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情书》 仔细相谈 丽市的夏天总是雨。滂沱的雨,伴雷的雨,街边绿树繁茂依旧,可叶片经常是溼的。街道亦是。外出的鞋子总也不乾,伞亦是。 雨幕中,一道纤瘦身影,女孩子是周爱弥。她撑一把青色的伞,缓缓过街。 这天是六月十二日,她的期末考结束。于赴一场约的途中。 她读外文系。平时作业报告份量惊人,临大考老师反而时有放水。她不是顶尖学生,碰上不少答不出的题,不过确保能及格。既然心已飞出老远,不如早早交卷。 雨势渐烈。周爱弥垂眸看自己的鞋。皮鞋勉强防水,再浸下去,迟早遭殃。她于是拦了车——雨天的市区,计程车生意好得很,很费一番力气——终于鑽入车里。 「小姐去哪里?」 「君悦酒店。」 「天气变来变去,可真麻烦咧!」司机定了方位后,搭话道。 爱弥敷衍了句。司机不求她的反应,自顾自天南地北地讲。 她悄悄插上无线耳机,司机已从家里兄弟的小孩如何如何说到丽市中心的新屋多么影响市景。 爱弥听到熟悉的建案名,注意力收回一些。她好奇司机的看法。 那建案是徐柟家的事业。她边听边想。赚钱的活计果真无法尽善尽美。 她又思及徐家人,一个个总是满怀理想的样子,无刻不是精神充沛,眼神明亮。 她扯了下嘴角。姊姊不与徐柟他哥走到最后,莫不会是这个原因? / 周家人请客有惯用的包厢。无需指引,逕自上楼,拐二个弯,同餐厅门口侍者报上订位名姓。 侍者确认毕,领爱弥走。 外头是开放桌席,包厢在餐厅深处。中国风的廊道,木製的雕花窗櫺,因应季节,摆饰配色略作更改,整体不曾有大变动。 万事讲个吉利,周家爱用的正是八号包厢。门作二爿,侍者双手放置把手上要推,爱弥已迟到,不是不敢浮夸,而是怕父亲事后念叨,忙制止,道:「我自己进去。」 侍者有礼頷首,走开了。 爱弥推一爿门进去,一屋子人纷纷瞧过来。 先看向爱弥的是周缘,目光很殷切。她是爱弥的大姊,传讯息催促数次。要不是周缘千拜託万拜託,爱弥是不愿来蹚浑水的。 徐梒与周缘爱情长跑五年,后又因种种缘故,致使二家往来渐趋频繁。今年好不容易将小俩口的婚事提上日程,却突地出了岔子,不过几月,周缘说婚不结了。 刚点破那会儿,徐梒人在国外出差,据说二人关係已生裂痕。他不急着赶回,依旧有条不紊完成工作才返家。 爱弥与他不熟,不过印象中徐梒总是从容的。初次见面的时候,接周缘约会的时候,见家长的时候——甚至连求婚的时候亦是。长辈欣赏他不论何时都胸有成竹的可靠样子,然而爱弥心底有点明白姊姊。爱人偶尔脆弱依靠,不也挺动人的吗? 周家父母给孩子很大程度的自由,并不过问周缘的选择。只涉及婚姻,与谈谈恋爱不同,总归是要二家坐下来仔仔细细相谈一番的。这便是今日饭局的目的。 / 爱弥在圆桌挑了边边角角的位置坐下。徐柟恰在她左侧,二人中间隔一空位。同为局外人,难得默契地自彼此眼中看到无奈。 大家已经开饭了,徐柟将菜单递给她。爱弥偷瞄姊姊,她两侧坐着父母。 自爱弥的角度,周缘能向她使眼色,方便照应。这是早就说好的。 她又看徐梒——西装笔挺,细框眼镜掩去双眸深邃,斯文菁英气质一如既往。 他真像是掛着面具活着的,一丝破绽也瞧不出。 长辈心中都不痛快。爱弥来了,话题稍微中断,与她寒暄几句,復陷入尷尬沉默。 徐家想当然觉莫名其妙,好好的怎就不想结了呢?也不见有什么大争吵啊!周缘素来温婉可人,又不便直接寻本人发作。再看儿子,彷彿无事人,满口别担心、顺其自然。令人鬱闷。 徐母私下焦心问过:「你的意思呢?是还想结吗?」都二十七八了,真走不下去,赶紧散了,也好抓紧时间再觅新的。固然徐母心底挺满意周缘,可感情事,强求不得。 徐梒听闻仅是笑,和徐父年轻时一个样。 徐母没办法,改与小儿子电话商量。徐柟和爱弥读同所大学,平日住学校附近,该是玩得疯了,从不问家事。接了电话,云淡风轻,「大哥的事,我如何知道?」 徐母是欲哭无泪。往常遇上为难事,是要约周母吃下午茶发一通牢骚的,这次也不例外。妇人俩唉声叹气,情谊不减,独欲摸清自家孩子的心思。 走为上策 话说爱弥还有个么弟,仍在读高中,社团活动多得很,三天两头往外跑,也是不管事的性子。 至于当事人——周缘小时文静爱哭,周家父母惯常偏袒她,逼问是不可能的。家里唯爱弥强势一些,然姊姊说没几句就要委屈落泪,最终也没问得重点,反而应下帮忙应付饭局一事。 菜色很不错,爱弥吃得津津有味。大人那头暂无大问题,周缘美眸低垂,徐梒静默小酌,双方长辈强顏欢笑打哑谜。 徐柟频看手机,一二小时过去,他晚上约人打球,计画玩乐之前读书。略不耐烦,传讯问爱弥:「我再五分鐘要闪人。一起?」 爱弥手机萤幕亮,她滑开看,没回覆,侧头望徐柟。徐柟也盯着她,于桌底下比画。伸出拇指,往上比了比,接着朝下比了比。神情问询。 他们俩随兄姊的脚步,也算多年朋友。高中大学同校,羈绊更深厚。 这是徐柟自创的「手语」,意思其实很简单——眼下朝上的意思,是跟他一起走;朝下呢,则是留下来。 爱弥寻思片刻,拇指下弯。 徐柟微讶,满脸:你确定? 女孩子端正坐姿,专心吃东西了。她答应陪周缘,得做到。 徐柟苦笑。他性格比徐梒开朗得多,各式笑容均常见。兄弟俩长相约六、七分像,都是高大挺拔的帅哥。然徐梒冷静斯文,徐柟开朗率性,散不同气韵。 徐柟言出必行,五分鐘后,拎背包起身,道:「爸妈、伯父伯母、哥、缘缘姊——我和周爱弥学校还有事,得先走了。」 爱弥原在吃甜点,听见最末一句,惊得噎住了,呛咳不止。 徐柟不待她缓和气息,提住她胳膊往外拽。周缘心慌极了,以目光无声向爱弥求助——爱弥没看见,她快噎死了! 徐柟动作一气呵成,爱弥终有馀力思考时,早已抵酒店大厅。她气极,衝他骂道:「靠,你有病啊?」 徐柟清楚她脾气,可不是周缘那般柔弱好欺负之性格,忙陪笑安抚,「你先别气,听我把话说完。」 爱弥轻哼,往大厅沙发一坐,双腿交叠,仰头瞪视,一副「我看你怎么掰扯」貌。 周爱弥长得好,深刻双眼皮,水眸樱桃唇,连鼻子也精緻小巧。美人发脾气,娇娇艳艳,杀伤力就少了。徐柟看得出神,暗忖,无怪乎自己系上那群光棍总千方百计向他打听周爱弥感情状况,盼望吃上一口天鹅肉。 据少年记忆,周爱弥高中共交往二任男友,为期皆很短暂。她朋友太多,比起约会更享受聚眾游玩,逢段考还得收心读书。与徐柟等人泡图书馆的时数,搞不好比跟二任男友约会加起来的时间多。 总之,周爱弥的恋情,多以男方受尽冷落提出分手告终。 分手了,周爱弥不会哭,低落几天,徐柟再拿话取笑她,她又能精神充沛追着人打了。 上了大学,倒真正是一直单身。他记得曾有几位条件不错的男生追求她,可爱弥心思全在夜唱、打牌、避免被当等杂事上,无心恋爱。 转眼他们读完大三,学期将结束。接下来要忙就业或考研,恋爱许是天方夜谭。 周爱弥见他重点未说,竟敢神游,不满踢他一脚,「说话啊!发什么呆?」 徐柟回神,脸上不慌不忙,嬉笑于她身旁坐下。微前倾,示意她凑近,神秘兮兮的。 爱弥好奇心被挑起,配合靠过去。 遂听徐柟道:「我哥前二天匯了一大笔钱给我。」 「然后?」 「你觉得呢?」他反问,目光狡黠。 爱弥是急性子,生平最恨等人,耐心先前耗尽,登时有想揍人的衝动。一把掐住身边人后颈,威胁:「你再卖关子试试看?」 徐柟故作吃痛,却仍由着她掐,嘴上则求饶:「好好好,我要说了——大哥还是想娶缘缘姊,想不出好办法,只好请我帮忙。」 爱弥愣住,松手,「真的?」她见徐梒模样,还以为他毫不掛心呢! 「千真万确。」徐柟举手发誓,「不过,我自知能力不足,决定找帮手。」 爱弥明白了,鄙夷看他。 「别瞪了,母胎单身的我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徐柟耸肩说。拿钱不办事,理直气壮得很。 爱弥懒得与他吵。他伶牙俐齿,满嘴歪理,寻常逻辑斗不得。理理头发,决定从长计议,发话:「先走人。」 徐柟笑意更浓,便宜既得,卖巧道:「你不管你姊啦?」 少年眉目柔和,坦然笑时,清朗俊逸,窗外日光亦要相形失色——噢,搞错了,还下着雨呢,何来阳光。 爱弥轻轻「嗯」了声,想通,姊姊重点资讯不透露,她想帮忙也没效率,况且今日有爸妈陪伴,应不要紧。 又想,徐柟他哥遣人办事,还明白要付钱,反观周缘,只会哭哭哭的,根本是咬定自己心疼她。可恶。 霸道总裁 到停车场,雨几乎停了,云里透出几缕天光。徐柟骑车来的,问爱弥是否去车站,能载她一程。 爱弥本计画今日归家,考试也考完了,宿舍续约到大四,不用搬。可方才「辜负」了周缘,想到回家或将面对大姊那幽幽怨怪眼神,顿时头大。 思量半晌,问:「你去哪?」 「图书馆吧。晚上孟竹他们约打球。」 孟竹是徐柟的朋友,爱弥印象颇深。那人个子特别高,且瘦得很,神似一根竹竿。 徐柟意识到什么,问:「你不回家啊?」 