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湿(1V1h)》 该叫你一声林老师 林简在黑板上写下今天公开课的章节名“海水的运动”,暗暗吸了口气,压下紧张的心。嘴角扬起弧度,扭过身子把手中的粉笔搁在讲桌上。 抬起头的下一秒,正前方过道的尽头,翘腿坐在椅子上的男子让林简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叶居贤,和四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变化。 瘦,脸上的白几乎病态。一对眸子亮晶晶,微微上扬的眼尾溢着笑意,暖的也是不恭的。 只一瞬,不等理智如何反应,林简的心已经飞快又细致地描摹出了这一切。 喉咙突然有些干,林简轻轻吞咽了一下,润了润喉咙。 “同学们,今天我们学习海水的运动。有哪位同学见过大海,可以跟大家说说海边的感觉?”林简那如白开水一般温和,渗着淡淡甜味的声音在教室响起。 三两个学生举手。 “我去过海边,海边风很大,海水一阵阵往沙滩上涌。” “海浪很有力,岸边的石头都有被拍打的痕迹。” 开场预热结束。林简开始正式授课。 林简读书时是文静的优等生,如今做了老师,授课也是井井有条。公开课按照既定的节奏讲着。 只起初的那一眼,整节课余下的时间,林简都没往叶居贤的方向看。 下课后,照例林简直接走向教室后排,来到校长和教务主任面前。 “李主任,我眼光不错吧,我们自己中学出去的孩子,就是靠谱,让人放心。”王校长已经在二中当了十年校长,颇有些把学校当自己家的意味。 一旁的李主任也点着头朝林简说:“林老师,讲得很不错。再接再厉,教学上有什么不懂的,需要探讨的,直接找你们课题组的叶组长。”边说边扭过头招呼叶居贤。 叶居贤刚把椅子放回靠窗的角落,迈着一双长腿往三人的方向走,停在了林简身旁。 “放心,学校招回来的好苗子,我们会好好培养。” 校长和主任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便从教室后门离开了。 林简和叶居贤两人站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旁,身后是学生们刻意压低的玩笑声。 “该叫你一声林老师了。”叶居贤稍低下头看着林简说。 这是两人阔别四年重逢后的第一面,说的第一句话。 “嗯”林简低声回道,扬起的脸上是自以为端正周到的笑。 “我之前在省里参加教研交流,看到新教师名单时,就在想名单上的林简,会不会就是我的学生,林简。” 听得林简心里腾起微酸的气泡,“嗯,毕业后面试了几所学校,觉得还是家里这边的更合适。” 叶居贤笑了点点头,“也行,你还年轻,以后机会很多。”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哟,课间快结束了,不耽误林老师时间了。” 林简回到讲台,收拾讲桌上自己的课本教案,才看见合上课本时自己微微抖动的手腕,还有胸腔如闷雷一般不停回荡的震动。 二中真的是最合适的那所学校吗?这样的理由自己信,别人也会信吗?林简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怕看见不堪丑陋的妄念。 春梦了无痕 林简回到办公室批改作业,同事们正在热闹地讨论着今年的迎新会。今年二中入职的青年教师一共五位,除了林简和另一位教数学的女老师,其余都是男老师。 那位数学老师和林简一样冷性子,两人打过几次照面,客客气气。 林简改完了作业,同事们还没讨论出迎新会在哪组织。林简收拾好东西,踩着放学铃下班。 林简家和二中隔了两个街区,步行十来分钟就到家了。 林母看着林简买回来的菜,又气又好笑:“卖菜的看你一个姑娘家,欺负你脸皮薄,把已经蔫巴的菜塞给你。”说着抓起耷拉着几片枯黄叶片的菜心放到洗菜盆里。 林简放下手提包,走向卧室换家居服。林母的声音伴着淅淅沥沥的水声飘了过来:“也就是小秦脾气好,包容你。眼看着你们两个都要成家了,你也该学学怎么照顾家里。” 听到秦志轩的名字时,林简刚放在内衣搭扣上的手停住了。 秦志轩和林简同一届,学的计算机。毕业后留在了两人读大学的城市,做起了996的码农。 按照秦志轩的构想,他自己留在大城市赚取996的辛苦钱,林简在后方照顾两人的长辈。 两人分别已有数月,秦志轩工作很忙,一下班只想宅在家里补觉。林简不想打扰他休息,每次微信视频都是秦志轩打过来。 想到昨晚那通视频,林简胸口一闷。 “林简,我要到了,嗯嗯,啊啊“,黑暗的被子里,林简将手机丢过手边,听筒那头秦志轩释放后沉闷大力的喘息声让林简心头压抑。 归根到底是不爱的吧,两个人走到一起九十九步半都是秦志轩,林简只走了剩下半步。 如果不是秦志轩支付了林母癌症的手术费,林简不会和他走到一起。 这种掺杂着目的以及回报心态的情感,在两人各自的眼中完全两种模样。 一个是多年夙愿成真,一个是安安心心做一个合格的女友。 饭桌上,林母又提了好几次,让两人尽快订婚安定下来。林简有些恶意地想,母亲之所以这么着急要自己嫁给秦志轩,是不是希望女儿刻意早日与外人眼中优秀又能赚钱的年轻人绑定到一起。不管是出于物质还是从女儿有所依靠的角度出发,林简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说母亲是对或是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 当晚,林简做了一个梦。 梦自窗外天空泛着蓝紫色时戛然而止。 林简不确定方才自己半梦半醒之际喉管里发出的压抑呻吟是真是假。 翻了个身,家居裤裹着下体的部分有些冰冰凉凉的粘腻。 凉意让林简头脑醒来,梦里的荒唐也闪过一两个清晰的片段。 一个是二中旧教学楼一楼朝阳的办公室,林简路过窗外,眼神不经意扫到洒满阳光的办公室。 堆满书籍教案的办公室,只有叶居贤一人。他上半身一件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林简只能看到他的侧面。 后背完全贴住椅背,细长的手指夹着烧到一半的烟,送到嘴边。手背的青筋和手臂的精瘦肌肉脆弱又有力。 微微扬起的脸,半眯着眼睛,在一片青青紫紫的烟里,林简的视线最终落在了上下滑动的喉结。 不知道怎么,画面突然变成已经成为二中老师的林简,进入了那间办公室。此时原本浴在阳光里的叶居贤背向窗外。看不清脸,唯独一双灼灼地眼睛,盯着林简。林简的小腹突然腾起一阵酸痒。叶居贤走过来,站在了超越正常社交的距离。林简仿佛可以感受到上方的鼻息拂过自己的发梢和额角。 叶居贤终于开口:林简,逮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如果小伙伴喜欢我的文字,欢迎大家留言。大家的反馈是我继续写下去的唯一动力~笔芯 念想复苏于幽暗角落 教学楼三楼走廊尽头的会议室,地理课题组在开月度会议。会议重点是叶居贤介绍自己参加省里教研交流会的收获。 会议室中央是一个环形的会议桌,主讲人叶居贤坐在一侧的中间位置,其余地理老师大多坐在对面,正对着他,方便沟通。 林简坐在最末端,离叶居贤最远的位置。 她被教研主任安排拍照,会后写宣传文章需要配图。 趁会议刚开始,林简依次站在左右斜四十五度的方向拍了叶居贤的侧影,又在正对他的位置拍了正面特写。 林简没有仔细看手机屏幕里相机取景地效果,大差不差不模糊也就罢了。匆匆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手机放在外套侧面的口袋里。 低头做笔记,耳边是叶居贤有些沙沙的声音,这声音让林简联想起这个季节,校园主干道两旁法桐落叶的声音。 声音渐渐和林简昨晚梦里叶居贤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重合,林简胸口开始发热,火苗偷偷往她的脖颈和脸上烧。 林简觉得势头越来越大的火就快要烧出明火一般,端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强自镇定下来。 会议最后,各位老师谈着叶居贤方才所讲的内容。林简继续埋头看着笔记。 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林老师,你是我们中最年轻的,还没被老油条们同化。你说说自己打算怎么教地理,不要拘束,随意一些。就当给我们提供新思路。”叶居贤遥遥地看过来。 林简捏了捏手中地笔,挺直后背。转向其他老师的方向:“冒昧说下我自己的想法,谈不上新思路,还望各位老师听了之后多提建议意见。”说完眼神往叶居贤那里飘了一下很快又收回。 “我对照了教材的章节和班里学生的人数,一个学期下来,一位学生可以轮一个小节。不需要他们按照正式授课的标准和内容来介绍,我希望更多的是兴趣出发,让他们根据章节内容分享自己生活中相关的经历和理解。太过正式严肃的说教对现在的小孩子没什么用。”林简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老师们脸上的表情,笑着说:“我就简单说这些吧,具体怎么做,还要和各位老师请教经验。” “我觉得很不错,林老师刚从学生身份转变过来,反倒能从学生的角度,思考怎么更好教学。至于具体的安排,我们可以会后详细沟通。” 叶居贤说话的时候始终看着林简,出于礼貌和尊敬,林简和他对视,眼神在他的眼睛,眉心,鼻尖,嘴唇,下巴各处游走。 会议结束林简松了口气,一直捏在手里的笔已经被手心的汗润湿。 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仍坐在位置上的叶居贤叫住了她。 “林老师,今天的照片如果要做文章配图,可以不用P的。我不介意皱纹之类的,真实一点好。“ 林简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亲近的玩笑意味,应了一声。 之后的时间直到林简晚上上床睡觉,才打开手机相册。细细描摹勾画着照片里叶居贤的模样。 是啊,真实一点好,就算是额角的皱纹也和四年前自己经过那扇窗户望进去时的一样。多少次梦回出现过的,如今如此真实亲近的在触手可及的距离。 在幽暗的角落,莫名的念想在复苏重新萌芽。 作者有话说:大家会觉得节奏慢吗? 没错,是我带的学生 林简教的是高一地理,开学一个多月,班上一个叫杜小宇的男生,已经被她逮到好几次。要么迟到,要么不做作业,要么在课堂上睡觉。 课下沟通了好几次,杜小宇没有丝毫改正。林简终于决定向班主任反应。 班主任听林简说完,拿着办公桌上的小喷壶朝一小盆发财树呲了两下。顶着一头羊毛卷的烫发说:“林老师,这个杜小宇呢,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他初中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散漫,不过人倒是不笨,成绩中不溜。只要他不招惹班里同学,不影响其他人,我们先不管。他家里情况特殊,跟着姐姐长大的。”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一句:“她姐姐工作忙,有紧急的事,联系叶老师就好。叶老师是他姐夫。” 林简高中的时候,只知道叶居贤已婚。但是从没见过他妻子,也没听周围同学八卦过。自己曾经想过,她的妻子是什么样。甚至有些自我厌弃,笃定那个女人一定很优秀,温柔大方又体贴,美貌气质自不必说。 如今,那个女人进入自己的视野,想象中模糊的轮廓正在渐渐清晰。林简既期待又惶恐。 迎新会最终还是定在了一家集合了餐厅按摩棋牌的俱乐部。 酒桌上,平日里严肃斯文的老师们都卸下了正经的那一套,气氛很欢快。 林简作为新人,虽然没有人起哄或者劝她敬酒,但是她还是端着酒杯挨个敬了过去。 敬到叶居贤的时候,林简已经喝了五六杯了,脸上泛着酡红。叶居贤拦住林简往她自己的酒杯里倒酒的动作。 “别人我管不着,我这里,你喝茶就好。”不等愣住的林简作何反应,叶居贤利落地仰头喝下一杯。 有老师注意到他俩,仿佛想起什么,高声问道:“老叶,当时林简是不是在你带的高三文科尖子班啊?” 