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不归》 第一章 徘徊人间 人通常在死后化为鬼,因心中拥有遗憾而滞留人间,期望自己有机会可以了却生前遗憾,也因为如此很多鬼魂不愿去投胎,寧愿在人间徘徊直到心愿可以消失的那天。 不过也有不少鬼魂在人间游荡的时间太长,那些有关于生前弥留之际的执着也会越来越无法实现,不只是因认识的人逐渐死去,还有鬼魂们的记忆也会随着时间消逝,到最后成为一介不知自己从何来又该去哪的无主孤魂。 「所以这就是你直到现在都还没去投胎的原因吗?」 今天西下的夕阳因光线角度关係,将天空染成淡淡的粉色,光是坐着仰望天空心情便会有种平静温和。 「这个嘛,我还记得自己的遗憾,只是时间太长,他们都离开了。」 傍晚时分的公园没有人,谁也不想在这个时间餵蚊子,唯独沉立豪。他背着深蓝色的侧背包,黑色运动裤的膝盖处有磨破的痕跡,短袖运动服则显得骯脏破旧,略长的瀏海遮掩住额面,微微刺到眼睛,当事人却仿若未觉。 「所以你会变成无主孤魂?」 沉立豪垂着头说话,然而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是不希望成为那种存在啦,你没见过那个样子有多可怜。」 「那你为什么不投胎?我们认识的时间很久了吧?」沉立豪的脚尖轻轻点着不远处的落叶,轻声询问。 「因为我还有放心不下的人以及需要照顾的神。」对方说到后头笑声夹杂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沉立豪不禁想,究竟是哪个人或者哪位神可以让这个鬼又这种反应?又为什么身为一游荡人世的鬼魂需要照顾神?这是正常的吗? 不过想归想,沉立豪是不会开口询问的,鬼也不会跟他说,纵使他们相处的时间很久,鬼依旧很神秘。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鬼轻声催促,末了又补一句:「别担心,事情会好转的。」 沉立豪点了点头,他从来不会反驳鬼的话,毕竟对方说过的话从未食言,只不过有个问题盘旋在他心中已有段时日,今日的对话更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在起身之际他背对对方开口。 「你??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鬼轻笑一声说:「我就说你很聪明吧,很多事都瞒不过你。」 「不要开我玩笑了。」沉立豪难得有些生气,只是天生性格就内向,说出来的语气也轻柔,没有半点威胁性。 「对不起啊,只是我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还有放心不下的人与神吗?」沉立豪不解地点出矛盾点。 这次鬼没有那么快回答,像是在斟酌言词,最后叹息一声道:「所以我正在了却自己的遗憾,也是了却神的执着。」 鬼的话刚落,一阵突如其来的凉风吹过沉立豪,他立即知道鬼离开了,虽然更像是落荒而逃。 「究竟是哪位神呢?」沉立豪站在原地喃喃自语,可是不会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第二章 神与信仰 清静的社区附近有一座不大的公园,蓊鬱大树遮荫炙热的阳光,小小凉亭让人可以乘凉,简单几样的运动设施与小型溜滑梯供老人与小孩,除此之外就是最深处的一间小庙。 高掛在上头的褐红色匾额写着福德正神四个大字,庙外金色的天公炉还有一炷大香,檀香裊裊,庙里头明亮寧静,供奉一尊像刚雕刻好,容貌深邃的土地公神像。通常每个地段都有一尊土地公神像,大部分人经过就会来参拜,祈祷在这个区的土地公可以保佑自己,而在特殊节日更是人潮蜂拥。 只是凡人并不知道,每位土地公都有负责的辖区,偶尔更是会私下较量,看哪个地区的土地公信仰最多,祂们所接收的责任、能力也会随着信仰逐渐增加。 目前名次排名在前的庙宇大部分都很熟悉,也几乎是万年不变,唯独一神。