「我怕我姊又找我哭。」爱弥无奈道。 徐柟跨上机车,插入钥匙,边将安全帽盖往爱弥头顶,「那就跟我去图?」 她犹豫,「我考完了。」实在不想碰书。 他灵机一动,「周仁是四点放学?」 爱弥也与他想到一处去。接弟弟放学,一道吃个饭,挺好的。也能跟他说说今天的事。周仁没用,胜在口风紧。 「机车不够坐,先回我那开车。」徐柟说。他自己的安全帽是全罩式的,话音闷在里头。周爱弥听一半猜一半。 重机太高,她攀着他肩笨拙地翻上去。徐柟侧头看,拉她一把,一面揶揄:「都坐几次了。」 「你这车吵得很,也就看起来拉风了点好吗?」爱弥翻白眼。的确校园中骑,懂行的男学生不时投来欣羡眼光,车位却难找得很——幸而徐柟住处有停车场。 终于坐稳,徐柟发动。爱弥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腰。 没察觉前面人身躯一僵。 / 丽大傍山而建,前门交通方便,住宅却旧,徐柟有车又不愁房租,租的是靠山一带的电梯大楼。 故,两人要去徐柟家,穿过校园到后山是最佳捷径。 重机于校园中轰隆穿行,太过招摇,沿路学生回头率高达九成。徐柟脸被安全帽全然掩住,独留爱弥一人尷尬。不少人认出徐柟的车,不禁好奇,后座的美女是谁? 爱弥小脸埋入他肩,力求低调。外人看,倒小鸟依人。 暗色面罩下,徐柟嘴角微扬。 / 车入库,爱弥中午吃多喝多,表示尿急,徐柟失笑,领她上楼。 她不是第一次来。徐柟住处宽敞,大学期间,有几回高中朋友约过圣诞、跨年,是在徐柟这里。单独来也频繁,讨饭吃、取东西之类。 熟门熟路溜进厕所,顿获解脱。柜子上一小包卫生棉,还是上回爱弥硬留下的。洗手出来,徐柟自衣柜翻出薄外套,扔给她。瞥了眼她白晃晃的腿,道:「车子冷气强。」 爱弥道谢,未作他想。 / 车上,话题兜回来,讨论该如何助徐梒一臂之力。爱弥逼问出徐梒究竟给徐柟多少「工资」后,贪念乍起,比了个五,復是讨价还价。 徐柟最近想换新的桌机,也想做机车保养,当然不愿,严词拒绝。 爱弥本也不打算向他讨这么多,最后开开心心得了两成,彻底与徐梒处在同一阵营——当然,徐梒本人尚不知,自己的盟友多了一位。 收了钱,爱弥立即掏心掏肺,「我觉得我姊还喜欢你哥啦。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点退却——可能是婚前忧鬱吧?她本来就胆小,很爱胡思乱想。」这是自己和父母私下得出的结论。 「相处这么多年,现在才怕,挺莫名其妙的吧?」徐柟身为母单直男,无法理解。 「嗯??还是你哥做了什么对不起姊姊的事?」 「怎么可能。」大哥的人品,徐柟是有自信的。 「也是。」爱弥随口说,心思转至手机,查待会要吃什么。 画面一闪,言情小说的广告蹦出。配图是霸道总裁壁咚娇美秘书,粗体广告词曰:「女人,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爱弥瞬如醍醐灌顶,心道:就是这个! 恰是红灯,她立刻将萤幕秀给徐柟看。动作有些大,盖在大腿上的外套下滑了些。 她不顾,「我感觉周缘会吃这套,你觉得呢?」 徐柟嫌弃地「呃」了声,顺手替她将外套拉好,「你确定?」这玩意,连不看言情小说的他都知道早就过时。 爱弥篤定道:「不然等等问周仁。」 徐柟面有难色。即使周仁支持,他哥会愿意扮什么鬼霸道总裁吗?爱弥说服,不是扮演,是种态度!霸道的精神,明白吗?徐柟不懂,索性闭嘴开车。 睡顏勾魂 待周仁上车,爱弥迫不急待问:「你觉得如何?」她传截图给弟弟,周仁最后一节课偷玩了一会儿手机,已读迅速。 周仁最爱看热闹,兴冲冲道:「我觉得非常不错。」 「不错个头!」徐柟反驳。 「试试嘛!搞不好梒哥也觉得是好主意。」爱弥扯他胳膊。 徐柟低声喝斥:「别动手动脚,我在开车耶!」 周仁笑得后仰,拨打徐梒电话。打开视讯镜头。 那头很快接起,道:「小仁吗?」 爱弥坐副驾,为确保大家能参与,接过手机举着。这下大家都在画面里了。 徐梒轻笑,「大家都在啊。」 爱弥与周仁合作无间,开门见山:「哥,我们想了个主意,你听听看?」 徐梒一顿,反应过来,「弟弟跟你们说了?」寻常口吻,没责怪的意思。 她大致交代前情。当然隐瞒了两成「工资」之事。 「我感觉只能等了。可能要给缘缘一点时间吧。」徐梒叹息,概要说了自身想法,无一不是站在周缘立场考虑。他面色淡然,语调却隐隐流露疲倦挫败。 爱弥讶然,亦感惭愧。先前仅闻周缘片面之词,到底不够了解徐梒。徐梒与徐柟差了七、八岁,不在小辈面前表露过多情绪罢了,并非冷冰冰的人——真要是冷漠的,周缘也不会与他相爱多年吧! 周缘态度反覆,最心累的,肯定是身为伴侣的他啊! 思及此,心生同情。周仁也渐收起轻浮之态,郑重说:「哥,让我们帮你吧!」如此好的男人,依大姊那内向性格,要再找一个,可就没多少机会了。 徐梒自觉使气氛凝重,试图显得轻快些,笑说:「好啊,那就先谢谢你们了。」 车里都是自己人,爱弥遂腆顏说出点子,「哥,你太体贴,我觉得是时候来点刺激了……」 徐梒专注聆听,除了于爱弥亮出霸总插图时愣住一霎,接受度似乎颇高。 其实爱弥心中还有更大胆的想法未说。 徐梒与周缘年龄相近,交往多年,应是老早有过亲密关係了。前阵子经她旁敲侧击,周缘肃穆沉吟,但也算默认。 爱弥猜不透姊姊想法,却想,常言道: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可见小俩口的纠纷,是能在床上解决的(以上是周爱弥的想法,不代表笔者立场)。那徐梒想和好,为何不将女友压着睡一觉? 心中这么想,到底没胆说。 事实上徐梒也作此想——可周缘存心躲他,人不在,怎么压? / 晚餐吃的是麻辣锅,大排长龙,在车里等了一小时。期间爱弥参考了几本霸总小说,被狗血得头皮发麻,不过自认已学到精髓。将霸总特徵整理作条列式笔记,传给徐梒,获得电子红包,很雀跃。 二个男生则连线打了几场游戏。 饭后,徐柟送周仁回家。周仁对二姊过家门而拒入见怪不怪,道别走人。 再折回学校,已过八点鐘。 图书馆肯定没位子了,徐柟提议回自家。爱弥左右无事,想他家有电视看,便偕同。 徐柟进门,让爱弥随意,进房间读书去了。他做该做的事,从来心无旁騖,爱弥习以为常,自己在沙发寻了舒服的姿势躺好,打开电视。 / 徐柟读建筑,当初是依分数线录取的,如今倒读出了兴趣,未来打算继续朝此方向进修。 随年级增高,理论课渐少,操作更多。大多科目没期中期末,是连贯整学期的大作业。他现下读的是本学期仅剩的理论课程,过两天考试。 他中学即养成课后复习的习惯,临大考,将教材过一遍,已颇有把握。伸懒腰,看手机时间,十点半。孟竹他们约十一点打球。 他房门虚掩着,侧耳倾听,发觉客厅似乎过于安静。周爱弥平常可是一人也能折腾出点动静的,一面想,出门查看。 电视已被关上,沙发上的少女蜷缩身子,身上盖徐柟的外套,香梦沉酣。 他轻哂,就近席地而坐,端详她的睡顏。地毯绵软舒适,眼前少女因熟睡,罕见流露柔和韵致。 徐柟忽然不想打球了。 手机震动,是孟竹,彼端喧哗,「我们到了,你在哪?」 「抱歉,我今天不去了。」徐柟道。 「啊?不是你说想打的吗?」 「懒得了。」 「我靠——欸,徐柟说不来了——喂?还在听吗?」 徐柟嫌弃好友的大嗓门,将听筒挪远了点,「嗯,干嘛啦?」 孟竹说:「今天江亭茵说看见你载人,一直问我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 「我载周爱弥。」 孟竹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尾音延续。徐柟不在意,回想江亭茵——系上男女比悬殊,她似乎被人捧为系花。徐柟跟她不熟,偶然见到她插队,观感不太好。 兄弟之间,有些事心知肚明,不必化作言语。徐柟载过的年轻女孩唯周爱弥。二人总坦荡荡,一副多年朋友貌,孟竹心里可不信,暗自吃瓜。 「我要掛了。」徐柟说。 孟竹提醒:「明天环境课最后一次点名,记得来上课。」 「嗯。」 「哎对了,周爱弥如果在你那,可以买个套——」 徐柟啐了句有病,掛断。 心上人 爱弥考试週必要抱佛脚,睡眠不足的后果是在徐柟家的沙发昏睡不醒。醒来已是凌晨。 灯熄了,空调温度适中。窗帘被拉上,她起初看不清,伸手摸了摸,身上有条大毯子。 适应了黑暗,起身拉帘。窗外天未亮,仅有迷濛的光。 爱弥头皮发痒,亟欲洗头,可既无换洗衣物,亦无盥洗用品。再熟悉徐柟家,非计画性的留宿仍是首次。 思忖半晌,摸黑闯入徐柟卧室,于他床边蹲下,试图摇醒他,「徐柟,徐柟。」 徐柟很快睁开眼睛,略恍惚,「周爱弥……天还没亮吧?」 「嗯,但我想洗澡。你有没有毛巾?」 「我房间浴室应该有新的。」