听到这句,林简原本有些晕乎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叶居贤放下酒杯,先是看了林简一下,又对问话的人回道:“你没记错,是我带的。小心林老师教学成绩超过你们这些老家伙。” 林简从这句话里听到了一种她和叶居贤不同于其他同事的隐秘关联,站在近旁的叶居贤说话时喉咙里带着的笑意好像只有自己可以听到。 下了酒桌,女老师们搭伙去按摩,还有人组个麻将局打得正尽兴。林简喝得有些上头,找了个角落的沙发,窝在里面散着酒气。 虽然眼睛是闭着的,沙发旁一个立着的灯照在一旁半人高绿植扩大的叶片上,透出绿幽幽的光。到林简的眼前变幻出缓慢旋转跳跃的光,在她四周流动。 沉浸在其中的林简,没听到缓慢走近的脚步声。直到头顶传来声音,才半眯起眼睛。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已经认出了他的声音。 “不舒服吗?他们应该一时半刻结束不了,要不要回家休息?” 林简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坐直身体:“也行,那我先回去了。叶老师,你们也别熬太久。”说完起身拿起提包就往门口走。 俱乐部在市郊,大晚上叫车没那么快。林简在俱乐部大堂坐着等车。 杜梅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经过大堂门口,车转过去后,望了一眼后视镜。 “她没怎么变,叶居贤,你觉得呢?” 叶居贤胳膊搭在车窗上,手伸出去,半晌才说:“杜梅,你最近医院不是忙着评副高吗,专门开车过来,也是不嫌麻烦。” 杜梅认真地把着方向盘,半开玩笑:“这不是很明显吗?来看看你放在书房书架上的那个班级毕业照里小姑娘如今的模样。” 年轻的爱慕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林简陪着秦志轩的父母到市医院检查身体。 三个人一早就到了医院,在体检中心挨个项目排队。空腹抽完血之后,秦父秦母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吃面包。 林简靠墙站在一旁,怀里抱着保温杯,低头翻看着体检单。 一个微微上扬的女声叫住她,“林老师?” 林简抬头,疑惑谁会在医院遇到自己。却见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戴着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神友好中又带着探究。 林简确认自己不认识她。 “不好意思,您是在叫我吗?” “我是杜小宇的姐姐,杜梅。林老师,您应该没见过我。” 没想到这么快就和叶居贤的妻子见面了。 方才大致的一瞥后,林简开始细细打量对方。 肤白,仔细看才发觉她眼下淡淡的乌青。没有化妆,不艳丽,但是有种意气风发的明媚。 定了定神,林简把右手的体检单放进左手,向杜梅伸出手。 “杜医生,您好。我是林简。” “林老师,杜小宇没少给您惹麻烦吧。他做错事,您尽管收拾他。” “哪里的话,杜小宇很聪明,就是偶尔懒散一些,没多大影响。” “嗯,那我就放心了。”杜梅头往边上座椅上的两位老人看了一眼:“林老师,这是带家人过来体检吗?” 林简看了一眼快吃完的秦父秦母,眼睛低垂了一瞬,笑着回:“是的,带我男朋友父母来检查身体。” 杜梅听了林简的话,好似愣了一下:“哦,行,那我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吗,体检中心的我熟悉。” 林简忙摆了摆手:“不麻烦杜医生了,我们看着体检单来就好。谢谢。” 秦父秦母进去B超室,林简在外面等。 胸口一阵闷,刚才说出男朋友父母的回答前的短短几秒。想到了叶居贤的妻子多般配,想到了自己和秦志轩如何走在一起,想起了自己从高中起对叶居贤不为人知的妄念,想起了注定无法开始自然不会有结局。 所以,索性说出男朋友的事实。用对外宣称的身份约束自己,压制自己,给自己抵抗的力量。 北方秋意加深,蓝色的天空越来越高。二中校园法桐树上只剩不多摇摇欲坠的焦黄色树叶。 早上出门时起风了,林简加多了一件高领打底毛衫。下午第一节课,频繁转身抬手写板书,林简热得冒汗气闷,只得脱了外套。 杜小宇中午打篮球,第一节课正好拿来补觉。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一边的脸睡麻了,转到另一边。被走廊反射进来的午后阳光激得眯起眼睛。 讲台那边不紧不慢的讲课声音,在半睡半醒的杜小宇听来,有些凉凉的,慢慢睁开眼睛。 他定住了。 讲台上铺着一片午后的光,林简站在光里。 光直白地打在她侧着地身体上,先是光洁地额头鼻头,再是讲话时微微起伏的美好的胸,很快便是平坦的腹部,往下是笔直的腿。 杜小宇彻底醒了,但是很快头脑刮起一阵猛烈的热带风暴。 当晚,杜小宇史无前例地在家做起了作业。 叶居贤看稀奇。 “杜小宇,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杜小宇仍埋头书写。 叶居贤走到他身后,弯下身体看。 原来是地理。 很快起身,把切好地苹果放到杜小宇书桌一角。 “怎么,林老师教训你了?” 听到林老师,杜小宇停下笔。叶居贤看到他的耳朵飞速地变红。 杜小宇声音有些闷:“没有。林老师没训我,就是我自己想写了。” 叶居贤手指叩了两下桌子:“行,记得把苹果吃了。” 回到书房,叶居贤站在窗前。初冬渗着寒意的月光照得窗边的树可怜又惨白。 喉咙有些发痒,想吸烟。 她合该享受与年轻的男人爱情,甚至接受更年轻情窦初开男孩的爱慕。唯独不能与大她十四岁的自己有什么瓜葛。 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为期三天的期中考试在周五结束了,紧接着是难得的双休。原本每天晚自习灯火通明的二中,每间教室都黑着。 一间办公室倒是亮着灯,原来是林简一个人在。 林简心急,想第一时间将卷子批改出来,好对自己的教学成果有个底。 太过专心,早就错过了晚饭时间。林简从抽屉里翻出饼干,一边吃着,批卷子的笔仍旧继续。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林简不舍地将目光缓慢从手中的卷子上移开,看向门口。 叶居贤下午载着杜小宇回家,煮好了晚餐,两人吃过。杜小宇钻进自己的房间打游戏,叶居贤收拾好厨房,坐在客厅,打开电视准备看比赛。 空荡荡的房间,莫名一阵寂寥。杜梅评职称的事情结束之后,又忙着做实验发论文。要么不着家,就算在家大多数时间也是白天。运气好的时候,叶居贤能和她碰上面。 这么些年,两人都习惯了这样的节奏。稳定平淡是真,寂寥寡淡也是真。 不过,叶居贤的心里曾起过一次火苗,仅仅是火苗而已。 此刻,叶居贤站在门口望向林简,办公桌上昏黄的等照着她的脸庞,尚未从专注的工作中抽离出来,眼神有些钝钝地看了好一会。 待看清门口的人,林简把饼干和笔一齐放下,想抬手顺一顺掉落在脸颊的发丝,硬生生忍住了。 “叶老师,这么晚,您怎么来学校了?” 叶居贤走过来,坐在了和林简隔了一个过道的座位上。 转椅转向了林简,腿是正常放着的,林简却觉得叶居贤那一双长腿仿佛就要越过过道,马上蹭到自己。 “哦,家里没什么事,过来学校转转。看到办公室亮着灯,就来瞧瞧。你呢?明天放假,不去过假期啊?” 林简受不住,索性看回卷子:“嗯,想早点把卷子改出来。” 叶居贤看到她嘴边的一两点饼干屑,还有拂在脸颊的发丝,心里有些热热的痒痒的。好像那头发丝就在自己的心头飘来飘去。 清了下喉咙,说:“我理解,刚开始教书,满腔赤诚,就想自己教的学生成绩都好。简单来说就是想获得成就感。”叶居贤左右小幅度地转着椅子:“不过呢,老师不是决定学生成绩的唯一因素,如果学生成绩不如你预想,千万不要怀疑自己。” “嗯,我明白。” 叶居贤犹豫了好几次,用一种谨慎迟缓的语气问:“林简,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简转头看他,扑闪的睫毛仿佛蝴蝶翅膀:“您说。” 叶居贤定住椅子,两个手肘支在大腿上,双手十指相扣撑在下巴,上半身往前凑近林简。 “你当时高考成绩那么好,为什么最后报了师范?” 林简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叶居贤静静地等待她,不错过她脸上一丝神情变化。 “虽然我自己是老师,但是我觉得除了师范你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林简几乎可以听到他尾音的叹息,突然鼻头一酸。 “我喜欢老师这个职业,我觉得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不浪费高考分数。” 叶居贤放下手臂,直起上半身。“如果你清楚自己心中喜欢的,倒也不是一件好事。很多人浑浑噩噩不知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不知是夜晚还是二人独处给了林简撕开裂缝的强烈欲望,直接又隐晦地问:“叶老师呢,找到自己喜欢的,想要的了吗?” 二人之间的空气开始凝滞之际,突然灯灭了。 想擦去她嘴角的饼干屑 一瞬间失去光亮,即使睁着眼睛,眼前仍是浓稠漆黑。 在死寂一般的黑暗里,林简的心跳声从胸腔震到耳膜。叶居贤清晰的呼吸声经过半米远的距离飘过来,清晰的没有一丝损耗。 林简颈后那片细嫩的皮肤被高领毛衫蹭得隐隐酥麻,细细密密的电流从颈后的皮肤向耳际,向脸颊传去。 她不知道此时该不该站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打开门,走出去,从窒息的两人空间里走出去。 半米之外也没有任何动静。 林简咬咬牙,“蹭”地起身,走到过道,黑暗中另一人也刚好起身。 两人在过道面对面,仅容一人的距离。 此时,林简已经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能辨别出眼前的轮廓。 叶居贤颀长瘦削的身体,肩膀胸膛的影子将自己完全覆盖住。 分外清晰的是叶居贤一双笑着的眼睛,和随后温暖得一塌糊涂的声音:“林简,不是所有喜欢的都必须拥有,光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也就够了。” 推开门的那一刻,叶居贤就在提醒自己不能失控,问出当年选专业报学校的问题已经在失控的边缘。林简的问题又如一根锋利的针直戳自己最柔软的那部分。就在自己被扎得酸痛时,突如其来的黑暗把自己解救了出来。 黑暗中静静坐着的时间里,叶居贤在平复自己,重新理顺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梳理清楚安放妥当却在方才差点被搅得凌乱的情感。 叶居贤知道和林简最近也只能到现在隔着一人的距离,再想往前近一步无论如何是不能的了。 所以那句话不仅是回答林简的问题,更要紧的是慰藉提醒自己。 来电了。恢复一室明亮。 叶居贤从门口的桌子上提了一个袋子递给林简:“这是我在学校后门打包的砂锅粥,趁热吃了吧。来日方长,身体先熬坏了,就不值了。” 林简先是被叶居贤的回答搅乱了心,又被突然而至的光亮照进了眼睛和心里,重新按下思绪。 把袋子从叶居贤的手中接过来:“叶老师,您太客气了。粥多少钱,我转给您。” 叶居贤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老师请自己学生吃份粥而已,还要跟学生拿钱,被别人知道了,该说我占你便宜了。” “唔。” 见她有些难为情又有些不好意思,叶居贤的胳膊越过林简办公桌的挡板,从桌子上打开的那袋饼干带里捏了一块:“我吃你块饼干,就当你回我了。” 林简这才把砂锅粥放到桌面上,凝滞的氛围被他随性的动作化解了。 “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别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 “嗯,知道了。” 叶居贤把饼干吃进嘴里,从办公室出来,把门轻轻掩上。