祂约莫是近一年半间才被天庭指派当小庙宇的土地公,威望不比别人强,可说默默无名,但让其他神最惊讶的是,祂做神之前是一介游荡在凡间的孤魂,迟迟不去投胎,尽在凡间以没有能力的魂魄状态去拯救许多人,也间接累积福报,直接使祂成神。 不少神心中或羡慕或嫉妒,毕竟在常规程序是得轮回三次,受过苦难死后有人信仰祭拜才有机会被天庭招去做神。 因此唯一被开啟的先例也令眾神譁然。 「你们知道吗?他的名字又往前了!」 「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我就说很夸张吧!已经有神开始怀疑,并要召集眾神去查他是不是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方法。」 「嘘!他出现了!」 午间时段,微风轻拂过公园中的树叶中的树叶,小庙神像微微晃动,接着一道身影漫步出现在说话的几人面前。 儘管神像下顎有长长的山羊鬍,但本尊容貌倒是很俊俏,双眉微浓向上扬,不苟言笑的神情又带着一股正义凛然,俗话说面向可以表现一个人的内心,在场的神不由怀疑起谣言。 「贵神远道而来是带天庭传达的讯息吗?」他的声音淡然,显得不怎么在意。 「咳,不知道庄以恩正神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曾经答应的事?」领头的人微笑询问,却刻意以对方本名称呼,一般来说都是称其职位,神早就该将名字捨去。 庄以恩闻言微蹙眉头,语气带有不容反驳的态度说:「我想先问问,贵神是忘了规则还是认为说出其他神的名字是无伤大雅的事?」 许是庄以恩的脸一下冷下来,和其他福德正神相比更趋近于冷漠的气息,以及强烈压迫的气场令领头人不禁退缩,吶吶回应:「抱歉,我不该这么说。」 「我曾经答应的事我没忘,转告天庭我会尽快在最近几日解决。」 庄以恩话说完便逕自离开,彷彿不想浪费半点时间在他们身上,连方才的道歉也懒得接受。 「他真的好高高在上,不过是个小福德,有什么好骄傲的。」 「嘘,这种话不能乱说,不要忘记信仰才代表能力。」领头人轻声斥责身后的部下,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庄以恩,能力的确比之以往更强,他突然有些后悔招惹对方。 「那他究竟答应了什么?为什么天庭要派我们三人下来?」 「听说是要将一个孤魂送去投胎??至于为什么派我们三个人,我想大约是怕一个人挡不住他吧。」 第三章 你还是他 「今天不要再迷路了,我的鬼朋友。」 万籟俱寂的深夜只有一声活泼的鬼音与轻快的脚步,陈宥铭享受这个时间,没有太多凡人的聚集,不需要忧心会撞到谁让对方倒霉,唯独真的要担心的大概是前方步履蹣跚,驼着背的另隻鬼。 「嘿,鬼朋友,我说你呢!」陈宥铭直接快步到对方身边,用整张脸挡住他的去路。 事实上都成了鬼,他们怎么可能会相互撞到,可或许是刻印在对方心里那股做人的意识,仍让他停下脚步,没好气的说:「你谁啊,我要回家干嘛拦着我?」 那是个拥有一头白发,满脸皱纹的阿公,身上衣服破烂又骯脏,脚上穿的鞋早已破洞,脚趾外露,他盯着陈宥铭的目光中还带着戒备。 「我们一起喝过无数次的酒,你怎么可以马上翻脸不认人?」陈宥铭佯装生气,手默默从胸口掏出一瓶啤酒道:「算了,我还是去跟其他鬼分享这个得来不易的酒吧!」 不料,老人在他还没转身前就先将啤酒抢过来,咕嚕咕嚕灌下,末了还爽快地打个嗝,满嘴都是酒气味。 「老朋友啊,我真的很放心不下你,我已经跟你好几年的时光,你怎么现在都开始不记得我是谁了?你看你的记忆越来越退化,可不能继续游荡啊。」 陈宥铭边说边叹息,眼眶还有隐隐的湿润,然而鬼是不会掉泪,他们的眼泪早在生前被家人流光了。 「你不要再执着了,他会慢慢变成没人记得的无主孤魂。」冷然又平直的声线让陈宥铭的心逐渐下沉。 在他们不远处站立的正是这个区出名的土地公,他身着华贵衣裳,没打算靠近他们,只是远远注目。 「就跟被你遗忘、拋弃的我一样吗?」陈宥铭忍不住尖酸刻薄的语调,明明打算放下一切,仍在每次想到时气愤不已。 「我是神,你是鬼,我们??」 「神鬼殊途我知道,是要讲几百遍?反正我在救我朋友,你少来插手。」陈宥铭态度恶劣,实则这是唯一保护自己的方式,他知道对方现在出现不是好事。 