一换,正好月圆姑姑那一批人的录薄年前才换了,如今是在坤宁宫还是尚宫局,她还不清楚。 “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告诉母妃,这让母妃怎么办?”姜贵妃半真半假道,并未答应。 小九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这种感觉,从小九出宫之前就有了。 现在,则是越来越明显。 小九想做什么呢?她固然会竭尽所能地去帮小九,但小九年纪还小,她生怕其想岔踏错了。 “母妃,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保证,亲蚕礼之后一定会告诉您,好不好?” 看到姜贵妃眉头渐渐蹙起来,郑吉忙加了一句:“母妃,此事对我来说,不比开宫出府差多少。” 与拥有军中势力的陶家为死仇,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母妃和陶贤妃也争斗,但这是在后宫争宠,在母妃没有孕育皇子的情况下,这就不会蔓延到前廷去。 姜贵妃气息一凝,满眼都是疑惑:“不比出宫开府差?” 出宫开府对小九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此事就是她与父亲一起谋划的。 区区一个宫中姑姑,对小九的影响竟然也会这样?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姜贵妃虽然还没有松口,但是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月圆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这个事情,可以与陶贤妃一起做。” 前世的亲蚕礼,既动了陶家的根基,又令姜家与陶家成为死仇,是一箭双雕之计。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把这两家人都联系起来! 她附在姜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末了道:“母妃,如此一来,就能知道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了。” 姜贵妃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可。”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谁能想到,本宫还有和陶姝联手的一天呢!” 她心里有点怄,但一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气顺了。 郑吉靠在姜贵妃肩膀上,笑眯眯的:“谢谢母妃,您真好。” 母妃这边盯着月圆,秦胄那边盯着齐宏珍,事情总不会像前世那样的。 所幸,现在还能有机会改变。 过了几天,为福庆宫请平安脉的林太医向永宁帝禀告了一个事情。 “皇上,贵妃娘娘郁结在心,若不及时疏导,怕于身体有碍。” 永宁帝停下了批阅奏疏的动作,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臣观贵妃娘娘是意兴不振,心绪消沉,至于原因,臣问了多次,贵妃娘娘也不肯说。” 立于永宁帝身后的薛恭躬身禀道:“皇上,许是长定殿下出宫开府,娘娘一下子没有了什么寄托。”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是深有体会。 小九出宫开府之后,没有了她在身边吱吱喳喳,他也感到极不习惯。 但是他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有许多奏疏要批阅,很容易就转移了注意力。 贵妃却没有什么事情做,又整天和小九待在一起的,难怪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既知道了问题所在,林太医便道:“皇上,臣以为,应当给贵妃娘娘找点事情做,如此就容易转移贵妃娘娘的注意力,郁结也会渐渐解开了。” 给贵妃找点事情去做?她能做什么? 这一下,倒真是能难倒永宁帝了。 后宫中事,一直由皇后执掌,无缘无故,他也不能分了皇后的权。 说不定,还容易引起后宫中另外一番波澜在。 再者,就算他强行分了皇后的权,他也担心爱妃做不好这些事情。 毕竟,爱妃是个疲懒而怕麻烦的性子。 “殿下,亲蚕礼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须去西苑亲蚕,后宫会更忙碌。不如吧一些轻松的事情交给贵妃娘娘去办?” 薛恭低着头禀道,右手掂了掂袖子。 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先前来找他,道贵妃娘娘心中不舒畅,想出宫陪着长定殿下,所以拜托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薛恭很清楚,贵妃娘娘出宫是不可能的,但是适当的时候,为贵妃娘娘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 这不,就有亲蚕礼在前了吗? 亲蚕礼? 永宁帝一手轻点着奏疏,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亲蚕礼太重要来,他怕姜贵妃会搞砸此事。 至于其他的,倒可以考虑考虑。 他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传朕旨意,今晚摆驾坤宁宫。” 既然要为姜贵妃找点事情做,那就不能绕过皇后了。 再怎么说,皇后统领后宫,是管着姜贵妃的。 非初一十五的日子,皇上宿在坤宁宫,这令后宫不少人觉得奇怪。 后宫中人当真手眼通天,竟连坤宁宫中发生什么都知道一二了。 据闻皇上和皇后发生了争执,只是争执什么却无人知道,只知皇上震怒,连坤宁宫中的摆件都摔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是皇后哭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皇上虽然震怒,却还是留宿在坤宁宫,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 就在众人猜测到底发生什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坤宁宫就传出消息了。 薛皇后称,因亲蚕礼将至,宫中诸事繁忙,特令姜贵妃、陶贤妃协理六宫事! 这个消息一出,后宫都瞬间安静了。 第045章 布局 第045章布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不少人的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特别是陶贤妃,觉得是月圆姑姑为了哄自己开心,故意这么说的。 “娘娘,是真的。皇后娘娘已派人来告知了,请娘娘和姜贵妃明早前去坤宁宫听令。” 陶贤妃坐不住了,她站起来问道:“当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进宫以来就一直想协理六宫事,想从薛皇后手中夺权,但是没有一次成功过。 因为最得宠的姜贵妃从不争权,所以皇上以其为标准,从不答应任何妃嫔的请求。 陶贤妃不忿至极,还曾经旁敲侧击,想说服姜贵妃一起向皇上请求,可惜姜贵妃不答应。 她孜孜以求了好几年,最后都铩羽而归,万万没有想到,天上竟然会掉下这么大的馅饼? 但凡她蠢一点,此刻都高兴疯了。 偏偏,她太清楚天上掉下的,不会是馅饼,而是刀子利刃。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不祥的预兆。 总觉得,前面有一个大坑在等着她。 “娘娘,听说是姜贵妃因为吃长定公主出宫开府而闷闷不乐,皇上为了舒解她的心情,特意给她找事情做。” 如此看,便有了协理六宫这一事。 陶贤妃缓缓坐下来,却还是存疑:“姜氏没有反对?” 她还记得,之前姜氏说什么不想劳心劳力,只想好好陪着皇上的,现在……就不嫌弃劳累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只是想给姜氏找事情做,只是想讨好姜氏,与她何干? 协理六宫这个好处,皇上会白白送给她吗? 月圆姑姑摇摇头,道:“福庆宫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她脸上带着忧虑,迟疑地说道:“娘娘,会不会有诈?要不……还是拒绝?” 陶贤妃一时没有说话,半响才道:“不,不能拒绝。” 大饼都已经放到她面前了,不掰开来看一看就扔掉,这绝非她的性格。 她说将门陶家的女儿,断没有畏难而退的道理。 协理六宫,协的是什么,理的又是什么,她总要去看一看。 还有姜氏,明明长定公主出宫就是姜氏千方百计夺来的,会为此而闷闷不乐? 她一点儿都不相信! 姜氏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她倒要看一看! “娘娘,可是,可是奴婢担心您会出事。”月圆姑姑满脸都是担心,再三劝说道。 陶贤妃摆了摆手,道:“无须再说了,派人去向皇后娘娘道谢,就说……本宫明日一定准时到坤宁宫。” 陶贤妃想过很多可能,比如皇后娘娘刻意刁难,比如姜氏会趾高气扬的,不曾想,任何一种都没有。 皇后娘娘虽然脸色不豫,但也没有说什么敲打威胁的话语,只道:“近日宫中繁忙,本宫分身乏术,故请两位妹妹的来帮忙,少不得要辛苦两位妹妹了。” 陶贤妃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姜贵妃说道:“皇后娘娘,本宫近日身子疲乏,实在劳累不得,做不了什么事情。” 她神情慵懒,语气懒洋洋的,一副明显不想理事的样子。 就和先前拒绝陶贤妃的神情一模一样。 陶贤妃略放了放心,却又有另外一股郁气生起。 怎么说呢,她突然间就觉得,她想要得到的珍宝,姜氏看来就是一堆破烂。 这就让人不怎么舒服了。 同样都是四妃之一,虽然贵妃在贤妃之前,但…… 凭什么姜氏就能活得如此潇洒肆意,可以完全不把六宫权力放在心上? 姜氏只是一个商户女而已!难道不应该活得战战兢兢,生怕皇上恩宠消绝才是吗? 她可不会让姜氏活得这么舒服! 于是,她笑了笑,道:“姜妹妹,可不能这么说,能帮得了皇后娘娘,这可是福气呢。” 她比姜贵妃大了一个多月,话里话外都是妹妹,这可是往日少有的事情。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您说是吗?协管六宫的事情,有轻有重不是吗?” 姜贵妃瞟了她一眼,脸容似嗔似怒:“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是轻的,什么是重的?” “像管理后宫众人、钱财这些,要费心劳神,算得上是重活,既然妹妹不愿意做,那么本宫就勉为其难代妹妹去处理了。” 她笑吟吟的,心情很好:“至于轻活嘛,看看典章制度,看看往年录薄,就可以闲暇度日了,这不正好符合妹妹的要求吗?” 她这么说,要让姜贵妃不舒服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要为自己谋权。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一定要争取。 此刻在坤宁宫中的可都不是愚蠢的人,听到陶贤妃的话语,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皇后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些话更是沉下来了脸,但她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皇上的意思也是这样,要给姜贵妃找轻松不费神的活,既要姜贵妃有事忙,又不能让其太劳累。 后宫之中,哪里有这样的活? 薛皇后原本还一直想着要给姜贵妃安排什么事情,听了陶贤妃的花,脑中却有什么闪过,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典章制度?后宫之中没有这样的东西,但是后宫中有的是积灰很厚的记录! 后宫之中的那些宫女内侍录薄,每五年一换,上面所记载的许多内侍宫女都已经死去了,但这些录薄还在! 这些录薄,就留给姜贵妃翻阅好了,正好给她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薛皇后脸色都好看了不少,点点头道:“如此倒也不错,容本宫好好想想。” 陶贤妃想得美,想插手后宫的钱财和人员?这可是重中之重,她绝不允许! 姜贵妃仍旧脸上不开心,但是却什么都不说了,谁都能看出,她心中是不舒服的。 她不舒服,陶贤妃就舒服了,简直通体畅快。 于是,当天午后,一箱箱陈年旧纸就送到了福庆宫,摆在了姜贵妃的面前。 看到这一箱箱东西,姜贵妃笑了。 小九所托福她的,终于完成了! 第046章 身边人 姜贵妃看着这一堆积灰的录薄,笑道:“可以想办法将这些送给小九了。” 这是小九想要的东西,她不会让女儿失望的。 只是,这些故旧录薄有什么用呢? 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她就要让小九好好说道了。 钱谷应令,很快就去安排将这些录薄送出宫的事宜了。 这些录薄就是再陈旧再蒙尘,都是宫中的物品,要么继续堆着发霉,要么就是销毁。 要送出宫,还是要费一番周折。 惠南姑姑见左右无人,小声禀道:“娘娘,皇后娘娘没有答应贤妃娘娘的请求,只令其查验宫中衣物。” 宫中等级森严,同样体现在衣饰上,每个人能穿什么、应穿什么,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便是宫中的仪服制度。 只是,人又不是死物,总有自己想穿的、穿得舒的,就有了种种违制穿衣的事情。 那些在宫女内侍录薄上消失的人,有不少都是在仪服上出事的。 查验衣物,这的确是后宫的实权之一,却不是一个好差事! 稍有不慎,便会落一个失责的罪名。 “看来,皇后娘娘心中还是有气的。”姜贵妃这样道。 皇后迫于皇上的威严,不得不分出六宫之权,却也真不是个毫无脾性的软柿子,便在怎么分上做了一道手脚。 让她查看往年内侍宫女的录薄,还是淘汰了的录薄;让陶贤妃查验衣物,予其权力,却又可随时夺回来。 六宫之权的确是分出去了,而且还是实权,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皇后虽然不怎么理事,但真正想要夺她的权,但那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毕竟,皇后诞育了太子,皇后虽然不喜欢皇后,却对太子这个储君极其满意。 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都不会说什么的。 惠南姑姑想了想,道:“娘娘说得没错,不过,奴婢见到陶贤妃身边的月圆笑得很开心,想必这对陶贤妃来说是个好差事吧。” “是这样没错。”姜贵妃点点头,对此很是赞同。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就好像这往年的录薄,旁人觉得这是没用的东西,但恰好是她想要的。 因此,她对皇后的做法十分满意。 焉知陶贤妃不是这样觉得呢? 陶贤妃是怎样想的,郑吉还不得而知,她知道皇后的安排后,内心却是波澜翻生。 前一世亲蚕礼的问题出在鞠衣,奉宸卫最后查到是陶贤妃所为,今生陶贤妃又被安排去查验衣服,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她不会让前世鞠衣的事情发生,但陶贤妃却被摆在了这个微妙位置。 这是巧合,还是冥冥有什么推着事情往前世的方向去发展? 如果是前者,她能一笑置之,如果是后者……那就太不妙了! “殿下,这些录薄,应该怎么处置呢?”李行恩的话语,让郑吉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一堆堆明显已经很久没有翻阅的录薄,笑了起来。 就是有什么推动又如何?她又不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人定胜天,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都有信心会改变。 首先,便是从这些录薄着手! 她想到要做的事情,吩咐道:“将烟岚、流玉和澹星唤进来吧,本殿有事交代。” 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和她们好好说过话,想必她们都心中不安吧? 很快,烟岚几个人便来到了郑吉跟前,个个神色都有些紧张。 郑吉出宫开府,又掌管长定两率,可谓权势正盛风头无两,但是作为她的大宫女,烟岚这几个人却无心感受这样的风光。 她们只觉得心悬在半空中,有时候笑都笑不出来。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们作为贴身大宫女,最能感受到殿下的变化。 在她们看来,殿下是最护着她们的人,只要她们没有做错事,就绝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这让她们觉得,只要跟着殿下,就什么都不愁了。 但是,从殿下出宫开府前起,就变了。 虽然殿下还会让她们伺候,出入也会带着她们,但她们能明显感觉到,殿下对她们,明显没有以前的信任和纵容。 好像蒙着一层纱,又好像隔了一条河,殿下已不再是她们熟悉的殿下了。 特别是开府之后,府中有长史有家令,还有四千名长定率! 殿下身边有太多人了,已用不到她们了,她们有种渐渐被殿下抛下的感觉。 被主子抛下的下场,她们见得太多了,远的不说,公主府中就有一个岫云! 岫云曾是她们当中的一员,现在已被殿下舍弃,连公主府后院都不能进。 她们害怕自己会和岫云一样被殿下舍弃,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着一个韩威,岫云有了别的心思,殿下不再信任,这是理所当然。 但是她们没有做错事啊! 难道是受到了岫云的拖累?这样的话,她们太冤枉了! 她们三个人彷徨犹豫了好一段时间,也私下商量过许多次,最终有了决定。 与其这样整日悬着心,还不如去向殿下问个清楚明白。 她们还打算这两日找个机会向殿下禀明,不曾想,殿下却让李总管唤了她们过来。 而且看殿下的样子,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对她们说。 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安,眼神却更坚定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趁机问问殿下好了! 郑吉将她们的表现都看在眼内,很容易就能猜到她们在想什么。 都说仆似其主,她自己之前就什么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所以她的几个大宫女,除了岫云,全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 难怪,前一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烟岚、流玉和澹星,其实因为她而死的。 前一世忠于她的人,就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的,毕竟,那些人要除掉她,必定得先除掉挡在她身边的人! 幸好,她们三个人现在都还活着呢! 郑吉不再想什么定要护着这三人的豪言壮语,因为做起来远比说出来要重要。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问了她们一句话。 下一刻,烟岚三个人便骤然色变。 第047章 班底 “本殿想你们离开公主府,你们可愿意?” 这就是郑吉问出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简直要把烟岚三人轰懵了。 她们根本就承受不住这样的话语,脸色一下就白了。 她们立刻跪了下来,年纪最小的澹星眼睛都是泪:“殿……殿下,奴婢不愿意离开。” 哪怕郑吉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对她们来说,离开公主府就意味着殿下不要她们了。 她们原先还坚定了决心,想要向殿下问清楚,此刻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殿下,殿下不要她们了吗? 郑吉知道她们误会了,亲自上前搀扶起她们,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本殿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们,才要你们离府的。” “殿下,这……这是真的吗?”烟岚红着眼睛,更咽着问道。 在四大宫女之中,她年纪最大,常常都是充当长姐角色的那个人。 此刻,什么沉着、冷静都丢到一边去了,满心都是即将被舍弃的惊慌。 即使听到郑吉这么说,她们都还是惴惴不安。 殿下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她们,为什么要她们离开公主府呢? 她们只想跟在殿下身边,她们和岫云是不一样的! 澹星最先忍不住,她擦去眼泪:“殿下,奴婢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奴婢不想离开公主府。” 她只比郑吉大一岁,原就是姜贵妃给郑吉挑的玩伴,以往郑吉对她最是纵容。 看到她们的样子,郑吉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为何前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这三个人,实则和她都一样,简单到近乎愚蠢的程度。 一旦遭遇到外面的冲击,那冲击都不用多大,她们就承受不住了。 她们的确对她无比忠心,愿意为了她而舍弃性命,但她想要的,却不是这样。 她想她身边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有活得好好的本事,即便没有她护着,她们安然自在。 她不愿意她们成为暖房的花朵,而是希望她们成为广袤大地的野草。 哪怕经冬凋零,待春风吹过,又会重焕生机。 可惜,她们一直都在明光宫这个暖房里成长,要想有活得好好的本事,那就必须离开明光宫,离开长定公主府。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狠下心道:“本殿送你们出府办事,事情办好之后,便可以回府了。若是你们不愿意,那就和岫云一样,返乡吧。” 她说的也不是恐吓之语,而是真的这么想。 她以后的路并不好走,会遭遇到无数风霜雨雪,若烟岚她们不能尽快成长起来,那么就只有被吹折这个下场。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留她们在身边,以免早早没了性命。 此话一落,烟岚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她们陪着郑吉十几年,当然能分辨出其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玩笑。 流玉轻咬嘴唇,哑着嗓音道:“殿下,请问……奴婢们需要去做什么?” 殿下铁了心要让她们离开,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那么,殿下要她们去做什么呢? 不管这个事情是什么,她们一定要办好,如此才能尽快回到殿下身边! 烟岚和澹星神情也渐渐平静,眼神都是坚定,显然和流玉想的都一样。 见此,郑吉心中甚是满意。 母妃当初给她挑选的四个大宫女,自是经过一番筛选考验的。 她们的心性和领悟,在宫中都是佼佼者。 只不过,是跟着她被养废了…… 希望这次她们离开长定公主府,经受了一番磨难锻炼之后,能度过前世那些死劫。 她看着她们,目光温和起来,道:“很好,不日李总管便会送你们离开。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会送她们去最合适的地方,去学习最适合她们的东西,以便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烟岚三人彼此看了看,随即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殿下,谨遵殿下的吩咐!” 殿下既这么说了,肯定不会让她们上刀山、下油锅,无论要去做什么,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牙坚持! 她们一定会回到殿下身边的! 她们离开之后,郑吉便对李行恩吩咐道:“按照本殿吩咐的,将烟岚送去姜家,将流玉送去医馆,将澹星送去镖局。” 李行恩却没有立刻听令,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吉掏出了虎符来看,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行恩也憋不住了,急声问道:“殿下,您真要送她们离开吗?那殿下身边怎么办?” 四大宫女都送走了,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人能用? 他是内侍,多有不便,这得重新挑选新的宫女来伺候殿下,新来的宫女可信否?可用否? 一想到这点,他就头都大了,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送她们离开这问题不大,但送走之后,才是大问题。 不过,在郑吉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前世后来她身边没有了烟岚她们伺候,也同样过了许多年。 伺候的活,有李行恩带着普通宫女就可以做到了。 而府中的其他事务,不是张俭这个长史,聂怀远和王谊两位家令吗? 这三个人是领了朝廷俸禄的,将长定公主府打点妥当,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她的长定公主府,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让这三个人知道的。 李行恩随她出宫的时间太短了,眼睛还没有彻底张开,还被困在明光宫中。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出宫开府了,是和太子一样,有自己的属官,还有自己的士兵! 她身边可信可用的人,有的是呀! 她轻轻回来擦拭着虎符,内心稳如泰山,丝毫都不慌乱。 前一世,她无比信任而又如臂所指的,是长定十率! 今生嘛……她看着手中的虎符,笑得意味深长。 这四千人都已送到她府中了,她若是不用,那就是太浪费了。 只是让他们行保护之责,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士兵,她赏赐给他们那么多钱,总要物尽其用才是! 于是,原本在演武场中每天训练,清闲得好像养老一样的长定两率,突然就多了一个任务,开始忙碌起来了。 第048章 敲山震虎 长定率多的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查探亲蚕礼的相关消息! 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许多士兵都愣住了。 亲蚕礼,亲蚕礼还有什么需要去查探的吗? 从大德朝立国起,春蚕礼就开始有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所有礼制都十分完善了。 就算是一个小孩儿,跟着监礼官去做都不会有错的。 殿下令他们去查探亲蚕礼,到底想查探的是什么? 这个命令,并不是郑吉亲口向他们说的,而是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代为转达的。 张俭长相儒雅,身上就有种令人沉静的气质。 面对众人的疑惑,他不慌不忙解释道:“马上就是亲蚕礼了,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要去参加亲蚕礼,为免出什么差错,殿下才令大家好好查探亲蚕礼的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一众士兵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殿下想要的,是确保亲蚕礼的顺利完成,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这个……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因为亲蚕礼是国朝大事,皇后和一众妃嫔会前去西苑亲蚕,朝中官员和士兵都不敢马虎。 据他们所知,朝廷早就派了士兵前去西苑,还需要他们这些长定率去查探什么吗? 张俭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也觉得不解,当时就对郑吉道:“殿下,皇上已经安排士兵了,府中若加以查探,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本殿只是为了替父皇和母妃分忧,有什么不好的?”郑吉满是不以为然。 张俭也不知道殿下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插手皇家大事,以先前她的丰功伟绩来看,很有可能是将事情办砸的。 为了亲蚕礼顺利进行,也为了长定公主府,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 意料之中的,长定殿下并没有听进去,而且还十分生气。 “本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张俭,你作为府中长史,只需要将本殿的命令落实好,并不需要你来教本殿如何做,明白了吗?” 张俭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得罪了长定公主,便恭敬地回道:“是,属下知道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来传令这一事情。 果然,长定率对此十分不解,然而在听到张俭下一句话后,就都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了。 因为郑吉允诺大家若是查探到有用消息,会酌情加以赏赐,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表示会全力去查探。 这又是让张俭一阵愕然,财可通神这个道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许是殿下第一次见到这些士兵之后,赏赐的大手笔成功镇住了这些士兵,哪怕殿下这次多少银子都还没有说,士兵们便卯足了劲去做。 对此,张俭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以顺利向殿下复命了,此事办得比他所想的要容易得多了。 只是,若其他人得知长定殿下要插手亲蚕礼,会怎么想?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这又不是他的差事。 这般想着,张俭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快意来:某些人,有得忙了! 李行恩望着张俭走路都有风的离去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挖什么坑?埋张俭那种?” 他多少看出来一点儿了,殿下对张俭这个长史,非常不信任。 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曾说过尤其不可让张俭知道,可见对其十分提防。 现在,殿下却特意借了张俭的口去下那样的命令。 他怀疑殿下是想利用张俭做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郑吉摇摇头,道:“本殿不是,本殿没有,你可别想太多,小心思绪混乱。” 她的确提防张俭,但这个是父皇放在她身边的人,这才刚刚开始呢,她哪里就敢挖坑埋张俭了? 就算埋,也要等到用完张俭之后才可以。 如此一来,李行恩就想不明白了:“那么,殿下,您为何要让他们查亲蚕礼呢?如此一来,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殿下让秦胄去监视太常寺的监礼官,又让贵妃娘娘谋取内侍宫女录薄,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但是,现在让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这不就是等于在告诉所有人,她会盯着亲蚕礼吗? 那么,他们费尽周折将这些录薄悄悄从宫中运出来,又是为什么? 他想到没日没夜在翻阅内侍宫女录薄的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人,不禁为她们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郑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答道:“原因,你晚上就能知道了。” “?”这个还要等到晚上的吗?李行恩下意识也看了看窗外,决定还是闭口等待为上。 殿下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撬开了她的嘴,也不会说的。 更何况,他哪里敢撬开殿下的嘴? 只是,整个下午他都有点着急,希望日头早点西下,如此他就能知道殿下那么做的原因了。 到了深夜时分,一道人影掠进了长定公主府,他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在长定率就要出手阻止的时候,他高声说了一句:“属下秦胄,有急事向殿下禀告!” 闻言,长定率正欲阻拦的动作便停住了。 秦胄,长定殿下身边的侍卫首领,他们就没有必要拦了。 “殿下,齐弘珍动了!”秦胄连气息都不及换,甫见到郑吉就立刻禀道。 他虽然眼眶深陷,但是眼神很亮,显然精神极度亢奋。 齐弘珍动了! 殿下令他监视的人动了,那么殿下所承诺的银子,他就可以放心拿了! 郑吉眼神动了动,沉着气问道:“仔细道来!” 她就知道,这一招敲山震虎的确有用。 她令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完全没有遮掩此事,就是为了震动齐弘珍! 秦胄平了平气息,回道:“属下监视了他几天,终于见到他今晚乔装外出了。他避人耳目,接触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 “接触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李行恩催促道,想听下文。 秦胄吐出一口浊气,道:“与他接触的,听声音是一个年轻公子,衣饰华贵,但是他戴着面具,属下看不到他的样子……” 第049章 挑选面首? 石定方万万没有想到,他千万百计成为长定率,竟然还逃不过监门卫的职责。 他还在监门卫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刺探消息。 尤其是查探阴私这种。 旁人永远想象不到,风光霁月的后面藏着多少丑陋险恶。 看得多了会反胃,忍不住想吐。 他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皇上对他还颇为满意,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在得知皇上要赏赐长定公主两率的时候,他都没有怎么考虑,就决定要成为长定率的一员。 姜贵妃给得太多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厌恶这种刺探阴私的事情。 他来长定率,就算打打杀杀都没有问题,却不想再沾染那些暗处的东西。 但是,长定公主竟然交给长定率这样的任务? 听听—— “本殿想知道京兆年轻公子的资料,特别是私交、家宅之类的,你们在练武之余,就帮本殿好好查探查探吧。” 郑吉是在演武场说出这些话的,当其时长定率刚刚训练完,士兵们汗流浃背,看到她出现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长定公主每次来到演武场,都会给他们带来好处。 特别是石定方,暗暗想着就算长定公主没有询问到他,他也要积极争取机会回答。 回答一个问题就有五十两银子,这去哪里找? 当郑吉表示,需要百余名士兵去办一件重要事情的时候,石定方第一个积极响应了。 他来长定公主府这段时日了,发现长定公主每天出门就是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做。 她所说的重要的事情,那肯定是小儿戏! 待郑吉说出上面的话语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年轻公子的资料,还是私交、后宅的,这不就是在刺探这些公子的阴私吗? 这……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而且他观其神情,一副坦荡随意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殿下,搜集这些公子的资料,是为何?”石定方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他长定士兵也都在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郑吉笑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殿就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将来若是有需要了,正好挑选一两个人。” “……”石定方无语了,其他士兵也都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不是,殿下,您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大刺刺当着这么多士兵说出来啊。 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长定公主是在物色面首一样。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皇上不久前才给长定公主和宋世子赐婚吧? 这长定公主行事,怎么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呢? 石定方想起了先前在演武场这里见到郑吉的感觉,那种凛然气势,仿佛罡风砭崖,竟然是错觉? 先前那个白净、朝她抛媚眼的士兵,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殿下,只是年轻公子的资料吗?年轻士兵的不可以吗?” 他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等于在明说“我这个年轻士兵怎么样?”。 这让郑吉一阵发笑,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叫做徐鸣镝的年轻士兵。 她也没有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徐鸣镝都还没有放弃勾引她。 看来,此刻长定公主府的权势还是管用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年轻的士兵当然也可以,只要你们可以搜集得到的资料,本殿都需要。” 石定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长定公主竟然真的打算这么做,利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虽然皇上让他们听令于长定公主,但是被这么个用法,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迟疑问道:“殿下,这个年轻公子的资料,是怎么个查法?” 郑吉看了过去,仍旧笑眯眯的。 哦,原来是赵武,奉宸卫的人,是父皇的钉子。 “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本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些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 她的目光一一打量这些人,最后落在石定方身上,笑道:“此次,就由石左率领着大家去办此事吧,就在亲蚕礼前将资料汇总给本殿,可有异议?” 石定方原本就是监门卫中郎将了,是此次进入长定两率的士兵中官职最高的人,顺理成章地,他成为了长定左率。 长定左率乃其中两千士兵之首,所领的俸禄也比其他士兵要多。 如今郑吉让他领着士兵去做这个事情,那就意味着这个事情十分重要。 石定方抬头看着郑吉,正想出声拒绝,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艳丽脸容上的平静时,一下子失了声。 或许,并不是在刺探阴私…… 石定方脑中突然出现了这句话,他想起了先前见到的郑吉,身上有陆辟光大将军那种气势的,会肆意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他默了一瞬,然后答道:“是,属下听令。” 且不管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殿下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自不能当众拒绝。 不过,听令之后要怎么做,做成怎么样,那就要看长定公主究竟想做什么了。 很快,郑吉令长定率搜罗京兆年轻公子情况的事情便传了出去,自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自郑吉出宫开府之后,京兆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长定公主府,想知道这位备受皇上疼爱的公主出宫之后会做什么。 不曾想,竟如此荒唐! 那四千名士兵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怎么容许她如此作践?简直胡闹! 御史台有不少官员就忍不住了,弹劾的奏疏一封封递进了紫宸殿,劝永宁帝收回赏赐两率士兵的旨意。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杜太傅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杜太傅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的吗? 按理说,他的弹劾奏疏是第一时间就送进宫中,还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完全不怕皇上生气的。 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没有人知道,在长定公主下了那个指令之前,杜太傅杜通,本来就想建议永宁帝这么做的。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上疏,就听到长定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 这令他愕然,长定公主所下的这个命令,怎么与他所想的一样? 这是凑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050章 她不是这样的人 杜通容貌俊逸气质清冷,似青松寒柏,哪怕已年过六十,也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风采。 于千万人之中,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那种经历世事沧桑而回归淡然的从容,尤其令人心折。 哪怕他现在一个太傅的虚衔,并无实权官职,也无人敢小觑。 不过,以上这些在杜凤句看来都是假的。 什么清冷从容,那是做出来的样子,是用来糊弄外面人的! 这不,父亲正烦躁地挠着头发,嘴里喃喃有词:“怎么会这样?长定公主府是在挑选面首吧?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杜凤句想了想,还是无情地戳破了父亲的幻想,道:“父亲,她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次,且这两次长定公主都在调戏他,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她眼中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 甚至,还有一种极力压下去的深沉。 这种深沉,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曾在另外一个人眼中见到过类似的。 那便是他的义父,看起来阴沉暴虐,但实则压下去的那些清醒和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且,这两次长定公主表现出来的…… 不是杜凤句想说自己目光如炬,但他的确觉得她有一种故意表演的成分。 目的是什么呢? 裴燕山他们还在查,尚不清楚。 所以,这样一个深沉,又十分清醒,还能演戏的长定公主,她所下的命令,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 准确地说,他一直在河东,从来没有与长定公主接触过,所以传闻那些娇纵蛮横,在他这里都不算的。 只有他自己与她接触过,才能作出判断。 杜通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长定公主被皇上和姜贵妃宠坏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可不相信姜贵妃所教导出来的女儿,有什么不敢的! “……”杜凤句没法接这话。 若不是他非常清楚对过世的娘亲有多么情深爱重,他还真怀疑父亲这么针对姜贵妃母女,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心思。 又或是,姜贵妃母女的确太得皇上恩宠了,所以吸引了朝臣的所有不满和攻击。 这当中,就包括他父亲的。 这些,都不是他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 “父亲,您的奏疏就先缓一缓吧,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再说。为皇上网罗天下贤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他知道父亲有这么一个想法,也已写好奏疏了,欲恳请皇上搜集京兆年轻士子,于国子监之外,开设弘文馆,以便人尽其才。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想法啊,他对父亲佩服不已! 父亲所想的,都是为了国朝,而且目光长远,只是……长定公主府也下了一个差不多的指令。 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若是父亲再上这道奏疏,皇上会怎么想呢? 为君者的心思,旁人猜不到,也最好不要猜。 杜通思考片刻,随即点点头:“唯有如此了。” 那份奏疏,现在的确不适宜上表了,若是皇上认为他与长定公主互相联合了,那就不妙了。 对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杜通现在也不敢说了解。 对方,已是帝王了。 不过对自己儿子,杜通还是了解的:“你对长定公主观感不错?” 至起码,是入了小儿子眼中的。 若是小儿子看不上的人,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唔,觉得她似乎有什么隐藏着,我很好奇。” 对自己父亲,杜凤句倒不会有什么隐瞒,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再者,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比自己好看的人,为此也多了几分侧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杜凤句认为自己也不例外。 提及此,杜通不禁“哈哈”大笑,道:“也是,敢出言调戏你,你不对人家好奇才怪。” 他听闻此事后,只有一种“果然是长定公主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的笃定感,生气愤怒什么都还真没有。 说到底,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太傅,和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留给儿子去烦心吧! 他看着小儿子平平无奇的脸容,觉得刺眼:“凤句,你非要戴着这个面具?太丑了!” 想他杜家,就没有一个人是丑的。 他年轻的时候出游,那都是瓜果盈车的盛况,他的妻子更是貌若天仙,让他目眩神迷那种。 他和妻子所生的另外几个孩子,儿子都是丰神俊朗,女儿都是容貌娇美。 唯有凤句这个老来子…… 唉! 杜凤句笑了,眼睛又黑又亮:“父亲,你觉得我摘掉这面具合适吗?” “……不合适。”杜通回道,觉得更糟心了。 比起凤句真正的面容来,还是这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更合适在京兆行走。 不然,凤句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想到这里,杜通肃了肃神情,语气凝重:“你要做的事情,父亲不会阻拦你,但你要三思而行,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父亲,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若非如此,他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了,哪里还用这样刻意去掩饰? 听到杜凤句这么回答,杜通心情却没有放松多少,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凤句,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父亲也不知道,当年送你去河东,是好还是坏了。” 如果凤句没有被他送去河东,没有在那个人身边长大。或许…… 杜凤句笑眯眯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开心:“父亲,我现在还活着,这当然是好事啊。” 这句话,让杜通默然,不得不表示赞同。 是啊,哪里有什么或许,如果当时他没有把凤句送去河东的话,凤句连性命都没有了。 他不能这样奢想,哪有这样占尽好处的事情? 凤句在那个人身边长大,现在要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这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了。 说到底,是他欠了那个人一条命。 杜凤句回到自己房间之后,韦艳便出现了,带着一身风霜寒露的气息,但他那张绝美到近乎妖艳的脸容却带着一丝笑意。 就好像,沾染了清晨露水的桃花一样。 “公子,长定公主那里有动静了!” 第051章 凤句提示 自那一晚郑吉夜闯太傅府之后,韦艳便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在追踪之中。 他想找到那个会用吕主武功心法的人,想知道其夜闯太傅府是为何。 可惜,都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目光投向长定公主府。 因为,裴燕山说过,长定公主的速度很快,两次都让他无法预警。 这引起了韦艳的兴趣。 那个从他手下逃脱的人,武功并不高强,但胜在用的是吕主的身法,速度也很快。 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密切关注着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那里面有四千长定率,当中更有石定方这样的高手,为免引起动静,他并没有闯入长定公主府中,而是蛰伏在府外窥视。 岂料,真的发生了不同寻常之处。 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首领秦胄,竟然悄悄监视着太常寺一位官员! 秦胄盯了那名官员多久,韦艳就盯了秦胄多久。 直到昨晚,才终于有了异常。 秦胄所盯着的那名太常寺官员,深夜乔装与另外一个人接触了。 另外那个人,衣饰华贵,却戴着面具,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锦衣年轻人的武功在秦胄之上,因为秦胄跟丢了! 韦艳却不一样,在瞬间判断之后,他就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名锦衣年轻人身后。 却发现—— “公子,那锦衣人进了宫,监门卫并未阻拦。”韦艳这样道。 他看得很清楚,从那名锦衣人的动作、速度来看,应该是经常进出宫中,对宫中十分熟悉。 跟到这里,韦艳便不能再跟进去了。 皇宫高手如云,不说监门卫、奉宸卫这些皇上亲随,还有一些武功出神入化的老怪物,就好像当初吕主那样的。 这绝不是他可以闯的地方。 他原先只是想看看长定公主是否有不妥的,不曾想,却发现了这一幕。 看到那个锦衣人飞入皇宫的那一瞬间,韦艳心中杀气蒸腾,差点露了痕迹。 他无法再保持冷静,迅速离开后,又查了那个太常寺官员一番,才将这些告诉公子。 只有公子,才能抽丝剥茧,才能分析出底下的种种关联。 听了韦艳的禀告,杜凤句心想:原来,这就是长定公主挑选“面首”的原因。 “那名太常寺官员,是谁?” “回公子,是太常寺丞齐弘珍。”韦艳回道,他跟了秦胄几天,当然知道其盯的人是谁。 杜凤句沉吟片刻,推测道:“亲蚕礼在即,这齐弘珍是监礼官?” 亲蚕礼监礼官向来都是从太常寺出,结合长定公主令长定率搜集亲蚕礼的消息来看,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公子,现在监礼官还没有定下。” 这话是裴燕山回答的,他负责的是明面上的消息,对这个很清楚。 不过,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么此次监礼官是齐弘珍就八九不离十了。 “公子,莫非长定公主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盯着齐弘珍?她盯着监礼官做什么?” 韦艳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齐弘珍一个小小的太常寺丞,怎么会与宫中有联系? 不用判断,都知道这联系非同寻常。 杜凤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武阁有个传闻,道奉宸卫副将朱异声音稚嫩,那个锦衣人,会不会是他?” 韦艳和裴燕山都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奉宸卫贴身保护皇上,他们不会显露真正的样子,至于见过他们容貌的,自然都不在了。 至于武阁中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只有公子才能知道了。 杜凤句也没有想着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听了韦艳的描述,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武阁的传闻。 只是,年轻声音和稚嫩声音,还是有差别的,到底是不是,眼下他也无法求证。 倘若,那个与齐弘珍接触的锦衣人,真的是朱异,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出于皇上的授意。 事情,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复杂了。 关键还是在于,长定公主为何要监视齐弘珍?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下令道:“去探,将齐弘珍的消息全都报上来。令所有人都盯着亲蚕礼。”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知道这是他的任务。 随即,杜凤句又下了另外一个指令:“韦艳,你将那个锦衣人的去处,告诉长定公主。” 韦艳虽然心中不解,但同样立刻回道:“是,公子。” 随后才问道:“公子,为何?” 长定公主不是调戏公子就是威胁公子,公子却还要将消息透露出去,以德报怨,自家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杜凤句笑吟吟道:“桃花啊,咱们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只能帮长定公主一把了。” 长定公主不会无端端盯着齐弘珍,她必定是知道什么、想做什么的。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帮她把事情补全了。 只有长定公主动了,他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韦艳皱眉:“殿下,如此一来,长定公主就会知道有人盯着她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提醒,只要不是蠢笨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你以为长定公主不知道?放心吧,她又不知道是你。”杜凤句这样回道。 作为箭靶子的人,不会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以韦艳的本事,也不可能会暴露行踪,她不会知道透露消息的人是他。 至于长定公主信不信,又会如何做——说实话,他也很好奇。 那么,不防拭目以待。 不多时,秦胄哭丧着脸,对郑吉禀道:“殿下,属下被人发现了,您看……” 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郑吉,语气生无可恋:“今日,属下出门的时候,一个小乞丐给我的。” 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待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就知道坏事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将此事上报,其余的……就看殿下怎么说了。 郑吉接过那张纸条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锦衣者,入皇宫。” 难怪秦胄说被人发现了,显然,秦胄在追踪齐弘珍的时候,还有人跟在他身后。 是谁呢?这个人的武功必定在秦胄之上,所以才能不被秦胄发现,还能知道秦胄跟丢了的锦衣年轻人的最后去处。 皇宫? 这个去处,其实……也不离她的猜测。 第052章 夜审齐弘珍 亲蚕礼出事与皇宫有关,这猜测她早已有之。 此事是为了针对母妃与陶贤妃,得益者除了皇家的人,还会是谁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父皇。 毕竟,前世陶家最后交出的军权就握在了父皇手中。 只是,这个时候,父皇对母妃是真心宠爱,能狠得下心这样对付母妃吗?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佐证。 但现在,有人送来了这个消息…… “殿下,这个消息可信吗?”秦胄问道,脸色实在不好看。 本想露出漂亮尾羽的,结果却露了腚,这种心情,他都不知道怎么描述。 况且也无法弥补,那个小乞儿只是收了别人银子,传这么一张纸条而已。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消息,就无法确定此事的真假。 他坏了殿下的计划! 那些银子,他就算厚脸拿着也不安心啊。 郑吉却好像寻常事情一样,淡淡道:“无妨,要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很简单。” 要知道那个锦衣年轻人是谁、最后去了哪里,只需问一个人就可以了。 齐弘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张纸条,倒是让她灵机一动,不如将计就计! 她朝秦胄招了招手,道:“从齐弘珍身上拿一个标志物品,这没问题吧?再找个小乞儿传个话,能做到吧?” 当然能做到,齐弘珍只是个文官而已,护院才只有两个! 秦胄立刻就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道:“殿下,您放心!属下再也不……” 他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信心满满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他都能做得到,但说不定背后还有人盯着他。 那岂不是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暴露了? 郑吉却摇头道:“这个没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个纸条,但显然这是个好心提醒。 也就是说,这背后监视的人对她暂无恶意。 再说了,她既然知道有人在监视秦胄,还会什么都不做吗? 如果她是给予提醒那个人,为了不暴露自己,肯定会收手的。 而且,这一次她打算跟着秦胄,武功她或许比不上秦胄,但说到轻功和敏锐,秦胄就远远不如她了。 她还巴不得有人跟着秦胄呢! “……好吧,殿下,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过了两天,亲蚕监礼官的人选便确定了,正是太常寺丞齐弘珍。 但凡见着齐弘珍的,莫不道贺一声:“齐大人,恭喜了!” 谁到知道,只有让皇上信任和满意的太常寺官员才能成为监礼官,这就意味着齐弘珍离晋升不远了。 这是喜事,当然要道贺了。 但是,齐弘珍却笑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有在回到家中才敢沉着脸。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监礼官是怎么得来的,那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要有所付出的。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一枚自己随身所用的私印不见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有时候他沐浴的时候会解下私印,有时候放书案上管家会收起来。 直到,一个小乞儿交给他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欲寻私印,速至丰义巷。”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齐弘珍当真是大惑不解。 私印而已,不见也就罢了,可以重新刻一个,为何有人这么神秘给他传讯? 丰义巷他知道,非官员所居之地,那里都是普通百姓。 捡到他私印的人莫非是要钱? 不知道是他自己心虚还是怎么样,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既怕这私印还会有什么事,又不敢将心中忧虑告诉那个人。 万一弄巧成拙…… 那种后果,齐弘珍根本不能承受。 几经踌躇,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丰义巷看一看。 不过他也留了一个后手,那就是带了好几个护院前往,并且还告诉妻子,若是晚上他回不来,那就要去告官了。 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他连妻子都不敢告知。 他想了很多可能,也做了很多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竟都是多余的! 那几个高大威武的护院,才进入丰义巷就“砰砰砰”地倒下了。 毫无征兆,如此迅速! 下一刻,便有人捂着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巷中的一间屋子。 从头到尾,他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挣扎起来。 “好了,放开他吧。” 悦耳的嗓音传入了他耳中,却又如罡风吹崖,语气中有股令人胆颤的寒意。 待他看清说话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到嘴边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了。 坐在上首的人,有一张艳丽至极的脸容,凤目微张,穿着一身暗纹凤袍,头上的金钗轻晃,说不出的华贵威严。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颤声道:“殿……殿下……” 长定公主,怎么会是长定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脑中“噼里啪啦”地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长定公主现身,莫不是那件事暴露了? 一定是,一定是! 郑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一个容易失去冷静的官员,怎么会成为亲蚕礼最重要的一环呢?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的人,压根就经受不住奉宸卫的审讯,只需要狠声询问,就什么都招了。 设局人所需要的,恰恰就是他的招供。 如今,轮到她来询问了,想必他也会很快就招了吧。 她朝秦胄使了个眼色,随即秦胄便上前,单手拎起他,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恶狠狠问道:“说!你前晚在吉庆巷见到那个锦衣人,是谁?” “呃……”齐弘珍被这一拳打得弯下了腰,额头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粗喘着气,试图遮瞒过去:“殿、殿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郑吉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本殿听闻宫中有一种酷刑,名唤‘剥皮法’,身上的皮子褪下来了,人还是活着的。秦首领,刀具都准备好了吧?” “回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秦胄极力平静道,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怎么没有发现殿下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恐吓起人来竟然面不改色,不愧是殿下,佩服,佩服! 跪到在地上的齐弘珍已面无血色,一想到那个剥皮法,他就头皮发麻。 他跪到跪不住了,嘴唇都咬出血了:“殿下,我……我招,我招……” 郑吉笃定齐弘珍一定会招供,但他所招供的那个人,当真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 第053章 掐断 郑吉怎么都想不到,齐弘珍供出来的人竟然是平王。 平王,郑彻,德妃之子,仅比太子小一个月,是她的二皇兄。 父皇登基之后,在册封太子之时,也将其余成年皇子封王。 其中,二皇子郑彻就被封为平王,以河南道汴州封地。 “平”这个封号颇为微妙,而郑彻这个人的确如这个封号那样,能力平平,声望平平,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 毕竟,太子太优秀了,有这皓月光辉在,其他皇子就如萤火般不起眼。 现在齐弘珍却说,是受到平王指使? 料不到,看不出,这真的让她太诧异了。 齐弘珍颤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侍卫,是平王殿下的人……他来给下官下指令……” “平王殿下已经出宫开府,他的侍卫怎么会在宫中?”秦胄反驳道。 若是平王的侍卫,那应该回平王府复命才对。 “下官说的是真的,他是……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侍卫……” 郑吉依然半垂着凤目,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他们让你做什么?与鞠衣有关?”她淡淡问道。 齐弘珍瞳孔一震,倏地抬头看向她,几乎心神俱裂。 鞠衣,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 明明长定殿下连眼睛都没有完全张开,齐弘珍却觉得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了,可见查得很深,他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是……平王殿下令人送来一瓶药粉,令下官设法涂在皇后娘娘的鞠衣身上……” 说罢,他便匍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自然,没有看到郑吉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 平王令齐弘珍在鞠衣上涂药粉?那可真是奇怪了,前世做这事的人是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 她不动声色,接着问道:“是什么药粉?在哪里?” “下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在下官家中。” 一想到“剥皮法”三个字,齐弘珍便什么都招了。 长定殿下深得皇上宠爱,她出现在这里,那就证明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了。 他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招供了还死得痛快一点。 让他意外的是,长定公主竟然放了他一条生路! “那个药粉,本殿会给你换一种。若是平王问起,你就说已经涂上去了。其余的,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她睁开眼,看了齐弘珍一眼,启唇道:“不然,就是本殿放过你,平王和父皇那里就不好说了。” 她笑了笑,凤眸倏然冰冷:“剥皮法,可懂?” 懂! 齐弘珍太懂了,拼命点头,紧紧扒着这一条生路。 郑吉朝秦胄示意道:“好了,将他们送回去吧,记住扫清手尾。” 她也不打算对齐弘珍做什么,这是一枚废棋而已,从他成为监礼官开始,就只有被舍弃这个结局。 回去之后,李行恩忍不住问道:“殿下,他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是平王殿下?” “他没有必要说谎。” 齐弘珍毕竟在太常寺为官,自己接触的到底是谁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清楚。 “那,那……平王殿下这样,是为了谋害皇后娘娘,进而谋害太子?” 李行恩在宫中多年,对德妃和平王殿下也知道不少。 德妃娘娘比皇后娘娘还要与世无争,况且平王殿下在朝中没有什么声望,他们谋害太子做什么? 贵人们的事情,他表示真的很困惑。 “或许吧。”郑吉淡淡道,对他这个猜测不置评论。 大多数人都和李行恩一样推测,前世薛皇后的确深受其罪,但最后折损最厉害的,却是陶家和姜家。 现在,还多了二皇兄平王。 在朝中毫不起眼的平王,也对帝位有想法? 也是,都是父皇的儿子,谁不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呢? 毕竟,现在太子只是太子而已。 平王的野心,在这个亲蚕礼上可见一斑,这是她前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这可真像拆头上珠钗啊,不拔下最后一根簪子,都还不知道能否睡得安然。 李行恩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的:“殿下,若是齐弘珍向平王殿下告密,那……那该怎么办?” 对此,郑吉并不在意:“没有关系。” 她想做的,是让亲蚕礼顺利进行,避免前一世的惨剧发生,经此一晚,齐弘珍断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他是否告诉平王已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以她的观察看来,齐弘珍肯定会瞒下来。 在亲蚕礼上做手脚,齐弘珍怕被别人知道,平王同样也怕。 这本来就是不一定会成功的事,只要齐弘珍没有暴露,那么平王便能放心。 齐弘珍这里的危机,她已经掐断了,但还有月圆姑姑那里…… 前世在鞠衣身上涂上药粉的,是齐弘珍还是月圆姑姑? 还是说,两个人都有份? 那就看母妃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且说姜贵妃这边,因为领了皇后娘娘分下来的差事,自少不得常去坤宁宫,同样与陶贤妃接触也多了。 这样一来,倒真让她看出了一点东西。 月圆姑姑在坤宁宫,表现得太从容了一些。 好像,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会被责罚一样。 她在嘉懿宫如此还说得过去,但是在坤宁宫,坤宁宫之主薛皇后,是可以决定她性命的人。 她何来的底气?笃定陶贤妃一定会护着她? 姜贵妃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但她却不打算将这个发现告诉陶贤妃,因为陶贤妃对月圆姑姑太信任了。 查验衣物这样的事情,大多都是月圆姑姑领着内侍宫女在做。 陶贤妃所做的,就是把月圆姑姑整理的结果在皇后娘娘面前陈述一遍而已。 这样倚重,这样信任,若是月圆姑姑要做什么手脚,那真是易如反掌。 陶贤妃就这么放心吗? 的确是。 姜贵妃想到了自己身边的惠南姑姑,很能明白这一点。 若是有人告诉她惠南姑姑有贰心,她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想要离间她们主仆情谊。 只有她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才会相信。 她得找个机会,让陶贤妃自己去发现、自己去确认。 直到少府监将鞠衣送到西苑,她才找到这个机会。 第054章 她有问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姜贵妃越发肯定月圆姑姑有问题。 这个人,太淡定太恰到好处,一切都像精心计算似的。 尤其是对陶贤妃,处处周到,熨贴得不像真人。 不排除的确有那么极致的人,但钱谷暗地查访,发现月圆以前是个大大咧咧的人。 便是刚进宫那段时日,月圆都是跳脱的性子,绝非缜密妥帖之人。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并不是一下子就变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行事就稳妥了。 无论陶贤妃交给她什么事情,她都能办得很周到。 慢慢地,就成为了陶贤妃最信任的月圆姑姑。 以姜贵妃在皇家多年的经验看来,月圆姑姑有这么大的变化,这里面不发生点什么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当初和月圆姑姑一起进宫那批人,几经周转调换,已经没有什么人留在嘉懿宫了。 在其他各宫的,像惠南姑姑,因为隔得远,就不太熟悉了。 眼见着亲蚕礼的日子就要到了,姜贵妃还没有从月圆姑姑身上找到突破口,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就是这个时候,长定公主府送来了消息。 经过烟岚、流玉和澹星等人细致的翻阅查看,终于从那些故旧的宫女内侍录薄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线索。 在皇上登基之后一个月,宫女有过多番轮换,许是因为不熟悉,又许是因为别的,宫女内侍死的特别多。 各种各样原因的死亡,比起帝王登基这件盛事来,算不得什么。 那些死去的内侍宫女中,有两个人正是月圆姑姑的同乡! 而且,这两个人都在嘉懿宫当差过一段时间。 这个事情,与月圆姑姑性情大变有关系吗? 可惜,已经过去几年了,已无法查证了。 姜贵妃想了想,对惠南姑姑吩咐道:“将此事透露给陶贤妃,切记不能留痕迹。” 她与陶姝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对其还是颇有了解。 陶姝虽然出身将门,却不是只会弄刀弄枪,能成为四妃之一、在宫中站稳脚跟的人,都不会简单。 她觉得异样的地方,陶姝能认为没有问题? 惠南姑姑听令离去之后,钱谷便上前禀道:“娘娘,那条暗线,月圆姑姑昨日动了一次。” 说到这里,钱谷依然觉得诧异不已。 一入宫门深似海,但后宫中的妃嫔,不管是为了传递消息也好,还是为了方便自身也好,都会想方设法和宫外取得联系。 这条联系的路径,通常要费时数年乃至数十年才搭建起来,都十分隐秘,非亲信之人不能知道。 钱谷自己所负责的,便是福庆宫与宫外的通道,除了他和娘娘之外,就连惠南姑姑都不清楚。 但是,嘉懿宫与外面联系的通道,殿下竟然知道了! 虽然殿下知道的并不是完整的路径,但是有殿下所提供的那几个关键环节,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敏感程度,不难探出整条路来。 这让钱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明光宫的秦胄和李行恩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他们并不擅长做这些事的人都能发现端倪,那么他……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钱谷是从钱家出来的,深刻明白要想把饭碗端得牢,就一定要比其他人更厉害的道理。 被秦胄和李行恩这么一激,他不但探清楚了陶贤妃与宫外联系的线路,还不断优化完善自己与宫外联系的方式。 正因为这一次调整,得以为福庆宫避开了一个灾难,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刻钱谷一心想的,都是陶贤妃那条线路。 若不是从殿下那里得到了提醒,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陶家竟然连四卫禁军都打通了。 陶家不愧为将门,在军中的势力很深,触角又多,有了四卫禁军暗中遮掩,传递消息和转运物品,那真是没有什么难度。 陶贤妃并不愚蠢,虽然有这么一条方便之路,却不常用。 就算用,也只是用来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和不甚值钱的物品,便是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重罚那种。 所以……陶贤妃暗地里用的那条线,才是最重要的,也更加隐秘。 其中关键的环节,也是四卫禁军,谁能想到,陶家竟然用了两套人马呢? 除禁军之外,还有两名为宫中处理秽污物的年迈内侍,就两个环节,这才是陶家暗地里的那条线。 钱谷暗地观察了好些天,只发现过这条暗线动过一次。 动它的人,正是月圆姑姑! 可见陶贤妃对月圆姑姑的倚重,暗地里最重要的这条线都经了她手。 “暗地里的线给本宫盯好了,到亲蚕礼时,她必定会动。” 小九说了那么多次亲蚕礼,这么重要的节点,姜贵妃当然很清楚。 消息她会送到陶姝跟前,且看对方如何反应了。 但她也不会把期望都放在陶姝身上,她自己还是推月圆一把吧。 亲蚕礼越发近了,各宫的事情都渐渐多了,特别是坤宁宫和嘉懿宫最为忙碌。 嘉懿宫因为要打点查验宫中衣物,便是陶贤妃也闲不下来,其他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日,陶贤妃斜倚着软枕,疲惫地叹了口气,对端下来为她按摩小腿的月圆姑姑道:“最近可真是太折腾了,幸亏有你,本宫省了许多心。” 月圆姑姑不断调整着力度,关切地说道:“娘娘,您休息一天吧,这些事交给奴婢就可以了。” “这是本宫第一次领到这个差事,实在不放心啊……”陶贤妃摇摇头,语气很是无奈。 她颤了颤腿,语气轻松了不少:“月圆,你这一手按摩之法,最适合本宫了,其他人怎么学都学不来。只是辛苦你了。” “娘娘,奴婢不辛苦,能为娘娘减轻负担,这是奴婢幸事。”月圆仰头看向陶贤,笑眯眯道。 陶贤妃也笑着点点头,对她满意:“但本宫不舍得呀。本宫恍惚记得,以前好像也有两个人按摩手法很好的。叫什么来着?本宫想想……” 她凝神细思,终于从尘封的脑海中找到了那两个人名,道:“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月圆停下了按摩的动作,似在努力回想,然后回道:“娘娘,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本宫也不太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若是他们还在,你还能轻松不少。”陶贤妃可惜道,随即转向了其他事情。 这两个人,就好像她随口一问,仿佛是踩在脚下的泥尘,偶尔看一下,也就这样了。 第055章 掌掴 月圆姑姑退出嘉懿宫内殿的时候,一个宫女快步迎了上来,欢快地问道:“姑姑,我新创了一个针法,您看看能不能用来绣那朵海棠花?” 月圆姑姑笑了笑,接过花样子来看,随即点头道:“很好,绵密多变,可以试一下。” 宫女得了肯定,心满意足地离开。 月圆姑姑顿了顿,才继续往偏殿走去。 路上有几个小宫女弯腰请好,她都笑眯眯的,还记得提醒她们莫要奔跑,免得惊扰了娘娘。 直到回到自己的处所,合上了房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后背已是一片濡湿,无力倚靠着房门,缓缓闭上了眼。 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刚才与陶贤妃的对话。 “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德安的脸圆圆的,长得胖乎乎,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至于瑞喜,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整天都带着笑容,不知人间忧愁。 她还记得,瑞喜气若游丝,嘴角不断淌血,说不出话来,德安睁着眼,想伸手拉着她,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些,都是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 但是对主子而言,只是两个模糊的名字,还有所代表的那一点舒适。 按摩手法,的确是她家乡的一绝。 在那里长大的人,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点手法。 但是,不管是她,还是他们,都太年轻了,且是刚刚进宫,哪里能想到,在宫中,不会没有关系,会一点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呢? 只是按摩的手法用力了一点,在十殿下腿上留下了一点淤青,怎么就被杖杀了呢? 月圆不懂,她真的不懂。 但她懂得,她的主子贤妃娘娘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两个人。 他们对贤妃娘娘来说,就如脚下尘埃一般微不足道,除非…… 贤妃娘娘知道了什么?在怀疑什么? 月圆姑姑倏地睁开眼,眼中有狠绝一闪而过,双手握成了拳。 试探又如何? 鞠衣已经由少府监送到西苑了,最迟明日,他们就要前去西苑查验衣物。 届时……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房中盆景泥土里挖出一个药包,紧紧攥紧了它。 要做的事情,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再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说,这些年她从贤妃娘娘身上学到什么东西,那便是充足的耐心。 静待最合适的时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让敌人无路可逃。 这是贤妃娘娘教会她的,也是将门陶家的行事方式。 ~~~ 明日便是亲蚕礼了,按照惯例,薛皇后得与监礼官前去西苑查验鞠衣。 因为今年陶贤妃掌了查验衣物之责,也一并前往。 只是,陶贤妃刚出了嘉懿宫门,就被姜贵妃领着一群人挡住了。 陶贤妃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见到姜贵妃怒气冲冲上前,直接抬起手,“啪啪啪”狠狠甩了月圆姑姑几巴掌。 陶贤妃一下子就怒了,两眼着火:“姜昭,你……” 她的话倏然止住,因为她触目所及,是姜贵妃脖子上的一块块红疙瘩。 这些红疙瘩看着十分瘆人,甚至她脸上也有一些红肿。 这……姜昭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快意,但不管姜昭怎么了,一见到月圆就甩了几巴掌,这是失心疯了吧?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正在这里站着呢,姜昭欺人太甚! 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挡在了月圆姑姑前面,压根不想忍:“贵妃,不知道本宫身边的人怎么得罪了您,要您这样大动肝火?” 若是姜昭没给她个说法,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姜贵妃眼神冰冷,指着脖子上的红疙瘩说道:“贤妃,你看到了吧?这都是拜你身边的姑姑所赐!” 她眼神如刀,刀刀都割在月圆身上。 “这样歹毒的贱婢,本宫还嫌打得不够!怎么,你要与本宫去皇上面前讨个明白?” 陶贤妃看了看捂着脸颊眼神惊愕的月圆姑姑,再看了看怒气腾腾的姜贵妃,被弄糊涂了。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月圆姑姑拼命摇头,眼睛已经通红湿润。 “哼!” 姜贵妃冷哼了一声,怒极反笑:“呵,一个小小的姑姑,还不值得本宫赔上脸容来冤枉你!” “惠南,你来说,好叫贤妃知道,本宫为何掌掴她的人!” 被她点名的惠南姑姑上前,向陶贤妃弯了一下腰,禀道:“贤妃娘娘,我们娘娘的衣物一向没有问题,但是前几日月圆姑姑前去查验之后,就出问题了……” 据惠南姑姑所说,正是因为月圆姑姑借着查验衣物之机,在姜贵妃的衣物上涂了毒粉,才令姜贵妃起了红疙瘩,险些毁容。 这些话,陶贤妃一个都不信! 她正要反驳,就听到姜贵妃冷冷道:“月圆一个奴才,又没吃豹子胆,怎么敢这样做?必定是受人指使!” 她都目光落在了陶贤妃身上,意思不言而明。 陶贤妃不甘示弱,朝姜贵妃瞪了回去。 胡说,本宫不是,本宫没有! 但她当真不解,她与姜昭相处多年,十分清楚对方有多爱惜那张绝美脸容。 的确如其所说的,犯不着为了冤枉一个姑姑而冒着毁容这么大的风险。 但是,对自己得信的姑姑,她也很了解。 月圆不会这么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月圆要做,也一定会做到很妥帖,不会给姜贵妃可发难之机。 这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她正想开口,就听到姜贵妃说道:“贤妃,你是不是想说有人栽赃嫁祸?本宫可不惯着你!是真是假,一搜便知!” 此话一落,陶贤妃便下意识看向了月圆姑姑,见到对方神色不变,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则对月圆与那两个奴才是同乡的事,心中甚为不喜,但基本的判断还在。 月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下毒粉去害姜贵妃? 她问心无愧,但……凭什么姜昭说搜就搜? 她偏不应! 然而,这轮不到她来决定,因为姜贵妃在来嘉懿宫之前,先去了紫宸殿,还请了坤宁宫的薛皇后前来! 第056章 原来是她 薛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并不愿意来嘉懿宫,但是皇上令薛恭去请了她。 她不得不来。 她的到来,意味着搜查月圆姑姑就不只是姜贵妃说说而已。 直到这个时候,月圆姑姑才终于变了脸色。 陶贤妃见此,心中“咯噔”了一声,脸色也骤变。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碰上了姜贵妃冷然的眼神。 “看着她,别碰她!免得贼喊捉贼!” 随着这声令下,姜贵妃所带来的侍卫便将月圆姑姑严实围住。 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接触月圆姑姑。 “贤妃,有皇后娘娘在,你不会以为本宫能做什么手脚吧?”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语气并未缓和多少:“皇后娘娘,本宫今天一定查个明白!” 薛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 陶贤妃咬了咬牙,抢在薛皇后之前开口:“那就搜!本宫的人出了差错,本宫绝不包庇!若不是,那本宫定要去紫宸殿,求皇上给本宫一个交代!” 她直直迎上姜贵妃的眼神,态度冷硬,丝毫不让。 她心中激荡,一颗心弹起又落下,最后悬在半空。 她不敢信,不能信,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当她看到从月圆身上搜出来的药包时,顿觉潮水没顶,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众目睽睽之下,有薛皇后监管着,这药包被搜了出来! 这如何说?! 陶贤妃看着已经被压在地上的月圆,目光渐冷,渐冷。 月圆姑姑面无血色,她睁着惶恐的眼睛看向陶贤妃,更咽道:“娘娘,奴婢,奴婢对不起娘娘……” 陶贤妃目露不忍,却强迫自己不能移开目光,开口道:“月圆,你仔细……”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奴婢……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娘娘救我!” 静,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嘉懿宫前风摇树的簌簌声。 陶贤妃原本要说的还有被堵在了喉咙,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圆姑姑。 “月圆,你……你说什么?” 月圆姑姑以头触地,悲怆地说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在姜贵妃衣物上做手脚!这个药包,就是,就是……要用在鞠衣上的那个!” 嘉懿宫前,已是一片死寂,连簌簌树声都停止了。 侍卫、宫女和内侍全都愣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鞠衣,是皇后娘娘明天亲蚕礼上所穿的鞠衣吗? 月圆姑姑却痛哭流涕,跪爬至陶贤妃身边,扒拉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娘娘,您信奴婢!您给的药,奴婢还没有用!” 姜贵妃合了合眼,心想:果然如此。 这字字句句,都在喊冤,但字字句句,都在钉死陶贤妃! 这便是陶姝所倚重、所信任的身边人! 姜贵妃都有些不忍看向陶贤妃,微微别开了眼。 陶贤妃低头看着扒着自己痛哭的月圆姑姑,眼神一瞬不错,看得异常专注,好像第一次认识月圆似的。 突然间,她笑了起来,转向了姜贵妃:“哈,本宫知道你为何要掌掴她了。这样歹毒的奴婢,本宫也忍不住啊。”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抽起脚,狠狠地一脚往月圆姑姑身上踹过去。 瞬间,月圆姑姑便被踹到了远处,“噗”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恍惚才记得:陶贤妃出身将门,也是有武功傍身的。 姜贵妃没有说话,但是薛皇后已满脸寒霜,喝道:“贤妃,你在做什么?要杀人灭口?” 最后四个字,令姜贵妃和陶贤妃两个人都勃然色变。 杀人灭口,这指责非同小可! 这时,一道清冽的嗓音由远传来:“母后,您请息怒。事情真相如何,我想父皇一定会查清楚的!” 众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人容色艳丽,凤目微微上挑,偏生眼神有些冷,看着华贵又威严。 原来,是长定公主来了。 见到郑吉,姜贵妃眼中就有了笑意,紧着的心也舒缓了不少。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娇惯了的女儿,却渐渐让她有一种安心感。 或许是因为其出宫开府,意味着已经长大了,又或许是…… 其身边跟着的那一群乌压压的长定率。 没错,郑吉出行,长定率随护,这已成了皇家一道风景了。 薛皇后和陶贤妃见了郑吉,神色倒是不显,心里都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 郑吉走近,看着倒地蜷缩的月圆姑姑一眼,才道:“母后,贤妃娘娘,适才我向父皇禀告了一件事,正好是与月圆姑姑有关的。” 陶贤妃冷着脸,没有搭话。 倒是薛皇后脸色稍霁,问道:“什么事情?” “近日我不是在搜集亲蚕礼相关的资料吗?恰好,发现了竟然有人在研制毒杀春蚕的药物,还送进了宫中……” 郑吉语气不疾不徐,将长定率发现了这个毒物线索,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了嘉懿宫月圆姑姑身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还略略提及了因涉亲蚕礼,事关重大,所以匆匆进宫。 不想,月圆姑姑已经露出手脚了。 “……”陶贤妃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出声。 这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和姜昭一模一样! 但对方只提及了月圆,并没有说到她,她就暂且听着。 至于月圆…… 此刻捂住腹部,嘴角淌血,头钗都甩落地上,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十分凄惨。 陶贤妃却觉得自己比其凄惨百倍! 郑吉也这样觉得,对地上的月圆实在生不出同情之心。 若是月圆的招供作实,那么就是整个陶家的根基都被动摇了,就连军中都会大动荡。 她并不喜欢陶贤妃和陶家,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陶家这样被抽筋剥皮。 更何况,月圆这么做,同时还为了对付姜家! 对这种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绝不会让月圆得逞! 于是,她开口道:“母后,贤妃娘娘,既然月圆姑姑有问题,那么就不能仅仅搜身了,她的屋子,也要一并搜了才是!” 这一搜查,从月圆房中搜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第057章 端了亲蚕礼 在长定率及各宫侍卫的搜查下,月圆姑姑的住所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先被找到的,是一个药包。 和月圆姑姑身上的药包一模一样,从房中的盆景里挖出来的。 找到这个药包的人,乃坤宁宫的侍卫。 当这个药包被摆放到一众人跟前时,月圆姑姑再一次愕然道:“我藏得那么好,你们怎么会发现?” 听了她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郑吉看着她眼中的快意,心想月圆姑姑真是恨极了陶贤妃,一心想要作实其罪名。 只是,太刻意了。 应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想遮掩真正的意图了。 只要是脏水,全都往陶贤妃身上泼。 如此一来,陶贤妃再怎么样都会有损伤。 但是,这一次,月圆姑姑得失望了! 在搜查出药包之后,那些侍卫仿佛受到启发似的,专门往那些旮旯地方去找。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信纸。 找到这张信纸的嘉懿宫侍卫大惊失色,可以说是颤抖着双手递出这张纸条的。 郑吉看得分明,在这张黄色信纸出现之后,月圆姑姑的肩膀都放松了。 而且,嘴角还翘了起来,眼神熠熠发亮。 就好像精心准备的礼物要打开了一样。 这张信纸,自然第一时间被呈到地位最尊崇的薛皇后手中。 薛皇后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啪”的将信纸猛按在桌子上,语气森寒:“贤妃,你好大的……” “皇后娘娘,这里还有……”一名长定率急冲过来,喘着气禀道。 他呈上来的,同样是一张信纸。 所不同的是,信纸并不泛黄,十分寻常。 薛皇后原本要说的话语更在了喉咙,神色不悦地令人接了过来。 待打开来一看,脸色再度变了。 姜贵妃见了,好奇地问道:“娘娘,这信纸上说的是什么?” 薛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再有一名侍卫奔跑过来。 这一次,是姜贵妃宫中的侍卫。 呈到薛皇后跟前的,依然是一张信纸。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跪在地上的月圆姑姑,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目光都落在了那几张书信上。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陆续还有侍卫呈上了信纸。 这都是在月圆姑姑的住处里找到的,都藏得十分隐秘,侍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薛皇后看着这些信纸,脸色已经漆黑如墨。 她合了一下眼,随即说道:“立刻将此事禀告皇上,你们……都随本宫前去紫宸殿!”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步履匆匆,竟然一刻都不愿意耽搁。 姜贵妃等人满脸都是疑惑,只得跟着薛皇后匆匆离去。 ~~~ 永宁帝的目光从这些信纸上移开,看向了殿中的薛皇后等人。 “谁来告诉朕,这些……是怎么回事?” 薛皇后、姜贵妃、陶贤妃乃至郑吉,脸色都难看至极。 听到帝王问话后,她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在前来紫宸殿 路上,她们已经看到了那些信纸的内容。 每一个人,都被吓到了。 永宁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是一径的温和:“朕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宫中还有这么多线路通往宫外。” 殿中的人都跟在他身边良久,自然知道帝王无比生气。 但她们此刻,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些信纸上,写的全是各宫与宫外传递消息的线路。 譬如嘉懿宫,列出了四卫禁军、运送秽污物的老内侍; 比如福庆宫,买通了外出采买的尚食局内侍; 就连薛皇后的坤宁宫,也通过监门卫士兵对外传递消息; …… 这些都是各宫最隐秘的事情,却一一被写在了信纸上。 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重要的宫殿,没有一个遗漏。 这种足以令整个后宫都震动的内容,竟然全都藏在一宫姑姑住处! 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些信纸,没有人会相信。 一宫姑姑,说到底,只是年纪大一些的宫女而已。 这个名为月圆的姑姑怎么会有这些? 别说是一宫姑姑了,就算是一宫之主,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内容。 永宁帝相信,陶贤妃、陶家都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也都心神高悬,然而…… 看着左右都花容失色的人,她们的心竟然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特别是陶贤妃,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觉。 陶家的隐秘线路是暴露了,可其他人的也都一样。 那么,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谓法不责众,皇上总不可能把整个后宫都问罪吧? 她料得没有错,因为牵连太广,便是永宁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震怒之下,他只得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宫,令她们不得外出。 郑吉因此留在了福庆宫。 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便。 正好,她也想和母妃亲近亲近。 她都已经很久没有宿在母妃的福庆宫了。 一回到福庆宫内殿,姜贵妃脸上的惶恐便一下子消失了。 她拍了拍胸膛,嗔怒地看着郑吉:“小九,你真是……真是太大胆了!” 她现在都有些脚软,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她只知道小九在月圆姑姑那里留了后手,却不知道,这个后手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整个后宫都牵扯进来了,小九……小九想做做什么? 郑吉自不可能将前世亲蚕礼的真相告诉她,更无法说出前世陶家和姜家的结局。 但是,秦胄查到了德妃和平王。 他们的打算,是可以说出来的。 “母妃,德妃令人在亲蚕礼中做了手脚,是要拖母妃和陶家下水。” 如果齐弘珍真的照做了,那么薛皇后会受害,母妃和陶贤妃也会被问罪。 已有几方的实力都被卷进其中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所有人都卷进来。 还有人想在这场亲蚕礼做手脚? 做梦! 她这番,把整个人亲蚕礼都端了! 她倒要看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还能做什么? 第058章 平安度过 郑吉所说的端了亲蚕礼,自然不是指亲蚕礼没有了。 亲蚕礼代表着国朝劝课农桑、祈福去灾之意,除非国朝有大变,否则都要举行。 她所说的“端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将亲蚕礼高高端起来,所有人皆目光所至,无有半点掩藏。 上至永宁帝,下至采桑女,无所不照。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德妃平王,还是贤妃,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全都噤若寒蝉。 便是薛皇后斋戒沐浴穿鞠衣,皇族宗亲也专门派了人守着。 而亲蚕礼的所有流程,从祭嫘祖到奉桑再到喂蚕,不独是监礼官齐弘珍,还有太常寺其他官员也至现监礼。 所有人都怕出现什么意外。 在绝对的掌控之下,是很难出事的。 这一次的亲蚕礼,深刻说明了这个道理。 当薛皇后脱下鞠衣之后,西苑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蚕礼结束了,无惊无险。 但这是对朝臣和百姓来说的,后宫妃嫔的心情,就不是这样了。 因为参加亲蚕礼,先前的禁足自然就解除了,但事情悬而未决。 现在亲蚕礼结束,等待她们的,还有永宁帝的怒火和问罪。 郑吉却丝毫不怕,对她来说,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亲蚕礼顺利结束,意味着前世的事情已经改变了。 这让她振奋不已,宫宴之时,她尚且有些忐忑,但经过这次亲蚕礼,她已经完全确定了:今生和前世是不同的! 人生轨迹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她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福庆宫内,姜贵妃喟叹了一声,道:“亲蚕礼可算是结束了,本宫悬着的心啊,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母妃,是的呢。” 郑吉笑着道,为姜贵妃按摩肩膀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比惠南按得还舒服。” 姜贵妃闭着眼,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母妃,我也是从长定率那里学来的。大概,力气大一些就会舒服。” 郑吉也没有想到,前世从凤句那里学到的武功,也还能用来给母妃按摩。 四肢百骸,穴位顺畅,想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世间万事,也都一样,只要理清丝缕,便能绾花结图,如这亲蚕礼。 姜贵妃身子是轻松了,但心里却不太得劲。 “小九,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 她以往没有和女儿讨论过这些,但这次却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毕竟,正是因为小九在月圆姑姑住处留的后手,才出现了如今的局面。 亲蚕礼匆忙结束,但其他事情还没有完呢。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还被关押在掖庭局,现下都不知道生死。 “父皇,大概是将母妃等人禁足一段时间,再处理一批人,此事就到这里了。” 宫中掖庭局的处置方式,她已见了几十年,大差不离了。 况且,这一次是她亲自动手,没有留下任何手尾。 无论父皇怎么查,都查不到的。 “这样啊……”姜贵妃沉吟片刻,怅然道:“应是如此,只是可惜了那条暗线了。” 郑吉动作不停,但笑不语。 为了搅浑水,也为了不露端倪,她把福庆宫那条暗线也供了出去。 钱谷钱大总管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心都在滴血。 那条暗线,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搭建的! 这两天见到她之后只是硬邦邦唤了一声“殿下”,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郑吉不以为怪,还好声好气地承诺,会赔给他一条更好的暗线。 直把钱谷气得脸色发青,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暗线,又不是针线那种,这是那么轻巧就能从出来的吗? 小儿家家,没有见过大蛇撒尿,就胡乱开口! 但暗线已经毁了,且她是殿下,是小主子,钱谷除了痛心可惜,还能怎么办? 但郑吉却觉得没有什么可惜的。 前一世,这条暗线已经暴露了的! 陶家从月圆姑姑那里能查到姜家身上,就是顺着这条暗线去查的! 换句话来说,这条钱谷自以为隐秘的暗线,在他人眼中已经昭昭。 她不知道这条暗线到底是谁、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法确定这条暗线接下来会带来什么隐患,干脆…… 借着父皇的手,把这条暗线拔了! 这是损失吗?未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对她来说是如此,但对其他妃嫔来说,那就不是这样了。 和钱谷一样,各宫为了搭建这些暗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和时间,这损失无法估量。 却因为嘉懿宫一个宫女姑姑,全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还有承受来自帝王的怒火。 无论怎么做,各宫都元气大伤,包括薛皇后在内的所有妃嫔,一时都神色恹恹。 用雷霆手段拔除了这些暗线的永宁帝,心情也并不妙。 “她招了没有,朕不信真是贤妃所为。”永宁帝淡淡地说道。 陶家在军中的确威望甚隆,但势力多在北疆,他不信陶家有这样大的本事。 如果陶家能查知各宫的暗线,那么早就按捺不住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还把自己的暗线都搭了进去。 不是陶家,那么是谁呢?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对各宫的暗线了如指掌? 还能不声不响设了这个局,必定暗中窥视了很久,才能一网打尽。 这才是让永宁帝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的原因。 “皇上,她死口紧咬是贤妃娘娘。” 薛恭弯腰回道,他刚刚才接到掖庭局送来的消息。 永宁帝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不招,就不用留了。” “是。”薛恭回道,非常明白帝王的意思。 他正要下去传令,忽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丝颤动。 随即,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殿中。 来人藏在了阴影中,看不见脸容,只能极偶尔能看到身上麒麟服晃出来的一粼银光。 薛恭眯了眯眼,心里不止一次地觉得:既然不能现身于人前,还穿得那么华贵做什么。 奉宸卫的人,都有些怪异,朱异尤其如此。 他来做什么? 第059章 当年真相 陶贤妃接到掖庭局所请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她很快就点头应道:“好,本宫这就过去。” 掖庭局侍卫来禀,道月圆姑姑快不行了,特来请示她是否需要去见其最后一面。 掖庭局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贤妃不蠢,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永宁帝的意思。 不是真的来询问她,而是告诉她必须要去。 她并不抗拒,正好,她也想去见一见月圆。 正是暖日当头,但是陶贤妃踏入掖庭局的瞬间,还是觉得背后一寒。 掖庭局虽不是牢狱,却给人一种森寒可怖的感觉。 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没了性命。 哪怕地上已冲刷干净,她还是觉得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夹杂着陈年累积的腐烂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陶贤妃脚步顿了顿,强忍着转身离开的冲动。 “给本宫带路吧。” 她不知道月圆被关在哪个房间,但想来在掖庭局这样的地方,怕是好不了了。 纵她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月圆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月圆身上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的手间或动一下,看着就像个死人似的。 陶贤妃定定看着她,一时百味难言。 昔日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姑姑,一心置她及身后的家族于死地。 这样的人,她本应恨之欲其死,但此刻见到其如此,那恨意又生不起来。 好像察觉到她到来一样,原本低垂着头的月圆姑姑动了动。 “娘……娘娘,您……来了?” 月圆姑姑气若游丝,抬头看陶贤妃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不可能做到了。 “嗯。” 陶贤妃淡淡回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在进入掖庭局之前,她有无数疑惑,想问月圆为何会背叛她,想问她对月圆还不够好吗…… 但真见到了月圆,她却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问来做什么呢? 月圆选择做了那些事,不管对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这都是实打实的背叛。 她陶姝用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开口问着侍卫:“她招供了什么?” 她知道,皇上让她来掖庭局,是为了撬开月圆的嘴巴。 但她意兴阑珊,敷衍地问了这么一句。 “回贤妃娘娘,什么都没有招。” 陶贤妃了然:怕不是没有招,只是招了陶家,皇上不相信而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到来,能让月圆招供出什么。 月圆才是真正的恨她欲死,只会咬着陶家不放。 皇上定必要失望了。 谁料,看着没有几口气的月圆姑姑竟继续开口了:“娘娘,您……您还记得德安和……和瑞……瑞喜吗?” 她声音十分细微,且含糊不清,稍站得远一点都听不见。 偏偏,陶贤妃站得不远,而且耳朵还很灵。 她听到了,那两个人名! 那一刻,陶贤妃眼中涌现出难以形容的情绪,似火山喷发,又似积雪崩压。 似大悲极伤,又似恍然大悟,极端的情绪起落让她脸容都扭曲了一下。 她不可抑制地“哈”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月圆,眼神越来越锐利,目光几要将其剜出一个洞来。 “月圆,你为了那两个贱婢来害本宫?可笑,太可笑了!” 可能是“贱婢”两个字刺激了月圆,又许是她回光返照,她竟能微微抬起头,恰恰能对上陶贤妃的目光。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一方是刻骨恨意,一方是荒谬可笑。 陶贤妃毫不客气地说道:“怎么?你觉得受到侮辱了?他们不是贱婢是什么?本宫好心让他们进入嘉懿宫,他们却要暗害本宫的皇儿!” 月圆直勾勾地盯着陶贤妃,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话。 “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何须骗你?”陶贤妃嗤笑道,很清楚月圆心里在想什么。 她又再笑了一声,道:“枉你在本宫身边那么多年,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此时此刻的陶贤妃,真有种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可笑感。 “月圆啊,你被别人骗了,被当做筏子来对付本宫了!” 说罢,她果断地转身。 这一下,她不想再在这里再留片刻。 她怕自己会吐,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她转身太快,自然就没有看到身后的月圆死死瞪大了眼,心神寸寸撕裂开来。 ~~~ 紫宸殿的龙涎香永远那么馥郁,这是永宁帝最喜欢的。 他鼻子轻耸了一下,眼神温和地看向朱异:“说吧。” “皇上,臣查过了,月圆姑姑所提到的那两个人,是嘉懿宫的内侍和宫女,五年前因为谋害十殿下被杖杀了。” 朱异的脸容还是没有露出来,身形一半在光一半在暗,越显神秘莫测。 “五年前?” 那正是他登基前后,那段时间宫中死了太多人,这两个人也在其中? 朱异清澈稚嫩的嗓音响起:“臣去核对过了,当年掖庭局查实那两个人利用按摩技巧,差点就令十殿下身体无法发育,故直接杖杀。” 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听朱异这么一说,永宁帝倒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了。 他隐约记得,贤妃抱着十皇儿在他面前哭了好几次,担心十皇儿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幸,五年过去了,十皇儿一切都正常。 原来,是这么一桩旧事。 “月圆姑姑与那两个人是同乡,彼此间多有扶持照顾。月圆姑姑一直认定是陶贤妃随意谋害人命,所以处心积虑,利用贤妃娘娘的信任布了这个局。” “她承认,药包是她从宫外购买回来的,用了陶家的暗线,但贤妃娘娘并不知情。” 陶贤妃去掖庭局之前,朱异就在那里了,对当时的情形很清楚。 在陶贤妃离开之后,他重新审问月圆姑姑。 这一次,她什么都招了。 “她承认陶家的暗线是她故意写出来的,正要说到其他的暗线,就断了气。” 朱异的语气很平,的确,一个宫女死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只是,她死了,其他的暗线就成谜了。 是不是她发现的呢?已无从查证了。 第060章 他的存在 傍晚的时候,掖庭局就有风声传出来了。 钱谷向姜贵妃和郑吉禀道:“娘娘,殿下,月圆姑姑已经没了。” “本宫知道了。”姜贵妃回道,随后一阵默然。 郑吉也没有说话,只是挨近了姜贵妃,蹭了蹭。 这是因亲蚕礼而死的第一个人,虽然她们早有所料,却也免不了心有起伏。 姜贵妃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道:“贤妃去了掖庭局,不知道做了什么。” 从西苑回来之后,各宫都在关注掖庭局,当然知道陶贤妃去了那里。 大概,是为了询问月圆姑姑什么吧。 谁都知道,月圆姑姑不可能得知各宫的隐秘线路,但那些内容的确是在其处所找到的。 莫不是,陶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对各宫都了如指掌。 一时间,投向嘉懿宫的目光都意义不明。 郑吉自不会这样想,她很清楚这些与月圆姑姑和陶贤妃无关。 那些暗线,是她让秦胄放在月圆姑姑处所的。 这些,都是她前世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查到的内容。 再经过秦胄、李行恩的安排,藏进了月圆姑姑的房间。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经过福庆宫的人手。 原因,说到底还是福庆宫这里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福庆宫藏有多少人的钉子,她都不知道。 后来随着母妃出事,这些人也都一律被问斩。 倒也难以核实哪些是忠哪些是奸了。 明光宫就不同了,她对他们都熟悉得很,知道哪些人可信可用。 姜贵妃开口问道:“小九,说说吧,亲蚕礼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多隐秘的?” 姜贵妃早就想问了,却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从宫宴之时后,她就知道小九不一样了,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又在刷新了她的认知。 