慢着步子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两手撑在窗沿,一边嚼着饼干,一边看着窗外的操场。 饼干吃完了,修长的食指将嘴唇边的饼干碎屑贴着皮肤摩梭着进入嘴唇里。 大脑不受控地放大台灯下林简白玉一般的脸,还有红润的嘴唇。甚至开始想象触碰上去滑腻温热的感觉。叶居贤小腹热得发紧,开始口渴。在不切实际疯狂的热意升腾之际,一阵初冬寒夜的风从操场打着旋吹到了他脸上。 人从灼热的欲望中清醒了。 第一场风波起 高中时的林简长相身高都不起眼,性子文文静静。整个人在满是青春洋溢成绩优异女孩子们的文科尖子班里就如一杯无色无味的温吞白开水。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女生,做了一件让大家惊诧的事情。 这件事也让叶居贤第一次注意到她。 二中大考安排考场的规则是将不同班级的打乱,文科班和理科班,尖子班和普通班。 考试时坐在林简旁边的是一个瘦高皮肤小麦色的男生,穿着大一号的校服。松垮地套在身上,敞着拉链,袖子挽到手肘。 林简能感到他看向自己不屑的眼光,看书呆子的眼光。第一场考语文,男生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试卷,手指转着笔。隔了好久,林简余光才看到他下笔。不过也只是在答题卡上涂选择题。 沙沙沙乱涂一通后,到了填空题又停住了。停住之后,不转笔,改抖腿。 林简闭眼调整呼吸,睁眼继续做题。 后半段时间,男生索性枕着胳膊睡到了考试结束。学生坐在座位上等监考老师下来收试卷。 男生看到林简整洁又满满当当的答卷,低声朝林简说了两人之间第一句话:“哎,尖子生,到时候数学英语借我抄抄。” 林简拧着眉毛转头看向他:“你第一次参加考试吗?” 一句话把男生噎了回去。半晌只切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场考试基本上相安无事,林简依旧专心答题。 最后一科综合,开考前男生在教室门口和朋友道别,一群人大着声音叽叽喳喳。 “赵厉,教练让我们五点在操场集合,你小子考完就出来别磨叽。” 男生迈着大步,两三步就坐到了林简旁边的座位上。 考试到一半,旁边细细簌簌的细小声音钻进了林简的耳朵里。 林简心里一紧,飞快了瞄了一眼。他竟然打开了一张窄窄的小纸卷,纸上是密密麻麻的字。 瞬间如芒刺在背,心跳如雷。二中抓考试纪律非常严格,一旦被逮到,就会被严肃处理。轻则记过,严重的会听课勒令休学。 他胆子太大了。 林简只想安稳地度过余下的一个小时。自己不掺和别人的事,别人也别来打扰自己。 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 走廊几个人的脚步声离教室越来越近,没有说话的声音,气氛压抑。 这个时间能在走廊里走的只可能是老师。 林简手腕有些软,使劲握了握笔。刚准备继续写下去。 右边一只大手从桌子下伸过来,飞快的塞了一个东西到林简校服裤子口袋里,动作快到林简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是口袋布料包裹的那一片轻微发烫的大腿皮肤,提醒着她,她即将卷入一场漩涡。 几个老师走到赵厉身旁:“同学,麻烦起身。我们要检查一下。” 林简头顶压着凝滞的厚重气息,压得她自始至终没敢抬头。 从一旁得声音,辨别出来,赵厉桌面上的文具,抽屉,还有他的手,校服都齐齐地被翻了一遍。 一切结束,赵厉重新坐下。几个老师从前门走出去,林简终于缓缓抬头,认出走在最后面的是地理老师叶居贤。 叶居贤走在最后面,最前面的教务主任喋喋不休:“不可能的啊,那孩子非常肯定跟我说赵厉做了小抄。赵厉一定是动了什么歪心思,我们刚才大意了?” 叶居贤听闻过教务主任对赵厉这个学生颇有微词,却未料到是如此不满,竟然是置人死地的狠。 “主任,我们已经在考试中途查了一遍,考场其他学生已经被影响了。如果还有其他想法,最好等考试结束吧,不然学生之间传开了对您影响也不好。” 教务主任轻哼了一声,往办公室回。叶居贤慢走在最后,脑海中不停闪着方才自己在教室后门窗口看见的画面。 男生把小抄塞进女生的口袋。所以后面检查的全程,叶居贤一直盯着女生。 女生倒是镇定,字迹没有一丝凌乱,正好做的是一道地理大题,连他埋在题目里的陷阱都被她发现解了出来。 随着她写字的动作,侧面散下来的几绺碎发微微晃动,莹白的耳垂泛着粉红。 叶居贤心底不想教务主任继续纠缠下去,因为纠缠下去的下一步便是林简。 叶居贤心里发酸 和叶居贤所想的相反,这场风波愈演愈烈。 林简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站在审判台上被拷问。她去办公室拿批改完的练习册,办公室两个老师在闲聊。听到赵厉这个名字 ,林简绷紧了神经。 “他在我的课上还算老实,就是经常不做作业。给我的解释是田径队的训练任务太重。” “体育生都是这样的,很少有认真学习文化课的。” “好像听说他家里只有母亲,如果能靠体育跑出一个前程,其实也是不错的。” “只可惜,嗐。” 两人就在这里打住了。 林简抱着练习册走回教室。一边走一边回忆,那两天考试,除了赵厉一身松垮的校服,其实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脚上的鞋子。一双洁白的,边沿已经被洗得起毛的帆布鞋。 心里被刺了一下,林简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也是独自一人把自己带大。以一份普通的工作满足她不落于人后的物质生活。 母亲沉默,勤快,即便在恶劣的环境中也会给孩子最好的。这种近乎原始的兽类本能,往往能迸发巨人的力量。 林简刚回到教室,同学就告诉她,教务主任让她去年级会议室。 忐忑地推开会议室的门,看到房间内坐着的几个人,林简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了。 “林简,坐下来吧。”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政治女老师,语气温和。 林简坐在了房间正中央的一把木制椅子上。 正前方是几张长方形桌子并成一排,桌子后一共坐着四个人。 说话的政治老师坐在最左边,中间是教务主任和另一个校长模样的人。最右边是叶居贤。 刚坐下,正对着自己的教务主任问道:“林简,你和赵厉在考场坐同一桌,对吗?” 暗暗咽了下口水,林简回:“是的。” “你发现赵厉考试的时候作弊吗?” 林简不说话,眼睛仍看着前方。 主任补了一句:“比如看小抄,你看到赵厉拿出过小抄吗?” 林简收回视线,半低着头,看向放在腿上十指交握得双手。只一瞬间,重又抬头:“没有。”声音比上一个回答更为坚定。 主任愣了一下,仍不死心:“林简,我们不是凭空没有任何依据就叫你过来的。”顿了顿,加重语气:“所以你好好回忆当时的情况,想清楚再回答。” 如果已经有了凭据应该已经直接处分了赵厉,何必把自己叫来咄咄逼人。此时,林简仿佛站在了和赵厉同一个战线。 “我想过了,确实没有。” 林简这句话结束之后,房间安静得可以听到夏日午后远处的风声。 前方的桌子被人扣起手指重重敲了敲,声音直接传到了林简的心头。 “林简,加上这次的处分,赵厉会被勒令退学。如果有人包庇他,少不了重罚。” 窗外一声夏日闷雷,方才刚进门时还一室暖阳转眼变暗。 教务主任没等到林简的回答,最边上的叶居贤先说话了:“林简,别紧张。学校只是要查清楚当时的情况。我们很信任你,当时有什么情况如实说就好。” 林简刚被激起的满身戒备,被叶居贤的话稍稍缓和了几分。 眼眶发酸,仍坚定地说:“考试时,我没看到赵厉看小抄。” 后来从同学那里零零星星才明白这一场闹剧的源头是什么。赵厉曾经带头班里的同学抵制教务主任搜查学生的私人物品。这一举动,让教务主任大失颜面。从此一有机会就想逮住赵厉的错处。 林简不明白这种心理,或许是更年期中老年男人脆弱自尊心的应激反应。 这次是有人看不惯赵厉,打小报告给教务主任。才让教务主任撒泼演了这么一出。 叶居贤答应教务主任参加这次对林简的问话,这让同事们有些意外。因为照他闲散的性格,从不掺和类似的纷争。 他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行为的反常,打消众人疑惑的说辞是:涉及到自己班里优秀的学生,没道理袖手旁观。 其实呢,自己一方面是担心林简被教务主任的气焰吓到,另一方面好奇林简会不会供出来作弊的事情。 结果,林简既没有被吓到,更坚定地否认了一切。 一个十七岁不经事的女孩子偏偏扛得住这样的事,叶居贤想不出支撑她的力量是什么。少女和少男之间,叶居贤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初开的情愫。想到这里,叶居贤心里莫名发酸。 他决定和林简谈谈。 十七岁,还是孩子啊 高二要提前追高三的课程,林简忙得自顾不暇。后来教务主任没再找林简问话,她以为赵厉小抄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一节地理课结束,林简抱着厚厚一沓收上来的作业本,跟在叶居贤身后,往办公室走。 本应该在走廊尽头左拐第一个门便是教室办公室了,叶居贤却提前闪身走到了楼梯。林简在楼梯门那里停住了,叶居贤回头看她。 “有些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聊聊。” 林简想不出有什么事需要叶居贤和自己单独聊的,他是和其他老师不太一样。讲课不死板,不计较一分两分的成绩。甚至会帮班上的同学打掩护,以免被班主任逮到处罚。 因为疑惑,林简没有跟上去,仍站在楼梯口。 叶居贤察觉出女孩的戒备,从楼梯上下来,走到林简跟前,低声说:“那天在考场,我看到了。” 林简睁大的眼睛中透露着不可思议,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叶居贤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狼,一阵浓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 叶居贤刻意将语气放缓:“别紧张,我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只是想搞清楚当时的情况。” 怀里抱着的练习册让林简的胳膊发酸,被叶居贤拿了过去。几十本练习册,被他用单手握着,微微用力的手背凸显着淡青色血管和青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洁净整齐。 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梯往上走了一层,上面这层是高一的教室,已经放了寒假,所以这一层没有老师也没有学生,格外安静。 他们两人面对面站在走廊,林简背后是冰凉的墙面。 叶居贤的声音有些低沉:“考试巡查那天,我走在最前面,在教室后门的窗户看到了赵厉把小抄塞到你的口袋里。他动作很快,在我眼前闪过之后,我身后的几位老师是没看到的。” 叶居贤的开门见山直指林简故意撒谎隐瞒真相,耳朵脸颊起火一般发烫。林简只敢低头看着地面,不发一言。 林简知道叶居贤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教务主任,不然也不会单独找自己谈话。可是偏偏这种例外,戳到了林简心里柔软的地方,钝钝的酸胀。 “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但是,我需要你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包庇赵厉。”停顿了几秒,语气犹疑:“难道是你和他?” 事情已经偏离轨道,林简不知道是什么让叶居贤错以为自己和赵厉之间是特殊的关系。更为不解的是,叶居贤表现得仿佛包庇作弊不值一提,自己为何又如此十分重要。 “因为我也只有妈妈。” 