对方终究成了神,不再是曾经可以患难与共的鬼了。 「我得带他离开,他已经是无主孤魂。」庄以恩望向从方才便没说话的老人道:「你在生前就没有家,因为你的投资失败、情绪失控,你的家早就毁了,现在死后没人供奉祭拜,不赶快跟我离开,你只会越来越痛苦。」 「你??!」陈宥铭没办法开口说下去,因为现在神正在办事。 老人目光迷濛,接着很慢很慢的扬起笑容,他说:「原来阿铭藏着的人就是你啊,的确该藏,毕竟是个没有用的神。」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神的目光瞬间变冷,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喝醉酒的关係,老人并不害怕对方,甚至大眼瞪小眼起来。 「你真不该拋下他,没关係,我相信你会后悔的,毕竟阿铭可是个有同理心的鬼,你只是想将他绑在身??」 「匡噹!」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神便将鬼收了起来,他看向陈宥铭,对方是满脸怒容,但终究碍于身份问题没有开口。 「我是神,想爬升至最高的神。」神冷冷丢下这句话,一个转身就消失在陈宥铭眼前。 陈宥铭低头看着在地上因风滚动的瓶身,苦笑起来,他轻轻的道:「我当然知道,不过你还是『他』。」 第四章 我叫庄以恩 「嘿,你是刚死的鬼吗?」 不知道多久以前,陈宥铭和无数鬼都说过同样的话,只是没有一个人和他一样留到最后,就连能看见他的凡人也会在一个时间离开,终究是留到最后的人最寂寞痛苦。 不过这次陈宥铭遇到的鬼与以往都不同,一般刚死或拥有记忆还在人间游荡的鬼,要么神情惊慌不肯接受要么想儘办法了结遗憾——唯独他。 「不算是,有段时间了。」 鬼目光清冷,神态平静,这不是陈宥铭第一次见到,老实说对方三不五时总会出现在他周遭,从不主动搭话,仅仅远远注视,倘若今天陈宥铭没开口,鬼大概又会默默离去。 「为什么没去投胎?」陈宥铭直白询问,他觉得人都死了也没必要弯弯绕绕的说话,虽然偶尔有些人会被他触景伤情,长篇大论到他后悔问这个问题,但下一次他还是会拋出一样的问题。 「没必要再活一次,说遗憾大概就是我不想再当人。」鬼说到后面,微微扬起唇,兴许是容貌俊俏的关係,笑起来也很好看,更有种释然的感觉。 「我只有见过死后后悔的,没有见过像你意志这么消沉的鬼,生前过得不好吗?」陈宥铭挑起一边眉,望向眼前车水马龙的道路,不少身形残破染血的鬼漫无目的飘荡,他们的表情既痛苦又愤恨,不乏有些忧伤、懊悔,种种负面情绪彰显。 「不算不好,就是单纯一生都按照家人说的去做,让我去念书就去唸,要考什么学校、做什么职业也都照着做,和谁结婚、生几个孩子也都不是我决定,最主要的是要赚钱,赚很多很多钱才对得起家人的栽培、对得起我的妻子与孩子,也许是太拼命去工作,我过劳死了。」 他像是想起当初死去的场景,脸上一片感慨的说:「可是在我看见他们为我哭泣时,我只觉得解脱了,终于结束了。」 「至于为什么我还在这里游荡?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照着别人说的去做了,我不需要投胎,我的遗憾就是没有做自己想做的事。」 鬼像是很久没有好好跟人说话,一股脑地说了一堆,他深深注视着陈宥铭,苍白的鬼脸在此时竟显得有几分人气。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你附近游荡吧?抱歉,我实在很羡慕你,我很喜欢看你随心所欲的做想做的事,你总是去问鬼为什么没投胎?然后和那些鬼做朋友,还会去找看得见鬼的人类,与他们说话、陪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我死了,明明获得了自由,却不知道要做什么。」 一时间,陈宥铭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他视线飘移,说话的声音逐渐降低,他道:「这、这些事你也可以做??」 