小九懂得筹谋,这是好事,但是变化得这么厉害,总让她心里不踏实。 郑吉也在想着,要怎么给母妃解惑。 宫宴的时候,她已经搪塞过去了,现在亲蚕礼,却要交代一些事情了。 于是,她笑笑道:“母妃,那些暗线是我让秦胄去查探所得,趁着当时嘉懿宫门混乱的时候,再悄悄藏再月圆姑姑的处所。” 姜贵妃殿点头,她也能猜到是这样了。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郑吉继续补充道:“母妃,那些暗线都是真的。” 这些暗线都确实存在,这绝非生编乱造。 她的确要搅混宫中这趟水,同时也要借父皇对手,将这些暗线都连根拔起。 它们就像疥癣一样,若不及时除掉,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但姜贵妃在意的,并非真假,而是郑吉怎么知道。 郑吉听了这问话,遂回道:“母妃,我要是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您信吗?” 见到姜贵妃一脸”你在糊弄本宫”的样子,郑吉眼眸中染了一丝笑意。 母妃不信的事情,恰恰就是实情。 这让她怎么说呢? “母妃,是有人给了我提醒。我于是让秦胄去查,便有了这些发现,于是将计就计。” 姜贵妃立刻抓住了关键词:“有人?” 小九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么大的本事,连宫中各家暗线都这么清楚? 郑吉默了一瞬,才道:“母妃,我不能说出他是谁,但我很肯定他不会害我,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人,是凤句,她不知怎么对母妃说。 前一世,凤句传授她武功秘籍,教导她权谋之道,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度过后来种种劫难。 今生,也能在刚回来的时候就化解了危机。 凤句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哪怕现在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她也不想遮掩他的存在。 她的身边,的确是有凤句这个人的。 这是她想告诉母妃的事情,就当是让母妃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贵妃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他还是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就只有小九这么一个女儿,母女的关系十分亲密,她却完全不知道小九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这说不过去! 但她的确感受到了小九的变化,倘若没有人教导,也做不到这样。 姜贵妃都被自己弄糊涂了,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话。 郑吉粘着姜贵妃,撒娇道:“母妃,这是真的。我保证,一年内就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和凤句重新认识了。 姜贵妃还是不放心,但是无论她怎么问,还故意沉着脸,郑吉都不再说了。 最后,郑吉还狡黠地说道:“母妃,事实胜于雄辩,此次若非他的提醒,怕不知还会有什么灾难呢。” 前世姜家和陶家结成死仇,不就是明证吗?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故意忧虑地说道:“母妃,先别说这个了,父皇的处置还没有真正下来呢。” 月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呢? 宫中出现了这些事情,父皇不可能真的放之任之。 至起码,那些暗线上的人都会除去,宫中四卫禁军,也都会大幅整顿。 所带来的影响,必定不会小。 母妃现在最担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吗? 只能说,郑吉毕竟没有当过母亲,并不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坏的影响,比起女儿来,都不值一提。 自己生养的女儿,姜贵妃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女儿不想说的事情,任她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 但是,一年,这时间太长了! 真要发生什么事情,几天就已经风云大变了。 就好像嘉懿宫,就好像月圆姑姑,谁能料到呢? 姜贵妃想了想,便道:“好,母妃不再问了。但是母妃有一个要求,惠南得出宫陪在你身边。” 小九信那个人,但她可不信! 她也不想逼女儿太紧,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惠南去小九身边。 看看小九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最为重要的是,有什么纰漏的话,还能及时找补。 郑吉稍想了想,便答应了:“母妃,谢谢您!” 若是她拒绝了,还不知道母妃会忧虑成什么样呢。 正好,烟岚她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她身边也正好需要人。 惠南姑姑,最合适不过了。 第061章 猜到了 这边姜贵妃郑吉母女在说着后续,另外一边,永宁帝的处置结果也下来了。 除了陶贤妃被罚俸半年之外,其他各宫也都罚了三个月俸禄。 同时,永宁帝还在朝堂上当众训斥了陶家、薛家等教女无方,令这些人三月到半年都一概不准进宫不等。 此事,便算过去了。 这个处置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宫中的妃嫔,没有了俸禄,还可以让娘家接济接济。 反正,最长也只是半年而已,很容易就熬过去了。 让人难受的,是永宁帝在朝上的训斥。 教女无方,这是极重的指责了。 特别是薛皇后母仪天下,娘家却被这样训斥,这脸打得简直“啪啪”地响。 难怪,薛皇后一听到这事,脸色就变了。 当天下午,坤宁宫就传出薛皇后身子不佳的消息,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 可见,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心里都气得紧了。 但这对姜贵妃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姜家是首富,她根本不缺这三个月的俸禄,而且,姜家也没有五品官员,自然就没有听到永宁帝的训斥。 大概最不平静的,是嘉懿宫的陶贤妃。 但此刻的陶贤妃,却没有大家所以为的那样失魂落魄。 她正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良久良久,才终于直起身子,喃喃道:“原来如此。” 在掖庭局那里,她能瞬间领悟月圆是因为那两个人而背叛的,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先前就听说过那两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最先说起了宫中按摩手法,说到了月圆的家乡正是最擅长这些。 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一则旧事。 那是刚刚进宫的时候了,新帝登基,一切都很乱。 她也要忙碌着嘉懿宫的安置事宜,对皇儿的照料就有所不及。 不想,却被人钻了空子,差点就谋害了她的皇儿。 这就是她会记得这两个内侍宫女名字的原因。 因为当时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只要再有人提及,她便想了起来。 原来,月圆与那两个人是同乡! 她忍不住出言试探,却没有发现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了。 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大意了。 月圆已经暗地里做了手脚,差点就将嘉懿宫和陶家都毁掉了。 若不是……姜贵妃在嘉懿宫前发飙的话。 是了,姜贵妃! 陶贤妃写写画画了那么久,最终所圈出来的那个人,便是姜贵妃。 姜贵妃翻阅宫女内侍的录薄,还是多年前的,所以能知道那两个人的事情,也能知道月圆的来处。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到她耳中。 姜贵妃是怎么发现月圆的不妥呢? 陶贤妃并不知道,但她承下了姜贵妃的情。 陶贤妃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姜贵妃,她和陶家将面临着怎样的下场。 每一次想,她都冷汗渗身。 她不知道月圆的背叛,自然也不知道鞠衣会出问题,肯定会导致亲蚕礼出事。 再顺藤摸瓜搜查月圆的出处,加上月圆的招供…… 陶贤妃眉头一突一突:如此一来,她就浑身都是脏水,水洗都不清了! 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只是罚俸训斥了事? 她不差那几个钱,陶家势力在边疆,这训斥也是不痛不痒。 不管姜贵妃是出于什么心思,虽令她折伤许多,但比起动摇陶家根基来说,这已经好得太多了! 陶贤妃很清楚,姜贵妃做这些,肯定不是为了帮她,但她得到了好处,这都是实打实的。 “呼……”陶贤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十分复杂。 既后怕,又窃喜,还有一丝道不出的憋闷。 姜昭长得比她好看就算啦,竟然还要被她聪明! 这……她绝对不承认! 肯定不是姜昭,肯定是姜家出了什么高人,指点了姜昭才能这么做的! 陶贤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想有好一段日子见到姜昭都要低头了。 但这声“谢谢”,她还是要亲口对姜昭说的。 不得不说,陶贤妃将前世亲蚕礼的事情基本还原了。 她出身将门,兵法策略当然学过不少,在这分析上也可见一斑。 至于她稍后碰到姜贵妃,扭扭捏捏地说出那一声“多谢”,直把姜贵妃吓得够呛的事情就是后话了。 永宁帝对陶贤妃等人的处置,都是明面上的。 至于私下里,奉宸卫顺着那些书信,将各宫的暗线一一清除,当中有多少腥风血雨就不用说了。 当这些事情传到前廷的时候,大臣们都非常乖觉地,竟然什么弹劾奏疏都不上了。 当这些事情传到太傅府的时候,杜通倒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皇上明面上的手段越来越温和,暗地里的却越来越狠辣了。” 杜通叹道,觉得这并非好事。 “父亲,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不是很正常吗?”杜凤句回道。 帝王可以温和,那是给需要有人靠近信服; 帝王需要狠辣,那是用来震慑的。 两者都是根据事情而言,无所谓好不好。 杜通捻须,点了点头:“是这样。” 或许他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么多血腥了。 这一次的清洗,本是他早就见惯了的,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丝感慨。 作为太傅,这样的感慨最是少不得! 杜通很快就调整过来,说道:“凤句,以你说,这一次亲蚕礼,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家,姜家,还是薛家? 都有可能,都不好说。 杜凤句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长定公主府。 按理说,姜家没有这样的谋略高手,不然的话,这会儿姜家就不会被架在火上。 但从他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都指向了姜家。 因为,姜贵妃截住陶贤妃的时间太巧了,就是在亲蚕礼之前。 但凡姜贵妃稍迟一点,只要陶贤妃去了西苑查验鞠衣,那么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进展了。 巧合吗? 他不觉得。 长定公主府早就在搜集亲蚕礼的资料,又监视了齐弘珍…… 他想起裴燕山说齐弘珍这几天都在盘问那些小乞儿,不禁觉得有些意思。 长定公主,这是现学现用啊! 他心中已经确定,但这些事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对父亲说。 第062章 本事不够,用钱来凑! 杜凤句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父亲。 “是姜家?不太可能,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才。” 杜通虽然多次上疏弹劾姜贵妃,但都是对人不对事。 他与姜家没有什么私怨,也不会因自己的弹劾而刻意贬低姜家,他知道姜家从商厉害,但在朝堂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姜家人。 而且,正因为他多次弹劾姜贵妃,对其及姜家人更加了解。 所以听到幼子的猜测,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杜凤句闻言,也不如何反驳,只点点头:“父亲说得有道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从过往来看,姜贵妃这边的人布局不可能这么老辣,但此次的关键环节,的确有姜贵妃。 莫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姜贵妃? 能这么熟悉各宫的情况,掌握各宫的隐秘,这个人,绝不容小觑! 这个人出现在京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京兆局况有什么影响? 这些都是未知,这令杜凤句心中多少有些提防戒备。 无论他怎么猜测,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不管各方势力如何猜测,明面上亲蚕礼已经告一段落,底下的暗潮涌动一时也难以看清。 郑吉一回到长定公主府,秦胄就来禀告了:“殿下,齐弘珍那里还需要监视吗?” “不用了。”郑吉摇摇头道。 其实在她去见齐弘珍开始,就没有必要监视了,只不过她还是存了一点希望,想钓出背后那个人。 但就如她所说的,那个人既然暴露了,就不会再出现了。 所以,就没有再监视的必要了。 “那,安乐侯府那里?”秦胄继续问道。 这个差事,钱多事少又自由,他还挺喜欢的。 郑吉无情地打破了他的期待,道:“也不用了。” 眼见秦胄眼中的失望都满溢出来了,她才道:“放心,本殿这里还有事情交代你,先前应允的赏赐不会变。”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秦胄身躯一震,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眼中全都是向前冲的决心。 “……”郑吉都无语了。 好吧,秦胄家中的确艰难,他妻子长期卧病在床,他还有奉养两家老人。 贪财什么的,她都能接受了。 她沉吟片刻,真诚地道:“本殿觉得,长定率中有一个人会与你很合得来的。” 秦胄:“?” 他还以为殿下有什么吩咐,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了? 那个人是谁? 他怀疑殿下这是在内涵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石定方,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现在的长定左率。”郑吉笑吟吟道。 石定方也是个神人,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只要不出现什么差错,可谓前途无量。 一开始,她以为其进入长定率是受了父皇所使,在仔细查问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来到长定公主府,竟然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因为母妃所许下的好处太多了,他不得不心动,为此还受到父皇训斥了一番。 她知道理由当然不止这一个,但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为了银两加入长定率的人不在少数,石定方只是最特别的一个而已。 这些人,郑吉是打算用的,还要好好用。 就和秦胄一样,贪财有什么所谓,最紧要是收了钱就要办好事。 秦胄秒懂:“殿下,属下要做的事情,与石左率有关?” 郑吉点了点头,道:“你也入长定率吧,担任右率一职,与石定方在一起。” 她想看看石定方真正想做什么。 毕竟,放弃监门卫这条晋升之道,只要有脑子都不会这样做。 石定方偏偏就做了,这是为何? 前一世石定方后来怎么样了? 郑吉已经没有了印象,这就说明石定方要么是转为隐秘,要么就是折亡了。 “可是……殿下,如此一来,您身边就没有什么侍卫了。” 秦胄没有忘记自己是侍卫首领,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 郑吉摇摇头:“没事,本殿身边还有那么多长定率。” 她出行都带着许多长定率,除非是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胆敢攻击她。 而且,她自己也保留了一两分武功,自保不成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她接下来想去的地方,用不着什么侍卫了。 听到郑吉这么说,秦胄便不再说什么了,不过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长定率本就有宿卫任务随护殿下,大不了他经常当值,多在殿下身边。 至于石定方…… 秦胄倒有些隐隐好奇,那是一种即将遇到同类的嗅觉。 或许他们可以在练武宿卫的时候,顺便交流一下赚钱心得? 亲蚕礼结束之后,意味着长定率要做的事情少了一件,但他们却清闲不下来。 除了要搜集京兆的年轻才俊资料外,他们竟然还多了一项识字的任务! 识字,那是秉笔的读书人才会的,他们这些握刀的粗人怎么会呢? 但是,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的,的的确确出现了不少留着山羊胡子的先生。 他们文质彬彬,说话轻声细语,长得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让长定率士兵不禁在想:若是训练掌风大一点的话,会不会把他们都吹飞了? 演武场上出现了教书先生,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但是,长定公主说了,长定率每天都要花一个时辰来识字,这与练武宿卫同样重要! 并且,还有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 若是三次大考不过的话,她会向皇上禀告,就不能再待在长定率,而且还要从军中清退! 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 当时的演武场,就有许多人脸色都绿了。 不过,当时郑吉就站在演武场高台上,大声说道:“凡是大考过了的,本殿都有赏赐!每人每次一两银子以上!” 她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有罚就必定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不能像凤句那样一一教导,但她有一点是凤句比不上的:她有钱! 就算是用钱来砸,她也要把长定率的士兵砸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的长定率,从来就不是只会武功的士兵! 第063章 本殿想做的 不得不说,郑吉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她说出重赏这样的话后,演武场上有不少士兵眼睛都发亮了。 譬如石定方,譬如赵武等人—— 他们原本就是识字的! 长定公主此举,不是等于给他们送银子吗?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石定方最先响应,高声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他还嫌表的忠心不够,回过头对其他长定率士兵们说道:“兄弟们,你们想想,识字的机会多么难得!想想延请先生的束脩是多少,想想笔墨纸砚的耗费是多少,现在殿下不但免费请了先生过来,还笔墨纸砚任用,且考核通过还有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们还怎么愁眉苦脸的?我真不能理解啊!” 他这些话语一落,许多士兵都如醍醐灌顶。 都说穷文富武,但实际上,不管文武,穷人都学不起。 想要读书认字是一件极其费钱费力的事情,这谁都知道。 现在,殿下都给他们包圆了,他们只需要去学就可以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竟然还觉得为难,真是脑子被糊住了! 霎时,演武场中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烈了起来。 他们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又不愚蠢,有人稍加提点,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谨遵殿下吩咐,属下必定全力以赴!” 士兵们异口同声说道,一时间演武场这里声雷响彻,竟然有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来。 郑吉见此,凤眸都是笑意,目光在石定方身上停留了几眼。 石定方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话语,也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由他口中说出来,效果比她说的要好太多了。 对此,她表示非常满意:此人,可堪大用! 但是在场还是有人皱着眉头,内心很难心生认同。 一则是因为他们真的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二则是因为他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士兵,是冲锋陷阵的,只有会武功就可以了! 读书识字什么的,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他们识字有什么用呢? 殿下也太为难人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内心这样抱怨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若是因此而引起殿下不起,断了大家的读书路和钱财路,那他们得被口水沫子淹死。 于是乎,在场两千长定率士兵,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府中长史张俭看着演武场上的一张张或激动或向往或为难的脸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颇有些闪烁不定。 待离开演武场,他便说道:“殿下,那些先生就安排在演武场边上住下,大家都无异议。” “嗯,做得好。若他们有什么想法,可随时报本殿下。” “是,殿下。” 张俭却不认为,他们还会有什么想法,殿下请他们来府中讲授所给出的条件,优厚到连他这个朝廷官员都心动。 那些先生,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对这些条件非常满意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法,张俭自己却是有的。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教让那些士兵识字,这是何故?” 他是长定公主府的属官,打点着府中大小事情,自可以这么一问。 殿下让长定率去搜集京兆年轻才俊的资料,他还能理解殿下或许是在挑选面首什么的。 这一出,他真不能理解了。 这些先生还是他亲自去请的,所以他很清楚这些先生有什么样的本事。 他们的确非当世大儒,比起国子监的教习来说也远远不如,但他却发现,他们都是颇为特别的,人人都有一技之长。 比如住在槐树巷的顾先生,擅长临摹字迹,原先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还如从东山书院请来的章先生,极会绘制山水图画,只不过匠气有余灵性不足,常被人诟病; 又如…… 总之,殿下吩咐他请来的那些先生,先前都有某种赖以为生的本领。 殿下似乎是刻意挑选这样的先生,这是一种什么标准呢? 郑吉已经见他忍了许多日,直到现在才问出来,也殊为不易。 她看了张俭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本殿是何意?” 张俭看着她的脸色,估摸着问道:“许是想他们知礼仪?又或是想让他们明事理?” 郑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没有错。” 读书识字本就能令人知礼仪、明事理,张俭说得也没有错。 “……”张俭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也不再委婉了,直接说道:“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郑吉边走边道:“倒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本殿的长定率,必不能像其他士兵那样,只会动刀舞枪。” “再者,本殿认为,武者识字有利无害。说不定……”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张俭:“说不定其中有天资聪颖之人,识字之后能读懂兵书武略,将来能成长为一员大将呢?” 她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着,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微凝:“当年,陆辟光干溪血指,这难道不是他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之一?” 张俭听了,面上闪过肃色,随即微微弯腰回道:“殿下说的是。” 陆辟光少时家境贫寒,为了吃一口饭才从军,自是没有什么机会识字。 但他在军中不要命杀敌的同时,还向其他会写会读的士兵学字。 他只是一个小卒而已,哪里有笔墨纸砚? 因此只能用树枝,沾了营地边上的溪水来写字,以充当笔墨纸砚。 为了抓紧时间识字,他每次杀敌完之后,连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干净,就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这便是陆辟光干溪血指的典故。 传闻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说明了陆辟光为了识字而所下的苦功,更说明了识字的重要。 张俭作为朝中官员,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迹呢? 正因为知道,他才如此动容,以致心中震颤。 长定殿下的意思,竟然是…… 以陆辟光的标准来培养这些长定率? 这…… 张俭觉得荒谬,觉得不可能,作为永宁帝派来长定公主府的心腹亲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一刻,他抬眼看着前面那个身穿凤袍的背影。 第一次觉得,或许他来长定公主府,没有错。 第064章 太傅威力 郑吉说这些话语,倒不是为了拉拢张俭。 无论谁来问她,她都会这样回答。 她是真的这么想。 识字读书并非文人官员才能掌握,军中士兵一样可以做到。 人生忧患识字始? 谬论! 书中有万千世界,自然有刀光剑影,也有生死战场。 让这些士兵们有机会去感悟,去历练,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虽然不可能每个士兵都能像陆辟光那样成为一方大将军,但要成为大将军,怎能不通文墨? 军中其他士兵,她暂时还管不了,但是长定率,她就一定要管了! 而且,现在她是深得父皇恩宠、外祖还是首富之家的长定公主。 权势有,财力有,若是不去做些什么,那就太可惜了! 若是凤句在她身边,肯定也会赞成她这样做。 这原本,就是凤句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情。 这时,张俭略略平息了心情,道:“殿下,这样做,恐怕会引起其他人非议。” 长定率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人人都瞩目,殿下此举,肯定会戳到某些人的心窝子。 旁的不说,国子监的官员,怕就不能忍了吧。 还有朝中那些文臣…… 同样其中的一员,张俭很懂得朝中文官的心理。 等待殿下的,定是口诛笔伐。 国子监、御史台那些官员,做别的不行,但是用文字骂起人来,那是无人能望其背。 这方面的战斗力,比镇北都护府还要厉害! 郑吉下巴抬了抬,轻轻笑了一下。 “本殿,会怕这些?” 明明她神情倨傲,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张俭却觉得…… 此刻的殿下,怎么看起来就那么顺眼呢?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种感觉,他在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点异样。 心中对那些先生的猜测,也就没有说出来。 皇上怎么看待此事,他并不清楚,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猜测,而为长定公主府多加了一重阻碍。 毕竟,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 这些暂且不表,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当郑吉此举传开去之后,马上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说,长定率是某些人喜闻乐见的话,那么长定率识字读书就为许多人不喜了。 特别是对朝中文官而言。 这些士兵都已经从军从武了,已经有了立身之基,却竟然还要识字读书? 长定公主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心思? 是要将这些长定率士兵培养成文武全才吗? 退一万步来说,这些长定率真的学有所成的话,长定公主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在这些文官的口中,郑吉居心叵测、罪大恶极,此举会为国朝带来巨大灾殃。 他们纷纷上疏,恳请永宁帝下令,禁止长定公主这么做,以免带坏军中风气,云云。 大家都以为,皇上就算再宠爱长定公主,看在这么多朝官的份上,也会有所表示的。 然而,紫宸殿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 他们并不放弃,在宣政殿早朝的时候,就直接出列启奏了。 那一句句的“臣附议”,不断在殿中响起。 朝臣难得如此齐心,一时蔚为大观。 然而,上首的永宁帝还是没有开口。 朝官无法,只得向杜太傅杜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杜太傅向来冲锋在战斗姜贵妃的第一线,而且战力惊人,可一人挡万夫。 这会儿,该杜太傅出场了! 杜通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些拼命递过来的眼色,不禁乐了。 让他下场? 好,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也是,在一众朝官期待的目光中,杜通缓缓出列,双手举高玉笏:“皇上,臣有事启奏。” 见此,朝臣们悬着的心落回了远处。 有杜太傅出马,那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就连上首的永宁帝,眼神也是了然:太傅也要参与上疏? 但是朕对此事,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杜通慢悠悠开口了。 “皇上,臣以为,长定殿下此举,实在……太好了!此举于军于国有利,乃上上策!” “?” 朝官们都懵了,眼中全都是问号。 杜太傅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是反话吧? 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反话了,杜太傅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见杜太傅转向了官员,语气不紧不慢:“既然大家认为士兵们识字读书这不好那不好,那么,本官倒不明白了,诸位为什么还要识字读书啊?” “……” 没有人能回答杜通的话语。 但是,杜通的话还没有说完:“平时也不见你们说识字读书不好,轮到士兵们就不好了?” “当真是有那么多不好?那么你们为何还要敦促家中子弟识字认字?是吃饱了撑着吗?”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有些老臣就听不下去了。 国子监周如衡出声反驳道:“杜太傅,您这话说得……” “说得如何?太对了是吗?”杜通呛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周如衡气得脸色铁青,但不及他说什么,杜通又说话了。 他的目光从众官身上掠过,淡淡道:“不是本官说,若不是你们识字读书,今天还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当然,也包括本官。” 这个无差别攻击,更是令朝官无话可说了。 他们能说什么?杜通连自己都拖下水了。 而且……该死的,不得不说,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 见到众人无话可说,杜通这才重新看向永宁帝,弯腰道:“皇上,臣已经禀完了。” 说罢,他便走向了官员队列中。 边走还边咕哝道:“本官竟不知道,还有喜欢倒自己的饭碗,世事果真无奇不有,本官大开眼界,老了,老了。” 他说得很小声,但架不住殿中此事一片静寂啊! 这些话传到了每个官员的耳中,直令他们低下了头。 怕了怕了! 他们一直都知道杜太傅弹劾人的战斗力,不曾想,这刀尖对准自己的时候,竟然会让他们如此难受。 难怪,姜贵妃处处看杜太傅不顺眼了。 换作是他们,他们也受不了! 此时此刻,朝官们想到姜贵妃,竟然诡异地理解了贵妃娘娘的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杜太傅不是一直不喜贵妃娘娘和长定殿下的吗? 这会儿,他怎么会赞成长定殿下的做法? 第065章 她很好 “这些官员,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杜通抚着胡子,气狠狠地说道。 虽然已经退朝回到府中了,但一想到早朝上的情形,他还是觉得气不顺。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太清楚识字读书的重要性了。 朝中其他官员会不清楚吗? 他们肯定清楚! 然而,他们出于种种私心,竟然觉得这是极坏的事情! 他能理解,却无法忍! 识字读书对所有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军中士兵,都是一条上升的道路。 断了别人上升的路,这些官员不怕别人家祖先夜半托梦? 反正他怕! 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杜凤句黑亮的眼神满是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父亲跳脚骂人。 父亲向来气定神闲,给人清绝俊逸的感觉。 像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真是极其少见。 可见,朝中官员的行为,已经触及到父亲的底线了。 难怪父亲会在宣政殿中、当着皇上的面,就忍不住骂人了。 按他来说,那些官员,的确也该骂! 他怕父气坏了,于是开口道:“父亲,他们不是有大病,是有私心而已。” 他很能明白那些官员的心思。 长定公主此举,已经触动了朝中文官的利益,他们会忌惮,会阻止,这太正常了。 只是,他们还是不了解父亲。 父亲经常弹劾姜贵妃,并不代表着凡是与姜贵妃有关的事情,父亲就要弹劾。 对事不对人,这很难理解吗? 竟然让父亲出言弹劾长定公主的做法,这不是故意撩虎须? 等于反向助了长定公主一把。 若父亲没有下场,说不定皇上真会下令禁止长定公主的做法。 哪会像现在这样,默认了。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皇上什么都不说,就等于是支持了。 正如父亲在宣政殿上所说的,士兵们识字读书,百利而无一害,乃利国上上策。 只要不是昏君,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父亲当众开骂之后,皇上就算先前一时糊涂,也醒觉了。 杜凤句相信,要是国朝有这个条件的话,皇上会让天下十六卫的士兵都识字读书。 但这不可能做到,国朝只是养这些士兵都耗费巨大了,国库哪里有银子供士兵们识字? 能有这样的权势、这样财力的人,寥寥无几。 而率先这样做的人,竟然是长定公主! 一个在别人眼中骄纵跋扈的人。 得知此事的时候,杜凤句不像其他人那样惊讶,反而有一种: 嗯,果然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面,但对此真的毫不意外。 她那个人……真不是那种会按常理办事的人。 所以,让长定率士兵识字读书有何不可? 更重要的是,她能做得到。 杜凤句眯了眯眼,将裴燕山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父亲,听说长定殿下还制定了赏罚,能通过考核的士兵,每人每月赏赐一两银子。” 杜通捻须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憋出了一句:“长定公主府,真有钱。” 供养两千人识字读书,还额外赏赐银子? 他不禁有点担心:即便姜家是首富,能供她挥霍多久? 但是,若不如此做,以他对军中士兵的了解,还真是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 识字读书是一件好事,但真的也是一件辛苦事。 士兵们平时训练就辛苦了,若不是前面有足够的利益诱惑着,他们怎么动?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国朝之中,能做这事的人,也只有她了。” 诸皇子皇女之中,拥有率府的人,也只有太子殿下与她。 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朝未来指向,所带来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宜静不宜动。 那么,就只有长定公主了。 杜凤句认同父亲的说法,但还是说道:“虽则是这样,但真要做到这一点,魄力和远见必不可少。” 长定公主的确有能力做到此事,但不代表她就一定要这样做。 她既然做了,那么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毕竟,供养两千人识字的钱财,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若她真是一个娇纵野蛮的公主,那么用这些钱财做些什么不好? 却用来供士兵们识字,还要被朝臣们弹劾,被认为居心叵测。 这也太冤了。 有些事情,做了的人不会说,或者不屑说,但不代表着其他人可以不懂得。 在这一事上,杜凤句还是想为长定公主说些话。 杜通听了,半响才道:“是这样没错。”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看来,你先前猜测的没有错。姜家,这是出现了高人啊!” 直到现在,杜通都认为这不是长定公主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姜家背后有高人在指点。 不得不承认,这个手笔太漂亮了! 杜通作为太傅,教导辅助帝王,所以更能明白士兵们识字读书意味着什么。 若是他们读书有得,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撮,对国朝来说也是天大的幸事。 文臣如星河,武将如雨幕。 在他有生之年,可以得见这样的盛世景象吗? 杜通不知道长定公主背后的高人是谁,但长定公主这样做,显然是认可了这个高人的指点。 也就是说,姜贵妃一系,的确是有这种卓绝长远的目光。 不是他们是为了争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最终都是对国朝有莫大的好处。 他过去,真的看走眼了。 若是早知道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会为国朝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先前就不费力阻止了。 还巴不得她早点出宫开府呢! 敏锐如杜通,当然能察觉到姜家一系的变化,乃是从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才出现的。 也就是说,指点姜家那位高人,是这个时间点才出现在姜家身边的。 杜凤句也这样认为,所以他决定让韦艳去查一查近日来到京兆的某些人。 某些隐居深山,却又偶现俗世的老怪物。 姜家一系的转变,是不是得到了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指点? 郑吉并不知道杜太傅对她的观感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这会儿她正满心不悦。 宋瓒竟然又来求见了。 他竟然还有脸来?他来做什么? 第066章 心如玉光 自上一次和郑吉在分甘楼外不欢而散后,宋瓒便憋着一股恼怒回到了安乐侯府。 暗自发誓:若郑吉不好好向他赔罪,他绝不会原谅她! 有些人,就要给个教训才是,免得蹬鼻子上脸! 然而,他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长定公主府半点动静,更别说什么赔礼道歉了。 若是以往的话,郑吉早就送来了许多珍贵的物品,来讨好他,也会想方设法出宫见他一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郑吉好像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这样的情况,让宋瓒气恨至极又难以接受。 感觉就像路边的野草一下子就成长为参天大树了,但不是遮风挡雨的,而是挡路障碍那种。 郑吉,怎么可以? 他又惊又疑,独独没有害怕,因为他对郑吉的心思太明白了。 郑吉心里脑里装的都是他,不会有旁的,对这个人,他可以随时拿捏。 一个人就算怎么变,一些刻在脑里心里的东西都不会变的。 他不信,郑吉真的能彻底放下他。 她现在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为了拿乔,是为了引起他注意而已。 直到,他听到了长定公主府挑选面首的消息! 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脏一缩,终于有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郑吉,是长定公主,是备受皇上恩宠的长定公主。 郑吉什么都有,地位、财富,现在还多了权势—— 两千长定率士兵,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让他呢? 安乐侯府,能与皇家金枝玉叶相比? 他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能把郑吉当作路边的野草,是仗着郑吉对他的爱慕。 实际上,郑吉本来就是他得仰望的大树。 意识到这一点后,清冷孤高的玉光郎君宋瓒狼狈至极,死死握住了拳头,双眼都泛红。 令人最难受的,大概就是这种被突然打碎的认知,拼凑起来肯定不可能了,必须得重新构筑新的,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 像宋瓒如此自傲的人,一下子也接收不了。 从头到尾,温预都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 看他怒火骄傲,看他郁闷不忿,又看他醒悟痛苦,始终没有说过半句提醒。 侯爷说得对,如果世子自己没有醒悟过来,那么他们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世子才能丢掉幻想,彻底认清自己的处境。 宋瓒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温预:“温先生,父亲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他问得没头没尾,温预却秒懂,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宋瓒沉默了许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所以,父亲早些年让我去国恩寺,在那里碰见她,又让我在她面前清冷自持,这些都是父亲算计好的?” 这些事情,温预就不知道了。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 “世子,不管早些年是怎样,长定殿下既然向皇上请旨赐婚,那么必定是极其爱慕世子的。这,才是世子的底气。” 仰仗一个女人爱慕才能有的底气,这实在太讽刺了。 宋瓒听罢,脸色即刻就变得十分难看。 幸好,温预又继续说道:“世子,属下说得或许不够清楚,若不是世子足够好,长定殿下又怎么会爱慕您呢?要知道,京兆有那么多年轻才俊。” “因此,世子应不以为怒,亦不该妄自菲薄。” 侯爷当初的确是苦心制造了某些机会不假,在暗地里设计也为真,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不仅仅是靠算计就可以得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赐婚就落不到安乐侯府头上了。 见到宋瓒眼中犹有暗沉,温预道:“世子,您的相貌、才学、本性这些才是关键,侯爷就算做了什么,也仅仅是给了您和长定殿下相遇的一个契机而已。” 这个契机,当然很重要,但是温预要做的,就是告诉宋瓒这个契机并不那么重要。 那么多年轻才俊都去过国恩寺,为何偏偏就是世子得到了长定殿下的爱慕? 按照侯爷的意思,世子得认清事实,却不能因此颓唐怯懦。 这就是温预一直守在宋瓒身边、适时提点的原因。 宋瓒听了,神容似讥似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父亲所为他创造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契机,还有…… 还有什么呢? 他现在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 明明他脑中那么混乱,却有一点无比清晰:他和郑吉所处的位置,对调了。 过去他高高在上俯看郑吉,可以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现在,却不可以了。 然而,不管是位置对调也好,情势变化发展也好,不变的,是他始终不喜欢郑吉。 甚至,越来越厌恶。 他合上了眼,良久良久,才哑着嗓音道:“我知道了。” 温预见好就收,随即退了下去,给宋瓒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时间,其实也不够的。 长定率已经在搜集京兆才俊的资料了,不管长定殿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些人肯定会过眼的。 万一出现了什么人,不管是容貌、心性和本事,都入了长定殿下的眼。 那么,这对世子来说绝不是个好事! 可是,这个事情急不来,只能等世子自己慢慢想清楚了。 让温预感到欣慰的是,才过了一晚上,世子便从那种自我怀疑的颓靡中抽身出来了。 “我要去长定公主府,你替我准备一下。” 宋瓒这样吩咐道,他一晚上没有睡,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了,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温预见到他的样子,委婉地说道:“世子,是不是过两日再去比较好?世子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世子如今憔悴的模样,和往日判若两人,要知道,世子是玉光郎君,任何时候都是风度翩翩,光华照人的。 这样去见长定殿下,并不好。 谁知道,宋瓒却十分坚决:“不用,现在就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副样子,郑吉还没有见过! 第067章 争宠的本事 宋瓒想得很好,他这副憔悴的样子,郑吉若是见到了,肯定会心疼。 当一个女人心疼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就会软下来。 到时候,他想要探知什么,就容易得多。 这一次的求见,他有十分明确的目的,那就是查探郑吉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改变,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如此。 只有知道这个原因,他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他想得很好,自信满满,双手背在身后,特地穿上的一身轻薄衣裳随春风飘动,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但是落在长定率程知雅的眼中,就显得有点傻了。 现下恰好是三月倒春寒,他穿着厚衣护甲都觉得冷飕飕的。 这安乐侯世子竟然穿得这么轻薄,不冷吗? 这些世家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他不懂。 宋瓒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着他,却故意没有理会。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郑吉来了,转瞬便觉得不对。 若是郑吉到来了,长定公主府前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他刻意没有转过身,但是那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十分强烈。 是谁? 那目光如芒刺在背,宋瓒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 却看到了一个白净的士兵出现在他身后! 这个士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都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这个士兵十分白净,眼神有点勾人,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及铠甲,他还以为这是春风馆的小倌。 哪有士兵长这样的? 宋瓒瞬间不悦,这个人,好生无礼! 但是这个士兵是从长定公主府里面走出来,显然是长定率。 宋瓒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便听到对方说道:“宋世子,在下乃长定率程知雅。特奉殿下之命,来向宋世子转达几句话。” 宋瓒闻言,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他乃堂堂世子,郑吉竟然要一个士兵给他传话? 荒谬! 他与郑吉之间的话语,怎能通过一个士兵之口? 程知雅见了,内心觉得更好笑了。 他还没有说出来呢,宋世子若是听到了殿下所要说的话,脸色怕会更难看了。 他心里等着看好戏,神色却愈发恭敬:“宋世子,殿下让在下转告您,‘本殿事务繁忙,暂没有空与世子见面,你先行离去吧’。” 这便是殿下的话语,真真确确,他无删无减。 这些话,听在宋瓒耳中,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在赶他离开! 哪怕他极力控制,脸色也忍不住一阵铁青。 就是边上一直从容淡定的温预,脸色也微变。 长定公主如此,实在欺人太甚! 上一次,他们虽然也在长定公主府外等着,但是最后长定公主还是出府来见了。 这一次,竟然直接不露面,打发连一个士兵来传话。 郑吉的做法,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 宋瓒深呼吸了一口,再顾不得保持什么风度,厉声喝道:“本世子不相信这些话,你竟然敢假传殿下的意思?该杀!” 他知道长定率不可能会假传郑吉的意思,但是他绝对不相信郑吉竟然会如此对待他。 没有见到郑吉,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去,不然,颜面何存? 啧啧,恼羞成怒了。 程知雅饶有兴致地想,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他的狠话,在程知雅这样的士兵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于是,他越发恭敬地说道:“宋世子,这是殿下的意思,若您有什么疑问,待改日见到了殿下再说。” 如果您能见到殿下的话。 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不然,他生怕宋世子会晕倒过去。 毕竟,现在这么冷的天,宋世子还这么穿得这么单薄,身子好像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放肆!”宋瓒面容扭曲,猛然举起手来就想狠狠甩程知雅一巴掌。 程知雅迅速后退,避了开来。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 眼中勾人的媚意褪去,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他轻轻说道:“宋世子,等您见到了殿下,再责罚在下也不迟。但……” “殿下什么时候愿意见您,在下就说不准了。” 作为一个士兵,程知雅最知道怎么用刀才能让敌人毙命。 同样,也知道哪些话语最戳眼前宋世子的心窝。 至于后果,他完全不怕! 宋世子有本事的话,直接冲到殿下面前告状啊。 现在对他横什么横? 所谓疏不间亲,宋世子是殿下的准驸马,为了将来着想,他不应该这么对待宋世子。 但是吧,程知雅这个人就喜欢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他才不管以后宋世子会不会在殿下面前告状,他只知道,自己是奉命办事。 不过,看了宋世子跳脚的样子,他倒是有点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来办这个事情了。 这种得罪人的事,一般士兵并不想做,就是来做了,考虑到宋世子与殿下之间的关系,也多有顾忌,不能将事情办得很妥当。 他就不一样了,反正他已经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再者,殿下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掌握得很准确。 殿下的语气神态,无一不表明这个宋世子是她厌烦的存在。 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是准驸马,也不一定能成为驸马。 世事无常嘛! 他上下打量着宋瓒,忍不住拿自己与其比较。 嗯,他好像也不比宋世子差! 容貌,他怎么都晒不黑,与宋世子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身材,他是习武之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知比宋世子好了多少; 才学,呃,暂且比不上。 但是! 殿下现在已经为长定率延请了先生,假以时日,他不输送宋世子。 如此说来,宋世子能成为殿下的准驸马,他也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呀! 谁怕谁? 就好像皇上身边的姜贵妃那样,说不定宋世子还要对他陪笑脸呢! 要知道,如今在宫中,姜贵妃说话的分量可要比薛皇后重得多了。 进入长定率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真正想成为的,是殿下的身边人。 姜贵妃,就是他的目标! 不用做什么,只须吹吹枕头风就可以了。 躺赢,完美! 到时候,就算宋世子真的成为驸马,他也不怕。 说到争宠的本事,他自认为不输给任何男人! 第068章 上眼药 宋瓒并不知道眼前白净的士兵内心已在想着怎么争宠,但这完全不妨碍他怒火中烧。 换作之前,他早就拂袖而去。 但是此刻,他死死忍住了,嘶哑着声音道:“那么,劳烦你禀告殿下一声,道本世子有要事与她相商,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咦? 宋世子竟然这样能屈能伸? 程知雅收起了内心的轻慢,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提防。 如果宋世子只是一味发怒,那么他完全不担心,因为刚极易折。 但是宋世子竟然低下头来…… 这样的人,能为了达成而不惜代价,最得当心! 如果他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宋世子这样的人必定是最棘手的障碍。 但此刻嘛…… 他恭敬地禀道:“是,在下一定会如实禀告。” 这是殿下单独交代他办的第一件差事,他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他连留在殿下身边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用说成为枕边人了。 听到他这么回答,宋瓒微微点头:“你告诉她,是有关赐婚的事宜。” 不管郑吉是真忙还是假忙,有关赐婚,他就不相信她没有空。 他现在,还是准驸马呢! 不是郑吉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能不见的。 他等着郑吉主动来找他,懒得在这里和一个士兵说话,简直自降身份。 说罢这句话,他便袖子一甩,随即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他便顿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程知雅,忽然笑了笑。 “程知雅?本世子记住了。” 说罢,他便双手背在身后,抬高下巴离开了。 “……” 程知雅莫名其妙:这宋世子莫不是三岁稚儿? 临走之前,才抛下这句威胁之言,听起来就是“你等着,我回去告诉大人”的意思。 怎么?吵不赢就回家搬大人来吗? 他暗自饮恨,觉得宋世子走得太快了,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以至于他的口才无法充分发挥,可惜! 不过,这种过家家式的威胁,他还真的没有怕过。 宋世子家中有大人,他就没有吗?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那么大的殿下呢! 再者,上眼药的功夫,他自诩也是数一数二的。 于是,在向郑吉复命的时候,他这样禀道:“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话语传达给宋世子了。” 郑吉翻看着各道的邸报,连头都没有抬,随口回道:“嗯。他有什么反应?” “宋世子他很生气,让属下禀告您,道有要是与您相商,是……与赐婚有关的事情。” “哦?” 郑吉听到这里,便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程知雅。 便见到对方那一双勾魂眼中有忿忿之意,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不禁觉得好笑,合上了邸报,笑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根本就不在意宋瓒说的什么赐婚,反而觉得这样的程知雅很有意思。 她没听错的话,他语气含着一丝委屈? 就好像在哪里受了委屈,回家找大人告状来了。 但是,从她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一百个宋瓒都不是程知雅的对手。 宋瓒能给其委屈难受? 反过来还差不多吧! 听了她的问话,程知雅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眼中的钩子伸得更长了。 “殿下,宋世子他……”程知雅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殿下,我小小一个士兵,说宋世子是不是不好?” 嗯,这一下,郑吉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要准备在她面前说宋瓒的坏话吗? 她还挺乐意听到的,于是笑吟吟道:“但说无妨,本殿不会责怪。” 程知雅仿佛松了一口气,唇角都扬了起来,越发显得白净清爽。 看着,怪讨人喜欢的。 “殿下,宋世子他好生无礼,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他却要甩属下一巴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眼皮耷了下来:“若不是属下闪得快,现在脸都要肿了。” 郑吉:“……”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宋瓒只是个书生,虽然学了君子六艺,但“射”这一门成绩向来不好。 他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一巴掌打肿一个士兵的脸。 好歹,程知雅也是长定率士兵,先前还是京畿卫历练过的。 就算程知雅此刻脸是肿的,她也十分笃定,是其主动凑脸过去让宋瓒打的。 不然,宋瓒连近他身都做不到。 她也真的是很好奇了,程知雅是第一次见到宋瓒吧? 缘何会这么不待见对方? 宋瓒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既号称玉光郎君,就如玉一样高洁,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偏偏,程知雅如此讨厌他。 程知雅是个聪明人,他是看出了什么,想要投她所好,还是别有想法? 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了她先前的判断没有错。 程知雅果然不一般! 一般的士兵,哪里敢在她面前,嚼她未来驸马的舌根? 程知雅宁愿得罪未来的驸马,说明他根本就不怕。 一个小小的士兵,哪怕是她的长定率,不怕的底气在哪里? 这个她暂且不知道,但这不影响她给其多加几分底气。 于是,她凤眸一寒,震怒道:“宋瓒好大胆!本殿的士兵,他也敢打?” “就是,属下都已经说了只是奉命办事,他还是这样!临走之前,还……还……” “还说记住了属下的名字!宋世子背靠安乐侯府,他的威胁,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属下有点怕……” 怕? 本殿看你欢快得很,这眼药上得连眼中都是笑意了! 但是她装作没有发现,如他所愿的回道:“放心,有本殿在,一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殿下,这是真的吗?”程知雅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 在看到郑吉点头之后,他忍不住跳了一下,内心的喜悦都满溢出来了:“有殿下这些话,属下就放心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郑吉也很放心呐。 程知雅这个人,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这第一个差事,办得让她相当满意! 想来,她接下来要办的这件事,让程知雅去做,就最合适不过了! 第069章 风向 郑吉想让程知雅做的事,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很难。 她需要这么一个人,代她传达出对宋瓒的准确态度。 她要让所有长定率士兵都清楚,就算宋瓒是未来驸马,现在也什么都不是。 宋瓒在她这里没有任何地位和影响! 当他与长定率士兵发生争执的时候,她绝对会站在士兵这边。 程知雅这个人有点小心思,“勾引”两个字等于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她看得出来,其他长定率士兵也看得出来。 一个蓄意勾引她的士兵,她都能这样维护,那么对其他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程知雅离开之后,李行恩没有说什么,但是惠南姑姑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宋世子那里,不见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很清楚殿下对宋世子的态度,但还以为这会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想,殿下竟如此直接,毫不留情面。 先前皇上已经为殿下和宋世子赐婚了,此举会不会为殿下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惠南姑姑才不管宋世子是不是喜欢,她只是担心殿下而已。 郑吉摇摇头,笑道:“不会有影响,姑姑不必担心。” 安乐侯府是什么样的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 哪怕她当众掌掴宋瓒,为了利益,他们都会忍下来。 现在只是不见宋瓒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皇上那里……”惠南姑姑迟疑道,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虽然这个赐婚是殿下亲自去请求的,但若不是皇上选中了安乐侯府,怎么会下这个赐婚? 郑吉很明白惠南姑姑的意思,却不觉得有什么忧虑的。 不管父皇是否喜欢,这个赐婚她一定要破坏的,那么从现在起就要进行铺垫了。 她并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她,豢养面首也好,贪新厌旧也好,她绝无可能与宋瓒有半丝牵扯! 不得不说,她这个方法,特别管用。 程知雅复命之后,便更加明白郑吉的意思了,回到长定率之后,他便嚷嚷开了。 什么宋世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见面就要甩他耳光;什么殿下极不喜欢宋世子,连面都不想见,等等。 待他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之后,他才微微抬头,骄傲地说道:“殿下已经说了,让我以后见到宋世子都不用怕,她一定会维护我,绝不会让宋世子胡来!” “啧!”有士兵嗤笑,压根就不相信:“程知雅,你是白日梦做多了吧?殿下会为了你而对宋世子不满?” “就是,就是!”其他士兵跟着起哄,“你是谁,宋世子是谁,他是殿下的驸马啊!” 程知雅摆了摆手,摇头道:“不,不,宋世子只是未来驸马而已,谁知道他这个未来驸马还能做多久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老子马上就是殿下的入幕之宾”的样子,直令其他士兵一阵发笑。 说起来,程知雅也很有意思。 他从进入长定率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他不是冲着长定公主的钱财来的,也不是冲着长定公主府的权势来的,而是冲着长定公主来的! 他想要成为长定公主的入幕之宾! 当其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没有想到,士兵之中竟然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 事实证明,程知雅不只是说说而已,人家还是这么做的。 从郑吉出现在演武场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怕似的,一直在勾引殿下。 那双眼睛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流光潋滟,无比引人沉醉。 这么赤裸裸的勾引,便是其他士兵看了也面红耳赤。 或许,全心全意地关注着、爱慕着一个人,目光便自带灼热,仿佛秉烛夜行一般,存在感太强烈了。 因此,在两千长定率士兵之中,殿下对程知雅有了印象。 不然,为何单独交给程知雅去办这个差事呢? 去向宋世子转达话语,也就是说,向未来驸马转达话语,这不应该是身边亲信才能做的事情吗? 做这事的人,应该是殿下身边的李总管才是。 程知雅这个明显对殿下有不一般心思的人,殿下怎么会信任呢?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但是,看着程知雅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少士兵心里就有些异样了。 若是传达这话的人是他们,是不是也能让殿下另眼相看、得殿下维护? 他们内心是有些羡慕的,程知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似乎,殿下也并不厌恶这样? 石定方这个长定左率远远看着程知雅,目光若有所思。 就算给程知雅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来编排殿下和未来驸马。 那么,他说的确有其事?就算不是真切发生的,那也是殿下默许的,甚至是故意让程知雅这么说的。 要知道,秦胄这个长定右率,听着这些话都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呢。 秦胄才真正是长定殿下的心腹亲信,这人都觉得对的事情,那肯定就是殿下的意思! 看来,他以后若是见到宋世子,那就是要变一变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士兵,还不在少数。 毕竟,能进入到长定率里面的,不管出于什么心思,真正蠢钝的人是没有的。 不知道怎么的,连先前郑吉在分甘楼外当众训斥宋世子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这便是为程知雅的话语多了一道明证。 宋瓒还不知道,此次前去长定公主府,非但他的苦肉计完全不起效,还起了一种反效果。 经过程知雅的强烈渲染,长定率士兵都知道了,其实宋世子对殿下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分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不好,同样也是如此。 在郑吉的推动下,长定率一提到宋世子,首先想到的不是玉光郎君,不是京兆称颂,而是:“哦,殿下不喜欢宋世子。” 这,也正是郑吉想要的效果。 在她面带笑容听着演武场的动静时,李行恩也来禀告了一个消息。 “殿下,姜家那边有请,道已经抓到人了,请殿下有空去陶朱巷一趟。” 郑吉听了,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了。 外祖父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而且还抓到了人,这让她太惊喜了! 她倒要看看,给外祖母下毒的,究竟是何人! 第070章 谋害姜家的人 上次郑吉从姜家回来之后,立刻就将前世所选定的解药送去了姜家。 经姜家的府医李问鹊不断地试验,确定出最合适的解药。 现在,钱胜雪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但为了找到下毒的真凶,姜宝善他们装作一无所知,钱胜雪对外也始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直到,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下毒的人。 当郑吉得知这个人时,不禁诧异:“逸王?确定没有看错?” 她的心情,就和先前得知齐弘珍联系的人是平王一样,满是不可置信。 逸王,是她的三皇兄郑循,也是目前两个封王的皇子之一。 和平王在朝中默默无闻不一样,逸王郑循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 不过,这出名的,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逸王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但凡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无所不精。 其余的,便一塌糊涂。 他出宫开府之前,直接向父皇表示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什么都不想干。 把父皇气得够呛,立刻收回了原本给其安排在户部的官职,还将原来定好的“安”字封号,改成了“逸”字。 对这个封号,三皇兄非但没有抗拒,还欢喜得很。 自此,逸王便在朝中渐渐出名了。 出宫开府之后,他整日里呼朋引伴寻欢作乐,逸王府的丝竹管乐就没有停过! 朝官提到他,都暗暗摇头,觉得皇家出了这样的子弟,实在丢脸得很。 但是逸王浑然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沉迷酒色,将“逸”这个字贯彻到底。 前世郑吉执掌长定十率之后,逸王郑循已经去了封地山南道郢州。 听说,他在郢州也是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那时候,她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京兆,对郢州的情况关注不多。 直到她去了诏狱解决宋瓒,郢州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出来。 她印象中的三皇兄,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享乐上。 能力和野心?那都是没有的! 可是,外祖父却说,外祖母中毒的线索最后落在了三皇兄那里。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小九,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查到了你外祖母身边顾妈妈,证实与逸王府是有牵连的。” 这一点,姜宝善自是经过反复的查探,才作出判断。 “顾妈妈,这……确定吗?” 郑吉素来与姜家亲近,当然知道外祖母身边的顾妈妈。 一个面慈心善的老妇人,在外祖母身边很久了。 外祖母年轻时掌管诺大的钱家,经历过不知多少风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原来,外祖母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让原本心情暗沉的钱胜雪不禁觉得好笑。 “你外祖母又不是什么神仙,看走眼很奇怪吗?” 话虽这么说,钱胜雪刚得知的时候,仍旧难以接受。 即使是现在,心情还是很低落。 顾妈妈是她从钱家带过来的,且无儿无女,她一直都将其带在身边。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妈妈竟然会对她下毒! 郑吉见状,蹭着钱胜雪的肩膀撒娇道:“外祖母,您别不开心,您还有我呢。” 钱胜雪笑着拍开她,嗔怒道:“你啊,少气点外祖母就好了。” “我哪有!外祖母冤枉我!”郑吉凤眸都瞪圆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钱胜雪好气又好笑,心里不觉舒坦了些许。 她知道外孙女儿故意这么说,是为了逗她开心。 她这个外孙儿贵为公主,却愿意为了她这样彩衣娱亲。 相比之下,一个下人的背叛,就不算得什么了。 见到外祖母的神色好看了些,郑吉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太清楚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了,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外祖母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余毒还没有彻底清,她真担心外祖母会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顾妈妈,怎么会是顾妈妈呢? 她无儿无女的,一直都依靠着外祖母,为何会给外祖母下毒? 说到这个,姜宝善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一般。 “那个奴才,原来年轻时有一女,其儿子现在就在逸王府当差!” 他对顾妈妈可没有什么特殊感情,若不是老妻拦着,他早就打杀了这个奴婢! 原来如此! 对很多人来说,主子比起儿孙来,的确要排在后面。 但是顾妈妈……怎么说呢? 她隐约听外祖母提过一嘴,是在灾荒的时候被钱家收留的,自陈无儿无女,又因为十分能干,渐渐被外祖母留在身边重用。 因为是外祖母看重的缘故,这么多年来,无论是钱家还是姜家,谁见了她都有礼地招呼一声“顾妈妈”。 顾妈妈在外祖母身边享受到那么多尊重厚遇,就是这么回报外祖母的? 她能理解顾妈妈将儿孙放在外祖母之前,却绝对无法接受其为了儿孙而毒害外祖母。 她和外祖父一样,恨不得直接杖杀了此人! “外祖父,她是为了什么原因?” 算起来,就算顾妈妈的外孙在逸王府当差,外祖母的存在又碍着逸王府什么呢? 就算三皇兄的纨绔只是装出来的,就算他实则是野心勃勃的人,谋害外祖母对逸王府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世上这么做的人还是很少的。 姜宝善冷声道:“据那奴婢说,是为了姜家的汇通堂!” 为了姜家的汇通堂?这又是何说法? 钱胜雪瞥了姜宝善一眼:“你这个老头子,说话都没有重点!这哪里是为了汇通堂,人家逸王的志向大得很,是为了国库充盈,是为了国朝大义!” 郑吉一听,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三皇兄是觉得姜家作为首富,太有钱,这些钱是应该归为国库的?” 作为皇家子弟,国库充盈了,他自然就能富贵了。 逻辑通! 而且,十分畅顺直接,是这样吗? “据顾妈妈交代,她外孙儿是这么说的。”钱胜雪回道。 以她对顾妈妈的了解,这些交代的话语并非作假。 郑吉笑了笑,凤眸寒冷:“外祖母,顾妈妈怎么就知道,那个真的就是她外孙儿?” 第071章 另有其人 第071章别有用心 这个疑问,姜宝善和钱胜雪当然都想到了,也去求证过。 “顾妈妈的女儿,左肩上有有一个蝴蝶胎记,非常特别,这是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但是数年前的一次意外,顾妈妈才认了出来。” 数年前已经相认,顾妈妈却没有说出来了,而且还瞒得这么深,这谁都没有想到。 这些年来,顾妈妈趁着出府的机会,与她的女儿秘密相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顾妈妈自己也知道,她的外孙是在逸王府当差。 “顾妈妈就那么相信她的女儿和外孙?” 郑吉对此十分不解,顾妈妈陪在外祖母身边那么多年,主仆情分肯定非比寻常,外祖母又一直对其很好,她怎么会舍得下毒害外祖母? “她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是以为会让你外祖母病上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这些话,姜宝善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至极。 顾妈妈是个能干的人,而且还在老妻身边那么多年,心性早磨砺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些药只是让人不舒服一段时间呢? 只不过,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姜宝善压根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苦衷,能做下这些背叛的的事,在他这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对待身边背叛的人,和郑吉是一样的态度。 若不是为了追查背后的人,他早就将其挫骨扬灰! 郑吉安全明白外祖父的心思,也相信顾妈妈的招供没有问题。 有一点,她想不通。 逸王为了这么个理由,就要对付姜家? 国朝豪商巨贾不知凡几,没有了姜家之后,难道逸王要对付其他商人吗? 将商人的钱财全都归为国库,就真的能达到逸王富贵闲人的目的? 未必。 作为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人,以往不会不知道,比起收归国库来,姜家的财富只有在百姓之中流通,才是真正让国库活起来。 如此,才能源源不断创造财富。 如果逸王只是为了钱财的话,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姜家。 换个简单的做法,将姜家汇通堂收归逸王府不是更好吗? 但是,按照他这个逻辑,姜家倒了之后,对他没有太大的好处。 见到郑吉沉默,姜宝善和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姜宝善开口道:“小九,是有什么问题吗?”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将先前查到德妃及平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说道:“春蚕礼,皇后、母妃、陶贤妃及德妃已经被卷了进来,现在再加上一个淑妃之子逸王,皇后及四妃,竟然没有一个遗漏。” 再往前的宫宴,牵涉到了太子,如此说来,几个成年的皇子,竟然全都被圈了进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 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他们真的都牵涉其中,要么就是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动。 她觉得是后者。 这个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解释。 这是前世她经历过无数生关死劫,锻炼出来的一种敏锐的直觉。 许多时候,这种直觉没有错。 姜家是首富,族中子弟没有多少在朝中为官,这是一个硬伤。 没有在朝廷长久浸淫过,特别是没有在中枢三省锤炼过,那么的确会缺少一点东西。 这点东西,便是对朝局的把握。 忽略了朝局的走向,所能看到的,大概就是水面下一层。 再下一层,或者再下几层,那就看不清楚了。 听了她这么说,姜宝善和钱胜雪瞬间就明白了。 “小九,你觉得,背后另有人?将我们的目光引向逸王府?” 郑吉点了点头。 思忖片刻,她果断道:“外祖父,现在给外祖母下毒的人已经找出来了,暂且这样吧。逸王那里,不用急着对付,我先让人看看再说。” 按照姜家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仇人,那么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 她担心背后真的另有其人的话,正好落在了设计当中。 再者,逸王背后还有个周淑妃,还有淑妃背后的周家,这都不是简单的人。 逸王作为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尽管丢掉了皇家的颜面,依然能活得悠游自在,固然是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名声。 更重要的是,有周淑妃和周家在背后兜底。 要知道,周家虽然没有兵权,也不是巨富,但是周家…… 擅出读书人啊! 国子监周如衡是周家的子弟,所教导出来的士子太多了。 虽然逸王这样的人完全不像周家人,但是一棵藤上结出的果子也有大小,逸王这样的,完全不影响周家在儒林上的威望。 反而,对周家无比同情。 周家平时就算再不管逸王及淑妃,但是一旦姜家对逸王府下死手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的姜家都不能轻举妄动。 特别是对逸王府! 姜宝善和钱胜雪在这个位置上了,都是能克制自己的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 “那么,你外祖母的病还是要好起来了。” 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钱胜雪一直装病,就连姜贵妃那里也瞒着的。 现在,背后的顾妈妈找出来了,当然要好起来了。 也只有外祖母好起来了,姜家一切正常了,背后的人才有可能再次出手。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外祖母受到伤害。 她有那么多长定率可以用,不说派来保护姜家,但是护着外祖母还是可以的。 她也想看看,背后的人看见姜家没有动的话,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一切都这样做了。 很快,钱胜雪便好了起来,其中最高兴的人,当然要数姜贵妃了。 当消息传到福庆宫的时候后,姜贵妃连眼泪都出来了,直接打赏了宫女内饰们几个月底俸禄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某一处,自然就不是如此了。 事实上,有人正在大发怒火,连珍贵的玉如意都摔碎了。 “怎么可能?姜家毫无动静?逸王府一切如常?” 第072章 花开两朵 这是一间不甚宽敞的房间。 一个黑衣人坐于上首,垂下的兜帽遮住了大半边面容,只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他正抿着唇,看起来便极为寒冽,慑人得很。 “都说说看,这么多张网都撒下去了,怎么就没有捕到一条鱼?你们可知道,主子为了这几张网,废了多少心思?” 他的声音的,有种异常的尖细,仿佛拿着小刀在岩上细细地刮一样。 令人难受,又让人害怕。 在他跟前,跪着几个人,他们服饰简单,样子也普通得很,一混入人群中就找不到那种。 这会儿,他们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一时颤颤无语。 黑衣人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掠过,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辰七,姜家老夫人已经大好了,你说说看,她为何会大好?” 被他点名的辰七,闻言瑟缩了一下,立刻回道:“回大人,是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他深知黑衣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各种推搪,于是承认得干脆利落。 说不定,还能少受点责罚。 不料,黑衣人却没有放下,继续问道:“是哪里不力?哪里出了问题?” “下官……下官……”辰七背后湿得更厉害了,确实不知道如何解释。 任何的解释,在失败的结果面前都是徒劳。 明明,那姜老夫人已经缠绵病榻多时,便是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怎么就察觉到是被下了毒呢? 若姜家真的那么厉害,他先前就不能成功下毒了。 事泄之后,他立刻把顾妈妈推了出去,将线索引向了逸王府,这做得天衣无缝。 以姜家人的性格,早就开始对逸王府展开报复才对,为何迟迟没有动呢? 就算大人不问,他也反复思考过,但都得不出准确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便是…… 辰七和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心一横,说道:“大人,我们都觉得,姜家一系出现了高人。” 另外几个人也都异口同声回道:“没错,大人,我们都这样认为。”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与其等大人一一问罪,还不如想办法补救。 他们想做的几件事,皆不成,原因……当是在姜家一系。 毕竟,最先从宫宴开始,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出现了纰漏,导致后面的计划一变再变,最终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有时候,辰七都忍不住想,若当初宫宴按照计划进行,长定公主没有出宫开府,一切是不是会顺利了? 但没有如果,他们就是把这些事情办砸了。 光是大人的责问,他们就已经心悸惊惧了,若是主子亲自到来…… 他们简直不可想象! “呵。”黑衣人笑了一声,声音越发尖细了。 他侧了侧头,兜帽落得更多了,几乎要将他的脸都盖住了。 越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众人便越是畏惧。 就好像,头上悬着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但这一次,他们并未忐忑太久。 黑衣人随即道:“姜家一系出了什么人,我自会查探。但你们办事不力,随后都去刑罚堂领三十棍!” 众人闻言,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棍虽然很重,但是比起剔肉削骨来,算轻的了。 按理说,他们接连办砸了几件事,坏了主子的计划,但主子却这样轻巧就放过了他们…… 莫不是,主子另有吩咐? 果然,黑衣人的语气更冷了:“主子念在你们一片忠心的份上,才杖了这三十棍。接下来,主子还有意一事交代你们去办,这一次若是再出现纰漏……” 他语气阴恻恻的:“便不是三十棍杖的事情了!” “是,下官知道!”辰七几个人面容一肃,回答得飞快,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主子连责罚都轻轻放下了,可见这件事情的重要。 事情越重要,责任就越重大,如同大人所说的,若是再出现问题,等待他们的…… 想起刑罚堂那些人的手段,几个人都觉心里一阵寒冷。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待听了黑衣人所吩咐的事情后,几个人心里都瞬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以便掩饰面容瞬间的扭曲。 这事,这事……太难办了啊! 但他们不得不办,大人已经说了,这是主子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黑衣人站了起来,拉了拉兜帽,也不再理会跪着的几个人,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你们,可不要让主子失望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对跪着的人来说重逾千斤,把他们的腰都要压弯了。 与此同时,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也对几个人仔细吩咐着。 郑吉端坐着,艳丽的脸容带着一丝严肃,凤眸在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个人间来回打量。 随即,她轻轻启唇:“你们是本殿信任之人,希望你们此番离府,再回来的时候,能成为本殿的左臂右膀。” 李行恩都已经安排好了,过了今晚,烟岚几个人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 她们接下来会在不同的地方,跟随不同的人学习不同的知识。 能不能回来,取决于是她们所学习的结果。 如果她们不能有所成长,还是像在明光宫那样,那么,她宁愿将她们全都送返乡。 也好过,在她身边死于非命。 “是!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 烟岚三个人回得很坚决,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她们都很清楚此番离开公主府意味着什么。 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便早日返回长定公主府中。 现在的她们,实在帮不上殿下。 甚至,还会拖殿下的后腿。 这是她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哪怕她们心里极不舍得殿下,也有一种迫切要离府的心情。 看到她们脸上的坚毅,郑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已无须多说什么,她相信,她们只会比她所想的更为刻苦和努力。 当她们再回到她身边的时候,一切就会不同了。 第二天,郑吉亲自将烟岚三个人送了出门,目送她们离开。 只是,她刚刚返回府中,门房便来报了:“殿下,林姑娘已经回到京兆了,特来求见!” 第073章 林珺出现 郑吉脑中有了一瞬空白。 “你说谁?” “林姑娘呀,她从江南道回来了。听到您已经出宫了,特来求见。”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自然是从明光宫里出来的人。 对之前郑吉身边往来亲近的人都很清楚。 林姑娘,林珺姑娘,工部尚书的嫡次孙女,更是殿下的伴读。 以往只要是林姑娘往宫中递的牌子,殿下就一定会接下来的。 就算林姑娘没有递牌子,殿下隔三差五就要唤林姑娘进宫见面。 公主伴读,就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伙伴。 过去在明光宫,殿下最喜欢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未来驸马玉光郎君,一个便是林姑娘。 所以,哪怕林姑娘没有拜帖,直接来到了长定公主府外,他还是前来禀报了。 换作以前,门房很肯定殿下会很愿意见到林姑娘。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经历过玉光郎君被拒进府的事情,门房一时也拿不准殿下的态度了。 但是林姑娘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他总不能不报。 反正,报过一次就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郑吉凤眸出现了一丝浮冰冷意,她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下。 “王淙。”她唤着门房的名字。 “你要是不想当门房,本殿可以将你换下来。” 王淙的确对她与何人往来十分熟悉,但这并非不可替代。 宋瓒已经来求见过两次了,如今林珺又来求见。 已是第三次有人来求见了,每次都禀至她面前。 但凡京兆权贵人家,哪个欲拜访之前,不是提前三天递拜帖的? 遑论长定公主府! 她的府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她先前拒了宋瓒的求见,她还以为表达得很清楚了,王淙应该能领会了。 不想,他却没有悟到。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如果连这点眼见都没有,那么…… 这门房也不用当了! 王淙脸色瞬变,立刻道:“是属下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京兆权贵家的规矩,他当然懂得,换作其他人,他早就直接打发回去了。 但是不管是宋世子还是林姑娘,之前在殿下这里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他能以为什么呢? 这是长定公主府,这本就是京兆的规矩和常识! 是他自己没有守规矩,是他没有做好门房之职! 刚才他还有一瞬的惊愕和委屈,此刻已完全反应过来了。 “殿下,是属下错了,请殿下责罚。” 他再一次说道,“疏忽”与“错”,不仅仅只是差一字而已。 郑吉能明白其中的变化,遂点点头:“事不过三。” 王淙不是个机灵人,做事一板一眼,门房正是需要这样的性子。 故郑吉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现在看来,倒有些不合适了。 长定公主府和宫中毕竟不一样,能够进宫去见她的人本来就很少,而能来到明光宫的本就是经过她允许的。 王淙带着先前的经验来做这个门房,当然不行。 其实,何止王淙,便是她自己也如此。 不然,此刻王淙就不会来报了。 是她给了他们这样的印象,让他们以为宋瓒和林珺在她心目中不一样。 这也是前世他们能如此顺利谋害她的原因之一。 她不防,她身边的人也不妨。 以后,都要改变了,想必王淙以后就明白了。 “是,殿下,属下知道了!”王淙回道,语气斩钉截铁。 事不过三,证明他已经犯了第三次了。 若是过了,再有下次,那么殿下所说的,将他换掉,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从今以后,他便知道宋世子和林姑娘在殿下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在他这里,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在回到门房之后,他笑眯眯地说道:“林姑娘,今日殿下不见客,还请林姑娘先递了拜帖,殿下看到拜帖,自会安排的。” 林珺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顿了一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明显蒙了一层黯淡,向来欢快的嗓音也似乎鸟粘雨一样。 她身边的丫鬟玉英见状,随即上前问道:“大人,这是不是弄错了?殿下怎么会不见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可不是普通客……” “玉英!”林珺故意板起了脸,“殿下不见,自然有殿下的意思,那容得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多嘴?!” 说罢,她转向了王淙,微微弯腰道:“婢子无礼,还请王大人切勿见怪。”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王淙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门房,拜帖得最先到他这里。 一声“王大人”,并不是对他,而是冲着他背后的长定公主府。 王淙心里已经些微不悦,语气便强硬不少:“无妨。林姑娘说得对,殿下的意思,岂容一个婢子妄自猜测?” 这个婢子对他怎样,他倒无所谓,但是涉及了殿下,那就不是这么说了。 “……是,王大人说得是,我以后会对她多加管教的。” 林珺说道,因为她声音自带一股欢快开朗,便是说这种道歉的话语,也让人觉得有种阳光洒照的感觉。 她看了玉英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道:“请大人不要见怪,是奴婢心急了,冒犯了殿下,奴婢无心的,请大人原谅!” 见到她们认错的态度这样诚恳,王淙也不再说什么了,遂点了点头。 “林姑娘,殿下有令,还请您以后再来吧。”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林珺听得很清楚,虽然极力维持着一贯的开朗,但是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 她从来没有在郑吉这里受到过这样的拒绝,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彻底。 她很肯定王淙不敢擅传意思,这个不见,当然是长定公主的意思。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即便是在皇宫之中,只要她想,她就能随时见到长定公主,现在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本应该更容易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从江南道回来的时候,曾听母亲提起过长定公主似乎变了不少,她还不以为意。 直到现在自己亲自遭遇了,才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她不相信,但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事实,这当中一定是出现了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她内心有些慌乱,但还极力维持着往日开朗热情的样子,笑着点点头道:“那好吧,我改日再来拜见公主。” 离开的时候,她满腹疑惑,却始终没有答案。 郑吉对她的冷遇,毫无征兆又毫无道理! 第074章 林珺其人 想不明白的人,何止是她一个人? 李行恩为郑吉整了整凤袍,不解地问:“殿下,您为何不愿意见林姑娘呢?” 他单知道殿下不想见到宋世子,却不知道殿下对林姑娘也是一样。 林姑娘年前回江南道祖宅的时候,殿下还经常念叨,希望林姑娘早点回京的。 他这才恍觉,殿下已经很久没提起过林姑娘了。 好像也是从出宫开府前夕就这样了。 莫不是林姑娘做了什么事,让殿下不喜? “无甚原因。”郑吉摇头,不想多说,“你交代下去,日后除了姜家,任何人来访,都先递拜帖。还有……” 她语气顿了一下,还是道:“还有太傅府求见,也第一时间上报。” 虽然凤句暂时不会上门拜访,但是,万一呢? 这事她还可以期待的,若是府中人怠慢就不好了。 李行恩觉得自家殿下想多了,太傅府怎么会来访呢? 殿下这意思,是以便她第一时间领长定率来驱赶太傅府来人吗? 这个,也不无可能。 被郑吉这个吩咐一打岔,他就没有继续追问林姑娘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听出来了,殿下明显不想就此多说。 郑吉的确不想多说,她怕一开口便是戾气。 在她身边十余年的伴读,对她可谓是敲骨吸髓尤不满足。 这样的人,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提及。 重活以来,她刻意遗忘了这么一个人。 但这个人还是出现了。 前世好像也是差不多时候,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了。 一回到京兆,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 那时候她尚在禁足中,自是无法见林珺。 但是林珺却没有放弃,不是给她送来书信,就是送来各种小物品,让被困宫中她倍觉感动。 便是母妃,也为她有这样一个好友而欣慰。 所以,在她解除禁足之后,第一个见到人就是林珺。 没想到,林珺这么急着见她,是另有所求。 这一世,她压根就不给林珺见到她的机会,且看看林珺还有什么法子! 不过,以林珺的性子,接下来王淙这个门房有得忙了! 果然,接下来这些天,林珺做足了礼数,按照京兆权贵家的规矩,提前投了拜帖。 而且,还遣了丫鬟来每日一询问。 来的丫鬟,还是她经常带在身边的玉英,最清楚她心思的丫鬟。 玉英得到了提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心急催问。 对着王淙的时候,恭敬得很,即使每次被拒绝也毫无愠色,而且每次都不会空手来到。 或是自制的糕点,或是亲酿的春蜜。 不值什么钱,却诚意十足。 王淙很清楚郑吉的意思,也不敢自专,每次玉英来询问,也都是“已呈殿下,尚未有下文”这个很推搪的回答。 每次玉英送来的东西,他都不会收,可谓水火不侵。 玉英每次都笑着离开,只是一转身便咬了咬牙,憋着一肚子火。 “姑娘,殿下她……她还是没有回音。门房也一直在打着官腔,奴婢没有法子。” 她都替姑娘觉得气氛和委屈! 以往在宫中的时候,姑娘都能来去自如,怎么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姑娘却要被拒之府外了? 林珺听了,倒没有恼怒,只笑道:“玉英,她毕竟是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姑娘,奴婢受点气不算什么,但是您是尚书家的姑娘,长定殿下这也太,太不把您放在眼内了吧?” 玉英越想越气氛,她家姑娘是那么好的人,即便长定公主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如此作践姑娘! 在她看来,这样的拒见就是作践了。 林珺看了她一眼,道:“玉英,你不能这样想,殿下不想见我,自然有原因。” 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活力,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有阴霾。 这让玉英心里好受了些,心里暗暗决定:此事,得让娘亲在老夫人面前说道说道才是。 她的娘亲,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管事妈妈,因为这一层的缘故的,她才能来到姑娘身边。 若是老夫人知道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肯定会心疼的! 林珺见了,不禁叹了口气,道:“玉英,此事原本就是我做得不对。罢了,可能是先前殿下差点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在殿下身边,殿下心中有气吧。” 在回到京兆之后,宫宴、春蚕礼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林珺没有想到,她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长定公主的变化就那么大了。 非但顺利出宫开府了,而且还得到了两千长定率。 这样的恩宠,这样的风头,真是无人能及。 不过,先前在得知这些的事情,她内心是十分高兴的。 只有郑吉的权势越赫,地位越重,她得到的好处才能越多! 在前去公主府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这次要从长定公主府得到什么。 最好,那些长定率也能为她所用。 不过这还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要用长定率的话,定会为诟病。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要些别的好处了。 她都已经想好,先去长定公主看着,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再想办法得到。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连长定公主府的门都进不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以致她当时完全不能应对。 只能先离开,再派玉英去试探。 经过玉英几次前去长定公主府的反馈,她已经很明确长定公主府的态度了。 结果,令她难以接受。 长定公主郑吉是失心疯了吗?竟然连她这个公主伴读都不见,那旁人会怎么想? 旁人会觉得,是她得罪了郑吉,是她惹了郑吉不喜。 随之而来的,是对林家态度的转变。 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保不准有人会对林家不利! 不,不行! 她绝不能处于这样的情势,绝不能让郑吉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尤其是,在现在她和林家很需要长定公主帮助的时候!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郑吉才可以。 只有见到郑吉,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扭转眼下的局面。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第075章 她的伴读 郑吉最近去白云满的次数不少,每次去,都必点茶香熏笋这道菜。 旁人只道她爱吃,却不知她只是为了杜凤句。 可惜,自上次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以她对凤句的了解,要么是白云满这道菜已经吸引不了他,要么是他发现了另一道更好吃的笋菜。 凤句年轻的时候,原来也这样贪新厌旧? 虽然没能再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但她也还是会去白云满。 一者,坐在这里闻着茶香熏笋的味道,想到与凤句见面时的情形,她会觉得内心平静。 二来,白云满的位置的确不错,没有分甘楼那般热闹喧嚣,却也能看到人间百态。 但是,当她凤眸随意扫到刚刚踏上二楼的人时,她就知道以后这地方不能再来了。 出现在的二楼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一身鹅黄的衣裙衬得她娇俏可人,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连同脸颊的两个酒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动人。 像个小太阳似的,一见到她就不由自主觉得心情开朗,内心的阴霾和寒冷似都被驱走了。 谁不向往温暖和阳光呢? 特别是对那些成长在阴暗中,经受过许多权势倾轧的人而言,这样的人是人间净土。 虽心向往之,但不可至。 便越发显得珍贵,令人越想靠近和守护。 过去,郑吉也是这样的。 极尽所能地对这个人好,不舍得对方受到委屈。 哪里会知道,热情开朗底下掩藏的是致命毒药呢? 譬如某些毒蛇咬人之前,会吐露蛇信翩翩起舞,林珺,正是这样的人! 没错,这个刚踏进二楼,目含欣喜朝她走过来的人,正是先前被她拒之府外的林珺。 她的伴读,工部尚书嫡次孙女,也是……宋瓒藏在心尖尖上的人。 “殿下,真是太巧了!能在这里见到殿下!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喜鹊在叫,我就说肯定有好运气!玉英她们还不信!” 林珺边走边笑道,语气自然又亲近,这般打趣的话语,一听就知道是极为熟悉而亲密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是啊,作为十余年的公主伴读,她和郑吉之间的确极为熟悉而亲密,没有其他姑娘能及。 在郑吉心目中,林珺有着非一般的位置,有时候就连宋瓒都比不上。 因为她可以和林珺分享喜怒哀乐,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一些秘密,但对着宋瓒却不可以。 一个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伴读,一个京兆享有盛名处处都合心意的驸马,即使是贵为公主,得到这些也需讲运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原来,真的只是她觉得而已。 “殿下?”林珺聘聘站立着,脸上满是笑意,但语气多了一抹不确定。 这个倒是真的。 不知为何,郑吉这副样子,让她心里猛地生起一丝不安来。 郑吉在看着她,但凤眸中不显任何情绪,好像眼底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仿佛她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存在,如同一粒尘埃,一棵野草。 郑吉明明坐着,却好像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仿佛能对她,生杀予夺。 若是以往,不待郑吉吩咐,她早就已经自顾自坐下了。 但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发话,她却不敢这么做了。 郑经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坐吧。” 她的确不想见到林珺,但是此人既然出现在她跟前,那么就见吧。 也无甚。 这个时候的林珺,看起来是那么活泼热情,和她前世后来的记忆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是了,这个时候,林家还没有出事,林珺还是她这个备受父皇疼爱的长定公主的伴读。 自然,可以保持这样的活泼和开朗。 “殿下?”林珺又唤了一声。 被郑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有点无所适从。 从照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郑吉变了,不再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对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窗边,神情闲适,随意看过来一眼,却差点让她畏惧不前。 她也难以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偶尔她在面圣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若是旁的人,她觉得尚可,但这是长定公主,名义上是她的主子,实则是她指哪打哪的人。 这样的变化,就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了。 郑吉听到这声称呼,看了林珺一眼,将对方的不自在收入了眼底。 这个时候的林珺,太年轻了,掩饰功夫还不到家。 哪像后来,城府极深,已经无法从其面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心绪来了。 不过,若不是她重活了,怕也看不出当中的分别来。 “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您这样看着,我怪不自在的。” 林珺半真半假地抱怨,侧着头,捏了捏自己的脸,表情十分灵动。 郑吉但笑不语,自顾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似乎,在看猴戏一样。 林珺讪讪放下手,虽想极力掩饰,但还是忍不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回了一趟江南祖宅,您……您怎么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都不理我了!” 说罢,她眼眶都红了,杏眼有盈盈水波。 郑吉的确不想理她,就如同对待宋瓒一样,想到都觉得厌烦。 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这两个人背后有牵扯不清的丝线。 这丝线,影响着她和母妃的命运。 她并不觉得宋瓒和林珺两个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但他们背后推动的力量才值得她重视。 她已经确认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这辈子,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内。 但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防。 嗯,林珺的出现,符合前世的时间点,那么林珺所谋的,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样? 这个,一试便知。 “春汛将至,你祖父那里还好吧?” 林珺心里一惊,脸上却迅速绽放出笑容,眨眼道:“殿下,朝堂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听祖父说过呢!” 郑吉为何会这样问?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076章 危机 郑吉没有错过林珺眼中的惊慌,心里更加确定了。 果然,林家这个时候已经有出事的征兆了,林珺前世的所为,肯定是经过精心的设计。 前一世,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之后,就陆陆续续向她借了不少钱。 但是很快,便将这些钱还给她了,还得比她借出的还多。 当时,林珺是怎么说的呢? 她杏眼扑闪扑闪,语气熟悉又亲近:“殿下救我于是水火,我自然要报答殿下。殿下,以后我以您的名义在钱庄存一些钱好不好?” “虽然殿下您背后有首富姜家,但那毕竟是您的外祖父家,我还是觉得有些钱财掌握在殿下手中会更好。” 虽不字字准确,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当时她也鬼迷了心窍,完全不设防,觉得林珺说得很有道理。 还借出了自己的私印,任由林珺去操作了。 刚开始的时候,林珺拿了好几次银两来给她,但是她再多的银两都见过,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后来她见到林珺穿了去年的春衫,想到对方只是林尚书的嫡次孙女,或许钱财并不宽裕。 于是,大手一挥,把那些银两都给林珺了。 至于私印,也因为林珺好几次说忘记拿进宫了,就一直没有追回来。 直到六月夏汛,江南道突发洪灾…… 想到当时饿殍漂杵的惨况,郑吉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那时候她深居宫中,哪里知道林尚书为了脱罪,联合嫡次孙女做了那么一个局? 将她和姜家都套了进去! 若不是母妃自请降了份位,并且姜家愿意让出汇通堂,父皇才挡住了一众朝臣的弹劾,才不至于问罪。 但姜家只有一个汇通堂,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就那么多。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不断削减,直到她下降之后三年,终于消失殆尽。 这个水磨的功夫,宋瓒和林珺在背后可出了不少力气! 这样的人,隔了一世再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不令人觉得面目可憎? 