就这样,冬日午后安静的走廊,林简站在离叶居贤一步远的位置,慢慢说着属于一个十七岁少女单薄的心事,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 薄唇微启,吐出的字句一下一下轻叩着叶居贤的耳膜,直直撞进他的心里。 “我没有爸爸,妈妈一个人带我长大。” “我亲眼见过单亲妈妈的辛苦,也知道妈妈愿意为了孩子奉献全部,孩子带给她感受都是浓烈炙热的,自豪或者悲痛。” “所以并不是我包庇赵厉,而是我无法接受他的妈妈可能面临他多一个处分被退学的凄惨境地。” …… 尽力克制的语气压抑着无声的情绪,女孩如白玉一般的脸泛起颜色,疏淡的眉眼生动起来,氤氲着一团名叫柔软坚定的气韵。 叶居贤一个人在走廊站了好一会,林简的声音仿佛在走廊有回声。他手里握着的练习册被手心的潮气濡湿。 想起课间赵厉在教室后门,递给林简一袋东西。没看太真切,像烤栗子一类的零食。当时,男孩看向女孩的眼神是青春灼人的热度。 又想起方才林简否认自己和赵厉关系时候的表情,简单得仿佛可以一眼望到底。脸上微微若隐若现的小绒毛,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啊。 作者有话说:本文有肉,前期较少。这几章女主读高中时的剧情是为了给现在男女主之间的情感互动增加层次。 如果屏幕前的你觉得本文有点意思,或者对剧情有想法,欢迎在评论区和我沟通。 如果能加收藏或者投猪猪,作者会更有动力喔~ 谢谢~ 难得有共识:我不爱你 腊月二十,离除夕还有十天,林简母亲已经开始张罗准备过年的零零碎碎。与往年母女两人过年不同,今年林简男友秦志轩会上门同她们一起过年。 厨房抽油烟机开到最大风力,声音轰鸣透过厨房玻璃推拉门轰鸣到客厅。林简站在抽油烟机下面,拿着一个漏勺轻轻翻动着沸腾在油锅里的丸子。 肉丸子是林简母亲一大早从市场买回来新鲜的肉,手工剁碎捏成的。滚圆的丸子在油锅里慢慢从粉色变成金黄,飘出阵阵油炸物的焦香。 林简从小就喜欢吃母亲炸的丸子,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到。人久久不能忘记的情感记忆很多都和气味有关。 哪种味道可以迅速唤起林简记忆中幸福的情感,林简相信是刚出锅油炸丸子的味道。所以,此刻林简实实在在地置身于幸福之中。 幸福被母亲的问话撕了一个小缝隙。 “小秦几号回到呀?坐飞机还是火车?” “腊月二十九,坐火车。”林简又补了一句:“他特意请了一天假,提前回来的。” “嗯嗯,好。前几天他电话里和我说三十那天过来和我们一起过节,我问他喜欢吃什么,我专门做一些。结果他还不好意思了,说什么都行。” 秦志轩这一点让林简很佩服:他能和长辈相处得十分妥帖。 平日里和自己通完电话后基本上都要单独问候母亲。在秦志轩的人生节奏里,恋爱几乎不算一个单独的环节,更像是结婚成家的预备阶段。离结婚越近,秦志轩的恋人属性越淡。相比林简,他很快进入社会最小单位家庭的角色里。 在长辈看来,他工作稳定收入稳定性格稳定,十二分的稳定让长辈放心,自然也包括林简母亲。 打开了话匣子,林简母亲自然地继续进一步的话题。“他这次应该不单单是和我们一起过年吧,我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 林简本想拿起一边放凉的丸子吃下去,突然没了食欲,索性继续翻动着漏勺。“准备什么?” 林母听出了林简语气中几乎冷淡的疏懒,绷紧了心弦,提高声线:“还能准备什么?你们工作都稳定下来了,该是结婚成家的时候。你不和我露半个字,小秦可是在我跟前暗示了好几次。” 心里泛起一阵烦躁,林简被头顶抽油烟机的声音吵得耳膜疼,把风力调低了一档。顺了顺心气,缓和着语气回道:“他也没和我明说啊。” “想想也是,小秦虽然在我跟前性子开朗能说会道,在你跟前又是另一副模样。结婚的事情,他可能不好意思呢。” 林简有些无奈,预感到秦志轩可能会在除夕夜的餐桌上说出结婚的想法。而在这之前,他会预想好一切有关的细节:彩礼、房车、婚宴。这样的场景有些像旧时代上门提亲,原本应该是重要角色的新娘子反而被重重迭迭的红绸彩礼遮住,连完整的面貌身影都看不到。 林简猜想秦志轩如此做法的一个重要理由是,透过林简母亲降低一切变数。他知道自己看重的只有母亲一人,只要母亲好,有些事不会计较太多。就像母亲动完手术之后,自己答应和他在一起。 与自己相关的重要决策,本应该由两人直接坦诚相对的,总是夹杂着其他的事。归根到底秦志轩不相信自己真心实意地和他在一起,更为惨烈的真相可能是,林简根本就没爱过他。 想到这里,林简哑然失笑。难得自己和他二人有共识。 林简把炸好的丸子脸盆端到料理台上放好,一直等到油锅上的烟变得几乎看不出颜色,才关上抽油烟机。 世界清净了。 以爱为名的利器 大包小包的礼物摆满了林简家的小客厅,秦志轩又下楼去搬剩下的。楼梯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志轩抱着一盆蝴蝶兰走进林简家。 林简赶忙走上前想把花接过来,秦志轩额头冒着汗,躲了过去。 “没事,我来,这花重着呢。” 林简家在四楼,秦志轩爬上爬下好几趟。即便正是寒冬腊月,年轻人此刻仍粗着声气。 林简视线越过一地包裹,看向电视柜。即刻走过去,三两下把电视柜上的几本书迭好抱起来,对秦志轩说:“花放这儿吧。” 林简去给秦志轩倒水,林母弯腰细细瞧着那盆蝴蝶兰,秦志轩则站在旁边一起看着,一副恭敬的模样。 “这花长得真像紫蝴蝶,以前只在电视见过,就每年春节南方花市的新闻播过的。” “是啊,我转了好几个花卉市场,终于买到了。我们这比南方冷,花娇贵一些。” 林母依依不舍地直起身体,“真是让你费心了,别站着了,快坐快坐。” 秦志轩被让到沙发上坐着,有些腼腆:“不费心,家里摆花,更有节日气氛。” 林简把倒好的水放到秦志轩面前的茶几上,秦志轩笑着对她说谢谢。 他们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七月份,林简办完离校手续回来。小半年没见,林简觉得对方有些微妙的陌生。秦志轩坐在沙发上,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圈空气仿佛都是不规则的形状,不经意擦过或者扎到林简。 “喝水吧。”林简嘴角扯出一个笑。 秦志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方才跑上跑下又热又渴,一连喝了几口才放下杯子。 林母正把秦志轩送来的大小包礼品归拢到客厅靠近阳台的角落,每拿一样过去,林母嘴上就重复一次破费了麻烦了。 絮絮叨叨的话里四溢着喜悦和满足,林简几乎没见过母亲如此开心的样子。这么多年林母忙忙碌碌地为两人的生活奔波,大部分时间是麻木苦涩甚至辛酸。 正因为以往的日子过于酸涩,当母亲如今满足幸福之时,林简不敢妄动半分,小心翼翼维持着,让自己和秦志轩的关系按照母亲预想的一步步走下。 终于收拾妥当,林母又一刻不停歇地开始准备年夜饭。 林简跟在她身后往厨房去,被拦住了:“别往厨房钻,你陪着小秦,厨房我一个人就行。”又往沙发的方向招呼着:“小秦,茶几上有水果零食,就当这是自己家,想吃什么自己来哈,别客气。” 电视里放着央视的一年又一年,厨房开始锅碗瓢盆燃气灶抽油烟机的声音。林简和秦志轩一起坐在客厅。 起初两人专心看着电视,林简打破沉默:“你上午回来,火车上人多吗?” 有些愚蠢的问题。 “哦,春运嘛,人是不少,不过我觉得还行。”秦志轩扒了一粒沙糖桔,把白色的丝撕干净,递给林简。 林简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几眼电视又说:“你到家把行李放下,就过来了是吧。” 依旧是不聪明的对话。 “嗯,家里我姐和我姐夫一家都在呢。” “等下我们早些吃饭,吃完你回家陪你爸妈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陪着过除夕也不像回事。”橘子还在林简手里拿着。 “行,等下看。” “嗯。你先坐着,我去厨房帮我妈。” 林简快步走到厨房,厨房玻璃推拉门拉开又合上。 把橘子喂给母亲,林简站在洗菜盆前择菜。 林母吃着橘子,说话的声音囫囵不清:“屁股上长刺啦?一会都坐不住?” “没有啊,过来给你打下手,早早吃年夜饭。秦志轩吃完还得回去陪他爸妈呢。”林简打开水龙头洗菜,嘴里咕哝着:“年三十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霸道呢?真是的。” 林母听到了敛着脾气没说什么。 三人吃完年夜饭,窗外的天半黑着发灰,像是要下雪。 终于到了今日正文,此前都是序曲。 林母早将电视音量调到了适合说话交谈的程度。 “伯母,今日拜访是想跟您说,我想明年娶林简。” 林简呼吸一滞,抬头看向母亲。 母亲殷切的眼神让她眼前瞬间浮现当时母亲查出癌症,临做手术之前握着自己的手。 那时,母亲用自己动手术来做条件,让林简答应和秦志轩在一起。林简本以为唯一亲人给自己的窒息只有一次,没想到有第二次。 算不上绑架,但是林简绝不是百分百心甘情愿。有多爱母亲,这种不情愿就越强烈。以爱为名的得偿所愿及让步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林简早该知道的。 这次,林简自然一样没有提出异议。 客厅里另外两人顺着林简的无异议,顺利地铺开一步步节点清晰的计划,何时送彩礼,何时买五金,何时拍婚纱照,何时订酒席…… 林简本能地屏蔽这些信息,把他们的谈话当成电视上春晚的小品,自己是观众,看着不真实戏剧上演。 手机闪了闪,林简点开,二中地理教研课题组的群里春节祝福和红包轮流刷屏,一路滑下来。一张照片夹在其中。 照片里飘飘荡荡着大雪,一只路灯的光影影绰绰地被雪包裹。叶居贤发的。 林简看向窗外,一团团雪像是疯了,四面八方飘来吹去。仿佛扑到了她脸上,化成了冰凉凉的水,打湿干涸的心。 一个个她,想靠近 除夕夜街上的出租车很少,林简和秦志轩已经在小区门口站了二十多分钟。林简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快冰透了。 手腕被秦志轩抽出去,双手被他包裹在手里,轻轻摩梭着。 “手这么冰,快回去吧,我自己在这等。”他的手掌并五指在林简的手背擦过。 “没事,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 双手被他握着举到嘴边,呼出热气暖着:“小简,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我都行,你想看哪部,我提前买票。”林简大致算着今天秦志轩带来的礼物一共多少钱,迫不及待能还一些是一些。虽然明明按照今晚的计划,自己与他很快就要成为一家人。 “能和你一起看,哪部都无所谓。我回去看看明天的场次,买了告诉你。” 手指被他放在嘴唇上轻快地蹭了一下。林简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忍下了。 越过他的肩膀,远远看见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车,林简顺势抽出,指向前方。 “车来了。” 秦志轩临上车前,短暂地抱了一下林简,又很快放开。 “明天等我联系你啊。” 猩红的车尾灯在大雪中越来越模糊,林简站在原地跺了跺冻麻的脚,手却没收进口袋里,而是在外面吹着冷风,试图把刚才秦志轩留下的暖意消散掉。 林简没有转身走回小区,而是往另一边二中的方向走去。 绕进学校后门外的小巷子,人行道的雪没清扫彻底,经过几个小时的大雪,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踩上去咯吱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分外清晰。 几年前在同一条巷子,林简听过同样的踩雪声,只不过那时的脚步急促凌乱。 跟叶居贤在教学楼三楼走廊谈话之后,赵厉作弊的事情彻底平息了。 林简不知道的是,为了彻底隐去林简可能被发现的证据,叶居贤给了学校监控室保安一笔好处,等教务主任去查的时候,林简考试的那层楼,那间教室的监控已经因技术故障找不回来了。 