闻言,鬼又自嘲般的笑了一声说:「你说我犯贱也好,反正要我自己去实行是做不到的,好像没有一个人带领我就不行,也许是我太习惯了。」 陈宥铭顿时沉默下来,车子呼啸而过的声音近在耳旁,死去的鬼魂不停哀号,这是属于他日復一日的生活。 「既然你没别的问题我就先走了。」 鬼见陈宥铭都没开口,心想对方大概很讨厌他这种宛若跟踪狂的举动,摸摸鼻子正打算离开,对方却叫住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庄以恩。」鬼眼眸弯弯的望着陈宥铭,露出陈宥铭在往后都鲜少看过的灿烂笑容。 第五章 陈宥铭的坦诚相待 时间对于鬼来说流逝得非常缓慢,常常在不经意间冬天过去了,生机滂薄的春天转眼而到,日復又一日,陈宥铭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一鬼陪着自己过这到不达尽头的鬼生。 在每一次鬼的投胎、人的离去中独自哀伤,即便经歷数千次,也从未真正习惯。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你没去投胎?」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太多人的离去,也或是本性使然,庄以恩的神情、为人处世变得越来越淡薄,宛若看透些什么,偶尔总会给陈宥铭一种他随时也会离去的感觉。 陈宥铭不小心盯庄以恩盯得太过入神,在对方轻触自己脸庞时才窘迫的回过神低下头道:「因为我的遗憾无法了结了。」 庄以恩沉默了会才问:「什么意思?」 从相遇至目前已过去不少时光,陈宥铭从未主动说过自己的事,只要对方不问他便不说,或者说从来不会有人跟他一样会问这种问题,毕竟连自己的投胎都要烦恼了,哪里还会管其他人? 只是庄以恩从来不同于一般鬼,对于庄以恩到现在才问,已让陈宥铭有些讶异,不过他还是调整好情绪,轻啟唇说:「就是??我爱的人去投胎了,我想跟他说的话都传达不了了,但我去投胎也找不着他,甚至会将我们之间的回忆都忘光,我??不要。」 「你怎么确定你们不会再续这辈子的缘份?也许你们还会再相恋?」 「我不敢赌,我也不想再被留下了,更何况距离他死去已经这么久了,我们的缘份早就尽了,那也是我选择的。」陈宥铭摇头,撑着下巴,说出违心的话:「我、我不去投胎还可以认识鬼朋友、认识看得见我的人,所以我觉得不投胎也没关係。」 「你确定?反覆接受别人离开,困在这里头的你,真的没关係吗?」 庄以恩的注视一如以往,却在此刻给陈宥铭一种心慌感,好像自己被对方完全看透,那深藏在心中的不安与痛苦都被揭露出来。 兴许是无法反驳,也是不愿面对的现实,陈宥铭在焦急的状态下脱口问:「可是你会陪着我的吧?你不会丢下我吧?」 那双在死后变为淡灰色的瞳孔似是闪过什么情绪,庄以恩一字字的道:「我会陪你,不会丢下你。」 宛若保证的话让陈宥铭感到一些心安,他像是漂在河中无目的、载浮载沉的船隻,总算找到可以靠岸的地方。 庄以恩轻轻地拥住他,这举动让陈宥铭感到稍稍惊讶,在他们认识的这段时间与从前,他都不曾与其他鬼有这样亲暱的举动,在他一遍遍发现自己触摸不到人与物品后,便越来越不喜欢所谓的「接触」,然而他没想到久未有的感受竟感觉还不赖。 鬼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冷无比,但对于陈宥铭来说这份冰冷反倒成为了他心中的温暖。 「我说过,我喜欢看你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唯一的追求就是你。」 心脏早就不会跳动,所谓的怦然心动并不存在,但陈宥铭知道他们之间在这次他的坦诚相待中有所变化。 第六章 只剩你 每年的夏季越来越炎热,纵使鬼不受阳光的影响,也不喜欢太过明亮的环境,唯一会喜欢的月份约莫是人间、阴间最知道的七月鬼门开。 当鬼门打开时,所有在等待投胎的鬼们便会蜂涌而至衝出,他们大多是为了再见一面自己生前的家人,而还在游荡的鬼,有些放弃遗憾与执念在鬼门关当时进入,决定重新来过一遍人生;还有些是为了中元普渡,因为那是可以再度接触人间食物,好好饱餐一顿的时候。 「我们来这里要做什么?」