这一世,为了她和母妃,更为了那些在洪灾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她势必要让林家付出血的代价! 杀人偿命,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敢贪了江南道的修缮河道款,那就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林珺的心里蓦然生起了一股不安,试探着问道:“殿下,您……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无甚,本殿日前进宫,听得父皇提到了春汛,司天监道今年雨水充盈,父皇说幸好去年冬已经拨款修缮河道。你祖父不就是在工部上吗?有他在,父皇肯定会放心。” 林珺勉强笑了笑,回道:“这……的确是。” 这语气发虚,听得郑吉想笑。 林珺的祖父林鹤云,是建和二十五年的进士,最擅河工,曾开浚河道有功,凭此逐渐平步青云,于永宁元年擢为工部尚书。 林鹤云深得圣眷,是永宁初年父皇倚重信任的大臣之一。 父皇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寄予厚望和信任的大臣,正是凭着河工的本事,贪了河道修缮款的三分之二。 毕竟,论到及河工做假,谁能比得上林鹤云呢? 何况春汛到来之时,林家自知不妥,将吞下去的钱财吐了一些出来,暗暗去修补了不少河道。 因此,朝廷官员几番前去查探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端倪。 但是,林家可以瞒过百姓,可以瞒过朝廷和父皇,却瞒不过上天! 一旦江南道有大洪水,那么林家在河道所做的那些手脚,就一定会被冲破,绝对瞒不住! 作为精于河工的人,林鹤云最清楚这一点了! 因此,在春汛到来之前,林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为的就是将来东窗事发的时候,可以拉一个替死鬼。 就算不是替死鬼,法不责众,林家的罪名也能轻一点。 这也是林珺从江南道回来的原因。 因为据林珺离开京兆前所言,是要在江南道待半年以上的,但为了拉她和姜家下水,在林鹤云的授意下,林珺提前回到了京兆。 这些,都是前世这时的她所不知道的! 但后来,她还是知道了。 母妃和外祖父将这件事掰开揉碎,一点点告诉她,到底林珺在谋算什么。 经此一事,她与林珺反目成仇,恨不得直接打杀了这个人。 在事发之后,林珺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哭诉,说皇上对她和母妃那么恩宠,就算将这些事情栽赃嫁祸在她们头上,皇上也不会问罪。 但是林家就不一样了。 那肯定要杀头的,林家就会家破人亡了! 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贪了修缮款,酿下了弥天大祸,家破人亡不是应该的吗? 江南道有多少人家因为林家的贪污而家破人亡,林家这是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拿了修缮款的人不是她和姜家,害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也不是她,凭什么她和姜家要代林家受过? 因为前世她蠢,信错了身边人,所以这过她受了,前世也付出代价了。 今生,林珺想都别想! 林珺此番来到白云满,原是信心十足,想着见到郑吉之后定有办法扭转长定公主府先前的态度。 但郑吉提及的春汛,却乱了她的心。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继续问道:“殿下,您和宋世子这是怎么了?宋世子是您的驸马,是他哪里惹了您生气吗?”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她提起了宋瓒,郑吉就会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都能有求必应。 她想得很好,但事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只见郑吉似笑非笑看了林珺一眼,道:“小鹊儿,本殿突然发现,你在本殿面前经常提到宋瓒,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你对宋瓒有什么想法?” 林珺小名鹊鹊,以往郑吉有时也会亲密地唤她“小鹊儿”,但如今这称呼听在林珺耳中,却变了意味。 就好像,在看着什么玩意儿一样。 林珺脸色立刻变了,拼命摇头道:“殿下,我不是,我没有!” 这话实在诛心,让她似整个人都沉到了寒潭中。 比起先前听到的春汛来,更让她感到害怕。 因为祖父所谋的事情,她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但她和宋瓒,她……她是最清楚其中内幕的! 第077章 相互演戏 郑吉含笑看着林珺,凤眸饶有兴致,当真是逗趣只鸟儿似的。 宋瓒和林珺那点事,现在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无非是一个有色心无色胆,一个是有色胆却无色心。 一个巴巴上赶着,一个若即若离勾着。 仔细究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对郑吉来说,就好像被厕蝇下过卵的食物,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早就不一样了。 恶心尚且不说,若是置之不理,那些虫卵不断滋生,最后都变成了厕蝇。 此刻林珺如此惊慌,让郑吉不禁在想:看样子,林珺和宋瓒之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宋瓒还是林珺,她都绝不会放过! 于是,她别有所指道:“以后本殿和宋瓒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本殿不喜欢。” 至于是不喜欢宋瓒,还是不喜欢林珺掺和这件事,那就等林珺自己去想吧。 “是,殿下。”林珺只能低声回道,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刻的她,蔫蔫的,不复见往日的热情开朗,看得身边的丫鬟玉英心中一阵不忿。 殿下怎么能这样对待姑娘呢?难道十多年的情分和看重,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只能说,郑吉对林珺主仆过去太好了,以致她们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现在,郑吉懒得给好脸色她们了,她们又能如何? 十多年的相处,就算养只猫养只狗都很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郑吉不明白林珺是怎么狠的下心去设局害她的,她也不想明白,只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可以了。 她只会比林珺更狠心。 前一世,林家出事之后,林珺还能在京兆享受荣华富贵,这一生,还能有这样的福气不? 除非,她长定公主郑吉不在了! 她笑了一下,恢复了以往对林珺的态度,语气和缓了不少:“不说这些了。对了,你此去江南道如何?一切可好?” 听到这问话,林珺马上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好,谢谢殿下关心!” 她的笑容有些发虚,一时也拿不准郑吉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对她毫不客气,怎么这会儿态度就好了?这太善变了吧! 不过,她在郑吉身边多年,最清楚她的火花性子,虽然性子多变,但很多事情的确都不放在心上。 “殿下,您不生我的气了?”她试探着问道,想确认一下。 郑吉疑惑:“生气?本殿何时生过你的气?无缘无故的。” “那殿下您……先前把我拒在府外……” “说到这个,本殿就要说一下你了。本殿刚刚出宫开府,正是最需要立威树规矩的时候,门房拜访就是重中之重。你是本殿的伴读,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了呢?” 她故意叹息了一声,道:“如今不比在宫中的时候了,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长定公主府。本殿先前已经被母妃训过一顿了,可不能有半点差错了!” 她看了看林珺,眼神狐疑:“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厌本殿吧?做事得审慎一些,绝不能给别人留下把柄。” “……” 林珺顿时无语,一下子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郑吉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目光?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如今也开始讲规矩了? 她心中存疑,但好不容易郑吉的态度和缓下来了,她也不想再触怒了对方,便顺着话语道:“殿下说得很对,是我刚回到京兆,一下子糊涂了。” 郑吉点头,随意摆了摆手:“本殿也不计较,你以后记得就可以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在江南道祖宅待到六月份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殿下,这……”林珺露出了一个娇羞的笑容,欲言又止。 郑吉秒懂,“哈哈”笑道:“莫不是,余家等不及了,你提前回来是为了商量婚事?” 林珺不依了,脸色都红了:“殿下,您……您这样,让我怎么说!” 那就不用说了,本殿还不想听。 郑吉心里想道,便含笑不语了。 林珺装得还挺像一回事的,这应该是林家早就想好了的借口。 若不是经过前一世,她肯定不疑有它。 林珺比她大了几个月,早与礼部侍郎余仲肃嫡次子余侑定下亲事,只待年底婚期一至,便可以成亲了。 林余两家门当户对,两者结为姻亲互通有无,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加之郎才女貌,这亲事在朝中算是一则佳话。 如果林家没有出事的话。 可惜,前世六月林家出事,余家便立刻退了亲事,余仲肃火速为余侑定了另外一个妻子。 佳话变成了笑话。 那余侑还多次对林珺落井下石,全然不顾两家曾经定过亲。 可见余家之薄情,也能窥见余侑对林的不喜。 所以林珺提前回到京兆是为了商量亲事,通篇都是假话! 不过,她不会戳穿林珺。 演戏而已,谁不会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嫁妆够不?你是本殿的伴读,嫁妆可不能寒酸了!放心,到时候本殿给你的添妆,定不会少!” 林珺脑中一个激灵,下意识就作出了惆怅的表情,语气也略带黯然:“殿下,您也知道我家情况的。祖父虽然是当朝尚书,但为官清廉,且工部又是个清水衙门。我的嫁妆大概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惊觉郑吉给她架给了一把青云梯。 这个理由,比她先前所想的还要好,好得多! 要从郑吉手里拿钱,嫁妆微薄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 郑吉配合道:“这可不行!本殿身边的伴读,绝不能寒酸!那本殿得想想办法了……” 林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回道:“殿下,说不准为了筹措嫁妆,我接下来得少不了向您借点银子了。” 来了,果然提到了借银子! 郑吉凤眸眯了眯,大方地说道:“嗐,银子而已,这完全不是问题!你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本殿的私印,必要时也可以借你一用!” 林珺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杏眼蓦然发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这……这么容易的吗? 第078章 埋线 林珺喜出望外,但她还能保持理智,极力克制住了。 长定公主的私印,何等重要! 若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就顺势应了下来,但是现在郑吉已经出宫开府,府中还有两千长定率。 她的确是想谋取长定公主的私印,但这个得徐徐图之,确保万无一失。 得和祖父商量过后,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了,才能接下来。 而且,郑吉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她心中也有些没谱。 刚才的试探,只是让她稍微宽了心,但对方是不是还像以往那般好控制,她还得再看一看。 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摇头道:“殿下,您的私印,何等重要?我万万不能受,以后这样的话,殿下可不能再说了。” 一副为郑吉着想的样子,倒是令李行恩点了点头。 看来,林家姑娘倒也还拎得清。 只能说,林珺过去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称职的伴读。 既陪伴着郑吉这个公主殿下成长,又适时规劝殿下的为人行事。 ——只是她的规劝,没有多大效果而已。 至于她从郑吉手中拿走的东西,有了宋瓒在前作为衬托,这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姜家和姜贵妃所拥有的太多了,郑吉给出去的那些,当真是九牛一毛。 便是李行恩这个随伺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郑吉也清楚,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事,才给了身边人这样的态度。 一下子要扭转过来,还是颇为困难。 不过,也没有关系,眼下她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反而私印这个诱饵她已经放出去了,就看林家会怎么上钩了。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林家不咬这个诱饵,林家已经贪了,司天监的天象已出,林家一定会想办法拖人下水! 她和姜家,必定是林家的首选! 不知是确定了她的态度,还是急着回去商量对策,林珺很快就离开了白云满。 好像她千方百计打听到郑吉的去向,暗自算好了时间见到郑吉,就是为了这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一样。 而郑吉,则在细致地品尝了茶香熏笋之后,才慢悠悠地回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唤来了长史张俭,吩咐道:“张大人,你帮本殿去办一件事,但不得对外声张。” 听到这话,别说张俭了,就连李行恩都诧异不已。 殿下这意思,是准备交代张俭去办私事,是要把张俭引为心腹亲信了? 虽然一府的长史当然是一府主人的亲信,但长定公主府的情况颇为特殊。 因为张俭这个长史,并不是殿下选定的,而是皇上选定的。 更重要的是,先前殿下也没有对张俭表现出什么信任看重来。 李行恩还记得,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就特别交代过尤其不能让张俭知道。 可见,殿下对张俭是戒备提防的。 怎么这会儿却变了呢?还是说,殿下有什么别的谋算? 这么一想,李行恩便默不作声了。 张俭则更快反应过来,几乎不用思考,就立刻回道:“但听殿下吩咐!” 殿下的态度为何会变,这是退下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殿下会交代他办什么事。 不能对外声张,这意味着事情隐秘。 至起码,现在还不能对外泄露。 哪怕他内心再好奇,面上也不会有半点表露出来。 郑吉细长的手指在邸报上点了点,这样吩咐道:“日前本殿听父皇提及过春汛的事情,言语间颇有隐忧,你立刻在国朝物色一些专精河工的人,本殿想让他们做些事情。” “是,殿下!” 这一次,张俭回得同样很迅速,哪怕他内心已经翻起了波浪。 他原以为,长定公主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要么是儿女私事,要么是姜贵妃或姜家的情况。 不曾想,竟然是朝事? 这……这,殿下虽然出宫开府,但并没有像太子或其他皇子一样领了朝廷官职,此举是否妥当?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郑吉哂笑了一下:“这算得了什么插手朝事?本殿只是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再者。”郑吉微微仰头,目光悠远,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把这些人送去各处河道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当然最好,要是有问题,还能在夏汛之前修不好。那么,本殿也就放心了。” 张俭闻言,抬头看了郑吉一眼。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殿下,让他想到了先前她提及刘辟光将军时的样子。 是了,物色到这些精于河东的人,让他们去查检河道,这有什么坏处呢? 难得殿下有这样的心,这对国朝来说,是好事,对百姓来说,也是福气。 张俭沉吟了一会儿,便回道:“殿下,属下知道了,属下马上就去办。” 比先前那两次的应答,这次没那么快速了,却多了几分真诚。 末了,郑吉交代道:“此事需暗中进行,为免工部不喜,此事尤其不能让工部官员知道。” 张俭是父皇的人,她既然说出了这件事,就不怕张俭会向父皇禀告。 她犹记得,前世父皇也物色了一批河工前去查勘河道的,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林鹤云。 又或者,这些河工本来就是工部故意推出来的,与工部沆瀣一气。 她令张俭去办这件事,就是要其去寻找有真本事的河工、能发现林鹤云在河道做了手脚的河工! 便是父皇知道了此事,也不怕。 或许父皇还能暗中助张俭一臂之力呢! 但是,此刻张俭会怎么做,她暂时也拿不准了。 从这段时间看来,张俭虽然是父皇的人,却也真是能办事的人。 此事交给他,他放心! “殿下,您放心,属下明白。” 殿下特意提及此事不能声张,主要防的还是工部吧? 工部那些官员要是知道了殿下在寻找这方面的人才,怕不得闹翻天了。 如此,他更要细心捂住此事了! 张俭离开之后,郑吉想了想,继续吩咐道:“将秦胄唤来,本殿又要事交代他!” 张俭做的,只是明面上的,她最为信任、最为迫切的事,当然要交给秦胄。 第079章 牵引 秦胄很快就到了,但在听到郑吉的吩咐后,却懵了。 “殿下,去江南道查勘河道?这个,属下不会!” 他只是一个侍卫,不是一个河工啊! 让他保护某人或者查探消息可以,但查勘河道这样的事情,得由工部官员或者专精河工的匠人去做吧? 郑吉却道:“问题不大,你带着章先生和黄先生一起去江南道就可以了。” “??” 秦胄更疑惑了,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殿下延请了一批先生来教导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那些先生都已经很熟悉了。 章先生擅长绘画,他是不懂这些画作水平,只觉得它们特别真实,可谓栩栩如生。 而黄先生,擅长造假,据说只要是其看过的东西,上手没多久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 这两个先生,前去查勘江南道河道,真的合适吗? 不都说术业有专攻,殿下……也太为难他了! 而他自己这个长定右率,也顶不了什么用啊! “为什么不顶用?”郑吉好奇了,“又不是让你们去开浚河道,只是查验而已,这不就是刺探消息、分辨真假吗?你领着一队士侍卫,再加上这两个先生,已经足够了。” 江南道的河道一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那就要看张俭所物色的那一批河工是否得力,而秦胄需要去做的,则是前去江南道查清林家的手脚。 无须像河工查勘河道那样,只需要查清林家是在哪些方面下手就可以了。 江南道的河道,是抵挡住春汛了的,直到夏汛那么大的洪水,问题才暴露出来。 这就说明,林家在河道上所做的手脚非常巧妙,非一般人可以查探出来。 而河道,主要的就是人手粮饷、沙石配备、水流走向这三样,秦胄只需要前去江南道重点查这三样就足够了。 林家在河道上做了手脚,说白了,还是造假,让精于造假的黄先生亲自一看,或许就能瞧出端倪了。 而章先生,最擅长绘制的,乃是山水画,真切实在的山川地形图,换句话来说,就是舆图。 一个擅长绘制舆图的人,待去了江南道,能不清楚那里河道的水流走向? 而秦胄领着长定率,不会连开浚修筑河道用了多少人、废了多少钱财都查不出来吧? “……”秦胄听了郑吉的分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貌似,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看来的话,这差事无须河工,也能完成。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 可,是什么呢? “本殿难道还会诓你不成?五月到来之前,你必须给本殿查出来!” 六月夏汛至,在此之前,她还能提前安排,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她看了一眼秦胄,淡淡道:“放心,此去江南道,本殿会让二舅舅在江南道等你。一应财物所需,都不会短了你的。” 秦胄身形一肃,立刻抱拳应道:“殿下,属下听令,定不会让您失望!” 殿下的二舅舅姜晅,那也是一个妙人啊,被民间称为散财先生,有他在江南道,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郑吉点了点头:“尽快带着你的人动身吧,切记,不可走露任何风声!” 秦胄曾作为明光宫内侍首领,作为长定右率,手底下自然有得信得用的兵卒。 江南道是林家的地盘,秦胄在那里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幸好,姜家的兴家之地,同样也是江南道。 她的二舅舅姜晅,年前就一直在江南道忙碌着,她已经让外祖父给其去信,让他继续在那里等着了。 有了二舅舅的照拂,秦胄此去江南道的查探,就容易得多了。 秦胄离开之后,郑吉捏了捏眉心,艳丽的脸容似覆盖着一层寒霜。 明显,这是有什么事情还悬而不决。 李行恩真的不知道他家殿下在想什么,张长史和秦右率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 殿下为何要将他们分而交代? 看殿下这个为难的样子,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 他不懂这些,唯一能为殿下做的,大概就是为她捏捏肩膀,让她稍微舒服点。 不得不说,李行恩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郑吉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她合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李总管,朝中刚直清廉的官员,你知道有谁?” “……殿下,老奴对朝中官员了解不多。” 这个真是难倒他了,若是殿下询问后宫中的情况,他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是朝中的官员,他作为一个内侍,当真是不熟悉。 “哦,如此,那么以后就多加了解吧。”郑吉依然合着眼,这样说道。 乍一听来,好像只是随意说的一句吩咐,但若仔细斟酌当中的意思,却又让人倏然一惊。 李行恩动作顿了一下:“殿下?” 殿下的意思,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吗? 郑吉睁开了眼,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李总管,本殿需要知道朝中的消息。” 她需要知道朝中官员的情况,需要知道朝中的动静,就必须有一个亲信之人为她整理这些事情。 前一世,最开始是凤句将朝局一点点摊开在她面前,为她一点点讲解,让她对朝局洞若观火。 凤句不在之后,则是长定十率接过了这个工作。 现在,她身边既没有凤句,也没有长定十率,但她有还没那么老迈的李行恩。 “本殿会从长定两率中挑一批人给你,你带着他们去为本殿搜集朝中的消息吧。本殿起居有惠南姑姑照料着,不会有问题的。” 她的长定两率,可以慢慢用起来了。 李行恩立刻摇了摇头,推拒道:“殿下,老奴不行的,老奴只能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的饮食……” 朝官,朝事,他作为一个内侍,怎么能掌握呢? 郑吉回过头看他,凤眸中有一丝笑意,只道:“李总管,试一试?本殿觉得可以,试一试吧。” 谁规定内侍就不能掌握朝中的动静? 父皇身边的薛恭,不是对朝中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吗? 李行恩比薛恭差在哪里?完全不差! 第080章 引凤句亲自来 在郑吉看来,薛恭能做到的事情,李行恩自然也能做到。 还能做得更好。 当年凤句就曾说过,人人皆可为材,端看如何去栽培。 她是没有凤句那样培材的本事,但是现在她比凤句好的一点,在于她可以给这些人机会。 不管是程向雅,还是张俭,还是李行恩,乃至澹星她们,她都可以让他们去试。 而且,现在她有时间等得起。 可以慢慢等他们去学、去掌握,去到最后有所成。 要是凤句知道她现在这样,会不会很羡慕? 那肯定会吧,但凤句会更为她高兴。 她身边的人能有所成的机会,那么她只会更好,越来越好。 那么,凤句对她的祝愿就越能实现。 唯愿殿下,千岁无忧。 她重新来过了,自能无忧,不然,怎么对得起前世所受的那些苦,怎么对得起凤句以死相护? 李行恩原本还在犹豫,担心自己会辜负殿下的期待,但在看到她的神情后,却怔了怔。 该怎么形容呢? 殿下的神情,好像已经看遍千山万水,却不以此为倦,反而还因此而勃发了无限生机。 知兰因絮果,更明将行路。 见到殿下这样,他忐忑的心忽然就定了。 殿下让他去试一试,都这样相信他,他为何要犹豫退却呢? 他作为殿下身边的内侍,本来就要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朝中和宫中,有什么不同呢? 了解朝官、掌握朝事,不过是比他在以前在明光宫中所做的事情大了些而已。 “殿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郑吉点了点头,凤眸的笑意更深了:“好,不必担心,万事都有你家殿下呢。” 大不了,到时候她去凤句身边。 前一世,凤句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今生,自然也是如此吧? 她对自己,极之有信心! 张俭、秦胄和李行恩各有所着力的地方,总会比前世要好了。 只是,仅凭这些还不够,最多只能把林家拉下来,但对于江南道百姓来说…… 那场天灾人祸,并不只是把林家拉下来就可以完全避免的。 看来,她还得再去陶朱巷一趟才可以了。 不过,她还得等张俭和秦胄他们的查探结果出来,才更好行事。 凤句说的,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三步,养精蓄锐,不能急…… 郑吉不自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日想起凤句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了。 但是,她确实无法压抑自己的思念。 自从上一次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而且,因为他身边有裴燕山,有桃花大人韦艳,她也不敢令人去探听他的消息。 现在她身边的人,还有她,都完全不是韦艳的对手。 她的确想引起凤句的注意,但不是以这种被提防、被监视的方式。 幸好,现在她还是备受父皇恩宠的长定公主,权势有,钱财有,能做到许多事情。 既然没有办法在白云满再遇凤句,那就让凤句自己上门来好了! 她有一诱饵,只要抛出去了,凤句必定会来! 想到这里,郑吉微微笑了起来,脸上浮冰褪去,容色比平时更胜三分。 ~~~ 福庆宫内,姜贵妃见到郑吉无比高兴,在听到对方的话语后,却是一愣。 随即,感叹道:“小九真是长大了,这个事情,母妃竟然还没有想到!” 小九说道,她出宫开府有一段时间了,想在长定公主府中设宴,广邀京兆权贵子女前来欢聚一番。 就是在民间,也有暖房之说,何况她贵为公主呢? 她作为长定公主府的主人,的确要邀请大家来作客,以示庆祝。 这本应是早该办的事情,但是姜贵妃却没有想到。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宫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就忽略了。 “母妃,那您觉得这个事情,这样好吗?”郑吉娇笑道,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瘫在姜贵妃怀中。 姜贵妃点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委屈了小九?” “母妃,怎么会委屈呢?父皇在愁着春汛的事,姜家汇通堂正被人盯着,在这个当口,这样设宴就很好,想必父皇会赞成的。” 原来,郑吉提出,这个宴会要办成一个竹林宴,以竹笋代替平时珍贵的食材,来款待来宾。 姜贵妃一向喜欢的艳丽奢华的东西,包括美食,可谓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唯一女儿出宫开府之后第一次邀请宾客,却是以竹笋为食,这实在不符合她一向的喜好。 虽然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委屈了女儿! 小九行事,何曾那么寒酸过! “母妃,这一点都不寒酸,竹笋也可以是珍馐佳肴的,您放心!” 宫中有那么多御厨,就是一根木头都能做得十分好吃,更别说本就是美味的竹笋了。 而且,京兆这些权贵子女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 但是全是竹笋的美食宴,他们肯定没有尝过! 她相信此宴做出来之后,必定令京兆这些权贵子女大开眼界。 她这场宴会的目的,又不真的请他们吃喝玩乐,而是要让他们印象深刻而已。 还有,让凤句到来。 姜贵妃被她说服了,随即点了点头。 永宁帝得知之后,对此大为赞赏,还立刻令尚食局的御厨们跟随郑吉出宫,令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将这场宴会办妥。 一时之间,长定公主府要举办竹林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权贵人家。 与此同时,许多府邸也收到了长定公主府的邀约。 其中,就包括太傅府。 长定公主开府后第一次设宴,于礼于理,都要给太傅府送这一份邀请。 不过,杜通接到请帖后,却放在了一旁。 他不打算赴宴,也不觉得儿孙们会赴宴。 然而,杜凤句却轻柔地打开了帖子:“父亲,我想去参宴会。” “什么?你想赴宴?” 杜通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内心满是诧异。 凤句回到京兆后,看在太傅府的份上,许多人家都特地设宴相邀,但凤句都是拒绝的,还从来没有赴宴过。 他还以为小儿子不喜欢这些宴会场合,怎么……会愿意参加长定公主府的宴会? 凤句还被长定公主调戏过、威胁过! 杜通还真真不明白了。 杜凤句想着裴燕山打听到的消息,坚决道:“父亲,我想去参加!” 山林竹笋宴,他怎么会错过呢? 就算长定公主府里面有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府中没有刀山火海,却有一个艳若罗刹的公主在等着他。 第081章 他已至 郑吉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了走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姿清绝,一步一移间,腰间的兽纹铜牌晃动,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 他的一举一动,有说不出的韵味,这让人不禁心中猜想:这样一个人,究竟是长着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待看清楚他的脸后,所有人都有种诡异的沉默。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长着一张十分寻常的脸容? “这便是杜太傅幼子?” “听说叫做杜凤句,就是他?” “不曾见过他在宴会上出现过,怎么来了长定宴?杜太傅不是……” 周围的窃窃私语都不入耳中,她的眼里心上,都只看到杜凤句。 看到了他那双引人瞩目的瑞凤眼,眼珠子似比平时黑亮了一分。 凤句每有期盼,便是这个样子。 果然,山林竹笋宴对凤句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凤句已来,那么她设这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及此,郑吉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刹那间,周围全都安静下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而其他人,包括杜凤句,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因为长定公主府第一次设宴,郑吉今天当然是盛装打扮。 她的容貌本就极其艳丽,一身红色的凤袍更是将这种艳丽衬托到极致,而上挑的眉毛,让这种艳丽多了一丝凌厉。 有种震慑人的贵气,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 这一刻,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长定公主!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并非皇家人就能有的,乃是用无数疼爱、权势和财富,才能培养出来的。 难怪,她是永宁朝第一个出宫开府的公主! 众人在惊艳感叹的同时,心中也不禁诧异:奇怪了,怎么长定公主一下子就变了这么多? 莫非,出宫开府、拥有率府,真的可以迅速改变一个人? 人群中的宋瓒和林珺的疑惑是最深刻的。 因为他们和郑吉的相处最多,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的郑吉,仗着永宁帝和姜贵妃的宠爱,向来骄纵蛮横,虽然去到哪里也都被簇拥着恭维着,但那是冲着她的身份。 实际上,簇拥着她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将她放在眼内。 但眼前的郑吉,这样的气度和气势,谁敢轻视? 看到这样的郑吉,他们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控制,不由得心中一沉。 唯一不觉得诧异的,就是杜凤句。 因为他没有对郑吉的固定印象,他所见到的、所接触到的,便是眼前这一个郑吉。 她似乎特别钟爱凤袍…… 杜凤句心里想,黑亮的瑞凤眼一时移不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了,但每一次见到,他心头还是会被震一下。 除了长定公主,他当真没有见过长得比他还好看的人。 原来看到一个容貌漂亮的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大概能明白裴燕山他们看着他偶尔失神的心情了。 这不,他来长定公主府明明只是为了品尝美食的,怎么就一直在看长定公主呢? 杜凤句艰难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长定公主,周围却蓦然出现了一股骚动。 这是怎么了? 他立刻将目光重新投向在场的焦点,却发现,长定公主面带微笑,正款款朝他走过来。 不知为何,心一下子就跳得快了许多。 长定公主珠环翠绕,头上金钗华贵照人,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明珠照破山河。 那万丈光芒令人不敢直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着郑吉,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作为宴会的主人,按礼应该迎客的,但长定公主这个主人,却是特例。 她的身份、她的性子摆在这里,赴宴的人都有自知之明,怎么敢让长定公主亲迎? 便是被长史张俭迎进来的,都已觉得荣幸了。 但现在长定公主的举动,似乎……要去迎接杜太傅幼子? 为什么? 赴宴的宾客,论身份论地位,比杜太傅幼子优胜的人,比比皆是。 毕竟,今晚这场宴会,王公勋贵许多子女都来了。 区区一个太傅幼子,这个身份真的不够看。 但是,长定公主亲迎,这就不一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郑吉而移动,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不对,杜太傅和姜贵妃不和,长定公主不一定是亲迎啊,说不定是别有意图。 先前在分甘楼外,长定公主曾调戏过杜凤句,在白云满,又曾威胁过杜凤句,如今…… 难保不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猜测郑吉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杜凤句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在站定的那一刻,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终于,她再见到凤句了,还离他这么近。 他的气息,侵染着一丝冷梅的幽香,她的鼻端,几令她想闭目轻嗅。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她克制住往他再靠近一步的冲动,略略调整了气息。 她比杜凤句矮半个头,因而微微仰头笑道:“杜公子到来,本殿真觉蓬荜生辉啊。”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极尽皇家气象,怎么都和“蓬荜”扯不上关系。 这是讽刺吧?一定是讽刺! 杜凤句迎上了郑吉的目光,心弦微微一动,随即颔首道:“殿下客气了,凤句多谢了。” 对方凤眸含笑,笑意伴随眸光,缓缓流淌,又真又诚。 这一刻,杜凤句忽然确定了。 她不是在讽刺,她不屑于讽刺,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对他的到来,就是这么觉得的。 奇怪了,他何德何能,能让长定公主这样觉得? 对这样的欢喜和善意,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要做的就是道谢。 殊不知,在旁人看来,他的话语,也像绵里带针一样。 多谢,谢什么?这肯定是回击! 那么,长定公主会有什么反应?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然而,郑吉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定公主……她,她怎么能说这话! 第082章 独请他 在所有人的屏息瞩目中,郑吉凤眸含星,笑道:“杜公子,本殿府中也没有什么好招呼你的,就只有几碗竹笋了。” “张大人。”她唤着长史张俭,“将杜公子带去簪星阁,只拿竹笋招待就可以了。” “是,殿下。”张俭立刻应道,然后转向杜凤句:“杜公子,这边请。” 众人被这一幕弄懵了,完全不明白郑吉想做什么。 簪星阁,他们曾经听过说,那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 在长定公主府中,就类宫中的冷宫,听闻连长定公主府的仆从都不会踏足那里。 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看来,姜贵妃与杜太傅并不是不和,而是有仇吧! 先前他们还暗暗认为身份地位不够,凭什么得长定公主亲迎。 现在听到这些话,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了。 这毕竟是杜太傅幼子,长定公主怎么能这么折辱人呢? 单独将其安置在簪星阁,又只用竹笋招待,这…… 完全没有了一个东主该有礼仪,简直是给皇族蒙羞! 亏他们先前还觉得长定公主变了,气度和气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来,这是他们的错觉! 哪怕他们此前与杜凤句没有任何往来,也觉得太过分了。 宋瓒见状,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林珺,见到对方眉头略皱,明显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快速下了决定,随即朝郑吉走近了一步:“殿下……” 一声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宋瓒的话语:“多谢殿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这话的,正是杜凤句。 只见他一双瑞凤眼晶晶发亮,再加上这欢快的语调,明显能看得出内心很高兴。 “……”宋瓒无语了,这杜凤句怕不是个傻子吧? 其他人的心绪和宋瓒差不多,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 明明这样的羞辱,杜凤句却不以为然,还一副欢快的样子。 泥人都有三分性,这杜凤句这么应对,给人的感觉并非宠辱不惊,而是……对杜太傅风骨的一种践踏。 得了,一个人敢这样折辱,一个人敢这样践踏,长定公主和杜太傅幼子,当真是绝配! 两个当事人是这样的反应,那么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原本宋瓒想借着自己是长定公主未来驸马这个身份,劝阻郑吉行事,以便契合自己玉光郎君这个称号赞誉的。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当然闭口不语了。 反正他不喜欢郑吉,也不喜欢杜凤句,简直懒得理会他们! 他眸光悄悄看向了林珺,却看到她蛾眉频蹙,似在担忧着什么。 珺儿真的太善良了,肯定是在想着怎么为郑吉收拾残局。 但郑吉和杜凤句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他们做什么呢! 殊不知,宋瓒林珺他们所认为的折辱践踏,却真正出于郑吉杜凤句两人的心意。 郑吉是真的觉得现在府中没有什么是能入凤句眼睛的,哪怕现在的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权势赫赫。 她前一世跟着凤句经历了太多,见到了太多好东西,凤句实则比她这个公主还娇贵。 唯一还能拿得出手,可以奉至他面前的,就只有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 这是凤句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而对于杜凤句来说,他此来长定公主府,所为的便是山林竹笋宴。 裴燕山打探到,皇上专门从宫中调派了御厨前来公主府,制作各式竹笋美食…… 他不禁咽了一下,眼睛更亮了。 在哪里吃有什么关系呢?簪星阁也好,嵌云亭也罢,只要能吃到御厨制作的竹笋宴,他就开心了。 更为重要的是,和刚才“蓬荜生辉”的话语一样,他能感受到长定公主语气中的真诚。 她是真的觉得只有几碗竹笋可以招待他,不是折辱,不是瞧不起,而是这几碗笋真的好东西! 杜凤句不由得看了郑吉一眼,看到对方凤眸中仿佛有碎星闪耀,还闪过了一丝贪婪。 又来了…… 这种贪婪的眼神,他已经从对方眼中看过一次了。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值得长定公主贪图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似乎对方要将他拆骨吞腹一样。 “杜公子,这边请……”张俭弯腰递手,再一次请道。 他今晨接到殿下的吩咐,令他将簪星阁收拾一番,他还不明白所以。 府中设宴,断不会有客人去这些清僻的地方,殿下为何要收拾? 原来,是为了杜太傅幼子。 杜凤句微笑跟在张俭身后,正要随其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开朗活泼的嗓音响起。 “殿下,听闻簪星阁还能瞧见飞瀑,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众人似没有想到会有人说这样的话,表情霎时有些耐人寻味。 林珺,长定公主的伴读,工部尚书的孙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凤句自然也顺着声音看了林珺一眼,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簪星阁并不是他的,谁可以去到哪里,这都是长定公主说了算的。 不过,看样子又要耽搁一下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御厨的竹笋呢? 郑吉也没有想到林珺会突然开口,还提出要去簪星阁。 林珺想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林珺,想从对方活泼动人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来。 因为杜太傅极力主张将林家重重问罪,前世的林珺,恨不得将凤句置之死地,这会儿看到林珺这个表情,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可尚未等郑吉说话,不知什么时间已经走近她身边的宋瓒再一次说话了。 “殿下,我也想去簪星阁看看,可以吗?” 他不知道珺儿为何要去簪星阁,但总要助她达成这个微小的心愿。 呵,一个、两个,竟然都要去簪星阁,那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她只是想凤句在那里安安静静品尝美食而已! 郑吉合了合眼,忽而心生戾气,她极力忍耐着,淡淡对张俭吩咐道:“你带杜公子过去吧。” 杜凤句点点头,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闲适从容,就这么跟着张俭离开了。 他一走,郑吉便笑了,端的是光芒万丈,令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宋瓒和林珺却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第083章 她醉了 只见郑吉在宋瓒和林珺身上来回看了看,笑道:“宋世子,本殿知道你最顺着鹊鹊的心意,但簪星阁,真不是好去的地方。” 这话一落,周围宾客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林珺完全没有料到郑吉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 任她再是端着热情开朗的人设,也瞬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宋瓒心里恨极,面上看起来倒如常,仍笑得霁风朗月:“殿下,您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很想为林珺说话,但是他清楚,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说。 最好的应对,便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郑吉笑了笑,很认真地纠正:“本殿从不说笑。以前鹊鹊做什么,你都赞成的,这有什么不妥吗?” 这当然有不妥,大大的不妥! 她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已将宾客彻底砸懵了。 长定公主的意思,是指这两个人私相授受吗?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开眼界了! 未来驸马、公主伴读,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是了,刚才他们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了。 林姑娘作为公主伴读,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的未来驸马,怎么会都提出要去簪星阁呢? 那儿又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那里冷僻,这两个人会不知道? 长定公主是为了折辱杜太傅幼子,才刻意令人引他去那里。 林姑娘和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身边亲近的人,也提出同去,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给长定公主找补,还是与长定公主对着干? 这可真是不好说啊! 一时间,宾客看向宋瓒林珺两人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宋瓒简直气炸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却故作朗然一笑。 该死的郑吉,她不要面子的吗?明明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为何还当众这么说? 在场的宾客会怎么想他和珺儿?! 林珺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在场又有这么多宾客,简直要无地自容。 她极力维持镇定,正想开口补救,不想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开口了:“各位贵客,山林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移步九渊吧。” 他说罢,郑吉便迈步往前,整齐肃穆的长定率士兵披坚执锐,立于两边为她开道。 公主府两位家令紧跟在她身后,引领着一众宾客。 如此一来,林珺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语不得不吞了下去。 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辩白时机,或者说,她再也不能辩白了。 郑吉话语已经出口,经此长定宴后,宾客们必定会对此津津乐道,也都会暗暗关注她和宋瓒。 她和宋瓒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只要有心人都能察觉。 便是一时不能察觉,那么她以后行事就要受到多番掣肘。 可恨!太可恨了! 她忍不住抬眼往前看过去,却已看不清郑吉的身形,只瞥见那抹朱红的凤袍,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内心恨得说不出话来,指甲掐进掌心,连血迹都渗了出来。 郑吉,郑吉! ~~~ 九渊是姜家为长定公主府精心开凿的湖泊,姜家从护城河引来活水,又在湖边上筑假山建庭院,令此地成了府中一大胜景。 因郑吉在公主中排行第九,故永宁帝为此湖赐名“九渊”,并御笔亲书,那气势恢宏的“九渊”二字就悬挂在郑吉设宴的连鳌殿。 郑吉坐在殿中上首,环视了一眼殿中宾客,意态从容淡定。 “本殿首次设宴,感谢大家莅临长定公主府,本殿敬大家一杯!” 她举起酒杯,将宫中送来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尽显得势公主的英豪气。 一众宾客见状,也都纷纷举杯,恭贺道:“贺殿下出宫开府,祝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就连宋瓒和林珺也都压下了内心的怨恨,跟随众宾客而动。 郑吉没有忽略他们眼中的怨恨,只觉得好笑。 原本她还不想在自己的宴会上对他们做什么,但他们既然主动将脸凑了上来,她便狠狠掴他们一巴了。 他们都不要脸,她有什么怕丢脸的? 虽然不知道林珺为何要去簪星阁,但凤句在那里,她怎么会让他们去打扰他? 凤句……他在簪星阁看到御厨们精心准备的竹笋宴,应该会很高兴吧? 众宾客眼中气定神闲的长定公主,心绪已经飞到了簪星阁。 但很快,殿中便有一个魁梧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道:“殿下,今儿如此高兴,吾敬你一杯!” 郑吉认得他,这是金吾卫副将刘骃之子刘纯度。 唔,算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们一起长大,性情相投,小时候没少在一起招猫斗狗,她仗势欺人,而他就是仗着一身蛮力吓唬人了。 和她投缘的人,可想而知都没有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刘纯度不学无术,是败家之子。 但郑吉还记得,前世她和凤句逃亡的时候,刘纯度费尽心思为他们遮掩,直到刘家也出事。 看到壮得像棵大树似的刘纯度,郑吉大笑了一声:“好!我们不醉无归!” 刘纯度眨了眨眼,粗犷的脸容上布满笑意,仰头将酒全倒了进去。 真好,以前的殿下好像回来了,改天他再和殿下好好叙叙! 有了刘纯度打头,其他宾客见状,也都心领神会,纷纷倒满了酒水,准备敬酒了。 他们此来就是为了庆贺长定公主,凭着敬酒能在长定公主面前混个脸熟,也好啊。 郑吉焉能不知他们的想法?但她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了。 她今天设宴的目的,除了想见到凤句之外,便是要与在场宾客同欢。 喝酒而已,怕什么? 她随了父皇,酒量极好,再者,她还有内功在身,哪怕只有一两成,也足够她暗暗运功将酒气逼出来了。 她想得很好,然而,架不住今晚赴宴的宾客太多了,又大多是年轻权贵男女,当气氛被调动起来之后,所有人都热情高涨,都不再顾忌郑吉是长定公主了。 待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哪怕她已经运功,依然浸染了酒气,神智开始有一丝迷糊。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见状,便知宴会差不多要结束了。 他们正想提醒郑吉,却见到郑吉站了起来,笑道:“诸位,你们自便,本殿得先下去醒醒酒了。” 说罢,她便交代张俭和家令招呼好宾客,然后便大步出了连鳌殿。 出了连鳌殿之后,她却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下去醒酒,而是脚步如飞,快速向簪星殿掠去。 凤句,还在那里! 第084章 簪星阁 郑吉脚步很稳,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痕迹,若是仔细一看,便见到她向来带寒的凤眸已经酒气滟滟。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只有负责护卫的石定方及一众长定率能跟上她的脚步。 石定方紧紧缀在她身后,内心惊诧至极。 殿下的脚步怎么会那么快?这样的行走速度绝不是一个公主所能有的速度! 这明显是有内力、懂得轻功的人! 殿下会些花拳绣腿,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石定方自然不例外。 但这会儿,他却有了清晰的认知:或许,殿下会的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殿下是真的懂武功的! 这样迅速的脚步,并不比长定率士兵差多少。 他并不知道,这还是郑吉刻意放缓了速度的结果。 虽然她神智已经迷糊了不少,但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不能彻底暴露自己的武功底牌,这是已经深刻在她灵魂中的,下意识就作出了遮掩。 若是她真的用尽全力,就是石定方这个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也追赶不上。 毕竟,她曾在桃花大人韦艳的手中逃走过。 而石定方,绝不是韦艳的对手。 郑吉的速度太快,不多时,她就已经掠至簪星阁了。 越是靠近簪星阁,她的速度便越慢了。 待她来到簪星阁下方时,便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高处。 簪星阁,顾名思义,人立于其上,可摘星簪发,因而建得极高,檐角飞举,势如凌空。 这里的确冷僻,但是林珺说得没有错,簪星阁可以见到飞瀑。 那飞瀑就在簪星阁边上,若是六月天立于簪星阁上,能感觉到飞瀑水汽扑面而来,通体都是清凉舒畅。 虽然现在并不是炎炎夏日,簪星阁附近便带了一丝冷意,并非舒适的去处。 这也是宾客们认为郑吉实在折辱杜太傅幼子的原因。 这样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偏偏,郑吉就将杜凤句安置在这里。 若没有别的意思,都没有人会相信。 更没有会相信,她将其安置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好好招待他,让他可以安心专心地享用美食。 连鳌殿里觥筹交错酒气冲天,那里只是一个寒暄应酬的地方,怎么会适合品尝美食呢? 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自然让宾客惊叹的,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凤句那样,会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尊重这些竹笋美食。 就算在世人看来只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就算在世人看来是折辱,因为有了这些竹笋美食,凤句也不会这样觉得吧? 凤句,能看得出她的心意吧? 郑吉沿着石阶而上,心里忽然忐忑起来了。 每行一步,她都要停半步,既是平息剧烈的心跳,也是在猜测凤句此刻的心情。 若是无人之时,她纵身一跃,几息间便能来到簪星阁了。 但是,此刻她身后跟着石定方等长定率,自不能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簪星阁中,有凤句。 此时此刻,簪星阁中的杜凤句,黑亮的瑞凤眼中满是笑意,对裴燕山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向长定公主告辞了。”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随即朝立于阁外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 这名士兵立刻就进来了,恭敬道:“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这名士兵长相白净,竟然长着一双媚眼,眼中似有勾子似的,仿佛能把人的心魄勾了过去。 长定率中竟然有这样的士兵,长定公主竟然让这样的士兵守在簪星阁这里! 这是裴燕山所不能明白的地方,但幸好,这个士兵只是静默守着,在仆从送来美食的时候检查一番,余便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看样子,真的只是守卫而已。 裴燕山当然知道自公子最喜欢美食,但是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定公主也知道了这一点! 长定公主府长史领着他们在簪星阁坐下来之后,一碟碟竹笋菜式便断了上来,全都色香味俱全,大多都是他们以往没有品尝过的。 公子在见到这些竹笋美食的那一刻,眼睛都发亮了,心思全都被吸引住了。 这样的情况,过于明显了,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这些必定是长定公主精心安排的,就是为了投公子所好。 问题是,长定公主是怎么知道公子喜好的? 公子从未返回过京兆,便是河东那里的人都不知道公子最喜欢竹笋。 长定公主缘何得知? 裴燕山太好奇了,便想在这里等着一个答案,而杜凤句…… 看到一大桌子的竹笋美食,便已经走不动了。 便是如此,主仆两人便一直在簪星阁中待到了现在。 杜凤句当然知道长定公主在设宴招待宾客,奇怪的是,对自己被单独安置在这里,他却觉得无比舒适。 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品尝着御厨出品竹笋美食,还有飞瀑直下…… 这是他梦中都没有想过的好地方! 这不是折辱不是轻侮,而是贴心至极啊! 长定公主郑吉,为何要这样做呢?她到底再想什么? 她身上,实在有太多让杜凤句捉摸不透的地方。 因为能感触到那种熨贴的善意,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等着。 想来,宴会结束的时候,长定公主总会出现吧? 若是她没有出现,那么他也得去见她,当面感谢她的款待,而后再向她告辞。 这个白净的长定率,能将他的意思传达至长定公主那里吧? 杜凤句正想说什么,忽然鼻翼一动,伴随着飞瀑水汽,他隐约闻到了一阵清冷的香气。 似松非松,类竹非竹,还有一丝清冽,这种独特的气息,只要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只不过,今天这气息,多了一股浓重酒气,几乎要盖过那种松竹清冽了。 是长定公主! 杜凤句似有所感,蓦然转过头,便见到一个女子背手立于簪星阁雕花栏杆边,正笑吟吟看着他。 那女子一身朱红凤袍,山河纹章显得她有种说不出的隆重贵气,此时周围烛光闪耀,越发显得她容貌绝美,艳如罗刹! 第085章 醉中拥吻 此时,簪星阁边上飞瀑的水汽、裴燕山的禀告声,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杜凤句仿佛定住了一般,只感觉到浓重的酒气挟着松竹清冽的气息,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奇怪,他今晚明明滴酒不沾,为何竟会有些醺醺然呢? 见到杜凤句这个样子,郑吉突然笑了起来。 凤句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掩饰到家嘛。 璀璨的烛光映入她的凤眸,好像星河般,晃动着杜凤句的神智。 难怪,韦艳不时会说,见到长得好看的人,内心总会格外多了包容。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却明白了。 此刻,他见到长定公主的心情便是这样。 御厨出品的竹笋美食,凌空飞瀑的美景,还有……艳如罗刹的美人。 在夜空、星光、烛火的映衬下,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仙境般。 就冲着这一点,杜凤句的心都柔软了几分。 他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殿下,您笑什么呢?” “本殿一见到你就心中欢喜,自然就笑了。”郑吉回道。 她还是站在栏杆边,并没有走近杜凤句,只是以肘撑着栏杆,仍旧笑着看向杜凤句。 眼神无比专注,眼中只有杜凤句一人。 “……”杜凤句觉得这话,没法接了。 长定公主每次见到他,都喜欢说些胡话。 此刻喝醉了酒,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该说她口无遮拦呢?还是说她肆意自在? 诡异的是,他竟觉得有一丝习惯了:若是长定公主见到他不调戏一番,反而有些怪了。 他是从容淡定了,但在簪星阁这里的程向雅、石定方等长定率,那可真是受到大大的惊吓了。 此前郑吉与杜凤句两次见面,长定率都没有在她身边,他们都没有听过郑吉这般说话。 虽然也曾听闻过殿下出言调戏杜太傅幼子,但亲耳听到了,冲击力那是非同一般的。 幸好,郑吉仿佛也知道他们受不了似的,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很清楚郑吉的行事。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的长定公主府,现在他们就是长定公主的亲军,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服从。 因而,原本在簪星阁中护卫的程向雅,还有跟随郑吉而来的石定方,立刻就退了下去。 包括原本在收拾饭菜的几个仆从,也立刻停下了动作,飞快地离开了。 顷刻间,簪星阁这里就只剩下了郑吉和杜凤句主仆。 郑吉压根就没有想过裴燕山会离开,作为随身护卫,他是半步都不会离的。 说不定,在簪星阁附近某处,还隐匿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桃花大人韦艳。 以她现在的功力,还不能感知到韦艳的存在。 但是来到陌生的长定公主府,凤句还能优哉游哉地在簪星阁用膳,想来韦艳是跟在身边的。 如此也好,有他们在,她就不用担心凤句的安危了。 她笑意盈盈地走进阁中,然后在杜凤句的对面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酒气就更加明显了。 她的脸容除了嫣红一些,倒也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的痕迹,但是那一双凤眸…… 杜凤句很难形容,似茫茫无际的大海,下一刻就要将人吞没。 水光滟滟之中,那一丝贪婪随之起伏,他根本不可能忽视。 从见到长定公主第一面起,她眼中就有一丝贪婪。 这无法隐藏,或者说她不想隐藏。 她在很明显地告诉他,他身上有她所贪图的东西。 她贪图他什么呢? 从见到他第一面就开始了,他实在难以理解。 如果她见到过他真正的样子,那还有理由,但他现在这副普通寻常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才华。 有她的未来驸马玉光郎君珠玉在前,她难道会贪图他这个人吗? 不是为了人,难道是为了太傅府? 在皇家权势、姜家财富面前,太傅府……显然不够看的。 他其实十分厌恶别人用贪婪的目光看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定公主已三番四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了,他却并不反感。 个中原因,他自己也弄不懂。 大概,她的贪婪太过莫名其妙,只让他感到好奇吧。 郑吉将杜凤句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凤眸的笑意更深了。 凤句面上越是镇定,实则内心想得越多。 这会儿,他在想什么呢? 无论他在想什么,此情此景,对于她来说都无比美好,无比珍贵。 看着对方黑亮的眼睛,她凤眸半眯着,整个如汎汎河上,神智渐渐飘远。 旁人只知道簪星阁是长定公主府冷僻的地方,因为自开府之后,她就不曾踏足这里。 但不会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从未踏足,是因为,这里太过重要。 重要到,她压根不敢自己一个人来。 簪星阁,本就是凤句所提的名字呀! 这里,承载了她和凤句许多回忆。 她曾和凤句相对而坐,品尝着竹笋美食;她也和凤句并肩在阁中观看飞瀑,感受清凉扑面。 他们在这里听风观瀑,邀月赏花,度过了难得一段平静的日子。 但这段日子太短暂了,如晨雾蜉蝣,天色一亮就没有了。 凤句不在了之后,她也曾无数次来到簪星阁中。 飞瀑也好,明月也罢,风声春花,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只有凤句在,这里对她来说才是簪星阁。 她曾无数次在簪星阁这里睡去,也总梦见凤句还在,但每次醒来,都只见到李行恩担忧的眼神。 每次,她都有说不出的怅然:凤句,已经不在了啊。 何人再能簪星于她鬓上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一天,她和凤句会在簪星阁中相见。 如今凤句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词语能形容她此刻的欢喜,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沉浸其中,长醉不醒。 她沉溺在前世的思绪中,眼神渐渐迷糊,这令杜凤句皱了皱眉。 他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殿下?” 熟悉的嗓音,深刻在魂魄中的声音,令得郑吉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愣愣看在近在身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她猛然倾身压上杜凤句,将他一把拥抱在怀中,双唇颤抖着印上他的脖颈间,喃喃道:“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第086章 无法推开 郑吉的动作太突然、太快速,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杜凤句整个人都愣住了,待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被郑吉拥抱在怀中了。 那一刻,他浑身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 唯一还在的,是鼻端闻到的松竹清香和香甜酒气,却也迷惑了他的神智。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郑吉的时候,忽然感到脖颈间传来一阵温热,原本的动作就怎么都无法进行了。 这温热,来自她唇舌的碰触,来自于滴落眼泪的温度。 在长定公主唇舌印上来时候,她温热的眼泪也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有那一声呢喃,饱含着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仿佛,她曾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而这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她的嗓音,都在很明显地告诉他:这失而复得的,正是他! 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字字,就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得无比清楚,那“凤句”二字,正是他的名字,他绝对不会听错! 长定公主她……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杜凤句气息错乱至极,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把推开她,狼狈地喘着粗气道:“殿下,您……” 他的话语蓦地停住了,只剩下一阵怔怔。 被他推开的人,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令他骤然失声的,是她此刻的样子。 她凤眸半垂着,泪水簌簌落下,打落了艳丽脸容上的华贵和傲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来。 仿佛,她不像是真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那些他从她声音里感知到的悲伤和喜悦,此刻毫无遮掩,完全流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生起了一种荒谬的心绪,那就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平复她的悲伤和喜悦。 怎么会如此呢? 他完全不能理解! 不管是长定公主还是他自己,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 偏偏,就是这样了! 她抱着他落泪,而他在看到她的眼泪后,竟不知如何应对! 别说是他了,簪星阁这里侯着的裴燕山,也都惊呆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会有这个动作,待他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已经被长定公主拥在了怀中! 而且,长定公主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好像,她和公子无比熟稔,好像她一直在等着公子回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公子一直在河东,这还是第一次回来京兆,而他确信,在公子返回京兆之前,长定公主从来没有在公子身边出现过。 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他连下一步都不知道如何做了。 是要扯开长定公主、解救公子吗?还是……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也愕然了,忍不住漏了一丝气息。 他比裴燕山的反应更灵敏,所察觉得更早,在郑吉伸出手来的那一刻,他也准备动了。 但在看到郑吉下一刻的举动之后,他硬生生刹住了身形,继续隐匿起来。 长定公主只是在拥抱着公子,并不是要对公子不利,那么他就没有现身的必要了。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风浪,但是韦艳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太刺激了。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长定公主回突然拥吻公子。 是因为长定公主醉了吗? 是酒后吐真言还是仗醉欺负人? 这个,就要公子来判断了。 公子才是当事人,而且公子比他们聪慧得多了,肯定能知道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韦艳却不知道,他们的公子脑子已经成浆糊了,什么都不能思考。 眼前这个艳如罗刹的公主,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柔软和脆弱,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醉了吗?她是醉了吧? 对着一个正垂目落泪的人,这个人还是长定公主,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合适。 没有人说话,簪星阁便陷入了一片静寂当中。 幸好,从簪星阁底下传来的一声叫唤,打破了这里的静寂。 “殿下,殿下……老奴上来了。” 是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总管李行恩,他终于爬上了簪星阁。 见到退下来的石定方等士兵,他心里“咯噔”一声,实在放心不下。 他倒不是放心不下殿下,而是放心不下杜太傅幼子! 殿下看起来虽然还清醒,但是已经喝醉了,他太清楚喝醉了的殿下是怎样的了。 喝醉了的殿下,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最在意什么,便是最忍不住。 殿下一出连鳌殿,便直奔簪星阁而来。 可见,在殿下的心目中,最在意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这段时日,殿下最为关切的便是杜太傅幼子的动静,如今他就在簪星阁中,殿下醉酒之后就冲着他而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殿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和惠南姑姑怎么都跟不上。 原本他就心急,看到石定方等人退下来之后,就更加心急了! 殿下可是会武功的人啊,就连府中的长定率或许都不是殿下的对手! 殿下不会醉酒行凶,会伤害到杜太傅幼子吧? 待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簪星阁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不妥。 阁中的气氛太安静了,安静到吓人一般。 他是从殿下身后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杜太傅幼子的神情,怎么说呢? 既狼狈又惊愕,耳朵还有些红,就好像被欺负了似的,但又不太像,反正就十分奇怪。 而杜太傅幼子,似乎没有发现他到来似的,目光一直盯着殿下。 肯定是发生什么了! 李行恩心里一紧,立刻快步走至郑吉身侧,恭敬唤道:“殿下……” 他抬头看见郑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声音猛地拔高:“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怎么满脸是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立刻扭头看向杜凤句,满脸都是怒气。 难道,杜太傅幼子欺负了殿下?石定方他们是做什么都?吃闲饭的吗? 他的眼神指控得太明显,令杜凤句下意识摇了摇头。 被欺负的人,是他呀! 他正想开口辩解,下一刻,郑吉便开口了。 说出来的话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震得连隐匿在暗处的韦艳都抖了抖。 第087章 可愿意做本殿的驸马? 只见郑吉低头看了看自己张开的手,微侧着头,仿佛在疑惑为何怀中空无一物。 随即,她定定看着凤句,忽然笑了起来,眉目舒展开来,仿若春山绽放。 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笑意,她容色比平时还艳丽了三分。 下一刻,她红唇轻启,说了这么一句话:“凤句,你可愿意成为本殿驸马?” 此话一出,簪星阁这里的人全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就连暗处的韦艳,身形都忍不住动了动。 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仅仅是调戏了,这可是生死攸关的问话! 谁都知道,皇上已经为长定公主和宋世子赐婚了,金口已开,旨意已下,但长定公主此刻这么说…… 若是一个弄不好,这便是欺君大罪! 长定公主就算再得皇上娇宠,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怎么可能如此口出狂言? 太大胆了,也太不怕死了! 李行恩一颗心都似浸入了冰水之中,几乎没能喘过气来。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便是石定方这些长定率已经退了下去,簪星阁这里只有寥寥几人。 这几个人,都不会将殿下所说的话说出去,除非,他们都不要命了! “殿下,您……您是醉了吧?老奴扶您下去歇息吧。”李行恩连忙说道,就要上前搀扶郑吉。 郑吉却挥开了他的手,摇头道:“本殿,没有醉。你们放心,本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凤句,你愿意吗?” 她执拗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杜凤句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看来,此刻的长定公主殿下,实在是……艳丽得让他心慌。 这一句问话,实在荒谬至极,这绝不可能从一个已经被赐婚的公主口中说出来。 偏偏,她的确就这么说了,而且还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好像,她和宋世子的婚约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杜凤句读了不知道多少史书,也熟习前朝的情况,当然知道有许多权贵妇人,特别是公主对驸马并不是多少看重。 甚至,前朝的平山公主就换了九个驸马,将亲事当儿戏似的。 但长定公主,不应该属于这些权贵夫人里面。 她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他能够听得出来,她问得极其认真,而且是发自心底的声音。 那么,先前的问题又来了,她这是酒后吐真言,还是胡乱说话? 他,他分辨不出。 他只知道,自己无法说出拒绝,但也不可能会答应。 只能当作没有听到,只能当她是真的醉了。 或者这么说,如果她没有醉的话,她不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即使,这句话是她内心深处的话语。 于是,杜凤句极力维持镇定,开口道:“殿下,您醉了。我这就告辞了。” 他不能再在长定公主府了,要是继续待下去的话,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酒后的长定公主,所说出来的话语、所做出来的事情,他实在招架不住! 然而,说这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他接下来,却一时走不了了。 第088章 帝至 听到杜凤句要告辞的话语,郑吉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凤句,倘若本殿不让你走呢?”她凤眼中有狡黠的笑意,近乎无赖地说。 这话,明显是要留下杜凤句的意思了。 此时连鳌殿中的宴会即将结束,夜色已经很晚,她却要留下他,这实在不合时宜。 不过,长定公主今晚所说所做的,就没有一句一件是合乎时宜的。 杜凤句身边有裴燕山和韦艳,若真的要走的话,便是长定公主府有两千长定率也留不下他。 只是,他真的很好奇,她要留下他做什么呢? 或许,一个醉酒的人是没有什么逻辑可言的。 杜凤句略略叹息了一声,只能当这些话是戏语,随即笑了笑。 “多谢殿下今晚的款待,我先行离……” “开”字还没有说出口,原本已经退下去的石定方便飞跃上来,高声禀道:“殿下,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随行!” 听到此言,簪星阁这里瞬间安静下来。 杜凤句没有想到,皇上会亲临长定宴,而且还是这么晚了。 帝王驾临,他一时片刻就走不了了。 他同样没有料到,他面圣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先前的设想完全作废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不过,既然得见天颜,那么见也就是见了,只是…… 他忍不住朝虚空处看了一眼,眼神飞快地闪过一抹担心。 听说皇上身边的奉宸卫有一个朱异,同样擅长隐匿,不知道韦艳能够在其眼皮底下藏起来? 殊不知,他暗暗看的这一眼,已被郑吉收入了眼内。 虽然她醉了,神智不甚清晰,但是她敏锐的直觉还在。 当年凤句所教导给她,是远胜于韦艳和朱异的武学秘籍,她虽然不能察觉到他们在哪里,却隐隐感知到他们是在这里的。 朱异在父皇身边多年,韦艳又成名已久,这两者若是真对峙起来,怕是不好。 石定方并不知道郑吉在想什么,见状,不禁再次请道:“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快至府中了。” 殿下怎么还不准备接驾?他都快急死了! 郑吉定定看了杜凤句一眼,随即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淡淡说道:“本殿去接父皇和母妃了,杜公子,你无须随行,就留在簪星阁这里吧。” “……是。”杜凤句低了低首,这样应道。 长定公主转身前所看他的那一眼,别有深意,令他不能不多想。 但她所下的这个吩咐,恰恰就是他所需要的。 两害相权,他只能选择……留在簪星阁这里。 而郑吉,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飞快下了簪星阁,前去大门迎接永宁帝和姜贵妃了。 在急下簪星阁的时候,她暗自运功,将酒气逼出了更多,神智渐渐清醒了不少。 在簪星阁,在凤句面前,她可以迷糊可以醉酒,可以胡言乱语,可以胡作非为,但在父皇面前…… 她却绝对不能这样! 更为重要的是,父皇和母妃,为何会深夜出宫? 若是父皇真的想参加长定宴,奉宸卫早就提前过来警戒了,而不会如此突然匆忙。 更不会是母妃说服了父皇,因为母妃先前已经说过,为了避免麻烦,是不会来参加长定宴的。 如今他们深夜前来,是为了什么? 总不会是疼宠深切,是为她撑腰长脸来了? 她长定公主公主的脸面,如今在京兆已经太可以的了! 郑吉脑中飞快想着,边急步至大门前,她刚刚抵达不久,便听见宫中内侍唱道:“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石定方抹了一额汗:终于赶上了! 若是皇上和贵妃娘娘要在这里等候殿下的话——那画面他不太能够想象。 直至见到帝王仪驾,石定方才知道为何长定公主府接到消息会这么晚了。 因为,皇上轻车简行,身边只跟着内侍总管薛恭,还有几名奉宸卫,便再无旁人了。 显然,是临时打算出宫,直奔长定公主府而来了。 这一切的背后,可见长定公主得帝恩深重,这再一次刷新了他的判断。 只是,殿下看起来怎么平静? 颇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感觉。但面对帝王如此疼宠,一个人怎么能无动于衷? 石定方疑心自己看错了,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再看时,便见到郑吉满脸笑容,一副无比激动欣喜的样子。 得了,长定公主殿下也是个变脸高手,他佩服! 于是石定方整肃心神,全神贯注戒备起来。 皇上就这么急急忙忙而来了,这对殿下来说是无上尊荣,但是长定率来说,却是个致命考验。 虽然皇上身边有奉宸卫跟随,但那毕竟隐匿在暗处,并没有贴身护卫,若是…… 石定方简直不敢想象,神情越发严肃。 跟随郑吉急奔而下的程向雅等人,神情同样如此。 此外,张俭等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动作也很快,将原本在演武场候着的长定率也调至了郑吉身边。 长定率自是比不上奉宸卫的,但力量不够,数量来凑。 有这么多士兵守护,总让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在这个时刻,从张俭到李行恩,从惠南姑姑到程向雅,每个人的心神都紧绷着,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 若无其事的,反而是永宁帝、姜贵妃和郑吉。 “父皇,母妃,你们怎么突然来了?也不遣内侍来告诉我,这……长定宴快要结束了。” 这般说着,郑吉的心也暗暗戒备起来。 父皇登基才五年多,先前的反王叛王势力尚未彻底肃清,此番出宫还是颇为危险。 父皇乃山河社稷,怎可如此轻忽大意?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内情? 前世是没有这一则的,这让她多了一丝危机感。 永宁帝抚着胡须,“哈哈”笑道:“你母妃担心你第一次在府中设宴,朕实在拗不过她,心中也记挂着,便想来看一看。” 边说着,永宁帝边大步长定公主府迈进,幻视一周后,还点点头道:“不错,修葺得很好,将作监和姜家当赏!” 郑吉正想说什么,却一下子顿住了,随即脸色大变。 只听“嗖”的一声,似有什么划破长空,直冲永宁帝而去! 第089章 帝王遇刺 几乎在这声音响起的同时,郑吉便动了。 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奋力朝永宁帝扑过去,张开双臂挡在了永宁帝的前面。 她这一飞扑,速度已到了极致,再也不能闪躲半分,整个后背都露了出来。 如此一来,那破空疾飞而来的暗器,便直直朝着她的后背刺过去。 以这暗器的力度、速度,必定会没入她背部! 她避无可避,已经做好了重伤濒死的准备。 只是,心中着实不甘,在她的长定公主府,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重生这一遭,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她毫无选择,只能替父皇挡这一次劫难。 只希望,她还能醒过来…… 这时,从她左侧吹来了一阵风,这风轻柔无定,不知怎么的,却将那暗器吹歪了两分。 原本直插着她背部而去的暗器,“噗”的一声,没入了她的左肩。 暗器入肉的瞬间,郑吉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片刻,她才感觉到痛,随即剧痛从左肩蔓延开来,痛得她低呼了一声。 “呲……” 她痛得倒抽一口冷气,凤眸却含着一抹笑意,内心却庆幸不已。 吹面不寒桃花风,这忽然吹来的风,正是桃花大人韦艳的成名绝技,桃花掌风! 凤句身边的韦艳到底还是来了,恰好救下她一命!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永宁帝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到自己被郑吉扑退了一步,脚步都踉跄了。 他正欲震怒,却听到了薛恭惊慌失措的尖叫:“救驾,救驾!” 在郑吉有动的时候,原本隐匿在暗处的朱异也提身而起了,但他在永宁帝身后,没有郑吉在永宁帝跟前的天然优势。 在确定永宁帝安然无恙之后,朱异长刀出鞘,刀刃直朝长定率士兵挑去。 在暗器飞射而来的时候,他听风辨器,瞬间就已锁定了发射暗器的人。 他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待长定率士兵看到一名同僚被挑翻之后,他已经飞跃回到永宁帝身边了。 这一下,所有人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人行刺皇上! 这刺客,竟然是长定率士兵! 这些士兵,原是张俭特地调过来护卫皇上,竟然出了一个行刺皇上的刺客! 张俭都懵了,石定方脸色惊变,见状大喊道:“张大人!速速稳住局面,救驾!” 皇上没事,但是……殿下出事了! 石定方觉得脑中“嗡嗡”地响,却知道眼下是长定公主府最为危急的时候。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还沉浸在皇上驾到的惊喜中,就突遭变故,一般人都难以自处。 石定方第一时间向郑吉冲过去,边高声喊道:“程向雅,快去请林太医!” 那暗器已经没入殿下的肩膀,殿下正靠在皇上身上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石定方的心都提了起来,内心只希望这暗器没毒,不然…… 这个时候,被挤到一边的姜贵妃终于反应过来,急急朝郑吉冲过去,哀嚎一声:“小九!” 因郑吉穿着朱红的凤袍,渗透出来的鲜血并不明显,姜贵妃一时还看不清,只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但被她扑着的永宁帝下意识扶住了她的肩膀,却感到了一阵湿润。 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掌心已经沾满了鲜血! 他忍不住往后一缩,手掌收了回来,神色骇然。 郑吉费力睁大眼睛,看到了永宁帝手掌的鲜血,心弦一松,终于放心地晕倒过去。 血是鲜红的,无毒! 这一下,她不用担心能否醒过来了。 永宁帝顾不得手中的鲜血,上前一步接住她,神色无比震怒:“林太医呢?太医在哪里?” ~~~~ 郑吉缓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飞凤帘帐,周围一片静谧。 一阵痛楚从左肩传来,让她忍不住低低呼了一声。 这细微的一声响,立刻惊动了守候在床边的姜贵妃,她立刻撩起床帐,柔声唤道:“小九,你醒了?惠南,速传林太医,小九醒过来了!” 说罢,她凑近了郑吉,小心翼翼地为她顺好脸颊边的头发,边道:“小九,你不要乱动,小心碰到了伤口。” 郑吉眨了眨眼睛,左肩的疼痛、母妃的话语,让她神智渐渐清醒。 她想起来了! 父皇遇刺,她飞扑过去挡着,有桃花掌风吹过来…… 郑吉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说话都十分艰难,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母妃……” 明明用了许多力气,但说出来的声音却如蚊蚋,若不仔细听,都听不清楚。 姜贵妃低下头,眼眶都红了,却还是笑笑道:“小九乖,母妃在这里呢。” 说罢,她看向了郑吉左肩的伤口,那里已经包扎好了,却还是渗出点点血迹。 想起当时的情况,姜贵妃腿脚都一阵阵发软,几乎都坐不住。 她又是后怕又是恨极,那个刺客,伤了她的小九,她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郑吉听话地点点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怕影响到伤势。 但那暗器没有毒,且府中有林太医,皇上和母妃也在,想必救治得很及时,她身上的伤是重,却没有性命之虞。 这便是大幸了! 她合了合眼,回想起当时的情况,再次艰涩道:“母妃,父皇他……” “皇上他没事!”姜贵妃抢过了她的话语,免得她费力,“你替他挡住了暗器,他什么事情都没有,你放心。” 郑吉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以作回应。 父皇没有受伤,如此便好,那么一切都好说。 她昏迷过去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姜贵妃哪能不知道郑吉的心思? 她继续道:“皇上昨夜已经回宫了,特别恩准本宫留下来照顾你。那刺客已经被抓住了,侍卫们正在严加审问,看看还没有其他长定率士兵参与其中。” “长定……率?” 姜贵妃点点头,咬牙切齿道:“那刺客,就是一名长定率士兵!” 郑吉一听,本就诶有多少血色的脸容更白了,挣扎着说道:“母妃,长定率……危矣!” 第090章 挽狂澜 姜贵妃按住了郑吉,柔声安抚道:“小九,母妃已经传讯给姜家了,你放心。” 在郑吉受伤昏迷的那一刻,姜贵妃当真觉得天都塌了,什么都没有办法想。 直到林太医将那暗镖挖出来,宣布郑吉没有性命之虞,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才有心思去想其他事情。 这首要的一点,便是帝王遇刺。 天子身系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遇刺是何等大事! 这事发生之后,皇上便由奉宸卫护送立刻返回了宫中,同时中枢重臣也被急召进宫,以商量后续。 因为要守在长定公主府,这之后的事情,姜贵妃便不知道了。 但是她知道,长定公主府已被卷入其中,而且还处于漩涡之中。 皇上是在长定公主府遇刺的,行刺的人还是长定率,且……皇上夜晚出宫还是因为她的缘故。 件件桩桩,都与长定公主府有关,一个弄不好,那便是谋逆大罪! 事涉皇上,就算没事都会变成有事,再小的事情也都会是大事,更别说本身就是大事了! 哪怕小九以身挡利器,以性命来护着皇上,也不见得这就是功劳。 就算姜贵妃现在还不知道朝中的动静,也能想象得到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她们母女因为深得皇上恩宠,本就处于风口浪尖,如此一来…… 姜贵妃太阳穴“突突”胀痛,根本就不敢想象。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连夜传讯父亲,借助姜家的力量,在局势尚未朝不好方向发展之前,尽可能做一些事情。 只是,很有可能是杯水车薪。 此时此刻的姜贵妃,内心的悔恨难以用词语来形容。 若是她没有想着见到小九,若是她没有对皇上说要出宫,那么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母妃,您……不用自责,这……谁都想不到的。”郑吉握着姜贵妃的手,安慰道。 即便她重新活了一次,算得上未卜先知,也不能料到会有此事发生,母妃又怎么能预判到这些? 再者,那个刺客就是长定率,就算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这个根本避无可避。 姜贵妃摇摇头,满脸自责:“不是的,都是因为本宫,才连累了你……” “母妃!” 郑吉大声唤道,因为用力叫喊牵动了伤口,痛得她脸容都扭曲了一下。 姜贵妃见状,再顾不得其他,心急不已:“小九,你小心点,小心点!太医,太医怎么还不来?” “我没有事。”郑吉缓了缓气,“母妃,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最紧要的,是应对后续!” 为了转移姜贵妃的注意力,她强忍住疼痛,问道:“母妃,您怎么会突然出宫的?先前明明说好了不来的。” 这个才是一切的起因。 只有弄清楚了这个,才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母妃思念她心切,这个她是知道的,但是她怀疑,母妃这一次是中计了。 姜贵妃听郑吉这一问,便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默然回想,好一会儿才道:“本宫整晚都在想着你设宴的情况,想来想去,还是去见了皇上。” “母妃,您再仔细想想,当真是毫无异常?” 姜贵妃合上眼,努力回想着昨日的点点滴滴,最后还是摇摇头。 真的没有什么不妥,这是她心之所愿,并无旁人推动。 “那便是,这个刺客一直都在等机会,不论父皇什么时候来,都会出现的。” 从她拥有长定率那一刻开始,这场刺杀就注定会有。 只是,这场刺杀发生的时机实在太不凑巧,将母妃也牵扯进来了。 哪怕她有救驾之功,也难抵这行刺的嫌疑。 这毫无痕迹的设局,便是一次过将她的消磨殆尽。 长定率、母妃,没有了这两者,她便如同断了双臂——这应该是设局之人所认为的结果。 如果她没有重活一辈子的话,的确就是这样了。 可惜,设局之后没有料到,她早已不是原来的郑吉了! 这样的危局,前一世她不知道遇到过多少! 凤句曾领着她,一步一步从这些刀光剑影中闪身而出,也曾将史书里的例子,一个个拎出来,揉碎掰开摊放在她面前,让她一点一点领悟。 凤句都这样教她了,她没有理由栽倒在这里! 对了,凤句…… 郑吉定了定心神,看向了满脸担忧的李行恩:“府中的宾客,都安置妥当了吧?” 李行恩点点头:“殿下,您放心,张大人他们已将事情办妥了。” 他知道郑吉最关心的宾客是谁,补充道:“簪星阁的客人,也离开了。” 若是以往,姜贵妃肯定要问簪星阁的客人是谁,但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刺杀,自想不了那么多。 确认了杜凤句离开之后,郑吉的心就更平静了。 她还记得那一阵桃花掌风,证明韦艳就在现场。 而父皇身边的奉宸卫没有察觉。 看来,韦艳比奉宸卫还要厉害一些。 以后,她就不用顾忌这一点了。 幸好有韦艳,不然她就算不死都重伤,哪里还能这么快清醒过来,去思考对策? “石定方、程向雅何在?” “回殿下,他们就在演武场,皇上有令,任何人无令不得外出。” 回话的,是刚刚走进来的张俭。 他满脸都是忧虑憔悴,看起来并不比郑吉好多少。 那些长定率是他建议殿下调过去的,只要是为了保护皇上。 哪曾想,刺客会是长定率! 幸好皇上没事,不然他万死都难以谢罪! 因刺客就在长定率,皇上大为震怒,令他们半步都不能离开演武场,以便随时提审。 这些长定率命运如何,就要看审讯的结果。 郑吉扯了扯嘴角,对此不置可否。 无论审讯的结果怎样,这两千长定率她一定要保住。 “张大人,将本殿先前写的册子,送至紫宸殿。” “是,殿下!” 先前郑吉为了更好掌握长定率士兵,特地边写了一本册子。 这个册子记录了每一个长定率士兵的详细情况。 从何处来,擅长什么,交好同僚,姻亲关系……都一清二楚。 父皇要查长定率,这些就必不可少。 这是她在告诉父皇,她坦诚坦荡,无所畏惧。 “殿下,属下知道了。”张俭应道。 作为府中长史,他当然知道殿下的用意,随即便急急离开了。 “李行恩,你替本殿去办一件事……” “母妃,请您告诉外祖父,要这么做……” 郑吉不知道,在她接连下指令的时候,早有人暗地里出手相助了。 第091章 暗中相助 太傅府内,裴燕山向杜凤句禀道:“公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明日京兆便会到处传唱此事。” 杜凤句点了点头:“嗯。” 裴燕山站了一会儿,见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正想退下去,忽然听见了一句话。 “此次,用恒楼。” “!”裴燕山倏地转身看向自家公子,满眼都是惊愕。 用恒楼?公子要用恒楼为长定公主造势? 啊,这,这…… “去吧,不要出什么差错。”杜凤句被卡宴,觉得裴燕山这副样子有些碍眼。 他既回到了京兆,启用恒楼不是很正常吗? 没见过大蛇撒尿,大惊小怪! 裴燕山读懂了自家公子嫌弃的眼神,不由得觉得委屈至极。 这可是公子回到京兆之后第一次启用恒楼,却是为了……长定公主! 这难道不应该觉得奇怪吗? 事实上,现在他没有回过神来,还疑心公子会不会改变主意。 然而,公子只是摆了摆手:“速去吧。” 裴燕山只得将满腹惊愕以下,急忙传递公子的命令去了。 毕竟,恒楼启动,这可是大事。 不管公子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要用恒楼,那么他必须把此事办好了。 裴燕山离开之后,杜凤句揉了揉眉心,道:“有什么疑问,就说吧。” 半刻后,韦艳的身影慢悠悠出现在书房中,妖媚的脸容上的确带着疑惑。 “公子对长定公主……似乎不一般?” 韦艳虽然问着,但语气却很笃定。 公子对长定公主何止不一般?太不一般了! 长定公主每每见到公子,不是调戏便是威胁,但是公子从不生气,对长定公主有着一种近乎纵容的信任。 这让他觉得,不管长定公主做什么,公子都不会真正生气。 譬如设宴时将公子单独安置在簪星阁,这在旁人看来是折辱的事情,公子却满心欢喜。 又比如,长定公主拥吻了公子,公子更多的是羞赧二,而不是震怒。 还有,公子还令他跟随在长定公主身边,必要时助她一把。 更别说,公子为了长定公主还启用了恒楼。 这每一个事情,都不像是公子会做的,偏偏,公子就做了! 而且,还都是为了一个人,那便是长定公主! 韦艳想不明白公子为何会这样。 杜凤句听了,黑亮的瑞凤眼闪过笑意。 “你不觉得,长定公主本身就不一般吗?” 从他隔着六铢丝隐约看到精致轮廓开始,到分甘楼外见面,再到白云满,最后到长定公主府簪星阁,长定公主所表现出来的都不一般了。 他斟酌了一会儿,试着让韦艳能听得懂表达:“她对我有贪图,且……对我很熟悉。” 熟悉到他们好像在一起相处了很久那样。 更为重要的是,杜凤句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熟悉。 这简直……莫名其妙! 听了杜凤句的话语,韦艳仔细想了想,赞同道:“公子说得对,长定公主她的确不一般。” 除了长得比公子好看之外,还有……速度很快! 快得胜过许多人,或许,要比皇上身边那个奉宸卫要快。 昨晚在长定公主府中,韦艳隐匿在暗处,对此有极其深刻的认识。 长定公主将公子拥入怀中的那一刻,他不能现身阻止,但他怀疑,就算他出现了,或许也不能完全阻止她的举动。 还有,长定公主飞扑为皇上挡着暗器,并不是仅仅就是因为她在皇上前面而已。 他同样看得很清楚,在暗器声音响起的时候,长定公主就动了。 一个深宫中的公主,怎么会有那么快的动作? 这里面,必定有什么原因! 不知为什么,韦艳突然想起了先前从他手中逃脱的黑衣人,若不是身形相差太大,他都开始怀疑是长定公主了。 但是这不可能,吕师的武功,绝不可能传授给一个郑姓皇族! “公子是觉得长定公主有问题,所以此番示好,以便探听虚实?” 韦艳想到公子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了。 “……”杜凤句沉默,并不想回答。 这个理由,不能说不对,就是完全错了。 因为,连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暂且,当是他回报长定公主请他品尝了竹笋美食的回报吧! 至于启用恒楼,倒也没有裴燕山所想的什么复杂原因,只是因为皇上遇刺,太过重大,也只有用了恒楼,才能做到毫无痕迹。 韦艳不像裴燕山那样,没有什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见到公子没有回答,也就作罢了。 反正他的任务是保护好公子,公子没事,那就没有问题了。 他正想隐匿起来,却听见公子唤住了他:“韦艳。” 他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公子有何吩咐,只见到公子眼神起伏游移。 “公子?” 韦艳觉得奇怪,公子向来果断坚决,这次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不禁也拧起了眉头,但仔细想了想,却没有发现最近公子身边有什么危机。 是恒楼出了事,还是别的什么? 他等待良久,就在忍不住开口的时候,终于听到公子的问话了。 “没什么了,你离开吧。” 杜凤句想来想去,内心想知道的,还是问不出来。 因为,真的太奇怪了! 他想问的,是长定公主的伤势,但这个……问来做什么? 当时在簪星阁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动,就让韦艳跟着长定公主离开了。 随后,他便听到皇上遇刺、长定公主受伤的消息。 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是个周到的人,在那样危急慌乱的情况下,还是把宾客离开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然,也没有遗漏独自在簪星阁的他。 东主出了这么大的状况,他当然不好过问——反正韦艳就在现场,他都会知道。 只可惜,韦艳惜言如金,只告诉了他长定公主没有性命之虞,然后仔细描绘了奉宸卫朱异的动作反应,告知他朱异不足以为惧。 但比起这些,杜凤句更想知道的,竟然是长定公主的伤势。 然而,看着韦艳那双似什么都看出来的眼睛,他却问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没有性命之虞就好了。 很快,尚在养伤的郑吉也听到了府外的动静。 整个京兆,竟然都在传她以身为父皇挡暗箭的事情,将此作为皇家父慈女孝的典范。 “殿下,京兆最大的祥云班还就此写出了戏文,已经挂出告示,过两日就会上演了!” 李行恩将所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郑吉,语气兴奋。 郑吉却一愣,祥云班这么快就写好戏文准备上演了? 可是,明明她才让外祖父去接触祥云班,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在暗中助她? 第092章 东风 郑吉很清楚,姜家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样。 问题是,谁在暗中帮助她呢? 她想不出来。 眼下形势如此,不管是何人赠予的这股东风,她都会选择顺风而起。 本来她要做的便是这样,如今有人帮她做了,那事情就会更容易一些了。 “母妃,我已无大碍了,您赶紧回宫吧。父皇那里,就拜托母妃了。” 姜贵妃点了点头,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并无多大的用处。 她尽快回到宫中,才能给小九更大的帮助。 她怜惜地抚了抚郑吉的额发,叹息道:“此番是母妃思虑不周,导致你被设局了。母妃可真是……” “母妃,这样不是更好吗?现在长定率出问题,总比以后出问题要好。” 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次的事情,也再一次提醒了她,今生的事情和前世已经大不同了。 如果她还只是停留在过去,那么重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譬如这一次的事情,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难道她就这样任由挨打吗? 不可能! 重生给她最大的好处,便是能用前世历练出来的眼光,准确判断当前的形势,以便作出最准确的应对。 破长定公主府的困局,说简单也简单,说艰难也艰难。 这首要的事情,便是要造势。 在父皇刺杀的波澜还没有彻底激扬起来,趁着形势还没有对长定公主府不利的时候,她得为她自己、为长定公主府造势。 最好的造势,便是她为父皇挡暗器的事,整个京兆人尽皆知,并且加以传颂。 父皇已经坐在最高的位置五年了,天下权柄都是他的,如果说父皇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大概就是皇家亲缘了。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样说当然也没有错,但是若是有一件事,足以改变这个固定的印象呢? 父皇不可能不心动。 这便是形势逼人,哪怕父皇贵为天子,也不得不落入其中。 谁能抗拒前人所不能到的巅峰呢? 权势有了,所求的便是明君之名、刀笔之颂。 说来说去,她都还要多谢这背后为她造势的人。 京兆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可真是不多。 能做到这一点,又愿意帮助她的人,更是罕见。 若现在不是永宁五年的话,她肯定会认为是凤句的,但是…… 现在还是永宁五年,她恃酒欺人,在簪花阁上对凤句说了那些话,凤句恼恨得很,又怎么会帮她? 无论是谁,她都心存感激,因为这最难的一步已经有人帮她铺好路了。 她只须踩上去就可以了。 当然,她要做的,还不仅仅是踩上去。 她要顺着这股东风,去抓住一些先前还没有准备好的东西。 毕竟,她也不能白受这么重的伤。 与此同时,在宫中紫宸殿内,永宁帝看向跪在殿中的张俭,脸容依然满是温和儒雅。 “你说什么?朕没有听清楚。再说一遍?” 永宁帝的目光温和,甚至还带着一种鼓励和纵容,让人觉得,自己是备受帝王信任的人。 得帝王信任,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也会悍然不惧。 以往,张俭便是这么想的。 但此刻,他看见帝王露出这样的眼神,心中却打了个寒颤。 那些话,要说吗? 第093章 算错 张俭压下了心中的惶恐,再一次道:“皇上,臣以为,长定殿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操纵得了长定率。” 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同时,也在为长定殿下求情。 这些,张俭不认为皇上会不知道。 但是,皇上将他放在长定公主府,是为了掌握长定公主府的情况,不是让他为长定公主求情的。 他拿捏不准皇上的意思。 永宁帝脸上什么也没有露出来,只点点头:“如此,也合理。” 他没说信还是不信,这让张俭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他不敢再说话,只得等待着永宁帝的示下。 永宁帝却只翻看着张俭送上来的册子,没有再吩咐什么。 这个册子,便是郑吉让张俭所上呈的册子。 里面记录的,是长定率的所有资料。 只是,这些资料,在永宁帝看来过于简单了。 这四千长定率士兵是他点给郑吉的,他们从哪里来、背后有什么样的关联,他比郑吉知道得更清楚。 但不妨他认真细致翻阅,特别是关于那个刺客的资料。 顾瑞,原是河南卫士兵,因为擅射而被挑选进京畿卫,在京畿卫待了两年,随后成为长定率。 至于生平,上面写着“父母双亡,无妻无子。” 这八个字可真是好啊,毫无亲缘,难怪被抓了也什么都不招供。 这是一枚精心准备的棋子,便是放在长定率中来刺杀他的。 哪怕永宁帝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回想起当时的情况,他仍旧脸色铁青,心中震怒。 “啪!” 他猛地合上册子,手背青筋都突起了。 张俭的心沉了下去,顿觉长定公主府处境不妙了。 他忖度片刻,正想开口求情,却见到内侍总管薛恭急急走了进来。 “皇上,贵妃娘娘已经回宫了,脱簪跪在了紫宸殿外。” 张俭闭口不语,继续安静地跪着。 贵妃娘娘回宫,那么他就不用说什么了。 听到姜贵妃就跪在殿外下,永宁帝沉默了一瞬,随即道:“传她进来吧。” “是,皇上。” 薛恭不会问为什么,心中却有了判断。 皇上遇刺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问罪姜贵妃,可见贵妃娘娘的恩宠当真是经受得住风吹雨折。 因此,他将姜贵妃迎进来的时候,态度特别恭敬。 见此,姜贵妃心中安定了不少。 薛恭是最会做人的,他这样的态度,只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对她没有生气。 莫非,她和小九料错了? 待进了紫宸殿,一见到永宁帝的脸色,姜贵妃便确定了自己没有想错。 她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是开心还得震怒,她还是能分别出来的。 皇上此刻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温和,但是那暗沉的眼神,还有那微压的嘴角,都在显示着他内心的震怒。 震怒,还能是为什么呢?当然是为了那一场刺杀。 姜贵妃心神流转,却没有跪下来,只微微仰着头,眼眶发红:“皇上,你降了臣妾的分位,把臣妾送去国恩寺吧。” 她本就是艳丽娇媚,如同最璀璨的明珠,每次都让人目眩神迷。 但是此刻,她没有穿华贵的宫装,卸下了艳丽的妆容,头上无半点珠饰,却更有另外一种风韵。 如轻水芙蓉,我见犹怜。 这样的容貌,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对这一点,姜贵妃是有着绝对信心的。 便是皇上再震怒,对上自己的脸,他也会心软几分。 可是,永宁帝所说的话语,还是她没有料到的。 第094章 意外 姜贵妃想过很多可能,想到永宁帝震怒生气,也想到他会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心肠会稍软几分。 但是,她还是没有想到,永宁帝会说这么一句话。 在她说完之后,只见永宁帝站了起来,还径直走到她身边,柔和地说道:“爱妃,你胡乱说什么话?无端端的,朕怎么会送你去国恩寺?” 见到姜贵妃怔愣,永宁帝不禁笑了笑,继续道:“爱妃怎么舍得去国恩寺?你放心得下小九?舍得下朕?” 姜贵妃眨了眨眼,疑心自己听错了。 皇上怎么会这样说?莫不是她一夜没睡,产生了幻听? 她知道皇上对自己的宠爱后宫无人能及,但是她更知道自己在皇上心目中有多少的分量。 皇上心目中是有个底线的,越过了这个底线,谁都不可以。 即便是冠宠六宫的她。 在底线以上,皇上愿意宠着她、宠着小九,但在底线以下,轻触一下都是死。 而这一次的刺杀,绝对是在底线以下的。 所以小九和她都如临大敌,连番做了布置安排。 但皇上此刻态度如此平和,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宽心,反而令她打了冷颤。 皇上,究竟想做什么? 她心中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看着越发惹人心怜。 “唉……” 永宁帝低低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姜贵妃的肩膀。 “爱妃,昨晚的刺杀,朕相信与小九没有关系,与你也没有关系,是有人,要借朕的手来对付长定公主府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在姜贵妃听来却如遭雷击。 那是刺杀,针对皇上的刺杀,皇上却能如此轻轻放下? 这怎么可能?绝不会! 皇上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永宁帝示意薛恭搬来绣墩让姜贵妃坐下来,冷哼一声,道:“爱妃,在你心目中,朕便是愚蠢、不辨真伪的人吗?” 姜贵妃自然口称不敢。 天子遇刺,这必定是牵连甚广的事情,每朝每代都是以腥风血雨收场的。 怎么,到皇上这里就不是了? 姜贵妃可不觉得自己母女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偏偏,永宁帝说出来的话简单又直白。 “小九出宫开府才多久?长定率到公主府才多久?小九怕是连那些士兵的姓名都认不全,怎么会令长定率来刺杀朕呢?” 张俭呈送上来的册子,有不少连人名都是错的。 这便可见一斑。 再者,此事还是在长定公主府中! 永宁帝的确为了刺杀而震怒,但他没有伤着分毫,便有精力心思去回想这一场刺杀了。 这一想,却越发震怒。 是一种被愚弄的震怒,令他怒极而笑。 这么明显的一个局,他作为天子,会相信吗? 如果真的问罪了小九和姜贵妃,那才是真的如了背后人的愿! 姜贵妃双目茫然,皇上所说的话她都听得懂,但意思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她不知道,在她进入紫宸殿之前,朱异已经出现在殿中了。 而且,还向永宁帝禀告了一件事情。 这,才是永宁帝态度大变的原因。 第095章 再临 朱异向永宁帝所禀报的,正是京兆传遍的郑吉舍身救父一事。 虽然皇上遇刺这么重大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但传到这个程度,显然不正常。 尤其,这还不到一天。 背后,必定有人在推动。 朱异在忙着查顾瑞的事情,分身乏术,自是没能及时关注宫外的情况。 当他发现这个情况的时候,情势已经无法阻止了。 这么短的时间,从京兆官员到普通百姓,竟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 走在各大街之中,所有人津津乐道的,也都是这个事情。 甚至,还有戏班子在写戏文了,准备将此事搬上戏台,还有很多人在翘首以盼。 朱异令奉宸卫去查了,却查不到这些传言的源头! 昨晚前来长定公主府赴宴的人太多了,再加上他们的仆从,一传十十传百,已查无可查。 这让朱异觉得无比奇怪,奉宸卫出手,怎么会毫无所获? 朱异不信邪,在查清顾瑞的事后,便亲自去探了。 仍旧无所得。 整个国朝,能让奉宸卫什么都查不出来的,那只能比奉宸卫还厉害。 但奉宸卫乃亲子亲卫,无所不知,谁还能比奉宸卫还厉害? 不可能。 因此,只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没有人在背后推动,经由口口相传,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声势。 这个可能,比有人比奉宸卫厉害要大一些。 这个情势,必定要禀告皇上,至于传唱要不要就此挺住,那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奉宸卫查不到传唱的源头,但要让这些传唱戛然而止,那就容易得多了。 永宁帝得知这情势之后,还没有来得及有所表示,姜贵妃便跪在了紫宸殿外。 朱异还没有得到永宁帝的确切指示,但已经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看来,奉宸卫没有必要去阻止那些传言了。 而此刻,永宁帝继续道:“爱妃,小九现在如何了?你收拾收拾,随朕去长定公主府看望小九吧。” 姜贵妃更懵了,皇上非但不问罪小九,竟还要再去小九府上? 她下意识摇头道:“皇上,您不能去,宫外不安全……” 皇上的举动太奇怪了,她完全摸不准,却知道怎样做才是真的为女儿好。 若是皇上这一次出宫再遇到什么事情,那可真的就是完了! 永宁帝却坚持,道:“无妨,此次朕带着奉宸卫,再加上四卫禁军。” 若是这样还遇刺,永宁帝要考虑的便是这个皇位能不能坐牢固了。 姜贵妃张口欲言,却见到永宁帝摆了摆手:“无需多言,朕意已决,这就去看望小九,朕实在放心不下小九的伤势。” “薛恭,备驾!” 薛恭立刻点头,带着满腹疑虑去打点了。 姜贵妃的心急跳起来,几度要出言阻止,却还是被永宁帝按下去了。 没过多久,她便不再说了,脑中在飞快思考着对策。 皇上决意前去小九府中,这对小九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至起码皇上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 皇上再林,那就在告诉所有人,他相信小九,相信刺杀与长定公主府无关。 