徐柟家共两间浴室,其中一间在主卧,为他所惯用。 「好。还有我要用洗衣机,你先借我件衣服噢。」爱弥打算在离开之前,将自己的脏衣洗净烘乾。如此一来出门又能穿了。 徐柟睏极,没多想,翻了个身,含糊应道:「要什么自己找。」 徐柟身材高挑,随便一件t恤都宽大得很。爱弥抽出衣柜最上面一件,闪进浴室痛快洗头。 洗澡时顺道将内裤洗了,洗完用吹风机吹乾,穿上,再套上徐柟的t。 剩下的交给洗衣机——其兼具烘衣功能。爱弥心满意足,抱着毯子进客房,设定好闹鐘,睡回笼觉。 / 徐柟七点起床,到厨房喝水。 回程经过客房,门虚掩着,他想起什么,走入瞧。果然见床上一团鼓起,空气里淡香漫漫——奇怪了,他平常洗完澡,似乎没这效果。 不觉走近。 短时间内第二次偷覷女孩睡顏,他感到罪恶,却克制不得。 双人床空间更大,周爱弥身姿舒展,双腿坦露在外。 发丝披散,柔荑如玉,睡顏娇美。 他坐于床沿,凝眸欣赏。 爱弥在某一瞬间醒了,对上他的眼睛。她不恼,浅浅笑,或许因刚睡醒,嗓音更比平日娇,「徐柟,你还喜欢我。」 语气听不出是疑问或肯定。 遭点破心事少年,同样不羞不惊,笑得和煦,笑得清雋。道了早,接着说:「你的衣服好了。我帮你收?」 少女摇头,掀被子起身。薄透的夏季t恤,微皱,覆盖她饱满的胸。顶端两抹挺起,若隐若现,刺激少年感官。他目光一路相随,望她的腿,擦过床面,再至地面。 听她轻声说:「不用,我自己来。」 / 周爱弥一面取衣服,一面盘算今日如何消磨。徐柟声音在后头响起,道:「你今天没事吧?要不要陪我去上课?」 爱弥回眸。少年洗了脸,此刻神清气爽,言笑晏晏。一手撑着阳台门框,专注望她。真要命,她是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眨眨眼,心慌不过一剎那,倒无须掩饰,只作漫不经心,道:「随便。」 心想,大约是不要紧的课,若是重要的,徐柟可没空招呼她。 既又要在学校见人,好打扮如爱弥,势必要回宿舍换装化妆。徐柟嫌她动作慢,分明是步行可至的距离,硬是骑车将人送过去。走前吩咐爱弥好了再打给他,他先去买早餐。 爱弥乖巧点头,接受他好意。 半小时候,徐柟算准时间,重回宿舍楼下。清早的校园不热闹,机车轰鸣,扰人清静,与爱弥同走廊的舍友洵卉开门,睡眼惺忪道:「周爱弥?你不是回家了吗?」 「噢,刚好还有点事。」她轻描淡写。 「嘖嘖,我看是回来约会吧。」洵卉不买账。 爱弥白她一眼,「无聊。」 洵卉双手抱胸靠着墙,叹:「真羡慕你。暑假我要留在丽市找实习,回不了家了。」 爱弥祝她顺利,心绪渐飘远,周缘的婚礼要是如常进展,她暑假该在峇里岛的。不由扼腕。 / 徐柟清楚爱弥口味,鲜奶茶大杯去冰,起士蛋饼,装作一袋,交到女孩手中。能吃是福,爱弥笑咪咪接过,道谢。 环境课是系上所开,徐柟找车位轻松一些,车熄火,正好预备铃响。 周爱弥身为社交牛逼症患者,在哪皆能怡然愜意,走入教室自然得彷彿本系生。而徐柟系上女生太少,猛然冒出个美女来,还是徐柟带的,一下成为焦点。 孟竹帮徐柟佔了座位,打从一双人踏入教室起便贱笑不止,徐柟装没看见,领爱弥坐到教室靠后另一侧。 孟竹不慌,拎着书就贴上来,问候爱弥:「好久不见,今天陪徐柟来上课?」 周爱弥喝了奶茶,心情不错,与孟竹多聊了几句。徐柟被二人夹在中间,空间受限,玩手机不便,不耐将孟竹不停探来的头推开,低骂:「位置那么多,你往旁边坐一点行不行?」 孟竹乃戏精,神情登时如受莫大委屈,可未及控诉,老师来了。徐柟得逞,笑得邪气。 爱弥瞥见徐柟笑容,竟觉好看非常。倏地忆起霸总小说招牌的「邪魅一笑」,暗自验证,看来人长得好,此计确实可行,赶紧掏出手机,报告徐梒。 徐柟见身旁女孩表情丰富地抱着手机敲敲打打,想自己的朋友、心上人,无一正常,真是可悲。 半是蓄意 讲台上,教授话题扯远多时。徐柟硬着头皮听了半小时课,耐不住,玩起了手机。 环境课总时长二小时,学期最后一次上课,教授没打算把课上满。中堂下课铃响,助教点过名,祝大家暑假愉快,道别走人。 大课毕,学生一窝蜂往外跑,门口遭挤得水洩不通。徐柟不爱跟人挤,在座位上等人潮散。 爱弥转身侧坐,找他说话,无意间对上斜对角一双眼睛。挺漂亮的女生,化适当的妆容,隐晦留意着这处。人多时没注意,人渐少而觉出。 噢,原来徐柟系上还有这样的女孩子?爱弥想。 分着心,嘴上未停,说起家里,「周缘传讯息了,问我昨晚怎么没回家。」 要不是孟竹有事先走,闻言,肯定要激动跃起,嚷嚷自己昨日猜测正确。 徐柟坐姿间散,侧脸看她,手臂搭上她椅背。坐待好戏的语气,「你能拖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住在我这里吧?」等正式放了暑假,徐柟也是要回家蹭吃蹭喝的。 他说得自然,爱弥一时竟没想到自己还有宿舍能住,只顾着反驳他,「谁说我要拖了?明天周缘上班,我就回去了。」这几天姊姊休假,在家里待的时间多,她才选择避避风头的。 徐柟应了一声,不再逗她,话锋一转,「大哥呢,事情怎么样了?」 话及此,爱弥来了劲,「我建议他去我姊公司堵人。我先假装约我姊吃饭,算准她下班时间——」她兴致勃勃,语序略乱。徐柟早习惯听她说话,她乱七八糟地说,他仍理解了她意思。这主意中规中矩,他无多想,頷首赞同。 女孩子娇美面庞近在咫尺,香甜气息周身漫,撩人而不自知,勾得徐柟心神荡漾。他承认,这姿势是有点曖昧了,他半是蓄意,而周爱弥不排斥。说得激动点,还要往他这里靠……眼神倒是偶尔撇开的,不知看哪里。 爱弥贼笑,接人下班本身当然没毛病,重点在徐梒本人啊!是成是败,端看周缘好不好这一味了。成功的话,即可甜甜蜜蜜睡上一觉……咳咳咳。 谈话间,人差不多走光了,徐柟起身,「走吧。」 爱弥偷瞄一眼刚才方向,漂亮女生还在。身旁有姊妹淘陪伴。 周爱弥收回视线。将早餐塑胶袋绑好,笑着塞给徐柟。徐柟神情嫌弃,还是接过了。周爱弥蹦跳着挽他手,「徐柟,午餐吃什么?」 「小姐,你有病吧?」徐柟抬胳膊,晃晃手中垃圾,「你才刚吃完早餐。」 她笑笑,「先想好嘛!」 经过教室后方垃圾桶,徐柟将袋子扔了。周爱弥脑筋一转,示意他弯身,接着踮脚,附耳细声道:「那女生一直看你,前女友啊?」 徐柟贵为一直男,成功地有听没懂。周爱弥这脑袋瓜,其实比周缘复杂多了,天马行空还不受控。 乾脆不答,按着女孩子的肩往教室外推,「说话没头没脑的,谁听得懂。」 周爱弥不在意,出教室,嬉笑踢他一脚。他被踢得莫名,垂眸瞧见那挽着自己的小手,决定不跟女孩子计较了。 看破不说破 吃过午饭,爱弥不愿再与徐柟鬼混,徐柟下午有几门正课,也没空顾她,遂将家里钥匙给了她,道:「也行。那你回宿舍拿几件衣服过来吧。」 爱弥抿嘴笑,邀她同住,说得如此坦然,也只有徐柟能做到。识趣不多嘴,挥手道别。走出两步,徐柟再唤她,「晚上要不要看电影?」 「哦。」她应着,想起事,一顿,「几点?」 「随便,在家里看。」他说,「你有事?」 爱弥反应过来,倏地脸热。上电影院跟在家中看,可是全然不同「等级」的。面上强作正经,答:「我下午有约,晚上回来。」 徐柟笑了笑,「好。那我前面打个球。」 女孩子脸更烫了。暗斥徐柟不知害臊,落荒而逃。徐柟没注意,他心情可好了。 爱弥回宿舍拖行李箱,走时又碰上洵卉。顿感心虚,而洵卉这回没多想,仅寒暄:「终于要回家了啊?」 爱弥松口气,顺势应是。庆幸廊道灯被人关了,目光躲闪未受察觉。 / 周爱弥与高中姊妹淘相约喝下午茶,回徐柟家放下行李,搭公车往市中心去。 几个女孩子许久未见,老早说定考后约会,未入座,已七嘴八舌展开话题。 綉妍与爱弥同在丽市读书,学期间见面次数多一些,知道周缘「悔婚」之事,顺口关心。 「啊?不是暑假要去海岛办婚礼了吗?」小瑾在一旁听见,讶然道。上次见,才听爱弥眉飞色舞道了这桩喜事呢。 爱弥概略说明后续发展,綉妍听得嘴都合不拢了,「为什么啊?你姊男友不是徐柟他哥吗?」那条件肯定不差吧? 周爱弥耸肩,「没办法,是周缘难搞。」 小瑾噘嘴沉吟半晌,说:「结婚这事,以前觉得很远,现在想想,好像过几年就要换我们了哎。」 綉妍贼笑,「谁说的?搞不好你嫁不出去咧!」 小瑾作势打她,「哼,彼此彼此!」 「你们都有男朋友了,瞎紧张什么?」爱弥撇嘴,美眸微瞇,用小汤匙蘸了果酱含着,随意望窗外。 小瑾与綉妍相视一笑,看破不说破。周爱弥彆扭得很,高中似懂非懂,而今大学都要毕业了,怎可能还看不明白? 徐柟那是扮猪吃老虎,一旦把人看紧了,不怕不上勾—— 爱弥终于回神,迎上姊妹视线,狐疑道:「你们笑什么?」 两人发挥长久默契,异口同声:「看你美啊!」 爱弥不领情,作了个鬼脸。 / 女孩们话匣子一开,轻易闔不了,吃饱喝足,转移阵地至星巴克喝咖啡,復逛了一会儿街,一路玩到晚餐时间。 