庄以恩望着大庙有些疑惑的询问,正常他们鬼最该闪躲的不就是庙吗?怎么反而跑来这? 喧嚣的庙宇前放满不少食物与冥纸,每样东西都被插上一炷香,法师在前头唸着经,手持摇铃,没多久就开始绕着供品,一眾鬼均在后方乖乖等待,打算待法师停下就衝向前抢食物。 「当然是来吃东西!顺便要见见我的老朋友。」陈宥铭双手摩擦,整个人跃跃欲试。 庄以恩看着他们身旁推挤的鬼魂,微微蹙起眉头,刻意贴近陈宥铭,抵挡掉一些恶意的撞击,他目光冰冷扫向那些手脚不乾净的鬼,莫名一种无端的恐惧瀰上他们心头,不禁退了几步。 「欸!要开始了!」 陈宥铭话落就拉着庄以恩到供品桌前,看到什么都往庄以恩怀里塞,偶尔才塞一些东西进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庄以恩方才的态度,使得他们在的区域都鲜少鬼会靠近,还是陈宥铭觉得自己拿得够多了,招呼其他鬼来,他们才敢靠近。 「你不是说要找朋友吗?」庄以恩没有吃很多,他本来就对那些东西无欲无求,所以只是将食物收起来,打算等陈宥铭饿了再给他吃。 「他会来找我的??哦!你看他来了!」 陈宥铭朝着某一处用力挥舞着手,但庄以恩看过去却什么也没有,他正想开口询问时,陈宥铭却拉着他跑到庙旁的小巷里。 「最近还好吧?」一名年轻的男人周身笼罩着金光,朝着陈宥铭笑着询问。 「还好啊!不过没想到你当了神明后整个人气色都好上不少耶!」陈宥铭很是熟络,虽然不能靠得太近,但他还是很高兴得与对方间话家常起来。 庄以恩也是从他们的聊天得知眼前的神明是月老,和陈宥铭会认识全是因为他在做神前被陈宥铭帮助过,由于做神前要先累积一定福报,之后轮回三次受尽苦难才可成神,而在月老最后一次轮回时刚好看得见鬼,于是苦难中有了陈宥铭的帮助,两人也变成好友。 「不过他是?」月老和陈宥铭结束谈话才看向庄以恩,只是微微瞇起眼,好似知道了些什么。 「是我的??朋友。」陈宥铭犹豫了下还是这么说。 庄以恩仅是淡淡的看他一眼,没说话。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喜欢他?」月老说话直来直往,此刻也是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 「咳咳??」 「不开你玩笑了,不过听说你的福报累积很多,可以直接去投胎或是做神了。」 说到这个,陈宥铭的态度就淡了下来,他搔搔头笑说:「我没有那两个想法,等以后再说吧。」 月老见状也没有勉强,只是道:「好吧,但我这次来也是要跟你说,我被调单位了。」 「什么意思?」陈宥铭瞬间错愕。 「就是??我的能力还不够好,所以要被调去别区训练,如果成功了说不定能回来,也可能??不会。」月老说的话吞吐,眼神闪躲。 陈宥铭沉默片刻,还是极力扬起笑容说:「我知道了,你可要好好做神啊,相信你会越来越多人信仰的!」 「谢谢你。」月老笑了笑,那表情似有些不捨,终是转身离去。 「现在真的只剩你陪我了。」陈宥铭像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庄以恩听。 对此,庄以恩只是牵住了他的手,轻声回:「嗯。」 第七章 投胎 「那大概就是我们最好的时候了吧。」陈宥铭仰躺在单人床上,回想过去竟也有了不曾感受到的感慨。 一旁的沉立豪蜷缩坐在床边,静静听完陈宥铭说的故事才问:「听起来你们之间应该不会因为什么事分开啊?」 说到这陈宥铭的脸上就有了怒气,他重重哼一声,一阵凉气回盪在小小的房间里,惊得沉立豪喊说:「你、你不要发脾气啊,我的房间都变冷了!」 陈宥铭闻言才慢慢收回气息,接着整个人垂下肩膀,深深叹一口气说:「我本来也是这么以为,可是他越来越常去办事,后来就突然跟我说他要做神,不能再跟我这隻鬼在一起。」 「很好笑吧,因为身份的关係被分开,结果现在念念不忘的还是只有我。」 「你没有想过也去做神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福报已经累积到可以当神和投胎了,与他一起去做神不好吗?」 