这……对小九来说并不是坏事。 听到永宁帝再次来到长定公主府,已经昏昏欲睡的郑吉倏地睁开了眼睛。 母妃才回宫没有多久,朝中正纷纷扰扰,刺杀一事还没有水落石出,父皇最要做的,便是在宫中不出。 父皇,来做什么? 第096章 进一步 很快,郑吉就知道父皇为何而来了。 原来,是因为外面到处传唱的形势。 在她醒来后下达指令之时,她就知道,当形势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父皇所倾向的一定是她为其挡暗器的事情。 其他的,都会轻轻放下。 眼下父皇既这样表现出来,郑吉便瞬即顺势而上。 “父皇,顾瑞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为何会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父皇明察,我连他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四千长定率,郑吉早就查探清楚了,而且都暗中观察接触过,说不记得样子,当然只是为了应付永宁帝而已。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士兵,在四千长定率中毫不起眼。 这样的士兵,才是正常的。 毕竟,不可能每一个人都像石定方那样为人所知,也不会像程向雅那样主动出挑,更不会…… 像赵武那样,在前世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顾瑞这个人,她记得样子,也记得其和普通士兵无差别的行事,但是要从这些判断出他行刺的动机,那就太难了。 应该说,动机很明确,这是一枚棋子而已,只是为了栽赃嫁祸于她。 如今事败被擒,势必不会招供。 郑吉也没有想着他会招供,她只需要将长兴公主府与此人划清界限就行。 幸好,她出宫开府的时间太短,长定率来到她身边的时间更短。 此人出自长定率,要撇清关系其实很难——如果京兆没有到处传唱她救父事迹的话。 现在已经有人给她铺路,搭好了登天梯,她自然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顾瑞被奉宸卫带走审问了,循例,她也要问一下审讯的结果。 “他还没有招,奉宸卫正在撬开他的嘴。” 对这个结果,永宁帝甚是不满。 他的亲卫,竟然拿一个小小的士兵毫无办法? 有此可看,这个刺客,定然不一般。 帝王多疑,一件事反复思来想去已是常态,在面临遇刺这么大的事情之后,他更要审慎。 不招没有关系,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父皇……”郑吉略略撑起身子,牵动了肩膀上的伤,一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渐渐传了开来。 郑吉不在乎,这一点点伤而已。 她只在乎长定公主府眼下的处境。 她作出了一副强自忍痛的表情,豆大的汗水滑落下来,语气颇为着急:“父皇,倘若那个人招供说是……我所指使的呢?那该怎么办?” 她相信,这不是“倘若”,而是“确定”,这枚棋子的作用,便是用来污蔑她,自然会这样说。 那么,父皇的态度就极其重要了。 听到她这么问,永宁帝叹息了一声:“小九,朕还不至于那么糊涂。此事,怎么会与你有关呢?他就是一枚废棋而已。” 听到永宁帝这么说,郑吉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皇上未免太好说话了,听起来对她无比信任,不会听信这些话。 那么她刚醒过来的时候如临大敌,似乎没有这等必要了。 但是,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当然不会,郑吉很肯定,必定有什么在等着她! 果然,永宁帝沉默了好一会儿,便开口了。 他说出来的话语,正是郑吉最为担心的。 那一刻,她的心沉了下去。 第097章 条件 永宁帝此番到来,通过行动来表达了长定公主府的信任。 这是郑吉所愿意看到的。 但是她也知道,事情不可能会如此顺利。 果然,永宁帝在沉默之后,就开口道:“刺客就藏在长定率中,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长定率容易出现问题。朕打算……暂且收回这些士兵吧。” 为了让她们更容易接受,他委婉地补充了一句:“当然,待朕将他们重新梳理好,确认不会有任何危险了,还是让他们回到长定公主府的。” 这补救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包括他自己。 郑吉很清楚,长定率是因为她和外祖父里应外合才得到的。 在得到的时候,她就知道会容易失去。 父皇可以给她虎符兵权,同样可以收回去。 她那么急切着要让张俭为长定率延请先生,那么急切着用石定方和程向雅,就是为了尽快把这些事情变成自己的人。 可惜,出现了这么一次刺杀。 父皇这么短的时间就要收回长定率,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 怎么说呢? 也不能说是毫无准备,在刺杀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想过最坏的可能。 父皇收回长定率,便是其中之一。 虽然她脸上作出了愕然至极、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但内心里却是:果然,还是来了。 既然料到了这个最坏的情况,她当然有所准备了。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母妃就已经开口了。 “皇上,您……”姜贵妃眼眶都红了,泫然欲泣,“若是臣妾知道皇上会说这些话,那么臣妾就不会跟着皇上出宫了。” 她看了永宁帝一眼,眼神既震惊又伤心。 “皇上,您说着信任臣妾与小九,却要收回长定率,这不是在告诉所有人,您就是在怀疑长定公主府吗?” 永宁帝的脸色凝了一瞬,内心已有不悦。 任何人被这样质疑指责,都不会舒服,何况是作为帝王? 但眼前这个毕竟是他的宠妃,背后还有着首富姜家,倒也不宜太过强硬。 “爱妃,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当然相信小九的,收回长定率严加梳理,这才是为小九好。” 他贵为天子,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已十分难得了。 但无论语气如何,都无法改变他要收回长定率的决心。 郑吉见状,抢在姜贵妃之前开口了:“父皇,现在长定率士兵出现了刺客,这的确是我平时治理不严之故。但是,父皇,您要是现在就收回长定率,那么我……肯定会被其他人耻笑的!” 永宁帝一听这话,就知道还有下文。 于是,他笑笑道:“那么,小九的意思是?” “父皇,您想要收回长定率,是为了刺杀这一事。如果……我能查出是谁在背后授意刺杀,那长定率是不是可以不用收回了?” “哦?” 这一下,永宁帝真的被勾起了心思。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查出刺客背后的指使人。 因为胆敢行刺一国之君,这必定是死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泄露消息的,小九却说她能查出来? 第098章 在前 永宁帝狐疑地看着郑吉,沉沉开口:“小九,你说,能查到刺客是何人所指使?” 郑吉点了点头:“是的,父皇,您给我一点时间,我带着长定率必定会查出来。” 明晃晃提到了“长定率”,其中意思不言而明。 在永宁帝看来,郑吉这么说,只是为了不愿意他收回长定率。 奉宸卫都查不出来的事情,长定率怎么会查出来? 但是,他看了看郑吉渗着血迹的纱布伤口,眼神黯了黯。 罢了罢了,看在小九为朕挡了暗器的份上,就暂且应允了她吧。 长定率早收回几天和迟收回几天,并无差别。 就在他正想点头的时候,朱异的身影却倏地出现了。 他现身的速度极快,迅速地在永宁帝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就立刻消失了。 快得,让李行恩等内侍根本看不清他的身影。 就连郑吉,也只看到银色麒麟衣服一卷而过,同样看不清朱异的样子。 但是她知道,朱异这样出现,必定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了。 果然,父皇脸色都变了,脸容上有无法掩饰的震怒。 这是怎么了? 下一刻,永宁帝便站了起来,留下了一句:“长定率容后再说。” 说罢,便带着姜贵妃和薛恭等人急匆匆离开了。 留下了若有所思的郑吉。 “殿下,这……该如何?”李行恩惴惴不安地说道。 眼下府中的情况太难了,殿下受了伤,皇上还要收回长定率,眼下还有突发状况。 郑吉垂下眼眸,淡淡说道:“无妨,按之前本殿吩咐的那样去做即可。” 情况再坏,也不会比前一世更糟糕了。 现在她和母妃还得父皇的宠爱,首富姜家也还在,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李行恩完全不觉得有被安慰到,他忍不住再次问道:“殿下,那刺客,您真的能查出背后是谁指使吗?” “或许吧。” “……”李行恩无语了,那刚才在皇上面前,殿下是一副誓言旦旦的样子? 既然殿下查不出来,那么长定率是不是要被收回去? 他都替殿下急得站不住,但殿下怎么好像混不在乎一样? “急什么?现在父皇不是离开了吗?长定率收回之事没有那么快的。” 李行恩定了定心神,看着郑吉云淡风轻的表情,忽然心领神会。 “殿下,刚才皇上急匆匆离开,是您安排好的?” 殿下肯定安排好了,不然殿下不会这么淡定! 谁知道,郑吉却摇了摇头:“非也,并非本殿安排的。” 父皇匆匆离去,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但是,她受伤躺在床上想来想去的时候,倒让她想到了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这件事暴了出来,让父皇脸色大变的事情不多,这就是其中之一。 郑吉扯了扯唇角,忽然感到了一丝轻松。 是谁在背后指使刺客的,她想,这个问题,她可以解决了。 这个行刺父皇的长定率士兵顾瑞,她没记错的话,就是那里的人啊! 第099章机会 第099章转机 有姜贵妃在宫中,郑吉很快就知道了自己父皇为何匆匆离去了。 原来,是剑南道紧急送来了军情,急报剑南卫有异动,有哗变之象。 这个消息,加急送抵兵部,便第一时间被呈送到御前。 哪怕父皇出了宫,有奉宸卫在,这个消息也不会有所延误。 军中哗变,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比起安抚得宠的公主,或是收回几千士兵,那重要得太多了。 难怪,父皇会脸色大变,急匆匆离开。 李行恩这段时日听从郑吉的吩咐,已开始逐渐关注朝事,所知道的,比宫中内侍要知道得多。 但对军中的情况,尤其是天下十六卫的,就知道得很少了。 就算知道得很少,他也明白在军中哗变意味着什么。 无端端的,剑南卫为何会哗变? “殿下,这剑南卫哗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其是,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殿下神色似舒畅不少,这是怎么回事? 郑吉淡淡道:“士兵哗变,无非是两种,一是为了钱和权,一是活不下去了。你觉得剑南卫是哪种?” 李行恩略思片刻,便道:“殿下,他们是为了钱和权?” 皇上登基五年,国朝日渐向好,军中士兵的日子尤其好些,不存在活不下去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前一种了。 郑吉点点头,没有否认:“是啊,就是前一种。” 准确来说,时间许多事情最后都是为了钱和权,但剑南卫这次哗变,目的异常明显,的的确确就是为了军需和掌权。 郑吉半合上眼,脑中想起了前世所记得的那些事。 那个时候,她还被禁足在明光宫中,和李行恩一样,对军中的情况极其不熟悉。 在春蚕礼之后不久,剑南卫哗变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兆,两万驻扎在蜀州的剑南卫士兵哗变,杀了蜀州主将关宏道。 消息传到京兆的时候,朝堂上下一片震荡。 那时候她在明光宫中,虽则对军中不甚了解,但也能感受到宫中气氛的紧绷,更能感受到父皇心情的败坏。 但是,那个时候的她是不会想这么多的,只想着待父皇气消之后,她就可以解除禁足,自由进出宫中了。 哗变? 反正不会影响到她和母妃,也就不用关注了。 哪里知道,这一次哗变,也是有人精心设计,是为了谋取姜家的首富之财,也是为了夺取陶家的军中之权呢? 陶家虽然镇守北疆,与剑南卫并无关系,这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后来大家才知道,那被杀死的蜀州主将关宏道,竟然是陶家的亲信! 也就是说,陶家在军中的势力,不仅是在北疆,更在剑南道! 那个时候,因为陶家出了春蚕礼的事情,已经被迫交出了兵权,陶家已经落败失势,再经此一事,更是彻底败落,再无起来的可能。 而回来郑吉才得知,剑南卫哗变的原因就,是因为军需! 军需,这个就是钱财啊! 说到钱财,怎么能脱离得了姜家? 第100章 顺序 郑吉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一场剑南卫士兵的哗变,是冲着陶家和姜家而来。 不同的是,前世陶家和姜家已经失势,再来一次哗变连消带打,就几乎没有了招架之力。 只不过,这次哗变的效果隐藏在江南道水患之后,比起江南道水患来说,就没有那么引人注意。 前世朝臣们都以为姜家逐渐失了帝心,是因为春蚕礼、江南道水患、剑南卫哗变,殊不知,这个顺序是错了的。 郑吉经历过,也曾得凤句的提醒,当然知道剑南卫士兵哗变的事情。 只是,这一世,陶家并没有受到春蚕礼太多牵连,陶贤妃祖父陶敬渊还是镇北都护府大将军,这让她有了一种时间延迟的错觉。 她已经安排秦胄去了江南道,开始着手解决江南道水患,正想着腾出手来关注剑南卫的。 不料,就发生了刺杀的事情。 而且,剑南卫士兵哗变的时间,比前世提前了不少。 或许,正是因为春蚕礼没有出现前世的后果,所以士兵哗变就提前了。 现在的她,已经很确定前世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了,但是这个改变,焉知非福。 老天既让她重活,不可能让她占尽好处,必定会有代价和考验。 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怕! 摆在她眼前这场哗变,是冲着陶家和姜家而来,但对现在的她来说,正正是件好事! 她正愁,没有办法解眼下这刺杀的困局呢! 若是运作得当,或许不止是解了刺杀的困局,毕竟能光明正大插手军中的机会,还真是不多。 这场哗变,她用定了! 郑吉敛了敛心神,对李行恩吩咐道:“去请外祖父来一趟吧。” 造势的事情有人代她做了,那么姜家就可以空出来用在别的地方了。 不得不说,虽然不知道在背后帮她造势的人是谁,但是此刻她还是十分感激! 若是有机会,定当报答! 此刻,被她叨念着要报答的人,同样在分析着剑南卫哗变的事情。 因为父亲杜通身为太傅,且还有恒楼的消息,杜凤句对剑南卫的局势,知道得比郑吉这个公主还要清楚。 士兵哗变并非毫无征兆,但是剑南卫士兵此次哗变,还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包括杜凤句。 “事关军需……是关宏道克扣了军需?”杜凤句轻点着急送上来的消息,既是问话,又在自思。 国朝日渐向好,军中自然也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是军需不足始终存在,端看各大卫差异而已。 蜀州苦寒,军需向来所耗甚大,也历来不足,但不足到令士兵哗变这么严重的程度,这就不寻常了。 “剑南卫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但想来很快就有消息了。”裴燕山道。 恒楼的消息灵通,必定很快就会送来最新进展。 杜凤句点了点头,知道无法再下判断了。 所知太少,下判断就是鲁莽了。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得知剑南卫最新消息的来处,并不是来自最擅长消息的恒楼,而是来自长定公主府! 第101章 指认 就在朝臣在为剑南卫士兵哗变而悬着心神的时候,长定公主府却忽然传出了消息,道是已经追查到刺客的幕后指使了。 这幕后指使,不是旁人,恰恰是蜀州果毅都尉凌战,就是此次士兵哗变的首领! 当杜凤句得知这一点后,不禁哑然失笑:“长定殿下,可真是会找幕后指使啊!” 刺客是否真的是凌战所指使,这还需要求证,但是凌战这个人,在皇上心目中已是死罪。 既是死罪了,那么再加上刺杀帝王,也都是一个下场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选,长定公主挑得真是好啊! 也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出现的剑南卫士兵哗变,对长定公主府来说,就是久旱遇甘霖,正好解了这刺杀的困局。 若不是他很确定长定公主没那个心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插手军中,定会以为这哗变是其手笔。 毕竟,这哗变的唯一好处,就落在了长定公主府。 按照谁得益谁行事的一般道理,可不就是长定公主府所为? “可是,公子,那个顾瑞,又不是出自剑南卫,怎么可能是凌战所指使?” 裴燕山不明白,先前恒楼已经将顾瑞的底细都翻了出来。 顾瑞在军中的轨迹,都是在江南卫一带,怎么与剑南卫有关系呢? “恒楼查不出来的事情,未必长定公主府查不出来。” 有钱能使得鬼推磨,姜家乃永宁朝首富,许多隐秘的消息都能买到。 其中,自有可能是恒楼没有收录到的。 “再者,长定公主敢这么说,必定是有所准备。” 长定公主行事每每都出乎他预料,但是无论她做什么,他也总莫名其妙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这次同样如此。 长定公主指证凌战,有什么真凭实据呢? 真凭实据,郑吉是没有的,但是,她有演武场那些先生啊! 虽然秦胄已带了章、黄先生去江南道,但是演武场那里,还剩下好几位先生。 他们也都各有擅长,伪造几行字迹而已,有很难? 李行恩小心翼翼看着手中的半张信纸,其上有雨点斑斑,更兼风蚀痕迹。 似从哪个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他生怕再用力一点,这半张纸就会碎成灰尘了。 若不是亲眼看着几位先生做出这个来,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是昨晚才做出来的。 “殿下,这……真的有用吗?” 他知道不应该对殿下有疑问,但是他真的忍不住啊! 这是指向剑南卫的,整个朝堂的人都在盯着,他简直心惊肉跳的,再怎么确认都不过分。 “嗯,有用。你只管让长定率拿着这个去告诉父皇就可以了。” 郑吉躺在床上,脸色因为肩膀上的伤而显得苍白,神情似笼着一层浮冰似的。 “但,但是……”李行恩欲言又止。 他是相信那些先生的本事,但是……仅凭这几行做旧的字,就能把顾瑞和凌战扯上关系? 郑吉笑了一下,脸上浮冰稍融:“去吧,不用担心。” 这几行字,只是个引子而已。 她这么做,是因为她知道,剑南卫的凌战,是真的与江南卫有关系! 第102章 终于发现 在永宁帝得知刺杀与剑南卫有关,自然要更早。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郑吉故意把事情往剑南卫身上推,当然震怒异常。 他怒极反笑,对朱异下令道:“既如此,那便查顾瑞与凌战之间的往来吧!” “是!” 朱异听令,就算他觉得这般查探实在荒谬,他也不会说出来。 在这个时候,郑吉这样指证,谁都以为她是病急乱投医,是为了趁机保住长定率。 就连姜贵妃,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在福庆宫内急得坐都坐不住,可惜屡次派钱谷去紫宸殿查探消息都无果。 钱谷倒是比姜贵妃想得更深一点,这样道:“娘娘,或许殿下是真的查到了什么?不然,殿下不会说这些话。” 经过先前那次几乎将各宫的暗线拔起来之后,钱谷就对自家殿下有迷之自信。 虽然殿下的指证来得过于突然,但是……万一呢? 总之,现在水未落石未出,结果尚未得知。 姜贵妃有被安慰道,终于能坐下来定心道:“但愿吧。” 士兵哗变乃军中大事,皇上本就为此焦头烂额的,小九在此时添了一把火,此时皇上定然怒火中烧,只是…… 小九为何会这么说呢? 小九该不会以为把事情都推到必死的人身上,就能万无一失吧? 唉,愁。 虽则这样想,但姜贵妃很快就振作起来,吩咐道:“钱谷,你赶紧去安排一下,就算没有证据,本宫也要让那顾瑞与剑南卫扯上联系!” 皇家做事,何须什么真凭实据?多的是含沙射影似是而非的事情。 最终结局,要么是不了了之,要么就是鲜血涂地,大多都是糊涂账。 哪里又真明白清洗过? 那么,小九所说的这件事,也同样可以如此! 钱谷应是,很快就退下安排了。 只是,在他安排妥当之前,朱异就已经查到了条条缕缕。 那刺客顾瑞,竟然真的和蜀州副将冷战有联系的痕迹! 永宁帝听了,不禁脱口道:“此事当真?” 朱异的查探极少有误,但他还是难以置信。 小九不是胡诌吗?莫非这竟然真的是实情?先前她所说的会查出幕后指使,也并非虚言? “是,皇上。臣比对过长定公主府所提的半张书信,的确是蜀州凌战的字迹。” 这半张书信,便是长定殿下所指证顾瑞的依据,这比对是最基本的了。 长定殿下既然敢把此拿出来,那就一定能过关。 这是永宁帝和朱异心中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字迹造假何其容易! 有些人的造假,便是本人都分辨不出来。 所以,半张书信,字迹确凿,说明不了什么。 朱异也知道,他要禀告的也不是这个,只是个铺垫罢了。 “顾瑞什么都没有招,陈顺着他在军中的痕迹去查,也并无发现其与剑南卫的往来。但是,臣却发现,顾瑞和凌战,都最喜欢进入武阁,且五年前,两人曾在武阁有过短时间的交集,此后每一年,顾瑞和凌战,都会在差不多时间进入武阁。” 武阁…… 永宁帝从听到这两个字开始,眼神就蒙上了一层晦暗。 第103章 武阁之存 永宁帝沉吟良久,才开了金口。 所说的,也不过是两个字。 “武阁?” “是,臣的确查到了武阁。” 朱异伴君侧尚不足十年,却对帝王足够了解。 这一沉吟所蕴含的不悦、忌惮乃至嫉恨,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他都捕捉到了。 但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既是帝王,便权极至尊,富有天下,若是不喜,取缔便是了。 何至于对区区一个武阁有这样的情绪? 不过,作为奉宸卫,他最缺的便是好奇心。 不该他知道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想知道。 眼下他便安安静静隐在暗处,等待着永宁帝的指令。 倒是立于永宁帝身后的薛恭,眼皮略动了一下,瞬即便瞧不出端倪了。 他陪伴着永宁帝长大,自是知道“武阁”这两个字为何对皇上有这么大的影响。 武阁,顾名思义,就是一处与武功、武艺有关的地方。 在最初那一批武功勋贵全部凋零之后,随着大德朝国运兴盛之后,国朝便重文轻武,与“武”有关的事物,在朝中没有多大的号召力。 但武阁是个例外。 武阁是先帝创建的、专为军中兵将所设立的学武、练武和比武的场所。 一样事物,但凡与军中有关,就不会简单。 武阁,同样如此。 武阁从设立之初,就与军中紧密联系在一起,所对应的,便是天下十六卫。 因此,武阁在京兆总阁之外,还有京外十五分阁。 先帝之所以设立武阁,便是有感于国朝重文轻武、军中积弱,目的便是借武阁来练兵强军。 为此,先帝从国朝各地搜罗了许多武功高强的人、各种武学秘籍,只要是军中兵将,都可以免费进入武阁。 在武阁中,这些兵将可以得到武阁先生的无偿指导,也可以免费查阅各种武学秘籍。 只要有恒心、有毅力,每个兵将都可以在武阁有所得。 不得不说,这样的方式确有奇效,进入武阁的兵将,不管是个人武功还是临战反应,都经受了千锤百炼,自然提升迅速。 短短三十多年,武阁便为军中打造了一大批优秀的兵将。 如今十六卫的许多副将,都是在武阁中成长起来的。 可以说,武阁是军中将星的孕育之地,在军中有卓绝的地位。 这样的存在,按理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可以容忍。 但是,偏偏它就是大德朝帝王所创设的,这是帝王的功绩,这也是武阁的荣耀,两者相辅相成。 如今,京兆武阁总阁外面所悬挂着的“武阁”二字,便是先帝御笔亲书。 譬如翰林是天下文官心之所趋之处,武阁便是天下兵将心之所向的之地。 直到,永宁帝登基。 先帝的功绩,武阁的荣誉,那都是先帝的,并不是今上的。 将星的孕育之地,渐渐变成了心腹之患。 偏偏,这武阁乃是先帝所设,永宁帝的帝位,也是从先帝手中接过来。 这样一个存在,怎么能不让帝王眼神晦暗? 更何况,永宁帝少年之时、未未登基之前,心心念念的便是进入武阁,却始终不得而进。 这不,就更复杂了吗? 第104章 花明 薛恭清楚永宁帝对武阁的心思,但是他作为一个内侍首领,所看的还不够深入。 武阁对于永宁帝来说,实在是一个太复杂的存在。 复杂到,难以用准确的词语来形容。 不然,也不会在听到朱异禀告才沉默那么久。 确认了顾瑞、凌战两人在武阁有所往来,再加上长定公主府所呈上的那半张书信,这的确就是证据了。 这都摆在了永宁帝面前了,他信还是不信呢? 其实,帝王信或者不信,也是并非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帝王的旨意。 在剑南卫这一事上,在长定率刺客这一事上,皇上是怎样的态度? 紫宸殿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许多人都在伸长脖子张望着,一时难以判断。 躺在府中的郑吉,却淡定得很,一心只养伤。 她得尽快好起来,不然,怎么应对那么多牛鬼蛇神呢? 张俭来向郑吉禀告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浮的。 “殿下,石左率他们回来了,宫中传出消息……倒是顾瑞已经招供,承认与凌战里应外合,才刺杀皇上。” 他作为永宁帝亲信的好处之一就突显了,那就是消息比旁人更灵通一些。 当然,这个消息是薛恭特意告诉他、让他向长定殿下透露的。 目的他也能猜到,那就是试探殿下所见。 但是—— 殿下并无露出什么惊喜或者诧异的神色,仍旧和平常差不多,艳丽的脸容上浮着一层寒霜。 即便是在养伤中,即便是躺着,也有种高高在上的威势凛然。 他无法从殿下的反应中判断出其是否预知了此事,如此,又有什么可以报告皇上的呢? 倒是李行恩,倒是明显能看出高兴来。 “殿下,看来事长定率所呈上的那半张信纸起作用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郑吉敷衍地笑了笑,看向张俭:“父皇那里可以明旨下来了?” 张俭摇摇头:“尚未,不过也快了,此事是薛公公通知属下的。” 若不是薛恭刻意透露,外面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顾瑞招供了? 他们连顾瑞被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嗯,先安置好石左率他们,余事不急。”郑吉淡淡吩咐道。 “是,殿下。那……”他看了看郑吉,欲言又止。 “嗯?” “无事了,殿下,属下这就去安排。”张俭低头道。 他本想问那半张信纸是怎么回事,也想问皇上为何会愿意相信,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演武场的先生,是他亲自去请的,他们有什么样的本事,他不清楚吗? 从一开始,他在皇上面前就没有说过那些先生是怎样的,那么现在也就无须多说了。 倒是郑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李行恩脸上的笑容也敛住了,疑惑不已:“殿下,那半张书信,真的就这样过关了?” 他真的不明白,皇上那么容易就相信了? 总觉得天降红雨那样,难以置信又心生不祥。 郑吉摇摇头,道:“父皇并不信。” 但是势已如此,父皇不得不信。 “呃,殿下,这是何意思?” 皇上既然不信,为何会对外那样说? 郑吉希望李行恩能像薛恭那样能了解朝事的,于是掰碎开来为他细细说。 “若是刺杀没有一个定论,那么京兆必定人心惶惶。这刺杀一事,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一场血腥的权力争夺,父皇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古往今来,有多少血腥事情是打着刺杀的幌子而出现的,这难以胜数。 便是在朝中无事的情况下,这刺杀都很容易引起人心惑乱,更何况,如今朝中还出现了剑南卫哗变这样的动荡? 因为事情太凑巧了,父皇不会相信那半张信纸,但是父皇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最合理的手段将刺杀这事平息下来。 她所给出的证据,她所给出的理由,恰巧就是父皇最需要的。 在短时间内不会有更合适的了,所以父皇只能选择相信她给出的证据。 “那,皇上还会收回长定率吗?” 除了殿下的身体之外,李行恩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不会了,父皇既然打算对外说顾瑞与凌战勾结,那就没长定率什么事了。” 收回长定率的话,父皇不就是自己打脸? 况且,直到现在,她也还没有进入姜家的汇通堂,长定率还没有真正发挥作用呢,父皇不会舍得收回去的。 这一下,李行恩才彻底放下心来了。 他裂开了嘴,笑道:“那就太好了!殿下,老奴怎么觉着,这剑南卫哗变,对府中反而是件好事呢?” 若非有了这事,刺杀这事还没那么快能转回来。 殿下,或许也会因此惹了皇上不喜,府中和长定率会怎样,就更不好说了。 郑吉张了张口,还是沉默下来。 算了,还是让李行恩高兴一会吧。 剑南卫哗变,对长定公主府怎么会是好事呢? 这事,本就是冲着姜家来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长定公主府怎么能置身事外? 她想了想,这样吩咐道:“唤林太医过来吧,本殿要询问伤势。” 尽快养好伤,她才能去做想做的。 ~~ 在太傅府内,杜凤句微微笑道:“这一下,长定公主府真正算是安全无虞了。” “公子,为何这样说?”裴燕山不解道。 皇上迟迟没有下旨意,那就说明心中犹豫,公子缘何这样笃定? “很快就知道了,你且看着便是了。”杜凤句笑道,并没有真正回答。 裴燕山也不再追问了,公子既这么说了,那他等着便是。 “你且让恒楼继续去查,那个顾瑞和凌战的书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定公主的确拿出了证据,但这更让他好奇了。 以长定公主的性子,不可能不知道仅凭书信就能将两人牵扯在一起的,还有什么后着? 还是那句话,若不是姜家一系的手还不能插到军中,他倒真的觉得剑南卫这一次哗变是为长定公主府解围来了。 他甚至,有点期待了,长定公主府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呢? 他所好奇的长定公主郑吉,接下来打算进宫了。 第105章 入武阁 郑吉伤在肩膀上,经林太医悉心治疗,不过三日便能下床了。 她能走动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进宫见永宁帝。 对此,惠南姑姑满是担心。 “殿下,皇上必定已经知道您的孝心。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进宫之事,不用着急。” 惠南姑姑知道殿下急着进宫必定是有要事,但对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殿下,她最关心的还是其身体状况。 宫中有娘娘在,若是殿下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托付娘娘。 想来,也不会耽搁什么。 郑吉执意进宫,只道:“姑姑,本殿心中有数,你无须多说。” 惠南姑姑见状,也不再劝说,但是往郑吉的轿中放了最软的锦丝枕,想让她舒服一点。 的确有用。 郑吉靠在软枕上,身形没有什么晃动,对伤势就没有任何影响。 主要,还是她的轿子太稳了,从长定公主府至宫中,不管是上台阶还是下台阶,都稳稳当当的。 抬轿的,乃是长定率,能不稳当吗? 用军中士兵当作轿夫,这在京兆乃是独一份,也是她先前为人所诟病的地方之一。 不过,她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长定率连抬轿子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那么其他事情也就不必做了。 郑吉凤眸半合着,想着等会面见父皇的时候该怎么说。 她苦心寻找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了,别说只是肩膀受伤了,就算是双腿受伤了,即使是爬,她也要爬到紫宸殿去! 对于郑吉的求见,永宁帝立刻就允了。 他实在好奇,小九都这样了,在这个时候求见是为了什么。 莫非是为了刺杀和剑南卫的事情? 但此事,他已经有定断了,还已给张俭下了指示,已无须小九来一趟了。 无论心中如何想,在他见到郑吉的时候,心绪还是免不了起伏。 小九脸容苍白,每走几步都摇晃几下,再加上手臂一直垂着…… 一看便知道还受着伤,而且伤势不轻! 他不自觉板起脸,沉声说道:“小九,你现在应该躺着养伤,做什么还到处乱跑!” “父皇,您不要担心,林太医说我可以走动的。我这……不是想急着见父皇嘛。”郑吉用着往常的语气,撒娇道。 “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进宫来见朕?”永宁帝怒问道,半真半假。 郑吉却罕见地扭捏了一下,顾左右而言他:“呃,父皇……我直接说了,您不要生气。” 这么说,那她即将要说的内容,肯定会让帝王生气的了。 永宁帝一瞬间想了很多,随即叹息道:“说吧,朕听听,是什么事情。” 他现在因为剑南卫和武阁之事而焦头烂额,实在无法有多余的心思去猜测自己女儿的心思。 倒不如直接说了。 郑吉进宫,本也没有想着要隐瞒了,此事,也隐瞒不得,最好直接说出来。 于是,她略略调整了气息,忽然直直跪了下来,大声说道:“父皇,我想进入武阁,求父皇恩准!” 此言一落,便是隐匿在暗处的朱异都瞳孔一缩。 长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106章 无法拒绝的诱惑 永宁帝怎么都没有想到,郑吉这么急着进宫是为了这个。 进武阁? 她一个姑娘家,且贵为公主,进武阁那个地方做什么? 简直胡来! 小九被他宠得不知天南地北了,武阁是她可以进的吗? 想都不要想! 他下意识就是反对,但郑吉却开口了。 “父皇,您先听我说,我想进入武阁是有原因的。” 永宁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按捺心中的斥责,淡淡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原因。” “父皇,您知道的,我不好琴棋书画,就喜欢舞刀弄枪。先前在宫中,也没有人教导,只是自己在玩而已。现如今已经出了宫,我真想好好学习一番,在武艺方面有所长。” 她语气不紧不慢,显然这原因是想好的。 “父皇,出宫之后我就有这样的念头了,经过了这一次刺杀,我就越发坚定了。如果我武功更强一些,只要我在父皇身边,就没有人敢行刺了。” 她似迟疑片刻,但最终还是毫不犹豫说了出来:“我……我想保护父皇!” 她脸色因为受伤而苍白,动作也因为受伤而凝滞,但这一刻,她眼神坚定,语气果断,像即将出鞘的利剑。 哪怕,她现在还这样弱小,却让人毫不怀疑她的决心。 一旦她真的武功高强,她一定会做到她所说的! “……”永宁帝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半眯着眼仔细打量着郑吉,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不得不说,永宁帝此刻心中有些震动。 身为大德朝的帝王,他身边有太多武功高强的人在保护着,譬如奉辰卫。 但是,在那么多皇子皇女中,第一个说出要学习武功保护他的,不是他寄予厚望的太子,也不是其他在学习武艺的皇子,而是一个被他宠得无法无天的公主。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 好像冬日里一缕阳光洒照在身上,又好像夏日里一阵清风吹拂过,感觉并不强烈,却很舒服。 世上难得的便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即便永宁帝身为帝王,也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正因为此,郑吉这些话语,他意外地听进去了,并且开始认真考虑这理由的真假。 小九说这一番话语,是真的发自内心,还是为了讨好他而故意这么说? 看着她清澈又略带懵懂的眼神,他竟然一下子分辨不出来了。 小九的性情,他当然很清楚,但是吧…… 他的确很难相信一个公主,是会真的这样单纯,背后没有任何目的。 天家无真情,他自己无比相信这句话的! 他尚未想好应该怎么说,便听到郑吉继续说话了。 “父皇,我想进入武阁,还因为,这一次江南卫的士兵哗变!” “父皇,我知道只有军中兵将才有资格进入武阁,我想去武阁看看,那里究竟是兵将晋升的圣地,还是兵将的藏污纳垢之所!” 她长眉飞扬,凤目竟然迸出一股杀气来,狠狠道:“若是武阁真的成为兵将的藏污纳垢之地,那么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这一下,永宁帝更说不出话来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娇宠的公主,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一句话,直戳了中了他的心窝! 他深深看着郑吉,故作震怒,声音猛然提高:“放肆!小九,武阁乃先帝所建,你胆子太大了,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郑吉被他这么一吼,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害怕地低下头,反而犟着脖子,满脸不忿。 她大声反驳道:“父皇,我又没有说错。先帝设立武阁的初衷,是为了提升军中兵将实力。若是先帝知道武阁出了问题,肯定也会这样想的。” 在永宁帝凌厉的眼神下,她不甘不愿地低下头:“父皇,武阁既然有那么多兵将进出交流,我就不信,剑南卫士兵哗变就没有一点消息漏出来。” 她所说的,何尝不是永宁帝内心所认为的? 但是,永宁帝不能透露出丝毫来。 他脸上仍怒意腾腾,训斥道:“看来,是朕平时疼你太过了,竟然连先帝意思都敢妄自揣测了!朕定要好好罚你才是!” 他虽说着责罚,却并没有真的下令。 郑吉早就猜到了他的口是心非,自顾自说着:“父皇,我又不在别人面前说这些话,谁会知道呢?” 言下之意,就是在紫宸殿这里,在永宁帝面前,她才会肆无忌惮说这些话。 可见,她对永宁帝的信任和特别。 永宁帝内心很是受落,面上却不为所动。 郑吉见状,心知要下最后一剂猛药了。 “父皇,我曾听母妃说过,您当年也想入武阁,但是最终没有进去,这是父皇对遗憾吗?我……想替父皇弥补这个遗憾。” 一瞬间,紫宸殿这里安静得针落可听。 薛恭抬眼看向郑吉,满脸不可置信。 长定殿下,可真敢说啊! 连皇上久远前的伤疤,都敢揭开来,这……这…… 他不敢去看永宁帝的脸色,并不知道帝王神色动了动。 虽难以描述是什么,但绝不是震怒。 不能进入武阁,这的确是永宁帝少有的不能碰触之事,却被郑吉大刺刺说了说来。 按理说,他应该恼怒才是的。 奇怪的是,他却完全生不起气来,甚至还有一种老怀宽慰的感觉。 因为说这话的,是他疼宠的小九? 并不是。 永宁帝很清楚,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小九说到了他心里面去。 没能进入武阁,是他当年的遗憾,但是随着他登基,这遗憾早就不存在了。 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区区一个武阁? 这几年,他派了许多人进入武阁,当然知道武阁现在是什么样的。 武阁对军中兵将的确有好处,但是武阁也有许多他所不能控制的地方。 换句话来说,那些进入武阁的兵将,没有完全为他所掌握。 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是大忌。 永宁帝也曾想过,彻底将武阁、将天下兵将掌握在手中,如臂所指,是一种什么感觉。 但是他登基才五年,时间尚短,还没有开始进入到这一步。 现在,小九的话,却将一个机会摆在了他面前。 第107章 可进 这个机会,永宁帝很难拒绝。 只是,提供这个机会的,并不是他的皇子,而是宠爱的公主…… 郑吉很清楚,她的父皇最终一定会答应。 但是,她表现出来的,可不能这么笃定。 她眼神倔强,始终不肯退一步:“父皇,您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进宫来求您!” 永宁帝一副无可奈何的老父亲样子:“小九,朕真是怕了你。朕答应你,会好好考虑此事。” 见郑吉还想说什么,他摆了摆手,道:“好了,就算你要去武阁,也要先养好伤再说。” 郑吉咬了咬唇,不得不妥协了:“好吧,父皇,那您要好好考虑。若是父皇不应允的话,我天天进宫来求您。” 她语气坚定显然会说到做到。 永宁帝也知道自己女儿的缠功,也不吝于安抚:“好好好,父皇知道了。” 他看了看郑吉,责备道:“小九,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就算急着进武阁,也不应该!武阁在那里又不会飞走,有身子重要吗?” 这一番话语,听起来真的像一个担心女儿的老父亲之言。 郑吉装作没有听出他的试探,半真半假地说道:“还不是为了那个顾瑞!府中查到了他和凌战往来的书信,我实在气不过!” “那个顾瑞这样做,肯定是为了牵制父皇,让父皇无暇顾及剑南卫士兵哗变的事情。” 她冷哼了一声,道:“父皇,顾瑞和凌战这样的兵将都能进武阁,显然那武阁并不干净,我真的想为父皇解忧!” “唔,父皇最知道小九一片孝心了。”永宁帝笑道,连眼底都是笑意。 然而,他的心却越发疑惑了。 小九之言,毫无破绽,这令他更不能相信了。 偏偏是长定公主府发现了那半张信纸,随后奉宸卫查到了武阁,现下小九又提出去武阁…… 一步步,水到渠成般,这让他怎么能放心? 他神色慈和,语气更温柔了:“小九,父皇什么时候舍得不依你?你先好好养伤,不急着这一时片刻。” 郑吉听了,这才露出了笑容,凤眸熠熠发亮,苍白的脸容都多了一丝血色。 “谢谢父皇!我保证会乖乖养伤,父皇一定要早点给我好消息啊!” 永宁帝笑眯眯地点头,一时间父女相处融洽非常。 直到郑吉离开前往福庆宫,永宁帝的笑容才敛住。 他也没有翻阅奏疏,手指随意敲着御案,眼神若有所思。 “薛恭,你说说看,小九真的想去武阁吗?” 听到帝王问话,薛恭下意识弯了弯腰,回道:“回父皇,依奴才观,殿下,或是一时好奇。” 一个公主,若非好奇,为何要进武阁那样的地方呢? 永宁帝皱了皱眉,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他抬眼看了看,唤道:“朱异。” 朱异悄无声息飘落下来,应道:“臣在。” “你觉得,小九应该进入武阁吗?” 薛恭的手紧了紧,心里庆幸皇上对他这个老人还是好些,并没有问这样的送命题。 不然,他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朱异会怎么应答? 这样的事,一个臣子怎么敢回答? 想来,应该还是模棱两可。 出乎他意料的是,朱异竟然用惯常的稚嫩嗓音道:“皇上,臣以为,殿下可进武阁。” 第108章 原因 永宁帝脸上倒没有什么诧异,只淡淡道:“为何?” “殿下手中有长定率,进入武阁合情合理。再者,臣以为,让殿下去搅一搅武阁的水也好。” 这些话语听起来没有什么,但是在熟悉他的人听来,那可真是天下红雨般。 薛恭从来不知,原来朱异也会说这么多话。 更重要的是,朱异这个建议……似乎把长定殿下当作工具似的。 听听,搅一搅武阁的水?这是什么话? “朕知道了。”永宁帝淡淡道,再没有说什么了。 仿佛,他就那么随意一问,并不是很执着答案一样。 谁料,向来寡言的朱异却继续说道:“皇上,那日殿下为皇上挡利器,速度甚快,似有武学根基。” 他反复回想起刺杀时的状况,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顾瑞最擅箭术,那枚暗器的速度太快,其他奉宸卫都来不及反应,偏偏长定殿下就及时扑救了。 如果长定殿下不是提前知道这个刺杀,那么就说明长定殿下的反应和速度比在场绝大部分都快。 他以往,并未发现长定殿下有这样的本事。 永宁帝倏地睁开眼,看着朱异道:“你是说,那场刺杀,是长定公主府所为?” 朱异摇摇头,很老实回道:“回皇上,臣并不这样认为,但是长定殿下的确有异。” 这也是他认为长定殿下可以进入武阁的原因之一。 武阁有那么多先生,试一试便知道了。 永宁帝想了想,才道:“这场刺杀,与小九她们没有关系。至于你说的速度和反应,朕听闻,人在危急之时能迸发出平时所没有的力量。” 譬如一个母亲为了救子可以撑住一块巨石,小九情急之下为了替他挡住杀机,奋力一搏,反应就会很快。 但是,他也知道朱异的为人,若非没有异常,肯定不会这样说。 莫非,小九之前的舞刀弄枪,不是在玩,而真的在练武? 这个,倒真要试探一番了。 至于入武阁,这个他心中已有定断,且等等再说。 最终,永宁帝只道:“朕心中有数。” 小九这些事,不急,先平哗变,再定武阁之事。 姜贵妃知道郑吉提出要去武阁之后,简直不能理解。 “小九,为什么?” 武阁是军中兵将去历练的地方,小九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去那里做什么? 况且,她还伤着!简直胡闹! “母妃,我想去武阁历练。我既掌了四千长定率,便是军中兵将的一员了,进入长定率有何不可?” 就算没有发生刺杀之事,她也要想办法进入武阁,只不过没有那么快而已。 现在,有了刺杀的铺垫,便有了一个大好机会。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她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见姜贵妃还想说什么,郑吉便道:“母妃,武阁里面有我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可保我性命。” 前一世,凤句遍寻不着,直到过世之前都引以为憾的东西,就藏在京兆武阁总阁之中。 这是她后来率领长定十率才查到的,今生,她必定要为凤句取得此物! 第109章 旨意下 有关前世的事情,郑吉不能说出来。 面对着最亲近的母妃,她也只能说这么一句话。 姜贵妃更糊涂了:“武阁可保你性命,这是什么意思?” “母妃,这场刺杀发生在长定公主府,行刺的人是长定率,以您对父皇的了解,此事真的这么容易就过去吗?” 就算她趁机将此事与剑南卫哗变联系在一起,也只能解一时困局。 或许,父皇就算查到了武阁,现下不计较,以后也会想起。 只要父皇一想起,就会随时收回长定率。 长定率是她谋取的军中力量,是她最重要的班底,若是被收回,那就是断掉她左臂右膀。 如此,她的性命又怎么能说掌握在自己手中? 姜贵妃显然想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哑口无语。 是啊,她怎么能忘?皇上的宠爱,向来是有条件的。 更别说,皇上其实已经开口收回长定率了。 然而,小九真的适合去武阁吗? 姜贵妃知道也有姑娘家进入武阁,她们要么是武将家的姑娘,要么是贫苦出身,大多都是高壮威武之人。 但是,小九是被娇养着长大,炊金馔玉,以往磕着碰着了都要撒娇,受得住武阁的苦吗? 她虽然对武阁不熟悉,但也知道武阁公正公允,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这也是军中兵将能在武阁得以提升的主要原因。 小九贵为公主,就算有人刻意礼遇,但基本的训练比试还是会有的。 况且,以小九现在的性子,既然主动提出要进入武阁,就一定会像其他兵将那样。 姜贵妃既不舍得郑吉进入武阁受苦,却又知道进入武阁是解局之策,一时左右摇摆。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小九,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郑吉点了点头,道:“母妃,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会有其他办法,但是她都不会考虑。 进入武阁,她势在必行! 姜贵妃默然了,好一会儿才道:“皇上他答应了吗?” 皇上对武阁态度微妙,旁的不说,先帝时期,还有不少皇家子弟进入武阁。 如今,一个都没有了。 “父皇还没有答应,但他一定会答应的。” 这一点,郑吉很笃定。 她露了那么大的破绽出来,就算父皇没有看到,父皇身边的奉宸卫一定会注意到。 父皇帝王心术,最喜欢的便是砥石,为了武阁,为了试探她,一定会派她进入武阁历练一番。 只要她进入了武阁,事情就不是父皇能控制的了。 父皇登基才五年,还没能完全掌握军中兵将,这便是她的机会。 不像前世,待她知道武阁、知道凤句的遗憾之后,已是永宁十年了。 登基十年,皇权稳固,足以让父皇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了。 那时,她才真正是寸步难行。 现在,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现在,她只需要等事情静静发酵就是了。 外祖父那边,想必也准备好了。 姜宝善的确已经准备好了,在郑吉进宫之后,他也向紫宸殿递了一封书信。 他是姜贵妃的父亲,又是国朝首富,虽则不在朝中为官,但是递封书信入紫宸殿,还是能做到的。 永宁帝看罢书信,不禁感叹道:“不愧是国朝首富,姜宝善办事,就是漂亮。” “这都是皇上慧眼识才,若没有皇上,姜宝善又怎么能成为首富呢。”薛恭微低着头奉迎道。 这也是实话,姜家曾在几大皇商中垫底,若不是姜贵妃成为了皇上的宠妃,就算姜宝善再有汇通天下之才能,也成不了首富。 不过,皇上已许久没有这样夸赞过了,这姜宝善到底在信中说了什么? 很快,薛恭便知道姜宝善说了什么。 原来,姜家打算开辟剑南商道,此番开辟商道的费用十万两,因所耗不小,需抽调资金,先前所答应的长定率供给或会延误一两个月,特来信禀告皇上,恳请皇上准许。 薛恭仔细品味这话语,内心也不禁暗暗感叹。 高,实在是高! 难怪皇上会说姜宝善事情办得漂亮,明明是给剑南卫送了十万两,却找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留任何把柄。 蜀州士兵哗变的根由是什么?是军需! 说到底,军需就是钱财,姜家这十万两,正好就让户部补上了军需,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 剑南道有天府之国,自来就是商事汇集的地方,姜家怎么可能没有在此开辟商道? 特意在此时提出开辟江南道,只不过是为了将银两光明正大送进剑南卫而已。 对皇上,对国朝来说,最忌讳的便是“匹夫敢犒天子军”,现在姜家以开辟商道的名字,就完全没有了这个顾忌。 再者,姜家高调提出开辟剑南商道,那么姜家的资源定会向剑南道倾斜,剑南道百姓同样会受益。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剑南道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朝廷赋税自会增多。 届时,剑南卫的军需还会是问题吗? 这是从源头上解决了蜀州士兵哗变的问题! 姜家所走的这一步,影响却甚为深远。 永宁帝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会觉得姜宝善办事漂亮。 “但是,姜老太公为何在此时这样做呢?”薛恭还是不解。 这一点,永宁帝却是很清楚的。 姜宝善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最宠溺女儿及外孙女了。 他在此时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为着她们两个了。 永宁帝很清楚,姜宝善这是担心他因刺杀之事而怪罪她们两个,是用十万两给她们买一个平安呢。 朕的爱妃和公主,一次安危值十万两。 永宁帝一时也不知道这是昂贵还是便宜了。 不过,看在姜宝善还算识相的份上,这十万两他是打算收下了。 再者,刺杀和蜀州哗变,也该告一段落了。 于是,永宁帝淡淡吩咐道:“薛恭,传朕旨意,令中书舍人前来拟旨。” 很快,这则旨意就传遍了朝廷上下。 听到这个旨意之后,朝廷上下都一阵愕然了。 皇上,这……对长定公主殿下是不是过于疼宠了? 第110章 定局 永宁帝在旨意中称,九公主郑吉救驾有功,足为皇家典范,特免长宁府三年赋税,还准郑吉带领长定率进入京兆武阁历练。 同时,指刺杀与蜀州士兵哗变有关,令兵部侍郎窦丛立即前往蜀州平乱。 这旨意一出,朝中官员就知道,近日朝中发生的两件大事,就已经定论了。 一是皇上遇刺,与长定公主无关,长定公主非但无过,反而有功,自当重重有赏。 二是蜀州哗变,乃刺杀后续,也应派人前去平乱。 这两件大事,在皇上的旨意中,说起来其实是一件事,将它们联合成一件事的,正是长定公主。 以皇上对长定公主的宠爱,再加上姜贵妃、姜家素来的表现,朝臣也都知道这刺杀与长定公主无关。 毕竟,行刺皇上,对姜家一系来说完全没有好处。 谁都看得出来,只有皇上春秋鼎盛,才能继续宠爱姜贵妃,姜家一系才能得到好处。 为了一个救驾之功,姜家要冒险太大了,以姜家作为商人的精明,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然而,当皇上这个旨意出来之后,还是有不少朝臣心想:这一下,长定公主得到的好处实在太大了,莫不是,刺杀之事另有猫腻? 长定府本就是长定公主的封地,免了那里百姓三年的赋税,这就明晃晃替长定公主市恩,那里的百姓对长定公主会如何感恩戴德,这都是不用说的。 长定公主已经有首富姜家的钱财,再加上长定府的民望,长定公主在长定府当真事可以横着走了。 当然,现在也是可以横着走,但毕竟不一样。 更为重要的,皇上还准许长定公主进入京兆武阁! 武阁,且还是京兆武阁总阁! 能进入武阁历练的兵将,无不经受过军中重重选拨,都是军中能力卓绝的兵将,所以他们之中许多人都会成长为镇守一方的主将,成为国朝的栋梁。 现在,长定公主凭着救驾之功,就可以带着长定率进入武阁总阁。 虽说,功劳也是卓绝的,但是…… 怎么说呢,总让人心里不得劲。 甚至还有官员在暗暗想,当初长定宴上,还有那么多权贵子弟赴宴了,也有奉宸卫在场,怎么……偏偏就是长定公主立下了救驾之功。 本就备受皇上宠爱,再有这救驾之功,长定公主这让其他的皇子皇女如何办呢? 恐怕除了太子之外,没有皇子皇女能够保持平静了。 永宁帝对郑吉的恩赏,在后宫中所引起的波动,比朝官所想象的还要剧烈。 “九皇姐得到这么多赏赐,这可真是太好了。”十五公主郑钏小声说道,眉眼间又是羡慕又是敬佩,还藏着一点点开心。 是的,说出去怕是没有人会相信,她在为九皇姐得到的赏赐而开心。 因为,她在福庆宫看到了引她离开的那个小宫女。 她不敢声张,内心却渐渐通透了,那一晚重华殿的出宫开府宴,是九皇姐救了她。 不然,现在在冷宫 的人,就不会是十三皇姐,而是她了。 “是的,公主,长定殿下运道真的太好了。”大宫女青霜这样道。 郑钏摇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好运道。” 遇到有人行刺父皇,有多少人能把握住这个机会? 旁人不敢说,换作是她自己的话,定然吓得昏过去了,更别说冲上去为父皇挡暗器了。 现在,父皇的赏赐下来之后,旁人所看到的是九皇姐得到的赏赐,却完全忘记了,九皇姐正身受重伤。 也忘记了,在这个赏赐下来之前,贵妃娘娘曾去紫宸殿跪下来,脱簪清罪。 按她来说,九皇姐现在所得到的,都是她所应该得到的。 比起减免长定府赋税,她更好奇武阁是什么样的地方。 武阁,听起来就不像是姑娘家会去的地方。 父皇为什么会让九皇子进入武阁呢? 郑钏心生好奇,却也不敢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打听。 以她们主仆在宫中的地位,也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还是多去给母后和贵妃娘娘请安吧,说不定,还能听到一丝消息。 其他宫殿的人,可就没有办法这么平静了。 陶贤妃得知长定率进入武阁之后,还是忍不住竖着柳眉,恶狠狠斥道:“长定率何德何能可以进入武阁?皇上糊涂了!” “娘娘,您……小心隔墙有耳,您小声些。”弓弯姑姑连忙提醒道。 主子因为春蚕礼上的事,还在被皇上责罚禁足中,月圆姑姑都杖毙了。 这才过去多久,主子竟还敢这么直接说皇上糊涂了,这……这是在不应该。 “怕什么,如今谁会来嘉懿宫?”陶贤妃不以为然。 虽然,在春蚕礼上,姜贵妃的确暗中能援了她一把,但是一事还一事! 在她看来,郑吉和长定率都没有资格进入武阁。 长定率这么轻易进入武阁,打的是那些经过军中重重选拔才能进入武阁的兵将,会让他们对朝廷心生怨怼。 这对军心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作为将门之女,陶贤妃对此不能忍! 但是,再不能忍,又能如何呢? 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她就算再为此不忿气闷,也没有什么办法。 她禁足在嘉懿宫,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皇上了。 “算了算了,反正本宫没有看到,眼不见为干净。”最终,陶贤妃一甩袖子,重新躺回软枕上。 祖父先前来信让她安份守己,不要再惹事端了。 看在春蚕礼的份上,她可以闭嘴,但是让她去祝贺姜昭她们这,万万不能! 想来,就算她不说,姜昭心情也不会好。 郑吉这样进去武阁,多少兵将心中有怨?郑吉那个娇贵公主,能受得住吗? 她都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了,若真的疼宠女儿,又怎么会舍得将其进入武阁? 罢了罢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又不能进武阁! 在太傅府,裴燕山也将此事禀告了杜凤句。 “公子,皇上准许长定公主带着长定率进入武阁了。” 裴燕山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公主,竟然可以进入京兆武阁。 既然如此,那么公子是不是应该把武阁那封延请书信拿出来好好看一看了。 毕竟,公子晾着京兆武阁好一段时间了。 第111章 奇妙缘分 自那一晚长定宴之后,杜凤句就时不时会想起郑吉。 想起她在簪星阁上醉酒的举动。 可惜,尚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发生了皇上遇刺的事情。 以至于,被醉吻这一事,在他心一直悬着。 就像一缕细丝,始终缠绕在他心上。 并不是难受,但是存在感太强烈了,怎么都无法忽视。 特别是夜深人静之时,他会不自觉地伸手安抚自己的脖颈。 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带着甜腻酒气,又带着松竹清气,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笼罩住。 他活了快二十年,还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 应该说,从来没有人胆敢对他轻薄孟浪。 但是他从河东返回京兆之后,三番两次所受到的调戏,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国朝最受皇上宠爱的长定公主。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为何会对他如此,但是不得不说,她这样的举动已经完全吸引了他的注意。 不过,那样一个人,艳丽无双的容貌,与众不同的从容气度,还有那一身堆金砌玉的贵气,只需要出现了,就注定是人群中最瞩目的一个。 谁能不注意? 现如今,只要说起朝堂,就没有人能绕过她。 帝王遇刺、蜀州哗变、率兵武阁…… 这么多重要的事情都集在一个人身上,也唯有她有这样的本事了。 这入武阁一事,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想必是她自己求来的。 那么,皇上遇刺与蜀州哗变有关,大抵也是她在暗中勾连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皇上怎么会允许一个公主进入武阁? 他想了想,这样吩咐道:“将武阁的延请拜帖拿过来吧。” 他刚回到京兆的时候,武阁的延请就送到了,只是他一直没有看。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属下这就去拿!”裴燕山立刻答道,心想:果然,他一点都没有猜错!他果然是最懂公子的属下! 杜凤句看着裴燕山屁颠屁颠地走远,心里大惑不解:“燕山这是有什么喜事?” 这么高兴? “公子,我不知道。”斜靠在窗边的韦艳回道。 他先前都在看着窗外,压根就没有留意到裴燕山。 不过,他想到裴燕山这两天总是拉着他在说当晚簪星阁的事情,语气贱兮兮的,大概这会儿也是想到了公子和长定公主吧。 他倒也能理解裴燕山的想法。 公子和长定公主之间的缘分,着实有些奇妙了。 他勉强把一丝心神放在了长定公主身上,问道:“公子,你想看武阁的延请拜帖,是因为长定殿下要进入武阁了吗?” 杜凤句失笑,摇头道:“怎么可能?不是。” 就算没有长定公主,他也准备差不多时间进入武阁的。 他进入武阁的原因,只是为了义父。 从种种迹象来看,武阁这里必定有关于义父的线索。 只不过,他同时也很好奇,为何长定公主想进入武阁。 是为了给长定率历练的机会,还是她本身就想进去? 这些,他相信在武阁之中都会有答案。 想及此,他对进入武阁便多了那么一丝兴趣,没有先前那般抗拒了。 “哦,这样。”韦艳不像裴燕山那么八卦,自然就没有再接这话了。 这时,裴燕山已拿着延请拜帖回来了。 这是杜凤句在回到京兆那一天就接到的,来自京兆武阁总阁的延请拜帖。 暗纹墨黑的延请拜贴,中间有一个烫金的“武”字。 与河东分阁所不同的是,烫金的“武”字下面,还有较小的“总阁”两字,同样烫金。 韦艳瞄了这拜帖一眼,“啧”了一声:“果然还是武阁的棺材样式,这么多年了,武阁就不变一下?” 黑色,大金,按照韦艳的说法,和棺材是一式一样的。 这哪里是什么贵气?晦气还差不多! 杜凤句和裴燕山已听过无数次他对武阁的吐槽,早就麻木了。 裴燕山把拜帖递给杜凤句,笑嘻嘻道:“桃花大人,您就不能说点好的吗?这好歹,是公子的延请拜帖。” 公子即将进入武阁总阁,虽然这拜帖的确是棺材样式,但也不能这么直白说出来啊。 杜凤句边听着两人的斗嘴,边打开了这延请拜帖。 这是一张延请他去武阁担任先生的拜帖,上面字字句句都能看得出仔细斟酌过,恳切表达了希望他能前去武阁担任先生的意思,还许下了许多承诺。 可谓诚意十足。 “总阁说只要我每旬出现三天即可,不位列十先生,但待遇一如十先生,其余都和河东分阁一样,条件可以随意提。”杜凤句说道。 这拜帖一直被他束之高阁,这会儿还是第一次打开。 总阁所许下的条件十分优厚,但也还好,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韦艳却很不满意:“武阁十先生,公子不在其中?公子应该是十先生之首才是。” 杜凤句眼中含笑,道:“越说越没谱,你公子我都没能在那些先生手下走半招,能入武阁,待遇还比照十先生,这已是特例了。旁的都不用计较。” 他进入武阁只是为了义父,又不是真的稀罕什么武阁先生。 再说了,京兆总阁的十先生,不是武功高强之辈,就是军中身经百战的勇士。 他一个病弱公子,有什么资格列在十先生其中。 这一下,裴燕山就不答应了,作为一个公子吹,他认为公子位列十先生乃绰绰有余。 “公子,虽然您没能在他们手下走过半招,但是您教导出来的人,可以打败他们!先生,不就是如此。” 先生,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谁说一定要打败他们才行? 那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话语,此刻在他们两个人眼中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杜凤句早已习惯了身边人对自己的盲目推崇,也不将此放在心上。 他不在意是否位列十先生,但待遇和十先生一样,那就代表着他能调动的资源和十先生一样,这正是他需要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拜帖上的“杜断公子”四个字上,笑了笑。 武阁比起义父在的时候,差远了,这么久了,都还不知道他是谁。 第112章 武阁熟人 转眼,便已经过了十来天。 郑吉的伤虽然还没有彻底养好,但也差不多了。 在手臂开始能自如活动之后,她就已在着手进入武阁的事宜了。 长定率士兵激烈动荡的心情,经过这十来天的时间,也恢复平静了。 但这会儿要出发武阁了,众人又不免激动起来了。 武阁,那可是武阁总阁,是军中兵将都向往的地方! “我单知道成为长定率有银两,却不知道,原来进入长定率还可以去武阁啊!”程向雅再一次感叹道,嘴巴都快咧到耳边了。 说罢,还朝被长定率拱卫在中间的郑吉抛了个媚眼。 虽然,郑吉根本就没有看到。 他前面的石定方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倒没有出言阻止。 这句话,程向雅已经说了无数次,他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些话语真的太对头了,这些也是他想说的! 先前他是监门卫中郎将,都还没有进入过总阁呢。 现在,成为长定率之后,竟然能前去武阁历练。 这就好像在做梦一样,美得他都不愿意醒来。 哪怕先前的同僚阴阳怪气地说长定率是仗了长定公主的势,必定没有几天就会受不住,会自动退出来了。 这些话语,一律被石定方归为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他们是长定率士兵,不仗着公主的势,难道还去仗太子的势吗? 开玩笑,他觉得这完全没有问题! 怎么进入武阁总阁的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可以进入武阁总阁历练了。 一想到这里,石定方心里就美滋滋的。 待车马停下,他看到黑梭梭的,好像棺材样式的武阁总阁匾额的时候,也不像先前那样觉得丑得难以形容了。 仔细看看,倒也是别致,这在国朝是独一份了。 虽然他不喜欢黑和金,但这会儿也觉得格外亲近。 “殿下,武阁已经到了,请殿下下马。” 程向雅及其他长定率士兵也都下了马,背挺肃立,恭迎着他们的殿下。 长风吹拂,旌旗猎猎,士兵们肃穆威严,这一幕,落在了早就站在武阁等候的那些人眼中。 众人不觉屏息凝神,气氛莫名变得沉肃起来。 所有人的焦点,都落在了被拱卫的郑吉身上。 因为是前来武阁,郑吉并没有乘坐轿辇,而是骑马前来。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众人便不觉消声了,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原来,这便是长定殿下。 是了,长定殿下便应该是这样。 唯有这样的长定殿下,才会向皇上提出进入武阁历练。 只见她一身黑色骑装,衣领袖口处都镶着金边,挽着一个简单的高髻,戴着一顶小巧的金冠。 这简单的装扮,越发显得她脸容艳丽,夺人心魄一般,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姜贵妃容貌冠绝后宫,其所出的长定殿下,容貌肯定是好看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竟然会好看到这种程度。 很快,所有人便微微收敛目,不敢再直视她了。 即便如此,有兵将眼尖认出了她所骑着的那匹马,瞳孔都微微一缩。 这是千里点雪,乃纥族所进贡的名驹,通体漆黑,唯在尾巴上有一斑白色,且其疾驰千里而不倒,故名千里点雪。 整个大德朝,这个名驹品种绝不超过一掌之数。 现如今,长定公主就拥有一匹,可见皇上对长定殿下的宠爱! 这是帝之明珠,天之娇女! 如今,她即将要进入武阁历练了。 郑吉从马上跃下来,轻巧落在了地上,身上悬挂着的虎符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立于千里点雪旁边,手上拿着的是一根黑色的马鞭,下巴微她抬起,马鞭垂地,等待着武阁众人上前拜见。 不管朝中人如何议论她,她能出现在武阁前面,都代表了永宁帝的准许。 更何况,永宁一朝还从来没有皇族子弟进入武阁,郑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因此,她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武阁所有人都很清楚。 所以,应该出现在武阁前面的人都出现了。 武阁乃先帝设立,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那就说明掌管武阁的人绝不是傻子。 武阁和十六卫换防一样,每五年就会更换一次,特别是阁主,就算能力再卓绝,五年一到也都要更替了。 现在京兆武阁总阁的阁主,乃是前关内卫大将军赵叔敖,是一个在军中历练多年的勇士,又是武功极其高强之人。 只可惜,十年前,赵叔敖被伤了右臂,虽经太医诊治,却已经无法举起兵器了,再不能上阵杀敌。 自此,赵叔敖便退了下来,在先帝的安排下,进入了武阁,为国朝培养优秀的兵将。 他历任关内分阁、河内分阁总管,是去年才从河内分阁擢至京兆总阁,担任武阁阁主一职,掌管整个武阁的事务。 如今,他……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别说他现在不在京兆,就算在京兆,作为阁主也不用亲迎等候长定公主。 武阁为国朝培养了那么多兵将,自然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傲气与尊严。 长定公主是备受宠爱,还掌管着四千长定率,那又如何? 在武阁中历练的人,也有不少成长为一卫副将的,掌管几万兵的人都有。 一个长定公主,还不足以让武阁阁主亲戚迎。 因此,率领着武阁先生和兵将在这里等候郑吉的,是副阁主郑琼。 虽然都是姓郑,但是郑琼却与皇族没有什么关系。 比起他身边威武高壮的武阁兵将来,郑琼置显得格外儒雅,准确地说是文弱。 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看起来十分温和无害,还习惯性地抚着胡子。 乍一看,还以为是国子监的教习,而不是武阁的副阁主。 只有武阁中的人,才会知道郑琼是一个怎样的人,轮武功、论战力,甚至军策,郑琼都是武阁中的佼佼者。 他能成为武阁的副阁主,凭借的绝对是自身本事。 此时,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笑着对郑吉说道:“殿下,在下郑琼,恭迎殿下亲临武阁。” 郑吉看到郑琼,眼中不禁出现了一抹笑意。 巧了,郑琼,是熟人呀! 第113章 旧事 前一世,郑吉和郑琼交手了许多次。 对这位副阁主,她可谓知之甚祥。 看起来温和文弱,实则一肚子黑水,前世她在他这里吃了不少亏。 不过,她也坑了他好多次,最严重的一次,差点送他去见了阎王爷。 仔细算起来,郑琼的损失可比她大多了。 前世她进入诏狱去取宋瓒性命时,已经成为阁主的郑琼正陷于西南困局中。 不知道是他疯癫了还是当真走投无路,竟然发了急令向她求救。 她是那么空闲的人吗?懒得救! 然而,随着郑琼急令而来的,还有一句话:“吕师旧线,就在武阁”。 这句话旁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被凤句教导的她,一看就明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凤句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却又始终找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凤句已经不在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替他弥补这个遗憾才是。 郑琼既然抛出了这个诱饵,那么她必定会助其一把。 她原计划,从诏狱出来之后,就安排长定率去救郑琼。 可惜的是,她出诏狱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眼一睁,就已经回到了永宁五年。 不知道,最后郑琼是从西南脱身了,还是陨命在那里。 许是想到了前世这些事,如今再一次见到郑琼时,郑吉不由得有一种故人相见的熟悉感。 于是,她笑眯眯地回道:“郑副阁不用多礼,此番还要劳烦您了。” “……”郑琼默了一下,遂笑着回道:“殿下亲临武阁,此乃武阁荣幸,怎敢说劳烦?殿下,这边请……” 他面上笑语晏晏,实则心头警铃大作。 他太敏锐了,立刻就察觉到郑吉话语中的熟稔和亲近,这让他大惑不解。 他与姜家一系从无接触,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缘何会有什么熟悉? 这……长定公主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郑琼暗自警觉,不着痕迹地看向郑吉,不料却正好撞上郑吉的目光。 对方,还朝他粲然一笑,凤眸中藏着一丝戏谑。 仿佛在说:郑副阁,你在看什么呢?抓住你了! 郑琼微晃了晃袖子,将这种被抓包的窘迫感从脑中挥出去,脸上笑意更深了:“殿下,这边请……” 不管是熟稔还是亲近什么的,郑琼只有一个想法:来者不善! 长定殿下是个胆敢当众掌掴其他皇女的人,这样的人来到武阁,定会将武阁搅得天翻地覆。 或许,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对武阁是什么态度,其他人或许还不确定,但是作为武阁的上层,郑琼实在太清楚了。 先帝所设立的武阁,曾是今上所厌恶的存在。今上登基之后,又需武阁来历练军中士兵,这厌恶自然就消散了。 只不过,需要与倚重之间,到底不一样。 端看这五年,没有任何皇家子弟进入武阁就能看出一二了。 武阁前任阁主是个低调谨慎的人,皇上既然对武阁没有任何表示,那么一动不如一静,武阁中人自不会没事找事。 所以,这几年来武阁一直都平静无事。 但是,自去年底赵叔敖成为武阁阁主之后,情势就已经在隐隐变化了。 赵叔敖曾是关内卫大将军,既有军功,又有眼界,始终是个锐意进取的人。 他既然担任阁主,便打算一扫武阁先前萎靡的风气,不说恢复先帝时武阁的荣光,但还是想为军中兵将提供一个真正能得到锻炼的地方。 因此,自他就任以来,就积极为武阁寻找优秀的先生,只要能提高武阁兵将的武功、战力,他都愿意以丰厚的条件延请。 颇有种不拘一格选人才的意思。 或许只有赵叔敖这样在战场上经历过生死拼搏,又退下来的人,才会真正明白,一个优秀将领所需要的是什么品质。 这个时候,赵叔敖不在京兆,便是听说岭南分阁出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先生,他亲自去那里考核了。 对此,郑琼十分赞同,在两个副阁主中,他是最坚定支持赵叔敖的人。 当然,经常被人暗地里说是拍马屁了。 不过,这些郑琼从来都不在意。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好了,他自己想做的,与他人何干?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阁主离京的时候,皇上竟然派长定公主前来武阁历练。 长定公主的到来,会为武阁带来什么样的变动呢? 这些,郑琼先前都有过猜测。 但是在见到长定公主之后,他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猜测过于简单了。 他原以为,长定公主这样一个娇蛮的人,所造成的动荡有限,最多他就花点心思糊弄而已。 此刻,他就不这么想了。 长定率士兵恭敬地立于是长定公主身后,呈拱卫之势,牢牢保护着她。 郑琼看得分明,从长定公主还在马背上之时,长定率士兵的一举一动就随着她而变。 下马、恭迎、拱卫……这每一步,长定率都是根据长定公主的需要而进行的。 更为重要的是,根本不用她下什么命令,长定率士兵就知道怎么做了。 主属之间,有着非一般的默契。 这让郑琼想到了一个词:如臂所指。 长定公主出宫才多久?长定率进入长定公主府才多久?这么短的时间,长定公主就对长定率有这样的掌控程度。 这实在令人震惊! 他先前听闻,长定率士兵不是冲着姜家之财,就是冲着姜贵妃之宠而去的,自不会对长定公主忠心归顺。 但这会儿他所看到的,却不是这么回事。 长定公主她,当真能掌控这些长定率! 不管是钱给够了还是姜贵妃的确恩宠太盛,这都说明了长定公主的本事。 若是这么一位公主真的要在武阁闹事的话…… 这情景,他不敢想象。 只能暗暗希望:起码要等到阁主回来吧,就算闹事,他也能翘起二郎腿看戏呢。 然而,郑琼注定要失望了。 就在他引领郑吉一行进入武阁之后,一柄长枪横空而出,带着森然杀气,直接指向了郑吉。 郑吉顺着长枪看过去,在看到握枪的人,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第114章 仇人 握着长枪的,是一个年轻都尉,剑眉星目,样貌甚是俊朗。 只是,他手握长枪,杀气腾腾,满眼都是仇恨,大有冲上来直挑郑吉之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郑吉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郑琼吓了一跳,随即气极,大声斥道:“谢翊!你在做什么?休得无礼!这是长定殿下,仔细你的皮!滚一边去!” 郑吉听了,微微笑了一下。 无礼? 郑琼说得可真是轻巧,这是在护犊子? 她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朝石定方看了一眼。 石定方意会,立刻上前,一把抓住那杆长枪,用力一扯,随即从谢翊手中脱落,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下一刻已欺近谢翊。 随即,“啪啪”两声响起,石定方用力甩了谢翊两个耳光。 习武之人的力度何等强劲? 况且石定方这两巴掌丝毫没留余力,只见谢翊嘴角淌血,两颊立刻肿胀起来。 不过片刻间,原先俊朗的都尉便像脸如猪头一样了。 做下这一切的石定方,迅速飞掠回郑吉身边,微微弯着腰,态度异常恭敬。 仿佛,刚才飞身甩人耳光的人不是他似的。 所有人都被这两记耳光震住了,特别是武阁众人,脸色又青又红,不少人眼中都是忿忿不平。 虽然谢翊用长枪指着长定殿下,但殿下这不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吗? 长定殿下身边的侍卫竟然直接甩人耳光,如此折辱一个都尉。 这……实在欺人太甚! 这哪里是在打谢翊的脸,分明是在践踏武阁的颜面! 郑吉环视众人,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觉得可笑。 辱人者,人恒辱之,这个简单的道理,武阁中的人不会不懂吧? 谢翊满脸杀气截住她的去路,还用长枪指着她,这种行为,乃是对她的侮辱和挑衅。 主辱臣死,石定方作为她的长定右率,如果这都不能处理的话,那就没有必留在她身边了。 若不是看在武阁的份上,谢翊今日所受的,便不仅仅只是两记耳光而已。 郑琼显然反应过来了,忙不迭陪笑道:“殿下,这……年轻人气盛,万望殿下开恩,饶了他这一会。” 郑吉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昂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她身后的张俭见状,上前一步,冷声道:“郑副阁,殿下乃得了皇上恩准前来武阁。这便是武阁的态度?若是武阁不欢迎殿下,本官立刻进宫奏禀皇上,倒不用郑副阁如此为难。” 张俭说罢,冷冷看了谢翊一眼,“嗤”地笑了一声。 他不认识眼前的人是谁,但既然胆敢这样对殿下,那么长定公主府也就不用给武阁任何面子了。 一个小小的都尉,竟然也敢用长枪指着殿下? 武阁,当真是不将殿下放在眼内! 张俭根本不用去知道这个年轻都尉是谁,在他看来,殿下没有下令打杀此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一个、两个……长定殿下身边的人都这样表现,已经很明显能看出其态度了。 郑琼也不废话,直接一脚踹向谢翊双腿腘窝,喝道:“跪下,向殿下请罪!” 谢翊双腿一痛,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却紧咬着嘴唇,死死盯着郑吉。 愣是不出声,更别说开口请罪了。 郑琼又气又急,语气倒是平静下来了:“谢翊,你想被逐出武阁的话,我立刻就可以作主。” 谢翊颤了一下,不甘不愿地低下头,咬牙道:“殿下,我方才饮了酒,以致神志不清,冒犯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听他这么说,众人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一股酒气。 是了,如果不是喝了酒,如果不是神智糊涂,谢翊怎么敢用长枪指着郑吉? 又不是活腻了! 若是长定殿下怪罪下来,谢翊有几条命可以挥霍? 郑琼见到谢翊低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谢翊还不算无可救药。 他朝郑吉拱手作揖,说道:“殿下,此乃谢……谢均之孙,想来是醉酒无状,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原谅他这一回。在下定必会严厉责罚他,他绝不敢再犯了!” 郑吉垂目看向跪着的谢翊,仿佛终于愿意给武阁一点面子了,淡淡道:“哦?不知道郑副阁怎么个责罚法?” 郑琼自知理亏,心里再次咒骂着谢翊,正色道:“殿下,在下会罚他三月不得进讲武堂,若是再犯,便逐出武阁。殿下,这个处罚可否?” 谢翊倏地抬头,震惊地看着郑琼,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 在接触到郑琼森然的目光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再次低下了头。 这一下,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祸端。 郑副阁的眼神告诉他,若是他再不识相,等待他的便是被逐出武阁——这不是在说笑,而是真的会出现! 就算是武阁,在面对长定公主的时候,也不得不落于下风。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 “呵。”郑吉笑了一声,道:“本殿今日初来武阁,看在郑副阁的份上,那便这样吧。” 她的目光在谢翊身上停留了片刻,不以为意道:“谢翊是吧?本殿知道你,谢侯之孙,国朝小都尉……连长枪都握不住,还在本殿跟前逞什么强?” 谢翊低着头,双手握成了拳,手背青筋都突起了。 就在郑琼担心谢翊冲动暴起的时候,却见到对方的手缓缓松开了。 “殿下教训得是,请殿下赎罪。”谢翊低低说道。 郑吉挑了挑眉,也不再说什么了。 倒是张俭,看了看谢翊,眼神若有所思。 谢均,曾经的长平侯,京兆人称“谢侯”。 原来,这个年轻都尉是谢候之孙,难怪…… 难怪此人胆敢用长枪指着殿下,这并非酒后糊涂,乃是蓄意挑衅! 得知其身份之后,张俭便觉得其对殿下这样仇恨,也不算十分奇怪了。 可以说,殿下与谢家有着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毕竟,谢家世袭罔替的爵位被夺,谢侯吐血身死,乃至谢家倾倒衰落,这与姜贵妃、姜家脱不了干系啊。 在谢翊看来,殿下,切切实实是谢家的仇人啊! 第115章 立威 张俭作为长定公主府长史,且暗奉皇令,对姜贵妃一系的过往细情都十分清楚。 长平侯谢均继承了谢家的爵位,还立有军功,在先帝时极得圣眷。 然而,谢均妾室众多,治家不严,这本身就是乱家之源,再有不成器的子弟,这就雪上加霜了。 谢家与姜家结怨,乃至成仇,便是因为谢均的妾室和族中的败家子。 长平侯这个爵位传到谢均时,已是第三代了,这样的勋贵已经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仅仅凭着谢均的俸禄和朝廷供养,根本不足以维持侯府的荣光。 因此,长平侯府便有人从事庶务商事,多年下来也逐渐发展壮大。 谢家最主要的商事,还是粮商。 姜家当年作为三大皇商之一,只要进入这一行的,自然免不了与姜家打交道。 曾有一段时间,姜、谢两家交往还十分密切,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出现了谢均妾室谋害姜家主母钱氏的传闻,两家自此义绝,再不相往来。 没过几年,恰逢先帝病重,国朝出现了罕见的大旱灾,百姓几乎颗粒无收,因此朝廷开仓赈灾,以度过灾年。 谁知道,姜家却告长平侯府与太仓官员沆瀣一气,贪墨了朝廷赈灾粮,就是为了中饱私囊。 当时先帝缠绵龙榻,派了七皇子及还是十五皇子的今上共同处理此事。 两位皇子去了太仓查看,随即便发现本应满仓的太仓,粮食却只剩了三分之一,实际所发放的赈灾粮与太仓所记录的数目完全对不上! 抽丝剥茧之下,两位皇子终于查到了谢家贪墨的证据,犯下这惊天大案的,正是谢均的几个妾室、庶子。 事发之后,先帝震怒异常,收回了谢家的丹书铁券、褫夺了谢家的爵位封号,还将谢家抄了家、子弟流放岭南。 据闻当时谢均当场吐血,差点身亡。 不知道是先帝到底顾念谢均的功绩,还是重病之人心肠渐软,竟然留下了谢均一个孙子,还将其放在了京兆武阁。 谢均这个孙子,便是谢翊。 在谢翊入了武阁之后,谢均便去世了,世上再无谢侯、长平侯府。 到了如今,谢家子弟七零八落,还活着、且唯一还被授予都尉官职的,便是谢翊,这还是先帝驾崩之前先帝所授。 今上登基之后,也懒得去为难这么一个人。 况且,今上登基前后,办了不少重臣和世家,谢家只是其中一个,不值得特别注意。 张俭也没有想到,侥幸得存的谢翊,竟然会在武阁中用长枪指着殿下! 这是脑子不好使呢?还是嫌命长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满脸肿胀的谢翊,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和这样一个人计较什么呢?这或许就是殿下只打了两巴掌格外开恩的原因? 郑吉看向郑琼,淡笑道:“郑副阁,不知道接下来是要前往哪里?” 她面容带笑,仿佛谢翊这一事就是路边随风野草似的,谁会在意一棵路边野草? “殿下,这边请。”郑琼笑道,同样当作没有看到谢翊还在跪着。 自取其辱,便要付出代价。 他作为副阁主,都要对长定殿下陪笑相迎,受武阁庇护的一个小小都尉,何来的勇气挑衅长定殿下? 他已拉了谢翊一把,可不想为此搭上自己。 郑吉点点头,直接越过了谢翊,被石定方等长定率簇拥着前行。 自始至终,她就没有对谢翊说过一句话,无视得彻底。 现在的谢翊,她根本就不放在眼内。 谢家败落凋零,的确与外祖父有关。当年之事,外祖父其中做了不少手脚,但谢家妾室谋害外祖母是真的,谢家贪墨赈灾粮也是真的,姜家与谢家根本不能相容。 谢翊因此要寻仇,可以,但没有寻仇的本事,就莫怪她不客气了! 前世她能将谢翊踩在脚下,今生当然也可以! 她留着谢翊不动,只要是想看看谢翊背后那个人出现了没有。 不然,今天就不会只是两个耳光那么简单了。 郑琼不知道郑吉在想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何,浑身起了一股寒意。 就好像,有什么未知危险在迫近似的。 但当他凝神细细去感受的时候,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仿佛刚才只是他的错觉。 他最引以为傲的,便是敏锐的直觉,而他从不存侥幸之心。 眼下这样的情况,只会让他无比惊心和谨慎,对待郑吉越发恭敬。 郑吉感受到当中参差,不由得看了郑琼一眼。 现在的郑副阁,后来的郑阁主,依然还是那么敏锐啊! 这……真让人有一丝丝怀念呀! 如此,她就算使劲给郑琼挖坑也不用顾忌了,她还挺想知道,现在的她与郑琼,孰胜一筹。 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走远了,最后只剩下了跪着的谢翊。 众人陆续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敢叫他起来,也没有人会奚落他,好像遗忘了他似的。 过了许久,谢翊才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远。 这一幕,落在了二楼回廊不少人的眼中。 有人眼神漠然,有人不忍地关上窗,也有人饶有兴致地看着,叹为观止。 “公子,长定公主的属下甩了武阁人两巴掌,就……这样了?”裴燕山压着嗓子小声问道。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不这样,还能怎样?” 那个武阁都尉胆敢挑衅长定殿下,受两巴掌难道不应该吗? 武阁没有约束好自己人,已是理亏,哪里还敢说什么? 若不是郑副阁反应快,怕是武阁还要向长定殿下赔罪呢。 那个年轻都尉……谢侯之孙,举动真令人迷惑。 既然势力不如人,技不如人,为何还要这么做呢? 这不是白白送上门去挨打吗? 杜凤句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长定殿下对此定然乐见其成。 毕竟,对方主动送人头这事,没有人会拒绝。 尤其是她初次来武阁,正是最需要立威之时,谢翊这么做,对她来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这么看来,谢翊不像是想报仇,然而像报恩了。 裴燕山对谢翊不再感兴趣,而是问道:“公子,长定公主已经走远了,那……咱们还跟着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 第116章 杜断先生 杜凤句先前已经接受了武阁的延请,每旬只需出现三次就可以了。 他特意挑选今天出现在武阁,为的,自然是长定公主郑吉。 如今,他的身份是武阁的先生,是阁主费尽心思、许下重诺聘请回来的杜断先生。 他的样貌,和平时完全不同了。 便是他的父亲杜通就站在他对面,仔细打量,都会认不出来。 现在的他,看起来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他脸色黝黑,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一双瑞凤目被韦艳巧手改成了细长的狐眼。只是,眼珠子改不了,依然极黑极黑。 他卓绝的身姿,因为绑了特制的布料,显得腹肌块垒,看起来很身形粗壮,如同军中武将那样。 就连他的声音,也被韦艳喂了一颗药,变得嘶哑低沉。 没有人会想到,出现在武阁这里的杜断先生,曾在河东分阁惊艳所有兵将、被分阁强烈推荐至京兆总阁的杜断先生,其真正身份是杜太傅幼子。 那个传闻中因为病弱一直在河东养身子、面容寻常的杜凤句。 毕竟,没有人知道,当年诏狱之中的桃花大人韦艳,除了一身血腥的审讯本事,还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当年正是凭借这一手易容术,桃花大人避过了吕师之劫,最后得以隐姓埋名,才能陪伴在杜凤句身边。 当这样的易容本事用在杜凤句身上,已不是鼎盛时期的武阁中人,又怎么会认得出来? 就连郑吉见到他的时候,也认不出这是她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的杜凤句。 “殿下,这是刚到总阁就任的杜先生。是阁主厚遇延请回来先生,本事非凡。”郑琼笑着为郑吉介绍杜凤句。 他们已在武阁的议事堂坐下来了,现在郑琼便为郑吉介绍武阁的情况。 郑吉是奉皇令前来武阁历练的,有关武阁的先生,当然要重点介绍。 郑琼倒也不是刻意要为武阁介绍杜凤句,只是因为,在场的武阁先生之中,就杜凤句的地位最高了。 因为,武阁十先生一个都没有出现。 看到这样的情况,郑琼哪怕有所预料,仍忍不住脸色沉了一瞬。 武阁十先生之中,有五人跟随阁主南下,还有五人留在了总阁之中。 这剩下的五个先生在武阁多年,加之武功高强,还是先帝亲自挑选进入武阁,在武阁中有很高的声望。 因此,他们向来心高气傲。 郑琼也知道这一点,昨日还特地跟他们打过招呼,道今日长定公主殿下会前来武阁,请诸位留在武阁,以周照应。 无须他们出迎,只需要他们留在武阁之中。 如今,一个都没有出现,那也太不将皇家放在眼内了。 皇上若是怪罪下来,有的是武阁罪受! 郑琼最担心的情况眼下就出现了,为了避免长定公主心生龃龉,便想到了将杜断先生拉出来。 杜断先生虽不是总阁十先生之一,但只在十先生之后。 也……差不多吧? 郑吉笑了笑,她和郑琼打了两辈子交道,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说实话,武阁十先生的态度,她都能猜到了。 他们这些先生啊,表面上不会对皇族不敬,但不代表着他们对自己的到来会表示欢迎。 他们也不会在她面前立威什么的,他们只是不出现而已。 这就是最大的轻慢了。 这才是真正的无视,就好像郑吉不会理会谢翊一样。 她有势力有底气,这些武阁先生认为他们自己也有。 呵。 武阁十先生,对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来说,实在不陌生。 同样,也很清楚他们最后什么下场。 对于十来年后就都不存在的人,无论他们怎么轻慢,她都不会计较。 谁会与一群自寻死路的人计较呢? 但是,她没有想到,郑琼会这样郑重地给她介绍一名杜先生。 杜先生? 这个姓,“先生”这两个字,让她有些许恍惚。 前一世,凤句也被旁人唤作“杜先生”…… 既是为“杜先生”这三个字,也因为郑琼的介绍,她便对眼前这个人多了一份注意。 这个人……其实不大看清楚样子,满脸络腮胡子。 偏生,长着一双细长的狐狸眼,这眉眼与面容,似乎有些违和。 而且,他眼珠子极黑及极黑。 这极黑的珠子,同样让她想到了凤句。 凤句的眼珠也是这样极黑,但是凤句的是一双漂亮的瑞凤目,比眼前的杜先生好看太多了。 而且,凤句的眼神也不会是这样。 眼前的杜先生,怎么说呢,对她很是好奇,还有一种若有似无的评估。 这个,倒是武阁先生的特点了。 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切开研究一番,看能不能有所成一样。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真的先生才会有的眼神,因此她并不排斥。 她对这种没有恶意的评估眼神并不反感。 “殿下,老夫乃杜断,和殿下一样,也是刚来武阁。”杜凤句回道。 他仗着自己现在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打量郑吉了。 郑吉点了点头,回道:“杜先生。” 她脑中细细地想,前世不曾听闻武阁中有一名杜断先生。 倒是在诏狱中,有一个名唤杜断的狱卒。 那是凤句化名,乔装藏在诏狱中而已。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再次看了这名唤杜断的先生。 杜断,这么巧的名字? 但是眼前的人,无论是样貌、身材乃至气质,完全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人。 然而…… 郑吉挑了挑眉毛,心跳忽然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了,凤句身边的桃花大人,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之术。 她想起了自己先前夜闯太傅府,她会的那些改变容貌、身形的本事,其实都是从桃花大人那里学来的。 如果…… 如果桃花大人把一手易容术,用在凤句身上呢? 她的心跳越发急促了,需得极力压制,才不至于漏了痕迹。 容貌、身形、声音这些,都能改变,但是……有一样东西是不会轻易变的。 她不动声色,强忍住继续听郑琼陆续介绍了几位先生。 最后,她拱手道:“本殿以后要劳烦诸位先生了。” 说罢,不知道怎么的,她脚下一拐,竟直直往杜断先生那边跌倒了! 第117章 凤句掉马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就连杜凤句也如此。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下意识伸出手去扶着郑吉。 然而,他没有裴燕山那般迅捷的身手,又加上郑吉是刻意往他那里倒下去的。 避无可避,他的身子和她的身子碰在了一起。 他顿时感觉到,脖颈旁有温热的气息一擦而过,令他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阵轻颤。 他极力将她扶正,然后忙不迭地后退了一步。 这时,其他人也都回过神来了。 郑琼迅速冲过来,关切地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何在他的眼皮底下,长定公主都差点摔倒。 幸好,杜断先生扶住了她! 郑吉稳住身形,凤眸中的笑意荡漾开来:“无妨,是本殿不小心。” 她看向杜凤句,眼神一瞬不错,唇角微微翘起,道:“多谢杜……先生了。” “殿下客气了。”杜凤句拱手回道。 他面上一片清风朗月,心里却跳得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长定殿下说的“先生”两个字,在他听来总觉得带着钩子似的,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最主要的是,他总觉得,长定殿下这一摔,好像是特意朝他摔过来似的。 但长定殿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如果他现在是太傅幼子杜凤句的话,长定殿下还能有理由。 但如今,她是第一次来武阁,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武阁先生。 郑吉仍站着,垂在身侧的右手克制不住地动了动,手指忍不住捻了捻。 她极力压抑着激烈的心跳,然后合了合眼。 不如此,她怕掩饰不住自己眼中的惊喜。 方才那个试探异常仓促,也异常短暂了,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的鼻端在掠过他脖颈的时候,嗅到了一缕淡淡的寒梅冷香。 前一世,她和凤句朝夕相对,有些东西是深刻到魂魄里面去的了。 这一缕寒梅冷香,她实在太熟悉了,绝对不会闻错。 这是属于凤句的味道,他的所有衣物、他片刻不离身的那枚兽纹木牌,在经年的寒梅香气熏染之下,与他的气息相互混合,便成为了一种独特的寒梅冷香。 这种寒梅冷香,不是任何一种调出来的香气,这是凤句身上才有的味道。 前一世,在凤句过世之后,她日夜不能眠,只能拥抱着他的衣衫,嗅着那一点点冷香才能勉强入睡。 可惜,香气会渐渐散逸,哪怕她用了无数办法,也不能留住这种味道。 后来,李行恩找了国朝数十位久负盛名的调香师,都无法调出这种让她心安的气息。 如今,在这个名为“杜断”的武阁先生身上,她意外地嗅到了属于凤句身上的味道。 这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个杜断先生,就是凤句呀! 她定了定神,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杜断先生。 四十多岁的样子,满脸络腮胡子,身形魁梧……当真是没有一处与凤句相似的! 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他曾化名杜断,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桃花大人就在他身边,若不是前一世她知道桃花大人的易容术出神入化…… 她也不会心生疑惑,然后趁机试探。 这个世上,容貌、身形、声音乃至气质都可以加以掩饰,但是一个人的气息,却极难改变。 桃花大人既为易容高手,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当初,她夜探太傅府,都从府中厨房摸了两条咸鱼放在身上。 桃花大人不是不知道,大概只是没有想到,还有她这么一个多活了一辈子的人吧。 或者说,现在尚未及冠的凤句,还是太嫩了。 远没有后来那么细致缜密…… 不过,也唯有现在的凤句,还能让她窥到一丝空隙,三年之后的凤句,便不会出现这样的破绽了。 幸好,幸好。 郑吉再次看了杜凤句一眼,随后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这样问郑琼:“刚才郑副阁言杜先生乃阁主厚遇延请,想必杜先生武功高强,不知最擅哪一方面呢?” 她当然知道凤举不懂武功,但这并不妨碍他能教导武功。 前世的她,便是被凤句教导出来的。 但现在的长定公主,是不应该知道这些的,自然要问出来。 在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凤句之后,郑吉心中立刻便做了一个决定。 那便是,定要再一次得到凤句的教导! 这一世她重活而回,既得了前世的先机,自不会让自己再次被投入诏狱。 但是,没有了诏狱这个契机,她和凤句怎么相遇相知呢? 先前她还愁着要制造什么样的机会,不曾想,这个机会自己就出现了! 她是来武阁中历练的,凤句是武阁的先生,这不正好了吗? 她进入武阁,就没有想过要跟随任何一位先生,不管是阁主、副阁主,还是武阁十先生。 但是,现在嘛……凤句既然在这里,她必定要跟随了! 这对郑吉来说,是怎么都想象不到的惊喜。 为免夜长梦多,她立刻就要抓住这个机会! 听到郑吉的问话,郑琼难得语窒了:“呃,杜断先生他擅长……” 他不由得看向了杜凤句,心中疑惑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杜断先生擅长什么。 因为,杜断先生他不懂武功! 作为武阁的副阁主,郑琼当然知道杜断先生是什么来历。 从他出现在河东分阁开始,他就告知众人他不会武功,但是,他能成为武阁之师。 因为,他能看出武阁兵将的弱点,并针对这些弱点提出改进、提升的途径和办法! 这在郑琼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一个人不会武功,怎么能教导别人武功呢? 偏偏,这就在杜断先生身上出现了。 河东分阁就是因为有杜断先生的教导,分阁中兵将的战力大大提升,在近来几次演练中,力压其他分阁,夺得了头筹。 这也是阁主力排众议、以厚遇延请杜断先生来总阁的原因。 但殿下现在问到了杜断先生擅长什么,该怎么说?非刀枪非棍棒的…… 他硬着头皮,还是如实将杜断先生的情况说了出来,最后道:“殿下,阁主有言,杜断先生擅长为武阁之师。” 然而,郑吉的回答,直令他哑口无言。 第118章 拒绝为师 在听罢郑琼的介绍后,郑吉笑了笑,道:“原来,杜先生有这样的才能。既如此,不知道杜先生可愿意为本殿之师?” 此话一落,议事堂所有的焦点便都集中在杜凤句身上了。 “……”杜凤句更是诧异了。 方才被郑吉打量的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其对自己格外的关注。 心中也隐约猜到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以他为师? 长定公主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请求?她是在说笑吗? 不,她不是在说笑,虽然她用的是询问语气,但是神情十分严肃。 谁都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认真之中,还有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殿下,这……殿下初来武阁,阁主尚在岭南。不如此事稍后再说?”郑琼打着圆场。 他不明白为何长定殿下会看中杜断先生,但是杜断先生初来武阁,他也的确还没有摸清其斤两。 再者,武阁之中还有十先生。 如果长定殿下现在就以杜断先生为师,总有些仓促了。 出乎意料的是,郑吉态度十分强硬:“怎么?本殿欲以杜断先生为师,这有什么不妥吗?” 郑琼下意识摇摇头。 按理说,殿下以谁为师,他也无法阻止,但是吧,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个不妥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郑琼想了想,觉得就是顺着长定殿下的意思也无妨。 金枝玉叶想拜杜断先生为师,这等小事,没有必要逆她的意了。 于是,他这样道:道:“殿下,这没有什么不妥。杜先生,您的意思如何呢?” 师徒缘分,讲求的是你请我愿。 长定殿下位高权重,即使杜断先生被迫答应了,若不是真心为师,这也不美。 在他看来,还是在于长定殿下和杜断先生双方都属意为好。 这会儿,杜凤句脑中已经闪过了很多事情了。 郑琼打岔的这一点时间,足够他平静下来了。 “多谢殿下抬爱,此乃吾之幸事。只是……”他语气顿了顿。 他看着微笑的郑吉,还是问了出来:“殿下,您为何要以吾为师呢?” 其他人“唰”地把目光移向了郑吉。 是啊,武阁有那么多先生,为何长定殿下偏偏要以杜断先生为师呢? 虽然杜断先生的确惊艳了河东武阁,但在京兆总阁,因有十先生光辉在前,杜断先生初来乍到,的确不显。 长定殿下初与杜断先生照面,连其擅长什么都还没有见过,择其为师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是杜凤句最想知道的,也是其他人屏息等待的。 郑吉淡淡笑道:“本殿见先生投缘,这便是原因。” 杜凤句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投缘,这么简单而直接,的确会是长定殿下会说的原因。 笑罢,他深深看了郑吉一眼,随即站了起来,弯腰拱手道:“殿下厚爱,吾铭感五内。请恕在下不能答应,万望殿下勿怪!” 这一下,议事堂再不能保持安静了。 包括郑琼在内的武阁中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杜凤句。 他们内心的震惊,比刚才听到长定殿下的话语还要震惊。 杜断先生,竟然就这样直接回绝了长定殿下? 真是……真是没有想到! 虽然说武阁先生都恃才傲物,十先生其实并不把长定殿下放在眼内,但是,杜断先生也只是刚刚来到总阁而已啊。 十先生没有出现,这固然是没把长定公主放在眼内,但也有避开皇家锋芒之意。 若是他们在现场,怕也不敢直接就拒绝了长定殿下。 偏偏,还排在十先生之下的杜断先生,就这样直接拒绝了。 长定殿下会何等震怒,他们已经不敢去看了。 然而,令他们疑惑的是,长定公主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看起来笑意更甚了? 有先生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们没有看错,郑吉的确没有生气。 她的眼神,甚至还十分柔和,不解地问道:“为何?” 在知道他是凤句之后,再听到这个拒绝,她当真十分不解。 她以为,凤句会对她感兴趣的。 毕竟,她已经三番两次对他有了那样的调戏之举,在他心中必定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她欲以凤句为师,便有机会时常接触他,对他会有更多的了解。 换言之,他同样如此。 难道,先前的举动,还不足以引起凤句的兴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不会生气,但真的会疑惑。 “殿下,吾来武阁,便是为武阁之师,吾需要教导指点的,乃是所有武阁兵将。” 他非一人之师,这是他在河东分阁的践行,也是他来京兆总阁的原因。 长定殿下来到武阁,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成为长定殿下的老师,更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在计划之中的事情,哪怕他很有兴趣,很想答应,会拒绝。 再者,他来到武阁,还有另外一个目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在武阁中会如何,既如此,为何还要给长定殿下带来麻烦呢? 种种权衡之下,最后便只有拒绝了。 只怕,以长定殿下的性子,怕是会心生不满了。 端看她令石定方直接甩了谢翊两巴掌,就知道她是不容挑衅的人。 她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内心,想必是很不开心的吧? 他已经暗暗做好了被她为难的准备,也给了裴燕山眼神,令他勿轻举妄动。 谁知道,郑吉却点了点头,仍旧笑着道:“那好吧,人各有志,本殿也不勉强。那以后还要请杜先生多多指点了。” ??? 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在被拒绝之后,长定殿下还这么平和地说话?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恼怒的痕迹。 还是说,先前她以杜断先生为师之言,只是随意一说,对结果并不在意? 杜凤句坐了下来,抿唇不语。 长定殿下态度平和,并没有为难他,这对他来说是好事,对他在武阁接下来的举动也有益无害。 但是,他心里为何反而会不舒服呢? 她……其实并不是真心在意? 第119章 忧与喜 夏日渐近,哪怕夜晚有凉风徐来,仍有白日杲杲之感。 杜凤句闲倚胡床,既无困意,又觉炎热。 他脑中始终在想着武阁的事情。 在他拒绝之后,长定公主并没有恼怒,也没有坚定支持,只道稍后会向他请教,便转与郑副阁继续谈话去了。 直到她带着长定率士兵离开,都没有再和他说过话。 就好像,她只是随意在湖中投下一颗石子,就走了。 但湖水因此而起的涟漪,则要久久才能平息。 她为何要那么一问,为何又不再问了呢? 这样的思绪缠绕在他的脑海中,并不如何强烈,却又挥之不去。 “呼……”他略略叹息了一声,枕着胡床出神。 裴燕山和韦艳对视了一眼,皆不明所以。 “公子,您为何长吁短叹?可是武阁中事有什么不妥?”裴燕山问道。 自出了武阁,公子叹息的次数就多了,这是极少会有的。 他一直在公子身边,也没有发现武阁有什么特殊情况。 只除……见到了长定公主。 莫非公子是因为长定公主而叹?公子还在纠结着为师的事宜? 公子拒绝了长定公主的请求,自然有公子的考虑。 莫非公子现在心生后悔了? 他想了一下,道:“公子,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长定殿下每隔一日便会前去武阁。” 言下之意,若是公子想指点她,那么便可以在这些时日前往。 杜凤句还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他并不后悔拒绝长定公主,他的确不能成为她的老师。 但是,但是…… 他都不知道为何了,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兴趣。 韦艳隐匿了身形,跟在了杜凤句身边,同样知道武阁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朝事上,他没有裴燕山灵通敏感,但在公子私事上,他比裴燕山还敏锐些。 他隐约猜得出公子在踌躇什么,遂直接问道:“公子,属下觉着,长定殿下对公子颇不寻常。” 类似的话语,韦艳不是第一次说了。 不过,这一次的不寻常,针对的是“杜断先生”,而非公子的真正身份。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但他总觉得长定公主似乎发现了什么。 长定公主差点摔跤——旁人看不清楚,他却见得明明白白。 平地而摔,长定公主这是故意往公子那边倒过去的。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呢? 杜凤句立刻便明白了韦艳的意思,回道:“你是说,她察觉到我的身份有异?” 说罢,他自己都摇了摇头,自己回答:“不可能。” 他对韦艳的易容术极有信心,也无比相信恒楼扫尾的本事。 连武阁都不能发现他的真正身份,长定公主又怎么能发现呢? 姜家的确有财,财的确可通神,但姜家之财并不能通恒楼。 因此,长定公主不可能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长定公主对他产生怀疑,为何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也是没有答案的。 韦艳也挠头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子,既如此,我们只能蛰伏,伺机试探了。” 这一下,杜凤句终于点了点头。 的确,他是武阁先生,长定公主会经常前去武阁,这些疑问,他总能寻到答案的。 他振奋精神,对两人道:“我享有十先生的待遇,接下来,就要陆续查探武阁了。与义父有关的线索,应当藏在武阁。” 裴燕山和韦艳神情都肃穆起来了。 事关吕师,他们不会掉以任何轻心。 “殿下,我们并没有返回昭化寺,已比计划中早了大半年。如此一来,在阁主返回京兆之前,便有足够的时间查探了。” 这半年的时间,在韦艳看来,是凭空多出来的。 倘若没有先前有人夜探太傅府,用的还疑似吕世的轻功步法,这个时候,公子应该领着他们前去昭化寺的了。 毕竟,吕师是在昭化寺过世的,在公子离开河东的时候,曾听闻昭化寺那里留下吕师的线索,原本他们是要走一趟的。 但既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使用吕师心法的人,那么昭化寺那里就不用急了。 正好,他们可以先查了武阁的线索。 “按先前的计划行事吧,令恒楼策应,不可着急。义父的线索,不会那么容易查到。” 接着,他下了几道命令,都是针对武阁中事。 如此一来,倒是把长定公主放下了。 与此同时,郑吉也在想着武阁。 更准确地说,是在想着出现在武阁中的杜凤句。 她没有想到,凤句竟然会化名为杜断,成为武阁的先生。 凤句他前一世,是进入了诏狱的,这一世却进入了武阁。两相对比,命运轨迹已然不同了。 前一世,凤句进入诏狱是为了寻找吕师的线索,这一生,进入武阁,应当同样是为了吕师线索。 所前往的地方不一样了,中间是出现了什么改变? 她想不明白,更想不到这个改变是因为她本人。 对于她来说,现在和凤句的往来太少太少了,还不足以让她了解现在凤句的行事。 不过,就算不了解,也依然影响不了她的好心情。 即使,被凤句拒绝成为她的先生。 前一世,凤句虽然将吕师秘籍传授给她了,但也一再表明不是她的先生。 他只是,代义父传衣钵而已。 今生,同样如此。 惠南姑姑为她梳理着乌发,好奇地问道:“殿下,武阁中可是有什么喜事?” 殿下洗脱了刺杀皇上的嫌疑,又得偿所愿进入了武阁,这些天心情都很好的。 但也没有像今天这样,脸上的笑容都散不去。 这是去了武阁之后才这样的,殿下在武阁遇到了什么? 郑吉歪头看着她,笑嘻嘻道:“姑姑,的确是有喜事。本殿发现了一名特别的先生,想跟随他历练。” 这个先生,是她心心念念的凤句。 这就意味着,以后,她和凤句相处的时间就多了。 一想到这点,她的心都热了起来。 前一世她能得凤句倾心相待,这一生,必定也可以。 她会让凤句觉得,只有她,才能继承吕师的衣钵。 既如此,她得去做一件事了。 第120章 闻之色变之地 自从永宁帝允许郑吉进入武阁开始,京兆就有无数人在关注她的动静。 所有人都很想知道,长定公主在武阁中会做些什么。 特别是她第一次前往武阁之时,各方势力都十分关注。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密切关注之下。 只不过,各方在意的事情不一样。 永宁帝第一时间听到了禀报,“呵”地笑道:“小九是不肯吃亏的人,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他说的,自然是谢翊之事。 当年长平侯谢均的案子,还是他亲自办的。 如今谢均之孙竟敢当众挑衅,永宁帝不会觉得对方脑子不好使,只会觉得有什么阴谋。 一个夹着尾巴做人的谢翊突然跳出来,想必武阁有人在试探皇家的态度了。 既如此,他便不会让这些人失望。 “去查查,谢翊是怎么回事。”永宁帝淡淡道。 至于郑吉询问杜凤句可冤为师一事,帝王并不在意。 小九喜欢舞刀弄枪,进入武阁之后,当然想拜师历练,武阁十先生不在的话,欲拜十先生之下的人为师,这很正常。 只是,对福庆宫的姜贵妃来说,心情就没那么平静了。 特别在知道郑吉被拒绝之后,颇不是滋味。 钱谷劝慰着她,说道:“娘娘,奴才听惠南姑姑说,殿下心情很好,对此不以为意。或许,殿下不择先生,会更好。” 殿下进入武阁,当是另有打算的。 拜师不成,这在殿下那里应该不会存在,若是殿下真的要拜一个人为师,谁舍得拒绝? 说到底,还是那个杜断先生不合殿下的心意。 在钱谷心中,他家殿下是一千一万个好,旁人拒绝,多少是脑子有些问题。 这样的话,就不用在意了。 姜贵妃有被安慰道,点了点头道:“是这样没错了。小九肯定不会委屈自己了。” 被挑衅是会令人甩两巴掌回去,这才是她的小九。 随即,姜贵妃还是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清楚皇上为何会准许小九入武阁,但想必另有隐秘。 不然,小九一个公主,不会是这些年第一个进入武阁的皇家人。 她只希望小九在武阁中能安安稳稳。 想来,有长定率跟在小九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过了两天,她竟然听到钱谷禀告,竟然得知她的小九竟然进了武阁的癸场! 骤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简直难以置信:“钱谷,你说什么?” 她听错了吧?当真是癸场吗? “娘娘,的确是癸场,奴才已经再三确认了。”钱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灼。 他也没有想到,殿下竟然会进入癸场。 殿下才十五岁,又是一个姑娘家,此前所谓的学武,也都是小打小闹,怎么会进入癸场呢? 姜贵妃已经站了起来,着急地说道:“不行,本宫得去紫宸殿!皇上……皇上肯定也不会允许小九去癸场。” 癸场,那个地方,就算她身处深宫之后,也对其有所闻。 那是一个,军中兵将闻之而色变的地方! 第121章 癸场 癸场,是武阁十个武场之中最底层也是最大的一个,更是最早出现的一个。 因其是武阁之中门槛最低、人数最多的一个武场,所以这里出现伤亡的人数同样是最多的,每年横着被抬出来的都不少。 为此,这个武场最初名为“鬼场”,只是这个名字到底不好听,再加上武阁渐渐发展壮大,最后便成了天干中的癸场。 如今的武阁,由高至低,共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个武场。 在这十个武场中,癸场的关注程度并不亚于甲场。 比起甲场的顶尖武力来说,癸场的武功、战力显然远远不够看,但是癸场是武阁的起点,每年前往癸场历练的兵将人数是最多的。 可以说,癸场是武阁的试兵台,绝大部分的士兵都会选择从癸场开始历练。 让姜贵妃闻之色变的,是因为癸场严苛至可怖的比试规则。 没错,进入癸场比试历练的人数是最多的,但是从癸场至壬场,比试也是最严厉的、淘汰的人数也是最多的。 癸场之所以备受瞩目,就是因为许多士兵进入武阁只有这么一次历练的机会。 从癸场到壬场,可以说是从零到一的过程。 它是最基础的,是绝大部分士兵都会选择的,那就意味着还有一部分士兵不会选择癸场。 不会选择癸场的,不是在军中已经历练过的将领,就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权贵子弟。 像郑吉这样的天之娇女,所默认的都不会从癸场开始。 姜贵妃知道自己的女儿是想入武阁历练的,却也从来没有想过,会从癸场开始。 小九没有接受过正规的训练,以往的舞刀弄枪,只是兴趣爱好而已,怎么能军中兵将一样,从癸场开始历练呢? 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进入癸场历练的话,会遭受到多少磨难? 姜贵妃曾听说,在癸场之中被打到吐血都是家常便饭。 她的小九要去这样的地方,她怎么舍得? 不行,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小九受伤! 不管小九进入武阁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是为了真正掌握长定率也好,是为了消除皇上的戒心也好,她作为母妃,看到女儿即将受苦,心都要疼了! 钱谷也不忍心从小看到大的殿下受苦,却还是拦住了姜贵妃。 “娘娘,殿下这么做,必定有殿下的考虑。娘娘,老奴以为,不防再看看?” 长定率又不是只吃饭不干活的,怎么会让殿下受伤? 钱谷总觉得,殿下这么做,是有什么安排。 若是扰乱了殿下的安排,那就不美了。 姜贵妃停住了脚步,慢慢坐了下来,绝美的脸容上始终笼罩着担忧。 “你派人去长定公主府一趟,问问小九在想什么。” 她还是强自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去紫宸殿,却始终放心不下。 小九,为何要入武场?难道她真的要在武阁开始练武吗? 对此心存疑惑的,还有杜凤句。 唔,不管是作为太傅幼子,还是作为武阁先生,他的消息都灵通得很。 自然,也迅速得知了长定公主即将入癸场一事。 骤听到时,他难以置信,随后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这的确是长定公主会做的事情。 第122章 吸引 从癸场开始,这是郑吉从谋划进入武阁开始就有的打算。 前一世,她并没有进入武阁历练过,她所懂的、所会的武功,皆为凤句所教导。 但是,凤句也曾有言,若有机会在武阁历练一番,对她会大有裨益。 既然现在有机会从头开始,那么不防从最底层开始。 武阁有十个武场,她打算一个一个地历练下去。 一来,她需要通过这些武场,来将前世所学一点点展现在众人面前;二来,她也好借此机会来查探武阁的底细。 她就不信了,十个武场都历练过来,还找不到与吕师有关的线索。 只是,她还是低估了癸场竞争的激烈,也高估了现在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 此时此刻,她站在癸场中间,似感觉到有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她头昏目眩,几乎要站立不住。 