临近寒假,二中附近出现了好几起女学生晚上被猥亵的事件。待受害女生反应过来费劲挣脱,猥亵者已经逃之夭夭。 连续几天都是林简下晚自习,母亲刚好从超市下班来接林简,。 今天晚自习,林简忙着订正试卷上的错题。临下晚自习才想起来母亲说今天超市促销,让她下午放学直接回家。 晚自习下课铃响起,林简磨蹭着收拾书包。住校生成群结队回宿舍,林简一个人走出校门。 冬夜街上行人稀疏,偶尔匆匆走过几个人,都缩着脖子,裹着棉服。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人人面目模糊。 林简浑身发毛,有男人擦肩而过,都会脊背一紧,唯恐魔爪伸向自己。 脑海中思绪无限狂奔,各种可怕的画面轮番出现在眼前。脚下步伐越来越快,踩在雪上的声音和狂跳的心一样节奏凌乱。 身后好像有人,林简彻底崩溃,跑了起来。 下一秒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林简。”声音在寒冷的冬夜里暖融融。 喘着气回头看,叶居贤站在几步远的位置。 林简愣住了,立时放轻呼吸。 叶居贤穿着长款的藏蓝色羊绒大衣,敞着扣子,烟灰色的围巾垂在胸口。先是朝林简笑了笑,才走上前,到距离林简一步的位置,停住。 “叫了你几声,怎么和兔子似的,越跑越快。” 林简手向身侧拽住书包袋子,有些难为情:“叶老师,不好意思,没听到。” “走吧,你家住哪个小区?” “啊?哦,四运小区。” “嗯,刚好顺路。”叶居贤说完就迈开步子,朝前走去。 林简反应了一会,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大雪纷纷扬扬,因为叶居贤走在前面,挡住了扑向林简的雪。不知道是不是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了,林简鼻头泛起一阵酸意。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在无人巷子的昏黄路灯下,迎着雪慢慢走着。 叶居贤看着雪地上林简的影子,又瘦又小。松垮的校服一摆一摆,仿佛可以听到钻进衣服里的呼呼风声。 左手在大衣口袋里,捏着一双羊绒手套。想拿出来,递给身后的她,方才,她回身后拽着书包带子的手指白得扎眼。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直到叶居贤看着林简走进小区,手套一直在口袋里,没拿出来。 叶居贤心想,还好和这周晚自习值班老师换了班。林简申请走读生上晚自习时,他大概猜到是因为最近猥亵的事。前几天,都是看着她母亲在校门口接走她。今天却是独自一个人,叶居贤本想跟在后面确认她回到家就好,没想到半路她害怕到要跑。 不惧责问是她,一意孤行是她,心存善念是她,脆弱孤苦也是她。 这一个个她,让叶居贤惊异更让他想靠近。 当晚林简睡梦中,鼻头萦绕着若有似无洁净的淡淡烟草味,和着清冷的雪的味道,来自走在自己前面的叶居贤。 作者有话说: 平时要上班,一周三到四更。周六周日日更,周内不固定。更新时间都在晚上十点。 欢迎大家收藏留言,你的反馈是我最大的动力。 谢谢~ 时间的鸿沟 枯燥乏味的春节已到正月初五,明日秦志轩就要回去上班。今天巴巴地跟着林简一起到学校值班。 学校门口的移动门缓缓打开,门卫从旁边的小房间探出头:“林老师,来值班啊?”看到林简身后的男人后语气热闹了几分:“这是林老师的男朋友吧,小伙真精神。” 林简笑了笑当作默认,从移动门打开的位置走进学校,秦志轩紧紧跟在后面。 今天秦志轩说要跟自己来学校时,林简第一反应是非常抵触。在她心里,二中是一处围起来的特别领地。这里有自己自遇到叶居贤开始,所有从未示人的幽微心思。自知一个人的独角戏在过往以及未来都是虚妄,所以不希望连最后这处的平静被打破,尤其是秦志轩这个身份的人。 此刻只想尽快把值班要检查确认的地方走一遍,结束就离开。 秦志轩和林简并肩走着,边走边问林简问题。 “这一层是哪个年级的?” “你的办公室在哪里?” “我以前在市立中学,这是第一次来二中。好像和我印象中不太一样看,是翻新了吧。” “现在学生的条件真好,还有专门的艺术教室。” …… 林简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经过二楼拐角,窗户大开着,林简探出身子去拉。关好窗户回身,被秦志轩贴面抵住。 他的脸越来越近,林简上半身下意识地往后倒。头快碰到玻璃时,脖颈被他从后面用手握住。 林简认命地停下暗暗躲闪的动作,任由他的嘴流连在自己的脸颊,然后到双唇。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皮肤上湿热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林简把秦志轩的胸口往外推了推。余光透过玻璃看到两个人在楼下篮球场打球,仔细辨认,是叶居贤和杜小宇。 脸烧起来,不知道刚才的画面被他们看到了多少。林简低头拉了拉衣服,快速整理好头发。 秦志轩没发现林简的异样,抓起她的手,捏着,低哑着声线:“小简,等下我们去酒店吧。” 林简如芒刺在背,好像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总觉得身后有灼热的视线从篮球场看过来。只好含混地应着,赶快从窗边走开。 叶居贤耳边是篮球一下一下拍在地上的声音,两个年轻人交迭的身影从窗玻璃透射出来,大剌剌刺进眼睛里。心好像漏了一角,冷风吹进来,卷走越来越稀薄的热意。 杜小宇没了一开始的兴致,随意投了几个球,就说不想打了,要回去。 按下心中猜想,叶居贤不做深究,开车带着杜小宇回家。 城市的街道横平竖直,叶居贤朝一个方向直直开下去。十字路口的倒数红灯让他空出脑袋,闪回着五年前和现在林简的不同模样。 五年前,她懵懂赤诚。当叶居贤察觉到对她别样情愫的时候,负罪感充满了内心。念头虽然无形,究竟如同一滴墨滑进水里,瞬间扩散。一遍遍提醒自己何必去亵渎一个朝阳一般的人。 而如今,她知性成熟。两人的步伐依旧踏错拍子。自己已经是奔四的年纪,相差十几年时光的残酷无从弥补。平日里不拘一格的他,却在面对林简时暗暗叹息。 五年时间,有人在成长,有人却在沧桑。 当然还有,一个已婚,一个即将成婚。 叶居贤和杜小宇回到家,杜梅还没回来。每年正月这一天她都要去一个好友家拜年。 准确来说,不是好友,而是亡故的初恋男友。 此事,在他们五年前刚认识的时候,杜梅就告诉他了。两人知道彼此怀着怎样的心思走入婚姻,各自画好清晰的底线,进退有度,倒也很好地维持到了今日,从未发生过一次分歧争执。 叶居贤准备好晚餐,杜小宇在餐桌上终于没忍住。 “今天好像在学校见到林老师了。” “嗯。” “跟一个男的。” “嗯。”叶居贤夹了一只虾放到杜小宇碗里,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饭。“过几天就开学了,小心你姐抽查你寒假作业。” 瘦了 从酒店出来,夜幕已低垂。秦志轩要送林简回家,被她拒绝了。“体贴”地让他早些回家收拾东西。他明天就要回程上班。 推开家门,一团暖热迎了个满怀。电视上放着重播的春节联欢晚会,林母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是站在电视柜旁。 林简脱下大衣,换上拖鞋。 林母边用小毛巾轻轻擦拭着蝴蝶兰的叶片,视线仍专注在花上:“回来啦,吃了吗?” 林简止住朝卧室走的脚步,换成往沙发的方向。 “吃过了。”室内暖气燥热,林简把毛衣袖子往上推,露出小臂上一个浅浅红紫色的指印,赶忙重新把袖子拉回去。 指印是方才在酒店被秦志轩用力掐出来的。可能是等很久才能再见面,他做的时候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近乎粗暴。相比秦志轩心满意足酣畅淋漓,林简全程滞涩,下体辣辣的痛,到最后甚至被磨到没知觉。 所以,林简现在坐着,不适和难受从腿心往四肢源源不断扩散。 林简顺着母亲的动作望过去,蝴蝶兰浅紫色的花瓣颤巍巍,形状无端让她联想到此刻自己正十分不适的器官。 电视柜下面摆着秦志轩买来的各种保健品茶叶糕点,林母被这些她真切感受的物品包围,看得见摸得着的物品给她真实的满足幸福。 然而,林简的心灰意冷同样是真实的。 电视里播着小品,小情侣双双把家还。矫揉造作的情节,理所应当的劝说,终于让林简忍不了,起身去卫生间。 卫生间门关上的同时,淋浴花洒的声音响起。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比起农历新年,新学期更像一个清爽的开始。 开学第一天,打扫卫生,收假期作业,领新书。师生们都慢悠悠的,正向次日正式严肃的状态过渡。 办公室几个老师围在一起,热闹地聊着彼此的新大衣,新首饰,不时有惊呼感叹声。 林简没在那一堆人里,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整理办公桌。 不过,正当那帮人没得聊时,有人注意到了林简。 “林老师,听说你男朋友很帅气喔。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林简从没在同事面前提到过男朋友,一入职,有年长的女老师热衷于给年轻老师介绍对象。都被林简客气地拒绝了,对进一步的追问则是含混过去。 她无意让秦志轩出现在同事们的聊天中,就像她不愿让秦志轩来到二中的校园,观摩她的办公室。 “还好吧,暂时还不知道呢。”简单两句话就当作回应了,说完顺手把擦过桌面沾了灰尘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 “说到这啊,我就可惜。林老师刚来学校的时候,我就想着给她介绍对象呢。我这有好几个很优秀的男孩子,结果,林老师一口就拒绝了。”说话的女老师顶着一头新烫好的满头小卷的头发:“林老师这么有气质,看中的男朋友一定很优秀。” 林简心里很清楚,刚工作的年轻女老师从来都是相亲市场的大热群体。只要颜值过得去,会有很多可相亲的对象。归根到底,他们看中的不过是这个群体年轻的身体,体面的工作,充裕的假期可以照顾家庭生儿育女,甚至连子女的入学教育都是加分的重要因素。 在她答应和秦志轩在一起的时候,对这些已经完全领会并透彻理解。 所以,卷发女老师的话,林简随便听听,回了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林简把母亲做的沙琪玛拿出来分给大家,一群人开始夸赞林母手巧,沙琪玛少吃,有的还请教食谱做法。 秦志轩的话题平顺的地过去了。 教务处通知老师去领新学期教案本,林简主动提出帮他们领。 物资仓库在教学楼的地下一层,这一层主要是用来摆放器械、维修工具还有教材之类的。 林简很少来这一层,一间间走过去,只有尽头的一间门是敞开的。 紧靠门口放着一张课桌,没看见人。林简扫了一眼桌上的纸,上面是领用人登记签名。 房间内整齐摆着几列货架,货架之间是狭窄的过道。林简走过去,有人从正对她的一个过道走了出来。 林简一个激灵,低呼一声,看向出来的那个人。 “叶老师?” 叶居贤怀里抱着厚厚一沓教案本,仿佛也有点讶异在此地见到林简,眼中的灼亮的欣喜一闪而过。 “我来领教案,你怎么来了?” 地下一层听不到地面的声音,两人共处的空间静谧得过分。 林简心跳越来越快,努力压制,生怕胸腔的震动被听到。 “哦,我看到通知,想着直接过来领。”林简喉咙发干。 “行,我这边已经拿好了。仓库老李吃饭去了,我们自己登记就行。” 林简伸手过去:“我拿一些吧。” “别,这也没几本。”叶居贤朝门口扬了扬下巴:“你在门口的本子上签字登记吧。” “哦哦。”林简快步走过去,埋首翻了翻。找到物资类别和年级,弯腰签字。 写字的时候,林简手一直在抖。不知道是地下室的寒意还是别的。 写完之后,刚要起身。 叶居贤的声音在身侧响起:“瘦了。” 林简抬头,觉得这两个字让两个人的距离有些异样。仿佛叶居贤的视线透过了层层衣物描摹过自己的身体,才得出这个结论。 想到这一层,林简的耳尖犹如被火灼烧发烫。 “别人过个春节都要圆个几圈,你怎么脸倒尖了。” 叶居贤后补的这句有些戏谑的话大大缓解了林简的局促。 林简抬手用手背轻轻贴了贴脸:“我自己倒没觉得。” 