小瑾与綉妍均无其他安排,意犹未尽,准备吃点东西再去喝酒。爱弥想起徐柟钥匙还在自己这里,道:「我可能要回学校,暑假再约!」 「你不回家?」小瑾问。 爱弥不善对姊妹说谎,加之小瑾与綉妍攻势猛烈,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得不坦白留宿徐柟家之事。 两女兴奋至极,恨不得拉着人去喝酒,好探究更多细节。 可惜爱弥清醒依旧,多年姊妹,逃跑经验丰富。抓准时机跳上公车,回学校。 / 徐柟早些时候传讯息说自己在球场,爱弥回校能过去找他。 刚下公车,竟下起了雨。夏季夜雨,挺清凉,不至恼人。爱弥开伞,正欲加快脚步,手机便响了。 是徐柟,「下大雨了,你在家里待着就行了。」 爱弥说:「我刚下公车,有伞。等我五分鐘。」 彼端人似乎轻笑了声,「好。」 到球场,雨仍淅沥地下,爱弥推开栅门,不远处簷下一群躲雨的人听见响动,全望了过来。爱弥一眼看见徐柟,边惊讶他朋友都还在,一面缓缓挪过去。 还有几个女孩子,显然不是来运动的,而是来看人的——哦,环境课的美女也在。 徐柟拎了包,到爱弥身边,接过伞,始终在笑。 爱弥别开眼神,望雨幕,未说什么。 徐柟侧身与朋友告别,孟竹在其中,刻意吹了声口哨,其他人跟着略作调侃。徐柟不理,揽爱弥到伞下,「吃过饭了?」 「还没,不太饿。」 她还是不看他。徐柟早发现了,拿话逗她:「周爱弥也会害羞?」 她愤而抬眸,「这位同学,你是不是没被打过?」 「嗯啊,不然你打打看?」 周爱弥扭头,不跟他吵。 徐柟忽道:「你早上说的人,是江亭茵?」 周爱弥哪知道江亭茵是谁,只道:「不知道,早上那堂课,有女生一直偷看你。」 「我跟她不熟——况且大家应该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低下头,与她对视,「我只跟周爱弥玩?」 他靠太近,爱弥下意识要退,可他揽着她肩,不给她逃离机会。 于是周爱弥很不争气地脸红了,徐柟将之尽收眼底。 又怕又爱 回到徐柟家,两人各自洗了澡,于客厅集合。爱弥被徐柟逗怂了,再不欲勾引,穿得无比保守——宽松的t恤与棉长裤。徐柟不由失望,然而眼前女孩子温软可爱,白日锋芒转淡,亦有其妙处。 他有心顺着她,问她想看什么,又备了些她爱吃的零食饮料。爱弥观望汉尼拔系列许久,迟迟不敢独自看,现下正是好机会,便提议:「《沉默的羔羊》怎么样?」 徐柟没意见,只要不是烂片就行。选单播放,自房间取毯子,回来让爱弥盖好,拉帘关灯,正片刚好开始。 经典电影果真出眾吸睛,徐柟很少看这类片子,仍是一下就被剧情画面吸引。而爱弥对于悬疑、惊悚片,向来是又怕又爱,音效大一些即绷紧神经,捏着毯子抿嘴巴,目光却不忍移开分毫。 徐柟眼观电影,心中分神,藉弯身拿水杯的机会,悄悄往女孩身旁靠拢。 此时汉尼拔出场,与女主角首次正面交锋。爱弥又紧张了,徐柟留心,轻揽她肩安抚。女孩沉迷电影,只觉身旁人臂膀温暖又令人心安,便顺势倚着了。 徐柟很满意,无声地笑。 / 近两小时的电影,不知不觉迎来最后高潮。女主角意外认出真兇,紧追不放,与凶手在漆黑房中生死对决。房内一丝光亮也无,女主角冷汗直冒,长年刻苦训练使她感官灵敏,纵然伸手不见五指,仍于顷刻间听清手枪机关细微声响,转身射击——凶手连中数枪,当场死亡,案情告破。 至女主角被同事搀扶着走出枪战现场,爱弥身躯方松懈下来。徐柟情绪不怎么受电影影响,刚才那段剧情,女孩子吓得靠在自己怀里,他愉快得很。 电影尾声,汉尼拔与女主角通电,笑问:「羔羊是否已停止了尖叫?」 全片连贯呼应,美感与惊骇兼具,爱弥为之触动,韵味无穷低呼:「好好看。」抬头,徐柟眉眼雀跃轻松,不禁质疑:「喂,你有没有认真看啊?」 徐柟松开她,斜倚沙发,懒洋洋道:「嗯,挺不错的。」说得含糊,有些细节未瞧仔细,终归不好评价——光顾着看周爱弥了。 人也抱了,电影也看了,眼看时间不早,徐柟明早还有那科理论考试要考,与爱弥互道晚安,各回各房。 / 隔天爱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迷糊间接起,竟是自家老母,劈头一阵骂,问爱弥是否心野了,有家不归,难不成是在打拚什么大事业? 周爱弥逢母,气焰大减,讨巧卖好,好不容易把人哄妥当,遂听周母道:「知道你在躲你姊,她今天回去上班了。你下午回来,正好一起吃顿饭。」 「噢!」爱弥猛地自床上跃起。是的,今天是徐梒接周缘下班的日子!立即传讯息问周缘几点下班,自己过去,一同吃个饭,说说体己话——当然,都是假的。 周缘直至爱弥收完行李,准备离开徐柟家时才回覆。传了个兔子与熊大的拥抱贴图,道:「终于肯见我了?」 隔着手机萤幕,爱弥联想周缘忧愁嗔怪神色,背若芒刺,暗自祈祷今日徐梒务必一举拿下,最好别让周缘回家! 爱弥与姊姊说定时间后,转告徐梒。到玄关,见鞋柜上一串钥匙,非徐柟平时用的那串,不同之处,在于掛了个毛茸茸看不清是什么玩意的吊饰。爱弥拎起来看了两眼,认出是高中时夹娃娃夹到的烂玩意。当初不喜欢,硬塞给徐柟,没想到被他留到现在。 再看钥匙,显然是新打的。爱弥脸红,抓着钥匙来回踱了几步。忽而又笑了,笑得甜丝丝,离开徐柟家,用钥匙锁上门。 上了车,爱弥传讯告诉徐柟自己回家了。他刚考完试,回覆:「锁门了吧?」 「锁了。」爱弥回。 徐柟拿走了自己的钥匙,爱弥如何锁的门,两人心照不宣。 情浓时分 周缘休假回来,工作积了不少,在自家公司上班,更不愿落人口舌,凡事都想做到最好。为了准时下班与妹妹吃饭,一整天专注赶工,连午饭都是同事外带回来边做边吃的。 七点整,上司办公室的灯终于熄灭。伴随一句憨厚温和的「辛苦了」,下属们蠢蠢欲动。部门老闆是个中年大叔,已经秃顶,只要不犯大错,少有责骂。下属不很怕他。 果然,上司后脚一走,不少人已将电脑关机,准备收拾闪人——当然,也有走不得的、势必要加班的可怜人。 周缘寄出最后一份文件,点开手机,妹妹正好发来讯息:「在侧门等你。」见之,心底泛起暖意,寻思起晚餐要吃什么。 侧门直通停车场,人潮不比离大眾运输较近的正门。周缘推开侧门走出时,仅有三两行人路过。抬眸寻找妹妹身影,馀光瞥见眼熟车辆,心底一震,再细看,便与车边的高挑男人四目相对。 素净简练的衬衫西裤,镜片下的神情冷漠而专注。夏季天热,兴许因下了班,衬衫被他挽至手臂,露出银色的手錶。周缘脚步凝滞,徐梒已迈步向她而来。 电光石火间,男人将她堵得无路可逃——柔弱的女人被迫抵上身后石柱,眼神无措。徐梒脑中谨记周爱弥的「霸总要点」,徐家的男人学习力超群,早已将新知化为己用。只见他一手撑墙,一手轻捏周缘下巴,清冷的嗓子问:「你在躲我?嗯?」 末了的鼻音,低沉且有磁性,极具诱惑力,是周缘前所未闻。她认识的徐梒,从来是彬彬有礼,沉稳贴心,就连深夜肌肤相亲之时,也是以她的承受力为重,始终克己自制。 周缘与男友冷战许久,心里很是想念(纵使发起冷战的正是她自己),此刻被男人的话语一勾,立即深陷。双腿发软打颤,眼眶泛红湿润,娇嗔辩驳:「我才没有……」 徐梒察觉女友并不排斥,甚至颇为领受,顺势将手移至女人纤腰,箍稳了,復略强势道:「不回讯息,不接电话,还说没有?」 周缘自知理亏,不再答话。望着男友英俊面庞,双颊酡红,情不自禁环抱他肩颈,闭眼睛,扬下巴,无声耍赖索吻。 徐梒自出差起未碰得眼前小女人,同样是想得紧,女人主动邀约,焉有不赴之理?遂低下头,重重吻了上去。 / 情浓时分,难以把持,两人于杳无人烟的街边缠吻了十来分鐘。徐梒松开怀中女人,她嘴唇水润,看上去可口至极。他暗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拦腰抱起周缘,引得她惊叫一声,徐梒不理,自顾自将人扛上车,开车时更是聚精会神,驶得飞快。 徐梒有自己的房子,距离颇近,不必上高速,十分鐘不到,已进入住宅停车场。 下了车,徐梒故技重施,抱起女人,进电梯,到家,开门——最后,将周缘一把扔到自己的大床上! 周缘脸红红的,看着男友摘眼镜,解衬衫,双臂一撑,覆于她之上…… 乾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其火势之猛,宛如数座火山爆发。歷经无数回合,俊男美女相拥而卧,面上均掛着饜足微笑。 房内灯光柔和温暖,空调温度宜人,心情放松了,周缘深觉有必要为之前的冷战作出表示,然而烦恼如何开口。趴在男友胸膛,食指在之上画着圈,欲语还休。 徐梒将她拥紧了些,低声说:「缘缘,我真的想娶你。」 周缘听闻,心想,这男人怎么这么完美呢?连她暗藏的心思都能明瞭似的。情绪翻涌,埋入男人肩窝,哽咽道:「徐梒,你太好了。我没自信。」 周缘长得漂亮,可性格太过内向,从小到大,都不是受欢迎、有人气的类型。