若是姜贵妃见到她现在的样子,必定要泪盈于睫,心疼至极了。 因为进入癸场历练,她舍弃了平日华贵艳丽的衣着装扮,只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如同许多在武阁历练的士兵那样。 早在进入癸场之前,她就已经和郑琼打过招呼了,道是为了得到真正的锻炼,她会乔装打扮一番,令郑琼切勿声张。 当是郑琼听到她的请求,眼神甚是复杂,却还是点头应承了。 的确,她是皇上最为宠爱的长定公主,所过之处备受瞩目想,若是不加乔装进入武阁的话,别说历练了,就是没行一步都会有人小心翼翼逢迎着。 若是长定公主只是想做表面功夫的话,这样就足够了,但真要得到历练的话,这样万万不可。 郑琼原以为,长定公主前来武阁,是出于一个骄纵公主的好奇,不曾想,她真是来历练的。 不然的话,她不会乔装得那么彻底。 若不是提前知道长定公主会来到癸场,他压根就不会认为,场上历练的士兵之中,就有长定公主。 怎么说呢? 他费了无数的眼力,才认出来——癸场左上角那个略显消瘦的年轻士兵,竟然就长定公主! 啊,这…… 郑琼觉得自己应该感叹些什么,但是却又无话可说。 不管长定公主前来武阁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她能豁出去,把自己当成普通士兵那样训练,这本身就殊为不易。 普通人要承受癸场高强度的训练,都非常吃力,更别说是备受疼宠 的公主了。 大概,长定公主半天所吃的苦,都比她过去十五年所吃的要多了。 令人感慨的是,她竟然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虽然极为艰难,却真的没有丝毫退缩。 郑琼见到她流了无数汗水,也见到她握着长枪像其他士兵那样不停歇地挥了一个时辰,更见到长枪柄上已经染了点点红痕。 身娇肉贵的长定公主,双手必定已经磨破皮渗出血了,虽然挥举的速度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停歇…… 曾有好几次,郑琼都面露不忍,想恳请她退出癸场,但最终还是作罢。 长定公主身边还隐藏着不少长定率,他们不着痕迹地在保护着她,总归……长定公主没有性命之虞,那么,他就不用多管了。 郑琼毕竟是武阁副阁主,总不能长时间在癸场这里,更不能长时间这样关注一个人。 在李行恩明示之后,他便也离开了。 但有一个人,始终在癸场这里,时刻关注着她的情况。 第123章 观察 杜凤句发现自己无法把眼光从长定公主身上移开。 即使她乔装得很好,他也还是认出了她。 倒不用特别去辨认,甚至不用韦艳提醒,只看副阁郑琼的表现就知道了。 阁主已南下,郑琼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却时不时出现在癸场,目光停留在一个很寻常的士兵身上。 这本身就是很不寻常了。 再加上,这个寻常士兵身上,周围明显有其他士兵随护。 这个寻常的士兵真正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或许,长定公主并没有真正想掩饰,只是想隔绝绝大部分的麻烦而已。 毕竟,如果要彻底掩人耳目的话,郑琼不可能会出现在癸场。 他作为武阁先生,还是阁主厚遇延请的先生,有自由出入十个武场的权力。 从癸场开始,是他早就定下的了——不曾想,长定公主也会从癸场开始。 在癸场历练的士兵最多,最年轻,自然也最气盛,他们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蓬勃朝气。 在其中的长定公主,同样如此。 杜凤句越看便越是困惑,长定公主这样的天之娇女,相信从来没有经受过任何艰难险阻的人,怎么能在癸场待得下去呢? 她不但待下去了,而且一丝不苟,不比场中任何一个士兵逊色。 她可以拿着长枪,蹲着马步,严格按照武阁先生所定下的标准,每天刺枪三千下,丝毫不曾偷懒。 在其他士兵都已经受不住退下去的时候,她还在坚持着,哪怕手脚都颤抖了,她也没有停下来 虽然她已经作了伪装,但是那一双晶亮的凤眸,依然令人瞩目。 往日那一双凤眸之中,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冷意与傲气,如今,那双凤眸中却满是坚毅。 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种一往无前的决心。。 他与她接触过好几次,每一次都从她身上感受到惊异,这一次同样如此。 即使在武阁之中,即使隐藏了身份,依然令他移不开视线。 他看到她使出的每一个动作,也看到了蹲着的每一个马步,更看到了她手中枪柄的渗红……心中,不由得出现了一丝震颤。 刻苦努力的人,总是让人敬佩的,更别说,这个人本来不用经历任何苦,就可以轻易拥有一切。 如此,就更让人佩服了。 杜凤句不知道为何她能这样,但想来她必定有非如此坚持不可的理由。 作为武阁先生,对这样的人,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点拨。 他安静地看了好久,在看到她终于停下来之后,终于忍不住朝她走了过去。 郑吉和其他历练的士兵一样,直接坐在了武场边上,累得直喘粗气。 练武是一个体力活,仰仗日子之功,容不得半点马虎,夏练三伏,冬历三九,才能有所进,这是她前一世早就明白的道理。 她也不敢松懈,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累! 感觉要比前一世累多了,即便前一世跟着凤句在霜雪里行走,在寒冰中浸身,也没有这么累过。 有无数次,她都想停下来,想离开癸场了。 但是这样的念头刚升起来,前一世的经历就会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样身体的劳累,比起前世的苦痛来,真的不算什么。 这般想着的时候,她内心便生起了一股力量,身体也出现了一丝劲儿,让她可以坚持下来。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癸场这里所历练的,是最基础的部分。 如果连最基础的部分,她都没能坚持下去的话,那么另外九个武场,她怎么能走下去? 再者,凤句也还在武场这里呢。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能想着凤句,但很快,她就沉浸在一挥一收的动作间了,直到再也挥举不动,才停下来闭目歇息。 只是,她没有想到,一睁眼就见到了凤句。 凤句就站在她边上,离得她不远,正微笑地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郑吉一见到他,便忍不住嘴角上扬,笑着唤道:“见过杜先生。” 她仍维持着原先坐下的姿势,侧身仰头看着他,露出了修长的脖子。 不管是动作还是语气,都没有士兵面对武阁先生那种拘谨,反而像是熟人间谈话一样。 杜凤句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暗暗想着:长定公主这是做了伪装,又好像没有做。 那么修长纤细的脖子,其他士兵见到了,真的会觉得这是一个略显瘦弱的士兵吗? 反正他是不会这么觉得。 这也可以说明,长定公主或许没有真正想掩饰过。 这么熟悉的语气,显然,她是知道他能得出她来的。 但是,武阁中的杜断先生,什么时候与长定公主熟悉呢? 杜凤句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身形,确认是强壮的身形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有露出痕迹…… 但是长定公主这样的态度,真的不能不让他怀疑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打量着郑吉,这样说道:“殿下,你此前学过武?” 许是不想泄露她的身份,“殿下”这两个字他说得很模糊,像是含在嘴巴里似的。 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自娱自乐地听出了一丝旖旎气息来。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不答反问:“杜先生为何这么说?” “您出枪的角度很标准,而且马步很稳,每一招都在同一个点上,但是……”杜凤句略有沉吟。 他虽然不懂武功,但是读的秘籍太多、也见过世上最好的武功,所以眼力无人能及。 他一直在观察着郑吉的情况,自然发现了她身上的问题。 怎么说呢,这很难形容是怎样的问题。 她出枪的速度和角度,和其他士兵相比,显得更为精准,下手也更为果决,甚至,她有时候是闭着眼出枪的,但落枪点依然在同一个位置上。 也就是说,她只是随便使出的招式,都是准确的。 这样的能力,只有经历过无数锻炼,乃至经历过生死,才能练就的本领。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战斗力。 但是诡异的是长定公主的动作又显得相当生疏,她的身体动作远远跟不上她的战斗力。 就好像,额外的力量被塞入到这具身体里似的。 怎么会这样呢?这真的太诡异了。 第124章 指导 这样的诡异,让杜凤句有克制不住的好奇。 虽然,他绝不是什么好奇的人,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了她身边,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甚至,在听到她的反问之后,他也不以为怒。 他相信,长定公主必定会知道他想描述的是什么。 她这么聪慧的人,不会自欺欺人。 如果她真的想在武阁有所得的话,那就一定会正视身上的问题。 不,她已经在正视了。 这样一丝不苟地训练,而且从最基础的癸场开始,就说明了这一点。 但是,这样做,还远远不够。 从长定公主的动作看来,她应该受过武学启蒙,但是……为何要这个年纪才从头开始呢? 一般来说,练武启蒙从五六岁开始为好,那么如此十来年过去了,长定公主必定已小有成就了。 但如今,长定公主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确实是晚了些。 对杜凤句来说,倒不会这样觉得。 许是因为他作为武阁先生,所教导的都是军中的兵将,年纪都不会很小的缘故。 准确来说,他所擅长的,就是指导和帮助这些早就过了最佳练武年纪的人得以提升。 这也是武阁之所以厚遇延请他的原因。 现在见到郑吉这样的表现,不管是作为武阁先生还是作为太傅幼子,他都忍不住出言指点。 郑吉定定看了他一眼,随即坐正身子,一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 “本殿的确曾学习过一些秘籍,乃是宫中秘藏。只是脑中能出现招式,但真正动作起来的时候,却十分凝滞生涩,还请杜先生指教。” 她拱手拜了拜,语气十分严肃认真。 吕世的武功秘籍,仔细溯源起来,的确是出自宫中。 她这么说,倒也没有错。 可惜的是,凤句现在是武阁的杜先生,并不是前世所教导她的那个人。 然而,他仍旧来到了她面前。 就和前世一样,他明明没有任何必要来救她,但是他还是这样做了,并且对她倾囊相授。 即使换了一个身份,但是他还是凤句呀! 在他面前,她始终都是长定公主。 他会伪装自己的身份,却不会在意她这个长定公主是得势还是落魄。 这般说来,她和凤句的确有缘,而且是牵扯割舍不断的缘分。 想到这里,郑吉的凤眸更加晶亮,点点笑意几乎要散逸开来。 杜凤句看着突然高兴起来的郑吉,顿觉莫名其妙。 发生什么事情了,长定公主怎么会笑得这么开心? 仔细一想,他又觉得能理解了。 任何人能发现自己的不足,并且还能向另外一个人请教的话,这都值得开心。 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仅次于武阁十先生之下的杜断先生。 杜凤句想了想,道:“殿下,您脑海里应该塞了太多招式,但是身体及内力跟不上。解决这样的问题,有三……不,有两个办法。”继 郑吉眯了眯眼,十分确定自己听到了“三”这个字,却装作没有听到,只道:“请杜先生赐教。” 这个时候,癸场已经没有多少士兵了,还围绕在郑吉身边的,都是乔装的长定率士兵。 因此,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太多避忌。 宫中、秘籍、本殿这些可以昭示自己身份的字眼,也都说了出来。 她想知道,凤句所说的三个办法……姑且当作是两个吧,会是什么。 “殿下您想要改变这样的情况,一是要打牢基础,用长时间、不断重复的动作来夯实基础,便是你现在所做的那样。” 他略顿片刻,继续说道:“二,便是用药物来冲破筋脉的凝涩。这些药物,宫中想来有不少,方子的话,在下这里也有。” 对大多数人来说,第一种才是最合适又最稳妥的办法。 在河东分阁的时候,杜凤句指导兵将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便是第一种办法。 至于第二种办法,比较少,但因为对方是长定公主,这就十分可行。 因为,但凡是这样的药物,必定是十分罕有而且昂贵之物,但这对长定公主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能用钱买到的,姜家都能买得到。 用钱买不到的,皇上也能为长定公主找到。 郑吉听了,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问道:“先生,只有这两种办法吗?这两种办法,便是先生不说,本殿也都能知道。” 这些办法,只要是学过武功的人,都能想得到。 若是凤句只会这样的办法,那么武阁就不会这么重视他了。 她看向杜凤句,开口道:“本殿听说,杜先生在河东分阁有惊天才能,帮助河东分阁的士兵整体提前。想来,除了这两个办法之外,还有另外的办法吧?” 凤句现在所说的两个办法,都不是前世对她所用的那个办法。 如此,凤句口误所说的第三个办法,就是前世那个吗? 她很希望是。 因为,凤句最终确认她能继承吕师的衣钵,便是因为那个办法。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时间太紧迫,要是能尽快得到凤句的相授,那自然是最好。 在郑吉的注视下,杜凤句语气十分平静:“殿下,这的确有第三个办法,却不太适用于殿下。” “哦,如此,第三个办法是什么?” 杜凤句学着自己父亲的样子,捻了捻胡须,却一时并没有说话。 郑吉一瞬不眨地盯着杜凤句,眼神若有所思。 若不是已经察觉到凤句的身份,谁能想得到,这样一个络腮胡而且身材粗壮的人,竟然是太傅家那个面容寻常的幼子呢? 而且,太傅家的幼子,真正面容也并不寻常啊! 凤句自小就离开京兆,一直在河东长大,直到快及冠的时候才返回京兆,而且从出现的时候开始故意隐藏了真正的容貌。 他真正的样子,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展露过。 如今,来到武阁又换了一个样貌。 再加上前世在诏狱之中,她所见到的那个杜断,那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凤句换了这么多身份、这么多样子,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吕师之故吗? 第125章 点拨 只稍想了想,郑吉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放下了。 正如她有无数秘密一样,凤句必定也会有。 他换了这么多身份和样貌,不管是为了吕师还是为了别的,总有原因。 她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意义不大。 总归,他还是凤句。 即便现在还不是前世那个凤句,但是他还是会来到她跟前,指引她练武的方向。 第三个办法,凤句迟迟没有说出来,是什么呢?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杜凤句想了想,道:“这第三个办法,须得找到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以深厚的内力,为殿下打通四处经脉。只是,打通经脉并不容易,必须得先将经脉全部碎断,而后重新接起来。” 经脉碎断之痛,他没有经历过,但也知道寻常人无法想象。 世上能够忍受得了的,就没有几个人。 不,应该说,就没有人。 至起码,在他所知道的范围内,都没有人。 也不是没有人试过这种办法,可惜的是,最后都没有挺得过来。 不是在经脉碎断之处就已经痛死,就是在经脉拓宽之时受不住爆裂。 可以说,这种办法乃是九死一生。 只要还有得选择,就没有人会去选择这种办法。 更别说,眼前的人是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无疑是坚定的果决的,但她也还是一个姑娘家,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家,怎么能承受经脉碎断这样的痛苦呢? 在他看来,长定公主没有必要这样做。 如今的姜贵妃一系,的确危机重重,但是姜贵妃毕竟没有生下皇子,事情就没有败坏到至死地的程度。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为了提升,让自己去承受这些呢? 就算她执意这么做,姜贵妃和皇上也不会允许。 再说了,这个办法只是极有可能会大幅提升武功和战力,并不绝对。 与其用这样的方式来冒险,还不如采用前面两种,虽然进展缓慢,但胜在温和稳定。 郑吉听了,不禁扬了扬眉。 她原以为,凤句所说的第三种办法,就是前世对她所使用的那一种。 谁料,竟然不是! 也就是说,前世凤句所传授给她的,帮助她提升的,乃是第四种办法。 也是,这第四种办法,出自吕师心法,现在的凤句,他肯定不会说出来。 更不会对她这个皇家公主说出来。 虽则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杜先生,还有第四种办法吗?” 杜凤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殿下,暂时还没有第四种办法。” 不知为何,被她这样注视着,他说这句话略显艰难。 总觉得,她问这句话的时候,充满了期待,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果然,他见到了她眼中的失望,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这样啊,本殿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呢? 她的话语消失在唇齿间,杜凤句听不清楚。 不过,就算他听清楚了,也没有办法回答。 这第四种办法,自然是有的,就是义父的武功心法。 只要能够习得义父所留下来的武功心法,那么经脉就会拓宽,内力就会提升,而且拓宽和提升的速度极快。 一旦学成,国朝没有几个人是对手。 但是,要习得义父的武功心法,条件太过严苛了,甚至比碎断经脉还难。 他寻找了这么多年,想要代父收徒,却也始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连韦艳韦桃花这样的人,都不能学习义父的武功心法,这世上还有谁呢? 或许,在他的有生之年,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了吧? 不,不,还有一个人的。 就是夜探太傅府的那个人,韦艳十分肯定,那个人所使用的就是义父的武功心法! 这个人是谁呢?为什么会使出义父的武功心法?是摆个架子还是真的继承了义父的衣钵? 明知道现在还在武阁癸场,明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但是杜凤句脑中还是出现了这些。 因为,长定公主这样问了。 听到这个回答,郑吉当然十分失望,但这也在意料之中。 有关吕师的一切,都是凤句秘密中的秘密,前世她也是和凤句在逃亡中才能得知。 这些都是深深埋藏在凤句心中的,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得知这些。 不过,凤句所说的三个办法,她都不打算采用了。 因为她已经用过了最好的办法,也是她唯一会选择的办法。 虽然现在凤句还不会说出第四种办法,但是他们既然同在武阁之中,以后相对的时间还有那么多。 这办法,总会说出来了。 于是,她点了点头,道:“杜先生,本殿已经知道了,本殿会仔细考虑的。” 杜凤句点了点头,道:“殿下心志坚毅,即使在这武阁癸场之中,也少有人能及。若能持之以恒,学武必定有所进。殿下,以我观察,您应该这样出招……” 虽然无法说出第四种办法,但杜凤句的确诚心想指导长定公主。 就好像他在河东分阁那样,见到勤奋好学的兵将,的确会多几分爱才之心。 长定公主既入了武阁,便是他的学生了。 他指点教导,不是很应该吗? 此时此刻的他,完全忘记了,他原本可以每旬才来一次武阁,若不是因为长定公主,他此刻便不会出现。 郑吉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听到杜凤句的指导,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她就要千方百计接近凤句的,凤句却主动走了过来,这不是巨大的惊喜吗? 而且,她更惊喜地发现,经由凤句的知道,哪怕只是出招姿势轻微的角度改变,的确会有更好的效果。 凤句能进入武阁成为先生,绝不是投机取巧,而是有真正本事的。 很快,和郑吉一样对此有所发现的,多了癸场其他士兵。 他们也都发现,频繁出现在癸场的杜断先生,真的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他的指点,能让人豁然开朗,能很准确地知道自身的问题,随后就可以加以改进。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也都和郑吉一样,想尽办法往杜断先生身边凑,在他面前展示招式,请他指点一二。 每当这个时候,郑吉总是笑眯眯。 凤句受到武阁兵将的欢迎,这是好事呀! 这些人既受了凤句的点拨之恩,将来……凤句若有难,不求这些人相护一二,但要落井下石,也会斟酌一下吧? 第126章 不能显露 郑吉在武阁之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呈送到永宁帝跟前。 得知她进入癸场,那么刻苦地训练,永宁帝心情十分复杂。 他既心疼她这么辛苦,又期待她将武阁的水搅浑。 只有武阁动起来,朱异他们才能方便动作。 说来也奇怪,这样的重任,永宁帝应该交给其他成年皇子去做的,不知为何,却交给了郑吉。 大概,主要还是因为那四千长定率士兵。 在他的预料中,这四千长定率士兵迟早都要收回来的,既然如此,那么不妨让他们进入武阁历练一番。 “皇上,那个杜断先生的资料已经在此了。”薛恭弯腰将一个卷宗呈给了永宁帝。 杜断先生只在武阁十先生之下,有关此人的情况,当然是奉宸卫的查探重点。 这些资料早就有了,因为长定公主欲拜其为师,所以奉宸卫更往深处、细处查了。 永宁帝接过卷宗,边打开边随意问道:“此人可有异常?” “回皇上,暂无异常。” 这些资料薛恭当然已经看过,杜断此人的出身经历全都十分清楚。 此人乃河东杜家的子弟,虽则河东杜家乃宰相世家,但那都是前朝的事情了。 如今的河东杜家早就没落了,所幸杜家还有不少藏书,这个底蕴,让杜断得益至大。 他便是因遍览武学秘籍,才在武学上有所成就。 可惜的是,杜断此人虽然长得颇为威武,却因为少时用药不慎,毁坏了经脉,导致不能练武。 不过此人有一个天大的本事,即使他自己不能练武,但是眼界在这里,能很准确地指出其他人的不足之处,帮助他们去进步。 可以说,此天赋非凡,是天生的武学先生。 “小九为何想要拜他为师?”永宁帝淡淡问道。 在武阁十先生之下的先生,在旁人看来的确十分特别。 但是永宁帝连武阁十先生都不放在眼内,更不用说在意一个在他们之下的先生了。 若不是小九说出那样的话语,他连这个卷宗都不会打开。 “殿下到武阁那一日,十先生都不在,以杜断先生最为厉害。”薛恭说出了原因。 世人都慕强,殿下想必也不会例外,拜在场最厉害的先生为师,这不是很正常吗? 永宁帝点点头,只说了一句:“如此,倒也有道理。” 他快速翻看卷宗,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随即放了下来。 半响,才道:“小九既然已经入了武阁,那么姜家那里,便要抓紧了。” 姜家的汇通堂,还有姜家要打通的剑南商道,这些都要见真章。 “是,奴婢知道了,已令童春去跟进此事了。”薛恭回道。 他一个内侍,身后无人,但是宫中的内侍何其多?他有的是儿子! 最主要的是,他的儿子们,皇上用得也放心。 这不,与姜家接洽打通剑南商道一事的,便是在他跟前当差的第三个义子童春。 如今童春已经出宫,即将跟随姜家前往剑南道。 所为的,可不仅仅是那十万两银子。 永宁帝满意地捻了捻须,道:“很好。以小九的性子,在武阁也玩不了多少日子。她离开武阁之后,就让她入汇通堂吧。” 当初他之所以答应让小九出宫,就是因为姜宝善答应让小九入汇通堂。 他可以允许姜家拖延一段时间,却不能容忍其一直拖下去。 汇通堂,应该有一个皇家的人了。 ~~~ 对永宁帝的打算,郑吉不能说全不知道,但也能猜到七八成了。 尤其在姜家传讯来报,道内侍童春已经与姜家接触之后,她更是明了。 她拿出了虎符在手上颠倒来回看,半响才叹息道:“本殿欠外祖父甚多。” 李行恩:“?” 他虽然听从郑吉的吩咐,已开始最为关注朝事,但到底先前只是一个深宫内侍而已。 有些事情,他懂得,但更多的,则是不明白。 眼下,他就不知道为何殿下会有此喟叹。 “姜家用十万两,买下本殿进入武阁的机会,更为剪除剑南卫危机作下铺垫。”郑吉解释道。 外祖父打通剑南商道,对剑南道多有裨益,也将极大地影响剑南卫的布局。 这一次士兵哗变出现在剑南卫蜀州,绝非偶然,顾瑞与凌战两个人,也绝不仅仅在剑南卫和武阁露了痕迹而已。 若不是因为前一世的经历,她也想不到到这一次蜀州士兵哗变,所针对的陶家和姜家。 陶家啊,那是陶贤妃的娘家,是大德朝镇边的柱梁。 从春蚕礼到蜀州哗变,为何有人这么处心积虑地要毁坏陶家这根柱梁呢? 还有姜家,大德朝首富姜家,姜贵妃的娘家。 因为姜贵妃和陶贤妃之故,姜家和陶家不可能平和相处,于是便给背后的人可乘之机。 “李总管,你安排一个机灵的人,往镇北都护府送去书信,好让陶家知道,蜀州副将凌战,细究起来,与陶家有关系。” 当然,这个关系,早就被她暗中掐断了,也已经清扫干净,半点痕迹都不会露。 但是陶家了屡次被人设计,陶敬渊心中也要有数才行。 “殿下,老奴知道了。您放心。”李行恩回答,脑中开始物色究竟是谁适合前去镇北都护府了。 郑吉半合上眼,不发一言,艳丽的脸容隐含着一丝冷意。 武阁的历练,让她的身体十分疲惫,却锤炼了她的意志。 身体越是疲惫的时候,她的神智就越发清醒。 因为有杜凤句在武阁之中,哪怕再多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这一世,比起前世来,已经好太多了。 前一世,她都是在逃亡之中,才能得到凤句的传授。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在武阁癸场,身边有长定率环护的时候,就得到了凤句的指点? 她不知道凤句会在武阁多久,也不知道凤句对她的好奇持续到什么时候,但她对目前的状况,已经很满意了。 目前,她还不打算在凤句面前显露吕师的武功心法。 怕是一旦显露之后,还没有等她取信于凤句,桃花大人怕是会忍不住一剑劈过来了。 毕竟,天上地下,世间懂得吕师武功心法的,除了凤句,就没有人了呀! 第127章 侧目 既然决定了暂时不在杜凤句面前显露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郑吉在武阁癸场的历练就越发谨慎了。 除了比别的地方兵将更为刻苦,倒也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因为她是作了乔装打扮的,因而癸场的人并不知道她就是长定公主。 不然的话,癸场的士兵都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勤奋有功,日子有功,再这样日日不缀的艰苦历练下,再加上有杜凤句的指点,郑吉的武功进步神速,已不比其他癸场其他并将差多少了。 不得不说,她的确是有武学天赋的,筋骨也是一等一的好,就见韦艳见了,都甚为称奇。 有天赋有筋骨,还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刻苦,偏生此人还是天之娇女。 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公子,今上……怎么能生长定殿下这么厉害的人?”韦艳这般说着,牙齿都发酸。 “今上”那两个字,说得格外重。 杜凤句知晓他的心思,这么说了一句:“许是姜家渊源。” 韦艳点了点头,道:“必定是姜家之故了。” 毕竟,今上所出的皇子公子,韦艳就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 即便是贤名在外、人人称赞的太子,韦艳也瞧不上。 但是长定公主的存在,的确打破了他对皇家成员的认知。 杜凤句也是这样想的。 他一直在河东,虽然时常听闻长定公主的名声,但大多是不好的,总少不了骄纵跋扈、仗势欺人。 他心知传言未必为真,却也没有想到会缪误成这样。 越是接触下来,他便越发觉得长定公主身上充满了谜团。 这些谜团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她。 不知不觉间,他也每隔一日就出现在武阁,这可把郑琼高兴坏了。 先前他听阁主交代过,杜断先生出现在武阁的频率是以每旬计算的,现在这么频繁,乃是一件好事啊! 而且,杜断先生经常出现在武阁癸场,经由他的指点,在癸场历练的士兵,大部分都有所进益。 再加上长定公主的带动,如今的癸场,大部分士兵都十分勤奋,这更是意外之喜。 连带地,他对杜凤句的观感都在蹭蹭的上升,还给了他十先生以外的不少权限。 譬如,进有些武阁场所等。 其中一个,就是武阁藏库。 武阁藏库,顾名思义就是武阁收藏的地方。 里面收藏着许多武功秘籍、兵器械具等,同样也收录着武阁历年大事记。 按理说,这个武阁藏库是要副阁以上的人才能进入的,因为关系着武阁的前世来路。 武阁藏库里面的东西不见得有多珍贵,之所以有限制,乃是因为里面记录着一些隐秘罢了。 这些隐秘,便是收录的大事记。 但凡隐秘的东西,就有可能生出隐患,这一点,郑琼很清楚。 他之所以让杜断进出武阁藏库,除了因为其再癸场的贡献外,更是因为一个人暗中授意。 那个人提到了让杜断先生可以进出武阁藏库,他不敢不从呀! 只是不知道,那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了。 至于杜凤句,在听到郑琼的话语后,则是挑了挑眉。 他才来武阁多久?郑副阁便让他进入武阁藏库,这颇耐人寻味啊! 第128章 各有所行 武阁藏库,本就是杜凤句打算要去的地方。 他要查找义父的线索,那么查看武阁的大事记就必不可少。 只不过,他原以为须得较长的时间,得费颇大的精力,才能如愿。 现在,机会却来得如此容易。 就好像,上天白白掉下了这个机会,说句不好听的,还追着上来送了他这个机会。 原因是因为他在癸场所作出的贡献? 他才来武阁多久,能为癸场作什么贡献呢? 这般想来,这都不知道是机会还是危局了。 不管郑琼予他这个权限是什么原因,他都决定欣然接受。 “公子,属下已经让恒楼查探郑副阁最近可有异常了,重点查探他与何人往来。”裴燕山这样道。 此事源头,当然在郑琼副阁主身上,顺着这点去查准没错。 杜凤句点了点头,觉得裴燕山这个思路很对。 但他有一个预感,恒楼说不定查不出来。 无论如何,他都得先去武阁藏库看看。 与此同时,长定公主府中的郑吉也在吩咐石定方找来了武阁的布局图。 武阁的布局图的确不容易拿到,不过怎么说呢?石定方原来是监门卫的中郎将,还是在御前当差的,怎么都有点本事。 武阁的布局图,他费了一些心思便呈送到了郑吉跟前。 “殿下,这是您需要武阁的布局图。殿下,这……您是用来做什么呢?” 石定方实在是很好奇,不由得问了出来。 以他的敏锐力,自然能察觉到郑吉在武阁之中总会时不时观察武阁各处地方。 如今还特地找来布局图,显然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先前殿下已经令长定率查看了武阁十武场的资料,还将这些资料交给了长定公主府中演武场的先生们,让他们比对和分析,整合每一个武场的优劣之处。 演武场的先生们,都是殿下重金聘请回来的,他们都各有才能,汇总整合资料这样的事情,那当然不在话下。 石定方能猜得到殿下为何要知道这些武场的优劣,知道了优劣,才能逐个击破,才会在各个武场的历练之中取得优胜。 殿下这个打算,还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但是,武阁的布局图……殿下是用来做什么呢? 如今殿下就在武阁当中,若要知道武阁的布局的话,不如亲自走一趟,不是比看图纸更加明白吗? 郑吉细细查看着这一份武阁布局图,边回道:“武阁太大了,本殿不能每处地方都去,听闻武阁之中有些地方进出需要权限,本殿先看再说。” 武阁的确太大,又因为其训练兵将的特殊性,它的布局虽然在石定方这些人眼中不算什么秘密,但是在寻常人看来的确是一个比较独特的存在。 尤其是,郑吉此前对武阁了解太少,哪怕她后来执掌的长定十率,亲临武阁的时间也很少。 她除了对郑琼这样的人了解得清楚之外,旁的就无所知了。 她要在这武阁之中查找吕师的线索,那必定要搜索武阁每一处地方。 既然前世今生她都没有任何发现,那么就不妨采取一个笨办法。 每一处细微的地方她都查过,就不相信没有收获。 听到这样的回答,石定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有信。 不过,他看着郑吉眼底下的乌青,还是说了一句:“殿下,您还是要多休息。倘若有什么吩咐,还请殿下吩咐,属下愿为殿下分忧。” 郑吉听了,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布局图,一双凤目静静看着石定方,眼神光华流转。 石定方能说出这样的话,其实颇出乎她的意料。 虽然重用石定方,却认为现在的石定方还不能真正为她所用。 像石定方这样的将领,要真正收服,那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 利诱,她已经做了,剩下的,便是恩及。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要经历许多事情,才能做得到。 主仆恩义,君臣情分,这都是需要时间的。 但是,石定方却说出了这句话,倾向性太明显了。 看来,长定率情况要比她所预料的还要好一些。 毕竟,长定率士兵都是从军中各处挑选出来的,士兵他们进入长定率也是各有原因,譬如满天星,要聚在一起,很难。 现在石定方表现出这种倾向,倒是意外之喜。 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本殿自有重任交代于你,相信石左率不会让本殿失望。” “是,但听殿下吩咐。”石定方拱手应道。 他当初进入长定率,自的确是冲着姜家的钱财而去,但是怎么说呢? 长定公主的性格比他所想象中的要好太多了,他们这些长定率士兵在长定公主府中所受到的待遇也比他们所预料的要好得多了。 这段时日下来,钱财反而成了其次,更关键是在长定公主府中,他们觉得自己能有所用,也能有所进。 长定公主府的那些先生们,在不遗余力地帮助他们进步。 朝中就没有一个人能为府中的侍卫延请先生,来教他们读书认字的。 更别说,先生们教他们读书认字,是为了教他们读兵书识武策。 这绝非一般恩义了,长定率士兵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怎么会不感激? 光是这一点,就已经让石定方心中感念。 后来,因为永宁帝遇到刺杀一事,更是让这些士兵震动。 当时石定方就领着长定率迎驾,但是当意外发生的时候,石定方和其他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唯一能够迅速行动的,竟然就是被他们一直保护着的长定公主。 在刺杀发生之后,石定方和程向雅这些长定率士兵都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都已经做好了随时被舍弃的准备。 不曾想,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 他们能平安从宫中出来,必定是殿下和姜家花了极大的力气。 后来他们听总管李行恩说了当时皇上要收回长定率,随后不了了之。 君无戏言,皇上收回了他所说的话,那可想而知,殿下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这些,都是让石定方内心有所倾斜的原因。 还有一点,自然因为这一次入武阁。 第129章 有所忧 这一段时间,因为秦胄不在长定公主府,所以日日在郑吉身边担任守护职责的,就是石定方。 石定方当然很清楚,秦胄是领了秘密任务,所以不能在殿下身边随护。 他倒也没有因此心生不满,保护殿下本来就是长定率的重任。 因此,长定公主在哪里,石定方便出现在哪里。 长定公主乔装出现在武阁癸场,那么石定方也会乔装出现在武阁癸场。 正因为如此,石定方亲眼看见了郑吉是怎么样刻苦训练的。 实在的说一句,在石定方看来,像殿下这样子训练的,就是军中士兵都没有几人能坚持。 然而,殿下每隔一日就去武阁癸场训练,风雨不缀。 因为时刻守护在郑吉的身边,所以他比其他人更加清楚郑吉的作息。 譬如杜凤句、郑琼等人只看到了郑吉在癸场表现,但他还能看到她回了长定公主府之后,仍然会跟随演武场的先生们练习。 可以这么说,石定方自从进入长定公主府以来,对长定公主郑吉的认知就一直在改变。 最近,更是彻底地颠覆了。 一个愿意花时间去刻苦练武的人,怎么可能真正会嚣张跋扈呢? 再说了,以长定公主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地位,就算是骄纵跋扈些又怎么样呢? 石定方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和石定方有一样的想法的人,还有程向雅等人。 不知不觉间,长定率的人心便已经渐渐倾向了郑吉这一方。 若是旁人知道这一点,必定会大吃一惊。 他们安排这些士兵成为长定率,是为了刺探长定公主府的消息,是有其他隐秘打算的。 他们怎么会想到,这些人竟然会信服长定公主呢? 若是知道了,必定要想尽办法扼杀这种倾向。 幸好,现在这一点表现得还不十分明显。 唯一露了倾向的,就是现在的石定方而已。 仅是这样,已经足够让郑吉欣喜的了。 得到石定方将的助力,那就真的得到了左臂右傍了。 只不过,郑吉的欣喜没能持续太久,第二天,当她去到武阁癸场的时候,却没有见到杜凤句。 这段日子以来,只要她出现在癸场,凤句就一定也会出现在癸场,从来没有一天例外过。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这好像已经成为两个人心中秘而不宣的约定。 正如她已经作了乔装打扮,但是凤句还是知道她是长定公主一样。 不用说,心知晓。 但是现在她在癸场了,凤句怎么不在呢? 莫不是,凤句出了什么事情? 石定方见状,稍微下去转一圈,很快就回来了,然后禀道:“殿下,杜断先生去了武阁藏库,所以就不能前来癸场。” 在武阁的日子里,石定方瞧得也十分清楚了。 他看得出来,殿下对杜断先生十分的看重。 只要杜断先生在癸场,殿下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好,训练得也更为刻苦。 同时,在杜断先生的指点之下,殿下的武功招式越来越娴熟,进步越来越大。 别说是殿下了,就是石定方自己都已经习惯了,只要殿下在癸场,杜断先生就会在癸场指导。 因此,在癸场没有见到杜断先生的时候,他已经迅速退了下去,前去查探个究竟。 杜断先生进入了武阁藏库,这不算是什么秘密,他很快就探听出来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听说了,当然,其中还夹杂着其他武阁先生既钦羡又嫉妒的话语。 郑吉听了他的禀报之后,脸色变了变:“武阁藏库?” 石定方点了点头,笃定地说:“是的,殿下。就是武阁藏库。” 武阁藏库,这是什么地方,过去的郑吉不知道,但在进入武阁之后,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对武阁来说十分有代表意义和威严象征的地方,而且要进入其中,必须得有副阁主以上的权限。 就连武阁十先生都没有的权限,凤句才来武阁多长时间?怎么就能进入武阁藏库了呢? 这实在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的事情,那意味着事情不一般,就会有危险。 “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速来报本殿。” 出了这么一个事情,郑吉也没有什么心思训练了,很快她就自从癸场退了下来。 她也没有离开武阁,而是边休息边等待着石定方更进一步的查探。 武阁藏库…… 她脑中也在不断思索着有关这个地方的事情。 她知道武阁藏库,还是在今生进入武阁之后,所以她脑中并没有前世任何关于武阁藏库的事情。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她还被禁足在明光宫中,对宫外的消息都所知无几,更不用说知道武阁的消息了。 且以她当时的性子,就算曾经听闻过武阁仓库,也很快就忘记了。 所以,她的脑海之中并没有任何关于武阁藏库的消息。 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凤句没有拒绝进入武阁长藏库,接受这本不属于他的权限,必然是为了去查看吕师的消息。 只是,武阁藏库是那么容易进的吗? 她总觉得这里面是有什么猫腻,但是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来。 据石定方的回禀,让凤句前去武阁藏库的人,是副阁主郑琼。 原因,是因为凤句在癸场之中立下大功,帮助许多士兵得以提升。 理由倒是真真切切的,实际上却经不得推敲。 这些,算什么功劳呢? 就算是功劳,也没得这样厚遇一个才入总阁的先生。 郑吉心中虽然焦灼,但也很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份不能做什么。 在所有人看来,凤句……不,杜断先生能够进入武阁藏库,代表着一种荣誉,也代表着副阁主对其信任。 她有什么理由阻止呢? 不过,她断不能就这样远远看着凤句进入一个未知、有可能十分危险的地方。 武阁藏库这个地方,她肯定也要去一去。 此事,还得仔细谋划谋划! 带着忧心忡忡,她匆匆离开了武阁,却在武阁外面,见到一个等候她已久的人。 在见到这个人的那个瞬间,她脑中似乎有什么冒了出来。 武阁藏库,她其实曾经听说过的! 第130章 好友 在武阁外面等候已久的人,是金吾卫副将刘骃之子刘纯度。 这是和郑吉一起长大的人。 先前郑吉在长定公主府设宴的时候,刘纯度就来赴宴了,两人还约定稍后再聚。 没想到,随后却出现永宁帝遇刺、郑吉受伤等等事情。 她伤好之后就进入了武阁历练,一直到现在,自然没能和刘纯度见面再聚了。 刘纯度身边站着几名侍卫,他自己则坐在马车边沿,魁梧的身体似乎要将车门堵住,正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 一见到郑吉走出武阁大门,他便跳了下来,显然他在这里就是为了等郑吉。 郑吉一见到刘纯度,嘴角就忍不住扬了起来,内心感到十分高兴。 前世母妃和姜家出事之后,刘纯度费尽心思来帮助他们,这一点她铭记于心。 见到对自己无比亲厚的发小,谁能不开心呢? 她笑看着魁梧的刘纯度走过来,脑中想到的自然都是与刘纯度有关的事情。 刘纯度一直很照顾她,就算后来刘家出事了,才故意远离她,竭力为她避祸。 因为他在宫外,年少时最常为她做的事情,就是为她捎带宫外一切好玩的东西,也给她传递宫外的各种消息。 当时她被禁足在明光宫,他还怕她闷着了,偷偷送来了好些消息…… 她下意识笑了笑,正想迎上去,脑中却一个激灵,脚步不由得停住了。 她想起了,刘纯度偷偷送来的消息中,曾经提到过有关武阁藏库的事情! 也就是说,前世她是听说过武阁藏库的! 刘纯度的消息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 不待她深想,刘纯度便已经来到了她跟前。 只见刘纯度咧开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对她拱手道:“殿下,很久不见啦!” 以他和郑吉的关系,就用不上虚礼那一套,所以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都不等郑吉回应,就自然放下手直起身了。 他黝黑的脸上满是喜色,仔细看了看郑吉之后,却皱眉了:“殿下,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刚才殿下明明笑得很开心的,怎么这会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了? 刘纯度对自己和郑吉的友谊十分有信心,对她也足够了解,根本就不觉得对方是见到他才会不开心。 那必定是因为殿下出了什么事! 郑吉迅速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哦。”刘纯度也是心大的,只说了这么一句:“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吗?要是为难的话,我帮你去你办妥!” 那种仿佛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摆不平的语气,一听平时就没少仗势欺人,也做惯了收尾的工作。 是了,现在刘家还没有出事,作为金吾卫副将的儿子,就算刘纯度再是烂泥扶不上壁,看在刘骃的份上,谁都会愿意给其几分面子。都会愿意捧着他。 更别说,刘纯度周围还有一群愿意捧着他的纨绔子弟呢? 越发令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了。 这个时候的刘纯度,还是京兆一霸呢。 他还没有进入军中,还没有受到任何摧折,说到底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少年人,与后世阴险毒辣的他鲜明的对比。真好,这真的是太好了! 刘纯度被她的目光看得发毛,打了个冷颤说道:“殿下,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怪让人害怕的。” 这样的目光,跟他娘亲似的,竟然透露着一丝慈祥和欣慰。 这……他看错了吧? 他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郑吉想装作看不出来都不行。 也唯有少年纯诚的人,才会如此直白,让人一看就懂了。 对活了两世的郑吉来说,刘纯度这样的人才真正难得。 她压下了脑中纷乱的思绪,故意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哪用得着你出手?现在本殿可是有四千长定率士兵的人了!” 刘纯度朝郑吉身后看了一眼,嫉妒得面目全非。 都是仗势欺人的人,怎么一晃眼,殿下就多了四千士兵了呢? 而且这是经过了皇上准许的,个个都是威严肃穆,一看就……很能打! 这些人带出去,必定会倍有面子,旁人见到都会抖两下! 有了这些人,殿下想办什么事儿不成?! 哪像他,父亲只给了他十几个侍卫,还处处受到掣肘。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 不过,刘纯度很快咧嘴大笑了。 他两眼放光地瞧着这些长定率士兵,越看越是满意。 以他和殿下这么友好的关系,他可以随时从殿下手中借用这些长定率士兵,这对他来说同样也是个好事! 他忍不住说了出来:“殿下,等改天我借用一下您的士兵,那必定十分的威风。单云青他们定不敢惹我了!” 他边说着,边巴巴看着石定方等人呢,就差流下口水了。 他身形魁梧,看起来人高马大,实际只比郑吉大半岁而已。而且他上面还有好几个嫡亲兄长,现在脑子里塞的都是吃喝玩乐。 他当然知道长定率是不可能借给他耍威风的,只不过他和郑吉说话随意惯了,口无遮拦而已。 郑吉失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不过还是故意板起脸孔说:“休得放肆!这些是朝廷的士兵,怎么能随意借给你耍威风?!胡说八道!” 跟在她身后石定方真的想抬袖子擦擦汗。 刘副将公子的眼神太瘆人了,简直好像要把他抢过去一样,他真的有点担心殿下会把他给出去。 毕竟,听说殿下和刘公子的感情很好! 幸好殿下拒绝了! 想想也是,殿下怎么会是胡闹的人?肯定和刘副将公子不一样的! 不过,殿下和刘副将公子感情怎么会这么好?他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呀。 石定方想不明白,而郑吉则和刘纯度开始聊起来了。 “你怎么有时间过来找本殿?有什么重要的是,非得在武阁外面守着?” 她虽则忧虑着杜凤句,却也不是连和刘纯度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幸好刘纯度来了,不然她还想不起前世曾听说过武阁藏库。 因此,看着刘纯度的时候,她凤眸中带着点点笑意,将她脸上的高傲冷然消去了不少。 “殿下,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我每次去找你有过什么重要事情?”刘纯度咕哝道,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郑吉对他可太了解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在她的目光下,刘纯度眼神闪了闪,最后挠了挠头,求饶道:“殿下说得对,是有重要的事情。呃,想请殿下帮一个忙。” 第131章 危险 帮什么忙? 刘纯度的表现让郑吉心中狐疑。 她并不是不想帮他的忙,只是他在她面前一向都十分直率,像这样子明显遮掩的情况,极其罕见。 这个忙,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郑吉看了看他,爽快地点了点头:“说吧。什么忙?” 刘纯度看着郑吉身后的长定率士兵,黝黑的脸上竟然有些涨红。 “……”郑吉难得无语了。 刘纯度也会不好意思?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这是什么忙? 随即,她便听得刘纯度说道:“殿下,不如咱们去分甘楼聚一聚?” 这意思,就是不想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个忙了。 郑吉想了想,点头应承了。 正好,她也想问一下有关武阁藏库的事情。 前一世,武阁藏库的消息刘纯度偷偷传给她的,估摸着时间,消息给他的,这个时候他应当知道了关于武阁藏库的多少消息。 这个事情,她也不愿意当众询问。 很快,郑吉和刘纯度一行便来到了分甘楼。 甫坐下来,郑吉便直奔主题:“说吧,你到底要本殿帮什么忙?” 刘纯度垂下肩膀,欲言又止,一双铜铃大眼竟然可怜巴巴,好像大狗似的。 郑吉对他很了解,当他闯祸又需要有人帮忙擦屁股的时候,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看来,这个忙真的不简单了。 “此处又没人,你与本殿不必见外。出了什么事情?”郑吉再一次说道。 石定方他们都在房间外面等着,她还特意让他们离远了一些,不让他们听着这些隐私。 刘纯度思索了一下,大概觉得自己与郑吉的情谊的确身后,又或者是真的需要她帮忙,也不再扭捏了,直接说道:“殿下,是这样的,我想跟您借点钱……嗯,数额有点大。” 借钱? 郑吉实在是没有想到,刘纯度所说的帮忙,竟然会是这个借钱。 他的父亲乃是金吾卫副将,在京兆当中也算是位高权重。 刘纯度的几个兄长也都是能干之人,各自妻子也都经营有方,刘纯度缺什么都不会缺钱,为何要问她借钱呢? 她想到了前世刘家的事,心中隐隐有所猜测,却又觉得不可能。 现在只是永宁五年,应该不会的…… 不用郑吉询问,刘纯度就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说道:“殿下,是这样的。我看中了一处马场,想把它盘下来,但是还缺一些银子,大概是五万两……” 郑吉听了,脸色立刻变了,气息都岔了岔。 刚才她隐隐猜到了马场,却还是心存希冀,没想到,刘纯度果然是为了马场。 还是马场! 前一世,刘家之所以出事就是因为马场! 她盯着刘纯度,神情严肃:“刘六,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盘下马场,哪里的马场?” 刘纯度在家中排行第六,因尚未及冠,当然没有表字,所以亲近的人都会叫他刘六。 但郑吉却很少这样叫,通常情况下,她直呼“刘六”,要么是很开心,要么就是很生气。 眼下,显然是后一种情况了。 刘纯度不明所以,讷讷道:“殿下,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马场而已,哦,我看中的是丹丘马场。” 郑吉怒极而笑,冷声道:“你在说什么胡话?马场而已?” 要知道,国朝的马场都是由太仆寺典厩署所掌管,马场乃是马政最主要的事务。 民间当然修建马场、放牧马匹,但是国朝规定了兵将之家不能养马,这是为了防止兵将把马匹据为己有,从而为军中带来动荡。 刘纯度作为金吾卫副将军之子,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他肯定知道自己不能沾染马场,竟然这样大咧咧说出来? 他还不到十六岁,却非不到六岁! 再说了,五万两,这是一笔天大的金额! 姜家用来打通剑南商道,也只是准备十万两而已。 刘纯度却一开口就是五万两,由此可见,他根本就不知道五万两是什么概念,能办多大的事情! 这个瞬间,郑吉很想扒开刘纯度的脑袋看看,看看里面塞的是不是稻草。 难怪,先前他欲言又止,不敢当众说出此事! 不管是从马场的管理,还是钱财数额来说,刘纯度都不应该去做这个事情。 他想必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请她帮忙。 但是……既然知道不应该去做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 他在她面前说了出来,还缺银子,显然已经着手在做这个事情了! 偏偏,前一世刘家出事,就是因为马政! 她原以为,时间还很充足,因为刘家出事很晚,比姜家出事还要晚几年,是六七年之后的事情了。 就算后来刘家是因为马政才出事,她也不曾听闻刘纯度与马场有什么关系,因为那时候他已经进入军中历练了。 原来,她只是不曾听闻,却不代表不存在。 现在还是永宁五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纯度已经在打马场的主意了。 也就是说,刘家的隐患,从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埋下了。 为什么,前一世刘纯度并没有跟她说这些事情呢? 刘纯度被她冷硬严肃的神情吓了一大跳,低声道:“殿下,你别生气,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没有沾手这个马场,我是通过别人去做的。这个马场我已经考察过很多次了,那里真的很适合放养马匹,难得它要让出来了,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他胡乱说了一通,见到郑吉的神情越来越难看,才后知后觉地补充道:“你放心,我手脚做得很干净的……” 郑吉气笑了,语气都拔高了:“你手脚做得很干净?你才几岁?能做得多干净?” 她真是不明白,刘纯度为何会这样想,这不是天真,这是傻了! “殿下,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我敢说我做得干净,是因为我找的人有本事,他绝对会将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的!我现在就差了银子而已……” 他越是这么说,郑吉就越担心,她脑中倏地想到了一个可能,盯着刘纯度问道:“你不沾手马场,那通过的人是谁?” 第132章 竟然是他 刘纯度完全没有察觉到郑吉内心的起伏动荡,立刻回道:“殿下,我找的人是宋世子!” 他咧嘴而笑,语气还略有些得意:“是不是很稳妥呢?是宋世子在主理马场,这下,殿下就放心了吧?这么……” 他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了郑吉脸色不对。 素来艳丽的脸容上,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因为怒火而脸色铁青,却好像不仅仅是愤怒,反而像一种说不出的悲怆。 刘纯度心里一慌,忙回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若是殿下不借银子,那我先不沾手马场就是了。你别这样……” 郑吉合上眼,掩饰眼中几乎要杀人的恨意。 刘纯度这个回答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前世刘家出事,竟然还有安乐侯府手笔在里面。 为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刘家和安乐侯府无冤无仇,甚至可以说,刘家对安乐侯府向来亲厚。 不然,刘纯度就不会选择宋瓒作为中间人。 宋瓒啊! 自重生回来,她根本就不把这个人放在眼内。 现在的宋瓒只是个在京兆有文名的年轻人而已。 还不是后来那个城府极深又心狠手辣的权臣。 她已经决意要接解除与宋家的婚约了,且确定就在江南道洪水之后。 她相信,宋家多少也能察觉到她的打算了。 毕竟,自上一次长定宴会之后,宋瓒就没有出现过她眼前了。 她还以为,安乐侯府已经是想通了呢。 却没有想到,宋家暗搓搓在谋划着刘家这个事情。 像一条毒蛇,阴险毒辣,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 比起愤怒来,她更多的是悲伤,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 怎么可能不悲伤呢? 刘纯度之所以选择宋瓒作为马场的代表,是因为她啊! 是因为宋瓒是她的驸马,是因为相信她! 因为相信她,所以相信了她择婿的目光,所以对宋瓒毫不设防。 正是如此,安乐侯府才能在马场做手脚,要陷害刘家就轻而易举了。 前一世她就疑惑了,以刘骃的本事,前一世马政之祸怎么会落在刘家头上呢? 原来,是因为有宋瓒,有安乐侯府! 想到前世刘纯对她的维护,刘家对她的亲厚,她都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些。 看着刘纯度担心又懵然目光,她简直不能至直视。 刘纯度只提到了宋瓒,信息还是太少了,她必须知道更多的消息。 于是,她稳了稳心神,这样问道:“你将这个事情仔细到来。本殿……想听听。” 刘纯度见郑吉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才道:“先前,我与宋世子闲聊,说到了太仆寺的消息,兵将之家不能沾手马场,这个规矩将会废止……” “这个消息,是宋瓒说的?” 郑吉脸色再一次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语。 “不,不是宋世子说的,是太仆寺其他官员透露的。” 刘纯度因为喜欢马匹和马场,对太仆寺的消息尤为关注。 这个消息,是她必须从太仆寺那里探听到的,只是恰好与宋瓒闲聊到了。 并不是宋瓒告诉他,先后顺序不对。 “恰好,丹丘马场传出了要易主的消息,这个机会实在太难得了,要是错过了,就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的他的确不能沾手马场的事宜,但是只要太仆寺的政策一下来,这个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郑吉翕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双手因为用力紧握,手背青筋都突出来了。 她是从前世回来的,虽然早些年浑浑噩噩,但是朝中大事多少也知道一些。 如果太仆寺真的废除了兵将之家不能沾手马场,这必定是震动朝廷的大事,她当然会知道。 但是,她前世从未听闻有这么一件事。 实际上,朝廷非但没有废止太仆寺这个规矩,反而越发限制了。 也就是说,太仆寺这个这个是假消息! 刘纯度喜爱马匹和马场,这不是什么隐秘,只要与其接触的人,都会知道。 怎就那么巧,刘纯度得知了太仆寺的消息,喜欢的丹丘马场又要易主? 她分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明显是有人针对刘纯度喜好所设的局,要通过刘纯度来对付刘家…… 前世,刘家出事了,说明这个局成功了。 那么,宋瓒、安乐侯府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你为什么会想到让宋瓒帮你打理马场呢?他只是一个书生而已……” 郑吉想不明白的地方。 就算刘纯度要找人管理马场,为什么偏偏选择宋瓒呢? 怎么看,宋瓒都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殿下,这您就不清楚了,宋世子与丹丘场主,可是知交好友!若是宋世子来管理马场,丹丘场主才会放心,此事才能顺利。” 是吗? 郑吉哂笑了一下,完全不这样认为。 前一世,她不曾听说过宋家与马场有任何关系。 还有那丹丘场主,与宋瓒是知交好友,这就更不可能了! 宋瓒是勋贵子弟,又是一个富有文名的读书人,他最看不起来的便是舞枪弄刀的武夫。 马场之类,同样也属其瞧不起之类。 怎么会与场主交好,还愿意掌管马场? 她继续问道:“这银两,又是怎么回事?” “丹丘马场还是有很多人感兴趣的,宋世子说可以先代交五万两银子,让场主优先考虑。” 郑吉想到了什么,随即问道:“这五万两,要得急吗?” “要得急,要我尽快在六月之前送去!” 听到刘纯度这些话语,郑吉便更肯定这是一个圈套了。 五万两银子,宋瓒好大的口气! 安乐侯府就算是勋贵之家,就算不差钱,要拿出五万两银子也很不容易。 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与宋瓒有关,又须在六月之前交出去。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了一个女人:林珺! 宋瓒作为一个读书人,又是安乐侯世子,没有必要谋取这么多钱财。 那么,必定是为了林珺! 是了,司天台的卜算已经出了,想来林家对六月的江南道,已经有了不好的预算。 宋瓒,这是为林家筹钱来了吗? 第133章 线索 安乐侯府在这个时候掺和到马场之事,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郑吉想了解更多,奈何刘纯度颠来倒去地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此事,他是瞒着父亲刘骃,才会向她筹借银两,内里细节自不可能清楚。 眼下,她只能稳住,这样道:“银两不是问题,此事本殿会和姜家商量,待一切评估妥当了,你稍后再来。” 刘纯度点了点头,完全不觉得她的说辞有问题。 这么多银两,就算是公主殿下,也需要筹措一番。 姜家虽然是首富之家,但姜家的财富毕竟不在公主掌中。 然而,他踌躇了一下:“殿下,那么宋世子那里……” 他答应了宋世子这几天就会有消息,倒不能拖得太久了。 郑吉压下了眼中的怒,淡淡回道:“放心,他那里不是问题,本殿自会找他说的。” 刘纯度咧开了嘴,笑道:“好嘞,那我就等殿下的好消息。” 虽然他心里着急,但是心中也很清楚,马场所涉甚大,不管是银两还是其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况且,他十分相信殿下,既然殿下让他稍后再来,届时肯定会有消息了。 他打量了郑吉片刻,好奇道:“殿下,你在武阁如何?” 听到他提及武阁,郑吉便想起了先前的忧虑了。 若不是出了武阁之后见到刘纯度,这会儿她应该在忙着凤句入了武阁藏库的事情了。 幸好,刘纯度来了,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定了定心神,这样问道:“对了,你知道武阁藏库吗?” “知道,这个地方,谁能不知道啊?”刘纯度回答,一脸神秘兮兮的:“殿下,可是有什么秘闻?” 不然,殿下怎么会无端端问起武阁藏库? 谁知道,郑吉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那么,你知道武阁与卫尉寺有什么关系吗?” “?”刘纯度懵了,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它们有什么关系吗?” 卫尉寺是朝廷官衙,武阁只是一个民间组织,它们虽然都与武艺、军中联系在一起,但说到底,它们之间是没有什么关系。 郑吉合了合眼,心中难免失望。 刘纯度会这么说,那就说明,这个时候,刘纯度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也就是说,卫尉寺的事情还没有透露出来。 也是,如果卫尉寺的事情透露出来了,凤句身边有裴燕山这等消息灵通的人,该知道的早就知道了。 只有尚未发生的事情,凤句才不知道。 可是,前世那个消息,的确就是刘纯度所透露给她的啊! 哪怕,他只说过一句话! 那一句话,是夹杂着其他的事情说出来的,他说得漫不经心,就那么顺带一说而已。 他说:“没有想到,卫尉寺失窃的兵器竟然就在武阁藏库,当真是没有想到!”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她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后来,卫尉寺官员全部被夺职,而卫尉寺卿更是被下狱问斩。 这个时候的卫尉寺卿,是谁呢? 隔得太久,她一时想不起来了。 不管如何,卫尉寺后来这么大的动静,都说明了兵器失窃一事非同小可,应当是关系到整个军中、整个国朝的事宜。 什么兵器失窃会造成这么大的阵仗呢? 她已经不记得了,到了后来她身居高位的时候,并没有查探过这件事。 毕竟,当时这件事与她和凤句都没有关系,只是过往朝事中的一件而已。 她有太多的事情去关注去执行,哪里会在意这么一件早已经发生且尘埃落定的事情? 现在,郑琼已经令凤句进入武阁藏库了,她不得不在意此事了。 还是得全神贯注地在意。 她的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嘴角上扬,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这着实让刘纯度有些意外。 片刻之前,殿下还充满忧虑,这……变得也太快了吧? “刘六,看到你,本殿真是高兴,谢谢你了!” 刘纯度挠了挠头,憨憨道:“殿下怎么突然说这些话,让人怪不自在的。” 他和殿下从小玩到大,殿下这么正经道谢,太见外了! 更重要的是,他也没有做什么啊。 他只是来向殿下借钱而已,借钱,殿下也会道谢?不太可能吧…… 刘纯度并不知道,因为他的到来,让郑吉想到了他前世所说的一句话。 这句话,提供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虽则她现在还不知道头尾,但是已经知道了方向。 再不用陷于茫茫无边的忧虑中。 这声谢,难道不应该?她说得真心实意! 这个线索,她会让石定方他们去查,但也得尽快告诉凤句才是。 眼见着郑吉开始沉默,刘纯度十分知机地告辞了。 他离开之前,和郑吉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 届时,马场银两,应该就不远了。 刘纯度离开之后,郑吉静坐片刻,随即唤来了石定方。 “石左率,你对卫尉寺了解多少?如今卫尉寺卿是谁?” 这些,石定方当然知道。 “殿下,现在卫尉寺卿乃霍霄。不知殿下所说的了解,指的是哪方面呢?” 郑吉哪方面都想知道! 于是,她吩咐道:“让长定率去查卫尉寺,本殿要知道卫尉寺目前的状况,特别是兵器这方面的内容。” “是,属下知道了。” 石定方不知道为何殿下突然对卫尉寺感兴趣了,但是他一点儿也不好奇。 作为属下,他只须办好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然后领到长定公主府的俸禄就可以了。 好奇?能拿银两吗? 郑吉离开分甘楼,经过白云满的时候,忍不住望了过去。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白云满,除了凤句不来之外,还因为现在已不是吃笋的最佳时节了。 但上次在这里见到凤句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 她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她想见到凤句,立刻就想见到他! 这股冲动来得突然又凶猛,根本压不下去。 她扬了扬手,令长定率停了下来。 “殿下,可有什么吩咐?”石定方上前请道。 郑吉略略调整了气息,下令道:“转头,回武阁!” 第134章 等候 郑吉早就在为寸寸搜索武阁作准备了,哪怕许多地方她都还没有去过,但迟早都会去的。 因此,她闲暇时就会翻看长定率所准备的布局图,对武阁的布局安排可谓熟稔于心。 武阁藏库,当然在其中。 她去而复返,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直奔武阁藏库。 既然已经想起了卫尉寺和武阁藏库曾有联系,这个就要尽早告诉凤句。 说不定,能助凤句一臂之力。 武阁藏库位于武阁的东北角,许是因为“藏”字的森严和重大,这里人迹罕至,同样也有重重守卫。 见到长定公主直奔武阁藏库,守卫们都心中发怵。 若论武功,他们自然不惧长定率士兵,然而,长定公主是天之娇女。 她要强闯武阁藏库的话,职责所在,他们自然是要拦下的。 但是拦下之后呢? 这个就不好估计了。 有机灵的守卫,已经飞速朝议事堂掠去,要将此事告诉副阁主了。 如今阁主不在,能应对此事的就只有两位副阁主了。 守卫们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个个严阵以待,内心已觉得凶多吉少。 就在他们想着用什么姿势去拦截才不会得罪长定公主之时,却发现她停下来了。 啊,这…… 守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原本瞧着长定公主和长定率来势汹汹的样子,他们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不想,却无事发生! 所以,长定公主殿下是在做什么呢? 郑吉停下脚步,努力平复着内心的起伏。 她的确急切想要见到凤句,但是来到武阁藏库之后,发热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 武阁藏库既规定了权限,那么她也不欲为难守卫和郑琼这些人。 更重要的是,凤句突然入了武阁藏库,还不知道有什么阴谋在等着他。 为免打草惊蛇,她就不硬闯武阁藏库了。 就在外面等等,也无妨。 已经这个时辰了,凤句不久就会出来了。 她打定注意要在武阁藏库外面等着,殊不知,她艳而冷的面容,再加上身后那些凛凛的长定率士兵,对武阁藏库守卫而言,实在算得上是威慑。 他们的确不能让长定公主进入武阁藏库,却也不敢让她就这样在外面等着。 就在他们踌躇的时候,李行恩上前了一步,笑眯眯地说道:“诸位,殿下听说杜先生进入了藏库,有事在这里等着他。” 原来是等候杜先生的! 守卫们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有玲珑的士兵甚至开口说道:“殿下,可需要小的去请杜先生?” 长定殿下不能进入武阁藏库,但是杜先生可以出来呀! “不必。”郑吉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 凤句想出来的时候就出来了,无须去打扰。 她已经等了凤句两辈子,不差这一时片刻。 她说得很清楚了,上位者的威严足显,守卫们也不敢擅自行事。 于是,郑琼急匆匆赶来的时候,所见到的,并不是预料中的兵戎相错的画面,而是一幅安静宁和的画面。 一时间,郑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郑吉皱皱眉,不豫地看着郑琼:“怎么?郑副阁,本殿在这里等着杜先生也不行?” “行,当然行。”郑琼喘着粗气赔笑道,甚至还很有眼色地递上一句:“要不,我令人去给殿下搬张椅子来?” 郑吉看了他一眼,神容似笑非笑,凤眸却十分尖锐。 郑琼诡异地读懂了这个眼神:得,被嫌弃了。 看来他来得有点多余,阻碍着殿下了。 他正想告退,却见到郑吉倏地转头,望向了武阁藏库里面。 原来,有人走出来了。 第135章 据实以告 这个脚步声,必定是凤句的。 虽然他已经乔装打扮过,脚步声和以往不一样了,但行走的节奏和韵律,却是郑吉无比熟悉的。 郑琼武功高强,自然就更清楚,正在走出来的人正是杜断先生。 这是殿下所等的人。 于是,他不再说话了,打算等杜断先生出来之后,打个招呼就离开。 杜凤句踏出武阁藏库的时候,看到一群齐刷刷盯着自己人,神情甚是意外。 韦艳虽然随护在他身边,但是因为没有察觉到危险,便没有告知他长定公主在外面等候的事情。 韦艳本想趁机观察一下长定公主的来意。 只是,不知道杜凤句是自己心有所感,还是在武阁藏库待得差不多了,刚好走了出来。 他朝郑吉和郑琼打了招呼,随即问道:“殿下,郑副阁,这是……” 郑琼笑了笑道:“杜先生,殿下有要事找您,我恰好经过这里,就不打扰了。” 什么担心殿下擅闯武阁藏库急匆匆赶来,这些他都不会说的! 郑吉点了点头,目光从杜凤句身上移开,看了郑琼一眼。 郑琼十分识相,立刻就告辞了。 他一离开,郑吉便对杜凤句说道:“杜先生,可愿随本殿走一走?” 她的神情依然还留着对郑琼的淡淡不悦,不过语气已经柔和多了。 杜凤句颔首微笑:“自然愿意,殿下请。” 天色将暗,以殿下之前在武阁的作息,这个时候早应离开了。 如今她还在这里等着,定是有什么要事。 是什么呢? 莫非殿下在练武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新的状况?或者殿下对练武有什么疑问? 这些的话,他定然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然而,长定殿下领着他径直往外走,一路上都没有说什么话。 他落于她半步的距离,视线不由得微微往下,看着那个威严笔直的背影,眼神闪过一丝不解。 长定殿下有什么非等他不可的理由吗? 郑吉知道武阁非商谈之地,但是当她带着杜凤句出了武阁之后,脚步却顿了顿。 她一下子不知道带着他去哪里才好。 她从分甘楼匆匆赶过来,这会儿也不适合再回去了,而且那个地方人多嘴杂,同样也不适合谈话。 最适合的地方,莫过于长定公主府,只是,眼下同样不适合邀约。 毕竟,现在的凤句乃武阁的杜断先生。 稍作考虑,她只把杜凤句领到了自己的马匹旁边,随即摆了摆手,令石定方和长定率退得远远的。 杜凤句更疑惑了:殿下这是……马匹出了问题? 殿下原先的举动,显然是要说什么隐秘的话语。 但是,就在大街之上,在马匹之旁,又不太像。 虽然如此,他还是朝裴燕山使了个眼色,按照郑吉的示意上前了几步。 殿下,会说什么? 郑吉虽然遗憾一下子没有隐秘的地方和凤句说话,但也很清楚,此刻也不是深入交谈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卫尉寺的事她所知得实在不多。 既如此,对凤句说出最重要的提醒就可以了。 “杜先生,进入武阁藏库是有条件的,对此,你心中有什么想法呢?” 她就不相信,凤句会不起疑。 杜凤句当然有疑,对郑吉,倒也没有隐瞒:“殿下,我心中当然有疑,不过,郑副阁让我进武阁藏库,这也是一种信任。” 他猜不透郑琼的用意,只能顺势为之,且承且看。 再者,恒楼也在查郑琼的动静了,看是否能查出什么来。 殿下这么说,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果然,他听得郑吉这样子说的:“杜先生,本殿听到一个传言,不知道真假,杜先生或许可以求证一下。” “哦?请问殿下,是什么传言?” “听闻,卫尉寺丢失了重要兵器,不知道杜先生在武阁藏库之中,可有发现吗?” 她不能说出那些尚未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但说无碍。 她也知道,自己说这句话非常突兀,但是她相信凤句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惜的是,她现在没有任何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句话。 但是…… 凤句前世能够知道那么多秘辛,想来有独特的消息渠道,说不能查出卫尉寺的底细来。 她手中的力量还是太薄弱了,对凤句来说,真正有用的,大概就是这么一句话了。 是她多活了一辈子,才能知道的一句话。 见到凤句之后,她先前那种汹涌的急切慢慢地平静下来。 不管凤句换了什么样的身份和容貌,在他身边,她的内心都会十分安定。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心里更是一松,脸上也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此刻她倚在白马旁,一下一下轻抚着骏马,斜阳余晖落在她的凤眸中,似点燃的一束火光。 杜凤句将这束光纳入眼底,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殿下为何对我说这些话呢?” 郑吉笑了:“本殿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与先生有缘吧,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她进了武阁,凤句也进了武阁,这不是缘分吗。 想到今生她和凤句相遇的点点滴滴,若不是太过熟悉凤句,她还会以为,凤句也从前世回来了呢。 不管凤句是否回来了,现在的凤句还活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如此,多谢殿下了。”杜凤句敛目,微微笑道。 或许殿下自己都没有发觉,此刻她的神情和语气变得十分柔和。 柔和之中,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隐忍克制。 这样的表现,在面对杜凤句的时候,经常会出现,此刻在面对“杜断先生”的时候,也出现了。 再加上她说的那句无头无尾,又无比重要的提醒…… 这一切,都让杜凤句内心掀起了剧烈的动荡。 长定殿下,莫不是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 不然,为何会有这样的表现呢? 虽然他对韦艳的本事极有信心,但是长定殿下…从她身上,他感受到了太多违和。 他的乔装打扮,真的能瞒过长定殿下吗?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最重要的,是长定殿下所说的那句话! 卫尉寺丢失了重要的兵器,这个提醒,与郑琼让他进入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 第136章 原来 夜色沉沉,天上无星无月,杜凤句闲倚胡床,下巴微抬着,虚虚伸出手,似想握着什么。 明明天上无星无月,他却觉得掌中似握着光。 因为那个人凤眸含星灿,明明是那么美艳张扬的人,却愿意为他低首柔眸。 他这样剔透玲珑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懂她的关意? 贵为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在日将暮的时分,急急赶来武阁藏库,为他传递一个消息。 当然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在意。 是因为这段时日,他作为杜断先生对她的指点吗?还是……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总觉得,她已经看透了他的伪装,认出了他是杜凤句。 可是,以他对长定殿下的了解,如果真的认出来他是杜凤句,便不会是这个表现。 对杜凤句这个人,长定殿下可以嘲讽调戏,但是对杜断先生,她更多是亲近在意。 杜断先生,又何德何能呢? “韦艳。”他开口唤道,再一次求证:“你的易容之术,可有破绽?” “公子,任何易容术都会有破绽。但属下观长定殿下的眼力,应难以看破。”韦艳现身,这样回道。 他贴身保护公子,当然知道公子在纠结什么。 他不敢说自己的易容术完美无缺,但是当年吕师说过,他的易容术已难以被看破。 又经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他的易容术已臻化境,若要看出来更是千难万难。 长定殿下久居深宫,虽然也有异常之处,但她的年纪、她的经历,就注定了她不会有那么敏锐的洞察力。 至起码,目前不会有。 以后的事情……还真不好说。 像公子这样,多智近妖,不也会有吗? 但是,世上已不可能有吕师了,这个世上还会有人会像公子这样吗? 此时此刻,他真想象不出长定殿下得遇什么样的机缘,才能这样了。 杜凤句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沉默了。 罢了,其实纠结她是不是知道他是杜凤句,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意思。 杜凤句是他,杜断先生也是他。 她急匆传讯,这份心意,他唯有虔诚受下。 恰这时,裴燕山裹着一身热气回来了,禀道:“公子,已经查到了,卫尉寺的确丢失了兵器!是最新研制的兵器!” 随着他的禀告落下,书房内仿佛蒸腾起一阵热浪。 热得令人难受,不管是消息还是天气? “恒楼从何处打听到?先前为何从无动静?”杜凤句问道。 裴燕山既然这么说来,那就说明这个消息必定是真的。 现在的问题在于,恒楼刺探京兆消息,无所遗漏,为何卫尉寺这么重要的消息,却不曾打听到。 若不是长定殿下告知,想必他们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从少卿陆龟印身上查探得知。此乃卫尉寺最大机密,除了两位主官,便是连研制的匠人都还不知道。”裴燕山喘着气回道。 他又急又惭,将所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 恒楼自诩耳目遍布,消息天下第一,这会儿是脸都肿了。 若不是长定殿下…… 这个真不能深想,毕竟只有两位主官知道,连恒楼都查不出来,长定殿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什么新兵器?不曾听说卫尉寺最近有什么好消息。”杜凤句继续问道。 不过,卫尉寺卿吴雍向来是沉得出气的人,无十足把握的事情,都不会对外透露。 由此也可以说明,这个新兵器,其实还没有真正研制出来。 又或者,刚研制出来,便出了什么纰漏。 但是,卫尉寺和武阁藏库,怎么都牵扯不到一块儿去。 卫尉寺的兵器失窃,与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呢? 最为关键的是,他这个杜断先生,与卫尉寺兵器失窃、武阁藏库有什么关系呢? 杜凤句拿出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修长的手指反复在“卫尉寺”、“杜断先生”、“武阁藏库”的字样上点按,却毫无头绪。 杜断先生在河东分阁的确轰动,来到京兆之后必定会引人注目,这是他早就料到的事情。 他会被人盯上,会被针对,这也不会意外。 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牵连会那么大。 涉及军中,涉及卫尉寺,还是最新兵器失窃,虽然更多的还不得而知,但这个事情怎么都不会小了。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啊。 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还是在十先生之下的人,怎么就被人用这么大的手笔? 裴燕山也不得其解,小心斟酌地说道:“公子,会不会是长定殿下弄错了?” 虽则,那个是长定殿下,虽则,长定殿下身后有首富姜家。 万一,长定殿下的消息来源错误呢? 因为,现在还真的没有什么线索能够表明,郑副阁让公子进入武阁藏库,是有什么阴谋。 这些,也在杜凤句脑海中过了几遍。 郑琼是阁主赵叔敖一系的人,是赵叔敖排除重重阻碍,力邀他从河东来到京兆,显然是极其赏识自己的本事。 郑琼与赵叔敖同气连枝,对自己也礼遇有加,想必不会暗中谋害。 所以郑琼让他进入武阁藏库,很有可能是真的如其所说的那样,提前让他阅读武阁的秘籍,以便让他更好提升武阁历练士兵的武力。 他对郑琼这个说辞,无可无不可,原是想打算慢慢查探。 但是,长定殿下却送来了这么一个紧急的消息。 卫尉寺武器失窃,武阁藏库…… 想来想去,合理的猜测,乃是卫尉寺失窃的兵器就藏在武阁藏库之中,然后因为他进入了其中,自然会受到牵连。 卫尉寺兵器失窃,这是何等重大的事情,一旦他被卷进去,最后结果是可以预见的。 只是,杜断先生不曾与人结仇,谁会这么仇恨他呢? “公子,或许不是仇恨,只是因为您最合适。”韦艳这样道。 既不是为仇,便是为利了。 或许,在背后设局的人看来,公子是最合适的棋子,这可能就是公子牵涉其中的原因。 杜凤句点了点头:“有可能。既然知道卫尉寺兵器失窃,那么先去查这新研制出来的是什么兵器吧。” 得先看看是什么兵器,才能想破局之策呀。 第137章 迷雾 因为郑吉的提醒,恒楼就有了具体的目标,因此,卫尉寺失窃之事很快就被查探了出来。 原来,卫尉寺丢失的兵器是连弩箭。 这是卫尉寺匠人新研制出来的兵器。 卫尉寺卿吴雍得知这个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立刻就上呈了永宁帝。 永宁帝同样见之大喜。 国有重器,能够震慑外敌,乃保家卫国的大喜事! 本来,此事要晓喻军中,普天同庆的。 然而,吴雍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对外布告,陆龟印便发现,那唯一一把研制出来的连弩箭不见了! 一起失窃的,还有最核心的连弩图纸!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吴雍简直站都站不住了,差点昏了过去。 虽然说匠人们能研制出第一把连弩箭,就能研制出第二把连弩箭,但是卫尉寺新兵器失窃,此乃问斩的重罪! 卫尉寺辖弓箭库、南外库、军器弓枪库、军器弩剑箭库等,特别是研制新兵器的地方,更有重兵把守。 这么森严的守卫,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还能失窃! 说明了卫尉寺已经被捅破天,而吴雍和陆龟印绝对难辞其咎。 吴、陆两人一方面要瞒着这个消息,另一方面又要尽快找出失窃的东西,如何心急火燎就不用说了。 新兵器失窃,关系着整个卫尉寺的官员,一个弄不好,那就是被下狱问斩,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敢声张。 因此,朝中竟然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恒楼能打探到这么多,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 “公子,这便是卫尉寺失窃的内幕,但是连弩箭为何会失窃,是何人所为,现在也还是不知道。”裴燕山说道。 “连弩箭?” 顾名思义,应是能够连续发射的弩箭了。 其实,连弩箭并不是特别新鲜,此前国朝就已经有了能够连续发射的弩箭,为何这能算是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 连弩箭,也算不得国之重器了,吴雍为何要那么激动上禀皇上? 但卫尉寺卿吴雍,向来是谨慎的人。 想来,这个连弩箭的确很特别很重要,如今失窃了,吴雍他们才会那么紧张。 “公子,听闻这个连弩箭十分特别,可以连续发射十支以上的弓箭,而且射程很远。” 想来这个连弩箭,并不是简单的能连续发射而已,能让卫尉寺如此重视的,肯定是对军中大有帮助的。 但是更多的消息,裴燕山打打探不出来了。 卫尉寺那把连弩箭已经失窃,他看不到实物了,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 对于现在的杜凤句来说,连弩箭是什么样的兵器,为何失窃,其实都不是最为重要的,最为重要的是,失窃的连弩箭,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长定殿下既然那么提醒了,那么连弩箭是不是就藏在驽箭武阁藏库之中? 他现在能够自由进入武阁藏库,正好细细查探。 按照他的猜测,连弩箭的存在太明显,目标太大,应当不会藏在武阁藏库之中,那么最有可能藏在这里的,便是连弩箭的图纸。 只是,武阁藏库那么大,收藏的兵器、图书那么多,凭他一个人,能查探得了多少呢? 幸好,武阁藏库外面的守卫,比起韦艳和裴燕山等人来说,还是差了许多。 他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带更多的人进入武阁藏库,以便查探。 即使如此,在卷轶浩繁的武阁藏库之中,要想找到失窃的连弩箭和图纸,就像大海捞针,太难太难了。 两天过去了,他们都毫无所获。 杜凤句知道不能心急,然而时不等人,这过去一天,乃至半天,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卫尉寺那里,除了四处搜索,也没有更多动静。 至于长定公主那里…… 在得知卫尉寺失窃的是连弩箭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让裴燕山将消息告诉了她。 想来,长定殿下也在想方设法弄清此事吧。 他料得没有错,郑吉现在满心想的,都是这个事情。 她已经两天没有去武阁了。 白日里,她忙着查看长定率所搜寻的卫尉寺相关消息,夜深人静时,则拼命回想着前世的事情。 可是,在见到刘纯度后所想起的那句话,或许就已经用完了她的幸运。 这是她唯一的线索了,也是她所知道的唯一先机。 除此之外,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连弩箭……”她默念着这三个字,眸有沉色。 凤句送来的消息中,言卫尉寺失窃的新兵器,乃是连弩箭。 但是,这三个字,在她脑海里却没有什么印象。 按理说,如果是在军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兵器,即使她不是军中的人,多少也听说过的。 她毫无印象,那就只能说明,这个连弩箭在军中并没有什么影响。 要么是没有发挥作用,要么连弩箭出了什么问题。 那么,在永宁五年的时候,军中最引人瞩目的兵器是什么呢? 可惜,那时候她还在深宫之中,满心满脑想的都是宋瓒,哪里会关注军中兵器这么具体的事情? 直到凤句带着她离开诏狱,她才渐渐接触军中的事情。 那时候,军中最引人注目的兵器,是薛床弩! 薛床弩,是薛皇后的娘家薛家召集工匠所研制的兵器,一经被制作出来了,就引起了军中轰动。 薛床弩乃多弓床弩,用绞轴合力发箭,架于城墙之上,有无比精准的射击,还有极远的射程,乃真正的国之重器。 只要一提薛床弩,那就没有军中其他兵器什么事情。 不过,薛床弩的出现,是永宁九年的事情了,足足还有四年。 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薛床弩什么事情。 但是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最后在武阁藏库找到,并且整个卫尉寺的官员都受到了牵连,正卿吴雍和少卿陆龟印更是被问斩身死,这都是前世真正发生过的。 如今凤句突然被唤进了武阁藏库,无论怎么想,这个事情都是冲着凤句来的。 不,冲着杜断先生先生来的。 杜断先生闻名于河东武阁,才刚刚进入京兆总阁,能与何人结仇呢?而且牵连到卫尉寺。 郑吉头都大了,就在她冥思苦想而不得的时候,李行恩却来禀道:“殿下,姜老太爷来了。” 外祖父?怎么会突然来了? 第138章 窥得一丝 外祖父突然到来,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郑吉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刻说道:“快请外祖父进来!” 姜宝善立刻就被迎接了进来,他并没有掩饰脸上的忧虑,甫一见到郑吉,便道:“小九,有个事得需要你帮忙。” “外祖父,是什么事情?您尽管说。” 此刻长定率还在她身边,外祖却连称呼都顾不上。 可见事情紧急。 姜宝善左右看了看,随即李行恩和长定率等人便识趣退了下去。 “小九,是这样的,我我有一知交朋友在卫尉寺,出事了。我想跟你借一批长定率士兵去办事。” 听到“卫尉寺”三个字,郑吉瞳孔一缩。 祖父的知交好友? 姜家在朝中一向没有什么经营,祖父怎么会有知交好友在卫尉寺? 能动用外祖父,又令外祖父如此着急的,必定是大事。 她立刻想到了卫尉寺新兵器失窃之事。 果然,江宝善这样道:“小九,我的知交好友乃卫尉少卿陆龟印,卫尉寺丢失了一样物品,不能声张,所以需要借助长定率去查探一番。” 姜宝善也不知道卫尉寺丢失的什么东西,但是他和陆龟印是可彼此托付生死的信任,很多事情不必多问。 对方只言关乎生死,让他想办法帮他查探卫尉寺所有官员及工匠。 姜宝善自会办妥这件事,他向郑吉借长定率士兵,是为了混淆视听,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毕竟,长定率士本就是京兆的焦点,他们一动,便牢牢吸引了别人的视线。 姜宝善私下里,已经安排了一大批人去查探了。 郑吉听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外祖父,怎么过去不曾听闻您和陆大人有往来……” 她当真是没想到,卫尉寺这个事情,兜兜转转还会与她有所牵扯。 前世她半点消息都没有听到! 前世卫尉寺也丢失了兵器,按照外祖父的说法,陆龟印肯定会找外祖父帮忙的,但这个事情,不管是母妃还是姜家,都没有透露丝毫。 大概,是因为前世她和母妃都被禁足宫中? 又或许,以她前世的性子,那么蠢钝,外祖父他们也不会告诉她任何正事。 若被人所信任倚仗,自己就必须先立起来! “小九?”姜宝善心生疑惑,忍不住停下说话。 小九的神情……怎么说呢? 似恍然大悟,但又似带着悲伤欢喜。 这,小九这是什么反应? 莫不是小九对卫尉寺和老陆有什么看法? 这不可能啊,老陆连小九的面都没有见过! 郑吉晃了晃脑袋,回道:“外祖父,我没事。您还没有说与陆大人的交情呢。” 骤然得知外祖父与陆龟印有往来,她感觉前方迷雾似乎吹散了些许。 虽然还是模糊不清,却隐隐有了一个方向。 如果外祖父能提供更多线索就好了。 原来,当年姜宝善年轻游历天下的时候,与陆龟印意气相投,两人还曾在军中历练过。 后来姜宝善返家继承了家业,陆龟印则参加了科举,随后出仕为官。 一个是三大皇商的商人,一个宦海浮沉的官员,两人都很清楚,彼此的情谊交往,很容易就被人攻击,给双方带来麻烦。 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往来交情没有断过,但都是秘而不宣的。 几十年来,两人各自努力奋进、彼此扶持,一个成了首富家主,一个成为京兆高官。 此番陆龟印实在没有办法了,兵器失窃事关重大,他无法信任别人,只敢将此事托付给姜宝善。 郑吉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答应了:“外祖父,您需要多少人,我立刻让李行恩安排。” 姜宝善点点头,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只需要尽可能吸引明面上的注意就可以了……” 姜宝善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以便随时和郑吉策应。 郑吉听罢,回道:“外祖父,此法可行。” 她想起了还在武阁藏库搜索的杜凤句等人,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外祖父,我想见陆大人一面。” 卫尉寺新兵器失窃一事,她想当面询问陆龟印有关细节。 “外祖父,我这里也有一些关于卫尉寺的线索,想必陆大人会很感兴趣的。”他补充道。 姜宝善稍作思考,便道:“好,我去安排。” 他听得出小九话语中有未尽之意,想来事关重大,老陆也会愿意相见。 姜宝善言会尽快安排,祖孙两人随即约定好,姜宝善就匆匆离开了。 而郑吉决定,在与陆龟印见面之前,先和杜凤句互通有无。 当见到杜凤句的时候,郑吉忍不住下了一跳。 “杜……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 语气不自觉带上了担忧。 凤句的样子,实在太……让人心疼了。 他双眼通红,眼窝深陷——即使乔装打扮,也难掩憔悴疲惫。 那是一种从内心里透出来的疲倦,谁都能看得出他已经许久没有歇息过了,几乎是正在燃烧着精气神。 郑吉既心疼又愤怒,随即冷冷道:“杜先生,你一直不眠不休在寻找失窃兵器?” 武阁藏库那么多东西,就算全部长定率士兵涌进去,都不一定能找到线索。 就凭凤句那几个人,能找到吗? 她知道情势紧急,但是凤句身体本就不强壮,这……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听出她话语中的愤怒,杜凤句愣了一下,唇角却不自觉扬了起来。 他知道,殿下是在关心他。 虽然只是对着杜断先生,而不是对着杜凤句,但他依然感到十分欣喜。 不过,这些天他倒真不是没日没夜在搜索失窃的兵器,而是在忙别的。 “殿下,在武阁藏库寻找线索的是别人,我是在想怎么解决卫尉寺武器失窃的问题。” 他的解释,让郑吉糊涂了。 这两个不是同一个事情吗? 武阁藏库的线索,不就是卫尉寺兵器失窃? 谁知,杜凤句下一句话,却让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翕动嘴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杜凤句,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问道:“杜先生,你说……床弩?” 第139章 怀疑 郑吉的反应,让杜凤句有些纳闷。 因为换了两种身份,他见过郑吉很多样子。不管是对着杜凤句调戏取乐,还是对着杜断先生尊敬亲近,她美艳无比脸上,大多都是从容镇定。 少有这样失态外露的时刻。 这是怎么了?刚才他并没有说什么惊天的话语吧? 他正想解释一番,却听到郑吉急忙追问道:“杜先生,你说的床弩……可以仔细说说吗?” 原来,长定殿下这么在意床弩? “回殿下,我曾经听我义……我长辈曾想过,要是有一种兵器,可以多弓组合发箭,那就省事多了。我这几天所想的,就是怎样把他所说的兵器研制出来。” 说到这里,他略微解释了一下。 “殿下,卫尉寺失窃的兵器若是真的藏在武阁藏库,我又恰好在这个时候进入,那么必定会被卷入其中。我一直在想,怎么解决这个麻烦,在武阁藏库中找到失去的兵器,是一个办法。但还有个更彻底的办法。” “若是我能研制出一种比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更好、更新的兵器,那会怎么样呢?”他微笑着说道。 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后,所有人都认为,找到卫尉寺失去的兵器,就是解决的办法,但是他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研究新的兵器,取而代之。 这个解决办法,比在浩渺的武阁藏库中寻找兵器图纸来得更为容易。 最为重要的是,这个取而代之的新兵器,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可以制造出来的。 在他还年少的时候,义父曾经设想过这样的兵器,只可惜一直没有条件去做。 他如今在京兆,在武阁,恰好还遇到了卫尉寺的事情,虽然这是一个危机,但对他来说,却是适逢其会。 他有什么理由不去研制出来了呢? 为了这个新兵器,不眠不休那太值得了。 不仅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义父,也……为了国朝吧。 一旦这个义父所说的床弩能成功研制出来,必定会被用于军中,能够震慑外敌、壮舞军心,这对国朝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郑吉强压住内心的动荡,继续问道:“这个床弩……是杜先生的长辈想出来的?可以仔细说说吗?” 刚才凤句虽然说得很快,但是她听得很清楚,他最先说的是一个“义”字。 想必,凤句想说的是他的义父,也就是吕师了。 床弩难道最初是吕师所设想的? 因为是床弩,她自然想到了在后来在军中大放异彩的薛床弩。 薛床弩也是多弓连发,同样也是射程很远、目标精准,和凤句现在描述的有许多相似之处。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薛床弩是出了薛皇后的薛家所研制的,是永宁九年之后才出现的,它的出现还要好几年,但是现在…… 可惜的是,她对薛床弩并无更多了解,也就无法加以分辨。 她脑海中一下涌出了太多东西,都缠绕在一起,简直要凌乱了。 突然间,一个可能蓦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会不会薛床弩真的与吕师有关系? 但这个时候,薛床弩还没有出现,前世她也不曾听凤句提及床弩之事,已无法求证了。 既然凤句已经提到了床弩,还比薛床弩提前几年出来,那么……她必定会帮助凤句把这个床弩研制出来! 凤句说得没错,要彻底解决卫尉寺的问题,必须用另外一种办法! 她脑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随即说道:“杜先生,如果您需要研制床弩的话,本殿府上倒是有些人可以帮上忙的。如先生不嫌弃,可愿移步本殿府中的演武场?” “……”杜凤句知道应该拒绝,毕竟,研制新兵器,涉及到太多人了。 只是,他看着郑吉凤的眼神,鬼使神差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对方的眼神那么诚挚,那么信任,仿佛已经看到他把新兵器研制出来了。 然而,他日思夜想,这个床弩还没有研制出来。 “杜先生,实不相瞒,本殿府中有一批先生,或许,他们能帮得上杜先生的忙。” 张俭所延请回来的先生们,都有一技之长,都曾落魄无比,在许多人看来,就如同草芥一样。 但在郑吉看来,这些人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们能够办成事。 只要给了他们方向和要求,这些人就能各出其思、各尽所能,如今凤句要研制新的兵器,正是可用这些先生们的时候。 她是不知道床弩,但是她知道,集合众人之力,大多时候会比单打独斗好得多。 见杜凤句还在犹豫,郑吉想了想,道:“杜先生若有顾虑,不若本殿将这些人送到杜先生府上?” 凤句既换了一个身份,与之配套的一切自都是准备妥当的了。 武阁的杜断先生在京兆当然有住处,距离武阁还不远。 只是,这处住颇为不便就是了。 要知道,京兆居,大不易,这两进院落的住处,到底太小了,怕也容纳不下那么多先生。 而且,背后的人既让凤句入了武阁藏库,想必也会密切监视他的动静。 这些先生若是去到凤句身边,怕也会引起背后的人注意。 郑吉道是知道凤句实际上是住在太傅府,但她应该不知道才是。 杜凤句很快就下了决定,摇头道:“多谢殿下厚意,我的住所并不适合研制新兵器。既如此,就劳烦殿下费心了。” 一旁同样也是乔装打扮的裴燕山动了动嘴唇,但话语并没有出口。 公子想得比他周全多了,既然公子答应了,那就说明前去长定公主府就是最好的办法。 不过,公子真的不担心会暴露身份吗? 郑吉听了他的话语,眼中立刻有笑意荡漾开来,语气都飞扬了几分:“如此,本殿便令他们好好准备。” 她心中实在欢喜,为自己可能帮得上凤句,更为凤句答应了进入长定公主府中。 哪怕是以杜断先生的身份。 凤句入了她的府中,那么她就有更多的时间与他相处了。 母妃说过,感情都是要相处出来的,和凤句有更多的接触,这算是她的私心。 一想到这里,郑吉连眉眼都满是笑意。 不过,她还记得此次来找凤句的原因,于是正色道:“杜先生,你可愿意随本殿去见一个人?” 第140章 定计 郑吉邀请杜凤句一起去见的人,是卫尉少卿陆龟印。 这是一次在外祖父姜宝善安排下的会面。 正如姜宝善信任陆龟印一样,陆龟印对其也抱有同样的信任。 哪怕他现在焦头烂额,每一分钟都异常珍贵,他还是前来相见了。 长定公主,还有武阁的杜先生,这两个人与他之前从无交集,为何要见他呢? 他没有想到,长定公主见到他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陆大人,本殿有办法解决卫尉寺的危机。” 陆龟印沉默片刻,才回道:“长定殿下,您知道卫尉寺的危机是什么吗?” 他长相寻常,肤色黝黑,留着短须,乍看来像一个武将,不似一个文官。 难怪他和姜宝善意气相投。 郑吉点点头道:“本殿知道,卫尉寺新研制的连弩箭失窃了,包括重要图纸,对吗?” 陆龟印苦笑了一下,道:“对,看来殿下的消息十分灵通。下官原本以为,能瞒住的……” “陆大人,也就是本殿知道而已,连外祖父都不知道。” 陆龟印以为得没有错,目前此事的确是瞒着了的。 若非她重生了,她也不会得知消息。 边上的杜凤句对此也赞同:“陆大人,你放心,此事尚未暴露。” 以恒楼消息之灵通,也没能窥探始末,朝中其他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不过,连弩箭和图纸既然失窃了,那么卫尉寺已临绝境。”杜凤句补充道。 这一点,陆龟印很清楚。 从新兵器失窃那一刻起,卫尉寺所有官员头上就悬着一把刀了,特别是他和吴雍两个人,刀已经架在他们脖子上了。 只在于这刀什么时候落下了。 最令人害怕的,并不是这把刀,而是不知道这刀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 接连几日,都查无线索,陆龟印和吴雍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现在,长定殿下却告诉他,有办法解决这个危机? 陆龟印即使知道长定公主过往是什么样的性子,此刻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期待。 “殿下,此话当真?” 他已经无法可想了,长定殿下贵为公主,还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或许可能真的有办法? “当真。”郑吉回答得毫不迟疑,“但这个办法,须得卫尉寺配合才可以。” 这笃定从容的语气,让陆龟印不由得多了一丝信心。 几乎不用考虑,他立刻回道:“殿下,需要卫尉寺做什么配合?” 卫尉寺已陷入如此境地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都会抓住。 相信吴大人在这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陆大人,本殿需要卫尉寺上下都装出一副心急如焚又无可奈何的表现。同时,本殿还需要你对外否认,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并不是连弩箭。” 陆龟印的表情一时难以形容,叹息道:“殿下,卫尉寺上下不用装,大家都是这样的表情。” 新研制的兵器失窃了,这不独是吴大人或者他的事情,是整个卫尉寺官员的事情。 哪怕这些官员们并不确切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紧绷沉压的氛围是瞒不住的。 “至于对外否认,下官恐怕做不到了,此事……已呈报皇上。” 连弩箭已经研制出来了,而且是有成品的,以吴大人这么审慎都人,都觉得不会有问题。 这个事情,已至御前,还怎么否认呢 这,是欺君之罪! “无妨,父皇不会怪罪的。”郑吉答道。 只要卫尉寺献上了床弩,父皇就不会怪罪,还会重重有赏。 杜凤句的目光,在郑吉和陆龟印之间来回巡了一圈。 直到现在,长定殿下还没说出解决办法,陆龟印也没有询问,却已说到如何去做了。 一个敢说,一个也敢应。 这是都看在姜宝善的份上? 所幸,陆龟印并没有被对姜宝善的信任冲昏头脑,接着就问了:”敢问殿下,您说的办法是?” “陆大人,这就由杜先生说吧。” 有关床弩的事情,凤句比她更清楚。 陆龟印看向了杜凤句,目光带着大量。 杜断先生其人,他也听说过一二。 听闻曾惊艳了河东武阁,凡是经过他指点的士兵,皆有所提升。 武阁阁主赵叔敖重聘厚遇,将其从河东请来了京兆…… 但是其人来京兆的时间太短了,除了武阁之中,存在感并不明显。 特别对于朝堂来说,一个武阁先生而已,更不会引起官员的在意。 事实上,直到现在,陆龟印对长定公主带着此人前来,还是感到疑惑不解。 看样子,长定公主所说的解决办法,是落在眼前的杜断先生身上。 杜凤句没有卖关子,直接道:“陆大人,我正在研制床弩,若是研制成功,那么卫尉寺的难题,就迎刃而解。” 陆龟印心跳猛然加快了,眼神迸发出光芒,一不眨地看着杜凤句。 此刻在他的眼中,杜凤句浑身都散发着佛光。 就是来救苦救难的! 接下来,陆龟印的心就随着杜凤句的话语上下起伏,气息也越发急促,眼中的光芒越开越亮。 就连安排了此次会面的姜宝善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陆龟印在离开的时候想,脚步明显轻快了不少。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也去见了郑琼。 这是一个仆从,武阁的人都认识他,正是阁主赵叔敖的随从王伯。 见他到来,郑琼关切地问道:“阁主一切都好吗?可有最新书信到来?” “回郑副阁,老爷尚未有最新书信到来,想来一切都好。” 郑琼点点头:“那就号,那就好。” 他心里还是觉得奇怪,为何阁主会特别吩咐,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呢? 王伯只是传递书信,这也不知道的。 不过,阁主外出那么久了,想必很快就回来了。 他却不知道,与他寒暄了好一会儿的王伯,在离开武阁之后,进出了好几处地方。 当他最后出现在人前,已经完全换了一个样子了。 换了一个样子的王伯,不,应该说,假扮王伯的人,正在向另外一个人复命:“大人,已经确认过了,杜断先生一直武阁藏库。” “好,很好!”对方满意地点点头,随即道:“你可以消失了。记住,扫清楚手尾。” 郑琼怎么都想不到,会有人假冒赵叔敖这个阁主的名义来下令吧? 待郑琼知道的时候,怕是要等赵叔敖回来了。 届时,卫尉寺失窃之事也要尘埃落定了。 杜断先生的确不错,怪就怪在,谁叫他得了长定公主的青眼呢? 正好,就被主子用来当作棋子了。 能用在卫尉寺这里作为棋子,杜断先生也算是躬逢其会了。 至于卫尉寺…… 吴雍向来谨慎,要找到一个错漏,真的不容易啊! 卫尉寺一直不出事,哪些官员就一直动不了,他们动不了的话,主子怎么把人安插上去呢? 第141章 静候 五月的京兆,就连水汽似乎都带着灼热,令人难受。 按照往年惯例,炎夏帝王都会前往甘泉行宫避暑,朝廷已经开始准备出行安排了。 姜贵妃更是直接将郑吉唤进福庆宫,这样道:“小九,你得歇息,跟着本宫一起前去甘泉行宫。” 她边说着,边用手按着郑吉的肩膀打量,满眼都是心疼。 最近小九不是在武阁,就是在府中演武场,整个人都消瘦了。 幸好小九像她,怎么都晒不黑,脸容依旧美艳无双。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消瘦还是因为练武,小九沉默不语的时候,就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看着倒有点震慑人。 但这是她女儿,姜贵妃只有满腔心疼。 小九出宫开府,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必定受了很多苦,才会变成这样。 郑吉心中所想的都是卫尉寺新兵器的事情,听到姜贵妃这么说,甚是愣了一下。 甘泉行宫? 是了,炎夏将至,父皇向来要去甘泉行宫避暑的。 不过…… 前一世,甘泉行宫避暑之行是无法实现的。 到了六月份,国朝就开始陆陆续续下雨,包括京兆也隔三差五就有雨水。 这样的情况下,自然就无须出京避暑。 更为重要的是,六月江南道突发洪灾,百姓流离失所,作为一国之君,父皇还怎么有心思避暑呢? 要知道,父皇可是人称的仁厚之君,自然要以百姓为先。 就算父皇要去避暑,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官员也会极力阻止的。 前世她还被禁足明光宫中,本就不会随父皇前往甘泉行宫避暑,因此最后不成行,她还觉得很开心。 她哪里知道,这背后还有江南道洪灾、挂;官员贪污等种种事情? 天之骄女,不识百姓疾苦,啥所以后来她历尽人间痛苦,这或许,是老天看不过眼的惩罚之一? 这些都是前世的事情了,今生她已让秦胄去了江南道,必不会让前世的洪灾发生。 所以这甘泉行宫的避暑,她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能成了。 她想了想,这样道:“母妃,我知道了。若是父皇母妃前去甘泉行宫,我定要陪着的。” 不过,眼前还是先渡过卫尉寺的难关再说。 “母妃,我想请您帮个有个小忙。” 陆龟印所担心的欺君之罪,在郑吉看来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为免小人作崇,稳妥起见,还是请母妃敲敲边鼓吧。 “是什么?”姜贵妃眼神都亮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难得小九有事情让她帮忙,她必须全力以赴啊! 郑吉失笑,笑吟吟道:“母妃,就是……卫尉寺研制出新兵器了,母妃极言这是上天福泽,庇佑大德朝就可以了。” 她要确保,床弩比起连弩箭来,在父皇心中重要得多! 姜贵妃有点失望:“这样,这算什么忙……”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重任呢,却只是这样,这完全没有什么她发挥的余地啊! 太简单了! 她立刻应承下来,还意犹未尽地问道:“小九,还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宫中可有什么动静?” 她出宫开府,母妃便一下子空了下来,还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才可以。 经历了春蚕礼和刺杀这些事,后宫妃嫔被禁足的禁足,训诫的训诫,个个都蛰伏起来了。 这段时间,是后宫难得平静的时候。 当然,这是在姜贵妃看来。 郑吉很清楚,这种平静底下,翻滚着无数波涛,很快就会迸发出来了。 卫尉寺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说不定下一刻就被捅出来了。 所幸,凤句他们争分夺秒,加上有吕师的启发,还有那么多长定公主府演武场的先生出谋划策,床弩已经有雏形了。 她一回到长定公主府,就直奔演武场。 演武场边上左侧那一排矮房子,已经空出来了。 围绕着房子,竖起了厚厚的幕布,隔绝了演武场士兵的窥探。 能在这排房子里进出的,都是郑吉所信任的人。 比如石定方和程向雅等人。 虽然他们进入长定率有各种私心,但是她确信他们不会将研制兵器的事情说出去。 至于演武场的那些先生们,吃住都在演武场,就更不用担心泄密了。 她这边有石定方、李行恩等人盯着,暗地里还有裴燕山、韦艳等人在监视着。 以她对凤句的了解,必定会对这些作周全的安排。 在所有人看来,武阁的杜断先生最近都待在武阁藏库,连癸场都少去了。 殊不知,他正在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研制床弩! 郑吉静静地站在中间的门口,看着被一众先生拱卫在中间的杜凤句,素来浮冰的眼神不觉染上许多柔和。 不管凤句换了什么样貌和身份,只要知道是他,她内心就觉得无比平静安定。 有凤句在,什么都不用怕。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杜凤句便似有所感,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口。 倚靠在门口的那个人,一身过气,似站在山岚之巅,偏生有着艳丽惑人的面容,凤眸中带着浅浅笑意。 无论是谁,被这样的人专注地看着,内心都不可能不动容。 若不是现在自己正顶着杜断先生的样子,他会以为……她正在看着杜凤句。 仔细想想,他以杜凤句的身份与她见面,还是在长定宴上。 一晃,好像也很久了。 见到杜凤句看了过来,郑吉微笑颔首:“杜先生。” 听到她的话语,原本围着杜凤句的先生们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郑吉这才发现,这些先生们都面带喜色。 “殿下,床弩可以了!”一位先生按捺不住地禀道。 难怪,他们这样高兴! 郑吉眉梢都飞扬起来了,急急问了起来。 “是解决了最重要的难题图纸已经没有问题了,现在最关键就是把成品制作出来了。”杜凤句笑着解释说道。 床弩之所以这么快能研制出来,多亏了这些演武场的先生们。 这些先生们给了他太多的启发,每每在关键的点上,都能让他灵机一动。 他从来不敢小瞧了任何人但是这些先生们的确是让他大为惊异。 长定公主府所延请这些先生们,都是各有本事的。 更重要的是,这些先生们的本事也都将会一一传授给长定率士兵们。 这些长定率士兵们既有这些先生们的传授,又有武阁的历练,假以时日,当他们成长起来后,那在军中是多么可怕的一支力量啊! 不过真正让人害怕的,还是长定公主。 因为,为这些长定率士兵奠基建柱的,乃是长定公主啊! 又正如此刻他研制的新兵器,若没有长定公主的帮忙就不可能完成。 现在床弩的图纸已经研制出来了,那么离成品也就不远了。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制造床弩时,一直悬在卫尉寺官员头上的刀终于落下了! 卫尉寺兵器失窃的事情,终于被爆出来了。 第142章 御前应对 最开始,卫尉寺研制的新兵器失窃,这只在暗地里流传。 毕竟,卫尉寺所研制的兵器乃国朝机密,谁也不敢大肆打探。 在许多官员看来,这是无稽之谈。 卫尉寺武库署守卫是何等森严,新兵器又是何等重要,怎么可能会失窃呢? 但是,传言越来越盛,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朝官便开始觉得这或许真有其事了。 而最后确凿爆出此事、令此事上达天听的,却是因为武库署丞戚文彦的状告。 戚文彦只是从六品,没有资格上早朝,但是他去了御史台。 御史大夫章延肃以刚正不阿著称,听了戚文彦的状告后,自然要查个究竟。 便是没有戚文彦的状告,有关卫尉寺的传言甚嚣尘,章延肃本也打算核实一番的。 据戚文彦所告,卫尉寺新研制的连弩箭不知所踪,而正卿吴雍、少卿陆龟印为了逃避责任,故意隐瞒了此事,恳请御史台彻查,云云。 戚文彦以下告上,按照国朝规定,宁愿受三十棍杖,他昏迷过去之前,还一直恳求章延肃彻查此事,找回连弩箭。 卫尉寺失窃事关重大,章延肃并不敢耽搁,直接将此事奏报御前。 永宁帝自是震怒非常,当即急召吴雍、陆龟印进宫,询问此事的详情。 “爱卿,朕听闻,连弩箭失窃,可有此事?” 永宁帝的神情算得上温和的,只有薛恭这些经常伴随君侧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隐而不发的怒意。 先前帝王有多为卫尉寺的新兵器而高兴,此刻内心就有多震怒。 连卫尉寺的武库署都能失窃,那么……国朝还有哪里有安全可言? 这简直不能深想下去! 更可笑的是,此事还是武库署的官员自告,可见……卫尉寺现在的情况是多么糟糕! 吴雍和陆龟印立刻跪了下来,高声禀道:“皇上息怒!臣等……冤枉!此事另有内情,请皇上听臣等仔细道来!” 永宁帝眯了眯眼,淡淡道:“既如此,那就仔细道来吧!” 类似这样的事情,就没有一个官员是会主动认罪的,但是……事关卫尉寺,绝不能草率断之。 更何况,吴雍是极其审慎的人,怎么会犯下这样大的错误? 他也很想听听,这两个官员会怎么说! 吴雍和陆龟印都低着头,并没有更多的动作,也没有交换什么眼神。 他们已经暗地里演练了无数次,此刻都十分清楚要怎么应对了。 “皇上,请您息怒!此事乃臣等故意为之!目的,便是引出戚文彦这样的害群之马!”吴雍这样说道。 他一脸正气,说出来的话语令人下意识信服。 吴雍继续说道:“回皇上,臣不敢有所隐瞒,卫尉寺的连弩箭的确失窃了,但这个失窃……是臣等故意让人偷走的!” 他越是说,永宁帝就越是疑惑了。 故意让人偷走,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从连弩箭研制的时候起,臣等就担心,会不会有人暗中窥伺卫尉寺的新兵器。所以,臣将计就计,故意利用连弩箭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揪出潜伏在卫尉寺中的细作。” 说到这里,他合了合眼,脸上是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臣等却没有想到,这个细作,竟然会是武库署的戚文彦!戚文彦管的就是武库署,他怎么能那么做呢?” “连弩箭就是在武库署不见的,但是戚文彦却去了御史台状告!臣……臣实在不知道他存的是什么心。” 吴雍和陆龟令的的确确爆出此事的,竟然是戚文彦。 先前他们在寻找连弩箭和查探卫尉寺官员的时候,觉得最不可能的就是武库署的戚文彦。 因为,连弩箭就藏在武库署之中,因其在武库署所丢失的,本来戚文彦就难辞其咎,一旦被发现就是问罪的事情。 万万没有想到,戚文彦自己竟然跑去御史台告状了。 显然,戚文彦是不打算活的了。 不过,就算再没有想到,吴雍和陆龟印还是按照之前定下的计划,立刻就盯住戚文彦不放。 他们早就知道,悬在卫尉寺这把刀会落下来,只是不知道握刀的人是谁,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握刀的人是谁,他们都要将这把刀给挡回去。 戚文彦有这样的举动,那么此事的突破口,就是在戚文彦那里。 吴雍脑中飞快的将先前的计划过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问题了,继续说道:“皇上,臣的确有罪,臣先前已经察觉到卫尉寺中有异常了,但是臣一直没有证据,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所以臣就以连弩箭来作为试探……果然,连弩箭就被偷走了,其中包括最重要的图纸,也都不见了。” 永宁帝越听越糊涂了,吴雍的意思就是说,这个连弩箭是故意被偷走的? 