默契 林简俯身签字的时候,马尾垂到一侧胸前,露出白皙的后颈。正中绒绒的发丝里突起一节小小的关节,扎人眼。 叶居贤说完瘦了,林简即刻转身的时候,身穿的廓形大衣下摆狠狠荡了荡。宽松的大衣裹住身体,看不出一丝曲线。 她回望过来,双眼中的无措令他觉察自己失言,赶忙找补一句。 而后,无措才消退,她抬手贴了贴脸,嘟哝了一句。 叶居贤跟在林简身后,穿过教学楼负一层的走廊。走廊天花板上的白炽光灯管不知疲倦地发出“嘶嘶”声,听得他心里跟着酥酥麻麻。 不管别人是八卦还是看热闹,叶居贤笃定林简并不快乐。虽说几年前还是学生的林简性格内向文静,现今已去了几分腼腆表面上外向了一些,但叶居贤反而觉得她的愁绪更沉重了许多。 到了走廊尽头,林简正要踏上台阶,被叫住。 “林老师,我想起来有东西落在仓库了,你先把教案本抱回去吧。” 心里藏着事情,又习惯处处刻意避嫌,林简反应过来,如果和叶居贤一起拿着教案本回到办公室,实在不妥。 从叶居贤手里把教案本接到自己怀里,刚才一直在他手心里的位置此刻正在自己手心里,还残留着温度,他的温度。 林简就着残留的几分温度回到办公室,老师们大都开始忙各自的事。桌子上的点心盒合上了盖子,林简掀开,里面还剩两块沙琪玛,想了想,又把盖子合上,推进桌子内侧。 开学第一天稍显凌乱地结束了。 叶居贤和杜小宇回到家,本来应该在医院忙着科研项目的杜梅,这个时间竟然在家。 更让他们两个没想到的是,杜梅竟然做好了饭。 三人围着桌子吃饭,间或聊两句。 叶居贤注意到杜梅没怎么吃。 “怎么不吃?” “做饭忙活了半天,坐下来倒没什么胃口了。” “工作还好吗,能忙得过来吗?” “嗯,还行。” …… 类似这样的对话,是叶居贤和杜梅一直以来的沟通方式。有关心,但不多。 但是,今晚有些不同。什么事让杜梅不仅暂时放下实验,又回到家做了一顿晚饭。 叶居贤收拾好厨房出来,杜小宇已经回到自己卧室。他径直走到书房,杜梅果然在书房。 她坐在窗边的单人沙发上,而不是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叶居贤见状走到书桌前方,向后倚着桌面。 “说吧,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杜梅从沙发上抬头瞟了叶居贤一眼,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 许久后,疲惫幽怨的声音响起:“他父母提出要见小宇。”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叶居贤镇定地问:“你怎么想?” “不知道。”杜梅深深叹了一口气。 “别太有心理负担,你不想就回了他们。”在杜梅和初恋的事情上,叶居贤一直很尊重,从不表露态度。只是一涉及到杜小宇,就不一样了。他知道杜梅这么多年的委屈。 他相信杜梅的理性,今晚的异常不全因为两位老人的要求,更多是因为杜小宇的出生饱含辛酸和血泪。 杜小宇出生当天,杜梅父母赶去医院的时候出车祸去世。 本应该母子相称的两人,杜梅考虑到往后的种种,便披上了姐姐称号的外衣。比起母亲,姐姐的身份让杜梅脱离母亲角色的桎梏。她可以读书,工作,搞项目,升职。在这些种种之下,是杜梅可以避开自己造成悲剧的负罪感。 真实身份被揭开的时候,苦心涂抹伪饰的面具便会碎成粉末。倒是,不仅要直面血淋淋的罪恶,还要承受杜小宇的怨念。 杜梅不愿多谈,含糊地应了一声。 “过去的事,已经不能挽回。一切要朝前看。小宇虽然调皮,但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脾性你大可放心。你可别自己一个人闷头,越想越糟糕。”说完,轻轻拍了拍杜梅的肩膀。 “嗯,知道了。你记得把门带上,今晚书房借我。” 一直都是这样,杜梅回来自己睡书房,不和叶居贤一起睡主卧。三个人都默契地无视这件事的诡异。 叶居贤摆了摆手,出了书房。 雏菊 开了情窦的高中生,头顶是“禁止早恋”的红线。但是红线挡不住少男少女们蓬勃而出的荷尔蒙,他们不放过任何可以释放暧昧情意的缝隙。 尤其是浪漫的情人节。 二中校风严厉,学生早恋更是被明令禁止。 即便如此,写着絮语泛着香气的信、甜甜的千克力、玩偶公仔、书籍……这些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流转,携着或明说或暗示的好感。 情人节前后几天,校园的空气仿佛泛着若有似无的甜。谨遵教书育人以身作则师德的老师们,在学生前还是一副端正持重的模样,至少办公室女老师们的案头没有摆着鲜花。 林简中午接到派送鲜花的电话时,心头一跳。 她当然不愿成为异类,但是成为异类不至于让她不安。她满心疑惑,送花人是谁。 肯定不是秦志轩。秦志轩没送过花,他的理念是送花不实用,不如拿买花的钱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对此,林简从未表露出不满。 没被浪漫地对待过,便觉得浪漫并非不可缺少的东西。 除了秦志轩,林简又细细想了一圈为数不多有可能的男性,总有这里或那里不符合。 可能对象一个接一个被排除,林简的不安和悸动同时急剧加重。 怎么可能是他呢?不管是曾经清贫的女高中生,还是如今即将嫁作他人妇的女老师,林简相信叶居贤对自己几分特殊的对待,更多是出于老师对优秀学生境遇的怜惜。林简不信,也不敢信从未逾矩半分的叶居贤可能有其他心思。 爱慕的那个人总是被美化,暗恋,更是如此。他就是高高挂在天上的星星,站在地上的人连走近星星都办不到。星星的光越璀璨,地上的人越诅丧。对自己说:你怎么配得上?你怎么敢想?一遍遍,近乎自虐。 不想自己去门卫室拿花被人看见,林简特意加了会班。 一整天,叶居贤正常上课,办公,开会。看不出异常。 下班,他经过林简办公桌时随口问了一句:“林老师,刚开学就加班啊?” 林简从厚厚的教辅书中抬头,可能的谜底就在不远处。林简仿佛一个业务生疏的侦探,想找到揭晓谜底的蛛丝马迹,然而不管是说出口的词句,还是坦荡荡的目光,都在告诉她:别想了,不是他。 “还好,我再看一会。”林简同样磊落回应。 叶居贤走后,林简一秒一秒数着时间,书上的字幻化成了不知所谓的符号。 开车在校门口等门卫开闸,叶居贤便留意到副驾驶上的杜小宇连转了好几次头,视线是门卫室的方向。甚至在车驶离后,看了好一会后视镜。 叶居贤注意到,今日门卫室不同往日的就是摆在小屋子里窗边的一大束雏菊。 内心叹了一声:恣意放肆的滋味,自己多久没有体验过。 叶居贤和杜小宇几乎没有隔阂,年轻人关注的喜欢的,他聊起来完全没有障碍。照两人的关系,本可以揶揄几分的。偏偏对象可能是林简,叶居贤退缩了。 他怕年轻人的大胆无惧让一切暴露在狂风中,连同自己心里被陈年灰烬层层覆盖住的余温被彻底冷却,无法转圜。 所以他自私了一回,索性当作完全不知,等年轻人自行停住,抑或被林简察觉后斩断。只有这两种可能,理智冷静的林简不可能选择第叁条路。 叶居贤脑海中浮现那束雏菊,小小的花朵,洁白花瓣,繁密茂盛。柔韧的外表和热烈的气势,和她有几分契合。不过,杜小宇不知道的是:林简对花粉过敏。 一向镇定的叶居贤曾经悬着心无措,就是第一次见到林简过敏哮喘。 叶居贤,你慌什么 阳春四月气温渐热,林简不像校园里的大多数学生一样换下秋冬季长袖校服,反而裹得更严实了。上下学路上,甚至课间都戴着口罩。 地理课结束,教室里走动交谈说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被几个学生围在讲桌解答问题的叶居贤正前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几个女生发出刺耳的惊呼。 “林简!你怎么了?” “啊,怎么回事?!” …… 一听到林简两个字,叶居贤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没有思考,迈着大步走到了林简的座位。 凌乱的场景直直刺进了叶居贤的眼睛和心里。 林简的身子软软地歪倒在同桌的椅子上,戴着口罩的脸朝下。急促粗重的呼吸,还有快速大幅高低起伏的后背,这些让叶居贤短暂地慌了神,仿佛趴伏着的人正在一呼一吸之间变得轻盈模糊。 想象中的人就快透明之际,叶居贤大力推开前后桌子,轻轻把林简放平在地面。 “站远点!”叶居贤向围在四周的学生大声说。 口罩被取下,林简煞白的脸已经皱成一团,嘴巴微张,迫切费力地汲取空气。 叶居贤观察了几秒,果断把她拉至最高的校服拉链拉开。 一片片红色从下巴蔓延到脖子,颜色越来越深。 伸长手臂取过来她的书包,里外翻了一遍,没有哮喘喷雾。 迅速想了一遍,重新把林简胸口的拉链拉上,果断抱起她,快步走出教室。 叶居贤边开车,边和杜梅电话沟通林简的情况。挂掉电话后,静静的车里只有副驾驶林简低低的呼吸声。 这时候,叶居贤才发现自己握着方向盘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用力来回握了几下,重新专注看着前方的道路。 叶居贤的车一到医院,杜梅早早准备好,林简很快用了药,此时已经在病房休息。 “已经没事了,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到我办公室坐坐吧。” “嗯。”叶居贤跟在杜梅身后,可能是长时间紧绷的肌肉突然放松下来,走路的时候全身发酸。 “我这里只有速溶,凑活喝。”杜梅把盛着咖啡的一次性纸杯放在叶居贤面前。 叶居贤端起来喝了一口,一团似苦似甜热乎乎的液体顺着喉管进入胃里。 杜梅坐到办公桌前敲电脑,偶尔抬头看一眼叶居贤。 咖啡喝了半杯,劈里啪啦的键盘声停下来。 “我说,你慌什么?” 叶居贤放回纸杯,双手合十扣在膝头,不做回答。 “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在电话里的声音抖成什么样了?”杜梅半个身子从电脑后探出来:“还有,讲话还打磕巴。” “她是我学生,我第一次见这种状况,应付不来也正常。”叶居贤的声音恢复平静。 杜梅见他这个反应,止住了,没有进一步问下去。转了话音:“她这是花粉过敏引发的哮喘,同时还有荨麻疹。等她休息好,我再详细问问。” “嗯,我去联系她家长。具体的,后面你和她家长谈吧。谢谢你的咖啡。”叶居贤起身离开。 叶居贤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着,午后阳光照在走廊的水磨石地砖上,光斑从亮转暗,从大变小。直到头顶白炽灯管亮起,又过了好久,林母才风尘仆仆赶来。 林母连着鞠了好几个躬,嘴里轮流说着谢谢和抱歉。 眼前这个中年女人衣着简朴,身材瘦小,举止说话有些瑟缩。叶居贤推开病房门,待她进去后,又关上,做回门口的椅子上。 侧耳听着病房里的动静,起初静悄悄,渐渐有说话的声音。到后面,林母说的话,连坐在门口的叶居贤都可以听得清楚。 “往年也没这么严重啊,怎么就今年这样了。” “偏偏得了这个富贵病,看医生说怎么治吧。” “我请了两个小时假出来的,超市那边离不开人。我赶紧去找医生问问,问完我就带你回家。” 直到病房门被打开,叶居贤都没听到任何林简的声音。 盯着自己的手指,今日翻动她的书包时,书包边沿洗的发白起毛,软趴趴的;抱起她时,滑过她膝盖窝时,校服包裹着的细瘦骨肉,膈手;在车上,替她拉上安全带时,蹭到她脸颊,滑腻腻。 手指搓了搓,轻轻叹了口气。 怜悯的立场 19 林简跟着母亲从医院出来时,夜已深。街上冷冷清清,林简看着昏黄路灯下母亲瘦弱的背影。她越发瘦了,薄外套下耸起的肩胛骨让自己看得心惊。 母亲返身两叁步走到林简身边,把林简手上提着的一袋药拿了过去。 林母抬手擦去林简脸颊上的眼泪,声音沙沙地说:“饿了吧,我们找地方吃饭。” 母亲下午在病房的埋怨让林简一直悬着的的心,终于在此时被轻轻放下。 街边粥店,林母把自己碗里的牛肉片夹给林简。 “医生说了,要多吃肉,好好养身体。身体强壮了,过敏反应能越来越轻。” 林简鼻头又开始发酸,绵软的粥梗在喉咙怎么都咽不下去,忙埋头一边吃粥一边点头。 回家的路上林简坐在电动车后面,风呼呼擦过耳际。仿佛这偌大的天地间,只有母亲和自己两人可以给彼此温暖。 林简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从未提起过。