她不諳与人交际之道,大学认识徐梒,至徐梒展开追求,彷若一场美梦。 她心慌,不知美梦何时了?她有无资格作一辈子的梦? 「你温柔又有耐心,什么事都让着我。夸我漂亮可爱,听我倾诉,鼓励我,肯定我——」周缘说,「你这么好,我真的配得上你吗?结婚了可就回不了头了。往后十年、二十年,你会看到更多我讨人厌的一面,如果有天你终于厌烦我了,我不敢想……」 徐梒听着,却道:「你觉得今天的我怎么样?」 周缘抬起脸,愣了愣,「有点反常。」 「那你喜欢吗?」 他意有所指,她听懂了,脸窜红。纠结半晌,坦白:「喜欢。」 男人笑了,说道:「未来十年、二十年,我们还会见识到彼此不一样的面貌,摩擦肯定是有的,但你怎么保证,我不会一天比一天更爱你?」他说得真诚,甜言蜜语却态度恳切,令人信服,「就像你,不也喜欢今天这样——」话至此,转趋不正经,有意无意抵住她大腿。 悬着的心踏实了,周缘也更羞了。仍是往徐梒身上贴了贴,算是默许。 男人温柔轻哂,翻身,重新覆了上去。 不嫌事大 八九点光景,爱弥与家人吃过晚饭,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父亲洗了碗,与母亲在餐桌边叙话,「缘缘还没回来?跟朋友出去玩了吗?」 周母想了想,不大自信地反驳,「缘缘内向,不怎么跟朋友玩的。」不似老二,三天两头往外跑。 爱弥听闻,作不经意回应道:「徐大哥去接她了。」 母亲讶然,「真的?」 「嗯。姊六七点就下班了,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去吃饭了吧。」爱弥说,固然心中有另一番猜测。不论如何,徐梒大抵已成功一半,接下来就是他们情侣间的事情了。 父母得知周缘下落,放了心,识趣地不再追问。大女儿是成年人了,总该放手的。 / 翌日周缘下班回家,见着久违的妹妹,眼眶一红,似有千言万语欲说。 周爱弥打字快,提早放暑假,在家间着,帮母亲做些文书处理赚零用,边与周母间聊。周母问大女儿吃饭了没,看出周缘有话要与妹妹说,在桌下猛踹爱弥的腿,使劲使眼色。 周爱弥决心忍痛装死,周母偏不让,再去掐她搁在桌上的手。爱弥认命,母亲就爱对自己动粗! 周缘穿上拖鞋,自厨房倒了水出来,看见的便是这番情景。不由惘然,她知道自己性格怕生,心思繁重,给至亲爱人添了许多麻烦。父亲有意栽培她,无奈她实在胆识不够,惧怕于人前说话,只好先从较低层部门开始学习。胜在会吃苦、善忍耐,如今有所晋升,处理事务尚算得心应手。 反观弟妹,妹妹活泼外向,好出风头,应酬交际如鱼得水,又因古灵精怪颇有小聪明,往往无心插柳柳成荫,要什么得什么;小弟是家族的嫡长孙,辈受亲族重视,自身也算争气,有颗聪明脑袋。 周缘心里常怨自己处处不足,久而久之,由安静害羞,成了唯唯诺诺。 她明白父母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流泪,可她其实很羡慕爱弥能与母亲打打闹闹、周仁能与父亲谈天说地。 / 进了房间,周缘倒未说什么,同爱弥话家常,关心妹妹课业。 爱弥觉得奇怪,更怕是暴风雨前的寧静,忍不住问:「昨天徐大哥去接你了吗?」 周缘背对她叠衣服,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没和好?」 周缘止住动作,不答,侧过脸。爱弥定睛一瞧,哇,又哭了。大姊流泪是常有,她却忽然不耐起来,只觉周缘拖拉矫情,令人看不明白。 爱弥向来急躁,感情事似懂非懂,心思亦不如周缘细腻,耐心消耗得所剩无几,说话重了一些,「你这样难搞,凭什么要别人一直等待?不如分手了吧!浪费别人的时间。」 周缘一听,掩住脸,发出凄楚的啜泣声。周仁房间就在对面,闻动静,过来敲门,「大姊,你还好吗?」 周爱弥把房门打开,脸色奇差。周仁见状,道:「二姊,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啊?真是不嫌事大……」 他本意是数落二姊说话直接,不顾大姊感受;周缘却以为,小弟嫌弃自己爱哭,乃所谓「大事」,哭泣更加止不住了。 脚步声传来,周爱弥瞥楼梯口,周母已循声赶至。她不愿听家人囉嗦责怪,拿了手机钱包钥匙出门,前往街角豆花店「避难」。 / 豆花店乃近期新开,工读生专请小鲜肉,爱弥点了碗粉圆豆花,在户外座位坐下。说是户外座位,也不过是店门外一席铁桌板凳。 社区里大多是幼童和中老年夫妻,工读小哥第一次碰上年龄相仿的客人,还是个水灵的妹子,送餐时忍不住搭话,「同学,你住这附近吗?」 爱弥礼貌笑笑,不说话。没必要回答陌生人隐私问题,即使小哥长得好也一样。 小哥不介意,当她默认,「我在这附近读高中,下课来这里打工。」 爱弥照样造句敷衍:「我在这附近散步,来这里吃豆花。」说完,埋头吃自己的。 小哥被她的话堵得词穷,摸摸鼻子回柜檯了。 豆花挺好吃,爱弥吃得津津有味,没注意来了其他客人。直到「客人」于她对面板凳坐下,「周仁说你逃出来了。」 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徐柟,爱弥滑手机,道:「我嘴太臭,把我姊讲哭了。」 「倒不见得是你的错。有时候忠言逆耳,不用自责。」徐柟说。 「嗯?我没自责。」周爱弥狐疑抬眸,她这辈子就没自责过几次。 徐柟顿时无言,本是过来安慰人的,而周爱弥……不愧是周爱弥啊! * 大姊的事,没那么简单,也不至于复杂;而爱弥,她还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多担待哈。 再待一会 徐柟来找周爱弥,赖的是周仁的通风报信。十一点多,爱弥见自家灯灭得差不多,准备打道回府。 徐柟开车来的,且无时间压力,陪着人间聊。女孩子谈笑如常,应是没事了,方相互道别。 周爱弥躡手躡脚进屋,上了楼,仅周仁房间的灯还亮着。爱弥刚经过,他房门便开了,探出头来,道:「二姊?」 爱弥应了声,回眸笑,摆摆手。周仁不再出声,最后扫她一眼,復关上房门。周爱弥知弟弟是关心自己,心中闷气散去一些。 嘴上说不在意周缘,不过是怕徐柟过分担心——毕竟此人鸡婆起来,宛如老妈子,将没完没了。 / 周爱弥在家躺了一週,周仁也迎来假期,沙发与遥控器再不能独佔。姊弟俩白日在家热得相顾无言,午间试图精进厨艺,晚上爱弥则躲回房间,姑且算是与周缘冷战着。 大学最后一个暑假,周父看不惯爱弥无所事事,建议她找点事情做。自家公司实习也好,出门旅游也罢,总比在家鬼混强。 爱弥暗叹,要是周缘婚事顺利,她早已在海岛逍遥了。父母忙着操持,定不会有机会嘮叨。传讯息给徐柟,问他长假安排。 徐柟于深夜回覆,曰:在叔叔家当堂弟的家教老师,吃住免费。 ——你叔叔家在哪? ——坤湖。 爱弥惊讶,丽市至坤湖,至少四小时的车程,坤湖乃自然保护区,可谓荒山野地。徐柟近日杳无音讯,原来竟跑得如此远。 「风景很好。」徐柟又说,「要不要来看看?」 坤湖不错,爱弥想,山水不用钱,数条步道,不愁无处可去。正好前些天綉妍说,北部太热,想寻个凉爽的山区待着。 周爱弥起了兴致,同徐柟讨论。徐叔叔屋子大,一家人亲切好客,多招待二三人不是问题。女孩子遂致电邀请綉妍与小瑾,小瑾日期对应不上,綉妍答应,并问能不能带上男朋友。很快连细项均敲定。 周爱弥趁父亲心情好时提及去坤湖的计画。綉妍、徐柟的形象极佳,周家家长欣然应允。听闻徐柟堂弟与周仁同年,更提议让小仁一齐前往,与徐家堂弟就课业方面切磋交流一番。 周仁一抽嘴角,不很情愿,然而不敢反驳父亲。过了几天,背起沉重书包,跟着姊姊乘列车南下。 / 徐柟驾车至车站迎接周家姊弟,七月中旬烈日当头,他一身便衣拖鞋墨镜,流气样,与浅色衣裙的爱弥成对比。坐进车里,冷气扑面,终于有馀力间谈。綉妍白天与男友约会,不与他们一道。 驶离车站,车向山而去,地势愈拔愈高。爱弥开车窗,风爽利清凉,明显降温。 徐叔叔一家住在山中一幢别墅里。狭长的屋子,二、三楼皆有客房。徐柟住在二楼,周家姊弟顺势入住二楼空房,三人各据一处。 徐柟上午指导堂弟课业,周仁受爱弥目光所迫,拾起书本跟着进了书房。为防弟弟感到不公,爱弥特地陪同。徐柟及时拉开身旁的椅,示意她坐过来。弟弟们则与二人对坐。 徐柟尽心授课,爱弥无聊,取周仁的国文课本瞧。国文是她最喜爱且擅长的学科,逐渐沉浸其中,不时提笔批注。徐柟在讲数学,国文课本暂且派不上用场。 / 一点鐘,老弟们筋疲力尽,徐柟打发二人去午睡。爱弥想去冲个凉,徐柟默默拉住她。她看过去,他神情似在说,再待一会。 爱弥脸一烫,别开眼,倒是坐定了。徐柟端详她半晌,说:「我四年级下学期去西班牙交换。」 