胡闹!连弩箭这么重要,怎么可能被故意偷走呢? “吴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连弩箭这么重要的新兵器,你却故意让其被偷走,这是何等的大罪?” “回皇上,臣知道。请皇上恕罪,其实,臣已经知道连弩箭和图纸在哪里了。本来臣要将戚文彦拿下了,却让戚文彦抢先了一步,竟然去御史台状告了。” 饶是永宁帝作为帝王,见惯了风雨,此刻也被吴雍给弄糊涂了。 究竟连弩箭是丢失了还是没有丢失? “连弩箭藏在什么地方?!” “回皇上,若是臣判断没有错的话,失窃的连弩箭就藏在武阁藏库里面!” 武阁藏库,此事怎么牵连到武阁藏库了? “皇上,此事的确属实。臣相信,要是戚文彦醒过来,他必定会指证臣等与武阁的先生勾结,还会在武阁藏库中找出连弩箭和图纸,作为实证。皇上,现在只需要前去武阁藏库一搜索便知道了!” 连弩箭和图纸藏在武阁藏库,这是长定公主所彦。 虽然吴雍和陆龟印都不知道,为何武阁藏库会被卷进了进来,但是长定公主所言,他们就相信。 毕竟,床弩都有了,就算长定公主说茅厕有香味,他们也会笑着相信的啊! 第143章 抢先一步 就在永宁帝思考的时候,御史大夫章延肃便在紫宸殿外求见了。 原来,戚文彦已经醒了。 他一醒过来,便告诉了章延肃,经过一番艰难追查,断定卫尉寺两位主官将连弩箭和图纸都藏在了武阁藏库之中。 按照戚文彦的说法,就是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过于重要,他们不可能敢明目张胆地偷运出京兆,所以一定会找个稳妥的地方藏起来。 一旦事发,就可以躲避朝廷上下的搜索。 戚文彦更是指认,武阁的杜断先生私下里秘密与卫尉寺接触,怀疑杜断先生与这次兵器失窃一次有关。 戚文彦一醒过来,便挣扎着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些供词,这会儿又昏迷过去了。 章延肃还提及,道戚文彦作为武库署丞,看管不力,自知身有重罪,愿意听从皇上的任何处罚。 但是,他始终认为卫尉寺的官员沆瀣一气,官官相卫,乃国之蠹虫,若是不将这些人治罪,他将死不瞑目。 从章延肃描述当中,一个不畏强权、拼死揭露丑恶的官员形象,便跃然而出了。 但是,吴雍和陆龟印的心情却十分凝重。 显然,戚文彦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压根就不顾虑任何后果。 一个朝廷官员,一个卫尉寺的官员,为了将他们拖下水来,竟然连性命都不要了。 这实在让他们不寒而栗。 若不是有长定公主和杜断先生的暗中帮忙,给他们分析整个事情,他们现在还傻乎乎的到处寻找连弩箭和图纸。 这个局,或许在连弩箭刚刚研发出出就已经谋划了,他们只是为了新兵器而欢呼,却不知道一步步被引进了这个危局当中。 若不是事先知道这个有阴谋,若没有床弩作为底气,面对着戚文彦的指证,他们真是百口莫辩! 现在他们既然已经知道戚文彦的布局诡计,那么这个局,就可以一戳就破了。 都是朝中的官员,各执一词,皇上总不可能相信戚文彦的话语,而漠视他们的申辩。 只是,戚文彦,他为何会这么做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眼下还有更重要事情。 因此,陆龟印接着章延肃的话说:“章大人,方才吴大人已经在皇上面前陈诉了。连弩箭的失窃,乃是本官与吴大人一场精心布局。实际上,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当中,最重要的并不是连弩箭,而是床弩!”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语气中带着一丝冷意:“戚文彦是卫尉寺的官员,看守着武库署,但是他的官职太低了,卫尉寺的核心他接触不到。他以为,连弩箭是卫尉寺研发出的新兵器,殊不知这是一个诱饵!章大人您瞧,他这不是又上当了吗?一个监守自盗的任,何来的资格去御史台状告?” 章延肃没有听到先前吴雍的陈述,现在听到陆龟印这么说,简直是满头雾水。 他们在说什么?连弩箭只是一个诱饵? 可是连弩箭,不是卫尉寺所研制出来的新兵器吗? 此乃国之重器,所以不管是皇上还是御史台,才会这么重视。 若它只是一个诱饵,并不重要,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呀! 别说是他,就连从头听到到尾的永宁帝,都觉得十分奇怪。 他记得很清楚,先前吴雍上奏了连弩箭研制成功,此乃振奋军中的好消息,怎么这会儿变了一个说辞? 还有床弩……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此前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谅吴雍也不敢欺君!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启禀皇上,连弩箭研制成功之后,臣难掩兴奋,忍不住禀告了皇上。随后,卫尉寺的官员和工匠们从连弩箭中受到了启发,开始研制床弩。只不过,这个床弩的技术难度要比连弩箭大得多。最重要的关键环节,一直都没有克服,所以臣不敢禀告皇上。” “直到前两天,我们才解决了最关键的难题,目前成品正在加紧制作。不曾想,戚文彦主动跳了出来。” 吴雍边说着,边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叠图纸,恭敬地呈上去:“皇上,这便是常床弩的图纸。床弩可以多弓连发,最多可发五弓,射程可达千步,乃护国利器!” 吴雍在卫尉寺多年,见过无数兵器,这个床弩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个床弩,最重要的不仅在于可以多弓连发,更重要的是在于它无可比拟的威力。 可以想象的是,床弩若架于城墙之上,以其速度、射程和威力,必定令敌人胆怯。 连弩箭所谓的多弓连发,最大的特点在弩箭,一旦十发用完,中间就有了一个很长的停顿。 如此看来,连弩箭相比于床弩,就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之辉。 他相信,任何有志于家国的人,看到这些床弩的图纸,都会激动不已。 果然,永宁帝看到这些图纸之后,眼中不禁出现了一抹喜色。 “这个床弩,的确能研制出来?” “回皇上,的确可以!我们已经初有成品了,也试验过一次,只要稍加打磨,便可以呈报皇上。” “好、好、好!”永宁帝连续说三个好字,可见心中的激动。 先前他见到连弩箭的时候,已经大为欣喜,现在再加上床弩,那更是激动不已。 床弩,才真正是国之重器! 没有一个君主能抵挡这些重器带来的吸引力,永宁帝同样如此。 他的神色明显舒缓开来,继续追问着床弩的威力等事宜,直到吴雍说无可说,他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帝王这样的反应,让吴雍和陆龟印内心松了一口气。 长定殿下说得没有错,有了床弩,便断不会有什么欺君之罪。 眼前这一关,他们算是暂时应对过去了。 在这个床弩面前,一切的鬼蜮伎俩都算不得什么了。 此时,永宁帝沉下了脸色,问道:“这个戚文彦,究竟是怎么回事?” 床弩、连弩箭,这些新兵器关系着国朝的长治久安,卫尉寺里面有蠹虫,他必定要查! 此事还牵连到武阁,他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44章 真相 永宁帝想查个清楚,怎么查呢? 吴雍和陆龟印两个官员在朝堂浸淫了几十年,自然会有所应对。 况且,背后还有郑吉和姜宝善的相助,在戚文彦状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反击已经在开始了。 因为有床弩的加成,这个反击是非常的有效的。 最起码,在戚文彦昏迷过去的时候,给了他们足够申辩自述的时间。 虽然戚文彦背后的人在连弩箭所制作之初就开始布局了,但是郑吉的反击面前,这些设局都是不堪一击。 重活了一辈子,郑吉怎么可能会输给戚文彦背后的人呢? 更别说,还有一个杜凤句! 杜凤句虽然现在顶着杜断先生的样子,但是他是太傅杜通的幼子! 说到熟悉朝局波谲云诡,有谁会比太傅更清楚呢? 戚文彦一动,杜凤句、郑吉所布下的线网也在动了。 因此能恰好的抢先戚文彦一步。 不管是武阁藏库、杜断先生,还是卫尉寺的官员,戚文彦所指证的几个关键,吴雍和陆龟印都有办法应对。 此事涉及到武阁藏库,自然少不得要招来副阁主郑琼询问一番。 郑琼为武阁的副阁主,对朝中的官员当然不会陌生,但是听到御史台有召,仍旧是大吃一惊。 “什么?卫尉寺失窃的兵器竟然会藏在武阁藏库之中??”郑琼脱口道。 这怎么可能? 武阁藏库的确收藏的一些器械以及兵书秘籍等图纸,但是这些都是武阁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搜索到的,而且都是有来路可寻。 卫尉寺新研制的兵器,怎么可能会再在阁藏库呢? 章延肃见郑琼惊诧的神色不似作伪,继续说道:“本官听闻,武阁的杜断先生与卫尉寺官员接触甚密,而且最近其经常进出武阁藏库,所以趁机将卫尉寺的兵器藏武阁藏库之中。” 章延肃说出这些话,当然是会有证据了。 因为有戚文彦的指证,朝廷官员很容易就从武阁藏库的某一个地方找到了丢失的连弩箭部件以及图纸。 这些,都被摆放了郑琼面前。 郑琼看着前面的连弩箭及图纸,整个人都是懵的,下意识反驳:“不可能!武阁的先生不可能与卫尉寺失窃兵器有关,这必定是栽赃嫁祸!” “郑副阁,本官听闻武阁藏库是有权限的,杜断先生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去,是你授令他进出武阁藏库的,莫非此事您也有份参与其中?” 郑琼摇摇头:“张大人,我的确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之中,不过这是奉了阁主之令,提前让其熟悉武阁的秘籍武功,以便在其他场能够更好的训练和提升武阁士兵,与其他事都无关。” “阁主之令?” “是,是由阁主身边的王伯所传达的。”郑琼这样说道。 “好叫郑副阁所知道,昨日京兆府接到报案,昨日城河有一个人酒后坠河溺水身亡。经过查实,这个人正是阁主的家奴,正是你所说的王伯。” 郑琼一听,脸色难看至极。 好端端的,王伯怎么会溺水身亡? 以他的聪慧,立刻就意识到王伯所传的令,很有可能是假的了。 其实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阁主怎么会让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呢? 是他大意了,没有加以求证。 但是他哪里会想得到,竟然会有人针对一个才来京兆不久的武阁先生呢?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管是杜断先生还是武阁藏库,都是受到卫尉寺的牵连而已。 这个局本来就是针对卫尉寺来设的,但是为什么要牵涉到武阁还有杜断先生呢? 杜断先生来京兆就这么短的时间,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这是为什么呢? 郑琼怎么都想不明白,但这完全不妨碍他在御史台直呼冤枉。 章延肃已经从永宁帝那里听说了床弩的事情,也十分明白帝王的意思。 因为有床弩这个国之重器,卫尉寺官员立有大功,吴雍和陆龟印这两个官员是不可能被问罪的。 听闻,研制出这床弩的人,正是武阁的杜断先生。 或许,这就是杜断先生被卷入卫尉寺这个事情中的原因? 在章延肃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了。 或许在杜断先生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研制兵器的才能就已暴露了? 但是,杜凤句却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 杜断先生为何被卷入其中,他也一直在思考。 他想来想去,面对微笑的郑吉,隐隐约约有了一个念头。 长定殿下来到武阁的第一天,就询问他可愿意成为她的先生,这一点相信许多人都知道。 在许多人看来,杜断先生是得到了长定公主的青眼。 这个,就是杜断先生作为棋子的原因。 说白了,其中的关键就是长定殿下。 卫尉寺兵器失窃,吴雍和陆龟印这些官员定会被问罪,除此之外,怕还是要对付长定殿下。 因为,陆龟印和姜宝善乃至交好友。 这一点,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人知道,但是杜凤句相信,背后设局的人肯定埋下伏笔了。 只待朝廷继续查探,便会将此事捅出来。 看来,长定殿下乃朝廷的靶子,想对付她的人还真是不少。 幸好,长定殿下有先见之明,早就已经一一有了对付。 推出戚文彦的人自以为胜券在,殊不知道,这一切都在长定殿上的掌控之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要有了床弩,那么戚文彦及背后的人,就必定不会成功。 相信这个时候,吴雍和陆龟印也会趁机查探戚文彦背后的人是谁了。 戚文彦既然去御史台状告,就没想着能活下来。 在他看来,丢失了这条生命,把整个卫尉寺的官员卷进去,甚至还能够牵连到姜宝善和长定公主,这实在是很划算。 然而,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当他从杖责的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并不是卫尉寺官员被问罪下狱的消息,而是卫尉寺立功的喜讯! 卫尉寺官员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怎么可能?这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戚文彦根本就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当时就在狱中大吐了三口血。 但是让他更为颤抖事情,还在后面。 第145章 有疑 让戚文彦颤抖的是,卫尉寺竟然研制出了床弩! 这个床弩,才是卫尉寺最新的兵器! 更为重要的是,研制出这个床弩的人,正是戚文彦所指认的武阁先生杜断。 床弩一出,谁都知道,武阁的杜断先生有研发兵器的才能。 这样的人才,乃是国朝的瑰宝,是永宁帝要下旨征召的能人之一。 杜断先生连床弩这样的兵器都能研制,怎么可能会偷窃连弩箭这样的兵器呢? 换句话来说,戚文彦的指认就是栽赃嫁祸了。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武阁阁主赵叔敖从岭南道送回了书信。 书信上称,他从未给仆从王伯送过书信,令杜断先生进入武阁藏库,乃是旁人假冒他的意思。 再加上京兆府所发现的王伯的尸体,令郑琼迅速就明白,自己被人利用了。 当即,郑琼就联合了武阁其他先生,联名上书,直陈冤枉,云云。 这一切,都作为证据,被送到了永宁帝跟前。 本来,这些证据是先由刑部、御史台等官衙审理过,最后才被送到御前的。 但是,长定公主郑吉可不管这些。 直接就捅破天了。 她将这些呈给永宁帝的时候,这样道:“父皇,我想来想去,一个刚从河东来的先生,有什么值得旁人陷害的呢?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永宁帝不说话,示意郑吉继续说下去。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戚文彦会针对一个小小的武阁先生。 “父皇,杜断先生遭遇此等无妄之灾,是因为我啊!在我初到武阁的第一天,恰好杜断先生在现场,就询问了他可愿意为师……” 郑吉苦笑:“父皇,没有想到,我的一句话,差点令人身陷囹圄。父皇,您说……” 她抬头看向永宁帝,问得异常直白:“父皇,卫尉寺这个局,是不是针对我和母妃?” 这个问题,永宁帝没有办法回答。 卫尉寺的事情,爆发出来得太突然太急了,朱异所查到的东西,和现在他所翻阅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 但是,卫尉寺设局,是为了针对小九和爱妃? 这一点,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不过,既然小九这么说了,那么就不妨往这个方向去查一下了。 “父皇,还有一点,原来,外祖父和卫尉寺少卿陆大人乃是旧识。这一点,会不会也成为母妃和我被功绩的原因?” “毕竟,杜断先生、外祖父、陆大人,似乎都能联系起来,不是吗?” 她低下头,喃喃说了一句:“倘若没有床弩……” 这句话,令永宁帝面容肃穆,眼中闪过了一抹精光。 是啊,倘若没有床弩,那么小九所说的联系,是不是真的成立了? 郑吉没有抬头,也知道自己的父皇此刻必定若有所思。 在事发之前,她就和凤句商量好了,必定要将外祖父和陆龟印的关系过了明路。 她相信,背后设局的人,必定会把这个作为指证之一。 既如此,她率先把这个抛出来,抢先背后的人一步,堵住将姜家被卷进来的可能。 更为重要的是,戚文彦……这个官员,她有印象! 前一世,这个人一路官运亨通,是附庸在安乐侯府的官员! 但附庸安乐侯府的官员有许多,戚文彦在其中并不显眼。 她后来对付宋瓒的时候,戚文彦是最早被舍弃的官员之一。 可见,其在安乐侯府看来,没有太大的价值。 然而,前一世并没有戚文彦去御史台状告的事情,又或者,她并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戚文彦既是安乐侯府一系的人,那么背后针对杜断先生、针对姜家的人,是不是就是安乐侯府? 那一刻,郑吉简直不知道如何自己的心情。 安乐侯府像甩而不断的牛皮膏药,令她有说不出的恶心。 先是有刘纯度丹丘马场之事,再有这戚文彦…… 郑吉无须求证,也知道安乐侯府必与此事有联系! 但是,如今她和宋瓒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安乐侯府处心积虑对付她和姜家,有什么好处呢? 她真的完全想不明白! 她这个活了一世的人都想不明白,更别说旁人了。 就算她把这些证据都摆在父皇面前,也只能证明这是有人在针对她而已。 这个针对她的人,没有人会想的到是安乐侯府的人,就连父皇也想不到。 毕竟,没有人知道戚文彦与安乐侯府有联系! 在得知状告的人是戚文彦之后,她就令李行恩去查了,也告诉了凤句——她知道凤句有特别的消息渠道。 可是,他们双方都查不到戚文彦与安乐侯府有任何联系。 然而,当她提及到安乐侯府与戚文彦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却是毫无阻碍。 那也就说明,此时的戚文彦其实已经投靠了安乐侯府。 可是,没有证据。 她就算在父皇面前说出来,父皇也不会信。 她的未来驸马之家,怎么可能会对付她呢?这不合逻辑,父皇只会斥她荒谬。 说不定,还会为她解除婚约增加阻碍。 思来想去,她便没有提及安乐侯府的事情。 总归,凤句和卫尉寺的危机,已经渡过了。 这就是好事。 其他的,都可以一步步慢慢来。 况且,她还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戚文彦是安乐侯府的人,但是安乐侯府这些年来,其实在朝中并没有太大的势力,他们的手怎么能够伸进卫尉寺呢? 安乐侯府,怎么说也是文官的势力,他们的势力其实并不在军中,甚至与军中没有什么联系。 宋瓒暗中撮掇刘纯度去谋算丹丘马场,可以说是与林珺有关系,但是卫尉寺这一次呢? 她想不通,最大的可能,就是安乐侯府背后还有人。 这一点,其实在郑吉重生回来之后,就一再地感受到。 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和宋瓒解除婚约,一直没有腾出手去对付安乐侯府,就想知道安乐侯府背后的人是谁。 前一世宋瓒步步高升,实在是如有神助,这个神到底是谁呢? 直到离开紫宸殿,她内心还是有这样疑问,但是她来不及深想。 因为,她被人截住了。 第146章 二皇兄 这个世上,胆敢截住郑吉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确有资格截住她的。 这个人,便是她的二皇兄郑彻。 “见过二皇兄。”郑吉笑着唤道,“不知道二皇兄有何要事?” 郑彻被封为平王,早已出宫开府,平时郑吉很少在宫里见到他。 郑吉虽然也出宫开府了,却也从未去平王府上拜访过,郑彻也不曾来过长定公主府。 可以说,这一对皇家兄妹平时就没有往来,兄妹感情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只比陌生人好一点而已。 因此,郑吉对他这会儿的举动很是好奇。 她的二皇兄,截住她是想做什么呢? 她并不觉得自己与二皇兄有什么值得好谈的。 “九皇妹不必多礼。你这是刚去见了父皇吗?”郑彻笑着,语气很是亲切和善。 他被封为平王,在朝中大臣看来不管是才能还是声望,都相当的平庸。 不过,在郑吉看来,这个二皇兄长得其实也是很不错的。 他的样貌虽然说不上俊美,但是身上有种温润气质。 作为大德朝的皇子,天潢贵胄,样貌再怎么普通,那气度也是在的。 只不过,与俊美无俦又本事非凡的太子皇兄相比,这个二皇兄的确太平庸了。 二皇兄拦住了自己,却说这些没有什么价值的寒暄话语,这令郑吉越发觉得奇怪了。 “是的,二皇兄也要去见父皇吗?”郑吉笑着接话。 郑彻摇了摇头:“并不是,我是来找九皇妹的。听说长定率在协助卫尉寺在追查失窃的兵器,这是怎么回事呀?” 郑吉没有想到,二皇兄所问的竟然是有关卫尉寺的事情。 卫尉寺兵器失窃,在朝中当然不是什么秘密。 在戚文彦去御史台状告的时候,朝中官员基本都知道了,但大家都秘而不宣,只当不知道这个事情。 偏偏二皇兄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过。 二皇兄,是第一个敢来打探卫尉寺事情的人。 她不由得看了郑彻一眼,只见对方满是好奇神情,旁的就看不出来了。 “是的,二皇兄,因为涉及到武阁的杜断先生,所以我就让长定率去追查了。”郑吉大大方方的说道。 末了,问道:“二皇兄对此事也很感兴趣吗?” 令她意外的是,郑彻竟然点了点头,说道:“倒也说不上很感兴趣。只是卫尉寺失窃是国朝大事,若是为朝中带来动荡就不好了。” 竟是为了国朝动静而来? 二皇兄现在在户部历练,与卫尉寺、军中似乎没有往来,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郑吉倒也没有戳穿这点,赞同地说道:“二皇兄说的是,所以我这不是来找父皇,恳请父皇彻查此事!” “九皇妹说的是!一定要严查此事,我来见九皇妹,就是想说,若是需要上疏,皇兄自在所不辞。” 郑彻言辞有些剧烈,似乎下一刻就要上书附和一般。 郑吉更觉奇怪了:二皇兄对卫尉寺此事明显有异乎寻常的关注。 二皇兄在朝事上有过如此时刻吗? 郑吉活了两辈子,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过,她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对其他皇兄弟姐妹实在说不上熟悉。 自重生以来,她对二皇兄之所以起关注,还是因为先前春蚕礼齐弘珍的招认。 当时,作为监礼官的齐弘珍指认,令其在皇后鞠衣上做手脚的人,正是二皇兄身边的侍卫! 这个在郑吉看来,指向性太明显了,查得也太顺利了,好像有人刻意引着他们去追查一样。 是以,此事并没有继续进行下去。 但是她也令石定方和程向雅等人密切关注着平王府的动静,更请母妃关注宫中德妃的举动。 可是,从此他们再也没有了下文,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没想到,现在出了卫尉寺的事情,二皇兄竟然凑了过来。 涉及到卫尉寺、兵器这么敏感的事情,二皇兄难道不害怕吗?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而来她面前询问呢? 是真的好奇,还是说趁机刺探消息? 这个时候,郑吉也难以辨认出来。 但是,既然二皇兄凑了过来,那么她不趁机试探一番,就太说不过去了。 “二皇兄,卫尉寺失窃的兵器是连弩箭,二皇兄对连弩箭了解吗?”郑吉这样问道。 她很清楚,自己给人的印象,一向是骄纵蛮横的,哪怕她已经出宫开府、进了武阁,令人对她稍微有点改观,但是对很多与她不熟悉不亲近的人来说,还是停留在她这种刻板印象中,她相信二皇兄也不例外。 的确,在郑彻看来,他这个九皇妹深得父皇的宠爱,但是脑子真的不好用。 甚至某些时候可以说没有。 包括姜贵妃,同样是如此。 这会儿听到郑吉这么说,他当然听出她的试探之意,遂笑笑道:“九皇妹说笑了,我还是刚听说连弩箭是什么东西来的,能对它有什么了解?” 说到这里,他稍微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不过,我倒是听说过,薛家有一批工匠善制兵器,说不定太子皇兄会更加清楚一点。” 听到这里,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兴致勃勃地问道:“真的吗?太子皇兄也对兵器感兴趣?” 到了这个时候,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二皇兄会那么大胆过来刺探消息了。 原来是为了将此事引向太子! 她还记得,当初分析春蚕礼之事,如果背后指使真的是二皇兄,那么必定是为了对付太子。 这是唯一的动机,毕竟那个位置太有诱惑力了。 这会儿,二皇兄也是这样的心思吗?所以才故意将此事引向太子? 及时薛家有一批擅长制作兵器的工匠,卫尉寺失窃又怎么与太子扯上联系呢? 她倒很好奇,二皇兄接下来会怎么说? 其实,郑吉心中也有疑问,因为她见过凤句所研制出来的床弩,与后来出现的薛床弩,的确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二皇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第147章 消息灵通 郑吉相信,二皇兄特意等在这里,还提到了薛家工匠,显然是直指太子。 而且,是为了引她与太子对上。 虽然她对薛床弩有所怀疑,但现在毕竟还没有薛床弩的出现。 再说了,先前齐弘珍的事情,二皇兄在她这里的嫌疑还没有洗脱呢。 她怎么会顺着二皇兄的意思去做? 于是,她这样说道:“二皇兄既这么说,那改天我见到太子皇兄,就问问他吧。” 她仿佛很感兴趣似的:“若是薛家那一批工匠真的有本事的话,那可以和卫尉寺工匠联合起来。” “若是他们可以为国朝研制出新的兵器,那就真是太好了!” 她的语气十分向往,神情也是一派天真无虑。 可不是吗?她是长定公主,对朝中这些弯弯窍窍一概不知。 郑彻神情不变,仍旧笑笑道:“这样就最好了。说到底,这都是为了国朝研制新武器。九皇妹,我听说,武阁有位先生研制出一种床弩?” 又是听说…… 床弩成品还没有最终呈送至御前,这还是遮着掩着的,只除了父皇和御史台一系的人知道,倒也没有外泄。 可见,二皇兄的消息很是灵通嘛。 再怎么平庸,也是德妃之子,背后也可以说是树大根深。 此刻郑吉好奇的是,为何他将话题从太子皇兄身上转开去? 武阁有位先生,这就是凤句。 相比之下,她对凤句自然比对太子皇兄更在意。 她点了点头,很实诚地说:“是的,是河东来的杜断先生所研制的。” 凤句日夜不停废寝忘食才研制出床弩,居功至伟,她实在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十先生之下的凤句,需要这样的声名。 一个能提升武阁士兵战力,又能研制出新兵器的先生,是国朝不可多得的瑰宝。 有这等声望加身,谁还敢轻易设计凤句? 这一次凤句被栽赃嫁祸,虽然没有受难,但没有饮气吞声的道理。 她本就要将此事昭告天下的,如今二皇兄问了,正正好。 想必,二皇兄真正的意思,也不在于关心凤句研制出兵器。 说不定,会给她带来意外之喜呢? 只见郑彻露出了然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九皇妹,想必周副阁为这次研制床弩出了很多力吧?徐州那个地方,出得最多的就是兵器工匠了,周副阁耳濡目染,又在武阁接触士兵,肯定会有不一样的启发吧。” 周副阁? 是了,武阁还有另外一个副阁主周玉铖。 只不过,周副阁随着阁主去了岭南道选才,这段时日都不在京兆。 郑吉都想不起这个人了,因为她知道以后的阁主会是郑琼。 但是二皇兄这么说…… 她心里沉了沉,她当然听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徐州,大德朝兵器之乡,许多工匠是出自哪里。 周玉铖周副阁,原来也是徐州人?她竟不知道这个! 不对,就算她不知道,石定方领着长定率去查探,肯定会知道的。 但是,送上来的报告中却没有这一点。 那就是说,周玉铖与徐州并无联系。 这……又是怎么回事? 第148章 迷雾 郑吉目露好奇,光明正大地仔细打量着郑彻,并不说话。 她的这个二皇兄被封为平王,上至父皇,下至普通官员,都认为这个封号十分适合他。 就是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认为是这样的。 但这一刻,她知道自己错了。 母妃乃四妃之一的德妃,身为天潢贵胄,他能平庸到哪里去呢? 只不过,先有文武全才的太子,后有她这个备受瞩目的长定公主,在他们两人的光芒照耀下,所有皇子皇女都被压得黯淡无光。 所以,二皇兄这个“平王”,大家才认为名副其实。 实际,他哪里平庸呢? 此刻,在这里截住她,言辞间透露出薛家工匠与周副阁的联系,是为了引她去查薛家,进而查到薛皇后和太子身上。 他做这事的时候,并没有作什么遮掩,必定会很快就被皇后和太子知道。 但那又如何? 这正正是作实了他这个平王,的确是平庸无能之人。 若太子与这样的人计较,那就是自降身份,落入下风了。 而她,世人皆知,长定公主骄纵任性,为了替给自己看重的先生出头,必定会咬着周副阁和薛家不放。 自然,她和母妃就会与薛皇后、太子相争斗了。 两者相争,就是二皇兄这个渔翁得利。 在这其中,二皇兄所付出的,其实就是名声跌几分而已。 本来嘛,他在朝中就没有什么名声,等于什么都不用付出了。 这可真是算得精,也真是豁得出去。 从父皇身上就能看得出来了,一时得失荣辱真的不算什么,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被认为平庸至极的二皇兄,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吗? 面对郑吉探究的目光,郑彻也不闪躲,笑着回道:“九皇妹若是好奇,可以去查探一番。我还得去见母妃,先离开了。” 说罢,他也不等郑吉有什么回应,就迈步离开了。 仿佛,他截住郑吉,就只是为了透露这些消息而已。 至于她相不相信,去不去查,他都不在乎。 郑吉知道他这番话,是拿她作筏子,是要利用她,但是嘛……她还真的想咬这个诱饵。 明面上,这符合她现在的性格。 私下里,她也的确想知道周副阁与薛家工匠是怎么回事。 前世的薛床弩,与凤句现在所研制的床弩太相似了,光是凭借这一点,就令她不得不关注薛家。 从这一点上来说,她还得感谢二皇兄。 若不是他抛下这个诱饵,她还不知道周副阁原来出自徐州,这个,她定要深查下去的。 她将周玉铖出自徐州的消息告知了石定方,很快,石定方便查清楚了来龙去脉。 先前长定率所查探的消息中,没有提及这一点,是因为周玉铖在徐州的时间实在很短。 前后,也不过是年把的时间。 这在周玉铖的人生经历中,实在算不得什么,是以长定率就忽略了。 若不是因为薛家工匠大多出自徐州,那么周玉铖曾在徐州这一点,也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二皇兄之心细。 旁人没有主意到的事情,他认为是一个线索,还把这与太子联系起来,光是这份用心,就胜过许多皇子了。 “殿下,并无查探到周副阁与薛家往来的痕迹。”石定方这样禀道。 徐州乃要冲之地,国朝有不少官员都出自徐州,所以周玉铖出自徐州,也说明不了什么。 石定方的意思很清楚,平王之言,也要斟酌着取舍。 郑吉点点头:“善,是这个道理。” 不过,此事没有旁的线索,这周玉铖周副阁便是一个突破口。 她想了想,随即去找了另外一个副阁主郑琼。 郑琼被御史台传唤,又因为王伯身死之事,便已知道自己是局中一棋,也正想查出真相呢。 听到郑吉的询问,他下意识摇头:“不可能,不会是周副阁。他……他一心在兵器上,不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虽然他和周玉铖合不来,但这纯粹就是两人性格的问题,并无私怨。 周玉铖做事一板一眼,认死理而不知变通,而且心思都在兵器上,认为武阁士兵要提升,首先就是使用武器的提升。 所以,周玉铖这些年来专注的,是提升武阁的兵器。 在郑琼看来,这是卫尉寺的事情,周玉铖本末倒置了,这绝非武阁将来发展的方向,因此他对周玉铖有很大的意见。 郑琼是赵叔敖所倚重的人,这本身就说明了其态度。 因此,对周玉铖这个副阁主,赵叔敖也不认同的。 周玉铖自己也很清楚这些,对赵叔敖也不亲近,反而与十先生走得更为亲密。 但也就是这样了,若说周玉铖假冒阁主传讯,还杀人灭口等等,这些郑琼就觉得不可能了。 因为,没有理由! 卫尉寺因此而动荡,对周玉铖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也并非没有可能。卫尉寺动荡之后,必定人员空虚。周玉铖既有研制兵器这样的才能,或许就能赐予官身,自此青云直上了。” 卫尉寺兵器失窃,按照前世最后的结果来看,最大的得利者,便是因此而上位的官员。 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些上位的官员是谁,就难以分辨幕后的指使者。 如她所言,周玉铖也有动机的。 “……”郑琼语气窒了窒,但还是坚持己见:“殿下,还是不可能。周副阁没有理由和杜断先生过不去。” 就算周玉铖要进入卫尉寺,有的是办法,为何要设这么大的局,兜这么大的圈子? 郑吉笑了一下,没有再反驳郑琼的话语。 若周玉铖与薛家工匠有往来,那么设这么大局面的人便是薛家,因此上位的官员便是太子一系的人。 太子文武全才,又仁心为民,在朝中声望甚隆,根本就没有皇子能与其相比。 更重要的是,父皇对太子也十分信任看重。 在这样的局面下,太子什么都不做,才是最上策,一个文武全才的太子,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既如此,太子还有必要设卫尉寺的局吗? 郑吉的眉头皱了起来,觉得二皇兄之言,其实是为此事加了一层迷雾了。 第149章 彼此有心 每次到了这种前方如蒙迷雾的时候,郑吉就会格外想念前一世的杜凤句。 他不仅传授她吕师武功,还教导她朝局变幻,引领着她陪伴着她度过了一个个难关。 他是她之师,也是她之伴,是她暗夜炳烛之光,亦是她冬日暖心之阳。 她多么想像前世那样,但是现在,还不行…… 她能够近距离接触的,并不是真正的凤句,而是武阁的杜断先生。 虽然都是一个人,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李行恩看着她恹恹的样子,心疼到不行,絮絮叨叨道:“殿下,您这段时间太累了。既然这个危机暂时解除了,您就先歇息一吧。若是贵妃娘娘见到您这样,怕要心疼坏了……” 殿下向来是明艳的、飞扬的,浑身上下似用不完的劲头,但现在却这样消沉。 哪怕是殿下先前受伤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李行恩伺候郑吉多年,对她的精神情绪感知可谓是头一份。 但是他想来想去,也发现不了什么原因。 殿下先前是为了杜断先生和卫尉寺而奔走,现在这两者的危机已经解除了,殿下为何还这样愁眉苦脸? 他想帮助殿下,却又不知道从何帮起。 说到底,他们这些殿下的身边人还是太弱了,倘若他们像东宫的人那么能干,必定可以为殿下分忧解劳。 得快点强大起来,只争朝夕啊! 见到他这样,郑吉心里不禁感到熨帖,随即回道:“你说得有道理,本殿会注意的。” 歇息是不可能歇息的,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她。 但是李行恩说得也不无道理,凤句和卫尉寺的危机解除了,这就是好事。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设下这个局面,但是她已经破局了,应该愁苦和气急败坏的,是背后的人才对! 至于二皇兄所提供的线索,周玉铖要查的,卫尉寺也要跟的,皆非一时之功。 两世的历练,她都受住了,眼下这个局面,也只是其中一个小小波折而已。 现在还没有办法解决,是因为时间还不够长,线索还不够多,她要有足够的耐心,徐徐图之,方能如愿。 只是,不知道凤句那里,可有什么新线索? 事实上,杜凤句的心思并不在新线索上面,他……正在发呆。 这几天,他脑中总是在想着郑吉,就连最紧迫的床弩制作,都不能让他全神贯注。 这是极少有的情况,便是没有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妥。 他按了按太阳穴,平平无奇的脸容皱了起来,瑞凤眼中的迷茫却是更甚。 长定公主对杜断先生的尽心和用心,总是让他一次次惊奇。 凭什么呢? 杜断先生凭什么能让长定公主为他四处奔走?就因为在癸场的指点吗? 杜凤句很清楚,不是的。 从长定公主见到他第一天起,她就对他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好奇和倚重。 特别是出了武阁藏库的事情之后,她将长定公主府中的演武场、先生,乃至长定率,都听从他的差遣。 这不是一般倚重能够解释的,她这样做,并不符合她的身份,更不符合正常的逻辑。 这让杜凤句无数次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她这样做,并不因为他是武阁的杜断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太傅幼子杜凤句? 但这怎么可能呢? 不说韦艳的易容之术有多么无懈可击,就算她知道了他是杜凤句,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 心底有一个声音在隐约告诉他:还真有可能这样的。 他的父亲向来与姜贵妃不和,长定公主历来都对杜家不满,这是他过去所清楚的事情。 但是他回到京兆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不管是故意当众调戏,还是簪星阁中的醉吻,这都不是长定公主会做的事情。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的谜团,让他疑惑不解。 偏偏,她的所有举动,都指向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对他,太过特殊了。 她有时候克制不住的贪婪眼神,不自觉流露的亲近信任,还有时刻体现的另眼相看。 这让他有一种错觉,那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与她曾无比亲近地相处过。 但这……更不可能了。 他早慧,三岁左右的事情都还能记得清楚,如果他曾与她有过接触,绝不可能会忘记。 毕竟,那样一个明艳张扬的人,只要有过往来,就定必会深刻于心。 “呼……”杜凤句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双手枕头闲躺在胡床上,整个人都百无聊赖。 解决了最迫切的危机之后,他眼下最想知道的,竟然是长定公主的心思。 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他心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悬着,始终落不到实处。 虽然都是他自己,但是杜断先生和杜凤句毕竟不一样。 这个时候,韦艳现了身,请示道:“公子,今晚还去演武场吗?” 要是公子要去演武场的话,那他就得准备乔装易容的东西了。 “……不去了”杜凤句摇了摇头,他现在对床弩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来。 而且,该指点的,他都已经指点了,有演武场的先生在,完全可以推进床弩的成品组装。 韦艳表示清楚,正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公子唤住了自己。 “等等,晚上还是过去。”杜凤句这样道,改变了注意。 他虽然提不起劲儿来组装床弩,但是长定公主府演武场还是无比吸引着他。 在那里,他每次都能遇到长定公主。 他这会儿怎么都想不明白的,若是和长定公主相处久了,会不会有所发现? 肯定会的! 杜凤句为自己找了个充分的理由,心绪倒是振奋了不少,一扫先前的糜颓。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他去了长定公主府演武场好一会儿了,却还是没有见到长定公主。 若是以往,只要他出现不久,长定公主随即也会出现。 今晚,她却没有来。 莫非,她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他看到演武场的先生仍旧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床弩,还有将他迎进来的长定率镇定从容的样子,立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长定公主府,一切安好。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故作不经意地问道:“床弩成品快好了,今晚怎么不见殿下?” 一个演武场的士兵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部件,回道:“先生,您不知道吗?殿下她……今天受伤了!” 第150章 牵挂 杜凤句的心蓦地急跳了一下,他张了张口,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殿下受伤了?” 怎么受伤的?伤得重不重?现在怎么样了? 说话的长定率士兵,并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别人心湖投下了巨石,随即回道:“殿下和石左率切磋的时候,被长枪擦了一下,因此受伤了。” 原来如此! 也是,长定率士兵如此淡定,他应该能够猜到的,就算长定殿下受伤了,肯定也不严重。 他想挤出一丝微笑,当作举重若轻,但是扯了扯嘴角,始终还是笑不出来,心上好像压了秤砣一样,沉重到不行。 即使能猜到,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殿下的伤,可要紧?” 这一点,现在演武场这里的士兵就不太清楚了。 “府中有林太医,早已经去看过殿下了,想来殿下没有什么大碍的。”一个先生回道。 这一点,杜凤句当然也很清楚。 长定公主府中是有太医的,殿下受伤的第一时间,太医必已赶过来了。 说不定,殿下手臂的擦伤已经好了。 他也很清楚,在演武场中切磋,有所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只不过之前在武阁癸场的时候,她只是在夯实基础,还没有与人对战切磋,所以就没有受伤这一事。 而且,殿下就算受伤了,她贵为金枝玉叶,石定方又是这么有分寸的人,这伤肯定不会重。 种种道理,他都很清楚,太清楚了。 但是,一想到受伤的是长定公主,他的心就一刺一刺的,揪在了一起。 殿下受伤了,她怎么就受伤了呢? 杜凤句脑中心里都乱哄哄的,嗡嗡闹闹,怎么也停不下来。 原本他已振作了心绪,想要将床弩成品组合起来的,但是此刻他握着床弩部件,手竟然有些颤抖,根本就接不上去。 他一反手,牢牢握住了手中的部件,良久才站起来,对长定率士兵道:“殿下应当尚未就寝吧?我有急事,欲求见殿下。” 虽然是晚上了,但是他很想见到殿下。 这念头如水草疯长,缠绕着在他的脑海中。 没有亲眼见到殿下安然无恙的话,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听到他这句话,周围几个长定率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几个先生们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无他,因为杜凤句说的这句话实在是太不适宜了。 他现在的身份是杜断先生,虽然长定率和演武场先生们都知道殿下对其十分倚重,但是他毕竟是一个中年男人。 这么晚了,他怎么能去见殿下呢?他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 长定率士兵冷声说道:“杜先生,天色已晚,若无殿下的传召,吾等不能靠近殿下的寝殿。” 长定率士兵有四千人,轮番宿值在殿下身边,除了近身保护的百余人外,没有轮到宿值的其他士兵,都在演武场中不出。 这些天,他们与杜断先生相处时多,知道其在研制兵器上极有天赋,他们也的确受到杜断先生的指点,令的武功有了飞跃提升,但是…… 他们的主子是长定殿下! 杜断先生此刻所说的话,岂止不合时宜,简直可以说是冒犯了! 因此,这些长定率士兵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杜凤句不惧怕这些士兵骤变的脸色,但是他想了想,还是变了一个说法:“殿下受了伤,且去禀报李总管便可。我的确有要事,就在演武场这里等他吧。” 这么晚了,他求见殿下的确不合适,只能退而求其次,求见殿下身边的李行恩。 李行恩贴身服侍殿下,必定最清楚殿下的伤势情况。 他相信,以殿下对他的看重,李行恩李总管,会来见他一面的。 长定率士兵审视了杜凤句几眼,最终点了点头。 士兵前来禀告的时候,李行恩恰好就在寝殿内伺候,因此郑吉也听到了这个请求。 她怔了一下,启唇道:“这么晚了,杜先生要见你?” 凤句有什么非要这个时候与李行恩说的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臂,瞬即就想到他真正的用意,唇角不觉翘了一下。 想必凤句知道了她受伤的事情,凤句在担心她…… 意识到这一点,郑吉原本沉郁的心绪不由得明朗了些许。 她立刻就下了决定,吩咐道:“将杜断先生请至前殿,本殿亦有事与他相商。” 李行恩看了郑吉的手臂一眼,欲言又止,随即听令:“是,老奴知道了。” 既然殿下想见杜断先生,那就见吧。 在前殿之中,又有长定率士兵守护着,无须顾忌什么。 很快,杜凤句便被请到了前殿,被奉茶等候着。 他是何等灵敏的人,立刻便想到了想见他的人乃是长定殿下,原本悬着的心更是左右轻晃了起来。 他才坐下不久,就听到殿外有了脚步声,抬眼一望,果然,殿下来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高挑丰满,似挟风持雷,行走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威势,明明冷硬而高远,但是这一刻,杜凤句的心柔软了起来。 待见到她的脸色有一丝苍白,周身都有些萎靡不振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脱口道:“殿下,你伤得很重吗?这是怎么受伤的?” 郑吉坐了下来,摇头轻笑:“杜先生不必担心,本殿无恙。只是轻轻擦了一下罢了。” 先前她心情不扬,便找了石定方来切磋,只不过她心中老是记挂着凤句和卫尉寺,一不小心手臂正被擦到了。 其实,只是擦了一道浅浅血痕,连血迹都没怎么渗出来,却把石定方和李行恩吓得够呛。 不,不仅是他们两个,就连杜凤句,也被吓到了。 她对凤句是在太熟悉了,虽然他并没有表现什么来,但是那双瑞凤目却比往日更幽深黑亮。 凤句他,他在压抑着翻滚动荡的情绪。 “杜先生,你……” “殿下,您……” 两人异口同声道,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然后飞快分开。 明明还没有说什么,两人之间却似乎有种难以形容的拉丝牵扯,这令杜凤句感到脸颊一阵发烫。 幸好,他易了容,长定殿下不会发现。 他微微调整气息,目光看向了郑吉不自然垂下的左臂,声音都喑哑了:“殿下,您受伤……这是怎么回事?” 第151章 教导 第151章 在见到郑吉之前,杜凤句以为她就算受伤,也只会是轻伤。 但这会儿,他却有些怀疑了。 殿下的状态……不太对。 不管他作为杜凤句还是作为杜断先生,所见到的长定殿下,都是意气张扬的,但如今…… 她身上却有一股消沉之气。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殿下是受伤了才如此吗? 见到他的目光不断落在自己的肩膀,遂笑笑道:“杜先生,本殿无恙。” 这个擦伤,她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毕竟,她的武功足够避开石定方是长枪。 大概,是因为当时她根本就没有想到闪躲这回事。 也好,她可以趁此机会沉淀心绪,仔细想清楚一些事情。 “如此……殿下可是忧心卫尉寺之事?” 不是受伤,那便是其他萦绕心间的事情了。 郑吉点了点头:“本殿在想,是谁窃了卫尉寺的连弩箭。” 听了这话,杜凤句将目光从郑吉手臂上移开去。 家学渊源之故,他对朝局的见解其实更为卓绝。 他还顶着杜断先生的皮囊,本只想指点长定公主在武学上的进展,但见到她这样,心不由得软了。 他就说一二,殿下应该就不会那么消沉了吧? “殿下,此计是冲着卫尉寺的官员而来,首当其冲的是吴雍和陆龟印两位大人。殿下想必查过他们吧?” 这个自然,郑吉再次点头。 吴雍一生审慎,只愿做纯臣,不管是与太子还是其他皇子,都没有什么牵扯,所以甚得父皇信任。 至于陆龟印…… 年轻时以进士及第,后入翰林,然后外出授官,考功多年皆为上等,前两年才被擢为卫尉寺少卿。 这是一个官途很顺利又很寻常的官员,除了他和外祖父乃年少至交外,背后并无更多势力。 同样,与太子、皇子无甚往来。 郑吉看了看杜凤句,不由得挺了挺背脊。 这样的凤句,她很熟悉。 这语气、这动作……这是凤句要给她讲解朝局的状态! 就好像前世无数次那样。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不自觉肃神静心。 杜凤句看了她一眼,多少觉得有些不妥。 怎么眼前的殿下,让他仿佛看到了在伦文堂听将的士子一样? 总觉得怪怪的…… 但他既然已经将话说出口了,便继续道:“殿下,像吴大人、陆大人这样的官员在朝中是大多数。” 毕竟,现在皇上春秋鼎盛,且太子实在太优秀,可谓碾压了其他皇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们根本无须站队,只静待时日过去,太子顺顺利利登基就可以了。 “殿下,现在的朝局可以说十分难得,本应十分平和才是。” 但是朝中波谲云诡,底下不知潜藏着多少波涛,那就说明了这个平和根本不存在。 殿下作为金枝玉叶,处于权力的中心,想必更清楚这一点。 “是,本殿清楚,但朝局变幻不可测。” 这都是她前世亲身经历过的,什么平和都是假象。 谁能想得到,几年之后,如日中天的姜家会衰败?独宠后宫的母妃会被厌弃? 她这个备受宠爱的公主,还会被下诏狱? 这变故的根由,她是遇到凤句之后才渐渐想明白,便是在于权力了。 杜凤句见到她一点即通,心下忍不住一阵高兴。 太傅之子么,遇见好学聪明的学生,那就是等于遇到了好苗子,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他双眸晶亮,继续点拨道:“帝位的诱惑力无比巨大,就算太子再优秀,其他皇子再平庸,也会想争一争的。” 没有可能,也会想尽办法创造可能。 他笑看着郑吉,道:“如此,殿下明白了吗?只有朝局乱起来,才有可能。之所以会有卫尉寺这个局,就是因为吴雍太审慎,卫尉寺太稳了!” 也就说明,有人想往卫尉寺安插自己的人,太不容易。 要想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将吴雍和陆龟印挪出卫尉寺! 一个三品一个四品,这样的朝中高官,又为人审慎,怎样才能移走呢? 那就只有卫尉寺出了大事,而且是主官绝对无法交代的大事。 作为掌管兵器的官衙,新兵器失窃,正正就是符合这些条件的大事! 杜凤句相信,就算是连弩箭本身被研制出来,也是这个局的一环。 那么,谁会想往卫尉寺中安插人呢? 无非就是那几个人了,志在让朝局乱起来的人。 他打量着认真倾听的郑吉,沉吟片刻,还是叹息着说出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郑吉脸色一变。 第152章 拨云见日 152章皇太女 杜凤句叹息一声,道:“殿下,倘若贵妃娘娘有子,这局……当是娘娘所设。” 郑吉闻言,觉得眉头一突一突,脸色忍不住一变。 是啊,处心积虑将卫尉寺的官员腾空,当然是为了安插自己的人。 谁会从这一场设局中得到好处呢? 任何一个皇子都有可能。 可能最小的是太子,可能最大的,除了两个成年的皇子,就是那些母族势大又深得父皇看重的皇子。 说到这一点,谁能比得上母妃? 如果母妃诞下皇子,那想都不用想,设局的可能绝对压过了其他人。 但是,母妃没有诞下皇子! 母妃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就算她再得父皇恩宠,那又如何呢? 杜凤句看着她,目光似乎能够看清楚她的想法,摇了摇头道:“殿下,您如今出宫开府,并且拥有四千长定率士兵。虽非皇子,但是所拥之权势,却比皇子更甚。” 这句话,让郑吉背后冷汗渗渗,内心一沉。 她看了杜凤句,并没有说话。 凤句,似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杜凤句淡淡地说道:“殿下,皇太女,本朝并非没有过先例。” 郑吉心中震颤,瞳孔一缩,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失了音。 皇太女! 是啊,本朝之中也曾出现过公主被封为皇太女的先例。 皇太女,论权势论地位,那是比肩太子的存在! 但是,她活了两世,知道这绝对不可能。 她实在太清楚现在所拥有的权势,都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她战战兢兢时刻所担心的,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打入诏狱,根本就没有想到皇太女这个事情。 前一世,凤句在遇到她的时候,已在诏狱之中,乃是她一生最艰难最落魄的时候,所以压根也没有提到什么皇太女之事。 这一世已经改变了,换一个角度来看,凤句所提的皇太女,乃是理所当然。 她这样的受宠,这样的权势,被封为皇太女,直逼太子又如何当不得呢? 这一刻,她忽然福至心灵,立刻就想明白了,卫尉寺这个局是冲着她而来。 长定公主权势赫赫,已经引起了有心人的忌惮了。 姜贵妃在宫中独善其身,并不与任何一个皇子走得亲近,其中包括太子。 对皇子来说,没有似是而非,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母妃和她,这样权势隆重,既不能为自己所用,那便是要除去! 得她青眼的杜断先生,与外祖父有往来的陆龟印,最终都是指向她。 可笑的是,前一世,直到被投入诏狱,她还懵懵懂懂,觉得难以理解。 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怀璧其罪而已。 姜家的首富,母妃的恩宠,乃至父皇的厚爱,这都是一步步推她进入诏狱的理由啊。 她就是一个怀揣着黄金的幼儿,空有财宝又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这个道理,她前世已经用血淋淋的经历得出来了,如今再一次经凤句提醒,她还是……难受到不行。 这个世界上大概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了。 见到她脸色凝重,杜凤句反而笑了笑,语气有种举重若轻地的淡然:“殿下,你无须在意是谁设这个局,你只需……让他们不能如愿就可以了。” 在他看来,殿下在意背后设局的人是可以的,但为此而消沉,就不值得了。 最应该为此为此而消沉的,是背后设局的人才是。 鸡飞蛋打一场空,换作是他,也会为此消沉不振。 “殿下若想知道是谁,那可观察朝中近日谁最苦闷,其人必在此中。” 看着他的笑容,郑吉颤栗沉重的心,忽而安定了起来。 是啊,凤句说得没错,何必在意背后的人是谁,她只需要挫败他们的阴谋就可以了。 这些人一步步败,那就是弱小的她在一步步强大。 况且,她身边有母妃,有姜家,有长定公主府那么多人,还有……凤句。 假以时日,众喣漂山,便是皇太女,也无甚不可!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唇角微扬,身上那一股消沉之气,涣若冰消。 她笑了起来,随即道:“多谢杜先生提点解惑,本殿明白了。” 此时此刻,她仿佛回到了前一世,凤句也是这样提点着她、教导着她,让她一点点明悟,让她一步步强大。 即使重活一世,她还是重复经历了这样的时刻,何其有幸! 见此,杜凤句也笑了起来,心情也好似棉絮飘啊飘。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晚上的求见、此刻的提点,其实已经完全超出了杜断先生会做的范围。 唯一隐匿在暗处的韦艳心有所感,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的易容之术失败了。 这失败,并非是他技艺不够好,而是公子露出破绽太多! 长定公主绝非常人,这么明显的破绽,她会没有发现吗? 但是,这一点,他应不应该告诉公子? 且看看,再看看吧。 ~~~ 在迷雾笼罩之时,倘若有人提点一句,作用是无比巨大的。 这一晚过后,郑吉的精气神明显振奋了起来,接连几日都去了紫宸殿,请永宁帝彻查卫尉寺之事。 然而,就在御史台和刑部再次提审戚文彦的时候,他却突然口吐鲜血,不过片刻,便已气绝。 据验尸官查探,戚文彦不知何时服了毒,乃毒发身亡。 这个结果,郑吉丝毫不感到意外。 戚文彦一个小小的武器库丞,胆敢攀咬三品主官,必定豁出了性命。 这毒药,不管是他自己藏的,还是旁人送进去狱中,肯定扫清了手尾。 背后的人连整个卫尉寺都敢谋算,这样的小尾巴,肯定不会留下。 线索至此,已经完全断绝了。 这一下,郑吉却没有着急忧心了。 她破了此局,凤句研制床弩有功,卫尉寺官员安然无恙,怎么想,都是赢的一方。 只可惜,她根据凤句的提点去观察,竟发现,皇家之人除了她和母妃,每一个都十分苦闷暴怒。 二皇兄连日训斥平王府长史,三皇兄连身边的宠妾都责罚了几个,陶贤妃摔了几个心爱的镯子,就连薛皇后和太子,也整天沉着脸。 如此一来,倒难以分辨谁才是设局那个人了。 不管怎么说,卫尉寺这个危机,已渐渐落下帷幕。 而这个时候,等待了好些时日的刘纯度,终于按捺不住,再一次来见郑吉了。 第153章 反设 便是刘纯度不来,郑吉也要找他了。 卫尉寺的危机已经过去,她可以腾出手来处理他借银子的事情了。 一见到刘纯度,郑吉便笑道:“刘六,这次多谢你了。” “?”刘纯度满头雾水,不明白她的道谢从何而来。 但这完全不妨碍他顺着杆子爬,笑嘻嘻试探着回道:“不谢?殿下要是谢我的话,那银子……” 他这段时间还是有些心焦的,因为宋世子已经来找了他两次,但他也知道最近郑吉处于风口浪尖,不敢前来打扰。 幸好,丹丘马场也没有什么动静。 直到卫尉寺的事情稍微平稳了,他才按捺不住来了长定公主府。 郑吉笑吟吟道:“银子,倒不是问题。你说说看,这些天宋瓒怎么说?” 说到“宋瓒”这两个字,她语气压了压,若是无比熟悉她的人,就能听得出当中那一丝淡淡的杀意。 重生以来,她并不急着解除与宋瓒的婚约,主要是猫戏老鼠的心态。 最多,还有一丝探究安乐侯府底细的原因。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安乐侯府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 只要她不在乎宋瓒,那么安乐侯府的种种诡计就无法施展——他们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在她看来,现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宋瓒,实在不值一提,从安乐侯府最近的噤声敛气中就能知道了。 但是,宋瓒把主意打到了刘纯度身上。 前世她欠刘家良多,这就让她不能忍了! 听到郑吉提及宋瓒,刘纯度就觉得有丝奇怪了:“殿下,宋世子找我说什么,他没有告诉您吗?” 据他所知,殿下对宋世子可是在意得紧,对安乐侯府的消息十分清楚,这些殿下应该都知道的。 况且,宋世子来找他的时候便说了,这些殿下都是知道的。 郑吉抿了抿唇,第无数次为自己的愚蠢而懊恼。 “最近太忙了,还没有见到他。”她这样说道。 长定公主府门房都不会让他进来,拜帖是一律拒收的,宋瓒不可能见到她。 若不是刘纯度提起,她都快要忘了这个人了。 更别说会记得与此人还有婚约了。 见郑吉神色不豫,刘纯度快速道:“宋世子说丹丘马场快要易主了,我这边若是有兴趣的话,就一定要抓紧了。” 呵,是林珺那里等不及了吧? 算算时间,江南道的治水的确需要用钱了。 郑吉哂笑了一声,道:“丹丘马场的事情,本殿已经让表兄在跟进了。不过,现在朝廷还没有新的章程出来,你还是暂且不要沾手此事。” “哦……”刘纯度多少有点失落,但想了想,随即就振奋起来了:“那好吧!若是朝廷有章程出来了,殿下可要把丹丘马场让给我,银两……我会努力凑齐的。” 殿下的意思是让姜家接下丹丘马场吧? 这样也好,以姜家的财力,丹丘马场定必能更进一步,说不定会成为国朝第一的马场。 姜家接手等于殿下接手,以他和殿下这样铁的关系,换言之,等于他接手了丹丘马场。 这可以,没毛病! 关键的是,暂时还不用花钱,他还有时间去凑银两! “那……我就回绝宋世子了?”刘纯度放下了心头大石,笑嘻嘻道。 郑吉却摇了摇头,道:“不,本殿想你答应他。你这样对他说,不日你就会把银两拿出来……” 宋瓒的手伸得太长了,不剁掉他一只手臂,她还真是对不起他前世的“厚遇”! 她也想知道,此举动能否探探安乐侯府的虚实。 因此,针对丹丘马场,她已经想好一个计划了,还需要刘纯度的配合。 刘纯度听罢,眼睛瞪圆了好一会儿,磕磕巴巴地道:“殿下,您这……宋世子是得罪了你吗?这……这不太好吧?” 虽然说勋贵之家不乏钱财,但是殿下此举,必会令像安乐侯府元气大伤! “你放心,本殿心中有数。”郑吉笑了笑,稳住他:“就算安乐侯府有什么事情,本殿都会兜底的。” 刘纯度还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毒打,太天真了,对上宋瓒倒没有什么,就怕宋瓒身边的幕僚温预察觉到什么端倪。 还不如瞒着他,如此宋瓒才会更容易入局。 刘纯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随即贱兮兮地八卦道:“殿下,您为何要这么做?莫非这就是我娘经常说的御夫之道?” 先打一棒子,再给一个甜枣,最后安乐侯府定会对殿下感激不已,殿下是这个意思吧? 郑吉真不觉得自己和刘纯度适合讨论什么御夫之道,当机立断截住了话题:“那就这样说定了,你可不要给本殿捣乱。” “行行行,保证宋世子什么都不会知道。”刘纯度回道,咧嘴笑了起来。 看到他傻乐的样子,郑吉内心暗叹了一口气。 若没有重活一世,她和刘纯度也差不多的,都天真到近乎愚蠢。 可暗处虎视眈眈的那些人,可不会因为他们的天真而有任何恻隐,只会下手更狠毒。 她变了,刘纯度也要成长了。 不然,前世刘家家破人亡的结局,说不定还会出现。 于是,她正色道:“刘六,本殿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你有空不?” “殿下说的是什么话?殿下您有需要,就算我没有空都必须有空。况且,我现在有的是时间!是什么事?殿下尽管吩咐!” 郑吉酝酿起的一丝感慨就这么没了,她神色恢复了冷硬,道:“先前蜀州兵变你记得吧?蜀州军中兵将动荡,此是危,也是机。你可愿意去蜀州军中?” 她在军中没有什么势力,这实在是致命弱点,绝不能这样下去。 她要在军中安插自己的人,关键的时候可信可用,就算将来长定率有什么事,她尚有可借之力。 刘纯度,是最合适的人选。 武将刘骃之子,身形魁梧,懂得武功,好马擅骑射,这样的人,不去从军真的太可惜了! 前一世,刘纯度 想必刘骃也正在头痛怎么安置刘纯度吧? 既然如此,她就为刘纯度和刘家铺一条路吧。 第154章 小心思 刘纯度离开之后,郑吉合上了眼,掩住了眼神中的寒冽之意,艳丽的脸容看起来竟然有一丝易碎感。 李行恩本想说什么,见她如此,便将话语都按了下去,静静站立,等候着吩咐。 没多久,她便睁开了眼,问道:“李行恩,少渊表兄那里有回音了吗?” 姜少渊是大舅舅姜晖的次子,为人素来机敏知变,因此她将丹丘马场的事情交给了他。 “回殿下,少渊少爷已来讯,准备秘密前往丹丘马场,已经接洽好了。” 郑吉点了点头,少渊表兄办事,她放心。 只不过…… 她随即吩咐道:“少渊表兄不善武艺,你挑选一些精英侍卫贴身跟随。” “是,殿下。” 李行恩回罢,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安乐侯府之事,需要提前向娘娘告知一声吗?” 殿下请刘公子帮忙的事情,他都在一旁听着。 此外,他先前还听令对安乐侯府做了一些其他事情。 因此,和刘公子的单纯不同,他很清楚殿下真的要下狠手对付安乐侯府,必须动其根基元气那种。 经过这些时日的查探,他得知了宋世子与林姑娘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从一开始的气到心肺都痛,到如今已能心平气和了。 宋世子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殿下! 更别说,宋世子竟然还想暗中使诡计,想借由殿下来谋取姜家的钱财! 气煞他也,这样的人就算千刀万剐,也是应该! 殿下要设局对付宋世子和安乐侯府,他无比支持,而且不遗余力忙进忙出。 但是,殿下现在毕竟与宋世子还有婚约。 说不定,安乐侯府出事之后,还会死赖着殿下呢,为了谨慎起见,此事应该告诉贵妃娘娘,以策周全。 万一贵妃娘娘不知情,伸手援了安乐侯府一把,那就亏大了! 郑吉轻笑,对此倒是赞成:“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将先前的查探结果都准备好,本殿打算进宫一趟了。” 时候到了,也该让母妃知道宋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母妃早就猜到了她对宋瓒的态度已变,即使不知道原由,却还是顺着她的意。 母妃最在意的人,唯有她。 先前她没有证据,如今宋瓒都通过刘纯度来谋算她的钱了,母妃怕是要直接打杀宋瓒的心都有! 有了母妃的支持,她要解除与安乐侯府的婚约就更容易了。 李行恩笑了起来,乐呵呵地准备证据去了。 他巴不得自家殿下早日与宋世子断绝关系,最好是一辈子不联系那种。 沾上宋世子那样的人,晦气! 与此同时,在安乐侯府,宋瓒颇为不安地踱来踱去。 “世子,要不奴才再去刘家打探消息?”他的贴身小厮饮河道。 宋瓒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必。” 丹丘马场对刘纯度的吸引力,他很清楚。在他的计划中,刘纯度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奉了银两过来了。 如今迟迟没有动静,那就说明当中有了变故。 变故来自哪里,他也心中了然,眼神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戾气。 刘纯度与郑吉不是一起长大的吗?两人感情十分要好,怎么刘纯度亲自开口要钱了,她还是不给? 无情无义之人,不仅对他这个未婚夫如此,对刘纯度这个发小也一样。 “世子,许是长定公主府最近事情太多,殿下……一时顾不上?”饮河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然,长定殿下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此事既涉及了刘公子,又关系到世子,以长定殿下对这两人的看重,不应该这样啊。 饮河没有陪着宋瓒去过长定公主府,没有亲眼见过郑吉对宋瓒的厌恶,所以怎么都不明白。 饮河随即补充道:“世子,听说长定殿下在忙着武阁先生的事情,或许晚一点就有消息了。” 听了这话,宋瓒的脸色更难看了。 郑吉宁愿为了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杜断先生而奔走,也不愿意为刘纯度谋划! 简直可恨! 他一方面恼恨郑吉的无情,一方面惋惜时间不对。 怎么偏偏就出现了卫尉寺这样的事情呢? 牵扯了郑吉的所有心思,不然……不然…… 这时,他身边的幕僚温预走了进来,语气平平地说道:“世子,侯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见到温预,宋瓒神情微顿,但他还是站了起来,回道:“好,我这就去见父亲。” 温预虽然是他的幕僚,却是父亲的人,心都没有向着他。 若不是碍于父亲,他早就将此人打杀出安乐侯府了。 如今却不得不虚与委蛇,继续用着。 丹丘马场这个主意,是温预给他出的,换言之,这是父亲授意的。 他迟迟没有办成此事,父亲怕是要过问了。 果然,去了书房之后,父亲便直接问道:“你觉得,刘纯度能借到那么多银子吗?” “父亲,我觉得……”宋瓒迟疑了片刻,还是说出真正的想法:“我觉得很悬。刘家的银子不够,郑吉……长定公主显然不愿意借钱。” 他不知道父亲为何会盯着刘家,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借由刘纯度去试探郑吉,能筹到银两当然最好,就算没有筹到,也能再一次明确郑吉对他的态度。 他接下来举动,都要根据郑吉的态度来调整。 他原本想得很好,却没有想到,珺儿会向他借钱……导致他现在急得不行。 可成可不成的事情,变成了必须要筹到的银两。 想到林珺通红的双眼,他心里一阵阵揪痛。 更为重要的是,他打算挪用丹丘马场银两的事情,还不能让温预和父亲发觉。 这很难做到,但是为了珺儿,他必须要做到! 不过,这些的前提,是刘纯度能送来那么多银两。 现在情势不乐观,他只能寄希望于父亲了。 父亲既谋划了丹丘马场之事,总会有后着吧? 出乎他意料的是,宋启延闻言并不失望,反而道:“既然如此,那么丹丘马场的事情就算了……” 不等他说完,宋瓒就急得脱口道:“父亲,这怎么能行?” 丹丘马场的事情算了,刘纯度没送来银两,那么他去哪里拿钱给珺儿? 第155章 分歧 宋启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问道:“为何不行?” “因为……如果就这样放弃的话,那么先前的布置不都白费了?刘家那里就会起疑。” 宋瓒绞尽脑汁回答,他当然不能让自己父亲知道是因为林珺有求于他。 显然,这样的理由是无法说服宋启延的。 宋启延甚至都没有听进耳朵,随即道:“丹丘马场的事情,你先别管了。刘家的事情,我另有安排。” “父亲!”宋瓒大急,还想说什么,却被宋启延截住了。 宋启延摆了摆手,道:“无须多说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长定公主那里,你想好对策没有?” 听见此话,宋瓒顿时气馁,满腔想要谋取丹丘马场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强自镇定了一下,回道:“父亲,我……我一直在向长定公主府投拜帖,但是她不愿意见我,父亲,您说……” 他欲言又止,还是问道:“她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不然,我想不通。” 这段时间让宋瓒焦灼不已的,除了林珺借钱一事,还有郑吉决绝的态度。 尤其是后者,让他更加难以接受。 一个满眼满心都是他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甚至,他根本就没有做过什么! 在父亲的要求下,他仔细回想了这段时日的表现,却没有找到自己是怎么得罪郑吉,乃至令她厌恶的。 一旁的温预挑了挑眉,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一抹讥诮。 就是因为世子什么都没有做,长定殿下才会这样。 之前长定公主被蒙蔽了双眼,耽溺于情爱中,如今只是醒悟过来了。 这一点,他和侯爷都看得清楚。 唯一不明白的是,长定公主为何会醒悟过来。 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得到了何人提点? 这是他们无法确定的事,在世子不知道的地方,这段时日他们一直在追查这个。 只有知道长定殿下醒悟的原因,他们才能对症下药。 可惜,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同时,世子那边也毫无寸进。 难怪侯爷会失望…… 倘若世子不能挽回长定殿下的心,那么在侯爷这里,世子真的没有什么用了。 温预不愧是在宋启延身边待了很长时间的人,对其心思猜测得十分准确。 只见到宋启延眉头皱了起来,不悦地说道:“长定殿下不见你,难道你就不会想办法吗?要见到她,有多难?更何况,你们是未婚夫妻。” “是,父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宋瓒回道。 他自矜又自傲,哪怕明白郑吉对安乐侯府的重要性,在对方不愿意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拉不下面子去求和。 郑吉,凭什么? 说白了,在他的心目中,郑吉依然是那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宋启延冷笑了一声,道:“知错了?我看你根本就没想过错在哪里。你以为,有皇上的赐婚在,长定公主就一定会下降安乐侯府?” 宋瓒没有说话,他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 君无戏言,有皇上的赐婚在,就算长定公主一时反复,也没有什么关系。 这才是宋瓒心中淡定的真正原因。 “天真!”宋启延斥道,“你以为,当初皇上为何会赐婚?” 还不是因为长定公主眼中只有玉光郎君这个人? 皇上拗不过她,便只有赐婚了。 “万一长定公主非要退婚,皇上最终会不会答应呢?”他冷冷道。 响鼓不用重锤,但他这样重的话都说出来了,瓒儿总要有危机感了。 他可为儿子谋划铺路,但是在长定公主那里,儿子真的要想办法挽回才是。 这些话语,宋瓒早就知道了。 或许心中一直不忿,即使父亲说得这么重,他心中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与其去想郑吉,还不如去认真谋划丹丘马场。 毕竟,珺儿那边是急着用银两的。 宋瓒心念流转,但是碍于父亲的威严,还是故作沉重地回答:“父亲,我知道了。我会尽快找到办法挽回公主的心。” “公主除了待在府中和宫中,去得最多的是武阁,她不接你拜帖,但你总能见到她吧?”宋启延说道。 “你要做的,就是每日去巧遇公主,想办法挽回公主的心!如果这点都做不好的话,那么……其他的事情,也不必做了。” 宋启延这话一落,宋瓒便忍不住了:“父亲,难道……我的价值,就在于尚主吗?” 这一点,他不忿很久了。 他是誉满京兆的玉光郎君,是安乐侯府的世子,这难道不比尚主重要? 讨好公主得来的好处,终归不能长久,绝不如自己本身来得可靠。 父亲,本末倒置了! 但是,宋启延给他泼了一盆冰水:“是,你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尚主!娶不到长定公主,那么安乐侯府就会衰败下去,谁会在意你这个宋世子?” 京兆权贵满地走,安乐侯府算不得什么。他这个儿子被人吹捧惯了,都忘记自家乃逐步衰落的勋贵之家了。 “……”宋瓒有无数话要说,却敢怒不敢言。 宋启延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好自为之。这段时日,温先生会告诉你如何去做,务必要把公主的心夺回来!” 随即,也不管宋瓒有什么反应,直接交代温预:“你好好盯着世子,务必要让世子见到公主。” “是,侯爷。”温预恭敬回道。 “你且退下吧,切记不要让为父失望了。温先生先留一下。” 宋启延将温预留下来,自然有要事相商。 “温先生,以你看,瓒儿他能否赢回公主的心?” 温预摇摇头:“侯爷,很难。长定公主的态度很明确,她似乎对世子十分厌恶。” 世子即便对她死缠烂打,也不见得会有效果。 他其实很想说,以世子的自傲,也未必肯放下身段去挽回公主。 只不过,世子毕竟是侯爷的嫡长子,疏不间亲,他已经说得够出格了,这些实在不宜说出来了。 他不说,宋启延岂会不知? 他叹息一声,道:“温先生,上面的意思,倘若瓒儿真不能令公主回心转意,那么……就要换人了。” 第156章 凑齐 温预微微色变,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换人,世子与长定殿下已经被皇上赐婚,这换人,是什么意思? 宋启延脸色阴沉,答道:“他们在做长定公主退婚的准备。” “侯爷,这真的无法挽回吗?世子他……他只是还没有醒悟过来而已。”温预回道,还是想为宋瓒周旋一二。 毕竟,现在他还是宋瓒身边的幕僚。 再者,他也不舍得侯爷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 为了成功营设玉光郎君这个头衔,侯爷暗地里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 宋启延虽然对宋瓒很失望,但是作为一个父亲,他哪里真的不希望自己孩子好? 无论是训斥还是冷硬,都意在鞭策,只想孩子好而已。 但长定公主退婚之事,并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本侯会想办法让他们改变主意,最关键的还是在于瓒儿。只要瓒儿能哄回长定公主,那么一切就迎刃而解。这段时日,你多辛苦些吧。” “岂敢言辛苦?为了侯爷,属下宁愿肝脑涂地!”温预高声答道。 宋启延忍不住叹了口气:“本侯自然知道你的忠心。只是瓒儿他……怕是不那么容易管教。” 自己儿子的秉性,他当然清楚。 目中无人,自傲不凡,这对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来说很有吸引力,但要令现在的长定公主心折,怕是很困难。 现在的长定公主,拥有四千长定率,又入了武阁,观其为人做事,已有姜宝善之风,绝非其他深宫公主所能及。 而这一切变化,就是从其出宫开府之后才出现的。 长定公主身边必定有高人! 可惜的是,无论宋启延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便是在他之上的人去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长定公主府并非铁板一块,但是他们想知道的、重要的消息却没有漏出来的。 如今谨慎而神秘,大概这也是上面不得不做好瓒儿被长定公主退婚的原因。 提及宋瓒的为人心性,温预便不再说话了。 侯爷说得没有错,但只要世子与长定公主的婚约还在,他们怎么都要牢牢抓在手中不放弃的。 宋启延想了想,这样道:“近日朝中乃多事之秋,如今并不适合做什么。瓒儿此事……还不宜过急。” “侯爷,请勿担心。属下正好趁此机会为世子出谋划策。” 宋启延提醒道:“你且看好他了,丹丘马场之事,别让他胡来了。” 说到这里,温预也颇为好奇:“对了,侯爷,丹丘马场之事,为何搁置下来了?” 难得刘家公子对一样事物如此执着,若是错过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等到机会了。 “卫尉寺所图之事不成,朝中官员就没有办法动。便是刘骃因此下来了,上面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代替,说不定还会便宜了别人,干脆一动不如一静。” 卫尉寺内情,宋启延并不清楚,但作为同一系的官员,知道的还是比旁人多。 本来,此时若成了,卫尉寺的官员推上去了,一环紧扣一环,刘骃这个位置也要动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卫尉寺的事情停了,其他因此而动的事情当然要停了。 “原来如此。”温预恍然大悟。 “因为卫尉寺之事,上面的心情很不太好。你们行事越发要小心谨慎,可不能再出什么差错。” “是,侯爷,属下明白!” 没多久,魏余庆也向郑吉禀了安乐侯府的动静。 魏余庆原先在秦胄手下办事,也是明光宫的老人了。 秦胄去江南道,这个事情便交给了魏余庆。 郑吉看罢了密报,轻笑道:“原来,宋家父子有了分歧。” 对此,她其实感到甚为意外。 因为她前世在安乐侯府三年,都不曾发觉这一对父子之间有什么分歧。 不过,那时候宋启延已经外出为官,在京兆的时间很少,对她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改变了,这一对父子因何而有了分歧? 秦胄安插在安乐侯府的探子有好几个,有放在宋瓒身边的,也有放在后宅各夫人身边的。 只可惜时间太短,这些暗探之中,地位最高的是宋启延宠妾何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翠峦。 这个密报,便是翠峦送出来的,可信性很高。 密报还提到,他们父子之间分歧的原因,似乎与丹丘马场有关。 具体是怎么有关法,这个翠峦就无法探听到了。 “无妨,本殿会让刘纯度去见宋瓒,能探听出来的。翠峦那里,谨慎些。”郑吉吩咐道。 “是,殿下。”魏余庆应道,“只是,属下还没有找到办法往安乐侯身边安插人。” 安乐侯身边的人,都是用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人,一时之间,魏余庆也无计可施。 “不急,慢慢来。”郑吉缓缓道,语气中有安抚镇定的力量。 宋启延虽然不声不响,但为人十分厉害,若能那么轻易安插人手,那就怪了。 她回忆前世在安乐侯府的经历,指点道:“从侯夫人朱氏身边下手,事情会容易些。” 前世她和朱氏打的交道最多,深谙其为人心性,是个不甚聪明的人。 若不是前有宋启延撑着,后有林珺支扶着,安乐侯府后宅想必会一片混乱。 这样的人,最适合当作桥板,通过朱氏的手,或许能将人放到宋启延身边。 魏余庆想到一脸精明的安乐侯夫人朱氏,心中略有些诧异,却还是点了点头。 殿下的吩咐,他当然要执行。 况且,秦右率在离开京兆之前,再三叮嘱若事有不决,必须请示殿下。 或许,朱氏那里是个突破口? 魏余庆离开之后,郑吉立刻写了一封书信,吩咐李行恩送给刘纯度。 刘纯度不是说宋瓒催促了好几次吗? 如此,刘纯度总要见见宋瓒了。 那数额巨大的银两,她还要宋瓒乖乖掏出来呢! 她原本还担心,以宋启延的精明谨慎,容易识破刘纯度的安排,但现在他们父子产生了分歧,事情就不一样了。 若她不好好利用这一点,都对不起安乐侯府啊! 这个时候,惠南姑姑手持着一张拜帖走了进来,呈给郑吉道:“殿下,这是门房送过来的。” 郑吉一见到这个拜帖,凤眸弯了弯。 好啊,都凑在一起了! 第157章 兴风 这个拜帖,是林珺所投的。 因其是公主伴读,门房便将她的拜帖送了进来。 拜帖上言辞亲恳,表达了想要见到郑吉的殷殷期盼。 “接下这帖子,让她三天后过来吧。”郑吉随意将帖子放下来,淡淡道。 林珺求见的原因,她能猜到。 这个时候了,林家既要为江南道治水筹钱,又要准备好事发后的替死鬼,林珺当然要来求见她了。 她默然片刻,好奇地问道:“姑姑,本殿当真是……蠢得挂相吗?” “殿下,您瞎说什么?”惠南姑姑瞪眼道,气愤得很:“咱们殿下可聪明着呢,谁在殿下面前嚼舌根了?奴婢第一个饶不了!” 郑吉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本殿,就是好奇呀。” 不然,为何一个个人做局,都找上她? 宋瓒想利用刘纯度,目的就是通过她向姜家拿钱;林珺以她们的姐妹情谊作掩饰,也是为了利用她。 他们不约而同地盯上她,当然是因为她好骗。 蠢钝才能好骗,这样的人,偏偏是最受宠爱的公主,偏偏是首富最疼的外孙女。 不从她这里谋算好处,简直对不起自己,谋算得少一点,都可以说是为人良慈了。 不过,这都是之前的事情了。 她如今倒是很期待,林珺,这个前世异常聪慧的人,此番会如何哄骗她入局? 三天后,林珺如约而至。 她一见到郑吉,便笑了起来,笑意一点点从唇角到眼底,发自内心一般。 她亲亲热热地迎上来,娇笑道:“殿下,许久不见了!我可想念殿下得紧,殿下有没有想我?” 这样的表现,任谁见到了,都会由衷地说一句:这对小姐妹的感情真好! 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呢? 或许,也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在这种情谊下面,还隐藏着谋财害命的算计而已。 郑吉前世就是没有想到,所以背后被林珺插一刀的时候,才会那么难以置信。 经过前一世,此刻她也磨练出来了,板着脸道:“是很久没有见了。既然这么想念本殿,为何没有来见?” 林珺如果被这吓倒,那就不是林珺了。 她神情黯了一下,重新扬起笑容道:“殿下,您知道的。我出府一趟并不容易。再者,知道殿下您最近很忙碌,不敢贸然打扰。” 懂事、体贴,处处都为郑吉着想,这是郑吉过去最喜欢林珺的一点。 说起来也奇怪,她身边有太多体贴、为她着想的人,林珺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为何她会觉得其与众不同呢? 大概,是因为林珺会说出来吧。 但凡其做了半分,都会让她知道,但凡是几分的事情,也会说成十分,进而让她心中感念。 看起来是林珺时刻为她着想,实际上,是林珺牵着她的鼻子在走。 光从这一份谋算人心来说,她就不得不服! 自上次长定宴之后,她当众落了林珺的面子,再加上先前的嘲讽拒绝,想必足够让林珺察觉到她态度已转变。 这会儿,林珺会用什么态度来应对呢? 林珺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郑吉,脸上还是热情洋溢:“殿下,您的事情都忙完了吧?我在后宅之中,也听闻了殿下的威风。殿下是第一个进入武阁的公主,这也太厉害了!” 林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眼睛眨巴眨巴,满眼满心都是佩服。 换作以前的郑吉,内心定会十分享受,现在……也如此。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呢? 所不同的是,以前的郑吉会顺着林珺的话跌入坑中,现在的她,只想把林珺推入坑。 她伸出纤纤细指,轻戳了一下林珺鼻头,道:“你啊,就会说些好听的话。本殿还不知道你吗?说罢,这次可遇到什么难事了?” 林珺心中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一颗心提了上来:“殿下,我最近一切都好,没遇到什么难事呀。”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她眉头略蹙,但瞬间又仰着头对郑吉笑了起来。 笑容灿烂,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似的,令人见了就不自觉心生欢喜。 因为,刚才一闪而过的轻愁就越发明显了。 郑吉笑了一下,按照之前的行事,故作发怒:“当真没事?本殿不信!你是本殿的伴读,林家的人要是欺负你了,就是不把本殿放在眼内!” 林珺感激地看着郑吉:“殿下,他们当真没有欺负我。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林珺欲言又止,似十分为难。 郑吉当然要继续追问下去,不然,怎么让林珺顺利开口说出来意呢? “但说无妨,本殿一定会为你撑腰的!” 此话一落,林珺便红了眼睛,语带更咽地说道:“殿下,还是您对我最好。要是祖父他们也待我这样,那该多好啊……” 郑吉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接上了话:“这么说,还是他们欺负了你?” 林珺还是摇摇头,但脸色出现了一抹难堪:“殿下,他们没有欺负我。祖父他也是没有办法了。祖父说,近日家中困难,我的嫁妆要减半了……” 她扭着帕子,慌乱地看着郑吉,语无伦次:“殿下,我该怎么办?余家已经下了聘礼,我的嫁妆若是减半,那……那我以后嫁去了余家,还怎么做人?” 她眼中明明眼盈满了水光,神色却十分倔强,死死咬着唇,始终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平时越是乐观开朗的人,偶然露出脆弱悲伤的时候,就越让人心怜。 郑吉目露心疼,豪气干云地道:“不就是嫁妆吗?说白了,还是银子的事!你是本殿的伴读,本殿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余家,肯定不敢说什么!” “李行恩,把半殿的私印拿来!小鹊儿,你尽管拿着本殿的私印去采办,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李行恩闻言,脸上却十分为难:“殿下,您的私印……老奴斗胆劝诫,这恐怕不太合适。” 说这话的同时,他不断朝林珺使眼色,意思是让她立刻开口回绝殿下。 但是,以往十分聪慧的林珺,却好像看不明白他意思,还在扭帕伤心。 呵……果然如殿下所料的那样。 第158章 雨来 李行恩如此种种表现,当然都是为了配合自家殿下而已。 不然,殿下的私印给得太容易,也就不能取信于人了。 林珺作为公主伴读这么多年,自然与郑吉身边亲近的人关系很好,李行恩对其印象也很好。 但是,在得知林珺的真正面目之后,就不一样了。 李行恩是郑吉的近侍,他与林珺相处得好,主要是因为有同一个主子。 可是,林珺不仅与殿下的未来驸马牵扯不清,妄图谋害殿下! 虽然他不知道林珺想要利用殿下的私印去做什么,但是殿下私印何其重要,但凡懂点事的人,都不敢接下殿下的私印。 更何况,林珺是殿下的伴读呢? 林珺作为殿下伴读的时候,一直很认真履行对殿下的匡正职责,为此还得到了宫内宫外的赞誉。 要知道,殿下在殿中的声名一向不太好,什么骄纵跋扈之类的,所以大家都觉得林珺这个公主伴读殊为不易。 现在想想,这当中就有林珺的刻意引导。 若林珺真的一心一意为殿下着想,怎么会让殿下陷入这样的境地。 还有那宋瓒……殿下先前对宋瓒死心塌地,也与林珺脱不了干系。 李行恩想清楚这些后,悔恨得肠子都青了。 以往他不知道给了林珺多少好处,就全都当喂了狗。 不对,就是养一条狗,这么多年了也有深厚感情,把林珺这样的人比作狗,还真折辱了狗。 真是狗都不如! 难怪,这个人会与宋瓒勾搭在一起,沆瀣一气,就是这样了。 既然如此,他一定会好好配合殿下,让这些人付出沉重代价! 李行恩静气凝神,对着郑吉苦心规劝,对林珺也晓以大义,最终不情不愿地拿出了郑吉的私印。 “林姑娘,殿下的私印就先交给你了。但此物太过重要了,三日后,咱家就要去取回了。” 林珺小心翼翼地接过私印,保证道:“李总管,您放心,三日后,殿下的私印定会完好无损送回长定公主府。” 她打开印匣,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 随即,“砰”的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语带更咽:“多谢殿下!殿下对我的厚情重意,我……我没齿难忘!” “起来吧,你与本殿之间,无须客气。”郑吉这样道。 她目光扫过那枚私印,没有露出丝毫犹豫,随即移开了眼神。 林珺依言站了起来,仍沉沉保证道:“殿下,您放心。我一定会用好这枚私印,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郑吉只点点头,笑而不语。 这枚私印,她的确希望林珺能好好地用。——用得越好,最后作用才越大。 林珺此番来长定公主府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但她依然十分沉得住气,与郑吉杂七杂八地说着话。 直到郑吉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她才告辞离开。 一同带离的,自然是那枚长定公主私印。 暗中跟着她的长定率很快就将消息送回来了:“殿下,林姑娘径直回了林府。” 郑吉点了点头,吩咐长定率继续盯着,便没有旁的交代了。 倒是李行恩,内心实在担忧:“殿下,那枚私印,真的没有问题吗?若是她拿私印去做别的……” 殿下给出去的,是真正的私印! 郑吉似嫌他不够紧张似的,慢悠悠道:“你放心,她肯定会拿私印做别的。” 若真是为了采办嫁妆,只需来求银票就可以了,为何要拿走私印呢? “……”李行恩受不了这刺激,心都快跳出来了。 “殿下,您就别捉弄老奴了。这私印关系重大,可不能出错!” 郑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凤眸微眯起来,意态十分悠闲。 到底,她也不舍得李行恩太过担忧,便道:“你急什么?以林珺的为人,那枚私印不到最后一天,都不会用。” 林珺拿到私印之后,必定会与其祖父林鹤云仔细求证、再三思虑,直到完全确认那枚私印是真的,才会用。 而且,他们就算用,也只会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比如,江南道河道整治这上面。 “你按照本殿先前的吩咐去安排,就不会有问题。” “可是……”李行恩还是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却被郑吉打断了:“别可是了。本殿既然把私印给出去,就有本事拿回来,放心。” 李行恩憋着一口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相信殿下! 当晚,在林家正院,林珺小心地将印匣递出来:“祖父,孙女拿到了殿下的私印,请祖父过目。” 林鹤云接过印匣,儒雅的脸容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有发亮的眼神能隐约看出一抹喜色。 “祖父,我已经仔细核对过了,的确是殿下的私印没错。” 她在长定公主身边多年,对其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这枚私印的右侧线,有一个小小的凹痕,不仔细看的话就难以发现。 有一次公主因陶贤妃而生气,一怒之下就扫下了桌面上东西,这枚私印也随之掉落。 此后,私印上就多了一个凹陷。 当时还是她把这个私印捡起来的,还向公主禀告过这一点。 但公主满不在乎,也没有更换私印,这凹陷,便是辨认私印真伪的最重要特征了。 “你做得很好,有了这枚私印,事情就好办了。”林鹤云满意道。 他打量着手中的私印,目露赞许:“祖父就知道,一众孙儿孙女之中,你是最能干的。事情办妥之后,祖父一定会给你准备厚厚的嫁妆,让你风光无限地出嫁!” “多谢祖父!这都是孙女应该做的。”林珺谦虚地回答。 只有林家好,她才能有倚仗,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 如今祖父有难,林家前路危险,她当然要为家族分忧解难。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祖父,我还是很担心。殿下她……给出这枚私印太轻松了,我担心会不会有问题。” 这枚私印得来太容易了,反而让她心有惴惴。 还有殿下的态度,一会儿讲她拒之府外,一会儿又对她如往昔亲近。 这都令她迷惑了:公主殿下,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 林鹤云捻须微笑:“不怕,只要这枚私信是真的就可以。” 长定公主有什么打算,他其实不在乎,他只在乎私信的真伪。 毕竟,他所安排的,已万事俱备,只欠这枚私印了。 第159章 归还 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林珺拿到私印之后,并没有急着用于采买。 “殿下,魏余庆一直监视着林家。林姑娘除了去见过一次宋世子之外,并没有其他举动。” 李行恩想不明白,在这样的关头,为何林珺还要去见宋世子。 但这不妨碍他对此两人的深深厌恶。 已拿了殿下的私印,口口声声对殿下结草衔环,却去私下见殿下的未来驸马。 蛇蝎之心,便是如此了。 郑吉了然,问道:“他们见面之后,宋瓒是不是越发着急,又再找了刘纯度?” “正是!殿下怎么知道的?” 郑吉笑了笑,道:“看来,林家缺钱得厉害。林珺还是想从宋瓒那里得到银两。” 李行恩还是不明白:“殿下,可是林家不是得到了殿下的私印,要得到银两……并不难。” “私印是一回事,银两是一回事。本殿没有料错的话,这个私印,林家很快就送回来了。” “?”李行恩更加疑惑了。 殿下的私印很快就送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郑吉想了想前世的经历,道:“这枚私印,林家是用在别的地方,绝不会让林珺去采买东西的。” “那为何她还费这么大的心思来借殿下的私印?” 郑吉挑了挑眉,淡淡道:“她费了很大的心思吗?好像,是本殿故意让出的私印吧?” 从先前在白云满的时候,她就开始给林珺下套了,在其心中种下了借私印的种子,随后其才会顺理成章地来长定公主府借私印。 这都是她给林珺铺垫好的,对方需要费什么心思呢? 若真说费了心思的话,那就是用印之上了。 这也不是林珺的心思,而是其祖父林鹤云所花的心思。 为了拉她和姜家入局,在过去数月,林鹤云必定殚精竭虑,精心准备好了需要使用这枚私印的物件。 一时片刻,林家也不会拿出来。 正好,也给了她足够准备的时间。 听了郑吉的话语,李行恩默了一瞬,随即点点头:“殿下说的也是。” 林姑娘的确好像不用费什么心,就拿到了殿下的私印。 郑吉垂眸,神情似笑非笑:“也就是现在的林珺啊……” 也就是林珺还这么年轻,还并不是后来安乐侯府精明心狠的林姨娘,不然,这么轻易就得到的私印,她怎么会不怀疑呢? 又或许,她给林家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根深蒂固了。 不管是林鹤云还是林珺,都认为她对林珺这个公主伴读的情谊很深,深到可以轻易给出代表公主的私印。 前一世,正是如此。 “那,殿下……林家借走私印一事,可需要在京兆传出去?” 只要让大家都知道林家借走了殿下的私印,那么不管林家想做什么都不成了! 郑吉摇了摇头,道:“不必,什么都不用做。” 她铺垫了那么多,就是要林家用这枚私印去做什么,若是传了出去,那岂不是让林家警觉,适得其反? 她相信,林家在等,等夏汛顺利过去;她也在等,等秦胄从江南道传讯回来。 很快,这枚私印的用处就会众所周知了。 但眼下,林珺应该很快就会送回私印了。 不然,这戏怎么唱得下去? 果然,第二天,林珺便再次来到了长定公主府。 距离她借走长定私印,刚好是三天之期。 因有李行恩提前示意,这次门房倒没有拦着林珺,也无须递什么拜帖。 见到了郑吉之后,林珺奉上了印匣,恭敬地说道:“殿下,这是您的私印。现在奉还给殿下,请您查看。” 郑吉示意李行恩接下私印,边问道:“这么快就用完了?需要采办的嫁妆可都准备好了?” 林珺低着头,声音比平常略低:“殿下,我……我没有用这枚私印。” “嗯?”郑吉故作好奇:“这是为何?” 只见林珺仰头对她笑了一下,笑容如往常那般开朗热情,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殿下对我亲厚,愿为我解困纾难,但是……但是殿下的私印何其重要!我怎么能因一己之私,而用殿下的私印呢?” 接下来,林珺说出了她拿走私印之后,立刻按捺不住地约了几家绸缎、首饰铺,打算采办体面的嫁妆。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去采办,就被她祖父唤了过去。 她的祖父林鹤云,虽然官居三品,却是个清廉的官员,得知她竟然借了公主的私印,当下怒不可遏,直言她枉费了他多年的教导,要把她送进家庙。 她满脸羞愧:“殿下,祖父说得对,我身为公主伴读,最知道公主私印的重要,怎么能这么做呢?祖父说得对,嫁妆的厚薄其实问题不大,公中也肯定会凑够给我,不会让我难堪的,是我一时糊涂了,差点陷殿下于不义……” 她说了这么多,都在说为何这几天没有用私印的理由。 最后,还低声请求道:“殿下,倘若我真的用了殿下的私印去采办嫁妆,这才是真正的没脸,是将林家和余家的脸面踩在地上。殿下,您……借私印的事情,您能不能瞒下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郑吉,看起来实在惹人心怜。 郑吉能怎么办?当然只能答应她啊! “你既然想好了,本殿当然不会勉强。借印之事,只有本殿身边几个人知道,他们都是嘴严的,放心。” 为了让林珺宽心,她还特意严厉音交代了李行恩,严令不得谈论此事。 见此,林珺才终于放下了心。 ~~~~~~ 因为杜凤句在研制床弩上立下的赫赫功劳,他现在已经备受瞩目,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除了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便是武阁癸场。 在这处地方,他都能时时见到郑吉的身影。 他敏锐至极,对郑吉又足够熟悉,轻易便能发现,对方的心情似乎很好。 虽然明面上看起来,依然是明艳而骄傲的长定公主,但偶尔翘起来的唇角,还有那异常明亮的凤眸,都在显示了这一点。 卫尉寺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殿下在为什么而高兴呢? 很快,他就知道长定殿为何会这般开心了。 第160章 有人提醒 月底,秦胄从江南道送回消息:江南河道修缮一事,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在他领着长定率士兵不停地查探了两个多月之后,终于查清楚了江南道河道修缮的内幕真相。 当真与江南道大族林家有关! 准确地说,其中最艰难、最隐秘的部分,正是工部尚书林鹤云督办! 江南道河道出现问题、修缮款被贪墨,这必定与林家有关,这是郑吉早就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没有证据! 秦胄前往江南道,便是要查探真相、搜集证据。 只有真相和证据,才能对付在江南道根深蒂固的林家,才能挽万千江南道民众的性命! 这是郑吉一直在等待的消息,幸好,在六月夏汛到来之前,她等到了! 在接禀的那一刻,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大声道:“好!好!好!” 她心神外露,那一双凤眸璀亮慑人,显然高兴至极! 她将看罢的书信递给李行恩,吩咐道:“时机已成熟,启用先前的安排。令秦胄暗中配合当地官府,务必按照好沿河百姓!” “是,殿下!老奴这就将消息告诉姜家,请殿下放心!”李行恩当即应道。 殿下隔三差五就会说起针对江南道的布置,同时会不断地调整改进应对计划,他对其中的每一环已经非常清楚了。 可以说,除了郑吉之外,就是他最清楚了。 郑吉点点头,道:“好。外祖父那边早已做好准备了。待监察御史回京,长定公主府和姜家,全力配合照应!” “殿下,老奴明白!” ~~~ 永宁帝最近的心情极好,后宫一片平和,前朝则喜报频传,这对一个帝王来说,比神仙还要快活。 这样的快活,一直持续到司天监郭易来报。 听闻郭易来报,饶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眉头也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他不想见到郭易,却不得不见。 司天监掌天文历数风云气象,是朝中相当特别的存在,特别是郭易这个司天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有大本事的人。 郭易平时在司天台深居简出,若无事情启奏,便是早朝也时常缺席。 这会他求见,那就说明有要事了。 事关司天监的要事,不论是天文还是地理,都小不到哪里去——永宁帝下意识就拒绝知道。 他这才舒心了没有几天! 但他毕竟是帝王,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那就听听究竟是什么事情吧。 “传。” “是!” 郭易长得仙风道骨,又喜穿宽袍大袖,一进入紫宸殿,袍袖飞扬,仿佛带来了一阵山野林风,永宁帝见了,也不觉心中一宁。 他眉目温和地说道:“爱卿求见,是有何要事?” 郭易弯腰行礼,然后答道:“皇上,臣昨日夜观星象,见辰星出,守两戍间。辰星犯守水位,臣以为,此乃预兆天有大涝,津关不通,浸伤百姓,宜早作准备,免得国朝生乱。” 永宁帝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问道:“水在何方?” 国朝有十大道,即使要做准备,也要有重点应对的地方才是。 “回皇上,仍旧在南边。臣连月来观看各地呈报上来的气象,推测极有可能在江南道。”郭易回道。 永宁帝听了,一颗心便放了下去,他自在地捻了捻须,笑道:“江南道啊?那无妨。爱卿,你先前已经有禀告,朕已经提前准备了。即便有大水,问题也不大。” 若郭易说的是其他地方,他还很担心,但是江南道……那就完全不惧了! 因为,江南道有一个善于河工的林家! 现在的工部尚书林鹤云,正是林家族长! 林家精于河工、善于治水,正是从林鹤云开始的,在林鹤云的影响下,林家子弟耳濡目染,有不少子弟醉心于此,在这方面也颇有建树。 更重要的是,早在三月的的时候,司天监就已汇报过相关情况,那时候,他便令工部修整江南道河道,还令户部划了一大笔修缮款,还令林鹤云亲督修缮之事。 林家精于河工治水,朝廷又划拨了足够的修缮款,这样双管齐下,就算江南道有洪水,也不怕。 郭易只专于天文气象,旁的便不再多管了,但想了想,还是禀道:“皇上,星象预兆,非同小可。为防万一,臣建议,还是派官员前往勘探查实为宜。” 河道年年修,大水年年治,但也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若是以往,郭易还会认为问题不大,但是今年的星象太明显了,通常这样的星象,伴随的是饿殍遍地,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这个提示,他甚至不能直接说出来,这个结果,必定会让皇上大为震怒。 毕竟,若真是这样的结果,就说明上天震怒,为君失德。 郭易只是长得仙风道骨,并不就是真的是仙是道,他既出仕为官,就不想自己随意被砍了头。 更何况,这是他连续两次观看到这样的星象了。 之前三月的时候,他就看到过一次了,但当时雾隐云遮,看得并不十分清晰。 如今,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见到帝王沉吟,郭易再一次说道:“皇上,此关系着江南道无数百姓,臣以为,还是令朝廷的官员走一趟为好。” 永宁帝思忖片刻,随即道:“善,就按照爱卿的意思去办。朕会令御史台、工部去江南道确认。” 御史台每季都会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道,江南道作为朝廷富庶之地,当然是巡视之重,那里自然有监察御史。 永宁帝心里很清楚,江南道若有洪灾,受难的是江南道百姓,影响的是自己的威信皇位。 司天监都这样提醒了,他怎么还敢掉以轻心? 郭易告退之后,永宁帝很快就召来了御史台、工部的官员,令两衙派遣官员,前往江南道确认河道整修的情况,以便应对可能出现的洪水。 只是,永宁帝万万没有想到,御史台和工部还没有定下前往江南道的官员,两名监察御史便风尘仆仆返回了京兆。 他们脚步不停,一刻也不敢耽搁,直奔御史台而去。 “大人,江南道河道……出大事了!” 第161章 震动 两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带回来的消息,惊得御史大夫章延肃坐都坐不住。 原来,朝廷先前划拨的江南河道修缮款,已被贪墨了三分之二! 江南道河道的修缮,根本都是弄虚作假! 那修缮好的河道里面填充的,根本就不是砂石,而是烂泥腐草! 江南道官官相卫,上瞒下欺,便酿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局面。 关雄和陶文达两位监察御史一口气将查探到的内容说出来,说罢便直喘粗气瘫倒在椅子上。 他们一路不停,片刻都不敢停歇,已经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若不是知道上官还有询问,他们早就已经昏死过去了。 “可有证据?”章延肃沉声问道,竭力保持平静。 关雄缓了缓气,强撑着回道:“回大人,河道的情况,下官两人亲眼所见!至于官员贪墨,则是有人提供了证据。” “是何人?” 这下,陶文达接话了,断断续续道:“大人,下官并不清楚。下官们看见河道的情况,知事重大,便打算悄悄回京,谁知道在行囊中发现了这个……” 他敞开衣衫,露出了一个绑在腰腹间的纸包,纸包被裹得严严实实,看得出一直被保护得隐密,都染了一层汗水。 “大人,请您查看,这里所记录的正是江南道官员贪墨修缮款的记录及详情。” 陶文达颤抖着双手,递出了这一个对他来说重逾千斤的证据。 他们这一路上急赶,既担心有人追杀,又担心时间来不及,可谓心忧如焚。 主要,便是为着怀中的这些证据。 章延肃接过纸包之后,根本就没有假以其他官员之手,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 越是看,他的脸色越是凝重,最后几乎黑如墨汁。 这些证据,披露了江南道官员贪墨的线索,还有部分明证,这绝对不是关雄和陶文达两个人所能查探得到的。 不,就算是御史台精锐尽出,要查到这些,也需要花费很长时间,这还是必须有指向的情况下。 这里面的内容,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他自就任行御史大夫以来,也办过不少大案要案,但是这些证据里透露出来的,却比他之前办过的都要严重,所牵涉的官员更多,波及的范围也更大。 ——如果里面的内容是真的话。 凭着作为御史台官员敏感,他相信这些证据,只是其中一部分,甚至只是冰山一角。 顺着这里面的线索继续深查,必定还能查出更多的内容来。 他看了看关熊和陶文达两人,从他们深陷的眼眶和憔悴的面容,就能看出此行的艰难。 幸好,还有人暗中给他们扫清手尾,所以他们才能够心无旁骛地赶路。 不然,他们恐有性命之虞。 按照以往的经验,查探到这样的证据,轻易也送不回京兆。 究竟,是谁在江南道出手查探?是为了揭露官场贪墨,还是为了什么? 一时之间,种种想法在他脑海里交织,随后翻腾起伏。 虽然不清楚目的,但是关雄他们亲眼见到了河道的情况,至起码这一点,这就假不了! 御史台还要进一步去核实贪墨情况,但是他心中清楚,接下来朝廷不平静了。 江南道官场震动这是必然的,京兆这里,怕是也难以止息。 尤其是,皇上刚刚下令让朝中官员前去江南道查探。 他们都还没有想好前往江南道的人选,监察御史便送回了证据,这个时机,也太巧了。 这样的巧合,就不是巧合了。这说明,京兆有人密切注意朝中的动态,在恰当的时机将线索揭露出来。 这人,已在江南道查清楚河道情况,还查到了官员贪墨的情况,想必早就在江南道开始查了。 他的目光落在打开的纸包上,那么多记录,他只匆匆掠过,却有一点印象深刻,那就是这里面好些线索都指向了江南道林家。 江南道林家,乃是兵部尚书林鹤云的家族。 林鹤云精于河工,就是因为治水有功步步高升的。 皇上先前下令官员们前去江南道核实情况,就特别提到了林鹤云和林家,言辞之间还有借助林家专精河工的本领。 如今,从这些线索看来,把江南道官员织成一张网,欺上瞒下的,正是林家啊! 他温声对关雄两人道:“你们辛苦了,能查到这么多线索,殊为不易!本官一定会奏禀皇上,你们就在官衙中好好休息,余事再谈。说不定,还要你们再跑江南道一趟。” “是,大人。”关雄和陶文达两人应道,终于能够放心闭上眼歇息了。 在长定公主府,郑吉放下手中的兵书,淡淡问道:“那两名监察御史已经顺利回到京兆了?” “是,殿下,我们的人亲眼见到他们进了御史台。今日章大人就在御史台中。” 即使秦胄不在,魏余庆等人已能领着部分长定率士兵执行任务了。 更别说,还有石定方和程向雅两个将领,都听从殿下的命令了。 那两个监察御史还没有进入京兆,行踪就已在长定率的掌握之中了。 “好,传令秦胄,务必要隐匿行踪,切不可暴露身份。想来,御史台很快就会派人前去江南道确认了。” 以章延肃的为人,即使看到了那些线索和证据,也要亲自查探一番才安心的。 郑吉也知道这一点,秦胄他们给出的线索,本就是要让御史台继续深挖的。 只不过,查探江南道官员贪墨的事情,可以耗费时间,但江南道洪水,却是迫在眉睫了。 六月夏讯将至,前有司天监的预警,再有前一世的经历,她不敢去赌这场洪水不会来。 当下最重要的,便是加固河堤、迁移百姓!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给章延肃去求证、查实了。 “既然线索已经送进御史台了,那么章延肃必定会继续查探。河道之事,还是按照原计划,让整个京兆都知道吧。” 这个事情,她必读要闹大了,闹到最大! 只有这样,才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在夏汛到来之前,解决江南道的河道问题! 第162章 无所遁形 自从接到永宁帝之令,要前去江南道巡视开始,林鹤云心中就涌现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得知这是郭易的建议之后,他心中更加担忧。 郭易知晓天文地理,这已经是第二次上这样的奏言了。 他不再心存侥幸,觉得江南道夏汛洪水会有极大的可能。 幸好,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从三月份开始,他就在刻意遮掩了,在一些显眼的河堤,还故意做了一些加固。 然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河堤被冲开的话…… 这会儿,他倒是希望郭易的预兆是真的,洪水来得越凶猛越好。 越是能冲垮一切的洪水,便越能隐藏更多的痕迹。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监察御史竟然会从江南道带回了消息! 虽然章延肃令御史台一众官员严守口风,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御史台的两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带回河道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的传遍了京兆官场。 林鹤云心中有鬼,听闻这消息时,心中不禁重重的一跳。 万一监察御史真的发现了问题…… 不会的,不会的! 监察御史本领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们不可能查探得到河道的真相,除非他们就那么恰巧的将那些河道深挖开来,不然不可能会发现问题。 林鹤云对于自己河工的本事十分有信心。 他主持修缮的那些河道,从外表看去的确像真的,就算踩上去也不会发现问题,就好像砂石加固的一样。 这都是他在研究河工的时候琢磨出来的一套本领,林家子弟深得他精髓,并用在了河道上,足以瞒天过海。 唯有用这样的办法,他们才能够贪墨那么多修缮款。 贪,也需要本事。 在河工本事上独一无二,这本是林鹤云沾沾自喜的事情,但这会儿,他却不知道怎么的,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毕竟,提起江南道的河道与河工,都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家,想到了他。 监察御史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很快,林鹤云便知道监察御史带回的是什么消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府中门房便慌慌张张地来禀,脸色苍白地递上一些纸张:“老太爷,这……这些都是在府外发现的。” 林鹤云本就心中不悦,见状皱着眉头,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老爷,您……您先看看……”门房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 也不知道是被林鹤云吓的,还是被这纸张吓的。 林鹤云边接过这些纸张,边说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声音戛然而止,瞳孔蓦然一缩。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厉声问道,目光鹰隼一般盯着门房。 “是,是散落在府外的,许多……”门房瑟缩着,压根不敢将话补充完整。 他根本不敢对老太爷说,许多人家门前都有这样的纸张。 哪怕门房只匆匆掠了一眼,也都阵阵头皮发麻。 这上面的内容,太吓人了啊! 林鹤云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吓人:“还有许多?立刻将这些纸张收集起来,快,快!” 但是,再怎么快,都来不及了。 林鹤云随后发现,除了林家,京兆还有许多人家门前都散落了这样的纸张。 应该说,京兆有资格参加早朝的官员人家门前,都有这些纸张。 且不管那些内容真假,但所有看到的官员,大多都和林鹤云一样,难以置信。 这怎么会呢? 江南道河道修缮的真相,江南道官官相卫贪墨的丑恶,就这样摊开在他们眼前。 猝不及防,异常简单粗暴! 更重要的是,这些纸张都用馆阁体写就,看上去就是同一个人的字迹,怎么会同时出现在那么多官员门前呢? 据很多官员的门房说,他们打开府门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些纸张。 还有门房说,只见一阵风吹过,地上便散落了这些纸张。 至于是什么人散落的……他们根本就没有看到! 官员们拿着这些纸张,看着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这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事情。 太诡异了! 所有官员心中都在想着差不多的问题:这些内容,究竟是真还是假?又是何人所为? 不由自主地,一半官员的目光都看向御史台章延肃——毕竟这上面说的是递往御史台的证据。 那么,江南道两个监察御史所查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些? 至于另外一半官员,则都看向了工部尚书林鹤云。 这上面的证据和线索,或明或暗,或隐或现,都指向了林鹤云和林家。 那么,这些都是真的吗? 林鹤云沉默着,努力当作无事发生,那张儒雅的脸容还是忍不住间或抽搐一下。 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都很难保持平静。 至于章延肃,更是满头雾水。 这些纸张的内容,的确和关雄他们送回来的差不多,只是更简略一些。 不过,所引起的效果,却比关雄两人所带来的巨大得多了。 章延肃还在思考着如何向皇上禀告此事,但现在看来,已经不用再思考了。 朝中官员人尽皆知,他也不用去想什么措辞了。 就直接把那些纸包证据呈送给皇上,且看圣裁了。 这事实在太过重大,出现的方式又过于诡异,即使那么多官员都都知道了这些事情,却无一人对此发表看法。 如此情况下,朝廷竟然出现了难得的沉寂。 如同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每个人都如履薄冰,生怕下一刻就听到“咔嚓”的碎裂声。 其中,尤以林鹤云为甚。 但事情至此,还不算完。 响午过后,这样的纸张更是出现在京兆的各家酒馆食肆。 到处分发这些纸张的,是京兆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些纸张,也不知道这上面的内容,他们只知道,把这些纸张发到京兆百姓手中,他们就会有银子。 更有一群小乞儿,街头巷尾传唱着不知是谁编来的歌谣。 “茕茕离兔,深水难渡,双木硕鼠,毁我堤固……” 第163章 出手 “茕茕离兔,深水难渡,双木硕鼠,毁我堤固……” 就这么四句,翻来覆去地传唱,不多时便许多人都会唱了。 自然,也都知道了这歌谣说的是什么。 这歌谣,加上各酒馆食肆所散发的内容,所说的都是江南道河道贪墨一事。 而当中的指向,太明显了,双木硕鼠,这指的就是林家啊! 林家是江南道大族,还出了一个擅长河工的工部尚书,若他们要在河道上做什么手脚,实在易如反掌! 林鹤云在面对同僚们疑惑的目光时,就有些不能承受了,只觉脑中“嗡嗡”地响,却还能硬撑着。 但在听到这些歌谣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站都站不住了。 杀人诛心,这是杀人诛心! 究竟是谁这么恶毒,竟编出了这一首针对林家的歌谣? 又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悄无声息在各官员门前散发那么多纸张? 还有那些闲汉…… 林鹤云整个人都懵了,就算他做了最坏的打算,想过江南道河道会被揭露,但也没有想过会这么惨烈。 似背后有一只巨手,用力压着林家。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本无计可施。 林珺急匆匆来到书房的时候,所见到的,就是自己祖父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祖父,外面传唱的那些……现在怎么办?”林珺花容失色,语气都颤抖了。 身边的丫鬟早就将外面的情况告诉她了,甚至不用费什么力气打探,就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会呢? 江南道河道的真相,怎么会以这样的态势被扬开来? 完完全全的猝不及防! 她想过无数可能,就是没有想到,这个事情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闹得京兆人尽皆知。 她是最清楚自家祖父在江南道做的手脚,眼下这个局面,该怎么办呢? 整个京兆都知道了,皇上很快就会知道,肯定会派人去查探,林家,完全是不经查的…… 林鹤云惨白着脸色,并没有回答。 怎么办?他作为林家之主,也毫无办法。 虽然现在林家平静,但这样的平静是短暂的,很快就会被打破。 他看了看自己最为宠爱的孙女,慌乱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镇定,哑着嗓音道:“为今之计,只有长定殿下那里了!” 是了,是了,他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长定公主的私印! 幸好,这些都已经准备好了。 林珺默了一瞬,眼中也迸发出一股亮光,点头应道:“祖父,只有用这个办法了。宜早不宜迟,要立刻准备进宫了。” 将功赎罪,或许还能保住林家的根基,旁的……便不能想了。 林珺看了看自己祖父,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祖父已官至三品,为何还要朝江南道河道伸手呢? 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只不过,林珺也知道,埋怨这些都没有用了。 关键是,林家如何才能度过这一关。 在郑吉面前,林珺总是露出一副被林家薄待的样子,实情恰恰相反。 林鹤云在一众儿孙中,最为看重的,不是嫡长孙,而是林珺这个嫡次孙女。 因为,这个嫡次孙女足够聪慧,能够做到别的儿孙所不能做到的事情。 譬如,拿到长定公主的私印! 