陈宥铭顿了顿,轻声说:「我才不想做神,生前就要活得那么累了,死后当神也很操劳,我喜欢更自由的生活,那些福报也是我想做才有的。」 「而且我随心所欲的做我想做的事,就是他最一开始喜欢我的原因。」 沉立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要去投胎?」 「大概鬼门开的时候吧。」陈宥铭摸着自己的下巴,说得漫不经心。 「那、那不是快到了吗?」沉立豪惊讶的转过头,内心顿感不捨,他的朋友只有陈宥铭了。 陈宥铭怎么可能不知道沉立豪的心情,他轻轻摸了下他的头说:「你看得见鬼不是你的问题,我遇过很多人跟你一样,我知道提起勇气去面对人群很难,但你也必须这么做,不要跟我一样永远孤独,你还有时间。」 沉立豪一时间没有言语,过了会才回:「我知道了,谢谢你从我看得见的时候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让我没有那么多痛苦。」 「虽然很想看你成家立业,但我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只希望你要好好生活。」 「??我会的。」 陈宥铭得到应答后笑了笑,纵使他是一个常笑的人,这也是沉立豪第一次看对方仿若终于放了下来,看来轻松许多。 鬼的身影逐渐变淡,朝沉立豪挥了挥手,在即将快消失时,才吐出的话让沉立豪心里一惊。 「你可以去跟他说了??」 第八章 只是选择不同 喧嚣吵闹的庙前广场正为明日即将到来的普渡忙碌,每年都看得见的摆设在今年让陈宥铭有种感慨。 时间从来不会为谁停下,长久的鬼生在此刻竟如白驹过隙,真的要往回想也遗忘了许多,只剩馀那些无法忘记,也回不去的美好。 陈宥铭知道庄以恩一直在找他,从那天对沉立豪说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便去了调到别个地区的月老那里躲着,做神不像做鬼自由,不行离自己管辖的区域太远,这也是陈宥铭一开始就算好。 「我真的从来没看过一个鬼也可以躲在庙旁边。」月老见陈宥铭又在庙宇周边晃悠,忍不住上前说他。 「唉呀,你很快就看不到我了,不想念我吗?」陈宥铭朝他眨了眨眼,那模样让月老嫌恶的撇开头。 「不想念,我希望你快点去投胎,所以你的事都处理完没?」 说到这,陈宥铭就停顿了下,本想傻笑带过,不料对方的架势大有「你现在不说,我就直接送你去投胎」,逼得他还是如实道:「我的鬼朋友和人都可以了??就是、就是我明天可能、也许要回去一下。」 「你要回去?不是刻意躲着他吗?怎么还想回去?」月老蹙紧眉头,满脸不赞同。 「我总要将事情完全结束掉吧,不然我走得也不安心。」 「??明明他已经跟你分手,也将你们之间的缘分斩断,你何必再去在意他?」 陈宥铭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架好的棚子,一张张红色桌子也准备摆放,他才慢慢吐出气说:「因为我太瞭解他了,他根本不想让我去投胎,他做神我做鬼,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好歹是长久的陪伴,他才是最寂寞的那个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拦你吗?我只能跟你道歉,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跟他说累积福报的事了。」月老回想当初也感到愧疚。 「只是选择不同而已,谁都没有错,就跟他即使选择离开我,仍旧会在意我,甚至不希望我离去。」 「我只希望你了却遗憾,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陈宥铭闻言笑了起来说:「我已经下定决心啦,放心吧。」 「只可惜我得留他一个人在世界上了。」 * 沉立豪的朋友其实不只鬼,还有那小小却相当灵验的土地神。 他本来是不相信神鬼类的,若不是碰上陈宥铭他大概会铁齿到现在,不过就算当初认识了陈宥铭,他也从来没想过要来求神拜佛,虽然自己的家庭状况没有问题,主要是自己看得到鬼令同学无法接受,时常受到欺负才导致他日渐阴沉,也让他知道「许愿」根本没用。 