她一听,再没空害羞,扭头惊呼:「那不就是半年后?」疑惑为何是西班牙,思及大名鼎鼎的圣家堂及高第,未脱口而出。 「嗯。不过,只去四个月。」他頷首,「前几天才收到确认信。」并无隐瞒的意思。 周爱弥失落出神,少了徐柟的大学生活将多无聊啊。正伤感着,他又说:「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倏地将她拉回现实——她父亲已多次问询,即将荣登她最痛恨的一句话。 「申请好一点的研究所吧。」徐柟道,「我帮你。」 「……你再半年就要跑了。」她略不忍道。朋友都在为未来打算,她明白各奔前程是必然,亦深知早该是直面现实,为自己负责的时候。 徐柟只觉气氛妙极,天赐良机,更待何时?缓缓伸出双臂,将少女轻揽至肩头。纵使心脏猛跳,口吻坚决平稳,鼓励道:「不要慌,你可以——你可是周爱弥。」 爱弥手轻轻攀住少年肩背,心里暖洋洋的。徐柟底气更足了,悄悄抱得更紧。 口中说着正派积极的话,一面暗忖,该死,怎么这么香。 周家这厢 年轻人在屋里待了一天,徐老弟与周仁苦不堪言,徐柟看似不正经,作起老师来出奇严格。睡过午觉,復是新一轮折磨。 天黑前,綉妍与男友驱车抵达山中别墅,入住三楼房间。眾人盥洗完毕,徐叔叔夫妻俩也返家。带回的丰富食材,便是当日晚餐——自助barbeque。 綉妍男友即典型的型男主厨,集好脾气、好手艺与多金于一身。爱弥初次见着本尊,观感不错,于姊妹耳畔揶揄:「哇,没想到个子这么高。」心底更惊叹其身材,然而是姊妹的男人,夸奖须斟酌字句,稍作避嫌。 綉妍掩唇轻笑,目光离不开烤架前的男友,满目自豪与爱意。 比起成熟的厨师哥,徐柟悠哉得多,坐在摺叠椅上指使堂弟,「徐齐光,帮我夹一下牛肉——等等等,不要那片,左边那块,我要油脂少一点的。」 綉妍觉得有趣,笑说:「徐柟,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呵!」 徐柟挑眉,一丝赧色也无,「谢谢夸奖。」 徐齐光已折回,乖乖将碗盘递至徐柟面前,「老师您请用。」 綉妍不由道:「徐老弟,也帮你师母盛一盘啊。」 徐齐光一愣,未听明白,以为是自己听错,「什么?」 周爱弥紧邻綉妍,听得一清二楚。面色如常,悄悄掐住好姊妹胳膊肉,「没有,她讲屁话,不重要。」 綉妍忍着笑,再瞥徐柟,只见人边滑手机边吃东西,神情淡淡。她肯定他听见了,装模作样罢了。 姊妹开玩笑事小,爱弥更怕遭长辈听了去。暗自观察,徐婶同厨师哥请教技艺,徐叔叔坐得远,与周仁间聊。寻思綉妍音量不高,遂放了心。 / 坤湖那头,相安无事;周家这厢,鸡飞狗跳。 周缘失踪了。 原以为是与徐梒真正和好,约会去了,近午夜迟迟不归,电话关机,方觉出不对劲。周家家长先是致电徐梒,没想到他已赴海外出差,接到电话时在上班,压根不知周缘去向。 周缘性子麻烦归麻烦,从没闹出此等动静,三人一时茫无头绪。周母提议问问爱弥,周父怕二女儿已睡下,人在坤湖帮不上多少忙,不过多几人操心。 「我现在订机票。」徐梒道。 周父连忙阻止:「别衝动,飞回来要好几个小时,你对缘缘的好,我们都明白。这样好了,你帮我想想她可能会去哪些地方散心,再传讯息告诉我们。」 徐梒郑重应下,周父、周母则开车出门。周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速食店、影院均找遍,周母手机铃响,徐梒传来讯息。是间咖啡厅的名字,营业到凌晨,位在郊区。 至目的地,夫妻俩火速推门而入,室内宽敞安静,没半个客人。店员见二人刚进门便欲离去,上前关切,这才得知二人是来找人的。 店员微笑说:「我们户外座位有一组客人。是位年轻的小姐。」一面指示方向。 通往户外座的门不起眼,二人恍然大悟,赶忙前去,成功找到大女儿。 周缘桌前咖啡几乎没喝,早已凉透。遥望景色,心事重重。 周母哽咽唤:「缘缘!」周父同样松一口气,打电话给徐梒报平安。 周缘看见父母,眼眶一红,先道了歉。对待大女儿,周母无法如面对老二老么那般凶悍,见大女儿落泪,亦感到鼻酸。 二个女人相顾哀怜,平復半晌,打开菜单满足低消。待周父点餐回来,迎接他的却是更加沉闷的气氛。 周缘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对父母说道:「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 夫妻俩听闻,一头雾水。周父径直问:「什么谈话?」 / 周缘接受徐梒求婚,二家开始商定婚礼事宜。一回周家夫妻于卧室说话,感叹光阴飞逝,转眼大女儿要嫁人。紧接着聊起生子、婴儿等话题。 周缘仅听得一小段。 「老周,你还记得第一次见老大的情形吗?」 「噢,记得。白白胖胖的吧?那么健康的小baby很少见。大概有三四公斤。」 「唉……怎么这么狠心,生了不养。」 「至少健康长大了。这样就好。」 周缘在门外,听不仔细。反覆回想父母的话,却是愈想愈心慌。欲求证于相关证明,思及重要文件锁在父母房中。高中时好像缴交过户籍誊本?可上面写了什么,老早忘光,当时也没多注意。 独自挣扎踌躇,甚至上网查询相关文章,念头愈发负面。果真自己不是周家亲生,那么与妹妹弟弟的差距也都有了原因。而自己若来歷不明,真能为徐家那样的大家族所接受吗? 徐梒的攻势与追求,令她心软且欣喜。情思难抑,心焦如焚,不知如何解决。 经过一夜独处,她勉强稳定心神,预备天亮后就与父母沟通,踏出面对现实的第一步。 / 听完来龙去脉,周父周母懵懂极了。周缘不安地望着他们,连眼泪都忘了流。 周父喃喃道:「不会是ryan家的小孩吧?我都忘记我说过什么了。」 周母也想起来了,拍掌道:「是啦,他们家的老大嘛!现在在美国打球那个。」 夫妻俩又互相确认了几句,周缘反应一阵,彻底清醒。 是的,一切都是场误会。 周家家长再也忍不住,相继大笑出声,「缘缘,你真的是电视看太多了!」担心她要确认,便详加叙述几桩铁证如山的事跡,仍不信,回家翻户籍资料也行。 周缘消去忧虑,又哭又笑。周母将女儿揽入怀中安慰,待女儿略止住泪,望着她眼认真地说,就算真是领养的,也会跟亲生的没两样。真若如此,周缘不觉得自己能从容自在,但不会发生的事,多想无益。 周缘实在缺乏自信,安全感只能慢慢培养。周母尽力使气氛轻快,与女儿说了长久的话。三人都很积极,大抵先前过多情绪交杂,放空心思后亟需倾吐。 畅谈至天明,这是后话。 撞破情事 在别墅的第一晚,年轻人精神充沛,疯玩至深夜。周爱弥回房后倒头就睡,且睡得香而沉,对于家中发生的戏剧化事件分毫不知。 某一刻莫名醒了,窗帘薄透,可见外头漆黑。蘸萤幕看时间,刚过四点鐘,睡得很少。兴许环境陌生,睡不习惯。 感到口渴,摸黑找水杯。刻意不点灯,否则意识清醒了,难以再睡回去。她记得廊道尽头,楼梯口柜子上,摆着热水壶。 别墅走廊入夜均亮一盏昏黄夜灯,温和不刺眼。爱弥顺利找到水壶,倒水,扶着傢俱边缘,静静地喝。热水熨贴,又喝一杯,隐约產生睡意,预备折返。 经过楼梯口,忽闻怪异动静。凝神细听,似是来自三楼。偶有人语,低沉短促;相撞晃动,由缓而急。如夏日雨点,起初细不可察,转瞬滂沱淋漓。 爱弥虽无经验,故事八卦时有耳闻,飞快明白了,暗自害臊起来。撞破好姊妹的情事,可谓头等尷尬。同时心怀隐密好奇,禁不住再偷听一阵。 玩到半夜,还有力气做这档事吗?难不成比游戏更令人愉悦? 恍了神,未发觉有人走近,导致为徐柟低低一句「你在干嘛?」给吓住。 爱弥心一慌,忘了问他为何清醒,忙要赶他回去。二人一块听见,将不只头等尷尬,那是要命的。 而徐柟径直拆穿,压着嗓子,声线略哑,「我房间在他们正下方——震得我睡不着。」 周爱弥脸更热了,张了张嘴,却是有口难言。 徐柟习于为她铺排台阶,见爱弥难为情,不再调侃。话锋一转,吩咐她回房穿外套,拍板定案,自己是睡不安稳了,要拉她看日出。 / 开车出门,随山路颠簸浮沉,爱弥再访梦乡。 车至山顶,柏油路中断,徐柟拿捏着时刻,让女孩多睡了会儿,才出声叫人。 周爱弥神智不清,嘟囔几句,不知所云,迟迟不起。徐柟轻声笑,下车,绕至另一侧,谨慎将人挪到背上,嫻熟轻柔。 他不晓得,自己向来非细腻之人,惟有待周爱弥,出奇耐心细緻。遗憾现下备受呵护的女孩正酣熟而睡,不然该要动心几许。 多数路途已由汽车代步,登顶的最后一段路不长。徐柟背着爱弥,沿步道走,须臾便抵达。 周爱弥是绝对狡猾的,少年背部坚硬,不如座车舒适,徐柟走没几步她就醒了。刻意不发声,任他操劳,到目的地,方拍拍少年肩,说:「好了,放我下来吧。」 徐柟拿她没办法,仅是笑。其实不辛苦,长年运动,她身体也轻。 四周原先黯淡,间聊间,远方夜幕蒙上一缕光。 那光渐有了份量,如水遇画布,迅速晕染开。