听到这些话,林鹤云当机立断:“好,把证据拿出来把,祖父马上进宫请罪!” 事已至此,比他预料的更坏,他根本来不及所想,只能使出压箱底的招数了。 唯愿,皇上对姜贵妃和长定殿下是真的那么宠爱,还有姜家能抗住天子一怒。 ~~ 长定公主内,郑吉悠闲地品着江南道上贡的满城春,意态悠闲。 仿佛满城风雨与她无关。 的确,江南道河道出事、官员贪墨,与她何干呢? 她只是让秦胄把查到的证据偷偷塞进那两名监察御史的行囊,再让魏余庆带着亲信,将证据散落在各家官员门前。 外祖父则是以钱动人,将整个京兆的闲汉都用了起来。 至于她嘛,则和惠南姑姑编了几句歌谣,朗朗上口,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她做的真不多,只是赶狗入穷巷这么一句而已。 “殿下,林家已经有人去拜访征吕记银庄了。” 李行恩边为她斟茶,边禀道。 林家的动静,是由程向雅亲自看着的。 那可是个聪明人。 郑吉点点头:“好。不用多做什么,让程向雅继续监视就行了。” “殿下,吕记钱庄那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李行恩却还是不放心,神色忧心忡忡。 京兆有四大银庄,前三要么就是姜家所开设,要么就是与姜家有密切联系,唯独这吕记钱庄…… 谁都不知道背后东家是谁! 偏偏,林家所找上的,不是其他钱庄,就是吕记! 这是姜家不能伸手的地方,若那吕记的掌柜,当真帮林家作伪,这可如何是好? “不会的,吕记钱庄不会相信林家。”郑吉摇摇头,心中十分笃定。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吕记钱庄的东家是谁,但是她知道呀! 吕记钱庄的东家之所以从来没有出现在人前,是因为,吕记的东家早就不在人世了。 吕记钱庄的东家不是旁人,正是吕师啊! 凤句的义父,她的真正之师,就是吕记钱庄的东家! 吕师过世之后,他的一切,都由凤句继承了。 换句话来说,现在的吕记钱庄,是在凤句手中的! 如此,她怎么会担心吕记钱庄站在林家那一边呢? 林鹤云是工部尚书,当然很清楚京兆四大钱庄,才会精挑细选出与姜家没有关系的吕记钱庄。 想来,林家要失望了。 林鹤云漏算了她多活了一辈子,那就必定要付出沉重代价。 林家胆敢拿着她的私印去吕记钱庄,这可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她沉吟片刻,道:“以林鹤云的性格,很快就会拿着证据进宫了。你准备准备,本殿晚上要外出一趟。” 夜探之事,自上次去了太傅府之后,她就没有做过了。 此刻,真有些怀念啊。 只是不知道,这次还有人拦住她不? 第164章 夜探 夜色暗沉,郑吉一身黑色夜行服,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林家。 尚书省辖六部,工部在六部之中排在末位,作为工部尚书的府邸,林家的守卫不会太森严。 但这是相对而言。 毕竟,没有谁会夜探一个三品官员的府邸。 因为有魏余庆在暗中协助,她对林家的布局可谓非常熟悉。 一入林家,她便直奔林珺的房间而去。 托前世的经历,她很清楚要找的东西在哪里。 前世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林珺趾高气扬地出现在她面前,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她说出了许多隐秘。 其中,就有用她私印作局,把姜家牵扯进江南道贪腐案一事。 当时她悔恨的心情已难以形容,只恨不得冲上去将林珺撕碎。 可惜,她只能被死死牵制住,被以往最亲密的伴读踩在脚下。 “殿下,您可知道,将姜家拉进泥沼里的那份密函,就藏在您送我的妆匣里面啊。” 这个妆匣,乃是林珺十五岁及笄时,郑吉连同其他珠宝一起赠送,用紫檀制作,同样十分名贵。 魏余庆已经派人打探过了,这个妆匣的确就放在林珺房中。 谁能想象得到,林鹤云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嫡次孙女的房间中呢? 越是珍而重之的东西,越要随意对待,这才能迷惑旁人。 这是林家一贯的做法了。 多少人被他们骗了过去呢? 也幸得如此,才更方便她的夜行计划。 毕竟,就守卫而言,林鹤云的书房要比林珺的房间严得多。 有了夜探太傅府的经验,她这次潜入林家更是做了准备。 而且经过这段时日的训练,她无论是反应还是武艺,都比先前夜探太傅府时更胜一筹了。 因此,她内心十分轻松,动作也驾轻就熟。 主要还因为林家没有韦艳这样变态的人存在。 很快,郑吉便来到了林珺的房间。 她贴着林珺房间的窗户,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虽然认为林家没人能发现她,但她还是异常小心谨慎。 房间里面传来了均匀绵长的呼吸——也是,这个点了,守夜的丫鬟都睡了。 正如林珺熟悉她一样,她对林珺这个伴读也十分熟悉的,知晓她的一些习惯。 譬如,守夜丫鬟定会横躺在门口处,以便第一时间反应。 刚开始她对此甚为不解,在林珺露出真面目之后,便恍悟:大概,这就是心中有鬼的人会有的举动。 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生怕有什么找上门来。 因此,她打算从窗户进入林珺的房间。 这并不难,恰好暑天炎热,林珺房间的窗户是打开着的。 她侧身弯腰,身轻如燕,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便潜了进去。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便是微弱的亮光,便足够行事了。 就着房中微弱的烛火,郑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送出的妆匣子,就静静摆放在妆台上。 她动作放得极轻,打开妆匣子,果然在第二层发现了几张密函。 这些密函用的都是同一种纸张,仔细一看,竟然发现其中有几丝微弱的闪光。 因为,纸张中加了贝母,所以在暗夜中会有微闪。 这正是明光纸,郑吉所在的明光宫所特别研制的纸张,也是专属于她所使用的纸张! 她是天之娇女不是?不管她有多么奢靡的需求,父皇母妃都会满足她,其中便包括了这明光纸。 这些年来,她与任何人互通书信,所用的都是明光纸。 这也成了她的标志之一。 只是,这些明光纸颜色深浅有所不同,显然是不同年份的。 林鹤云功夫做得多全,连不同年份的明光纸都准备好了。 的确就如林珺所说,林家的构陷,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或许,从林珺成为她伴读开始,林鹤云就开始谋算姜家了。 不然,这些不同年份的明光纸从何而来呢? 要知道,便是明光宫中,也没有储存好些年前的明光纸。 若不是提前知道、亲眼看见,便是她,也难以相信这是伪造的。 她细看着这些明光纸,果然看到每一张上都有她的私印。 再看看上面的内容…… 啧啧,和前世林珺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重来一辈子,她变了,许多事情也变了,但林家的行事还是没有变啊! 光是这几张密函上所说的内容,就能看得出姜家在江南道贪墨案上所做的手脚了。 更为诛心的是,密函上还有一句话“帝御极,乃姜家成之,今不过取之用之……” 难怪,前世父皇会那么震怒,乃至越来越厌弃姜家。 这是在否定父皇的本事,是对父皇的轻侮,父皇岂能容忍? 不立时对姜家挫骨扬灰都是好的了。 或许早已经历过一遍了,郑吉心中却没有什么愤恨震怒的感觉。 她甚至还微微勾了勾唇角,心情颇好。 无它,这些密函所用的,正是她的字迹! 林珺作为她的伴读,当然能模仿她的字迹,对于她写字的一些习惯,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习惯,也学了个十成十。 不然,怎么取信于人呢? 眼下,倒是方便了她。 她从怀中掏出了一些明光纸,仔细比对着,随即从中挑出了几张成色与密函极为相似的,就着密函抄写了起来。 林鹤云准备得充分,但是她也不差。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林珺得意洋洋地说这构陷是从好些年前就开始了的,证据一直保留着。 她岂能不上心? 明光宫中虽然没有储存好些年前的旧纸,但她的府中,有一名擅长造假的先生! 她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将几张密函逗抄完了。 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枚印章,看起来就是她的私印,照着原来的密函盖了一遍。 她将密函原封不动放进妆匣之后,还扫了床榻一眼。 林珺和丫鬟的呼吸声依然平稳均匀,完全没有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 郑吉合了合眼,将替换下来的密函放进妆匣收好,便没有丝毫耽搁,如同来时一样非常顺利。 林家,的确没有可以察觉她行踪的人。 然而,当她转过好几个借口,即将靠近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她忽然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她脸色霎时一变。 第165章 是她? 桃花香? 是韦艳! 郑吉心头大骇,猛地停住了脚步,目光定在了左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已站了一个人。 幽暗之中,只能隐约辨出来人的身影轮廓,看不清他的容貌。 但她知道,此人容貌伊利一场,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的时候,眼中全是浓浓深情。 更为特别的是,这样的深情,只有死人才能有福消受了。 郑吉暗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主动开口。 她哪里想得到,两次夜探,都遇到了桃花大人韦艳呢? 上一次她侥幸从其手中逃脱了,这一次,却是不轻易了。 更为重要的是,上次她乔妆打扮,做足了准备,这一次……只穿了简单的夜行衣。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她是个姑娘家。 而且,韦艳是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才出现的,想必其心中早有怀疑,故意等候在这里的。 现在她唯一不确定的是,韦艳看到了多少? 虽然她还没有使出吕师的招式,但是在潜入林家的时候,屏息运气,用的都是吕师心法。 郑吉心念流转,随即扯下了蒙脸的黑巾,冷声道:“来者何人?敢拦本殿的路?” 这个时候的她,不会认得桃花大人韦艳——至于韦艳信不信,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韦艳脚步轻移,上前几步,微笑着说道:“长定……殿下?” 他声音略有些尖,语气听不出什么来,但是郑吉对他了解非常,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想着先声夺人,故意露出了真容,却算漏了一点:韦艳,不是寻常人。 听他这么说,当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当中有不妥了。 果然,韦艳这样道:“殿下,您故意表明身份,是为了掩藏什么呢?” 不带郑吉回答,他便自己回答了:“故意暴露一个秘密,必是为了隐藏另外一个更深、更重要的秘密。殿下,您说,是这样吗?” 郑吉没有回答。 类似的话语,前世凤句也说过,韦艳贴身保护凤句,这个道理,自然也清楚的。 长定公主夜行外出,就算被人知道了,这也没有什么,但她是吕师弟子,是上次与韦艳交手的人,这个她却暂时不想暴露。 但是,韦艳却不那么好糊弄,瞬间识破了她的打算。 不愧是桃花大人啊! 哪怕知道韦艳不相信,郑吉也不慌,只要不是在使用吕师招式的时候见到韦艳,那一切都可以否认。 故意冷着脸道:“见了本殿,仍要拦路。看来,阁下非一般人啊。” 她笑了一下,两指曲弯,放至嘴边飞快地嘬了一个口令。 口令急促,在暗夜里异常明显。几乎在口令发的那一刻,不远处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从脚步声能很明显判断出,这些人正在飞速朝着这里靠近。 “阁下拦路之前,难道不知道本殿有四千长定率?” 郑吉凤眸中满是笑意,问了韦艳这么一句。 她很清楚,以韦艳的武功,在长定率士兵到来之前,绝对可以悄无声息将她掳走。 但她更清楚,韦艳是凤句的贴身侍卫啊! 韦艳可以做到,但是没有必要。 将她掳走之后,韦艳打算做什么呢? 在她主动暴露了身份之后,他其实做不了什么。 韦艳自己也很清楚这点,所以并没有阻止她发号施令。 若他真的有心阻止的话,在她屈手的那一刻,她就不能动了。 听到她这么说,韦艳同样回以一笑,道:“之前是我疏忽了。殿下,更非常人啊!” 说罢,他深深看了郑吉一眼,随即身形移动,如同悄无声息出现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石定方领着长定率士兵到来的时候,便只见到郑吉一个人了。 “殿下?” 石定方惊疑地道,一时不知道该问什么。 殿下发出的口令紧急,是马上支援的命令,但……发生了什么呢?现场完全看不出来。 石定方知道今天晚上郑吉会外出,也接到了随时策应的指令,却不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 因为,郑吉只令他们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接应,并没有让他们贴身跟随。 原本,郑吉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了林家,却没有想到,韦艳出现了。 郑吉摇了摇头:“本殿无事,回府吧。” “是!” 石定方恭敬应道,压下了满心疑惑。 他知道殿下有太多秘密,但殿下不想说的,他就绝对不会打探。 反正,贵妃娘娘和姜家给得太多了啊! 多得让他一点儿好奇心都没有了! 李行恩没有武功,自然不知道府外的事情,但是他看到了石定方领着长定率飞奔而出,便知道殿下出事了。 他正慌得要命的时候,便见到长定率士兵簇拥着殿下回到了。 殿下摘下了面巾,看着毫发无损,但脸色沉了点,脚步急促了点…… 石定方和长定率士兵很快就退下了,李行恩伺候着郑吉更衣,边问道:“殿下,是出了什么意外?” 经过这么多历练,李行恩已知道他家殿下的本事了,连朱异都没能发现殿下的踪迹,林家不可能发现才对! 郑吉叹了一口气:“是出了一点意外,没事,不用担心,是自己人。” 她和韦艳只说了几句话,但真正的意思,彼此都心知肚明。 韦艳怀疑她就是先前从他手中逃脱的人,不然不会在长定公主府附近才现身。 这会儿,她也反应过来了,韦艳的现身,只是为了告知她这一点。 经过刚才那一遭,韦艳的怀疑便变成了确认。 至于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这也不难猜,是因为她是长定公主,也是因为凤句,更因为她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 但这在韦艳和凤句的认知中,这是不可能的。 吕师过世多年,其武功心法随之而消失,这天下间,除了凤句,便不可能有旁人能够知道。 偏偏,她使出了吕师的武功心法。 这是她想掩盖的更深一个秘密,也是韦艳和凤句他们想知道的秘密。 所以,韦艳退了。 郑吉仔细想了想,半响之后唇角扬了扬。 在凤句面前,她其实没有怎么真正去掩饰,虽然她暂时不想暴露自己懂得吕师的武功心法。 但凤句知道了,好像……也没有什么? 现在抓心挠肝苦恼的,应该是凤句才对。 第166章 满头雾水 此刻的杜凤句,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 抓心挠肝,又苦恼不已。 长定殿下怎么可能会是夜探太傅府的人? 他合上眼,回想着当晚的情况。 其实也不用怎么回想了,当晚的情况,被他反复想过无数次。 只是,一直都没有得着而已。 那晚出现在他房间外面的人,就只出现了那么一次,因为用了义父的武功心法,所以才从韦艳手中逃脱了。 后来,这个人再也没有出现了。 但是无论是他还是韦艳,都始终没有放弃追查。 能够使用义父武功心法的人,这就是横在他们心间的刺。 现在韦艳说,已经确定了此人,就是长定公主! 惊愕过后,杜凤句缓缓说道:“不可能……” “公子,但是属下看得很清楚。长定殿下能那么悄无声息地进入林家,不可能凭借在武阁所学到的本事。” 从长定公主出了公主府之后,韦艳便已察觉到了。 但是他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所以并没有跟得太贴。 天色十分黑暗,他其实没能看清楚她的动作心法。 真正让他怀疑的,恰恰就是长定公主摘下面具的时候。 不管是吕师还是公子,都一再说过,所有人的行为都有目的,长定公主的行为明显不符合一般逻辑。 她既然乔装打扮,那为何一个照面,便自述身份? 巴不得告诉所有人她是长定公主。 必定是为了遮掩什么秘密。 韦艳甚至不用做什么思考,就能猜到长定公主想要掩饰的是什么。 毕竟,他已经暗中盯了长定公主那么长时间。 “韦艳,我并非在否认你。只是,你认为义父的武功心法,有可能被人学去吗?” 这才是杜凤句真正苦恼的地方。 长定公主夜探太傅府,这很有可能,但是她懂得义父的武功,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义父的武功奥秘了,若没有言传身教,就算得到了义父的武功秘籍,也学不会。 义父骤然而逝,过世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还吐着血说让他记得找一个传人,莫让他的武功心法就此失传了。 所以,长定公主是怎么学会义父的武功心法的呢? 韦艳张了张口,沉默不语。 的确,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事实上,早在长定宴的时候,他就怀疑长定殿下就是从他手中逃脱的人了。 毕竟,在场那么多人,包括石定方在内,在刺杀出现的那一刻都没能反应过来。 但韦艳当时的目光,一直就落在永宁帝身上。 他看得很清楚,几乎在暗器起来的那一瞬间,长定公主就能动了。 那么敏锐的反应、那么快速的动作,显然是经受过无数次生死训练的人。 而不是长定公主所说的那样,她刚好站在永宁帝跟前,所以才能恰恰挡住了暗器。 随后的日子里,韦艳与长定公主的接触越多,心中就越发怀疑。 所以,他才会密切监视着长定公主府。 直到今晚,才终于确定。 韦艳的一切行动,杜凤句都知道的,心中也曾做了无数次推演。 只是,这个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很诡异的事情。 他确信,长定公主不可能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但她偏偏使了出来! 他看着同样神色苦恼的韦艳,忽然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去问殿下吧。” 他记得韦艳说过,当初她是唤他“桃花大人”,能知道韦艳的真正身份,这本身就太诡异了。 更甚至,她主动摘下面具,就是笃定韦艳不会伤害她。 为什么?因为她知道韦艳是他的守卫。 她所笃定的,是他不会伤害她。 这是为什么呢? 毕竟,他才回来京兆多长时间? 再者,他的父亲与姜贵妃素来不和,她怎么会那么笃定他不会伤害她? 杜凤句脑海中出现的,是她凤眸中偶尔闪过的渴望和深沉。 那种克制不住,想要据为己有的欲望…… 是针对他这个人的。 “啊?公子,这……”韦艳糊涂了,不明白自家公子为何这样说。 直接去问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杜凤句摸了摸自己的脸,非但没有回答韦艳,反而还问了一个更加莫名其妙的问题:“韦艳,你确认,你的易容术的确无人能分辨出来?” “……”韦艳更加糊涂了,他下意识就想坚定地点点头,但是见到自家公子略带一丝戏谑的目光,出口的就成了:“应该吧……” 若不是有这么一手出神入化的本领,当初他早就死在宫里了。 公子对他的本事是深信不疑的,但这么问……明显是心存怀疑了。 他脑中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张桃花般昳丽的脸容难得失色。 “公子,您是说……” 不会的,这更不可能! 杜凤句摸了摸自己的脸容,残忍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没错,我怀疑长定殿下早就认出我了。” 不然,不会一开始就青眼相待。 不然,不会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助他。 长定公主对他,或者说,对杜凤句,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 或者说,感情。 如此,长定公主的种种举动,就能说得通了。 但在他这里,这就更加离谱了。 在杜凤句快二十年的人生里,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没有与长定公主有过接触。 连接触都没有,何来的感情呢? 或许真的有人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但这不应该发生在他和长定公主之间。 义父说他心眼最多,父亲也说他脑子灵敏,但杜凤句觉得,就算长再多心眼、脑子再灵敏,也想不通长定公主的举动。 不过,还好。 除了心眼和脑子之外,他还长了嘴巴。 既然想不明白的事情,那就直接去问就好了。 长定殿下直接摘下了面巾,不就是告诉他,让他去找她? 至于她会说什么,他能不能知道真相,那都是在见面之后的事情了。 于是,长定公主府一大早就收到了一张拜帖。 来自太傅府杜凤句的拜帖。 郑吉打开拜帖,看到“欲三天后拜访殿下”的字样后,微微笑了起来。 凤句倒是遵公主府的规矩,但是她……却等不了三天那么久了。 她正欲传唤李行恩,便见到他匆匆走了进来:“殿下,林鹤云进宫了!” 第167章 见面了 自从两位监察御史从江南道回来之后,京兆所有官员的目光都隐隐投向了林家。 毕竟,那样明显的指证,铺天盖地,无法令人不关注。 只是,声势也太过浩大了,轰隆隆地砸下来,虽则每个官员都心头震颤,却压根不敢有什么举动。 毕竟,紫宸殿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不管是否认还是责罚,都没有。 这样的平静,才是最令人不安。 谁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知道什么时候滔天巨浪就会卷袭而来。 在就这样的情况下,林鹤云动了! 他进了宫,他会在皇上面前说什么呢? 矢口否认,还是分辨陈冤? 没有人知道。 但是上至三品重臣,下至八品小吏,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投向了宫中。 与此相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郑吉。 在听到李行恩的禀告之后,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淡淡的说道:“本殿知道了。” 林鹤云要去做什么,在她看到那些明光光纸之后就已经知道了。 林家家学渊源,都喜欢栽赃嫁祸那一套。 林珺是,林鹤云也是。 江南河道之事已经发生,林鹤云罪恶滔天想,无论怎么申辩,都绝无逃脱的可能。 倘若他不动,她还有点发愁,如今他动了,正合她的心意。 她定会好好给林鹤云和林家一个惊喜! 她看了看手中的拜帖,目光柔和了下来,吩咐道:“你亲自去太傅府一趟,就说……本殿有请。” 凤句主动给她投了拜帖,原因不难猜,毕竟韦艳已经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好奇的是,凤句会怎么说呢? 太傅幼子,还是武阁先生? 抑或是,别的身份? 凤句想要三天之后才见她,她却等不及了,因为,林鹤云进宫了。 林鹤云如何下场,她并不在意,但是江南河道和江南官场,却是不得不修整了。 这,还需仰仗凤句了。 杜凤句看到李行恩的时候,颇吃一惊。 这可是长定殿下身边最得信的人,是贴身服侍殿下的,所代表的意义非同一般。 如今其亲自前来……这份量过于重了。 杜凤句并不觉得现在他值得李行恩亲自走一趟。 “杜公子,咱家奉殿下之令,前来邀请杜公子过府一叙,不知杜公子可有空闲?” 杜凤句笑了,随即站了起来:“殿下邀请,在下当然有空闲。” 没空也必须有空啊! 更何况,现在他的确很有空。 在见到郑吉之前,他想了很多很多,心海里仿佛有只小兽在不断扑棱,闹腾得厉害。 尤其是,一踏入长定公主府,触目所见华贵堂皇的装饰,他的心海起伏得更厉害了。 面对长定公主,他很难维持平时的从容淡定。 尤其,是李行恩亲自来请。 莫非,是因为林家的事情? 作为太傅幼子,他当然知道朝局动静。 在那两名监察御史回京没有多久,他便从父亲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此外,还有恒楼传来的消息。 更为重要的,是从吕记钱庄送来的内容。 他真是没有想到,林鹤云竟然会挑选上吕记钱庄。 吕记钱庄是很隐秘,也做过一些不见得光的事情。 但是林鹤云为什么会觉得,吕记钱庄会愿意与长定公主府对上? 就因为吕记钱庄平时与姜家从无交往吗? 在见到长定公主私印之后,他立刻就猜到了林鹤云想做什么。 让他意外的是,长定公主的私印竟然是真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很清楚长定公主是何等谨慎的人。 一个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私印流落在外? 更何况,这个私印是用来动用钱庄。 要知道,长定公主外祖之家乃国朝首富,长定公主要用钱,怎么可能舍姜家钱庄而用吕记钱庄呢? 虽然他还不明白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隐约察觉到,这里面应该有长定公主设局的成分在。 韦艳本就对长定公主有所怀疑,加上这次私印之事,才会夜伏在长定公主府外。 不曾想,却见到长定公主夜探林家…… 这一时也让杜凤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也太巧合了。 这么多巧合凑到一起,让他实在拖延不下去了。 长定公主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好奇的。 她对他的态度,她的武功心法…… 这么多,他都无从问起。 然而,无须他问,郑吉一见到,便微笑着开口了。 她意态闲适,语气从容,这样问道:“杜公子,本殿应该叫你杜先生,还是……”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在杜凤句微微张大的眼眸中,启唇轻轻道:“还是说,本殿应该叫你吕记东家?” 第168章 说破 此话一落,空气似乎都凝顿在一起了。 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擢住了所有。 杜凤句经历过那么多,换了数个身份,已经极其罕见遇到过让他惊愕的事情了。 但是此刻,他像个不经事的傻愣小子,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他一不动地看着郑吉,想分辨刚才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说,吕东家? 她能这么说,显然已经知道吕记背后的东家是他了。 但是,这怎么会? “噗嗤”的一声笑,打断了他的惊愕。 郑吉唇角上扬,凤眸弯弯,里面盛满了笑意。 前世她在诏狱中遇到凤句的时候,凤句早已修炼到家了,像个妖孽般,喜怒不形于色。 直到后来,她和凤句经历了那么多,她见过许多样子的他,但眼前的他,她还真是没有见过。 那么年轻,傻乎乎的,令人看了就想笑。 她的确也笑了,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开心。 “杜公子,这很难猜吗?本殿的外祖父乃国朝首富,要知道吕记钱庄的东家是谁,并非难于登天。” 便是难于登天,这国朝的天是谁? 正正就是她的父皇! 吕记作为京兆的四大钱庄之一,它的存在本就是朝廷关注的重点,以父皇的性格,不可能不知道吕记真正的东家是谁。 虽然她是历多了一世才知道的,但这想必瞒不住父皇。 没想到,杜凤句却摇了摇头。 他收敛脸上的惊愕,很认真地说道:“不可能,如果皇上知道吕记钱庄与太傅府有关,吕记钱庄早就不复存了。” 吕记钱庄不管明里暗里,都不是他的。 任凭旁人这样查,也不会查到他头上。 知道他能作吕记钱庄主的人,也就是韦艳、裴燕山这些始终伴随着他的人。 便是父亲,父亲也不知道。 所以,长定公主殿下,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杜断先生,吕记东家,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的两个身份,都被她叫破了。 很好,如此一来,长定公主身上就有更多不可能了。 他眨了眨眼,无比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次又一次怀疑人生的人。 她是天之娇女,究其实,也只是一个十五岁多的姑娘。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中就有许多他所看不清的东西。 是什么呢? 他隐隐约约摸到一点,却又觉得匪夷所思。 但无法解释的事情,的确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而且,她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以她这么谨慎聪慧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她说破得越多,所暴露的秘密就越多。 或许,正如他以杜凤句的身份前来长定公主府拜访一样,此时的她,也在不自觉地坦诚相见。 郑吉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反驳,不禁挑了挑眉:“为什么不可能?父皇感念太傅辅助,知而隐知,这不可以吗?” “不可以,不会有这种情况。所以,殿下,您是怎么知的呢?” 这一次,杜凤句没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而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 “殿下,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定定看着郑吉,一双她看过白千次、无比熟悉瑞凤眼中,渐渐出现了她曾无比熟悉的神采。 那是凤句在有所得、有所悟的样子。 这样的凤句,耀眼至极,便是昊日烈阳都难盖其光。 她心有所动,却没有说话,仍旧微笑地看着他。 “殿下,我自小就被送离京兆,从来没有见过殿下,与殿下毫无接触,返回京兆也才这么短的时间,但是殿下对我却无比熟悉,这是为什么呢?” 那些熟悉、亲近,非常莫名其妙,也非常的隐蔽,若不是他异常敏感,也不能察觉到。 在分甘楼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伸手捻走了他肩膀上的桃花。 虽然这个动作十分突兀,但是从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他却看清楚了。 许久之后,他才分辨出这种情绪是思念。 思念,这么深刻浓重的情感,不可能会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出现。 所以,在她看来,他绝对不是一个陌生人。 他身边人有那么多人,都很确信他从未回过京兆,也从未与长定公主有过接触。 那就只剩下一种解释了。 “殿下,您……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曾经与我接触过,甚至,与我相处过一段很长的时间,对吗?” 所以,她才会对他这么熟悉。 “因此,你知道我身边有韦艳,你知道他。” 只有她知道韦艳,知道韦艳是他身边的人,才能果断地揭开面巾,露出真容。 但是,韦艳是义父留给他的人,又背负着那样的血海深仇,不可能出现在人前。 就算是父亲,也只知道韦艳这个人,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样子。 他相信义父和韦艳的本事,若旁人能能够知道他们的身份,此刻韦艳早就尸骨无存了。 长定公主知道见过韦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经过他杜凤句的首肯。 他一定无比信任长定公主,比任何人都要信任,才会让她知道韦艳的存在。 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那么信任她呢? 他看着眼前的人,她有着夺目引人的艳丽容貌,也有着旁人无法触及的地位,是帝王之女,是皇家之人。 在正常的情况下,这样的人,他只会心生厌恶,然后敬而远之。 但是…… 杜凤句徐徐说道:“殿下,我曾经想过,是皇上或者姜家的探子太过厉害,将我的一切都查清楚了,所以您才会那么熟悉我。” “但是很快,我就知道不是这样了。” 他的语调低了下去,神容却不消沉,也不迷茫,眼神反而越发晶亮。 “知道我是杜断先生,知道韦艳,更知道吕记钱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我亲口告诉您的,对吗?” 而且,只能是他心甘情愿告诉她的。 郑吉不由得抿紧了嘴唇,不知道怎么的,心跳得极快,“砰砰”心声如雷。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还是期待,又或是其他什么,呼吸短暂地停了一瞬。 在她的目光中,杜凤句低低说道:“殿下,您……从未来而返,对吗?” 第169章 信任 这一下,轮到郑吉脸上所有的神情瞬间消失了。 无论是心悦的微笑还是游刃有余的淡定,都被杜凤句的话语击得粉碎。 她一贯知道凤句聪敏异常,也知道这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摊开在凤句面前,定会让他有所深思。 她既然说出这些话,也没想过对他隐瞒什么。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凤句会那么说! 他竟会说,她从未来而来…… 一语中的! 她不自觉地迎上他的眼眸,此刻他的眼神不复往日的温和无害,而是变得锐利无比。 似一把出鞘利剑,寒芒四射。 “……”郑吉没有闪避他的眼神,却一时语窒。 过于直白,过于意外,那种已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无话可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略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杜公子,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问他为什么。 见到她这个样子,杜凤句便知自己猜对了。 然而,他心中的惊愕非但没有减少,反而累积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错愕地看着郑吉,一颗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她这是在默认了! 她……她真的是从未来而回的? 她竟然……对他信任若此! 这,在他所不知道的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他和长定殿下会彼此信任到这种程度?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竟然默认了,她就不怕……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经历过未来的事情,根本就不足以让她信任到这种程度! 他试图平息凌乱的心情:“殿下,您……究竟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这个最不可能的原因就是真相,那么他就想知道为什么。 逃避,从来不是他的行事。 郑吉听到他这么问,心中略定。 原来错愕慌乱的人,并不是她一个人。 只可惜,凤句问的,她都不能说出来。 那些她和凤句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些生关死劫,都无法说出来。 但所幸,凤句现在还站在她面前,活生生的。 他会惊愕会慌乱,会无所适从地询问她。 无论先前有多么凌乱复杂的心绪,这一刻她都平静了。 只要凤句还在,只要她还活着,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凤句。”她没有再生疏地唤他杜公子,而是唤了他的名字。 “你觉得,到底会发生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杜凤句没有办法回答。 未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只知道的是,将来自己会对她无比信任,现在……同样也如此。 即使知道了这样天大的秘密,他也没有想过告诉任何人。 一丝一毫这样的念头都没有。 她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对他毫无隐瞒? 她必定对他知之甚深,知道他的秉性为人和所有行事,才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绕来绕去,最终都还是落在她和他之间未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显然,眼下长定殿下并不愿意回答。 他的内心里好像有只蝴蝶在煽动似的,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焦躁而渴望。 此外,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和畅意,因为,她和他未来会彼此信任。 他不知道长定殿下,但是他知道自己,会把韦艳、义父的存在告诉旁人,那只有一个可能。 在他看来,她是他最信任、最重要,乃至……最亲密的人。 只是这些在眼下都是无法想象的。 他此来长定公主府,原是为了求解,没想到添了新惑,真是一言难尽。 在纷纷杂杂之间,他还是想起了来见她的最重要原因。 “殿下,先前夜探太傅府之人,可是您?从韦艳手中逃走的,也是您?” 他真正想问的,是她为何会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 这是他来之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是现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义父的武功心法并没有传授给旁人,这个世上只有他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这是他无比确信的事。 若长定殿下是从未来而回,毫无疑问,义父的武功心法,只能是由他来传授给她的。 这一点,无须再问,无论长定殿下承认与否,都只有这个可能。 在他笃定的眼神之下,郑吉点了点头。 这些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为何?是因为韦艳发现了端倪?” 杜凤句还是不明白,为何这么大的秘密,她还能做到如此轻描淡写。 郑吉想了想,回道:“嗯,的确是因为桃花大人发现了。肯定也不知道为啥。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做掩饰了。” 她自从出宫开府以来,除了长定率之外,与凤句的相处是最多的。 她相信,就算她再否认,凤句都能想得很明白,也不会相信她的否认。 或许,在重生以来,重遇凤句之后,把前世所经历的事情告诉凤句,这是她一直潜藏在她脑海中的事情。 承认,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前世的经验告诉她,隐瞒只会造成更多误会,会让她和凤句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前世她已经经历过失去凤句的痛苦,已经踽踽独行那么久,在得知他还在的时候,怎么能忍得住? 前世是凤句带着她在往前走,是凤句在庇护着她,那么今生,她可以和凤句并肩同行。 她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的长定公主,她是凤句手把手教出来的,是继承了吕师武功和太傅权谋的人。 她想,她重来一次,就是要为了破前世的命运,是要走一条不同的路。 这才是她重生的意义所在。 杜凤句对她的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但是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很清楚,长定殿下不想说的事情,无论旁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让她开口。 他正想开口,却见到郑吉肃穆着神色,道:“凤句,咱们先不要说这些可以吗?本殿……有个事情得需要你的帮助。” “?”杜凤句瞪了瞪眼,不明白她为何能用这么淡定的语气说出需要帮助的事情。 明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乃是现在和以未来,这样天大的事情! 这应该要无比慎重、无比深入地讨论才是的…… 怎么能到了这里,话题就戛然而止?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他自己竟然顺着她的话语点了点头:“殿下,是什么忙?” 第170章 同往 郑吉请杜凤句帮的这个忙,正是涉及到吕记钱庄。 林鹤云把姜家拉进江南道河道贪腐案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借助她的私印。 至于吕记钱庄,则是销赃的钱庄。 这样恶毒的打算,她绝不会让其实现。 至于吕记钱庄……林鹤云也太小看了。 在江南道河道贪腐案没有爆出来之后,京兆四大钱庄定必对此十分上心,涉及到公主私印的事情,没有谁敢轻忽。 林家藏在吕记钱庄那些赃款,也是时候要吐出来了。 她打算向父皇请旨,把这笔钱从吕记钱庄中扣出来。 如此一来,影响吕记钱庄的声誉倒不至于,毕竟吕记钱庄也不能抗旨不遵。 但吕记钱庄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现在她还不好说。 现在林鹤云已经进宫,事情迫在眉睫,她得马上作出应对了。 因为知道杜凤句是吕记的东家,她想做的事情就更容易些了。 杜凤句沉默了,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前来长定公主府之前所作的种种考虑,似乎都用不到了。 而且他心中的疑惑,更是有增无减。 眼前这个请他帮忙的人,看起来还没有为他解惑的打算。 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的确知晓一些未来发生的事情,他与她之间,在将来是彼此无比信任的。 除此之外,他就都不能确定了。 他压下满腹疑虑,正色问道:“殿下,江南道贪腐案,是怎么回事?” 作为恒楼之主,又是太傅幼子,他对京兆朝局的情况比大多数官员都清楚。 纵然如此,他还是不明白那两名监察御史是怎么得到那么多消息的。 很明显,是有人将江南道贪腐的证据送到了那两名监察御史的手中。 他先前还在猜测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但现在…… 殿下既然没有否认是从未来而回,那究竟这是谁的手笔就不言而喻了。 倘若没有监察御史的证据,便是他,也无法想到林鹤云竟然是这么一个人,林家竟然在江南道有只手遮天的本事。 他还记得,事情爆出来之后,他父亲那副震惊的样子。 作为当朝太傅,父亲对朝局和朝官的了解,只会比他多,但父亲都是这样的反应,可见事情的意外,也可见林鹤云隐藏之深。 深得骗过了父亲,骗过了所有人,若非真的见过其所做的事情、若非真的经历过江南道贪腐案,是不可能会知道得这么翔实的。 “林鹤云利用自身专精河工之事,隐瞒了江南道河道的真相。江南道官场自上而下,皆有官员牵涉其中。”郑吉淡淡回道。 这个贪腐案,前世出现得无比突然,却牵连极广,震惊了整个朝堂。 直到数年之后,仍旧波澜未息。 作为被卷入其中的姜家,更在此案中元气大伤,此后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 前一世,因为林家严密的布局,她百口莫辩,没有人相信姜家是无辜的,这一生,她就要将林家所作所为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烈日昭昭,林家定必无所遁形。 直到如今,姜家一系也没有多少子弟或者亲朋在朝中为官,以往她感到无比遗憾,现在,她只感到庆幸。 如此一来,便是江南道官员全部都被撸了,对姜家的影响也不大。 至于是谁受到最大影响,那就要看在此案中,是谁的反应最耐人寻味了。 可惜的是,江南道贪腐案发之时,她与凤句还不认识,并不知道凤句在其中做了什么事情。 但杜通为人古板正直,对贪腐之事绝对无法容忍。 她还记得,林家之所以被判得那么重,姜家之所以遭受重创,太傅杜通在其中出了许多力。 只不过,那时候嘛,她恨杜家之极,咒骂杜通所能为,哪里能够理性看待此事? 此时一时彼一时,如今换了一个角度去看此事,她便知道杜通没有做错。 有杜通这个太傅,这是国朝的福气,也是父皇的福气。 但是到了最后,父皇还是厌弃驱逐了杜通这个太傅…… “殿下?”杜凤句低低唤了一声。 他不知道郑吉想到了什么,意兴会变得这么消沉,内心也觉得有沉甸甸的压力。 在他面前,长定殿下当真是丝毫都没有掩饰,这其实从侧面印证了他们之间那种无与伦比的信任。 这…… 真的是甜蜜的负担。 但这会儿的杜凤句,也来不及深想什么甜蜜什么负担之类的了,他回道:“江南道的贪腐案,林家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林鹤云背后,必定还有人。” 这个人,比林鹤云更有权势,地位会更高。 郑吉点点头,十分赞同此看法。 前世林家落败之后,林珺还能成为宋瓒的妾室,且能代表安乐侯府进出宫中交际,这显然是有人要保林珺的。 这个人是谁,或许安乐侯府也知道。 前世她执掌长定十率之后,与她作对的那些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但是朝中的那些谜团,却还是萦绕在她心头。 譬如杜家出事和凤句身亡,这绝不是一个小小的安乐侯府能够做到的。 这背后又是谁的手笔呢? 不管是谁的手笔,她都会将布局之人连笔带手一起砍掉! 首先,就从林家做起! 前世林鹤云把姜家拖进了泥沼之中,只招供是姜家所为,现在没有了姜家这个挡箭牌,林鹤云会招供出谁呢? 她真的是很好奇了。 “凤句,林鹤云将江南道贪腐款放在了吕记钱庄,本殿会进宫请求父皇下旨彻查吕记钱庄,你……提前做一番准备吧。” 这是她急着要见凤句的原因,也是早就想好要对凤句说的事情。 至于凤句猜测到那个惊人的真相……能说的,她都说了,不能说的,就只有靠凤句自己慢慢去领悟了。 与此同时,在宫中的紫宸殿,林鹤云跪在殿中,他脱下了头上的官帽,向前递着,弯着腰低下头,请罪道:“皇上,臣有罪……臣不应该接受姜家的利诱和胁迫,不应该……” 永宁帝原本还眯着的眼,倏地张开了,眸中寒芒四射,死死盯着林鹤云。 第171章 何能辨? 第171章背后姜家 在大多时候,永宁帝都是温和宽厚的,尤其是在得用的臣子面前。 林鹤云极少见到永宁帝这样可怖森寒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怵。 但他毕竟是三品朝官,面上还能维持着冷静。 更为重要的是,他想到了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个人说,姜贵妃越是受恩宠,姜家首富地位越是牢固,皇上就越难以容忍。 虽然他觉得这个说辞很有问题,但是他既已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两眼一抹黑,对那个人信任到底。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姜家拉进来,这是唯一能保住林家根基的办法。 永宁帝盯着林鹤云,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不置可否地道:“然则,你是说,江南河道的弄虚作假,江南官场的贪污受贿,都与姜家有关?” “是,求皇上明察。此事,从多年前就开始了……”林鹤云弯腰垂首,语气黯然。 此事,的确是要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从他决定在江南河道做手脚那一天起,他就开始在想,一旦事发,该如何脱罪。 他殚精竭虑,日久苦思,最终想到了长定公主与姜家。 或者说,正因为有长定公主与姜家,他才有那样天大的胆子。 因为,在他做下决定的时候,他的孙女儿已经是长定公主的伴读了。 公主伴读,陪伴着公主长大、是公主跟前最亲信的人,这份信任和亲密,在无情的帝王家之中,最为独特。 在过去那么多年,他早就准备了许多证据,但始终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这最后一步,便是盖上长定公主的私印。 他太清楚长定公主的私印代表着什么,也很清楚公主伴读有什么样的意义。 所以过去那么多年,他其实都没有真正下手。 直到今年…… 在司天监一而再再而三地上奏国朝将有洪水大灾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去做什么了。 虽然他没有亲自去江南道察看过,但家族中的子弟也会经常送来各种消息。 凭着专精河工的敏感,他也隐约察觉到今年很有可能会出事,所以提前做了一番安排。 不然,这个时候,他的孙女儿应该还在江南道老家的。 他有所预感,今年河道的事情很有可能会暴露,却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这么个暴露法。 铺天盖地之势,不可抵挡之力,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局面,任凭他如何去狡辩去抵抗,都不可能挽回了。 更何况,那个人根本不会允许他去抵抗。 他能做的,就是按照既定的计划,把姜家拉进来。 只有如此,那个人才会肯拉拔林家一把。 只有林家子弟还在,只有那个人还在,林家,就必定还有起复之日! 林鹤云这般想着,心中的惶恐不安终于全部散去。 他悄悄屏息了一瞬,然后放下了手中捧着的官帽,从怀中拿出了一叠密信,哑着嗓音道:“皇上,臣所言非虚,证据便在这里,请皇上查看。” 永宁帝的目光落在了林鹤云拿出点那一叠密信之上,随即朝薛恭点了点头。 薛恭搭着拂尘,接过了林鹤云手中的密信,恭敬地呈给了永宁帝。 永宁帝打开其中一封密信,眸光动了动,神情依然十分平静。 薛恭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些密信,心中大为震惊,面上却同样什么都看不出来。 以他的眼见,当然能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不同年份的明光纸。 专属于长定公主的纸张。 虽然还不知道其中的内容,但就冲着这些纸张——也的确很像那么一回事了。 他历来听闻林大人是个谨慎的,现在看来果真是如此。 这些不同成色不同年份的明光纸,有多少细腻的心思在里面啊! 永宁帝同样是这么认为。 他匆匆翻看着,里面的内容不怎么入眼上心,却被这些明光纸吸引了。 林鹤云无法分辨永宁帝此刻的心绪,但还是继续禀道:“皇上,此乃姜家通过长定公主给臣所发的指令。因历时久远,臣只留下了这么一点……但是,最近一笔银两,臣完整地保留了证据,如今还在……吕记钱庄!” “吕记钱庄?” 永宁帝统御天下,所处理的乃家国大事,就算吕记钱庄乃京兆四大钱庄之一,他也不可能有印象。 但薛恭有。 “皇上,是四大钱庄之一。东家乃吕梁,晋州大商之一。” 吕梁,这是吕记钱庄明面上的东家,极为隐秘,不为常人所知。 但薛恭作为内侍首领,当然不是寻常人等。 事实上,他每年都能收到不少来自吕记的孝敬。 虽然说的都是冰炭之敬,但那些银子数量,可都是实在不小。 怎么,牵扯到吕记钱庄了? 薛恭眼观鼻鼻观心,说罢这句话之后,便侍立在一旁。 这些大事,牵涉到天灾人祸,牵涉到天娇首富,都不是他一个内侍能够置喙的。 腥风血雨,势少不了了。 端看,皇上如何看待了。 话说,从监察御史上禀之后,皇上便没有就此说过什么,皇上心里,到底如何想的呢? 永宁帝没有如何想,但是他能猜得到林鹤云是怎样想的。 他随意将这些密信扔在御案上,语气很淡:“说说吧,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皇上,是往年臣截留……” “林爱卿。”永宁帝打断了他的话,这称呼听起来还有一种十分信任的意味,不过帝王此刻的眼神是嘲讽的。 “你以为,拿着这些纸出来,朕就会相信了?你就能无罪了?朕的三品官员,何时如此愚蠢了?” 这些话语,任凭是谁,都知道帝王已经震怒了。 “皇上息怒!”林鹤云跪趴下来,身体还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看起来,他是因为帝王的愤怒而慌张了。 却没有人会看到,他几乎贴着地面的脸色无比冷静,没有丝毫惊慌。 显然,永宁帝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正要说什么,忽然紫宸殿外候着的内侍高声禀道:“皇上,长定殿下求见!” 这个时候,林鹤云的脸色才微微变了变。 长定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第172章 谁是黄雀? 尽管已经预设过长定公主对质的情景,但林鹤云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了。 他原是跪趴在紫宸殿中的,在长定公主走进来之后,难免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此时阳光从殿门处透进来,似为来人镀上了一层金光,也将来人映衬得特别高大。 林鹤云眯了眯眼,试图在光芒中将来人看清楚,却发现只是徒劳。 待到长定公主在他身侧站着的时候,他才终于看清楚了。 长定公主神色淡淡的,随意朝他看了一眼,凤眸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即使是刚才面对皇上震怒的时候,他也没有惊这样惊慌过。 长定公主出现得如此突然,神情又如此平静,让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是什么事情呢? “小九,你急着见朕,是有什么紧要事情吗?”永宁帝温和地问道,神色语气一如之前。 听闻郑吉求见的时候,永宁帝心中霎时涌出许多想法。 在林鹤云求见的时候,小九就在殿外求见了。 这是巧合呢?还是小九的消息灵通? 林鹤云刚招认了姜家,便是小九没有到来,他也要传唤小九的。 如今她来了,那就正好…… 永宁帝压下了心中种种想法,也不看仍跪在殿中的林鹤云,只笑着问起了郑吉的情况。 郑吉同样没有看殿中的林鹤云,回道:“父皇,我是为了江南河道的事情而来的。没想到,林大人正好在啊……” 永宁帝没有想到她会主动提前江南河道的事情,装作寻常说道:“哦?江南河道的事情?” 他倒想听听,小九会怎么说了。 毕竟,在林鹤云到来之前,他都没有想过江南河道一事会与姜家有关。 对于小九,他是很清楚的。 林鹤云拿出来的那些明光纸,就算上面的内容是真的,小九肯定也不知道具体事情的。 甚至,这上面的印鉴都不知道是不是小九自己盖上去的。 公主的私印的确很重要,但是小九的脑子……怕是没有公主私印这个东西的。 在永宁帝看来,自己宠爱的这个皇女头脑单纯到近乎愚蠢,一眼就能看得分明。 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有本事掺和到江南河道的事情中去,但是姜家…… 这就完全有可能了。 姜宝善是首富,其本事,直到如今,他也不敢说完全摸清楚了。 “父皇,这几天江南河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我不管在府中还是在武阁,都听到有人在议论。也看到了那些证据,好像……” 她看了跪着的林鹤云一眼,毫无顾忌地说道:“好像,都与林大人有关?” 林鹤云呼吸顿了一下,当然不会回答。 他一时想不明白长定公主这么说的意思。 “林大人专精河工,要是在河道上做什么手脚,这真的有可能。父皇,本来我是不在意这些事情的,但是林珺是我的伴读,这可就是大事了。” 林珺? 永宁帝脑中出现了一个爱笑的姑娘样子。 是了,小九的伴读,是和小九完全不一样的姑娘,比小九懂事得多了。 刚才林鹤云提到过,正是因为孙女儿是小九的伴读,所以姜家才会威迫他就范,如今小九也提到了伴读。 看来,把姜家和林家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这个伴读。 这个伴读,是爱妃自己精挑细选的吧? 林珺是怎么成为公主伴读的,永宁帝当然不清楚。 但他可以确认的一点就是,林珺必定极得姜贵妃喜爱和信任,也通过了种种考验,才成为小九伴读的。 不然,林珺连小九的身边都不能近。 小九特地提到了林珺,是想说什么呢? “父皇,我特地进宫,是想向父皇禀告两件事情的。” “父皇,林珺虽然是我的伴读,但是林家若真是犯了法,我就绝不会包庇。我已经派长定率前去江南道查个究竟了。” 秦胄他们还在江南道,现在也是时候让这些人在江南道过了明路。 林家牵涉到江南河道案中,以她的性格,当然会这么做。 永宁帝听到这些,也不感到意外,继续问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小九心急火燎进宫,就是为了说这个不怎么重要的事? “还有,是来向父皇禀告一事的。父皇,日前,林珺道是家中清贫,借了我的私印去筹钱准备嫁妆,三天后言并不合适,将私印归还了。但是,她还回来的,却是一枚假印!” 此言一出,紫宸殿中越发静默了。 林鹤云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仿佛被冤枉那般,截然回道:“殿下,这不可能!” 那枚私印,在盖完章之后,珺儿就完璧归赵了。 他们从来没有在私印的真假上面做手脚,何来假印一说?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为何这么说,但是很清楚要立刻否认。 “殿下,珺儿是个懂事的,她不可能会向您借私印。再说,再说……” 他神情难堪,嘴唇都颤抖了,却还是说道:“臣乃三品官员,孙女儿的嫁妆,总是能出得起的,何须要孙女儿自己筹谋嫁妆?殿下便是对林家有不满,也不能如此胡说!” “林大人,本殿府中所有人都知道林珺借私印一事,本殿会胡说?” “殿下府中的人,当然是听从殿下的吩咐。” 郑吉也不生气,甚至懒得辩驳:“林大人说得有道理,本殿府中的人,当然是听从本殿的吩咐。借了本殿私印,这都还是小事,林大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见到她这么顺利地不再揪着林珺借私印的事情不放,林鹤云非但没有放松,一颗心反而提到了嗓子眼。 不对劲,不对劲! 连私印都是小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只见郑吉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禀道:“父皇,林珺她……向安乐侯府借了十万两银子!” 她转向林鹤云,微笑道:“本殿倒要问问林大人,林珺一个姑娘家,借那么多银两是做什么?” 第173章 好算计 林鹤云依然跪在紫宸殿中,呼吸凝重,咬着牙没有回话。 从郑吉提到私印是假的之后,他就知道有什么早就超出了他的预算。 不,准确来说,从她出现在紫宸殿开始,事情就不可能控了。 甚至,从那两名监察御史回京开始,他所做的安排就如野马脱羁了。 只是,长定公主从私印转到安乐侯府,当中跳跃太大了,直令林鹤云脑子转不过来。 珺儿怎么可能会从安乐侯府借银两呢?还是十万那么多? 珺儿从来没有提及过! 他想下意识想否认,但是他看到长定公主笃定的神态,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若非有十足证据,长定公主怎么会这么说? 永宁帝皱了下眉头,开口道:“小九,这是怎么回事?” “父皇,自从林珺借走我的私印之后,张俭便提醒我,私印重要,不可外借,为了免他唠叨,所以我让长定率一直看着林珺,然后便发现她与宋瓒偷偷往来,宋瓒还借给了她十万两银子,乃是通过吕记钱庄……” 郑吉冷哼了一声,继续道:“随后,我让人去查那吕记钱庄,竟还有了另外的发现!” 她垂眸看着林鹤云,淡淡道:“林大人,你猜本殿有何发现?” 她轻轻笑了一下,道:“本殿没有想到,吕记的掌柜对本殿府中的守卫都恭敬异常,还言本殿所需打点的银子,都已经汇往江南道了……本殿竟不知,本殿需要银两时,原来还需要从吕记钱庄筹措?”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异常困惑,但谁都听明白是什么意思。 作为皇上最疼爱的公主,作为当朝首富唯一的外孙女,她需要银两的时候,有的是人主动将银两奉送至她跟前,断不用通过什么吕记钱庄! “如此,本殿才知道,原来吕记钱庄竟然有盖着本殿私印的账册。本殿的私印,只借过给林珺,待本殿回府一看,便发现林珺所归还的私印是假的!” 郑吉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物,“啪”扔到林鹤云的脚边。 这赫然就是长定公主的那枚私印! 林鹤云瞳孔微微一缩,他不久前才用了这枚印鉴,当然能认得出来。 但真假私印,还有安乐侯府那十万两,长定公主绕这么大的圈子,他已经知道长定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了。 “林大人,不如你告诉本殿,林家要那么多银两……是作何用?” 这话问的是林鹤云,听入耳的却是永宁帝。 自江南河道出事后,他早已立刻前往江南道,之所以隐而不发,是在等待江南道的调查结果。 现在看来,就算江南道的调查结果还没有送上来,有一些事情踪迹已可隐约窥见。 其中的关键,便是他所信任和倚重的工部尚书林鹤云。 他半眯着眼,仔细盯着林鹤云,神情一如往常。 他内心也无愤怒,有的,只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 这便是他的三品重臣,这便是他的三品重臣做出来的事情! 世上无官不贪,这个道理,永宁帝很清楚。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所亲自办的长平侯谢均一案,就足以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在江南河道的情况出现之后,他虽然表现得十分震惊,内心却并不感到意外。 治水历来是件大事要事,且涉及的官员甚多,历朝历代都不乏借修整河道贪钱的官员。 但是他没有想到,林鹤云会参与其中,而且在其中会在这么重要的位置。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事发之后,林鹤云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三品重臣会做的事情。 瞧瞧其做了什么? 在林家罪证铺天盖地的时候,一径保持沉默,终于进宫了,却是举报姜家。 永宁帝忌惮姜家不假,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若这一切都是姜家在背后所指使,姜家所图的是什么呢? 江南道贪墨,所为的无非是钱财,姜家已是国朝首富,还需要贪这个银两吗? 倘若连姜家要贪,那就不是为了银两,而是为了权柄。 问题是,姜贵妃并无诞下皇子,姜家要这个权柄做什么? 帝王失望的一点正是在于此,倘若林鹤云要为林家辩解,或者是找一个替罪羊,他都能理解。 偏偏,林鹤云找的替罪羊是姜家! 就算小九没有来报私印和吕记钱庄的事情,永宁帝也不会轻信林鹤云。 此刻,更加不信了。 “说说吧,朕也很想知道,为何林家会借这么多银两?” 十万两银子,蜀州哗变的平息也是这个数目,林家要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呢? 林鹤云颤抖嘴唇,几度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他知道安乐侯世子真正心仪的人是珺儿,但是珺儿一直对其若即若离,就是为了吊着他而已。 珺儿不可能想安乐侯借十万两银子,不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把柄。 而且…… 皇上怎么回是这个态度呢? 那人不是说,皇上对姜贵妃和姜家异常不喜,早有厌弃之心,只要提到姜家,江南道的污水就能顺理成章地泼出去。 眼下,怎么和那人所说的情况不一样? 郑吉见到他这样,挑了挑眉头,眼神闪过一丝疑惑。 前世她被禁足明光宫,只知道林家状告,提供了吕记钱庄和明光宫的密信。 现在看来,林家所拿出来的证据也太单薄了,而且逻辑不通,因为姜家缺少这么做的动机。 一个事情,倘若没有了动机,那后续就不成立了。 父皇以非嫡非长的身份登基,经历过无数倾轧斗争,怎么会不知道江南河道、江南道贪墨的门道呢? 但最后,父皇还是相信了林鹤云的说辞,问罪于姜家和母妃。 父皇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郑吉默默思考着,林鹤云畏惧不语,而永宁帝……只打量着殿中这两人,声色不露。 一时间,紫宸殿内的气氛便沉凝了,似有什么重重压下来,令得林鹤云和内侍宫女等人难受不已。 至于永宁帝和郑吉,神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 更漏滴滴,龙涎袅袅,就在郑吉想着要不要打破这种凝重气氛的时候,殿外候着的内侍突然唱起了不合时宜的奏报。 第174章 孕信 永宁帝看了一眼薛恭,神色不显。 薛恭心里一肃,心知皇上这是不悦了。 也是,帝王居处,紫宸殿是何等肃穆庄严的地方,却是一个个都不禀而至。 长定殿下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这也就罢了。 在殿外候着的内侍,不会连这点眼见力都没有,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须得这个时候禀告? 薛恭心生疑惑,只好亲自去殿外询问。 他出了殿外,不过片刻就回旋,脚步飞快,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喜意。 “禀告皇上,大喜消息!福庆宫刚遣人来禀,道是贵妃娘娘有孕了!” 薛恭激动的声音在紫宸殿中响起,各人听在耳中,表现绝不一样。 永宁帝“腾”地站了起来,神情动容,少见的心形于色。 脸上的,却不是薛恭所言的大喜,而是惊愕。 最宠爱的妃子有孕了,他第一反应不是喜不自禁,而是难掩惊色。 郑吉同样难以置信,她飞快地朝永宁帝看过去,将其反应纳入眼底。 一颗心,几沉至底。 “父皇,孩儿想去福庆宫看望母妃,先行告退了,请父皇恕罪。” 说罢,她也不等永宁帝回应,便匆匆往外迈步。 这一刻,她不及多想父皇的态度,也懒得理会殿中跪着的林鹤云。 对她来说,此时最重要的,便是母妃有孕了! 这是前世不曾出现过的事情,是祸是福,她完全不知道。 她想见到母妃,得亲眼见到母妃,一颗心才能安定下来。 “……”永宁帝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脑中却一片空白。 姜贵妃怎么会有身孕呢? 这不应该,不可能啊! 薛恭伴君甚久,见状便请道:“皇上是要去看望贵妃娘娘吗?奴婢这就令人安排?” 听到薛恭这么说,永宁帝猛然回过神来,大声道:“是了,朕高兴得糊涂了,摆驾福清宫,朕要看爱妃!” 薛恭提醒他了,这个时候,他应该表现得欣喜若狂的。 至于其他…… 都能慢慢再说。 但是,姜贵妃怎么会有孕呢? 林鹤云依然低头跪在殿中,他看不见永宁帝的神态,同样地,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他唇角轻微勾了一下,始终悬着的心终于稳稳放了下来。 虽则他没有抬头看皇上,却绝对没有忽略皇上语气中的惊愕与迟疑。 那人说皇上实则对姜贵妃和姜家十分忌惮不喜——他现在彻底确信了。 随即,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所苦苦等待的转机终于到了! 如今姜贵妃有孕,便作实了他先前那些供认的可信性。 那人安排的后手终于到了,到得刚刚好!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只看到帝王明黄色的背影。 他知,局势在这一刻已经发生了转变。 然而,林家…… 他唇角的弧度倏忽便消失了,局势扭转,对姜家和长定殿下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然而,无论姜家和长定殿下怎么样,都难以改变林家败灭的结局。 从林家朝江南河道伸出手的时候,这个结局就已经决定了。 只希望,那人看在他已经成功将姜家拉下水的份上,能对林家有一点恻隐之心。 只要那人还惦记着林家,只要林家还有子孙存在,那么林家就必定还有复荣的时候! 他抱着这样的信念,踉跄离开了紫宸殿。 这会儿,帝王已经不记得他,但是稍后就会记得他的。 ~~ “爱妃,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朕立刻召太医令前来福庆宫!”永宁帝执着姜贵妃的手,关切道。 他的语气又轻又柔,生怕会惊着姜贵妃似的。 郑吉立于床榻边,眸光落在姜贵妃身上,凤眸中都是担忧。 她根本来不及细问母妃有孕的情况,父皇就来到福庆宫了。 眼下,是父皇表现的时候。 就算她有满腹的疑惑不解,也只能等父皇离开再说。 “皇上,臣妾一切都好,赵太医很快就回来了,哪里就需要用到太医令了?”姜贵妃道,眉眼含嗔带笑。 “那可不行!爱妃有了身孕,这是朕……盼望已久的皇儿,自是要太医令亲自为你安胎!” 永宁帝语气坚决,伸手轻抚了抚姜贵妃的腹部。 他动作小心翼翼,神情激动欢喜,就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为人父亲的喜悦似的。 一下子让人忘记了,他膝下已经有二十多个儿女了。 “那臣妾就多谢皇上的厚爱了。” 姜贵妃没有再坚持,顺着帝王的话接了下去。 按照国朝规定,太医令只为皇上看诊,就连皇后得太医令问诊都是恩典了。 一个妃子有孕,哪怕是贵妃,让太医令去看诊安胎,这大为不妥。 不过,永宁帝在姜贵妃那里所做的大为不妥之事太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再者…… 姜贵妃抬了抬眼,与床榻边的郑吉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妙目微掩,所有心迹已不可窥见。 此刻她没有涂脂抹粉,依旧容色无双,只是声音听起来略有丝疲惫。 不知道是因为初有孕信还是其他。 郑吉的心揪了一下,面上却越发平静。 她紧抿着嘴唇,眉目间有着浸浸寒意,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永宁帝间隙抬头,看着郑吉道:“长定怎么是这个表情?莫不是因为即将有皇弟,担心朕会偏爱他,心情不畅快了?” “父皇,您就爱拿孩儿取笑!”郑吉故作不依不饶,道:“孩儿怎么会不畅快,孩儿只是担心,母妃的身体……” 姜贵妃的年纪自然不大,但也不小了。 关键的是,母妃诞下她之后,就不曾再有身孕过,这会儿,就有了身孕。 毫无征兆,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母妃的身边,得信得用的太医是林太医和赵太医。 林太医已经随她去了长定公主府,换言之,母妃身边就只有赵太医一人可用了。 偏偏,日前赵太医的幼子摔断了腿,他告假回了老家。 就在这个时候,母妃有了身孕…… 郑吉看着姜贵妃的腹部,目光晦暗。 母妃这胎,是祸是福呢? 永宁帝在福庆宫待了许久才离开,他甫一走,姜贵妃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冷说道:“本宫这胎,不对!” 第175章 秘药 姜贵妃的话语一落,郑吉及随侍的钱谷等人便神情一变。 “母妃,这是怎么回事?您的胎,有什么不对?”郑吉急忙追问道。 姜贵妃移开放在腹部上的手,面无表情道:“按理说,本宫不可能会再有身孕。偏偏,本宫就有身孕了,这就是不对!” 郑吉懵了一瞬,下意识接话道:“母妃,什么叫您不可能会再有身孕?” 虽则前世的经历告诉她,母妃的确没有身孕,但母妃此刻语气太过笃定太过冷然。 这就怪了。 姜贵妃微微调整气息,神情舒缓不少,道:“本宫诞下你之后,就已经服了姜家所搜寻的秘药。此秘药令人不能有孕,如今太医诊断本宫有孕,这当中必定出了问题!” “什么?秘药?” 郑吉被震住了,愣愣看着自己母妃,说不出话来。 姜家所搜寻的秘药…… 前世她不曾听姜家任何一个人说过! 不,不仅仅是这样,前世母妃也根本没有告诉她! 姜贵妃笑了一下,遂解释:“此事,只有你外祖母知道。” 当年娘亲掌管着偌大的钱家和姜家,手底下能人无数。 这个世上,令人多子多福的秘药或许没有,但是令人断子绝孙的秘药,实在是太多了。 只不过,这种秘药大多都会严重损耗身体,娘亲为了这个秘药可谓费尽了心思。 所幸,最后还是找到了。 在小九满月之后,在和皇上再次同房之前,姜贵妃就用了这个秘药。 因此,这么多年来,就算她冠宠后宫,承宠的次数远超后宫其他女人,她也没有再有身孕。 后宫中的妃嫔,明面上虽然不显,私下里却没有少议论此事。 大多数人都幸灾乐祸,觉得她虽然得到了皇上无上的宠爱,却没有子嗣傍身,终归还是少了一点福气。 却没有人知道,这少了的“福气”,是姜贵妃自己不想要的。 郑吉觉喉咙干涩,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可是,母妃,为什么?” 母妃语气从容释然,显然从未后悔。 母妃什么这么做,是因为她吗? 姜贵妃拍了拍郑吉的手,笑道:“小九,这不全是为了你,也不是主要为了你的,你莫要想太多了。” 她十几年前就用了秘药,那会儿,小九才刚刚出生呢。 她当时做出的决定,的确与小九有关,却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为了姜家。 即使她冠宠后宫,却并不喜欢后宫,也从不觉得作为皇上、掌握天下最大的权力是何等幸福之事。 她不愿意因为子嗣而与其他妃嫔勾心斗角,不愿意把自己和小九的安危时刻置于危机之中,也不愿意牵连了姜家。 一个有皇子的贵妃,与一个没有皇子的贵妃,所需要作出的防备及所会受到陷害,那当真是天差地别。 正是出于这些考虑,当年她才毫不犹豫地用了秘药。 娘亲当年极力阻止,觉得她年纪轻轻作出的决定,以后说不定会后悔。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真的从来没有后悔过。 郑吉看着姜贵妃的笑容,内心酸酸涩涩,她有无数的话想说,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母妃,那父皇……知道秘药的事吗?” 姜贵妃的笑容淡了淡,摇头道:“他当然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些年就不会一直暗中让太医令给本宫用药了。” “!”郑吉倒抽了一口气,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今天她从母妃口中听到的内容,真的是她能听到的吗? 经过了前一世,她当然知道父皇对母妃的宠爱掺有其他成分,但是母妃这么天真纯善的人,怎么会……怎么会? 姜贵妃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忍不住“哈哈”笑了几声。 小九这些时日越发稳重有主见,似经历过什么生死劫难而后醍醐灌顶一般。 现在看来,小九依然没有变。 依然还是她傻乎乎的女儿呀。 听见这笑声,郑吉终于彻底回过神来,忙问道:“母妃,您说,父皇给您用药……” 自始至终,不管母妃有孕也好,其他什么也罢了,她最在乎的还是母妃的身子。 “不用担心,五年前,皇上就给本宫停了药了。” 其实,永宁帝为何会这么做,姜贵妃都能明白。 一开始,皇上并不愿意她诞下皇儿,毕竟,姜家这个外戚乃首富之家,这个实在太令人忌惮了。 然而,人非草木焉能无情? 情深爱浓之时,皇上也会想要一个拥有他和她血脉的皇子吧? 可惜,皇上并不知道,她早就用了秘药了。 皇上想要一个有她血脉的皇子,她还不想要呢! 但是,如今,她的确有了身孕。 无端端的,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身孕? 她开始向郑吉陈述自己的情况,也是为了梳理紊乱的思绪。 “赵太医离京之前,表示本宫的身体状况一切如常。这才半个月,太医就诊断出本宫有身孕了,恰好是赵太医回来之前。” “母妃,那您怎么会派人告诉父皇此事?” 这是郑吉在紫宸殿最为疑惑的事情。 且不说母妃服下秘药、身孕不对之事,单说有孕本身,按照宫中妃嫔惯常的做法,能瞒多久就多久的。 但紫宸殿内侍所禀的,却是福庆宫遣人来报。 母妃自知这胎本身就不对,为何会这么快派人告诉皇上? 姜贵妃叹了一口气,道:“此事瞒不住。就是这么巧,本宫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忽觉头晕,刚好安太医穿过御花园,准备去为皇后娘娘看诊。” 姜贵妃半眯着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淡淡道:“就是这么巧,安太医一为本宫搭脉,就诊出本宫有身孕了。” 此事,瞒不住的,也无需瞒住。 这才有了姜贵妃马上打发内侍前去紫宸殿报讯一事。 “安太医?” 姜贵妃笑了笑,点头应道:“是啊,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 事情这么巧,就不是真的凑巧了。 郑吉默了默,抓住了最重要的一环,迟疑开口:“母妃,您的孕信,会不会是假的?” 外祖母所搜寻的秘药那么厉害,那么母妃怀孕此事,就不一定为真了。 殊不料,姜贵妃摇了摇头。 第176章 怀孕真假 “本宫的孕信,不会有假。”姜贵妃的语气十分笃定。 郑吉被弄糊涂了:“可是,母妃您说,您用了秘药……” 姜贵妃沉吟片刻,道:“本宫很确定,安太医的诊断没有错,但本宫同时也很确定,所服下的秘药不会有问题。” 这一下,郑吉便明白了。 “母妃,您的意思是说,孕信不假,却未必是真的有身孕?” 姜贵妃点了点头,继续补充:“你年纪小,许多事情还不太清楚。皇后娘娘做事谨慎细致,她身边的安太医更是个中翘楚。” 太医署别的太医有可能断错症,但安太医肯定不会。 姜贵妃很清楚,就算她托姜家找来最得信的大夫,结果都会一样。 她明明没有怀孕,但只要为她把脉,都能诊断出怀孕来。 虽然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出现的,但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后宫中各种诡秘的手段太多了,她既然可以找到让自己断子绝孙的秘药,自然也会有人找到可以让人看起来怀孕的秘药。 更为巧妙的是,此事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的。 这不仅把她立了靶子,还把皇后娘娘、太子一系拉了下水。 “这是有人作局无疑。只是,本宫不明白,为何一定要本宫怀孕?” 姜贵妃不明白,但郑吉再明白不过了。 她没有迟疑,直接将刚才紫宸殿的事情说了出来:“母妃,刚才在紫宸殿,工部尚书林鹤云向父皇请罪,告……林家之所以在江南道贪腐,是受了外祖父和姜家所指使。” 姜家乃首富之家,根本不差钱,所以她可以驳斥林鹤云胡言乱语。 但姜家若不是为了钱呢? 譬如为了比钱财更加重要、更加有用的权力呢? 以往不是没有人从这方面下手,试图攻击母妃和外祖父,但都不成功。 因为她的外祖父是个聪明审慎的人,这些年从不插手朝中之事,就算他们想攻击,也找不到证据。 但是,如果母妃怀孕了,甚至都不用等母妃怀胎十月诞下皇子,这就都是明证了。 姜贵妃一惊:“林鹤云,他手中有什么证据?” 钱谷向她禀告过,江南道的河道、贪腐案,都与林家有关,还道小九已经收集了证据,送去了御史台。 事情怎么急转直下,变成了林鹤云去告姜家? 林家处于风口浪尖,林鹤云敢在御前状告,必定有十分充足的证据。 到底是什么? “母妃,是盖了我的私印的密信,是明光纸。”郑吉直言道。 这些,本来她就打算见完父皇之后,就一一向母妃陈明的。 不想,却有内侍来禀母妃怀有身孕,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安排。 见姜贵妃面露愁容,郑吉便安慰道:“母妃,您不用担心。林鹤云所拿出来的那些证据,都被我替换掉了。林家此告,只会适得其反。” “那是在本宫没有怀孕的情况下吧?”姜贵妃眯眼问道,话语一针见血。 “的确如此。”郑吉应道,此事,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母妃会更加担心了。 果然,姜贵妃忧心忡忡道:“那……” “母妃,这不会有太大影响。”郑吉笑着安抚,“作局之人,想必不清楚母妃曾用了秘药。”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吉反而更清醒了。 江南河道出事、江南道贪腐案,除了林家之外,背后必定还有人。 这背后的人,铁了心要将林家的事栽赃到姜家,母妃有孕之事,便是姜家的动机。 此事的恶毒之处,还不仅仅在姜家的动机,而是在于最大程度地引发父皇心里的猜疑和忌惮。 一个皇子,一个外祖父是首富的皇子,当中可以说的东西可太多、太玄妙了。 便是她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以为,母妃是真的有了身孕,那么她的计划、她的安排,就要重新调整了。 但母妃说断然不会怀孕,这孕信是假的,那么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背后之人,定不会知道母妃曾服用了秘药吧? 也是,谁能想得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能抵挡得住天下至权的诱惑,早在十几年前就防患未然,断绝了因受害的可能? 郑吉抿心自问,觉得自己难以做到。 偏偏,母妃就做到了。 前一世,她始终觉得母妃过于天真单纯,乃至愚蠢,所以才会受到那么多伤害,最后还…… 然而,真正愚蠢的人是她,在母妃的庇护之下,她有目不能见,有耳不能听,又盲又聋,这才是真正的蠢。 幸好,她还有弥补的机会。 她靠近姜贵妃,伸手小心翼翼地贴着她的腹部,道:“母妃,此事我已经有安排。不管有孕没孕,您都安心在宫中休养,一切交给我,好不好?” 姜贵妃看着无比乖巧的女儿,笑着回应:“好,当然好。” 她转向钱谷,吩咐道:“你仔细着点,小九有任何需要,你立刻配合。” “是,娘娘。”钱谷肃穆应道。 就是娘娘没有吩咐,他也会这样做的,连结宫外的关系、配合殿下,这本就是他现在一直做的事情,以后也会做得更多。 郑吉继续道:“母妃,我等会就把惠南姑姑送回来,她在你身边照顾好你,我才放心。” 除了惠南姑姑,当务之急,就是立刻将赵太医接回来! 母妃的身体状况,只有赵太医才最清楚,母妃显出怀孕症状,也只有赵太医才能破解。 在赵太医回来之前,她会先把林太医送进宫中,让其看顾母妃的身体。 除了赵、林两位,宫中其它太医她都信不过。 尤其是,父皇身边的太医令! 还有那么巧合出现在御花园的安太医…… 这些,她都会一一查清楚! 只是,时势瞬变,风雨将至,留给她的时间太少太少了。 越是这样的时候,郑吉便越是冷静。 她知道,脚下乃临崖深渊,一步都错不得。 当她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长定公主府中还有人在等着她。 第177章 凤在 在马车驶入长定公主府之后,郑吉紧绷的心弦不由得松懈了些许。 李行恩弯腰低首,语气满是心疼:“殿下,今晚就不去演武场了吧?休息一下,先休息一下。” 郑吉摇了摇头:“去。” “可是……”李行恩刚开口,就被郑吉打断了:“本殿还没有那么累,这是本殿放松的方式,不用担心。” 身体的疲劳,比起精神上的紧张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她脑子已经一刻不停,现在最需要的,是身体的放松。 在演武场中锻筋练骨,与石定方、程向雅等将领侍卫畅快淋漓地打一场,才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李行恩没辙,只得顺着她意:“那好吧。殿下,您不能在演武场太久啊,不然您晚上又要在书房熬夜了……” 他根本放心不下,像个操心的老妈子,一路絮絮叨叨陪着郑吉去了演武场。 待走近演武场,他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疑惑道:“这么晚了,杜断先生还没有离开?” “杜断先生”四字让郑吉的心弦一动,倏地抬眼看了过去。 果然,站在演武场边的人,正是凤句! 现在的他,是杜断先生的样子。 只有他是杜断先生,这个时候还能在长定公主府中。 因为是武阁的先生,又因为研发床弩一事,他受到了所有长定率士兵的爱戴。 就连左率石定方,也整天围在其身边。 也是,当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他的指点教导可以让每一个人得以进步,自会深受尊重。 因为有杜断先生,长定率士兵的战力得到了提升。 这对她来说,才是最有好处。 “奇怪,床弩不是已经快要制作完成了吗?为何杜断先生还经常在府中?”李行恩嘀咕着。 郑吉听了,凤眸眯了眯,眼中浸了一丝笑意。 李行恩这是嫌弃凤句了?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这么晚了,凤句为何还在长定公主府? 是在等她吗?是吧? 意识到这一点,她唇边衔起了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杜凤句早已经见到郑吉了,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实际上,他一直站在演武场边等着,就是为了能最快见到她。 他等了许久,指点了许多士兵,天色都暗了,她却还没有回到。 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的时候,她就出现了。 映入他眼帘的,是让周围烛火都黯然失色的艳丽脸容。 但他更在意的,是她身上那股无法掩饰的倦意。 这个瞬间,杜凤句的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上来,让他忍不住迈开了双腿,快步迎了上去。 “殿下,您回来了?” 郑吉站定了,眼神在杜凤句身上梭巡一遍,凤目含笑:“嗯。你在等本殿,杜先生?” 说到“杜先生”三个字,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听起来便有了那么一丝缱绻的意味。 杜凤句气息微顿,似觉得空气都灼热了几分。 幸好有妆容遮掩,没有人会见到他泛红的耳尖。 郑吉将他的反应眼里,心中不免大呼可惜。 桃花大人的手艺太好了,她根本看不见一丝凤句真正的样子。 应该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凤句真正的样子了。 自重生回来之后,她所见到的凤句,不管是太傅幼子,还是武阁先生,都是经过掩饰了的。 怪只怪,桃花大人那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让凤句换了那么多样子。 许是心弦的确松弛了,又许是想在这么多纷繁错杂之中找到一点慰藉,不知为何,她突然很想见到凤句真正的样子。 没有任何掩饰,昳丽无双,足以夺人心魄的真正样子。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到让她无法思考。 下一刻,她心中话语便脱口而出:“杜先生,可愿意随本殿回寝殿之中?” 闻言,杜凤句双目微瞪,不可置信地看着郑吉。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早前那一番交谈,他当然知道自己以后与长定殿下关系不一般,是彼此信任又无比亲近的。 但是,跟着她回寝殿…… 眼下他还是杜断先生,这不合适吧? 边上的李行恩倒抽了一口了冷气,急得忙开口:“殿下,您……您说什么?” 听了李行恩的话语,郑吉才意识到这话太让人误会,不由得掩饰地咳了咳。 “本殿想向杜先生请教有关武阁和床弩之事。” 她看了看杜凤句,见到对方似乎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在猜想此刻他在想什么,心便更痒了。 她合了合眼,还是压不下强烈的念头,还是吩咐李行恩:“无需回寝殿,你在这里找一个房间,本殿有事单独和杜先生商量。” “是,殿下。” 李行恩的心这才放下来,演武场边上有很多空房间,这很容易安排。 不管殿下说什么,他都会在房间外守着殿下的。 “……”杜凤句想说什么,还是没有出声。 李行恩李总管防备的眼神,让他有一种自己是洪水猛兽的错觉。 而李总管关切的殿下,就是无害小鹿一般。 他不禁看了看郑吉,随即为自己的形容感到好笑 哪怕对方身上有一种很深的倦意,给人的感觉也是凛然不可亲近。 无害小鹿,这个太不恰当了。 长定殿下……用勇猛野兽来形容,似乎更合适。 他不知道长定殿下有何事要单独与他商量,但他正好有话要单独问长定殿下。 殿下的吩咐,正是他想要的,于是他便安静等待着。 很快,李行恩便领着他们去了一个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一些舆图,还陈着一些兵器,先前郑吉经常在这里和长定率士兵议事。 她摆了摆手,李行恩和长定率士兵便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和杜凤句两人,烛火通明,并无幽暗暧昧之处。 郑吉坐了下来,面上从容镇定,心中却颇有些起伏。 自己真是色令智昏,风雨交困的时候,为何会急着想见到凤句的样子呢? 大概,见着凤句真正的样子,她会生出一股奋勇的力量吧。 既已到这一步了,她也无谓自省,心中盘算着怎么开口。 凤句,本殿想见到你真正的样子。 这样,会吓跑凤句吧? 第178章 贪心 杜凤句将郑吉的纠结看在眼中,不免感到好奇。 莫非殿下要说的事情,十分重大非常为难? 不然,殿下不会这样欲言又止。 他正要开口,便见到郑吉仿似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本殿……能看看你真正的样子吗?” “?” 杜凤句一下子无语,再一次难以置信看着郑吉。 敢情殿下纠结了那么久,所言的要事,就是这个? 还有,真正的样子……这指的是?不会是他所想的那样吧? 郑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本殿见过你真正的样子,好看的样子。” 现下,京兆许多人家都知道,杜太傅幼子身姿卓绝,就是脸容过于寻常了些。 完全没有遗传到太傅杜通的容貌。 殊不知道,这都是乔饰过的。 杜太傅幼子的真正面容,但凡见过一眼,便会念念不忘。 她不知道凤句为何要掩饰面容,但是…… 前世从她出了诏狱开始,她见到的便是容貌无双的凤句。 凤句的学识、气度乃至容貌风姿,所组合在一起的,才是真正的凤句。 这个直球,打得杜凤句不知道如何回答。 殿下的话语,再一次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 他和长定殿下,以后关系必定非常亲密。 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展露自己真容的打算,在义父遇害真相未白之前,他都不可能会让旁人见到自己的样子。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让长定殿下见到自己真正样子的呢? 以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忍不住再一次好奇,想知道得更多。 但是…… 长定殿下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不能说。 越是不能说,越是不可知,他便越是记挂,渐渐目光都聚在了长定殿下身上。 但这个时候,让长定殿下看到自己的真正样子,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他正想拒绝,却见到了她眼中那一抹无法掩饰的疲倦。 蓦然间,先前那股陌生情绪又涌了出现,针尖轻触似的,有丝细微的疼意。 殿下,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而已。 宫中勾心斗角,朝中波谲云诡,哪怕她手底下有那么多人,也会很不容易吧? 她所问出的这句话,与宫中斗争朝廷局势无关,为什么呢?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杜凤句的脑海中。 这不会是殿下难得流露出来的脆弱吧?这可能吗? 他心念流传,拒绝的话语到嘴边便变成了这么一句:“殿下,为何会想要见到我真正的样子?” 这个问题,郑吉无法回答。 想见他真正样子的欲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烈,这该怎么说好呢? 明明,她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去做。 任何一件事,都应该是排在见凤句真正样子之后的。 然而,当她回到府中的时候,凤句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他一直没有离开。 这让她内心深处的渴望如火随风,不可抑制。 郑吉的沉默,让杜凤句的心软了下来。 不知道为何,眼前的殿下明明气势凛然,令人不可亲近,但他却觉得……她是个需要疼惜的小姑娘。 不知为何,他对她,莫名有着无限的耐心。 “现在不合适,殿下,改天,好不好?” 郑吉抬眼,看着立在跟前的杜凤句,听到这温柔的语气,一时间觉得眼睛都有些酸涩。 现在的凤句,和前世的凤句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 但此刻她的感觉,却好像回到了前一世。 在她如困兽般无可挣脱的时候,是凤句护着她、领着他一步步往前。 凤句教给她的本事太多太多,足以让她不断成长。 那会儿,她其实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还自顾自地以为各取所需。 凤句需要为吕师找一个弟子,而她需要这些本事,彼此成全而已。 直到凤句不在了,她凭着凤句所教导本事,一点点夺回了自己原本失去的。 才知道,凤句对她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重新一世,凤句换了个身份容貌出现在她面前,同样还是教她护她。 所不同的是,这一世,她可以和凤句并肩而立了。 此刻,是她贪心了。 但凤句说,改天,好不好? 她合上眼,唇角微勾起来,凤句,这是在助长她的贪心啊! 天与不取,反受其诟。 凤句既顺着她的渴望,助长她贪心,那么她……更要紧紧抓住不放了! 她张开眼,紧紧盯着杜凤句,语气泄出了一丝颤动:“好,那什么时候呢?” 期待的,执念般的颤动,这让杜凤句根本无法招架。 他不忍心让她失望,更不忍心她眼中的倦意加深,遂回道:“不会太久,可好?” 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么说是多大的纵容和宠溺。 而多活了一世的郑吉,经过了无数煎熬成长起来的长定公主,当然发现了。 发现这一点后,她心底那种焦灼渴望便平息了一些。 她对凤句来说是特别的,这一点,她现在无比确认了。 不管是因为秘密,还是因为好奇,总之,凤句对她格外不同。 再者,她这辈子还有那么多时间。 这般想着,郑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她还是很想见到凤句真正的样子,却没有刚才那样急得抓心挠肺肝了。 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 良久,杜凤句开口道:“殿下,贵妃娘娘怀有身孕一事,可有不顺畅?” 这是他想单独对殿下所言之事。 “你也听闻了此事?看来,宫中的消息传得很快啊。”郑吉笑道。 她不怀疑凤句消息的灵通,毕竟凤句出自太傅之家,而且母妃怀孕一事,她并没有多做掩饰。 这么大的事情,传出宫中也很正常。 杜凤句笑了笑,没有回答这话。 他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早,甚至比他父亲还要早, 毕竟,恒楼在宫中安插了那么多人手,消息总会灵通些。 但是,殿下说得也没有错,宫中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姜贵妃有孕,这不管是后廷还是前朝,都是一件大事! 以姜贵妃现在受宠的程度,还有长定殿下手中那四千长定率士兵…… 姜贵妃腹中这胎,他怎么看,都觉得有点怪。 第179章 支招 郑吉压下心中的绮念,想听听凤句的看法。 “本殿也是今天才知道母妃怀有身孕了,就连母妃自己都不知道,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的。” 这些话要是说出去,想必大多数人是不会相信的。 贵妃娘娘是何等的身份?每天都有太医去请平安脉,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有孕? 最后还得由皇后娘娘身边的安太医诊断出来呢? 杜凤句却知道,长定殿下没有必要这事上说谎。 那么事情就奇怪了。 长定殿下之所以心生倦意就是因为这个吗? 的确,贵妃娘娘这胎,肯定会为朝廷局势带来不一样的变数。 尤其,是殿下和姜家还处于风口浪尖上。 贵妃娘娘最终是不是诞下皇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孕这个事情本身。 只要贵妃娘娘有孕,那么林鹤云指认姜家在江南道贪腐案上所做的手脚,就顺理成章了。 他斟酌着说道:“殿下,贵妃娘娘的胎儿……会不会有问题?” 从过去的表现来说,姜宝善是个聪明的人,极少掺和朝中争斗这些事情之中,既然如此,那么姜贵妃就不应该怀孕。 至起码,不应该在此时怀孕。 郑吉当然听明白了杜凤句话语中的意思。 她笑了一下,不答反问:“这难道不可能是母妃处心积虑、姜家蓄意为之吗?” “不会。”杜凤句很肯定,“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姜家擅商,这么简单的生意,我想姜家和贵妃娘娘不可能算错。” 姜贵妃有子,对目前的姜家和姜贵妃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 杜凤句再怎么说,也是吕记钱庄的东家,从生意角度来看这笔买卖并不划算。 这么说虽然冷酷功利,但是他想这可能就是姜家一系的想法。 郑吉笑了,道:“或许,是因为前些年父皇春秋鼎盛,而现在是母妃和姜家觉得有子嗣的最佳时机呢?”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个可能太微小了。”杜凤句说 谨慎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是有的,但是凑巧的事情多了,就不太可能了。 尤其是,他知道江南道之事,林鹤云指证姜家,更觉得这是一场做足了。 “是啊,谁会相信母妃和姜家在皇嗣上完全没有想法呢?”郑吉叹了一口气道。 那个位置那么诱人,谁能抗拒? 像凤句这样清醒,看得明白的人,毕竟还是太少太少了。 “所以,殿下打算怎么做呢?想来很快就会有人在皇上吹耳边风,道姜家图谋不轨了。” 寻常女子有孕,这是喜事,放到宫中备受恩宠的女子身上,就不一定了。 郑吉按了按太阳穴,坦诚道:“本殿还没想好怎么办。” 惠南姑姑和林太医已经进宫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宫中母妃的身体。 至于针对母妃怀孕可能会有的攻击…… 可以预见的是,这绝对不会少。 她也确信,父皇心中必定是有想法的,对母妃和姜家的态度也会因此起伏。 母妃怀有身孕的时期,太过微妙,父皇的态度太过重要。 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郑吉知道要消除父皇的疑虑,从困局中挣脱出来,有一个最佳办法,那就是母妃没有身孕。 但这必须等到赵太医回来才行。 听到郑吉这么说,杜凤句也不感到意外。 姜贵妃有孕还是今天的事情,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没有想出办法也是正常的。 不过…… “殿下,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给郑吉支招,这才是杜凤句一直留在长定公主府,这么晚还不离开的原因。 郑吉立刻追问:“什么办法?” “言贵妃娘娘此胎异常。”杜凤句说道。 见到郑吉脸色骤然一变,他忙补充道:“殿下,我之所以出这个建议乃是事出有因,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殿下和贵妃娘娘感情深厚,娘娘有孕,殿下就算是忧心,但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诅咒,难怪殿下会色变了。 郑吉难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她定定看着杜凤句,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是误会了。 “本殿并非心中不悦,而是……你为什么会说母妃此胎异常?” 她还没有对凤句说,母妃有孕此事真假难辨,但是凤句现在所说的,恰恰就是母妃的真实情况。 莫非凤句知道了什么? “殿下,我从姜家和贵妃娘娘的行事来推断,再加上我得知了一些消息……其实,皇上并不愿意让贵妃娘娘怀有身孕。” 这是恒楼探听到的消息。 皇上有时候会让太医令为贵妃娘娘调养身体,也时不时送一些药材至福庆宫,谁都觉得这是对贵妃娘娘的恩典。 其实,太医令的手法还有这些药材,都是会妨碍子嗣的。 太医令行事,必是奉皇上之令,在宫中谁敢说? 再者,宫中其他地方也会有许多物品送进福庆宫,或许一样物品没有影响,但是日积月累,肯定会对身体有影响。 杜凤句并不知道姜贵妃的身体状况,但是若以这些证据来说明贵妃娘娘怀孕有异,此法可行。 “殿下若是担心证据,这不是问题。” 恒楼在宫中经营那么多年,找到一些证据这并不难。 郑吉久久不语。 凤句虽然说得轻巧,但宫中的证据,哪里会那么容易得到? 凤句所言的证据,很有可能需要动用吕师当年所布下的人手…… 凤句没有意识到,他在自己面前暴露的已经很多很多了? 这是凤句递到她手中的善意,或许说,这是凤句自己都不知道的怜惜吧。 她冷硬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她想说很多,却又不知如何说。 最终,她摇头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证据暂且不用了,本殿另有应对办法。” 母妃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也还没有弄清楚,便不知道如何对凤句细说。 至于秘药之事,母妃不愿意除了她之外的人知道的。 哪怕这个人是凤句。 她自是相信凤句,凤句之所以一直等着她,就是为了给她出谋划策吧? 杜太傅若是知道凤句这么做,会不会气得胡子都翘了? 第180章 他之存在 杜太傅会不会气炸,郑吉不知道。 但是,凤句愿意这样为她,让她的心慢慢安定下来。 那种错综纷杂的忙乱,还有那说不出的焦灼感,渐渐离她而去。 母妃怀孕,的确让她措手不及,但……又如何呢? 只要母妃身体康健,那么不管母妃是否有孕,这都是好事。 若母妃真的有了身孕,那么她在这个世上就会多一个同胞至亲;若是没有,那么她就能轻易破局。 怎么想,这都不是太坏的事情。 再说了,这还有凤句呢! 她笑看着杜凤句,再一次说道:“此事,本殿知道怎么做的。证据的事情,暂且不必,可否帮本殿另外一个忙?” 母妃此时传出有身孕,多半与江南道的事情有关。 换言之,就是与林家有关。 林鹤云作为工部尚书,已官居三品,所能投靠的人,不会多。 凤句消息灵通,太傅触觉敏锐,她想听听他们分析林家背后的人会是谁。 那就少不得要借助凤句和太傅的力量了…… 对此,她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凤句曾教导过她,力不如人的时候,就要借力打力,要学会借势。 她这个长定公主手中的势力和人手,比之太傅府和凤句还远远不如,当然要借力了。 凤句,也不会那么小气吧? 杜凤句见到郑吉眼中重新染上了笑意,心情也随之放松,点点头道:“可,什么忙?” 他也没有想到,才短短两三天,这样的话语,他会再说一遍。 吕记钱庄的事情,他才刚刚允诺了。 话说回来了,他答应长定公主的事情会不会太多了? “这个忙很简单,林鹤云的孙女儿林珺,与安乐侯府的宋瓒暗中有往来。宋瓒,给了林珺十数万两银子。本殿想让这个事情京兆皆知,凤句可有办法?” 这个时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把前世对杜凤句的称呼说了出来。 在她与他相处的最后几年,她对他的称呼,不是杜公子,也不是杜先生,而是凤句。 直呼其名,这是他们彼此间的亲近。 杜凤句倒是愣了一下:这样的称呼,委实太亲密了。 但是见到对方十分坦然的样子,他也装作淡然,故意忽略了过去。 “此乃小事,殿下请放心。” 恒楼有那么多人手,只是散布个消息而已,真的只是小忙。 这对殿下来说,其实也不难。 大概,是因为事涉安乐侯府,殿下为了避嫌,才会让他出手吧。 可是,安乐侯府世子宋瓒,是殿下的未来驸马,还是皇上赐婚的。 殿下当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吗?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出来:“殿下,您对安乐侯世子……” 他倏地住了口,没能把话说完。 这等刺探人隐私的事情,且是有关姑娘家的,他其实不应该打听。 然而,他的的确确想知道。 他对自己的为人和本性十分清楚,做不出那种夺人妻室的事情。以后他和殿下关系亲密,那必定是殿下没有夫婿的情况下。 这么说来,殿下与安乐侯世子的亲事肯定取消了。 皇上赐婚的亲事,最后都不能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他和殿下,到底是怎么进展的呢? 这一下,抓心挠肝的人变成了杜凤句。 只是,他很明白,短时间内是从长定殿下口中的得不到答案的了。 ——对此,他就越发好奇了。 果然,郑吉没有满足他好奇心的打算。 她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说道:“不重要的人,本殿没有兴趣说。” 她对现在的宋瓒当真是没有什么好说,若不是宋瓒再一次与林珺勾结谋害姜家,她根本就懒得理会。 前世宋瓒的确害她至极,但是她也将安乐侯府连根拔起,宋瓒也死在她的匕下,恩怨两清了。 这一世,安乐侯府和宋瓒还是那么不长眼撞上来,她就一定不会客气。 “……哦。”杜凤句回了一个字,实在不好意思追问下去了。 此时,窗外有微风吹进来,散去了一些灼热,令人感到心情舒畅,郑吉忍不住微微呵了一口气。 杜凤句见状,马上说道:“殿下,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此事,我会办妥的,你放心。” 这会儿,殿下的疲劳和方才的倦意是不一样的,他能分辨出来。 先前殿下的倦意,似乎被什么捆着一样,挣脱不出来,现在,只是身体疲劳了。 他猛然意识到,天色已经晚了,殿下需要休息了。 他不能再耗费殿下的心神了。 郑吉回应他的,是微微一笑。 烛火之下,那张艳丽带笑的脸容,似乎会惑人一般,让杜凤句的心不受控制地急跳了一下。 糟糕,似乎他在面对长定殿下的时候,越来越难维持镇定了。 他离开演武场时,心跳还是飞快,脚步也不如往常那般自如。 隐身在暗处的韦艳将杜凤句的表现看在眼中,忍不住想叹一口气。 啧啧。 什么亲密,萌动之类的,实在太让人讨厌了。 幸好,公子现在是作杜断先生的打断,不然,肯定面红耳赤,像个愣头青一样。 这可怎么是好? 长定殿下把公子吃得死死的! 在另外一边,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可不这么想。 他见到自己殿下在与杜断先生交谈过后,心情明显愉快了很多,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殿下对杜断先生,是否过于信任依赖了? 但是,作为殿下贴心的大总管,他绝不会对殿下的用人插什么嘴,只是内心暗暗想着,以后要对杜断先生更为注意才是。 可怜的杜凤句,此刻他还不知道,李行恩李总管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以后他还得有一番磨练呢。 在与杜凤句交谈之后,郑吉越发从容淡定了。 哪怕宫里朝中对姜贵妃有孕之事已暗中议论纷纷,她都好像没有受到影响一般。 她所有的安排,都要等杜太医回来再说。 因此,她也没有做什么事情,除了加派长定率前去接赵太医回京外,便是每日进宫去看望姜贵妃。 但是这一天,她如常进宫的时候,却在福庆宫外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第181章 拦告 郑吉看着拦着自己的人,不禁挑了挑眉,心中诧异。 十五皇妹,这是在做什么? 没错,拦着她的人,正是十五公主郑钏。 只见郑钏脸色有些涨红,气息甚为不稳,不断轻咬着嘴唇,显然非常紧张。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极力试图平静,显然是真有话要说。 郑吉不动声色,随即语气柔和地说道:“十五皇妹,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与这个十五皇妹,郑吉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 郑钏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和皇宫中其他的皇姐皇妹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与她无甚往来。 前一世,郑钏因为受到她的牵连,早早就过世了。 在她的印象中,郑钏这个皇妹十分内向,存在感极低。 若不是后来有人为了替郑钏报仇,将其有关的事情摆到她跟前来,她甚至都忘记了郑钏长什么样了。 自重生以后,她为了自保,也为了对付郑缇,把郑钏摘了出去。 此后,就与郑钏没有什么交集了。 所以她实在想不到郑钏会拦着她的原因。 出了什么事情吗? 郑吉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姜贵妃和朝中,像郑钏这样无关紧要的人,根本就没有占据她一点点注意力。 她仔细想了想,一时也没有想到宫中有什么事情与郑钏有关。 郑钏虽然性格内向,但幸好还有些聪明,为人十分谨小慎微,基本都是在自己宫中不出,也不参与宫中其他斗争。 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没了生母、又不得父皇喜欢的公主,在宫中的生存之道,无非就是一两种。 一种是拼命出头,吸引旁人的注意,争取足够的利益;另外一种,就是尽可能缩小存在感,避免受到伤害。 这两种生存方法,孰优孰劣,郑吉无从辨别,因为她从来就不是用这两种办法的人。 听到郑吉的询问,郑钏似乎更加紧张了,她说得结结巴巴的:“皇姐,我……我……” 她的确有话说,但是因为内向的性子,又因为从没有和郑吉打过交道,竟然连话语都没能说完整。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情?”郑吉耐着性子,再一次问道。 以她对郑钏的了解,如不是真的有事情,是不会拦着她的。 是被人欺负了,需要她出头?还是什么别的事情? 看在前世郑钏因她无辜受牵连的份上,也看在以后那个人为她出头的份上,她到底多了几分耐心。 “皇姐,事情是这样,我……我……”郑钏咬着唇,双手拧着帕子,左右张望了一下,欲言又止。 郑吉对郑钏有耐心,但真是不多,见到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皱了一下眉。 多年的身居高位,让她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再加上身后那些肃穆威严的长定率士兵,便给了郑钏一种重重的压迫感。 郑钏倒抽了一口气冷气,紧张得略微涨红的脸色渐渐变白了。 “若是十五皇妹没什么事情,那么本殿就先进去陪母妃了。”郑吉耐心告罄,这样说道。 既然郑钏说不出来,那她稍后让惠南姑姑和李行恩去打探,也是一样的。 宫发没有什么秘密。 在郑钏看来是很大的难题,或许对她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就当作是她日行一善,帮郑钏解决问题吧。 郑钏听了,顾不得紧张,急忙说道:“别!皇姐,我有重要的事情对您说,能否……能否找一个美没人的……” 她深吸一口气,声如蚊蚋:“是……与贵妃娘娘胎儿有关的事情。” 郑吉耳力极好,闻言凤眸倏地一寒,浑身气势更加摄人了。 与母妃胎儿有关?郑钏一个在宫中毫无势力的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语? 郑吉立刻有了决定,随即说道:“既然如此,十五皇妹遂本殿进入福庆宫吧。” 母妃因为有身孕一事,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一律不见所有拜访的人。 郑钏自然不得而入,只能在福庆宫外等着她。 不过……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关注着福庆宫,郑钏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出现在福庆宫外拦住了她。 在这个当口,谁敢靠近福庆宫一步呢? 偏偏,是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十五皇妹。 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郑吉也不觉得有什么,既然郑钏胆敢出现在她面前,还提及了母妃,那么她不妨递给对方一把梯子。 若是郑钏所说的事情当真与母妃的胎儿有关,这一点算计和小聪明,她还是能容忍的。 看着郑吉略显冷淡,却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神,郑钏拧帕子的速度更快了,脸色再一次涨红。 最终,她还是低下头,小声说道:“如此,就多谢皇姐了。” 虽然九皇姐和那些长定率士兵真的很可怕,但是,总比她遇到的那些人要好一些。 她既然出现在福庆宫外,就没有退路了。 姜贵妃见到郑吉领着郑钏进来,同样心生怪异。 她斜靠着软枕,笑吟吟看着这两人,道:“小九,这是怎么了?” 永宁帝后宫中妃嫔众多,皇子皇女自然也很多,姜贵妃向来恃宠而骄,压根就懒得装什么贤良淑德,所以她私下从来没有理会过这些皇子皇女。 照顾爱护这些皇子皇女,是皇后娘娘的事情,与她何干? 所以,十三……是十五公主吧?来这里做什么? 郑钏见到姜贵妃,连忙屈膝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万福!” “起来吧,不必多礼。”姜贵妃淡淡道,目光征询地看着郑吉。 郑吉坐了下来,也不作任何铺垫,开门见山道:“十五皇妹,说说吧,你要对本殿说什么?关母妃的胎儿什么事情?” 原来,竟还与自己的怀孕有关? 姜贵妃微微坐正身子,眼神直盯着郑钏,等待对方的话语。 面对两张十分相似、同样艳丽无比的脸容,还被她们紧紧盯着,郑钏的心一紧,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咬了咬牙,声音都发颤:“是……皇姐,你们要小心,贵妃娘娘的胎……不寻常!” 第183章 鬼蜮伎俩 福庆宫这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凝滞住了。 郑吉先是诧异,随即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呵。” 事情真的既荒谬又好笑,母妃这胎,竟然一个两个都会觉得有异常? 是因为母妃十几年不曾怀孕吗?还是如何? 听到这声轻笑,郑钏涨红了脸,急忙说道:“九皇姐,我不是胡乱说的,我……我是真的有原因!” “那么,你说说看,为何会这么说?”郑吉接着问道。 凤句从母妃和姜家的行事出发,综合宫中的线索讯息,才会判断母妃腹中的胎儿有异。 那么,郑钏呢? 郑钏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为何会这样说? “我……我是翻看母亲所留下的札记,再加上……不小心听到了一则宫女与内侍的密谋,所以……”郑钏说得断断续续,好歹是把话语说出来了。 郑吉还在思考,倒是姜贵妃启唇道:“你母亲?若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你母亲胡美人……略懂医药?” “回贵妃娘娘,没错。我外祖父是一名大夫,所以母亲她也懂得一些医术,留下过一本札记。” 胡美人原是王府一名妾室,后来皇上登基,便成为了美人。 按理说,胡美人这个份位,是没有资格抚育儿女的,只是,皇上初登基,礼制未全,谁会揪着这样的小事不放? 因此,郑钏是一直在胡美人身边长大。 胡美人病逝之后,郑钏也没有再没有移居他宫。 郑钏此番话语,倒是站得住脚。 令姜贵妃好奇的是,胡美人留下的札记中到底记录了什么,让郑钏一个小姑娘作出这样的判断? “母妃的札记中,曾提到一丸……服下之后,会让一个没有怀孕的人出现……出现孕信。”郑钏强自镇定回道。 “就这些?”姜贵妃神色不变,脸上还带着笑容。 一时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郑钏重重点头,急道:“贵妃娘娘,这是真的。母亲在闺阁的时候,亲眼见到过这样的情况,外祖父也见到过的。” “嗯,本宫信你。”姜贵妃这样道。 民间出现过这样的药丸,斗争激烈的宫中更是不会少,各种秘药都层出不穷。 致人假孕的药物,姜贵妃也一直有所听闻,只是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只是…… 姜贵妃正想说什么,就听到郑吉开口了:“你所说的,宫女与内侍密谋,这是怎么回事?” 比起什么药丸札记,郑吉更在意的是这个。 想来,这才是郑钏判断母妃府中胎儿异常的主要原因。 “……”郑钏张了张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贵妃娘娘,九皇姐,我……我在宫中并不受宠,向来深居简出,那一日我和青霜,去了冷宫附近……” 她眼睫低垂,许是因为回想起了很不好的事情,连身子都轻颤了一下。 姜贵妃和郑吉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催促,安静倾听着郑钏的描述。 郑钏喜静,所以幽静的冷宫附近,便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但是她在宫中的存在感太低了,因此也没有人什么人会注意到她,自然就不会对其加以提防。 也正是因为如此,郑钏才会在冷宫附近听到那个宫女和内侍的密谋, 据她所说,当时她和大宫女青霜恰好坐在一棵大樟树下躲清闲,那大樟树很大,足以遮挡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形。 就在她们躲闲的时候,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下意识伸头去看了一眼,见到是一个宫女和内侍,便立刻缩回了身子。 随即,她便听到那个宫女压低声音说道:“主子有令,那子息丸要尽快送去福庆宫。”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很小,但因为附近太幽静了,所以郑钏听得很清楚。 “贵妃娘娘,九皇姐。”郑钏艰涩说道:“子息丸,便是母亲那本给札记所中所提到药丸名字。” 她对这些逸事见闻一直都很感兴趣,这个名字早在刻在了脑海中。 也是,这么特别的名字,一般也不会忘记。 “那两个人的样貌,你可见到了?”郑吉问道。 郑钏摇头:“我……我没有见到,青霜她也没有见到……” 当时她就只看一眼,随即便吓坏了,就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得当场消失,又怎么会见到那两个人的容貌?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确认那两人真的离开了,她和青霜才敢站起来,忙不迭回到自己宫中。 “除了容貌,那衣饰呢?那两人的衣饰可有什么特别之处?”郑吉再一次问道。 郑钏这一下没有摇头,而是想了想,才道:“那个宫女的衣服,是杏黄色。” 从她的视线角度,只看到那宫女的裙裾,那抹杏黄色彩,与青翠的树木对比很明显,所以她才会记得。 但这个,算不得什么特别之处吧? “衣服的纹饰呢?有没有看见?”郑吉继续追问。 “没有看到,除了杏黄色,别的都没有看到。” 郑吉沉默了,杏黄色的衣裳……这太没有辨识度了。 皆因,宫中服侍嫔以上的宫女,都穿着杏黄色的衣裳,加以区分的,是不同的纹饰。 如果郑钏看到裙裾纹样,那么她还能顺着去追查一二。 现在,虽不能说毫无用处,但真的……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姜贵妃倒没有追问什么,只是感叹道:“这些事,真是凑巧啊!” 