没有亲友可以依靠,母亲一个人挨过一日又一日。偶尔流露出的疲累或者如今日一般的埋怨,让林简难受,难受的是自己尚无能力为母亲分忧,而不是其他。 不管前路如何,林简只想自己快快成长,可以让母亲轻松一点。思及此,林简环住母亲的手暗暗用力。 临睡觉前,林母把一个信封拿进林简卧室,放到书桌上。提醒她,明天把医药费还给老师。 林简这才知道送自己去医院的是叶居贤。 第二天,林简从踏进校园起心头一直都萦绕着重要的事,什么时间合适,什么场合合适,合适自己把钱还给叶居贤。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瞬间泄气,再慢慢鼓起勇气,重复好几次,终于在下午刚下课站在了办公室门口。 林简在门口等了一会,刚准备敲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来的恰好是叶居贤,刚才应该是在和他人谈话,笑容仍在。 看到林简站在门口的一瞬间,叶居贤仿佛已经料到一般:“有事找我吗?”不等林简回答,他朝办公室扬了扬下巴:“先进去坐,我去和校长谈点事,稍后回来。” 林简进去,办公室还有老师在忙,点头问好。飞快扫了一眼,没看见多余的椅子,林简站在叶居贤桌子旁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很快,办公室只剩林简一个人。外面走廊放学学生喧嚣的吵嚷声也平息了下来。 林简一直绷着的肌肉轻松了下来,开始慢慢打量眼前的办公桌。 桌上摆着的书不多,仅有的几本整齐地列在电脑左侧,靠近电脑右侧是一个看不出造型的木雕笔筒。笔筒的旁边则是一盆绿植。准确来说,是一杯绿植,一颗仙人球摆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被玻璃杯完全罩住。 吸引住林简目光的是电脑显示器上沿趴着的一排橡胶小玩具。 “怎么不坐着等?”叶居贤边说边推过来一张椅子。 林简终于坐下,坐定后扯了扯校服下摆的褶皱。 叶居贤则站着脱去了外套,已经是四月底,天气越发热了。 他脱去外套的时候,衬衫下的胸部肌肉因为用力呈现出蓬勃的男性力量。 林简赶忙挪开视线,却无法止住脑海中越来越清晰的记忆。 那时自己呼吸不到几分空气,犹如溺水之人。疲乏昏沉之际,甚至无力睁开眼皮。 闭上双眼,眼前漆黑的时候,偏偏无限放大听力和触觉。 自己被人抱起来,后颈枕着那人的臂弯,脸被护在胸口。两人的肌肤仅仅隔着一层布料,肉体的热度温暖着脸颊。 耳膜随着那人急促强烈的心跳声震动,一下一下让自己艰难地提着最后稀薄的一口气。 最为窝心的是,叶居贤把自己轻放在车座上拉好安全带后,凑近说出的那句话:“林简,别害怕。” 林简依稀记得自己听到此话,惊恐的心安定了几分,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叶居贤拖动椅子的声音让林简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林简,找我什么事?”叶居贤边说边把衬衫袖子挽到肘弯。 “嗯,叶老师,这是昨天您替我垫付的医药费。”林简从校服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双手递给叶居贤。 林简以为叶居贤可能出于怜悯推辞,她不喜欢被人怜悯,尤其是叶居贤。所以她全副武装,做好了坚持到底的准备。 可是,叶居贤出乎意料地接了过去,没有一丝迟疑。 叶居贤已料到林简不会容许别人站在高位怜悯她,所以一定会来还医药费。他更知道她一颗格外敏感的心,自然不忍让她多承受一秒这样的情境。不是以高位者的姿态,因为叶居贤没有怜悯林简的立场,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刻,尽自己所能让她自在。叶居贤只能止于此。 放在抽屉里的哮喘喷雾 20 林简回家顺路把小雏菊花束送给小区保洁阿姨,进门第一件事换下衣服,洗手洗脸。 尽管如此小心谨慎,第二天她还是过敏得难受。批改着学生的练习册,喷嚏打个不停。 摘下口罩,用纸巾揩几下鼻子,重新戴上口罩。翻开一本练习册,却愣住了。 一张花店的票据,时间是二月十四日的前一天,花束品名:小雏菊。 练习册光滑的塑料封皮在手里冰凉打滑,林简看到练习册主人的姓名时,喉头涌起腥甜。 杜小宇。 林简反而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自己一开始猜测的叶居贤。紧接着却被巨大的失落空虚笼罩,不能抑制的无力。终究是不可能的妄想。 林简把剩下的练习册一本本批改完,最后把花店票据悄悄收进了手提包内侧夹层中。 杜小宇的事情让林简觉得棘手麻烦,一心想早日摆脱。 挑了合适的时间,叫杜小宇到办公室。办公室其他老师刚好都不在,要么去上课,要么去开会,要么没课已经回家。 让杜小宇坐在距离合适的位置,林简又走到门口特意将门打开到最大。林简要确保这场谈话从开始到结束,从形式到实质都恰当妥帖,不留任何错漏。 林简把花店票据轻轻摆在桌面上,观察着杜小宇的表情。 “这张票据夹在你的练习册里。”林简循循善诱,平静陈述。 杜小宇看见票据的第一眼有些慌乱,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转为坦荡的神情。 “嗯,雏菊是我送老师的。”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林简仍被杜小宇的直白惊异到。 “老师可以知道你为什么送我花吗?”林简尽可能扮演好一个界限分明的长辈身份。 这个问题让杜小宇犹豫了片刻,红着脸说:“因为我觉得你收到花会开心,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吗?林简仔细回忆那天的情形。应该是开心的吧,因为那一点点的可能而隐秘可耻地开心着。显然,那和杜小宇以为的开心完全不同。 “老师谢谢你的心意。”林简拿起桌上的票据,整齐地对折,“不过呢,任何事情如果不适宜带来的可能就不是开心了。不知道我说的是否清楚?” 气氛僵持住了,一瞬间仿佛时光倒错,杜小宇就是几年前的林简,对老师叶居贤暗生情愫。不过,林简不同于杜小宇的肆意无畏,将一切都埋在不为人察觉的角落。 身份变换,林简庆幸自己没有置叶居贤于如此进退不能的棘手局面。思及至此,林简只有愧与蚀骨的难堪。 “林老师,我懂你说的。”杜小宇年轻清爽的声音把林简从追忆中拉了回来。 “嗯。”林简把手里折好的票据妥帖地放在桌面上,留意着杜小宇的神情。 少年特有的执拗让他心口不一。 “可能只有正青春的人不知时光可贵,更不知前方的人物风景如何美妙。这些话,希望可以帮到你。或者直白点,为你,更是为我。”林简知道多说无益,就此终止谈话。 杜小宇离开后,林简翻开日程本,核对代办事项,备课、准备试卷、辅导竞赛…… 手机有人发来信息。 “林老师,帮我在办公桌左侧最下面的抽屉里看看有没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是叶居贤。 林简打开叶居贤办公桌的抽屉,翻动着,看到牛皮纸文件袋的同时,看到了几瓶哮喘喷雾,不同牌子的。 蹲着,头有些晕眩。反应了一会,用力关上抽屉。 扶着椅子站起来,一时有些想笑。 原来,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失去了。 卑劣地想着天荒地老 22 那也是春夏之交,年轻的高中生在这个季节的阳光和风中肆意挥洒着蓬勃的生命力。 才确诊花粉过敏性哮喘不久的林简,显然不在此列。 林简的户外运动只剩下课间广播体操伸伸胳膊、甩甩腿。至于一周两节的体育课,班主任特别准许她可以待在教室自习,她明白班主任的准许更多是怕她出意外。林简自然顺应着班主任,大部分体育课的时间都一个人待在教室自习。 今天这节体育课,走廊课间扰攘的人声脚步声平息下来。林简照常拿出上节课留的作业,刚开始写。有人在后门叫她的名字。 “林简,快来。这节课改运动会看台展示牌训练。”六月,二中开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不报比赛项目的学生坐在看台上,几百人举着各色泡沫板,拼成几个不同的文字和图样。 林简为人文静柔和,就算几乎被剥夺了户外活动,老师同学们也几乎看不出她因此受到影响。 但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被拘着天性,心里的憋闷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听到可以出去参加排练,开心地应着,很快收好了书本文具。 叶居贤到教室的时候,林简刚离开不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地理课的前一节就往教室去。 他带了书本、试卷。原计划在教室做做卷子,看看接下来的教学安排。空无一人的教室让他莫名空落落。书和卷子都放在讲桌上,面朝讲台一侧的窗外,身子靠着讲台的边沿。就这么看着窗外发呆。 原本还晴朗明媚的天,原处几声闷雷,阳光倒是没暗下来。估计是晴空雨,滴几滴。 雨滴急急往下落,豆大雨点擦过玻璃,留下长长的尾巴。 不知道操场上那些学生是不是去躲雨了,有些放心不下,叶居贤一把抓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就往门口走。 走到门口,手里的西装下摆还在摇晃的时候,有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那人好像没想到体育课的教室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愣在原地。 叶居贤看着林简站定在门口,试图压下因奔跑变得急剧的呼吸,喘息声依旧。 “叶老师好。”林简给叶居贤打招呼问好,待叶居贤点点头,便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叶居贤抓在手里的外套布料泛着湿意,在理智和直觉的飞速交战中,他转身走回了讲桌。 两人都坐了下来,一个在讲台上,一个人在下面的座位。 叶居贤翻开课本和卷子,从第一题开始看起。试卷上的每个字,每个示意图都是烂熟于心的,此刻却连不成完整的句子。 更让他惶恐的是,眼前不停闪过刚才林简站在自己面前的画面。 纯白的夏季校服上衣,薄薄的棉质布料,被斑斑点点的雨打湿。打湿的位置不再纯白,而是微微透,透出模糊却清楚是布料下的肌肤。 和林简急促喘息同节奏的是她起伏的胸口。叶居贤偏偏就从一小片糯湿透肤的布料中,看到了她锁骨位置的一颗小小的痣。 几乎在看到的一瞬间,伦理道德让他立即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用长者的微笑和她对视。 可是,几丝潮湿的头发贴在脸颊边,一双湿漉漉的无辜双眼,让叶居贤不受控股地开始遐想。 原来自己是如此卑劣。 长呼一口气,重新开始从第一题看起。 尽管完成了一道接着一道题,叶居贤的喉头一直紧绷,耳尖一直发热。 两人都极安静,偶尔轻轻翻动纸张。此情此景,叶居贤竟然油然生出一种天荒地老的满足。 危险的距离 23 林简坐在自己的座位,马尾辫发梢压着肩背部的校服。她能感受到发梢上的水在慢慢晕开水渍,透过校服的布料,浸入皮肤。 被浸湿的皮肤像是被人若有似无的轻挠,她想伸手蹭一蹭,但是想到叶居贤还坐在正前方的讲台后面,硬生生地忍下了。 林简翻开书本,预习下节地理课的内容。右手用笔画着重点,左手在桌下,揪住小腹部位的校服下摆,往外拉了拉,想让被雨水打湿的部分快点干。 窗外的雨缓了下来,声音沙沙的。在一片沙沙雨声中,林简能准确分辨出叶居贤在纸张上下笔书写的声音。 一时急一时缓,虽然无法看到,她能想象出叶居贤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着笔的姿态,还有因为书写时用力而凸显青筋的手背。 林简面上平静无波,思绪早已经如灵动的小鹿在森林中欢脱跳跃。 所以当叶居贤低缓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林简愣了一下才飞快抬头。 