黑暗至光明,彷彿一瞬间,天色已然开朗。徐柟看一眼身侧女孩,她比日出更吸睛,百看不腻。 爱弥想起什么,缓缓道:「徐柟——我打算先工作。」 徐柟讶然。爱弥的性子他了解,家里支持,不出国浪个几年才怪。鼓励她读硕士,是推测她倾向如此。 他沉默半晌,笑问:「这么有骨气?」 周爱弥瞟他一眼,「别装傻了。你也看出来,我还摸不清自己确切的兴趣。不如先出社会,打滚几年再说。」 「后半句是伯父说的吧。」指周家老爸。 「闭嘴。」她咬牙切齿。 「我想读国外的硕士。」徐柟又说。 「嗯,我知道。」 徐柟望她,手探过去,握住她的。很随意,好似自然而然,口中则说:「远距离,你能接受吗?」 周爱弥浑身僵硬,不敢回视。 徐柟不言喜欢。他的爱慕,往往暗含在目光里、言行举止间,甚至寻常普通的日常生活中。 高中时她莽撞不明理,有过心动,却不懂何谓深情倾慕。寥寥几段交往关係匆匆告终,逐渐明瞭纵使年轻,依旧不应视交往为儿戏。 曾经徐柟亦未有如今这般沉着,他指责她对待感情的轻慢,与她吵了无数的架。心急吃醋,或者恨铁不成钢。 周爱弥在那些记忆里,于多年的相处中,喜欢上了眼前的人。 她深信徐柟总会坦白。当他确信她已做足全心投入的准备,某个岔道上,他会脱口而出。若他不说,换她来做也行。 结果竟是,暑假某天,猛地穿插于日常对话之中。 然而,恐怕这正是他们的爱情。一如平常,偶有惊喜,大多恬謐无波。细究起来,它已伴你许久。 不容忽视,存在平凡与苦涩的风险,可万千日子里,总会有深刻美满的一天。 以吻止渴 徐柟与周爱弥之间的气氛变换,綉妍不久便机敏地感受到了。不同于徐柟,她全然不怕爱弥恼羞成怒,不放过任何调侃的机会。 周爱弥被激得脸红耳热,却不敢坦白自己撞破綉妍做的「那档事」,忿忿落得下风。 至于徐柟,待她态度一如既往。白日大家处在一块,加之周爱弥想瞒家人一阵子,连牵手亦是背着人的,遑论其他。 在坤湖,日子过得飞快,转眼眾人即将打道回府。周父听闻爱弥未来打算,于电话里指派了项差事——实习,过了周末就开始。有父母能倚仗,比四处投履歷、面试轻松许多,爱弥欣然接受。 綉妍男友开了自己的车,于别墅前向大伙率先告别。爱弥、周仁谢过主人一家招待,由徐柟载往车站,和来时一致。 车停下,徐柟帮二人卸完行李,指使周仁去买伴手礼。周仁忙着打游戏,正要拒绝,见徐柟正眼也不给自己,瞪着二姊面色鬱闷,以为二人又吵架了,赶紧开溜。美其名曰:留下空间给他们谈判。 周仁如愿走了,徐柟满意微笑,周小弟性子机灵,情商却不高,肯定想岔了。 周爱弥这几日面对徐柟,总觉尷尬,羞怯更甚。周仁跑了,她一下无措起来,目光无处安放,索性垂头瞧鞋子。 徐柟会在坤湖直待到七月底,离别之际,扭捏无益,二话不说将女孩捞至怀中,静静抱着,顺道暗嗅发香。 周爱弥固然害臊,手仍配合地环抱他腰。 「下学期来跟我住。」他忽然说。 她为突来的邀约而错愕,抬眸望,徐柟神情坦荡,眼色如星。距出国不过半年,他忍耐够久了,再不抓紧时间相处就是白痴。 周爱弥驀然生出较劲之心,颇有「你敢约我同居,我就敢做更多」的气势——踮起脚,往他下巴一凑,轻啄他嘴角。 岂料比脸皮,鲜有人能赢过徐柟,他顺势扣住她下巴,吮住少女嘴唇……竟是香甜异常,不觉愈吻愈深。一双璧人紧贴相拥,唇舌交缠,禁不住迷离倘恍,溺于真情。 漫长亲吻结束,爱弥嘴边多出一抹隐晦的牙印子。 少女双颊通红,轻抚嘴角,羞得丧失语言能力,骂人的话卡在喉咙。 徐柟吻得美人,仍不忘前头话题,重新将人揽住,非要逼得人口头说出「同意」二字似的。周爱弥斗不过他,最终拉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徐柟则想,幸亏有方才的吻,够他止渴一阵子了。 / 周爱弥回到家,周末睡足懒觉,便开始了职场生活。周父认为二女儿鬼点子多,把人安排在行销部门打杂。因有心训练女儿,爱弥的身世仅部门上司知晓,带她的年轻小哥浑然不知,使唤她毫不马虎,该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周爱弥于商业方面是门外汉,要学的东西太多,每天下班倒头就睡,假日还得看书恶补。能回徐柟讯息的时间,几乎只有搭父亲便车上班的那一小段路途而已。 徐柟很体谅她,万事起头难,周爱弥难得认真,他绝对支持。而爱弥忙归忙,对这段感情却挺有信心,从前亦有过其中一方特别忙碌的时候,现在虽从朋友转为恋人,不同样是得以互相依靠的关係吗? / 八月初,徐柟从坤湖回来,爱弥愁苦挤不出约会时间,没承想家里先出了桩大事。 周缘与徐梒的婚礼再度推进,预计八月底至峇里岛举行。安排大多未变,而宾客将再行缩减。 周爱弥回来后,与大姊已恢復正常交谈,却决心不再过问其婚事。是以饭桌上老妈宣布喜讯时,惊得险些喷饭。 转念一想,天降的休假!爱弥投入职场不满一月,已体会到社畜卑微的快乐。 依原先规划,爱弥是要作伴娘的。准新郎那头,伴郎也包含徐柟。周爱弥兴奋极了,当晚致电徐柟,他讶于她甫听说此事。半晌思及,周爱弥定还在与周缘赌气,倒是难怪。 徐柟劝了几句,周爱弥不乐意听,随口敷衍。她隔日要上班,不多时道了晚安。 掛电话,退去兴奋,周爱弥开始思索周缘之事。她想开开心心祝福大姊,可她又希望这回是由周缘先低头。烦恼了大半夜,方茫然睡去。 隐含热度 转眼是八月下旬。果真爱弥一直等,都没等来周缘的道歉。 她起先暗自着急,后来注意到,周缘偶尔会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忽而就不慌了,认为大姊总会寻一个时机,与她长谈。 婚礼流程比想像中轻简。委託了值得信赖的工作室,团队人员少,高价,但很干练。航班方面,周、徐二家于婚礼三日前先到,婚礼团队偕同;近亲各自前往,陆续抵达;其馀宾客,则由徐家包机,婚礼前一晚出发。 / 盛夏的峇里岛,天气绝佳,阳光与度假村工作人员皆热情。周爱弥脖子被掛上花环,谢过一切周到服务,放行李,冲澡洗头,开空调补觉。 然而周母那儿有张爱弥的房卡,逢亲戚便递出卡片,道:「周爱弥在房间,可以过去看看她,她没事做。」是以这觉睡得并不安稳。 第一组客人,是小阿姨与她读小六的女儿。表妹很喜欢爱弥——或许因爱弥与小孩说话,从不当人是孩子,意外受到欢迎——小姨寒暄后欲走,表妹执意留下。爱弥不得不答应照护。 「不可以跑出去,想回去的时候,打电话叫你妈过来接。现在,我要继续睡觉,别吵我。」她如此下令,再度躲进被窝。 表妹很开心,将整间屋子溜搭遍,最后在沙发上窝住不动了,看电视。 随后过来的是姑姑。周家姑姑与表妹初次见面,表妹很伶俐,率先自我介绍。周姑姑笑问她:「姊姊呢?」 表妹也嘻嘻地笑,一字不漏复述爱弥睡前所言。姑姑哭笑不得,进房去看姪女。爱弥和姑姑更熟一些,相处愈发随意,勉强掀了下眼皮,手指桌边水果,未说半句话。 姑姑吃了点水果后告辞。表妹叫住她,「周姑姑,您可以带我去妈妈那里吗?」 周姑姑寻思,来时经过周家临时遣人布置的水榭,惯用的中式风格,女方许多亲戚都在那处,应不难找。便答应,并同爱弥交代了句。 周爱弥的屋子重获寧静,到傍晚,徐柟来找她吃饭。二人背地里恋爱,前所未有地心虚,他踌躇半天,没胆问周母要房卡,怕穿帮。所幸爱弥醒了,听见人撳门铃,应得挺快。 「吃晚餐,试礼服。」徐柟匯报行程似地说道。 「试礼服,再吃晚餐。」周爱弥很机警。礼服贴身,吃多了,生怕腰勒太紧。 于是先试礼服。其实在国内均试毕,不过最终确认。顺道供亲戚拣几样首饰,或作小辈见面礼。白日里,兴奋的孩子争相造访华丽的试衣间,晚餐时已不见有别人。 东家的年轻人,外貌太出挑,工作人员印象极深。看见爱弥与徐柟,压根不消确认身分,径直将二人的礼服取出。徐柟不习惯为人伺候,拿了西装,先走一步。爱弥不自禁追着他背影瞧,工作人员问需不需帮忙,她漫不经心道不用,跟进去。 掀开帘子,入眼三道门,最里的一扇闔着。爱弥无声挪过去,轻轻推,没锁。门开了,探出一隻手,飞快把人拉进去。 他揽着她肩,将人抵在门上,低头就亲。不忘锁门。爱弥抱着他的脖子,喘气,一面低声笑道:「欲盖弥彰。」 「我们牵着手过来的。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做什么。」徐柟抽空说,继续吮她的嘴。爱弥睁开眼睛,他穿衣很快,只差外套与领结。衬衫下襬埋入深色的西装裤里,修长的腿,紧压制着她的。隐含热度。 恋爱以后,徐柟见面必要亲热,且一次比一次热烈。他体温高,往往像能灼烧她。她未及思考与适应新的关係,他已强行带领她切换身分。须时时拿捏分寸的友人,亲密拥吻的恋人,其中差别,判若云泥…… 从前她的戏弄勾引,成了回归自身的报应。