这样骇然的内帷秘事,两个宫女内侍也胆敢在外面密谋,那么凑巧地,就被郑钏听到了。 偏偏,郑钏看不到这两人的样子、看清楚两人的衣服花纹。 后宫中嫔以上的人,太多了呀! 郑钏听出姜贵妃意有所指,硬着头皮回道:“贵妃娘娘,九皇姐,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定必被天打雷劈!” 这些她真真切切听到的,这都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 她谁都不敢说,除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冷宫附近外,就是不断祈祷自己或许听错了,暗暗盼望宫中一切平常。 但是她没有想到,半个月之后,竟然听到了贵妃娘娘有身孕了! 子息丸、宫女内侍密谋、贵妃有孕…… 这三者结合在一起,指向就十分明显了:她真的没有听错,贵妃娘娘的胎儿或许真的有问题! 第184章 有求 郑吉相信郑钏所说的为真,在这一事上,郑钏没有必要说谎。 再者,以郑钏的处境和为人,也没有必要、更没有本事参与到母妃有孕之事中。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子息丸。 “那个子息丸,可有更多的记录?”这才是郑吉最为关心的事情。 郑钏没有隐瞒:“有的,母亲的札记里面提到过。便是母亲的札记说得不够全面,只要派人前去询问外祖父,就能得知更多。” 胡美人的家乡在岭南,郑钏的外祖父,自然就在岭南。 以郑钏之力,派人去一趟岭南十分艰难,但对于郑吉来说,这易如反掌。 见到郑吉沉吟,郑钏惴惴不安地开口:“九皇姐,母亲的札记,我没有随身带着,等会您可以派人随我去宫中拿。” 郑吉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郑钏一眼。 从郑钏拦着她那一刻开始,郑吉就一直在观察、判断着。 郑钏一直在取信于她,也在将其所知道的、最大限度地反映出来。 这一点,郑吉能感觉得到。 不管胡美人札记所记录的内容是真还是假,郑吉既然知道了有这个东西存在,定会取回来看个究竟。 想必,郑钏也很明白这一点。——毫无抵抗、主动地说要将这个札记交出来,还提到了外祖父。 这个表现,让郑吉对其看法有了些许的改变。 看来,哪怕这个十五皇妹性子内向,哪怕其没有任何人依靠,但是并不愚蠢,相反,还很聪明。 既然投诚,那就要拿出最大的诚意,毫无保留地取得对方的信任,这样所求才能如愿。 这个浅显的道理,多少人不懂得,即使懂得了也无法做好,但郑钏就这样做了。 于是,郑吉笑了笑,道:“本殿暂且相信你的话,那么,最重要的事情来了……” 她故意顿了顿,果然见到郑钏屏息凝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你想要什么?或者,你想本殿和母妃做什么?” 郑钏说了这么多,冒着那么大风险,说出了这些隐秘的内容,总不会是心血海潮,或者对福庆宫有什么特殊情谊。 唯一的原因,是郑钏有所求。 但是郑钏太弱小了,根本就没有与福庆宫讨价还价的资格,所以只能投诚,将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以换得庇护。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郑钏所求什么了。 “九皇姐,我……我……”郑钏讷讷不敢言,神色露出了一丝难看。 郑吉淡淡道:“但说无妨,本殿并不认为有什么羞于启齿的。光是那个子息丸,就有足够价值了。” 母妃的身体状况,在赵太医回京之前,谁都无法确定,但是她可以提前去做一些准备。 如果这个子息丸确有其事,那么赵太医的诊断就能更全面,也能解释为何母妃会出现孕信了。 就这一点来说,郑吉都是感激郑钏的。 因此,她不认为郑钏提出所求有什么不对。 为别人排忧解难不求回报,那是菩萨,绝非后宫中人。 听到郑吉这么说,郑钏将那一丝难堪压下去,决然道:“我……想得到九皇姐和贵妃娘娘的庇护,直到我出宫下降为止!” 她豁了出去,将最大的渴求直接说了出来。 九皇姐说得没错,有求于人,这并不羞耻。 至于答不答应,那是九皇姐和贵妃娘娘的事。 这个请求…… 郑吉不感到意外,但是她还是问道:“为什么?” 郑钏这个年纪,离出宫下降还有好几年,远远还没有到紧迫的时候?但对方的着紧程度非同一般。 是出了什么事情,让她紧迫到来福庆宫投诚? “日前,皇后娘娘招我去,道是太子麾下有一个将领,腿脚有些不便,问我可愿意及笄之后嫁给他,他愿意等我……”郑钏说道,说起这等事,依然觉得很难堪。 是啊,她才这个岁数,又毫无依仗,太子哥哥麾下的将领,想必也是一个人物,为何皇后娘娘会问起她的意见呢? 她这样一个人,能有什么意见呢? 她不明白,为何皇后娘娘会看中她? 她更恐惧的是,无论她和青霜如何打探,所得知的消息,都是这个将领除了腿脚不便之外,便没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如此,为何会看上她这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呢?她并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让人可图的。 她害怕极了,实在无法可想,也没有可以求助之处。 在冷宫附近无意听到的密谋、皇后娘娘的询问,几乎要将她压垮,这段时日,她就没有过一宿好眠,只觉得睁眼都是黑暗。 直到,宫中传出贵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她仿佛才窥见到一丝光亮。 她挣扎了好几天,终于下定了注意。 “九皇姐,这便是我的所求。若是……若是您不愿意,我……我也会把母亲的札记给您。” 她的确想把这些作为凭仗,以换得贵妃娘娘和九皇姐庇护,但是她们不愿意的话,她也毫无办法。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其实,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对贵妃娘娘和九皇姐还是有一些隐瞒的。 以她这样内向的性格,之所以会去冷宫附近,其实是为了找人。 找那一晚在九皇姐出宫开府宴上,曾帮助过她的那个陌生的小宫女。 她自然没有找到,但是早几天,青霜告诉她,见到那个小宫女在福庆宫出现过。 那个瞬间,她便明白了。 真正帮助了她、让她避免了一场祸事的人,是贵妃娘娘和九皇姐。 她无法想象,若那晚遭遇到那些事的人是她,那她会怎么样。 这也是让她下定决心来福庆宫的原因之一,或许,还是最重要的原因。 她想,既然她知道了这些,就全都说出来。 至于贵妃娘娘和九皇姐会如何,她真的无法推测,更无法左右。 至于庇佑一事,以贵妃娘娘和九皇姐的为人,就算……没有她所告诉的这些密谋,只要她真的诚心所求,她们也会伸出援手……的吧? “好,我答应你。”郑吉这样说道。 第184章 并非善人 这一句话,对郑钏来说如听天籁。 虽然她内心也判断,贵妃娘娘和九皇姐会庇佑她,但真的听到了这允诺,她还是愣着说不出话来。 姜家从商,虽说商人重利,但姜家同样最重承诺,先帝曾对姜家有过“季布一诺”的评价。 姜家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贵妃娘娘和九皇姐同样如此的。 这下,她不用害怕了,有人会庇佑她直到她出宫下降…… “你放心,本殿稍后会去查清楚太子麾下将领的事情,你就安心待在宫中吧。”郑吉这样回道。 见郑钏感激到泫然欲泣,她内心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能猜到郑钏的心路历程,也能明白其孤注一掷对她、对母妃和姜家的依赖。 诚然,她和母妃会看在对方诚意的份上,会竭尽全力去护着对方。 但是,若是她和母妃都没有自保之力呢?又怎么能保护得了另外一个人? 郑钏有没有想到过她和母妃会落败?此举是不是太冒险了? 然而,看到郑钏眼中纯然的感激,郑吉又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了。 她从前世回来,的确知道姜家和母妃会出事,但是旁人并不知道呀。 对郑钏来说,母妃和姜家如日中天,煊煊赫赫,怎么可能会落败呢? 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当然没有想过,更不会担心。 而对她来说,既然重活一遭了,难道还会让前世的事情再出现吗?那岂不是白回来了? 即使母妃和姜家出了事情,再不济,也能护着一个郑钏吧。 这般想着,她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神情越发从容自若了。 既然郑吉已经做下承诺,姜贵妃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打了个哈欠。 郑钏见状,立刻便告退了。 她此来的目的已经完成达到了,所以离开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当然,她离开的时候,身边除了青霜这个大宫女之外,还跟着福庆宫一个侍卫,他去取胡美人所留下来的那本札记。 郑钏离开之后,姜贵妃挥了挥手,示意惠南姑姑和李行恩等人也都退下去。 显然,她是有话单独与对郑吉说。 “母妃,怎么了?”郑吉疑惑道,她还在想着那个子息丸的事情。 母妃这副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 姜贵妃叹了一口气,道:“本宫这几日闭宫,十五公主进入福庆宫的事情,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尤其是背后对本宫下手的人。” 郑吉隐约猜到了母妃想说什么,声音一下子变得喑哑:“母妃,您是想?” 姜贵妃迎上郑吉的视线,苦笑道:“你想得没错。母妃觉得她现在是一个最好的诱饵,或许能引出背后那人来。至起码,也能得知一点线索。” 她的身孕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对她下手,她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是,郑钏来了福庆宫,带来了一丝希望。 郑钏没有看到那个宫女不要紧,只要让旁人觉得其已经看到了,那就可以了。 做贼的人,必定心虚,心虚就一定会有所动。 这是姜贵妃撩草惊蛇打之计。 只是,那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这样真切坦诚,所以她才会迟疑不忍。 郑吉不假思索,摇头道:“母妃,不能如此。” 一个无依无靠的人,冒着巨大的风险来到福庆宫,将所有的事情坦陈,以换得保护,若还要被当作诱饵,这实在说不过去。 她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关,也觉得无须至此。 没有办法,那也有没有办法的做法。 这么一件事,还不足以让她跌破底线,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姜贵妃看了看郑吉,突然问道:“小九,你是否觉得母妃过于歹毒?” “母妃,并不会。”郑吉笑了笑,道:“母妃,您多虑了,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没有必要。” 到了现在,她哪里还看不出母妃并非她前世所以为的那样单纯无知? 一个冠宠后宫,还成功抚育了一个女儿的人,就算曾经单纯无知,经过这么些年的宫中生活,也都会改变了。 母妃,也只是想办法活着,活得更好而已。 本质上,和郑钏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同。 所庆幸的是,母妃在这个位置上,在许多事情上还有得选择。 譬如,以郑钏为诱饵,就可以选择不做。 “母妃,背后的人能悄无声息对你下手,想必对福庆宫的一切都无比熟悉,同样极之谨慎。郑钏这么明显的诱饵,怎么会上当呢?” 设身处地而言,换作是她,肯定不会上当。 “此举,非但打不到蛇,反而还会把蛇给惊走,若是线索因此而被扫清,那就得不偿失了。” 此时此刻,郑吉倒没有必要和母妃讨论什么歹毒不歹毒的事情,在宫中,有几个善人呢? 即使有,已早成了黄土白骨。 前世她成为手握重权的长定公主,脚下亦不知采了多少人的尸骨,但凭本事而已,有何可说? 姜贵妃默然,良久才道:“如此,母妃还以为……” 以为什么呢?其实姜贵妃自己也不知道。 在刚才那个时候,她的确想以郑钏为诱饵,却又的确定不下,更不想因此而影响到小九。 “母妃,我都明白的。”郑吉凑近姜贵妃,撒娇道:“您呀,不要想那么多,这个事情就交给我好不好?” 其实母妃完全可以直接去做这些事情,但母妃屏退了众人,还与她相商,那就说明母妃其实也不那么愿意做这个事情。 姜贵妃叹息一声,轻拍了拍郑吉的手,道:“都依你。既如此,本宫会安排多一些人手在十五公主身边。” 不把郑钏当诱饵,那也不代表着其是安全的,加派人手以防万一。 ~~ 很快,跟随郑钏前去拿手札的侍卫就回来了,郑吉除了将子息丸的内容交给林太医之外,还下了两道指令。 一是令姜家一系的相关人员去研究子息丸,二是令长定率把记录快马加鞭送至赵太医处。 与此同时,在宫中某处殿阁,有人淡淡地说道:“贵妃娘娘的胎儿,竟然还没有在朝中引发动荡?看来,是时候推一把了。” 第185章 步步逼 若说这几天宫中朝中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姜贵妃怀孕一事。 以姜贵妃受宠的程度,以姜家的首富地位,若是姜贵妃诞下的皇子,再加上皇上春秋鼎盛,那完全足以改变将来的格局。 因此,有些人就心思泛络了。 不可避免地,事情就扬到了永宁帝跟前。 永宁帝看着那一封封为姜贵妃请封加赏的奏疏,气笑了:“朕还不知道,朝臣对一个妃子有孕的事情如此关心!” 他心中明白,朝臣们所关心的,哪里是一个妃子有孕! 而是这个妃子是姜贵妃,出自首富姜家的姜贵妃。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姜贵妃可能会诞下的皇子,是国朝未来之本! 他猛地用力将几本奏疏摔在御案上,冷哼了一声:“朕还活着呢!”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殿中一众宫女内侍忙不迭弯腰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 他们也知道,皇上就算生气,也不会拿这些朝臣做什么,但是他们这些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就不好说了。 永宁帝眯眼看着这些奏疏,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下来:“是了,朕要息怒。” 他这样一说,薛恭心里便暗道不好。 皇上越是这样,就表明越是生气了,作为近侍的他们,就越发不好做了。 贵妃娘娘有孕,皇上本就没有表现出来的高兴,现在朝臣们不断为贵妃娘娘请加封赏,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话说回来,贵妃娘娘怎么突然就有了身孕呢? 永宁帝不再看那些请恩奏疏,随即吩咐道:“唤范芝寿过来吧。” 范芝寿,正是太医令。 很快,范芝寿就来到了紫宸殿,他到来之时,薛恭已让其他宫女内侍都退了下去。 范芝寿当然知道皇上要问什么,回道:“皇上,臣已经为娘娘请脉了,贵妃娘娘怀孕时日很短,脉息不太强劲。” 他抬眼看了一眼永宁帝,斟酌说道:“贵妃娘娘已许多年没有身孕,这胎大概会有些艰难,要平安诞下皇嗣,还需要仔细调养。” 最终贵妃娘娘能不能平安诞下皇嗣,不在于贵妃娘娘的身子,也不在于太医署的医术,而是取决于皇上。 皇上若是想让贵妃娘娘平安诞下皇子,那么贵妃娘娘就一定能平安诞下皇子;若是皇上不愿意,那么…… “脉息微弱?这是什么意思?”永宁帝心中不悦。 范芝寿故作惶恐:“皇上,娘娘凤体非臣所理,故而一下子看不准,请皇上恕罪!” 这是在解释他为何没有及时发现贵妃娘娘有了身孕。 说起来,此事他自己也觉得冤枉,皇上早就令他停了贵妃娘娘的药,以皇上临幸贵妃娘娘的次数,有孕乃十分寻常。 但这些,他也就只敢在心里说说,哪敢说出来呢? 帝王不可能会有错,即使有错,也是臣子没有尽到提醒之责。 这会儿,他也摸不准皇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请道:“皇上,那贵妃娘娘这胎,可需要微臣……” 永宁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道:“贵妃娘娘身边有林太医,你仔细注意林太医所写的脉案,余事,再说吧。” “是,皇上。”范芝寿回道,明白现在什么都不用做了。 其实,永宁帝自己也不知道拿姜贵妃这胎怎么办。 意外吗?当然十分意外。 五年前,他让范芝寿停药的时候,未尝没有想过姜贵妃可能会诞下一个皇子。 但是五年过去了,姜贵妃一直没有身孕,他的想法又变了。 现阶段,姜贵妃没有身孕才是最好的。 但事不如人愿,姜贵妃偏偏有了身孕,打破了现在的平静。 他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掌控范围,但怎么处理此事,他还没有想好。 但是,即使以帝王之能,也不能一切尽在掌中,此事还是以迅猛不可止的速度在不断变化着。 这一日,宣政殿早朝之上,御史大夫章延肃再一次出列,奏禀了有关江南道贪腐案一事。 这一次,不再是像之前那样恳请彻查,而是直指林鹤云和姜家! 同时,章延肃还直接列明了一些证据,其中,就有长定公主的私印密信,也有吕记钱庄的记录,更有不少官员的供词。 其中,最重要的招供,来自工部尚书林鹤云。 在宫中朝中为了姜贵妃有孕而沸沸扬扬的时候,御史台并没有停下追查江南道贪腐案的速度,并且,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突破性的进展,当然来自工部尚书林鹤云。 “皇上,林大人已经招认,江南道贪腐案乃受姜家所指使,一切证据皆在这里……”章延肃弯腰,恭敬地呈上了厚厚的卷宗。 这会儿,他的心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这卷宗上的证据,和先前监察御史所得到的证据一样,其实都不是御史台的官员查到的。 而是,有人专门送到御史台,生怕他们查不到一样。 章延肃办案这么多年,搜证还这么容易过,而且,还是接二连三有人把证据主动送上来。 虽则奇怪,但是既然有了证据,以他公正的性子,便不能弃之不顾。 经过一番仔细核实之后,还在御史台官员几次争论之后,最终他认定这些证据都是真的。 事关外戚,还是最受宠的姜贵妃之父,章延肃也犹豫过是否在早朝奏言,最终还是决定秉公直言。 江南道贪腐案,牵涉实在太大了,越来越多官员被卷进来,以他之力,也无可阻止。 随着章延肃的禀奏,陆续有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出列附议,皆是请永宁帝下旨,彻查林家、姜家等人。 与之相对的,便是另外一批官员出列,指姜家从不参与朝事,此乃林鹤云诬告,应是有人针对贵妃娘娘怀孕一事,云云。 巧的是,这批维护姜家的官员,正是先前上奏疏为姜贵妃请封加赏的官员! 如此,两派官员你来我往,激烈陈词,一时之间,宣政殿上口水横飞,喧闹得仿佛菜市场那样。 高坐在皇位上的永宁帝,看着殿中官员的争吵,神色喜怒莫辨。 这会儿,朝堂之外,也有一则流言越演越烈了。 第186章 自辩 这则流言,与安乐侯世子宋瓒和工部尚书嫡次孙女林珺有关。 传言称,宋瓒与林珺互生情意,且私相授受,更重要的是,宋瓒还赠予林珺十数万两银子。 宋瓒是谁? 是安乐侯世子,是长定公主未来驸马! 林珺又是谁? 是工部尚书嫡次孙女,更是长定公主的伴读! 这两个人,竟然有私情? 更为重要的是,当中还有十数万两银子! 十数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 之前蜀州哗变,最终事了还是因为姜家拿出了十万两银子。 这十万两银子,对于首富姜家来说也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要拿出来也不容易。 安乐侯府,哪里来那么多银两呢? 如此,便说明了宋瓒和林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再者,林珺一个小姑娘,哪里需要用到十数万两银子? 这银两,只能是林家和安乐侯府当家人之间的往来。 联想到林家最近的情况,莫不是林家要用这十万两银子来填补江南河道的窟窿吧? 不无这个可能。 这个时候,林鹤云已经被卷入贪腐案中,朝中官员大多避之不及,为何安乐侯府还会赠予其十数万两银子? 莫非安乐侯府也与江南道贪腐案有关,此举是掩口费? 这当中,可以说的事情太多了,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其中就有御史台的官员。 御史台不得以风闻奏事,但是如果真的有明显的指引线索,那么御史台去查个清楚明白,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安乐侯宋启延差点连弑子的心都有了,而宋瓒除了惊愕辩解之外,还有那么一丝后悔。 他借钱给林珺的事情,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旁人根本就不知道,他连自己的小厮都瞒着,为什么会传出去? 而且,传言说得异常仔细,仿佛就好像亲眼见到他和珺儿相处似的,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这事越演越烈,他以后怎么办?珺儿怎么办? 可惜,不会有人理会他。 这流言传到宫中的时候,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微妙。 说起来,这两个人他们都不陌生,毕竟,都和长定公主有关。 一个是长定公主的伴读,一个谁长定公主的未来驸马,这两个人竟然…… 啧啧! 长定公主知道这些事情吗?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姜贵妃知道此事是什么心情?会不会因此影响到腹中胎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福庆宫。 她们只知道,长定公主每日都会进宫陪伴姜贵妃,但福庆宫严如铁桶,硬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漏出来。 ~~ 紫宸殿内,永宁帝打量郑吉许久,才道:“长定,你说……要亲自上殿自辩?” “是的。”郑吉抬头看着用永宁帝:“父皇,求求您了!母妃现在的身体不宜去紫宸殿,就由我去替母妃和姜家自辩,可以吗?” 她眼神满是恳求,仿佛还是那个扯着永宁帝衣袖撒娇的小女孩,似完全没有注意到永宁帝的称呼已经变了。 父皇一向唤她“小九”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长定”的呢? 她不记得了,也不是十分在意。 若父皇真的看重她和母妃,不管唤她什么,都是一样的。 永宁帝沉吟不语,并没有立刻答应。 公主上殿自辨,这是本朝未有之事,这合适吗?而且,林鹤云的招供尚未查清楚,姜家是否真的没有卷入其中? 郑吉两肩垂了下来,神色一下子变得黯然,语气也蔫蔫的:“父皇,那宋瓒和林珺……我如今快要沦为朝中的笑柄了,父皇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这样受辱吗?” 事关她自己和姜家,父皇或许不会答应,但这关系到父皇、关系到皇家呢?那就不一定了。 这也是她让凤句传扬此事的原因之一。 有关江南道的贪腐案,有关林家的罪证,先前她已经在京兆扬得人尽皆知了,也逼得林鹤云在父皇面前认罪,但是没有想到,竟还有了母妃有孕这一则。 赵太医还没有回到京兆,母妃有孕一事,她暂且不能做什么,但是泼向姜家的污水,却可以尽快洗清的。 林鹤云主动向御史台的官员招供,不就是要借朝中官员的力量来拖姜家下水吗? 朝中官员,他们能用,她自然也能用! 再一次宣政殿早朝之上,当有官员弹劾姜贵妃和姜家的时候,永宁帝便发话了。 “既如此,就让长定进殿自辩吧。” 帝王此言一落,殿中的朝臣们顿时觉得满头雾水。 长定殿下进殿自辩?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有官员被弹劾,大多数都会上自辩奏疏,但长定公主是何许人也? 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姜贵妃所出,是皇上最疼爱的公主,哪里就需要自辩? 还是,亲自来到宣政殿中自辩? 朝臣们都不明白永宁帝此举用意了,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以长定公主嚣张跋扈的性子,必定会大闹宣政殿。 长定公主肯定对弹劾姜家的官员没好脸色,少不得会破口大骂,说不定早朝过后还会打击报复。 那几个出言弹劾的官员,面上虽然正气凛然的样子,内心却颇为不安。 谁能想到,皇上会让长定公主入殿自辩呢? 不管他们是如何想法,宣政殿中的内侍已经高声唱道:“宣长定公主进殿!” 随着内侍的大声唱报,殿中所有人都下意识都看向了殿门,随即,都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 这……是长定殿下?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郑吉,非是寻常公主的装扮,身上穿的并不是精美华贵的长裙,而是一身飒爽的骑服,身上还穿着铠甲,手中拿着一条漆黑的长鞭。 这样的装扮,越发显得她身形高挑、姿态矫健。 再加上,她神色冷淡,凤眸中隐着寒意,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随着她的走路,长鞭在殿上拖曳划出“刺啦”的响声,越发给人一种压迫感。 殿中大部分都官员都很久没有亲自见过郑吉了,对其印象一直停留在骄纵野蛮的小姑娘。 现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真的是长定殿下吗?长定殿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第187章 风姿 郑吉拖着长鞭,头微微仰着,踏进了宣政殿。 按照国朝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参加早朝,这些官员浸淫官场多年,身上自都有股官威,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骇人的气势。 再加上宣政殿庄重威严,置身其中,不由自主会心生敬畏。 初次进入宣政殿的官员,莫不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哪怕极力控制,面上也会流露出一丝谨惧来。 但郑吉完全不是这样。 她神情自若步履从容,即使面对这么多重臣,也没有丝毫怯懦。 甚至,她站定之后,还朝打量着她的众多朝臣微微一笑,颇有种“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的自适与傲然。 是了,朝臣们是有官威气势,但是长定公主,更有金枝玉叶的傲气。 这是皇家娇宠出来的、首富之家精养出来的,更是在武阁总阁磨砺雕琢过的。 所以,自有一番独特的风姿,再加上那艳丽的面容,就好像那……玉罗刹。 更别说,她重活了一次,前世手握重权的长定公主,在宣政殿中会觉得拘束?开玩笑! 这样的她,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却又令人不敢直视。 随即,许多朝臣便微微移开了目光,心中忍不住再一次惊叹:原来,长定殿下竟是这样的? 郑吉浑不在意朝臣们的打量,抬首看着永宁帝,高声禀道:“父皇,听闻林大人招供江南道贪腐案实乃外祖父背后指使?就连证据都很齐全了。章大人,是这样吗?” 最后一句,问的当然是御史大夫章延肃。 “殿下,是这样没有错。”章延肃回道,一脸正色。 即使长定殿下乃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他既然胆敢弹劾,自是心中不惧。 况且,那些证据确有其事,御史台的官员都去查核过了。 “章大人是指那些明光纸吗?盖着本殿私印的明光纸?” 章延肃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证据之一。 郑吉笑了,道:“谁不知道,明光纸乃本殿专用,出于种种私心,故意留着每年年份,有何奇怪呢?这也能作为证据?” 不待章延肃回答,她便继续道:“再说了,本殿的私印曾外借过。众所周知,本殿对伴读林珺信任异常,先前私印就曾借过给她。至于她拿了这私印去做了什么,本殿就不知道了。” 这些说法,章延肃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林鹤云招供的时候,曾说在紫宸殿也曾自陈过,只是长定殿下否认了,还说出了外借私印一事。 这些事情,章延肃都是持保留态度的,不会偏信偏听。 他之所以弹劾姜家,最主要还是因为吕记钱庄那些证据,那些才让他感到骇然。 许多年前,林鹤云还不是工部尚书,以林家的底蕴,绝不可能经手那么多的银两。 指使林鹤云去做这些事的人,必定有着非同寻常的财力和权势,才能将这一切做到滴水不漏。 他在暗地里查过,在江南道贪腐案中有几位作用重要的官员,明面上不显,但绕了几十道弯之后,走的都是姜家的关系。 既然姜家自诩从不插手朝事,为何这几个官员的身上有姜家的痕迹? “凡此种种,请殿下解释。”章延肃沉声说道。 殿下今日宣政殿是为了自辩的,那么他就亲耳听听殿下是怎么说的。 郑吉甩了甩鞭子,一时没有说话。 殿中有不少官员为之侧目:长定殿下这样,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宣政殿乃议政场所,虽然没有明文不能带鞭子进入,但是这么年来,就没有人这么做过。 更别说,长定殿下还是这么嚣张的态度,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朝官员甩鞭子? 虽然长定殿下看起来成长了不少,但……这曾是宫中最刁蛮的公主呀! 高坐帝位的永宁帝心中不悦,却没有表现出来。 他虽然允许长定进殿自辩,但出现在殿中的她,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和其他官员一样,他也在暗暗想:长定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陌生了? 她独特的打扮,犀利的眼神,还有她手中的鞭子,这都在永宁帝的底线上反复横跳。 只是,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他已宣她进殿自辩,眼下也不好说什么了。 郑吉不紧不慢地甩着鞭子,徐徐说道:“巧了,本殿也有一些吕记钱庄的证据,请章大人也看一下?” 说罢,她便扬声说道:“进来吧。” 早已候在殿外的李行恩弯腰低头,恭敬地捧着一卷卷宗走进来。 宣政殿,他也是第一次进来。 作为明光宫的总管,他也见过世面的,但是被这么多重臣盯着,说实话—— 他觉得紧张,非常紧张! 但他有作为内侍总管都会的过人本事,那就是装模作样! 哪怕心里紧张得直发颤,也不大看得出来,最重要的是,他把卷宗递给郑吉之后,就立刻退了出去。 朝官们的目光,自然就随着卷宗转到了郑吉那里。 “章大人,看看吧。”郑吉将卷宗递给章延肃,手中的鞭子倒是停了下来。 章延肃抬头看了看永宁帝,才伸手接过卷宗,当场打了开来。 这一看,他便脸色微变。 这下,一众朝官更加好奇了:长定殿下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所幸,长定殿下立刻为他们解惑了:“章大人,姜家从来不插手朝中之事,自然,江南道那几个官员走的就不是姜家的关系,这是有人故意遮遮掩掩,把经过伪装的关系送到御史台的。这几个官员,从头到尾都与姜家没有关系。” “至于他们和谁有关系,想必章大人看得也很清楚了。他们有人走的是太子的路子,有人是经过陶将军的引荐,有的,是父皇亲自看中的……” 她笑了一下,环视众朝官,神色莫名:“难道,诸位大人想说,父皇,太子哥哥,贤妃娘娘,都与江南道的贪腐案有关?” “皇上明察!臣等绝无此意!”朝中官员忙不迭请道,内心苦不堪言。 长定殿下这句话,是要一棍子把人都打落水呀! 第188章 提鞭进殿之因 永宁帝见状,不悦地咳了一声,开口道:“长定。” 郑吉转向用宁帝,很懂得见好就收,乖巧道:“父皇,是孩儿心急了,请父皇勿怪。” 心急而已,话语可没说错。 反应敏锐的朝官立刻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还不及说什么,郑吉就继续说话了。 “父皇,孩儿令长定率日夜不停,也查到了林家在吕记钱庄上所做的手脚。所涉及姜家巨额钱财之事,根本子虚乌有!” 凤句整理出来的证据,自然要比林鹤云的详尽得多。 林鹤云在吕记钱庄做的手脚,所使用的是吕记钱庄的掌柜,还钻了吕记钱庄的漏洞。 既有了郑吉的提醒,杜凤句早便把掌柜和林鹤云勾结的猫腻弄清楚了,将计就计,把林鹤云给套了进去。 章延肃色变,便是看到了那更深一层的证据。 在过去那么多年间,吕记钱庄掌柜是怎么和林鹤云做账的,过程一清二楚。 除了吕记钱庄之外,郑吉的自辩,落在了那枚私印上。 “父皇,孩儿不知道林鹤云非要咬着姜家不放。不过,孩儿心想,林鹤云的孙女胆敢连孩儿未来驸马都敢下手,那林家没有什么不敢做的,无非就是仗着孩儿对他们的信任罢了。” 随即,她黯然道:“或许,正是因为孩儿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所以才会让他们转了空子。不过,林家冒用本殿私印,百密一疏,竟然忘记了这私印,其实是有瑕疵的。” 她从袖中拿出了一枚印鉴,递给章延肃,道:“章大人,你且看看,这印鉴曾经摔破过,边上一条线是断了的,林鹤云所提供的证据中,可有?” 为了方便章延肃辨认核对,她还贴心拿出来一张已经盖好的印戳。 直接就在宣政殿中核查证据,这是宣政殿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一幕,多少有些荒谬。 但朝官们确实都想知道实情,都默默不语。 就比对一下,根本耗费不了多少时间,章延肃很快就点点头:“的确是不一样。” 只是不一样而已,但实情是怎么样,还不好说。 “本殿私印摔破了的事情,父皇身边的薛总管是知道的。当时,本殿还哭哭啼啼去了紫宸殿,薛总管,您可还记得?”郑吉问道,看向了永宁帝身边伺候的薛恭。 薛恭微微弯下腰,上前了小半步,点头道:“殿下,此事奴婢的确还有些模糊印象。” 他说完这句话后,永宁帝不禁看了薛恭一眼,微眯了眯眼。 薛恭越发恭敬,附在永宁帝耳边小声地禀道:“皇上,奴婢不敢隐瞒,确有此事,就是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 永宁帝身体一僵,眼中寒意迸生,瞬间便压了下去。 他恍惚记起来,当时薛恭的确禀告过长定在外面,他隐隐听着了长定的哭声…… 隔着琉冕,朝臣根本看不清帝王的面容,只听得帝王下令道:“此事,章卿仔细核实,无需在殿上办案。着令,江南道贪腐之事,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会审,三日内给朕一个结果!” 言毕,永宁帝又道:“朕相信,三司会审,断不会出现胡乱攀咬之事,诸位爱卿要仔细了!” 能出现在宣政殿中的官员,都不是蠢笨之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永宁帝的意思。 胡乱攀咬?这指的是林鹤云指认姜家吧? 那这三司会审,那就是要把姜家摘出去的意思? 三司的主官彼此对视了一眼,各自不语。 只是,皇上的态度转变,怎么会这么快呢?如果皇上真的要把姜家摘出去,怎么会让姜家卷进此事中呢? 即使长定殿下刚进殿自辩的时候,皇上也没有流露出偏向姜家的意思。 直到,长定殿下问了薛恭大总管。 认真想想,其实真的不意外了。 薛恭是皇上身边的人,都出言为长定殿下作保,那显然就是一种倾向了。 若是论到揣测帝王心思,这些朝官心中门儿清得很:再没有人比得过薛恭的了! 被点名的三司官员沉默,其他官员都无甚可说的。 有几个官员神色隐晦地看了郑吉一眼,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长定殿下私印破之事,林鹤云也提到过的,直称绝不会出问题,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更重要的是,薛恭怎么会为长定殿下说话? 薛恭那是谁?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呀,就连地位稳固的太子,也没有把握出什么事情的话,薛恭会替其作保。 这些疑惑,此刻在宣政殿,都不得而解了。 他们心中很清楚,之所以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是因为长定殿下亲自进殿自辩。 他们不由得看向了殿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正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头微微仰着,仿佛不是在庄严的宣政殿中,而是在自己府邸一样。 这究竟是从容淡定,还是……无知无畏呢? 他们还不能有准确答案,但对郑吉的判断不可避免出现了变化。 郑吉不在意朝臣们的打量,在永宁帝令她退出去之后,她就和来时一样,慢悠悠拖着长鞭离开了。 长鞭在宣政殿光洁的地面拖出“呲啦”的响声,并不如何响亮,却存在感十足,重重地击在朝官的心头。 郑吉踏出紫宸殿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宣政殿。 殿中幽深,光线暗昧,只隐隐约约站了许多人,但是都看不清。 这是宣政殿,官员出将拜相的地方,她没有想到,这一世会比前世早那么多年踏入这里。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长鞭,忽而笑了一下。 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去了,她也没有想到,几年前的一次哭闹,误打误撞,还有这样的效果。 若不是凤句告诉她有关雍贵太妃的事情,她也不知道,原来她跑去紫宸殿哭啼的那一晚,还发生了那么一件大事! 这也是促使她作出了提鞭进入宣政殿的决定。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的确是时候要让朝官转变对她的看法了。 而且,要彻底的改变,最好是在见到她进殿那一刻,就不可能忘的转变。 第189章 攻守易处 郑吉相信,经过这一次宣政殿自辩,朝中官员对她的认知肯定会变了。 是好是坏,她此刻并不在乎。 世路山河险,何有可惧? 她知道方向在哪里,即使行路迟迟,最终也能上高处。 现在…… 想到父皇下令三司会审,还要三天内有结果,郑吉忍不住笑了一下。 攻守之势已易,心急的是旁人才对。 果然,正如郑吉所料的那样,早朝结束之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急火燎。 京兆某处府邸,一个中年官员气急败坏地说道:“怎么会这样?长定公主进殿自辩的事情,此前怎么都没有任何消息?” 如果能提前知道这一点,那么他们就会做足准备,何至于这样被动? “紫宸殿并无消息传出来,我们以为,长定殿下全心都扑在姜贵妃身上,无暇他顾了。”有人诺诺回道。 他是负责盯着宫里的,见到福庆宫一切如常,又想着朝官们步步紧迫,已经胜利在握了,心中多少有些懈怠。 这个回答,显然能不能让人满意,先前说话的中年官员还是气得扼腕。 “行了,事已至此,事后诸葛有什么用?”一个年轻人不悦地打断了他们的话,毫不客气地说道:“便是让你们提前知道,又如何?” 他们是能阻止此事,还是能改变最终结果? “你们在朝中太久,官途顺畅,却也自大傲慢。此后,要引以为戒。” 几个官员被年轻人说得脸上讪讪的,一时都讷讷无语。 的确是这样,他们从不把长定公主放在眼内,就算知道她要自辩,也只会暗自讥笑,笑其不自量力。 因此,在宣政殿中栽跟头,真是不枉。 年轻人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随即安抚道:“你们也而不用过多自责,此事错不在你们,关键在于薛恭。” 他并不在宣政殿中,并没有亲眼看见当时是什么情形,但是从诸位官员的描述中,能判断是什么情况。 导致出现宣政殿最后结果的原因很多,其中转折之处,在于薛恭。 薛恭为长定那枚私印作保这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在作保之后,薛恭还禀告了一些话语。 正是在这些话语之后,帝王才会改变主意。 究竟薛恭说了什么? 年轻人担心的是这一点。 他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知道的了,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撬开薛恭的嘴巴。 “是,多谢殿下恩恤,臣等以后定会收起轻慢之心,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几个官员回道。 原来,这个年轻人竟然是一位皇子。 也是,对朝官这样的态度,只能是因为他的身份地位。 不过,这几个官员都称“臣下”,显然,这些官员暗中站在他这边,是听令于他的人。 年轻人想了想,提醒道:“长定身边有高人,你们仔细着点,看看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他对他的九皇妹太过熟悉了,哪怕她在宣政殿上表现非凡,在他看来也是受人指点。 仔细想来,长定在好几次事件中都能安然无恙,她身边这个高人真是了不起! 是谁呢?长定公主府那些先生吗?还是姜家暗中物色的幕僚? 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和这个皇妹“交流交流”才可以。 “是,殿下!” 先前扼腕的中年官员,犹豫地问道:“殿下,那三司会审……林家会得什么罪名?” 江南道贪腐的事情闹得太大了,林家和林鹤云被定罪乃理所当然,但是多大的罪名,当中就有门道了。 皇上已经下令三司要在三天内结案,那就意味着事情再不能拖了。 虽则借姜贵妃有孕把姜家拖下了水,但皇上对姜家的偏向显而易见,先前他们的安排还能奏效吗? 想到这里,中年官员恨恨地说道:“林鹤云办事,太不牢靠了!江南道布局,因他功亏一篑,可恨!” 其余官员面上也出现了惋惜痛恨之意,却又无可奈何。 听到这些话语,年轻人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不得不说,林鹤云出事,牵涉到江南道的布局,令他的心都在滴血。 但他不可能在追随者面前表现出现,只淡淡道:“欲成大事,多有磨难,这也是对诸位的考验,以后大家做事还是以谨慎为上。至于林家……” 他语气变得坚定,承诺道:“只要他日登上大宝,本殿定不会亏待林家。” 他并非信口开河,林家为了他立下汗马功劳,现在牺牲林家只是迫不得已,待他登上皇位之后,定会让林家恢复往日的荣光。 “是,殿下,臣等知道了!”几个官员异口同声道,随即继续商量三司的事情了。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信赖的主子,心里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 到底,薛恭在父皇身边说了什么呢? 父皇的态度为何会变得那么快?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不尽快知道这一点,说不定以后还会出什么纰漏。 对此,姜贵妃也很好奇。 “薛恭是个老狐狸,你是怎么让他开口的?” 她只知道小九有自己的主意,但万没有想到,小九还能使动薛恭。 薛恭是皇上身边的人,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小九与他之间有往来,这有利有弊。 “母妃,您可知道雍贵太妃?”郑吉问道。 姜贵妃一下子跟不上郑吉的思绪,想来一会儿,才道:“雍贵太妃?本宫自然记得。” 雍贵太妃,应该说雍妃,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难得的是,雍妃和太后娘娘的关系甚好,对还是皇子时的皇上也多有照拂。 皇上得以登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人和,也有雍妃相助之故。 可惜,雍妃是个福薄的,在皇上登基不久,已成为雍太妃的雍妃便薨逝了。 太后娘娘悲不能已,还为雍太妃向皇上请了个“贵”字——这些事情,作为宠妃的姜贵妃当然清楚。 小九突然问起来雍贵太妃,莫不是薛恭作保与雍贵太妃有关? 还是说,皇上的态度与雍贵太妃有关…… 她想到了诸多骇人听闻的宫闱秘闻,不禁微微色变。 该不会是她想到那样吧?这……不可能啊! 第190章 私情 “噗嗤”一声,郑吉笑了起来,凤眸弯弯的。 母妃这是宫闱秘闻听得多了吧?一提及父皇与雍贵太妃,下意识就想到这里面去。 虽则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极多,但父皇和雍贵太妃之间,真不是这么回事。 她摇了摇头,说道:“母妃,您想岔了。父皇和雍贵太妃没有……”她顿了一下,还是说出“私情”两个字。 其实,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她觉得烫口。 因为雍贵太妃对父皇的确是真心照拂,对待父皇如子如侄一般,用“私情”两个字来形容,甚不妥当。 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更合适的形容,只能将就了。 “然后呢?”姜贵妃继续问道,看出了郑吉有话要说。 到了她这种心境,就算皇上与雍贵太妃真有什么,她内心都无波无澜。 然后的事情,倒真让郑吉踌躇该如何开口。 因为,此事令人骇然的程度,还真不比他们有私情要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对着母妃,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 “母妃,雍贵太妃是父皇赐死的。因为,她和皇祖母关系不一般……” 郑吉说得隐晦,停在姜贵妃耳中,却如晴天霹雳一样,她惊呼出声:“啊,这……这……” 她想说这不太可能,但脑中却有闪过了几个太后娘娘与雍贵太妃相处的片段。 比如,太后娘娘和雍贵太妃关系特别好,两人时常同宿一宫; 又比如,雍贵太妃多次当众宣称,把皇上视若亲子; 再比如,这些年太后娘娘避居雍山行宫,只在大年节的时候露一下面,平时连皇上都很少见。 她一直以为太后娘娘是因为年纪大了,看淡了世事纷争,这是在避居红尘俗世的态度了。 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此种种,以往不觉得有什么,但小九指明之后,她便觉得……就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从那种想象中抽身出来,语气都发飘:“你……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应该是皇宫中最深的秘密之一了,连她这个冠宠后宫、一直伴君侧的人都不知道,小九从何处得知? “母妃,当然是我的先生告诉我的。”郑吉回道,再一次把那并不存在的“先生”搬了出来。 先前她就对姜贵妃说过,身边有高人,指点她的正是这一位先生。 这位先生,准确来说,也不能说不存在。 只是不是母妃所想的那种先生罢了。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再深的秘密,也总有一丝风声泄出来的。 太后娘娘和雍贵太妃的关系,只要在宫中埋的探子足够深、时间足够久远,多少都能知道一点。 将此事告诉她的,就是凤句。 她相信,这个消息乃是吕师所埋下的人手所探知,毕竟,杜通杜太傅为人正直,不像是会刺探阴私的人。 让她奇怪的是,这个消息,前世凤句并没有告诉过她。 或许是因为,前世她遇到凤句的时候,皇祖母已经宾天了。 人都已经不在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私情秘闻,都不应该拿出来说了。 但是这一世,在她首次进入宣政殿之前,凤句托人送来了这则消息,道是助她一臂之力。 这不仅仅是助她一臂之力了,而是要将她高举上天呀! 听闻了这些事宜,她恍惚想起了,在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她是曾经去过紫宸殿的,但是薛恭道是父皇有要事,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去,她便在殿外哭啼。 当时是为了什么事情哭啼,她早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她想,当晚这个时间节点,必定令薛恭印象深刻,永不可忘。 于是,她联系上了薛恭,只道雍贵太妃薨逝那一晚,仿佛见到了些什么,还道很久没有见过皇祖母了,要去雍山行宫拜见皇祖母,云云。 薛恭心中有鬼,对于她所提的要求,当然无有不应。 薛恭心中很清楚,这样惊天的秘事,但凡漏出一点风声…… 不,都不用露出风声,只要皇上知道世上还有第三个人得知此事,那么他的性命必将不保! 所以,哪怕郑吉找上薛恭,薛恭也不敢告诉永宁帝,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应下此事,事后还要代郑吉多番掩饰。 作为帝王身边最信任的内侍,薛恭知道得太多,这也不全是好事啊! 郑吉靠近姜贵妃,笑意盈盈道:“母妃,这些事情您就不用再管了,当不知道就可以了。三司会审的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您不用担心外祖父他们。” 姜贵妃点了点头,道:“好。本宫正在安心‘养胎'呢,哪里管得了那么多。至于姜家……就更不用担心了。” 事情进展到现在,父亲还专心陪着娘亲调养身体,可见心里一点都不着急。 更何况,她还有小九呢! 在她担心之前,小九就已经都把事情办妥了,这多少显得她这个母妃有些无用,颇为惆怅啊。 话说回来,三司会审,真的能在三天内就有结果吗? 不独是姜贵妃,宫里朝中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三司会审的进展。 在三司会审结果出来之前,郑吉派了众多长定率士兵去接应的赵太医赵离终于回到京兆了。 正如郑吉所预料的那样,赵离返京这一路上遇到了诸多困难。 在长定率士兵赶到之时,赵离老宅恰好遭遇了劫匪,若非长定率士兵及时赶到,赵离怕是性命都没有了。 一开始,赵离真的以为是遇劫了,但得知了京兆的情况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先前他就觉得奇怪了,他的儿子不好骑射,怎么就一时兴起去骑马摔断了腿呢? 原来,是为了引他离开贵妃娘娘身边! 那么所遭遇的劫匪,就肯定不是真的劫匪了! 可惜的是,那些劫匪见长定率士兵赶到,立刻就逃逸了,被截住的,也迅速自己抹了脖子。 随后回来的路上,赵离还遭遇了驿站被投毒、客栈意外走水等等,幸好有长定率护着,他才能终于平安返回京兆。 因此,他回到京兆的时候,手臂上都带着伤,身上狼狈凄凉的样子……简直一言难尽。 赵太医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进宫去见了姜贵妃,在为姜贵妃把过脉之后,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太医便说道:“娘娘,微臣需立刻去求见皇上!” 他这一求见,就直接捅破了天! 第191章 无孕 永宁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问道:“贵妃无孕,这是什么意思?” 赵离所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但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臣已为贵妃娘娘诊脉了,娘娘脉相有异,看起来是滑脉,实则并非如此!娘娘根本没有怀孕,而是服了会出现孕信的歹毒之药!” 为了强调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大声说道:“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有半句虚言,臣定必身首异处!”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令永宁帝脑中的嗡响更强烈了。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赵离,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先前永宁帝听到贵妃有孕的禀告是震惊,那么现在听到贵妃无孕……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自姜贵妃有孕之后,他就令朱异密切监视着郑吉和姜家的动静,他当然知道郑吉派了长定率去接赵离回来。 他也知道,赵离一直为姜贵妃看诊,是姜贵妃最信任的太医。 因此,听闻赵离紧急求见的时候,他不假思索就允了。 赵离甫回到京兆,就进宫为姜贵妃诊脉,没过片刻便来紫宸殿求见,他还以为对方是来细禀姜贵妃有孕的情况。 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么一番说辞。 他的确不希望姜贵妃有孕,因为超出了他的掌控,但是,他所希望的姜贵妃无孕,并不是眼下这种情况! 尤其,在安太医、太医令范芝寿都诊断姜贵妃有孕之后,姜贵妃身边的太医赵离却说姜贵妃无孕? 这当中蕴含的东西,令永宁帝不寒而栗。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茫然过了,自他登基为帝后……不,上一次他心生茫然,还是得知母妃与雍贵太妃的事情。 那一次他很快就知道怎么做了,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皇上,臣听闻,民间高门大户有一种‘子息丸',服下之后会使妇人出现孕信,然而这孕信最久只会持续一个月,随后便会慢慢消息,妇人也不会显怀。更重要的是……” 赵离的话语顿住了,络腮胡子虽然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也能明显看得出他在犹豫为难。 “是什么?” “是……是此丸还有一个恶毒至极的功用,那就是会极大损害妇人的身体,会致妇人终身不孕!”赵离一口气将话语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永宁帝的神色。 永宁帝喘得更厉害了,双手紧握得冒起了青筋,脸色阴沉可怖至极:“终身不孕?” 赵离硬着头皮点点头,犹不怕死地补充:“是的,而且无药可解。这也是此子息丸之所以被弃用、乃至被掩盖,渐不为人知的原因。” 这所谓的“子息丸”,赵离当然听说过,但是呢,也没有人知道药方,更没有人见过实物,所以他一直都以为这子虚乌有。 但是没有想到,胡美人的手札竟然有记录! 在返京的路上,虽然一路遭遇伏杀,但赵离憋着一股气,不但把子息丸的方子补全了,还加以改良,让它有了不一样的功效。 没错,以他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胡美人的方子不全。 也幸好这个子息丸的方子不全,所以贵妃娘娘身体的损害还不算特别严重。 没有太医比他更了解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了,他一为贵妃娘娘把脉,便知道贵妃娘娘所服用的,正是胡美人札记上那个不全的药方。 奇了怪了,胡美人札记上所抄录的子息丸,怎么会用在贵妃娘娘身上呢? 这个问题,赵离想不通,那就不想了。 因为这个完全不影响他向皇上禀告。 在他提出要急禀皇上之后,贵妃娘娘只说了一句:“在皇上面前,说你补全的那个方子就可以了。” 赵离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姜家选派进太医署来照顾姜贵妃的,当初贵妃娘娘服下的那个秘药,还是合他和姜家众多大夫之力才研制出来的。 怎么说呢? 断子绝孙之药,不可能毫无害处,这些年他为娘娘调养身体,就是为了一直在减轻当年的伤害,尽量营固贵妃娘娘的身体。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离京没有多久,贵妃娘娘就中招了。 既知道了出现孕信的根由,那么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不过,娘娘这叮嘱,不仅是要破解,还要一劳永逸。 因此,他在永宁帝面前所说的话夸大了。 子息丸的确会损害一个人的身体,但还不至于令人终身不孕。 然而,贵妃娘娘的状况就是如此,谁能否认? 永宁帝的拳头松了又合,胸中剧烈起伏始终难以平息。 良久良久,他才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朕不信!来人,唤范芝寿!” 范芝寿是太医令,宫中医术第一人,连他都诊断姜贵妃有孕,怎么会错?! 还有皇后身边的安太医! 难道他们两个人的医术比赵离还不如?为什么他们都没有告诉他,姜贵妃并不是真的怀孕? 赵离抬起头,兀自倔强道:“皇上,臣坚信臣没有断错症,正想向两位大人讨教。” 因是在最得宠的姜贵妃身边伺候,平时对两位上官也没有唯命是从。 眼下贵妃娘娘的情况,更是让他有恃无恐了。 范芝寿很快就到了,听罢了前因后果,他连胡子都抖了,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气的。 随即,他这样回道:“皇上,贵妃娘娘,的确有了孕信!至于什么子息丸,臣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人息怒,大人说的这些也没有错。正因为大人不知道有子息丸,所以才不知道这些内情。” 听得赵离这么说,范芝寿脸色才好看一些。 然而,永宁帝的神色依旧可怖至极:“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芝寿哪里能知道?总不能说等上一个月之后看看? 赵离反而说道:“皇上,此事倒也不需要等上一个月,臣既诊断出子息丸,也能配备出破了这孕信的汤药,两天便能见效。只是……贵妃娘娘所受到的损害,却是无法弥补了。” 言下之意,就是姜贵妃终身不孕是肯定了! 永宁帝咬着呀道:“速配汤药,朕等着!” 第192章 真假 听到赵离这么说,范芝寿皱着眉头说道:“赵大人,此事不得胡来,需要谨慎为上,勿为了印证而胡来,要以贵妃娘娘的身体为重。若是不小心开了……” “落胎药”这三个字,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殿中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了。 永宁帝迫切要赵离煎药的心又犹豫了。 是啊,万一姜贵妃并不是服了什么子息丸,而是真的有孕呢? 要是姜家为了自保孤注一掷,姜贵妃落胎也是有可能的,那…… “范大人多虑了,下官虽然不才,但是落胎药这么简单的汤药还是不会开错的。”赵离直愣愣地回道。 范芝寿不敢说出那三个字,他就敢。 “再说了,服用了落胎药之后,身体是什么样的症状,太医署的学徒都能清楚,这一点想来无须担心。” 这是在告诉永宁帝,他所说的破了姜贵妃孕信的法子,绝非落胎药,而是针对子息丸的对症汤药。 永宁帝的脸色依旧十分难看,沉默不语。 赵离见状,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皇上,臣冒着失仪的罪名急见皇上,就是因为贵妃娘娘的身体耽搁不得,多一天就受到多一天的残害。” 听到他这么说,永宁帝忍不住再次打量赵离。 刚才见到赵离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赵离的样子太狼狈了。 赵离刚急赶回京,身上风尘仆仆这都能理解,但还带着伤,再一看,其眼眶深嘴唇干涸,衣衫都好几处划破,还有疑似血迹的污垢。 这个样子,不像是急忙赶路,反而像死里逃生,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这一路上,遭遇了许多伏杀,若不是长定殿下及时派士兵接应,臣恐怕就不能再见到皇上了……”赵离回道,语气都哽咽了。 他将自己在祖宅遇到贼匪、差点丢了性命,还在回程上遇到投毒、失火等等事情都说了出来。 最后,他举着破袖子擦着眼睛,说道:“皇上,臣不敢说处处与人为善,但绝对敢说没有深仇大恨,何至于要遭遇被破家伏杀这些事情?臣想明白了,这分明是有人不想让臣回到京兆啊!是有人不想臣为贵妃娘娘诊治!毕竟,只有臣最清楚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 这一下,连范芝寿都说不出话来了。 赵离的模样实在太惨了,而且……最后一句话的确也没有错。 他虽然自诩医术比赵离高明,但是为人看病诊断这些事情,并不单论医术,还要结合病人的身体状况。 赵离一直在为贵妃娘娘调养身体,要说对贵妃娘娘身体症状的熟悉,赵离敢说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了。 这个时候,就连范芝寿都在心里暗问:莫非自己真的看错了?贵妃娘娘有孕,当真别有内情? 这般想着,他忍不住向永宁帝禀道:“皇上,臣恳请为贵妃娘娘重新把脉诊断。” “准。” 永宁帝心头乱得很,立刻便答应了范芝寿的请求。 直到这天晚上,太医们的诊断才终于有了一致的结论,最后,当然由太医令范芝寿禀告。 “皇上,臣等……臣等认为,贵妃娘娘的确有孕,但是贵妃娘娘的孕信的确与寻常妇人有所不同,臣等尚难以断定,这是不是赵太医所说的服了子息丸导致。” 范芝寿只是为姜贵妃诊过一次脉而已,因为喜脉太简单了,都不用如何去过多判断思考。 但既然有赵离那一番说辞,那么他就不得认真重视了。 这一细看,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其他的太医,诊断结果也是大同小异。 姜贵妃孕信与一般有孕妇人不同之处,在于胎息过于微弱。 这个事情,其实范芝寿先前已向永宁帝禀告过了,当时他只以为贵妃有孕时日尚短,并不以为意。 一般来说,母体虚弱,胎息就会微弱,然而贵妃娘娘身体强健,按理说所孕育出来的胎儿也会十分强健,胎息不会这么微弱的。 还有一点,就是这个胎息和他上次诊断的一模一样,就好像它不会变,一直就是这般。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真的不能判断,这怪异之处,是不是就因为贵妃娘娘服了子息丸,因为这子息丸,他连名字还是第一次听。 永宁帝脸色铁青,恨不得杀什么人来泄怒。 良久良久,他才咬牙吩咐道:“赵离,煎药!” 当这些事情在后宫传出去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了。 陶贤妃惊得叫出来:“什么?姜昭她……她竟然没有怀孕?” 这怎么可能呢? 宫中的太医、皇上身边的太医令,竟然连怀孕真假这样的事情都会诊错? 要知道,先前她因为姜昭有孕,生了几天闷气,吃不好也睡不好。 姜昭已冠宠后宫了,再诞下一个皇子,这不得上天? 她拿什么与姜昭争?凭什么与姜昭斗? 但她自己膝下也有皇子,让她不争不斗,比杀了她还难受! 她兀自气闷了好些天,这气都没有消,现在却听说姜昭其实无孕? “哈……” 陶贤妃笑到一半就笑不出来了,脸色变了又变。 姜昭无孕比姜昭有孕更可怕,连姜昭这样的人、连皇上身边的太医令,都能被人设局作棋。 那么她这个陶贤妃,又如何能免? 在这后宫中,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坤宁宫的薛皇后听到禀告,也愣住了:“贵妃无孕?这是谁传出来的?” “娘娘,皇上召集了所有太医去福庆宫,大家都说贵妃娘娘怀孕有异……”为薛皇后捏腿的宫女回道,语气中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薛皇后动了动,将腿移了开去。 她身边伺候的敷棻姑姑见状,便板起脸斥道:“宫中贵人们的事情,如何要你们嘴碎?以后仔细着点!” 挥手让宫女内侍退下去之后,敷棻姑姑才禀道:“娘娘,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赵太医回来了,说贵妃娘娘并非有孕,而是服用了什么子……子息丸……” 薛皇后皱眉,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坏了,最先断出姜贵妃有孕的,是安太医。” 此事,会不会牵连到坤宁宫? 真是奇了怪了,姜贵妃明明有了孕信,怎么还会被说无孕呢? 第193章 抄家 “娘娘,安太医乃是一片好意,再说了,连太医令的诊断都一样,想来,皇上不会怪罪的。”敷棻姑姑只能如此回道。 虽然是这么一回事,但薛皇后的眉头仍旧没法舒展:“敷棻,本宫这心里着实不安,你让安太医尽快来一趟,本宫得问问详情。” “是,娘娘。”敷棻姑姑立刻回道。 薛皇后语气略带惋惜道:“本宫还想着,要是姜贵妃能诞下皇子,后宫中想必会热闹些,没想到……” “娘娘,您勿要想太多了,祸兮福兮难定,娘娘还是要以身体为重。”敷棻姑姑这样道。 闻言,薛皇后的眉头略略舒展了些,点头道:“是啊,是这样没错,但本宫……算了,这些天你约束好底下的人,怕是要掀风翻浪了。” 像薛皇后这样担心会波及自己身边的妃嫔还真不少,一时之间各宫都安静了许多。 人人都想知道福庆宫里是什么情况,却又人人都不敢打听。 在这个当口,谁都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福庆宫内,姜贵妃双眼通红,轻抚着自己的腹部,六神无主地说道:“皇上,臣妾的孩子……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对吗?” 永宁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握着她的手,轻拍了拍。 姜贵妃的眼泪瞬间如明珠坠落,她没有哭出声音,就这样默默流着泪,但浑身都是仿佛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悲伤,这触动了永宁帝的心。 毕竟是自己宠爱了那么多年的女人,永宁帝觉得心一疼,将她拥入了怀中,安抚道:“爱妃,别伤心,万事都有朕在呢。” 许是因为被抱住了,又许是实在压抑不住了,姜贵妃倒在永宁帝怀中,哀戚哭喊道:“皇上,臣妾……真的好想为皇上诞下一个皇子啊!臣妾这些天还在想着,他生下来之后,眉眼会不会像皇上?性子会不会像小九那么调皮,但是,但是……” 她哭得不能自已,气都要喘不出来。 她闭上眼,紧紧抓住永宁帝手,声嘶力竭:“皇上,为什么是臣妾?臣妾为什么会遇到这样的事?皇上,臣妾好痛苦,臣妾好痛苦啊!” 永宁帝何尝不痛苦呢? 即使觉得被姜贵妃抓得生痛,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不断温声细语安抚着她。 如果姜贵妃怀了孕,出了意外情况,那也就罢了,那么他还能告诉自己,这是姜贵妃故意的,就是为了姜家所作出的牺牲。 但是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怀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且,范芝寿虽然不敢明说,但是那意思就是说,从今以后,姜贵妃都不能怀孕了! 永宁帝得知这一点后,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怎样对姜贵妃隐瞒这样的消息。 但是这样的事情怎么隐瞒呢?赵离是姜贵妃身边的太医,爱妃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个时候,永宁帝甚至很庆幸自己抱着姜贵妃,不然,看着姜贵妃悲伤的眼神,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因为,姜贵妃遭遇这些的原因,他心知肚明:都是因为他。 “皇上,您……您一定要为臣妾作主啊!”姜贵妃哭喊道,随即头一歪,哭晕了过去。 “爱妃,爱妃!赵离,快来,快来!”永宁帝慌张大叫,生怕姜贵妃再也醒不过来。 他却不知道,姜贵妃在昏过去之前,心里不知道多轻松。 这两日她故意熬着不睡,就快要猝死了,现在,终于可以放心昏迷过去了。 赵离立刻上前,装模作样地诊断了一番,才道:“皇上,贵妃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娘娘只是悲伤过度昏迷过去。不过……” “娘娘的身体受到子息丸的残害,微臣用药物破了娘娘体健的假象,娘娘还会虚弱上一段时间,需要精心调养才可以。” 娘娘昏迷过去,是最好的眼药,对于赵离赵太医来说,当然要时时刻刻都强调子息丸危害了。 永宁帝没有说话,只是满眼心疼地看着姜贵妃,神情渐渐冰冷下来。 随即,他下令道:“来人,唤章延肃、齐世泽和汪文藻进宫!” 此三人正是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的主官,显然,帝王是要询问三司会审的结果了。 “是,奴婢立刻传令。”薛恭应道,心知京兆街头又要洒一层鲜血了。 匹夫之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流血漂橹。 皇上因姜贵妃的胎儿已经动了杀气,这些杀气自然要发泄出去,而引发这些杀气的源头——林家,定当首当其冲了。 “皇上,这是三司会审的内容,请皇上过目。”章延肃一进宫,便递上了卷宗。 随即,齐世泽、汪文藻同时开口道:“皇上,臣附议。” 他们三个刚好在一起,还在想着会审怎么向皇上禀告,毕竟,三日之期马上就到了。 他们还没有讨论出结果,就接到了皇上的急令。 得了,这也不用他们定了,反正审讯至此,事情已经明朗了。 这最后的审讯结果,就由皇上来定断吧。 薛恭接过了卷宗,呈给了永宁帝,谁知道永宁帝看都没有看,直接将卷宗摔在殿中。 他丝毫都没有压抑自己的怒火,直接问道:“齐世泽,江南河道这样的贪腐案,按律,最重如何判?” “回皇上,按律,主谋当斩,抄其家……男丁皆流放,女眷则没入奴籍,但是……”齐世泽硬着头皮回道。 “没有但是!”永宁帝打断了他的话,冷声下令:“传朕旨意,斩林鹤云,查抄林家,男丁皆流放,女眷则没入奴籍,江南道贪腐案所涉相关官员,一律按最重罪论处!” 这旨意一落,章延肃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汪文藻急忙说道:“皇上,请三思,此事尚有许多疑点,臣等^……” “还有什么疑点?难道你们觉得,朕应该将林鹤云从轻发落?”永宁帝再一次打断了他们的话语。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怒火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 帝王脸色铁青的时候,汪文藻他们尚敢开口,但是当帝王平和下来,他们却什么都不敢说了。 齐世泽那句“可是皇上您都还没有看卷宗”就这么硬生生堵在了喉咙。 第194章 定断 除了汪文藻之外,另外两个官员都没有说话。 是了,他们的确已查到了这些,皇上看还是没有看,重要吗? 不,一点也不重要。 江南道的贪腐案,林鹤云和林家在其中所做的事情,这已经罪证确凿。 这是令国朝上下震惊的重案,涉及到江南道那么多官员,按律就应该严惩,以儆效尤。 皇上这番话语,有问题吗?当然没有问题。 只是,国朝少有按最重来定罪,因为朝堂之上,牵涉到太多人,当中有无数的斡旋、平衡,最终必定有些人受到重罚,有些人也会被轻放。 现在皇上铁了心要往重里办,他们作为臣下,要怎么办? “是,臣等听令。”章延肃首先说道。 他向来秉公办事,虽然刚才太过震惊,现在便回过神来了。 齐世泽和汪文藻彼此对视了一眼,随即也回道:“臣等听令。” 这几个官员迈出紫宸殿的时候,内心都十分沉重,彼此都也无语。 林鹤云罪有应得,但是林家那么多人,林家牵涉到那么多官员,这里面还是有不少人无辜。 但是皇上既然要论重罪,这些人已被卷入其中,不管是否知情,都难以抽身了。 作为主理此案的三司,必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连章延肃都忍不住头大。 永宁帝看着这几个官员离开的背影,再看了看摔在殿中的卷宗,神情越发温和。 他不像先帝那样早早就被立为太子,然后一路顺遂登基,事实上,他经历了许多磨砺,才登基为帝。 朝中有些事情,他并不是不懂,更多是故作糊涂罢了。 比如江南河道贪腐案一事。 贪腐历来难以断绝,河道又是重中之重,他之前一直拖着,始终没有定断,只是为了引出更多人罢了。 他要看看,他处于在深宫之中,坐在高位之上,这些底下以他为尊的官员们,有多少是真正为他办事,有多少是欺瞒他糊弄他。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他懂,他并非不能容忍这些贪腐,但是他要趁机看清楚,这些官员们究竟藏着何等心思。 但是,在姜贵妃被诊断出无孕之后,他突然觉得,不必再拖下去了,也无须引出什么官员了。 反正这些官员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一起办了便是! 这个时候,帝王心中颇为后悔,他有时候在想,若是江南道河道之事刚爆出来的时候,他没有那么多顾虑筹谋,当机立断处理林鹤云就好了。 这样的话,那么爱妃就不会受到牵连,不会被投服那个什么子息丸,也不会……终身不孕。 从林鹤云指证姜家开始,他就明白这是林鹤云或者有人要拖姜家下水,他也就顺水推舟,想探一探姜家。 说起来,他对姜家并不信任,想知道姜家会不会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哪知道,会连累了爱妃?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那么……他就杀一些人为爱妃出气吧。 林家,自然首当其冲! 尚在狱中的林鹤云听到永宁帝的旨意时,瞬间面如纸金,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他既然主动投案,承认招供了一切,那就没有想着能够再出去,但是绝对不是这样斩立决,而且还有林家…… 他不是把姜家拖下了水?姜贵妃都怀孕了,那个人留有后手,怎么会这样呢? 他在狱中这几天,刻意不与外面互通消息,因此不知道郑吉自辩、姜贵妃无孕的事情,又怎知局势已经扭转了? 章延肃等人不会为他道出这些详细始末,他们只是来宣布永宁帝的旨意而已。 虽然定了林家和林鹤云的罪名,但他们还有得忙呢。 这首先的一件事,便是查抄林家。 林鹤云被压着画了押,眼见着章延肃等人要离开,挣扎着想追出去,声音嘶哑喊道:“等等!本官,本官……” 他的话语,哽在了喉咙里。 因为在他正对面的牢房中,一个囚犯已经站在了铁栅栏边上,正冷眼盯着他。 见到林鹤云望了过来,这囚犯还举起了手,手中有寒芒一闪而过。 霎时间,林鹤云就像被扼住喉咙一样,他知道他什么都不能说了。 准确来说,从他被押到这里那一刻,他就不能开口了。 见到林鹤云转身后,对面的囚犯才放下手,但还是一直在死死盯着林鹤云。 当林鹤云靠坐在角落时,却见到稻草上有一点明显的白色。 竟然是一个纸团! 明明刚才那些官员来宣旨之前都没有的,定是他们趁乱时故意塞进来的。 他颤抖着打开纸团,见到里面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允”字。 这个“允”字,代表的是那个人还记得先前所承诺的话语,那就是保住林家的根基。 林鹤云认罪、招供,作为交换,就是要留着林家的根脉。 这个字,是提醒,更是警告。 林鹤云咬牙将纸团吞了下去,他已经无可选择。 “殿下,皇上的旨意已经下了,林鹤云斩立决,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籍。”李行恩急忙禀道。 永宁帝下旨没有多久,李行恩便接到钱谷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他满心都是畅快! 林家落得如此下场,当真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郑吉放下秦秦胄从江南道送来的情报,淡淡道:“是吗?” 林家获罪,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林家这番罪名,要比前一世还要重一些。 起码,前世林鹤云没有被立刻问斩,林家还有一些男丁被免罪得以留在京兆,所以后来的林姨娘才会有倚靠。 这一世,许是受母妃无孕的刺激,父皇怒极,因而林家获罪更重了。 又或许,前一世有姜家承担了大部分的怒火,作为罪魁祸首的林家反而没获重罪。 不管如何,以林家在江南道做的事情,获得再重的罪都不过分! 在这样的重罪之下,林家倾覆无疑,林珺还会蹦跶吗?前世的轨迹还能继续吗? “殿下,林家被查抄,您……要去看看吗?”李行恩这样请道。 第195章 求情 李行恩的话语,让郑吉沉默了。 要去看林家抄家吗? 不过片刻,她便开口道:“去,你替本殿安排。” “是,殿下。”李行恩开心地应下了,忙不迭打听林家被抄家的各种信息去了。 就是殿下不去看,他也准备去看看到,见到厌恨的人被抄家,他能多吃两碗饭呢。 只是,刚出了内殿,便见到门房王淙等候在外面,一见到他,王淙便笑着迎了上来。 “李总管,林姑娘的婢女来了,就跪在府外哭嚎呢,这该如何好?”王淙耷拉着脑袋,苦着脸。 林家姑娘? 李行恩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林家姑娘指的是林珺。 “这等小事,还要咱家教你?” 王淙硬着头皮说道:“总管大人,属下劝也劝了,赶也赶了,她就是赖着不走,属下……属下只能来向您求救了。” 他很清楚自家殿下对林家姑娘的态度,当然不会犯之前的错误,但是那个叫玉英的丫鬟,无论他怎样驱赶,都死皮赖脸跪在府外。 他之所以这样顾忌,就是担心会影响到殿下。 那林家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但为了打这只老鼠影响到玉瓶,他觉得不值。 他也是没有办法了,才会来找李总管。 李行恩沉吟片刻,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走,咱家瞧瞧去。” 这样的小事,当然无须惊动殿下,一个丫鬟而已。 玉英见到李行恩出来,眼中一亮,心想姑娘果然没有说错,只要她跪在长定公主府外哭喊,怎么都不放弃,就一定能如愿。 瞧,来的还是深得长定殿下信任的李总管。 可惜她尚未开口,就听得李行恩冷喝道:“来人,将此人拿下!此人欲对殿下不利,立刻扭送京兆府!” 玉英一惊,连忙回道:“李总管,是奴婢呀!奴婢是林姑娘身边的玉英,您不认得奴婢了吗?我家姑娘是殿下对伴读呀,请殿下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救救我家姑娘,求殿下开恩!求殿下开恩!” 她顾不得姑娘交代,一定要进入长定公主府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将事情说出来。 “哦,原来是殿下伴读的丫鬟呀。”李行恩拉长了嗓音,故意高声说道:“是与殿下未来驸马私相授受,利用殿下信任借走私印,设局诬告殿下及姜家的伴读啊?” 长定公主府的笑话不是人人都能看的,此刻在府外围观的人,不少都是受命前来探听消息、不惧长定公主和姜家的人。 另外的那些人,之前见到玉英在外面哭喊,还觉得她很可怜,帮着她说好话。 现在一听这些话,不禁心生羞愧。 这哪里是长定公主嚣张跋扈?分明是这伴读太过歹毒! 设身处地而想,要是自己的好姐妹勾引自己未来夫婿,还利用自己的信任来陷害自己家族,还差点就成功了,别说不见这个好姐妹了,就是杀了她的心都有! “呸!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也好意思哭喊!这是在膈应谁呢?不要脸!” “就是,就是!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理都不要理!” “对的,对的……” 围观的人开始对玉英指指点点,说的话那叫一个毫不客气! 玉英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先前豁了出去,但是被李行恩一吓,又被众人这样一骂,心里已经慌得不行。 她无意识看向李行恩,见到对方那仿佛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点:这里是长定公主府!这里面的人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她!她要是被扭送到京兆府…… 不,她一定不能扭送到京兆府! 玉英吓得脸都白了,再也顾不得林珺的交代,连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虽然她的确很想跟着姑娘,将来不管是跟在宋世子身边还是余公子身边都是好的,但前提得有命才行! 李行恩也无意与一个丫鬟计较,这丫鬟,也不过受了林珺指使。 他不明白的是林珺这个人。 殿下对她那么好那么信任,为什么她还能做出那么多事情? 林鹤云状告姜家之后,林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林家出事了,反而派丫鬟来求情,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得不说,李行恩有点想吐了。 这个世上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真的闻所未闻! 此时,在林家内慌张地踱来踱去的林珺,觉得天塌下来了一样。 抄家?怎么会抄家呢? 虽然她很清楚,此关林家肯定逃不过去了,也早已秘密转走了金银细软,但……钱有什么用? 林家被抄家,祖父被问斩,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奴籍,这些才是要把林家连根拔起!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头皮发麻。 三司会审的结果尚未出,祖父不是已经拖着姜家了吗?为何还会这样? 祖父离家之前,曾单独把她唤了去,交代过林家暗中替那人办事,作为交换,那个人允诺会保住林家的根基。 现在林家这样境况,即将倾覆不存,那个人的允诺在哪里? 一想到自己被没入奴籍,会为奴为仆,甚至还有可能被卖进秦楼楚馆,她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在林家等着,必须要自救! 因此,她派出了好几拨人手,除了玉英前去长定公主府求情之外,另外一个丫鬟瑶秀则去了安乐侯府求见宋瓒,此外,她还派了不少小厮婆子,去向往日交好的小姐妹求救。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权有势、卷入江南道贪腐案不深的。 但她心中也很清楚,人走茶凉,拜高踩低是人之常情,这些人救她的可能很低很低。 特别是长定公主府,一定会见死不救! 甚至,林家之所以会落到这样的田地,说不定长定公主府还在其中做了不少手脚。 事情至此,林珺当然明白了郑吉愿意借出私印,乃是为了设局,一会儿说这个私印是假的,一会又说印戳不符,偏偏,三司竟然相信了郑吉! 可恨,可恨! 至于宋瓒…… 虽然他是安乐侯世子,但安乐侯府并不由他作主,还有先前那十万两……林珺也没有把握宋瓒会来救她。 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得救的希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她真正求救的对象,则是祖父所说的那个人。 她最信任的管事妈妈李妈妈,已经秘密将消息传出去了,她相信,那个人肯定会救她的! 第196章 撞见 到了林家被查抄那一日,郑吉在李行恩的陪同下,带着百余名长定率士兵,浩浩荡荡了林家。 京兆府守卫见到长定公主这副架势,不禁心生怀疑:这查抄林家的任务,是落在京兆府还是落在了长定公主府? 负责此次查抄事宜的京兆少尹崔偓立刻上前给郑吉行礼,随即低头趁机看了看中令。 没错,手令是写着京兆府负责此事抄家事宜。 “不必多礼,你们忙你们的,本殿只是来看看。”郑吉这样回道。 崔偓闻言,心里不禁在想:这等可怕的事情,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此人是长定公主的话,那估计这等场面就不是可怕了。 毕竟,长定殿下是胆敢提着鞭子进入宣政殿的人呀! 没错,当时郑吉在宣政殿中自辩的时候,崔偓就在殿中,亲眼见到了郑吉的表现。 长定殿下提着鞭子进入宣政殿的时候,那飒爽的英姿,真是令他永生难忘。 不过,当时宣政殿中有那么多国公勋贵,还有那么多三品以上的重臣,他这个从四品下的京兆少尹在其中并不显,只远远看着长定殿下。 现在,却距离长定殿下这么近,还与殿下说上了话。 救命,没有穿着胡服和铠甲的殿下,那种艳丽逼人的冲击力更加强烈了! 崔偓紧张得手心都冒汗,脸色都微微泛红,差心跳得极快。 不过,好歹他也是为官将近二十年,再有脸上的长须作为遮掩,看起来还是十分镇定,只微笑着说道:“好的,殿下,您可要进去看看?下官为您领路?” 郑吉听到崔偓这些话,不禁心中奇怪。 她今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崔偓,姜家和母妃也向来与崔家没有联系,为何崔偓的态度这样殷勤? 这种殷勤,不是面上的那种寒暄,反而像是发自内心的,并不让人厌恶。 她并不知道,她在宣政殿上的自辩,实在令崔偓印象深刻。 勇敢美丽本身,就足够有吸引力,尤其她一个公主,胆敢提着鞭子上紫宸殿,自辩有理有据,虽然令许多人不喜,但同样地,也深深吸引着许多人。 崔偓,便是后者之一。 郑吉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本殿在外面看看就可以了。” 林家,这个令她下意识生厌的地方,她一步都不想进入。 上次她夜闯林家,只是为了那些明光纸和密信而已,现在有得选择,她当然不会进去。 “好的好的,那下官就去忙了,殿下请随意,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下官。”崔偓说道,态度越发殷切,在他进入林家之前,还回头看了看。 郑吉莫名其妙,但很快,她就把这放在一旁,随即抬头打量着林家,凤目半眯着。 这个时候的林家,里外都有几层京兆府的官员守卫,匾额已经被砸下来了,各种各样的物品就这样随意撒在地上,仆人丫鬟们四处乱闯,现场一片混乱。 即使她站在林家外面,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震天哭声、惊慌求救声,还有人试图冲出来,却被京兆府守卫拔刀赶了回去。 这是郑吉第一次亲眼看到抄家的场面。 原来,抄家是这样的吗? 前世姜家被查抄的时候,是不是一样? 不,姜家不仅仅是被查抄,族人还当初被下狱,场面只会更加惨烈。 她当时被困在宫中,没能亲眼见到姜家被抄家的情形,这大概也是一种幸运吧。 郑吉从那些惊慌失措的林家仆从,看到拔刀凶神恶煞的京兆府守卫,再看看那被砸落的牌匾,看得仔仔细细,连眼睛都不眨。 她之所以来看林家被抄家,就是为了让自己深刻记得这些场面,时刻警醒自己。 若不是重活了一世,若不是提前做了安排,真让林鹤云这些人阴谋诡计得逞了,那么她和姜家的下场比林家更惨! 郑吉身边的李行恩明显觉得殿下的心情不佳,还以为她看到这些场景不舒服,不由得上前道:“殿下,要不先回去?” 他的确想来看林家被抄家,但是殿下不舒服,他忽然就没有了想看的心情了。 看林家落难当然高兴,但是他舍不得殿下难受。 郑吉侧头看着李行恩,见到他关切的眼神,笑了一下:“本殿没有不舒服,本殿只是觉得……林家有此下场,不枉。” “是啊,殿下,林家落得如此下场,是他们自作孽,与旁人何干呢?”李行恩忙不迭点头道。 他最是知道殿下的,殿下是最重感情的,不然不会对林珺那么好那么信任。 偏偏,林珺在背后捅了殿下一刀! 幸好,殿下不再看重林珺了,但是毕竟有那么多年的情分,所以殿下才会这样吧? 还有那安乐侯府…… 李行恩正想说什么,忽然顿住了,眼神闪过了厌恶,忍不住低咒了一声:“晦气!” 一想到脏东西,脏东西就来了。 眼前急匆匆跑过来的,不正是安乐侯世子吗? 郑吉顺着李行恩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宋瓒。 他没有了平时矜贵清冷的样子,满脸都是急色,跑得竟然比身后的小厮还要快很多。 他身后还追着跑来一个幕僚,那幕僚拼命追赶着,显然是要阻止宋瓒前来林家。 郑吉被长定率士兵拱卫着,宋瓒一时没有为意,还以为这些是前来查抄林家的守卫。 但郑吉的存在感太强烈了,长定率士兵的铠甲也与京兆府守卫明显不同,待跑近一些,宋瓒便立刻反应过来了。 他猛地止住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郑吉,欲言又止。 这个时候,他的小厮和幕僚温预已经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宋瓒皱了一下眉,不得不上前对郑吉道:“殿下,你也在这里?” 长定公主那是何许人?怎么会屈尊降贵来林家抄家现场? 是了,长定公主恨不得杀了珺儿,一定来看林家笑话的吧? 郑吉根本就不想搭理宋瓒,只淡淡点了点头,目光半丝都没有留在宋瓒身上。 这副冷淡疏离的态度,一下子就激怒了宋瓒,他一气之下,直接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殿下,林家已经败成这样了,这下你如愿了?望你高抬贵手,饶了他们!” 第197章 命运 郑吉没还没有什么表示,李行恩便忍不住了,他尖着嗓子说道:“咱家听宋世子的意思,是说林家落得如此下场,是殿下造成的?” 他真想撬开宋世子的脑袋,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大病,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待宋瓒回答,他继续道:“如果是这样,那咱家得去进宫禀告贵妃娘娘和皇上,毕竟,宋世子这是在说三司乃徇私作假,这可不得了” “放肆!本世子说话,何时轮到你这个奴才插嘴?”宋瓒心生不悦,大声斥责道。 一个阉人而已,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说话? 郑吉倏地看过去,眼神如刀,似要将宋瓒凌迟。 原本她当宋瓒是野犬乱吠,连半点眼神都欠奉,但他自作死地凑上来,还斥责了李行恩,那她就不客气了。 郑吉上前几步,扬起手,“啪”的一声,狠狠地甩了宋瓒一巴掌。 “你!”宋瓒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郑吉:“你……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难道本殿打不得?”郑吉慢悠悠地说道,摊开手掌,任由李行恩拿出锦帕为她擦拭。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宋瓒,凤眸满是讥讽:“宋瓒,本殿原本不想理你的。你和林珺之间的事情,本殿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自己倒好,巴巴上赶着讨打。” 宋瓒又惊又怒,眼中好像要喷火一样。 “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本殿就告诉你:本殿气还没有消,林家,只是第一步呢!” 安乐侯府,便是接下来的一步了! 不知道宋瓒有没有听懂,但是急匆匆赶上来的幕僚温预是听懂了。 他心中惊急,忙赔着笑脸道:“殿下,请息怒!是世子糊涂,胡乱说话了,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勿怪!” 说罢,他便看着宋瓒,硬邦邦地说道:“世子,侯爷的吩咐,您忘记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也顾不得在郑吉面前维护宋瓒的形象了。 还有什么形象? 长定殿下这一巴掌,已经把世子的尊严踩在了脚下。 他也真的没有想到世子竟然会这么蠢,非但不顾阻止跑来了林家,还在长定殿下面前口出狂言。 侯爷正为了那十万两银子的传言焦头烂额,勒令世子在府反省,谁知道世子竟趁着防守松懈跑了出来? 若不是侯爷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早就丢下世子跑了! 怕的不是厉害的敌人,而是愚蠢的自己人——譬如眼下,他还不得不觍着脸帮世子擦屁股。 郑吉看了温预一眼,收回了漫不经心的笑容。 这是安乐侯宋启延的马前卒,可惜现在被困在了宋瓒身边,后来所表现出来的那些本事,现在还不能发挥出来。 不过…… 一个幕僚而已,还不值得她回话,她忍不住扫了满脸不忿的宋瓒一眼,心中止不住的怪异。 年轻时的宋瓒原来这么蠢的吗?和后来的安乐侯宋瓒完全不一样! 后来的宋瓒是怎么样的呢?处事周密、心狠手辣,不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但其智计谋略远超京兆许多人。 此时此刻,一丝一毫都看不出来! 郑吉先前就觉得有不妥,现在感觉更甚了。 一个人几乎彻底换了个人一般,要么遭逢巨变要么身怀奇遇,但是在她的印象中,宋瓒并没有发生过什么。 此事,看来她还得格外上心才是。 “世子救我!世子救我!”一阵尖锐的哭喊声,打断了郑吉的思绪。 她下意识顺着哭声看过去,那披头散发被京兆府守卫拦着的人,不是林珺还能是谁呢? 这一下,宋瓒也顾不得对郑吉怒目而视,急忙奔了过去,焦声回道:“珺儿,你别担心,我来了!” 林家门口的京兆府守卫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宋世子仿佛是长定殿下的未来驸马,他们没有记错吧? 看着宋世子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家姑娘才是他未婚妻呢。 哦,其实林家姑娘是有未婚夫婿的,听说已经被退婚了。 所以,宋世子这是做什么呢? 别看郑吉瞧不起安乐侯府,可以随意甩宋瓒一巴掌,但安乐侯府这个名头,在京兆府守卫前还是管用的。 守卫们虽然不能让林珺出来或者让宋瓒进去,却没有阻止两个人说话。 他们也想听听,宋世子和林家姑娘会说什么,这还可以成为谈资笑话呢! “世子,我就知道,您一定会来的,我等到了,您来了!”林珺泪眼滂沱,哽咽着说道。 她想像往日那样粲然一笑,奈何眼中满是泪,实在笑不出来。 不过宋瓒并不在乎,他心疼不已,隔着那些守卫的长刀保证道:“珺儿,你放心!我已经拿到你的卖身契了,我为你赎身,你不用担心!” “……”林珺愣了一下,连忙惊喜道:“真的吗?这可太好了,世子,我……如此大恩,我实在无以为报!” 听到这话的郑吉,不禁挑了挑眉。 宋瓒拿到了林珺的卖身契?眼下林家还在被查抄呢,宋瓒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更何况,以她对安乐侯宋启延的了解,眼下绝不会让宋瓒与林珺扯上关系的,没有了安乐侯府的助力,宋瓒怎么能拿到林珺的卖身契? 她看了李行恩一眼,对方会意,上前禀道:“殿下,一般在抄家之前,这些主子的卖身契就已经送了出去。” 即使被查抄的家族,也会有一两个仗义的亲朋故旧,在这些人家没入奴籍、被发卖之前,亲朋故旧就会把卖身契买了下来。 除非上面有特别交代,不然负责查抄的官员,对此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干涉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恩恤吧。 想来,宋世子所说的卖身契,就是这样得来的。 郑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这倒可以说得通。 也是,以林珺的为人,肯定早就为自己留有后路了,说不定在林鹤云没有去刑部之前,这卖身契就送了出来。 李行恩拿不准郑吉的态度,小声请道:“殿下,可需要老奴……” 一张卖身契而已,宋世子以为真的能攥紧在手中? “不必。”郑吉摇了摇头,不打算对此做什么。 事实上,就算宋瓒没有拿到林珺的卖身契,她也要想办法把林珺送到安乐侯府的。 她想看一看,事情进展到现在,前世的命运轨迹,接下来会如何。 第198章 秦胄归 这般想着,郑吉便往宋瓒和林珺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林珺也看了过来。 隔着那么远,她也能感受到林珺眼中的刻骨仇恨。 说实话,郑吉始终不明白林珺对她的恨意从何而来,为何非要置她和姜家于死地。 之前那么多年,她可谓对林珺言听计从,从未有半分对不起林珺和林家的地方。 或者说,林珺出现在她身边,本就心存歹心,只是掩饰得太好,她从未察觉罢了。 这会儿,林家倾覆,林珺便终于不再掩饰这恨意了。 但又如何? 这会儿,被抄家被入奴的人,是林珺。 若非林珺和宋瓒身上有许多怪异之处,她根本就不会留着此人的性命。 为奴为婢的人,有什么资格仇恨地瞪着她?她不免觉得好笑。 显然,林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立刻低下了头,极力压抑满腔的恨意。 见状,郑吉便别开了眼,吩咐道:“走吧。” 该刻入脑中的场景,已经不可忘了,还有了意外的收获,此行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再逗留了。 “是。”李行恩应道,随即看了林珺一眼,心中不解。 殿下还留着林珺做什么?这样毒如蛇蝎的人,就应该赶尽杀绝,以免留下后患。 唉,殿下还是太心善了。 他想了想,提醒道:“殿下,林珺身边那个管事妈妈已经不见了,此事殊不寻常,老奴觉得……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很早之前,殿下就已经让人盯着林家了,尤其是盯着林珺。 因此,林珺派出人前去各处求救,此事他也知道。 奇怪的是,林珺身边最信任的李妈妈,在回了自己侄儿家之后,就离奇失踪了。 当长定率士兵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已经什么痕迹都没有了,李妈妈侄儿更是一问三不知。 李行恩当然第一时间就向郑吉禀告了,现在再一次提醒。 “无妨,你想办法多送几个人去林珺身边,本殿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你让魏余庆那边也继续留心,注意特别观察宋世子。”郑吉吩咐道。 她明白李行恩在顾虑什么,只是,像林珺这样的毒蛇一棍打死的话,就找不到毒蛇窟在哪里了,有点得不偿失。 李行恩闷闷地答应了,忍了又忍,忍不住:“殿下,您和宋世子的婚约,什么时候能解?” 想到自家殿下要与宋世子这样的蠢人联系在一起,他就觉得浑身不得劲。 “别急了,快了。”郑吉笑着道。 她铺垫了那么久,又借着林珺与宋瓒的关系,把安乐侯府拖进了江南道贪腐案之中,想来父皇对安乐侯府的厌恶已经极深了。 时机已经成熟了,这婚约马上可解。 听到这些话,李行恩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心起来了! 当他回到长定公主府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件更开心的事情,那就是:秦胄回来了! 秦胄奉郑吉命令去江南道查探河道之事,如今江南道贪腐案天下皆知,江南河道修整之事,在姜家的秘密支持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江南道官场震荡,已经新换上了一批官员,这些官员都很清楚,现在朝廷上下的目光都投在了江南道,因此在修整河道、乃至接下来可能会有的灾民安置上,绝不敢有半点含糊。 可以说,秦胄在江南道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当然要回来了。 “很好!此事办得很好,本殿很满意!”郑吉笑道,不吝称赞。 在秦胄开口之前,她补充道:“银两已经准备好了,等会你离府就可以拿走。” 她当然知道秦胄最在意的是什么。 果然,一听这话,秦胄就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回道:“多谢殿下!一段时日不见,殿下风采犹胜从前……” 郑吉笑眯眯地听着,也没有打断他,直到秦胄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还故意说道:“会说话就多说点,怎么不说了?” “殿下,您就饶了属下,属下现在只想抱着银子回家……”秦胄苦哈哈地说,眼中却满是笑意。 他在江南道扑心尽命,当然最重要的为了那些银子,但也有一小部分是因为殿下和长定公主府的。 在时隔几个月之后,殿下对他并无生疏,反而越发亲近,现在还这样取笑他,这让他感觉……真不错! 郑吉收回笑容,故作嫌弃:“好了,快滚吧,别在这碍本殿的眼了。” 不知道江南道的水土养人还是怎么样,秦胄看起来竟然精致了些,就连跟着去的那几个先生,看着都气质温润了不少。 要是有机会的话,她也想去江南道走一走。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好嘞,那属下抱银子去了!”秦胄应道,随即便告退了。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抱银子,但是退出去之后却没有立刻去拿银子,而是直奔演武场。 在江南道几个月,他整天忙着查这查那,都没有时间舒展筋骨,觉得浑身都要生锈了。 在抱银子之前,当然要去演武场与其他士兵痛痛快快打一场啊! 待他到了演武场一看,巧了,石定方刚好在! 石定方一见到秦胄,也笑了,两人也不招呼,非常默契地直接就在演武场交起手来。 这一交手,两个人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两个人都觉得畅快淋漓,最后干脆就直接躺倒在演武场擂台上。 “你就好啦,这一趟,不知道赚了多少银两。”石定方喘着粗气道,说出口的话语有那么一点点酸。 他嫉妒了,他也想离京为殿下办事! 他隐约知道秦胄去了江南道,虽然不知道秦胄去办什么事,但江南道贪腐之事顺利解决,想来秦胄功劳甚大。 以殿下的为人,一定不会亏待秦胄的。 一想到秦胄不知道得了多少白花花的银子,石定方就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秦胄乜了他一眼,同样喘着粗气回道:“是赚了很多,但具体是怎么多……就不告诉你!” 在殿下开府之前,他也不知道石定方这个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竟然也是如此爱财之人。 同道中人嘛,两人武艺又相当,越发熟稔了。 “不过,你也不用灰心,在殿下身边,还怕没有银子吗?”秦胄意有所指地说道。 石定方重重点头:“没错,下次轮到我外出的话,你可别嫉妒!” “……”秦胄气极,一跃而起,拍拍屁股道:“那我下次再嫉妒吧,现在,我先去拿银子了,再见!” 这一下,轮到石定方无语了,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199章 疼爱 朝堂之上,虽则林家和林鹤云已经被定罪,但这对江南道贪腐案来说,乃是冰山一角,继续还有得忙。 但对于郑吉来说,随着秦胄的归来,就意味着江南道的事情进入尾声了。 经过秦胄的口述,她对江南道的事情了解得更清晰、更直观了。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秦胄他们在江南道经历了那么多艰难,甚至姜家还有人受了重伤。 幸好,有惊无险,最后江南道河道修葺顺利推进、江南官场贪腐案震动朝廷,事情总算有个圆满的结局。 在此一仗中,居功至伟的,其实并非郑吉派去的秦胄等人,而是自始至终隐在背后的姜家。 若无姜家在背后出钱出人出力,即使郑吉有再多的计划都无法施展,事情或许就不是现在的结果了。 因此,在秦胄回来之后,郑吉便去了姜家一趟。 一直在江南道的二舅舅姜晅,此次也跟着秦胄他们一起回来了! 郑吉简直按捺不住自己的心,都没有让张俭送去拜帖,就直接去了陶朱巷。 姜家作为首富姜家,行事向来低调,姜家的主子们很少在外面走动。 姜宝善就不用说了,专心在家陪着爱妻钱胜雪,其他姜家人也都深居简出。 只是,最近朝廷几件大事都或多或少涉及姜家,实在引人瞩目。 郑吉为了避免给姜家带来更多目光,已经竭力减少了前来姜家的次数。 这一次,却顾不得了。 因为,二舅舅回来了! 再者,她也很久没有见到外祖母了! 到了姜家,郑吉最先去拜见的,当然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一见到他们,郑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然知道外祖母解了毒之后身体日渐好起来了,但亲眼见到外祖母精神抖擞的样子,她打心底里渗出欢喜来。 “外祖母,小九好想你啊!”郑吉扑到钱胜雪身边,撒娇道。 虽然她可以提鞭进紫宸殿,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她做个小娇娇完全没有负担。 钱胜雪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道:“你想我?我看你都忘记我这个老婆子了,这么久都没来看我!” “外祖母,我这不是被绊住了嘛,得把事情解决了,才好来找外祖母呀。”郑吉心里甜滋滋的,外祖母越是这样,就证明精气神越好。 “什么事情要你亲自解了?你有那么多个舅舅,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士兵,我看你就是不想来。”钱胜雪犹生气道。 郑吉向外祖父姜宝善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姜宝善立刻便说道:“行了行了,老婆子,你不是整天念叨着小九嘛,可别把人给吓跑了。” 钱胜雪朝姜宝善剐了一眼,摆手嫌弃道:“走走走,我们女人说事,你们男的走一边去!” 姜宝善摸了摸鼻子,乐呵呵地退了出去。 他知道,老妻是要有话单独与小九说。 果然,姜宝善一离开,钱胜雪便敛住神色,开口道:“小九,你母妃的身体,现在如何了?” 姜贵妃是她唯一的女儿,年纪又最小,且还进了宫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可以说,在几个儿女当中,钱胜雪最放心不下、最牵挂的便是姜贵妃。 即使已经收到小九的口讯说姜贵妃一切无碍,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能放心? “外祖母,您放心,母妃的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现在赵太医正在为她调养身体……”郑吉回道。 先前为了防备有人刺探,所以她只让李行恩送来了口讯,也不便细说母妃的身体情况。 现在见着了外祖母,她便把姜贵妃此次有孕变无孕、子息丸等等的始末说了出来,说得无比详尽。 末了,她这样道:“外祖母,母妃想借用此次子息丸一事,将再不能有孕的事情放到明面上,所以才故意夸大了身体受损的程度,您不用担心。” 钱升学你默然,随即叹息一声:“小九,你知道了?你母妃她不愿意再诞下孩儿,主要还是为了她自己,想来心中不悔,你勿要有什么负担。” 郑吉心中一暖,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外祖母和母妃一样,都怕她把这个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再三强调并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让她不要有负担。 真正爱护她的人,才会这样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她乖巧回答:“外祖母,我知道的,我不会多想。” 但怎么能不多想? 母妃这样做,一是为了最大限度激怒父皇,二也是为了争取父皇最大的怜惜。 说到底,都是为了帮她铺路,让她的计划更顺畅一些。 得知姜贵妃的身体确实无恙,钱胜雪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只道:“那就可以了。你母妃大本事没有,在宫中自保还是不成问题的,你也不用时刻记挂着她了,经营好长定公主府才是正事。” 钱胜雪本就不是一般的后宅夫人,在她看来,长定公主府才是外孙女立身的根本。 那四千长定率士兵,乃是重中之重,真正用好这些人,所得到的助力,绝对不仅仅是四千人而已。 “是,外祖母,小九知道的。” 在曾经执掌江南钱家的外祖母面前,郑吉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虚心受教。 她伏在钱胜雪膝下,仔细听着她的指点和教导,不时回答询问几句,祖孙两人相处得融洽至极。 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就郑吉身边,身边大多都是有本事的女人,外祖母曾是钱家当家人,大舅母现在也参与汇通堂要务,还有她的几个表姐们,好像也都了理着姜家许多事务。 所以,她掌兵并不是一件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可惜的是,这个道理,她活了两辈子才明白。 因为前一世,她实在太愚蠢了,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等她醒悟的时候,外祖母早早过世了,她根本没有现在这样的福分,能听到外祖母亲自指点和教导。 现在,真好啊…… 郑吉认真听着钱胜雪的话语,内心只感到丰沛充盈,满足到不得了。 “笃笃笃” 这个时候,外面出现了敲门声,随即一个冷冽的嗓音响起来:“娘亲,我可以进来吗?” 郑吉倏地抬起头,凤眸迸发出惊人光彩:是二舅舅! 第200章 散财先生 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随即,房间内的一切似乎都黯然失色了。 郑吉定定看着进来的人,下意识屏气凝神。 姜家所有人的长相都很好,任何一个放在人群中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但在郑吉看来,其中最好看的,是她的二舅舅姜晅。 他男生女相,长着一双姜家标志性的细长狐眼,偏生神色清冷,仿似谪仙下凡。 这样的长相气质,模糊了他的年岁,又似乎时光格外厚爱他,令人看不出他的真正年纪。 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容,郑吉蓦然红了眼睛。 是二舅舅! 虽然容貌不是她前世最后记得的模样,但是这谪仙似的气度,这就是她的二舅舅! 是前世陪着她最久的姜家人! 凤句过世之后,幸好还有二舅舅陪着她,但不久二舅舅也因她身死。 姜晅看着自己似悲似喜的外甥女,不禁向自己娘亲投去了疑惑的眼神。 他常年在江南道,很少回来京兆,与这个公主外甥女接触得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但外甥女见到他之后,那激动、孺慕和亲近的眼神,莫名让他觉得,这个外甥女和他相处了很久一样。 外甥女……没事吧? 钱胜雪不明所以,慈祥地问道:“小九,怎么了?这是你二舅舅,你没怎么见过,怕是没什么印象了吧?” 她一下子也摸不准小九怎么会红了眼睛,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愧疚。 莫非从江南道回来的人对小九说了什么? “外祖母,我没有什么。”郑吉迅速回过神来,她朝姜晅恭敬地行了礼,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说道:“二舅舅,小九给您添麻烦了。我……” “不麻烦。”姜晅打断她的话,随即意识到此举可能会引起误会,遂多说了一句:“你是阿昭的女儿,无须客气。” 他最怕女人哭了,偏偏他不善言辞,长得……也不会令人心生亲近,总会引起这样那样的误会。 见到郑吉和妹妹姜昭异常相似的样貌,姜晅猛然意识到:这是他的外甥女,唯一的外甥女。 于是,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沓银票,递给郑吉道:“这是给你的,拿着。” 郑吉下意识伸手接过银票,看着那一千两的面额,这一沓,少说都有好几万两。 !!! 是了,二舅舅是散财先生啊!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送人钱财,而且出手尤其大方,这示好安慰人的方式,可谓独一无二。 姜晅平时看着像是谪仙的模样,当他散财的时候,就感觉回到了人间,身上多了一股烟火气,好像活过来了一样。 这个举动,也让郑吉彻底回神,她笑得眉眼弯弯,欢快道:“谢谢二舅舅!” 现在的二舅舅和她还不熟悉,还不是以后的二舅舅,但是没有关系,这就是她的二舅舅! 闻言,姜晅也不禁扬了一下唇角,另一只手还去碰了碰袖口。 银子果然好使,立刻就让外甥女高兴起来了,他还随身带着不少,要不再给她一点? 这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呢!给多少都不会嫌多! “好了好了,你不是说会留在京兆一段时间吗,这银票,有的是时候送出去。”钱胜雪笑眯眯说道。 这话,当然是对姜晅说的。 她一看儿子的动作,就知道他想要散财了,但这真的不用急。 小九向来没有什么钱财,还要养四千名长定率士兵,有的是让舅舅们发挥的机会。 更何况,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呢。 她拍了拍郑吉的手,说道:“想必你二舅舅是来催你去书房的,他们都在等着了。” “是,外祖母,那小九先和二舅舅出去了。”郑吉回道,细心地为钱胜雪捏了捏手,又扬声换来丫鬟为其奉上热茶,这才离开。 姜晅站在一旁,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什么都没有说。 姜家书房内,上首坐着姜宝善,自左而下,是姜晖、姜晅,右边,则是郑吉和金徽号大掌柜桑应和。 最先说话的,是桑应和:“殿下,按照您的吩咐,名单上的部分官员已经想办法补充进江南道官场了,为免引人注意,打算陆续在三年内完成安排。” 他对郑吉极为恭敬,眼神带着钦敬。 听说,此次江南道的所有安排,主要都是长定殿下谋定的,不仅解了江南道水患,还为江南道官场激浊扬清。 他所说的这份名单,是长定殿下月前给他的,道可以补充进江南道官场。 他原先还以为这份名单是东家所拟,没想到却是长定殿下自己出的。 这些名单上的官员,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性格,有的在同一个位置待了十数年,有的还刚刚进入官场,不一而足。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有一颗为民请命之心。 哪怕在同一个位置上被磨磋了几十年的官员,心中也还有这样的坚持。 而且,桑应和还发现,这名单上的不少官员,其实并不喜欢姜家,还弹劾过姜贵妃。 如此一来,这份名单就难能可贵了。 能定出这份名单的人,可见着意的并非一派一系之争,这份胸襟这份眼界,实在令人佩服。 他却不知道,郑吉之所以能拿出这样一份名单,是因为有前一世的经验,聚的是太傅府和将来朝堂之功。 以太傅府的底蕴和杜凤句的本事,得两人指导的郑吉要出这样一份名单,真的太简单了。 郑吉并不觉得有什么,点点头:“三年可以。” 朝廷考课三年一度,三年后想必会有更多官员变动,届时可作另外的安排。 姜宝善补充道:“虽然官员们上去了,但是现在江南道情况不好,应和,你要暗中协助他们平民生、出政绩。” “是,东家。”桑应和回道。 姜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越发觉得:他的外甥女可厉害着呢,传言谬之何止千里! 留在京兆这段时间,他决定和外甥女要多相处,这样,回到江南道之后,他才能一一反驳那些传言! 郑吉并不知道,看着谪仙似的二舅舅,内心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打脸了。 不过,能再一次见到二舅舅,这本身就足够让她开心许久的事情。 直至回到长定公主府,她脸上的笑容都停不下来。 只是,她刚回到不久,还来不及更衣,李行恩便拿着一张拜帖走了进来,面色看着有一丝怪异。 第201章 凤句有约 郑吉打开拜贴一看,便明白了李行恩为何会脸色怪异。 这个拜帖,竟然是来自太傅府的拜帖。 这是凤句送来的拜帖,邀约她三日后见面,不过…… 见面的地点,竟然是在太傅府! 难怪,李行恩会是这样表情。 得知收到此拜帖后匆匆赶来的长史张俭也好奇地问道:“殿下,杜公子怎么会突然请殿下去太傅府?莫非是因为上次殿下相邀?” 张俭这些时日在忙着丹山马场的事情,经常不在京兆,但也听说了先前殿下邀请太傅幼子前来府中的事情。 他并不知道殿下为何会与太傅幼子有联系,不过贵妃娘娘和杜太傅之间不和,眼下太傅幼子邀约,还是前去太傅府,这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行恩也是这么觉得的,附和道:“是啊,殿下,这个帖子,须慎重。” 先前殿下再三叮嘱过,来自太傅府的拜帖要第一时间送到她跟前,现在拜帖是送来了,但李行恩总觉得怪怪的。 太傅幼子约殿下去做什么呢?还是在太傅府! 看着这两个人要操碎了心的样子,郑吉心中一暖,回道:“没有什么,上次我们两个谈到,希望能缓和母妃和杜太傅的关系,想来才会有这个帖子。” 这个说辞,应该是李行恩和张俭最能接受,也最想听到的了。 果然,张俭眉头一松,忍不住问道:“殿下,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拜帖,必须要接下来!” 贵妃娘娘和杜太傅之间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此就是一件美事。 虽然张俭也不是特别清楚贵妃娘娘和杜太傅是如何交恶的,但既然有和解的契机,那当然要牢牢抓住了。 一个是皇上宠妃,一个是皇上老师,两者地位身份敏感,要是此前,张俭还会有顾虑,但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 他认真想了想,判断现在就是最好的和解时机。 因为贵妃娘娘终身不能有孕,皇上对贵妃娘娘的怜惜正是最深重的时候,恨不得把一切都捧到娘娘跟前、讨娘娘欢心,自然就不会猜疑此事。 “好,那就这样定下来,接下这个帖子,本殿准时到访。” 她随便一看,都知道张俭在想什么。 必定是在平衡母妃和杜太傅关系缓和的种种,或许还会考虑到父皇的太傅。 这是朝中官员惯常的心态了,就是遇事都会想太多。 这也难怪,凤句身上套了好几重身份,他们并不知道他就是武阁的杜先生,也不知道他是吕记东家。 出于对太傅府本能到忌惮,自会左思右想。 说到底,他们如此思虑细致,也是为了她周全。 只不过,在此拜帖一事上,真的不用想太多。 因为,凤句邀她去太傅府,只是为了……让她看到他真正的样子罢了。 没错,在看到这拜贴的瞬间,她就猜到了凤句的意图。 凤句送来了拜帖,那是不是意味着凤句已经准备好、让她看到他的真容了? 想到这里,郑吉心头不禁一阵温热,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期待,连气息都略有些不稳。 她突然觉得,三天是不是太久了? 她恨不得明天就能见到凤句! 要不,在回帖的时候,让李行恩把时间提前,约在明天? 不不不,还得是不行,这样太猴急了。 现在凤句好不容易朝她走出了一步,可不能把凤句吓跑了。 她得徐徐图之,要按捺得住! 对凤句,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了,三天而已,她等得起! 与此同时,在太傅府,杜通问道:“你准备邀请长定殿下来府中?” 杜凤句点点头:“是的,父亲。” 一个帖子而已,父亲竟也会亲自过问,关键不在于拜贴本身,主要还是在于长定公主府和太傅府。 “这样,合适吗?”杜通捻须道。 他没有反对,也不赞成,只问了这么一句。 杜凤句反问道:“父亲觉得不合适吗?” 杜通哑口,随即笑道:“这我还真没想过,但我还是认为,姜贵妃恩宠太盛,这绝非好事。” “父亲真正想说的,是皇上,而不是姜贵妃吧?”杜凤句了然。 与其说姜贵妃恩宠太盛不好,还不如说皇上独宠一个妃嫔不好。 在父亲看来,后宫知道和帝王之术一样,首要的便是在于平衡,在于雨露均沾。 像姜贵妃这样,一人占了后宫九分宠爱,这样迟早会出问题的。 后宫前廷息息相关,后宫要是出了问题,前廷又好得到哪里去? 作为太傅,他有匡扶之责,是以对皇上多有规劝。 但这传到姜贵妃的耳中,就成了杜太傅看她不顺眼,要夺走皇上对她的宠爱。 这还得了? 在后宫之中,夺人宠爱等于杀人性命,这就让姜贵妃不能忍了。 太傅可以上眼药,她可以吹枕头风啊! 于是,她也抓住一切机会在皇上面前说杜太傅的坏话,想让皇上疏离杜太傅。 每次两者见面,双方都是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的,渐渐宫里宫外都传遍了姜贵妃和杜太傅不和的消息。 但是杜凤句知道,父亲并非对姜贵妃不满,父亲真正不满的,是皇上。 但这怎么能够放在明面上说? 杜通点点头,叹息道:“是这样没错。你现在和长定公主府往来,说不定会让人觉得我与姜贵妃和缓关系,怕是对大家都不利。” 这么多年来,皇上从不调解他与姜贵妃之间的关系,原因为何,他太清楚了。 或许姜贵妃也清楚,所以见到他都没好脸色。 他们一直这样,大家都相安无事,但是长定公主和凤句,现在要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了。 他虽然没有和凤句长时间相处过,但能敏锐察觉到,凤句似乎对长定公主格外不同。 凤句所应的第一个帖子,是长定公主府的;凤句所下的第一个帖子,也是长定公主府的。 就凭这两点,就已经能看出不同了。 “父亲,旁人怎么觉得,其实不重要。”杜凤句温声说道。 父亲想得太多了,旁人怎么看,难道会影响到长定公主府或者太傅府吗?并不。 更为重要的是,这事它没那么复杂。 他之所以请她来太傅府,只是单纯觉得,在太傅府展露真正的样子是最合适罢了。 他答应过她,会让她见到他真正的样子,他想让她见到他真正的样子。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