叶居贤递过来一张卷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林简接过去。 “林简,看看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你觉得题目有没有问题。” 林简从叶居贤手里接过来,犹疑地望向叶居贤。他笑得和煦,一双眼睛里仿佛有碎碎的星星,亮闪闪。 林简翻到卷子最后一页,平铺在桌面上,阅读最后一道题。余光看到叶居贤的胳膊撑着桌子外沿。袖子挽在手肘处,露出小臂。叶居贤看着不壮,小臂却有清晰精瘦的肌肉线条。 当时,就是这样的一双手臂抱起哮喘发作昏沉的自己。林简回想起了他的手臂垫在脖颈后、环住小腿弯的有力触感。与成年男子如此程度的接触,于林简是第一次。 头顶一侧的压迫感让林简飞快阅读题目,大脑快速运转思考。用铅笔在自己的草稿本上工整地写下答案。写完又对照了几遍题目,确定没问题后拿给叶居贤。 “题目没问题吗?”叶居贤没接试卷和草稿本,而是又问了一遍。 林简肯定地点点头:“题目没有问题。” 叶居贤挑了挑眉,含着笑把卷子和草稿本一齐接了过去。细细看了一会,目光在试卷和林简的答案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招呼林简:“你过来。” 林简起身挪到课桌的外面,站在叶居贤身侧。顺着叶居贤的手指看最后一题的示意图。 “这里的海面等压线的数值标注得有问题吧?” 林简为了看得更清晰,上半身稍微往叶居贤的方向侧过去。 “这里的数值可能是有点标注不清,但是我根据城市位置还有日期结合常识去判断分析的。” 林简鼻尖萦绕着叶居贤身上的气息,衣物的干净皂香味,混着淡淡的须后水的味道。 因为侧身的原因,林简看到自己的肩头挨着叶居贤的手臂,两人的上衣的布料正堪堪贴着。 这个距离让林简意识到了危险,却不舍得立马离远。 林简说完,侧仰着头看叶居贤。他的眼神好像有些异样,林简赶忙拉开了距离。 叶居贤没有说话,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在林简抽身离得更远之前,一把握住她的手。 这一刻,林简本应该大力抽出手,但是充斥在她脑海中的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手原来是暖融融软绵绵的。 不待林简继续沉浸在手的触感中,叶居贤把她的手放开,转而用一双手掐在林简腰腹两侧。一双大手的虎口贴住腰际最细最柔软的位置,林简几乎要软下来。 她被大力托着,放在课桌上。 叶居贤双手撑在她两侧的课桌上,将林简完全环在怀里。 林简紧紧攥住校服下摆,迎着叶居贤的视线。他眼睛里的星星更亮,还添了一股灼人的意味。 叶居贤俊秀的脸靠近,林简不知该作何反应,慌乱中只知道紧闭双眼。没有等来期待中的触感。而是紧攥的双手被他慢慢伸展开,十指交握,林简手心的汗被他干燥的手抚干。手指继续缓缓摩梭,却一直没有放开。 他的气息就在头顶十分近的距离,林简早已乱了。脖颈后被叶居贤的手覆上去的一瞬间,她犹如溺水之人,只知道抓住任何可以抓到的事物。 此时,可以抓到的之后叶居贤衬衫的领口。这个动作让自己向叶居贤迎了上去,两人额头相抵。 远处的天空响起一声雷,林简惊醒。大口呼吸着空气,看着手里攥着的被套,心跳声甚至比雷声更响。 如此荒唐,林简没敢再入睡,怕梦境继续滑向不可知的方向,恐怖却诱人的方向。 他何曾如此刻薄 24 林简所在的高二即将开始苦行僧一般的高三,所以今年夏天的校运会俨然一场最后的狂欢。 六月的阳光热烈却不炙人,田径场四周的看台上满满坐着学生。小部分是给同班同学加油,更多的是趁这个机会三两人聚在一起打游戏、聊八卦或者分零食。 林简捧着一本课外书坐在一堆女生的外围,她们瓮声瓮气聊着八卦,偶尔爆发出高声调的笑。 林简想,能吸引她们这么专注的不外乎是哪班男生和哪班女生传绯闻,谁又和谁分开了。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留意着那边的谈话。 “你们听说了吗,体育生赵厉又拒了一个给他表白的女生。” “啧啧啧,我是不知道他的眼光到底多高,咱们年级给他表示过好感的女生,哪个不是长得出色的,就算成绩不拔尖,总好过他这个体育生吧。” “就是,要我说,我们整个年级的女生应该把他拉入黑名单。” 林简缩了缩脖子。自上个学期替赵厉瞒下作弊的事之后,赵厉送了几次礼物,全被她推了回去。也跟他讲得明白,如果要表达谢意,已经心领。如果是别的想法,自己完全不会接受。 此后,再没有密集直白的礼物,就新年的时候去参加比赛,从比赛的城市寄了封明信片给林简。 许是看林简没拒收,这之后,赵厉每去外地比赛,明信片没落下过。 价值几块钱的一张纸,表达着对林简绵延没有间断过的心意。 林简无意纠缠,把收到的明信片都放到家里卧室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放进去之后就从未拿出来过。 旁边的女生们停下了闲谈,林简抬头,才看到田径场上正要开始三千米的初赛。这是赵厉专攻的中长跑项目。专业和业余比赛,没什么趣味。 但是赵厉站在人群中,总是足够闪耀,能吸引所有的目光。年轻强壮的外在先于其他占据人们的注意力。 当然,就像再美味的食物,无法触动个别人的味蕾,不合某些人的口味。 林简对赵厉,便是无感,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讨厌,单纯无感。 赵厉毫无悬念地进入了运动会最后一天的决赛。相比大多数人迫切期待的决赛,林简觉得闭幕式上的彩色纸板表演更重要。 林简没想到运动会最后一天有个大雷等着自己。 主席台的广播念着各班递上去的加油文字,林简听到大喇叭里传出自己名字的时候,正在看台上复习着等下闭幕式要表演的彩色纸板顺序。 “高二十班的林简,赵厉想告诉你,他会把决赛的金牌送给你,非常感谢你。” 一时间,目光可及的距离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林简。从未被这么多人当作焦点,林简才知晓原来人的目光视线有重量,四面八方挤压着自己,差点无法呼吸。 从看台最后一排的台阶上有人猛拍了两下手掌,朝十班的几排学生说:“别傻楞着了,等下的表演都记住顺序了吗?” 叶居贤不是去省里参加高考阅卷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林简正疑惑着,叶居贤已经走到最前面的台阶,后背虚虚倚着栏杆。 想必他看完整了刚才的那出闹剧,林简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缓缓低下头。低头的一瞬,叶居贤看向了林简。 三千米决赛的起跑枪声响起,人声鼎沸。 一圈一圈,距离三千米终点越来越近,林简越来越不安,好像在默数着自己的死期。 此时,叶居贤已经背过身,面朝下面的跑道,双手撑着栏杆。猎猎的风穿过他的衬衫,吹起来两篇白色的风帆。 不出意外,赵厉第一个冲过终点线,反向跑了大半个操场,停在了十班的看台。因为叶居贤刚好挡在林简的正前方,林简没有完整看到赵厉在下面做了什么。隐约看到他用手还有胳膊做着比心的手势。 没有逗留,也没有大声喊出林简的名字。 林简想,可能是叶居贤这个老师站在最前面,他不好放肆。 叶居贤高考阅卷一结束就往回赶,没成想遇上了这么一出让自己吃味的戏码。 听到喇叭里那一串话的时候,心头已经不受控地窜上了一股无名火。看到林简手搭在白色纸板的上沿,一脸窘迫,叶居贤更是恼火。 恼的是那小子莫名其妙的举止,给林简带来麻烦。更恼自己不受控的情绪,还有没有任何立场道理的情绪。 撑着栏杆,看赵厉在下面各种动作,叶居贤恶劣地想,怎么越看越像一只猴子。他何曾这么刻薄过。 这小子迟早给林简惹麻烦,叶居贤在心里盘算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出他所料。 棘手的奖牌 运动会热闹了两天,结束的时候才半下午。林简把闭幕式表演用的彩色纸板交回学校仓库,回到教室等开班会。 林简坐下来好一阵了,仍十分热,仿佛被一团滞重的热气团团包裹着,散不出去。不光是在外面太阳了晒了几个小时的缘故,更因为赵厉跑过来在整个班同学面前惹出的插曲。 一向文静内向的她突然成为这种场合的女主角,让她十分不适。表层情绪掩盖之下,心底隐隐流动着一种急于澄清却无门的焦急,澄清的对象是叶居贤。 不是以学生的身份向老师澄清,而是近乎平等的一个女性和一个男性。 林简不知道是不是此前那个诡异的梦种下的种子,长出的叶子开出的花,陌生却足够震撼牵动着心。 硬生生按下游荡漂浮的思绪,翻开书本在课桌上,一手撑着下巴低头看纸上的文字。不知怎么,视线仿佛有了穿透的能力。 透过书本、课桌、书包,看到了书包内侧小兜里金闪闪的奖牌。 是刚才回到教室的时候,被守在门口的赵厉塞到怀里的。彼时,走廊里往来的都是学生,林简不想和他拉扯惹人注意,一手紧紧握着奖牌,匆忙丢下一句“我会还你”便逃进了教室。 双眼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林简眼睛酸涩发胀。压在心上的无可奈何越来越沉重。 有人走进来,教室很快安静下来。林简知道是叶居贤来了。 林简抬头,视线和叶居贤的撞到一起,本就酸涩的双眼前面瞬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水雾。 透过这层水雾,讲台上的叶居贤五官模糊,只身上雪白的衬衫,晃着眼,如同他站在运动场看台时迎风扬起的白色风帆。 林简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双眼,不让眼前的水雾凝结掉落。屏息坚持的力量终于在叶居贤转身在黑板上写字时一泻千里。 一滴液体从林简飞快合上的睫毛间掉落在她手背上。无人察觉,她把手藏进书桌下,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用力擦着,感受液体蒸发干净方停下,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片红。 饱胀的情绪被那滴泪带走了一些,林简暂时可以集中注意力到班会的内容。 “明天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期末周。过了这个期末,你们就是高三生了。”叶居贤手指叩了叩黑板上的数字“350”。 “从今天开始倒计时,三百五十天,是不是很紧张?” 教室里响起一阵阵低声的哀嚎。 叶居贤看了一圈:“这才开始就一副投降的架势啊?打起精神,好好准备期末周,这次期末考的前三名,有奖金可以拿,金额客观。” 话音刚落,教室里的气氛完全变了,兴奋的声音平息下来,开始讲具体的考试安排。 林简认真记录下来,暗暗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考试。 班会的尾声,叶居贤招呼林简:“林简,等下跟我来趟办公室,把模拟卷拿回来发给大家。” 林简起身跟在叶居贤身后走向办公室。 叶居贤把办公桌上一沓卷子交到林简手里,林简抱着就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叶居贤叫住了她。 “林简,等一下。” 叶居贤看着林简转身,对自己露出探寻的眼神,疑惑不解的视线让他呼吸停滞了一下。稍作整理,又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果觉得棘手,你可以把赵厉的奖牌拿给我,我来处理。” 叶居贤说完之后注视着林简的反应,从一开始的紧张诧异逐渐放松。他没放过林简一丝神情动作。 等待林简回应的几秒钟如此漫长,直到林简轻轻点头,轻声答:“嗯,谢谢叶老师。” 叶居贤悬着的心稳稳落下,后背起了薄薄一层汗。放慢语速:“等你方便的时候,把东西交给我就好。” 林简离开了好一会,叶居贤长吁一口气,放松下来之后,喉咙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