徐柟轻易不饜足,分明他们见面次数少得可怜,他却总有值回票价的能耐。 周爱弥睡醒又洗了次澡,换上清凉的小洋装,正方便徐柟施展。他拉下她身后拉鍊,摸上去,没了隔阂,顿住。 爱弥红着脸解释:「要试礼服,我,我穿的是……贴的那种。」 徐柟没有隐形胸罩的概念,要看,周爱弥忙挡住他的脸,「我自己换,你给我转过去。」 徐柟不肯,如今他是大权在握,不加以利用,非他作风。逕自攫住少女双手,不顾其挣扎,吻她脖子与胸口。熟悉而诱人的香气,引他逐步向下而去。 夕阳落水 只是亲,显然不够。手即将覆上去,遭周爱弥挡开了。她好不容易扳回理智,双颊似有火烧,緋红緋红的。稳住气息,轻声说:「外面有人。」 徐柟想笑,管他有没有人,反正不会进来。又怕惹恼了女孩子,往后几日讨不得甜头,苦了自己。最终轻咬她嘴唇,暂且放过她,「试衣服吧。」 自然是他亲自替她换。免不了占点小便宜,她已无力计较。 廝混太久,再出更衣间,工作人员早已识相地不见踪跡。他们俩自发将礼服归位。返回室外,徐柟手机响,徐家人在海边的餐厅吃饭,催他们过去。 度假村极大,步行至海滨颇花时间,沿途夜风徐徐,倒是宜人。因光害无多,星星也足。 抵餐厅,烟火气方重一些。徐家人多势眾,坐满一排长桌,闹哄哄的。准新人位在靠中央处,为大伙簇拥着。周家姊妹隔着人群相视,爱弥挑挑眉,以示轻快。周缘则微笑。 先前打过照面,徐家大多数人认得爱弥。周家女眷外型柔美,尤以周缘、爱弥姊妹俩最显,比肩时,一个婉约一个水灵,宛若一双专门勾魂摄魄的姊妹花,令人印象深刻。徐家亲族普遍五官英气,气势很好。长辈寒暄问话,爱弥一一应答。 有人招呼侍者加椅子,徐妈妈忽道:「我们这边吃得差不多了,分开坐罢。」徐梒向来话少,难得跟着附和了句。 侍者推荐岸边的双人座,将二人引开了。走得远了,徐柟重新牵住爱弥的手,说:「我妈大概看出来了。」 爱弥失笑,「你哥也看出来了。」或许还有周缘。 话至此,均静下来。过几秒,相继笑出声。 / 婚礼前一日,周缘预约作全身美容,邀爱弥一同,约好在水榭会合。午后一二点光景,周、徐二家的妇人饭后在此消食间谈。周仁、徐柟清早去作水上活动,眼下刚回,要去吃饭。路途相交,一下子全碰头。 周围长辈太多,徐柟与爱弥心照不宣:前者与周缘搭话,分享白日见闻;后者悄悄掉头,问小辈午茶的菜单为何。 周爱弥再抬眸,徐柟等人已离去。周缘在拱廊边,笑望她,招招手,「时间到了。走吧。」 这下爱弥确信周缘看透了,不说破矣。竭力行若无事,步子踩得愈发轻。 软榻上,徐妈妈也将景况一览无遗,禁不住同周母耳语:「你看他,走之前还惦念着要看——哎哟,这小子!」彼时爱弥背过去了,看不见。徐柟说完话,往水榭瞧,自以为不着痕跡,可那目光里暗含的情愫,过来人都能看明瞭。 周母察觉得晚,亲眼见识,实在讶异。老二心性浮躁,真不知徐家的小儿子怎地如此着迷。望着神情羞惭的亲家母,心底亦是十分不好意思。 / 度假村的美容套餐久负盛名,果真是力道合宜,解压无比。周爱弥假寐,静候周缘进入正题,然而直到美容结束,仅止于间聊。 做完美容,天还亮着,周缘提议带她瞧瞧新娘礼服。礼裙本预定婚礼当日亮相,样式神秘得很。听闻一共四套,或华丽或典雅,爱弥起了兴致,答应不迭。 新人的礼服安放于礼堂休息室。室内明净宽敞,落地窗很好地纳入了阳光。礼裙式样繁复,换上至少需二人帮忙,爱弥唯恐弄脏了,只远远地看。半晌,喃喃道:「姊,你真的要结婚了。」 周缘挽着她胳膊,柔声说:「是啊。」 「恭喜你。」 周缘不答。爱弥无须看,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她们无言地站了一会儿。待天色橙黄,踏上返程。途经海边,便见海天交界,一颗硕大夕阳,预备落水。模样极美。她们不由看痴了,索性沿沙滩漫步,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聊儿时,聊求学,大多是无所谓的,抑或从未提及的,彼此的琐事。如寻常的家人,不说应酬的话,真无话说了,就安静一阵。 肚子饿了,她们俩才慢慢折回去。周缘始终没说重点,爱弥也不问。总归她们一辈子是亲姊妹,有的是时间。她想。 海岛婚礼 婚礼是中午的席,喝饮料,跳跳舞,不吃正餐。周家习于中式的礼,徐家人多,各式信仰皆有,协调起来麻烦。既而地点是海岛,终究依循年轻人的喜好。 说定不收礼金,仍有不少亲戚赠精緻的小礼。爱弥与徐柟被分派得收礼的差事,门口一座花墙,人就在墙下待着,逢人便笑。亲人大喜之日,笑容倒是真心实意,爱弥尤甚。平日不怎么大笑的人,如此一笑起来,鲜活几许,长辈记在心里,免不了要打听。徐柟素来爽朗,俊是俊,不足为奇。 暖场时,有专人演奏轻快的钢琴曲,至开席了,换上一组乐队。爱弥生平第一次坐主桌,难言地紧张,糕点一口没吃。徐柟镇静些,在桌下捏她的手。 钢琴声回来了,与乐队交融。乐音渐重,一阵铃音响过去,奏起结婚进行曲。宾客陆续起身,围拢着红毯,翘首盼望。 终于新人出现,一双仙人似的,模样俏得不像凡间人。 二人沿红毯施施而行,花童在后头蹦跳着。一切欢欣而灵巧。有人受气氛鼓舞,情不自禁鼓掌吹哨。爱弥心底激动,要去牵徐柟的手,他大约也兴奋得恍惚了,径直将她揽着。爱弥抱住他,红了眼眶。她一向很要强,罕见落了几行泪。 新人入席,家长依序致词。徐父口才好,天花乱坠,徐梒面色尷尬,其馀人则善意发笑;周父不善表露情绪,寥寥一言,回台下偷抹眼睛。爱弥听得不仔细,颇有些坐立难安——她抱着徐柟的时候,与自家老妈对上眼了。 / 新郎新娘换了更轻便的礼服回来,是年轻人的时间了,相互怂恿着跳舞。新人的好友拋砖引玉,二个大男人故作浓情密意,滑稽又好玩。再奏乐,便是周缘与徐梒的责任了,不过转两圈,已然是一幅诗意的画。跳舞的,不跳舞的,都聚拢着,看得雀跃。 年轻人自由地玩闹,长辈退回座位间扯,感叹有,欣慰有。这是他们这些天以来,做最多的事,此刻吉日良辰,话题加倍地丰富。周母周围分外热络,她的女儿是今日的主角,老二也勾人注意许久。有人探究爱弥的感情状况,没话找话地讲,试图将话题引到重点上。周母笑咪咪的,心里一面好笑,一面不留痕地转移话题。 小表妹偷听大人说话,冷不防插上一句:「刚才,爱弥姊姊很感动,徐家哥哥抱着她安慰好久。」 大人一听,全愣住,哪个徐家哥哥?脑中浮现所有可能人选,对号拼凑。一会儿想明白了,不愿再自讨没趣,客气地散开。 周母瞧瞧小女孩,轻拍她脑顶,夸讚:「这脑袋,顶聪明咧。」 小妹妹笑得傻气,有无听懂,只有她自己晓得。后来瞥见不远处的玩伴,溜走了。 亲家太太那头冷清一些,没有投缘的对象,话憋了半天,觅得时机挨上来。唤了声周母的小名,问:「看见我们家小的没?」 「找我们家老二就能看见。」她笑着讲,倒是看得很开。 妇人俩兀自笑,也不为找人,调侃成了乐趣。往后是「亲上加亲」了。 / 徐柟与周爱弥是好玩的,寻找乐子都很擅长。原意是寻厕所,等跑出了会场,发现一座庭园,又还听得见音乐,岂不是跳舞的好处所。登时起了雅兴,随意地舞动起来。 爱弥抱着他的脖子,说:「……我妈也看见了。」 「没事。你信不信,我妈早就告诉了你妈。」 周爱弥觉得有道理,竟没想过这一层。 「那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徐柟笑笑,啄了下她的嘴。爱弥意识到,他们从未一起跳过舞,突然很新奇。 「要论我们没做过的事,那太多了。」男生说。 她间聊般地问道:「比如呢?」 他弯身亲她,双手扶着她的腰,闔着眼,很专注。爱弥想到答案,面颊滚烫。 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会场那处传来很大的喧哗声。徐柟说:「应该是丢捧花了。」 「嗯。」爱弥道。低低的嗓,听着像糖分太高的甜点,很黏糊。徐柟爱极了,又想亲人。 「你不去接?」他问。 「还有时间。」她答。不清楚其意指。 下午的阳光照到二人身上。爱弥抬眸去看喜欢的男孩子,金黄色的光,映在他眼里,刺目,明亮。她忽而想起读高中时,在图书馆睡着,醒来后,徐柟停笔,总这么看她。 他眼神没变过。一直这样。 《荒原情书》完 后记 大家好,我是般纸。 哇噢,好久没写后记了,好兴奋。 学期间开始写《荒原情书》,记得前五回是用手机打的,搭公车时,灵感忽然造访。当时天气不错。虽说开篇是下雨天,但《荒原情书》整体是个明媚的夏季故事。 预计是写二、三万字,轻巧的短篇。学业繁忙,没有自信作长篇连载。《荒原情书》没有详细的大钢,随心所欲地写,书写的过程始终很愉悦。考完期末,更新得频繁一些,某一刻,我感到很圆满,便搁笔。于是《荒原情书》告一段落。 希望大家在阅读的过程中,也能感到舒心、快乐。 2022/1/19般纸于台北