可是陈宥铭叫他一定要来这里拜拜,说只要诚心祈祷,土地公绝对会帮助他,或许是一种没有人可以述说的心情,他将自己遭受的所有经歷都跟土地公说了,神奇的是在他说完的隔天,那些欺负他的人竟一个个都受到了惩罚,儘管称不上很严重,也令他开始相信起土地公。 也是从那天起,他只要有什么事都会跟土地公说,就连陈宥铭的事他也会讲,毕竟这是他唯一的朋友,纵使是鬼,他也想好好介绍给土地公认识。 但当他每次想跟陈宥铭说有去找土地公谈心时,总会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这很神奇,也让他内心多少明白应该是土地公不愿被知道。 这一神一鬼感觉拥有很多他所不明白的事,不过在时间的推进下,他渐渐明白,鬼的心中有一神,神的心中有一鬼,鬼放不下神,神无法失去鬼,所以当鬼突然不见时,神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天都能听到越来越多的唉声叹气,因为神管不了信徒了,他只想找到鬼。 沉立豪迫切希望那鬼可以回来,又怕他撑不过神的怒火,然而就在鬼门大开之时,鬼终于回来了,只是带来的消息更让神悲伤。 第九章 我们分手吧(完) 玲瑯满目的供品早早放在佈置好的桌上,只待午时到来,摇铃念咒,无数的鬼如从前推挤、等待,鬼门开的第一天没有鬼想待在地府去投胎,来不及见的人唯有这时才见得到,真正放下这辈子的事。 陈宥铭望着眼前的场景便想起第一次带庄以恩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景象仍在,身边的人却已然离开,现在也换到他要真正的离去。 「你为什么突然下这个决定?之前不是说了结不了遗憾吗?」 熟悉的清冷声音带着质问,陈宥铭不需回头就知道对方是谁,他叹了口气才回过身说:「讲来也很对不起曾经在一起的人,但我现在却想不起他,想到的反而总是你。」 「如果说曾经的遗憾了结不了,那么我现在喜欢的是你,剩下的遗憾也是你了。」 庄以恩抿了抿唇,沉默了会才开口说:「所以你要离开我?拋下我一个人吗?」 「先拋下我的人不是你吗?」 陈宥铭没有任何情绪的述说一件事实,没有责怪、没有怨恨,然而这反倒让庄以恩心慌。 「我、我只是想更长久的陪伴你,做了神我也能护你,为了可以一直留在这里,我不停完成人们的心愿,就是希望可以获得信仰拥有更多能力??」 「我知道,可是这不就代表你还是先选择放弃我了吗?」陈宥铭见对方没说话又紧接着道:「你的选择没有错,只是刚好结果就是这样,你真的觉得我不知道你总是在关注我,甚至透过沉立豪来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事吗?」 「既然是这样,那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放不掉你吧?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先离开的是你?」 当法师念完最后一字的咒语时,聚集在周遭的鬼们立即衝上去,鬼影幢幢,他们二人对视,一时谁也没再开口。 「我们这次真的分开吧,等我去投胎,你也可以好好做你的神,而我也打算去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我们谁也不需要愧对谁了。」 陈宥铭说到最后垂下眼敛,他不比庄以恩好过到哪里去,纵使他们都不再会流泪,他仍不希望看见庄以恩的脸,怕自己会心软、受不了。 「我知道了。」 神不再多说,微微颤抖的手却曝露他的情绪,他静静看着对方的身影逐渐变淡,消融于世间。 「我爱你。」 这句话轻飘飘彷若没有重量,却让神的心被撕裂般感到极度疼痛。 * 「那个前不久常常在榜单上的土地神怎么不见了?」 「他啊!去投胎了。」 「好好的神不做去投胎做人?天庭不是还为他开了先例吗?」 「大概是为了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